《指南剑》 《指南剑》由来 中午,烈日当空,天气炎热。万里无云,海风徐徐吹来,带来了一股大海特有的咸腥味。深蓝色的大海和蔚蓝色的天空紧紧相连,往日波涛汹涌的大海,今天似乎特别平静,在阳光的照射下,好像穿上了一件金色的衣裳。

艳阳下边,是一条蜿蜒的白色长蛇,不对,是战舰。三桅大帆在夏季强烈的季风吹拂下,鼓胀而饱满,船阵中领头的,赫然是南蛮帝国的元帅坐舰:战神号。船身上,雕刻满各种古朴的花纹,山鸟,走兽。应有尽有。整个船体,是由南方特有的柚木制成,长约50丈,宽20丈。即使在这无边无际大海上,这庞大的船身也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温热的海风刮在脸庞上,温暖,舒适。希烈很喜欢这种感觉,从一个普通的船长做起,转眼已经过了快三十年了,如今,已经是威名赫赫,威震整个天龙大陆的南蛮海军大元帅。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然而,在阳光下思考问题,吹海风这个习惯一直陪伴着他。是他的最爱。

海风吹拂在他红润的脸庞上,掀起他约有点花白的胡须,他就如一尊雕象。静静矗立在那里。副官优特力从船舱中看着这个半百老人。眼神中全是崇拜和敬畏。海天一色中,一只白色的信鸽出现在视野中,径直向战神号飞来。盘旋了一圈,就落在了优特力手里。从信鸽身上取去一个小纸卷,恭敬地走在希烈后面:“烈帅,南方最新战况,已经到了。”

展开信纸:汉军疯狂进攻已经第7日,总计投入兵力估算已过20万。我方伤亡惨重,已近两万。预备梯队第一梯队已经调用。看毕,希烈把信纸捏成一团丢进了大海。他转身,对身边的副官吩咐到:“告诉他们,第二预备梯队随时候待命,使用添油战术,保持不胜不败的态势,务必把汉军拖在新河城。”

“好的,烈帅。”优特力行了个礼,转身下去了。希烈望向遥远的北方:轩辕小儿,我要让你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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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东汉王朝报晓的钟声始终那么大气。苍凉。这钟声,见证了东汉的兴起,发展。近千年的磨砺,已然现出几分老气的感觉。

勤政殿内,丞相陶仁站在文官首位,一脸的平静。然而,频频向御帘张望的举动却暴露了他的紧张和不安。是的,加上今天,东汉天威皇帝轩辕威已经整整一个月零三天没来朝会了。对于一向勤政的天威皇帝来说,这事本身就透着一股蹊跷。而如今,太子远征南蛮,催粮,催援军的加急信封是一天几封……,而帝国东部大旱,也需要拿个章程出来,帝国北部,镇北将军欧阳治的报警信一封连着一封:北蒙铁骑调动频繁,行迹可疑。恐有大规模军事行动。

“李兄,咱们是不是应该联合群臣,向皇后要求探望一下陛下。”陶仁向站在武官首位的太尉李铁建议。李铁正在闭目打盹,听得此言,缓缓睁开了一双鹰目,双目之中寒光四射:“哦,陶兄急什么?不是都有皇帝的手谕么?再说,皇后娘娘已经说了,陛下偶感风寒,就这两天就好。我看陶兄少安毋躁,过两天,我们陛下一定又会生龙活虎的出现在大家面前的。”

“这……”陶仁正欲再劝。侧面御帘一掀。走出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在御案边站定,扯着公鸭般的嗓子喊到:“皇上身体不适,还需将养几天,各位大人还是散了吧,有问题,改日再议!”

“嗡——”下面顿时一片窃窃私语。再也不复刚才的肃静。

李铁一马当先,龙行虎步的走出了勤政殿。一大群武将也随着这位手握重兵的太尉大人远去。留一下一小撮武将犹豫着,彷徨着。望向了丞相大人。

慢慢的从勤政殿度出来。陶仁的脸色都快阴沉得滴出水来。自从太子出征,自己插在皇宫里面的眼线都被当今皇后用各种理由或调走,或贬斥掉了。几十年的政治经验,他敢断定,皇宫里面一定出了大事。就是不知道。皇帝现在具体的情况。

“陶大人,你看如今咱们怎么办?”凑上来的,是陶仁的学生和铁杆,户部尚书王人杰。“是啊,老这样等也不是办法啊,皇帝具体状况咱们得了解,太子的求援信咱们也不能不理啊!”户部侍郎窦忠也帮腔。

其他尚书和侍郎,除了兵部和工部外,也有意无意的向陶仁靠了过来。

陶仁望向了这一双双期盼的眼睛。尽管,也许里面的期盼不全是真实的。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得真正有所行动了。极目远眺,滚滚乌云已然悄悄的从天边涌了上来,看来,暴风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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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东汉帝都,庆辰宫。

“啪——”一条长长的霹雳划过夜幕。突兀的电光下。映出一张苍白,无助的脸庞。

显得无比的憔悴。庆妃最近天天做噩梦,圆润的脸庞再也没有往昔的神采飞扬,尤其这种鬼天气下,想安静入睡几乎成了一种空想。旁边的婢女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主子,每一次闪电划下,都会伴随着她的一声尖叫。以前贤淑,温柔的庆妃娘娘再也不复存在。

“皇后懿旨,召庆妃娘娘坤宁宫议事!”窗外,响起皇后近身太监曹公公那破锣般的叫声。庆妃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但还是起身,吩咐身边的婢女开始更衣。

曹公公把庆妃带到皇后的寝宫就慢慢的退了下去。皇后李秀就端坐在一个象牙镜框旁,和善的望着庆妃。由于保养得当的缘故,这个四十许的妇人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庆妃望着她,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从屏风后面缓缓度出一个人。赫然是太尉李铁。

“噔——噔——噔”庆妃顿时连退好几步。看着这两兄妹,似乎看见了洪水猛兽。

“庆妃娘娘最近身子骨越来越差了,要注意调养啊!”李铁看着庆妃,口气中丝毫没有应有的恭敬。

“你们把皇上怎么样了?”庆妃尖声质问。

“什么我们把皇上怎么样了?罗沁,哦不对,应该叫那颜沁吧,好象应该是你把皇上怎么样了吧?”皇后随手剥了一个荔枝,慢条斯理的放入自己口中。

庆妃顿时犹如泄气的皮球一样,委顿在地,口中尤自在喃喃:“不,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

“我们什么时候逼过你了?我们只是给了你一个建议而已,知道么?只是一个建议。如果皇帝查清楚了自己深深宠爱的妃子是北蒙派来的一个奸细,我想,我们庆妃娘娘现在恐怕已经尝遍了十八般酷刑,然后被浸猪笼了吧。”李铁把“猪笼”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庆妃突然睁眼,用一种近乎咆哮的语调吼了起来。

“现在就算见了皇上也晚了。”李铁得意的笑道:“据查,庆妃系北蒙奸细,原为北蒙那颜家族的旁支。全名那颜沁。潜入皇宫,阴谋毒害皇上,罪证确凿。”李铁看着沁妃,犹如看着一件可爱的玩具,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来人啊,把庆妃抓起来,打入天牢!”

“哈哈哈哈……”李铁的笑声很快就消失在雷雨交加中。

※※※

这是这本书的废稿,第一章才写到一半,自己就切了三个场景,现在看过来,以前的自己确实显得狂妄不羁了。

好在有青训营。看了很多里面的话,才渐渐醒悟过来,自己犯了好多毛病,其实现在还在犯。

架构中国的三十六计,这个梦想从小就在脑海里回荡。从上初中时,自己就在笔记本上开始涂抹了。那时候幼稚得可笑,几乎通篇都是对话流,而且还学着老夫子的“之乎者也”一大篇。但总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够把这东西给写出来。

因为小时候看书的局限,几乎把书写成了武侠,不伦不类。后来写到个十几万字,就写不下去了,加上确实玩兴太重,这本草稿就被我丢在一旁。

而立之年,其他没有,但韧性倒是比以前多了很多,看书也渐多,自己也在东涂西抹的写过一些东西。某天就想起了这个故事这本书,就翻了出来,申请了个17K的作者帐户,贴了上去。

现在看来,这书不说编辑,就算自己都看不下开篇了,许多毛病不该犯的都犯了。太自大了,什么条件都不成熟,草草去写,“挟泰山而超北海。”徒增笑耳。

昨天又和一个书友聊起这书,他劝我道:“你本来就写得慢,时间不多,这书的成绩又一塌糊涂,还是草草结尾算了。开新书存稿吧。”

我当时楞了楞,他说的其实也有道理。不光是他,许多朋友也这样劝过我。这书硬派,铁血,悲情味道重。而且写的是冷门,元素过多。和当前这种轻松,YY为主的网文确实不适合。

《指南剑》在军事频道确实不太受军事迷欢迎,其实个人觉得放玄幻异界争霸可能恰当点。再加上自己新书期停过一段更,所以成绩惨不忍睹。但我还是得写下去,预计三百多万字的书,我会按部就班的写完。

其实,我现在还在犯新人的许多毛病,写网文的毛病。不过,我会咬牙坚持写完。

不然,对不起自己五万多字的大纲和多年的梦想。

坚持下去,这是我每天下班回来,忙完工作坐在电脑前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

东汉省份一览 我怕自己记不住,写着写着就忘记了,先发出来,以后再根据需要略微添加。免得自己到后来牛头不对马嘴。

北方十一省

东北四省:

乐浪(省都清水)。

平镶(和仁),

北幽(黑土)

建乌(乌治,大部分是乌也人)

北方四省:

北原(省都就是北原城,东汉和北蒙的交界处,军事重镇)

庆阳(省都,汉水,汉水和昆州省都南宁隔江相望,原为同一个城市汉宁城。)

连特(省都,大阿。和西北部接壤,领地狭长,各民族杂居)

龙望:(东汉政权首都,京都,人口近两百万。目前世界几个大城之一)

西北三省:

沙洲:(省都沙城,西北总督何啸天驻地。)

西凉:(治水。)

南(难)平:(省都驼关。这里西域各族杂居,长年叛乱,东汉太祖屡次镇压,但又屡次叛乱,故称为“难平”,后觉得此话不雅。当时的礼部尚书奏请改名“南平”,获准)

南方十省:

东南五省:

海湾(东南方向半岛省份。雨水充沛,善产甘蔗。省都平岛)

南阳(其下就是南交省。因南蛮独立,其领土部分被后来的南蛮帝国侵占。省都广阳,)

南交:(东汉原镇南王帕家藩属驻地。后来向西,向北,向南扩张,再四处占领了一些海外岛屿。慢慢有东汉领土的近一半面积。后来独立为南蛮帝国。省都热内,及以后的南蛮帝国帝都)

昆州:(南宁,此省份善产茶叶。气候温和多雨,目前江南总督祝淮驻地)

福州:(方闽),灵兽兵产地。

中西五省:

南版:(双汇。和西部波斯还有南蛮同时交界。东汉重兵集结地。全省东南产水稻居多。西北为原始森林。)

成州(省都盘贵。)

磐川:(省都成庆。地形有点象如今的四川盘地,不过西北部的高原不存,为青庭草原。)

青庭:(省都庭牙。北方和西北的南平接壤。南部和西部波斯接壤。也是四战之地。西南总督。廖青的驻地)

云渡:(全东汉最小的省份,无省都。这里聚集了大批的度神庙信徒,长期闹宗教独立,无首都,其中心天圣庙是东汉度神教的圣地。)

整个东汉地图,取的就是现在中国地图的原形,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地质变迁,青藏高原南移成了达雅雪山。自身则由海拔变矮成了青庭草原。

台湾和大陆连接,成了海湾省。为半岛省份。

长城到国境一线,则是大山脉,为东,西阴山。两山交界处,则是北原省。兵家必争之地。

何为三十六计 第一套 胜战计

第一计 瞒天过海 第二计 围魏救赵 第三计 借刀杀人

第四计 以逸待劳 第五计 趁火打劫 第六计 声东击西

第二套 敌战计

第七计 无中生有 第八计 暗渡陈仓 第九计 隔岸观火

第十计 笑里藏刀 第十一计 李代桃僵 第十二计 顺手牵羊

第三套 攻战计

第十三计 打草惊蛇 第十四计 借尸还魂 第十五计 调虎离山

第十六计 欲擒故纵 第十七计 抛砖引玉 第十八计 擒贼擒王

第四套 混战计

第十九计 釜底抽薪 第二十计 混水摸鱼 第二十一计 金蝉脱壳

第二十二计 关门捉贼 第二十三计 远交近攻 第二十四计 假途伐虢

第五套 并战计

第二十五计 偷梁换柱 第二十六计 指桑骂槐 第二十七计 假痴不颠

第二十八计 上屋抽梯 第二十九计 树上开花 第三十计 反客为主

第六套 败战计

第三十一计 美人计 第三十二计 空城计 第三十三计 反间计

第三十四计 苦肉计 第三十五计 连环计 第三十六计 走为上计

只为方便读者了解,不算字数

云梯 中国古代的云梯,有的种类其下带有轮子,可以推动行驶,故也被称为“云梯车”,配备有防盾,绞车,抓钩等器具,有的带有用滑轮升降设备。云梯的发明者一般认为是春秋时期鲁国能工巧匠公输班(鲁班),其时楚惠王为了达到称雄目的,命令公输般制造了历史上的第一架云梯。《淮南子?兵略训》许慎注曰“云梯可依云而立,所以瞰敌之城中”说明云梯另外一个用途可以登高望远侦探敌情。

战国时期的云梯,从战国水陆攻战纹铜鉴所示图案判断 ,系由3部分构成:底部装有车轮,可以移动;梯身可上下仰俯,靠人力扛抬,倚架于城墙壁上;梯顶端装有钩状物,用以钩援城缘,并可保护梯首免遭守军的推拒和破坏。

到了唐朝时,云梯比战国时期有很大改进:梯身(主梯)以一定角度固定装置在底盘上;在主梯之外,又增设一具活动的上城梯梯(副梯),其顶端装有一对辘轳,登城时可以沿着城墙壁面上下滑动,谓之飞云梯;云梯的底部则“以大木为床,下置六轮”。由于主梯采用了固定式装置,简化了架梯程序,缩短了架梯时间,而活动的上城梯的设计,则大大降低了云梯在接敌前的高度。攻城时只需将主梯停靠城下,然后再在主梯上架设上城梯,便可“枕城而上”,从而减少了敌前架梯的危险和艰难,同时又保证云梯在登城前不过早与城缘接近,免遭守军破坏。

宋朝的云梯结构有了更大的改进,采用了中间以转轴联接的折叠式结构,并在梯底部增添了防护设施。此外,上城梯(副梯)也出现了多种形式,有飞梯、竹飞梯、蹑头飞梯等。这些改进,使登城接敌运动简便迅速。明朝以后,这种笨重的巨大云梯,因无法抵御火器的攻击,遂逐渐废弃。

攻城在古代有多种方法,但多是以迅速登城为决胜前提,架梯必须果敢、迅速、乘虚入城。所以常用的有各种轻便简单的飞梯。汉代时,汉军攻打郅支城,该城外设一道木城墙,内设土城墙,防守相当严密。攻城兵士先用弓弩仰射,击退城上守兵,用火烧毁木城,持弩弓,操长戟冲入木城,然后迅速接近土城,四面架梯,缘梯登城,很快捣破了内城。这种攻城方式便是强攻,尽量缩短双方对峙时间,一鼓作气,迅速攻破城防,所以必须使用轻便飞梯,飞梯结构简单,重量轻,多是木制竹制。宋代飞梯长二三丈,首端装有双轮,便于蚁附登城。另外还有“避檑木飞梯”、“蹑头飞梯”、“竹飞梯”,形制略有差异,但都轻便实用。

本文中的水云梯,只是笔者构想出来的一种架于船头的蹑头飞梯,至于古代有没有出现过,待考。

霹雳车 霹雳车

说起霹雳车,就得先说投石车,因为文中的霹雳车也是鲁房通过投石车改造而来,而古代的霹雳车,也是投石车进化而来。

投石车是利用杠杆原理抛射石弹的大型人力远射兵器,它的出现,是技术的进步也是战争的需要。中国象棋黑方的炮写作“炮”,就是投石车,火字偏旁的炮,古文中多指的是炮烙。春秋时期已开始使用,隋唐以后成为攻守城的重要兵器。但宋代较隋唐更有进一步的发展,不仅用于攻守城,而且用于野战。古书中的“抛石”、“飞石”指的就是投石车。古代西方投石车也是主要进攻手段之一,波斯人希腊人都曾经大量地使用过它。

最初的投石车结构很简单,一根巨大的杠杆,长端是用皮套或是木筐装载的石块,短端系上几十根绳索,当命令下达时,数十人同时拉动绳索,利用杠杆原理将石块抛出,这就是古代的战争之神了(斯大林说炮兵是战争之神)。中国战争史上投石车首次大规模使用,应当是李信(飞将军李广的远祖)攻楚,楚军秘密准备了大批投石车,当秦军渡河时突然同时发射,无数尖利的石块乌云般砸向秦军,二十万秦军全面溃败,李信自己也兵败自杀。后来战国四名将之一的王翦,率领六十万大军,才攻下了楚国,可见当时投石车的威力。

随着技术的发展,投石车也越来越先进,很多三国游戏中的“霹雳车”就是战国时代投石车的改进形。中国的投石车在宋代到达高峰。宋代兵书《武经总要》中说,“凡炮,军中利器也,攻守师行皆用之”,足见对投石车的重视,书中还详细介绍了八种常用投石车,其中最大的需要拽手250人,长达8.76米,发射的石弹45公斤,可射90步(宋军制换算成现代单位就是140.85米),这里必须指出,《武经总要》可能是出于保密或者故意误导敌人的目的,将发石车的射程大大缩小了,实际上根据别的古籍记载和现代科学计算模拟,这种投石车的发射距离不少于500米,这在冷兵器时代,可说是超远程打击了。

中国是北宋-南宋时期发明的对重式投石车,金国在灭亡北宋的汴京之战中,一夜之间架设抛石车5000余座,在汴京长达50里的城墙外同时向心突击,金军发射了无数的石弹,以至于汴京郊外当时竟然再也找不到石块!攻城时先将护城河填平,而后万炮齐发,再辅以大量强弩,一举击溃守城部队的部署,进而出动与城墙等高、可容纳80人的巨型攻城车对城池展开登城战。

而古代的霹雳车则是投石车进化而来,是古代战车的一种。上装机枢,弹发石块。因声如雷震,故名霹雳车。《三国志?魏志?袁绍传》:“太祖(曹操)乃为发石车,击(袁)绍楼,皆破。绍众号曰霹雳车。”亦称“抛车”。指在车上用粗竹将石块抛击出去;作为攻坚的手段。《明史?兵志四》:(弘治十六年)闲住知府范吉献先锋霹雳车。”

文中的霹雳车,因为有机括的关系,所以笔者加了许多变动,具体的,读者朋友们可以在霹雳车里面对比下,里面有相关描述。

因为有武者真气,玄幻的元素在内。所以射程笔者也稍微做了修改,但应该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壕桥 壕桥

壕桥是为了通过城外的壕沟或护城河等障碍,作为攻城军机动性的便桥。

我国自战国时代便有使用壕桥的纪录,称为“飞江”或“飞桥”。根据《六韬?虎韬?军用》的纪录中有:“渡沟堑飞桥,一间广一丈五尺(4.7公尺),长二丈(6.26公尺)以上,着转关、辘轳、八具,以环利通索张之。”由此可知宋代之前我国在壕桥的发展方面已极为成熟,不但应用了销轴、辘轳等机械装置,其桥宽达一丈五尺,若一次使用八具,可以提供宽达十二丈(37.56公尺)的正面供部队通过。

宋时壕桥已普遍装上轮子,做成车型,以便推徙。所载的宋代壕桥类器材总共有五种,壕桥的宽度是视城壕或护城河的宽度而定,这些壕桥多半是在围城时攻方观测后就地取材制作的。为了运输的方便,壕桥的桥座下有两个大轮子,以便攻城军可以出其不意的部署壕桥,使部队迅速通过桥面,进行攻坚作业。为了确保桥面的安定性,壕桥的前端有两个用来固定的小轮,当小轮陷入对岸的土壤中,就可以使桥更为稳定,此种特殊设计比起前代用许多绳子固定的方法,显然较为进步。

唐兵书《太白阳经》里记载,说护城河宽达二丈。制造壕桥不易找到巨大木材;桥过长时,使用也不便。 所以当壕沟或护城河过宽时,则利用机构较为复杂的折叠桥。

折叠桥是将两座壕桥加以衔接的方法来补足不足的长度。折叠桥的结构有转关(销轴)和辘轳(绞车),转关是用来连结两个桥面的,辘轳则是用来控制延伸桥面的俯仰度。在此必须附加说明的是《武经总要》弘治本和四库本上折叠桥的图版有一些差异,由于弘治本的图版不甚合理,故在此采用四库本的图版说明。

移动时,将两段折起;使用时,把壕桥推入壕堑,将两段打开,形成长桥。壕桥下的轮子直径都比较大,可在壕沟中取代桥柱的作用。

后来又发明了填壕车,《武经总要》记载有两种,据图所载,可以看出填壕车与前述壕桥最大的不同应该在于对于部署桥梁人员的防护程度不同,填壕车是以竖直的桥板作为防御,所以人员在推进填壕车时可以避免遭到矢石的攻击。

填壕皮车的人员防御甚至从正面延伸到了侧面和车顶。不过,相对的桥面的承载则大不如壕桥。

本文后续出现的一系列导轨车,壕车之类,大都根据上述的原型而来。

楼船 楼船

楼船,我国古代一种甲板建筑特别巨大,船高首宽,外观似楼,所以被称作“楼船”。船大楼高,可远攻近战,由于古代水战多以弓箭对射以及船只对撞和跳帮肉搏为主,舰船的大小直接决定单舰所能容纳的水手和战士的数量以及舰船的撞击力,所以楼船在古代很大程度上担任了水战主力舰只。但由于船只过高,重心不稳,故多在内河水战中担任主力。

楼船是一种具有多层建筑和攻防设施的大型战船,外观似楼,故曰楼船。汉代大型战舰“楼船”高十余丈。三国时东吴建成五层战船,可载兵3000人。楼船不仅外观巍峨威武,而且船上列矛戈,树旗帜,戒备森严,攻守得力,宛如水上堡垒。

古代中国海军装备的一种大型战船。船上建有重楼,因而得名。有的作为指挥舰。春秋时期,随着战船建造技术和作战需要的发展,出现具有重楼式上层建筑的战船,统称楼船。公元前525年,在吴楚长岸之战中,吴军曾以吴王座舰——大型楼船余皇,作为指挥舰。公元前522年,楚国大夫伍子胥由楚奔吴后,在同吴王阖闾的问对中,伍称:“楼船者,当陆军之楼车。”这说明,吴、楚舟师中均已装备有楼船。

至汉代,楼船进入大发展阶段。汉武帝准备征服南越,遂建造大型楼船,起上层建筑3--4重,高10丈(27.6米),可载1000人。各重上层建筑均设有舱室、女墙、战格,作为士卒战斗的依托和防护设施。船上多竖旌旗,以壮声威。楼船成为舟师的主力战舰,从而亦成为舟师的代称,故汉代舟师通成为楼船军,简称楼船,或船军;士卒称为楼船士,领率官称为楼船将军。督造楼穿的称为楼船官。三国时期,吴国水军装备有5层楼的楼船,如“飞云”、“盖海”等大型楼船,可载士卒3000人。

此后,历代水军,都以楼船作为主力战舰。西晋时,楼船上装设有拍竿。东晋时期,孙恩、卢循海上起义军也拥有一支以大型楼船为主力的舟师。隋代初期的舟师装备有大型楼船—五牙舰。宋代将车船建造技术运用于建造楼船,发展出装有多达24车的楼船,船上有的装设拍竿6座。

明代初期,郑和下西洋的宝船可远渡重洋进行洲际航行的巨型楼船,这是中国古代楼船建造技术的最高成就。明代末期,袁可立的登莱水军中也广泛使用这种楼船。

文中江南水军的楼船,大抵取的就是上述原形,因为笔者只能查资料,找图片,如有描述得不够详尽或不真实的地方,还请读者见谅。

第一节 生亦何欢1 第一节

午后的阳光,如火!

城墙上的斑斑血迹似烤得沸腾了,在阳光下散发着刺目的红光。空气中又闷又热,也似在燃烧。新河城墙上,杀声震天,无数汉军战士正踩着同伴的尸体,前仆后继的朝城头上爬,双方死战。

汉军攻打新河城,已有十三日。

“殿下有命,鸣金收兵。”

传令兵扯着沙哑的嗓子喊了起来。正倚在锣架上打盹的锣鼓手一个激灵,抹了一把眼角的眼屎,手忙脚乱的抄起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击子,奋力朝那比自己大了好几倍的锣面敲去。

“噹——噹——”

收兵的锣声顿时一漾一漾的,传遍了整个战场。汉军潮水般的从战场上撤了下来。

“大家撤吧,注意互相保护。”

近卫营统领燕厚苍老的声音在城墙上传来,逼退了几个近身的南蛮武者,带着东汉近卫营武者纷纷跳下城墙。血迹斑斑的城墙上,顿时一片混乱。几个南蛮战士举起磨盘大的石头,对着犹自在云梯上的东汉士兵就砸。

吴明在城头上几个飞跃,落地,双掌带起一阵幻影,朝这几个南蛮战士的头顶按落,几个南蛮战士闷哼一声,顿时软倒在地。侧身躲过了几枝飞过来的箭枝,一个南蛮武者见有机可趁,手持大刀,猛的上前一步,照他面门就是一刀。空气中带起一阵刺耳的厉啸。此时后退已然不及,吴明暗自一叹,手中长剑横胸一挡,只听得“喀嚓!”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传来,这坑坑洼洼的铁剑已然断为两截。

他心头一紧,双足一错,人已斜斜滑开两尺,堪堪避开了对方要命的一击。那南蛮武者一刀裹挟着厉风,狠狠地斫在了城墙上,“啪”的一声脆响,暗红的墙垛上石屑纷飞。吴明往后一退,右脚一滑,正踩在虚处,身子朝城下直直掉落。

他心下大骇,此时上半身已与城头持平,危急中伸出右掌在堞雉上一拍,人再次冲天而起。三四个南蛮士兵见状,大喊了一声,同时挥舞着各色武器从左右抢了上来。

脚刚落地,几把武器同时朝他递来,侧身让过一把长枪,右手顺势捏住一根枪竿,默运真气一抖。那个攻上来的战士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大力携排山倒海之势而来,脚下顿时不稳,身子不由自主朝后急退,顿时撞翻了一大片人,一阵人仰马翻。

城头上顿时一阵鬼哭狼嚎,一片混乱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抓住他,一定要捉活的,抓住此人者,重重有赏。”

吴明恍如不觉,抬头一看,只见到大部分士兵都已从城头上撤离了下来,但仍有少部分走得慢的在南蛮人弓箭射程中,他心下也一阵焦急,正在这时,旁边有人叫道:“大人,还不快走。”他转头一看,就见到小队长何天在城头上几个飞跃,左冲右突,跳到了他身边,替他挡住了左边的两个敌人。

他吃了一惊,喝道:“你快走,别管我。”

刚才那个声音又从人群中传了出来:“只抓那个没剑的武者,其他的,不论死活。”

听得她命令,南蛮人又从四面八方朝两人拥了过来。吴明双掌交于胸前,举掌平推,只听得劲风呼啸,扑上来的几个南蛮武者感觉劲风烈烈,掌力雄厚。当前几人面色同时一变,纷纷跳开。

“一起走!”

他招呼了何天一声,同时吐气开声,右脚在雉堞一点,左手顺势拉住了何天右手,两人顿时如同狂风中的两片落叶,同时向城下飘去。

“暗器招呼。”那清脆的声音如追命的阎王般,不依不饶。

身后传来各种暗器的破空声,但大部分都朝着何天而去。吴明大袖一展,只听得“噗,噗,噗”之声不绝于耳,许多疾飞而来的暗器如同碰上了一道无形的气墙,跌落尘埃。

两人同时落地.

甫一落地,就听到何天猛地一阵咳嗽。他侧身一看,就见对方面色苍白若纸,嘴角却隐现血丝,而背上却模糊一片,也不知道中了多少暗器。

“小天!”吴明心头大骇,一把捞起何天,叫道:“你坚持住,我带你去医营。”脚下一点地面,身子已猛地一下蹿出。

“大人救命!”

还没跑两步,身后就传来了焦急的呼喊。他转过头一看,就见到两个东汉士兵搀扶着,跌跌撞撞的。一人耷拉着脑袋,不停咳着。另外一人满脸血污,却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满脸希翼的望着他。城墙上,一大群南蛮人正以猫戏耗子般的眼神看着,发出一阵阵哄笑。几个南蛮士兵正弯弓搭箭,准备结束这两个玩偶的性命。

“呀!”吴明感觉热血上涌。发出一声怒吼。回身,脚下发力,几步窜到两个士兵身前。

“咻——咻——”与此同时,几枝劲矢已然当头袭来,来箭如电,吴明左手护住何天,右掌抡出一股劲风,只听得“噗噗噗”一连串声响,那几根长箭全被他拍落尘埃。他松了口气,对着两个士兵道:“快走。”然后背着何天,警惕的盯着城墙,护着两个士兵,缓缓撤退。

城墙上的南蛮人怒了,正待张弓搭箭,再来一轮箭雨,这时候,刚才那清脆的声音喊道:“不要放箭!让他们走。”

随着这道声音,一道火红的身影从城头转了出来。这是个美丽的南蛮少女,悬胆鼻子,一双大眼,稍嫌丰厚的嘴唇上翘,还穿着火红的连身短褂。此时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正在撤退的四人。

烈阳如火,照射在少女一双白花花的大腿上,很刺眼,吴明皱了皱眉头,眯眼,垂下了头。

乱哄哄的战场上,刹时安静下来,两方人都呆呆的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尸横遍地的战场上,一个东汉武者,背着一个伤人,警惕的看着城墙上,护着两个普通的东汉士兵,缓缓倒退。

“大人!”呼救的士兵抬起满是血污的脸,面部抽搐,眼中已是一片晶莹。

待得退回汉军阵地,吴明急急把何天背到了伤兵营。太医校尉胡庸接过何天,也不多话,急急忙忙招呼了几个小医官,一起进了一个静室,检查伤势去了。吴明在外面呆了会,发觉实在没自己什么事,只得忐忑不安的回到了营地。

整个营地已是一片嘈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夹杂着浓重的汗味。许多士兵再也顾不得军容不整,纷纷解开厚厚的皮甲,顶在头上,大口大口的哈着气。汉军将领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围城十来天,昼夜攻城。如此炎热的天气,全军上下都已经乏了。

这时候,吴明的随从张浩带着马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老远就在大喊:“大人,大人,这里。”东汉近卫营因全是武者,除了一些极特别的人外,都配备了随从。吴明自跟随太子之日起,起初是决意不要随从的。但实在拗不过太子隔三岔五的要求,只得在士兵中随便挑上了张浩,这才做罢。

他笑了笑,走过去牵过马道:“辛苦了,我自己来。”张浩的皮甲歪斜在一边,耷拉在肩膀上,大概跑得急,满头大汗不说,人也有点气喘。吴明顺手把他皮甲拉正,笑道:“这么大热的天,也不知道慢点,万一中暑就不好了。”

张浩咧嘴一笑,正待说话。这时候,一个暴戾的声音在两人身边炸开:“快点,快点,磨蹭什么!”两人同时转头,就见青龙队正夏侯飞正骑在高头大马上。举着马鞭,兜头盖脸的朝自己随从猛抽。

“影响了老子签头,你吃罪得起么?”夏侯飞一夹马腹,带起一阵狂风,骂骂咧咧的去了。他身后的随从一路小跑,紧随在马后,不时回过头来看着张浩,一脸的艳羡之色。

所谓的签头,就是战争结束去功劳薄上记录自己杀敌数量,以资升迁评估之用,东汉太祖创立“签头”制度时,本来规定近卫营战士只能斩杀同是武者的人头才算数,每次战斗结束,每个武者必须签头,提高竞争意识。然而近千年过去,这些规定早抛之于九宵。武者们每每以击杀普通士兵,甚至敌方老百姓充数。每次签头之时,上面记着一长串触目惊心的数字。但除去虚报的,真正有几个是对方武者,就只有天知道了。

待吴明主仆二人到达时,签头处已是人声鼎沸。一大群近卫营武者正围着签头处的老应,大声喧哗着。老应鼻梁上架着个老花镜,坐在椅子上,双眼避过镜片,惊恐的瞄着这群大爷。地上,犹如伤葬队碾压过的道路,乱糟糟的铺着一层碎纸屑。

夏侯飞正抓住赵飞,大声说道:“嘿嘿,这次兄弟我收获颇丰,不知赵兄如何?”

赵飞是近卫营白虎队正,因和夏侯飞同是豪门出身,故两人走得比较近,两人飞扬跋扈,嚣张之极,正是吴明死对头。此时听夏侯飞询问,他嬉皮笑脸地道:“夏侯兄自然英勇无敌,但小弟却不愿你次次专美于前。咱们下次再比他一比,定要分个高下,输者请客吃酒。”

“如此,一言为定。”夏侯飞大笑着应承下来,十几个近卫营战士围在四周,大声起哄。

在近卫营,夏侯飞和赵飞有“近卫双飞”之称,两人家境较好,出手阔绰,很是笼络了一批人。整个近卫营,约有二分之一的人跟他们走得比较近。而约有四分之一的人,大部分属于平民出身,或受不了他们的专横,渐渐的聚拢在吴明身边。剩下的四分之一,则奉行两不相帮政策,以朱雀队正雷菲儿为首。

两人一路走来,已和吴明打了个照面。夏侯飞眼珠一转,凑在赵飞耳边耳语了一阵,两人就满脸奸笑的的走了过来。夏侯飞笑吟吟的道:“不知道,吴队正这次击敌几何呀?”

“就是,吴队正如此身手,怎么不去辎重营啊,或者找胡庸,当个医官也是好的”赵飞双手抱胸,在一边帮腔。

这就是赤果果的侮辱了,张浩胀红着脸道:“你们……”正要说点什么,却被吴明一把拉住。见吴明又认怂了,这几十个人同时大笑起来。近卫双飞同时撇了撇嘴,领着一大群属下,扬长而去。

待他们走得远了,吴明才踱了过去。对着签头处的老应道:“老规矩,零人头。”老应用毛笔蘸上墨,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劝道:“吴大人,你这是何苦呢?”

其实这种人头记数,他们辎重营最清楚里面的猫腻,吴明全无其他武者的骄横之气,辎重营的所有人对他都甚有好感,就连老应,都私下说过他多少次了。吴明微笑道:“没关系,你照记就好了。”眼见老应记录完毕,他又道:“麻烦你了,我先告辞。”

“唉!”老应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由长叹一声。

主仆二人走了一程,张浩见吴明有些闷闷不乐,便道:“大人,要不咱们去殿下那里看看怎么样?”吴明是玄武队正,近卫营青龙,玄武,朱雀,白虎四个大队,只有玄武是负责太子的安危,说是亲信中的亲信也不为过。他和太子关系也是极好,所以张浩才有如此一说。

吴明见左右无事,便点了点头道:“行,去殿下那里看看也好。”张浩答应了一声,两人牵上了马,朝中军帅帐行去。

太子的营帐位于汉军正中,是个小高坡,以便很好的统揽全局。进得太子营帐之时,太子正阴沉着脸,坐在位置上发呆。一个玉制茶杯放在其面前,早没了往日的腾腾热气。茶杯边,是一盘水果。几只苍蝇正围绕在周围,上下飞舞。一个老太监正站在身后,想去驱赶,又怕影响太子,急得满头大汗。见得吴明来了,太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阿明,来了啊,自己坐,不必多礼了。”

吴明看着太子那满是血丝的双眼,心下一疼,不由恭身道:“殿下,请注意休息。”太子叹了一口气:“阿明,这次南征,咱们不会败吧?”

吴明皱了皱眉,一军统帅,一言一决都关乎全军生死,岂可轻示于人?这话太子本不该问,但既然问了,自己更不好说。他想了想,还是据实回道:“刚才在城墙上,属下看见敌方似乎又增兵了,如此下去,确实有点不妙。”

太子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 “果然,你这人就是块臭石头,明知我心情不好,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

双方一阵默然。稍倾,太子悠悠开口:“你如此身手,更颇有见地,老呆在我身边,未免大材小用。岁月如刀,燕厚也有些剑老无芒。此次若能安然北返,我就向父皇请令,由你升任近卫营统领。如此一来,也不至于辱没了小灵,和她也算般配。”

他口中的小灵,就是梦灵公主轩辕灵。轩辕灵和吴明已有婚约,所以太子才有如此一说。吴明却如中了一箭般跳了起来:“殿下不可,属下愚钝不堪,怎可担此大任?只愿随侍你左右,安心练功,护你安危,这统领一职,干系实在太大,臣不能胜任。”

也难怪吴明如此失色。

东汉自太祖创立近卫营以来,到目前的汉明帝轩辕威,一共经历了五十一代。这些天子们尽管在位时间长短不一,但无一例外的,却对关系自己身家性命的近卫营极为重视。高祖轩辕海的治国平家之策他们或多或少的落下过一些,却一直恪守了对近卫营“宁缺毋滥”的祖训。因“九”为极阳,而“九”又象征天子,亦有吉祥之意,于是汉太祖设近卫营共计九百九十九名剑士。营设统领,下设四个大队,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每队为一队正,一队副。下分小队长,什长,伍长。每位剑士,除开必要的剑阵操练,剑技考验之外,还要练习各种暗杀和反暗杀,突袭与反突袭的技巧,以及简单的救治和野外生存,以应付各种需要。

每年的元宵佳节,皇帝必会亲自主持击剑大会。从各地身家清白的世家,名门大派,优秀军士中挑选精英弟子以补进淘汰掉的一百人。故此,这支千人队十分强悍,一般需要达到武者三段才允许进入。而统领一职,一般都是德高望重,实力高强,且是名门望族之人才可担任。现任统领燕厚,就是北方燕族人。

第二节 生亦何欢2 第二章

两人正在争论,突地侧面门帘一闪,一个身穿杏黄宫装的女子闯了进来。这女子樱桃小嘴,娇艳若滴。一双大眼亮而有神,双目转动间,更有几分娇憨灵动。她黛眉微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陶雨。她是丞相陶仁爱女,太子南征,其他女眷都没带,单就陶雨一人相随,两人感情可见一斑。她走得很急,闯进来才发现吴明也在,不由怔了一怔,道:“哎呀,吴大人你也在啊。”

她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温温柔柔,入耳妥帖舒服,让人如沐春风。吴明连忙行了一礼,嘴里道:“属下见过娘娘!”

太子也站了起来,走过去拉住陶雨右手,“都说过你多少次了,别这么毛里毛躁,怎么老是不听,万一摔着了怎么办?”他嘴上虽说着责备的话,但语气里全是关怀之意,那有半分苛责的意思。

陶雨莲步轻移,走到太子身边,看见太子通红的双眼,掏出一只手帕,为太子擦了擦脸,然后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殿下,内宫不能干政,我跟你两年多来,也是谨守妇道。但这次,我是无论如何也要说了。”

太子正闭着眼,一脸享受,听得陶雨如此说,脸上顿时现出讶色。“哦?谁惹我们小雨生气了?”

“刚才我如往常一般去伤兵营了。看见许多重伤伤员竟然只缠上一圈纱布,消炎药呢,止痛药呢?这也太不负责了吧?”

陶雨愤怒的质询声在营帐中回荡。太子呆了一呆,半晌才回道:“有这样的事么,这胡庸也太目无王法了,回头我去看看,治他的罪。”陶雨张了张嘴,正欲再说,这时候,“咚——咚——”沉闷的聚将鼓敲了起来。三人都吃了一惊,连忙走出帐篷。

新河城外,那一直紧闭的城门,此时竟缓缓打开,一队队身穿各式服装的南蛮士兵从城门里涌了出来。他们大都穿着白色,米色等浅色衣服,武器也是五花八门,长枪,长棍,弯刀,甚至钉耙都有。南蛮立国不久,武器装备较之东汉自然不及,但正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杂牌军,生生把汉军阻在此处十几天,进退不得。

东汉中军,集合鼓已击三遍,许多士兵才在主官的打骂声中慢悠悠地穿上灰扑扑的皮甲,然后要死不活的在烈日下列队。整个中军就象一个垂死的蚯蚓,慢腾腾的,不时挣扎几下。

举目望去,汉军左军已然整军完毕,近两万黑甲精骑军容齐整,一片肃然。虽酷暑当头,但黑色军阵竟给人一种冷飕飕的寒意,仿佛利剑出鞘,整装待发。而汉军右路,则是重步兵手持大盾,枪兵,弓兵方阵在后面层层叠叠,显得质朴工整,犹如一道永不会溃散的堤坝。

太子手指右军,撇过左中两路不谈:“陈老将军,治军严谨,号称帝国防守第一,果然是名不虚传。”

在东汉,以太尉李铁为首的武官系和当今丞相陶仁为首的文官系内争不断,早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左军是李铁的远房侄子,建武将军李源率领的部队。中军虽是其亲率的队伍,但表现实在糟糕,太子对两路都不感冒,实属正常。

吴明指着左路,对太子行了一礼道:“李将军也不赖啊,不愧北疆有名的‘黑旋风。’”太子皱了皱眉,这家伙,就不能挑让我舒心的话头么。他实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说,旋即岔开话题,嘿嘿一笑道:“这些蛮子主动出击,不再龟缩防守,这是好事呀,咱们正好迎头痛击,一战定乾坤。”

“敌人敢于出来,定然是有所准备,望殿下不要轻敌,以免为敌所趁。”吴明仍是孜孜不倦的提醒。太子微微有点恼怒:“你就不知道说点开心的么。”他说的声音有些大,连陶雨也诧异的转过头来,一见两人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不由抿嘴一笑,她对两人的争吵,已是见怪不怪了。

南蛮军队还在源源不断涌出,人数越来越多,太子开始还满脸笑容,渐渐爬上了一层忧色。终于,那漆黑的城门不再出现南蛮人,太子却已是脸色如纸。粗略一算,城外列阵的南蛮人已超过十万。汉军这次南征,号称兵力二十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兵锋直抵新河。虽屡战屡胜,但战损也是极大,现在三军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就不过十五万人。相比十多万南蛮人,实在看不出攻城的优势。

但他尤不认输,嘴硬道:“但我堂堂十万汉家儿郎,装备精良,岂会弱于这些化外南蛮的杂牌军。”

吴明暗自叹了口气,再没兴趣拆他的台。

两人说话间,南蛮已经在城外摆开阵势,一个肌肉虬结的汉子走出阵列,在两军中站定,运足真气大喊道:“你们汉军天天攻城,俗话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奉‘疾风战将’优露莉大人之命,前来与大家松松筋骨,讨教讨教。”

这人一身短打,太阳穴高鼓,这一番话喊出来,整个战场犹如一阵炸雷滚过。明显是个武者高手,至少也达到武者四段,聚音成线的境地。

他都如此说了,东汉方面自然不能弱了气场,燕厚站出来道:“你们待如何?”

“天天都是普通士兵冲阵,我家大人为了少造杀戮,欲以贵方的武者战场对决,三场决胜负。如我方负,则大开城门,恭请贵方入城。如你方负,只需后退三十里,停战三天,你们看如何。”

等这南蛮人慢条斯理的说完,东汉方面顿时大哗。这条件听起来,无论如何都是南蛮方吃亏。天下四大宗师,北蒙冷月峰主:天杀。东汉苍松亭主:酒道士。中原灵风阁主:凤翔手。西波斯度神庙主:枯和尚。东汉就占了两个,其武者实力可见一斑。

左右两军倒还好点,稍微骚动了一番,就慢慢安静下来。而中军则是炸开了锅,一发不可收拾。嘘声四起,乱得不成样子。太子脸色铁青,喝道:“护军将军谢川可在?传!”中路表现如此窝囊,太子作为最高指挥,脸上自然是挂不住了。

稍过了一小会,一个胖胖的老者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跪到在地:“臣谢川拜见殿下。”

太子指着犹自沸腾不已的中军:“怎么搞的?”

“殿下明查啊。”

谢川叫起了撞天屈:“此次出征,殿下为正,老臣为副。统领中军,老臣自该为殿下分忧解难。但中军各路,世家豪门之子实在太多,他们各自带着一大帮家丁,护卫,武者,不服调遣。老臣实在是,实在是难做。”

说完低下头去:“臣罪该万死,让殿下丢脸了。”

太子解下自己的“赤宵”剑,递给谢川:“你带督战队下去,若再有无故喧哗者,就地正法。另,答应那个南蛮武者,就说这次比武约斗,本王准了。”

谢川颤抖着双手接过剑,带着一队督战队如飞而去。不一会儿,中军传来谢川的喊声:“‘赤宵’在此,如皇亲临,还不快肃静。”赤宵似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刚才还吵得不成样子的中路军迅速安静下来。

吴明在后面悄悄提醒太子:“殿下有把握么,后退三十里,三天不进攻。这对我们来说,无异五自寻死路。”太子与吴明无话不谈,军中粮草不继的事,吴明老早知道了。

“难道要我们认怂不成,真要这样,这中军,恐怕真的弹压不下去了。”

吴明沉默了,太子倒是说的实话,这次镇南王帕卜里悍然称帝,许多世家大族都认为此战必胜,纷纷派遣自家子侄前来镀金,顺带向太子表一下忠心。太子怕麻烦,统统丢在中路,一起管理。这些世家豪门的少爷们有几人是真正懂打仗这玩意的,个个都是飞扬跋扈,四大宗师天下第一,老子就是天下第二,所以极难管理。

太子看着吴明,玩笑般的说道:“有你这个大杀器在,我们怎么可能会输?”

两人说话间,东汉侍卫营已经和对方的武者们在中间拉开架势,准备开打。太子收回目光,盯着吴明道:“你也下去吧,我这里没什么危险,不用担心。”

吴明应了声”是。”行了一礼,然后朝近卫营行去。到达目的地时,田洪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笑逐颜开道:“大人,你可来了。”他是吴明属下又一个小队长,与何天关系莫逆。何天上午为了支援吴明,落得生死不知,吴明到得现在,心头还是七上八下的。

近卫营分为两个团体,一边有大概五百多人,围绕着有“近卫双飞”之称的夏侯飞和赵飞身边,此时他们正对着另外一边指指点点。一些粗鄙的字眼从这些人嘴里,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而另外一边,有近两百人,他们一见吴明来了,在田洪带领下,呼啦一声都围了过来。

统领燕厚见得吴明到了,对着吴明点了点头,然后微不可查的吐了一口气。

吴明伸手拍了拍田洪健壮的身体:“突破五段了么,老早就听说你停在四段后期,一直不见你的动静,搞的我现在心里都痒痒的。”周围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

这田洪因为身体太壮,倒显得有点矮了,闻言得意的道:“嘿嘿,托大人的福。昨天已经到五段啦。”吴明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激赏,点了点头,笑道:“不错,终于突破了。”得他鼓励,田洪粗壮的腰顿时挺得笔直。

这时南蛮方出来一个瘦削的汉子,倒提着个苗刀,走到场中流里流气的道:“本人‘极行战将’森达根,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你们这些汉人那需我小师妹出马,咱一个人把你们全摆平。”

说完,斜着一个三角眼,冲着近卫营这边四处打量,苗刀在他手里甩得呼呼生风,传到众人耳中,格外刺耳。

田洪大怒,他本就对何天受伤的事耿耿于怀,更是个火暴脾气,闻言跳将出来,抱拳对燕厚说道:“统领,属下愿意出战,教训教训这群不服教化的化外南蛮。”

第三节 生亦何欢3 第三节

燕厚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转头看了看吴明。后者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得到了吴明的默许,他心下一安,大声道:“准了!”

吴明身后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田队长加油!”“田队长,干翻这些南蛮子”……各种加油打气声此起彼伏,潮水一般的响了起来,他们全是玄武队成员,一律平民出身,虽没有青龙,白虎二队人多,但却团结异常。

“好好打,你自己输了倒是无所谓,丢了我们大汉的脸罪过可就大了。”夏侯飞撇了撇嘴,在一边阴阳怪气说道。在他的冷嘲热讽中,田洪走到场中站定。他早就红了眼睛,上场之后也不多话,抱拳一礼道:“请。”

森到根仍是满不在乎,甩了甩头发,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打就打贝。“嘴上虽满不在乎,身子却渐渐弯了起来,弯刀斜提,双目却紧盯着田洪下盘。

吴明心头一凛,刀乃兵器之霸,这森达根却反其道行之,起手势怪异之极,这家伙到底什么路数?他心下想着,不由为田洪暗暗担心起来。

田洪使的是一把长刀,他虽没刀术师傅,但一身武学,都是实战中实摸索出来的,结合近卫营积极术,却也磅礴大气,极具杀伤。眼见森达根满脸无所谓,邃也不再客气,暴喝一声,脚踏中宫,一招力劈华山,朝森达根直直斩落。

吴明心道要糟,森达根一身所学,比田洪只强不弱,他这么大大咧咧的冲上,肯定难以讨好。正自想着,就听得人群中一声惊呼,紧接着闷哼一声,田洪长刀杵地,剧烈喘息不已,大腿之上,血流如注。

吴明看得分明,刚才田洪直直冲上,犯了大意毛病,被森达根抓住破绽,就势下撩,要不是他闪得快,估计命根子都保不住了。以田洪的实力,如果真要对战,至少也可以走个几十个回合,但这家伙刀法古怪,加之田洪大意,所以仅走了一招,就败下阵来。

森达根站立场中,得意洋洋:“我就说你们东汉‘银样蜡枪头’嘛,中看不中用,优露莉妹妹还说什么东汉武者里面藏龙卧虎,那有我厉害?”他说着,还抹了抹额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南蛮人方面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声。

吴明走过去扶起了田洪,见对方的左边大腿仍是血流不止,显然伤得不轻。他大为担心,连忙点了对方几处穴道,血顿时止住了,这才松了口气。

田洪看着立在场中犹自在骚包的森达根,恨恨地说道:“大人,这人厉害,真气厚实,属下估计他已经到达五段后期,快进入六段真气化水的境界了。

吴明道:“先看看自己的大腿经脉伤到没?这个先不忙说。”武者的经脉关系到真气的运行,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田洪运功查了一下:“队正放心,没伤到经脉。”吴明这才放下心来。

南蛮方面,整个军阵中发出一阵欢呼。森达根更为得意了,站在场中,再次说了一大堆不堪入耳的话后,才意犹不尽的退回了阵中。

“不行就别逞强,一个乡巴佬,真以为自己到达五段就天下无敌了。这下,丢脸了吧。”夏侯飞站在一边,他旁边的赵飞也是连连冷笑:“第二场我来,让有些人看看什么叫武功。”

燕厚转头狠狠的盯了夏侯飞一眼,见对方闭嘴了,才开口说道:“这场必须拿下。如果输了,就没必要打了,我来吧。”燕厚目前是六段后期,实力大家有目共睹,他这么说了,众人都放下心来。

这次,南蛮方面出来的是一个手持熟铜棍的汉子,个子较高。他走到场中站定,对燕厚抱拳说道:“在下‘神勇战将’阿达,请指教。”这阿达吴明倒是有过交往,他手中的第一把精铁长剑就是被这人在混乱中砸断的,可见这人力气之大。

“东汉近卫营统领。燕厚。”

双方各自抱拳,施礼。

燕厚是近卫营统领,走的是方正路子,他的刀法人如其人,以谨慎善守,绵延悠长闻名。阿达的棍法,却走的是力量路线,这种人往往善于寻找破绽,讲究一击必杀。

燕厚矗立如山,阿达却绕着他走了两圈,只觉得眼前这老头,岳峙渊亭,不动如山,实难找到丝毫破绽,当下,额头上的汗水滚滚而落。

吴明暗自摇了摇头,这阿达在气势上已落了下风,其实已经败了,后果根本不用看。果然,他念头一落,就听阿达怒喝一声,状如疯癫般的朝燕厚冲了过去。只听“噗”的一声,夹杂着一声闷哼。身后人群“啊”了一声,场中双方人影只闪了一闪。阿达就已捂着小腹朝后急退。

这几下,阿达棍势如电,还未及身,燕厚已后发先至,直踏中路,顺势捏住了他右手腕,右脚轻轻在他腹部一点,阿达全力一击,那里还有余力躲闪,被点了个结实。亏得燕厚仁厚,才没落个肠穿肚裂的下场。他面如死灰,低声道:"燕统领厉害,我输了。”

人群顿时欢呼起来。先是近卫营,接着是整个东汉营地。尤其是中军。更有翻江倒海之势。各种欢呼声,唿哨声不绝与耳。而左右两军,也是欢声如潮。这次,却没有将领弹压。

吴明却皱起了眉头,忖道:“都说南蛮武者整体实力低下,怎么一连出来两个武者,都是六段左右的高手。难道说,南蛮对外号称的‘十大战将’,都是如此水平么?这怎么可能?”

平时在外行走的武者,上了五段,那就是令人仰慕的高手。六段就可以当得中小门派的掌门。七段那就是大门派的当家人。八段么,可以去当镇派之宝,太上护法。九段?那很少呀,天下也最多不过十指之数。可以当威慑用的核武器。十段,就属于非人的范围,已经可以调动天地法则。传说的存在。天下四大宗师,就属于这种非人的存在。南蛮对外表现一向积弱,一次性涌现如此多高手,着实让人奇怪。

燕厚退下场来,看着犹自己在角落里沉思的吴明,正欲开口说话。这时候,赵飞却跳入了场地,大声道:“这场我来吧,让南蛮人见识见识我们东汉的厉害。”

他话才落音,身后更是欢呼如潮,赵飞也极为臭屁回身抱拳为礼,好似已经取得胜利一般。燕厚本想再说,见到这种情况,而且对方已经跳入场地,却也不好多说。只能在心中祈祷,对方出场人物不要像第二场这样变态,这样还可能有一线胜机。

南蛮武者阵营中缓缓闪开。一个火红的身影踱了出来。她转动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盯了一眼在后面低头沉思的吴明。脸上略现失望。

“参见优露莉大人!”所有武者一齐恭身。包括先前出场的森达根和阿达,也都抱拳行礼。

森达根双眼一直随着这具健美的身体移动。嘴角边的哈喇子已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赵飞双手抱胸,调侃道:“小娘皮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身后,在夏侯飞带领下,五百多位武者同时起哄。就连吴明这边,不少人也笑了起来。

这优露莉做了一个害怕的表情,回道:“哟,这位大哥,好凶呀。小女子真的好怕啊!”她这声音清脆无比,顿时把沉思中的吴明拉回了现实。

听对方如此说,这赵飞也没当真,吊儿郎当的挽了个剑花,软绵绵的砍了过来,嘴上尤自在调侃:“哈哈,小心了,哥哥我可要进攻了。”

汉军攻城十来天,近卫营每每冲锋在第一线。双方武者至少也是混了个面熟。每次都见到这么个小姑娘站在武者队伍里,指手画脚的。大家私下都谈论过。都认为这小姑娘肯定是个公主或者郡主,私下从家里跑出来,捣乱来的。

赵飞看着自己的剑离对方越来越近,心下想道:“这么个俏皮的小姑娘,我还是小心点,免得伤了她,那就不美了。赢嘛,肯定也要赢得有风度点,这样才有面子。”他想着,整个人也有点飘飘然起来,似乎已经把剑架到了对方纤细的脖子上。而身后,所有人都在欢呼鼓掌。

优露莉站在原地。脸上笑吟吟的,一张小嘴却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待赵飞的剑离自己胸口尚有二尺时。她动了,右手猛地朝上一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赵飞的剑已经到了她手中。

寂静,一片寂静,全场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不少人更是不停地揉着眼睛。这也太快了,根本没有看清楚。

赵风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手中的剑,犹自不相信这是真的。这小姑娘掂了掂手中的长剑:“你们输了。“顿了顿,一双大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过答应我个条件,再比一场,就不算你们输。”她说着,一张小嘴又翘了起来。

双方刚才的比试,就连近卫营的战士们都没看清。身后的士兵们自不用说,许多人都还以为双方在打招呼呢,所以只要她不说,那些在远处观战的人自然不清楚双方已然分出了胜负。

燕厚自然巴不得再比一场,一旦输了,太子怪罪下来,自己也吃罪不起。连忙道:“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不是很过分,老夫一定尽力办道。”

优露莉素手微抬,目标正是吴明:“我要和他打一场?”

此话正中燕厚下怀,迫不及待的答道:“好!”

吴明苦笑不得,这场比武看来是躲不过了。他只得走进场中:“不知姑娘怎么对在下如此兴趣,印象中,在下并没得罪过你呀?”

优露莉饶有兴趣的看着吴明,一双大眼也是闪着逼人的光辉,笑道:“每次战斗,第一个冲上城墙的是你,救人最多的是你。抓你到现在,你还是活蹦乱跳的。故此,本姑娘很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我是个什么怪物?吴明差点笑出声来,连忙定了定神道:“那姑娘输了,可得信守承诺,放我军进城。”他说着,心下却暗道:“这比试可关系到三军胜败,看来只有用点心机了。这小姑娘看来还有点不脱稚气,自己先拿话诓住她,免得等会不守信用。”

“那当然!”优露莉得意的笑道:“本姑娘说话算话。记得哦,说话算话。”

听着对方恶魔般地笑声,吴明顿时眉头大皱,总觉得有那里不对。但一时间,又想不出那里不妥。不过现在也没办法多想下去了,他整了整衣衫,缓缓走进了场中站定。

优露莉老早就到了对面,一张俏脸上也现出玩味的神色,大眼里面,满是兴奋。两人俱都看着对方,半晌不曾移动半步。

良久……

双方就这么站着,半晌不见动静。敌我双方都有点莫名其妙,有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甚至响起了嘘声。正在此时,两人中间,一片拇指粗的野菜叶慢慢飘了起来。仿佛接到了什么信号,紧接着,灰尘、碎草屑、泥巴块……越来越多的各类东西都升腾而起,打了个旋,在空中慢慢旋转起来。这旋涡越来越大,越转越急,慢慢形成了一股小型的龙卷风。

“嗡——”整个场地顿时飞沙走石。围观的双方人马都不约而同的眯起了双眼,不少人更是连连后退。优露莉微翘的上唇紧闭了下来,一双大眼更是透过沙尘,紧紧的盯着对方。而吴明也一改先前的轻松,面色开始凝重起来。

“咚——咚——”吴明的脚下犹如地震,微微颤抖了起来,隐隐发出闷雷般的声音,越来越响,这声音汇成一个可怕的威压,朝优露莉缓缓压去,声音虽然不大,但一股难言的气势却弥漫开来,压得所有人凑喘不过起来。

优露莉额头上现出了虚汗,身周“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一道道手指粗的闪电在身周形成,张牙舞抓,身周电光萦绕。

“凝气成形,意念成电。这,这,这是至少七段中期之后才可能出现的手段啊。”

燕厚大喊着。他虽然知道吴明的实力不下于他,但这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也不知道吴明的具体段位。

而在远方观战的则太子激动的对陶雨道:“阿明果然是上天派过来帮助我,协助我完成不世伟业的。”只是后者老早就目瞪口呆,也不知道听见了没。

而夏侯飞和赵飞两人更是惊骇欲死,自己都天天在挑逗什么人?这不是在撩拔活火山么?想到这里,两人不由同时打了一个寒噤。

也难怪众人如此惊讶。七级之后,分为前,中,后三个阶段。每一级的提升都是难如登天。尤其是第六冲第七级这个槛,公认的是除了九段冲击宗师之外最难的,燕厚困在六段后期多年,就是明证。

整个近卫营,几乎云集了所有东汉世俗界的精锐,但却没有一个七段高手。为何?七段高手心高气傲是一方面,但也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七段武者的稀少。实在太少了,万中无一也不为过。

第四节 生亦何欢4 第四节

战场双方都是同喊呐喊,纷纷为己方武者加油,大家都觉得有点不真实,七段高手对决啊,这可是在吟游词人桥段里的故事,现在竟然亲身看到了。

大地的隆隆声,霹雳啪啦的闪电声,把方圆几十米的草原肆虐成一团糨糊,伴随着吴明的一声大喝和优露莉的一声娇斥,双方已然战在了一起。

轰然巨响中,一红一白两条身影互相纠缠,越打越快,而空中的霹雳和隆隆的地震声却是慢慢小了起来。优露莉双手间隐现电光缭绕。每一击,都带着一声“劈啪”的脆响。吴明则是全身隐现土黄色的光芒,护住周身,双方渐渐战成两个残影。

吴明心下却是苦笑不已,自己是七段后期,并没到达八段,别说凌空飞跃,就连踏水而行都办不到。两人交手看起来激烈,却只是到达七段中期后,真气凝气化形的一个表象而已。因为初期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到了七段,故而都想以势压人,直接拿下对方。

而现在,双方都是七段,吴明需要脚踏大地才能沟通大地力。优露莉只需在空中就可以沟通雷电力,两人闪转腾挪之间,自然是吴明大为吃亏。

优露莉真气流转,不停的围绕吴明四下奔走。指间电光闪动,击打在吴明身上,“砰砰”之声不绝与耳。那土黄色的光罩开始慢慢淡化起来。长此下去,吴明必败无疑,就在他快绝望之际,对方手指间的闪电也慢慢的少了起来。他心中大喜,看来这小姑娘也是刚晋七段中期,真气较自己更难持久,这下就有机会了。

优露莉自然感觉到了不对,她娇笑一声:“不和你玩了。”健美的双腿蹬地,竟然转身而逃。吴明拔步欲追,只艰难的迈了几步,就停了下来,然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觉得整个身体似乎都被抽空了,两耳轰鸣,眼前金星乱舞。蓝天,大地都开始慢慢旋转,而意识则开始模糊起来。

“以后,没到九段,这沟通天地元气的事自己还是少干为妙。”这是吴明昏迷前的最后一点意识。

“大人,大人。”身后,许多近卫营战士围了过来。

当吴明醒过来时。外面已经天黑了。随从张浩正蹲在一个小炉子边熬粥。火苗兴奋地跳跃着,舔着沙锅底部。沙锅“咕,咕”的向外冒着热气。整个帐篷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嘴谗的清香。张浩正蹲在小炉子旁。撅着屁股,小心翼翼的扇着火,不时地吞咽着一口唾沫。

吴明一个翻身,顿时惊动了张浩。他连忙跑过来,轻轻地把吴明扶在床头靠好:“大人小心,别乱动,胡太医说你使用真气过度,需要静养。”

吴明摇了摇依然有点昏沉的脑袋:“后来呢,战事怎么样?”

“嘿,大人真是神勇,击败对方主将。三军受大人鼓舞,趁势掩杀。斩杀敌人无数。如今,殿下正在开庆功宴呢。”

他双眼放光,一脸的得意洋洋,大概正在兴头上,嘴上更没了把门的:“下午,许多要好的兄弟都私下问我,希望大人能收留他们。”近卫营武者是不限制随从数的,前提是你自己能养活。而近卫营武者的俸禄最少都堪比一个五品官员,所以一般都有两到三个随从侍侯。有的世家弟子,为了排场,甚至带几十个随从都有的。

随从们也有自己的圈子,而吴明的老好人是全军闻名的。加上下午的一战,自然是香饽饽。

这时,沙锅里的粥沸腾起来,溢出一片乳汁般的白色,浇在炉子上,“嗤嗤”做响。张浩这才反映过来,连忙把沙锅端下来,满满的盛了一碗,瞟了几眼里面的人参和肉沫,小心翼翼的递到吴明手中:“这是殿下专程送来的参汤,大人尝尝。”

才吃了两口,外面顿时响起怯生生的声音:“吴大师,吴大师在么?”

吴明疑惑的抬起了头,自己何时成“大师”了。

张浩放下碗,走出帐篷。不一会儿,就领进来两个士兵。他们看到病床上的吴明,翻身拜倒:“吴大师在上,请受我们两兄弟一拜。”吴明有些莫名其妙,连忙道:“起来,起来。叫我吴明就行,别叫什么吴大师,听起来怪怪的。”

左边士兵轻轻拉了拉右边的士兵,轻声埋怨道:“我说喊‘吴大人’合适,你偏要喊‘吴大师’,现在完了吧,人家不高兴了。”说完,还轻轻的咳了下。右边的转过头,怒目说道:“有这么厉害的‘大人’么?”

看着这两个活宝,吴明笑了起来:“别争了,你们不方便喊我名字,就叫吴大人吧。对了,还没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感谢我呢。”

右边的士兵抬起头来:“大人忘记了,上午你还救过我们两兄弟啊。”吴明仔细一看,还真有点面熟,现在这士兵已经把脸洗净。虽然面黄肌瘦的,但依稀可见到一个清秀的轮廓,尤其一双眼睛,更显清澈。

这申二树看起来还没脱离孩子性,比较健谈,听得吴明问,连忙爬起来道:“我叫申二树,十八岁,这是我哥哥申大树,今年快三十了。”

“哦,起来吧,不用这样,救援同胞,这本来就是我们武者分内之事。”真的是这样么,就连吴明自己都觉得虚假。

两兄弟站起来。还是扭扭捏捏的。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还是老二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个醋钵大的纸包。剥开纸,再剥开一层。一连剥开了四五层的样子。露出了里面一颗颗灰色的葵花子。然后双手捧着纸包,恭敬地递到吴明面前。“大人,这是咱们兄弟出征前,母亲特意给我们兄弟的,咱们不舍得吃。这次大人救了咱们兄弟。我们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谢大人。只有请大人尝尝这个了。”

这申二树把纸包举着。脸含希翼。

吴明接过来,感觉纸包上还有体温。而纸上,则是斑斑汗渍。他轻轻的抓起一颗,尝了尝。也许是这瓜子放的时间太久吧,回潮了,感觉吃起来涩涩的,有点象木渣的味道。他尖着五指,小小的从里面抓了一小把,把里面的一根花白长发小心的重新放回纸包,郑重包好,递了回去:“味道真好,心意我领了。这东西我留着慢慢吃,其他的,你们拿回去吧。”

吴明把那一小把葵花子包好,放进胸口,对着这两兄弟招呼道:“对了,你们还没吃饭吧?这里刚好熬好了粥,大家一起。”

“不,不,不了,我们自己有吃的。”这次倒是申大树发话了,拉了拉正猛吞口水的弟弟。他说着,仿佛为了证明,还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也许是上午战场上的伤势还没恢复,顿时一阵猛烈的咳嗽。

吴明分明看到,他手里有个漆黑的东西,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他面色一沉:“拿过来我看看,是什么?”

申大树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己那里得罪这位大人了。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慢慢张开了手掌。上面是一个啃了一半的窝窝头,还有牙齿印,已经看不出具体是玉米还是面粉做的。吴明看着,心下却是一酸,指着那窝头道:“哦,现在军中就吃这个东西?”

“是呀,两天前,我们什长就说,从军仓曹陶大人开始实行军粮管制,现在每人每天只能领两个馒头,一个窝窝头了。”

吴明的心情很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挥手对呆在一旁的张浩道:“还楞着干什么,去盛粥啊,给他们一人一碗。”

张浩盛好粥,递给了两人,两人开始犹豫了一阵,还是抵挡不住醉人的香气,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吴明看了看呆在自己身边的张浩,说道:“你也别楞着啊,去盛一碗,自己吃。”

张浩看了看狼吞虎咽的申氏兄弟一眼,吞了口唾沫道:“可是大人您呢?”

“我不饿,也没心情吃。”

吴明一边说着,转身就出了帐篷,刚到外面,就看见田洪一路小跑。老远就向他招手:“大人,大人。”他跑得很急,更是满头大汗,脚也是一拐一拐的,显然伤势还没好全。吴明看见是他,略带责怪地道:“你伤还没好全,就乱跑做什么?对了,现在军中不是在开庆功宴么,你没去?”

这时候,田洪走得近了,吴明才发现对方面若死灰,他心头微微一沉,正待再问。田洪已经喘息着道:“何天,何天兄弟走了?”

“你说什么?”吴明几乎吼了起来。

“何天兄弟走了,本来从战场上救下来,胡庸还说伤势已经稳定,休息一段时间还好。但傍晚的时候,伤势突然加重,刚才,刚才已经伤重不治了。”田洪又重复了一遍,但声音已带着一点哭腔。他和何天同时进入近卫营,两人又是平民,所以关系极厚,平日里互相照顾,来往极密。何天阵亡,他自然伤心欲绝。

吴明定了定神:“何天兄弟现在何处?”

“现在还在伤兵营,我是听见一小队的弟兄报告才知道的。”

“走,去伤兵营看看。”吴明咬牙切齿地道,说完拉上田洪,一路风风火火地朝伤兵营跑去。

第五节 生亦何欢5 第五节

到达征南军伤兵营时,这里已经是人满为患。到处是人,到处是呻~吟声,让人不忍卒睹。许多受伤的士兵就蹲在营地外的草丛里,双眼无神地望着夜空,一些人更是忍受不住疼痛,不停地哀号。

营地内部,已经到了难以找到立足之地的地步。伤兵们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许多人的受伤部位犹自在向外冒着血,一片凄惨。空气中,偶尔传来一声声啜泣。不知道是思念远方的亲人,亦或是为自己的失去的手足悲伤。

这伤兵营本来就紧张,这次大战,胜则胜亦,但伤兵却呈几何数增加。看着这一片凄惨的景象,吴明心下暗叹,不知道太子看到如此景象,还有心情庆功与否?

伤兵中,很多人自然是认识吴明的,一见他来了,马上大喊起来:“让让,吴大人来看我们了。大家快让让。”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吴明在战场上救下来的。再加上下午吴明与优露莉一战,不少人已经把他和救世主划上了等号。

尽管地面已经拥挤不堪,但这些伤兵还是努力往旁边挤,希望能为吴明让出一条通道。一个面目黝黑的汉子,拖着已经齐根而断的右腿,努力朝旁边挪动,缠绕断腿的纱布上,鲜血已经冒了出来。

吴明走过去,几下点了对方的穴道,止住了血,再用位他疏筋活血。那战士激动得嘴唇发抖,一个劲的道:“吴大人真是厉害,我感觉双腿暖烘烘的,不但痛感全失,血也止住了。”

这是心理作用吧,眼见四周投来期待的眼神,吴明心下一酸,一路走过去,看见伤势严重的,就如法炮制一番。可伤员太多,他自身的伤势也没好全,等到走完一半路程时,已是虚汗直冒,面色苍白。

“大人,让我来吧。”旁边的田洪实在看不下去了,接下了手,这才得以继续前进。

等吴明到达内室时,就听见陶雨的娇脆的呵斥声。他不由一怔,太子妃也在?进了内室,就见到陶雨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对着胡庸大发脾气,她柳眉倒竖,双颊也涨得通红,显然正在气头上。胡庸则满头大汗,在旁边不停的搓着手。

看见吴明来了,陶雨老远就喊了起来:“吴大人,你来得正好,快来治治胡庸这混蛋。”

吴明带着田洪,先向陶雨见了个礼:”娘娘好,怎么了?“

陶雨摆了摆手,却没说胡庸如何,只是诉苦:“殿下最听你的话了,你明天一定得帮我劝下他,这仗,真是没办法打了。消炎,消毒的药都没了,外面还有那么多伤兵怎么办?”

吴明想了想,回道:“娘娘,属下感觉很难,殿下这次南征,是在皇上面前立过军令状的。再说了,你也知道殿下的倔脾气。”陶雨瘫坐在椅子上,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笑意,长叹了一口气。

吴明心头也是一阵黯然,转过头对胡庸道:“胡大人,何队长的遗体还在么?我想去看看,向他道个别。”

“哦,就在里面,我带你俩进去看看。”

三人向陶雨告了个罪,陶雨挥了挥手,仍然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闷闷不乐。

进得里间,这房子很窄,不到十平的样子,一铺床占了大半位置。三人一进去,就显得拥挤起来。一灯如豆,正不屈服地跳跃着,映得所有人脸色都有点灰暗。地面上,有几个凌乱的脚印,显然是有人运劲踩出来的。何天的尸体正被白布盖着,吴明翻开白布,看见何天脸上有点发青。他心头顿时一动。然后翻开眼皮查了查,就见何天双手紧握,显然死前用力挣扎过。便转过身,对胡庸说道:“敌人的暗器有毒么?怎么有中毒的迹象,这毒烈么?”

胡庸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吴明面色一沉,喝道:“胡大人,何队长是我亲自交到你手里的,他的伤势我最清楚。异常死亡,我告到殿下那里,你也脱不了干系。”

胡庸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如纸,咬了咬牙道:“吴大人为人,老朽自是敬重的。这次,拼却自己性命不要,我也得把实话对你说了。”

“胡大人请说!”

“何大人经过抢救,本已性命无碍,下午听说你大展神威,击败敌人首领时,他还激动的说要好好养伤,尽快和你一起上阵杀敌。但后来,夏大人来探望了下,就中毒了,这毒药实在猛烈,是专门对付你们有真气的武者的,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这胡庸一口气说完,然后连连擦着冷汗。

这狗东西,为了女色,竟连军中袍泽都不放过。吴明心头火气腾的一下蹿起老高,咬呀切齿的说道“走,随我去找夏侯飞!”

此时,太子的中军营帐里面,却是丝竹阵阵。每个人座位上都放着一壶酒和晶莹的杯子,许多熟食热气腾腾,冒着醉人的香气。所有武官坐在右首,而侍卫营则坐在左边,燕厚正端坐在前列,第二排有三个坐位,夏侯飞和赵飞赫然在坐,空了一个位置,那是吴明的。

这次出征,侍卫营除了朱雀队正雷菲儿带着一百人留守京都外,余下三队尽皆随行。太子正举杯邀请:“此次大胜,全赖各位戮力同心。在此,我敬诸位将军一杯。”

太子出征,自然是不同凡响,厨子,乐队,女眷肯定是必须带的。女眷太子就带了陶雨一个,厨子自然也是京中带来的御厨。十六个从京中尚宫局带来的女子正坐在太子身后,丝竹之声正是从那里优雅的溢出。

夏侯飞正一脸陶醉的夹起一块又软又糯的猪腿肉。心下感叹:这御厨的手艺,啧啧,真不是吹的,比自己带的那个随从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他的双眼,则色咪咪的瞄着一个乐队里的女子。

那女子神情木讷,面色如玉,穿着一身淡黄的宫装,脸上犹见泪痕。我见犹怜。

既然太子举杯相邀,众人自是举杯同敬:“全赖殿下英明。”

正欲饮下此杯,突然,悠扬的丝竹之声却突然乱了一音。犹如平地突然起了一座高山。此时弹奏的,是著名词人秋水一谱写的《国战赋》,讲的是阵中男儿奋勇冲杀,为国捐躯虽身死而不悔的。太子自然不悦,疑惑的望了过去,乱音之人,正是夏侯飞紧盯着的女子。

好在她面色如常,这音虽乱了,却顺势而下,渐渐平复过来。太子不欲扫兴,面色也慢慢和缓下来。不料夏侯飞却站起来:“殿下,属下有个不情之请。”他现在长身而立,佩剑侃侃而谈,倒是有几分风度。

“哦,爱卿请讲。”太子现在是心情大好,连带着也和颜悦色起来。

“本人仰慕宫廷乐师何艺已久。今日突闻其兄何天阵亡,何兄与属下份属同事。相交莫逆。现恐其伤心。欲与何艺结为百年之好。望殿下成全。”

夏侯飞面色红润,整个额头在灯光下闪着光,他心头也是自己的算盘。这何艺除了出身外,说是国色天香都不为过,要不是有个当小队长的哥哥,早被人拔了头筹了。这次自己花这么多心思,现在要不出手,到时候岂不为其他人做了嫁衣?侍卫营青龙队正接纳一个宫廷乐师,怎么看都是这乐师得了天大的好处,顿时众人大声起哄。有人已经叫起好来:“夏侯飞公子果然是义薄云天,在下佩服。”

太子正欲开口,却见那乱音女子慢慢站起。冷冰冰的说道:“夏侯公子厚爱,小女子感激不尽。然小女子现在是心伤若死,实在不想谈及此事。”

太子倒是楞了一楞,实在想不到这女子如此激烈:“本王说赏就赏,那由得你们。”

“那小女子就只有以死明志了!”何艺答道。许是伤兄之死,倒真有几股一死百了的味道。正喧闹间,吴明面色铁青,带着田洪,两人仗剑,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吴大人好!”

“吴大人您来了?”

“吴大人你身体还行吧?”

……

一时间,武官方向传来无数问候之声。吴明恍如不觉。径直走到夏侯飞身前站定:“下午你可去过伤兵营,看望过何天?”

夏侯飞自然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弱了自己气场,更何况佳人在旁,当下冷笑了一声:“是又怎样?”

吴明冷冷的道:“这么说,这毒是你下的了哦?”

“你有证据么?”

夏侯飞反问,尽管知道吴明身手远高于他。但他丝毫不担心。吴明出征到现在,还没杀过人,就算敌人都没斩一个。吴明翻手拔出夏侯飞腰间的佩剑,一剑捅进对方腹部,咬牙切齿地道:“杀你这种杂碎,还需要老子找证据么?”

夏侯飞仰天栽倒。

一时间,整座营帐里鸦雀无声。许多人都盯着台上的吴明,半晌说不出话来。太子暴跳如雷,但想到吴明和自己的关系,以及吴明的战力,实在不好当场撕破脸,将其拿下。他红着眼睛四下寻梭,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对着身边的两个亲卫大吼道:“把这个祸乱军心,目无王法的女子拿下,乱棍打死。”

话才落音,吴明已接口道:“且慢!这女子乃本人小妾,南征之前,何天兄弟在已私下把她许配于我,这夏侯飞私自调戏军中同僚家眷,罪该万死。”

“你,你,你。”太子实在想不到吴明吃错了什么药,会如此不配合。他伸着手指着吴明,一连说了三个你字,最后把身边的桌子一掀,大喊道:“革去吴明玄武队正的职位,来人,先给我拉下去关起来再说。”

吴明低头,看着案上夏侯飞啃过的熟猪腿。不由摸了摸胸口申二树送给自己的瓜子,突然觉得,这些桌子上摆的熟食全是如此的恶心。

第六节 生亦何欢6 第六节

随军自然不可能有牢房,所谓牢房,就是用烂布支起,围成一个方圆两米多的牢笼。无盖,连最遮雨的功能都没有,吴明现在就蹲在这样的牢房中,外面的两个看守士兵倒是很客气。

“吴大人住得可习惯么?”

“吴大人可还有什么需要没有?”

……

吴明苦笑,这里服务态度倒是五星,至于设施,连狗屁都不是了。头顶,星光满天,偶尔有一两颗流星划过天际。也许,在头顶无穷的恒星中,有那么一颗恒星,叫太阳。太阳周围,围绕着一颗行星,叫地球。地球还是那么的蓝,那么的迷人和美丽。而自己,也许永远没机会回去了。

三年前,自己才十九岁,天才横溢,十九岁就已经打遍武术界无敌手,是中国功夫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可每每与国外的各类武者交手,却是各有胜负。

一定不是这样的,吴明心底呐喊,中国功夫肯定丢失了什么。

时间和空间是相对的,在不同的时空,肯定存在着类似的时空,就象多维函数的不同维,彼此相似,却又不尽相同。根据《相对论》,那一年,时空机问世。没有人愿意去试。这是一个十有八九会一去不返的任务。

吴明去了,他带着一腔的热血和不忿,踏进了时空机。

走进时空机前,父亲拉住了他:“儿子,功夫我自然是没有可教你的了。为人处事的道理你比我更懂,不然,少林的刚和武当的柔你也不能把他们推演到极至。如果你真的到了另外个世界,永远要记得,你是我们中国人,你的头发是漆黑的,眼睛也是漆黑的,但心永远是红的。”

父亲把一把短萧递到他手里:“想我们了,就把他吹响。我们在地球肯定能听到,因为它发的是龙的声音,代表的无尽的思念。”

于是有个十九岁的青年,在一个雷鸣交加的夜晚,驾驶着时光机。闯进了如今东汉太子的后花园。那一年,太子,十六岁。从那以后,太子身边,就多了个亲卫,这个亲卫身边。就多了个名叫轩辕灵的小女孩,天天围绕着他,好奇的问这问那。

……

悠扬的萧声响起,如泣如诉,如婴儿在母亲乳~房旁的呢喃;又如幼儿伏在父亲宽广的背上深沉的依恋;似远方的游子在思念亲娘,又如年迈的老者在思念家乡。

……

“吴大人,快起来了,吴大人。”

吴明揉了揉自己惺忪的双眼,昨天晚上,睡得实在太死。自己都忘了例行打坐。就连头顶那飞扬的破布,互相打击发出的声音,都是那么悦耳。

看守的两个士兵正双眼通红的望着他:这位爷还真睡得着,自己怕有所怠慢。一直苦守。等会得回去补觉。看见吴明醒了,连忙换上笑脸,说道:“吴大人,殿下有请。”心下却暗道:这七段以上的大师受到的待遇就是不一样,昨天才假摸假样的丢到这里来。早上就有请了。到底是他坐牢还是我坐牢?

吴明起身,走出了“牢房”。后面的两个看守士兵犹自在罗嗦:“大人,你好走。”

另外一个不甘示弱:“大人,你下次坐牢的时候记得叫我们两兄弟啊,绝对把你侍侯得舒舒服服的。”

吴明哭笑不得的转过头,看着这两个活宝。其中一人也发觉了话里的语病,挠了挠头,讪讪的笑了,惹得另外一人对他猛瞪。

“牢房”外面,站着一个人,他身材欣长,剑眉星目,一身近卫营明黄服饰,更为他凭添了几许勃勃英气,正手按长剑,一脸崇拜的看着吴明从里面走出来。太子身边的亲卫都是吴明安排的。这人吴明自然认识,叫左影。左影使得一手快剑,目前是四段初期,在近卫营里面实力平平。他出身贫寒,对吴明却十分仰慕,吴明的玄武大队,几乎把所有平民武者接纳了。

左影一路小跑:“大人昨天做的事,真是大快人心,只是这样一来,你就得罪北方武林世家夏侯家了,这夏侯家不但是手握兵权,家主更是八段后期的高手,只怕难以善后。”他说完,一脸忧虑的望着吴明。

吴明伸了个懒腰,再做了几下伸展运动,无所谓地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有句话他还没说,现在能不能有命回到京都还是两可的事,自然不用受这些鸟气。

左影叹了口气道:“走吧,殿下心情不大好,大人你也别和他顶着干了,等他气消了就没事了。”吴明点了点头:“知道了,走吧。”

这特殊的“牢房”设置在一个偏僻的小山头,两人从这里到达太子营帐,自然有一段路好走。刚好把整个汉军营地瞄了个遍。此时汉军左,中,右三军,真是各有一番气象。

汉军的左军营地。一队队黑甲军士正在整齐的跑着,喊声震天,老远都可以看见他们整齐的号子声,建武将军李源的粗嗓门怎么也掩盖不住。

“王大牛,你小子早上没吃饱么,没吃饱也给我跑起来,再不跑老子就把你午饭也扣了。”

“钱小孙,给老子把头抬起。头低得像个娘们,怎么打仗。”

……

汉军的中军营地则是十分的安静,这些世家公子们估计晚上也玩累了。清晨正在补觉,现在正是一天最安静的时候。几个巡逻的兵丁抱着杆枪,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远远望着,就象几只离水时间过长的虾子。竖立起来,偶尔还在地上爬行几下。

汉军的右军,许多士兵正在排着队,默默的活动着身体,几个将军摸样的人站在前面,似乎正在指导枪术。

两人一边看着汉军这古怪的阵势,一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当两人到达太子营帐时。朝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冒出了个头。

太子正在营帐里面大发雷霆。吴明走进营帐的时候,他正 “砰”的一掌拍到身旁的案几下。

只见案几上,太子心爱的玉制茶杯也跳起老高,身边另外一个亲兵也微微变色,太子的身体不是很好。如此大力,却是心底十分愤怒了。吴明正要开口,就听得太子恨恨地道:“岂有此理,如此的阴奉阳违,不服指挥,这仗还怎么打?”说罢脸色铁青,坐在椅子上咒骂不已。

吴明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太子没回他,似乎仍在为昨天吴明大闹酒宴的事生气。另外一个亲兵小跑上来:“据传,昨日建武将军李源在逼退敌军,转而攻城时出工不出力,致使对方从容布置,以至于功亏一溃。”

吴明怔了怔:“还有这回事?”

这亲卫答道:“这是我们‘内线’亲自送来的线报,十有八~九不会假得了。”

吴明抱拳对太子道:“李将军虽然与在下不过几面之缘,但绝对不是带兵无方之人,还请殿下明查。”

太子这时转过身来,冷声对吴明说道:“吴大人,我现在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命令你立刻将李源给我绑来,如果敢抗命不遵,立斩!”

他说着,顺手抓起桌子上的一个令牌掷在了地上,这一掷力气非常之大,吴明低头一看,这地上已经有一个小坑。

“看来太子也是拉不下脸,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罢。”吴明心下如此道。

“属下遵命!”吴明恭身答道。左影和另外一个亲兵大急,望着吴明连连跺脚不已。

出得帐来,张浩早已在外面恭候多时,吴明大清早被太子叫来,他肯定也得到消息了:“殿下找你何事,你和殿下没事了吧?”吴明和太子经常争吵,事后也是没事人一样。只是这次,吴明当场杀人,却做得有点过了。

“他要我去抓李源。”吴明答道。

“什么?”张浩大吃一惊。

李源是太尉李铁的远房侄子,虽不怎么受李铁待见,但带兵却很有一手,在北疆有“黑旋风”之称,其带领的三万黑甲精骑更是天下闻名。太子叫吴明去抓他,一旦引起哗变,除非到达宗师,就是九段高手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第七节 生亦何欢7 第七节

两人带着十几个近卫营士兵到达汉军左路阵地时,整个黑甲军营地已经恢复了安静。空气中还隐约可见漂浮的灰尘。吸入肺中,涩涩的,怪呛人的。灰尘中,所有黑甲军营帐整齐的排着。吴明虽然对战阵之道不怎么熟悉,却也知道,这是有名的宿阵“偃月阵”。也是时常人们常说的“背水阵”,对主将的武勇要求是极高的。

这时,巡逻的守兵走上前来:“来者何人?”

这士兵是典型的北方大汉,倒是十分高大,只是脸上,却有几分忧愁之色。

张浩上前一步,答道:“在下是侍卫营张浩,这位是我家大人吴明。”他没报青龙队正,因为昨天太子一怒之下,已经把吴明的这个头衔撸了。

“吴明?可是素有‘仁义’之名的吴大人?”这汉子讶道。看来昨天吴明大闹太子酒宴的事还没在军中传播开来,不然,就不知道这汉子会不会这么说了。

“正是我家大人。”张浩得意洋洋的道。腰都比刚才直了几分。

“吴大人仁义无双,英勇无敌,在下自是佩服的,既然是大人。我便带大人去吧。”这汉子应道。

跟着这巡逻兵,三人一路到达中军营地,沿途所有的黑甲军士都面带讶然之色。但不见喧闹,显示出很好的纪律性。

李源正在营帐里低头沉思。这巡逻兵告了个罪,禀道:“大人,近卫营吴大人来看你了。”说罢,忧虑的看了吴明身后的十多个近卫营战士一眼。

“你下去吧,我来陪吴大人好好聊聊。”这李源站起身来。都快顶到帐篷顶部了。

吴明算高大的了,他起码比吴明高了一个头。

十几个近卫营战士拔剑,就欲扑上去。

吴明伸手止住了他们:“李大人,殿下找你去中军营帐议事。”

李源突然重重一拳打在桌子上:“妈的个巴子,老子就知道。”

“砰——”

无数灰尘扬起,桌子上面已经凹下了个手印。

吴明吃了一惊,才发现李源穿着铠甲,这铠甲风尘仆仆的,加上李源脸上的汗水和凌乱的头发,显然早上训练后还没卸过甲。

这家伙真的想造反么?

“我一介莽夫,但对吴大人却是景仰。现在心里闷得慌。吴大人可有兴趣听我倒下苦水?”这李源发过火了。回过声来,却文绉绉的说道。

“哦,李大人请说?”吴明沉声说道。他倒是真想听听,这个全军有名的“黑旋风”有何可说的。

“吴大人对现在的朝廷有何看法?”这李源缓缓坐下,伸手指了指桌旁的另外一张椅子,然后盯向了吴明身后的十几个近卫营战士。

吴明转过身,对这些战士说道:“我先和李将军聊聊。你们先在外面等等吧。”

这十几个战士全是玄武队的,对吴明自然是言听计从。纷纷施礼退了出去。

见所有战士都出去了,李源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最痛恨的,就是我这个身份。”

吴明不语,只是静静坐着。这李源按说是太尉之侄。在军中应该非常吃得开才是。不知道,他痛恨的又是什么。

“我的初衷很简单,只想保家为国。做一个士兵最基本的东西。从什长干到至今,都是自己在北疆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我自问没借助过伯父方面任何力量。所以,伯父对我甚有意见。”李源悠悠的说道。

他低下了头,把双手扶于额头,做痛苦状:“伯父在军中威望日隆,与丞相文官一派的矛盾,我想大人已经知道吧。丞相对伯父意见很大,太子自然也对伯父意见甚深。”

吴明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是呀,这李源现在是两头不受待见了。

“而这次南征,不是我本意要来,也不是伯父的意思,更不是太子要求的。”这李源最后说道。

吴明抬起了头,满脸讶然,这还真没想到,除了这三个可能。谁还能把李源从北疆调到这次南征队伍来。

看见吴明疑惑的目光,李源轻轻说道:“是李卫,兵部尚书李卫。他想借太子的手把我除掉。”说到后面,语调已经高昂起来。

吴明恍然大悟,这李家家主的选择,一向奉行能者上的原则。只要是李家的人,不论是正支旁支。谁官大谁就是家主,正因为如此,才在近百年内慢慢崛起,灭掉虎门杨姓,成为东汉第一大军事世家。

虽然李卫是兵部尚书,但他太大了,当李源的爹都有余。太尉李铁百年之后,他自然是家主。但按照李源这种发展势头,李卫身死之后呢?

这李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吴大人,谢谢你听我把话讲完,我舒服多了。走罢”

说完,当先站起身来。

两人出得营地,十几个近卫营战士正要上前把李源捆了。

吴明摆了摆手:“不得对李大人无礼。”

张浩却在旁说道:“大人,太子明令你把李将军绑去,你这样,恐怕不好交代。”他倒是知道,太子现在正在火头上,怕吴明再触了太子霉头。

李源回过头来,盯着吴明说道:“你这亲兵说得有理,军法无情,岂同儿戏。不然,焉能服众?”

说完,伸出双手,让张浩捆了。等捆好了,张浩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吴明,说道:“走吧,李将军。”

吴明突然说道:“李将军,你放心,我尽力保你。”

以吴明和太子的关系,这话说出来,却是十拿九稳了。

李源做出一个如释重负的长笑:“以吴大人的智慧,自然把我的小心思看得通透,但李某所说的全部属实。望吴大人勿怪。”

刚出营地,却见外面人山人海,只见近两万名黑甲军士全部列队在场。个个都是刀剑出鞘。

见李源出来,当先一个领头的军官跪倒,说道:“在下偏将军左忧,忝为左路军副统领。现率全军一万八千零三名战士,愿为李将军殉死。”

这话说得可怜,但威胁的意味就重了。

身后近两万黑甲战士同时翻身跪倒:“愿为将军殉死。”

李源站立场中,喝道:“你们做什么,此次带队的,乃是吴大人,不得冲撞了吴大人。”他身高八尺,站立场中,全身铁甲随着语气哗哗抖动,虽双手被缚却自有一股威势。

场下的左忧听得李源如此说,转头看向了吴明。他双手抱拳。望着吴明喊道:“吴大人!”双眼依稀可见泪花。

“走吧!”吴明轻声对张浩说道。带着十几个近卫营战士离去,心头,却是沉甸甸的。

回到太子营帐之时,却见各路武官老早就到了。静静的立在营帐的右边。左边就赵飞一个人站在前列,燕厚却是不在,估计外出巡逻去了吧。身后是一大帮近卫营武者。赵飞面色铁青,太子免去了吴明的玄武队正职务。目前近卫营就他一个队正了,但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李源走到太子案前,跪倒:“卑职南征左路军统领李源,为殿下请安。”

他不说自己建武将军官位,却说这次南征军的实位。着实用心良苦。

太子果然面色稍见缓和:“李将军,昨日有战士举报,你左路军进攻不力。怯而不战,可有此事?”

李源垂头说道:“属实,我麾下儿郎全是马上勇士,且攻城器械不足。属下不想让他们白白牺牲性命,所以就命令他们暂缓进攻。”

太子刚见缓和的脸再次涨红,怒声道:“你知不知道?如此一来。浪费了我军大好时机。让敌方有了从容布置的机会。”

李源还是平静的说道:“卑职玩忽职守。违令不遵,殿下发落便是。”

“好,好,好”太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状若癫狂。

吴明此时站出来道:“殿下,做人应喜怒不形于色,待人应外宽内深。李将军此次虽有过错,但念在其本念为仁。这次南征,更是功劳无数。目前我军用人之际,望殿下不要阵前斩将,失了军心。”

这话似劝实谏。普通人肯定不敢说,太子也不会听,但吴明有穿越的光环护体,那就另当别论了。

太子深吸一口气,使劲坐在身后椅子上:“李源,军中令行禁止,人人都如你一样。那军纪岂不是一纸空文。来人,拉下去重责二十军棍。再观后效,希望你将功补过。”

等到两个五大三粗的行刑手把李源架出去后,太子才冷冷的盯着吴明说:“近卫营青龙队员吴明。私闯军宴,妄杀同僚。念夏侯飞调戏你小妾在先。既然已经革去你的青龙队正。且捉拿李源有功,现暂不追究,仍为我亲卫,随时听用。”

这话就是说给下边站着的所有官员听的了,但吴明却清晰的听见,太子把“小妾”两个字咬得很重。不由苦笑。这回去了,可这么向小灵交代。自然又是一番头疼。

第八节 生亦何欢8 第八节

看见站在下边,呆头呆脑,一脸恭敬的吴明。太子忍住了暴扁这人一顿的冲动。他挥手拍了拍自己明黄长袍,端起自己心爱的玉制茶杯,凑到嘴边抿了一口,慢条斯理的道:“吴明,这里没你的事了,我还得和诸位大人议事,商讨退敌之策,你先退下吧。”

平时议事,太子都爱把吴明叫到身边,明为亲卫,实则是幕僚。每每大事要事,都会偏头向吴明讨论一番,弄得文武百官浑身不自在,曾为此事弹劾过太子。太子依旧我行我素,最后大家只得做罢。吴明心头暗道:这殿下明为恼怒我,恐怕是不想听自己分析的退兵论吧,以免影响军心。

他恭身抱拳:“属下告退。”转身向外走去。一干官员看着这龙行虎步的汉子,面色复杂。

出得营帐。张浩在后面轻声说道:“大人,昨晚属下联系了辎重营的陶大人,想为你找把合适的武器。他却说兵器需要你自己去挑,一定要找把合适的,免得天天去麻烦他。”

这小子倒是细心,昨天吴明大战,那可怜的剑又断了。吴明想了想:“走吧,反正暂时无事,去那边看看也是好的。”

没走几步,发现身后跟着一大群近卫营战士,大概十来个人吧,也在后面跟着,小心翼翼的。

吴明转过头,见领头的正是左影,疑惑地问道:“你们不去保护殿下,跟着我做什么?”

左影没答话,只是站在那里直搓手,他身后的一个战士站出来回道:“大人勿怪左什长,今天刚好不是我们轮值。我们这个什的人怕大人伤心,合计了一下,出来陪大人散散心,希望大人能放开心怀。”这次南征,近卫营战士也折损了一百来位,这左影看来是太子最近才提拔上来的。吴明倒没注意。

“胡闹,我好好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了?”说实话,吴明真没把这个玄武队正职位放在心上。那十来个战士也不回话,只是默默的跟着,吴明无法,也就随他们去了。

南蛮的暑期本来就长。这次太子南征,虽是四月,却已是烈日炎炎。这镇南王帕卜里,不,现在应该叫南蛮皇了。和东汉尔虞我诈了十几年,深知东汉王朝对面子的看重。初夏独立,东汉必定发兵来攻。如此以逸待劳,占得天时,地利,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苦了无数东汉士兵了。

十几个人一路走来,辎重营虽然离太子中军不是很远,但大家也都出了一身热汗。

众人正昏昏欲睡的走着,身后一名近卫营战士突的惊叫道:“看,怎么着火了”

吴明转头问道:“你在说什么?”

那战士指着前方的辎重营地:“大人你看那边。”

吴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却见一个辎重营地的帐篷里面,冒出了袅袅轻烟。因为火不大,在烈日下,众人看得倒是不是很分明。

突地辎重营方向传出一声大吼:“抓刺客啦,有人纵火烧粮了。”

然后见到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人从营帐里窜了出来。几个纵跃间,跳上了辎重营主营那高大的帐篷顶。正在四处寻找着什么。远远望去,这人全身笼罩在一个大红袍子里,还带着个连体帽子。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具体的年龄和身段。但众人看见这装束,却觉得更热了,心里好象憋了一把火。

吴明现在的心情谈不上十分恶劣,但却绝对不是很好。看见如此情景,身上的战意一下激发出来:“我先过去看看,你们跟上来。”

说完也不管身后十几人,当先运起轻身功夫。人瞬间化为一道残影,空气中传来一阵爆裂的声音。

剩下十来个近卫营战士面面相觑,左影叹道:“吴大人好快的速度。”

而张浩对此早就习惯了,当先就追了上去,这十来人暗中道了一声惭愧,也跟了运起轻功拔足飞奔。

他们离辎重营本来就不远,不片刻,吴明就已经冲到了营帐下。

那红袍人看见十几个武者朝自己冲来,瞟了一眼一马当先的吴明,眼神一亮,倒是站在帐篷顶上不走了。

“喝——”

吴明一声暴喝,脚下大地之力猛的发动,一阵土黄色光晕瞬间萦绕双腿。当先跃起。就欲冲上帐篷。

刚在帐篷顶露个头,那红衣人看得真切,抖手一掌拍了过来。趁的就是他旧力未去,新力未生之时,半渡而击,攻其不意,想把吴明逼下帐篷。

双方打了一个照面。在电光火石的一瞥间,吴明看清了红衣人的脸。

突然打了一个寒噤。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脸上坑坑洼洼,布满了鲜红的小疙瘩。一些小疙瘩已然破裂,流出红黄相间的脓水。左眼肿大,眼皮耷拉下来,不见里面的眼睛了。

心中虽然惊惶,但吴明的反应却一点不慢,在半空中一个拧身,身子竟然再次节节升高起来。正是武当的“梯云纵”。

那红衣人也没料到对方在空中竟然还可以变向,顿时呆了一呆。

吴明几个纵跃,待一口真气用尽了,估计高度已经足够。身体一个倒转,双手朝下。一个“举火燎天”,猛的对着帐篷上的红衣人拍了下去。

劲风烈烈,那帐篷顶虽然是军中粗布精制而成。十分牢固。却也在掌风下猛烈内凹,似乎马上都要被击破一般,

整个帐篷顶都剧烈抖动起来。以红衣人为中心。如波浪般的扩散开来。

那红衣人高喊道:“好个刚柔并济,如此大的掌力,竟然能做到蓬布不碎,小师妹果然没看走眼。”

这人虽然说着话,但手下却丝毫不慢。似慢实快的闪到掌力边缘。

“波——波——波——波——波——波——”

双手连弹,十几个已然液体化的火球瞬间奔向怒冲而下的吴明。

是的,是液体。这液体红通通的,全身冒着火焰。刚从红衣人的手飞出来,吴明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他感觉得出,这东西只要一沾上身,自己立马变成飞灰。

“真气液化,八段高手。”吴明心头大骇。怎么连不世出的八段高手都来了?现在自己是避无可避,这武当“梯云纵”全凭一口真气支撑。刚才吴明转身向下时,那口气却已经泄了。

“大人,借力。”帐篷下左影仍出一块木棒,这左影练的是快剑,对眼神的要求自然是极高的,关键时候,把一块手臂长的木棒向吴明掷了过来。

这一掷之力极大,吴明挥手拍在了木棒上,“啪”的一声脆响,那木棒已经是应声而断。溅起一片木屑,四下飞扬。

吴明借力侧身向帐篷下面急冲。暗道了一声侥幸。

红衣人的一连串火球带着呼啸,全部落空。

看见吴明落下,这红衣人却发出一阵阴侧侧的笑声。双手火光闪闪,已然是和身扑了上来。

这个时候,吴明看着扑过来的红衣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也许是打斗太激烈了,刚才捂在红衣人嘴上的口罩已然脱落了下来。这人嘴唇粗大,犹如两根粗大的香肠。两根香肠开合间,露出了里面的牙床。牙齿早不见影儿了。正阴侧侧的笑声,正是从两根香肠中间传出来的。

吴明心道完了。现在自己身在空中,还没落地。那里还有什么力可借?想自己为武道穿越而来。如今死在一个八段高手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荣幸之至了。

“大人,我们来帮你。”三四支长剑在此时往红衣人背部刺了过去。

却是左影和几个近卫营战士终于纵身上了帐篷。拔剑就来营救吴明。

武者的身体虽较常人要好,但却绝对不是刀枪不入的。除了那些专门练横练工夫的人。那也就只有十段宗师能达到普通刀剑难伤的地步。更何况,这是近卫营武者手持的精铁剑。

这几剑砍实了,这红衣人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他真要执意把吴明毙于掌下。那自己肯定也要被捅个通透。

这红衣人只得转身,带起一身的火浪,努力一跃,跳上了另外个帐篷顶。几个纵跃。然后消失于汉军阵地。远远的,传来他沙哑的笑声:“汉军果然是藏龙卧虎,我‘烈火战将’久持受教了。”

吴明心中一惊,上次的比武时的担忧再次扩大。转过身,看见左影和几个近卫营战士正站在原地发呆,忍不住心头火起:“你们睡觉么,发什么呆,怎么不拦截。”

左影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喃喃说道:“鬼啊,鬼啊,有这么丑的人么?”

吴明平时待属下是极厚的,少有时候发火。

他旁边的几个近卫营战士,似乎生怕自己的什长受罚,早忘记吴明不是队正了,一个劲的点头:“是啊,是啊,真的好丑。”

第九节 生亦何欢9 第九节

吴明看着耷拉着脸的几个近卫营战士,气不打一处出。但转念一想,幸好这几人没去拦截,以那‘烈火战将’久持八段的身手,指不准会有什么伤亡。那自己罪过就大了去了,遂放缓语气说道:“下去罢,还呆在这上面做什么?晒太阳么?”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还真的全身难受起来。和久持兔起鹤落间。时间虽然不太长,却也是他到这个世界以来最惊险的一战。刚才精力高度集中,倒不觉得,现在一停下来。就觉得那太阳照在自己湿了个通透的身上,痒痒的,犹如虫子在爬一般 ,难受之极。

这时候,早有许多战士赶了过来,正围绕在这帐篷下边议论纷纷,谈论刚才的一战。

几个辎重营的士兵找来半截云梯,吭哧吭哧的抬着,然后架在了帐篷上,其中一个老者掉着酸文:“万幸大人及时赶到,不然,老夫和几个兄弟虽万死不能赎罪了。”吴明定睛一看,这老者正是签头处的老应。老应自然属于辎重营的一员,只是平时负责近卫营一块时间多了,吴明和他比较熟稔。

这云梯估计也是战场上断了,被辎重营收来修补的吧,架在帐篷上,倒也长短合适。

吴明本来想直接跳下去算了,但实在敌不住那几个辎重营士兵眼巴巴的眼神,只能混身不自在的从那半截云梯上爬下来。老应在旁边小心的扶着他,嘴巴里还一个劲的说道:“哎呀,吴大人,慢点,慢点,别摔着了。”

好不容易从云梯上下来,吴明站定,迫不及待的问道:“这次损失怎么样,问题不大吧?”

老应一边擦汗一边应道:“还好还好,幸亏这几天陶大人吩咐我们把现有的粮食天天拉出去溜达,换个地方,又转回来,今天刚好粮食都转出去了。不然,麻烦就大了。”这大热天的,也不知道他出的是冷汗还是热汗。

吴明疑惑的看着老应,老应扫了吴明一眼,贼头贼脑的看了下周围的士兵,欲言又止。

“这天杀的南蛮人,跑来烧我老窝做什么,可心疼死老子了。”这个时候,陶子谦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来。

陶子谦是陶雨的兄长。东汉从军仓曹。也是这次南征军的辎重营主官。他穿着一袭青色长衫。面目依稀可见到陶雨的轮廓。不过配在这年约三十许的男儿脸上,倒是显得有点阴柔了。

老远地,就闻到陶子谦的一身酒气。军中除非庆功宴等特殊情况,是禁酒的。吴明侧身让了让,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

看见吴明也在,这陶子谦一拍大腿,叫道:“哎呀,吴大人,今儿个是那股风把你吹来了。”一边说,一边就要来抓吴明的手。

吴明顺势钻进了营帐,边走边说:“在下没趁手的武器,今天是专程来麻烦陶大人的。倒是希望陶大人能不吝自己珍藏。暂借一把武器用用。”

“那里那里,吴大人能够看得起,那是在下的荣幸。”陶子谦客气的答道。但踏进帐篷里的脚却迟疑起来。

吴明进得营帐,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这陶子谦低着头,慢悠悠的走进了帐篷,一脸的苦相:“吴大人,按说你需要武器,在下自应供应,但自从你第一把武器断了后,你就连换了四把。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有了。”

吴明的第一把武器是一把精铁剑。那精铁剑也是东汉专门为近卫营头领做的,自然也是削铁如泥,。但一次在混战中不查,被南蛮‘神勇战将’阿达一棍砸断,此后连换了四把,却是一把不如一把了。

吴明笑吟吟的说道:“但是在下上次听太子说,陶大人这里还有好多珍品,十几把至少有的。”

太子自然不会关心这鸡毛蒜皮的小事,这话,是老应偷偷的告诉吴明的。

陶子谦顿时成了个苦瓜脸,他期期艾艾的说道:“这个嘛,既然是吴大人有需要。在下自当是尽力满足吴大人的要求。”

十几把长短,大小不一的各式宝剑摆在了营帐正中的桌子上。这些剑或纤细,或厚重。或杀气森森,或黝黑如凡铁。巨剑、长剑、短剑、小剑等等。不一而足。一时间,各色光华晃花了吴明的眼。

身后的张浩虽然武艺低微,但跟了吴明如此长时间,在其耳渲目染之下,眼力还是有几分的。一看过去,就知道这些剑都不是凡品。他几时看这么多的宝剑,不由得狠吞口水。

吴明抓抓这把,拈了拈。再抓抓那把,随手摸了摸。始终觉得不尽满意。不住摇头。蓦然,他抓起一把软剑,曲指,猛地一弹剑身。

这把剑不足三尺。平时主人盘于腰剑,既美观,又便于携带。故而又称腰品剑。

这剑被吴剑运劲一弹,顿时“嗡”的发出一阵颤音。剑尖乱抖,半晌不能平复下来。

陶子谦的目光一直随着吴明的双手移动,见到吴明如此,大惊,跳过去就要抢吴明手中的剑:“哎呀,吴大人,你轻点,这剑娇贵,那经得住你这样大力的?”

两人正在争夺间,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怒喝:“我家将军找曹大人有点事,怎么?这门就不能进了?你们近卫营也未免太霸道了。”

外面传来左影的声音:“还望陈大人稍等,吴大人正在里面挑剑,马上就好。”

刚才怒斥的声音没见答腔,近卫营里也许姓吴的战士还有,但这么大排场的‘吴大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老者温和的声音:“既然是吴大人在里面公干,我们等等也是无妨的。”

这声音中正平和,不急不缓。每次与殿下议事。吴明站在旁边,自然是耳熟得很了,正是南征军右路军主将,奋威将军陈建飞。

看来,太子和诸将议事,已经完毕了吧,不知道拿出个什么章程来没有。

听见吵闹,吴明丢下短剑,拔开陶子谦的手。对外面喊道:“既然是陈老将军来了,还不放老将军进来。”

门帘一闪,两个护卫簇拥着一个老者走了进来。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陈建飞。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衫。全身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褶皱。留着一缕花白长须。面色红润。

这陈建飞据说以前是一介书生。是陶丞相手下的一个得意门生。后来弃笔从军。一步一步慢慢升上来的。丞相陶仁一方本来就是文官居多,武官极少,他能混到一个四品将军,却是陶丞相一方目前武将官职最大的了。

只见他走进来,也不看陶子谦,只是望着吴明,赞赏道:“昨日吴大人好大的威风。”

这话别人说出来,肯定是讽刺。但吴明却听出来,是由衷的赞叹。夏侯家是太尉李铁一系的。太子自然不怎么喜夏侯飞。吴明敢仗剑酒宴杀人,和太子关系好是一个方面,却也摸准了太子肯定是心头暗爽。会帮他善后的。

吴明恭身答道:“陈老将军言重了。”

陈建飞对着吴明点了下头,然后转到看向了陶子谦:“陶大人,这次老朽来是想麻烦你找点好纸,老朽最近心血来潮,想把自己心得整理下,写点东西。”

陶子谦被吴明摔开了手,正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听得此言,连忙回道:“抄写么,仓库里罗纹纸倒还有两叠,多的没有了。”

这罗纹纸质地细薄柔软,韧性也不错,东汉官府现在印制文书,就多以此纸为料。但这种纸多有横纹。真用来抄写。倒不是很好了。

陈建飞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逝:“罗纹纸么?不知道上等的羊皮纸还有没有,老朽要得也不多,半叠就足够了。”

上等的羊皮纸,都是过硝后细细打磨,直到磨得没有半分羊膻味。每一张都白嫩光洁,并且还要裁得整整齐齐。故而十分珍贵。陈建飞要这种纸,可见对所写的东西是极看重的了。

“没有,没有,这羊皮纸如此珍贵,此次南征,谁还带这种东西,断断是没有的”陶子谦连连摇手。

“这样么,那就来半叠罗纹纸罢,多的我拿了也没用。”陈建飞叹道。

陶子谦拿好纸,递给了陈建飞的其中一个护卫。他带着两人,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对吴明说道:“吴大人有空么,有空的话到老朽处坐坐,喝喝茶谈谈心罢。”

喝茶谈心估计是托词,不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吴明心下暗道。

待得三人走远,吴明才看着陶子谦,似笑非笑的说着:“真没纸了么?这武器我也不要了,你给我来半叠上等的羊皮纸,另外,罗纹纸也来半叠吧。”

陶子谦一听大喜:“有的有的,这次南征,殿下准备了两叠羊皮纸,到如今只用了半叠。留下一叠,给你半叠是绰绰有余了。”

第十节 生亦何欢10 第十节

陶子谦在仓库里鼓捣了半天,才取出半叠羊皮纸,然后在一个大箱子里随手捎上了半叠罗纹纸。吴明眼尖,看见箱子里密密麻麻的,起码还有几十叠罗纹纸。

吴明也没去跟他计较那么多,问他要了块布,把羊皮纸小心地包好。再和半叠罗纹纸叠在一起,刚好是一叠。然后拉下自己披风裹住,转身对陶子谦说道:“陶大人,今天麻烦你了,下次有需要再找你呀。”

“好的,好的,吴大人你慢走。”这陶子谦恨不得把‘慢’说成‘快’字,但他嘴上是肯定不会如此的。

刚出了营帐,就见到许多辎重营士兵推着独轮车,把一袋袋的粮食往仓库里运。这些士兵排着个长长的队伍。个个都满头大汗的。光着膀子,但脸上却露出无精打彩的神色。

这陶子谦看见了,冲上去,大声喊道:“快点,快点,把今天到的粮食运回去。运完了才准吃饭。”声音之大,老远就能听见。

军中不是粮草不继了么?吴明心头暗道。

他看着陶子谦在营地里做着各种夸张的肢体语言。而远处,许多士兵则对着这一幕指指点点,猛然间,他明白了:这是太子搞出来的疑兵之计,“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南征军粮草不继的事。他也是能多遮挡一天是一天罢。

只是,这就是长久之计么?

回到了住处,却已经是临近中午了。张浩去近卫营伙夫营处要了两人的吃食,两人草草用毕。吴明就带上纸,和张浩一起奔右路军营而去。

两人通报,自不多话,不一会儿,就见到一个士兵跑来,远远的就喊道:“是吴大人来了么,我家大人说有请。”

吴明定睛一看,正是上午陈将军的两个护卫之一。

他从张浩手里接过包裹,打开,把里面的半叠羊皮纸拿出来,托在手上。再把罗纹纸包好了,递给张浩,才对那护卫说:“走吧,带我去见陈老将军。”

走进陈建飞主营的时候,就看见这老人正皱着眉,提着毛笔,正在思索什么。一滴墨汁在笔尖上摇摇欲坠,他恍如不觉。案桌上,一张一张黄纸凌乱的堆放着,许多黄纸已经飘下了桌面,上面隐约可见毛笔字迹。

他身后的另外一个护卫这时走上前去,小声对他说:“大人,吴大人来了。”

陈建飞这才如梦初醒,把毛笔搁在砚上。整了整衣衫,对吴明说道:“老夫思考东西一时入神,怠慢了吴大人,这里实在太乱。倒让吴大人见笑了。”

吴明看着满桌,满地的黄纸,讶声道:“老将军在写什么,不是上午刚拿了罗纹纸么?怎么用的黄纸?”

这黄纸一般就是用草杆粗制而成,纸面粗糙,实在不适宜书写。

陈建飞答道:“罗纹纸自然是在的,只是老夫思绪纷乱,还需要整理,现在只是草稿阶段,实在不宜过早糟蹋了这罗纹纸。”

吴明想起了辎重营里叠得密密麻麻的罗纹纸,忍不住心头发酸:“老将军,上次殿下叫我抄书,完了,正好节余了半叠羊皮纸,今日看见你有需要,我就专门给你拿来了。”

这老人双眼一亮,双手接过了羊皮纸,然后左手托着,右手轻轻的在纸面上摩了摩,才推还给吴明:“吴大人,这太贵重了,老夫受不起。”

吴明没有接,怕他再次推脱,就问道:“不知道老将军在写什么?可否让在下看看。”

陈建飞答道:“就乱写点东西,目前完成了《枪术七解》,枪乃兵中之王,可攻可守。我擅长防守,绞尽脑汁,也就完成七解。不知道以前的《杨家枪十二要》的后面五要是什么。真是期待啊。”

吴明本想踱过去看看,闻得此言,后退不迭。以前的《杨家枪十二要》就只有杨家直系子孙才可以学习。从不外传的。这陈老将军著的《枪术七解》,估计也是准备传给自己子弟的吧。自己莽头莽脑的跑去看,岂不是失了礼数。

倒是陈建飞讶声道:“你怎么了,吴大人?”

吴明抱拳,讪讪的说道:“小子卤莽了,竟然想私自偷窥陈老将军的心血。”

这老人哈哈大笑:“吴大人多心了,我这本书写出来,就是给所有人看的。也好让以后的军中子弟少走弯路。不然,落得个《杨家枪十二要》一样的下场,岂不是凄惨。”

他说的是二十年前,虎门杨家满门被斩的事,后来这《杨家枪十二要》也就下落不明,成了绝版。令军中许多将领深以为憾。

吴明大喜,说道:“如此,小子可以一观了?”

陈建飞点了点头,回道:“当然可以,不过吴大人,你是一个武者,这个枪书的教科书应该对你没用吧。”

吴明摇了摇头,说道:“武者,只是掌握的力量比普通士兵大点罢了。武者初期锻炼身体,后期沟通天地力。都是一个使用更大力量的过程。军中的很多技击技巧。同样可以让武者观摩学习,举一反三。”

陈建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如吴大人真的觉得有用,不嫌弃的话。老朽就为吴大人抄写一份吧。”

吴明从胸口中拿出另外半叠罗纹纸,递给他:“那好,就麻烦陈老将军了,小子的字确实难以登大雅之堂。本来也想来陈老将军这里取经的。”

这陈建飞看了看手中白嫩光滑的半叠羊皮纸,又看了看递过来的半叠罗纹纸,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以前老夫观吴大人仁义无双,但锐意不足。但昨天晚上,吴大人大闹酒宴,却让老夫眼前一亮。不知吴大人可否告诉我,军队的职责是什么?”

这话吴明穿越前听得多了,自然顺口答道:“当然是保家卫国了!”

那知道这老人一拍大腿,叹道:“贤侄所说甚得我心,军队的职责,自然是保家为国。保护这个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不受侵犯。如国家人民有难,自当冲锋陷阵,万死不辞。只不过,现在却被人用来争权夺利。或为维护自己体面的工具了。”

吴明心头巨震,连对方的称呼换了都没觉察,这陈建飞是太子,丞相一派的嫡系,却说出这番话来。这不是明显在指责皇帝的不是了么?

顿了顿,这老人接口:“不知道贤侄可曾想到军中发展,老夫愿意举贤侄为副。”

他目前四品官职,其副手怎么的也是个五品将军,如真如此,近卫营虽特殊,但除了近卫营统领一职,其他职位还真的没法可比。

吴明平复了下自己激荡的心怀,调均气息答道:“谢老将军了,小子只想追求武道极至,对军政之事确实不怎么感兴趣。还望老将军海函。”

陈建飞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我观贤侄久亦,贤侄不但武艺超群,更是宅心仁厚。富有机智。加上昨日的杀伐果断,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来日必成大器。其实武道与从军并不矛盾,我朝高祖皇帝,不是手持‘赤宵’,以一十段宗师的武者身份,建立了东汉么?天下四大宗师,除去十年前才到达宗师之境界的‘凤翔手’李莫帕,剩余三人,都是一个帝国的支柱。谁不是相当于一支大军,甚至比几支大军都来得有威慑力。”

看见吴明还是沉默不语,他顿了顿,又说道:“既然贤侄如此坚持,我也不再勉强,如贤侄真有到达宗师,万众景仰的那么一天,希望你能摈弃门户之见,把天下军事策略归纳,不再藏私,则万民幸,则我军幸。”说完,目光炯炯的望着吴明

他一身白色儒袍。几缕清须飘扬。脸峡偏瘦,但却十分精神。站在那里,侃侃而谈。吴明望着他,脑海里不由闪现出“儒将”两个字。

猛然间,看见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不由心头一颤。自己心中的那点小心思再也转动不灵。自己孩提时练功时,父亲不就是这么看着我的么。两者之间,何其相似?

昏头昏脑的出了右路军营帐,吴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独自想着心事。午后的太阳照在他头上,更是让人头晕脑涨。

“大人,大人,殿下晕倒了,你快去看看。”这时候,田洪在远处,对着吴明大喊。

这田洪也许是刚好负责巡逻吧,上午在太子营帐里并没见到他。

“什么?”吴明大吃一惊,全身一个激灵,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不翼而飞。

他三步并着两步地跑到田洪身边,连连摇着对方:“这上午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一下子就晕到了呢?”

这一下用的劲十分大,连田洪都被晃得连连咳嗽,脸色通红。

他稍微往后退了退,答道:“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刚才殿下得知中路都统陆经纶率部逃走。一气之下就吐了血,然后就晕倒了。”

陆经伦是北方望族陆家的子弟,他能得封都统,也就是管管自己带的几百家丁,护卫打手。这一逃跑,几百人是小事,但对军心影响却是致命的。

吴明气得连连跺脚:“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当初就劝过殿下,不要带这些蛀虫上战场的。”

他虽然嘴里在埋怨,但却脚下不停,风风火火的朝中军帐奔去。

第十一节 生亦何欢11 第十一节

当吴明跑到太子营帐时,太子已经醒了。他靠在一个雕花檀木椅子上,冲动,愤怒,得意等吴明平时熟悉的表情全部从脸上褪了下来。留在脸上的,除了一个苍白如纸,就是心力交瘁。

陶雨正抬起自己春葱般的玉手,放在自己的小嘴边吹了吹,然后小心的往他嘴里送,太子虽然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木然的喝着。

吴明调整了下气息,向四周望了望,营帐里还站着十几个平时和太子比较要好的世家子弟。他们站在下边,或愤怒,或木然,或惶恐,各种表情,不一而足。

太子目前满打满算,也就十九岁。十九岁难免都有点年少轻狂,平时呼朋唤友,自成一个圈子。他们与太尉李铁李家为首的世家子弟在京都是经常发生摩擦。为此,吴明做为近卫营代表,专门去拉过偏架。

这下边站着的,就是这些世家子弟了。

看见吴明闯了进来,太子黯淡的双眼突然燃起了光彩,他从椅子上立起来,急急喊道:“阿明,快来救我。”

这句话,太子好长时间没说了,以前,太子每次跟人争斗,吃亏之后,总是对吴明如此喊,自从一年前和陶雨完婚后,他就慢慢说得少了。命令的语气渐渐多了起来。

他站立得突然,陶雨措手不及之下,碗里,勺子里的羹全部溅了两人一身。慌得陶雨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巾,连连帮他擦拭,一边擦还一边埋怨:“殿下,胡太医才说了,你最近睡眠不足,应注意休息。虚火上升,更应注意调节自己情绪。”

吴明看着太子苍白的脸,所有的芥蒂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三年来,两人朝夕相处,关系早已亲逾兄弟。如今,自己弟弟这个样子。吴明岂能无视?

他快步走到太子面前,站定说道:“殿下,有什么事,但请吩咐。”

似乎也发觉自己的情绪有点不对,太子慢慢地坐了回去:“你速去把那个陆经纶给我砍了。一定要快,我要让这小子不得好死。”

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吴明站在台下,感觉一股热气喷到了自己脸上。

这时候,在世家子弟里面站出来一个人,他大声喊道:“属下也愿意和吴大人一起,把陆经纶这个卑鄙小人捉拿回来。为太子哥哥出气。”

吴明转过身,就看见一个十五六岁少年,正站在身后大声嚷嚷。

这人吴明倒是认得的,名叫祝玉虎,是江南总督祝淮的小儿子,江南总督祝淮系丞相一派的二号人物,统领整个江南七省,是南方手握重权的实权人物。

祝淮一共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祝玉龙乃海湾省都督,还有一女名祝玉清。在江南一带颇有艳名。剩下一个小儿子,就是眼前的祝玉虎了。

这次太子领兵,祝淮把心爱的小儿子放在太子身边,自然希望其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得到未来天子的好感。以后也好做晋升之资。祝淮倒是为祝玉虎下了血本,家丁,护卫。以及一些不知道从那里招来的人手。杂七杂八的估计有一千多名。倒也让自己小儿子立马得封了个牙门将。好歹也算个将军了。

太子见是祝玉虎,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喜色:“祝小将军能为本王擒拿此贼,那是最好不过了。早闻小将军有一大雕,名‘黑金’,侦察十分了得,这次正好一展身手。让这陆小贼无所遁形。”

然后盯着站在吴明身后的田洪说道:“田洪,你带青龙队一小队去协助吴大人,事急从权,吴大人官复原职。希望吴大人好好表现,不要让本王失望哦。”这一番话说下来。吴明又从其语气里听出来一番捉狭之意。

唉,太子终究是没长大啊。吴明心下叹道。

“遵命!”田洪抱拳应道。清点人手去了。

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太子的声音从后面悠悠传来:“不用带回来了,直接砍了,看着恶心。”这才放众人离开。

出得营帐,刚走出汉军阵地没多远,祝玉虎一声呼哨。然后听到附近林子里传出一声雕鸣,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树林里扑棱了出来。一股劲风扑面,这黑影已然立在祝玉虎的肩头。

吴明定睛一看,这是一头北方常见的金雕,但较一般的金雕体长而壮,头具金色羽冠,嘴巨大,加上尾部,就有一米多长了。祝玉虎毕竟还没长成,身体稍嫌单薄。这金雕站在他肩膀上,长长的尾巴都快拖到地上了。看起来十分滑稽。此时。它正用一双褐色的眼睛打量着吴明。

是的,是打量。这‘黑金’正歪着头,做出这个十分人性化的动作。似乎对吴明十分有兴趣的样子。

“黑金,这是吴大人,是我的好朋友,你不得乱来。”祝玉虎对站在自己肩膀上的‘黑金’喝道。

“啾——啾——”

黑金十分形象的点了点头。那样子,在威猛中倒是透着几分可爱。

吴明看着‘黑金’,疑惑的说道:“你确定这东西可以帮我们追到陆经纶?”

祝玉虎没回答,倒是这‘黑金’似乎非常恼怒,对着吴明扑棱着翅膀,一个劲的叫着。

祝玉虎轻轻地捋了捋‘黑金’那油亮的金黑色羽毛,说道:“别生气了,吴大人不是有意的。我们‘黑金’最厉害了。”

然后转头对着吴明,把右手食指竖于唇边,说道:“小声点,每次我们出去打猎,捉迷藏。‘黑金’表现得可厉害了。瞧,他能听懂呢。”

可是,现在是去捉迷藏么?吴明苦笑不已,姑且信之吧。

众人一路望北而去,吴明一路上是百无聊奈之极。倒是这祝玉虎十分活跃。跳上跳下的,偶尔还从道路两边的草丛里猛的钻出来,吓唬吴明。玩得累了,还和天上飞下来的‘黑金’唧唧咕咕。鸟语吴明自然是不懂的。却也无可奈何。只有跟着这‘黑金’的飞行路线。一路追了下去。

自从南蛮第一任总督帕尤受封东汉的“镇南王”以来,许多的汉人就慢慢南迁与当地的南蛮人一起生活,繁衍。慢慢融合。几百年过去。虽现在仍较中原经济有所不如,却也大有起色。

道路两边,山上仍然是森林密布。而山脚,大部分已经变成了稻田。偶尔还能见到一个个谷垛子,在田间高高的耸立着。许多地方,还能发现东汉军队十来天前经过的足迹。一片凌乱。太子这次南征,虽然十分注重军纪。但对这些平民来说。其破坏性肯定不止看到的这些罢。

偶尔有农户在田间地里出没。看见这一群杀气腾腾,手握刀剑的东汉武者,就迅速的隐没于山林间。然后在远处的山头冒了出来,用带着好奇,惊恐等眼光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大家运足脚力,全力飞奔。当又一次到达一个小山顶时。‘黑金’飞了下来。和祝玉虎唧咕了一阵。这祝玉虎转过头来。对着吴明兴奋的说道:“吴大人,目标就在下面一个小峡谷里。”

众人自然是精神一震。吴明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一百多位近卫营战士喝道:“大家不要打草惊蛇。我们潜伏过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尽量少造杀伤,只抓首犯。”

这一百多位近卫营战士,都是三段以上的武者,对付陆经纶带的几百个打手,护卫自然是不在话下。

众人钻进山间树林,慢慢的向那个小峡谷摸过去。

每个近卫营战士都是经过专门的野外训练,这潜伏行走,自然也是一个必修的科目之一。吴明他们从山头慢慢摸到了山下峡谷的一边,然后透过灌木丛间的缝隙,向下张望。

这峡谷之中,应该还住着户人家,几间木屋正横在峡谷的另外一头。围成一个小院落。南蛮这边多雨,四季温度都比较高,所以不怎么注重保暖性,只要透风,防潮就行。

这几间木屋。搭建得也比较简陋。一根长长的圆木从一间木屋里伸了出来。主人也没锯掉。一大群的东汉人就坐在这圆木上,嘻嘻哈哈的,正一边赌博,一边在喝着什么。

说这些人是东汉人而不是战士。是因为这群人早就没有了部队的样子。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花花绿绿的。短襟,长袍,还有的人干脆光着上身,赤着膀子。偶尔看见一两人穿着东汉步兵的制式盔甲,那也是歪歪扭扭。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

人群中,有个身穿蓝色长袍的人,比较瘦,正大着舌头,一边喝酒一边哼着“山里的妹子哟你别跑,哥哥带你把家找……”,

抛去歌声里面的内容。倒是当得东汉中原一带的字正腔圆。

第十二节 生亦何欢12 第十二节

这汉子正搂着一个女子,一双魔手在这女子身上四处游动。女子不停挣扎,不断的乞求,哭泣。

而四处围着的许多汉子见他唱了半天,不见动静,其中一人叫道:“陆公子快开。开”

由此看来,下边站着的,就是这次的目标陆经纶。这些围着的一大群人,就是他的家丁,护卫了。

“开,开,开!”所有人都一个劲的大声起哄。

陆经纶唱得也尽兴了,就着酒意,左手搂着身边女子,右手猛的朝身下一掷。就见到三颗骰子被他掷到了地上,滴溜溜的乱转着。

吴明从上往下望着,就知道这些人正在玩的正是三骰赌,这种赌具因为携带方便,所以在军中非常流行。

这陆经纶盯着地上不停变幻着花色的骰子,嘴里一个劲的说道:“至尊,至尊。”

三个骰子在地上转了好一会儿子,最后慢慢的停了下来,吴明他们隔得太远,自然是看不清楚,但围在陆经纶周围的所有人却发出一阵欢呼。吴明知道,这陆经纶恐怕输了。

其中一个人大声笑道:“公子的手气可能不太好哦,又输了。是不是手没洗干净?”

陆经纶低头想了一会,猛地把怀里的女子往地下一推,然后扑过去。就去扯这女子的衣服。嘴里犹自在说道:“我道是为什么手气这么背,却原来是这小娘皮的原因。也罢,老子就脏到底了。”

“哧——”这女子不及防之下,衣服被撕下了老大一块。露出了一大片白花花的肌肤。她不由得更加大力的挣扎起来。

四周更是发出一阵**的笑声,所有人都兴奋得连连鼓掌,一些人大喊着:“加油,加油,公子加油。”

吴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拔开遮掩的灌木丛,大吼了一声,运足轻身功夫。如一只大鸟般,从十几米高的峡谷口飘了下去。

身后的近卫营战士纷纷现出身形,跟随着吴明,也从峡谷口跳了下来。

从十几米高的悬崖跳下,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是大有难度,但对于这些武者来说。却是轻易而极。

一时间,衣衫纷飞。一百多个身着明黄色长袍的近卫营战士从峡谷口纷纷落下。这场景,倒是颇为壮观。

谷底的这些汉子早就惊呆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好半天才有一些人反应过来,正准备去摸身边的武器,这时,不知道谁惊恐的喊了声:“是,是近卫营。”

东汉的近卫营,不光肩负着护卫皇家成员的任务,在必要的时候,甚至有检举不法,先斩后奏的权利。而且,整个营只对皇帝负责。太子这次调动了接近四分之三的力量,还是现任皇帝轩辕威授权才有此殊荣。

如此,众官员对这支武者队伍自然是又恨又怕。惹又惹不起。所以见到了,一般是敬而远之,远远躲开。陆经纶做为一个世家子弟,长辈肯定早就在这方面提过醒的。

此时,见到一百多个近卫营战士从天而降,第一时间反应就是:“完了,我命休矣。”

抵抗么?跟着自己的几百个家丁,护卫是有那么几个初段到三段的武者,但是在这一百多个三级以上的武者面前,塞对方的牙缝都不够。逃跑么?就自己这小身板,估计没跑两步就被人家追上了。

正在沮丧若死的当口,就看见一身材高大的汉子,白披风,白劲衣,白裤,黑色薄底快靴。一马当先,脸色铁青的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迎了上去:“吴大人,我有重要信息,望你饶恕小的这回。”

吴明的“仁”是全军闻名的,这陆经纶吴明不认识他,但每次太子议事,吴明都在旁边指手画脚。并且,每次战斗,都在众人头上高来高去,四处救火,想不认识他确实有点难度。

他昨晚大闹酒宴的事还没传开,就算传开了,这陆经纶今天才开溜的,肯定还不知道信息。不然,他会怎么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吴明心头憋了一把火,正想走上前去,把这令人厌恶的东西一掌了结,见陆经纶如此说,倒来了兴趣,于是问道:“什么重要消息?”

陆经纶脸色一振,心道有戏,于是走上前来,看了看周围的许多人:“不知吴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拣一安静的角落,站定,他凑在吴明小声说道:“皇上驾崩了,据说是被庆妃毒杀。太尉李大人目前正全城封锁,全国戒严呢。”

一股电流从吴明脚底升起,窜至脑后,整个脑袋都“嗡嗡”做响起来,他摇了摇头,狠狠的瞪向了陆经纶。

陆经纶看着吴明大睁的双目,吓了一跳,连连跳开,嘴里尤自喃喃:“是真的,是真的,我没骗你。”

吴明心头却是翻腾不休,这陆经纶是太尉李铁一方的世家子弟,肯定是第一时间得到家族内部消息才开溜的。而太子临行前一再嘱咐自己不留活口,肯定也是知道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他的晕倒,吐血,多半是为这事吧,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进退两难忧虑,还是心伤父亲之死?亦或是两者兼顾?不知道,军中可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消息?从太子吩咐自己灭口的神情来看,应该不是很多。但太子为什么还不退兵?

一时间,他呆在原地,思绪纷飞,心乱如麻。

这时候,祝玉虎看见他和陆经纶在一边交头接耳,半天没反应,就跑过来,大声喊道:“吴大人,快快捆了,交给太子哥哥,咱们都是大功一件。”

吴明抬起头,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缓缓一掌拍到了陆经纶的脑袋上,陆经纶双眼大睁,尤自写满了不可思议。

“噗——“一股鲜红的血箭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祝玉虎呆在原地,被喷了个满头满脸。他呆立良久,然后慢慢蹲于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众近卫营战士看着场中那高大的身影,一时间,竟然觉得有点陌生起来。

所有逃兵看着这一幕,纷纷匍匐于地,大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都是被逼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空气中,传来一股恶臭,有人大小便失禁了。

此时,那个被辱女子已经爬起来,整理了下自己凌乱的衣衫,独自蹲在一个角落里,小声的啜泣着,吴明这才注意到,这女子应该是个汉人,或者汉族后裔。皮肤白皙。黑发。与当地人的棕色皮肤,褐发有很大的区别。观其侧面,应该颇有几分姿色,这在南蛮这边也算是难得了。怪不得陆经纶会看中。

吴明看着跪在地上的逃兵,喝道:“除了这女子,其他本地人呢?”

一众逃兵伏在地上,面面相觑了一会,一个头领摸样的人站出来,小心地看了吴明一眼,低头答道:“草民是陆公子,哦不,陆经纶的管家辛生,还有人,陆经纶叫我们关在地窖里了。”

一群近卫营战士闯进里间,不一会儿,就从里面带出来三人。

这里原来住着的应该是一家四口,被近卫营战士们带出来的,是一个老者,一个中年汉子,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这中年汉子皮肤黝黑,嘴唇偏厚,一看就是本地人。一被放出来,看见角落里啜泣的女子,就跑过去,紧紧的搂着她。一低声安慰着,一边用仇恨的眼光盯着众人。

小男孩则是一个典型的混血儿,虽然象父亲多一点,但黑色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却怎么掩盖不了自己汉族后裔的事实。他早就扑了过去,大声喊着:“阿妈,阿妈。”

而那老者,打量了众人半晌后,颤巍巍的转进屋里,不一会儿,就抱出来一大坛酒,他打开酒盖,顿时,一股清香弥漫开来,把空气中的血腥气都掩盖了下来。然后,一脸乞求的望着吴明:“大人,这是我家珍藏最久的山竹果酒。一共还有三坛,全部拿来孝敬你们,求大人放过我们一家老小。”说完,跪在酒坛边,连连磕头。

这山竹果酒吴明倒是知道,山竹是南蛮特产的的水果,有“水中果后”之称。山竹果实大小如柿,果形扁圆,壳厚硬呈深紫色。这东西味清甜甘香,润滑可口。但却不易保存,一旦过了五天,就味道大变。每年东汉皇帝都会要求南蛮进贡一部分山竹。于是,南蛮也就只有用驿站,飞马传送。这东西在南蛮比较常见,但到了京都,那就价比黄金了。不知道,这次南蛮王帕卜里独立,有没有这个原因。

后来不知道是谁,发觉这东西酿酒着实不错,著名吟游词人丁寿在《异域行记》记载:其酒“香飘万里,让人闻之欲醉也”,至此,此酒名声大噪。在东汉的上层也是有名的待客之物。其陈酿更是醉人,往往被人抄到天价。

这老者搬出这几坛酒,恐怕也是拿出了全家最值钱的东西。以用来换取家中老小的安危。

那中年汉子猛地站立起来,一边挥着拳头一边大喊:“阿爸,不要求这些畜生,我要杀了这帮不要脸的畜生。”慌得那老者连忙去捂这汉子的嘴,父子二人顿时哭着,喊着。扭打在一起,乱做一团。

吴明心头沉重,指挥众人把这里收拾了一番,然后赶着这几百逃兵缓缓朝峡谷口退去。

走到峡谷口时,那小男孩突然站起来。像他父亲一样,挥舞着拳头大喊:“你们这些汉狗,欺负我阿妈,我长大了,一定要杀光你们。”

他的声音很清脆,带着稚嫩的童音。犹如清晨的小鸟一样好听。、

众人转过头,就看见小男孩的黑发下,那白皙的皮肤闪耀着梦幻般的光芒。

第十三节 新河夜战1 第十三节

太阳高照,如一只火炉般,不知疲倦的发出光与热。追杀小队由来时的一百多人扩展到六百多,但队伍却与先前判若两样,来时活力鲜健,如今却死气沉沉。每个人都空落落的,有些魂不守舍。

一众逃兵垂着头,有气无力的掉在队尾,不时抬头看向前方的吴明,茫然中有些不安。经此一吓,一身酒意早去了个干净。

近卫营战士也有些无精打彩,他们分散行于队伍中,提剑的手也变得沉重。这次任务,本来也算是竟了全功,但小男孩那声呐喊,却让每个人吃了苍蝇一般噎得难受,实在高兴不起来。

祝玉虎矮着身子,缩在人堆里不说话。偶尔抬起头,也有些躲躲闪闪,惊慌失措。吴明看着,心下却是一叹,他是害怕大家嘲笑他刚才的懦弱吧,不过谁还有心情开他玩笑?

风迎着正面刮来,没有一丝凉意。刮在脸上,热而辣。道路两旁的知了可劲的叫着,也似带着一阵躁意,吴明深吸了口气,而后又吐出来。午后的阳光,不但把大地烤得着火一般,连带着空气也带着股闷热,也似有种狂躁的杀意。

又杀人了,那可真应了一句古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三年前,犹如一个流落异地的蝴蝶,吴明一头扎进了这个世界,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除了皇宫后院那对孤寂的兄妹,没激起任何涟漪。

三年来,他小心翼翼,带着冷漠,不安、好奇、惊讶等等一系列情绪小心的接触着这世界的一切,生怕一不小心,他这只流浪的蝴蝶就把画面击碎了,那如何回去,梦想何时能圆?

是的,吴明发现,在这个世界,吐纳打坐变得更为容易,真气的运行,修炼也更快捷,这就是所谓的天地灵气么?他一生追求武道巅峰,这个发现,如沙漠中的绿洲,苦海中的彼岸一般,让他欣喜不已。所以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疯狂修炼,就是不想破坏现有环境。

他得抓紧时间,努力修行,否则如何对得起自己?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年之后,他真的突破了。真气再不是单纯的麻,热,痒等虚幻的东西,而是清晰的直觉,真气不但开始雾化,竟有结为液滴的现象,而且还能沟通天地元素之力。他知道,真气液化,自己到了武者七段,是这个世界,武者一道重要的分水岭,继续修行,就会“意念成形”,甚至达到传踏波而行,禁绝虚空,隔空摄物等传说中的境界。

然而,周围发生的一切却让他没法漠然。太真实了,太子对他亦师亦友的感情;小灵围着他调皮捣蛋,那银铃般的笑声;国子监祭酒,唐子欧老师那双慈爱的双眸,都在感化着他冷漠的内心。

他们太像家人了,一样是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

他们也有感情,一样会哭,一样会闹,一样会嬉笑怒骂。

他们和故乡一样,是汉族,还和历史上某个时代的朝代重复,叫东汉。

吴明醉心于武道,自然不知时空机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到了这种似是而非的地方。但他却慢慢明白,这不是在看电影,他也不是过客,他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周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于是,他尝试着融入这个世界,用一种悲怜的情怀,尽力去挽救每一个汉人,因为他们,有着和自己相同的外貌,也许在历史的某个拐点处,和自己有相同的祖先。可他却不想做得更多,毕竟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追求武道。

然而这次南征,给他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一个又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人在战场上和敌人浴血拼杀;一个又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人倒下;一个又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人面黄肌瘦,排着队去领拳头大的窝窝头,蹲下去喝那可以照见自己面庞的稀粥。

这是梦么?如果是梦,估计也是个噩梦吧。他抬起头,看着空中那轮烈阳,泪水却已在眼中打转。一时间,太子那苍白面孔,陈老将军慈祥的眼神,申氏两兄弟吞咽稀粥的场景,何飞那青白的面容等等,一一在他脑中滑过。终究不能漠然处之啊,他低头看向了双手,两指之间,因为用力有些发白,因为长期握剑的关系,虎口处已有一层厚茧,隐隐间有了血腥气。

当回到太子营帐时,日头已经偏西,南蛮的太阳再凶横,到了傍晚,也只是个日薄西山的结果。太子端坐在檀木椅子上,仔细看着进来的每一个人,轻声道:“陆经纶呢?”

“已经被我们杀了,太子哥哥。”祝玉虎恢复过来,连忙邀功。

但想起了下午恐怖的一幕,他又弯下腰,猛烈干呕起来。

“杀了好,杀了就好。”太子如释重负的吐出一长口气,前倾的身子慢慢靠回了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对着吴明道:“辛苦你了,阿明。”

吴明抬头看着太子,缓缓道:“何来辛苦之说,殿下你可想过,新河临海,按照道理,南蛮人的增援部队应该早到了,可到现在还没见到海军半个影儿,而敌人的援军也似无穷无尽,这一切都透着蹊跷,我担心南蛮人另外图谋。殿下,属下建议,应立即退兵,方是上策。”

吴明的声音沉重有力,一字一句,如一柄重锤击打在太子的心上。南蛮人有阴谋,自己何尝不知,现在退回去,估计也迟了,且自己立下的军令状怎么办?他脸上大为痛苦,看着下方的吴明,喃喃道:“你都知道了?”

“是的,陆经纶已什么都说了。” 吴明猛然跪到在地:“殿下,属下郑重求你,求你退兵。”

“噗——”随着他双腿接地,干燥的地面上扬起一层灰尘。夕阳斜射进来,一颗颗灰尘亮晶晶的,围绕着吴明上下飞舞,为其镀上了一层亮银色的光辉。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这一幕,在他们印象中,青龙队正吴明,鲜少跪拜,每次接令,最多也是躬身,抱拳之类。太子听之任之,久而久之,大家也见怪不怪了,然而今天的一切,把过去的种种都颠覆了。

太子盯着吴明,心中百感交集,从吴明驾时空机冲进他们生活那一刻起,他就在心中发誓,只要阿明跪下求自己,一定满足他任何要求。可现在现在能退么?退那里?如果不击退眼前敌军,对方衔尾而追,加上太尉李铁,就进退两难的局面。父皇给自己的任务一样都没完成,只有大胜,也唯有大胜方能解决当前困局。攻下新河城,以战养战,部队就有了粮食,才能以图其他。然后以太子身份大胜回朝,号召丞相文官一系,与李铁分庭抗礼。

他脸上青白交换,良久才缓缓开口:“传令兵何在?”

营帐右首飞快跑出来一个士兵,跪倒在地:“听令!”

太子一字一顿的说道:“传令,擂聚将鼓,全军连夜攻城,今晚务必拿下新河城。”

吴明抬起头,太子脸色苍白中微见酡红,是如此的熟悉和陌生。他心中泛起一股无力,第一次,对权利有了渴望。

“咚——咚——”闷雷般的聚将鼓在营地上响了起来,吴明默默起身,跟在太子身后出了营帐。

抬起头,远处,夕阳已经只剩下半边,一片血红。

※※※

夏季的傍晚,太阳已然下山,天际还残留着一缕鲜红的火烧云,空气中却无丝毫凉爽之意,那股燥热压在所有人心头,让人胸口欲裂。

又热又饿的东汉战士早已倦缩进破烂的帐篷,以避热意,无数灰扑扑的帐篷乱七八糟的立在营地中,如同一个个小坟包,一目望去,到处都是,整个营地就如一个历经摧残的乱葬岗。

闷雷般的鼓声掠过这死气沉沉的乱葬岗,如同在一个平静的湖面上丢下了一颗捣乱的小石子,整个汉军营地慢慢的活了起来,然后骚乱,声音慢慢变大,最后沸反盈天。

无数人从帐篷里探出乱糟糟的头,骂骂咧咧的拿起武器,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走了出来,然后开始列队。

鼓声已过一刻。

左军早已整队完毕,肃杀之气直冲霄汉,结的是常用的攻击阵形,锋矢阵。

右军已经一切就绪,厚重之意迎面扑来,结的是常用的防御阵形,方圆阵。

只有中军依然紊乱,嘈杂不已,他们大声呼喝,高声怒骂,甚至不少地方起了内讧。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吴明定睛一看,整个中军分成了大大小小几十块方阵,多则几千,少则几百,这些方块七零八落的摆在营地上,那能算什么阵,实在没有半分军队的样子。

太子扫了一眼,冷笑着下令:“令,中军全军进攻,左,右两军殿后。”

传令兵迅速把军令传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见到中军炸开了锅。这等明显是送死的事,这些公子哥们怎会愿意?

太子早料到这一幕,转过头,扫了一眼吴明,对着站在身后的赵飞大声喊道:“赵队正!”

夏侯飞之死对赵飞来说,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所以他在惶恐与不安中度过的,听得太子叫他。心头一凛,连忙跪伏于地:“属下在,殿下但凡有命,万死不辞。”

近卫营武者,难免都有点心高气傲,平时赵飞虽不象吴明一样奉行“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也少有下跪行礼的。

太子的嘴角掠过一丝嘲讽,冷冷道:“你带上‘赤宵’,以及一百名近卫营战士,组成督战队,但有怯阵不前者,立斩!”

“立斩?” 赵飞吓了一跳,他就知道,太子肯定没安好心,没想到还真料中了。如果真按太子说的办,那就是得杀自己这边的人,他赤宵虽接过了,可眼中仍满是迟疑。

“怎么,赵大人有疑问么?”太子脸上的冷笑又显现了出来,同时,威胁似的瞄了一眼旁边的吴明。

吴明从始至终,都没做声,他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尽管太子在驱虎吞狼,但想到陆经纶的可恶嘴脸,他心底反而掠过了一丝快意。

死就死吧,这种渣滓,死得越多越好。

第十四节 新河夜战2 第十四节

赵飞如丧考妣般的接过这烫手的军令,在太子的冷笑中,吴明注视下。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中军行去。

这小子也当真了得,不愧是战场上的杀人魔王。不一会儿,中军方面传过来一阵惊呼。尽管夜色开始降临,但借着最后一丝晚霞,吴明见到中军一颗人头飞起老高——这小子杀人了。他举着‘赤宵,大声喊道:“兄弟们上吧,今天不是你们死就是我亡。”

这话从这杀人魔王嘴里说出来,自有一股不小的威慑力。在赵飞的淫威下,许久不见动静的中军开始动了起来。他们你推我攘,慢慢向敌方的城墙移动过去。

天终于全部暗了下来,新河城静静的矗立在远方,如一个恐怖的巨大怪物,等着可口的点心送上门去。

敌人似乎也没料到对方会夜晚攻城。一些火把开始在城墙上稀稀拉拉的点起。慢慢的,如星火燎原之势,越来越多的光点在城墙上亮了起来。

东汉方面自然也开始亮起了火把,许多辎重营战士在中军穿梭,不一会儿,无数架云梯已经发了下去。

抬着这十几米高的云梯,这些杂牌中军却慢慢的迟疑起来。

太子抖手去掉了自己的明黄披风,从鼓手手中拿过击子,重重的一锤敲到了战鼓上。

“咚——”

这一下力量何其大。吴明只见到他的手都被反弹起老高,整个鼓面猛烈颤抖。嗡嗡之声半晌不绝。

太子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在火把的印照下,显得十分的妖异,他蹲下来,咳嗽了两下,调匀了呼吸,再次倔强的把那双击子放到了鼓面上。两手拿着击子,猛烈用力锤了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

这次鼓声是快而急,如烈火燎原一般,迅速向中军传递了过去。

赵飞转过头,远远地,火光下,只见到太子那稍显瘦弱的背影,双肩正猛烈摆动。手拿两根巨大的击子。那催命符般的鼓声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他顿时急了,左手高举‘赤宵’,右手顺手拔出自己长剑。照着身边一个正在踌躇不前的世家子弟砍了下去。

这公子哥正缩在己方的人群中,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几时想过这杀星会突然暴起发难。听见周围自己下属传来的惊呼,才醒觉过来。这时候,那夺命的长剑已经夹着“呼呼”风声,森森寒意,逼进了自己面门。

“啊——哇——”半截惊呼,到得后面成了惨叫。这世家公子的半截身子连带肩膀都被赵飞斜劈了开来。但他并没立马倒下,而是嚎叫着,跑了好几步才扑到在地,一些红的,白的,黄的各种东西从他身上流了出来。惨叫声慢慢的小了下去。

赵飞双目尽赤,他想起了夏侯飞被吴明一剑扎穿后满脸的不可思议。尤其是那双眼睛,尤自写着不信,恐惧,不甘等各种表情。他现在确信,太子现在已经撕破脸了,再也不顾忌自己身后的力量,暗争已经变成了明斗。

自己要活下去,死道友不死贫道。只有想办法活下去,才能以图其他,他在心里暗暗发狠。

他再次高举‘赤宵’,运足真气,高喊:“但有踌躇不前者,立斩!”

“呛——”

一百名近卫营战士同时拔剑出鞘,火光的照耀下,发出森森寒意,晃得众人眯上了眼。

身后,几百名手执大刀的刀斧手同时跨出,为这杀人魔王更增了几许威势。

中军的杂牌军们发了一声喊,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乱哄哄的朝前方冲锋而去。前面的敌人就算再恐怖,那也得先离开这恐怖的场景,恐怖的人再说。

太子毕竟体弱,一鼓作气,敲了一阵,就累了。就蹲在那巨大的鼓架下喘息。吴明走上前去,轻轻的扶住了他:“殿下,注意身体,马上开战了,我得下去了。”

每次开战,武者都在战斗中执行掩护,暗杀,突破,救援以及限制对方武者等一系列任务。吴明每次都冲在第一线。这次,自然少不了他。

太子慢慢的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竟然掠过一丝暖意:“阿明,不要怪我。你也保重。”他慢慢推开吴明扶在自己双肩上的手,转头大声喝道:“鼓手何在,擂鼓。为我军助威。”

“咚——咚——咚——咚——咚——咚——”

隆隆的鼓声再次响起。

鼓声中,吴明对留下守护太子的几十名战士交代了一番,然后几个纵跃,向下方的空地飘去,那里,燕厚正带着几百名近卫营战士正在列队,做最后的战前准备。

鼓声中,汉军中军聚成大小不一的几十块方阵,抬着沉重的云梯,跨过早已填平的护城河,一窝蜂的向新河城高大的城墙冲去。

鼓声中,太子大声对一个传令兵说道:“令,建武将军李源全军下马,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南门。”

又转头对外一个传令兵说道:“令,奋威将军陈建飞全力进攻西门,全军死战,今晚务必拿下新河城。”

新河东面环水,毗邻大海,故只有三个城门,加上中路军的北门,太子这次是三路同时进攻,孤注一掷了。

北城墙,这些杂牌军拿着刚刚发放下来的云梯,举着各种式样的盾牌和护具。凭借一股血勇,已然冲进离城墙两百米。举头望过去,城墙上密密麻麻,高矮不一的排着无数的脑袋。南蛮人那略现黝黑的面孔,在火光印照下,清晰可见。

“神勇战将”阿达,正叉着双手站在城墙上,犹如一尊黑塔。看着下面蚂蚁般涌来的汉军,突然大喊了一声:“箭来!”

一个矮小的随从自他的身后站出来,双手捧着他心爱的贯日弓,他弯弓搭箭,也不瞄准,照着汉军人潮中就是一箭,对面顿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新河夜战正式打响。

※ ※ ※ ※ ※ ※ ※ ※ ※ ※ ※ ※ ※

汉军近卫营。燕厚正操着他苍老的声音大声喊道:“青龙队暂时由老夫带领,负责支援北门。”

青龙队夏侯飞被吴明杀了后,一直没挑选新的队正,而队副葛义则和两个小队长不和。都想竞争这个位置,现在还是空着,燕厚怕出状况,故亲自带队。

又转头看向已经归队,一身血腥气的赵飞:“赵大人带白虎队去支援南门的李将军吧。”

以赵飞目前的状况,北门肯定是不方便再去,他往人堆里一站,估计己方自己就先被他吓破胆了,实在不能起到稳定军心,和普通士兵共同抵御外敌的作用。西门陈老将军是丞相一边的人,他过去,燕厚也怕闹出不愉快,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派到李源那边才合适。怎么说李源也是太尉的远房侄子。他应该不至于出功不出力。

最后,他看向了站在人群后面的吴明:“吴大人,玄武队你就交给田洪带领吧,去支援陈老将军,你自己战场上灵活应变吧。”

玄武队没有队副,也不知太子是怎么想的,这个负责太子身家性命的玄武队,太子只设置了吴明一个队正。也许燕厚觉得,以吴明七段后期战力和速度,只负责区区一个方向实在是有点浪费。所以就叫他随机应变。

顿了顿,燕厚大声说道:“南征队伍能不能下新河城,就在今晚了,各位,努力吧。如果遇见七段以上的高手,大家结剑阵,共同抵御。”

近卫营剑阵,也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两仪,三才,四象……七星以及十二到三十六人的大型剑阵,都有操练,剑阵的主要目的。是专门为抵御七段以上的高手而设。谁也没想到,这个新近独立的南蛮竟然已经有两个七段以上的高手现身,所以燕厚才提到剑阵迎敌。

不知道,这次战斗后,这个近卫营还能剩下多少人?燕厚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们,猛的把手向下一挥:“出发吧!”

新河城三面已经同时响起了喊杀声,这声音越来越大,直冲霄汉。

第十五节 新河夜战3 第十五节

新河城北城墙是最先跟南蛮军交战的,这里的战况自然尤为激烈。

这由各个世家子弟的私兵,家丁,护卫,以及太子自带的一部分士兵组成的军队,约有七万多人,按照人数来说,自然是势力最大的一路了。潮水一般的涌向北面城墙时,把南蛮方面也是吓了个半死。慌忙组织了大部分兵力来这面进行防守。

这些人毫无组织,在督战队明晃晃的战刀下,闷头冲进了南蛮人的射程,阿达一箭命中目标后,更多的东汉士兵纷纷进入了对方的射程,随着守城将领的一声令下,城墙上顿时落下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

城墙下一阵大乱,各种惊怒,咒骂之声不绝于耳,不少士兵更是狼奔豕突,在人群中四处躲闪,过了好一会儿。各个世家公子哥们才纷纷收缩自己的属下,把各种护具顶在头上。

一时间,各种大小不一的护具纷纷出现在各个方阵上边,不少士兵更是把自己身上的甲衣脱了下来,顶在头上。火光印照在这些护具上,明晃晃的。犹如百花盛开,一时间,场面蔚为壮观。

南蛮人又一阵箭雨射了下来,顿时“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

“注意分散,结玄襄阵,分散进攻。”中路军统领,护军将军谢川在后面急得跳脚。他转过头,对着身边的传令兵大吼。

既然太子把这个特别的队伍编为中军,那么基础的战阵操练肯定是有的,这谢川喊的玄襄阵,就是一个分散性阵形。有隐蔽,迷惑之效。城下冲锋时用这种阵形。士兵可以层层分开,五到十人一个小队,以便闪躲,同时可以互相保护。

传令兵迅速把命令传了下去。但那里使唤得动,这些人都纷纷聚拢自己的属下,把自己团团围住,一时间,玄襄阵倒是结成了,不过这里面那有什么规则,小队可言,隐约还是可以看到大小不一,几十个方阵的影子。

就在这一会儿,汉军的前锋已然顶着箭雨,在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后,第一个云梯已经架到了城墙上。接着,更多的云梯纷纷凑上了城墙。

“杀啊——”汉军士兵顺着云梯,拿着各式武器往上爬。远远望去,如同城墙上生了无数条藤蔓。上面沾满了灰色的蚂蚁,正顺着藤蔓,向上蠕动。

南蛮人发一声喊,无数的滚油,落石,滚木纷纷从城头上砸了下来。

无数的汉军战士顿时跌落下去,落到城墙下边时,还能看见他们挣扎,惨叫,以及身上的火光之类的。后续进攻的战士踏上来。不一会儿就把他们淹没在人海中。

“青龙队,随我突破,冲上对方城头。”这个时候,燕厚带着两百多位青龙队战士赶到了。

近卫营战士实在太过抢眼,统一的白色披风,明黄紧身衣。伤亡惨重的士兵们,见他们来了,纷纷让出一跳道路。

这燕厚拔出自己佩剑,当先几个纵跃,踩着一条烧得半毁的云梯纵上了城头。他身后的近卫营战士也纷纷拔出自己宝剑。跟在自己统领身后跃了上去。

这两百多人一上城墙,犹如虎入养群,操起自己武器,对着周围的南蛮人就乱砍一气。这些普通南蛮士兵那里是这些东汉武者的对手,被这些近卫营战士杀得四散而逃,哭爹叫娘。

一时间,南蛮人紧密防守的城墙上开始多了一个缺口。这缺口正被东汉近卫营蚕食,在不断扩大。

谢川更是在后面激动得大叫,如果真是自己这一面率先破城,自己这次回去,肯定能够官升一级了。他兴奋的大喊:“传令下去,率先突破城墙的两百人,赏金百两。”

汉军方面,自然是士气大震,发出阵阵欢呼。他们纷纷在这缺口周围架起云梯,朝城墙上涌了上来。

阿达大怒,这近卫营突破的的地点刚好不在自己的防御地段,等他率着一百多名南蛮武者赶到时,这缺口已经是扩大到了几十米,无数的东汉战士纷纷从这个缺口爬上来,然后加入到扩大缺口的战斗中去。

看见正带队在南蛮士兵群中左冲右突的燕厚,他大喝一声,运足真气,贯日弓连开五弓,一箭快似一箭,直奔燕厚的面门而来。这五箭连珠而射。带着一股劲风,城墙上,所有火把都顿了一顿。似乎同时停止了燃烧。

燕厚正杀得兴起,猛然间,一股危险的警觉升起。空气中隐约可闻熟悉的水腥气,他暗叫一声糟糕。返身,双剑挽起一片剑幕,叮叮,连挡两剑。就觉得虎口发麻。急中生智之下,顺手抓起旁边一个南蛮战士,挡在自己身前。

这南蛮战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后来的三支长箭射了个对穿,燕厚低头一看,那三根箭杆从前胸直没箭羽,三个箭头从这南蛮战士的背后简陋皮甲露出来,正在不停颤抖。

他不由惊出了一声冷汗:这人好大的力气。

阿达怒发冲冠,如果汉军真的从自己防守的这段城墙突破的话,自己那记名师傅,非得把自己大卸八块不可。他睁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对着燕厚大吼:“我要杀了你!”然后丢下贯日弓,抄着自己的熟铜棍就向对方扑了上去。

他身后的一百多名南蛮武者也发一声喊,朝这个缺口扑了上去。顿时,这个缺口掌风乱飞,剑气纵横。搀杂着横飞的肢体,以及双方战士各种国骂,呼喝,一片混乱。

汉军是胜在人虽少,但精,一共有两百来名武者在城头上立稳了脚步,他们努力向外冲杀,希望把这个缺口扩大。

南蛮方是胜在人多,他们在一百多武者的带领下,疯狂反扑,希望把这个缺口堵上。

双方在这个缺口死战,一时间,竟然相持不下起来。

正在这当口,南蛮城头上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一群饭桶,竟然打成这个样子。真是扫兴。”

这声音虽然听起来不是很大声,但却清晰的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众人扭头一看,一个火红,娇俏的身影已经跃上了城墙。她一上来,也不多话,纵身跳进两个近卫营战士身前,素手微扬,两个战士的武器已然到了她的手中,然后仰天而倒,显然已经被她点了穴道。

这人正是上次和吴明比武的优露莉,燕厚顿时大骇,这可是一个七段中期高手。他连忙运足内力,大喊:“结四象阵,困住她。”

这城墙顶本来就十来米宽的样子,再加上双方混战,拥挤在一起,实在腾不出更多的位置来摆更大的剑阵了,所以,在城墙上,摆四象阵已经是极限了。

四个靠近优露莉的战士,一阵脚步变幻,几人宝剑一个交叉,一个阵势隐约而成。但这城墙上到处都是双方人马,这剑阵本来就是用来困住单人的,在这混乱拥挤的城墙上,摆阵和不摆阵有什么区别?

这优露莉大眼泛出好奇的光芒,他对着远处的燕厚喊道:“喂,那个老头,这摆的是什么东西,很好玩么?有没有上次和我比武的那个人好玩?”说完走了过去,一脚踏入了难以成形的四象阵中。

四把剑同时向优露莉攻来,分别封死了她的不同方位。她娇笑了一声:“有点意思。”然后双手一阵变幻,又是一阵叮叮当当声中,四个战士根本没法闪避。全部中招,委顿于地。

南蛮方面气势大震,纷纷大喊:“优露莉大人无敌!”然后压了上去,汉军辛苦打开的缺口竟然有闭合的趋势。

燕厚大急,气贯双手,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带起一股劲风。对着犹如牛皮糖缠着自己的阿达就是一轮抢攻。

他困在六段后期多年,比刚到六段中期的阿达真气自然雄厚得多,阿达大惊之下,连忙把自己的熟痛棍上举,封住袭向自己的几剑。

“叮叮叮——”双方兵器交接,发出一长串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等阿达反应过来时,燕厚已经甩开他,如一只大鸟般在人群中跃起,向十几米外的优露莉扑去。

优露莉点翻四人后,正拍着双手,撇着小嘴,四下张望。心中好不懊恼,这剑阵也是中看不中用,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玩嘛。

这时突然听到上方一声怒喝,也是吃了一惊,螓首上扬,就见到燕厚右手正挽了个剑花,朝自己头顶刺来。劲风烈烈,剑气刮在自己的脸庞上,火辣辣的痛。她咯咯一笑:“老头你这是找死。”然后娇躯一拧,纤纤五指在空中捏了个兰花指,一个小电蛇顿时形成。屈指一弹,这劈啪乱响的电蛇就直奔空中的燕厚而去。

燕厚人在空中,不便闪避,而胸口更是空门大露。正常情况下,这一电蛇过去,十有八九会霹个正着。却见他不慌不忙的把左手亮了出来,赫然是一面小小的木盾。他举着往胸口一拦,这张牙舞抓的电蛇正好撞在这面小木盾上。

这时候,燕厚已经连人带剑扑了下来,优露莉更是眼睛大亮:“老头快告诉我这东西是什么?真好玩。”说完,对着还没稳定身形的燕厚就是一指。燕厚刚落地,身形一个踉跄,这一下眼看就要点实了。

“这个木盾是千年阴沉木做的护心镜,防火,防刀枪,当然防雷也是有奇效的。你上次大出风头,我们肯定得有所防备了。”这时候,一个低沉的男声回答了优露莉的疑问。

优露莉就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扶住了燕厚,泛着黄色光芒的双手更是向挡向了自己点向燕厚的一指。

吴明到了。

第十六节 新河夜战4 第十六节

这“随机应变”的命令本来是一个自由度高,也极好执行的命令,但随着三面城墙的喊杀声同时响起,吴明自己倒先犹豫起来,站在原地踌躇不决,半晌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犹豫的当口,却看见北面城墙率先突破,近卫营战士已经冲了上去,于是他再不犹豫,脚下大地之力发动,往北城墙急急赶来。刚好救下了燕厚。

优露莉望着吴明那双可恶的大脸,小巧的鼻子皱成了个茄子。娇声斥道:“怎么又是你?”她双手叉着自己***。更把自己盈盈一握的***突现出来。倒为这血腥的战场上增添了几分艳色。

吴明没有理他,低头迅速检查了几个近卫营战士,见他们不是被击晕,就是被点了穴。这才松了一口气。

优露莉顿时怒了,对方这种态度,明显是对她的漠视。他从小都在师傅的溺爱中长大,如今到得南蛮,也是处处被人尊敬,几时被人如此无视过?她清斥一声,随着一阵“劈啪“乱响,条条小闪电在她手中形成。

她平伸的双手慢慢握紧,形成一个拳头,渐渐的,一条碗口粗的电蛇形成,“滋滋”做响,再也不是刚才拇指大小的小蛇,显示了主人目前强大的怒火。这巨大的电蛇在她的拳头周围旋转得越来越快。范围越来越广。渐渐形成了脸盘大小的电球。

这电球如一个小太阳,照亮了半个天空。整个战场上的喊杀声都小了下来,交战双方都惊呆了。就看见优露莉双手托着这个巨大的电球,照着正低头给队员检查伤势的吴明就砸了下来。

吴明那里料到对方如此快就拼命,此时突然发现整个城墙上亮如白昼,隐约中就见到一个巨大的电球向自己飞来,心知要糟。但现在再要闪躲,那里还来得及?

“小心!”旁边的燕厚刚被吴明救下,对优露莉自然是心有余悸,盯着她不敢有半分松懈,此时见到这小煞星举着个巨大的电球,脱手砸向了吴明。也是大惊失色。慌乱中,猛力把吴朝旁边一推。

吴明猛烈朝旁边扑到,扭头朝后面一看,就见到一个巨大的电球。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砸向了身后的大群近卫营战士。

如此突然,吴明身后的人如何反应得过来,这电球在人群中炸开,爆裂起来。顿时电光四射。电球周围的战士闷哼,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不少人更是被电得躺在地上抽搐,半晌爬不起来。空气中,顿时传来一股焦糊味。而吴明身后,也是空了一大片。

施展出如此大招,优露莉也是十分勉强,小脸发白,不知道是被自己造成的后果吓的,还是累的。此时正站在原地,一脸呆滞。

吴明看着身后倒下的许多近卫营兄弟,胸中的怒火“腾”的一下冒了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不得轻易强行沟通天地力。轰然巨响声中,只见城墙上石块纷飞。他已裹着满身的金黄,朝对面那娇小的身影扑了上去。

优露莉和吴明之间,虽然算不上朋友,但在战场上却碰面已经接近十来次,每次都是看到这个高大的男人从容的冲上城墙,冷静的救人,不慌不忙的退走。就连上次比武,吴明也是沉默的站在原地,任自己一通乱拍。也是被动挨打。

此时见对方咬牙切齿的朝自己扑了过来,火光中,那张狰狞的脸清晰可见。顿时也被吓呆了。现在就算是她想动,但真气匮乏,估计也在吴明手里走不了几招。

整个城墙上,金黄之色大盛。在浓烈的大地之力印照下,吴明化身成了金人。而此时的交战双方,却再也没有上次初见七段高手对决那种看戏的心情。有的,也是紧张和不安,因为这两人之间的交手,肯定会左右北面城墙的战局。

带着一腔的怒火,吴明双掌照着呆头呆脑的优露莉印了下去。

这时,他看见了优露莉站在下方,两个大眼呆呆的望着迎面扑来的吴明,写满了迷茫和恐惧,而小嘴也是大张。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吴明心头猛的一震,他突然想起,对面这小姑娘开始点翻的六名近卫营战士都没有伤及性命。不是被击晕就是被点了穴道,甚至连轻伤都算不上。心头没来由的一软,双掌在临近对方的纤细的颈项时,变刚劲为暗劲,掌力一吐,优露莉顿时一个闷哼,栽倒在地。

城墙上,城墙下同时传来了巨大的响声,一边是欢呼,一边透着惊恐。

带领部队的世家公子哥们这次来南蛮,最大的愿望就是抓住个机会捞取军功,也好有升迁的由头,此时看见有便宜可占。第一批登上城墙的功劳,这巨大的香饽饽就在眼前。那里还敢怠慢,纷纷催促属下赶快向上爬,怎么得也得占个位置,到时候一统计,这功劳薄上,难道还能少了自己这个主子的一笔?

一时间,经过刚才七段高手对拼的短暂安静后,现在则爆发出更大的声浪,更多的汉军士兵你争我抢,从这个缺口涌了上来。

阿达则是大惊,急忙跳过来抢优露莉,这小祖宗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恐怕真得自裁以谢天下了。

一旁的燕厚,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吴明,带着几个近卫营战士返身投入了战斗。而青龙队副葛义,此时看见有便宜可占,则带着几个人跳过来,就要和阿达争昏迷中的优露莉。

吴明伸手拦住了葛义,在他愤怒的眼神中。阿达抬头疑惑的看了吴明一眼,背上优露莉,迅速地跳下了城墙。隐没于漆黑的夜色中。

此时,汉军已经迅速的扩大了缺口,整个北面城墙,汉军已经占领了接近三份之一。无数的汉军战士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上爬,而更多的南蛮士兵也拿着武器,纷纷呐喊着冲上了城墙。一时间,整个北面城墙上喊杀之声震天,双方已经由攻城战转为了城墙争夺战。

突然,新河城内一个惊天动地的喊声传来:“是谁伤我小师妹?”这略显沙哑的声音传遍整个夜空,隆隆而过。回声响遍整个新河城。过了许久,四处还在回荡着“小师妹?”“小师妹?”“小师妹?”的回音……,仿佛一个愤怒的天神,正在一遍又一遍拷问事情的真像。

吴明心道糟糕,虽然不知道这个八段高手,为何刚才不现身战场,但现在自己肯定触犯了对方逆鳞。正沉思间,就见到一个人影,全身冒着火焰,犹如一只巨大的火凤凰,几个纵跃间,已经跳上了北面城墙。

此人正是上午在辎重营火烧汉军粮草的南蛮“烈火战将”久持。

他一跳上城墙,就睁大右眼,四处打量,口里尤自说道:“上午和我交手那小子滚出来,今天不把你骨头坼了,难消我心头之恨。”

吴明抬头向他望了过去,久持心有所感,也扭头看了过来。两人对四处震天的喊杀声犹如不觉,目光相遇,空气中似乎撞出了一阵激烈的火花。

“受死吧!”

久持一声暴喝。双脚猛地蹬在了城墙的垛口上,全身火光大冒,如一个火人,向吴明扑了过来。而在空中,更是双手连弹,十几个红艳艳的火球再次连成一串,向吴明呼啸而来。

吴明侧身闪过这满含火气的火球,十几个火球顿时全部落空。

“噗,噗,噗……”

这些火球打在他身后的城墙上,顿时火光四溅,犹如烟花绽放,场面蔚为壮观。

但现在那有心情欣赏这些,因为这时,久持全身裹着火焰,如同一只巨大的怪鸟,当头朝他压了下来。

吴明觉得自己全身被烫得刺痛,而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浓稠的火之力,阻碍着自己,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艰难万分。

无奈之下,只得猛提一口真气,脚下大地之力发动,金黄色的大地之力从双腿萦绕而上,直达双手,整个城墙上再次抛起一片尘埃,轰然巨响声,他的半截身子已然没入城墙。显见这次他也是尽了全力。

而这时,久持已然一声怪叫,双掌借下落之势,印上了吴明上托的双掌。

整个空气都窒了一窒。

接着就见到城墙上爆出一团巨大的火焰,乱石纷飞中,久持全身火光大减,从火焰中倒飞几十米远,然后艰难的伸手扶住了城剁,伸长脖子向前方打量。

“轰隆——”

远方观战的太子等一众人这才听到爆炸声传了过来。一朵小型蘑菇云在城墙上冉冉升起,整个城墙上被炸开近三米宽的大缺口。而太子却高兴不起来,已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无论从全局还是个人来说,他都希望那个熟悉的、高大的、仿佛可以撑起一切的人能站起来,他对这场战争太重要了,一旦有个闪失,整个汉军就先失败了一半。

燕厚的心猛的一沉,心中万念俱灰 ,八段高手全力一击啊。估计这小子也是粉身碎骨了吧?一些近卫营战士更是哭着,喊着“吴大人”,纷纷朝这缺口涌去。

就算青龙队正夏侯飞长期和吴明不睦,但仍有不少战士从心底钦佩这个似乎一切为善的高大汉子。双方所有战士都看向了这个巨大的缺口。只不过,一方的人希望有个人能站起来,而另外一边,却希望毫无反应。

吴明到底怎么样了?

第十七节 新河夜战5 第十七节

吴明整个脑袋如无数苍蝇在里面乱窜,嗡嗡做响。而鼻子则如同开了个杂酱铺,红的是自己流出来的血,黑的是沾染上的灰。

眼前一片黑暗,片刻之后,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出现几颗闪烁的小星,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稍过片刻,又缓缓消失,脑子里嗡然一片,意识开始清醒过来。嘴里滑腻湿润,还带着点微腥,那是块拇指大小的泥土,他呸的一声吐出了,开始四处打量。

久持那一掌之力甚大,把他整个身子都拍进了城墙里,仅露了半个脑袋在外面,鼻头边,一段略带腥臭味的东西正耷拉在头上,粘糊糊的——这是一段人的内脏。

脑后,则有一个硬邦邦的物事顶着,那是块石头。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从上面传来,看来头部受伤了,伤势应该不轻。

功行一周天,他不由暗自庆幸,还好没掉什么重要零件,而且内腑伤得也不重。这首先要归功于大地之力防御强悍,其次就是借力卸力,陷进了城墙中,否则真可能被久持拍成肉饼。

他轻喝一声,略一用力,摇晃着从城墙里爬了出来。

震天价的欢呼,到处都是,里面夹杂着南蛮人的惊呼。

燕厚抹了吧脸,激动得满眼泪花:“还好,还好,这小子皮厚,万幸没什么大碍。”

久持站在远处,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一掌居高临下,凌空而击,占尽地利,震得自己都喉头发甜,这小子不但没有粉身碎骨,怎么像没事人一样,又爬起来了?

但他只呆了一呆,又是一声怪叫,全身火光闪闪,又朝吴明和身扑来。

吴明晕头晕脑的站起,猛然间又听到熟悉的怪叫声,转头一看,那恶魔般的火红身影已冲到十步开外,不由大惊失色,右脚猛的一点城剁,如一颗金色流星,转身朝后疾飞而走。

和八段高手死磕?我有病么?还是游击为妙。

※※※

新河城,西部城墙战场。

和北面战场的乱糟糟不同,整个西部战场则是透着一股子中规中矩,有条不紊。

汉军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分为左,中,右三个方向同时向对方城墙猛攻。

他们每个什一个小队,一半人抬着云梯,一半人拿着护具,每个抬云梯的战士身边都有一位战士手拿大盾,护住两人全身要害,沉默的朝对方的城墙冲去。城墙上,南蛮人箭流如雨,打在大盾上,“叮叮当当”,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偶尔有一两个汉军战士中箭倒下,身后的战士也是默默的跟上他的位置,继续抬着云梯,或者手拿盾牌前进。

而这受伤的战士,战士们也会默默地绕开,等候后面医官的救援。

十几米长的云梯终于和血迹斑斑的城墙亲密接触,第一个登上云梯的汉军战士则拿着大盾,努力朝城头爬去。后面的四个战士把武器别于腰间,一手扶着云梯,一手拿大盾,缩在前面的战士身后,默默跟进。他们身后,又有大批战士抬着云梯,紧随其后。

南蛮人的滚木,落石,焦油照样没头没脑的落了下来,许多持盾的东汉战士纷纷从云梯上坠落下去,后面的人亮出大盾,默默的继续往上爬。

汉军如此训练有素,自然给南蛮方造成了极大压力,只一小会,许多战士就已跃上了城头,开始和敌人短兵相接。

但南蛮人占据地利,一个汉军才跳上去,四五把武器同时攻到,往往一个照面,跳上城墙的汉军就被捅个对穿。一时间,要想攻破敌方防线却也不易,爬上城头的战士没多久,纷纷发出闷哼,残缺的身体犹如下饺子一般,从城头跌落下来。

奋威将军陈建飞心如刀绞,他返身从身后的旗手手里夺过帅旗,高举着“汉”字大旗,一步一步的朝对方城墙迈了过去,旗面上,那镀金的“汉”字迎风招展,被风吹得猎猎做响。

老人并不是武者,但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显得铿锵有力,坚定不移的朝对方城墙逼去,攻方将士热泪盈眶,士气大振,不要命的朝城头上冲。一时间,西面战场杀声震天,竟盖过了其他两面。

森达根大怒,从一个头领摸样的士兵手里抢过一把柘木弓,弯弓瞄准,抬手就是一箭射了过去。

来箭如电,由于加持了金之力,远远就听见锐气破空,骇人听闻。

“大人,危险!”两个亲兵吓了以跳,猛的去拉陈建飞。后者站住了,只是摆了摆手。

那箭初看起来劲道十足,但在飞了两百米之后,却后继乏力,坠落在地。

陈建飞拍了拍身边亲兵一下,指着城墙道:“这里离敌方近四百米远,除去宗师,那可能达到如此射距?”

虽不知那老头指在说什么,在对自己指指点点,肯定不是好话,看到对方如此藐视自己,森达根心头大怒,再次力贯箭身,这次用了全力,他一张瘦脸上血红一片,只听“嘣——”的一声,柘木弓虽是上等好弓,却非名器,那经的住他如此大力,弓身干干脆脆的断为两截。

此时,田洪已带着玄武队战士到达了战场,陈建飞带兵,进退有据,有板有眼,就连攻城也是一丝不苟。如此一来,近卫营反有些插不上手,站在哪里无所适从,田洪几次组织人冲锋,倶被对方防得死死,那有什么机会?冲了几次都不见成效,反而损失了好几个弟兄,气得他暴跳如雷。

森达根刚被陈建飞气了个半死,如今逮着机会,更是嘴上缺德,对着田洪大喊:“喂,那个胖子,手下败将而已,嚎什么嚎?想再吃爷爷的撩阴刀么?快来快来,这次保管让你零件不保。”话一说完,他当先大笑起来,南蛮人跟着附和,城墙上顿时嘘声一片。

田洪的肺都气炸了。

旁边一架云梯攻守正烈,一个黑塔似的南蛮大汉举起一块脸盘大小的石头,照着上面的汉军士兵砸了下去。

“砰——”

石头去势甚急,正击在顶头一个士兵盾牌上,他“哇”的一口鲜血喷出,然后惨嚎着向下掉落,后面的四五个汉兵措不及防,被他一路碾了下去,一众人摔成一团,就余一个血迹斑斑的云梯,孤零零的挂着城墙上。那南蛮大汉高兴得忘乎所以,双手叉腰,大剌剌的站在城头堞稚上,哈哈大笑。

田洪发一声喊,拔剑在手,双足一蹬,右脚在云梯上轻轻一点,人已一跃而起,手中长剑舞成一片剑幕,如一道金色利刃,几个起落已到了城头,顺势一剑朝那大汉脖颈撩去。得他鼓励,几个近卫营战士精神一振,也尾随着朝上直冲。

那个南蛮大汉笑声未停,冷不防一阵剑气袭来,眼前顿时一黑。

随着田洪一剑下去,一颗大好人头猛地飞起,献血如箭般直喷而出,无头的尸体立足不稳,一个倒栽葱朝下栽落,田洪借势一跃而上,眼看就要落上城墙。

但此时,却听到一阵阴恻恻的声音:“还想上来么?下去吧,胖子。”一把弯刀刁钻古怪,向他拦腰袭来。

森达根一直盯着近卫营,当然不会让对方如此顺利得手。

田洪大惊,身在空中,躲避已是无力可借,无奈之下把心一横,赌博似的把长剑往腰间一拦。

瞎猫竟真的遇见了死耗子。“叮——”只听得一身脆响,长剑挡住了来袭的弯刀,田洪身子一振,人却如一只断线的风筝,一头朝城头栽落,跟着冲上的几名战士虽然英勇,但被森达根封住了去路,哪里还冲得上去?

一见田洪跌倒,城下战士大惊失色,纷纷来接,“砰”的一声,人是接住了,但下面的人也被田洪健硕的身体砸得七晕八素,乱做一团,那还能组织有效进攻。

左影手忙脚乱的把田洪扶起,连道:“田大人,你没事吧?”

田洪道:“没事。”可他脸色苍白,一阵猛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显然已经受了重伤,那像没事的样子,他稍微平复了下,然后道:“这家伙厉害,有他带人防着我们,如何能冲上去?”

左影呐呐道:“要是有个突破点就好了,一旦我们上得城墙,就可以充分发挥人数优势。”

仿佛老天听见了他的心声,夜色中,两个人影从北面城墙几个纵跃,追逐而来。

两人化成一金一红两个光人,不时交手一下,拳掌交接之声不绝于耳。

第十八节 新河夜战6 第十八节

在左影眼里,吴明风光无限,可他心下却叫苦不迭,久持八段高手,应付起来自是吃力。七段后期和八段初期,初听起来就差了一个小小的阶位,但这是一个大阶,实力差距岂是初期和中期,以及中期到后期可以比拟的?

武者前七段都是打通自己任,督二脉。到了七阶之后,尤其重要,整个任督二脉就余气海,膻中,印堂三个穴道没有冲开,分别对应下,中,上三个丹田。吴明的气海和膻中早已冲开,然而困守七段后期近一年,这印堂却迟迟不见动静。

一旦冲破印堂,那么前后两条大经脉就全部打通,正式迈入八阶。一旦进入八阶,真气凝实,由七阶的雾状凝为液体状,这就是“八阶高手,真气液化”的说法。

而八段之后,因任,督二脉全部冲开,武者就需要把这两条经脉衔接起来,要衔接,就需要打通两个地方,一为头顶,也就是百会,二为下身,也就是会阴,这就是武者的打通天地二桥的说法。一旦两条经脉打通,真气就会轻易的在任督二脉游走,形成一个循环,真气源源不断,理论上再也没有力竭之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宗师之境。

而久持,就是一个真气液化的八段高手。吴明一边顶着对方狂风暴雨般攻击,心头却有些庆幸,好在是晚上,火之力没白天强,不然,自己老早就坚持不住了。

这时候,久持又是一声怪叫,猛的加速,火光中,又是一掌向吴明按了下去,吴明只得转身,再次挥掌迎上。

“波——”

这一次双掌相接,却是吴明早就预谋好的,他整个身体,犹如一颗流星,猛的朝西面城墙上激射而下。

西面城墙上,黑压压的挤满了南蛮人,突然看到两个光人从北面城墙上一路而来,他们自然好奇,许多人忘了厉害,站在城墙上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吴明全裹着金黄色光晕,如一发金色炮弹,一头栽下,众人大惊,纷纷四散而躲,城墙上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乱什么乱,都给老子安静点,他就一个人,难道还能翻天?前方的都给我把武器亮出来,冲上去砍,但有后退者,立斩。后面的也别闲着,给老子放箭,射死这小子。”森达根变了脸色,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这命令自然没错,但平时大家都是训练的如何对付汉军攻城,对这种侧面飞来之客实在是没有什么经验,加之敌人就一人,速度又快,如何瞄准?于是闹哄哄的,掏武器的掏武器,上弓的上弓,正自乱成一团,吴明暴喝一声,一头扎了进来。

“挡我者死!"吴明狂喝一声,双掌左右开弓,接连拍飞四五人,他力贯双腿,如一头发狂的公牛般,在城墙上横冲直撞,带起一阵人仰马翻。

”小子给我站住。“久持在后面气了个半死,现在这城墙上到处是自己人,混乱不堪,如果出手的话,稍不注意就是误伤,只得运足功力,蜻蜓点水般在众人头上飞过,撵着吴明屁股狂追。

南蛮人哭爹喊娘,在城墙上狼奔豕突,什么防御,阵型都顾不到得了,乱得一塌糊涂,

”冲!“田洪一见机不可失,再次发起了冲锋。稍顷,几个明黄色的身影探出了头,招牌式的白披风一个翻卷,已经趁乱跃上了左路城墙。

近卫营终于抢上了城头。

接着,越来越多的剁口失守,汉军纷纷沿着云梯爬上城头,和南蛮人开始白刃战,左路城墙正式突破。

※※※

在东汉和北蒙交界处,有两条横贯两大帝国的大山脉,东面一条东起黑水海洋,西至东汉北原洲,汉人叫这条山脉为东阴山。而北蒙则称之为饿许盖山。“饿许盖”在北蒙的语意即森林的意思,整条山脉大部分都覆盖着郁郁葱葱的针叶林。除了偶尔进山打猎的猎户,平时人迹罕至。

而另一条山脉,则西起东汉拉葛沙漠边缘的沙洲,一路蜿蜒至北原洲,汉人称这条山脉为西阴山,而北蒙则称之为熬包山,“熬包”在北蒙语意石头山的意思。整条山脉大部分分布着戈壁和荒山,偶尔有些植物,也是一些低矮的灌木丛。

如此,北蒙和东汉真正接壤的部分就是两条山脉交汇处的北原洲。

汉人只要防住了北原洲,就挡住了北蒙的铁骑。同时可以随时从北原洲出发,袭击北蒙大草原,相反,北蒙一旦占领了北原洲,以后就是一马平川,北蒙铁骑就如倾泻而下的洪水,将席卷整个东汉。

所以,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两国在这个交汇口,互相构筑工事,年年大战。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而李源就是在这里从一个普通士兵做起,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

在北疆,“黑旋风”早已家户喻晓,不单指李源本身就是一个六段高手,一身黑甲,斩杀敌人无数,更指他带领的两万黑甲精骑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来去如风。如今这两万黑甲精骑,就在新河城南面城墙静静列队,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北面城墙,西面城墙的喊杀声同时响了起来。

李源抬起头,默默的望着天空的那轮新月,整个月亮散发着柔和,清冷的光芒,犹如一把弯弯的镰刀,就要掉进西方的地平线下。

赵飞就带着两百来位白虎队员站在这黑色方阵旁边,一脸的冷漠。

偏将军李忧偏头看了一眼赵飞,然后靠近李源身后,低声对他说道:“大人,咱们全是骑兵,下马攻城实在不妥,殿下偏偏让我们负责一面城墙,你看……”

李源转身拍了拍他,指着夜空那弯美丽的新月,对他说到:“你看看,月亮就算再残缺,他也要落回大地,回到自己家乡。我们建立‘黑甲精骑’的目的,就是为了守卫家乡,而不是偷奸耍滑,贪生怕死,拿弟兄们做无谓牺牲的事我李源肯定是不会做的。但如今,所有战士都在浴血奋战。我们在南面城墙,让敌方多一分压力,则我军多一分胜利的希望,就凭这点,我李源不得不战!”

“可……”左忧还待再说什么。李源伸手盯着他,缓缓的摆了摆手。

然后转身,再次深深的看一眼身后的黑甲军阵。然后缓缓的举起了自己手中长矛。这矛长一丈八尺,所以又称丈八长矛。整个矛身,通体由精铁浇铸,黑黝黝的,不知道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

“兄弟们,你们都是马上的勇士,如今,这攻城战斗却不允许我们骑马,但是,我们也要让他们看看,我们是骑兵,就算没有马,也比他们快,先他们一步攻进城内。”李源运足真气。整个南面城墙都响着他独特的大嗓门。

然后就见到他把手中长矛猛的向天一指:“杀!呼呵!”

身后的左忧也同时拔出了大刀,紧接着吼了一声:“呼呵!”

百余名亲兵同时翻身下马,同时纵声狂喊:“呼呵!”

近两万名黑甲战士同时下马,动作整齐划一,举着如林的长枪,炸雷般的喊声惊天动地:“呼呵!”

整个黑甲军阵开始慢慢的启动起来,这个军阵缓缓变形,然后越来越不规则。到后面已经如同一道决堤的黑色潮流,携满腔怒火,疯狂的朝敌方城墙卷去。

如果说北方战场是一锅粥,沸腾不已,但却毫无组织纪录可言。能够冲上城墙,靠的全是那么一丝运气的话。

那么西部城墙则象万载不化的寒冰,永远是那么进退有据。中规中矩。把敢于阻挡的敌人残酷的碾压,粉碎。

但到了南部城墙这里,就是一团火,这火势如燎原,敢于把一切阻挡他们道路的人烧尽。变成飞灰。

顶着对方的如雨般的箭矢,李源左手倒提着他的丈八长矛。右手紧握云梯扶手,噌噌噌的几下就到了城墙顶部。城墙上,早有三四个南蛮士兵恭候多时。他刚在城墙顶部露出半个身子。一把弯刀直奔他的颈项。两把长矛从左右分边袭向他的双肩。而还有一个大汉,则操着一把大刀,直奔他的面门砍了过来。

但李源在北方撕杀多年,岂是易与之辈,一声大吼,身子竟然猛的拔高。在空中,黝黑的丈八长矛抡了个圆,矛尖四下连点。接着就看见围攻他的四人同时向外摔去。然后矛尖轻点城墙,随着“咚”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已经重重的踏上了城墙。

四处的南蛮士兵一涌而上,纷纷围了上来,李源把自己的丈八长矛舞得呼呼直响。如同一个巨大的风火轮,一时间,敌人如何靠得上来。而他的身后,越来越多的黑甲军士跟在主将身后,跃上了城墙。

远处,从另一段城墙登上城楼的赵飞也不由心头暗赞,不愧是纵横北疆多年的‘黑旋风’,果然是名不虚传,自己做为一个近卫营武者,如果被他比了下去,岂不丢人?

想到这里,好强,嗜血的性格被激了起来。猛的气贯长剑,宝剑带起一片青朦朦的光辉,向四周的南蛮战士卷去。顿时,围在他身周的士兵们肢体横飞,惨不忍睹,赵飞抹了一把自己脸上鲜血,哈哈大笑,似乎心中所有的抑郁都随着这一刻烟消云散。

突然,他身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腾野战将’ 扎伦在此恭候多时了。今天就让你偿还我们所有兄弟的命债吧。”

赵飞心头剧震,能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情况下,侵入自己身后。其段位肯定不会比自己低。正准备返身迎敌时。猛然觉得自己背部一阵剧痛,就看见一只漆黑的的手掌从自己的肚腹处穿了出来。这手掌黑得发亮,在夜色汇总闪耀着金属般的黝光。

他瞪着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整只手掌漆黑,隐有流光闪现,正是真气雾化,可以‘凝气成形’的标志。这人至少也是个七段以上的高手,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十九节 新河夜战7 第十九节

整个新河城,三面城墙上都是喊杀之声震天。无数互不认识的人,走到了这里,为了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带着热血,麻木,兴奋,痛苦等等情绪砍向了敌人,然后等着不知道那个方向会蹦出来的武器,把自己撕成碎片。在夏日微熏的闷热中,这令人做呕的血腥气。愈发浓烈,烘托出一片惨烈。

那一弯新月早已看不下这地狱般的场景,悄悄的躲下了地平线。

突地,新河东部,漆黑的海面上。“呜呜呜——”浑厚的号角声划过漆黑的夜空。紧接着,就见到海洋深处,隐隐约约,无数大大小小的舰船正似慢实快的高速向新河城逼来。

当先是十几艘巨大的战舰,这些战舰上雕刻满各种古朴的花纹,山鸟,走兽。整个船体,是由南方特有的柚木制成,长约50丈,宽20丈。这真是著名的主力战舰。“战神”级战舰,他们通体由柚木制成,即使行使在大海上,也给人一种平稳的感觉。而那浑厚的号角声,正是从其中一艘战舰上断断续续的传来。

而在这十几只巨大的战舰后面,则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各式舰船。无数的火把在上面不停晃动。远远望去,仿佛可以看到无数人刀枪出鞘。整装待发。

南蛮方自然是士气大振,欢声雷动。所有士兵仿佛重新拥有了力气。个个奋勇争先。向敌人扑去。

本来双方僵持,还是东汉占优的局面。而南战队的到来,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西面城墙上,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双方就挤在这十几米宽的城墙上死战。

吴明再次和追上来的久持硬拼了一记。他一声闷哼,在城墙上连连后退十几步。一路撞飞十几个人,也不知道其中有几个敌人,有几个是东汉战士。他觉得自己口腔到喉咙,犹如塞着一大把辣椒,烧得厉害。而真气则越来越不听使唤。两腿迈动间,那种重愈千斤的感觉又爬了上来。

久持站在不远处,不慌不忙的整理着火红的长袍。也不知道这袍子是什么材料做成的,竟然能抗住他沟通的火之力。看着在远处还在默默调息的吴明,他指着正全速赶来的南蛮舰队,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小子不错,不过你们早晚难逃全军覆没之厄,所谓识时务为俊杰,现在降我,或可饶你一命。”

说完,似乎想到什么,再次嘿嘿嘿的阴笑起来。

吴明盯着他,努力调息,恢复自己的真气,闻得对方如此说,心里一动,问道:“阁下就如此肯定我们会失败?如今鹿死谁手,犹为未定。”

久持闻得吴明如此说,看着他,丑陋的脸庞一阵蠕动,也不知道是哭是笑:“你们粮草不继,后路被夺,你觉得,就算我们愿意让你们回去,李铁会答应让这年轻的太子回去和他争权么?”

吴明心头巨震,无论对方提出的三天比武之约,还是后来的火烧军粮,显然都是早有预谋的,似乎对方对目前汉军的情况一清二楚。难道,东汉内部,有人和南蛮互通消息?内奸是谁?一个不好的预感渐渐在他心手升起。而且越想越有可能,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两人说话的当口,南蛮舰队已经乘风破浪,驶进了新河港湾

“当当当——”

令人揪心的锣声再次从汉军本阵,透过漆黑的夜晚,无情的传给了每个在城墙上浴血奋战的汉军战士。

无数或叹息,或咒骂,或愤怒的喊声从三个城墙上发出。汉军犹如泄了气的皮球,纷纷从城墙上退了下来。

吴明静静的站在城头,盯着久持。越来越多的汉军战士从城墙上退了下去,田洪脸色苍白,大声喊道:“大人,你还不走么?”

“你们先下去!”他头也不回的说道。

田洪急得连连跺脚,却拿吴明毫无办法。一旁的左影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着田洪猛使眼色,附耳在田洪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一起纵身下了城墙。

三面城墙慢慢安静下来。令人疑惑的是,南蛮人也不追击,任汉军从城墙上撤退。吴明的眼睛眯了起来。一眼望了过去。支援新河城的南蛮舰队已经靠近新河港湾。一艘“战神”级战舰甚至已经驶进了新河港口,但迟迟不见动静?一个念头猛的从他脑海里闪过,难道,这也是敌人的疑兵之计,如果这里到援的不是南蛮的海军主力,真正的主力又在何方?

他呆在原地,心乱如麻。却忘记了自己的险恶处境。此时,无数南蛮士兵已经围了上来,纷纷在他几米远站定,却无人敢于上前,毕竟,这个七段以上的高手刚才在城墙上发狂的英姿到现在还震撼着每一个人。

久持却认为他是临危不乱,更起了爱才之心,此时缓缓开口:“小子你可考虑好了?如果再不投降,你就不用走了。”

经过这么一会的调息,吴明的真气已然恢复了个几分,此时听见久持问他。也不回答,轻轻的从城墙上一跃。就往城下飘去。

城墙下边,横七竖八的摆满了交战双方的尸体。偶尔还有那么一两个尚未全部熄灭的火把。在尸体堆间明灭不定,照明的效果不见多少,倒凭增了几分鬼气森森的感觉。人堆中,间或还有一两个没有死透的士兵,发出若有若无的**。更把下边衬托得犹如修罗地狱。

吴明勉强运足轻身工夫,飘落下城墙,在落地的一瞬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回神一看,不由苦笑。慌乱中,也没注意。此时自己正踩在一个尸体的半截身子上。正这么一楞神的当口,城墙上的久持已经发出一声愤怒之极的怪叫。这叫声如丧考妣。显见对方已然动了真怒。

如今的情景,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吴明当先把心一横,咬了咬牙,运起所剩无几的真气。发足狂奔。

刚奔出几十米的样子,身后,一股火热的劲浪袭来。地面上,更被久持双掌携带的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一片森然。对方已然携带满腔怒火,拍向了吴明。无奈,只得积攒最后所有力量,淡金色的大地之力再次从他手心闪现出来。然后猛的迎上了从后面袭上来的久持。

“哇——”一大口鲜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接着整个身子腾地而起,倒飞了十几米远,然后摔落尘埃。

这命运还真捉弄人。看来自己,终究是难逃被八段高手击杀的命运啊。吴明摔倒在地,想起上午差点死在久持手中,心中不免感叹。

然而,躺在地上,却没有意料中追击而来的久持,他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打斗声在耳中慢慢清晰了起来。

定睛看去,黑暗中,也看不大分明,几十个近卫营战士正围着久持,双方正在穿花蝴蝶一般,在空中上下飞舞。吴明一看这阵势,就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看不清楚近卫营战士的具体数量,但一看这阵势,不是二十五人的大五行剑阵也是三十六人的大周天剑阵,这可是对付九段以上高手配置了,困住久持自然是不在话下。

久持在剑阵里面被气得怒吼连连,几次险死还生。这剑阵他也自他师傅口中听说过,每每谈起东汉近卫营剑阵,都是感叹不已:“轩辕海真乃鬼才,其剑阵变化万千,轻则借力打力,重则合力相抗,有神鬼变幻之机。不愧是开创了东汉帝国的一代宗师。”

师傅的话,久持当然是不能反对,但心中难免不服。暗自思量,一定得找个机会,好好见识一番。如今自己倒是见识到了,几个回合下来。就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些东汉武者,每五人为一组。像一朵梅花似的列成阵式,把自己围在中间,剑阵流动,二十五支长剑,汇成一片精芒,同时出手,密不透风,威力无穷,久持知道,自己遇见近卫营“大五行剑阵”了。

这剑阵围着敌人,循环不休。久持一攻击其中一人,就感觉同时攻击敌方五人,而其他四面的长剑也会适时朝自己各个方向逼来,实在是防不胜防。如此僵持了一会儿。一不小心,闪避不及,胸口已经被划了一个大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田洪在一边自然是大喜,这次自己听从左影的意见,在城墙下摆阵接应吴队正,没想到还真捞了个大鱼。他激动的喊道:“大家加油,把这丑鬼宰了。免得天天阴魂不散,跑出来吓人。”直把阵中的久持气得哇哇大叫。

左影这时候已经带人扶起了吴明,关切的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吴明没有回答他,却指着前方,有气无力地道:“暂时死不了,不过如果大家还不跑的话,估计就真有事了!”

左影疑惑的转头,转身望去,就见到新河城的城墙打开了,无数的南蛮人举着火把,一路喊叫着,对着他们冲了过来。

不远处,田洪大声喊道:“兄弟们,赶紧闪吧。这丑鬼只有留待下次再宰了”

所有的近卫营战士发一声喊,把吴明护在中心,向后撤退。左影则迅速背起吴明,发足狂奔起来。

身后,久持捂住自己鲜血直流的胸口,剧烈喘息。盯着如飞而去的近卫营战士,一张奇丑的脸上,明灭不定。

人首之争1 第二十节 第二十节

一众近卫营战士护着吴明,如飞而去。这一路急驰。难免颠簸得厉害,吴明顿时一阵猛烈的咳嗽。此时已经离汉军营地不远,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田洪见到他脸色苍白,一缕暗红的血迹正挂在他的嘴角。触目惊心。

他连忙走上前去,关切的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左影闻言,顿时停了下来,吴明轻声说道:“不要紧,扶我回住处,休息一晚就没事了。”

他此时觉得,眼前有许多彩光亮起。全身真气空虚。身体忽冷忽热。而自己的印堂处,则更是烧得厉害。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一大群人手忙脚乱把自己扶进了营帐里,然后躺在的帐篷上。一躺上去。无尽的倦意袭来。他已经带着一身伤痕,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好。全身的伤痛可劲的折磨着他,加之嗡嗡做响的印堂,实在难以找到日常沉睡的感觉。睡梦中,他又梦见了自己的父亲,似乎正在诉说着什么。接着越来越多的火把在虚空中亮起,越来越多。画面变成了新河城交战双方的\战场。优露莉正举着巨大的电球向自己袭来。突然,他娇俏的面容一变,变成了久持那恶鬼般面容,他奋力逃跑。对方却越来越近。

这个时候,一只柔软的手搭上了他的额头,凉凉的,滑滑的,但却带着又带着些许暖意。接着,一股如兰般的清香飘了过来。是张浩么?这花可真好闻,改天得叫这小子多采点,放在帐篷里。

不知道,汉军这次伤亡如何?太子现在该筹划撤退了吧?他努力想睁开自己眼皮,最后在如兰般的幽香中,沉沉睡去。

等他醒过来时,一时间还在迷茫里。使劲的摔了摔头,看着那熟悉的帐篷顶。才记起自己应该已经回到了营帐。

侧过头,就见到一个女子背朝自己而坐,身着白色的宫装,身材婀娜。留给吴明一个美好的背面。她正拿着个汤匙,轻轻地搅着面前的沙锅。火炉里的火猛的上窜。里面的水顿时沸腾起来。这女子措不及防之下,似乎被烫着了。发出一声低微的娇吟,猛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放在自己嘴边连连哈气。

吴明稍微动了动,这女子转过头来,盯着吴明,一双大眼中泛着惊喜的光辉:“啊,大人,你醒了?我没惊扰到你吧?”

吴明定睛一看,此女正是何天的妹妹,这次随太子出征的十六个女乐之一,何艺。

他努力摇了摇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张浩呢?”

何艺如玉般的脸庞泛起一轮嫣红,有点惶恐的答道:“是殿下叫我过来照顾你的,张大人么?我也不知道在那里,我过来后,他就不知去向了。”

吴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何艺忙不迭的过来扶他。待得靠稳了,他轻轻的推开的何艺的双手:“我自己行的,不用麻烦你。”

此时,两人四目相对,吴明才发觉何艺下巴更尖了,而容颜也是一片憔悴。他本来就面色如玉,现在反而显得更白了。

何艺和吴明以前也并不是很熟,南征之前,吴明只听何天唠叨过,他有一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在尚宫局当差。后来太子南征,何艺因为精通音律,故随太子一起随军南下。何天倒是给吴明引见过其妹两次,两人也只在于点头问好而已。

此时见到对方憔悴如此,肯定是心伤其兄之死了。不由开口问道:“何天兄弟走后,你还好么?”

吴明从小在一个武术世家长大,更是醉心于武道,和女孩子交往的经验,也只限于这三年和轩辕灵兄妹般的嬉闹。这句话一出,正是那壶不开提那壶,两人四目相对,何艺本来有点惶恐,正待低下头去。此时闻得吴明如此说,双目之间,却是泪光莹莹。

吴明倒是呆了一呆,旋即反应过来,连连自责:“对不起,对不起。小子莽撞了。”

何艺如玉般的脸庞上,一对珠泪本已经滚落而下。此时见到吴明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道这吴大人平时威风得紧,却没想到如此平易近人,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大男孩,一时间,竟然有点哭笑不得。

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尴尬,正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时,却听得“嗤”的一声响,那沙锅里的粥许久没人照顾,一大片白蒙蒙的汽水冒了出来,浇在火炉上,一大团黑灰从炉子上升起。何艺一声惊叫,飞快转身,把那沙锅从炉子上提了下来。

她慌慌张张之下,那里记得现在的沙锅正是最烫的时候,沙锅一端起,又是一声惊叫,手忙脚乱的放到地上,刚一放下,她就双手捏住那对晶莹的耳朵,一个劲的跳着。

看着他的样子,吴明顿时笑了起来。何艺的样子,十分可爱,整个帐篷里面顿时都变得生动起来。令吴明想起了远在京都的小灵,那丫头天天在吴明身边调皮捣蛋,像个牛皮糖般的天天粘着他。这次太子南征,她本闹着要一起南下的。

太子被闹得无法,开玩笑般的对她说:“你天天粘着阿明做什么,你又不是她媳妇。”那知道这小妮子以为成了媳妇就可以天天和吴明形影不离了,硬是吵着闹着,要和吴明成婚。说也奇怪,这汉明帝一生虽然妃嫔众多,却单单只有周皇后为他产下一子一女。如此一来,自然对轩辕灵宠溺无比。

经她这么一闹,周皇后还专门召见过吴明。大概见吴明人还端正,还是个武者高手,这亲事就莫名其妙的定了下来。吴明清楚记得,当时汉明帝宣布他和轩辕灵的亲事的时候,小灵就是这么一个劲的跳着。像个快乐的小兔子。

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经过这么一幕,倒在无形中缓解了下来。

何艺端上早就放在旁边小桌子上的宫碗,小心的盛了一碗,就要来喂吴明。这小桌子是檀木制成,而宫碗也是宫廷专用,南征军营帐里,谁也不可能有这种配置,吴明也肯定没有。不消说,肯定又是太子赏赐下来的了。

他怔了怔,连忙问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拿来的?这次攻城战后,军中可有什么动静?”

何艺正巧把碗端到吴明身边,听到吴明如此说,樱唇微启:“这些东西还是上午左影左大人带人送来的。至于战事,从前天晚上到现在,我不曾出过帐篷半步,实在无从得知具体情况。”

什么,都过了一天一夜了么?吴明还以为自己只睡了一晚。却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不过静下来心想了想,自己向她询问具体战况,显然问不出什么结果,也确实太心急了。

何艺端着碗,小心的喂吴明吃了几口,整个帐篷里弥漫着何艺如兰般的清香,吴明心想,自己昏迷这一天一夜中,这清香大概就是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吧?也不知道是尚宫局分发的香粉,还是这女孩子自己的体香。竟然怎么好闻。

不过吴明现在那有心情去陶醉。吃了两口后,就浑身不自在起来,他稍微欠起了身子:“还是我自己来好了!”

何艺怔了怔,把碗递给了他:“大人是嫌弃小女子侍侯得不好么?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让大人满意。”

吴明想起死去的何天,又不好在她面前再提,加之心忧战事,一时间有点心烦意乱,摆了摆手,说道:“不是这样的。”

何艺低了下螓首,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吴明没再理,自己端起碗,风卷残云般的喝了起来。

他毕竟昏迷了一天一夜了,粒米未进,此时竟是觉得这稀粥是如此的美味。待得一碗粥下肚,已经略微有了点饱食的快意,身子也渐渐的暖和起来。

何艺虽低头在一边想着自己心事,却也觉察到了,她起身,就要为吴明再去盛一碗粥,吴明突然问道:“你吃过了么?”

何艺有点局促:“我……吃过了……”

借着帐篷内昏暗的光,吴明发觉她的脸有点绯红,这女子也真是,撒谎都不会啊,就道:“去拿个碗,咱们一起吃吧。”

何艺吓了一跳:“大人,下女不敢。”

吴明道:“有什么敢不敢的,吃吧。”

恍惚中,吴明见到她的眼中又有了泪水,他想起了上次在自己帐篷里喝粥的申大树,申二树两兄弟,不知道,这次战斗后,他们二人还在世么?

何艺拿了个碗,稍微盛了些,小心翼翼的吃着。吴明看着她,却没来由的一阵心酸,记得上次何天介绍她时,还说过自己妹妹性格活泼。也是,有个在近卫营当小队长的哥哥,皇宫里所有人多少肯定要照拂着她。而如今,相依为命的兄长却已经阴阳两隔,而她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的关系,估计太子老早把她打死了吧?或者充作营妓?而这几天,面前这小姑娘肯定也是在惊恐,绝望中渡过了。

吴明突然记起,军中老早实行军粮管制了,她一个女乐,如今已经没了照拂自己的哥哥,更被太子迁怒,肯定没得到什么好的食物。就对她说道:“多吃点,我昏迷这么久,肯定是不能吃得太饱的,倒了,倒有点可惜了。”

何艺脸上又是红了一红,但还是小口小口的吃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如此近距离的看女子吃东西,吴明还是第一次,此时见她如此吃法,心下觉得有趣,便饶有兴趣的看着。

何艺低头吃了一会,脸却是越来越红了。

人首之争2 第二十一节 第二十一节

何艺好不容易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连忙红着脸,打了些开水,把沙锅洗得干干净净,吴明看着她忙着,就问道:“这两天都你服侍我的么?”

从前天晚上,到现在,已是下午,算起来,还真的可以算作两天了。估计吴明的大小便都是他服侍的吧,她的脸又红了起来。小声说道:“大人,你病得可不轻啊,老是说着胡话。”

吴明笑了:“都说过些什么?”

“都是杀啊跑啊什么的,还有‘爸爸’,‘殿下’,‘小灵’,最后还提到了萧。”说着说着,看着吴明的脸越来越不自然,声音就慢慢的小了下去。

吴明自然不记得自己昏迷时说过些什么,见对方望着自己,一双大眼里满是好奇。有点讪讪的道:“‘爸爸’是我们家乡的土话,就是父亲的意思,‘殿下’和‘小灵’两人,待我如兄妹一般,自然说得多了。至于萧,也是我们家乡的乐器了。”

汉明帝就轩辕灵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吴明与她订婚的事,自然家户喻晓。何艺在尚宫局当差,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她突然想起太子已经把自己许给了吴明,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连忙问道:“‘萧’是一种乐器,大人也精通音律么?”

吴明苦笑:“精通谈不上,就闲暇没事的时候爱胡乱吹吹吧。”他就会《父老乡亲》,《我的祖国》等有限的几首歌曲。放在地球,在同龄人中也算个乡巴佬。何况在这个世界,根本没人谱过曲,还真算得胡乱吹吹了。

在这么讨论下去,他肯定得出丑,连忙岔开话题:“对了,你几岁了?”

何艺对音乐天生嗜好,本想叫吴明拿萧出来看看,但想了想,以自己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只得答道:“十八了”

吴明盯着她如花般的娇颜,心下叹了一口气。以她的容貌品性,在地球,那肯定是追求者众了。吴明清楚记得,在中学时,班上有个班花,容貌和她相比,差得远了。但却是眼高于顶,对所有男生都不假颜色的。如果把他放过去,以她的性格,估计很多男生都会受宠若惊吧?然而这一切自然不可能,她现在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有问题,都因为这该死的夏侯飞,该死的战争。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张浩的喊声:“大人,我现在可以进来么?”他是吴明随从,进这帐篷自然是从不打招呼的,如今在外如此询问,估计也是因为何艺吧。

吴明听到张浩那微显捉狭的喊声,没来由的一阵好气,答道:“你要进来,谁会阻拦你了?”

门帘一闪,张浩已经闪了进来,他手里还提着一条鱼,这鱼看起来很新鲜,被他一根草绳从两腮边穿起,吊着,嘴还在一张一合的。

看着吴明盯着自己疑惑的目光,他挠了挠头,然后冲何艺讪讪的笑了笑:“这是左影大人专门去海边为大人抓的鱼,然后叫我送来,我在外面呆了许久,本不想打扰你们的。但这鱼再不泡制的话,死了就不好了,惊扰何姑娘了。”

吴明瞧他一副猥琐样子,气不打一处出,指着他骂道:“何姑娘冰清玉洁的,等会我就去殿下那里,把她送还回去,让她仍在女乐里面当班。你小子满脑子的想什么呢?”

张浩怔了怔了,喃喃说道:“这样啊,这么说,大人是不满意了?”

他两人在这里自顾自的说着,却没发觉,何艺已经是满脸苍白,她突的站了起来,向吴明欠了欠身:“大人既然不满于我,还望大人赐下女一死,也好早日和家兄团聚。”

她这下站立得突然,不小心碰到了床沿,吴明上半身猛的后仰,后脑勺已经碰到了帐篷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后脑勺传了过来。吴明这才记起,前天晚上,自己和久持全力一掌后,陷进城墙,这后脑勺的伤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看来伤得还挺重。

张浩见到吴明在那里呲牙咧嘴的,顿时大怒,伸手拔出自己身边的腰刀,指着何艺,厉声喝道:“你怎么搞的?”再也不复刚才的客气。

这前后态度差距迥异,吴明半天才反映过来,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得对何姑娘无礼。”其实也难怪站浩,一旦吴明真的不满何艺,太子肯定是不会再让他回女乐当班的了,她的下场就算不死,估计也会十分凄惨。既然如此,张浩着紧吴明伤势,做出此举,倒也在情理之中。

吴明心头更是无奈,收何艺为小妾,当初自己一为逃脱罪责,二为给她个护身符,不想现在,真成了笔糊涂帐。说实话,他对小灵的感情,到现在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兄长般的溺爱,还是真有了所谓的“爱情”,如今又加上个何艺,这让他这种一直接受一夫一妻制教育的人情何以堪?一时间更是头大如斗。

吴明平时对张浩都是和颜悦色的,少有动怒,张浩一时间也吓着了,以为自己判断错误,小心的收起了腰刀。站在原地,低着头,偷偷的瞄了瞄吴明,又偷偷的瞟向了何艺。

吴明想了想,然后看向了脸色苍白的何艺:“军中不得有女眷,你在我这里呆着,恐怕多有不便。如今战事紧急,我就去向殿下申请,让你去照顾太子妃。这样,也总比呆在这里强。等南征结束,你就……你就跟着我吧。”

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这次泪水却再也忍受不住,夺眶而出。

吴明也是心下长叹,这要在自己原来那个世界,如此绝色女子,估计和自己说句话,也是难得的。但如今,自己同意纳他为妾,却成了对她的一种恩赐了。估计她自己,也不清楚对自己是爱情的成分多一点,还是感恩的心态居多吧。

再轻声的安慰了何艺两句,吴明觉得气闷,就在张浩的搀扶下出了营帐。他运功试了试,也许是失血有点多吧,这脑袋倒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不过全身的伤势倒是好了个七七八八。看来,自己沟通的大地之力,不光挨揍能力强,在恢复力上,估计除了水木二力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吧?

这多多少少让他有点意外,不过,这个意外对自己是好事,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在地球时,强化锻炼有关,现在也没必要去追究了。最让他欣喜的是,一直不见动静的上丹田,也就是印堂处,这次终于有动静了。真气撞击上去,不再像以前如击磐石,而是隐约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他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离八段高手的距离,又近了一步啊。

古人常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死之间,有大机缘。”人在生死之间,往往可以激发自身潜力,得到突破,由这次事件看来。也是不无道理。而在现代和平社会,又有几人有机会去经历这种“大恐怖”,“大机缘”?这也许,就是现代武术没落的一个原因吧。

只是这脑袋上,缠着个纱布,却是多有不便,他轻轻推开了扶着自己的张浩:“殿下目前还好么?我想去见见他。”

张浩皱眉答道:“不是很好,据说当时退兵之时,又吐过血了。他也嘱咐过我,大人如果醒了,方便的话,立刻带你去见他。”

太子和吴明倒同时想到一块儿了,吴明心底还是有点小温馨的。不过听说太子又吐血了,心头又是一片阴郁。

两人一路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四周许多忙碌的近卫营士兵见吴明来了,纷纷凑上来问好,吴明也不好拒绝,只得强打精神,一一应答。好在人不是很多,稀稀拉拉的,倒还应付得过去。

近卫营的营盘很大,左边就住了几百个近卫营武者,而右边,则是五千多个随从的驻地。整个营地呈一个长方形,范围估计有中军整个营盘的二分之一强。而中军最盛时,则接近十万人。由此可见,这近卫营营盘的规模远超普通士兵了。

不过,这里面住的近卫营武者,受到如此待遇,却也情理之中,毕竟,每个武者练功,都想拥有一个安静环境。所以不可能象普通士兵一样,几人拥挤在一个帐篷里。加之里面还有许多人,有点特殊的癖好。如此一来,占地如此之广,倒也说得过去。

很不巧,吴明的玄武队驻地就在整个营盘最深处,两人要出去面见太子,自然得经过白虎,青龙队驻地。经过白虎队驻地时,老远就见到这里的队员个个手缠黑纱。整个营地里面,遍地都是纸屑,弥漫着一股哀伤之气。跟每次战斗结束后去老应那里签头时倒是如出一辙,不过,吴明却知道,这次地上铺的,确是真的纸钱。

他笑了笑,拉了拉身边的张浩:“看不出,这赵飞还真的如此意气,夏侯飞死去多时,他还在披麻戴孝。也算有点真性情了。”

张浩却是低头苦笑不已,答道:“大人,你把他也想得太好了,这家伙是阵亡了,这些队员是在为他守孝呢。这下倒好,以后这近卫营清净,再也没有人在你面前聒噪了。”

吴明也是吃了一惊,全然没有张浩所说的喜悦之情,他停下脚步,盯着张浩问道:“具体怎么回事?”

“前天晚上,南面城墙,据说南蛮方又出现了七段以上的高手,整个白虎队,伤亡惨重,折损近半,包括赵大人,队副,两个小队长全部陪进去了。好在黑甲精骑里面,除去李源李大人,还很有几个五段以上的高手,才堪堪顶住对方攻势。”对战死的军人,必要的尊敬是每个人的天性,张浩自己也没发觉,他对赵飞第一次尊称了一声大人。

吴明呆在原地,一时间,竟然怔怔出神,赵飞也死了,尽管这小子每次都跟在夏侯飞后面,对自己极尽嘲讽。但当自己听说他战死的消息时,整个心头却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快意,有的,只是满腔的悲哀。一个近卫营武者,能够为国战死沙场,也许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归宿吧。

张浩仍在自顾自的说着:“如今赵大人的人头,还挂在新河城的城头,南蛮人还专门在营地外骑射相告。说这就是杀人魔王的下场。要我们东汉武者引以为戒。”

人首之争3 第二十二节 第二十二节

这时候,却听得一声哭喊,一大群近卫营士兵已然哭着喊着,抬着赵飞的灵柩从营地中慢慢走了出来。

军中葬礼,当然是一切从简,八个近卫营战士抬着一个简陋的木棺,百多位战士默默跟随在队伍后面。每个近卫营战士都只是简单的在手上缠了个黑纱。白虎队这次伤亡近半,如此规模,估计也算是倾巢而出了吧。赵飞生前,因其出身和性格关系,说其嗜血残忍,飞扬跋扈也不为过。这送葬的队伍里面,肯定多多少少有对其不满的战士,然而一切都随风而逝了。他已经战死,还能与他计较什么呢?

苍天有雨 如此诡异无期

人间有殇 就此阴阳两离

身即死矣 从此归葬山阳

魂兮归来 在此永卫家邦

……

队伍一路缓慢行走,一路唱着军中的殇歌,此歌亦为宫廷音乐大家秋水一为纪念自己阵亡好友秦雨所作的《殇雨》,整首歌共五段,约合两百来字。不过后来汉军太祖皇帝觉得此歌实在过于婉约,就把此歌精简。定为军中殇歌。精简后的殇歌旋律悲壮简短,唱起来自有一股荡气回肠,气吞山河之势。

南征军的临时墓地就在近卫营地的后面约三里外。那里早已撒满了阵亡战士的骨灰。上面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各种小木牌子。每个小木牌子上面就是一个阵亡战士的名字。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木牌总有腐烂的一天,还有谁记得曾经的勇士,在这里战斗过?

而军中一些高级将领,而可以在墓地中央进行生石灰消毒,然后实行简陋的土葬,赵飞身前做为近卫营白虎队正,自然有进行土葬的殊荣。

这队伍要去临时墓地,刚好和出营盘的吴明张浩擦身而过,吴明默默躬身闪在一边,然后目送这支队伍远去。

许多白虎队战士见到吴明,本来死气沉沉的眼睛里,重新焕发出神采。吴明重伤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他现在是汉军高端战力方面唯一一个七段以上的高手。其生死自然牵动着所有战士的心,就连白虎队员也不例外。吴明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这支伤葬队伍里那种绝望的死气却多多少少被冲淡了一些。也算对这些队员的一种心理上的安慰吧。

“停,马上给我停下!”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喝声。吴明扭头朝声源处望去,就见到青龙队副葛义。头上包着不知道从那里来的白布。光着个膀子。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正心急火燎的从远处跑来。

葛义本身实力亦是不俗。据吴明估计,比夏侯飞,赵飞二人只高不低。不过他起初只是赵家的一个家奴。后被赵家赏识,提拔上来的。他能混到青龙队副,其本身实力是一个方面,与赵家的全力提拔也不无关系。

而皇室为了防止某个世家独掌一队,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所以才把葛义从白虎队赵飞身边调开,就任青龙队副。

葛义和赵飞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所有战士听见他的喊声,都停了下来。默默的望着急步而来的葛义。

“咦,你来这里做什么?看笑话么?这里不需要你来猫哭耗子。”葛义一路跑来,马上就发现了默默站在路边的吴明。毕竟,吴明和张浩两人实在太显眼了。所有人都缠着黑纱。他两人站在附近就显得有点鹤立鸡群了。

吴明倒是怔了一怔,以前赵飞,夏侯飞二人经常带着一大群随从,属下,四处惹事。这葛义都是默默的跟在后面,不发一言。吴明对其还很有些好感。没想到今天对方火气如此之重。

身旁的张浩自然见不得吴明受气,扯着脖子喊道:“怎么,我们出营路过都不允许了么?这路成你家开的了?”

“那就请你们早点离开,公子生前和你们不睦。如今已然为国捐躯,还望吴大人给个方便,不要在此打扰他的安宁。”这葛义冷冷的扫了一眼张浩,然后盯着吴明说道。

离得近了,吴明清楚的看见。葛义眼皮红肿,显然刚刚哭过。

“你……”张浩伸长脖子,惦起了双脚。正准备大闹一场。突然身后一紧。吴明死死的拉住了他。以前“御营双飞”都在世时,这小子为了吴明。没少挨过黑拳。现在两人都已成为过去。自然更是不惧。

“别闹了,我们走。”吴明拉住了他。然后抱拳对葛义说道:“逝者已亦,还望葛兄节哀。我就不打扰葛兄了。”

葛义用鼻音冷冷的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对一众白虎队员说道:“武者练气,需要三个丹田齐通,才能有所成就。头颅亦是全身精,气,神所在。如今,公子的头颅被南蛮贼子夺去。悬挂于城墙。现在下葬,你们让公子灵魂如何归位?到了地下,如何进行修炼?”

吴明带着张浩慢慢远去。身后,一大群近卫营战士和葛义在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当两人走出营盘时,却见到这队伍转身,抬着赵飞的灵柩朝原路回去。他们难道还想把人头夺回来么?不过时间也是不多吧,这么大热的天,就算尸体有简易的防腐措施,过不了几天,也要发臭的。

还记得太子南征之初。整个营地旌旗飘飘。营地中,战士们训练的呐喊声直震云霄。传令兵,辎重兵在整个营地中有条不紊的穿梭着。整个营地散发着一股蓬勃向上的活力。

而如今,一切都变了。极目望去,整个汉军营地已经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就算左军和右军,在严格的军粮管制面前,士兵们肚子都吃不饱。到了现在,却是怎么也提不出力气来进行训练了。偶尔看见几个人抱着武器在营地周围巡逻,那也是懒洋洋的。倒是中军,偶尔还能听见世家公子们兴奋的喝彩声。也许,他们还没得到国内有变的消息吧,不过就算知道。李铁得到江山,世家还是世家,他们还是世家公子,也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极目远眺,整个汉军营地已经缩小了很多。不用统计,吴明也知道这次新河夜战的战损是非常严重的。这缩小的营地里面,又有无数人在后方的临时营地变成一捧骨灰。赵飞还有一副简陋的木棺,而他们呢?

吴明已经失去了聊天的兴趣。张浩也看出他的兴致不高,也是自觉的默不作声。两人一路沉默,很快就到了太子的营帐。

营帐外的玄武队战士自然是认识吴明的。看见吴明来了,连忙惊喜的大喊:“吴队正到!”声音很大声,好象不如此,不能反应他此时心中的喜悦。

而后,帐篷里就传出了太子熟悉的喊声:“阿明,快来帮我!”

这声音,吴明自然还能听出是太子的,不过整个嗓子却已经哑了。在嘶哑的喊声中,此时却有一种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感觉。

营帐还是那个熟悉的营帐,里面的摆设也是没有大变,不过人却已经变了大样。太子正双手撑着桌子,盯着缓步而来的吴明。桌子上,他心爱的玉制杯子摆了个底朝天的造型。一些茶叶和茶水凌乱的撒在桌子上。而他身后那老太监,则不时的抬头看他的主子一眼。眼里,全是惊恐。

太子瘦了,他虽然从小身体不是很好,但因为营养得宜。白皙的脸蛋上,还是有点肉色的。如今,双颊已经深深的陷了进去。脸上,苍白中隐约可见一丝灰色。满头的乱发下,那一双眼睛虽然还很有神,但一圈黑眼圈却暴露了主人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

营帐下边,还站了一个人,却是奋威将军陈建飞。两人刚才似乎谈得不是很愉快。陈老将军一边满怀希翼的看着走进来的吴明,点头问了个好。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看着太子这个样子,吴明一阵心痛,他走上前去,抱拳站定:“殿下,请注意身体。”

太子对吴明的问候恍如不觉,他撑在桌子上,对着吴明,一个劲的喃喃:“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阿明?”

他问得越来越快,到最后,撑在桌子上的两只手已经轻轻颤抖起来,大热天里,牙齿也打起颤来。吴明吃了一惊,再也顾不得礼仪,上前扶住太子,把自己手掌贴在对方背后,一股中正平和的大地之力从他的掌心吐出。太子才慢慢的平复下来。

下边的陈建飞见太子面色略见好转,躬身行了一礼:“殿下,下官还望你以南征军十万将士的性命为重。马上退兵,或者与南蛮议和。”

太子在吴明的安抚下,本来已经缓缓的坐到了凳子上,闻听陈建飞如此说。如同被踩了尾巴般的跳起:“不行,现在退兵,后路在何方?李铁那个老家伙会让我安稳的退回去么?和南蛮议和更不用提,想我堂堂东汉太子,岂会向一个化外南蛮摇尾乞怜,那以后,本王将如何自处?”

陈建飞还在死谏:“殿下,望你以十万苍生的性命为重。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若幸得生还,每个南征军将士都将感念殿下的仁慈。”

太子站在上面,已经手舞足蹈起来:“不行,就是不行。”

“殿下……”陈建飞还待再劝,不过看着状若疯癫的太子。只得把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太子发了一会疯,也累了,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微微喘着气。

陈建飞见苦劝无果,只得看向了吴明:“吴大人,殿下最信任的人是你,希望你能帮老夫劝劝殿下。”

吴明望着对方那希翼的眼神:“老将军放心,小子尽力而为吧。”

这老人的双眼恢复了一丝神采:“那就拜托吴大人了,吴大人要我抄的拙作《枪术七解》,目前已经完成了一半,一旦完成,我会立刻着人给你送来的。”

说完了,他向尤自在椅子上喘气的太子行了一礼:“殿下,下官先告辞了。希望殿下好好考虑下官的提议。另外,多多保重身体。”说罢,缓缓了退了出去。临出帐篷时,还满含希翼的看了吴明一眼。

太子的喘息声慢慢的小了下去,他就这么呆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才对身后的老太监说道:“刑公公,你也下去吧,我想和吴大人,好好说说话。”

等老太监退出帐篷后,太子才抬起头,看着扶住自己的吴明,痛苦的说道:“阿明,父皇临走前曾给我说,这陈建飞虽然是丞相门生,然而满脑子都是‘民贵君轻’的理念,一旦让他手掌重权。恐怕更难以控制。让我找个机会从中夺权。稳固自己势力。”

太子明显感到,吴明扶住自己双肩的手僵住了。过了许久,才传来对方急急的声音:“殿下,陈老将军一生,公忠体国,爱兵如子。而且对殿下一直不遗余力的支持。殿下万万不可有此念头。”

太子刚刚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仿佛在自言自语:“其实,陈老将军为人,我还是很钦佩的,南征至今,我一直在矛盾中度过。如今看来,父皇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我到底该怎么办?”

人首之争4 第二十三节 二十三节

张浩默默的看着吴明在原地做着热身运动,他跟随吴明算来也有两年了,所以对吴明的许多习惯多少有些熟悉,他知道,自家大人目前又要去做一件重大的事情。

吴明今天晚上准备去把赵飞的首级抢回来,这当然算一件大事了。

眼见吴明把一套热身运动做完了,张浩才把他的贴身软甲递过去,然后小声问道:“大人,你头部还有伤,你真要去么?”

吴明接过软甲,几下穿好了,软甲保管得很好。贴身套在黑色紧身衣外面,虽然有点硬,但并不妨碍手足的运动。

他们是等到那轮弯月落下地平线才开始行动的。今年夏季的雨水显得有点少,这么多天了,很少见过雨星。所以晚上空气还是很闷热的,风刮在张浩脸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半点热意,整个心都是拔凉拔凉的,自家大人今天晚上做的事实在太冒险了。他自己的伤还没好,而对面,听说有好几个七段以上的高手。

吴明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道:“没事。”他的后脑勺下午已经找胡庸换过药了,为了今天晚上的行动,他专门找胡庸要了一包止痛药粉。胡庸告诉他,这东西对人的神经有损伤,能撑得过的话,就尽量少用。

尽管赵飞生前与他不睦,他还是决定把赵飞的头颅给抢回来。一来么,他怕葛义为了赵飞的头颅,带着青龙或者白虎队做出傻事。目前,整个近卫队已经是伤亡惨重,实在不能再多增伤亡。二来么,这赵飞的头颅天天挂在城头,对汉军士气也是个极大的打击。

所以无论如何,吴明决定晚上去把赵飞的头抢过来。

张浩说道:“我也去。”

吴明沉下脸,说道:“胡闹,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过去不是给我添乱么?”

张浩跟着吴明这几年,吴明倒是根据他的体质,挑选了一套地球上的功法给他修炼,奈何受自己资质所限。虽然也练出了真气。算得上一个武者了,但目前也就停在一段后期,迟迟突破不到二段。吴明说他三脚猫,也还说得过去。

吴明再次检查了自己的全身配备,确认一切无误后,就跳出营地,趁着夜色,朝新河城墙摸去。

此时整个营地外面一片漆黑。而营地内,则相隔不远就亮着火把。尽管南蛮人从来没主动夜袭过,但也不得不防。偶尔可以看到几个巡逻的士兵在营地周围走来走去。今天近卫营刚好是玄武队及其随从负责夜晚巡逻,吴明做为最高长官,就“假公济私”了一回。

远方的新河城巍峨高大,始终矗立在那里。由于离得太远,只能远远看见有不少火把亮着,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城墙上的具体情况。神秘,未知的事物才是最可怕的。吴明看着远方,心头却是一阵迷茫。

他转过头,看向了张浩,看见对方正一脸的哭相,望着自己,不由臭骂道:“你摆那么个臭相干什么,好象我这次出去真的回不来一样,我那次不是福大命大,逢凶化吉,真是的。”

张浩笑了一下,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大人,你小心,多保重。”

吴明再向张浩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慢慢消失于夜色中。

虽然现在夜里,四周一片漆黑,但吴明还是不敢怠慢。把轻身功夫提到了极限。他的轻身功夫是根据中国古代“草上飞”而来,然后融合自己多年的经验,在地球上没觉得有什么优势。到了这里,却觉得比这个世界单纯的运功于双腿,一阵狂奔要省力得多。

上次能和久持在城墙上坚持那么久。这身轻功也有很大的功劳吧。

不过现在那有时间去得意这些。再回头望去,隐约只能见到张浩一个模糊的人影了,还木在营地内,向外张望,不过外面漆黑一片,他是怎么也看不到吴明了。吴明走之前跟他交代过,自己出发一刻钟后,让他去通知田洪。好摆剑阵来接应自己。他没说自己万一回不来怎么办,都回不来了,还交代个什么?

吴明再次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夜空,因为没有月亮,所以整个夜空的星显得特别亮。不知道,自己穿越到的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气候,文化,人文,地理等很多方面都能找到地球上的影子。就连月亮都只有这么一个,有时候他自己都真想乘上航天飞机,飞出这个世界,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然而他却知道,这一切只是个梦想,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了。

如果不是回到了地球古代的异时空,那么,无数的闪亮的星星中,肯定有一颗是太阳了。父亲也一定能够看见自己目前所做的一切,愿自己好运。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也许自己,真的回不去了。

吴明低着头,默默的走着。

他现在真想掏出胸口的短萧,尽情的吹奏一曲,以释放自己心头的郁悒。然而理智去告诉他,这样做是不行的。已经到这个世界三个年头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何艺,张浩,太子,近卫营,甚至整个东汉南征军,都把目光看向了他。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由苦笑,自己真的不是超人。要是真是奥特曼那就好了。也许这个世界有超人吧。比如武术宗师,但不知道,自己能否达到那一步。

自顾自的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中,吴明已经接近了新河城墙。他在城墙两百多米远处找了个洼地,伏下身,朝城墙上打量。

再往前走,就有可能被巡逻兵丁发现了。他得寻找个好点的路线接近城墙。

一目望去,可以望见城墙上稀稀拉拉的火把。偶尔有人头在上面晃动。那是巡逻的兵丁吧。而赵飞的首级,则被南蛮人用根绳子拴着。高高的挑在城楼上。晚风一阵阵呜咽而过,那人头也随风一阵阵晃动。在城墙上火把的映照下。更增添了几分鬼气森森的感觉。

吴明心中一阵苦笑,自己这次如果身死,肯定也会被南蛮人一样,悬挂首级于城墙。到时候,和赵飞四目相望,还真是讽刺。

新河城的城墙有近十米高。本来东汉规定,各地藩王领地内的城池城墙高度不得超过五米。然而近几年来,丞相文官一系和太尉武官一系内斗不休,汉明帝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那里还有闲心管这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新河城城墙也应该是最近几年才把高度增加上去吧。记得汉军初攻新河城时,吴明还能从城墙上依稀见到新砌的痕迹,不过这十几天下来。那点痕迹早已被斑斑血迹所替代。

夜间的蛐蛐还是在一个劲的聒噪。蓦然间,吴明见到几条黑色的身影在不远处闪了一闪。

有人!

吴明贴在洼地的身子也不由得紧了紧。伏下头,悄悄的向那个方向打量。

城墙上虽然看起来灯火通明,不过在光亮处,要看清暗处的情况,却有点难度。

吴明运足耳力,只听得一个声音小声问道:“什么情况?”

一阵夜风吹来,到处“沙沙”做响。另外一个声音接口道:“是风!”

虽然他们说得很小声,但是吴明还是一下分辨出,询问的声音正是葛义。

近卫营青龙队副葛义。

另外一人,估计是个近卫营战士吧。

他们果然来了?

他们也来来偷赵飞的首级的吧。吴明真的希望他们能够成功,至少这样,自己不用去冒险了。

半晌没有动静。

另一个声音小声说道:“估计真的是风。别太紧张了。走罢。”

吴明就见到,他们一行五人,悄悄的向新河城墙摸去。

要不要叫上他们一起行动?吴明心下有点纠结。又怕被南蛮人发现。

正在迟疑间,一行五人已经摸到了城墙下。他们掏出绳索,就待有所行动。

这时候,城墙上突然亮起了几十支火把,一个熟悉的猥琐声音响起:“小师妹料事如神,汉军果然有人来偷这脑袋。也不枉老子在这里蹲了两个晚上了。”

这是森达根。

毫无疑问,他们五人被发现了。

然后一阵衣袂纷飞,二十多个南蛮武者从城墙上飘了下来。把五人团团围住。

也不知道南蛮人用什么材料制作的火把,从这么高跳下来,竟然无一熄灭。这一下,城墙下边,所有人都清晰可见。

借着火光,吴明看见,被包围的五个近卫营战士,一人果然是葛义,不过现在头上缠的白布已不见,换上了一根黑色布条。一身紧身短打。他正平静的打量着包围自己的南蛮人。

另外四人,吴明都有印象,其中还有两人竟然是白虎营什长。上次白虎队小队长以上的队员全部阵亡,这也是白虎队目前能派出的最高战力了。如果这两人再交代到这里,对白虎队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几人脸上都是一脸平静。他们半夜来偷人头,估计也考虑过南蛮人有所防范。存了必死之心的吧。

葛义喝道:“兄弟们,我们几人平时都深受赵队正照顾,如今,不能把他的首级带回去合葬,能够战死在他的首级下边,也算是值了。”说完,当先拔出了自己的长剑。

他的剑是近卫营专门配置的宝剑,也算是利器了。这剑一拔出来,如一汪秋水。在火光中,一闪一闪的。

整个空气里,无形的杀气都弥漫了开来。

人首之争5 第二十四节 第二十四节

这个时候,一阵夜风吹来,城楼上,那颗人头又是一阵晃动。这时候火光大亮,可以见到上面的头发一片蓬松。乱糟糟的。更是一片凄然。如果赵飞真的有灵,肯定也是看不下去吧。他虽然和吴明一向不睦,但身死之后,却有愿为其人头赴死的属下。吴明都有点羡慕了。

“上,干掉他们,然后把他们首级和城楼上的拴在一起。一定非常有意思。”森达根下达了进攻令。

二十多个南蛮武者动了,慢慢缩小包围圈,向五人靠拢。

“你们四人结‘四象阵’对敌,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那个领头的,我来对付。”葛义对着四人喝道。

南蛮人在慢慢靠近,空气中那压抑的气息越来越重。只要是人,对死亡难免都有恐惧之心,如今,尽管有二十多个南蛮人围着对方,从数量上看,似乎占据了绝对优势。但现在他们却迟疑了。

这场战斗,肯定是毫无悬念,南蛮人将获得胜利。但是,他们看到那五个东汉武者平静的脸庞时。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他们脸上太平静了,带着一股对生命的漠视,对死亡的轻蔑。

人在冷静的情况下,拼命才是最可怕的,不知道,这次战斗后,他们又有多少人会被拉去垫背?

“呀!”

终于,有个南蛮武者再也受不了这种煎熬,发出一声暴喝,当先发力,挺剑刺了过去。

这剑也没什么技术,花巧可言,只是这么平平的,直接刺向了一个东汉武者的胸口。他们现在是二十几人围攻五人,也确是不需要什么技术,更何况,还有一个已经迈进六段的森达根大人。

东汉武者只是平静的看着刺过来的一剑,临近胸口时,才侧身稍微让开了要害。然后抬起自己的长剑,朝对方的胸口抹去。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他这是要拼命!

“噗!”

南蛮人的长剑如愿刺进了对方身体。他皱起了眉头,这是对方的肩膀,并不是想象中的胸膛。他正想拔出来,却觉得这剑如同插进了一段坚实的树身,拔起来自有一股子涩意。

对方用肌肉夹住了自己长剑?

正待加大力量,先拔出自己武器再说,这时候,敌人的长剑已夹着主人满腔怒火,向他的胸口袭到。

来不及了,只有先暂避锋芒。他运气往后急掠,身后,就十几步的距离,有自己同伴,那里自是安全的。

然而,身侧,却同时有三把长剑向自己攻来。尽管后面不远处,就是自己伙伴,他却有种自己同时面对四人攻击的感觉。

这四人站的方位他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长剑的攻击速度,力量也比自己高不了多少,但就是有那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这就是他们口中说的四象阵么?

……

当先抢攻的南蛮武者栽倒在地。

“简!”这个时候,夜空中响起一声又惊又怒的声音。

接着,南蛮武者中,一个人影暴掠而出。和身朝对方扑了过去。他肯定是阵亡南蛮武者的好友了。

他冲得很快,全身空门大露,吴明从后面看去,全身都是破绽。他已经失去理智了。

他的好友还给东汉武者造成了点伤害,但他恐怕没机会了。

果然,这人一冲上去,三四把长剑同时从不同角度递来,把他捅了个对穿。他喷出了一口鲜血。

南蛮人的鲜血也是红的,血正好喷到了他已经倒地的好友身上。他的好友还没死透吧,被这鲜血一浇,身体一阵猛烈的抽搐。吴明只能从远方看到一个侧面,那南蛮武者喷出鲜血后,对着吴明的这半边脸已经是慢脸血污,却勉强牵动了脸上的肌肉。

他在笑!

然后就见他大声说:“简!咱们两兄弟至少死也要死在一块儿……”他抱着自己的好友,低沉的喃喃。声音却越来越低。

……

南蛮人转眼间,就折损了两人。按理说,吴明应该是很高兴了。但夏日的晚风温柔的抚摩在他的头上,他却感觉一阵阵冷意。两个南蛮人拥抱着一起,已经气绝身亡。他们的血,和汉人一样鲜艳。空气中传来一股腥味。吴明老远都能闻到。他们的血也和汉人一样有腥气,是热的吧。

森达根暴喝:“这种剑阵只对单人有奇效,群战作用不大,大家别落单了,一起上。”说完,当先拔出了自己武器,弯刀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扑向了葛义/。

看来,经过上次新河夜战之后,南蛮人已然找出剑阵最大的弊病了。

同伴的死,也把南蛮人的血性激发出来,他们红着眼睛,拔出武器,同时冲向了另外四人。

吴明把手摸向了腰间的革囊,里面除了张浩为他准备的绳子外,还有就是一瓶止痛药粉,一把匕首。剩下的,就全是暗器了。

革囊里有好几十枚铁蒺藜。

暗器对六段以下的武者才有效果,而到了六段,已经能用真气部分沟通周围元素,一旦对方有准备,就难以收到奇效。碰到七段以上的高手更是连想都不用想了。他们一个念头都能在自己周围形成元素护盾,或扭曲周围空间。偷袭都很难成功。

不过今天晚上去偷赵飞的人头,却不是去单挑,而是挑战群众极限的,所以吴明为群众们准备了几十枚铁蒺藜。

这个时候,双方已经战在了一起,森达根缠上了葛义,而四个近卫营战士却被南蛮人堪堪围住。

“哧,哧,哧!”

黑暗中,传来了声声刺耳的尖啸。南蛮人根本没有料到,黑暗中竟然还有敌人。登时倒下了好几个。而听暗器破空的声音,也确实无法推测具体的人数。

“哧,哧,哧!”

暗器继续袭来,这时候,所有南蛮人已经有了防备,已经没法顾及周围东汉武者,纷纷凝神静气,躲避着来袭的暗器。但也有两人不幸中招。倒在地上**不已。

如今,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吴明已然顾不得了,一口气把革囊里的暗器倾泻出大半。然后从地上一跃而起,如一个黑色的幽灵,向前方人群中冲去。

他这一全力运转,周身大地之力爆发,那金黄色的招牌光芒顿时冒了出来,映得这片天地都是一片金黄。

吴明心头苦笑,这金黄色的光芒平时看起来是很拉风,但现在却是需要低调的时候。但他也没有办法了。

两方的人都看见这个人光人冲了过来。

一个白虎队什长惊喜的叫道:“是吴队正。”声音中,包含了绝处逢生的欣喜。

森达根则是脸色大变,听大师兄说,这家伙被他打成了个重伤。怎么也要休息个十天半月的才能下床。如今,就连大师兄都还在养伤,他怎么又活蹦乱跳的跑出来了?他是怪物么/?

他声竭力嘶的大喊:“快,快,快,放焰火示警,特级焰火!”

这一分心,就被旁边的葛义找准机会,一剑挑破了肩头。他顿时大骇,猛地跳出了战圈,伸手就去摸腰间。

腰间有示警用的焰火。

剩余的所有南蛮人都纷纷摸出焰火,朝漆黑的夜空丢去。其实,也不用他们示警了,城楼上,早有巡逻的士兵敲响了大锣。一边敲着,一边卖力的叫着:“夜袭!有夜袭!”

新河城就要苏醒了。

快,一定得快!得抓紧时间。吴明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如果不趁现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等对方的七段甚至八段高手率领南蛮武者赶来,一切都完了。

葛义望着疾驰而来的金色人影,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一时间,竟然呆在了原地。

“发什么呆呢!快借个力,助我上去!”吴明冲着在原地发呆的葛义,一声暴喝。

这城墙有近十米高,武者虽然有轻身术,但没借力的地方,宗师之下是很难够到人头的。所以每次攻城,武者必须借助云梯才能跃上城墙。

他是要去夺公子首级?葛义瞬间明白过来。立刻沉腰立马,两掌重叠放于胸前。只觉得眼前金色人影一晃,然后自己双手一沉,他吐气开声,猛的向上一托。吴明如同一个金色的火箭,猛的向城楼上的首级窜去。

那首级在城楼上,还在不停的晃来晃去,似乎在悠闲的荡着秋千,又似乎在拒绝吴明的救援。

吴明右手,早就攥着革囊里的那把匕首。这匕首虽然不是神兵,但也是叫张浩专门准备的,割城楼上拴赵飞首级的绳子自然是不在话下。

接近首级的一瞬间,他腾出左手,抓住了首级上乱糟糟的长发。头发粘呼呼的。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现在已经是半凝结状态。吴明抓在手里,腻腻的,非常难受。不过现在那有时间在乎这个?他左手猛的一扯头发,那首级顿时如同一颗炮弹,向他胸口袭来。

左手松开长发,猛地朝后抓去,他抓住了一截圆圆的东西,谢天谢地,这正是拴首级的绳子。他拉住绳子。绳子借着他上冲之势,顿时拉得笔直。而他的右手,那匕首刀柄早已被他手心的汗水浸湿。他探出匕首,照着那绷直的绳子划了下去。

“哧”

还好,这绳子没有想象中的坚韧。匕首割在绳子上,绳子应声而断,吴明右手提着人头,左手反手一掌击在堞雉上,如同一个金色的大鸟,斜斜向十几米外飘落下去。

话虽多,其实也就短短的一瞬间,南蛮人此时才反应过来,森达根大吼:“拦住他,我们的人马上就到了。”说完,自己当先挥着弯刀,向吴明的落点扑去。剩余的近二十个南蛮武者再也顾不得其他几人,纷纷朝吴明围了过去。

如果,真的能把东汉唯一一个七段高手留着这里,那这个人头诱饵,则是真正的引诱上了大鱼。

人首之争6 第二十五节 第二十五节

这个时候,吴明借上冲之势,虽然向城墙外面滑落,但却已然比城墙高出了一个人身,趁着这高出城墙的一瞬间,他向城里望了过去。

城墙上,南蛮人还比较稀疏。但悬挂首级这段城墙,还是聚集了不少人。他们站在原地。惊惧的表情在火把的映照下清晰可见。见到首级被夺,他们也可能没想到吧。一时间,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几个南蛮人尤自在城墙上四处奔走,敲着大锣。还在卖命的喊着:“敌袭,有敌袭!”然后渐渐远去。但锣声和喊声依然在夜空中回荡。

劲风猎猎,吹在吴明身上,他攥紧了手里的首级,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塌实一些。定了定神,朝新河城内望去。

现在整个夜空一片漆黑,自然看不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由于城墙上示警的关系,新河城内,已经可以见到无数的火把陆续亮起,然后纷纷朝城墙这边拥了过来。一些民居的轮廓在火把的印照下,若隐若现。

借着这微弱的火光。远方,新河城港口内,却是一片空荡荡的,并没有意料中那巨大的“战神”级战舰。吴明粗略的数了数,现在城内点亮的火把总数也就一万左右。就算暗中还有很多人共用一个火把。但肯定里面还有许多居民之类的。综合算下来。南蛮人实在不像增过兵的样子。这么说,上次的猜测是真的了?南蛮人的水军并没有来增援新河城。这是可以肯定了。他们的主力到底在那里?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就连抓着首级的右手也颤抖了起来。自己要不要告诉太子这个消息?如果告诉他,以太子的脾气,肯定不会撤退,考虑的反而是趁虚进攻吧?但不告诉他,以现在汉军的状况,体力,士气都不允许再战了。怎么样才能劝服他退兵?

这个时候,城墙下边传来一声惨叫。把他从纷繁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只得收摄心神,向下看去。火光中,剩下的十多个南蛮武者在森达根的带领下,已然向自己的落点聚拢。

葛义正提着自己长剑,向森达根迫去。不过他走的是重剑的路子。轻身功夫比对方却是差远了,一时间,那里追得上。

另外四个东汉武者则分别截下了四个南蛮人。其中,刚才受伤的东汉武者的剑已经插进了对方腹部。而对方的大刀,则深深的嵌进了他的胸膛。借着幽暗的火光,可以看到,两人的脚下,一大滩血渍已经弥漫开来,而惨叫声,正是从南蛮人口中传出来的。然后这声音噶然而止。

两人同时倒地,倒在了血泊中。地下,两人的血迹慢慢扩展,慢慢融合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吴明的心一阵抽搐,喝道:“你们先走,他们拦不住我。”说话之时,身子已经慢慢向地面飘落,接近了南蛮人。

十几个南蛮人早就站好位置,就等着吴明落下,然后给予痛击。饶是吴明已到七段后期,被这十多人找准落点围杀。就算拼死杀一两人,但也肯定会被乱剑砍死。

森达根望着冉冉而下的金色人影,心里却不免有点得意:这小子这次肯定是死定了。空中没地方可借力,闪避那是做梦。这次,自己能围杀对方的七段高手。小师妹一定会刮目相看吧?

眼见对方离地面已经不足四米,却听到一声轻喝,对方身体竟然再次冉冉升起,朝侧面掠去。

关键时刻,吴明又使出了武当的“梯云纵”。

这一下,大出双方所料,南蛮人方面不可抑制的发出了惊呼。而葛义虽然对吴明心里有点疙瘩。但也不免暗中喝了一声彩。他对着尤自在和敌人纠缠的三个近卫营战士喝道:“咱们走!”

目前吴明的必杀之围已解,他也觉得,自己和另外三人留在这里确是帮不了什么大忙,反而是拖累,所以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脚下,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大地,吴明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沟通的是大地之力,离开地面每多一分,其元素力就会消退一分。只有身体一直保持对大地的接触。才能源源不断的汲取地元素之力。所以,脚踏大地,他心中的塌实感远比其他人来得强烈。

这个时候,葛义已经和其他三个战士汇合,甩开南蛮人,往回拔足飞奔。南蛮人没有理他们。

他们的目标是吴明。

不论是吴明,还是他手里的人头,都比其他几人值钱多了。

但现在,森达根虽然带着十几个南蛮人全速向吴明这里赶来,估计也无济于事了。吴明对自己的轻功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八段的久持他都能撑很久,后面几人,可能只会越追越远吧?

他紧了紧右手里的首级,用早准备好的布捆好了,打了个结,斜挎到肩膀上。心头暗道:今天自己是不是神经质了,一切都很顺利嘛。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吴明的心顿时一紧,他立刻分辨出来了,这不是风,这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地面石子的轻响。心头的警兆刚刚响起。一只黝黑的手已经抓向了他的右肩的锁骨。

锁骨也就是俗称的琵琶骨,普通人伤了,就不能干重活,手无缚鸡之力了。对武者同样重要,一旦有个闪失。你以后就别想再使力了。更别说晋阶。

他这是要废了吴明的右臂。

心中警兆刚起的时候,吴明身体已经下意识的往侧面扑到。这只黝黑的手抓向了他的右手。

“哧——”

空气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裂帛声,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右手手臂处传了过来。他闷哼一声,忍住疼痛,手中的匕首斜斜上撩。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偷袭之人让过了他这一击。

吴明就势翻倒在地,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转头望了过去。

刚才,吴明手上虽然在包裹人头,打结之类的,但脚下可没停过。一直在运足轻功狂奔。再加之刚才“梯云纵”的飞跃距离,如今,已经离城墙有两百多米远了。

远方,城墙上火把的光亮已经很微弱了。不过,百来米外,森达根却和十几个南蛮武者举着火把赶了过来。借着这微弱的火光,吴明看清了偷袭自己之人。

这个人不高,至少吴明觉得他不高,因为这人比自己要矮大概半个人头。但这人很瘦,就显得很高了。他全身罩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戴着黑色的头罩。就露出两个眼睛。整个人就如同一根黑色的木桩立在那里。正冲着吴明上下打量。吴明心头一凛。这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啊,整个眼睛寒光四射,散着森森冷意。

吴明能避开这一击,他显然也比较惊讶,嘿嘿一笑:“果然有三把刷子,怪不得大师兄也在你手里吃了大亏。”

他口中的大师兄是指的久持吧?吴明虽然没听对方说过,但却隐约的猜到了。不知道,能**出这么一大批高手的人是谁,肯定是某个隐世的高人吧,但这也太恐怖了,目前已经知道有森达根,阿达,优露莉,久持,加上眼前这人,那就是五人了,而且不知道还有没有五段以上的高手藏身在暗处,那这个高手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和东汉做对?

看来南征军这次,真的不能再进攻了。南蛮有这么多七段以上的高手,也就只有东汉圣地苍松亭才能应付。不过现在回去都是问题,而且还不清楚苍松亭对这次内乱的态度。还是别指望了。吴明心头苦笑。

就在吴明沉思的当口,这黑衣人已然一声暴喝,欺身向他攻了过来。吴明眼前一花,只觉得黑影一闪,对方已欺到了身前。那黝黑的手掌正向自己前胸袭来。

这人好快的速度。

他只好脚尖一点地面,然后向后暴退。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看清了对方袭向自己的右手,这双手掌。在黑暗中闪着金属般的黑光,犹如一只蝎子的尾巴。散发着阴冷,嗜血的光芒。新河夜战,白虎队伤亡惨重。南面城墙的战况,吴明也专门找过一个白虎队员了解过。他们提到最多的就是南蛮方面那七段高手的黝黑手掌。漆黑,黝亮,白虎队的所有头领都伤身在这人的手里。

此人定是那人了。南蛮腾野战将扎伦。他倒是自报过名号,成为许多东汉近卫营战士挥之不去的梦魇。

吴明紧了紧肩上的人头包裹。受伤的右臂自己都能感觉粘糊糊的一片。一定流了不少血,不过自己只觉得有点麻麻的,木木的。并无多少疼痛之感。可能是自己用过的止痛药粉效果还没过吧。

在扎伦身后,森达根已经领着十多个南蛮武者飞速赶来。一阵夜风吹来,使他头脑清醒了些。他忍住了上去和对方大战一场的冲动。抓过身,大地之力发动。狂奔起来。这一下是风驰电掣。他自己都只听得耳边风声“呜呜”做响,对方竟然出奇的没有前来阻拦。而远方,汉军营地熟悉的火把已经在自己眼中越来越亮。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他心底都不免有点得意。自己的轻功,果然是厉害,就算那扎伦走的是小巧,暗杀路子,比之自己,却还是有所不如。

人首之争7 第二十六节 第二十六节

扎伦盯着飞奔而却去的吴明,露在黑色头罩外的双眼却闪过一阵阵冷冷的笑意。然后运足轻身功夫,在后面急追。如一道黑色幽灵,贴身在吴明身后。形影不离。

他听久持说过,对方的轻功的持久力非常变态。但自己现在不是比的持久力,只要能跟上对方,然后和隐身暗处的小师妹前后夹击就够了。

然而那金色的人影却是越来越远。他意料中的拦截却迟迟没有出现。望着那飞驰而去的金黄色人影。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点腥,夹杂着一点夏夜特有的温热的燥意。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对方飞驰之后留下的尘土。让他的肺部发胀,冒火,如同吸进了一只苍蝇一样,噎得难受。

他猛地把自己的面罩拉了下来,对着暗处气急败坏的喝道:“小师妹!”

这声怒喝非常响亮,正在前面急驰的吴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心头却是疑惑:自己这次并没有碰那个小煞星啊。他在那里鬼号做什?

不过这些念头只在他脑袋里闪了一闪,他脚底一个加速,却是跑得更快了。然后化着一个金色的光人,越来越远。

远方,许多东汉武者正结成一个整齐的剑阵。严阵以待。

“咭——”一声轻笑,优露莉从黑暗中慢慢现身出来。

这妮子跟扎伦一样,全身罩着一套黑身紧身衣。头上用个黑色布条把长发扎起。夜风一阵阵轻拂过来,满头青丝正调皮的在她脸边打着转。加上其健美的身段,却自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

不过现在扎伦那有心情欣赏这些,看到对方俏皮的笑容。心头也是一阵火起:“‘疾风战将’大人,在此伏击东汉武者,也是你提议出来。大家一致同意的。怎么到关键时刻,你却出工不出力?”

这时候,森达根却已经领着十多个南蛮武者赶到了两人身边。扎伦的脸在火光中清晰可见。

这是一个尚算英俊的脸,但左边脸上却有一个狰狞的刀疤,完全的破坏了本应有的美感。也许因为生气的原因吧,竟然还泛起了一缕青色。更加显得有点阴森。

他平时都亲昵的称优露莉为小师妹,这次却称对方的官衔。显然也是想好好教训对方一次,心底极为愤怒了。

优露莉轻轻捋了捋遮住自己眼睛的刘海,然后右手抓住了正在脸庞飞舞的青丝。轻轻的打了个卷。盯着扎伦,一双大眼里满是无辜:“二师兄,小妹最近身体不适。刚才真的是不方便……”当先低下头去。然后偷偷的瞄向了暴怒中的扎伦。

旁边的森达根见机会难得,正是讨得美人欢心之机。也在一边帮腔:“是极,是极,小弟倒是知道。女孩子是有那么几天身体不舒服的,我可以做保。”

这话一出口,扎伦和优露莉均是变了脸色。同时暴起。一人伸腿,一人出掌,照着这小子劈头盖脸的打去。森达根猛的丢下火把,大喊了一声:“救命啊。”抱头鼠窜而去。

三人的打闹,倒让空气中的血腥气降低了不少。扎伦望着在森达根后面穷追猛打的优露莉。那里有半点身体不适的状况?不由想起,小时候,师傅对他们几人都很严厉。每当师傅外出,几个师兄妹之间就是如现在般嬉笑打骂。这成了他们童年的最大乐趣。望着两人越跑越远。扎伦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旁边一个南蛮武者恭身道:“大人,还有个东汉武者尸体。要把他的首级再割下来么?”

扎伦有点疲惫的摇了摇手:“算了,他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把他和阵亡的几个兄弟一起,好好安葬吧。”

优露莉再次朝着森达根的臀部踹了一记,这一次,使的力非常之大。森达根顿时摔了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哼哼唧唧的,一个劲叫痛,再也不起来了。

她转过头,一双晶亮的眸子却是看向了远方。那里,一大群东汉武者已经把吴明迎进了营地。在火光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却是清晰可见,她把五指攥紧,捏成一个小拳头:“上次城墙上的不杀之恩,我已经偿还给你了。下次,我一定要把你亲手抓来。以解我心头之气。”

抓来做什么?杀了还是怎么的?这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狠狠的朝空中挥了挥拳头,管他的,先抓来再说吧。

她的皮肤不是很白,但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却衬托出一股晶莹如玉的味道。在火光中,愈发娇憨。

※ ※ ※ ※ ※ ※ ※ ※ ※ ※ ※ ※ ※

近三百名近卫营战士在营地外聚成两团,一边近两百人,正是近卫营玄武队,看这规模,除去晚上巡夜的,玄武队几乎全队的人都来了。

另外一边,则有近百人规模,却是残存的白虎队员,他们正在葛义的带领下,满脸希翼望着吴明。

止痛药粉虽对止痛有奇效,但对伤口愈合却没有什么大用。吴明的伤并没有好全,而且右臂失血过多。这一轮狂奔下来,初始并不觉得。眼见自己这次终于全身而返。心神也是一松,他觉得一阵晕眩,就要摔倒在地。

这个位置,却是离白虎队距离较近,几个白虎队员连忙跑过来把他扶稳:“吴队正,您当心。”

以前“御营双飞”还在时,青龙,白虎两队队员和玄武队势成水火的,就算有队员私下佩服吴明,却也不敢攀谈。一旦让两个队正知道,却也有够小鞋穿的。经过这次事件后,整个近卫营倒可能空前团结起来,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吴明从肩膀上解下那个人头包裹。递给这个队员:“这是赵大人的首级……”

包裹已经血淋淋的,不知道是赵飞还没干透的血垢,还是吴明受伤的右臂沾染上的。亦或是两者都有。

吴明还待再说点什么,却见到这个队员直挺挺的跪倒在地:“吴大人,但凡以后吴大人有命,我白虎队也是万死不辞!”吴明这才看得仔细,这人正是刚才和葛义一起出击的什长。

他一时之间,也是噎倒,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却传来张浩欣喜若狂的喊声:“大人。”

吴明虚弱的招了招手,左影见吴明脸色苍白,就对着张浩说道:“先把你家大人扶进营帐里再说吧。”

于是在近百名白虎队战士的注目下,众人七手八脚的把吴明扶进了营帐里。

营帐中,何艺正呆坐在里面一张椅子上,不时的向外张望,一脸的不安。此时见众人把吴明抬了进来,不禁又惊又喜。不过看见吴明这一身伤痕,脸色也有点发白。此时见到一大群近卫营战士涌了进来。更是不安。

低着头小声的对张浩福了福,说道:“我去给大人打点水,清洗下。”然后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带起一股清香,提着个小桶走了。

张浩则是双目含泪,扶着吴明:“大人,没想到你真的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吴明笑骂道:“怎么,合着你就是在盼着我战死沙场了?”

张浩挠了挠头,却只是一个劲的呵呵傻笑。

旁边的田洪盯着何艺那婀娜多姿的背影,等她出了营帐才收回目光,大着嗓门说道:“大人,这次就是你做得不对了,你不是说过,咱们玄武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么,这次却是一个人独自去打野食。太对不起我们了。”

他这话说得风趣,营帐里的所有战士顿时都起哄起来。纷纷要求吴明做出交代。吴明心头苦笑,自己平时对他们是不是太温和了。老找自己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如果像夏侯飞,赵飞他们一样,动辄打骂。可能会好得多吧。想到这里,心里猛地一痛。自己还能和玄武队员们在一起嬉笑打骂,而葛义他们,估计现在只能对着那冰冷的尸身默哀吧。

突地,吴明突然觉得自己后脑勺一痛,而手臂受伤部位,更是犹如被针扎一样,一阵阵刺痛,是止痛药粉的药效到了么?

他咬紧牙关,想要硬撑下去,但脸色却是愈发苍白起来,冷汗从他头上一个劲的滴落。

哄笑声中,还是左影比较心细。问道:“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吴明抚了抚自己受伤的手臂,咬了咬牙关:“不碍事,休息下就好了。”

这话刚一说完,一阵钻心的疼痛猛地袭来。一阵天悬地转的感觉袭来。就要摔倒在地。扶着他的张浩大惊失色:“大人,大人。”

左影反应得快,他撩开吴明鲜血淋漓的右臂,却猛的往后一跳,惊叫道:“这么严重,别乱动,快送大人进伤兵营,找医官救治。”

众人七手八脚的,抬起吴明就往伤兵营里赶。一路上,张浩撩开衣服,看了吴明手臂上的伤势,只见到五个深深的爪印,深可见骨。不急心头大急,一个劲的大声催促众人快点。吴明虽然觉得这样实在丢脸,但自己现在也是有气无力,疼痛一阵阵袭击着他。也只得由着他们了。

临危托孤1 第二十七节 第二十七节

整个南征军伤兵营,比以前是更加拥挤了。这伤兵营里人实在太多,营地外都是**的伤员。

正因为如此,受伤人员想得到医官的救治,就必须去排队。他们这么一大群人想进去也确是不便,田洪在门口喝退了其他玄武队队员。最后由他和左影,还有张浩三人把吴明扶了进去。

尽管现在是晚上,但几十个医官却仍是在病人中穿梭不停。忙得团团转。

如果是大白天,估计会更忙吧?

张浩一进入伤兵营,就大声喊道:“快,医官,给我家大人看看。”

边上的一个医官正在给一个肌肉虬结的大汉包扎。这大汉是背朝着他们坐在那里的,几人一时心急,也没注意此人是谁。

那医官头也不抬:“他先来,你们得等一会儿,排队去。”

田洪在一边急了,暴喝道:“你快点,我们大人……”

吴明艰难的说道:“你们别打扰人家,去个人排队吧。”

张浩说道:“大人,你都这样了,还为别人着想。你这伤太严重了,不能耽搁的。”

那个正在包扎的大汉,赤着自己上身,背上却有一条狰狞可怖的伤口,让人触目惊心。显然也是受伤不久。听得张浩如此说,他把自己的上衣放在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嚎个什么劲,谁没受伤的时候?用得着这么大呼小叫么?”

田洪在一边看不下去了,怒喝道:“你给老子闭嘴,你他妈的那点小伤算个屁,知道我们大人是谁么?”

吴明有点生气了,小声说道:“你们都给我安静点,按照顺序,人家先到,自然应该先来,这点伤,我还撑得住。”

话虽然如此说,但头上越来越多的冷汗却出卖了他。那个医官终于给那大汉包扎完毕,便走过来,问道:“伤到那里了?”

他只是随口一问,旁边的张浩已经急不可耐的说道:“你没长眼睛么?右手臂,还有后脑处。”

那医官掀开伤口初的布条看了下,也是吓了一跳:“这么严重,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一声不吭,你可真忍得住,真是条硬汉。”

张浩的口气这才缓了下来,不免有点得意的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家大人是谁?近卫营吴大人,你知道不知道\?”

吴明看着张浩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自己都有点脸红,这名字说出去,很拉风么\?有什么好炫耀的。

那医官也是楞了一楞,说道:“啊,你就是吴大人啊。”一时间竟然有点反应不过来。

左影见他在那里发呆,急道:“先生,你倒是先帮我家大人包扎啊。”

“哦,哦,好的,好的。”这医官连忙应道。一边说,一边忙了起来,不过手脚开始不利索起来。

这时候,刚才正在包扎的大汉已经转过身来,见是吴明他们,也是吃了一惊,过来行了一礼:“吴大人,刚才不知道是你,这个……”他也许是不善言辞吧,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刚才这人光着个上身,而且背朝着众人,众人一时间之间,心焦吴明伤势,也确是没怎么注意。这是才看清楚,这扭扭捏捏站在这里道歉的不是别人,正是青龙队副葛义。看来,刚才他撤退的时候,森达根也没给他好果子吃。

吴明道:“葛大人不必如此,我担当不起。”

葛义大概想起了白天对吴明的无礼,脸稍微有点红,却倔强的道:“这个礼不是我对你行的,是我代公子向你道谢的。”

这样子的么?吴明心头苦笑,若真是如此,估计赵飞也会爬出来给葛义一巴掌吧。

他俩在这里聊了几句,吴明一不小心,手臂下意识的动了一下,医官的手本来就有点抖。不小心就碰了一下,顿时疼得吴明龇牙咧嘴。张浩,田洪,左影三人同时看向了葛义,眼神都不太友好。

葛义站在原地,有点尴尬的道:“那吴大人你注意保重身体。我先告辞了。”

说完就去拿自己放在铺上的衣服。那衣服也被一刀割开,上面有个近半米长的大口子。看来是已经废了,他却什么也不在乎似的,穿在身上。

临走时,他脚下有点迟疑:“吴大人,今天的事,我也得谢谢你,救了在下一条贱命。”

“你……”

吴明还待说什么,田洪却把自己壮实的身体往前面一拦,阻住了吴明的视线。

这医官包扎了一会,手却慢慢稳定下来。他先把吴明的手臂上了药粉,用纱布一圈圈包好,然后才去照顾吴明的脑后。

吴明赞道:“先生你真是妙手,你一包扎好,我手就不痛了。”

那医官似乎吓了一跳:“大人,‘妙手’二字咱可不敢当,你也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我只是见你伤得厉害,再给你上了点止痛药粉。”

刚说到这里,却听得里面一阵喧闹,却见到太子妃陶雨正玉脸含霜。从里屋里走了出来。胡庸在后面跟着,急得满头大汗。

吴明心头一乐,陶雨和太子完婚已近一年,以吴明和太子的关系。难免和陶雨有所交集。对陶雨的性格还是多少有点了解。她性格比较温婉,平时连小动物受伤都是看不下去的。如今跟随太子南征。估计天天都盯着这伤兵营的吧?这胡庸也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这时候,吴明的后脑勺也被医官包好,他试了试,除了还是感觉脚步有点轻微的虚浮外,手臂处传来木木的感觉。后脑勺甚至连还受伤的感觉都没了。

他跳了跳,轻舒了一口气,说道:“真好!”

他也是痛得很了,这下没有痛苦的感觉,自是奇妙无比,忍不住欢呼了一下。

那医官看了吴明一眼,但还是鼓足勇气说道:“大人,请您保重身体。”然后再深深的看了吴明一眼,意犹未尽的去了。

吴明看了身后的三人一眼,说道:“小影你和田兄走吧,我这里有张浩就够了,我找太子妃还有点事。”

既然吴明如此说,左影和田洪自然不便在呆在此处,两人行了个礼,左影道:“大人,最近你最好别再动手了,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就好了。最好在床上静养。”

在床上静养?不管太子退兵与否,不知道南蛮人会给我在床上静养的机会么。希望有吧。

吴明点了点头,就带着张浩向陶雨二人迎去。

胡庸正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此时见到吴明走了过来,眼睛里光彩大亮,这救星又来了。他咳嗽一声,举手就要打招呼:“吴大人……”

旁边的陶雨却是冷着一张玉脸,说道:“胡大人,刚才我说的缺医少药的事,你还没给我解释呢。”

胡庸垂下了头:“这个,这个……”

吴明借着晚上伤兵营那点微弱的火光,却发现,一滴晶莹的汗珠正从他额头凝结,然后变大,滴在了地上。

他连忙走上前去,低头抱拳行了一礼:“下官给娘娘请安了。”

陶雨的脸色缓了下来,看着吴明,关切的道:“吴大人啊,听说你重伤在身,怎么不躺在床上休息?身体还好么?”

吴明道:“属下的身体倒是其次,还请娘娘多多关心殿下的身体。下午属下见过殿下,他身体倒是不大好。”

他这话一说,陶雨的却是眼圈一红,两滴珠泪从她如玉般的脸上滚落:“殿下么,他最近脾气很暴躁,我都不敢接近他了。下午我去服侍他。他还说,还说不要我了……”

说到这里,陶雨似乎也被触犯了伤心事,竟然有隐隐抽泣之势。

吴明顿时吃了一惊,太子对陶雨的爱意,他是最清楚了。两人完婚近一年来。却是恩恩爱爱,相敬如宾。这次太子南征,不顾所有人反对,单单带上了陶雨一人,由此可见。

他抬起头来,看了陶雨一眼,刚才离得太远,倒是没看仔细,现在才发觉,陶雨确是憔悴了许多。虽然稍微化了点装,却明显有两个黑眼袋。就连以前总是容光焕发的脸也显得有点暗淡了。

吴明正待再劝点什么,边上一直冷汗不止的胡庸却是叫道:“娘娘,下官求你了,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下官敢保证,殿下只是心情不好。他还是对你一心一意的。”

陶雨却是怒声斥道:“刚我问你的事你还没给我个解释呢,现在倒跑来管我的事了,你一个个小小医官,知道什么?”

胡庸低着头,小声咕哝了一句:“正是因为我是医官……”

陶雨正在气头上,一时间没听到胡庸的话。倒是吴明耳尖,听到了。

吴明道:“娘娘,胡大人也有自己苦衷,现在医材紧缺,如果都管足管够,以后再遇见伤员受伤怎么办?”

“可……”

陶雨还待再说点什么,这时候吴明看了看跟在陶雨身后的两个侍女,说道:“属下正有点事想麻烦娘娘。望请娘娘恩准。”

吴明还是第一次请求陶雨,她果然还有点小女孩性情,闻言,也没觉察吴明转移话题。好奇的道:“吴大人,有什么事请说。”

吴明苦笑了一下:“上次,殿下派了个歌女来侍侯属下。属下觉得放在营地里终归不是太好,想让她跟着娘娘,暂时当你的侍女。”

陶雨“咕”的笑了一声,梨花带雨,仿佛冬日里寒梅猛地绽放。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吴明平时都是对她恭敬有礼,那里敢如此近距离的看她。顿时也呆了一呆。心头暗赞:怪不得太子如此宠爱她,却也有几分道理。

此时陶雨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她盯着吴明,眨了下眼睛,有点促狭的道:“哦,这个事啊,我倒是听说过的。吴大人威风得紧,英雄救美嘛。美女自然爱英雄咯。不过你要我帮我小姑子树立情敌。我可真有点为难呢。”

这一下是吹气如兰,吴明脸上掠过一阵温热之意,再看见对方那调皮的双眼,大感吃不消,连忙低下头去:“还望娘娘成全。”

临危托孤2 第二十八节 第二十八节

陶雨最终还是答应了吴明,带着两个侍女,走了。临走,还不忘叮嘱胡庸要照顾好每个伤员。胡庸唯唯诺诺,一个劲的点头不已。等她出了伤兵营。转过头来。却是苦笑不已。

吴明问道:“胡大人,你能给我透个底么,现在的医材到底还剩几何?”

胡庸小心的四处望了望,最后看了看吴明身后的张浩,欲言又止。

吴明拉住了正欲转身离开的张浩,道:“胡大人你有话就说,我随从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我和他亲如兄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胡庸小声说道:“吴大人,在你面前,也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伤药,纱布之类的昨天都已经告磬了。后来这伤兵是越来越多,我被逼得没法,只有去找太子。当时殿下似乎正在气头上。听到这个消息。大发雷霆。专门把辎重营陶大人找过来,训斥了一通。后来陶大人又送了一批医材过来,我才堪堪顶住,不过就算这样,估计也是顶不了几天了。”

说到这里,那张脸上却是更苦了。

吴明盯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心头却是一片了然。

这陶子谦倒是有几分才干,任东汉龙望省户部仓曹时,把首府的官库打理得是井井有条。而且年年都有盈余。加上其本身又是丞相之子。在朝廷自是获得一片赞誉之声,汉明帝曾为此题匾“父子双相”。称赞其理财能力。自此,东汉相府又自称“双相府”。官员们拍其马屁称为“小陶相”。

不过此人却是有大毛病,那就是有三贪,贪杯,贪色,贪财。尤其是对于黄白之物,尤为着紧。平时没少做些行贿受贿的勾当。为此,太尉李铁多次着刑部进行调查。不过在吏部干涉下,加之也确实没找到什么证据,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次南征,太子本意是想找个老成持重之人来担当从军仓曹一职。但陶子谦自告奋勇。愿意担此重任。太子考虑到陶雨虽然一向不过问军政之事,但夫妻见面,难免有点尴尬。最后被他磨得没法,也只得准了。

吴明瞧到胡庸那一张苦瓜脸,不由安慰道:“胡大人,你也是心急众受伤兄弟的安危,也不是专门去和陶大人过不去。我想他也不至于如此小气。但请宽心。”

胡庸懒洋洋的答道:“希望吧。”但还是苦着一张脸。

吴明猛地想起刚才胡庸和陶雨之间的谈话似乎言犹为尽,便问道:“刚才胡大人说你正因为你是医生,才清楚娘娘的身体,怎么,难道娘娘身体有什么不对么?”

胡庸有点惊讶的看着他:“吴大人的耳朵可真是灵便,我就顺口嘀咕了一声,你却是已经听到了,不过殿下也没打算瞒着你,当时得到这消息时,还着我去找你,说要告诉你这件喜事,也好让你也高兴下。不过后来看你还在昏迷着,也就不了了之了。看目前的情况,娘娘也还不知道。我也犯愁,到底要不要告诉她。现在殿下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老朽还真怕说错了话。那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吴明讶道:“到底何事?”

胡庸凑过头来,在他耳朵边小声说道:“我已经复诊过几次,确是错不了,娘娘怀孕了,是喜脉。”

“什么?”

一种喜悦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然后像涟漪一样,一圈圈的漾了开来。一遍遍的冲刷着吴明的内心。

太子也有后了。他和陶雨结婚近一年,一直不见动静。由于汉明帝只有太子这么一个龙子。许多大臣也急了,纷纷上书,要求太子为社稷计,再立侧妃。每次都搞得他十分苦恼,如今,这个问题总算得到了解决。

这是自己最近得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吧,吴明心头暗道。

※ ※ ※ ※ ※ ※ ※ ※ ※ ※ ※ ※ ※

怀着喜悦的心情。吴明回到了营帐,夜已经很深了。何艺却已是不见了踪影。问了问守帐的亲兵,才知道陶雨已经过来,把何艺接过去了。

看来陶雨对自己也有点不放心,怕何艺在这里,自己真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吧?不过听到何艺被接走后,他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心底却是有点空落落的。那双手摸在额头上,又凉又滑的触感。还有那身体散发的清香,也是自有一股韵味。比起张浩来,可舒服多了。怪不得那些王公贵族都要女妓来侍侯。不过他马上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连自责不已。

他也真的累了,遣退了张浩后。倒在床上,一阵倦意袭来。就此沉沉睡去。

第二天,正在在熟睡,就听见帐篷外一阵阵喧哗。吵得厉害。推开盖在身上的薄毯,爬了起来。

外面正值分发早餐,两个辎重营的伙夫正站在一个大桶边,其中一个正在给近卫营的随从们分发食物。另外一个,则站在旁边,和田洪等一众玄武队员们大声理论。许多随从从伙夫手里一边接过馒头,一手端着稀粥,骂骂咧咧的,看来交涉是极不顺利了。

田洪一见吴明来了,就大声道:“大人,昨天还给随从每人一天两个馒头,两个窝头。今天一下就减了一半,这伙夫肯定是克扣了伙食,你快去找辎重营陶大人,狠狠治治他。”

这限粮之举,终于也到了近卫营了么?前几天就听申氏两兄弟说,普通士兵每天只能领取两个馒头,一个窝窝头。这近卫营随从们跟着武者沾了光,虽然有所削减,但还能稍微管饱,今天一下少了一半,看来也是受不了了。田洪出身平民,在此理论也是正常。

那伙夫见是吴明,便答道:“吴大人,你可别冤枉小的。这都是陶大人吩咐的,据说也得到殿下首肯的,”

田洪愤声道:“放屁,限粮,限粮,什么时候限到我们头上过了?再说了,这几天不是天天都见你们推着一车车粮食跑来跑去么?”

那伙夫答道:“陶大人说,后方粮道,山体滑坡。随军工匠正在抓紧时间抢修!这几天要节约一点。”

这陶子谦真是个人才,吴明看了看晴朗的天空。这种时候会山体滑坡?不过这伙夫和田洪好象都相信了。

吴明道:“田大人,谅他们也不敢私自克扣我们近卫营口粮。这几天大家先忍忍,等粮道恢复了,不就好了?今天叫我们玄武队员及其随从都别没事到处乱跑了,不然别人以为我们的口粮没有限制,引起误会总不好的。”

田洪想了想,心气消了些:“也是,以殿下和你的关系,这点倒有可能的。不得不防,我这就去安排一下。”

“大人,大人,你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好好休息。”吴明定睛一看,张浩端着个碗,一边喝着,一边向自己跑来。他身后还跟着左影等几个什长,也在向吴明这边赶来。

等跑到吴明身边时,他几口吞下稀饭,还意犹未尽的砸了砸嘴,舔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

吴明伸手,拍了拍他:“吃得还饱么?”

张浩大声道:“饱了!”

末了看了看吴明,弱弱的问了一句:“大人,辎重营肯定是不敢对你们实行军粮管制的,你有多的,可不要忘了小的呀。”

吴明笑骂:“你小子。”

这个时候,左影和几个什长也是赶了过来,左影道:“大人,你这随从说得不错,我们武者分发的口粮却是不见削减的,我们也忍忍,节余下来让给随从,应该还能对付过去。”

玄武队的武者大部分都是平民出身,一般也没带几个随从,而武者的口粮除了基本的十个精面馒头之外,每天还可以领到一块肉。挤挤的话,还真可以应付过去。

吴明看着左影,赞道:“不错,还真有点鬼聪明。”

然后望向田洪和几个什长:“你们怎么说?”

几人同时恭身:“一切听大人做主。”

吴明道:“那就这么办,我有十个精面馒头和一块肉,就一个随从。匀出四个还是可能的。你们呢?”

左影道:“我也就一个随从,也能匀出四个。”

……

另外几个什长也是七嘴八舌的说着,大都能匀出一部分出来。

田洪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的饭量大,虽然没随从,但可以只匀出两个馒头么?”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张浩却是小声对吴明说道:“大人,你拿出那么多?真的够么?”

吴明笑道:“我很像饭桶么?”他和张浩两人,加起来就是八个馒头,一个窝头,还有一块肉,一天下来,两人饭量不是很大,还真的勉强够了。

众人这样分下来,就算有些武者随从稍多,但整个玄武队应该还是能应付下去了。

这时候,众人笑声渐渐小了下去,猛地,吴明却又是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弯下腰去。众人都很奇怪,吴队正今天怎么了?这么开心。都是疑惑的看向了他。

吴明笑得累了,平复了下,然后说道:“我们一大群人在这里商量个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军机大事,没想到却是在这里讨论每个人能匀出几个馒头的事。”

众人怔了一怔,也是开怀大笑起来。

这笑声在一片愁云惨雾的南征营里。却显得有点突兀了。吴明跟着众人笑了一阵。向外望去,整个南征军营地,现在都是沸反盈天。近卫营都开始限粮了,估计普通士兵更是难以为继了吧。如此下去,怎么得了?

玄武队可以匀匀支撑下去,其他人怎么办?他再也笑不出来。昨天晚上归来后的那点喜悦之情顿时荡然无存。

这个时候,那轮红日已经升得老高了。它仍旧是那么不要命的播撒着自己的光和热。丝丝金针一样的光线直射下来,映照在南蛮特有的红色土壤上。整个地上似乎都升起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像火!

更像血!

临危托孤3 第二十九节 第二十九节

就算所有人都对限粮之策不满,但粮食却不会因为众人的不满而有所增加。整个南征营在如煮沸的开水停了火一般,扑腾了那么一会,然后慢慢归于平静。火气也需要物质维持的吧。太阳虽然在一个劲的加热,但没有口粮支撑,终究是难以为继的。

吴明躺在营帐里,呆呆的望着帐篷顶。那帐篷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拇指大小的洞。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化成一根白色光柱,晃亮了整个帐篷,也映得他的心空落落的。

张浩正坐在帐篷门口,在为吴明擦拭软甲,那软甲已经擦得很亮了,他却尤如未觉一般,还在翻来覆去的擦着。

铠甲因为太影响活动,武者一般是不穿的,而近卫营也不配置。

张浩看了一眼在床上发呆的吴明,发着牢骚:“大人,你都没个称心如意的武器,上次在辎重营,小的看那些宝剑都不错呀,你怎么不挑选一把?”

吴明双手枕着头,懒洋洋的答道:“那些宝剑么?确是可算得上利器,但比之名器的话,就差得远了。更别说神兵了。”

张浩答道:“大人,你也太贪心了,天下名器,不是掌握在世家大族手里,就落于各地名将之手。神兵就更不用说了。天地之间,也就那么几把。那一把不是镇国,镇教的宝刃?还是别奢望了,将究着挑选一把,先用着算了。”

吴明道:“小浩,武者到了七段之后,就能沟通天地之力,以后再一步步晋升下去。这沟通的天地之力只会越来越强,普通武器根本难以承受。就算我的武器不被击毁,它也早晚会因为受不了我的大地之力而断为两截的。”

张浩挠了挠头:“这样啊。”

不过马上又叹息道:“这倒是个问题,大人你沟通的是大地之力,还要找他一把和你属性相和的名器。还真的有点难度了。”

七段以上的武者并不是有了名器或者神兵就好,还要看其沟通的属性,你要让‘烈火战将’久持拿把水属性神兵对敌,恐怕他战力立马减少一半。神兵亦是有灵,肯定会对他有所排斥的。

吴明沟通的大地之力,遇见其他属性的名器,甚至遇见相克的木属性神兵。虽没有水火之间那么尖锐,其战力也肯定要大打折扣的。

两人一时无言……

张浩看了看在床上发呆的吴明,然后有点鬼鬼祟祟的道:“大人,有句话我噎在嘴里,虽然觉得不实际,但不说出来实在噎的难受。就怕你治我个妄言之罪。”

吴明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你小子,我俩还有什么可以不说的。我不是时常给你说‘众生平等,言论自由’么,你难道忘记了?”

张浩还是有点忐忑:“那我可真说了啊!”

吴明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也是来了兴趣,催促道:“快说快说,看你小子能说出个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张浩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走到床头小声对吴明说:“殿下的‘赤霄’剑,乃是高祖到达宗师之境后,用本命真元取地底纯阳真火熔炼七七四十九天而成,正好是地,火,金三个属性,火生土,土生金,不就正是为大人量身定做的么?”

吴明双眼大睁,上下打量着张浩:“ ‘赤霄’乃是高祖传下来的神兵。是天下有数的名刃之一。一直做为帝王随身配剑。其象征意义早就高于其神兵价值。你小子,这种想法都能冒出来。看来我平时对你太宽容了,这胆子也太肥了。”

张浩讪讪的道:“这个,这个……也就咱和大人在一边说说,他们拿着也是浪费嘛。眼谗下不行么?”

张浩的意思,是‘赤宵’出鞘的机会都难得一见,确是有点神兵蒙尘的味道。

主仆二人正在帐篷里闲聊些足以诛灭九族的话。这时候,外面又喧哗起来。吴明一惊,再也没有和张浩闲侃的心情,从床上猛的弹起来:“又有什么事,难道士兵哗变了?”

张浩急急跑出去看了一下,一会又钻进来,说道:“大人,中军那边好象出事了。”

“什么?!”

吴明连忙从床上爬起,不顾张浩的阻拦,急急向外奔去。

真是怕鬼有鬼,自己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中军出状况,没想到还真出事了。

到达中军营帐时,这里已经闹得不行,如菜市场一样吵闹,门口也没个人站岗,所有人都往营帐里拥。一时间人声鼎沸。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越往里走,越是举步维艰。最后实在是挤不动了。人实在太多了。

张浩顺手拉了个正准备往里面挤的士兵问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士兵翻了翻白眼,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去看热闹的。不过现在大家连饭都吃不饱了。出点事么,那肯定是正常的。”

张浩怒声道:“你……”

吴明拉住了他,耐住性子问道:“你是中军那个将军属下,你们将军在哪里?”

那士兵现在才看清吴明的近卫营装扮,有点畏缩的说道:“我属中军‘牙门将’王知礼二营三什,不知道是大人,还请大人勿怪。”

吴明问道:“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士兵答道:“好象是王大人不满粮官的限粮措施,与粮官起了冲突。王大人正在里面和粮官理论。”

王知礼吴明倒是有点印象,是北方世家王家家主的二儿子。一听是他和粮官理论,顿时急了,对张浩大声说道:“快叫他们让开,就说近卫营公干。否则后果自负。”

张浩一听,顿时双手叉腰,扯着嗓子大喊:“让开,让开,近卫营吴大人来了。没事的赶快散开,别挡道。”

吴明又是一阵无语。

这话听着嚣张,却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人群马上蠕动着,你推我攘的。慢慢露出了一个仅供一人通行的小缝。然后,所有人都不再朝里面张望,扭头望了过来。

这一片白,黄,黑各色不一的面孔不停晃动,齐刷刷的盯着,吴明也有点头皮发麻。

“他就是那个吴大人啊?也没多生出三头六臂嘛!”

“吴大人长得还真够高大的,怪不得这么厉害!”

“恩,我看着吴大人怎么有点像我失散多年的远房表哥!”

“吴大人这么厉害,这次肯定能变出很多粮食来。”

……

吴明是武者,自然比旁人的耳力更好。走在这条人缝中。听着这些越来越不着边际的话。更是感觉全身犹如针扎。一层层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谢天谢地,终于走完了这段人肉小路!

人群里面,露出个直径约六,七米宽的不规则圆圈。十几个亲兵打扮的人正站在四周维持秩序。一个黑塔似的大汉正骑在一个人的身上。举着个醋钵大小的拳头,扭头望着走进来的吴明二人。黝黑的脸庞上露出迟疑之色,正在犹豫着,是否要继续下去。

这人吴明自是认得的,正是中军谢川帐下‘牙门将’王知礼。

吴明冲着他喊道:“王大人,快住手。限粮之策也只是临时之议。你切切不可莽撞,做出违反军纪的事情。不然军法无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王知礼闻言,收起了拳头。嗡声嗡气的说道:“俺从小到大,还没被人克扣过饭。这次要不是家中哥哥说跟着殿下来南蛮有好吃的,好喝的,俺才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这些粮官也忒可恨了,前几天就只给八个馒头,俺叫兄弟们匀点给我。凑齐二十个,也将就着算了。这厮真是讨打,今天居然说只给五个,兄弟们的量也减了一半,实在撑不下去了。所以俺只有找他理论理论。”

说完,也不等吴明回话,再次操起斗大的铁拳,当头照着地上的粮官“理论”下去。

那粮官发髻早就散了,此时被他抓着头发,一头长发披散开来,也不知道具体表情,只余下阵阵轻哼和脖颈上的片片淤青。不过,再被他‘理论’几下,倒真是性命堪忧。

说时迟,那时快。吴明猛地一个跨步上前,抓住了正往下砸的拳头。顿时觉得右手一股巨力传来。连带着他也是往前一个踉跄。他大惊,顺势再往前一步踏出。大地之力猛的发动。一股淡淡的金色从他右手闪现出来。这才堪堪稳住。

王知礼再往下使了一会劲,一张黑脸也是胀得通红。过了一会儿。颓然松手:“吴大人你力气真大,俺比不过你,今天就听你的,不找这厮理论了。”说完还狠狠的朝地上的粮官啐了一口。悻悻地爬了起来。

吴明侧身让过王知礼,连忙扶起地上正在**不止的粮官。地上,两个深齐脚踝的足印清晰可见。

那粮官哼唧了半天。此时见到自己被救,连忙把自己的头发小心的重新拢好。再用个布条捆好了。才谄媚的对吴明说道:“小人是陶大人的副手,仓曹从事槐英。在此谢谢吴大人了。”

他现在左眼成了个熊猫眼,左边脸也肿了。整个左面早已变形,而右边脸则满是草灰之类的,被他抹了一把,黑的,红的顿时满脸都是。整了个大花脸。吴明一时之间。也看不清他具体面容,只觉得这人很瘦。闻得他如此说,点了点头:“槐大人不用多礼,你还是先离开吧,这里群情激愤,实在不宜久呆。”

那知这人转过头去,对着王知礼喝道:“你这粗鲁不文的黑碳头,竟然敢打老子,这粮食老子就是有多的,天天还喂狗了,怎么的,就是不多给你一个。你等着,我就去找陶大人。然后奏请殿下,治你一个死罪。”

吴明连忙闪身,拦住了就欲发彪的王知礼,然后忍住了自己欲找他‘理论’的冲动,**道:“槐大人,你快走吧。”

临危托孤4 第三十节 第三十节

槐英终于在吴明的连哄带吓中走了,一场事故也消弭于无形。中军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吴明告别了王知礼,带着张浩,意兴阑珊走在回去的路上,一点也没有庆幸之情。这次自己能及时发现,那下次怎么办?

两人懒洋洋的回到营帐时,又到了傍晚。这个时候,却又到了傍晚分发口粮的时候了。吴明默默的在伙夫处领了自己今天剩余的五个馒头。把四个丢给张浩,然后在营帐前席地而坐,一声不吭地啃着馒头。

远方,时而传来一声声咒骂,断断续续的,好象一片片锋利的刀片,在刺着吴明的心。

吴明是一个知足的人,所以,每次啃着这白面馒头,他也觉得是一种幸福的事,但是今天,吃在嘴里,却如同嚼蜡,怎么也找不回以前那种绵软而又带着微甜的感觉。他一边吃着,一边忐忑不安的望着远方。

夕阳如烧,南蛮的天黑得晚,不似京都,说黑就黑了,一轮落日挂在西边,把整个大地也映照得滴血一般。凌乱的南征军营地在落日的照耀下,更显得苍凉万分,他提心吊胆的吃完那个馒头。然后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继续朝远处张望。

张浩几次想喊他,都忍了下来。他只得默默的注目,盯着吴明。夕阳斜射下来,把吴明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站在那里,犹如一个巨人,独自顶着头上这片似血般的天空。说不出的孤独,也说不出的无奈。

※※※

晚上的时候,吴明正躺在床上,闷闷的想着心事,一个玄武队成员告诉他,让他去太子那里,太子找他有事。

他心急火撩的往太子的中军帐赶,一到营帐,就迫不及待的大喊:“殿下,属下也正想找你,有事禀报。”

内帐传来太子略显沙哑的应声:“进来吧!”

太子的营帐很大,外间最大,约有两三百方的样子,平时商议军情之类的就在这里,里面还有内间,吴明略一分辨,声音正是从靠右的一个内间传过来的。也不迟疑,就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里间,就只有太子和陶雨两人,太子正侧身对着吴明,有气无力地坐在一张檀木椅子上,陶雨的一双玉手正在太子瘦弱的肩头上下飞舞。为他轻轻推拿着。看来,两人之间的误会已然消除了。

吴明顿时怔了一怔:“属下该死,这就告退。”就要退出营帐。

太子转过头来,对他说道:“且慢。”

与上次的暴怒,冲动相反。现在的太子是难得的平静,但是整个人却是更显得颓废了。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转头盯着陶雨,爱怜的说道:“小雨,我们结婚多久了?”

陶雨盯着太子,这双熟悉的眼睛里,除了怜爱,全是伤感。她心头一痛,想起两人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心里仅有的一点芥蒂也随风消散:“殿下难道忘了,我们已经结婚一年一个月零四天呢。”

“是呀,一年多了,父皇禀承先祖遗训,太子成年,应先带兵磨练三年。而这一年多,边疆烽火四起,我四处征战,陪你的时间实在是屈指可数。这次要不是我苦苦争取,咱们又得异地相思了。”太子看着妻子,轻轻说道。

“殿下说什么呢,这点苦算什么呢,以后我们的日子多得是。”陶雨轻声接道。

“是呀,多的是,多的是。”太子看着妻子:“你先下去休息吧,我有点事和吴明说。”

陶雨福了一福:“殿下也记得早点休息。那臣妾先告退了。”然后徐徐退下。

吴明目送太子妃从视野消失,才转过头来,对太子说道:“殿下,属下也正琢磨着找个时间找你……”

太子伤感的笑了笑,阻住了吴明的话头,有点疲惫的道:“是劝我退兵的事吧?”

吴明道:“正是,无论如何,这次得退兵了。各种后勤物质已经告磬。我们只有先暂且退兵,到了南阳省,那里属于江南总督祝大人的地盘,就算现在李铁发动叛乱。占据北方。我们有祝大人支持,未尝没有机会。”

太子抬起头来,看着吴明,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意:“祝淮么?他可能现在正焦头烂额,自身难保了,那里还有闲心来管我。”

吴明吃了一惊,太子低沉的声音继续传了过来:“南阳省都督司马尚已经发动叛变,宣布接受兵部的直接管辖。不再受江南总督钳制。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就算撤退到南阳。司马尚也要向李铁请示,是否接纳我了。”

吴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头的震惊:“就算如此,我们也要先撤退,到了南阳,我不相信司马尚这老小子敢拒不迎接殿下。如果这是这样,他如何向天下所有人交代?”

太子没有说话,而是缓缓的转向了身后的地图,那是一幅“军事一览图”,画得非常详细,较大的山川,河流都有显示,而重要的城市则用方形的小城郭表示。在兵力部署方面,则用一个圆形的小营帐表示部队集结地,上面注明了部队数量。东汉江南五省以及南蛮的局势在地图上一目了然。

吴明问道:“这是目前的南方军事态势图吧?”

整个江南五省,南阳省驻军有两万,而祝淮的的老巢昆州省,则有个大营帐,上面注明了五万,后面加了个问号。而其他几省,也有一到三万多少不等的兵力。整个江南五省的营帐,现在全是绿色。

而在南蛮,代表己方势力的蓝色营帐现在标注是十万,其前方赫然有个鲜艳夺目的红色城郭,正是新河城。新河城下方,还有个更大的红色城郭,则是现在南蛮的首都热内。

太子回道:“是的,不过现在要更新了。”

太子把南阳省的绿色营帐拿了下来,换上了个黄色营帐。表示这两万人不再属于友军。然后再在代表己方的蓝色营帐和南阳省司马尚的黄色营帐之间,再增加了个红色营帐。那个红色营帐是如此的扎眼。如一拓滚烫的烙铁,从吴明的双眼直砸他胸口。刺出一股揪心的闷意。

太子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傍晚的时候探子来报,南蛮帝国水军主力,已于我后方大概三百多里左右的地方登陆。根据探子目测。除去水军,登陆人数大概超过十万,还不知道有无后继部队。他们打的旗号,正是南蛮大元帅希烈。”

自汉高祖结束乱世,建立东汉王朝以来。也曾北伐北蒙,西击波斯。但遗憾的是,受到了两大帝国的强烈狙击。三方大战,却是各有胜负。

后来汉人发觉南交省以南还有大片未开发的土地,而以东也拥有大片的岛屿。遂放弃向北,向西发展的野望。转而经略南方。

著名的吟游词人丁寿做为先驱者,在其《异域行记》曾经如此描述“南交之南,遍地香料,玛瑙铺地,黄金铸屋……实乃殷富之地。”一时间,许多南阳,南宁,海湾省份的居民在当时汉政府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怀着一颗发财梦。纷纷南迁到南交。使得南交省,也就是现在南蛮帝国北部开始繁荣起来。南交的省都热内,一时间成为东汉的第一大港口城市。

商业的繁荣,自然不免滋生海盗。为对抗海盗的骚扰,一些较大的商会和当时的镇南王帕亚联合,形成了第一支海上护卫队,这就是南蛮海军的雏形。

这支海军一成立,迅速肃清了沿海大大小小几十股海盗。也在其过程中慢慢壮大,帕家花了几代人的时间,巧取豪夺。终于成了这支海军的实际掌权人。正式命名为南蛮海商联合军。这支海军闲时为商,战时为军。虽然名字不怎么响亮。但在南蛮对抗波斯东侵,开放新商路,发现新岛屿等等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发展至今日,已经有近十万人的规模,而且装备精良。一时间,南交省地域空前广大,已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帕卜里敢于悍然独立,其首屈一指的海军战力有重要作用。

吴明全身也是泛起一股无力感,自己的担心终于成为了现实,南蛮闻名于世的水军主力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显身出来,一下就击在东汉南征军的七寸上。后方援军已经成了奢望。退路被堵得严严实实。南征军现在成了瓮中之鳖,路在何方?

他定了定神,看着也是一脸倦容的太子:“殿下,唯今之计,只有请苍松亭对南蛮施压了。我想只要他们出面,以酒大师的威慑力。我们就算战败,南蛮方面也会给我们一条生路,不至于赶尽杀绝。至少殿下的安危将不成问题。”

顿了顿,又说道:“而且,属下最近几天,发现南蛮方竟然有好几个七段以上的高手参战,这样,他们更有出面的理由了。”

太子脸上那自嘲的笑容又挂了上来:“昨日,我已接到仓松亭的飞鸽传书,他们已经宣布承认南蛮的独立地位,同时,视这次李铁的叛变为内乱,将不采取任何行动。”

“什么?”

吴明惊叫了起来,心里‘咯噔’一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已然断为两截。

临危托孤5 第三十一节 第三十一节

太子望着一脸惊容的吴明,脸上显出一丝希冀:“阿明,你能否教教我,现在该怎么办?”

吴明似乎仍然没有从刚才的消息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殿下,我也不是神仙,如此状况,实在是,实在是……”

看着太子那满含希冀的脸,吴明把“无解”两个字含在嘴里,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太子盯着吴明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了头,喃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吴明看着他,心底一痛,道:“殿下,惟今之计,咱们向南蛮求和吧,这样,我想还有一线生机。”

太子抬起头:“你的意思,是要我投降么?”

吴明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太子猛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亢奋的叫道:“哈哈,投降,哈哈哈哈,想我堂堂东汉太子,未来的天子,要我投降?”

他顿了顿,用手指了指头顶,又指着脚下大地:“这片天,这片地,一直以来都是我们汉家天下,为发现这片土地,多少汉人成了异域孤魂?为开发这片热土,又有我多少子民在上面挥洒过汗水?他们南蛮帕家只是当地一个土著而已。一直接受我朝册封。只会坐享其成。我如果投降,就必然承认南蛮的独立地位。帕家窃取我们南交省就变得顺理成章,就连名义上的障碍都没了。一旦如此,你要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如何面对已经逝去的先皇,如何面对天下所有百姓?”

他说得太急,满脸都是通红,剧烈咳嗽起来,末了,手扶住椅子,幽幽叹道:“新河城外问何兴?南交帐内叹难交。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吴明跟着太子三年,对太子兄妹俩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这对囚禁于高墙,深宫里的一对龙凤。对外面的世界自然充满着无限的好奇和憧憬。吴明那驾着时光机而来的嚣张背影,如一道神圣的天火,把两人心中应有那点叛逆冲击得粉碎,两人如沙漠中久渴的旅人,如狼似虎的从吴明口里汲取着知识的泉水,默默的修正着自己的世界观。

他们漠视百姓时,吴明告诉他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们奢侈浪费时,吴明告诉他们“……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们狂妄自大时,吴明告诉他们“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

当然,以吴明的性格,涉猎最多的,自然就是古往今来的爱国诗词了。太子口中所吟的,正是一代名臣文天详《过零丁洋》的最后两句,不过前面一句,却已经被他修改。

吴明心头巨痛,盯着太子那瘦弱的身影。却突然觉得,他的身影巍峨无比。口中那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嘴唇边滚动半天,却再也吐不出去。

他平复了自己激荡的内心,抱拳说道:“殿下,属下愿意与你同生共死,就让我们君臣一起。共同面对南蛮的几十万精甲吧。”

太子经过刚才的发泄,情绪慢慢的稳定下来。他盯着吴明,说道:“小雨有孕的事,你知道了么?”

“是,昨晚遇见胡庸,他已经把消息告诉我了。”

太子的脸上掠过一丝幸福的笑容:“如今,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小雨和小灵,还有就是没出生的孩子。你能代我照顾他们么?”

“可是……”

“呛——”太子突然一下拔出了‘赤宵’剑。

整个帐内顿时金光闪闪,犹如被镀上了一层黄金。一阵阵暖洋洋的感觉从剑身传出。在这大热天里,给人一种温热,舒适的感觉,却无半点燥意。

“嗡——”

整个剑身一出剑鞘,剑吟声半晌不绝于耳。大概被关得久了。剑身轻颤不已,似乎正发出一阵阵欢呼的快意。

太子盯着尤自在轻颤不已的‘赤宵’剑,喃喃道:“阿明,我知道你是一个优秀的剑客,高祖亦是沟通的大地属性。这把‘赤霄’却正好适合你。高祖兴汉之时,此剑亦随其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据传此剑必须心中有大智慧,大胸襟的人才能发挥其全部威力。我今天就把他赐给你了。”

吴明大惊失色:“这可使不得,属下只是你一个小小侍卫,如何敢接此剑。”

太子突然转头厉声喝道:“吴明接旨!”

吴明翻身跪地:“臣在!”

“剑名‘赤宵’,亦有赤胆忠心之意。令你在突围战中保护太子妃,保护皇家一脉。可敢接旨!”太子双手托剑。

“臣遵旨!”吴明双手上托,接过了沉甸甸的‘赤霄’剑。

太子摆了摆手,对吴明说道:“我累了,想一个人休息会儿,你也早点休息去吧,明天召开退军之议,顺便把小雨有孕的消息公布出去,让大家提前吃了喜酒,也许,这是我为她们母子俩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 ※ ※ ※ ※ ※ ※ ※ ※ ※ ※ ※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像一股和煦的清风,早早的荡漾遍南征军营地的每个角落,虽然只有将级以上的军官得到这个消息。但今天的伙夫却例外的没再对南征军实行限粮之举。相反,每个士兵还能额外领到一小块肉干。营帐外面,到处都是奔走相告的士兵,一片欢声笑语。

吴明早早的起了床,默默的站在营帐外,看着这一切。也许,对一个普通士兵来说,能够吃饱饭,每天还能领到一小块肉干,就是最大的幸福吧。

远方,新河城的城墙还能看出点点暗红色,随着时间的沉淀,他也会像许多名城一样,慢慢变成黝黑的墙体。然后许多人站在城墙上感叹。这就是新河城,当年太子轩辕竟就是被此城所阻,止步与此。亦或会说,南蛮开国大帝帕卜里就是在此城一战功成。奠定了世界第四帝国的基础。却再也没人会提到在城墙上战死的每个战士,再也没有人会看到他们流出的鲜血。有的,只是双方阵亡士兵名单里的一个简单的伤亡数字。

想着南征军背后的十万南蛮海军,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营帐外跑来跑去。吴明的心一片悲凉。

希望太子的这次突围能够顺利吧。可是,就算冲破了南蛮的封锁,之后呢?难道还以疲敝之师,再去攻打司马尚的两万南阳驻军?粮草还够支撑么?

张浩紧盯着吴明手里紧握的‘赤宵’剑,不停地吞着口水。大人实在太厉害了,昨天才给他开句玩笑,没想到当天晚上就把‘赤宵’剑赚来了,这天下,还有我家大人完不成的事么?

他小心的走到吴明背后站定:“大人,真的是‘赤宵’么?能给我看看么?”

吴明捏了捏‘赤宵’的剑柄,得此绝世神兵,他本应该十分高兴了。但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赤宵’剑柄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硬硬的,滑滑的。捏在手心,有一股玉石般的柔意。突然,一阵突兀的摩擦感从指间传来。打断了指间这种柔顺的感觉。他拿着剑柄,凑在眼前。疑惑的仔细打量。只见剑柄上用篆体写着六个小字。

大智!大勇!在最后,隔了一小段距离。似乎是后来加进去的:大悲!

临危托孤6 第三十二节 第三十二节

吴明再次到达太子营帐时,很多人都已经到了,右首已经有十几个世家小将,正围坐在那里胡吃海喝,高谈阔论。昨天找槐英麻烦的王知礼也赫然在列,他估计也饿得狠了,此时全然没半点风度。正盘坐在位置上,据案大嚼。令人惊奇的是,那槐英竟然也到了,吴明虽然对他没什么印象,他一看其猪头般的脑袋,还缠着个白布。就知道定是此人无疑了,此时,他正坐在右边一个角落里。一边恨恨的喝着酒,一边朝王知礼打量,不过现在是在太子营帐,他却是不敢造次的。

左边,燕厚也早到了,正坐在前首,一个人独自喝着闷酒。也许是为了节省空间吧。亦或是让人忘记两个队正身亡的不快。吴明发觉自己的位置就安排在燕厚旁边,而燕厚身后的三个队正座位已经撤消。葛义正带着几个什长和田洪,左影等人小声的说着什么,看样子,双方聊得还比较愉快。

十六个女乐正坐在太子座位后面,正在弹着尚书局的四季乐之《秋实》曲,尚书局有四曲比较著名,分别为《春归》,《夏火》,《秋实》,《冬寂》。平时文武百官,有得子,婚娶,伤葬,竞技等等之类的。皇帝偶尔会根据需要,对地位显赫的臣子赐乐。一般都会派遣八个宫女去进行演奏。这对赐乐的臣子来说,是莫大的荣耀。而军中一般是不奏此曲的,但今天太子是办的喜酒,弹奏此曲,倒也恰当。

不错,是十六人,何艺也赫然在坐,十五个身着淡黄色宫装的女乐就坐在他后面。她一人独坐在前排,正在那里领奏。

她今天穿着一身天蓝色的绸衣。上罩一个白色披肩。再用一根蓝色的腰带在腰身一束。把自己玲珑身段更好的凸显了出来。声声包含秋之喜悦的琵琶声正从她纤细的指间溢出。身后,众女乐群声相应。更把她衬托得犹如花中之王一般。

宫廷女乐,其着装都有严格的要求的。而何艺这身装束明显不属于尚宫局装束。看来,太子也只是把他临时调来而已。

看见吴明来了,她眼睛亮了一亮。向吴明望来,正好和吴明投过去的目光相遇。她的脸红了一红,连忙正襟危坐,专心盯她的双手去了。

吴明径直走到燕厚旁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去:“统领,什么事这么不高兴?”

燕厚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然后指着对面尤自在嬉笑打骂的十几个世家弟子,小声说道:“你说这些人高兴个什么劲,都死到临头了还天天这么高兴。”

吴明心里吃了一惊,难道对方也知道了我们后路被断的消息,以燕厚的身份地位,倒是不无可能。

吴明问道:“何以见得?”

“这次北方支持李家的世家,派出来的子弟全是一些脓包,要不就是弃子。这不明摆着的么?”说完,燕厚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成了弃子,真是讽刺。”

燕厚虽然是燕族人,但和吴明确是无话不谈的。待吴明如同子侄一般。此时听他如此说,自然要问道底了:“统领,到底怎么回事?”

燕厚继续低声说道:“赵飞在家中只是家主的三个有力竞争者之一,夏侯飞还有个比他更有能力的哥哥,那个陆经纶就不用说了。诺,对面你昨天劝架的黑小子,估计也是被他家族抛弃来当炮灰了,这么傻不拉几的。还有,你看看,对面那十几个人,那一个是好东西?全是送来当炮灰,或者让殿下泄愤用的。”

吴明听他一分析,猛地打了个冷颤,似乎看到太尉李铁正躲在不知名的暗处,一阵阵如夜枭般的阴笑声,声声入耳,连忙定下心神问道:“这么说,那李铁谋反之事,是早有预谋了?”

燕厚苦笑道:“那是肯定的,我是昨天得到后路被断之时才反应过来。唉,我这把老骨头,死就死了,为殿下尽忠也是应尽之责。只是苦了家中的妻儿。”

燕家做为北方一个大族,自是支持李铁的,而燕厚做为近卫营统领。肯定得听太子指挥。这几年,随着太尉,丞相两大集团的矛盾日益尖锐,燕厚越发的难做起来。经常在吴明面前牢骚。吴明倒是知道的。

他安慰道:“老夫人和燕飞兄弟一定没事的,统领还是别太担心了。”

燕厚点了点头:“希望吧,如果这次我侥幸不死,回去也把这位置辞了,好好安心在家陪陪他们。也免得他们难做。以后殿下的安危,就交给吴大人了。”

两人说话的工夫,所有人已经三三两两的到达营帐。等所有人到齐了,那老太监尖着个公鸭嗓子:“殿下驾到,列位请起。”

众人同时起身,恭身为礼,在一片肃穆中,太子扶着陶雨,缓缓从里间走了出来。

陶雨今天穿着一身宽松的大红袍,脸上眉梢全是喜意。一张脸更是艳光四射。而太子,除了脸色较苍白外,看起来也还是比较精神。脸上也是笑意吟吟的。

两人走到中间站定,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待众人都坐定后,太子说道:“估计列位将军,大人们都已经知道,今天宴请大家,一为退兵之议,二来么,就是我喜得皇孙。希望大家与我今日同乐。”

众人又是一阵整齐的应声:“恭贺殿下!”

太子也不多话,将桌子上那玉制茶杯一顿:“此次南征,虽然未竟全功,但也是大有所获。昨日听闻南蛮部分水军正于我后方登陆,欲截断我军退路。我已与祝总督取得联系,前后夹击,击破敌军,就此班师。未竟之事,以待来年,各位将军以为如何?”

这时候,陈建飞第一个站出来说道:“禀殿下,末将以为,次此南征,正如殿下所言,确是大有所获。想必南蛮也将惧于我军天威。我们只要撤军回师休整,来年再战,南蛮必然望风而降。”

就是不知道,陈老将军是否知道真实军情,如若知晓,吴明除了佩服他的为人外,更要佩服他这种泰山崩于前和撒谎面不改色的工夫了。

这个时候,陶子谦也站起来道:“禀殿下,如果敌人继续在后方增援下去,恐怕粮路危险,虽然我军暂时粮草无忧,但也要防着这点。下官也同意退兵。”

这人是真正的撒起谎来面不改色了,吴明已经麻木。

他们两人一为军方元老,一为后勤,这么一说,全军大部分人也从最近的限粮上察觉了异常。肯定是支持退兵了。

这个时候,在中军里面,传出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太子哥哥,如今新河尚未拿下,如果明年再来,他们也有了准备。岂不是难度大增?”

吴明定睛一看,此人正是上次和他一起去抓陆经纶的祝玉虎。

江南总督的二儿子,祝玉虎。

对方虽然就一小小牙门将,太子也不好拂了对方面子:“祝小将军之言,确实也有道理,但三军目前已疲,加之天气炎热,实在不宜再战。”

太子这话说得轻松,但却已有厌战之意。这话里的意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了。

祝玉虎道:“殿下只要再给我一万兵丁,我一定为殿下荡平新河。”

太子滞了一滞,随后道:“祝小将军真是虎父无犬子,勇气实在可嘉。有谁愿意与祝小将军联袂出战?一起踏平新河城?”

太子估计也是气急了吧,竟然说出如此讽刺的话,现在谁还疯了么?去攻新河城。

那知道却还真有个疯子,此时跳出来一个黑塔似的大汉,大声喊道:“有吃的么?有吃的我就去。”

吴明**了一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知礼,王大人。

太子怔了一怔,他还真没想到,自己军中还有如此多不怕死的好汉,上上下下打量了王知礼半天,却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候,右边人群前方再站出一人,正是左路军主将李源,他恭身说道:“如今,天气一日热似一日,长期坐攻新河,实在难以大开局面,末将以为,也是退兵为上!”

李源本来就很高大了,但吴明看他愈发顺眼,感觉更加高大起来。

他这么一说,却是三军主将,已有两路主将主张退兵了。

这时候,中路军主将谢川也站出来,面无表情:“臣附李将军议!”

附李李将军议,那也就是赞成退兵了!他的意见就是太子的意见,这倒不奇怪。这样,三路军主将都同意退兵,这早就拟订好的退兵之策,虽然还有曲折,但好歹定了下来。

太子再把那玉制茶杯在桌面上敲了敲:“那就这么定了,明日起就退兵,由陈老将军率领右路军断后!”

既然退兵之议已定,那剩下的就是吃喜宴了。现在,许多人想到马上就可以班师回朝,虽然后面还有部分南蛮水军,但太子既然说得轻松,加之还有己方部队前后夹击。故而大家都没把这当回事。都松懈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营帐里杯觥交错。喜意盈然。

这个时候,何艺和一众女乐已然换到了《春归》一曲,正值**之际,只见何艺素指猛地一甩,那宫调一下拔高,成了角音。听着就像春天的第一声鸟叫,孤独而嘹亮。后方所有女乐齐声相和。顿时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绿意昂然,百花齐放。一时,所有女乐的素手都快速挥舞起来,在营帐里激起一片朦胧的光辉。

她们弹的是:素手疾挥,影弹琵琶。春回大地,暖意凝凝!

吴明听得是:狂风暴雨,乱击芭蕉。珠泪四溅,一片乱麻!

龙陨仓前1 第三十二节 第三十三节

蔚蓝的天空中,一些鱼鳞云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排列着。远方,似乎还有一声声闷雷般的声音传来,最近要下雨了吧。其实,也该下雨了,今年南蛮的雨水确是显得有点少,太子出征这一段时间,天公是出奇的配合,只零星来过那么两场暴雨。难道现在,好运气用完了么?

根据探子得来的消息,南蛮水军是在后方三百多里的地方登陆,若是快马加鞭的话,甚至要不了一天就能到。但是目前南征军这种懒洋洋的速度,估计得走个三到四天吧。

道路两旁,青山苍苍,在烈日的暴晒下,却给人一种清凉的新意。

退兵之议在昨天喜宴上就定了下来,各部将领回到营地,就开始收拾起来,也不耽搁,为隐秘计,连夜就出发了。整个队伍,排成个长蛇,在南蛮崎岖的山路上蠕动。吴明率领玄武队,护着太子,走在整个队伍的中部。而开路先锋之职,则被祝玉虎抢了去。这小子立功心切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他那一千多家丁,护卫几乎都生于江南,都是丛林山间行军打仗的好手。担任这开路先锋之职,倒是他最最合适。

身后,隐约可以听见喊杀声传了过来,大概是断后的陈老将军已经与南蛮人交上手了吧。

吴明骑在马上,盯着前面太子的车辇,却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太子自从前天晚上把“赤宵”赐给他后,再没有私下跟他说过一句话,而精神却似乎比以前好得多了。但吴明却知道,他是已经心存死志。以希烈的军事才华,李铁的阴狠。这次能安全撤回到江南的几率,实在是太小太小。吴明这一天一夜,实在是寝食难安,昨天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做了一个恶梦,梦里全是刀光剑影,死尸遍地。梦一醒来,他却是再也没法再次进入梦乡。

南征军终于撤退了,但却是在如此灰溜溜的情况下。昨天,胡庸应吴明要求,送来了南征军最新战损报告。整个南征军,目前已经不足九万人。吴明心头更重一分,南征军二十万人,如今剩余已经不足一半,这些都不是数字,而是活生生的生命。“一将功成万骨枯”,太子这次,并没有取得意料中的胜利,但还是死了这么多人,也许,对南蛮帝国来说,这就是了不得的功绩了吧。

而双方阵亡战士的枯骨,恐怕都已经化成了骨灰,然后不知埋于那一捧黄土下。

吴明低下了头,黯灰的马蹄踏在路边的积灰上面,溅起一朵朵尘花。他摸了摸腰间的‘赤宵’剑柄,心头,却是更添沉重。

“大人,你的脸色可不太好,属下建议你还是去休息下。”左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拍马追到吴明身后。

近卫营倒是配备了好几辆大车,一些武者可以在路上随时打坐休息。这在行军途中,可是极为良好的条件了。

吴明艰难的笑了笑:“我不累,你怎么也不去休息?”

左影拍马和吴明来了个并绺而行,然后望了望死气沉沉的队伍,叹了口气:“我也睡不着,就是不知道这次,我还能不能活着回到京都。”

吴明心头一震:“小影,不可乱想,我们一定能安全撤回到故乡的。”

左影懒洋洋的答道:“希望吧!”

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从小,我就被人欺负得狠了,为了出人头地,我辛苦练剑,终于被近卫营看中,成为里面的一员。进得里面才发觉,这里比外面竞争更加激烈,以我那点残缺的剑法,是断断不可能突破的到四段的。要不是大人你的指导,我可能早就被淘汰出去了。所以我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练好剑法,为大人分忧……”

“怎么,你在害怕么?”这左影平时就有些小机灵,肯定也是看出了什么吧,吴明喝道,打断了他下边的话。

左影想了想:“怕,肯定是有一点的,不过既然入了近卫营,为保护殿下,也只得奋勇向前,死而后已了。”

吴明拍了拍他道:“别那么悲观,我们一定可以安全回到家乡的,相信我。”

两人正在这里闲聊时,突然后方烟尘大急,一个传令兵飞速赶来。跑到太子的车辇外递上了陈情。不一会儿,一个近卫营战士跑过来,下令原地休整,那战士还对吴明说道:“殿下请吴大人过去议事。”

吴明心头苦笑,这队伍走走停停的,都这么长时间了,才走二十几里,这样下去,不用南蛮人前来追杀,部队可能自己就先粮草不继了。

走近太子车辇,吴明正欲开口。那经常服侍太子的老太监从车厢里钻出来,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吴大人,殿下正在和娘娘说话,这次议事还请了其他大人,要不你先等等。可好?”

说完,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脸歉意的看着吴明。

吴明心里发酸,李铁发动叛乱,陶丞相肯定是首当其冲,以陶雨从不过问军情的个性,肯定还不知道如今局势的凶险。一旦知道,恐怕太子和她之间的这点假假的温馨都难以维持吧。

好在等待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不一会儿,各路将领已经把太子的车辇团团围住。这时,负责殿后的左路军统领,陈建飞老将军也从后面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他那干净,整洁的白袍上,赫然沾满了灰尘。而整个脸上也是一片焦急。看来,这殿后任务是极不顺利了。

众人都到齐了,太子才从车辇里钻出来:“各位将军,大人,叫各位来,是想要各位拿个主意,如何尽快摆脱敌人。陈老将军先介绍下具体情况吧。”

陈建飞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今日清晨,一向龟缩不出的南蛮军从后面追上了我军,他们四面出击。利用对当地复杂地形的熟悉。用弓箭,落石,陷阱等等一切可用的手段对我军进行无休止地骚扰。等我列队去攻击时,这些南蛮人又是一哄而散。而我收队前进时,他们又再次尾随而来。下官实在有愧,耽误了大军行程,望殿下降罪。”

吴明心中恍然,怪不得了,南蛮人这招也真够狠毒的。明显就是为了拖住汉军行程。陈老将军虽然号称东汉防守第一,但遇见这种无赖打法,看来也只有摇头苦叹的份。

太子手扶车辕,说道:“既然老将军觉得自己也有罪,那就只有将功赎罪了。”

这自请殿下降罪也就是平时的一种自责话儿,有几时当过真了。太子说出如此话来。众人都有点发蒙。

“是,末将明白”

陈建飞倒也光棍。大概在他心里,应该把上级下达的所有任务都完美的完成才算是应该的吧。

太子没再理他,挥了挥手:“来人,把地势图拿来。”

这时,刚才那个老太监走上前来,手里拿了个很大的帛书卷轴,太子指了指车辇侧壁:“挂在那里!”

那卷轴一打开,露出一张很大的地势图,太子手指地势图,对着周围的众人说道:“列位将军,这里是仓前山。据探子汇报,南蛮水陆大元帅希烈的就在这里扎营,阻挡我军回乡之路,而对方可能还在增兵。没多一天,敌人就多一分准备。我们只有尽快摆脱新河骚扰之敌,才能尽快赶到仓前山,趁敌人立足未稳之际。击溃敌人。”

说完,瞟了瞟陈建飞:“照此速度下去,恐怕得误事!”

然后看了看车辇周围的大大小小几十号将领:“众位将军,可有何退敌妙策?”

这时候,中路军统领谢川站了出来。行了一礼道:“殿下,十几天前,我军南下之时,属下倒发现在此地十几里外有一个妙处,此处有两山,山势陡峭,中间一峡谷,地图上标识‘余家湾’,是我们撤退必经之路,我们可派两支部队在两山顶驻扎,一来可防止南蛮军偷袭,二来也可断后,杜绝对方的骚扰。”

他这话一出口,吴明顿时吃了一惊,这谢川平时沉默寡言的,对太子一向唯唯诺诺。此时竟然会有如此见地,看来此言,十有八九是太子的授意了。

陈建飞盯着地势图,似乎在考虑谢川意见的可行性。李源这时站出来说道:“谢将军此言,却仍有思虑不周之处,派两支部队于两山间阻挡敌人,这人数过少,恐怕难以胜任,人数过多,则我方也有被各个击破的风险。”

谢川似乎胸有成竹:“李将军多虑了,只要有一善守之将,带几千兵。以此地的易守难攻之势,就足以守住这个峡谷。”

他话才刚说完,吴明就突地插话:“此计也是万万不可行的,这断后的部队如何与我大部队汇合?”

谢川面无表情的答道:“可让其自行回返。”

自行回返,吴明心头也是怒极,那就是弃子了。现在这大部队都自身难保,怎么个自行回返?

龙陨仓前2 第三十三节 第三十四节

这时候,一直紧盯着地势图的陈建飞对着太子行了一个礼:“这三军殿后之命,本就是老臣之责。老臣虽年老愚钝,但在守御之道上却是薄有心得。还望殿下把此任务交付于我,也好将功赎罪。”

吴明看了看站在场地中面无表情的谢川,再看了看面色铁青的太子。脑中猛地滑过那天太子对自己所言“这陈建飞虽然是丞相门生,然而满脑子都是‘民贵君轻’的理念,一旦让他手掌重权。恐怕更难以控制。”

可是,太子现在是要做什么?陈建飞固然善守,但此任务也并非是非他莫属啊。他这么处心积虑,却是拿捏准了陈老将军性格,令陈建飞不得不就范。难道,一个人身居高位,对这种“以民为本”,“民贵君轻”的理念真的有这么排斥么?

看着立在车辇上的太子,他感到极度陌生。忍不住打了一寒噤,如果自己真有手握权柄,号令天下的那么一天,是否还会这么想?

他甩了甩头,压下心头纷繁的思绪,向前跨了一步,抗声道:“不行,此计万万不可行,如若真个如此,属下愿意与陈老将军一道,守御另一个山头。”

太子本来就铁青着脸,此时的脸色却是更沉了,看见吴明如此不识时务,心头也是火起,怒声道:“吴大人之神勇,本王自是佩服的,但两军交锋,岂是只靠一味蛮冲能解决的?汉军八大主力阵形,你会排几阵?而《行军策,二十四问》,你又懂几问?难道对方千军万马冲杀过来,你就准备只身一剑独挡么?天下之间,有此本领之人,不到五指之数,可惜,你不是。”

八大基本阵形为鹤翼,鱼鳞,锋矢,冲轭 ,长蛇,雁形,偃月,方圆吴明自是听过,要他排列出来,那是万万不能的,更别说用于实际战斗了。

至于《行军策,二十四问》,则是东汉第一任丞相欧阳方所作,里面详细总结了他一生辅佐汉高祖兴汉的大小战役,并且收集了一些前朝的经典战役加以解说。是一部卓越的军事思想和丰富的斗争经验总结而成的兵书。后来成为东汉军队行军战斗方面的经典教材。而其原著,则被汉朝丞相一代代手传保管。后来汉朝太宗皇帝怕丞相独大,于是添设太尉,分管兵事,于是此书就从此埋没于历代丞相之手。但里面的一些精华理论却渐渐的流传开来。

而他自然也不是真气循环不休,源源不绝。飞天遁地。全身刀剑难伤的武术宗师。

太子的一番话,虽是气话,但说得却有几分道理。吴明心头一阵黯然,自己终究也不过是一介莽夫么?亏得自己平时还四处卖弄。却也只是心里装着中华五千文明一点皮毛到处招摇的小人罢了。

不过心下虽是如此做想,他还是站在那里,倔强的道:“臣还是坚持,恳请殿下容我和老将军一同出战!”

太子一甩衣袖,怒声道:“荒唐,难道本王一家三口的安危,还没有这殿后的任务重要?”

这话说得就重了。吴明心头一震,想起前天晚上太子的授剑拜托之事。却是站在那里,一时间进退不得。

这时候,陈建飞上前一步,大声道:“殿下此话,大有道理。望吴大人不必介怀。吴大人有此心意,老夫自是感谢,然人各有所长,此番前路危险重重,殿下安危,还需要吴大人多多照应。老夫戎马一生,侥幸搏了个善守之名,这殿后之责,本就是老夫份内之事。如果真能用老夫这几千人,换来南征军十万将士的安全回返,却也是值得的。”

“可……”

吴明正欲再说,太子已是大手一挥:“壮哉!老将军有此豪情,本王也是十分钦佩。在此,本王愿老将军旗开得胜,安全归来。老将军放心,右路军我会暂时让谢川兼管。一旦老将军得胜归来。就回归老将军名下。但不知道,老将军准备领多少兵力御敌。有何打算?”

吴明心里掠过一丝痛楚。谢川是太子心腹,他这就是赤果果的夺权了。

陈建飞对似乎太子此举毫不在意,沉吟了一会,答道:“下官刚才仔细看了下地势图,两山地形陡峭,山顶面积较小。估计容纳不了较多兵力。只能走精兵路线,下官倒有家兵两千,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好儿郎。守御一个山头自是足够了。但另一山头,则仍需一员将领,带领一部精锐兵马。驻扎于此,以和老夫形成遥相呼应之势。”

这话一落音,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任务明显就是一送死的活儿。有人是想去也没法去。有人是能去却不想去。一时间纠结在原地,半晌无人应声。

想去却没法去的分两种:第一是官大了去不了。各路主将,副将肯定是不能去的。右路军太子明显是准备接手,其他两路主将走了。就没统兵之将了。

第二是官小了没法去,这守御山头之责,至少需要带兵一千以上的牙门将。既然要走精兵路线。则必须要求兵权贵一,否则,一群七拼八凑的杂牌军连听谁的都搞不清楚。如何做到令行禁止。堪称精兵?所以这伍长,什长,都统之流肯定是难以胜任的。

至于能去却不想去的,大部分就是中路军的世家子弟了。他们大都带了一千甚至几千的家丁护卫。里面不乏自己花巨资笼络来的武者好手。但要这些人去执行这几乎必死的任务。却是万万不肯的。

众人正迟疑间,此时却有一个黑塔似的身影跳了出来,嗡声嗡气的道:“殿下,俺要去。槐英刚私下给俺说,只要俺去,他就管够俺的馒头。俺昨天吃那点东西,今天又限粮,早饿了。难得今天那小子大方。管够。所以俺要报名。”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贪吃的活宝。王知礼王大人。

这话一说出口,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轻笑。吴明眼尖,却发现那槐英正低着头。鬼鬼祟祟的闪到陶子谦身后去。

看着那些正在人群中轻笑的的世家子弟,吴明心头一阵悲哀,这剩下的几十人,却还不如一个傻子么?

太子站在车辇上,用手轻轻拍了拍车厢,示意众人噤声:“如此,这断后之策就这么定了。王大人可率本部精锐,与老将军一同速去准备。那么,各位将军,大人,速去各部,继续前行吧。”

吴明转过身随着人群朝后走去,步履阑珊,太子望着他孤寂的背影,心中暗道:阿明,不要怪我,虽然归乡之路渺茫,但我得为未出世的孩子争取更多的资源。尽全力铲除一些不稳定因素。至于陈老将军,也只有对不住他了。想到这里,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吴明四处寻找,本想给陈老将军送送行,但转过头,却只看到对方在两个亲兵护卫下,飞驰而去的背影。大概他还要先去和谢川交接这殿后的部队吧。

蹄声得得。三人,三骑一路绝尘而去。这幅苍凉的画面,就如刻入石块的痕迹,即使被岁月渐渐浸漶,但吴明知道,他永生再难忘怀。

那王知礼正在抓着槐英衣领,索要馒头。槐英道:“我说话算话,自然会把东西如数给你准备好。等会你自己来领好了。”说完,像躲避瘟疫一般,闪开了对方的魔抓。

吴明拉住了正在呵呵傻笑的王知礼:“王大人,谢谢你,我代表所有南征军战士感谢你!”

王知礼转过头来,见是吴明,惊奇道:“谢俺做甚?这次任务是个送死的活儿,这个俺也懂的。但俺也知道,当兵是不能怕死的。何况,这次我还骗了那小子好多馒头。”说完,站在那里搓手直乐,好象得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吴明心里百味杂陈,看着面前这一个劲傻笑的黑大个子。他一个劲的自问:他真的是个傻子么?

这时候,远处又是一骑绝尘而来,看见吴明,老远就在大喊:“吴大人,吴大人!”

“唏律律——”因为对方奔得太急,这马在吴明面前时,猛地人立而起。两只大腿上,黑亮精壮的腱子肉,清晰可见。这时一个翻身,一道人影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

吴明看着对方,依稀感觉有点面熟,他疑惑的道:“你是?”

这骑士伸手抹了一把脸,几滴晶莹的汗珠顿时从手指间甩了出去:“大人,我就是陈老将军的亲兵之一啊,前几天就是我带你去见陈老将军的。”

吴明恍然,答道:“哦,是你啊,老将军可还好么?找我有什么事?”

这骑士答道:“老将军正在和谢大人进行军务交接,没时间来见大人您了,他叫我把这东西交给你。”说完,就从胸口里拿出了一个包裹。递向了吴明。

吴明伸手接过了包裹,包裹是用绸布包着的。但却打了个活结,他小心的打开。只见里面躺着本洁白的羊皮册子,上面工整地写着四个字:枪术七解。

羊皮册子又白又滑,摸在手里,指间掠过一阵阵滑腻的畅意。他颤抖着手把它放进怀里,对着骑士说道:“谢谢,替我谢谢老将军。”

这骑士已经一个飞身,再次上了马:“不用谢我,老将军说,希望你不要忘记他对你说过的话。”

吴明有点讪讪,想起那天自己倒令老将军失望了,连忙叉开话题:“兄弟你的骑术可真是厉害。”

这骑士似乎很急,已经打马转身,准备离开:“吴大人谬赞了,我这点小伎俩,在老将军两千亲兵中,只能假假的算个中等。”说完,这马已经开始加速,放蹄狂奔起来。

吴明望着他的背影,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千言万语在喉,却是吐不出一句。眼见对方已经跑得远了,忙高声说道:“兄弟你贵姓啊,等你得胜归来,咱们俩不醉不归。”

那人转过头来,也不控缰,身子却是平稳之极,向吴明挥了挥手,平凡的脸上露出个爽朗的笑容:“我叫简飞扬!吴大人。”

龙陨仓前3 第三十四节 第三十五节

汉军大队经过‘余家湾’时,已经可以见到两个山头上旌旗招展。极目远眺,隐约可见一个大大的“汉”字在旗帜上不停跳动,如一条不屈服的蛟龙,几欲挣脱旗帜的束缚。

许多身穿灰色皮甲的汉军士兵正在两个山头忙忙碌碌的。不停的塌着山石。更有不少士兵几人一组,正抬着一些砍伐下来的山木垒在山石上。他们在两个山头若隐若现,如蚂蚁一般,在为自己筑造最后的归宿。两个山头,一个最基本的防御阵地已经初具规模。

吴明满含敬意的看着两山间正在修筑防御工事的士兵,心头对陈老将军的佩服更增,两个山头的工事,充分利用了山头地势的陡峭,虽然只是初具规模,但却显得更加的易守难攻。对方的善守之名,实乃实至名归。

残阳如血,当暮色降临时,两个山头终于在消失在远方,吴明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掏出干粮胡乱的吃了几口。干粮在牙齿的磨合下,很快化成碎粉,如同嚼蜡。吞入腹中,渐渐升起一股饱食的快意。

因为这次准备急行军。昨天出发时,辎重营就对每个士兵发放了三天量的干粮。大概考虑到马上就要决战了,这三天的口粮虽仍稍嫌不够,但却比限粮之策时量多。这对汉军士兵来说,多少算点安慰吧。

马踏夜色,蹄声得得。在四周士兵杂乱的脚步声中显得尤为清亮,长长的汉军队伍中有人已经开始点亮了火把。吴明摸了摸胸口温润如玉的羊皮册子,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最后一抹夕阳也在火光中渐渐隐去,‘余家湾’已不在眼前,而在他的心底。

※ ※ ※ ※ ※ ※ ※ ※ ※ ※ ※ ※ ※

在东汉边境宜安城以南约八百里处,有一个著名的山头,名为仓前山。此山原为一片荒芜。后来随着南迁的汉人逐渐增多。有人的地方就需要有信仰。为迎合民意。有一年,帕家的当代家主请风水师勘察,发觉此山“两脊突出,中内凹陷。”为著名的“菩萨坐宝”之地。当时,东汉的许多正统阴阳师对此说法是嗤之以鼻。但百姓却不在乎这些,于是有愚夫俗子在此地建庙,祈求来年丰收。后随着汉人的越来越多,这里就逐渐成为一个民间祭祀圣地。而东汉的正统学说也对此地态度大改,变成了一片赞誉之声。

南蛮的水军主力登陆后就驻扎在这里,嵌在汉军回去的必经之路上,而那些祭祀菩萨的凡夫俗子,则老早被他们清理驱逐。形成了一个绝妙的战场。

在第三天傍晚的时候,汉军前锋祝玉虎部传来消息,前方已经发现南蛮人阵营。太子一声令下,所有汉军就在南蛮人三里外开始扎营,埋锅造饭,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吴明和张浩两人把营帐立好的时候,汉军营地外围已经布置好了最基本木制矩鹿,汉军的一些辎重队正在外围布置一些简易陷阱。倒也是中规中矩。这陶子谦能成为南征军从军仓曹,却也有几分本事。

他对着即将下落下山头的夕阳,做了一套热身运动。

后脑勺上除了还有个硬硬的伤疤外,除此之外已经是全无感觉,至于左手臂上的伤,虽然还有点隐隐做痛,但却已经不影响活动。他心头不由苦笑。以自己现在这种小强状况,要真再回到原来的世界去进行擂台赛,估计真会所向无敌吧?

正在此时,却见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在一个近卫士营士兵带领下,缓缓从那简陋的辕门驶了进来。

许多玛瑙,玉石在马车上叮当做响,在落日中,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辉。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微熏的香料味。吴明立刻知道,这是一辆南蛮人的马车,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南蛮的马车进来?

他立刻走上前去,问道:“这是何人马车?怎么回事?”

那士兵行了个礼,答道:“禀吴大人,这是南蛮人使者,今程是专向殿下下战书而来?”

这两军交战,打就打了,还下什么战书|?这南蛮大元帅希烈素有知兵之名?竟然会如此迂腐么?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压下心头疑惑,随着这辆马车向太子的中军营帐而去。

车行辘辘,很快穿过熙熙攘攘的汉军营地,到达太子营帐。

太子也许也得到了通报吧,竟然不顾礼仪,就站在营帐口一脸冷笑的看着缓缓行驶而来的马车,大概他也搞不清楚,这南蛮人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这马车到达营帐,就停了下来,这时候门帘一闪,从里面钻出一个身穿白色书生衫的青年。

这人一钻出来,就跳下车,对着站在营帐门口的太子恭身为礼,温润的声音如一道盈盈的温泉,滚过每一人的心田:“外臣南蛮帝国‘智慧战将’优露特参见殿下!”

他低着头,吴明从侧面也看不出他具体的面容,只能感觉这人身材修长,皮肤透着一股南蛮人特有的小麦色。一股香风传来,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

太子傲立在营帐外,苍白的脸上冷笑更甚:“‘外臣’么?这帕卜里也不过是我大汉的一介家奴而已,擅自独立,还没得到我朝的承认,就迫不及待的派你这种跳梁小丑来我面前耀武扬威么?”

“外臣”二字,一般都是外国使节面见他国君主时的自称,以太子的脾气,有此一问,也是自然。

这人仍是恭身站在那里,侃侃而答:“优露特此次前来,只是来向殿下下决战书而已,却不是来和殿下争论一些即成事实的是非问题。还望殿下息怒。”

“即成事实”四个字一出,如一柄重锤。震得太子晃了晃,只见他脸色白了一白,突然厉喝道:“来人,把这不知轻重的化外南蛮拉出去砍了。”

随着他的一声厉喝,营帐两边突然跑出许多近卫营战士,只听得一阵“呛,呛,呛”的拔剑声,一时间,剑光森然。两个近卫营战士跑过去,就要去拉优露特。

他抬起头来,不慌不忙的让开了两个近卫营战士,然后高声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东汉号称礼仪之邦,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

他这一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孔,如果不是他略显黝黑的肌肤,却也算得上一个偏偏佳公子了。吴明心下有点奇怪,这人明显跟自己不识,却怎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尽管双方分属敌对,但这人孤身置于如此险地,却是毫无惧意,一时间,连吴明也佩服起来。

太子双手用力抓住营帐蓬布,说道:“好好好,既如此,你把战书递上来,本王接着就是。”

优露特上前,双手递上了战书。太子伸手接下,随手翻了翻。然后说道:“就依你方所言,明日决战。希望希烈小儿能信守承诺。”

优露特嘴角抽了抽,似乎想笑:“我们南蛮帝国,虽然立国不久,却也是说话算话,不是那种反复无常的小人。”

这时一阵风吹来,那营帐似乎搭建得不够结实,竟然被太子拉得晃了一晃,太子松手,伸脚踢了踢,然后指着吴明说道:“这位是我近卫营玄武队正吴明吴大人,吴大人,你去送送先生,刚才这位优露特先生的言语有点过激,我怕士兵们记恨,伤了他。你得好好照顾好这位先生。”

然后转头对优露特说道:“优先生,请回吧,我让吴大人送送你。”

南蛮人的姓名一般很长,所以对外一般只称名。太子故意不去问对方姓,只以“优先生”相称,却是心头极怒了。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虽寥寥几句,却也是步步惊心。优露特听得太子如此说,却不以为忤,转过头来,双眼泛出一层异光:“吴大人么?我自是听说过的,跟吴大人为敌,实非我军之福。”

然后转过头来,向太子再施了一礼,道:“殿下,如此这样,我就回去复命了,明日仓前山下,双方野战,胜负一决!”

吴明也是对太子拱了拱手:“殿下,如此,属下就去送送优露特大人了。”

这时候,日头已逐渐西落,优露特也不再进马车,只与吴明一同缓缓而行。马车在越来越多的士兵注视下终于出了辕门。这时候,身后,嘈杂的汉军营地却是渐渐远了。那一轮半月已经在落日的余辉中露出个脸来。远方,偶尔还能听见几声蛙叫。

闻着对方身上那股子香气,看着地上焦裂翻转的青草,竟有一种难得的清净之感。

两人如此走了一程,这优露特突然开口说道:“吴大人,‘送君千里,终需一别’此处已经足够安全了,你快回去复命吧,在此,感谢你的宽宏大量。”

刚才太子临走之时,让吴明好好关照对方一下,却也不无教训之意。这话明说肯定不方便,但吴明还是听出来了。以对方的机智,肯定是有所察觉吧。

他这突然开口,吴明怔了一怔。旋即有点讪讪的道:“先生你多心了。殿下既然答应贵方明日决战,自不会再节外生枝。”

那知这优露特摇了摇头,说道:“非也,小子要感谢的,是你对舍妹的手下留情。吴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在下就一妹妹,名为优露莉。”

龙陨仓前4 第三十五节 第三十六节

他这话说得文绉绉的,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此人就是中原内地的一书生。但吴明听得却是心头恍然:怪不得他说出此话,却是原来如此。不过他除了面目稍黑外,实与一中原书生没什么两样,与优露莉外貌更是大相径庭。他如果不说,实没想到两人会是兄妹关系。

放优露莉一马,本也只是当时自己心头一软所致,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上心。他答道:“这感谢之话,先生还是不用多说了。倒是先生你们的消息传递得好快。这才几天的事,就传到你们那里了。”

优露特笑了笑,话中不无得意:“飞鸽传书的手段,却也不是你们的专利了。如今,我们也有自己的信息传递网。都几天前的事情了,我们自然是老早就知道了。”

快要转头离开时,他又转过头来:“舍妹对吴大人的本事也是赞不绝口,更对吴大人为人十分钦佩。在下有一事想求。”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那股坏坏的笑意再次扬了起来。

吴明心下也有点好奇,停下了脚步:“哦,不知道,优露特大人说的何事?”

“良禽择木而栖,如果明日,我方侥幸得胜,希望吴大人能转投我方,为我皇独立大业尽一分力。”

吴明冷笑了一声:“胜负之论,似乎言之过早。”说完也不再理对方,加速离去。

优露特望着对方那孤独而骄傲的背影,嘴角的笑意不断扩大:“小妹说得没错,这人果然是有点意思。”

当他回到太子营帐之时,太子正低头坐在帐中的椅子上,右手食中二指双曲,正在轻敲着桌面,那翠色玉制杯子里的茶水,正随着他双指的轻敲,一漾一漾的,荡起一圈圈涟漪。似乎正随着主人的心一样,起伏不定。

吴明走上前,抱拳说道:“殿下,属下前来缴令。”

太子从沉思中惊醒,他抬起头来:“哦,是阿明啊,怎么样,任务完成得如何。”

“已不付殿下所托,将对方安全送走。”

太子嘴角抽了抽:“就知道你不会为难他,不过这人一张嘴着实可恶,我也只是吓唬吓唬他罢了。”

吴明低头想了想,道:“殿下,这南蛮帝国确是老有预谋的,刚才听那优露特说,他们竟然连飞鸽传书的手段都有了。”

要用鸽子进行通信,并不是说建立就能建立的。首先,要有专门的训鸽员,进行信鸽的训练。而信鸽训练之术,则被汉朝一家独掌,虽然不说是绝秘不传,却也所获不易。其次是,并非是有了训鸽之术就能马上建立通讯网。训鸽员的培养,扩招。各地联络点的铺设,也需要好几年才能建成的。所以吴明才有此一说。

太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帕家早有不臣之心,这个天下皆知。有所准备自是应该。其实,这次南交独立,未尝没有父皇怂恿,纵容的成分在里面。他也只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却没想到,被李铁抓住了漏洞,落得了如此下场……”

吴明抬头望去,借着帐内略显昏暗的灯光,却见到太子的眼圈有点红。他心头也是一阵悲哀。太子这次南征之初,也是意气风发。如今,汉明帝被庆妃毒害,而太子也落得个进退两难。如今更是面临绝境。他们父子俩估计做梦也没想到,会落得个如此下场吧。

看到对方如此摸样,他连忙劝道:“还请殿下节哀,振作精神,明日一鼓作气。突破对方防守。如此,才有希望回到江南,以图其他。”

太子站了起来,左手端起杯子,右手轻轻在杯身轻轻抚摩:“希望如此吧,不过,这希烈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本以为他会趁我们立足未稳就展开攻击。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而我也做好了各种应对准备,没想到他却来这么一出,这不是明显给我们养精蓄锐的时间么?更何况,和我军野战,他们水军就算再是强大,也终究只是水军,在陆战方面比我军终究会逊色不少的。”

吴明想了想,说道:“会不会对方先麻痹我们,然后用夜袭的手段进行偷袭?”

太子笑了笑:“阿明,父皇能让我带甲二十万,出征南蛮。陈老将军辅佐是一方面,我自己也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呆瓜。想用夜袭的手段,一要做到隐秘,第二是需要对方麻痹大意。这仓前山四周都是一些平地或者低矮的丘陵,根本不可能做到大部队的隐秘行动。至于麻痹大意么?以目前我军这哀兵之势,肯定会加强警戒。他要做到偷袭,却是万万不能的。”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汉明帝和陈建飞,眼中掠过一丝痛苦。

吴明提醒道:“殿下难道忘了,其他地方是一片坦途,但在我军后方一里多处,却是有个小山,虽然山下已经被开辟成稻田。但至山腰之上,却还有大片的森林,对方从此地偷袭我们,却是不无可能。”

太子笑了笑,话中不无得意:“这点我也自然是防着的。我军驻扎此地之后,我就已经着祝玉虎带着他的一千多人蹲守此山头。他们都是丛林战的好手。加之这家伙有个大雕‘黑金’,望远侦察之类的,却是大是有利。如果对方真有什么异动,却肯定能第一时间发觉的。”

太子能够想得这么面面俱到,吴明心头也是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还真的需要在行军方略下面下下工夫了。想到这里,他不由摸了摸怀里的羊皮册子。

那是陈老将军送他的《枪术七解》,陈老将军号称帝国防守第一,在军事防守上肯定有自己独特的理论。武者不是有句土话叫着“要想学会打人,必先学会挨打”么,相信这战术防守对于行军打仗方面同样重要。

不过旋即心头苦笑。最近天天忧心战事。要不就是卧床养伤。现在连每天的基本打坐练功的时间都少了。那里还有那么多时间来学习这些。想到这里,不由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管他的,先把明天的决战过了再说吧。

太子说到这里,似乎重新拾起了信心,一扫以前的颓废,他高兴的说道:“阿明,说不好,这次咱们真能突破对方的狙击,打破希烈不败的神话。”

这时候,帐外却是传来一声嘹亮的雕鸣,太子脸色一变:“刚才提到这小子,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来信息了。走,我们出去看看到底有什么情况。”

两人出得营帐,却见那“黑金”正人立在营帐外面,正偏着脑袋打量出来的两人。那一身金黑色的羽毛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太子走上前去,摸了摸对方的羽毛,“黑金”闭目,露出个非常享受的表情。

吴明上前两步,正欲叫太子拆开信封看看内容。那知道这“黑金”竟然张开双翅。发出一声愤怒的雕鸣。

“啾——”一声刺耳的雕鸣顿时响彻整个营地。吴明就感觉前方那双巨大的黑色翅膀一闪。眼前一片黑暗。月亮消失无踪。

“黑金”双翅展开,竟然挡住了月亮的光线!

紧接着,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这股风力很大,措不及防之下,吹得他连连摇晃。他只得猛地一沉身,全身泛起一股淡淡金光,大地之力发动,这才堪堪稳住,不至于当场出丑。

身后,两个站岗的近卫战士都轻笑起来,显然,他们对这种情况也是见怪不怪了。更何况,能见到平时一本正经的吴队正出丑,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太子此时已经从黑金的身上取下了信封,看完了信。此时见到吴明的狼狈样,也是哈哈大笑起来:“阿明,这‘黑金’可也是相当于一个五阶武者的灵兽。自是有自己的灵识。你是不是以前得罪过它,让他如此恼怒于你。”

吴明有点灰头土脸的道:“上次和祝小将军出去抓捕陆经纶,一时不小心,是说了些不相信他的话。没想到它还记恨至今。”

那“黑金”听他说完。“啾”的再叫了声,歪过头去,不再理吴明。那样子,活脱脱的不屑与他再计较的神态。

太子顿时笑得更厉害了。完了,立起身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牌,递给了吴明:“这是一根灵兽令,凭借此令,可以去圣地‘苍松亭’,找‘灵兽阁’的负责人挑选灵兽一只。运气好的话,可能挑选出比‘黑金’厉害得多的伙伴哦。回去后,咱们两人一人挑选一匹灵兽为坐骑,等以后平定了叛乱,一起畅游我汉朝的名川大山吧。”

顿了顿,指了指脚下:"包括我们南交省!"

也许是一切都进展顺利吧,现在的太子竟然难得高兴起来,再也不是那种斗志全无的样子。吴明看着他笑意盈盈的脸。问道:“殿下,你还没告诉我。信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太子扬了仰手里的信纸,骂道:“这小子,也太促狭了,这信里什么重要的消息都没有,只说了一句话。就是感叹大象的粪便竟然是金黄色的。”

南蛮野外经常有野生象群出没,不过在东汉倒是少见,这祝玉虎虽然顽皮,以前可能见过大象,却也不知道这象粪颜色。感叹一下也属正常情况。吴明也是松了一口气。

太子猛地大喊:“来人,传令下去,今晚全营加强戒备,轮番休息。以免为南蛮人所乘。”

一个近卫营士兵领了军令,飞速而去。

不一会儿,整个汉军营地又开始热闹起来。汉军行军三天,本就疲累,许多人正倒在营地里呼呼大睡,此时军令一下,也只得强打精神,爬起来加强戒备了。

告别了太子,吴明掏出这灵兽令看了看,只见其色泽如玉。上面有许多古朴的花纹。也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成,捏在这里,一股温凉的感觉从掌心直透心底。

正面上刻两个小篆:苍松。

背面也是两个小篆:灵兽。

他捏着这根灵兽令,想起太子刚才的话语和笑脸,心底也是轻快起来。

走在干硬的的地面上,尽管近卫营配置的鞋底很厚,却仍挡不住脚底那种尖锐的硬意。一些燥热的地气仍从地底,不停的向上卷来,抚摩着他的每一寸肌肤。这时候,那青蛙和蛐蛐之间的合奏已经开始了。更增几分田园间的恬静。

远方,在那轮半月照耀的天际,似乎正有滚滚黑云在涌动。偶而还能看见一道银蛇般的闪电划破夜空,接着一阵隆隆雷声从天边滚来。

这天,可能真要下雨了!

龙陨仓前5 第三十七节 第三十七节

清晨,晨曦初临,天刚蒙蒙亮时,吴明已然起身,静静的呆在营帐外。

营帐内部,却是出奇的安静,不时听得有士兵的鼾声传来。天空中已经密密麻麻的排满了黑色的云快。轻风徐来,不时传来几声换岗的号角声。周围一片宁静。

他信步走出营帐,外面,正有几个士兵无精打采的打着呵欠,跟前来换岗的战士交代着什么,他们一时间也没看见吴明。吴明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旁边有人叫道:“大人,起来得这么早,昨天没睡好么?”

吴明转首一看,正见到左影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正快速向自己走来。

走得近了,吴明才发觉他双眼布满了血丝。两个眼睛也是红红的。昨天晚上的加强巡逻任务,玄武队的任务被这小子一手包了。他给人的理由是,与其大家都休息不好,还不如累他一个什的人。看这样子。实在很累。

吴明拍了拍他:“我睡不着,早知道应该让你去睡了。”

左影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算叫我去睡,我也是睡不着的。”

然后看了看四周的的汉军营地,说道:“这次大战中,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伤生。我战死后,希望大人能把我骨灰带回去。让我母亲和妹妹也有个念想。”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种话了,吴明略微有点不悦。说道:“小影,现在好歹也是个近卫营什长了,不可整天这样愁眉苦脸的。怎么老说这种丧气话?一旦被其他人听到,对我军的军心士气也是一个致命打击。”

左影的身子明显抖了一抖,感觉自己确是有点失言,低下头说道:“大人教训得是,只是你不觉得,这事情有点诡异么?”

吴明道:“何以见得。”

左影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昨日晚上,殿下要大家加强戒备,要将士们枕戈休息,可结果呢,连敌人的影子都不见。”

吴明笑道:“没有敌人是好事啊,怎么,你小子难道还想有敌人来偷营?”

左影苦笑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果这是对方的一个疲兵之计就不好了。”

吴明心底震了一震,这一点他也是刚刚想到的。如果真是对方的疲兵之计,那么这希烈也太可怕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汉军疑神疑鬼半天,只是,这疲兵之计的作用也很有限。在兵力并没有明显优势的情况下,他难道就凭这点和汉军野战么?他拖住汉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吴明甩了甩头,压下心头纷繁的思绪。把手搭在左影的肩膀上说道:“别胡思乱想了,你快去休息一会吧,等这次战斗完了,我还希望和你们一起,好好的聚一聚,庆功呢。”

左影行了一个礼,离开了。

吴明捏了捏手里的‘赤宵’剑柄,再摸了摸胸口的羊皮册子。心头却升起一股豪气,也许自己能力真的有限,但为了太子,为了陈老将军的期望,为了这十万汉军将士,怎么也要拼命搏一搏了。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全身发热,忍不住想长啸一番,以发泄心中的闷意。

远处,汉军营地已经开始苏醒了,一些辎重营士兵已经起来,正在战场处树立高台,一个临时指挥台已经初具规模。

※ ※ ※

“咚——”

随着一声鼓声,汉军那简陋的辕门开始打开,三军所有将士潮水般的涌出辕门。

近五百名近卫营战士就护在高台周围。一齐的连鞘快剑。明黄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做响。

高台上,太子身穿一身明黄长袍站在正中。天风猎猎,吹得他身后的披风不住飞扬,几欲乘风而去。

吴明,燕厚等一众近卫营首领就站在太子身后。意外的是,这次陶雨也到了,她一身淡黄宫装。正站在高台下边,满含深情的看着太子。何艺正垂首站在他的身后。偶尔盯一下吴明,也是飞快的移开目光。

这时候,正是汉军前锋黑甲精骑路过此地。南征以来,这支向以冲锋闻名的队伍憋屈之极,除了攻城战还是攻城战。此次野战,许多黑甲战士都是跃跃欲试的神情。他们胯下的军马也是不停的打着响鼻,似乎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兴奋。

突然,远方一骑绝尘而来,黑马,黑披风。卷起一条线形烟尘。把马上的大汉更是衬托得英武不凡。此人正是李源。

北疆“黑旋风”李源。

他今天身披重甲,也不再下来行礼,双手抱着那根丈八长矛。在马上向高台上的太子躬身行了一礼:“殿下,根据你的吩咐,我左军一万多儿郎已经准备停当。可以立刻投入战斗。”

太子点了点头:“这次突击之责,就由李大人全权负责。愿大人摒弃杂念,与我共赴国难,本王在此拜托了。”说完,竟然对着台下的李源行了一礼。

李源呆立在马上,眼圈也有点红:“如此大礼,属下担当不起,末将此次,必将奋战到底。为殿下杀出一条血路,为十万汉家儿郎杀出一条血路。”

这时候,太子突然高声道:“我汉家的好男儿们,今天我就站在这高台上,宁死不退。与各位生死共存亡。愿你们奋勇杀敌,回家的路就在你们手中!”

说到这里,他站直了,就在高台上,对着下面正奔赴战场的战士们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本就穿着一身隆重的明黄长袍。在天风的吹拂下,这个军礼更是显得潇洒之极,高台下边的所有战士顿时暴发出一声呐喊,如平地响起了一声炸雷,滚过天际。

在呐喊声中,李源也觉得全身发热,手中长矛一指:“儿郎们随我上,踏平敌军。”众汉军将士发出一声暴诺。纷纷加快脚步,向前方移去。

近九万汉军在一块平地上列队,阵名锋矢阵。此阵由锥形阵变化而来,为东汉军队日常演练的八阵之一。锋矢,锋矢,因阵形恰似一根箭头,故而得名。此阵箭头攻击力一定要强,才能尽快凿穿对方本阵。箭身持续前进,保持箭头的攻击力,同时在移动中重创对手。弱点就是阵尾,因两翼防护力较弱,很容易被敌人机动部队绕开,从而被对方包围。而这次担任突击箭头的,正是“黑旋风”李源。

南蛮人背靠仓前山,依山建阵。山顶,鲜红的帅旗迎风招展,一个大大的“希”字在旗面上飞腾变化,张牙舞爪的样子连汉军帅营都能清楚看到。南蛮军以守势列阵,阵名偃月,全阵犹如一个月牙内凹,本阵就设置在月牙内凹处。 作战时注重攻击侧翼,以厚实的月轮抵挡敌军。 值得注意的是,南蛮人把最最薄弱,凶险的本阵就设置在山顶。本阵前面是一个陡峭的小坡。使得汉军的啄穿难度大增。而两边月牙,则可以居高临下辅以弓箭进行打击。利用地形,南蛮人把偃月阵的威力最大的体现了出来。

太子转过头来,对吴明笑道:“南蛮就是南蛮,东施效颦,岂能理解战阵的精髓?依山建阵,固然把偃月阵的月轮威力发挥到极至,使得我们啄穿本阵的难度大增。但同样,山势的凹凸不平也令自身的行动力大减,使得我军全然没有后顾之忧,可以任意选择突破点!”

看着太子那意气风发的脸,吴明小心翼翼的顺着太子的话头:“殿下,即如此,我们就多留一点预备队,以防万一……”

太子转过头,沉默了半晌,才悠悠道:“阿明,你的忧虑,我能理解。但这次你还是太谨慎了。我们疲惫之师,‘一鼓做气,再而衰,三而竭。’集中优势兵力。惟有速战速决,才是正道。”

“咚,咚,咚———”进攻的鼓声响彻云霄,鼓声中,令旗飘扬,黑甲精骑形成的箭头,缓慢的动了起来。

李源紧了紧自己胯下的战马,催动它慢慢的加速了起来,想到太子临行前给自己说的那句话,他心头也是一阵苦笑,如今,自己和他一样,都成了弃子。两人倒可以说得上同病相怜。他说的‘摒弃杂念,共赴国难’大抵如此吧。也罢,今天就让这些南蛮子见识见识李爷爷的枪法。南征至今,不是骚扰战就是攻城战,早把李爷我鳖坏了。

“咚——咚——咚——”,后阵的鼓声一声紧似一声。一锤一锤的击在将士们的心坎上。李源长出了一口气。帅营中,令旗招展。太子根据南蛮军军阵机动性的不足的特点。放弃了中路,选择了右路突破。

鼓声中,李源举枪向天,纵声狂呼:“兄弟们,随我踏平敌阵,杀!”

身后亲兵同声呐喊:“杀……”

前阵黑甲骑士同声附和:“杀……”

黑色箭头渐渐脱离箭身,万余名黑色骑士轰然发动,以排山倒海之势,悍然向南蛮军军阵撞去。

一百步,五十步,近了,近了。李源甚至可以清晰看见敌方战士巨盾下略显苍白的脸。他突然加速。一槊挑起阵前矩鹿,恶狠狠的朝敌阵砸去。敌阵战士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悍勇。惊呼声中,李源已经连人带马随着拒鹿砸进了敌阵。

战场上爆发出一股惊天动地的巨响,黑色洪流已然突进了南蛮军阵。

龙陨仓前6 第三十八节 第三十八节

“‘黑旋风’带领的黑甲骑军果然名不虚传。”太子难得的赞了句:“令,后军持续跟上,利用黑甲军破阵后带来的混乱。掩杀过去。”

高台上令旗变换,李源带领的黑甲精骑显示了精湛老到的战术素养。他们且战且走,吆喝着。迅速从南蛮军右翼斜插而过。留下一地狼籍。

“放!”

汉军中军弓箭编织成一张箭网,混乱的南蛮军前阵顿时又是一阵鬼哭狼嚎。步卒们红着眼睛,端枪朝南蛮人杀了过去。顿时,双方在这个山岭上酣呼鏖战,战况空前激烈。

汉军战阵熟悉,百战之师。但却稍嫌疲惫。南蛮人以逸待劳,居高临下。双方各有所长。但汉军兵力占优。如大浪拍礁。一波一波的对朝南蛮军阵发起攻击。南蛮水军毕竟大部分都是水军,几时经历过如此惨烈的陆地战。顿现不敌状态,战场,一步一步向山顶推去。

李源带领万余铁骑,返身加速,再次朝偃月阵右翼恶狠狠的插来,意图把南蛮右翼分为两段。

希烈站在帅旗下,心中波涛汹涌。汉军战阵名传天下。尽管事先自己已经过高的给予了准备,但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眼看着汉军战士三五成群,长短武器间相互支援。或攻或守。阵形转动间,轮番向己方发起攻击,不由感叹:“汉军战阵,轰传天下,相互之间配合娴熟。果然名下无虚。以疲敝之师,竟然还能发挥出如此战力。就连本帅都有点羡慕轩辕竟这小子了。”

望着黑色铁骑纵横驰骋,这位大元帅忍不住艳羡道。

蹄声隆隆,黑甲精骑已然返身杀来。大地在震颤,见识了刚才骑军的冲击力后,不少南蛮将士露出了惧色。

突然,山顶传来一声呼哨,一根根滚木和磨盘大的石头迎着黑甲军砸了下来。李源一槊挑飞一块落石,然而顾及不了座下战马,被一根滚木砸中。哀鸣声中,战马顿时四蹄一软,扑倒在地。

落石,滚木持续砸下来,黑甲骑士们躲避不及,纷纷落地。战马,战士,滚木,落石搅成一团,逐渐把后续的黑甲骑士和南蛮战士之间隔离开来。

“呜——”号角声中。一队南蛮人从阵中杀出,向黑甲军缠了过来。

李源拔出随身战刀,双眼冒火。迎面朝着南蛮人杀了过去。战刀在空中带起一股劲风。一个南蛮战士的头颅高高飞起。无头身躯的血箭喷起老高。“杀,杀光南蛮!”身后亲兵被主将感染,顿时心潮澎湃,个个奋勇当先。呐喊着迎着南蛮人冲了过去。

南蛮人没料到这些骑兵在马下还如此厉害,一时间竟然有被黑甲军突破的迹象。黑甲军呼喝酣战。在李源带领下,朝南蛮军本阵杀去。远远的,已经能看见希烈帅旗下的身影:“希烈小儿,让你家李爷来取你项上人头!”李源哈哈大笑。

“烈帅,你先暂避吧,敌将悍勇,右翼快抵挡不住了。”优露特焦急的喊道。

“退什么,‘狭路相逢,勇者胜’。儿郎们,随我杀敌。”希烈拨出战刀:“通知左翼按原计划发动!”当先发一声喊。带领本阵人马朝山下杀去。

“呜——”号角声中,南蛮军左翼发动,向汉军拦腰切来。

不觉间,四周乌云压了上来。雷声隆隆,狂风卷起漫天的血腥气。整个战场,直如修罗地狱。

太子站在高台上,不安的走来走去:“传令给谢川,前军加快攻击节奏,务必尽快突破敌军本阵,两万后备部队压上,保护大军侧翼。”

“殿下,万万不可,敌军败象未露,现在动用预备队为时过早!”吴明再次劝道。

太子没理吴明,对身边亲兵说道:“传令下去。”

令旗招展,东汉军最后两万骑兵呐喊着,向南蛮人的左翼截了过去。

风越来越大,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炸雷声响,豆大的雨点终于落了下来。接着,无数亮晶晶的雨点前仆后继,从虚空而来。纷纷砸向地面。天地之间,顿时交织成一片迷蒙的雨帘。

雨越下越大,狂风刮着地皮。带起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天地间骤然暗了下来。山上山下,到处是双方战士混战的身影。

“啾——”

突地,一声凄厉的雕鸣传来。吴明吃了一惊,转头向身后看去。

吴明转过头,向后方望去,只见只见朦胧的雨帘深处,“黑金”如一个永不屈服的剑客,正骄傲的在后方山头展翅盘旋。与瓢泼也似的大雨相抗。随着这一声厉叫,它顿时化成一根黑色的利箭。从空中俯冲而下。

他的心底颤了颤,难道后方出了什么状况么?

仿佛回答他的疑问,此时,后方山头,传来一阵惊恐的呐喊,接着就见到“黑金”在山头飞腾了起来,不过显然已经受伤,犹如的一宿醉的醉汉,在空中摇摆了几下。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呐喊声渐渐小了下去。正在众人惊恐不安时。在山腰间的密林中,出现了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南蛮人身影。接着,犹如蚂蚁出林一般,越来越多的南蛮人的身影在丛林中现出身来。

他们一钻出来,发一声喊,抽出明晃晃的弯刀,就朝太子站立的高台冲了过来。

吴明又惊又怒,瞬间明白过来,这希烈让优露特来下战书,施疲兵之计只是其次,他打的主意,竟然是先坚守,利用仓前山的地形,把自身的防御优势做到最大化。然后趁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后面的伏兵利用大雨的掩护,直捣黄龙,摧毁汉军的指挥中枢。

此计把天时,地利,和人的常规心态,利用得完完尽尽,不可谓不毒。吴明只觉得后脊冷嗖嗖的,一股股寒意直充脑门。

“陈老将军!”吴明顿时心头一痛,尽管他在心里早有准备,但现在猛然看到敌方从身后杀来,却也是忍不住悲哀。看来负责狙击的几千汉军儿郎已经凶多吉少了。

但现在那有时间让他悲痛,他猛的从台上一跃而下。大喝:“快快结阵,保护殿下。”一众近卫营战士却是面面相觑,有点不知所措,这敌人铺天盖地的涌来,现在目测了下,起码就有接近两千,对付群战,还能结个什么阵?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南蛮人已经呐喊着,冲下了山脚,距离高台已经不足两百步。

高台上,燕厚的焦急的声音传来:“殿下,速速撤退,此地危险。”

“殿下……”

吴明也是转过头去,张了张嘴准备说点什么。

这时候,就见到,在条条丝织也似的雨帘中,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如同一只金黄的大鸟,卷起一股水气。从高台上跳了下来。

“啪——”的一声,地上泥水四射,溅了吴明一头一脸。

太子竟然从高台上跳了下来。

“殿下!”高台上,陶雨撑着雨伞,脸色苍白,惊恐的探出了头。

吴明也是心头大骇,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就要去扶太子,太子推一把推开他,然后指向了高台。

那里,那面写着“汉”字的帅旗正在狂风暴雨中不屈服的伸展着。似乎马上就要淹没在狂风暴雨中一般。

他突地大喊:“近卫营的兄弟们,前方还有我数万兄弟在和南蛮人浴血奋战,他们就盯着你们身后的旗帜。一旦旗帜倒下,就是个全军崩溃的局面,所以我们已经退无可退。”

这时候,燕厚也是一声暴喝,在雨声中也是浑厚之极:“还发什么楞,左右各分二百人,结两个方圆阵防御。其余人,居中策应。”

吴明心中顿时闪过一丝羞愧,燕厚平时不显山露水的,没想到却也是对战阵熟稔之极。高台下左右两边同时响起了两声暴诺:“得令”

却是田洪和葛义两人同时发出,两人开始各指挥两百名战士布置方圆阵。这方圆阵本就是军中基本防御阵形,和近卫营的其他阵形相比,简单得多了,近卫营士兵自然也是熟稔之极,只是刚才一时情急,无人组织而已。

瞬间,两个小型的方圆阵已经在高台附近布置成形。

这时候,南蛮人已经突到了近前,雨雾中,一个高大的南蛮战士把头上的斗笠往空中一甩,当先一声暴喝,如同雨中打了一个炸雷。接着操起熟铜棍,当先朝一个东汉近卫营战士一棍兜头砸来。

刚才他们戴着斗笠,大家自然不清楚对方是谁,此时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南蛮“神勇战将”阿达。

南蛮人终于杀到了汉军帅旗下。

龙陨仓前7 第三十九节 第三十九节

这时候,葛义从那士兵身后跳出,手中重剑一晃,黝黑的重剑带出一道残影,举剑朝那熟铜棍架了过去。

“啪——”空气中传出一阵刺耳的金铁交鸣声,葛义顿时倒退了三大步,口中同时大喝了一声:“好力气!”说完也是不管不顾,竟然提剑又扑了上去。

吴明也是心头暗惊。这阿达吴明也是打过交道的,力大无穷,一身真气更是沟通的水属性,在大雨中酣战,真正的如鱼得水,葛义竟然单手档住了对方全力一棍,虽然也是倒退了三大步,其力气也是惊人了。

他怕对方有失,一把拔出了‘赤宵’剑,也是提剑冲了上去。

‘赤宵’一出鞘,顿时发出了一个响亮的剑吟。空气中,瓢泼也似的大雨似乎也顿了顿。吴明顿时觉得一股温暖的大地之力从剑身传了过来,与地底奔涌而上的大地之力相和。他再也控制不住心底那股畅意,仰天发出一股长啸。

这个时候,南蛮士兵们终于冲了上来,如一个万丈狂澜猛地击在了磐石上,两个方圆阵也是晃了一晃。

每个近卫营战士都要面对好几个敌人,好在近卫营战士都是武者,堪称精锐,这才勉强坚持下来。

一时间,刀剑相击声,士兵的呐喊,怒骂声,利器刺进身体的噗嗤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配合着雨水中越来越多的血水,构织出一个地狱般的画面。

此时,葛义已经提着那把重剑,和阿达乒乒嘭嘭的战在了一起。两人杀得兴起,真气裹胁得周围的的雨水都随着两人的一招一式四处飘逸。一时间,倒把所有人都逼得近不得身。

不过现在那里是他们单打独斗的时候,吴明伴随着一声清啸,已经提着“赤宵”,金黄色的剑身犹如雨中的一条长虹,直奔阿达的额头而去。

“嘿嘿,让本座再来陪你玩玩。”一阵熟悉的阴笑之后,吴明眼前冒出了一个泛着水蒸气的肉掌,久持全身笼罩在一身黑袍中,伸掌截下了吴明。

吴明此时只觉得全身战意腾腾而上,看见久持冒着水气的手掌,捏了捏温润如玉的‘赤宵‘剑柄。心底那里还有半分惧意,侧身闪了一闪,一个“举火燎天”,反手一剑就向对方的手掌撩去。

“赤宵”长吟,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在吴明大地之力的贯注下,剑身更是发出轻颤,似乎也在为这种畅快淋漓的战斗而欢呼。

久持面色大变,隔得老远就感觉到一股粘稠的剑意直刺自己右掌。凌厉如刀。如真被击中,恐怕真的得落个残废的下场。慌乱中,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猛地收掌后撤。连连跃出老远。惊疑不定的看着大发神威的吴明:难道这小子突破到八段了?

这时候,旁边一把弯刀递了过来,直奔吴明腋下,却是森达根见到有机所乘,再次偷袭而来。

吴明大喊了一声:“等的就是你。”也不闪避,“赤宵”下挡,直接迎向了对方的弯刀。却听得一声脆响,那把弯刀已然断为两截。

森达根也是呆了一呆,盯着自己已然断为两截的弯刀,一脸的不可思议,还没为自己武器折断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吴明左手把“赤宵“挽了个剑花,挺剑就朝他的肩头刺了过来。森达根大吃一惊,发出一声怪叫,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这必杀的一剑,不过那里还来得及,肩头顿时被划拉了一个大口子,登时血流如注。

吴明这一冲出来,大开大合,全身裹着金光,把三个南蛮顶端战力逼得狼狈之极。在“赤宵”的印照下,更是衬托得如同天神下凡,所有近卫营战士顿时发了一声喊,士气大震,竟然打了一个反冲锋。

葛义站在吴明身侧,看见吴明大发神威,心中更是百味杂陈,一时间,竟然呆在原地。

他这一发呆,旁边的阿达已经回过神来,大吼了一声:“受死!”熟铜棍直接一招力劈华山,兜头盖脸的朝着他的头山砸了下去。

好个葛义,这时也是反映过来,此时避开已经不及,他直接把手中铁剑一扔,大喝了一声,猛地上前一步,空气中带出一股刺耳的金啸声。他已然拿住了数铜棍的另一端。

但毕竟阿达占据下砸的优势,而且是全力一击,葛义只觉得棍头一股大力传来,身子顿时压得一沉,双脸已是通红,他看了看正在旁边大杀四方的吴明,嘴巴张了张,但求救的话语含在嘴中,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棍头上的大力越来越重,他就是想喊估计也是喊不出口了。只得双眼一闭:罢了,死就死了,战死沙场,去陪陪公子也是不错。

这时候,吴明的身后却似乎像长了眼睛一般,左手一扬,两点乌光从手里直射而出,直奔阿达面门而去。

那是两颗暗器,铁蒺藜!

这暗器对阿达这种六段高手,效果确是不怎么好,但阿达却要换气防备,他这一口气松懈下来,葛义已然跳了开来,顿时松了一口大气。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此时两边,越来越多的南蛮人已经冲了上来,喊杀声也是越来越响。吴明的身子晃了一晃。身子感觉一阵空虚。看来这使用“赤宵”剑,威力大则大亦,却也是极为耗费真气了。那周围的喊杀声,听在他耳中犹为刺耳。

而地上的血也是越来越多,有南蛮人的血,也有近卫营战士的血。汉军近卫营士兵虽然个个都是武者精锐,但在越来越多的南蛮人围攻下,已经渐现不支状态。

这时候,左影从混战中跳了出来,他抹了一把鲜血,大喊道:“大人,你去劝劝殿下,让他快走吧,这样下去,可不是个了局啊。”

“可……”

吴明正欲回答,这时候,却听到身后响起了一声嘹亮的歌声:

万里江山何人守?

脚踏雄关向天笑!

七尺男 岂惧葬?

愿以此身付战场!

吴明转头一看,却见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重新站回了指挥台上,他正盘坐在那里,条条银亮如丝的雨线从虚空而来,砸在他那身明黄色的衣袍上,他的长发披散开来,搭在脸上,也是不管不顾。无数的水珠从他的双颊滚落下来,也不知道几分是泪水,几分是雨水。那悲壮的歌声正从他口中,透过嘈杂的雨声,钻进每个人的耳中。

这首歌不是别的,正是上次何艺曾经弹奏的《国战赋》。

汉荣帝八年之时,北蒙在一代雄主兴化皇帝带领下,举倾国之兵,南下侵犯,当时号称有控弦之士百万,北原州有天下第一关的之称的“双山关”由于主将麻痹大意,被对方奇袭,瞬间失守。

情况危急万分,当时的虎门杨家家主杨天宇镇守北原重镇虎门城,这虎门城在“双山关”下两百余里处。是北原州第二道门户,一旦城破,北蒙面对的就真正的是一马平川。当时城里仅有老弱残兵两万多,但他却带着全家几十口人,号召军民,奋力死守二十余日,最终城破。却为汉军兵力的集结,赢得了时间。

城破之时,“片瓦不存,树根草皮啃食殆尽。”兴化皇帝看到攻城主将发来战后报告后感叹:“有虎门杨,这北原果然是不好打的。”

杨天宇临死之前,所作之诗,就是《国战赋》的前身,后来音乐大师秋水一感其悲壮。根据此诗,谱曲。这《国战赋》自此成为军中战歌。

歌声凄厉,却是犹如一柄厉剑,直冲云霄,又象是满含鲜血,如泣如诉。

吴明只觉得一股热意直冲脑门,大地之力发动,再也不管不顾,跳出两个方圆阵的保护范围,在雨水中化为一道耀眼的金光,和身冲进了南蛮人的阵营中。

身后的近卫营战士也是同声相和,同时大声唱了起来。浑身如同重新充满了力气,呐喊着,纷纷朝南蛮人扑了过去。

南蛮人的攻势顿时顿了一顿。他们估计也没想到,这些几近强弩之末的近卫营武者如何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战力。

太子奋力唱了一会儿,声音渐渐的嘶哑,小了下去。

这时候,却听得“叮咚”一声脆响,显然是有人用琵琶调试了下音。接着琵琶声打了个柔音,然后连绵不绝,渐渐拔高。扶住了太子的音调,与歌声同声相和。如鹰击长空,鱼游浅底,又如高山巍峨,其下幽潭深深。却与众人歌声相得映彰,更增几分悲凉和豪迈。

吴明手握“赤宵”,再一剑吓跑了欺身而近的久持。然后举剑撩翻了两个南蛮战士,偷空瞄了一下高台,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乱雨琵琶声中,何艺正撑着个伞,一脸呆滞的站在陶雨身后。陶雨正手扶琵琶,深情的看着太子。一双玉手正在雨中上下挥舞,那如同珠落玉盘的琵琶声正随着她的双手拔动,洒落四周。

此时,突听得侧面东汉营地里面一声呐喊,几百名身穿东汉近卫营服饰的人从空旷的营地中举着各式武器,向南蛮人的侧面杀到。

现在营地里那里来的兵力?吴明顿时吃了一惊,转头望了过去。却见到张浩头上包着个头巾。已经当先与一个南蛮人交上了手。那个南蛮人那里想到东汉方面还有援军,一边手忙脚乱的躲避,一边大声呼唤周围的人来帮忙。

原来是张浩见情势紧急,竟然带着几百个随从杀了出来,近卫营随从虽然没什么专业战斗力,但里面却不乏一些低级的武者之类的,加上一些身强体壮的,却也组织起了好几百的敢死队,冲了出来。

有这几百人的帮忙,南蛮人的攻势缓了一缓。南蛮人吆喝呼唤,分开一部分人去对付这几百生力军,这岌岌可危的形势稍得缓解。

龙陨仓前8 终章 第四十节

“啪——”

此时一道蛇形闪电正好在击在仓前山顶,就在希烈的身边十几米外,两个南蛮战士发出一声惨叫,从山顶内凹的悬崖跌落下去。叫声凄厉,在风雨中声声相应,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就连一向优雅的优露特的脸色也是变了变,他看了看在十几米外和几个亲兵战成一团的李源,喊道:“烈帅,这里实在危险,你看……”

那知道希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白胡子抖动。哈哈大笑起来:“好机会,传令下去,象兵发动!”

优露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战场上,谢川率领的汉军后军见到帅旗危险,竟然擅直脱离战场,朝后方靠了过去。

现在双方本来就是胶着状态,汉军中军更是由一些世家子弟的杂牌军组成,他这一撤退,就成了个败退之势。中军更是压力大增。他们发一声喊,也是跑了起来。于是,败退之势如同瘟疫一般,在汉军中弥漫了开来。

太子在高台上看得清清楚楚,顿时脸色发白,他站了起来,正准备说点什么,却仰天喷出一股鲜血,然后从高台上栽落了下来。

“殿下——”

陶雨发出一声惊叫,伸手推开了照顾她的何艺,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慌得何艺也惊叫一声,尾随着跳了下来。

吴明大吃了一惊,转过头去,刚好看见了这一幕。正欲回去抢救,但现在他四处都是敌人,那里容得他分心他顾。正在和他对攻的久持顿时抓住了机会,一掌拍到了他的胸口上。

他顿时感到胸口一闷,如遭雷击。一口逆血上涌。却被他吞了回去。连退了好几步远,这时候,热浪袭人,那冒着水汽的双手又是一掌印了过来,正是对着吴明刚才受伤的部位。吴明连忙举剑挡住胸口。

久持发出一声怪叫,蓦地收回了自己的右掌。

这东西刚才让他吃了个大亏,肯定是把神兵,自己沟通火属性,雨中激战,最是吃亏。他可不敢硬接。

突然,一阵隆隆声传来,地皮都颤抖起来。吴明疑惑的抬头。

只见在后方的密林深处,水幕中,在雷声,雨声的掩护下,一头头黑色大象已然冲了出来。每头大象上面都骑着个士兵,他们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拿着把长长的标枪。那洁白的象牙在雨水中闪着森森寒意。

大地在震颤,这身长近十米,身高四米上下的庞然大物让吴明在冷兵器时代体验到了坦克般冲锋的恐怖。

几百头两米有余的象骑兵从后面朝汉军本阵冲了过来!

吴明此时那里还顾得其他,返身跑到太子身边,却见到太子在陶雨怀抱中,脸色苍白如纸。但一双眼却盯着蜂拥而来的象骑。亮得吓人。

这个时候,前方战场响起震动地的哭喊,汉军的溃败之势已成,众人不用上高台观望,用耳朵也能听出来了。

而此时,近卫营的防御阵形终于被南蛮人冲开了一道缺口,四个南蛮战士已经提着刀冲到了吴明身后。

左影在旁边见得情势危急,也顾不得疲累,怒吼了一声,猛地冲上前,手中长剑带起一片幻影,登时刺翻了一个南蛮人。另外三个南蛮战士却是吃了惊。顿时舍弃了吴明,抄剑砍向了左影。看这三人的出手速度,分明是武者。左影左支右绌。一时间险象环生。

吴明见得如此,猛冲而上,全身再次泛出一道金光,兜头朝其中一人砍了过去。

这一剑是在情急之下发出,快如闪电。其中一个战士只来得及侧身闪了闪,但仍被捅了个对穿。吴明拔出‘赤宵’,再一剑削飞了一个人的人头。另外一个士兵见到吴明如此悍勇,被吓得呆了一呆。却被左影看准时机。照着他的面门一剑砍落。

南蛮人的血飞溅而出,溅了吴明一脸。吴明舔了舔嘴边的血迹,却也是咸咸的,还带点腥味,他对着太子说道:“殿下,没办法了,我们先暂且离开吧,以图东山再起。”

太子缓缓的站了起来,紧紧盯着已经冲到身旁不足百米的象骑,嘴角边竟然露出一丝微笑:“东山再起么?不可能了,什么都没了,二十万大军,全部毁于一旦,我还有有何面目去东山再起?”

他看了看周围犹自在奋战不休的近卫营战士,大声喊道:“兄弟们,感谢你们的死战。轩辕竟无能。连累你们了,连累了二十万将士。你们要怪我,就狠狠的骂我吧。”

吴明也是觉得自己鼻子发酸,太子现在,估计也是在深深的悔恨吧,他如果早点听吴明和陈老将军的话,虽然败退,却也不至于伤亡如此惨重。

这时候,却听得外围一声惨叫,左影一个人独自面对几人围攻,一个不小心,被森达根抓住空挡,一剑削断了右腿,顿时血流如注。旁边的田洪大惊,连忙挺剑来救。但现在大家都是一人面对好几个敌人,他这一走开,汉军的方圆阵形顿时乱了起来。

太子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

笑声凄厉如冰,直刺云霄。交战双方估计都停到了,不由得滞了一滞,敌人的攻势都顿了一顿。

他缓缓的转过头,看了看立在身后的吴明,然后看了看吴明手中的“赤宵”剑,说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阿明,你说得对,人在做,天在看,轩辕竟愧对二十万南征将士。如今,就以死来偿还吧。”

吴明喊道:“殿下……”却是嘴唇颤抖,无语哽咽。

此时,几百头大象已然裹着一股劲风,和着雨水,踏进了汉军的防守阵地。众近卫营战士伤亡惨重,纷纷拼命抵挡。

然而 群象冲来,黑压压的一片,刀枪不入,势不可挡;它那长长的鼻子轻轻地一点就将人卷起,然后将人摔得粉身碎骨:那巨大的象蹄踩到人身上,人便成为肉饼。

在大雨中,轻身功夫也被削弱到极至,闪转腾挪不灵。可怜禁卫营战士空有一身武艺。却对这刀枪不入的大家伙无可奈何。

“嗖——嗖——嗖——”数支标枪向太子扎来。吴明把太子扑倒在地,躲过了必杀的一击:“殿下,快走吧。咱们挡不住的。”

太子双目尽赤,突然推倒吴明。顺手在地上捡了一杆长枪。发一声喊,向一头战象上的骑士扎去。这一枪又准又狠,正中骑士大腿。

“嘭——”象鼻侧卷,正砸在太子背上。太子顿时再次倒地。又是几根标枪扎来,正中太子背心。

“殿下——”雨声中,陶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如杜鹃泣血,然后委顿在地。

吴明目眦欲裂,拔出“赤宵”剑,就向太子抢了过去。

侧身让过几支标枪,当抢到太子身边时。怒喝声中,刚才受伤的骑士催动大象,象鼻再卷,向吴明点了过来。吴明侧身让过,反手上撩。“噗嗤……”坚逾金铁的象鼻竟然被“赤宵”削掉一截,飞出老远。

这头大象顿时狂性大发,再也不听指挥。在象阵中横冲直撞起来。

趁此机会,吴明背起太子就跑:“大家速退!葛义你速去保护太子妃。”

葛义现在那里还有心情和吴明计较这种命令也似的语气。闻言就去拉委顿于地的陶雨。

在象骑这种刀枪不入的怪物面前。手持长剑的禁卫营战士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剩余的一百多名战士听得命令。迅速向太子妃靠去。

好在这些象兵虽然威力巨大,但行动却较禁卫们奔跑不及。很多近卫营战士都安全的撤了下来。

“啪——”

这时候,一道闪电落下,借着这道闪电,吴明顿时见到何艺正拿着一把不知道从那里拾来的长剑,望着蜂拥而来的南蛮军队。脸上露出绝然之色,然后对着自己的心口就扎了下去。

吴明心头大惊,何天那青白的面孔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他暴喝一声,猛地跃起,一脚踢飞了对方手里的长剑。

“他是何天兄弟的妹妹,来个兄弟背他走!”吴明大喊。

顿时抢出一个战士,背起何艺就跑。

剩余的三百多名近卫营战士跟随吴明,迅速朝旁边的一个小丘陵跑去,那里,有一片森林,后面就是巍峨的大山,只要进去了,才有机会摆脱南蛮人的追击。安全脱身。

然而,象骑虽然追之不及,但还是有更多的南蛮人跟在近卫营士兵身后追了下来。

此时田洪已经背上了左影,他一边跑一边大声说:“大人,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他们追在后面,我们没办法摆脱的。”

“我来……”

吴明咬了咬牙,正准备说点什么。

这时候,燕厚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吴大人,你带领玄武队战士们撤退吧,我带着剩余的战士们殿后。”

吴明伸长了脖子,正欲争辩两句,燕厚却喝道:“不要再婆婆妈妈的了,你们快走,保护太子妃,保护汉家血脉,保护我们的最后一点希望。”

吴明狠了狠心,哭喊道:“统领,你保重!”

然后挥手对着周围的战士说道:“玄武队员们,随我一起走!”

众人现在那里还管得其他,只得在暴雨中低头猛赶。

身后,喊杀声又传了过来,那是燕厚正带着剩余的近卫营战士在狙击敌人吧。

雨越来越大,整个天地间都朦胧起来。地上四处都奔流着鲜红的血水。

突然,从身后传来整齐的歌声,燕厚那苍老的声音在中间显得尤其悲壮:

万里江山何人守?

脚踏雄关向天笑!

七尺男儿岂惧葬?

愿以此身付战场!

吴明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受不住,夺眶而出。

远方,不知道是已经走远,还是战斗已经结束,那哭喊声,和呐喊声已经慢慢的小了下去。他望着自虚空中不断倾泻而来的暴雨,对着背上的太子说道:“殿下,吴明在此发誓,此生此世。必将带领汉家儿郎。再临此地。”

身后,太子“咕”的一声,那口久久鳖在胸口的气顿时泄了。吴明顿时觉得,背上太子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僵硬。

吴明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喃喃道:“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噶嚓……”

远方,那汉军帅旗终于被象兵折断。战场上,隐约传来了呼叫。欢呼声中,隐藏的是绝望。

第一计 借刀杀人完

问道1 第一节 第一节

“‘爆竹’这个东西,是个好东西呀!”

森达根赞叹了一句,披着个波浪发型,穿着南蛮国特有的休闲喇叭裤。嘴里含着个荔枝,再次伸手捏了一把侍女丰满的翘臀。在侍女的尖叫声中,得意洋洋的从自己的府第中走了出来。

远方,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零星的爆竹声响。

前几日,仓前大捷的消息传到了南蛮的首都热内,南蛮帝帕卜里大悦,下旨全城欢庆:“富家需购千竿爆竹,付之一炬,贫家亦需爆响数声,以示欢庆。三日内,全城必须执行。”于是城中禁卫家家户户进进出出,监督执行。一时间,爆竹声声。纸屑遍地。热内城内,这几日虽然大雨,但依然可以感受到几分喜庆的气氛。

雨连下了好几天,尽管今天已经天晴了,但城内街面上还是坑坑洼洼,满是积水。他左肩受伤,还吊着个绷带。但这些都不影响森达根大人的喜悦心情。他提起自己的右脚,照着地上的水坑一脚踩了下去。

青石街上很硬,踩在街面浑浊的积水中,上面漂浮的爆竹纸屑随着他一脚踏下,水珠四溅。那纸屑也随着他一脚踏出,飞出老远,然后死死的贴在青石板上,动也不动了。他哈哈大笑起来,心底升起一股征服的快感。

南蛮炎热多雨,民居格式为横向窄,纵向深,这样的房屋款式通风性能好,正好适应当地气候。因此从正面看就显得特别苗条。犹如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女在骚首弄姿,当地人戏称为“柳腰房儿”。

对面街头突地一阵喧闹,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被两个禁卫反捆着,从一间柳腰房里走了出来。后面跟出来个少妇,哭哭啼啼地道:“相公,咱们就买几个爆竹放了吧,省得你去受那几天活罪!”

那男子转过头来:“闭嘴,妇道人家,见识短浅。何为仓前大捷,实乃我汉人之耻,我唐某人虽为生活所迫,南下讨生,但也不会为此奴颜,这爆竹,咱家是断断不会放的。”说完,在两个禁卫的押解下,昂首挺胸的去了。

少妇无奈,只好捂着嘴,一路抽泣着,闪身进了那柳腰房里,那肩头一动一动的,一头青丝也随着哭泣不住颤动。却别有一番风韵。

森达根嘴里打了个呼哨。盯着那女子性感的臀儿,色咪咪的唱了起来:“山里的妹子哟,你别跑!哥哥带你把家找……”

这歌是他从一个叫辛生的汉军俘虏里学来的,据说他主人被那个叫吴明的七段高手杀了。不过这歌现在在这里唱似乎有点不妥,于是他歪着头想了想,右手捏着自己那发稍鞭儿,摆了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对着那柳腰房儿,再次高声嚎了起来:“城里的妹子哟,你别跑。哥哥我带你把家找……”

干嚎了一阵,眼看对面没什么动静,他只得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砸了砸嘴,意犹未尽的道:妈的,汉人就是厉害,不光这妞,这爆竹,就连一个山歌都编得这么带劲,这真是,真是深得我心啊!

然汉蛮之争,关儿童何事,两个抹了光头的南蛮孩子和一个梳着朝天丫的汉家小孩见此处已无好戏可看,嘻嘻哈哈的一同结伴去了!

……

热内城目前已经有人口七十来万,这人口已经很多了,除了世界几个有名大城,比如东汉的京都,西部波斯的首都格汗等等,没有几个城市能比得上他。

当然,他本身就是个有名的城市,以商发家,云集了许多商人。如今南蛮大胜,更增添了几分威严的感觉。

除了东部港口的几家商馆外。城内几乎绝大部分建筑都是一色的柳腰房儿。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以前的镇南王府,哦,对。现在应该叫南蛮皇宫了。再比如和皇宫同在内城的元帅府。两个建筑都用一色的白石圆顶的大理石修成,向所有人宣告,这皇帝和元帅的权利是差不了多少滴!

当然,这几日,元帅府更是忙碌,因为大捷嘛,还有一点就是,恩,我小声点,这可是秘密,我只告诉读者:这南蛮皇帝为了庆祝,已经带着他的三个爱妃,去南蛮帝国西北部的达雅行宫避暑去了。这大小政事,自然落在了元帅大人的名下。这几日,元帅府门庭若市,大小官员几乎把门槛都踏破了。

……

当森达根哼着小调,摇晃着走进元帅府时。一众南蛮重要将领老早就到了,还有几个官员也站在下首。大家都瞪大双眼,伸长了脖子看着他摇晃着走了进来。他有点自得的笑了笑,然后色咪咪的看了看正站在右首的优露莉,吞了口口水,这才颠着个笑脸,对端坐在主位上,一脸怒容的希烈道:“姨夫,我来了!”

希烈尽管已经五十多岁了,但还是很健康,大概是长期吹拂海风的关系吧,脸上有着海员共有的古铜色,一脸大胡子贴在脸上,更添几分威严,他此时双眼几乎冒出火来。本来就有点红的脸上,确是更红了,看着站在下首,一脸无所谓的森达根,几乎是吼出来的:“‘疾行战将’森达根大人,你又迟到了!”

森达根似乎也被吓了一吓,连忙低下头,小心的看了看侧壁的沙漏,弱弱的道:“姨夫,时间刚刚好,你看看,没迟到呀!”

希烈怒哼哼的把桌面上的文件一丢,怒声稍降:“下次你给我注意点!”

森达根缩了缩脖子,应道:“是!”然后小心的瞄了瞄,嘿嘿一笑,朝站在右首的优露莉靠了过去。

优露莉小巧的鼻子皱了皱,然后嘟了嘟嘴,白了一脸坏笑的森达根一眼。娇躯朝旁边闪了闪。

希烈不再管他,威严的双目扫视了下方站立的所有人,然后右手拍了拍桌子:“今天通知大家来么,一为庆功封赏,皇帝专门为各位立功甚伟的战将大人们发了封赏。二来么。就是商量下,两股逃窜的汉军如何解决!”

说完,也不管众人,大手一挥:“来人,把赏赐抬上来!”

两个身着家丁服饰的人,抬着个金黄色的大箱子,吭哧吭哧的从下面抬到了希烈面前,希烈指了指箱子,命令道:“打开!”

那两个家丁闻言打开了箱子,一道黄白之光从箱子里四散开来,在室内大理石墙壁的映照下,更显得璀璨夺目。

里面有两个金冠,一金一银。在箱子里安安稳稳的躺着。那璀璨的光芒正一漾一漾的,透过水纹状的空气,传进众人的眼里。

希烈拿起其中那个金冠:“这次能得以大胜,‘腾野战将’扎伦大人亲自指挥象骑,突破对方帅营,立了首功。这金冠么,就是陛下赏赐给你的。”

扎伦那高瘦的身影从下方闪出,冷冷地说道:“这象骑突袭之策,是元帅你想出来的。而敌方帅营被破,也是先前各位大人和将士们浴血奋战换来的。所以属下不敢居功,这金冠受之有愧。”

希烈红润的脸笑成了个菊花:“还望扎伦大人能够接受,这金冠之荣誉,不但是皇帝陛下的授意,更是得到你师傅点头了的,还望大人别让老夫难做!”

扎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上前低着头领了这个沉甸甸的金冠。然后默默的退在了一边。

希烈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然后拿起那个银冠:“这次‘疾行战将’森达根大人英勇杀敌,光荣负伤,被皇帝陛下授予勇士银冠。”

下方所有人都是面色各异起来。都朝站在优露莉下首的森达根望了过去。

这森达根左手吊着个绷带,身子向右倾斜着,右手正拿着个昨天辛生奉献上来的木制掏耳,在那里掏着耳朵。双眼紧闭,一脸享受的表情。此时闻听希烈如此说话,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屁颠屁颠的跑到希烈下首,喜滋滋地接过了金冠,大礼参拜了下去,口中一个劲地道:“谢谢皇上,谢谢姨夫!”

希烈伸手拍了拍他的右肩,温言勉励道:“好好加油!”

森达根满脸笑容的接过了银冠,然后右手托着,炫耀般的在优露莉面前晃了晃。然后回到了美人下首站定。

优露莉撇了撇嘴。对着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垂下了娇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想自己的心事去了。

这时候,主座上的希烈又开始发言了:“陛下既然称帝,为将来计,决定仿效东汉朝,设立丞相以及六部职位。以方便治理国家。现在我来宣布任命。”

说完,从哪个箱子拿出了一个黄灿灿的圣旨,抖手打开,开始宣读了起来:

“封陆丰为帝国丞相,总管各路文官!”

顿时上来一个满脸长须的老者,领了圣旨,欢天喜地的去了。

“封……”

……

接着希烈念了一大堆的名字,不过众人都知道,这都是个形式而已,真正手握重权的,还是站在上面宣读圣旨的水路大元帅希烈希大人。其他人,都是云烟,配角而已。

等到一大堆的任命宣读完毕,这希烈才把双手一拍,笑道:“好了,任命已经宣读完毕,希望各位大人鞠躬尽瘁,为新朝添砖加瓦,咱们现在讨论如何对付这两路逃窜的敌军。”

下面顿时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各个新上任的大人们都是头接耳,自顾自的讨论着。那里有一朝大员的样子。

希烈眉头皱了起来!

这路,还长着呐。一个新的帝国,不是那么好建立的。

问道2 第二节 第二节

希烈怒了,猛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那木制桌子也是晃了一晃。他双目大睁:“闹什么闹,你们自己看看,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像个官员么?”

刚刚受封的新任丞相,陆丰陆大人心底腹诽:你这样子比皇帝还皇帝,就像样子了么?

不过他嘴上可是不敢说的,连忙站了出来,帮着大喊:“安静,安静,听元帅大人训示!”

看着众人陆陆续续安静了下来,希烈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估计众人也商量不出个什么办法,直接说道:“这两路东汉军队,一大一小,大股的么,就是那个黑甲将军,有北疆‘黑旋风’之称的李源,率领的几千残余骑兵,在敌人溃逃之时,趁着混乱突破了我军守卫,我军追之不及,目前可能还在我国东北部游窜。”

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露出个沉思的神色,然后看向了站在下方的各个战将:“不知道那位战将大人愿意接下这个任务!”

看到众人没有反应,他加了一句:“追击的每个战将大人可以率领个万人队协助!”

“我去我去!”这时候,森达根看到有便宜可占,跳了出来,急不可奈的道。

“好,那就任命森达根大人为首领,率领万人队前去追击!”希烈赞赏的了点头。

然后看了看森达根受伤的左臂,沉吟了下,对站在下方的阿达道:“森达根大人目前身体不便,那麻烦‘神勇战将’大人一趟,两人各领兵一万,也好相互照应,一起去吧。

阿达站了出来,也不多话:“领命!”然后退了下去。

希烈满意的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这第二股虽小,却也是最为重要,最为麻烦的了。目前这支队伍逃窜进北部山区继玉森林,下落不明,里面有目前的东汉太子和太子妃。这太子虽然多半已经身死,但陛下还是放心不下,明令一定要想办法抓到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队伍里的太子妃陶雨,也是很有政治价值。只要把两人抓到手,以东汉王朝死要面子的脾性,咱们在谈判中就多了几分筹码,可以争取更多的价值。不知道,那位战将大人愿意担当此任?”

他话虽如此说,一双眼睛可不闲着,也不去管木在那里,一身红袍,已是八段高手的久持,而是眼含笑意,在优露特和优露莉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看到两人都是站在那里,一脸的沉思状,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点卯。这时候,优露莉好像突然清醒过来,站了出来,脆生生的道:“元帅大人,就让我去把他们抓来吧。”

希烈顿时大喜,连连点头:“这继玉森林正是你们扎蓬家族的天下,有优露莉小姐你出马,带领‘疾风军团’一去,抓那伙汉军肯定是十拿九稳的了。”

这希烈说出此话,却是也有几分道理的。

优露莉全名是优露莉?扎篷,扎篷是姓。扎篷家族属于南蛮的一个大姓。主要分布在南蛮西北山区一带。由于长期生活在山林地区,所以丛林中几乎就是他们的天下。扎篷家族自建了一个军团,约三千人,号称“疾风军团”。表示该部队在丛林里来去如风。当年西部波斯帝国东征。二十万大军横扫南蛮西北镇边部队。纵师南下。整个大陆震动。然而,在扎篷家族“疾风军团”的狙击下,被活活的在原始森林里耗死大半,最后狼狈撤回波斯。自此,“疾风军团”名传天下。而其他国家,则把该军团诙谐的称之为“山狗军”,以示这个军队在山林里象狗一样灵敏,顽强。

历来,统领这支队伍的人都是该家族的族长,要不就是接班人,现任家主优露萨只生有两人,就是优露特和优露莉,优露特虽然聪慧,但不知什么原因,不愿担任此职,而优露莉因为其师傅的关系,被家族委以重任,目前正是这支队伍的实际领导人,优露莉沟通的是雷电属性,却称为“疾风战将”,也有这样的原因在内。

优露莉上前接过了军令,退了下来,两只大眼里顿是亮晶晶的,磨了磨小虎牙,皱了皱鼻子。心中不无得意,暗哼道:“这次看你还往那里跑,一定要抓住你,好好教训教训。”想到这里,心底也是兴奋起来。不由得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她现在一边走着,一边退回原位,正对着凝视着自己的森达根,森达根自小就被送去学艺,跟她一起生活多年,但几时见过她这种娇俏的样子,顿时双眼大睁,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此时却猛地反应过来,右手一拍大腿,连连叹息不已:“与美人跋山涉水,共游于山水之间,如此好事,却因为自己一时心急而失之交臂。如今却是悔之晚亦!”

希烈见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便大声说道:“各位将军,各位大人,目前诸事已经安排完毕,可还有什么事么?不然,就散去吧。”

一旁的陆丰确是暗暗撇了撇嘴,心道,还真有点“有事早奏,无事退朝”那么点意思了。

这时候,却见到一个又矮又瘦的老者站了出来,有点畏畏缩缩地道:“老夫鲁造,有一事请求元帅大人。”

希烈歪着头想了想,也不计较对方的礼仪上的问题,然后点头道:“哦,是工部尚书鲁大人啊,有事就请直说,别客气。”

他想起来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受封的工部尚书鲁造。

鲁造听他这样说,顿了顿,然后上前一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低头道:“老夫有一个儿子,名叫鲁房。就这么一根独苗儿。从小就在木工上面很有天赋,前段时间缠着老夫带着他去造船厂,吵着要去观摩。老夫看他如此勤学,就同意了。那知道刚好遇见皇妃玛妮前来游玩,他见到犬子聪明伶俐,竟然,竟然强迫他去做了太监。请元帅大人帮我求个情。也好让老夫有个念想。”说完,站在那里垂泪不已。

希烈看他哭得如此凄惨,有心想帮,毕竟,人家现在假假的也是个工部尚书,如果连儿子都被抓了去做太监,与新朝威严有损,但转念一想,却是摊了摊手:“唉,恕老夫无能为力,三个皇妃中,皇妃玛妮和我最是疏远,我也没办法可想。”

这鲁造顿时发出一声凄厉地哭喊,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求大人想想办法啊,看在我鲁家南迁以来,为陛下,为南蛮辛苦了上百年的份上,还我儿子一个自由身,老夫也不要这工部尚书了,只想安度晚年。”

这老人越哭越厉害,希烈也是烦了,怒喝道:“来人,鲁大人情绪比较激动,拉他下去,好好地清醒清醒下。”

顿时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南蛮大汉,把这个嚎啕不已的老人拉了出去。

但哭声却依然从远方倔强的传了过来,在这汉白玉制成的大厅里回荡不休。声声入耳,如利刃一般,撕扯着众人的心。

经他如此一闹,希烈也是没了兴致,摆了摆手:“各位战将大人速去准备,大家都散了吧。”

顿时嗡的一声响,这些新任的官员们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各自离去。

新朝南蛮帝国第一次朝会,就在皇帝外出避暑的情况下,在喧闹中,带着几分嘈杂,几分迷茫。几分凄惨。

结束!

众人已经走得远了,优露特才睁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叹息道:“治国之道,犹如烹虾!可,道在何方?”

……

森达根跟在一脸沉思的优露莉身后,出了门。看见伊人娇俏的***,心中更是瘙痒难耐,猛地窜上前去,右手托着银冠,转了个圈,炫耀道:“小师妹,想要么,我送给你!”

末了,看见对方仍然是那副不理不睬的摸样,右手挠了挠后脑勺,安慰道:“其实,小师妹自是厉害的,只是仓前之战没尽了全力,以你的雷属性,在雨中更是威力大增,当时只要你果断一点,把那颗雷球射,射,射……”

此时,优露莉已经抬起头来,看着在自己面前聒噪不休的森达根,柳眉倒树了起来。

看见伊人脸色不对,森达根那句:“射出去,那七段小子就铁定留下!”却是在嘴里哆嗦,半天也说不出口。

优露莉看在他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心头更是火大,屈指一弹,一个鸡蛋大小的电球照着森达根的面门就奔了过去。口中娇斥了一声:“流氓!”

森达根顿时被雷了个外焦里嫩,清晨让侍女精心编制的发稍鞭儿根根竖立起来。仰天而倒,脑中一团糨糊:“今天自己并没耍流氓啊?这姑奶奶到底怎么了?”

问道3 第三节 第三节

“山苍苍,雾茫茫,风卷残云现斜阳!”

吴明拉开了一根树枝,看着远方云雾缭绕的山谷,心头沉重如铁,不由自主的喃喃道。

远远地,送来一阵山风的呼啸,那久不出现的太阳终于再次探出了头。一只山鸡发出一声欢呼,扑棱着翅膀,向飘渺模糊的太阳飞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莽莽的大山中,但叫声却还在这原始密林里久久回荡。

然而这畜生如何懂得目前吴明此时的心情,他右手捏紧枝条,猛的一用力。顿时整根大树都晃动了起来。

“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原始密林中显得尤为刺耳。吴明一个不留神,跌落在地。然后一阵剧烈猛咳,蹲在地上喘息不已。

今年的南蛮少雨,许多树木的树枝都已经干枯了,如果在平时,要折断这么一根枝条,对吴明来说,自然是轻而易举,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说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也并不为过。

是的,吴明生病了,说出来也许好笑,但事实是,他确实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

他的伤本来就没好得完全,就接连大战。最后被久持印了一掌,火毒攻心,加之心忧当前局势,最后再被这雨水这么一冲,然后这可恼的病魔就缠上了他。

跟在他身后一起出来的张浩,抱着一大捆干柴,担忧的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张浩三天前,仓前之战时,带着几百个随从从东汉营帐里冲出来,最后反而因祸得福,侥幸没死。不得不说,这是老天爷开的又一个大玩笑。也许,对吴明来说,这就算这几天中两个好消息中的一个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因为陶雨身怀龙种,太子在大战之时,严令他必须不得离开陶雨五步远,在上次逃离之时,一个玄武队队员知道一个医生对众人在丛林生存的重要性,在慌乱中,也把他给背了出来。

吴明转过头来,看了看满面憔悴的张浩,勉强笑了笑,安慰道:“我没事,小浩,你现在的脸色可真不好!就像个厉鬼!”

张浩嘴角抽了抽,好像要哭:“大人,我觉得形容你现在的样子可能恰当点!”

远方,又是一阵山风吹来,山风呼啸,那云雾缭绕中的太阳终于完美地露出了个头,吴明再次抬头,望向了远方莽莽大山,轻声感叹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不,现在已经天晴了么?只有天晴了,我们才能根据太阳和日月星辰,去寻找回家的路!”

末了,又小声的喃喃道:“这个世界真是奇怪,怎么就没个指南针呢?”

张浩耳朵比较尖,这句话他却听到了,连忙问道:“大人,指南针是个什么东西?”

吴明倒被他问得呆了一呆,却也不好回答,只好敷衍道:“这东西是我们家乡的一个东西,我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过我们家乡人,都靠他在野外辨认方向。”

张浩顿时有点崇拜的看着吴明,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大人又在胡思乱想了。这些肯定又是大人自己的想法吧!”

吴明也没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看了看手上的树枝,再看了看那棵大树,心头却是一阵悲哀,太子,燕厚,陈老将军,何天,老应,申家兄弟……,好多好多,甚至包括赵飞和夏侯飞的面孔都一一在他面前掠过,他们在哭,在笑,或瞠目,或大喝……,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喃喃说道:“没了,全没了,二十万汉家儿郎都没了。这树枝到了明年开春,也许还会发芽吧,但逝去的人却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张浩噎到,看到自家大人那张惨白的面孔,心底也是大痛,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感觉自己的眼圈也有点发热

……

这已经是仓前大战第三天后的事了,借着暴雨的掩护,吴明他们一行百多人终于摆脱了南蛮人的追踪,逃遁进了这莽莽的原始森林中。

此处为南蛮西北部的继玉森林,尽管南蛮目前的东部和南部大部分已经渐有人烟,但这继玉森林却因为其山势陡峭,多异兽而保存了下来。除了一些武者外,就只有一些胆大的猎户为了维持自己可怜的温饱,在外围狩猎点小动物罢了。著名吟游词人丁寿在其《异域行记》里曾如此记载:“南蛮以西,为继玉,群山莽莽,异兽出没,暗藏凶险……凡人不可轻涉也。”

在如此凶险的原始密林中,又是豪雨突至,无法辨认东西南北的情况下,四处流窜是极度危险的,所以,他们一百多人就在这森林里搭建了个简陋的营房。

好在野外生存训练也是近卫营训练科目之一,在这密林中,也不至于束手无策,这营房用树木粗粗搭建而成,再用密林里特有的野生芭蕉叶往上面一叠,以做房顶,虽然依然是个“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之局,但却比餐风露宿要好得多了。

幸亏胡庸的医术高超,每日为太子金针续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太子竟然奇迹般的硬撑了三天。但在清晨之时,伴随着陶雨的一声凄厉的哭声,奄奄一息的太子还是永远地睡在了她的怀里。

“大人,不要多想了,我们木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快点回去吧,估计大家也把柴禾准备得差不多了。”张浩看见吴明还在那里发呆,紧了紧手里的柴禾,轻声提醒道。

吴明再次叹了一口气,收拾心情,主仆二人一人抱着捆干柴,无精打彩的往营地而去。

……

简陋的营地外面,一捆捆的柴禾已经堆积如山。

太子今天很整洁,一点也没有在大雨中狼狈了三天的感觉。他今天穿着只有在重大节日才穿戴的明黄长袍,戴着个明晃晃的紫金冠,脚上再蹬着个漂亮的踏云履,正安详的躺在这一大堆的柴禾中。

陶雨今天很出尘,雪白的宫装拖曳下来,柔柔的搭在太子身上。头上,一条雪白的布条被她缠绕在云鬓上,挽成了个荷花状,更映得她面色素白,犹如谪仙。

她正蹲在那里,细心的为太子擦拭着脸上的灰尘。太子正安详的躺在那里,最后一次接受陶雨如海般的柔情。

一百多位近卫营战士默默地环成一圈,最后一次向他们的殿下默哀。

火终于点起来了。腾腾的火苗上窜,伴随着太子妃轻轻的啜泣。

脸含悲戚的战士们默默的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近柴堆。然后把手中不知名野花丢进火堆。脸含不舍。

火越来越大,火光中,那明黄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吴明接过了张浩递过来的一捧山泉。

这水盅是用一个芭蕉叶卷成,如此条件,也只得如此了。他举起,缓缓地浇在了火边。水一浇在火苗上,顿时发出“哧哧”声响。火苗欢腾而上,不一会儿,那点水迹就被腾腾火苗舔食干净。

吴明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森林中:“殿下,你走好。阵亡的兄弟们,你们也走好。如今无酒。就以此代酒。希望你们在九泉之下,能安息。”

他捡起了边缘快燃尽的干柴,重新丢进了火堆:“殿下,明子最后还是要倔强的劝告你一次,黄泉路上,最好把这次牺牲兄弟们都拉到身边。现在没我在你身边,你保护好自己就行。还有国里国外那些破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一定会好生看着你的骨肉长大。最后让他来操心。他想偷懒,没门!”

“至于太子妃和小雨,”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你还是别担心了,有我在,其他我不敢说,打架之类的,我最擅长了。我会尽力学好你说的什么八阵,多看点书,好好的护着他们。保管不让她们受一点儿欺负。”

旁边啜泣的陶雨听到这里,长期淤积在心里的悲伤终于爆发出来,纵声大哭起来。惊起林子里一群不知名的野鸟。翅膀的扑棱声伴着凄厉的长鸣划破天际。所有人同时跪到在地,大声唱了起来:

苍天有雨 如此诡异无期

人间有殇 就此阴阳两离

身即死矣 从此归葬山阳

魂兮归来 在此永卫家邦

……

一阵山风吹来,卷起黑灰无数,仿佛有无数只手同时把他们托起。卷向无尽的天空。

一百多名近卫营战士同时跪伏于地,同声高喊:“殿下走好!”

不过现在那里有雨?

吴明抬头上望,不知何时,密林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道道金柱也似的光线从树叶的缝隙中射了下来。在林间的树阴地里留下斑斑点点。

似光雨!

更似泪斑!

问道4 第四节 第四节

夏柏榈的根正在营地篝火的熏烤下,漫出一层黑油油的盐晶。

在这莽莽的大山中,盐份的补充是必须的,吴明他们就靠这个来提取盐份。不过什么东西都有取尽的时候,这附近的所有野果,包括这夏柏榈也快被他们采掘殆尽。如今天已放晴,一群人正围坐在篝火附近,商量着如何走出这个大山。

胡庸不愧是太医校尉,左影尽管右腿被断,但经过他的金针止血,然后叫近卫营战士们在附近采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草药后,熬制着喝了,病情竟然渐渐的好转了起来。虽然仍是脸色苍白,但在何艺的精心的照料下,竟然有好转的迹象,此时正躺在篝火边,呆着双眼,看着大家在那里讨论。

田洪特有的大嗓门在这简陋的营地中响起:“现在怎么走,往那里走?北面回去的路全被南蛮子堵上了。就算我们运气好得逆天,突破了南蛮人的封锁了。但南阳都督司马尚那老小子接纳不接纳我们还是个问题呢。”

司马尚已经站在太尉李铁一方的事,吴明倒是没必要再隐瞒了,在仓前大战之后,已经告诉了他们。

末了,田洪又顿了顿,说道:“更何况,现在营地里还有好几个伤员呢,就连大人你都还生病着呢。”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小了下去,瞟了瞟躺在火边,呆望着众人的左影。

看见左影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不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吴明低着头,在那里拨拉着火堆,现在太阳已经出来了,温度又开始升了起来。如果不是为了烤这夏柏榈的根,实在不适宜再升这么个火堆。但昨天他烤好了盐份,熄了这火堆之时,左影却杀猪般的嚎了起来,慌得他连忙敞开灰烬,再次架起木柴,升起了火,才做罢。

他头也不抬,径直答道:“天已经放晴了!”

田洪眨巴着眼:“天放晴了是好事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吴明倒没说什么,倒是一直呆在火边,沉默不语的葛义冷冷答道:“天放晴了,山狗子就会追来了。你想呆在这里找死么?我可不会陪你。”

田洪顿时大怒,愤声道:“你……”

吴明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说道:“葛大人说得对,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被这支队伍追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田洪对“山狗军”自是知道的,闻言只得悻悻哼了一声,然后蹲了下去,不理葛义。

外面一阵风刮了进来,这间房子是木头搭建而成,自然不可能完全挡住,山风冽冽,吹起这篝火一阵摇晃,无数火星四射,随着山风朝房子里另外一个角落里刮去。

角落里,顿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咳嗽声。

吴明低声叹了口气,盯着角落里的陶雨,也是一阵头大,这陶雨和左影一样,自从昨天葬了太子后,也是一直不发一言,就这么坐在那里,怀抱着太子的骨灰匣子。呆呆的望着,以前,那神采飞扬的眸子早已失去了光彩,眼里留下的,除了黯淡还是黯淡。

陶雨的脚边,放着一堆野芭蕉果,现在也最多五月的样子,这东西虽然四季在这大山中都有,但现在却没熟透,吃起来涩涩的,吴明可不喜欢这东西,他们现在吃的,就是大山里的山鸡,这山里的山鸡很多,以近卫营战士的身手,就跟捡的一样,肉食自然是不缺的,再抹点夏柏榈烤出来的盐,烤熟了。味道虽然不怎么好,但也能将就着吃了。

陶雨也不怎么吃东西,吃这东西的,是何艺!

吴明这几天心里很乱,也没怎么理她,她也善解人意的,不来找吴明搭话,但这小女子很奇怪,她不吃肉食,只吃这些野果,这些野芭蕉果就是她采来的。吴明也曾烤好鸡腿给她,但她只是羞羞地笑笑,说道:“我不喜欢吃肉的东西。我喜欢吃素的。”

每天看着她一个人呆在一边,服侍好两个“呆子”后,就默默的蹲在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这些野果,吴明就是一阵心头发酸,他怕这个纤瘦的身影营养不良,如果那天突然倒下可就不好了。

这是心疼的感觉么?

吴明狠狠摇了摇头,似乎随着这一摇,这些乱七八糟的感觉能随之而去。但他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他苦笑了一声,猛地惊觉,何艺出去已经好久了,要是以前,她早该回来了,然后温柔的蹲在陶雨身边,哄着对方吃东西。

难道她出什么事了?

他的心剧烈抽搐起来,再也不顾讨论什么如何逃跑的问题,跟几人说了声,就心急火燎拿着‘赤宵’跑了出去。

在营地的西边,有一片野芭蕉地,吴明每天都可以看到这熟悉的倩影捧着一堆野果,施施然的从营地里边走出来,走到芭蕉林里,采好野果。然后婀娜多姿的捧着野果,盈盈的走回营地,这确实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为吴明沉重的心头上,来了点轻快的点坠。

尽管每次对方经过时,吴明都转过头去,装着在看其他地方,但吴明自己却知道,自己在关心她。

跑出营地,吴明一展轻功,就向那芭蕉林里奔了过去,他现在感觉全身犹如火烧,所有疲惫似乎都从身体里跑了出来,那里还有点生病的样子?

营地离芭蕉地不是很远,他跑了一段距离,到了芭蕉地,却不见半个人影。

难道已经被……

他觉得心头一股寒意冒起。全身都感觉乏力之极。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病在做怪,而是对她的关切。

猛地,他看见一个宽大的芭蕉叶上,还挂着根白色的布条儿,他走过去,抓起那根布条,布条很白,似乎上面残留对方身体的清香,但他的心却如坠谷底。

几十米外的密林里,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然后低矮的灌丛里一阵剧烈抖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行。

那是什么东西?

但这声尖叫听到他的耳里,却如同纶音,她还没事?

谢天谢地!

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一宽,放声大喊:“何艺,你在那里?”

但何艺似乎却没回答他,似乎遇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吴明嘴上虽然喊着,自己也是手拿‘赤宵’,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管他什么东西,先过去,把人救了再说!

这里的树木倒是少了很多,他拔开了前方的树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水桶粗细的蛇身,一身蛇纹,花花绿绿的。它前半身人立起来。头上顶着两根黑角。一条红信伸缩不已,上面的蛇涎正“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似乎也好奇“人”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怪物,正歪着脑袋,打量对面的何艺。

这是一条“角头花蟒”,近卫营的野外生存教科书上,倒提过这种怪物。吴明闲来无事时,也了解过,这是一种南蛮异兽,堪比五阶灵兽,部分成年蟒甚至可到六阶。性凶残,食肉为生。却没想到何艺遇见了这东西。

何艺正站在这畜生对面,她的身后,是一个小水洼。那身素白的宫装贴在她身上,却更好的把她身材衬托了出来。此时离仓前大战结束,已经过了四天了,这四天中,吴明和一众近卫营战士多少都有点狼狈。沾上了些尘土之类的。甚至有的人还被树枝挂破了衣裳。但何艺一直很整洁,全身干干净净的。原来是在这里清洗的。

吴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尽管他知道,这爬行类怪物不一定能听见他喊声,但还是忍不住大吼了一声:“畜生,这里来!”

然后手里拿着“赤宵”,故意加重了脚步声。一步一步的朝“角头花蟒”逼了过去。

“赤宵”剑柄捏在他的手心里,再也没有那种温润如玉的感觉,他只觉得手里捏的,是一块寒冰。

但现在却不是怕的时候。

平时对付这怪物,自然是十拿九稳,但现在以自己这副病体,对付它,心底却是七上八下。自己打得过这畜生么?

问道5 第五节 第五节

此时,那头“角头花蟒”转过头来,红信不停吞吐。惊异不定的望着吴明。又看了看离在身边不远的何艺。一时间,倒显得有点迟疑起来。

吴明尽管心头惊惧不已,但心头却是一阵好笑,可能对它来说,一下来了两头怪物。也觉得有点棘手吧。

他小心的站定了,然后伸出右手,中指竖起,向对方勾了勾。

以前还在地球时,父亲说过。这种挑衅的姿势,非常的实用,对所有种类的动物都具有很大的杀伤力。那“角头花蟒”歪着头看到吴明做了这么一个姿势后,顿时大怒。尖嘶一声。巨尾一阵摆动。红信吞吐中,已然朝着吴明扑了过来。

老远,吴明就闻到一股腥臭的气体扑面而来。熏得他人都晃了一晃。但他心底却是大喜。

谢天谢地。它终于奔我来了,父亲诚不欺我!

对面,传来何艺那喘喘的低呼:“啊,小心!”

吴明心底沉了一沉,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微弱的大地之力涌到了脚底。

还好,还能勉强沟通这大地力。

他一个侧身,闪开了“角头花蟒”的突袭。对方那狰狞的头部几乎是贴着吴明的身子擦过去的。吴明甚至可以看见,有几滴粘稠的蛇涎滴到了地上,冒起一股青烟。

这东西有剧毒!

还好闪开了!但不容他庆幸,这“角头花蟒”花花绿绿的身子一个抖动,狰狞的头部猛的一甩,又向他身子一口吞来。

腥风刺鼻,吴明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这东西不但有剧毒,只怕闻多了它吐出的空气都有影响吧。

刚才他躲避这家伙的时候,身子已经倾斜了,现在要闪,也是不好用力。无奈之下。只得一个侧翻向旁边滚落。狼狈不已。但现在保命要紧,那里还有什么心情管什么狼狈与否了。

“角头花蟒”又扑了一个空,但蛇头却含住了吴明的一个裤管。

“哧啦”一声,吴明觉得自己小腿部位一凉,一股针刺般的感觉从小腿部传来。紧接着,一股麻痒的感觉从那里升起。一阵阵向他的全身扩散。

他腿部中毒了!中了“角头花蟒”的剧毒!

吴明心头一惊,刚待有所行动之时,头部却已经落地,落在了一个软软硬硬,圆圆滚滚,却又是滑腻之极的东西上边。

这是“角头花蟒”的蛇身!

但如此情急下,也容不得恐惧了。他头一落地,右手抓紧“赤宵”剑柄,猛的一个抖动。

“呛——”

一声长吟,“赤宵”清脆的剑吟声在林中回荡。金黄色的光芒晃得不远处的何艺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赤宵” 长吟,带起一片金黄色匹练,嵌进了这花花绿绿的蛇身!

“角头花蟒”虽然只是五阶到六阶只间的异兽,但因为只生于南蛮部分山区。产量稀少,所以身上有三宝十分有名。第一宝就是他的蛇涎,剧毒无比,可用于配药,配毒两个方面。配药则可以配出一些疗毒圣品,在以毒攻毒方面天生有奇效。至于配毒就不多说了,他本身就是难得一见的剧毒。胡庸经常在吴明面前感叹,说这东西实在珍贵,往往千金难求一滴。

第二就是蛇的内丹了,不但天生可解百毒,更可以增加武者真气,对武者的突破方面有很强的效果,所以其内丹也受到很多武者的追捧。

最后一点就是它的皮了,这畜生的皮非常坚韧,军中的大鼓,很多鼓面就是这畜生的皮制作而成的。鼓手击打个几十年,却仍然坚韧如故。“嘭嘭”之声浑然如新。更有许多制甲师傅,高价收购此皮,用以来制作软甲。

“赤宵”利则利亦,但却并没有得到吴明多少真气的灌注,饶是如此,也嵌进了半个蛇身。

“哧——”一声轻响。

一股鲜红却略带腥味的的蛇血冒了出来。吴明现在的头部朝下,贴在蛇身上,顿时被喷了个一头一脸。蛇血凉凉的,并没有哺乳动物的那股热意。浇在人脸上,那股腻人的感觉使得他心头更加恶心。

这畜生长这么大,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顿时狂性大发起来,花花绿绿的蛇身一阵剧烈摆动,整个林子里都是飞沙走石起来。它猛地一卷身子,竟然把吴明的整个身体都卷了起来。

吴明只觉得身子一紧,然后一股大力从蛇身传来,箍得他胸口发闷,接着那力量越来越大,他眼中金星渐冒,感觉整个林子里的树木都开始旋转起来。

“当——”

一声脆响,他吃痛之下,再也抓不住“赤宵”,宝剑已然跌落尘埃。

自己是要死了么?

他摇了摇头,大喊了起来:“你快跑!”

现在这头畜生正是凶性大发的时候,对付完自己,肯定就得对付何艺了。就算自己身死,只要何艺真能跑掉,但也值得了,吴明心头暗道。

天旋地转中,眼角的余光却看见那素白色的身影并没有走,反而小心的靠了过来。然后颤颤的问道:“我怎么能帮你?”

“我X!”

吴明出身武术世家,受到的家教自然是极好的,很少冒粗口,此时,心底却是大骂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过来能帮我做什么?

添乱而已!

但嘴里虽然是大骂着,心底一股暖流却流淌了开来。死则死亦,有她陪着,也自是不错。

那知道这畜生看见另外一个“怪物”也欺进了自己,竟然弃了吴明。转头向何艺扑了过去。大概它觉得,吴明这个“怪物”已经被自己缠了个半死,而且身中剧毒,早晚必死无疑,先把另外个生力军解决才是正道。

吴明感觉胸口一松,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顿时消失不见,顿时出了一口大气。但定睛一看,那狰狞的蛇头吐着红信,已然扑到何艺面前不足五步。

何艺站在那里,双目紧闭,嘴角竟然,竟然噙着一丝微笑。南征以来,这个外柔如水,内心则刚烈如冰的女子,也是经历了太多太多。对她来说,能够在这小密林里,就此默默死去。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吴明的心再次剧烈抽搐起来,浑身不知道又从那里来的力气,大喝了一声:“好你个畜生!”向前猛的扑到蛇身,右手顺势一抓。

入手的却是一段滑腻的蛇身。蛇身往前一挣,他顺势抓紧了五指,五指竟然嵌进了一倒软呼呼的口子里。

他的手抓住了刚才“赤宵”剑砍出的伤口里!

这头畜生此时受痛,那里还管何艺,转过头来。张着大嘴,就朝吴明的头顶罩了下来,此时它也决定了,先把这可恶的伤员解决再说。另外个“怪物”似乎并不是很厉害的样子,暂且不用管他。

“完了,看来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吴明闭上了眼睛,右手抓紧蛇身,左手却下意识的四处乱摸。

突然,他呆了呆,转而,心底却是大喜起来,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冒了出来。

入手的,是一截圆圆的东西,温润如玉的感觉从上面不停传了过来。

他抓到了“赤宵”的剑柄。

而那狰狞的蛇头,此时已经距离他面门不足三尺。这一口要是被咬中,估计真的得马上一命呜呼了。

他大喝了一声:“畜生找死!”

“赤宵”再次荡出一片金光,对着那狰狞蛇头七寸处撩了过去。

“角头花蟒”虽然是异兽,但毕竟还是条蛇,只要是蛇,他的要害就在七寸,这点,吴明也通过近卫营的教科书里了解过。

“扑哧”一声轻响。

“角头花蟒”的蛇身虽然很坚硬,但七寸却是柔软之极,如何经受得起“赤宵”这等神兵的一击。吴明如切豆腐,那狰狞的蛇头半边顿时被撩出了老远,余下的蛇身确是余势不衰。冲到了他的肩膀上“噗”的一声,担在他肩膀上,摇晃不已。

血水如箭,全喷了出来,浇得他全身犹如血人。

吴明蹲在地上,剧烈喘息起来。心头却是狂跳不已。这畜生平时自己对付,虽然也要花点力气,但怎会如此凶险?

何艺这时候碎步走了过来,脸色苍白,口气里仍然有点呆呆。呓呓道:“吴大人,你没事吧?”

她这表情可真可爱啊,吴明顿时笑了:“还好,死的并不是我!”

问道6 第六节 第六节

刚说到这里,却觉得眼前发黑,全身忽冷忽热,下半身已经麻痹了起来。刚才他就中了蛇毒,只是一时间紧张,没发觉而已,这一松懈下来。这感觉就渐渐强了起来,连忙提着“赤宵”,蹲了下去,摸到蛇身中部,就要去取蛇胆。

但刚蹲下,那种晕眩的感觉更甚,小腿一阵发虚,人猛的向前一栽,就扑到了那截蛇身上。

“啊!吴大人!”模糊中,何艺轻声惊呼起来,然后,额头上,那熟悉的手又摸了上来。凉凉的,滑滑的,又带点舒适的暖意。

“是要取蛇丹么?”何艺的声音在吴明耳边响起。

她真善解人意啊!

声音也真好听,现在一定是贴到我耳朵边的吧,吴明心底不知为什么,倒希望这一刻永远保持下去。心下虽如此想,但脑袋却极不争气的点了点头。

吴明顿时觉得,一股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如兰如麝。然后一只滑滑的手凑到了自己的左手边,扳开了自己五指。左手一松,“赤宵”已然被对方摸了过去。

她是要为我取蛇丹么?

吴明心底发酸,流过一丝感动的暖意。这女子平时连肉食都不碰的,现在却为了我,要在这鲜血淋漓,恐怖之极的蛇身中提取蛇丹。

他躺着那里,睁大了双眼,努力盯着蛇身,以防止自己昏过去。

一只素白而纤细的手颤抖着,摸到了刚才吴明捏的地方,顿了顿,然后吴明见到“赤宵”那金黄色的剑身软绵绵的砍在了蛇身上。那蛇身却无半点动静。

这蛇身坚韧之极,刚才吴明贯穿了部分大地力都只砍进去一截,她人小力弱,肯定是砍不动了。

“笨蛋!”吴明心底暗骂了一声。

他努力张开了嘴,小声说道:“那蛇丹离我刚才砍过的伤口不远,从那里往上摸,就可以摸到了。”

“哦!”何艺小声地答道,但声音中却包含着一股恐惧。

不一会儿,吴明就见到诱人的背影蹲了下来,又给了他一个背部,然后右手稳住蛇身,左手向前,颤颤的探了过去。整个香肩都抖动了起来。

她心底现在,一定是害怕极了吧。吴明心中一痛,再也看不下去,闭上了双眼。

“啊,找到了!”何艺突然惊喜的叫了起来。

“把……”

吴明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嘴里却突然塞进了一个拳头大的东西,凉凉的,腥腥的,却又极苦,把他的嘴里塞得满满。

何艺轻笑了起来,声音中却带点小得意:“这东西吃得越新鲜,效果是越好的,以前哥哥可给我看过的。”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已经逝去的何天。声音慢慢的小了下去。

她再坚强,终究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啊,吴明心下感叹,那股苦意,却已经随着他的喉咙流进了他的心里。

“角头花蟒”的毒是很烈,但越毒的蛇,其蛇丹的疗毒效果却也是越好的。吴明盘腿打坐了一会,那股昏意已然荡然无存。一股暖意却在这时从下丹田处升了起来,绕了一绕,然后向上,顺着任脉朝上,一路势如破竹的冲了过去。

吴明顿时心下大惊,这现在是要突破了么?这荒郊野岭的,可不是突破的好地方,万一再来头异兽,他可不敢保证还有这种好运气。

想到这里,连忙收摄心神,抱守元一,意念自守。那股真气才缓缓的沉寂了下去,经过中丹田,然后在下丹田处打了几个圈,隐入身体里,消失不见。

吴明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一直在那里打坐,脸色变幻不定,把何艺也是吓得有点呆呆,不知道这蛇丹到底有用没。此时猛的一下站立,却把她吓得连退了好几大步。

吴明有点歉意的看着对方:“你没事吧?”

何艺张了张小嘴,指了指他,吃吃道:“大人,你现在的样子好可怕!”

吴明低头看了看自己,顿时哑然。

他刚才和“角头花蟒”殊死搏斗,最后被这畜生溅了个一头一脸,再加上自己出的汗水。一起裹在自己身上,全身凉飕飕的,跟水里刚捞出来一样,自己盯着身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都有点可怕,更何况何艺。

吴明对何艺笑了笑:“我就去洗洗!”

要清洗的话,这里有个现成的地方,就是何艺刚才站立的小水洼,他走了过去,脱开自己上衣,就清洗了起来。

一股蒸汽从胸口散发开来,还好,里面还有件里衣,不然,在个姑娘面前赤着上身,吴明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近卫营的上衣很名贵,是用冰蚕吐的丝编制而成,虽然没有以前地球里记载的“刀枪不入,水火不浸”那么厉害,但却也能够做到普通的防水,防火的效果。这外衣服虽然看起来鲜血淋漓,内衣却还是整洁的。

吴明用水稍微洗了洗,里面似乎还留着女孩子家的一股清香,他猛地呆了呆,这下可脏了这水了,以后人家可怎么办?

刚想到这里,身后却传来何艺低低的惊呼:“要小心啊,容易着凉的!”

他这是在关心我么?吴明心底一甜,转过头去,笑了笑:“不碍事的!反正自己已经着凉了。”说到这里,猛的反应过来,现在自己全身轻爽之极,除了腹中较饥之外,那里还有半分头昏脑涨的感觉。

看来,经过这番剧烈搏斗,不知道是这身大汗的原因,还是蛇胆的原因,这病竟然好了起来。

那知道何艺突然脸色一红,似乎想起了什么,有点局促的转过了头去。白皙的玉颈一片嫣红,小声道:“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免得他们担心。”

再次看了这截恐怖的蛇身,吴明暗自庆幸,这次的事可真的危险啊,幸好没事。等会回去了,叫胡庸来看看,能不能提取点什么有用的东西。至于制甲,他看了看,有点可惜的砸了砸嘴,他们队伍里是逃命的,可没有制甲师傅,扛这这么大卷东西可不方便。

何艺莲步轻移,已经向营地方向走了过去。吴明几个箭步冲了上去,严肃的对她说道:“走我后面去。”

她呆了一呆,但还是点了点头。乖乖的站到了吴明的身后。然后默默的跟在吴明身后,两人再次经过芭蕉林时。何艺说道:“还有几个芭蕉,我去采了吧!”说完,小跑几步,跨过吴明,就要去摘那野芭蕉果。

吴明伸手拉住了她:“不用了,估计最多明天,我们就要走了,营地里还有点,应该够了。以后你要采摘这些东西,叫上我吧。”

何艺转过头来,看着吴明,一双大眼睛里,清澈明亮。似乎会说话一般。这次吴明自己倒先局促了起来。连忙低下头去,朝营地方向猛赶。

两人再次回到营地时,却看见刚才议事的主营地里。可能田洪和葛义他们心中担忧吴明他们,已经出去寻找了。那房屋中间,一直不曾熄灭的篝火有黯淡了下去。左影熟悉的鬼号声又在营地中响了起来。

这凄惨的嚎声,众人已经熟悉,许多近卫营战士纷纷从简陋木屋里探出了头,然后唉声叹气的跑了出来,朝那间主营地走了过去。

吴明何艺二人也是大惊,慌忙抢进了屋子里。一片混乱中,吴明终于在一个石墩上摸到了火柴,。

“哧啦”一声,火柴终于点了起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他顿时就见到,陶雨仍然半死不活的坐在那里,双目呆滞。而另一边,左影却仍是在那里狼嚎不已,何艺正在低声安慰,却怎么也止不住哭声。

看到这里,想起刚才何艺每天这么照顾他,刚才却差点命丧于蛇嘴。他的心头的火也是腾的一下冒了起来。于是走了过去。抡起自己左掌,照着左影的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这简陋的房子里响起。左影的脸颊上,顿时现出了两个红红的五指影。众人一时间都有点茫然,左影也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吴明。

吴明左手指着右手上已经燃烧了半截的火柴,说道:“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左影不就废了一条腿么?平时的机智那里去了?就天天在这里狼号不已。算什么爷们?”

然后她转向了也是茫然看着自己的陶雨,再也不顾什么礼节:“娘娘,你还有身孕,殿下和你的骨肉还需要你来抚养,你这个样子,怎么把孩子抚养成人。为父一雪国仇家恨?”

末了,他大声道:“你俩,就连这根小小的火柴都不如。”

这时候,那根火柴发出的火焰,跳动了几下。“劈啪”一声,终于熄灭,这屋子里重新归于了黑暗。

但刚才那些话却似乎仍在屋子里回荡,每个人都还面朝着吴明站立的地方。眼睛里,露出了思索之色。

包括左影和陶雨!

问道7 第七节 第七节

“天地混沌,万物乾坤……吾为幼婴,诞生与斯……舌抵上颚,意临丹田,阴阳旋转,任督通泰,自成方圆……欲洗髓,必先易经……呼者,则全身杂质尽皆溢于体外,归于混沌。吸者,则混沌精华尽皆收入体内,藏于丹田。”

父亲那苍老的声音似乎在这简陋的小木屋里回荡,殷殷情切,孜孜不倦。

吴明双腿盘坐于地面上,周身金光缭绕。双手怀抱下丹田,成太极状。十指却是颤抖不已。一粒粒汗珠在他的额头上凝结。然后慢慢变大。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缓缓的从他的双颊边滚落。

他的双颊上,面部肌肉也是剧烈抽动起来。那一颗颗汗珠也是在颤动中,恋恋不舍的脱离这张菱角分明的脸,从他的腮边滚落而下。皎洁的月光透过这简陋的木屋照进来,犹如无数柄乱剑,劈进木屋里。正好可以看见那一粒粒珍珠也似的汗水溅落地面,然后消失于尘埃。

随着这口诀声,下午吞了“角头花蟒”内胆的那股异种真气再次在下丹田里面钻了出来。像个调皮的小蝌蚪一般,一路欢呼着,在犹如一个旋涡般的下丹田处四处捣乱。时而左冲,时而右突。就与不与下丹田处的大地之力汇合。

“太极之道,阴生阳,阳生阴。互换之间,则方圆圆满。天地灵气,集成利剑。通,通,通……”

吴明现在感觉前半身在发麻,整个任脉,下丹田和中丹田处蓄积了大量的真气,犹如两片大湖,里面的湖水都在猛烈地旋转。整个任脉则是连通两个大湖的大江,随着两个大湖的旋转。也是猛烈的翻滚起来。

而后半身则是像火烧一样痛苦。整个督脉则如一根炎热的火龙。头为玉枕,尾为阑尾。正随着前面任脉的抖动,也是不安分地摆动起来。他的督脉早通,这是脊椎大龙已经成型的标志。

猛地,吴明牙关一咬,那蓄积在中丹田处的真气犹如犹如蓄力已久的士兵,一路呐喊着,如滔滔江水一般。通过任脉,向下丹田处奔腾而下。

整个身子都震了一震。

两个大湖里的真气顿时汇合,剧烈地咆哮起来。吴明觉得下丹田处,更是如地震震动,整个耳朵都开始轰鸣起来。满脑子都是金星遍冒。更是如海啸,翻江倒海,他刻意保持的坐姿都开始摇晃起来。肩头不停颤动。

那股异种蝌蚪真气在两股大湖水的冲刷下,如大海里的一叶小舟,不停摇晃。开始还犹不屈服。但一个大浪又一个大浪翻卷而来。它终于发出一声呜咽。哀鸣一声,消失于这滚滚的洪流中。

下丹田处的真气顿时疯狂了,旋转更烈,犹如吃了一个大补药丸的怪物一般。在下丹田处耀武扬威了一番。然后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一路滚滚而上,漫过中丹田。直接朝上丹田冲击而去。

身后的脊椎大龙愈加兴奋起来。摇晃更甚。与前方的怪物相和,似乎要脱离整个身体,与前方任脉处的怪物汇合。

上丹田,也就是印堂处,则是一片迷朦。它似仙境,虚无飘渺。又如一个海市蜃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这下丹田处升腾而起的怪物,一路气势汹汹,猛地加速,一头撞在了这快朦胧之极的仙境上。

似乎世间万物都停止了运转。

“嗡——”

吴明张大了嘴,再也不能保持那种太极也似的坐姿。想大喝出声,喉间却似卡着一根巨物。哽咽着。却是吐不出来。

那怪物一股做气,撞在了那块迷朦之地上面,那地域本来就有点活动的迹象,现在更是是剧烈晃动起来。但就是不能突破。

吴明呆滞了一下,一口逆血顿时从胸腹间升起,涌过喉咙,然后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

这时,那真气大龙冲击上丹田不成,顿时衰竭了下来。发出一声悲呼,四散了开来。竟然有溃散的迹象。

吴明心头大惊,如果真的让这股真气溃散的话,自己辛苦多年的真气就会毁于一旦。这就是传说中的走火入魔了,轻则重伤,成为废人,重则自此癫狂,一命呜呼皆有可能。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静心来,默念心诀,希望把快溃散的真气重新集结起来,然后归结于体内。

然现在两个丹田里面空空如也,那里还有可以听他指挥的真气。他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罢了,看来我还是操之过急。少了内家常说的那股平常之心。这次真的完蛋了。冲击八段不成不说,一身功夫也即将毁于一旦。”

就在他心灰意懒之际,那一直横放于他膝盖上的“赤宵”剑此时却发出光来,柔和的金黄色光芒把整个剑身包裹。映得整个小木屋里都亮如白昼。从剑身发出的金光越来越盛,然后包住吴明,吴明身上快要黯淡下去的金色光芒在这股光芒的帮衬下。渐渐变浓,然后稳住,如同一层金黄色的金钟,包裹住吴明的整个身体。

吴明心下顿时大喜,从剑身传来柔和的大地之力中正平和。似乎还有疗伤的奇效。他如肌似渴的吸纳着这股大地真气。修复着刚才冲击上丹田后而带来的伤损。

从剑身传来的大地之力似乎万物之主一般,一路信步而去,那些四散的大地真气顿时犹如听话的臣民一般,纷纷老实下来。然后安静的顺着任脉,往下,中两个丹田而去。然后隐藏下来,消失于两个丹田之中。

身后脊椎大龙,在“赤宵”的真气入体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安稳下来,那里还有半分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

吴明长吐了一口气,双手在胸口前结了个印,两只手食,中二指伸出,其他六指内缩,然后缓缓的放于自己左右大腿上。

身上的金色光芒也在此时黯淡下来。缓缓隐于体内。然后消失不见。

各种虫鸣声在整个营地外面形成一股大合奏。几声森林狼的呜咽声透过夜幕遥遥传来。却更增几分神秘之感。

月华如水,照在膝盖上的“赤宵”剑上,剑上的那股暖意早已随着他刚才的收功。消失无踪。现在看上去。这把剑除了剑鞘华丽一点,实在和普通的宝剑没什么区别。

但吴明知道,刚才自己的所觉绝对不是幻觉,是这把剑救了自己。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荒诞的感觉。从地球穿越而来。当他突破七段之后,水到渠成般,自己就能沟通天地元素。也许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来说,这一切一切,都是很自然的现象。但一向内外双修的吴明却是大惊,这已经超脱了他的理解范围。不过思来想去。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得接受这种状态。把这种现象归结于这个世界浓郁的天地力。他压下心头的惊讶。和其他人一样,向那虚无缥缈的宗师之境迈进。

每当吴明从其他近卫营士兵里听到关于各种神兵利器的传说之时,他都是微微一笑。这些所谓的神兵利器,终究也不过是搀杂了一些名贵金属的合金而已。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然后今天发生的一切,却真实的告诉自己,所谓的神兵。却是不光只是一把神兵利器而已。也许,那些关于神兵的传说是真的,他们也有自己的喜好,也有自己的感情。那这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难道是穿越加玄幻,然后加仙侠,再来点西方的魔法元素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心头一阵苦笑。本来内家功夫,这科学上就解释不清了,如今再跑到这个世界来。这让一向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他情何以堪?

一道玉柱也似的月光奋力钻过木屋的阻拦,劈在了赤宵剑柄上,那六个小字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大智,大勇,大悲!

吴明反手握住了这六个字:高祖一生征战,自担得起大智大勇之称,只是他悲的又是什么?

问道8 第八节 第八节

吴明心里惊疑不定,伸手捏住了“赤宵”剑柄,剑柄温润依然。整个剑身一被他拔出来,木屋里都弥漫着温润之意,屋外的月光照射进来,更增几分湛然。但现在,除了能看到这片金黄外。再也看不出这把剑与其他宝剑有什么区别。

他长叹一声,压下心头的各种思绪。朝屋子外走了出去。

整个营地外面,现在是一片宁静,他们这个营地选择的是一个树木较稀疏的高地。更能方便的观察的四处大山的风景。战士们把营地周围仅有的几棵小树木也砍了。留出一大片空地。

营地中间,昨天火葬太子的灰烬还在,如一个黑色的疤痕烙在了营地上,触目惊心。月亮如一轮银盘,高高悬挂于漆黑的夜空。其光如水,倾泻在这片空地上,他的身影却只在这上面留下了漆黑的一团。

这月亮也圆了,不知道,地球上的月亮圆了没?还有就是,太子和其他南征将士们可团圆了?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望着营地外这触目惊心的黑色疤痕。他不由低声喃喃。希望太子真能召集旧部。以圆他畅游南交省的愿望吧。

想到这里,他望着天上的那轮银月,从胸口掏出短萧,悠悠的吹了起来。萧声激越高昂,阵阵金戈铁马之意从萧声中传了出来。却又带着种种不忿之意,直刺穹庐。

吴明现在吹奏的,正是他平时所熟知的曲目之一《精忠报国》。

“狼烟起,江山北望……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如今狼烟已起,可惜北望故土,却路途渺渺,路在何方?

想到这里,他已经眼含泪水,心中更是如同有块巨石,越到后期,越是后力难继。在“马蹄南去,人北望”之时再也吹不下去。

正当他哀叹一声,准备停萧不吹之时。这时候,身后突然一声琵琶声起。

“丁冬”一声,如一道清泉流过他的心里,然后丁冬之声不绝。从身后传了过来。弥漫于他的心间。他感到自己的心中一松,那股淤积在心中的闷气也是吐了出来。换了口气,结着吹了下去。

萧声如两军交战,大气磅礴,蹄声隆隆中,两股大军已然交战在一起。杀伐之气直冲云霄。

琵琶声如月光下的一滴露水,任凭两军交战不休,她自独挂枝头。在月光下闪着幽冷的光芒。凉凉的,又带着些许暖意。

萧声骤停,如两支大军战后,整个战场一片狼藉。

那琵琶声仍然噙着柔音。温凉的感觉依然从琵琶声中,声声传来。似乎在劝说着什么。

吴明转头回望,只见到何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俏生生的立于月下,正怀抱着个琵琶,素手轻击。这琵琶之音正是从她两指间洒出,和进这月色清辉中。

看见吴明扎过头来,她打了个收音,琵琶声渐渐小了下去。

月色如玉,美人如花,何艺还是穿着那身洁白的宫装长裙。在月光中,更如夜色中的精灵一般,衬托得她几欲飞去。吴明看得也是呆了呆。

何艺的脸色红了红,收起了琵琶,向前两步,看见吴明望着自己出神,连忙低着头,福了一福:“大人,你心中的淤结之气太重。如果久鳖于心间,对身体可是不好,小女子冒昧,插奏了一曲《春归》之曲。想帮你缓解这郁结之气。望大人放开心怀,心静则万事自静。打扰了大人清净,还望大人勿怪。”

吴明清醒了过来,这样子看着对方,可真不礼貌,连忙说道:“没有,没有。心静则万事自静,说得真好,没想到,何姑娘还懂这么多!”

何艺的脸色红了红,低头小声说道:“这些我自然是不懂的。也是尚书宫里面的《音乐总典》里提到的。这书是一代大师秋水一先生所作,他说的,自然有自身的道理。”

吴明的老脸也是一红,有点尴尬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何艺伸出贝齿,咬了咬下嘴唇,鼓足勇气道:“大人说笑了,我刚听大人所奏之曲,却也很有几分大家风范。显然在音乐之道上,也有很高的天赋。如此谦虚,可真的愧煞小女子,不知道大人可否割爱,将此曲赠于我?”

说到最后,已是声如蚁呐,低不可闻,显然脸皮很薄,平时极少求人。

何艺嗜好音乐,吴明也听其兄何天生前说过。一生最最崇拜的,就是秋水一大师了。吴明心头苦笑了一声,这可能就是地球上所谓的“追星一族”吧。这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内心却冷冽如冰,却没想到,甘为一曲相求自己。

他在这里自顾自的想着心事,却怠慢了佳人,对方以为吴明不肯。已然抬起头来,双目之间盈然欲泣:“难道大人不肯割爱么?”

吴明顿时大窘,有点手忙脚乱的道:“那里,那里,何姑娘真要此曲,我等会写给你就是,就是怕我字迹潦草,污辱了姑娘彗眼。”

何艺顿时笑了,如夜空中盛放的一朵白莲花。再次福了一福,小声说道:“感谢大人赠曲。小女子实在无以为报,兄长生前对大人是最最崇拜,我就把此玉赠于大人吧。也算回报大人的赠曲之恩。”

说到这里,何艺纤纤左手已经扬了起来,然后摊开,她白嫩的手心中,赫然躺着一块玉。

玉质柔和,在她手心中躺着,月光照射下来,幽幽绿意荡漾开来,别有一番意境。

吴明伸手接过,两人指尖相触,皆是震了一震。吴明只觉得那股熟悉的温凉之意从对方的手指间传了过来,心中也是一阵荡漾。

何艺匆匆低下了头,连耳根都是一片嫣红。话如呓语:“这玉是用沙洲玉制作而成,对护养心脉,舒缓心结方面具有奇效。我和兄长两人,从小就被弃之于荒野。后被养父所救。生世自今不明。陪伴我们的,除了一卷内功心法外,就剩这两块沙洲玉了……”

说到这里,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显然也被提到了伤心事。不堪回首。

吴明捏了捏手里的沙洲玉,玉很滑,温暖中竟然还有股淡淡的暖意。这暖意从手间一漾漾的,断断续续传了过来,直接抚摩着他的心脉,就像有只小手一般,轻轻的不停梳理,吴明舒服得差点**起来。

他连忙收摄心神,看着犹自低头不语的佳人,说道:“这东西如此贵重,我恐怕生受不起。”

那知道他这话一出口,何艺又抬起头来,两眼之间竟然又有点红,期期问道:“大人是嫌弃这东西不好么?”

吴明又是手忙脚乱起来,连连道:“这东西自然后是极好的,既然姑娘相赠,我就受之有愧了。”心底却是暗道,这女人是水做的么\?怎么喊哭就哭,实在难以侍侯。

何艺听得吴明如此说,再看到吴明如此窘样,掩嘴轻笑了一声,脸顿时红了,向吴明再施了一个礼,然后迈着碎步,一路小跑的向她呆的小木屋里行了过去。

临到门口之际,她却停了下来,然后吃力地转过头来,盯着吴明,轻轻道:“大人,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注意身体。”

说完这句话后,似乎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般,如一只乳燕般,投进了那间小木屋。

佳人芳踪已经渺然。但似乎还俏立在吴明眼前,轻颦浅笑。吴明木在那里,使劲的嗅着空气中的那股清香。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刚才那美好的时刻多停留一刻。

他捏了捏这快沙洲玉,玉很暖,似乎还残留着佳人淡淡体温和清香。但吴明此时的心却更暖,先前心中的那点郁结似乎也是淡化不少。

他伸开了手掌,只见那块绿意昂然的玉躺在自己掌心,上面赫然刻着一个楷书而成的小字,这字苍劲有力。铁划如勾,显然是个武者高手而作。把个“艺”字刻得如苍鹰搏空,宛如马上要从这玉上腾空而去一般。

这并不是他兄长何天的玉啊?

这是何艺从小佩带的玉?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定情信物么?

这么说,她也是真心爱我的。不是为了生存才不得已屈服的。

吴明的心头一松。一股喜悦的心情从他心底升了起来。心底堆积的抑郁之情顿时被冲淡了不少。

这女儿的心,真是海底的针呐!

问道9 第九节 第九节

第二天清晨,当林间的第一声鸟叫响起的时候,一百多位近卫营战士们早早的起来了。他们在营地里忙碌着,进进出出的。营地中间,已经有近十副简易的“滑竿”。

“滑竿”是东汉西南山区地带常用的一种交通工具。两根结实的长竹竿绑扎成担架,中间架以竹片编成的躺椅或用绳索结成的坐兜,前垂脚踏板。东汉近卫营战士的职责是在各种情况下保护皇室安全。自然受过专门的这方面训练。

陶雨怀抱着太子的骨灰匣子,正坐在“滑竿”上,它被两个近卫营战士抬着。被簇拥在一群人中间。自从昨天傍晚吴明的一番话后,她倒是恢复了许多,再也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虽然依然沉默寡言,但至少偶尔会和吴明或何艺搭上两句话了。早上的时候,更是吃下了一大根鸡腿。

左影也略微恢复了点生气,清晨之时,当何艺再撕了块鸡肉去喂他时,他拒绝了,然后自己双手抓起了那块肉,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

现在,他正坐在另一副“滑竿”上面,和抬着他的两个战士小声说着什么。

……

看到这些,吴明的心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再次看了看这块绿意盎然的小营地。大概战士们觉得已经要离开了。所以这块简陋的营地显得更加凌乱。也许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再次长出小灌木和不知名的杂草藤蔓。再也看不出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千百年后,可还有人知道这里曾经火葬过一个英年早逝的太子,他的名字叫轩辕竟?

营地正中那块火葬太子后留下的灰烬还很新,毕竟,直到今天,也才过了两天而已。吴明盯这快触目惊心的黑色疤痕,默哀了一会后,正准备喊出发时。身后队伍却传来一阵喧闹。

吴明转过头来,就见到田洪正带着两个近卫营战士围在何艺身后,正低声请求着什么,他们脚边正放着一副“滑竿”。

何艺低着头,脸色绯红,怀里抱着个琵琶,如一个受惊的小鹿般。我见犹怜。

吴明心头疑惑,走了过去。

田洪一见吴明来了,顿时大喜:“大人,你快来劝劝何姑娘,让她上‘滑竿’吧。唉,属下已经劝了好久,她就是不肯上去。”

何艺抬头看了吴明一下,飞快低下头去,脸上红晕更甚,她小声答道:“我就一侍女,是服侍娘娘的,怎么敢劳烦各位大人,我还是就跟在娘娘身后,也好随时听侯娘娘吩咐,这东西,我是不会坐的。”

陶雨的声音这时传了过来,尽管冷冷的,但话里却包含着一股热意:“阿艺,这几天感谢你照顾我了。现在是走远路,你一个小女子肯定是吃不消的,你就坐上去吧。”

吴明略带感激的看了陶雨一眼,迎接他的,只是对方冰冷的双脸。

看来,陶雨心头的悲伤并不是一时半刻能消除的呀。

时间是一把神奇的刨刀,他可以抹去人的青春和记忆,但愿也能抹掉陶雨心头的那抹伤痕吧。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犹自低头不语的何艺,轻轻说道:“何,何姑娘,现在是长途跋涉,你如果坚持步行,肯定是吃不消的。还是坐上去吧。大家轮流换着来,很轻松,增加不了多少负担的。”

何艺抬头看了一眼吴明,有点羞涩的答道:“好吧!”说完就坐了上去,然后低头去调试她手里的琵琶去了。

这时候,田洪的特有大嗓门带着促狭声,又响了起来:“对嘛,这样才对嘛,小嫂子还是最听我们家大人的话了。你不上去,你脚疼,咱家大人的心会更疼的。是不是呀,小嫂子?”

一百多名战士都轰然大笑了起来。这支队伍的忧伤气氛顿时削减不少。何艺低着头,脸红红的,纤细的身体几乎要缩进整个“滑竿”里。

吴明抬头看去,只见伊人那片如霞般的颈项上。几缕青丝正调皮的搭在那对元宝也似的粉色耳垂上,晃啊晃的。

昨天晚上,他无意间和何艺来了个萧和琵琶。估计不少近卫营战士都吵醒了,也看到了。

他的心头也是一荡,老脸一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天下再无战事,和何艺一起来这么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那也是不错的吧。不过现在,自己要做的事太多了,肩负的东西也在不觉中越来越重。这种愿望还有希望达成么?

想到这里,心头的那丝尴尬也随之远去,叹了一口气,有点落寞的道:“大家别闹了,走吧。”

众人大声应了一声:“是!”

在如雷般的应声中,没有人发现,左影脸上的灰暗之色一闪而逝,也跟着众人勉强说笑起来。

长期呆在一个地方,以山狗军对这片森林的熟悉和高超的追踪手段,肯定会被“山狗军”们追上。是极度危险的。吴明和几个近卫营头目商量决定,先向西南方行走,到达森林的边缘地带,然后再寻找人迹,如果能找到当地猎户是最好了,就委托猎户带路,想办法走出这莽莽的原始森林。

继玉森林以北,是著名的柱牙山脉,这条山脉终年积雪。横贯于东汉的青庭大草原和南蛮的继玉森林之间,除了传说中的宗师之外,目前还没听说有人能从这条山脉翻越过去。以吴明他们这支队伍目前的状况,实在不适宜去挑战这个极限。而东部已经被南蛮人封锁,他们只得继续向西方移动。

南蛮的人口现在虽较以前大有增长,但相比东汉的中原,江南等繁华地带来说。人口密度还是略有不足的。这次东汉太子举大军二十万南下,他们为了抵抗汉军。估计也是四处征丁。青壮都被拉去当兵了。许多地方都是人烟稀少,更别说这莽莽的原始森林了。双方这么打来打去,最终受苦受难的,还是普通百姓而已。

吴明他们在这森林里贴着边缘地带闷头闷脑的转了两天,别说人,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太阳依然高照,有的地方甚至连阳光都被森林里宽大的树木遮得严严实实。在这原始密林里行走,那股热意倒是减少了不少。但众人心头的那股迷茫却越来越深了。大家能回去么?如何回去?

吴明低头,举起“赤宵”,猛的一剑砍在了一根野芭蕉树上。

“哧——”芭蕉树顿时裂开一条大口子,露出了里面白嫩的树肉。顿时流出一股清澈的水流。他低下头,美美的吸了几大口。然后伸手从胡庸手里接过了一个皮囊,往里面灌水。

这皮囊本来是胡庸用来装药汁用的,不过现在里面早没了药汁。被吴明拿来,洗了,用来装清水用,倒成了一件宝贝。

在这鬼蜮一般的森林里行走,饮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并不是随便找个小水坑就能饮用的,天知里面有没有毒,或者被什么有毒的爬虫污染过?

胡庸是一个尽职的医生,尽管现在众人狼狈不已,但他还坚持带着他那个大医箱。里面的瓶瓶罐罐有很多。还要个战士专门扛着,背在背上,众人也没怨言。毕竟,在这森林里,医生有这么个百宝箱,甭管有用没用,至少,对稳定人心,士气方面有很大的作用。

皮囊并不大,不一会儿,吴明就接满了,然后,眼睛瞄向了胡庸。对方正在整理他那个大医箱。看见吴明的一双眼睛瞄了过来,慌忙捂住了里面的瓶瓶罐罐。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满是紧张:“吴大人,实在没有东西可利用了,里面都装有好东西。饶了老朽吧,你可别再打主意了。”

吴明有点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指着里面的一个大瓷瓶,说道:“我记得前段时间,这瓶子空了呀,拿来装装清水,以做以急之用可好?”说完搓了搓手,就要去拿这瓷瓶。

胡庸的老脸顿时笑成了个菊花,轻轻摸着瓶子说道:“吴大人,可别小看这里面的东西。这东西可是好东西呢。平时求都求不到的。”

吴明听得他如此说,顿时来了兴趣:“哦,怎么个好法?还望胡大人教我。”

胡庸听得他问,拿起那个瓷瓶,然后晃了晃,里面赫然装了液体,摇动起来“咣咣”直响。然后语含得意的说道:“这个就是上次大人你杀死的‘角头花蟒’的蛇涎和一些名贵草药兑出的药液,这可是有大用的,就连你们武者服用了,也可能连续昏迷好几天呢。老夫暂时称它为‘三日醉’。”

吴明有点不以为然的道:“这东西也没多少用,谁会喝你兑的这药啊。战场上真刀真枪,瞬间决生死。”

胡庸笑了笑,没有回答吴明的话,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弱弱的声音:“胡大人,可否给小女子一小瓶‘三日醉’,感激不尽。”

吴明转过头去,见到何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吴明身后,正眼含期待的看着胡庸。吴明转过头来,两人正好四目相对。何艺低呼了一声,顿时低下头去。

吴明心头一阵恍惚,这小姑娘可真容易害羞啊。

问道10 第十节 第十节

胡庸笑道:“对于吴大人这样的大英雄来说,这些玩意自然是无用的,但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就有大用了,还是何姑娘识货,老朽就匀点给何姑娘好了。”

说完在里面挑了个拇指大小的瓷瓶,小心翼翼的倒了一些给何艺,何艺福了一福道了声谢,那知道胡庸突然轻声笑道:“以后何姑娘有吴大人保护了,这东西恐怕没有大用了吧。”

何艺大窘,“嘤咛”一声,红着脸跑开了。

搞得吴明也是尴尬不已,这时,却听到前方两个负责侦察的近卫营战士从丛林里钻了出来,兴奋的大喊道:“大人,大人,我们发现人的踪迹了。”

侦察,探路之类的,本来左影是最最合适的。但现在左影一条腿已经被废了,自然不适合再担当此任。而田洪的性格大大咧咧,吴明更不放心。葛义以前并不是玄武队的队员,现在就挂了个青龙队副名义而已,光杆司令一个,而其性格也比较冷。所以吴明选来选去,只得选了玄武队里的另外一个什长蓝峰来执行斥候任务了。

蓝峰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人虽然少了左影的那股子机灵味,但却十分谨慎。在目前来说,也算是个好的选择了。

现在正是他带着一个近卫营战士复命。

吴明听到两人的呼喊,心头也极是兴奋,连忙问道:“在那里?带我去看看!”

两人带着吴明一阵急奔,后面的许多人听到这两人的叫喊,也是兴奋起来。兴冲冲的跟了上来。

能在这大山中生存的,肯定就是猎户或武者,前者至少可以了解一些基本的地理知识,后者么,可能还能了解到一点外界形势。这总比在大山中像无头苍蝇一般乱闯要好得多。

三人迅速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山洞,洞口约有三人来高,洞口周围,一些柴禾杂乱的堆放着。显然主人也没用心去管这些。而洞口外面,无数杂草也是窜起老高,实在不像经常住人的样子。

三人在外面站定,吴明放声大喊道:“里面可有人在么?”

连喊了三声。

群山寂寂,无人响应!

洞口里面反而传出了“噗噗”的声音。倒是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感觉。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

吴明对两人说道:“我先进去看看!”说完提着赤宵,小心翼翼的摸了上去。

蓝峰和另外一个战士对望了一眼,也提着宝剑,跟在吴明身后,小心的跟了上去。

吴明刚到洞口,突然“啾”的一声厉啸。眼前一花,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朝自己面前扑面而来,带起的劲风刮得吴明的脸部都是生疼。

他大吃一惊,前几天“角头花蟒”可差点要了他的老命,现在都是森林边缘了,难道还能有什么怪物不成?

但现在岂是多想的时候,慌乱中,他只得向下猛的一蹲。那只怪物顿时带起一股劲风,从他的头上飞了过去。把他的头发都被吹得根根立了起来。

身后传出一声惨叫,吴明转过头一看。顿时又惊又怒。

偷袭他们的,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只一人多高的黑色大雕,此时,正近人高的畜生正站在一棵大树的枝头上,蹲在枝头。似乎在衡量着众人实力,要不要再进攻一般。

那个近卫营战士躲避不及,被这个畜生偷袭得手,整个头部都被抓掉了半边,尸体正倒在血泊里,在那里抽搐不已。蓝峰也被吓得脸色都有点发白。正呆立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也难快他如此表情。

雕类灵禽,在这个世界倒是比较常见,在军队侦察,局部偷袭,截获信鸽等各个军事领域发挥着重要作用。只是没想到,这个山洞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个畜生,这种猛禽,普通人肯定是训练不出来的。难道是南蛮人的“山狗军”到了?

那头黑雕在大树上站了一会儿,又转头向下猛扑过来,吴明看见蓝峰还在那里呆呆的站着,大喊了一声:“小心!”

然后提着赤宵,向这头黑雕抢去,劲风扑面,他终于在黑雕到达之前扑到了这个战士,两人这一扑到,正好扑到刚才已经牺牲的战士身上,那尸体上的鲜血顿时染红了两人的衣裳。

吴明心头又是一痛,又一个战士离开人人世,在战争面前,人的生命显得如此渺小,就算这支队伍能回到东汉,不知道,还能留下几人?

蓝峰被吴明扑到在地,顿时吃了个嘴啃泥,他“噗”的一声吐出了嘴里的尘土,一骨碌的爬了起来。瞪着个双血色的眼珠子。盯着这黑色大雕,就等它再扑下来,好为自己战友报仇血恨。

吴明这时候也翻身爬了起来。盯着那只在山顶盘旋的黑雕,就等它再次飞下来。好给它来个当头一剑。

果不其然,这黑雕再次在空中盘旋了一会,一声厉啸,再次俯冲了下来。它这次的目标,竟然是蓝峰。

它也知道欺软怕硬么?这铁定是人训练出来的猛禽了。

但现在两人都早有准备,那里还容它继续发威,望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雕,吴明猛的狂喝了一声,大地之力发动,整个人和赤宵已经化成一团金光,向黑雕扑了过去。

人如奔雷,剑如龙,赤宵带着厉啸,直指对方那血淋淋的爪子。

那黑雕两次都是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那里想到吴明的反击如此犀利,一时间,怎么躲得开?|

“葛嚓——”

这一下赤霄正好砍在这畜生的爪子上,他的爪子再硬,却也敌不过赤宵的锋利。

吴明只觉得手里的赤霄如击败革,接着就看见一只鲜血淋漓的爪子从黑雕身下飞了出来,然后跌落旁边的草丛中。

这畜生顿时发出一阵哀鸣,巨翅一展。带起一股劲风,然后摇晃着飞出了两人的视野。一边飞,一边凄厉的叫着。

从这黑雕飞出山洞,扑击三人,再到吴明用“赤宵”砍掉这黑雕双爪,也不过一分多钟的事。直到此时,田洪和葛义两人才带着一众近卫营战士赶到这山洞前。

田洪看到倒在血泊里的近卫营战士,眉头大皱,沉声问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吴明叹了一口气,神情有点寞寞:“我们被一只黑雕偷袭了,这畜生可能是这山洞的主人留下的。”

田洪大吃一惊:“难道是山狗军追上来了。”

吴明摇了摇头:“如果真是‘山狗军’,他们埋伏的就不可能是这只黑雕了,而是一支军队。现在也快天黑了。今晚就住在这山洞里吧,我倒要看看,是谁养的这么凶猛的畜生。”他心头也有点怒意。那有动不动就伤人性命的,这黑雕显然已经通灵,做出这番举动,肯定是得到了主人的授意。

蓝峰悲呼了一声:“阿秋!”然后抱起对方尸体,前去掩埋去了。吴明心头沉重,和田洪一道迈进了这个山洞。

这个山洞里面倒是比较宽敞,至少住个一百多人是没多少问题了。里面也没什么家具之类的,只是简单的有几个石墩子。吴明提着赤宵,和田洪一起再绕着这山洞转了一圈,确定里面再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才对外面的众人喊道:“没事了,进来吧。”

山洞外的众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 ※ ※ ※ ※ ※ ※ ※ ※ ※ ※ ※ ※

明亮的火焰在洞口跳跃着,从洞口朝外望去,夜幕如漆。几缕劲风拂过,带来了晚风的呜咽。偶尔还能窥见几根枝条的残影在洞口一掠而过。更把洞口外面的世界衬托得阴森可怖。

只有洞口火堆的那抹光亮,能够稍微带给人一份心理上的安宁吧。

洞内,众近卫营战士都已经睡了。而陶雨和何艺则单独睡在了另外一边。战士们在外面扯了一些山藤,做成了一个简陋的帘子。在那里围成了一个十几米的小空间。如此情况下,也只得如此了。洞内此起彼伏的鼾声在静蔼的山洞里显得格外响亮。能有个地方睡个安稳觉,对于餐风露宿的众人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吧。

吴明想起下午那头狠辣的黑雕,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把赤宵横放于膝盖,努力想沟通里面的大地之力,但赤宵却毫无反应,再也找不到那天晚上灵动盎然。浑厚温暖的感觉。他叹了一口气。提起了赤宵,走向了正望着火堆发呆的左影。

“小影,那天,我下手有点重了,你也别放到心里去。”

左影用右手支着自己脑袋,躺在那里,盯着洞口那堆篝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得吴明的声音,抬起头来,苍白的脸颊上,那双眼睛却是闪着睿智的光辉,闻得吴明如此说,摇了摇头,答道:“大人,你说得对,我不能因为少了一条腿就这么消沉下去,我还有两只手,还有自己的脑袋。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的。”

吴明伸出右手,按到了对方的肩头上,感觉到对方肩头上那锁骨的硬意,心头却掠过一丝酸楚。这几天,一路颠沛流离,自是极苦,他本来就失血过多,前几天更是没怎么吃东西,本来就瘦削的身体此时却显得更为赢弱了。

左影突然说道:“大人,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算找到一个当地人,他们最多也就对本地的地势比较熟悉,对我们脱身可是没有大用的。惟今之计,只有先想办法找份地图,这样无头苍蝇一般的乱窜。早晚要被南蛮人追上的。”

问道11 第十一节 第十一节

吴明没有回答他,却把目光转向了洞外,外面,漆黑依旧,风吹得洞口的篝火也是摇曳不已,似乎有个不知名的怪物已经在外面等得不耐烦,在对着洞口哈气一般。

他回答道:“仓前大战时,我们逃得匆忙,连命都顾不得了,那里还有什么行军地图?到得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这样吧,咱们先在附近找个熟悉环境的人,看看有没有回去的捷径,实在不行,叫当地人带我们去人烟多的地方打探情报,总比现在两眼一抹黑的乱窜强。”

他这样说,其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吴明看起来镇定自若,内心却是心急如焚。按照常理,燕厚归天后,这里就该陶雨说了算,不过她现在都半死不活的,都快生活不能自理,如何管其他人?所以队伍的指挥权,莫名其妙的落在了吴明手里。可这领导不好当啊,心里就算再苦,也不能形诸于颜色,否则的话,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却是更重。

左影道:“大人,属下建议就在这洞里等,也许还有意外的收获。”

吴明怔了怔,说道:“这话怎么说?”

左影道:“我找蓝峰了解过情况了,今天把只黑雕是青狼军常爱饲养的种类。而非南蛮人的,南蛮人的军用雕,是以褐色的蛇雕为主,两者差距天冠地履,一目了然。所以我们在这呆着,等到黑雕的主人,也许还有意外收获。”

吴明心头大喜:“说得不错,就这么办吧。”他拍了拍左影肩膀:“你小子,观察还真仔细。”

所谓青狼军,就是中西总督廖青所统领的军队。中西五省,地势最是复杂,山地,平原,盆地等等,各类地形应有尽有,不一而足。这五省民族成分复杂,其中云度还是波斯圣地,经常闹宗教情绪,所以极难管理,历代中西总督,有名无实者占大多数。真正能指挥得动的,估计也就驻守青庭的几万骑兵而已。

廖青接任中西总督以来,对云渡那帮和尚承诺不干涉对方宗教自由,进而稳住了波斯,再经过内部一番整顿,他这个中西总督之位,却是实打实的坐实了,不再只是一个头衔而已。

廖青上位之初,曾遭多方诟病,大臣弹劾他的奏章,更如雪花一般飘向京都御书房,可当他把中西五省整顿完毕之后,却没人再敢指手画脚,凤言风语了。他把中西十几万军队统一整编,称为“青狼”军,威势一时无两,风头之劲,甚至连其他四路总督都有所不及。

左影的伤并没好全,经吴明一摇,大概碰到了痛处,痛得脸色发白。吴明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手,略带歉意的说:“抱歉,有些忘乎所以了,不过真是个好办法。”

左影摇了摇头道:“大人也别高兴得太早,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而且,万一人家不回来了呢?”

吴明站了起来道:“他们既然留这么个雕在洞里,就表示还有牵挂,十有八~九还是会回来的。再说了,现在除了这个守株待兔的蠢办,我们实无他法可想。”见左影一脸颓废,他接着道:“如果真能有所收获,你可离了首功。”

左影摇了摇头,说道:“功什么功的就别说了,我已是个残废,很多东西都看淡了。这几天我意志消沉,多亏何姑娘招抚。大人,希望你以后好好待她,可别因为公主而冷落了她。”

吴明心头一震,那点小小的雀跃之心荡然无存。是啊,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几天满脑子都是如何回家,倒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到底怎么安排何艺?以他的本性,自然是接纳了为好,可小灵同意吗?

一时间,他呆在原地,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左影吓了跳,还以为自己触犯了吴明击毁,忙道:“大人,你没事吧?”

吴明定了定神:“小影,谢谢你提醒,这事我会处理好的,绝对不会辜负何艺。天色也不早了,快去休息吧。"他站起来朝外走去:“我先出去走走,说不准,今天晚上那黑雕的主人就会来呢。”

左影张了张嘴,似乎还待说点什么,眼见吴明已走了出去,只得重新躺下去,自顾想着心事去了。

吴明提着赤宵,越过洞口那堆篝火,从山洞里走了出去。山风吹来,树林“哗哗”做响,少了洞里的那股闷意,让他的头脑为之一清。

从洞里看外面,一片森然,出得洞来,皎洁的月光从外叶缝里射进来,多了几份恬静。似乎连山风,也由阴森呜咽变成了清风拂面。

希望自己真的担心太多吧,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世上的事谁有说得清?就如这洞里洞外,看着一片森然,可真跨出去那一步,却是另一方天空。

他吐了口气,伸手把外套脱下来,洞里虽然闷热,但因为有陶雨和何艺在,却是不能乱脱的,否则也太失仪了。

外衣一脱下来,才发觉里面早已湿透,一股馊气直冲鼻端,但人却轻松了不少。这时四个战士钻了出来,躬身为礼道:“大人,怎么还不去休息?”

是巡夜的人吧?

吴明定睛一看,领头的人正是蓝峰。月华如水,从林子中漏下来,正照在他身上。借着那微弱的月光,吴明就见他眼圈还有点红,显然还没从伤友的悲痛中缓过神来。他叹了一口气道:“睡不着,蓝队长,你先去休息吧,这巡夜之事,我另外找个人来顶你”

蓝峰一阵黯然:“我也睡不着……”

话还未落音,夜空中传来一阵雕鸣,声音凄切,却又带着一股浓浓的恨意,几人都吓了一跳,透过密林的缝隙,同时举头上。

天穹漆黑无尽,无数星星在那轮银盘也似的圆月压迫下,显得黯淡无光。一只大雕正围着那轮圆月不停打着转,刺耳的雕鸣正是从它口里发出,似乎要把锅盖也似的天穹撕裂。

“是你们打伤我的雕儿了么?”暗处,突地传来一阵轻喝。

几人一怔,向声源处望去。

两个人影正从后方林间的黑暗中显出身来。

他们行走极快,无声无息,直如幽灵。踏着枯枝败叶,离众人越来越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月色凄迷,山风拂动树林。林间的斑斑点点不时晃动过两人的衣裳,让两人看起来更是阴森,仿佛两个厉鬼,从地府出来索命一般。

吴明白心头一动,这两人不但功夫奇高,看来轻身工夫也是不弱。

蓝峰心情暴躁,拔出长剑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那两人在众人十几步外站定,其中一人阴侧侧的笑了笑,回道:“就凭你这句话,等会我就要把你打得不是个东西。”

现在已站得近了,吴明才见到两人都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把全身罩得严严实实,蓝峰说两人鬼鬼祟祟,却也恰当。

他拉了拉蓝峰,问道:“两位可是当地人氏?”

那两人沉默有顷,其中一人反问道:“你们又是些什么人?”

吴明道:“我们么?迷路的猎人而已。”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大概得意忘形,现在吴明才听出来,这人是个中年人,而刚才,显然是在用假音说话。

那么,他们又在隐藏什么?

那人笑得够了,才止住笑声道:“什么猎人?小子说谎也不脸红?你们是逃出来的东汉残军吧,哈哈哈哈,没想到,我运气真好,南蛮人漫山遍野的到处寻找,一无所得。我却能在无意中遇到,不知道是我的运气太好,还是你们的运气不好。”

这么说,两人不是南蛮人了。吴明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刚才和左影的对话,顿时明了个七八分,这两人难道真是青狼军的人?他们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到底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们是青狼军的人么?”

两人身形同时震了一震,刚才答话那人更是暴喝了一声:“既然你们知道了,那就更留你们不得了。”

说完,对着另外一个黑衣人说了声:“浅石,上,一个也别留!”

问道12 第十二节 第十二节

这黑衣人对另外个同伴招呼了一声,也不多话,当先身形暴起。一个“猛虎伸腰”,全身化为一道金光,当先就朝吴明扑了过来。

吴明吃了一惊,对方也是沟通的大地之力!

空气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嗡嗡”声,金光一闪,对方已经裹胁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杀意欺进吴明身前不足五尺。

冷冽的劲风扑面而来,吴明不由打了个寒噤,这人好重的杀气,这要杀多少人才能养成这股杀意?

平时自己沟通土属性之时,总感觉这大地之力是包容的,温厚无比的,但现在,却感到如坠冰窟。

他心头一股傲气也被激了出来,双方都是沟通的大地之力,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他狂喝一声,右脚猛地蹬地,“轰隆”一声炸响,全身金光萦绕,浑厚的大地之力顿时从双腿直奔丹田,然后和真气化为一股金色大龙,一起朝右手汹涌而去。他左手捏着赤宵,而右手,则已经变成一根金色的利剑,猛地向前,照着扑面而来的金色人影,也是一掌全力推了出去。

“轰——”

一声炸响从两人中间传了出来,那团暴涌而上的火光更是把整个森林都映得如同烈日突降。

吴明只觉得整个右手如遭锥刺。右手掌似乎被什么东西刺破了一般。整根右手臂酸软无比,一时之间。那里还抬得起来?

这人沟通的是金属性还是大地属性?这大地之力怎么会有如此强的破坏性?

那人也被吴明一掌逼退,“噔,噔,噔”的连退了好几步,但却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想不到这股炮灰也似的南征军中竟然还藏有你这么号人物,我倒是小瞧了。”

吴明心头又惊又气,什么叫炮灰一般的南征军,难道这二十万士兵就不是人了么?他定了定心神,猛地对着对方大喝道:“你们既然是‘青狼军’,更应该帮助我们,助我们走出这片森林,怎么说出这等话来?”

那人冷哼了一声:“幼稚!本来你们伤了我雕儿,就是死罪,现在更该万死了。别罗嗦了,受死吧。”说完,右手化掌为拳,一招“黑虎掏心”,再次朝吴明的胸口袭来。

吴明望着对方那近似实质化的金色光芒,心知此人也是个八段高手,刚才已经吃了一个大亏,现在那里还敢硬接?右手猛地一拉垂在面前的一条树枝。全身化为一道金光,朝上面冲天而起。

这树枝有碗口粗细,大概是被刚才两人全力一掌震下来的,本来就只有半截连在主干上,吴明这全力一拉,顿时整个树枝都被他拉了下来。“哗啦”声中,整根树枝坠地,碗口粗的树枝却正好对上了对方这全力一拳。

“砰——”

又是一阵巨响,这人已经一拳打碎了整根树枝。金光闪动中,吴明见到木头,树叶等各种东西以这人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激射。整个林子中,一股树皮碎裂后的清香弥漫了开来。

吴明纵身跳上了一棵大树,踩在了一根枝桠上,右手轻轻挽住树木主干,却发觉自己整个身体全被冷汗浸湿了。他刚才外衣已脱,现在这内衣贴在自己身体上,更如水中刚捞出来一般,夜风徐徐而来,吹动树枝微晃,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人还是人么?这么强的掌力,就是同为八段高手的久持和他相比,也是差了很多。久持的火走的是以热意攻人,掌力倒是其次,这人走得是纯暴力路子,他这大地之力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那人见自己一击并没达到意料中的效果,抬起头来,盯着在树上惊魂未定的吴明,猖狂地大笑起来:“快快下来,与本督再好好的对个几掌,本督打得高兴,说不准,就饶了你小子一命了。”

他带着个面罩,吴明从上向下望去,却只能看见这人的一张嘴巴在上下扇动,整双眼睛都隐藏在黑暗中,却更把这人衬托得犹如追魂的厉鬼一般。

他收摄心神,正待答话,这时候,却听得下方一声惨叫。吴明心头也是一惊,连忙望了过去。

树木摇曳中,他见到蓝峰已经被另外一个黑衣人抓破了肩头,整个左肩鲜血淋漓,露出一大片刺目惊心的红色。

蓝峰踉跄而退,右手捂住自己左肩,脸上也是一片惊惧,对着另外三个近卫营战士猛喝道:“大家小心,这家伙是个六段高手,结四象阵对付他。”

他是伤了左肩,对右手使剑的他来说,一时半会对战力影响还是不大。他一说完,右手当先挽了个剑花,和另外三个战士发出一声轻喝,再次把另外一人围住,五人一时间,刀光剑影,乱战成一团。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八段高手,一个六段高手。肯定都不是默默无闻之辈。

吴明看着混战中的几人,心头却是大急,蓝峰四人虽然一时间败象未现,但现在也是个攻多守少之局。现在也只是勉强能把那人困住,时间一长,蓝峰因为失血过多,其战力肯定多少会受到影响,那到时候恐怕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他心中焦急,不由得看向了山洞口,洞口一片漆黑,如一个怪兽张着巨口一般。那堆一直在洞口燃烧的篝火此时也已经熄灭。

几人已经在外面交锋了一段时间,他更和下面这个八段高手对了一掌,声震天地。按照寻常情况,就是头猪也该被惊醒了,怎么到现在还是反应毫无的样子?

下方那人看见吴明如此表情,再次纵声大笑了起来:“树上的那小子,你就别再指望什么救兵了,他们都中了本督的迷香。一时半会,那里醒得过来。别在那里磨蹭了。不然我就跑去去先解决了那四个小虾米,再来料理你小子。”说完转身,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吴明心急如焚,他在树上已经呆了一段时间。要沟通大地之力自是不便,情急之下,不由得捏紧了赤宵剑柄,一股浑厚的大地之力透过剑身,再次从左手传递了过来。

谢天谢地,这祖宗在救命的时刻又来救命了。

他心中灵光一闪,暗暗把牙一咬。大吼了一声“纳命来!”猛地在树枝上一跃而起,全身化为一个金人,从上往下,以泰山压顶之势,对着这人当头罩落下来。

那人站在树下,看见吴明如此悍勇,也是呆了一呆,怪叫了一声:“好你个小子,竟然还留有余力,这样也好,正好痛痛快快的打他一场!”说完,整个身子在地面转了一圈,双手猛地上托,一个举火燎天,结结实实的迎了上去。

“轰——”

又是一阵闷雷般的巨响掠过整个树林,震得远方混战的五人都同时停下了手,接着以两人对掌的地方为中心,乱七八糟的东西四下飞溅。然后掉落四周。“噗噗”之声不绝于耳。

吴明这次是被对方震飞了好几十米远,他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吐了一口塞进嘴里的泥巴,正准备说点什么之时,眼角余光之中,却见到那幽幽的黑影再次欺了上来,右手前伸,轻飘飘的一掌朝他胸口印了过来,口中更是嘿嘿笑道:“你小子不错,本督也打过瘾了,现在就让我来送你上路吧。”

现在再想躲开,那里还来得及?吴明把心一横,双足猛地一踩地面,大喝了一声。对袭向自己右胸的手掌不管不顾,右手捏了个炮拳印。一个当头炮,金光闪闪中,全力照着对方的面门就轰了过去。

你想我死?大家一般起玩完吧!

都说,人在临死之时,会爆发出巨大的潜力,吴明这一拳也是如此,这一拳的威力如此之大,透过着一拳闪耀的金光,吴明终于看见了对方的脸,这脸很是普通,但一双眼睛却是极为狭长,把他整个人都衬托得十分吓人。不过此时,吴明却看到了对方眼中露出的一丝惊恐。

他心头恼怒之中,也是掠过了一丝得意。这人也真是欺人太甚,不帮我们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实在可恶,却没想到,你也有怕的时候?

那人自然想不到吴明如此不要命,连连后退不迭。再也没有刚才的那股潇洒劲。看到对方如此狼狈,吴明也是豪气一升。脚下不丁不八,右手前伸,缓缓的朝对方勾了勾:“再来!”

西游记1 第十三节 第十三节

吴明话刚说完,却指着对方,自己先笑了起来。

原来刚才这人一直罩着黑袍,吴明自然没法看清对方样貌,现在被一掌逼退,狼狈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那头罩却已经脱落,露出一个光头出来。月华如水,在林间地上映出斑斑点点,也映在他那光溜溜的头顶上,让人眼花缭乱,更觉滑稽。

黑袍人随中西总督廖青纵横多年,何曾吃过如此大亏,眼见吴明笑得前俯后仰,更是怒火冲天,他狂吼一声,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右足猛地发力,曲肘屈膝,整个人已然化为一柄金色大斧,和身朝吴明砸了过来。

急怒攻心之下,他已经失去理智,要拼命了。

空气中传来一股尖利的啸声,犹如一道飓风刮过,周围的枯枝败叶都被刮了起来,吴明不怒反喜。这人练得如此暴烈的大地掌力,其性格应该也是暴烈无比,他如此发笑,就是为了让其失去理智,以便趁隙攻击。果不其然,这人不但失去理智,连招式都乱了,全身更是空门大露。

空中没有借力之处,他又不会“梯云纵”,这就是找死!

他念头转得快,可手上更快,两人同时上前,电光火石间,对方已跳到吴明面前,他的右半边身子微倾,右臂竖掌为刀,照着吴明面门直直劈下。

对方段位高自己一筹,吴明那敢和他他硬拼,身子微蹲,让过了对方一击,双手反转,右手捏住剑柄,猛地一用力。

“呛——”

赤宵长吟,闪耀出梦幻般的金色,他捏紧剑柄,照着对方还未落地的金色身影,似慢实快的一剑撩了过去。

这是吴明蓄谋已久的一剑。

那人和吴明硬拼了许久,一见吴明手持赤宵,金光闪闪不似凡品,开始还有点留意。但打了半天,吴明却一直用剑鞘迎敌,心头难免松懈,还以为赤宵只是一把中看不中用的佩剑而已。

他艺高人胆大,就算吴明拔剑来战,也不见得就怕,所以更不当回事。

可身后劲风烈烈,凌厉的剑意刮得背部生疼,他大惊失色。此时要躲已是不及,只得闷哼一声,提起所剩无几的真气,向自己背部涌去,希望能用轻伤换对方这一剑。

但赤宵削铁如泥,岂是如此轻易能够防住的?

“哧——”

一声轻响,长剑落在了对方背部金黄色的光罩上,如同薄纸,稍不停留,从他身体一划而过。

“啊!?”

那人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身体如破布袋一般甩落在地,右半边身子齐肩而落,左边身子连着头,由着惯性在地个滚出老远。待得稳定,那人一双眼睛尤自盯着赤宵一瞬不瞬,嘴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是赤宵?”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半边身子抽搐几下,便寂寂无声。

山风徐徐而来,吹动树枝摇曳不已,那迷离的月色无情的照耀下来,那两片尸身显得更是可怖,两摊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在两片尸身间弥漫开来。在月色中,隐隐约约的,如同两块活物一般缓缓蔓延。

虽杀了此人,但 吴明捏紧赤宵剑柄,心头却是后怕不已。自己本无意杀他,但这人苦苦相逼,更对一百多名战士动了手脚,已有赶尽杀绝之意,这是最不能容忍的。他吐了口气,这八段高手到底是谁,以对方的身手,绝对不可能是无名之辈,如果真的是“青狼”军的人,那他地位定不会低。

“曹督!”

吴明站直了,看向了远方打斗的五人,正准备说点什么,这时另一个黑袍人悲呼了一声,几掌逼退了蓝峰四人,转身就逃。

蓝峰几人结的四象阵,只能堪堪困他,被他一阵猛攻,顿时手忙脚乱,那里还能留住对方?这人长啸了一声,几个起落,已消失于黑暗中。

远远的,对方怨毒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竟杀了曹督,死定了。”

曹督?吴明心头怔了怔,刚才性命攸关,那里顾得了许多,经这人一提醒,才猛的想起,对方可有好几次自称本督,那么,这家伙到底是谁?

这时,蓝峰和三个近卫营战士收拾停当,直奔吴明而来。一见吴明没事,众人都松了口气,一个战士脸色仍有点发白,心有余悸的道:“还好大人你胜了,不然,咱们恐怕全部都得交待在这里。”

蓝峰的脸色却稍微有点难看,他小声对吴明说:“大人,这次我们恐怕真的遇大麻烦了。”

吴明呆道:“这如何说?”

蓝峰轻声道:“听刚才那人临走的时候放出的话,我现在可以断定对方是青狼军的人。”

吴明点了点头,回道:“这点我也想到了,他是青狼军的人本来就不奇怪,难道你看出这人是谁了么?”

蓝峰苦笑了一声,答道:“大人,麻烦就麻烦在对方的身份上,根据刚才那人所说,和对方的身手,我估计被大人杀害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中西副总督曹烈。”

吴明的身体一震,面色发白道:“会是他么?”

青狼军有一点非常有名,就是有两个总督,一个正督是廖青,还有一个副督,就是曹烈。东汉五大军区,也就中西有个副总督,这是独一份,这副督十分厉害,不但是八段高手,还是廖青的拜把兄弟,可以说,廖青能够稳定坐稳这西南总督,有一半的功劳就是他的。

曹烈的性格非常火暴,人们私底下都称他为“烈光头”,吴明自然也是有所耳闻,听得蓝峰一提醒,这人十有八~九就是曹烈了。

他心头苦笑,这次还真惹下了大麻烦,随便杀了个人,就是一方大员,不过现在能不能回去都是问题,那还有心情管这些,所谓“虱子多了不怕咬”,烦躁也是多余,想想也就无所谓了。

压下心头的纷繁思绪,他对蓝峰道:“他既然是曹烈,跑这里来做什么?而且没有丝毫帮助我们之意,被我们识破了行藏,竟想杀人灭口,真正可恶。”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倒在地上,已成两片的曹烈尸身。他们正站在下风口,山风吹拂,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朝几人鼻孔里猛钻。吴明叹了口气,任你身前风华绝代,死后同样是黄土一捧,譬如这曹烈,生前也极是风光,何曾料到,最后在这莽莽大山中,落了个尸骨不全的下场。

蓝峰挠了挠头,苦笑道:“这个,属下也琢磨不透。”他转过头来,对另外几个战士道:“你们去把大家叫醒了。”

只是中了普通迷香的话,只是睡得比较沉,倒不用配置解药什么的。

三个战士同时恭身,应了声是,往山洞里面跑去。蓝峰稍微包扎了伤口,然后道:“大人,咱去把曹督葬了吧。”

一旦确定对方是曹烈,他在不觉中已用上了敬语,毕竟,不管对方如何,身前总是一代枭雄,是令人仰慕的存在。

两人一起转身,朝曹烈尸身走去。 赤宵锋利之极,曹烈伤口倒是齐整,但眼睛却睁得老大。看着死不瞑目的曹烈,吴明苦笑,可能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死在自己这个默默无名的人手里。

蓦地,他顿住了,曹烈胸口有一个硬硬的信封,吴明他掏了出来,然后打开,信是加了朱漆封印的,显然属于机密,他小心的拆开了,里面有两件东西,是一张地图和一张信。

山风徐徐,月光在树枝下晃动不已,信纸字迹较小,林子里看得并不清楚。

他看了一眼地图,不由大喜过望,这地图详详尽尽,把南蛮的山川,城市,甚至兵力都绘了个大概,这不正是南蛮地形图么,可真是瞌睡遇见枕头了。

西游记2 第十四节 第十四节

南蛮的雨,来去如风。

叫醒众人后,好端端的,后半夜却竟下起了大雨,听着外面那嘈杂的雨声,隆隆的雷声,吴明用力攥紧了手里的那张信纸,整个指甲都已经嵌进了肉里,但他却毫无所觉。

想起纸条上的内容,他内心更是一片乱麻,整个心随着也是随着隆隆的雷声起伏不定。

如果纸条上的内容是真的话,那廖青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也想趁机独立?

这个念头刚在他的脑海里一升起,就被吴明摇头否决,廖青并不是傻子,如果现在他自立的话,以青庭现在的地理位置,肯定马上就成为众矢之的,就算现在李铁成了东汉王朝的实际掌权人,内乱不止,却肯定不会容忍中西五省自立出去。

毕竟,中西五省的历史地位和政治地位是远远不能和东汉的南交省相提并论的。

南交省只是东汉名义上的一个省份而已,被历代帕家经营,除了保了个名义上的从属地位以外,其他方面,已经和独立王国没有实际区别。

但中西五省却是不同,五省地域广阔,面积都相当于现在的南蛮帝国了,而且历来都是朝廷亲自任命总督与各省都督,就算偶有动乱,在东汉王朝看来,也只是化外之民不服教化,癣疾之患而已。

当地的其他民族,虽然长期闹民族情绪,但在这么多年的潜移默化下,也早已把默认自己是东汉的一分子。

廖青真要自立,首先要受到东汉王朝的仇视,而且肯定不得民心。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青庭草原西南,就是另一大帝国,波斯帝国,整个青庭省,在东南方,几乎有一半的疆域和波斯接壤。

双方就以云达雪山为界,西南方为波斯帝国疆域,而东北则是东汉的青庭省。正因为双方接壤的地方自成一个天险,所以波斯和东汉历代都有过协议,互不侵犯。

东汉人真的要南征波斯,就必须越过达雅雪山才能进攻,同样,波斯人真要直接进攻东汉,也必须翻越这道天堑,所以,无形中,这道看似脆弱的一纸协议,在达雅雪山的帮助下,在双方心照不宣中,竟然维持至今。

两大帝国当然不甘心被一道山脉阻挡自己的野望,东汉频繁从沙洲调兵遣将,经西凉,击南平,拼命向西部扩张,以期能够打通一个南下波斯和北上北蒙的坦途,为自己疆域扩张开辟另外一个战场。

而波斯人则更简单直接,屡屡纵兵东进,兵锋直指东汉南交省,希望能从南边打通自己北上之路。

真的根据两国协议,波斯人自然是违背了两国互不侵犯之约。但东汉自然乐得见到双方斗个两败俱伤,自然不会以此去诘问波斯人。南蛮帕家在第一次波斯东侵之时,倒是遣使去过京都求援。但被东汉政府以各种理由推委,搪塞。最后假假的发了两千海军去进行“援助”,走至海湾省一带时,却“突遇大风,船只折损大半,无奈之下只得进平岛港口进行暂避”。

帕家当代家主接到这种借口时,登时把文件撕了个粉碎,据说连送信的鸽子都被他清蒸了。

从此之后,每次波斯人东征,帕家再也不曾向东汉求援。

这也许,是帕家在南交独立的另外一个原因吧。

尽管波斯和东汉有互不侵犯条约,但寥青一旦自立,这条约自然也是废了,波斯人为了吞下他,绝对不介意来次翻越雪山行动,这样虽然补给困难,但举全国之力,对付新立的且不稳定的“青狼军”,这个还是很有诱惑力的。腓力烈大帝虽不好战,却不介意来个远征,捡个落地桃子。

毕竟,一旦成功,就可以以青庭草原为根据地,进而向北,向东横扫,所谓的“达雅雪山”之险恐怕也成了一个历史名词。

……

洞外,雷雨交加,偶尔一道闪电划过夜幕,也是匆匆的一闪而逝。然后雷声隆隆而来。吴明呆坐在洞口,努力向漆黑的夜空中望去,希望能从中发现什么,但他失望了,那一道闪电之后,整个夜幕再次变得漆黑,深沉而压抑。

洞口,那堆篝火已经再次升起。成了无尽黑暗中的唯一光源。一阵阵山风吹来,携带着几许雨珠,浇在火堆上“哧哧”做响。也映得吴明的脸明灭不定。

他深吸了一口气,算了,猜不到就不猜吧,既然搞不清楚,就守护好自己身边这点光亮,因为这天,终究会亮起来的。

想着想着,睡意逐渐袭来,他的两个眼皮也开始逐渐打架,就这么抱着赤宵,沉沉睡去。

……

有了行军地图,大家自然欢喜,众人一致决定,由此继续向西,到继玉森林偏西的潮汐城,想法混进对方城里,以期得到一些重要消息,再采购一些日常用品,然后再做定夺。

这雨,来得快也去得快,清晨众人再次准备上路之时,暴雨却已经停了。

无数滴水珠尤自挂在那树丫枝头,一闪一闪的。仿佛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这里虽然已经的继玉森林边缘,但四处仍然可见许多高耸如云的巨树。地上的落叶堆积得厚厚一层。下面的早就腐烂,人一脚踩下去,一些乌黑浑浊的积水从鞋底涌出来,夹杂着一些枯枝败叶。更给人一种腻歪的感觉。

尽管如此,吴明他们还是选择从这片森林里穿过,在这莽莽的原始森林里,根本没有路可选择,相比灌木丛生的荒山来说,这已经是较好的行军场所了。

一百多位近卫营战士沉默的行进在这片原始森林里,战士们踩在浸水的腐叶上,发出“扑哧,扑哧”的怪异响声,组成了一首奇怪的合奏。

吴明左手提着赤宵,右手还还紧紧攥着那张纸条,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抓住点什么。

昨晚,叫醒众人后,吴明第一时间看了那这张信纸上的内容,然后就被他捏在掌心,再也没给第二人看。

他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猛的向空中一抛,手心里的信纸顿时化成片片蝴蝶,翩翩落地,然后他猛的一脚踩了上去。浊水四溅,连带着把一些纸屑也喷出老远。他抬起右脚,黑水涌了上来,稍一小会就把纸屑全部淹了进去。

这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烂在自己心底吧。

田洪这时候跑了上来,悄声问道:“大人,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从曹烈身上搜出来的战利品,除了那张详细的行军地图外,还有就是那张信纸了,吴明看了里面的内容之后,并没有给众人看,只是一个人闷头叹气,众人自然疑惑,却也不好多说。

田洪毕竟是心直口快,且和吴明关系较好,看见吴明把信纸毁了,心痒难耐,故而跑来一问。

吴明淡淡的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廖青嘱咐曹烈小心行事的内容而已。”

“这样啊,这廖青的脾气可真怪,有什么事当面说就好了,还偏偏写进这信里,看来传闻这两人是生死过命的弟兄,果然如此啊。”田洪挠了挠头,为这个蹩脚的借口找了个还算正常的理由。

吴明心头阴郁一片,陪他笑了笑,并未接口。

队伍前方,传来蓝峰的询问声:“大人,这里有根独木桥。我们要到另外一座山头,只能从这根独木桥上过去了,不然,可能又要绕很远的路。”

吴明听得喊声,几步跑到了队伍前列,眼前的景象顿时映入眼帘,却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这片森林,不过,这森林的外围却不是从远方观看的那样,和另外一山两山相接。两山之间。多了一条约两丈来宽的峡谷。造物主真是鬼斧神工,这峡谷犹如一柄利剑划过两山。两山之间,悬崖陡峭,其下云雾深深,不停翻滚。偶有一两只不知名的山鸟在云雾中盘旋,其鸣声声入耳。回声袅袅而来,让人更不清楚这峡谷具体高度。

吴明站在悬崖边,手搭凉棚四处看了看,不一小会就有点犯晕,转过头问蓝峰:“只能从这里过去了么?能不能绕过去?”

如果从这独木桥过去,众人自然是没多大问题,但吴明担心的却是陶雨和何艺两人,真要从这过去,自己现在都感觉有点不适,她俩和胡庸真的还有些犯难。

蓝峰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地图虽然详尽,但也只是把一些重要的大山,河流,城市给标了出来,这么一个峡谷,肯定不可能在地图上有显示。所以我们也没多做准备,现在真要绕开,只有沿着这条峡谷往山脚走,那今天上午的路就白走了。这样南辕北辙,我们去潮汐城的路就变得更远,更有可能暴露。”

吴明低头看了看这截独木桥,这独木桥还比较新,旁边,一截腐烂的老树被随意的丢在一边,一端的断口紊乱,显然是自然断开的。另外一端的断口却比较齐整,显然是被砍伐下来的,上面还有褐色的泥土印。一看就知道是原来的独木桥。

他狠了狠心,说道:“大家按顺序过去吧。至于娘娘他们,我们找几个轻身功夫好点的人,两人一组,抬着‘滑竿’,过去应该没问题,大家记得别往下看,就当平时练习轻身功夫就行。”

西游记3 第十五节 第十五节

轻身功夫的修炼,分为外家修炼法和内家修炼法,外家就是在体重之外加上各种重物来回往返,这样开始之时则感觉很吃力,但经过刻苦锻炼,就会逐渐适应而不觉得沉重,一旦去掉附加的身外之物,顿觉身轻如燕,行走,奔跑之间,飘然若飞,步履轻疾,不扬微尘。

而内家轻功夫,则是以吐纳打坐,炼气行功,其理玄妙之极,练至高深处,往往“身在世间,却虚幻飘渺”,据说仓松亭的一弟子,夜晚偶入酒道士的居所,见其师“其息盈盈,横卧于床,离铺三尺,上下沉浮不已……”当时把这弟子吓了个半死。而后大肆宣扬,更增几分神秘之感。

不过这段传说吴明倒是相信,一个武术宗师,其轻身功夫肯定也是内外兼修到达绝顶,有此现象,也并不奇怪,武者真要突破到八段,其真气液化,上丹田已通。把真气贯于双脚,反击地面,不光“一苇渡江”,甚至连踏水而行也是可能办到的。

八段高手都能做到这个地步,何况一代宗师?

当然,近卫营战士修炼的轻身功夫,大部分都是外家轻功,在京都内城,近卫营有自己一个大型军营,称为近卫城。说此为城,也并不为过,这是一个豪华的建筑群,近一千名近卫营战士平时就驻扎在此,加上几千名随从,以及家眷,确也称得上是城中之城了。每日清晨,在近卫城那手掌宽的围墙上,往往可以看到许多近卫营武者在其上纵掠如飞,如穿花蝴蝶一般。

这也成了京都内城一道靓丽的风景。

吴明让众人如同平时锻炼轻身功夫一般,从上面飞掠而过,也并非毫无道理,这独木桥虽然较窄,但树身却有脸盆粗细,跟大家平时在近卫城围墙上锻炼几无区别。众人要克服的,无非是对幽幽峡谷高度的恐惧而已。

吴明的一番话,使得众人勾起了对家乡,对京都的美好回忆,众近卫营战士发出一声暴诺,纷纷摩拳擦掌,就准备再次一展身手。从这独木桥上飞掠过去。那里还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这时候,一直呆在“滑竿”上沉默不语的左影却喊道:“大人,等等,我有话说。”

左影自从昨天晚上跟吴明交谈后,一路也是沉默寡言,不发一语。吴明听得他的喊声,心底也是疑惑,连忙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小影?”

左影一直盯着那独木桥出神,待吴明走到近前,才抬起头来,脸上却是带着一丝忧色,他轻轻对吴明说道:“大人可否附耳过来,属下有一事相禀。”

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吴明心头疑惑更增,连忙附耳过去,左影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木桥真个自然断裂,则必然跌落深渊,那有横放于桥头的道理?显然,这独木桥不是自然断裂的,而是有人故意折断,然后放于此地。这自然折断的断口肯定也是假的。其次,南蛮刚和我朝大战,疯狂征丁,这一路行来,人烟稀少,那还有余力搭桥?这独木桥虽然看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属下观其切口平整如新,显然是有人故意以稀泥涂抹于上,混淆视听而用的。”

他说得慢条斯理,轻声细语。但吴明听得却是天雷阵阵,狂风暴雨。

他压下心头的震惊,装做没事人一样拍了拍左影:“好的,知道了,你小子,这么点屁大的事还不好意思,等回去了我跟你说说。”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拉皮条的老黄牛,在为自己害羞的兄弟介绍对象一样。

左影苦笑了一声,心头虽然也是惊惧不已,却也为吴明的临机应变的叹服。

吴明虽然表面上如沐春风,心里却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他装做去拍打身上的灰尘,低下头仔细的看了下,那独木桥的切口确是平整不已,那里有半点经过日晒雨淋的痕迹?再考虑了下左影说的第一个可能性,却也暗叹,这小子真不愧是心细如发,这个破绽虽然明显,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发现的。

这么说,这独木桥就是一个陷阱了。

做这个陷阱的,一定就是南蛮人,准确的说,就是这森林的主人,对外号称“疾风军团”,也就是南蛮的山狗军到了。

只是这陷阱对方是如何设置的?是在两头埋伏,等我们半渡而击,还是在独木桥上有所手脚?

他缓缓的抬起头,望向了对面山头,山头对面,却是一片浅草,山风徐徐而来,杂草跟随清风,漫漫而舞。而在离独木桥约三百多米远的地方,才开始有了稀疏的灌木丛,木丛浅浅,那里像有人的样子?

定了定心神,他故意大声说道:“大家呆在原地,结方圆阵,保护好娘娘他们,保持警惕,以防异兽。我先去给大家示范一下。”

防异兽是假,防“山狗军”突袭才是真的。

东汉八阵,其他几阵或注重攻击,或注重行军,或防中有攻,只有这方圆阵,是单单全部注重于防守方面。吴明现在对八阵还是一知半解,但在仓前大战之时,燕厚令五百近卫营战士结两个方圆阵,生生顶住了南蛮人近十倍的兵力良久。近卫营的战力,配合是一方面,却与这方圆阵擅守不无关系。

众人虽然对吴明的命令感到疑惑,但玄武队战士对吴明一向是言听计从。众人发一声喊,迅速结了一个小型的方圆阵,把陶雨,何艺,左影和几个伤员团团围在了中央。

吴明看到这精致严谨的方圆阵,不由暗暗点头,以前自己一心忙于修炼,根本没多少精力去关注其他方面,玄武队日常战阵训练,一向都是燕厚兼职的。

吴明就是挂着个玄武队正的头衔,今天指导这人两招,明天为一些战士讲解心法上的疑问,虽然地球上的武术开始没落,许多重要秘法都已经失传,但另一方面,却也造成各个武术世家对本门心法,招式再也不秘而不宣。从某个方面来说,也算是屏弃了门户之见吧。

以吴明对武术的痴迷,自然是对各种秘法来者不拒,对很多方面都多有涉猎,其知识也是驳杂不已,许多战士在修炼中遇见困难,他都能一五一十的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正因为这样,反而令许多近卫营战士对其渊博佩服不已,加之他著名的“老好人”态度。反而令他在众人中口碑甚佳。

不过真要以职责论,他着个玄武队正却是最最不合格的了。

吴明心头也是暗自叹息,这路,可还真的长着呐。真要实现自己在太子面前的复兴诺言,却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心专注于修炼了。

这些念头也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见众人已经列好队。就向田洪和葛义两人招呼了一声,然后一个纵跃,上了独木桥。

他这一纵跃,正好站在独木桥的中部。山风冽冽而来,吹得他面部生痛,其下云浪涛涛,上下翻滚不已。配合着这呼呼的山风,自给人一种胆颤心惊之感。

但吴明的心却是提到了嗓子眼,默运真气,向上虚托身体,把“草上飞”的心诀提到极致。一旦这独木桥真的发生变故,他也能在第一时间纵回原地。

真气如锥,从他的双脚渐渐向独木桥漫去。独木桥毫无异状!

他双手捏了个收功诀印,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收回了灌注于双腿之间的真气。

他的双脚渐渐由一种虚浮状态,向整个独木桥压实。

……

脚底传来了木头那坚硬的质感。他的整个身体终于真正压在了独木桥上。心也同时落地,这独木桥也没问题。

那南蛮人到底搞的什么鬼?难道是左影的猜测有误?

这时,又是一阵山风呼啸而来。那森林也是随风而晃,“哗哗”做响,虽然现在吴明已经确认这独木桥无假,却也时刻提着真气,以防有变。自然比平时耳聪目明许多。

“哗哗”的声音之中,却有微弱的衣袂飘风之声入耳。

近卫营战士们就在这独木桥头不远处严阵以待,离吴明现在的距离不足两丈,这微弱的衣袂飘飞之声自然不可能是他们发出来的。

那么就是南蛮人了!

他们就藏在这片原始森林里,只是这掩饰,也是太好了,如非自己运足真气,保持这种警惕的状态,加之山风之助,确是万万不能发现他们的。

这“山狗军”真是名下无虚啊,就凭这掩藏手段,吴明也是在心头暗自叹服不已。不知道,这次来追击我们的,有多少人?战力如何?

不过现在马上就能知晓了,毕竟这些山狗埋伏于此地,肯定想给他们来个半渡而击,甚至是一锅端。

只是现在,自己如何来化解这个危局?

山风徐徐而来,吴明却是凝神站于桥中,整个心神,剧烈转动。在这微熏的山风里,慢慢焦躁起来。

西游记4 第十六节 第十六节

优露莉带着两千来名山狗子,其实在一天前就已经发现这一百多名东汉士兵。

不消说,这一百多人正是他们此次任务的目标。

发现目标的,不是他们,是他们带的蛇雕。

蛇雕被东汉人又称为“鸩”,这种雕类体型中等,在东汉比较少见,也就在南阳跟海湾一带有少许分布。

他们体长虽较其他军队所养的凶禽不及,但眼神却是一等一的犀利。往往在几百米的高空盘旋翱翔,却能清晰的看见地上爬行的蛇类,且一冲而下,专以蛇类为食。

正因为它们所食的许多蛇类是含有剧毒的。所以汉人多认为其身体本身也有剧毒,将它的羽毛浸泡于酒中,就能制成毒酒,故而有“饮鸩止渴”之说。

不过优露莉自然对此嗤之以鼻,这些都是误传而已。

此时,她正藏身在一个枝叶茂密的参天大树上,而她心爱的宠物“花雨”,就是一只可爱的蛇雕,此时正站在她的肩膀上,正歪着脑袋,轻轻的在优露莉的一头青丝上调皮的蹭啊蹭的。

“小家伙,别调皮了,一会就要发动总攻了。还要借助你的叫声为号呢”优露莉稍微偏了偏脑袋,对着“花雨”轻轻道。

“花雨”的体长仅仅半米多点的样子,全身羽毛黑白相间,相较于其他雕类,少了几分凶猛,多了几分灵动。

它就是这次发现汉人踪迹的大功臣!

但俗话说得好“望山跑死马”,优露莉他们发现了目标,却是在另一座山头。自然不能马上就进攻的。

不过这些都难不到优露莉。

毕竟在这森林里,谁先被发现,就失去了先机。优露莉平时虽然任性了点,但脑子却是好使的。她估了估汉人的行进方向,于是决定在这根独木桥边设伏。

这根独木桥早已腐朽不堪,人行于上,恐立马断为两截。

优露莉大人的小脑袋一转,就立马叫众人砍了大树,在峡谷两边重新架起了独木桥。

她也做过掩饰,自认为也是天衣无缝了,却没意识到,留下了一个天大的漏洞。

这漏洞一般却也不叫漏洞,偏偏就被左影找出来了。

“那七段高手难道傻了,一直呆在桥上默不做声做什么?”优露莉抬起右手,小心的拔开了一片枝叶,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目光略显复杂的看着挺立于桥中的吴明。

那身影孤独而骄傲!

风吹叶动,拂起了她额前青丝,几片树叶不客气的伸了过来,在她的细致的颈项上挠啊挠的。

她皱着眉头,强忍着这股恼人的痒意。

她的右手紧紧捏着一枚树叶。一动也不动。师傅曾经教导过她,越是在接近成功的时候,人的心神越容易松懈,以至于功亏一溃。这种理论适用于单人对敌,也适应于领兵做战。师傅在她眼里,就是无所不知的神。其教导肯定十分有理。

现在就是快接近成功的那一刻吧。只等对方下令渡桥。方圆阵一撤。我就一声令下,所有战士一起出动,把对方包围起来。对方肯定会措手不及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底也是掠过一丝得意!

这次一定能把那个东汉的什么娘娘抓住,就是不知道,里面的两个女的到底谁是太子妃?

那么另外一个女的是谁?自然不可能有两个太子妃。不过这女孩年纪不大,老是羞答答的去盯那家伙做什么?

太可恶了,逃跑途中竟然还带着自己的侍女!亏我开始还以为这家伙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个好色之徒。

混蛋!

这次一定要把他抓住,好好教训教训!

那片树叶已经在她的小手里面化为齑粉,她犹自不觉!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衣袂声响。优露莉杏眼圆睁,螓首一转,一道凌厉的杀气从她双眼中刺了过去。

山风轻拂,众多山狗们伏于树冠之上,全身裹着树叶,戴着藤蔓编织的草帽。活脱脱的一个个“植物人”。

声音正是其中一人发出来的,此时,一条近一米来长的大眼竹叶青正吐着信子,在这战士的的身上爬来爬去。

那人紧闭着嘴,努力使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但双颊上的汗水却是滚滚而下。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已经中了蛇吻。

看到这种情况,优露莉再也没法保持自己愤怒的表情,赞许的看了这战士一眼,然后转过了头去。

对方动了!

那七段高手缓缓走回了原地,然后叫上了一些头目,围成了一圈,似乎正在商量着怎么过这独木桥。

优露莉竖起了自己一对小耳朵,想从中发现些什么,但山风冽冽,除了树叶的“哗哗”声外,却再难从中得到一丝半缕其他信息。

哼,不听就不听,你总得过去。到时候要你好看。

她再次捏紧了自己小拳头。

十几个近卫营战士抬起了“滑竿”,开始小心的朝对面而去。

这倒令优露莉吃了一惊,对方竟然先行过去的,竟然不是那些高手,而是这些累赘。

他们就这么自信?也不先过去一部分人警戒,或者先过去几人试试。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一时间,优露莉也是犹豫起来,现在出击,固然也能留下他们,但自身的伤亡肯定很大,毕竟,对方过去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战力而已,真正的高手,尤其是那个可恶的人,正站在一个完好的方圆阵前方,捏着那把华丽的神兵。面朝着自己方向,四处打量着。

就在她犹豫的当口,近卫营战士纵掠如飞,抬着“滑竿”,从这独木桥上陆续而过。

她猛的惊醒过来,现在对方滑竿已经过去大半了,自己这次的目的,并不是那个可恶的七段高手,而是这支队伍最有价值的人。

东汉的太子妃!

太子妃陶雨!

此时,陶雨已经过了这独木桥,整个队伍的“滑竿”,就剩下最后一个没过去,两个战士正抬着“滑竿”,小心翼翼的行走于独木桥上,滑竿前面,是一个普通的战士,而后面,正是玄武队的什长蓝峰,吴明终究还是不怎么放心对面,想让蓝峰先过去看看,真要遇见埋伏,也好有个人指挥。坐在滑竿上的,是一个身穿白色宫装的玉人儿。

何艺!

吴明现在心头最着紧的何艺!

这次横渡独木桥的危险,吴明刚才已经在私底下说了,众人也是严阵以待。当他把自己计划给众人说出来时,众人都沉默了,以现在的情况,却也只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就这么做吧,毕竟,现在就算掉头逃跑,也会引起山狗子的衔尾急追,最终反而容易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这个险,值得冒!

何艺除了神色有点紧张外,倒还不至于手足无措,此时正坐在滑竿上,玉手环抱着那只琵琶。两只眼睛平视着前方。如玉般的脸上,却挂着一点点呆呆的表情。

这表情很熟悉!

也经常让吴明发呆!

吴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独木桥实在太长了,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过去?

独木桥自然没变长,现在也就过了一会儿而已,他这只是心急而已!还有一小段距离,这最后一副滑竿就安全的到达对面了,吴明看着看着,心头也是一松,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还没等他庆幸完毕,突然一声破空之声疾疾而至。一支羽箭从树丛中斜斜而来,直指在滑竿上的何艺。

这箭隐现雷光萦绕,声势惊人。

吴明心头巨震,右脚猛的蹬地。左右双手相交,随着一声铮然清响,赤宵已经离鞘在手。他整个人如同一发炮弹。猛地向上跃起。劈向了那要命的一箭!

这箭去势甚急,吴明凌空而起,手起剑落。正好把这箭斩为两截。但心底却暗叫了一声糟糕。

以赤宵之利,自然是吹毛可断,但吴明在匆忙中却忘了惯性作用。他这一剑下去,固然是把这箭身断为两截,后半截箭身被赤宵阻了一阻,跌落深渊。但前半截却仍然带着呼啸,向目标疾疾而去。

众人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

紧接着,独木桥上发出了一声闷哼。

吴明身在空中,心头却是大骇。回首张望了过去。就见到那滑竿后面的蓝峰背部已然中箭,身体摇晃了几下,就要栽落下去。那闷哼声正是他发出来的。

此时,那滑竿却已离独木桥另外一头不足两米,前方战士的一只脚甚至已经踏上了地面。

蓝峰已然向深渊跌落,这滑竿却是肯定会随着对方一起跌落云海的。

吴明的心都碎了,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小艺!蓝兄!”

何艺扭头回望了过来。盯着吴明,脸色苍白,却是满足的笑了!

这一笑何等倾城,却犹如即将凋零的百合花!

西游记5 第十七节 第十七节

就在吴明已经绝望之时,蓝峰却是左手向前疾伸,猛地环住了这独木桥身,而右手却尽力托起了滑竿的另外一头。

那滑竿在空中顿了一顿,然后颤巍巍的停在了空中。吴明的心也随着那滑竿顿在了空中,还晃啊晃的。

惊惧,喜悦,担忧等等各种情绪一股脑儿的涌将上来,却如同在他心头开了一个水陆大法场,你方唱罢我登场。让他不由有点茫然。

茫然中,吴明的双脚同时回落大地。厚实的大地似乎在此时也有点虚幻而不真实。他转过头去。就见到蓝峰还在使劲托着滑竿。但右手却开始打颤。整个身子已经在空中打起了摆子。

先行过去的一些近卫营战士,正围上去,准备破解这个危局。

突然,一声凄厉的雕鸣破空传来。吴明转首回望,就见到一只近半米长的蛇雕从树冠上冉冉飞了起来。这叫声,正是这畜生发出来的。

“咻——咻——咻——”

箭流如雨。无数枝羽箭如地狱来的追魂箭矢。从枝深叶茂的树林里疾疾而来,裹胁着森森杀气,一部分袭向了还矗立在独木桥这边的吴明等人。还有一部分袭向了犹自在空中挣扎的滑竿!

吴明心头惊骇欲死,猛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吼,脚下大地之力发动。再次凌空而起。赤宵舞成了一片金色光幕。向这些羽箭拦截而去。

这次,他学了个乖,是用剑身拍击的!

只听得空中爆出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那些羽箭大部分都一头撞到了赤宵编织的剑幕上。然后跌落尘埃。但还是有几只羽箭带着厉啸,穿过了吴明的封锁,向他身后的滑竿袭去。

吴明再次大惊失色,而一百多名战士同时发出一声呐喊。

这叫声似惊似哭!

想来众人,这次也是绝望了。

好个蓝峰,发出一声怒吼。他右手猛的发力。众人只见到他手臂上的青筋都是根根暴起。然后奋力向上一托。

何艺的身子本来就较轻,说是身轻如燕也并不为过。经他这么一托,顿如一只白色的大鸟,向对面翩翩而去。

蓝峰昨夜本就受过伤,经过这么一用力,身子已然失去了平衡,顿时腾出右手,双手环抱于独木桥上,剧烈喘息不已。身子更是晃动更烈!

“噗——噗——”两只羽箭于此时,不偏不倚,正中蓝峰受伤的肩头。蓝峰再次闷哼了一声,整个身子如遭雷击。抖了一抖。抬头看了吴明一眼。艰难地笑了笑:“大人,愿来生再做你属下!”说完,双手一松,再也抓不住桥身,往桥下的无尽云端坠落而去。

空气中,却传来了蓝峰最后的呐喊:“兄弟们,保重!”

桥下云浪翻滚不已,他跌落下去,迅速成为一个小黑点,然后消失不见,但荡气回肠的喊声却久久回荡于山间。声声入耳。

吴明的眼睛湿润了,蓝峰也是个平民出身的武者,但因为其得到的功法残缺,迟迟不能突破到四段。吴明也只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点拔了他一下。并没放到心上。

却没想到,对方却如此在意。这让吴明心头更是沉重如铁,环视了这一百多名玄武队战士,对着桥下翻滚的云头,默默起誓:蓝兄,你走好,我会尽力照顾好每个兄弟的!

树冠上,此时却传来一声熟悉的娇哼:“再吃我一箭!”

接着就听到一阵嗡然声响,一枝羽箭裹着比刚才更大的雷光,疾速飞向已经跌落在地的何艺。

这一箭比刚才一箭去势更疾,吴明还没从蓝峰跌落深渊的悲伤中醒悟过来。此时回过神来,再想拦截,那里还来得及。

这箭已经滚雷阵阵,直接指向了刚刚扑倒在地的何艺。

吴明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此时却突听得一阵轻喝,一个身影从滑竿上一跃而起,生生扑在了何艺背上。然后就地一滚。

“砰——”的一声轻响,这枝羽箭直接命中何艺原先扑到之地,带起一片草屑。箭身已经没进地面大半,只余一个箭羽还在外面颤抖不已。而周围的青草已经是焦糊一片!

这次救下何艺的,却是左影,他虽然废了一腿,但其反应力还在。加之心系对方安危。所以才能在危机之中,救了何艺一命。

此时,看见何艺在自己身下娇喘不已,脸色更是一片苍白。显然这次也是被吓得狠了。

他慌忙从对方身上滚开,心底却是一片黯然。

吴明的心中大石顿时落地,心底却是怒火冲天,这也太过分了。他转过头对剩余的众人说道:“你们先过去,我来拖住他们。”

优露莉在射第二箭时,就已经暴露目标了。

说完,他右手捏住赤宵,一跃而起。左手一下抓住了那颗大树的枝桠。右脚再猛地向树身上一蹬。左手同时发力。人如离弦之箭,猛的向那树冠上弹去。

人如箭矢,剑如流光,他人剑合一,带着满腔的怒火,直直刺向了树冠上的优露莉。

那树冠枝叶茂密,吴明自然看不到上面的情况,从地面向上看去,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团,就在他快要命中目标之时。树冠上突然一阵轻轻颤动。一张雷光隐现的弓身现了出来,握住弓身的,是一只纤细柔和的手。弓身上,一只羽箭的箭头也是雷光萦绕。正似慢实快的向后猛缩。

这手的主人正在运劲发箭!

怪不得这箭的威力如此之大,却原来是一件带了属性的名兵!吴明心头了然中带着骇然。这要是真的被当头一箭命中了,自己的大地之力防御就算再强悍,估计也要被爆个满头开花吧。

此时再要退避,肯定也要被对方射个结实。吴明当下钢牙暗咬,把心一横,左手顺势抓住了一根枝桠,往旁边一闪,人顿时成了一个横飞的架势,就绕着那根枝桠一荡,真气灌于双腿。一个“剪刀腿”。直直的扫向了那团树冠!只听得“哗”的一声,一大片树叶被吴明一下扫飞,天女散花一般。纷纷扬扬的飘落!

雷声嗡嗡,一大堆树叶中,那枝羽箭也是夹杂其中,直刺地面!

此时,吴明已经顺势跃上了树顶,就看见远方另一棵树枝上,优露莉正鼓着个腮帮子,气呼呼的看着他,正在使劲拍打自己大腿上的泥土。而她白花花的大腿上,赫然有一个清晰的泥脚印。一双大眼之中,更是泪光莹莹,好象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吴明他们是踩着这原始密林里腐烂的枯枝败叶过来的,他上午在撕碎曹烈的信纸时。更是发泄般的往污水里跺过一脚。那本就乌漆抹黑的鞋底更是脏得一塌糊涂。优露莉不查之下,被他一脚扫中大腿,虽然退得疾。没受什么重伤,但那乌黑脚印却比杀了她还难受。

此时见到这可恶的家伙已经翻身上了树顶,正满脸怒色地看着她,顿时气冲牛斗。娇斥了一声“去死!”就这么举着那张大弓,生生地砸了过来。

弓弦上雷光闪闪,在优露莉真气的灌输下,更是“噼里啪啦”的闪着青色的小火花。真要被扫中了,估计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吴明现在的心情也是极度糟糕,那里还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念头。也是怒喝了一声,右手捏着赤宵,双脚在枝桠上一蹬,运起轻身功夫,举剑就朝着对方的弓弦砍了过去。

这妮子竟然用弓弦来做武器,我就先把这可恶的弓给毁了。

两把武器相交,却听的“嘣”的一声轻响,无往不利的赤宵竟然没能削断对方弓弦。

赤宵顿时发出一声呛然长吟,剑身上,金黄色光芒大盛。似乎被什么东西触怒了一般。

而优露莉的弓箭的箭身上,雷光却是暗淡了下来,然后消失不见。

这反弹之力很大,两人一惊,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同时反向抛飞!

吴明左手抓住了一根树枝,猛地一用力,身子再次向上弹起。默运真气,登时稳住了身子。顿时站在了起伏不定的树枝上。努力调整着自己呼吸。心底也是后怕不已,刚才真要被对方兜头一箭射中了,就算自己有九条命,也是一命呜呼了。

远方,优露莉也是一路撞飞了一大片的枝叶。然后有点狼狈的爬了起来。满头青丝略显凌乱。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大弓,努力把自己的真气灌输进去,但弓身还是死寂一片。俏脸之上,顿时惊疑不定。这雷霆弓可是师傅专门为我赐下的名器。一向无往不利,这次精心准备,专门为对付这家伙的神兵而来。没想到这次还是吃了个大亏。

他手里拿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蛇雕也是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然后缓缓落于优露莉的若刀削般的肩膀上。

万里晴空,一蓝如洗。优露莉抬起了螓首,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定定的望向了吴明。对方正提着那把金黄色长剑。遥遥的指向了他。在烈日下,晃得她的眼睛都花了起来。

山风徐徐而来,枝摇叶动,两人身子同时在树枝上,上下起伏。双方的眼里,只余下对方,世间万物,都刹时灰暗起来!

西游记6 第十八节 第十八节

“咻——咻——咻——”

密林里,顿时弓弦阵阵,劲矢穿过树叶的“哗哗”声,吴明听得也是心惊肉跳。他一点树枝,身子再次猛地向后飞掠。

然后停立于另外一棵大树上,抬头望了过去。只见他原先立身之处,树叶猛烈抖动起来。一枝枝羽箭却如飞蝗一般,纷纷跃出了枝头。蔚为壮观。

吴明心头也是一寒,自己杀得兴起,竟忘记了已经是身处对方中军之中,这些羽箭,肯定全是山狗们所射的了。

就在他发愣的当口,优露莉手上的雷霆弓远离了赤宵,已经恢复了过来,她再次张弓搭箭,运集全身真气于箭身,咬牙切齿的射了过来。

这箭来势比刚才更盛,雷光在阳光的映照下,更是显得森森然。吴明心头一凛。赤宵在胸前划了个圈。横在了胸前。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这箭已经被赤宵格开,向下斜斜而去,刺断了一根拇指粗的枝桠,然后不知所踪。

树下,响起了田洪特有的大嗓门:“大人,还不快走,我们都过去了!”

他们本来是计划让这些部分战士抬着滑竿先行过去,然后由吴明带着几个好手守在独木桥,然后众人在伺机飞渡独木桥,最后再由轻身功夫最好的吴明过去。这样做虽然有点危险,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那知道优露莉率先暴露了行踪,被吴明抓住了机会,一阵穷追猛打,两人在树枝上,龙腾凤跃,众山狗军也不知道优露莉具体状况,纷纷发箭来救。自然没有精力去管树下的众人。

两人交手到现在,也就几分钟的样子,但剩余的近卫营战士现在是毫无牵挂,自然抓住机会,纷纷掠过了独木桥。

吴明的心头顿时一松,此时听得田洪大喊,不敢怠慢,扭头望了优露莉一眼,然后拔开身前树枝,向下猛地一跃,如一只大鸟般,向独木桥头飘飘而去。

树上,优露莉脆生生的喊声遥遥而来,语气中,透着一股子气急败坏:“截住他,别让他跑了。”

吴明在她叫喊的当口,双脚已然落地。大地厚实的触感从脚底传来,看着对面一百多位近卫营战士,心头大松了一口气。

他右脚猛地蹬地,人如劲矢。几个起落,已经掠到了对面!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对面森林的动静。

此刻,那高大茂密的树冠,仿佛有无数个远古怪兽活过来一般,剧烈抖动起来。

“哗啦”声中,无数个缠绕着枝叶藤蔓的人形怪物在树冠的抖动中,纷纷吊着根绳子,从树林深处滑了下来。落地之后,双手一个抖动,娴熟的收起了长绳。潮水般的朝独木桥头涌了过来。

这些怪物在跃下的过程中,身上的枝叶藤蔓四下飞溅。如同蝉蜕一般,慢慢的,一个个人影显现了出来。

每个山狗战士都用细篾条编制了一个背篓,里面放着各种防虫蛇的药物和一些其他生活用品。他们个个一身清凉的短打,戴着藤蔓编织的草帽,背上都统一背着一张一米多长的大弓。而腰间则盘着一大圈粗大的麻绳,上面一端系着奇形怪状的铁爪。刚才,他们正是依靠这个东西滑落下来的。

这铁爪奇形怪状的,被这些山狗们拿在手里。爪端白芒闪闪,那股锋锐劲晃得桥头这边的众人心头都是寒意森森。

看来,这东西不光攀岩,爬树方面有用,在取人性命这点上,也是不遑多让。

接着越来越多的山狗子从树冠上滑落下来,对面桥头,马上就立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森林里面,还有更多的人涌了过来。

吴明提着赤宵,默默的看着这群传闻中的“山狗战士”。心底却是愈发震惊起来。从已经现身的人数来看,追杀己方的山狗军,起码有近两千之众。这次幸亏左影提前发现了对方阴谋。不然可能真的要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但对方再次追上来可怎么办?

同时,对方这么多人藏身于森林中,己方竟然在先前毫无所觉。这得要多好的隐蔽工夫以及纪律性?

对面人潮突然缓缓分开,优露莉右手提着她那把雷霆弓,一双小脸绷得紧紧,缓缓的站在了独木桥的另外一头,看向了吴明,跺了跺脚。怒声道:“流氓,竟敢吃本姑娘豆腐,这次抓住你了,一定要把你那猪蹄剁了,真是气死我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就算发怒,听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刚才吴明和她生死火拼,那有时间观察对方,此时才发现,对方今天还是穿的一条连襟短褂,也许为了方便隐蔽吧,这次却不是红色,变成了绿色。正因为这样,她一双白花花大腿上的脚印更显得新鲜夺目。

这腐泥沾染的臭脚印,没有清水,如何能够拍打干净。她刚才在树上拂了拂,没有起到清洁的效果。倒把这脚印抹得变了形,似乎真成了个怪物的脚印一般。

吴明现在那有心情和对方纠缠这些,他环视了对面的一大群人。高声道:“这么多人来追杀我们一百多号人,你们倒还真看得起我们。”

优露莉听得吴明如此说。骄傲的扬起了自己的小脑袋:“哼哼,怕了吧,怕的话,现在投降,乖乖向本姑娘认个错,然后跟我回去,我或许……”她的脸上已经漾起了得意了。

对面,吴明的声音破空传来,打破了她的幻想:“似乎,这次姑娘并没留住我们吧!”

她脸上的得意慢慢褪色,然后缓缓的侧过了身子,把雷霆弓的弓身一端松了松。这弓弦一下掉了出来。掉在了弓身上,成了个鱼竿形状。她拿起了这弓身,身子斜斜前倾,***儿盈盈欲折。

立于对面桥头的吴明顿时脸色都变了,习武之人,首重蓄力。人欲动,肩先动,对方肯定是在酝酿什么怪异的招式,这小妮子的师傅到底是谁,尽搞出些乱七把糟的东西出来,真是穷于应付。

果然,优露莉突地发出一声娇喝,健美的双腿交错着一蹬地,借着身体的重量。如一道霹雳,直直的从对面朝桥头的吴明掠了过头。

桥长两丈,但犹如坦途!

空气中突然暴出一声脆响,只见那绿色人影儿,在桥中突然停下,扭了扭身子,就这么捏着弓身,抡了个圆。把弓弦当做手鞭。兜头照着吴明的脑袋抽了下来!

这样也行么?什么怪东西?|

软鞭的使用,因为其构造的特殊性,是很难用好的。所谓“抡缠舞花挂,巧打流星顺打鞭”这东西说起来容易,学起来也容易,但真正要用好,没有个几十年工夫的浸淫,是很难做到伤人无形的。搞得不好,很可能先伤了自己。但一旦用好了,却是威力无穷,令人防不胜防。

以吴明对武学了解的博杂,对于鞭类也是略有涉猎。正因为如此,才觉得有点吃惊。软鞭首重的是个趁手的武器,那有对方这样,大大咧咧的把个弓身一拆,就拿来砸人了。

是我疯了,还是对面的小妮子疯了?

但现在那里容得他细想,他觉得面部一阵刺痛。那弓弦丝儿带着锐啸,已经扑面而来。

这东西的锋利,吴明自然知道。刚才他拿赤宵已经检验过,自然不会再拿自己脑袋去开玩笑。

他右手提着赤宵,疾提真气,整个身子突然向右转了个九十度。那根丝线儿顿时带着隐隐雷声从他的面门掠了过去。

鞭影如电,是真正的带电!直接抽在了吴明刚才所立的地方。

今年的南蛮前段时间本来就少雨,这悬崖边的草老早就枯了,那里经得起这丝线的摧残,吴明的眼角余光顺着自己的脚尖瞄到了枯草丛里的一根线印儿。

很齐整!

但他却感觉自己的面部都火辣辣的,仿佛这一鞭已经抽到了自己的脸上。

那弓身也就一人来高的样子,虽然是大弓,但那里可能有这么长的丝线。难道还折叠过的?真是头疼啊。

他现在已经是右半身侧着,面向了对方,当下也不犹豫,暴喝了一声,双手相交,一个“拔剑斩”,金黄色长剑已然出鞘。迎向了正俏立于桥中的优露莉。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点道理吴明自然是懂的。

西游记7 第十九节 第十九节

两人就这么在桥中,兔起鹤落起来,其惊险程度,把双方战士的心都提到了半空。也随着二人的身影上下飞舞。

但长鞭用得再好,也不可能在这窄窄的独木桥上盖过一把神兵,更何况,优露莉的段位并不比吴明高。

随着一阵细细的轻喘声,优露莉一个倒翻,右脚轻点桥身,如一只绿色的蝴蝶般,翩翩飞回了对面。

吴明面无表情的收剑而立,然后慢慢的退回独木桥的另一头。众人看着他酷酷的样子,都有点呆呆,那知他却说道:“发什么楞,所有人都快走,我来断后!”

然后转过身来,提起赤宵,运足了真气,就这么照着这桥身砍了下去。

这一剑力气很大,碎木飞溅中,这脸盆粗细的独木桥已经裂开了老大一个口子,估计要不了几剑,以赤宵之利,这桥身是肯定难保了。

众近卫营战士此时也反应过来,纷纷抬起滑竿,连滚带爬的朝远方奔去。

远方,那垄灌木丛是那么亲切,怎么就不长高点,变成参天大树呢?

此时,对面的优露莉也是反映过来,娇喝道:“放箭!快放箭!”

山狗们纷纷醒悟,张弓搭箭。大部分都奔吴明而来。

吴明顺手又砍了一剑,那桥身已经颤巍巍的。好像随时要断一样。

但此时,箭如飞蝗,疾疾袭至,他只得收起了赤宵,左支右挡,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吴明左躲右闪,终于闪过了这轮攻击。

“接着放,射死他!”优露莉清脆的喝声再次响了起来。但脆脆的声音里已经满是杀气。显然已经被吴明气得狠了。

又是一阵箭雨袭来!

对面突然有点雷光闪了一闪,吴明扭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只见优露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装好她那把希奇古怪的大弓。一根雷光荧荧的劲矢正脱离箭身,向自己疾疾飞来。

现在那里还顾得毁什么桥身,再呆在原地,立马变成蜂窝!

他怪叫一声,侧身向一旁滚去。

脑袋触地,就听得一阵“噗噗”轻响,中间夹杂着一声砰然轻响。对方的所有羽箭,包括优露莉的雷光箭,全部射在了草丛里。

吴明蹲在草丛里,心头也是剧跳不已。

这妮子好凶,真的不想要人活命了么?

想着,就要探出头去,看看具体情况。那知此时又是一根雷光箭射来,正擦着他头顶飞过。

空气中顿时有股怪怪的焦糊味。

那是自己头顶的一缕头烧焦了吧?

吴明没法,只得再次苦逼的地蹲在原地,只等对方的火力小了,再寻找机会。

那知道对面又响起了那脆脆的声音:“射,所有人盯着他蹲的地方,一露头就射。所有百夫长,自认轻身工夫到家的,随我冲过去。”

这句话可是要了吴明老命了,他心头顿时大急!

咬了咬牙,他默运真气,正准备有所行动时……

几米外的独木桥头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喝,只见一个健壮的人影在草丛里一跃而起。猛地砸向了那独木桥。

吴明吃了一惊,竟然还有人没有撤退。这人谁?不要命了么?这样冒冒失失的砸下去,这独木桥就算被砸断了,自己肯定也会一起跌落深渊的。他心头也是大急,再也顾不得什么安危。猛地窜了过去。

舍身砸向独木桥身的不是别人,正是葛义!这汉子平时沉默寡言的。但估计是汉军里面力气最大的吧。当然,是指吴明不沟通大地之力的情况下。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独木桥本来就被吴明砍得快断了,此时如何承受得了葛义如此大力?

整段桥身顿时带着呼呼风声,朝那无尽的深渊滚滚而去。倒也气势惊人。而葛义则顺势一下抓住了独木桥压出来的凹坑里。悬崖两边的土质本来比较松,这凹坑里的土经过独木桥经年累月的压榨。早已严密紧实,硬如磐石。葛义双手抓住了这里,一时间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

风筝一般。

身后,传来了众人的呼叫,但却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全是惊恐。

吴明心头也是大急,此时已经奔到了葛义的面前,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葛义的右臂!

这一切变化实在太快,从葛义跃身而起,直击木桥,木桥跌落,再到吴明抓住葛义,也不过几个呼吸间的事。

对面的山狗们也楞了,这也实在是太惊险,太刺激了,所有人都张大了嘴,默默地看着这部大戏。此时,再放箭的话岂不是大煞风景?

当然,是他们忘记放箭了。

手心里,传来了一股肌肉的硬意。但硬意中却夹杂着阵阵颤抖,估计葛义现在心中也是惊骇欲死吧。

吴明顺手就把赤宵丢进了身后草丛,整个身子前倾。左手同时前伸,抓住了葛义左臂,然后狂喝了一声,一股温和的大地之力汇集丹田真气,全力涌向了双手。只见他全身金光大盛。整个身子猛地向后一仰,葛义已经如同一枚炮弹一般,向后方斜斜飞去。而后打了几滚。伏在了草丛里。

此时,优露莉已经反映过来,跺脚大喊:“还不快放箭,你们睡觉么?一群蠢猪,就这么盯着他救人。”

其实,她刚才也是看得呆了,悬崖上的惊险一幕,同样深深震撼了她。

汉人并不是姑父,师傅他们说的那样穷凶极恶啊,他们也有情有义。他们同样英勇无畏。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来侵略我们?

山狗们顿时也清醒了过来,再次弯弓搭箭。向对面射了过去。

空中再次交织出一片箭雨。

雨很急。

吴明一个翻身就倒进了草丛里,然后拾起了躺在地上的赤宵剑。顺势滚进了葛义伏身的草丛里。对方正伏在那浅草丛里,脑袋上满是草屑。瘫在那里,一动不动。呼吸很粗。喷到吴明的脸上,也是热热的。吴明轻声喝道:“走吧,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葛义抬起头来,一头的草屑。一阵山风掠过,草屑纷飞,似乎有草屑进了他眼睛。他使劲揉了揉。但眼睛还是红红的。

两人同时转身,伏下身子,向远方的灌木丛里猛窜。

身后,箭雨渐渐的稀疏了下来。

……

日暮,夕阳半挂山头!

血红的!

优露莉手里提着雷霆弓。默默的看着一个个东汉战士消失在远方的森林里。天已经快黑了,就算山狗们重新架构独木桥,也肯定需要一段时间。而对方,借着夜色的掩护,肯定是走得远了。

那个七段高手就那么静静站在远方。矗立在那里。默默的看了过来。但优露莉知道,对方不是在看她。他的目光,盯着的是这段峡谷。

峡谷幽幽,在暮日中,下面翻滚的云浪也渐渐的暗了。

他是在缅怀刚才的汉人战士吧?相隔如此之远,对方那股悲意都是扑面而来。

冷冷的。凉凉的。

望着那寂寞的身影,她突然对这次追击任务产生了几分厌倦。自己,真的是站在正义的那一边么?

西游记8 第二十节 第二十节

众人在密林里疾行了一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摆脱那心头的梦魇。

天,终于亮了。

吴明站在一个小山头上,忘着对面的一个断层山峰出神。此山造型奇特,只能从东南方向登顶。到顶即是悬崖。自然的神奇,似乎一把巨斧。把一座大山劈为两半。东南方的一半遗落在此,而另外一半却不知去向。夏季的东南季风吹在山头,掀起山头低矮的灌木丛也跟着波涛起伏。

这是一座石灰岩构成的石山,也许是土质较浅。所以上面并没有参天大树。草木大部已经枯死,此时一眼望过去。一片灰黄色。风吹林动,吴明似乎听见了他们对水的渴望。

今年南蛮雨水太少了。

远方山头,传来一声凄厉的雕鸣。如同催命的鬼符,一下贴在了吴明的心头上。吴明如遭雷殛。

他默默转头!

那熟悉的蛇雕正在山头盘旋着。不停的转着圈。挑衅一般。

“这山狗军真是阴魂不散啊。”他不由得低沉的喃喃道。

张浩这时候顶着一脸疲倦走了过来,小声的对着吴明说道:“大人,还不快走,不然,对方又要追上来了。”

吴明转过头来,一脸苦笑:“走,怎么走?我们行军速度肯定比不过山狗军的。”

说完也不搭理张浩。径直走向了身后的陶雨。

众人正蹲在原地休息,经过一夜的猛赶,大家都是满脸倦色。陶雨正低着头,默默的坐在滑竿上,皱着眉头。细长的左手在自己的双腿上游移着,轻轻揉着。右手紧紧的抱着太子的骨灰匣子。

那匣子离她很近,又似乎很远。

何艺正站在她旁边,蹲了下去。她的一双玉手搭上了陶雨的左手,手手相印,很白。

陶雨轻轻推开了她,轻轻说道:“小艺,你也去休息吧。我自己来。”

何艺站了起来,脸上略显尴尬。刚好和走过来的吴明四目相对。这次却大胆的笑了笑,对着吴明轻轻的福了一福:“大人!”

吴明心头也是一暖,说道:“小,何姑娘,你下去吧。我有点事和娘娘说。”

何艺抬起了头,如玉般的脸上满是失望。但还是默默的退在一边。想自己的心事去了。

陶雨站起身来,看了看瘫坐在地的众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知道吴大人有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连小艺都要请开。”说到这里,如万载寒冰般的脸上竟然掠过了一丝笑纹。

这估计是太子离世后,她第一次笑吧。吴明心头默默的想到。

吴明回头看了看在山头不停盘旋的蛇雕,说道:“娘娘,属下有一个建议,或许可以解决山狗军,达到一劳永逸的目的。”

陶雨的一双大眼中顿时焕发出光彩,看着这个如山般挺拔的男人,迫不及待地说道:“哦,不知道吴大人有什么良策。”

吴明猛的抬起头来,直视着陶雨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果此计可行,我希望娘娘能够答应。”

陶雨向后退了两步,显然也被对方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并没有心思去责怪吴明,因为吴明的眼神实在可怕。

疯狂而决然!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说道:“说出来听听。”

吴明举起了右手,指着远方那断层山峰,说道:“前方那座山,只有东南方向可以到达山顶。山顶后就是陡峭的悬崖。而现在,东南风正急。而前段时间旱情严重,许多矮小的灌木已经枯死。如果我们把对方引到山顶,再在山脚四面放火,风借火势。则敌人必死无疑。”

顿了顿,然后说道:“我想带领十几个人假扮成我军主力,把对方引到山头,然后你们在山脚放火。这样,或许可以把山狗军一网打尽。”

陶雨脸色也是变了,这个计划实在太过疯狂,吓得她玉脸煞白,过了良久,才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就算能够成功把对方引过去。那你们怎么办?难道在山头和对方同归于尽么?”

吴明低下了头,轻轻说道:“娘娘,请你三思,为了众人,为了整个队伍,更为了殿下的骨肉,你必须下个决定。更何况,计划成功后,我们也许能安全归来!”

真的是这样么?陶雨也知道,这多少算对方给自己的安慰吧。

她咬紧了自己嘴唇,太子身死后,她就在内心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更要把腹中的小家伙生出来,好好带大,以雪国仇家恨,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她艰难的吐了一个字:“好!”

嘴巴里咸咸的,一股涩涩的味道弥漫了开来,微腥。是自己嘴唇被咬破了吧?

吴明对众人说了这个计划。

整个队伍沉默了,片刻,田洪第一个站出来,大着嗓门道:“我和大人一起去!”

张浩也站了出来,激动的大喊:“大人,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捎上我。我死也要做你的随从。”

葛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的站了过来!

……

一个个战士站了起来,都抬头看着吴明,那切切的眼神,让吴明心头发酸。

他心底也是一痛,做出这个决定,就意味着至少有十几个人可能永远就埋葬在大山里了。自己昨天还发誓要把他们每个人安全带回去。然而今天,却又要把十几个鲜活的生命推向死亡,这就是战争的无奈么?

压下心头的悲伤,他说道:“田兄,葛兄,你们肯定不能去,以后这支队伍,不能少了你们。”

他走了过去,对田洪说道:“你性子急,遇事多听听葛兄的意见,实在不行,问问小影吧,那小子鬼点子多。”

田洪红着个眼睛,这次却怎么也大声不起来,嚅嚅道:“大人……”

张浩在一边欢喜叫道:“大人,这次可以叫上我了吧。”

吴明瞪了他一眼,说道:“你那三脚猫功夫,跑去做什么?”

张浩被吓了一吓,但马上又挺起胸膛,大声反驳道:“谁说我三脚猫了,我已经两段了。”说着说着,看着吴明杀人般的目光。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换了个笑脸,却比哭还难看:“当然,比起大人您,肯定是不值一提的。大人,带上我吧。”

吴明看着他,心底却掠过一丝惭愧,这小子已经到二段了,自己竟然还没发觉。最近才突破的么?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再帮他整理了下衣裳:“好好努力,争取到达三段,你就有资格进近卫营了。”然后补充道:“不再以随从的身份!”

吴明顿了顿,看了看远方的何艺,对方正挺立在山风里,风卷起她白色宫装,勾勒出一具惊人的美好。仙子一般。她的眼睛红红的。现出一片凄丽的红色。他低头轻声对张浩说:“如果我没回来,照顾好何姑娘,护送她回去。”

张浩看着他,哭道:“大人……”

……

十几个战士排着整齐的队列,看向了吴明,他们是吴明挑选出来的,都到了四段,而且轻身功夫方面不错。里面还有好几个什长,这次如果真的回不来,想来玄武队的基层将官也是残了吧?近卫营真的能保住这最后一点火种么?不知道,远在京都的雷菲儿带领的朱雀队现在情况如何?希望她们能好吧。尽管这是一种奢望。想到这里,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陶雨走了过来,轻声对吴明说道:“吴大人,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吴明怔了一怔,说道:“娘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殿下生前常感叹,吴大人英勇无敌。而且坚韧冷静。我们面对南蛮人几十万大军之时,吴大人也是每每冲锋在前。更是敢于孤身于敌营,抢回了赵大人首级。但此时,你却如此唉声叹气,信心全无的样子。如此下去,怎么能带领大家走出这莽莽大山,回到故地。”

她的话犹如一瓢冷水,兜头而下。把吴明从头到脚淋了个激灵。

是啊,自己就算在地球之时,也是看惯了生死。擂台上,双方飞溅的血迹。早已不知凡几。各种肤色的对手挂着各种表情,或狰狞,或咬牙,或痛苦,早把心锻炼得钢铁一般。但现在却反而多愁善感起来。

这就是责任压出来的毛病么?

他恭身说道:“娘娘。你说得对。路总是人走出来的。任何时候咱们也不能失去了信心。”

说到这里,他解下了手里的赤宵,转身递给了陶雨。猛地挥了挥手,大声对十几个战士说道:“走吧,兄弟们!”

陶雨伸出左手接过了赤宵,却觉得,这把剑好重。和右手太子的骨灰匣子一样重。

似有千斤。

她的身子都颤抖起来。

吴明带着十几个战士,向远方的断山而去。大张旗鼓的。而剩余的众人,则在附近的密林中掩藏了起来。然后掩盖行迹。寻找机会,在山下放火。

南蛮人太迷信于蛇雕,这畜生毕竟只是个鸟类。只能简单的指明方向,肯定不能识破这个掉包之计,就算识破了,估计也说不清楚吧。

“大人,你等等。”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喘喘的低呼。这声音,很熟悉,吴明心头一震,转过了头去。

只见心头的那个丽人儿,右手正提着白色的裙裾,一路碎步向自己小跑了过来。

吴明站在了一块山石上,停住了脚步,怔怔问道:“你来做什么?”

她跑了过来,脸上却隐现泪痕,突然抱住了吴明的头,极快的在吴明的唇上一吻,然后抬起头来,玉面如花,却带凄雨。喃喃道:“大人,你要保重。”

说完,掩面飞奔而去。只是这山上实在没路,她走得太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吴明抬头望着,烈日已经老高了。想必那山上就算有露,也早干了吧。

这万丈金光下,不光照耀的是这片原始森林,还有一众为了生存挣扎求生的战士。还有陶雨母子,以及何艺。

万里河山!

西游记9 第二十一节 第二十一节

优露莉带着两千来名山狗军,根据“花雨”的指引,来到了这座断层山下。

她一脚踩在了杂草丛中。顿时草屑四下飞散,许多草屑纷纷扬扬的飘扬上来,进入她挺拔的小鼻子里。她不由得打了个清脆的喷嚏。

然后抬起脚来,枯草丛中,顿时现出一个深深的脚印。而她小巧的脚印旁边,却也有许多凌乱的脚印,指向了对面山头。

她疑惑的抬起头来,顺着脚印,望向了对面这座断层山。

夏日的劲风猛的刮过山头,吹得整个断层山上的灌木丛都荡漾了起来。在烈日的印照下。随风起伏不已。

黄黄的。

一片浊浪。

这山分明就是一个绝地,对方却爬了上去。在搞什么鬼?

晌午的阳光很烈,射在人的身上,火辣辣的,她伸出细致的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性感的嘴唇。嘴唇上由于缺少水分,已经开裂了,一片唇皮正巧被她舔进了嘴里,有一股腥腥的味道。更增添了几分焦躁。她的一双大眼不由眯了起来。对方到底在搞什么鬼。现在要不要追上去?是不是应该派点人在山下警戒下?

就在她犹豫的当口,山腰上,那个可恶的七段高手冒出了个头,还带着几分坏笑。然后向她挑衅的勾了勾手。弯下了身子,举起了一个磨盘大的石头。奋力朝自己站立的地方掷了过来。

这石头来势凶猛,在优露莉的一双大眼里慢慢扩大,似乎太阳都被它掩盖了去。

但这么远的距离,不说优露莉,恐怕一个普通人都能轻易闪过去吧。优露莉自然是闪了过去。纤细的腰身只是扭了一扭。

很轻松。

那个石头就擦着她的面门飞了过去。扬起了几缕青丝。然后砸在了地上,带起一大片的枯枝败叶!打了几个滚,然后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优露莉把一双大眼从石头上收了回来,愤怒已经爬上了她的俏脸,乌云密布的,似乎要马上下雨一般。女人本来就是个易怒的动物,更何况从小就被师傅宝贝一样宠溺的优露莉?

尤其是对方的那个姿势,实在是太可恶了。这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山腰,出现了几片汉军战士的衣角,然后晃了一晃。几个战士站在了那可恶的人身边。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似乎在评头论足一般。

她再也忍受不住,俏脸上一片铁青,咬牙切齿的喊道:“大家给我一起上,把这些可恶的汉人抓住。重重有赏。”

吴明站在那块山石上,默默的看着山狗们疯狂的朝自己冲了过来。这个挑衅的姿势看来不光对“角头花蟒”很有用,对女人这种奇怪的动物也是具有很大的杀伤力的。

身后,一个战士轻轻问道:“大人,他们就要追上来了,现在要不要向山顶撤退?”

吴明摆了摆手:“再等等吧。”

说完,再次弯下腰,双手举起了又一块大石,照着冲在最前面的优露莉就砸了下去。

这石头气势比刚才更盛,但对于武者来说,速度实在让人难以恭维,优露莉自然又是轻松的闪了开去。现在她已经离吴明的站立的地方不足两百步了,吴明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她脸上那股狰狞怒气。咬牙切齿的。

这很好,吴明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为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往往也就意味着失去理智。两者之间,是成反比的。

优露莉已经冲到对方一百步的范围内,那可恶的家伙轻蔑的看了自己一眼,竟然摆了摆手,跳下了那块山石,往山上跑去。

身影很嚣张,很孤傲!也很可恶!

她小手一挥,脆声道:“上,堵住他们,抓住东汉的太子妃,抢到太子骨灰者,重重有赏。”

那个女人一直怀抱个大匣子,肯定是太子的骨灰了。想到这里,跺了跺一双小脚,加了一句:“活捉那个七段武者的人,更是重重有赏。”

但是七段武者岂是那么好活捉的。为什么要加个“活捉”,估计这小妮子自己都不明白吧。

众山狗军更是发出一声暴诺,其实,不用优露莉吩咐,众人也是奋勇争先了。从这里到山上,只是死路一条,对方难道还能飞了不成,这些汉人也真是愚蠢。在兴奋中,又有谁能去分析其中可能发生的凶险呢?

更何况,还有重赏。更加把所有人的最后一点理智泯灭了。

双方就这么追追逃逃,一路骂骂咧咧的,到达了山顶。

优露莉现在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因为众人追到的。不是想象中的一百多人,而只有十多个人。他们大部分人都举着各式衣服。在风中晃一晃的。怪不得自己老远看过去,似乎人很多的样子。却原来是假的。

但就算这样,把我们引到这山上来,难道对方这十几人可以消灭我们?或者剩余的汉人能逃过我们的追杀?

她抬头看了看在空中盘旋翱翔的“花雨”,皱了皱自己的小琼鼻,冷哼了声:“这是做梦!”

吴明就这么看着优露莉站在那里,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又是春风满面。正在他疑惑之时,就见到优露莉上前一步,叉着自己***,得意又回到了她的脸上:“跑呀,怎么不跑了?”

说到这里,也不看吴明,晃着自己的小脑袋,四处打量着,一双大眼更是骨碌碌乱转。就等着那可恶的人说句求饶的话来,才能稍解本姑娘的心头之恨。

两千多名山狗军已经围上了十几个东汉人,黑压压的一片,也难怪优露莉得意,在她看来,对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了。

吴明看着优露莉的样子,心头苦涩,却也有点想笑。对方这个样子,分明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放在地球,估计正是让父母,老师头疼的叛逆女吧,不过却被委以重任。难道这就是武者在这个世界的特权么?战争,真的不适合她。

其实,也不适合所有人。

他看向了围住自己的所有山狗军,这些人皮肤黝黑,大多是中年人。他们在自己族里,肯定也是一个家庭的骨干吧。有妻子,儿女。失去了他们,这个家庭就塌了,再也难寻温馨。自己就要让近两千个家庭家破人亡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剧烈疼痛起来。

优露莉在那里转着小脑袋,得意洋洋的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意料中的求饶声。心头不由暗讶,定睛一看,对方正盯着自己,双目呆滞,似乎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心底顿时大怒。举了举手。就要开口之际。

“火,大火,山下着火了!”突然一个山狗军扯着嗓子,惊恐的大喊了起来。

优露莉吃了一惊,转过头去,就见到山脚,许多地方已经冒起了袅袅轻烟。轻烟中,隐约可见黄黄的火苗子。在太阳下,虽然不夺目,但已经很大。山风正在一个劲的催着火头,向上猛突。

火势已成。

火借风势,不一会就已经窜了起来,腾腾的向山腰漫了过来,空气中已然可以闻到微熏的烟味。

这味不算难闻,甚至有点木草的清香,但优露莉吸进肺部,却感觉把整个火苗都一起吸进来了。心头如火灼一般。

很愤怒!

“上,给我上,把他们全部杀了。”优露莉脆脆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这次却很急。

山狗军们一涌而上,如一道狂潮,向中间的十几个人卷了过来。这十几个人就如同大浪中的几枚小舟,一个浪头涌来,马上就见红了。很鲜艳,也很妖冶。

闷哼声传了过来。两个近卫营战士被立马乱刀分尸。但他们手中的武器,却也在同时插进了敌人的胸膛。

优露莉自然也没闲着,提着那把雷霆弓,找上了吴明。怒睁着一双大眼,就这么气冲冲的的扑向了吴明。

火现在并没有烧到山头,还有一定距离,但她却感觉心里如同火燎一般,痛苦中带着愤怒,对方实在太卑鄙了。她都懒得骂人了,只想就这么一弓箭下去,把这可恶的人砸碎,然后踩成粉末。狠狠地踩。

吴明现在是空手,赤宵早已经交给陶雨了,自然不能和她硬拼。侧身让过了对方砸来的一弓,然后暴喝了一声,运集所有真气,直直朝对方纤细的身子砸了过去。

劲风呼啸,金色的拳头在烈日和火浪中显得并不夺目。但威力十足。

现在可不是有所保留的时候,能拼就拼吧。

这一拳威力甚大,优露莉刚刚全力一砸,急怒攻心之下,根本没留后手,她一个趔趄。差点甩下悬崖。此时正趴在地上,望着下方,小脑袋也是一阵犯晕。正在这时,后面劲风烈烈,吴明的拳头到了。

这真要被对方一拳头击实了,肯定马上就被击飞。跌落下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无奈之下,只好银牙暗咬,向侧方猛的一滚。

吴明收回右拳,换了口气,又是一掌全力印了过去。那绿色人影跳了起来,闪进了旁边山狗军的人群里。

此时,剩余的几个东汉战士已经死伤大半,只余两个人还在苦苦支撑。而山狗们也慌了。大部分人一哄而散,四下奔逃,整个山头,四处都是到处呐喊逃跑的山狗军。但也有少部分人还在山头围剿东汉战士。不过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大多是这样子的吧。只是,他们就算朝山下跑去,能穿过那熊熊火海么?

此时山火已大,迅速的越过山腰,向山头漫了过来,这季风也太烈了。无数黑灰在劲风的裹胁下,和着辣辣的炎意。扑面而来。

下方,传来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那是逃跑的山狗们葬身火海发出的吧。

整个山头,热浪袭人,烤得人的皮肤生疼。

夏日的烈日映照在轻烟上,一漾一漾的,波纹一般。无数声惨叫声传来,混和着地上的斑斑血迹。有南蛮人的,大多是东汉人的。

婆娑世界!

吴明背靠着悬崖,朝着山火的方向,熏得整个眼睛都快眯了起来。迷朦中,只见到那个娇小的绿色人影,愤怒的斥责了一声,然后又举着大弓砸了过来。

她说的什么?吴明已经听不清楚了。不远处,又传来几声惨叫。叫声很熟悉,其中还有个人是什长。他们也倒下了么?

吴明心头也是一疼,再次留恋的吸了一口这呛人的空气。心头一横,侧身让过了对方的大弓,然后抓住了优露莉拎弓的右手。猛地向后一拉。然后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耳边劲风呼啸。很急。这就是飞的感觉么?真美好。上次体验的时候,是四年前父亲带自己去国外参加武术交流的时候吧。他微笑着看向了对方。

那个绿色人儿,也是呆了,一双俏脸在烈日映照下。很白,也很刺眼。

山顶顿时发出一阵惊惧的喊声,两人同时化为了两个小黑点,向悬崖下跌落而去。

山头,烈火终于漫过了山顶。漫山的黑灰飞舞着,那火苗在劲风的怂恿下,盘踞在山头,张牙舞爪的,如同一个择人而噬的妖怪一般。火光中,惨叫声越来越少,越来越小。只余下那“花雨”,和着叫声,一起盘旋于山头。久久不散。

一片凄然!

车前有路1 第二十二节 二十二节

“一株,两株,三株……”

李源正撅着个大屁股,如山般的身体也是蜷缩成一团,整个脑袋都贴在了地上,一双如铜铃般的大眼也是睁得大大的,正伸着双手,小心翼翼的去拔一株嫩草。

汗水从他黝黑的脸庞上滑落下来,悄悄的滴落在这嫩草上,在这平滑的叶面上浇出一个新鲜的水印子。但他却恍如不觉。抹了一把汗。颤抖着捏向了这嫩草叶子。

这双手捏着根丈八长矛,在战场上自然是纵横无敌,但用来做这种细致活,却有点不伦不类了。只见到他笨手笨脚的提着这株嫩草的叶。猛地向上一拔,那草却整株赖在地上,而他手里只捏着一片肥嫩的叶子,那叶平滑,广卵性,边缘带波状。在风中抖着。

似乎正在无声的嘲笑他的笨拙。

他生气了,猛地丢下这片叶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嗡声嗡气的嘀咕道:“妈的,这东西根本就没个茎,整个叶就连着根,怎么能拔的?这娘娘腔不是作践老子么?”

旁边,左忧顶着个大花脸,也是愤愤道:“就是,这也太难拔了,况且,这东西真能治好兄弟们的病?”

说完,伸出自己的右手,再次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他脸上本来就是花的。和着许多泥土,此时被他一抓,更是新添了五个手指印。比之刚才,更显滑稽。

李源转过头去,看见他那副熊包样,尽管心底忧愁欲死,却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左忧看了看他。也是满脸胀得通红,和着脸上的泥土,红的黄的,加上其怪异的脸色,让人更觉捧腹。

李源顿时笑得更欢了,左忧再也忍不住,也是捧腹狂笑了起来。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在大热天里,互相指着对方。笑得蹲了下去。

远方,陶子谦的声音懒洋洋的传来:“别光笑了,你两打包票,今天下午拔的一百株完成了么?”

两人顿时成了苦瓜脸!

现在已经是仓前大战后第四天了,李源眼见汉军的溃败之势已成,就带着残余的黑甲精骑,从南蛮军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混战中,却见到陶子谦正带着辎重营的几十个精锐护卫,在南蛮人中左冲右突。就顺手把他也救了下来。

陶子谦乃当朝丞相陶仁之子,虽然本身不是个武者,但自己却带了好几十个武者防身。虽然三段以上的高手不是很多,但也是个不小的战力了。如此一来,正好救了他一命。

雨一连下了好几天,茫茫的大雨之后,又是烈日突降,在这种鬼天气下,黑甲精骑大部分人都是北方汉子,水土不服,瘟疫,不可避免的蔓延了开来。

而昨天,就有好几个黑甲战士离开了人世。李源的心顿时如刀绞一般。这些兄弟们都是跟随自己纵横北疆无敌的黑甲精骑。他们都是勇士。可这次南征。却已经损失大半,目前剩下的人数,已经不足五千人。

他们现在拔的这草,名叫“车前草”,这东西是到底有没有用,李源也不清楚。

是陶子谦叫他们来拔的。这娘娘腔在东汉有“小陶相”之称,懂得自然比老子多,他说的应该没错吧。

尽管如此,李源还是回过头来,指着远方,不确定的问道:“喂,你个娘娘腔,别光在那里偷懒了,你确定这玩意真的能够救已经生病的兄弟?”

陶子谦正蹲在路边的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下,旁边放着个西瓜。西瓜已经裂成两半,露出了里面鲜红的果肉。他慢悠悠的抱起其中的一半,美美的啃了一口,懒洋洋的答道:“别小看这东西,内服煎汤,外用,甚至用来当野菜都可以。这东西,春初生苗,叶布地如匙面,累年者长及尺余,如鼠尾,花甚细,青色微赤;结实如葶苈,赤黑色……”

李源连忙打断了对方的话头,不耐烦的道:“你别光在那里文绉绉的了,到底有用没用?真的能对付瘟疫?”说完,扬了扬手里的那片草叶子。

陶子谦白了他一眼,似乎很讨厌对方打断他的演讲。顿了顿,吃了一口西瓜,又卖弄般摇头晃脑起来:“此草全国各地皆可见。尤以南方居多,性喜温。主治金疮,止血,衄鼻,瘀血,血瘕,下血,小便赤。止烦,下气,除小虫……”

李源觉得自己头都大了起来,看他的样子,那滔滔不绝的架势,似乎还有把这草的出身来历,祖宗八代都背诵一遍,连忙打断他道:“行了行了,以后再说吧,咱们去看看其他兄弟拔得怎么样了。”

说完,拉上了身边也是目瞪口呆的左忧,一溜烟的跑了。

远方,几千个黑甲士兵正在田埂间忙碌着。挖得热火朝天。

陶子谦在后面跺脚大喊:“喂,你个黑碳,你和我打赌,不用刀具的情况下。今天下午完整拔一百棵车前草,咱们可是赌了一坛山竹果酒的,难道你想赖帐?”

但李源早已经拉着左忧,跑得远了。

陶子谦只得愤愤的站了起来,把吃剩的一块西瓜奋力往地上一砸,那西瓜顿时被砸得稀烂,红的是果肉,黑的是果籽。成一个放射形状,果皮飞出老远,还在地上滴溜溜的转着。

果皮旁边,正是刚才李源拔过的车前草,残了一片叶子。贴在地上。

歪斜着。

他几步走了过去,娴熟的捏住了这草的底部,轻轻一拉,就拔了出来,嘴里嘀咕道:“蛮子就是蛮子,只会使蛮力,拔这么个草,有这么费力么?”

……

他们现在的驻地,就在路边的一个村子里,这村子也就几十户人家的样子,尽管战乱使大部分人都逃离了家乡,但也不能住下这么几千号人。好在众人也是风餐露宿惯了,除了生病的兄弟和陶子谦外,几十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照样安然入睡。至少,比起在外面餐风露宿要好得多不是?

李源和陶子谦就这么默默的坐在坝子里,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出神,两人中间,那坛山竹果酒已经打开,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酒香。

阵阵蛙声遥遥而来。空气中,酒香中伴随着一股醉人的青草香味。

很恬静。

李源神情痛苦的对着陶子谦说道:“真的必须这么做么?”

陶子谦慢条斯理的拿起坛子,满满的倒了一碗酒,然后美美的缀了一口,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是的,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多一分生机。”

这碗很粗糙,也就农户乡下土窑烧制的粗糙大碗,自然比不上皇宫里赏赐下来的宫碗。那粗糙的碗棱儿刮到他的嘴皮上,又涩又糙,他皱了下眉头。也不由抬头望向了天上的明月,怀恋起京都的美好来。

也不知道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看着坐在对面,一脸愁容的李源,他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怪诞的感觉。有点想笑。这次发动政变的,正是对面这黑碳头的伯父,太尉李铁。而自己的父亲,可能已经被对方害得尸骨无存了吧?而自己现在,却和仇人的侄子一起呆在异国的明月下,商量着如何回去。

李源并没有发觉陶子谦脸色的怪异。

此时抬起头来,一脸的苦笑:“也亏你这娘娘腔说得出口,你知道么?你现在喝的酒,还有这碗,都是人家提供的。你现在却让我把村子里所有人的粮食都烧掉。这事做起来实在是,实在是有点……”

陶子谦撇了撇嘴,放下了酒碗,这酒虽然好,但比起自己在京都珍藏的佳酿来说,却是差得远了。

他缓缓说道:“昨天就已经天晴了,这一连几天,都是暴雨。我们虽然行动不便,但对方要追踪我们,更加不便。但天晴了,对方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只有尽力把这片地域搅浑。造成大片难民,让南蛮人穷于应付,分散对方注意力。这样才多一分胜机。”

说到这里,看见李源还是犹豫不决的样子,缓缓开口:“这都是次要的,其实最最主要的是,我已经没东西去和这些南蛮汉人兑换了。辎重营的那点老本,在匆忙中,并没带走多少,只随手带了点金银,而这两天,早已经用光了。不抢的话,你们一天几千个兄弟,人吃马嚼的,谁提供?”

李源脸色变换,痛苦的说道:“好吧,只有这么干了。可是,现在北面已经封锁,而西北方向又是森林。咱们怎么回去?”

陶子谦笑了笑:“往西吧,向南的话就是新河,热内,我们去只是找死,西北的话是森林,进去了,你们骑兵进去也是个死,生存都成问题,只有向西去碰碰运气了。”

李源睁着一双大眼:“向西走,那不是越走越远了么?要是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怎么办?”

陶子谦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摊开了双手:“凉拌,那就占山为王吧,反正你现在已经决定在南蛮国里大抢一番了。何不常驻南蛮,变成‘南旋风’。”

匹练也似的月光照在他头上,他的背上,头发上似乎都镀上了一层亮银色。整个面部都罩在暗影里,看不清具体表情。

李源盯着他,噎到,半晌说不出话来。

车前有路2 第二十三节 第二十三节

院子里码着一小堆粮食。不多,也就半人来高的样子。用各种带着补丁的破布袋装着。胡乱的放在一起。农家的布袋质量毕竟不是太好。一捧浅黄色的谷粒从破布袋里钻了出来。上面还带着陈谷特有的霉绿。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特有的盐馊味。

这是布袋子散发的吧?

陶子谦尖着个手指,整个眉头皱成了个川字,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食中二指上,正着一粒稻谷。这谷很糙。不说上面的那几缕绿霉,单单捏在手里的那股糙意,就让他没了胃口。

他在京都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吃的面食,就算偶尔兴致高昂。要尝尝鲜,吃吃米饭,也自有专门的家丁挑选好精谷,舂出颗颗滚圆,珍珠也似的大米,然后蒸熟了,奉了上来。在他的印象中,大米是一种白胖,美味的东西。

当然,他自然知道稻谷是金黄色的,但谁成想这东西如此不干净,还散发着这么一股难闻的味道。既然如此,这些南蛮人还眼巴巴的望着干什么?这东西就算舂出来了,能吃么?

一群南蛮人就站在这院子里不远处,衣衫褴褛。望着他们。神色中有愤怒,惊恐,害怕……不一而足。

今年南蛮战乱,又干旱少雨,估计这点粮食,就是这个村子里最后的存粮了。

陶子谦也没了兴致,屈指一弹,那粒谷粒顿时打着旋儿,飞到了左忧的脚下,跳了几跳,然后不动了。他有点不耐烦的说道:“烧了吧,全部烧了!”说完,径直向远方走去。

左忧见他走得远了,才转过头来,小声对着蹲在旁边,一直默不做声的李源:“大人,这次怎么办?还烧么?”

两天前,在陶子谦的提议下,全军上下服用了“车前草”,却没想到,还真灵,所有生病的战士们都好转了起来。大家都是北方的汉子,性格都比较直,有恩报恩。大家本来对这个经常克扣军粮的从军仓曹有所不满,但经此一事后,包括李源,都隐隐对陶子谦尊敬起来。

李源正蹲在地上,呆呆的看着那破布袋子出神,此时见到对方那贼头贼脑的样子,更是来气,不由骂道:“还能怎么样?烧吧,除了可以带走,已经舂好的大米外,其余的,一律烧了。”

然后回过头,张望了一下已经走远的陶子谦,轻声说道:“当然,给村子里的汉人留下点,南蛮人么?最好把内裤都抢来烧掉。”

说到这里,恶狠狠的站了起来,愤声道:“他妈的,惹毛了老子,还真在这南蛮安营扎寨了,反正都已经抢了。开了头,后面已经没有了心理障碍。”

他一路说着,一路骂骂咧咧的,也顺着陶子谦走过的路,一路追了下去。

身后,冒起了一股轻烟,这烟很直直的,在南蛮人的哭喊声中。冲霄而上。即使战火已经把李源的心锻炼成铁一样,但他还是心头一颤,黑塔般的身子一歪,差点摔倒。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陶子谦正站在路口等着李源,他一袭青衫上面,依稀蒙上了一股灰尘。汗水从他瘦削的脸上滚落下来。几缕头发贴在脸上,却把他的脸衬托得更加瘦了。看见李源来了,拍了拍手,慢悠悠得道:“烧完了?”

李源走到了他身边,身上的铁甲哗哗做响,让他整个人更显沉重,点了点头:“烧了。”

陶子谦阴柔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给汉人留下了粮食。但你这么做,只会更害了他们。”

李源睁大了双眼,有点吃惊的问道:“这话怎么说?”

陶子谦笑了:“现在南蛮人的粮食本来就不多,你全部抢来,然后又私下把粮食退还给汉人,这样做,其他南蛮人没了粮食,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反过来抢汉人的。而汉人在南蛮人当中,并不占优势。你这不是害他们么?”

李源有点吃惊,如铜铃般的双眼张得更大,瞪着陶子谦说道:“不会吧,这些粮食我专门做过统计,并没多给汉人,只把抢来的私下退还给他们了。南蛮人真会这么做?”

陶子谦指着他,嘴上勾出一丝笑纹:“人在讥饿的时候,什么事做不出来,你能抢,他们为什么不能抢?更何况,南蛮大帝不是生生的带了个好头么?把我朝的整个南交都抢去了。这上行下效的,很正常。你黑碳虽然战场上智勇双全,但这些人性上的弯弯绕,还需要多多学习下。”

李源看着对方那张阴柔的脸,一时间又觉得陌生起来,他突然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对方,大声咆哮起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早提醒我?让我亲手去做这蠢事,这样会害了他们的,会害了他们?你知道么?”

说到这里,他低下了头,蹲在地上,不停捶着自己的头。

陶子谦静静的看着他,任凭对方抓着自己身子,不停摇晃,等他蹲下去后,才整了整衣衫,轻声说道:“我们的目的,只是在这片区域制造混乱,你这样做,只会火上浇油,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李源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你现在为什么告诉我?”

陶子谦抬起手来,指着在远方不停盘旋的一只蛇雕,轻声说道:“因为南蛮人最终还是追上来了。”

在远方天际,一只蛇雕正盘旋于蓝天白云下,那个黑点,很醒目!

李源顿时吃了一惊,他操起地上那根丈八蛇矛,大声呼喊了起来:“所有人归队,列队,敌人就要来了。”这是他鼓足真气喊出来的。顿时如炸雷一般,惊得他旁边的座骑都人立起来。尖嘶起来。

所有黑甲战士都转过头来,看向了他,现在他们已经陆续回到了路上,自然不用这么大声呐喊。但他很郁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这股堵在胸口的东西喊出来一般。

远方,那村子里隐约传来了哭喊,难道陶子谦说的,成真了么?

那蛇雕自然是南蛮人的,准确的说,是南蛮“神勇战将”阿达的。

此时,他正抬着头,望着那只蛇雕出神。蛇雕就盘旋在不远处,不再前进,只是一个劲的叫着。尽管叫声很凄厉,但听在他的耳朵里,却犹如天籁仙音。

敌人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但肯定在三里之外。

南蛮的山岭和丘陵较多,平原较少,现在他们这支队伍,就站在一个小山岭后,而要翻过这个小山岭,才能看见更远的地方,这小山岭,正是在大概三里外的地方。

这两天,阿达一路走来,看到的是一片惨状,汉军路过的村子,都是一片狼籍,无数难民扶老携幼,四处逃窜,更有不少村子,蛮汉火拼,死伤惨重。见到他们,所有人如同厉鬼,都扑上来求他们给点食物。甚至发生抢粮事件,和部队的辎重兵发生过冲突。

人在快饿死的情况下,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他们这一路行来,一路疏导难民,如何能够提高速度,追上汉军?好在对方是走一路抢一路,这速度自然更是快不到那里去。

现在,终于追上来了,阿达的心头,早就憋着一股邪火。需要这些汉人的鲜血才能洗净。

森达根这时走了上来,说道:“阿达,我们集结兵力,一起进攻吧。”

阿达一直不怎么喜欢森达根,他们几个,从小就被帝国选出,去师傅那里培养,自己勤勤恳恳,资质天赋,那里比这小子弱了,但偏偏这小子被师傅收为了亲传弟子,自己却只是个记名弟子。而仓前大战,自己更是冲锋在前,第一个攻入对方帅营,但偏偏就这小子还被授予了勇士银冠。

想到这里,心底更是火大,冷冷道:“不用了,敌人就那么几千人,我率领这万人队,一个冲锋对方就完蛋了,实在不敢劳烦‘疾行战将’大人。”

说完,振臂高呼:“兄弟们,这些在我们家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汉人就在前面,大家随我一道,去把他们杀光,以泄心头之恨。”

这话很激动人心,但应和者却廖廖,因为这队伍里,却有近一半的汉人士兵,想必这两天,他们看到的不是汉人如何烧杀抢掠,看得最多的,却是这些南蛮人对自己同胞的迫害吧。

南蛮帝国的军队,其军官大部分都是当地人,只有极少数汉人,就算士兵,也是优先招募当地人,其次才是汉人,但这次东汉南征,伤亡实在太大,不得已,只能招汉人补充兵源。他和森达根领导的这两支万人队,新兵很多,大部分都招的汉人补充,一时间,汉人竟然占了半数以上。

如此的部队,鼓动他们去杀“无恶不作”的汉人,实在有点乏力。

尽管如此,这支万人队还是在南蛮人裹胁下,一窝蜂的朝远方的山岭跑去。

那山岭就在远方,不足三里。

车前有路3 第二十四节 第二十四节

近五千黑甲精骑在一个丘陵上列阵,排了个横向的“一”字形,也就是最为平常的“长蛇阵”。此阵虽然是八阵中排列最为简单,但也是最难演变的。此阵有三种变化,击蛇首,尾动,则卷;击蛇尾,首动,则咬;蛇身横撞,首尾至,称为绞!

同时,如果中军突击,则可以向锥形阵演变,中军退,则可以变成个反“V”字形状,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雁形阵,这样,就可变成骑射防御,扩大射击面,有效打击敌人。

正因为此阵变化多样,对部队的纪律,配合,训练方面都是要求极高,所以真正能用好长蛇阵就屈指可数。而长蛇阵因为其机动性较好,就沦落为行军常用之阵了。

雕类虽然看得远,但也受语言的限制,并不能准确的报告敌人的动向和数量等等,所以黑甲军并没有用雕类担当斥候,他们的斥候,就是骑兵。

李源静静的矗立的整个长蛇阵的中部,默默的听着斥候的汇报。

“大人,敌人约有两万人,分为两个方阵,好像并不相统属,其中一个方阵已然发动,在山岭后的三里外开始加速,向我们扑了过来。”那个斥候报告完毕,也不下马,拔转马头,然后又向远方跑去。

“大人,敌方前阵已经接近山岭,马上就要出现。而敌人的后方方阵也开始发动,不过速度较慢。”又一个斥候拍马过来报告。

那山岭上,一个火红的大旗露了个尖,然后艰难的,一截一截的拔了出来,旗帜上“神勇”二字显得格外夺目。接着,山岭上出现了无数个脑袋,密密麻麻的。这些脑袋也慢慢长高,变成了人影,穿着各式清凉的服饰。如同山岭上突然长了无数杂乱的韭菜。

“大人,敌人后方的万人军阵,并没加速,也是慢吞吞的。”这时,一个斥候从侧方跑了过来,大声报道。

而山岭上的密密麻麻的韭菜却突然传出一阵呐喊,呐喊过后,就同开了闸的洪水,从山岭上一泻而下。

李源立在山头,镇定自若,听了斥候的报告后,脸上甚至出现了自信的笑容。

陶子谦被一大群护卫拱卫着,脸上已经是苍白一片,他觉得整个身子已经腾空,踩在了虚处。胸口也如同堵了一块大石。他不由得颤抖起来,但觉得这股惧意却越来越浓。

就算上次仓前大战,他也是躲在营地里面,足不出营,后来听得自己护卫禀告,汉军败了,这才仓皇逃脱。正因为他没出营地,而当时南蛮人还没精力前来抄营。他在几十个护卫的保护下,轻松杀了出来,正好被李源一头撞见,然后救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亲身经历的,切切实实的战争。

李源转过头来,看见陶子谦的摸样,不由得笑了起来:“陶大人,把你刚才教训我的气势拿出来,别紧张。努力深呼吸。调整自己心态,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陶子谦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果然好了许多,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果然如此,没想到黑碳你这方法还挺有作用的嘛。”

南蛮人已经越来越近,已经冲到了距离汉军阵列不足两里。凌乱的脚步声清晰的传了过来。

感觉到大场即将来临,李源的战马也是不安的在原地踏着步,李源提了提马缰,战马顿时安静下来,他对陶子谦说道:“等会我们一起冲锋吧,记得跟在队伍后面就行,我们是机动做战,你一个人呆在原地,不确定性太多,还是跟在队伍后面安全。”

陶子谦先前镇定自若的气质不翼而飞,满脸苍白,转头看向李源,颤抖着问道:“黑,黑碳,你不会败吧,这敌人也太多了,我们会死么?”

李源立在马头,黝黑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放心吧,骑兵如果运用得当,甚至连十倍于己的步兵都可能战胜。更何况,这群乌合之众?”说到这里,扬起了手里的丈八长矛,轻蔑的指向了越来越近的南蛮士兵。

陶子谦听他说得如此自信,脸色慢慢好转。逐渐升起了一丝血色。

李源举起了手里的丈八长矛,斜指向天,所有黑甲战士都望了过来,黑甲精骑冲锋,很多人都习惯不看将旗,而看他们主将的那根长矛,再听着李源那炸雷般的喊杀声,感觉大人与他们同在,倍感亲切。

李源突地双目大睁,斜指向天的长矛化为一个残影,猛地向下一划,舌绽春雷:“杀!”

空气都被他的喊声震得窒了窒。所有黑甲战士顿时一震,同声呐喊了起来,然后迅速加速,冲向了对方。

黑甲精骑骑顿时化成一股黑色的潮流,从这小山岭上一泄而下,卷向了南蛮士兵。

南蛮多山,到处都是树林,并不适合骑兵冲锋,这个小丘陵早就被当地农民把树木砍伐完毕,变成了一个西瓜地。使得这里成了一个骑兵冲锋的绝佳战场。

蹄声隆隆,整个地面都颤抖起来,震得阿达的脑袋都有点发晕,他抬起头来,就见到在烈日照耀下,那高大的黑甲将军,正一马当先,举着那把恐怖的丈八长矛,直直的朝自己冲了过来。

身后,健骑齐齐跟进,凌乱的马蹄声击打在地面上,犹如擂鼓。

他大骇,张大了嘴:“全军列阵,列阵,向我靠拢,就地防御。”

南蛮人对付骑兵冲锋的经验实在太少,何况这队伍里还夹杂着如此多的新兵。许多人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呆立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更有不少人干脆丢下武器,准备四散而逃。但还有几千人向阿达靠拢,提着各式武器,紧张的望着越来越近的黑甲精骑。

李源一马当先,身后亲兵紧紧跟随,整个长蛇阵中阵渐渐前突,缓缓变阵,成了一个巨大的锥形阵,而锥头,正是李源。

近了,近了,阿达双手举着那根熟铜棍,紧张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李源。那黑塔似的身影冲到十几米远的地方时,突然一提马缰,整个战马暴起,四蹄腾空,人马合一,化为一片乌云,黑压压的朝自己一起扑了过来。

乌云前方,一根黝黑的枪尖裹胁森森杀气,直刺他的面门。

阿达睁大了双眼,看着那黝黑的枪尖在自己眼睛里越来越大,猛地狂喝一声,整个身子下蹲,熟铜棍上撩。架住了对方这要命的一枪。

他顿时闷喝一声,连退了几个大步,嘴角边,一缕鲜红的血迹挂着,妖冶夺目。毕竟,李源在力气和段位上并不逊色于他,更占了冲锋之利。

双方同时都呆了一呆,心底暗赞了对方一声。

这时候,李源身后的五千黑甲精骑已经拍马冲上,在高速冲锋中,这股黑色潮流轰然一声,撞在了南蛮人的临时结成的步兵方阵上。

整个战场上顿时炸开了锅,绿色的西瓜地里,如同被人拦腰砍了一刀,四处都是飞溅出来的鲜血。战场上更是发出阵阵怒吼,有东汉人的,更多的是南蛮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阿达回过神来,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声竭力嘶大吼:“稳住,稳住,缠住对方!”

骑兵一旦没了速度优势,在某些时候,甚至连步兵都不如,阿达打算让众人拼死缠住对方,形成混战局势,这样才有一线生机,现在这万人队虽然跑了一部分人,但还有近一半的人属于老兵。几乎都是南蛮本地人,他们也是现在拼死抵抗的主力。

因为在他们身后不远,还有一个万人队,是森达根带领的。一旦变成混战的局势,对方脱身不得,等森达根赶上来,对方的失败,也是早晚的事。

黑甲精骑,并没有和他们进行意料中的缠战,而是带起一阵狂风,斜斜的向后方冲去。阿达甚至看见,李源临走时那眼角上挂着的一丝笑纹。

很轻蔑,似乎剩下的几千人不是南蛮战士,而是一群待宰的猪羊一般。

自汉军南征以来,南蛮人对汉人一直实行的防御战,李源的黑架精骑仅仅在仓前大战时露了一次锋芒,但由于希烈依山建阵,极大的削弱了骑兵的冲锋威力,尽管如此,希烈也差点被李源突破本阵。

但这次,李源打造了一个绝佳的冲锋场所,让南蛮人吃了一个大亏,仅仅这么一个冲锋,南蛮人就损失了近千人。

剩下的几千南蛮人待在原地,不知所措。骑兵野战之强,实在远超他们的想象,从山顶一泻而下,冲垮的不光是他们的阵形,还包括他们的信心。

阿达被几个亲兵搀扶下,退入了乱哄哄的人群中,剩下的四千多南蛮人并没有退,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些可恶的汉人抢掠了他们的家园,他们有死战不退的理由。

看着这些黑甲骑兵吆喝着,冲向了斜对面的山坡。而队形整齐划一,丝毫不乱。越来越远,但他的心越发胆寒。这次损失了上千人,那对方下次冲锋呢,再下次呢?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冒失产生了后悔,如果自己和森达根一起追击,应该不至于如此下场吧?

正懊恼间,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他抬头一看,却见到对方阵尾,一人跌落下来。然后滚了几滚。就扑到在这西瓜地里。动也不动了,汉军阵尾顿时大乱,一小队人脱离阵形。呐喊着冲向了那人,就要跑过去营救。

激战至今,还没看见有汉人意外落马。就算有,也没见到对方有这么大惊小怪的。那么,这落马之人,必然是重要人物了。阿达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亲兵,高声道:“上,大家上,抓住那个落马之人。重重有奖。”说完,也不管自己重伤之躯,当先拔开人群,朝那落马之人扑去。

他身边的亲兵顿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也跟着阿达,扑了过去。众南蛮人见“神勇战将”大人在如此情况下。还带头亲自冲锋,低落士气顿时一震,纷纷跟随阿达,冲了过去。

这落马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陶子谦,陶大人!

他落马的地方,距离南蛮人也就三百多米远的样子。这三百多米,平时对阿达来说,自然是一蹴而就。但现在,他却觉得如此遥远。

南蛮人在阿达的带领下冲向了陶子谦。已经离陶子谦落马之地一百五十米。

陶子谦的一众亲兵急了,发一声喊,纷纷提着武器,冲了上来。双方战成一团。杀声盈天,更多的南蛮人涌了过来。陶子谦的亲卫也就几十人的样子,如何抵抗得住,形势顿时岌岌可危。

陶子谦爬了起来,看着这地狱般的场景,脸色大变。感觉整个脚都踩在了棉花上,连带着前面的嘶杀声,也变得虚幻起来。

“大人,快走!”两个混身浴血的亲兵搀扶着他,往山上挪去。陶家相府招的亲卫。待遇优厚,武者一旦进入,就会赐田地,安顿家眷。所以非常忠心。他们也明白,一旦主子没了,自己什么都没了,连带着家里的老小也要遭殃。

阿达带着几个士兵,红着眼睛,突破了亲卫的封锁,就要来捉陶子谦。

“大人,你走吧。”两个亲兵放下了陶子谦,提剑冲了上去。和阿达几人缠战在一起。这两人都是三段武者,有一人甚至是三段后期。阿达在平时,打发起来自然轻松无比,但现在自己受了伤,这两人也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一时间,竟然难以突破。

陶子谦浑浑噩噩的走着。身后两声惨叫传了过来。熟悉无比,他知道,自己这次可能真的得交代到这里了。想着走着,更是颓唐万分。

身后传来一声劲啸,那是那个“神勇战将”阿达的武器砸来了吧?不用看也知道了。他心底已经绝望了。

“当心!”一声急急的喊声传来。然后他觉得自己的身子飘了起来。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提了起来。腾云驾雾一般。一阵清脆的金铁交鸣声震得他耳朵都有点发麻。

李源举起了他的那把丈八长矛,再次架住了一把砍向陶子谦的一刀。顺手把他放在了自己背后,朗声问道:“陶大人,你没事吧?”

陶子谦惊魂未定,伏在他宽阔的背上,颤抖着说道:“谢谢,谢谢你,黑碳!”

李源纵声大喊了起来:“兄弟们,撤吧,列雁形阵。骑射对敌,对方后继部队就要来了。”

汉军迅速变阵,慢慢变成了个一字,然后中阵越来越快,变成了个反“V”字形。

阿达有心想追,但在对方一轮箭雨之后,丢了几十具尸体后,就此踌躇不前。望着对方悠哉而去。

后方,森达根的万人队堪堪赶到。

……

星光满天,近五千黑甲军士正行进在山间的大路上。蹄声得得,杂乱而清越。

马蹄声中,李源正立在黑色骏马上,望着灿烂的星空出神。陶子谦拍马追上了他:“黑碳,这次真的感谢你,又救了我一命。我欠你两条命了。以后,我再也不敢小看武将了。”

李源转过头来,咧嘴一笑,指着正在行军的一众黑甲军士:“别这么说,现在大家是同舟共济,再说,这次要不是没有你,瘟疫一旦爆发,这几千儿郎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他们都是和我生死过命的好兄弟,要说感谢,是我应该感谢你。”

“好,你黑碳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咱们就一起,齐心合力,闯出一条路吧。同舟共济!”

“好,齐心合力,同舟共济!”

……

夏日的烈风,微熏,吹得众人都有点陶陶然,更把两人的议论声刮出老远。

车前有路4 第二十五节 第二十五节

好黑啊!

吴明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似乎都在一个无底的黑洞里面,一个劲的往下掉。他奋力挥动自己双手,希望能抓住点什么,奈何整个视野里都是漆黑一片。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他大声呐喊,但如陷真空,除了他自己知道嘴在动外,这漆黑的空间里寂寂然,毫无反应。

他绝望了,蹲了下来,感觉自己头疼欲裂,心头更是一片颓唐。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亮点,在漆黑的空间里如同一个调皮的莹火。不停的上下飞舞着。交织出一片光怪陆离。

他抬头望了过去,望着那个光点在自己视野里快速移动着。

毕竟,在一片乌漆抹黑中,任何亮光都足够引起人的重视。

它代表的是希望。

那光点移动得越来越快,慢慢的,犹如一支神奇的光笔,铺这漆黑的真空为纸,勾勒出了一个个人物,一个个场景。

……

吴明张大了嘴,傻楞的看着这一幕幕诡异的画面。

画面一变,父亲正拿着那支短笛,站在时光机面前,在殷殷的交代着什么……

画面再变,那雨好大,瓢泼也似的大雨兜头浇了下来,近十万汉军在南蛮人的前后夹击下形势岌岌可危,太子正披头散发的坐于高台上,嘴唇上下张合,似乎正在唱着什么,那是《国战赋》吧,这个吴明倒是知道,他的心莫名的痛了起来。

画面再变,一个如诗如画般的白色人儿扑向了自己,如玉般的脸上凄楚无比,他抱着自己的头,极快的亲了一下,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掩面而去。

他说的什么呢?哦,是叫我保重。是啊,我得保重,可我现在又在那里?

画面又变了,那是二十万南征军出征前吧,京都外的一个阅兵校场,旌旗猎猎,太子身着明黄色的长袍,正站在高台上,慷慨激昂的讲着什么,那是在做出征前的宣誓仪式吧。

那一天,天风很烈,吹得太子的声音都很恍惚,吴明没注意听太子在说些什么,他的身边,正依偎着一个娇憨的可人儿,在他怀里低沉的喃喃:“哥哥,你要早点回来,灵儿在京都等你,等你回来给讲故事,然后带我游遍所有名山大川,你可不许耍赖。”他感到这具娇小的身子的颤抖,连带着他的心也悸动起来,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拥抱对方的右手

……

太子又回来了,他正站在帐篷里,苍白的脸上满是激越,正举着赤宵,瞠目大吼:“剑名赤霄,亦有赤胆忠心之意,可敢接旨?”

可敢接旨?

可敢接旨?

……

这声音闷雷一般,一遍又遍的撞击着吴明的心灵,他突的一个激灵,悠悠醒转。

好疼,这是吴明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疼痛的感觉是从右腿传来的,火辣辣的,犹如在伤口上抹了一把辣椒酱。剧烈的疼痛,正通过伤口,一遍又一遍地传到大脑。

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右腿,腿部顿时传来一阵真实的触感,耳边也同时传来一阵阵“哗哗”声,伴随而来的,却更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但他却不惊反喜。

至少,能动,就表示这腿并没有脱臼或者骨折。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在一阵晕眩过后,意识慢慢地清醒了过来。举目望天,视野里还是一片漆黑,但耳中却能听见风吹叶动的“哗哗”声,远方,传来一声夜枭凄厉的尖叫,然后是一阵虎啸声传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一种吴明并不知道种类的异兽声遥遥跟进。各种奇怪的兽吼声此起彼伏。

他双手撑着地面,艰难的坐了起来,这次跌落悬崖,悬崖下面却是枝深叶茂的原始森林,郁郁葱葱。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和优露莉跌落至中途之时,被一棵横生于悬崖上的树枝挡了一下,两人的下坠之势缓了一缓,估计后来再被下边的大树托了一托,才有幸捡了一条小命。

他伸长了脖子,努力的打量着四周,现在是晚上了吧,树叶太密了,月光并不强烈,落在他眼里,视野里还是一片黑暗。

听着远方传来的阵阵兽吼,他心里苦笑了一声,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先升起一堆篝火,不然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随便来个低级的异兽,那可真的是吃不完也兜不走了。

摸了摸胸口,滑腻的羊皮册子旁边,那根圆圆的火折子正安静的躺着,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东西还在。

好在这森林里最不缺少的就是柴火,加只今年少雨,不少低矮的灌木丛都枯死了,他随便收集了一些枯枝败叶。然后在一棵大树下找了个开阔点的地方,用火折子引燃了篝火。

火苗突突的向上窜着,照亮了周围一小块地方,也映得吴明的脸和周围的景色一般明灭不定。他斜靠在这棵大树下,看着这腾腾上窜的火苗,心里也是剧烈转动起来。

这次一把大火,把山狗军这可恶的尾巴烧成了两截,在南蛮人做出反映之前,这支一百多人的小队伍应该是安全了,他的心头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做出牺牲的十多个近卫营战士,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知道,这次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但无论如何,天亮之后,自己就算爬也爬过过去,因为临出发之前,为了安慰陶雨,他说了一个汇合地点,就在远方的一个山头上。尽管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希望。但有总比没有好,却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他心头苦笑了一声,希望,这次不是昏迷了一天一夜吧,不然,他们可能等不及,已经走了。

右腿传来的痛意一个劲的刺激着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他努力的默运心法,希望能抵抗这痛苦和饥饿的感觉。奈何整个丹田里也空空如也。怎么也提不出半分真气。

他们是带着必死的信念去执行这个计划的,身上自然不可能带着清水和肉干。毕竟这东西,对于剩下的人来说,太宝贵了。从山顶激战到至今,他是滴水,滴米未进。现在还有力气来运功疗伤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所谓的功夫练至高深处可以辟谷,不食人间烟火,那都是瞎吹的。至少吴明到现在不信,习武之人,因为经常锻炼的缘故,对营养的要求是极高,也是很挑剔的。当然,如果你一直打坐,不进行剧烈运动,确实能做到几日不食。但这只是减少了运动量而导致的。并不是达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

不过现在,四周漆黑一片,他上那里去找水和食物,难道自己大难不死,然后饿死在这森林里,那可真是天大的讽刺了。想到这里,更是哭笑不得。

夜风呼啸,呜呜而过,掠过森林,吹得森林里的叶子也是“哗哗”做响,吴明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但脑子里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突然,一阵微弱的**声遥遥传来。混杂在各种兽吼声中,显得格外刺耳,吴明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双眼。

什么东西?

难道是自己饿得头晕了,出现了误听。这里怎么还会有人的**声?

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起来。

没错,这听得真切,确实是**声,声音很微弱,似乎离这里不远。断断续续的,不仔细听还真的听不出来。

他猛的醒悟过来,自己是和优露莉一起跌落下来的,自己能够大难不死,这小妮子也有可能逃过一劫的。

这深山老林的,附近肯定不可能有人烟,就算不是优露莉,至少也是山狗子,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倒可以过去看看,说不准,还能找到清水和食物。

想到这里,心头再不犹豫,顺手拿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当拐杖,然后一瘸一拐往声源处走去。

森林幽幽,远方,夜枭声,声声入耳。那篝火的光芒随着吴明越来越远,也渐渐的淡了。在黑夜里,一个受伤的人离开篝火是很危险的,吴明现在虽然鼓足勇气朝声源处走了过去,但也觉得心头发毛,忐忑不已。好在那声音离这里不是很远。也就离篝火一百米左右的距离,他循着声源走了过去。

到了目的地,远方的亮光经过层层灌木和杂草的阻拦,已经很淡了,他只能看见一个人形的印子砸进了灌木丛,里面具体是谁,但是看得并不清楚。

他摸出了自己的火折子,借着火折子幽幽的光,周围的一切顿时映入了眼帘。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他顿时吃了一惊。

车前有路5 第二十六节 第二十六节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娇小的身体,身穿绿色的短襟,不是优露莉还能是谁?

此时,对方的脸色苍白,一双白晃晃的大腿也是变了颜色,满头青丝凌乱的搭在脸上,那微弱的**声正是从对方的小嘴里溢出,断断续续的传进吴明的耳朵。而她的旁边,正有一条“白懒爷子”盘在那里,吐着猩红的信子,昂着一只拳头大的蛇头,正歪愣着打量吴明这个不速之客。

吴明吃惊的,不是优露莉,而是这根毒蛇。

蛇多喜傍晚,夜间活动,这东西自然也不例外。“白懒爷子”其毒并不烈,但有一个其他蛇类都没的怪毛病,那就是懒,这东西平时只爱潜伏在枯枝败叶里,以吞食各种小动物和昆虫为食。不到万不得已,是极少离开自己的老巢的,但一旦谁侵犯了它的地盘,却是宁死不退。不消说,优露莉这小妮子从高处落下,正巧砸在了对方的地盘上,然后中了蛇吻了。

吴明心头暗松了一口气,这东西虽然是根毒蛇,但还不能算是异兽,\只要不是异兽,吴明现在虽然也是重伤之身,但对付这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他走了过去,探手就向对方的蛇头抓了过去,“白懒爷子”的蛇头一缩,反嘴就朝吴明的手腕处咬了过来。吴明右手突地向前,猛地抓住了对方的脖子。捏住了对方的的七寸。入手的,是一段滑腻的蛇身。吴明忍住了这股恶心的感觉,猛地把对方提了起来。

“白懒爷子”吃痛,蛇身猛地上卷,就要来缠吴明的手臂,吴明提着对方的七寸,加大了手里的力道,然后提着对方,猛烈的抖动起来。

俗话说得好,“拿蛇拿七寸,打蛇打三寸”,七寸就在蛇的脖子以下不远处,都是说打蛇要命中要害。

而蛇的三寸,是蛇的脊椎骨上最脆弱、最容易打断的地方。蛇的脊椎骨被打断以后,沟通神经中枢和身体其它部分的通道就被破坏。蛇属于爬行科,这东西的脊椎和七寸都较为脆弱,最怕被人抓住蛇身,剧烈抖动。

果然,“白懒爷子”被吴明抓住七寸,抖动了几次后,这一米多长的蛇身开始还挣扎了几下,但被吴明铁箍般的五指拿住了七寸,抖动了几下后,开始还试图反卷,过了一会,就软绵绵的搭拉了下来,直直的,动也不动了。

他的脊椎已经断了,神经中枢已经瘫痪,自然是没救了。

吴明心里喜滋滋的,毒蛇虽然有毒,但毒源在其头部的毒腺,其肉却是无毒的,相反,一般都鲜嫩无比,自己刚才还在愁食物的问题,这不,马上就得到了解决。

他斜眼看了看昏迷中的优露莉,目光瞄向了对方腰间的水囊。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蹲了下去,把水囊抓到了手里。

水囊里的水并不多,所以入手并不沉重,吴明伸手掂了掂,里面的清水“哗哗”做响,也就半水囊的样子,他强忍住了一口气把它喝完的冲动。

在没有探明干净水源的情况下,每一滴水都是很珍贵的,暴饮虽然能够逞一时之快,但这样的话,其中大部分都会变成尿液,被排泄出去,并没有被身体利用起来,白白的浪费掉了。

再次回头看了看昏迷中的优露莉,他咬了咬牙,毅然转过头去,向远方篝火处走去。

……

蛇身被吴明用根树枝穿着,放在篝火上边,不停的翻转着,“嗤嗤”做响,上面慢慢的漾出一层油光。起初这蛇身还偶尔蠕动一下,但随着那股香浓的烤味越来越浓重,它也慢慢变得安静起来。吴明找来一根树枝,轻轻的戳了戳蛇身,金黄色的蛇身顿时翻卷了起来,露出了里面鲜嫩的蛇肉。

白白的,嫩嫩的。还带着一股鲜香。

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拿出水囊,小口的喝了一下。正准备享用这得来不易的烤蛇肉之际。远方,又是一声微弱的**声传了过来,把他心头的那点食欲冲刷得点滴皆无,他苦笑了一声,低声喃喃道:“罢了,就救你一次吧,权当还你这一水之恩。”

说完,再次站了起来,拿起他那根“拐杖”,蹒跚着向对方的落身之地走了过去。

等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优露莉拖到篝火边时,却盯着这小妮子,心头迷茫一片,这伤口的位置也实在是诡异,让我如何着手?

只见优露莉的大腿上,有一个鲜红的点,那点的四周,青紫最甚,不用说,她是大腿中了蛇吻了。这也是吴明犹豫的原因。

他们在森林里也转了好多天了,自然也有战士不小心被毒蛇咬过,但有胡庸在,这点毒蛇上的小伤自然难不到他,胡庸的那个医疗箱里,有个拔火罐,这东西就如同个茶杯。每次有人中了蛇吻或者得了一些小感冒之类的,就见到把这个罐子放到患处,再加热,增大其空气压力。这罐子就紧紧的附在患处了,过一会儿,就吸出一大片淤血。

胡庸是个合格而且尽职的医生,他的医疗箱里,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每次遇见一些头痛脑热的,他都能想出相关的对策。

那罐子吴明也把玩过,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他疑惑的问胡庸:“要是没有这东西,被蛇咬了怎么办?”

胡庸一把抢过了拔火罐,宝贝似的藏了回去,回道:“这个,总会有办法的,没有这东西,在山里找个竹筒子自然可以代替,虽然效果没这么好,但也能将就着用了,实在不行,就用烧红的铁器挑破伤口,然后用布捂住伤口,吸吧。”

“这要是吸的人也中了毒怎么办?”

胡庸笑了笑,答道:“只要你的口腔没有受伤,是不会中毒的,你的口水会起到中和蛇毒的作用。”

……

现在吴明行走不便,这乌漆抹黑的,让他去那里找竹子,就算找来了竹子,他也不懂得如何制作,操作拔火罐,所以没办法,只有用嘴去吸了。

但是,用嘴去吸…

这怎么行?

他低头看向了优露莉,这双大腿给他的印象很深,健美,活波。曾经在城墙上晃得他睁不开眼,也曾托着这娇小的身影,漫山遍野地撵得他鸡飞狗跳。但现在,已经是青紫一片,而右边大腿伤口处,那个鲜红的点旁边,青紫更甚。

吴明看着,皱起了眉头。

正在他踌躇不决之际,优露莉再次**了一声,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吴明狠了狠心,从自己的革囊里掏出了匕首,放在火上烤热了,然后蹲在了优露莉旁边,把匕首放到了对方伤口处,手腕稍一用力。只听得“哧”的一声轻响,那个红点顿时被匕首挑破,一股暗红发紫的污血顿时冒了出来。他咬了咬牙,再次挥起了匕首,那诱人的大腿上,顿时显出了一个鲜红的十字印。

然后他站了起来,有点心虚的看了看四周,最后长叹一声,从自己的内衣上撕下了一片布料,再次蹲了下去,用右手拿起布条,覆在了伤口处。

手上,传来的,是一股惊人的触感。柔韧而富有弹性。他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吴明心智再成熟,说到底,也只是个刚过二十的小伙子,这场景,他压根都没经历过,要说心里没有旖念,那自然是假的。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紧压住伤口,他双眼一闭,就把嘴凑了上去,使劲的吸了起来。

……

篝火腾腾的向上窜着,一闪一闪的,为这旖旎的场景增添了几分诡异,似乎也在无声的嘲笑这对男女。

白天,二人见面还是咬呀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对方,但到现在,却反而曲身相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但这世上的事,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战争是一切罪恶的源泉。

车前有路6 第二十七节 第二十七节

好不容易吸完了伤口处的淤血,吴明把自己也吸了个头晕脑胀,脸红脖子粗。这一小部分蹲下去鳖气所致,更多的是紧张的。

他气喘吁吁的站了起来,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浑身有点脱力,比每次力战之后还来得吃力。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靠着树干,顺着树干上望,望着漆黑的上空怔怔出神。山风吹过,树上叶子也漾起一片连绵不绝的响声,和群山此起彼伏的兽吼声声相映。但吴明心头,却说不出的空虚。

人在亢奋过后,是没有胃口的,同时也很难入睡,他腹中空空,犹如雷鸣。两只眼皮也是十分干涩。望着那截香气四溢的蛇身,一时之间,他却难以再提起食欲。也无法入睡。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从胸口掏出父亲送给自己的那支短萧。小心的擦拭了一遍,然后竖于嘴边,就这么吹了起来。

他这次吹奏的,却是《父老乡亲》。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

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

……

吹着吹着,他的眼睛也是湿润了,他想起了远在京都的轩辕灵,以及慈爱的国子监祭酒唐子易,还有那高大雄伟的近卫城,以及里面和自己生活过好几年的战士,不过他们,大部分都已经陨落在南蛮了,还有一半生死两难……

还有地球上的父母和父老乡亲。

第一次,他产生了厌倦,他只想回家,回到地球,回到父母身边,那里有父亲宽阔的肩膀,母亲的淳淳唠叨。自己也不用去寻找什么武道颠峰,也不用担负这么多的责任。

但如今自己身陷异国,连回家都成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奢望。回家,这两个字,如一块巨石压在自己心头,似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自己就连回到东汉京都都快没了勇气去想,如何能够回到地球?

凄凉,哀怨的萧声如丝,一环一环的绕进了这漆黑的森林。久久不曾消散,远方,那杂乱的兽吼声一时间似乎也寂静了下来。天地之间,似乎只余下这么一道萧音。在森林里面,缠绕不绝。

众生皆在聆听。

在幽幽的笛声中,优露莉悠悠地醒转了过来。她摇了摇有点发晕的小脑袋。睁开了自己一双晶亮的眸子。火光闪闪中,她看见了一个让自己终身难望的一幕。

明灭不定的火光中,显现出来的是一张菱角分明的脸。那苍凉的萧声正从对方的嘴角,一波一波的荡漾开来,播撒进这无尽的夜空。

萧声如歌如泣,悲婉感人,让人忍不住身陷其中。对面这个高大的男子。似乎有满腔心事,透过萧声,在向自己娓娓倾诉。一时间,她睁着一双晶莹的眸子,呆呆的看着对方,竟然痴了。

夜风再次掠过天际,风吹叶动,涛涛叶声应声合奏。几缕夜风的尾巴扫过优露莉娇小的身躯,她猛地打了一个寒噤,身子也颤抖了起来。忍不住**出声。

南蛮夏季的风,自然是温热醇厚,但优露莉现在却感觉这风如剔骨寒刀,一刀一刀的劈在自己身上,刀刀入肉。

她重伤之后,又被吴明吸了许多淤血,加之从未进食。自然虚弱无比。

这声**声并不大,在夜空中几不可闻。但现在吴明的心灵在萧声的洗涤下,变得空灵无比,自然惊动了他。萧声骤听,吴明停了下来,小心的把短萧收于怀中,然后扭头看向了优露莉,有点不自然的笑道:“你醒了?”

看见对方也不答话,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盯着自己猛瞧,吴明更加觉得有点尴尬,随手从身边拿起水囊和那烤熟的蛇身,递了过去:“饿了吧,这是清水和食物,先吃点东西吧。”

那水囊分明就是自己的,这可恶的人竟然如此自然的拿了去,想到这里,优露莉没来由的一阵火大,她推开了对方递过来的事物和清水,冷冷的回道:“就算你救了我,我还是不会领你的情的,一旦养好伤,我还是会对你们这些侵略者赶尽杀绝,绝不手软。”

对方如此态度,吴明倒是怔了怔,他随手拔弄了下篝火,然后放下食物和水,回道:“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些,如果要说这场战争真的需要有人负责的话,不应该是我们,而是你们的皇帝,我们东汉的南蛮王。”吴明故意把南蛮王三个字咬得非常重。

“你们侵略我们家园还有道理了?我们英明的陛下领导我们自立,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有错?”优露莉突然显得很激动,如果不是腿脚不便的话,估计这位疾风战将又是兜头一鞭子抽过去了。

吴明看着激动的优露莉,缓缓的站了起来。低沉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南蛮自古就是我朝的一部分,开发,建设,那样少了我们汉人的身影?没有我们汉人,你们南蛮人现在恐怕还只是一群食古不化的土著罢了。”

说到这里,看到优露莉的脸色渐变,似乎正欲反驳,连忙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东汉太祖起兵之时,各地诸侯并起,当时的交州总督帕尤趁机独立,自立为王。后来太祖统一中原。帕尤主动向东汉派遣使节。上书‘永为藩臣’。我朝首任臣相欧阳方曾建议对南蛮用兵。以打破南蛮这种半独立状态。太祖曾道:‘我朝新立,实在不易再劳师远征,使双方子民再次陷于战火。南蛮已经自降为我朝藩属,于民族,于大义都不能再兴刀兵!’”

吴明转过头来,看着优露莉:“我们进行的,只是一场捍卫自己领土完整和民族尊严的战争。有何过错?帕卜里以一己之私,把南蛮人民带入战争中,他才是真正的罪犯!”

优露莉惊呆了,从小到大,家族给他的灌输的理念就是跟随伟大的王追求自由,追求独立,建立一个美好的家园。几曾听过这些前朝往事,他冲着吴明,愤怒的咆哮:“不,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

吴明也不说话,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这个咆哮的女人。两人之间出现了一种短暂的平静。火苗跳动中,木材劈啪做响。

一阵沉默。

“好了,咱们先不讨论这个问题,你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来追杀我,是不是?”吴明再次把水和蛇肉递了过去。

这次优露莉没再推辞,接过。狼吞虎咽了起来。

吴明没再理她,靠着树干,默默的运转真气,希望能够重新把这可怜的真气调动起来。

也许是饿得狠了,优露莉三两下就把半截蛇身吃了个精光。看着树枝上串着的另外半截香气四溢的蛇肉,她砸了砸嘴,伸出精致的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喝了口清水,恋恋不舍的递向了吴明:“喂,你还没吃吧,这个给你,这肉可真好吃,味道可真好。”

吴明伸手接过,脸上漾出一丝笑纹:“那是你饿得狠了,味道自然不错,你可知道,这东西什么肉么?”

优露莉抬起了头,稍微捋了捋额前凌乱的青丝,昂然答道:“这东西,长乎乎的,自然是蛇肉,怎么,难道你以为凭这东西就可以吓唬我么?我的故乡就是这片森林,比蛇肉更厉害的五毒我都吃过,还怕了这东西么?”

吴明倒是吃了一惊,这小妮子还真是个辣子,不能以常理度之,他接过蛇肉,也不客气,三两口就把剩下的蛇身吞了。

优露莉刚才的吃相已经够恐怖了,却没想到对方比他的吃相更加难看。一时间,有点目瞪口呆:“你,你可真能吃。”

吴明抬起头来,笑了笑:“失礼了,让姑娘见笑了。”

优露莉俏脸上浮现一丝酡红,心底却是莫名其妙的一甜:“你刚才没吃么?就这么给我,也不怕我一口气吃完?”

吴明三两口吃完了,看见对方就这么盯着自己,微带娇羞,心底也有点莫名其妙,这小妮子一直凶巴巴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如此表情。遂懒洋洋的答道:“刚才没胃口。”

优露莉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对方纠缠,连忙岔开话题:“别你呀我的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其实,吴明的名字,优露莉老早就知道了,但优露莉就是希望对方亲口告诉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点什么。

吴明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答道:“近卫营一战士,无名小卒而已,吴明。”

仓前大战之前,优露特前来下战书,施展疲兵之计,亲口说过优露莉感念其活命之恩,其中就提到过“吴大人”三个字,吴明在南征之时,天天和对方打交道。南蛮自然老早把其身份调查出来了。对方现在明知故问,吴明的态度自然说不上很好。

果然,优露莉听了吴明的回答之后,掩着小嘴,“扑哧”一笑:“吴明,无名,这名字可真有趣,还好我老早就知道了,不然,还真以为你不愿意告诉我呢。”

吴明自然懒得和对方在这件事情上继续计较太久,他拿出自己的短箫,再次小心的擦拭了起来。

优露莉一双大眼里闪过好奇,憨憨的问道:“这乐器可真特别,似笛非而非笛,演奏出来的声音可真伤感,能够再奏一曲么?”

吴明扭过头来,正迎上了对方那双满是好奇的大眼,如此看去,分明就是一个邻居家还没长大的调皮小妹妹,那里还有半分疾风战将的样子。

哀婉,苍凉的箫声再次在森林中响起,优露莉静静的看着吴明。竭力抑制自己心中的好奇心。她心里甚至有点希望这个夜晚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在悲凉的箫声中,她看向了自己已经被简易包扎过大腿,再联想到吃过的蛇肉,她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她却不敢再想下去。

吴明双眼紧闭,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火辣辣的眼光就落在自己脸上。似刀削,又如针扎。复杂之极。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早晨天亮了,两人又是敌人,这些,不会因为今天晚上的事得到任何改变。

……

天,终究还是亮了,吴明起身,略微活动了下。大腿上的伤虽然比较严重,但有根树枝条当拐杖,却也能够将就着行动了。再次看了一眼熟睡的少女,他摇晃着慢慢离开了这里。

等吴明走得远了,优露莉才睁开了双眼,凝视着这个高大的的身影蹒跚着,慢慢消失于树林中。

良久!

车前有路7 第二十八节 第二十八节

又到了傍晚,夕阳一点一点的缓缓接近了山头。

陶雨左手怀抱着太子的骨灰匣子,右手紧紧抓住赤宵剑,就站在一大块山石上,望着那轮斜阳出神,她的心也随着那轮落日,慢慢的向下沉下去,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谷底沉下去,沉沦下去。那下面是一片黑暗,再无丝毫希望。

南蛮夏日的傍晚,还很热,整个空气中还带有一股烈日久晒后的熏然。那是阳光残留下来的味道,但她却感觉不到半点热度,赤宵和骨灰匣子被她同时抓在手里,似乎不是两件实物,而是两个希望,如今,一个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她,而另一个,却为了这个队伍的生存,也将失去内涵。

她的心也跟着冷了起来。

几乎大半的近卫营战士都被田洪派出去当斥候了,这样做,别说其他人,就连几乎没有什么基本军事常识的陶雨都觉得有点不妥,但大家都没反对,近一百近卫营战士都出去搜寻去了。为了那个虚无飘渺的希望。为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陶雨转了转螓首,看向了围住自己的一众近卫营战士,众人的脸上,都已经开始呈现出一片死灰。那是绝望的标志吧。

她的身边蹲着一个身穿白色宫装的丽人儿,那是何艺。自从吴明出去执行任务后,她也呆了,到现在是滴水未进,就这么一直望着远方那座断层山出神。呆呆的,不说一句话。

现在的阳光已经不是很烈了,斜照了下来。映到了她的脸上,她如玉般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润泽。

似玉。

更似一团死水。

陶雨的心痛了起来,如果真的少了那个人,咱们真的能够走出这大山么?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用一个这队伍根本不能失去的东西去换取暂时的安生。这就是饮鸩止渴么?

她抬头,再次看向了山下,山下,寂静依然,风吹林动,整个大山都在颤抖不已,但除了山风之外,就是一些不知名动物在不停的聒噪。再无其他。

如果派出去的人,真的迎到了吴明,现在也老早该通知我了吧。

旁边,响起了一声轻微的提醒声:“娘娘,咱们走吧,至少也要安排一下今天晚上的宿营。吴大人可能真的,真的回不来了。”

陶雨转头一看,提醒自己的不是别人,却是胡庸。

而所有近卫营战士都看向了自己,有期待,还有绝望,甚至还有点愤怒。

是愤怒自己让吴明去送死么?她不由苦笑了一声,以这种状态,如何还能指望他们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走出这片大山。她艰难的挤出了一丝笑容,对胡庸摆了摆手:“再等等吧,说不准,吴大人受伤了,腿脚不便。所以回晚了。”

她说对了。

密林深处,张浩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一头撞在了一根树枝上,然后委顿于地,但他马上又爬了起来,揉了柔自己额头,兴奋的大吼:“娘娘,各位兄弟,大人,大人他回来了。”

他的样子实在滑稽,但现在谁也没心思去取笑他,这支几十人的队伍顿时如同活过来一般,慢慢恢复了生气,田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起了张浩的衣领,高声吼道:“妈的,可别骗老子,这消息要是假的,老子马上把你一刀剁了,然后让你去陪你家大人。然后老子也好去殉死。”

他的力气很大,激动之下,更是没有轻重,张浩被他抓住衣领,咳嗽个不停,翻了翻白眼,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这消息当然是真的,大人的脚有点不方便,现在正被搀扶着,赶过来,他怕大家心急,所以喊我先过来通知大家。”

说完了,猛的喘了口大气,小声对田洪说道:“田大人,你能不能放下我,你再这样抓着,过不多长时间,我就会被鳖死了。”

他这话说得风趣,众人都哈哈哈大笑起来。田洪闻言,连忙放下了他,搓了搓手,对着陶雨兴奋地说道:“娘娘,我想去迎接吴大人。望娘娘批准。”

现在近卫营战士大部分都出去寻找吴明了,田洪做为留守在陶雨身边的最高战力,说出这话,肯定是不妥的,不过陶雨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大家一起去迎接吴大人吧,今天一天都呆在这里,我也呆得烦闷了。”

人群顿时欢呼起来。

众人在郁悒,担忧,绝望中度过了一整天,现在一旦得到这个消息,人人都是迫不及待。陶雨说出这话,保护陶雨的众人也能第一时间去迎接吴明,自然是大获人心。

田洪听得陶雨如此说,再次抓起了在地上喘气的张浩,大声道:“别在这里装死了,快带我们去迎接你家大人吧。”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着身旁的一个高瘦近卫营战士说道:“小李子,你小子就别去了,给老子乖乖呆在原地,等兄弟们回来。”

那战士“哎”了一声,满脸的不情愿,但军令如山,只得呆在原地,一脸的苦相。众人再次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走吧。”陶雨轻声说道。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这几十人在张浩的带领下,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山下走去。

……

吴明被两个战士搀扶着,在杂草丛生的山林里艰难向前走着,他脚上的伤实在是太重了,有几次都差点跌倒在地,但一想到远方山头那一百多个等待自己的人,他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密林中突然转出一个身影,是张浩,他脸上依稀可见泪痕,但却一脸的兴奋,这两种东西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却也更让吴明心头泛酸。

接着,密林里转出了一大群人,陶雨自然是一马当先,身后是田洪,接着是一大群近卫营战士,就连腿脚不便的左影也被人抬着,在滑竿上,使劲向自己挥手。

人群后面,转出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面色如玉,却更见憔悴。吴明心头顿时一疼,自己这次出去,她恐怕也是担忧到极致了吧。想到这里,他心头顿时一个激荡,如果自己真的回不来,以何艺的性格,真的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傻事。想到这里,更是冷汗涔涔。后怕不已。

她看向自己,展颜一笑,这笑容如和煦的清风,拂过他的心田,那脚下的伤似乎也随着对方这一笑之间,飘然而逝。

胡庸提着他那个大医疗箱,几步跑了过来,在吴明的脚边蹲了下来,翻开了吴明的伤口,顿时惊叫道:“吴大人,你这伤应该好好静养的,真要再走下去,你这脚就铁定废了。”

他这话说得太过吓人,众人顿时变了脸色。张浩大声叫道:“胡大人,你可得尽尽心,大人这脚可不能有任何差池的。”

胡庸拿出他的那个大医疗箱,已经开始为吴明上药了,闻言点了点头:“这个是自然的,不过,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三十天’吴大人这脚虽然没伤到骨头,但也伤到筋了,目前实在不能再做剧烈运动。可能需要各位大人帮忙增加一幅滑竿了。当然,最好是在原地修养个几天。”

吴明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那大家就原地修养个几天吧,我身体比较好,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能复原。大家这几天也辛苦了,这里离潮汐城也不是很远了,咱们好好在原地休息个几天。养精蓄锐。然后潮汐城弄点补给,探听点情报,再做他想。”

人群顿时爆出一阵轰然应诺。一个战士大声说道:“我刚才在探察的过程中,在后山发现了一个山洞,正好可以当做临时营地。”

田洪在一边接口道:“好,大家就先去那里,我带几个兄弟趁着天还没全黑,去抓点野物,也好让大家晚餐之用。”

葛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赶了回来,从后面钻了出来,冷冷的说道:“去几个兄弟和我一起去搞点清水吧。我倒是看见了一股山泉。正好取来用用。”

……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的商量了起来,仿佛今天,是一个重大的节日一般。

暂时解决了梦魇般的山狗军,对众人来说,自然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吴明的安全归来,更让这支队伍重新看到了希望。

吴明看着众人围在一起,闹哄哄的安排最近几天的轮岗,警戒,以及抓取野兽等等琐事。一时间,心头犹如有一道暖流淌过,温温的。

就这么看着,他不由捏紧了自己拳头。

既然要回去,大家就一起完整的回去吧。

他心头默默的想着。

车前有路8 第二十九节 第二十九节

潮汐城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城。

这里没有城墙,固定的居民也很少。但却很繁华。因为他是继玉森林之主,乍蓬家族对外进行商业贸易的窗口。

这群长期扎根于森林的家族,肯定需要对外兑换一些居家必备的生活必须品。而潮汐城的存在就更好的解决了这方面的问题。

同时,潮汐城镶嵌于南蛮帝国北部正中,往北就为继玉森林,向南,向东则是丘陵,平原居多。也就是南蛮的重要水稻产区,而向西,越过几座大山,就是一马平川,南蛮最大的草原,顿尔草原。

所以,这座城就渐渐成了一个要冲之地,慢慢繁华起来。往来的商家,游客,以及难民等等各色人等必经此地,必定驻足于此。稍微休憩一番,以为将来的旅途做万全的准备。

“喔喔喔——”

一声高昂响亮的鸡啼响起。星光慢慢淡去。遥远的天际已经现出了一丝鱼肚白。沉静安详的天空慢慢苏醒,张开了迷眼。空气经过一夜的沉淀,犹如田地里新冒出头的稻苗一样新鲜。

张浩努力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然后露出陶醉的表情。然后看向了在前面闷头赶路的吴明。

两人都换了一身朴素的农家衣服。这衣服还是昨天,近卫营战士们从一个森林边的猎户家的取来的。

张浩轻声道:“大人,还在想昨天借衣服的事么?”

吴明扭过头来,看着他道:“你说说,他们母子俩能不能等到自己的丈夫归来。”

张浩低头想了想,嚅嚅道:“大人,我估计不可能了。这次南蛮人虽然大获全胜,但阵亡比例也是很高的。她的丈夫也只是临抓去的炮灰而已,又不是精锐海军。那些炮灰,我都杀过好几人呢。”

吴明紧了紧手里的赤宵,把它从左手交于右手。

陶雨在吴明回来后的第二天,就再次把它还给吴明了。看着周围近卫营战士那晶亮的眼神,吴明却觉得,这重新提起来的不是宝剑,而是沉甸甸的希望。

他低下了下头,喃喃道:“炮灰,炮灰,这个名词好熟悉。”

这正是上次他击杀的青狼军副督曹烈评价东汉南征军的一个词语。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由苦笑,也许,在这些当权者眼里,所有人都是炮灰吧。

张浩看见吴明这样子,知道自家大人又开始大发感慨了,手搭凉棚望了望远方,然后大声说道:“大人,别胡思乱想了,前面,潮汐城就要到了。”

其实,两人老早就看见了,这只是张浩为了转移吴明注意力的一个手段而已。

在前方约三里外,有两棵大树,树下,行人络绎不绝。从这树下穿行而过。

这就很好的让两人有了参照。粗略估算,两棵大树恐怕得要三到五个人手拉着手才能合围。

两棵大树枝深叶密,枝桠伸展开来,正好形成一个天然的城门,吴明收拾情怀,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咱们早点进去,顺路探听点消息,买点生活必须品,也好早点回去和大家汇合。”

吴明把赤宵反手用准备好的披风包好,裹了。然后缠上。毕竟,这把剑外表实在过于华丽。这样,才不至于过于显眼。

两人伪装成赶集的普通猎户,自然不可能走得太快,当二人走到这两棵大树下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地平线上冒了个尖,红彤彤的。

而此时,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张浩突然拉了拉吴明,轻声说道:“大人,你没发觉有什么不对么?”

吴明正低头在前面走着,想着自己心事,闻得对方如此说,怔了怔。转过头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张浩上前两步,轻声说道:“大人难道没发觉?这进城的行人中,武者占的比例是不是多了点?”

听得张浩如此说,吴明才回过神来,认真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武者,在这个世界上,并不算多。当初太子率领二十万南征军大举南下,二十万大军里面,除去七百左右近卫营战士,另外也就一些将领是三段以上的武者。而世家子弟,带领的随从,家仆。绝大部分都是一阶或者二阶武者。

这些低阶武者年龄渐大,知道自己升阶无望,才进世家大族,得过且过,而一些高阶武者,要么躲进那个深山老林里苦修,要不就是威震一方的大人物。谁会有事没事四处乱晃?

而且,在南蛮,武者的比例应该更少。要不然的话,汉明帝肯定会要求苍松亭派几个七段以上的高手保护太子了。

当然,吴明是个例外。初期大家都不知道他已经到了七段,而且是惊世骇俗的后期。

吴明粗略的扫了一眼,心头也暗自诧异。正如张浩所说。前前后后,已经有两拨满脸精悍的武者进了城去。而且许多人行走之间,步履轻盈如飞,且太阳穴高鼓。显然还是有一定实力的高手。

这些人身上背着刀剑。三五成群,令吴明惊讶的是,竟然还是许多汉人武者,他们风尘仆仆。估计是从东汉南方赶来的。一时之间,倒令吴明也有点惊异起来。

此时,这树门洞口下面,除了来往行人之外,还有许多小摊贩,有卖小吃的,有卖小玩意的等等,众人堆积在此处,一时间,倒显得有点拥挤。

一个黑瘦的汉子,穿着南蛮特有的清凉短衫短裤。正站在一大堆人中间,唾沫横飞的说着什么。几十个人把他围在当中,不时的大声叫好。

这汉子虽然皮肤黝黑,但生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一双嘴唇也很薄,而且鼻梁较高。从外貌上来看,倒有七八分可能是个汉人。

张浩毕竟还不到二十岁,长时间在山里钻来钻去,早已经烦了,看见此景,顿时玩兴大起,拉了拉吴明,指着那一大圈人,涎着脸笑道:“大人,那边看来很热闹,我们要不过去看看,说不准还可以探听到点什么。”

吴明看了看有点拥挤的树门,点了点头:“去看看也好。等会咱们再进去。”

两人顺着人流,挤到了这圈人的外面。张浩在前面奋力扒拉着,从人群里撕开了一条缝隙。围观的众人均是怒目而视。但一看到跟着张浩后面的吴明,顿时痿了。

毕竟,南蛮人普遍比较矮小。和吴明的身高一比较起来,就成了一个个侏儒。再加上两人一副猎人打扮。在深山里生存的猎户,谁没有两把刷子?

也只能认了。

那黑瘦的汉子此时正说道精彩处,众人也被精彩的故事所吸引。现场落阵可闻。除了吴明主仆二人这边挤进人群,出现了点骚动外,其他地方,倒是安静无比,一时间,倒和其他地方的喧闹形成了个强烈的对比。

只见那汉子双掌互击,“啪”的一声,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咳嗽了一下,说道:“各位,可知道这凤翔手李莫帕大师在十几年前到达宗师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那就是向他的师傅,也就是苍松亭酒大师求婚。”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在为自己抛出的这个消息吃惊,继续摇头晃脑地道:“这李莫帕大师真是女中豪杰,敢爱敢恨。实在令在下佩服不已。”

围观众人不干了,有人大声喊道:“你就别吊我们胃口了,继续说,怎么样,酒大师答应了吗?”

那汉子从地上拣起个葫芦,美美的喝了一口,然后说道:“酒大师乃一代高人,和李莫帕大师只有师徒情分,自然不可能答应于她。”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失望的声音,有人问道:“那这么说,李莫帕大师就是因为由爱生恨,所以才避居我们南蛮。成为我朝的护国大师的么?”

这汉子笑了:“这个么。里面自然还有道理,还得听我明天分析。各位,今天就讲到这里了,觉得好的,可以奖赏几个小钱,我可以今天提前把这隐秘私下告诉于你。”

吴明听到这里,眉头大皱,隐隐约约的,似乎抓住了什么,突地,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现在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却顶不住这森森寒意。他不由得哆嗦起来。

车前有路9 第三十节 第三十节

此时,那汉子已经讲完了故事。然后从地上拿起了个破旧的草帽。抖了抖,也不知道这草帽是用什么东西编织成的。顿时灰尘四射。清晨的阳光斜斜地从照射过来。一颗颗灰尘亮晶晶的,清晰可见。

他却毫不在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再向周围的听众抱拳做了一个罗圈揖,嬉皮笑脸地说道:“各位乡亲,今儿个故事也听了,如果大家觉得还行。还是赏两个铜子花花。老规矩。一个人两个铜子。多的不要。少了也不收。”

说完,他拿起草帽。径直走到了一个茶房伙计打扮的人面前:“小李子,请了。”

大概这汉子老做这生意,已经和这些听众混得熟了,那伙计顿时发出一阵叹息,轻声哀叹道:“丁黑子,你就不能把剩下的故事一口气讲了么?老吊我们胃口。又要等到下午。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这丁黑子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已经升上半空的日头,回道:“小李子,在下讲点故事,也是混口饭吃,我也是没有办法,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又有几个贵人还有闲心来听这东西。也就给一早一晚给各位乡亲讲点趣事,以做消遣。然后大家给我几个零头,我也好混口饭吃。现在这日头已经老高了,大家都还得回去做事不是。所以,要听下文,还是等晚上,大伙闲了再来。”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混到这种地步,咱真是有辱先祖啊。”然后连连叹息不已。

那李姓伙计听得他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闻言不再迟疑。从怀里掏出两个铜子。拈了拈,有点不舍的看了看,然后丢进了丁黑子的草帽。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轰然,众人纷纷摸出铜子,朝这汉子的草帽里丢了进去。一时间,“叮叮当当”的,好不悦耳。

不一会儿,这破旧的草帽里就堆了薄薄一层铜板。而主人那黑瘦的脸上,笑容顿时盛了起来。

他一路走来。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张浩和吴明两人面前,吴明正低头想着自己心事,并没注意对方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张浩有点惶恐,不安的扭头看向远处。丁黑子也不催,只是笑笑,轻声说道:“两个铜子,多了也不要,谢谢了。”

张浩知道这下躲不过了,闻言,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我们只是路过,并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

其实,他和吴明一起出来采购,身上肯定是有钱的,但只带有银子,那里还带有铜子这东西。而对方只说要两个铜子,他身上可真的没有。

而要张浩拿身上的碎银来抵帐,那也是他万万不肯的。毕竟,张浩也是贫苦人家出身,从小都是吃够了苦。没有浪费的习惯。而跟了吴明这两年来,吴明也是勤俭节约。并没有其他近卫营武者的那种奢侈浪费。所以这冤大头,他肯定不愿意当。

丁黑子倒没说什么,围观的众人顿时不干了,刚才那小李子也跳将出来,大声说道:“喂,不就两个铜子的事么?人家又不多要,就是一点茶水钱,你们有点品好不好?”

其他人也是同声附和,顿时群情汹涌,人人神情愤怒。咒骂之声不绝于耳。

张浩的脸顿时涨成个猪肝。他伸长了脖子,大声分辨道:“我们……”

吴明这时候惊醒过来,他伸手拉住了张浩,对着众人大声说道:“各位,不好意思,我这兄弟性子比较急。他不是不给,是因为钱都在我这里,我这就付听资。” 说完,就朝自己怀里摸去。

那小李子悻悻然道:“就是嘛,不然,人家茶水钱都没了,还讲什么故事。这些人啊……”

吴明朝大家歉意的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曲指一弹,一道银灰色的弧线划过众人眼际。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一小块拇指大小的碎银顿时滚进了草帽,在一堆铜子里跳了跳。然后晃了几晃,不动了。

一片寂静。只余那小块碎银滚落草帽的声音,余音袅袅,清越不已。

众人顿时都张大了嘴,盯着这块碎银。有人甚至传出了吞咽唾沫的声音。大家都转眼看向了吴明二人,脸色怪异起来。

张浩顿时来精神了,挺直了腰杆,大声说道:“怎么样,还敢说咱没钱,吓不死你们。哼哼。”

南蛮的开采技术落后,尽管有黄金等特产。盛产黄金。但金子贵重,总不可能用来做货币交易用,所以在市面上流通的。还是以白银和铜子为主。

而南蛮的白银稀缺。流通用的银子,大部分都是从东汉流通过来的。“物以稀为贵”,这点,在所有地方都适合。许多大家族,大商人疯狂收购白银,用来做首饰之类用。而随着东汉和南蛮的开战。双方商路几乎断绝。而南蛮和波斯也一直处于敌对状态。这下几乎断了银根,所以白银更加稀缺。

一时间,银价疯狂上涨,而黄金和铜子相比东汉,却价值大贬。

在东汉,一两银子大概可以换一千个铜子,而在南蛮,则可以换一千五到两千左右,这还只是南蛮政府定的官方收购价格,而民间,都快抄到一两银子三千文了。但往往还收不到。

吴明那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他一时心急,就摸了这么块碎银来抵价。按照他的理解,这块碎银也就半两银子,五百文左右,虽然多了点。但自己还有求于对方,倒不是太在意。

按照现在南蛮的市价,这块银子至少值一千五百文,也要这丁黑子起早摸黑的讲个大半个月故事了,还得祈祷老天爷成全他,天天晴朗。

丁黑子盯着这躺在草帽里一小块碎银,脸色变幻不定,过了半晌,才咬了咬牙。抖抖的从那破旧的草帽里摸出那小块碎银,然后捏了捏,递向了吴明,小心的赔笑道:“大人,别跟他们计较,大人能来听我讲故事,是小的福气。小的那里还敢要你的银子。还望大人饶了小的这回,饶了大伙。”

他不说还罢了,这话一说出来,人群顿时轰然一声,顷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仿佛躲避瘟疫似的,避开了两人。

一时间,原先热闹非凡的地方,冷清了下来,只余那丁黑子站在那里,捏着个碎银。进退不得,尴尬不已。

吴明看着他,再看了看自己一身猎户打扮,心头也是一乐,自己把银子亮出来。估计这些人,把自己当成“山狗军”的成员了吧。

不过他也不去点破,点了点头,对着这丁黑子说道:“你也别客气,先跟我进城,我还有话问你,回答得满意,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说完,也不管他,叫上张浩,径直向城里走去,那丁黑子哭丧着脸,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身后。也不敢动草帽里的钱。弓着个身子,几乎与自己屁股持平。双手托着草帽,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跟着。

刚才那些散去的听众,大部分都没走远,看见丁黑子这样子。都同情起来。隔着老远,对着三人指指点点。仿佛吴明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般。

吴明眉头大皱,但又不好说什么,转过头来,看见这丁黑子那哈巴样,顿时气不打一出,骂道:“你这样子做什么,不需要这么恭敬,走上前来,我还有话问你,记得自然点。我可是有任务的,不能暴露。”

那丁黑子顿时如蒙大赦,追上两人,拍了拍胸脯,涎着脸笑道:“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我,这天上地下,没有我丁黑子不知道的事。”

这牛皮吹得就有点大了,张浩顿时有点不乐意,他喝道:“少在这里油嘴滑舌的。那你可知道,这座城市为何叫潮汐城?”

这各处地名,大部分都是当地人随口叫出来的。久而久之,就成了地名,那里还能有什么原因,张浩这么随口一问,也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得志样,刁难的成分居多。

这丁黑子清了清嗓子,黑瘦的脑袋又开始摇晃起来,答道:“大人问得好!潮汐,潮汐,这东西一般出现的沿海。这城市为何如此命名?”

大概他职业病又犯了,独自站在那里,陶醉不已,张浩顿时怒了,戳指骂道:“快说,少在那里吊酸了,想拖延时间是吧?”

丁黑子脖子缩了缩,答道:“先祖的《异域行记》里曾如此记载:‘潮汐’城,原名白城,因此城盛产一种大树,风吹叶动。细叶做声,如同浪潮阵阵。故有‘潮汐’一说。汗穗帝时,波斯东征,大军被困白城,进退不得。当时的波斯总帅汉拔力曾做诗一首,感叹‘叶密月白树栖鸦,风吹叶动挂泪花。潮汐阵阵人尽望,独在东土思本家。’”

说到这里,似乎怕两人不相信,伸出右指,指了指几人头顶的两棵大树:“咯,那就是潮汐树。”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清风吹来,那细密的枝叶随着风儿,上下舞动着,发出潮汐般的声音。

张浩呆了呆,他实在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如此典故。只得哼哼了一下,然后翻了翻白眼。

吴明却震了一震,如同梦境之中,耳中似乎还回响着李黑子的话:“先祖的《异域行记》……”

《异域行记》是一本神作啊,当初吴明初到这个世界,了解这个世界,就是从这本书开始,写这本书的丁寿,就是吴明来到这个世界,佩服的几个人之一.难道这丁黑子还是他后代?

怎么混得如此凄惨了?

汗你个汗,读者们如此期待,我还想存点稿,这叫我如何好意思,最近还在青训营,还要做作业,我写点发点吧,不好意思。

车前有路10 第三十一节 第三十一节

三人进得潮汐城,吴明捉住那丁姓汉子,一顿细问。才慢慢明了。这丁黑子乃著名吟游词人丁寿的第九代孙。原名叫丁闲之,不过他自称丁先知。而普通老百姓自然不可能直直的称呼大名,因其皮肤黝黑。就取名为丁黑子,倒是取笑的成分居多了。

这潮汐城初看之下,实在当不得一个“城”字。走进里面,空气中就洋溢着一股馊臭味,让人心底泛酸。实在难以提起好心情。

只有这道路还勉强算得上宽敞,主干道大概有两丈来宽,都修葺得比较平整。人来人往,各人行色匆匆。

道路两旁。各类酒肆,茶馆的招牌迎风招展。但大部分都以竹楼居多。都是纵深横窄的柳腰房儿。除了这点与东汉的城市不一样外。初看之下,倒还真有几分东汉乡下小城的感觉。

三人就这么默默的走着,看着四处喧闹的人声,吴明不由得眉头大皱,如此嘈杂,实在是不方便,就让丁闲之找个清净的茶馆。也好细问。

这自然难不到地头蛇丁闲之,带着二人一阵七拐八拐后,然后走到一间清雅的小竹楼旁,老远就在门口大吼:“小李子,今天我来照顾你生意了,还不快来。”

这茶楼也不大,地段也不见得好,几笼纤细的竹子在小竹楼旁精神抖擞的撑着。翠得有点炫目。泫然欲滴的绿意把这间小茶楼也衬托得清幽起来。

丁闲之刚喊完话,茶楼旁就转出了刚才那茶房伙计小李子,他倚在门口,一脸的惊讶。正欲说点什么,屋子里已经响起了一阵暴雷似的吼声:“好你个丁黑子,你还好意思来,还想来喝白茶么?没门!”

话音才落,从里面急匆匆的冲出了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肤黑而唇厚。一看就知道是当地人无异了。

那小李子见得这人出来,连忙向门外闪了闪,脸上的恐惧之色一闪而逝。微微恭身,细声说道:“掌柜的!”

那人出得门来,满脸的怒气,看见吴明两人,也是呆了呆。马上换了一个笑脸,馅媚的笑道:“哟,还真没想的,今天这丁黑子也傍上贵客了。”说完,瞟向了吴明握着赤宵的右手。

那剑被披风缠着,他自然看不出什么破绽,但至少,可以看出这是把武器。

吴明心头雪亮,他对着丁闲之说道:“走吧,找个安静的房间,我有话问你。”

丁闲之挥了挥手,对着这掌柜的说道:“听见了么?这位大人要间雅间。你们二楼最里面那间单间还在么?就要那间了,清净。”这话说得很大声,颇有点颐指气使的味道。

那掌柜的脸皮抽了抽,就欲发作,但看了看丁闲之身后的吴明,最后只得咬了咬牙,轻声道:“不好意思,那间茶房已经被鸽棚的宋大人包下来了。你们换一间吧。”

丁闲之顿了顿,似乎也很意外:“老宋怎么来了。”

那掌柜的对他自然没好颜色,冷冷的回道:“我怎么知道。”

他的语气冷冷的,寒意森森,估计没有吴明他们在此,这掌柜老早把丁闲之轰出去了吧。这丁闲之也不以为意,带着吴明,让过这掌柜,在小李子的带领下,一路朝二楼行去。

这茶楼本来就比较小,楼下也就七八张桌子的样子,现在坐着喝茶的人也不多。这几张桌子,也就稀稀拉拉的坐了十来个人的样子。

几人上了二楼,那小李子指着过道说道:“这二楼还剩三间单间,几位,要那一间?”

吴明稍微观察了一会,看见最里面的一间的门果然紧闭着。整理楼道里静悄悄的,那小李子看了看,忍不住轻声感叹道:“唉,这兵荒马乱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差。以前到了此时,我们这间茶馆,早就爆满了,那像现在这个样子。”

说到这里,抬头看向了吴明:“大人,里面一间已经被宋大人包了,另外三间,就由你们挑选了。大人你看?”

吴明点了点头,指了指紧靠着最里间的那间单间,回道:“就那间吧。”

三人进了单间,小李子行了个礼,就去斟水去了。这房间很小,也就十几个平方的样子。里面放着张红木八仙桌。一个占了几乎半张桌子的竹制茶盘,上面托着几盏陶土茶壶和嫩白的茶杯。再搁着几根茶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几根竹制凳子再往桌旁一横,这本就所剩无几的空间显得更拥挤了。

吴明有点诧异,问道:“我看这茶楼虽小,但断不至只能开这么窄小的四间单间吧。”

丁闲之站在旁边,闻言张了张嘴,正欲回答,这时候,小李子提着个大陶壶推开了门,闻得吴明如此问,就答道:“我们这茶楼虽小,但是保密性却是做得极好的。这单间的墙壁里内有两层夹层。空心的,隔音效果自然是极好。要不然,宋大人也不会挑这我们着间小茶楼来会客了。”

吴明坐在茶楼,功聚双耳,认真的“偷听”了一番。希望能听出什么动静。

然而,他失望了,隔壁房里,死寂一片,也不知是隔音效果好,还是真的没什么动静。吴明暗暗摇了摇头,只得收功。

那小李子盛好了水,和众人招呼了一声,带着疑惑的眼神瞟了几人一眼,然后带上门,下去了。

丁闲之见到对方上好了茶,却一反刚才的谨慎。一把抓过那茶杯,坐在了吴明侧面,然后仰头就是一口灌下。含着那口茶水,摇头晃脑起来:“唉,这香味,真是浓郁,让人如沐春风,但这本地人种的茶,始终少了东汉茶叶的那股清醇。不知今生,还有福消受没,真是遗憾啊。”

张浩看他陶醉的样子,怒气上升,就欲发火。吴明端坐在对面,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顿时暗哼一声,愤愤的举起茶杯,也是仰头一口灌下,却猛地跳了起来。“噗”的一声,一口茶水顿时全都喷在了竹墙上。那墙上顿时现出一个清晰的放射性标志。

张浩喉咙里咕隆一声,顿时大喊了起来:“太烫了,可烫死了我了。”

然后目光怪异的看向了尤自在摇头晃脑的丁闲之。一边哈着气,一边喃喃道:“你这人真是奇怪,难道不怕烫么?”

丁闲之正沉浸在自己美妙的感官中,此时却睁开眼来,学着刚才丁浩的样子翻了翻白眼:“牛嚼牡丹!”

似乎着杯茶下去,把他的胆气也冲上来了。张浩顿时大气,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烈。吴明皱紧了眉头,运足目力,朝远方望去,在街头上,只能见到这潮汐城一片杂乱,现在从窗口极目远眺。一幢幢竹楼排列着,绵延伸展向远方,颇有点鳞次栉比的味道。

突地,吴明讶声道:“那是什么建筑,这么多人在赶工?”

远方,可以见到,无数工人在那里干得热火朝天,一幢巨大的建筑已经初具规模。和潮汐城的其他小竹楼不同,这幢建筑比这些苗条的小竹楼要高得多,也大得多。而且通体都是石砌的。

这巨大的建筑就这么矗立在楼群中,颇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许多工人正蹲在这座巨大建筑青瓦上,在雕刻着什么。看来这幢建筑,已经快到收尾阶段。过不了多久。就要完工了。

这丁闲之刚刚胆气突然上升,自然不只是一杯茶的功效。他混迹于市井如此久,察言观色自是厉害。早看出张浩也是一跟班而已。

既然是跟班,自然没必要对对方再如此客气,但现在正主问话,自然是不敢怠慢,闻听吴明问话,就站起身来,躬了躬身子:“这建筑是两个月前才开始建的,当时所有人都不知有何用,前几天,潮汐城贴出告示说,南蛮帝国以后尊李莫帕大师为护国大师,享社稷供奉。和皇帝一样待遇。这建筑就是供奉殿,里面还有大师的金身呢。”

说到这里,疑惑的看了吴明一眼。不过马上就释然了,这些武者们,动不动就在深山老林里呆几个月,不知情也属正常。只是不知道,这个武者明显是个汉人,山狗军里汉人并不多,但据说都是二小姐带回来的实权人物,不知道,这又是那位。

这话不啻一个惊雷,在吴明耳边炸响,尽管先前心里已有过推测,但他的身子依旧忍不住晃了晃,他平复了自己的激荡的心情,问道:“这话属实么?”

丁闲之有点奇怪的望着他,然后低下头去,回道:“小的不敢欺瞒大人,句句属实!”

车前有路11 第三十二节 第三十二节

吴明正在怔忪间,隔壁却突然有了动静。

只听得那竹门“吱呀”一声,然后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那小官就在这里恭送二小姐了,二小姐放心,小官一定不辜负二小姐期望,早日把这消息传递过去。”

吴明只听得一声娇哼,然后就是一阵“噔噔”的脚步声。从楼上慢慢地走下楼去。然后消失不见。不一会儿,就见到从竹楼后面闪出一辆华丽的马车。装饰华丽,环佩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停在了这间茶馆下面。

这辆马车好熟悉,吴明始终觉得,似乎在那里见过。但一时间,那里记得起来?

这时候,一个火红娇俏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急匆匆的朝那辆马车而去。吴明身躯一震,双手紧紧的抓着赤宵,“优露莉”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差点脱口而出。

这小妮子也来到潮汐城了?不过马上就释然了,对方是扎蓬家族的二小姐,也是“山狗军”的实际掌权人。这潮汐城正是扎蓬家族对外交易的窗口,她出现在这里,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她什么事需要这么神神秘秘的交代,她和这鸽棚的小官说的什么?

优露莉前段时间,带着几千个“山狗子”,漫山遍野的追着吴明等人砍,张浩对她的印象自然是极深。此时看见这煞星就站在楼下,顿时张大了嘴,一口茶在嘴里咕隆着,又是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这次却正好喷在了窗台上。

优露莉正准备上车,听见楼上的动静,顿时停下了上车的脚步。放下车帘。疑惑的抬起了头,一双灵动的眸子朝窗台这边瞄了过来。

吴明心头顿时大惊,猛地把赤宵一丢,把张浩扑到了地上。这间小房间里顿时一阵大乱。吴明心头惊骇欲死,这要被人家发现了,以这小妮子的个性,鬼知道她会不会念自己上次饶她一次的恩情,一旦在这城里追杀起来。吴明可没信心再来一把火,把对方烧个半死。

他心头担忧之极,只得蹲在那里,暗暗祈祷优露莉不要上来看个仔细。

那丁闲之瞄了一眼桌子上的赤宵,而后面色大变。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捧着个茶杯,倚在窗口,对着下边不停的致歉:“不好意思,二小姐,小民惊扰了二小姐。还请见谅!”声音中的谄媚劲,连吴明听得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边传来一声冷冷的娇哼,然后马车启动。车行辘辘,渐渐远去。

吴明把张浩按在地上,想到这妮子背后可怕的师傅,心头不由更添沉重,他第一次,希望优露莉的师傅就是四大宗师之一李莫帕。以前怀疑的时候,实在不敢朝这方面想,但一旦确认这李莫帕已经成为南蛮护国大师。他反而希望这件事成真了。

如果优露莉的师傅不是李莫帕,以目前优露莉几人展露出来的势力。能**出这么一帮徒弟的高手,就算不是宗师,也不是个好惹的主。

那么,东汉又将多一个可怕的对手,他们回家的希望,将更加渺茫。

那声音虽然渐远,但两个车轮似乎还在吴明心头,使劲碾压着。痕迹深深,让人气闷之极。

过了半晌,丁闲之转过头来,脸上的谄媚早已经消失不见,换上了一脸的激动。他眼睛通红,依稀噙着泪花,猛地跪倒在吴明身前:“罪臣元帝太子少保丁寿第九代孙,丁闲之在此参见殿下。老天有眼,殿下竟然没事。”说完跪伏在地,身子却是涮糠般的颤抖不已。

吴明怔了怔,然后看向了桌上的赤宵。刚才吴明情急之下,飞身扑倒了张浩。顺手就把赤宵丢在了桌上,那碧绿的剑鞘已经挣脱了披风的束缚。俏皮的探出了半边头。

长风掠过,那披风也跟着舞动起来,却再也没办法掩盖那抹幽绿。

日上三竿,阳光斜刺进来,“大智大勇”这四个小字在剑鞘上闪着幽幽的光。

吴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小心的拿起了赤宵,重新裹好了。对着丁闲之说道:“起来吧,我并不是殿下。殿下,殿下……”

说到这里,心口如同堵着一块大石,剩下的话再也吐不出去。

丁闲之抬起头来,整个黑脸上满是泪痕,使得他一张瘦脸更显滑稽,但现在谁也没心思取笑他。他抖着嘴唇,哼唧道:“这么说,那些传说都是真的了?”

他的话如同一把尖刀,直接刺进了吴明心头,他感觉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回道:“是的!”

这个时候,那茶房伙计听见这间单间动静太大,忍不住推开了房屋,疑惑的问道:“有事么?”

张浩这时跳了起来,大声嚷道:“这不是雅间么?没我们的通知,你怎么胡乱的闯进来了。”

那小李子闻得此言,缩了缩脖子,其实,他是关心这丁闲之安危才不顾规矩推进来的。闻听对方如此一个大帽子扣了下来,顿时被吓了一吓。疑惑的看了丁闲之一眼,见对方除了脸色有点悲戚外,并无异处。暗自松了一口气,带上门,走了。

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大家的心情都平复了些,吴明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抓住赤宵,重新站了起来,透过窗台,看向了远方。

那碧蓝的天空中,似乎又出现了太子的影子。正穿着那明黄色的长袍,对着吴明侃侃而谈:“等战事完了,咱们一起选个异兽,畅游这名山大川吧。也包括我们南交省。”

蓝天之下,白云悠悠,远方供奉殿上的工人犹如碧蓝的苍穹下移动的黑点,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

泪水已经花了他的眼。

※ ※ ※ ※

夜,黑得粘稠。

漆黑的夜幕如同刷了一层厚厚的沥青。

天天的星星,在这没有月亮的晚上,尽管努力的散发着光和热。但却难以改变什么。

万家灯火经过短暂的喧闹,也慢慢的沉寂下去。

整个潮汐城,只余几处残火,在夜幕下顽强的跳跃着。

吴明带着丁闲之和张浩,隔着老远,向对面街头张望。

远方,就是一幢稍大点的竹楼,两只气死风灯有气无力的挂着那里,朦朦胧胧的。让人昏昏欲睡。

两个士兵就这么互相歪靠着,坐在台阶上。不停的打着瞌睡。

吴明伸长了脖子,努力张望着,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丁闲之,语气中,却有很多的不确定:“这真是你说的鸽棚?”

鸽棚是信鸽传递的中转站,其重要性自然是不用多说。在东汉,一个鸽棚周围,肯定随时都有一个什的人警戒。这还只是和平年代的水准。要在战争年代,恐怕驻扎人数会更多。

而吴明看着南蛮这种随便的样子,心底反而踌躇起来。

那丁闲之抬起头来,语气比白天更加尊敬:“吴大人,草民以为。现在汉蛮之争已经结束,加之现在这里已是南蛮心脏部位,他们掉以轻心,也属正常。”

尽管吴明始终觉得有点不对,但想了想,这丁闲之说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闻听对方如此说,点了点头,再次确认道:“你确定这鸽棚的负责人宋谦会配合我么?”

丁闲之的脑袋点得顿时如同鸡啄米一般:“这点,小民可以用脑袋担保,虽然现在草民和他身份有别,但他经常来听我讲书。一来二去,双方话题也多。渐渐熟络起来,知道他为南蛮做事,也是迫不得已的。”

说到这里,似乎怕吴明不相信,继续说道:“他的先辈,也曾经是东汉的训鸽员,后来受世家迫害,不得已,才避居南蛮的。和我一样,却时时想着故土。”

吴明得到了这个消息,便拍了拍张浩的肩膀,轻声说道:“你两个好好呆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张浩顿时不干了,抗声道:“大人,每次都这样,这次我也要去。”

吴明摇了摇头,然后指向了丁闲之:“你今天的任务,是好好保护他,他可不会功夫。一旦有个闪失,惟你是问。”

张浩顿时噎到,末了瞪向了丁闲之:“都是你这个累赘,又害得我失去了一次机会。”

丁闲之对着他翻了翻白眼:“我需要你保护么?这么多年下来了,还不是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

张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向了吴明。

而吴明已然趁着夜色,如一只矫健的狸猫般,朝对面摸了过去。

车前有路12 第三十三节 第三十三节

两个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几只不知名的蛾子围着上下飞舞。一遍又一遍的撞击着灯纸。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咚——咚!咚!咚!”

一声悠长沉闷的更声后,紧接着是三声急促激越的报更声。

惊起深巷几声犬吠。

夜风中,遥遥地送来了更夫懒懒的声音:“四更了,关好门窗,小心火蜡。”

吴明把自己身子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探出半个头,向外张望.

一个倚在台阶上打盹的南蛮士兵顿时一个激灵,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也许是在地上盘坐时间太长的缘故。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一阵手舞足蹈后,他右手扶住了另外一个士兵的头部,才算稳定下来。

活动了下酸麻的四肢。再做了几个扩展运动。捏了捏裤腰带,就欲往黑暗处而去。

另外一个士兵正睡得香甜,被他惊了如此好梦。那里肯依,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睁着睡眼惺忪的双眼就骂道:“李老四,你小子是不是胆儿肥了,连老子的头也敢乱摸。你们汉人不是常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腰’不能乱碰的么?”

那被叫着李老四的士兵闻言,也不走了,回过身来,一脸的歉意道:“江,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有意的。”

那叫江的南蛮士兵听见对方如此说,只得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他妈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天天守夜,睡也睡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撤消这戒严令。”

李老四答道:“这日子不错啊,以前我当民夫,天天运送粮草。还吃不饱。累死累活的。现在这日子,又有吃还能睡的,比以前可要轻闲多了。”

江抬起头来,骂道:“瞧瞧你,就你那点出息。就这日子还叫轻闲。”说到这里,扭头朝鸽棚里面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就拿你们汉人来说,里面的老宋,最近不是红得很么?天天吃香喝辣的,听说今天,还被二小姐接见过呢?”

李老四的脸上,满是苦涩。也是轻声道:“宋大人掌有训鸽之术,据说我朝的许多训鸽员,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我们寻常汉人百姓,那里及得上他。在这种战乱年代,能在现在的南蛮帝国有口饭吃也不错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接口道:“这次能有这个美差,还得多亏江哥帮忙说项,不然,自己累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被称做江的南蛮汉子此时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翘起个二郎腿。闻听对方如此说,顿时没好气的道:“就你那点出息。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早已不分彼此,亲如兄弟,还说这些做什么。”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支起头来道:“对了,听说现在我朝已经对汉人当兵放开了禁招。你干嘛不去报名,到时候我再去帮你说和说和,咱们兄弟两个,也好在一起,总比你现在还顶着个民夫强,做的是同样的事,但条件却差多了。”

那李老四此时正准备离开,闻得对方如此说,叹了一口气:“当兵做什么,去杀汉人么?想到这点,我总觉得心里不好过,也不知怎么的。”

江也被他说得烦了,不耐烦的挥了手:“快去快去。去了回来顶我,老子被你搞得也想尿了,真是的。”说完之后,不再管对方,重新躺下,打起了呼噜。

……

过了良久。

江从地上迷糊着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嘀咕道:“这小子干嘛去了,搞半天不见动静,都憋死我了。”嘴里骂骂咧咧的,就朝刚才李老四消失的地方摸去。

刚走进阴影处,就见到一个高大的黑影从暗处跳了出来。他顿时吃了一惊,他从小和李老四一起长大的,对其自然是熟悉无比。一看这身影,就知道并不是李老四,顿时大吃一惊,张开了嘴,正欲大喊之际。陡然觉得后脑如遭重击。眼前金星乱冒,然后委顿于地。

吴明利落的把他也拖入了黑暗中,然后抓紧了赤宵。侧着身子,闪身就摸向了这鸽棚的门。

门是竹制的,就简单的配置了个竹制的插销。自然不可能怎么牢靠。吴明把赤宵交于左手,然后伸出右手,摸出了革囊里的匕首。对着这插销轻轻一挑,这东西顿时应声而断,干脆利落。他闪身就进了这间简陋的鸽棚。

室内,一灯如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背对着吴明,手里捧着个鸽子,正在轻声的嘀咕着什么。

室内的光线本来就比较暗,被他这么一挡,半个房间都是他的背影。吴明推开门来,正好处在他的背影中,他运起轻身工夫,小心的朝对方移了过去。

那老人背对着他,身子猛地僵了僵,也不转身,然后轻声说道:“既然来了,就是客人,何必再躲躲藏藏的。”

吴明心头顿时大震,双腿如灌重铅,怎么也抬不起来。自己的轻身功夫,为古代的“草上飞”结合许多轻身功夫优化而来,在自己全力以赴的情况下,就连八段高手平时都难以发觉。这人到底是谁?怎么如此厉害?

那老人见吴明半晌无动静,只得转过头来,看向了吴明,双方顿时打了个照面。

尽管是背光,但吴明是个武者,并不妨碍在晚上视物。他运功于双眼,细细地打量了对方的脸,很普通。满脸皱纹,和丁闲之描述的外貌没什么区别。但正因为如此,却让他的疑惑更增。

看见吴明,这老人也略微吃了一惊,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轻声说道:“这鸽棚,也就养着几只鸽子,以备不时之需,并不能打听到关于‘达雅雪参’的任何消息,希望这位武者朋友自重。毕竟,现在我朝的护国大师是‘凤翔手’,还希望阁下想想后果。”

吴明听得对方如此说,更是一头雾水,昨天下午到晚上,他自然找丁闲之详细了解过这老人的脾气。听得对方如此说。只得低声道:“宋老,我是丁闲之介绍来的,向你打听点事,不知道方便不?”

宋谦闻言,仍是不紧不慢的回道:“谁介绍都不行,如果没事,还望你早点退去,我也好早点休息。老夫就当你没来过,大家相安无事。不然,惊动了其他人,这里是扎蓬家族的地盘,他们可不是省油的灯。”

现在那里有时间和对方耗。吴明咬了咬牙,向前一步,微一用力,只听得一声脆响,赤宵的半截剑身已然一跃而出。金黄色的剑身在昏暗的灯光下,欲发夺目起来。整个竹楼内散发着金色光辉。一股淡淡的暖意顿时弥漫在整个室内。

吴明松开了右手,露出了剑鞘。轻声对宋谦说道:“这把剑,我想宋大人应该听说过。就算没见过,丁闲之也给你讲过,我现在就拿着他,代表他的主人,向大人问路,希望大人能够给我个明白。”

吴明明显感觉宋谦的身子震了一震,然后满脸苦笑,他抬起头来,长叹了一口气,对着吴明说道:“大人你问吧,小老儿恐怕所知有限,一定详详尽尽的告诉于你。”

吴明把赤宵收于鞘内,然后点了点头:“谢谢宋老了,时间不多,我先问第一个问题,刚刚宋老说的‘达雅雪参’是怎么回事?”

宋谦有点吃惊的看了看吴明,说道:“这个丁闲之没告诉你么?最近,‘达涯雪山’出现了圣品雪参,据说对你们武者等级突破有大用。现在许多东汉的武者都赶来了呢。开始的时候,老夫都以为大人是东汉武者来探消息的。”

吴明恍然,怪不得进城之时,就发现这武者多了好多,原来是为这东西。不过他敏锐的察觉了宋谦话里的一丝信息,他疑惑的问道:“宋大人,你能够及时发觉我的行踪,难道不是武者么?”

宋谦的眼里露出一丝笑意,他爱怜地抚了抚手里的鸽子,然后答道:“大人的轻身功夫,自然是高明的,我当然不能轻易察觉,察觉你的,是这小东西。”

说到这里,看见吴明还是一头雾水,就解释道:“这小东西是‘高原雨点’的一个品种,是我们东汉军队常用的一个种类,能在复杂地形和复杂气候的环境条件下飞行。而鸽子有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警觉性强,一有风吹草动,就马上清醒过来了。而经过专门训练的信鸽更是如此。刚刚就是这小家伙在我手里睡着了,猛然睁眼,我才知道有人到来的。”

说到这里,他脸上一片黯然,也许,他自己都觉得“我们东汉”几个字,离他已经越来越远了吧。

不过吴明并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紧接着问道:“宋大人既然受到南蛮方面如此重用,肯定能得到许多内幕消息了,可否为小子提供些消息,为我们指点一条生路。”说到这里,他躬身向对方行了一礼。

宋谦连忙托起吴明,接道:“恐怕要令大人失望了,我也只是一介小官,虽然很受他们尊重,但许多重要消息,他们还是要隐瞒于我。所知实在有限。”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说道:“对了,最近从达涯行宫发往热内的信鸽多了起来。而且都是火漆封口,显然十分重要。这只小东西就是昨天从热内发往达雅行宫的。被猛禽所伤,今天二小姐亲自找来了只善于躲避鹰隼的‘森林黑’,要我明天无论如何也要重新发出去。”

似乎怕吴明误会,连忙解释道:“因为火漆封口已经破了,要明天封好了才能重新发送,所以还在这里。大人看看里面内容,也许能得到什么重要消息。”

然后,他在身后找出一个小匣子,小心地打开了,然后在里面拿出一张小纸卷。递给了吴明。

吴明伸手,接过了这小纸条,然后打开,只见这洁白的帛布上,写着一行小字:臣已经调集‘顿尔要塞’近四万骑兵。于牛尾山设伏。定歼这股汉军残部。望陛下勿忧。后面落了一个火红帅印,再加一个希。

吴明的手颤抖起来,他定了定神,转过头问宋谦:“牛尾山离这里远么?”

宋谦怔了怔,回道:“不远,从这里过去,速度快点话,大概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终成正果1 第三十四节 第三十四节

牛尾山位于南蛮中部平原,与北部继玉森林交接处。而西部的达雅雪山部分山脉也延伸过来。山脉末端缓缓延伸至交叉口,犹如一头牛的臀部。而继玉森林这边隆起的小山丘。恰好成了略微翘起的尾巴,故而,当地人把这里形象的称之为“牛尾山”。

众人在丁闲之的带领下,一路翻山越岭,经过大半天的急行军,堪堪赶到此地。

此地离潮汐城并不远,众人一路行来,偶尔还能遇见在山野间行走的猎人。看见一两个农人在田野间劳作。但大部分的田地,都已经荒芜,渺无人烟。

但吴明心头反而掠过了一丝暖意。因为只有此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已经回到了人群中。真实的感受到了一种回归人群的塌实感。

吴明提着赤宵,站在南方的山顶上。望着对面黝黑寂寥森林出神。

山风掠过山岗,惊起对面森林的树浪滚滚。所有植物都随风轻摇。许多山鸟在山林间欢腾飞过。一派安静详和的景象。

但吴明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此处地处东西交通要道,据丁闲之说,这里在以前,行人络绎不绝。就算汉蛮之争时,虽然行人较以前少了许多,但也绝不会如此空旷。“事有反常必为妖”,这平静下面,掩盖着的,是森森杀机。

山脚,是连绵不绝的旱田。依稀可见以前的繁华景象。然而现在什么都没了,留下的。只是齐没人膝的杂草。在山风中随风摇晃,似乎在无声的嘲笑着什么。

吴明心头没来由的一痛,战争,永远没有胜利者。在这你死我活的争斗中。受苦的永远是平民百姓。当南蛮贵族在宫廷欢呼对汉人的战争取得胜利之时,可曾想过,无数个家庭支离破碎,再也没有欢笑。无数个田地的主人倒在了战场上,从此荒芜。

在这交通要道上尚且如此,何况其他地方,不知道要恢复元气。要何年何月了。

这些田地荒芜,却正好连成一片,成了一个绝佳的突袭场所,和骑兵冲锋的战场。

一百多位近卫营战士正在山林里忙碌不已,到处采集枯枝败叶。他们站立的山头,正是这牛尾山的臀部,十分陡峭。全是一些灌木和浅草,整个山头一片枯黄。与对面浓郁的绿意形成强烈对比。

田洪,葛义等近卫营头领围着吴明,正在讨论相关事宜。左影因为身体不便,就坐在一副滑竿上,也随同众人讨论着,不时朝下方张望。

他已经能直立着坐起来。在队伍里,他的伤是最为严重的了,但现在都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其他人都已经恢复了过来。加上左影。现在整个队伍,就只余四副滑竿,陶雨做为太子妃,自然不必说,胡庸现在是整个队伍的军医,但一个普通老人,长期急行军的话,身体肯定吃不消。

而最后一副,就是何艺了。自从那次田洪开过玩笑后,这个清丽的女子再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较真。吴明受伤归队后,她一直行影不离的照顾着。吴明曾悄悄告诉她,如果不享受这种优待,被人取笑倒是其次。而耽误大家行军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整个队伍,速度倒是提上来了,而士气也随着吴明的安全归来。大为提高。这多多少少,算是一点安慰。

吴明扭过头去,看着身后不远处的那道白色丽影,何艺正抱着双膝。和陶雨并排着坐在一个山石上。两人正在轻声地嘀咕着什么。十几个近卫营战士手执快剑站在两人身后。隐隐形成一个保护的架势。

山风吹拂而过,在何艺的白色宫装上惊起几道波纹。那宫装虽然还是那么整洁干净。但裙裾上已经多了许多褶皱。褶皱并不明显。但却让吴明心头更加酸楚。

这一路颠沛流离,两人虽然心心相映,却实在找不到时间互诉衷肠。也许,自己在她的眼里,是希望,坚持下去的希望。但她可明白,她也成了自己的动力。自己在这虚无飘渺的求生路上的另外一股动力。

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力量么?

左影抬起头来,轻声提醒道:“大人,战士们已经快准备就绪了。你要不要查看下,还有何遗漏?”

吴明看了看高大的柴草垛,实在找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正准备点头之际,却看见丁闲之站在不远处,欲言又止。他对着丁闲之点了点头,说道:“丁大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小子虚心受教。”

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丁闲之的博学,还是让吴明深深佩服不已,要不是现在队伍自身难保,吴明都想把这本活字典捎带上,一起走了。遇见什么疑问,也好请教一二。

丁闲之望着吴明,然后再转头看向了柴垛,说道:“大人,从这里要通过他们封锁,是有难度。就算通过他们封锁,我们也不知道另外那支汉军的具体行程,所以在此地示警,是最最合适的。”

张浩站在一边,怒声道:“这不废话么?我们现在不正是这么做的。”

丁闲之没理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这烽火示警,确实是一个好的办法。但大人考虑到过没,我们收集得来树枝,大部分都是枯枝,这燃烧起来,恐怕难以引起下方的人注意。”

吴明老脸顿时一红,这主意还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左影。自己只不过私下照着对方给出的主意照搬就是了。他们一百多人,常年呆在深宫,对军事方面的许多事也是一知半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希望这只东汉残军,真的是李源带领的黑甲军吧。以他纵横北疆多年的经验,丰富的军事知识,应该能填补这支逃难队伍的许多空白。他心头默默地想到。

正欲开口之际,左影已经抢着请教道:“丁大哥有什么好的办法么?这烟雾不足的话,确实难以起到示警的作用。”

这小子天性好学,丁闲之那套乱七八糟的东西,对其他人没多少用。但却深深的折服了左影。这一路行来,把丁闲之死死的拉在身边,问这问那,可苦了丁闲之。

丁闲之伸出右手,指着山头的许多低矮的柏树说道:“大人看见没,这是柏树。在我东汉的成州,磐川一带,每逢冬季。家家户户必准备柏树枝,制作熏肉。这柏树枝的烟雾浓密,所以每逢冬季,家家户户青烟缭缭,几同遭遇火灾。这东西是百姓们为了防止肉质腐坏。而制作出来以备过年之用。所以制作的时候,一般都是寒冬腊月,当地人又称为‘腊肉 ’。这可是无上的美食啊。”

张浩顿时怒了,跳了起来:“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如何退敌,你都扯到那边去了?就知道吃。”

吴明站在原地,一时间也没反映过来。左影却惊喜地叫了起来:“丁大哥的意思,是我们用这柏树枝引燃,然后放出浓烟,达到示警的目的么?”

吴明怔了一怔,讶声道:“就算这样,这柏树枝是很干燥,恐怕比其他树枝燃烧得更快吧。”

左影已经抢着回答道:“大人,咱们可以用泉水将柏树枝染湿,然后覆盖于火堆上,这样不就得了?”

吴明顿时反应过来,心头大喜。丁闲之也是站在对面,摇头晃脑的,得意不已。

吴明一声令下,一百多位近位营战士纷纷朝那低矮的柏树林扑去。

※ ※ ※

下午了。

已经能证实南蛮人就埋伏在对面的森林里,他们就算纪律再好,几万人同时挤在那么一片森林里面,肯定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远方,那个小丘陵的森林还是很绿。

绿得凄迷!

吴明就一直呆在这山头,望着对面的森林,但心情却莫名的烦躁起来。这种示警的办法,说起来,也愚蠢得可笑。

根据得来的消息,众人认为这支队伍十有八九是黑甲精骑。大家都在赌。赌这支队伍是战无不胜的黑甲军,而不是其他溃军。赌李源能第一时间反映过来,然后率军突围。至于后面怎么办?吴明没说,众人也没问。

最好的结果,是李源突围成功,然后两支队伍汇合。队伍战力大增。至于最坏的打算么,现在已经快山穷水尽了。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坏了?

远方,荒凉的田野尽头。不知那里传来了歌声,幽眇而凄楚!

万里江山何人守?

脚踏雄关向天笑!

七尺男儿岂惧葬?

愿以此身付战场!

这声音尽管很小,但隐隐约约的。一缕一缕的飘进了众人的耳朵。听起来是那么悲壮,那么熟悉。

歌声越来越清晰,极目远眺。已经能看见远方那支队伍,队伍尽管看起来有点乱。衣衫不整。但精气神似乎很好。依稀可见那漆黑的底色。前方,那大旗上的“汉”字,虽然久经风霜。/仍在烈日下不屈服的伸张着。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田洪,突然轻声说道:“大人,没错,是黑甲军。也只有李将军,才能在逃亡中还这么大张旗鼓的走着。打着汉军旗号。”

大概是兴奋的缘故吧,他的语速快而急。吴明不由得捏紧了赤宵。感觉手心里全是汗,腻腻的。

自己能成功么?

终成正果2 第三十五节 第三十五节

“点火!”

随着吴明一声干脆利落的呼喝。早已恭候在侧的两个近卫营战士发出一声暴诺。同时蹲下身子,把早已经准备的好的火把伸到了这巨大的柴堆下。

已近傍晚,天公出奇的配合。无风,整个空气里十分安静。只余这柴禾燃烧时的“劈啪”声。一声一声的,清晰无比。

尽管上面这柴禾堆里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柏树枝,但干燥的柴堆还是第一时间燃了起来。并且越来越大。这烟柱直直的,如一把利剑,插向宝蓝色的天空。

吴明提着赤宵,站在这火堆的最前方,任凭身边火堆烟雾越来越浓。火光越来越盛。他仍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胜败在此一举了”,他死死的盯着下方的汉人军队,却是越来越紧张,赤宵剑柄捏在手里,已如一块湿泥。

下那些汉军乱了一乱。山头突然冲起一股浓烟,在这窄窄的山道口,显得太过突兀,任谁都不会坐视不理。他们停了下来,呆在原地,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只过了一小会,这些骑兵队伍中部,飞奔出几骑,一路大喊着。沿着这支长蛇般的队伍前后一路行去。队伍的骚动慢慢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变阵,形成了一个锥形警戒阵形。

吴明暗自松了口气,这李源不愧是北疆有名的“黑旋风”。战阵变换熟稔之极,感觉无懈可击。不过此处地势陡峭,李源肯定也有所防范?自己所做,是不是有所多余了?

正想着,对面森林爆发出一阵呐喊。刺耳的号角声在山谷里回荡。激起回音重重,一浪高过一浪。

随后,那绿幽幽的密林里,无数个南蛮人从里面钻了出来。有的在朝外牵马,有的却手忙脚乱的上马,还有的看见实在太乱,干脆就直接跑出了森林,边跑边整理自己的兵器。整个森林里顿时沸腾了,怎一个乱字了得?

显然,这烽火示警,也大出南蛮人的意料,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吴明暗松了一大口气。南蛮人这样子,自然不可能早有准备。至少不可能像仓前大战之时,一开局就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想到这里,他心头没来由的一寒。希烈那老辣的计谋,步步为营的心机,至今还如同一片阴影,在吴明心头萦绕不去,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如果有一天,自己和对方结阵对垒,凭什么去打败对方?心头苦笑之余也有点庆幸,幸亏这次不是希烈亲自领军来追,从得到的消息来看,十有八九就是顿尔草原的“飞马军团”。

正发呆间,这边山脚突地传来一阵呐喊。几百个南蛮人冒出了头,掀开了身上的各类伪装,一路狂喊,挥舞着各类武器,朝吴明等人所立的山头扑了过来。

吴明也吓了一跳,他们所呆的这片山头地势陡峭,大部分都是低矮的灌木丛,实在不利于大军埋伏。没想到南蛮人竟然在这边也有伏兵,这一下,实在大出意料之外。

山势虽陡,但这几百人纵跃如飞,如履平地,他们敏捷得如同一群猎豹。吴明大惊失色,刚才还在得意自己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现在自己马上就措手不及了,不过事已至此,却不可能转身而逃。以现在这队伍的状态,就算逃跑也早晚得被对方追上。他捏紧了剑柄,定神朝来袭之敌望去。

当先一人最为扎眼,头上扎个纶巾,一头长发和着青衫,随风飘舞。他的右手反提着一把一人多高的大枪,那红红的穗子如一团火红的血,在烈日下发出妖冶的红色。

枪被称为百兵之王,五尺五寸为步下枪,七尺为花枪,八尺二寸中平枪,一丈二尺为大枪,一丈杆,一丈八尺就是长矛了。

枪术持枪稳活,前管后锁,两手持枪,稳而不死,活而不滑,持枪之势,贵为四平,所谓四平,即顶平、肩平、脚平、枪平。根不离腰,三尖相对,所谓三尖相对即鼻尖、枪尖、脚尖。

所以为了灵活,一般枪术高手,在步下施展,都是选用的五尺五寸的步下枪。这样才方便自身的闪转腾挪。这也是初学者的首选。而许多枪术高手,在步下对敌,一般也选择的是五尺五寸的步下枪。在明代,戚继光平倭时,教兵士的枪法主要就是杨家梨花枪。民间传说,杨家枪是北宋名将杨业传下来的,其实是南宋红袄军的女首领杨妙真所传。这里的梨花枪,就是五尺五寸的步下枪。

而再长一点的话就是花枪,则对使用者的枪术造诣最高。因长度比一般兵器为长,只要运用得好,则角度十分刁钻,让人防不胜防。故而又有人称花枪为“百兵之贼”。

再长点的就是中平枪了,因为长度几乎比一般人高一个头。所以一般都是普通士兵马上枪的首选,首重一个“扎”字。扎枪要直出直入,须平正灵活,迅速,腰腱劲直透枪尖,势如潜龙出入。扎枪又分为上平,中平和下平,以中枪为法,并有“中平枪、枪中王,当中一点最难挡”的说法。

也就是说,中平枪就是普通士兵的马上武器长度了。更何况大枪,大竿,长矛之类的超长兵器。这些都需要许多名门大族的士家子弟,经过专门训练,才能在马上运用得娴熟。

吴明做为一个嗜武如命的人,对枪术方面多少都有点涉猎。看见当先这人的一身装束,心底顿时涌出一股荒诞的感觉。这纶巾和大枪,本来就是一文一武,再加上,对方提着这长约为一丈二尺的大枪,在地上健步如飞,更是不伦不类。

就在他一怔神间,那人已经甩开其他人,在山上几个纵跃。如一个凌空的大鸟一般,逼近吴明他们五百米内。老远的,就听到一声大喝,如平地炸响了一阵惊雷,惊起无数山鸟:“对面的山贼听着,今天不把你们每人扎个身上扎了三百个窟窿,实在,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这话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那滔天的恨意,吴明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得到。很显然,对方只是把他们当成了一般山贼了,所以才这么冒冒失失的冲了上来。

“列方圆阵,保护好太子妃,我先去会会他。”吴明转过头交代道。他现在不再是对阵法一无所知的雏儿,现在列方圆阵警戒,倒也中规中矩。

一百多个近卫营战士迅速走动,迅速列了一个方圆阵把众人卫护了起来。

吴明大为满意,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却看到所有人脸色大变。何艺的一张俏脸也变得煞白,掩着小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啊,小心……”。

其实,也不用她提醒了。他觉得全身汗毛的炸立起来了,脖颈处更是传来阵阵刺痛。与此同时,耳边已经传来令人牙酸的锐啸,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烂了一般。

吴明也吓了一大跳,刚才这人还开五百米开外,这么一小会竟然已经冲到了近前,这要多快的速度?

不过现在那里容得他多想,他吐气开声,身子猛的侧翻,向一边倒去。只见到一竿黝黑的枪竿,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从他的肩头擦身而过,锐啸声声入耳,然后直直的前方的地上扎去。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赤宵在胸前挽了个剑花,立了个门户,运足功力,就准备大喝一声,先来个先声夺人,震慑住对方。

那杆黝黑的大枪一枪扎入地面,红缨飘飞。如一颗火红的钻石叮入了地面,地面顿时泥土纷飞。那人一声轻喝,身子悬空,猛一用力,身随枪动。衣袂翻飞中,那枪已经被他从地上拔了出来。然后整个身子直直升空,长枪带起一片幻影。抡圆了,照着吴明就当头砸了下来。

枪势霸道无比,吴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再次侧身一闪,右手把赤宵往空一抛。然后顺势接住剑柄运劲于手腕,真气一吐,赤宵“呛”然长吟。已然带起一道金黄色的光芒,反手一剑朝对方的枪杆刺去,同时口中厉声喝道:“给我断!”

赤宵之利,经过几次对敌,吴明是深有体会。他这一招使用得行云流水,一气喝成。就是想一剑断了这人的枪头。那人招式已然用老,似乎也没料到吴明如此灵活。怔了怔,此时见吴明朝自己的枪竿砍去,眼里闪过一丝讥讽。也不躲避,身悬半空,猛地提枪向上一拔,枪头正好迎上了赤宵的剑尖。

“当”一声轻响。声音清越无比。却不像削断敌人兵器的声音,他心下一征,不由慌了起来,忖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要反伤了赤宵。赤宵削铁如泥,是他护身的宝贝,这是第二次硬拼对方兵无功。

那人已经顺着这一拼之势,再次腾空而起,飘出几十米远,然后站定,低头看了自己的兵器一眼,然后脸色大变。指着吴明等人道:“你那是什么兵器?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终成正果3 第三十六节 第三十六节

他站在那里,气急败坏。但吴明心头何尝不是惊疑不定。满以为自己一动手之下,怎么也是个稳操胜券的局面,没想到大意之下。却被这人诡异的枪术搞了个措手不及。本来想还借赤宵之利,把对方的武器削断,却没想到,这人的长枪怎么的也是个名器。看来,自己的算盘又打不响了。

更何况,这家伙也不是个弱者。后面还跟着气势汹汹的三百多人。如果只有吴明自己一人的话。他倒是不介意,拍拍屁股走人,但现在肯定不行的。这身后还有一百多位近卫营战士。还有陶雨,何艺等非战人员,现在撤退。对方肯定要追,那不更加吃亏?想到这里,他只得咬紧牙关。心头暗暗发狠。赤宵横于胸口,守住了门户。

想起刚才何艺那声颤颤的惊呼,他顿时心头一阵温暖,转过头去,盯着对方如白玉般的脸庞,咧嘴笑道:“谢谢!”

何艺正睁着一双美目,看着他的背影出神。那料到他会突然转过头来,顿时娇羞不已,闹了个大红脸。惊呼一声,双脸顿时红如朝霞。

这个时候,对面那人看见吴明并不做声。还转过头去有说有笑。调戏美人。顿时满脸怒气。不过吃了上次的亏,他这次却是谨慎了许多。会合了后续赶到的三百精兵。然后,这人喊了一声字正腔圆的“上!”。当先操起他的那根大枪,再次扑了过来。

吴明定了定心神。张了张嘴,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听得葛义冷声道:“刘义,你带领一个什保护太子妃等人,其余的,随我一同上去,接应吴大人。”

吴明心下顿时一声叹息,这葛义有勇有谋。就是人太冷了点,其次是,自己终究和他效忠的家族有隔阂。不然,倒是一个好帮手。田洪,勇则勇已,但神经很粗。有时候,实在不放心让他独挡一面。

就在他发呆的当口,这群南蛮精兵已经在那汉子的带领下,如一股旋风,猛地冲了过来。而这时,葛义却正好带着一百多名近卫营战士,堪堪顶了上去,双方顿时一阵刀来剑往,混战在一起。

那人抡着一竿大枪,谁都不找,就盯着吴明,然后凌空跃起,又照着他砸了下来。吴明顿时**了一声,你不能来点特别的么?最近都是怎么了,老遇见一些不合常理的东西。前段时间,优露莉那小妮子的弓让他吃足了苦头。今天,又遇见个在地上耍大枪的。

心头想归想,他却对对方这诡异的枪法忌讳颇深。捏紧了赤宵。大喝了一声,大地之力顿时发动。全身顿时化为一个光人,当先凌空跃起。向对方迎了上去。

你不就欺负我没距离么?我跳起来和你对砍。看你能奈何我?

那人看见吴明全身金光灿烂,亮闪闪的朝着自己袭了过来,脸色也是大变:“七段高手?这剑,这剑难道是赤宵,你们是另外一股东汉溃兵?”

他在这里惊异不定,但吴明可不管他,咬了咬牙,赤宵当空一闪,化为一道光影,直直的向对方的胸口奔袭而去。“擒贼擒王”,现在可没时间和你闲聊,只要把这家伙抓到手里,那一切就好说了。

那人面色大变,百忙之中,吐气开声。身子竟然再次诡异的拔高。那枪杆顿时跟着猛的向上升起。赤宵一剑下去,却正好迎上了对方的枪杆,顿时又是一阵清越的金铁交鸣之声传来。那人已经随着这一震之势,猛地向下而去。

吴明定了定心神,也跟着飘落于地,却见到那人提着大枪,正站在激战的人群外面,脸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这时候,双方的人已经战在一起。吴明稍微扫视了一下,顿时大吃了一惊。就算对方的三百多人属于精兵,也许还有武者,但己方这一百多名近卫营战士可都是三段以上的武者高手,怎么的也能稳站上风了。但事实却与意料的大相径庭。一眼望过去,近卫营战士们都被对方困得严严实实,苦苦支撑。

这些人三人为一组,互相照应。似乎像“三才阵”,却又似是而非。而这些小阵营之间,也可以随时互相支援。每个近卫营战士,似乎不是面对的一个三人小队,而是多个三人小队。

这又是什么古怪东西?

正当他在这里发呆的当口,却听得田洪在人群中大吼了一声:“他妈的,这都是什么鬼玩意,想老子天天练战阵,今天却被这东西搞得晕头转向。对面拿枪的那小子。有种过来,和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就知倚多为胜,算什么东西?”

吴明顿时一阵气苦,这田洪说出如此话语,估计也是气得很了,他却浑然不记得,以前,自己还靠二十五人的“大五行剑阵”。把久持困于阵中,差点戳了个半死。此时却来叫嚣单挑了。

定睛一看,顿时也是苦笑不得。这活宝,由于武艺高强,此刻正有五个敌人围着他团团转,似乎里面还有两个武者好手。

正准备有所行动,先去解了田洪之围之时,这时却听得一声惊呼。这声音好熟悉。掉过头一看。却见到对方已经有几十个人突破了近卫营战士的阻拦。围向了后面的陶雨等人。这声惊呼,却是丁闲之喊出来。

他心头顿时大急,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当先一个箭步,朝后面冲了过去。看田洪的架势。暂时还是无忧。但这后面却是万万不能有所闪失的。有陶雨。最最重要的是,还有何艺。

他这一心急,顿时使了全力,人顿时再次化为一个光人。一个呼吸间,就已经窜至此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赤宵就砍。

对方大概得到过命令,要活捉这些人,所以并没下什么死手,此时,这十几个近卫营战士还在对方的阵势下苦苦支撑。这些南蛮人那里料到来了这么个煞星,顿时被吴明冲进阵营中,一阵人仰马翻。

吴明一连砍翻了三人才住手,虽然对这些南蛮战士来说,伤亡并不是很大,但却把对方的阵营冲了个乱七八糟。那里还能成什么阵势。一时间,顿时大乱,近卫营战士缓缓过气来。顿时打了一个反击。

刚才他们能占据优势,就是靠的古怪的配合。一旦没了这阵势配合,那里是这十几个近卫营战士的对手。吴明顿时暗松了一口气,却听一个领头的南蛮人喊了一声:“风紧,大家白灰招呼。”

白灰又是个什么东西?吴明正自疑惑间。就看见这些人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布袋,然后一抖。一片白蒙蒙的东西就向近卫营战士兜头而去。众人顿时措不及防。被洒了个满头满脸。

当然,吴明作为重点照顾对象,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四到五个人提着袋子,“嗷嗷”叫着朝他扑了过来。好在吴明在听到对方喊出白灰之时,已经有所提防。此时见对方冲了过来,猛地侧翻,避开了这要命的东西。

“噗,噗,噗——”他原先站立之处。顿时洋洋洒洒,下了好一阵粉尘雨。但尽管如此,长风吹来,他的眼角还是被吹进了些,好一阵刺痛。这东西,怕就是生石灰吧。想这南蛮地界,到处都是石灰岩,他们倒真会就地取材。

揉了几下,他忍着刺眼的疼痛,然后睁开了眼,四处打量。隐约间,看见这尘雾似乎有个人影,似慢实快的朝何艺等人摸去。他顿时大吃了一惊,这要真被对方捉住了何艺,那可真要了他老命了。

他咬了咬牙,大喝了一声:“贼子敢尔!”一跃而起。整个身体带起一股旋风,人如大鸟。就这么直直的朝对方扑了过去。

那个头领听见呼喊,转过头来。此时却见到吴明已当头压了下来。他脸色也是大变,睁着通红的眼睛大喊:“掩护,掩护!”

看来这生石灰,对他们的视力也是有影响的。

吴明这一剑下去,满以为可以把对方刺个通透。电光火石间,却不料身后一杆大枪正好从自己脚下赶到,架住了自己这必杀的一剑。“铮”的一声,两件兵器再次碰到一起。吴明顿时落地,然后捏着赤宵,横于胸口。挡在何艺身前,连声道:“何姑娘,你没事吧?”

何艺的眼睛也被进了石灰,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正拿出块手帕擦着,听得吴明的声音就在跟前,她心中一暖,道:“现在好些了。”话音未落,却听得有个人惨叫一声,却看到一个近卫营战士。在围攻下不支倒地。被一刀砍掉了半边肩膀,眼看是不行了。

终成正果4 第三十七节 第三十七节

此时,石灰扬起的尘雾已经慢慢消散。除了何艺,其他人都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此时都蹲在原地,各自揉眼不已。此时吴明一人立于众人面前,颇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而现在,双方的伤亡开始多了起来。那使枪之人盯了吴明一会儿。然后大声喝道:“住手,都给我住手。随我下去,剿灭下面那些汉人。”

那南蛮首领刚才差点被吴明一刀削掉老命,闻言之下,自然是不服,抗声道:“杨大人,目前我们已经占据先手,属下怀疑。这股汉军就是传闻遁入森林的东汉太子残部。咱们抓住了,岂不是立了大功?”

刚才烟雾重重,吴明自然没法细看,此时却见到这说话的南蛮人裹着一个白头巾。正看着吴明等人,脸上的横肉因为奸笑也跟着抖了起来。让人浑身不自在。

那杨大人把他的大枪顿了顿地,听得对方如此问,顿时瞟了瞟那南蛮汉子,冷笑道:“怎么,巴,到底你是正统制还是我是。你要真不听。我自己可先走了。你自己留在这里立你的大功吧。”

巴脸上一阵青白交换,站在原地,顿时犹豫不决。那使枪的杨大人看见对方如此模样,顿时冷笑了一声。也不管这些人,抄起自己大枪,就这么扛着,朝山下如飞而去。

那巴看了看剩下的众近卫营战士,转过头来,正待有所行动之时,正巧遇见吴明恶狠狠的看了过来,顿时全身抖了一抖,似乎想起了刚才的凶险。挥了挥手:“咱们走!”就这么带着剩下的三百来名南蛮战士,也是如飞而去。

吴明顿时松了一口大气,这三百多人,真要发起狠来。己方就算在自己的帮助下,取得胜利,估计也是个惨胜。更何况,自己这边还有很多非战人员需要保护,这就是自己最大的弱点。能不战,那自然是最好的。

好在这次虽然看似凶险,但对方的阵势似乎都是以困人为主。众人都坚持了下来,除了刚才那位战士失手被杀外,其他都是带了点伤。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尽管如此,吴明心头也是苦涩不已,又一个鲜活的生命离开了自己。不过现在却没有时间来感慨这些。山下的战斗。却在刚才众人混战之时。接近了尾声。

黑甲军士已经突破了南蛮人的封锁,留下一地的狼籍。而此时的山下,那些南蛮人正乱哄哄的,似乎也被这波突击搞懵了。有点不知所措,到处都是大呼小叫的南蛮人。偶尔还能看见许多人倒在田间地头,不停地**着。

吴明看到这里,忍不住喃喃道:“这李源真是厉害,看来这支队伍,真的是黑甲军无疑了。”

身后,传来张浩颤巍巍的声音:“大人,我们要追下去么?”

吴明突然觉得眼睛还是很痛,就揉了揉,转过头去,对着张浩笑骂道:“你要下去送死,我自然是欢迎的。只是我可不会奉陪了。”

张浩此时正在拍身上的石灰,闻听吴明如此回答,声音中满是失望:“是么?我还以为大人会带着我们,和李大人一起。也给对方来个几进几出呢。”

吴明走过去,给了这小子一个暴栗,然后接道:“还几进几出,能逃出生天就是不错了。这次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你还真以为对方几万人是吃素的么?”

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却看见何艺看着自己,双眼也是红红的,不知道几分是石灰所致,还有几分是真情流露,看见吴明看了过来,何艺顿时低下了螓首,小声说道:“大人,我是不是很没用,老是拖累你。”

吴明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心头一痛。这颠沛流离的日子,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他现在最大的渴望,就是能够摆脱这种被追杀状态,不用天天这样草木皆兵。担惊受怕。这在以前,是何等容易的一件事,到了今日,却快成了一种奢望了。

抬头望向了山下,这些南蛮人已经开始在收拾战场了。乱哄哄的。夕阳照射下来。更把下面衬托得一片凌乱。尽管隔得老远。吴明还是能清晰的看见地上的斑斑血迹。

这大自然的修复能力就是这么强悍,也许过不了多长时间。山下就会重新长出杂草。而这些埋骨于荒野的战士,也同样会成为这些野草的肥料。

其实,在大自然面前,人和野兽都很公平。生命都只有一次,到得最后,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几年之后,可还有人记得这里发生过一场遭遇战?但奇怪的是,人都站在这世界的颠峰了,还要自相残杀,搞得双方都不安生。这里面,到底是谁的错。这些答案,恐怕也就只有坐在京都的那个老头子,或者热内的那个大元帅。亦或者那个在达涯行宫的南蛮皇帝知道具体答案吧。

“达涯行宫!达涯行宫!达涯行宫!”

……

吴明的心头顿时犹如一道闪电划过。感觉全身都震了一震。

“大人,走吧!”此时,众人都已经收拾完毕。张浩看着吴明在那里发呆,顿时喊了起来。

吴明再次看了一眼山下,下面,许多南蛮人已经整装完毕,缓缓朝他们逼了过来。

※ ※ ※

山道崎岖。

吴明骑在一头骏马上,提着赤宵。整个身子随着蹄声,颠簸不已,随着起伏的,还有他的心情。

旁边的李源狠狠一马鞭抽在路边的杂草上,恨恨的骂道:“他妈的,这路还是人能走的么?这些南蛮子除了破坏,还能做什么?”

道路两边的杂草,已经快把路都湮没了。再加上这七弯八拐的山路,实在是让人没法提起好心情。

此时,他们已经和李源汇合在了一起。双方这一会合,自然是皆大欢喜。不过问题又出来了,为这个队伍谁拿主意,双方又是一番推脱。按照道理,自是李源的官最大。也是最最合适的。但这家伙也不知是什么考虑,打死不从。被众人逼得狠了。他才指了指吴明手中的赤宵,然后一句话也不说。

到了此时,吴明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这把剑,肩负的东西实在太多,自己现在提着,感觉手里似乎又多捏了几千条人命,沉甸甸的。不过吴明却是知道,李源这种托词,虽然有几分道理,却是推委的居多。这人外粗内细,上次太子派吴明去抓他,他是深切地体会过的。

他真正忌讳的是,陶雨吧。

想到这里,吴明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坐在滑竿上的陶雨。她正被几个战士抬着,一摇一晃的。从这后面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娇俏的背影。她紧紧抱着太子的骨灰匣子。冷冽而孤独。

太子去世以后,陶雨虽然恢复了过来,但吴明却觉得,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多了的,就是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就连昨天和陶子谦兄妹相遇,她也只是淡淡的应答了几声,搞得陶子谦也是尴尬不已。

现在已经到秋天了吧,不过对于南蛮来说,却和盛夏几无区别。这些杂草估计也是最近才长出来的。再过一段时间,南蛮还是会派人来清理的,毕竟,这条道路,正是东西交通要道。这么荒废下去。可能那在达涯山庄避暑的南蛮皇帝,第一个不同意吧。

吴明看了看蹲坐在马上的李源,忍住笑,然后看了看队伍,整个队伍,近四千人,排成一个长蛇,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漫慢而行。几乎望不到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手搭凉棚望了望。对着众人大声说:“大家加把劲,走快点,咱们今天晚上好好的吃顿肉,饱餐一蹲,好好休息。”

那个传令兵顿时双眼一亮,虽然疑惑吴明嘴里的肉从何来,但还是大声吆喝着,把这道命令传了下去。不一会儿,整支队伍的的行军速度顿时又快了几分。

这话,李源自然是听得真切,他顿时疑惑起来,支起自己的大黑脑袋,嗡翁道:“我们现在,干粮倒有,肉可没有,这命令是你下的,你可自己要负责。”

他话才说完,就见到左忧从队伍后面拔开众人,气喘嘘嘘:“大人,不能这样下去了,今年天战马又倒毙了十几头,加上今天又增加了一百位战士,已经有近千位战士无马可骑了。我担心这样再走下去,可能,可能……”

李源脸上阴晴不定,半晌转过头来,盯着吴明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但你这样做,真的有用么?或者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终成正果5 第三十八节 第三十八节

部队集结起来,一个什为一个小队。围坐在一起,升起了篝火。 一时间,整个山道上都是星光点点,煞是好看。几个近卫营的战士早早的过来,为吴明等人收拾好了一块平地。吴明把马交给了一个战士,然后走了过去。

这块平地比较大。近卫营目前也就一百多人,在上面倒也不显得拥挤。说是平地,其实也是杂草丛生,不过早有人提前草草收拾过。整个平地上,俱露出拇指粗的草茬子。人一坐在上面,首先遭殃的是自己可怜的臀部。

不过这都难不到豪爽的战士们,大家都是不管不顾。一屁股坐下去,然后滚上几滚。草茬就变成了草屑。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吴明找了个地,正准备坐下,看见何艺站在不远处,一脸的为难,他连忙跑过去,用自己的披风铺在地上,整理好了。然后指着那披风:“何姑娘,这下应该可以了。”

何艺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脸红红的坐下了。自然又引来周围大群战士善意的哄笑。

吴明在感情上的经验,几乎为零。对何艺的称谓,除了上次独木桥之时,情急之下喊了声“小艺”外,到现在,都不敢用亲密点的称呼,生怕唐突了佳人。此时,见对方低着头不说话,也只得尴尬的立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百无聊奈之下,看见左影正坐在那里,脸色灰暗,于是走了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对方道:“怎么了?还在为丁闲之的事伤心么?”

丁闲之在众人汇合后,就回潮汐城了。毕竟,那里还有许多他放不下的东西。最主要的是,他害怕呆在这个队伍里,成为一个累赘吧。

左影有点不自然的笑了笑,接口说道:“是的,丁大哥的愿望,是云游天下。把先祖丁寿的《异域行记》完善。说不准,日后我们还能相见呢。”

吴明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接口。丁闲之的能力,众人是有目共睹的。当他说走的时候,吴明也曾几次想开口挽留对方,然而,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自己现在有什么资格去挽留人家?难道要求他跟自己一起漂流受苦,天天提心吊胆。在被追杀中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正想着,却见到李源带着左忧。从队伍后面赶了过来。两人走到吴明面前,李源一屁股坐在地上。吴明感觉整个地面都抖了一抖。只见他伸长了自己的双腿,然后甩了甩脖子,全身顿时发出一声“噼里啪啦”如同炒豆子一样的声音。

然后他就这么大剌剌的坐在地面上,大手一伸:“把酒给老子拿来。”

左忧小心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陶雨,然后瞄了下吴明,有点拘谨的说道:“大人,军中不允许饮酒的。”

那知道李源豹眼一睁,瞪着他说道:“快拿出来,别装了,吴大人不是外人。”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吴明说道:“是吧,吴大人?”

吴明心头不禁一阵苦笑。军中,除非遇见重要情况,比如庆功、赐宴等等平时是禁止饮酒的,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但这些条例,当然只是对普通士兵而言。将领或者近卫营\战士在军中饮酒,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不过,像李源这种,敢在太子妃面前这么明目张胆的。估计是头一个。

李源也不等吴明回答,从左忧的左手里抢过酒袋,然后从他的右手里拿过干粮袋子,倒出来一把炒米。“叽吧叽吧”的嚼了起来。仰起脖子,猛地灌了一口酒,然后美美地叹了一口气。

完了,抬起头来,对着吴明说道:“你说的吃肉,估计是要杀马吧?这个么,老子是想通了,不就是杀马么?妈的,老子回到北方了,又去抢他娘的几万匹。但这家伙就是不愿意,死皮赖活的要拉我过来,说要和你商量下,能不能不杀马。”说完,指了指站在身后的左忧。

吴明抬头望去,却刚好见到李源眼中的那抹希冀。他不由得心头一颤。从内心上来说,李源也不赞同自己杀马吧。战马对于一个骑士来说,重逾性命。很多骑兵的战马,已经与骑士本人建立了深厚的友情,说亲逾兄弟也不为过。

看见吴明望着自己,李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一手提着酒袋,一手拿着炒米袋子,凑在吴明面前:“吴大人,要不要来点?”

吴明接了过来,倒出一大把淡黄的炒米,放进嘴里,也是嚼了起来。这东西本就是图个填饱肚子。估计炒出来也有几天了,吃起来干涩不已,实在难以找到美味的感觉。

他举起右手的酒袋,猛地灌了自己一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坚定自己决心一般。他平时本就很少饮酒。不及防之下,顿时被呛到,然后猛烈咳嗽起来。

李源顿时在一旁笑道:“吴大人,看来你并不是善饮之人啊。饮酒之道。在于平稳自己呼吸,并轻轻向口中吸气,让酒水均匀的从自己口中,顺喉而下。你这样鲸吸牛饮。不掌握节奏,肯定是要不得的。”

吴明尴尬道:“这酒可真烈,让李大人见笑了。”

李源顿时抚掌大笑:“这南蛮的酒就是甜味重,那里能跟北方的烈酒相比。等以后到了北方,兄弟给你捎几壶北方的酒,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烈酒。”

说到这里,他挠了挠自己脑袋,有点憨憨地笑道:“嘿嘿,当然,如果能够回去的话。”

吴明接着咳嗽了几声,感觉好些了。才把酒袋递给了李源,道:“如果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我们有很大保障安然回到东汉。你干不干?”

李源抬起头来,两只豹环眼睁得贼大:“干,怎么不干,反正就这个样子了。难道,还真的在这南蛮的地方当‘南旋风’,我呸他妈个娘娘腔,取的啥名字,真他妈的晦气。”

吴明从自己的胸口掏出一张羊皮纸,慎重的铺开,抹平了,放在两人中间。对李源说道:“这张地图,是上次我在曹烈身上得来的。是南蛮的一览地图,上面的一切都很详细,我们可以一起来参详参详。”

李源吃了一惊,苦笑着说道:“曹烈?可是青狼军副督曹烈?吴大人,你不会把烈光头也杀了吧?这可惹了大祸了。”

他说归说,但已经看向了地上的羊皮纸。嘴里同时说道:“不知道,吴大人可有什么好的方法可以教我。”

现在天早已经漆黑,不过借着篝火,还是能勉强看清楚地图上的小字。山川,以及河流。整个地图在篝火的映照下,一闪一闪的,现出一片怪异的红色。

吴明指着上面的一个小城市。说道:“这是潮汐城,我们现在就位于潮汐城以西的山区里,跨过这个山脉。就到了南蛮西部的顿尔草原。”

吴明顿了顿,把手指向了南蛮西部的达涯雪山,然后说道:“我现在能够肯定,南蛮皇帝帕卜里,就在这达涯雪山的达涯行宫里。”

李源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顿时亮得吓人,怪叫道:“那么你知道达涯行宫的具体位置么?”

吴明自信地笑了笑,接道:“这点我早已经想到了,我已经找丁闲之在地图上做好了标记。具体位置,大概就在这里。”说完,他指向了地图上一个不显眼的小点。

那一点鲜艳如血,殷红如火。在火光中,凄厉妖冶!

李源站了起来,猛的对后面还在发呆的左忧说道:“还楞着干什么?快去杀马,全杀了,这东西只能是拖累。全部拿来做肉干,然后全军急行军。”

左忧担忧的说道:“那后面的敌人追过来怎么办?”

李源大声骂道:“你没看见么?这山路弯来绕去的,有马只能是拖累。追兵么?今天斥候报告说,到现在还不见影儿,估计是不会来了。”

这次轮到吴明吃惊了,他问道:“李大人,你怎么这么肯定?”

李源笑道:“这支队伍的头子,啧啧,还真有两下子,不过怎么敢在老子面前耍大刀。被我一枪挑落马下,生死不知。就凭这点,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吴明站起来,一拍大腿:“这真是天赐良机。这支骑兵,正是镇守顿尔要塞的‘飞马军团’主力。而你挑落下马的,估计就是‘飞马战将’钱均了。而现在我们,正好把他们甩在身后,整个南蛮西部。暂时出现了一个兵力真空期,难以找到机动兵力,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左忧听到这里,忍不住再次插话,弱弱道:“是要把所有马都杀掉吗?我们带不了这么多肉干吧?”

李源也站了起来,用拳头锤了锤自己脑袋,恶狠狠的说道:“杀了,全杀了,一匹也不给这些南蛮子留,等老子抓到帕卜里了。我要让他连本带利全吐出来,他妈的!”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哭着吼出来的。

左忧行了一个礼,然后无精打彩的离开了。不一会儿。远方传来了喧闹声,间或夹杂着马嘶声。在夜风中隐隐传了过来。

就算黑甲军军纪严明,但对于要亲手杀掉陪伴自己出生入死的战马。估计也是有很多人不服吧。

他站了起来。然后紧走几步。不敢再看李源的眼睛。夜风习习,刮过山际,带来的却是丝丝冷意。轻嗅着空气中那股渐浓的血腥味,吴明心头顿时一阵黯然。想起今天离去的丁闲之,想起在京都的小灵,还有已经逝去的太子,以及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他感到说不出的孤独。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里面,包含的岂只是那抹悲伤?更多的,估计是人生的无奈吧。

抬头望向了夜空。那月亮却如一轮玉盘,镶嵌在宝蓝也似的夜空中。亮得吓人。又是一个月中了么?

淡淡的月光为整个山岭披上了一层白纱,整个山上充斥着一股朦胧的白色。空气中,那血腥气似乎也被冲淡了许多,匹练也似的月光倾泻下来。

似水!

更似泪!

终成正果6 第三十九节 第三十九节

万里长空,一碧如洗。

偶尔飘过几缕薄云,也是懒洋洋的。阳光照在达雅雪山顶部,反射出一片的洁白如玉。山脚下,溪水哗哗。欢快的注入这绿油油的草原。

这是个沉闷的下午,闷热的风儿微熏,吹得众人的心头也有点熏熏然。

李源能在北方混得“黑旋风”这个绰号。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黑甲军的令行禁止,纪律严明。杀马的命令下达后,虽然当时引发了小小的骚乱,但士兵们还是很好的执行了这条军令。

现在,已经是三天后了。部队经过三天的急行军。俱都是风尘仆仆。

李源举起自己的酒袋子,往嘴一凑,顿时怔了怔。然后猛地往地上一甩,大声喊了起来:“左忧,去,给老子再来点酒,已经没了。”

左忧从后面跟上,苦着脸道:“大人,这已经是最后一袋了,我昨天都给你说过,叫你省着点喝。你难道忘了?”

李源顿时如丧考妣。整张脸都快皱成了个茄子。他拍了拍铠甲上的灰尘,然后紧跑几步,追上了在前面闷头赶路的吴明,嗡嗡道:“吴大人,怎么还没到啊?”

吴明转过头,看了一眼李源,然后伸出右手,指了指对面那个山坳。说道:“李大人,看见对面那个山坳没,按照地图标注。翻过这个山岭,应该就是达涯行宫了。”

李源搓了搓手,咧开大嘴,顿时得意地乐了起来:“终于要到了,老子早受够这鸟气了。等抓到帕卜里这老小子。先把他也拉出来,也溜溜。让他尝尝这滋味,他妈的。”

吴明心头顿时一阵苦笑,这李源和田洪一样,都是一口粗话。以前不熟悉的时候,还收敛点,现在和吴明熟了,几乎是毫无顾忌了。真论官职的话,他的官职远在吴明之上,吴明也不好去说他,也只得由着他了。

“大人,大人。过来清洗清洗。”远方,传来了熟悉的呼喊声。吴明抬起头来,就见到不远处。张浩正蹲在一跳小溪边。卷着裤脚,光着膀子,对着自己挥舞着右手。

此时,队伍已经离前方那个小山坳不足一里,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上潺潺而下,溅起几许白浪,然后打着旋儿。绕着这个小山坳,蜿蜒向东而去。那水流清澈,几可见低。让人自然的生出一股清凉之意。

众将士经过这么多天的赶路,早已经疲惫不堪。很多战士卷起裤腿。蹚水而过的时候,干脆不走了。就赖在河水里,清洗着手脸。一众黑甲军将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人甚至自己都跳进了溪流。毕竟,连续急行军这么多天,饶是黑甲军人人如龙,个个如虎。也乏了。

吴明转过头,看见陶雨正和何艺二人,正站在这条小溪山脚的源头上。一边清洗着,一边在低声嘀咕着什么。不时的转过头来,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两个近卫营战士在葛义的带领下,正手持快剑,默默的站在不远处。

他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温馨。整个身子似乎都轻快起来。紧步几个小跑,到了张浩身边。轻声骂道:“你小子,就这些事你每次跑得最快。”

张浩不服,抗声道:“大人说什么话呢,上次仓前之战时,属下可是带头冲锋陷阵的。”

仓前大战之时,这小子在关键时刻,带着几百个随从冲阵。虽然最后对大局没起到多大作用,但这份勇气却是让人敬佩。吴明张了张嘴,正准备表扬张浩几句。身旁猛地传来一阵轰然水响。然后大片水花溅起,浇了他一个满头满脸。饶是他平时温吞吞的,此时也不免来了火气。

转过头去,正准备呵斥几句。却正见到李源正站在溪水里,一脸歉意的看着他:“太热了,不好意思,大人,跑得急了,实在抱歉。”

此时,一众黑甲军士看见自家大人都带头跳进了溪水,许多站在岸边观望的战士们也纷纷跳了下来,尽情的清洗着。一些人甚至哼起了不知名的军中野调子。听起来倒有点像在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但反而引起许多战士的喝彩。让人凭添了几许滑稽之意。

正站在原地哭笑不得的当口,这不知名的小调却突然停了。战士们开始骚动起来。而且越来越大声。吴明顿时怔了一怔。看见李源也是对着自己,张大了嘴,几可塞下一个鸡蛋,盯着对面的山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张了张嘴,正准备问对方之时,却见到李源脸色剧变,然后急急说道:“吴大人,我现在相信,翻过这山坳就可以抓到帕卜里那老小子了。”

他连忙转过头去,却见到身后的山头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而他们挑的旗头,却正是南蛮火红的旗帜。

吴明心头巨震,张了张嘴,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听到李源已经在身后叫了起来:“这些人装束老子认识,正是上次被我们突破的‘飞马军团’,却没想到这些兔崽子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话才落音,却听得对面山头暴出一阵猛烈的呼喝。然后无数南蛮人如同溃堤的潮水一般,黑压压的朝他们涌将过来。

吴明心头巨震,他从水里跳了起来,把赤宵交于左手。然后挥着右手,大声说道:“李大人,事不宜迟。你速带千人去抓帕卜里,我带人来殿后。”

李源从旁边的亲兵手里操起了丈八长矛,也跳上了岸,大声说道:“吴大人,其他事我可以听你的。但这件事不行。论武艺,我自认差你极远,但这排兵布阵。防守之类的,还是我来吧。更何况,太子妃还需要你来照顾。”

他脸上的青筋,因为激动,根根暴起。吴明看着李源黝黑的脸,心头却是一颤。但现在那里还有时间争执这些,并且李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重重的拍了对方一下。然后说道:“李大人,你保重,一定要坚持住,等抓住了帕卜里,咱们不醉不归。”

李源大声笑道:“放心吧,吴大人,老子还没活够呢,等这次胜利了。老子要把帕卜里珍藏的那些美酒全部捞出来。好好喝个痛快。”说到这里,他大手一挥:“柳风,你带一千人跟着吴大人去抓帕老狗,其余的,随老子断后。”

黑甲军的素质在此时得到了体现,他们纷纷从水里跳了出来,然后在李源的带领下,抢到了山坳口。

远方,南蛮人凌乱的脚步声遥遥传来,传进众人的耳朵。如阵阵凌乱的鼓点,击在众人心头,声声入耳。

吴明领着一百多个近卫营战士,护着陶雨等人。也随着人流,挤上了这个坳口,他抬头望了望两边陡峭的山崖。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再次道:“李大人,保重!”

李源反手把他的丈八长矛提稳当了,咧着嘴巴大声道:“吴大人,我什么都佩服你,但就是有一点不好,有时候婆婆妈妈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走?”说完,他已经转过了头,随着这一转之势,全身铁甲铮然做响。

吴明望着他挺拔如山般的身躯,再次望了望几千名严阵以待的黑甲军士。眼眶一热,挥了挥手,带着一百多名近卫营战士,一马当先,迅速沿着山路,望山上而去。

身后,一千名黑甲军士告别自己的袍泽,也追着吴明等人的脚步而去。

刚转过这个坳口,后面陡然响起了李源那带着自己特色的大嗓门:“兄弟们,沿着这坳口,以老子为中心,结方圆阵,半圆对敌!”

“杀!杀!杀!”

……

无数声喊杀声跟着响起,顿时引起群山相应。如巨浪拍空,经久不绝。

远方,敌人的喊杀声渐渐明亮了起来,然后越来越大。双方开始同时喊起了整齐的号子,做临战前的鼓气,动员。

“活捉帕卜里,回家!回家!回家!”

“活捉东汉太子,赏金千两,封将军!”

两股声浪越来越大,渐渐会聚在一起,难分彼此。

一股无形杀气弥漫开来,直冲霄汉!

终成正果7 第四十节 四十节

起风了,一截草屑打着旋儿,晃悠晃悠,对着李源的面部迎面而来,钻进了他的鼻腔里。那股恼人的痒意,使得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这一声惊动了左影,他转过头来,看向了李源。却发现对方的面部,如同涂上了一层糨糊一般。在烈日下,整个黑脸反射着油亮的光彩。

黑甲军自建军以来,从没遭受过如此大的损失。按照李源的官衔,和东汉规定的军制,整个黑甲军满建制应该是三万人。而黑甲军最盛之时,确是达到过三万。

今年三月,东汉南征。李源受兵部虎符调令,奉命随太子殿下南下,当时的黑甲骑军,就是满制的三万人。然而,随着一场场战斗下来。这些纵横北疆的汉子们。却仅存十之一二。想到这里,他不禁心底暗叹。马革裹尸,自是战士的梦想,但伤亡如此惨重。自家大人也是始料不及吧。

南蛮军潮水般的涌了过来。虽然看起来杂乱无章,但漫山遍野的,看起来自有一番威势。他们呐喊着。手拿各式武器,弯刀,直剑,短匕,不一而足。在“赏银千两,封将军”的刺激下。恐惧这种东西,早已经被他们忘却。有的,只是尽快的把前面的东汉人碾压。去采摘自己的荣华富贵。

“结阵,以我为中心,方圆阵,半圆御敌。”李源紧紧的盯着黑压压的敌人,再次沉声低喝到。

方圆阵,东汉八阵之一,主防。大将位于阵形中央。外围兵力层层布防。长枪,弓剑在外。机动兵力在内。辅以外围的大盾,粮草辎重车等。是汉军在北疆步兵对付优势敌军常用的阵形之一。因其防御强,机动力差。所以粮草护卫队十分酷爱此阵。

“黑旋风”李源带领的黑甲精骑天下闻名,这种防御阵形虽不常用,但自然也是经常操练。剩余的三千多名黑甲军士听得李源的呼喝,再次捏紧了自己的武器。沿着这山坳,重新整理了下队形。

这次急行军,为了轻装简行,大家不但杀了马,甚至,连许多辎重都丢弃掉了。自然没有防守战用常用的大盾之类的。甚至连弓箭,都有点不足。

双方相距一百五十米。

“准备——”李源再次举起了他的丈八长矛。

矛身实在太长了,李源本来就算高的,但这长矛却相当于两个李源的高度。就算如此,他就这么站在那里,却更增几分威势。

“放——”李源猛地发出一声暴喝,那矛身随着他的呼喝,顿时向下,带起一道诡异的弧线。

“嗖,嗖,嗖……”黑甲军士都是东汉骑兵营统一的复合制式长弓。有效射程一百五十步。两千余名战士一起开弓。两千多支箭一起倾泻进敌阵中。顿时冲在前面的南蛮战士倒下好几百人,整个南蛮冲锋的锋线顿时缓了一缓,一片鬼哭狼嚎。

然而,南蛮人实在太多,他们嘴里,喊着各种李源听不清的土语,在金钱的刺激下,疯子一般,举着武器。踩着同伴的尸体,呐喊着冲了过来。

敌阵慌乱了一阵后。许多带了弓箭的南蛮战士,纷纷掏出长弓,还击起来。但跑动中瞄准,拉弓本就不易,加之弓箭本身材料的缺陷,这一波还击大部分没到目的地就力尽坠地。偶尔有一两支箭歪歪斜斜地飞进了东汉军阵中。早已失去了速度和力道,自然没造成什么伤害。

李源挥动自己的长矛,磕飞了几支射向自己的箭杆。几支羽箭射在他的铁甲上,顿时响起一清脆的“铮铮”声。他站定了,再次大声道:“放!”

汉军的第二波箭雨劈头盖脸的倾泻进敌阵中。南蛮军士继续纷纷还击。这个距离。南蛮弓箭已经有了威胁对方的资本,但奈何在跑动中拉弓。加之队友前仆后继,乱哄哄的。往往弓手正在瞄准时,前方已经呼啦拉的冲过去好几个南蛮战士,视线受阻。而后面的战士纷纷向前。簇拥着弓手继续向前。实在难以进行有效仰射。所以造成的杀伤实在有限。

双方相距五十米。

“呼呵——”南蛮人发一声喊,发起了最后的冲刺。后排的黑甲军士在射出了最后一轮箭雨后,纷纷收起弓箭。拔出了武器,隐身于前排的长枪手身后。

“呀——”双方同声呐喊。那铺天盖地的洪流终于撞在了黑色军阵上。

李源独立于圆阵前方,看着铺天盖地,涌过来的敌人,却不由得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很小的时候,自己就立志做一名将军,一名顶天立地,受所有人景仰的将军。所以,他从小就苦练枪术。勤修兵书。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纵横沙场,一圆自己的将军梦。他虽然出身李系旁支,但李家这十几年来,在朝野中的势力越来越大。所以他十五岁那年,凭借自己出色的枪术和军事理论,获赐禁军百夫长。

然而几个月下来,他呆于禁军中,看见的,更多的却是吃喝玩乐,军中赌博成性。与自己心目中的铁军,却是相去甚远。

所以在那一年,他毅然地辞去了禁军百夫长职务,到达了北原洲。希望自己,能为守卫自己的国家和百姓,出一份力。也只有这样,才与自己的理想更贴切。然而,随着自己的官职越来越大。这种想法,却快成了一个奢望。他发觉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中。

而现在,却是欲拔不能。就连战场厮杀,也离自己的初衷越来越远,身不由己。正怔神间,一杆长枪朝自己递了过来。他下意识的转身闪开,定睛一看,就见到一个十五六岁大的男孩儿。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他一脸菜色。正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脸上的狞笑还没消退。

想必,对自己能闪过这必杀的一枪,对方也觉得有些意外吧。看见对方那稚气未脱的脸,他不由一阵气苦。自己刚从军时,估计也是这么大吧?想到这里,他顿时改变主意,一脚向对方踹去,只希望,这小子能够在这战斗中幸存下来吧。

这少年看见李源一脚向自己踹了过来,双眼却是浮现出了恐惧之色。他猛地发出一声呐喊。声音嘶哑之极,听起来好象在哭。然后丢下了长枪,左手不知道什么时,摸出了一把匕首,就这么朝着李源,直直的刺了过来。

李源心头顿时震了震,正准备有所动作。斜刺里突然伸出一把朴刀。猛地一刀砍进了那少年的腹部。他身子震了震,恋上尤自挂着不相信的神色,然后看向了自己的腹部。

这一刀力道甚大,他整个身子朝后猛地跌飞。撞在了后来的南蛮战士身上。刀拔出时,血顿时如箭般溅了起来。

那少年仰面而倒,在烈日下,他毛茸茸的下巴闪着清涩的光辉。几滴鲜血溅在了李源的脸庞上。

李源的心顿时抖了抖:“其实,他还只是个孩子。”

“大人,你还好吧?”左忧抹了一把脸上的的鲜血,轻声喝道。他现在也在奇怪,一向杀伐果断的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差点让一个小孩子偷袭得手。

李源顿时缓过神来,他突然感到一阵烦躁。捏紧了自己的长矛,猛地发出一声暴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郁闷一般。然后长矛横扫,顿时击飞了三个近身的南蛮人。越来越多的南蛮人涌了上来,双方呼喝鏖战,杀声震天。

这个时候,恐惧已然无用。

东汉人是不能恐惧。他们要回家。一旦战败。就是客死他乡的下场。家里有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这些,是他们一往无前的动力。

南蛮人是无法恐惧。他们眼睁睁的看见前排的战友,呐喊着冲入敌人枪阵中。溅起一片血花,发出一声惨叫。还来不及释放出自己的恐惧意念。自己已经被后排的战友推向了前排,面对前方那无情的枪阵。

双方死战,黑色阵营始终扼守在山口,他们占据地利。犹如死神,无情地收割着一条又一条人命。

南蛮人是人数优势,他们拥有几十倍于敌军的数量。由最初的热血,到恐惧,到麻木,再到愤怒。一波波的向山口的那个黑色军阵冲去。

“达娃子,你怎么了,你醒醒啊。”战场上,一个四十许的南蛮人抱着刚刚被左忧击飞的少年。他的脸上,满是绝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莫过如是。

他亲眼看见自己儿子冲上山口,被一把朴刀砍飞,随之被东汉军阵的枪阵扎了个通透。滚落下来,倒进路边的那条小水溪。水沟里早没了起先的清澈,现出一片妖冶的红色。

“我和你们拼了。”这汉子从地上捡起一把弯刀,发疯似的冲了上去。

李源早就杀红了眼,看着源源而来的敌人。一把长矛左刺右挡。他的面前,出现了老大一块空地,许多南蛮人被他的杀气所摄,竟然纷纷绕开。

此时,见到一个南蛮人朝自己扑来,想都没想,反手就是一矛,把地方挑飞。那汉子身在半空,全身却已经成了个血人。“砰——”的一声,他已经跌在了地上,正巧砸在了那少年尸体不远处。他艰难的爬了过去,然后抱着自己孩子。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阿梦,阿梦!”一个中年汉子抱起了他,凄厉的大喊着,然而,李源一矛正刺在他的胸膛,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这汉子放下了自己的好友。红着眼睛冲上了山口。这时,再也不为那虚无缥缈的奖赏。

……

南蛮军中,多以乡为营,以宗族建军。他们多为乡亲,亲戚,师生,甚至父子。在这时候,反而爆发出了不一般的战力。

“顶住,兄弟们,吴大人马上就抓住南蛮皇帝了。到时候,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我们回家。”李源一枪扫飞了一个扑上来的南蛮战士。长戟如龙。再次刺穿一人,抡了个圆,砸向了后方的敌阵。

他犹如一尊永不疲倦的战神。在阵中四处支援,好几次救下了东汉战士的性命。

四五把武器同时朝李源递了过来。他把自己长矛猛地顿地。然后整个身子借着一震之力,猛地朝上拔起。

“看箭!”远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李源心头顿时震了震,这声音在乱哄哄的战场上,如此清晰,显然,对方也是个武者高手。然而,此时自己身在半空,犹如砧板上的鱼肉,那里还躲得开?“咻——”弓箭发出厉啸。在战场各种声音的掩护下。直指李源。

百忙中,他只得略微偏了偏脑袋,却陡然觉得,自己左眼一传来一阵剧烈疼痛。这疼痛来得如此突然,一股锥心般的疼痛顿时传进大脑,他突然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再也把握不住枪身,从半空跌落。

“大人!”左忧顿时大惊失色,几个亲兵也同时抢到,纷纷抢过来扶。

南蛮人方面顿时欢声雷动,“莫将军英武,莫将军无敌。”喊声此起彼伏,在号子声中,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再次朝坳口涌了过来。一时间,整个汉军的半圆阵岌岌可危。

左忧看着满脸血污的李源,不由得心急如焚。整个黑甲军,李源就是军魂,“难道,黑甲军真的完了么?也会如同这次东汉南征一般,落得个兵败灭亡的下场?“

这时候,李源动了,只见他躺在地上,朝亲兵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扶他。然后他摸向了身边的长矛,提起,竟然缓缓的站了起来。左忧顿时惊呆了,默默的看着他先把身后的“李”字大旗扶正,然后转过头来。

“呀——”李源突然发出一声怒吼,他右手提着自己长矛,左手捏住射进自己眼窝的箭杆,而后猛喝一声,竟然把整个箭身拔了出来。血水如泉,顿时顺着他的脸庞,流了下来。让他的整个人,更显狰狞。

他也不管不顾,就这么捏着箭身,凑近了自己大嘴,然后一仰首,只听“咕噜——”一声后,他竟然生吞了自己眼珠。

东汉方面,整个黑甲军为李源的武勇所感,顿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

“大人英武。”

“为大人报仇。”

……

终成正果8 第四十一节 第四十一节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朱漆大门都晃了起来,连带着地皮似乎都颤了颤。田洪顿时倒飞而出,发出一声闷哼。他从地上狼狈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然后踢了踢大门,恨恨骂道:“想不到这鬼东西还真硬,老子全力一击都还没反应。”

山下,震天的喊杀声遥遥传来,吴明的心也跟着纠在了一起。他捏紧了赤宵,缓缓地拔了出来:“让我来吧。”

……

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之后,又是一阵震天的巨响,行宫里面隐约传来了惊叫声。整个朱漆大门顿时被赤宵剑气破了一个大洞,木屑纷飞。吴明收起了赤宵,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当先一人闯进了达涯行宫。

走进达涯行宫之时,极目四望,他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没进这行宫之时,因为有深墙相隔,只能看见这里面雕梁画栋,青砖绿瓦。而这一走进来,却更觉得里面厢房重重,千门万户,曲廊回折。一时间,那里知道如何下手?

他心头暗暗焦急,身后的陶子谦顿时咒骂道:“这老小子可真会享受。”人群中,顿时也跟着响起了低低地咒骂之声。

也难怪陶子谦如此反应,三年前,吴明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之时。那个时候,南蛮还没和东汉闹僵。这南蛮名义上还是东汉的一个行省。从不纳贡不说,还经常在东汉皇帝面前哭穷。东汉户部,掌握着整个东汉经济命脉,和这些南蛮人打交道的时间自然是极多的。陶子谦做为户部仓曹,自然也是少不了一番头疼。此时,见到这达涯行宫修得如此繁华,心头难免不起疙瘩。

整座行宫,看起来就像一座极大的宅院,占地近三十来亩,呈一个五十见方的长方形状,坐落在一个小山谷里,依山而建,一道两丈多高的高墙绕着这行宫,把它裹得严严实实。这么巨大的一座行宫,便是东汉皇宫也不过如此。吴明这几年跟随太子,对东汉行宫自然也是见过,除了京都附近的兴德行宫外,其他的,与之相比,却是相形见绌了。

正骚乱间,一个高瘦的黑甲军士走上前来,满脸焦急。抱拳说道:“吴大人,你赶快拿个主意啊,兄弟们还在下面浴血奋战呢。”

吴明定睛一看,这人正是这次黑甲军领队柳风。此时正盯着自己,一脸的希冀。

现在发呆也不是个办法,吴明大手一挥:“葛义,你带一百位兄弟保护太子妃,其他人,五人为一个小队,给我搜!”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暴诺,纷纷四散开来。隐没于这座深深的宅院中。

吴明艺高人胆大,一个人提着把赤宵,在厢房中四处奔走。整个行宫里面,房子错落有致,高塔,平房,地窖,回廊,大殿等等,一应俱全。人猛然走在里面,却很可能迷路。

昏头昏脑的,转了几个弯后,站在一间回廊间,吴明自己都快搞不清楚东南西北了。此时,却听见左方。陡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打斗声。接着响起一阵低低的呼喝,夹杂着几声闷哼。

正怔神间,就听见“哗啦”一声巨响,一道人影冲天而起,带起一大片的木屑瓦砾。然后稳稳的立在了房檐上。只见这人倒提着一把大枪,一根白色纶巾随风猎猎而舞,双嘴紧抿着。他站在那里,似乎在寻找这什么。

吴明心头顿时一震,这不是上次带着三百多南蛮战士突袭自己的人么?他怎么也来了?难道,南蛮人早有准备,这是个陷阱?

不过这人的枪法神奇,虽段位不及自己,却也是一个劲敌。要想知道帕卜里的行踪,却却好是抓住这人了。

想到这里,他拔出赤宵,猛地从走廊里跳到了院子里,对着上面那人高声喊道:“这位兄台,既然来了,欺负其他人有什么意思,何不下来,咱们俩好好聊聊。”

那人见得吴明,也是吃了一惊,呆了一呆,半晌才道:“你不是李源,李源那小子在么?叫他过来,速速受死。”

听他的意思,李源是这支队伍的头儿,似乎抓了李源就解决一切了,吴明心头顿时一阵苦笑,答道:“抓住我,也就抓住李源了。”

那人站在屋顶,端详了吴明半天,点了点头:“如此,我就先讨教阁下的惊世剑法了。”话一说完,猛地腾空而起,如天河倒挂,纵身朝吴明扑了下来。

他一身蓝衫飘飘,颇有几分出尘味道。如此飞下来,倒似一头饿鹰扑食。但大鹰怎有他如此快法?吴明正想着,他已经从上面直直跃下,一杆大枪后发先至。快如闪电,直指吴明的额头。

吴明早已凝神戒备,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吃亏。猛地朝后一跃,闪过了对方这一枪。

“噗嗤”一声轻响。这院落里虽是青石铺底。但这枪本是名器。又加上此人的下落之势,如何经受得起。顿时入切豆腐一般,轻松的钻进去老大一截。那人见得吴明又闪过了自己这一击,似乎早有准备,发出一声呐喊:“敢接我这一枪么!”

话一说完,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用力,整个枪身顿时拔起。他人一稳稳落地,然后再次纵起,人几乎快成一个残影。挺枪便搠向不远方的吴明。

这一枪还带着这人的前冲之势,枪尖上已激起尖利的声响,吴明虽已有防备,也没料到这一枪竟会有如斯之威。

听着这尖利的锐啸声,吴明心头也是暗自吃惊,以前交手,并不清楚这人段位。此时看来,却已经踏入了七段初期了。虽然还是到“中期化形“阶段,但应该也是相去不远了。什么时候南蛮又多了个这么年轻的七段高手?而且还是攻击极强的金属性。想到这人诡异的枪术,他心头不由一阵**。

要闪开此枪,吴明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不过听得对方如此说话,他心头顿时升起一阵豪气。真要硬拼,自己七段后期配合大地之力,难道还是怕了你不成?想到这里,顿时运劲于赤宵,从地上一跃而起,喝道:“中!”

人刚跃起,正待以剑斩向对方的枪头,哪知长枪突然如长蛇一般,整条枪都颤抖了起来,枪尖竟然转向了下方。那人竟然再次把枪插于地面,绕着枪杆,打了个圈儿,然后双腿曲起,猛地前伸,对着吴明的前胸,就扫了过来。

吴明心知不妙,但人在空中,哪里还来得及闪避,右手长剑猛然变招,向下疾转,身体也在空中转了个身,一脚飞踢出去。

他变招虽快,却还是来不及了,剑尖只在枪竿上刮得一下,吴明只觉得从枪身传来一股怪异的大力,一浪高过一浪,朝他绵绵袭来。他心头顿时大吃一惊。顿时闷哼一声,浑身一震,气息一滞,登时落下,那人受到吴明一震之力反激,也如断线风筝般落下地来。

滚落地面之时,却见到那根大杆尤如钻头,陀螺一般,尤自猛烈旋转不已。那青石早已粉碎,被长枪震出蛛网般的细纹,现出泥土。

撇开这一枪威力不说,单就怪异的力量让吴明也不禁骇然。此时他早就收起了轻视之心,站起身来,对着对方抱了抱拳:“在下东汉近卫营玄武队正吴明,不知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真是好身手。”

那人落得地来,脸上闪过一阵不正常的红白色。看见吴明稍微调息一番既来询问,也是吃了一惊,稍微调息了一番后,答道:“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虎门杨之后,**是也!快快交出李源,还好商量。否则,你们就等着全军覆没吧。”

他的话不啻平地响起了一个焦雷,对着吴明当头炸响。他呆呆的看着对方,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终成正果9 第四十二节 第四十二节

吴明心头巨震,嘴上不由自主的说道:“‘虎门杨’,可是北原州虎门镇上的那个杨家?”对方说出这话,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也不由得他不去确认。

那人调匀了呼吸,把一杆大枪收于身后,闻言点了点头,坚毅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一字一顿道:“正是,虎门杨之后,**!”

吴明盯着他,也是一字一顿道:“杨兄,你一身本领如此了得,为何委身为贼,屈身于南蛮反贼,如此,可对得起杨家先烈?实在令在下扼腕。”

**的身子抖了一抖,显然此话对他的震动极大。他低下了头,沉默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我杨家历代以诚待国,国又以何待我?吴兄,我敬你英雄,已经在前番放过你们一马,还望你行个方便,交出李源小儿,以雪家恨!如此,**感激不尽。”

看见他站在那里侃侃而谈,吴明却感觉一阵心烦意乱,现在并没有李源,当然就算是有,他也是不可能把李源交出去的。这李家和杨家的纠葛,他这几年也是略有耳闻。二十年前,就是李家家主李铁亲自带人,对杨家执行抄家的,不过,据说当时,杨家无一人幸免,就不知道这**是如何躲过这一劫的了。

正想着,突听得回廊转角之处大吼了一声:“兀那贼子,吃老子一箭!”话才落音,就听得弓弦连响。三根劲矢连珠而发,携破空之声,急急的朝**飞去。

这一下来得突然,吴明心头也是震了一震,他忍不住大惊失色,急喝道:“杨兄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这**右手扶着枪杆,整个身子就绕着枪杆一转。那大枪刚才一击之力极重,下坠加上旋转之力,已经插入青石地面,约有一肘之深。他这么饶着一转,这枪身竟是纹丝不动。

一转之后,前面两支箭已然落空,只听得“夺夺”两声,两支箭身同时插入对面的木柱上,箭羽尤自在颤抖不已。电光火石间,最后一支长箭已经斜斜而来。只家他伸出右手,顺势一捞,大袖飘飘中,最后一支长箭已被他收入手中。他看也不看,反手就抖手打了出去,口中同时厉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给我接着。”

空气中,顿时响起了尖利的锐啸声,这一箭虽然是他随手掷出,但声势却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显然他也动了真怒,在箭上带了金属性暗劲。

吴明此时要去阻止,已然是来不及了,他只得转过头去,看向了那转角处。田洪正带着几个近卫营战士从拐弯处现出身来。他手上拿着一把长弓,脸上的得意此时凝固在了脸上。也许他自己都没想到,对方身手如此之好,再躲过自己三箭之后,还有余力反击吧。

千钧一发之际,却看到这田洪猛地朝地上一扑。几个近卫营战士顿时措不及防,也被绊倒在地,几人同时摔倒,激起一大片灰尘。那箭杆也是钉在了木柱上,却听得“砰——”的一声轻响,竟然溅起一大片的木屑。这气势,却比刚才田洪控弦,三珠连发要强得多了。

吴明定睛一看,却见到葛义一个鲤鱼打挺,从田洪身上跃了起来。原来刚才情势危急,却是葛义在后面扑倒了田洪,救了他一命。田洪措不及防之下,被扑到了嘴啃泥,此时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吴明大声喊道:“大人,此人端得厉害,咱们来助你,他妈的。”他一张脸满是灰尘,上嘴唇也是花了。吃了这等大亏,显然是气急败坏了。

**甩手一箭还击过去,见没立功,也没介意,只见他冷笑道:“吴兄,我敬你重你是条汉子,却没想到,仍行这种下作之事,如此,请恕杨某人不奉陪了!”说完,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右手猛地一拉枪身,那大枪竟然再次拔起,他接着一个转身,眼看要走。

南蛮皇帝帕卜里的下落,吴明还寄希望于从**身上得知,此时,听得对方要走,那里肯依,轻喝了一声:“且慢!”大地之力发动,人顿时如金色利箭,再次向**迫了过去。

此时,**已经借助大枪一撑之力,跃上了半空,离地约有两丈来高。吴明追到此处,正欲提气,运起轻身工夫,紧追上去。却见到对方转过头来,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吴兄,你能接下我的‘螺旋暗劲’,在下自是佩服,再接我这一‘回马枪’试试。”

说归说,他手下可丝毫不慢,只见他身子一个轻扭,人似乎在空中都顿了顿,然后轻喝了一声,本已成上冲的大枪竟然诡异的掉了个头,划了个弧线,朝着吴明的肩头扎了下来。空气中,再次响起了尖利的锐啸声。那枪头再次幻化成一个陀螺,猛烈的旋转而下。

吴明心下大骇,这‘螺旋暗劲’,打在身上,第一击倒不觉得如何特殊,但共有好几重,如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他刚才就险些吃了大亏,要不是自己有神兵化解了大部分力道,加之大地之力耐抗,估计老早就躺在地上了。

但此时要躲,却已经来不及了,看见那越来越近是枪尖,也只得顺势举起剑身相迎。“叮”,只听得一声脆响。他只觉得一股比上次重了许多的大力涌了过来,心头暗叫了一声:“不好!”整个身子顿时紧了一紧。然后猛地向后,“噌噌噌”的连退了好几大步。却听得“噶嚓”几声脆响,他踩过的石板竟然断为了好几截,脚过之处,石屑纷飞,几成齑粉!

此时,田洪已然带着人,赶到了院子里。那**受这一拼之力,身子再次拔高,人如巨雁,已经上了房顶,几个起落就消失于重楼中,远远的,尤自传来他哈哈大笑:“吴兄!多谢相送了,来日必有厚报!”

田洪看见如此情况,顿时怒气勃发,情知已是追不上,但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还待运起轻身工夫再追,却听得身后吴明道:“田兄,不要追了。”

田洪垂头丧气地走到吴明身边,却见吴明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气,嘴角竟然隐有血迹,两个近卫营战士一左一右,已经扶住了他。他顿时吃了一惊,轻声道:“大人,你没事吧?”

吴明猛的咳嗽了两声,然后吐出一小口淤血,长出了一口气:“好个杨家枪,好个螺旋劲。今日是领教了。”

缓过了气来,他转过头来,问站在身边葛义:“你们怎么来了,难道有帕卜里的消息了么?”葛义的嘴角抽了抽,正欲回话。田洪已经提着单刀,上前两步接道:“没有,只只这里的动静太大,我们怕大人危险,所以就赶来了。”

吴明心头暗叹了一声,这帕卜里肯定是藏起来了,但这么瞎搜下去,几时才能见效?此时,整个达涯行宫里已经响起了零星的喊杀声,夹杂着女子的哭喊,更显得整个行宫里阴森森的。山下,敌我两方的厮杀声持续不断的传了过来,混杂着这凌乱的哭声,让人更增几分烦躁。

正想着,却见到柳风从拐弯处转了出来,对着几人大喊道:“吴大人,快过来,属下发现个小太监,他说他知道帕卜里的具体位置。”

※ ※ ※

再次回到行宫的前院的时候,吴明也是吃了一惊。这达涯行宫之巨,他是亲眼见识了,却没想到,整个行宫里还有这么多人。粗略扫了一下,怕不下两千之众吧。

整个前院,被黑甲军士分割成了两块,左边站着的,是太监,仆役,工匠等等。而右边,则是宫女和一些女官。啜泣声就是从这人群中传出来的,间或夹杂着求饶声。

柳风领着吴明,走到了左边太监群中站定。南蛮毕竟立国不久,这里的太监年龄,都比较偏小,有的甚至才十一,十二岁,脸上的稚气未脱。看着他们跪在地上,惊恐的望向自己的眼神。他不由心头一痛,他们,毕竟只是孩子。

“他就是你们说的头么?”

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吴明的耳边响起,把他拉回了现实。定睛一看,却见到一个小太监正被两个黑甲军士“卫护”着。望着身边的柳风,一双眼睛里,满是询问之色。

这少年也就十四,十五岁的样子,虽着太监服饰,却仍掩骨子里的那股灵秀之气。他一头黑发,皮肤白皙,显然是个汉人。于其他人的战战兢兢不同,面对众人,仍然是不卑不亢。吴明心头顿时暗赞了一声:“好个沉稳的小家伙。”

他走上前去,点了点头,说道:“我就是,你有帕卜里的消息么?”

那小太监转过头来,一双黑色眼睛却是明亮之极:“大人,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消息,我有一个请求。”

吴明顿时来了兴趣,微笑道:“说吧,只要我能办到,我尽力帮助你。”

那小太监说道:“希望大人能带上我,我想回到东汉,然后用一身所学,为自己复仇,我痛恨这个国家。他既然如此待我,我就要他灭亡!”他说到这里,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

吴明看着他满是狰狞的脸,没来由心头一寒:“你是汉人吧?叫甚名字?你父母呢?”

那小太监满脸通红,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他捏紧自己拳头,回道:“小的名叫鲁房,鲁工子第二十三代孙,家父鲁造。我是今年被玛妮皇妃选中,强迫净身的。”

“鲁工子!”吴明的心头又是一阵巨跳,他心头苦涩不已,南征以来,自己看见的不平之事实在太多。这一路行来,遇见丁闲之,**,然后是鲁房。东汉在现在的四大帝国中,科技,人力,国力是最强的,但却在争斗中一直没有优势,到现在,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一阵风又吹过。也许是沙子迷了他的眼,吴明只觉眼角也有点湿润。他看着鲁房,上前扶起了他,喃喃说道:“走吧,咱们一起走,离开这见鬼的地方,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终成正果10 终章 擒贼擒王 终章

长风掠过山冈,水珠飞溅,几滴调皮的晶莹掉落下来,浸在了**额头上,凉凉的。他顿时怔了怔,紧了紧手中的大枪,望向了洞口悬在半空中的那巨大的钟乳岩。

这里是达涯行宫后山的一个岩洞口,南蛮本就多山,这种石灰岩洞自然是随处可见,冬暖夏凉。行宫建立起来后,镇南王就把这洞收拾好了,平时用来当存储物质之用,倒也物尽其用。

尽管帕王爷早就称帝了,但**从内心里,还是倾向于叫他王爷,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苦笑了一声,这也许,就是自己心中的那份倔强和坚持吧。

从被王爷救援之日算起,自己来到南蛮,也有十多年了。十多年的时间,实在可以改变太多。他可以让一个小孩子长大成人,也可以让人忘记很多。然而,十多年的时间,对大自然来说,不过是一瞬,这石种乳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狰狞,而记忆里有的东西,就如同这石钟乳一样,永远难以忘怀,恒久不变。

十几年来,自己一直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多少次午夜梦回,却全是刀光剑影,满门被屠,一片血红。八岁那年,父亲送自己外出学艺之时,言忧在耳:“学得武艺,报效家国。”然而家已亡,破家的,则是自己的国家。这梦想,已成了一个冲突的矛盾体,已经快成一个虚无飘渺的笑话了。

想到这里,他更是抓紧了手里的长枪,王爷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还之。今日,就让自己用生命来偿还吧。

洞里面,传出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中正醇厚:“杨统领,你还是进来吧,咱们一起避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转过头去,怀里抱着大枪,微微的欠了欠身,说道:“伯父但请放心,小侄就是拼得性命,也要阻他一阻,为山下的部队多争取一点时间。只要他们突破了汉军的阻拦,形势逆转,我们就安全了。”

里面的人沉默了,半晌才回道:“那好罢,杨统领你小心。”这声音字正腔圆,操着纯正的中原口音,如果不是**对他的态度,确认这人就是南蛮皇帝,几可认为他是一个中原学者了。

现在尽管已经是秋季,但南蛮依然是烈日炎炎,几同盛夏。洞口之处,山泉飞溅,那一滴滴水珠四下飞起,溅落在四周的草地上。四处还盛开着不知名的小花,红的,白的,黄的都有,美不胜收。这些自然不是野生的,是行宫的花匠种植的。不过现在,**全然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他抬起头,看向了远方。

远方,转角之处,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当先提着一把华丽的长剑,健步如飞,似慢实快的朝这边奔了过来,他心里不由暗叹一声,这里终究还是被对方发现了,只是比预想中的要早得多。

吴明抬起了手,看向了傲立在洞口的**,他微微一笑,慢吞吞的说道:“杨大人,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相见了。”

**也是微微一笑,提着枪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把枪斜斜举起:“吴大人的剑法,令在下也是倾慕得紧,今日就好好的战上一战吧。”

吴明摇了摇头,看向了身后的陶雨,然后转过头来,缓缓说道:“杨兄,事已至此,请束手就擒,以免又动刀兵。”

听闻是抓捕帕卜里,陶雨也被两个战士用滑竿抬着,来到了后山,毕竟,她才是这支队伍真正的首领。由她来和帕卜里打交道,也方便许多。

他这话虽然说得和缓,但是用内力激发而出,虽然山泉声声,但一字一句却如有千钧之重,清清楚楚地传入众的耳中。**顿时仰天笑道:“事已至此,吴大人多说无益,要想进去,请先放倒在下吧。”

吴明脸上仍是声色不动,说道:“如此,那就得罪了。”

话才落音,他把赤宵往旁边一丢,然后轻喝一声,就这么空着双手,直直的朝**扑了过去。现在这洞口太窄,长剑实在施展不开。更何况对方还提着这么一把大枪,吴明就这么空手扑过去,正是准备“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他打定注意,用“少林擒拿手”来对付**。

擒拿是武术的四大技法之一,是利用人体关节、穴位以及要害部位的弱点,通过擒拿对方身体一部,使其产生疼痛、不适或受伤,失去反抗能力而束手就擒的技术方法。擒拿因其突出的技击价值而备受兵家和拳家们所重视,明代抗倭将领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介绍各类拳术名家时,就有关于“鹰爪王之奴手”的记载。

驰名中外的少林功夫,擒拿之术自成一家。吴明涉猎颇广,这“少林擒拿手”因在地球,擂台之上非常实用,故而也是熟练,却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大用场。

吴明这一突然扑上。他原先与**相距丈许,但这一步却象是从地上滑过来一般,两人已是相对。**顿时吓了一跳,难道对方已到八段,以前只是扮猪吃虎?

八段高手,真气液化之后,因真气绵延不绝。使出轻身功夫,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吴明自然没到八段,不过在步伐上,却用上了“缩地成寸”。这种轻身功夫虽然较草上飞不能持久,但在突然性和暴发性上却是草上飞不能比拟的。

不过**想归想,手上可不慢,轻喝了一声,手中大枪往上一抛,那丈二长的大枪在他手中顿时震了震,只听得“哗啦”一声轻响,那大枪顿时短为两截,一截落于地上,滚落山涧小溪,另一截约有六尺来长,呈亮银色。枪身顺势一弹,如一条白蛇,反身就朝吴明卷了过来,竟然是条软枪。

这次却是轮到吴明吃惊了,对方敢于站在山洞口等自己,看来也是有所凭借。没想到,对方的大枪竟然是根子母枪,这大枪里面竟然还藏了根六尺来长的软枪。

劲风猎猎,这软枪一弹之力,却是声势惊人。吴明脚下不停,侧身让过了这一砸,右手前伸,已经探上了对方的左手臂。顺势一个“风卷残云”,反手把对方负于背上,一个过肩摔,就托起了**身子,反手就把对方朝小溪里摔去。

**一生浸于武道,几曾见过如此怪异的近身打法。猝不及防之下,身子已被对方负于身上,眼看就要飞起。他钢牙暗咬,虽然左手被制,但右手前伸,照着吴明的腋下就是一掌印去,竟然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只听得“砰——”的一声轻响,他这一掌竟然如同击在了棉花只上,软绵绵的,不见丝毫着力。正吃惊间,人已经飞了起来。

腾云驾雾一番后,身子着地,却听得“哗啦”一声,身下顿时传来一股凉意,他心头顿时了然,看来自己已经跌到了溪水里。右手一撑,正欲翻身而起,一个熟悉的枪尖已经抵上了自己咽喉,耳边传来吴明的声音:“杨兄,得罪了。”睁眼一看,却见吴明已然拿着软枪,抵上了自己咽喉。

**心下一声长叹,然后闭上了眼睛,几个近卫营战士跳了下来,几下把他绑了。然后押着他,从溪水里爬了上来。刚走到洞口,吴明却是“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睁眼一看,却见到对方面如金纸,显然也是受伤不轻。他冷冷一笑,说道:“吴大人,你可真舍得。”

吴明刚才运足真气,虽然削减了对方大部分掌力,但七段高手的全力一掌,岂是那么好受的。但现在却没有时间拖延,只能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先拿下**再说了。此时见到**如此说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笑纹,说道:“杨大人,暂时先得罪了。等此间事了,咱们再好好谈谈。”

他转过头来,看向了陶雨,陶雨对着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吴明运足真力,朗声道:“帕王爷,都如此地步了,你还不出来么?难道,还要下官进洞来请?”

过了小会,从山洞里陆续钻出来四个人,三女一男,三个女子俱是褐发棕肤,颇有几分姿色。披金戴银,全身亮银闪闪,走起路来,环佩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别有一番味道。当中那男子着白色休闲长袍,约五十来岁,却是皮肤白皙,他一脸的虬髯,出得洞来,仍然是双手倒背,负于身后。双目顾盼之间,却自有一股威势。

陶雨紧走几步,上得前来,对着这男子福了一福:“帕伯父,几年不见,您风采依旧,侄女在此给您请安了。”

帕卜里看着面前如玉般的人儿,长叹了一口气,却是面色复杂,一时间,似乎不知道如何出口。

他身边的一个妃子急了,弯下了腰,抓起了地上一大把野花,野草,兜头朝陶雨的头上洒了过去,嘴里凶狠的骂道:“你们竟敢挟持皇上,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你们知道么?知道么?知道么?……”她一连问了好几个“知道么?”越说越大声,最后几乎带了哭腔了。

吴明顿时吃了一惊,此时见到这女子情绪激动,竟有扑向陶雨的趋势。于是踏前一步,正欲有所动作时,帕卜里突然反手一耳光抽在了这女子脸上,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女子粉底被抽得稀烂,现出五个红红的手指印。他轻声喝道:“玛妮,还没闹够么?你给我退下去。”

他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恢复正常,脸上已经堆起了一副慈祥的笑容:“小雨,几年不见,你已经长大了,伯父很吃惊,记得上次在京都见面时,你还只有十二岁吧,如今,都已经出落成一个标致的美人儿了,变化真大啊!”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

那些野花野草全都倾泻在陶雨头上,她恍如不觉。蹲了下来,捡起了地上的一朵杯口大小的花儿,轻轻把玩着:“伯父风采,不减当年,现在就请伯父和我一道,下得山去,叫双方战士们停止厮杀吧。”

她站在那里,娓娓而谈,拈花而笑,四周花香阵阵,流水潺潺,更把他衬托得犹如人间仙子。她如玉般的脸上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笑颜如花,花如笑颜,整个天地为之失色起来。

第二计 擒贼擒王 完

我心如月1 第一节 第一节

“老爷,请下轿!”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掀起了皂白轿帘,对着希烈低声下气的道。

他撩起了长袍,在家丁的搀扶下,从这镶金皂帘大轿走了下来,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感觉自己的脚都麻了。时值深秋,天已初肃,然而南蛮仍然是不太冷,此时已是深夜,却也有了些微凉意。可是他却不知浑身是冷还是热,既是遍体生寒,背上又汗出如浆。他被家丁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几乎不知是如何回到家中的。

这是一个巨大的四合院,约两米多高的院墙上还爬着几根青藤,在皎洁的月光下,懒洋洋的。夜风席席而来,吹得上面的叶子也跟着微微摇晃,倒像几根长虫爬伏在院墙上蠕动,隐隐约约的,似欲择人而噬一般。

穿过了几道门,就来到了内室,卧室里,一灯如豆,隐有灯光露出。他感到心头一阵温暖,推开了两个家丁的搀扶,快步走了进去。

推开门,一个风韵尤存的中年妇女正在坐在一张红木八仙桌上打着瞌睡,看见他回来了,双眼一亮,急急起身,对着他柔声道:“老爷,您回来了,我给你煲了你最爱喝的银耳莲子羹。恐已冷了,我现在就去给你重新热一下吧。”

他有点木木地道:“好吧。”

那妇人从附近的蚊帐上解下了一件皮制大衣,轻轻地为他披上了,然后福了一福。端起了那碗莲子羹,走了下去。

这是一张虎皮大衣,毛皮柔和,披在身上,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意。南蛮的天气四季炎热,冬季几乎没有,这件皮衣平时几乎没什么大用场,但听说虎皮能防治风湿,他夫人就找了件来,也不知道具体来历。

但现在他仍是感不到半分柔和之感,整个脑袋里如同有万只蜜蜂在吵,嗡嗡然,乱成一片。就这么坐着,过了一小会,那妇人推开门,端着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对着那碗哈着气:“老爷,我已经热好了,温凉合适,你快来吃点吧。”

希烈还是有点魂不守舍,那妇人也不曾注意,只是自个儿说着:“这些人也真是的,越来越不像样了,今天刚送走了阿达,闹着要去救他的妹妹莎莎王妃。还没站稳,你那侄子森达根又跑了过来,吵着要带兵去踏平达涯行宫的那帮乱匪,要救自己的姐姐达娜。”

他有点呆呆的回道:“哦!”

那妇人见得他的样子,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端起浓羹,送到他的面前,说道:“老爷,我知道你是忧心皇上安危,但你总得注意自己的身体不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这国家新立的,可真的没得救了。”

希烈遽然一惊,连忙接过了碗,堆起笑道:“阿青,你多虑了,皇上身陷囹圄,我自是忧心。但劫匪抓住皇上,所图不过是自保而已,主动权还在我们手中。我所忧的,却是皇上失手被擒这大半个月来,各个世家的表现而已。”

“只要皇上没事就好,这国家新立的,有这些问题不正是早在你的意料之中么。怎么到了此时,反而如此了。”

希烈默默地看着对方,妻子一对丹凤眼,在烛光下依稀有了鱼尾纹,他心头也是一酸,伸出双手,在桌上抓住了对方柔荑。轻声道:“阿青,感谢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支持,我希烈何幸,有妇如此。”

阿青的脸色一红,挣脱了对方双手,轻啐了一口:“老没正经的,都老夫老妻了,还这样,快吃吧,不够我再给你盛。”

希烈再没有说什么,只是大口的喝着浓粥。阿青是汉人世家之后,只是全家株连,小小年纪就被判充作营妓,被迫卖身,希烈当时正值壮年,和当时的镇南王帕卜里进京进贡,一见之下惊为天人,故花了高价为其赎身。

这几十年来,两人恩恩爱爱,相濡以沫,希烈早把对方扶正,做为正室,这阿青也不负所望,把他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这莲子羹正是阿青的拿手绝活之一,他吃了近二十年了,也不觉腻,然而今日,他喝到嘴里,却如饮醇鸠,哪里还有半分香甜的味道?

还没喝几口,屋子外面突然有了动静,刚才那家丁在门外期期说道:“老爷,‘智慧战将’优露特大人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希烈没说什么,只是抬头,看向了阿青。阿青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为他紧了紧大衣,然后从他手里接过了碗,道:“你自己去吧,记得早点来休息,身子要紧。”

希烈对着她歉意的笑了笑:“我省得。”然后披衣而起,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屋外,那轮月亮再次圆了,亮堂得有点吓人,月影化作万道银丝,洒落在整个院子里,清辉迷人。院子里却站着一个人,就这么直立在月光下,影子几成一点,都快与他的脚重合了。不用说,他就是“智慧战将”优露特了。

见得希烈出门,优露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深夜来访,打扰伯父大人休息了,此间事了,还望伯父大人向伯母告个罪,在下择日,定来请罪。”他说话慢吞吞的,但声音中似乎有一股奇异的魔力,让人顿生亲切,忘却烦恼。

希烈心下微微一叹,南蛮新立,真正有见解的人实在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而这优露特就是能够与自己交心的人。想到白天在元帅府吵成一团的朝堂,再看到站在如水月色下的优露特,他不由得再次叹了一口气,自己如此操劳,为的究竟是什么?那些世家大族,又有几人明白自己苦心?

优露特似乎发现了希烈眉宇间的那抹忧郁,他轻轻一笑,侃侃而谈:“伯父,今天国师已经来信,说皇上的安危无须我等操心,她自有安排,让我等尽快安排和汉军残部的谈判事宜,尽力满足对方的一切需求。”

听到优露特如此说,希烈长出了一口气,心头的大石顿时落地,整个心头顿时轻快了许多,他抬头望向了天上的那轮明月。

月色凄迷,也象冰一样。这是新秋第二次圆月。

明天,自己就可以放心安排一切事宜,再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拖延度日了。 希烈看着月色,淡淡地想。

※ ※ ※

不知道,南蛮方面商量出个方略没有,这样拖延下去,何时是头?

吴明望着天上那轮明月,幽幽地想。

窗外,月光如水银泻地,拖出一地的亮华,从窗户口斜斜的刺进来,然后挂在了窗户上,倒像一把刀。夜风带着雪山特有的冷意尖啸着吹进来,带来了刀子般的寒意。

悠悠的琵琶声隐约传来,在呜咽的风声中,如同远山的雪峰一般,飘渺而不真切。吴明摇了摇头,侧耳细听,这次,声音却是清晰了起来,显然对方已经调好了琴弦。接着,琵琶声如行云流水,连绵不断的响了起来。

起初这琵琶声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清脆怡人,童趣盈然。让人忍不住欢呼,沉醉。他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每日赤着脚丫,在父亲面前呢喃,在母亲面前撒娇。和小伙伴们欢笑。

而后曲调一改先前的轻快,声音铿锵,似两军对垒,骑士举起长枪,互相交击或刺入铁甲的声音;又似银瓶盛水,打落尘埃,粘稠的银浆淌了开来,只余一地银华;突地,那声音拔高,如同一缎巾帛被从中撕裂,声声刺耳,纠人心肺。

最后琵琶声低了下来,变得欲语还休,却又弦弦掩抑,渐渐沉了下去。听到此处,一股无尽的悲意从他胸腔中弥漫了开来。他感觉自己的心里也是闷闷的,于是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转过几个回廊,他怔怔的站住了,只见何艺正坐在一个假山上。曲膝半蹲,怀抱着琵琶,那清幽的琵琶声正从随着她双手的挥动,不停的传了过来,然后钻入他的耳朵。今日,她仍然穿着白色宫袍,在洁白的月色下,那一头披肩长发更显得油亮,如同一头缎子一般,披在她肩上。

一曲终了,吴明忍受不住,漫声道:“何姑娘,又想你兄长了么?人生悲欢无常,你又何必如此?”

何艺本来是背朝着他的,听见吴明的声音,整个娇躯都是一颤,她转过头来,轻声道:“吴大人,吵着你休息了,下女实在不安!”

吴明顿时大窘,有点惶恐的道:“那里,那里,是在下打扰了姑娘雅兴了。”

何艺轻轻地站了起来,收起琵琶,然后莲步碎移,朝着吴明走了过来,这宫装本有很长的裙脚,此时她长裙曳地,小步走着,倒像一朵云飘了过来,吴明一时之间,有点怔了。

待伊人走得近前,借着皎洁的月光,却依稀发现对方如玉的脸庞上有些许泪痕,显然刚刚哭过,他顿时又有点手足无措,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何艺仰起一张俏脸,轻声道:“大人,我实在睡不着,刚才又做恶梦了,想起了京都山水,京都的姐妹,想起了兄长……”说到最后,她几乎哽咽了。

看着俏立在眼前的丽人,再听到对方这发自内心的伤感,吴明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再也忍不住心头那股涩意,轻声道:“檐前明月光,何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何艺的双眼顿时现出迷离之色,轻呼了一声:“吴大哥……”然后如一只乳燕,扑入了他的怀中。

那轮月亮似乎也害羞了,悄悄的躲入了一片轻云中,整个达涯行宫顿时朦胧起来。

我心如月2 第二节 第二节

达雅行宫说大也大,说小也不小了。整个行宫约三十来亩,但要住进近六千来人,还是有点勉强。战士们为了腾出更多的空间,就把营地设置到了行宫外。他们军纪严明,除了每日进宫值勤的人外,其他人,都呆在营地里,每天,只有午时饭后一个时辰,才能进入宫殿。

现在正是午时刚过,吴明站在屋檐下,看着黑甲战士们行色匆匆的从外边跑进去,又忧心忡忡从行宫里面走出来,不时地诅咒两句,无精打采的。

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一时间,忧虑如同潮水般的涌了上来,浓烈得有点化不开,把他的心憋住,难受之极。

他轻轻的拍了拍朱漆圆柱,望向了蔚蓝的天空,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李源半个多月前,负责狙击,身先士卒,成功的顶住了对方几万人大军的进攻,然而自身也是身负重伤。当陶雨,吴明等人偕同帕卜里赶到战场之时。战场上已是岌岌可危,李源一个人提着一把丈八长矛,立于前线,兀自死战不退。他的左眼,整个眼珠早已没了,鲜血顺着脸庞流下,整张脸全是鲜血,狰狞可怖。

听左忧说,一众黑甲军士几乎是哭着喊着打退敌人一波又一波进攻的。

当吴明一个纵跃,飞身过去扶住他时,他只是对着吴明呵呵傻笑了一声:“吴大人,你终于来了,老子幸不辱命。”话才落音,就仰天而倒,直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远方,左忧,柳风等人在烈日下懒洋洋的走了过来,要死不活的,这群人几乎是现有黑甲军的大半将领了吧。他们平时聚集在一起,整天嘻嘻哈哈,天塌下来也当被子盖似的。但是现在,那里还有半分活力。

吴明整了整上衣,然后迎了上去。老远就堆起笑,招呼着:“左大人!”

左忧趿着双脚,有气无力的走着,整张脸就如秋后的茄子,蔫蔫的。看见吴明来了,双眼稍微亮了点,懒懒地抱了抱拳:“吴大人。”周围的许多将领也是敷衍式的抱拳行礼,还有几人甚至在发呆,木木的,那里还有半分铁军的样子。

吴明自然不会和他们计较这些,他走上前去,对着周围的黑甲将领们抱了抱拳,朗声道:“列位大人,李兄地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还望各位宽心。”

人群中应着寥廖,左忧苦笑摇了摇头,道:“吴大人……”

才起了个话头,突地后面一阵喧闹,廊道转角之处奔出一个黑甲战士,跌跌撞撞的,一边走一边大声呼着:“大人,大人……”

众人皆转过了头,疑惑的看着来人。这人大概只是个普通的战士吧,也不知道是这些将领谁的亲兵。此时追上了众人,平了平心气。正准备上前汇报时,顿时呆了,结结巴巴地道:“大人,大人,大人们……,李将军醒了。”

这人虽然结巴,但带来的消息却是震撼的,人群顿时活了,左忧向着吴明告了个罪,然后带着一群将领,飞也似的跑了。

吴明摇了摇头,收拾心情,也跟着他们,朝李源的住处而去。

李源的病房非常大,约有一百多平吧,这里起先是皇妃莎莎的起居之地,装修得极是奢华,吴明等人擒获帕卜里后,为了方便看管,把他的三个妃子往他寝殿里一塞,这里自然是空了出来。

转过几个回廊,就听见李源的病房里人声鼎沸,比京都里的闹市里还要吵。里面传出各种叫喊声,也听不出是哭还是笑,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口哨声,听起来怪异之极。还有许多黑甲战士,源源不断的从外面跑进来,往里面的房里涌去。

待到了房门外,他怔怔的站住了,这间房子,早已人满为患,两个腰圆膀粗的黑甲军士正站在门槛上,手扶着那雕花门棱,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张望,留给他两个大屁股,那里还挤得进去。他心头顿时苦笑了一声,打定主意,等这些人散了再来看李源。

正转身而走的当口,突然屋子里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声响:“妈的个巴子,一个个的都是来奔伤么?老子还没死,急个什么?你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了?全给老子滚出去,好好巡逻警戒,太子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惟你们是问。快滚!”

这一声来得突然,虽人声鼎沸,但在嘈杂的人声中,格外清晰,显然李源也动了真气,聚音成线发出来的。

整间屋子顿时如同被捅过的马蜂窝,“轰”的一下全部散了开来,战士们顿时兴奋的四散而逃,而后面赶来的战士只得拉住从里面出去的战士,询问自家大人的近况,欢天喜地的去了。

整间房子,顷刻间,大部分人走得干干净净,整个房子顿时清净下来,几可罗雀。

吴明收拾心情,正准备进去之时,眼角一瞥间,正好看见陶雨站在角落里,表情有点木木的,似乎眼圈也有点红。何艺正站在她身后,轻轻的扶着她。还有两个红衣丫鬟在两人身后约两米处低眉顺眼的站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行宫里丫鬟自然是不缺的,帕卜里既然已经被俘,自然用不了这么多丫鬟,吴明自然是不客气的全部笑纳了,全部塞给陶雨。陶雨虽然年纪不大,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倒让吴明啧啧称奇,心底暗暗佩服。

此时见到陶雨就在不远处,他那里还敢怠慢,连忙走了过去,微微行了一礼:“娘娘。”而后对着陶雨身后的何艺微微一笑:“小艺。”

何艺顿时大窘,脸如朝霞,跟块红布也似,轻轻“嗯”了一声,就低下了头,摆弄自己的衣角去了。吴明此时才发现两人今天都换了新衣,俱是身穿一身大红长裙,再罩上一件短褂,不过陶雨的是红色的,而何艺的则是绿的。一时间,桃红柳绿的,倒让吴明有点不自然起来。

陶雨轻轻的冷哼了一声,轻声的:“吴大人真是好本事呀,希望你别辜负了……”

吴明低着头,也不知道陶雨脸上的具体表情,更听不出这句话的具体意思,这叫我不辜负了,是不辜负小灵还是何艺,亦或两者都有?正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陶雨轻叹了一口气:“走吧,随我进去,看看李大人。”

说完,当先一步踏出,朝着李源的病房袅袅而去。

脚踏在漆花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嘭嘭”声,空气中依然残留着一股浓浓的汗味,夹杂着淡淡香料味,闻起来让人极不舒服。转过两个印花屏风后,几人就看见李源正斜靠在床头上,骂骂咧咧的,胡庸正站在床头,拿着一块纱布,不知道如何是好。

陶子谦和几个黑甲将领站在一边,也是满脸的焦急。

看见吴明等人来了,胡庸顿时眼睛一亮,上面两步,对着何艺行了个大礼,然后搓了搓手,道:“娘娘,这李大人的伤,需要好好将养的,可他偏偏要搬出去,说住这里不习惯,希望你和吴大人好好劝劝他。”

李源听得他如此说,顿时骂得更欢了:“放屁,这屁大点小伤,需要养什么?这房子里全香里吧唧的,住得老子浑身不自在,我要搬出去。”说完,右手撑起,似乎就要爬起来。

慌得胡庸丢下纱布,手忙脚乱的扶起他,嘴里苦笑道:“李大人,你就听老夫一句劝,你失血过多,真的需要静养的。”

这时候,陶子谦在一边接口道:“黑碳,你就听胡大人一句话吧,呆在这里,也方便大家照顾,你现在跑去军营,军营里全是一帮子男人,你眼睛又不方便,反而让大家担心。”

他话还没说完,李源又哼哼唧唧的骂上了:“这庸医误我也就罢了,你这娘娘腔也来消遣老子,老子眼睛不方便怎么了?左眼没了更好,他妈的,以后射箭,连瞄准的工夫都省了,绝对百发百中,你要是不相信,要不咱们来比比,老子捅你的屁股,绝不会捅你的腰,准得很。”

陶子谦退在一边,清瘦的脸上全是苦笑,眼睛瞟向了站在一旁一直不语的陶雨。

陶雨望着病床上的李源,眼睛都红了,她轻轻走了上去,道:“李大人,这次多亏了你,你的恩情,我记下了,我母子如若有幸生还,就欠你一命,但请你配合胡大人,好好治疗可好?”说到这里,竟然蹲身,微微行了一礼。

她现在身怀六甲,身份特殊,这个礼现在行来,就显得重了,李源顿时慌了,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翻起来,嘴里一个劲的道:“折杀下官了,折杀下官了。”说完,这个身高八尺的汉子,就这么趴伏在床上,哭了起来。

吴明抬起了头,看着墙上那副观音布施图。远方,行宫里的更鼓响了,一声一声的敲在他的心头,如一个球一样,越滚越远。

流幔苏苏,垂落了下来,红色的丝线儿摇晃着,越来越模糊。他努力抬起头,不使自己的那滴泪水滚落下来。

我心如月3 第三节 第三节

从李源的病房里出来之时,众人的心头都有点闷,不论是谁,面对自己身体的缺失,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吧。

陶雨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希望李大人能尽快摆脱这个打击,重新站立起来。”众皆默然,不知道如何接口。她突然转过头,对着吴明道:“昨天我又去约见帕卜里了,他已经答应派遣相关使节前来谈判,进行相关细节的磋商。”

虽然俘虏了帕卜里,但吴明他们并没有阻断他的对外通信,毕竟,一只鸽子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大家还需要他对外联系,商量相关的“赎身”事宜。这大半个月来,帕卜里也是拖拖延延的,每次遇见谈及关键问题时,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突然得到这个消息,吴明一时间,倒有点不适应。

吴明欠了欠身,道:“不知道娘娘准备派谁去进行磋商?”

陶雨清丽的脸庞上掠过一丝笑意,道:“当然是我们吴大人了,我毕竟是一个女子,又怀孕了,实在不适宜抛头露面。”

吴明顿时苦笑:“这恐怕是赶鸭子上架了,我可从没有交涉方面的经验。”

“吴大人睿智,我是早有耳闻的,以前殿下在时,每逢大事,必定叫上你,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而殿下在我面前,没少夸奖过你,你又何必自谦呢?”

说到这里,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望向了远方的雪山。山头,始终是白雪皑皑,在傍晚的日照下,一闪一闪的,晶莹如玉。

就如一个带孝的巨人。

吴明抬起头来,看见陶雨眼角,依稀有点湿润。他心底顿时一震,这几天来,陶雨把所有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里面的辛酸岂是自己能明白的,只是这女子好强,从不与外人道吧。

他弯了弯腰,恭恭敬敬的回道:“一切但凭娘娘吩咐。”

“你呀——”她把最后一个呀字拖得老长,然后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偕同何艺,婷婷袅袅的去了。待她们走了几步后,吴明抬起头来,就看见何艺正转头望着自己,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两人四目相对,何艺顿时被吓了一吓,慌慌张张的扭过了头去。

才走了几步,就见到陶雨弯腰,猛烈地吐了起来。吴明等人顿时一阵骚乱,幸好陶雨就吐了一小会,然后对着众人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不必管她。然后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消失在转角处。

直到此时,才恍然记起,对方是个孕妇。

如果太子在的话,估计她就不用操心这么多了吧。他盯着那墙角,淡淡的想着。只是,这帕卜里前段时间对谈判之事一直讳莫如深。现在却突然态度大改,难道,南蛮方面想出什么应对之法了么?想到这里,他心头隐隐觉得有点不安,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现在忧心的,应该是对方吧,自己只要把帕卜里抓在手里,何愁南蛮方面不就范?

转过头来,看见陶子谦正盯着自己,不停的吞着口水,一双眼睛也是直勾勾的。他顿时吓了一跳,往后跳开。说道:“陶大人,你做什么?”

陶子谦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吓,他定了定神,有点讪讪地道:“不好意思,吴大人,在下看见神兵,一时失神,让你见笑了。”

吴明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眼光落在了自己腰间赤宵上,他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这陶子谦能力是有,就是三贪让自己有点不喜,如果要再来个龙阳之好,那每次自己见到对方,可真只有绕道而行了。

这赤宵平时捏在手里,多有不便,吴明早想自己缝制一个剑袋,但自己粗手笨脚的,实在是有心无力。现在自己佩带的,还是前几天张浩缝制的,不过着模样实在让人有点不敢恭维,整个剑袋,约一米来长,整个剑柄都露在外面,甚至连部分剑鞘都遮掩不住,挂在身上,滑稽之极。

刚才何艺临走之时,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估计就是为了这事。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失笑,拍了拍赤宵,回道:“陶大人,我知道你有收集宝剑的嗜好,但这把剑,可是不能给你的。”

陶子谦点了点头,脸色恢复正常,平静地说道:“这把剑好则好亦,但你就算是送我,我也不会要的,送其他人,也最多就是个象征意义而已。”

他这几个字说得平心静气,吴明却吃了一惊。“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点道理吴明自然是懂的,但听陶子谦的意思,其他人拿了也是无用,难道,这把剑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陶子谦象是知道吴明的心思,道:“这把剑可是个宝贝,能自动认主的。”

吴明这次真正吃惊了,这把剑自己平时用着,仅感觉十分锋利而已,竟然还有这种功能?这也太扯蛋了。他回道:“殿下把此剑交予在下之时,并没有说及这些,这我还真不知道。”

陶子谦顿时苦笑:“那是你本来就与此剑的属性相合,宝剑有灵,早已不排斥你了,平日里,你见到过有几人拔出过此剑?”

“不是吧,历代帝王,多有用此剑杀人的。”吴明想都不想,脱口接道。

陶子谦摇了摇头,道:“吴大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高祖开创帝国之后,其实力也站在了宗师颠峰,为了铸造此剑,他可是花了极大的心力。在地底,配合自身精血,用纯阳真火锻炼了七七四十九日。剑成之时,我们陶家先祖刚好在场,他就亲口说过,此剑已经糅合了他自身精血在里面,能拔出此剑者,除了皇家后裔之外,就只有‘大智,大勇’者才能办到。”

吴明此时正在把玩剑袋,越看越不顺眼,听得对方如此说,不由摸上了剑柄,那碧绿的剑柄上,“大智,大勇”四个小字就算自己不见,也早就烂熟于胸了。只是这“勇”之一字,自问还马马乎乎当得,至于“智”之一字,那就受之有愧了。

陶子谦看见吴明站在原地,沉默不语。于是接口道:“历代能拔出此剑者,不是东汉有名的贤臣,就是一代巨能,只有心明如镜者,才能得到此剑的认同。”

吴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除去历代天子,还有谁拔出过此剑?”

“我所知道的,有四个人,我朝第一代丞相欧阳方,跟随高祖宗南征北战,为东汉立国立下了汉马功劳,多次手持赤宵,代天巡狩。这个众所皆知,我自不多说。第二位就是音乐大师秋水一,其人一生追求乐道,传说有一次韵帝爷叫他进宫谱乐,双方天南海北,谈到兴头处,韵帝说及此典故,秋水一不信,韵帝借着醉意,把剑交于他手,让他试试,却没想到他接剑在手,赤宵应声出鞘,韵帝也是大惊,当时就封他为东汉国师,他是我朝唯一一个不是武者宗师的国师。受封之时,我陶家先祖也正好在场,我才得以知晓。”

说到这里,他声音里不免有点得意,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高祖立国以来,世家大族交替换代,就连以前号称东汉第一世家的虎门杨家都已经湮没于历史中,能如陶家一般,屹立不倒的大家族,还真的是寥寥无几了。

吴明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问道了:“那还有两人是谁?”

陶子谦答道:“第三人么,就是苍松亭第一代亭主,这人很是神秘,我也只是听说。还有一个,就是著有《国战赋》的杨天宇了。”

他这次说得比较简略,似乎也不愿意对这两人多做评论。吴明心头却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所说的这四人,都是历史上的名人,自己何幸,竟然与这些人并列?太子在世之时,自己常随左右,两人嬉笑怒骂,毫无顾忌。自己能拔出赤宵之事,他自是知道。难道说,他对自己的信任,还有临危托孤,都是先用赤宵来考验过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乱如麻。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得陶子谦道:“大人与我,相交并不是很深,但却不知,为何对我成见颇深?”

吴明心里正在想事,猛地听他如此问,差点顺口说出“三贪”。好在收口及时,他有点不自然的笑道:“那里,陶大人在我朝,有小陶相之称,能力计谋自然是一时之选。在下怎能对你有所成见。”

陶子谦看着远方的雪山,嘴里喃喃说道:“人生于世,每个人都有所追求,当自己的追求与众人利益相符,至少和大部分人利益相符时,自然称之为理想。在追求的道路上,自然会得到众人的赞扬;而相悖之时,自然会受到众人的唾弃,那就是魔障了。在自己追求的道路上,我已经尽力和大部分人的利益不相冲突。掌管龙望粮仓这几年来,政绩也是有目共睹,是所有前任不能比之的。至少比那些昏庸清正的官吏要好得多,难道吴大人还不明白么?”

吴明心头苦笑不已,他说的,是自己虽然很贪,但至少是个能吏吧。说了半天,估计这才是他留下来和自己长谈的目的。只是,他费尽心机来取得自己好感是为了什么?

猛地,他怔住了,对方凝望雪山的侧面,和陶雨何其相似?他们,毕竟还是兄妹啊。想到陶雨和自己交谈时那淡淡的笑容,他不由得机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这还是以前那个调皮活泼,不谙世事的太子妃么?

我心如月4 第四节 第四节

虽然南蛮方面已经有了确切回复,并且已经派遣出了使团,但从热内到达涯行宫,路途遥远,加之山路崎岖,并不好走,怎么的也还要等个十来天。

天刚蒙蒙亮时,吴明就爬了起来,练拳。他练的是太极拳,太极者,阴由阳生,始成两仪。由两仪分三才,由三才显四象,演变八卦,连绵不绝,而后变化无穷。太极拳有陈式、杨式、孙式、吴式、武式以及武当、赵堡等多种流派。当代之人,多有人练太极,慢悠悠的,给人感觉是此拳威力不过如此的感觉。其实不然,这只是经过简化的“养生太极拳”而已。

真正的太极拳,是有很强的实战能力的,散打搏击,无所不能,并且速度很快。比如从赵堡太极衍生而来的忽雷太极拳,演练时速度很快,所发出之声音 “忽如雷咋”,就是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

练了一段时间,他已经出了一身臭汗,也累了,就在水渠里打了水,擦了下身子,整个行宫,经过设置,引流,从山下流下来的雪水刚好围着行宫绕了一匝。所以用水方面,自不用多愁的。

清冽的雪水浇在脸上,他感觉整个人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然后搬了椅子,就坐在房门外面看书。

行宫里这种厢房很多,大多是用来住宫女、杂役、太监等下人的。这间房子原先大概住了四个人,吴明虽然不允,但张浩还是坚持让他占了这一间,这房子倒显得有点空荡荡的了。

半躺着,翻着那本《枪术七解》,这本书吴明最近已经翻了很多次了,但还是忍不住天天去翻,定定的捏着书页,看着那行小字:“贤侄,做大事,不拘小节,怜苍生,首重众生。”

这书分为两个部分,前三解主要讲述的是士兵单兵做战技巧,而后四解就比较杂了,主要从排兵布阵方面统述“枪”这个王者之兵在战场上的作用的。老将军不愧是帝国有名的防将,至少在单兵作战方面,防御方面,吴明从书中难以找到一点瑕疵,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几乎已经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至于排兵布阵方面,他以前的知识为零,自然不好多做评论。但从单兵作战方面来看,怎么也不差吧。

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一身白色儒袍,青须飘扬的老人——陈建飞。看着这真情的语句,想到老人对自己的殷切期望,他心头不由得揣揣,曾经的二十万大军,如今却只余不足五千人。自己真的能够带他们回去么?

眼睛看着书页,他的眼角却已有泪水滑落。

这时候,太阳已经在山头冒了个尖,翻了会书,他不觉有点困。正犯晕时,突地有个脆脆的声音道:“吴大人,你在么?”

这是何艺的声音,吴明顿时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翻身而起,道:“小艺,你怎么来了?”

前天晚上,两人已经把最后那层纸都捅破了,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生疏,但吴明面皮很薄,而何艺几乎一直呆在陶雨身边,所以两人自不可能一直呆在一起。不过何艺的面皮比吴明还嫩,这大清早的跑来,也让他吃了一惊。

何艺看见吴明翻身而起,粉脸一红,连忙低下了头,轻轻地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吴大人,这么早就起来了?”

吴明刚才练拳,外衣早就汗湿,擦洗身子时,早就被他丢在一边,现在上面就罩着个内衫,光着个膀子,露出一身健壮的肌肉。此时面对何艺,不免有点不自然,他指着藤椅,期期道:“小艺,你坐吧。”

何艺脸红红的坐下了,脸上也有点局促不安。双方好一会沉默,吴明趁此机会,赶快跑到衣架边,把外衣拿起,套在身上。正穿着,突地听到何艺在身后幽幽的道:“大人,你很讨厌我么?”

吴明刚好穿好了衣服,讶然回道:“小艺,你怎么这么说?”

她站了起来,道:“吴大哥!”

她突然又改口喊吴明为大哥,吴明心头顿时一跳,他慌忙走了过去,抓起了对方的双手。玉手在握,柔若无骨,他看着何艺的双眼,轻声道:“小艺,你想太多了。”

何艺顿时红霞满面,“嘤咛”了一声,然后抽出了右手,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根彩色袋子,递向了吴明,樱唇轻启,道:“昨天看见吴大哥的剑袋不大合身,晚上我就回去,连夜赶了一副,你现在试试,还成么?”

吴明接过了剑袋,心头却是一阵感动。剑袋是上好丝绸织就的,做工精细,在开口处还调皮的打了个蝴蝶结。入手微温,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淡淡的体温。吴明看着剑袋上那整齐的针线纹路,一时间,竟然怔住了。

陶雨身边,现在就一个何艺还能说说话,以前的那些宫女,早在仓前大战时被大军冲散,而现在行宫里的这些丫鬟宫女之类的,大多语言不通,只会当地土话,偶尔有一两个会汉语的,也不太多,仅止磕头,请安而已。

何艺白天,要照顾陶雨,根本没有时间,这剑袋不用说,是对方连夜赶制出来的。想到这里,他把对方轻轻搂于怀中,喃喃道:“小艺,谢谢你,辛苦你了。”

何艺轻轻地推开了她,大概是得到了吴明的肯定吧,她的脸红红的,但一双大眼却是明亮动人,她看着吴明,笑道:“吴大哥,以后有什么需要缝补的,记得找我,不要这么生疏好么?”

她这一笑如寒梅乍放,美艳不可方物,吴明手里提着剑袋,一时间,竟然呆了,他嘴里喃喃道:“没想到小艺不但擅长弹奏,在针线方面也是不遑多让。”

话才落音,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似乎什么巨物撞在了墙上,屋顶顿时掉落无数灰尘,下了好一阵尘雨,整个行宫都晃了几晃。

难道南蛮人攻进来了?

何艺顿时花容失色,吴明也是吃了一惊,他顺手抓起赤宵和剑袋,对何艺说道:“小艺,你快回太子妃那里去,我出去看看。”说完,就急吼吼的冲了出去。绕过几个回廊,就看到许多近卫营战士也在往声源处跑。吴明抓住了战士,问道:“怎么回事?”

那战士张了张嘴,正欲回答之时,却听见陶子谦跑了出来,大声喊道:“各位大人,不要紧张,是辎重营有人烧炸了锅。”

这些近卫营战士听他如此说,都骂骂咧咧的回去了,毕竟,一个武者,晨练也是很重要的。陶子谦气急败坏的道:“吴大人,你快把这小太监领回去吧。我已经受不了了。”

吴明走了过去,疑惑的问道:“陶大人,怎么了?”

陶子谦抹了一把脸上的眼屎,堆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吴大人,你可是把我害苦了,上次你塞给我一个小太监,说是鲁工子之后,我也认为拣到宝了,却没想到,找到个祸害。”

看到吴明一脸疑惑的神色,陶子谦摆了摆手,说道:“走吧,我们一起进去看看这惹祸精,让你也见识见识。”说完,一边摇头,一边当先去了。

走进柴房的时候,就看见两个士兵正摁住一个满脸是灰的人,身上也是脏兮兮的,但仍是不屈服的抬起头,不停地挣扎着。嘴里同时大声叫道:“放开我,你们抓住我做什么?不就是自己实验,没掌握好这武器力度么,大惊小怪的。”

陶子谦顿时跳了起来,骂道:“你小子还嘴硬,不好好在辎重营干事,尽搞这些希奇古怪的玩意。这次,我是断断不能轻饶了你。来人,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这辎重营老早也被冲散了,不复存在,但现在汉军占领了达涯行宫,这后勤上的破事儿也就多了起来。于是,陶雨就把抓到的几百个杂役全部塞给了陶子谦,让他重新当起了从军仓曹,再调了几个黑甲军士来维持秩序,倒也像模像样了。

这辎重营虽然比不得军营,但陶子谦是辎重官,在整个辎重营里,他拥有生杀大权,犯了事,他要责打鲁房,吴明自然也不好多说。不过自然也不能看见鲁房遭到毒打,就上前一步,说道:“陶大人,算了吧,饶了他,以后就让他跟着我好了。”

陶子谦顿时呆了呆,不过他自然不会为这件事情去得罪吴明,对着鲁房道:“听见没有,吴大人又救了你小子一命,还不快谢谢吴大人。”

鲁房一被放开,却是不卑不亢,对着吴明行了个礼:“谢谢了,吴大人。不过,这东西我能够一起带走么?”说完,指着身边的木具说道。

那东西奇形怪状的,就是个风车状的架子,旁边有一根巨大的木棒,木棒的一边还套着个箩筐。吴明看了半天,没搞清楚具体是什么东西。

正看着,旁边的陶子谦猛地踹了鲁房一脚,骂道:“你小子,饶了你还大模大样的,嫌命长了么?”

吴明对着鲁房说道:“你收拾收拾,随我一起回去吧,暂时先和我住一起。”又对着另外两个战士说道:“麻烦两位兄弟一下,帮他收拾下,把这东西搬出去吧。”

说完,当先走了出去,鲁房瞪了几眼刚才摁自己的士兵,对着那木具努了努嘴,也是趾高气昂的去了。

我心如月5 第五节 第五节

从辎重营回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吴明领着鲁房,准备去为他安排住处,陶子谦左右无事,也跟了出来,一边走着,一边和吴明闲扯着。吴明心头本对他有心不喜,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则自己刚刚有求于他,怎么的也得卖个面子给对方,所以也和陶子谦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

三人刚走到行宫大门口时,就遇见了几个黑甲军士,一脸的忧色。正急匆匆的往李源的住处赶去。他定睛一看,其中一人还是老熟人,是柳风。

自从李源醒过来后,整个黑甲军重新焕发了生机,再也不复以前的死气沉沉。连带着进来探望病情的将领步伐都轻快了许多,少有见到这么愁眉苦脸的。

几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柳风等几个将领收拾心情,对着吴明抱拳行了一礼,道:“吴大人!”

吴明笑道:“怎么,几位又有什么要事,怎么都愁眉苦脸的?”

柳风顿时苦着脸道:“吴大人,我们正准备找你和我家大人商量这事,既然遇见你了,就提前和你说吧。”

吴明本来也就是随口问这么一问,却没想到对方还真的有事,他顿时来了兴趣,道:“哦,不知道柳兄有什么问题找我相商?”

“最近这雪山附近,武者和异兽是越来越多了,武者么,全是高来高去的高手,咱们实在是防不胜防。但好在他们一般不找我们军队的麻烦,大家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这异兽却是无法沟通,稍不如意,就会暴起伤人。昨天晚上,又有两个兄弟受袭,而且一人的伤势还比较重。我今天来此,就是准备找到李大人和你,商量此事。”

吴明顿时吃了一惊,这武者都跑到达涯雪山来,他倒是能猜到个八九分,前段时间,在潮汐城时,听宋谦说起过,这达涯雪山附近,最近要出土一根“圣品雪参”,这东西对武者等阶提升有大用。

当时他也没放在心上,吴明一直不相信这些东西,他觉得,武者等级的提升,只能靠自身努力,一点一滴的提升自己的真气。那些外力促成的进阶,就算是有,也不牢靠。不过这么多武者同时进山,这事的可信性倒是增到了七八成。

正想着,身后的陶子谦却颤颤的问道:“袭击你们的,是些什么异兽,那些异兽可有伤亡?”

柳风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答道:“袭击我们的也就是个血猊,不到三阶。但这东西速度奇快,我们有个兄弟,被他咬了一口,到现在还昏迷不醒。那血猊自然被我们剁成肉酱,烧了。”

也难怪柳风不感冒了,陶子谦这话问得,似乎只关心异兽伤亡,而不在乎黑甲军死活似的。上次黑甲军瘟疫爆发,多亏他献策,用“车前草”熬制草药喝了,才抑制了疾病的蔓延。所以现在黑甲军多少对他存了点感激之心,要是放在以前,估计老早就恶言相向了。

陶子谦却没和柳风较劲,他只是急促的说道:“柳兄,柳大人,你快去传令,叫兄弟们忍着点,不要去伤害异兽,不然就麻烦了。”他平时对官阶比自己低者,都是不假辞色的,此时一连喊了声兄弟加大人,显然也是急了。

柳风却没理他,只是疑惑地望向了吴明。

吴明也被陶子谦这一惊一乍的搞得一头雾水,转过头问道:“怎么了,陶大人?有什么不妥么?你倒是说明白点啊?”

陶子谦那里还有平时的温文尔雅,清晨的雪山,还稍带点冷意,但他的额头上,却全是细密的汗珠。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任何异兽,上了七阶,就已有灵。而天才地宝附近,一般都有异兽相守,越是珍贵的东西,这异兽的等阶也就越高。而异兽一旦到了八阶,就为兽王,拥有号令兽潮的能力,这就是可怕之处。”

吴明听到此处,也是心头巨震,兽潮的危害,《异域行记》倒是略微提及过一二:“……异兽漫天而过,所过之处,片瓦不存,鸡犬不留,一片狼籍……”想到此等情景,他心头涌起一阵不安,道:“他们也就杀了一两头而已,而且是自卫,陶大人你太敏感了吧?”

陶子谦脸色仍然有点发白,喃喃说道:“希望吧!”他嘴唇也在哆嗦着,仿佛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一般。

※※※

吴明带着鲁房回到了住处,这鲁房也是病恹恹的,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一般。不过吴明平时一个人住惯了,不习惯被人服侍,倒也不在意。陶子谦倒是很守时,两人正在收拾,就见到两个士兵抬着那木具,吭哧吭哧地喊着号子,到了门口,其中一人大声道:“吴大人,你要的东西我们送来了,还有其他吩咐么?”

吴明挥了挥手,笑道:“谢了,两位兄弟,辛苦了。”

那两个士兵连称不敢,临出门时,还怒视了鲁房一眼,才恨恨地去了。

吴明顿时觉得有点好笑,也是,大清早的,被这小子搞醒,想必那两个战士到现在都是一肚子火气吧。

鲁房却没理他们,直接奔着那一大堆木具而去,他摸上了那堆积木也似的木具,一会摸摸这里,嘀咕几句,一会摸摸那里,又咒骂两声。把吴明凉在一边,吴明自然不会为这事和他怄气。便饶有兴趣的看着。

鲁房摆弄了一会儿,满面颓唐,站起身来,对着吴明行了一个礼,道:“今天多谢吴大人了,不然我这宝贝可保不住了。”他身材本来就小,那身小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吴明看着他故作老成的样子,心头也是一阵好笑。

他这话说得,好似这些木具比他的性命都重要得多。刚才他摆弄时,吴明倒是看了半天,但还是一头雾水,便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今天怎么搞的,把柴房都砸了个大洞,也难怪陶大人生气了。”

鲁房听得吴明如此问,难得尴尬了下,回道:“这东西也就我平时实验着玩的。但射程不好控制,就是把这根巨大的木棒放在架子上,然后木棒的长端系紧箩筐,火石等东西放在这箩筐里,而短端则用绳索系紧。攻击时,下拉短端,火石等东西顺势飞出,砸向敌人。我试了下,最远射程甚至可以达到五百米左右呢……”

他站在那里,兴奋的向吴明解释着,唾沫子都快飞到吴明的脸上了。吴明对这些东西虽然不怎么在行,但听他说了半天,大概意思却是懂了,心头早已翻起了巨浪,这东西,不就是在地球时,古代投石车的原型么?亏这小子想得出来。

鲁房解释了一会儿,看见吴明也不答话,只站在原地发呆,不由得满脸落寞,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吴大人,你也不明白么?”

吴明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这东西,是‘投石车’么?”

鲁房的眼睛一亮,说道:“‘投石车’,好名字啊,亏得大人想的这名字,即通俗又贴切,大人不愧是我救命恩人,实在佩服。”

吴明顿时哭笑不得,听他的意思,好象救他之人必须是有大智慧的人一般。不过想想也是,有本事的人一般都有点恃才傲物。最不可理喻的两种人,就是天才和疯子。想到这里,他心里也就释然了。

他走过去,绕着这个“投石车”走了一圈,这车早就散架了,那木架子也是歪歪扭扭,仿佛风吹即倒的样子。那根巨大的木棒也搁在一边,上面的箩筐都快掉了,实在当不得‘车’之一字。他抬起头来,疑惑的望着鲁房道:“这箩筐里就算装上石弹,也断不有刚才那么大威力的。”

鲁房站在原地,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回道:“实在抱歉,这用石弹的威力确实小了点,我在尝试着用制作爆竹的火药来代替,不过成分还不好控制,刚才就是在实验的时候没拿捏好火候,所以把墙上轰了个大洞。”

吴明顿时震惊了,这小子,连这都能想到,还是人么?是天才还是妖孽?

我心如月6 第六节 第六节

见识了鲁房的投石车后,吴明对他的信心大增,马上叫辎重营为他收拾一间房子,再让陶子谦派人把以前他落下的零碎也统统搬了过来,行宫里现在多了这么多人,房子本来就比较紧张,自然不可能有专门的房间供他使用。吴明也只得给他找了个约三十多平的杂物间,放进他那些零碎之后,更觉拥挤。实在不像个实验室的样子,但看到鲁造那欣喜的样子,吴明也不免有点感慨。

其他人不清楚“投石车”的威力,吴明自然是懂的。这东西在中国的春秋战国时代就已经开始使用,随着技术的发展,投石车也越来越先进,隋唐以后成为攻守城的重要兵器,在唐宋时到达高峰。

从春秋李信攻楚,到三国的官渡之战,再到金国的灭亡北宋的汴京之战,都有投石车的影子,这就是古代中的“炮”吧。

这鲁造有个自己的房间,更不把吴明当回事了,专心去摆弄他的那些小玩意去了。吴明看着天已近晌午,就回到住处,准备随便吃点东西再说。

回到住处的时候,看见张浩正坐在椅子上半眯着眼打盹,整个头都快垂到脖子里去了。旁边正放这个食盒,里面有几个精致的小菜和点心,诱人的香味透过空气,源源不断的钻入吴明的鼻子。

占领了达涯行宫之后,里面的厨师之类的自然也统统归汉军“统一调度”,这帕卜里自然不会在吃这个问题上亏待自己,这次随着一起出来避暑的御厨都有近十人。这些自然全都便宜了汉军,全部用来“充公”了。

所以现在近卫营和一些将领的伙食倒是改善了起来,田洪还嫌不够,前几天还专门跑到驻扎在山下的南蛮“飞马军团”营地,以“照顾镇南王以及王妃的饮食”为由,再要了上百个伙夫。

交涉的时候,吴明也是兴起,跟随着田洪一起去了。当“飞马军团”副将莫子欧送出上百个伙夫的时候那表情,吴明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好笑。

也是,帕卜里又不是头猪,那里用得着这么多人来照顾饮食。但现在南蛮皇帝在汉军手里,这些南蛮人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飞马军团”的正统领“飞马战将”钱均是南蛮几大战将里面,唯一一个汉人,被李源一枪挑落马下,受了重伤,他和**一起,带着几百个精锐士兵,抄近路赶来给帕卜里报信,帕卜里被擒之后,这钱均躺在一间房子里也被擒获,被吴明抓了,和**一起塞到一个地窖里,大概伤势太重吧,至今还没醒过来。

吴明的到来,惊醒了张浩,他连忙从椅子上爬了起来,讪笑道:“大人,您回来了?”

吴明自然不会怪他,笑道:“怎么样,这几天累坏了吧?那**还是不做声么?”

张浩站起来,小心的提起篮子,然后打开,一样一样的把里面的菜肴摆出来,答道:“那**和以前并无两样,一直沉默不语。不过今日我去送饭的时候,他旁边那个一直昏迷的人倒是已经醒了过来。”

菜肴摆开,很精致,三菜一汤再加个点心。吴明抓起一块糕点,塞入了口中,只觉得这点心入口既化,柔和绵软,就忍不住多吃了几块。

张浩看见吴明的样子,笑道:“大人,慢点吃,其实这东西也是咱们东汉的名小吃,名叫‘松糕’,只是被南蛮人偷师了去,改良过了,不过这口感,真的不错。这些南蛮人真是,学习咱们中原的东西来可真快,帕卜里这老东西可真会享受。”说完,连连感叹不已。

看来这小子又偷吃过了,吴明心头也是一笑,叫张浩搬了张椅子,两人一边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吃了几口后,吴明只觉得今天的这炒肉有股异样的鲜美,便指着那盘小炒问道:“这盘小炒又叫什么名字?味道这么好,这又是南蛮人的创新么。”

张浩却是摇了摇头,神神秘秘地说道:“大人,你可得多吃点,这肉平时可很难吃到的。”

吴明把筷子伸到盘里,夹了一块肉,讶道:“这是为什么?”

张浩道:“最近这雪山附近,不知道什么原因,异兽多了起来。近卫营的大人们闲着无事,就四处打猎,猎杀了不少的异兽。这肉还是田大人专门贡献给伙房,让厨师为大人烧的呢。”

吴明的筷子顿时停在了半空,急急地问道:“他们这么干了多少天了?你怎么不早说?”

张浩“啊”了一下,回道:“大人最近闲着就在看书,练功,这些小事我自然不想来给大人添麻烦,再说了,打打异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说到这里,看着吴明的脸色并不太好,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听到这里,吴明感觉脑子里早已嗡然一片,陶子谦这人虽然有点贪,但为人谨慎,知识渊博,断不会无的放矢,想起兽潮的危害,他打了个寒颤,道:“小浩,你快传令下去,令近卫营从今日开始,不得捕猎异兽了。”

如今,都如此地步了,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张浩看见吴明如此郑重其事,脸色也渐渐的沉了下来,向吴明急急的应了个诺,跑出去传达命令去了。

吴明看着一桌子的精致菜肴,感觉一阵反胃,那里还吃得下?等张浩回来时,两人都没了丝毫胃口,张浩草草的收拾了碗筷,他感觉心头有点烦,道:“走吧,你刚才不是说钱均已经醒了么?随我一同去看看,也许还能问出点什么。”

吴明的住处,在整个行宫的前院,而关押**两人的地窖,则在后山的地窖里,**上次拼死保护帕卜里,就是在这里,如今帕卜里虽然名义上被汉军俘虏,但仍被汉军好吃好喝的供着,照样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而**则自己呆在了这个地洞中,天天面壁度日。想到这里,他不由有点感慨。

两人一路朝后山而去,一路上,到是遇见不少行宫里的宫女仆役什么的,看见两人的装饰,都是绕道而行,实在避不过的,才战战兢兢的行了个礼,然后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见得如此,吴明也只能苦笑,这些行宫里的下人,大部分都是南蛮本地人,鲜有汉人的。毕竟,帕卜里就算再开明,总希望服侍自己的人安全些,也许在他认为,汉人终究是不靠谱吧。其实,东汉有句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概也就这么个意思。这些南蛮人能有机会接近南蛮皇帝,平时肯定没少受这方面的宣传,有这种反应,倒也并不奇怪。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张浩已经带着吴明,从行宫的后门出去,赶到了关押**的那个山洞。

山洞口,那根巨大的石钟乳依然倒挂在洞口,只是站在下边的人已经变了。两个近卫营战士正提着明黄快剑,守在洞口。

尽管现在近卫营只有一百多人了,人手有点不足,但吴明还是在一些重要的地方派了近卫营武者警戒,除了陶雨那里,帕卜里和他的三个妃子是重点,每天都有八个近卫营战士轮流“保护”。而这**么,做为一个次重点,也是需要两人轮岗的。

两人走到洞口时,那两个近卫营战士见到吴明,一下立定,行了个礼,道:“大人,你来了?”

吴明点了点头,道:“那两人今天还好吧?”

其中一个战士笑道:“倒没什么大事,只是那个人醒来后,两人也不知道说过些什么,那个杨姓武者刚才还闹着要见大人你呢。”

“哦,还有这等事?”

这次轮到吴明吃惊了,**被捕之后,一直对自己不理不睬的。这次竟然破天荒的要见自己,到底有什么事?

我心如月7 第七节 第七节

洞外,山泉汩汩,飞扬的水珠四溅,整个洞口濛濛淞凇,罩着一层水雾。进得里面,却是干燥异常,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石腥味。吸入肺中,有股异样的舒畅。

这个山洞并不很深,也就二十来米的样子,顶部坑坑洼洼的,最高的地方大概有十米上下,而低的地方,却需要人矮身而过了。

两人捏着火折子,猫着腰在这洞里七弯八拐后,就来到了目的地。这里已经是这个岩洞的底部了。大概以前经常放置重物的缘故,整个地面倒被压的十分平整。黏土碾平在洞底,倒像是铺了一层地板。

一个拇指大小的灯苗在墙壁上幽幽的跳着,把洞壁也映得有点晦暗不明。**正盘着双腿,坐在一个蒲团上,他旁边有一张床,床上还躺着一个马脸汉子。两人见到吴明两人进来,都睁着双眼,打量着。

吴明抱了抱拳,笑道:“杨兄,别来无恙。”

杨~雄没做声,只是看着,倒是那马脸汉子接口道:“请问,阁下难道就是指挥东汉溃兵千里奔袭,攻陷达涯行宫的近卫营吴明吴大人么?”

吴明接口道:“小子正是吴明,不过进得此处,和各位交心,全赖将士们效死力。吴某惭愧,不敢居功。”

那马脸汉子猛烈的咳嗽了几声,然后双手在床头撑了撑,似乎想爬起来,但最后又颓然倒在了床上,他喘了口气,说道:“在下钱均,忝为‘飞马军团’正将。我……”说到这里,他又是一阵猛烈咳嗽。

杨~雄连忙爬起来,走了过去,把钱均轻轻的扶住,然后靠在了床头上,低声道:“将军,你身体要紧,就不要操心了,我自己会处理。”

那钱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后,舒了一口大气,轻轻地拿开了**给自己捶背的手,望着吴明说道:“吴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望你能答应。”

吴明道:“钱将军请说,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办到。”

钱均喘着气道:“希望大人能网开一面,放了**,虎门杨家,就他这么一根独苗了,实在不能再有任何损失。”

吴明抓了**,本就没存为难他的心思,此时听得钱均如此说,微微一笑,正准备答应下来之时,看见**正手忙脚乱的为钱均抹胸口,捶背。不由得心头一动。脑中,《枪术七解》开篇第一句话一闪而过“做大事,不拘小节。”

他沉吟了一下,回道:“放过杨兄也不是不可以,甚至是你们两人都没问题,但也需要钱将军答应在下一个条件。”

杨~雄闻言停下了动作,转过头来,脸上微显愠怒,道:“吴兄,汉军南征之时,我做为钱将军的亲卫队长,守卫顿尔要塞,故没与你照过面。但你仁信之名,却早就如雷灌耳,令在下仰慕得紧。今日所见,却是大失所望,**铮铮七尺男儿,自不会堕了家风,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在下接着就是,何必去为难钱将军?”

他虽然是蹲着说话的,但吴明仍然觉得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凛冽无比,他心底暗叹了一声惭愧,脸上仍是不动声色,道:“在下所求,自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旧事重提而已。如今国家内乱不休,汉室社稷堪忧,希望杨兄放下心中执念,仿效先祖,重归东汉,则汉室幸,则在下幸。”

杨~雄站了起来,半晌不语,他背光而站,整个面部都缩进了阴影里,晦暗不明。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在下所学,甚是粗陋,不及先祖万一,能得吴兄如此看重,自是感激不尽。然古有明训‘士为知己者死’。帕王爷雄才大略,待我恩重如山。而先祖代代替轩辕一家守卫边疆,最后却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吴兄,此又何解?”

虽然他说得和缓,但吴明仍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字里行间那深切的悲意。他说的,是二十年前虎门杨满门被斩的事,吴明穿越这三年来,倒是多少了解到一些内幕,虎门杨做为东汉开国元勋之一,在东汉建国伊始,就手握重兵,一度是汉朝的第一大家族,镇守东汉的北原省。然而树大招风,这杨家几乎受到所有家族的敌视。

加之北原地处边陲,和北蒙是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打,少有消停。而杨家之人,秉承祖训,每每都是冲锋于前,死伤更是惨重,到得后来,人丁凋零。渐渐被后来的家族赶上,甚至反超。

现在的李家,也就是李源本家,是最近百年才兴起的一个家族。二十多年前。太尉李铁趁老皇帝病重糊涂,而当时的太子,也就是汉明帝带兵外出历练之机。以谋反罪把杨家杀了个鸡犬不留。

杨家家主临刑前曾反问李铁:“杨家若反,天下还有谁人不反?”李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理直气壮的回道:“咱家不会反。”这则趣事做为一个笑话和典故一直流传朝野,乡间。“李不要脸,你不要脸”的大名至此也是名传天下。

吴明被他一番话问在了原地,过了好半天,才缓缓说道:“蛮夷之有君,不如东汉之无!”这话乃是《论语》八佾篇中所言,吴明一生最喜爱国诗词,早已背得熟了,此时他稍做修改,脱口而出,却也应景。

杨~雄站在原地,良久不语,钱均咳嗽了几声,在后面轻喘着说道:“小雄,你一身所学甚博,这几年跟着我,也确实苦着你了,帕王爷是对你有活命大恩,但你这几年在顿尔要塞屡立奇功,也算偿还了他的恩情。”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他喘了两口气,幽幽一叹,接着说道:“你心中所想,虽不曾对我明说,但每每见你驻足北望,遥遥叹息,我就知道你心中的抱负未显。二十年那桩冤案,全系李铁一人所为,皇家纵有责任,也只是个不明之罪,再者,后来已经为你们杨家翻案。你又何必再执着下去?”说到这里,已经是气喘吁吁,难以为继。

杨~雄再次蹲下身子,为他顺气,抬起头来,说道:“吴大人的话,小子自会考虑,但能否麻烦你们为钱将军安排一个好点的住处,也好静养。这里空气浑浊,实在不宜养伤。”

吴明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

※※※

从岩洞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夕阳止在雪山上,露出一个半边,眼看就要落下山头。鲜红的火烧云在山头的雪白衬托下,别又一股新鲜的妖冶。几如鲜血。他看了看天,却长吐了一口气,多日的淤积仿佛都随着这口气,一起喷出来了一般。

自己对杨~雄之事如此上心,也许,潜意识的还是受到地球上“杨家将”的影响了。有利益,就有纠纷,有纠纷就有冤案。看来不管在任何朝代,任何空间,这些恩怨朝争都把历史充斥得满满,这次,雷同的只是一个“杨家将”而已。

但天下的恩怨事,自己管得完么?有问题的,不是李铁,而是这个社会。就算没有李铁,可能还会跳出来个张铁,王铁,甚至是——吴铁,想到这里,他的心口剧烈地跳动起来,如果自己处在李铁那个位置,会这么做么?

想到这里,更是心乱如麻,“李不要脸”四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沉甸甸的。如果自己回到东汉,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这李铁了,只是自己现在这样,如何和对方争?兵力自不用想,除去李源这几千不稳定的黑甲军,自己就只能命令这一百多近卫营战士了。这点兵力,在坐拥北方几省大部分兵力的李铁眼里,蚍蜉之力而已?至于计谋,想想二十年前杨家冤案,再到太子南征军的覆没,他连和对方对局的念头都没法升起。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自己住处,吴明吸了吸鼻子,总觉得空气中有些沉闷。 他的心头也是压抑之极,刚坐到椅子上,突然整个行宫里一阵骚乱,刚才出去张罗晚饭的张浩又跑了了回来,颤抖着说道:“大人,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他的心头升起,他顺手抄起桌上的赤宵,一个箭步蹿到张浩的面前,急急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现在虽然是傍晚,但天色仍不太黑,借着那点亮色,他清晰的看见张浩的脸色透着一股不自然的白,他颤颤的回道:“是兽潮,异兽把行宫包围了!”

我心如月8 第八节 第八节

出了房门,他飞也似的朝行宫前院跑去,跑到前院的时候,就见到许多黑甲军士源源不断的从那行宫大门里鱼贯而入,虽然气氛森严,但他们却丝毫不乱。吴明心头暗自松了一口气,跑到门口,抓住一个进门的黑甲战士,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那黑甲军士正在进门,突然被人拉住询问,脸上自然有点不耐,不过看到吴明的近卫营服饰,只得忍住不快,疑惑的上下打量着吴明,问道:“你是……”

吴明自然没时间和他墨迹,扬了扬手里的赤宵,道:“我是近卫营玄武队正吴明,请问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黑甲战士眼睛一亮,敬了个礼,道:“是吴大人啊,见到你真是荣幸!”

吴明心头也有点不耐,但别人恭维自己,总不能恶言相向吧,道:“谢谢,这位兄弟,现在可以告诉我具体情况了么?”

那人回道:“下午的时候,这异兽突然多了起来,杀不胜杀,现在已经越来越多,营地外面已经呆不下去了,左大人叫我们全部撤进行宫里面,凭墙据守。”

“难道,左大人没叫你们不得杀异兽了么?”吴明有点恼怒了,大声吼了起来。

那战士似乎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答道:“大人,这命令我们自然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但后来异兽太多,他们主动攻击我们,咱们总得还手不是?”

“完蛋了!”

看来陶子谦的担忧,终究成了现实。这血参即将出土,这些异兽也是受到兽王号召,前来争夺这血参的吧。不过,既然兽潮围困行宫,那么肯定是有兽王指挥了,不知道,指挥这支兽潮的兽王到了几段?如果是九段以上,那就倒了血霉了。

这时候,聚将鼓敲了起来,这熟悉的鼓声,以前是对付南蛮人,今天却是对付兽潮了。李源特有的大嗓门在空中炸响:“他妈的,统统不要乱,千夫长以上的,都到老子身边来,其余的,按照最近左忧给的战损编制,重新编队,准备战斗。”

吴明心下一阵羞愧,这李源带兵就是不一样,估计就算他不在了,也有相应的应急方案,让部队维持战斗力吧。人家带好几万人都是井然有序。反观自己,就带个一百多近卫营战士,都有点无所适从了。

正想着,田洪提着把长剑,喘着粗气从里面跑到了吴明身边,道:“大人,怎么这么乱?到底怎么回事?”

吴明道:“快叫兄弟们集合,兽潮来了,已经围了行宫。”

田洪似乎也吓了一跳,有点结巴道:“什,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他刚才大概还喝过酒,一股酒气顿喷到了吴明脸上,吴明顿时有点恼怒,回道:“怎么回事,还不是你们杀来杀去,招来的麻烦,快叫弟兄们集合。”

田洪道:“是。”转过身来,大吼了起来:“近卫营的兄弟们,大人在这里,都他妈的来这边集合,别到处乱跑了。”吴明平时对他和颜悦色,鲜有怒气的,他估计现在也被骂得有点莫名其妙,这声音吼得,比李源刚才还大,大有一较高下的意思。

近卫营毕竟都是武者,反应自然不可能很慢,听见田洪就在行宫门口鬼嚎,都飞快的朝这边赶了过来,不一会儿,就在门口集合好了。以前每到大战之前,都是由燕厚集合打气,燕厚身亡后,抛开赤宵不谈,这玄武队正的官职也是当前最大。指挥权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身上,这是他第一次做临战动员。

整个近卫营,现在还有在编的确却人数是一百四十三人。除去葛义外,其余的几乎大半都是原玄武队队员。所以在指挥上不存在什么大的问题。

看着这些身着明黄披风的武者们整齐的排在自己面前,吴明却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这次兽潮后,不知道,站立在自己面前的,还能有一百四十三人么?这是近卫营最后的种子了,无论如何,自己不能让他们有所牺牲了,他在心头默默的想着。

刚集合完毕,突然行宫里面吵吵闹闹地跑出来一群人,男的女的一大群。定睛一看,却是帕卜里带着他的三个妃子,再加上一群太监,宫女出来了。看来这次兽潮来袭的信息他们也得知了。几人张望了一会,就径直朝吴明这边走了过来,那帕卜里老远就喊道:“吴大人,听说有兽潮来袭,这是真的么?”

吴明道:“确实有这么回事,不过请王爷放心,我们已有所准备,保管王爷无事。”

帕卜里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她旁边的一个妃子操着尖细的嗓子喊道:“怎么和皇上说话的呢?你们怎么搞的,竟然惹来了兽潮。现在就这么点人,能挡住么?”

这女子抹着厚厚的粉底,一时间,倒显得不是很黑,不过透过厚厚的一层,倒能看出一个尖瘦的脸型,这人吴明倒是认得的,正是那个叫玛尼的妃子。

吴明自然不可能去和这女人一般计较,他转过头,只见帕卜里站在那里,整张脸都快被他一脸的大胡子遮住了,木无表情。并没有阻止这妃子撒泼。

他心头暗道:如果汉军抵挡不住异兽,整个行宫都将遭殃,“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帕卜里自然不可能有好果子吃。这妃子所说,也正是他所担心的吧。

这时候,那些黑甲军士已经陆续进了行宫。一个小军官模样的战士大着嗓子喊道:“关门!”三四个战士顿时上前,使劲推着那扇大门,关了起来。

那门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牢固无比,约有一掌之厚。门上,还残留着一个大洞,那是吴明前段时间用赤宵破出来的。不过现在老早被辎重营修补好了。几个辎重营的士兵似乎还不放心,指挥着十几个杂役又抬了几根巨木顶在了门上。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行宫的围墙也约有四五米高,和这大门齐平。整个行宫倒如同一个小型的堡垒。

不过吴明知道,异兽真的进攻了,这点简陋的防御只能说聊胜于无,当不得大用的。

突然后面一阵喧哗,有个人尖着嗓子喊道:“东汉太子妃,陶娘娘驾到!”吴明顿时哑然,行宫陷于汉军之手后,太监们也全部被吴明等俘虏,喊这嗓子的太监也真是个人才,这一个前缀加得,倒把新主人和老主人区分开来了。

陶雨和何艺并肩走了过来,一路过来,所有人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众人同声高喊:“娘娘安好!”

等陶雨走到吴明面前时,除了吴明和帕卜里周围几人,已经找不到几人站着了。吴明抱了抱拳,道:“娘娘!”

陶雨看了一眼吴明,道:“不用多礼。”然后伸出白玉一般的手臂,清声道:“各位兄弟,都起来吧。”

吴明抬起头来,不由得呆了一呆,只见陶雨面如芙蓉刚出水,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再用个明黄色的披风一罩。更把她衬托得容光焕发,宛如神妃仙子一般。

怪不得她现在才到来,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过。

她的声音清越之极,如一股和煦的清风,钻进每个人的耳里,熨贴每个人的心房。让人油然升起一股安宁之意,跪伏于地的众人顿时越来越静,而后,仿佛事先约定过一般,爆发出震天般呐喊:“谢娘娘!”

吴明抬起头来,就见到帕卜里木木的站在那里,脸上如同刷过一层糨糊一般。但他的三个妃子却全身如同涮糠般的同时颤抖了起来,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其他原因。

这时候,天色并未全黑,但一部分士兵已然开始升起了火把,借着这闪亮的火光,他看见一个人拿着把大枪,孤独的隐身在一根廊柱后。那大枪斜斜的置于身后,在火光中,拖出一个长而淡的影子,形单影只,不外如是吧。

杨~雄也来了。

我心如月9 第九节 第九节

杨~雄给了吴明一个摸棱两可的答复,吴明就没再限制他的自由。毕竟对于他这种人来说,自不会做言而无信的事,所以吴明再也没有限制他的人生自由。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估计老早就来到了,只是看见帕卜里和陶雨同时在场,不方便露面而已。

陶雨的话,仿佛有一股奇异的魔力,让人忘却恐惧,吴明扫了扫,现在虽然人人刀剑出鞘,俱都面色凝重,但都没太大的不安,不由得长吐了一口气。

帕卜里上前一步,笑道:“侄女真好本事,虽女儿身,却运筹帷幄,八面威风,伯父佩服。在这里祝侄女旗开得胜了。”

陶雨也是展颜一笑道:“伯父谬赞了,还请伯父移驾别处,你与三位婶婶身体金贵,万一刀枪无眼,有个损伤,侄女可就于心难安了。”

两人在这里谈笑风生,唇枪舌剑,吴明的心也跟着翻着个个,帕卜里终究没讨到什么好,带着三个妃子,退到后面去了。陶雨走上前来,对着吴明轻声道:“吴大人,我能做的,已经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吴明抬起头来,却看到她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在夜色中,他的右手握着何艺的手。

直抖!

她终究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镇静啊!

吴明觉得一股热意直冲脑门,顶得头皮都有点发麻,他拔出赤宵。举剑高呼:“东汉的勇士们,来的不管是敌人还是异兽,你们可有信心将之击溃?”

整个行宫里发出整齐划一的的喊声:“有!”

这声音倒是气势很足,但吴明心头却是一阵空虚,抛开近卫营仅余的一百多人,就连黑甲军也只余三千多人。就算锐意再足,也如同一把大刀,使用得久了,锋面早已经是坑坑洼洼,难有以前的锋利了。

正喊着,却听得站在门口张望的黑甲军士猛地一个惊叫:“来了,好多,它们,好多……”大概是吓得狠了,他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这围墙也就一掌多宽的样子,自然不可能像城墙一样站人,好在原先那门破了个大洞,虽已修好,但缝隙仍在。两个黑甲战士就爬在门上,朝外张望,以作侦察。这声惊叫就是其中一个战士发出来的。

吴明听得惊叫,轻轻一个纵跃,就上了围墙,朝外一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暮色四合,正是一日将尽之时,夕阳最后那缕火烧只在雪山尽头留下一抹蓝紫,借着这点亮色,只见距离行宫约一里之外,早已经成了一片火红,倒像一片红地毯,此时,这片红地毯正缓缓地朝行宫这边逼了过来。

这片火红在行宫约一里之处缓缓停了下来,而后面仍是源源不断的涌将过来。他运足目力望过去,然而烟尘愈浓,加之暮色愈重,却是越来越看不清楚了。只见一片尘雾中,此起彼伏的全是点点幽红,但如夜色中游荡的鬼火。

那是怪物的眼睛吧?

看到这里,饶是吴明也觉得有点头皮发麻,这些东西真如潮水般的一起涌过来,先不说己方能不能顶住,就算顶住了,估计也是伤亡惨重吧?

异兽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杂乱无章,他们停在行宫外面约一里之处,半晌不见动静。正当吴明快失去耐心之时,却听得兽群里向起一阵尖利的啸声,这声音响遏行云,却全无高亢之意,闷得让人几欲呕吐。啸声之后,点点幽红全都寂灭,显然是所有怪兽都伏下了身去。

这时候,从兽潮中缓缓爬出一兽。一步一步的朝吴明走了过来,走到离吴明大概二百多米处站定。然后对着吴明,扬首又是一阵厉啸。吴明虽然不懂兽语,但却能感受里面那深切的悲意。这怪兽啸声刚落,它后面的兽潮中又响起一阵响应,似乎在控诉吴明等人一般。

刚才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楚这些怪物的具体样子,此时这领头的怪兽离他距离仅只两百来米,顿时看了个明白。这东西头上生有约七八寸长的双角,却是狮身,身长近两米,高近一米。全身火红,如同刚从血里捞出来一般。

他心里顿时震了一震,《异域行记》里的一段话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极寒之地,多异兽,头生双角,狮身,喜群居,身火红,故又称为血猊……”

只是这血猊虽是异兽,全身火红,却喜阴寒,且身长一般不超一米,而且性格比较温和。吴明清晰记得,轩辕灵曾经养过一个灵兽,就是血猊。但身长却不过一米,但实力却已到了四阶,也算一个不弱的灵兽了。这次突然蹦出来个两米长的血猊,一时间,确实让人难以接受,这鬼东西到底几阶了?

那血猊嚎了一阵,似乎在数落吴明等人的罪行,然后人立而起,抬起了前爪,朝着吴明挥了挥。这动作吴明曾经对着“角头花蟒”也用过,是国际通用手势,挑衅。

吴明心头顿时一阵苦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还能称之为“兽”么?已经有了这么高的灵智,不过他心头却是抖了一抖,异兽到了八阶,就为“兽王”,其智力已经和成人想差无几了,这么说,这东西至少已到了八段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得警兆大起。

这念头刚起之时,就听到行宫里面众人齐齐地“啊”了一声,间杂着几声女人的惊呼。抬起头来时,就见到两百多米远的血猊已经冲天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像一片被狂风吹起的树叶,猛的朝自己卷了过来。

吴明正在想着心事,那会料到这血猊如此人性,还懂得趁人不备,击其不意。待得反应过来时,那血猊已经裹着劲风,一爪朝他当头抓了下来。慌乱之中,只得朝旁边猛地一闪,只听得“嚓”的一声,爪影过处,已被抓下了一片衣角。他人顿时倒飞而出,在一丈之外的墙头上立定,却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血猊此时已落于墙头,身子却是轻灵无比,巍然不动,仿佛天生浇铸上面一般。此时正歪着个脑袋,打量着吴明。

它一双眼睛红得耀眼,仿佛马上要滴出血来一般。吴明被他盯着,心头却是一寒。

众人顿时发出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只听得陶子谦在人群中高声喊道:“吴大人小心,这东西观其形,恐已到了八段,血猊喜群居,其兽王,定为雌雄一对。”

那血猊听得陶子谦如此说,就站在墙头上,睁着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朝陶子谦那边望了过去。看它的意思,似乎马上就要扑下去一般。

这么一个八段的血猊冲下去,对行宫里的众人来说,那就是个灾难,吴明的心里顿时打了个转,口中厉喝了一声:“妖怪受死。”右脚在墙头轻轻一点,人顿时化作金色利箭,笔直的朝血猊冲了过去。

冲至血猊不足两米时,它突然转过头来,咧着大嘴,对着吴明就是一笑。尽管现在不是太冷,但它这拟人化的笑容还是让吴明打了个寒颤。但现在那里容得他犹豫,暗中钢牙一咬,赤宵在他左手猛地一跳,清吟声中,这剑已经到了他的右手,带起一片黄色霞光,斩向了血猊。

赤宵突然离鞘而出,那血猊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它弓起了身子,咆哮了一声,整个身子顿时如同装了一个弹簧般,直直地冲上了天。吴明这势在必得的一剑,顿时夹杂着劲风,全刺在了空处。

他心头暗道了一声糟糕,猛地吸了一口气,身子顿时如同一个高速行进的火车,在墙头上猛地刹住。那墙头虽是山石筑就,但此时在他脚下,却软如松糕,被他双脚擦出了好大一片下来,纷纷扬扬的,全是粉末。

刚待转过身来之时,脑手已经是劲风袭来。那血猊身子虽然粗壮无比,但身手却灵巧无比,迅捷如电,此时在空中换了口气,口中再次厉啸了一声,整个火红的身子如同天河倒挂,虬龙饮水。打了个转,再次朝吴明的后脑处抓来。

下边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惊呼,全是惊惶。如果吴明有个闪失,就算帕卜里也难逃成为异兽粪便的下场,何况其他人?

我心如月10 第十节 第十节

现在再要转过头去,显然已是来不及了,危急中,吴明只得使了个“千斤坠”功夫。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他双脚金光一闪,大地之力发动。如同踩进了一片豆腐,两只脚都没入了整个院墙。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身子沉下去的一瞬,一个火红的身子已经擦着他的头发,朝虚空处击落。他只觉得一股冷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如同一把钢梳,绞得头皮都是生痛。那火红的身子轻轻落于地上,却是点尘不惊。而后一个倒翻,在吴明目瞪口呆中,居高临下又向吴明扑来。

吴明半个身子都陷进院墙,那里料到对方如此灵活。它这一斜斜扑下,已经把所有退路堵死。吴明吓得魂飞魄散,情急之下,脚下一顿,赤宵挽了个剑花,照着迎面扑来的血猊就是一剑刺了过去。

赤宵光芒耀眼,第一次确是吓了血猊一跳,此时看见对方手里拿的,不外乎是把利剑,顿时起了轻视之心,它的爪子坚逾金铁,这是早就实验过的,岂会怕这小小长剑。看见对方黔驴技穷,还想与自己同归于尽。那里还会逃避,也不闪避,左爪朝他的长剑拿去,右抓却是当头一巴掌朝吴明的太阳穴拍了过来。

吴明见得如此,也是吓了一跳,以这怪物八段兽王的实力,真要一巴掌拍实了,自己脑袋还不稀烂?慌乱中,猛地吸了一口气,全身金光大盛,左掌迎上了对方右爪,而赤宵则碰上了对方的左爪。

这是双方都很满意的结果!

“喀嚓”一声,赤宵如同切上了一块湿泥,带起了老大一蓬血雨。接着吴明就觉得左掌如同迎上了一块烙铁,火辣火燎的痛。“轰”的一声巨响,那血猊顿时发出一声惨呼。从墙头跌了下去。而这院墙本就不厚,不比城墙,那里经得起这两人如此摧残的。顿时轰然倒塌,破了四五米长的大口子,吴明卡在口子处,整个左手鲜血淋漓,同时剧烈喘息不已。

众人刚才尽管知道兽潮来袭,但也只能是猜测,此时有这么个大口子,许多人都亲自看到了外面的情况,人群中顿时好一阵骚乱。

“快,给我堵上去,杀光这些怪物,快来护驾,护驾!”这时候,玛妮皇妃突然操着尖细的嗓子吼了起来。天色已经全黑,外面早就黑糊糊一片,借着夜色,早已看不见那片红潮,只能看见黑暗中全是闪闪发光的红色光点,一对一对的,慢悠悠的朝这边逼了过来。她这一嗓子细如利针,现在众人听起来,更是阴森。

那血猊兽王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玛尼的嗓音刚落。它就站在原地,长啸了起来。这次叫得却比哭还难听,声音中却有掩不住的愤怒,众人只觉得那些晃动的红点似乎又加快了几分。

吴明倚在缺口处,稍微调息了一番,正准备有所动作时,心头却是一寒。

月亮已经在雪山顶部露出了个椭圆形的头,虽不大亮,但这些怪物越来越近,已然看得明白。只见这些血猊已经爬到了院墙约一百多米外,铺得密密麻麻的,连地面都已看不见,后面仍有血猊不住涌来,仿佛无穷无尽一般。这些血猊头上并没有角,除了耳朵较尖之外,身长也就半米的样子,爬在地上,倒有点像个火红的小狮子。只是这些东西缓缓朝院墙逼了过来,整个地上倒像铺了一张大大的红地毯,这红地毯还不停蠕动。饶是吴明艺高人胆大,也是看得心头发毛。

突然,那兽潮中猛地又是一阵厉啸,一个火红的影子在兽潮中猛地蹿了起来,如一道红色的闪电,猛地扑在了院墙上,在墙头上顿了顿,也是对月长嚎了起来。

吴明心头顿时大震,这头血猊和站在墙下鬼哭不止的血猊并无两样。都是头生双角,身长两米的样子,脑子里猛地闪过陶子谦刚才的话:“血猊喜群居,其兽王,定为雌雄一对。”他张了张嘴,正要示警之时,却见到那墙头上的血猊弓了弓身子,已然和身朝下边的人群扑了下去。

这下来得突然,吴明顿时吓了一跳,此时想要救援,已经来不及了。正值惊骇欲死的当口,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哼:“怪物找死。”只见一个人如同一只大雁般在空中斜斜飞起,拖起老长一截长枪,一枪朝那只血猊戳了下去。

这人不是不是别人,正是**,目前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吴明,也就他到了七段,凭借精妙的枪法,应该可以和这八段的兽王纠缠一会。吴明那颗剧烈跳动的心顿时在嗓子口绕了几个圈,然后落回了肚子里。

正暗自松口气的当口,只见在院墙外厉啸的血猊猛地又是人立而起,一个鹞子翻身,再次纵身上了院墙,眼看就要扑下人群。

“放!”李源突然发出了一声暴喝。

话音才落,就见到院子里的人群中顿时射出漫天火雨。仿佛万只萤火,同时扑向那血猊一般。那怪物顿时一声怪叫,从墙头上跌落下来。

陶子谦阴柔的笑声顿时在人群中响起:“怎么样,黑碳头,我说得不错吧。这东西虽然全身火红,但却喜阴寒,最是怕火,用火箭进攻,必有奇效。”

经过他们这么一阻,吴明已然是一个翻身,上了院墙。死死盯住院墙外的另外一只血猊,同时嘴里不忘高呼道:“田兄你带一百人守住这缺口,剩下的,就麻烦葛兄了,保护好太子妃和帕王爷安全。”

那院墙外的血猊兽王见得吴明,满眼怨毒。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厉啸了一声,再次对着吴明扑了上来。它虽然被吴明一剑扫掉了左爪,他身形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劲风扑面之时,吴明清晰地看见它左爪早就齐肘而断,断面暗红色一片,已经停止了流血,似乎开始结痂,心头不由暗叹:这家伙好强的恢复力。

侧身让过了对方这一爪,赤宵一展,截下了这只兽王,两人顿时在窄窄的墙头上此起彼伏,越打越快,斗在了一起。

**此时和另外一只血猊战在一起,却是越打越心惊。这东西虽然看起来高大无比,身手却是好生灵活,幸亏自己见机得早,早早的抛却了母枪,用子枪与之周旋。他这子母长枪也是一把名器,为杨家家主代代相传。二十年前虎门杨全家被抄,这枪也曾落于李铁之手,后来杨家沉冤得雪,他师傅找到汉明帝,花了老大的精力才要回来的。

全枪长约一丈二尺,为大枪标准长度,便于马上施展,但枪身后半截,还有机括,动手之时,只要力透枪柄,震动机括,那前面的半截枪身就会脱落,只余一根五尺五寸长的软枪。这样不管远近,断断不会吃亏的。

此时月亮早已经升起老高了,在雪山的回照下,衬托出一片惨白色。亮得有点吓人。

他侧身让过了血猊的一爪,抬头看了院墙一眼。只见月色清辉中,一个金色身影和一个火红色的兽影在墙头如同风车一般的转动着,身影几近模糊,倒像一个猛烈转动的两色圆球一般。

这吴明真是让人看不透,怪异之极,每次都能搞出不同的花样出来。他一身的功夫也不知那里学的,虽然驳杂,却样样精通。观其身手,上次和自己相斗,尚未尽全力,不然,自己恐怕败得更快。

想到这里,心底不由得黯然。

高手相搏,顷刻间便见生死,他只分了分心,“哧”的一声,就觉软枪之上一股大力传来。那血猊的右抓已经拉住了他的枪身,这血猊的爪子本就坚硬逾铁,此时一被拉住,他顿时大惊,猛地回拉,如同和一座铁山拔河,那枪身仍是纹丝不动,那里还拉得动?

那血猊一招得手,右抓捞住枪身,左抓前伸,一爪朝**的胸口捣了过来。

这一爪已经是挡无可挡,**心头一沉,右手继续发力,妄图拔回软枪,但劲力全如泥牛入海,泡都没冒一个。心知不好,那血猊的一抓已经到了眼前。情急之下,他足尖猛一用力,朝后疾退,同时口中大喝了一声,双手在脱离枪竿之时,猛地提了口气,“螺旋暗劲”顿时发动。

那怪物的右爪如同跗骨之蛆,紧跟着拍了过来,已经是躲无可躲。**大骇,只得咬了咬牙,双掌封于胸口,立了个守势。

这怪物已是八段,自己和他硬拼,肯定是不行,但事已燃眉,此时也只能挡他一挡了。

“啪”的一声脆响,抓掌相交,**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沿臂而上,似乎整个手臂都要寸寸断裂一般。他借力消力,再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胸口巨堵,那力仍是奇大,双**错,再猛地退了好几步。

这时候,却听得对面那怪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厉啸,抬头一看,只见它嘴角隐有血迹冒出,全身似被狂风吹过的湖水一般,剧烈起伏了起来。这“螺旋暗劲”,吴明当时都吃了老大一个亏,这怪物也不知道消力,生生硬接,虽是八段,却仍是有点消受不起。

那怪物颤了一会,渐渐安静下来。它目露凶光,盯着**。突然再次人立而起,和身朝他扑了过来。

此时**正站在原地,胸中犹如万只巨鼓同时再敲,五脏六腑似乎都掉了个,那里还应付得过来。见得和身而来的血猊,心头暗道了一声苦也:罢了,死就死罢,想起身后的陶雨,他嘴角漾起一丝苦笑。难道,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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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如月11 第十一节 第十一节

**双目紧闭,就等那一掌过来,也好一死百了。却听得旁边的人群中同时发出“啊——”的惊呼声,声音中满是震惊,却无丝毫惶恐。他心头登时一动,正待张眼瞧个究竟时,耳中顿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接着那只爪子终于印在了自己胸口,他只觉得一股大力传了过来,人便如一块风中的破布一般,飘了起来。撞在了身后的人墙上,人群里顿时好一阵人仰马翻。

这力道虽大,但并没有想象中的强烈,他只觉得胸口烦闷之极,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见到那血猊尤自站在原地,惨嚎不已,它的腰腹部位,正插在着一把长剑,剑从左侧而入,只留剑柄,而在它右侧却留出好大一个剑尖。血不要钱似的流了出来,越来越多,渐渐在它的脚下成了个小血洼。

它如饮多了酒的醉汉一般,摇晃着朝**再爬了几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一张狮子般的大嘴里尤自朝外冒着血沫,但声音却已经小了下去,眼看是活不成了。

**虽然爬了起来,但一颗心尤自在不住狂跳,两腿软得站都站不直,他朝着在墙头仍与另外一只血猊缠斗的吴明高声道:“吴兄,多谢你舍剑相救。”

原来这洞穿血猊的宝剑不是别的,正是赤宵。吴明刚才在墙头上和另外一只血猊王激战,这血猊王本来就少了一爪,且现在对赤宵带着几分畏惧,动手之间,畏首畏尾,断不敢和吴明硬拼的,所以两人相斗,看起来十分激烈,但却是吴明占据上风的。

他人虽不在下边,却时刻关注着**这边的战斗,刚才见**危险,情急之下,就把赤宵顺手掷了过来。这血猊王正在下方和**激斗正酣,那曾料到祸从天降。它虽然皮坚肉厚,不惧普通刀剑,但在赤宵面前,却和一张纸有何区别?顿时被刺了个通透。

所以,**转眼就明了个大概,故此高声道谢。

他刚才胸口本就被血猊王印了一掌,虽然只是余力。但力道甚大,仍让他吃了个不小的亏,这一做声,护在胸口的那口气顿时泄了。“哇”地一声,张口就是一口污血喷了出来。

身边顿时又传来一阵惊叫声,只听得那个叫玛妮的皇妃尖叫道:“你怎么搞的呢?吐到我身上了,我这衣服可是由福州的碧罗蚕吐丝,人工织成的斜纹绸。现在对汉朝的商路已断,这一身丝绸可都是有价无市的,你陪得起么?”

她嘀嘀咕咕的正待再说,却猛地噎住了,只余“呜呜”声,只听得帕卜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少说两句要死么?是不是今天又想松皮了?”

**现在那里有精力去跟这泼妇计较,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心头一阵烦恶。张了张嘴,几乎又要吐出来。这时候,突然一根手帕递了过来,还带着几缕幽香,陶雨温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杨大人,你不要紧吧?”

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肤如凝脂,五指纤长如春葱。但**却丝毫没有旖旎之意,他接过了手帕,擦了擦嘴边的那缕血迹。胸口却如压着万斤巨石,比之方才还要难受,眼中也是涩涩的。

※※※

此时,墙头上的吴明却是叫苦不迭,刚才赤宵一掷之下,院子里的血猊王措不及防,被他射了个通透。还不及高兴,和他交手的血猊王已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再次照着他扑了过来。这啸声充斥着无尽的悲意,几如鬼哭。吴明心头暗道了声不好,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这剩下的一只兽王。

但刚才这兽王顾忌他手中的赤宵,一身的本领,十成倒只能使出个七八成出来。此时他手中已然没了宝剑,那里还有这种顾忌?加之这畜生心伤同伴之死,全然都是拼命的招式,此消彼涨之下,吴明顿时险象环生,越打越是心惊,正自想着对策之时,却听得“哧”的一声,他只觉得左肩一凉,已经被这血猊王抓下好大一块布料,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脚尖一点墙头,人顿时如同一道飞絮,斜斜地飘到了那缺口的另一边。

月亮已经攀得老高,那些小血猊已经爬到了院墙跟下,整个行宫院墙外面,成了一片火红的海洋。银辉洒地,夜风徐徐而来,看着这诡异的场景,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这空气也如同那山头的雪峰,冰冷得快要凝固一般。

好在这些小东西看起来虽多,但却比不得兽王,并不能跃上院墙。他们只能堆在外面,从院墙这个缺口处涌入。但一百来名近卫营战士正手持快剑,把这个缺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小东西一涌入缺口,马上就是好几把长剑同时刺来。

这些小血猊最多也就三阶左右的样子,对付普通人自是绰绰有余,但在灌注了真气的近卫营精铁长剑面前。皮毛上的那点防御力显然不够看,只听“扑哧“之声不觉于耳,这些小东西肚皮一翻,纷纷倒地。尸体顿时在缺口堆积起来,垒了厚厚的一层。

那血猊王见得如此,再次厉啸了一声,身子冲天而起。在空中打了个转,以泰山压顶之势,再次朝吴明扑了过来。这一下动作虽快,但毕竟在空中停滞太长,此时吴明想要闪开,自然是来得及。但一旦闪开,这血猊王定会压毁整段院墙。

吴明此时本来就站在院墙的缺口边的墙头上,这院墙本就被刚才一击震得有点松动了,如果再经这血猊王全力一扑,恐怕不扩大个好几倍,到时候,兽群蜂拥而来,这院墙之险就会变得守无可守了。

到了此时,他虽知自己两手空空,定然挡不住对方这全力一扑,但也不得不硬挡一挡了。他深提了一口气,整个身上的衣衫都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有狂风吹过一般。他双手怀抱了个太极。虽两手空空,但怀中似乎托了个巨大的圆球,双手晃了几晃,口中如舌绽春雷,喝了一声:“阴阳互生,刚柔一体,乾坤旋转,四两千均!”

话刚落音,那血猊王整个身子已化为疾风烈火,猛地朝着他扑了下来。

“波”的一声,整个空气似乎都缓了一缓,那血猊王的整个身子顿时如同一个铁锥,砸在了一块橡皮泥上。身子顿了顿,就猛地朝院墙外面抛飞,落入了兽潮中,一时间,外面兽潮中一阵大乱,好一阵翻滚,也不知道压死了好多只血猊。

院子里面顿时发出轰然叫好声,此起彼伏。

月色下,只见吴明的整个面部已经艳红如血,仿佛一块红布也似。他猛地吐了一口鲜血,然后在院墙上如同一截木头一般,直直的掉了下来,如潮般叫好声顿时嘎然而止。

何艺顿时发出一声惊呼,舍了陶雨,就朝吴明扑了过去。人群顿时大乱,好在那兽王似乎也受了重创,并不见攻进来,众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何艺扶起了吴明,一双大眼里满是关切,急急问道:“吴大哥,你没事吧?”

吴明被他扶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小口小口吐着鲜血。何艺借着月色,却发现他的脸色早就苍白如纸,白得有点吓人。她顿时“啊”了一声,惊叫道:“吴大哥……”

吴明再吐出一口淤血,抬起右手,轻轻地拍了拍何艺,示意对方不用着急,然后盯着前面的那段院墙,嘴里喃喃说道:“太极之道,在于圆润自如,借力消力,四两拔千斤。看来我的功夫还是不行。”话才说完,就见到刚才他站立的地方“哗啦”一声响,那截院墙也是经不住摧残,轰然倒塌。这下,整个院墙的的缺口顿时扩大到了近十米,众人怎么守得过来?

正自惊慌的当口,突听得李源大喝道:“乱什么乱,都给老子精神点,吴大人他们已经对付完两只兽王,我们对付这些小虾米都不成么?”众人精神都是一振,是啊,只要没有兽王,这些异兽虽然也是麻烦,但终究大家还能应付。

陶子谦的声音适时在黑暗中传了过来:“兄弟们不要慌张,这些东西都极畏火,只要大家用火箭进攻,定有奇效。”经过“车前草”事件后,黑甲战士对他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闻言纷纷换了火箭,张弓搭箭,朝着兽群就射了过去。

这血猊虽然全身火红,但偏偏极度畏火。这些火箭才射出去,这些异兽顿时潮水般的朝后疾退,比来时的速度都快得多了。

等吴明在何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时,这些异兽已经在火箭的逼迫下,退到院墙的三百米开外。那里是弓箭的射程只外,但这些异兽却并不退走,只是在原地不停的打着转,睁着火红的双眼,发出低低的吼声,显然不甘就此退去。

这些火箭也就是普通箭杆,在箭头上缠上布条,再浸了桐油制作而成。射在地面上,也就燃烧一会儿,但总要燃烧殆尽,就算战士们还可以补射,但火箭也总有消耗完的时候,这样僵持着,终究不是个良方。

暗处突地传来一阵咆哮,只见那血猊王一摇一晃,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了兽潮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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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如月12 第十二节 第十二节

那血猊王本就全身火红,此时也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全身湿漉漉的,仿佛刚从血池里滚出来一般。那些血猊见得兽王无恙,响起潮水般的一阵欢啸,夜色中如同万只厉鬼同时在哭。啸声过后,又朝行宫蠕动了过来。

行宫外面是一片平整的青石地板,那些火箭本就是用来引燃之用,箭头上布条沾上的那点桐油少得可怜,落地之后,烧了一小会,就渐渐的黯淡了下去。甚至有一部分,已经熄灭,那些血猊就从这些缝隙中,再次爬了过来。

行宫里面,又是好一阵骚乱。

吴明在何艺的搀扶下,摇晃着从地上站立了起来。她脆声道:“吴大哥,你没事吧?如果觉得不舒服,就休息下。”说完,她从自己腰间摸出一只手帕递了过来。

闻着对方身上传来的如兰似麝的幽香,感受到对方如同棉絮一般柔软的腰枝,他接过手帕,心头一热。李源此时叫道:“轻身功夫好的兄弟,上墙头去,用火箭阻敌,不要在下边发呆了。”

这一嗓子倒是提醒了众人,黑甲军虽然比不得近卫营,全是三段以上的武者,但也是东汉数一数二的精锐,里面不乏武者好手。他话音才落,地面之上,跃起了好多人影,一时间,人影纷飞,转眼之间,墙头上已经跃上了几十个战士。

这些人大概都是黑甲军里面小将官之流吧,这一跃上城头,都熟练地张弓搭箭,院墙顿时又下了好一阵箭雨,加上缺口处射出的火箭,堪堪把刚才熄灭的地方补了起来,在行宫和兽潮之间,再次形成了一个隔离带。

几只小血猊刚刚从那条隔离带的缝隙中爬了过来,此时见到后面烈火熊熊,发出一声仿佛哭泣般的惊叫,朝着院墙这边飞快的爬了过来。刚没行进几米,就被一阵箭雨射中身子,哀号了几声,身子在地上抖了几抖,然后寂灭下去。

那血猊王双眼血光大盛,咆哮了几声,飞声而起,准备越过火墙,再次飞过来。但现在它的速度已经大不如前,身子刚起,墙头上所有黑甲战士全都把火箭射向了它,它发出一阵怪叫,猛地下落,翻身落于火墙外。睁着一双火红的眼睛,盯着院墙上的众人咆哮不已。

看来,这血猊王也是天性难改,害怕火焰。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叫好声,吴明倚在断壁口,喘息着。伸着脖子朝外面打量,身后蓦地响起了陶子谦的身音:“何姑娘,吴大人还好吧?”

何艺“嗯”了一声,正欲去拉吴明,却见到吴明已经转过头来,一张脸上,白得吓人,却无丝毫喜悦,他对着陶子谦说道:“陶大人,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一旦这些火箭用尽,咱们免不了又是一番血战。到时候,伤亡难免。”

陶子谦搓了搓手,答道:“我来找吴大人,正是为的这事,刚才那小太监在后面吵闹,说他有办法退敌,情况危急,说不得只好试他一试了。”

前几天鲁房实验投石车,把陶子谦管辖的辎重营伙房炸了个大洞。他对鲁房不无意见,此时却亲自跑来推荐鲁房,以陶子谦的多智,肯定也觉得有点把握,不然断不会来找吴明的。

吴明点了点头,道:“行,陶大人,你叫他过来吧,现在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陶子谦得到吴明首肯,扭过头叫道:“快把那小太监叫过来。”

话音才落,后面的战士们顿时散开,四五个人吭哧吭哧着抬过来一个大木架子从后面到了吴明近前,那鲁房跟在后面,和另外一个战士托着那根巨大的木棒,一边走着一边叫:“慢点,慢点,当心碰坏了我宝贝。”

几个人抬着这木架子,放置于院墙缺口处,鲁房把那根大木棒小心的放于地上,然后跑到了这木架旁边,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然后说道:“还好还好,你们这些人实在是粗手笨脚,抬个东西都是颤巍巍的,搞得我实在不放心。”那几个战士放下木架,还站在原地活动筋骨,闻言顿时猛翻白眼。

这小子的一张嘴,可真毒。吴明也是哭笑不得。他忙道:“你的意思,是用这投石车的抛射来逼退兽潮么?”

鲁房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盯着吴明,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道:“正是,吴大人真是厉害。比这些木头疙瘩好沟通多了,也就这家伙还好点。”说着,他指向了陶子谦。

陶子谦站在那里,脸黑得好象要下雨,却没做声。

鲁房见这木架子已经固定好了,就开始布置起来,这抬木架子来的四个人看来刚才鲁房已经跟他们讲过大概,此时已经有两个人已经站在了木架下,固定住了投石架,一个人正在往短端箩筐里装着陶罐一样的东西,还有两个人正站在长端下面,正跃跃欲试,准备发射了。

吴明此时才发现那长端此时还系着粗制麻绳,那两人正在合力拽拉着绳子,试着手感。

到了此时,吴明才算终于明白这东西的基本原理了,这就是利用杠杆原理,把箩筐里的东西抛向敌人,进行抛射么?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由得更加疑惑,他指着那装在箩筐里的陶罐问道:“这东西就算抛进了兽潮,能取得大用么?”

鲁房“嘿嘿”一笑,神色之中不无得意,道:“大人,这里面装的,可全是碎布和桐子油,被我封住,外留一根油线,投掷之时,事先引燃油线,等到了兽群,一旦炸开,罐子里面的桐油遇见火星必燃,那就好看了。”

这里面原来装的是这东西啊,怪不得陶子谦也要他来试试,吴明不由得对鲁房一阵佩服,这个小家伙虽然有点猖狂,但不愧是鲁工子之后,心思玲珑。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望向了站在后方观战帕卜里一眼。

帕卜里此时正站在后面,和陶雨谈笑风生,两人似乎都不担心当前战况一般。从表面看起来,倒真像一对许久不见的叔侄女,有说不完话。帕卜里那三个妃子倒是频频向这边张望着,尤其是那个玛妮。更加明显,目光始终没离过鲁房。看来鲁房的聪明伶俐,也是深得原来主子的欢心。

猛地,他怔住了,鲁房每次谈起码尼时,都是一种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的表情。而他却深得玛尼的欢心。这小子,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的莽撞啊。

正想着,却听得鲁房叫道:“准备,我数三声,数一时,你就开始点火。”而后转过头来,跑了几步,到了长端另外两人旁边:“数到三时,你俩负责猛力下拉。”

此时,外面的兽潮兀自围着行宫不曾退去,除了那些仍在用火箭奋力退敌的战士们外,大部分人都看向了这边,毕竟,这东西到底成不成,每个人心里都有点忐忑。就算是吴明,虽然老早听说过着东西,但全部来自于电视或者史书,真正操作起来,心底也是有点打鼓。更遑论其他人了。

“一,二,三!放!”鲁房话音一落,那两个战士就猛地朝下一拉,那投石车顿时发出“嘎吱”一声异响。那个陶罐顿时带着一点火光,朝着外面的兽潮飞去。吴明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生怕这怪东西落地即灭。

在如此大力抛射下,这陶罐飞过这几百米,不过是短短一瞬,整个行宫顿时都是鸦雀无声。许多墙头上的士兵都忘记了放箭。现在大家都被困在这里,这东西虽然以前从来没见过,但也是众人最后的一点希望了。如果再无建树,那众人可能真的只有血战了,就算能把这些东西全部杀光,但最后能站着的,还有几人?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和全军覆没有什么区别?

那个陶罐落入兽潮中,顿时发出一声闷响,引发了几只血猊的恐慌,兽潮汹涌,很快就把这东西湮没了。吴明的心头一沉,正在失望之时,陶罐下落之地突然火光大盛,火苗腾腾上窜。几只血猊哀号着从那里蹿了出来,全身冒着雄雄大火,在兽群里狂奔起来。它们皮肤上沾染的可是桐油,岂是那么容易熄灭的?顿时,越来越多的血猊被地上的桐油沾在身上,狂奔了起来。那陶罐的落点之处顿时空了好大一块地方,桐油四散而流,这块火焰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吴明顿时心头一喜,叫道:“再来,再来!”

也不用吴明吩咐了,负责填放投弹的战士早把另一个陶罐放于箩筐中,两个负责发射的战士也不用鲁房再喊口号,早就迫不及待的同时下拉。“嘣”的一声闷响,这个陶罐再次斜斜地朝兽群飞了过去。

也许激动所致,导致这力道有点偏了,那罐子飞起老高,晃悠着朝兽群的左边飞了过去,人群中顿时发出好一阵叹息。

吴明的心头也是一沉,这陶罐并不很多,也就十几个的样子,恐怕也就是鲁房临时赶工做出来的,发射一个就少一个,一旦这点家当用尽,却没达到预想中的效果,那就不妙了。

那陶罐一路呼啸,旋转着朝兽潮的右边飞去,落点就有点偏了,眼看就要无功而返。突地兽群中传出又一阵厉啸。只见血猊王猛地上蹿,变成了一道模糊的血影,截下了那黑糊糊的罐子。

“噗——”的一声轻响,那罐子一头撞上了血猊王,就如同烈火遇见了干柴。剧烈燃烧起来,血猊王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呼,整个半边身子都是大火,变成了一个火兽。一边凄惶地叫着,朝着雪山深处狼奔而去。

它的整个身子渐渐化成一个小光点,在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不见,叫声也渐渐的小了下去。众人俱都松了一大口气。吴明心底也是暗道了一声侥幸,这投出去的油罐,就算是人,第一次面对,也难免摸不着头脑。血猊王终究还是个兽类,并没有真正的人那么聪明,这一现身相阻,正好被油罐击个正着。以这怪物惧火的天性,估计就算不死,也够它喝一壶了。

那些小血猊见到兽王已退,也纷纷朝深山里退去。行宫外的这片红色地毯此时如同退潮一般,顷刻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月光照射下来,整个地面都像结了一层薄冰。行宫外面,那堆油罐造成的烈火仍然蹿着老高的火苗子,映照得四周的血迹也是一闪闪的,仿佛蠕动的怪物一般。

行宫里面顿时爆发出一阵如潮般的欢呼,这次能击退兽潮,除了几人受了伤外,竟然无一人丧命,虽然这里面有很大的原因是由于吴明和**拖住兽王,致使对方无力逞凶。但毕竟是汉军胜了。

几乎零伤亡的胜利,终究是让众人激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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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如月13 第十三节 第十三节

兽潮就这么的退了下去,众人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吴明这几天日日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那里也去不了。每天只能苦逼的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着外面众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兴奋的打闹声。

好在近卫营的人本来就不多,就算有点什么事,田洪也自会处理,倒没有他什么事,至于黑甲军那边,李源自从兽潮后第二天,就搬到行宫外面的军营里去了。

何艺坐在床沿边,如玉雕凿的脸上满是关怀的光辉,她正撅着红艳艳的双唇,使劲吹着那碗稀粥。那粥被文火炖得稀烂,白嫩嫩的如同何艺的十指,上面就飘着两片青菜叶儿,被何艺的檀口一吹,在碗里调皮的打着旋,仿佛要马上要飞走一般。

吴明立起身子,倚在床头,静静地盯着对方一张俏脸,轻声道:“小艺,别吹了,都凉了,凉了可不好吃。”

何艺抬起头来,一双素手在碗沿边摸了又摸,道:“没有呀,胡大人说过,你现在必须吃温粥,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的。”

吴明心头顿时一阵苦笑,他这次受伤,虽然吐了很多血,看起来非常严重,但比南征那次,可要轻得多了。那次他都凭借自己强悍的恢复力,几天后就好了个七七八八,又是活蹦乱跳的。何况这次,但何艺却是紧张不已,把他生生的关在这房子里,那里都去不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女人还真是麻烦。

何艺吹了一小会,估摸着这粥已经差不多温凉了,就拿着汤匙,小心的舀了一匙,放在嘴边再吹了吹,就要来喂吴明。吴明看了看那一清如水的稀粥,心头有点犯腻,道:“我不想吃,小艺。”

何艺顿时急了,满脸都是通红,一双大眼里也泪光莹莹,柔柔地道:“吴大哥,你怎么能不吃东西呢,你这次伤这么重的。”

吴明轻声道:“小艺,我想出去透透气。”

何艺这次并没说什么,只是这么盯着吴明。感受到对方那一眼的责怪和嗔怒,吴明自己也觉得有点讪讪,讷讷着,转过了头去……

过了半晌,何艺才呆呆的说道:“吴大哥,我不是限制你自由,你伤得那么重,真的需要静养的。胡大人说了,这次你是伤了内腑,不能乱动的。我的义父,就是因为操劳过度,没有好好休息,也没钱医治,最后劳累过度,吐血过世的。”说到这里,她一双大眼已是氤氲一片,似乎马上就要落泪一般。

吴明顿时慌了手脚,他手忙脚乱的从对方手里接过了稀粥,也顾不得腻味不腻味了,就这么一仰脖子,喝了个精光。喝完了,抹了把嘴,问道:“对了,小艺,上次你送我的那玉佩可是沙洲玉啊,这东西可是很值钱的,怎么不拿去当了,也好救治你养父?”

何艺从吴明手里接过了碗,正准备起身去冲洗,闻得吴明如此问,怔了怔,顿时红晕满面。看来这赠送吴明玉佩之时,对于她来说,依然是一个了不得的挑战了。不过,她脸上又沉了下来,轻声道:“养父对我们兄妹,自是极好的,这对玉佩是他临死才交给我们兄妹的。”

说到这里,她一张俏脸上满是伤感,幽幽道:“养父只是京都郊外一个贫苦老农,他是在家门口拣到我们兄妹的。当时旁边就有一个包裹,里面还包着几本秘籍,和一些贵重首饰,这两片玉佩正是包裹里面的贵重物品之一。但除了兄长从小练的那本秘籍外,包裹里的其他东西他分文没动。如果不是后来他病重不治,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离奇的身世呢。”

听到这里,吴明心头也是一片黯然,他忍不住问道:“既然这样,你们后来怎么不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何艺道:“当时我和兄长都只是个半大孩子,人海茫茫,去那里寻找?养父过世后,我和兄长就葬了他,然后搬到京都去了。好在那包裹里面的金银细软比较多,两人还不至于挨饿,后来我考进了尚宫局,专掌司乐。兄长不放心我,就进了近卫营,以做保护……”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睛又红了。

吴明心头也是黯然,何天的影子在他心头一闪而过。三年前他穿越过来之时,何天就已经是近卫营玄武队的小队长了。如果没有吴明,他倒是最有希望竞争这玄武队正的职位。毕竟田洪的功夫不及他,而且为人也实在太粗,放在玄武队正这个位置实在让人不放心。

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走过去搂住对方道:“小艺,别伤心了,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吧。你的身世,等我们安然回到京都,一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

何艺整个娇躯都是颤抖了起来,在吴明胸口仰起脸来,整张脸上已全是泪痕,轻声道:“吴大哥,谢谢你。”

她一头黑亮的长发如同锦缎,披散到腰际,吴明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先秦《左传》里面的一句话:“昔有仍氏生女黰黑而基美,光可以鉴。”以前吴明读到此处时,始终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妥,现在才发现古人的观察力实在惊人,"光可以鉴",如果用来形容何艺一头如水的长发,最是贴切.

古人诚不欺我!

望着对方那如同汉白玉雕就的精致面孔,看着散乱搭在晶莹如玉般额头上的几缕青丝,他不由得再次呆了,下自然的撩了撩对方额头上那几根黑发,然后慢慢的向对方一张小嘴凑了上去……

何艺长这么大,几时经过这种阵仗?见到吴明越来越近的脸,一张大眼里满是惊惶,而后看见吴明眼中那似水般的柔情,终于抵挡不住,轻轻的“嘤”了一声,害羞的闭上了双眼。

两人的脑袋终于凑在了一起。她的唇好软啊,如水,如麝,如兰,如烟,更如蜜。

“咚咚。”正在这要紧的关口,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两人像触电一般的分开了,何艺的脸上早红得像个柿子,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说话。吴明就算是性格再好,此时也难免有点恼怒,他闷声道:“谁,有事么?”

门外响起了张浩的声音:“大人,方便进来么?”

吴明没好气的答道:“进来吧。”

门开了,张浩戴着个斗笠,卷着裤脚,手里却提着一块鲜肉。他抬了看了两人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有点局促的道:“大人,不好意思,没打扰到你们吧?”

吴明翻了个白眼,道:“你小子,快说吧,进来到底有什么事?”问完了,又指着张浩手里提着的肉,吞了口水道:“不会是为了这个吧?小艺说过了,现在禁止吃肉。”

张浩涎着脸道:“大人,这肉可是血猊肉,胡大人说了,这肉性温,大补的,尤其对受伤的人有大用,不碍事的。”

吴明顿时骇了一跳,跳了起来,指着那肉道:“这……这……,难道你们还在捕猎异兽么?”

张浩笑道:“那敢,现在谁都不敢对异兽动刀子了,这肉可是以前的库存,是帕卜里专门送给吴大人,将养身子的。”

吴明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心头暗自奇怪:这帕卜里到底搞什么把戏?难道就凭这么一块肉,还能让我倒戈相向,放了他?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正自沉思之时,张浩接着道:“大人,帕卜里刚才着人带给我话,让你身子大好了,抽个时间去他那里一下,有要事相商。”

这才是这南蛮皇的真实意图吧,帕卜里被俘虏的大半个月来,吴明倒是去看过他两次,每次对方都是淡淡的表情,爱理不理的,这次却主动前来相邀,也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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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如月14 第十四节 第十四节

帕卜里端坐在虎皮靠背椅上,正慢吞吞的从皇妃莎莎的手里接过一粒山竹果肉,使劲嚼着,他的眼睛,却望向了远山。

今日又是个难得的好天,风和日丽,几丝轻云浮于天际,几如轻纱。秋风瑟瑟,秋涛阵阵。从山腰横观雪山,山水连绵,那些浮云如同白玉制成的玉带绕于山腰。他抖手将茶杯中的余沥倒于地上,轻声叹了一口气:“此次西行,原为避暑,却没想到如此凶险。想我一生谨慎,这次却栽了个大跟头,现在想来,尤自汗颜。得意不能忘形,以后得谨记。”

莎莎在三个皇妃中的年龄却是最小,虽是平民出身,却生得娇俏可人,火辣性感,最得帕卜里的喜爱。她一袭大红丝裙领口开的很低,露出丰满的胸部,小麦色的肌肤更把她衬托得多了几分野性。

她坐在帕卜里旁边,正拿着一把约七八寸长的弯匕,细心的切着一个山竹,那山竹被她一刀两断,露出里面白嫩的果肉。她挑了一粒果肉出来,递向了帕卜里。眉宇间却全是忧虑:“陛下,如今我们被困行宫,和汉人主客易势。虽然他们答应谈判,但我害怕这些人蛮不讲理,到时候,妾身的安危是小,如果陛下有个三长两短……”

说到这里,她猛地住口,面色大变,急急的跪于地上,颤声道:“妾心忧陛下安危,一时失言,望陛下赎罪。”

帕卜里看着跪伏于地的莎莎,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上前扶对对方,和颜悦色地道:“目前我朝新立,三个皇妃中,也就你最为机灵,也和我说得上话。我早就说过,私底下,准你畅所欲言,你不必如此拘束。”

莎莎站了起来,但眉眼间的忧愁却并无减少,帕卜里在她瘦若刀削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下,轻声笑道:“你也不必多虑,我如果要脱身,自然是毫无问题。目前呆在这里,一是担忧你们安全,二来么……”

阁楼下边的太监扯着公鸭般的嗓子喊了起来:“陛下,东汉近卫营玄武队正吴大人来访。”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尽敛,对着莎莎正色道:“正主来了!”

在太监的带领下,沿着仄仄的楼梯,吴明爬上了阁楼。这间楼房在整座行宫也是最高,一共有五层楼房,这在几乎都是木制结构的建筑中可谓罕见。占领行宫后,众人倒没在这方面为难他,让他仍然居住于此。

阁楼也就十几平的样子,中间摆着一张嵌玉圆桌,上面放着山竹,西瓜等时鲜水果。旁边再摆着几张虎皮靠椅,大小正好合适。

吴明走过去,抱了抱拳道:“山风扑面,美人当怀,王爷真是好兴致。”

帕卜里淡淡一笑,站了起来,伸手向旁的一张虎皮靠椅虚引,道:“吴大人见笑了,请坐!前几日吴大人大展神威,让老夫甚是心折,今次见大人风采依旧,想必伤已大好,我心甚安。”

他自称老夫,轻描淡写地避开了吴明称他为王爷的尴尬。吴明脸上虽然是不动声色,但心头却是一动,他看向了莎莎,却见对方也不避嫌,只是垂手站于帕卜里身后。看来这人,在三个妃子中是最为得宠的了。

两人又是一阵寒喧。

帕卜里突地挥了挥手道:“山居简陋,吴大人远来是客。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点的东西款待于你,,就请你品尝一下我南蛮地方特产,希望吴大人不要嫌弃。”说到这里,他对着垂手站于旁边的一个太监道:“呈上来。”

早有一个太监走上前来,手里却拿着球状的果子,果皮青色。他熟练的用刀切开,用镊子取出里面鲜嫩的果肉,然后放于托盘里面,双手托住托盘,举过头顶,跪于吴明面前。

果肉一被切开,整个阁楼顿时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这气味就如同陈年旧腐猛被翻开,又如新鲜洋葱被鼓捣得稀烂,混合在一起,汹涌而来。吴明只觉得自己的鼻腔里似乎有万只蚁虫在爬,几欲呕吐。

帕卜里抚掌笑道:“吴大人,切莫慌张,这东西初闻之下,确实比较难以接受,但时间稍长,就习惯了,而且还有一种异样的香味,不信的话,你再试试?”

或许是对方的话语起了作用,此时这味道扩散开来,吴明渐渐习惯,却觉得这臭味中,有股淡淡的松香味。他嗅了嗅,笑道:“果然如此,这是什么水果,闻之‘其臭如兰’,果然很有意思。”

帕卜里大笑:“吴大人真乃妙人,‘其臭如兰’,真是贴切,也亏得吴大人能想出这等妙词,真是妙人妙语。来,就为此等妙语,吴大人也当尝他一尝,再做他想。”

那小太监听得帕卜里如此说,把那托盘举得更高了,同时紧紧的朝吴明跪走了几步。吴明只好从托盘上面抽出了一根竹签,从托盘上挑了一点果肉,放于口中。只觉得这果肉甘美而多汁,口感柔软而细腻,置于口中,这舌头似乎都要被融化一般,一时间,那股淡淡的臭味似乎也亲切了起来,变得好闻之极。

吴明吃了两口,望向了帕卜里,笑道:“这东西可真好吃,早就听闻这南蛮之地遍地香料,黄金,看来,丁少保的《异域行记》里面,少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水果。不知道,此果叫什名字?”

帕卜里站了起来,紧走了两步,然后扶住了栏杆,凭栏远望。他并没有回答吴明的问题,只是反问吴明道:“吴大人觉得,此地风景如何。”

他突地如此问,吴明也有点摸不着头脑,站了起来,也看向了远方。这行宫本是立于山腰,四处平平。远方,是连绵不绝的群山,每一座都是那么高耸入云,离得远了,反而觉得这些山全都没有这五层阁楼高。甚至那雪山上的积雪,也几乎近在眼前。他感叹道:“在此处凭栏而望,自然是诗情画意,美不胜收,一览众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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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如月15 第十五节 第十五节

帕卜里的身子抖了一抖,长吸了一口气:“‘一览众山小’,吴大人真是个雅人,此等妙词也只有你才能说出来。但远观众山皆小,不过是我们自欺欺人罢了。山并不曾小,小的,只是我们看世界的视角而已。”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那扶栏,轻声道:“大人可知道,这座阁楼是谁人所建么?”

这座阁楼立于此处,本就有点鹤立鸡群味道,木制楼房,一般工匠造来,一般也就两层的样子,鲜有超过三层的。更别说五层了。此时吴明立于阁楼,却觉得这间楼房四方整平,但却不失大气,一派大家风范。

帕卜里自问自答道:“建这间楼房的,就是鲁工子的第二十二代传人,也就是目前我朝的工部尚书鲁造。”

吴明心头恍然,此时也不好去跟对方计较这“工部尚书”的合法问题了,心里却是电转,工部尚书?这不是鲁房的叔父么?不过这间楼房如果是他筑就,那也不意外了,鲁造的强悍,他现在是深有体会,他做为鲁造的叔父,怎么地也不差吧?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接口道:“鲁大人神技,一精至斯。在下自是佩服不已。”

帕卜里突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吴大人可知,刚才你吃过的水果叫什么名字么?”

吴明初始并不知晓,但现在想起来,应该和某种水果比较相似,他脱口接道:“那是榴莲吧?”这东西在地球产于东南亚一带,在这个空间,既然出现了山竹,那么有榴莲也就不奇怪了。

帕卜里这次是真的惊叹了,他上下打量了吴明一会,才道:“吴大人真是博学,这东西竟然也难不到你,朕,哦不,老夫真是佩服。”

吴明顿时汗颜,这东西他并不知道,就算在前世,也是听过而已。中泰武术交流会那次,那泰国拳手和他交手,休息间隙,就吃过这东西,当时也许是精力高度集中,倒不觉得太难闻。只是这泰国拳手吃过之后,却是龙精虎猛,他差点招架不住。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

想到这里,他有点讪讪地道:“王爷言重了,这东西我也只是偶尔听之,蒙的,却没想到真的对了。”

帕卜里道:“那么,吴大人可知道这榴莲这果实名的来来历么?”

问完了,他也不等吴明回答,自顾道:“汉元帝之时,当时的太子少保丁寿奉命出海来南蛮探险,由于出海时间太长,许多人都归心似箭,有一天,丁寿在岸上发现一堆奇果,他拾得数个同大伙一起品尝,岂料多数人称赞不已,竟把思家的念头一时淡化了,有人问丁寿,‘这种果叫什么名字?’他随口答到:‘流连’。以后人们将它转化为‘榴莲’。而后来这支船队却突遇海啸,几乎大部分人都葬身海底,丁寿却幸免于难,但他的船队已失,回去也是个死罪,故此在当地娶妻生子,隐居了下来。但‘榴莲’一词,却已经叫了开来。”

吴明心头巨震,脱口问道:“竟有此事?”不过想起在潮汐城遇见的丁闲之,他马上就相信了个七八分,不过这段秘辛,对于丁寿来说,并不是光彩的,估计就连自己的子孙都没有说吧。丁闲之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帕卜里突然望向吴明,目光之中全是期望:“南蛮之地,就如同这榴莲,初闻起来,让人生畏,但久闻却自有一股香味,让人流连。食之却是大补,口感甚佳。目前,东汉内乱不休,吴大人此时,就算全身而返,也是前途艰险。行之如履薄冰,何不如同这丁寿和鲁造一般,助我一览众山,尽皆为小?”

吴明顿时一凛,这帕卜里到了此时,终于是图穷匕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他虽然心头翻腾,如江河倒流,脸上却仍是声色不动,答道:“王爷谬赞,小子这点本事,怎能入你的法眼。然丁寿入居南蛮之时,南蛮大部分地区还是食古不化,怎算新朝?鲁家这几十年来,为你们做牛做马,但也是为我朝尽自己心力。他们效忠的,始终不是你们帕家和王爷你,这里始终是我汉朝的一个省份,叫做南交。”

帕卜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吴明,吴明被他看得心头发毛。过了半晌,他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吴大人性格,果然和小莉说的一模一样,又臭又硬,今日算是见识了。”

小莉?他说的是优露莉吧?听他的口气,好象非常熟悉一般,这优露莉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仿佛知道吴明心头所想一般,帕卜里微微一笑:“小莉正是玛妮之侄女,故此称我为姑父。”

吴明恍然,怪不得这玛妮几乎一无是处,但仍然贵为皇妃,却原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内,这南蛮的政治环境,看来也是颇为复杂,想到这里,他接口道:“王爷心意,小子心领,但我也要奉劝王爷一句,山高路远,这帝王之路,并不是那么好走的。希望王爷放弃称帝念头,顺应民心,免使生灵涂炭。毕竟,整个南交省,还有很大一部分汉人,历来也只是我们东汉的一个省。”

帕卜里转过头去,继续眺望着远方,道:“历来都是成王败寇,何来民心之说,东汉泱泱大朝,又几时真正把我们当做一个省来对待了?希望吴大人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大概吴明的拒绝,也使这位位高权重的皇帝恼怒了吧。这话里面,已经有明显的逐客之意了。

吴明自然也不想和对方继续纠缠,拱了拱手:“王爷保重,告辞了!”

正欲转身而走的当口,那一直站在旁边不语的莎莎小跑着上前,叫道:“吴大人且留步!”

吴明疑惑着转过身去,只见对方不知何时托着个盘子,俏生生的立于身后,看得他好一阵恍惚,她轻声道:“榴莲虽然大补,但却有‘果中之王’之称,第一次吃这东西,容易上火,犯晕。所以,初次品尝榴莲,却需要用性凉的山竹中和。故此山竹又有‘水中果后’之称。这点山竹果,吴大人拿去吧,消消火。阴阳调剂才是正道。”

吴明被他一说还真有点犯晕,有点莫名的接过那托盘,道了声谢,就转身下楼而去,刚走到楼梯口时,莎莎突然说道:“水果都有果王,果后,何况是人。我虽然不是小莉亲姑姑,但却是她闺房密友,平时信件来往甚密。小莉那点心思,我做为过来人,也明白个大概,就看大人你有没有那个胆量,来做我南蛮的果王了。”

吴明脚下一滑,差点从阁楼里直挺挺的摔落下去。

走出帕卜里的房间之时,他觉得全身如置云中,一摸背上,早已湿了个透,却比大战一场还来得疲累。回首望了望阁楼,似乎仍然有两双眼睛看着自己,盯得他全身发毛。

他不由得机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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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突变1 第十六节 第十六节

按照吴明的估算,从热内到行宫,这使团怎么也要走个十来天,但他们却只用了一个星期就到了。帕卜里被擒,想必这些人也是坐卧难安。如此速度,估计得昼夜兼程才能赶到。

昨天刚下过一场暴雨,整个山脚都是泥泞不堪,人踩在上面,“噗嗤”之声不绝于耳。山脚那条小溪早就找不到战争的痕迹,在草原上蜿蜒盘旋,清得如同一片绿布。

谈判的当日,一大早,那南蛮的迎接使就站在行宫外了,连声催促。吴明穿戴整齐,然后把赤宵斜挂于剑袋里。那剑袋正是何艺所绣,配着他一身崭新的白色劲装。更显得英武不凡。按照陶雨的意思,就吴明一人负责全权谈判。当一百来名近卫营战士全副武装走出行宫之时,那南蛮迎接使骇了一大跳,还以为这些人是去抢劫的。

走到山脚下时,南蛮人早就把谈判地点收拾得妥妥当当。十来张简易木桌列于两边,左边那几张桌子早就坐满了人,右边空着。桌子上还放着一些凉茶和水果,大概南蛮人也觉此次谈判之路艰辛,早早做了准备。

吴明到得山脚之时,就暗暗地打量了下,却见到驻扎在此地的“飞马军团”军容齐整,并无丝毫异样。不由得暗暗奇怪,按说上次兽潮,这些南蛮人驻扎于山脚,肯定也要受到影响,此时看来,竟然丝毫无损。难道,南蛮人这边还有什么绝顶高手坐镇不成?致使这些异兽也不敢轻举妄动?

南蛮人显然对这次“帝王劫持事件”非常看重,对面的七八张座位上,早就坐满了人,身后的随从也是整整齐齐,刀枪如林,屁股刚落在右边的椅子上,对面的希烈端起了茶杯,站了起来,道:“想必对面之人就是最近风头正劲的吴大人了?果然是人中龙凤,今日有幸和大人同桌相商,不论结果成于不成,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吴大人远来是客,小老儿先干为敬!”

吴明的心里顿时打了个突,这希烈嘴里说着“成于不成”,显然是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难道,他们还做好了我“撕票”的准备么?

他心头虽如此想,脸上仍然是不动声色,举杯相应:“元帅大名,小子早就如雷灌耳,太子妃和帕王爷这几日在行宫里面相谈甚欢,留恋忘返。只是最近这雪山之地,有异物出土,导致异兽泛滥,极不太平。小子倒希望元帅加派人手,维护好行宫安全,这样,王爷和娘娘也好安心相谈国事。”

吴明这次,本来就没打算和这些人多说,毕竟,他就一个人,那抵得住这么多人汹汹气势?他这话虽然说得隐讳,却直击帕卜里的死穴。你们的头正被我捏在手里,就别文绉绉的了,早点摊牌,大家也好早点收摊。

这时,帕卜里左首一个老者站起来,道:“吴大人,在下南蛮新任丞相陆丰。大人之言,老夫不敢苟同,东汉溃败,已是定势。今我主英明,上体天心,下应民意,称帝建国。老夫劝告大人一句,速速投效我主,荣华富贵自是享用不尽。”

吴明心头顿时有点想笑,这帕卜里称帝,在他嘴里倒变成了“上体天心,下应民意”了。这人的一张嘴真是会说。颠倒黑白也不过如此吧?

看着对方满脸长须,着汉装,一派儒雅的打扮,吴明却觉得心头好一阵恶心,他答道:“陆大人,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帕家历代为我朝藩王,第一代镇南王帕尤也曾上书我朝,称‘永为藩臣’。 历代王爷皆为我朝藩属,恪守为臣之道,夙怀忠义。如今王爷一时糊涂,你做为汉人之后,竟然不思劝阻,反而让王爷一错再错,有何居心?这里本就是我朝南交一省,何来要我投效之说?观大人一身汉装,难道这点东西都不懂么?”

这一番话说出来,夹枪带棒,口齿之伶俐,连吴明自己都觉得吃惊。说到后来,似乎这陆丰成了劝唆帕卜里判国的大汉奸一样。

看来人在激愤之下,也能极大的发挥出自身的潜力。

那陆丰自从当了丞相之后,一直风风光光。见到吴明年纪轻轻,本来想跳出来好好折辱对方一番,却没想到这小子如此牙尖嘴利,说得他哑口无言,他顿时站在那里,连擦冷汗不已。

这时候,希烈右首一个人站了起来,这人一身劲装短打,一头卷曲的长发淹没耳际。鹰鼻阔嘴。对着吴明抱了抱拳头,宏声道:“扎蓬家族家主,优露萨。有一事不明,还望吴大人指教。”

吴明心头顿时翻了个个,这人虽然没有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任何官衔,但就凭扎篷家族家主几个字,就把吴明雷得不浅,自己上次把“山狗军”一把火烧了个两千来人,如今这家主就坐在对面,说心里没点触动,那绝对是假的。

优露萨朝吴明点了点头,接着说了下去:“吴大人说的,虽然看起来很精彩,却难免强词夺理。我们南蛮地处天南,一向自给自足。历次波斯进犯,东汉不曾发过一兵救援,这是其一。而东汉却要我们年年进贡,每年变着各种花样索取各种特产。百姓早就不堪忍受,这次你方南征,更是主动挑起战争,致使万民陷于战火。这是其二,如此,你叫我等如何自承潘属?”

吴明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这优露萨虽然看起来莽汉一个,说话的技巧却比那个陆丰高明多了,这一番话问出来,直指问题本质,好生厉害。

他低着头想了想,也是站了起来,对着优露萨抱了抱拳,道:“‘国家兴旺,匹夫有责’,我朝开朝以来,和北蒙,西波斯两大帝国,交战无数次。危急之时,也曾向南交省调兵,你们可曾派出过一兵一卒,尽一个行省该尽之义务?其次么,这进贡之说,本就是个面子问题,虽然我东汉口号喊得响亮,但对你们南蛮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而已,真的是不堪重负?至于扎蓬家主把这次战争的责任归于我方,小子更不能苟同,这本就是你们独立于先,我等出兵于后。怎么家主到了此时,反来责怪我等?”

那优露萨被吴明说得一楞一楞的,好半晌才反映过来,长吐了一口气,恨恨地坐了下去。

希烈见到这两人都没讨得了好,连忙换上笑容,道:“吴大人真是文武双全,小老儿汗颜不已,今日算是真正领教了。既然如此,就如大人所说,帕王爷偶见东汉娘娘,两人相谈甚欢,以至于乐不思归。不知道,这一路到东汉国境,需要多少物质,才能让王爷与王妃不受饥寒,让东汉战士们安心护卫?”

吴明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就等你这一句话么?他顿时从胸口摸出一卷羊皮纸出来,早有一个近卫营战士上前接过,然后双手交于希烈。希烈展开,正自看着,吴明在一边道:“所需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小子愚昧,怕记性不好。就根据娘娘的指示,早早把这些物品罗列出来,元帅你好好看看。”

帕卜里盯着那羊皮纸,脸上却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优露萨平时和他关系较好,就探过头头来,轻声问道:“元帅,怎么了?”

帕卜里把那羊皮纸卷起,递向了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优露萨接过看了,眉头大皱,也是沉默不语。抬起头来,面色胀得通红。他摇了摇头,说道:“吴大人,你在开玩笑吧?”说完了,看见坐在旁边的其他人支长了脖子来看,就把这羊皮卷传了下去。

不一会儿,这巴掌大的羊皮卷就在一众南蛮人的代表手里传了个遍。

初始这些人还只是单独的交头接耳,后来见希烈并没有阻止,最后越来越大声。对着吴明摩拳擦掌,嗔目结舌,大有立马冲将过来,把他撕成两半之势。

不过对方如此反应,早在吴明的情理之中,他端着杯茶喝了,缓缓说道:“怎么,难道各位对上面开出的条件有疑问么?”

他话音才落,陆丰早就跳了起来,伸出食指,指着吴明骂了起来:“从这里到青庭草原也就十几天的路程。而你们整支队伍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五千人,却开口需要五万匹战马,是我疯子了还是你疯了?”

看着他的样子,吴明不觉有点好笑,他平静地道:“你们皇帝身体金贵,如果没有这么多良马,万一旅途劳累,伤了身子那就不好了。”

话才说完,陆丰旁边跳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老者,鼻孔朝天,大叫道:“不行,这绝对不行,你们所有的后勤供应要我们负担,这个自然答应,但既然如此,还要五万头牛羊做什么?不行,如果这样,我纱楚家族第一个不答应。”

吴明笑了笑,答道:“这位大人,切莫生气,我们要这些牛羊,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王爷身体金贵,岂能无肉。万一膳食不好,影响到身体。以后叫小子如何向各位大人交差?”

另外一个高瘦的汉子抢过了话头,手都快指到吴明鼻子了:“凭什么要求我们所有军队远离你们五十里?我们必须保证陛下在我们视野里,以免危险。”

吴明冷笑,道:“你们皇帝身体金贵,他的情况咱不知道。但几位娘娘肯定受不得惊吓。你们天天举着刀枪棍棒的在我们后面。我们难免惊慌。万一失手误伤了他们,那就大大不妙了。”

他清了清嗓子:“再说了,我们东汉近卫营战士。战力天下闻名。保护一个人绝对比各位的护卫来得安全,不是么?”这人指着吴明,嘴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行,不行,怎能如此……”旁边一人跳脚,大喊。

“荒唐,太荒唐了。这真是耻辱,不是条约。”陆丰也是气个半死。

希烈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喧闹,他缓缓说道:“这些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马车、物质、牛羊等等,都可以。但是,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吴大人?”

吴明“呛”的一声拔出“赤宵”,剑身金黄,在阳光下如同另外一个太阳,晃得众人的眼睛都花了,他盯着希烈,一字一顿地道:“就凭他,金口玉言,如皇亲临。烈帅应该认识此剑吧?”吴明回道。

“赤霄!”

希烈喃喃,盯着剑身,呆若木鸡。一阵清风吹来,那羊皮卷掉于桌上,懒洋洋地翻了几个滚,似乎在无声地嘲笑他。

风云突变2 第十七节 第十七节

天蓝蓝的,如同一个巨大的锅盖,扣在众人的头上。山风刮在众人的面上,冰凉中已有几分细细的撕裂之意。无尽的穹庐下,一群大雁正哀哀的叫着向南飞。一会排成个“人”字,一会排成个“一”字。最后成为蓝天下的几个小黑点,渐不可见,亦不可闻。

谈判结束后,南蛮人倒比较守信,很快就把相关的物质送了过来,随同过来的,除了协议中提到的马,牛,羊等各类物质,竟然还有一大群仆役和宫女。这样,使得这支队伍更加臃肿。

吴明领着一百多个近卫营战士,走在这支队伍的中部,前面,是帕卜里的十几辆大车,近卫营身后,则是陶雨以及何艺所乘的马车。而李源所领的黑甲军士,一部分在前方打探消息,以做斥候,还有一部分,则落于队伍后面,也有保护之意。

队伍就这么晃悠着前进,速度慢得发指。陶子谦最近很是活跃,天天骑着只矮骡子马在队伍里上蹿下跳,一会跑到队伍的前方,和那些黑甲军斥候谈天说地,那些黑甲军士现在也不烦他,每问必答。

一会又冲到队伍后列去逗鲁房一番,鲁房现在正式从辎重营脱离开来,吴明给了十几个人归他使唤,算是“重装部队”,这只是吴明心下自个取的名字。但好歹也算是“开山立号”了,因此对陶子谦也是爱理不理的。当然,陶子谦大部分时间,却是和队伍中列的吴明闲拉家常。两人一路走来,闲拉胡侃,吴明对陶子谦刮目相看。

整个南蛮现在的实际疆域如同一个倒立的等边三角形,他们现在正行走在这三角形的左上方,按照现在的速度,还过个七八天就可以到达东汉的青庭草原。尽管这里实际上算得上是南蛮的疆域,但此处已经离顿尔草原上的顿尔要塞极远。“飞马军团”鞭长莫及,实在难以有效管理。

而此地又是石灰岩洞巨多,这群山连绵中,指不定那里就有个山洞可以弯到波斯那边,所以时常有波斯人钻出来打探虚实。青庭草原的“青狼”军也不时南下,到这个地方来探察一番,造成此地极乱,三方军队经常在此处发生小规模冲突。

听着陶子谦如数家珍地说着,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吴明不由笑道:“陶大人,你懂得倒是真多。”

陶子谦的胸膛挺了一挺,答道:“这是自然,咱这小陶相岂是白叫的?”说完,转过头来,对着吴明神秘兮兮地道:“吴大人,这次你可是收获甚大,能不能行个方便,照顾下兄弟我?”

他最近老是黏着吴明,也不见他有什么异动,吴明此时对他的戒心自是大松。听得他突然如此亲热的叫着,接着笑道:“陶大人,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陶子谦立起身子,看了看前方,然后伏下了身子,对着吴明轻声道:“大人可知,咱这支队伍里现在有两种南蛮的特色矮骡子马?”

南蛮这次赔偿给汉朝的五万头马,全是南蛮顿尔草原的特产“矮骡子马”,这种马产于顿尔草原,是有名的一种特色马,似骡似马,个头较矮,跑得也不快。但却适合山地,雪原做战。耐讥耐渴,除了外貌外,活脱脱就是地球上骆驼的翻版。只是不知,陶子谦说的另外一种马又是什么?

看着吴明茫然的脸色,陶子谦“嘿嘿”一笑,道:“大人,这你就不知道了,随帕卜里此次随行的,还有一大群宫女,那天兄弟我偶尔从他的车驾前经过,刚遇上秋风劲吹,那车帘子被风吹得高高挑起,我匆匆一瞥,却发现这些宫女个个都是绝色。虽皮肤稍黑,但个个娇俏可人,实乃不可多得的妙品。不知道,吴大人可否行个方便,向帕卜里招呼一声,讨要几个,然后分几个兄弟我,如此……,嘿嘿……”

世家大族,一般都养有歌姬。往往以歌姬的容貌,才华,数量为荣。攀比现象非常严重。这些歌姬一般都是这些家族从小**的,也有后来买的,全无人身自由,一旦不讨主人欢心,要么送掉,要么卖掉,下场极惨。

南征之时,太子把何艺赏赐给吴明,吴明初时并没想到这层,当何艺听说吴明要把自己送还给太子时,当时就有一死之心。这里面,何艺刚烈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也是她知道,一旦送还回去,以当时的条件,只有沦落为军妓的下场,那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听到这里,吴明对陶子谦这几天刚刚升起的那点好感顿时全无,全抛到继玉森林里面去了。他淡淡道:“陶大人,那些女子并不是双方交换的条件,恐怕我不好开口。”

陶子谦似乎并没感觉到吴明的态度变化,仍是两眼放光,滔滔不绝的讲道:“吴大人,这几天我可是好生观察过,这些女子个个身段苗条,健美无比,显然经常锻炼。驾御起来正是名器,过瘾之极,以前在京都时,礼部尚书林应欢六十大寿,林公子就私藏了一个南蛮矮骡子歌姬,我有幸品尝一夜,那滋味,啧啧……”

他越说越带劲,正待继续下去,吴明早就忍耐不住,大喝了一声:“够了!”

陶子谦被他吼得呆了,蹲在那马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僵持间,却听得身后一阵骚乱,吴明也是吃了一惊,他身边的两个近卫营战士跳下了马,抽出长剑,就待去问个究竟时。却见到李源骑着个马,骂骂咧咧的冲了过来。老远就在大喊:“他妈的,这马能换一头么?这么小,老子骑得也忒不习惯了。”

他一边喊着,人和马带起大片灰尘,冲到了吴明面前。那两个近卫营战士顿时被灰尘呛了满头满脸,大声咳了起来。他这么冒冒失失地冲进来,吴明本来就有点不快,但看到他的样子,顿时乐了。

李源本来就很高大,身高八尺有余。他以前的战马,是在北方宛马中的良驹精挑细选而来,据说还是丁寿的《异地行记》里面,“名驹谱”靠前的种类。那马吴明也见过,很是高大神骏,通体漆黑发亮,如同披着一身黑缎子。被李源称为“旋风”。

而李源现在所乘的这矮骡子马,显然也是经过挑选出来的,比陶子谦所乘的高大得多。但和他的身体比起来,就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了。他骑在上面,就如同一个巨人蹲在一个木马之上,显得滑稽之极。

吴明忍住笑,道:“李兄,现在全军都这种马,你就先将就着用吧。”

陶子谦现在和两人都比较熟了,说话自然没了应有的顾忌,笑道:“黑碳,前面还有一种马,就怕你不敢去骑。”

那矮骡子马只是长于耐力,那里经得起李源如此折腾?他身体又重,经过这么一轮疾奔,那马的双脚都开始打颤,眼看就要失蹄跪倒。

听得陶子谦如此说,李源也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前面,说道:“真的么?那里有马?娘娘腔可别诳我。”

说着,他从马上跳了下来,猛地一把掌拍到马屁股上,嘴里喝骂道:“他妈的,才跑这么两步就开始双脚发软,真他妈的像个娘们。这马,老子不要也罢。”那矮骡子刚觉得身上一松,还没缓过劲来。此时臀部顿时剧痛,那里吃得住痛,长嘶了一声,就撒开四蹄狂奔了起来。

近卫营战士们见到李源和吴明有说有笑,俱都放松了警惕。那里会料到李源会突然发疯,想要拦截,却已经来不及了。那马已快如奔雷,一头向前面的大车撞了过去。这些大车都是四辕,双马拉乘。一旦被撞上,车虽不大可能翻,但里面的人肯定要被震得不成样子。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惊呼声刚响起,却听得“砰”的一声响,那大车的华盖顿时飞了起来,风车般的旋转着,急急飞入了路旁的小溪。紧接着,一个白色身影跟着冲天而起,斜斜朝那马落了过去。马势甚急,却似正好闯到那人身下一般,只听得一声长嘶,那人已经稳稳的落于马上。只见那人猛地一夹马腹,马顿时人立而起,稳稳地止步于大车两米外。

人群中顿时轰然爆出一声好。

到了此时,吴明才发觉此人身形娇小,显然是个女子,和这矮骡马倒是相得益彰。她转过头来,轻轻的撩了撩额头边的留海,一张娇俏可人的面孔顿时露了出来,她螓首微摇,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对着吴明展颜一笑:“吴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吴明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喃喃道:“优露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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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突变3 第十八节 第十八节

优露莉笑了笑,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这马受惊,本就是个意外。她呆在大车里,肯定也被这突然事件搞了个措手不及。此时全身就穿着一个白色宽松长袍,裙脚长及地面。满头长发也没捆扎,就这么自然的披散着,散发着一股慵懒之意。

吴明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跑来了?”

优露莉跳下了马,然后撩起了裙脚,轻轻一跃,如一片云般,飘上了大车。秋风微扬,衣袂翻飞。吴明现在才发觉她竟然连鞋子也没穿,就这么赤着一双天足,一双奶油色小脚时隐时现。一落到车上,她长吐了了一口气,撅着嘴巴问道:“我怎么又不能来了?”

吴明顿时噎到,这次和南蛮方谈条件,那张羊皮纸上列出来的条件,南蛮人几乎都捏着鼻子认了,临终之时,希烈提出希望增派几十个宫女来侍侯帕卜里,吴明当时不疑有他,也是答应了下来。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个煞星。

陶子谦在一旁拍掌笑道:“吴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此美姬,你既然早就相识,也不给兄弟介绍介绍,这不但是个名马,还是个极品。竟然还瞒着兄弟我,太不厚道了。”

陶子谦乃南征军从军仓曹,自然不可能每战于前。优露莉的名字也可能听过,但真人可并没接触,刚才吴明叫出优露莉的名字,声音几如蚊呐,他肯定没听见。吴明听得他如此说,心知要糟。正准备阻止时,优露莉已经动手了。

只见她柳眉一竖,也不见她如何用力,人已经如同一道轻烟,飘了起来。身在半空,人却如同一跟面条一般,扭了一扭,也不知道手里何时多了条鞭子,抖手就是一鞭朝着陶子谦面门抽了下去。

事发突然,陶子谦何曾想到他口中的极品如此要命。说打就打,楞楞地看着那鞭子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眼看就要被抽个正着。正在此时,却觉得衣领一紧,接着一股大力传了过来,身子已经不由自主,从马上飞了起来,然后摔落地上。“噗嗤”一声,那一鞭落在了马身上,如同抽进了一块豆腐,那马吃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然后猛地发狂,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溪流里,齐齐整整地断为两截,但四肢尤自抽搐不已,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陶子谦跌于地上,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李源从地上把他扶起,一个独眼射出凝重之色,对着陶子谦道:“娘娘腔,这女的可碰不得。她就是南蛮‘疾风战将’优露莉。”

正说着,优露莉见自己一鞭未果,顿时娇斥了一声:“我抽瞎你个臭流氓,免得天天贼兮兮在后面盯着。”那鞭子在她手里,似乎活过来了一般,朝着陶子谦跟李源卷了过来。

刚才这小妮子突然发难,吴明被她搞了个措手不及,此时见她还要逞凶,自然不能旁观,喝道:“且慢动手!”口中虽喊着,手上也没闲着,变掌为抓,朝优露莉的右肩抓落下去。

优露莉如果再不变招,虽然可以抽中两人,但自己也要被吴明抓个正着,这却是她不乐意的。她哼了一声,蛇子如同一条蛇,扭了一扭,然后跳到了一旁,对着吴明娇声道:“吴大人,这个家伙天天就围着我们车队转,色眯眯的。我老早想收拾他一番,难道你也跟他一伙的?”

吴明苦笑:“自然不是如此,但你要伤他,也是不可能的。”

优露莉道:“我今天偏要教训下这流氓。”说完,气鼓鼓的,把鞭子往路边一丢,就这么赤着双手,朝陶子谦的面门抓了过去。

她这种架势,分明就是斗气,而不是想伤人了,但陶子谦手无缚鸡之力,真被她抓中了,肯定也是个七荤八素,面目全非。吴明肯定是不允的。他轻喝了一声,跳过去就要拦截,李源见她猛地扑来,状若疯狂,也是吓了一跳。把陶子谦往身后一拉,立了个桩,准备硬接优露莉这一下。

这一下,无意中两人就对优露莉成了左右夹击之势。

吴明这次的目标,仍然是优露莉的右肩,他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但掌上所携力道,十分力倒有七分属于暗劲,只盘算着把这小祖宗抓到,然后丢回大车,也好了却麻烦。

蓦地,他觉得双掌一滞,整个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般,再难前进分毫。一双脚也如拖了个千斤铅石,怎么也迈不出去。他心头顿时大骇,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有高手禁锢了空间?正自惊骇欲死的当口,优露莉突然一个转身,面朝着吴明,嘴巴里如同鼓着个气泡,一双眼睛也是泪光荧荧。开口道:“你抓吧,抓死我算了。”

这下来得突然,吴明差点收势不足,和她撞个满怀。幸好他本来就留了个七分力,加上刚才那空气的阻力,这才生生止住前冲之势。此时两人相距已不足一寸,双方气息相闻,吴明甚至能闻到优露莉身上淡淡的体香。

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空气中的那莫名一阻,那里还有闲情心猿意马。武者七段是个大坎,“凝气成形”,一旦到了八段,就是“真气化水”,但就算到了八段,只是比七段的真气更加凝实,威力也大了许多。而刚才让空气凝固的手段,怎么也需要九段高手才成,但就算九段高手,也不是轻易能办到的吧?

穿越以来,他在武道修行上,全无导师,只能自己摸着石头过河。此时遇见这种情况,心里早已经是一团乱麻,呆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优露莉仰望着吴明,见对方神色变幻不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头暗道:“这人果然是属木头的。”她抬起手来,捶了捶吴明胸口,道:“喂,我要回去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快让开。”

吴明呆呆的让开了身子,脑子里全是一团糨糊,甚至连优露莉怎么回到马车里都没注意。陶子谦和李源跟他打过招呼,也拍马离开。陶子谦临走之时,仍然频频朝那辆大车张望,也许对于他来说,那车中的美人儿,始终难以忘怀吧。

但吴明看向那大车时,却觉得从头到脚全是冷意。

这一夜车队歇在一个山坳里,吴明心头烦闷,早早的用过了晚餐。然后把赤宵横于胯间,盘膝坐于地上。但心头烦躁不宁,实在难以入定。一直折腾到深夜,他才在赤宵的帮助下,把情绪安定下来,引导身上凌乱的真气,在全身不停游走,让真气步入正轨。

赤宵伴随他也有好好长时间了,这几个月来,吴明对这把神兵也是渐渐熟悉。这剑不但锋利无比,更有一种宁心静气的妙用,让人入定的速度大增。同时,在战斗的时候,还能源源不断的提供大地力。这点尤其重要,他能让吴明在战斗的时候不受地形限制。

吴明到了此时,才深切感受到一把神兵对一个武者的妙用。自然是剑不离身,身不离剑。

全身的真气,如同一条条欢快的小溪,在他的全身经脉“哗哗”游走。从赤宵剑身上,不时传来温和之意,融入那一条条的溪流,使得真气似乎也染上了几分金黄色。那些真气越来越快,在任督二脉间渐渐不安分起来,然后颤动了起来。

督脉吴明早就打通,此时更是如同一根巨龙,盘在他背部。不安分的摆动着,似乎在呼唤任脉的真气,尽快打通,好互相呼应。而任脉的真气似乎得到了对方鼓励,欢呼了一声,竟然凝聚成一团,隐隐有再次冲穴之意。

自从吴明上次冲击印堂失败之后,一直不敢再做尝试,他只望这东西能够水到渠成,自然冲开。经过这么一段时间温养,全身经脉早已修复完毕。此时把心一横,正准备再赌命一搏之时,耳畔却听到一声轻响。

这声音极轻,就如同一片轻絮落于叶面,更如一片柳叶飘落尘埃,在夜空中几不可闻。如果换做平时,吴明肯定也是忽略过了,但现在他正蓄劲冲穴,正是精、气、神到达颠峰之时,顿时听了个分明。

他遽然一惊,顺手抄起了赤宵,站了起来,低声喝道:“谁!”

“江山才俊,代有人出。小小年纪,并无明师辅导,却能够进阶七段颠峰,只差临门一脚就到八段。这样的实力,要是真的传入中原。那些所谓的世家高手还不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一个声音在夜空中遥遥传了过来,似乎是极远,但却又好象近在耳边。似雾,似烟般虚无飘渺。但又如醍醐灌顶,黄钟大吕在耳边炸响。吴明心头顿时巨震,足下金光一闪,人已如离弦之箭,从帐篷里冲了出去。

一轮残月悬于半空,整个夜空却似乎比没有月亮还来得暗。在昏暗的夜色下,幽灵般的悬浮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夜风徐徐而来,她一身青色长衫在夜风中却动也不动,怪异之极。月光照射下来,透过她的身子,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她的整个身子似乎都已经和空气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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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突变4 第十九节 第十九节

吴明把赤宵归于鞘内,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虚空中悬浮的人影恭声道:“小子愚昧,敢问前辈就是四大宗师之一的‘凤翔手’,李前辈么?”

武者到了十段宗师之境,任督二脉一通,全身真气鼓荡,循环不休,自成一个小周天。就能够凭借那股真气,悬浮于天地之间,自得逍遥。而不远处这人,悬空而立,不消说,十有八九就是南蛮的新晋国师,李莫帕了。

青衫人听得吴明的问话,也不回答,冷哼了一声,人像踩着无形的阶梯,从空中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到达吴明三米开外,她站住了,清声道:“前辈,前辈!前辈?我有你说的那么老么?”

她声音非常奇怪,似山谷中的回声,空落落的找不到北,分辨不出具体的年纪来。也听出是是男是女,虽然现在离吴明的距离比之刚才更近,但他却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这人很耐看,但却又面相普通。很清秀,但仔细看却又普通之极,就如同她的声音一样不着边际。

但对方如此反问,那肯定就是李莫帕无疑了,他行了个礼,道:“国师之名,小子早就仰慕得紧。今日一见,风采果然不凡,小子幸甚。”

下午之时,吴明就猜测过禁锢自己行动的人究竟是谁。有如此功力的人,怎么的也是一个高手,而且是一个恐怖的高手。其次是,这人一定和优露莉有很深的渊源。因为这人是见到优露莉有危险,才露出气势,出手相助的。而南蛮一方,有这个势力,又关心优露莉的,除了李莫帕,吴明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李莫帕沉吟了一下,道:“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油嘴滑舌的,怪不得把小莉那小妮子迷得昏头昏脑的。”

她的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是悲是喜。似乎在阐述毫不相关的事情一般。但吴明全身的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李莫帕的大名,他却是早就如雷灌耳,相传她师承于苍松亭酒道士,晋升宗师后,却马上向酒道士求婚。最后无果,反出苍松亭,自创灵风阁。五年前,北蒙宗师天杀欺酒道士年事渐高,约酒道士战于东阴山悬风岭。不分胜负,但酒道士回来后却大病了一场。

李莫帕一气之下,杀上了北蒙圣地冷月峰,和天杀在冷月峰上捉了三天三夜的迷藏,把个圣地闹了个天翻地覆才罢手。这事如今仍然在街头坊间流传,为升斗小民饭后茶余笑料,并且诞生出了好多个版本。吴明穿越这么多年,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此时,听到这喜怒无常的宗师如此说,他不免有点不安,道:“国师误会了,优露莉姑娘与小子仅认识而已,并无其他瓜葛。”

“是么?”

吴明道:“是的,小子怎敢欺瞒国师。”

她问话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似乎马上就要发火。吴明心头顿时震了一震,但他胸怀坦荡,加之本来说的就是实情,所以不假思索的接口回了对方的问话。

她像标枪一样站直了,似乎在想这句话的可信性。现在两人也就相距三米左右,但不知怎么,吴明却觉得她似乎离自己极远。

天空中,那轮残月暗得似乎马上就要隐去,整个夜空如同在铅水里浸泡过一般,黑得仿佛马上就要凝固。

她忽然笑了起来,道:“这事暂且不和你细说,今晚来找你,却是有个买卖,想和你谈谈。就是不知道,我们吴大人有没有兴趣?”

她的声音突然清脆如花信少女,这句话说得,已经隐隐有几分调戏之意了。但吴明的心头却是大寒,全身冷汗直冒。这李莫帕的性格,实在让人难以恭维,怪不得教出了优露莉这么一个煞星。

只是,天下间,还有什么是宗师不能办到的事?吴明猛地惊了一惊,说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看来,你小子真的聪明,终于发觉了其中的不对。”

吴明如同被当头打了一个闷棍,“噔噔噔”的连退了好几大步,他捏住赤宵,总算站稳,心头却是剧烈翻滚起来,听李莫帕的意思,她老早就到了达涯行宫。以她的本领,就算帕卜里陷于敌手,要想救出,自然也是轻而易举。可是,帕卜里却仍然答应了吴明他们提出的近乎盘剥的条件。他们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吴明道:“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空中,那轮残月突然被一块薄云遮住,整个天地之间,黑得似乎马上可以挤出水来。

她直直地站立着,突然扬起了头,望着夜空道:“国与国之间,所谓的君臣之纲,同盟之谊全都薄得如同天上那片云,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永恒的,永远只有利益而已。南蛮新立,需要一个内乱不休的东汉,而不是被李铁这个铁血屠夫统成一块铁板的帝国。而东汉太子妃身怀龙种,如果回到东汉,那李铁将如何应对?这样,岂不是很有趣?”

她拉长了音调,接着缓缓说道:“其次么?就是最近西波斯频繁异动,可能又将进行大规模东征。南蛮实在没有那么多力量同时应付两大帝国同时进攻。放你回去,我们不是在东汉有了一个潜在的盟友?”

这时候,天空中的那轮残月终于挣脱了薄云的覆盖,再次露了出来。但吴明的心头却如同结了一层寒冰。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子愚钝,而太子妃现在也是空有名分,自身难保,国师竟然给予这么大的期望,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说到这里,他几乎有种自暴自弃的想法了,这种让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非常不好,他十分讨厌。

她笑了,笑声又恢复了刚才的空灵,声音如同山谷回音一样清净中性,分不出是男是女:“小家伙,既然活在这世上,就得遵守这世上的许多规则。如此消极,可是万万不成的,首先得问问你手里的这把剑答应不答应。”

她的话如同当头一桶冷水,从吴明的头淋到了脚,他一个激灵,不由自主的反问道:“国师有何良策?可以教我。”其实,这也是困扰吴明许久的一个问题。此时听得李莫帕如此说,如同溺水许久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怎么也要问个明白的。

李莫帕轻轻一笑,又恢复了小女孩的声音,脆声道:“九月,东汉江南总督祝淮之子祝玉龙率五万精兵,以‘整肃叛逆’之名把南阳省都广阳团团围住,他们打的旗号,正是东汉太子的名义。”

她声音变来变去的,吴明老大不自在。但现在听得对方如此说,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得脱口问道:“国师的意思,是让我们回到昆州,借助祝淮的力量和李铁对抗么?”

江南总督祝淮,本来就是丞相一派的二号人物,如今丞相陶仁生死不知,他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如果现在陶雨回到昆洲,加上自己的赤宵,至少在大义上,祝淮就站住了脚。想到这里,他的心头顿时亮堂了许多。

李莫帕“呵呵”一笑,声音突然又恢复了中性,道:“小家伙的脑袋瓜子果然好使,还不算太笨。”

吴明心里怪异之极,感觉就如同在和两个人说话,强忍住了问个究竟的冲动,他点了点头:“国师如此帮我,小子感激不尽,但天下间,自然不可能有免费的筵席。国师深夜前来找小子,定然是有大事,但不知道,有什么事要小子帮忙的,但凡能够办到的,小子去办。”

他这话说得也是很有技巧,办得到的就办,言下之意,办不到的,那是万万不可能去办的了。

李莫帕的声音突然变冷,又变成了那个小女孩一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小子,少油嘴滑舌的了,不要以为现在你有用,我就不能杀你,你要是敢三心二意,我就把东汉太子妃母子杀掉,掐死你那乐师小情人,然后救出阿里,直接杀出去,区区几千人,要想困住我,可能还差点火候。”

吴明顿时大汗,李莫帕如此说,确实有这个能力,她这话虽然多半有点负气,但以这祖宗喜怒无常的性格,干出这事,也不是不可能的。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他恭声道:“国师但凡有命,小子一定全力而为。”

“最近达涯雪山,圣品雪参即将出土,枯和尚那老不死的因为阳寿将尽,需要这东西来续命。已经赶了过来。但我那大徒儿久持脸上的火毒,却需这东西来中和。哼,就算没用,南蛮和波斯是世仇,我也断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吴明道:“国师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夺取圣品雪参么?但小子这么点能力,和你们相比,就如萤火比之皓月,实在当不得大用的。”

李莫帕顿时轻笑起来,声音又变回了小女孩:“那老秃驴自然有我来抵挡,我只需要你带领一百多个属下,帮我缠住度神庙里那群小光头就行了,全力助小莉夺得血参。”

吴明的冷汗涔涔而下,但这事却由不得他拒绝,他狠了狠心,问道:“敢问国师,你也是中原人,为何却屈身南蛮,做个逍遥宗师不是很好么?”

李莫帕沉默了,身子直直的立在那里,半晌不见动静,就在吴明也快忍不住的时候,她才用中性空灵的声音,冷冰冰地道:“我是南蛮皇帝,也就是帕卜里的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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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突变5 第二十节 第二十节

“要去夺取雪参?”

吴明抱了抱拳,恭恭敬敬地道:“娘娘,这趟雪山之行,却是不得不为,南蛮的国师李莫帕正在这支队伍中,一旦惹怒了对方。以现在的情况,却是不大妙。”

陶雨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小口,然后皱着眉头,端着杯子,半晌不语。那暗红色的汤汁被她一双玉手托着,微起涟漪。吴明心里也有点不安,陶雨却把杯子搁在桌子上,缓缓道:“吴大人,你处理得很对,既然南蛮方已经把里面的厉害关系挑明了,咱们现在就算得上暂时性的盟友,帮帮他们也算不错。”

吴明听陶雨如此说,似乎早就料到这点一般。不过就算帕卜里打算放众人回去,也不能以身犯险,把自己陷身于敌手吧。更何况,这突袭达涯行宫,本就是自己临时起意,这点也是南蛮人不能预料的。

陶雨似乎知道吴明的心事一般,微微一笑道:“这次突袭行宫,南蛮人可能也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们现在所图的,不过是安然回到东汉,所以帕卜里也知道现在咱们不但不会动他,还要尽力维护他周全。相反,就算南蛮人抓住了我,就算李铁一毛不拔,他照样也会把我放回去。就如李莫帕所说,我现在的作用对他们来说,就相当于北方的屏障。”

她站了起来,雪白的五指微屈,轻轻地扣击着自己的腰部。早有一个宫女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她站直了,接着说道:“所以,我们抓住帕卜里,只是占据了一个先手,同时能够体面的回去,保存现在仅有的实力。其实,后果都是一样的。”

听得她一番分析下来,吴明几乎要呆住了,这里面的弯弯绕,实在是太复杂。他听起来都有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更遑论去分析其中的利弊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禁一阵颓然。低头抱了抱拳,道:“是,娘娘英明。”这话却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了。

陶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吴大人,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天天被各种琐事缠身,那有闲心来分析这些东西。我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的东西自然比你要多。但这些,都是逼出来的,岂非我之本意。”

吴明抬头,正好看见她一脸的落寞,脸上的的愁绪浓得有点化不开。他心头不由得有点黯然,陶雨的转变,对她来说,也不知和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陶雨挥了挥手,摸着额头,对着吴明道:“吴大人,你下去准备吧。临行前,我会叫兄长给战士们炖一锅羊肉汤,这东西温补抗寒,对大家在雪地里有大用。帕王爷一番好意,咱们却不能辜负了。”

吴明忍不住问道:“娘娘,按照你分析,这帕卜里和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他有的是办法脱身,上次你开给我的赔偿清单,却把南蛮人宰得如此之狠,不怕他们不认帐么?”

陶雨笑了,这一笑如春花乍放,美艳不可方物,她答道:“世家之祸,不光在东汉,在南蛮也同样存在。南蛮比之我朝,甚至尤有过之,我所做的,只是帮我们镇南王一个小忙而已。这些东西,我们镇南王可没出过一毛,据我说知,三个王妃的家族可是占了近八成呢。”

吴明昏昏沉沉的向陶雨行了个礼,然后从营帐里走了出来。营帐里面,依稀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那是陶雨在坚持散步吧。但他听在心头,却如同两只巨锤在心头擂鼓。

秋风习习,吹在他身上,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天一天冷似一天了,此次雪山之行,也不知吉凶祸福。自己又在担忧战士们的性命了吧。他想着,但心头却有点不以为然。

※※※

告别了陶雨,吴明就回到自己帐篷整理行装。穿越这么多年来,恐怕也只有这次战斗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既然决定要帮李莫帕夺取雪参,怎么也要全力以赴的,只是自己一走,这本营的安全却让吴明有点不放心。这里是南蛮领地,现在帕卜里巴不得陶雨毫发无损的回到东汉,按理说,应该可以高枕无忧的,但这里可是个三不管区域,以防万一总是好的。

只是这留守之人也是颇费心思,田洪是除了他之外,最得现在近卫营人心的。但田洪的粗神经实在令吴明有点不放心,如果让葛义留守,吴明又怕他镇不住场,近卫营剩余的战士几乎都是以前玄武队的。跟葛义以前的青龙队摩擦过多,更何况,田洪可能更不服气。想来想去,只能把两人都留在本营,田洪为主,葛义为辅。只是这样一来,自己身边又没个人照应了。想来想去,也就**还能一用,这**文武全才,又到了七段。

再说了,这次夺取雪参之事,虽然是自己去邀请他,但却也是南蛮的事。不论从那方面来说,都不容他拒绝。

**自从上次兽潮后,更加沉默了,每天都窝在钱均的那个大车上,悉心照顾。谈判之后,吴明也曾提议,把钱均放回去好好静养,但**拒绝了。“飞马军团”副将莫子欧和钱均的关系本就不好,**怕在这个非常时期把钱均放回去,遭遇不测,吴明也只得由着他了。

**的帐篷里挨着辎重营而建,刚一钻进帐篷,吴明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正蹲在一个碳炉边,使劲用蒲扇扇着火。那炉子也不知道以前做什么用的,小的只有巴掌大的一个炉面。他扇柄都快摇断了,那火却不见旺起来。吴明闯了进去,叫道:“杨兄。”

**转过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有点冷冷的道:“吴大人,今儿个是那股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吴明也不以为忤,开门见山的说道:“杨兄,这次来找你,有件事想麻烦你帮我。”

**手上拿着一个汤匙,在那药罐子里轻轻搅动着,听得吴明如此说。继续低着头摆弄那药汁,道:“大人属下,人才济济,也不缺我这么一个人,再说了,现在王爷已经陷于你等之手。还需要做什么?”

吴明道:“这次任务,却不是对付南蛮人,相反,却是帮南蛮人。”

**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来,诧道:“你们要做什么?”

吴明道:“达雅雪参就要出土了,这次咱们是帮南蛮国师去对付波斯人。抢得血参!”

**怔住了,放下了手里的汤匙,沉默不语,过了好半晌才说道:“夺取血参么?”

吴明点了点头,他想了想,接着道:“要夺得这东西,可不容易,那东西一般生长于雪山顶部,悬崖峭壁之上。而山上空气稀薄,普通人在上面行走都成问题,更别说争斗了。国师是想借你的近卫营一用吧?”

这**真是个将才,稍微一点拨,什么都明白了,他再次点了点头,道:“所以请杨兄能帮我,跟我去一趟雪山。”末了,他又指了指正在角落里熟睡的钱均说道:“至于钱将军,我会让辎重营陶大人专门派人前来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安危方面,我会叫李大人,让他派几个人来?”

**语气突然再次转冷,说道:“李源么,还是不要麻烦他了。”

吴明也被他噎了一下,**一直视李家人之人有灭族大仇,他能忍着不去找李源麻烦,已经是给足自己面子。看来要化解他心中的疙瘩,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办到的事,只能寄希望以后慢慢开解了,他心里淡淡的想到。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道:“我会让田洪他们注意的。”

这时候,那草药大概已经熬制好了,他转过身,小心的把那药罐子端了下来。然后拿出一个褐色粗瓷大碗,把暗红色的药汁倒了出来,扫了一眼角落里的钱均,轻轻地把药汁放于桌面上凉着。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吴明道:“这血参之事,从那方面来说,我都推脱不得,大人放心,出发之日,跟在下打声招呼。在下定然尾随,稍尽绵薄。”

说到这里,他又指了指钱均,抱了抱拳:“那钱将军的起居,就有劳大人费心了。”

吴明心头大喜,抱拳说道:“如此,多谢杨兄了,根据国师的消息,血参就这几天要成熟了,许多人武者已经赶了过去,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们准备今天晚上就连夜出发,出发前将举行羊肉宴,如果杨兄得空,也请来参加。大家吃饱喝足之后,即刻出发,一同前往。”

**朝着吴明点了点头,也不答话,转过身去,从帐篷角落里拿出他那根子母大枪,默默地的擦拭着。吴明看他的样子,估计也不想与自己多说,就打了声招呼,然后从帐篷里退了出来。

又要出征了,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活何时才是个头,只是,按照现在的形势,就算自己回到东汉,也将是不得安宁吧。这种杀来杀去的日子,实在是腻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已经初现星辰。暮色四合,又是一日将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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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激斗1 第二十一节 第二十一节

晚上的时候,所有战士围着在一起,吃着羊肉汤锅。战士们围坐在帐篷外,有说有笑。从太子四月誓师南征,到现在已是十月,整整半年,恐怕这一餐是所有南征战士吃得最痛快的一次。此去雪山,普通士兵根本没办法战斗,所以吴明就只在近卫营挑了整整一百个战士跟随自己前去。而剩下的几十个近卫营战士,则由田洪为主,葛义为辅,留下来协助李源,负责营地的安全。

席间,陶雨和帕卜里相继出现,先后进行了战前动员讲话。把宴会推向了**。帕卜里大概觉得,不大受战士们欢迎吧,只是在台上淡淡的说了几句:“众将士辛苦,麻烦众将士”等等万金油的话语。

倒是陶雨的演讲获得了所有战士的齐声叫好,吴明也跟着众人起哄,把手都快拍麻了。安静下来后,他把一块羊肉放进自己嘴里,心头却是哭笑不得。

陶雨在讲话中,说到“达涯雪山乃我朝疆域,今波斯不顾廉耻,犯我天朝领土,应予以痛击”。这话听起来却是大快人心,但事实上,达涯雪山只能说是波斯和南蛮的边界线而已,归属问题到现在还没有个定论。就算归属南蛮,这南蛮的独立问题到现在还没解决,更别提这雪山了。这达涯雪山上,光秃秃的一片,说“鸟不拉屎”也并不为过,平时谁都不在乎这归属问题,到现在倒成了焦点。

看着战士们只觉得解气,纷纷鼓掌,大声叫好。他心里却觉得十分悲哀,他们又有几人,明白这里面的政治交易?

临出发时,何艺从陶雨身后钻了出来,当众扑入了吴明怀里,轻声道:“吴大哥,你可要完完全全的回来,我等你。”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所有战士都再次鼓起掌来,吴明心头也有点感动,他抚摩着对方一头光亮的长发,轻声在何艺耳边喃喃:“会的,我们一定安全回来。”

再次向陶雨行了一礼,吴明率领一百名近卫营战士,在前方优露莉气呼呼的带领下,消失在夜色中。

※※※

这一夜众人都在疾速奔行中度过,当朝阳在山头露出半个脸时,整支队伍已经深入了茫茫雪山。上半夜的时候,大家是在一片黄褐色地表里寻找一抹雪白。而到了下半夜,众人则是在一片雪白中找寻那些褐色斑点。而到得此时,整个天地,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冰砌玉琢的一般,再也难以见到其他杂色了。

太阳挣脱了雪山的束缚,爬山了山头,雪山被这斜斜光影一照,山峰向阳一面一片金黄,如同染上了一层金粉。优露莉大概爬得累了,就倚靠在一个冰崖边休息。

从昨日出发到现在,优露莉对吴明一直不曾理睬,搞得他现在也是莫名其妙。此时见她停了下来,忙吩咐众人原地休息。

刚停下来一小会,远方就有人高喊道:“大人,前面发现几具武人尸体。”一边说着,一边呼着白气朝众人奔了过来。

吴明把罩在身上的皮裘紧了紧,把帽沿拉了拉,待那人近了才问道:“能辨别身份么?”

越接近目的地,各色人等就越来越杂,他们已经遇见过好几批武者,有汉人,也有南蛮人。不过以他们近一百来人的规模,不是名门大派也是朝廷精锐,都不是这些零散武者能够招惹的,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那个斥候道:“一共有五人,雪地里有凌乱的打斗痕迹。其中两人临时都抱着一起的,观其服饰,其中两人为白肤蓝眼,显然为波斯人,而另外两人皮肤稍黑,应该是南蛮武者,还有一人,竟然是个道士,显然是汉人。”

吴明心头一凛,不论怎么说,这是他们发现的第一次争斗。不能掉以轻心,吴明道:“所有人随我一同前去看看。”

众人跟随那斥候,没过多久就到了事发地点,这是一处相对平坦的雪地,附近有好几个宽约两米的大坑,显然是被人用浑厚的掌力生生的击打出来的。大坑周围,还有许多凌乱的剑痕。两个人死死的互相抱着,就躺在冰坑旁,而还有两人则躺在不远处,一人被拦腰而断,一人脑袋则去了半边。唯一还算完整的就是那躺在两人不远处的道士。但也是面色发黑,显然已断气多时。

众人站在坑边沉默了好半天,吴明才挥了挥手,道:“死者为大,收了吧。”

尽管早已经见惯了生死,但在这冰天雪地发现这些尸首,众人心里仍然有点不好受。天地茫茫,在这恶劣的气候下,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刻自己是否会丧生。十几个战士立马应了声是,七手八脚的安葬起来,好在这里本来就被几人轰出了几个大坑,倒也省事。

正在这时,一个近卫营战士突然惊叫了一声:“啊,是指尘剑!”

“什么?”吴明和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同时惊呼出声。

所谓指尘剑,就是一把拂尘和一把四尺单剑组成。为著名的异样兵器,天下间,也就仓松亭道士惯用此兵。难道这道士还是仓松亭的?仓松亭也卷入这场争斗了?想到这里,吴明喝道:“呈过来!”

那战士应了声是,把拂尘和长剑交于吴明。他接过一看,拂尘上的马尾已经齐中而断,平整似刀切,显然是被利器从中折断。长剑无恙,剑柄则是桃木制成,上刻“道湮”两个篆体小字。他心头烦闷,把两样兵器交于那战士,说道:“道家亦有‘剑不离身,器亡人亡’之说,把这两样东西和在一起,好好和那位师傅一起葬了吧。”

吴明转过头,望向**,道:“杨兄,想来你也知道这兵器的来历,看来此次,前景更是堪忧。让你随我一起犯险,实难心安。”

**道:“吴大人,此次任务,并不是受你所请而来,而是我身为顿尔要塞守将的应尽之责,你不必如此。个人建议从现在起,理应加强警戒,增派斥候探路。因为这雪山之上,未知的危险实在太多。”

吴明点了点头,转过身对一众近卫营战士喝道:“斥候增至两个什,扩大搜索范围,一旦发现异常,不论死活,即刻禀报。”

二十个战士齐齐立定,对着吴明行了个礼,道:“遵命!”然后四散分开,消失于茫茫天地间。

雪地里气候变幻莫测,越接近顶部,其冰川裂缝就越多,人很容易陷进去。而在冰雪和积雪山坡交界的地方,积雪往往更深。山中,更是可能遇见一些不知名的异兽。好在这些战士都是近卫营武者高手,体力较普通人高得太多,轻身功夫更是不俗。在雪山上对他们的影响倒不太大。这二十来人散于这雪山之中,化为小点,一会就消失无踪。

人之一生,相较于天地,实在是太短。只不过是一瞬,都说天地永恒,但《杨家枪十二要》中,祖辈却有注解,这达涯雪山以前并不在南蛮,而在青庭一带。后来由于远古人类纷争,山崩地裂,湖水倒灌。一夜之间,沧海桑田,这雪山才移至此处。至于以前的事,现在已是全无信息。看来就算壮阔如天地,也难说永恒.而人就算再伟大,在天地变迁中,始终是太渺小。任你手眼通天,到头来还不是天地间的一捧黄土。

**看着几个战士用积雪把几人掩埋,淡淡地想着。

“杨兄!”

吴明的喊声打段了他的思绪,**身子一震,道:“吴大人有事,但请吩咐。”

“杨兄与我,体力较他人为好,等会如有发现死者,咱们一人一个方向,负责掩埋,可好?”

**道:“吴大人有命,莫敢不从。只是,这岂不浪费体力?统统都要掩埋么?”

吴明望着远方茫茫的雪山,悠悠道:“都埋了吧,不管他们身前是什么身份,终究是个受人尊敬的武者。这事对我俩来说,也就举手之劳而已。”说完,他看了一眼在远处生闷气的优露莉一眼。

武者到了七段,已经能够“聚气成形”,在雪地上挖了深坑,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小菜一碟。但掩埋之事,总归是不雅,所以他也没有去麻烦优露莉。

队伍继续在雪地里前进,果然,过不了多长时间,斥候回来禀告,又发现了两个人的尸体。后来,越来越多,不光有南蛮人,东汉人,甚至波斯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吴明和**二人一路行来,也不知掩埋了多少人。饶是二人体力充沛,额头也是微微见汗。

再次归队后,优露莉已有点不耐,她一鞭子抽在冰原上,指着吴明娇斥道:“你再磨磨蹭蹭的,耽误了师傅的大事,当心她老人家拔了你舌头。”

**松了松背上的子母大枪,也是轻声劝道:“大人,优露莉小姐说得对,这么多人,咱们管不完的。要不,咱们只掩埋汉人,厄,还有南蛮人好了。”

他本来想说只掩埋汉人的,但一想到这样说可能招致优露莉不快,就临时改了口。那知道优露莉一说完话,健步如飞而去,已经跑出去老远。看来,这话,也是白说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艳阳高照,却始终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是把整个雪山映照得更加晶莹剔透,整座雪山都似玉做一般。而头顶晴空,却是一碧万里,在雪山映照下,如同一块蓝色宝璃。吴明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优露莉,像旗杆一般的站定了,淡淡地道:“人之一生,实在太过短暂。相较于天地,实在太过渺小。争来争去,终究不过是黄土一捧,杨兄,众生平等,何况是死者?”

**心头巨震,盯着吴明,紧紧地摸着胸口的《杨家枪十二要》,却几乎说不出话来。

雪山激斗2 第二十二节 第二十二节

**道:“吴兄……”他喊着,却似有万语在喉,却不知说那句为好。

吴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了一句:“走吧。”朝着在前面越行越远的优露莉,抬腿追了上去。

……

转过一个冰崖,优露莉怔怔的站住了。前面正是雪山的向阳面,然山势较陡,那些积雪大部分都已融化,露出峥嵘嶙峋的角峰。那些褐色的山石一块一块的,在白色雪峰上几如斑秃。乱石中,有一个巨大的冰蘑菇。冰柱为茎,直径约三米。岩石为菇头,其状呈不规则的椭圆。

这巨大的冰蘑菇上,盘坐着一个年轻和尚。面如白玉,意态悠闲,身旁还摆着一根齐眉棍。山上雪风凛冽,他却只穿着一层单薄的僧衣,却似在自家寺庙一样悠闲。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的那轮烈日,慢慢道:“女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向前一步,既犯嗔,犯痴,犯魔,犯戒。女施主,请回吧。”

那冰蘑菇下,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人。他盘坐于上,娓娓而谈,却如不动明王,似泰山崩裂,江河倒流亦不会移动分毫,自有一股威势。

优露莉看得此景,心头不免有点揣揣。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喝道:“那里来的野和尚,在这里发什么疯?速速让开,不然,本姑娘的鞭子可不认人。”

这和尚怎么看也不像野和尚,而且似乎并不好对付。她心头不由得一阵后悔,早知道就该叫上那木头一起了。只是这人也忒可恨了,当着那么多人和那小乐师卿卿我我,这叫我面子朝那里放?人家心事,姑父,师父他们都清楚,这叫我以后如何做人?想到这里,她心里更是大恨,似乎对面的和尚也不那么怕人了。

那和尚在冰蘑菇上缓缓站了起来,抬起手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姿态优雅之极,道:“看来施主也如这些俗人一般,执迷不悟,说不得,小僧只有大发慈悲,留施主在这极寒之地小憩了。”

他这话说得不疾不徐,如清风扑面。但随着他站起身来,一股无形的气势顿时四散。压得优露莉几乎窒息,几欲拔腿而逃,转身就跑。她左脚再次后退了一步,右脚才刚抬起。手上的雷霆鞭突然“嗡”然声响。她心头一震,清斥了一声,右脚顿时如同一根滚烫的烙铁,猛地下跺。一下插入了雪面,齐膝而没。

她一张俏脸早已变了颜色,喝道:“度神庙枯心术,枯木和尚是你什么人?你到底是谁?”

这枯心术是枯和尚所创,讲究枯皮、枯身、枯心。初练之时,全身精华缩于体内,顿时鸡皮鹤发,就算翩翩少年亦成垂垂老者。再进一步,则是枯身,全身肌肉萎缩,一身功力全部归于丹田,行销骨立如垂死之人。许多人都迈不过这一坎,但一旦突破,则返璞归真,青春永驻,永如二十许人。

只是这枯心术非常难练,需要突破七段才能有返璞归真之效,普通人对这种功法畏之如虎,稍加习练,虽稚龄童子也立成花甲老者。所以也就只有度神庙那些坐枯禅的和尚才适合。而观此人,显然已经突破了七段,到达了返璞归真枯心之境。

那和尚挺拔如松,傲然道:“小僧苦水,枯木大师正是家师。”

优露莉缓缓拔出右脚,吐了一口气道:“原来是枯木的大弟子,怪不得。”

她从小就跟随自己师傅习艺,以振兴南蛮国为己任。而波斯则和南蛮乃世仇,自然也是师傅要求注意的首要目标。这苦水和尚天资聪慧,早就名扬波斯,师傅在她的耳朵边早就快唠叨出茧了,却一直缘悭一面,没想到,今日在此遇个正着。

苦心和尚虽然已是七段后期,勉强触摸到了“返璞归真,心神归一”的边缘,但毕竟才三十不到。心性修为难免不够,听得对面的姑娘一口道出自己的来历,心头难免得意。双手合了个什,道:“如此,就请女施主与小僧行个方便,小僧感激不尽。”

那知道话才落音,陡闻得空气中传来尖利的呼啸声,整个光头都是突突直跳。心下顿时大惊,轻宣了一声佛号,右足顿时蹬地,人如同一个陀螺,猛地朝左一转。就看到一条闪着荧荧蓝光的长鞭,呼啸着从刚才站立之地扫过。“啪”的一声,抽在那蘑菇石上,顿时现出一道约拇指深的鞭痕。

他人虽然闪过了,但整个额头却仍是火辣辣的痛,似乎已被鞭稍附带的属性力所伤。饶是他定力惊人,此时也是又惊又怒。

他低喝了一声,左脚顺势一勾,横躺在地上的齐眉棍顿时触电般的蹦了起来。右脚后跨一步,侧起了身子,右手抓住了这棍子的另一端。一个“仙人指路”,直直的朝空中的优露莉戳了过去。

优露莉本来就是个火暴性子,当时追杀吴明时,稍不如意,都是猛下辣手,何况遇见这“慕名已久”的苦水和尚,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之时,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趁这和尚分心之时,卯足全身功力就扑了上去。本以为就算不把这和尚抽成两半,怎么也要可以让对方受点轻伤。

那知这和尚不但嘴巴厉害,身子更似游鱼一般,闪过了她必杀的一鞭。此时,见到对方一棍子抽来,她人在空中,却是难以闪避,不由得心头暗叫了一声糟糕。只是闭目等死,也不是她一向风格。到了现在,怎么的也要搏他一搏的。

危急之中,只得银牙暗咬。右手一抖,那鞭子灵动如蛇,鞭身反卷,照着苦水和尚的耳根就点了过来。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苦水和尚这一棍就算戳中优露莉,但耳根怎么也要被对方点个正着。

只是这耳根离太阳穴极近,一旦被鞭子抽中,就算苦水和尚的枯心术已经小成,身子坚逾金铁,却也不敢去轻易尝试。只得再次侧身一闪,让过了鞭稍。手中的棍势已乱,再也不能继续点进,顺势变点为扫,正好封住了优露莉跃上蘑菇石的身形。

就这么顿了一顿,优露莉已经反应过来,右手朝上一拉,雷霆鞭疾如霹雳,周身电光萦绕。正好迎上了对方扫向自己胸口的一棍。“噗”一声轻响,齐眉棍正好扫中鞭身,那鞭子顿时弯了一弯。苦水却觉得这一棍如击败革,软绵绵的不见丝毫着力。

此时,优露莉的一口真气已然泄了,借着对方一击之势,如一只大鸟,朝地面飘落。落脚之地,仍是刚才所立之处,似乎根本没动一般。

优露莉将雷霆鞭收拢,然后交于左手,右手熟练的拉过鞭稍,往前段一绕。然后轻轻一拍。那鞭子在她手里,如同变戏法一般,变成了一把近半人高的大弓,正是上次差点让吴明吃上大亏的雷霆弓。她右手握住弓身,左手在弓弦上轻轻一弹,漫声道:“小和尚,是你不要我上去的,你可别后悔。”

雷霆弓经她一弹,一道淡紫色的电光从她指头升起,而后在弓身上一闪而逝。

站在冰蘑菇上的苦心脸色一变,双手合什道:“雷霆弓?!女施主终究还是来了。”这达涯雪山,本来就处于两国交界上,波斯首先要防的,肯定就是南蛮,此时见对方亮出了招牌武器,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优露莉丰厚的小嘴上翘,得意的笑了笑:“小和尚,既然你认识这弓,当知道这弓的厉害,你再阻我去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她年龄本就不大,一口一个小和尚的叫着,却不知道,自己年龄比对方更小。

话虽说着,她已经从腰间的革囊里取出一枝细长的箭杆,张弓搭箭。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弓弦声响,那细长的箭身顿时化为一条紫电,朝蘑菇石山的苦水和尚疾疾飞去。

苦水虽然没到八段,但也是七段后期。段位本就比优露莉略高一筹,加之年近三十,一生大小争斗无数,比长期呆在深山里的优露莉的打斗经验要丰富得多。刚才只是被优露莉攻了个措手不及,胆颤心惊之下,早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此时见对方一箭射来,低喝了一声:“来得好。”双足一蹬,人已经斜斜地冲天而起,那箭顿时擦着他的脚底,朝虚空处飞去。他双足在空中不停交替踩着,似在水中游泳一般,但却疾愈飞鸟,朝着优露莉扑了过来。

人在空中,双手高举齐眉棍,那棍子被他舞成了个残影,一个力劈华山,当头一棍朝优露莉砸落。

这一棍集前冲下坠之力,声势惊人。优露莉自然不敢硬接,无奈之下,只得朝旁边一闪。

苦心这一棍子看起来气势汹涌,但他受佛理影响甚深,并不是个嗜血之人。这一棍之中,十份力倒有八成是假,他的目的,只是近了优露莉的身,侍机抓住优露莉,阻止对方上山。这样,师傅交给自己的任务也已达到,自然是皆大欢喜。

优露莉手里的雷霆鞭已经变为雷霆弓,这东西属于远程神兵,比之雷霆鞭,近身之后要容易多了。只要近得对方身前,死死缠住,不给对方转变为鞭的机会,一切自然是手到擒来。

只是他想得容易,优露莉可并不配合。身子刚一落地,优露莉已抄起那张大弓,抡圆了,拦腰扫来。弓弦之上,雷声斐然,真要被砸中了。就算真是一截木头,估计立马也成焦碳。好在他本来就留了八分力,棍势一变,反手一棍就朝对方的大弓迎了上去。

“嘣——”

弓棍相交,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优露莉只觉得一股巨力,携排山倒海之势,从弓身上绵绵传来。她心头暗道:这和尚好大的暗劲。人已经受弓弦反弹之力,飞了起来。只是这力道甚大,她在空中使劲调整身形,怎么也难以维持平衡,看来免不了摔个七荤八素了。

正想着,身子突然一紧,一双温厚的大手已经凌空接住了她。那让人又爱又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优姑娘,这和尚是谁?”

她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心头不由暗怨:这和尚也真是,不知道下手再重点,最好让我再吐点血就好了。

雪山激斗3 第二十三节 第二十三节

吴明伸手接住了优露莉,落地之后,却见她并不说话,只是笑着,把脑袋朝自己胸口紧靠,他心头忖道:看来这小妮子伤得并不重。

那知道落地之后,对方依然是赖在怀里不曾起来。他心头也不由得一阵尴尬,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话来形容吴明当前的心境,却最是贴切不过。优露莉对他有好感,现在就算是头猪,也能感受到了。只是自己现在和小灵还有婚约在身,就连何艺都不知道如何安排。而自己万万不可能去做什么“南蛮果王”的,两人早晚将成敌手,所以惟有回避才是正途。

“怎么,各位想倚多为胜么?”吴明正自尴尬,苦水和尚一句话把他拉回了现实。

就这么一会儿,**以及几十名近卫营战士陆续赶到了这冰崖边。那苦水和尚已趁刚才那段耽搁,重新回到了那冰蘑菇上。此处冰崖陡峭,其他地方都滑不溜手,光滑如镜,如果不绕远路,也只有从这冰蘑菇下边通过了。

他在冰蘑菇上盘腿而坐,倒还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吴明刚放下优露莉,听得苦水在在蘑菇石上侃侃而谈,疑惑道:“对面这位大师怎么称呼?”

优露莉脸上还有淡淡红晕,她刚才和苦水交手,吃过大亏,心头火气还未曾消退,听得吴明问。撩了撩鬓发,没好气的答道:“那死和尚就是枯木的大弟子,苦水。”

吴明正欲接话,苦水和尚已经在对面高声叫道:“都说中原礼仪之邦,果然如此,这位大人却比这位女施主要文雅,得体多了。”吴明在地球之时,也时常和少林僧人打交道,习惯称呼和尚为大师。只是这“大师”和“死和尚”一比较,高下立判。

优露莉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和一个陌生男人接触。虽是冰天雪地,此时心头却是暖意凝凝。苦水和尚的一番话,正撞在她逆鳞上。她顿时心头大气,顺势一抖雷霆鞭,就欲冲上去拼命。却见到吴明正转头望了过来,目光炯炯。她心头一动,想起刚才苦水和尚的话,顿时软化下来,问道:“现在怎么办?”

吴明观察了一下附近地势,问道:“必须从这里穿过去么?”

优露莉答道:“从这里转过去,穿过一片冰原就到了。那血参就长在一片冰崖上,我和师傅来过好几次,只是这东西是天材地宝,只有等到自然成熟,脱落于地,才有效果。”

吴明心头顿时苦笑,这天材地宝,估计也是这个世界灵气更加充沛的产物。在地球时的人参最多也就有温补元气的功效,那有现在说的这么悬乎,不过既然各种异兽,灵兽都可能出现,有这东西倒也不奇怪了。

想归想,他嘴上却问道:“这么说,必须从这里通过了?”

看见优露莉点了点头,他对着蘑菇石上的苦水高喊到:“这位小师傅,能否行个方便,不然,我可要强攻了。”

苦水和尚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道:“小僧等着呢。”说完了,竟然再次盘坐在山石上,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吴明对着众人点了点头,把赤宵从剑袋的掏了出来,对着优露莉,**道:“我先上去缠住他,你们看准形势再冲上来。”看这苦水的架势,是想把众人堵在这段冰崖上。理论上这里只能通过一人,但吴明打算由他先上去缠住苦水,然后优露莉,**再找准机会跃上蘑菇石。到时候,以三对一,自是十拿九稳。

说完,他当先逼了过去。

苦水和尚看见吴明提着把长剑,一步一步的朝自己比逼过来,心里面却是暗暗叫苦。南蛮武者本来就少,据探子信鸽汇报,那几个战将更是大部分都呆在河内。就算南蛮新晋国师前来,有师傅缠住,自然不用担心。

但闲散武者越来越多,刚刚更是有几十个苍松亭道士赶了过来。虽然不是酒道士带队,但仓松亭本来就代表一股势力,不可小觑。而且谁也不能保证,那些苍松亭的臭道士会不会跳出来,帮这些南蛮人一把?以酒道士和凤翔手两人纠缠不清的关系,此事大有可能。更要命的是,自己奉命来守这条山道,却遇见这么一大群汉人武者,看他们和优露莉有说有笑的样子,只怕他们早就达成协议。

要是把这么一群人再放过去,那这次可真的不好办了。师傅的大限将至,时日已经无多,这血参可容不得半点闪失。想到这里,他额头上已是冷汗一片。

正想着,吴明已然一声轻喝,身子猛地一跃,疾愈飞鸟,凌空而来,正是要来抢渡蘑菇石。

他人虽然坐着,但早就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此时见吴明扑了过来。也是一跃而起,那齐眉棍也随着他一声轻喝,也跟着跳起,竟似事先约好一般。他伸出右手拿好了,顺手就上一棍扫了过去。

他现在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能逼退这些人一时是一时。这一棍舞了个半弧,几乎把整个蘑菇石都裹着严严实实,他心头也不由有点得意,自己只要占稳这制高点,这些人能奈我何?说不得,还不用那些后着,就可以把这些人堵在此处,等师傅取得血参,这些人自然会退去。

那知这一棍砸去,对方并没有举剑相迎。那年轻人双足一蹬,轮换交替,在空中像是踩着无形的阶梯,双足移动,疾愈飞鸟。竟然再次拔高,人已经当头跃了过来。

饶是以苦心和尚多年的争斗经验,也不由得呆了一呆,喝道:“这是什么邪术?”在他看来,武者没到宗师,都不可能悬空而立,而此人已经颠覆了原理,定是邪术了。

他嘴上虽然说着,手上可丝毫不慢,齐眉棍朝上一扬,一个举火燎天,照着空中的吴明又是一棍子戳将过去。这一棍使得熟极而流,顺势而为,就好象他提前知道吴明会“梯云纵”一般。他心中暗宣了一声佛号,说不得,今天又要犯杀戒了,师傅要罚就罚吧。

念头刚升起,一根长鞭已经带着呼啸再次兜头抽了下来。而一把大枪则是携澎湃之势横扫过来,把他横向躲避之路封得死死。

他大吃了一惊,自己这一棍子捅过去。能不能把那年轻人逼下去还是个未知数,但肯定要被这两把武器来个乱刃分尸。心头震动之下,那里还有闲心阻拦吴明,右脚一点蘑菇石,僧袍上的整个袖子都鼓荡起来,人已经如同一只大鸟,斜斜的地从蘑菇石上飞了下来。

仅一个回合,蘑菇石就失守。

优露莉站在蘑菇石上,跳了跳,对着远处气得直跳脚的苦水和尚娇笑道:“小和尚,你也不怎么样嘛,就一下下都守不住。”

苦水又惊又气,站在原地高声直宣佛号不已,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咯咯”娇笑,然后一个甜糯无比的声音遥遥传来:“哟,苦水,你又妄动无明了吧?当心师傅罚你,吃亏了就退过来,本公主已经为他们摆好了接生大阵,保管让你出气个够。”

苦水也是一代天娇,佛理,武功俱是一时之选。只是这血参攸关师傅性命,他心急之下,不免犯了嗔念。此时这声音在他听来,不啻冷水浇头。再次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是神光湛湛,对着吴明等人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优露莉看见苦水要走,尖叫道:“小和尚不要跑,再陪本姑娘玩玩。”说完,一个纵跃,就从蘑菇石上飘下去,然后消失在冰崖转角处。

吴明苦笑了一声,对着**道:“杨兄,走吧。”他转过头去,对着后面的一百名近卫营战士喝道:“兄弟们,跟紧了,贴着冰崖小心走,当心掉下去。”说完,当先一个纵跃,下了冰蘑菇,朝着优露莉追了下去。

转过这道山崖,就见到优露莉站在雪地里,动也不动,吴明几步赶过去,正想说点什么,抬头一看,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是雪峰上难得一见的开阔地,前方三百米左右,近三百个和尚手里统一拿着齐眉棍,杀气腾腾的望着自己。苦水和尚赫然在队伍的前方,他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人身材魁梧,穿着厚厚的御寒衣物,高鼻蓝目,标准的波斯人打扮。

另外一人则是一个身穿白色狐裘的金发女子,肩若削成腰若约素,面罩轻纱,一副风吹即倒的样子。看见吴明从后面闪了出来,顿时“咯咯”一笑,那甜糯的声音再次响起:“哟,我说苦水,你越来越不成了,就这两人就把你撵成这样子了么?”

雪山激斗4 第二十四节 第二十四节

这时候,近卫营战士陆续从后面钻了出来。**从后面赶到吴明面前,看到前面的一众和尚,面色凝重,道:“吴大人,看这架势,看来难免一场恶斗了。”

优露莉撇了撇嘴,说道:“怕什么,他们人多,咱们人也不少啊。”

吴明也是暗自点了点头,就算群战,近卫营战士都是三段以上的武者,难道还怕了这些人不成?他望着优露莉,问道:“过了这里,应该就到目的地了吧?”

“嗯,看见对面断层冰山没,过了这冰原就到了。”

**则是面色凝重,接口道:“两位不要轻敌,这些和尚可不好对付。”见到两人都转过头来看着自己,他才缓缓说道:“对面这些和尚,都是度神庙的内门武僧,精擅合击,群战之术。我在顿尔要塞时,曾经吃过大亏,钱将军的亲卫队训练出来,就是专门对付这些人的。”

那亲卫队吴明也见识过厉害,上次三百多人,把一百多近卫营战士搞的束手束脚的,差点吃个大亏,听到**如此推崇这些和尚,吴明的心也是紧了一紧,道:“真有这么厉害?”

他本来就只是帮助南蛮人夺取血参的,吴明自然不希望近卫营战士再有什么伤损。此时听**说得这么厉害,他就有了打退堂鼓的打算。毕竟,跑到这里来,还是一半是被李莫帕以队伍的安危胁迫而来。本来就有点不情愿,更不可能拼命了。

正想着,却听到优露莉惊叫道:“哎呀,他们过来了。”

吴明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只见那白纱女子和苦水结伴朝他们走了过来,而其他僧人只是站在原地,并无动静。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对方也并没想和己方死磕的打算,要不然也不会只派两人过来交涉了。

那白纱蒙面女子走到众人十几米外站定,娇声道:“哎呀,两位领头的汉人大哥真是英武不凡,看得奴家眼都花了,能不能行个方便,给小妹个面子。就此回返,等过了今日,两位大哥想游玩雪山,我全程陪同。实在寂寞,也可以来我们波斯的格汗找小妹,做什么都可以的。”

她声音甜得腻人,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想到勾栏园的老鸨子。只是配着站在一边的苦水,却又说不出的怪异。虽然这女子说得轻佻,但吴明却不得不重视。苦水和尚在波斯的地位,可说极高,但此时站在这女子面前,一副唯她马首是瞻的样子。他心里不由一惊,这女的又是谁?

他还没回答,优露莉已经急急的接口说道:“那里来的小浪蹄子,快快让开,不然姑奶奶的鞭子可不认人。”她平时本就很毛躁,此时,看见这么多人拦路,嘴巴更是不饶人。

那女子抬起头来,深深的盯了优露莉一眼。尽管隔着那层面纱,吴明仍然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咄咄目光。然后“咯咯”一笑,道:“这位是优露莉妹妹吧,果然是精灵古怪,和凤翔手老前辈有得一拼,今日姐姐算是领教了。”

这一下大出吴明意料之外,本以为这女子听得优露莉如此说,怎么也会发火,却没想到,对方只是轻轻一笑就揭过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吴明看见对方如此势大,本来就起了暂避之心,对方如此说,正中下怀,他抱了抱拳,道:“那就有请姑娘退下,容我好好想想。”

待这两人走远,优露莉气鼓鼓地道:“怎么,吴大人,到了现在,难道你想反悔?”

她一路走来,一直莽莽撞撞的,也不听指挥。吴明心头本来就有点火气,现在更是关系到一百个战士的性命问题,自然不会退让,有点没好气的答道:“凡事总要量力而行,现在对方势头盛,我们就算上去拼命,拼光了也不一定冲得过去的。”

优露莉柳眉一扬,喝道:“吴大人,这帮助师傅夺取血参之事,是你亲口答应的,也是你们的太子妃点过头的,难道大人现在想反悔?到时候师傅清算起来,有你好受的。”

这是威胁了,吴明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接口喝道:“反正横竖是个死,但你要我下令兄弟们送死,却是万万不能的。”

优露莉从小到大,都是被自己师傅,师兄宠着,从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大呼小叫。吴明一通怒吼,把她的倔脾气也骂了出来。她在雪地上跺了跺脚,怒哼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说完,右脚在雪地里轻轻一点,人如离弦之箭,已然冲了出去。

吴明先前见她正说过不停,万万没料到她说走就走,伸手去抓她衣服,只听“嘶”的一声轻响,只抓到一片衣角,优露莉的身影已闪到丈外,一个起落,人已经飘到几丈外。他心头顿时大吃一惊,优露莉要真有个闪失,以李莫帕喜怒无常的个性,那可是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无奈之下,只得“呛”的一声拔出赤宵,全身化为金人,也冲了过去。雪风中,他的命令急急传来:“冲吧,大家一起上。”声音中,却说不出的无奈。

此时优露莉已经冲到了对方面前,也不多言,一鞭就朝站在前方的蒙面女子抽了过去。那女子“咯咯”一笑,也没见她如何做势。人突然像烟气一样在雪地上飘了起来,全身竟似没有丝毫重量,空气中,依然传来她腻人的声音:“果然是辣子性格,姐姐好喜欢。”

空气中,传来优露莉一声愤怒的娇斥声:“小浪蹄子!”声音一落,身法似乎也更快了几分,两人在雪地里你起我落,都快绕成两团模糊的白影。

此时,吴明疾若奔雷,依然冲到了对方两丈开外。

苦水和尚双手合什,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吴明前冲之势状若奔马,他却恍若未觉一般。这和尚到底想干什么?距离虽短,但各种念头早在吴明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然而现在已势成骑虎,只有先擒住了对方再说。想到这里,他把赤宵交于左手,嘴里轻喝了一声:“让开!”右掌变掌为抓,朝苦水前胸探了过去。

右掌如龙,顷刻间便到了苦水和尚胸口三尺开外,苦水突然睁眼,眸子却似带电,似有闪电划过,他微微一笑,轻声道:“等施主多时了。”右手似慢实快,一掌封住了吴明右手。

两手相交,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吴明只觉得右手十指如击磐石,锥心似的痛。而后一股雄厚的大力反震过来。整个身子已经像个破布袋一般,飞了起来。好在这力道大则大亦,但似乎都是暗劲,吴明摔落在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那汗水在手上,马上就凝固了,但他心头却是更冷。这苦水怎么突然这么大力了?

苦水和尚见自己一击奏效,也不追赶,仍然站在原地,双手合什,宣了个佛号,道:“这位施主,还请速退,大家结个善缘,日后也好相见。何必苦苦执着!”

**从后面赶了上来,扶住了他,关切地道:“吴大人,你没事吧?”吴明只觉得从后背涌来一股金属性真气,在自己的胸腹间绕行了几圈,心头那股烦闷之意顿时尽去。他转过头,对着**点了点头,道:“杨兄,谢谢你。”

**七段后激发的属性,是金属性,而吴明的大地之力则是属土,土能生金,金反过来也能固土,正是相生关系。他刚才借搀扶吴明之机,已经帮吴明草草治疗了一番。吴明转过头,看了一眼后面已经跟过来的一百名近卫营战士,然后轻轻推开了**,在雪地里重新笔直的站着。

他现在是近卫营的主心骨,其身体状况不但只是自己的事,更关系到所有人的人心士气,所以现在胸口尽管还有点隐隐做痛,但却只能装做没事人一番。果然,等他站起来后,身后赶来的众战士脚步也整齐了许多。

“这是波斯度神庙的罗汉棍阵,现在所有僧人的功力都集中在苦水和尚一人身上,大人你斗不过,也属正常。”**在一旁低声说道。

吴明诧道:“竟然还有这种阵势?杨兄你在顿尔要塞如此多年,可曾想到过什么破阵之法?”

“破阵之法就是以阵对阵,这些年我在飞马军团挑选精兵,训练亲卫队,倒也小有所成,只是上次行宫之战,战死了一部分,剩余的,已经送回顿尔要塞了。”

那三百人的群战威力确实不可小觑,这点吴明倒是深有体会。只是这战死的一部分,说到底也与他有所关联,他搓了搓手,问道:“难道就没其他办法了么?”

**把子母枪坼了,一半置于背后放好,另外半截子枪则斜斜抬于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其他的办法,就是尝试暴力破解了。”

话才落音,他右手捏着枪柄,猛地暴喝了一声:“中!”那条软枪在他手里剧烈抖动起来,然后反手就是一枪朝地面戳了下去,空气中顿时发出刺耳的尖啸声。枪尖甫一接触地面,雪地就如同一锅沸油浇了一瓢冷水一般,猛地翻滚了起来。这雪地之下,全是陈年坚冰,此时那些雪块竟如同碎木屑一般的飞了起来。隆隆的炸响声中,他枪尖上竟然诞生出一个气旋,一路裹胁着冰雪,最后竟然宽近两米,一路呼啸着朝前面的罗汉棍阵撞了过去。

雪山激斗5 第二十五节 第二十五节

吴明也是吃了一惊,**的螺旋暗劲,他自是知道,上次差点吃过大亏,此时见他使了出来,声势更是骇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那气旋去势汹汹,猛地撞在了罗汉棍阵上,顿时飞雪走冰,好不热闹。只是那些和尚却似一个整体一般,俱都晃了一晃,身子却不曾移动分毫,吴明心里暗道了一声可惜。

“尔等实在欺人太甚!”

苦水和尚高声宣了一声佛号,正准备说点什么。他旁边的波斯大汉早就忍受不住。大喝了一声,身子已如游鱼,贴着冰面就窜了过来。冰面滑不溜手,他竟如在池子里游泳一般。

整个空中碎冰沫儿乱飞,混乱之中,那汉子已然蹿到了吴明跟前,手上不知何时,已然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弯刀,一刀向吴明的双脚撩了过来。

“小心!”**在一旁惊叫。提着软枪,跳过来帮忙。

吴明突然一跃而起,因怕下面再有古怪,他运足功力一跳,身子已如一根火箭,窜起老高。那汉子的一把弯刀此时已带着森森寒意,从他的脚下扫过。侧面的**此时刚刚扑到,这一刀却刚好被他接了个正着。

这一刀声势惊人,饶是以**的镇定,此时心里也是大吃了一惊,他来得匆忙,那里还会料到这等变故,这一刀来得突然,已不容他多想,顺势用软枪向地面一点,人已借这一弹之力,再次飞起五尺来高。

落地之时,人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他刚才的螺旋旋风看起来声势惊人,却是巨耗功力之事,此时落到地上,脑子里还有点昏昏沉沉,身子晃了几晃,几欲跌倒。正在惊慌,吴明已从高中落下,接下了那汉子接下来的一刀。刀剑相交,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汉子身子贴住冰面,从地上倒射而回,低头一看自己弯刀,顿时又惊又怒,怒喝道:“我的宝贝弯刀。”声音如丧考妣。

他的弯刀虽然也是精铁所制,但和赤宵相比,却是差得太远。双方如此大力相碰,弯刀早就断为两截,只余一个刀柄在手。

吴明长吐了一口气,心头也是惊疑不定,这人的刀法也忒是古怪,专攻下盘,比森达根还来得阴损,自己一时不察,差点吃个猛亏。

突然对面苦水高宣了一声佛号:“既然各位执迷不悟,那只有把各位逼回去了。”说完,当先朝前跨了一步。那三百个和尚刚才还似木头一般,随着苦水一步跨出,却同时活了过来,整齐的朝吴明他们逼了过来。

虽然对方只有三百人,但随着这一步踏出,却如千军万马,同时鸣鼓而进。一股逼人的的气势迎面而来,平地忽地刮起了一股劲风,那些雪沫儿未曾落地,被风一卷,又和着雪风卷了过来,刮得人面皮生疼。吴明喝道:“兄弟们,以我为箭头,结椎形阵,突破。”

锥形阵 就是前锋如锥形的战斗队形,锥形阵必须前锋尖锐迅速,两翼坚强有力,可以通过精锐的前锋在狭窄的正面攻击敌人,突破、割裂敌人的阵型,两翼扩大战果,是一种强调进攻突破的阵型。吴明最近这段时间,有时间就在研究枪术七解。大规模的排兵布阵到现在还是一知半解,但东汉八阵的具体作用还是多少了解了一些。此时结锥形阵对敌,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赤宵加上**的螺旋暗劲来个中央突破,这样,近卫营战士的伤亡相应也会减少很多。

**调匀了呼吸,赶到了吴明身边,看着越来越近的三百和尚,脸色凝重,有点担忧地道:“吴大人,这罗汉棍阵,妙不可言,恐怕不那么容易攻破。”

话刚说完,却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却似平空起了一个焦雷。他顿时吃了一惊,循声望了过去。原来优露莉和那蒙面女子缠斗许久,两人本来一追一逃,此时随着双方结阵对垒,这小小的冰原上空间自然是不断缩小。那女子避无可避,已然和优露莉对了一掌。

那女子顺势一个倒翻,人如一片云般飘了起来。已然退到了罗汉棍阵之后,声音从后面遥遥传来:“啊唷,妹妹好大的力道,打得姐姐好痛。”优露莉则连退了好几个大步,把个冰面踩得“噶嚓”直响,然后默默站于原地,却不搭话,脸色变幻不停,似乎并没占到便宜。

吴明惊叫道:“你没事吧?”优露莉闻得吴明关怀的话语,娇躯一震,身上的伤势似乎也好了大半,转过头来,对着吴明展颜一笑。

就这么一瞬间,双方四百多人各自携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撞在了一起。这些和尚配合无间,仿若一个整体,个个更是力大无比。吴明面对他们,就仿佛面对一堵铁墙,铜浇铁铸也似。混乱中,更是和这些人对了十几掌,自己也莫名其妙中了好几掌,但和他对掌之人神采熠熠,仿若无事一般。他自己反而被震得胸口发闷不已。

**飞身而起,越过吴明,抖手就是一枪刺了过去。混乱中,苦水和尚不知道从那里冒了出来,双掌猛地相交,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双掌相击,竟如两块铁片,生生夹住了枪头。吴明抬头一望,只见**的脸红白交接,似乎吃了个闷亏。

吴明心头震惊不已,**这一枪,凌空而下,全力一击。而苦水和尚则是半渡而截。他这一枪可谓占尽天时地利,却仍然落得个如此下场。这苦水和尚怎么会突然如此生猛?

此时近卫营战士已经和这些和尚纠缠在了一起,冰雪飞扬。耳边尽是噼里啪啦的兵器交接声,整个雪地似乎都快要沸腾起来,空气中到处都是飞扬的冰沫儿。近卫营战士都是用的长剑,照面就是一剑砍将过去,但每个人刚一动手,四周都同时有三到四个长棍同时迎了过来,一根棍子架住长剑,其他几根棍子照着上,中,下三路就招呼过去。

双方混战,闪转腾挪的空间本就不多。仅一个照面,就有好几个战士躲避不及,被这些和尚乱棍打趴在地。

吴明一剑朝苦水的胸口刺去,苦水和尚就算现在有阵法加持,但却万万不能硬接赤宵一击的,危急之下,只得松了双手,人已凌空一翻,退到了阵势后面。**收回长枪,长吐了一口气,叫道:“吴大人,这阵势硬拼不得,快叫兄弟们撤。”

吴明咬了咬牙,道:“恐怕就算想撤,也不成了。”

现在双方已经混战到一起,如果真撤的话,那些躺在地上**的战士恐怕全都得落入敌手,生死两难,这命令他可是说不出口。他转头看了一眼正飞速朝这边赶来的优露莉,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这小妮子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只是现在与送死何异?

**突然急急说道:“那就请大人暂时相信我,照我说的做。”吴明听他如此说,有点莫名其妙,不过现在情势危急,已容不得他多想,他叫道:“兄弟们,生死由命,让这些秃驴明白我们近卫营也不是好欺负的,大家听我号令。”

他现在心头也是打出了火气,张嘴就骂了出来。

就这么一会儿,近卫营站着的只有八十来个了,他们同时大声应道:“愿听大人号令。”

“退后五米,以每二十五人位单位,结三个大五行剑阵,三个大五行剑阵之间,则以三才阵势相互支援,要快。”

**在低头伏吴明耳边,嘴里却如炒豆一般,声音连珠般响起。吴明架开了扫过来的一棍,顺势跳开,跟着大声说了一遍。众近卫营战士听得吴明如此命令,虽然有点不明所以。但服从指示乃是天性,此时也容不得他们多加思考,闻言纷纷从争斗中跳了开来。身形一展,三个大五形剑阵摆了出来。

这大五行剑阵近卫营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很快就摆了出来。但以大五行剑阵走三才阵,毕竟还是头一遭。三个大五行剑阵摆出来,众人都有点茫然,不知道如何运作。好在这三才剑阵也比较简单,三个大五行剑阵晃悠着转了一转,渐渐动了起来,也勉强算是达到了要求。

那些和尚看见这阵势,也是楞了一楞,但随着苦水和尚的一声佛号,又扑了过来。刚才那使弯刀的波斯汉子冷笑一声,一马当先,径直来取吴明。在他看来,这些汉人外强中干,此时敌不过己方的罗汉棍阵,就摆了这么个歪歪扭扭的破阵来吓唬人。此时他受到这三百来人的阵势加持,更是信心高涨,只想一掌把对面这汉人拍个稀烂,也好解刚才断刀之恨。

那知道人刚蹿出,身子蓦地一轻,那加持在自己身上的阵势之力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头正自奇怪,吴明已然捏着赤宵,怒喝了一声,赤宵化为一道金黄色的匹练,当头就是一剑。

雪山激斗6 第二十六节 第二十六节

那汉子身法与他刀法一样滑溜,身子如根面条一样在空中扭了一扭,已然闪过了吴明一剑,右掌前伸,直直的朝吴明的前胸按了过去。吴明全力一剑,已把招式用得极老。此时回剑自保已然不及,无奈之下,只得伸出左掌,勉强迎上了对方攻来的一掌。

“啪——”

两掌相交,发出一声脆响,吴明仓促迎击,十成功力只能发挥出三到四成,那里敌得过对方全力一击,他只觉得喉头一甜,那股逆血就要夺口而出。危急之中,右侧突然伸出一个火红的枪尖,朝着那汉子挺枪就刺。那汉子面色变了一变,身子猛地后仰,极快的朝后面滑去。“噗”的一声轻响,这一枪正好扎在他刚才所立之处,只消他慢得半刻,肯定难逃穿腹之厄。

吴明舒了一口气,耳边却听到**道:“吴大人,现在气机牵引,他们的阵势合击之力已破,不用这么拼命的。”

那是**救了自己一命,只是自己刚刚才给他解过危,却没想到马上就被他还了回来。吴明此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但现在岂是感叹的时候,他站得稳了,慌忙四处打量。

此时,八十来个近卫营战士已经按照吴明吩咐,结成了个四不像的阵形,再次和对方三百人撞在了一起。这阵法临时而成,运行起来极为生涩,看起来也是别扭之极。但随着双方一阵交接,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就如同两块巨大的铁板同时撞在了一起,发出震耳欲聋响声。吴明心头也是一震,但见到这怪异的“三才阵”只是缓了一缓,然后又开始旋转了起来,他不由得长吐了一口气。

只是这阵脚虽然稳住了,但战士们还是在这些和尚的逼迫下,步步后退。如此下去,落败也只是早晚之事。

优露莉此时跑到吴明跟前,道:“吴大人,这样下去,怎么行,快叫战士们冲,冲过去就行了。快,时间要到了。”

吴明此时也是憋了一肚皮的火气,没好气地答道:“冲什么冲?不被全部逼下雪崖就算好的了,还冲。”

“你……”

优露莉柳眉倒竖,狠狠一鞭子抽在了了雪地上,双手叉腰,就欲发火。

此时远方却响起了一声嘹亮的肥诺:“无量天尊,苦水道友,你也太不地道了,把我们骗过去,自己却调过头来对付我汉人。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今日我道韵却要找你好好理论理论。”吴明循声望去,却见刚才那些和尚所立之处,不知道何时钻出来一大群身穿青衣的道士,每个人都拿着指尘剑,倒也整整齐齐。当先一个中年道士,手上更是捧着一柄近五尺长的大拂尘,雪风凛冽,吹得他一身青衣和拂尘朝一旁直甩,仿佛整个人都欲乘风而去一般。

但现在苦水心头却是大冒苦水,那里还有时间应答。

他和那波斯汉子,正在双战吴明,**,双方四人捉对厮杀,真气四溢,那些雪沫,雪块都被激扬得飞了起来,仿佛都贴在了一个透明的坛子上一般,绕着四人团团转个不休。优露莉跳了过来,举起一鞭子抽了过去,然后加入了战团,他手上更是吃紧,有心想出声辩解一番,却差点被优露莉一鞭抽中光头,气得闷哼了一声,索性闭嘴不言。

“啊唷,道韵叔叔,不要这么大火气嘛,消消火,我们现在很忙,等解决了眼前的事,一定和你一个交代。”苦水和尚没空,那个蒙面女子的声音此时却遥遥传了起来。

道韵似乎吓了一跳,有点夸张的回道:“我说艾丝特公主,你就别消遣贫道了,按照辈分,咱们还是同辈,你这样叫下去,贫道真的被你叫老了。”

话刚落音,他又陡地提高了音量,高声道:“看来苦水道友没空理我了,那也无妨,师弟们现在过去,和这些度神庙的道友们好好切磋切磋。”

那些道士听得道韵如此说,也不多话,齐刷刷就朝战圈跑了过来。吴明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青衣纷飞。一个眨眼间,这些青衫道士已然赶到了战团。这些道士也不知道那里来的那么大火气,一加入战团,也不多话,拂尘抽脸,长剑扎人,下手更是毫不客气。

身后,那道韵的声音又是遥遥传来:“无量天尊,公主还是别去掺合了,老道陪你走个几招,至于他们,还是让他们捉对厮杀,咱们就别去打扰了。没看见苦水道友杀得兴起,已经把我这老朋友都忘记了么?”

艾丝特这次并没答话,不知道是已经气极,还是被逼得无暇开口。那波斯汉子听得此话,步伐上不由得慢了一慢。**和他正打得不亦乐乎,见有漏子可钻,低喝了一声“中!”枪身反卷,幻成一道白影,朝他胸口激射而去。人也一个侧身,左肘微屈,和身撞了上去。

那汉子大吃了一惊,待反应过来时,**已经人枪合一,化为残影,扑到了面前。危急中,只得双掌护胸,立了个守势,希望能挡住这要命的一击。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就连旁边的吴明似乎都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声音。那汉子猛地滑出了四五米远,张嘴喷出一道血箭,四五个度神庙和尚慌忙跳出战圈,把他扶了起来。但他的脸已经苍白如纸,显然已无再战之力。

“温非亚特!”苦水和尚面色大变,从战圈中跳了出去,扶起了他。

近卫营得到了苍松亭道士的支援,士气大振,个个奋勇争先。而这些和尚此时也是杀红了眼,双方出手再没克制,疯了一般的用武器朝对方招呼。三方混战在一起,空中纷飞着残肢碎体,也不知道那些是敌人的,那些是自己人的。

这些道士一冲上来,早把度神庙的罗汉棍阵从后面冲得不成样子。那里还讲究什么阵形。但一对一进攻,这些和尚的单体实力却较苍松亭,近卫营战士稍逊。一个个地被搠倒,剩下的更是疯狂。个个红着眼睛,兀自死战不退。吴明顿时长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些和尚就算再摆个什么奇怪的阵形,也抵抗不住苍松亭和近卫营的前后夹击了。只是近卫营一番恶战下来,生还者已不足七十人,而且大部分还带了伤,他心里又疼得要命,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苦水和尚高声宣了一声佛号,叫道:“住手!”然后搀住了重伤的温非亚特,深深地看了一眼众人,率着剩下的众和尚退出战场,朝对面而去。

“就这么想走么?”

优露莉把鞭子在空中甩了个爆响,气呼呼地说道,正欲上前,吴明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现在近卫营战士已经伤亡了一小半,能不拼命那是最好,自然不能让这小祖宗再去惹事。而苍松亭道士的目的只是来解危,此时见对方已然退去,自然没有心思再追。

此时,这个窄窄的雪原上,也就只有道韵和艾丝特还在缠在一起,争斗不修。那艾丝特轻身功夫实在是一绝,但道韵更非弱者。只见前面冰面上雪尘大起,只有一青一白两个人影在影影绰绰地闪动。这两个人影闪动极快,一进一退之间也如行云流水,倒更似长辈在教育晚辈招式,只是两人实在太快,雪尘又大,也看不清。

蓦地,道韵又高宣了一声“无量天尊”,身形突地一展,猛地从圈子了跳了出来。随着他一跳而出,那白色身影也是一下停了下来,两人争斗嘎然而止。

艾丝特不慌不忙的立起身子,伸展了一下那盈盈欲折的***,腻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道韵叔叔,今天你可欺负死小女子了,害我们神庙牺牲了这么多人,你可得好好赔我。”现在苦水和尚带着那些僧人,已经从冰原上消失,她一个人面对这么多人,侃侃而谈,单凭这份勇气,就让吴明又惊又佩。

道韵一冲而出,就站在吴明约五步外立定,闻得艾丝特如此说,也不说话,捧着个大拂尘,微笑不语。

艾丝特顿觉无趣,一双灵动的妙目转了转,直直的朝吴明望了过来,嘴里却不停歇,腻腻道:“啊唷,这位手持长剑的公子,想必就是我心仪许久而未得一见的吴明吴大人了。真个是人中之龙,看得我心肝现在都扑通直跳。”

刚才离得太远,加之心忧战场形势,吴明并未细看。此时,被对方一双妙目盯着,只觉得对方的一双眼睛澄蓝如海,配着这腻死人不偿命的话,他只觉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心头腻歪之下,怔在原地,呐呐着,也不知道如何接口。

一旁的优露莉却是不干了,这木头就是再笨,也只能自己欺负,她本来就是个揉不得半点沙子的性子,看见吴明那呆呆的样子,心头更是怒气勃发,一甩鞭子,雷霆鞭在空中爆了个嘹亮的鞭鸣,狠狠地朝艾丝特抽了过去,嘴里气道:“我抽死你个小浪蹄子。”

雪山激斗7 第二十七节 第二十七节

艾丝特灵巧的闪开,嘴上更是不饶人:“阿唷,优露莉妹妹,醋坛子翻了吧,你可得当心,咱肯定把你的小情郎抢过来。”话一说完,身子一纵,人已经化为一道白云,轻轻地飘出老远,旋即一个起落,就消失在转角之处。远方,仍然传来她“咯咯”的娇笑声,把个优露莉气得在原地跺脚不已。

吴明心头也是尴尬不已,来到这个世界上,何艺应该是他正式交往的第一个女子,但何艺虽内心刚烈如冰,但性格却温婉如水。和野蛮的优露莉打交道,他都感觉有点吃不消,却没想到今天遇见个更加厉害的。

抬起头来,却见到道韵正站在五米之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这道韵的一身道袍一尘不染,洗濯得极是干净,那根大拂尘拿在手里,更有点飘然出尘的味道。看见吴明望了过来,他点了点头,道:“近卫营之中,竟然还藏有吴大人这种俊彦。师傅每每提及,我还多有不信,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吴明被他一口叫破自己姓名,也不奇怪,现在自己就连波斯人都知道了,苍松亭得晓,自在情理之中。只是自己低调隐忍了三年,现在却闹得个家户喻晓,倒真应了那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正想着,却见到道韵走到了优露莉面前,道:“小莉都这么大了,近十年不见,却没想到出落得如此动人,道韵师叔都快认不出了。”

优露莉有些恼怒,道:“哼,你们这么多年,也不来看我,认不出就认不出,谁稀罕?”她心中似乎大不满意,连带语气也有点冲。道韵则只是笑了笑:“是非因果,也就只有大师姐和师傅才能真正明白,师叔也是无话可说的。”

吴明心头也是翻转不休,这道韵应该就是优露莉的师叔了,以李莫帕和酒道士两人之间的关系,这点倒也不奇怪。只是看样子,双方似乎还有点误会。

突然,对面山头闪过一道闪电。这道电光有如韭叶,一闪即逝,但闪电之后,却无半分雷声跟进。吴明抬头望了望天空,经过几番恶斗,此时已是下午,但天空依然蓝得犹如一张纸,并无半分云彩,这对面山头的闪电来得却忒是奇怪。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优露莉和道韵却同时惊叫了起来:“凤翔落雷术!”

优露莉对着道韵问道:“道韵师叔,你刚才见过师傅么?”

道韵摇了摇头,道:“刚才被这些秃驴骗到对面,那面山头,异兽都快把雪峰挤满了,武者更是死伤惨重。我们一时不查,也折损了几个弟子。正自不忿,一个汉人武者说你们受到了度神庙的围堵,我们就赶了过来,幸好来得不晚。”

优露莉喃喃道:“希望是我看错了,走吧,咱们既然来了,肯定要去看看,估计师傅老早就到了。”

这时,忽地又是一道闪电下击,这道闪电却长了一倍,也粗了一倍有余,映得整座雪峰都镀上了一层亮紫。优露莉“啊”了一声,急急说道:“师叔,真是凤翔落雷术,看来师傅已经遇上了劲敌。不然,断断不会使用这等十阶禁术的。”

道韵脸上全是惊惶,那里还有半分镇静,道:“我先过去看看,你们速速跟来。”他身子一提,就已到了两丈开外,巨拂尘在空中一扬,如同一个风车一般在空中旋了起来,似慢实快的朝对面山头直直的飘了过去。

这边到对面山头少说也有个十几丈,中间是个深深的雪沟。吴明初看到道韵的大拂尘就感觉有点不伦不类,却没想到还有这等妙用。心底不由得暗喝了一声彩。优露莉大喝了一声:“师叔!”似乎还有很多话说,但道韵去势极快,此时已快飘到对面山头,只余一个青色小点,多半听不到了。

身后一个道士却说道:“师傅已经去了,小师妹,咱们也跟上去吧。”这道士生得极是清秀,唇红齿白。优露莉此时心忧师傅安危,只是急急道:“咱们快走。”

吴明回首望了望,近卫营战士现在虽然站着的有七十来人,但很多人都带了伤,刚才这么一耽搁,战士们又从地上救起了几个人,被战士们搀扶着,他不由心里一疼,转头问身后的一个什长道:“**,救起来的战士们还能行动吗?”

这**身体结实得快成一个方形,平时也是沉默寡言,吴明鲜少接触。听得吴明问他,他立了一个定,有点诚惶诚恐地道:“大人,这些伤员虽然看起来伤势不重,但都是被棍类钝器所伤,此时万万不能再有所闪失了。”

吴明手搭凉棚望了望,却见到对面雪山上,隐约中有武器的寒光闪动,夹杂着不知名的兽吼声遥遥传来。他心头更是不安,对着**道:“杨兄,麻烦你在此处照顾一下,我先过去看看。”

**张了张口,本想说一起去。但想了想,却是点了点头,道:“前方凶险,以现在这支队伍现状,确是不易再去轻涉险地,反正国师交给咱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个七七八八,你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两人说话的工夫,优露莉已经一马当先,带着那些道士跑到了这块雪原边缘,此时站在那里,却是踌躇不前。吴明心头诧异之极,三步并做两步赶了过来,低头朝下面一望,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两道雪山之间,有一道近二十丈宽的大雪沟,雪沟里,此时已经一片血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猊,这些东西一层叠一层,纷纷朝两边雪峰爬来。不时有雪猊从山腰跌落下去。但更多的血猊源源不断的朝上爬来。就如同一道红色潮流,慢慢蠕动着上爬,早晚要把整座雪峰吞噬。

“怎么办!?”优露莉和吴明同时看着对方,问道。

只是双方担忧的,却是各不相同。

问完之后,吴明心头却涌出一阵不安,按照这些血猊的速度,早晚要把两座雪峰都湮没。以现在近卫营战士的状况,一旦对上,肯定凶多吉少。他一时间,又惊又怕,脑子里想的只是怎么保全剩下的战士,那里还有闲心去管对面血参的那些破事儿。

优露莉盯着雪沟,鼻翼抽动,一双大眼却是泪光荧荧。现在血猊几乎把整个雪峰填满,她虽然胆子较大,但终究只是一个女孩子。此时见得这漫山遍野的血猊,想起刚才那“凤翔落雷术”,心知师傅现在肯定惊险之极,更是心急如焚,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候,却听得对面山头陡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啸声,声音高亢入云,但却昏沉沙哑,并无半分清越之感。吴明听了之后,心头闷得几欲呕血,难受之极。这声音很是熟悉,正是前段时间逃匿的血猊王所发。那些小血猊听得召唤,纷纷掉过头来,朝着对面雪峰而去,吴明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对面雪峰之上,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在雪风中隐约传来,更增几分凄凉。有两个道士更是迫不及待的一展长剑,从山头上一跃而起,几个起落就朝雪沟冲了下去。这两人身子轻灵之极。从雪峰到雪沟,估计也有七八百米高,他们仅仅几个起落就冲到了异兽潮前。从山上到山下,虽然占了地利之便,但有这份轻身功夫,却也殊为不易了,吴明心头也是暗赞了一声。

想必这两人也是自负轻功,不然也不会硬闯了。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如雷般的喝彩。

喝彩声才响起,两条火红的影子从雪地上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对准两人的双足就是一口咬落。这两条血猊长有一米有余,显然也是高阶异兽。两个道士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幕一般,人在空中,同时抓住对方,相互用力一个拉扯,两人倏忽之间,已然掉了个个,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要命的一下。

那两只血猊落地,撞翻了一大片血猊,隔得老远,只见几只血猊鲜血四溅,然后蹬了几蹬,翻起了金黄色的肚皮。刚才这两只血猊如果扑中这两道士,只怕更是难逃乱兽分尸的下场,想到这里,吴明也是长叹了一声。

人群更是爆发出一阵欢呼。

那两道士此时已经深入兽潮上空,无数条血猊从兽潮中跃起,纷纷扑向两人,但两人同时把手里的指尘剑舞得泼墨难进。护住自己下盘,两人一路掠过,下面的那片火红就猛烈骚动起来,如同沸水开了一般。

但轻身工夫再好,肯定也要找个落脚点换气。飞得久了,两人同时拉住对方的手,一同朝兽潮缓缓降落。一条血猊一跃而起,两人看准机会,照着这血猊头部一点,同时借着一点之力,再次一跃而起。

谁知两人还在半空中时,忽然从兽群中跃出五条一米长余的影子。

竟然是五条血猊同时合击。

这五条血猊似乎比刚才的更加灵活,跳得也比刚才的那条高,在兽群中跃起时,已有两条分别咬住了两人的裤脚。其他三条则把两人的其他方向封得死死。吴明只听得两人同时发出“啊”的一声惨叫,然后两人同时被血猊扑到在兽群里,惨叫声嘎然而止。

无数血猊朝这个方向涌了过来,那一片血红顿时剧烈翻滚起来。初始吴明还看见有把拂尘在争抢中从血潮中露了出来,但马上就湮没在兽潮中,两人在兽潮的争抢中,估计连块骨头渣滓都留不下来。

吴明用手扶住一块冰岩,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所有人似乎都被这一幕吓呆了,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阳光斜斜洒下,只余寒风劲吹,夕阳绕过山头,只在对面山腰留下一抹诡异的红黄。无数的血猊争先恐后的朝对面雪峰爬去。那雪峰就在眼前,又仿佛远得无穷无尽。

雪山激斗8 第二十八节 第二十八节

过了许久,道士群中才发出一声极低的哭喊,接着,似乎会传染一般,越来越多的人哭了起来。刚才那小道士挥了挥拂尘,一张脸变得煞白,道:“道韵师傅还在对面山头,怎么办?”一个道士接口道:“大伙结阵,一起冲过去,接应道韵师叔。”

这些道士顿时纷纷响应。

吴明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再望着雪沟下的密密麻麻的血猊,他提着赤宵,心头却泛起啼笑皆非之感。现在朝下冲,这兽潮都快把山下挤满了,无疑是找死的行为,但这些道士群情汹涌,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正想着,又有两个道士喊了一嗓子,纵身冲了下去。吴明顿时大急,这些苍松亭道士的脑子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做的,都倔得一根筋,现在就算所有人朝下冲,也难起到成效的,只是这些道士刚刚才解过近卫营的围,他却不好见死不救。

已经不允许他迟疑了,他轻喝了一身,一个纵身上了一块雪岩,对着优露莉和剩下的道士道:“你们跟紧我,一起冲过去,速度要快,不然等这些血猊爬满雪岭,再想过去也不成了。”

先前冲出去的两个道士速度极快,此时已经快接近兽潮边缘,吴明咬了咬牙,纵身一跃,也跟着跳了下去。

身子还在半空,就听到两声凄厉的惨叫,吴明抬头一望,就见到那两个道士已经跌到兽群中,一大群血猊扑了上来,翻翻滚滚,两个道士的惨叫只来得及叫出一半,然后就和他们的身子一起,湮没在滚滚红浪之中。

吴明刚才凭借一时血气冲下雪岭,此时见得如此,感觉自己周身的血液都结成了寒冰。人也几乎软到。但现在身子已在半空,容不得他在细想。把心一横,赤宵交于右手,一运真气,下落之势顿时就快了几分,很快落到了兽潮边缘。

人刚落地,就觉得红影纷飞,眼前一花,四,五条血猊已经尖啸着,纵身朝他扑了过来。现在已是生死存亡之际,已经容不得他再藏拙了。他猛地提了一口气,全身顿时金光大声,赤宵更是变成一块金黄色的长棍,风车般的围着自己旋转。只听得“噗,噗,噗”好几声连响。吴明只觉自己脸上一凉,一股令人做呕的的血腥气直冲鼻端。

那些扑上来的血猊顿时被赤宵绞得粉碎,血雨纷飞,他半边身子都已被鲜血淋了个透。血猊见到吴明如此悍勇,似乎也被吓了一吓,往后退了退,然后咆哮着,又缓缓地逼了过来。

“跟紧,大家跟着吴大人,一起冲到对面雪岭去。”

正在这时,优露莉和剩下的道士赶到了,这些道士虽然脑子死板,但身手着实不赖,此时结成一个奇怪的阵形,这阵形极怪,就如同一个移动的椭圆,所有道士排成内外两圈,朝正反两个方向缓缓移动,一旦有血猊扑上,内外两圈道士互相支援,一同出剑,把血猊砍成肉片。一时间,血肉纷飞,就如同一个猛烈旋转的绞肉机。

吴明心头恍然,这些道士敢叫嚣着过去接应道韵,估计就是仗着这古怪的阵势吧。只是他们未免太过自大,人力有时而穷,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兽潮,他们就算冲过去,也估计够呛,更别说去接应道韵了。

“别发楞了,快走!”

他心里想着,手上自然慢了下来,优露莉此时已率着这几十个道士赶到吴明身边,她虽然平时刁蛮任性,但终究只是个女孩子,此时见到前方密密麻麻的血猊,骇得脚都软了,那里还有半分勇气朝前冲?

吴明回过神来,此时见到这些道士的古怪阵形,心底也是信心大增,连带着手上的赤宵仿佛也轻快了许多,一马当先,化为一个金人,朝前面杀了过去。

现在后路有苍松亭的道士压阵,而左右有优露莉照拂,吴明受到的压力自是大减,队伍的前进速度顿时快了许多。一时间,血雨纷飞,他们就如血海中的弄潮的一叶青舟,波涛汹涌,却始终难以奈何分毫。

好在现在血猊并未全部合拢,他们只是从边缘部分而过,大概向前冲了近一里路程,他们已经到了另外一座雪岭的山腰部分。雪猊一下子稀少了起来,吴明收起了赤宵,看了看身后的一片红色海洋,感觉心头仍在突突乱跳。

也亏得有赤宵在手,补充损耗的真气,换做以前,估计老早就真气枯竭晕倒在地了。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脑子一阵发晕,脚下也似踩着两团棉花,虚浮着不见丝毫着力,身子不由得晃了几晃。

优露莉一把扶住了他,一双大眼里全是惊奇,道:“吴大人,你可真是神勇,南征之时,我败在你手里,实在不冤。”

吴明心头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汉军南征之时,优露莉约定和汉军三场定胜负,却没想到最后栽在了吴明手里,导致一场大败。严格说起来,那次是个平分秋色之局,只是太子把握住局势,趁势掩杀,最终才导致了南蛮的大败。却没想到,这小妮子对此仍是耿耿于怀。只是她多半不知,自己远远没有表现的这么强悍,离开了赤宵,估计坚持一半就得优露莉来顶替。

那个领头的小道士此时钻了出来,竖掌向吴明行了一个礼,道:“小道明真,道韵正是家师。最近京都都在疯传吴大人的英雄事迹,初始小道始终觉得有所失真,今日才知所传不虚,刚才多有冒犯,愿大人原谅则个。”

吴明朝明真点了点头,刚才只觉得这小道士人虽清秀,却不怎么爱理人,没想到还有这原因在内。想着,心头不由又是一阵苦笑。

突然雪岭上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这次他们就呆在这座雪山底部,距离比之刚才,也近了许多,感觉这闪电似乎就是在头上落下来一般。吴明吓了一跳,抬头望了望天,天空仍是一蓝如洗,一丝云彩也无,这闪电之后也没后续雷声,不消说,肯定又是优露莉口中的“凤翔落雷术了”。优露莉顿时脸色苍白,再也顾不得说话,当先就朝雪山顶部飞去。

吴明也跟着这些道士,沿着陡峭的雪坡,朝雪岭顶部奋力飞奔。

还没到达雪岭顶部,老远就听到喊杀声震天响,夹杂着刀剑棍棒的交击之声。等走得近了,才发觉整个雪岭顶部早成一团乱麻,比想象中的还要乱。几百个度神庙和尚正把那些东汉,南蛮武者团团围住,战成一团。而一部分波斯武者正和一些异兽捉对厮杀,还有一部分人则呆呆的望着山下正涌上来的兽潮,高声咒骂。更有一部分波斯人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如痴如醉的看着雪岭顶部的两个人。

与其说是两个人,不如说是两个虚幻的影子。两人都是凌空而立,围着雪岭山崖边的一个洞口上下飘飞。已经\战成了两道残影。但无丝毫声音传出,就如同在平行空间里表演哑剧一般。两人身下,道韵则在独战艾丝特和苦水,这道韵还真了得,一把拂尘把自己守得严严实实,虽然守多攻少,竟然未露败像。

吴明此时已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空中飘飞的青色身影,他自是熟悉,正是南蛮新晋国师李莫帕。另外一人却看不清楚,只能见到一团灰影,但依稀可见是个和尚,不用说,肯定就是四大宗师之一枯和尚了。

穿越至今,还是第一次见到宗师之战,虽然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但就凭二人在空中肆无忌惮飘飞的身影,就足够让他把以前所学的任何力学知识推翻,他不由得暗自咋舌不已,传说武者一到宗师,就脱离天地束缚,看来果然如此。

“来得正好,快去把洞里那血猊王杀了,只要它一死,这兽潮自解。这和尚我负责拖住,你们快去。”

他正自发怔,李莫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是现在听起来中性无比,那里还有半分小女儿之态。

优露莉见师傅并没大恙,顿时长松了一口气,此时听得吩咐,顿时二话不说,雷霆鞭在空中响了个爆鸣,身子一提,就要去洞口抓那血猊王。吴明顿时惊叫了一声:“小心!”这血猊王好歹也是个八段异兽,又不是小猫小狗,喊捉就捉的。话刚喊出,优露莉已经一个纵跃,人如利箭,直直的朝洞口扑了过去。

那洞口就生在整个雪岭顶部雪崖上,直径宽约一米,呈不规则菱形,离地面也就五,六米高,优露莉尽力一跳,刚好够到洞口。她转过头来,朝着吴明得意一笑。

突然从洞口探出一个头,似狮而非狮,头上长着双角。

正是血猊王!

这家伙咆哮了一声,猛地从洞口探出了仅余的一只爪子,朝着半空中的优露莉就是一爪拍去。此时优露莉正对着吴明得意的笑着,根本不知道后面的危险。吴明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了,再次喊了一声:“小心后面!”

雪山激斗9 第二十九节 第二十九节

优露莉此时心头满是得意,上次血猊围困达雅行宫之时,她和师傅正呆在山脚的“飞马军团”营地里,自然也曾被兽潮骚扰过,只是李莫帕在营地外面一站,两个血猊王早已通灵,被宗师气势一摄,就带着兽潮乖乖退走,找山上的汉军麻烦去了。她没见识过血猊王的厉害,心头更是轻视。此时见到吴明脸上全是惊恐,心头却有点不以为然:“这东西能有多厉害,还不是手到擒来?”

心上那股得意劲还未曾消退,就觉得身后劲风烈烈,再要躲闪,已然来不及了。

危急之中,只得回身就是一鞭反抽了回去,只是鞭子本就不擅近战,更何况临时抱佛脚,这一鞭却是多半难以凑效了。完了吧?在死亡到临来的一刻,优露莉不由得闭上了眼。

眼睛刚闭上,却觉得一道耀眼的强光在身旁闪了一闪,就算闭着眼也把眼皮刺得生疼。她睁开眼,转过头一看,正看见那血猊王哀嚎着把身子缩回洞口,右爪之上正冒着袅袅轻烟。优露莉顿时大怒,这鬼东西真够阴险的,差点就被它偷袭得手了,现在还想退回去,那有那么容易。她把雷霆鞭一扔,右手抓住洞口一块突起的坚冰,左手倏忽前伸,一掌朝那血猊头部拍落。

血猊王在前几日本就受过伤,此时更被李莫帕一个落雷劈个正着,更是不堪,优露莉这一掌含忿而发,它重伤之躯,那里还闪得过去?这一掌正拍在它头部,它顿时“呜”的一声惨叫,从洞口跌落下去。优露莉这一掌下手极重,它的整个头部都渗出了鲜血,如果是人估计老早就死了,但它落下之后,仍然在地上翻滚不休。

吴明此时却刚好赶到此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的血猊王,怎么也下不了手。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哼,他抬头一望,只见在空中飞舞激斗的两人猛然间分了开来,各自朝两旁激射,然后各自在一块坚冰上立定,吴明顿时把两人都看了个分明。

李莫帕满头青丝凌乱不堪,嘴角已隐有血迹。也许是受了伤的缘故,再无当天夜里那种朦胧之感,现在看起来,她倒和优露莉有个七八分相象。只是看起来极是年轻,也就三十不到的样子,与其说她是优露莉的师傅,倒更像是姐妹。

而另外一人,则是一个看起来更为年轻的和尚,这和尚面如冠玉,风度闲雅,虽然穿了一身袈裟,却更像个微服出行的贵公子。他抬起头,望着对面的李莫帕,慢慢道:“帕施主武道高深,令老衲佩服不已,但你刚才分心他顾之下,已中了我一掌,再斗下去,恐怕对施主身子不宜。还望施主行个方便,把血参让于贫僧,老衲感激不尽。”

吴明顿时吃了一惊,刚才李莫帕救下了优露莉,这代价看来也是不小。只是这和尚看起来实在年轻,甚至比苦水年纪还来得小,此时一口一个老衲的叫着,吴明更觉得怪异无比。难道,这些宗师都是一些老而不死的妖怪么?

李莫帕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又恢复了小女儿之声。笑完了,她伸出手,抹了一把嘴角边的血迹,道:“枯木,出家人讲究四大皆空,却没想到,你这老和尚还对尘世如此眷恋。我看呐,这血参你也别抢了,还是送我吧,你也好早点圆寂,那里来那里去。”

枯木和尚双手合什,行了一礼,道:“帕施主,红尘多是非,妖魔横行,正是我辈肃清妖氛之时,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非是老衲贪恋红尘,而是还有许多未了之事。还望女施主行个方便,这样大家方便。”

李莫帕顿时花枝乱颤,指着枯木,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这些不要脸的理论在你们说来,也是冠冕堂皇,还肃清妖氛,是想侵犯我南蛮吧。这血参我就是抢了拿去喂狗,也断不会让于你枯木的。”

话才落音,一道红光一闪而逝。尽管是白天,却依然耀眼之极。吴明抬头一望,发现这红光正是刚才血猊王所呆的洞里发出来的。他不由得怔了一怔,这时候,却听到人群中发出一声海啸一般的呼声:“血参成熟了。”

这一下如同捅了蜂窝,那些闲散的武者,不管是波斯,东汉,还是南蛮的,统统不要命的朝这边扑了过来。优露莉刚才把血猊王一掌拍到地面,又见师傅受伤,心忧师傅伤势,吊在洞口还不曾下来。此时反应过来,一个翻身就钻了进去。

那洞虽然呈菱形,但呆个血猊王都足够,优露莉身材娇小,更是不在话下,她人一钻进,顿时发出一声欢喜的叫声:“呀,好可爱,真的熟了。”此时艾丝特和苦水两人已和道韵分了开来。只是道韵的脸色苍白,看来终究不是两人对手,吃了点亏。二人对望了一眼,突然一提身子,同时朝洞口飞了过去。

他们这是要去抢血参了。

吴明大吃一惊,此时优露莉大半身子都在洞里,只留一双毛茸茸的高筒兽皮靴在洞口晃荡,真被两人从后面攻击,那肯定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想到这里,他顿时轻喝了一声:“住手。”提了一口真气,全身金光一闪,猛地朝二人身后扑了过去。

身在空中,他吐气开声,右手赤宵挽了个剑花,袭向了艾丝特,左掌则朝苦水一掌印了过去。这是围魏救赵,两人如果不管吴明,优露莉自然会被两人轻松拿下,但他们也会被身后的一掌一剑击中。艾丝特似乎早料到吴明会前来救援一般。“咯咯”一身娇笑,右脚在崖上一点,身子如风中杨柳般一摆,竟然反转了过来。赤宵剑擦着她满头金丝,险之又险的从她元宝也似的耳垂边刺过。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激起一大片冰屑,赤宵如切豆腐,已经没进了半个剑身。

苦水和尚则直接多了,直直的朝下方坠落,躲过了这要命的一掌。

此时,艾丝特的双掌已经朝吴明当胸拍到。赤宵此时还插在冰崖上不曾取出,吴明不由暗道了一声“苦也”,无奈之下,只得提起残余真气,左掌护住胸口,朝对方的双掌迎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半空中冰屑纷飞,他身子如遭雷殛,仰天喷了一大口鲜血,人也直挺挺的从空中落了下来。

好在并不很高,他右手摸住了一起跌落在地的赤宵剑柄,左手撑地,正要爬起来。突然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前,腻声道:“不要动!”

吴明抬起头来,正准备说点什么,此时却不由得呆了一呆。艾丝特刚才虽然闪过了赤宵,但仍被剑气刮断了耳旁的几缕金发,此时他蒙面也被赤宵挑断了,斜挂在腮边,露出半边脸。只见这艾丝特肌肤胜雪,一头柔顺的金发,在冰天雪地里极是耀眼,一双眼睛碧海如水,樱唇一点,小小的红唇与皮肤的白色,更显分明。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正对着自己似笑非笑,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更增几分魅惑。

吴明虽然在感情上比较白痴,但生于地球,电视里各种美女,人造的,天然的也是看得极多,此时却仍觉得有点抵挡不住,这艾丝特蒙面,估计与这张脸蛋多有关系。想到她那腻死人不偿命的声音,吴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艾丝特看到吴明的呆样,碧蓝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得意,她扭过头,对着在洞口的优露莉道:“优露莉妹妹,快把你手里的血参交给我,不然,你的小情郎可就保不住了。”优露莉不知道何时,已经取好了血参,从洞口里探出了半个身子,此时见到吴明被制,脸上阵红阵白,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望了望站在不远处的李莫帕,嚅嚅道:“师傅,我……”

话未落音,李莫帕突然动了,快如鬼魅,从空中直直地扑了下来。枯木和尚一直盯着李莫帕,自然不会让对方称心如意。顿时高宣了一声佛号,也化为一道残影朝李莫帕迎了过去。吴明只觉得劲风扑面,眼前一花,人已如腾云驾雾般的飞了起来,朝上面的优露莉激蛇过去。耳边只听得李莫帕的声音在下方响起:“小囡莉,抓紧他。”

下方陡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里的巨响,整座雪山似乎都晃了一晃。紧接着一道青色人影冲天而起,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抓住优露莉和吴明,猛地朝对面雪岭直直飞去。吴明被李莫帕抓住,晕头转向地飞了一半,耳朵里尽是呼呼风声。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后方陡然响起了一声嘹亮的佛号,直刺穹庐。只听得枯木和尚的声音遥遥传来:“帕施主,既然你如此不顾苍生,老衲也不会再留手了。你们给我留下来吧。”

吴明心头一沉,现在三人身在半空,李莫帕也受了伤,枯木和尚如果真的追上来,她现在提着两个人,肯定不是对手。正想着,整个空气似乎都粘稠无比,接着一股滔天大力从后面传了过来,吴明只觉得自己身子一个翻转,顿时被李莫帕掉了个个,正好迎上了这股大力。他顿时胸口一闷,全身血气翻滚,周身骨头都似要散架一般。

“师傅,你……”耳边传来优露莉愤怒的指责声。

“带上他,速速离去,至于这小子,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李莫帕回道。然后把吴明交给优露莉,奋力朝对面雪岭一掷。优露莉和吴明两人顿时如同两个弹丸,直直朝对面雪岭而去。

吴明只觉得周身无一处不痛,有心想说几句话,但却有气无力,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低头看了一眼下方,只见后面的雪峰,已经如同蜕皮一般,出现了一道白色波纹,这白色波纹在下落过程中,越来越快。后来几乎变成了一条直泻而下的白色巨龙,腾云驾雾,一路呼啸着,声势凌厉的朝山下冲了下去。那轰隆的巨响声,把在高中的风声都掩盖了。

这白色巨龙速度太快,所过之处,把一切都吞噬殆尽,山脚下,无论是郁郁葱葱的针叶林,还是尤没退却的血猊潮,遇见这条白色巨龙,就如同理发的推子推过头顶一般,一扫而光,只留下一片素白。

吴明看着山下的情景,突然一阵茫然。雪崩过后,整个天地一片银装素裹,万里雪山,辽阔无边,像能容纳一切,但又什么都没有,只余一片空落落的白。

他脑袋一歪,就此昏迷过去。

叶落归根1 第三十节 第三十节

一块温热湿润的毛巾搭在了吴明的额头,鼻腔中又传来熟悉的,淡淡的幽香,是何艺么?他心头顿时一暖,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这个女子没有丝毫机心吧。想起雪山之行,李莫帕最终用自己挡了枯和尚全力一击,他现在都觉得全身发冷。他努力想睁开眼,只是眼皮如铁铸一般,沉重无比。

这究竟在那里?身体似乎还在空中漂浮,脚下踩的似乎也不是实地,那凉凉,滑滑的手擦拭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又扶起他来,把一些汤灌进他的嘴里。那汤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熬的,吃到嘴里微苦,顺喉而下,丹田处马上升起一股热流,烧得他全身滚烫,他**了一声,耳边却听得何艺惊喜的叫声:“啊,吴大哥有反应了。”

果然是何艺啊,他顿时心下一宽,再次沉沉睡去。

等吴明再次醒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帐篷里的一个油灯,何艺正坐在塌前,背对着自己缝补衣服。他不由得心头泛起一股温馨,知道现在确确实实回到了队伍中,如果自己真能稳定下来,好好和何艺一起隐居,远离尘世的喧嚣,那该多好。鼻子里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那是桐油的味道,上次鲁房用桐油弹解了行宫之围,吴明就叫队伍多准备了几大桶。这东西有股奇怪的异味,用来点灯,却与其他油灯大为殊异。帐篷外,隐约传来马车的辘辘声,不紧不慢的朝前滚着,似乎永远也走不完。

他不由得闭目长吐了一口气,和何艺隐居,这恐怕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了。

这是在汉军的行军马车里,看来优露莉已经把自己送回来了。何艺听得吴明叹气,转过头来,放下衣服,脸上满是惊喜,道:“吴大哥,你醒了?”

吴明挣扎着爬了起来,何艺连忙伸出双手,把他扶在车厢上靠定。他抬首看了看对方,看见何艺的下巴又尖了下去,两颊也更是苍白如纸,一双大眼下,还有两个重重的眼袋。他心头隐隐泛疼,问道:“我……昏迷了几天了?”

“已经两天了,吴大哥!”

已经躺了两天了?他顿时有点吃惊,怪不得何艺都成这个样子了,估计这两天,她也是不眠不休的守着自己吧。他坐了起来,问道:“后来怎么样了?**他们都安然回来了么?”最后李莫帕和枯木大战,毫无保留,发生了雪崩。那天崩地裂的态势,吴明到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何艺脸上全是幸福的笑意,高高兴兴地从一个小炉子上取出一碗肉末热粥来喂吴明,一边给吴明说着。那天吴明昏迷后,优露莉就抱着他找到了呆在另外一个山头的**。好在这次雪崩虽然猛烈,但近卫营所呆的地方却是另外一座雪岭,虽然有所影响,但雪崩的冲击力对山头却无甚影响。他们见到吴明昏迷,自然大为惊慌,马上就带着他,赶了回来。优露莉看见吴明只剩下半条命,也是大惊,就把一根血红的人参给了何艺,叫她熬制着给吴明喝了,说对吴明的病情有大用。

“没想到这根人参真的有这么大的用处。”何艺一口气说完,微微一笑,长吐了一口气。

吴明听着听着,脸上早就变了颜色,这优露莉真是荒唐,如果猜得不错,她肯定把血参给自己吃了。想起李莫帕那喜怒无常的性格,他不由得心头一阵苦笑,这李莫帕知道了,估计会把自己杀了熬药吧。

他连忙急急立了起来,就要钻出被子,那知道周身一凉,自己竟然只着一条短裤。他不由得老脸一红。自己昏迷这几天,估计大小便都是何艺动手的吧?何艺连忙站了起来,拿起了挂着车厢壁上的衣物,喘喘地道:“吴大哥,我给你穿吧。”

吴明有点手忙脚乱,连忙道:“我自己来好了。”何艺站在一边道:“你的外衣我马上就给你缝好了,你再等会吧。”

吴明点了点头,又坐回了床上,何艺缝着衣服,突然弱弱地问道:“吴大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吴明诧道:“小艺,你怎么这么说?”

“优露莉姑娘活泼可爱,而且武艺高强,更听战士们说,她还是李莫帕大师的高足。而这次更是她把吴大哥救回来的。我和她相比,实在是一无是处。我真的很担心……”

吴明顿时大吃了一惊,没想到何艺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他连忙直直坐起,伸出双手,轻轻搂住了对方,感受到对方的娇躯的颤动,他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只是喃喃道:“小艺,你放心,我这辈子一定好好照顾你,只娶你一个。”

何艺连忙推开了她,眼圈还有点红,但却笑了起来,道:“吴大哥,你别胡说,现在那个名将不是三妻四妾的。只是希望你别忘记小艺罢了。”吴明呆呆地看着对方一张如玉般的俏脸,心头却是隐隐的疼,名将么?想起南征以来的种种,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如果这些名将都是踩在累累尸骨上成就,自己不要也罢。

就这么一会儿,何艺已经把衣服缝好,递给了吴明,吴明穿着衣服,道:“小艺,这些缝补之事,以后还是叫那些宫女来吧。你就别辛苦了。”

“她们都是南蛮人,你伤得这么重,我不放心。这些事,还是我来吧,难道我服侍得不好么?”

吴明忙道:“不,我没那意思,我的武器呢?放那里了?”

何艺从从一个小箱子里拿出赤宵,递给了吴明,一脸的忧虑,道:“吴大哥,你现在身体还没好,现在还在行军路上,最好别乱动,你要去那里?”

“闷了这么多天了,我想出去透下气,另外看看受伤的兄弟们。”

刚才听何艺说过,这次近卫营回来了七十二人,回来之后,又因为伤重走了三个。现在近卫营加上自己,仅仅一百一十二人了,想到这里,他的心头又隐隐的疼。

穿好了内衣,何艺把外衣递给了吴明。然后细心的为他挂上了披风,他抓起了赤宵,拍了拍衣服,觉得非常满意。何艺心细手巧,那细密的针脚,在外衣上几乎看不出来,跟新的一样。而且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他在何艺的一脸忧色中撩起了车帘,然后钻了出去。

脚才沾地,由于惯性,他差点向前扑到,感觉自己脚下虚浮并不着力。看来自己这次伤得可真重,要不是优露莉的血参,这命能不能捡回来还真是两说。只是这宗师的全力一击实在厉害,隔空而击,离了这么远,以自己的抗击打能力,竟然也伤成这样,想到这里,他心头也不禁骇然。

人刚站稳,两个近卫营战士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扶住了吴明,惊喜地叫道:“大人,你大好了?”

吴明点了点头:“受伤的兄弟们呢,田大人和葛大人在吗?”

“两位大人都在队伍后面呢,那些受伤的弟兄正全部转移到了马车上,由胡大人统一救治。”

吴明顿时舒了一口大气,只要这些战士能撑过开始那段时间,以胡庸的本事,肯定没有大碍的。现在近卫营人数越来越少,再下去,自己恐怕就成光杆司令了。能救活一个弟兄,他心里也少份内疚。一个战士扶着,他上了马,然后加了一鞭,不一会儿就到了队伍中部,田洪和葛义两人正坐在矮骡子马上面,正在好几个什长争论着什么。就连一直卧在马车里的左影竟然也在,被两个战士用滑竿抬着,安静地听着,不时插两句话。

一见到吴明来了,田洪挥了挥手,大家顿时住口,他拍马打了一鞭,兴奋地道:“大人,你没事了?”

吴明笑道:“还行,至少还能骑马。”

葛义在一边接口道:“吴大人来了最好,这事儿最好你拿个主意,你说行就行,咱们都听你的。”他说得一本正经的,吴明顿时怔了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田洪转过头,大声道:“**,你小子出来说话。”**顿时从他身后转了出来,他人本来就很结实,田洪算矮壮的了,他却有比田洪更向横向发展的趋势。刚才他猫在这一群人中,马驮着众人上下起伏,吴明竟然没发现他。

他走了出来,向所有人团团行了一圈礼,然后有点拘谨地道:“大人,这次雪山之行,属下侥幸没死,回来之后,却有一些想法,本来……,本来……”他站在那里,呐呐着,脸涨得通红,半天也不言语,吴明顿时一阵无语。

左影接着道:“是这样的,林什长觉得,无论是苍松亭还是度神庙,还是北蒙冷月峰的那些狼卫,都有自己完整的群战阵形,我们近卫营也应该朝这方面努力。”吴明道:“这想法很好啊,还用你们在这里争论么?”

他话才落音,左影就接口道:“大人,这样可不好吧,我们近卫营成立的目的,只是拱卫皇家一脉,也就是着重保护个人,一旦排练,恐怕太子妃那边都不好交代。”他有这种担忧也不无道理,高祖成立近卫营之时,目的只是护卫皇家一脉,所以近卫营两仪,三才,四象,七星……甚至五行剑阵,大周天剑阵,都着重于多人护卫一人。一旦遇见群战,就只能用普通的阵形对敌了。这样,一旦大家都是武者,对战起来就非常吃亏。

左影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一旦近卫营也进行群战战阵的演练。以近卫营的能力,如果恢复满建制的一千人,这将是怎样的一个战力?恐怕到了步下,能抵万军吧。那样,近卫统领的权利实在太大,皇帝也不放心。

叶落归根2 第三十一节 第三十一节

晚上的时候,队伍驻扎在一个山脚下。这里离东汉已经很近了,山势也开始缓了下来,有的地方,那些小山包甚至只能称做丘陵。达涯雪山也在众人的视野里越来越远,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片高耸入云的银白。

现在已是深秋,到了此处,才真正感受到秋季的那料峭寒意。漫山尽是落叶,铺得满地都是,甚至连道路都快湮没了。

关于操练战阵之事,众人一路商量到晚上扎营的时候,还没理出个章程。最后一致同意让吴明拿主意,吴明心头也有点忐忑,按说这东西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但毕竟是一个犯忌讳的事儿,一旦事后清算,有理也说不清。只是就算要操练,也必须有两件事要办到。首先就是要陶雨的首肯,其次么,就是要找个战阵大师了。

这战阵大师倒是有个现成,那就是**,其他人吴明不相信,但**却是他亲身体验过,货真价实的。他心头想着,脚下就不由自主的朝**的营帐走了过去。

走进**的营帐,就闻到了熟悉的药味,一个五大三粗的士兵这围着那巴掌大的炉子团团乱转,急得满头大汗。这士兵吴明倒是有点印象,上次鲁房抬投石车,他就是两个战士之一,没想到被陶子谦派过来服侍钱均了。看来**在雪山的表现已经传到了陶子谦的耳朵里,他动作倒是挺快。**则呆呆的坐在床边,脸上一片灰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见到是吴明,那士兵放下手里的蒲扇,直直的站了起来,行了个礼:“吴大人。”

**见是吴明,站了起来,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道:“吴兄。”他似乎提不起任何说话的兴趣,喊了吴明一声,又无精打彩的坐下了,呆呆的看着病榻上的钱均。

钱均的脸色更差了,两颊高耸,眼窝内陷,全身几乎快成了一个皮包骨头,此时正拉风箱般的喘着,双目紧闭。吴明吃了一惊,问道:“杨兄,怎么钱将军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一个武者,按说很难生病的,就算偶尔受伤,因为有真气辅助,虽然不至于像吴明这么变态,但恢复起来,也比普通人要快得多,上次吴明心头都比较奇怪,只是不方便询问而已。

**低下头,半天才缓缓说道:“钱叔其实是我们杨家的管家,二十年前,全家遭逢大难,为躲避李铁的追杀,他只身带着襁褓中的我,乘船下了南洋,然而途遇岛夷劫船。杨叔奋起反抗,后来船只被毁,他抱着我,靠一块破船的木板,在水里飘了两天两夜,最后被帕王爷所救,才幸存了下来。尽管如此,因为在水里漂流的时间太长,他又要渡真气保我不受海风侵蚀,就落下了暗疾。每到春秋季节交换,全身就酸疼无比,这次更是带病出征……”

说到此处,他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

吴明顿时心头恍然,这钱均甚至为了**,向自己求情。他生病这段时间,**更是不眠不休的照顾他。两人之间关系,与其说是上下级,倒更像父子。却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在内。

吴明心头也是一酸,道:“明天,你就把钱将军送到近卫营专属马车上来吧,队伍中的胡庸,医术非常高超,应该对钱将军的病很有帮助。”近卫营一直有专属马车的传统,这还是以前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们留下来的传统。这次有帕卜里买单,吴明自然也准备了好几个。没想到,现在还真的派上了用场。现在几个在雪山受伤的战士都在马车上静养。

**道了一声谢,道:“吴大人这么晚了还来找我,不单是听我讲故事吧,有什么事吗?”

他这一问,倒提醒了吴明,吴明看着**,诚挚地道:“杨兄,你战阵方面的本事,令在下佩服不已,我们希望你留下来。做我们近卫营的教官,负责近卫营战阵的操练。”

**的身子震了一震,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却是亮若星辰:“吴大人,近卫营操练战阵之事,可是犯忌讳的事儿,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子妃的意思?”吴明心下顿时一惊,这**想得到是真远,这操练之事还未曾展开,就已经想到可能的忌讳上去了。

**似乎知道吴明的想法,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这操练之法,也是我虎门杨家的不传之秘,从东汉立国至今,我们能凭北原洲一省之力,顶住北蒙上百万铁骑的进攻,靠的就是这战阵。只是,正因为这东西的威力太大,所以才招到了嫉恨。而我们历代杨家先祖又不愿把演练之法公布给朝廷。这也许是我们杨家全家被抄的另外一个原因吧。”

吴明心头已满是震惊,道:“如此,倒是我唐突了,这操练之法,如果杨兄不愿意透露,在下也不强求。”**笑了笑,嘴里满是苦涩,道:“吴大人说笑了,如果战士们真的想学,在下一定倾囊相授,只是我终究只是个客将,多有不便,能学多少,就看你们自己造化了。”

到了此时,**还是不愿意跟自己回东汉么?吴明心里面五味杂陈,他低低地喊道:“杨兄……”

**摆了摆手,道:“吴大人的心意,小子自然是明白的,但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东汉与我,承载了太多的希望和失望,我实在不想去面对。”

吴明顿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正想再说点什么,却看见**已经重坐在了床塌边,轻轻地为钱均拉了拉因为翻身而倾斜出一角的被子。一张脸在油灯下,更是晦暗不明,他万千话语哽在喉里,却是说不出口,只得抱了抱拳,道:“杨兄,你自己也保重,我先走了,明天记得把钱将军送到马车里来,应该要好得多。”

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吴大人,小子还有一事相求。”

他站住了,转过头去,望着**。

**道:“如果,如果钱叔真的走了,希望你能把他骨灰带回故里,好好安葬,这是他平生最后一个心愿,其实,我一直滞留在队伍里,也大半是这个原因。希望大人原谅。”

吴明右手扶住篷布,胸口却堵得慌,眼睛也是酸酸的。他看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走出帐篷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夜风吹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更像是冰。抬头看了看夜空,那轮月亮又圆了,这是秋季的最后一个圆月吧。钱均就算身死,还能回到故里,可是自己的故乡又在那里?他的心猛地疼了起来,就算**不求自己,自己也要帮钱均完成这个心愿吧。

其实也是为了自己!

叶落归根3 第三十二节 第三十二节

队伍仍是在不紧不慢的前进着,按照路程,还过四,五天就可以到达东汉的青庭草原。现在几乎都看不到山了,全是低矮的小丘陵。

吴明第二天就把钱均接到了自己马车上静养,他自己则挑了一匹好点的矮骡子马骑着。这队伍里有三辆豪华的大车,都是四马拉乘的。按照帕卜里的意思,应该准备八马拉的马车,才能彰显他帝王派头,但山路崎岖,路面又窄,最后只得退求其次,换上了四马大车。他既然是四马大车,陶雨怎么的也不能被他比了下去,自然也是四马。还有一辆,就是吴明的大车了。

当然吴明并没有这要求,只是帕卜里怎么也要给他准备一辆,那辆车后来成了近卫营专属马车,吴明也没去管,没想到现在倒派上了大用场。

看着胡庸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吴明拍马追了上去,胡庸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他心头不由得一沉。**天天守在钱均身边,其病况他最清楚了,只是现在得到确认,他心头仍是闷得发慌。

这天晚上,队伍安歇下来,吴明草草用过晚餐,就朝陶雨的营帐行去。不论怎么说,近卫营要操练新阵,怎么的也需要先得到陶雨的首肯。

陶雨的营帐和帕卜里紧挨着,都设在一个小山包上。李源的统兵,排阵能力自是没得说,三千多名黑甲军的营帐把这小山包团团围住,从山上望下去,错落有致,但也秩序井然。

陶雨营帐外,有几棵泡桐树,已是深秋,天已大冷,树冠上的叶子也掉得差不多了,仅剩几片,稀稀拉拉的挂在枝头。风吹过来,地上的叶子也跟着打滚。陶雨抱着太子的骨灰匣子,坐在一个椅子上,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明月,任凭秋风拂面,动也不动。她身后的一个宫女轻声道:“娘娘,吴大人到了。”

陶雨头也不回,轻声道:“你下去吧,我想和吴大人说会儿话。”两个宫女行了一礼,缓缓地退了下去。陶雨仍是呆呆的望着,过了半晌才道:“吴大人,这可是泡桐树,你知道么?”

吴明抬头看了看泡桐,答道:“是,这东西也就在我朝有生长,但却分为好几大种类,除了我朝乐浪,连特,沙洲等有限的几个省份没有之外,在我朝其他各省都有分布。但奇怪的是,这东西虽然分布极广,但不能在他国存活,许多外国商旅曾带回到故乡栽种,俱不能活,真个奇怪之极。”

陶雨转过头来,道:“吴大人真是博学,连这都知道。”吴明老脸一红,喃喃道:“这只是自己闲得无聊,翻到的。”穿越这三年来,除了每天陪陪太子兄妹,他就蹲在国子监祭酒唐子欧的小书库里看书。这也是唐子欧喜欢吴明的原因之一。

陶雨细腻柔滑的右手抚过骨灰匣子,轻且慢,她轻轻地道:“泡桐树,这东西既然都出现了,东汉离我们还远么?只是,来是风光万丈,到得现在,却是物是人非,古语有说‘近乡情怯’,大抵就是如此吧。”

吴明一凛,他看着陶雨,恭声道:“娘娘,还请节哀,保重身体要紧。”想起太子南征之时,那浩浩荡荡的二十万大军,再看着山下,围着小山布阵的几千军帐,他心头也是一酸。李源的宿营就算摆得再好,也不可能让三千人超过二十万人的规模。

陶雨站了起来,摇了摇头,道:“吴大人,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你难道觉得,到了青庭草原,咱们就安全了么?”

以前左影也提过这问题,现在陶雨也想到了,他忍不住反问道:“怎么,难道娘娘担心青狼军也会反叛么?”

“说反叛倒言之过早。”她目光越过吴明,直直的落在了不远处的另一个营帐。那是帕卜里的行营,此时正是营帐里面丝竹阵阵,糜糜之音不时的从营帐里淌出来,里面还夹杂着莎莎阵阵轻笑。许多仆役,宫女从营帐里进进出出,和陶雨门前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

“青狼军本来就桀骜不驯,殿下在时,也曾感叹,说廖青的野心很重,这几年更是借丞相和李铁之争,把个西南的青狼军经营得风声水起。现在朝廷内乱,就不知道,我这个太子妃名头对他还有没有用?”

吴明心头一凛,想起从曹烈身上搜出的那张纸条,这廖青既然早早的派曹烈前往南蛮交涉,不说现在已经反叛,但其不臣之心确是实实在在的。只是那纸条上的内容,廖青说得很是晦涩,只说“若王爷面北朝南之事得成,双方应该加强来往,共抗波斯。”真从这纸面意思,吴明也搞不清楚这廖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吴明沉吟了一下,道:“娘娘也别想得太多,前面我截获了曹烈的密信,按照上面的内容来看,他现在应该还没把握,只是想混水摸鱼,从中渔利而已。”

陶雨叹了一口气,道:“正因为如此,才不得不防,你杀了曹烈,如果廖青得知,以他的脾气,肯定会对我们不利的。

吴明想了想,道:“这倒也是个难题,只是从这里回东汉,东边是茫茫继玉森林,西边是达涯雪山,也只有到了青庭草原才能回到东汉,而且帕卜里最多把我们送到边境,到了东汉,就算他想帮助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要回去,就必须经过青狼军这一关。”

陶雨抱着骨灰匣子,紧走了几步,在树影下站定了,道:“也只有如此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廖青和父亲的私交还算可以,应该不会对我不利。他真有混水摸鱼的打算,把我放回去,对他却是大为有利,我想,这点他还是看得清的。再者,这次我们这次大张旗鼓的回去,朝廷许多人都看着,谅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我只担心一点,就是他会对吴大人你不利,毕竟,曹烈可是廖青的生死弟兄,而你杀了曹烈。”

吴明陶雨一席话说得心烦意乱,也顺着陶雨的目光,看向了远方。此时大概是戌时和亥时相交。黑甲军军纪森严,除了山顶帕卜里的营帐仍然是灯火通明外,其他地方都被银色月华笼罩,只有一些巡逻的战士提着火把,在营地里行走。一派安详的景象。他接道:“娘娘,你也不必忧心,保护你,本是我等职责,如果廖青真要我项上人头,就送予他又有何妨?还请娘娘照顾好何艺,好好回到祝淮处,再做他想。”

陶雨怔怔的站在那里,半晌才接道:“吴大人,还请你珍惜自己,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很多地方还要仰仗你,希望你记得殿下对你的请求,我先在这里谢过了。”

她站在树下,有风吹来,她宽松的衣衫也被吹得皱起,如一池春水。那棵泡桐树上,也有一片树叶被吹下,打着旋落到身前。两人都看着这片树叶,一时都沉默着不说话。

吴明现在才发觉,陶雨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他心头一热,行了个礼道:“娘娘,护卫你和皇孙安危,本是我等应尽之职。就算没有殿下的嘱托,我也义不容辞。”

“你不一样的……”

吴明话还没说完,陶雨就生生的把话头接了过去,她接着说道:“说了半天,吴大人深夜来找我,肯定有什么要事吧。”吴明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娘娘,我们让近卫营操练群战之阵,以更好的保护你和皇孙安危,希望得到你首肯。”

陶雨笑了,笑声在夜空中格外清越,完了,她才缓缓说道:“吴大人,你也太谨慎了。殿下能信你用你,可并不仅仅是你得到了赤宵的认同。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你没有寻常人的那份名利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吴明心头一震,她说自己没有名利心,其实是说没有野心吧。穿越这几年来,自己一直以过客的身份,平淡的看这周围一切事物。只想着有朝一日,寻得武道真谛,然后再回到地球。却没想到,这种超然的态度反而被当权者青睐,不得不说是个讽刺。

“其实,现在我就是个弱女子,吴大人你现在声望如日中天,这些小事如果是其他人,估计早就先做起来,造成既成事实,我也不能说什么,你多心了。”

吴明心头大汗,抬了看了一眼在夜风中挺立的陶雨,冷汗已经涔涔而下,他沉声道:“娘娘放心,臣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如果你觉得此事不可行,臣绝不敢僭越。”陶雨转过身来,看着吴明,又是微微一笑,道:“吴大人,你多心了,现在我们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是问题,自然是实力越强越好,如何让近卫营有限的人力发挥更大的战力,还需要你多多费心。”

吴明低头道:“是。”再次向陶雨行了一礼,然后逃也似的向自己营帐走去。走到自己营帐时,他再次回头看了看,只见陶雨抱着太子的骨灰匣子,还孤零零地站在泡桐树下。一阵风吹起,卷起落叶无数。她依然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那轮明月出神,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叶落归根4 第三十三节 第三十三节

第二天,吴明一大早就起来了。昨天晚上,陶雨的一番话,搞得他心烦意乱,一直不曾入睡。光着膀子练了一会拳,心头烦意更增。以至于众人收拾好营帐的准备上路的时候,他仍有点晕忽忽的,不明所以。

走了一小会儿,一个近卫营战士飞骑而至,向他行了一个礼,道:“大人,娘娘说有事找你。”吴明顿时疑惑不已,这昨天自己才去见过陶雨,她今天一大早又来找自己,不知道有什么事。

三辆豪华马车都均匀地分布在队伍的中部,剩下的一百多名近卫营战士则策马行于马车周围,以做保护,前后再是李源的黑甲军士了。陶雨的车在车队的最前列,中间隔了十来辆大车,这些马车里面,全是帕卜里带的那些宫女。不过上次李源惊马闯大车,惊出了一个优露莉后,吴明自然不相信里面呆的全是娇滴滴的宫女。以现在双方的关系,帕卜里自然不会解释此事。

吴明自然不会再去多问。

帕卜里的大车就在车队的中列,再然后就是近卫营的马车了。吴明要从后面赶到陶雨处,肯定要经过这些车队,经过帕卜里的大车时,看见车帘紧闭,里面隐有鼾声传出。看来对方昨天晚上太过荒唐,现在还在补觉。他不由得有点想笑,这次本来是自己劫持对方,到了现在却反而成了这南蛮王护送己方出境。这世上有些事,真的只能说是“变幻莫测”了。

打马小跑了一会,陶雨的大车就到了眼前,那赶车的车夫轻轻拉了一下马衔,车顿时停了下来,他大声报道:“吴大人到。”

车帘拉开,露出两个人的脑袋,一个是陶雨,另外一个竟然是何艺的。只是陶雨一张脸上冷冷的,还有两个黑眼圈,就算是厚厚的粉底也遮不住。何艺的脸色则要好得多,脸上还挂着淡淡的晕红,看见吴明,脸上的红晕似乎又浓了几分,慌忙缩进了车厢里面。陶雨看了一眼吴明,脸上仍是木木的,不见丝毫表情:“吴大人,昨天本来还有事跟你说,但你走得匆忙,故只有一早麻烦你过来一趟了。”

她说完,对着那车夫挥了挥手,道:“走着,别停了,也好早点回到故里。”那车夫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甩了一个响鞭,一鞭抽在马臀上。那马顿时痛嘶一声,马车抖了一抖,又开始缓缓朝前。

吴明拍马追上,心头不免有点尴尬,忙道:“不知道娘娘有什么事,还请吩咐。”陶雨看着他,也不说话,吴明被他看得全身发毛,过了半晌,她才说道:“吴大人,你说的操练战阵之事,要尽快办起来。你们是准备请**传授吧?此事大有可为,杨家的战阵,本就是我朝一绝,没想到现在重现于世,吴大人,你要众战士好好习练,增强我军战力。”

吴明心头不由得一凛,这陶雨竟然连自己请**这事都知道?虽然这也不算什么大的秘密,他也没吩咐让近卫营保秘,只是听到陶雨娓娓道来,他心头仍然一阵不痛快。按照陶雨的意思,近卫营学了战阵,以后还要在军中推广。只是这样一来,肯定需要**的首肯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烦意乱,自己都怀疑提出这操练战阵之事,是对是错。到了此时,他也有点理解**苦衷了。

陶雨这一手高明之极,既到达了东汉历代帝王的目的,同时,又把近卫营操练战阵,战力狂飙带来的影响降到了最小。一旦战阵在军中都推广开来,近卫营自然没有也没了任何优势。这一手一石二鸟,殊为可叹。

吴明心头一阵大寒,呐呐着,一时间呆在原地,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陶雨的眉毛挑了挑,道:“怎么,吴大人有意见么?”

“不,不,娘娘英明,只是在军中推广之事,我想还是最好经过**的首肯,这样方是正道。”

陶雨想了想,道:“也好,你们先尽力多学吧,这事容后在议,时间已经不多了。”吴明应了声:“是。”而后遽然一惊,道:“难道帕王爷最近就要离开了?”

陶雨的脸上此时才漾起一丝笑意,但却如轻风拂柳,几不可见,马上又恢复了淡淡的表情:“‘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王爷也算是尽了自己那一份心力,剩下的,就需要我们自己来。前方就是望乡谷,过了这道山谷,就到了青庭草原,我们还必须在原地呆个两天,等接应的飞马军团到来,然后再离开。”

吴明看了看身后,整支军队在山道上逶迤而行,拖得老长。现在的路面越来越窄,他骑着马跟在陶雨身后,也显得有点勉强。只得拉住马,让马车先行,然后才拍马跟了上去。

这时候,一个黑甲斥候从远方拍马赶了过来,在他们身后约五米之外翻身下了马,半跪于地,道:“娘娘,吴大人,前方山势陡峭,我们探子一时没法把两边山头全部搜完,李大人要我们来通知大人和娘娘,小心戒备。”

吴明点了点头,那斥候起立,再次行了一个礼,然后打马离开,如飞而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说:“所有人都把刀枪拿出来,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他绕着队伍走了一圈,所有人都把武器拿了出来。

陶雨盯着,待那个斥候已经跑得老远,才轻轻说道:“这李源带兵可真有一手,粗中有细。但愿以后不用和他为敌。”

山路是越来越难走了,吴明也下了马,向陶雨告了个罪,然后牵着马,站在路旁一块山石上,方便马车通行,也好等后面的近卫营赶上来。马车在山路上颠簸着要死,也慢得吓人,帕卜里的大车经过时,车帘突然拉开,把吴明吓了一大跳。

帕卜里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大概这车突然抖得厉害,他也睡不安稳。见到吴明就站在面前,也是吃了一惊,道:“吴大人,出了什么事么?”

“前面就是望乡谷,山路越难越难走,王爷最好是也准备一下,万一有人伏击也不至于乱了手脚。”

帕卜里笑了笑,伸腰打了个呵欠,道:“这样啊,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这么说,这路也快走完了,不知道,上次吴大人尝过我们南蛮的榴莲,感觉怎么样?”

吴明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这望乡谷处在南蛮,东汉,波斯三方交界处,不过波斯有个达涯雪山相隔,每次要过来,都要做很多准备,说是劳师远征也并不为过。至于南蛮肯定不会对这支队伍下手。青狼军也没必要这么做,没有丝毫好处。

不过帕卜里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诛心之言,想起陶雨那淡淡的表情,他心头一个激凛,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只见陶雨老早放下车帘,缩回大车里去了。他暗自松了一口气,道:“王爷,这事断不可能,以后不提也罢。”

帕卜里摇了摇头,也没再多说,打了个哈欠,拉上了车帘。

这望乡谷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两边全是陡峭的山崖,高耸如云,从峡谷里朝上望,有的地方甚至只能见到一线蓝天。倒似被一座大山,被人生生从中劈了一刀。大概这里也算要道,平常马来车往,道路压得还算平整,不然可真没法通过了。

两边山头,长着参天巨树,高的甚至有十来丈,现在已是深秋,树上叶子也不太多,落叶把整个峡谷里也铺了厚厚一层,倒似铺上了一层绒毯。阳光透过稀稀拉拉的树枝照射下来,有风吹过,片片叶子在树枝上随风而舞,更增几分阴森。

吴明进谷之前,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此时已是警惕之心大起,这地方确实是个伏击的好地方,只消在山头埋伏一小股人马,拦腰而断,就可以让人进退不得。怪不得李源的斥候早早就跑来报警,确实有几分道理。

他拔出赤宵,把马交给了张浩,紧赶几步,守到了陶雨的大车边。

现在整个队伍已经深入了望乡谷,前方的斥候甚至已经出了峡谷口。吴明顿时长吐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也是想得太多,疑神疑鬼了。

正在此时,两边山头突然响起一阵呼哨,接着,两边山头冒出许多草人。这些人全身都裹着一层厚厚的黄草,甚至连头上都戴着杂草编制的帽子。他们一钻出来,举起脸盘大小的石头就砸。下方顿时响起一阵惊呼。一个石头不偏不倚,正砸在其中一匹辕马上,那马顿时痛嘶了一声,就要发狂,吴明从地上一跃而起,生生拉住了缰绳。那马痛得不行,但却被他压制得死死,好在那车夫的驭马之术很是高明。不一会儿就安抚了下来。吴明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李源的特大嗓门喊了起来:“全体分散,准备战斗。”这一嗓子似乎有股奇异的魔力,人群的骚乱顿时渐渐小了下来。所有战士都安抚好自己的矮骡子马,然后警惕的看着上方的敌人。

叶落归根5 第三十四节 第三十四节

山头偷袭的人并不太多,估计也就几百人的样子。不过,人少的话,肯定不敢打伏击,人太多的话,肯定容易被黑甲军的斥候发觉,这么几百人,却也刚好合适。

田洪就在吴明的不远处,他紧赶几步跑到了吴明身边,大声道:“他妈的,这么点人也来伏击老子,大人,要不要来个反冲锋?”说完,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上次雪山之行,吴明也没带上他,早把他憋坏了,现在有机会开荤,估计也有点兴奋。

吴明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他两句。却看到一个大石头正打着旋,一路呼啸着朝马车飞来。他大吃了一惊,从地上一跃而起,赤宵手起剑落,猛地一剑朝那石头迎去。“砰”的一声巨响,那石头顿时化为两半,一半在滚落在树叶里消失不见,另一半则“嘣”的一声打在车辕上。

这石头又快又疾,显然是有人用内力激发而出,吴明顿时吃了一惊,落地之后,顾不得右臂上传来的又酸又麻的疼痛。长身而起,已然踩在了马车的踏板上。

此时,何艺正一脸慌张地撩起了车帘,看见吴明就站在踏板上,心头登时大定。脸上甚至掠过一丝甜蜜。吴明朝里面匆匆一瞥,却见到陶雨正背靠着车厢坐着,脸上虽然不至于像何艺开始这么慌张,却也有点发白。吴明道:“快藏进去,你们都在车厢里伏下身子,车窗关上,别乱动。”

这大车应该是帕卜里专门加固过的,车体都是青刚木做成,这种木头也就在南蛮的达涯雪山有产,其质地硬如金刚。周围还包有铜皮,再拉上铜制车窗,还真有点“防弹车”的味道。何艺点了点头,关上了车窗。吴明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这口气还没好出完,突然田洪叫道:“吴大人,小心。”

三四个石头同时朝这边飞了过来,声势惊人,吴明躲开了两个石头,最后一个石头急急飞来,当头砸下,他现在身后就是马车,却是避无可避。只得咬了咬牙,横剑挡向了来石。那石头经赤宵一挡,顿时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然后朝一旁的树叶里滚落。

田洪这时跑了过来,道:“大人,你没事吧?”吴明平复了下气血,摇了摇头。

现在石头比之刚才已经多了许多,但大部分都是朝三辆豪华马车砸落。好在准头不是很佳,倒没造成多大伤亡。只是这样被别人压着砸终究不是个良方,总得改变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他转过头,看了看后方,只见帕卜里的大车已经停在了路旁,车门紧闭。他那个位置最显眼,遭遇的石头也是最多。此时,又是十几块石头呼啸着朝他马车砸了下来。

吴明吃了一惊,正要叫田洪叫十几个近卫营战士过去帮忙。突然,帕卜里旁边那些马车车门纷纷打了开来,每个车厢里俱都钻出两个女子,这些女子都是一身轻纱,包裹住重要部位,但都拿着五尺长剑,杀气腾腾,那里还有宫女的样子。她们一下来,顿时把整个大车护得严严实实。有的石头飞下,她们甚至用身体去挡,却只发出低低的闷哼声。

原来这些宫女还有这种作用,吴明不由得一阵颓丧。怪不得帕卜里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却原来还有这种后手在里面。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最后的底牌了。有这几十个宫女的保护,那些飞石全都被挡在了马车外。

“大人,快下命吧,咱们冲上去。”田洪在一边急得跳脚。吴明张了张嘴,正准备下命令。突然山头又是一阵呼喝,那些埋伏之人投下了最后一轮山石,吆喝了一声,竟然从山头扑了下来。吴明顿时吃了一惊,这些人放弃山头的优势冲下来,干什么?以他们这点人数,不怕被反包了饺子么?

这些偷袭之人也就几百人的样子,而汉军方面则有好几千人,虽然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一旦让李源反应过来,从山头反包抄过来。他们这点临时优势马上就会荡然无存。突然,山道两头又是轰然一声响,那些枯枝败叶竟然同时燃烧了起来。火势腾腾上窜,把两边山道堵了个严严实实。空气中,顿时传来一股熟悉的桐油味。

浓烟四冒,观火势,估计敌人老早就在落叶里埋上了桐油。这落叶铺了厚厚一层,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掩盖桐油味的,众人急于赶路,一时间竟然没发觉。好在被这段路隔离开来的几乎都是精锐,除了一百多个近卫营战士,还有就是团团围在帕卜里大车周围的几十个女子了。再加上一百来个黑甲军,也不是全没还手之力。不过,这一下来得突然,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

吴明看着有点茫然的众人,心头也是一凛。两边山道已经被大火隔断,其实这山道里全是枯叶,谷口虽被山风吹得呜呜响,但谷底因为山道七遮八挡,却几乎无风。这火是怎么也燃不大的。只是李源派兵过来增援,却怎么也要被这火阻挡一阵。在这段时间里,对方反而在人数上占了优势。这一下攻其不意,等到李源赶来,可能已经结束了战斗,到时候从容退走。就算人再多也没用了。

看来他们是想把己方的所有马车留下来,这一下正好打在整支队伍的七寸上,又准又狠,到底是谁使的手段?这时候,葛义也从队伍里钻了过来,吴明心头一喜,对着他道:“你看好田洪,不要随乱乱冲,守好娘娘的马车才是正理。”说完,一扬赤宵,朝着一个领头之人迎了上去。

几百个敌人已经从山头扑了下来,他们分成三股,分别袭向了三辆豪华马车。来势汹汹,吴明只希望能尽力把战场远离大车,这样也安全点。身在空中,就听得葛义沉声道:“大家别慌,结方圆阵,保护好娘娘。”

葛义沉着冷静,至少不会像田洪一样乱来。有他在后面组织大局,吴明也放心许多。他在山石上轻轻一点,人已经化为一道金色的云彩,轻飘飘的跃起,迎上了那领头之人。

从山谷到山头,高约三十丈。吴明在一个山石上一点,人就跃起了六七米高,在半空中,左掌再朝山崖上轻轻一拍,掌心如同壁虎,人已借着这一拍之力,趁势扶摇而上。这一下身轻如燕,比以前进步不小,他心头也不由一怔。

偷袭众人身手也是不弱,三十来丈的高度,眨眼就到了。那领头之人此时已与吴明相距不过十几米,看到吴明如此身手,也不由得失声道:“好本事。”这声音又软又糯,吴明听了个明白,正是波斯公主艾丝特。

她说归说,手下可并不慢,曼妙的身子在空中拧了一拧,似水般的云袖在空中一抖,两点寒星顿时直扑吴明面门,口中同时低低娇笑了一声,道:“给我中。”吴明一听是艾丝特,心头警兆大起。对方那神出鬼没的轻身功夫,现在记忆犹新。

她刚喊出口,吴明的双脚同时在悬崖上一踢,人已经斜斜飞开了好几尺。那两把飞刀顿时化为两道厉芒,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一把正打在山石上,带起一大蓬火星,另外一把则直直的飞入虚空,消失不见。

吴明闪过这两把飞刀,人已冲到了对方身前。他左手前伸,一把抓住一根藤蔓。整个身子如风中落叶,在空中荡了一荡,人好象全无重量。右手赤宵倏忽前伸,朝艾丝特当胸就是一剑刺去。

艾丝特本来全身包着杂草,这一运劲下冲,那些杂草早被劲力激荡,飘飘扬扬的飞了起来。露出了一身紧身白衣,此时山风猎猎,更把人惊人的身材展露无余。赤宵还未及她胸口,她右手猛地一撑悬崖边的一块突起,人已然斜斜飞开,玉手一扬,手中寒光一闪,又是一把飞刀直奔吴明面门。

吴明吃了一惊,他头一低,觉一股劲风从头顶掠过,将他头顶的发梢也削下几根来。他左手继续抓着那根藤蔓,一个用力,双脚再次一踢,身子顿时荡了起来,顿时“呼”的一声,一个剪刀腿,朝着艾丝特蹬了过去。

艾丝特人在空中,那会料到吴明如此穷追不舍,不由得一怔。就这么一呆间,吴明一脚快愈奔雷,已经朝她当胸踢了过来。她再要躲避,已是来不及,吴明也觉得这一脚是十拿九稳,正待用力,却踢了一个空,艾丝特如一个牵线木偶般,猛地倒退,一下就倒了个十几米远。

吴明这一脚用力过猛,踢空之后,人也在空中荡了好几圈。他左手抓住藤蔓,双脚在悬崖上连连蹬了好几次才把身子稳定下来。定睛一看,却见到艾丝特正如一朵白云般,在不远处抓着一根藤蔓,不紧不慢的荡着,她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而那波斯大汉温非亚特正抓着悬崖边一块突起,满脸怨毒的看着吴明,看来,刚才吴来那一击落空,多半就是他临急拉了艾丝特一把。

叶落归根6 第三十五节 第三十五节

两人在悬崖上闪电般的交手了几个回合,说起来一大段,但实际却只有短短的一瞬间,这时候,艾丝特身后的那些波斯和尚才堪堪从山头扑到吴明面前。这些僧人一见到吴明,也不多话,一大群人操起棍子,当头便打。

艾丝特撩了撩额头前的青丝,娇声笑道:“啊唷,吴大人如此厉害,差点要了小女子的小命,我可不客气了。”说完,双手攀着那藤蔓,双足轻轻一蹬,人在悬崖上轻巧的一荡,又朝吴明立身之处飘了过来。

这一大群和尚本来就精擅合击之术,此时两百多个人同时扑过来,吴明本就吃不消,这时见到艾丝特也赶了过来,那里还敢恋战,双手一松藤蔓,人顿时急急朝下方坠落。下方喊杀之声这时已然响了起来,并且越来越大声。

三个豪华马车在队伍里最为显眼,也成了此行波斯人的主要目标。他们这一边因为有吴明相阻,所以这路人也较其他人较多,但同时也被吴明缓了一缓。这些和尚一跳下来,都直接奔三个豪华马车而去。下落的一瞬间,吴明扭过头,飞快的看了一眼下方,顿时方寸大乱。

此时,整个谷里喊杀之声大起,整个谷里到处都是烟雾。在喊杀声中,夹杂着呛人的咳嗽声。那几十个女子已经迎上了扑下来的波斯僧人。这些宫女身手轻盈,但手中的长剑却丝毫不慢,招招致命,舞到极至处,全身妙处若隐若现。这些僧人人数虽然较这些宫女为多,但毕竟受出家人清规所限,反被这些宫女压制得束手束脚。

而还有一百多名僧人,则扑向了最后一辆豪华马车。此时,**正把他子母大枪舞得呼呼生风,和苦水和尚战在了一起。两人在车厢上兔起鹤落,打得声势惊人。而近百名黑甲军士则把这辆马车护住,和一百多个僧人战在了一起。这些人大半都已挂彩,但兀自死战不退。

吴明心头大急,看这些波斯人的架势,肯定是想突击这支队伍的首脑,这三辆豪华马车太过显眼,自然成了他们攻击的首要目标,只是最后面那辆豪华马车,却是帕卜里给自己准备的,现在里面只有一个钱均,这些波斯人一块儿惦记上了。

只是现在形势岌岌可危,吴明心下虽急,却也莫可奈何。

就这么一会儿,几百个如狼似虎的波斯僧人已经跟着吴明,从后面追杀了过来。田洪在下面早就憋得难受,大喝了一声,提着单刀,就迎上了温非亚特。葛义心细,刚才温非亚特一出手,就知道他段位肯定接近七段,比自己和田洪都高。见田洪迎了上去,怕他吃亏,只得提着重剑,和田洪双战温非亚特。

艾丝特身上的匕首似乎无穷无尽,双袖一展,双手如同变戏法一般,又多了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抖手朝吴明掷了过来。空中传来她咯咯的娇笑声:“吴大人,咱们打个商量如何,只要你们交出血参,小女子马上调头就走,还送你们一个大礼。”

吴明闪身让过了两把飞刀,心头却是恍然。波斯这次为了得到血参,出动了近千名僧人,甚至连枯木和尚都亲自出手了,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听李莫帕的口气,枯木和尚的寿元将尽,这血参对他来说,真正是堪比性命了。他们这次冒险来劫,估计就是为了血参吧?只是血参已经被自己吃到了肚子里,就算是想给,也没办法了。

艾丝特见吴明并不答话,顿时冷笑了一声:“既然吴大人不想给,我们就只有自己来取了。”她说话一向又嗲又腻,此时笑声中却是森森寒意,显然也是动了真怒。

吴明不由默然,波斯僧人一向疯狂,真拼起命来,现在这点人真有点吃亏。只是现在血参已经被自己消化殆尽,自己连模样都不曾见,怎么拿血参来交差。此时他再忍不住,喝道:“血参没了,只是……”

话不曾说完,艾丝特已和身而上,缠上了吴明,嘴里大声娇喝道:“大家加把劲,把这三辆马车都掀了,看他们给不给。”这些僧人顿时齐齐应了声:“谨遵圣女法谕。”手上的动作俱都快了几分。

此时,一百多个近卫营战士已经迎上了二百多个波斯僧人,双方在马车周围一通混战,好在此地山势狭窄,这些僧人的合击之术也施展不开。近卫营战士才堪堪顶住。艾丝特一声令下,这些僧人更是不要命一般,以命搏命,人群顿时传来好几声惨叫。吴明扭头一看,就见到两个近卫营战士委顿于地,其中一人**迸裂,另外一人也被对方击中面门,满脸鲜血,两人显然已是凶多吉少。

他心头一紧,高声道:“**,你带两战士,护着娘娘和何姑娘先走,想办法冲过这火场。”

火势已经小了下来,而山谷两头,在滚滚浓烟中,隐有人马之声传来。显然李源正在加紧灭火。**应了声“是。”从战圈里跳了出来,叫上两个战士,扶起陶雨和何艺就往一边退去。

那知道陶雨刚一下车,艾丝特突然长身而起,丢下了吴明就朝陶雨扑了下去,嘴里同时轻喝道:“留下血参再走。”吴明大吃一惊,扭头一看,顿时暗叫糟糕。陶雨怀里,赫然抱着太子的骨灰匣子。盛装骨灰之时,因为山中并无其他器皿,吴明就向胡庸讨了一个装珍贵药材的檀木盒子。用黄绸裹了,暂时让太子骨灰入殓。后来虽然夺下了行宫,但为了表示对太子的尊重,陶雨就没再换盒子,吴明也没再提。

这艾丝特显然把这盒子里面的东西误会成血参了,但此时那里还容得吴明解释,就算解释估计也说不清,只得一展赤宵,人也跟着跃起,朝空中的艾丝特急急斩落,嘴里急急道:“你们快走。”

这一剑又快又疾,艾丝特只得返身迎上了吴明。但她看见吴明如此着紧这檀木盒子,心头愈加肯定,运足真力娇喝了一声:“所有人快过来,血参在此。”那些正在围着几十个宫女混战的僧人如蒙大赦,纷纷掉过头来,朝吴明这边赶了过来。

叶落归根7 第三十六节 吴明顿时大急,现在就这些人,战士们都招架不住,更别说加上这一百多名僧人了。正想着,听到“砰”的一声大响,接着,又有浓烟冒起,耳边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呼:“钱叔——”这浓烟正是钱均所乘大车冒出来。他心头不由得猛地一沉,清了下嗓子,高声道:“王爷……”

话还没话完,就听到玛妮的声音在车厢中响起:“所有人都不准妄动,保护好陛下。”此时虽然刀剑交接之声不绝于耳。但三辆马车之间,离得本就不远,这一嗓子却如同一个闷雷,清晰的传入了吴明耳中,生生把他下边的话头震了回去。

但现在那还容得他多说,他顿时狂喝道:“快,保护殿下,保护娘娘,死战。”近卫营战士都是和吴明一路逃亡过来,自然都明白陶雨手里抱的盒子是什么。听得吴明这声断喝,自然明白里面“保护殿下”之意,俱都精神一震,奋起余力,逼开了敌人,纷纷朝陶雨靠了过去。

但现在双方混战,那里走得脱,这些僧人如同牛皮糖一般,纷纷粘了上来。就这么一会儿,另外一百多个僧人已经如飞而至,其中十几个僧人摆了个奇怪的阵势,长棍一展,吴明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气机牵动之下,双足竟如铅铸,挪动之间,艰难万分。

竟然是合击之阵。

原来近卫营战士纷纷向陶雨他们靠去,且战且退,无形中,这山道就空了下来,虽然不怎么宽,但却也够十几个人摆个阵势困住吴明了。艾丝特顿时轻笑了一声:“吴大人,你慢慢玩,小女子下次再好好陪你。”人已如一朵云般飘了起来,朝陶雨头上飞去。

吴明顿时大急,狂喝了一声:“助我。”现在所有近卫战士都已经撤离,但十几米外,田洪和葛义两人仍然在苦战温非亚特。三人从谷底战到了半空,又从半空跌落谷底,吴明话音才落。战圈中突然发出一声怒吼:“田大人,交给你了。”葛义猛地蹿了出来,人如利箭,手中重剑带起刺耳的尖啸,朝合击吴明的一个僧人拦腰斫来。

那僧人猝不及防,顿时断为两截,血水如箭般的涌了出来,合击之阵登时告破。

吴明只觉得身子一轻,也不及庆慰。身子一展,人顿时如同一只大鸟,飞了起来,朝着艾丝特扑了过去。

艾丝特凌空而下,如一只老鹰一般,朝陶雨手中的檀木盒抓落。**和另外一个战士顿时大吃了一惊。两剑交叉而击,就欲拦截对方。那知道艾丝特轻笑了一声,在一个僧人的身上轻轻一点,人顿时如同一个风筝,被人拉着在空中顿了一顿,**两人双剑相击,顿时刺了个空。两人同时呆了一呆。

正在这时,艾丝特已经一声“咯咯”娇笑,再次扑了过来。右臂倏忽前伸,越过二人的拦截,一抓朝陶雨手中的檀木盒子抓落下去。陶雨未曾习武,如何抵挡得住。只觉得手上一空,檀木盒子已经易手。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个踉跄,发出一声惊呼:“殿下。”所有近卫营战士顿时发出一声愤怒的咒骂,再也不顾对手,齐齐朝空中的艾丝特刺去。

艾丝特看着这些人的表现,愈发肯定这盒子内就是血参。此时血参已经到手,她自然不愿意再纠缠下去。她的轻身功夫本就是一绝,只在一个近卫营战士头上一点,人已借力飘了起来。就要退回己方僧人群中。

突的一声马嘶,只见几十米开外,一个高大的黑甲骑士从逐渐变小的火势中猛地蹿了出来。那马甫一落地,前蹄一颤,差点跪伏于地。那骑士带了一下马缰,马顿时人立而起。李源的骂声适时响起:“他妈的,这都什么破马,和这些南蛮子一样矮。跳这么远都双脚打颤。”话才落音,又是两声呼呼风声,两个黑甲骑士带着滚滚浓烟,也冲了进来。

黑甲军终于突破了火墙,前来支援了。近卫营战士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艾丝特身在空中,听到这声欢呼,已知不妙。但身子还没落下,就听到一声愤怒的咒骂声从另一侧遥遥而来:“放下盒子。”紧接着,一股凌厉之极的掌风已经从后面当空袭来。

从空中顿身,再到抢到盒子回撤,她已经在空中连变了三次身形,尽管她轻身功夫极好,一口真气已然接济不上。要想闪避,已是来不及了。

吴明这一掌是含忿而发,全无留手之意。情急之下,掌力较平常更是凌厉了几分。那里还管什么怜香惜玉。艾丝特心头顿时大恨,心道:“这血参既然我带不走,你们也别想得了”。猛地拧腰转身,把檀木盒子横于胸口,双掌也是前伸,全力一掌推出。吴明见她如此,自然大惊,掌力一缩,那里还来得及。

“砰——”

整条山道顿时如同一个炸雷当头而响,然后东汉方面响起一阵整齐的惊呼。艾丝特落地,被两个僧人接住,只觉得眼冒金星,但掌力却没有想象中的雄厚。吴明则从空中直直的掉落下来。翻身而起,看着场中,已然呆了。

那檀木盒子如何经得起两个七段高手全力一击,顿时化做漫天粉尘,向四周激射。东汉方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呆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艾丝特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是非曲折,此时见这些汉人都站在原地发呆,虽觉奇怪,但却是撤退的天赐良机。轻喝了一声:“走。”身子一提,然后再在一个突石上一点,人顿时扶摇而上,几个起落已经蹿上了谷顶。

这些僧人见状,也纷纷运起轻身功夫,朝两旁山头而去。山谷虽陡,但有的地方,却有斜坡,对于这些人来说,当然不是问题。这些人几个起落,已经逃走大半。

吴明已然反应过来,只觉得心头一股无明业火腾腾上窜,喝道:“那里走?”

叶落归根8 终章 第三十七节

他提着赤宵,几个起落已然跃上了山谷。刚从山谷里探出个头,只觉得寒星一闪,他头一低,只觉一股劲风从头顶掠过,将他头顶的发梢也削下几根来。艾丝特的甜腻的笑声适时传来:“吴大人,不用客气,别送了。礼物就在山头上,你可以看看,下次再找你玩。”

吴明心头怒极,手一撑山石,一个鹞子翻身,人已经冲天而起。远远的,就见到艾丝特带着几百个僧人如飞而去。深秋的山风很冷,刮着得他的面部生疼,他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现在就算追上去,也没有用了。太子永远留在了望乡谷,想着,他的心撕裂般的疼。

突然,一阵低低的**声在山风中传来,若有若无。这声音断断续续的,并不明显,他顿时大为疑惑,捏紧了赤宵,沉声道:“到底是谁,不要鬼鬼祟祟的。”

**声停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就听到前方草丛中传来一阵低低地呼声:“救命。”这一声虽然也是有气无力的,但声音已较刚才大了许多。吴明紧赶几步,就到了那里。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草丛里赫然捆着两个人,衣衫褴褛,但两人的脸清洗得还算干净。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少年身材敦实,淡淡地看了吴明一眼,又低下了头。吴明依稀觉得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在那里见过。还有一人竟然是谢川。他以前是中路军统帅,太子的得力心腹。面团团的犹如一个富家翁,但现在满头乱发,人也清瘦了许多,吴明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他一见到吴明,顿时精神一震,两只眼睛隐有泪花闪动,蠕蠕道:“吴大人,终于找到你们了。”吴明连忙蹲下,为两人松了绑,讶道:“谢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谢川在那个少年的搀扶下,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了起来。

原来仓前大战之时,中路军因为远离战场,谢川见势不对,也钻进了茫茫大山。本来跟着他一起逃走的还有几十个亲卫,但他们并没有胡庸这样行军医生,这一路走下来,这些人死的死,逃的逃,后来就只剩下两人了。

吴明听到这里,不由得问道:“就你们两人,能够走到这里么?”在森林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以谢川的生存能力,不被饿死就已经是万幸了,更别说走到这里。

谢川张了张嘴,正准备回答,那搀扶着他的少年顿时轻哼了一声,道:“吴大人也忒小瞧人了。这些山野生存之事,对我廖刚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吴明被他顶得噎了一噎,道:“谢大人,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他就是西北总督廖青之子,廖刚。”

吴明有点恍然,这次太子南征,几个总督都或多或少的派过子侄加入南征军。这廖刚自己以前应该也见过,只是这人非常低调,平时鲜少说话,自己一时间才没认出。他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少都督,刚才自己一时眼拙,没认出来,还望少都督兀怪。”

他这话说得客气,廖刚脸上一红,呐呐道:“吴大人太客气了,什么少都督,我们庶子在家里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陪衬品而已。”

他刚才还恼怒吴明的无礼,现在却被恭维得无所适从,吴明不由得有点想笑。谢川的嘴角也是抽了抽。看来这廖刚除了性格直了点外,倒还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傲慢脾气。只是听他的口气,也是在家中不得志了。不过廖青的儿子并不多,只有三个,他就算是庶出,也应该很有地位。

谢川道:“吴大人,你可别小瞧廖贤侄,他从小就生活在南版,野外生存能力非常强,这次多亏了他,我们才能赶上你们。”

“可是,你们如何得知我们行程的?”

廖刚的脸上掠过一丝兴奋,他有点羡慕的看这吴明道:“吴大人,你们千里突袭,擒获南蛮伪帝。一雪我南征军仓前大败之耻。这么大的事,肯定是瞒不住的。现在整个南蛮,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我们也是得到消息,才追上来的。”

吴明看着廖刚那因兴奋而泛红的面孔,心头却有点不尽然。千里突袭行宫,擒获南蛮王。这事说起来很振奋人心,甚至被廖刚提到了一雪仓前之耻的高度。但吴明心里明白,这只是帕卜里后来将错就错,不愿意走而已。不然,以李莫帕身手,他要救出帕卜里,还不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点索然无味,淡淡道:“后来呢?怎么落到艾丝特手里了?”

谢川的一张脸顿时成了苦瓜,有点尴尬道:“我们一路行来,遇见那波斯女子,她自称和吴大人你是朋友,此番也是来找你的。没想到到了此处,却被她击晕,捆了起来。”

吴明抬头,看见廖刚也是脸红红的,低着头不说话。心里顿时明镜也似,谢川除了对太子忠心之外,整个人就一庸才。而廖刚也是一个十六,十七岁的的小伙子。以艾丝特的手段,还不把两人耍得团团转。艾丝特带上他们两人,估计也是准备来要挟我交出血参的,只是后来套出谢川的身份,觉得他的官职还没到自己用血参交换的程度,才实施的强抢计划。

谢川突道:“吴大人,此处风大,实在不宜细谈,先带我们下去好吗?也好早点觐见娘娘。”

他是不想自己继续在这事上问下去吧。

不过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吴明,太子骨灰已经化为漫天烟尘,不知道陶雨都伤心成了什么样子,自己在这只顾着说话,倒把这事落下了。他点了点头:“走吧,我带你们俩一起下去。”

因为两人身子较虚,吴明自然不敢就这么抱着两人直接下跳。只得搀扶着两人,从山上绕到谷口,再一路走进去。

再次回到谷底的时候,李源已经命人把火扑灭了。但整个谷里还是烟雾缭绕,呛人得要命。左忧正满脸忧伤的指挥着几个黑甲军士在掩埋尸体。吴明搀着两人,走上前去问道:“左大人,这次损失大吗?”

左忧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些度神庙的和尚真他妈的狠,谷里被大火 阻断的一百多个弟兄,除了十几人受伤侥幸得还外,其他人几乎全部战死,他妈的。”说着,抽出佩刀,“呼”的一刀掷进了草丛,那刀顿时没进草丛,只余一个刀柄在外,尤自颤抖不已。

他平时说话,都是温文尔雅。这次却学李源骂起了粗话,显然也是极为愤怒了。吴明松开了谢川两人。端端正正的给阵亡的战士行了一个礼,然后轻声道:“左大人,节哀。”然后重新扶着两人,朝里面走去。

三辆豪华大车是这次波斯人突袭的首要目标,而钱均所乘的大车却是受创最重。此时,这辆大车早已是化为灰烬,碎木板满地都是。这些波斯人为血参,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此时跪在灰烬旁,一脸的呆滞。吴明走上前去,连喊了两声,也不见他回话。只得轻叹了一声,带着两人,迈着沉重的步子,朝里面走去。

和第一辆大车比起来,帕卜里所乘的豪华大车所受的创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此时,他和三个王妃正被一大群宫女团团围住,饶有兴趣的看着谷里忙碌的众人。经过他大车的时候,他向前走了几步,微笑道:“吴大人……”

他的笑容看起来还是那么诚恳,但吴明看着,却如同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当时的情况,就算他不支援陶雨,但**做为他下属,他怎么也不应该见死不救的。玛妮那一嗓子,他并没阻止,那就是默认了。只是这人着实虚伪,连喊出这句话的勇气都欠奉。他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也是冷冷的,径直走向了谷里的陶雨,留下帕卜里呆在原地,脸上仍挂着尴尬的笑容,进退不得。

陶雨仍然呆呆的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半步,如一个雕像一般。谢川以前本就是太子的心腹,和陶雨的感情自然是极好,此时也发现了不对,他甩开吴明,紧走了两步,到陶雨五米外大礼叩拜于地:“罪臣谢川,护驾来迟,望娘娘恕罪。”

陶雨缓缓转过头来,脸如死灰,只是道:“望乡谷,望乡谷,谢将军,殿下不愿意和我一同回家,他永远守在这望乡谷了。”说完,两滴硕大的泪水已然顺着她精致的脸颊,滑落下来,跌落尘埃。

所有近卫营战士同时半跪于地,大声道:“请娘娘节哀。”

吴明觉得自己的眼睛发酸,他仰起头,透过谷底,望着上面那一线蓝天。这些飞扬的粉末儿中,里面都是殿下的灵魂吧。

秋风呼啸,那个穿着明黄长袍的青年又出现了,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回去后,咱们两人一人挑选一匹灵兽为坐骑,等以后平定了叛乱,一起畅游我汉朝的名川大山吧,也包括我们南交省。”

“杨贤侄……”帕卜里的一声喊话惊醒了他,他转过头去,就见到**持着大枪,一步一步的走到谢川身边站定,然后看着帕卜里,“啪”的一声撕下了自己的半边衣角。转过头来,对着陶雨缓缓半跪于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虎门杨后裔**,参见娘娘!”

第三计 顺手牵羊 完

蝉蜕1 第一节 第一节

那枪软得如女人的腰肢,扭了一扭,竟然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再次袭来。葛义手中的重剑一横,就要去挡。那知道这枪如同一根面条一般,让过了他的重剑,朝他的肋下刺来。葛义百忙之中,只得顺势而为,重剑一个侧撩,护住了身右。“噗”的一声轻响,两把兵器交击,那软枪顿时触电一般,倒转而回。葛义抓住机会,重剑反手上刺。对方却突然在马上一个侧翻,整个身子猛地藏于马的另一侧。这一剑自然也是落空。两匹马到得此时,已是交错而过。

“好身手。”田洪右手吊着个绷带,在一边大声嚷嚷。但他彩声未落,那人忽然回身就是一枪,这一枪快愈闪电,直指葛义后心。葛义此时,那里还闪得开。正要去躲,那枪已经在他后背上轻轻一点,又忽地缩了回去。他颓然地跳了下马来,道:“我败了,杨大人,你的本事,真让我佩服。”

**跳下马来,也向葛义行了一礼:“葛大人无须多礼,重剑在马上对敌,本就多有不便,枪乃百兵之王,寸长寸强,在马上能获胜,也属应当。”

“杨将军客气了,你的段位,本就在我等之上,一旦真个全力施杀,我恐怕难抵十个回合。现在我军,估计也就只有吴大人能够胜你。”

**听他提到吴明,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接口道:“这几天咱们天天操练战阵,一直不见吴大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过了望乡谷之后,他们就在青庭草原旁边驻扎了下来。吴明和陶雨似乎有过约定,都整天呆在营帐里,足不出户。每天只有何艺能见到两人,大家心头都有点忐忑。

田洪这时跑了上来,大声道:“杨将军,你排练的战阵,真个奇妙,这几天真让我等大开了眼界。我都想亲身上场操练他娘的一番。”

在望乡谷中,他和葛义双战温非亚特,本就是个旗鼓相当之势。后来吴明被战阵所困,葛义为了相助他脱困,丢下田洪就去助吴明破阵。田洪顿时陷入险境。幸好只是伤到右臂,经过胡庸包扎,这伤已然无碍,但却不能上阵操练,可把他憋坏了。

**微微一笑,道:“田大人不必客气,以后有的是机会。”嘴上说着,他双眼却望向了远方。

三人不远处,一百零三个近卫营战士正排着个整齐的队列,随着**的旗帜不停变幻着阵形。此时已是深秋,天已大冷,但这些近卫营战士却在草地上喊着整齐的号子,练得热火朝天。

正想着,那些近卫营战士突然发出一阵欢呼,也顾不得操练,纷纷朝营门口迎了上去。田洪大声道:“吴大人来了,我们也去看看吧。”

简陋的辕门处,吴明正被一大群近卫营战士簇拥着,说说笑笑,三人走过去的时候,吴明也看见了,他排开众人,走到他们近前道:“怎么样,田兄,你的伤势好些了么?”

田洪笑道:“这点小伤算个屁,那个温什么特的想要老子的命,还早了点,这伤已经结疤了,估计过两天就大好了,到时候老子还要找那小子讨教讨教。”他嘴巴上说得厉害,其实已经认怂了,以他还没到六段的实力,遇见温非亚特,估计还真的只有“讨教”的份了。

田洪接着问道:“大人,这两天你天天呆在营帐里,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家都担心之极,是不是被小嫂子迷住,下不了床了?”

所有人顿时大声起哄起来,吴明也有点尴尬,道:“只是练功出了点岔子,害大家担心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他转过头,对着**道:“杨兄,这两天在近卫营里呆得还习惯么?”**有点低沉的笑了笑,道:“多谢吴大人挂心了,现在我就孑然一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里都是一样的。”

他说得十分伤感,吴明心头也有点酸酸的,他走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杨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这样悲伤,钱将军在九泉之下,也将不得安宁,还希望你放下过去,好好一展所学,再扬虎门杨家的威名。”

**被他说得呆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吴明轻声道:“上午我去看望娘娘了,我向她请求,杨兄你为近卫营玄武队副队正,已经获准。”

田洪在旁边“啊”了一声。近卫营四个大队,青龙,朱雀,白虎都有一队正,一队副。而玄武队因为是太子心腹中的心腹,自从吴明就任玄武队正以来,玄武队是没有队副的,以彰显太子对吴明的信任。葛义是青龙队队副,还是赵家家主,刑部侍郎赵无能大力推荐的结果。而田洪的到近卫营已经五年了,混到现在,也就是个小队长。也怪不得他吃惊了。**失声道:“什么?”

吴明微笑道:“这些都是娘娘的意思,娘娘觉得虎门杨代代镇边,对朝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以前朝廷多有对不住杨家,所以暂时封你为玄武队副队正。希望杨兄不要嫌弃这个职位,好好为国尽力。”

近卫营因为地位特殊,大队队副虽然不能带那么多的兵力,但也相当于六品武将的俸禄了,而**以前是钱均的亲卫队长,也就相当于一个八品的低级武将而已,**现在受封青龙队副,已经相当于一步登天了。

**叹了口气,道:“多谢大人了。”他也清楚,现在近卫营建制并不完全,几乎已经残了一大半,而以吴明目前的地位,这个青龙队副已经是极限了,他心头也有点感动。

吴明顿时大松了一口气。**的能力,自然是没得说。除去他本身是个七段高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是个不可多得的战阵大师,这才是近卫营目前最需要的。而**以前对自己的称呼,不是“吴兄”就是“吴大人”,直到现在才称呼自己为“大人”,证明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近卫营的一份子。

吴明道:“明天,南蛮的飞马军团副团长莫子欧将来接帕卜里回归。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后天就应该上路了。既然已经到了青庭草原,要想借道回昆洲,怎么得也要去一下庭牙拜访一下西南总督廖青。”说完,叹了一口气。

葛义平时虽然话不多,但为人心细,看见吴明这个样子,上前一步,道:“怎么,难道这廖青还要造反么?”

吴明道:“造反倒也不至于,只是恐怕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罢了,大家这两天好好休息吧。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近卫营以后就交给杨兄了。”**顿时吃了一惊,连声道:“大人,这话你可折杀我了,现在近卫营可少不了你,真有什么问题,大家一起面对是了。”

田洪在一边接口道:“就是,不就杀了他副督么?他青狼军再厉害,难道还敢胁持娘娘不成?”吴明笑了笑,道:“好了,不尽说这些没用的了,来,大家操练给我看看,你们这几天在外面搞得热火朝天,也让我见识见识。”

一边的**顿时大声应了声是,挥舞着小旗子叫道:“大家打起精神,让大人看看我们的新型战阵。”一百多个战士顿时四下散了开来,在草地上随着**手中的旗子,不停变换着方位。初期,只是普通的鹤翼,鱼鳞,锋矢,冲轭,长蛇,雁形,偃月,方圆八个阵形之间不停变幻。而后,**的令旗一展,所有人近卫营战士顿时发吃一声轻喝。而后交错穿插,变幻队形,意犹如意。仔细看了一会,却发现在这八个基本阵形中,似乎还随着令旗,隐隐形成一个个小型战阵,与三才,四象,七星,八卦等多困人阵势隐隐相合。

吴明本有点不以为然,本以为就这么两天,这一百多人训练出来的效果也是有限。此时却吃了一惊,这一百多个近卫营战士操练起来,进退自如,如穿花蝴蝶一般,速度虽快,身形却全无滞涩,那里是只操练了两天的样子。

他转过头,看着旁边的**,笑了一笑,道:“杨兄真是厉害,就这么两天就把兄弟们练到这份上了。不知道,实战起来,威力如何?”

**虽然生性沉稳,此时也不免有点得意,道:“此阵我取名叫乾坤阵,最好由一百零八人组成一个小团队,配合起来,不但可以群战,而且可以随时变成困人之阵。这样,可攻可守,无论什么情况,也是不会吃亏的。”

吴明有些吃惊:“困人之阵,一百零八人能困住宗师么?”这也是他目前最担心的问题,一个武者宗师,对战场,朝廷形势的影响太大了。

**想了想,有点不确定的道:“以现在这些兄弟的实力,只要宗师进入阵中,应该可以吧。”他性格比较沉稳,虽然没给确定的答复,但说出这话,应该把握非常大了。吴明顿时有点兴奋,道:“如此来说,以后推广开来,岂不是战力大增?我们也不惧那些高段武者了。”

**顿时苦笑了一声,道:“大人,你想得太容易了,这一百多个兄弟,他们本就是三段以上的武者,而且天天在一起,也有过战阵训练的经验,其他人,首先实力不过关,其次是,磨合也是个大问题。如果想困住高段武者或者宗师,首先是人家要进入的阵势里才行。所以真的实行起来,还是有许多问题的。”

吴明“哦”了一声,望着草场上操练的近卫营战士,他的心头却是一阵痛楚。上次望乡谷一战,又损失了好几个弟兄。现在近卫营加上**,却是令人讽刺的一百零八人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点想笑,水浒里也聚齐了一百零八好汉,结果落得个悲剧的下场,希望自己能打破这个宿命吧。

蝉蜕2 第二节 第二节

匕首在竹管上轻轻一刮,那竹沫粉儿顿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吴明看了看紫黑的竹身,眉头紧皱。这是一段约半米长的紫竹,周身漆黑发亮,吴明正在用它做一根短箫,此时短箫已大致成形,五个孔整齐的排列着,他正在用一把小刀进行最后的修饰。

“吴大哥,今天你出去过了?”何艺从外面端着食盒走了进来。吴明抬起头来,看了看她,有点心虚地笑道:“我憋得慌,所以就出去看了看他们,你还别说,杨大人新排练的战阵威力不错,应该能派上大用。”

“唉,你就是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这两天你身体突冷突热的,可把人吓坏了。对了,这,这是什么?”何艺把食盒放到桌旁,看着吴明手里那截短箫,眼睛一亮,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饶有兴趣地看着。

吴明神神秘秘地笑了一笑,道:“别说话,等会就知道了。”何艺坐到了吴明身边,看了一小会儿,小声道:“这,这是你经常吹的短箫吧?只是你也要注意休息,这东西,以后有时间再做不好么?”

吴明把右手食指放在她樱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马上就好了。”

突然,手中的匕首似乎活过来一般,刀尖在这段箫身的尾部轻轻一旋,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孔顿时现了出来。加上刚才的五孔,正好是六孔。然后吴明把这根紫竹箫放在嘴边吹了吹,“噗”的一声响,那些碎竹屑顿时四散而飞。待他重新收回来时,那截紫竹已经变成了一根精致的短箫,漆黑油亮的萧身,如同在蜜里浸泡过的一般。

“成了。”吴明眼露喜色,道:“小艺,来,这是送给你的。”何艺满心欢喜的接过。然后道:“这,好漂亮,真是太感谢了。”吴明笑了笑,道:“你试试,音色还成么?”

何艺修长的双手捏住箫身,尾指翘起,如两朵待放的菡萏,吹了几个音节,然后欣喜地说道:“哎呀,这音色,比吴大哥你的那支要高一些,而且没你的吹起来费力呢,正合适。”两人这段时间以来,相濡以沫,感情自然已是极好。吴明闲暇之时,就教何艺吹箫,以对方对音乐的天赋,虽然现在吹奏起来仍是不大纯熟。但也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了。

她转过头头来,对着吴明展颜一笑,道:“谢谢了。”

这一笑如春花乍放,美艳不可方物,吴明呆了一呆,《汉书?外戚传》如是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个“顾”应该就是笑了。他把匕首收好,放在革囊里,道:“这节紫竹的竹身管径较小,所以吹起来音色较清亮,而且不大费力,但许多低沉的音色可能奏不出来,只适合吹奏欢快的曲调。”

何艺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截短箫,答道:“尚宫局四曲中,《春归》、《夏火》、《秋实》、《冬寂》,仅有《冬寂》一首才是以低音居多,吹奏起来多有不便,其他三曲,用这短箫正好呢。”

吴明道:“好,那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熟悉下吧,我去外面营地看看。”

何艺吃了一惊,道:“你不用早餐了么?”吴明走到她旁边,柔声道:“不了,这几天一直开着小灶,怪想念军营里的伙食,我担心再吃下去,自己嘴会变刁,以后营地里的伙食,可就吃不下了。

近卫营的伙食本就较其他部队为好,但尽管如此,其他队的将领仍然开了将军灶,但玄武队一直没有这个特例,为这事,张浩也没好埋怨过他。但吴明一直坚持,最后也就只有如此了。

何艺有点失望,呆呆的应了一声“哦”。吴明有点不忍,抚了抚她一头光亮的长发,轻声道:“乖乖的,等以后稳定了,我天天吃你做的饭,听你演奏曲子,再也不用这样四处奔波,然后,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生一大堆孩子。”

何艺顿时大窘,脸红得如一块布,低着头,把玩着那根短箫,轻声道:“吴大哥,你嘴巴是越来越油了。”

外面,突然响起了整齐的号子声,那是战士们已经起床操练了吧,吴明整了整衣衫,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地转过身,正欲转身出去。何艺突然低声道:“你,你小心点,记得吃东西。”吴明笑了笑,道:“放心好了,又不是小孩子。”

走出营帐,天已经大亮了,红彤彤的太阳在远方的雪山上半挂着,但并不刺眼。远远的,黑甲军正迈着整齐的步子,“嘿哟嘿哟”地跑着。不时传来李源熟悉的叫骂声。吴明顿时苦笑了一声,这李源,骂人估计就是他带兵一个特色了。

近卫营营地就挨着黑甲军营,此时,一百来个战士也早早起来了,正在外面操练新阵。吴明走出来,远远望见旁边还站着两个人,他走过去一看,却是张浩和廖刚二人。两人正站在一起,一边看着近卫营的操练,一边在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他走过去,两人见是吴明,连忙行了一礼。

吴明笑道:“怎么,少督这两天在这里呆得可习惯么?可对这阵势有什么看法。”廖刚期期的回道:“有劳大人挂心了,还行。近卫营不愧为天下第一强兵,这两日观摩下来,小子也是心折不已。”

这世家公子,都极爱面子,廖刚年纪不大,能有什么看法?他这一句话,本就是个客套话儿。那知道对方却答得甚是谦恭,吴明登时对他大起好感,道:“少督谬赞了,廖督治军严谨,短短几年时间,就把整个西北杂牌军整合起来,形成一股绝强的战力,号称‘青狼军’,才真的让我心折不已,希望到时候少督为我在廖督面前引荐一番。”

廖刚情绪有点低落,垂下了头,道:“恐怕要让吴大人失望了,家父年初说出去拜会一个老友,到现在都不曾归来,现在整个庭牙,都是我大哥廖胜说了算。后来,南征军溃逃,辎重营也散了,我也和家里失去了联系,不知道,现在父亲回来了没。”

辎重营里专门有一个信鸽处,有十几人,专门负责通讯的管理。南征军溃败,辎重营没了,这信鸽处自然也散了,现在陶子谦新成立的辎重营那有以前的全面,照顾黑甲军伙食都是个问题,更别说收发信鸽的专业人员了。

这倒是个重要的信息,吴明怔了一怔,道:“那我们要通过庭牙,只能拜访你大哥廖胜吗?”廖刚轻轻地“嗯”了一声,低下了头。吴明本想再向他打听些其他方面的情报,但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好缠着多说。只是道:“少督何必如此,你也是天纵奇材,就凭你带着谢大人,一路翻山越岭,赶到此地,就令我佩服不已。”

吴明虽然不擅长迎合,但这几句话却出自真心,说得倒也是情深意切。廖刚顿时眼睛一亮,抬起头道:“大人,果真如此么?”

“果真如此。”吴明点了点头,肯定的答道。

廖刚咬了咬牙,看着吴明,突然说道:“吴大人,我申请加入近卫营,可准?”这次轮到吴明吃惊了,他想了想,正准备回答,旁边的张浩顿时叫道:“小廖,你这就不对了,这加入近卫营之事, 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看看我,混到现在,都还只是一个小随从而已。”

吴明顿时有点想笑,轻轻的打了对方一下,笑骂道:“你小子,最近闲了吧,怎么样,真气修炼可有进步?”

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廖刚正色道:“少督,加入近卫营一事,也不是我说了就算数的。这必须经过圣上钦点,刑法司核实身份入册方可的。而且一旦加入,就不能再担任其他方面的官职了,少督年少有为,以后跟着廖督,必定可以一展所长,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廖刚被他说得呆在一边,呐呐不语。张浩在一边接口道:“大人,自从有了何姑娘,你现在几乎都不用我照顾了。这样下去,可能连这随从身份都保不住了吧?”

他说得甚是动情,吴明顿住了,看向了张浩,此时日头已经脱离了山头,挂在了半空。尽管张浩背光而站,但吴明仍然看见张浩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张浩跟着自己,也快三年了吧,自己平时也没怎么注意他。

他心头顿时一热,这三年来,自己的日常起居几乎都是张浩照顾的,他自然也明白张浩最大的一个愿望,就是成为近卫营正式的一员。他走上前,拍了对方肩膀一下,道:“努力吧,只要到了你到了三段,我就去向娘娘申请你加入近卫营,咱们仍然是好兄弟。”

“大人。”张浩喊着,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蝉蜕3 第三节 第三节

吴明和廖刚,张浩招呼了一声,就向近卫营走去,一百来个战士在草场上正操练得起劲,**也站在旁边看着,见吴明来了,连忙施了一礼,道:“大人。”

吴明摆了摆手,道:“你们继续,我只是来看看。”此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但临近冬季,这阳光却没有丝毫热度,反而给人一种凉爽的快意。对面的黑甲军已经操练完毕,李源正骑在一匹马上,骂骂咧咧地叫着收队。那些黑甲军士在他的喝骂声中,整整齐齐地排成一个方阵,听着他在那里冒着粗话。随着一声锣响,几十个伙夫抬着大桶,从后营里里吭哧吭哧地钻了出来。

早餐时间到了。

**挥舞了一下令旗,近卫营战士早练得一身臭汗,此时一见解散旗语,登时四散开来,就朝那些伙夫围了上去。刚才还看起来很整齐的队伍,顿时乱得不成样子。**看着,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吴明诧道:“怎么,杨兄,有什么问题么?”

**把旗帜收于怀中,然后道:“大人,你看看那边?”吴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对面,就是李源的黑甲军,黑甲军的人数是近卫营的几十倍,营地自然也要大得多。此时,几千个黑甲军士正排着好几个长龙,轮流去伙夫那里领取早餐。这几个队列虽然排得老远,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而近卫营方面,就一百来个人,战士们却是一拥而上,把六个伙夫团团围住,吵着嚷着闹成一团。这几个伙夫只是普通士兵,如何是这些武者的对手,又不好得罪这群大爷,早已经手忙脚乱。

近卫营以前都是单独列营,而且还有专门的随从负责日常起居,自然不会在这方面注意。玄武队虽然没多少随从,但做为武者,自然不可能像黑甲军那样纪律严明。这一对比下来,吴明自己也有点脸红,道:“杨兄,这整治军纪的事,以后还要你多用心了。好在这些兄弟都是平民出身,没有那些世家大族的骄纵之气,这整顿军纪之事,应该易行得多。”

一支军队纪律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以前是吴明不想去管这些琐事,这些东西自然有燕厚去操心,他也抱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心态混着。其次么,近卫营很大一部分武者都出自世家大族,这些人的一向自由散漫惯了,用军队的那些习性来约束他们,自然不成。但现在整个近卫营就只剩下小半个玄武队,而且都是平民组成,吴明也成了这支队伍的实际领导人,这些问题,自然是迎刃而解。

**点了点头,又把旗帜拿出来,大声道:“所有人按照新分成的小队,排队,一个个来。”近卫营战士顿时散开,几个辎重营的伙夫才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擦着冷汗。

**不愧是虎门杨之后,治军确实有一手,过了一小会,这些战士都排着整齐的队伍,一个个前去领今日的早餐。一百多个人本就不多,不一会儿就分发完了,吴明去的时候,所有战士都领到了早餐,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一边谈论着,倒也其乐融融。

他看了一眼几只大桶,发现白面馒头已经所剩无几,但牛羊肉那桶里还铺着厚厚一层,剩下好多。他指着那肉问道:“怎么如此浪费?”

那伙夫一见是吴明,一边为他盛上馒头和肉,一边谄媚地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陶大人说,最近大家都辛苦了,所以特地为大家加餐。”吴明顿时吃了一惊,这陶子谦一向以精打细算著称,怎么今天如此大方。

另外一个伙夫挤眉弄眼地说道:“吴大人,这些可都是南蛮王的一番好意,大人可得好好尝尝。”吴明从他手里接过馒头和肉,把一个馒头撕裂了,夹了一块厚厚的牛肉在里面,然后咬了一口,只觉得这肉鲜香肥嫩,确实很好吃。他把肉和馒头咽下去,道:“不错。”

那伙夫笑道:“这是自然,新鲜宰杀的,肯定比储存的好吃多了。”吴明顿时恍然,也难怪这陶子谦如此大方了,上次协议规定的五万头牛羊,说清楚点,就是帕卜里间接勒索的那几个家族战利品,现在使用权还在他手里,陶子谦宰杀起来自然不会心痛了。

想到这里,他也怡然自乐地坐了下来,慢慢吃着。刚吃了两口,对面的黑甲军营地骚乱起来。抬头一看,就见到一个黑甲骑士急匆匆地闯进了营地,老远都在喊着:“紧急军报!”吴明顿时吃了一惊,难道,又出什么事了?

那斥候一路飞奔,跑到李源的跟前,翻下下马。吴明隔得老远,只能看见两人不停的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就见到李源朝自己这边赶了过来,还在营门口的时候就在喊:“吴大人,有要事和你相商/。”

看来,真出事了,吴明刚才升起的一丝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迎了上去,道:“李大人,怎么了?”

李源站住了,脸上却是凝重无比,道:“刚才探子汇报,在我方二十里外,发现了约三千的波斯军队,里面竟然有好几百头大象,很可能就是波斯威名于世的‘无敌万人队’。”

“什么。”吴明吃了一惊。波斯的军制他也听过,和南蛮凌乱的制度不同,波斯是一个接近政教合的一个国家,全国几乎所有国民都信奉度神教。整个国家分为五大军区,各个军区长官称为军侯,直接对皇帝负责。每个军侯最低拥有五万人,既五个军,每军一万人。公侯之上,则有两位大公,分别为文公爷和武公爷,分别掌管文事和武事。

而波斯大帝则亲自统领一个万人队,由各个军区挑选优秀战士组成,一旦有战损,再进行补充。这个万人队装备精良,有一个明显的标志,那就是波斯战象。波斯的象兵,几乎九成以上都集中在这个万人队中。

因为战力超强,装备精良,所以又有“无敌万人队”之称。

蝉蜕4 第四节 第四节

汉军这边,牛羊,马车之类的实在太多,自然不适合逃跑。众人只在营地周围加了简陋的拒马,然后就在营地里匆忙列阵,准备迎敌。

那些波斯人来得很快,二十里的路程,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此时已近正午,烈日当头。老远就见到这支队伍的前方是一长排战象。

象兵以前众人也见过,仓前大战之时,南蛮人最后用来突破太子本阵的部队,就是象兵部队。只是那支象兵部队和眼前的比起来,却大不相同。南蛮人的象兵,只是一个士兵拿着标枪坐在大象上,连基本的防御设备都欠奉,简陋之极。但这些战象却几乎从头武装到了脚。周身用厚厚的铜片包裹住,护住全身要害。就连上面的骑士,也有专门的坐垫。如同一个移动堡垒。

在距离汉军营地约三百多步外,那些波斯人停住了。

整支队伍被高大的战象遮挡住了,吴明极目远眺,只觉得后面也是刀枪如林,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这么多人静静的立在那里,但却十分安静,只是偶尔有大象不安的踏着脚,沉重的脚步声让众人心头更增几许焦虑。

吴明心底翻腾不休。仓前大战时,那几百头象兵在雨中冲锋时的恐怖景象,至今如同一块梦魇,在心头挥之不去,如果此时他们借这前进之势冲过来,尽管汉军以逸待劳,是不是真能抵挡得了象兵那种雷霆万钧之势?就算李源的黑甲军战力天下少有,硬碰硬的话,估计也只有吃憋的份吧?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源,只见对方一脸的凝重,但还算镇定。他忍不住小声问道:“李大人,如果对方冲过来,你有把握挡住么?”

“不能。”

李源这几个字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拖泥带水。不过他马上又接着道:“但对付这些大东西,根本不用硬碰硬,只要避其锋芒,分散击破就是了。”

吴明松了一口气,看来东汉方面在对付象兵方,也是有所研究。他接过话头:“有办法对付这东西就好……”

李源摇了摇头,轻声道:“吴大人,那有那么容易的事,对付这东西,重要的就是一个机动力,但这个,却正是我军欠缺的。”吴明心头一沉,现在整支汉军,牛羊,马车之类的东西实在占了太多,真的战斗起来,李源不可能丢下陶雨去打机动战,这正是己方的软肋。

那支队伍立在那里,井然有序,如铜墙铁壁一般,岿然不动。大概是黑甲军这种整齐的队列也让对方有点吃惊,大出对方意料之外吧。半晌,那些战象从中分开,然后缓缓出来一骑。

那个骑士身材纤细,一身白衣在风中猎猎做响,蒙着面纱。

这人吴明自然认识,正是让自己吃尽苦头的艾丝特,只是,她单独跑来做什么?

艾丝特走到两支部队的中央站定,声音如风中的银铃一般闪动:“艾丝特在此,现有波斯武公爷温非而特书信一封,请东汉太子妃一阅。”

这些波斯人到底要做什么?

陶雨的声音从马车里面飘了出来:“吴大人,你去把书信接过来,我倒要看看,这些波斯人到底要干什么?”她的语气中满愠怒。望乡谷一战,太子的骨灰永远留在了那里,正是这些波斯人所为,她能有好脾气才真是见了鬼了。

吴明应了声“是。”拍马上前,出了辕门,朝艾丝特走了过去。

艾丝特似乎也没料到是吴明来接书信,老远就发出一声轻笑:“唷,是吴大人啊,咱俩还真有缘分,又见面了。”她这话说得很大声,估计两边的人都听到了,吴明早见识过她嘴巴的厉害,也不答话,只是闷头赶到她面前,沉声道:“书信。”

艾丝特轻声嘟囔了一句:“真没趣。”从手里拿过一个信封,顺手交给吴明。两手相触的时候,她右手尾指飞速的在吴明掌心一点,轻轻一笑,低声道:“吴大人,叫你们的太子妃好好考虑一下,上次血参的事,我们波斯也是迫不得已,希望她能明白。”

说完了,腻笑了一声:“记得哟。”也不等吴明回答,转身朝回走去,空气中,还残留着对方淡淡的幽香。吴明在众目睽睽之下,顿时进退不得。

返回本阵之后,他径直走到陶雨的大车边,然后把书信呈了进去。俩面传来拆信的声音,然后半天没有动静,过了半晌,就在吴明怀疑南蛮人在书信上动过手脚只时,却听得陶雨在马车里幽幽一叹,道:“大家原地扎营吧。吴大人,等会你来我营帐里,有要事相商。”

就这么结束了?吴明也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波斯人在书信里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让陶雨在原地扎营?

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波斯人竟然也缓缓退去,然后在两里外安营扎寨。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

陶雨的营帐很大,用来议事,却是正好。

当他到达的时候,李源还没有来,整个营帐里空荡荡的。里面垂下来一块黑色的布帘,把营帐隔成里外两个空间,几个宫女花瓶一样竖立在那黑色的布帘前面。布帘左首,廖刚正手足无措的坐在那里,见到吴明来了,顿时长松了一口气。

以陶雨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不方便抛头露面,但吴明看着营帐后面那影影绰绰的影子,心头却没来由的一阵不舒服。

“吴大人,先坐吧,等李大人来了,咱们再好好讨论下具体办法。”陶雨隔着帘子,小声道。

吴明朝里面行了一个礼,然后挨着旁边的廖刚坐下,轻声道:“少督真是准时。”廖刚脸胀得通红,挪了挪屁股,道:“吴大人说笑了,以前议事,那里有我的位置,娘娘这次盛情相邀,我怎么也要提前来到,以免耽误了时辰。”

廖刚的职位是一个六品护军,以前太子在时,他也只有重大事件才能列席,平时鲜有机会进帐议事的。只是现在队伍马上就要进入他老子的地盘,怎么也得给他几分面子,陶雨请他,估计也有这个情份在内。

两人随便聊了一会儿,外面的一个战士大声道:“李大人到。”话还没喊完,李源已经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喊道:“娘娘,那波斯娘们信上说的什么?”

陶雨沉默了一会,然后不紧不慢地答道:“波斯人要我们交出帕卜里,只要我们交出去,他们承诺和我们互不侵犯,而且马上就走。”

“什么?”李源惊叫了起来。他大声道:“他妈的,帕卜里这老小子我老早都看不惯了,把他交给波斯人,让他们狗咬狗好了。”抓住帕卜里之后,黑甲军反而成了对方的免费打手,李源老早憋了一肚皮气。

陶雨轻声道:“李将军,你就不能正经点么?吴大人,你觉得此事可行么?”李源“嘿嘿”一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吴明看着李源,摇了摇头,对着黑帘抱了抱拳,道:“娘娘,把帕卜里交给波斯人,此事万万不可。首先,我们和南蛮有过约定,在我们离开国境之后,他们的接应部队到来之前,确保帕卜里的安全,言而有信,才能彰显娘娘的天威。其次,这才是最重要的,帕卜里一旦出事,整个南交必定分崩离析,乱成一团,倒时候,波斯人大举入侵,一旦南蛮陷入波斯之手,我们就成了历史的罪人。同时,波斯必将以南蛮为跳板,进而大举北上,威胁江南五省。到时候,加上北方的李铁,我们就腹背受敌,陷入两难之境。”

帘子后面半天没说话,现在陶雨的性格,他越来越摸不准了。吴明慷慨激昂地讲完,心里也有点忐忑。

过了好一会儿,陶雨幽幽的声音才从帘子里传出来:“吴大人,你真是厉害,怪不得殿下对你如此推崇。你看得可真远。只是,如果我们力保帕卜里,恐怕有点难度了。”

蝉蜕5 第五节 第五节

吴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现在拖累我军的,也就是那些牛羊,辎重。这些东西,本就是准备归还给帕卜里的。波斯人既然用书信前来相商,证明他们现在对付我们也没有把握。如果放弃这些辎重,与之周旋,至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李源在一旁大声接道:“就是,那些辎重反正是帕卜里那老小子的,现在是为他保命,丢了他也无话可说,只要队伍有了机动,别看那些大象块头大,看我不把它玩得团团转。再说了,南蛮人的接应部队不是马上就要到了么?到时候,他们的皇帝在我们手里,而波斯人又要抓他们皇帝,肯定要找波斯人拼命,嘿嘿……”说到这里,他得意的笑了起来。

吴明顿时一阵恶寒,李源粗中有细,这在南征时,太子叫他去抓他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次更是好好领教了一番。

陶雨苦笑了一声,道:“李大人,你口中所说的南蛮接应部队,恐怕是没了。这书信上说得明白,飞马军团已经被波斯人堵在了望乡谷外,双方正在接战。”

吴明惊道:“怎么突然一下多出来这么多波斯人?难道,他们又要大举东征了么?”

陶雨道:“以后这达涯雪山之险估计要成为一个过去了。波斯人为了逼迫我交出南蛮皇帝,在信中说得明白,他们已经发现了一个隐藏在山里的溶洞,横贯达涯雪山。他们的后续部队,将会陆续开过来。”

“还有这等事?”就算吴明生性沉稳,此时也惊叫了起来。

达涯雪山如一条巨龙,蜷曲着盘旋于大陆的西南部,把波斯和南蛮,东汉分离开来。好战的波斯人每次为了东征南蛮,只得选择从雪山南麓山势较缓的地方入侵,就算如此,每次也是劳民伤财,补给困难。自从顿尔要塞建立后,就连这条入侵路线也堵得死死。现在这溶洞的出现,恐怕把波斯人的侵略野心再此激发了起来。

陶雨轻轻笑了笑:“也许,这个溶洞的出现,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个机遇。”

南蛮和波斯已经打成了世仇,这个溶洞的出现,不啻火上浇油。陶雨的意思,帕卜里精力都被波斯吸引住了,她就有时间来整顿东汉内部。而时间,正是现在他们最缺的。

吴明摇了摇头,道:“但是首先我们要度过眼前的难关才行,第一是要摆脱这些波斯人纠缠,第二是把帕卜里安然送回去。”

几人又商量了半天,实在找不到好的办法。对方这几千人看来也是先头部队,刚才可能也是见了黑甲军的军容严整,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但随着波斯军队越来越多,他们最后的那点顾忌肯定也会随着兵力的增加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以自方现在的实力,强攻对方肯定是得不偿失,跑的话又有难度。这就成了一个死结。

陶雨最后道:“几位,商量了半天,也没个具体办法。你们下去再好好想想,如果有好办法。记得来通知我,实在不行,今夜午时,准时向庭牙方面撤退吧。”

她这是要孤注一掷了。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现在波斯人已经发现了众人,呆的时间越长,敌人的援兵就越多。到时候,恐怕就是想走也没有机会了。

几人同声应了声“是。”吴明看了廖刚一眼,发现他抬头扫了帘布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估计是想说些感激的话吧,他不禁对陶雨更为佩服。

李源和廖刚二人,施了一礼,然后退了下去。吴明走在最后,走出营帐的时候,陶雨声音隔着帘子,如同在水底讲话一般,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吴大人,你说,如果我把帕卜里交给波斯人,你会同意么?”

吴明的身子一震,站直了,转过头,对着那帘子后的黑影道:“娘娘,殿下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陶雨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又是在对着吴明喃喃道:“是啊,他不会同意,他不会同意的……”

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吴明也没心情用餐。他从胸口摸出《枪术七解》来翻着,希望能找出一个好的方法。只是这书大部分都是讲的枪的技巧问题和一些战阵上演练,对于计略却几乎为零。呆呆的望着那书上面的第一句话:“做大事,不拘小节。怜苍生,首重众生。”再想着刚才陶雨说的那句话,脑子里早乱成了一锅粥,那里能理出半点头绪。

也许,从陶雨内心上来说,她更倾向于把帕卜里碎尸万段吧。只有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才觉得自己真实地触摸到了东汉太子妃的真实心意,那颗越来越孤寂的心。

正想着,一阵风吹过,营帐里帘子也被高高掀起,那书的顿时也被秋风“哗哗”的翻着,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手,在翻着。有一个清瘦的老人,在对着他说着什么。

突然,外面有人叫道:“吴大人在吗?”

这声音有点怯生生的,吴明连忙抹了一下脸,道:“进来。”

帐帘被撩起了,进来的却是廖刚。他站在门口,有点犹豫的样子,吴明道:“少督,找我有什么事么?”

廖刚走了进来,脸上有点发红,道:“吴大人,我想到个办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吴明不由得有点想笑,陶雨让廖刚前去商量,只是拉拢的成分居多,毕竟,他们商量的内容,虽然机密,廖刚现在就住在近卫营,几乎都在吴明的眼皮底下,就算想传递一些信息也不可能。这种惠而不费的好处,陶雨自然乐得多送,也要结个善缘。那里想到,对方还真的来劲了。他有心不听,但转念一想,做戏要做全套,自己现在如果不耐烦,岂不是对不起陶雨的一番苦心。

于是他微笑道:“说吧,少督有何妙策。”

廖刚本有些犹豫,此时得到了鼓励,脸上露出了喜色,道:“大人,我小时候,长期住在南版,打猎成了我一大爱好,而猎人追踪野兽,大都是靠足迹来判定方向的……”

吴明蛮以为他能说出个稍微靠谱点的主意,没想到扯到打猎上了,有点啼笑皆非的看着他道:“可是,这跟我们摆脱当前困境有帮助么?”

廖刚道:“有啊,比如野兔,在逃跑的过程中,故意留下凌乱的足迹,误导猎人的视线,而真身则朝另外一个方向,跳出老远,然后逃之夭夭。”

吴明感觉自己有点困,打了个呵欠,道:“这真假足迹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廖刚嚅嚅道:“我们还有一大群的牛羊,辎重,这些就是假的足迹……”

他说的虽然小声,但吴明脑海中顿时如同一道闪电划过,顿时睡意全无,猛地站了起来,道:“足迹……”

廖刚点了点头,道:“正是,现在这么多牛羊,辎重。反正也准备丢了。就这么丢在原地,岂不是很浪费?我们可以连夜逃跑,分出一小部分人,赶着牛羊、辎重,伪装成大部队逃跑。波斯人的大象速度很慢,一时半会肯定追不上,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我们主力可能早就到了庭牙了。”

吴明道:“正是正是,波斯人肯定料不到我们会来这么一手,一旦到了庭牙,他们再追过来,就相当于同时和两个国家宣战了,肯定有所忌讳的。”他在营地里紧走了几步,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道:“少督,这个方法真的不错,我现在就去和娘娘说,如果这次得以走脱,你可就是首功。”

廖刚的脸上也极是兴奋,道:“多谢吴大人。”

吴明让廖刚先回去准备,他先去向陶雨禀报。按照廖刚所说,如果稍微下点功夫,应该能够骗过波斯人。只是这事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却有许多事情要安排。而且一旦逃脱,如何把帕卜里送回去也是个问题。这些事,都需要拿出个详细的章程出来,他越想越坐不住,站了起来,走出了营帐。

到了外面,迎面就碰上了何艺,两人同时一怔,何艺道:“这么晚了还出去?”最近这几天,吴明练功出了点问题,这段时间,何艺几乎天天晚上都要来看望他的。

吴明道:“还有点急事要去找娘娘商量下,小艺,你快去休息吧,能多睡一会总是好的。”

何艺怔了怔:“怎么,难道又要打仗了?今天波斯人不是退兵了么?”吴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晚上应该会连夜撤退,你也去准备下吧。”

何艺垂下了螓首,看着自己的双手,过了好一会才道:“哦,你也注意身体。”

夜,漆黑如渊。他走过去,轻轻搂着对方,感受着怀中伊人的热度,喃喃道:“马上就要到家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蝉蜕6 第六节 第六节

告别了何艺,想着对方望着自己那泪眼婆娑的脸,他心头没来由的一阵烦乱。信步向陶雨的营帐赶去。夜已深,天微凉,整个营地里灯火阑珊,更增几分凄凉。从营地里向远方望去,可以看见对面波斯人淡黄色的灯火在夜空里一闪一闪的,如无数只异兽的眼睛,在盯着汉军营地,侍机而动。

再次到达陶雨的营帐之时,老远就见到陶雨的营帐还亮着灯。看来,这个晚上,对很多人来说,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在营帐外站岗的近卫营战士一个立定,行了一个礼,正准备向内通报,里面已经传来陶雨的的声音:“是吴大人来了么?进来吧。”

营帐里面还亮着灯,陶雨已经把那黑布帘撤了下来,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看书。吴明走上前,行了一礼,道:“娘娘,这么晚了,没打扰你吧?”

陶雨道:“吴大人,现在还说什么打扰不打扰,你就算不来,我也是睡不着的。说吧,吴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好点的办法。”

吴明把廖刚提出来的办法说了一遍,陶雨顿时大喜,完了又皱起眉头,问道:“吴大人,这事自然是可行的,只是我们对青庭的地势也不是很熟悉,如果盲目行动,恐怕也会找不到东南西北的,更别说引诱这些波斯人了。”

吴明想了想,道:“这个办法是廖刚想出来的,而且他对这里的地势也比较熟悉,也许他还有其他见解。”

陶雨明显吃了一惊,抬起头来,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这书上如此说,看来果然是有几分道理。”

这陶雨看的到底是什么书?吴明顿时满脸疑惑。陶雨看着吴明的样子,笑了笑,道:“这只是个手抄本,确切的说,并不是本书,只是《行军策?二十四问》的一些精华语句。以前父亲摘抄下来,要我多加学习,也好辅助殿下,我却不以为然,现在却是临时抱佛脚了。”

借着营帐里的灯光,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陶雨手里拿着的,只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而已,看来里面的内容也不太多,果真只是一本手抄本了。陶雨道:“吴大人如果想要,我可以叫人给你抄个一份,只是原本在父亲手里,也不知道现在父亲如何了。”

吴明连连道谢,陶雨挥了挥手,道:“好了,喊人把廖刚也叫来吧,再商量个具体方案出来,争取尽快行动。”

吴明朝外面值勤的近卫营战士吩咐了一声,其中一个战士小跑着离开了,不一会儿,廖刚在外面通报了一声就钻了进来,他的精神倒是很好,走进来就朝陶雨施了一礼:“参见娘娘。”

陶雨开门见山地道:“少督不用多礼,你提出来的方法,我和吴大人,也考虑过了,只是实行起来,却也有点难度,青庭草原的地势,咱们也不熟悉,如果盲目四处乱走,自己也会走丢,更别说误导波斯人了。”

廖刚想了想,道:“青庭草原,我也生活了好几年了,自认对这里也比较熟悉。如果娘娘和吴大人信我的话,我可以负责带人赶着牛羊,辎重来掩护部队主力撤退。”

陶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敲着身边的那张桌子。以前太子在时,一旦遇见问题犹豫不决之时,就爱敲身边的茶几,吴明知道,陶雨现在也有点拿不准主意。他上前一步,道:“娘娘,就让我和少督一起去吧,我来保护他的安全,等把波斯人甩脱了,咱们再找你汇合,然后一起去庭牙。”

“这怎么行,吴大人,青庭草原上,越往北走,天青河的河面就越宽,越难横渡,你和少督如果有个闪失……”

青庭草原上有条大河,名叫天青河。它是东汉南部大江的上游别称,虽然只是上游,但由于草原上地势和缓,中游河面的宽度,却比下游的大江江面还要宽。整条河如同一个“几”字,盘在草原上。源头为达涯雪山,到了秋季,从达涯雪山融化下来的雪水流淌下来,形成秋汛。使得江面看起来更宽。

陶雨担心的,正是以后的汇合问题。

吴明道:“娘娘但请安心,横渡天青河的话,应该不是什么难题,而且我也有信心带着少督一起过去。娘娘难道忘了,前几天,我和何艺来看你说过的话么?”

陶雨怔了怔,最后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晚上子时一到,全军即刻出发。这误导波斯人之职,就有劳吴大人和少督了。我会带着所有战士轻装简行,在天青河下游找个地方偷渡过去。然后在庭牙以东的风铃渡口等你们前来汇合。”

吴明和廖刚同时道:“遵命。”

为隐秘计,撤退的命令是临近子时才下放下去的。吴明初时还害怕弄出太大动静,惊动了远方的波斯人。但李源带领的黑甲军不愧是天下强军,整个过程中,整个汉军营地看起来全无异常。他看着在营地中若无其事巡逻的黑甲军,心头对李源佩服更甚。

天漆黑如墨,似乎要下雨,整个夜空,被云裹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丝亮光。

※※※

天阴沉沉的,浓密如铅的黑云压在头顶,好象随时要掉下来。

今年的天气真有点反常,本该是雨季的夏季却干燥少雨,本应是旱季的秋季却下了好几次雨了。

艾丝特蒙着面纱,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皱着眉头从营帐里钻了出来。天还没亮透,整个草原上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曙色。

“圣女,要去那里?”

身后的侍女小碧小声问道,艾丝特两条柳眉都快皱成了川字,道:“小碧,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圣女,叫我公主或者直接称呼我名字都可以的。”

“是,是,公主。”小碧很吃惊,公主平时放荡不羁,对大家说话也比较随意,很少在称呼上较真的,最近怎么突然在乎这个了?

艾丝特没有说话,一双妙目透过薄纱,望向了远方。

此时曙色如烟,汉军营地在远方也是隐隐约约的,并不怎么清楚。今天,那些汉人也该给我们一个答复了吧。不过答复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武公爷说过,要东汉交出南蛮皇帝,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目的只是为了稳住对方。今天,骁马侯均合见将带着近万人嫡系部队赶过来,到时候,己方兵力就占了绝对优势,由不得他们不同意。

也不知道,汉人怎么想的,那个人在干什么?

最近,吴明的身影老是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她是波斯国的公主,也是度神教这一代的圣女。按照规定,圣女一般情况下,是不得婚嫁的。正因为这双重身份,才让她的行事更少了许多忌讳。波斯人更把她敬若神明一般,她也曾为自己的身份而沾沾自喜,但不知为何,最近却有点烦这圣女的身份。

“真是个呆子。”

想起对方看见自己面容时那震惊的表情,她不由得暗哼了一声。那面纱是十二岁就蒙在脸上的。到今年自己整整双十年华,一直未曾当着男子脱下。波斯习俗,女子只有婚后,自己丈夫才能揭开自己面纱,她做为圣女,被吴明挑翻面巾,怎么讲也不算是好事,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却反而有着淡淡的喜悦。

她使劲甩了甩头,希望能把这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公主,你也这么早啊?”正在这时,温非亚特顶着两个黑眼圈,带着一身酒气。在两个护卫的簇拥下,从远方走了过来。

艾丝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小碧轻叫道:“公主,小公爷叫你呢?”她回过神来,看着温非亚特满是疲倦的脸,顿时俏皮起来:“啊唷,小公爷,你这是怎么了,昨儿个没睡好么?”

蝉蜕7 第七节 第七节

温非亚特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好,好,睡得很好。”小碧“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昨天晚上,温非亚特在艾丝特帐篷外又站了大半夜,能睡好才见了鬼了。

温非亚特喜欢艾丝特,这已不是什么秘密。艾丝特是圣女,圣女如果要结婚,必须经过度神教主枯木和尚解除圣女身份才行,以对方武公爷之子的身份,倒还真有几分可能。只是艾丝特对温非亚特并没什么感觉,所以每次见到对方,都忍不住想捉弄对方一番。

艾丝特正色道:“小公爷,老公爷让你负责营地的警戒,你就应该多用点心,呆在我营帐外面可探查不到什么敌情的哦。”

温非亚特挠了挠头,有点木讷地道:“是,是,公主说得对,我省得了。”小碧顿时又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艾丝特狠狠剐了她一眼,她连忙捂住嘴,但双肩仍是耸动不已。

艾丝特也有点无奈,这温非亚特什么都好,就是每次见到自己,都有点魂不守舍。这时候,远远的跑来一个亲兵,一边跑一边大声道:“小公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这人艾丝特也是认得的,那是温非亚特的一个亲兵。他如风般的跑了过来,也带着一身酒气,艾丝特眉头大皱,看来昨天,他也陪温非亚特饮过酒了。此时他满头大汗,一脸的惶急。陪温非亚似乎吃了一惊,扭过头问道:“什么事,搞得这么急?”

那亲兵带着马,大概跑得急,马还在地上打着转,他用力勒住缰绳,气喘吁吁地道:“汉军一夜之间,成了空营,老公爷已经得知,正在营帐里面大发雷霆,公子,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温非亚特一震,酒也似乎清醒了大半,道:“怎么会,昨天下半夜,弟兄们不是还说一切正常吗?”

那亲兵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晚上隔得太远,没看清吧。公子,快走吧,再不去,估计就完了。”说完,看了一眼温非亚特,又偷偷瞟了一眼艾丝特。

温非亚特那里还有闲心谈情说爱,朝艾丝特一抱拳,道:“公主,我先去了。”然后从那亲兵手里接过马缰,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身,那马顿时绝尘而去。

汉军竟然在眼皮底下溜了。

艾丝特心底松了一口气,但又多了几分惆怅。小碧在一旁轻声道:“公主,现在我们去那里?”

“走吧,我们也去武公爷那里看看,了解一下情况也好。”

武公爷温非而特的营地就坐落在整个军营的中部。艾丝特走到营帐外时,就听见老公爷的如雷般的声音在营帐里回荡:“饭桶,都是饭桶,偌大一个营地,现在已成了一个空营,竟然到现在才发觉,你们都是在做什么?”

波斯文武二公,为朝廷两大柱石。文公满腹经纶,才学出众。坐镇首都格汗,把全国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武公爷性烈如火,长期镇守边疆,波斯五个带兵军侯,倒有三个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艾丝特闪身转了进去,就见到温非亚特正笔挺的跪在案几边,头却垂得几乎与脖子持平。武公爷正坐在案几边,左手拿着个皮鞭,右手却把案几拍得整天响:“真是逆子,逆子,难成气候。”

两个亲兵见到艾丝特来了,眼神一亮,然后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了艾丝特。她走进去,略微弯腰,行了一礼道:“公爷切莫发怒,以免伤着身子,汉军队伍辎重较多,肯定是走不远的,现在首要的是想办法追上他们才是正途。”

波斯的制度比较奇怪,两位公爷的地位仅次于皇帝,所有王子公主遇见两公,必须行长辈之礼。

武公站了起来,他相貌很是平凡,个子也不高,留着个大胡子,身体微胖,却自有一股渊停岳峙的味道。他把鞭子从左手交到右手,“啪”的一鞭子抽在温非亚特的背上,道:“汉军这次得以安然逃脱,全是这逆子的疏忽所致,来人啊,把这逆子拉出去,重责二十军棍,以观后效。”

艾丝特急走几步,行了一礼,轻声道:“公爷,汉人狡猾,大家也没料到他们会选择午夜逃走。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就别责罚小公爷了。”

武公的脸上闪现出一道微不可查的笑意,马上又绷紧了脸,他把手里的鞭子朝温非亚特脸上一丢,怒喝道:“公主都为你求情了,还不快起来。”后者如蒙大赦,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武公顺了一下气,道:“公主,事已至此,你可有什么看法么?”艾丝特想了想,问道:“汉人撤退的方向如何?”

“正北方。”

“正北方么?这可就奇怪了。”艾丝特似乎在对所有人说,又似在喃喃自语:“整个天青河,只有上游和下游的河面较窄,而所有絙桥,都集中在下游,他们真想走,也应该往东边下游方向撤退。越往北走,河面越宽,越不可能横渡,这些汉人到底怎么想的?”

武公看着艾丝特站在旁边侃侃而谈,一双手抚着自己的大胡子,两眼放光。再看了一眼旁边耷拉着肩膀的温非亚特一眼,顿时气不打一处,喝道:“你呢,有什么想法没有?”

温非亚特一惊,抬起头,看了一眼武公,然后低头答道:“一切听凭父亲大人吩咐。”

“哼,就知道你\小子是个烂性子,想不出丁点主意。”

武公背着双手在营帐里走了几步,然后站直了,道:“他们有很多辎重,谅也走不了多远。但向北方走,明显是个死路。也有可能是对方的疑兵之计。”他转过头来,对站在旁边的一个亲兵道:“令后面的骁马侯均合见率领本部人马,加紧行动,前来汇合。”那个亲兵应了一声,然后钻出帐篷,如飞而去。

“另外,再分出一个千人队,前去封锁天青河东部的絙桥,这段时间,任何人不得过桥,一定不能让天青河北边的青狼军得到消息。”顿了损,又道:“一旦发现特殊情况,不可恋战,飞马来报。”

“遵命。”又一个亲兵行了一个礼,然后退了下去。帐篷里顿时就剩下武公父子和艾丝特三人,武公又在帐篷里走了几步,背过身去,对着两人说道:“你们二人带领两千骑兵,轻装简行,跟随汉军留下的痕迹,尽快追到汉军本部,记得,只需远远跟随,不要跟丢就行了。等我军主力一到,就对汉军实行包围,全歼。”

“是。”温非亚特大声应道,此时他满脸兴奋,方才的颓伤和失落似乎在转眼间消失干净。“孩儿和公主一定会不负父亲所望,把南蛮皇帝抓来……”

“蠢材。”

他话还没说完,武公就一声断喝,把他下面的话堵了回去,道:“只需紧紧跟随,不用你们拼命,只要等到后续部队赶到,到时候我们兵力占绝对优势,四相合围,他们是绝对跑不掉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还不放心,向艾丝特和声道:“公主,犬子卤莽,还请你多多照拂。”

“是。”

她轻声应了声。帐外突然刮进来一阵狂风,那帐帘也被撩起老高,点点雨沫被风卷着,送了进来。落在人身上,凉凉的。她起头,望着黑压压的天空,思绪却向更远的地方飘去。

蝉蜕8 第八节 第八节

秋雨如丝,密密的从空中掉了下来,落在泛黄的草地上,吹散了又聚拢,倒像一层雾。

几百个杂役赶着牛羊,大车,在泥泞的草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那些草早枯了,露出褐色的地皮。队伍在草地里行过,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有车轮的,也有人的。就像一条在褐色海洋中游过的鱼,一路拖着长长的尾迹,向北而去。

吴明捋了捋因秋雨打湿而粘在一起的头发,透过水气沉沉的天地,望向了后来奔来的柳风。对方已被雨淋得浑身湿透,从脸上也不断有水珠掉落。柳风在吴明的身后勒住了马,大声道:“吴大人,刚刚斥候来报,波斯人近两千精兵,已经全速向我们赶来,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要不了半天就会被追上的。”

为了迷惑波斯人,柳风带着两百个黑甲军士,在汉军营地打着火把假装巡逻,直到天亮才离开。按照计划,他们骑着马,一路追上了吴明。现在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吴明也勒住了马,看向了灰沉沉的天空,雨又细又密,丝毫不见停下来的征兆。浸在人身上,湿透了,冷冷的。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过头,盯着旁边的廖刚问道:“少督,队伍如果从营地到下游的絙桥,至少需要多少时间?”

廖刚的嘴唇早冻得发白,他想了想,接口道:“大概是一百多里的样子,现在道路泥泞,娘娘她们要赶到,为了隐蔽,又是步行,至少需要一天。”

临近冬季,这雨水也是冷得要死,一阵风吹来,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连忙紧了紧身上的蓑衣。吴明却恍如不觉,只是喃喃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柳风勒了勒在原地不停打转的马,大声道:“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迟早要被追上。要不,我带兄弟们去阻这些人一阻,也好为大人争取时间。”

吴明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波斯人有近两千之众,你们前去阻挡,也只是杯水车薪,如何能够挡住。这与送死何异,此事断不可行。”

柳风转过头,看了一眼后面的两百个黑甲军士,道:“吴大人,仓前大战之时,一万多兄弟长眠于南蛮。我等侥幸不死,多活了几个月,已是赚了。李将军留我们下来迷惑敌人,本就是个必死的任务。这当兵打仗,那能不死人的?我们虽然挡不住后面波斯的铁骑,但用游骑战术,至少可以拖延对方一段时间。而且,波斯人看我们拼命阻挡,更会深信我军是向北撤退。”

吴明呆了半晌,忽然滚鞍下马,向着两百个黑甲战士深深鞠了一躬,道:“柳大人,你舍身求仁,在下佩服,这阻敌之事,请尽力而为,实在不行,叫兄弟们各自逃生去吧。”

雨斜斜的打着他脸上,他却好似浑不在意,如雕塑一般弯腰立在那里,半晌不曾抬头。

柳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却发觉雨水似乎也带了些微热意,感觉眼眶也是热热的,估计和了不少泪水在里面,他也不回礼,打马转过了头,举起手里的佩刀大声道:“兄弟们,为国效命,就在今朝,随我一起回头阻敌。”

这像是秋雨中打下的一个霹雳,所有战士在雨中一下子发出了一声大吼,那两百黑甲骑士同时转身,象潮水一样朝后方的雨帘中冲去。

两百人,在大军对阵时,实在是个微不足道的数字。但这些黑甲军却让人觉得,那简直是一道不可一世的洪流,势不可挡。那些黑得发亮的盔甲,在沉沉的秋雨中也闪着亮光,使得整支队伍都象一根长箭,直欲刺破这灰蒙蒙的天地一般。

吴明感觉自己的心头沉重如铁,站在原地,脚却如老树生根,怎么也挪动不了。廖刚只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却强忍着不哭,他大声道:“吴大人,快走吧。”声音虽大,却已经带上了哭腔。

吴明被他一喝,不由得一惊。他紧了紧身上的蓑衣,然后翻身上马。那马呆在雨中呆得久了,似乎也怕冷,在原地不停的打着转,不时的喷出一个响鼻,他抚了抚了马身,马顿时安静下来,眼里,却不由自主,落下泪来。泪水顺颊而下,落入嘴中,咸而冷。他用袖子擦了一把脸,用力一夹马身,大声道:“走吧。”

队伍顿时又缓缓朝北而行,他又扭头看了看身后。却见到两百个黑甲军士已经深入到沉沉的雨幕中,再也看不清了。

远方,只余清亮的歌声和着马蹄声,遥遥而来。

万里江山

何人守?

脚踏雄关

向天笑!

七尺男儿

岂惧葬?

愿以此身

付战场!

※※※

一骑马如风疾驰。秋雨连绵而下,马蹄上似乎也带了许多水汽。一路冲过,身后都拖着一条淡淡的水迹。

马风风火火,冲进了两千骑士中,到了温非亚特身边站定,大声道:“公子,前方发现汉军游骑。”

这两千骑士都是老公爷手下的精锐,说是亲兵也不为过,对老公爷也极是服膺。所以,他们称温非亚特一向不称官职,而以“公子”相称。

温非亚特脸上正挂着讨好般的笑容,和艾丝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闻言转过头来,搓了搓手,兴奋道:“终于有消息了,传令下去,大军急速扑上,务必全歼这股敌人。”

“慢着!”

他话还没落音,旁边的艾丝特甜甜声音响了起来。温非亚特顿时一惊,转过头,盯着艾丝特一双碧蓝如海的妙目,笑道:“公主,你有什么指教么?”

这次追击,武公叫艾丝特和温非亚特两人先行追击,一旦抓住南蛮皇帝,不论以后怎么说,这侦察得力的首功肯定会落到自己儿子头上。其次么,让艾丝特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出征,也为温非亚提供和艾丝特单独相处提供了机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公主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在兵法之上也是甚为得力,每每战前讨论,都能一五一十说出个靠谱的主意出来。让她和自己儿子一起前来追击,他也放心很多。

艾丝特拍了拍马,马顿时前行了几步,和那斥候离得近了,她脆声道:“敌人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那斥候在马上行了一礼道:“禀公主,约有二十里。”

“大概有多少人?”

“两百人的样子!”

“两百人么?没了么?”

“就两百人,没看见有其他人。”那斥候再次行了一礼,\在马上答道。

艾丝特低下了头,百思不得其解。她喃喃说道:“这两百人能做什么?说阻击人似乎也过少,说侦察人似乎又过多。”旁边的温非亚特笑了笑,接道:“还能是什么,肯定是想骚扰我等,为他们主力部队撤退争取时间。”

他转过头,对着众人大声道:“全军即刻加速,迎上去,全歼这股敌人。”

所有人顿时发出一阵暴诺。两千人顿时拍马加速,朝前方冲去。秋雨绵绵,却丝毫掩不了战士们高昂的士气。艾丝特坐在自己的坐骑上,被众人裹胁着一路向前。抬头望了望天空,天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层垂得很低,把整个天空裹得不见丝毫光亮。

蝉蜕9 第九节 第九节

秋雨如晦,两百个汉军骑士再次丢下了几具尸体后,又打马朝远方奔去。

双方接战至今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这两百个骑士如同牛皮糖一般粘着自己,部队一追击,他们就逃跑,而两千人稍微露出去意,他们又跑上来,一通乱射。

“追,全军压上去,把他们全部给我射死。”温非亚特的双眼都快喷出火来,立在坐骑上,咬牙切齿的下了这一道命令。

“诺!”两千个亲兵早被这些汉人骚扰得憋屈之极,听得小公爷的命令,俱都兴奋的大声应了一声,拍马朝远方的残余的汉军骑士迎去。

骑射,本是黑甲军的强项,而柳风带领的这两百人更是强中之强。只是这一路接战下来,两百个袍泽却只剩下不到百人了。波斯这支队伍的精锐程度,让他也有点吃惊。也许,对方也是难得一见的精锐吧。他轻抚了一下身下坐骑的鬃毛,那马顿时安静下来。他看了一眼身下的坐骑。

“如果,这马换成北方宛马的话,自己还能凭借速度,多坚持一会吧。”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心中淡淡的想着。

“大人,走吧,我们已经尽力了。”身旁,一个亲兵满脸都是鲜血,大声道。

柳风拍了拍坐骑,喝道:“接战近一个时辰,这矮骡子马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且速度也不及对方,怎么走?”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近百个黑甲军士,这些士兵此时围在自己周围,人人都是浑身浴血。他们这次出击,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只是事到临头,他仍有几分悲伤。

“大家分散逃吧,能跑一个算一个。”他挥了挥手,喝道。

那亲兵举起手中的长枪,高声道:“既然如此,小人愿意和将军共存亡。”

他这一声吼得很响,远方隆隆而来的马蹄声似乎也被盖过去了。边上几十个黑甲军同时举枪高呼:“愿与将军共存亡。”

蹄声隆隆,远方,波斯人的战旗越来越近,耳边,那种“神庙在上”,“杀光这些汉人”的吼声也是越来越响。柳风心如火焚,胸口却升腾起一股异样的豪情,他仰天大笑道:“好,好。”然后把手中的佩刀高举在半空,大声道:“黑甲军的好男儿们,随我冲锋。”

这一声叫声清亮之极,身旁那亲兵把手里的旗帜一舞,那面大旗似乎也活了一般,在秋雨中张牙舞爪起来,近一百来个黑甲军士顿时发出一声暴诺,齐齐拍马加速,朝对方直直冲了过去。

以一百人不到的残军,反冲近两千人的骑兵,这纯粹是找死了,但对方气势汹涌澎湃,似乎己方才是人少的一方,温非亚特不由得暗赞了一声:“好一群勇士。”不过战马冲锋,加速非常重要,对方是己方已到了三百步外才开始返身加速,这点距离,转瞬即至。他们实在难以发动起有威胁的冲锋。

三百步距离,几个呼吸就到了,温非亚特当先凌空而起,厉喝了一声,手中单刀直直朝柳风的头颅削去。

劲风扑面,那秋雨似乎都被这刀气刮得凝结,面部生疼。柳风看着凌空而来的温非亚特。整个身子突然在马上长身而立,面对着如风而至的单刀,突地高声大笑了起来:“你去死吧。”也不管向自己头顶落下的单刀,挺枪朝空中的温非亚特刺了过去。

他这是要同归于尽了。

黑甲军天下至强,不光是对付普通士兵,在对付武者高手方面自然也有相关的训练。这一枪名叫半渡击,正是每个黑甲军平常操练的枪法之一。武者老爱腾空,这点,在平常也许是优势,但在战场上,就容易成为活靶。而且在半空中,没有借力之处,一旦被弓箭齐射,就是个必死之局。李源根据这点,发明了这招半渡击,就有“击其不意,半渡而击”的意思。

柳风是黑甲军的千夫长,虽然本身只是个二段武者,但一身枪术却是在死人堆里练出来的,此时他已经心存死志,这一枪使出来,更增几分威猛。

枪头如电,眼见就要刺入温非亚特的身体,柳风顿时觉得眼前一花,两把匕首后发先至,直直的射到自己两旁肩井穴。

肩井穴足少阳胆经,系手少阳、足少阳、足阳明与阳维脉之会。平时击中后,都是半身麻木。此时他被两把匕首同时击中,整个上半身顿时都是酸麻不已,不似自己的一般。那里还能握住长枪,那“枪”顿时“咣噹”一声,从双手脱落,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人也跟着从马上栽了下来,重重栽到地上。

温非而特身在半空,人却早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两军对敌,最忌胡乱腾空。他父亲身为武公,平常对他也自是耳提面命,他耳朵也快听出老茧。这次眼看胜利在望,得意之下,顿时忘形,差点吃了大亏。

他心头已然是怒极,一落在对方马上,顿时探下身子,双手一捞,柳风顿时如一条鱼般,被他捞了起来。他举起右掌,就要朝对方的头顶按落,耳边却响起了艾丝特急急的呼声:“留活口。”

他顿时怔了一怔,马上反应过来,一手提着柳风,轻轻在马身上一点,人顿时再次冲天而起。

下方,突然发出一声“砰”然声响,夹杂着惨烈的马嘶,以及骨头断裂的声音。双方已经连人带马,撞在了一起。近一百个黑甲军,在全无加速的局面下,根本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冲锋。被冲了个七凌八落,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弥漫了开来。

温非亚特心头顿时一阵得意,这下,抓住了这小子,肯定要好好折磨一番,套出汉军的具体计划。而且看这小子的枪术不错,还是个武者,怎么的也是个千夫长以上的官职,到时候交给父亲,老头子肯定满意。

人在空中,他一手提着柳风,在秋雨中却滑得一条雨,轻飘飘的落在了一名波斯骑士的马背上。人群中顿时发出一声“轰”然叫好声:“小公爷英武。”

此时双方已经交锋完毕,几十个汉军黑甲军,被波斯人一个冲锋,除了他手里的柳风,已然找不到一个完整的人。波斯人也慢慢减速,带住了马。

艾丝特拍了拍马,紧跑几步,从远方走了过来。温非亚特连忙堆起笑脸,道:“公主,刚才多谢你了。”

艾丝特“扑哧”一笑,道:“小公爷,你也不用这么性急,表现自己吧。是给我看么?”温非亚特顿感吃不消,呐呐着说不出话来。

艾丝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柳风,突地脸色大变,惊声道:“啊唷……”这一声满是惊惶,那里还有半分甜腻之意。他愕然转过头,却看见柳风满嘴都是鲜血,正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看着自己,直欲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对方咬舌自尽了。

温非亚特叹了一口气,把柳风放在地上,深深的行了一个礼,道:“好一个勇士。”

柳风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他把双眼睁得老大,拼命向北方看去:“也许,吴大人还在拼命望北而行吧。娘娘和大人他们,应该已经渡过了天青河。”

“即刻通知老公爷,我们已经确定汉军主力方向,要他尽快带兵前来汇合,围堵汉军。”温非亚特对着身边的一个亲兵大声喝道,那亲兵应了声“是。”打马飞奔而去。

听到这句话,柳风脑袋一歪,安然闭上了双眼。

蝉蜕10 第十节 第十节

秋风,秋雨。

队伍仍然在哆嗦着前进。

一阵秋风刮过,刺骨的雨水冲破蓑衣的阻拦,钻进了廖刚的身体。他冷得一个哆嗦,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拉了拉坐下不停喷着响鼻的马,看见前方的吴明也拉住了马,那马尤在原地不停的打着转。

顿尔草原产的矮骡子马不但个头矮,而且冬夏两季几乎都不换毛。所以也没有北方宛马耐寒,这一吹过来,许多马都发出了长嘶,那些杂役费了好大的劲才安抚下来。

风越来越大了,廖刚心头却隐隐有点不安,他拍马紧赶了几步,追上了吴明,问道:“吴大人,柳大人他们不会出事吧?”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这风雨越来越冷。因为是庶出,母亲的出身也不怎么好,所以他一直不怎么受父亲待见,年纪轻轻就被送到南版,也有被流放的意思。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思子至切,病倒了,父亲才允许他回到庭牙,但还是经常受大母,大哥的白眼。所以他从小暗暗立誓,一定要靠自己的能力,当上一员将军,为自己和母亲赢得一席之地。

这次太子南征,父亲破天荒的要求自己跟随太子南下。他初始也是极为欢喜,以为自己终于受到父亲的重视。但现在想来,恐怕也不尽然。

这几日,他和张浩天天起早摸黑,听对方谈吴明,谈近卫营,谈李源,谈黑甲军。然后看他们操练战阵。那整齐的号子,严整的军纪。令他向往不已。青狼军对外也是号称战力无双,但由于是杂牌军拼凑而成,冲锋起来,虽然在严酷的军令下,也是其势如火。但平时却自由散漫,那有黑甲军这种令行禁止的严正之风。

军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他私底下,如此想到。柳风带着两百个黑甲军返身阻敌,他到现在心头仍是极度不安,这一阵风刮过,他不安的感觉却是越发强烈了。

吴明的身子僵了僵,也没回头,只是闷声道:“少督,快走吧,不要多想。”

廖刚被吴明一句话呛得噎了噎,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转过头,顺着队伍凌乱的足印,望向了远方。秋雨仍然是飘飘洒洒,五六丈外都看不清了,他鼻子一酸,用袖子擦了擦眼,只是闷头赶路。

风越来越大了,裹胁着雨水,车马行走在泥泞的草地上,“咯吱”做响,似乎每走一步,这个队伍都在喘息,在叹气。吴明任凭雨水凉凉的雨水淋湿自己周身,却恍如不觉,廖刚的一句话,让他只觉得心头更冷。

这时,队伍停了下来,一个辎重营战士拍马从前面冲了过来,老远都在大喊:“大人,有两辆车陷进的泥地里,现在马力大减,恐怕出不来了。”

这几百个杂役几乎都是南蛮人,他们自然不知道此行的凶险。为了便于管理,吴明还专门从辎重营要了几个战士来压阵,这个战士就是其中的头领。吴明勒住了马,惊道:“什么,竟然还有这等事?”

此地本来就靠近天青河,土质很浮,雨下了这么久。只怕草地早就软如松糕。众人逃到这里,那些矮骡子马又冷又饿,早就跑不动了,恐怕也是拉不出来了。

吴明拉了拉斗笠,朝前面张望了下,道:“大伙还能走么?”

那战士嘴巴张了张,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时,又是一阵秋风吹来,这风很大,连带着地上的一些枯草沫儿也被风卷起,四下飞溅。两片草叶子贴着地皮,蹿起来,贴在了吴明脸上。他却理也不理,一把拉住了马,捋了捋鬣毛才让马安静下来。他顿了顿,淡淡地道:“你叫大家也不用走了,各自逃生去吧。”

那战士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正准备问个究竟。这时候,只听得远方隐约有蹄声传来。初期还是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过不了多久,越来越清晰,显然有支大部队正从后面追赶上来。

那战士怔了怔,然后面色一变,转过头,大声喊道:“波斯人已经来了,大家逃生去吧。”那些南蛮杂役自然不知道这次脱身计划,但临出发前,吴明还是向这个辎重营战士隐约提过,一旦遇见波斯人,让大家各自逃生。

蹄声得得,越来越近了,透过水雾,已经隐约可以看到许多波斯骑兵从后面赶了过来。他们在远方站定,似乎在确认什么。这时候,雨慢慢停了下来,但秋风瑟瑟,仍然是刮个不停。云压着头顶,映得远方也是模糊一片。

那些杂役见到如此多的波斯人,再听得那战士的一声吼,顿时发一声喊,四散而逃。廖刚大惊,拍马走到吴明身前站定,大声道:“大人,你不阻止他们么?他们这么做,我们就会暴露的。”

吴明转过头,正色道:“少督,现在就算波斯人发现我们的虚实已经来不及了。波斯人一旦发现自己受骗,难免不会恼羞成怒,杀这些杂役泄愤。我们的目的既已达成,就让他们逃命去吧。”

吴明虽然说得和颜悦色,但廖刚听得仍是一阵羞惭,他低下头,想了想,接口道:“大人,我们也走吧,再不走,波斯人一旦扑上来,恐怕我们就走不了了。”他话音才落,就听得远方的波斯人发出一阵愤怒的叫声,然后全速冲了过来,显然对方已经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劲。

吴明突然转过头,看着廖刚道:“少督,你相信我么?”

这几日,通过张浩耳濡目染,早把吴明视做天人一般,此时听见吴明如此问话,他想也不想,顺口接道:“吴大人天下英雄,小子也是佩服不已,自是信的。”

吴明轻轻轻轻带了带马缰,那马顿时掉过头,朝天青河而去。他转过头,微微一笑,对着后面目瞪口呆的廖刚道:“少督,跟我走吧,再不走,这些波斯人就追上来了。”此时,风雨都停了,天空中,乌云裂了开来,甚至出现了一丝亮色,映得远方的天青河也是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廖刚呆住了,天青河宽至少有近十里,就这么走过去,与找死何异?但吴明的话似乎有一股奇异的魔力,让他忍不住去相信对方,想到一去不返的两百个黑甲战士。他心头顿时升起一股豪气,也罢,死则死亦,要死也要死得像个汉子。看着骑着战马,不紧不慢朝天青河而去的吴明,他心头对对方的佩服更甚。

深吸了一口气,他拍马追上了吴明,和吴明来了个并咎而行。身后,近两千波斯人已经汹涌而至,朝他们逼了过来。吴明看了一眼廖刚,道:“少督,如果,今日你我不能逃出生天,你会怪我么。”

廖刚窒了窒,而后拍着胸脯大声道:“大人,何来怪你之说,能和你这种当世英雄死在一起,也算值得了。”吴明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少督谬赞了。英雄这两个字太过沉重,我可不敢当。等会,渡河的时候,你老老实实的就好了,死倒是不必。”

“还能渡河?”

廖刚诧道,继而大喜。他本来已抱着必死之心,此时听得还能过河,心中的喜悦自然是非笔墨能形容的。他看了看远方,疑惑道:“可是,并没有接应的舟楫,这如何渡得?”两人已经走到了离天青河不足一丈。雨后的草地,也是松软不已,马蹄踩上去,泥水四溅,半天都拔不出来。走了两步,两匹马立在原地,却是怎么也不走了。

吴明翻身下了马。这地上尽是泥水,他一跳下来,弄得身上也是淋淋漓漓,尽是泥水,他却好似浑不在意。他使劲拍了一下那矮骡子马,那马顿时长嘶了一声,返身跑了回去。吴明转头过头,对着廖刚道:“少督,下来吧,准备渡河。”

远方,温非亚特气急败坏地高声道:“你两个给我乖乖滚过来,不然,直接乱箭射死。”这次,他追了个大半天,结果却追到一群牛羊,这是他怎么也不能容忍的。而且自己还言之凿凿,向父亲报告已发现汉军主力,这谎报军情之罪,肯定也是少不了的。想到这里,他心头更欲冒火,只想抓住这两人,好好修理一番。

廖刚从马上跳下来,心中仍有点不安,嘴里念念叨叨地道:“大人,这可如何渡河?”

远方,那些波斯人看见两人并没有投降的意思,已经下了马,拿着弓箭,逼了过来。

吴明喝道:“快走,到我背上来。”

廖刚吓了一跳,忙道:“是!是!”几步走到跑到吴明身上,然后上了吴明背上。他几乎是淌着泥水过去的,顿时脏了一身,此时也顾不得了。吴明背起了廖刚,突然大声道:“小公爷,艾丝特公主,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咱们后会有期。”

这一声是他灌足真气喊出来的,几如一个闷雷刮过天际,响彻整个草原。

在后面的队伍中,艾丝特正坐在一匹战马上,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等会抓住那人了,到底怎么办?自己向武公爷求情么?以武公爷的脾气,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吧。难道还要去求师傅或者父皇,可一来一去,也太远了。吴明的声音袅袅不绝,滚过天际,传了过来。她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只见远方,吴明已然背起廖刚,几个纵跃就到了天青河里。雨后的河水,还带点浊色,但却只漫过对方的小腿,再不曾上升半分。他就这么背着廖刚,一步一步地朝对岸行去。

此时风雨早已停了,就连天边的乌云,也拉开了半边,露出那一抹蔚蓝。半截阳光从天边照射下来,照在天青河上,波光晃得众人的眼都花了。她把匕首放回自己腰间,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喃喃道:“八段高手,真气液化,踏波而行,他,他竟然已到八段了?”

断尾1 第十一节 第十一节

“这雨也真大,是我们也没料到的,不过这次计划的成功,这秋雨估计还是帮了不少忙。”

陶雨紧了紧身上的大裘,皱着眉头,听吴明说了一段开头。做了一个总结性的批语。所有人都呆在这个简陋的茶馆里,围着廖刚和吴明二人,出神的听着,听到精彩处,就连何艺都捂住了小嘴,发出吃惊的“啊”声。

“波斯武公温非而特我们也没看见,最后追上来的好象是他儿子。”吴明坐在陶雨的下首,站起身来,抱拳说道。

“是么。”陶雨右手五指微屈,轻轻敲着旁边的桌子。过了好一会,才笑了笑,道:“想必这老狐狸是想让自己儿子立功吧,不过这次可吃了大亏了。”顿了顿,又道:“后来呢?”

吴明张了张嘴,廖刚已经在一边抢着接道:“娘娘,当时风大雨大,道路也泥泞不堪,队伍走得很慢,这样下去,迟早要被波斯人追上的,而那个时候,恐怕你们还没过河。所以,柳大人就带着两百个兄弟,返身阻敌去了,到现在也不曾归来。”

那一场脱身行动过了已经好几天了,但廖刚一说起来仍然是眉飞色舞。说到兴头处,干脆站了起来,一边走着,一边指手划脚的说着。好似他本人亲身飞渡一般。他平时人比较拘谨,对陶雨也是唯唯诺诺,此时却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站在那里,唾沫横飞的讲个不停。

有廖刚交待,吴明也省心不少。两人这几天来,一直形影不离,所有事他都清楚。听到廖刚说到这里,他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李源。

李源站在房屋的一个角落里,紧紧地捏着拳头,双手十指都捏得发白。他平时虽然对士兵骂骂咧咧,但所有人都知道,李源爱兵如子,黑甲军战力天下无双,这军纪是一方面,还与他与士兵同甘苦是分不开的。

看着李源的样子,吴明的心头也是泛酸,黑甲军和近卫营一样,也是减员得厉害。不知道,这次回去,还能恢复旧貌么?南征之时,吴明曾经听李源说过。这次黑甲军随太子南征,却是受到兵部尚书李卫的调令而来。这样受人摆布,到现在整支队伍几乎死伤殆尽,他的心头肯定也不好过。

廖刚说在兴头上,似乎并没发觉里面的气氛有点不对,他指手划脚的继续说道:“最后我们在雨中实在走不动了,而波斯的两千骑士已经大举追来。当时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些波斯人已经从后面大举压了上来,甚至鼓噪着要放箭,我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

廖刚说到这里,多少对当时的严峻情势有点添油加醋。吴明心头不由得有点想笑,这廖刚平时沉默寡言的,没想到还这么有口才。这次事件,到了他嘴里,一波三折,连自己都觉得像个传说中的英雄了。也许,每个少年心里,都曾经怀揣着一个英雄梦吧,自己以前梦想中国武术能够打遍世界无敌手,现在想起来,却多少有点虚妄了。

“情急之下,吴大人背着我,从天青河涉水而过,那些波斯人当时都惊呆了,就连我现在都好象觉得在做梦。”

廖刚说到这里,一惊一咋的,呆站在陶雨旁边的何艺老早被吓得呆了,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

廖刚正说得起兴,道:“后来……,后来就是吴大人和我赶到这里和大家汇合了。”说完,他似乎意尤未尽,砸巴了下嘴。

这里是天青河下游的一个叫风铃渡的小镇,离北面的庭牙也不太远。吴明和廖刚二人,昼夜兼程,花了近两天才赶到这里。

这个渡口以前或许有小船可以渡人,但现在波斯人大举东侵,整个小镇上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就留下一些老弱妇孺在这里,船也不见半只。说是小镇,其实只能算个临时聚居地,整个渡口,几乎全是帐篷搭建而成。就一间土墙房子,就是吴明现在呆的这间茶馆兼旅社,以做平时来往客商的打尖和休息之用。

店主许是躲避兵灾去了,早跑得没了影儿,汉军一来,这间土墙房子自然被他们占了下来,用来商量军机要事。

陶雨听了半天,似乎也有点困,打了个呵欠,道:“大家都下去吧,吴大人你留下来。”众人行了一个礼,纷纷走了出去。

陶雨越来越显怀了,前段时间,她就是走在路上,如果不仔细观察,还不清楚她是个孕妇。此时她穿着宽松的长袍,也能轻易看见微微隆起的小腹。待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对着吴明微微一笑,道:“吴大人,此次能够全身而退,多亏了你。”

两人本是侧面而坐,吴明听得她说得如此客气,连忙站起来,行了个礼道:“这条计策能成功,有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缺一不可。不过运气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属下也没料到,会如此顺利。”

陶雨呆了一呆,道:“天时,地利,人和。吴大人,你是从何处看到的?《行军策?二十四问》的手抄本,我记得还没抄给你呀。”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是出自《孟子》里的一句话,地球上的中国人,恐怕十个有九个人都耳熟能详,吴明也只是顺口一提而已,却没想到陶雨如此吃惊。陶雨如此问,他也不好解释,只能喃喃道:“这只是属下受这次事件启发,有感而发而已。”

陶雨叹了口气,道:“吴大人,有时候你似乎什么都懂,有时候却又冬烘得有点迂,我都不好怎么评价你了。不过你刚才有句话说得好,这次,能够逃脱,估计运气还是占了很大一部分。或者说,波斯的武公并没完全上当。”

吴明呆了呆,问道:“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变故么?”

陶雨双手撑住大腿,身子前倾用力,就欲站起。但却眉头大皱,怎么也起不来。她身后一个侍女见状,慌忙扶住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站了起来。她站直了,伸了个懒腰,捶了捶已经略显臃肿的腰,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一堵墙边站定,看着外面的秋色,道:“我们在逃脱的过程中,还遇见过一路波斯人,有近千人,他们是波斯武公派来封锁下游絙桥的,却没想到,在中途和我们撞了个正着。一番恶战下来,他们固然损失惨重,但我们由于无马,却也没办法对他们实行全歼,逃走了大部分。我开始还以为计划败露,波斯人后继部队跟上,自己多半难以逃脱了,却没想到,后面的路程却出奇的顺利,一直到风铃渡,都不见半个波斯人跟过来。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看来,这中间,恐怕柳大人的两百人起了一个很关键的作用。”

吴明也走了几步,在她身后站定,轻声道:“万事人为,有时候,一件小事,确是能够改变一件事情的结果。只是柳大人他们,恐怕永远回不来了。”

这土墙由于年久,有的地方已经露出大洞,从屋里透过大洞,能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景色。此时已近傍晚,外面那些小帐篷,由于牧民走得急,并没有全部收走。七凌八落的横在外面,有风吹过,那些破布条也被吹得高高飘起,张牙舞爪的,似乎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陶雨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外面,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吴大人,这次我们遇见对方一千名骑兵。骑兵的机动力自不必说。他们初期还想凭借机动力,骚扰我们,却没想到,一个冲锋下来,就损失了近百人,这也是他们逃走的一个原因。”她突然开口说起这个,恐怕也是不想在刚才那伤感的话题纠缠下去。

吴明吃了惊,道:“一个冲锋就损失了上百人?这怎么可能?”也难免他吃惊了,陶雨他们为了隐秘,并没有车马,就连陶雨,何艺等人也是被滑竿抬着走的。对方一千骑士,怎么可能吃这么大的亏。

陶雨转过头来,眼中射出逼人的精光:“负责狙击的,正是近卫营。杨大人操练出来的战阵,威力真是不凡,吴大人,恭喜你帐下又添了一员虎将。”

吴明心头一寒,行了一个礼道:“这也是娘娘之幸。”

“你说,如果我请求李源留下来助我,有几成希望?”

吴明吃了一惊,李源是太尉李铁的远房侄子,虽然他从来没借助过这个朝廷太尉的丝毫力量,但他是李氏一族的人,却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事实,陶雨想让李源留下来,恐怕有点难度。

这几个月大家一路逃来,黑甲军的战力,吴明都非常震撼,更何况急需力量的陶雨,只是李源此人外粗内细。本身也很有主见,要想说服,恐怕很有难度,他想了想,道:“这件事,恐怕急不得,只有以后慢慢想办法了。”

陶雨喃喃道:“天时,地利,人和。但万事重在人为。如果内有吴大人你的近卫营,外有李源的黑甲军,一旦都恢复建制,我们在东汉,才算真的有了立足之地。”

吴明心头一凛,陶雨留自己下来,恐怕主要目的,就是想让自己想办法去说服李源吧。只是李源岂是那么好说服的?**能跟着自己,已是万幸了,更何况李源。

对了,**,他心头一道闪电划过,**一向视李家为大仇,虽然经过上次的望乡谷事件后,他对黑甲军不再仇视,但见了李源,仍是一副冰冰冷冷的样子。如果真的呆在一起,到时候怎么办?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是一阵哀叹,这陶雨可真会找事。

陶雨口气突然软了下来,突地展颜一笑道:“吴大人,不管怎么说,咱们终于站在东汉的土地上了。以后,还要多仰仗吴大人了。”

吴明也是正色道:“娘娘但请放心,属下一定不辜负殿下所托,为国尽力。”

陶雨再次转身,看向了屋外:“今天晚上,接应帕卜里的山狗军就要来了,把帕卜里送还给他们,咱们就继续北进,到庭牙去吧。也不知道,现在的青狼军是什么态度。”说到这里,她突然柔声道:“吴大人,谢谢你。真的。”

吴明几乎认为自己听错了,陶雨到现在,和年前几乎换了一个人,现在突然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他都有点怀疑的耳朵出了毛病。

看着对方那因怀孕而略显丰满的身子。

他心头暗暗想着:“殿下,终于要到家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实现自己的诺言。”

屋外,夕阳浸在天青河里,半江瑟瑟半江红。秋风吹过,那河里的落日也被吹得荡漾起来,直欲喷薄而出一般。

断尾2 第十二节 第十二节

告别了陶雨,从土屋里钻了出来,吴明却感觉自己的心头还有点闷,此时天已迟暮。整个小镇上有说不尽的苍凉之意。陶雨现在,越来越有心计了,他也知道,这种转变是环境使然,只是每次面对陶雨,想起她过去的种种,他心里还是一阵不舒服。

她现在几乎和何艺形影不离,何艺性格温柔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恐怕也是有自己的原因在内吧……

转过了几个破烂帐篷,一眼就望见**正一个人呆呆的站在一个小营帐前,面朝着天青河,呆呆出神。他走过去,道:“杨兄,想什么呢?”

**转过头,见是吴明,道:“大人,江山如此多娇,如果,这世界上没有战争,没有争斗,钱叔就不会死,我们家族就不会灭亡,那该多好?”此时已是黄昏。落日半沉,映得半天俱红,整个天空都如同一个巨大的伤口在滴血一般。

没有战争么?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就有欲望,有欲望就难免会出现冲突,而战争是一种集体和有组织地互相使用暴力的行为,是敌对双方为了达到一定的政治、经济、领土的完整性等目的而进行的武装战斗。这只是,人类欲望的一种延伸吧,不论是以前的地球,还是来到这个世界,战争似乎就是一个永恒沉重的话题,是人类社发展过程中,挥之不去的一个梦魇。没有战争,恐怕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了。

虎门杨姓,整个诺大的家族,应该就是战争的牺牲品。如果没有战争,**现在就是一个世家公子哥,天天鲜衣怒马,逍遥快活。也不用背负这么多沉重的东西。如今他重踏故土,心中也难免感慨。

他走上前去,和**并肩站在一起,透过暮色,遥望而去。此时夕阳渐沉,余霞散作绮罗,江水汤汤东流,似乎永无休止。他淡淡地道:“杨兄,不要悲伤了,时隔二十年,至少你现在重新踏上了故土,何苦想那么多。你这个样子,钱将军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

“不想那么多。吴大人,你永远不明白一个游子在异乡飘零的悲苦的。那种彷徨无助的感觉,实在难以宣诸于口。”**苦笑了一声。

不明白么?其实**何尝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一个游子,无论走到那里,都难有那种家的感觉了。**并没发觉吴明脸色的异常,自顾道:“钱叔走后,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有的东西,躲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唯有以杀止杀,以暴制暴。这样,或许会好很多。”

一阵晚风吹来,吴明似乎感觉到了话里的森森杀气,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道:“千百年来碗中羹,怨似深海恨难平,欲知世上刀兵劫,但听半夜屠门声。杨兄,这世上的恩怨,最难化解。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望你放下成见。”

**低头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听懂吴明的意思没,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此时,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天地之间只残留着一点淡淡的暮色,远方突然火光一闪,在沉沉的暮色中格外醒目,吴明吃了一惊,道:“杨兄,那边有火光,咱们过去看看。”

顺着火光走过去,他顿时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李源和左忧两人,后面还站在一长排黑甲军将领。

**呆呆的站住了,也不上前。吴明也不好叫他一起过去,但李源已经发现了两人,他也不好转身就走,只得走过去。借着逐渐黯淡的火光,就见到李源的眼圈也有点红,旁边放着一些粗瓷大碗,里面盛着一些液体,老远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旁边还有未曾烧尽的灰烬,那火光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一阵风吹过,那些纸屑儿在萧瑟的晚风中不停的打着滚。

原来是他们在祭奠柳风。

李源看见吴明来了,连忙擦了一把脸,道:“吴大人,让你见笑了。现在刚回故土,大家心头悲伤,一起来缅怀一下战死在南方的兄弟们。”

吴明点了点头,走过去,端起一碗酒问道:“方便么?”得到了李源的首肯,他把一碗酒倒向了地面,道:“逝去的兄弟们,你们安息吧。”

旁边的左忧也端起一碗酒,轻轻洒向地面,一边洒一边说:“柳风,你小子平时最喜欢和大人争酒喝了,这个镇上,也就只能找到这么点劣质烧酒,大人度量大,不跟你小子计较,现在都给你喝了,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客气了。”说到最后,他嘴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酒浇在那火堆里,那快要熄灭的灰烬突然又回光返照般的燃烧起来。一阵风吹来,那火也随风而舞,扬起尘灰无数,也似有英魂在侧。身后的黑甲战士顿时唱了起来。

“苍天有雨 如此诡异无期,人间有殇 就此阴阳两离。身即死矣 从此归葬山阳,魂兮归来 在此永卫家邦……”

众人都是心中悲切,又不是擅歌之人,唱着唱着,很多人更是带上了哭腔。更似狼嚎。正唱着,远方突然传来了嘹亮的歌声:“昨日金戈铁马,今宵枯冢昏鸦。江山如诗如画,英雄葬场为家。”

这是句六言绝句,是音乐大师秋水一晚年所作,本意是为了缅怀那些为国捐躯的军人。全诗多有感伤之意,但这人却唱得壮怀激烈,清彻嘹亮,仿若利剑破空,让人精神为之一震。李源正自悲伤,听到这声音,一肚皮气顿时找到了出气口,高声道:“谁他妈的在那里鬼哭,找死么?”

吴明顿时哭笑不得,如果真说鬼哭,己方和对方的歌声比较起来,才真的像鬼哭吧。

对面的歌声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夜色中那人才高声道:“都说李将军性格梗直,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吴明顿时眉头大皱,这声音很是熟悉,但他一时半会,就是不记得在那里听过。

“他妈的,不要在那里罗嗦了,你到底是谁?”

“‘疾风军团’优露萨在此,李将军可有见教?”

断尾3 第十三节 第十三节

对方话中已经不无恼意,显然李源咄咄逼人,对方也火了。吴明心头一个激灵,优露萨?他既然来了,那么,疾风军团应该也来了,看来他们是来接帕卜里的。只是现在整个天青河对岸,几乎都是波斯人,对方竟然能够安然到达此地。这优露萨和他的疾风军团,看来还真有几分本事,上次优露莉被自己一把火烧了个大败,看来还真有几分侥幸。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高声道:“优露萨大人,吴明在此,小子有礼了。”

对面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优露萨才高声道:“吴大人足智多谋,舌辩无双,令老夫自叹弗如,一别多日,我也想念得紧,果然是比那些乡野莽夫要文雅多了。”

吴明心头大汗,继玉森林自己一把火,烧死了两千山狗军。而后在达雅行宫外一番唇枪舌战,把这继玉森林之主弄得差点下不了台。对方这一番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字里行间,也是怨气颇深。正想着,李源已恨声道:“吴大人,走,咱们过去看看。”

刚才离得远,众人都没看清对方有多少人。此时近了,才发现对方一共有近两千之众。上次吴明一把火烧死了近两千山狗军,估计这两千人是剩下的所有人了。此时夜色已降,有的人已经打起了火把,借着微弱的光亮,吴明发现这些人都是风尘仆仆,看来对方赶到这里,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他们一走过去,优露萨就走上前,道:“吴大人,别来无恙。”

李源本来是来势汹汹,以他的打算,大概是想抓住对方,好好揍一顿出气,但看到这些人规模,顿时不吭声了。现在真冲突起来,己方这边人数并不占优,而现在又不可能集合所有黑甲军和对方真刀真枪的干。他外粗内细,这点闷亏自然是不会吃的。他虽打了退堂鼓,但有的人并不同意,从优露萨身后钻出来一个人,撅着嘴巴道:“刚才是谁在那里野吼,真没礼貌,站出来本小姐瞧瞧。”

正是优露莉。

吴明这次能够升到八段,还得多亏了优露莉的血参,只是这小妮子自从自己醒转后,从没露面,也不知道去那里了。此时见到,难免有很多疑问。

李源上前一步,正要上前理论。吴明连忙拉住了他,对着优露萨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关心。”然后才看着优露莉,道:“醒来后,一直不见你,上次的事……多谢你了。”多谢二字,在他嘴边,绕了半天,最后终于说了出去,但声音却低如蚊呐。

优露莉听到吴明如此说,眼眶都红了,跺了跺脚,嗔道:“你还知道关心人啊,为血参的事,师傅和枯木在雪山纠缠了好几天,差点连命都没了,哼,你倒逍遥快活,没良心的东西。”

吴明顿时恍然,这段时间,一直不见苦水和尚和优露莉,以及两大宗师,原来如此。

听到优露莉如此说,他大感吃不消,古人说得好,“最难消受美人恩”。虽然自己受伤,和她师傅不无关系,但自己能够升到八段,却得多亏了这血参,说起来,这次能够从波斯人的追杀中逃脱,这血参还起了很关键的作用。他为人一向恩怨分明,此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抹了一把冷汗,他接道:“大恩不言谢,以后优露莉小姐有什么事,只要不违背国家利益和道义的,在下一定帮你完成。”

优露莉本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听到吴明如此说,顿时转忧为喜。吴明见到她恶魔般的笑容,顿时大感不安,加了一句:“只限三件!”

优露莉顿时大为着恼,嘟囔道:“就三件么?小气。”想了想,突然又高兴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吴明道:“本来还不好开口的,既然你答应为了做三件事,这就算第一件好了。这是师傅给酒伯伯的,你到了京都,亲手交给他吧。”

吴明伸手接过,心头却是暗笑不已。酒道士按辈分,应该是优露莉师祖了,她却一口一个“酒伯伯”的叫着,看来李莫帕始终想着和酒道士有结合的一天。只是到底是什么信,需要自己来送。他心头疑惑,嘴上顺口问道:“你们自己不成么?”

这个世界的信鸽系统比较发达,这送信的事,交给鸽子,从南蛮到京都路程虽远,但经过鸽棚接力中转,几天的时间就到了。优露莉撇了撇嘴道:“这是师傅的意思,怎么,这事不违背你那国家和道义吧,难道你想反悔?”

吴明连忙把信放进怀里,然后竖起食指道:“可以,可以,记得,这是第一件。”

优露莉脸现怒气,正欲再说,旁边的优露萨道:“小莉,时间紧急,咱们接了陛下,赶紧走吧。”优露答应了一声,临走还不忘转过头来:“记得啊。”

帕卜里的营帐就在这里不远,也很大,这些人走过去,一套繁琐的请安礼仪后,把帕卜里请了出来。借着微弱的火光,吴明发现帕卜里精神委靡,似乎刚刚大病一场。看来这次青庭大逃亡,把这养尊处忧的南蛮皇帝也累得够呛。

山狗们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波斯大举入侵,估计南蛮早乱成了一片,他们自然没多少时间罗嗦。优露萨只是简单的进去跟陶雨请了下安,然后就退了出来。两千名山狗军整装待发。

优露萨挥了下手,道:“弟兄们,我们走。”两千名山狗军顿时应答一声,举着火把就走,优露莉走得远了,又跑回来,对着吴明道:“还有两件事,你可别忘记了。”吴明心头一阵恼怒,这还没完没了了,他现在有点后悔答应这小妮子的条件了。

临走的时候,优露萨突然转过头来,脸上似笑非笑,道:“吴大人,你少年英雄,这次回到东汉,正是一展所长之时,怎么临到家乡,反而悲切起来了。这样子可是要不得的。”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就走,他纵声高歌起来:“昨日金戈铁马,今宵枯冢昏鸦。江山如诗如画,英雄葬场为家。”

那些山狗军也同时大声应合起来,两千名山狗军护着帕卜里,一路唱着,不一会儿,就到了一里之外,远远望去,长长一条火把光象河水般流动,但丝毫不乱。

这优露萨才是真正的军人吧,两千山狗军来时,还是风尘仆仆,但经过他这么一领唱,反而是士气大震,豪气冲天。吴明不禁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和南蛮和波斯两个国家的军队时有摩擦,总觉得他们也不过如此。一旦近卫营恢复建制,李源的黑甲军满兵力,应该算一股绝强的战力,但现在看来,恐怕也不尽然。

帕家能够雄居南交这么多年,依靠的,恐怕不单单是地利吧。他们的水军本来就是一绝,这山狗军,看来以前自己也是小觑了。南蛮尚且如此,何况另外三大古老的帝国?看来自己也是坐井观天,小看了天下英雄。

山狗军已经越来越远,渐渐的,那整齐雄壮的歌声也消失不见。深吸了一口气,吴明也不由得壮怀激烈,波斯已大举入侵南蛮,这天下,恐怕又将进入一个多事之秋。抬头望了一眼夜空,天上群星争辉,那月亮似乎也比平时暗淡了许多。

断尾4 第十四节 第十四节

天青河汤汤东流,似乎永无休止。它把整个青庭草原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紧挨着达雅雪山,约占整个草原四分之一的面积,而还有四分之三的面积,则在天青河北面。到了现在,吴明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条河叫天青河了,虽然是雨后,但经过两日的沉淀,这河水还是绿油油的。如同一块绿光闪耀的翡翠。

只是现在整个天青河南岸,估计全是波斯人的天下了吧。

送别了帕卜里,众人第二天就早早上路了,沿着天青河一路向北而去。青庭草原上人口也不算多,汉明帝即位之初,曾对全国的人口进行过大普查,全国人口有近五亿。但青庭草原却仅两百万人口,相对于它的面积来说,应该算是地广人稀了。他们一路行来,却鲜少人迹。

不过就算如此,道路两旁已渐有生气。从风铃渡出来的时候,除了那几个老弱妇孺,众人几乎没有看见过其他人,但走到现在,路上行人的踪迹也渐渐多了起来。尽管大部分都是一些凌乱的马蹄印。

雨一连下了好几天,这一天晴了,天空却蓝得如同一快布,不见一丝杂色,整支队伍走在路上,也是有说有笑,毕竟,终于到家了。

吴明走在队伍的中部,对着身边兴奋不已的廖刚道:“少督,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少,走了这么远,鬼影都不见一个。以前也是这样子的么?”

“怎么会,这里离青庭不远,以前到了此时,牧民们打完了草,就会带着一家出产的皮毛等特产,前去庭牙交换生活必须品。这条道路上的人络绎不绝,热闹得很呢。”

吴明望了望,草原上虽然平坦如垠,但其他地方仍然可以见到牧民打草后的草茬子,只有这里坑坑洼洼,被踩得不成样子,新鲜的是马蹄印,陈旧的是车轮印和脚印。显然以前这条路也很繁华,只是最近才慢慢变成军用的。

吴明低头想了想:“这可就有点奇怪了……”

廖刚道:“吴大人,你想得太多了,现在波斯人大举入侵,估计大哥实行戒严,这些牧民都迁到北方去了。”

“这个原因我以前也想过,但就算如此,也该派人四处侦察,而不是现在这种连人影都不曾见。”

这实在是大违常理,青狼军总合军力好歹也有近二十万,廖青虽然治军甚严,但也十分护短,这支军队在他的带领下,更是沾染上了那种睚眦必报的习性。现在波斯人都已经打到家门口了,他们却闭门不出,这就有点反常了。

正想着,廖刚突然欢呼了一声:“瞧,前面有烟!”

吴明抬头一看,只见遥远的天际,一缕细烟袅袅升起。如一条直线,直达天际,在蔚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醒目。

有烟的地方那就有人了,吴明心头一喜。转头问廖刚道:“少督,前面就是庭牙了么?”

廖刚摇了摇头,道:“那有这么近,从这里到庭牙,按照现在的路程,估计还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呢。”

吴明想了想,道:“你先等会,我去和娘娘说一声。”

陶雨所在的位置离吴明并不太远,他几步就走到了。此时,她正被两个战士抬着,坐在滑竿上,望着远方出神,显然,她也看见那烟了。吴明走过去,行了一礼道:“娘娘,为安全计,我看,还是我先过去看看吧。”

陶雨的眉头皱了皱,道:“吴大人,现在青狼军动机不明,你贸然过去,岂不是很危险?”

“正因为如此,更应该我先过去看看,以我八段的实力,只要我成心想跑,他们要想留下我,还真有点难度,再说了,娘娘这次回到东汉,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却闭门不出,这事也透着古怪,还是我先去看看为好。”

陶雨沉吟了半天,最后一咬牙,道:“吴大人,你小心点,把廖刚叫上吧,也许在关键的时候,还有点用处。”

他是要我挟持廖刚脱身吧,吴明苦笑了一声,也亏陶雨想得出,这种下流的主意她也是信手拈来。不过带上廖刚,还真是可以减少很多麻烦,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应该没我们想的那么坏,青狼军现在廖青都不在,估计这才是他们反常的主要原因。”

何艺在旁探长了脖子,小声道:“你小心点。”

吴明答应了一声:“我省得。”让他们先在原地休息,然后带着廖刚朝前面赶去。

从太子南征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这是第一次在东汉的土地上见到东汉人,越接近青狼军,吴明心头反而更加茫然。

廖刚到了现在,似乎也有点紧张,闭着嘴不说话,两人只是闷头赶路。

走了好几里,就看见远方有个临时营地,隐隐约约的,依着天青河而建。说是营地,其实也就是十几顶小营帐。刚才见到的炊烟,就是这十几个小营帐里发出来的。

走得近了,营地里突然一阵乱,然后传来马嘶声,过了好一会儿,十几骑从营地里急急的奔了出来。看来,他们也发现了吴明两人。

听着这凌乱的马蹄声,吴明的心也提了起来。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青狼军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态度如何。

没过多久,这些人已经跑到了近前,疾驰的马也一下勒住,跑在前头的一个勒得太急,马都人立起来。

廖刚老远都在大喊:“我是廖刚,你们是那个将军的属下?”吴明脸上也挂着笑意,不停的挥手,以示友好,两人一边挥着,一边朝他们接近。

还没走几步,那些骑士忽然从马上摘下长枪,在路面上排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其中一个矮小的汉子端起长枪,紧张的说道:“别动,再动我们就冲锋啦。”

吴明心头一沉,难道,那个叫浅石的人已经把曹烈死讯带回来了,不然,这些青狼军怎么会如此态度?

廖刚的脸一沉,道:“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知道我是谁么?”

那个领头的矮小汉子说道:“我管你是谁?大公子下令,封锁整个青庭草原南岸,所有牧民必须在冬季来临之前到达庭牙以北,到了冬季,还从南方过来的,一律按间谍处理。”

已经是冬季了么?吴明怔了怔,这点自己还真没注意。廖刚已是怒极,道:“我是廖刚!”

那领头的士兵怔了怔,另外一个士兵操着磐川一带的方言,起哄道:“廖刚,廖刚这哈麻皮是谁?”

“住口!”领头的士兵喝了那个士兵一声,然后拍马走过来。但他仍然是小心翼翼,长枪端于胸口,随时准备雷霆一击,他走到廖刚面前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廖刚脸上青红交接,显然已是怒极,道:“我是廖刚,青狼军统帅廖青三子,廖刚。”那士兵上下打量了半天,才翻身下马,行了一礼,惊道:“真的是三公子,以前青帅阅兵时,我见过一次,你现在瘦多了。”

廖刚这一路逃下来,风餐露宿的,不瘦下来才怪,刚才那个操磐川一带方言的士兵走上前,战战兢兢的道:“三公子,我那哈儿也不晓得你身份,你老莫怪哈。”那个领头的士兵转过头,低声骂道:“小江,说了你多少次了,你一张嘴要改,每次都把不住风,三公子大人大量,自然是不会跟你计较的。”

廖刚本来心头怒气勃发,但听到对方如此说,也不好发作,只得暗哼了一声,道:“你们那个部分的,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领头的士兵顿时换上了谄媚的笑容,答道:“小的是第二路军,路都督属下的先锋队官,名叫廖熊生。”他把自己的名字咬得很大声,话里也带了许多些许自豪。

廖刚怔了怔,这才正眼打量了一下对方,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赐姓者,你是第几代了?”那廖熊生答道:“禀三公子,家父受青帅赐姓为廖,我是第二代。”

青狼军部队里各个民族混杂,这廖熊生看来祖上也是个生番。青狼军由于人多且杂,一共分为十路军,越靠前的,表示越受廖青重视,这廖熊生在第二路军,显然已经属于廖青的亲信一列了。

廖刚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吴明说道:“这位是吴大人,这次我能够安然逃脱,多亏了他。”他这次能够逃脱,吴明自然没能有什么大的功劳。他这么说,只是为了方便吴明罢了。

吴明张了张嘴,正准备谦让两句,那个叫小江的士兵顿时惊叫道:“哎哟,那个吴大人哦,是不是那个在南蛮单枪匹马救下太子妃,又抓到南蛮皇帝那个幺儿……”他念念叨叨的正欲再说,廖熊生已经转头大喝道:“住嘴,你小子少说两句要死吗?”

“也没见有个三头六臂……”那小江被吓了一跳,后面的话再也没法说下去。

吴明自然没有和对方计较的心思,相反,还松了一大口气,看对方的态度,青狼军还不知道自己杀了曹烈。至少,没公布出来,发布追杀令。而且,看这些普通士兵的样子,显然还把自己当成东汉的一员,证明廖青还没有正式反叛,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个态度了。

断尾5 第十五节 第十五节

既然想通了这层,吴明也放下了心来,对着那廖熊生道:“廖将军,我们后面,李大人正带着几千名兄弟护着娘娘归来,还得麻烦你去通知一下庭牙,迎接下。”

廖熊生吃了一惊,然后有点为难地道:“好吧,我去通知下,不过大公子现在不空。能不能请动他,就得看吴大人你的本事了。”

吴明本来已经松了一口气,此时听得对方如此说。难免有点疑惑,这廖胜的架子这么大?太子妃到来,他竟敢不迎接?听廖熊生话里的口气,似乎正有要事缠身。他不由得疑惑道:“怎么,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廖熊生没回答,对着其他人说道:“我去通知一下路都督,你们保护好三公子和吴大人,一有消息,我马上来接你们。”吩咐完,拍了马一下,那马顿时转过头,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这廖熊生做事,真是滴水不露,看来他拿不准主意,向上级禀报去了。这留下来的人,多半也有监视的意思。吴明也不以为忤,那个叫小江的士兵见得廖熊生跑得远了,又凑了上来,道:“吴大人,南征军就逃出来你们嫩么点人啊?”

吴明想了想,道:“应该是吧,其他的,还不清楚。”具体逃了多少,估计帕卜里最清楚,但对方肯定不会说,当然吴明也不会傻到去问。

“记得殿下当时誓师南下,一共是二十万人啊,郎个搞起的,都快死光求了,真是……”说到这里,他砸巴了下嘴。

吴明有点伤感,道:“是的,都死得差不多了。”

“南蛮人那门有嫩们厉害,杂搞起的……”

他脸上到现在,明显写着不相信,吴明也看不出有多少伤心或者同情的表情,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尽管觉得和这种小兵置气没道理,但吴明仍然说道:“南蛮人比想象的厉害得多……|”

“是嫩个样子的么?”小江撇了撇嘴,虽然没说下文,但吴明却知道,他心里恐怕多少有点不以为然。

青狼军从建立到现在,除了早期镇压各类反抗之外,到了后期,就是和南蛮人摩擦居多,在廖青的带领下,却是胜多败少,也许,小江认为,南征军的失败,多半与太子决策失误有关吧。不过青狼军大部分人属于生番改编而来,自然对朝廷没多少敬意,要他们像其他部队一样维持对朝廷的尊敬,恐怕有点难度。

吴明也不想和对方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连忙转换话题,道:“廖将军前去通报,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得到答复?”

小江想了想,道:“这个我也不晓得,看具体情况了。吴大人你如果觉得不好耍,可以先去我们营地里坐哈,等一哈就好老。”

廖刚在另外十来个士兵的簇拥下,更是说说笑笑。几人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他们的营地里。老远就有人喊道:“小江,都是些什么人,廖队长怎么跑了?”

小江道:“我带来了三公子和南征军近卫营的吴大人,廖队长去通知路都督了。”

营地里一阵喧哗,大概他们也都吃了一惊。走进行营时,里面已有一些人聚着了,几人刚进门便被他们围在当中。一个士兵大声道:“这真是吴大人么?”显然,这吴大人似乎比三公子还来得希奇。

吴明应了一声,那些人顿时呼啦一声把吴明包围起来,问这问那。吴明本就觉得有点累,而且这些人问来问去,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有很多人还操着生涩难懂的方言,他听起来更是头大,谈了一会,已经是满头大汗。小江的话虽然多了点,但人还算机灵,连忙跳出来解围道:“得了,得了,大家也莫问了,鹰胖子,你去整点青稞茶,让三公子和吴大人喝哈,你们一个个滚远点,紧到起围到做什么?”

那个鹰胖子应道:“好,好,吴大人你和三公子稍微等等,我马上去端。”然后甩着个肥屁股去了。

小江道:“三公子,你老人家和吴大人多担待点,等哈廖队长就回来了。看看路都督郎个说。”

营地里很是简陋,吴明和廖刚两人都是坐在马鞍垒成的垫子上,看来这些狼军平时,根本没有凳子坐,吴明倒没什么,廖刚这段时间也是风餐露宿惯了,自然也不会去真个埋怨对方,不一会儿,鹰胖子就端着两壶青稞茶出来,递给两人道:“三公子,吴大人,请尝尝。”

吴明喝了一口,只觉得这青稞茶和米酒没多少区别,喝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和以前在地球上的青稞酒也多有不同。便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廖刚却“咕隆”几口就全部喝了下去,然后抹了一下嘴,道:“还是家乡的东西好喝。”

他喝得很急,这些士兵都有点目瞪口呆,也许在他们看来,世家公子多是养尊处优,能喝这东西就算是不错了,那有这样子的。小江睁大了眼,忍不住道:“你们嫩个样子好嘿人,好象八辈子没喝过样。”

那鹰胖子把屁股甩了他一下,堆起笑脸道:“三公子,吴大人,别计较,他就这样子,口没遮拦的。吴大人,现在给我们好好讲下你们南征的事情吧。”

吴明又喝了一口青稞茶,然后缓缓道:“太子在新河城攻了十多天……”他只是简要的说了一遍,包括这一路行来的许多艰辛。听得这些青狼军也是长吁短叹的。当说道中军被象兵攻破,太子力战身亡之时,他们也是唏嘘不已。吴明心头才真正放下了心,这些青狼军普通士兵,并没有外界传的那么食古不化,至少他们,还是把自己当成东汉的一分子。只要有这个理念在,廖青真想独立,难度就大了去了。

那小江忍不住道:“这南蛮人好求坏哦,嫩门有前段时间那使者说的好,明显骗人的,我……”那鹰胖子顿时大急,朝他猛使眼色,小江这才发觉自己又说露了嘴,慌忙闭上了嘴巴。

他虽然收口得快,但吴明仍然听出了个大概,看来南蛮人真的派人来过,只不知道,结果如何,是廖青走之前,还是走之后了。经过这么一打岔,众人都有点讪讪,吴明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喝道:“人呢,都跑那里去了?”正是廖熊生的声音。所有人都跑了出去,吴明和廖刚也走出营帐,却见到廖熊生已经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士兵。这些人跑得急,满头都是大汗,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流出来的。

廖熊生一见到吴明,点了点头道:“吴大人,刚才我们已经通知路督了,他说他马上去准备相关迎接事宜,只是如果要请大公子,最好还是吴大人和三公子亲自去,他也不好多说。”

吴明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头更是大奇,这大公子到底在做什么,搞得这些人都不敢去请他。他点了点头,廖熊生道:“那就麻烦吴大人和三公子和我一起去庭牙吧。”然后转过头,对着几个士兵道:“你们把坐骑让出来。”

那几个士兵跳下马,站在一旁,吴明和廖刚顿时骑上去。廖熊生就跟这些人招呼一声,带着吴明两人飞骑而去。临走的时候,他对着鹰胖子道:“你们一个个的小心点,搞不好波斯人就杀过来了,若有异动,马上飞马禀告。”

他说这话也不无道理,波斯人这次东征,名义上还是攻打南蛮。但现在东汉内乱不休,天知道这些波斯人会不会趁乱来拣便宜。吴明心头一松,这廖熊生能说出这话,证明青狼军还是有忧患意识的。

几人沿着天青河一路急驰,两边的景色飞速朝后倒退而去,路上的时候,廖刚看着两旁的景色,嘴里不停的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路向北,道路两旁尽是一些破烂布条以及生活垃圾,偶尔还有一些人分散在道路两旁,翻拣这些东西。间或有许多走不动的的妇孺老少,蜷缩在道路两旁,麻木的看着几人飞驰而过。

一个小男孩抱着自己的母亲,在大声的喊着“妈妈。”她的母亲躺在路边,手里还捏着一个破碗,碗口朝着大路。但恐怕永远也醒不来了。越往北走,这些难民就越来越多,吴明看着这些景象,心中泉涌的,却是一股莫名的悲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战争,带来的伤害,最终承担后果的总是百姓。这次波斯东侵,还没打东汉,仅仅一个撤退,就造成了这么多人流离失所。更何况当事的两国?

廖刚走了一段路,忍不住怒斥道:“这么多人都没安置,你们干什么吃的?”

廖熊生看也不看,只是闷声道:“这么多人,也是救不完的,再说了,大公子说了,要各路军严守岗位,不得私自帮助乱民,以防生变。”

“真是岂有此理!”廖刚双唇哆嗦,已是说不出话来。

断尾6 第十六节 第十六节

几人一路飞驰,庭牙,这个东汉西部著名的城市,终于呈现在了吴明眼前。远远的,就看见一座巨大的建筑矗立在这个城市正中。一阵清风扫过,那建筑上的风铃随着秋风“叮当”做响,远远传来。

廖刚听着那悦耳的风铃声,脸上露出笑意,道:“吴大人,那是当归宫啊。庭牙真的到了。”

东汉立国之初,这青庭并不是东汉的一部分,十个大的部落盘踞在青庭草原上,四处征战不休。高祖轩辕海统一了整个东汉之后,这些部落迫于东汉强大的武力,联合起来,对付东汉,形成部落联盟。联盟成立之初,和东汉很是大战了几场,他们占据地利,东汉一时拿他们也没办法。

这时候,西部的波斯人看见有便宜可占,趁乱占了整个天青河南岸,并且在南边修桥,造船,积极准备北征,到了此时,部落联盟被两面夹击,已经是穷途末路。高祖轩辕海为了说服部落联盟,就带着几个随从,只身前往庭牙,以期这些部落归降东汉。当时,鲁工子做为一代异人,也是这几个随从之一。

谈判进行得比较顺利,但到最后表决的时候,有两个部落的长老却以草原勇士难以接受农耕民族的统治为由,拒绝成为东汉的一分子,并且积极说服其他部落投降波斯。很多部落首领顿时意动,危急之时,高祖当面质问那两个部落的长老,既有约定,为何出尔反尔。两个长老答曰:“双方风俗习惯,文化习惯大异,就如同这草原上只能有毡帐,而不能有建筑这种浅显的道理是一样的。”

鲁工子这时候站出来,表示自己能够造出一幢大型建筑出来,长老不信,于是双方打赌,如果鲁工子能在一年内造成一幢雄伟的建筑,所有部落无条件的接受东汉的统治,如果不能造成,则东汉必须承认青庭草原部落联盟的独立,不得侵犯青庭,同时,还要帮他们收复天青河以南的地域。

高祖在详细的听了鲁工子的相关规划后,接受了这个这赌约。鲁工子花了九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这幢举世闻名的建筑。因为波斯人已经封锁了天青河以南,所以从南方运送山石成了妄想。而青庭草原西北则为沙洲,几乎大部分都是戈壁,东北则是南平,也是草原,更是不可能运送山石。从遥远的东边运送山石,则赶不上工期,所以,这幢建筑,几乎都是木制而成的。

规定一年期限,但鲁工子只花了九个月,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还提前三个月完成了工期,许多人都认为这幢建筑多为应景之作,多半经不起风雨的。当年恰逢草原地震,整个草原天崩地裂,那些毡篷在地震中几乎全部倒塌,压死了牛养无数。第二天,人们起来一看,整个城市一片狼籍。但这木制建筑还矗立在庭牙正中,安然无恙。至此,所有人对鲁工子的神艺心服口服,部落联盟表示接受东汉的统治。

高祖大喜,为了纪念,为这幢建筑的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当归宫。”

一边听着廖刚如数家珍般阐述着当归宫历史,几人已经到了南门,庭牙虽然是个城市,但整个城市里除了当归宫,都是毡帐构成。毡帐外面插了篱笆和拒鹿等,算是围墙,防止人随意胡乱进出。只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开一个门,便于管理,几人进去的,正是南门。

几个士兵站在路口,大声道:“廖熊生,你小子怎么来了,有什么紧急军务么?”

廖熊生大声道:“南征军残部已经到了,娘娘就在我们营地不远处,路都督正在筹划迎接事宜,我是来通报大公子的。”

那人吃了一惊,忙不迭的让开道路:“快去吧,大公子今天还是在乐营里,希望你们好运。”

走进庭牙,尽管吴明以前也听说过无数次这个城市的种种,但他仍然感到一阵新奇,道路两旁,尽是毡帐。甚至连一些酒肆,茶楼都是一些高大一些的毡帐而已。不同肤色,不同服装,不同种族的人在街头上穿梭奔走。虽然现在难民增多,但仍遮掩不住这个城市这种独特的风情。

几人一路飞驰而过,跑了一会儿,在一个高大的毡帐前站定了,廖熊生道:“这就是乐营了,我现在就去通报。”说完,翻身下马,就要朝里面走。那毡帐前面站着的两个卫兵顿时往中间一站,道:“干什么,没大没小的,不经通报就往里面闯,找死么?”

廖熊生停了下来,脸上堆起讨好般的笑容道:“两位大哥,我有要事禀告大公子,还望通融则个。”两个卫兵冷哼了一声,其中一人鼻孔朝天,道:“大公子说了,今儿个恰逢波斯舞团前来友好演出,所有人一概不见。”

廖熊生顿时急得满头大汗,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麻烦两位大哥了,南征军残部已经归来,太子妃正在路上,这位是吴大人,这是三公子,他们可以做证。”听到廖熊生如此说,两个侍卫才重视起来,重新打量了几人一眼,一人对另外一个人点了点头说:“那小子我认得,确实是三公子,看来这人没说谎。”他嘴巴里虽然说着三公子,但口气全无尊敬之意,吴明转头看了一眼廖刚,见到虽然一脸铁青,但脸色还算正常,看来以前也是经常受气了。

两个卫兵交接头接耳了一番,大概觉得这事确实够大,他们也不好担待,其中一人点点头,对着吴明道:“你就是南征军的代表吴大人是吧,你随我进去,你们两个不要乱动,乖乖跟我等着。”说完,闪身进了毡帐,吴明忍住心头怒气,也跟了进去。

转进这个毡蓬的时候,吴明也被吓得不轻,一般的毡帐,六十来平就比较罕见了。太子南征之时,用来议事的主营帐就只有六十来平左右。

吴明粗略扫了一下,发现这个毡帐除了拥有穹顶之外,其他的,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剧院,整个毡帐约成椭圆形,前方有演出台,下面有观众席,最后面,还有个高台,摆着个张桌子,一桌子人正坐在那里高谈阔论,一边吃着零食,点心,不时大声叫好几句。

估计,就是常说的贵宾席了。

下面黑压压的挤满了不少观众,一片嗡嗡然,吵得不成样子。台上一个波斯人正在报幕:“下面,有请各位父老乡亲欣赏我们的特色舞蹈,螺旋舞。”下方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几个波斯女子踩着舞点走到了场上。他们都穿得极为清凉,身上只是挂着一些各色的布条。这些女子在上面摆臀扭腰,做出各种诱惑的动作。

在京都之时,偶尔也有胡姬进行表演,不过那要庄重得多,吴明被近卫营的一些汉子拉过去看过几次,觉得那些胡姬除了裙子稍微短了点外,其他的,还可以接受,但每次表演,仍然让那些军中的汉子们兴奋不已。吴明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跟着那个卫兵朝后面的贵宾席走去。

“让开,让开,紧急军务,耽误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吃罪不起。”那卫兵一路走着,一路凶神恶煞地喊着。这些观众虽然正在兴头上,但见了他,仍然如同老鼠见了猫,乖乖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没过多久,两人就走到了后面的贵宾台上。诺大的一个贵宾台上,现在就摆了一张嵌玉圆桌,一个公子哥摸样的人正独自坐在桌子上,双眼放光的盯着对面台上,几滴涎水从他的嘴角滴落下来,落在他花绸领子上,他却尤自不觉。

他身后站在一个管家摸样的老头子,正小心翼翼的帮他擦拭着嘴角的余沥,看见两人上来了,他瞟了一眼,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那卫兵刚才还是趾高气昂的,此时却温顺得如同一只猫,压底声音朝吴明说了句:“你在这里等着。”就点头哈腰的朝那老头子迎了过去。

他附身在那个老人面前耳语了几句,那老人面色一变,眼里爆射出精光,朝吴明这边望了过来,然后整了整衣衫,就要走过来。

这时,对面的艳舞大概跳到了尽兴处。鼓声一下急了,在鼓点和长笛声中,那几个波斯女子都踢起腿来,布条都飘起老高。其中一个人更是极快的旋转起来。越来越快,然后猛地把身上的布条朝台下一丢……

下面顿时好一阵鸟乱,各种鬼哭狼嚎的声音此起彼伏。那坐在桌子上的公子哥顿时大吼了一声,弹簧般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然后几步蹿到了栏杆处,也跟着狼嚎了起来。下面的人群顿时更乱了,几乎要把整个毡帐都掀翻了。有人扯着嗓子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大公子流血了,快来人啊。”

那老人也是大吃失色,也顾不得招呼吴明了,几步跑过去,从栏杆处把廖胜强拉回桌子边,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几粒丹药,喂廖胜吃了下去。还满头大汗的为廖胜捶背抹胸,脸上一片焦急。

过了好一会儿,廖胜才渐渐平息下来,这老人才挥了挥手,对着下方乱成一团的人群朗声道:“各位莫要慌张,大公子只是流了点鼻血,吃了点清心静气的药丸,已经好了。”

人群这才安静下来。

断尾7 第十七节 第十七节

那老人转过头来,看着廖胜道:“大少爷,今儿个你也尽兴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休息,明日才来。”

刚才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但吴明却发觉此人一眼双睛精光四射,显然还是个高手。

廖胜经过刚才的阵仗,大概也真的累了,懒洋洋地点了点头,像个死鱼般的瘫在椅子上,也不说话,那老人看了一眼吴明,然后俯下身,在廖胜耳边耳语了几句。廖胜苍白的脸上顿时现出一丝红晕,精神似乎好了点,立起身子,打量了吴明几眼,又变得无精打彩,打了个呵欠道:“姜管家,你看着办吧,这事不要来烦我。”

姜管家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几个站在旁边的家丁道:“今天暂时就到这里了,你们先送大公子回去休息。小心点,别粗手笨脚的,伤到了大公子。”

几个家丁唯唯诺诺,扶着廖胜,就要从后门退下去,临走的时候,廖胜转过头来,喘着气道:“今天那波斯小妞真是不错,麻烦姜叔安排一下。”姜管家老脸上堆起谄媚的笑,点着头道:“大公子,老奴知道了,肯定为你安排妥当。”

廖胜点了点头,在几个家丁的搀扶下,转身就走。吴明大急,这廖胜就这么走了,那后面的事怎么办?他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正要叫住廖胜。姜管家摆了摆手道:“是吴大人吧,刚才小昌已经给我说过了,这迎接娘娘的事,我来安排吧,你也看见了,我们大公子的身体不太好……”

廖胜的身体是不太好,这点吴明倒是亲眼看见的。不过廖刚说廖青目前不在庭牙,看来这事是真的了,不然,以廖青的脾气,也不会允许廖胜把这里搞得如此乌烟瘴气。想归想,他嘴上却问道:“廖督目前不在么?”

“廖总督前段时间有点急事,去沙洲拜访故人去了。”

姜管家一边回答着吴明,一边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然后招呼了众人一声,就要出去。那个叫小昌的亲兵连忙上前,扶住了他,道:“姜都督,您老慢点。”

他说得虽然很小声,但一声都督却清晰的传入了吴明的耳里,吴明顿时心头一凛。青狼军由于成分较杂,所以制度也和其他几路都督稍有变化。其他几路都是总督尽揽大权,下设省份,全省最高军事长官则称为都督,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分设其他军职。

但青狼军却不一样,总督之下,直接设十路都督,分别掌管十路大军的实际军权,而各省则再设副督,招募地方军,进行行政管理,这样,青庭的常备军较其他几路总督府都为多,更便于对当地复杂的政治环境进行掌控。

刚才看这姜管家一副老奴嘴脸,吴明未免有点轻视,却不想对方竟然是一路都督。心头想着,脚下难免迟疑。那姜姓老者见状,停下了脚步,道:“如果吴大人真想拜访廖督,可以在我们庭牙呆个几天,游览一番,廖督前几天来过信,应该就会在这两天回返。”

他现在换上了小昌递上来的戎装,整个人顿时透发着一股精悍之气,那里还有刚才的奴才嘴脸。看他们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杀过曹烈。吴明这次路过庭牙,本就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意思,更不想节外生枝去拜访什么廖青。他行了一个礼,道:“败军之将,有何面目拜访廖督,末将只望早点护送娘娘回到昆洲,也好安心。”

吴明的玄武队正,按照品职来说,正好是六品正。而对方既然是一路都督,东汉规定,各省总督均为三品武职,其下各路都督则为四品。他自称末将,也属应当。

那姜姓老者笑了笑,淡淡道:“好吧。”

吴明本来已经很放下心来了,但一见他的笑容,又不禁一阵发毛。他这笑意也并不是如何阴险,可是总好象包含着无限深意。他行了一礼,道:“那就麻烦姜都督了。”

姜姓老者又笑了笑,道:“别老是姜都督,姜都督的叫着,我单名一个环。痴长你几岁,吴大人不嫌弃,就叫我姜大哥吧。”

青狼军十路都督,吴明这几年一直呆在东汉京都,自然不知道他们每人的名字,此时才知道对方名叫姜环。

他保养得宜,面色红润,如初生婴儿一般。但胡须却是花白,恐怕已是年近花甲。这“姜大哥”吴明自然是叫不出口,只是道:“末将只是想护送娘娘回到昆洲,望都督施予援手。”

这贵宾台后面还有个后门,大概是专门为廖胜开辟的。姜环带着几个家丁和小昌正准备朝外走,闻言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我会妥善安排好相关事宜的,不知道,这次南征军的兄弟,还剩下多少人?”

吴明紧走了几步,也跟了上去,回道:“除了一百来名近卫营的兄弟,就是李大人的黑甲军了,一共三千多人的样子。”

姜立站住了,讶道:“三千多人么\?这李黑子真是厉害,千里转战,竟然还带了三千多人回来,这‘黑旋风’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想了想,又道:“吴大人,大公子的身体不怎么好,现在曹副总督又不在,这迎接之事,只能我来代劳了,还望你和娘娘传达一声,勿要怪罪。至于李大人带领的黑甲军弟兄,恐怕只能在城外扎营了,不过你放心,他们的粮草我自会安排妥当。”

李源一共有三千黑甲军,自然不可能全部带到庭牙来,这样,安排起来也是个大问题。他说得面面俱到,吴明也想不出有什么毛病,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就多谢姜都督了。”

姜环笑了笑,转过头对旁边的小昌道:“小昌。”

小昌站直了道:“属下在。”

“近卫营的兄弟自然不可能住在外边,你带吴大人先去认个路,等会就把他们安排到驿馆吧。记得,好好招待,怠慢了我可不饶你。”

小昌走过来,笑意吟吟地道:“吴大人,等会先跟我过去熟悉下驿馆的环境吧。”他现在脸上都开了花,和刚才盛气凌人的样子判若两人。吴明答了一声谢,一众人顿时从后面鱼贯而出。

走出毡帐的时候,里面的鼓点又急了起来,后面又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大概表演又到了紧要处。外面,烈日当空,许多难民横七竖八的躺在道路两旁。

跟着小昌一路朝驿馆行去,看着沿途的景色。吴明心头,并无半分安顿下来的喜悦,有的,只是淡淡的悲哀。

断尾8 第十八节 第十八节

驿馆就在这个城市的正中央,和乐营也不太远,中间隔着一个“当归宫”。庭牙所有毡帐都是围着这个著名的建筑而建。越接近“当归宫”,自然是越重要。

说是驿馆,其实也就一个大一点的毡帐群。这里的毡帐群大概是青狼军专门用来招待外来人员的,小昌带吴明一路走来,就看见这附近有很多奇装怪服的异族人。和其他地方的生番大不相同,这里走动的,多是外国人。乞丐,难民几乎绝迹,行人也是整洁得多。

姜环倒是非常守信,吴明在驿馆没呆多久,陶雨就在一百来个近卫营的护送下来到了这里。随同来的,除了姜环,还有一个腰圆膀粗的黑脸大汉,姜立一口一个“路兄”的叫着。估计,就是廖熊生嘴里说的路都督吧。

两人对陶雨也还恭谨,临走的的时候,姜环拉住吴明道:“吴大人,如果有什么事,请直接到总督府来找我。”得到吴明的肯定答复后,两人再三请安,才退了下去。看着他们的样子,吴明暗自松了一口,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此一举了。

从庭牙到南宁,中途还要穿过成州,磐川,福州三省,按照马车的速度,至少也要走个半个多月,这人吃马嚼的,开销也不算小,姜环说需要准备下。让众人在庭牙呆个两天,到时候人马齐备,就可以马上出发。

众人就在驿馆里安顿了下来,这里也还算清净,并没有外面的嘈杂。

第二天,吴明一早就起来了。现在已是冬季,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点点料峭寒意,打了一会拳,身上出了一身臭汗后,却自有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他打了一点冷水,正在擦拭身体,就见到驿馆里人影一闪,鲁房急匆匆的从里面跑了出来。

从达涯雪山到现在,鲁房很少说话,整天闷着,一有空就钻到自己帐篷里,也不知道在钻研什么东西。吴明最近的事比较多,也没怎么管他。他喊道:“小鲁。”鲁房正闷头朝外走,猛的听到有人喊,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见是吴明,堆起笑容道:“吴大人,是你呀?”

“大清早的,不好好休息,干嘛去?”

“我,我想去对面的当归宫看看,白天人太多了。”

鲁房伸出食指,指了指对面高大巍峨当归宫。此时天还没亮透,在曙色中,那幢举世闻名的建筑也是朦朦胧胧,并不怎么清楚。这幢建筑建立之初,本意是为了新成立的地方政府办公之用的。但部落联盟的人却认为当归宫乃当世神迹,不容亵渎。于是,这建筑就闲置下来,只在平时派人值勤,日日开放,供四方来客瞻仰,遂成此地一大名胜。每天,前来参观,甚至上香祈福的人络绎不绝。

鲁房现在去,也有图个清净的意思。

吴明听他一说,想了想,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等等,反正现在左右无事,咱们一起去看看,瞻仰下鲁工神艺也好。”鲁房听吴明说得客气,满脸兴奋,连连点头道:“知我者,吴大人也。”吴明不禁哭笑不得。

当归宫离驿馆并不太远,两人没走多大一会就到了,到达当归宫时,天才刚刚亮透,两个卫兵正抱着枪站在大门外,不停的打着呵欠,看来这建筑晚上也有人看守。两个卫兵道没多刁难两人,稍微问了一下,就放两人进去了。

跨进门的时候,吴明才深深的为这幢宏伟的建筑所折服。整幢当归宫内部雕梁画栋,气势恢宏。大厅正中,摆放着一尊近三米高的金像,红烛高烧,三个镏金大字在火光中闪闪发亮:“鲁工子!”现在虽是清晨,但仍有不少人早早赶来,在这金像前烧香膜拜。

吴明疑惑道:“这当归宫里怎么有鲁工雕像?”鲁房此时满脸激动,不停的摸摸这里,瞧瞧那里,嘴里也是念念有词,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听得吴明如此问,顿时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道:“老祖宗自然不会自己雕刻,这雕像是我鲁家第八代先祖应当时的汉朝皇帝所邀,雕刻出来的。后来被送至当归宫,以做纪念,也成了神物了。”

他嘴里对朝廷全无尊敬之意,吴明也不好说他。

“哎呀,瞧瞧,这一刀简直就是神来之笔,深合木纹肌理。啧啧,这椽子和檩木竟然还可以如此安放,这真是巧夺天工了,啊——”

他双眼冒放光,嘴里更是喋喋不休,早把吴明抛在了一边。吴明站着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幢建筑除了宏伟之外,另外就只有一个大门。其他的,还真找不出其他特别。百无聊赖之下,和鲁房招呼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当归宫里的游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鲁房过了好久,才从里面一步三回头的钻出来。吴明看着他的样子,笑道:“怎么样,看了这么长时间,有什么启发没有?”

“先祖神艺,一精如斯,今日观得一鳞半爪,也是获益非浅。”

吴明道:“不知,小鲁你跟鲁工相比,又是如何?”

鲁房站住了,想了想道:“先祖之长,在于建筑,小子所长,在于小巧,两者之间,只有共通,没有可比性。”

吴明看他说得认真,顿时笑得更厉害了。他本来只是逗逗鲁房玩的,没想到这小子还真的不客气。闻言也没当真,道:“天都大亮了,这神迹也看了,也不枉我们来庭牙一回,咱们快回吧,再不回去,估计就误了早餐了,咱可不能开小灶。”

鲁房神神秘秘道:“传说这雕像放在这里,年深日久,已经有灵。吴大人,你难道就不带何姑娘来许愿一番?”

吴明怔了怔,望向了他,此时鲁房迎着朝阳而站,一张脸在阳光下更显得唇红齿白,如画中的金童一般。这家伙真是人小鬼大,怪不得被玛妮强迫净身,成了太监,恐怕与他爱表现的性格也不无关系。

不过他的话倒是让吴明心中一动,这好不容易到了庭牙,反正这两天也是闲得无聊,何不带何艺出去走走,也不枉人家对自己的一番心意。如果真的可以,让鲁房这小子扮成金童,两人在鲁工子的雕像前许下心愿……

鲁房拍手笑道:“吴大人,被我说中心事了吧,脸都红了。别想了,回去吃饭吧,还有好几天呢,我肚子也饿了。”

断尾9 第十九节 第十九节

早餐倒是做得很精致,除了肉夹饼外,每人还有一碟小菜和青稞茶。另外就是精面馒头了。吴明拿了一张肉夹饼吃了,只觉得里面的夹肉很有劲道,而且有股浓浓的香味,他扬了扬手里的夹饼,问道:“味道不错,这肉是牛肉吧,果然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

近卫营现在既然住在了驿馆,这早餐自然也是由青狼军提供,那负责送餐的小头领就站在吴明旁边,闻言笑道:“吴大人,不是任何牛肉都是好吃的,牛肉要做到又香又有嚼头,还要保持本味,首先就得保证这牛必须是散养的,吃草的牛肉才香,爱运动的肉才嫩。你们中原的牛,大多是圈养,这样子肯定是不行的。另外,这牛肉的处理工艺也很重要,漂,飞水,再漂,熬。火候,时间一样都不能不到位,要不然品质再好的牛肉也吃起来一股血腥,牛腥味。这些东西,都是你们中原所欠缺的。所以个人建议,吴大人这两天一定要好好在我们庭牙的牛肉馆好好尝尝鲜,也不枉来我们庭牙一躺。”

他长篇累牍的说了一大堆,言语之中,不无骄傲。吴明喝了一口青稞茶,笑道:“这位兄弟贵姓,看来,你对自己乡土很是自豪啊。”

那小头领一张黑脸上闪闪发光,挺着胸膛道:“小人名叫廖牛木,从小在庭牙长大,对这里自然熟悉,不过吴大人如果想去庭牙逛逛,最好叫上我一起去,我一定为吴大人找最好的牛肉馆,让你吃到各种风味的牛肉。”

他也是个赐姓的生番吧,看来也是廖青的亲信了。吴明正愁一会和何艺出去没人带路,此时正好有个现成的,自然答应下来。

何艺由于吴明的关系,自然不可能像普通侍女一样对待。她和陶雨一样,有个单独的小毡房。两人的房间倒是挨得很近,吴明去喊她的时候,何艺正呆在陶雨的房间里。

叫上何艺,一起出去的时候,陶雨虽然是强颜欢笑,但在两人临走之时,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声虽然极轻,但仍然清晰地传入了吴明的耳朵,他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顿。以前太子在时,两人在京都的时间虽然不多,但太子那时候没少带着陶雨偷偷去疯,吴明做为太子的亲卫队长,自然清楚。不过现在,这对陶雨来说,只能是回忆了。

……

何艺平时文静娴雅,但今天却一反常态,显得非常兴奋,一路挽着吴明,唧唧喳喳的问这问那。吴明被问得词穷,好在后面还跟着个廖牛木,滔滔不绝的介绍着,倒免去了吴明的许多尴尬。望着何艺那因兴奋而通红的脸,吴明心头却有点泛酸,何艺从内心来说,还是希望自己多陪伴下她吧,只是,自己有那么多时间么?

庭牙是东汉西部很有名的一个城市,现在青狼军封锁了南岸。城中尽管乞丐,难民较多,但也显出一派欣欣向荣。这里本来就处在东西部要冲上,每年来往客商,都要在这里停歇一下,补充物质等等。现在虽然战争已起,但城里仍然可以看到许多波斯人,南蛮人,甚至是北蒙,以及远在西方的其他小国的商人。仍不失繁华。

绕了一会后,几人也累了,吴明道:“去找一家好点的牛肉馆,吃点东西吧。”

廖牛木点头哈腰道:“吴大人,吴夫人。真是好巧,这附近正好有间牛肉馆,非常有名,那些老爷,将军们经常在里面用餐,你还真是走对了。保管你吃了这回还想着下回。”吴明听他说得天花乱坠,也来了兴趣,笑道:“好,咱们前去看看。”

然后转过头来,问了何艺一声:“小艺,你说呢?”何艺被廖牛木的一句“吴夫人”喊得脸如朝霞,闻言只是轻轻“嗯”了声。

廖牛木答应一声,带着两人拐了两个弯,在一个大毡帐前面站定了,伸出食指,指着上面迎风招展的一面酒旗道:“吴大人,到了。”吴明抬头一看,只见酒旗可能是年代太长,已经稍微有点发黑了,上书几个大字“牛肉斋”,名字倒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旁边却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口气大得不行:“闻香止步”。

吴明摇了摇头,看来这广告语在任何地方都一样,想不出其他花样。一边想着,一边在廖牛木的带领下,闪身进了这牛肉斋。

廖牛木大概是这里的常客,一进来就大声喊道:“老板,来两大盘蘸牛肉。”何艺拉了拉吴明,道:“我吃素的。”吴明顿时羞惭不已,自己把这点都忘了,实在有够粗心,他问道:“小艺,你想吃什么?”何艺想了想,道:“来碗素面吧。”

既然何艺吃素,吴明也不好吃牛肉,只得对廖牛木道:“来两碗素面好了。”

“来两碗素面,老板,记得,面要多多的。记姜都督帐上。“

这个毡帐也不很大,就五十平的样子,但在所有毡帐中也算大的了。就一个老板和小二,那小二忙得团团乱转,到现在还没过来招呼,老板兼着厨师,此时正靠在旁边的灶台边怡然自乐地抽着水烟,听到廖牛木如此说,从烟气腾腾的灶台上探出头来,惊道:“什,什么?”

廖牛木从身上摸出块腰牌,在那老板眼前晃了晃,然后道:“看清楚了么?记得,面要多多的,这两位可是贵客。”

那老板答应了一声:“好咧!”打起精神缩回脑袋,下面去了。

吴明带着何艺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那老板下面果是一把好手,夹了一大筷子干面在沸水里一过,又加了碗冷水。等面汤一沸,也不用笊篱,就拿筷子一搅,一碗面就全撩了起来。小二连忙端过面,屁颠屁颠地跑到两人面前,点头哈腰道:“两位贵人,面好了。”

何艺接过了面,用筷子在面里挑了挑,大概嫌面太多了,皱起了眉头。吴明看见廖木牛站在旁边,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你也坐吧。”廖牛木讪讪笑了笑,道:“我那敢,吴大人,你两安心吃吧,别管我。”

这老板还真听话,廖牛木要他下得多多的,他不但换上了大碗,还把两碗盛得满满的,这面本来是汤面,到现在都成了拌面了。好在味道还真不错,吴明低着头吃了两口,就听到帐外有人叹了一口气,道:“老板,来一碗素面,不要荤油。”

吴明吃了一惊,这牛肉斋今天是怎么了,都吃素了,他抬头一看,这人竟然是熟人,赫然是苦水和尚。

断尾10 第二十节 第二十节

吴明怔了怔,苦水和尚跑到庭牙来,自然不可能是到这里吃面。他想了想,笑道:“苦水大师,方便么,方便的话,过来一述可好。”苦水正站在门口,不停张望,此时也看见了吴明,见吴明相邀,也不客气,径直走了过来,双手合什,唱了个佛号:“如此,多谢吴大人了。”

他动作自然而然,全无半分意外之色,吴明吃了一惊,肚里却在寻思:“这苦水和尚跑到这里来,不会是专门找我的吧?”

苦水掸了掸灰尘,然后拿出块抹布,仔仔细细的把长凳擦了一遍,才施施然地坐了下去,双手合什道:“吴大人,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又见面了。”吴明笑了笑道:“如今贵国与南蛮开战在际,你却独自一人跑到庭牙来了。大师雅致不浅。”

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言语之中却暗含讽刺,也不无刺探之意。苦水和尚却不以为忤,宣了一句佛号道:“小僧此来,自然是有要事的,说不得,还真要麻烦吴大人一趟了。”

他如此开门见山,倒把吴明噎得不轻,后继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此时,小二吆喝了一声:“面来勒!”然后就把素面端了上来。都是一碗素面,他碗比吴明和何艺的要小不少,里面汤水还占了近一半。他却毫不介意,接过面,看都不看,却似饿了许久,闷头吃了起来。面本来就少,他三两下就吃完了,然后小口小口的喝着面汤,每喝一口,还闭目暗叹一声,然后砸吧下嘴。仿佛喝的是琼汁玉露一般。何艺轻轻碰了碰吴明:“吴大哥,这和尚好生可怜,咱们给他再叫一碗吧。”

大概苦水和尚也吃素面,把何艺的同情心也勾起来了。吴明心头苦笑,如果这苦水和尚都可怜的话,天下人恐怕人人都值得同情了。只是现在也解释不清,只得道:“苦水师傅,你要没吃饱,小子做个东,再为你叫一碗吧。”

何艺说得虽轻,但苦水和尚七段高手,自然是听了个明白,他放下碗,舔了舔嘴角边的汤水道:“多谢女施主好意,我已经吃好了。只是这一粥一饭,当思来不易,岂能轻易浪费。”然后指着窗外,道:“至少小僧相比他们,要幸福得多,何来可怜一说。”

这张桌子临窗,说是窗口,也就是中间开的一个方形口子,用几根木棍撑起,再用皮绳固定而已。此时外面冬风正烈,吹得那布条高高扬起,“劈啪”做响。街上的景色一丝不露,尽收眼底。

这窗子外面早躺了一大堆人,个个面黄肌瘦,有老有小。还有两个汉子似乎力气大些,正排开众人,伸长了脖子朝上面看来。一见几人在窗口张望,这些人顿时骚动起来:“客官行行好,老爷可怜可怜我们”等等各种乞讨的话语此起彼伏。

那老板急了,喝道:“吵什么吵,再吵的话,影响老子做生意,这位置也不要你们呆了。”这话很有效果,那些人一下停止了呼叫,但仍是双目发光,从下面望着几人,不时发出一阵阵吞咽口水的声音。何艺到了此时,那里还吃得下,她那碗素面还没动过,连忙端了起来,从窗口朝一个老人递了出去,嘴里道:“这位老伯,这碗面你先将就着吃了吧……”

老板倚在灶台边,大惊失色,喊了句:“使不得……”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人本来躺在窗口下边,此时见了面,突然都焕发出了生机。何艺那碗面还没递到那老头的手上,早被旁边一个大汉一把夺过,然后把头凑近面碗就准备开吃。另外一个汉子那里肯依,猛地把这汉子一掀,那碗顿时“咣噹”一声,跌落尘埃。汤水全部抛洒出来。所有人一拥而上,抢了起来,先前那老头,早不知道被这群人踩成了什么样子。

老板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大喊了一句:“今日三木都督家施粥,你们还不快去?晚了可就没了。”大概三木都督家经常施粥,这些人一听见老板喊话,登时涌了过去,一些腿脚不便的也连滚带爬,生怕去晚了没得施。

何艺早被吓得呆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吴明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窗帘。轻轻拍了拍何艺,道:“小艺,坐下吧。我叫老板再下一碗面。”

苦水此时已经吃完了面,双手合什,宣了个佛号道:“女施主真是菩萨心肠,时值乱世,生灵涂碳,有此胸怀者可谓是凤毛麟角,小僧佩服。”他站在那里,法相**,一派大德高僧风范,吴明忍不住反驳道:“大师说得如此漂亮,何不劝波斯大帝即刻退兵,减去天下苍生的刀兵之苦。”

苦水和尚合掌念了句佛号,正色道:“发动东征,只为让佛光照耀更多的土地,让更多人在我佛的教义下获得大自在,大欢喜。吴大人,你本末倒置了。”

吴明差点没被他这句话气个半死,正欲反唇相讥,这时,街头突然又是一阵大乱,一大群衣着华丽的人抬着两顶大轿,一路吆喝着从远方走了过来。街头上乞丐很多,刚才老板一声吼,这些叫花子正疯了般的往另外一头涌去,这群人却是朝相反的方向逆行而来,一路上拳打脚踢,只见这些叫花子狼突豕窜,也不知道有多少乞丐遭了毒手。

那群人一路走来,然后在这家牛肉斋面前停下了轿子。轿帘一闪,从轿子下走下来两人,吴明一看,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廖胜和姜环。

老板老早就迎了上去,一边点着头,一边谄媚地说道:“大公子,姜都督,您二位今天要来点什么?”姜环挥了挥手,道:“我么,随便来点就行,主要是大公子,一定要你们店的枸杞牛鞭汤,记得,要快,咱们还有急事。”

“放心,您老昨天发话,今天一早我就把汤温着了,现在吃,估计正好。大公子,您老慢点,里面请。”

廖胜在两个家丁的搀扶下,一路从外面走了进来。这毡帐本就不太大,吴明两人加上个苦水,本就是一桌怪异的组合,更是靠窗,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姜环一进门就看见了三人,他怔了怔,几个大步就走了过来:“吴大人,这么巧,你也在啊?”

吴明连忙站了起来,施了一礼道:“姜都督,末将有礼。”姜环笑了笑,道:“吴大人真是好眼光,这牛肉斋老段的手艺在我们庭牙可是一绝。你今天可得好好尝尝。”然后转过头,看了苦水和何艺一眼,疑惑道:“不知道,这两位是?”

苦水和尚双手合什,作了个揖道:“小僧一出家人,游方和尚,无名无姓,就不污大人法耳了。”青庭西部,就是度神庙圣地云渡,时有游方僧人在庭牙出没,姜环听苦水如此说,笑了笑并没回答,估计真把苦水当成四处化缘的苦行僧了。

吴明轻轻拉了拉何艺道:“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何艺听得吴明如此介绍,抿嘴一笑,脸红红的向姜环福了一福,轻声道:“小女子何艺,见过姜都督。”

姜环哈哈一笑,转过头就要去拉廖胜,嘴里道:“大公子,快来见过吴大人,吴大人少年英雄,没想到其夫人也是如此才色过人……”他右手拉了拉廖胜,但廖胜却动也不动。转头一看,此时廖胜正盯着何艺,一嘴的涎水又流了下来,已经呆了。

断尾11 第二十一节 第二十一节

何艺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往吴明的身后闪去。吴明把他护在身后,忍住了心头的那股恶寒,笑道:“我们已经吃好了,既然大公子和姜都督还有急事,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赔罪。”说完,拉起何艺,就朝外走。

苦水和尚也跟着两人,从牛肉斋里钻了出来。

一出得外面,吴明长舒了一口气。那些叫花子许是全去三木都督家讨粥了,此时街头空旷无比,他的心也是空落落的。苦水和尚走前几步,道:“吴大人,小僧还有一事相求呢。”进得牛肉斋之后,他就直言不讳的承认有事找吴明,只是后来一直不曾说出来。

经过牛肉斋里面的一系列事之后,吴明现在心情大坏,听得苦水和尚之言,没好气地道:“有什么事,大师请直说吧。”

“实不相瞒,我这次赶到这里来,还真的有事相求吴大人。”苦水和尚顿了顿,接着说道:“想必吴大人也知道,家师的寿命已然无多,这次血参之争,也是失利。如今,家师如果要想续命,必须找一属性相合的宗师,用自身真气为其舒通经络。这样,或许还能多延续个十几年,而最近……”

说到这里,吴明已然听懂了对方意思,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断了苦水和尚的话:“苦水师傅,你恐怕找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宗师,如何能够救治枯木大师?”

苦水苦笑了一声,道:“天下四大宗师,帕前辈是雷电属性,酒前辈是水属性,而北蒙那位则是金,水混合属性。他们和家师,属性都不相合,唯独大人属土,土能生木。至于为什么需要宗师,则是因为这个舒展全身经络的过程极其漫长,只有宗师才能源源不绝地提供真气,而我听公主说,目前大人已到八段,达到了液化的基本要求,而真气方面,更不用说,因为大人有一把神兵‘赤宵’……”

他越说越兴奋,似乎吴明已经答应于他,为其师傅续命一般,吴明哭笑不得,拉住何艺一双小手,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土能生木?是相克吧,苦水师傅,你别逛我了。再说了,目前我们是敌非友。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我是断断不会做的。”

“大人此言差矣,你不清楚枯木功法,自然会如此说,小僧也不好多做解释。目前你们所需要的,不过是时间,一旦家师油尽灯枯,则波斯再无制衡帕前辈的宗师,这天平就会失衡,一旦波斯战败,以南蛮帝的野心,必将战火燃到东汉,到时候……”

吴明怔了怔,这苦水和尚真是个妙人,一张嘴能把白的描成黑的。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不过现在的事实是,波斯入侵南蛮,南蛮刚刚经过一场大战,能不能挺过他们这次入侵还是两说之事。

他冷笑了一声:“大师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小子目前归心似箭,对于大师所提之事,却无丝毫心情,恐怕要抱歉了。”

“吴大人,你可以再考虑下,家师说过,只要这事能成,于大人你的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他现在已是脑门见汗,整个脑袋都似在水里浸过一般,头上的香疤也是清晰可见。吴明看着他的样子,心头没来由的一软,不管怎么说,这苦水和尚如此低声下气,只是为自己师傅在求命。

他叹了一口气道:“苦水大师,这事暂且不要说了,就算我同意,现在也没时间。这事容后在议吧。”

苦水和尚也是叹了一口气,作了一揖道:“吴大人能听小僧唠叨半天,已属不易,小僧感激不尽,希望吴大人有时间再考虑下。如果此事能成,则度神庙上下,感激不尽。”

吴明拉着何艺右手,已经迈步朝远方走去,苦水和尚想了想,朝前紧走了几步,大声道:“吴大人,小僧对相面之说略有心得,我观吴夫人经过刚才一事后,面色晦暗,这几日恐有大祸,希望你们多加警惕……”

吴明此时已经拉着何艺,转过了一个弯,他后面的话自然也说不下去。这相面之说,一向是江湖术士骗人的伎俩,没想到这苦水和尚也是深谙此道。不过,这廖胜的样子,却是可恶,他垂涎何艺的美色,却不能不防,这种人一旦精虫上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等粮草齐备,后天大军就可以出发,自己又不在青庭久呆,想那廖胜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何艺惊道:“哎呀,刚才带我们前来逛街的那人不见了呢。”吴明捏了捏他柔软的小手道:“不要急,来的时候,我已经记好了路,回去的话,自然没问题。”

他却不知道,廖牛木此时正满头大汗的站在牛肉斋里,不停的向廖胜汇报今日所见所闻。听完了,他转过头来,对着一旁的姜环道:“姜叔,你看?”

姜环的嘴角抽了抽,道:“大公子,我了解了下,这吴明已是个八段高手。而且,青帅在临走时说,现在最好和朝廷奉行两不得罪原则,不选边,不站队,一切等他回来再说,所以,这女的恐怕动不得。”

这时,一人从外面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他跑得太急,一下摔了个狗吃屎,一只鞋子也被落在了一边,他却不管不顾,只是大声道:“姜都督,大事不好了,和曹副都督的一起回访南蛮的郑浅石将军已经回来了,他说,曹副总督已经,已经……”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姜环脸色变了变,沉声道:“不要急,慢慢说。”

那人把曹烈身死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言语里面,甚至还加了许多佐料。看来这郑浅石对吴明也是怨恨极深了。

“该死!”姜环一巴掌朝椅背上斩落,那椅子顿时应声断为两截,如同刀切一般。他抬头看向了窗外,人们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大概,三木那老小子的施粥闹剧结束了吧,他心头默默的想着。转过头来,对着廖胜道:“大公子,说不准,你这次的愿望能够达成了。”

“真的么?”

夕阳西下,一抹夕晖映进窗来,照在廖胜的脸上。

他的整张脸都散发着淡淡的红晕。

断尾12 第二十二节 第二十二节

吴明和何艺回来时,天已擦黑了。

和何艺话别之时,正遇见胡庸从陶雨的毡房里走了出来。他背着个大医疗箱,一手拿着个银针,皱着个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吴明走上前,笑道:“胡大人,近来可好,娘娘身体无恙吧。”

自从得知陶雨怀孕之后,胡庸几乎成了他专职医生了。把脉,验食等等各种烦琐的程序几乎都是胡庸一人来完成。他似乎被吴明吓了一跳,一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拍了拍胸口道:“吴大人,你可吓死我了。”

看着他夸张的动作,吴明顿时有点好笑,道:“胡大人,你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没事。”

他嘴上说这没事,但脸上却沉得快滴出水来,明显写着有事。他现在关系着陶雨身子的安危,吴明看着他的样子,心头也有点忐忑,道:“胡大人,到底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你不相信其他人,难道还不相信我么?”

胡庸叹了一口气,然后望了望身后的毡帐,拉了一把吴明道:“吴大人,咱们借一步说话。”

他搞得神神秘秘的,吴明更是心下大奇,紧跟着胡庸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僻静处,追问道:“胡大人,现在总可以说了吧。”胡庸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道:“吴大人,这句话我说出来,你可得烂在肚子里,我连娘娘都瞒着。”

“你说。”吴明点了点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娘娘的怀的龙胎,是个女孩,吴大人你准备如何做?”

他的话不啻一桶冷水,对着吴明兜头浇下,吴明心里一突,拉住胡庸急道:“胡大人,你能确认么?”胡庸被吴明的样子吓了一跳,连道:“我只是说如果,吴大人不必惊慌。”

吴明正色道:“胡大人,有的话不能确认就不能乱说。烂到肚子里就好。不然,对大家影响都不好。”胡庸点着头,连连称是。吴明看着他的样子,觉得自己说话似乎重了点,放缓了语气低声道:“胡大人,你只需好好为娘娘养胎就可以了,其他的,不要多想。”

胡庸连连点头,和吴明招呼了一声,然后背着个大医疗箱,急匆匆的走了。

送走了胡庸,吴明也被他的一番话搞得心神不宁,甚至连晚餐都没心情吃了。胡庸医术高强,他说这话断不会无的放矢。现在陶雨几乎成了这支队伍支持下去的动力。这里面,陶雨自身有一定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恐怕就是太子的遗腹子了。

如果陶雨所孕的,真的是个女孩,那后续的所有计划都要变化。对现在的这支队伍来说,也是个沉重的打击,只是这事,要不要给陶雨说?如果真是个女孩,后面怎么办?想到这里,他更是如坐针毡。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口,张浩在外面嚷嚷:“大人,方便进来么?”

吴明没好气地道:“进来吧,小艺不在。”

现在张浩每次进来之前,都要阴阳怪气的事先询问一番,不过他也是怕引起不必要的尴尬,吴明也不好说他。

他话音才落,张浩就钻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几粒红枣在上面漂浮着,看得人垂涎欲滴。吴明走过去,笑道:“姜都督倒是有心了,明日有空,咱还得去亲自感谢下他。”

张浩道:“大人别婆婆妈妈了,赶快趁热喝了吧,这东西冷了可就不好喝了。”说完,把姜汤递向了吴明。吴明伸手接过,凑到嘴边,刚喝了几口,外面突然好一阵乱,他怔了怔。放下碗,和张浩一起走了出去。

外面已经吵翻了天,所有近卫营战士都从自己毡帐里钻了出来,不少人手里还端着碗。胡庸正在外面大吼气急败坏地大喊着:“姜汤有问题,所有人都不要动。”现在已是初冬,到了夜晚,空气也冷得像冰。他却恍如不觉,趿着个拖鞋,耷拉着睡衣,一路喊着,一路从远处跑了过来。

整个驿馆顿时人声鼎沸,吵得不成样子。吴明也吃了一惊,和张浩一起走了过去。那送姜汤的小厮此时还站在一块空地上,拿着个勺子,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大概也被吓得呆了。这时候,胡庸正好也从远方跑了过来。吴明走上前,问道:“胡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胡庸此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他喘道:“吴大人,这姜汤对孕妇很有好处,我本来也准备送一些给娘娘的,那知道刚才用银针一试,这姜汤全变黑了。”他说着,摊开了右手。他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根银针,借着微弱的火光,吴明发现针头上早已是漆黑一片。

吴明心头一震,这两天到了庭牙,因为已经回到东汉,不光自己,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但偏偏这时,这姜汤里出了问题。难道,自己杀曹烈的事已经暴露了?这样可如何是好。他盯着胡庸急急道:“这毒可解么?严重不严重?”

话才说完,背后劲风已起,一股凉凉的寒意从背上升了起来,直达脊椎,他感觉全身和汗毛为之一炸。

有人偷袭!

做为一个武者,段位越高,对危险的感知越强。这种感觉吴明以前也遇见过。只是现在仍然有点措手不及,毕竟现在可是在近卫营。他深吸了一口气,真欲运劲挪开,却发觉下丹田空空如也,平时那粘稠如水的真气此时却全然不见踪影,怎么也使不出劲来。

他心头一沉,想起刚才喝了几口姜汤,顿时了然。

“大人,小心。”身后,突然响起张浩急急的声音。紧接着,他觉得一股大力从背后传来,身子已经不由自主,朝前面扑到。扑到在地的一瞬间,就看见一个黑影,杀气腾腾地操着一把匕首,已经一刀斩空。

这人披头散发,正是那送姜汤的小厮。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张浩刚才一把推开了吴明,此时已经扯开嗓子大喊了起来。现在这附近就胡庸和他,加上吴明。刚才吴明反应迟钝,他已经猜测出来了,恐怕毒性已然发作。而对方既然敢来刺杀吴明,段位肯定不低,以他两段的实力,肯定不是对手。

断尾13 第二十三节 第二十三节

现在整个毡帐里已经乱成一片,一些离得近的战士本来准备前来接应吴明,但却脚步虚浮,走路都摇摇晃晃,显然是中毒不浅,而等远一点,没中毒的战士赶到,恐怕几人早成了刀下游魂了。

那刺客一击不中,狞笑了一声,道:“吴明,你去死吧,我今天要为曹副总督报仇。”然后操起匕首,又朝他扑了过来。这声音很熟悉,似乎在那里听过,吴明摇了摇头,但那里记得清?此时,劲风烈烈,那人的匕首已经照着吴明,当头刺了下来。

吴明有心想躲,但身子却不听使唤。到了此时,他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悔意,自己终究还是大意了。只是自己千辛万苦,从南蛮赶到青庭,未曾客死异乡,最后却死在这里,不得不说,这就是个绝大的讽刺。

那刺客在一米之外,突然停了下来。张浩的声音急急传了过来:“大人,你快走,先离开这里再说。”吴明摇了摇昏沉的脑袋,抬头一望,只见张浩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刺客,从对方身后探出脑袋大喊着,满脸焦急。

那刺客有心不管张浩,但张浩却只是死死的把自己抱住。他挣了两挣,却脱身不得。于是狞笑道:“小子,你也去死吧。”手起刀落,右手里的匕首已然带起一阵迷朦的光影,反手朝后面的张浩桶去。“噗”的一声轻响,然后传来了张浩低底地闷哼。

对方的匕首显然也是把利器,他从自己胁下而入,然后反手拔出匕首。他的身后,血水如泉般的涌了出来。那匕首却寒光依然,不带一丝血迹。张浩在他身后,已经软倒在地。吴明脑子里“嗡”的一声,如在万丈高楼上一脚踏空,空落落的。

张浩死了!吴明只觉得喉头一甜,有逆血冲喉而上,却被他一口吞了下去。那刺客挣脱了张浩,又朝吴明扑了过来,嘴里尤自道:“你小子也有今天,你杀曹督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

“杀曹督的时候……”他的话如一道亮光在吴明的脑中划过。吴明猛地想了起来。这人应该就是后来逃脱的那个六段高手,被曹烈称为“浅石“的人了,真是因果报应。被张浩的死一激,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猛地朝旁边一滚,对方这一刀又落空了。

“留下命来。”耳中只听得一声轻喝,一个人如一只大鸟,从远方的一个毡帐上一跃而起,然后飘了过来。丈二长的大枪在空中带起尖利的锐啸。

**在最关键的时候,终于赶来了。

远方,许多近卫营战士也赶了过来,看来胡庸发现得早,这些离得远的,还没喝到姜汤。郑浅石闪开**一枪,阴阴一笑,道:“这次算你命大,暂且让你多活一会。”说完,一拧身子,就欲逃脱。

吴明奋起余力,右脚前伸。双手勉力撑地,一脚扫了出去。

这是地趟腿,专攻人的下盘,如果是他全盛之时,使出这招,对方双腿肯定尽废。但此时却只让对方身子晃了一晃。郑浅石似乎也没料到吴明到了此时,还有出手之力,顿时呆了呆。就这一怔神的工夫,**的子母大枪已经一枪而来,从他后背而入,透体而过,枪头已露出前胸,他顿时惨呼了一声。

**大概很不愤对方的偷袭,大枪一抖,顿时拔了出来。血水如箭般的射了出来,喷了吴明一头一脸。郑浅石再次喷了一大口鲜血,“砰”的一声扑倒在地。

他抬起头来,满嘴都是鲜血,笑道:“你,你们也逍遥不了多长时间的……”他为了隐藏的面貌,本来就披头散发,此时看起来,更是状若厉鬼。吴明只道他已死了,不由得怔了怔,气道:“是非成败,还待两说。”

郑浅石笑了笑,再没说什么,脑袋一歪,就此断气。

吴明从地上爬起,几步就到了张浩面前,然后抱起了他,道:“小浩,你没事吧。”

张浩睁开眼,见是吴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淡淡地笑了笑:“大……大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吴明也笑了笑,但他知道,自己恐怕笑得比哭还难看,忍不住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是的,我没事,你也要振作。”然后转过头,对着胡庸大声道:“胡大人,胡大人,你快来替小浩看看。”

说起来很长,其实也就短短几分钟的事,胡庸也被吓了个半死,此时正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半天才爬起来。听见吴明叫他,几步跑了过来,看了看张浩的伤势,然后抓起张浩的脉搏探了探,也不说话,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吴明急道:“你个庸医,到底怎么样,说话啊。”他平时对胡庸客气有加,此时急了,嘴上也随着李源一样,骂了起来。张浩轻轻拉了拉吴明,道:“大人,你就别为难胡大人了,小浩今生何幸,能遇见大人你。只是以后,恐怕再也没办法照顾你起居了……”

他说得越来越轻,气息也是越来越弱,吴明大声道:“小浩,小浩……”张浩精神突然好了点,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对木雕和一张羊皮纸,道:“大人,这木雕是我准备送给你和何姑娘的新婚贺礼,愿你和何姑娘白头偕老。至于这张纸,则是,则是我写的申请加入近卫营的凭书。只是现在恐怕我也没时间等到自己到达三段那一天了……”

吴明抓住他,只是道:“你现在就是近卫营一员,此间事了,我马上向娘娘申请。谢谢你的礼物,谢谢,谢谢……”张浩笑了笑,轻声道:“大人,你也要多保重……谢谢你。”然后闭上了双眼,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意。

吴明站了起来,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在一旁急道:“吴大人,对方既然使出如此手段,肯定还有后着,你快拿个主意吧。”吴明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拉过胡庸问道:“胡大人,这毒很烈么?能不能解?”

“这毒倒不是很烈,只是一种散去武者功力的药类罢了。跟 ‘三日醉’倒有点相象,只是三日醉无解,这种药可解,而且症状要轻得多……”

他说的,是上次吴明在继玉森林杀掉“角头花蟒”后兑的那种毒药。胡庸一直宝贝也似的藏着,记得何艺后来也分了点去,他不提这事,吴明自己都快忘了,只是现在都火烧眉毛了,那有时间跟他闲扯,吴明气道:“胡大人,别婆婆妈妈了,赶快兑解药,让中毒的兄弟们恢复战力再说。”

胡庸答应了一声,然后分发解药去了。好在近卫营中毒的人并不太多,不一会儿就分发完毕,一些得到解药的战士,就在原地蹲了下来,打坐恢复。更多人人则是准备停当,从毡帐里跑了出来。到了现在,众人都知道,恐怕出事了。

陶雨和何艺也从毡帐里走了出来,看到这边的吓人景象,两人的脸色都是一白。陶雨有点茫然地道:“吴大人,出什么事了。”为了避嫌,两人的毡帐离众人的地方稍微有点远,所以现在才赶来。

吴明把事情向陶雨简单的介绍了一下,陶雨的脸色更白了,皱起眉头道:“这可如何是好?”

吴明一边指挥着两个近卫营战士收拾张浩的遗体,一边答道:“现在李将军的部队驻扎在青庭外围。远水救不了近渴,更何况,真比军队的话,整个青狼军,整整是我们的几十倍,甚至近百倍。硬拼的话,肯定是毫无胜算,只是对方昨天对我们还好好的,到了今天才翻脸。他们要对付我们,以他们的兵力,根本不用走这么多弯路。这一切都证明,青狼军目前还不想和我们搞僵。以属下看来,只是凑巧这郑浅石今天回到庭牙,带来了曹烈的最新消息,才令他们恼羞成怒,行此下策。”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躺在血泊里的郑浅石。

这时候,两个战士已经把张浩的遗体收好,用一大段黄绫裹了起来。近卫营因为身份特殊,一旦战死,可以享受明黄绸布裹尸的待遇。这个传统,却是高祖的时候就规定下来的。吴明就这么看着,想到张浩临终的愿望,眼眶却是一热。

其实,所有的恩怨,在身死之后,都将是一场空。留不下丁点痕迹。

也没法留下任何痕迹。

陶雨皱了皱眉,继续道:“如此说来,咱们现在是身陷绝境了。”

吴明凄然一笑,道:“也不尽是,只要把我交不去,我想,那大公子的气应该会消了吧,他们恼怒的,应该是我,不然的话,等待我们的,恐怕就不是毒药。而是军队了。”

陶雨低着头,喃喃道:“这样么?”她的话如同一道魔咒,在低沉的夜色中格外刺耳,徘徊不去。所有战士都跑了出来,围在周围。吴明看了看这一百来个近卫营战士,只见众人脸上,有悲凄,但更多的却是颓废和茫然。这样的结果,对于他们来说,一时半会,也没法理解吧。

两个战士把郑浅石的尸体也收走了,天上,那上玄月挂在天际,像悬在众人头上的一柄弯刀,仿佛随时都可能落下来。张浩和郑浅石留下的血迹,已经融合在一起,难分彼此了。黯淡的月光照射下来,映在血迹上,似乎有一团冥火在熊熊燃烧。

断尾14 第二十四节 第二十四节

突然,远方响起了急骤的马蹄声,马跑得很急,刚刚似乎还在几里外,不一会儿,马蹄声已经由远及近,一人一马已经进入了众人的眼帘。吴明的初始吃了一惊,以为青狼军杀过来了,待看到对方只有一人时,才放下了心,如果对方真的动武,断不可能只派一人前来的。

那骑士跑的很急,一路风风火火,闯进了众人的视野,然后猛地控缰,那马人立而起,痛嘶起来。他也不管不顾,一个翻身已经滚鞍下马,嘴里道:“吴大人,你们小心,大哥为了对付你,已经绕过部落联盟决议,启动紧急动员令,前来抓你,现在正在调兵遣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廖青的三子,廖刚。

部落联盟向东汉称臣之后,仍旧沿用旧制,每逢大事,要事,总督必须召开联盟会议,通过决议才能动刀兵。这一点,是高祖在收复青庭的时候就许下的诺言。历来西南总督积弱,这也许,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廖青当上西南总督后,大力培植亲信,或拉或打,现在青狼军的十路都督,倒有近一半成了他的亲信。后来他觉得这部落联盟会议实在太麻烦,又不好违背以前的祖制,就操纵联盟会议,加了一条紧急动员令,规定总督或其授权人在特殊情况下,有不经联盟会议,临时动兵的权利。

自此,西南总督廖青才真正掌握了中西五省的实际大权。

这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吴明几年前就知道了。这次,廖胜的动兵之议看来不大顺利,所以才启动了紧急动员令。他上前几步,走到廖刚面前道:“谢谢少督了,这事我们也知道了。”说完,他把郑浅石下毒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什么!?”

廖刚大吃一惊,连声音都变了:“张浩兄弟已经走了?”张浩最近和他形影不离,两人年龄相仿。自然是话题极多,这一来二去,已混得极熟。此时得到张浩噩耗,也是呆了。这时候,黑暗中隐隐听得有喊杀之声传了过来。廖刚面色一变,道:“吴大人,看来三木伯伯没能阻止住大哥,他们已经来了,怎么办?”

真的来了么?吴明只觉得胸口一沉,叫道:“快,快,大家先到当归宫暂避。”对方既然准备动手,而且还惊动了部落联盟会议,肯定调集了大量的军队。现在一百来个近卫营战士虽然是精锐,但在庭牙这种一马平川之地,肯定还不够对方塞牙缝的。为今之计,也就只有先退到当归宫里,才能稍做抵挡。

经过刚才的事件,众人都已经钻出了毡帐。他一声令下,近卫营战士们顿时行动起来。纷纷扶起陶雨,何艺,胡庸等人朝当归宫跑去。吴明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看见廖刚也跟在自己身边,大声道:“少督,你报信之恩,吴明记得了,你快回去吧,刀枪无眼,你跟着我们,也没有什么用的。”

廖刚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什么,吴明一把把他推倒在地,道:“好好活着,不要跟来了。” 此时,众人已经冲到当归宫殿门口,那两个看守门口的士兵大概也听到了喊杀声,早跑得没了人影。

吴明才跨进当归宫,那喊杀声陡然清晰了起来。转头一看,无数的士兵从各个路口潮水一般的漫了过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觉得四处都是敌人,烟尘大起,各类武器在尘土中散发着冷冷的光,但后面还有无数人从路口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吴明等人竟然早有准备,这些人只是缓了一缓,然后就发现了吴明他们,当先几十骑在原地打了个转,然后齐整的喝了一声,猛地一打马,原地加速,就这么朝当归宫冲了过来。

这几十人离当归宫也就五百步左右的样子,虽然距离不是很远,但对于骑术精良的人来说,加速的话也足够了。一个怔神间,这几十人已经山呼海啸般的冲进来。巨大的啸声如同惨死者的哭嚎一般,气势惊人。吴明吃了一惊,这青狼军果然不凡,竟然还有如此精锐的骑兵。他大叫道:“快关门,关门。”

其实也不用他叫了,田洪正和几个腰圆膀粗的近卫营士使劲推着那沉重的大门试图关上。这门大概许久没关,一推动起来,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一个久不运动的老妇,猛地拉坏了胳膊,在**。推动起来,也是缓慢无比。

来不及了,几十个骑兵已经携排山倒海之势,冲上了当归宫的第一步台阶。

当归宫几乎都是木制,台阶也不多,就五步左右的样子,这点距离对于冲锋的骑兵来说,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吴明大吼了一声,右脚在门棱上猛地一点,人已经斜斜冲了起来。正好迎上了先头的几个骑士,半空中,也容不得他多想,手中赤宵“呛”然一声长吟,已然出鞘在手,幻成一道金芒,朝冲在最前排的三个骑士一并切去。

当前正中一人大喊了一声:“好身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拍,人顿时化成一条淡淡的影子,已经冲天而起,迎上了吴明。这些骑士冲锋之时,都带着护面,乍一看去,如同一个模子的铸出来的一般。吴明初始并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此时听得对方的声音,才辨认出来。这迎上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青狼军一路军都督姜环。他一迎上吴明,也不多说,抖手就是一枪从胁下刺了过来。

下方顿时好一阵乱,姜环右首一个骑士躲避不及,惨呼了一声,被赤宵凌空一剑削成两截,血水顿时如泉般,喷起老高,那马并不知道主人已经伏诛,仍然带着那骑士的半截身子,直直的朝大门冲了过去。姜环左首一个骑士身手也是不弱,也从马背上凌空而起,迎了上来,和姜环双战吴明。

枪影如电,对方枪尖上甚至还带了重重紫色光影,后面传来杨熊的惊呼,道:“紫影枪!”这一声又短又促,马上就淹没在巨大的声浪中了,吴明心头一突,也没空去询问**,侧面让过了姜环的一枪,反手又是一剑削去,口里道:“姜都督,如今我朝内忧外患,正是需要大家同心协力,共渡难关之时,你现在带兵冲撞太子妃,已属大不敬,难道,真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么?”

“亲者痛,仇者快!吴大人,这话,应该我先来问你吧。曹副总督,乃廖督生死兄弟,这十几年来,更是戎边青庭,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一剑砍了,现在倒反过来问我了?”

姜环冷笑了一声,猛地一拉长枪,就要护住胸口。但赤宵削铁如泥,他所使长枪,虽然也是精铁所铸,那里是赤宵对手,只听得“哧”的一声轻响,整个枪竿顿时断为两截。他吃了一惊,危急之中,只得把手中剩下的两截长枪朝吴明面门丢去,以图两败俱伤。

吴明深吸了一口气,默运“梯云纵”身法,身子猛地一扭,在空中竟然侧移了近一尺。堪堪躲过了对方的两截短枪,双手前探,朝姜环的胸口抓去。他打定主意,先抓住姜环,让对方投鼠忌器,然后再图其他。

“梯云纵”确是个异类,未到宗师之前,断不能在空中进行腾挪闪动的,但它打破了这个常规,饶是以姜环的镇静,此时仍然呆了呆。吴明心头一喜,正以为大功告成之时,旁边那大汉已经到了,从下方一掌朝吴明的腰间拍落,大声道:“姜兄,我来帮你。”

这声音吴明也很熟悉,正是那个路都督。

此时自己就算抓住姜环,也必将被这姓路的一掌打成重伤,现在外面全是对方的士兵,就算抓住姜环,以自己重伤之躯,肯定是保不住的。仓促之间,赤宵已经来不及撤回,无奈之下,只得提起左手,迎上了对方全力一掌。

“砰”的一声闷响。

吴明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头,一下撞在了当归宫的门框上,整座建筑似乎都晃了几晃。那姓路的惊叫了一声:“这小子好深厚的掌力。”然后就被巨大的喊杀声淹没了。

前方一阵大乱,好几个骑士被吴明剑气所伤,栽下马来,后面的骑士发出一声呐喊,带起一股狂风,猛地撞了上来。

“砰,砰,砰……”马撞在大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里面的人刚刚关上大门,还没来得及上门闩,如何经得起如此大力冲撞,那门顿时“哐”的一声脆响,已经被这些骑士撞开。外面的青狼军顿时发出一阵如潮般的欢呼,吴明心一沉,正欲大喊之际。

“杀反贼!兄弟们跟我上。”门刚撞开,田洪,葛义,**三人一马当先,从里面反冲了出来。田洪的大嗓门,更是喊得整个当归宫都有绕梁三日而不绝之势。

断尾15 第二十五节 第二十五节

这些骑士刚撞开大门,心头正喜,那会料到里面的人会反冲锋。现在前面的人已经撞开大门,挤在当归宫门前,乱成一团,后面的人自然控马减速,下了马。更是伤失了马上优势,此时被近卫营一阵反冲,顿时乱了阵脚,被真正杀了个人仰马翻。

吴明晕头脑胀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也加入了战圈。

此时,敌人后继的部队已经压了过来,杀声震天,四面八方全是敌人,吴明心头一凛,只听得在混乱中**大喊道:“快,快,快,大家布乾坤阵,退入门中守住。”这么多人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就是宗师也不可能力敌,只能退走,更何况他们。吴明心头一宽,只要退入了当归宫,凭近卫营乾坤阵的威力,肯定能守住一时的。

杀声震天,似乎整个庭牙都在颤抖。整个当归宫台阶前,已是殷红一遍。在这种混战中,再厉害的阵势也没法护得所有人周全,只听得一声惨呼,一个近卫营战士顿时委顿于地,吴明明定睛一看,杀人的正是那个路都督。他大喝了一声,跳过去,接上了对方。

不远处,**挺枪找上了姜环,姜环手中的长枪早就断了,顺手从一个士兵手里夺过一把长枪,迎上了**,两人还没对几枪,他顿时惊呼了一声,跳在了一边,惊道:“杨家枪法。”吴明一剑逼退了姓路的,大声道:“快退,快退进门里结阵自守。”

就这么一会儿,近卫营已经有好几人挂彩,但这些蜂拥而来的青狼军伤亡更重,整个台阶边尸横遍地。这些人似乎也没料到吴明他们在中毒之后还有如此厉害。此时气势不免一缓。众人且战且退,已经退入了当归宫。一进入里面,所有人只用防守大门一面,顿时压力大减,青狼军连续冲了几次,都不曾突破进来,反而丢下了几十具尸体。那姓路的在后面厉声道:“给我冲进去。”

他说得虽然凶,但现在要冲进来,却没那么容易。

又冲了好几阵,那姓路的甚至亲自带队冲过两次,但他刚在门边探出身子,还没等吴明出手,**的枪,葛义的剑,田洪的单刀一股脑的朝他招呼过去,他怪叫一声,滚了出去,然后再也不敢冲进来。

“放箭,放箭,射死他们!”冲了几次都不成功,姓路的已经恼羞成怒了,话声中,多少有点气急败坏。

“嗖,嗖,嗖……”

他话声落下不久,空气中突然传来了劲矢射来的声音。箭流如雨,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张弓搭剑,朝里面射了进来。吴明喝道:“大家小心,注意躲避。”其实也不用他喊了,近卫营说是身经百战也不为过,早在姓路的喊放箭时,大家都上了心,现在一部分人闪到一边,还有一部分人则伏在了地上。

只听得“叮叮咚咚”之声不绝于耳,也不知道有多少箭从外面飞了进来。大部分箭都射到了空处,有部分箭劲力强劲,射在了大殿里的鲁工子金像上,那金像旁边的两根红烛都摇晃起来。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吴明大呼:“关门,快关门。”

那大门刚才被青狼军撞成了两半,看起来很吓人,其实当时并没上门闩,只是田洪和几十个近卫营战士在里面用身体顶着。现在没人干扰,他们关起来也快,十几个近卫营战士一起在大门后面同时用力,这扇沉重的大门顿时“咣”的一声,终于关上。

田洪和**两人同时上前,一人抓住一根巨大的门闩,在两个战士的帮助,几下从后面把门插了个严严实实,吴明这才松了一口气。

外面早就沸反盈天,乱成了一锅粥,那些青狼军士兵本来就是各地生番或者部落游民编制而成,各地方言不一,此时一闹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两声那姓路的和姜环的喝骂,听起来更是怪异无比。

此时,大殿内却安静得可怕,所有人脸上几乎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这一百来个近卫营战士,一路千辛万苦,护着陶雨千里迢迢回到东汉,谁也没料到最后会落到如此下场。只怕此时,众人连最后的那点希望也没了。

姜环突然在外面高声道:“肃静,都给我肃静,谁再胡乱喧哗,按违纪论处。”外面顿时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到姜环在外面高声道:“吴大人,你们现在已是瓮中之鳖之势,何必负隅顽抗。大丈夫做事,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你站出来,为曹督偿命……”

“放你娘的屁!”他话还没说完,田洪已经在里面大声嚷了起来:“你有本事,就闯进来看看,咱们一百个弟兄个个都不是孬种。爷爷等着。”吴明心头好一阵烦,他大声喝道:“如果我真给曹总督偿命,你们如何能保证信守承诺,不出尔反尔?”

姜环在外面高声道:“我愿当着鲁神工的面,许下重誓,若违信,必将万刃穿心而亡。”中西五省,对鲁工子极是服膺,甚至已到了神的高度,许多牧民甚至在家中都供上了鲁工雕像,姜环发下如此重誓,看来是断无虚假了。吴明心头暗道:“看来对方是真的不想和陶雨闹翻了,只是曹烈身死,这么大的事,肯定也要给廖青一个交代。所以才出此下策。”

他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好吧。”他话才落音,里面顿时“哗啦”一声,跪下了一大片人,甚至连**都半跪在地了。只留下何艺扶着陶雨,呆呆的站在大殿里,不知所措,所有战士同时大声道:“愿和大人同生共死。”

这一声喊得很是整齐,大概外面的人也听到了,过了好一会儿,姜环才叹道:“怪不得虎门杨家后人都跟着吴大人你,我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只是曹督之事,咱们总得跟廖督一个交代,如果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放过了吴大人,廖总督一旦回来,咱们也不好交代……”他念念叨叨的正欲再说,旁边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叫道:“姜叔,罗嗦什么,叫人放火箭,一把火全烧了不就得了。”这声音吴明认得,正是大公子廖胜。

“不可。”

他话刚说完,几个人同时异口同声阻止道。其中一个人道:“大公子,这一把火烧了,就把整个神殿毁了,总督回来,恐怕我等罪责更重,依我看,还是放了娘娘他们,咱们现在行事,已是大逆不道了……”他话还没说完,廖胜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三木都督,你和三弟乖乖看着就行,这里不用你多嘴。我说过,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看来这阻止廖胜放箭之人,就是廖刚和三木都督了。只是刚才的阻止声中,姜环的声音也清晰在耳,看来廖胜放火烧房这招,毒则毒亦,但肯定是行不通了。外面突然寂静无声,也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过了好半晌,廖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娘娘,小臣冒犯尊颜,实属不该,然不得不为之,这里有我开的条件,只要您答应其中一件,我就马上退兵,并且提供粮草,恭送娘娘出境。”

陶雨冷冰冰的道:“你说。”

廖胜道:“这条件说出来很是复杂,刚才我们出去讨论了下,已经写在这张纸上,我现在着人丢进来,你一看便知。”陶雨一怔,也许她也没料到对方提个条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吧,顿了顿,她仍旧冷声道:“丢进来。”

话才落音,只听窗口处“噗”的一声轻响,一个黑呼呼的纸团在窗口一闪,从窗棂格子中钻了进来,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旋,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当归宫的窗棂是花格窗,雕刻得很是精致,,又称做板棂窗,由窗框和竖向排列的棂条组成,中有横棂,或二条或三条。中间隔成的空隙,又称为窗棂格子。因为当归宫的规模较普通的民居为大,所以窗棂格子也较一般的为大,丢进一团纸,那是绰绰有余了。

何艺走上前,把纸条拣了起来,起身递给了陶雨。陶雨展开,站在大殿里,借着烛光就看了起来。远远的,吴明也看不清上面的内容,只觉得上面的字迹潦草,似乎也是匆忙写就,内容也不是很多,陶雨三两下就看完了,然后一把合上了纸条,脸上一阵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着外面寒声道:“廖公子,上面的内容,我已经看得分明,容我考虑下,天亮之前给你答复。”

“好的,好的,娘娘尽管好好考虑,小臣在外面候着。”

他的声音中,竟然带上了丝丝兴奋,不知为何,吴明心头涌出一丝不安。他上前一步道:“娘娘,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他们要我偿命,那就给他们吧。能够保全大家,也是值了。”

“吴大哥!”何艺到了此时,那里还忍得住,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吴明走过去,轻轻搂着她,只是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小艺,我可能要失约了,以后无法照顾你,更没法帮你寻找身世了……”何艺只是呆在他怀里,哭着不说话。

陶雨长吐了一口气道:“吴大人,我想单独和小艺说一下话,安慰下她,你看可行?”现在离天亮还早,吴明看着何艺梨花带雨的样子,点了点头。

当归宫的主体是大殿,大殿四周还有四个侧门,这四个侧门连通了四个大小如一的偏房。鲁工的本意,估计是为了众人会议休息,以及存放物品之用。但现在大殿成了众人瞻仰的神迹,四个偏房自然不可能再堆放杂物,俱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只余一根巨大的红烛在墙壁上熊熊燃烧。

陶雨牵着何艺,拐进了其中一个偏房,然后关上了门,也不知道在里面说些什么。刚才大家群情激愤,经过这么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冷得似乎要结冰,众人都盯着吴明,默默地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田洪才道:“他妈的,难受死老子了,人死卵朝上,兄弟们一起冲,一起死得了,咱们一百多个人,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太孤单。”

四周顿时响起了一阵应合之声,葛义冷声道:“冲,冲,冲,你就知道冲,就算都死了,有用吗?太子妃一旦陷于敌手,我们所有努力岂不白费了?”田洪双眼一瞪,操起单刀,骂道:“你他妈的少说风凉话,亏老子最近还当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事到临头也是个孬种。”他一边骂着,一边就要上前去抓葛义。

吴明道上前,拉住了田洪,然后道:“葛兄说得有理,到达青庭之前,大家不是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么?能活到现在,也算是赚了。杨兄,田兄,葛兄,以后就麻烦你们了……”

“大人……”所有人同时喊着,正在这时,偏房的门打开了,陶雨和何艺打开了门,手牵着手,走了出来。陶雨道:“吴大人,临别之际,你和小艺完婚吧,也算完成她的一个心愿。”陶雨现在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似乎很怕面对吴明,说了这句话后,就侧过了身子。

吴明心头暗道:“她就算平时装得再冷酷,终究只是个二十不到的小女子,到了现在,只怕心中对我,也是有愧了。”不过听完她说的这句话,却是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叫道:“使不得。”

现在他马上就要出去为曹烈偿命,现在完婚,那何艺就要守活寡了。

何艺抬起头来,凄然道:“吴大哥,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整个人自然都是你的,现在咱们即将分别,你这个要求都不答应么?”

吴明心痛如绞,看着对方一张如玉般的俏脸,感觉胸口有万斤巨石堵住,呐呐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断尾16 第二十六节 第二十六节

“一拜天地!”鲁房细着嗓子喊了起来,尽管他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但两位新人依然整了整衣衫,郑重的朝朝虚无飘渺的天地跪了下去。

大殿之上,红烛高烧,红红的火焰跳动着,把两位新人的影子也拉得极长。

“二拜高堂!”鲁房几欲哽咽,沙哑着喊出了第二句话。

两位新人现在都是孤苦伶仃,自然也没有高堂。但大殿之内那高达三米的鲁工子神像则成了他们婚姻的见证人。红红的火焰跳动着,把他的金身也晃动得忽明忽暗,似乎这金像也在浑身哆嗦。

“夫妻交拜!”鲁房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吴明和何艺转过头,各自盯着对方,然后深深地跪了下去。

何艺现在罩上了一层红衫,火光突突跳着,映得她全身也似在燃烧,整个人都被一层艳冶的红笼罩着。像火,更像是血。两人礼毕,她突然抬起头,看着吴明,微微一笑道:“吴大哥,我今天漂亮么?”

吴明静静的看着她,尽管心头疼得快要裂开,仍然强笑着点了点头,道:“漂亮,我家小艺最漂亮了,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何艺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了两个酒杯,以及一小瓶酒,她左手拿出一个杯子,右手举着小瓶就倒,一边斟着一边说:“这是我专门我自己婚礼缝制的呢,吴大哥,来,喝了这交杯酒,咱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吴明接过其中一杯,何艺举起了另一杯,两人的手臂交缠而过,喝了下去。吴明只觉得这酒有一股淡淡的异味,喝在嘴里,不啻饮鸠。也许,现在就算是琼浆玉露,自己喝着,也是淡然无味了吧。

他正准备再说点什么,鲁房已经哑着嗓子,迫不及待的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

他只觉得自己的脚都麻了,站都快站不稳,也不知道怎么和何艺一起进入那个偏房的。进入了房间后,更是头重脚轻,所有的景物开始模糊起来。终于,他站立不住,倒了下来。迷迷糊糊中,似乎何艺喊了他几声,然后在温柔的为他更衣。

他只觉得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肉都疲累欲死,想大喊都喊不出来,头痛欲裂。迷糊之中,那偏房中的红烛“噗”的一声,熄灭了。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这是人由光亮中进入黑暗时的短暂失明现象,这个吴明倒是知道,他只是努力睁大双眼,以期自己早点适应这片黑暗。

渐渐地,眼前能够勉强看清楚东西了。偏房里很暗,外面的月光斜斜地照射进来,更为房间里增添了几分凄美。

黑暗中,他似乎听见了“唏唏嗦嗦”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一片柔软贴上了自己身子,暖和得像片云,轻灵得像片雾,他舒服得几乎**出来。

那是何艺。

吴明吃了一惊,但全身酸麻无比,动一下小指头都难。马上,她感觉对方的双手慢慢环绕上了自己的腰,生疏而羞涩,但又带着那份执着和坚持。在一片朦胧中,只听得何艺在自己耳边喃喃:“吴大哥,你不要怪我。”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但吴明却分明听到,何艺声音中的那份绝望。听着他的声音,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他努力想站起来,想大吼,但一切都是徒劳。何艺在他耳边继续低沉的喃喃:“我好幸福,我终于是你的人了。”

同样,何艺也是吴明的第一个女人,他很惶恐,更感到绝望,努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中只发出轻微的“咕隆”声。

“夫君,别徒劳了,‘三日醉’的效力,只会越来越重,直到你全身失去知觉,但第一个时辰,你是能够听见,也有感觉的。只是全身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胡大人说得清清楚楚。”

何艺轻声道。吴明曾多少次,梦想对方称自己为“夫君”,但从没想过,是在这种情况,他只觉得整个心都在滴血。何艺轻轻地抱住了他,只是道:“安心吧,夫君,离天亮还早着呢,现在,属于我们的时间还很长很长。”

吴明只觉得两片樱唇贴上了自己额头,香,而柔软。对方的双手,则在自己的背上轻轻划着,带起一阵阵刺痛。他知道,痛的不是背,而是自己的心。

“要是,天能不亮,那该多好!”何艺在他耳边低沉的喃喃,更像是在梦呓。从南征一路而来,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见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也许她的心,早就死了吧,只是自己又把对方重新拉了回来,但是,他现在后悔了,他从内心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去挽救这个柔美的生命,而在这肮脏的世界中度过更多不堪的岁月。

自己,真的错了么?

仿佛听懂了吴明的心中所想,何艺在他耳边轻轻道:“夫君,感谢你这段时间来的照顾,这段时间,是小艺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说到这里,吴明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几乎快伤失了知觉,他只觉得对方的双唇从额头移到了自己嘴里。然后一条灵动的小舌卷了进来,带着如兰似麝的清香,良久不分。

过了好久,对方才离开自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吴明觉得自己近入了一片云中,那是最美丽的天堂,蓝天白云,小鸟在欢唱。他随着这片云在那个世界里飘荡。他呆呆地看着那窗棂,何艺从没如此时一般,离他如此之近,只听得对方带着**,似乎又是在哭:“答应我,夫君,你一定要好好的,勇敢地活下去,为了自己,更为了小艺。”

突然有一滴温热掉在了自己脸上,顺颊而下,咸而苦,还带着体温,那是她的眼泪吧。

那根红烛已经熄了。

月光照射进来,在地面只留下一片淡淡的亮色。

像一片流动的水。

更像一片凝固的冰。

尾声 等吴明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耳边,传来了马车碾在路面上的“咯吱”声,车轮“辘辘”的向前滚着,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他闭上双眼,良久,那熟悉的幽香却不曾飘进自己鼻端,那凉凉的,而又温温的双手也不曾摸上自己额头。

他坐了起来,感到一阵茫然,手中,摸到的却是一支玉佩,那是何艺曾经送给他的,还有一封信。他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几行娟秀的小字映入了自己眼帘:

今日何日兮,不知其期。

云何惨惨兮,日何晻晻。

登彼崇垣以遥望兮,梦青庭之寥寥。

冢千里以萧萧兮,幽咽声之啾啾。

罹吾室之颠覆兮,赫斯以北征。

雁邕邕以群归兮,君子之期以渺渺。

感君子之彷徨兮,乱余心之摇摇。

※※※

雷阵阵兮,风厉厉。

走飞车之辚辚,涉积雪之皑皑。

得君子之无踪兮,吾心隳尵。

※※※

今夕何夕兮,忘川汨汨。

执手而慨叹兮,泣涟落而沾衣。

这是《冬寂》词,只是何艺做了小小的修改。他抓住信,双手俱都颤抖起来,胸口似乎传来了玻璃碎裂般的声音。

他小心把信叠好,然后和玉佩一起放进自己胸口。一拉车帘,已经从马车里钻了出去。

一阵寒风呼啸而来,刮得面部都是生疼。外面下雪了,鹅毛般的大雪飘落下来,掩盖了一切,在灰沉沉的天空下,整个天地都银白起来。驾车的是个近卫营战士,看见吴明醒了,喜道:“大人,你醒了。”吴明看着他,只是道:“现在在那里?”

那近卫营战士怔了怔,似乎在躲闪吴明的目光,转过身子专心控马,嘴上却轻声道:“已经是三天后了,大人,目前我们在回南宁的路上。”吴明没有管他,一个纵身已经上了车顶,从车上朝后面望去。

整个队伍在大雪中缓缓东行,在雪地里,拖出一道淡淡的痕迹,鹅毛般的大雪从天空不停的飘落下来,不一会儿,这点痕迹也被湮没得无影无踪。

“小艺!”极目四顾,他声竭力嘶的大喊了起来,然而,回答他的,只是天地间那片单调的白。

前面不见路。

后面也没有路。

……

第一大卷,江山北望,完。

进退两难1 第一节 第一节

东汉的人口是目前四大帝国最多的,有近五亿。人口多,连带着大城市也就多了起来。北方的大城,当然以京都为代表,近两百万的人口,说是这个世界的第一大城也不为过,当然,也有一些人口规模上百万的城市。如果是南方的话,那就要首推紧靠大江南岸,昆州省省都南宁了。

此时已是初冬,然江南天气,不比北方,还不曾飘雪。祝淮正襟危坐在一副象棋边,双手托着下巴,冥思苦想着,他的双目涣散无光,虽然盯着棋盘,但心思却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

雨,绵绵的下着,院子里,那枫叶掉得快光了,独留几片干黄的叶子在风中颤颤的抖着。他对面的一个青年仰天打了个呵欠,用右手在嘴边扇了扇,然后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祝伯父,考虑了这么久,还没想好么?这都快半个时辰了,那有一步棋要这么久的?”

这青年生得很阴沉,高鼻,阔嘴,一对细长的双眉斜飞如鬓,如此配着,反而让人生出一种不和谐的感觉。他的来头可不小,是现今朝廷的实际掌权人,太尉李铁的五子,名叫李忠。如今整个朝廷,李铁一家独大,在京都说是呼风唤雨也不为过。唯独这南五省,因江南总督祝淮是以前丞相一派的骨干,所以迟迟不见表态。李铁对祝淮颇为顾忌,为了稳住对方,就派了李忠带着自己的书信前来提亲,说愿意与祝淮接为儿女亲家,以后两人互相扶持,共商国是,说得虽然文绉绉的,言下之意,就是软绵绵的威胁了,让祝淮早点表态,别再摸棱两可,咱李太尉的耐心可不是很多。

听到对方如此催促,祝淮抬起头来,堆起笑道:“贤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让我多考虑一会还不成么?”他大声说着。许是急了,额头上竟然渗出汗水,李忠见祝淮如此,只是微微一笑,道:“伯父,你心浮气燥,心中所思,已不在棋盘,所以棋力也是大不如前,这局,恐怕你已经输了。”

祝淮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活动了下筋骨。他很胖,面团团的如同一个富家翁,单看体型,倒像一个士绅商贾,实在难以与一个控制江南五省,几十万兵马的江南总督挂上勾来。度了几步,他转过头来,看着棋盘,想了想道:“虽然贤侄的小卒已然填了我相心,但也欺得太近,成了老兵了,实在难有威胁。”

说完,他走前几步,抓起一个红车,往前一推,然后道:“车二进四,升车巡河。”

李忠楞了一楞,似乎并没想到祝淮会如此应对,擦了擦自己眼睛,惊道:“伯父,你确定要如此走棋?不会悔棋罢?”祝淮挥了挥手:“快走,快走,这么简单也想来折腾老夫,真是小看老夫棋力了。”

李忠听见祝淮如此说,快走几步,到了棋盘前,抓起一个黑炮,一下沉到了祝淮的底线,道:“炮二进六,将!伯父,这是炮打闷宫之局,你的帅必死无疑,我赢了。”祝淮吓了一跳,几步走到棋盘边,绕了好几个圈,然后拍了拍脑袋,有点懊恼的道:“哎呀,哎呀,这不算,再来,再来,再来一局。”

李忠一阵无语,他到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几乎天天和祝淮下棋,这一来二去,两人已经熟了,说话自然少了许多顾忌。他晃了晃脖子,道:“江南总督祝淮,向有书棋都督的美誉,棋力更是天下少有,如今却时常败于小侄之手,这只能说伯父你现在和我对弈,已经是心不在焉,重开一局,也是枉然。”

祝淮有点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再来一局,这次一定全力以赴。”说完就要去重新摆棋。

李忠按住了祝淮摆棋的右手,道:“伯父,小侄呆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月,家父昨日又来信催促小子,要伯父你给个确切答复,这天天下棋,也有点腻了,愿伯父早点给我个答复,也免得让我为难。”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有点忸怩地道:“久闻祝小姐才貌双绝,不但艳名无双,其才情更不在其父之下。要不,伯父请祝小姐出来,和小侄一较棋力,小侄感激不尽。”

祝淮抬起了头,语气中不无遗憾,道:“贤侄,老夫不是说过么?小女最近身体不适,实在不方便见客,要不,等她身体大好了,我叫她亲自来给你陪罪……”

这种推脱之辞,祝淮已经用了多次,李忠脸上顿时现出愠怒,张了张嘴,就欲再说,这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撑着油纸伞从远方跑了过来,老远就道:“老爷,老爷,有急事,急事……”

雨下得并不大,濛濛淞淞,他跑得甚急,到了祝淮面前,连伞都不折,往地上一丢,张嘴就喘着道:“急事,急事……”急了个半天,眼角扫到了对面的李忠,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祝淮顿时皱了皱眉,道:“老胡,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每逢大事要静气,你看看你,老是不听。”

李忠在一边看了个分明,笑了一笑,道:“伯父,既然你还有急事,小侄就先告辞了,只是希望你尽快给我个答复,如今这局势,就如同现在这一盘棋,红方已然无帅,纵然车马炮齐备,也是枉然,只有早早认输才是正理。”说完,也不管两人,从旁边拿起一把绸伞,撑开,然后整了整衣衫,一步一步的迈进了雨幕。

祝淮见李忠走得远了,才转过头来,撇了撇嘴道:“真是龙游浅水,想我祝淮风光一生,到了老来,竟然还要受这等黄口小儿的胁迫。”他现在满脸铁青,那里还有刚才的和风细气。管家在一旁道:“老爷,要不我带人把这小子教训一顿吧,保管神不知,鬼不觉,让这小子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谁干的……”

祝淮喝道:“老胡,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平时做事,要多动动脑子,不要动不动就把以前在军中的那一套搬到这里来,现在我是总督,总管江南五省军政,有很多事,不光是靠打打杀杀就能够解决的,你是我管家,平时做事,要多动动脑子,知道么?”说着,他伸出食指,指着自己脑袋,看着胡管家,有点恨铁不成刚的道。

胡管家那敢还嘴,唯唯诺诺,一个劲的点头不已。

祝淮骂完了,又换上了一副愁苦的样子,道:“说吧,有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老爷,太子妃来信说,恐怕这几天就要到达南宁了,你看,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下?”

现在的信鸽如此发达,陶雨要来南宁的事,祝淮老早就知道了。只是就算知道,他也提不出丝毫兴趣,他摆了摆手道:“我不是说了么?这太子妃要来,就让他来好了,咱们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成,完了,还是往北方送吧,现在李铁那小子势大,咱们可惹不起,算我倒霉。”

胡管家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呈到祝淮面前,道:“只是,太子妃这次在简信中还附带了一封私信,上面著明了老爷您请启,我不敢擅动,所以就拿来请您过目。”信息传递,也分为公信和私信。军信中,一般都有火漆封口。但不怎么重要的,都是普通木筒放置。不曾封口,陶雨先前都是用的普通军信,所以胡管家也不忌讳,但现在竟然是私信,那就需要祝淮亲自开启了。

“哦,还有这等事?”祝淮伸手接过了信,然后拆开,只见上面写着:

“祝伯父见信如晤:

京都一别,星霜两载,伯父风采,侄女实不敢忘,时想南下拜望,一述衷肠。然成婚以来,随亡夫四处征战,以至耽搁至今,今侄女更是身有遗腹,探望多有不便,还望伯父原谅则个。

侄女:雨”

短短三行,甚至连百字不到,祝淮却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到了最后,竟然忍不住开怀大笑了起来。胡管家摸不着头脑,诧道:“老爷,你这又是如何,竟然如此开心?”

祝淮把信纸条递了过去,胡管家接过,内容本就不多,几下就看完了,挠了挠头,也是露出笑意,道:“老爷,太子妃自承身体不便,如此,不见那是最好,也省得我们挖空心思,尴尬搪塞了。”

祝淮止住笑,扫了一眼胡管家,然后正色道:“老胡,你这就不对了。现在我们不但要好好安置太子妃,更要大张旗鼓,以太后巡狩地方之礼迎接。”末了,砸吧下嘴,感叹道:“陶仁这家伙,自己是个软蛋,几下就被李铁搞倒了,倒生了个好女儿。”

他扬了扬手里的信,继续道:“老胡,娘娘他们,到达南宁,还需要几天?”

老胡其他方面比较糊涂,这些倒很清楚,他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册子,翻了翻,然后道:“老爷,根据驿站驻兵来报,太子妃他们到达南宁,大概是三天后。”

祝淮笑着拍了一下胡管家的肩,然后正色道:“老胡,记得,以后不要太子妃,太子妃的叫,要尊称‘娘娘’,知道了么?”胡管家又挠了挠了头,点头应了下来,他虽然不明白刚刚老爷还一口一个“太子妃”的叫着,为何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叫自己改口。但跟着祝淮这么多年,他早习惯了凡事不要多想,不要多问的习惯了。

老爷这样做,总有自己的道理吧。

祝淮走上前,把刚才那盘棋几下划拉得稀烂,黑红两色棋子顿时在棋盘上一阵乱跳,乱成了一团,再也难以恢复原样。他却不管,嘴里只是轻哼道:“太子遗腹子?有意思。哼哼,竟然说我没有帅,现在天上掉下这么个嫡子给我,这不是御驾亲征了么?比你那个什么八秆子打不着关系的歪烂将帅可要好多了。”

说完,更是忍不住得意,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从总督府里飘出去。

老远。

外面,冬雨绵绵。

正急!

进退两难2 第二节 第二节

今天就是进驻南宁城的日子。

吴明这大半个月来,一直呆在马车里,几乎没怎么出去过。他当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是陶雨着一个近卫营战士给他传话,他才知道的。队伍在绵绵冬雨中蹒跚着前进,所有人都不怎么说话,这一路行来,生生死死,各种变故已经把所有人的神经都磨粗了,似乎对于回到南宁,也麻木了。

吴明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撩开了车帘。天,阴沉沉的,漆黑如墨的云笼罩在头顶,好象随时要掉下来,有风吹过,那云也跟着翻滚,似乎有个妖魔在云后面行云布雨一般。

这里已经临近南宁了,所以驿道也比其他地方要干净,整洁得多。整个驿道宽近五米,都是青石铺就。驿道在秋雨中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清亮,马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哒咯哒”的响声。吴明拍了拍那驾车的战士,道:“还有多长时间到南宁了?”

那战士吓了一跳,最近吴明一向深居简出的,他都快忘记车里面还有个人了,这次竟然主动来问自己,实在是件难得的事,他转过头来,脸上一喜,答道:“就到了,大人,你看。”说着,他把手里的鞭子曲起,指了指前方。

透过飘飞的细雨,顺着那战士所指,他抬头望去。远方,灰蒙蒙雨色下,现出一个高大巍峨的城头。因为前面有车棚遮挡,他刚才还不曾注意,此时看起来,那截城墙倒像生在前面的车棚上一样,也跟着摇晃起来,并不怎么真切。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站出来,让江南的父老乡亲看看我们的威势!”

吴明看了看,觉得无趣,正要放下帘子,远方,田洪骑着一匹马,大着嗓门一路跑了过来,到了吴明车前,他勒住了马,脸上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大人,娘娘专门交代过,尤其是大人你,一定要站出来,脸露笑容,向所有人挥手致意,你现在可是我们队伍的英雄,马虎不得。”

陶雨和吴明两人,这大半个月一直没见过面,当然也没说过话,她也许知道,这次用何艺来换取众人安全,吴明就算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不满,所以也没来烦吴明。却没想到,她再一次和吴明接触时,却下了这么一个荒诞不经的命令,吴明几乎想拒绝了,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只是懒懒道:“好吧。”

田洪大概还真怕吴明到时候撂挑子,有点不放心地道:“大人,夫人已经去了,你再伤心,也是枉然,你这样子,夫人在九泉下,也不会安宁的。”

吴明被他说得心头又是一疼,长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道:“你放心好了,快去吧,后面还有很多兄弟要你传达命令呢,到时候军容不整,别丢了咱们南征军的脸面。”田洪有点担忧的看了吴明一眼,最后咬了咬牙,一路大喊着,朝队伍后面行去。

吴明长身而起,在车辕前背起双手,站直了,朝前方望去,远方,南宁城门口,早已是人山人海,拥满了人。各种油纸伞在雨中盛放着,闪着光,像一簇簇荷叶在雨中绽放。“小艺,我已经到家了,你又在那里?”他看着远方的景色,淡淡的想着。以何艺外柔内刚的脾性,恐怕不堪受辱,老早就自杀了吧。想到这里,他不由捏紧了双拳。远方,那城头上,似乎有个清秀的少女正抱着琵琶,在雨中曲膝半蹲,低低吟唱:

今日何日兮,不知其期。

云何惨惨兮,日何晻晻。

登彼崇垣以遥望兮,梦青庭之寥寥。

冢千里以萧萧兮,幽咽声之啾啾。

罹吾室之颠覆兮,赫斯以北征。

雁邕邕以群归兮,君子之期以渺渺。

感君子之彷徨兮,乱余心之摇摇。

雷阵阵兮,风厉厉。

走飞车之辚辚,涉积雪之皑皑。

得君子之无踪兮,吾心隳尵。

今夕何夕兮,忘川汨汨。

执手而慨叹兮,泣涟落而沾衣。

……

他抹了一把脸,只觉脸上热而冷,也不知有几分是雨水,几分是泪水。

正想着,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海呼山啸般的欢呼声。李源的三千铁骑有一半在前开道,一路挥舞着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缓缓前行,然后拥进了城里。后继跟上的,就是吴明他们的近卫营了。

不知道是祝淮有意所为,还是近卫营真的比黑甲军受欢迎,等近卫营达到人群时,这些人的呼喊声似乎更响亮了几分,震得耳朵都是生疼。吴明长身于车上,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站着,耳边,尽是“娘娘鸿福齐天。”“吴大人盖世无敌。”“万岁……”等等之类的,合在一起听起来,更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吴明不由得有点想笑。

他们大概不知道,这路残军,一路行来,吃了多少苦,就连太子的骨灰就被留在异国他乡了。他们更不知道,盖世无敌的吴大人,最后差点死在自己人手里,靠自己妻子庇护才得以逃脱。甚至从波斯人手里逃脱,都有几分运气成分。但是,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听到的,可能就是自己如何带着几千人,千里奔袭,活捉南蛮王,然后计脱波斯大军,从容离去吧。政治宣传能够蒙蔽人的双眼,但永远蒙蔽不了事实,小艺,永远回不来了。

吴明只觉得脸上木木的,实在提不起丝毫兴趣,那个驾车的近卫营战士此时倒勾起了兴趣,坐在马车边,挺起了胸膛四处招手,仿佛能站在吴明旁边,也是巨大的荣幸一般。他突然兴奋地道:“吴大人,这南宁的城墙真高真厚啊,你看看,一些富贵人家的轿子,都停到城墙上去了。”

南宁城是东汉有数的几个大城之一,东汉甚至流传着一句话,“铜浇的南宁,铁铸的京都”这战士也在京都呆过,没想到第一次到达南宁城,仍然是大惊小怪的。他有点厌烦的抬起头,正想敷衍对方两句,眼睛所及,身子却是一震。

只见城墙上面,一顶青色小轿,在冬雨中更显得清雅不凡,一个淡黄衣衫的女子正撩起轿帘,慵懒地看着下方。那一丝倦容,似乎连漫天的雨丝也被感化成了愁雨。见吴明望了过去,对方似乎吃了一惊,有点惊惶的拉上轿帘,然后把一颗螓首缩了回去。

小艺?!

吴明一个趔趄,差点从马车上摔落下来。他忍不住轻轻地惊呼了一声。那战士似乎也吃了惊,抬起头,手搭凉棚望了望,然后转过头道:“大人,你看花眼了吧。夫人,夫人怎么可能在这里。唉……“说到这里,他似乎也没了兴趣,坐回了驾位上,一脸的颓唐。

吴明被他说得心头又是一疼,猛地醒悟过来。是啊,小艺不可能回来了,也许真是自己看花了眼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外如是吧,想着,他苦笑了一声,再次抬头看了过去。

那顶青色小轿如受惊的小兔子般,被两个家丁抬着,已经消失在雨幕中了,吴明呆呆的看着,忍不住又是一丝惆怅,叹了一口气。也许真是自己看错了吧,他想着,耳中听着如潮般的欢呼声,泪水却不觉湿了双眼。

进退两难3 第三节 第三节

祝淮站在城头上,目光随着那顶青色小轿渐渐远去,过了半晌才转过头来,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胡管家凑上前,道:“老爷,如今娘娘已经回归,咱们自然也不用再受李忠那小子的鸟气,小姐自然不用再每天以泪洗面了……”

祝淮摇了摇头,只是道:“老胡,那有那么简单,玉清自从他母亲过世后,情绪一直不怎么好,想要让她开心,那有那么容易的。你看,今日如此热闹,她依然提不起丝毫兴趣。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此时一阵风紧,吹在城头,那伞也被扬起老高,他被冷得缩了下脖子。但心头,却是更加无奈。

胡管家紧走两步,连忙扶正了伞,撑住了,才道:“老爷,你愁也没用,万事人为,我想,小姐一旦找个如意郎君,应该会好起来的……”他服侍祝淮已经近三十年,名为主仆,实则是兄弟,所以说起话来,也少了许多顾忌,对于祝玉清,更像待自家侄女儿一般。祝淮自然不会去怪他。

祝淮似乎不想在这个烦人的话题上多说,挥了挥手,指了指城头下边呆若木鸡的吴明,突然道:“那小子就是近卫营玄武队正吴明吧,倒生得人高马大的,只是一脸苦像,倒像是谁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晦气……”

胡管家凑趣道:“这我倒是有所耳闻,据我们安插在青庭的内线来信说,他的新婚妻子被廖刚看上了,然后为了脱身,把自己老婆给抵押去了,啧啧……”说着,砸了下嘴,却无多少感情。帝国女子,除非大户人家的名门闺女,一般都没多少地位,互送侍姬那是经常的事,女人,在这些权贵眼里,更像是货物,所以胡管家倒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祝淮轻笑道:“没想到,这小子倒是个多情种子,看来和传言多有不符。”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盯着胡管家道:“老胡,上次你和何大脸联络的事,他怎么答复的?”

他嘴里说的何大脸,其实是西北总督何啸天,两人因是连襟,所以来往也比其他几个都督多了些,私交也是甚好,平时少不了书信来往,只是这次,祝淮的所求太大,对方答应不答应,还真是个两可之事,饶是以祝淮老而弥坚之性,此时问起来,仍然有点忐忑。

胡管家摇了摇头,道:“何总督到现在都还没给答复……”祝淮听得胡管家如此说,脸上已是一沉,胡管家连忙换上笑脸,道:“不过,有件事,也许对我们来说,是件好消息。”

“老胡,你最近的嘴也油了,还喜欢消遣起我来了,在我面前,还神神秘秘的,遮遮掩掩的,是不是想讨打?”

他嘴上说着讨打,语气里面,已经掩藏不住欢喜,胡管家和他相交二十多年,双方脾气已经摸了个通透,他说是好消息,那八成是对自己大大有利的消息了。果然,胡管家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西北那姓廖的,这次和何总督闹翻了,据说是廖青大儿子糟蹋何总督女儿不遂,被抓了个现行,何总督大怒,和廖青大战一场,知道这消息的人并不多,我们内线因为在姓廖的府上呆的时间长,也是从一个管家酒后才得知的。”

“何大脸女儿?”祝淮大为意外:“他什么时候有个女儿了?”

老胡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大清楚。”祝淮叹了口气:“估计是云霓新认的义女吧,唉,这么多年了,还对那双兄妹念念不忘,也难为她了。”

他说的云霓,是何啸天的妻子孙云霓,孙云霓是祝淮亡妻孙云虞之妹,曾有一对龙凤胎兄妹,在很小的时候,因家族内乱而失散,所以祝淮才有如此一说。

不过想到何啸天已和廖青闹翻,他又高兴起来,他和廖青一直不洽,早就想联合何啸天共同限制了,只是廖青很是油滑,在和纵连横之道上甚是擅长,搞到现在,他这江南总督,反而成了目前五路总督中,最孤立的人了。

李铁政变后,东汉五路总督,北方四省为李家控制,东北路总督唯李家马首是瞻。其他三家,则是各怀鬼胎,互相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本来和西北总督何啸天走得很近,但被隔在中间的廖青一番糊弄,现在反而不确定起来。现在听到这消息,如同三伏天吃了块冰镇西瓜般爽快。就连那飘洒的冬雨,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

两人在城墙上唧咕了一阵,不觉间,近卫营队伍已经快接近城门。祝淮把撑在自己头顶的绸伞一把掀开,大笑道:“走罢,老胡,娘娘已经到了,随我去迎接。”现在冬雨正急,飘洒着,一波一波的从空中泼下,他却不管不顾,在如潮般的欢呼声中,走下城头,朝陶雨的车驾迎去。

胡管家惊呼道:“老爷,当心着凉!”带着几个亲兵,打着伞,急急的追了下去。

※※※

南宁城东西宽近二十里,南北长也有二十五里,呈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欢迎仪式很是隆重,三千多人,在一片山呼声中,各种仪式再走下来,吴明他们花了一整天才真正的走进南宁。

到了下午,各种仪式终于完毕,雨也小了下来,吴明觉得很闷,就向一个战士要了一匹马,信马由缰,跟着部队缓缓朝里而行。整座城市,青砖碧瓦,小巧玲珑,在朦胧的冬雨中,更增几分魅力。如果说京都是个肌肉虬结的大汉,那么南宁就是一个婉约纤细的小家碧玉了。

看着四周景色,他淡淡地想着,但心头,却忍不住又是一疼。

前来迎接安顿他们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名叫施震,据他自称是祝淮的一个幕僚,并无实权,为人倒是非常和气,用有求必应来形容都差不多,整个近卫营被安排一幢巨大的建筑里。这幢建筑也是雕梁画栋,气势不凡。其间更有水榭楼台,显得很是精致。显然,以前的主人不是豪富就是巨绅。

施展看了看,似乎怕吴明不高兴,施了一礼道:“吴大人,你和各位大人暂时就住这里吧,如果觉着不满意,可以随时找我,不用客气。”说完,拍了拍胸脯。他如此客气,倒把吴明呛得不轻,连忙道:“施大人,这一路行来,说是风餐露宿也不为过。有此雅间落脚,已经是极为不易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吴大人此言差亦,以前,只是行军路上,事急从权,但以后不同了,这可能就是众位兄弟的安家之地,自然得找个令众位兄弟舒服的地方住着。只是就算如此,也只是暂时将就,祝总督一定会为大家建一个大大的近卫宫的……”

他越说越兴奋,已是说得口滑,手舞足蹈地道:“到时候,吴大人和下官同殿为臣,还请照料一二。”吴明看着他的样子,心头却是忖道:“看施展的样子,恐怕祝淮已经和陶雨搭上了线,连建宫的事都在筹划了。”

他心头不由苦笑,看来,这东汉,免不了也是一片腥风血雨。

进退两难4 第四节 第四节

众人就这么在南宁安顿下来。

这几天冬雨连绵不绝,一直下着,吴明也没去其他地方,整天就窝在这幢建筑里,练练拳,看看书,倒也自在。

虽然南征军吃了个大败仗。但经过祝淮这么一糊弄,倒真像是得胜归来一般。所以对于南宁的居民来说,这些只是多了些饭后茶余的谈资而已。这日子么,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这一天,吴明一大早起身,抽了根红漆圆墩,捧着那本陶雨送他的《行军策?二十四问》的手抄残本在屋檐下坐着翻书。这书也不很厚,只薄薄的十来页的样子,里面全是一些关于战争的精妙见解和语语。这手抄本是陶雨在回到南宁的第二天就差人送来了,吴明也没推辞,收下了,也不答谢。

书翻了这么几天,都快烂了,他把书搁在膝盖上,望着外面飘飞的细雨出神。

正在发呆,**从外面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推开院门道:“大人,大人,李大人找你。”这幢建筑很大,虽然比京都的近卫宫小了许多,但住现在的一百来近卫营战士,却是绰绰有余了。吴明还被施展分到了一间单独的小院落,他现在只想安静,倒也没怎么推辞。

张浩去了后,田洪有鉴于吴明这种要死不活的状态,就专门安排了近卫营什长**来照顾吴明。也许在他眼里,官职越大的,能力越强的人照顾人越好些。吴明也被他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也懒得去计较了。

吴明吃了一惊,站起来道:“李大人,那个李大人?”新朝建立在即,近卫营虽然已经大残,但仍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加之近卫营的特殊性,这几天,前来拜访吴明的人越来越多,他有点疲于应付,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于是一概不见,所以才有此一问。

**道:“李源,李大人啊。”

“李源?”

吴明怔了怔,这段时间他闭门谢客,都快把对方给忘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得一阵羞愧。李源好歹也算是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了,现在却要人家巴巴的上门等。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和**多说,急急的朝门外跑去。一出大门,就见到一个铁塔似的大汉牵着两匹骏马,左眼戴着眼罩,正倚在一匹马身边,百无聊赖地掏着鼻孔。不是李源还能有谁? 看到吴明出来了,他把手在马背上擦了擦,道:“吴大人,现在见你一面,可是真不容易啊。”

现在冬雨缠绵,虽然不大,但他脸上,头发上已经裹上了一层白白的水雾,吴明有点不好意思,道:“李兄,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

李源笑了一笑,然后道:“不知道吴兄今天空不?”

“有空有空,不知道,李兄今日想去何处?”

吴明只觉得心头一热,对方突然改口叫自己为“吴兄”,那自然是不怪自己了。现在他心头正闷,也真想出去走走。只是李源的脸上却无多少喜色,心头不由得一突。

李源笑道:“久闻昆州的绿茶乃是一绝,现在既然到得南宁,不去茶馆坐一坐岂非浪费。吴兄,听说城南有一条茶艺街,咱们一起去看看可好?”

吴明忙不迭的应道:“好,好,当然可以,今天我请客。李兄你先进去房里稍等,我就去换衣服和拿钱。”

“不了,你快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马都给你准备好了呢。”

吴明看着两匹骏马,心里也是高兴,闷了这么多天,和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雨中畅游也是不错,他正要回去,就见到**已经从屋里打着伞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两把绸伞和衣服,道:“大人,你走得这么忙,衣服都不穿么?当心着凉了。以前的衣服不知道怎么的,划破了,这件是最近才发下来的新装,你试下。”

“以前的衣服破了?”

吴明怔了怔,这两天自己一直穿得简单,还真没注意,他叹了一口气,有点伤感的道:“好好收着吧,等我回来再说。”

**应答了一声,李源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大着嗓门道:“吴兄,别磨蹭了,再晚我可不等你了。”

吴明从**手里接过了新衣,一边穿衣一边说道:“李兄,你不是一向嗜酒如命么?怎么的今天想起喝茶了。”李源没回答,只是翻身上了马。

吴明从**手里接过了钱袋子,也跟着上了另外一匹马,看见李源似乎没多少玩笑的心情,他也不好再去多说,只是道:“走吧。”两人两马,同时加速,往茶艺街而去。

南宁城的主街道虽然不至于像京都那么宽,但也有近百米,此时冬雨连绵,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两人一路飞驰,倒也不虞撞倒行人,凉凉的冬雨刮着脸庞上,听闻蹄声得得,看着四周景色从身后飞速倒去,吴明只觉得多日来心头的淤积似乎也宽了一宽。

现在快要过年,加上又是雨天,连带着整条茶艺街也热闹了很多。所有茶楼都几乎坐满了人,整个茶艺街都是熙熙攘攘,人流川流不息。他们也不讲究,随便找了一间看起来较大的茶馆就钻了进去。

两人找了个雅间坐了一阵,李源本就没怎么喝过茶,更别说什么茶道了。他大概把茶当成了酒喝,只是一杯一杯的倒着,鲸吸牛饮,不一会儿,满满一壶茶就被喝了个底朝天,惊得换水的小二连盯了两人好几眼。

吴明也是想着自己心思,端着个茶杯,小口小口喝着,盯着外面的细雨,两人同时默然。

过了许久,李源才放下杯子,道:“吴大人,这茶我也尝过了,苦的要命,只觉得不及烈酒之万一,也不知道这些南方人怎么想的,老爱喝这些东西。”

吴明看着他喝茶的样子,不由得有点想笑,他放下杯子,笑道:“李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任何人都只觉得自己的乡土最好,你有此感,那也是自然。”这句话语出杜甫的《月夜忆舍弟》,倒也不是很难懂,李源自然也是听懂了,他放下了杯子,不由得轻轻一叹。

吴明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楞了一楞:“怎么了?李兄。”

“吴兄,本来我还拿不定主意,但听你一席话,我却下了决心了。其实我今天来,本来就准备向你告别的。”

“什,什么?”

吴明惊叫了一声,但他也不是笨人,马上就明白了过来。李源本来就是太尉李铁的远房侄子,黑甲军的编制本来就属于北原省,那也是他的发家之地,他现在要回去,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随着陶雨回到南宁,整个东汉南北对峙,已呈剑拔弩张之势,他现在回去,先不说北方接受不接受,首先陶雨和祝淮这一关都不好过。

李源似乎知道吴明心中所想,他抓起一杯茶,狠狠一口干了,然后道:“娘娘那边不用担心,我昨天前去申请,她已经同意放行。”

吴明顿时吃了一惊,在风铃渡的时候,陶雨还找上自己,要自己挽留李源,没想到这次,她答应得倒是爽快,他不由得诧道:“她竟然同意了?”

李源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对于回到北原之事,本来我也比较矛盾,然前日得到家中来信,说家母病危,已是病入膏肓之势,恐已时日无多。如此,我无论如何也得回去一趟了,我已经答应娘娘,只身回去,三千兄弟就暂时留在南宁。”

吴明恍然大悟,李源母亲病重,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回家探望的了,陶雨就算想要阻拦,也是阻拦不住,反而会得罪李源,而她把对方的三千黑甲军留在南汉,看似简单,却是一招妙棋,以李源重情重义的秉性,肯定更是放不下这三千弟兄,这事就还有盼头。

“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大概也是如此了。猛地,他脑中一道亮光闪过。李源的黑甲军,战力强劲,陶雨为了留下李源,简直可以用挖空心思来形容了。更何况北方的那位。就算现在北面军事实力占据极大的优势,但李源毕竟是他李家的人,黑甲军的战力也是有目共睹,他难道就没有半点想法?难道,李源母亲病重的事,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他抬头朝李源看去,只见对方正看着外面的雨色,愁容满面。张了张嘴,有心想提醒对方两句,但终究是忍住了,毕竟,对方只是尽一个儿子的基本孝道而已,就凭自己的主观臆测,就劝阻李源,他觉得也不合适。

难道最近吃的亏多了,真有点杯弓蛇影了?

他苦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

李源发了一会呆,深吸了一口气,突地大笑起来:“看来心里有事真的要说出来,吴兄,现在我感觉好受了许多。”说到这里,他抓起桌上的杯子,一下斟满了,站起来,豪气干云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吴兄,今儿个无酒,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希望你原谅兄弟保护弟媳不周之罪。”

进退两难5 第五节 第五节

吴明心里一震,何艺的事,老实说跟李源没一分钱关系,当时李源的三千铁骑,不知道被姜环骗到那里去了。此时,他却来向自己道歉,倒把吴明搞得有点手忙脚乱。他也站起来,嘴里却大喊起来:“小二,小二!”

茶小二撩起帘子,钻进来道:“客官有何吩咐?”

“有酒么?换酒来。”

那小二笑了笑,道:“酒现在倒是有,但肯定要比其他地方贵些,客官需要么?”

茶馆毕竟是用来赚钱的,到了冬季,天气大冷,南方雨雪虽然较少,但仍有抵不住的寒意。而酒能抗寒,加之南宁多南来北往的商人,所以茶馆一般也备着酒水,以适应各类客人的需要。

李源听他如此说,眼睛已是一亮,吴明看着他样子,笑道:“来一大壶烈酒。”

他心里非常清楚,李源说来喝茶,其实是为了照顾自己,因为自己不擅饮酒,这点,在突袭达雅行宫的时候,李源就知道了。但今日他只想大醉一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咧!”

小二应了一声,然后就从帘子处缩回了外面,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一个大酒壶,酒香四溢。吴明接过,为两人各自斟了一杯,举起来,笑道:“李兄,青庭之事,只怪兄弟自己学艺不精,能力不足,没能保护好小艺,与你何干,你也别放在心头。今日既然临别在际,咱们也不要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来,干了,今日一醉方休。”

这酒是也是新酒,虽然很甜,但劲道也足。李源本就擅饮,此时更是喝上了瘾,与吴明干了一杯又一杯。吴明心中苦闷,也是杯到即干,甩开了嘴巴喝。正喝得有点晕呼呼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大堂里好一阵乱。有个人大着舌头道:“兀那小子,你猫尿喝多了吧,竟然还说祝小姐非李忠不嫁,我嬲你个先人板板。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他李忠什么东西,竟然还想娶祝小姐。”

这人大概喝得多了,说话也是粗俗不堪,一番话里面,夹七杂八的,各种方言混在一起,足可以把人气个半死。

吴明楞了一楞,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外人有人闷哼了一声,显然有人吃了个闷亏。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扯着嗓子喊:“有京都佬在馆子里打人了,大伙儿并肩子上啊。”话音才落,就听到外面“哗啦”一声,显然有人摔了杯子。有个人冷哼道:“不知死活。”接着就是“乒乒乓乓”一通乱响,夹杂着瓷器碎裂之声,以及小二的惊呼声。

李源放下了杯子,怪叫道:“怎么回事,在个茶馆喝酒都能遇见打醉拳的?还让人不让人活了?”说着,和吴明同时站了起来,朝外面走了出去。刚一站起身子,吴明只觉得两脚轻飘飘的,好象是踩着两团棉花,费了好大劲才稳住。他连忙定了定神,甩了甩有点昏沉的脑袋,摇晃着追着李源走了出去。

外面早乱成了一锅粥,他走出去的时候,就见到大堂里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大堆人,几乎个个都被人揍成了熊猫,正趴在大堂四周,“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中间站着四个人,一齐的青衣短剑,现在个个都是鼻孔朝天,斜着眼看着一堂子的人,满脸的不屑。

看这四人的样子,显然是同一伙了。两人走过去,拉住旁边的小二道:“小二哥,怎么回事?”那小二指着堂子里站着的四人,愤愤道:“这几个小子说胡话,还打人。”

想必场中四人就是说什么祝小姐非李忠不嫁的四人了。吴明现在脑子里都昏昏沉沉的,也不清楚他们嘴里说的什么祝小姐啊,李忠啊之类的是谁。掏出银子,递给那小二道:“喝个酒都不让人安心,你们还做生意不了?这些钱你拿着,叫他们都走。”他现在心头很闷,只希望这些人早点走开,别打扰了酒兴。

祝淮为了拉拢近卫营,最近可没少下功夫,这又是新衣,又是官银的。这锭银子极大,分量很足。那小二刚才还气哼哼的,一方面还真是恼那四人口上无德,毕竟他也是南方人。另外就是对方打坏了东西。但开店讲究和气生财,自然不会真个较真,此时见有人帮忙赔钱,连忙堆起笑脸道:“哎呀,要不了这么多,太多了。”

吴明打了个酒嗝道:“先放着,等会和我们茶,酒钱一起算,多退少补。”

他打着如意算盘,图个清净,只是对面四人可不同意,其中一个人冷笑道:“哟,还来了个充大爷的,难道你也想替他们出头么?”

李源刚才一声不吭,此时站出来道:“李虎,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个李虎盯着李源,一时之间没反映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如同被钉子扎了一般,连退了几个大步,惊道:“您,您是李源,李将军?”李源独眼的事,现在还没传开来,难怪对方半天认不出。

李源点了点头,道:“你们四人还不快滚,别在这里影响老子酒性。”

那四人刚才还站在大堂正中,威风得不可一世,此时听见李源如此说,顿时如蒙大赦,抱头鼠窜而去。那小二见有人赔钱,又赶跑了那四个闹事者,脾气顿时好了起来,连忙点头哈腰,把两人重新请进雅间。

待两人重新坐定,吴明的酒兴也去了大半,他端一杯茶道:“李兄,那四个家伙到底是谁?你难道认识?”李源撇了撇嘴,道:“一群奴才,狗仗人势而已,他们是李家的下人,只是极为得宠,所以才得赐李姓。我刚才也是认了半天才认得,估计是跟李忠那小子来的吧,不然,也不会为什么祝小姐和别人大闹起来。真是没出息,整天就想着娘们。”

尽管吴明知道李源不是在说他,但脸上仍然是微微一烫。那个小二刚才还客客气气的,此时却如同被人踩中了尾巴,瞪着李源道:“这位军爷,你这可说错了,祝小姐可是我们南宁的第一美女,一般人想没出息下,还没机会呢。”

他嘴里说的一般人,大概就是指李源吧。只是没想到这祝玉清在南宁人当中有这么好的人气,那倒真是个异数了,看来这明星效应,在那里都一样。这小二显然就是地球上的常说的“粉丝“了。

李源被气得不轻,拍了下桌子,就欲发火。吴明连忙笑道:“小二哥,这里没你事了,你先下去罢。”那小二此时脸色都变了,显然也在为刚才自己一时冲动而后悔,听见吴明如此说,连忙行了个礼,急急地钻了出去。

江南总督祝淮,一共有两子一女,大儿子祝玉龙,官至海湾省都督,现在还带着五万大军围着广阳。小儿子祝玉虎,吴明也见过,在南征军仓前大战时负责侦察后方,后来南蛮人率队从后方突破,估计祝玉虎也是凶多吉少了。还有一女,就是这祝玉清了。祝玉清在江南一带颇有艳名,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民众基础。

经过这么一闹,两人也失了酒兴。吴明找那小二结了帐,感觉头脑更加昏沉了。这酒是新酒,很冲,后劲足,他东倒西歪的朝外面行去。好在李源的酒量甚大,还不曾醉,要不然,可真不知道怎么回家了。

李源的骑术很好,把他扶上了马,解开马缰,一扬鞭,托着吴明,就朝吴明住处行去。

吴明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李源送到家的,模糊中,只听李源说什么明天上午就走之类的。告别了李源,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推开了门,不由得一怔,屋里竟然还亮着灯。

**正坐着灯边,穿针引线,摸索着在缝他衣服。他五指粗得像胡萝卜,针线走起来也不麻利。甚至连张浩都不如,更别说何艺了。看见吴明回来了,他放下衣服,有点尴尬的笑道:“吴大人,田大人要我来好好照顾你,我本想应该是个轻松任务,却没想到,缝个衣服都这么难。”

吴明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那衣服,只见上面依稀还有细密的针脚,那是以前何艺留下来的,他心里一颤,轻声道:“林兄,你明天回到队伍,好好和兄弟们操练乾坤阵吧,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田大人那边,我会说的。”

**期期的答应了一声,道:“那我先走了,大人,你也早点休息吧,唉。”他叹了口气,行了一礼,走了出去,有点不放心地看了吴明一眼,然后带上了门。

吴明轻轻的把衣服叠好,然后放进柜子里,从里面摸出两个木雕,那是两个木娃娃,憨态可掬,从眉目上,依稀可见是一男一女,两人互相拥抱着,傻忽忽的笑着。看着看着,张浩似乎正用血淋淋的双手举着娃娃,哽咽着说:“……愿你和何姑娘白头偕老……”他的心头又是一疼,只觉得眼前的烛光也有点模糊。

忘了吧,全都忘了,那一晚是场噩梦。

心底,有个声音似乎在说。

他使劲摇了摇头,打了盆水,抹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脑子一清。他抓着两只雕像,躺到了床上,然后吹灭了蜡烛。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甚至连那冰冷的月色都不曾有,在一片黑暗中,只觉得孤独和忧伤,如潮水一般,一遍一遍向他袭来。

进退两难6 第六节 第六节

早上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吴明从床上爬了起来,只觉得嘴巴里苦得要命,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乱跳。昨天他辗转反侧,临近天亮才睡下,正翻了个身,准备再躺一会时,猛地记起今天是李源北上的日子,他一个激灵,那里还睡得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几下穿好衣服就往外跑。

南宁城和其他城市一样,也分为四个城门,只是它紧靠大江南岸而建,所以北门是个水门。这道门外,就是南宁城北岸码头。据说夏季涨水之时,有时连城外的的码头都会被淹掉。只是现在已是冬季枯水期,水位回落,露出了很大一片滩涂。

要到北岸,只有从码头乘船去。但要到码头,则只有先从城里的运河乘坐小船经过北门水闸,才能抵达。好在吴明的住处离北城门不是很远,他一阵狂奔,没多久就到了。

现在虽然是上午,但整个北城水闸口也是舟来船往,一派繁华景象。吴明大急,也不知道李源走了没有,要不是顾忌惊世骇俗,恐怕他就要涉水而行了。正焦躁间,一个船老大顶着个斗笠,朝他招手道:“这位客官,是要去外面码头么?摆渡费用两个铜子。”

吴明现在急不可耐,对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跳了上去,嘴上道:“快走,快走。钱好说。”

船老大低头正在解挂在船头的缆绳,吴明跳下来时,轻如落叶,那船纹丝不动。他抬起头,有些吃惊的看着吴明。笑了一笑,惶恐道:“小人刚才不知大人是位武者,真是失敬。”

吴明现在心急火燎的,挥了下手道:“快走。”

那船夫嘴上虽然说着,手上可也利索得紧,他解开了缆绳,坐回了船中,操起双浆,在水面轻轻点,水面上顿时冒出两个旋涡。小船掉转身子,既快又稳,从一艘艘大小船只的缝隙中穿过,碰都不碰一下。

从城里运河到外面码头,本就只是一面城墙的路程,并不太远,只是路过一道水闸。小船似一条鱼般,穿行于各类船支中,不一会儿就到了闸门口,小船经过水闸时,吴明抬头上望,嘴里忍不住啧啧感叹:“真是宏伟!”

那船老大两把桨左支右持,小船正要驶出闸门口,闻听吴明感叹,头也不回,答道:“大人,这水闸高近十米,宽却近二十米,全部精铁铸就,牢固得很呢。”吴明怔了怔,扫了一眼这水闸,只见舟来船往,许多大小船只在闸门下来来往往,虽挤但却丝毫不乱。

外面就是大江江面,这水闸估计还真有个近二十米宽,他不由得感叹道:“真当得又一奇迹了。”这个世界天地灵气浓厚,人类习武修行较之地球也容易得多。也许正因为如此,造成这里的人类对武技极为重视,不再过分依赖外力,所以整个世界,基本还处在冷兵器时代,而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能造出如此巨大的闸门,那也是殊为不易了。

因为吴明不谙刀锯,不知道建筑一幢纯木建筑的艰辛,所以这道闸门给他的震撼也比当归宫要强烈得多,他话才说完,那船老大已经笑道:“大人是新到南宁吧?这道水闸,可是祝总督属下刘督造杰作。平时水闸拉开,船只即可自由进出,一旦涨水,外面水淹滩涂,就可以放下水闸,封锁北门。一旦到了战时,倚靠北方大江之险,南宁城舟楫之利,这又是一道天险。”

他语气里甚是自豪,滔滔不绝的讲个不停,两人谈话间,小船已然出了闸门,靠在了码头边,吴明付了船资,在船老大的恭谨眼神中,纵身跳上了岸。

虽然现在细雨连绵,但整个码头上仍然是人来人往,各种船只停靠在四周。吆喝声此起彼伏。刚上岸,就见到远方空了老大一个场地,十来个近卫营战士和几十个黑甲军将领正站在一起,围成一个大圈,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眼尖,老眼就看见了吴明,招手道:“大人,这边来,快!”

他心头一喜,看来自己还不曾晚,终于是赶上了。他紧跑几步,到了众人近前,李源从人堆里探出头来,大笑道:“吴兄,你这次可是害苦我了,刚才我还在打赌,说你昨天被我灌了个酩酊大醉,今天肯定是来不了,但你的属下们不相信,说你一定会赶来,唉,看来我对你的了解,和你朝夕相处的兄弟们比起来,终究是不如。”

吴明走上前,正欲客气几句,突然从李源身后转出一人来,他定睛一看,差点惊呼出声。这人竟然是葛义。

葛义做为近卫营的原青龙队队副,出现在这里,本属应当,吴明吃惊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装束,只见他打着一把绸伞,肩上却斜挎着一个大包,也是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见到吴明,他紧走了几步,突然把伞一丢,半跪于地,道:“吴大人,南征以来,承蒙你多次照顾,义铭感五内。只是前日赵家来信,要我即刻回去,我身负家主隆恩,实在是身不由己。未曾向吴大人你道别,实因下官见大人你情绪不好,怕再影响你心情,希望大人原谅则个。”

这地上本就是一片滩涂,土质较松,人来人往的,地上稀泥早被踩得稀烂。他这一跪下去,淋淋漓漓,泥汁也浇了一身,他却恍如不觉。

这是他第一次在吴明面前行下属之礼,不过吴明知道,对方这一跪,感恩的心态居多,并未真个把自己当玄武队一员,如若如此,葛义也不会走了。他走上前,把葛义扶起,拍了拍葛义肩膀叹道:“葛兄你重情重义,何罪之有。只是目前南北局势紧张,你此去北方,再见之日,也不知是敌是友了!”

葛义呆了一呆,也许想不到吴明会说得如此直接,他点了点头,道:“目前朝廷名义上还是一个整体,开战与否,还是一个未知之数,不过,做为一个军人,我还是希望我们永远不要有刀兵相见的一天。”

吴明心下一叹,残存的近卫营中,除了**,就数葛义最是得力,心细如发,更难能可贵的是,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骄横之气,只是对方也被北面的赵家一封信给召回去了。

他和葛义就这么对望着,两人眼中,更多的却是无奈。

所有人相顾默然,正在这时,突然一声锣响,只见北门水闸处,无数船夫撑着小船,如同被如同被驱赶的鸭子般,纷纷四散靠岸,让出了一条水道。一艘宽十几米大船在锣声中,缓缓的驶了出来。

大船吴明也不是没见过,以前在新河城时,南蛮人的“战神”级战船比这船可要大得多,但因为隔得太远,所以看得也不怎么真切。这艘船和“战神”级战船比起来,自然不在一个档次。但经过周围那些仅能承载一两人的小蓬船一衬托,这船就成了个庞然大物,几乎可以用一座小山来形容了。

船行甚慢,在锣声中,缓缓移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驶出水闸,以水闸的宽度和高度,这艘两层高的楼船,估计是能开进城里最大的船了。南宁城以东倒是有个水师,有近两万人,这两万人虽然比起南蛮的海军部队相差甚远,但做为祝淮拱卫老巢的一支劲旅,却也不可小觑。

所谓南船北马,可见南人的水战之长,只是吴明也只是听说,并没见过这两万人,也无从得知江南水军的具体战力。

正想着,又是一阵锣响,那船缓缓靠上了码头,然后船头一阵号角声响,十几个衣着鲜明的太监开道,然后几个宫女撑着一顶华盖,护着一顶小轿,从船上走了下来。前方一个太监尖着嗓子大喊道:“两宫太后陶娘娘出巡,闲人回避。”

这排场大得实在吓人,两旁的百姓早吓得傻了,俱都跪伏于地,口中高喊“娘娘千岁"不止。吴明心头巨震,尽管他通过以前的种种情况,推测陶雨和祝淮在筹划建立新朝,但真正得到肯定的信息后,心头却仍是百味杂陈。

现在汉明帝和太子双双身亡,而陶雨腹中的胎儿就成了皇家唯一的嫡亲血脉。如果按照正常情况,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旦是个男婴的话,那铁定就是下一任皇帝人选。她现在自称两宫太后,虽然心急了些,却也不无道理。只是,这是关系着名分正统的问题,北方的李铁,会承认她这个“两宫太后“么?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隐患,那就是,这孩子的性别问题。

想到这里,吴明心头一阵不安,他不由得想到了那天晚上,胡庸私下对自己说的一席话。一时间,更是头大如斗,不知道如何是好。

突地,他遽然一惊,小艺去世后,他打定主意不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始终还是在关心着朝廷局势。关心着陶雨以及他腹中小生命的命运。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想笑,太子临终托孤于己,只怕就是看中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点柔软吧。

只是,这有用么?自己连最心爱的女人都守护不了,更何谈家国天下。

雨下得小了,他站直了,静静地看着那顶明黄小轿,在万众朝拜中,朝自己飘过来。

进退两难7 第七节 第七节

轿子在众人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过了许久,才从轿子里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叫众人都起来吧。”那个头领模样的太监答应了一声,甩了一下手里的拂尘,大声道:“娘娘有旨,各位,都起来吧。”

人群这才活了起来,不过,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为中间众人留了好大一个圆圈。整个码头倒像在播放电影里的慢镜头。那个太监突然展开一道圣旨,大声宣读了起来:“贤庄太后诏曰:近卫营玄武队正吴明,青龙队副葛义,玄武队副**,以及建武将军李源。公忠体国,舍生忘死,一路护送哀家以及小天子,万里归乡。故加封吴明为骁骑将军,行近卫营代理统领之职,望再接再励,早日恢复近卫营战力;葛义、**分别暂领青龙,玄武队正之职。领五品将军禄;李源加封四品将军。钦此。”

李源,葛义同时怔了一怔,他们都要去北方了,陶雨还来加封官职,难免意外。两人同时低头,行了一礼,道:“末将接旨!”

吴明只觉得心头如同吃了一口变质食物一样恶心,直直的站在原地,不曾拜谢,也不曾回答,那太监似乎也没看见,径直道:“列位将军,过来领受官印吧。”

**,李源,葛义三人纷纷上前,领了将印,然后谢了恩,站回原处。过了许久,吴明才在众人的咄咄目光中,走到了那太监面前,那太监托着将印的双手颤了颤。动作,也迟疑起来。

近卫营统领,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位置,尽管隔着一层厚厚的红布,吴明也能感觉到这个将印甚至比李源的四品将军印要大得多。他从那太监手里接过印。正欲转头而行时,耳边,却听得陶雨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吴大人,你能听我说两句话么?”

她的声音几乎接近哀求了,吴明心头一凛,脚下不由自主的站住了,嘴里道:“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么?”

轿子里又传来陶雨幽幽的一声叹息,接着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吴大人说两句话。”那几个轿夫和太监答应了一声,然后退得远远的,整个场子正中,只余吴明和一个孤零零的轿子呆在雨中,陶雨待所有人走得远了,才缓缓道:“吴大人,看来,你还在怪我罢?”

“末将不敢!”

“你说着不敢,其实,你心里还是怪我的,只是,吴大人你可知道,这个条件,虽然是我透露给小艺知道的,但我也并未强迫过她……”

吴明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只是冷冷道:“娘娘,你和小艺朝夕相处,应该知道她脾气的,你把廖胜的要求转述给她,这不是成心把她往虎口里送么?”

轿子里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陶雨的声音:“吴明,你要知道,就算当时我们不同意这个条件,对方肯定也会强攻,到时候,等待大家的,都是同一个下场。”

她突然直称吴明之名,显然也是有点恼怒了,吴明忍住心头锥心似的疼,转过头,咬着牙齿道:“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小艺受辱的……”

他话还没落音,陶雨已经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吴大人,你倒是说得很轻松,一死百了,谁不会?只是,你看看自己身后的兄弟,值得么?你答应殿下的事呢?如何去完成?还有远在京都,生死不知的小灵,怎么办?”她的声音又快又急,却又非常小声,如果不是顾忌着形象,估计老早高声大骂起来了。

吴明被她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听陶雨说完,心下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对陶雨,他其实也说不上恨,只是觉得心口气愤难平。如果不是陶雨,估计整支队伍全部都葬身青庭了吧。那么自己和小艺自然也是难逃毒手。可如果自己被廖胜一刀杀了,反而不会如现在这么痛苦。

陶雨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不光是对青庭方面有利。而我们,在目前情势下,也不希望和青庭方面闹僵。所以无论如何,也只有牺牲小艺了。”

吴明没回话,只是呆呆站着,左手虽然抓着近卫营统领印玺,右手却握住了赤宵剑柄,望着西方,五指发白……

陶雨这次到来,准备得非常充分,甚至连身后李源和葛义出行的船都准备好了。那船并不很大,隐身在陶雨出行的大船身后,在众人的“保重”,“珍重”声中,李源和葛义跳上了船。随着上面船夫的一阵吆喝,他们树起了桅杆,张起了白帆。吴明吃了一惊,没想到这船还是艘帆船,而且还是艘三角帆船。

冬季的风,吹的也是西北风,而三角帆却正合适逆风行驶。那面帆吃饱了风,膨然的鼓起,便听得船头前白浪嘶嘶作响,那条船就乘风破浪,在一片烟雨中,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保重,希望下次相见,是友非敌,吴明直到那帆船去得远了,才转过头来,但心头,却是更加茫然。

※※※

晋升的命令下来了,整个近卫营一片欢腾,这次幸存的一百多名近卫营战士中,多多少少都得到了封赏,大家自然高兴。

那个宣读封赏的太监站在“近卫宫”门口,尖着嗓子念了一个又一个人的名字,喊到名字的战士就上得前去,领了新的官职赏银。一通奖赏下来,近卫营现在虽然人数还是一百零七人,但框架却基本齐了。

吴明现在是暂领近卫营统领之职,本来统领之职,没有这么容易得到,但现在处于非常时期,事急从权,倒也没人说什么。其余的,**接替了玄武队正,青龙队正是已经去了北方的葛义,田洪那小子倒是一步升天,当上了白虎队正,嘴巴都笑歪了。至于朱雀队,雷菲儿现在在京都,没有任何消息,陶雨的懿旨里没有安排,显然还默许她的朱雀队正。

目前,各个队都没设队副,小队长以下,倒是都有安排,都是一百多名战士里提拔上来的。只是这样一来,近卫营向心力倒是空前合一,但整体素质却降低了老大一截,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吴明静静的半跪在大厅里,听着太监不厌其烦的念着。心头却在寻思:“看来昨天,陶雨的封赏也只是个形式主义,其主要目的,是为了动摇葛义和李源两人的心思。她这一招倒是惠而不费,给个空头承诺,却也要令北方的李铁难受好久。看来李铁这次和陶雨交锋,也未见得占了上风。”

正想着,突然一个人推着轮椅,钻了出来,大声道:“属下不要封赏,请求大人给属下另谋出处。”那个正在念懿旨的太监怔了一怔,似乎没想到还有人会拒赏。吴明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左影。

左影的双腿废了,这一路行来,也是沉默寡言的。到了南宁,吴明更是差点把他忘了。陶雨显然还记得他,给了他一个小队长的职务,只是依照左影的身体状况,却几近于施舍了。

吴明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站起来道:“小影,你这是干什么?”

“大人,我现在呆在近卫营里也是拖大家后腿,我左思右想,自己也就这脑瓜子还要用,想请你引荐,到祝大人帐下当了幕僚,望大人成全。”

他现在推着轮椅,低着头,也不知道具体表情,吴明听他说完了。怔道:“小影,幕僚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就呆在营里吧,有众位兄弟照顾,大家同生共死,我也放心些。”

左影沉默了半晌,突然冷声道:“同生共死?做不到就不要胡乱承诺,这样只怕会令人的心更冷。可怜,小艺姐却没看清你的真面目……”说完这句话,他低着头,但整个身子却如风中杨柳般的颤抖起来,显然心中也是激动之极。

吴明沉默了,并没有回话,紧走了几步,望向了窗外的冬雨。嘴上淡淡地道:“小影,我答应你,明天就送你去祝总督那里,希望你在那边能一展所长。”

窗外,风雨正急,那天,却越发阴沉了。但吴明知道,这乌云密布的后面,有太阳,有月亮,还有蔚蓝的天空。

“也许,陶雨说得对,每个人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得到的答案也不一样。自己对陶雨,与左影于自己,又有何异?”

他轻轻地拔出赤宵,然后举起,指向了西方。赤宵和以前并没两样,仍然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像个小太阳一样,晃得屋里所有人的眼睛都花了。

“小艺,无论怎么说,这夺妻之恨,我一定要报,让你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宁。”他看着赤宵剑身,默默地想着。

进退两难8 第八节 第八节

第二天,吴明一大早就起来了,带上同样早早起床的左影,朝祝淮的总督府行去。

两人坐在一辆马车里,听着车行辘辘和细雨落在车蓬上的沙沙声,都不说话。不一会儿就到了总督府,那守门的司阍开始还死气沉沉的,等吴明报上名后,马上堆起笑脸道:“总督正在府内,统领大人请随我来。”

祝淮的总督府很大,那司阍带着两人,也不知绕了几个亭榭,转了几个弯。最后他在一幢看起来很大的建筑旁站住了,走到门口,禀道:“大人,近卫营统领吴大人来了。”

“哦——”里面传来一声悠长的应答声,似乎对于吴明的到来,也是非常惊讶。一阵长长的尾音后,里面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有请。”那那司阍向两人行了一个礼,便退了下去。吴明带上左影,径直走进大厅。

大厅正中挂着一个扁额,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书香府第”。

主位上坐着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正嘴角含笑的看着两人,下面则坐着一大群人,其中一人,赫然是前几日安排吴明住处的施展。见吴明来了,众人都转过头来打量着,眼中均有点惊疑不定。吴明的到来,确有点出乎所有人意料。吴明扫了一眼,马上确定主位上的人,定是江南总督祝淮无疑。

祝淮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脸上的笑意不减:“吴统领可是贵人,最近更是得以升迁,可喜可贺。我正琢磨着什么时候登门拜访,祝贺一番,却没想到,今天不知道刮了什么风,把统领你给吹来了,真是惭愧。”

以他总督之尊,自然不可能先来拜访吴明,他这番话明着是在恭维吴明,暗地里却在怪吴明礼数不周了。吴明抹了一把冷汗,抱拳行了一礼道:“祝总督大名,小子耳闻至今,初到贵地,早想登门拜访,只是最近小子身子偶染风寒,实在不宜出行,以致耽搁,还望总督莫怪。”

祝淮又是微微一笑,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和吴明多说,指了指旁边的那张椅子,嘴上道:“吴统领请坐。”说完把手里的茶杯往桌面上一搁,道:“吴大人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继续说,大家接着刚才的话题讨论。”

看来,刚才祝淮正和这些人讨论要事,吴明有些不安,正要站起来告辞时,下方站出来一个人,行了一个礼大声道:“大人,这广阳之事,属下还是觉得不宜再拖,应该尽快催促大公子率兵破城,这样一劳永逸。不然,这大后方的,有这么一座孤城,如鲠在喉,始终是不快。”这人穿着一身武服,站立起来,全身衣甲也跟着晃动起来,“嚓嚓”做响,显然是个武将。

吴明吃了一惊,广阳之围,自己前段时间就通过李莫帕口述知道了。到得现在,恐怕已经围城近三个月了吧?竟然还未破城,这还真是个异数了。看来这些人,正在讨论的,就是广阳之围了。

他话才说完,马上就有几个人站了起来,抱拳大声道:“属下等附戴禀将军议!”这些人俱都身着武将装束,看来,这位戴禀将军的意见,代表大部分武将的意思了。

这时候,边上一个身着白色服饰的中年人站起来,盯着戴禀慢条斯理的道:“戴将军,有很多事,不是打打杀杀能够解决的,现在虽然太后娘娘站在我方,但我们与北方相比,军力仍是大大不如,更何况,对方占据京都,那才是真正的都城,于人心上,我们也并不占优,现在贸然和北方撕破脸面,却是有害而无利。”说完,他向祝淮行了一礼,不慌不忙的道:“大人,属下觉得,现在破城,实在不是良机。还是暂时不动,再做他想。”

他话一说完,包括施展在内,“呼啦”一声站出来好几个人,也是大声道:“属下等觉得刘泽大人说得有理。”

吴明恍然,看来广阳之围,非是祝淮不能破城,而是怕激化南北矛盾而不想破城。由当前的情况来看,两种主流意见相左,正自相持不下,也不知道,要讨论到什么时候。他越想越是心焦,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如坐针毡,人也浑身不自在,尽管这椅子宽大平整,椅面上绝不会有一个毛刺。

祝淮眼角一扫,吴明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抓起桌上的杯子,小小地喝了一口,笑道:“久闻吴统领智勇双绝,不知道,可有良方教我?”吴明现在满脑子都是一团糨糊,那里会想这些问题,听见祝淮突然来问,心下顿时一惊,正欲站起,说两句推脱之词搪塞过去,身后的左影突然推着轮椅从后面钻出来,大声道:“如此简单之事,何用麻烦我家大人,小的可解。”

吴明吃了一惊,惊叫道:“小影……”

左影已经推着轮椅,缓缓到了大厅正中,嘴里道:“如今南北对峙,我方是进退不得。同样,北方也陷入了两难之境,所以属下觉得,两位大人的话都有道理。小的综合一下,就是一条妙策。”

祝淮顿时被左影勾起了兴趣,笑道:“说下去。”

左影在轮椅上行了一礼,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正如戴大人说的,这城咱们不可不破,毕竟,广阳地处我们大后方,更是临近南蛮,迟则生变。同理,刘大人也说得很有道理,咱们现在也不适宜和北方翻脸。所以小的建议,可以让大公子围死广阳,不放任何人进城,时日一长,城里存粮耗尽,则广阳自破。这样,城自然破了,而且也不是咱们攻打的,北方也无话可说。”

下方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小会,那个叫刘泽的文官站起来,摇了摇头说道:“这样,岂不是大失民心,得人心者得天下,这计虽然是好计,但现在用起来,却是毒了点。”

荣帝八年之时,北蒙围困虎门城,城破之时,城中树皮草根啃食殆尽。百姓甚至易子而食。当时东汉朝廷震动,儒生更是大骂北蒙“野蛮残忍”,“其罪磬竹难书”……这件事影响到如今,到得现在,仍有许多东汉儒生拿这件事攻击北蒙。

不过东汉与北蒙接战,几乎都是处于守势,加之北蒙国土,大部分都是草原,几乎没有城郭,自然没办法围城。所以大家都清楚,这也只是东汉恼羞成怒的一个借口而已。所谓兵无常势,无所不用其极,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刘泽担忧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正处于微妙时期,各种手段都应三思而后行。

祝淮想了想,笑道:“这位小哥所说,也不无道理,吴大人属下,果然是人才济济。”他虽然没有同意此计,但话里却不无赞赏之意,吴明心头一沉,正欲开口,说两句另想他法之类的话语,祝淮已经挥了挥手道:“好了,今天暂时就到这里吧,各位可以散了。”

下首文武众将答应了一声,纷纷向外退去,临走之时,刘泽和戴禀都朝左影看了一眼,眼中,若有所思。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后,吴明暗松了一口气,起初他还在考虑怎么向祝淮开口,但现在就自然多了,果然,当他把左影想到祝淮帐下当差的要求说出去时,祝淮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既然一切都安排好了,吴明和祝淮再次寒暄了几句,就抱了抱拳,道:“祝大人,今日之事,末将感激不尽。如无其他要事,我就先告辞了。”祝淮笑道:“吴统领实在客气,还有几日,南宁书院要举行祭祀活动,到时候娘娘也要参加,吴大人你可别忘了,别老是窝在屋里。以后咱们同殿为臣,希望吴大人放开心怀,多多走动。”

他还在怪自己礼数不周吧,吴明心头暗道,脸上也是微微一红,答应了一声,走到左影面前,拍了拍对方,道:“小影,以后你多保重……”左影连头都不曾抬,冷冷道:“我知道,谢谢吴大人了。”

吴明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再次向祝淮行了一礼后,从大厅里走了出去。刚走出门,就见到戴禀和刘泽两人都还站在外面,两人站在一起,正在高谈阔论,那里还有刚才在大厅里讨论时的剑拔弩张。一大群文武将站在两人周围,发出一阵阵哄笑。一见到吴明出来了,这一大群人都围了过来,施展排开众人,老远就打着招呼:“吴统领,恭喜了,你可得请我喝酒。”

他倒是个自来熟,吴明笑道:“施兄有命,莫敢不从。虽然我穷困潦倒,但一杯酒还是请得起的。”经过那一夜变故后,他失意许久,用穷困潦倒来形容,倒还真是贴切。施展却没听出他话里的自嘲之意,只是道:“那我不客气了,堂堂近卫营统领请客,一般人还吃不到呢。”

这时候,刘泽和戴禀两人率着一众文武走了过来,施展指着刘泽笑道:“吴大人,这位就是刘泽,现在的江南督造,以后的工部尚书是也。”

如梦似幻1 第九节 第九节

看来施展和刘泽两人的关系也是极好,他说这话时,嬉皮笑脸的。刘泽也没怪他,只是微笑着,嘴里道:“你又在这里乱讲吧,当心总督撕烂你舌头。”他嘴上虽然如此说,看来也是极为自负,间接承认了施展的奉承话,吴明心里一突,猛地想起了昨天经过水闸时那船夫说的话,忍不住失声道:“你就是那个造北门水闸的刘督造?”

“正是,怎么了,吴大人?”

刘泽怔了怔,显然也没想到吴明会如此失态。吴明缓了一口气道:“没事,只是昨日才见过北门水闸,真乃神作,故此心头震撼而已。”刘泽听吴明如此说,老练的脸上脸上微露一丝得意,口中连称不敢。

施展一拉旁边的戴禀,然后道:“吴大人,这位可更了不得,官至四品,人称‘水将军’戴禀,水战可是厉害得紧,拱卫南宁的两万水师,可就是戴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吴明心下一惊,刚才就知道这戴禀不好惹,却没想到,还是如此实权人物。

戴禀笑道:“施展,你就别在吴大人面前得瑟了,吴大人属下,才是人才济济。那有你这样的,自吹自擂,不是让吴大人看我们江南总督府的笑话么。”

施展尴尬的笑了笑,嘴上道:“戴大人,这你就不对了,吴大人以后也和我们同殿为臣了,何必如此见外。”他话才落音,旁边的刘泽已抢着道:“吴大人,你今天介绍的那小家伙不错啊,机智不凡,要不,给咱们几人也介绍个。”

他话里不无玩笑之意,吴明倒是被他说得心头一动,这刘泽如此精通冶炼,水利。和鲁造应该很投缘,自己何不向他引荐一番,也让那小子有个好点的去处,毕竟,以近卫营的条件,他呆在里面虽然不至于饿死,但研究条件可就差多了。想到这里,他答道:“那行,到时候人来了,你可别不认帐。”

刘泽笑了笑,显然也没把这话当真。

众人又是一阵笑闹,一大群人和吴明约好几日后一起参加陶雨的祷天国祭,然后向吴明告辞,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走了。

吴明等他们走得远了,才收回了目光。看来,这东汉,是铁定要分裂了。观江南总督府的这些年轻将领就能稍见端倪。南方的人心,已经散了。

东汉走到现在这个地步,跟陶仁和李铁两人之间的内斗不无关系。只希望,等新朝建立后,江南的文武将领还能维持这种亲密无间的友谊吧。

一路胡思乱想着,在司阍的带领下,不一会儿就到了总督府大门口。再次回首望了望这幢宏伟的建筑,他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木木地钻进车厢,车夫一声吆喝,扬鞭催马,那马打了个响鼻,清亮的蹄声响起。马车就在烟雨蒙蒙中,渐行渐远,不一会儿就变成个小黑点,消失于街头转角。

他却不曾见,在总督府一间阁楼上,一双秋水妙目透过窗口,一直随着那落寞的马车消失于雨幕,才拉下窗帘,也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鲁房的住处,被吴明安排在“近卫宫”左上角。这个地方以前大概是这幢房子主人的仓库,空了一大间房子,堆放杂物,被鲁房收拾出来,放他那些零零碎碎。

走进那间房子的时候,正看见鲁房跌坐在一大堆碎木块中,不知道在翻拣个什么。他头上,身上全是锯尘和刨木花。他却不管不顾,嘴上自言自语道:“哎呀,这硬度还是不行,这可怎么办?”

吴明接口笑道:“硬度不够,可以考虑用金属代替么。”鲁房眼睛一亮,答道:“是啊,真是好主意……”猛地一惊,转过头来一看,见是吴明,嘴里苦笑道:“大人,你又来消遣我了,金属之利,那是黑铁门的专利,非我鲁门之长,唉……”

“黑铁门……”

吴明皱着眉头,这个词语有些耳熟,似乎在那里听过,但一时之间,却又记不住,他有点茫然的看着鲁房,道:“这黑铁门是什么名门大族么?”鲁房坐在地上,顿时笑了起来。笑够了,才拍了拍身上的锯尘,从地上爬了起来:“吴大人,你连黑铁门都不知道,啊——”他把“啊”字拖得老长,好象吴明不知道黑铁门,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错误一般。

黑铁门当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族,和鲁家一样,只是一个匠人组合而已。不同的是,鲁家的手艺一向只传带有血缘关系的后裔,但黑铁门不同,却是广收弟子,由每代年轻弟子中决出一个能力超强者,担当下一任门主。汉朝开国之初,黑铁门和鲁家气势很盛,有“黑金鲁木”之称。只是后来鲁家受家规所限,其手艺得不到发展,以至渐渐没落,不得不避居南蛮。

但黑铁门更惨,因为这些匠人擅长冶炼,一段时间内,甚至找到了许多新奇的方法,锻炼出来的刀剑品质,直追名器。而且还能量产。这可犯了朝廷大忌,当时朝廷以“密炼精兵,以图不轨”之名,把黑铁门扣上了谋反之名的帽子。一时间,所有黑铁门匠人被抓的抓,逃得逃,也是烟消云散,其传承也丢了大半。虽然后来朝廷也曾发布文书,为黑铁门平反,但整个黑铁门,却几乎是精英尽丧,再难恢复昔日容光了。

鲁房一口气说完,连连砸舌不已。

吴明这才记起,以前从国子监祭酒唐子欧老师那里借来的书中,就提过这事,只是时间一长,他老早忘了个干净,现在听鲁房一说,方才记起,他接道:“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此人就擅长冶炼,水利,你向他请教,对你或许有所帮助。”

鲁房的眉头一扬,道:“这人难道是‘黑铁门’的人么?”

吴明笑道:“是不是我并不知道,但这人的名头可大得吓人,江南督造刘泽,说得太远你可能不知道,南宁北门的水闸就是他一手设计完工的。”

“不是啊。”

鲁房蔫着头答道,可有可无地道:“也行,去看看也好,就是不知道,谁向谁请教呢,哼哼。”

他自大的毛病又开始犯了,只是吴明也不好明着对他说,自己其实想把他送出去。只得闷声道:“你快去收拾下,咱们马上就走。”

鲁房把身上稍微粗点的刨木花拍掉,道:“又不是见媳妇,有什么好准备的,我倒要看看对方是谁,有那么厉害么……”他喋喋不休的正欲再说,看见吴明阴沉的脸,慌忙闭上了嘴。

刘泽的住处倒是很好找,随便在南宁找一个行人一问就知道了。两人走到刘府门口时,看见大门紧闭,也没个看门的。两人走上去,正欲敲门,就听到有人讶声道:“呀,贵客临门,到底是谁啊?”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刘泽的。

这声音宛如贴着耳朵在喊,两人同时吓了一跳,朝后退了几步,吴明心头暗道:“看不出这刘泽还是个武者高手,这一手聚气成线,传音入密用得倒也纯熟。”他念头方起,刘泽又是笑道:“贵客稍等,马上就来了。”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那大门“吱呀”一声,顿时打开了。刘泽一见两人,也是吃了一惊,道:“原来是吴大人你来了?”

吴明道:“怎么,刘大人难道不欢迎么?”刘泽连忙拉开了门,从里面跳了出来,嘴上更是没口子地道:“那里,那里,吴大人能来,令寒舍蓬荜增辉,在下高兴还来不及,那有不高兴的。”说着,右手朝里一指,做了个虚引的手势:“里面请!”

吴明拉着鲁房,跟着刘泽朝里面行去。刘泽的住处很是简陋,并不大,几人一路走来,更没见几个下人,冷清之极。不一会儿,三人就到了客厅,等三人都站定了,吴明才道:“刘大人朴素简约,实在令在下佩服不已。”

刘泽怔了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吴大人,你误会了,在下喜静是一回事,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间房子,许多地方我装了小玩意,未免误伤,所以下人也比较少。就连你俩到来,我也是听到大厅里的铃声才知道的。”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大厅里的一对铃铛:“你俩一踩在大门屋檐下,这铃铛就会感应,发出响声,我才得知有贵客临门。”说到这里,他又指了那铃铛下的一个小喇叭:“这就是传声装置。”

他解释了个半天,吴明却是不知所云,听得也是一头雾水。他只得拉了拉鲁房道:“刘大人,我今天来,正是想给你介绍个人,此人姓鲁,精通木踞,或许对你有所帮助……”鲁房现在正听得津津有味,吴明拉他出来,正中下怀,他走上前去,接口说了几句,刘泽已是大惊失色,大叫道:“这等想法确实奇妙,看来,我还得改进改进。”

两人越说越兴奋,什么“震动”、“感应”、“机括”等等一大类专业知识冒出来。吴明是越听越糊涂。到了后来,索性不再去听,两人越聊越兴奋,过了许久,才如一见如故的忘年好友般分手。

刘泽现在兴奋得满脸通红,几步走到吴明身边,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吴大人,能不能帮个忙,让鲁小友到我这边来,泽感激不尽。”

吴明笑道:“这小子虽然目前还算我近卫营的人,但我可没限制他自由的权利,他如果愿意,到你这边来也没问题,不瞒刘大人,我今天本来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

刘泽扫了一眼鲁房,眼里露出笑意,口里道:“那是最好了。”

和刘泽告辞时,他只是简单的挥了下手,然后就转过头,兴致勃勃的继续和鲁房讨论去了,看来,今天晚上,两人还有挑灯夜战的架势。

走出刘府时,天已经黑尽了。南宁城的家家户户都已经点上了蜡烛和油灯,那微弱的灯光在雨水中更显得迷离朦胧。

他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只觉得脚步声也是空落落的,说不出的孤寂。远方,那烛光一闪一闪的,依稀有那晚红烛的样子。

望着远方点点灯火,忍不住低声道:“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他站定了,任凭冬雨浇头,心口却如刀子割裂一般,一阵阵钻心似的疼。

如梦似幻2 第十节 第十节

东汉官学,号称“北馆南院”。所谓北馆,指的就是京都的太学馆,太学馆是汉高祖御笔亲立。为东汉历代王朝培养了大批朝官,人们常说国子监,通常就是指京都的太学馆。每过三年,国子监就会举行大考,选拔人才,为朝廷输送新鲜血液。

东汉第八代皇帝睿帝时,当时的南蛮帕家以“路途遥远,考生参考,困难重重。”请求在南交设立南院,名义上也属于国子监的一部分,方便“皇恩泽被天下,天下学子皆有所考”。 睿帝以“南交地处边陲,不便立学。”驳回了该请求,遂在昆州南宁设立“南宁学院”。

按道理讲,北馆南院都隶属国子监,更应同心同德,为朝廷培养人才。但其实不然,太学馆大多是皇族勋戚子弟,师事学士学习经史书法。得入太学馆,是每一个学士的无尚荣耀。加之历届国子监祭酒必为太学馆馆主,副祭酒为南宁学院院长。所以太学馆出来的学士,先天就以正统自居。而南院则大多为平民子弟,以“学以致用”为号,增设了地理,算术,甚至是武学等等各类学科。这样,就造成南北两方互相看不顺眼,士子之间,互相攻讦,谩骂那是家常便饭之事。“北馆南院”听起来都属于国子监,反倒成了两个不同的学派了,这点,估计就连睿帝也是始料不及吧。

祈天祷告也是从高祖就传下来的规矩,每年过年之前,皇帝就得到达国子监来演讲一番,鼓励后进,祈祷国运昌隆。这样,历代传了下来,遂成惯例。

陶雨的祈天祷告就在南宁书院里举行。也许是天公作美,昨天晚上还下着淅沥的小雨,到了清晨,这天竟然放晴了。但临近年关,就算天晴起来,却也暖和得有限,冬风吹来,凉飕飕的,仍然带着刺骨的寒意。

整个南宁学院现在到处都是人,地面却扫得干干净净,点尘不染,学子们排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站在院子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表情。国家的祈天祷告,历来都是在太学馆里举行,在南宁书院,却是头一遭,虽然现在小天子还未出世,甚至连娘娘因为身怀龙种,不便露面。但这些都不能影响所有学子的喜悦心情。

令吴明惊讶的是,南宁学院的院长竟然就是祝淮,这倒让他小小的吃惊了一回。陶雨身体不适,只是来了顶明黄小轿停着,这祈天祷告的仪式,就成了祝淮一个人表演的舞台。

吴明带着一百多名近卫营战士,护在陶雨的明黄小轿边,看着祝淮在台上滔滔不绝的讲着。他说的也没有什么新意,无非就是“学不以已,早报皇恩。”“勤修苦练,保家卫国”等等之类的。以前汉明帝在时,吴明做为玄武队正,倒是参加过两次祈天祷告,这些话早就听出茧子了,自然没有什么兴趣。但下边的学子却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不时爆发出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勤修苦练,保家卫国。”这句话倒让吴明心头一凛,这句话在全是文人的太学馆,皇帝肯定是不会讲的,听到祝淮一说,他不由得瞄了瞄站在院子右侧,着青衣打扮的武生,这些人现在的装扮和文生倒是没有什么两样,除了颜色和文生的白袍有异外,倒看不出其他区别。但吴明扫了一下,发现里面竟然大部分人都已经是武者,里面竟然不乏三段以上的高手,看来,“南宁书院”至少在武者培养一道上,领先北方实在太多。

不过,“勤修苦练,保家卫国”在当前这种微妙的情势下,听起来自然另有一番味道。只是不知道,祝淮嘴里的“保家卫国”,保的是什么家,卫的是什么国。

南宁学院平时都是戒严,非学院学子是禁止入内的。但今天祝淮为了扩大影响,临时解除了禁制。院墙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把整个南宁学院围了个水泄不通。但祝淮的声音清朗洪亮,却如巨木撞钟,一声声的传出老远。武者四段就能“聚音成线”,祝淮显然已经到了四段,他站在台上,神定气闲的讲了近半个时辰,仍然是不卑不亢,显然行有余力,吴明也揣摩不透对方的具体段位。

这江南总督,怕也不是他面上看的那么和气。

他木在那里,脑子里近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突地,一声宏亮的钟声响了起来,这一声博大宏亮,如同平地起了一个焦雷。沉闷中,却有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他缓过神来,转头望向了身后,那是书院正中的一口大钟,此时,几个武生正光着膀子,抱着根巨大的锤木,他们朝后连退了几步,然后猛地向前,再次对着大钟撞了过去。

“咚——”又是一阵闷雷般的声响,那几个武生似乎也被震得晃了几晃。这一声比之刚才更加宏亮,如巨浪拍礁,整个书院回声连绵不绝。祝淮的清亮的歌声在钟声的空隙中,滚滚而来:

“苍天有雨 如此诡异无期,

人间有殇 就此阴阳两离。

身即死矣 从此归葬山阳,

魂兮归来 在此永卫家邦。”

以往,帝君祭祀,最后一步就是告慰先祖。但今年由于情况特殊,皇帝不在,就变成了祝淮代理,改成祭奠南征军死去的战士,追悼已逝的汉明帝和太子。这事,吴明也知道,他刚才想着其他事,却没想到,祭祀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

他张了张嘴,正欲出声相合,就见到那几个撞钟的武生猛地发出一声大喝,然后怀抱锤木,同时发力,再次朝巨钟撞了过去。“咚——”最后一下,如巨雷当头打响,似乎地面都晃了一晃,这声音虽闷,却有一股穿透云天的力量,一时间,声音响遏行云,整个天际似乎都荡着回声。

吴明只觉得心头一热,不由自主的张了张嘴,跟着祝淮唱了起来。接着,后面的近卫营战士同时发力,齐声跟唱。下方,整齐站着的几千名学院学子也跟着纵声高歌起来。到了最后,外面观看祭礼的南宁城民也是身不由己,同声应合。

一时间,整个天地都回荡着这激荡人心的葬歌,化凌宵豪气,满城俱响。半空中,天际还残留着朵朵乌云,在冬风中不停翻滚。仿佛也随着歌声,在风中呜咽一般。

祝淮这一招,虽然是招揽军心民意的举动居多。但那些战死的南征军战士却是永远的英雄,值得尊敬。吴明唱着唱着,泪水却不由得模糊了双眼。

参加完祭礼,余下的时间就是自由时间,南宁学院顿时吵成了一片,许多南宁城民趁这难得的机会,潮水般的从外面涌了进来。过了今日,这南宁学院又要封院,大家自然是要抓住这机会,进来参观一番。

整个南宁学院里现在全是人,吴明感觉心有点闷,就让**带着几十个近卫营战士,先护送陶雨回府。他自己则被戴禀带着一大堆武将团团围住。这些人热情如火,都说要带吴统领参观一番,这是早就说好的,他也不好推脱。难得的是,一连几日不见的鲁房终于是现身了,他现在正被刘泽拉着,滔滔不绝的讲着。两人裹胁在一大群人中,吴明找了好半天才看见。

这些文武将领看来都是以前南宁书院的翘楚,众人簇拥着吴明走了一会,争着介绍书院的格局,以及一些典故。今天祷天大祭,所有人都穿着崭新的官服。这一群人自然颇为引人注目。戴禀的人生得高大结实,嗓门也是最大,最先被南宁学院的武生们发现,这些武生一口一个“戴学长”,“戴将军”,“戴大人”的叫着,然后生拉硬扯,把戴禀从人群中拉了出去。这一下顿时开了个头,更多的文武生发现了这支特殊的队伍,纷纷涌了过来,在一片恭维声中,这一群人稍倾便被拉了个干净。刘泽左躲右藏,最后还是难逃那些文生的火眼金睛。也被强拉了出去。临走的时候,刘泽盯着鲁房说:“吴大人,改天再来陪你啊。”然后在十来个文生的得意笑声中,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吴明不由得想笑,看来鲁房在他眼里,比自己这个吴大人可要值钱多了。他转过头,看着鲁房,笑道:“看不出,你小子的魅力还是挺大的嘛。”

鲁房的胸脯一挺,得意道:“开玩笑,也不看看咱是谁?堂堂鲁工子二十三代孙,家族近年来不世出的天才,哼哼,岂是他黑铁门那种没落的小子可比的……”吴明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失声道:“刘泽还真是黑铁门的人?”

这可是无巧不成书了,前几天他才和鲁房提到黑铁门的事,没想到刘泽还真是黑铁门的人,他自然是吃惊不小。

鲁房嘴角一勾,露出笑意道:“那小子是黑铁门的人不假,只是好象过得也不如意,上头还有个师兄再和他争黑铁门的当家权。不过以那小子的那点伎俩,没有我帮助,估计还真没办法过他师兄那一关。”

黑铁门的门主之位,向来是有能者居之,只是鲁房自己才屁大个孩子,还一口一个“小子”的喊着刘泽,按照年龄,刘泽当他的父亲,那也是绰绰有余了。吴明听得有点无语,但通过刘泽这件事,却也知道他的自身本事确实和他的嘴巴一样厉害,也没去反驳他,只是皱了皱眉,道:“以刘泽之能,竟然还被他师兄压着,他师兄又是谁?”

刘泽自身的能力没得说,官职更是江南督造,能力,权力都是大得吓人,能压过他的,恐怕还真找不出几人,故而吴明有此一问。鲁房凑过头来,神神秘秘地道:“大人,说出来肯定你要被吓个半死,他对头师兄就是现在朝廷的工部尚书弋冠。”

如梦似幻3 第十一节 第十一节

吴明“啊”了一声,显然也是吃惊不小,弋冠他也认识,但也仅是点头之交而已,只觉得对方只是个文弱书生。却没想到,还有这背景。

两人一路聊着,一路走着,不觉间,已经到了书院的后院。南宁书院的前院是教学之所,而后院则是办公之地,平时,一些学院教习的家眷也时常落脚于此。这里平时都少有人来,此时,书院举行祷天大祭,教习们自然都忙去了,家眷大部分人也跑去看热闹,越发显得冷清。

远远的,两只土狗正在这只小院子里扑腾,你追我赶,倒为这幽静的小院增添了几分活力。

吴明拉住了鲁房,看了看四周,道:“咱们好象走错了地方,这里都没人了,还是先退回去吧。”鲁房现在有点心不在焉,眼睛不时朝四处瞟着,吴明拉了一下他,才如大梦初醒般的“啊”了一声,嘴里只是道:“大人,这间小院很是精致,虽然现在是冬季,少了许多雅趣。但仍然能看出院子疏密有致,高低错落,亮暗分明,水柳倒影的小巧格局,一旦春暖花开,必是一大胜景。造这间院子的人,一定是个雅人。”

吴明一阵无语,这小子的职业病看来又犯了,他拉了拉鲁房,对方却如铁柱一般,立在原地动也不动。这里已经相当于人家教习的私院了,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一旦被主人发现,难免尴尬。吴明有点生气,正欲加大手臂力量,把鲁房先拽出去在说。那两只小土狗大概看见了二人,一路摇着尾巴,从远方跑了过来。

这两只狗也许是书院教习的家眷所养,长得很是可爱,俱都是白滚滚的,像两团滚动着的小棉球,大概一直被人当宠物养着的缘故,早没了凶悍之气。两狗跑到他们脚边,一个劲的撒欢不已。吴明拽住了鲁房,口里急急道:“快走。”

话刚落音,院子里面突然响起一声清越的击缶声。此时学院外面早吵翻了天,这击缶声在一喧嚣中,如一涓清流,淌过心田,让人沉醉。显然是有人做完了某项功课,正在准备收尾。

吴明怔了怔,就听到一个女声在对面室内低唱:“昨夜细雨轻风,浅寐难谴忧愁。击缶!击缶!可知进难退忧?”声音柔美,如白瓷珠子滚落大理石板上一般悦耳。却又自带一股厌世之意。而后,就听得对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显然主人正准备出来。

两只土狗停止了打闹,蹲在原地,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远方。现在已近年关,但两狗的嘴巴大张,哈喇子却如夏天一般,不要命地流了出来。

这声音很是熟悉,吴明一凛,抬头一望,就见到对面那虚掩的大门打开了,一个淡黄衣衫的少女正推开门,缓缓从屋里走了出来。这少女身材纤细,满面愁容,天生一种楚楚之态。吴明心头巨震,眼睛一直随着对方的脚步移动,只觉得对方每走出一步,前方就如有万丈浪头迎面扑来,他几乎站立不住,嘴里喃喃道:“小艺,小艺,真的是你吗?”

鲁房本来正沉浸在这庭院的格局之中,吴明大力拉来,顿时把他拽醒了过来。正欲顺着吴明,一起出去。却听到吴明突然发疯似的自言自语起来。扭头看去,只见到一动不动,嘴唇只是不住颤抖,仿佛突然之间中了邪。他不由得大为诧异,忖 道:“吴大人平时都是一本正经,鲜少失态,今日到底怎么了,怎么如此不济?”

那黄衣少女聘婷婀娜,一路款款而行,到两人不远处站定了,长身玉立,福了一福,嘴里轻声道:“吴大人造访陋舍,不知有何见教?”

吴明只觉得一个机灵,马上清醒了过来,他越看越像,只觉得前面站立的少女,除了衣着不是何艺偏爱的白色外,其神态,声音,以及身材俱都神似。他轻轻道:“小艺,你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么?”

那少女抿嘴一笑,恰如春回大地,冬风似乎也暖和了几分,笑完了,她轻声道:“吴大人,你可能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口里的小艺。”

得到对方的答复,吴明震了一震,顿时恢复过来。“是啊,小艺不可能回来了,对方,可能只是和小艺相像而已,只是,这,这也太像了。”他抹了一把脸,装着没事的样子,勉强叉开话题道:“姑娘认识在下吗?怎么一口一个‘吴大人’笃定的叫着,就不怕喊错了?”

那女子笑容尽敛,脸上又恢复了淡淡的愁容,轻声道:“吴大人大名,现在南宁城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又何必妄自菲薄。”

吴明有点不自然的笑了笑,再次伸手抹了下脸,却发现,手指间依稀有点湿润。那少女皱了下眉,走了过来,红着脸从怀里掏出一根丝巾,轻声道:“吴大人,这大冷的天,你怎么冒冷汗了,还是擦擦脸吧。”

一股少女清香扑面而来,却和何艺的那种清香略有差别,吴明顿时清醒了过来,伸手接过了丝巾,见这丝巾极是干净,他拿过来象征性的抹了下脸就交还回去,嘴里道:“谢谢了。” 那少女脸上红晕未退,摇了摇头,转过头,正欲离开。这时候,两个人从侧门走了进来,一个少年老远就在大喊:“小姑,又有人在欺负你么?小龙来帮你。”

吴明转头一看,就见到一个少年正搀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从侧门跨了进来。

这少年年纪和鲁房相仿,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套学院文生制服。生得倒是非常高大,说是猿臂蜂腰也不为过。此时正满脸凶横之色的盯着吴明。他旁边的那个妇人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嗔怪道:“小龙,你又开始耍横了,看来前两天,你屁股还没被你祖父打够么。”

这妇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高贵大方,说起话来,虽然是轻声细语,却自有一股威势。那个叫小龙的男孩子听得这少妇如此说,连忙闭上了嘴,但仍然盯着吴明和鲁房,脸上的愤恨之色不减。

鲁房此时从痴呆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他拉了拉旁边的吴明,嘴上更是没口子的连连叫唤:“大,大人,这不是夫人么?还不快去……”他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显然还没从这少女带来的震撼中恢复过来,也没听见刚才那少女和吴明的对话。

那少女听见鲁房也如此说,脸上终于现出讶色,她虽然年纪甚轻,但从小就博闻强记,所学甚杂,说是学富五车也不为过。鲁房是个阉人,她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观察出来了。“如果连一个阉人都如此说,那么他说我和他夫人长得一般无二,应该是真的了。他如此失态,恐怕也与此有关吧。”

心下如此想着,不觉得暗松了一口气,心头,却也泛出淡淡的喜悦。她从吴明手里接过了丝巾,转身紧走了几步,扶住了那个妇人。还未站稳,就听到小龙爆出一声大喝:“他妈的,那里来的野狗,胡咋呼什么?你再胡乱叫唤,当心我那天把你药了炖狗肉。”

他是盯着鲁房说的,早气得满脸通红。那两只土狗顿时遭了池鱼之殃,被他一脚一个,踢出老远,翻了几个跟头,趴在地上哀哀叫唤不已。看来,鲁房叫这少女为夫人,把这叫小龙的少年也是气得不轻。要不是那个妇人的招呼,估计他老早就冲上去找鲁房拼命了。

吴明心道糟糕,鲁房的脾气,他最是清楚不过。果然,那小龙的话还未落音,鲁房就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道:“真是晦气,常说吠得越大声的狗越有野性,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吴明赶快拉住了鲁房,这次冲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由于自己和鲁房聊得兴起,误闯了对方的私宅,实在理亏。他正想说两句道歉的话,就听到那个叫小龙的少年“呀”了一声,对着那妇人道:“娘亲,非是我不能忍,实在是对方欺我太甚。”然后卷起了袖子,右脚向前猛地一顿,“砰”的一声,实木地板发出一声闷响。他人已经卷起一股旋风,伸手来捉鲁房。

他人如奔马,双拳开合间,劲风飒然,显然武学已是颇有根底。只是他穿的却是文生衣袍,吴明略微一惊,这小子还是个文武双修的院生。

不过真个上阵厮杀,他前面那个顿地开声的动作除了花哨好看之外,没有丝毫用处,反而会给对手以准备。只是看他的样子,怎么可能真个上阵,估计实战经验,都在平时打架斗狠吧。不过他的动作倒还算是规范,显然也是经过明家指点。

这一招看起来声势惊人,但在吴明眼里,却是漏洞百出。他拍了拍手,正欲出手制住这少年,耳中却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小心。”正是那黄衣少女发出来的。

他心头一凛,手上不由得慢了几分。就这么迟疑的一会儿,那小龙已经发出得意的笑声,右手变爪为掌刀,向鲁房的颈部动脉切去。

如梦似幻4 第十二节 第十二节

人的颈部动脉的重要性自不用说,他这一击连冲带打,掌风呼啸。鲁房手无缚鸡之力,一旦真被击中,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没法救了。那个黄衣少女的惊叫之声尚在院落里打转,见得如此情景,又低低叫道:“小龙。”声音满是惊惶,显然也是大为吃惊。

吴明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少年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他咬了咬牙齿,右手倏忽前伸,一把抓住了小龙下落的掌刀。

那个叫小龙的少年此时正满心欢喜,他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受不得半点委屈,除了爷爷对自己的尚存一丝畏惧之心外,平时都是一呼百应,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性格难免狂傲。只是最近那个叫李忠的年轻人天天缠着小姑,让他心头更是堵得发慌。

家里人又不准自己去找李忠的麻烦,他早就憋了一肚皮的气。小姑的身体本就不好,如果再这样纠缠下去,如何是好?这两人说不准就是李忠那小子耍的新把戏,派人扮成误闯来刺探虚实的。只要抓住一个,狠狠修理一番。自己动不得李忠,他的狗腿子自己总动得吧?

就算不是,出出心头恶气也是好的。

那知脑中的念头还未转完,陡然觉得自己右臂一沉,整个右臂如同被一个铁箍拉住,再也难以下落半分。定睛一看,就见到旁边那个穿官服的年青人正抓住自己手腕,双眼则炯炯地盯着自己,嘴里道:“这位公子好身手,能不能高抬贵手,放咱们出去。”他有心不理,但现在是形势比人强,整个右手都扣在对方手里,想了想,不由得轻轻地“嗯”了一声。

现在是自己理亏,吴明自然不好真个打伤对方。而且这少年还是黄衣少女的侄子,他更是下不了手,只是希望说点好话,早早过了这坎再说。这些世家子弟,多半骄横不法,死爱面子,此时见小龙已经服软,他不疑有诈,松开了对方的右手。然后转过头,对着那黄衣少女抱拳一礼,道:“还不知姑娘贵姓,不知道可否赐教一二?”

甫一见面,就去询问一个妙龄少女的姓名,自然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但他现在还抱着一丝幻想,只想弄个明白,就算唐突了佳人,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说出这话后,只觉得脸上也是滚烫。那少女此时见到双方都是毫发无伤,不由得暗舒了一口气,她扶住那妇人,脸上又是一红,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吴明的问题。猛地,脸色又是一变,口里急急道:“你小心。”

其实也不用她提醒了,吴明已感觉到后背劲风烈烈,耳边又传来那少年低低的咒骂,“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就知道套近乎。”

饶是以吴明心性的沉稳,此时也不免心头有了火气,这小子也太不识好歹了。他背后如同长了眼睛,反手一把握住了那少年偷袭的右手。正欲给对方点教训时。突然听到那妇人轻声道:“小龙,快过来,你祖父要来了。”

吴明吃了一惊,手上不由得一松,转头望过去。那少年趁机摆脱了吴明的控制,嘴里嘟囔了一声,道:“算你运气好。”然后跑到两人身边站定,低声道:“小姑,娘亲,刚才的事可别告诉祖父,不然今天可能又要被罚抄课文了。”

他声音里大是惊惶,那里还有刚才不可一世之态。吴明心头暗笑,这小子终究还未成年。只是不知道,他口里的“祖父”又是谁,看他的样子,似乎极怕,应该不是那种极度护短的那种人。自己在未得允许的情况下,私闯内宅,自是极不礼貌,他本想转身就走,但看了看俏生生立于原地的黄衣少女,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院子外面又是一阵喧哗,只见一大群人说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间院子有正门,侧门。吴明和鲁房是从正门进来的。而那妇人和少年则是从侧面进来。吴明和鲁房进了这院子后,未曾走远。这一大群人从正门跨进来,顿时和吴明对了个实打实。双方都有点发楞。

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刘泽,戴禀他们。只是中间还簇拥着一胖胖的老者,却是祝淮。

双方一个照面,都有点吃惊。

祝淮稍微楞了楞,就反应过来,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吴大人,上次约你,咱们要多多走动。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实诚人,这么快就来等我了,这如何好意思。”上次吴明送左影去总督府,祝淮确实说过这话,他这么一说,所有人还以为是祝淮早就约好吴明的。众人恍然,又开始说笑起来,尴尬的气氛为之一松。

一大群人又恢复了说笑,刘泽拉住了鲁房,又去讨论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去了。戴禀上前一步,大手重重的在吴明的肩膀上拍了拍,笑道:“吴大人,我还以为你偷偷溜了呢,却没想到,跑这里来了。”

这时候,一大群人裹着吴明,朝里面走了进去。那少年跑到祝淮身边,一把拉住了祝淮,嘴里没口子的连叫“祖父。”那里还有刚才的凶横样。那黄衣少女看着这么一大群人,似乎有点怕生,怯怯的退到一旁,轻轻朝祝淮行了一礼,轻声道:“爹!”

祝淮眉头一皱,望着她,柔声道:“玉清,你身子又不太好,怎么跑出来了……”

吴明吃了一惊,直到此时才知道这黄衣少女,就是在江南颇有才名,祝淮的三女,祝玉清。

这一大群人走了进来,整个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祝玉清向祝淮行了个礼,道:“父亲大人,我先下去了。”祝淮点了点头,道:“今天我叫人在商人手里收购了些新鲜的燕窝,等会给你送来,对你身体应该有好处。”

祝玉清轻轻道:“又让父亲大人费心了。”一边说着,右手则扶着了祝夫人,左手则拉住祝小龙,一双大眼睛扫了吴明一眼,点了点头,从院子的侧门退了出去。

吴明顿时意兴萧索,向祝淮拱手道:“祝大人,改日再来拜访,我先告辞了。”祝淮那里肯依,挽留了吴明几句,但看见他态度坚决,就不再强求。吴明再向众人一一寒暄一番,就急急地跨出了院子。

如梦似幻5 第十三节 第十三节

才刚跨出院子,鲁房从里面追了出来,摸了把汗,喘着气道:“大人,我还是和你一同回去吧,我担心再呆下去,刘泽这老小子又要把我强留下来了。”吴明看他夸张的样子,尽管心头郁悒,却也感到好笑,看来刘泽也确实热情,连鲁房子这自大狂都有点受不了了。

两人结伴,一同朝外面行去。饶了几个圈,吴明站住了,转过头问道:“你还记得路么?我怎么感觉又回到原来地地方了?”鲁房抬起头,有点茫然地道:“啊?路,现在不是正在回去么?”吴明顿时苦笑,看来这小子除了木工精湛外,竟然还是个路痴。知道了这小子不顶用后,索性不再管他,抬头打量起周围环境来。

这是一个走廊中的小花园,有三米左右高的围墙隔着,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空间,角落里还用青砖砌成一个小花坛。这砖头平平整整,砌在一起,如同鱼鳞。显然是上等官窑烧制。花坛里倒有一株花木,虬结苍劲,只是枝头却是光秃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整个花园也就十几平的样子,却有四个月亮门,吴明紧走了几步,跑到左侧的一道门里门边张头望了望,就见到前面的也是一间花园,格局和这边大同小异,只是花坛里的花木却是略有区别。他心头暗道:“怪不得如此,原来还有这等奥妙在里面,旁人突兀的闯进去,搞不好真的要迷路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不大,大概隔了两到三个小花园的样子,鲁房兴奋道:“大人,左边好象有人,咱们过去看看可好?”吴明转过头,看了一眼鲁房,皱眉道:“别管这些闲事了,这里面多有教习家眷,乱闯只会多事。”鲁房撇了撇嘴,只得作罢。

突地,又是一阵骂声传来,这次声音比刚才大得多,两人虽然没听清楚,却也分辨出这声音正是祝小龙的声音。吴明面色一变,左手不自觉的把赤宵举到了趁手的位置,右手则捏到了赤宵剑柄,嘴里道:“咱们还是去看看再说。”鲁房心头暗笑,看来吴大人虽然嘴上不说,但仍是关心祝玉清的。这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两人。大人爱屋及乌,关心祝小姐,却也是人之常情。

他正在发呆,吴明却没管他,已经大步向前,朝声源处走去,鲁房一惊,抬头一看,就见到吴明正好转过一个月亮门,一片崭新的衣角在月亮门一闪而消,他快步赶了上去,几步追上了吴明,嘴里更是大声道:“祝小姐且莫慌张,吴大人来保护你了。”他虽然小小年纪,心思却是玲珑,这里毕竟是祝淮的老巢,祝玉清能遇见什么大的麻烦?但没有麻烦,这话却可以喊到,这样吴大人,也不会操了瞎心。

三个小花园,本就不是很远,两人一阵紧赶,片刻就到赶到了。再次转过了一道月亮门,两人站住了,鲁房一看,心头却是暗道一声苦也。

庭院深深,这窄窄的小花园里已经挤满了人。李忠正带着十来个家丁打扮的人堵在四周,他现在脸色铁青,显然心头已是极怒,只是在强忍着。另外十几个人,其中一人吴明倒也认得,正是那天在茶馆里打人的李虎,当时李源着重介绍过他,吴明还有点印象。

这十几个人把祝玉清,祝小龙以及祝夫人团团围住,空气僵硬得似乎要凝固,显然双方谈得很不愉快。

李忠吴明第一次见,但看这些人的架势,心里已经把他的身份猜了个八九分。李忠鹰视狼顾,扫了两人一眼。鲁房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刃,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本准备再喝几句壮壮胆子,此时话在喉头,却哽咽似的吐不出来。

吴明的感受却是大不一样。以前在京都,李铁和他不是很熟,但他跟随太子,一来而去,见到当朝太尉的时间却是极多。只觉得这李忠除了看起来年轻之外,和李铁几乎是一个模子的铸出来的。

李忠扫了两人一眼,冷冷道:“这里没你们的事,快滚。”

他的声音本就阴森,此时在气头上,语气更是不可能好。鲁源只觉得全身都凉飕飕的。不由得抖了一抖,但他本也是个顺毛捋的脾气,见对方说得如此嚣张,如何咽得下这口气,站直了身子道:“这路人人走得,俗话说‘好狗不挡道’,你们还不快滚?”

话未落音,就觉得眼前一黑,劲风凛冽扑面,刮得生疼。还不曾回过神来。耳边就听到吴明的喝声:“住手!”耳边突地传来“啪”的一声脆响,震得耳膜嗡嗡做响。鲁房吓了一跳,连退了几个大步,站直了,抬头一看,就见到李忠正拿着一把黝黑的长剑,正直直地指着他的脑门。那黝黑的剑尖此时却抵在一把精致的剑鞘上,剑柄上的丝穗正在随风款摆。

鲁房顿时魂飞魄散,这一剑又快又急,要不是吴明招架得快,自己估计就成两半了。他只觉得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耳边却听到祝小龙的声音:“我还以为多英雄,没想到你也会害怕呀。”他脸一红,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

祝家三口此时都看着这边,祝玉清朝鲁房福了福,以示感激。然后脆声道:“李公子,这些都是咱们间的私事,望你别把怒火牵到他人身上。”她说话的声音清亮出尘,如同黄莺出谷一般好听。吴明听着听着,心头却是一阵痛楚。他用赤宵抵住了那黑剑,只觉得那剑身上力道虽大,但离自己却差得老远。只是李忠却不曾发现这点,仍然在频频发力。吴明也不管他,单手持剑,站直了道:“李公子火气怎么如此之大,不能好好说么?”

李忠是李铁幼子,平素深得李铁的喜爱。和属下比武,所有人都让着他,加之他本身却有几分才情武力,所以大家都称赞他“文武双全”。这时间一长,心头难免飘飘然起来。自己也觉得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高手。此时见到吴明单手持剑与自己相抗,自己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对方却仍然是从容不迫,显然行有余力,他不由得满面通红,怒声道:“李虎,你们几个都是吃屎的么?”

如梦似幻6 第十四节 第十四节

李虎和一众家丁却是有苦说不出来,李忠平素与人争勇斗狠,其他人不看武力也看脸色,一般几个照面李忠都可以把对方撂倒,所以李忠死爱面子,时常告诫他们,不要做一拥而上的事。李忠的尴尬,他们老早就看出来了,但就是不敢过来帮忙,就怕以多欺少,事后这小祖宗怪罪下来,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但现在自家公子都已经发话了,这些顾忌全都烟消云散。李虎答应了一声,几个大步就跑了过来,抽出身上的佩刀,一剑向吴明刺了过去,嘴里道:“公子真是神力,就算不要小的帮忙,估计他也是撑不长久的。”嘴上既然如此说,眼睛却看向了吴明。

上次吴明和李源出去喝酒,李虎正好见过。能和李源在一起喝茶的,肯定是非常有地位的。加上吴明一身崭新的近卫营官服,更让他觉得不好惹。此时递眼色给吴明,那意思自然是要吴明招子亮点,不要得罪李忠,免得以后难混。

那知道一剑刺去,对方只是让了让身子,就轻松的闪过了自己的短剑。然后伸出左手,一把捏住了自己持剑的右手,他挣了挣,只觉得整个右手如同被铁箍套牢一般,对方却纹丝不动,他满脸都胀得通红,嘴里更是破口大骂起来:“不识抬举的东西,连五公子也敢得罪,以后还想不想混了?”

骂了一通,看见吴明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他也急了,大声道:“大家伙一起上,把这家伙撂倒再说。”后面的十来个人答应了一声,已然忘记了此次目的,纷纷跳过来帮忙。

这小花园里本来就窄,吴明手上更带着两个人,根本没办法闪避,见得这些人一起涌了过来,只得松手,手上潜劲暗使,把李忠和李虎若人朝涌上来的人群一丢。后面冲上来的人只觉得一股大力,以排山倒海之势从两人身上涌了过来,那里还站得住脚。顿时“唏哩哗啦”,摔成了一团。

“好,好,好!真是厉害……”祝小虎只觉得大快人心,在后面高兴得拍着手,一连喊了好几个“好”字,嘴上说着,更是撸起了袖子,就要上去帮忙。祝玉清拉住了他,嗔道:“小龙不要乱来。”嘴上喊着,心里却莫名一甜。

她扶着祝夫人,轻声道:“李公子,咱俩的亲事,家父未曾点头。你又何必苦苦相逼,李公子人中之龙,何愁找不到良伴。小女子自幼多病,蒲柳之姿,实非良配。”此时李忠和一大群家丁在角落里摔成了一团,也不知道听见祝玉清的话没有。半晌,李忠才在几个随从的搀扶下,狼狈地爬了起来。

到了现在,李忠就是头猪也知道了吴明并不好惹。他向来狂傲,几时吃过这么大的亏,现在听得祝玉清如此说,更觉得在佳人面前失了面子,恼羞成怒之下,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骂了一声“聒噪的东西,去死吧。”当头就是一拳,冲向了站在吴明旁边鲁房。

祝玉清他自然不会下手,而他自己也清楚,就再来好几个自己,也不一定是吴明对手,他心中更是恼恨鲁房那句近乎调戏的话。怒气勃发之下,自然想先把鲁房杀了再说,也好平平胸口恶气。

吴明眉头大皱,他自然无意真个将李忠杀了。只是对方这样死皮赖脸,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廖刚。现在李忠对祝玉清,与廖刚对何艺又有何区别?心中如此想着,只觉得一股无名业火腾腾上窜。他右手捏住赤宵,身子倏忽平移,人影一闪,赤宵剑再次架住了对方的一拳,口中喝道:“李公子,你再耍横,可就别怪赤宵无情了。”

李忠一拳击在剑鞘上,只觉得自己的右手如击磐石,五指疼痛欲裂,他心头大骇,一点地面,人也暴退五尺。脸上青红交接,却是怎么也下不了台。

吴明把赤宵缓缓拔出,然后指向了李忠。耳边突然响起了祝玉清喘喘的低呼:“吴大人,不要动手。”声音却是近乎哀求了。正在这千均一发的当口,突地身后有人惊呼道:“住手,统统住手。”

吴明扭头一看,就见到祝淮带着一大帮文武将领从身后钻了出来。此时他一张胖脸上大是惶急,额头上隐现汗珠,身后众人也是气喘吁吁,显然是得到消息,急急赶过来。他几步跑到李忠面前,语气中大见关切,道:“李公子,你没受伤吧?唉,你要造访,跟我说一句就成,何必带人闯园呢。”

李忠伸手掸了弹灰尘,又恢复了雍容,听见祝淮如此说,冷笑了一声:“伯父,要见到祝小姐可真不容易。如何我真的通报,恐怕就连祝小姐一面都见不到吧。现在已近年关,我还盼着回京都过年。家父日前来信,要你给个准确答复,希望祝伯父莫再拖延,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祝淮听他如此说,抹了一下额头,口里道:“好,好,好,最迟小年夜,我会给贤侄答复,现在,已经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祝淮都如此说了,李忠看到没便宜可占,只得悻悻地瞟了吴明一眼,冷哼了一声,然后带着一大群人退了出去。

待这一行人消失在门里,祝淮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祝小龙走上前,拉住祝淮的袖子道:“祖父,这家伙越来越可恶了,要不我叫人修理他一顿。”祝淮转过头,嗔目喝道:“修理,修理,跟你胡爷爷一个德行。你最近给我老实点,今天的课业做了么?”

祝小龙缩了缩脖子,低着头轻声道:“胡爷爷也没什么不好啊,那些咬文嚼字的东西我又不感兴趣,你请的武教习,全是些花架子。”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吴明,兴奋道:“要不爷爷亲自教我,要不请这位吴大人教我也成。”

祝淮一怔,笑骂道:“小兔崽子,你倒会挑老师,吴大人堂堂近卫营统领,岂会屈尊前来教你。还不快走,难道今天屁股又痒了么?”祝小龙懒羊洋的答了声“哦”。祝淮走了过来,笑道:“小孙无礼,真是让吴大人见笑了,今天,老夫还要多谢吴大人的援手之德。”

吴明行了一礼,正要说些客气的话,祝玉清走上前来,脸上微微一红,行了一礼轻声道:“玉清感谢吴大人的援手之德。”她一身淡黄衣衫,站在庭中,风姿绰约,依稀就是另外一个何艺,吴明看着,只觉得心头又是一疼。

※※※

转过了几道月亮门,李忠只觉得心头的邪火难平,他扬了扬手里的长剑。李虎连忙紧走了几步,战战兢兢的伸手接过,他看都不看李虎,嘴里只是道:“近卫营统领不是燕厚么,怎么换成姓吴的小子了?”

李虎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小心答道:“公子难道忘了?南征军发往京都的战报里,近卫营统领燕厚最后为了掩护太子,光荣战死了。这姓吴的,估计就是后来增补上去吧。”

虽然现在陶雨驻在南宁,但至少南北两方名义上还是一个整体,这次战报,虽然经过祝淮的极力修饰,但仍然改变不了许多事实。燕厚做为近卫营统领,战死之事,干系太大,发往北方的战报上肯定要注明的。这战报还是李忠亲自发往北方的,只是他心思全然没在上面,自然也把这件事也忽略了。

“后来增补上去的么?”李忠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和身边的李虎说。他突然冷笑道:“近卫营统领之职,岂是那么好当的。朝廷都没有表决,这小子如何能当近卫营统领?”

李虎苦笑道:“公子,如果统领在意外情况下,战死,可以由皇上临时授权代理统领,如果代统领当满三年,则正式转正,现在先皇和太子双双驾崩,太子妃身怀六甲,自然有权利临时进封代统领。”

李忠狠狠一拳达打在墙上,然后道:“便宜这小子了。”然后狞笑道:“只是统领之职,岂是那么好当的,北方那么多世家大族,都眼巴巴的望着这位置,哼哼。”

他一张脸阴鸷森冷,和李铁更是有个八九分相象。李虎在他的积威之下,竟是不寒而栗,他凑过来小声道:“公子也犯不着和这小子怄气,老爷昨日来信,礼部尚书已经在出发的路上,应该就这两天就可以到达南宁,到时候,咱们各种礼节性的东西都做过,太学馆的那些腐儒自然也无话可说。”

李忠又是一拳打在墙上,那墙都晃了几晃,他冷笑道:“这帮酸儒,除了满口道德文章之外,能有什么用?这次我们主动来使,请求太子妃回归京都,她要真个回去了,也就一傀儡而已,不回去最好,咱们趁机独立,到时候,那些太学馆出来的文臣也无话可说。”

李虎看见主子似乎高兴了些,笑着谄媚道:“到时候,老爷兵锋直指南方,荡平江南五省,指日可待,别说祝一个祝玉清,就是所有江南的少女,还不是任凭公子采拮。”

一提到祝玉清,李忠脸上忽现霁色,笑道:“他祝淮想要拖延,激我乱事,我就偏不如他的意,到时候,整个江南都是我李家的,还是是任我李忠予取予求,哼……”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大为得意,口里更是“嘿嘿”的冷笑了起来。李虎看着他一双阴森森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剑拔弩张1 第十五节 第十五节

已经临近年关,整个南宁城也弥漫着一股喜气,每天外出,在南宁的大街上都能看到人们三三两两,或行色匆匆,或悠然自得的在大街上川流不息。

吴明现在才真正体验到“真气液化”的真正奥妙。现在他任,督二脉俱通,两条经脉里,真气如同流动的活水,说是如臂指使也是毫不为过。后面的事,就是打通天地之桥了。到了此时,他也隐约猜到,这世界到了七段后期之后,恐怕每升一次段位就需要一次机缘,要不然,这个世界的宗师也不会如此稀少了。

每天,吴明就呆在近卫营那独立小院里,打坐练气,偶尔翻翻陶雨送他的《行军策?二十四问》的手抄本和《枪术七解》。本来他还想借**的《杨家枪十二要》一观的,但想到那是人家的不传之秘,只得做罢。

不过饶是如此,他现在的战场理论知识也是大大增加,再也不像以前那种两眼一抹黑了。

南宁城虽然一派安详,但南蛮和波斯现在却是打得一派火热。波斯由于准备充分,一路高歌猛进。南蛮由于刚刚和东汉一场大战,最后虽然胜利,但自身的损失也是不小。波斯以有心算无心之下,南蛮人败得更快。吴明现在每天都去南宁的鸽房取最新战事消息,关注战事进展。虽然南宁居民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但江南总督府则是一派紧张。一旦南蛮人战败,保不准波斯的下个目标就是江南五省,甚至有人提出了派兵援助南蛮,派兵援助自然是不可能的,祝淮现在自己都面对北方的强大压力,那有兵力可派?

好在波斯人在占领了东部的顿尔草原后,向东进攻的脚步就缓了下来。南蛮人才利用地利,开始和波斯周旋。不过南蛮人能不能防住这次波斯的东征,大家心里都没底。

波斯人再次打到了潮汐城下,又吃了个大亏,甚至连全军统帅武公都差点丧命。而暗杀的人,就是南蛮的新晋国师李莫帕了。

“十一月底,大量波斯部队通过新发现的达涯溶洞,越过达涯雪山,在天青河以南的青庭集合,青狼军坚壁清野,全部退往北岸。”

“十二月二日,所有波斯部队集结完毕,在波斯武公的带领下,兵分两路,一部由骁马侯均合见率领,从后面包抄顿尔要塞,一部由武公亲自率领,纵师东进,一路势如破竹,兵锋直指潮汐城。”

“十二月十日,南蛮顿尔要塞被攻破,飞马军团在团长莫子欧的带领下,奋力突围,最后死伤大半,全军成功逃脱者,十不足一。”

“十二月十五日,武公亲率无敌万人队,驱赶波斯战象对潮汐城发动了毁灭式的冲锋,潮汐城一夕之间,化为平地,此举激怒了南蛮的国师李莫帕,她单枪匹马,趁夜混进波斯营地暗杀,武公在一百多个度神庙僧侣的保护下,才得以保全性命,但自身却受了重伤,南蛮人趁势进攻,双方大战,互有伤损。”

战事进入胶着状态。

……

战事报告一封接着一封,从鸽棚官员里发出来,然后到达总督府,传达给南宁的每一个城民。只是,这些东西,对升斗小民来说,也许是太过遥远,除了总督府的那些官员对南方的战场形势关心外,其他人,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整个南宁城,喜庆中似乎又有一股暗潮在涌动着,等着冲破地面的那天。

近卫营现在是由**在打理,吴明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柜,倒不是他偷懒,他自己也清楚,这排兵布阵之事,自己现在虽然不至于是个门外汉,但和**相比,差距不啻霄壤。还不如放权,让**去整顿。不过整个近卫营现在就一百多点人,管起来也没多大问题。至于补充建制之事,吴明也不是没有想过,一是近卫营的要求特殊,必须三段以上的武者,而且身家清白。其次是现在许多事情都没落定,也只有把暂时把扩招之事搁置下来了。

鲁房现在是更忙了,根据刘泽所请,他把他那一套奇奇怪怪的东西全搬到刘泽家里去了。两人现在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也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东西,每次吴明问他,他都是神神秘秘的,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吴明哭笑不得,也不好去强求。

明天就是小年夜了,今天**特地放了近卫营的假,所有人都在忙碌,布置,收拾房子。吴明走出院子时,正见到两个战士正扶着个梯子,田洪爬在梯子上,正努力去挂一个灯笼。看见吴明出来了,两个战士连忙一个立正,行了一个礼,口中道:“统领。”田洪从梯子上爬了下来,苦着脸道:“大人,咱们是不是该招点人了,现在家眷,随从都没有,杨兄现在每天又是往死里操练,回来后什么事都要自己做,那有时间练功啊?”

吴明笑道:“自己的事自己做不好么?要什么随从,这个规定我还考虑以后取消呢。不过,你小子真有本事,在南宁找个姑娘来照顾你,我只有祝福的份,就怕你小子没有本事。”

田洪挠了挠头,嘟囔道:“咱那能和大人你比……”吴明脸色一变,正要说田洪几句,就见到一个战士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嘴上更是大声道:“大人,大人,有人找你。”吴明怔了怔,答道:“我不是说了么,任何人都不见。”

那战士苦笑道:“这个客人比较特殊,我也拦不住,大人你最好还是见见的好。”他话还没落音,就听到祝小龙一声大喊:“吴大人在那里?今天我非见到他不可,不然我就不回去了。”一边说着,一边从外面跨了进来,两个近卫营战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跟在他后面,一脸的无奈。

吴明和田洪几人招呼了一声,朝着祝小龙迎了上去,嘴里道:“小公子今天到这里来找我,不知何事?”

祝小龙见到吴明,眼睛一亮,几步跑了过来,拉着吴明的手道:“吴大人,祖父都说过了,只要你愿意教我武学,他就支持我拜你为师。你答应我好不好?”吴明顿时苦笑,这祝小龙看起来很高大,但心性却还是个小孩子,经过上次学院的事后,没想到对方还当真了。不过,他说的是祝淮让他来拜自己为师,这倒值得推敲了。

他现在急需把自己拉在同一个战车上,自己这个残废的近卫营统领又何尝不需要他的支持。更何况,这祝小龙虽然脾气坏了点,但在武道上,确实很有天份,自己就当当这个便宜师傅又有何妨?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道:“拜师之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小公子可要想好了,我可能教你的时间不是很多,而且能力也有限。你有疑问可以来问我,我会尽力为你解答。”

祝小龙顿时跳了起来,笑道:“师傅就别谦虚了,听祖父说,你现在都是八段高手了呢?\啧啧,明天我就去向我的同学们宣布,我有一个八段老师,看不把他们吓死,嘿嘿。”说到这里,他似乎记起了什么,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地道:“师傅,既然你答应了,我就回去给祖父说,明天就是小年夜,到时候团聚完毕,就举行拜师之礼吧。”

小年夜总督府将举行聚会,这是祝淮早就通知了的,吴明做为近卫营统领,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吴明点了点头,道:“一切听凭小公子安排好了。”祝小龙道:“师傅以后直接叫我小龙吧,家里人都这么叫的。”他突然神神秘秘地道:“经过上次书院的事,最近李忠也不再缠着小姑了,她心情也好了许多,师傅的功不可没呢。”

吴明只是苦笑。

祝小龙笑了笑,道:“师傅,既然你现在已经是我师傅了,是不是该去我家里看看,顺便指导下我呢。”他说得大是捉狭,吴明被他说得心头一动,有心想拒绝,嘴上却不由自主道:“也行,反正今日无事,出去走走也好。”

两人辞别了田洪等人,钻进了祝小龙的马车里,一路朝总督府里行去。不一会儿,就到了总督府。祝淮并不在家,现在临近年关,也有得他忙的,吴明也不奇怪。祝小龙带着他转了一圈,然后到了练功房,他眼里掩不住的失望,道:“小姑好象出去了,并不在家。”

吴明笑骂道:“你到底是带我来看你小姑的,还是来指导武学的?”

祝小龙的武学根基并不坏,从闲聊中,吴明才知道这小子今年才十三岁,只不过长得很高大,看起来有十五六岁而已。以他十三岁的年龄,目前就是三段武者,那也是很不容易了。吴明所学甚杂,祝小龙提的一些希奇古怪的问题,他也能够结合地球上的知识,给予解答。两人一问一答,不时互相比划。不觉间,一个上午就过去了。祝小龙早已经是瞠目结舌,对吴明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些书院的教习,有的段位甚至连他都赶不到,如何能让祝小龙服气?现在和吴明一番对答下来,只觉得自己这个师傅学识渊博如海,见解独特,那以后岂不是自己也很厉害?如此想着,他心头更是兴奋。

剑拔弩张2 第十六节 第十六节

吴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不过小龙,你如果真要有所成就,还是别学我,最好专精一项,这样才更容易突破。”

祝小龙正挥着一把大刀,舞得呼呼生风,听吴明如此说,他停了下来,想了想道:“师傅,男儿应该金戈铁马,建功立业。这是我从小的梦想,你觉得我应该选择什么武器?”吴明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叹了口气,接道:“既然如此,你就选枪吧。枪乃万兵之王,是战场上的首选,不过枪非我之长,你要战场厮杀,还必须学得精湛的骑术,这些我都不精通,只有以后为你物色明师了。”

祝小龙懒洋洋的答应了一声:“哦。”吴明看着他的样子,不由笑道:“你还是好好的练功吧,武器,招式只是辅助,而真气才是根基,没有真气,一切都是白搭。所以,你也别这样子了,努力提升段位吧,你现在的样子,我教你还是可以的。”

祝小龙这才高兴起来。

和祝小龙说好了明天再见后,两人就从练功房里走了出来。祝小龙望了望一幢阁楼,嘴里遗憾道:“哎呀,今天小姑去那里了,怎么还没回来?”吴明也没管他,两人一路朝外面走去,刚走到外面,就见到胡庸正背着个大医疗箱,从另外一间房子里钻了出来,祝小龙跑上前去,道:“胡太医,我娘亲的身体还好吧。没什么大问题么?”

一段时间不见,胡庸清瘦了许多,两撇小胡子以前是花白,现在几乎是全白了,双颊深陷。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走着,但思绪不知道飘到那里去了。祝小龙陡然跑过去,他吓了一大跳,定了定神,才勉强笑道:“是小公子啊。”而后又看见了再祝小龙后面的吴明,脸色一变,道:“吴大人……”

祝小龙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皱了皱眉,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胡庸这才堆起笑道:“小公子但请放心,夫人一定能为你添个弟弟,这点是错不了的。”祝小龙顿时大乐,他长这么大,父母就他一个儿子,难免有点孤独,此时听说能够多个弟弟,自然高兴。

吴明看着胡庸的样子,心头一动,他拍了拍祝小龙的肩膀道:“小龙,你回家好好用功吧,我和胡大人暂时先回去了。”祝小龙答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回过头来,看着吴明道:“师傅,明天别忘了,早点来哦。”

吴明偕同胡庸,一起朝外面走去。

总督府地处南宁闹市区,门口就是一个大的广场。广场正中,还竖着一块高祖雕像,这雕像是由汉白玉中向阳面的黄玉雕成。石质细腻,而且绵软不易损坏。据说雕像落成之时,几如神人,每天都能吸引大批的飞鸟前来驻足,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这雕像已经老化,经过雨水的浸漶,年长日久,上面满是青色的斑点,再难恢复昔日容光了。两人走出去时,就见到许多市民在广场上走来走去,大声喧哗,一派喜庆气氛。

只看这广场上,倒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一派升平景象。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吴明回头望了一下总督府,见离得远了,才开口道:“胡大人,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你可得注意身体才是。”胡庸现在似乎十分胆小,听到吴明如此说,脖子缩了一缩,嘴里更是没口子道:“我省得,我省得的。”

吴明看着他的样子,眉头大皱,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程,吴明忍不住又道:“胡大人,上次你说的娘娘怀孕的事……”胡庸似乎踩着了钉子似的朝后跳了一跳,望着吴明道:“吴大人,上次我说的事,只是误诊而已。你也别当真,我现在确诊,娘娘所孕,一定是个龙子。”尽管他说得斩钉截铁,但吴明望着他瘦削的脸,心头却是一阵不安。

和胡庸告别了之后,已是晌午,吴明看了看天色,加快脚步,只希望自己能赶上午饭。刚走到“近卫宫”,就见到田洪,**带着一大群战士在院子边张望,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他大吃一惊,田洪平时大大咧咧的,倒可以抛开不说,只是**也这样子,那就肯定是出了大事了。

他紧走了几步,跑到众人前面道:“怎么回事。”田洪抹了一把额头,道:“大人,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只有去总督府拉你了,就算大煞风景也只有如此了。”他说着,嘴角已经露出笑意,不过既然他还有闲心开玩笑,那自然不是坏事,吴明暗松了口气,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在一旁接口道:“大人进去就知道了。”

吴明心头疑惑,朝自己的小院行去,进了院子,只见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吐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才进门,他猛地站住了,喝道:“是谁?”

屋里暗得如同涂了一层墨汁,但空气中却有一股酒气。他话声才落,耳中就传来尖利的锐啸,一股厉风迎面扑来。

有人偷袭!

他吓了一大跳,情急之下,只得猛地一扭脖子,只觉得一股劲风掠过耳门,然后“夺”的一声,那暗器正插在眼前的门板上,却是一根筷子。他又惊又怒,不由得高声道:“到底是谁鬼鬼祟祟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心头已是火起,要不是想到刚才田洪等人的表情,他老早就拔剑相向了。

喝声甫落,有人“哧”地笑了一声,低声道:“吴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才分别这么一段时间,就把老道我忘记了。”

这声音很是熟悉,似乎在那里听过,但一时之间,吴明那里记得起来。他紧走了两步,走到窗边,然后推开了窗。定睛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只见道韵正坐在桌子边,抓着个大葫芦,往嘴里倒酒。他的大拂尘赫然就摆在桌上。他一身道装,但现在那里还有半分道士的样子。吴明苦笑,“难道这些苍松亭的道士个个都是酒鬼么?也不知道这酒道士怎么**出来的。”他行了一礼,然后道:“大师风采,小子如何敢忘,只是不知道,大师专程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这话吴明倒是说的实情,上次雪山一战,道韵那大拂尘可真把吴明雷得不浅。到现在吴明想起,仍然觉得有趣。道韵将酒葫芦用盖子塞好,放于桌上,然后砸了两下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吴明几眼,眼中露出笑意,道:“不错,不错,果然到八段了,怪不得反应如此迅速。”

吴明被他打量得全身发毛,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正自疑惑的当口,道韵道:“吴大人,我朝历来规矩,近卫营统领初次上任,就要到我们苍松亭去报道。难道这件事你都会忘记了么?”

近卫营和苍松亭,是东汉朝廷内外两大武者助力,只是一个为皇室直接统领,另外一个则一直维持一种超然的地位。以前历代统领上任,都必须先去京都郊外的苍松亭拜山,也算是有个交代,日后好相见。这事吴明以前听太子隐约提起过,不过他情况特殊,是临时代统领,加上现在南北关系紧张,他老早把这事丢到继玉森林里去了。

听他如此说,吴明不免尴尬,行了一礼道:“这事小子记得了,只要方便,最近一定抽个时间前去圣地拜见老宗师。”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摸了摸怀里,那是一封信,是优露莉亲自交给他,说是李莫帕交给酒道士的。这一对活宝师徒的事,吴明只是上次听丁闲之提起过,好象纠缠不清,不过他也不想去多管闲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必酒道士一代宗师,也没有跨过李莫帕的那道坎吧。

他正想着,道韵站了起来,拍掌笑道:“吴大人,今日我难得来唠叨你一番,你就不请我吃酒么?”

吴明也想问问那天雪山后的事,就笑道:“好,只要大师看得起,我马上叫他们准备。”

道韵两眼放光,道:“都说南宁的酒味道温和细腻,和北方的烈酒多有差别,吴大人,你可不准藏私,定要拿好酒来招待我。”

他说得很随便,早没了一派高人的形象,吴明也放松了下来,不再拘束,只是道:“定要拿最好的酒来招待大师,就怕大师瞧不上。”

近卫营到了南宁后,祝淮倒为这帮武者老爷们配了专门的厨师。衣食住行的东西一应俱全。这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吴明叫了两声,就有一个战士跑了进来,行了一礼道:“统领。”吴明道:“今天我要在家里招待道韵大师,你去叫厨师准备酒席,记得,酒一定要最好的。”那战士答应了一声,飞也似的去了。

道韵待那个战士出去了,才看着吴明,似笑非笑道:“吴大人,也亏你想得出,现在整个近卫营就不招点随从之类的么?你竟然让这些武者来跑腿,要是以前,估计这些人老早就跳起来了。却没想到,他们对你倒是服膺。”

吴明道:“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还要其他人来服侍,其他人就不是人了么?这随从的事我正准备废除呢。”

道韵呆了一呆,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吴大人果然是个妙人,这等想法,实在是新异。”

剑拔弩张3 第十七节 第十七节

两人说笑间,那战士已经喊了人,飞速的上了菜。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道韵抓起桌上的一坛子酒,倒在了杯子中,也不客气,牛饮了起来。酒过三巡,他右手捏着杯子,啧啧叹道:“这是有名的南宁春色吧,据说此酒必须是处子在春季手工酿造,放得越久,其味道越是浓厚,吴大人倒真舍得。看来我都喝多点,莫辜负了吴大人美意。”

吴明笑道:“大师要是喜欢,等会可以用葫芦多装点,小子这里,还有很多。”

道韵又喝了一口酒,摆了摆手道:“吴大人,这酒再好,也是祝淮那老小子提供的。我正要找他,直接向他讨就行了,就不用麻烦你了。”

吴明心里打了个转,手上也不由得慢了下来,看来道韵到南宁来,估计来看自己只是顺路,真正的目的还是祝淮吧,不过,这次真的南北对立,也不知道苍松亭站在那一方。只是道韵不说,他也不好去问。

他再为道韵斟满了一杯酒,转移话题道:“上次雪山之行,得大师相助,还没感谢呢。”上次雪山激斗,自己阴差阳错之下,成了最终受益人,他感激对方,倒也恰当。果然,道韵又喝了一口酒,砸着嘴,看着吴明笑道:“吴大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次到八段,就是得了血参之助吧?”

“是。”

自己能够升到八段,确实与这血参之助不无关系,这事,吴明也没必要否认。道韵抬起头,醉眼朦胧,像是大有感触道:“都说武者冲七段难于登天,可这些人并不知道,八段之后,步步惊心,这大道之路,虚无飘渺,道在何方?”

发完了感慨,他转过头,看着吴明正色道:“吴大人年纪轻轻,就到了八段,正是将来朝廷的柱石,所以请你务必上得苍松亭一趟,师傅应该有话对你说。”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了,吴明怔了怔,答应了一声,再次为他斟满了酒,问道:“道韵大师,那天在雪山,你怎么下来的?后来呢?”

道韵喝得有点高了,说话舌头开始大了起来。吴明努力去听,总算明白了个大概。原来当天李莫帕把吴明和优露莉送走后,返身同枯木大战起来。这一战打得是山甭地裂,雪甭是一波连着一波。两人在山头上战了整整一天一夜,后来由于优露莉返身回,枯木年纪渐大,终不持久,两位宗师才罢了手。

当时吴明醒来,并未见到优露莉。现在才知道是不放心她师傅,回去了。虽然道韵说得含含糊糊,但吴明仍然能够感受到这一战的惨烈。只是最后优露莉却把血参送给了自己,也不知道,她师傅会怪她到什么样子。好在后来见到她,好象也没受到什么委屈。自己还莫名其妙的答应了对方三个条件,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是一阵苦笑。

现在这世界的四大宗师,他或多或少得接触过三位,只觉得这些人都有点特立独行。现在自己没碰过的,就北蒙的天杀了,只是不知道,那天杀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两人一边喝着,一边聊着,不觉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道韵站了起来,打了个酒嗝,满嘴酒气道:“吴大人,这酒也吃了,话我也带到了,我就先告辞了。总督宴会上见吧。”

他现在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亏他还记得明天要开酒宴,吴明听他如此说,心头一动,看来这次道韵到南宁,也是受祝淮所邀了。这祝淮的动作倒是迅速。

只是,苍松亭到底站在谁一方,为什么南蛮独立,他也不管?如果说,仅仅是因为李莫帕与酒道士似道侣又似师徒的关系,那也太扯了,应该不全是如此。

送走了道韵后,已近傍晚。吴明回到自己房间,脑子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越想越是糊涂,大概是酒劲上来了,竟然躺在床头上,就这么直挺挺的睡着了。

睡梦中,依稀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似水又似冰的月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何艺正呆在一旁,一张脸梨花带雨。

这一觉睡得极沉,早上醒来时,只见到一片泪渍,湿了枕畔。

他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然后爬了起来。大概是屋里的响动惊醒了外面的人,一个近卫营战士跑了进来,叫道:“大人,今天还要去参加小年夜晚会,你这个样子,恐怕不行。”

吴明被他一说,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他从旁边桌子上摸过一方铜镜,只打量了一眼,顿时苦笑。镜子里是一张邋遢之极的脸,双眼通红,显然还没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发结也散了,满头长发凌乱的搭在一起,这样子肯定没法出去见人。

他摇了摇头,就要去打水洗脸,那个战士笑道:“大人今天是去总督府,自然不能失了脸面,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衣物,你还是去洗个澡,换上新衣吧。”

吴明不由得老脸一红,自己口口声声说众人平等,其实,回到南宁这段日子以来,大部分时间还是属下这些战士照顾的。如此消沉下去,确实不是个良方。他对着那战士点了点头,道:“那好,我就先洗个澡吧。”

那战士答应了一声,然后领着吴明,往澡堂去了。

这幢建筑食堂,澡堂什么的,倒是一应齐全。澡堂离吴明住处不是很远,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到了门口,那战士笑道:“大人,我去给你拿换洗的新衣,你先进去泡着."然后行了个礼,走了下去。

澡堂并不很大,但现在整个近卫营才一百多人,应付起来,那也是绰绰有余了。里面一共分为两间,大概是以前的主人分的男女浴室吧,不过,现在一百多个近卫营战士全是大男人,这两间浴室,自然是属于男浴室了。

走进去的时候,就见到有好多人在洗澡。甚至连**和田洪也在。两人正矮在浴池里,唧唧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不时发出一阵轻笑。**现在赫然是近卫营第二把手,他自身本来就是七段高手,又精通战阵,所有人,包括田洪对他都十分服膺。

今天小年夜聚会,陶雨传来懿旨,要所有近卫营战士都参加,看来大家都比较重视,所以澡堂也空前忙碌起来。吴明走过去,和所有人打了招呼,然后脱了衣服,纵身跳进了浴池。一进池子,忍不住**了下,这水稍微有点热,但在冬季,那确是正好。浸在里面几乎有种浑身酥软的感觉,宿醉之后,浑身都不自在,此时被温热的水一泡,几乎都不想动。

泡了一小会,他睁开眼,茫然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原来他进来后,所有人大气都不喘,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澡堂,现在几乎是鸦雀无声。**和田洪倒不怎么怕他,只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也不好开口。**看了看周围所有人,若有所思,田洪则没心没肺的大叫了起来:“你们都哑巴了么?吴大人又不是怪物,进来了就不说话了,给我接着说,接着说。啊。”整个澡堂里又响起了说话声,但已经小了许多。

他们三人泡在一起,不一会儿,其他战士都跑了个干净,而后来的战士,一眼望见里面的三人,就跑到另外一间浴室里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道:“吴大人,有句话我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不知当说不当说?”

“杨兄,有什么事,但请直说。”

“大人到了南宁后,似乎所有事都撇开不管了,这是对我的信任,我很感激,但这样却非常不好。以前我刚到近卫营时,还很羡慕大人你能和所有战士打成一片,但你这一段时间生疏下来,所有战士对你已经隔了一层了,常此下去,恐怕不妙。兵法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军心如一,才能发挥部队最大战力,方能百战不殆。”

这话在地球上多能听到,甚至连陶雨给吴明的《行军策?二十四问》上面也有这样的原话。吴明被他说得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这段时间,自己沉浸在失去何艺的悲伤中,天天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确实没注意这些。此时听**一说,顿时大起同感,点了点头道:“杨兄说得在理,从明日开始,我也随同所有战士一起,操练战阵。”

**眼里露出笑意,道:“多谢大人听我相劝,俗话说‘忠言逆耳’,这话人人会说,但能听进去的,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有大人这样的统领,是所有近卫营战士的福分。”

他说得甚是动情,吴明只觉得有点脸红,连忙叉开话题道:“对了,杨兄,这战阵之事,现在操练得如何了。”

**眯着眼享受了一下水温,笑了笑,然后道:“应该不是很差吧。”他为人谨慎持重,能说出这等话,那应该是很不错了,不过最近吴明没管这些事,只能等过了小年夜,自己去看看了。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有个人在外面高声道:“大人,你衣服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要我送进来么?”

吴明正要回答,田洪已然抢着道:“送就送进来好了,婆婆妈妈的,大家都是爷们,还害羞么?”

剑拔弩张4 第十八节 第十八节

那战士答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放好衣服,然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看着他的样子,想到刚刚**的一番话,吴明心头一阵烦闷。他站了起来,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心里却想到**说得一番话。**虽然语气极轻,那也是在怪自己过分耽于安逸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一场大战,战死最多的往往就是战士,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的荣归故里,南征一役,近卫营七百左右的战士,回到南宁时才一百来人,到了现在,自己却几乎把“同甘共苦”这句话给忘了,想着想着,不由又是一阵羞愧。

衣服很是柔软,不过却不是以前近卫营常用的冰蚕丝织就,这也难怪,这冰蚕虽然虽然不算很名贵的品种,但也只有北方东阴山一带才有所出,祝淮无法提供,也不能怪他。只是这衣料虽然没有冰蚕衣服“防火,防水”那么神奇,但穿在身上,却自有一股轻松。此时刚洗完澡,吴明只觉得腋下生风,人也快飘了起来。

田洪和**两人此时也穿好了衣服,田洪观察了**和吴明一会,然后苦着脸道:“我说两位,等会咱们还是分开走吧,不然,我跟你俩混在一起,却是没法见人了。”他说得有趣,吴明和**都轻笑了起来。

祝淮举行的小年夜会,虽然带了个夜,却并不是晚上举行,正式开始的时间却是下午。等所有战士都整理好后,吴明就带着一百多个近卫营战士,气宇轩昂的朝总督府而去。近卫营人人都配了上好战马,这一大群人奔驰在大街上,倒还真算得上鲜衣怒马了。

一群人纵马于大街上,引得人人侧目。南宁的主街都很宽大,超过了百米。用青石板铺得平平整整,凌乱的马蹄踏在上面时,声音凌乱,如乱棰击鼓,声声入耳。祝淮做为江南总督,操纵江南五省,能够参加他的宴会的人自然也不会少,但也是一方名流。此时,路上已能遇见许多华贵的马车,俱都疾驰如风,朝总督府猛赶。

众人纵马跑了一阵,就见到前方有一辆豪华四辕马车,通体檀木制成,古朴大气。而马车旁边,则跟着好几个人,个个提着朴刀,大冬天里,竟然还光着膀子。马车风风火火,在驾者的全力驱使下,更是快得一塌糊涂。但这些人却跟在车后,不慌不忙,却似闲庭信步。显然行有余力。**骑在马上,凑过头来,低声道:“大人,这些人不但是武者高手,更精通合击之术。”

吴明呆了呆:“何以见得?”

**指着那些人,继续轻声道:“大人你看,他们一共有十几个人,跟着马车行了如此之久,但脚步始终整齐划一,不曾乱得半分。显然是在一起久经训练才有的结果,只是不知道,又是那家的高手,啧啧,这东汉真是藏龙卧虎,看来自己还真小瞧了天下英雄。”

他言语之间,大是感慨,不过吴明却不懂,只觉得这辆车比其他车豪华,大气了点外,这些武者在气势下也就和其他车后面的仆人没有两样。两人谈论间,他们一百多人已经纵马如飞,从这辆马车旁边擦身而过。

才刚跑了十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个老者的声音,声音中大是惊喜:“吴大人,是你么?”吴明扭头一看,就见到后面的马车拉开了车帘,露出一张老者的脸。虽然头发花白,但脸色红润,几如少年,此时正含笑望着自己。吴明震了震,忍不住低声道:“林大人?”

这人不是别人,赫然是朝廷的礼部尚书林应欢。

东汉六部,以前吴明还在京都时,就分为两大派别,其中,礼部、吏部、户部站在丞相陶仁一方,而兵部、刑部、工部则被李铁牢牢把持,双方内斗不休,无所不用其极,林应欢作为礼部尚书,自然是丞相一派的中坚人物。以前太子在时,每每议事,自然少不了他,这一来二去,和吴明也混了个脸熟。吴明见是他,心头也是一喜,他打马返了过去,走到马车旁站定,行了一礼道:“林大人,一别经年,最近可好?”

这话说得虽然是文绉绉的,但林应欢也不笨,自然听出吴明在向他打听京都情况,他张了张嘴,却没回答,眼角却瞟向了跟着自己来的十几个武者。

吴明心头一震,林应欢不说,他也大概明白了现在他身处的状况,恐怕整个京都,都被李铁掌握了吧,不然,堂堂的礼部尚书南下,不可能带着十几个李铁的人了。这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了。他只觉得万千话语哽在喉头,只想抓住林应欢问个明白,但一想到可能害了对方,还是忍住了。

林应欢上上下下打量了吴明几眼,嘴里叹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也不枉小灵苦等了。”轩辕灵和吴明的亲事,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林应欢做为丞相一派的代表人物,不可能不知道,他一番玩笑开下来,吴明心头却不曾有半分喜悦,有的,只是苦楚和惶恐。

自己回到南宁后,又有几时想过小灵,按照道理,她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自己怎么也要多惦记几分。但现在自己脑子里,全是何艺的影子。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也是难看之极,呐呐着,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林应欢的话,

林应欢却是会错了意,叹了口气,道:“吴大人但请放心,小灵虽然现在有点不方便,但还是安全的,她……”他正想再说下去,一个头领模样的武者咳嗽了一声,行了一礼道:“林大人,总督府的宴会就要开始了,再不赶去,恐怕……”他明显是不想让林应欢多说。

林应欢悻悻的哼了一声,道:“我知道。”然后道:“吴大人,一会宴会上见了。”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吴明一眼,然后拉上了车帘。

吴明只觉得喉头如同卡了一块变质食物一般难受,但现在林应欢已经拉上了车帘,想打听也没了着落。他只得把满腹疑问返进肚子里,狠狠地一拍马,然后继续朝前而行。

众人行了一会,不一会儿就到了总督府门口,总督府外,站着两个人。看见这么一大群人涌了过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人跑了过来,满脸都是笑,道:“吴大人,你们可来了,老爷和娘娘他们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这人吴明依稀有点印象,正是第一次带自己进去的阍者。

吴明带着一大群人,跟着这个阍者走了进去。才一进门,便听得里面鼓乐悠扬,一些人正在说说笑笑。才刚跨到院子,祝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吴大人,你可算来了。”

祝淮的总督府虽大,不过要装下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也有点勉强。他把整个总督府的内院都收拾了起来,好在天公做美,这几天未曾下雨。整个内院做为会场,倒还宽敞。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坐着,吴明带着一大群人闯了进来,顿时把这些人吓得不轻,待看清了来人后,整个院子里顿时沸腾起来。

“吴大人,快来这边,我旁边正好有个空位。”

“吴大人,这边请,这里通风爽快,正适合长谈。”

……

最后一个道:“吴大人,这里依山傍水,却是风水绝佳之处,保管你来了就不想移动半分。”他说得很是风趣,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那人正被挤在一条下水道旁,旁边还有个假山,看来还真是“依山傍水”了。

这些人多是南宁的商贾名流,新朝欲立,吴明这近卫营统领之职实在是特殊。以前他们前去拜访,都被拒之门外,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怎么的也想和这传说中的“吴大人”混个脸熟,日后也好相见。

这些人虽然聒噪,但吴明也不好全部得罪,这一路谢绝下去,只觉得脸帮子都笑得生疼。祝淮坐在主位上,看着吴明狼狈的样子,哈哈直乐,他拍了拍旁边的椅子,道:“吴大人,你现在已是小龙的师傅,师者如父,到我这里来坐吧。”

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祝淮、祝玉清、以及祝小龙一家三口,全部坐在台上的一个主位上,除了生死不知的祝玉虎,以及远在南阳统领兵围城的祝玉龙,祝夫人也没到,不过她现在大腹便便,确实不便出面。吴明抬头一望,正好遇见祝玉清也是遥遥望来,两人顿时打了个照面,只觉得对方一双大眼,如盈盈秋水,似乎会说话一般。吴明在路上听过林应欢的一番话,心头正烦。向祝淮行了一礼,谢绝道:“总督大人美意,小子心领了。我还是单独坐一桌吧。”

他说着,就在祝淮旁边找了张空闲的桌子,掸了弹灰尘,然后坐了下去。才刚坐下,祝小龙已经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道:“师傅,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出气。”

他说得情真意切,吴明顿时哭笑不得,正要回话,旁边祝淮已经开口,笑骂道:“小兔崽子,你师傅还有谁能欺负,他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肯定也解决不了,尽说瞎话。”

剑拔弩张5 第十九节 第十九节

正在这时,突听得外面那阍者高声道:“礼部尚书,林大人到。”吴明抬头一望,就见到林应欢被一大群武者簇拥着,在阍者的带领下,从外面走了进来。现在南北局势微妙,这林应欢到南方参加祝淮的夜宴,大家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场面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林应欢在原地站了半天,也未曾有人主动招呼,甚至连祝淮,似乎也忘了对方存在,只是和家人说笑着,不去理他。吴明扫了几眼,朝林应欢招了招手,道:“林大人,这张位置还空着,你要不嫌弃,就和小子勉为其难,共为一桌吧。”林应欢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带着一大群武者,在吴明的对面位置上坐了下来。

此时,宾客已经来了大半,吴明在座位上坐直了,扫了几眼,赫然发现所有的江南文武官员都在场,施展,刘泽,戴禀几人就坐在他的斜对面,看见吴明扫过去,还含笑打了个招呼。

道韵也到了,此时正盘在一个位置上,抓着一个酒葫芦,往里面倒酒,嘴里更是叫道:“吃大户,吃大户,祝小子请我来吃酒,我不多装点,似乎对不起自己。”他说得很大声,吴明现在是八段,自然是耳聪目明,把他的话听了个分明,他不由得暗自苦笑。

过了好半天,吴明都在奇怪祝淮为何不曾开始之时,才听得外面的阍者高声道:“李忠李公子到。”所有人顿时都站了起来,比刚才礼部尚书林应欢到来时隆重多了,毕竟,一个被架空的礼部尚书和一个手握北方大权当朝太尉的爱子,孰轻孰重,众人一眼都看得出来。

待所有人都站起来后,李忠才在那阍者的带领下,一摇三晃的走了进来。他走进来后,环目四扫,就见到了坐在主位上的祝淮等人,然后笑了笑,走到祝淮面前,站直了道:“伯父,这里还有个空位,方便落座么?”

那个位置正好在祝玉清旁边,祝小龙顿时跳了起来,大声道:“那个位置是我的。”他说着,人已经奔了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上面, 顿如老树生根,动也不动。

李忠冷哼了声,只得悻悻的走了过来,坐在了吴明旁边。他扫了一眼吴明,只是冷笑。吴明现在是深陷重围,他一左一右,分别是林应欢和李忠,两人身后,都站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武者。现在抱着膀子往两边一站,更觉得气势森严。

林应欢见李忠到来,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公子。”李忠笑道:“林大人身为一部尚书,这礼小子断不能受的。”嘴上虽然如此说,但人坐在位置上,却不曾挪动半分,已然深受了林应欢这一礼。

吴明看着这一切,也不说话,脸上只是声色不动。

正在此时,祝淮站了起来,拍了下掌,然后道:“现在,小年夜宴会正式开始,礼乐侍侯。”他话才说完,就见到十几个少女从后门鱼贯而出,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院子正中,然后轻歌曼舞起来。

这些少女个个都是绝色,容貌非凡,她们跳了一会,然后变戏法般,从身后取了琵琶,素手轻击,弹了起来。其中一个领头的唱道:“秋雁阵阵,枫叶挂枝头,残阳如血。”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黄莺出谷一般好听。李忠已然呆了,不自觉的吞咽了下口水。吴明自然没有李忠这么不堪,但也觉得这声音十分动听。就算和何艺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头一震。正自诧异间,其他几个女子应声和道:“琵琶声声遮玉颜,红烛似火,生死两别离。”

宫廷舞蹈,总是一段一舞,一般唱完一段,紧跟着就是一舞,吴明这几年跟着太子,这些事也没少见,果然,那些女子唱完这一段,就不断穿插交错,其中领唱的更是出得前台,一袖流水,舞得更似浮云,配合身后的穿花蝴蝶般的舞蹈,更是欲语还羞,美艳不可方物。众人更是大声叫起好来,这些女子变换了几个队形后,那领头的再次轻启朱唇,唱道:“人生如梦又似幻,月有几时圆?莫悲切。”

这几句更是唱得低徊宛转,让人愁肠百结,吴明身子巨震,只觉得这词如一根巨锤,生生敲在自己心坎上。她们在台上唱得起兴,吴明却听得心痛如绞。何艺现在,估计已是香消玉陨了吧。人生真的是如梦又似幻,只是苦难全了。他听着听着,只觉得眼眶发热,连忙抹了下眼睛,不自然的扭了纽头,转过头一望,就见到祝玉清正睁着一对似剪水般的眸子,正在打量自己。眼神之中,大是关怀。他连忙转过了头,看向了别方。

唱到这里,所有人都不再喝彩,院子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显然已经被震撼住了,人人心里都有一本伤心帐,只是时候未到,没提出来罢了。现在这首词,配合这些少女哀婉的歌声,却正成了伤心药引。

正在此时,那乐声又是急了起来,拔了个高音,那些少女顿时轻声和道:“劝君莫负晴光好。一尽杯中酒,天终晴。”

最后一句一落,乐声虽止,但仍然是余音绕梁,呈三日不绝之势。几个少女一阵急舞,而后倏忽一收,全部怀抱琵琶,低垂螓首,露出雪白如玉的一截颈项,显然已然舞完。

院子中安静得一如真空,过了好半晌,所有人才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这首词写得愁肠百结,就算是吴明,在地球虽然熟读过许多诗文,也觉惊叹。这词也许不是很好,但配合这些少女柔媚的舞蹈,却是别有一番味道。只是这节目也忒奇怪了,好象就是在劝自己一般。他连忙擦了把脸,正襟危坐。这时候,祝淮站了起来,道:“这节目正是小女这几日在家里编排,各位,可还满意么?”

下方顿时轰然叫起好来,李忠站了起来,端起了酒杯,举杯朝着祝玉清,嘴里更是道:“祝小姐果然当得才貌双绝之誉,来,一尽杯中酒。”说完,仰天一口把杯中的酒水干了,哈哈大笑,好象这词就是为他做的一般。

祝玉清站了起来,盈盈一礼,然后道:“李公子,多谢了。玉清自幼多病,身子弱得紧,却是不便回敬。”李忠呆了呆,然后没口子道:“无妨,无妨,祝小姐身子要紧。”

这时候,祝淮转过头来,看着吴明道:“老夫听闻吴大人还是乐曲高手,可否露上一手,让大家一开眼界。”吴明会萧之事,现在已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所有近卫营战士都知道,祝淮能够得到消息,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吴明有点愕然,实在没想到祝淮会在宴会上提及此事,他站了起来,抱拳行了一礼道:“祝大人,小子常年混于行伍,那里当得起乐曲高手之誉。这音律之事,七窍之中,小子可能仅通了六窍,还有一窍未通,只是偶尔胡吹罢了。”

他说得大是风趣,祝淮也没再逼他,只是笑道:“吴大人过谦了。”

这时候,李忠站了起来,冷哼了一声道:“男儿应是马上立功,刀头建业。这吹拉弹奏\之事,终是小道,浸淫过多,枉费心力。”

吴明和他离得很近,只觉得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心头暗道,多半是这小子不通音律,怕自己抢了风头,才出言阻止的吧。只是他现在满脑子就是刚才那首词,以及祝淮的话,那有闲心和李忠纠缠这些。

他虽然有心谦让,但李忠可不管这些,扫了一眼吴明,笑道:“久闻近卫营战斗力天下无双,今日小子有个不请之请,借这次小年夜会,正想讨教一番。”

这就是赤果果的挑衅了,吴明的性格虽好,但也不是全然没有脾气,加上此时心头正乱,他站了起来,冷声道:“怎么,难道李兄想要向我讨教么。”李忠现在仅仅是四段,上次和吴明动手,吴明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如果真和吴明真刀真枪的打,估计连讨教的能力都欠奉。

李忠脸色变了变,冷笑道:“吴大人勇力无双,冲锋陷阵,无所不能,小子自然是佩服。今日要讨教的,不是蛮力,却是行军布阵之道。”他这话明着是在称赞吴明,暗地里却是讽刺吴明只会蛮干,不谙排兵布阵。

听到对方如此说,吴明心头动了动,想起今天早上澡堂和**的一番对话,顿时冷声道:“不知道,李兄想如何个讨教法。”他现在也是火了,口口声声把讨教二字咬得很重,似乎李忠能和他过招,真的是莫大荣幸一般。

李忠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大声道:“咱们各出四个人,到下方院子里比试,段位一致,输的一方就马上滚出这里。”他说得咬牙切齿,显然吴明的态度,也激怒了他。

吴明想了想,回道:“悉听尊便。”

这时候,祝淮站了起来,大声道:“两位这个节目,为这宴会增色不少,只是既然是助兴节目,那自然是不能见红,这样,我画一个圆圈,以一方四人全部被击出圆圈为准。至于李公子所说的赌注,只是气话而已,两位看可好?”

剑拔弩张6 第二十节 第二十节

祝淮既然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两人自是无话可说。李忠瞟了一眼吴明,冷笑了一声,然后鹰眼一斜,朝着默立在林应欢后面的那群大汉呶了呶嘴:“你们几个,找几个三段武者去请教下近卫营兄弟的身手。”

从林应欢身后闪出四个劲装大汉,当中一人,正是那头领模样的人,他们走到李忠身边,朝着李忠躬身一礼,动作整齐划一,同时齐声道:“征北军前锋营一大队第二小队参见五公子。”李忠坐在座位上,挥了挥手,道:“给我好好打,打得好,少不了你们好处,如果败了,你们也不用回前锋营了。”

吴明心头一震,征北军是李铁手里的嫡系部队,全部共约十万人,分为两个部分,一部驻扎在京都附近,拱卫京都。一部则在北原州双山关,与北蒙长期对峙,时有摩擦。而征北军前锋营,可以说是嫡系中嫡系了,这些人几乎一直驻在前线,说是百战之师,那也并不为过。只是,前锋营不是一直都驻在双山关么?怎么也跑到南宁了。这次李铁真是下了血本,竟然从里面挑了十多个精锐武者南下“护送”林应欢。想必,这位礼部尚书,真的是有点消受不起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抬头望了坐在对面的林应欢一眼。只见对方对他频使眼色,然后摇了摇头。看来,林应欢也对这次比试并不看好。只是到了现在,已经势成骑虎,再想临阵退切,那也是断无可能了。

正想着,那四个征北营的武者同时大吼了一声:“诺!”然后龙行虎步,几下就走到祝淮所画的圆圈中站定,一齐朝近卫营所在的方向瞟了过去。

能入近卫营,首先就需要身家清白,何为清白,那首先得无放火杀人,奸淫妇女等等不良记录。就算以前夏侯飞和赵飞率领的白虎,青龙两队,虽然大数人是世家子弟或所属家丁,多有骄横之气,但却并非那种穷凶极恶之徒。但李铁所建的前锋营却是大不一样,里面收容了许多死囚,在逃犯。汉明帝曾要求李铁重新整顿前锋营,剔除里面的毒瘤。但李铁以“充军流放,本是酷刑。死囚既是死罪,何不让他战死沙场,也好为国效力。”这话回得颇为强词夺理,但当时李铁的权势,已是尾大不掉之势,汉明帝也只得做罢。

前锋营里,虽然武者段位良莠不齐,但确也有一些好手。同为武者,他们自然看近卫营不对路。以前是没有机会跟近卫营叫板。但现在近卫营实力大损,而且比的又是战阵合击之道,如此良机,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近卫营由于比较特殊,人也较多,祝淮也有专门的安排。一百多个战士此时正围在院子西侧的几张大桌子旁。纷纷站了起来,脸现怒色,望向了吴明,他们嘴上虽然不说,但肯定心头也是极怒。吴明抬头望去,正和**询问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得到吴明首肯,就听到**大声道:“**,你带你下属的几个兄弟陪前锋营的弟兄们玩玩吧。”

“天下武者,内外有别,外为苍松,内为近卫。”这话是东汉民间流传的一句民谣。当然,这里的天下说得稍嫌夸大,最多也仅能代表东汉一国而已。而把近卫营和苍松亭相提并论,也有点言过其实。近卫营武者的整体素质,比之缥缈虚幻的苍松亭,要低得多。但从中可以看出,在东汉,两个地方的正统地位已经深入人心,无可撼动。

此时,近卫营受到了挑衅,这些武者老早就憋了一肚皮气,要不是**最近大力整饬军纪,估计这些人老早就跳了起来,拔剑相向了。**的话音才落,**已经和三个战士同时站起,“啪”的一个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也是大声道:“遵命!”

宴会顿时又掀起了一个**,毕竟,武者在这世界上虽然不算少,但和庞大的人口基数比起来,说是千不存一也并不为过。能看到一场别开生面的武者比试,那也算是大饱了眼福。这时候,祝小龙不知什么时候又溜了过来,轻轻拉了拉吴明的胳膊,小声道:“哎呀,你看他们好凶,你们不会败吧?”

吴明淡淡地笑了笑,道:“先看着吧。”他虽然说得轻松,但心头却是没底。两人说话间,双方八个人已然稳稳立于两侧,遥遥相对。

祝淮所画的圆圈最多不超过二十平,站八个人那自然是绰绰有余了。但用来比试,八个人在里面,想要闪转腾挪,那却是空间有限。待得双方站定,征北军方面,那领头的站了出来,向**等人抱拳行了一礼道:“征北军肖飞,今日偕三位兄弟,敬领近卫营兄弟高招。”他的身材不高,比之**,也是相差不大,说完之后,脸上木无面情,看上去毫不出众。也许正因为如此,吴明才一直没怎么注意他吧。

他说得很是客气,**等人顿时呆了一呆,感觉心头的一阵怒气都使到了棉花上,憋的得十分难受。只是对方既然如此,他们也不好发作,只得还了一礼。四个近卫营战士一阵递相进闪,左右互换之后,一个标准的四象战阵起势已经摆了出来。

旁边,只听得祝淮一声轻叹:“这一招‘示敌以弱,泄敌之气’使得顺其自然,滴水不露,这肖飞,实在高明,不简单呐!”说完,转过头来,望了吴明一眼。

他说的很是大声,吴明自然是听到了。看来祝淮现在也有点坐立难安了,现在他和吴明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旦这次近卫营战败,其正统地位肯定会受到冲击。而现在南北之争,无外乎就是一个正统,人心的拉锯战。祝淮担心,那也在情理之中。

“起阵!”随着肖飞一声轻喝,他的左脚退后半步,右手前伸,脚下不丁不八,右手向上虚托,左手则藏于身后。这是一个标准的“请”的起手势。一般用于后进向先辈讨教。只是他使出来,却是自然而然,毫无做作之感。另外三个前锋营武者应了一声,一阵步伐闪动,以三才之势,把他拱于正中。这一手摆得是大气磅礴,熟极而流。就连围观的宾客,虽对北方来人不怎么感冒,也有不少人不由得喝了一声彩。

吴明心头一震,抬头望向了**,只见他虽神色凝重,见得吴明询问的目光,只是笑了一笑,吴明这才放宽了心。

就这么一会儿,双方一阵轻喝,两方八人,同时发力,在圈子里纵横如飞,战成了一团,不时从里面传来怒喝,闷哼以及拳掌交接的“噼啪”声。征北军不愧是久经沙场。甫一开始,这四人就互相交叉掩护,气势汹涌的朝**等四人扑了过去。一时间,攻势如潮,利如快刀。**等几人开始还有点不适应,但现在他们也算是久历战阵,至少也是从南征军二十万人中爬回来幸运儿,稍微慌了一小会儿,就冷静了下来。他们踏着奇怪的步子,对方的攻势虽盛,他们却守得稳如磐石。

吴明越看越惊讶,**等人脚下的步伐,走得是气象万千,大为不凡。粗看之下。不是三才,又非四象,更与其他大型战阵沾不上边,但细细品来,却似乎都有里面的影子。他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此时,整个院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得如痴如醉。吴明正看得起兴,只觉得有人轻轻踢了踢自己的右脚。他收回目光,就见到林应欢用眼色朝下示意,然后端起了茶杯,装着喝茶,盖住了整张脸。

现在李忠和监视他的征北军武者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场内,那里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吴明装着低头拣东西,弯腰,不动声色地把林应欢脚旁的一张小纸条拣了起来。

刚起身,就听得围观群众发出一阵惊呼。吴明心头一惊,却见到征北军四人,猛地加快了进攻节奏,攻势如巨浪拍礁,一浪高过一浪。一时间,整个圈子内都晃动着他们青色的影子,而**他们,则只缩成了几团明黄色的人影,外面倒似裹着一层朦胧的青纱。

吴明吓了一跳,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连祝淮都站了起来,盯着场内,一脸的紧张。

正在此时,却听得“噗”的一声轻响,接着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一道青色人影从圈子内倒飞而出。这人的落点正是院子里的一桌酒席。只听得“哗啦”一声,整张桌子上的汤汤水水全部泼洒出来,淋淋漓漓,溅得满地都是。

众人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征北军武者之一。

这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张口又是吐了一大口鲜血,看来是受伤极重了。

普通人没看清刚才的变故,但刚才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吴明的耳目。原来这些征北军看起来攻势极猛,却似狂风暴雨不久朝,攻得久了,不免心浮气躁,几人渐露疲态。而**他们却守得法度森严,虽也是气喘吁吁,但相较肖飞等人,自然是优势顿显。这个征北军武者正是被**抓住对方旧力未尽,新力未生之际,一掌印在胸口,震飞出去的。

剑拔弩张7 第二十一节 第二十一节

“好,胜负已分,各位就此罢手。”祝淮见到,马上高声呼喝,停止了这场打斗。然后转头朝院外大声道:“老胡,快叫军医来,这位征北军的武者大人负伤了。”胡管家在外面答应了一声,然后领着两个军医模样的人进来。扶着那个受伤的征北军武者就下去了。

吴明不由得呆了呆,这军医来得似乎快了点,难道祝淮老早就预料到今天晚上会发生流血事件?他想着,心头却是越发不安。

肖飞呆在原地,低着头,轻声喃喃,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另外两个征北军武者也是一脸呆滞,似乎仍然接受不了落败的事实。院子里所有人都呆呆的,显然都没明白,为什么刚刚看起来攻势十足的征北军,到了最后反而败了。祝小龙跳了起来,高声道:“好,好功夫,好厉害的合击之阵,不愧是师傅带出来的。”

他说得甚是大声,似乎生怕其他人不知道一般,吴明一阵无语。果然,许多人都转过头来,在吴明和祝淮两人间扫来扫去,眼中若有所思。不过,吴明却是脸上滚烫,真要说起来,这次**才是首功,跟自己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这时候,祝淮已经转了回来,坐下来微笑道:“征北营的战士果然是龙精虎猛,天下间,那是没几支队伍比得上的。”这话说得大是飘忽,如果在平时,自然是在恭维征北军,但到此时,就全变了味,意思就是你征北军前锋营再强,和近卫营比起来,还是稍欠火候。这近卫营就是“比得过”的那几支队伍之一了。

李忠的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涨成了茄紫色,他怒声道:“不行,这得再来过,规定是全部击出圈外才算负,你们现在才出去一人,还有三人呢,定要重新比过,全部击出才能算数。”

他虽然说得有些刁钻,却也不是全然没理。吴明眉头大皱,正在此时,肖飞回过神来,带着另外两个战士走上前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抱拳向李忠行了一礼道:“公子,近卫营果然是武者第一营,小的们不是对手。”

他这话说得大是磊落,吴明对他登时大起好感。李忠“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再理他。现在肖飞都自承败了,他再磨蹭下去,自然是白讨没趣。

祝淮站了起来,举杯相邀,道:“来,为刚才小女和吴大人提供的精彩节目,咱们干一杯。”话里面,把李忠和征北军漏了个精光,好似忘了一般。下方所有人一阵欢呼。吴明大是愕然,祝淮前几天,对李忠简直是言听计从,怎么到了今天,好象是在故意激怒对方一般。

在欢呼声中,就见到李忠面色大变,气匆匆地站了起来,走到林应欢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林应欢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意外、难堪、愤怒等等神情交错在一起,张了张嘴,似乎想争辩,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等欢呼声停了,林应欢才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对着祝淮道:“祝总督,下官此次前来,不为其他,只是听闻原太子妃,今贤庄娘娘滞留南宁,奉朝廷之命,前来迎接娘娘早回京都,以安国本。”

众人见他站起来时,都已停了吵闹。他的声音并不很大,但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这话不啻在沸油里浇了一瓢冷水,下方顿时“轰”然一声,已然炸开了锅。尽管有人隐约猜到,这林应欢此次来到南宁,可能与贤庄娘娘有关,却没想到,对方来得如此直接。

吴明心头一震,却也马上明白过来。这次朝廷遣林应欢来到南方,恐怕其目的,多半就是为了接陶雨回去,李铁这一手釜底抽薪,玩得漂亮之极。祝淮最近十分活跃,最大的资本,就是陶雨以及肚里的小天子。一旦真个把陶雨接回去,祝淮就成了无根之萍,还不是任李铁随意揉捏。而且,就算陶雨不回去,他派这么个无关痛痒的礼部尚书南下,先把话带到。表示自己尽了心力,一旦真个内战,这千夫所指的骂名,至少他不用背了。

一想到这里,吴明只觉得背脊骨都在发凉,李铁这一手攻敌必救,正中祝淮死穴。这“李不要脸”能混到如此地步,岂是省油之灯。都说庙堂之争,尤胜战场。这次,自己是深刻体会到了。

只是自己能够想到,祝淮姜桂之性,岂能无备?而且今天他屡屡激怒李忠,其目的昭然若揭。难道,仅仅是让李忠在宴会让林应欢把此行目的抖出来?那不是让整个江南五省军心民意大乱,那更是自讨苦吃了。

他坐在座位上,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由得抬头看向了对面的祝淮,祝淮就坐在不远处,视力所及,对方脸上仍是声色不动。等众人吵声稍歇,他才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道:“娘娘身怀天家血脉,金枝玉叶,已近临盆,一旦有个闪失,岂不是我等罪过。”说着,他拍了下掌,高声道:“来人,有请娘娘。”

祝淮刚说完,就听得院子外一个太监尖着嗓子高喊:“贤庄娘娘到。”紧接着,两个侍卫抬着一顶明黄小轿,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明黄之色,代表皇家。现在整个江南五省,有资格用这个颜色的,除了陶雨还能有谁?

院子里顿时好一阵乱,所有人都离座而起,然后跪伏于地,口里道:“娘娘安好。”陶雨清冷的声音从轿子里传了出来,洒过全场:“各位,都起来吧。”

近卫营武者,见皇室成员,有不下跪的权利。吴明现在是统领,自然也在此列,但他却不想托大,连忙站了起来,也是低头,恭敬地站在一边,心头却在寻思:“陶雨来得好快,显然是早有预谋了,看来,李忠这一手使出来,却正好坠入了祝淮的觳中。

果然,陶雨待众人都站得稳了,才一字一顿地道:“如今北地并不太平,本宫暂时不想回京都,等小天子诞生之后,再做他想。”

院子里静极了,过了好半晌,院子里才发出一阵如潮般的欢呼。一些老者更是跪了下来,眼中热泪盈眶,嘴里大声道:“娘娘英明,娘娘万寿无疆。”吴明有点想笑,陶雨这一手使出来,说实话,生生把东汉推到了内战边缘,他实在看不出,这“英明”二字从何谈起。

也许,任何人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得到的答案也是不一样的吧。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维持自己这种超然的状态。甚至,连远在京都郊外的酒道士,在面对南蛮独立的时候,也选择了默不作声的态度。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只觉得更加茫然。

李忠脸色铁青,他“赫”的站起,咬牙切齿地说道:“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祝总督和娘娘的态度,我记得了。既如此,我这就回到北方,将此事告于家父。”说完,扫了祝淮和众人一眼,冷笑了一声,领着一众家丁护卫,拂袖而去。留下一个林应欢,坐在原地,被十来个武者围着,尴尬不已。

宴会开到如此地步,后面的酒席吃得也是全然没了味道。好在李忠走后,祝淮走到林应欢身边,两人互相喝了几杯。使得宴会的气场,才稍见缓和。

宴会开到日落西山,才算结束。临近结束时,祝小龙频频提醒:“师傅,别忘了,一会还有拜师大礼呢。”看到吴明有点心不在焉后。他干脆坐在了吴明旁边,吴明无法,只得让**带着一众近卫营战士先走。他们眉开眼笑,在田洪的口哨声中,被**带着,嘻嘻哈哈地去了。

战士们今天都喝得有点高,加上比武赢了,心情自然不错。吴明也不好去怪他们。

待人已经散了大半,林应欢在一众武者的护卫下,走了过来,他向吴明抱了抱拳道:“吴大人,我先告辞了,今日风朗气清,应该是个赏月的好天,推窗望月,自有一番雅趣。”

此时,院子里已经燃上了红烛,他盯着吴明,一双眼睛里却有许多莫名的意味。吴明想起自己拾取的那张小纸条,也是抱了抱拳,微微一笑道:“林大人放心,小子省得,定不辜负如此良辰美景。”

等所有人都散尽时,已近亥时,整个院子里一片狼籍,只有一些下人在收拾桌椅。吴明就站在屋檐下,默默地想着心事。祝小龙倒叫过他先进屋歇息,但吴明理也不理,他也不好自己单独进屋,只得无奈的站在吴明身边,陪着对方一起发呆。

这时候,祝淮在胡管家的陪同下,从夜色中钻了出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对着祝小龙怒声道:“小兔崽子,叫你好好礼待你师傅,你就这么招呼的么?”

祝小龙道:“我叫过,可是……”他声音里大是委屈,但又不好说出怪吴明的话,只是看了一眼吴明,满脸通红,不说话。

礼尚往来1 第二十二节 第二十二节

吴明摆了摆手,制止了祝淮继续责怪祝小龙。道:“祝大人,别怪小龙了,是我自己要呆这里的。今晚小子还有点私事,如果祝大人忙完了,咱们就开始吧。”祝淮怔了怔,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吴大人,这边请。”

在祝淮的带领下,四人转进了一间大厅,走进去的时候。就见到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下人,角落里竟然还坐着一桌子人。大厅里灯火通明,一眼望过去,顿时瞧了个清清楚楚。道韵歪在一边,呼噜打得震天响。刚才酒席间冲突时,也没见他出来阻止,就是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

祝玉清竟然也在,她坐在道韵对面,频频朝外张望,见吴明等人进来,脸上一红,连忙别过头,装着认真倾听的样子。和她说话的,是个老者。这老者两鬓斑白,头顶中间光秃,像个小球场,周围是稀稀的几根头发,脸庞圆圆的。他看向祝玉清的眼神里,大见慈爱。吴明记得分明,这老者刚才并未出现在小年夜会上,也不知道是谁。

祝淮带着吴明等人,走了过去,老远就打着招呼:“孙兄,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那个孙姓老者一见祝淮等人进来了,连忙站了起来,笑道:“好你个祝胖子,现在一忙,就把老朋友晾在一边,等会得自罚三杯。”他说着,眼神一转,落在了吴明身上,口里道:“想必,这位就是新任的近卫营统领吴大人了吧。”

他说得大是随便,吴明却怔怔的,不知道如何开口。祝淮笑了笑,亲热地拉过吴明,说道:“吴大人,这位就是庆阳省都督孙云龙,孙光头。”

他说得很是随便,吴明心头却诧异之极,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庆阳省北接龙望,而且又和南方的昆州隔江相望。从地理上看,正好处在南北两个敌对政治集团的旋涡中心。但是,名义上,庆阳还是属于北方四省李铁的管辖范围。孙云龙做为一方省督,却深夜出现于祝淮内院,这事本来就值得推敲。

李铁在江南五省的南阳,放了个司马尚,搞得祝淮的江南五省一团乌烟瘴气。祝淮自然不是省油的灯,肯定也有自己的打算。看孙云龙和祝淮两人随便的样子,应该是两人的私交极好。只是不知道,对方在这节骨眼上,偷偷跑到南宁做什么,难道真的仅仅是两人私交甚好?这话说出来,吴明自己也有点不相信。

不过不管孙云龙出于什么目的,肯定不方便在公众场合露面,怪不得刚才在小年夜会上,自己没见到他。他心里打着转,手上却抱了个拳,行了个礼道:“原来是孙都督,小子有礼了。”孙云龙连忙紧走了几步,扶住吴明道:“吴是人堂堂统领之尊,何必如此多礼,你可折杀老夫了。”

近卫统领,按品职上来说,也就是个从四品的官职,而一省都督则是正四品。但统领之职,实在是太特殊。近卫营武者都有见天子不下跪的权利,可见其统领地位的超然,孙云龙如此说,却有一定的原因。

祝淮在一旁笑道:“好了,云龙你我乃是故交,吴大人现在又是小龙的师傅。你俩都不是外人,就别这么生疏了。”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粗听起来,似乎还有语病,但细细品位之下,内里却是大有文章。

吴明私下想道,“看来,祝淮叫祝小龙拜自己为师,果然是想把自己绑在他的战车上。”他正想着,道韵突然打了个呵欠,醒了过来,睁着一双朦胧的醉眼,四处打量。过了好半天,才茫然道:“怎么,宴会结束了么?”

祝淮道:“正是,道韵师傅你可是真巧,既然醒了,今天小龙拜师,就麻烦你当个见证人吧。”

武者拜师,需要三个步骤,第一就是弟子向老师呈上拜师贴,送上压贴礼。

第二就是在两个德高望重的长者的见证下,行三拜九叩大礼,并且献茶。

最后一点,则需要师傅回赠一个礼品,表示认可这个徒弟,如此拜师之礼可成。

两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倒是有现成的,道韵自然算得上一个。孙云龙做为一方省督,其身份地位虽然比起道韵颇有差距,但做为一个见证人,那却是绰绰有余了。

拜师之礼进行得很是顺利,在司仪的高声呼喝中,不一会就走完了程序。只是祝小龙的拜师礼非常奇怪,就一个小小的布包,看起来更像个香囊。吴明虽然心头有点疑惑,但也没把这东西当回事,拿过来,看也不看,就揣进了怀里。

临到吴明还礼时,他摸了摸怀里,不由尴尬。今才新换了衣服,他为祝小龙准备的亮银枪落在了家里。好在他革囊里还有一把匕首,很是锋利,正是南征时夜袭新河城,偷得赵飞人头时用的那把匕首。拿来回礼,也不算寒酸,这才糊弄过去。

这匕首虽然锋利,看起来寒光闪闪,但也只是把精铁匕首。祝小龙伸手接过,开始还有点不以为然。道韵却是眼前一亮,踏前一步道:“这把匕首锋锐之气极重,显然是泡饮鲜血,是吴大人随身之物吧?”

他说得大是玄幻,吴明也不清楚道韵是如何看出来的。只得点了点头,答道:“是,小子随身携带,这东西还救过我好几次命呢。”

他话才落音,祝小龙连忙把匕首喜滋滋地收起,藏于胸口,然后摇着他的手道:“师傅,能给我说说这把匕首的事么?”吴明被他缠得没办法,最后只得挑拣了一些南征的秩事和他说,当然,新河人首之争那段,也介绍得最多。

从吴明昏迷醒后遇见何艺开始,到最后他抢回人头,回到营帐为止。大概是又想起了何艺,吴明讲得大是动情,也算是声情并茂。几人听得也是唏嘘不已。讲完了,吴明心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祝小龙望着屋顶,喃喃道:“真是惊心动魄,师傅,下次出征,你一定得带我去。”

吴明苦笑,抬头一望,只见到祝玉清就站在祝小龙身后,一双大眼正望着自己,似乎想说什么,见吴明望着她,稍微有点慌乱的低下了头。

从总督府出来时,已经很晚了。一个人纵马于大街上,蹄声得得,声音清脆,在暗夜中尤为刺耳。一轮残月挂于天际,让人更觉几分凄凉。远方,传来了更夫的打更声,已经四更了。他猛地想起,在小年夜会上,林应欢递给了自己张小纸条。想到这里,他连忙从怀里摸出那张纸条,然后摊开,借着昏暗的月光,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今夜,驿馆一见,小心。”

林应欢是个文臣,又是礼部尚书。自然写得一手好字。但上面几个字却是潦草之极,显然是草草写就。他的心顿时抽紧,一把捏紧了纸条,然后狠狠一提马缰,朝驿馆而去。

南宁的驿馆就在城西,吴明一路打马急赶,不大会就到了。还隔着两条街道时,吴明下了马。林应欢现在并没有人身自由,自己想要找他探听情况,如果大张旗鼓的去,肯定是毫无希望。说不得,只有做一次梁上君子了。

驿馆的围墙高近四米,但对于吴明来说,要跃过这等围墙,自然是游刃有余。他幽灵般的摸到了围墙下,轻轻提了一口气,人顿时如一道夜风荡起的轻絮。已经轻轻落于驿馆的围墙上。夜风习习,他身轻似燕,就算有任何响动,也肯定湮没其中了。

自从八段后,除了那次背廖刚涉水而行,他几乎没怎么动用过轻身功夫。此时,只觉得自己轻身功夫比之以前,似乎更进了一层,心中也不免有几分得意。

驿馆一共盖了四层,对于周围的民居来说,这算得上一幢高楼了。楼房顶部,铺就的是江南常用的青瓦,这瓦并不光滑,踩在上面,自然不用担心摔将下去。但这种瓦的瓦隙却是极多,稍不注意,就会弄出动静。吴明纵然是本领高强,也只得小心翼翼,提着一口真气在瓦面行走,丝毫不敢松懈本分。

林应欢在走时,曾经提醒吴明:“……风朗气清,应该是个赏月的好天,推窗望月,自有一番雅趣。”他如此说,那应该是在一扇窗子边等自己了,只是吴明在驿站楼顶徘徊了好几回,也没见到个窗口有人。也不知道,这林应欢到底是在第几层,住在那里。

早知道,自己应该向祝淮打听打听,林应欢的具体住址,不过看祝淮的样子,估计他也不清楚林应欢详细楼层吧。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扭头朝来路望去。心头却涌起一阵不安。总觉得屁股后面好象有个人在藏着,窥测自己。但后面却是空空如也。自从八段后,他耳聪目明,方圆几丈内,就算枯叶落地,虫行砖隙,他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现在回首一望,什么都没看到。

做贼心虚吧?看来做梁上君子,还得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才行,他心中不无自嘲。

礼尚往来2 第二十三节 第二十三节

他正在自嘲,突听到下方传来一道极轻地响声,有人小声地嘟囔着什么,这声音极轻,但吴明现在精神高度集中,自然听了个分明,他遽然一惊,猛地一矮身子,双脚勾于屋檐,身子向下一展,一个倒挂金勾,伸长了脖子就朝下边张望。

下方的窗子“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有个女声轻轻道:“吴大人到了现在,还没来,恐怕是不会来了,唉,可怜的公主。”声音虽然极轻,但却清晰的传入了吴明耳中。吴明震了震,正准备有所动作时,有个人在一旁接口道:“再等等吧,也许吴大人真有什么事耽搁了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应欢。

那女声吴明很是熟悉,正是轩辕灵的随身侍女小碧的声音。

太子就轩辕灵一个胞妹,汉明弟在位之时,就被封为梦灵公主。说也奇怪,汉明帝一生妃嫔众多,但仅仅和周萧周皇后孕有轩辕竟,轩辕灵一对兄妹。其他的妃嫔,竟然是一无所出。太子且不去说,这轩辕灵却是有名的淘气捣蛋,常常把后宫搞得乌烟瘴气。汉明帝和周皇后不去说她,其他人那个敢管,这小妮子更是嚣张跋扈,整个后宫,几乎到了谈“灵”色变的地步。

四年前,吴明穿越到东汉。其驾驭时空机的嚣张背影,深深震撼了太子兄妹,轩辕灵对吴明好奇之心日浓,整天缠着吴明讲这讲那,皇宫里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吴明和轩辕灵的婚事,正是在他临出征时,轩辕灵缠着汉明帝发的圣旨。当时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成为京都一时新闻。只是谁也没想到,一场南征下来,汉明帝父子双双身亡,而现在南北已经到了分裂边缘。昔日庞大的东汉帝国,已是物是人非,全变了样子。

小碧正是轩辕灵的随身侍女,也是轩辕灵从小的玩伴。在这里听到她的声音,吴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了张嘴,险些便要脱口大叫,总算悬崖勒马,不曾出声。

窗子打开了,小碧从里面探出个头,吴明眼前一亮,顿时瞧了个分明。小碧一张清秀而小巧的脸上满是焦急,此时正皱着眉头,左手提着个油灯,右手用小手护住灯苗,焦急的朝外张望。夜风一吹,灯苗也随风而舞。吴明心头一喜,长吸了一口气,正要下去相认时,猛地身后一紧。

有人抓住了自己双脚。

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齐齐地冒着冷汗。脚虽然被人抓住,心中念头却是电转:“能在自己神不知道鬼不觉的情况下欺到自己身后的,怎么也是个高手。真要和对方战将起来,一时半刻,如何能够分出胜负,只怕要惊动了整个驿馆的人,说不得,只有硬来了。

他咬了咬牙,正要有所行动时,耳边却听到道韵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吴大人,别乱动。”

吴明心头一松,一颗大石顿时落地。他收起了身子,转过头,疑惑地打量了过去。

此时暮色昏暗,天上那轮半月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一片灰蒙蒙的。道韵一身漆黑道袍,贴在瓦面上。整个人几乎和这世界融为一体。只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全是凝重之色,看见吴明转过头来,他再次传声道:“吴大人,不要乱动,周围埋伏着好多东西。”

吴明大是诧异,他刚才进来之时,已经注意放开六识,认真倾听过,这幢楼确实没人,或者说,没有能够威胁到自己的武者高手。只是道韵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也不由得他不相信。他正在胡思乱想,道韵已经伸手抓起一片青瓦,轻轻运劲一抖,那瓦顿时化为一道黑影,电光火石间,已经飞出老远。只听得“啪”地一声轻响,正打在远方的一道木门上。黑暗中,顿时跳出两个五大三粗的影子,悄无声息的朝木门处一落。待见到一切如常后,那两条影子倏忽一收,又隐于暮色之中去了。

这两个影子势若脱兔,吴明正隐身于屋檐上,自然瞧了个清楚明白。他心头巨震,正要张口说话,就看见两个人从夜色中钻了出来,其中一人打着呵欠,低声嘟囔道:“李军,这弋大人提供的机械木人,虽然战力可观,但是不是也太大惊小怪了。树上落片叶子,屋上掉片瓦片,都要跳将出来,搞出一番响动。这再粗的神经也要被磨断。”

另外一个人在刚才木门边转了几个圈,然后低头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后,制止了同伴的抱怨,道:“你还是别罗嗦了,弋大人也是怕我们出乱子,好心送出一套防御机关。四更已过,马上就该四组的人来轮换了,小心点,李公子现在心情不好,再出点乱子,咱俩肯定死无全尸。”

听到两人的对话,吴明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已是翻江倒海。机械之道,他在上次送鲁房去刘泽府上时,就亲身体验过了,只觉得玄妙之极。却没想到,这驿站里竟然还有弋冠的布置。怪不得自己甫一到此,总觉得有人窥测在侧,却原来是这个原因。

那两人现出身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自然是一无所获。道韵见两人又重新隐于黑暗中,才伏身蛇行于屋檐边,一个珠帘倒挂,双手置于嘴边,做了个喇叭状,一连发出三声似夜枭般的叫声。那扇小窗又打开了,林应欢压低了声音急急道:“是道韵大师么?”

道韵没有说话,黑暗中,只见到他两片嘴唇上下扇动,显然用上了“传音入密,聚音成线”的功夫。果然,林应欢略带惊喜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大师,机关我打开了,你进来吧。”

林应欢现在所呆的房屋正是这幢楼房的四楼,这扇窗子隐在树荫中,并不显眼,几人隐于黑暗中,一时间,倒难以发现,但如果两人真从这窗子飞进楼房,两人的行迹自然会暴露无疑。道韵听得林应欢如此说,身子忽地一卷,已经收了回来。侧过头压低声音对吴明道:“吴大人,请随我来。”

话才落音,他已经贴着瓦面,滑如游鱼,朝上面的屋脊游去。吴明压住心头疑惑,学着他的样子,运足真气,紧跟其后,两人如同贴在瓦面上的幽灵,不一会儿就游到了屋脊下方,道韵把手中的拂尘交于左手,右手朝其中的一块瓦面一按。屋顶顿时翻转了过来,露出一个差可容人的洞口,道韵身子一缩,已有半截身子滑进了洞里,口里轻声道:“跟上。”说着,上半身已经像蛇一般缩进了洞口。

这事他做的是熟门熟路,显然不是初次而为,吴明心中疑惑更增。学着他的样子,滑进了洞口,脚下踩着的,却是一截楼梯。顺着楼梯向下一望,屋里的情景一览无余。林应欢和小碧正站在下方,伸长了脖子张望。见到吴明,小碧一张俏脸上全是喜色,吴明脚才落地,小碧已经跑了过来,拉住他急声道:“吴大人……”声音里又惊又喜,吴明转过头一看,就见她满脸惊喜,但一双眼睛在朦胧的灯火下,却隐约有层水雾。

吴明反手抓住她的右手,急急问道:“小碧,小灵呢?你们都还好吧?”

小碧吓了一跳,急急挣脱了右手,脸上现出一片红晕。听得吴明问她,脸上愁色更浓,向吴明行了一礼,蠕蠕道:“吴大人,奴婢该死,公主,公主目前在那里,我也不知道。”

小碧是轩辕灵贴身婢女,两人一向形影不离。吴明万料不到问出来却是这个答案,心头不免有点颓丧,问道:“怎么回事?”

小碧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答道:“大人你和殿下南征之后,公主天天都站在皇城观景台张望。某天晚上,宫里突然失火,初期大家都没怎么注意,但到了第二天,却得到消息,庆妃乃北蒙奸细,毒杀了皇上,现在太尉已经全城戒严。公主初听到这噩耗,几乎呆了,天天以泪洗面,后来泪哭干了,就天天呆在床边,天天喊着你和殿下的名字。”

吴明心头一酸,轩辕灵从小就娇生惯养,骤然听到这个噩耗,对他的心神打击不可谓不大。只是当时自己和太子都不在她身边,这对于她来说,不啻雪上浇霜。他平复了下心情,问道:“小灵如此伤心,怎么不带她去见周皇后?后来你们怎么走丢的。”

小碧摇了摇头,脸色苍白,道:“太尉把所有人都禁足了,我们连门都出不去,怎么可能见到皇后。后来得到消息,说整个南征军,几乎全军覆没。殿下和吴大人生死不明,公主再也呆不住了,她告诉我说,要去找你和殿下,然后装病打晕了守卫。只身一个人跑了出去。我本来想和她一起走,她嫌我是累赘,就这样,公主到现在还是行踪全无。”

礼尚往来3 第二十四节 第二十四节

吴明听到现在,几乎呆了,轩辕灵虽然粗通武艺,勉强算个一段武者。但她一介女流,如何在这个社会立足?如何逃脱李铁的追杀?想到这里,他更是心急如焚,在屋内连走了好几个圈,才接着问道:“后来呢?后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现在心头大为焦急,连带着语气也不是很好。小碧看他满脸狰狞,退了一步,脸色更是煞白。旁边道韵接口道:“后来,后来许是公主都丢了,她一个小丫鬟也是无关紧要,自然没人管。这小丫头也是忠心,一个人跑到山门来求助,师傅严令所有人不得插足朝廷内争,她所求自然无人问津。于是她就天天来山前跪请,但自从大师姐反出山门后,师傅对跪请之事更不感冒。她这么做,后果可想而知。最后还是老道我回到山门,看不下去,偷偷答应帮忙,这才做罢。”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口气,拔出酒葫芦喝了口酒,看着吴明道:“无量天尊,吴大人,你欠她们主仆二人,实在太多,老道都看不下去了。”他都好长时间没宣道号了,这个道号喊得却是抑扬顿挫,拖了个长长的尾音,显然道韵也是大有感触。

林应欢接口道:“后来我受李铁之命,出使南汉,遇见道韵大师。才答应他带着小碧一起来南宁找你。”

吴明心头了然。道韵毕竟只是孤身一人,小碧一介女流,和他一起自然不方便。而林应欢要出使南宁,以他苍松亭超然的地位,在出使队伍里塞个婢女,谅那些监视林应欢的前锋营武者也不敢多说什么。听到这里,他看着小碧,只觉得全身都置于冰窖一般,冷得周身都在发抖。他捏着赤宵,楞了好一阵,才向小碧行了一礼道:“谢谢你了,小碧。”

小碧刚才被吴明吓得不轻,她走丢了公主,本以为吴明怎么的也要呵斥几句的,却没想到,吴明反而朝她行了个大礼,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过了半晌,才跳开喃喃道:“大人,感谢小碧的话就不要说了,你快想想办法,找到公主吧。”

林应欢在一旁道:“吴大人,现在整个北方都在李铁手里。甚至连丞相,也已经被李铁软禁了起来。幸好我顶着个礼部尚书的头衔,出使南宁,用我毕竟在面子上要好看些。否则也是脱身不得的。丞相之事,还得麻烦你转告娘娘,求她想个办法。”

吴明正被轩辕灵的事搞得心烦意乱,听到林应欢如此说,他猛地站直了大声道:“林大人,这话你亲自转告娘娘不好么?”

林应欢苦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道:“现在我这样子,跑去找娘娘,她见不见我倒是一回事,就算见了我,能不能相信我那又另当别论了。”

吴明马上明白了林应欢的意思。现在南北两方关系微妙,原丞相一派被李铁抓的抓,软禁的软禁。林应欢代表北方出使南宁,这事本来就透着蹊跷。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了小年夜上祝淮的态度,祝淮对林应欢的态度只能用冷漠来形容,就算后来敬酒,也只能算是敷衍。两人以前都是丞相一派的中坚人物,断不至形同陌路。他这个样子,绝对是将林应欢怀疑上了,怪不得后来陶雨到场,也没理他,估计也认为林应欢已经投到了李铁一方。林应欢现在,确是有苦难言了,不过这也不能怪祝淮他们。如果自己不是心忧轩辕灵,估计也会选择不相信他,更不会夤夜前来驿站探访了,何况陶雨和祝淮二人。

说到这里,他大是感慨,突然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吴明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心酸。李铁派遣林应欢出使南宁这一招可谓是一石二鸟,在向北方文臣表明自己心迹的同时,又瓦解了原丞相一派的向心力。林应欢出使南宁,就连陶雨和祝淮都会怀疑他已经投靠的李铁,何况其他人?这样,北方朝廷对丞相和太子还抱有幻想的人就不得不重新掂量一番。

吴明看着林应欢意气顿消的样子,沉默了一会,然后道:“林大人,你放心,小灵和丞相的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尽快解决的。”

林应欢点了点头,有点落寞道:“那是最好了,小碧交给你,我也算放心了,这次回到北方,我就辞去礼部尚书的职位,安养天年,也算对得起先皇和丞相,活得一天就是一天。以后的事,还得麻烦吴大人你了。”

昔日叱咤朝堂的一代尚书,到现在比一个糟老头子都不如,吴明看着他,更觉得这朝堂之争,汹涌诡谲,让他有股窒息的感觉,他也不想和林应欢多说这隐居的事,转过话题道:“林大人,这次出使南宁,你准备呆几天?”

“按照李铁那老小子的意思,还要正式下书延请娘娘,等待回复。然后在南宁大张旗鼓,招待各方人物,等各种事情做完了,怎么也得等到开春之后。”

吴明不仅默然,看来,林应欢也是身不由己,李铁既然派他到南方来,肯定要利用个够才肯定罢手,明知道陶雨不可能回到京都,却仍然要装腔做势,把各种礼节性的东西做足。想到这里,对林应欢愈发同情,他想了想道:“林大人,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请吩咐小子,我一定尽力帮你。”

这隐约间,就是一个承诺了。

他现在是近卫营代理统领,说出这话,自然有几分份量,林应欢眼睛一亮,旋即垂下了头,只是道:“吴大人好意,老夫心领,我全家老小,都在京都,被李铁牢牢把持。虽然心向丞相,但却不得不为李铁办事。这个中苦楚,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更何况,现在就算吴大人为我恢复自由,我也再难在朝廷立足了。罢了。”

他这话说得大是萧索,吴明只觉得满嘴苦涩,只是盯着对方,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话说到这里,自然也没了再谈下去的必要。小碧呆在林应欢这里,终归不是个好去处。几人讨论一番,最终决定让小碧先呆在吴明那里。吴明想了想,应承了下来。和道韵从原路返回,倒没出现什么大的波折。只是吴明的心头,却更觉沉重。

和道韵分手后,已经快天亮了,启明星划过,天上已经是晨曦微露。只是黎明前的那段暮色却是更浓,逼得头顶正中那轮残月似乎也黯淡了几分。他抬头望着那轮残月,耳中回荡的全是小碧的话,轩辕灵那张灵动娇憨的脸似乎正隐在残月背后,偷偷在哭。

小灵,你到底在那里?他一边想着,一边牵住了栓在大树下的马。他解开了缰绳,然后翻身上了马。轻轻一夹马腹,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在寂静的黑夜中,入耳如脆珠。现在已是隆冬,临近天亮,地面全是白霜,在月光下,更是一片惨白。马越跑越急,阵阵冷意迎面扑来,他只觉得从头到脚,如浸冰窖。

※※※

小年夜一过,新年也不远了。

道韵果然守信,在第二天的时候,就把小碧送到了“近卫宫”。好在现在整个近卫营就一百多人。腾出来一间房屋,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小碧住在这么一大群男人中,终究是有点不方便。

林应欢在第二天的时候,摆了个盛大的仪式,恭请陶雨回北方。仪仗之盛,堵了好几条街,陶雨的临时行宫和祝淮的总督府本就不远,当天人山人海,从临时行宫到总督府,黑压压的全是人,搞得两条街交通都快瘫痪。祝小龙前来找吴明学拳,都是从后门挤出来的。不过,陶雨已经在小年夜会上表明了态度,林应欢,确切说是李铁这一招,注定是无功而返,但整个南宁,现在莫不流传这这件大事。

好在第二天陶雨就发了安民令,通报说暂时不打算回京都,加上祝淮也加大了巡逻力度,最后连戴禀的驻扎在城外的水军都惊动了,这场闹剧才慢慢的平息下去。

南宁的年味是越来越重了,但波斯和南蛮的战斗却一日紧似一天,双方在潮汐城市附近使用添油战术,源源不断的增兵。十二月二十二日,波斯的飞马战将均合见率后继的波斯军队赶到,和原先的波斯军队合兵一处,再次发动强攻。南蛮人猝不及防,吃了个大亏,好在优露萨率剩余的山狗军在前方死战不退,终于顶住了波斯人潮水般的进攻,希烈率领后继的部队赶了过来,南蛮人才堪堪站住了脚。

枯木和尚赶到,和南蛮国师李莫帕一场大战,又打了个天翻地覆,最后两人越战越是厉害,一路打到继玉森林里面去了,森林里面“异兽遍地走,三段是条狗。”所以,也没人敢进去看,一时间,两方人都失去了两大宗师的消息。

失去了两大宗师的消息,南蛮和波斯双方的火气却不见丝毫消停,两国本就世仇,现在更是打出了真火。双方在潮汐城附近,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和南方的火热比起来,东汉安静得有点不像话。除了每天多了许多从总督府飞来飞去的鸽子外,其他的,和以往倒没什么大的区别。祝淮现在明显已经把吴明当成了自己人,有时候商量一些重大的事,甚至还把吴明叫去。不过吴明自己却清楚,祝淮这一招,恐怕拉拢的成分居多,真正的机密,这江南总督肯定是不会让自己知道的,尽管自己现在还是祝小龙的武术师傅。

礼尚往来4 第二十五节 第二十五节

今天是小除夕,南宁城难得飘起了小雪。雪花纷纷飘扬,落在院子的围墙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吴明一大早就起来了,和近卫营士兵们一起在院墙上练了会轻身功夫,再为一些战士解答一些武道的疑难问题。这两天吴明几乎都是天天起早贪黑,清晨起来,和所有战士一起锻炼轻身功夫,白天就熟悉**新编排的步伐和战阵。到了晚上则静下心来看书。

忙完这些,天已经大亮了。**喊了声解散,所有人嘻嘻哈哈,抓起衣服,就要离开练功场,吴明抓上单薄的绸衣,和所有战士一路笑骂着朝外走,刚踏出练功房,他不由得站住了。只见小碧一身绿衣,站在屋檐下,哈着白气,冻得直跺脚。她手里却拿着一件棉衣,看见吴明等人出来了,脸上一红,鼓起勇气小步走过来,伸直双手递向吴明道:“大人,天都这么冷了,你还是加点衣服吧。”

武者到了三段以后,已经能够运气抵寒。而上了七段,全身真气外放,凝气成形,可以自动形成一个护罩,不说寒暑不侵,但天气对武者的影响却是微乎其微。

吴明本想推辞,但看见对方一双小手冻得通红,心下一软,只得伸手接过,道:“谢谢了,小碧。”身旁众战士发出一阵哄笑。吴明老脸一红,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那知道小碧突然昂起头,大声道:“现在公主不在,我照顾我家大人,天经地义,有什么好笑的。”这几天她一直呆在众人给他收拾的房子里,给人一副柔弱的形象,众人楞了楞,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如此激烈的话来。众战士静了静,过了半晌,才又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吴明哭笑不得,小碧说的话也有她的道理,他和轩辕灵现在有婚约在身,按照东汉的习俗,她这个贴身侍女也要跟着一起过来的。只是没想到,看对方柔柔弱弱,私下却是一副直来直去的脾气。只是现在自己连轩辕灵的感情都没法接受,更何况小碧,想到这里,更觉得头大如斗。

蓦然,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陶雨现在肯定是孤寂难奈。小碧做为轩辕灵的贴身侍女,肯定也认识轩辕灵这个嫂子,自己何不把小碧送到陶雨身边,又解决了现在这麻烦,这正是一石二鸟。想到这里,他连忙开口道:“小碧,娘娘现在身怀龙子,你呆我这里终究是有点不便,何不前去陪伴娘娘,也算为小灵尽一份心力。”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小碧呆了呆,望着吴明,过了好一会,才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道:“一切听凭大人安排。”

解决了这件事,吴明只觉得心下放了一块大石,刚用完早餐,外面就跑进来一个战士,大声道:“大人,外面的停了辆马车,说总督府请你有事。”

这都快过年了,祝淮找我有什么事?这里的新年和地球上相差倒不是很大,逢年过节,非要事,一般是不得麻烦别人的。祝淮这么多天都没找自己,看来真是有急事了,只是对方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不过他今天本来就想把小碧送到陶雨那里去,对方有马车来接,倒也顺路。他点了点头,回道:“你去跟对方说,我马上就来。”那战士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小碧的房间就在吴明住处不远,吴明去找她时,正看见她坐在床头发呆,一脸的愁色。他咳嗽了一声,然后走了进去。小碧被吓了一跳,定过神来,见是吴明,慌忙从床上站起,行了一礼,然后轻声道:“大人。”

吴明道:“今天祝总督正好找我有事,马车也是顺路,你就和我一起去吧,顺路也好把你送到娘娘那里,这样我也安心。”小碧脸色一变,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出得门来, 正看见马车停在门口,马车上站在个人,正努力朝内张望,吴明定睛一看,却是胡管家。他顿时吓了一跳,几步跑到马车边,行了个礼道:“让胡老久等了。”胡管家和祝淮的关系,在南宁并不是什么秘密。吴明到达南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然也知道。胡管家跳下车来,满是褶皱的脸上绽开了笑容,道:“吴大人真是贵人事忙。”

说完,转头看了眼小碧,略微吃了惊,皱了皱眉头,道:“这位是?”

吴明道:“这位姑娘是小碧,是梦灵公主的贴身侍女,现在公主不知所踪,她也只有暂时呆南宁了。只是住我这里多有不便,今天胡老来了,正好顺里把她送到娘娘处,也好让娘娘多个话伴。”

胡管家不知怎的,似乎轻舒了一口气,接道:“原来如此。”

马车一路粼粼而行,不一会儿就到了陶雨的行宫处。陶雨现在所住的行宫,就是以前东汉皇帝南巡所住,又称送子寺。相传以前此寺只是度神庙的一个和尚化缘所建,一个和尚的能力毕竟有限,庙宇初成之时,这庙宇也是破破落落,杂草丛生,无人问津,故而又被当地人戏称为破落寺。当时的江南总督见状,觉得实在有碍总督府周围景色。甚至起了坼掉庙宇的念头,但高祖的发妻郑皇后在立国之后性情大变,却是十分信佛。这坼迁之事不知怎的,传到了郑皇后耳里,亲自传下话来,这庙宇是断断不能动的。

后来才知道,这庙宇是郑皇后授意度神庙的高僧化缘所建。既然如此,总督也就多了个心眼,在原破落寺的基础上大兴土木,就是现在送子寺的原形。

说也凑巧,第二年春,高祖为稳人心,南下巡狩,郑皇后正好随行。南宁做为南方有数的大城,自然也成了这次南巡的重要落脚点。当天晚上,郑皇后死活不肯入住行宫,只愿在破落寺还愿,高祖拗不过,只得做罢。幸好这破落寺经过江南总督的修缮,还不至于不堪入住。

第二天一早,郑皇后就对高祖言道,昨晚梦见一只凤凰在九天翱翔,后来莫名其妙的钻进了自己肚子里。当时高祖已是宗师,武道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对这些玄幻之事自是嗤之以鼻。当时听得,也只是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那知道,两人回到京都后不久,太医就确诊,皇后娘娘有喜了。

高祖一生征战,到了此时,和郑皇后已近知天命之年。得到此消息,自然高兴。于是下令,再次增建此寺,因破落寺终究是不雅,下诏改名为送子寺。后来再经过几次增建,终成一座规模宏伟而又幽雅别致的大型园林,后来东汉皇室干脆把南宁行宫迁徙于此。现在陶雨身怀龙子,住在此地,倒也应景。

马车到了送子寺,远远就见到两个太监立于门口。吴明上前报明了身份,那个太监自然不敢马虎,行了一礼,谄媚笑道:“吴大人跟我来。”吴明向胡管家告了个罪,然后带着小碧跟了上去。那太监带着两人一路朝里走,一路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些太监大多都是以前在送子寺轮值的,一般来说,最多也就落得个老死行宫的下场。这次陶雨落脚行宫,甚至还有可能在此建宫,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天赐良机,只希望能巴结上个说得上话的,到时一跃龙门,当个内务总管之类的也是可以的。吴明也没管他,一路只是欣沿途景色,现在虽是冬季,但这些庭院里却处处盛开着腊梅,迎风绽放,配上这场小雪,别有一番幽趣。

陶雨的寝宫就座落在送子寺的最里层,是一个三进的四合院。这里是破落寺原址。放眼望去,青砖珑瓦,飞檐兽吻,挑脊宝顶,雕梁画栋,朱漆廊柱。除了檐下的镀金铜像之外,实在找不出一个寺庙的样子。那太监向吴明告了个罪,道:“吴大人稍等,我先进去禀告娘娘。”

吴明点了点头,那太监进去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道:“娘娘说,有请小碧姑娘。”他说话的语气也有点吃惊,大概是陶雨在语气里用了个“请”字,让他也有点摸不准小碧身份,说完了,还偷偷瞄了小碧好几眼。

现在陶雨肯定不方便迎来送往,就连吴明要见她,也是颇有忌讳。他转过头,看着小碧道:“你先在娘娘这里陪陪她吧,我就不进去了。”

小碧点了点,咬了咬嘴唇道:“我知道了,吴大人,你也小心。”说完,在那个太监的带领下,一步三回头的朝里间行去。快到门口时,她转过头,突然说道:“姑爷,我一介弱女子,实在没什么能耐,呆在你身边,只能是拖累,只是公主的事,希望你能放在心上,小碧拜托了。”说完,站在门口,朝着吴明盈盈跪了下去。只是眼中已笼上了一层水雾。

从行宫出来时,吴明只觉得心头也是沉甸甸的。自己回到南宁后,一直心忧何艺的事。几乎都快把轩辕灵忘记了。“逝者往亦,生者如斯。”抛去自己和轩辕灵不明不白的婚姻,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自己怎么也要先想法先找到她。

只是,轩辕灵究竟在那里?李铁抓到她了么?他想着,不由得抬头望向了天空。天,灰蒙蒙的,只有零星的小雪不停的从空中飘落下来,落在院子里。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正盛,雪花落下来,挂在上面,白蒙蒙的一片,也不知道几分是雪,几分是花。

礼尚往来5 第二十六节 第二十六节

从行宫出来时,老远就见到胡管家在马车边冷得直跺脚。吴明过去和他招呼了一声,两人上了马车,马车顿时离开行宫,朝总督府行去。胡管家本来还想和吴明聊上几句,只是看见吴明脸色也不太好,现在去找他讲话,恐怕只是自讨无趣,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好在总督府离行宫也不太远,不一会儿就到了。到了总督府,胡管家陪着吴明,一路向里走去。按说以胡管家之尊,怎么也不可能亲自来做着个司仪,吴明也觉奇怪,只是看他一脸笑容,神神秘秘的,吴明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由他。虽然吴明仅仅来了两次总督府,但也知道胡管家这次带的地方和以前的客厅方向完全不对,走了好一会儿,他在一个雅致的小院落间站住了,大声喊道:“老爷,吴大人到了。”

“哦,终于来了,快让他进来吧。”

祝淮的回话声从一间房屋里传了出来,胡管家伸出右手,侧身让开了道路。吴明向他点了点头,然后推开门,进了这间房屋。一进房屋,一股热意迎面扑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房子里燃着一个巨大的火盘,里面的木炭燃得正旺,连带着整间房子都映得有点发红。祝淮正在房子里的另一边,背着双手,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吴明抱拳行了一礼,道:“总督大人。”

祝淮转过身,脸上有点不自然,他勉强笑了笑,道:“吴大人,不必多礼,过来吧。”

吴明心头有点疑惑,走上前去,抬头一看,不由得吃了惊,刚才隔得老远,只觉得祝淮似乎在看一副画,走得近了,才注意观察上面的人物,只见上面栩栩如生,画着一幅全家福。笔锋细腻传神,人物依稀之间,也活了过来。吴明稍微瞄了一眼,就发觉画上画的,就是祝淮一家子,里面各个人物各具特色,甚至连祝玉虎,肩膀上都还停着一只苍鹰,不消说,这苍鹰就是黑金了。

他一路扫过去,就在画中找到了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人,此人右手拉着祝小龙,左手则揽着祝夫人的腰。不消说,这中年人铁定就是祝小龙的父亲,目前带兵围困广阳的祝玉龙了。

祝玉清在这幅画里占的位置比较小,只在侧面稍微露了个半边脸,正歪着脑袋,半挂在一个老妇人的的怀里。吴明在那老妇人的脸上顿了顿,依稀有点面熟。祝淮指着那老妇人,轻声道:“那是贱内。”

吴明顿时恍然,怪不得看起来十分面熟,这画十分传神,廖廖几笔就把人物的形象勾勒了出来。祝玉清和何艺本就如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她母亲自己看起来眼熟,也属应当。

祝淮叹了口气,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贱内在三年前就过世了。人生真是如梦又似幻,生死别离苦难全。”

吴明心头一震,这句话正是前几天祝玉清在小年夜上做的一首词,此时被他脱口念出来,更增几分伤感。祝淮虽然长得胖胖的,但从自己到南宁到现在,一直给自己一幅铁血硬汉的形象,也只有此时,他才展现出了自己柔弱的一面。只是,这个“书棋总督”,一向以智计多变著称,他让自己看这幅画的目的,恐怕没这么简单。

不过对方丧偶却是事实,从这方面来说,祝淮和自己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了。他不自然的笑了笑,道:“都是小子不好,害总督伤心了。”

祝淮的眼睛仍然停留在那幅画上,眼中百感交集,他摇了摇头,道:“吴大人不必自责,只是我临近年关,心有所感而已。想我祝淮到得老来,丧偶不说,就连自己的小儿子也落得生死不知,这也许是天意吧。”说完,又是叹了一口气。

他的小儿子就是祝玉虎,吴明见他说得伤感,接口道:“祝小将军和我,倒是有过交集,他一心为国,令小子也是钦佩不已。”

祝淮双目中神光炯炯,盯着吴明道:“哦,还有这等事,吴大人可否说予我听听。”他现在和一个念子心切的老父全无二致,那里还有一代总督的风范。吴明于是一五一十,把祝玉虎在军中的表现娓娓道来。说实话,祝玉虎除了少年心性,急于立功外,倒不失为一个好战士。吴明在叙述中,不觉间也用上了许多赞扬的字眼。不过,他和祝玉虎最大的一次交集就是一起前去抓陆经纶。其他的,确实是无话可说。不过祝淮却听得很认真,等到吴明说完了,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道:“这小子,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立功虽然重要,但和自己性命比起来,何足道哉!”

他说得大是伤感,屋内,炭火正旺,映得他的双颊也有点发红。只是额头间的那几缕华发却是更为明显了。吴明这才惊觉,祝淮这段时间,比起自己初到南宁时,似乎瘦了许多,他上前一步道:“祝大人,小公子吉人天相,肯定不会有事,还请你放开心怀。”

祝淮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仍然盯着那幅画,突然问道:“吴大人,你觉得这幅画如何?”

吴明低下头,借着火光,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道:“祝大人,小子卤莽,画技之道,实在是不通……”

祝淮抬起头来,眼中突然露出笑意,道:“吴大人过谦了,琴棋书画,个中颇有共通之处,吴大人音律高手,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看来,他是认定自己颇通音律了,不过吴明现在也没心情和他辩论,他想了想,盯着那画喃喃道:“此画虽为一幅,却有两种意境孕于画中,男性刚毅直爽,衣角铁画如勾。甚至在画中,都给人一种菱角分明的感觉。而画中女子风格却和男性大相径庭,个个柔和如水,甚至有点,有点……”

祝淮盯着他,闷声道:“有点什么?接着说。”

吴明把心一横,直直道:“有点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

祝淮怔了怔,良久才击掌叹道:“吴大人真是好眼力,好一个哀莫大于心死,一语道尽个中三味。”他转过头来,盯着吴明看了又看,吴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慌忙道:“小子只是胡乱说说,总督大人切莫当真。”

“胡乱说说都是这么厉害,那吴大人正经起来,岂不是鲁工再世,秋水重生了?”他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先拉过一张坐下,道:“先坐吧,你说得不错,这幅画确是两人所作,画面中的男子是老夫无聊所画,而女子则是小女感念贱内三周年祭,后来添上去的。”

吴明心头震了一震,画技他虽然不通,但就连他这个外行也知道,时隔几年之后,要重新在老画上增笔,却也是颇不容易的一件事。稍不注意,就会搞得不伦不类,画鸡不成反成犬。只是这副画上面的人物却是自然而然,除了画技风格有所不同外,实在看不出里面的女性人物还是多年之后新增上去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转过头,再次看了看那幅面,心里对祝玉清的画技,也是颇为惊叹。

祝淮抓起桌子上的一个茶杯,喝了一小口茶,然后道:“吴大人到现在还是独身一人吧?”

吴明刚刚找个椅子坐下,闻言心头一震,坐直了身子道:“拙荆在这次南征途中,落于宵小之手,恐怕已遭不测。”

祝淮看着他,眯起了眼,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吴大人,你还和梦灵公主有婚约,难道这你都忘了。”

吴明心头翻了个个,不知道他今天着紧盘问自己家世,是个什么意思,他喃喃道:“小灵于我,只是,只是……”他只是个半天,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推脱,难道说自己只把轩辕灵当一个妹妹看待?那也太扯了,双方都定了婚,闹得全天下都已知晓。只是如果不分辨两句,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这样子落在祝淮眼里,就全变了味,他站了起来,哈哈一笑道:“吴大人不必如此,那个将军没有个三妻四妾的。江山美人,江山美人,这本就是男儿四方争雄的一个目标。”他把大厅内的木炭用火叉拔了拔。这木炭做得很好,整个书房里几乎无烟,他这一扒拉下去,火盆里顿时扬起一阵白灰。那木炭又重新红通通的燃烧起来。他看着,过了半晌才叹道:“黑炭蜕旧尘,腊梅催新春。吴大人,你觉得小女怎么样?”

吴明呆了呆,不假思索地答道:“令爱聪慧绝伦,更是人间绝色。才貌双绝用在其身,正是恰如其分。”

祝淮笑道:“才貌双绝,这四个字也是南宁这些无聊小民以讹传讹而来的,不过小女的才情诗画,确实当得一时之选。你现在也是小龙的师傅,以后得来我府里多坐坐。”

这话已经说得很露骨了,吴明顿时大急,猛地站了起来,想说什么,但刚才祝淮却是什么都没说,自己还能说什么?想到这里,不由得满脸通红。

礼尚往来6 第二十七节 第二十七节

话说到这里,祝淮似乎似乎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兴趣,他站了起来,背着手,绕着火盆走了好几步,然后才似下了决心一般,转过身来道:“吴大人,有件事一直鳖在心头,却是不吐不快。”

他刚才还像个长者一般,和吴明拉着儿女家事,现在却突然一本正经,吴明心里一震,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抱了抱拳道:“总督大人但讲无妨。”

“吴大人觉得,现在南北局势如何?”

吴明想了想道:“现在南北对峙,说实话,我们南方五省和李铁的整个北方比起来,物力,人力差距实在太大,真要打起来,胜算颇小。但我们现在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娘娘和小天子,只要她站在我们一方,就占据了一个正统,大义名份,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个不小的助力。同时,北方也很难做到铁板一块。”

祝淮点了点头道:“吴大人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先看看这个。”他说完,上前几步,走到了原先那幅画前。小心的把那幅画卷起收了起来。吴明抬头一看,这画后面竟然还藏了一幅图,竟然还是一幅“军事一览图”。包括了现有四大帝国的大部分疆域,东西阴山以北的干比葛高原,甚至连北蒙的西都兰宁以及东都日泽拉都在这幅图上有体现。只不过,比起整个东汉来说,只是个大概,要模糊得多。

吴明吃了一惊,以前在太子营帐,吴明就见过一幅“军事一览图”,那幅画虽然也画得非常详细,但毕竟只是整个江南五省和南交形势图,和这幅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这图和地球上的地图比起来,自然差距颇大。但原地球利用卫星技术,可以瞬间将一张卫星图制成高清晰的地图。双方自然没有可比性,以这个世界的现有技术,能够制出如此精细的地图,那也是殊为不易了。

祝淮看着吴明惊讶的样子,似乎非常满意,他把原先那幅画认真的收起,放到抽屉里,然后指着那图道:“这图是刘泽那小子,联合十几个工匠,再纠集了几十个吟游词人费了好几十个工时才做出来的。怎么样,吴大人,这图还成吧。”

吴明震惊的,自然和祝淮口中的精细大相径庭。但对方正在兴头上,自己自然不好去反驳。吴明看了半天,才从这幅图中的震惊中清醒了过来。祝淮待他适应了,才伸出右手,指着北蒙的干比葛高原道:“李铁看起来比我的地盘大了接近一倍,实力也比我高了近一倍,但他要面对的压力却是我的何止几倍。”

吴明看着祝淮的右手,顿时恍然,接口道:“祝大人,难道北蒙有所异动了?”

祝淮点了点头,赞道:“吴大人的心思,真是玲珑剔透。”说完,他右手在地图上划了老大一个圈,把整个干比葛高原都圈了进去,然猛地向下一挥,道:“北方的探子来报,今年冬季,北蒙频频调兵遣将。规模之宏大,为历年之最,现在已经和北原州的驻军时有摩擦。按照以往经验,恐怕到了开春,他们又将大规模南侵。”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了窗外,叹了口气道:“这天下,恐怕即将进入一个多事之秋。”

他这话说得也有几分沧桑,吴明实在想不到,这个号称智计无双的江南总督还有如此感性的一面,他心头一热,抱了抱拳道:“祝大人,有什么需要小子做的,尽管开口,我虽然力微量薄,但为了整个朝廷,也愿稍尽绵薄。”

祝淮眼神一亮,看着他道:“吴大人真是快人快语,我这里还真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一下。”

吴明心头咯噔一下,连忙站直了道:“总督大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祝淮用手轻轻拂了拂桌上的一缕炭灰,慢条斯理的道:“开春之后,恐怕得麻烦吴大人,去京都一趟了。”

吴明心头疑惑,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祝淮让自己去京都干什么,他行了个礼道:“出使京都?小子长于行伍,而且才疏学浅,恐怕难以担此重任……”

祝淮摆了摆手,阻止了吴明接着往下说,道:“吴大人,你机智,武功俱是一时之选,就是有一点不好,为人实在不够自信,有时又太婆婆妈妈。李铁这次摆出这么大个阵仗,甚至连礼部尚书林应欢都用上了,无外乎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他李铁并不是穷兵黩武之辈。为避免南北分裂,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他这么一讲,吴明顿时心下恍然,道:“总督大人要我出使北方,也是向北方传达我们南边的一个意思,动武分裂,对于我们南边来说,亦非我等所愿?”

祝淮抚掌笑道:“正是这个意思,只是北方现在对于我等来说,不啻龙潭虎穴。这出使北方之责,一般人还真的难当此任。吴大人文武双全,而且现在更是代统领,最能代表娘娘的,非你莫属。”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吴明挂在腰里的赤宵,笑道:“而且你手持赤宵,无形中,也是一张最为得利的护身符,谅李铁那老小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吴明道:“总督大人但请放心,小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联合北方一切力量,限制李铁的野心,避免南北内战,让北蒙有机可乘。”

祝淮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吴大人,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李铁现在把握北方军权,既已发动兵变,以他的个性,肯定有十分的把握和后继手段。要他再接受娘娘和小天子,不啻难于登天。你这次的任务,只是到京都,向太学馆那些文臣,阐明我们的立场,最好让他们明白娘娘的苦衷。化解这次林应欢出使南方带来的影响。”

吴明顿时大为失望,祝淮前面说了那么多,他本以为这江南总督也是心向和平的。却没想到,他也只是把自己当一颗棋子,到北方拉拢人心罢了。他想着,脸上不免失望,这些表情俱都落入祝淮的眼里,祝淮上前几步,拍了拍他肩道:“吴大人,李铁处心积虑,准备了这么多年,才发动这次政变。其雷霆手段,时机把握之准确,让我都有窒息的感觉,但人算不如天算,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波斯人会在这节骨眼上,发现达涯溶洞,再次对南蛮发动东征吧。到了现在,受到内外夹击的不是我,而是他了。”

说到这里,这位江南总督笑了起来,显然对于李铁吃憋,他心里也是十分痛快。

吴明顿时心头雪亮。太子南征之时。后继的援军和粮草俱都不见,显然是司马尚那老小子扣留了下来。后来刚刚准备撤军,南阳的司马尚就宣布接受兵部的直接命令。生生把太子的后路截断。南蛮人后来在苍前山设伏,和汉军一决死战,也没见司马尚派一兵一卒前来接应。种种迹象都表明,李铁这个当朝太尉,恐怕早就和南蛮人有所勾结。

如果波斯人不发动东征,那么,南蛮人将挟余胜之威,以司马尚为内应,和北方的李铁,内外夹击祝淮,如此情况下,祝淮就是有通天之能,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了。一旦扫平江南五省。中西五省的总督廖青本就是个墙头草性格,肯定会倒向李铁一边,剩余一个西北总督何啸天,却是几路总督,势力最弱的一路,已经不足挂齿。

李铁这一手,借刀杀人,而后又内外夹击,一环扣着一环。吴明现在明白过来,只觉得全身似乎被一块巨大的冰块冻住了,冷汗涔涔而下。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幅地图,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祝淮接着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如果他计谋真的能成,恐怕我祝淮到了老年,真的得家破人亡,甚至连玉清,都保不住了。”

吴明心头一震,想起刚进南宁城时,祝玉清那似雨般的愁容,恐怕里面,大部分都是为了此事吧。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热,点了点头道:“好,不知总督大人,什么时候出发?”

“林应欢递给我的拜帖,上面注明的是开春之后走。吴大人你刚从南方回来,一路车马劳顿,今年就好好修养一番,开了元宵,就同林应欢一同前去北方,有劳了。”

稀里糊涂的接下这个差事,吴明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总督府的。祝淮在言语中,几乎已经是明示同意自己和祝玉清交往了。只是对于这个老辣的江南总督来说,这话里面又有几分是真正的情意存在?他自己都明言,一旦李铁大军压境,恐怕只有牺牲祝玉清来换取一时的安生。那么,他向自己许诺的祝玉清的事,以及支持祝小龙拜自己为师,都是一个利用的成分居多吧?

想到祝玉清,吴明顿时一阵苦笑。也难免祝淮和所有人产生误会,自己的表现,确是太不堪了。和那些登徒子相比,甚至尤有过之。只是,祝玉清和何艺,两人确是太像,自己每次见到她,都不由得会想起何艺。神态难免不自然,只是,自己对祝玉清,又是个什么态度?想到这里,心头不由更加茫然。

礼尚往来7 第二十八节 第二十八节

除夕那场小雪,仅仅毛毛的飘了两天就停了下来。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新的一年又开始了。也许是新年的原因,波斯和南蛮这十几天都比较安静,没有大的战事动向。双方似乎颇有默契,在潮汐城附近,互相囤兵自守,一时间,竟然相持不下。

京都的春节,因为气候普遍较冷,大部分人都窝在自己家中,闭门不出。而南宁和京都比起来,却要暖和得多,这春节和京都相较,自然也要热闹几分。这半个月,近卫营的门槛都快被大小官员踏破了。

不过,现在所有官员都知道,近卫营这个新上任的统领吴大人,却是软硬不吃,那些送礼的,串门的,变着方子套近乎的,都碰了一鼻子的灰。不过就算如此,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吴明每次出门,都是小心翼翼,不敢直走大门,只敢偷偷的从侧门溜出去。

祝小龙现在几乎天天来找吴明,缠着问这问那。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算吴明每次外出,他也能准确的寻到吴明。吴明每次问他,这小子都是神神秘秘的,顾左右而言他。吴明看他的样子,也没追问下去的兴趣,祝淮在南宁,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他孙子要找自己,在自己不刻意躲避的情况下,随便动用下手上的力量就行了。想到这里,他也就见怪不怪了。

今天就是元宵节了,按照和祝淮的约定,过了今天,林应欢就将结束这次南访,明日就将启程北返。吴明也将作为南方代表,去北方商谈南北合作事宜,这注定是一次失败的谈判。吴明每次想起,都有点提不起精神,但既然要去北方,怎么也要准备一下的。

现在整个近卫营没有一个随从,任何事都得自己准备。下午的时候,和正带着战士们操练的**打了声招呼,他一个人又从侧门溜了出来,准备自己去买点东西,准备一下。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连带着南宁城也到处是人,吴明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忍不住暗自松了一口气,明天就要去北方了,就算没有祝淮这个请求,自己怎么的也要去下京都。优露莉让自己交给酒道士的一封信,还揣在怀里。而且做为近卫营统领,出于礼貌,怎么也要去下苍松亭,见见这个站在个人武力颠峰的宗师之一。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在京都调查下,看看能不能找到轩辕灵,或者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张浩在时,所有用度,都是他准备得妥妥当当,吴明自然不用担心这些日常琐事。以前在地球时,父亲对他要求很是严厉,这日常起居,自然也是必做的功课之一。但现在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骤然要生活自理,却也颇不习惯。好在南宁的日常用度店也不是很难找,稍微拉住几个行人,问一问就知道了。

南宁城规划得非常好,所有的日常杂货店就固定在几条街上,分别在南宁的四个方向。近卫营在南宁城偏北,吴明就选了一条城北的杂货街赶了过去。虽然大街上人来人往,但到了整条杂货街,却发现里面营业的商家没有几家。也难怪,大部分商人都回老家过年去了,现在还没开元宵,自然没几家开门。

吴明随便挑了一间看起来颇具规模的杂货店,然后走了进去,刚进门,就听得里面有个女声响起:“老板,就这么点布,也要三两银子,你这不是抢么?”

这声音很是熟悉,正是小碧的声音。吴明有点诧异,自从把小碧送到陶雨处之后,自己就过完年的时候去拜访陶雨见过她一面,不过那个时候陶雨也不方便出面,这迎来送往之事,都是小碧一手包办。当时看她忙得团团乱转,吴明也没好去打扰她,却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他走进去一看,就见到小碧手上抱着一大捆花花绿绿的绸布,正和一个胖胖的老板讨价还价。他走进门,打了声招呼:“小碧。”

小碧一见是吴明,脸上先是一喜,但马上脸色一变,把手里的布往柜台上一丢,支支唔唔地道:“姑爷,是你啊。”

上次吴明离开陶雨住处的时候,她就改口喊吴明为姑爷,吴明也不好去说她,闻言点了点头,道:“是啊,你也买东西,娘娘的衣食住行,不是都有总督大人一手包办么?你真需要,直接叫跟总督府内务官员打声招呼不就成了,还大老远跑这里来干什么?”

小碧慌慌张张的看了看周围,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我自己想做点新衣,却不好动用公家的绸布。”话一说完,向吴明行了一礼,就慌里慌张的朝门外行去:“姑爷,我先走了,改天再向你请安。”

吴明看着那一捆花布,心头却是暗笑:“小女孩终究是脸皮薄,自己私自做点新衣,也搞得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念头未落,就听得门外突然传来“哎哟”一声,正是小碧的声音。转过头一看,就见到小碧正揉着额头,眼中泪光荧荧,满脸通红,正盯着祝小龙猛瞧。祝小龙正揉着胸口,有点夸张地叫道:“这位姐姐,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撞得我胸口好疼。”

吴明顿时哭笑不得,看来,祝小龙今天又是尾随自己找了过来,却没想到,和急急出门的小碧却撞了个满怀,只是这小子少年心性,说出的话,却带了几分调戏的味道。果然,小碧顿时杏眼圆睁,柳眉一竖,正要发火的当口,门外却传来一声柔柔的声音,祝玉清的声音从外面遥遥传来:“小龙,你又惹事了吧?还不快向人家道歉?”

吴明顿时吃了一惊,自从上次和祝淮一席长谈后,他就有意无意的回避着祝玉清。怕自己见到这个几乎和何艺没什么区别的女子,又做出失态之举,那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正想着,就见得杂货店门帘一闪,一道娇俏的淡黄身影已然带着一股清风,从外面钻了进来。然后掀起了头上的风罩,露出一张我见尤怜的俏脸,不是祝玉清还能有谁?她一双明亮的眸子先扫了吴明一眼,略带责怪的眨巴了下眼睛。然后转过头,对着祝小龙轻声道:“小龙,叫你小心点,你看看,撞着这位姐姐了吧,还不快向这位姐姐道歉。”

她一边说着,就要去拉祝小龙,祝小龙嘟囔着,自然是老大不愿,正在这吵闹的当口。那个店主已经跑了上来,有点结巴地道:“祝,祝小姐,请问您想要点什么?小店日常百货,各种小玩意,还有首饰布料,应有尽有。您如果看上了什么,请尽管吩咐,小的即刻挑选最好的,马上给您送去。”

祝玉轻抚云鬓,温雅含蓄地道:“谢谢老板了,我今天来,只是找人,不买东西,麻烦你了。”这一下风情尽展,吴明暗道一声要命。这祝玉清虽然和何艺容貌别无二致。但由于长于总督之家,受到的教养要好得多,所以无形中,气质较之何艺,却又大不相同。

如果说何艺是一朵外柔内刚, 秀外慧中的腊梅花,拥有如不经风的外表,却坚强刚毅地屹立在严寒的风雪中。那祝玉清就是一枝楚楚可怜,淡雅脱俗的山中幽兰,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让人忍不住沉醉。怪不得这小妮子在南宁拥有这么多的“粉丝”,她总督之女的身份是一方面,却与她自身气质也不无关系。

她刚才进门时,把头上的风罩已经揭了下来,被店老板瞧了个分明。现在看到祝玉清的样子,店老板早就呆了,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小碧脸色一变,上上下下打量了祝玉清几眼,然后扫了一眼吴明,有点酸溜溜地道:“这位想必就是名满江南,拥有‘才貌双绝’雅名的祝二小姐了。不知道,今天来找我家姑爷有什么事?”

祝玉清顿时大讶,一双大眼睛转了一转,再次瞟了吴明一眼,然后微微一笑,道:“久闻贤庄娘娘处新来了个女官名叫小碧,原为梦灵公主身边的侍女。为人精细貌美,性格上更是直爽,有不让须眉之慨。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百般难描的丽人儿。”

小碧长期伴于轩辕灵身边,其他没多学,刁蛮火辣倒学了个七八分。此时祝玉清如此回答,反把她呛得不轻,她站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倒和刚才祝小龙的样子别无二致。过了半晌,才喃喃道:“祝小姐谬赞了,祝小姐谬赞了。”

吴明顿时想笑,上次小碧在近卫营的一番话,把吴明害得不浅,今天早上,田洪还阴阳怪气的叫吴明去把小碧喊来,为他这位未来姑爷缝两件新衣,也好在出使京都时用。却没想到,现在就遇上了克星,如果,轩辕灵将来遇见祝玉清,又将是个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他身子猛地一震,自己这是怎么了?何艺尸骨未寒,自己却想到哪里去了?心头顿时自责不已,恨不得立马抽自己两巴掌才解气。

礼尚往来8 第二十九节 第二十九节

几人谢绝了老板的好意,从店里走了出来。祝小龙走过来,拉着吴明袖子道:“师傅,今天元宵,我好不容易从祖父那里请到了假,你今天无论如何也得陪我和小姑过元宵节。”

吴明吓了一跳,头摇得如同拔浪鼓,连道:“不成,我今天还要买些日常用度,准备下呢。”说完,他怕祝小龙再次挽留,连忙对站在不远处,尤自和祝玉清嘀嘀咕咕的小碧道:“小碧,你不是要买新布么?还要买什么,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就这么一小会,祝玉清已经和小碧聊得火热,竟同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吴明喊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有点茫然道:“什么?”吴明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却如同踩着了蛇一般跳了起来,急急摆手道:“不买了,不买了,我改天再买。”说完,逃也似的朝远方跑去。临走,还不忘转过头来,道:“祝小姐,今天我有急事,改天咱们再聊,记得有空多来行宫坐坐啊。”

祝玉清答应了一声,吴明顿时心头苦笑,看来自己这个“未来姑爷”,在这小妮子眼里,连祝玉清都及不上了,只是这小姑娘今天到底怎么了?买个东西也跟做贼似的。

现在连小碧都走了,对于祝小龙的请求,他却是不好推脱了。祝小龙准备得很是充分,甚至连轿子都准备了三顶。吴明拗不过他,只得上了其中一顶轿子,祝小龙等吴明上了轿子,他才得意的喊了一声:“走,去百鹤楼。”

百鹤楼是南宁有名的酒楼之一,相传此楼建成之时,有仙鹤凌空而降,盘桓于此楼,滞留了三日才离去。这事流传至今,已成传说,是否有此事,也是一谜了。不过正因为此典故,却吸引了大批文人墨客前来此楼应景,此酒楼顿时名声雀起,终成南宁第一楼。

祝小龙早就在这百鹤楼预订了位置,三人一下轿子,早有小二引着三人,一路上了顶楼。坐不了一小会,外面天已黑尽,下面元宵灯节却已开始了,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祝玉清盈盈站了起来,为吴明斟了一杯酒,然后自己倒了一杯,举杯清声道:“明日,吴大人就将出使京都,玉清在这里祝大人马到成功,救万民于水火,止兵戈于萌芽。”

她本来就月眉星目,此时在灯光下,更显得娇颜似花,吴明看着端着杯子那双如削葱根的五指,一时间,竟然呆了。心头,却又隐隐的做痛。

这一餐也不知道是如何结束的。吴明到了后来,心头纷乱如麻,只是一个劲喝着闷酒,好在还有个祝玉虎在席间唧唧喳喳,活跃气氛,这餐饭吃得还不算如何沉闷。

等祝小龙把吴明送回“近卫宫”时,已过了亥时。整个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今天是元宵,按照规定,南宁城今晚是不会禁夜的,**也给所有人放了假,所有近卫营战士都出去疯了。

等祝家的两辆马车走得远了,一个值班的战士才笑嘻嘻地道:“大人,你倒真是好福气,祝小姐今天下午到来,拉了满满一车的东西,全是日常用品,大人还不去看看。”说到这里,他挤眉弄眼的,一脸的坏笑。

吴明顿时一阵气苦,也没管那战士,径直朝自己的小院子里走去。走进屋里,点燃了蜡烛,屋里放着个精致的大箱子,他顺手打开了箱子,只见里面整齐的叠着一层层衣服。甚至连铜镜,木梳等东西都是一应俱全。他苦笑了一声,看来这祝玉清,真把自己准备了一套娘们出行的旅具了。

他从箱子里拿起一件裘衣,这衣服应该是狐裘,做得很是精致。衣服上面,隐约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正是祝玉清那特有体香。以祝玉清千金之尊,怎么也不可能为自己亲手缝制衣服吧,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希望能甩掉这乱七八糟的想法。

远方,时不时可以看到一束束烟花在空中炸开,瞬息万变的烟花,曼妙地展开她一张张浅黄、银白、洗绿、淡紫、清蓝、粉红的笑脸,美不胜收。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花瓣如雨,纷纷坠落,空气中,还流淌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各色烟花在空中炸开,隐约中,似乎变成了一张俏脸,似何艺,也似祝玉清,甚至依稀像轩辕灵的。

望着漫天的烟花,他不由捏紧了拳头,喃喃道:“不管怎么说,新的一年,真正的开始了。”

※※※

林应欢从北方来时,几乎算得上是悄无声息。但到临走,却算得上是热闹非凡,说是万人空巷也并不为过。几乎所有江南官员都来参加了这个欢送仪式。

等南宁城那高大的城墙在视野里变得小了,林应欢才收回目光,对着在马车边一脸沉思的吴明道:“吴大人,你在南宁受欢迎的程度,可真令老夫吃惊,这么多人都来了。”

这次吴明做为回使,祝淮老早就大张旗鼓的宣传过的。这些送行的人,林应欢也清楚,大部分都是冲着他这个近卫营统领来的,与他一点关系没有。

吴明做为近卫营统领,自然不可能像林应欢那样,呆在马车里。此时正骑着马,跟着车队缓缓而行。林应欢一席话,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也没回答,只是笑了笑,道:“林大人,以后到了京都,还望你多加照拂。”

林应欢苦笑了声,道:“吴大人,你就别取笑我了,到了京都,我不麻烦你就算是好的。”

他说的倒是实情,林应欢在出使前,也是被祝淮软禁起来了的,他对京都的情势可谓是两眼一抹黑。甚至连陶仁已经被囚禁起来,都不知道,吴明扫了一眼跟在林应欢马车后边肖飞等人一眼,大喝了一声:“**,告诉大家走快点,争取早点到戴大人处,过了大江,到庆阳省汉水城歇息。”

**顿时答应了一声,和十个近卫营战士齐齐打马,加快了前进的脚步。这次吴明回使北方,**还是有点不放心吴明,专门叫**带了一个什的近卫营战士跟着吴明,现在近卫营人员紧缺,吴明有心想推辞,田洪在一旁道:“大人现在是统领,而且做为回使,怎么也不能弱了自己场面。”吴明想了想,只得由他。

吴明这个回使,带的人还没林应欢的多,但也有好几百人。和林应欢的加起来,整支队伍几乎都近千人了。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要通过大江,自然不可能从码头上走, 只有劳动戴禀驻扎在南宁城外的水师了。

戴禀的水师就驻扎在南宁城以东的两里处,出得南宁城,队伍没走一小会就到了。还没到水军营地,老远就见到整个水军营地舟来船往,各类舢板、艨艟、走舸在水军营里往来奔走,一声声整齐的号子时而从营地里遥遥传来。

队伍走进水军营地时,只听得一声锣响,营地的水闸缓缓打开了,一艘高近十丈的楼船从里面缓缓的驶了出来,戴禀立于船首,老远就挥着手:“吴大人。”看他的样子,估计老早就在此地等候了。

这船又高又大,船体漆色还很新,看得出,是最近才生产出来的。这么大的一艘船,装千把个人是绰绰有余了。吴明心头一动,由此看来,祝淮对于即将可能发生的南北战争也不是没准备,这么大一艘船,非是一两日就能完工的。只是不知道,像这种水上战争的巨无霸,整个江南的水师还有多少?想到这里,他不由转过头,再次向水军营地张望过去。

整个水军营地,相当于一个水城,南宽北窄,呈不规则长方形,负山靠河,形势险峻。营地里,唯一的水上出口就是这道水门,那水门在这艘楼船出现后,又缓缓的关上了,现在一眼望去,只能隐约看见一些高耸的塔楼以及各类舰船在营地里游动。至于里面的详情,却是看不清了。

他正在这里张望,那楼船已经在号子声中,驶了过来。还隔得老远,戴禀已经从船上一跃而下,落地却是点尘不惊。他笑着道:“怎么,吴大人还对我这我这陋居感兴趣么?等你回来,定带你好好参观。”

吴明淡淡一笑道:“戴大人过谦了,如此雄伟的水上堡垒,我赞叹都是不及,何来陋居一说。”

两人一路说笑着,随行众人都已经通过一条趸船搭建的码头上了楼船。“出发。”戴禀一声轻喝。“呼哈。”所有甲板上的水手喊着整齐的号子,这艘庞然大物劈波斩浪,载着这一千来人,缓缓朝北而去。

虽已开元宵,但整个大江上,仍然是江风凛冽,刮在脸上,犹如剔骨刚刀。林应欢一介文臣,自然是不堪忍受,早早地躲进了里舱中。戴禀走上前来,和吴明一同立于船头,突然道:“吴大人,这次出使北方,一路上请多加小心,一定要完完整整地回来。”

他话里有许多莫名意味,吴明转过头,看着他笑道:“戴大人放心,去年南征,得以生还者,十不存一,如此凶险我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何况这次。”戴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昂然立于船头,一时无言。回首望了一眼远方的南宁城头,以及隐隐约约的水军营地,吴明不由得长吐了一口气。脚下,风吹浪动,轻浪丛生,涛声澎湃。在江风中,似乎所有人说话,都带着一股飘忽尾声,如梦似幻。

薪尽火传1 第三十节 第三十节

上了岸,就正式进入了江北庆阳地界。虽然庆阳省名义上属于北方四省之一,但全省大部分地区,都和南宁的风俗习惯大同小异。只有北方靠近龙望省的几个小城,因为有一道青麓山脉相隔。北方的寒流大部分都被此山相阻,才依稀有点北方城市的样子。

汉水就在大江的北岸不远,甚至可以说和南宁是一江只隔。据说前朝大晋时,整个汉水和南宁为一个城市,统称为汉宁,人口两百多万,雄居大江南北,为一时雄城。后来由于战乱,整个城市迭遭兵殛,汉宁城的水上交通几近瘫痪,南北交通断绝。江南,江北渐成两个互不相干的个体。

高祖立国之后,有意恢复汉宁雄风,甚至定都于此。但后来又有前朝余孽据此地为基,进行复国活动。高祖大怒,令丞相欧阳方亲率精兵十万,南下平乱。一时间,整个庆阳“伏尸百里,血流成河。”江北的汉水经此一役,愈发萧条残破。高祖为了防止旧事重演,生生把汉宁分为两个城市,至于立都汉宁之事,也随之烟消云散。后来郑皇后信佛,在南宁兴建破落寺,也许与此事不无关系。

进入汉水城,按例要拜访庆阳都督孙云龙。孙云龙接见众人时,各种礼仪做得很足,但和吴明又保持着淡淡的距离。在公开场合也没和吴明多说。不过吴明也知道他上次去南宁,只是私下暗访,不能公之与众,也就不以为怪。

一通忙乱后,已近傍晚,队伍当夜就在汉水歇息,准备明天一早接着赶路。孙云龙很是谨慎,只和吴明在进城的时候见了一面,后来就消失无踪了。但他的面子倒是做得很足,吴明和林应欢都得到了一份丰厚的程仪。两人为南北正使,这礼包自然也是最大。剩下的,自然就是近卫营的**和前锋营的肖飞了。

**独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得到了礼物后,只是可有可无看的看了一眼,然后收于怀中。令吴明惊异的是,肖飞竟然推辞了。但其他前锋营武者却没他这么好的修养,一个个接了礼物,个个眉开眼笑。吴明看着,不禁若有所思,孙云龙能在两大势力集团的夹缝中,混得风生水起,也自有他的道理,大概也也只有他这种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人才能办到吧。

晚上的时候,吴明盘坐在床上,双手怀抱太极,默默运气。但却心绪不宁,脑子里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怎么也难以入定。他长叹了一口气,从床上翻身而起,推开了窗子,望着天空的月亮出神,元宵刚过,那月亮像一只雪球,镶嵌在墨蓝墨蓝的夜空上,显得格外皎洁,发着淡淡的光,冷冷的。

吴明的住处很是整洁,被孙云龙安排在驿馆的顶层。整个汉水城现在一收眼底,独留一个万圣塔如一把黝黑的匕首,直直地刺向墨蓝的夜空。这万圣塔吴明也是听过,和南宁的百鹤楼齐名,为汉水的标志性建筑,至于来由,他却不甚清楚。

月亮又圆了,新年新月,只是新月再圆,已是物是人非。

正想着,楼下有人道:“我家大人早早睡了,正在用功,怕有点不方便。”说话的是**,吴明心头一动。难道是孙云龙来找自己,旋即哑然失笑,孙云龙做事如此小心,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来见自己,留下把柄?那到底是谁?自己这几年来,几乎都在京都度过的,在汉水也不可能有什么朋友。

他走到楼梯口,大声道:“林兄,是哪位来找我?”

一边说着,一边整了整衣衫,沿着仄仄的楼梯,走了下去,刚到下边,不由得一怔。这人华发童颜,竟是林应欢。他不由苦笑,自己想来想去,把这个最可能来找自己的人给忘记了。只是他的身后,还跟屁虫似的吊着肖飞等四个武者。不过现在所有人已习以为常,也就见怪不怪了。

见到吴明下来了,林应欢微微一笑, “吴大人,一路向北,恐怕以后就再难促膝长谈了。今日月雅风清,你就不请我小酌几杯?”

吴明道:“林大人有此雅兴,小子自当奉陪,只是,恐怕肖兄旅途劳累,难免有所怨言了。”

林应欢看了身后的肖飞等人一眼,笑道:“吴大人切勿忧心,今日咱们只谈风月,不论其他,这点,我是跟肖将军说好了的。”

吴明不由得多看了肖飞几眼,就算林应欢找自己,不谈国事,但他放林应欢来找自己,一旦被李铁知晓,怎么也是个麻烦。只是对方像个木桩似地站在林应欢身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孙云龙为了避嫌,人虽然不曾前来,但酒水倒是准备了很多,下人仆役等更是一应齐全。吴明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应欢红晕上脸,说话也渐渐少了几分顾忌。他突然指着那高耸入云的万圣塔道:“吴大人,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吴明心头暗笑,看来林应欢真的是喝得多了,连万圣塔都忘记了,不过看他一幅潦倒的样子,却有点不忍心,只得顺着他话头道:“林大人,那是万圣塔。小子虽然愚钝,但如此名胜,自然是知道的。”

那知道林应欢突然摆了摆手道:“吴大人此言差异,那不是万圣塔,而是镇邪塔,也是鲁工子的收山之作。”

他现在已经喝了不少,吴明抬头,借着月光一看,却见他的目光仍是清澈,看来不是说的醉话,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道:“哦,这里面还有这等典故,小子确是不知道,林大人可否教我?”

原来经过汉宁之屠后,每到夜间,据说总是阴气森森,城民纷纷躲避。眼看着整个汉宁北城将成一片空城,鲁工子实在不忍心一代名城毁于一旦,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未经高祖允许开工施建。官府虽然未尽分毫之力,但修建此塔却得到了广大民众的积极响应。所有人自发组织起来,为此塔肩挑手抬。落成之时,许多城民家里的桁檩被坼了个精光。全成了此塔的一部分。

说也奇怪,自从此塔建成后,汉水附近年年丰收,人们渐渐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汉水城才慢慢恢复生机,如今虽然没有南宁那样豪华,但做为一个省都,却也不小了。只是鲁工子经此一事后,却被高祖以“私坼乱建”的罪名关了大半年。后来虽然经过一众文武百官说情,鲁工子终于放出,但却早已心灰如死,对所有事没了兴趣,亲自向高祖请辞,挂冠而去。

后来汉水城百姓总觉得镇邪塔多有不雅,为纪念鲁工子万家生佛的博大胸怀,遂改名为万圣塔,成为汉水标志性建筑。与南宁的百鹤楼齐名,有“南楼北塔”之称。

林应欢讲完典故,一双脸上确是愈发红润了,脸上神光湛然。大概在他眼里,自己也将做那挂冠隐居的鲁工,心生向往了吧。

再喝了几杯酒后,林应欢是彻底醉了,趴在桌子上喃喃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胡话,吴明苦笑了一声,对着站在后面的肖飞等人道:“林大人已经醉了,麻烦肖兄和诸位兄弟行个方便,扶他前去休息吧。”

肖飞冷冷的应了一声,然后和几个武者,七手八脚的扶着林应欢退了出去。送走了醉得一塌糊涂的林应欢,吴明再次爬上了驿馆的楼房,此时夜已深,万圣塔依然直立如剑。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朝堂上的云波诡谲,在任何史书上都是浓厚的一笔,真正胸怀天下的,又有几人得到过好下场?林应欢自比为鲁工,但真的与之相比,两人相距不啻云泥。也许,只有朝争中,真正的失败者,才会兴起隐居的念头吧?

穿越以来,自己一直如履薄冰,步步小心,却没想到,最终还是真正的进入了这个旋涡中心。他呆呆的望着那万圣塔,心头却更加迷茫。

人心不古,在漆黑如墨的天威下,又有几人能做到万圣塔一般直立如剑?

第二天,向孙云龙告别后,整支队伍又缓缓向北而行,从汉水到达京都,按照这支队伍的速度,怎么的也要个十几天。东汉虽然南征大败,南征军几乎损失殆尽。但二十万人对于庞大的人口基数来说,几乎算得上是九牛一毛了。越向北走,那些稻田开始慢慢少了起来,山间也开始出现了许多小麦,玉米等农作物。

东汉经过这么多年的修养,虽然吏治是一年不如一年,但好歹没有大的战争。整个民间还是一片安宁景象。队伍在驿道上行驶时,时不时可以看到许多乡人跑到大路边指指点点,或大呼小叫。也许在他们眼里,这支近千人的谈判队伍,在和平年代,却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一旦这支队伍肩负的使命完结,等待他们的,将是战争的梦魇。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如此悠闲的站在大路边,对着其他人品头论足了。

薪尽火传2 第三十一节 第三十一节

一路相安无事,越往北走,周围的景色也渐渐由平原变成了丘陵,然后渐渐变成了小山。马车在山路上行走,更加颠簸不堪,正走着,林应欢突然撩起车帘,向吴明招了招手,“吴大人,这又到青麓山脉了么?”

山道崎岖,骑马行于山道上,都有点困难,吴明下了马,牵着马在山路上随着队伍缓缓前行,听得林应欢要叫他,连忙转过头,道:“林大人,刚才探子来报,确实已经进入青麓山脉山区了。”

“哦。”林应欢答应了一声,脸上却是苍白如纸,刚说完,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秽物。吴明心头一紧,连忙丢了马,跑过去,关切地问道:“林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这两天偶染风寒,加上路途颠簸,所以感觉心头有点闷,这一吐出来,就好多了。吴大人,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吴明有点担忧地看着他,林应欢已经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拉上了车帘。

林应欢的马车是整支队伍里最豪华的,但正因为豪华,所以这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也是最为难走,好在肖飞等十几个前锋营武者就护在马车周围,遇见太难走的地方,他们再搭把手,倒也能应付过去。

队伍在崎岖的山道上排成长长的一列。越往前走,山势越发陡峭,再走了一程。肖飞突然大声道:“吴大人,前面就是断魂道,你叫大伙儿小心点。”他一路行来,一直沉默寡言的,这是第一次和吴明说话,吴明听得他说,有点茫然道:“肖兄,怎么了?”

肖飞道:“前面是青麓山脉最为陡峭的一道山崖,我们这队伍看起来庞大,但真正的战力却是偏少。还是小心点好。”

吴明转过头,向着他笑了笑,道:“肖兄,谢谢了。”对方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出言提醒自己总归是好事。肖飞没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大声对着其他十来个前锋营武者道:“大家伙都把武器拿出来,招子放亮点,虽然现在是太平盛世,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吴明也不以为意,笑了笑,向着**道:“叫弟兄们注意警戒。”

**答应了一声,把命令传达了下去。又走了一程,吴明终于明白肖飞如此紧张了。此处山势陡峭,整个驿道相当于盘绕于山腰的玉带。抬头上望,只能看见巍峨的山峰垂直下来,倒像是一面不规则的高墙,其下更是直如刀切。凛冽的山风吹来,不时发出一阵阵“呜呜”声,像一头头巨型猛兽,在山壑里横冲直撞,不时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怪吼。

在平时,整个驿道宽近三米,而到了此地,有的地方,恐怕连两米都不到。林应欢的马车本来就大,行驶在上面,颤颤巍巍,让人头皮发麻。也不知道他们来时是如何通过这里的。祝淮这次除了一些基本人员外,还派了近一百的普通士兵随行,以壮声势。那个领兵的小校伸长了脖子,朝下边张望了一会,然后缩了回来,有点夸张的扶着额头,“看了一小会头就发晕,这一摔下去,还不粉身碎骨?”

话才落音,突然山顶传来一阵锣响。这一声锣响突如其来,吴明吃了一惊,抬头一望,顿时大惊失色,只见山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密密麻麻的露出无数个人头。统一穿着一身黄衣,戴着面罩。这些人一露出头,也不多话,当头就是一轮箭雨射了下来。

劲风飒然,一轮箭雨之后,整支队伍马上就传出无数声惨叫,许多人躲避不及,登时被射了个正着。一些人惨叫着,从山道下坠落下去。惨烈的叫声更是让人头皮发紧,心头发麻。那个小校挥舞着手上的长枪,大声嚷道:“大家小心。”

但这些普通士兵又不是武者,山道上躲无可躲,这箭居高临下而来,更增几分威势。一轮箭雨下来。登时伤亡了十几人。

此次偷袭,却比上次望乡谷还要凶险,望乡谷虽然也被艾丝特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至少还有落脚之地,众人咬牙苦撑,等李源灭掉大火来援,艾丝特等人终究是不能持久,最后只得逃之夭夭。但这次却是对方居高临下,而且一眼望去,山头上冒出的脑袋不计其数,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而己方却只有近三十个武者。而且还有十几个前锋营武者根本不受自己调配。“军心如一,方能百战不殆。”己方本就处于劣势,这样一比较下来,更加不堪。

幸好听了肖飞提醒,这次偷袭虽然来得突然,众人还不至于手忙脚乱。吴明索性把马赶到一边,自己则大马金刀的立于山道上。这一下果然奏效,山头上又是一轮箭雨袭来,这次却大部奔着吴明而来。他一声轻喝,赤宵顿时在身前舞成了一个金黄色光幕,只听得一阵“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这些箭在他全神贯注之下,全被击落尘埃。山头上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这些偷袭的人顿时随着哨声,纷纷换了弓箭,举起石头就朝下砸。

这一下更是突然,山道上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侧身闪过一个砸下来的山石,拎着把长剑跑到吴明身边,大声道:“大人,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想办法摆脱这种被动挨打的状况。”

只是山势陡峭,普通士兵连躲避都成问题,更别说反击了。吴明咬了咬牙,狠狠道:“你在这里结阵自守,我先上去看看。”

**顿时大急,惊道:“大人,对方这么多人,你一个人上去,危险。”

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都不知道上方情况,这样冒冒失失的冲上去,万一是个陷阱,那就危险了。不过,正如**所说,这样下去肯定不是个办法。整支队伍,也就吴明是八段武者,轻身功夫自然也是最好。说不得,只有冒险一搏了。

吴明拍了拍他肩膀,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肖飞等人。轻喝了一声,右脚猛地一顿,人顿时如一支劲弓射出的金色利箭,朝山头直直射去。

对方显然想不到在如此情况下,竟然还有人敢逆行倒冲。只听得上方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吴明已经冲了近半的路程。山头顿时一阵呼叫,有个人尖着嗓子喊道:“射,把他给我射下去。”

话音甫落,只听得一阵“嗖嗖”乱响,吴明心头一紧,不用看也知道来箭如雨。此时他一口真气已竭。赤宵反转,轻轻一剑拍在一块山石上,山石纷飞中,人顿时再次化为一道金色流星,斜斜的朝上方直冲而去。只听得身后一阵急急的“噗噗”乱响,那些飞箭,滚石自然是全部落空。射在赤宵所点的山石周围,发出一通乱响,然后朝山下滚落。

经过这么一个变故,吴明整个人已经蹿上了山顶,极目一扫,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山上几乎全是光溜溜的秃石。只余一些杂草和小灌木。山头另外一边虽然不至于像吴明攀登的地方直如刀削,但也是颇为陡峭。整个山头,一眼望去全是人,怕有近千之众,只是这些人全是黄袍蒙面,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山顶上,一大群人正站在几个房屋大小的椭圆形山石后面,比划着朝下推。吴明顺着这些石头朝下一望,就见到林应欢的轿子正是这些人的首要目标,他顿时骇得魂飞魄散。这么大几个石头砸下去,林应欢又是文臣,呆在轿子里,根本是避无可避。那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这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突袭这支谈判队伍?一定是李铁了,能在北方调动如此大规模兵力的,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人也太心狠手辣了,为了一己私欲,制造借口,竟然连这支谈判队伍也不放过。

这些念头只在他脑子里一闪而逝,他狂吼了一声:“贼子敢尔。”深吸了一口气,人如一只金色大鸟,直直的朝那些巨石之处落去。

人尚在半空,一道黄色人影如出鞘利剑,直直地冲了上来,正好截住了吴明的去路。吴明现在心头大急,那有时间和这人磨蹭,厉喝了一声:“你给我去死。”赤宵手起剑落,带起一片梦幻般的剑芒,当头就是一剑斩去。

那人似乎早料到吴明会出此招,右手一翻,手上已经多了一柄黝黑长刀,也不多话,举刀就朝赤宵招架了过去。“噹”的一声轻响,那刀如何能阻挡赤宵之利,顿时断为两截,化为两道乌光,朝山涧滚落。

经过这么一阻,两人再也没法在空中维持平衡,急急朝下坠落。下面是一道突起的山石,并不大,但却挨肩迭背的挤了十几个人,两人势如流星,齐齐落下。下面那些人顿时怪叫了一声,纷纷刀剑出鞘,就等着吴明下来,来个乱刃分尸。此地山石嶙峋,到处都是人,吴明就算是用梯云纵,躲开了第一轮攻击,也没法找到落脚之处。他当下把心一横,使了个千斤坠工夫,下落之势陡然加快,人化为一颗金色弹丸,朝下方十几人砸了下去。

薪尽火传3 第三十二节 第三十二节

下方众人顿时呆了一呆,显然对于这样的变化也是始料不及。就这么发呆的当口,吴明已然落到了山石上,左掌右剑,同时朝两方击出,两个人躲避不及,一人惨叫了一声,登时化为两截,冒起老大一股血箭。另外一人则发出一声惊呼,闪避不及,被吴明一掌拍飞。朝山涧跌落,显然也是凶多吉少了。

就这么一小会,那个领头的黄袍人也落到了山石上,他闷哼一声,当先就是一掌朝吴明胸口按来,掌风凛冽,还未及吴明胸口,一股刺骨的寒意已经把他罩了个严实。吴明定睛一看,只见对方的一只右掌已然变得雪白,透着一股晶莹如玉的味道。他心头蓦然一紧,“凝气成形”,这人赫然还是一个水属性的八段高手。

看来吴明下来连杀对方两人,这家伙也动了真怒,准备拼命了。

吴明举剑平撩,赤宵顺势而为,带起一片金芒,朝对方的右掌迎去。那人吃了一惊,自然不敢硬碰,猛地一点山石,人如一片狂风卷起的枯叶,朝远方飘去。身在空中,他尖着嗓子道:“全部撤离这块山石。”就这么一小会,吴明如出柙猛虎,又拍飞了两人。山石窄小,站人都成问题,更别说什么合击之类的了。剩下的人听得领头的人如此说,顿时如蒙大赦,纷纷从山石上跳开,躲避吴明这尊杀神。

情势紧急,吴明也来不及欣喜,飞身而起,再次朝巨型山石之处扑去。自己现在冲上来,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肯定会再去推山石,那时候,下方的人就危险了。

人才刚离地,突然听得那人再次尖着嗓子道:“放箭。”其实,也不用他喊话了,这近千个黄袍人几乎人人都手持一把长弓,看见吴明跃起,够得着的纷纷张弓搭箭,反射性的射了过来。一时间,箭如飞蝗。吴明无法,人在半空,赤宵挽了个花,舞起一片剑幕护住周身。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通乱响。那些弓箭全被磕飞。但吴明的一口真气已泄,只得再次落到山石上。

山岭陡峭,对方近千人乱七八糟的站在各种山石上,吴明冲上来这块山石正在他们的右段,前后左右全是人。虽然站得不规则,但吴明也在好几百人的射程范围内。甫一落地,又是一片箭雨当头袭至,吴明只得伏身,整个身子如同一块湿泥,贴在了块山石上。躲过了对方这轮箭袭。心头却是暗道一声苦也:“这样下去,都没完没了了,自己困守在这块石头上,实在难有作为。”

正愁如何打开局面,却见到白色披风一展,四个人同时一个飞跃,跳上了这块石头。吴明抬头一看,却是**带着三个近卫营战士到了,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焦急道:“大人,你没事吧?”

近卫营战士的轻身工夫和吴明相比,相距甚远,但有吴明在上面吸引这些黄袍人的注意力,他们终于爬了上来。果然,又是一阵人影翻飞,剩余的六个战士也从下面一跃而上,跳到了山石上。吴明心头大急,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听到一声轻喝,肖飞带着几个前锋营武者也吊在众人屁股后面翻了上来。这下,这块窄小的山石上和刚才一样,又是比肩继踵,拥满了人。

这不正成了活靶子了么?

念头才起,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呼哨。所有黄袍人再次张弓引箭,朝着这块山石射了过来。这次由于人多,甚至连瞄准都省了。也许是前锋营后到,站在外围的多一些,当下就有两个前锋营武者被箭矢射中,一人失足掉落山崖,一人被肖飞一把抓住,肩膀上插了一根长长的箭羽,触目惊心。而近卫营虽然人多,却只有一人的手臂被一根长箭刮到,受了点皮肉之伤。

吴明从地上翻身而起,提着赤宵就挡在了敌人多的一方,大声道:“大家小心,列方圆阵,背靠背防御对方的弓箭。

武者由于真气的缘故,体力,眼力自然较普通人为好。只要不是偷袭或者箭矢过多,大部分人还是能够看清飞来的羽箭一一磕飞的。近卫营甚至还专门有这方面的训练。前锋营长期驻扎于双山关,自然也不会弱到那里去。

所有人听得吴明如此说,连忙背靠背的列了个不成形的方圆阵。阵虽然不成样子,但防御四面八方飞来的箭矢,却也是绰绰有余了。果然,后来的箭矢虽密,但都被众人防御住了。肖飞仔细检查了那个受伤的战士,已然是红了眼睛,他站了起来,拔开人群,从随身革囊里摸出一大把暗器,一招“满天花雨”,抖手就打了出去,嘴里更是轻喝道:“偷偷摸摸的东西,都给我去死。”

那是一把铁菩提,从他手里发出,虽然比不上劲矢如风,但也是威力十足。有两个黄袍人离得近,当下惨叫一声,滚落山涧。山石上的所有武者顿时发出一阵欢呼,纷纷从包里摸出暗器,有样学样,照着离得近的黄袍人还击过去。暗器的距离,虽然没有弓箭远,但胜在多,发射方便。当下又是一轮惨叫,几十个离得近的黄袍人被暗器射中,立足不稳,从山下摔落下去。被暗器击中,虽然没有弓箭厉害,但大部分人肯定失去了战力,至于那些滚落山涧的人,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那些黄袍人射得起兴,那里会想到吴明等人会反击,伤亡惨重之下,气息不由得滞了一滞。众人又是一声欢呼,摸出暗器,一通乱射。那些黄袍人一阵人仰马翻,离得近的纷纷朝远处跳去,那里还有闲心和众人对射。箭一下也稀疏下来。只有那些离得远的,仍然站在暗器射程外,不屈不挠的引弓搭箭。但因为距离较远,威胁性却小了许多,自然难以建功。

那领头的黄袍人大急,轻声诅咒了一声,把手上的长弓拉成了满月,“刷”的一箭,照着肖飞就是一箭射来。这一箭估计是对方裹着真气射来的,又快又急,还带着森冷的寒意。肖飞正伸手去摸暗器,抬起头来,那箭已近面门,想要躲避,那里还来得及。“小心。”正在危急的当口,吴明赤宵反转,一剑正好劈在了那支箭上。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支箭被吴明砍成两半,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肖飞的脸上也有点发白,朝吴明投来感激的一瞥。大怒,摸了暗器正要还击,吴明突然道:“叫大家别磨蹭了,跟我一起朝前方的山石冲。”

说完,他伸手指了指远方的巨型山石。

肖飞也不是笨人,随着吴明所指望了过去,再朝下一望,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凶险。一张脸顿时更白了。

吴明招呼了一声,一马当先,从山石上一跃而起,朝不远处的巨型山石而去。刚才双方一通对射,这附近的山石都被清空了。自然不用担心有人拦截,肖飞却扯着嗓子朝下方大喊:“丁丘,你们几人,赶快想办法护送林大人的马车冲过这段山道。”

下方有个人答应了一声,此时吴明已经落到了一个山石上,顺势朝下一望,就见到几个留守的前锋营武者正在呼喝着驱赶林应欢的马车朝前走。但现在崎岖险峻的山道上到处是人,一时间,那里走得动。那个小校倒是很尽责,扯着嗓子大喊:“大家快让让,大家快让让,林大人要走了,林大人要走了。”

吴明暗道一声糟糕,果然,这话像是提醒了那些黄袍人一般。对方猛地醒悟了过来,十几个立在巨石边的黄袍人也不再管这边,丢下弓箭就去推那山石。那石头本就松动了,此时经这些人一推,更是摇摇欲坠。吴明的心都悬在了半空,吐气开声,正准备有所动作时,后方的**却是惊骇地喊道:“大人,小心。”

吴明骤然一惊,侧身一望,就见到一道黄色人影裹着森森冷意,如一发炮弹,已经欺进自己身体不及五尺。这次对方也是有备而来,还没近身,对方周身那森冷的寒意已经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场,吴明身子不由得抖了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只是现在对方已然近身,想要再举剑相迎,已是来不及了。看来,只能拼命了。当下钢牙一咬,狂吼了一声,双腿金光萦绕,大地之力从脚下山石猛地上冲,直达左掌。“呼”的一掌,朝着对方晶莹如玉的右掌,一掌迎了过去。

五行之中,相克最为厉害的,自然是水与火,自古就有“水火不容”之说。其次么,就是水和土了,所以又有“水来土掩”之说。吴明的大地之力,正好是水的克星,只是现在他仓促而发,那里顶得住对方全力一掌。两掌甫一相交,他就觉得一股大力从对方右掌传来,携排山倒海之势,怎么也立不住脚。整个身子顿时化为一道金色流星,急急朝山涧坠落。山上山下,所有人同时发出一阵惊呼。

吴明心头暗道一声“完蛋。”但对方的掌力虽然雄厚,却无丝毫破坏力,似乎只是为了击飞吴明。他心头一喜,当下一提真气,身子下落之势顿时缓了一缓。双脚连踢,然后在空中曼妙的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逼近了山崖,正是“梯云纵”。山上山下,顿时欢呼如潮。左手在山石上一拍,他整个人顿时再次扶摇而上,向刚才所立的山石处冲去。心头也不禁一阵得意,这“梯云纵”,在这世界上,却成了最为实用的一个技能了。

双脚才刚踏上那山石,陡然听到一阵惊慌的呐喊。他心头一紧,抬头一望,不由得目眦欲裂。只见两个巨型山石终于不堪大力,颤巍巍的,被十几个黄袍人推了下去。山势陡峭,他们这一推下去,那石头几乎是呈一条直线朝下方砸落下去。下面本来就乱成一团,此时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俱都张大了嘴,眼睁睁的看着这庞然大物朝头顶当头砸落。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一阵山摇地动,整条驿道都被山石砸塌了老大一段,林应欢和剩余的几个武者被砸个正着,就算没被砸死,这一跌落下去,也会摔成肉泥。

“林大人!”吴明只觉得整个脑袋似乎都塞进了一团寒冰,冻成了一团。他撕心裂肺的大喊起来。然而群山巍峨,回答他的,只是呼啸而至的山风。

薪尽火传4 第三十三节 第三十三节

东汉建国初始,并没有苍松亭这个势力。高祖轩辕海立国之后,心忌高段武者强悍的战斗力。于是就在京都南郊择一险峻山势,开辟圣地苍松亭,仓松亭成立之初,便交给了高祖师弟无尘管理,因无尘是个火居道士,后来干脆把整个苍松亭变成一个道观,“苍松亭”自此形成。

高祖几乎就把毕生心得都存放于此,再加上其一生征战得来的各种秘籍,功法。这里遂成一大宝地。说也奇怪,历代苍松亭主,几乎都成了宗师。这日积月累下来,这里也就成了东汉武者的圣地了。能入苍松亭,是所有武者毕生的梦想。十几年前,李莫帕到达宗师,向酒道士求亲不成,一怒之下,反出苍松亭。另立灵凤阁,虽然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但苍松亭的霸主地位,却是无可撼动。

东汉立国至今,已近千年,苍松亭也伴随着这个庞大的帝国,走了近一千年的历程,因为高祖的关系,历代皇帝对苍松亭都是礼遇有加,亭主都被冠以国师的称号,到得现在,已是第六代亭主酒道士。酒道士生平嗜酒如命,寻常之人都称其为国师。天下间,能直呼其名的,不到两掌之数,不过大家都以酒道士称之,其俗家名字反而无人知道了。

苍松亭立山如此之久,成为一座圣地。武者较普通人来说,本就多了许多神异,而宗师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于是就多了许多凡夫俗子,前来跪请拜师,更有甚者,心有不平,前来请求主持公道。这来得多了,仓松亭下不觉间形成了一个小型市集。

这天,天已日暮,晚霞消退之后,天地间就变成了银灰色。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象是给墙头、屋脊、树顶和街口都罩了—层薄薄的玻璃纸,使它们变得若隐若现,飘飘荡荡,很有几分奇妙的气氛。小蠓虫开始活跃,成团地嗡嗡飞旋。不知名的飞鸟呆在树林子里,用哑了的嗓子呜叫着,又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动,拖着声音,朝远处飞去。

看着天空一点一点的暗下去,孔老汉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一瘸一拐的去收拾东西,准备打烊。自打十几年前,灵凤阁李阁主和老国师闹翻后,老宗师性情大变,下了一道古怪的命令,“苍松亭即日起,不得有人在山前跪请,更不得有人无故上山喧哗。”这道封山令一出,所有人都是大哗。开始的时候,还有人不信,这里仍然很是繁华,前来拜师,求助的人络绎不绝。但后来,所有跪请之人一律遭到拒绝,求助之人被撵下山后,众人才知道,这次苍松亭是动了真格了。

这封山令一出,影响最深的,就是他们这些在山下开店的生意人了。这十几年来,生意是越做越差,这个小镇上,原来还有好几家酒肆客栈,到了现在,就只余他这么一家孔家老店兼着酒水住宿之事在苟延残喘。不过也是一日不如一天,不过好在整个店就他和自己老伴经营,既是掌柜又是小二的,这才勉强支撑下去。

“当家的,别磨蹭了,快点,快点,来客人了。”老伴手上提着把菜刀,围着张油得发亮的围裙,从外面跑了进来,声音里,却有掩不住的慌张。“一大群呢,这下可怎么办?”说着,还把菜刀放于一旁,比划了一下。

他心头一动,忙不迭的朝外跑,嘴里尤自在埋怨,“瞧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有客人是好事啊,还不快把客人请进来,当心冻着。”嘴上虽然在埋怨,心头却暗自乐开了花:“这一票生意做下来,指不定就是新年新预兆,说不好我孔老汉时来运转,这苍松亭又要开山了呢。”

他刚跑出门去,一见那些客人的样貌,却不由一怔,才知道老伴为什么要自己来接人了。这么一大群人,怕有近两百之众,他这么个小店,那是肯定住不下的。而且这些人穿着体面,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绰枪披甲的士兵,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人。当先一个骑士更是英武不凡,朗眉醒目,浓眉如剑,一张脸更是菱角分明,看见他出来了,带了带马,微微一笑:“东家,打扰了,今晚所有人的伙食,恐怕都得麻烦你。”

到达苍松亭拜访国师的,不是普通人还能是谁?一般都是皇亲国戚。招待这些人那里还能收什么酒钱,他们临走不把你这小店扒拉下来,就算是万幸了。只是自己这小店就这么点家当,经过这么一大群人的光临,恐怕明天连根毛都不会剩。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腿肚子抽筋,连带着嘴唇也哆嗦起来。

他的表情尽被那领头的看在眼里,对方又是微微一笑道:“东家但请放心,所有的开销,我们都会多多给你,不会少你一分酒水钱的。”

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怎么的也不好推辞,只得赔笑道:“好的,好的,各位大人军爷,准备吃点什么,小店就算是倾尽所有,也包管各位满意。”说到后来,满嘴苦涩,心里只期盼这些官老爷们别发什么酒疯,真把自己这小店拆了,那可真是血本无归了。

那个领头的骑士笑了笑,从怀里摸出老大两锭官银,下了马,递给他道:“东家,这点银子你先拿着,权当兄弟们麻烦你的酒水钱,到时候一并结算,真不够的话,咱们再补给你。”孔老汉接过银子一瞧,这是两锭华光闪闪的银元宝。正是上好官方铸造的银锭,再伸手掂了掂,足金足秤,两锭加起来,怕有近二十两重。

这么大两锭银子,就算真把他这破店拆了重建,估计也值了,他心里乐开了花,没口子的应道:“好,好,好,只是这位官爷,小店较小,恐怕住不了这么多人。而且只住一晚,肯定要不了这么多银子的。”

那个领头的道:“东家切莫着急,明日我有点事要去圣山一趟,恐怕要耽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这些兄弟恐怕要麻烦你照顾一下伙食,放心,这点银子只是预付,所有的酒菜费用,我们会提前给你,也好去京都采购。”

孔老汉听到这里,差点幸福得晕过去,敢情这两锭银子只是预约金,后面的还要另算?怪不得昨天晚上梦见祖坟冒烟,原来是这个道理,他点头哈腰道:“行,行,这位官爷里面请,我先给您老来壶好茶,你老先品着,不知道各位爷想吃点什么?”

那领头的骑士谢绝了孔老汉的好意,转过身,几步走到院子里站定了,大声道:“东家,其他的就不必了,先为所有人烧上两大缸好茶,我们自己带了铺布,就不进屋麻烦你了,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尽管上,价钱照算。”他步履如风,声音也是洪亮。孔老汉在苍松亭下开了一辈子的店,眼力价早就锻炼出来了。心头一震,躬下了身子,越发小心道:“小的理会得,不知大人那路世家,小的以后也好做个牌位,天天供着。”

那汉子楞了楞,笑了起来,道:“东家,你误会了,小子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免贵姓吴,口天吴,单名一个明字。”

孔老汉呆了呆,只得期期的应了一声,转过身,对着里间的老伴大声道:“老婆姨,还羞呆着在后面做甚,赶快把后院里的两头猪给宰了,也好款待贵客。”他家里虽不怎么殷实,但开着个小店,所以后院一直养着两头猪。两头猪养着,首先就是平时店里的潲水有个消耗之处。其次么,就是遇见特殊情况应急了。

老伴吃了一惊,从里间探出了个头,苦着脸道:“要杀两头么?”

孔老汉风风火火的跑过去,摊开手里的两锭银子,拉了拉老伴,小声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咱们这次傍上了贵人了,给现钱的哩。”老伴见了银子,登时眉开眼笑,“那还不快去准备。”

杀猪本是个体力活,好在那些武者根本没什么架子,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往院子里一站,一只手拽住那猪耳朵,另一只手往猪肚皮上一按,那头近两百近重的肥猪就只余干嚎,但却纹丝不动。孔老汉暗自咋舌,这得多大的力气?他熟练的操起杀猪刀,照着那猪脖子处一捅,那头肥猪后腿蹬了蹬,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吴明在一旁笑道:“**,你小子杀猪还真有那么一套,以后告老还乡,干脆去做个屠户算了。”

那个叫**的汉子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大人,家父就是个屠户,看得多了,就懂点诀窍了。”

杀了猪,以后就好办了,孔老汉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不到一个时辰,就置办了好几大桌,让这些武者,军爷们吃了个尽兴。这些人还真是守信,晚上的时候,包括那些武者老爷都统一睡在院子里。听得此起彼伏的鼾声,他心头却不由有点感叹。正想着,突然听到老伴叫道:“当家的,你说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你说是世家老爷嘛,怎么还带着兵,你说不是吧,里面还有好几个武者老爷?”

孔老汉转过头,就见到老伴正坐在床头,摆弄着那两个银元宝,他翻了翻白眼,转身走过去,“我怎么知道,说也奇怪,这京都龙望附近,肯定是李家和夏侯家的子弟居多,要不就是陆家的子弟,怎么会冒出来个姓吴的?”

老伴头也不抬,爱不释手的把玩着那对元宝,嘀咕道:“姓吴的?莫不是他在捣白?这天下间,那有这么年轻,又有这么大排场的吴姓子弟。”

孔老汉想了想,过了半晌,才惴惴不安道:“也不是没有,最近南征归来,刚刚被贤庄娘娘升为代统领的那个人不是姓吴么?前段时间,那个在镇子上哭着可怜的绿衣姑娘,你不记得了……”

“不会吧?”老伴一声惊呼,手一抖,两锭元宝再也抓不住,顿时从床头滚落下去。

薪尽火传5 第三十四节 第三十四节

第二天一早,吴明一大早起来,洗漱完毕。正准备走的时候,孔老汉的老伴跑出来,怎么的也要他吃了点心才走,盛情难却之下,只得草草用了红枣粥,再吃了两个馒头。经过这么一耽搁,大部分人都被惊醒了,众人一路送到山脚才罢休。

肖飞也尾随着众人一同来送吴明,吴明抬头看了一眼圣山,然后扫了众人一眼,“你们都回去吧,我会尽快下来和大伙儿汇合。”说到这里,看到人群中肖飞欲言又止的样子,补充道:“肖兄如果想走,可以先离开,早点回到京都,也好早点让太尉大人知晓林大人噩耗。唉!”

经过青麓山脉之袭后,众人的心头都堵得慌。尤其是肖飞,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的,吴明的本意是让他早点和大部队一起,回到京都,但肖飞却拒绝了,带着剩下的十来个前锋营武者跟了跟来。他大概还担心吴明受刺吧,不过真的出来个吴明也对付不了的高手,他那点人起的作用也有限。

林应欢之死,扑朔迷离。不过以吴明看来,就算此事是李铁所为,对方也断然不会承认。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眼前,似乎又浮现了林应欢那张华发红颜的脸,一代尚书,回家隐居的愿望最终还是成了泡影。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由得一阵黯然。

肖飞向吴明投来感激的一瞥,点了点头,带着两个武者转身向远处走去。吴明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不安,高声道:“肖兄,一路走好。”肖飞的脚步顿了顿,似乎想转过身来,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大步流星的走了。

告别了众人,吴明沿着青石铺就的山路,一路蜿蜒上行。苍松亭坐落于京都南郊,历代以来,众人都以圣山称呼这苍松亭建址的大山,原先的名字,反而不为人知了。圣山山势险峻,因为封山的缘故,整条山道上杳无人烟,吴明一路前行,他虽然是穿越而来,相比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受到宣传,神话的影响较小,但毕竟是第一次拜访苍松亭,心头却有点惴惴不安。再走了一阵,等他看到苍松劲柏中掩映的一溜道观时,心头想着,脚下不由得迟疑起来。

不过事已至此,想那么多也没有什么用,他当下把心一横,只是闷头朝前,大步而走。正走得起兴,耳旁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有个人叫道:“吴大人,师祖等你好长时间了,你可来了。”声音中却有掩藏不住的欢喜。

吴明抬头一看,只见山道转角处立着一个人,正一脸微笑,朝自己遥遥招手,那人长身直立于风中,凛冽的山风吹来,刮得他一身道袍也如一池春水般皱了起来。颇有几分飘然出尘之态。如此俊朗的小道士,正是上次在雪山和吴明有一面之缘的明真。

吴明走上前,“明真小师傅,别来无恙。”

明真许是回到了山门,言谈间少了几分调皮,多了几分庄重。他竖起单掌朝吴明打了个揖首:“吴大人,最近师祖日日念叨,我们都快听出茧子了,你总算来了。”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言语间,却颇有几分怪责之意,吴明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却也不好多做解释,只是道:“最近事忙,劳烦小师傅和国师久等了。”

明真已经当先拾级而上,闻言只是闷声道:“师祖就在山顶苍松亭等你,你随我来。”

苍松亭这个派别的由来,正是由于山顶的一亭,传闻高祖进阶宗师,就是在山顶观“松涛阵阵,白云过隙”而后顿悟,受到启发而一举突破的。这个传说一直在民间流传,吴明自然也是知晓。只是此亭到得后来,已成圣山重地,一般人是绝难涉足的。吴明吃了一惊,搞不清楚这酒道士怎么在如此重地接见自己,不过看明真的样子,恐怕问了也是白问。他也只得压下心头疑惑,只是闷头赶路。

两人本就是武者,这山路虽陡,对于他们来说,自然容易之极。明真展开脚力飞奔,走了好一会儿,转过头一看,就见吴明仍是不紧不慢的跟着,脚下却如行云流水,丝毫不曾落下半分,显然行有余力。

他在山上受尽宠爱,所有人见着了,都说他是自大师伯之后的第一奇才。大师伯后来反出苍松亭,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师祖似师徒又似道侣的关系,大部分人都不曾,也不敢去真个怪她。明真自也不敢,在他心里,大师伯一代宗师,其天赋之强,可说旷古烁今。可是后来师傅见了吴明,却又说自己与之相比,相差甚远。他终究年轻气盛,争强好胜的心思被勾起,顿时把师祖交代的话抛之于九宵,暗中咬了咬牙,也不多话,集所有真气于脚下,拔足飞奔。

他小小年纪,已经达到了五段,轻身功夫受到酒道士点拔,更是不弱,这一全力使出,当真是快如鬼魅,连他自己心头也不禁得意。闷头跑了一会,后面却始终不见丝毫声音,他心头暗道:“莫不是自己跑得太快,他跟不上,现在已没了影儿?那师祖还不把我怪死?”心头懊悔,脚下就慢了下来,忍不住朝后一望,不由得骇了一跳。

只见对方仍是不急不徐的跟于自己身后,一派从容不迫。看见自己转过头来,还咧嘴一笑:“明真小师傅,快到了么?”

明真又气又急,他这一通全力飞奔下来,全身已是热气腾腾。被山顶的冷风一吹,登时全成了白雾,整个人如同从蒸笼里捞出来一般。此时一停下来,那些白雾全化成了汗水,现在还未开春,山风凛冽,一阵风吹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看着吴明,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这么点小把戏自然瞒不过吴明,他心头暗暗一笑,指着前方道:“小师傅,前面应该到了吧?”

真要和自己比耐力,恐怕天下除了几个宗师之外,难凑五指之数。赤宵本和自己属性相合,一旦全力施展,里面的大地之力源源不断传来,相当于一把永不枯竭的冲电器。这明真不明所以,跑来和自己比拼轻功,不被累死也要被气死。

明真听得他问,才清醒过来,转过头一看,有点不自然的笑了笑:“啊,是的,是的,已经到了,真快,吴大人请随我来。”说完,当下整了整道袍,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一边心下嘀咕,一边调匀气息,领着吴明拾级而上。

走了一道,前面忽然出现一片松林。这松林有些年头了,不少松树都有合抱粗细,松针如云,虽是隆冬,此地仍然是一片绿意盎然。吴明只觉得心旷神怡,长吸了一口气道:“真是神仙境地!”

明真听得吴明感叹,转过头微微一笑:“大人,现在只是松林外围,里面的松龄更为古老,高祖曾感叹这里的松树‘苍劲有力,其虬如龙’,遂在此山顶建亭,取名‘苍松亭’。”他言语之间大为得意,似乎经此一事,已然扳回一城一般。

进入松林内部,就依稀看见红墙灰瓦,这里面竟然还围了一个小院。走到门口,却见月洞门上有篆字写着“苍松亭”三字。门口种了几棵龙游梅,枝条扭曲如蛇,许是山顶极寒,那花开得正盛,院子里暗香浮动,沁人心脾。明真指着不远处一座八角重檐亭道:“师祖就在那里等你。”说完,单掌打了个揖首,缓缓退了出去。

那个亭正建在山顶一块突出的山石上,显得很是奇危。离得老远,吴明就见到一个道士背着双手,意态悠闲地站在亭中,背对着自己,正望着远方的青翠群山出神。吴明不敢怠慢,束了束腰带,整了整衣衫后才一揖到地,口中高声道:“后学末进吴明,前来谒见国师。”

那道士听得吴明呼喊,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吴明一番,微微一笑道:“江山带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果然是少年英杰,唉,咱们都老了。”言语之间,大是萧索。叹完了气,他淡淡地道:“吴大人不必拘束,老道请你上得山来,只为交代一些要事,并不是来受礼的,一切随便就好。”

他面如冠玉,朗眉星目,一头长发乌泽光亮,却盘了个道髻,发间只插了根松木簪子。更显得潇洒自如,简约朴素。只是脸上却又挂满了沧桑。这种矛盾的感觉混合在一起,让人亲切中又泛出一股子敬畏,吴明大为心折,再次躬身一礼道:“如此,晚辈得罪了。”

说完,紧走了几步,到了亭中站定。

酒道士等他走得近了,才再次转过身去,倒背着双手,也不做声,只是看着远方的青山白云出神。

刚才离得太远,吴明只能看到此亭独立于危崖上,很是突兀。此时站在亭中,不由得长吸了一口气,已为眼前波澜壮阔的景色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块八角亭的危石下,竟然是一片悬崖。其下白云翻滚,也不知道有多深,偶有一阵狂风吹过。这些白云自山谷中匆匆升起,越积越厚,忽而有如汪洋一片,忽而有如大地铺絮,忽而有如山谷堆雪。这云光奔泻的银海,像是远在天边,又似近在眉睫,轻拢漫涌,铺排相接,变更多姿,妙不可言。

薪尽火传6 第三十五节 第三十五节

又是一阵风吹过,那些云端登时模糊起来,他们或散或簇,变幻无穷,有时凑集成群,越岫而出,飘扬不定。露出悬崖上的郁郁青松,隐隐约约,宛若神仙梦境。

风过静止,这些白云又慢慢安静下来,像一朵朵开放在山谷里,朦胧、干净和神秘的雪莲花。

过了许久,吴明才从震撼中恢复过来,耳中只听得酒道士淡淡道:“吴大人,看了这么久,你可有什么收获?”

吴明脸上一红,“国师,此等景色,只应天上才有。只是小子愚驽,无法理解其中的奥妙。”

酒道士略微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道:“这也难怪,想我穷其一生,也没发现这里面的妙谛,反过来强求于你,看来我还是着相了。”

吴明怔了怔,还是躬身行了一礼道:“让国师失望了。”酒道士摆了摆手,然后道:“想必吴大人心中,肯定有许多疑问,想询问于我,首先最大的一个问题,估计就是为何要答应南蛮独立是吧?”

吴明那里料到对方如此开门见山,他抬起头来,就见到对方一双眼睛散着咄咄神光,有心想不承认,但口中仍是不由自主,答道:“是,还请国师教我。”

“孽缘!”酒道士长叹了一口气,然后道:“这事,恐怕得追溯到几十年前,那个跪在冰天雪地的小姑娘开始说起了……”(注:请读者阅本章外篇:前尘如梦)他一五一十,把李莫帕上山经过全部抖了出来。

吴明心头顿时翻起了滔天巨浪,他只知道李莫帕和酒道士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却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的阴谋斗争在里面,他想了想,看了一眼酒道师,小声道:“这么说,李莫帕应该称做帕莫莉了。”他猛地记起,当时雪参之争时,枯和尚就是称其为“帕施主”的,只是当时自己认为对方只是口误,现在想来,却原来是这个道理。

酒道士似乎讲的事不关已的一个故事一般,仍然是仪态雍容,一派闲雅,他微微一笑道:“是,莫莫后来,从来没否认过自己身份。只是,这还不是我默许南蛮独立的最根本原因。”

吴明心头翻了个个,他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对方,酒道士淡淡一笑道:“宗师四海纵横,已然脱离了天地范畴,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寿命也有个期限,也是难逃天地轮回的。一般来说,宗师寿命的极限是四到五个甲子。从没有那个宗师突破五个甲子之数。比如枯木,是目前四大宗师年龄最大的,我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应该是整整两百五十年高寿了。”

吴明暗暗咋舌不已。两百五十岁,这在地球上,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数字。现在自己听到,依然有种恍若梦境的感觉。他张了张嘴,酒道士像知道他心头疑问一般,微微一笑道:“我再过一年,就整整虚度了两百年。”说到这里,他看向远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话如当头一个霹雳,惊得吴明目瞪口呆,道:“这,这……”如果酒道士已近两百岁,那么,按照正常道理讲,他离大限也是不远了。如果他倒下,对东汉来说,不啻倒下了一根擎天巨柱。

他想了想,然后道:“不知道,北蒙那位如今……”他想了想,实在找不出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这些人的寿命,说高寿简直是侮辱了这群变态,说妖寿他又不敢,眼前就站在一个妖怪级人物。这话心里腹诽一番即可,明着是断不能宣之于口的。

酒道士却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淡淡道:“那位如今正值青壮,刚过百岁不久。我走后,就只有莫莫与他还可堪一战。”

吴明如果不是心忧当前局势,恐怕早就笑出声来了,这刚过百岁不久,还正值青壮,怎么听都不是个味道。他瞬间明白了酒道士的意思,枯木就不用说了,已是苟延残喘之势。酒道士一旦倒下,那么,整个天下能够抗衡北蒙天杀的,就仅仅只有帕莫莉了。

他喃喃道:“原来如此,前辈不干涉南蛮独立,恐怕已和南蛮国师达成协议了吧?只是,你们何不趁现在,找到天杀,以二对一,胜负一决?”

酒道士苦笑了一声,道:“吴大人,你想得倒是很轻松,那个宗师不是纵横天地,一旦到了宗师,可以悬空而行,而且真气源源不绝。真要成心想跑,谁也没法拦截,这才是一个国家忌讳一个宗师最基本的原因。”

吴明顿时了然,这点自己也知道,武者到了宗师,就不是靠军队能够对付得了的。除非对方成心找死。否则,再多的人也只能望人兴叹的份。这也是一个宗师为什么能够作为一个威慑性存在的理由。试想,如果有这么个恐怖杀戮机器成天想着刺杀这个国家皇帝,或者隔三岔五的来搞下破坏,估计是个人都吃不消。

酒道士缓了缓,然后继续说道:“更何况,天杀应该是目前四大宗师里面,武力最强的一个,真要对上他,我和莫莫单打独斗的话,都只有避让的份,枯木和尚亦然。”

吴明失声叫道:“为什么?你们不都是宗师么?”

“因为他是双属性,为金,水两属性。战力之强,令人窒息。”

酒道士说完这话也沉默了。吴明听到现在,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对方的战力,恐怕两人早就亲身体验过,五年前,北蒙天杀约战酒道士于东阴山悬风岭,酒道士归来负伤。看来到现在,对这位宗师影响还是很大。后来帕莫莉闹到北蒙,和对方捉了三天迷藏,也只能游击的份,却是原来如此。过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整个苍松亭如此之大,就没有人有希望在近年晋升宗师么?”

酒道士转过头,看了吴明一眼,道:“你随我来。”说完,他走到八角亭的一根廊柱边,手掌一翻,捏了个奇怪的手势,只见其手上玉光莹莹,煞是好看,而后他轻喝了一声,随着他一声轻喝,右手五指频频连弹,一阵眼花缭乱之后。这亭子正中,竟然传出一阵“轧轧”声响,下方赫然现出一条地道,黑黝黝的不知道通往何方。

他看了吴明一眼,也不多话,当先一撩长袍,人如一缕轻烟,轻轻的缩进了那地道口。吴明尽管心头疑惑,却不敢多问,紧随其后跳了下去。里面阴冷幽暗,以吴明八段高手之能,却仍然是哆嗦了一下。他连忙提了口真气,形成一个小型防御罩,这才堪堪顶住这刺骨的寒意。

此时酒道士已经走得远了,他慌忙定了定神,一提真气,人如轻烟,循着阶梯朝下奔了过去。好在这段阶梯并不很长,他只小跑了一小会,前面就现出了一丝光亮。走得近了,才见到酒道士正直直地站在一根火把处,似乎在等他。

那根火把年月似乎有点长,烟灰已经在石壁上熏了老大一个黑影子,火光突突跳着。更显得有点可怖。酒道士却没管,眼睛盯着的,却是这火把下边的一个石盆,说是石盆,应该是一个石头天然形成的凹坑。上面依稀还有水印的痕迹。酒道士等吴明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后,才指了指那个石盆道:“历代仓松亭主,必为一代宗师。这个干涸的石精乳盆,便是明证。”

“石精乳?”

吴明失声叫道,这东西在丁寿的《异域行记》里也有记载。里面吹得玄乎其玄。说只要一滴就有“起死人,肉白骨”之效。武者更是可以加快修炼脚步。吴明当时看了,也只是笑了笑,总觉得这东西太过玄幻。那有如此便宜的事。却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而且似乎还是一盆,只是干涸了而已。

酒道士点了点头,走上前去,轻轻摩挲着那光滑的石盆,道:“是的,只是,一百多年前,我已经把这里最后的一点石精乳消耗光了。所以,以后苍松亭的宗师神话,再难延续。本以为自己可以培植一个莫莫出来,却没想到,唉——”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一口,满是无奈。

吴明顿时恍然,怪不得历代仓松亭主,都达到了宗师,却原来还有这等天材地宝在手,只是人力有时而穷,高祖轩辕海能够凭借一己之力,生生造就了六个宗师,也扶植了东汉皇朝近千年,终究也有力竭的一天。

吴明道:“国师也别丧气,道韵前辈功力深厚,恐怕已到了九段左右,如果加以培养,也未尝不可能冲击宗师之境。”

酒道士摇了摇头:“人的精气神,在三十岁之前是个颠峰,如果在三十岁之前没达到九段,就根本没办法稳定气血,日后精气神缓慢流失,人也会日渐衰老,更别说冲击宗师之境了。道韵虽然很有天赋,但他达到九段之时,已是花甲之年,终身已经难有精进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头看着吴明道:“所以,整个东汉,目前最有希望到达宗师的,就只有吴大人你了。”吴明抬头,只觉得对方一双眸子神光湛然,里面却是殷切一片。他心头却是一酸,不由想到了陈建飞,两者的目光,何其相似。

两人从巨石里出来后,吴明只觉得心头却是沉甸甸的。其下山风呼啸,白云翻滚,整个山间都流动着风的呜咽,仿佛正有一只不知名的怪兽,正一步一步,朝着这庞大的帝国走来。随时进行致命的一击。

吴明到了最后,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缓缓道:“这次李铁政变,国师为何不插手?如果把政变扼杀于萌芽状态,这样,岂不是要少增许多冤魂。”这话一直憋着吴明心头,如果当时苍松亭真的站出来,也许,二十万南征军将士至少可以生还一半。

酒道士经过刚才的事,似乎突然之间老了很多,他背着手站在亭边,山风吹过,他一身道袍扬起,直似神仙中人。他头也不回:“李铁在发动政变之初,曾经来找过我,他承诺一旦成功,将拥护高祖血脉继承帝位。高祖遗命,除非是改姓换代,否则历代苍松亭主,不得插手东汉内部争斗。这是历代苍松亭主在继承亭主前,必须发下的毒誓,任何人不得违背。”

吴明一阵气苦,这估计是高祖限制苍松亭的一个手段吧。只是没想到,反而被李铁钻了个空子。酒道士回答这话时,语气之间已经大有冷意,想必对自己问得太宽已有所不满,他却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从怀里掏出优露莉让自己转达给酒道士的一封信,双手呈出,然后道:“前辈,这是优露莉委托我转交给你的一封信,据说是帕前辈转交给您的。”

酒道士转过身来,眉毛一扬,似乎也很意外。“哦”了一声接过,几下拆开,然后一目三行的看了过去,他起先看得极快,到了后来,却是渐渐的慢了下来。到了最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的。过了许久,才把那封信看完。他合起信,眼神也有点恍惚,双掌一合,那信顿时在他手中化为齑粉。他手一扬,那些纸屑顿时漫天飞舞,纷纷扬扬朝悬崖下飘落下去。

他盯着那些纸屑,而后又望向了远方的白云,似乎在安慰自己,又似乎在对远方某人在说:“人生一梦,白云苍狗。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难弃者,一点痴念而已!藏心,你还放不下么?”

吴明离得近,自然听了个分明。看来酒道士道号就叫藏心了。只是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怎么让这位风度闲雅的国师如此失态?他正在这里胡乱猜测,酒道士已经抬起头来,看着他道:“吴大人,你在山中小住几日吧,李铁那边,我会派人打个招呼。这苍松亭,乃当日高祖破茧成蝶之处,你多观摩之日,或许对你颇有帮助。也算我们苍松亭对你的一点心意。至于住处,你出去找明真即可,他还在外面候着。”

他这是下逐客令了,吴明答应了一声,行了一礼,然后从亭子里缓缓退了出去。走到月亮门口时,忍不住朝这位神秘的国师再次看了一眼,就见到对方仍然背着双手,直直地站在亭边,望着远方的青山白云出神。此时山风渐小,他身上的衣服却是无风自动,抖得厉害。

薪尽火传7 第三十六节 第三十六节

吴明就这么在苍松亭住了下来。

这苍松亭除了山顶重地外,其他地方也还建了许多道观。这些道观连绵成群,虽是冬季,但山上苍松青翠欲滴,每次山风吹过,松涛阵阵,掀起里面一片红墙灰瓦,别有一番意境。有道观,自然也有许多弟子,乍一看,苍松亭倒和南宁书院相差无几。里面有教武学的,也有教经史书法的。只是里面的学生,不分文武,而且是清一色的道士。

这等生活让吴明觉得大为新异,白天无事,他也混到这些道士中间,前去听课。只觉得这里的老道士讲的,不管文学还是武学都有自身的特点,对他也是颇有启发。这苍松亭时常有世家子弟前来拜山,清修学艺。这些道士只以为他也是某个世家子弟,前来圣山混混学业镀金的。加上吴明每次都是一个人呆在一边,安静听讲,低调得很,这些道士们初期还惊异一下,想来打听吴明具体身份。但时间一长,见这小子始终挂着淡淡笑容,安安静静,顿觉无趣,也就不再叨扰。

吴明粗粗的观察了下,发现这些道士大多在五段以下,以三到四段的武者居多,但里面的老道士,竟然多有到六段,偶尔甚至还能看到七段的。这还只是显露在苍松亭表面上的势力。群山巍峨,道观隐隐,整个山上,所有道士怕有好几千之众,他心头不由暗叹:“都说苍松亭为天下武者圣地,如此看来,确是不虚。”

每到傍晚,他就跑到主峰的八角亭上,看白驹过隙,白云苍狗。听山风呼啸,松林呜咽。虽然未曾领悟酒道士所说的的妙谛,但对他的心灵却未尝不是一种洗礼,只觉得多日来因失去何艺的郁结也是为之一空,心怀为之一畅。

其他人不知晓吴明的身份,明真却不可能不明。那日吴明上山,他一时兴起,和吴明比较起了脚力,结果自己差点搞得下不了台,心中总觉得有点疙瘩。吴明这一在苍松亭住下,他终究是小孩心性,每天就跑来找吴明聊天。他自小就是个弃儿,后来道韵云游,见其骨骼清奇,才带回山门。十几年来,几乎都在圣山上长大,从未遇见过如此见解独特,才识博洽之人,但觉吴明一言一语无不含意隽妙,比之师祖也是不遑多让,对吴明在不绝间又亲厚了一层。

今天已是到达苍松亭第五日,按照计划,过了今日就得下山了。吴明今日并没去听课,只在住处找了根干净点的巨松,纵身而上,倚在一根虬结的老松枝上翻书。

透过绵密如云的松针朝外望去,只见得远处奇山兀立,群山连亘,苍翠峭拔,云遮雾绕。他躺在松枝上,看着远方奇景,怔怔出神。看来自己,终究不能领悟这里面的自然之道了,也罢,一切随缘吧。这长期呆在山上,也终究不是个办法。自己这个过客,无形中已经深陷泥潭,肩负的东西越来越多,许多事都还要自己去完成,那能一直呆在山上清修。

下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轻且急,在山风中几不可闻,但吴明正在闭目养神,自然听了个明明白白。他心头一动,猛地从松枝上坐了起来。

院子里站着个蓝衫小道士,正矗在原地,伸长了脖子朝屋里张望,正是明真。吴明连忙从松枝上一跃而起,收起了书,轻声道:“明真小师傅。”

明真听得吴明明日就要走了,心中难免有些不舍。本以为吴明不在,心头正自惆怅,此时听得吴明喊他,心头一喜,抬起头来道:“吴大人,今日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吴明听他说得有趣,笑道:“哦,不知小师傅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明真神神秘秘道:“你跟我一起走就知道了。”

吴明登时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从树上跳了下来,笑道:“走吧,我倒要看看,小师傅说的好去处到底是什么地方。”

明真把手上的拂尘甩了甩,也不和吴明多说,当先朝外行去。

明真所说的好去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带着吴明径直往后山钻,越到后来越是偏僻。虽然人迹渺渺,但这条山石路面倒还整洁。显然这条山道经常有人修葺。看来也是通向山里的一个重要地方了。走不了会,明真头也不回,突然闷声道:“吴大人,你可知灵兽和异兽的区别?”

吴明被他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答道:“天下多奇珍异兽,所谓的异兽,无外乎能够自己潜意识的修行,并且拥有自己属性的野兽。而灵兽则是异兽被我们驯服后的一种称呼。”

明真转过头,扬起拂尘对着不远的一个山谷指了指,笑道:“正是,今日我要带吴大人去的地方,正是我们圣山的灵兽阁。”

“灵兽阁?!”吴明眉头一扬,手上却不由自主,摸到了怀里。那是一根灵兽令,正是太子在苍前大战前送给他的。当时还和他约好,一起来这里挑选一只中意的灵兽,一起畅游明山大川,只是这个愿望,恐怕永远难以实现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由得泛起一丝痛楚。

那个山谷离这里本就不远,两人紧走了一会,不一会儿就到了。远望此谷云雾缭绕,其下郁郁葱葱,松林时隐时现。走得近了,只见一块近一丈高的巨型青石耸立在谷口,上面大气磅礴地刻着三个大字:“灵兽阁!”吴明心头暗笑,这里叫灵兽谷还差不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偏偏称“灵兽阁”。

两个道士手拿拂尘,直直地站在山石旁,看见明真来了,其中一个笑道:“明真小师弟,今天又来了,道没师叔今天刚好在谷里,恐怕我们不好方便呢。”

明真脸色一变,惊道:“啊,道没师叔在啊,但今天我正要带客人去参观呢,这可如何是好。”说完,急得团团乱转,大冷的天,额头上已然是隐隐见汗。

那个道士笑道:“小师弟,你也知道的,道没师叔一向铁面无私,如无要事,是禁止任何人私闯‘灵兽阁’的,他如果不在,我们还可以通融一下,但今天真不凑巧,他老人家刚好来检查,而且脸色也不太好,这霉头我们是断断不敢去触的。”

明真掂起脚,朝山谷里张望了一番,然后涎起脸道:“明意师兄,你偷偷放我两进去就行了,这山谷这么大,道没师叔肯定不知道的。”

那个道士连连摆手,苦着脸道:“明真师弟,其他时间好说,今天是断断不行的,你饶了我吧。”

明真哭丧着脸,转向了另外一个道士,另外一人似乎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也是连连摆手。正喧闹间,突然听得远方有人高喧了一声道号:“无量天尊,谁在灵兽阁外吵吵嚷嚷,如此不懂规矩?”

吴明抬头一望,就见到一个中年道士拖着双草鞋,趿着脚,一路踢踏踢踏直响的朝这边跑了过来。这道士一脸的气急败坏,全身风尘仆仆,衣冠不整,满面污垢,看来少说也有十多天没洗澡了。吴明怔了怔,这几天他遇见的道士都是整洁无比,衣着光鲜。陡然见到这么个另类,心头不由有点想笑。他想着,嘴角上一缕笑意不免就勾了起来。

明意和另外一个道士见他出来了,面色一变,连忙一摆拂尘,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口里道:“道没师叔。”

走得近了,才看见这道士连道髻都散了,双眼通红。他理都不理两个小道士,转头看向了吴明,嘴里道:“这小子又是谁?看我笑话么?”说着,一扬拂尘,兜头就朝吴明头上抽了下来。

拂尘是马尾所制,柔软如丝。此时在这道士手里,根根尘丝被真气鼓动拉伸,和钢丝几无二致。万千尘丝直直立了起来,他手里仿佛拿着一根巨大的刚矛,往吴明前胸直搠过去。吴明吓了一跳,那里会料到这道士的脾气如此暴躁。说打就打,好在他临危不乱,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倏忽一闪,已然躲过了对方一击。右掌顺势一翻,就要来抓对方尘尾。

道没本就是个火暴脾气,最近诸事不顺,心头更是如同堵着一把火。那料到这小子如此扎手,一个大意,手中的拂尘被吴明抓了个正着,大惊之下,奋起平生之力往里夺回,但整个拂尘却如连着一座铁山,哪里更拉得回来?他胀红了脸连夺三下,拂尘仍是纹丝不动,脸上已是胀紫一片。

明真见得两人动上了手,在一旁惊叫道:“哎呀,吴大人,你快停手。上次去雪山,道没师叔的至交好友,道湮师叔不慎失踪,到现在还杳无音信,所以他脾气不免有点大。”

吴明心头一动,顿时松开了手,说道:“失踪之人,是不是叫道湮?”道没此时正使足全身之力和吴明较劲,吴明猛地松手,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在地。此时却没丝毫怪责吴明之心,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叫道:“正是,这位小兄弟,可曾见过师兄?”

“道湮”,吴明喃喃道,在达雅雪山时,自己掩埋的一个道士,手里的指尘剑刻的不正是这两个字么?湮没,湮没,亏这种道号对方也想得出来了,道湮还没什么,这道没就有点不伦不类了,不过正因为这样,可以看出两人感情怕是极好。他抬起头来,道:“见是见过,只是道湮师傅已经不在人世了。”于是,他把当天自己所见,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薪尽火传8 第三十七节 第三十七节

道没一听,急惶惶地道:“我师兄的遗物呢?”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道湮大师,我们已经就地安葬了。”

“哦。”道没应了一声。声音中满是失望,但又似乎松了口气。他呆在原地,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惊醒过来,惊道:“相必这位就是吴大人了?”吴明还未回话,旁边的明真已然叫道:“是呀是呀,道没师叔还不放我两进去看看,明天吴大人就要走了。”

道没正了正衣衫,理了理衣服,朝吴明行了一礼,“刚才贫道不知是吴大人,却是多有得罪了,吴大人要进我们灵兽阁,那自然是没有问题,请。”说完,右手虚伸,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刚才还是一派邋遢之极的形象,现在却显得很是雍容有礼,吴明心头也是暗暗称奇。

进了谷里,吴明不由得大为诧异,只见里面云雾缭绕,山径蜿蜒曲折。在整个谷里若隐若现。到了此时,他才知道为何这里称做“灵兽阁”了。这些灵兽俱都有自己一个小型领地。为了方便辨认,每过一段距离,都有一块石台,上面写有灵兽的种类。

里面的真是天上,地下,无所不包,无所不容。吴明看得是眼花缭乱。里面有地球上能够见到的。比如他看见两只近十米长的巨型仙鹤在大冬天里,站在一棵巨松下翩翩起舞。也有地球上见不到的物种,比如两只近两米长的血猊正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爬在一块山石上打量众人。

但不论怎么讲,这里的兽类都比较奇异,而且深具灵性。走了一会,吴明疑惑道:“这些灵兽怎么如此驯服,你们就不怕他们逃跑么?”

道没得意道:“吴大人,你难道没发觉,这里的天地灵气较其他地方要浓厚得多么?这些灵兽在此安家,绝大部分都是安分守己的……”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前方山道一阵混乱,老远就听到有人运足真气在大声叫道:“当心,前面的人当心,马王又炸窝啦。”然后听得急促的马蹄声如同狂风骤雨般响了起来。几人都吓了一跳,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云雾缭绕中,从前方山道中冲出来一匹青白相间的骏马。

这匹马很是雄骏,全身大部分为青色,四蹄,马首,马尾却长着雪白的毛。吴明浑身一震,忍不住叫道:“玉花骢。”

丁寿的《异域行记》里面,专门有一有小段记载有各地骏马种类。以前李源的那匹全身漆黑的骏马,就和里面记载的“黑旋风”非常像,李源非常自得,干脆自命为“黑旋风”。没想到,越来越出名,这“黑旋风”反而成了他整支队伍的名字了。“黑旋风”在丁寿的《异域行记》里面的名驹种类,并不靠前,只能排到末尾。但李源仍然是沾沾自喜,可想而知,一只名马有多昂贵。后来南征突围,他的马也战死于乱军中,李源后来得到南蛮的“矮骡子马”,尤自牢骚不已。

看这匹马的造型,正是排名靠前的几种名驹之一“玉花骢”,相传高祖座下神驹,就是“玉花骢”。那马奔腾如火,刚才还远远看着它在山谷里时隐时现,一阵“哒哒”声中,不一会儿就已经奔到了众人身前。昂起脖子长嘶了一声,似乎在警告前方的众人不要挡道,然后闷头冲了过来。

道没高声骂道:“一群饭桶,怎么把这家伙放出来了。”刚刚平息下来的火气又腾腾向上窜。骂完了,在大道中满脸紧张的摆了个架势,就要伸手去拦那马。那马快如流星,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冲到众人眼前,眼见得有人拦道,顿时人立而起,斗大的两只前蹄乌黑发亮,带起一连窜的幻影,呼啸着朝道没的前胸砸落。

吴明吃了一惊,这畜生的性子好烈。看这架势,至少已经到了六段。果然,道没见得这一踢,那里敢硬接。连忙侧身闪过这要命的一蹄。玉花骢顿时振鬣长嘶,摇晃了下脑袋,然后打了下响鼻,似乎对道没十分不屑。

道没一身功夫,好歹也是个六段中期,今日被吴明欺侮也就算了,没想到这畜生也是如此小瞧于人,心头登时火起,早忘了厉害,狂喝了一声,拉开了架势,跳过去就要去捉那“玉花骢”,那马长嘶了一声,也不逃跑,一人一马就在山谷的小道上团团乱转起来。那马虽然雄骏,但却十分灵活,普通武者见了恐怕也是奈何不得。一时间,两人竟然相持不下。

这时候,后面追赶的几个道士赶了上来,几人看见道没跟这马乱成一团,大惊失色,轻喝了一声,就要跳过来帮忙。那马顿时怒嘶了一声,似乎对这么多人对付它一个颇有不服。当下摆脱了道没。四蹄翻飞,照着其中一个道士就冲了过去。那道士那里料到还要这等变故,早吓呆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吴明吃了一惊,此时也顾不了其他,轻轻一点地面,人顿时如一道金色闪电,闪了一闪就坐到了那马背上,他抓住马鬣,猛地朝后直拉。那马吃痛,它一生高傲,更曾是一代马王,何曾吃过如此大的一个亏?此时竟然有人骑在自己头上,对于它来说,那真是奇耻大辱了。顿时再也不管其他人,只想摆脱身上这个讨厌的苍蝇,最好甩成肉泥,方能解心头之恨。于是就开始撒起泼了。

吴明此时在马背上,却是叫苦不迭。他的本意只是拉住这马,不让对方胡乱伤人。但现在这马一时前足人立,一时后腿猛踢,有如发疯中魔。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自己如同巨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可能颠覆。有心想松开,又怕这马没了控制,伤到其他人。当下把心一横,什么都不顾了,只是双手死死抓住马鬣,手却不敢松动半分。

那马眼见原地暴跳不行,顿时暴叫了一声,猛地蹽了下蹶子,然后撒开四蹄,狂奔了起来。它四蹄腾空有如一条直线,这一跑起来,更如电闪雷鸣。吴明只觉得四周的松林飞速朝后倒去。耳边风声“呼呼”做响,后面有人似乎在大声叫着什么,但那里听得清楚。

猛地,这马暴叫了一声,驮着吴明,一人一马如一发炮弹,腾空而起,已然蹿出了这山谷。吴明吓了个半死,出了这山谷,就是下山的路,马这么一跳出去,那几乎是凌空而起了,离地面起码有好几丈高。这一摔下去,恐怕立马成为肉饼。他心头大急,正准备松开马鬣,任其自身自灭,但心头却又闪过一丝不忍。如此神骏的一匹神驹,如果因此而伤残,那自己恐怕也要抱憾终身了。

想到这里,手上更是不敢怠慢。长吸了一口气,身上的真气源源不绝,朝马身涌了过去。真气甫进马身,他心头顿时一喜,这马竟然是火属性的。和自己属性正好相合。当下愈加小心,真气更是不要钱的朝马身上灌输过去。“玉花骢”经过吴明真气的洗礼,顿时舒服得长嘶了一声,一人一马的重量似乎都轻了几分,一路歪歪扭扭,冲进了路旁的草丛中,却不曾受到半点损伤。

真气进入马身之后,吴明只觉得整个马身似乎都是自己脚下生出的一般。一种如臂指使的感觉从马身上蔓延而来。他轻轻地拉了拉。果然,“玉花骢”乖乖的停了下来。他再拍了拍马鬣,“玉花骢”掉转马身,缓缓地朝原路而去。

他顿时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在无意间,驯服了一匹绝世神驹。这对于自己来说,不啻天上掉金饼的好事了。自己骑术一直不怎么好,有这么一匹通灵马王配合自己,以后在战场上,也可以和那些骑术高手一较长短了。

脑子里满是欣喜,马已经信步返回了山谷口,道没,明真等一大群人已经追了出来,看见吴明骑着“玉花骢”,信步由缰的由山下缓缓而来。一时间,脑筋都有点转不过弯来。有个道士终于忍不住,喃喃道:“天,他竟然驯服了马王。”

吴明看着他们的样子,心头忍不住一阵得意,他拍了拍马脖子,“玉花骢”顿时安静下来。他翻身下了马,然后道:“道没大师,这马我要了,不知道可否成全小子。”

道没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吴大人,非是老道吝啬,只是灵兽得之不易,更何况一代马王。历来灵兽只有亭主亲自开口才能相赠的。”吴明掏出怀里的灵兽令,掂了掂,“不知道这个东西可以换这家伙不?”说着,他拍了拍“玉花骢”的马面一下。“玉花骢”显然已经认吴明为主,打了个响鼻,伸出舌头来舔吴明的手。

道没看得一阵恍惚,双手接过灵兽令,吃了一惊。急急揣于怀中,口中更是没口子道:“自然可以,自然可以。”

一阵交代完毕,吴明看着神骏的“玉花骢”,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溜着它打起转来。明真终是少年心性,跑了过来,就要来抚摩马鬣,那知道“玉花骢”长嘶了一声,然后打了个响鼻,抬起前蹄就要去踹明真。吴明吓了一跳,慌忙拉住它,免得它行凶。

明真退于一边,额头上满是汗,“吴大人,这马性烈如火,又如此神骏。既然认你为主了,你就不给他取个名字么。”

吴明带住了马,立直了,望向了远方的群山。只见那嵯峨黛绿的群山,满山蓊郁荫翳的松木与湛蓝辽阔的天空,缥缈的几缕云恰好构成了一幅雅趣盎然的淡墨山水画。似乎有个身穿黄色衣袍的人正立在这如画般的江山上,向自己遥遥举杯相庆。他淡淡道:“就叫南望吧。”

马一声长嘶,惊起林中几只野鸟,越飞越远。

薪尽火传9 第三十八节 第三十八节

吴明所住的小院倒也宽敞,至少安置南望是绰绰有余了,安顿好南望后。天空中已然带了一点暮色。两人一起,就在苍松亭的食堂里随便吃了点饭。这个世界的道士很是奇怪,几乎都是荤酒不忌。不过,食堂里的饭菜虽然也有些野味,但还是非常清淡可口,山笋清酒,吃起来鲜美异常,吴明今天收服了南望,心怀大畅,忍不住多吃了几碗。

用完了饭,他抬头对着放下碗筷发呆的明真说道:“小师傅,你知道国师住那里么?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去向他道个别。”

明真“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师祖一向飘忽不定,平时有事,也是他通知我们的。上次来迎接你,还是他专门传下法谕。不然,我也不知道吴大人你要来。”吴明顿时大失所望,只得和明真怏怏而别。

回到住处,打了点水,为南望梳洗了一番。看看天色还早,他出了院子,径直奔主峰的松亭而去。酒道士为了方便他参悟,准他这几日在主峰进出自由,把明真羡慕得下巴都差点掉了。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晚上再去看看,也不枉人家一番美意。

进了松亭,迎面就是一股寒风吹来。山谷中狂风怒号,那些白云已经吹得无影无踪。吴明正有点发怔,突然觉得一块冰冷的东西落在了自己面上,冷冷的,尤如针刺了一下。他不由得一惊,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今天晚上,竟然下雪了,以至于那些山谷中的白云,也被寒风吹得没了踪影。

此时暮色深重,山顶四周松针重重,头上即无明月,脚下又无白云。整个亭子里黑得仿佛能挤出墨汁一般。看来老天连最后一丝观摩的机会也不给自己了,大道艰辛,也不知道何时能成一代宗师。自己初来这个世界时,还雄心勃勃,以为凭借自己丰富的理论知识,以及不错的天赋。假以时日,定能和这个世界的宗师一较长短,现在回想起来,却不免幼稚可笑。

“人力有时而穷!”就连一代天骄高祖轩辕海,面对着东汉现在的烂摊子,也是徒呼奈何。都说习武之人,应心无羁绊,但自己在无形中,牵挂的东西越来越多,如何还能做到平心静气?看来,酒道士希望自己在三十岁之前突破到九段,那也是个妄想了,要搬掉这些羁绊,就是大不容易.如何静下心来冲击大道之境?

他心头忍不住冒出一股寒意,太子、汉明帝、林应欢可以说都是朝争下的牺牲品,这些东西,自己想起来都是胆颤心惊,更别说玩弄权谋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未吐完,耳边陡然有人道:“吴大人,好好的,叹气做甚?”

他吃了一惊,转过头一看。就见到酒道士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的飘到自己身后。身子还未曾落下,竟如一个悬浮的幽灵。他连忙定了定心神,行了一礼道:“没什么,只是晚辈想到死去的南征军将士,以及先皇、殿下、林尚书等,心中伤感而已。”

酒道士平静的语气中微起波澜,他“哦”了一声,问道:“林尚书,可是林应欢么?”吴明点了点头:“正是。”酒道士从空中降落下来,紧走了几步,口中喃喃道:“这些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只是,到底谁做的?”说到这里,他大袖一展,突地转过头来,问道:“吴大人,这几天可有什么收获?”

吴明只觉得自己双颊一热,答道:“小子驽钝,这几日呆在山上,竟是一无所获。”酒道士又“哦”了一声,语气中已有掩藏不住的失望,道:“吴大人,你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吧?”吴明轻声答应了一声,他背着双手,走到亭子的边缘处站定,道:“近卫营统领初次到苍松亭,按照规矩,我们要赠送一件礼物做为见面礼,说出来不怕吴大人笑话,那匹‘玉花骢’正是老道我遮手的礼物之一。却没想到被吴大人提前驯服,而且还用灵兽令换掉了。”

吴明道:“这几日在山上,已是叨扰良多,前辈的心意,小子心领了。”

酒道士站在那里,沉思良久,吴明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心头不免有些惴惴。过了好一会儿,酒道士突道:“武学之道,譬如逆水行舟,坚志而勇为。切勿有半分懈惰。”他说着,身子倏忽之间,闪到了吴明身后。吴明一个怔神,就觉得后背已经贴上了一双肉掌。一股涓涓真气,已然顺着对方的双掌,从灵台,神道处汹涌而来。

吴明心头大骇,惊叫道:“前辈。”

耳中只听得酒道士一声厉喝:“凝神静气,眼观鼻,鼻观心。我在气中,气在我中,天人合一,气为我用,切勿多想。”吴明心头巨震,只得压下纷繁思绪,引导着对方真气,在体内游走起来。

酒道士是水属性,两人属性相克。但此时吴明却觉得对方的真气温暖醇厚,和自己的大地之力说不出的相得。两股真气,在督脉上行走,越来越快,越来越是融洽。任脉上的真气有所感应,也是躁动起来。最后竟然受到影响,也是自行流转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吴明只觉全身真气澎湃,鼓荡不休,整个督脉真气,竟然隐隐有玉质化的趋势,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头。他蓦地站了起来,忍不住仰天长啸。然而山谷寂寂,回答的他的只余回音。远方,酒道士的传音如一道烟气般飘了过来:“吴大人,老道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大道渺茫,以后的路,最重要还靠你自己锲而不舍。”说完,他顿了顿,过了半晌,才悠然道:“如果两国开战,请你多照顾下优露莉。”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水底冒出来的一般。说完之后,再也没了任何声音。亭中,只余下狂风怒号,裹胁着无数片风雪刮在了他脸上,逼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雪越来越大,已成连绵不绝之势。

※※※

这一晚,吴明展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觉。得到南望和酒道士传功相助一个方面。但最重要的,却是酒道士听说林应欢被行刺后的反映,这事很大的可能就是李铁所为,只是听他的口气,对此事也很是茫然,言语之中,似乎有意瞒着自己什么一般。此外,酒道士最后那句“多照顾下优露莉。”又是个什么意思?

优露莉应该是帕莫莉反出苍松亭之后才收的弟子。酒道士和她,可以说几乎是没有什么交集,他这么郑重其事的来交代自己多加照顾,又有什么深意?眼前,似乎又浮现了优露莉那张刁钻任性的俏脸,正捏着拳头,对自己说:“记得哦,你还欠我两次条件。”他想着,更觉得一颗头比笆斗还大。

到了最后,也不知道是如何睡下的。等他迷糊中爬起来时,曙光已经给窗户纸涂上了一层白粉。

来的时候,他是孤身一人,只有明真前来迎接。走的时候,仍然是一人一马,只有明真前来相送。临走的时候,明真突然拉住吴明,道:“吴大人,师祖叫我临走把这个给你。到了京都,把这个给雷菲尔姐姐,她什么就会明白的。”

吴明接过锦囊,心中却已经是翻腾不休。如此说来,雷菲尔竟然还是苍松亭这边的人了。这个秘密,自己以前一直不知道。怪不得雷菲尔性格火暴,但赵飞,夏侯飞却对她莫可奈何。这次南征,李铁几乎把大半近卫营都调去当了炮灰,却独独留下一个朱雀队在京都。到了现在,他才是恍然大悟。

只是没想到,圣山苍松亭在近卫营的代言人,竟然是个女孩子。以前自己潜心武道,稍有空,就和太子形影不离,那里管了这些。现在听来,不免有些诧异。

明真看见吴明吃惊的样子,得意的一笑,道:“吴大人,也难怪你吃惊了。其实,雷菲尔师姐是一个俗家师伯的女儿,这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吴明心头暗道,虽说苍松亭一直奉行两不相帮的策略,但他们对朝廷各类变化,也不是没有准备,这雷菲儿估计就是苍松亭一个重要的棋子了。如果李铁不政变,这棋子估计永远就不会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吧。

这么说,苍松亭支持自己,从某个方面上说,恐怕就是支持陶雨了。毕竟,他们也不能容忍一个傀儡皇帝,只是碍于誓言,不便插手而已。

吴明向明真道了声谢,然后翻身上了南望。他轻轻夹了夹马身,南望顿时发出一声欢快的长嘶,在风雪中甩开四蹄,风驰电掣般朝山下跑去。

上山之时,吴明是徒步而行,而且几乎没动用轻身功夫,以示尊敬。不过下山之时,有南望代步,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南望本就十分神骏,这一奔驰起来,更是快如风雷,比来时快多了。跑了不到一个时辰,透过蒙蒙的风雪,山脚下的小镇已经遥遥在望。

分道扬镳1 第三十九节 第三十九节

吴明到了小镇,汇合了队伍里的一百多人,和孔老汉夫妇结了帐。在孔老汉夫妇崇敬的目光中,领着众人,迎着风雪朝京都而去。

京都目前人口两百多万,这在地球上,也算得上是个大城了。在这个世界,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城市。也许是地处平原,依山而建,没有南方城市那么多水路湖泊,所以规划得非常好。整个城市约为一个正方形,东西,南北宽都近四十里,分为内外两城,城市里茶肆酒楼,大型园林,庭院等等,应有尽有。正因为如此,京都人口比南宁多不了一倍,但地理面积却有近三倍。

圣山离京都并不远,现在所有队伍,除了几个宣诏的太监外,几乎清一色的骑士了。所以行走起来也是非常快。**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也顶不住南望的魅力。和几个战士跟在吴明身后,一路上啧啧称奇。大雪飘了一夜,到了现在,天竟然放晴了,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在阳光的反射下,耀眼生辉。

普通良种宛马,一般两米高就算是非常雄健了。而南望则高近三米,好在吴明本身就是个武者,这点高度,轻轻一跃就可以达到。要是普通人,恐怕真得专门定制马墩了。听着几个战士在后面交头接耳,吴明心头也不禁有点得意,但他们这样喧哗,终归是不好。他拍了拍南望,止住了马,然后转过头,道:“别闹了,京都马上就要到了,你们这样子,成何体统。”

**道:“大人,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到京都。”吴明也不由得有点感慨,还依稀记得,太子南征时,站在京都郊外的阅兵校场,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到了现在,早已是物是人非。

天虽然放晴了,但南郊的官道上,却没有一个行人。吴明心头暗暗纳罕,他依稀记得,以前这条官道,可是人来人往,人流如潮的。就算是刚下过一场大雪,也断不会如此冷清,**他们,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回到了京都,带去了吴明他们即将来访京都的消息。难道,李铁已经决定和南方翻脸?所以准备来个闭门不出?那也不对,他大可以把自己骗进城去,直接动手得了,岂不是一了百了,想到这里,心头又是一阵不安。

正在这时,前方一个战士突然指着远方高声道:“大人,京都到了,你看。”

他骑在马上,大呼小叫,脸上却有掩藏不住的激动。这也难怪,近卫营的大本营“近卫宫”就在京都的内城,大部分战士都在京都生活了好几年,南宁的条件再好,对他们来说,仍然是颇不习惯。吴明听得他叫喊,端坐在南望上,运足目力朝远方望去。只见茫茫天地间,隐约现出一溜淡淡的黑色,那正是京都的城墙。

东汉的几个大城,自然以京都和南宁为冠,不光是人多。其城墙也是所有城市最高的。尤其是京都的城墙,为了防止武者凌空飞跃,竟然高达十五米,这样的高度,除非到达宗师,其他人恐怕都只能望墙兴叹了。

京都在前朝大晋时,本来就是一座大城。高祖当时为了攻陷此城,调集了几十万大军,把此城团团围住。连续攻击了近一个月,才陷了此城。城破之时,整个城墙上血迹斑斑。城墙上也破损得不成样子。后来高祖立都于此,命鲁工子修整城墙,鲁工子在原先城墙的基础上,用磨得极其光滑的大青石夯实,\再灌以上等糯米浆,整个墙面更是平整如境。再配以近十五米高的城墙,终成第一雄城。

这么高的城墙,再加上其光滑的墙面。武者想要攀援,连个借力之处也欠奉,势必难上加难。年深日久,上面的血迹和青石都变得漆黑,更如生铁也似,所以也有“铁铸的京都”之说。

队伍一路缓缓前行,接近了城墙。老远就见到南城门竟然大门紧闭,吴明眉头大皱,正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时,突然前方一阵号角声响,那紧闭的南城门顿时打开了。一大队铁甲士兵在号角声中,蜂拥而出。这些士兵每个人背着一把长弓,骑着骏马,铠甲在雪光中泛着黝冷的光芒。

吴明大吃一惊,带住了南望,正在这时,又是一阵号角声响,城墙之上,“哗啦啦”的树起一片靛青镶边大旗,大大的“李”随着这些旗面展开,在上面张牙舞爪,飞腾变化,似乎马上就要活过来一般。

随着这些旗帜展开,城墙上也是人影绰绰,闪现出一片刀枪如林。那些骑士从里面蜂拥而出,却都默不作声,然后整整齐齐地排在两旁。吴明心头打了个突,正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之时,又是一阵号角声响,从城门里又奔出几十骑出来,这几十骑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

这些人和刚才的骑士不同,未曾披甲。当先一人白衣飘飘,吴明定睛一看,这人还是老熟人,正是李铁的五子李忠。他身后十几人俱都是随从打扮。不用说,就是他的家丁护卫了。**打马走到吴明身旁,扫了排在大道两侧的骑士一眼,如临大敌:“大人,这些骑士全部是征北军强弓营的精骑。他们怎么在这里来了?”

征北军,顾名思义,就是驻扎在东汉和北蒙交界处双山关的一支劲旅,非特殊情况,是不得轻易调动的。前段时间,李铁征调了十几个武者到南宁保护林应欢,这次又把强弓营调到京都。那双山关岂不是兵力不足了?小除夕之时,祝淮曾跟自己说,今年北蒙曾有大规模的调兵举动,难道李铁已经和北蒙达成了什么承诺?否则怎么如此大胆,竟敢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还从双山关调兵?

他正在这里揣摩着种种可能,李忠已经在十几骑的簇拥下,飞速跑到了众人近前。然后一控马缰,拉住了马,“吴大人,咱们又见面了。”语气中,却又一股说不出的怨恨。

去年他出使江南,本以为是个肥差,江山美人双双收于觳中,却没想到,在江南晃荡了好几个月,最后却是碰了个灰头土脸。在他看来,吴明可以说是让他上次南行泡汤的罪魁祸首。这次抓着了机会,怎么也要好好折辱对方一番。

吴明骑在南望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李忠,也有点拿捏不准,不知道李铁唱出这一套又是个什么意思。他微笑道:“李公子,去年南宁一别,公子临走也不打声招呼,深以为憾。没想到,今天却拉出这么大个排场来迎接于我,这让我于心何安。”

李忠看着端坐在南望上的吴明,脸色一变,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南望,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口中却是冷笑:“吴大人,你可别想得太多,今日只是我外出打猎,偶尔路过而已。何来迎接一说。”

吴明望了望他身后的一片刀枪如林,正欲再说。这时候,呆在马车的宣诏太监撂起了帘子,然后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他似乎仍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站在马车上,厉喝道:“大胆,尔等何人?贤庄娘娘前来宣旨,你等还不下马恭侯,竟然还在马上颐指气使。你等想造反么?”

陶雨刚到南宁,行宫里太监还没来得及补充。只有几个太监是帕卜里临走送他的,其他都是原南宁送子寺的轮值太监。这些太监都是心思单纯,和京都那些经过千锤百炼的老太监差得远了。总认为天大地大,老子服侍的主子为大。不过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正好把吴明的心头疑问给说了出来。所以他看着那太监发疯,也没去阻止。

李忠被这太监一通抢白,早已是脸皮胀紫。他冷笑了一声,道:“这位公公真是好大的脾气,在下李忠。”他本以为说出这话,这太监怎么也要着意三分的。那知道这老太监也是个人才,站在马车上背起了双手,尖声道:“李忠?杂家只记得娘娘懿旨指明太尉李铁来接,李忠又是个什么东西?”

李忠气极反笑,他挥了挥手道:“来人,把这个聒噪的东西拉下去。”

吴明吓了一跳,正要有所动作之时。这时候,这支队伍里马车终于赶了上来,从上面下来一个瘦瘦的文官,看见当前局势,顿时大急,大叫道:“李公子,使不得。”他穿着礼部官员朝服,由于太瘦,那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是空荡荡的,说不出的滑稽。吴明心头一动,礼部尚书林应欢已然身死,这人看来就是新选出来的礼部代表了。既然李铁派了礼部官员前来,那么,证明他现在还不想和自己撕破脸皮。李忠之举,多半是对方公报私仇,挟此以泄愤。只是李铁好大的架子,连陶雨的懿旨也如此马虎,只派了个李忠来接。

李忠听得那个官员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平了下心气,冷声道:“在下李忠,京都南门校尉,奉太尉之命,前来恭迎娘娘懿旨。”

南门校尉?虽然只是一个中级将领,但由于关系到京都安全问题,却是一个肥差。以前的南门校尉是谁,吴明并不知晓,但铁定不是李忠。

分道扬镳2 第四十节 第四十节

只是那宣旨太监却没听出李忠话里的冷意,以为对方已经服软,得意洋洋的从身后一个小太监手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圣旨,展了开来,念道:“贤庄太后诏曰:今先皇驾崩,殿下南征亦陨于宵小之手。本宫哀痛欲绝,喜闻太尉值此危急之际,挽狂澜于既倒,惩恶扬善,肃清妖氛,还我社稷一个朗朗乾坤。哀家幸之甚之,今遣近卫营统领吴明为代表,和太尉商量一切善后事宜。”

这道诏令,陶雨在临走的时候才交给的这个太监。吴明一来为了避嫌,二来也确实对上面的内容不感兴趣,所以一直未叫那太监拿来一观。此时听得里面的内容,却险些笑出声来。这诏令听起来大义凛然,李铁也是摇身一变,成了“肃清妖氛”的平乱英雄。只是这‘妖氛’一肃下来,陶雨的整个家庭,老的小的一大堆人全部死的死,抓的抓,失踪的失踪。里面的嘲讽挖苦之意,却是明显之极。

只是诏令最后,却提得模棱两可。“善后事宜”说得含糊之极,想必陶雨也对这次所谓的和谈,不抱任何希望吧。

李忠却似乎根本没听出这道圣旨上的味道,或者说根本没听。他的脸上还是木木的,待那个太监念完了,他才对着身后挥了挥手,厉声道:“李虎。”

李虎从他身后拍马钻了出来,躬身道:“李虎在。”

“你去,把那公公手上的东西呈过来我看看。”

这就是真正的大不敬了,他身后的几十个家丁护卫从小都被李家圈养,对东汉的归属自然没有李家来得强,顿时发出了一阵哄笑。吴明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李忠心胸如此狭窄。这几乎是不顾大局了。在一片笑声中,他见到宣旨太监和那礼部官员身体都是筛糠似的抖了起来,显然也是气极。而那些征北军强弓营的骑士们,虽然仍是一动不动,但几乎都偏过了头,不忍看下去。想必这些日夜在边疆奋斗的将士,看见皇权如此受辱,也是不忍目睹。

李虎欢喜的应了一声,打马就朝这边跑了过来。伸手就要去夺那太监手里的诏令,吴明突然一声暴喝:“慢着。”

这一声是他含忿而发,更是灌足了真气,几可用惊天动地来形容。所有人胯下的战马受惊,都是躁动起来。几个骑术差的,竟然收不足发狂的战马,差点跌落下来。

吴明端在南望上,一动不动。等所有骚动都停止了,才不慌不忙的从腰间解下赤宵剑。双手置于掌心,然后朗声道:“各位,此剑名为赤宵,乃高祖皇帝用本命真元取地底纯阳真火锻炼七七四十九天而成。陪高祖征战一身,更是历代帝王随身配剑。”

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吴明手里的赤宵,怔忪着说不出话来。李虎呆了一呆,而后却是毫不在意,冷笑了一声,径直来取向宣旨太监手里的诏书抓来。吴明厉喝了一声:“见赤宵如见高祖,找死!”

死字甫一出口,赤宵顿时如同活过来一般,在他手里跳了一跳,只听得“呛”的一声脆响,赤宵已然凌空出鞘。此时雪后初晴,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赤宵在雪地里金光耀眼,更如一轮发着冷意的烈日一般。

李虎此时右手堪堪接触到那诏书,正欲使劲夺了过来。陡然觉得眼前金光耀眼,赤宵已然化为一道流光,朝他拦腰横切过来。他大吃一惊,慌乱之中,只得拧腰错身,猛地朝一旁滚落。念头才起,自己身子顿时腾云驾雾般的飞了起来。他不由得一怔,“自己的轻身功夫何时如此好了?”

下方众人此时却发出一声惊呼。他低头一看,却见到自己的下半身正坐在马背上,血水如潮般的朝外直冒,他顿时惨叫了一声,从半空中跌落下去。

吴明顺手斩了李虎,赤宵仍不还鞘,双手捧着,再次厉喝道:“见赤宵如见高祖,李忠,还不跪下接旨?”赤宵刚刚斩了李虎,余音袅袅,更增几分威势,整个剑身金光流动。在阳光照射下,更如一把小型太阳,仿佛天子在代天执法。剑身虽然看起来金光耀眼,但却寒意森森,竟是让人不寒而栗。

吴明双手捧着赤宵,只觉得胸口也是豪气顿生。喊完了这句话,更是忍不住再次长啸了一声。这一下更是足以穿金裂石,许多战马再此骚动起来。李忠坐于马背上,首先就被赤宵这一剑夺去了心魂。只觉重重天威,在赤宵上如水纹一般,一波一波地扩散开来。如巨浪拍礁,绵延不绝。不把自己生生击倒,誓不罢休。再听得吴明一声长啸,抬头一望,就见到吴明高举着赤宵,跨下“玉花骢”,竟如高祖重生一般。不由得全身颤抖,腿肚子抽起筋来。那里还坐得住,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

“扑通”连声,随着李忠这一跪到,竟如同会传染一般,首先是他身后的随从,不由自主,尽皆下跪。接着吴明周围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到了最后,那些征北军强弓营的所有战士都翻身下马,“哗啦啦”的跪倒在一大片。

现在已是晌午,但整个南门,却只余凛冽的北风在呼啸。在一片寂静中,吴明翻身下马,把赤宵还于鞘中,再从跪伏在地的宣旨太监手里接过诏书,双手捧着,道:“李忠,接旨吧。”

李忠只觉压力一松,但心头还是有点恍惚,迷糊中,也不知道怎么接下这道诏令的。

京都的城墙,不但高,而且厚。平均厚度甚至达到二十米。如此厚度,连带着那城门甬道也有十几米长。

“得,得,得!”

南望那斗大的马蹄在黝深的城门洞里,显得格外清脆。这么几步路,对于神骏的南望来说,不到一分钟就通过了。但吴明还是一阵恍惚。

京都,我回来了。

※※※

从南门进来后,整个世界仿佛一下活了过来。此时雪过天晴,大道两旁的积雪被扫起来堆积在路口,形成一座座小丘。街头上虽然人不是很多,但不少城民还是从窗户里,或者从门缝里探出了头,好奇的打量着这支特殊的队伍。看来,李忠能够临禁掉南门交通,依然禁不了人们的心。

吴明长吐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向了远方。尽管路面已经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房顶枝头仍然是堆着厚厚的积雪,在一片苍茫中,所有的建筑似乎也如刀削一般笔直。他转过头,对着**道:“咱们回家,去近卫宫吧。”

从这个礼部官员了解到,李忠果然是来迎接吴明的。只是李铁派李忠前来“迎接”,恐怕本身就没什么好心。京都做为世界第一大城,几乎算得上是应有尽有,驿馆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吴明谢绝了那礼部官员的安排,让他带着其他人去住驿馆,自己则领着**,朝近卫宫而去。

近卫宫坐落在皇城附近,却并不在皇城。吴明领着**等人,一路快马疾行。现在刚下完雪,路上行人很少。就算有人,看见这群人的服饰,也是有多远让多远,不敢招惹。纵马穿过了好几条街,近卫宫那巍峨的建筑群遥遥在望。前方一个战士突然欢呼一声。

吴明喝道:“安静点,都快到皇城了,这样子成何体统。”

那战士转过头来,指着前方,语气里却是大见激动:“大人,大人,雷队正带人来接我们了。”

吴明吃了一惊,定了定神,极目望去。就见到一大群的近卫营战士正站在近卫宫门口,欢呼如潮。当先是一个全身火红的女子。红色皮裘,红色长裤,再加一条红色披风。正单手提着一把长剑,微笑着朝众人挥手。

那是雷菲尔啊,以前吴明还是玄武队正时,和夏侯飞,赵飞两人嫌隙颇多。能够相安无事,吴明性格淡然是一方面,但燕厚,雷菲尔也是居功不小。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喜穿红色女衣服的女子,虽然人不是非常漂亮。但却如同他的职位一样,似一只朱雀,时时散发着光和热,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走得近了,雷菲尔待众人打马稳当了,才苦笑道:“吴队正,你们总算回来了。唉!”这一句话听起来矛盾之极,但众人都是懂了。前面那句话自然是恭喜吴明等人从南征队伍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最后一声长叹,却是为了包括燕厚在内的大部分近卫营兄弟吧。

吴明翻身下了南望,走到雷菲尔跟前站定,长叹了一声:“是啊,终于回来了。”他心头也是一酸,抬头一望,就见到雷菲尔的眼中,依稀也有泪花闪动。

此时,**等十几个人和朱雀队的战士们已经拥在了一起,大哭大叫。两百多个朱雀队战士几乎全到了。他们围着这十几个武者,不停的问这问那。

近卫营朱雀队,是非常特殊的一个大队,除了男性武者外,还有一百来个女武者,这些人或多或少受到雷菲尔性格的影响,随和可亲。以前夏侯飞,赵飞不找朱雀队的麻烦。雷菲尔的身份背景也许是一个方面,但最重要的,估计就是看在这一百来个女性武者面子上吧。

分道扬镳3 第四十一节 第四十一节

众人一路说笑着,一路勾肩搭背的朝里面走。踏进近卫宫,吴明看着熟悉的围墙,再望着里面鳞次栉比的建筑,忍不住一阵走神,雷菲尔抿嘴一笑:“吴大人,众位兄弟知道你们今天要来,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今天下午就不要管那么多,好好休息下,也算我为众位兄弟接风洗尘。”

吴明道:“这恐怕不行,下午至少要先去见见太尉吧。”

雷菲尔笑了笑,道:“今天一整天,我们太尉大人也是没空的,你就算想去见他,估计也是徒劳。”说完,当先朝里面行去。

吴明被她说得一怔,有心想问个究竟,只是对方已经拉住另外一个玄武队战士,亲切的问这那。他也只得把到嘴的话吞进肚子里。看来,只得等待会有空,再问个究竟了。

酒席早就摆好了的,所有人都很熟,自然没那么多拘束。众人落坐之后,雷菲尔笑魇如花,亭亭地站在场中,举着酒杯道:“今天吴大人和几位兄弟安全回到近卫宫,我们朱雀队的兄弟姐妹们自然欢喜,这酒就算我们为各位兄弟接风压惊。来,干了。”她说得甚是豪气,也许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眉梢间竟然带着淡淡的春意,不少朱雀队员更是大声叫好。

**用手肘轻轻打了打吴明,轻声道:“大人,好象雷队正并不承认你这个统领啊。”

吴明被他说得怔了一怔,然后笑骂道:“你小子,多心了吧,菲儿一直都这个样子的。”雷菲尔是近卫营有名的老好人,更是苍松亭选出来的代表。要说她也有野心争夺这个统领之位,吴明首先都不信,更别说其他人了。但**的话却提醒了他,虽然现在接触的时间尚短,但就这么短短一会,吴明却觉得对方和以前相比,却多了一股莫名的意味。

正想着,雷菲尔已经抓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道:“来,来,来,今日咱们所有人不醉不归。”近卫营的的伙食都是京都的御厨包了的。以前太子南征时,近卫营的伙食是全军最好的,甚至全军粮草不济时,太子都保持了每个武者每天一块精肉。但尽管如此,白虎,青龙两队的战士仍然是叫苦连天,这自然与京都的御厨不无关系。

吴明吃了两口,只觉得这熟悉的味道是如此亲切,心头也泛出一股温馨。正在这时,雷菲尔突然道:“吴大人,既然是接风宴,自然要来点节目,最近我们朱雀队闲得无聊,编了些剑舞,可让姐妹们舞一曲来助兴。”

吴明登时被她勾起了兴趣,笑道:“剑舞?既然是菲儿推荐的,自然要看上一看了。”

雷菲尔放下杯子,站起来道:“张玉,你带你们什的几个姐妹们来表演一番,也算为大家助个兴。”

那张玉是雷朱雀队下边的一个小队长,吴明依稀有点印象,她站起来躬身道:“是。”

也许是受到雷菲尔的影响,朱雀队的女武者都喜穿红色。张玉挥了挥手,当下就有十来个女武者应声而起。“呛”的一声拔出了长剑,然后跳到场中,轻歌曼舞起来。近卫营的精铁长剑,一般取的都是一米二长,这是标准配备。女性武者由于身材较矮一些,标准配备是一米长。武者的剑,自然是杀人之剑。所以精铁长剑都是尽量做到简洁,毫不拖泥带水。

这几个女武者在场中随着歌声舞起剑来,舞姿潇洒英武,形式绚丽多彩。忽而如长虹游龙,首尾相继。忽而又如行云流水,均匀而有韧性。而且她们每人的剑柄上都带着近一米长的剑穗,舞动起来,更显得英姿飒爽,刚柔相济,变化多端。

现场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所有近卫营战士都是大声叫起好来。吴明却是看得眉头大皱,这剑舞,好看是好看,但全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真要上得阵去,真刀真枪的拼杀,首先那近一米长的剑穗子就是个累赘。更别说这软绵绵的剑舞了。抬头看了看雷菲尔,却见到对方满脸酡红,也随着众人大声叫好,他心头愈发不安。

他拉过来一位朱雀队武者问道:“这剑舞之风,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记得以前并没这东西存在啊?”

那个朱雀队员此时正盯着场上,不时大声叫好。吴明拉住了他,他顿时有点火大,转过头来,满脸的不耐烦。一看是吴明,马上堆起笑道:“吴大人,这剑舞已经兴起好几个月了,初期还只是几个姐妹偶尔玩玩,后来夏侯天大人觉得这舞蹈十分优美,雷队正就命众人专门排练。啧啧,现在不但有十人舞,甚至连二十五人的大型剑舞都有。只是这场地有点小,不然……”说着,他遗憾地看了看四周,似乎为这场地太小而看不到二十五人的精彩表演遗憾一般。

吴明怔了怔,讶道:“夏侯大人?这又是谁?你们练不练剑舞又管他什么事了?”

那战士扫了一眼远处的雷菲尔,然后凑到吴明面前,神神秘秘地道:“大人,你刚来还不知道,我们雷队正现在正和夏侯家的大公子夏侯天恋情火热,都快谈婚论嫁了呢。”

吴明脑袋“嗡”的一声炸开。夏侯天吴明也知道,正是近卫营原青龙队正夏侯飞的大哥,夏侯家主夏侯霸的长子。夏侯飞虽然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但他这个兄长可就沉稳多了。在世家子弟年轻一辈中,口碑也是极好。吴明刚和雷菲尔接触时就觉得对方多了些莫名意味,现在总算明白,那味道就是女人的一点妩媚。

以前的雷菲尔,虽然也是这样淡淡的让人想亲近。却始终清明如水,纤尘不染。这种让女武者学习剑舞的事,她是断断不会去做的。他又看了不远处眉开眼笑的雷菲尔,也有点拿捏不准,难道,恋爱的女人都非常好骗?想到这里,他再也没有心思和这个战士闲扯,径直朝雷菲尔走了过去。

雷菲尔此时正盯着场中,看得津津有味。看见吴明来了,连忙拍了拍旁边的一个空凳子,微笑道:“吴大人,来得正好,坐这边。”

吴明也不客气,拉过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雷菲尔待吴明坐稳了,才指着场中舞得正欢的几人,兴高采烈道:“吴大人,你觉得这舞蹈怎么样。”

吴明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忍不住直接道:“华而不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要上得战场,完全是不堪一击。雷队正,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么?”

他这次是直呼对方的近卫营队正之职,而且说话的口气也有点重。果然,雷菲尔身子一颤,转过头来,道:“吴明,你这是在怪我么?怪我没带好剩下的兄弟姐妹?”

吴明道:“不敢,只是如此一来,你让兄弟姐妹们耽于安逸,一旦上了战场,反而是害了他们。”雷菲尔叹了口气,看着吴明,好半晌才道:“上得战场,我们现在还为谁上战场?为李铁?还是为远在南宁的娘娘?”说到这里,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长剑,悠悠道:“丞相被缚,太尉独大,世家各打自己算盘,几路总督又有谁真正在为这个朝廷着想?真要再上战场,估计就是你我相残之局。”

吴明平视着她,只觉得对方一双眸子早已恢复了清亮,他长吐了一口气,然后道:“所以,你就让这些姐妹们来排练剑舞,取悦那个夏侯天?”

雷菲脸上涌上了一股潮红,她咬了咬牙,然后愤声道:“吴明,请你放尊重些,我和夏侯公子是真心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些姐妹们和我一样,只觉得心灰意懒。练这个,也是自愿的,我并未强迫。”

吴明突然有一种一败涂地的颓丧。自己满怀信心而来,本想还对朱雀队抱有极大的期望。到了现在,却不知道如何下手,他摸了摸怀里酒道士给他的信物,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给雷菲尔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听着四周杯觥交错的声音,再看着不远处那穿花蝴蝶般的剑舞。一种孤独的感觉涌了出来,只觉得千事万事混在一起,也不知道如何下手。祝淮这次派他到北方来商谈合作之事,他虽然也觉得此事毫无可能,但私底下,未尝不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总觉得东汉泱泱大国,传承了近千年,人心总是还有的。酒道士的态度,更把他胸口的那点火焰催得滚烫,总觉得这事大有可为。然而,李忠和雷菲儿的态度像一瓢冷水当头淋下,他只觉得雄心尽殓,意气顿消。只想早点在京都走完这些繁琐的程序,也好早回南宁。

他定了定神,问道:“菲尔,我下午就想去拜访李太尉,你却说他没空,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假假也是个南北和谈使者,李铁既然派林应欢南下做足礼仪,那肯定也是爱惜羽毛的。不愿授人以柄,背上个枉顾和平,谋朝篡位的污名。但今天却一反常态,竟然让李忠前来迎接,这就值得玩味了。

雷菲尔其实已经做好吴明大发雷霆的准备,那知道对方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揭过去了。她心头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空落落的,连忙定了定神,正容答道:“太尉今天下午要在北门迎接北蒙来使,夏侯公子是北门校尉,所以提前得到了通知,我也是闲聊时听他说起,才知道的。”

分道扬镳4 第四十二节 第四十二节

这话犹如当头一个霹雳打下,吴明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北蒙来使?这么说,李铁和北蒙已经在交涉了?难道已经达成了协议?要不然他还一个劲的从双山关调兵?那也不可能,如果真的达成了协议,这北蒙使者还来这里干什么?

上午自己来时,心底还在纳罕为何李铁派个李忠前来敷衍。以李铁的老练,就算立威,也肯定是自己亲自前来,断不会让李忠来的。却原来,对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只是另有要事,分不开身而已。

他坐在凳子上,一时间,千百个念头在脑中同时转动,竟然呆了。雷菲尔却不明就理,以为吴明正在生自己的闷气,她生性醇厚淡然,虽然和夏侯天的事自己也觉得是磊落光明,但不知怎的,总觉得有点负疚之感,她拍了拍吴明,轻声道:“吴大人,今天都这么晚了,你好好休息吧,路总要一步步走。李太尉忙完手里的事,总要对你有个交待的。明天是礼部尚书的衣冠葬礼,咱们一起去看看,也算对这位尚书大人的缅怀。”

吴明心头却是一动,从雷菲尔语气里面,可以看出她对这次和谈也不抱任何希望。“交代”这两个词用在这里,正是一种敷衍的态度。雷菲尔现在和夏侯天交往甚密,夏侯天就算不和她谈及许多要事,但难免在言语间透露一些倾向。恐怕,李铁和北方这些世家,都只是敷衍自己这个和谈使者了,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阵苦笑。

接风宴开得很是热闹,到了后来,就成了玄武队和朱雀队拼酒,只是玄武队本来就伤亡过半,这次吴明更是只带了一个什的人随行,那里是这些人的对手。**等人终究抵挡不住朱雀队的汹涌攻势,全部趴在了桌子上。他们一倒,这些朱雀队员就把矛头对准了吴明。吴明心头烦闷,不觉间又喝多了,看着朱雀队的男女队员们嘻嘻哈哈笑成一片,他心头更是茫然,只觉得脑子越来越重。

※※※

寒风如刀,却似在哽咽。撩起灵堂前的帐幔,腾起老高。

僧侣颂经之声,如一根根冰冷的丝线,在寒风中断断续续而来,刺得他心头千疮百孔。

林笑水默默地跪在灵堂前,如一根雕塑,动也不动。胸口却如堵着一块巨物,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如断线的珠子,顺着他的双颊不停滑下。

父亲走了?这个消息如同一桶冷水兜头而下,在大冬天更让人遍体生寒。去年那场变故后,太尉就以“保护“的名义,派兵把林府团团围了起来。从此之后,整个礼部尚书府顿时由以前的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而他小林公子逍遥快活的生活也就划上了句号。

里屋突然传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接着又传出怒喝声。他朝灵位恭恭敬敬的磕了下头,里面放置的只是林应欢的衣冠,他却磕得郑重无比。磕完了头,他爬了起来,然后整了整衣衫,走了出去。

诺大一个林府,现在是空空荡荡,所有的下人都跑光了,家里值钱的东西也被那些债主搬了个精光。父亲在时,那些人还收敛一些,如今既已经亡故,一个落魄尚书自然没什么值得害怕的。那些赌友,债主都变了脸色,把可以搬走的全搬走了。

两个青衣汉子正拉着一个女子朝外拖,那女子虽然肤色较黑,但身形娇小,玲珑可人。看见林笑水出来了,她哭哭啼啼地道:“公子,奴婢这几年来,百般小心,自认没什么大的过错,希望你念在这么多年的份上,不要把我卖到醉花楼。”

林笑水呆呆的看着她,并不说话,其中一个汉子“嘿嘿”一笑,“美人儿,谁叫你这么出名,你家公子已经以一千两银子的价格卖给我家主人了。放心,到了我们醉花楼,那更是吃香喝辣的,比这个穷尚书府要好得多。”说万,又使劲朝外拉人,那女子顿时哭得更欢了。

林笑水伸了伸手,又把手缩了回来。两个青衣人瞟了他一眼,其中一个人笑道:“林公子,我家主人说了,你家这矮骡子驹实乃妙品,所有的赌债都是一笔勾销。你且宽心,不用相送了。”

那女子那里肯依,只是哭着。双足不住蹬地,一身素白衣裳也是凌乱不堪。但她那里抵得住两个腰圆膀粗的汉子,不一会儿就拉到了尚书门口。正要加把力气,把这小泼妇拉出门去。一抬头,却是站住了,门口站着两个人,两人都配着近卫营特制腰牌,男的他不认识,但女的全身火红,正是自家主人千叮万嘱不能惹的近卫营朱雀队正雷菲儿。

其中一个青衣汉子涎着脸笑道:“菲儿姑娘,这是林公子和我们醉花楼生意上的一些来往,这个,那个……”近卫营除了护卫皇室之外,遇见不能解决的汪洋大盗,各地也会上报给朝廷,由朝廷向皇帝申请,从里面派遣武者好手协助捉拿。所以无形中,所有人都认为近卫营也有维持治安之责。

这青衣汉子的本意想向雷菲尔说明自己未曾触犯法律,希望雷菲儿让道,但看到对方阴沉着脸,似乎马上就要打雷下雨。后面的吐字就难免不清晰起来。过了良久,雷菲儿才不耐烦的喝道:“还不快走。”

那两个汉子那里还敢多留,丢下那女子,飞也似的跑了。只留下那女子跪在地上,尤自啼哭不已。林笑水这时已经走了过来,也不管那女子,对着雷菲儿行了一礼,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吴明,眼前一亮:“啊,吴大人你回来了?”

以前,丞相和太尉之间内斗不休,连带着他们这些重臣之子也分为两派。双方溜狗,斗马,打黑拳等等,各种手段使出来。似乎比朝堂之争还要来得凶猛。太子正是这群人的首领,和李忠等人斗得很是厉害。只是太子终究不方便出面,于是,林应欢和陶子谦两人就成了里面的领军人物。

陶子谦虽然贪,但好歹还算有点本事,精力在这方面并不太多。这林笑水就大不一样了。几乎每天都围绕着这上面做文章,自然是李忠等人的特殊照顾对象。每次打不过时,就只有喊吴明带人去拉偏架。一来二去,两人也是熟了。

吴明点了点头:“今日和雷队正前来,主要是想吊唁林尚书一番,望林公子节哀顺变。”林应欢擦了一下脸,点了点头:“两位请吧?”然后对着在地上啼哭的女子大声道:“阿枝,还不快起来。”

那女子听得林笑水喝她,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呆呆地肃立在一旁,脸上尤自挂着泪痕。泪菲儿眉头大皱,对着林笑水怒目而视:“怎么回事?”雷菲儿虽然脾气温厚,但身为一个女武者,却是最看不得女性受欺负了。

林笑水站在原地,期期艾艾的,半天不说话。吴明则是心头一动,这女子娇小玲珑,估计就是上次陶子谦说得“矮骡子马”了。林笑水未婚,对这个侍妾很是喜爱。现在竟然连这个女子都保不住,那可真是山穷水尽了。他拉了拉雷菲儿,道:“我们先进去吊唁林尚书吧。”

在灵堂里上了香,吴明也有点感叹。昔日尚书府,如今已是面目全非。雷菲儿仍是不依不饶指着那阿枝询问原因。林笑水扫了一眼阿枝,眼中也是有点不舍,然后一五一十的把原委道了出来。

原来林笑水生性好玩,偶尔一次性起,不小心在赌坊里输了几百两银子。这点钱对于当时的林大公子来说,自然是九牛一毛。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和东家立了字据,说好过两天就返换。那知道第二天李铁就发动政变,整个林府也被他带兵“保护”起来。林应欢连大门都出不了,更别说还钱了。他自己也把这事渐渐淡忘了。这次林应欢这次出使,却丧命于青麓山脉。这家赌坊的东家却找上门来要债。赌坊之债,本就是高利贷,这利滚利之下,竟然有上千两之多。林应欢登时傻眼,无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了。

一千两是个巨额数字,就算是雷菲尔也吓了跳,她想了想道:“我再想想办法,醉花楼那种地方,决计不能送的。”

吴明心头忖道:“就算雷菲儿省吃俭用,也不可能有一千两白银,她大概是想找夏侯天想办法吧。”正在这时,两个小厮模样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声道:“国子监祭酒,吏部尚书唐子欧到。”

那两个小厮喊完了话,然后直直立于门口,一动不动。紧接着,一个约三十许的中年扶着一个清瘦的老者颤巍巍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老者一头白发,但双目顾盼之间,显得很是有神。那中年人中等身材,由于偏瘦,反而显得有点高,和老者倒有个七八风相象。老者一踏进林府,就忍不住长叹道:“素缟雪影日悠悠,物是人非又一秋。借问故友今何在?鼻涕浊泪空自流。”

分道扬镳5 第四十三节 第四十三节

那个中年人一边小心搀着老者,一边道:“爹,都说好的,叫你不要这么伤心,你再这样,我可把你扛回去啦。”

那是唐子欧老师啊,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其子唐轩。

吴明心头一热。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若说谁对吴明的影响最大,那就是这个颤巍巍的老者了。唐子欧已近古稀之年,包括太子在内,历任三代帝王太子太傅,也在太学馆馆主的位置上呆了近四十年。朝中的文官虽然派系林立,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其徒子徒孙。若说现在谁的兵权最大,那自然非李铁莫属。但若说谁的影响最大,那自然是这个颤巍巍的老者了。以前丞相和李铁虽然斗得厉害,但见到唐子欧,仍然得让道行礼。陶仁虽然位居丞相之位,但每遇重要官吏任免,总得先去询问下唐子欧。尽管唐子欧每次都不发表任何意见,但这个习惯一直延续下来,不曾更改。

唐子欧以前只是国子监祭酒,现在竟然兼着吏部尚书了。看来以前的尚书也被李铁拉下马了。现在陶仁被李铁关了起来,李铁也只有起用唐子欧,才能镇住场面吧,不然,文官系统一乱,也够他喝一壶的。

吴明这几年跟着太子,也没和这老者少打交道。很是为对方那种虚怀若谷,博学多才的风度所折。也向对方请教了很多问题。唐子欧也不藏私,给了吴明很多方便。他走上前,行了一礼道:“唐老师,您好。弟子给你请安了。”

唐子欧揉了揉眼睛,大喜:“哎呀,这是吴明呀,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唐轩在一旁微微一笑,阴阳怪气地道:“吴大人真是好忙,昨天父亲听说你来了,激动得都差没亲自来迎接你了。结果差人到驿馆一看,没人。到了晚上才听人说,你直奔近卫宫大摆筵席去了。今天一早,咱们又着人去请,却又不见了踪影……”说到这里,仰天打了个哈哈。

唐子欧甩开唐轩的手,“臭小子,你少说两句不成么?死者为大,吴大人能第一时间赶到林尚书灵前。正是一片赤纯之心,我心甚慰,你整天油嘴滑舌的,正得多学学。”

唐轩唯唯诺诺,一个劲地点头不已。眼角扫向吴明,却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吴明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再次行了一礼道:“不知唐老师找小子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唐子欧摆了摆手,叹口气道:“不忙,不忙,我先进去看看老友。”

林应欢现在是尸骨无存,装于棺椁中的只是他生前的衣冠而已。那棺材的漆色陈旧,暗淡无光,一看就知道是陈年旧棺,材质也不太好,此时孤零零的摆放在大堂正中。整个大堂里现在就一个僧人在一旁唱着往生咒。沙哑的颂经声在空落落的灵堂前回荡,更增几分凄凉。唐子欧在唐轩的搀扶下上了香。看着空落落的大堂,抹了一把眼,然后对着唐轩道:“你今天回去,去南门宋福寿记,为林尚书置换一副好点的棺材吧。另外,去尚书局请最好的女乐来,要八人组的,这都在瞎嚷嚷什么。唉。”说完,皱起了眉头,打量了不远处那僧人一眼。

东汉因为圣地苍松亭的缘故,所以道士比僧侣的地位要高得多。一般稍微富裕的人家,家中有丧,那就是请道士做法。只有那些实在没法的的人家,那请那些游方和尚做法祛灾。而真正的朝廷重臣或皇亲国戚,那肯定是尚书局女乐出马了,这是皇帝赏赐给臣子的巨大荣耀。现在这大堂里本来就没几个人,唐子欧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所有人都听见了。林笑水顿时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吴明心头却在寻思,唐子欧老师连尚书局女乐现在都请得动,看来不像是失势。他这吏部尚书应该还有点话语权。不过这也难怪,唐子欧的影响实在太大,估计就算是李铁也只有巴巴的供着,实在不敢乱动。

正在这时,外面又是一阵喧哗,刚才那两个站在门口的小厮突然倒跌而去,飞出老远,紧接着一声暴戾的声音响了起来:“让开,让开,太尉来了,你两个还堵在门口做什么?找死么?”

那两个小厮被对方推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半晌爬不起来。吴明也是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就见到林府大院的大门被人粗暴的撞开了。紧接着,一大群士兵鱼贯而入。一顶银顶皂帏大轿在一大群人的前呼后拥中被抬了进来。

轿子前方,两人骑着马当先而行,其中一人正是李忠,另外一人,则身穿漆黑月铠,身长八尺,端坐于马上,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概。吴明心头一动,不由看向了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雷菲尔。果然,雷菲尔那男子,眼睛一亮。那男子威凌四射,也同时看见了她,下了马然后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笑:“菲儿,你也在啊?”嘴上说着,就要来抓雷菲儿的手。雷菲儿有点不安的看了吴明一眼,然后脸色微红地甩开了对方的手。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北门校尉夏侯天。

这时候,旁边唐轩已经高声道:“我道是谁这么大的气场,却原来是太尉大人到了。你们两个家伙也真是,脑袋都长着脖子后面了么?如此大排场,威风的官轿现在除了当朝太尉之外,还能有谁?还不快起来?啊?”他说的是那两个站在门口的青衣小厮,此时两人正灰头土脸的爬起来,那里敢还嘴。听得唐轩的训斥,连忙跑了过来,站在两人身后,低着头不说话。

唐轩的一张嘴毒是全京都出了名的,太子他们曾经私下把“唐毒嘴”和“李不要脸”两者相提并论。虽然这里面的取笑成分居多,但唐轩的一张嘴巴的厉害可见一斑。

这时候,只听得那顶轿子里有人高声道:“唐大公子竟然在此,实在是让老夫喜出望外。”声音尖锐,倒如一根细线,拔得人浑不自在。他嘴里说着喜出望外,可语气里那有半分喜出望外的意思。

早有两个家丁模样的人小跑上前,一人恭谨着撩开了轿帘。另外一人福身笑着,弯腰接住了从轿子里面探出的一只手,然后小心的扶着对方,从里面钻了出来。这老者甫一下来,环目四视,一双狭长的鹰目射出夺人的目光。他人虽然不是很高,但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岳峙渊渟的味道。吴明被他扫过,心头却是一寒,竟有一股被毒蛇盯了一口的感觉,他连忙收摄心神,淡淡的回视过去。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太尉李铁,大名鼎鼎的“李不要脸”。

李铁扫过众人。眸子在吴明身上顿了顿,脸上讶色一闪而逝,似乎也没想到吴明会在这里。然后自然的掠了过去,落在了老态龙钟的唐子欧身后。他微微一笑,对着那个搀扶自己的家丁道:“阿力,刚才你两谁推的唐府的下人。”那两个家丁登时面色大变,互相打量了对方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太尉大人饶命,太尉大人饶命!”

李铁微微一笑,背起了双手:“这么说,你们两个都出过手了吧?每人自断一指,以示惩戒。”

那两个家丁闻言,脸上竟然现出喜色。咬了咬牙,然后从怀里摸出小匕,手起刀落。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两截小指已经从两人手上滚落在地。血水如泉般的流了出来,顺着两人的手往下直流。两人的手上顿时如涂抹上了鲜艳的红色花纹,触目惊心。

李铁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两先下去吧,自己包扎下。”那两个家丁才感激涕零的磕了个头,然后退了下去,手忙脚乱的包扎起来。

处理完这些事,李铁大步了走了过来,对着唐轩微笑道:“唐公子,你对老夫的处置可还满意么?”唐轩终究是个读书人,看着那血淋淋的小指,脸色都有点发白,那里还有闲心和对方抬杠。李铁也没管他,扫了吴明一眼,然后向唐子欧行了一礼道:“唐尚书。”

唐子欧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却没回答。李铁不以为忤,转过头来看着吴明笑道:“吴大人,昨日因为要迎接北蒙来使,所以未曾迎接,还望大人莫怪。”

他倒是光明磊落,直承昨天自己去迎接北方来使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吴明早晚也要知道的。他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太尉大人更是日理万机,北蒙更是我朝大敌,关系两国刀兵之事。太尉大人一心为朝廷免去刀兵之苦,正是我辈楷模,怎敢怪罪太尉。”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十分明显,唐轩甚至轻笑了一声。李铁脸上却是如沐春风,和声道:“吴大人能有此想,实乃我朝之福。明日我将召集百官,共同商讨南北重建新朝之事,本来想参加完林尚书的祭礼亲自去通知吴大人的,不过既然遇见了,倒省了份心力。”

吴明怔了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李铁有这么好?还召集百官共同商议南北新朝重建之时,他不由得疑惑的看向了唐子欧。唐子欧咳嗽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这事老夫早就拟订好了章程,太尉大人也是同意了的。我昨天找你,就是想完善议程初稿。”

分道扬镳6 第四十四节 第四十四节

唐子欧都这样说,那自然是真的了。吴明不由得看向了李铁,只见对方背着双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时间,那里能够揣摩对方心思。这时候,李忠拉了拉一旁的夏侯天,阴笑着道:“夏侯大哥,这位就是南征途中大发神威,和夏侯二哥争妻的吴大人啊。”

太子南征时,何天战死。夏侯飞垂涎何艺的美貌,欲将其据为己有,后来被吴明一剑杀了。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吴明因其还被太子关了禁闭。当时吴明和何艺还只是点头之交,自然不存在争风之说,他杀夏侯飞的根本原因是夏侯飞毒害了何天。只是事情到了现在,要解释却也解释不清了。

这李忠说得很是大声,摆明了就是挑起纷争。吴明心头一凛,手也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腰间的赤宵。那知道夏侯天抬头看了吴明一眼,只是淡淡道:“这些事,我们夏侯家自然知道,家父自会处理。吴大人远来是客,更是南北和谈专使,我却不好多说什么。以后有空,有的是机会向吴大人讨教。”

他站在那里娓娓而谈,话也是说得滴水不漏。吴明首先就喝了一声采。这夏侯天能在世家子弟中享有很高的声誉,果然有自己独特的气质,恬静淡薄的林菲儿能够看上他,也不是没有原因。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动,转过了目光,就见到林菲儿正痴痴地看着夏侯天,一双眼睛却是熠熠生辉。

唐子欧笑道:“夏侯小子果然是个识得大体之人,年轻一辈中,其他人整天都想着都是溜狗斗马,争风吃醋。又有几人干过正事了,唉。”他说着,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扫了林笑水和李忠两人一眼。

林笑水几乎一直都低着头站在一旁,自然没看到这眼神。李忠却把这眼神瞧了个明明白白。脸上登时突红突白,却也不敢还口。

唐子欧捻了捻须,微笑道:“既然今天吴大人和李太尉都在,那么我们就定好明天一早开朝,商议建立新朝之事。”他推开了搀扶着自己的唐轩,重重道:“就这么定了。”

他转过头,对着吴明道:“吴大人,你跟我来一趟,老夫找你还有点事。”

当唐轩搀扶着这个老态龙钟的老者朝外而走时,所有人都肃立一旁,安静的让开了道。吴明看着呆立在一旁服丧的林笑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走过去拍了拍他道:“林兄,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等你七天丧期过了,我请你喝酒。”林笑水抬起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吴明指了指眼巴巴的望着的阿枝,朝站在一边的雷菲儿点了点头,然后朝唐子欧追了下去。看着这个颤巍巍的老者,他只觉得对方的身形却是巍峨无比。

这次南北和谈,双方几乎走的都是个过场,只为不给对方留下把柄,授人口实。李铁暂且不说他,甚至连陶雨,祝淮都弥漫着一股悲观的情绪。昨天吴明见识到了朱雀队的态度后,几乎都有点想放弃了。但唐子欧的出现,却让他有一种峰回路转的感觉。也许,凭借这个古稀老者在朝廷的影响力,真的能够把东汉生生从分裂边缘拉回来吧。

只是,李铁为什么也对这次南北和谈全无异议,似乎还十分支持的样子?猛的,他脑中灵光一闪,是了,那一定是昨天他和那个北蒙使者谈得不愉快,所以才想到和谈了。不过,也有唐子欧的原因在内。

不管怎么说,这和谈终于找到了方向,有这位老者支持自己,总比自己在京都像个闷头苍蝇在京都乱闯要好得多。

走出林府时,已近晌午。抬头看了看天上,万里无云,碧空如洗。远方民居顶上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辉。偶尔有一两块地方融化得快,露出了黑色的瓦面。他不由得长吐了一口气。

看着吴明上了唐府的马车,夏侯天微笑着对林菲儿道:“菲儿,今天北蒙使者带领队伍将在皇城举行马赛和摔交,而且据说这蒙古使者擅长音乐,自身就是一个音乐大师。带领的乐队也是非常吸引人,非常精彩。要不咱们今天去看看。”说着,手已经拉住了林菲儿的一双柔荑。

林菲儿甩了甩双手,对方却攥着自己一双小手不放,只得白了夏侯天一眼,嗔道:“音乐大师?是个女的么?”

夏侯天哈哈大笑:“错了,这位使者是位男子,所以你就别吃醋了,走吧,走吧。”说着,向李铁告了个罪,拉起林菲儿就朝外跑。林菲儿看了一眼阿枝,本有点犹豫不决,但想了想,晚上回来再解决这件事也不迟,今天自己都发话了,谅那个赌坊主也不敢来老虎头上拔毛。遂和夏侯天一道,向李铁行了一礼,去见识那个北蒙使者去了。

李铁见两人也消失在林府的大门口,才转过头,对着李忠道:“劣子,你如有夏侯侄子一半的出息,我也就安心了。哼,整天就知道瞎晃,别说祝玉清,连个朱雀队的小队正都看你不上眼。”

李忠额头上全是汗,他也不擦,只是嘀咕道:“那能和夏侯天那变态比。”他的眼角却瞟向了立在一旁,尤自在啜泣的阿枝一眼,嘴角却挂出一丝淫邪的冷笑。

※※※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现在尽管是晌午,但寒风凛冽,吹到身上也似刮骨刚刀。窗外,许多城民家的孩子正在大喊大叫,互相打着雪仗,闹得正欢。吴明收回了目光,然后拉上了帘子。马车里的光线登时暗了下来,唐轩待吴明坐得稳了,才“嗤”的一声笑道:“吴大人,这次南征,你可是风光得紧。又是突袭又是成亲的,真是多姿多彩啊。”

他嘴巴一直没个把门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吴明对这“唐毒嘴”已经麻木了。尽管如此,他心头还是忍不住一疼,连忙道:“唐大哥,嫂子最近还好吧。”

唐轩惧内,和他的“毒嘴”一样有名,每次吴明抵挡不住对方的铁嘴攻势,就把唐家嫂子拿出来抵挡一阵,收效奇好。果然,唐轩一下沉默起来,车厢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吴明顿时有点奇怪,以前提到唐家嫂子,唐轩最多顾左右而言他,断不会成个哑巴的。他讶道:“怎么了,唐大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唐轩还没说话,唐子欧已经在一边喘着气道:“这个逆子,阿梅这次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被他生生气得小产。前几天太医检查后说,这次阿梅由于伤了身子,恐怕以后再难受孕了。”唐子欧口中的阿梅正是唐轩的夫人,两人的关系一向很好,只是不知道,唐子轩到底犯了什么事,竟然让其夫人流产了。

唐子欧四十出头才有唐轩这么个儿子,对传宗接代之事自然看得极重。只是唐轩也不争气,和唐夫人结婚这么多年,一直不见动静。却没想到,这次南征归来,就听到对方有了身孕又流产的消息,人生大起大落,不外如是。想到这里,他安慰道:“唐老师,唐大哥,事无绝对。胡太医和我很是相熟,到时候和谈成功了,我让他来给嫂子看看,也许事有转机也说不定。”

胡庸的医术早就名冠京都,唐家父子听得他如此说。似乎也松了口气,唐子欧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吧,想我唐子欧磊落一生,到了老来,连个孙子都抱不成,实在是遗憾。”

他说得很是伤感,唐轩已有点不满,叫道:“爹。”

唐子欧听得他喊,也就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他放缓语气,一字一顿的问道:“吴大人,这次娘娘派你到北方来,总得有所交代吧?你方便的话,给老夫说说娘娘的底线,到时候也好和李铁交涉。”

“裁军撤督,迁都南宁。”

陶雨身怀六甲,自然不方便出面。但吴明出使北方,总得有所交代。这四个字是陶雨临走托传诏太监说与他听的。他斟酌再三,总觉得此事不怎么可行,大概陶雨也没想着此事可成,敷衍了事吧。

马车里顿时好一阵寂静。里面虽然不甚光亮,但吴明在酒道士的帮助下,已经突破到八段中,里面的景色自然是秋毫可辨。唐子欧听得他说,竟然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心头一阵忐忑,难道这事陶雨提得太过,连这三朝元老都已经灰心丧气了么?过了好一会儿,唐子欧才缓缓睁开眼,道:“唉,娘娘所图,不过是个自保。也罢,老夫就这把老骨头,尽力帮他一把,维持现状,后面的事,就看自己能不能把握了。”

他虽然是自言自语,但马车里现在静寂一片。吴明自然听了个分明,他有点茫然的问道:“唐老师,这条件也有希望成功?”

“裁军撤督,裁军与否,这是个长远的事,暂且不说,首重就是个撤督。其实,撤了东北路总督和北部总督又能如何?北方这几省的部队仍然是听李铁的。娘娘此举,不外乎争个面子而已。至于定都南宁,李铁如果诚心和谈,肯定也要同意,毕竟,京都仍在他手里。娘娘不在京都,对他来说,虽然号令不到江南,中西,西北几省。但对他来说,和现在又有什么分别?只是没想到,娘娘竟然不敢来京都,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只有徐徐图之了。”

分道扬镳7 第四十五节 第四十五节

吴明大急:“这可怎么办,难道就没转圜的余地了么?”

唐子欧长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娘娘打的就是偏安一隅的主意,我这老头子还争个什么劲?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且尽自己一份心力,维持现状,以待来日吧。”

吴明听他语气里满是颓丧之意,心头愈发不安,叫道:“老师。”如果维持现状,李铁现在势力本就大得没边,再过几年,天知道还是个什么样子?俗话说有兵权才有话语权,现在京都还有个唐子欧可以制衡他,一旦唐子欧有个三长两短,整个东汉还不由他胡作非为?

唐子欧咳嗽了声,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看着他道:“吴大人,你是当局者迷。其实,娘娘这么做,也未尝没有自己的道理。南边有真正的天子,还有你这个手持赤宵的统领,人心所向,这日子一长,后面的事就很难说了。”

吴明细细一想,也觉得他这样说不无道理。只是万事人为,以李铁的精细,肯定也能看到这点。难道对方就能安心的等着自己的一切努力慢慢白费么?但现在都到了这份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总比一事无成要好得多。

唐子欧眯上了眼,似乎在养神。过了许久,突然又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也不知道,何时能还这世界一个朗朗乾坤。”

他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萧索。吴明的鼻子也是一阵发酸。谈到当今形势时,所有人都考虑的是如何在这混乱的局面中保全自己,或者分一杯羹。也就只有这位年近古稀的老者,考虑的是真正的和平和这个庞大的帝国的延续吧。

唐子欧的家是一个三进四合院。这对于身兼太学馆主,吏部尚书的他来说。就显得很是清寒了。到他家吃了晚饭,席间还看见了唐夫人。唐夫人也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妇女,颇有姿色。也许是刚刚流过产的原因,显得有点瘦。她和唐轩之间倒是一切如常,吴明自然不好去八卦什么。

既然要谈判,肯定需要许多细节问题,唐子欧就把吴明带到了书房。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吴明额头上冒出冷汗,他那里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注意的问题,也幸好有唐子欧这么个老人,要不然,自己还真不知道如何下手了。看着在书房中一会喃喃自语,一会挥笔疾书的唐子欧,他心头更是感动,胸口似乎堵着什么似的,难受之极。

等把所有问题都准备妥帖后,远方已经传来了“咚!——咚!咚!”的打更声,已经三更了。唐轩从外面闯进来道:“父亲,您该休息了。”说着,眼角瞟向了吴明。

唐子欧把毛笔往案上一丢,欣喜道:“总算好了,今天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吴大人,明天一早,皇城里见吧。记得,可别贪睡爬不起来,晚点了哦。”也许是了却了一件心事,他语气里大见轻松,竟然开起了吴明的玩笑。

吴明告辞了唐家父子,跨出院门的时候,街道上还零星点着星星火火,现在还是二月初,月亮早没了影子,整个街道上已是暮色沉沉。寒风刮在脸上,让他的脑子也为之一清。也许,今年开春之前,就能商量出个妥善的方案吧。他想着,只觉得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回到近卫宫的时候,天色越发昏暗。这里临近皇城,连带着附近的民居也少了许多。四周黑漆漆的。他低头疾行,默默地想着唐子欧对自己说的话,不觉间已经到了近卫宫门口。突然,有个人轻声道:“吴大人,你总算回来了,吓我一跳。”

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就见到雷菲儿正倚在门框上。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但今夜无月,看起来倒像穿着一身黑衣了。吴明心思恍惚,刚才竟然没注意。正要说话,雷菲儿已经轻笑道:“快回去睡吧,现在城里不太平,你回得晚也不叫唐府着个下人来说下,刚才**等人还在担心你呢。”

**粗汉子一个,那有这么细心。担心自己的,是雷菲儿吧。吴明心头一阵感动。雷菲儿在近卫营人缘好,其性格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她是真心关心,照顾每一个战士的。以前自己就没少受过她照拂。他心头一热,笑道:“现在太平盛世,我好歹也是个八段高手,怎会如此不济,菲儿你多心了。”

林菲儿已经转过身,迈步朝里面走了进去。边走边说道:“太平盛世么?希望这次和谈能成功吧,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吴明心头一颤,自己在内心一直怪着雷菲尔。其实,对方追求自己的幸福也并没错。自己又有何理由去指摘对方?想到这里,他不由摸了摸怀里的那个锦囊。这东西,就让它保存在自己心里吧。希望这个善良的女孩子,能够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

待吴明跨进门,雷菲儿关上了门,就要去插门闩。正在这时,外面却响起了林笑水的叫喊:“吴大人,雷大人你们在么?快救命啊。”他喊得很是凄惶,在夜空中也格外刺耳。雷菲儿插门闩的手顿时定住了。怔了怔,连忙急急拉开了门。

打开门一看,就见到林笑水正扑倒在屋檐下,披头散发,全身衣衫处破落不堪,显然刚给人撕扯过。看见两人出来了,他抬起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道:“那赌坊老板今天下午又带了人来,说不光要把阿枝拿去抵债,甚至连林家大院也要占了。吴大人,你们可得帮我。”

他脸上血迹斑斑,现在更是状若厉鬼。吴明心头的无明业火“腾”的一下直往上窜。他喝道:“那赌坊在何处?”林笑水正要回答,雷菲儿已然接道:“那个赌坊我认得,是金源赌坊,咱们一块去。”

两人叫过来值夜的近卫营战士照顾林笑水,也不多话,杀气腾腾的直奔金源赌坊而去。现在已经是深夜,两人心头都憋了一股火,只想早点找到那赌坊主修理一番。运足了轻功,这一下更是迅捷如电,好在现在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倒也不虞吓着行人。

有雷菲儿在前面带路,金源赌坊在两人一阵狂奔下,没过一会儿就到了。赌坊建在一个街道的十字路口,很是通亮。虽然现在夜已深了,但隔得老远就见到就可以看见赌坊灯火通明,几乎映红了半边天。远远就看见两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抱着膀子站在门口守着,不时还有赌客从里面打着呵欠,骂骂咧咧的从赌坊出来。

吴明大步上前,正要硬闯。雷菲儿却拉住了他,道:“吴大人,这间赌坊坊主似乎还有点背景。上次阿天遇到,还颇为客气,我们还是先探探虚实再说。”吴明心头一动,怪不得雷菲尔对这赌坊如此熟悉,却原来和这老板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她这个提议也不错,最好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免得对方恼羞成怒之下,直接撕票,那就得不偿失了。

两人商议了一阵,然后转到了赌坊的围墙一个僻静的角落。站在暗处一长身,手已搭到了墙头,轻轻一提气,两人如同两只狸猫,已经轻巧的翻到了墙头。翻上了墙头,才发觉这间赌坊很大。里面人声鼎沸,传出各种吆喝声。显然还有许多赌徒正在挑灯夜战。大雪不久,房子上的积雪还不曾融化。也是雪白一片。鸱吻,屋脊上也是滑不溜手。好在两人的轻身功夫俱都不弱,倒也不虞摔倒。

吴明性喜白色,在这白茫茫的屋顶正是合适。只是雷菲尔一身火红,在这雪白的屋顶很是显眼。不过这赌坊的院子里种着很多柏树。顶着积雪高高挺立在院中,如同一根根巨大的冰锥。如果到了夏天,冰雪融化,这间赌坊有这些风景树的衬托,肯定很是清雅。不过现在,倒为雷菲儿提供了不少方便。

两人在房顶躲躲藏藏,一路前行。前院全是赌场,对方要藏人,肯定不会藏在前院。最有可能就是后院了。两人猫着腰在房屋顶上疾行,就算有声音,也掩盖在下面的吆喝声中了。不一会儿就到了后院。

赌坊的后院有一座四层高的主楼,里面还亮着灯,灯光映在窗户纸上,朦朦胧胧的。但依稀看见里面有人影在晃动。吴明朝身后的雷菲儿打了个眼色,两人猫着身子,慢慢接近了这间主楼。

里面有人,这深更半夜的,肯定就是这间赌坊的主人了。两人顺着房脊阴暗处,慢慢摸到了这间楼房下。这里只是二楼,离四楼房顶恐怕有近十米高,雷菲儿望了望房顶,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积雪才刚融化,四处很是滑溜,连个借手的地方都没。两人又担心弄出响动,惊动屋子里的人,要上去自然有点难度。

吴明站了个马步,指了指自己手臂,传音道:“我先托你上去,一会你再想办法拉我上去。”

他双手抱了个圆。雷菲尔也不客气,轻轻一点瓦面,人如蜻蜓点水,已经跃到了吴明的臂弯上。吴明轻轻往上一托,她顿时如一道黑色的轻烟,闪了一闪,就已经上了房顶。

分道扬镳8 第四十六节 第四十六节

吴明四处打量,正愁没地方借力时,上面已经垂下了一条绸布。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她正在房顶探出个脑袋朝自己直招手。吴明伸手拉住了绸布,感觉入手滑腻,正是上次宴会剑舞那些女武者用的剑穗所用的绸布。心头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这雷菲儿也真是,平常都带着这东西,看来对夏侯天也真是一片真心了。

心头虽然想着,但手上已经顺着那条绸布几下翻到了屋顶。

上了屋顶,只见到屋顶白茫茫一片。运足耳力去听,也只能听见屋子里面说话的声音“嗡嗡“做响,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膜一般,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他熟练的刨开了雪,露出了上面的青瓦,捏住瓦身,轻轻一拉,一片瓦就拉了下来。然后他照着原样,再拉了几片瓦,屋顶顿时露出了一个大洞。却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运劲托人之举,还是自己在新河城头抢赵飞人头,情急之下想出来的。至于这揭瓦偷窥之举,则是他上次和道韵夜探驿站,受到的启发。这次到京都,肯定是惊险重重。他心下觉得道韵那招有趣,还专门在南宁的“近卫宫”上练过,却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雷菲儿看着他轻车熟路的样子,忍不住传音取笑道:“吴大人,你这次南征,莫不是学了一身贼艺回来?”

吴明有点尴尬,正要回答。里面却传来了熟悉的人声,他顿时一惊,再也没心思搭理雷菲儿,运功于双耳,努力倾听。

里面传出“咚咚”的声响,似乎有个人正在不安的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有个人说道:“李兄,你也真是的,就不能多忍忍么?你这样做,很容易让太尉大人的所有努力化为流水的。”

这竟然是夏侯天的声音,吴明吃了一惊,不由得和雷菲儿交换了下眼神。看见对方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看来也没料到,这么晚了还能在这里看见夏侯天。正在这时,下面又有人在说话,两人连忙定了定心神,继续倾听下去。

李忠回道:“夏侯兄,咱那能和你比。你现在有一个朱雀队正相伴。自然对其他人都是不屑一顾。这林笑水家的‘矮骡子马’,可是誉满京城,真乃极品。要不,小弟改天送你品尝下?”

吴明吃了一惊,他实在没想到,这次主持劫人的竟然会是李忠。不过这也难怪,林笑水的这个小妾,连陶子谦在落难的时候都念念不忘,更别说这李忠了。夏侯天摆了摆手,冷声道:“算了,没那个兴趣,我来只是另有要事通知你。却没想到,等了这么半天。”

大概是李忠得到阿枝,就迫不及待的享受去了,所以夏侯天才等了半天。他语气里很是不耐烦。吴明又和雷菲儿对视了一眼,看见对方眼里有掩藏不住的喜意,夏侯天能拒绝李忠的蛊惑,她自然也是感到所托非人。吴明也是暗赞了一声。

那知李忠干笑了一声,道:“夏侯兄,你不会对雷菲儿动了真情吧?你可要知道,这只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分,主要是为了控制朱雀队而已。”

他话还没说完,夏侯天已经有点不耐烦的打断道:“这个我自然晓得,不用你来提醒我。”这话不啻一声惊雷,把吴明都震了一震。他抬头看了一眼雷菲儿,就见到对方张大了一双小嘴,有点茫然地看着自己,身子却如同风中杨柳般的颤抖了起来。

李忠接着说道:“那就好,不知道夏侯兄找我有什么事。”屋里半晌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李忠才又道:“这个我知道了,放心,一切有我。”大概刚才夏侯天把东西交给了他,他现在才看完。

夏侯天道:“你今天抢的这个侍妓,终归是个隐患,最好是早点处理掉,免得留下后患。毕竟,现在是谈判关键时期,容不得半点疏漏。”

李忠似乎有点不愿,过了半晌才咬了咬牙,回道:“我知道了,明天就叫赌坊老板沉石了,保管所有人都找不到蛛丝马迹。”

一提到“沉石”,吴明的心头也是一沉。沉石是东汉的一种酷刑,一般是用在那些水性扬花的女子身上。将受刑女子绑在一块磨盘石上,穿过琵琶骨系牢了。然后一点一点的沉于水中。因为绑着个大石头,所以就算你会游泳,也只有被溺死的份。而且一旦使用此等刑罚,因为绑着巨石,尸体不能浮上来,最后只能落得个尸骨无存。所以此等刑罚,最恐怖的不在于经过,而在于最后的结果。

夏侯天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可能正在想着其他事,显然也没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以前在京都,夏侯天是吴明最佩服的几人之一。所以他听到雷菲儿和他交往,心头虽然有点不安,但只是隐隐去祝福对方。但这一下对他印象登时大为改观,只觉得此人不外乎是另一个李铁,只是善于掩藏自己而已。

正想着,雷菲尔突然传音道:“吴大人,我先下去问个清楚,你自己先藏好了,不用担心我,我是苍松亭的人。”

吴明心道糟糕,刚要阻止时,雷菲尔已经化为一只红色火鸟。从屋顶上腾空而起,在夜色中朝下冉冉飘落。人还在空中,她已经厉喝道:“夏侯天,你给我滚出来说个清楚。”

吴明心头苦笑不已,看来雷菲尔这次已经是被气昏了头,连自己是苍松亭的的人都说了出来。她平时也是温文尔雅的,现在却和一个泼妇几乎毫无区别了。不过雷菲尔既然下去了,要他一个人独身而走,他却是做不到的。他从身上撕上一块衣角把整个脸蒙住了,然后蹲了下来,静观其变。刚做完这些,下面已经响起了夏侯天的惊呼声:“菲尔,怎么是你?”

雷菲尔冷冷道:“幸亏是我,不然我还永远了解不了我们夏侯大公子的伟大计划,也不清楚我们夏侯公子的为人。”

下方半晌没有声音。过了许久,夏侯天才颤着嗓子道:“菲儿,你,你都听见了。”

雷菲儿冷哼了一声,似乎在稳定自己情绪,也过了一会才冷声道:“夏侯公子,下午你们从林府抢来的那个侍女麻烦你交出来下。林公子已经委托给我了。”夏侯天喃喃道:“不是这样子的,不是这样子的。”他显然方寸大乱,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也不知道他否认的是抢劫侍女之事还是刚才雷菲儿听到的事,或者两者都有。

正在这时,赌坊外面突然有个人高声道:“是谁在我金源赌坊撒野。”声音很是充沛,刚劲有力,震得吴明耳膜都“嗡嗡”做响。

吴明吃了一惊,显然这人也是个高手,连忙运足了目力朝下望去,只见远方回廊处转出来六个人,当先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了,但一张脸白皙如玉,几如少年。这人背着双手,一路不急不徐的一路走来,但速度很快。他旁边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老者,一路小跑,满头大汗的跟着,不时擦着头上的冷汗。再后面就是四个提着灯笼的大汉了。这四人的灯笼上面,“金源赌坊”四个字在夜色中闪着朦胧的光辉。显然这四个大汉正是金源赌坊的保镖护卫了。

吴明连忙运足真气,屏住呼吸。整个身子似乎都化为了一块白色冰块,和瓦上的积雪融为一块。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太尉李铁一方二号人物,北方总督夏侯霸。夏侯霸长期镇守北方,据说一身功力深不可测。只是,怎么这老小子也到京都来了?吴明心下寻思,心头却是暗暗叫苦不迭。这要被对方发现了,那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夏侯霸走到院中站定了,所有人都停止了喧闹,躬身行了一礼道:“督座。”他扫了一眼俏立在场中,对自己怒目而视的雷菲儿一眼,脸上突然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在漆黑的夜色中,这笑容却有点诡异莫名。他突然抬起头,盯着吴明藏身之地缓缓道:“上面的朋友,戏也看够了,还不下来么?”

吴明只觉得仿佛被人当面打了一拳,身子都僵住了。这都能发现,这得多敏锐的六识?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夏侯霸已经长身而起,双脚在一根廊柱上一蹬,人已经跃上了二楼。长喝了一声,一个旱地拔葱,人已冲天而起,右掌“啪”的一声击在一根横梁上。身子在空中一转,快如鬼魅般的朝吴明藏身之处冲了过来。

他人还未到,但掌风已然到了。吴明被凛冽的掌风逼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瓦上的积雪也被刮得四下飞扬,整个身子登时暴露无遗。现在就是想藏也是藏不住了。藏不住,那就只有硬来了,他长吸了一口气,猛一发力,人如一条白色箭鱼,贴着瓦面滑出去老远。只听得身后“哗啦啦”一阵乱响。那些瓦片,积雪等等四下乱飞,房顶顿时现出老大一个缺口。

夏侯霸这一掌自然是落空了,但那房顶却遭了殃。院子里“噼里啪啦”顿时下了好一阵瓦片雨,一些积雪粉儿被刮了起来,落到雷菲儿脸上,冷冷的,刺得脸上生疼。但她的心却是更疼,她转过头,对着兀自站在一旁喃喃自语的夏侯天冷声道:“夏侯公子,现在可以把阿枝放出来让我带走了吧。”

分道扬镳9 第四十七节 第四十七节

夏侯天情绪已经慢慢稳定了下来,他急急道:“菲儿,你听我说。”但看见对方侧着脸站在一旁,却是动也不动。心头也是一寒,知道对方正在气头上,也只有过段时间再去哄哄,看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了。他挥了挥手,对着旁边那大腹便便的商人说:“金老板,你快去楼上把那个阿枝给我带下来。”

“是。”金老板颤着声音答道。他现在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自己好好的,让那个林笑水写什么借条。不过这也不怪自己贪心,林应欢被暗杀,那林笑水无权无势,正好用这个借条做点文章。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诺大一个林府,总还有些值钱玩意的。最不济,林笑水那个小妾,可是艳名满京都,卖给那些勾栏的老鸨子,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那知道算盘还没打响,就被李家五公子盯上了,自己后台虽然是夏侯家,但这李家也是断不能得罪的。

只是这林家似乎也有后台,这不对头都找不上门了。这要继续折腾下去,自己这个小赌坊恐怕就真的得被这群老爷武者给拆了。看来这些官家的东西,我们商人还是少插手的好,不然真的是“吃不了屎还惹一身骚”了。心下虽然如此想着,他已经带着两个大汉进了里屋,把那个阿枝带了出来。

雷菲儿扫了一眼阿枝,见对方脸色苍白,衩横鬓斜,全身衣衫凌乱不堪。心头更是火大,扫了一眼站在一旁,面色异样的李忠一眼,正要说话,楼上突然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啸。

啸声甫落,就见到一黑一白两团人影已经冲天而起。此时暮色深重,连带着四个大汉手里的灯笼也被风刮得直抖,灯光若隐若现。这一声长啸却让人心头一震,头脑都为之一清。雷菲儿看着在屋檐上兔起鹤落的两人。心头却有点感慨,他老早都听说吴明已经到达八段了,以前自己还多有不信,不过他能和夏侯霸打成这个样子,看来传言多半不虚。

她在那里大发感慨,吴明却是叫苦不迭,这夏侯霸至少就是个八段后期,甚至有可能已经到了九段。自己现在看起来和他有攻有守,其实也就是对方开始在试探虚实,刚才那一声长啸,正是夏侯霸斗得起兴,发出来一泄杀气的。这夏侯霸做为北方总督,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战了这么一会,吴明只觉得对方的真气滚滚如刀,一招一式似乎都带着凌厉的杀气。举手动足间,那呼啸的劲风都刮得人的皮肤生疼。他只有打起精神,在对方的掌风腿影中闪转腾挪。只是这样战将下去,终究不是个良方,得想个办法脱身才是上策。不觉间,汗水沁出,把他背上都湿透了。

赤宵系在腰间,肯定是不敢拔出的。不然,自己身份就暴露了。明天一对质,也许就会为和谈节外生枝。只是没了赤宵之助,吴明对上这个夏侯霸,渐渐就有了力不从心之感,这样下去肯定也会被对方活捉的。

他正在这里心急如焚,猛地又听得夏侯霸一声断喝:“好身手,再接我这掌试试。”

吴明吃了一惊,就见到夏侯天脚下不丁不八,双掌平推,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已经从对方双掌之间,涌了过来。现在性命攸关,也顾不得暴露身份了。他脚下一错,身体猛地转了起来,像是平地起了个金色旋风,一道金光一闪,大地之力陡然发动。举起双手,双掌平推,迎了上去。

“轰隆”一声巨响,两人双掌甫一相接。一声巨响登时发出,恍如平地起了一个闷雷,震得整个夜空都是晃了几晃。那些瓦片横梁等尽皆四散崩飞。吴明只觉得一股锋锐的劲气透过对方这一掌,沿着双手直攻心脏。他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稳定身形,努力抵挡这入侵的异种真气去了。

这一下他更是狼狈,身形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摔落在二楼的房顶上。只觉得心头闷得难受。一股腥血逆喉而上,看来已经受伤了。

雷菲儿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吴明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扫了下方的雷菲儿一眼,见对方安然无恙,顿时放下了心。看来雷菲儿说得不错,李铁他们目前肯定是不敢得罪苍松亭这股势力的。

前院顿时人声鼎沸,火光闪闪,隐隐约约的,无数人吆喝着从外面涌了过来。也难怪,发出这么大声,弄出这么大阵仗,这些赌客就算瘾头再大,也肯定不会充耳不闻的。那个金老板此时正在大声哭喊:“你们四个,也别呆这里了,快维持秩序,快维持秩序。”这次对他来说,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吴明那有闲心管这些,一展身子,在屋顶上几个起落。身子顿时化为一道白烟,渐渐去远。

夏侯霸背着双手,等吴明去得远了,才从上面跳下来。夏侯天和李忠同时上前,夏侯天站定了,呆在夏侯霸身后一言不发。李忠却有点忍不住了,道:“伯父,那小子明显就是吴明,你怎么不留下他?”

夏侯霸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正拉着阿枝问着问那的雷菲儿一眼,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有的时候,大家都隔着一层纸,不是更好玩么?戳破反而不美了。”他转过头,对着躬身站在自己身后的夏侯天喝道:“小天,这次你也太不小心了,还不快去向雷姑娘道歉。”

夏侯天嘴唇颤了颤,面如死灰,那里敢还口,只是低头道:“是。”

夏侯霸背起了双手,望着漆黑的夜空,突地眉毛一扬,眼中杀气大盛,低声道:“这杀子之仇,我肯定要报的,不过暂且让你小子逍遥几天。”

※※※

“咚,咚,咚——”悠扬恢弘的开朝钟声在东汉的皇城响起。尽管依然那样肃穆悠长。但那钟经过近千年的磨砺,敲出来的声音已然有了几分老气苍凉的感觉。

自从汉明帝被庆妃毒害后,整个皇城登时沉寂下来。没了那威武雄壮和车水马龙。以前那些妃嫔在如此情况下,在宫中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祸从口出,成了第二个庆妃。整个皇城少个皇帝这个主心骨,宛若一潭死水。

踩在皇城鱼鳞一般细致的黄砖上,看着鱼贯而入的文武官员,听着绵长的钟声在整个皇城回荡。吴明也不由得有点感慨,捂住了有点发闷的胸口,跟随着众人,一步一步朝勤政殿走去。

勤政殿就建在整个皇城的正中,是文武官员早朝之处。大殿外面,还有九十九级台阶,吴明一路跟着众官员,从这台阶一路拾级而上。从下往上看,整个勤政殿也是巍峨大气,仿若天上仙宫,不过吴明知道,这些只是表面现象。如果不是这次商量新朝之事,这勤政殿恐怕得一直消沉下去。

现在北方诸省,除了西北三省外,其他几省都是李铁的控制之下。就连唐子欧,李铁虽然表面上对他很是尊敬,但也只是不限制他活动自由而已,官吏任免之类,依然得通过李铁这一关,这点,昨天晚上吴明都已经知晓了。

九十九级阶梯,不一会儿就爬完了,吴明仰起头,看了看大殿上那金光灿灿的“勤政殿”三个字,然后叹了口气,整个整衣衫,走了进去。

“开朝。”司仪太监沙哑着嗓子喊了起来。文武百官同时躬身,对着上方空无一物的主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然后就当前局势讨论了起来。

吴明就站在唐子欧旁边。东汉规定,朝堂议事,如无特殊召见,三品以下的官员是没机会入殿的。按照品级,吴明现在肯定是没机会上朝的。但他现在是南方贤庄娘娘承认的近卫营代统领,又是这次南方和谈使者。唐子欧把他拉到身边,倒也没人说什么。

吴明的下首,是一大群文官。这些人都是畏畏缩缩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他不由得一阵不安,这个样子,可如何个讨论法?对面,则站在一大群武官。其中,昨天晚上和自己打了一场的夏侯霸赫然在列,他就站在李铁下方,也正在打量吴明。吴明这一望去,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吴明只觉得“嗤”的一声,空气中似乎都有东西被点燃了。他连忙转过头,朝下望去。

在他的下首,还有一个精神矍铄的干瘦老者,此时正一脸冷笑的看着自己。吴明一阵头晕,这人他也有印象,正是原白虎队正赵飞的老子,东北路总督赵无能。再往下,则是兵部尚书李卫以及刑部尚书燕开。两人皆是一代家主,不过都是直直的立在那里,也看不见具体表情。

令吴明惊异的是,工部尚书弋冠竟然也站在武官队列里头,看来这次李铁政变后,他已经明明白白站好了队,支持李铁了。

和谈的事,吴明也插不上嘴。对于这些吏治、称谓、疆域划分、官职确立等等,吴明听着都头大,更别说让他来和李铁讨价还价了。好在还有个唐子欧,要不然,吴明都不知道如何进行下去了。

到了后来,几乎都成了唐子欧和李铁在大殿里你问我答,我问你答。或者大声争吵。看着身边颤巍巍的老者,听着他不时咳嗽的声音,然后再扫了一眼下方战战兢兢的文官,吴明只觉得一阵悲哀。

分道扬镳10 第四十八节 第四十八节

这次早朝,是东汉有史以来,皇帝不在场的第一次早朝,估计也是开得最长的一次。唐子欧和李铁两人东拉西扯,引经据典的吵到接近晌午才散朝。很多文官散朝时脚都站麻了,走路都有点摇晃。吴明扶着踉踉跄跄的唐子欧,心头也有点不安,但看唐子欧的脸色还算不错,兴致高昂,他也就放下了心。

等出了皇城,老远就见到唐轩早早的把马车停到了城门口。看着吴明扶着唐子欧出来了,只是喊了句:“爹。”然后哽咽着不说话。吴明感觉眼睛也有点涩,看着唐轩小心的扶着这位老人上了马车,然后一路消失在远方街头。他突然有点担心,担心这个老人的身体。

送走了唐子欧,他就去皇城内拜访了周皇后。现在应该是太皇太后了,也就是轩辕灵的和太子的生母。以前吴明和她并没多少交集,只在和轩辕灵定亲的时候隔着珠帘远远看了一眼。只感觉风姿绰约,婉约动人。但这次一见,头发都白了一半,都快成了个老妇了。听得她颤着声音叮嘱自己一定要找到轩辕灵时,吴明心头也是沉甸甸的。

轩辕灵到底在那里?昨天吴明也问过唐字欧父子,但唐子欧不知,反而是唐轩一脸的嬉皮笑脸,笑着道:“你家公主不是来找你了么?我的驸马爷。”吴明一阵气苦,不过也知道唐家父子肯定是没有任何消息了。还有就是陶丞相,这是陶雨临走,也托那太监交代自己一定要寻个仔细的。到现在仍然是一无所知。

这些事,如果连唐家父子都不知道,这个京都虽大,估计是没人会为自己提供一星半点的消息了吧。

街头上,积雪已经融了大半,不少人缩着脖子在街头上匆匆地走来走去。树上的雪渣子偶尔掉落下来,发出“嗍嗍”的响声。他抬头看向了太空,那轮太阳虽然看起来光芒耀眼,但却感觉不到丝毫热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想着今天朝堂上那些文武官员的表现,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油然而生。自己这么做,真的有意义么?

近卫宫离皇城本就不远,一路想着心事,不觉间已经晃回了近卫宫。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从里面闪了出来,看见是吴明。沉声道:“大人,雷队正从昨天回来后,到现在一直没出过门,昨天晚上你也受伤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么。”

吴明顿时讶然,看来夏侯天这次的事,对雷菲儿的影响也是不小。不过这也难怪,像她这种女子,虽然看起来恬静淡然,轻易不会动任何人动心,但一旦动了真情,却是很难取舍的。不过雷菲儿这样子,他终究有点放不下心,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告别了**,径直朝雷菲儿住处行去。

朱雀队因为有一百来个女武者,所以在近卫宫西北一角,专门有个大院子,用围墙隔开。吴明走到院子门口时,正见到张玉带着两个女武者站在门口似乎在说着什么。看见他来了,三人同时一个立正,行了一礼道:“吴大人。”

吴明道:“雷队正在吗?没事吧?”张玉皱起了眉头,“吴大人你最好进去看看,菲儿姐正在屋子里。”

“哦。”得到了她的首肯,吴明点了点头,也不多话,径直朝里走去。走到雷菲儿的门口时,四周静悄悄的,大门却是虚掩着。他心里有点忐忑,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菲儿,你在吗?”

过了好半晌,屋子里才响起雷菲儿慵懒的声音:“吴大人么?门没关。你自己进来吧。”

声音虽然有点消沉,但还算正常。听到雷菲儿的回答,吴明登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看来自己多心了,雷菲儿自然不会做出那种寻死觅活之举,若真是那样,那就不是雷菲儿了。心头想着,他已经大步向前,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雷菲儿的屋子里很是简洁,和普通战士的摆设几无二致。如果不是看着她正坐在床前一张凳子上,实在想不到这就是近卫营大名鼎鼎,近卫营朱雀队正的闺房。她正坐在桌子边,手里提着一壶酒,正在自斟自饮。她看了吴明一眼,站起来推开了身旁的窗户,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道:“吴大人,坐吧。”

她眸子很是清亮,全身也是整洁无比。吴明松了口气,走了过去道:“菲儿,你没事吧?”

雷菲儿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她又斟了一杯酒,一仰头喝了。道:“放心,又不是什么缺胳膊少腿的事,死不了人。”说着,又要去抓桌子上的酒。

吴明心头一痛,按住了酒壶。想了想,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在苍松亭临走时,明真交给自己的锦囊,递给了雷菲儿,道:“别这么消沉,我还有事要麻烦你呢?”

雷菲儿伸手接过锦囊,讶然道:“这是什么东西。”她一边说着,已经抖手把锦囊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小块简朴的松木令,朝着吴明这一方,正用篆字刻着一个“苍”字。雷菲儿一把抓过这令牌,仔细的看了又看,然后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现在已是傍晚,一抹夕晖斜斜下来,院墙上、屋檐下的冰凌都反射着晶莹剔透的金光。张玉和几个朱雀队员正站在院子里,不时地朝这边张望,眼中写满了担忧。整个院子里一片静谧。

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想了千万种可能,但万没料到手持松木令来的,竟然会是你。”

她把那方小令仔细的收好了,然后抓起了桌子上的剑,脸上已经恢复了神采,道:“走吧,吴大人,我带你去见个人。”

吴明心中一动,道:“去那里?等我去牵马。”

雷菲儿已经走到了门边,闻言转过头来摆了摆手,道:“不用,你那马实在太招人注目了。我们今天坐马车去。”说罢已经跨了出去。

吴明心头疑云大起,紧走几步跟上了她,道:“你要带我去见谁?”

“到了就知道了。”雷菲尔也不多话,飞快朝前走去。到了院子门口,她对着张玉道:“你下去,准备辆马车,我们今天去朱三家。”

张玉吃了一惊,有些疑惑地看了吴明一眼,但还是低声应了声“是。”行了一礼就下去了。雷菲儿领着吴明,七拐八拐走到了一道侧门边,没过多久,一辆马车忽然从一个岔道里开了出来,驾车的正是张玉。不过,她已经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农家衣服,头发也包了起来,乍一看,还真分不清她是男是女。

雷菲儿当先进了马车,从里面探出个头,招手道:“吴大人,快快上来。”

张玉撩起了帘子,吴明也钻进了马车,里面车帘也放下了,漆黑一片。马车粼粼而行,吴明心头却有点不安,惴惴道:“菲儿,你到底要去那里?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雷菲尔却没理他,轻声对外面道:“张玉,没人注意吧。”

“没有。”

她点了点头,然后小声道:“那就好,一路上小心点,别让其他人发现你的身份。尽量拣僻静的小道走。”

张玉在外面应了一声,马车顿时开得比刚才更快了,也晃得厉害。吴明心头愈发不安,他小声道:“菲尔,现在可以告诉去那里了吧?”

“去城西。”

城西是整个京都最偏僻的地方,那里有贫民区、监狱甚至还直通城外的坟场。它带自己城西干什么?搞得如此神秘。一路上马车开得很疾,转了很多个弯,显然张玉也是听从了雷菲尔吩咐,尽走的偏僻小道。车中很暗,雷菲尔默默地把玩着自己的精铁长剑,然后把上面长长的剑穗子拆了下来。本想丢到窗户外的,但想了想,又收了起来。吴明看着,心下却叹了口气,道:“菲尔,到城西干什么?”

雷菲尔叹了口气,道:“吴大人,既然你手持松木令而来,我就得给你看个人了。”

吴明身子一震,雷菲儿带自己看谁?还搞得这么神秘。难道是轩辕灵,是了,轩辕灵独身闯出皇宫,苍松亭又肩负着护卫皇家血脉的重任,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责任安置她。苍松亭全是男道士,而轩辕灵独身一人,照顾起来肯定是多有不便。所以也就只有委托雷菲尔来照顾了吧,想到这里,他急急道:“是小灵么?”

雷菲儿本来看着那截红布,不知如何是好。闻言吃了一惊,停下手来抬起头,看着吴明笑道:“吴大人,公主走时,我们全然不知,自然无从知道她的行踪。你想得倒美。”

她这么一开玩笑,整个车厢压抑的气氛顿时为之一空。吴明感觉自己的脸也有点发烫,连忙道:“那到底是谁?”

“到了就知道了。”

她不再说话,吴明也不好再问。车子一路颠簸,忽然一停,张玉撩起了车帘,道:“菲儿姐,到了,外面一切正常。”

雷菲儿长吐了一口气:“那就好。”转头对吴明道:“下去吧。”

分道扬镳11 第四十九节 第四十九节

马车正停在一家民居外,这房子是一楼一底的。门口正站在一个一脸木讷的中年汉子。看见几人下来了,也不多话,点了点头,然后拉开了自己家的大门。张玉对着他也是点了点头,熟练的驾着马车,驶了进去。那中年汉子待得吴明和雷菲儿进了大门,才又重新把门关上,然后插上了门闩。雷菲儿指着吴明,然后掏出了怀里的松木令,道:“朱三,这位就是吴大人,这松木令正是师祖交给他的。”

朱三接过那令牌,仔细地看了,然后交给雷菲儿道:“恭喜师姐了,见令如见师祖,如今终于可以一展所长。”

雷菲儿接过,叹了口气道:“走吧。”

这间房子看起来颇具规模,至少在平民区里算大的了,但里面的摆设却很是寒酸。那朱三带着几人走到里屋。里屋里面有一大堆的坛坛罐罐,他走过去,抱起其中一个看起来较大的坛子。墙壁上忽地现出一个洞口。他道:“各位,进去吧。”

这竟然还是一跳地道入口,这洞口一开,里面登时发出一股霉臭之气。吴明皱了下眉头,雷菲儿似乎毫无所觉,当先钻了进去,嘴里问道:“朱三,现在那边看守的是我们的人吧。”

朱三点了点头道:“师姐放心,现在到亥时相交,看守的人都是李二哥那个小队,里面的人都被买通了的,绝无问题。”

吴明跟着雷菲儿进了地道,就听得外面一阵声响,朱三已经把地道口堵了起来。里面顿时暗无天日,他再也忍不住,问道:“难道,难道是带我去见丞相?”

黑暗中,雷菲儿的声音幽幽而来:“正是,丞相现在被囚禁在城西的一间秘牢中,一般人是不得知的。幸亏里面有个看守的小队长正是我们苍松亭的人,这才和我们有了联系。”

吴明心头巨震,自己这次出使北方,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查探丞相的下落,雷菲儿这下可真是帮了自己大忙。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们连这都能找到,苍松亭的暗藏实力确实不容小觑。不过这也难怪,这个跟随着东汉走了近千年的圣地要是没点底牌,说出来谁也不信。

地道颇有一段距离,两人猫着腰走了一会,雷菲儿掀开了一块石头,然后道:“到了。”说完,当先钻了出去。吴明紧跟着她,从地道里钻了出去。

外面是个石牢,暗沉沉的。他们这地道口正开在一个牢房的墙跟处。远方,一根照明的火把在转角处无声的燃着,四周一片死寂,那火光连跳都不跳。如果不是那点光亮,这里倒和地道里面没什么区别。

那火把下边转出来个小军官,轻声道:“是菲儿姐么?”

雷菲儿正弯腰把地道口那方石块搬起来堵住了地道口,那里顿时严丝合缝。仿佛本来就是一块大方石一般。她听见了喊声,站起来道:“是的,你好好看着外面,有情况就示警。”那个小军官答应了一声,然后就消失在转角处。

吴明甫一出来,就看见这石牢的另一块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这人满头白发,把整个脸都盖住了,身上又脏又破。到现在还是一动不动,仿若一个死人。雷菲儿躬身行了一礼,轻声道:“丞相,我又来看你了。”

那人仍然是一动不动,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道:“你又来做什么?告诉李铁那老匹夫,要杀要剐随便他,要想知道《行军策?二十四问》的下落,门都没有。”

雷菲儿苦笑道:“丞相,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随同殿下一起南征的吴大人了吧。他现在是南方特使,正是来商谈南北合作的。”

那人听得雷菲儿如此说,倏地坐了起来。他理了理一头乱发,待看清站在不远处的吴明一眼,不由得瞪大了眼,半晌才喃喃道:“真的是吴明。”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厉声道:“好你个吴明,我以为你是一条汉子,没想到这么快也投降了李铁,做了他的走狗。哈哈,我早就不想活了,来吧,杀了我。休得变着方子折腾来折腾去,士可杀,不可辱也。”

他现在面容枯槁,形销骨立更如一个厉鬼,那里还有一代丞相的样子。吴明看着他,忍不住心头一疼。他缓缓从腰间解下赤宵,然后慢慢一节一节地拔了出来,“丞相,你不相信我,但神兵通灵,自然不会胡乱认主,我能拔出此剑,还不能说明一切么?”

赤宵才露出半截剑身,整个石牢里顿时金光万丈。陶仁双眼久不视物,自然大不习惯。他眯上了双眼,浊泪横流,只是道:“吴大人,快把赤宵收起来吧,老夫信你了。”

等吴明把赤宵收起来,他双手撑着想坐起来,却又眉头一皱,似乎全身虚弱无比,吴明走过去,扶着他道:“丞相,你受苦了。”

陶仁却似没听到他的话,只是颤着双手,摸上了他腰间的赤宵,喃喃道:“真是赤宵,真的是。看来是天不亡我东汉啊。”吴明急急道:“丞相,你怎么这个样子了?皇上呢?到底怎么被毒害的?庆妃真的是北蒙奸细么?”

雷菲儿在一旁插口道:“吴大人,丞相身子有点虚,先让他喝点水吧,慢慢说,现在离亥时交班还早着呢,有的是时间。”她准备得倒是很充分,说着,从身上解下了一个水囊,递给了陶仁。

陶仁接过了水,“咕隆咕隆”的喝了几口,精神似乎好了点,然后道:“去年四月底,帕卜里宣布称帝,殿下誓师南征。皇上本想借这次机会,一劳永逸,永远解决南蛮问题。当时举行朝议,李铁果然不出我们意料,强烈反对。”

“强烈反对?”吴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李铁如果强烈反对,那就有点奇怪了,他这次的计谋可谓是天衣无缝,环环相扣。难道当时,他也没有准备好么?陶仁点了点头道:“是的,不过李铁的反对,却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我们初期计划以雷霆之势拿下南蛮,而其他几路总督都明确表示支持。当时,正值北蒙寇边,而东北方面,岛倭也大举骚扰乐浪。李铁根本抽不开任何兵力,所以我们也觉得这次也是平定南蛮的大好时机,一旦多了个南蛮,皇上掌握的兵力和地盘将大大增加。到时候再慢慢把权利收回中央。”

吴明心头“咯噔”一下,顿时明白过来。来到这个世界,就算他这个政治盲,也觉得这个国家的制度有点不合理,总督的权利实在太大,甚至已经威胁到了皇权。不过后来也慢慢明白过来。在这个世界上,由于武风盛行,个人武力被大大的强化了,民众对于高段武者的崇拜几乎有点盲目。历来各路总督,都几乎是八段后期以上,甚至有的人只差临门一脚都能到达宗师。

汉明帝和陶仁的计划不可谓不宏大,一旦成功,东汉将彻底摆脱这种制度上的掣肘。凝聚成铁板一块,真正把自身泱泱大国的国力全部发挥出来。到时候,东汉将真正屹立在这个世界之上,令其他几大帝国仰望。

说到这里,陶仁双眼望着地牢上方,满是憧憬。然后道:“初期,这个计划很是顺利,殿下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攻到了新河城下,离南蛮的国都热河也是越来越近。”说到这里,他声音满是痛苦,低沉的喃喃道:“后来,想必吴大人也知道了,南阳的司马尚发动叛变,我们是十多天之后才从祝淮处得到这个消息。再到后来,西南总督廖青答应的出兵牵制南蛮也完全成了泡影,根本不见他有丝毫动静。”

吴明惊道:“你们十多天后才知道殿下后路被截么?”

“是的。”陶仁重重的点了点头。

吴明心里已经翻起了巨浪,如果真如陶仁所说,那么祝淮就值得可疑了。南阳是祝淮的老窝,司马尚一旦叛变,政令不通,祝淮不可能不知道。而现在的信鸽系统如此发达,断不会拖到十几天后才让京都知道。那么,祝淮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陶仁继续道:“后来么?局势越来越糟糕,祝淮带兵平定南阳叛乱,迟迟不见成效。”

吴明忍不住插口道:“南阳叛乱,到现在还没平息。这司马尚真有那么厉害?”

陶仁冷笑道:“吴大人,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试想,一旦我们控制住了南蛮,对祝淮来说,有什么好处没?那还不如维持现状,他也好继续控制江南五省,做他的逍遥总督。这次南征二十万军队尽没,真要算起来,他祝淮起码要担负近一半的责任。”

吴明**了一声,有心想不相信。但他知道,陶仁说的很大可能才是实话。南阳司马尚那点兵力,以祝淮的老辣和江南几十万兵力,不可能围了这么长时间还拿不下来。只是,上次自己去总督府,看他们正在讨论攻打南阳又是怎么回事?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快想爆了,越来越是糊涂。

他继续问道:“那后来呢?庆妃真的是北蒙奸细么?皇上真是被她毒害的?”

陶仁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被抓起来时,就听说皇上已经被毒害了。然后李铁就把所有罪责安在我和庆妃头上。至于其他的,我后来全在牢中度过,全然不知。”

说到这里,三人都沉默下来。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陶仁沉吟了一会,突然抬头问道:“吴大人,你这次来是和谈的么?”

吴明收拾下心情,点了点头道:“是的。”他简要的向陶仁介绍下当前的情况。陶仁听了后,默然半晌。道:“唐大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都这种情况了,还对现在这朝廷抱有幻想。唉,也罢,让这老友去折腾吧。他总也有心灰意懒的一天。”

说完,他剧烈咳嗽起来,似乎刚才的话已经耗尽了所有力。他咳得很是厉害,人也靠到了旁边的墙上。吴明到现在才发现陶仁的整个下肢一片血肉模糊。有的地方,甚至还露出的白森森的骨头。这得受多少酷刑啊?他心头一酸,搀起了他道:“丞相,我现在就救你出去。”

陶仁捂住胸口,喘息了一阵道:“吴大人,现在整个京都都是李铁的天下,你救我出去,只会打草惊蛇,连唐大人最后那点心血也会付之流水。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活得腻了,生无可恋,就算你把我救出去,也没几天好活了。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雷菲儿在一边轻声道:“丞相受尽折磨,生机已然无几。而且李铁给他下了一种很厉害的毒药,我研究了很长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唉!”

陶仁轻轻推开了吴明,看了一眼雷菲儿,语气中满含歉意:“看来,雷小姐这几次来看老夫,是真心的了,老夫初始还以为你李铁派来诳我说出《行军策?二十四问》的下落的,实在抱歉。”

雷菲儿连称不敢,陶仁抬起头来,眼中褶褶生辉,突然道:“吴大人,《行军策?二十四问》实乃一部不可多得的军事巨著。乃我朝首任丞相欧阳方所著。只是后来丞相的兵权被太尉分化,丞相就成了专职文官。这本奇书在历代丞相手里相传下来,反而是明珠暗投了。李铁到现在还不杀我,就是想得到这本奇书。你既然得到了赤宵的认主,肯定是胸怀大志,心明如镜之人。我把他传给你,也算是物尽其用了。也算了却了我一桩心事,你且附耳过来。”

吴明吓了一跳,道:“丞相。”

陶仁又是一阵咳嗽:“快点,别婆婆妈妈了。”

吴明只得附耳过去,陶仁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他顿时睁大了眼,几乎惊呼出声:“竟然在他手里?”

陶仁说完了这句话,挥了挥手,道:“快走吧,吴大人,再不走,就要到亥时了。到时候惊动了李铁,别说是我,恐怕大家都要完蛋。”

吴明蠕蠕道:“可是丞相你?”

陶仁背过了身子,道:“你要真感谢我老头子,就好好辅佐我外甥,完成我们未了的心愿吧。”

告别了陶仁,两人顺着地道,从原路返回。钻出地道后,外面已是夜色沉沉。寒风呼啸,似乎要把整个空气都吹得凝固。吴明感觉还有点恍惚,几疑身在梦中。雷菲儿突然长吐了一口气,道:“吴大人,到了现在,你知道我为何对这个朝廷失望了吧。”

她的话极是沉痛,闻之鼻酸,吴明低下头,泪水也几乎要流下来。抬头看了看天空,一轮弦月正挂在天际,血红血红的,跟庭牙那晚何其相似。他突然觉得心一阵绞痛,深吸了一口气,道:“菲儿,如果我们都不去努力,那么,就真正的连希望也没有了,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雷菲儿望着天上的残月沉默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吴大人,也许你是对的。”

分道扬镳12 第五十节 第五十节

勤政殿的争吵一日强过一天。而唐子欧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差了。几个文臣实在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恳请给老尚书上座。李铁也没在这事上较真,甚至还破例允许唐轩进殿来搀扶其父。他现在在朝堂上几乎是一手遮天,既然如此发话,其他人自然不敢稍做置啄。

这日下午,参加完上午的朝议后,吴明想着无事,就在院子里看书。

二月一过,三月就算是开春了。天气开始回暖,万物复苏。近卫宫里的一树梨花,也开得堆雪也似的茂盛。院子里现在空无一人,十分清雅。吴明翻了一会《行军策?二十四问》的手抄本,心头一片焦躁,却是怎么也看不下去。和日渐回暖的天气相反,朝议到现在却几乎陷入了停顿。在“裁军撤督”这一点上,双方拉扯了近一个月,李铁终于有所退步。答应在适当的时机,可以撤换总督。就在吴明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对方却在“迁都南宁”的问题上墨迹了起来。

李铁坚持己见,认为“京都乃一国重地,轻易迁都,恐伤国本。”坚持要让陶雨和小天子回到京都。唐子欧引经据典,嘴巴都快说得冒火了,但他就是不松口。双方就在这个问题上展开了拉锯战。吴明对政治上的东西可以说是一窍不通,遇见这些事,也只能是干瞪眼。唐子欧终究是文臣领袖,那些文官经过这么段时间,也渐渐习惯了这种讨论的气氛。也开始跳出来帮腔,唐子欧才不至于事必躬亲。

什么“轻易迁都,恐伤国本”都是假的。李铁恐怕只是在拖延时间吧。他到底在等什么?他正想着心事,就听得雷菲儿在外面高声道:“吴大人,我可以进来么?”

吴明一怔,惊喜道:“是菲儿么?快快进来吧。”雷菲儿自从那天晚上见过陶仁之后,一直没怎么见到她人,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雷菲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刚一跨进院子,就沉着脸道:“吴大人,丞相自从见过你后,身子一天比一天差。今天上午,李二哥来消息说,丞相已经撒手人寰。”

尽管早想到有这么一天,但当他真正得到这个消息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沉,他把书收进怀里藏好,道:“丞相是什么时候走的,后事如何?”

雷菲儿想了想,才叹了口气道:“老丞相是昨天晚上才离开人世的,因为昨天下午,李二哥问他要不要喝水,他还有过回应。至于后事,李铁倒没怎么为难他,备了一副棺木葬在城西的坟场。放心,那地址我们做过记号,断不至于弄丢的。”

她语气里的意思,是以后祭拜也有个地方吧。吴明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陶仁几乎是李铁一辈子的宿敌,李铁如此对待他的后事,还真算没有“为难”陶仁了。出了这事,吴明也没了看书的心情。陶仁以前和自己虽然交往不多,但对方临终前把《行军策?二十四问》交付给自己,自己怎么也要去要过来交给陶雨的。想到这里,他向雷菲儿打了声招呼,牵了南望,朝外走去。

由于开春,街头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但他却全然没了欣赏的心情,只是纵马急驰。南望极是神骏,不多久就到了唐子欧的尚书府。到了小院门口,远远就见到两个青衣小厮站在门口,见得吴明来了,连忙跑过来牵马,嘴里道:“吴大人,刚才我家少爷还在念叨你呢,你就来了。”

吴明这段时间,没少来唐家窜门,这一来二去,连带着唐家的下人都熟悉了。吴明走进这个小院子的时候,就见到唐轩正蹑手蹑脚的从屋里出来。看见吴明来了,眼睛一亮。把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一路小跑到吴明面前,道:“吴大人,小声点,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头子哄睡下,一旦闹醒,那可真是前功尽弃了。”

吴明想着今天陶仁的死,心头隐隐有点不安。他皱着眉头道:“唐老师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实在不行,明天就别去了。反正我看李铁,也没成心议和。”

唐子欧呆了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吴大人,这些道理,你知道,我知道,难道我那个牛顽老父就不知道么?但他就那副倔驴脾气,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劝了多少次都没用。现在的朝廷都这样子了,值得么?”说到这里,这个三十出头的汉子眼眶竟然有点发红。

吴明心乱如麻,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东汉的文官一系,被贬的贬,死的死。如果唐子欧再倒下去,可以说是老臣尽丧了,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唐大哥,丞相昨天已经离世了。”

唐轩浑身一震,呆了呆,方道:“你怎么知道的?”

吴明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一五一十的把见陶仁的经过全盘托了出来。唐轩听他说完,眼里也有点湿润,道:“吴大人,你等下,我这就把《行军策?二十四问》的原本交给你。”说着就朝屋里走去。

陶仁虽然没斗过李铁,但他的政治嗅觉还是非常敏锐。当他得知太子的后路被断时,就已经嗅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当天就委托一个心腹下人把这本书给了唐轩保管。唐轩虽然只是一个国子监主薄,官仅七品。但他是唐子欧的独子,所有人动他都得三思而后行。这书放在他这里,却是最为合适了。

他正想着,唐轩已经夹着个厚厚的包裹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走到吴明眼前站定,然后郑重打开,里面躺着本厚厚的帛书。书虽然很是精致,但也翻得有点陈旧了。上面用篆体写着几个大字,正是:行军策?二十四问。

他把书重新包好,然后递给了吴明。舒了一口气道:“吴大人,要叫我研究历史经文,我自然是兴趣盎然。但这行军打仗之事,对我来说实在是勉强了。丞相能把此书交于你,我也算是放心了。”

他说的虽然轻巧,但吴明心头却是有点不安。如果自己不出现,这本奇书陶仁肯定就准备传给他吧。也是,唐轩的嘴巴虽然毒了点,但文才出众,性格梗直,也许在这些文官眼里,他正是下任丞相的不二人选,陶仁把书传给他,正是合适。不过这书是陶仁指定交给自己的,自己怎么也要拿回去交给陶雨,也算对这次出使北方,没有带回陶仁的一个交代。

想到这里,他语含歉意道:“唐大哥,现在既然唐老师都睡下了,小弟做个东,去南市喝酒怎么样?”一说起去喝酒,唐子欧舔了舔舌头。但望了望刚才出来的的屋子,还是颓然道:“算了,家父现在身体不是很好,我还是别走了。”

他话才落音,唐夫人从里屋走了出来。道:“吴大人既然有请,你不去岂不是失了礼数,以后,也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机会一起团聚了。”看见唐轩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接着说道:“你放心,父亲这里,有我照顾着就行了,记得早点回来。”

唐轩笑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他两个在这里一问一答,举案齐眉,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吴明看着,忍不住心头又是一疼,如果小艺也在,自己和她也是如此恩爱吧。

告别了唐夫人,两人从唐府里走了出来。唐子轩感叹道:“现在整个京都,已经是物是人非。能够一起喝酒的,却也没几个人了。吴大人,咱们叫上林笑水吧。也不枉你回京都一趟。”

吴明自然不会反对,自己上次还主动邀请过林笑水呢,只是最近一忙,把这事都忘记了,他笑道:“如果唐大哥想我请你吃酒,跟我一起去南方就成。我好歹是个近卫营统领,却也不容易吃穷的。”唐轩摇了摇头道:“那有那么容易的……”

大概他今天听见了陶仁的死讯,这个一向乐观的唐轩也多愁善感起来。吴明的心情本来就有点不好,此时也被他感染得有点气闷。两人一路无话,骑着马到林府叫上了林笑水。经过上次赌坊事件后,倒没有其他人来找林笑水的麻烦,诺大一个林府,现在就只住着林笑水一人。甚至连阿枝也被雷菲儿安排到不知那里去了。

南望有个坏脾气,除了吴明,其他人都上不得它背,否则就要发狂。两人叫上林笑水,让他和唐轩合乘一骑,一起向城南赶去。

一路上,林笑水也沉默不语。要是在以前,他老早就拉着吴明,讨要南望了。几人到了城南的闹市,找了一间很是豪华的酒楼。才刚进门,小二就从里面闪了出来,道:“三位客官,三楼的雅座今日请了专门的乐师来演奏助兴,要不上去看看?”

京都的礼乐之风很是盛行,一些大的酒楼,每过一段时间会请一当地有名的艺人到酒楼表演助兴。一来做个广告,二来也为那些经常在店里的消费的老顾客来点回报。这小二看三人装束,怎么也不像普通人,所以才有此一问。吴明本想图个清净,有心想拒绝。唐轩却顿时被勾起了兴趣,道:“还有这回事,快快带我们上去看看。”

分道扬镳13 第五十一节 第五十一节

几人在小二的带领下上了三楼,楼上应该以前全是雅间,此时那些隔离的屏风全部被临时撤下来了,成了一个大堂。里面已经坐了近八成座。正中正有两个老人正拉着二胡,其中一个妙龄女子正随着二胡的节奏唱着欢快的歌儿。声音不绝如线,娇啼婉转。听起来自有一番味道。

三人拣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点了菜,不一会儿,小二就把酒菜端了上来,满满当当一大桌。听着优美的歌声,林笑水还是一言不发,吴明终于忍不住,为他斟了一杯酒道:“林兄,林大人都已经去了。你这样萎靡不振,只会让他在九泉之下,更不得安宁。来,干了这杯。”

林笑水抓起杯子,一仰头就把酒喝了个精光,然后抬起头,道:“吴大人,现在父亲的丧期已过,你如果要回南方,务必叫上我一起去。这里,我已经呆腻了。”吴明抬头一看,才发觉对方已经瘦了好多,早没了以前的吊儿郎当。他想了想,道:“也好,现在整个京都,几乎都是李铁的天下。他虽然不屑找你麻烦,但难免那些世家子弟会记仇。等此间事了,你就和我一同去南方吧。”

林笑水得到吴明的首肯,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三人这才放开心怀喝酒。这时候,那二胡控了个急音,显然曲子正到了紧要处,那个唱歌的姑娘和着曲子,正唱着:

艳阳斗花花欲燃,热杀柳上蝉。

哀哀频声吟,烦了绣楼刁小蛮。

嗔使郎起立粘竿,不尽莫来还。

落水惊蛙眠,却逗个、语笑嫣然。

歌声莺语婉转,声动梁尘。四周人群顿时大声叫起好来。正在这时,对面站起来个汉子,大声道:“老先生,你奏得不对。二胡如此豪迈的乐器,在你们手里全成了柔靡之音,变了味道。”

这人穿着一身青衣,极是年轻,但满面沧桑。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的评论着。围观众人好一阵大骂。他却不慌不忙,左手抓了桌子上一个海碗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咂摸了下嘴,神色怡然自得。

他身后的两个随从打扮的汉子也跟着站了起来,这青衣汉子喝完了酒,随手把手里的海碗往身后一丢,然后道:“满上。”其中一个随从接过,把海碗放于桌上,提起桌下的一个酒葫芦就往里面倒酒。

吴明身子一震,手不由自主,摸向了腰间的赤宵。旁边的唐轩颇为奇怪,道:“怎么了,吴大人?”吴明压低了声音道:“唐大哥,这青衣汉子气度不凡,我也看不透。但他两个随从却是两个武术好手,而且长于行伍。你看他两人的虎口上都有厚厚的老茧,显然是长期拉弓控弦或者摆弄兵器所致。最重要的是,刚才那青衣汉子把海碗随手一丢,那随从却接得分毫不差。而且在斟酒之时,葫芦离桌面起码有两尺来高,但他提着葫芦倒下,酒水如同一条直线,碗里的酒却不曾洒出去一星半点。控制力之精准,令人叹服。”

他长篇累牍的说了一大堆,唐轩却有点茫然,道:“是么?”吴明暗叹一声,看来自己是对牛弹琴了。那知道唐轩接着说道:“这两个随从脖子上隐现狼头刺青,刻过图腾,是北蒙人。”

吴明心头一动,不由举目望去。那个随从倒好了酒,双手举起,恭敬的递向了青衣大汉。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他看到其脖子上的青色印记一闪而逝。看来,唐轩说的是真的了。估计这个大汉也是北蒙人吧,不然,怎么请这么厉害的护卫?

那个青衣大汉摆了摆手,挡下了随从递给他的一碗酒,走到其中一个老者面前。打了个酒嗝道:“这位老先生,借你的二胡一用,你弹得太不够味,都失音啦。我来弹一首你听听。”

那个老者看了看他,冷哼了一声,然后就站了起来,双手托着二胡,递给了他。然后冷笑了一声,对着另外两人挥了挥手。显然想看这青衣汉子的笑话。这青衣汉子接过了二胡,调试了两下,醉熏熏地道:“不错,琴杆是上等红木所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琴皮,只是普通青蟒之皮所蒙,而非韧性极好的‘角头花蟒’皮。不过,也可以将就着用了。”

他摇摇晃晃的,站都快站不稳了,说得却是一本正经。周围众人顿时发出一声“嘘”声。吴明把一块肉放进嘴里,心头却在暗笑:“这人已经喝醉了,就算真会弹奏二胡,十成本领中恐怕只能发挥出个三到四成就不错了。等会弹起来,不知道难听成什么样子。”

正这样想着,却听“嗡嗡”两声,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油然而生。吴明嚼着那肉,正要去抓桌子上的杯子,一听这两声,不由一怔。唐轩和林笑水抬起头来,同时朝场中望去。唐轩感叹道:“好手法。”赞完了,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吴明有点不明所以,林笑水现在心情好了些,玩兴提了上来,凑过头来道:“吴大人,刚才他试音揉弦合适,声音圆转如意,转换之间不见丝毫滞涩。这人是个二胡高手。”吴明只觉得声音听起来确实比刚才老者手里要圆滑得多,闻言顿时点了点头。

那人试了几下音,控弦越来越快,琴杆一来二去,几成一道影子。声音如雨打芭蕉,越来越响。而声音却声声入耳,丝毫不乱。吴明也不由得暗喝了一声采。

那人左手托着二胡,右手几乎拉成了一片幻影。声音更如大浪拍礁,一浪高过一浪。他忽然放声唱道:“暮色重,收夏暑残云,赤霞燃碧空。漆天为盘,星汉为子,铸个明月如弓。夜点兵,号角声声,响长空,拔剑向敌寇。东平乐浪,西出沙州,战袍满落红。”

他唱的,正是《夏火》曲,吴明还记得去年太子南征,在京都郊外的阅兵校场。当时何艺等十六个女乐就演奏过此曲。琵琶以柔媚见长,听起来也就全变了味道。但这汉子一唱出来,吴明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仓前山前,汉蛮两军列阵对垒,杀声震天。他声音本就粗旷,这一放声高歌,和着二胡声中的金戈铁马,更让人热血沸腾。整个三楼里再也没有一丝杂音,所有人都定住了。

他唱得起兴,双目神光炯炯,神采飞扬,在二胡声中,更有势吞山河的气概。吴明不由得大为心折,觉得人生在世,就应如此慷慨激昂,笑对人生。他心头暗道:“都说江山代有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酒道士等人所言确实不虚。这人风度,气概都是大为不凡,也不知是何人,等会定要结交一番。”

二胡在他手里,越拉越急,音线一路走高。仿佛已到极限,却始终难以登顶。疏忽音调一变,又如刀枪齐出,两军战后稍歇。那人接着唱道:“看我驾驭青骢,率三千男儿,万里争雄。将士用命,战血流尽,只为身后穹隆。只记得,在晴夜,幕天席地。指星斗,呼朋唤友,看流星似虹。”

唱到这里,那人控了个柔音,二胡声渐渐小了下去。他一手抹着二胡,双目之间,隐有泪花闪现。吴明大觉诧异,听对方的嗓音,似乎年纪并不大,但歌声却似饱经沧桑,仿若阅尽世事。整个三楼顿时安静下来,一众酒客面面相觑,有点无所适从。

那青衣汉子一曲完毕,酒似乎也醒了大半。他双手捧着二胡,递给那老者。恭恭敬敬地道:“老师傅,实在抱歉,小子一生嗜好吹拉弹唱之事,每每遇见有人弹奏,就会忍不住手痒。实在是有辱视听,有辱视听。”

他这话说得客气,但听到别人眼里,那就是讽刺了。那个老乐师的一张脸顿时胀成了猪肝色,双手接过二胡,再也不好意思在这酒楼呆着。和那歌女与伴当灰溜溜的从楼上走了下去。人群顿时发出一声叹息,看这青衣汉子也没接着演奏的的兴致,许多人纷纷结帐,整个三楼骤然冷清下来。

吴明有心结交对方,向着那人招了招手,道:“好一曲奔烈如火的《夏火》,这位兄弟,可否赏个脸,过来小酌一番。”

那汉子听得吴明叫他,眼神一亮,径直走了过来,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吴明的对面。道:“既然这位兄弟如此客气,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一口的中原话讲得很是流利,吴明心头一动,为他斟了一杯酒道:“刚才得闻兄弟妙音,在下心折不已,不知兄弟贵姓?师承那位乐师?”

那汉子接过酒,仰头一口喝了,低头沉吟了半晌才道:“在下姓胡名兰。些须小道,全是自己闲暇无聊所习,不曾拜得乐师,倒让兄弟见笑了。”说到这里,他扫了三人一眼,微微一笑道:“还未请教三位兄弟贵姓?”

吴明等三人也没多想,纷纷报上自己的名字。胡兰听了后,神色一变,但马上就恢复如常。他抓起桌边的酒杯,自己斟了一杯酒,站了起来道:“刚才小弟莽撞,竟然不知道是三位兄弟,否则,在下肯定是万万不敢同席的。来,我先敬三位一杯。”说完,一仰脖子,把杯中的酒一口干了。

他虽然说着自谦的话语,但言谈风度大为不凡,吴明不由勾起了好奇心,他看了一眼胡兰身后的两个随从,然后问道:“不知胡兄在那里发财,我记得在北蒙,并无胡姓大族啊?”

胡兰笑道:“吴大人有所不知,在下是地道的中原人,平常在北蒙和中原做点小生意,这生意做大了,自然就有点怕死,这身后两位就是我雇佣的镖师。”

他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吴明也没去点破,他把小二招了过来道:“小二哥,麻烦你再为这两位兄弟各添置一副碗筷,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小二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重新摆上了两副碗筷,拉来了两张椅子。胡兰笑了笑,眼中带着戏谑之色,站起来对着身后两个随从道:“两位,要不上桌一起用餐?”他这一站起来。眼神如电,气度非凡,身材并不极其高大,却让人觉得伟岸无比。那两个随从大气都不喘一口,只是恭恭敬敬地站着,也不回话。

胡兰轻笑了一声,自顾坐下,口里尤自道:“看来这两位兄弟很是拘谨,我们自便吧,就别为难他们了。”吴明尽管心头疑惑,但对方摆明了不想透露身份,他自然也不好多问。

酒过三巡,几人敞开了话匣子,天南海北的一通闲侃。这胡兰的知识极是博杂,唐轩的经史书法他对答如流,吴明提到的拳脚武艺他也是朗朗上口,甚至偶尔还和一旁的林笑水胡扯几句溜鸡斗狗之事。吴明对他更为佩服,举杯邀道:“胡兄,他日你做生意,方便的话,记得多来找我,咱们多走动走动。”

胡兰抚掌笑道:“那是自然的,如果得空,定要来南宁麻烦吴大人。”

吴明心头一动,自己到现在都还没提过自己住在南宁,而且现在南北正在和谈,一旦成功,自己和可能就会搬回京都,他就这么确定自己肯定要回南宁?正想着,下面好一阵喧闹,楼梯上传来一阵“噔噔噔”的急响,显然有人正在心急火燎的朝上赶。脚步声尚在二楼,声音却已经传了上来:“少爷,大事不好了,老爷病重,你快回去看看啊。”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府的两个小厮之一。

分道扬镳14 终章 第五十二节

唐轩大惊失色,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楼下走去。边走边问道:“怎么回事,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父亲不是好好的吗?”吴明也吃了一惊,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朝胡兰告罪道:“胡兄,改日再来请你,今天恐怕要失陪了。”

胡兰仍然坐在桌子上不动如山,他斟了一杯酒,朝着吴明遥遥相祝:“吴兄,愿你一路平安。”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吴明现在急得要死,也别心情和他客套,点了点头,和唐轩,林笑水急匆匆的朝楼下走去。

那个小厮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道:“今天下午,朝廷送来了最新文书,老爷看了之后,立刻吐了一大口血,到现在都不曾醒来。”

吴明心头一沉,插口道:“知道文书的内容么?”把小厮摇了摇头道:“老爷看了后就昏迷不醒,里面的内容小的也不知。”几人一路说着,不觉间已经出了酒楼。

现在已是傍晚,夕阳为整个京都抹上了一层黯淡的红色,血红血红的。不时有许多士兵成群结队,吆喝着走来走去。街上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整个京都都笼罩着一股压抑之极的气氛。吴明看着一队队巡街的士兵,心头越发不安。几人上了马,一路朝唐府猛赶。

刚转到唐家院子那条路口,远远就见到唐府外面黑压压的围着好大一群人。吴明心中有如火烧,几人骑着马,不一会儿就到了唐府门口,才发现这些人全穿着太学馆院生服饰。纷纷沉着脸,堵在门口议论纷纷。那个小厮从马上跳下来,跌了个狗吃屎,他一手撑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向里面跑,一边跑一边说:“大家让让,大家让让,我家少爷回来了。”

那些院生一听见这小厮喊,马上“哗”的一声散开了一条道。其中一个教习模样的人从里面钻出来道:“唐主薄,你快进去吧。唐老师刚醒,精神似乎好了点,正在念叨你呢。”他虽然说着唐子欧已经醒了,但语气里却满含悲伤,吴明的心头越发不安。

唐轩也不客气,沉着脸向那人点了点头。几人一起,在一院子院生的注视下,大步流星的朝里面走去。

唐子欧的住处很是清寒。里面就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其他的就全是书架了,上面层层叠叠的堆满了书。唐夫人正扶着唐子欧,脸上全是泪水。两个文官正围在她周围,在低声安慰着什么。见到几人进来了,其中一人转过头,道:“唐兄,你总算回来了。”

那人张了张嘴,似乎想继续说下去,但望了望吴明,终究还是闭口不言。这两人吴明认识,正是最近在朝堂上给唐子欧打下手的文官。

唐轩道:“封兄,有什么事就说吧,别吞吞吐吐了。都这样子了,还有什么不能让吴大人知道的。”

那人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咬了咬牙道:“今天下午,唐老师约我俩过来整理资料,也好明天朝堂上用。没过一会儿,朝廷就来了急令,唐老师看了上面的内容就晕过去了。”

吴明顿时恍然,怪不得这里黑压压的堆满了太学馆的院生,看来也是这两人知道唐子欧病危,通知他们来的。唐轩急急问道:“那上面到底写的什么,怎么父亲一看见就晕过去了。”

那人扫了一眼吴明,叹了一口气道:“唉,唐兄你自己看吧。”说完,把床头上的一卷帛布交给了唐轩。

唐轩伸手接过,扫了几眼就面色大变,他看完后,掩卷长叹了一声:“这朝廷,已然没救了,父亲,你这又是何苦?”

吴明有点忐忑地问道:“唐兄,怎么了?”唐轩把那卷帛书丢到床头,苦笑了一声道:“吴大人,前几日,南宁的小天子出生了。祝淮在南方举行祈天大祷,擅自宣布迁都南宁。今天李铁得到这个消息,已经下令明日朝议立平亲王轩辕通为帝。这和谈,已经崩掉了。”

吴明几乎呆住了,他突然有种被人当猴耍的愤怒。不论京都的李铁还是南宁的祝淮,在他们心里,根本就没把这和谈当回事吧。那么,自己和唐子欧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全都成了笑话,只是为这两人实现自己计划的一个铺垫而已。

唐轩已经是出离愤怒了,他大声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已经开春了,北蒙的铁骑肯定就要南下,他们这样做,就不怕让北蒙趁虚而入,白白便宜了北蒙人么?”他话才落音,唐子欧已经咳了一声,轻声接道:“阿轩,这点你倒不用担心,北蒙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北蒙皇帝那颜谆维的身体每况日下。其皇廷的夺位之争也是愈演愈烈,以那颜顿为首的太子派和以那颜达为首的实力派正互相角力,相持不下。传言这次出使京都的北蒙特使正是北蒙二太子那颜达,李铁一定是跟他们达成了某些协议,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他一口气说完,又剧烈喘息起来,唐轩连忙矮身从唐夫人手里接过了唐子欧,声泪俱下道:“父亲,你别说了,好好养神吧,等你身体好了。咱们一起回老家,想办法治好阿惜的身体,给你生一大堆孙子让你颐养天年,再也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他口中的阿惜,正是唐夫人,听到唐轩如此说。身子一震,哭得更厉害了。

唐子欧动了动上半身,似乎想爬起来。唐轩连忙扶起他坐直了。他看着唐轩道:“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见唐门下一代,倒不在乎男女。以前忙于政务,导致你出生也晚,到了现在还是一无所出,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道:“过了今年,你就三十有一了。你的经史书法比起为父,也是不遑多让。只是一直是个臭脾气,一张嘴巴也毒。以后得多改改,不然要吃大亏的。”

唐轩抹了把眼泪,连连称是。唐子欧的脸上现出一片不正常的酡红,他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吴明一眼,然后看向了挂在吴明腰间的赤宵,对着唐轩继续道:“我走后,你就到南方去吧。尽力辅助吴大人。我相信,‘赤宵’是不会看错人的。”唐轩抹了把眼泪,也不知道听到没,只是扶着他,连连称是。

倒是那两个文官道:“唐老师,这恐怕不行,唐兄一旦去了南方,这太学馆以后谁来接任祭酒的位置,岂不大乱?”

唐子欧凄然笑道:“‘太学馆’建立的宗旨,本就是为了整个国家输送治国安民的人才。但现在这个朝廷,已经是病入膏肓,需要的是猛药而不是良方。我走后,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到这里,这位老人的眼睛已经开始无神,他茫然地喃喃道:“治国之道,犹如烹虾。难道真要破而后立么?可破了之后,又如何去立?难道,我真的错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双眼也越来越没了神采,但脸上还是挂着浓浓的疑惑。唐轩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父亲。”吴明只觉得心头似乎也在滴血,他脚下一软,已然朝着这位可敬的老人跪了下去。像得到传染一般,那些围得水泄不通的太学馆院士们纷纷跪了下来,同时大声哭了起来。一时间,整个唐府怮声一片,声震屋瓦。

天色渐渐暗了,残阳如血,朦胧慢慢的笼罩上了整个京都。那抹夕晖最终不见,消失于天际。在一片黑暗中,这一片哭声更显得悲切无比,如杜鹃啼血。尽管已经开春,但空气依然冰凉沁人。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整个空气中黑而冷,再难找到丝毫光亮。

吴明茫然地跪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外面有个人在大喊道:“吴大人,吴大人。”

那是雷菲儿,听得她的声音,吴明才醒悟过来。他再次看了一眼唐子欧,爬起来行了一礼,然后分开人群朝外面挤去。好不容易挤到门口,雷菲儿已经抢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吴大人,我刚刚得到消息,李铁正准备调集人手来抓你,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吴明大吃一惊。现在李铁和南方正式撕破了脸。那么,自己这个和谈使者自然也没了存在的必要,肯定是对方首先要对付的人选了。自己刚才一时心忧唐子欧的病情,竟然把这事给忘了,他转过头道:“菲儿……”

雷菲儿突然跺了跺脚道:“统领,你快走吧。李铁要对付的只是你。其他近卫营战士对他来说还有很多用处。他自然不会做那蠢事。再说了,我是苍松亭的代言人,李铁也不会轻易为难我的。**他们在我这里,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他突然喊吴明为统领,显然已经默认了吴明在近卫营的地位。吴明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他打了一声呼哨。只听得黑暗中忽听“唏律律”一声,一道黑影如飞掠来。那正是南望,吴明翻身上了马,高声道:“菲儿,近卫营的其他人就交给你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狠狠夹了夹马身,南望吃痛,似乎也知道主人的迫切心情,四蹄撒开,狂奔了起来。

现在路上几乎没了行人,他这么纵马疾驰,自然十分扎眼。才跑了两条街道,就听到后面有人再高声呼喊:“李公子有令,谁抓到近卫营伪统领吴明,封将军,赐地千倾啦。”他这么一喊,那些在街上四处巡逻的军士顿时不要命的围拢过来。不一会儿,他身后就拖了老长一条尾巴,而且越来越粗。

吴明骇然不已。“嗖嗖嗖”好多支劲矢从身后射来。他连忙在马上矮身低头,这些劲矢带着劲风从头皮上插过。有的箭身上竟然隐约有流光闪动。他遽然一惊,对方竟然出动了武者,这下可就麻烦了。突然侧面屋顶上人影连闪,许多人在房子上纵掠如飞,抄近路去堵自己前方。这下自己连南望的速度优势都失去了,他心头连珠价的叫苦不迭。

那十几个人身手不凡,稍倾就绕到了吴明前方,堵在路口列了个阵势。后面人声如潮,如果自己再被这些人稍阻那么一阻,肯定得力战而死。他狠了狠心,大叫道:“南望,南望。”南望顿时发了一声长嘶,尥了两个蹶子,托着吴明,一人一马几乎快成一道幻影。一头朝前面那十几人撞了过去。刚一近身,吴明陡然从马上翻了下来,操起赤宵一通狂砍。那十几人吆喝了一声,其中一人大喊道:“起阵。”吴明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自己如陷泥沼,手脚移动之间,如有千均之重,更别说伤人了。

这十几人一见困住了吴明,顿时大喜。还没反应过来,南望已经暴叫了一声,扬起双蹄就朝其中一人砸了下来。它本就是只马王,堪堪突破到七段。更是灵通矫捷,力大无穷,出蹄之迅烈,比个七段高手又要厉害得多。那群武者心思只在吴明身上,那里料到这马也这么暴烈的。顿有几人不慎挨了马蹄,变做滚地葫芦。吴明大喜,高声赞了一声,翻身又上了马,一人一马几乎没怎么耽搁,就冲破了这十几人的阻挠,扬长而去。

南望全力飞奔,朝南门飞速而去。吴明心头祈祷,但愿南门还没聚集大批战士。否则除非南望变成天马,不然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又转过一条街道,吴明顿时暗叫了一声苦也。只见前面刀枪如林,一大群战士手拿大盾,站在辎重车上,垒了个近一丈高的人墙。那些枪尖统一斜指长空,闪着幽幽的光。吴明稍一迟疑,但南望却视如不见,仍是纵蹄如飞,毫不停留,他把心一横,道:“伙计,这次就看你了,我来配合你。”

离人墙还有十来米的时候,吴明突然轻喝了一声,猛地从马身上激射而出。人如一颗金色弹丸。赤宵带出一道金色剑影,朝着前方的人墙划了下去。人群里顿时传出一连窜惨呼。但更多的长枪却朝着他扎了过来。他在空中躲闪本就不易,一个不慎,一杆金属性长枪从肋下擦过,带走了一大块皮肉,火辣辣的痛。他心中暗叹了一声:“看来战场上,再高明的身手还是顶不住乱刀乱枪。”正要闭目等死的当口,突然觉得整个身子飞了起来。耳中传来南望那熟悉的暴叫声。

原来他虽然受伤,但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南望从后面冲上,正好托住了他。南望纵身越过了人墙,落在地上,稍不停留,驰蹄又走。吴明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他又惊又喜,一个劲叫道:“伙计,谢谢你啦。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南望打了个响鼻,似乎对吴明小看他的实力十分不满。

身后又传来了喊杀声,吴明转头一看,就见到后面那些人见他走脱,有点气急败坏,纷纷转过身,朝他杀了过来。此时四周的喊杀声越来越响。而他肋下却火辣辣的痛,粘稠无比,也不知道流了好多血。

他暗暗吃惊,知道是非成败就在此一举了,连连催动南望,一路飞驰。远方,京都南城门终于到了。但城门附近,却有上百个身背长弓的骑士严阵以待,李忠在前方大声笑道:“吴明,今日你就算是有通天之能,也得做李爷的刀下游魂。还不快下马受死,我还可以考虑给你个全尸。”这一百多人全是强弓营精锐,里面肯定不乏武者好手,再要像刚才那样硬冲,肯定是不行的。吴明心头犹豫了起来。正在这时,身后左右的喊杀声越来越响,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朝这边逼了过来。

南望似乎被激怒了,直接暴叫了一声,甩开了四蹄,朝着前方李忠一头撞了过去。吴明吃了一惊,但马上又缓过神来,也罢,就算战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想着今天胡兰唱的《夏火》,想着死不瞑目的唐子欧,他顿觉壮怀激烈,唱道:“暮色重,收夏暑残云,赤霞燃碧空……”

远方,李忠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已经可以看到对方脸上的那抹慌乱了。此时双方相距已经不足十丈。吴明一路唱着,把赤宵交于右手,只等南望冲到对方人群中,也好拼个鱼死网破。那知道这时南望突然人立而起,“唏”的一声,叫声若一把长剑,直刺苍穹。

南望本是干比葛高原野马之首,后被酒道士想尽法子收服。此马天生霸道,不惧各类异兽,等闲马匹更是惧它之极,它这一啸之中,顿显出震慑万马的神威来,对面所有敌骑听得啸声,忽地四散,摇头摆尾,没命狂奔,众骑士挽缰勒马,勒得马口流血,犹自无法遏制,好几匹马甚至不辨东西,带着主人,悲嘶了一声,朝着黑暗中没命狂奔。

在一片混乱中,一人一马已经冲过了这一百来人的封锁,飞速朝城墙上跑去。刚到城头,就听得下边李忠气急败坏的大叫道:“快给我射,真要跑脱了,你们一个个的全部提头来见吧。”这些强弓营的战士听得他如此喊,那里敢怠慢,纷纷弯弓搭箭,吴明只觉得身后城墙下箭啸之声大起,便似雨打芭蕉一般。南望经过这么一段疾奔,似乎体力有所下降。而且这些开弓之人几乎都是高手,其中更有高段武者,一不留神,臀部顿时被射了一箭,痛得它长嘶了一声。

李忠一见,顿时大喜过望:“好好好,那马是我的。现在给我瞄准了人射,马已经受伤,不要再射了。一定要生擒人马。”这一声叫罢,那轮箭雨也为之一歇。然后下面吆喝了一声,所有人都朝上面扑了过来。

城墙外面一片黑暗,朝下望去,黑蒙蒙的,也不知道有多高。吴明咬了咬牙,想起自己驯服南望时,最后他跃起的高度恐怕也有近三丈来高。京都城墙也就十五米左右的样子,现在怎么也要搏他一搏了。他猛地一夹马身,南望顿时长嘶了一声,向城墙外一蹿,纵出三丈有余。

吴明心头“砰砰”直跳,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他控制着全身真气,努力朝南望身子里灌去。果然,南望身在空中,身子似乎慢慢轻了起来。一人一马安然落地。他不及高兴,只是催着南望朝前方疾赶。

南望虽然受了伤,但速度丝毫不慢,不一会儿就跑出了两百米外。然后发出一声长嘶,越跑越远。当吴明转头再望京都时,那黝黑的城墙在暮色中已经看不大清了,如一只恐怖的巨兽。那些城墙上的火把晃动着,倒像这只怪兽的无数个复眼在打量自己。他心头一阵茫然,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再见了,京都。

再见了,唐老师。

再见了,我的中兴梦。

※※※

第五计,釜底抽薪完

夜雨惊声1 第一节 第一节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幕,沉闷的雷声如同大炮轰鸣,使人悸恐。宛如天神的信号,瓢泼似的大雨顿时从这条闪电撕裂的裂缝中倾注下来。整个南宁城风雷交加,漆黑如狱。

这个季节本不该有这么大的雨,小碧一手端着个蜡台,沿着仄仄的回廊,朝陶雨的住处走去。走到陶雨的卧室门口时,听着外面杂乱无章的雨声,她心头也是一团乱麻。小天子出世了,但做为娘娘目前最为亲近之人,她却知道,里面却包含了一个惊天阴谋。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她望着漆黑如渊的夜幕,忍不住低声喃喃。

突然“吱呀”一声,卧室的门被人推开了。她的手一颤,一滴烛泪滴在手背,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门开了,胡庸鞠瘘着身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定了定心神,轻声道:“胡太医,娘娘现在好些了么?”话才落音,一道闪电扭曲如蛇,在头上当头拉响。两人同时惊呼一声,连退了好几大步。

院子里的那些腊梅还没发芽,在阴森森的闪电下,光秃秃的树枝像无数条鬼怪的手臂。就连走廊上那镀金的佛像,也在闪电中时隐时现,如同怒目金刚。胡庸等雷声稍歇,才沙哑着嗓子道:“还是老样子,娘娘这病的根子在心,心病还需心药来医。否则是治不好的。”

尽管天色很暗,小碧还是借着闪电的余光看清了胡庸的样子。他头发几乎全白了,双颊无肉,眼窝也深深的陷了进去,状若厉鬼。

她心头一寒,这件事对东汉来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有点茫然的想道。 也许,姑爷在的话,能为自己拿个主意吧。

她摇了摇头,想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甩掉。吴明现在应该还在京都,也许已经被北方那些人抓起来了。那么,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找谁去?

雨越来越大,屋檐下的流水已经淌成了一条直线,牵线似的往下落。她望着那雨线,不知所措地低声道:“太医,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黑暗中,传来了胡庸低沉的声音:“娘娘的身体不是很好,经常昏迷。小公主呆在她身边,我怕照顾不周。而且,而且……”

小碧听得他如此说,忍不住心头一沉。她觉得嘴里一阵发干,咽了一口唾沫道:“而且什么?”胡庸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小公主放这里,终究不是个办法。我担心他们会对她不利。”

他虽然没说“他们”是谁,但小碧却听懂了。她一怔,嘴上不由自主地说道:“不会吧,小公主乃天皇贵胄,他们真敢动手。”胡庸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双方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胡庸才低声道:“小碧姑娘,你快进去吧,娘娘刚才还说找你有事。我就在外面候着。”

她一怔,“哦。”了一声。心头却有点奇怪。陶雨生产之后,身子一直很虚,和自己说话的时间也少了许多。这样郑重其事的找自己,还是头一次。尽管心头疑惑,她还是推开了卧室的门,然后走了进去。

屋子里点着好几个烛台。夜风咆哮着,把暴雨掀在窗棂上,发出“劈啪”的暴响。而后直掠而过,发出低声的呜鸣,犹如在黑夜中抽咽。那烛台也是一阵晃动。小碧紧走几步,把手里的烛台放在桌子上,然后关上了有点松动的窗户。

陶雨的声音从床头上幽幽飘来:“小碧,是你么?”她连忙转过头,走到了床头前站定,低声道:“娘娘,你今天身子好点了么?”也许是刚刚生产过,陶雨现在清减得厉害,她的脸在烛光中显出一片不正常的青白色,她双肘支起,似乎想爬起来。小碧连忙扶她在床头上靠好。

陶雨坐起来,爱怜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婴儿。小家伙睡得正香。两只眼闭得紧紧的,像两条线。嘴巴还在一动一动的,似乎在回忆刚才母汁的甘甜。陶雨叹了一口气,突然道:“小碧,我们皇家对你怎么样?”

小碧身子一震,连忙跪下来道:“小碧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宫女,承蒙公主看得起,收为侍女,视为姐妹。皇家于我不啻再生父母。”

陶雨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才又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小碧恭恭敬敬的跪在那里,磕了个头道:“娘娘有什么事,但请吩咐。小碧一定竭尽所能去完成。拜托两字,小碧愧不敢当。”她说完这句话,然后伏在地上。过了许久,也不见陶雨动静。她心头暗自奇怪,陶雨虽然现在性情比以前冷了许多,整个人都隔得一层隔膜。但本性还是比较随和,对下人也极好。以前到了此时,她怎么也要让自己免礼起身的。

她心头有点不安,忍不住抬起头,望了坐在床头的陶雨一眼。陶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小公主抱在了怀里,她把脸贴在小家伙的脸蛋上。嘴里却在低沉的喃喃着什么。烛光在夜风中忽明忽暗,晃得陶雨的整张脸都有些恍惚。但小碧眼尖,却发现她的眼里,全是泪水。陶雨定了定神,过了半晌才轻声道:“小碧,今夜天黑,你带着小公主连夜走吧。我担心她留在我身边,终究性命不保。”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映得四处一片惨白。紧接着一声炸雷当头而响,屋里刹时一片通亮。小碧似乎被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也忘记了礼仪,翻身坐在了地板上。那小家伙终于被惊醒,张开小嘴,奶声奶气的哭了起来。在风雨声中,更增几分凄凉。

娘娘要自己带小公主连夜逃走?可天大地大,又能往那里走?她心里还是茫然不知所措。人也仿佛坐在一片云中,软绵绵的丝毫不见着力,似乎只要自己动他一动,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陶雨凄然一笑:“怎么,难道你不愿意么?”

小碧慌里慌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声道:“娘娘,非是小碧推脱,小公主还小,离不开你啊。”

陶雨一边哄着哭闹的小家伙,一边道:“她如果跟在我身边,连最基本的生存权利都会被夺去的。那才是真正的对不起她。毕竟,我生的是个男孩,是东汉的小天子,名字祝总督都想好了,叫做轩辕复。明天就将抱过来由我抚养。现在不将她送出去,明天祝总督会亲自为她找个好人家送出去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我不放心。”

小碧几乎惊呆了,尽管她不愿意相信陶雨说的话是真的。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娘娘说的话就是事实。她又跪了下来,颤着声音道:“娘娘,小碧一定为小公主找个好人家,让她安安静静的长大成人。”

小家伙在陶雨的哄骗下,渐渐的安静了下来。陶雨轻轻亲了下她粉嫩的额头,然后颤着双手递给了小碧。哑着嗓子道:“你趁夜带着小公主走吧,至于外面的侍卫。胡太医会帮助你。”

小碧抱着小公主,后退了几步,朝着陶雨行了一礼,哭着道:“娘娘,你多保重。”抬起头来时,却见到陶雨已经躺了下去,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和满头青丝,但她的双肩却抖得厉害。她有些茫然的抱着小公主,顺手拿起了靠在门边的油纸伞。然后拉开了门,从里面走了出去。

夜雨惊声2 第二节 第二节

胡庸正笼着袖子站在外面。这虽然是南宁的第一场雷雨,但夜色中,仍有掩藏不住的凉意。他跺着脚,似乎知道陶雨说了些什么,端起了脚边的一个托盘道:“走吧,小碧姑娘,我送你去外面。”说完,当先朝外面走去。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送子寺里的镀金佛像也闪着诡异的亮光。雨很大,裹胁着雨水打在佛像身上,那佛像依然平静祥和,但脸上却不时有雨水淌下来,像是流泪。如果佛像真的有灵,就保佑保佑这个可怜的小公主吧。

她心头默默的想着,跟着胡庸朝外走去,心中却空落落的像是什么都没有。

送子寺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这两个侍卫是总督大人专门派来保护娘娘的,身手也是不弱。此时风雨交加,外面根本站不住人。两人正如同虾子一样缩在过道里。不时咒骂一声这该死的鬼天气。

胡庸让小碧在后面候着,自己则托着托盘,当先走了出去。那两个侍卫见胡庸从里面猛地钻了出来,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胡庸才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人笑道:“这么晚了,胡太医难道还要出去给那位大人应诊?”

胡庸是一代名医,这些侍卫老早就知道了。有时候三更半夜被人叫去看病也不希奇。两人见得多了,故而有此一问。胡庸笑了笑,沙哑着嗓子道:“两位兄弟想太多了,今晚风大雨大,娘娘知道两位兄弟值夜辛苦,特命小老儿送来美酒一壶,犒劳一下。”

其中一位侍卫笑了笑,伸手就要去抓酒壶,嘴里道:“娘娘客气了。”手还未碰到酒壶,身子却是一紧,另外一人已经伸手拉住了他。他一怔,却听得那人轻笑了一声道:“娘娘菩萨心肠,太医深夜前来慰劳。如此美酒岂能独享,还请胡太医与我等一起享用如何。”他虽然说着一起享用,但却盯着胡庸,双手拉着自己伙伴,动也不动。

胡庸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也许是巧合,天空中又划过一道闪电,映得送子寺一片通明。他的手一抖,一大杯酒全撒在了地上。他手忙脚乱的再斟了一杯酒,似乎心有余悸,他颤着手一口喝了。酒水泼洒出来大半,显然心中已如怒浪狂涛,翻滚不休。

那两个侍卫见状,顿时放下心来。其中一人一把抢过那壶酒,一边斟一边说道:“朱仪,你小子就是多心,胡太医无缘与故,回来药我们么?”说着,仰头一饮而尽,咂吧了下嘴道:“味道不错啊,甜眯眯的,太医在里面加了冰糖么?真是有心了,好酒。”说着,就要去倒第二杯。

那个叫朱仪的的侍卫道:“小心一点总是好的。”话还没说完,惊叫道:“你小子给我留点。”说完,一把夺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抹了一下嘴道:“果然不错,真的加了作料。要不是胡太医自己喝过,我恐怕又要怀疑了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自己的伙伴捂着肚子,慢慢蹲了下去。远方,一道银蛇拉破夜空。接着就是雷声“隆隆”而来。借着这一闪而逝的电光,朱仪发觉他的脸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他竖着食指指着胡庸,似乎想说什么,但整个右手去如中风般的抖得厉害。他脑海里也如有一道闪电划过:酒里有毒。

念头才升起,就感到自己的腹部一阵钻心似的疼痛。他不由得也捂住自己肚子,慢慢蹲了下去。酒里有毒?那这胡太医也喝过这酒,这毒如此之烈,他肯定也没法幸免。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就见到胡庸的身子在黑暗中也晃了几晃。他心头不由掠过一丝淡淡的冷笑。正想出口讥讽对方几句。只觉气息一滞,嘴里骂人的话也一下噎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只余下分不清音调的“唔唔”声。然后慢慢萎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毒性太烈了,胡庸觉得腹中如火烧。这毒是他自己下的,他自然知道厉害。那两个侍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只是自己因为喝的量比他两个少得多,所以一时间才能硬撑着不栽倒在地。人在临死的时候,思想反而越清澈透明。

他从小就医术精湛,在师傅教导下更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那个时候自己的梦想是什么?是悬壶济世,拯救苍生。后来自己精湛的医术终传到了汉明帝耳朵里。派人用丰厚的薪资来请,在金钱的攻势下,自己崩溃了。但自己却觉得,成为一个太医,可以救治更多的人。但事与愿违,这么多年下来,自己在朝争的夹缝中战战兢兢,多少次险死还生。人也变得越来越圆滑了。那用医术拯救苍生的念头也越来越模糊,几乎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可就算自己如此小心有什么用?到了最后,仍然身陷局中。就算自己这次不死,估计也活不长久吧。祝总督、娘娘、甚至连还在吃奶的小天子,肯定不允许自己再活下去。

他突然有点想笑,自己死在自己的毒药手里,也许是最好的归宿了。

他的意志渐渐模糊,人仿佛已经坠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在黑洞尽头,仿佛有无数患者在摇着手臂对自己呐喊。人在临死前,原来是这样子的。

他身子一软,然后坐了下去。正在这时,小碧在后面扶住了他,道:“胡太医。”她语气里大是惊恐,几乎充满了绝望。娘娘让胡太医帮助自己出去,她想破了头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胡庸的眼前已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小碧的喊声虽然很大,但听到他耳里,几乎快成耳语。他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递给了小碧,轻声道:“麻烦你找为这书找个继承人,我愧对了……”话说到这里,脑袋一歪,再没了声响。

“胡大人。”小碧惊恐的大喊。只觉得对方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她发现胡庸的双眼睁得老大,但却已经失去了神采。两个侍卫正倒在不远处,七窍开始流血。夜雨如注,空气冰冷如刀。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弥漫了开来。

她猛地惊叫了一声,右手抱着小公主,左手撑着油纸伞。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梦魇般的地方。

雨越来越大,狂风裹胁着雨水,似乎想把这天地所有污垢洗尽,不要命的倾泄下来。织成一道巨大的雨帘。天空中,电蛇乱舞,整个南宁城如同鬼狱。

夜雨惊声3 第三节 第三节

“小姑,师傅真的会没事么?”

祝小龙撩起了车帘,看向了窗外。夜空漆黑如渊,暴雨如注,狂风“呜呜”的怒吼着,把冰凉沁人的雨甩进了马车。他猛地一个罗嗦,然后放下了车帘。

这是祝玉清的专用马车,车厢里面暗香袭人。但祝小龙却还是焦躁不安。每当这位秀外慧中的小姑遇见不开心的事,就会驾着这马车去南宁书院的后院礼佛清修。自从李忠回归北方后,小姑已经好长时间没去了。但这两天却迥异寻常,在那佛堂一连呆了好几天。他心头也有点忐忑,转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祝玉清。

外面雷电交加、狂风暴雨,即使是坐在马车里,也感觉到那种地动山摇的气势。马车里暗沉沉的,祝玉清盈盈盘坐在车厢里,黛眉紧锁。她抬头扫了祝小龙一眼,道:“小龙,你身上的追魂针还有反应,而这几天抖动得越来越厉害,证明你师傅目前没事,而且正全速向我们这边赶来。”

“是么?”祝小龙听得对方如此说,挠了挠脑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罗盘似的东西。上面的指针正指着北方,还在微微颤抖着。他有点不确认的道:“这东西真的有用么?”

祝玉清直起了身子,懒懒的斜靠在车厢上,轻声道:“刘泽大人的机巧,你难道还不相信么?再说了,你师傅离开之前,你不是试过很多次了?次次都不落空,怎么到了现在,反而担心起来了?”

祝小龙嘀咕道:“以前只是在一个城里,现在的距离可要远得多,而且谁也不知道,师傅会不会把我送他的那个拜师礼扔掉呢。”

祝玉清仔细看了那跳动的指针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道:“小龙,你师傅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么?既然是你送他的拜师礼,他是铁定不会乱丢的。除非,除非他真的身故。”

“哦。”祝小龙收起了追魂针,正要放回胸口,突然又有点犹豫地道:“小姑,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但又怕你骂我?”

他的声音突然有点颤抖,祝玉清仍是眉头紧皱,闻言抬起头来。诧道:“什么事?”

“弟弟前段时间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病重了,前几天祖父说要请道士驱鬼镇邪。然后就没了下文……”

祝玉清一张玉脸上写满了担忧,勉强笑了笑道:“小龙, 你担心这么多做什么?你在襁褓中的时候,也没少得过病。应该没事的,放心吧。”

祝小龙看了祝玉清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把追魂针收回怀里。嘴里低声咒道:“这鬼天气。”

祝玉清盘坐在马车里,芳心中却乱成了一片,以她蕙质兰心的品性。这几天也感觉到了事件的不寻常。自己的小侄子出生也有十几天了。健康活泼,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宣布得了重病。祝淮也急坏了,整天进进出出,忙这忙那。脸上虽然也是一片焦急。但她从小就在祝府里长大,对自己这个父亲性格不说了如指掌,也算是知根知底。如果父亲真的着急,是绝对不会做出这么夸张的举措的。

事有反常必为妖,可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猫腻藏于其中。正想着,突然“啪”的一声,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映得车帘也是一片惨白。祝小龙猛地惊叫道:“哎呀。”这一下把她的思绪也打断了,她伸出纤细如春葱的食指,有点嗔怪的点了一下祝小龙的脑袋:“叫你不要跟着来,你偏不听,在学院里也不老实。这么大了,打个雷也怕。”

祝小龙讪讪地坐了下去,嘴里嘀咕道:“老师走后,家里又没个说话的,不找小姑玩找谁……”他话还没落音,就听得外面的驾者“咦”了一声,然后停下了车道:“小姐,外面有个妇人抱着个孩子,这么大的雨,要不要送送她?”

祝玉清心地善良,和他的外貌一样出名。在南宁的口碑极好,连带着她的下人也多少受到主人影响。她连忙撩起了车帘道:“老宋,在那里?”

外面漆黑如墨,瓢泼似的雨不要命的倒下来,几丈外就看不清了。祝玉清睁着一双大眼,努力朝外张望,道:“没人啊?”

老宋把马车上挂着的车灯提了提,正要说话。这时候,一道闪电直直劈下。只听得不远处有人发出一声惊呼。借着这一瞬间的光亮,祝玉清果然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人,大大的油纸伞遮住了脸,怀里果然抱着个小孩子。看见了他们,似乎正准备远远跑开。

祝玉清吃了一惊,连忙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前面的大姐,不要害怕,我是祝玉清。需要我送你一程么?”那个女人听得祝玉清的喊声,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站住了。祝玉清放下了帘子,对着老宋道:“走吧,过去送她一程,这么大的雨还跑出来。也不知是吵嘴了还是怎么的,大人生气,连带着小孩子也遭殃。”

老宋“哎”了一声,甩了个响鞭。马车粼粼而行,不一会就到了那女子站立的地方。还没停稳,就听到老宋“啊”了一声,惊呼道:“是你。”显然遇见了熟人。祝玉清心头一紧,伸手就要去撩车帘。手刚拉住帘子,帘布突然卷起,有人裹着一身水汽闯了进来。

祝小龙惊叫了一声:“小姑小心。”就要拦过去保护祝玉清。那闯进来的人突然哭诉道:“祝小姐,小碧已经走投无路了,麻烦救救我,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吧。”

闯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最近一段时间,和自己来往甚密的小碧。祝玉清呆了一呆,道:“小碧?怎么会是你,这么晚了你不服侍娘娘,抱着个小孩子跑哪里去?”

祝玉清的马车本就精巧别致,坐她和祝小龙两人倒还勉强可以,现在再挤进来一个抱着小孩子的小碧,那就有点勉强了。小公主也被惊醒了,张着小嘴哇哇痛哭起来。小碧连忙手忙脚乱的去哄她,但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了。

祝玉清连忙伸手从小碧手里接过小公主。将她斜抱在自己的左肘部,右手展开放在小家伙的腰部,连哄带骗,小家伙的哭声才慢慢小了下去。小碧全身都湿透了,一头长发也是凌乱不堪,贴在了脸上。她捋了捋额头前的乱发,急声道:“祝小姐,你能送我去北门码头么?我想连夜去北方。”

祝玉清吓了一大跳,睁着一双大眼道:“现在这么大的雨,还去北方,你疯了么?”

小碧却什么都不说,突地跪在她面前。外面风大雨大,她刚才为了照顾小公主。自己全身都湿透了。在外面还不觉得,进了车厢。人却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嘴唇也没了血色。祝玉清看着她的样子,抱着孩子的双手不由得紧了紧,过了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好吧。”

祝小龙在一旁惊道:“小姑……”祝玉清摆了摆手,制止了祝小龙继续说下去。清声对外面道:“老宋,去北门码头,要快。”老宋答应了一声,马车顿时在风雨中转向,朝北门码头而去。

外面风雨交加,车厢里也黑得仿佛滴出水来。偶尔一两道闪电划过天际,让人心惊胆颤。祝玉清心中却如风车般的转动不休。她从小就冰雪聪明,现在把所有事归纳分析,顿时明白了个大概。如果说前几天,她还只是有点怀疑的话,那么现在遇见小碧,那几乎可以是肯定了。

自己父亲做的这件事实在太吓人了,所谋实在太大。如果真的能成功,祝家就是鲤鱼跃龙门。摇身一变,成为真正的世家大族,甚至取代北方的李家,也是大有可能。可是,这计划一旦败露,那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紧了紧怀中的小公主。虽然小孩子难以分辨男女,但祝玉清心细,已经从裹着这孩子的花格绸布辨别出,这孩子应该是个女孩。

这个孩子,不用说就是娘娘和太子的嫡亲血脉了。而传闻中娘娘生产的,应该是小天子而不是小公主。她心头不禁一阵苦笑,也不知道,自己救下这孩子,对祝家来说,是福是祸。也许自己应该丢下她转头而走吧。但这种事,自己却怎么也做不出来。

怪不得前段时间,小碧出去买花布,遇见所有人都遮遮掩掩的。想到这里,她突然道:“小碧,你是想去北方找吴大人么?”小碧身子一震,抬起头道:“啊?不,不是?”

祝玉清叹了一口气,也没去去戳破,转头对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祝小龙道:“小龙,你把追魂针给小碧姑娘吧。”追魂针就是刚才祝小龙拿出来的那个小罗盘,这东西是刘泽鼓捣出来的一个小玩意,分为本体和引体。本体就是祝小龙手里那小罗盘。引体则被祝小龙当成拜师礼送给了吴明。祝小龙终究是小孩心性,他送吴明追魂针的本意,只是为了方便找到这个独来独往的师傅。却没想到,后来用得多的,反而是自己的小姑了。

祝小龙摸到了胸口,有点迟疑的叫道:“小姑!”

祝玉清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小龙,如果你还想你师傅回来教你武艺,就听小姑的话,把东西交出来。”她说得很严重,祝小龙吓了一跳。尽管不明所以,他还是从怀里摸出了那个小龙盘,犹豫了一下,递给了小碧道:“指针所指的方向,正是师傅目前所在的位置。找到师傅后,记得把这东西还给我啊。”

说到这里,他抓了抓自己头皮。想到小碧找到吴明后,自己这点小把戏还不被师傅揭穿?那还得为小碧找个借口。正在搜肠刮肚的考虑如何圆谎保住这追魂针时。老宋突然在外面道:“小姐,北门码头到了。”

夜雨惊声4 第四节 第四节

现在是和平时期,北门水门到了晚上是不会关闭的。如果是晴夜,整个北门肯定是舟来船往。不时有画舫轻舟在水门下进进出出。而大江上肯定也是灯光闪闪,不少文人骚客借着诗兴,发发牢骚。但现在暴雨如注,整个城市也如同死了一般。大江之上波涛汹涌,普通船只连出江都不敢,更别说载人游玩了。不过也没那个疯子在现在还有那个兴致。

老宋一边说着,一边下车撩起了车帘。一阵狂风裹着雨水打了进来,祝玉清不由得一阵哆嗦。祝小龙连忙从车上跳下去,然后撑起了伞道:“小姑,快下来吧。”祝玉清用袖子挡住小公主,然后和小碧从车厢里钻了下去。

暴雨哗哗地下个不停,雨点不住地打着大地,仿佛天上有个大喷壶,给大地淋浴。整个北门水道门口,黑压压的停了好多蓬船,但大部分蓬船都漆黑一片。显然船老大们也知道这雨天没什么生意,早早的回家休息去了。有几艘蓬船还亮着灯。老宋走上前,走到其中一艘蓬船边叫道:“船老大在吗?我们想去外面码头。”

叫了好半天,才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咒骂声。里面的灯光晃了几下,过了一小会儿,从里面探出一只头来,打着呵欠道:“鬼嚎个什么?没见到现在雨这么大么?谁还出船?真是的。”那是个中年汉子,提着个马灯,一头长发也是乱七八糟,语气里大为不敬。显然对老宋打扰了他睡觉十分不满。

祝小龙上前一步,大叫道:“罗嗦什么?我们只是去外面码头,你撑船就是了,我们加钱。”

那人翻了个白眼,冷笑了一声:“有钱就了不起么,现在北门码头水位暴涨,所有游船都避到下游水城去了,你出去也是白搭。”

几人都吃了一惊,不过这船老大说的也是实情,却也不好为难于他。小碧一听,顿时潸然泪下,只觉得小公主命运多舛,连老天爷也跟她做对。正在伤心的当口,祝玉清把小公主交给了小碧,自己举着个油纸伞,从老宋身后闪了出去,脆声道:“船家,能帮个忙么……”

那船老大刚才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此时却他双眼圆睁,眼珠子也鼓鼓着像要脱眶而出,瞪得血红,嘴里正发出像是干渴时的声音。祝小龙不乐意了,大声道:“喂,问你话呢,到底行不行?”看到这人的样子,他心头恼怒无比,要不是还有求于对方,恐怕早就冲上去,饱以老拳了。

那船老大回过神来,没口子的答道:“既然是祝小姐相求,在下也只有舍命一搏了。”他理了理自己一头乱发,精神似乎还有点恍惚。接着说道:“你们都过河吗?”

祝玉清微微一笑道:“感谢船大哥了,你帮我把这位姑娘和孩子送过去就成。”

船老大现在热情了许多,听说祝玉清不过河,脸上难免有点失望。但仍是提醒道:“祝小姐客气了,能帮助你,是小的荣幸。但现在南北并不太平,现在过河的客商已经少了很多,现在过去,恐怕……”他说着,眼睛已经瞟向了小碧。

祝玉清向他盈盈行了一礼道:“感谢船大哥,你帮她们俩送过去就成,老宋,给这位船大哥一个银元宝。”

船老大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能为祝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我要再要你的钱,如果被其他伙计听到了非打死我不可。”祝玉清接口道:“正是要麻烦船大哥,希望你把今天晚上的事烂在肚子里。”说完,她打量了四周。四周漆黑如墨,雨水击在南宁城里,做金鼓之声,满城俱响。在黑压压的一片蓬船中,偶尔有一两盏马灯在风中摇曳,飘渺如鬼火。

这种鬼天气,就算有些响动,也被雨水遮掩住了吧。她想着,摆了摆手,示意老宋去支付船资。船老大推辞了一阵,最终还是笑眯眯的收下了。

雨一直下着,狂风咆哮着。在风雨中,那小小的蓬船从一片蓬船中驶离了出来,然后缓缓的驶过了北门水闸,越行越远。终于,那盏摇曳的马灯越来越远,渐渐的融于夜色中,再不可见。

一阵风吹来,那油纸伞被吹得一阵摇晃。祝小龙连忙小跑几步,在风中站稳了身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小姑,你说她能找到师傅吗?”

风刮个不停,那车灯在夜风中也摇曳不休。祝玉清一张玉脸在灯光中也有点阴晴不定,她喃喃道:“能。”然后捏紧了粉拳,加重了语气:“一定能。”

※※※

太阳要落山了,而在天的另外一边,则升起了黑压压的乌云。乌云越集越多,仿佛有无数妖魔从后面全速追来。

在绿意盎然的驿道上,一个白衣骑士正在纵马飞驰。马一身油亮的青毛,只余四蹄、马首、马尾雪白。身高近三米,雄骏无比。座上的骑士风尘仆仆,不时朝身后望去,愁眉不展。

最后,骑士终于咬了咬牙,轻轻夹了夹马身。马奔跑的速度慢慢停了下来,他喃喃道:“伙计,辛苦你了,这次回到南宁,我给你加餐。”

这骑士正是几日前从京都逃脱出来的吴明。一路行来,驿道两边再也没了那些悠闲围观的农人。有的,只是携带着全家老小,四处逃难的难民。田地里,也少了春耕的农户。整个庆阳省地界全是恐慌,一片大战来临前的景象。

他捋了捋额头前散乱的长发,看着在驿道上一路向南的百姓。心头不由隐隐做疼,还记得上次来时,这些人还过着衣食无忧,自给自足的生活。但到了现在,却得举家而逃了。夕阳斜照,整个天地血红如洗。而在天的另一头,滚滚黑云升腾。无数百姓举家南迁,他一路随着众人,朝南而去。看着这苍凉的景色,心头,却说不出的悲伤。

前面是一个老者,这老者坐在一辆牛车上,附近簇拥着一大群人,老小皆有。一看就是村里的村正之类。他心头一动,稍微控了控马,南望顿时加快了速度,几步跑到这群人的旁边下了马,施了个礼道:“老伯,小子有事请教一下?”

这些逃亡的难民中,最多也就是牛车,骡子之类的,大部分都只是步行。他高头大马的夹杂在南逃的难民中,想不引人注目都难。那老者一惊,连忙从牛车上爬了下来,还了一礼道:“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何来吩咐一说。”说完,眼含惧色的扫了一眼吴明腰间的赤宵。

吴明道:“敢问老伯,你们怎么都朝南而去?”

那老者扫了一眼吴明,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道:“前几天,县衙通知我们所有村正。李太尉已经联合北蒙铁骑,不日将南下烧掠。要我们所有人迁徙到汉水避南。”

孙云龙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已经投降了南方?否则,以现在的情势,是断不会做出如此举动的。汉水虽然是个大城,但人口也多,虽不及南宁一百多万人口,但几十万人口还是有的。一旦南北开战,他汉水城和祝淮的老巢南宁仅一江之隔,首当其冲。肯定最先受到战火波及。“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真要战起来,几十万人口的粮草也是个大问题,他向后方疏散都来不及,更别提迁徙到汉水了。

而以孙云龙的老辣,是断不会做出这种腹背受敌之举的。正想着,后方人群突然一阵大乱,老远就有人喊道:“吴明小儿,今天定要取你项上人头,以报我杀子之仇。”他吃了一惊,转头一望,就见到后方驿道上,一大群轻甲精骑已经沿着驿道,如飞赶来。这些人每人身后都背着一张大弓。身下的骏马虽然比之南望相距甚远,但也都是难得一见的良驹,极是雄骏。当先一个面白如玉的老者,正是夏侯霸。

驿道上本来就熙熙攘攘,全是难民。他们这一全力飞驰,那里还能顾忌旁人。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慌慌张张的朝两边田地里躲,但仍有不少人逃跑不及,被怒马踩中,发出声声惨嘶。

那个老者见状,大惊失色,连自己的牛车也不要了。跳下牛车就朝领着一群老小就朝远处逃去。吴明有心想逃,但看见四处奔逃的人群,以及南望已经开始化脓的臀部,叹息了一声,终于打消了念头。

那一大群骑士来得很快,吴明稍一犹豫,他们已经拍马上前,将他团团围住。夏侯霸待所有人把吴明围了个水泄不通,才拍马上前,慢悠悠地道:“吴大人,京都你走得匆忙。小老儿甚是可惜,今日特地赶来,一报你对小儿的大恩。”

他虽然说得和风细气,但吴明感到一股肃杀之意扑面而来。冷森森的如同刀锋。

吴明轻轻拍了拍南望,然后把赤宵交于左手道:“伙计,这一路谢谢你了,等会你自己走吧。“南望已经通灵,能懂人语。听到吴明如此说,却并没动,只是伸出一只大头来蹭吴明的脸。吴明看着它已经化脓的臀部,心头却是一阵苦笑。这世界虽大,最后陪自己的,却是一只通灵的畜生。

夜雨惊声5 第五节 第五节

夏侯霸自顾的继续说道:“吴大人,也不用这么绝望,只要你听老夫一句劝,不但荣华富贵可期,甚至成为一路诸侯,官拜总督也是可行的。”吴明心头一动,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反问道:“不知督座何以教我?”

夏侯霸慢悠悠地道:“古语有云,叫‘良禽择木而栖’,不知吴大人听过没有?”

吴明点了点头,道:“自然,这话已经是耳熟能详。”

夏侯霸道:“如今南北对垒之势已成,形势是一触即发。吴大人觉得,祝淮现在和太尉开战,胜算为几何。”

吴明有心想浮夸一点,但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太尉控制着北方八省,其下几乎也是铁板一块,现在更与北蒙达成了协议。而祝总督只有江南五省,其中南阳不稳。南方还有一个敌意甚浓的南蛮帝国。首先从地势一点上,就大大不如李太尉。其次么,北方八省多年与北蒙接战,多铁骑以及百战之兵,在战力上也比南方强了不止一筹。双方真打起来,目前李太尉确实占据了很大的优势。”

夏侯霸听得吴明如此说,嘴角露出笑意:“久闻吴大人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是心思玲珑。良禽当有择乔木而栖之明,而非木有择禽之理。这次前来追击吴大人,太尉大人专门嘱咐过,如果吴大人能够弃暗投明,必将扫榻以待。”

吴明抬头望天,最后一抹夕晖终于沉了下去,只在天空留下一缕淡淡的亮紫。而在南边,黑压压的乌云已经涌了过来,堆满了半边天。不时有闪电在云层里划过,阵阵雷声如同一个个铁球从远方滚了过来,然后越穿过田野,越滚越远。南望感受到这紧张气氛,有点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他拍了拍有点焦躁的南望,从容不迫地答道:“李太尉虽然现在看起来占据了很大的优势。但他暴戾无度,这次更是阴谋篡位,民众多有怨言。俗话说得好,‘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其所作所为大失人心。文武百官虽然嘴上不说,但所有人心里自有一杆秤。真正的打起来,胜负可是难说得紧。”

夏侯霸怔了怔,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吴大人,自古都是成王败寇。什么得道失道之类的,也就太学馆的那些酸儒嘴上说说,你好歹也算个武将,还相信这个么?再说了,太尉大人暴戾无度,他祝淮好得了多少?”

吴明被他说得一阵气苦,有心想反驳几句。但心头又隐隐觉得,他说得却是对的。他不由得一阵迷茫,站在原地,心乱如麻。夏侯霸还以为吴明已经心动了,慢条斯理的继续道:“以吴大人的才品人气,到我们北方来,才能真正一展所长。吴大人,你还犹豫什么呢?”

吴明抬起头来,就见到对方看着左手的赤宵。目光炯炯,眼中的杀气却怎么也掩藏不住。他心头一动,道:“督座,在下南征之时,曾失手杀死了你的二公子,如果我回到北方,你难道一点都不记恨?”

夏侯霸脸上的肌肉抖了抖,马上就恢复了正常,如沐春风道:“既然以后也算是同殿为臣,自应互相扶持,吴大人自己也说是‘失手’杀了小儿。何来记恨之说?”他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右手却慢慢握住了腰间的武器。其他强弓营战士见状,也慢慢朝吴明这边围拢了过来。

吴明站在场中,心头却似明镜也似。李铁拉拢自己,主要是看在赤宵认自己为主的份上。他们虽然嘴上不在乎人心的得失,但还是很在乎的。把自己拉拢到北方,不外乎是个拉拢人心的工具罢了。夏侯霸表面上说得好听,但心底肯定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他心头一阵苦笑,自己想这么多有什么用?一个夏侯霸自己对付起来就勉强,更何况加上几百个如狼似虎的强弓营战士了。

正在这时,驿道南方烟尘大起。在凌乱的蹄声中,许多骑士纵马飞驰。在暮霭中,只见到一片刀枪如林,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夏侯霸的脸色微微一变,再也顾不了其他,猛地一挥手道:“杀了,死活不论。”

起风了,一阵狂风猛地刮来,吹得众人的眼都眯了起来。就这么一楞神的当口,吴明已然翻身上了南望,猛地一夹马身,口中道:“伙计,这次又要看你啦。”刚才逃跑的话,不但连累那些驿道上的难民,而且南望的臀部伤口已经开始恶化,不能持久,早晚会被夏侯霸追上。所以还不如停下来。

而现在有大队人马从南方来,肯定不是夏侯霸一起的。既然有希望,吴明肯定要舍命一搏了。雄骏异常的南望长嘶了一声,凌空展蹄,窜起了近四米高。贴着前方一群人的头顶窜了一段距离,最后落在了一个强弓营战士的头顶上。那战士只听得一声马嘶,眼前一花,一头庞然大物已经凌空而来,慌乱中连人带马被砸了个正着。只觉得胸口巨痛,坐骑也被压得跪了下来。他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正要顺手展开反击之时,赤宵已经带着一道耀眼的金黄色,当头扫了过来。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南望落地,吴明一剑结果了那战士的性命。血水如箭,把他半边身子都湿透了。所有人都没想到吴明在如此情况下还会暴起发难,顿时好一阵乱。夏侯霸连声道:“缠住他,缠住他。”强弓营不愧是百战之兵,短暂的慌乱之中,两个小头领模样的战士同时取下了坐骑上的长枪,拍马朝吴明冲了过来。

其中一人一展手中长枪,对着吴明胸口挺枪便刺。普通的枪头也就三十到五十厘米,这人的枪头竟然比一般人的粗了整整一圈,和**的母枪枪头有得一拼,而且枪头还带有倒刺,有近七十厘米长。真要被刺中了,不死也要脱层皮。枪势如电,吴明正催马急走,想要躲避,肯定对速度大为影响。无奈之下只有横剑于胸,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他只觉得右手一震,半边身子都晃了一晃。那杆枪已经被他挑起老高。那骑士的前冲之势也停了下来,满脸惊愕之色的望着吴明。吴明不及他反应过来,赤宵顺势而为,鼓足真气,一剑撩了过去。

那人正自吃惊,等他反应过来时。赤宵森森剑气已然临身,顿时骇得大叫了一声,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吴明暗叫了一声侥幸,来不及高兴,另外一人已经大喝了一声,连人带马冲了上来,直取南望左目。吴明刚才的精力全在应付另外一个骑士上边去了,此时想躲也来不及。他勉力拉了拉马,正要努力回避之时。突地听到南望熟悉的暴叫声,它那硕大的马头一偏,让过了这必杀的一枪,然后猛地前窜,一头朝对方的坐骑撞了过去。对方的坐骑虽然也是百里挑一的精骑,但和南望相比,差距不啻云泥。听得南望暴叫,腿肚子都开始打颤。此时更见到马王红着眼睛冲了过来。那里还能镇静,再也不听主人使唤,撒开四蹄就要跑开。

才刚转身,南望怒嘶了一声,四蹄腾空,几乎飞了起来。正好一头撞在马身上,那骑士连带着战马同时倒地,四周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吴明暗自舒了一口气,带了带南望,一人一马顿时加速,就要朝不远处的队伍赶去。

还没跑去几步,就听得后面发出一声怒喝:“吴明小儿,休走。”人随声落,已然从飞驰的骏马上腾空而起,朝着正欲拍马离开的吴明一掌拍了过去。

一个九段高手的全力一击得有多厉害?当初吴明还未到八段,在新河城墙上和久持全力一掌对轰,整个城墙都出现了一个近三米长的大口子。虽然这也有吴明借力打力的成分在内,但八段高手的全力一击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九段?而吴明现在正骑在南望上,断不可能把掌力引到南望身上的。否则就算南望是一代马王,也恐怕得一命呜呼。

吴明把心一横,人也跟着从马身上一跃而起。赤宵交于右手,一剑朝空中的夏侯霸刺了过去。上次晚上,他害怕自己身份被对方戳穿,所以迟迟不敢把赤宵亮出,但现在双方已经是图穷匕现,自然少了这些顾忌。

夏侯霸看见吴明举剑迎上,不惊反喜,大笑道:“来得好。”右手一探腰间,一根近五尺长的黝黑长锏被他抖了出来,横锏挡于胸前。正好迎上了赤宵全力一刺。“当”又是一阵脆响。这次轮到吴明怔了怔。对方那不起眼的长锏竟然挡住了赤宵,而且毫发不损。夏侯霸冷笑了一声,道:“小子,神兵名器,也不是你一人独有。你去死吧!”乌黑长锏顺势抡圆了,化为一道乌光,朝吴明当胸砸了下来。

吴明恍然,夏侯霸一代总督,手上正有一柄名器叫做“乌龙鞭”。说是鞭,其实是一根粗长的铁锏。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重量近百斤,普通人连提起的力气都欠奉,更别说提锏伤人了。据说夏侯霸曾经用此锏在战场上,创造了一个冲锋砸死敌骑近百人的神话。这里面可能有夸大之嫌,但夏侯霸的勇力可见一斑。

刚才那骑士连人带马一个冲撞,他的手臂本就没恢复过来。此时再和夏侯霸一个硬碰硬,整个手臂更是酸麻不堪,几乎不是自己的一般。看见夏侯霸举锏砸来,只得咬了咬牙,勉力提起赤宵相迎。刚把赤宵横于胸口,夏侯霸的长锏已经凌空袭到。就听得“啪”的一声暴响,震得他耳朵“嗡嗡”做响。他右手一麻,赤宵几乎脱手而出。胸口也是一阵气闷,眼前一黑,人也直挺挺的朝下跌落。

夜雨惊声6 第六节 第六节

两人在空中这一交击,快如奔雷闪电。下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空中一声暴响。然后一白一黑两道人影从空中跌落下来。

吴明跌落在地,只觉胸口如遭重击,气闷不已。而四周影影绰绰全是敌人。很多人提着武器,朝这边涌了过来。他心中一寒,暗叹一声“完了”。这时眼前一花,南望已然暴叫一声蹿到了他近前,四蹄翻飞,左踢右挡。几个强弓营战士躲避不及,顿时中招,被他双蹄踢了个正着,抱着身子蜷成了个虾子。

这些强弓营战士现在已经知道这马王也有很强的战力,一个战士从地上爬了起来,叫道:“大家小心,这马也贼厉害,大家先用弓箭招呼,先射马。”

吴明大吃一惊,他强忍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此时狂风大作,暮色中,哗哗的寒风也像一头发狂的马王,四处在田野里肆虐,灰尘、草叶、以及一些不知道的杂物四处乱飞。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然后一阵雷声“隆隆”而来。电闪雷鸣中,只听得蹄声隆隆,也似有无数闷雷迎面扑来。老远就听到田洪的大嗓门:“大人,坚持住,我们来了。”

吴明顿时喜出望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南边来的队伍,竟然是田洪他们。吴明张了张嘴,正欲回答。就听到田洪惊叫道:“大人,当心。”

他们来势极快,刚才似乎还在几百米远,但现在却几乎已经到了近前了。这一声叫得极是惊恐,吴明不由得一楞,转过头一望,就见到夏侯霸已经如一只大鸟,再次凌空朝自己抽了下来。现在夜风正盛,风雷声、马蹄声乱响成一片。他凌空而来,吴明刚从地上爬起,脑子还有点昏沉,竟然不曾发觉。

吴明暗道一声:“我命休矣。”就见到眼前一花,一个黑影也从远方凌空而起,一招力劈华山,朝夏侯霸当头砍去。这一刀后发先至,乃是围魏救赵之策。夏侯霸如果不收手,吴明固然会被他一锏抽得稀烂,但他自己也会生受对方这全力一刀。这却是他不愿意的,他冷哼了一声,身子一拧,人虽然在空中,已经顺势扬起乌龙鞭,朝着对方的朴刀架了过去。

“噗”的一声,一声刺耳之极的闷响之后,两人同时朝下方跌落。吴明心头一紧,田洪连六段都不到,和一个九段高手硬拼了一记,恐怕不死也得重伤。这可如好是好?正在忧急的当口,身子已经被一双大手扶住,田洪在他耳边瓮声瓮气道:“大人,你没事吧?他妈的,那家伙是谁?吓死老子了。”

他声音都有点颤抖,显然被吓得不轻。吴明听得他的声音,心下一宽,才知道刚才和夏侯霸硬拼的不是田洪。那么,那人到底是谁?

这时候,从南方来的骑兵已经在一片喊杀声中,冲进了强弓营的阵营。双方顿时短兵相接。黑暗中,只响起一连窜刀剑相击的脆响,以及武器斫进骨头时的令人牙酸的“噗噗”声。间或响起一两声士兵的惨叫。现在天已经黑尽了,双方都还没来得及燃起火把。双方士兵也只能借着天际最后那点余晖进行敌我双方的辨识。

吴明听着这刺耳朵的打斗声,心头却不由想笑。内战终于爆发了。这也许就是南北双方的首次交锋了。如果放在历史书籍里,自己倒成了南北双方爆发内战的导火线了。他一把推开田洪,心头却隐隐的疼。南北对峙,东汉分裂,从今天开始,双方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连最后一点遮羞布也扯下了。

夜风凛冽,带着刺骨的寒意,按说,现在已经打雷了,怎么也有三分热度,但吴明只觉得空气里冷得几乎要结冰。这一场内战下来,也不知道,这个庞大的帝国最终是个什么样子。有多少人会流离失所或者死于战火。

突然一滴湿意至脸庞上落下,吴明伸手抹了抹。开始还以为是泪水,但田洪却在一旁惊叫道:“哎呀,下雨了。”这时候,双方战斗的声音已经渐渐小了下来,在一片吆喝声中,只听得夏侯霸高声道:“吴明小儿,今日你运气好,暂且让你多活几日。太尉南征之时,就是你小子授首之时。”

他声音洪亮,这次更是鼓足真气喊出来的。吴明身边现在已经围了一大群近卫营战士,顿时高声回骂不已。夏侯霸大概知道事不可为,已经无心恋战。喊完这句话后,在黑暗中大叫了一声:“强弓营的兄弟们,咱们走。”他大概是一边撤退一边说的这话,说到最后一个走字时,声音已经飘到几百米外去了。

强弓营不愧是天下精锐,夏侯霸撤退的命令一下,双方接战的声音骤然稀疏下来。紧接着,凌乱的马蹄声响起,朝远方行去。

这时候,有人燃起了松木火把,在凛冽的夜风中也是摇曳不定。借着火光一看,吴明发现不光田洪在自己旁边,甚至连**也皱着眉头,提着大枪站在不远处。而近卫营一百来个战士,几乎全部都到了。他心下暗自奇怪,不由得问道:“你们怎么全都来了,南宁呢?娘娘不用人守护了么?”

田洪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外面突然一阵乱。近卫营战士让开了一个道。戴禀捂着胸口,在两个士兵的搀扶下从外面挤了进来。他一进来就急急道:“吴大人,你没事吧?”吴明心头一热,忙道:“我没事,多谢戴将军带兵来援。”

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吴明发现他脸上苍白,嘴角隐有血迹渗出。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他心头一惊:“戴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田洪在一旁笑道:“大人,属下真没想到,戴大人还是个八段以上高手。刚才要不是他接下了夏侯霸那老小子一击,大人你可就危险啦。”

吴明心头一惊,以前只知道戴禀的身手不弱,实在没想到,对方竟然到达了如此地步。戴禀似乎不愿意对方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连忙岔开话题道:“吴大人,祝总督让在下前来接应你,总算是幸不辱命。”

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祝淮对自己的行踪了无指掌一般。吴明心下奇怪,他想了想,最终认为是祝淮在京都的探子飞鸽传书告之于他的,也就不再追问。这时候,那些士兵已经打扫完战场,一个小头领模样的人挤了进来,行了个礼道:“将军,此次我军伤亡六十七人,敌方留下尸体二十三具,伤者不明,听大人示下。”

戴禀按了按胸口,叹了口气道:“死者就地安葬,轻伤的让兄弟们托着一起走,尽快离开这里,重伤不治的给兄弟们个痛快。北面的敌人随时都可能杀来。”

雨开始大了起来。随着戴禀的命令传下,空气中的血腥气也浓重了些。吴明本想和戴禀再说会儿话,顺路感激一番,此时也没了聊天的心情。他翻身上了南望,默默的朝南而去。田洪大概是迎回了吴明,很是兴奋,一路上和一些近卫营士兵高谈阔论。说着说着,大概是觉得不过瘾,就哼起了一些军中不知名野调。吴明听着这些奇腔怪调,心头更为烦躁,猛地吼道:“好好的,鬼嚎个什么?”

田洪正在兴头上,大概觉得吴明这火发得有点莫名其妙,楞在了马上。**心细,叹口气道:“田大人,大战将起,我们一起唱一首战歌,为刚才逝去的兄弟壮行吧。”说完,他把长枪横在了马背上,运足真气唱了起来:

“万里江山何人守?

脚踏雄关向天笑!

七尺男儿岂惧葬?

愿以此身付战场!”

……

歌声高亢苍凉,天上电蛇乱舞,不时有隆隆雷声贴过地皮。在一片风啸马鸣中,越来越多的人唱了起来。开始时歌声还稀稀落落,很不整齐,慢慢地的就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整齐了。似乎要冲破这风雨声沉重的湿气一般。吴明只觉得心头巨堵,在一片歌声中,**拍马冲了上来,道:“统领,你还行吧?”

他这话问得有点笼统,但吴明却是懂了。点了点头,看了看身旁的一百多个近卫营战士道:“你们怎么全部赶来了?南宁那边娘娘不需要守护了么?”这话一直憋在他心头,到现在一问出来,只觉得心头也舒服了许多。

南望虽然受了伤,但脚程较之其他马仍然是快了许多。**又拍了下马,紧跑了几步才追上。他看着南望,“啧啧”感叹了一声,然后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按说现在娘娘产后虚弱,送子寺周围更应该让我们加强警戒,日夜照顾。但不知为什么,祝总督得到你目前正被李铁派兵追杀,让我等来汉水以北来接应。娘娘也亲自找到我和田大人,要我们全来接应你。”

吴明吃了一惊,道:“你没有和她说明厉害么?”

“当然说过,甚至我还提议,让田大人带大部分人来接应你,我带一小部分玄武队队员就呆在南宁守护娘娘安全。但仍被她拒绝了,她坚持要所有人到汉水来。”

吴明百思不得其解,陶雨现在心思慎密。脑袋发热的事她肯定是不会是不会做的,若说是心忧自己安危,那也不用把所有人都派出来,他想了想道:“娘娘派你们出征时,小天子出世了么?”

**摇了摇头,道:“不曾。”

吴明想了半天,仍是搞不明白陶雨如此做有什么意思。难道,她受到了祝淮的胁迫?可以陶雨的性子,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妥协。只是,她把所有近卫营战士派出来,远离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夜雨惊声7 第七节 第七节

这时候,雨已经大了起来。队伍唱着《战歌》,一路在驿道上向南而去。道路上的积水渐渐加深。四周的难民又渐渐多了起来,在一片泥泞中艰难跋涉,马踩在上面,泥水四溅,这些难民纷纷躲避。吴明终究是看不下去。跳下南望,对着身边的**道:“叫大家都下马来,不然溅得四周百姓一身是泥,成什么样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行了个礼,把命令传了下去。

就这么走走停停,等吴明他们回到汉水之时,已经很晚了。

雨越来越大,已成倾盆之势。汉水的北城门此时却是城门大开,城门四周插着好几个桐油火把,从北方来的难民源源不断的朝城里涌。一个难民走得急了点,一下扑到在水中,那些守城士兵骂骂咧咧的,走过去,兜头就是一鞭子:“老狗,快点起来,你堵这里,后面的人就不用过了么?真是麻烦。”那是个老人,大概经过长途跋涉,本来就没多少力气了,此时经过这士兵的一鞭子,身子更如一只虫子般蜷了起来,贴在水里惨哼着,几乎爬不起来。

记得高祖立国之时,曾经立下军令,严令所有军人不得无故伤民扰民,但时至今日,这个庞大的帝国,还有几个军人记得这一条?

城门边现在挤满了百姓,众人都愤怒的看着这一幕,却都不敢做声。那老者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身上已经淌满了泥水,但就是爬不起来。那士兵见状,咒骂了一声,又是一鞭子抽了下去。吴明再也看不下去,几步走过去捏住了那士兵的手。怒声道:“你还是人么?”然后拿住他的胳膊,就势一甩。那士兵发出一声惨叫,跌出好几米远。身上也是淋淋漓漓沾满了泥水,半晌爬不起来。

城门口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吴明走上前,扶起了那个受伤的老者,正要宽言安慰几句。陡然听到一声气急败坏的喝声:“是谁在这里扰乱军务,想造反么?”

吴明抬起头,就见到一个小将模样的人正一把把那个士兵拉起来。暮色沉沉,这人的肤色也是很黑,仿佛有与天色一较长短的架势。他一手攥着手中的长枪,对准了吴明。似乎随时准备冲过来。

吴明怔了怔,正要解释几句。戴禀突然从他身后越众而出,道:“邵威,你没长眼睛么?这就是孙都督让我去接的吴大人。”

那个叫邵威的小将似乎不信,手里还是端着枪,一脸的警惕。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道:“他就是吴大人么?”戴禀抬起脚踹了邵威一脚,笑道:“你小子,连我的话都不相信了,怎么,难道要我和吴大人出示腰牌么?”

邵威走得近了,终于看见了吴明腰间的赤宵,脸上一正,对着吴明行了个礼道:“吴大人,下官开始并不知道你的身份,还望你不要怪罪。不过大人既为军队楷模,还望身先士卒,遵纪守法,万事三思而后行。”吴明顿时哭笑不得,这邵威倒有点意思。大概他并未看到整个过程,在他眼里,自己和那些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是一个德行了吧。

邵威转过头,然后对着戴禀行了一个礼道:“戴将军,孙都督要你和吴大人回来后,即刻到都督府去。”

吴明想了想,对着**道:“杨兄,今晚上恐怕得麻烦你一下了。”

此时风雨交加,不时有炸雷当头而响,但进城的难民却丝毫不减,反而越来越多,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那些守门的士兵经过刚才的事后,已经安分了许多。不少士兵一边维持着进城的的秩序,一边鬼鬼祟祟的打量着吴明这边。生怕这位传说中的近卫营统领会突然发难。

**安抚了下因为大雨而变得有点暴躁的坐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大人,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去都督府那边也要不了这么多人,你就带战士们在这边帮助兄弟们维持下秩序。”吴明指着那些士兵说道,而后转过头,对着呆在一边的田洪道:“田兄,你带两个兄弟陪我去下都督府吧。”**心细,有他在这里监督,那些士兵肯定不敢对百姓乱来,吴明自然放心。至于让田洪跟着自己,不外乎是给**更多方便,怕这小子在这里有惹出一些麻烦。

邵威领着两人,在暴雨中一路前行。这次回来后,戴禀的话比以前少了许多,似乎有点怕吴明。吴明也想着心事,并未多想。雨越来越大,电闪雷鸣中,凌乱的马蹄声似乎也带着濛濛的水气,沉重不起。远远的,那高耸的万圣塔在视野中化为越来越大的一柄利剑。

孙云龙的都督府就在汉水城正中,这里离万圣塔自然不是很远。三人到达都督府时,整个都督府还是灯火通明。许多身穿铠甲的将领在都督府里进进出出,不时有一队对手绰长枪的巡逻小队来来往往,一派忙碌景象。邵威看来是孙云龙的心腹,那些巡逻小队的兵丁一遇见他,纷纷点头行礼,然开了道,并无一人前来盘查。

走到都督府门口,吴明让田洪带着两个近卫营战士在外边稍等,自己和戴禀在邵威的带领下直往里走。孙云龙的都督府比祝淮的总督府要小得多了。走不了多久,三人在一个很大的房子前停住了,里面灯火通明。他高声道:“都督,戴将军幸不辱命,吴大人安然归来。”许是还在恼怒吴明的无礼,他这话里明显在挤兑吴明。不过吴明这次能够脱困,本就多亏了戴禀。也不可能去和这邵威去计较这些,闻言只是一笑。

“啊,是么?”屋子里响起了孙云龙惊喜的叫声。房子的门开了,孙云龙披着件皮衣从里面跑了出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人一番,然后亲热的拉着吴明的手道:“哎呀,真是吴大人。两位来得正好,正有要事恐怕得麻烦两位。”

说完了,他对着还站在一边发呆的邵威道:“还楞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下人上茶和夜点?”邵威答应了一声,行了一礼下去不提。

孙云龙一边把两人让进了屋里,一边道:“吴大人,这小子是我亲兵队长,脾气虽然直了点,但心眼不坏。以后你可得多照顾点。”语气中,俨然一副同僚口气。

看来,孙云龙已经投入了祝淮一方,这是实打实的了。他上次夜访祝淮,估计就是谈的这事吧。看来,祝淮对南北之争,也有充足准备,那么,他如何应付即将南下的几十万铁骑?吴明心里想着,面上仍然是声色不动,和戴禀一起在孙云龙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房子里烧着两个火盆,空气中的湿冷之意顿时去掉不少。中间一张桌子上,一方砚台上面架着一支毛笔,下面压着一张白纸,纸上的墨迹未干。显然刚才孙云龙还在挑灯夜战。

孙云龙走过去,把桌子上东西都收好了,然后指着旁边的椅子道:“两位请坐。”

吴明坐下,拍了拍简陋的竹椅道:“孙都督可真是清苦。”孙云龙叹了一口气道:“天下即将大乱,我呆在这屋子里,有火升温,有竹凳可休憩。比那些在风雨中跋涉的老百姓强得不知太多,何来清苦一说。唉,这场战争下来,不知道何时能完。”

他说得虽然轻,但话里的感伤意味却是十分明显。吴明一怔,孙云龙既然有如此悲天怜人的情怀。如果想战争早点结束,他加入李铁一方才是正理。如今倒向祝淮,反而让战场形式更加扑朔迷离。他真想问他个明白,但自己和孙云龙也就仅仅见过两面,肯定是不能乱问的。

这时候,邵威已经将茶水和夜点呈了上来。孙云龙端起杯子道:“两位先喝一杯茶驱驱水气。”吴明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只觉得这茶香浓无比,顺喉而下却又带着一股淡淡的热意。他不由感叹了一句,道:“好茶。”

孙云龙也端起杯子,在嘴唇边意思了下,微笑道:“吴大人可知道,这茶叫什么名字么?”话里面,微有得意。

吴明在茶之一道上,可说是一窍不通。这茶甚好,但真要让他说出个名字来,却是万万不能的。正要如实相告,戴禀却端起杯一饮而尽,然后砸了砸嘴。意犹未尽地道:“这茶,应该就是现在千金难求一杯的‘汉宁春色’吧?”

孙云龙把右手在桌子上一拍,看了一眼有点茫然的吴明道:“正是,戴将军不愧是土生土长的南宁人。这正是 ‘汉宁春色’,此茶必要南宁城西的鸡鸣潭周围危石山的茶树,再配上万圣塔下的鸳鸯井才能冲泡出这中香浓怡人的味道来。这次新春茶树开芽。祝督座特地采摘了些,专门托人带了些来。寒舍离鸳鸯井本就不远,冲泡起来却也方便,两位口福不浅。”

这茶十分有名,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就连吴明这种对茶道一无所知的人都有所耳闻。相传此茶在前朝时为专门的上贡御茶。因其色香、味浓、余味无穷而名噪一时。因此茶必须开春采南宁鸡鸣潭新芽,用汉水鸳鸯井冲泡才能让味道达到最佳。当时的汉水和南宁还是同一个城市,故而又称为“汉宁春色”。

品茶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在鸳鸯井附近出现了一个茶楼,老板为附雅意,称为“万香楼”。每年前来品茶论道的人络绎不绝,遂成汉宁一大胜景。后来天下大乱,汉宁北岸也遭到欧阳方的屠城,血流成河,这座茶楼据说正是当时的叛逆基地,也被一举铲除。

如果这万香楼还在,估计南宁的百鹤楼也不敢自称什么“第一楼”了。

夜雨惊声8 第八节 第八节

吴明缓过神来,有点尴尬的道:“如此神物,让我来糟蹋,真算得上牛嚼牡丹了。”孙云龙突然叹了一口气道:“不瞒吴大人,以前汉宁的‘万香楼’正是祖上开的。只是到了现在,这‘汉宁春色’都快成绝响了,实在惭愧。”

吴明心下忖道:怪不得这孙云龙对茶道如此熟悉,却原来还有这等原委在其中。不知道这次他倒戈向祝淮,有没有这原因在内。正在这时,戴禀微微一笑道:“孙都督,你大雨天留我和吴大人来过夜,不光是喝茶谈心的吧。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有什么话请尽管说。”说着,望了望吴明笑道:“是吧,吴大人。”

吴明并未做声,孙云龙笑道:“戴大人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快人快语,既如此,老夫就直说了。”他站了起来,把披在身上的皮衣脱下,然后站到窗前,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空道:“两位大人以为,李铁的兵锋最迟多长时间将到达汉水?”

外面暴雨如注,那万圣塔在夜雨中也隐隐约约的,不大真切。雷声隐隐,似乎真有一支大军从天边尽头全速赶来。

戴禀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这么大的雨,加上凑集粮草之类的,北方的铁骑要南下,肯定得等段时间的。”

吴明本来打算一直沉默以对的,听戴禀如此说。忍不住道:“戴大人这话虽然有理,但我却不敢苟同。”

戴禀不知为什么,似乎一直都有意避开吴明,听吴明这般一说,他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却没说什么。倒是孙云龙眼睛一亮,看着吴明道:“吴大人,何以见得?”

“首先,南方北气候差异很大。江南春早,气候回暖也快。汉水城附近,已是绿意融融。甚至连第一声春雷都已经降下。但北方则不然,小子清晰记得,从京都逃出时,严冬积雪才刚刚融化。而且气候干爽,肯定不会降大雨。其次,李铁为这次战争,肯定准备了很长的时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肯定在龙望囤积了足够的粮草随时听用。所以认为李铁凑集粮草还要花一点时间的话也不成立。”

戴禀也不吃点心了,有些讶然的放下茶杯,安静听着吴明分析。孙云龙几步走过来,抓住吴明的手道:“吴大人果然是文武双全,老夫倒是多疑了。”说完,他看着戴禀道:“戴将军果然是眼光独到,老夫信了。”

搞了半天,是这两人唱双簧考验自己啊?吴明心头拂然不悦。戴禀点了点头,站起来拍了拍手道:“孙都督,现在你可以把说你的计划说出来大家参详了。”

孙云龙笑道:“吴大人说得不错,老夫也以为,李铁如果想要发挥自己铁骑速度的优势,肯定会在这几天大举南下,攻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他说着,抓起剩余的筷子,把其中一截折断了,在桌子上摆了个底座宽,上头尖的梯形。然后指着那图形道:“两位大人看仔细了,汉水的城墙结构,就如这个不规则的梯形一般。和南宁相反,汉水的南门是道水门,李铁的大军是从北方而来,南门有戴大人的水军精锐携防,除了最基本的警戒外,这段最长的城墙倒不用派多少兵力驻守。”

吴明暗自点头,李铁的大军,几乎全是步骑,水军很是薄弱。除了荆门渡机关城有一支神秘的水军部队外,另外也就在东北的乐浪有支水师。前面这支队伍几乎是神秘的机关城主的私人部队,李铁肯定调动不得。而乐浪的水师还要应付岛夷层出不穷的骚扰,自顾不暇,肯定没法南派。南人善船,戴禀的水师纵横整个大江,几无敌手。李铁要想南下,只有先想办法拿下一个重要据点训练水师才行,而汉水整个北部一马平川,且和南宁仅一江之隔。自然成了李铁攻击的首选。

汉水也是四道城门,不同的是,南门为水门。和南方的南宁仅是一江之隔。现在孙云龙已经投靠了祝淮,李铁攻击汉水。肯定要面对戴禀的水军。孙云龙说整个南门无虞,却也没有夸大其辞。

看见两人没有疑义,孙云龙双手分别把这梯形的左右两边正了正,继续道:“汉水城在建城的时候,就考虑到如何用水军协助防守,东西两门离大江大堤都约为一里之地。这样,一旦对方攻击汉水的东西两门,戴大人的水军也可以从中协防,所以问题应该也不是很大。”

戴禀的水军战船,吴明也见识过。在这个世界,可说是大江上的无敌堡垒了。不到五百米的距离,水军确实可以起到震慑作用。不过,想要用来协防,战船上弓箭的距离是不是短了点?不过吴明见戴禀并无异议,也就没问。

孙云龙抬起头来,盯着吴明,目光灼灼地道:“吴大人,北城门是最艰苦的地方,肯定也是李铁的主攻方向。我想请借你的近卫营协防。”他说着,右手指向了那个梯形顶部。

经历过这么多事,吴明早也不是那种头脑一热,就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楞头青了,他想了想道:“孙大人,这次京都之行。朱雀队非但没能和我一起南下,甚至连随我一起北上的十几个兄弟也暂时不能归队。现在整个近卫营连百人都不到。就算能给予你的帮助恐怕也有限。”

孙云龙微微一笑道:“吴大人但请放心,北门城墙较短,肯定也是李铁重点进攻的地段。老夫借助近卫营的力量,只是防止对方的武者精锐进行突然袭击。至于守城战,我自会派最精锐的队伍坚守北面城墙。”

他这么一说,吴明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脸上一红道:“孙都督,非是小子惧战,李铁蓄谋已久,倾兵来犯。在下以为,汉水现在虽然有戴将军的水师之助,不虞成为一座孤城。但据此对抗李铁的八省大军,却仍嫌力有未殆。”

孙云龙目光一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正欲说话。戴禀却抢着问道:“吴大人觉得,我方应该如何应对?”

“南迁,以大江之险,舟楫之利对抗北方铁骑。然后侍机联络西北路总督,离间北蒙和李铁的关系。远交近攻,寻找机会。”

窗外,一道霹雳当头打下。孙云龙的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水全部抖了出来。他有些失态的放下茶杯道:“吴大人,你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了。只是就算我们南迁,这几日陆续从北方赶过来难民却不及撤走,也是个麻烦。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坚守个几日的。”

这时候,吴明才发觉自己的话一出口,连旁边的戴禀的脸色也有点变。显然这话正说到了点子上。他大为疑惑,继续道:“孙大人,江南五省的人口有一亿多,虽然比李铁的八省人力稍有不如,但也相去不远。你让这么多百姓渡江南下,让他们颠沛流离,背井离乡。未免有点小题大做……”

吴明虽然未曾明说,但话里的责怪意思非常明显。孙云龙如此做,劳民丧财不说,还让这么多人成为难民。还不如让这些百姓安稳的呆在家乡,李铁虽然阴险毒辣了点。但所谓联合北蒙一起南犯,肯定是汉水方面夸大其辞。李铁也不是傻子,这种引狼入室的事情是断断不会做的。

孙云龙叹了口气,想了想才道:“吴大人,你只知一不知其二。南迁庆阳之民,非是我等头脑发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正如吴大人所说,一旦我军南撤,必将和李铁隔江对峙。而整个大江沿岸,如果全让水军巡逻警戒。这样,纵使戴大人有通天之能也难以胜任。所以,就需要在大江两岸,有屯民协防警戒……”

吴明脑中灵光一闪:是了,这一手使出来,既让李铁的大军不能临时就地征粮,起到了坚壁清野的效果。另一方面,又解决了沿江警戒的人员问题,可谓是一石二鸟。只是如此一来,却苦了整个庆阳省百姓了。

他心头一阵烦躁,也许,在所有对弈争霸的人眼里。天下百姓也只是用来利用的炮灰而已。不过孙云龙所说,确实很有道理,他沉吟了一会,正要点头应承下来。外面突然一阵大乱。三人同时面色一变,难道李铁已经攻来了?

孙云龙再也顾不上讨论军情,和两人略一点头,领着两人就朝外面急急走去。

走到都督府门口,就见到田洪正提着把朴刀,和另外两个近卫营战士把小碧背对背围在中间。和一队巡逻的士兵正在大声的争执着什么。

小碧披头散发,全身也湿透了。在风雨中冷得簌簌发抖。她的怀中竟然还抱着个婴儿。许是她保护得极好。这孩子竟然没哭,小嘴紧抿,睡得正甜。吴明吃了一惊,小跑上前问道:“小碧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他离开南宁到现在也就四个月不到,这孩子断不可能是小碧的。

小碧一见到吴明,马上扑过来叫道:“姑爷,救救我们,救救小公主。”

这话如同一个霹雳当头打下,吴明几乎要呆住了。结合以前的种种,他隐约猜到了什么。戴禀和孙云龙显然还没清楚什么事,有些茫然地看着几人。正在这时,远方突然响起胡管家气急败坏的叫声:“戴将军,赶快抓住那女子,这女子意图刺杀娘娘。”

汉水风云1 第九节 第九节

雨渐渐小了起来,吴明抬头,透过稀疏的细雨朝远望去。只见远方街头转角处,胡管家正带着一大群黑衣人举着火把全速朝这边赶来。田洪顿时大声回骂道:“他妈的,小碧要是刺杀娘娘,你就要去刺杀祝淮那老小子了。”他大概急了,话语之中很不客气。

那些黑衣人在来势很快。胡管家更是一马当先,人几乎像贴着地皮飘了过来。几个眨眼间,已经冲近众人不足百米。边跑边喊道:“戴将军,还楞着干什么?动手。”

这一声同时提醒了所有人,戴禀侧身横移。右手倏忽暴涨,伸手就去抓不知所措的小碧。嘴里道:“吴大人,得罪了。”胡管家是祝淮的心腹兼死党,许多时候,这个看起来糊涂不堪的老管家反而最能代表祝淮。他现在也是江南武将的中坚人物。自然知晓其中厉害。

不过这女子真是刺杀娘娘的凶手么?戴禀心头也有点疑惑,现在北方的铁骑马上就要南下。看吴明的样子,似乎对这个女子很是看紧,真要这时候起了内讧,可也不是一件好办的事。说不得了,先把这女子擒下再说吧。

他的算盘打得确实很好,但吴明也不是省油的灯。胡管家的一嗓子同样也提醒了他。戴禀的动作虽快,但吴明也同样不慢。他暗中吸了一口气,双脚一错,身子猛地朝前。已然拦在了小碧和戴禀中间。电光火石间,右掌已经迎上了戴禀这志在必得的一抓。

“噗。”

抓掌相交,两人同时后退了一步。戴禀失声道:“你,你竟然突破了八段中期?”但马上就闭口不言,呆在原地,心头却有点惊异不定。

吴明有些奇怪的看了戴禀一眼,自己这次在酒道士的帮助下突破八段中期。根本没几人知道。这戴禀和自己以前也就几面之缘,绝不可能就清楚自己以前的实力,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是最近才突破到八段中的?

正在此时,那些巡逻的兵丁看见戴禀动手了,也开始慢慢朝这边围拢过来。吴明把小碧护于身后,对着田洪和另外两个战士道:“此地不宜久呆,先离开这里。”

田洪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在这里呆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只是四周赶过来全是人,他慌不择路之下,只得领着两个战士,护着小碧随便挑了一条看起来人比较少的方向突围。吴明心头大为心急,一掌逼退了戴禀,跟着田洪他们,返身就走。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胡管家在后面道:“吴大人,快帮那个女子和孩子交出来,否则老身可就不客气了。”

吴明边退边道:“这女子是梦灵公主的贴身侍女,一直对皇室忠心耿耿。如果要刺杀娘娘,也不可能等到今日,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误会……”他话还未说完,胡管家就接口道:“如此,老身得罪了。”嘴上说着,身子几乎同时在动,在夜雨中如幽灵般的闪了几闪,径直来取吴明。

到了现在,吴明也知道此事也没有解释的余地了。赤宵猛地出鞘,双脚同时退了两大步,已经闪过了对方必杀的一击,等对方的招式用老,本成后退之势的身子再次前倾。照着对方胸口挺剑便刺。

胡管家似乎也没料到吴明会骤下杀手,惊叫了一声。猛地侧身一闪,身子就势一转,赤宵贴着他的胸口刺了个空。人虽然闪过了,但胸口仍是划了一个大口子,夜风吹来,凉飕飕的,胸口衣服已被剑气带了一个大洞。他气急败坏的道:“吴大人,你确定要为这女子我动手?”

吴明心头也暗自吃惊,他在南宁也呆了一段时间了。自然清楚祝淮和胡管家的关系。江南的文武官员,每每提起胡管家,总是噤若寒蝉。他心头却有点不以为然,总觉得这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就算是个高手,但总有个限度。但这一交手下来,心头却是警兆大起。这老家伙果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如果他和戴禀联合起来,再加上这么巡逻兵丁,自己怎么办?

一剑落空,吴明本可以扑上去补个几剑。但正如胡管家说的,他也不想和对方拼命。此时收剑急退,边走边道:“胡老伯,小碧与灵公主,就如你与祝总督。小子是万万不能把她交于你手的。”

胡管家站住了,夜雨如晦,火光跳跃着,映得他的脸也有点明灭不定。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吴大人,老身也不为难你,你叫她把怀里的孩子给我吧。其他的,老身也不想多管,否则我也不好交代。”

此时吴明等人护着小碧已经退出了好几百米远,闻言高声道:“胡老伯,咱们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我的目的,都着重在这个孩子身上。还望你看在我手上这把剑的份上,放这孩子一条生路。在下定铭感五内。”

胡管家再次叹了口气,道:“如此,只有得罪了。”他说着,缓缓的拔出了一柄长刀。双足一蹬,人已如夜空中的一只大鸟,再次朝吴明等人扑了过来。身在空中,口中却疾喝道:“四面合围,别让他们跑了。”

那些黑衣人同时暴应一声,顿时四散开来。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全力包抄过来。吴明等人现在还护着个小碧,速度肯定跟不上这些人。如此下去,早晚得被他们围个结实。正想着,胡管家已经凌空扑了过来。口中尤自道:“吴大人,你这又是何苦?这事是经过娘娘与祝总督同意了的。”他嘴上虽然说着,手上可并不慢,长刀一展,一刀力劈华山。当头劈了下来。

到了现在,吴明也知道此事断无善了的可能,不过要让他放下小公主不管。他也是办不到的,喝道:“休得多说。”赤宵上撩,从肋下反手一剑刺出,剑若飞虹,迎上了凌空而来胡管家。

这一剑全力而为,胡管家凌空下击。已是避无可避。赤宵刺个正着,只听“叮”的一声响。并没有意料中的刀毁人亡。胡管家已借一拼之势急速坠地。落地之后,胸口起伏不已,显然吃了点小亏。

一剑逼退了对方,吴明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对方手中的长刀竟然能挡住赤宵一剑。最近是怎么了,老遇见神兵利器。

这时候田洪叫了起来:“大人,他们人太多了,咱们退入塔中暂守吧。”

此时雨已经停了,远处人声鼎沸,可以看见越来越多的人举着火把从远方赶过来。而四周一片漆黑。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悄悄的逼过来。他心头暗叹一口气,现在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挥了挥手道:“大家进塔先。”

万圣塔看起来非常高,其实也就只有七层。越往高爬,塔内的面积就越小。加之每一层塔身细长。所以在一片矮楼中就显得十分抢眼,很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万圣塔的第一层的面积很大,吴明等几人刚才跑得急,并未抢到火把。里面黑沉沉的,一片死寂。几人搀扶着小碧,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第二层的楼梯口抢去。

突然,小碧发出一声惊叫。几人现在可说是草木皆兵,顿时吓了一跳。吴明现在已到八段中期,在黑暗中不说秋毫可辨,但也相去不远。此时只见到小碧正张着一张小嘴,盯着楼梯口出神,一张俏脸也是煞白。他心头一震,顺着小碧的眼光望去。起先也吓了一跳,待看清情况后,不由哭笑不得。

万圣塔是虽然是石木结构,但由于鲁工子擅长刀锯。所以整个塔身,大部分还是木头制成。此时楼梯口的扶栏上,正蹲着一只野猫。睁着一双眼睛,目光迥迥的看着众人。小碧只是一个普通人,在黑暗中自然只能看见灿若星辰的两只眼睛。乍一看,自然被吓了个半死。

吴明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轻声道:“不要怕,那只是只猫。”这时候,田洪和两个战士已经当先爬上了楼梯。嘴里咒骂道:“他妈的,人在倒霉的时候真是诸事不顺,连只猫也跑来吓老子。”他骂骂咧咧的,几步窜上去,就要去捉那畜生。那猫“喵呜”一声,身子疏忽一缩,已经窜到二楼去了。

正在这时,塔内突然光线大亮。胡管家已经带着一大群人从外面闯了进来。吴明急道:“田兄,你带小碧等人快上楼,我来阻挡他们。”田洪看了看情况,答应了一声,和两个战士护着小碧,几步窜上了二楼。吴明左手扶住扶栏,右手则手握赤宵堵在了楼梯口。

下边的人越来越多,戴禀和胡管家两人都闯了进来。吴明只觉得右手湿湿滑滑的很不好受,轻轻捏了捏赤宵剑柄,却没有熟悉的温润如玉的感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右手已经全是汗水。而左手更不好受,这扶栏不知道有多久没人打扫了,上面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手一摸上去,汗水和着灰尘,那种恶心的感觉让人更加难受。

他举起赤宵,指着下方一群人,微微一笑道:“你们想要上去,先问我的剑同意不同意。”

汉水风云2 第十节 第十节

戴禀越众而出,叹了口气道:“吴大人,俗话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了这么一个女子,值得么?”吴明笑道:“戴大人,非是在下贪色。其中的奥妙,不足为外人道也。你对其中的原因并不了解,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希望你暂且退下,不要让在下为难。”

胡管家冷哼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然后道:“戴禀将军,还罗嗦什么,一并拿下。怎么,你连祝大人的命令都有疑问了么?”说着,他有意无意的瞟了吴明一眼:“而且这事也是娘娘同意了的。”

这是他第二次说自己奉陶雨之命前来追杀小碧了。吴明不由有点迟疑,以陶雨的脾性,这掉包天子的计策肯定做得出来。只是为什么要追杀小公主?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呢。小碧又是怎么跑出来的?他心乱如麻,只觉得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关系搅得自己头都大了。

正在他走神的当口,胡管家突然厉喝了一声:“上。”当先提着长刀,就朝楼梯口抢了过来。刀风呼啸,直取吴明的面门。

好厉害的一刀。

刚才吴明和他也交手过几次,只觉得这老头子虽然厉害,但自己尚能应付,甚至利用赤宵之利,占据上风也是大有可能。但现在对方一刀斩出,四周的空气都几乎要凝固了。这正是突破到九段才可能拥有的征兆。

胡管家自然没到九段,但停在八段后期多年。这一爆发出来,隐约间已有点九段的样子。吴明吃了一惊,慌乱中连忙朝后一跃,左脚已经踏上了塔的二层,而右脚则还在楼梯口。胡管家这一刀自然是落空了。只听得“当”的一声,这一刀正砍在塔壁上,顿时火星四射,半截刀身的嵌进去了。

胡管家见一击不中,顺势拔出刀身。左手一拍塔壁,反手朝上就是一刀撩去,直取正堵在楼梯口的吴明。

这一刀又快又急,吴明已然反应过来。赤宵下挡,正好迎上了胡管家这势在必得的一击。两人以快打快。刀剑相交,楼梯口顿时传出一连串炒豆似的暴响。

这时,那些黑衣人在戴禀的带领下,纷纷朝楼梯口这边拥挤过来。从上往下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人。吴明只觉得心头一寒,稍微一分心,胡管家已然轻喝了一声,刀光把整个人都裹了进去,然后一头朝上撞了过来,就要抢上二楼。

一楼的空间很大,连带着这楼梯口也不小。几个黑衣人见有机可趁,在戴禀的带领下,提着武器纷纷冲了上来。吴明举剑一封,正好迎上了势若奔马的胡管家,只觉得身子一震,人也站立不稳,“噔噔噔”的连退几个大步,楼梯口顿时失守。

糟糕!

吴明心头大急,对方一旦抢到了楼梯口,后面的人就会源源不断的涌上来。在这个塔里, 就算是宗师也会被对方的人海战术湮没。正在这时,却听得田洪在三楼向下探出个脑袋,大声道:“大人,快,上三楼。”

这一声提醒了吴明。他本来连退了几个大步。此时更是顺势一点地面。两个起落就到了二楼的楼梯口。

这时候,对方也有好几人上了二楼。胡管家一展长刀,又是一刀劈了过来。身后,戴禀和几个黑衣人各占左右,纷纷提着武器抢了过来。

吴明咬了咬牙,大声道:“你们别管我,直接上顶楼。”二楼的楼梯口比一楼已经窄了许多,那么顶楼的那层肯定是差可容身吧?那么到时候只消一人提着武器守在进口处,那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心下念头转动,对方的的几支武器已经同时递了过来。吴明咬了咬牙,人猛地朝后一跃,闪过了对方的这次合击,赤宵顺势一转,一剑朝旁边的一个黑衣人刺了过去。那人站在胡管家斜后方,正在筹划着如何偷袭吴明,那知道祸从天降。对方长剑竟然越过了胡管家狙击,朝自己肩头袭来。

他面色一变,连退了好几步。只觉得一股剧痛从肩头传来,半边身子都酸麻无比。吴明暗道一身可惜,这一剑本就是人退后的时候顺势使出来的一招神来之笔,如果是平常,那人肯定被刺个透明窟窿,但现在强敌环侍,自然不可能再冲上去补个几剑。

他身子经此一跃,人已经上了二楼楼梯口。田洪人虽然粗了点,但至少还不算笨。此时已经理解了吴明的用意,他大概已经上了四楼,声音听着似乎也隔了一层:“大人,速速后退。”

这时候,对方大概也知道了吴明等人的用意。在胡管家的带领下,纷纷围拢过来。意图把吴明堵在二楼。五六把武器同时从各个方向递了过来。二楼的楼梯口虽然比一楼要窄,但却也有限。这么多武器,恐怕就是围攻的极限了。

自然不能和他们硬拼。

吴明左手猛地一拍扶栏,人已经朝后急退。然后手足并用,顷刻之间便上了三楼。那些武器自然全部落空了。但他人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楼梯口顿时传来急骤的脚步声,他不及喘气,人已飞速朝四楼而去。

就这么打打停停,吴明等人终于蹿上了万圣塔的顶楼。第七楼层虽然高,但面积却不大,估计连十平米都不到,吴明四人加上个小碧。一下子就显得拥挤了起来。

胡管家在下面高声道:“吴大人,你等已经走投无路了。劝你还是不要执迷不悟,以后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这么顽抗到底是没有用的。”他话还没说完,田洪已经抢到了楼梯口,双手扩成了个喇叭状朝下大声道:“老东西,你少在那里唧唧歪歪,有本事你再往上冲看看,田爷爷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他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提着朴刀绕着那进口绕了一圈。然后把刀伸到那窄小的楼梯口边比了比,啧啧叹道:“一刀一个,管他个几段高手,只要敢探出个头,田爷爷保管‘喀嚓’一下,比切萝卜还利索。”然后他把刀收了起来,对着小碧道:“小碧姑娘但可安心,有我守在这里,下面的人绝对不敢再冲上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我砍一双。”

他说得大是风趣,小碧本来愁眉不展,此时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过现在众人占据地利,胡管家他们人虽然多,一时半会,肯定冲不上来。只是如此耗着就是个办法么?对方大可以把这塔团团包围起来。饿他们个几天几夜,等众人精疲力尽再动手。那时候,自然是事半功倍。

他不由得心急如焚。这时候,却听得“喵呜”一声。吴明抬头一看,不由得哭笑不得,却原来是那只野猫一路被他们赶到了七楼,此时正不安的在塔窗上走来走去。

塔中原本甚是晦暗,夜风呜咽做响,刮在塔壁上,让人心头更是堵得慌。这猫在窗台上不安地走来走去,不时叫上两声,让人倍觉凄凉。

※※※

戴禀站在万圣塔六楼,和众人一起抬头上望。看着众人一筹莫展的样子,再听着田洪的疯言疯语。心头却有点想笑。

万圣塔的六楼本就比较窄了,此时层层叠叠的堆了这么多人,让人更觉拥挤。胡管家脸上阴沉得好象要下雨,背着手站在楼梯上,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过了一会儿,他对着两个黑衣人挥了挥手道:“你两个上去试试。”

由于面积太窄,从六楼到七楼也就一段仄仄的楼梯通到七楼入口处。那梯子十分窄小,仅可容一人从下面爬上去。从下面朝上望,只能看到一个黑糊糊的洞口,仿佛一个择人而噬怪兽的巨口一般。

那两人答应了一声,一前一后上了楼梯。然后如同两只壁虎一般,贴着梯子往上“噌噌”的朝上直蹿。当先一人最快,半截身子已经探进七楼。戴禀心头暗自奇怪:难道上面的人都死了?就这么简单的让人爬上去了?

念头未落,就听得上方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爬得最快的那人已经变成了两截。其中一段落得最快,掉在地上的时候,许是神经末梢还有反应,双足尤自在地上蹬着。地上红的黄的,流了满满一地。所有人如在睡里梦里,张口结舌地动也不动。

戴禀也吓了个半死,还没回过神来,上方又是一声惨叫。抬头一看,却见到这人的另外一段正挂在后面那人的身子上。这些黑衣人是祝淮私养的死士,平时也算是杀人不眨眼,但几时面对这种恐怖的场面。那人惨叫了一声后,一人加半个人同时从梯子上跌落了下来。跌在地上后,仿佛死了一般动也不动。胡管家气急败坏的把那人提了起来,喝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人喉咙里只发出干干的声音。也不回答。

其实也不用他回答,田洪这时候从上面露出来一个脑袋。嘿嘿笑道:“老子都说过,来多少杀多少,你们还不相信。”他把朴刀探出来,比画了一下,指着已经变了脸色的胡管家道:“老东西,你还别不相信,单挑老子不是你对手,但现在要从这里冲上来,那却是万万不行的。”

汉水风云3 第十一节 第十一节

乌云散开,月亮从中间露了出来。这天就是这么奇怪,前半夜还是狂风暴雨,到了下半夜却称得上月朗风稀了。

月光透过塔窗射进来,在地面上留下一片淡淡的白色。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田洪在上面叫嚣了一阵。看见下面无人应声,顿觉无趣,撇了撇嘴,扫了众人一眼,然后缩了回去。胡管家恼羞成怒,一连点了好几人道:“你们随我一起朝上面冲。”

戴禀本想默不作声,但现在却不得不开口了。他拉住了暴跳如雷的胡管家道:“胡老,刚才田大……田洪的话虽然粗俗了点,但确实有点道理,现在冒冒失失的朝上冲,实与送死无疑。”

他这话说得有些露骨,胡管家跟了祝淮这么多年,最恨别人说他肚里没货。顿时有些不悦,斜着眼看着他道:“这么说,戴将军有好的主意教我了?”

戴禀有些惶恐,行了一礼道:“胡老,小子不敢。”

胡管家按照身份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介白丁。然而所有江南官吏都清楚,这位看起来有点老糊涂的老头子却和祝淮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关系。对他的影响力非常清楚,对他的实力地位也是心中有数。胡管家看他谦恭的样子,脸色稍霁:“戴将军勿需客气,这女子行刺娘娘,我受总督之命前来捉拿于她。那里会料到她竟然会找到吴明这小子。搞成现在这个局面,却是棘手之极。你如果有好的点子,不妨直说。”

戴禀想了想道:“胡老,现在硬冲不成,咱们不妨把他们困在七楼。等他们力尽之时,再做他想。”

这方法应该是最为稳妥的了,那知他胡管家摇了摇头道:“北方大军马上就要南下,把近卫营统领困在万圣塔,这里面的变数实在太多。所以一定得尽快解决此事。而且总督一再要求,此事不能拖至天亮。”说到这里,顿觉是言,马上停了下来。

戴禀暗道:传言这胡管家只会打打杀杀,毫无机心,恐怕这里面也大有水分。心里虽如此想,脸上却仍是恭恭敬敬道:“那就只有想办法从外面上去了。”

这话如同打开了一扇窗,胡管家眼睛一亮,一拍双手道:“正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戴将军,怪不得老爷把两万多水军精锐交付与你,果然有点本事。”他拍了拍戴禀,然后排开众人,走到塔窗前推开了窗。

万圣塔虽然远望如同一柄直刺穹隆的巨剑。但整座塔身设计却是十分精巧。腰檐、平座、栏杆、挑角飞檐等建筑部件却是一件不少。胡管家“啪”的一声推开了那久不曾打开的木制窗户。轻身一纵,人如一道轻烟,已经踩到了塔外的一角飞檐上。

雨停了,月亮虽然露了出来,但只在乌云边挂了张半边脸。所以光线不是很亮,从塔顶朝下望去,整个汉水城也是朦朦胧胧的。塔下的火把越聚越多,星星点点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兵丁被惊动围了过来。而其他地方却是一片死寂。胡管家心头苦笑不已,老爷让自己要“干净利落”的解决此事,没想到却闹出这么大阵仗,回去也不知道会被责怪成什么样子。

戴禀从窗子里探出一个头轻声道:“胡老,要我上去帮你么?”

胡管家摆了摆手,把手上的长刀重新悬挂到腰间,深吸了一口气,传音道:“你在下边守着就成,防止他们又冲下来。”

戴禀本想提醒他小心之类的,但话还在嘴边,就见到他双脚在飞檐一点,人轻飘飘地跃起,双手已经环上了七楼的一个挑角,然后微一用力,人似乎没有重量,已经飘上了七楼。

万圣塔每一层的塔身都非常细长。从六楼飞檐到七楼挑角,怎么也有个六七米高。胡管家却一跃而就,当他翻身上了七楼时,心头也有点得意,看来自己是宝刀未老啊。念头未落,就听到吴明叫道:“胡老真是好本事。”嘴上虽然说着恭维的话,手上可丝毫不客气,抖手就是一剑当头刺下。

他心头一惊,左手借势在七楼的一根护栏上一点,人硬生生的向侧飘开了两尺。赤宵如长虹惊龙,几乎贴着他的身子刺在了腰檐上,顿时石屑飞溅,火花四射。人虽然未曾伤到,但他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胡管家闪过了这要命的一剑,人已经顺势踩在了七楼的另一个飞檐上。他把手伸向腰间,“呛”的一声拔出了长刀。双足一错,在围栏上一点。人几同一道轻烟,绕着七楼窄小的围栏闪了一圈。心头却纳闷不已,吴明竟然不见了,刚才那要命的一剑似乎未曾出现过一般。

正自奇怪的当口,却见到吴明从塔顶探出个头来,微笑道:“胡老,别找了,小子在上面。”原来万圣塔虽然有七层,还七楼上面还有个塔顶。他刚才一时心急,竟然忽略了这点。看见吴明的笑容,他怒道:“吴明小子,快把那孩子交给我,这样,以后大家才好相见。你何必多管闲事?”

他嘴上虽然说得凶,但心底还是暗暗感激,刚才自己在下面一通乱蹿。吴明真要偷袭自己,却是容易之极。所以事到临头,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吴明突然叹了口气道:“胡老,古人有言‘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小子受殿下临终之托,有些事却不得不为之。”他说着,竟然不打招呼,抓住顶楼的一个飞檐,然后翻身从上面慢慢爬了下来。他的动作缓而慢,暮色沉沉中,人也肿得像个虾子。胡管家定睛一看,却几乎笑出声来。这小子真是个活宝,大概怕其他人保护不周,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在了背上。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从塔顶往下爬,他几乎想一刀砍将过去,一了百了。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这一刀砍下去,孩子的问题虽然解决了,恐怕祝家老小三代所有人都要找自己麻烦。

吴明慢条斯理的从上面爬下来,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道:“胡老,现在我和这孩子就绑在一起了,你看着办吧。”

都到这地步了,这小子还是冥顽不灵。胡说管家也有点怒了,话都懒得多说。他手一拍腰檐,怒喝了一声。人如奔雷闪电,提着长刀就扑了上去。

雨后初晴,又是晚上。虽然天风猎猎,但塔身的湿意仍重。人踩在上面,滑溜溜的。吴明见对方猛地冲了过来。只得跳到栏杆上,侧身躲过对方一扑。右手抓住塔窗的棱角,身子一摆。把孩子护在了身后,反手就是一剑刺向了冲势未竭的胡管家。

这几下只是在极短时间里的事。胡管家心头怒火正盛,看见吴明一剑刺来。脚下一点塔身,正要借势闪开。那知道这一下不偏不倚,正点在塔身上的一块青苔上。脚下一滑,身子一个趔趄,就要朝下摔去。

夜风微凉,吹在塔窗上,发出空洞的“呜呜”声。从上面朝下望去,那些火把都有点模糊不清,甚至连人的喊话声都有点飘忽。胡管家看着吵成一团的下方,心头暗道一声“我命休已”。现在自己平衡已失,只要吴明再冲上来补上一剑,铁定就要掉下去摔成肉泥。不过他跟随祝淮这么多年,心性早就坚如磐石。闭目等死却不是他的性格,当下把牙一咬,双脚朝中间一勾,脚下顿时传来了勾到实物的感觉,他怔了怔,继而大喜过望。原来他慌乱之中,双脚竟然勾到了护栏,此时他整个人几乎和塔身成了一条直线。

还来不及欣喜,吴明已经冲了上来,把赤宵交于左手,右掌疏忽一伸,朝他探了过来。

他是要把我推下去?

电光火石间,胡管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暴喝了一声:“死吧。”也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量,长刀一展,反手点在了塔身上,双脚一用力,一个身子顿时以护栏为轴心,“呼”的一声转了一转,人已经闪到了吴明的侧下方。朝着吴明背后的婴儿就是一刀斫去。

吴明的本意是去拉危在旦夕的胡管家,那知道对方如此滑溜,现在还想着刺杀他背上的孩子。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抓住了胡管家的双脚,但对方的一刀却呼啸而至,再要闪避,那里还来得及。这一刀正砍在他背上,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背上那个包裹已经被对方挑成两截,凌空掉了下去。

几滴热血滴在胡管家嘴里,他舔了舔,微凉中还带着点腥臭。这就是皇家血脉么?感觉比普通人的还不如。不过这些与自己都没多少关系了。

他双目紧闭,就等着吴明狂性大发,把自己摔出万圣塔。那知道脚下一紧,人却朝上飘了起来,他心头一惊,左手已经顺势抓上了一角飞檐,晃了几晃后轻轻一落,人顿时又回到了护栏上,毫发无伤。

这一次攻守,只是瞬息间,但对他来说却有如过了许久,心头也止不住地狂跳。抬头看了一看吴明,就见到对方背对着自己,口里只是淡淡道:“这下,你们满意了么?”他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就听到塔下顿时一阵大乱,那些密密麻麻的火把本来越来越多,此时却如同受了惊的萤火虫,纷纷朝都督府涌了过去。

有人大着嗓门喊:“不好啦,有人进攻都督府啦。”

汉水风云4 第十二节 第十二节

胡管家到得现在,自然明白刚才吴明伸手来拉他的用意。只觉得心头一阵不安。不过他心性老辣,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朝着吴明道:“吴大人今日援手之德,老夫铭记在心。今日之事,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还望你勿怪。”

吴明站在飞檐上,沉默不语。天风猎猎,吹吹得他全身衣衫也是“噼啪”做响,更显得他出尘不凡。他整个身子虽如标枪般动也不动,但心头却是翻腾不休,按照道理,自己现在应该找这老家伙拼命的。但一旦纠缠下去,他又怕画虎不成反类犬,被对方看出点蛛丝马迹那就得不偿失了。但如果表现得太过平静,恐怕这老家伙又要怀疑。正自犹豫,下方有人大喊道:”不好了,乱军攻入都督府内院啦。“

塔下面现在越来越乱,此时已是寅时时分,正是晚上最黑的时候。暮色沉沉,只见都督府火光冲天,许多人顶着火把在都督府里进进出出,隐约还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而看这架势,这混乱还有扩散的趋势。胡管遽然一惊,难道真是李铁的前锋混进来了?那可如何是好?想到这里,他再也没心情和吴明罗嗦,打了声招呼,纵身下了七楼。就去招呼那些黑衣人回去增援都督府去了。

这些人追得急,退得更快,不一会儿整支塔的人就走了个精光。过了好长时间,田洪才从窗子里探出个头,贼头贼脑地道:“大人,他们都走了吗?”

吴明转过了头,脸上仍然挂着一层忧色,只是道:“走了。”

田洪探头朝下打量了下,砸了砸嘴巴道:“就这么走了?真是不可思议,大人你真是太厉害了。”他本就不擅言辞,夸来夸去也就那么几句。吴明叹了口气,几步走到窗户边站定,拔开田洪那健硕的身体,然后钻进来道:“也别高兴得太早,这次能够蒙骗过关,运气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下方刚好大乱,对方根本没时间上来详查。”

原来刚才被胡管家一刀斫成两截的根本不是什么小公主,而是那只野猫。吴明的本意只是用这只猫包了,做成一只假襁褓来混淆视听。然后自己带着它从塔外冲下去吸引众人注意力。最后由田洪带着真的小公主从塔的阴暗面翻下去,趁乱离开。那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刚跳到窗外,就听到六楼有人推开窗户的声音。他吃了一惊,翻身上了塔顶,刚藏好身子,胡管家就从六楼如一只幽灵般翻了上来。

接下来的变故也让吴明始料不及,两人在七楼外面一番交手。胡管家差点摔成肉泥,而那假襁褓也被对方一刀砍成两半,然后坠落下去。现在下边乱成了一锅粥,胡管家对此事也是深信不疑,自然没人去查看。

小碧抱着小公主站起来道:“姑爷,现在虽然暂时安全了,但一旦混乱结束,他们肯定还要派人上来查看的。”她脸色还有点发白,显然心有余悸。

吴明走到窗前,看着乱成一团的汉水城道:“田兄,我先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两位兄弟去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尽量做到隐秘。其他的,等以后再想办法吧。”

“是。”

田洪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对着两个近卫营战士道:“你两个给老子嘴巴放紧点,要是给我知道谁不小心说漏了嘴,小心自己脑袋。”那两个战士都是玄武队成员,自然不用担心有内奸,其中一个还开着田洪玩笑:“大人,我们倒没什么,你平时可要少喝点酒。不然到时候恐怕说漏了嘴的就是你了,统领可不会饶你。”

田洪有点不好意思的瞟了一眼小碧,然后喝道:“要造反么你?”

现在危机解除,众人也开起了玩笑。吴明也是心下一宽,再三交代了几人几句,然后率先从楼梯口爬了下去。

整个万圣塔现在一片死寂,如果不是各处依稀可见打斗的痕迹。吴明几乎怀疑刚才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上楼的时候一路磕磕绊绊,甚至几度差点被乱刀砍死,但下来的时候却没遇见一人,显然都督府那边吃紧。胡管家已经把所有人叫去救场去了。

才走出万圣塔,外面的喊杀声陡然清晰了起来。极目望去,只见远方的都督府四处都腾起了火舌。在一片火光中,那些喊杀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许多家丁,仆人模样的人正拿着盆子,水桶等东西在都督府门口进进出出。刚下过大雨,这火肯定燃不起来,看来火势早晚要被控制住。他不由加快脚步朝都督府跑去。

走到都督府门口,他顺手拉住一个低头猛赶的下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下人提着个空桶大概要去井里提水,看见吴明的近卫营装束时,顿时变了脸色:“这位武者老爷,围杀你们统领的只是那些兵爷们,我只是一个下人,就别为难我了。”他一边说着,全身已如涮糠般地抖了起来。

吴明大吃一惊,抓着那人衣领道:“你说什么?里面全是和我同一装束的人?”那下人有点奇怪的看了吴明一眼,大概也在纳闷吴明怎么会不知情。头点得如同鸡啄米,嘴里没口子应道:“正是!正是!你们人虽然厉害,但可惜少了点……”他本来想说早晚要被消灭干净,但想到自己的小命还捏着吴明手里,顿时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来。

吴明那里还有闲心理他,丢下他就朝里面冲。整个都督府里现在一片狼籍。在一片混乱中,不时有散兵游勇以为他是落单的近卫营战士,朝他扑了过来。他且战且退,不一会儿后面就跟了一大群兵丁,一路喊杀着朝都督府里面而去。

喊杀声渐渐停了下来。四周虽然一片混乱,但并没看见落单的近卫营战士和伤员,吴明心下稍宽。转过几个弯,到达上半夜议事的房子处时,他站住了。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把议事厅团团围住。胡管家和戴禀两人正站在人群前方,和里面的人交涉着什么?

议事厅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另外一人全身火红,赫然是雷菲儿。吴明心头一动,雷菲儿竟然在这里出现,实在令他喜出望外。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两百多朱雀队队员应该也跟着来了。仿佛为了验证他心头所想,张玉从里面探出了个头,附在雷菲儿旁边耳语着什么,而后者则不停的点着头。

看来,所有的近卫营战士都退到议事大厅里面去了。

他带着一大群追杀的士兵一路呐喊着从远方冲来,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所有人都停止了争吵,转过来看着。等他冲进人群时,人还没站稳,胡管家就急急凑上来道:“吴大人,你能来那是最好了。快叫近卫营的兄弟们把孙都督放了,这只是误会,只是误会。”

吴明有点茫然道:“到底怎么回事?”

看见他安然无恙,众人也就放下了心,雷菲儿半边身子倚在门框上,没好气道:“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大老远的跑到南方来,本以为有好酒好肉的招待着,那知道刚到汉水,还没和这位新任的杨大人说上两句话,就听说你被一大群人带着追杀。无奈之下,只好随着杨大人从北门一路杀过来,抓了他们都督准备换你了。”

说着,她轻笑了一声:“吴大人,看来你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啊。”

吴明顿时啼笑皆非,感情孙云龙已经被他们抓起来了,怪不得这都督府乱成这样子。他心下一阵感动,正要说上两句。

旁边的**被雷菲儿一阵抢白,顿时有点不好意思的讷讷道:“这个,雷大人,事急那个,那个从权……”

雷菲儿白了他一眼道:“什么雷大人,雷小人的,以后大家都是跟着统领混了,所有兄弟姐妹都喊我菲儿,你如果不介意,就叫声菲儿姐吧。”说完,他瞟了一眼吴明:“是吧,我的统领大人。”

看来雷菲儿已经走出了夏侯天的阴影,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嬉笑怒骂,谦和大度的大姐头做风。吴明看着一脸窘色的**,不由心头大乐,这小子一直一本正经的,有时候自己都感觉很有压力,现在正好遇见了对头,正要跟着取笑两声。胡管家已经在一旁急道:“吴大人,你快叫他们把孙都督放出来啊。李铁的大军随时都可能够南下,现在城里城外,都离不开他。”

胡管家现在是心忧欲死,祝淮叫他把小公主解决掉,本以为是个手到擒来的事。那知道到了送子寺却只看到三具七窍流血的尸体。整个送子寺除了宫女太监,就一个陶雨躺在床上对他不理不睬。幸亏有个暗中保护祝玉清的属下报告说:“小姐已经带着小碧去了北门码头。”等他心急火燎的赶到北门时,祝玉清老早把人送走了,正和祝小龙上了马车准备回去。他自然不好去责怪这两个小祖宗。只得强行征了船追到了汉水。眼看就要追上,小碧却如有神助般找到了吴明。

后面的事越来越糟,他都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

这群近卫营武者,打又打不得,劝说又不听。真把孙云龙关上个两天,这汉水城立马大乱。到时候备战不力,误了祝淮大事,自己恐怕成了千古罪人了。

吴明怔了怔,马上道:“好了,要叙旧等以后再说吧,大家先进去把孙都督放了。”他话才落音,就听到孙云龙在里面高声道:“吴大人,叫所有人都进来吧。现在天都快亮了,也没什么好处理的,还不如大家进来,一起唠嗑会。”

吴明抬头看了看夜空,天已快亮,东边已有一些发白,那轮月亮挂于天际,映得独有的几颗星也有点模糊不清。他暗自松了口气,这漆黑的一晚终于过去了。

汉水风云5 第十三节 第十三节

吴明一马当先,在雷菲儿和**一左一右的拱卫下,跨进了议事大厅。里面和上半夜相比并没什么区别。所有近卫营战士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两边。孙云龙正安然坐在桌边喝着茶,看着吴明进来了,还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张玉突然高声叫道:“全体肃立,敬礼。”

所有近卫营战士全部立正,“唰”的一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吴明怔了怔,没有搞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如此做,连忙双足并立。“啪”的一声还了一礼。他既然如此做了,雷菲儿和**只得跟着他向众人双腿并拢,也向众人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现在整个近卫营加起来也有三百多人,算是初具规模了。人一多,连带着气势也大有起色。张玉接着道:“朱雀队二百二十九名队员今日全体归队,请统领训示。”他们如此正式,吴明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好了,大家以后都是兄弟姐妹,不用多礼了。”众人这才放松下来。

雷菲儿在后面轻笑道:“历次统领上任,都要举行就职仪式,所有战士都必须向统领敬礼,宣誓效忠。大人你就职匆忙,今日我率朱雀队二百二十九名队员归队,算是对这个仪式的一个补偿。”

吴明怔了怔,有点茫然道:“二百二十九名,还有二十位队员呢?”张玉冷哼了一声:“留在京都,不愿意走了呗。”说着,她扫了吴明身后的雷菲儿一眼,轻声道:“这些人不愿意一起南下不说,转头还把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幸好咱们早有准备,趁夜离开了京都。一路抄小路赶了过来。要不然,恐怕真得全部留在京都了……”

“好了,张玉你别说了。”张玉喋喋不休的正要继续说下去,雷菲尔出声打断了她:“人各有志,走的时候都说好了,愿意留在京都的咱们也不会强求。难道你忘记了么?”张玉抬头看了一眼雷菲儿,再扫了一眼吴明。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吴明这才发现所有朱雀队战士都是风尘仆仆,一些女战士脸上身上全是泥水。他心头更为感动,朱雀队因为近半的队员为女性,所以军容也是四个大队里最为整洁的。自己有南望代步,一路上风餐露宿,也花了十来天才赶到汉水。他们这一路行来,肯定也要面对李铁的封锁,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这时候,孙云龙站了起来,抚掌叹道:“都说近卫营是天下第一精锐之师,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他说得甚是诚挚,显然刚才众人的一番表现,让这位都督也有点动容。

吴明听他如此说,不觉有点不自在,刚才大家虽然无心,但难免有点做作了。他连忙行了一礼道:“孙都督,兄弟们多有得罪。还望你勿怪。”本来吴明对孙云龙的观感不是很好,觉得对方不过是“墙头草,两边倒”的性格。但经过这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却是大为改观,他要在南北两大势力夹缝中生存下去,没点手段肯定是办不到的,所以那点投机的手段也是为了生存使然。如果对方真是那种趋利忘义的人,根本没必要加入祝淮这边,倒向李铁那边恐怕来得更合适。

孙云龙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兄弟们心忧你这个统领的安全,做出一点激愤之举,自在情理之中。再说了,我不是毫发无伤么?这次有近卫营相助,李铁的大军如果真南下,北门肯定能守得坚如磐石,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他说着,笑着扫了一眼静立在大厅四周的战士一眼,笑道:“各位远道而来,又折腾了一晚上,肯定是疲累不堪。大家还是先休息一下,再做他想。”说完,他拍了拍手道:“来人。”

胡管家和戴禀见双方已经相安无事,大概也有点怕面对吴明,早已不辞而别。大厅外现在全是孙云龙的亲兵。他话音才落,邵威已经从外面跑了进来,行了一礼道:“都督,有事请尽管吩咐。”

“你在城里找个大点的院子,安排近卫营的兄弟们先歇着。记得房子一定要干净,伙食要跟上。”

邵威答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去。吴明突然道:“孙都督,找个清净点的院子,不要太嘈杂,尽量离闹市远点。”

孙云龙一怔,心头虽然有点奇怪。但想到这些武者都爱鼓捣一些希奇古怪的玩意。遂不以为怪,点了点头道:“吴大人但可放心,这几天全城的人都在南迁,那些富人却是跑得最快的,你要什么样的房子都有。”

邵威为近卫营挑选了汉水城西的一栋豪宅。这房子虽然比南宁的临时落脚地要小了点,但也是雕梁画栋,假山亭榭一应俱全。正如孙云龙所说,这房子的主人早已经跑得没了影儿。倒便宜了吴明他们。

等把所有事安顿好,天已经麻麻亮了。吴明再找到田洪他们,把他们都接了过来。他们是从这房子的后门进来的,连**和雷菲儿都未曾惊动。倒不是不相信他们,只是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自然越好,而且知道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幸福的事。

忙完了这些事,朝阳已经把这间独立的小院镀上了一层金黄色。吴明看着田洪和两个战士双眼通红,想到他们也折腾了一夜,就把他们也赶去休息了。看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伸了个懒腰,感觉也有点困。这时候,屋子里传出了小公主的哭闹声。他吃了一惊,返身进了屋里。

窗户堵得十分严实,所以在外面听到小公主的哭声也是断断续续的,并不怎么真切。但一进了屋,哭声陡然大了起来。屋子里很暗,他慌忙点燃了蜡烛。就见到小家伙小脸通红,哭得竭力嘶,一双小脚丫把裹她的被子都蹬开了。小碧正抱着她手忙脚乱的哄着,但怎么也止不住哭声。

吴明有点担忧地道:“这可如何是好?”要让他上阵杀敌或与人拼命,他自然是驾轻就熟。但对于如何照顾小孩子,却几乎是一窍不通。

小碧抬起头,有点迟疑地道:“我想,应该是饿了吧,上半夜我抱她出来时,娘娘喂过一次奶,一直到现在她还未曾进食。”

吴明急急道:“那还等什么?赶快喂他啊?”他现在也是急了,连带着声音也有点大。

小碧的脸一下红了,过了半天才低着头蠕蠕道:“我,我没有奶水。”

吴明顿时大为尴尬,小碧还是一个黄花闺女,那里来的的奶水。自己一心急,把这茬给忘了。他有点颓然地道:“那可怎么办?”

两人都觉得一筹莫展,小公主的哭声越来越大声。过了好一会儿,小碧才吞吞吐吐地道:“姑爷,你去找点米羹,然后兑上糖水……”

吴明看着她道:“这样子可以么?”看她的样子,吴明实在有点不放心。

小碧看着吴明,神色也有点捉摸不定。吴明心下一叹,她毕竟也只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自己还能强求对方什么。他点了点头道:“也行,你先在房子里呆着,我去外面找看看。”

他站了起来,然后朝外面走去。刚到门口,小碧在身后突然道:“姑,姑爷,你可要早点回来。我有点害怕。”

“我知道了,找到这些东西马上就来。”

她就算平时再刁蛮,但还只是个孩子。先是李铁政变,接着公主出走,再遇见这事。恐怕小碧早成惊弓之鸟了。他叹了口气,推开了门,然后走了出去。

小公主和小碧藏在自己这里,只能说暂时是安全的。孙云龙也说过,等这些南下的难民全部南迁过江后,汉水城早晚也要放弃。整个近卫营肯定还要回到南宁去。到时候,小公主怎么办?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头大如斗。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微风吹在脸上,还带着点潮湿的凉意。昨夜迎来了第一场雷雨,院子里的树上还挂着点点晶莹。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大部分人都去补觉去了。院子里一片静谧。

走到门口,就见到**正带着两个战士正在巡逻。一见到吴明,就招了招手道:“大人,你还不去睡觉么?”

他走了过去,拍了拍他道:“睡不着,我想出去买点吃的东西。”

上次**和吴明一起去京都,他慌不择路下,自己一个人先从京都跑了出来。本以为要过段时间才能见到这个老实巴交的什长了。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笑道:“大人可是饿了么?要吃东西倒不用去买的,邵将军刚才已经派了伙夫来。而且一些食材也准备好了,你想吃什么,尽管去吩咐就是。”

吴明吃了一惊,这孙云龙的动作倒真是快,这么快就把厨师之类的叫过来了。不过他现在还需要近卫营在即将到来的汉水守卫战中出力。殷勤一点倒也在情理之中。想到这里,他也就释然了。吴明点了点头道:“那些伙夫在那里?我过去看看。”

**道:“不远,从这里穿过两进院子就到了。要不我带大人你去吧?”

吴明道:“不用,你好好在这里看着吧。”

小碧和小公主在自己这里,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这事,对他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他拍了拍**道:“一个小院子倒还不至于把我绕晕,你们在这里守好,一般人别放他进来。”

**有些惊异的看了吴明一眼,大概心里也在奇怪吴明今天怎么神经兮兮的。但还是答应了一声,吴明径直朝后院行去。

汉水风云6 第十四节 第十四节

厨房就在这栋房子的左侧,那里是个独立的小院子,院子两边还植有几株桃树。现在花期已过,枝头盛放的绿意中偶尔还能看见一两个顶着残蕊的小芽果。十几个厨师正在那里忙进忙去。近卫营因为是武者,对膳食要求非常高。孙云龙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点,这间独立的厨房规模也比较大,显然以前的主人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人。

才跨进院子没多久,就见到雷菲儿从里面一头钻了出来,额头上也是香汗淋漓。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同时吃了一惊。吴明讶道:“菲儿,你怎么还不去休息,在这里干什么?”

雷菲儿抹了一把腮边的香汗道:“我睡不着,还不如来这里,看看可有什么可以改善的地方。”她毕竟是个女子,对膳食衣着方面要求要比其他人要求要高,同时也细心得多。吴明舒了一口气道:“以后有你管整个近卫营的后勤,我就放心多了。”

雷菲儿道:“你还好意思说,听**那小子说,现在的训练量比以前可增大了不知多少倍,可伙食却比以前要差得多。”

**接任玄武队正以来,更是加大了战阵的训练强度。真把这群武者老爷当大头兵操练了。好在玄武队本来就是平民出身,又看见吴明和**等人身先士卒,这才没有怨言。不过要是以前的白虎,青龙等队员,估计老早就要翻天了。

吴明是对膳食之类的不怎么上心,田洪则大大咧咧的。而**小时候颠沛流离,长大了则几乎一直呆在顿尔要塞,只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倍,自然不会在这方面有所要求。这三个主事人都不太在乎后勤,近卫营有得吃就算不错了,要想跟上以前的水平,那是铁定不可能的。

吴明尴尬的回道:“菲儿你想太多了,能吃饱就行了,追求那么多干什么?以后咱们近卫营的观念也要改变,再也不能有以前的老爷作风。不然,乱世来临,肯定会被淘汰。”

雷菲儿正色道:“大人,你这想法就不对了。‘民以食为天’,百姓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军队。只有吃好,吃饱了才能更好的保持体能,应付各种突发情况。我们近卫营由于全是武者,平日训练时体能消耗较寻常士兵要大得多,更应该把后勤跟上。同时保持军容整洁,这样才能更好发挥战斗力。”

吴明被她说得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连连道:“菲儿说得在理,以后这后勤就归你管了。”

雷菲儿看她的样子,也没再说下去,只是笑了一笑道:“大人还没吃早餐吧。要不咱两一起吃点东西,再讨论一会。”

吴明连连摆手:“不用了,我只是来拿点搪,兑点米羹的。”雷菲儿看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噗嗤”一笑:“是为了安慰那小侍女那受伤的心灵吧?要红塘还是白糖啊?幸亏这次来了这么多姐妹,这糖之类的还准备了许多,不然还真有点难办。”

看来,昨天晚上的事,那些士兵已经给他说过了,只是小公主的事,吴明和田洪严令不得随便提及,雷菲儿自然也不知道。只认为小公主也已经遇害了。

她这话说得大是捉狭,吴明大为窘迫,只好闭上了嘴巴不说话。不过取笑归取笑,雷菲儿还是让其中一个厨师去取了热羹,然后红塘白糖各准备了一大包,递给了吴明。吴明接过,心急火燎的朝外跑。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却听到雷菲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由一震,站住了道:“菲儿,一会一起出去走走,看看汉水城。”

雷菲儿应道:“也好,反正也睡不着,有你这统领陪陪也不错。早就听说汉水和南宁曾经是同一座城市,为世界第一雄城。今日就好好看看,以免将来没了机会。”

她话里的意思,吴明自然也懂,但却无话可说,只得叹了一口气。

喂小公主吃过米羹,她很快就止住了哭声,然后甜甜的睡了过去。小碧大概是真的累了,忙完了这些,一下子就倒在床上也睡着了,还打着小声的鼾。吴明看这这一大一小两人,那里还有心情睡觉,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然后拉上了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见到雷菲儿正迎着朝阳站在那里。现在太阳已经老高了,如火,照得她一身火红的衣服也似在燃烧。只是她脸色却有点抑郁,看见吴明来了,招呼道:“走吧,咱们安步当车,晒晒太阳也不错。”

上次吴明虽然也来过汉水城,但只是路过,晚上住了一宿,第二天就匆匆北上。自然没能能看个仔细。如今故地重游,看着四周景色,却仍不住有点感慨。

汉水城现在一片狼籍,到处都是巡逻的兵丁。越接近主街道,那些拖家带口的难民就越多。而那些偏远城区,则一片死寂。里面的城民大概是最早得到南迁通知的,所以撤得也最快,现在几乎可以算是空城了。汉水城在开国初期历经战,但经过这么多年的修养生息,人口也有个近百万。经过这次战乱后,还想恢复元气,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两人也不说话,只默默的在这个饱经摧残的城市走着。走到主街道的时候。就见到许多难民蹲在大街小巷,目光呆滞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兵丁。现在整个戴禀的水师,加上民用蓬船全力开动,每天输送好几万的人口到南方,但仍旧抵挡不住从三个城门不停涌进了来的人流。这些难民不用说,正是那些暂时滞留在汉水的庆阳之民了。

到达北城门的时候,老远就听到一个传令兵在城门口敲着一面大锣,哑着嗓子大喊:“最新公告,最新公告,各位乡亲前来一观。昨日北方奸细潜入,四处纵火破坏。孙都督和近卫营武者力战不退,终于破了对方阴谋。”

吴明不由得有点想笑,这孙云龙真是个人才,这等事情他都可以拿来做文章,硬是把黑的说成了白的。这人能做到汉水都督,并且在李铁这老狐狸的鼻子下卧底这么多年,却也有自己的本事。

两人在城门口看见了安民告示,里面的内容大概是昨天晚上有北方的奸细混进汉水,意图制造混乱。让所有人不要惊慌之类的云云。不过现在城里一片混乱,人人自危。这里面的虚假内容有几人关心?恐怕起到的作用恐怕也有限。

绕过一圈后,夕阳在天。两人爬上了城南的一座箭楼,看着大江。河中波光粼粼,夕阳把河水也映得通红。大江上,大小船只来来往往,江风徐徐吹来,不时传来百姓的呼儿唤女声。远远望去,说不出的苍凉。

吴明看着,只觉得鼻子一酸,却几乎要落泪。不由自主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以前在地球时,吴明只觉得张养浩的这首词写得太过悲怆,心头也是十分不喜,此时却觉得,这首《山坡羊.潼关怀古》几乎为绝唱。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默默的念着这首词,听着远方难民的声音,再看着一片狼籍的汉水城。他心头却是隐隐的痛。还记得在庭牙时,青狼军的坚壁清野令让无数人无家可归。而汉水这次,规模较那次要大得多。无论是谁发号施令,首先考虑的只是自己统治集团的利益,根本就没把普通百姓的生存当回事。也许,在这些统治者眼里,这些百姓的命根本不是命,只是数字和利用的工具而已。

这些南迁之民,本意为避战祸。他们又何尝知道,到达南方后,他们将被安排在大江两岸做屯民,协助防守。战争没有远离,反而离他们更近了一步。

雷菲儿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突然道:“这次南迁之后,江南江北就将是两个世界了。不知这个朝廷还有没有走到一起的一天。”

她说得大是伤感,吴明也是一阵黯然。雷菲儿虽然表面上毫不在乎,但心里对夏侯天肯定还是有些期望的。她带着朱雀队南下,虽然有苍松亭的命令成分在内,但自己内心肯定也是挣扎了许久。

他转过头,望着雷菲儿笑道:“谢谢你,菲尔。”

雷菲尔淡淡地笑了笑道:“谢我倒不必,这只是命。希望你以后好好对待这些兄弟姐妹,带领大家保护好汉室血脉。争取早日让东汉一统。”

保护汉室血脉么?让东汉一统么?吴明走到箭楼旁站定,一手扶着堞雉,心头却是一阵茫然。这东汉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东汉,就连这血脉都已经变了,自己苦苦守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只是,自己该怎么办?

长风吹来,涛声一阵接着一阵,江风怒嚎,送来了百姓的哭泣呐喊,整个江山也似在呜咽。

汉水风云7 第十五节 第十五节

在朱雀队安顿下来的第五天后,汉水城的难民渐渐稀疏了下来。一是戴禀加大了运输的力度,二是从三个城门里涌过来的难民渐渐少了下来。

小公主这几日哭得越来越厉害,小碧日夜照料,这小家伙仍然一天天消瘦下去。吴明心急如焚,本想为小公主找个好点的人家照顾,但现在全城的富人都跑了个精光。真要让他把小公主交给那些难民,搞不好被易子而食也是可能的。而且几天下来,他已经和小公主渐渐有了感情,要让他把孩子送出去,他也不舍得。

斥候报告说,李铁的前锋已经越过青麓山脉,就这几天将抵达汉水,这一天天的拖下去,战争来临了可如何是好?

这一日,天气晴好。吴明照料完小公主后,正在院子翻着《行军策二十四问》,这书在他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也先翻了个大概,越看越吃惊,这里面的二十四问,几乎就是地球上原《三十六计》的翻版,只是其中的缺失其中的十二计。而且里面列举的战例也改为了这个世界的经典战役。大概追加了历代东汉丞相的见解,这书要丰富得多,许多见解让吴明也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难道说,这《行军策二十四问》还和原地球上的《三十六计》有什么关联,这也太荒唐了,他摇了摇头,想把这种可笑的念头抛掉。正在这时,一个战士在外边高声道:“大人,有人找你。”

吴明这栋房子是个独立的小院,这几天他害怕小公主的消息走漏,严禁所有人私自闯进来,只说自己行功在紧要关头,私自不能打扰。他说得如此严重,战士们自然颇为动容,害怕自己冒失的闯进去,让统领岔了真气,那就百死莫赎了。

吴明一惊,现在整个汉水城的人几乎都跑完了,还有谁来找自己?他把《行军策二十四问》收进怀里。跟里屋的小碧招呼了一声,然后就跑了出去。走出院子,就见到一大群面黄肌瘦的人站在外面,身旁还摆着许多木箱子。要不是这些人穿着体面的长衫,他几乎以为这些人就是难民前来要饭了。

那身着长衫的人走上前来道:“吴大人,别来无恙。”他说着,撩起了遮住自己脸的一团乱发。待看清他的脸时,吴明几乎失声,这叫花子一般的人竟然是唐轩。他惊道:“唐大哥,你怎么来了?你是如何来的?”

唐轩翻了翻白眼,有气无力地道:“好你个臭小子,我大老远的跑到南边来助你,你就是如此招待我的么?”他说着,拉起了旁边的一个妇人的手道:“阿梅,咱们走,这小子好象并不欢迎我们啊。”

那妇人正是唐夫人,此时听得唐轩如此说,她抬起头来,满是憔悴的脸上向吴明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吴大人。”

吴明忙不迭地牵起了唐轩的手道:“唐大哥,说那里话,你和嫂子千里迢迢的赶来,小弟欣喜还来不及,那有不欢迎的,快快有请。”

唐轩看着他,眼里露出笑意:“这还差不多。”说着,他转过头,对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大声道:“各位同僚,近卫营的伙食,一向是出了名的好。大家敞开了肚皮吃,把最近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的本钱拿回来。”

这些人竟然还是太学馆的教习?吴明大吃一惊,这唐轩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这么多人跟着他一起到南方来了?他心头虽然疑惑,却已经带着这一大群叫花子似的人进到院子里,转身对身边一个战士道:“快去叫厨师准备酒菜。”

唐轩拉住了他道:“酒菜之类的等会再说吧,有没有现成的馒头之类的,我们都快饿死了。”

吴明这段时间几乎一直守着小公主,自然不清楚状况。那个战士却答道:“大人,这两天雷队正和杨队正两人带队四处救济难民,馒头倒还剩了许多。”

吴明怔了怔,怪不得闹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他们影儿,却原来是出去了。他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叫几个人,先搬两桶来。记得还准备点茶水。”

那战士答应了一声,然后就下去了。吴明把唐轩等一大群人领着了院子里。不一会儿,那战士就叫了几个人抬了几桶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过来道:“大人,馒头来了。”

他们刚把那桶搁好,这些人早就一拥而上,抢了起来。唐轩抓起一个馒头,三口并作两口就吞了下去,一连吃了三个,才打着饱嗝道:“撑死我了。”

吴明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人,实在没办法将他们和太学馆的教习挂上勾。唐轩难的脸难得红了一下,道:“见笑了。”

吴明长吐了一口气道:“唐大哥,你们可真吓人。”

唐轩扫了一眼狼吞虎咽的众人,有点感慨地道:“吴大人,这也不能怪他们,我们这一路行来,几乎都没吃过什么饱饭。”

吴明从一个战士手里接过了一杯泡好的茶,递给他道:“唐大哥,你们到底怎么来的?”唐轩接过了,深深地喝了一口,砸了砸嘴道:“南宁的茶就是香,怪不得南宁春色名动一时。”

感叹完了,他才端着杯子深有感触道:“这些人都是先父的学生。你走后,我们就以为老父守孝的名义回到了故乡。然后,咱们就趁庆阳一片大乱时,化装成难民逃到这边来了。”他虽然说得很是简短,但里面的辛酸,岂是短短几句能够概括的。

吴明扫了一眼这一大群人,才发现这里面的有许多女眷,显然这些人把全家人都带来了。这一路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他不由大为感动,朝这些人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各位远道而来,是看得起在下,小子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这些人停止了进食,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其中一个年龄较长的人答道:“吴大人不用客气,恩师仙逝时,明确要我等跟随唐主薄南下,我范某虽然不才,但却相信恩师的眼光。”说着,他扫了一眼吴明挂在腰间的赤宵,深施了一礼道:“吴大人,以后有劳了。”

随着这人的一个长揖,这些人纷纷躬下了身子,齐声道:“有劳吴大人了。”看到这么多人恭恭敬敬的朝自己行大礼,吴明却半点兴奋不起来。他知道,这些人能跟随唐轩南下。唐子欧的遗命是一方面,但最最重要的,是自己腰间悬挂的这把天子剑吧。

然天子剑在,天子健在否?

赤宵悬挂在腰间,他只觉得似有千均之重。

天已经暗了下来,院子里已经点燃了火把,看着这一院子的人,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模糊。

※※※

只要有吃的,现在汉水城最不缺的就是住宿的地方,为这些太学馆教习安排好了住宿。雷菲儿领着一大群战士回来了。众人相见,自然是好一阵寒暄。

汉水城现在什么都缺,惟独不缺住宿的地方。雷菲儿安排一众女战士在近卫营附近收拾了几间房子,把这些家眷安顿了下来。然后遣了一士兵去向戴禀要船,这些教习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然不可能把他们留下来守城。

等这些都忙完,天已经很晚了。等他回到自己的小院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天幕正中,天上仅有稀稀拉拉几颗星,更显得这轮明月寂寞而孤独。才跨进屋子里,就听见小公主声竭力嘶的哭声,中间还夹杂着小碧低低的啜泣声。他吃了一惊,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进去。

屋子仅点了一截蜡烛,所以光线不是很暗。小碧正抱着小公主,一边晃着一边焦急的四处走动。见到吴明进来了,她哭道:“姑爷,你快想个办法啊。小公主现在连米羹也不吃了,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我实在,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说完,满心希望的看着吴明。大概盼望着他能想出什么妙计。吴明上次能在如此绝境让她和小公主转危为安。到了现在,她对吴明有种不切实际的崇敬,好象他什么都办得到一般。

吴明走过去一摸小家伙的额头,顿时吓了一跳。只觉得她的额头烫得吓人,显然正高烧不退。可自己对医理之类的一窍不通,要是胡庸在就好了。但他知道这只是奢望,从小碧口中,他老早知道那个可敬的老御医已经永远离开了人世。

只是,现在怎么办?孙云龙那边肯定有军医,但肯定不敢去麻烦他,一旦走露了消息,小公主更是性命堪忧。他顿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猛地,他脑中灵光一闪,唐轩所学甚杂,肯定对这些小儿发热之内有所涉猎。更何况,唐夫人不能生产,自己把小公主交给他们俩,不正合适么?

想到这里,他心头大为振奋,向小碧急急道:“你先等等,我先叫个人来看看。”

考虑到唐轩和吴明两人的关系,雷菲儿倒没把他安排到其他地方。而是在吴明的小院附近单独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厢房。吴明赶到他的住处时,就见到他和唐夫人还没睡,两人正坐在房前,望着天上的明月说着什么。

他心急火燎的跑过去,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连忙站了起来,待看清是吴明时,才舒了一口气。唐子轩道:“吴大人,这么晚了还来找老哥聊天谈心么?”

吴明这才发现唐夫人正擦着眼睛,眼角依稀还有泪痕。他顿觉不好意思,讷讷道:“不好意思,打扰唐大哥和嫂子休息了。”然后朝着唐夫人行了一礼道:“更惊扰到嫂子了。”

唐夫人敛衽行了一礼道:“吴大人切勿自责,我只是想着公公临死之前仍在遗憾不能抱上孙子而难过。古语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我以后已是不能生育,为唐家添个一男半女的想法恐怕永远没法实现了。”

汉水风云8 第十六节 第十六节

吴明沉吟了下,然后道:“唐大哥,前几天我救下一个弃婴,现在正发着高烧。我是束手无策,想你两位过去帮我看看。”

唐轩有些疑惑的看了吴明一眼,正要说话。唐夫人已经拉了拉他,急急道:“还犹豫什么,我们先过去看看。”

吴明的小院离两人的住处本就不远,三人紧赶慢赶,一会就到了。小公主仍然哭得十分厉害,三人闯了进去时,把小碧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是吴明等人,才放下了心。唐夫人几步抢过去接过了小公主一探额头,顿时惊叫了一声:“哎呀,额头这么烫。”

唐轩走过去,伸出右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再用手背感受了下她体温。半晌才皱着眉头道:“吴大人,你快去把门窗都打开。孩子都烧成这样了,门窗紧闭实在不利于散热。”

门窗紧闭不利于散热?这点吴明也不清楚,总认为小孩子应该尽量穿得多点,暖和点这样才能避免感冒。但最最重要的是,这里虽然是个独立的小院子,一旦打开门窗,小公主的哭声如此洪亮,被发现那可大大的不妙了。他想着,脸上不由得迟疑起来。唐轩却喝道:“还不快去。”

他说得很不客气,但吴明也知道对方是心忧孩子的病情,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当下把牙一咬,几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然后把门也打开了。外面月色皎洁如银,夜风徐徐吹进,整个屋子里的空气也为之一清。唐轩却并不闲着,继续道:“快去准备些姜汤,温开水,毛巾准备使用热敷。”

小碧最近足不出户的,连厨房都不知道在那里。而叫其他近卫营战士来做这些事肯定是不行的。吴明应了一声,只得一路小跑到厨房去取这些东西。好在现在近卫营多了许多朱雀队女战士,这些东西都属于常备物品,倒是不缺。从几个厨工手里要来了唐轩开的这些物什。再次回到屋子里时,小公主在躺唐夫人的怀抱中还在哭,但明显没有刚才厉害。唐轩接过了温水,唐夫人细心的为小公主的前额、颈部、腋窝、腹股沟等地方擦了好几遍。最后用那毛巾蘸上了温水,拧了个半干,敷在了小家伙额头上。后者的哭声这才慢慢小了下去。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小碧的眼里涌现出泪花,一个劲地道:“谢谢,谢谢你们。”她大概过分激动,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唐夫人抱着小公主坐在床沿上,脸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埋怨道:“吴大人,不是我说你,你不会养孩子就别收留。你看看,这孩子多可爱,但小脸都瘦成这样了。”

吴明苦笑了一声,正要回答。唐轩却盯着小碧道:“这位姑娘,我们好象认识吧?”小碧脸上一红,朝他敛衽一礼道:“唐大人,我是梦灵公主贴身侍女。”唐轩顿时恍然般的扶着额头道:“怪不得,我说怎么这般脸熟。怎么,你们还没得到公主消息么?”

说到公主,吴明和小碧两人的脸色同时黯淡了下来。唐轩看了看两人,心知多半没戏。他想了想道:“两位不必忧心,现在虽然到处是难民,但却正是寻找公主的良机。”

吴明道:“唐大哥,这话怎么说?”

唐轩笑道:“梦灵公主是向南走的,这点毋庸置疑。而出了京都,翻过青麓山脉就是庆阳地界。如果公主真在庆阳地界失踪,孙云龙在庆阳经营这么多年,你们何不去问问他,也许这老狐狸知道些蛛丝马迹呢。”

吴明眼睛一亮。觉得此事大有可能,孙云龙以前身份不明,自己自然不好去问他。但现在已经明确倒向了南方,自然没了这层顾忌。再说了,现在他还要仰仗自己守城,他如果真知道些线索,肯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到这里,他看着唐轩笑道:“唐大哥果然厉害,这等事情也能想到,真乃当世诸葛。”

唐轩怔了怔,大概也不明白当世诸葛的含义。不过他也没细问,接口道:“吴大人,你要去向孙云龙打听情况最好是趁早,现在整个庆阳的难民都快走完了。什么地方有异常还不是一目了然。等李铁的大军压境,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吴明又惊又喜,唐轩能把这么多太学馆教习忽悠得一起南下,看来还真有几分本事。怪不得唐子欧临死前对他大为赞许。看来以前这唐铁嘴的光芒都被他父亲掩盖了,所以才显得碌碌无为。他笑道:“好,我现在就去问问孙都督。真要找到了梦灵公主,再请唐大哥吃酒。”

他转身欲走,唐轩却一把拉住了他,正色道:“吴大人,先别忙走,我还有话问你。”他说着,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公主。

小公主现在已经睡得极熟,而唐夫人拉着小碧的手,不停的说着什么,小碧则不停的点着头。要不是唐夫人保养得宜,看起来极是年轻,两人现在倒真有点慈母教女的味道。

吴明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也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被他拉着从屋子里走出来。

夜已深,凉如水。已是四月,蛐蛐活泛开来。虫声如沸,喧于草丛间,更如连绵不断的露珠。

唐轩背着双手,望着天上那轮要圆不圆的明月。一本正经地道:“吴大人,这话本来我准备明天和你说的。但既然你找来了,今晚就不妨一起问了。希望咱俩能够袒心露肺。”

吴明见他说得郑重,心下也是一惊。连忙正色道:“唐大哥有和话请问,小子一定据实以告。”

“那孩子你是准备交给我和贱内两人抚养吧?”

吴明心头咯噔一下,不过他本来就准备把小公主交予唐家抚养。既解决了唐家无后的尴尬,同时又让小公主有个好去处。最重要的是,他还可以看着小公主长大成人。这样一举三得,皆大欢喜。他点点头道:“正是。”

“吴大人,我刚到汉水,就听那些难民议论纷纷,说前几天汉水发生了一场动乱。你们近卫营也参与了进来。这孩子真是弃婴么?”

这唐轩难道已经发现什么了?这也不可能,普通民众只道那夜骚乱是北方奸细所为。知道胡管家带队追杀一个女子和婴孩的,只有那些黑衣死士。不过那些人早随胡管家回南宁了,自然不可能泄露半句。猛地,他怔住了,脑中灵光一闪,是那些巡逻士兵。当时胡管家带队来袭时,都督府旁边正有好几队巡逻的士兵。肯定是这些人说出去的。而八卦是人的天性,估计现在全城许多人都知道了吧。唐轩也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然后认出小碧,心里怀疑也并不奇怪。

他想了想,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唐大哥,你没想错,这小孩子正是小公主,原太子殿下和现贤庄娘娘的嫡亲幼子。”

唐轩的身子震了一震,半晌都不说话。显然这个事实也把他雷得不浅。他背着双手,在院子里一连绕了好几个圈。最后叹了口气道:“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哽咽,已经快说不出话来。

吴明也是一阵黯然,唐轩受父亲遗命南下。到了此地,却发现小天子已经被人调了包。心中信念崩塌,那种茫然的感觉吴明也是深有体会的。他张了张嘴想劝对方两句,但却一阵语塞,已是无话可说。

唐轩一直呆望着天上那轮明月,突然叹了口气,轻声道:“吴大人,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说得极轻,但现在万簌寂静,只余虫鸣,吴明自然是听了个分明。只是听清了对话的问话又怎么样?他心头又是一阵茫然,这个问题最近一直困饶着自己,连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何去何从,如何回答唐轩的问题?

唐轩突然沉声道:“吴大人,你还不醒醒么?”

吴明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仍是迷惘地道:“什么?”

唐轩走到他近前,加大了声音:“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吴大人,你自己可知道,现在已有越来越多的人围到了你身边。没了目标,我们就自己重新确立个目标,既然这东汉再也不是以前的东汉,我们就重新创造一个自己的东汉。你这样子,会让大家最后的希望都破灭的。”

吴明心头巨震,唐轩的话如醍醐灌顶,让他猛然间清醒了过来。往事如烟,从他脑海里一一掠过。穿越到这个世界来,自己由原先的冷漠到后来的被动接受,再到现在的茫然。只觉得这世界多有不公,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否改变这个不公的世界,为这世界的受苦的百姓做点什么。而唐轩的话如同为他打开了一道心灵的窗户。

吴明抬头,就见到唐轩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扫了一眼他腰间的赤宵,突道:“吴大人,赤宵能自动认主,相必这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是。”

在达雅行宫时,陶子谦已经私下曾经向他透露过此事。当时吴明还大为不信,但后来他也曾私下让其他近卫营战士试过,用尽吃奶的力气,赤宵却是拔除不能。现在已经信了个七八分。

唐轩微笑起来:“加油,整个乱世的平复,说不准真的系于你一身。高祖初始,也只是一介平民而已。”

吴明有些局促地道:“可是,我,我行么?”

“不可妄自菲薄,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前人的高度永远止步于历史。而后面的历史却需要我们来创造。只要你愿意,这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唐轩有些敬畏的看了一眼赤宵,然后拍拍了他肩膀,看见吴明捏紧了拳头,他暗自舒了一口气。

吴明突然抬起头来,对着唐轩道:“唐大哥,对不起。”

唐轩笑了起来:“就别说这些客气话了,真说感谢,我还得感谢你为我们唐家添了这么漂亮一个女儿呢。我想老头子九泉之下,亦能含笑了。”

他是答应收留小公主了啊。满以为唐轩在知道了小公主身份后。多半不能接受小公主。毕竟,小公主的身份一旦公布出来,对整个唐家来说,绝对是覆顶之灾。那知道峰回路转,唐轩最终还是答应了收留小公主。吴明惊喜交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唐轩眨巴了下眼,突地露出一丝狡黠,笑道:“吴大人,这孩子本来就是我和小梅所出。只是小梅小产,大家原先以为多半养育不活,所以在京都也未曾公布。那知后来到了南方,气候回暖,身体竟然渐渐康健起来。你觉得可是?”

吴明就算再笨,也明了对方的意思。唐轩这番话编造出来,简直是天衣无缝。而刚出生的小孩子面貌几乎没多大区别。小公主只要这段时间不见到陶雨,其他人肯定认不出来。而婴孩变化本就很快,等再过段时间,恐怕连陶雨视同路人了。他几乎是跳起来道:“唐大哥说得正是。还不快快为孩子取个名字,也图个吉利。”

唐轩笑了笑,正要答话。夜空中突然响起了沉重的擂鼓声。这声音低沉悠长,一声声似有千均之重。那正是聚将鼓的声音。

吴明遽然一惊,难道李铁的大军已经来到了?不过算算日子,李铁的前锋也应该到了。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喊近卫营出来集合。外面那值勤的士兵已经大声道:“大人,邵将军求见。”他吃了一惊,连忙和唐轩一起走了出去。

邵威正站在外面,一脸焦急。看见吴明出来了,几步跑上前,行了一礼道:“吴大人,北面军队的前锋已经出现在汉水城外。都督着我过来通知大人一声。”

“是,我知道了,你去告诉孙都督,我即刻召集部众,为即将到来的守城战做准备。”

“如此,我代全城还未来得及撤退的十来万难民谢过吴大人了。”

邵威说着,竟然恭恭敬敬地跪下来朝吴明行了个大礼。他大概觉得上次自己得罪了吴明,这次孙云龙着自己来请。肯定要看这个统领的脸色的。那知道竟然如此顺利,让他也有点以外吧。吴明自然没心情和他计较这些,扶起他来道:“邵将军,不用如此多礼,快去准备吧。”

邵威感激涕零的从地上爬起,再次行了一礼。然后上马飞驰而去。吴明朝那个值勤战士道:“快去通知杨大人集合队伍,我先过去看看。”

南望的伤势并未痊愈,吴明自然不忍心再让它上战场。他顺手牵过一个战士递过来的马缰,然后翻身上了马。此时,鼓声越来越急,一声声连绵不绝,几如一个个沉重的铁球滚过天际。他一抖马缰,正要飞驰而去。唐轩突然高声道:“城头叠鼓声,夜朗明月清。欲问儿之名,心忧何太平。吴大人,小女姓唐名忧。”

“好。”

吴明应了一声,一夹马身。马长嘶一声,甩开四蹄朝汉水都督府而去。在响彻云霄的鼓声中,马蹄声遥遥入耳,但每一步却坚定不移,清晰可辨。

唐轩听着,望着天上那轮皎洁明月,不由得会心一笑。

君在何方1 第十七节 第十七节

当吴明纵马赶到都督府时,这里已经全是忙碌的士兵,一些辎重兵正赶着大车,从附近的仓库里出来。那大车上面全是一些石灰,滚木之类的,有的还用厚布蒙着,大概是滚油之类。早上才得到消息说,北方的前锋才越过青麓山脉,到了晚上就到了,这李铁的人是飞的么?怎么如此快?看来是小股部队吧,不然孙云龙派出去的斥候也不会毫无所觉。

最近的天气很不正常,雨水也是时断时续的,所以守城器械到现在才开始准备。敌人来得如此快,估计孙云龙也有点手足无措吧。

他抓住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问道:“孙都督在吗?我是近卫营统领吴明,麻烦带个路。”那人正大声吆喝着,指挥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抬着一个箩筐。闻言谄媚笑道:“大人,都督已经到城头去了,需要小的带路吗?”

“不用。”吴明摆了摆手,这孙云龙能在第一时间赶到前线,就凭这点,就比其他文官要好得多。这点倒让吴明刮目相看。他翻身上了马,朝北面城头赶去。

鼓声正是北面城头上发出的,当吴明赶到时,那鼓手正打了个收音,鼓声渐渐小了下去。城墙上的火把现在稀稀拉拉。吴明下了马,早有一个亲兵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请问是近卫营吴大人么?”他说着,从吴明手里接过了缰绳。

吴明点了点头:“正是。”那亲兵拉住了马,指着城头上道:“都督正在上面观察敌情,大人请自便。”说着就牵了马下去了。

他答应了一声,沿着阶梯朝城楼行去。刚上城头,就见到孙云龙正披着个灰白披风站在城楼上朝外张望。四下里的兵丁都不大多,大部分都只是亲兵的装束。怪不得看起来城墙上的火把如此稀少,却是原来如此。

走到城楼边,他向孙云龙躬身行了一礼道:“孙都督。”吴明现在的官职是代统领,最多只能算个从四品武职。但他身份特殊,见到皇室成员都有免于下跪的权利。但他这一礼却是行得心甘情愿。孙云龙能第一时间站在这城楼上,单凭这份兢兢业业的态度,让他这个统领都有点汗颜。

孙云龙转过头来,连忙扶起他道:“吴大人,你来得正好。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些什么鬼,真是奇怪了。”他说着,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了远方。

他口里的他们,当然是指敌人了。吴明顺着他的手指朝远处望去,只见到东西两边的城墙外边,已经升起了好多火把,星星点点的一大点,如夜空中的繁星。不时有沉重的马蹄声和呐喊声从远处传过来。夜风吹过,那些声音也是杂乱无章,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

而东西两边的城墙上,早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守城战士。火把也比北面城墙要稠密得多。他顿时恍然,怪不得这北面城墙防守看起来如此薄弱,却是孙云龙把大部分士兵抽调到两侧去了。现在虽然擂了聚将鼓,但汉水城里仍然一片大乱,到处都是喧嚣声,显然那些休息的士兵还在集合。现在站在城头的,都只是轮值防守的战士。

吴明也有点奇怪,搞不明白外面这些人搞出这么大阵势到底想做什么。他想了想道:“小子也不清楚。”孙云龙微笑道:“算了,想不通就不想,管这些北蛮子做什么。咱们以不变应万变就行。”他说着,把手收了回来。但双目仍然盯着远方,一动不动。

城头上的士兵并不多,除了孙云龙的几十个亲兵外,就一些值勤的士兵举着火懒洋洋的四处走动着。所有人看起来都比较随便。也是,就算敌人进攻也是从东西两边进攻,这里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吴明借着朦胧的月色朝远方望去。只见远方那些火把虽然喊得凶,但就是不见前进一步。他正看着,那轮明月缓缓地隐入了一道巨大的乌云中,四周顿时黑暗起来。从城墙朝下望去,下边也是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蓦地,他听见“嘣”地一声轻响。吴明现在也算是久于行伍,对这声音自然熟悉,那是强弓拉动时声音。

那声音是从城墙下方传来的。

他的双眼猛地睁大,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大家卧倒。”

刚把一脸惊愕的孙云龙扑倒在地,耳边就听到了弓箭撕裂夜空的凄厉叫声。只听得一阵“啪啪”乱响,一些弓箭正好射在了刚才孙云龙站立的堞雉上,火星四散。还有一些则全部落空,呼啸着刺进了漆黑的夜空。

吴明的一声大叫惊醒了众人,那些亲兵不由自主的扑倒在地。然后惊恐的朝他看了过来。随即就听到了弓箭射来的声音,众人同时惊骇的大叫了起来:“敌袭。”那些环侍在四周的士兵却没这么机灵,听到这声惊呼的时候还有点茫然,等反映过来时,很多人已经被射成了刺猬。而举着火把的士兵更成了对方偷袭的首选择目标,大部分人发出声声惨叫,侥幸有几个不死的,也骇得抱着头贴在墙根,再也不敢站起来。

这一轮箭雨突如其来,长箭携带着刺耳的风雷声狠狠地钉在城墙上。发出骇人听闻的“嗖嗖”“咚咚”“劈啪”声。整个城楼的木质顶和木质立柱,登时插满了无数枝长箭。

城墙上顿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和黑暗。

“强弓营继续压制,前锋营给我上。”

这声音吴明很是熟悉,正是夏侯天。他话音才落,城墙下方陡然响起了“呜呜”的声音。声音凄厉如冰,直插夜空。在苍凉的号角声中,城下陡然发出一阵整齐的呐喊“杀。”紧接着,沙沙的脚步声响起。离城墙越来越近。

这脚步声极轻,几如细雪击顶,绵而密。但吴明却知道,这是无数人运足轻功朝城墙奔来发出来的。

对方是要用精锐偷城!

他心头大急,趁着箭雨稍歇,伸出个脑袋就朝外面张望。还没搞清状况,一阵利啸扑面而来,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枝箭同时射了过来。他大惊之下赶忙缩回了头,那里还敢乱动。那些脚步声来得极快,一会儿就到了城墙下。突然“哧”的一声轻响,一个倒勾抓上了城墙。紧接着,“噗噗噗”,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倒勾探了上来。

他心头一紧,对方正要攻上来。

附近几十个亲兵都被对方弓箭压得抬不起头来,更别说跳上城头去守城了。远方,东西两面大概发现了北面城墙的异状,已经纷纷朝这边增援过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旦被这些人突破了主城楼,对方肯定还有后续手段。到时候失去了守城优势,和对方进行消耗战,恐怕一天都撑不下去,更别说组织所有人从容撤退了。

而北面城墙其他地方的士兵似乎被刚才对方一轮箭雨吓破了胆,很多人都躲在城墙后方,不知所措。

孙云龙大喊:“快擂鼓助威,让所有人过来增援。”但半晌却没反应。转头一看,那鼓手全身插满长箭倒在一旁,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孙云龙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拣起了散落在地的聚将鼓棰。扬起了右手,猛地一下击了下去。

“咚——”

这一声足以穿金裂石,吴明因为离得近,只觉得脑子都震得“嗡嗡”做响。他吓了一大跳,正要有所动作,旁边的邵威已经怪叫道:“都督,危险。”然后爬起来,一把把他扑倒在地。这一连窜的动作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但仍有好几枝长箭破空而来。邵威的身子一个踉跄,两人着地时,左肩上已然插了一枝长箭。

吴明再也顾不得自身安危,猛地站了起来。侧身一闪,进了城墙的一根立柱后面,运足真气大喊:“弟兄们,城中还有十来万父老乡亲,他们全是庆阳之民,你们就忍心让他们遭受铁蹄么。”这一声极宏,几如一个闷雷滚过天际。汉水城中半天还响着回声,一遍又一遍:

“……遭受铁蹄么?……遭受铁蹄么?……遭受铁蹄么?……遭受铁蹄么?……”

东汉的总督权利最大,拥有自行开府建衙,设立常备军的权利。而各省都督虽然受总督节制,仍可以在其省内保留几万不等的地方兵。既然是地方兵,那肯定是本省人募集起来的。这些站在城墙上的士兵几乎全是庆阳人,听得吴明如此喊。这些士兵顿时骚动起来,当下就有几个不怕死的狼嚎了一声,从城墙后面爬了起来,矮着身子朝主城楼冲了过来。紧接着,越来越多人朝这边涌了过来。

吴明看着飞奔而来的士兵,一手环着立柱,眼中却流下泪水。这个庞大帝国的内战终于打响了。这次自己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欺骗他们拼命,那么下次呢?他想着,只觉得心头一痛。这时,旁边邵威突然惊叫了一声:“吴大人,小心。”

一枝黑黝黝的长剑已经朝他递了过来。

君在何方2 第十八节 第十八节

当先一个敌方战士已经爬上了城墙,看见吴明藏在立柱后面,以为有便宜可占。跳进城楼还没站稳,就迫不及待的一剑刺了过来。吴明侧身让过对方一剑,反手拔出赤宵,一剑削飞了敌兵脑袋。孙云龙身边的亲兵也反应了过来,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抱起身边的滚木,石头等照着下方就砸,黑暗中只听得惨叫连连,也不知道多少敌人摔了下去。

在这短短一段城墙上,对方毕竟占据人数优势。经过了一番短暂的接触后,不少敌方士兵已经跳上城垛,然后翻上了城墙。

激烈的肉搏战终于正式打响,虽然孙云龙的亲兵个个都是精锐,但前来偷城的却是更为精锐的征北军前锋营。这些人虽然不全是武者,段位也参次不齐,但却个个都是心狠手辣,身经百战之辈。这些亲兵那里抵挡得住,顿时被杀了个手忙脚乱,只得把孙云龙围在正中,结了个小小的方圆阵在窄小的城楼上兀自死战不休。

好在现在双方已经近身,对方的长箭已然失去了压制效果。而主楼两侧,无数的守城士兵发了疯般呐喊着,前仆后继地朝主楼上涌。这些冲上来的前锋营士兵只得各自分了十几人守住两旁,众人这才堪堪顶住。

越来越多的敌人从下面爬了上来,这么一小会,这短短的主城楼上已经尸横遍野。双方已经杀红了眼。吴明刚把一个敌人砍成两截,但同时有六七把武器朝他递了过来。吴明无法,只得退到邵威他们组成的这个临时方圆阵边,顺便帮助他们抵抗敌兵。这时候,一个人的凶猛已然全无作用,他被一大群人围在正中,虽奋力死战,但旁边仍有不少亲兵被对方砍翻。

邵威一个人守在方圆阵的正前方,左抵右挡。他肩上本来就插着根长箭,根本来不及拔下。此时一剧烈运动下来,鲜血把半边身子都湿透了,更是触目惊心。但他仍是不管不顾,虎吼着同敌人周旋。六七个敌人正在旁边围攻吴明,他杀得兴起,反手一刀朝旁边一人砍了过去。那人正被吴明一剑逼退,那里料到旁边还有人会来帮忙,措不及防之下,登时被他一刀砍掉了半边身子。他旁边一个战友顿时大怒,再也不管吴明,红着眼睛就朝他一刀还了过来。

邵威吓了一大跳,想要拔刀抵挡,但刚才一刀用力极大。已然入肉极深,恐怕已经嵌进了敌人骨头,一时间那里拔得动。对方的一刀把他整个手臂都砍了下来,顿时鲜血狂冒。邵威经此巨痛,整个身子不由得顿了一顿。但只消这么短短一刻,两个敌人马上冲上前来,把他捅了个对穿。他知道自己再无幸免,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狂喝了一声,抱着其中一个敌人就跳下了城楼。

失去了这个亲兵队长,这个小小的方圆阵守得更是艰苦,登时又被砍死了好几人,目前只有十几人围着孙云龙死战不退,但守得也是左支右绌,形势岌岌可危。

敌人潮水般冲了上来,吴明架住了三把砍向自己的长刀,一脚踹在其中一人的小腿上。那人惨叫了一声,顿时跪倒在地。吴明顺手一剑把他刺死,然后从原地跳开,躲开了砍过来的两把长刀,他对着源源不断增援而来的士兵大吼:“支援,支援啊……”

“吴大人,这里守不住了,朝外面冲吧,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实在不行,你就从这里跳下去组织大家把主城楼夺回来,不要管我。”

吴明转头一看,只见孙云龙正披头散发的站在几个士兵身后,对着自己焦急大喊。他现在全身也是血迹斑斑,也不知道从那里拣了一把长剑。不过吴明也知道,孙云龙是个文臣,最多只能算个儒将。他的本领绝不在刀枪之上,这长剑也就做做样子。

他这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但他心头却全无笑意。再力战下去,恐怕所有人都会在这里被对方包了饺子。孙云龙是整个汉水城主将。一旦身亡,这几万守城的战士将群龙无首,兵无战心,一举溃逃都是可能的。

吴明心急如焚,此时那里还顾得上自身安危。现在不拼命更待何时?猛地一咬牙,真气从丹田升腾而起,他全身光芒大涨,几如一个金人。赤宵在他手里似乎也暴涨了一截。他举剑狂喝了起来:“兄弟们,随我杀下去。”

赤宵在他手里大开大合,舞成了一道剑幕。一马当先朝外面冲去。后面的亲兵本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看见他全身都冒着金光,状如天神下凡。顿时如被打了鸡血一般,鼓起余勇,一路呐喊着,跟着他脚步,护着孙云龙一步一步朝外面杀去。

主城楼两头战况空前惨烈,这些士兵虽然大部分都是孙云龙募集的本地兵。被吴明一嗓子已经吼出了胸中的血性。此时前仆后继的朝主楼攻来,那些冲上来的敌人虽然都是精锐,但硬是被他们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堵在主城楼上,进退不得。

这段城墙较其他地方要高出个好几米,对方却偏偏选择这里进行突破。一是得手了便于防守,其次么,肯定就是孙云龙把对方吸引过来了。吴明带着身后十几个亲兵浴血死战。在一片喊杀声中,自己都不知道砍死了多少人,但自己肩膀,背部也分别中了一刀一剑。整个人都湿透了,仿佛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这里面,有自己的流出来的血,但更多的是敌人的。

现在任何身法,闪避都已经无用,只能尽力让自己不被击中要害。主城楼大概有个二十多米长,孙云龙所立的地方正好在正中,吴明选择的朝左突围。短短的十来米距离,自己平时轻轻两个纵跃就过去了,此时却觉得这十几米是如此之远。

身后惨叫连连,不用想也知道身后的亲兵也死得差不多了。好在孙云龙还在声竭力嘶的大喊:“顶住,顶住。”声音虽然略带惊惶,但至少证明他还无恙,这多少让人安心了些。吴明侧身让过了一把刺过来的长剑,正要顺手一剑还刺过去。斜地里突然递给来一杆短枪,架住了赤宵。

“吴大人,咱们又见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四周虽然喊杀之声震天,但对方的话仍然是清晰入耳,吴明全心头一凛,抬头一看。就见到夏侯天正站在城头上,那架住自己长剑的枪柄正握在他右手中,而他的左手还攥着半截绳索,显然刚刚从下面翻上来。

吴明脑子一阵眩晕,对方在如此关键的时候拦上了自己,看来真是天不从人愿了。夏侯天也不多话,跳下来就和吴明缠斗在一起。那些本被吴明杀得有些胆寒的敌人见有人顶住这杀人魔星。欢呼了一声,重整旗鼓,又反扑过来。吴明心急如焚:“冲,冲啊。”但夏侯天像鱼一样缠着他,一时间那里冲得出去。耳听着身后的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他的心也沉了下去。对方大概想活捉孙云龙,要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疾呼,夹杂在里面的,是雷菲儿清亮的叫喊:“大家快闪开,近卫营前来冲阵。”

这声音听到吴明耳朵里,不啻天音。近卫营终于在这要命的时刻赶来了,自己只要冲过去,和他们汇合就成了,以现在近卫营的战力,夺回这段城墙应该不是问题。夏侯天听得雷菲儿的声音,身子不由得顿了顿。

这时候,身后又是两声惨叫传来。孙云龙靠在他背上喘着气道:“吴大人……”他的声音已经有点发颤,那里还有刚才的从容不迫。

吴明却丝毫没有取笑他的意思。他就算再有气度,但终究只是个文官,东汉承平已久,如此惨烈的搏杀肯定是第一次见,他能有如此表现那也是殊为不易了。

看来后方的亲兵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要不然,这孙云龙也不会如此失态。此时也无暇细想,吴明顾不得失礼,喝道:“孙都督,小心了。”左手反转,把孙云龙挟于腰间,右手赤宵挑飞了一个阻挡的敌人,趁着夏侯天发楞的这么一会儿,猛地朝外冲了出去。

左面城头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近卫营的到来,让所有人精神一震。但这里城道狭窄,人再多也施展不开,最多也就同时站十来个人的样子。许多普通战士和近卫营战士一同冲上,战力没有增加,反而令近卫营战士束手束脚。而对方站成一排,结成小阵守御,竟然坚如磐石。

吴明挟着孙云龙从里面冲出,这些守御的敌人也是始料未及,当先一个人就被他一剑挑飞,四下一阵惊呼。吴明已然携着孙云龙从城楼处滚了出来。紧接着,两个受伤的亲兵也跟着他从里面冲了出来。后面竟然还有人?吴明心头一喜,看见其中一人伤得颇重,赤宵一展,就要爬起来接应。这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呼,他已经被两把长刀同时砍在身上,断为了三截。

另外一个亲兵大概想去援救同伴,略为迟疑了一小会。四五个敌人立刻冲上前来,手起刀落,这人也被乱刀分尸。

吴明心头一痛,战场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孙云龙的几十个亲兵刚才还活生生站在自己身边有说有笑。到了现在恐怕没一个完整的人了。

君在何方3 第十九节 第十九节

“不要让他们走脱了。”夏侯天提着把长刀,气急败坏的从里面追了出来。他的身后则紧跟着一大群士兵。大有不把吴明碎尸万段誓不罢休的架势。吴明扶着孙云龙从地上狼狈爬起,大概流血过多,久战脱力,只觉得脑子一阵发晕,正要继续跑路。旁边人影一闪,一大群守城士兵已然发疯般的冲了过来,其中一个大概是个小将,叫道:“孙都督无恙,兄弟们,死也要顶住,保护都督。”

一时间应者如潮,夏侯天带队冲出来的虽然都是精锐,但也被这群疯子冲得顿了一顿。城楼处顿时血肉横飞。雷菲儿一展长剑,领着两个女武者就找上了夏侯天,后者叫了一声“菲儿,跟我回去罢。”却是只守不攻。雷菲儿也不管,面罩寒霜,一剑紧似一剑,夏侯天被杀了个手忙脚乱,额头见汗,那里还有闲心来追杀吴明。

他旁边的三个敌人从人群里杀出一条血路,一路朝吴明冲了过来。这三人大概是高段武者,一路连砍几人,勇猛异常。一大群士兵涌过去。堪堪将三人顶住,一阵刀来枪往,旁边两人在砍死了四五个士兵后,也被乱枪插了个对穿。两人一死,中间那人更为吃力,只剩了招架之功。只挡了一小会,两只长枪同时刺入了这人胸口,但只让这人顿了顿,并未刺深,看来这人内部还穿有软甲。这人已经杀红了眼,抄起手中长刀就要拼命。但容不得他有多余的动作,三四把长枪同时又递了过来。这人身上还扎着两把长枪,闪躲本就不灵,勉强躲过了两枪,但还是被其中一把长枪扎中了太阳穴,顿时鲜血飞迸。这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再也不顾自己,手中长刀高举,朝其中一个士兵凌空砸了下来。这是他临死一击,力量也大得异常。那个士兵顿时被砸得**迸裂,软倒在地。

高段武者的生命力较普通人强,吴明怕这人再次发狂。再也不顾全身乏力,猛地朝前冲出。边上几个士兵也反应过来。拔出长枪又是几枪戳过去,这人身体抖了几抖,把手中大刀再次举起,吴明那里还容他发狂,赤宵一剑刺出。那人的软甲虽是精品,但如何能抵挡赤宵之利,整支长剑齐胸而没。这人怔了怔,而后发出一声惨叫,仰天而倒。

解决了这个敌人,吴明不由抹了把汗,俗话说“功夫再高,也怕乱刀。”这话看来不假,刚才这人就生生给自己上了一课。**最近操练近卫营时,屡次提及战场上的三忌:“忌落单,忌高飞,忌不服指挥。”吴明虽然也听着,但心头未免有点不以为然,但此时心中却大起同感。战场上瞬息万变,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

“周宏。”夏侯天突然如丧考妣般地叫了起来。发疯般地跳过去要抢刚才那人尸体。雷菲儿本带着两个女武者和他在缠斗,那料到他突然发狂,倒也吓了一跳。稍微犹豫了一下,夏侯天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冲过去就抢旁边那人的尸体。那个叫周宏的全身血肉模糊,早被普通士兵扎得不成人形。他也不管,一把抱了起来,鲜血把两人都染红了,血水流下,两人在火光中更如厉鬼。

城楼上突然传来田洪夸张的大笑:“夏侯天,你小子在那里,快来喝爷爷的洗脚水。”吴明抬头一望,就见到无数近卫营士兵已经从城楼右侧杀入。**的丈二长枪在城楼上大起大落,尤为显眼。看来右侧已经在**的带领下,撕裂了对方防线。防线一破,那些涌上来的敌人顿时少了很多,此消彼长之下,夺回主城楼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吴明心头一松,再次硬接了一刀后。被震得踉跄而退,他靠在城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双方仍在死战,就算自己真气源源不绝,但体力有限,血也流得差不多了。他看着无数士兵在自己身边砍倒敌人,然后再被敌人砍倒。可赤宵如有千均之重,怎么也提不起来,更别说冲过去帮忙了,他难过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月亮惨白惨白的,它躲在那层厚云中,似乎也被眼前的杀戮战场惊骇住了,不时的挂半个脑袋出来偷窥一下,然后又慢慢的缩了回去。终于,它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再次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天地顿时一片漆黑。

“撤退。”夏侯天终于恢复了理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他几乎是咬着牙齿吼了出来:“吴明小儿,又是你坏了我好事,我定要把你碎尸万段,以泄我心头之恨。”这声音极是怨毒,吴明怔了怔,就见到夏侯天已然抱着周宏,翻身从城墙上跳了下去。随着他一声喊出,那些已经攻到城上的敌人开始撤退,他们退得其快如风,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城头便已退得干干净净。

对方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前锋营,撤退也快如疾风烈火。吴明想着刚才夏侯天怨毒的骂声,心头却不由得苦笑不已,对方这次偷城不成反而损失惨重,连同刚才那战死的周宏,他大概都算到自己头上了。他啼笑皆非的扶着孙云龙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当,就听到身旁的雷菲儿惊恐地叫道:“大人,小心。”

其实也不用他提醒了,吴明已听到下方传来了熟悉的利啸声,他和孙云龙自然是对方优先照顾对象,吴明慌忙按倒孙云龙,再次蹲了下去。这一大片箭雨几乎都是冲着这边来的。城楼上又响起一连串长箭射在城楼上的“噼啪”声,声势骇人。黑暗中,夏侯天的呼喊声再次传了过来:“射,给我狠狠的射。”吴明这才想起,这次协同夏侯天偷城的,除了前锋营还有一个强弓营。刚才双方混战,这些强弓营战士怕伤到自己人,所以不敢发箭,但现在城楼上已然没了他们的人,自然少了这层顾忌。

但现在大局已定,城墙上已经到处都是守城士兵,他们要再想组织偷城,不啻难于登天。这多半是对方退却前泄愤射的。但仍有许多士兵躲避不及,栽倒在地发出惨叫。孙云龙反应过来,怒不可遏的叫道:“用火箭,还击,还击。”普通士兵一般都只带了长枪,但也有人带了弓箭,有弓箭的人纷纷从背上取了下来,还射了过去。开始众人还摸不准情况一阵瞎射,但当第一阵火箭下去后,对方的身形顿时暴露无疑。

这些地方兵的箭术虽不甚强,和强弓营相比,更是差距甚远。但众人人多势众,加之占据城高之利。一轮火箭下去,就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此时也不需多大的准头,直接朝人群里射箭就是了。这轮箭雨一下,下面登时发出一连串惨叫。黑暗中又传来了夏侯天憋屈的怒吼:“撤退,撤退。”这些黑衣人这才急急退却,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吴明一手扶着堞雉,望着敌人消失在夜色中。心头仍是狂跳不已,前锋营和强弓营不愧是长期和北蒙接战的精锐,这次如果不是自己阴差阳错的赶到了这里,近卫营及时增援,整个汉水城恐怕现在已经易主,甚至连孙云龙都成了对方的阶下囚。

这时城上的士兵们发出了一阵欢呼,敌人终于退去了,甚至连东西两边那些迷惑人的火把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这一战终于结束。此仗孙云龙的一个亲兵小队连同队长邵威全部战死,伤亡也比对方要大得多。但破了对方的突袭,安然保住了汉水,只能勉强算个胜仗。

吴明心头却有点不安,对方这次攻击,兵力明显不足。东西城墙的火把显然只是疑兵之计,真正作战的,就只有前锋营和近卫营,但仍然差点偷城成功。夏侯天做事一向谨慎,这次却兵行险着前来偷城,恐怕与雷菲儿不无关系,他不由抬头看向了这位朱雀队正。只见她正直直地俏立在城墙上,盯着远方漆黑夜幕出神。夜风徐徐,她那火红披风也如波浪般起伏不定。

“兄弟们,你们用自己鲜血抵挡住了北蛮子的铁蹄,我代表汉水十万百姓感谢你们。”孙云龙的声音把吴明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

他说得大是动情,城楼周围的士兵原本就极为兴奋,听得他的声音,又发出一阵震天欢呼。吴明长吐了一口气,看着到在城墙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孙云龙即使说得再好听,那些死去的战士永远也活不过来了。

这时田洪偕同**已经领着玄武队队员赶了过来,田洪老远都在大喊:“大人,今天杀得真是过瘾。嘿嘿,咱们排着战阵一冲上去,那些前锋营的小子全成了软蛋,真他娘的痛快。”他平时虽然也大大咧咧的,但在吴明旁边还算比较规矩。这次大概有点得意忘形了,说话也有点粗鲁,吴明也不好去说他。

近卫营现在虽然仍然是四个大队,但白虎和青龙却是名存实亡。田洪名义上是白虎队正,但也就是一个光杆司令而已。而青龙队更惨,连葛义这个队正都不知所踪,更别说队员了。只有玄武队还有一百来人,这些人是吴明从南方一路带过来的,经历过无数血与火,加上又被**操练了大半年战阵,却是近卫营目前的中坚力量。

至于随同雷菲儿一起南下的两百多个朱雀队员。虽然人是四个大队最多的,但雷菲儿实行了一段时间的“无为而治”。加上其中还有一半是女性武者,纪律上难免有点散漫,战力上更要打点折扣了。

君在何方4 第二十节 第二十节

孙云龙喊完了口号,看见地上城头上横卧着的尸首,脸上也有点不好看。正指挥着一些士兵在打扫战场。一些人打着火把从城墙上翻下去,大概是去寻找邵威的尸首。吴明本有些话想问他,但见他忙得团团转,也不去打扰。只得勉强起身,强打着精神和雷菲儿清点伤亡。

这时候田洪和**已经带着玄武队战士赶到了这边。双方一合计,这次近卫营战死了两人,伤了十几人。战死的两人中全是朱雀队队员,而受伤的十几人中,大部分也属于朱雀队。雷菲儿的脸上很不好看,幽幽道:“是我害了他们。”

吴明正在向**了解右路城墙的冲城经过,闻言转过头去:“菲儿,你也不要自责了,战场上有所伤亡在所难免。”雷菲儿咬了咬嘴唇,走到**旁边站定道:“杨大人,以后朱雀队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正和吴明交代刚才突阵经过,闻言有点愕然道:“什么?”

“我的意思,是以后朱雀队队员也和你们玄武队一同操练,共同进退,怎么?杨大人不愿意么?”

雷菲儿连珠炮般的说了出来。**目光转向了吴明。吴明还没答话,周围的近卫营战士却大声叫起好来。其中以那些玄武队员叫得最欢,毕竟,训练是个枯燥的活儿。有女战士陪伴,大家也觉得要轻松许多。而朱雀队战士经过这次血淋淋的教训后,自然也不会反对,没人愿意拿自己性命在战场上开玩笑。吴明点了点头,笑道:“如此,以后就辛苦杨兄了。”

众人正在城头上喧闹,却听到孙云龙叫道:“吴大人。”吴明让**等人率领近卫营回房歇息,自己则走到孙云龙旁边,行了一礼道:“孙都督。”

城头上现在都布置得差不多了,一些战士正在孙云龙旁边搬着同伴的尸体。而后者则站在城头上,脸上也是很不好看。吴明本来就有事想问他,此时却有点不怎么好开口。孙云龙见吴明走到自己旁边,才轻吐了一口气:“吴大人,今日的事,谢谢你了,也感谢所有近卫营战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吴明道:“孙都督说什么话来,卫护百姓和袍泽,这些本就是我们近卫营份内之事。”话虽然如此说着,但想看着横七竖八的躺在城头上的尸首,他心头仍是一阵阵绞痛。两边的士兵,说来说去都是东汉人,这样杀来杀去,到底又为了什么?

孙云龙叹了口气,扫了一眼四处忙碌的士兵,语气稍见轻松:“不管如何,这汉水总算是暂时保住了,希望这两天不要出什么状况。”

这两天,庆阳三门也没有多少百姓涌入。现在全城的难民也就十来万的样子,经过今日一事,祝淮肯定要会加快撤退的步伐。而北方的先锋既然已现,更会阻止难民南下。孙云龙说还有两天时间,却也不假。

孙云龙突然笑了起来,顿了顿道:“吴大人,此次你不但救了整个汉水,小老儿也欠你一命,说吧,只是老夫也不知道吴大人性格喜好,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都督,这是小子应尽之责,不敢居功,这感谢之事以后休要再提。”

孙云龙点了点头,突然正色道:“吴大人,这话就不对了,一码归一码。现在战事吃紧,小老儿也不方便相谢,等以后撤到了南岸,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

撤到南岸?吴明猛地记起唐轩向自己说起公主之事,刚才本就想问他,东拉西扯下来,差点把这事都忘记了。他抬起头,蠕蠕道:“都督,小子还真有件事想问你。”

孙云龙怔了怔,有点讶然道:“什么事?”

“梦灵公主到现在还是不知所踪,而根据最后的线索,她失踪的地点就在庆阳省。都督可有什么线索提供么?如果真找到公主,小子感激不尽。”

还有两天时间,吴明心头也有点急了,到时候所有人都撤到了大江南岸,再要寻找公主,那可真是难上加难了。心头一急,连带着话速也有点快。孙云龙听吴明说完,皱起了眉头,过了半天才悠悠道:“如果他们真要把公主幽禁起来,那就只有那个地方了。”

他说得虽然小声,但吴明就在近前,自然听了个分明。顿时大喜过望,连连道:“都督,公主在那里?还请你告诉小子,感激不尽。”

孙云龙小心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城头上几乎已经恢复了安静,除了那些斑斑血迹来不及冲洗外,实在看不出这里刚经过一场大战。守城士兵已经加强了戒备,不时有人举着火从两人的身边经过。见两个打着火把的巡逻士兵走得远了,孙云龙才压低声音道:“吴大人,京都、汉水、南宁三个城市各有三个行宫,这点你应该知道吧?”

他问得很是突兀,吴明隐隐猜到了什么,但还是据实答道:“这三个省份都有一个著名的行宫,其中京都和汉水的建在郊外,而南宁的则是在城内……”

孙云龙接过了话头:“南宁的送子寺,想必吴大人也知道了,就是现在贤庄娘娘的临时住所。而京都郊外的行宫则是三处行宫最为宏伟的,称为兴德行宫,也是皇家经常前去避暑玩乐的地方。而汉水的这个行宫虽然是三大行宫名气最小,但却是最为奇绝的。就建在汉水城外的丰林山上,因山中时有异兽出没,所以防守也很是森严。名字也比较奇怪,取名成人轩。如果公主真的被他们幽禁的话,整个庆阳,只有这里一直不受我控制。也就只有这座行宫最有可能幽禁公主。”

吴明心头了然,当时进入达雅行宫之时,自己还在感叹其中规模直追京都郊外的兴德行宫,可见帕卜里之奢侈。而送子寺现在则是陶雨的临时住所,经过这次事变,恐怕以后也将永远烙在他心底,而汉水郊外的成人轩,听起来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吴明跟着太子这么多年,也自然是有所耳闻。

汉水之西有一座高山,山势奇险,里面更多异兽。难得的是,这些异兽大多在三段之下,异兽浑身是宝,一旦有所斩获,自然可当得平常百姓辛劳许久。所以多有低段武者或者猎人进山探险。后来皇室看上这块宝地,在丰林山半腰上修筑了一座行宫。用以锻炼皇家子弟之用,行宫修成那几年,倒很是热闹了一段时间。每年都有大批宗室子弟前来观光,美其名曰:“锻炼心志。”但后来发生了几起异兽伤人事件,再也不敢有人轻易涉足这里,这座行宫也就成了摆设。

宗师子弟更是视这里为洪水猛兽,更有“谈轩色变”的架势,更别说来历练了。到了睿帝之孙康帝时,干脆将这里设为宗正寺的一部分,专门用来关押犯事的皇族亲贵子弟。

睿帝建立这个行宫时,取名为“成人轩”。多半也有以此行宫来锻炼宗师子弟能力的意思。只是事与愿违,这行宫后来反而成了幽禁犯事宗室子弟的一个监牢。“成人轩”这几字在这里,倒也有股别样的意味。

孙云龙看着吴明询问的眼神,肯定地道:“你想得没错,按照我的猜测,他们最大可能就是把公主幽禁到了成人轩。”

四月的天,夜风中虽还有些许寒意,但让人只觉清凉。吴明的身子却有点发颤。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相处最久的反而就是这个整天腻歪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了。两人感情不是兄妹却甚是兄妹。经过这么多事,终于有了轩辕灵的消息,说不激动那自然是假的。

孙云龙看着吴明的样子,有点迟疑道:“吴大人,你与公主有婚约,一旦得知她的消息,心中激动难免,这点我也理解。但成人轩做为皇家幽禁皇族子弟的地方,经营这么多年,更是戒备森严。你如果冒冒失失的冲过去救人,到时公主脱不了困不说,反而把自己陪了进去。我提供这消息给你,却成了罪人了。”

“如此,都督可有什么好的方子可以教我?”

“这个么,恐怕得从长计议了。”

孙云龙说着,已然皱起了眉头,他心中也在后悔把这消息透露给吴明。现在北方的大军已然南下,要前去城西丰林山救人,更是难度陡增。汉水城本就兵力稍嫌不足,最重要的是,几乎都是没怎么上过战场的地方兵。近卫营这几百个武者对现在的汉水实在是太重要了,而吴明更是整个近卫营的统领,其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一旦出了什么事,不但汉水的形势堪忧,对整个南北形势也是影响甚大。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都是多嘴惹的祸。但现在后悔已然无用,只有尽量想办法帮助吴明找到公主。这样自己也算偿还了对方一个人情,其次么,也省得这小子跑去犯险。

夜风吹来,吴明身猛的一罗嗦。孙云龙扫了他一眼,沉吟了小会道:“吴大人,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我自然会想办法帮你,只是你现在这样子去救公主恐怕不成,怎么也要清洗一番,然后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吴明还真是浑身不自在,他本来背部,肩膀上各中了一刀一剑,虽然伤得不重,但不处理肯定是不行的。而且刚才经过激战,身上鲜血淋漓。这些血已经开始凝固了,此时腻在身上,湿软异常,更是浑身难受。

“可是……”吴明张了张嘴正待再说,孙云龙已经摆了摆手道:“吴大人,古人说得好,‘磨刀部位误砍柴工’。你先回去清洗下,我会派军医再给你上点药,你先回去养精蓄锐。我再回去确认下公主是否真的就在成人轩,再做打算不迟。”

他说得很有道理,吴明虽然心急火燎,但也只得点头应了声“是。”

君在何方5 第二十一节 第二十一节

从城头赶回近卫营临时营地时,已是夤夜时分,但院子里灯火通明,仍然熙熙攘攘,吵得厉害。战士们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谈论今晚的战事。田洪正被一大群士兵围着,背对着自己讲得唾沫横飞。小碧则含笑坐在门槛上,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吴明暗自松了一口气,小公主的事得到了完美解决。不但是小碧,甚至连自己也放下了心头巨石。如果,这次成功把公主营救出来,那自己对阴阳两隔的太子也算有个交代了。

这时田洪正吹在了兴头上,嘴巴上已经没了个把门的。围在他周围的大多是朱雀队战士,俱不清楚城楼右侧的战况,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他清了清嗓子:“当时我看情况危急,一个猛冲,连杀了对方五人。冲过去一看,统领已经护着孙都督从左边撤退。而夏侯天那死小子带着人在后面紧追不舍。我急了,大喊道:‘夏侯天,快来喝爷爷的洗脚水’。那小子听得我来,慌得翻下城墙就跑,那里还顾得其他。”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抓起身边的酒囊喝了一口酒。他对面的一个士兵刚好是玄武队的,看见吴明到了,顿时起了捉弄的心思。眨巴下眼睛笑道:“田大人,听你如此说,今晚一战,成败就在系于你一身了?”

田洪放下酒囊,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他夏侯天以前在京都,和我就是生死对头,看见我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这话已经间接承认了刚才那战士的恭维了。那个战士站了起来,朝着已经走到田洪身后的吴明行了一礼:“统领大人。”他这话一出口,田洪已经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过身子讪讪道:“大人,这个,那个……”

吴明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之事也没什么值吹嘘的,我们自己不是也牺牲了两个兄弟么?大家快去休息吧。”他话一出口,所有战士的脸色一黯。田洪的牛皮已经吹爆了,听了吴明的话后,说话的兴致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哎”了一声,搔了搔头和战士们自个散了。

待这些战士走得远了,吴明才走到坐在门槛上的小碧身边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小碧摇了摇头道:“睡不着。”而后莞尔一笑道:“姑爷,田大人这人蛮有意思的,明明是假的,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一边说着,站了起来,打量了下吴明,顿时惊道:“姑爷你流了这么多血?”吴明的两道伤口都伤到背面,所以从前面只能看到其他人溅上去斑斑血迹。而走得近了,才能发现身后一片殷红。他摇了摇头道:“没事,换洗下,然后上点药就没有大碍了。”

小碧连忙道:“那你等等,我去给你找换洗的衣服。”

在澡堂里清洗了下身子,只觉得整个身子顿时轻快了好多。当他换洗好衣服从里面出来时,孙云龙已经把军医派了过来。正站在院子里候着。

说是军医,估计平时也很少给人治疗刀伤吧,动作比以前南征军的医官要生疏等多,两道伤口折腾了老半天才上好。吴明不由得想到了胡庸,只是这位老军医再也见不到了。

等这人把两道伤口包扎好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吴明突道:“这位先生,可否给我准备点止痛药粉。”那军医答道:“有的,大人。”说着从医疗箱里翻出来一包,递给了他。犹豫了下劝道:“这东西内服外用都可以,不过大人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这东西还是少用,对神经有损伤。”

这东西的缺点吴明老早就知道了,但为了营救轩辕灵,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把药粉揣进怀里,笑道:“谢谢你了。”那军医摆了摆手,结结巴巴道:“大人你不嫌我粗手笨脚就好,谢我就不必了。”

这时,门口有人道:“吴大人在吗?”

那是孙云龙的声音,他这么快就有消息了?这多少让吴明有点意外。他站起来道:“孙都督,快快请进。”

孙云龙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后面还跟着个身着普通百姓装束的老人。那个军医和旁边的小碧同时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都督大人。”

孙云龙道:“两位不用多礼。” 而后对那军医和颜悦色道:“怎么样,吴大人的伤势要紧么?”那军医垂下头,恭谨地答道:“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流血过多,疲劳过度,休息将养下就会好的。”孙云龙这才舒了一口气。

他点了点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那军医再次朝两人行了一礼,然后退了下去。小碧见状,也向吴明敛衽一礼,就要回房回避,吴明一把拉住了她道:“你先别走,今天和孙都督商量的事,事关公主,你就在这里呆着吧。”

小碧的眼里顿时泛出惊喜的光辉,叫道:“姑爷,你有公主消息了?”

吴明点了点头:“还不确定,就等孙都督的消息了。”

这几天因为忙于小公主的事,小碧已经很少提及轩辕灵了。但每当小公主睡着了的时候,吴明总见到她对着那灰蒙蒙的窗户发呆。每当看到她望着自己那希冀的眼神时,吴明心头忍不住也发颤。知道这小姑娘虽然不说,但寻找公主的念头却一刻不曾落下,只是知道自己也是焦头烂额,不好再添乱而已。

现在既然有了轩辕灵的消息,无论如何也不该瞒着这小妮子。虽然这样做多少有点于礼不合,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孙云龙也没在这事上和吴明较真,找了根板凳自顾的坐了下来,指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老人道:“吴大人,这位是老金,以前丰林山成人轩的许多日常用度都是他置办的。他对里面的布置应该非常熟悉,有什么事你问问他好了。”

那老金双手粗糙,还结着厚厚的茧巴,一看就知道是个长期劳作之人。孙云龙是最近才正式倒向江南一边的,以前至少明面上还是北方四省的一省都督。这成人轩的日常用度肯定需要他一并照拂,他能找到这个老金,自然不奇怪。

老金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听着孙云龙介绍,站了出来,向吴明深施了一礼道:“草民见过统领大人。”他大概经常见这些达官勋贵,虽然对吴明仍是恭敬,但少了普通百姓的拘谨。吴明连忙回了一礼:“多谢金老,这个时候还要劳烦金老,令小子是难心安。”

孙云龙拍了拍手道:“好了,言归正传。吴大人,根据金老所说,成人轩在去年七、八月份的时候,关进来一位神秘人物,具体是谁,他也不清楚。这只是听厨房的厨工透露的消息。从时间上来说,正好和公主失踪的时间吻合。依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了。”

小碧在一旁急急道:“没错,没错,公主正是去年七月中旬失踪的。”

孙云龙看着她,摇了摇头道:“这位姑娘不要心急,要营救公主可没那么简单。这里面戒备森严,宗人府在这里布置了大概一千多人,里面不乏武者好手。而且据说里面被工部弋冠重新设计过,里面更是机关重重。要想救援公主,前段时间还好说,但现在却几乎不可能了。”

“为什么?”

他话还没落音,吴明和小碧已经同时问道。孙云龙扫了两人一眼,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吴大人,我来找你的时候,斥候已经来报,李铁的大军已经把整个城市团团包围了。”

吴明心头一震,对方来得这么快?孙云龙既然说是团团包围,那么汉水的三面至少肯定已经全是敌人。现在再要去城西,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心中不由得后悔不迭,自己要是早点向孙云龙打听公主下落就好了。那时候汉水没有围城之危,而且孙云龙还可以发兵相助,营救公主,自然是容易之极。但现在汉水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出去都有问题,更别说营救了。

小碧急急道:“那可怎么办?苦命的公主。”说着,眼圈已然泛红。

孙云龙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要去丰林山也不是没可能,北方的军队虽然把汉水团团围住,但并未围死……”

“并未围死……”他的话犹如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吴明一下清醒过来,连忙道:“孙都督,你的意思是我们从水路到丰林山?”

孙云龙点了点头,眼中露出笑意道:“正是,吴大人果然心思灵动。要营救公主,只有委托戴大人,让他从水路载你们过去。”

吴明又惊又喜,行了一礼道:“孙都督,你的恩情,小子铭感五内。等公主脱困归来,回到汉水咱们再把酒言欢。”

“谢我倒不必了,一旦救出公主,你们就别回汉水了,让戴将军直接送你们回江南吧。这汉水已经守不了两天了。”

他说着,站了起来,无限眷恋的望着远方的城头。此时晨曦初降,院子里的的围墙并不高,越过墙头,还能看见城头的“汉”字大纛在风中无力的舒卷着旗面。而远方江面,仍然能隐约听见百姓隐约的呼叫。

吴明看着孙云龙,心头暗道:“看来汉水的移民工程已经接近了尾声,现在整个城市,几乎成了一个空城。看来,撤退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否则孙云龙也不会让自己直接转道江南。”

君在何方6 第二十二节 第二十二节

孙云龙沉吟半晌,指着老金道:“吴大人,不瞒你说,我在汉水经营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一些门路,丰林山成人轩的厨工,里面也有我安插的人,我会让老金带你去和那人碰面。剩下的事……”

他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小碧,欲言又止。他的这样子吞吞吐吐,吴明也是大为奇怪,忍不住问道:“孙都督,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成人轩的机关非常特别,一旦惊动了敌人,后果不堪设想。现在要营救公主,肯定不能蛮干,我的计划是让人假扮成厨工,趁着给公主送饭的时机,然后侍机把她给换出来。”

他是想让小碧换公主?

一个念头在吴明的脑海中划过,跟着这个想法一起冒出来的,还有就是那种难以抑制的怒气。这样做的话,就算公主脱险,但小碧却陷入了魔掌,一命换一命,这样的营救又有什么意思?他想都没想就拒绝道:“这恐怕不行……”

孙云龙怔了怔,大概也没想到吴明竟然会拒绝此议。仍是开口劝道:“吴大人……”

吴明冷冷看了他一眼,见他满面诧异,大概仍觉得自己的这个火气来得有点莫名其妙。本来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两人不说相交莫逆,但仍算得上脾气相投。吴明也认为孙云龙这人虽然有点两面三刀,但至少能为百姓做想,战争临头能够坚持到第一线,更算得上是难得。但现在对他的观感登时一落千丈,只觉得他仍然不把普通人的性命当回事。大概在他眼里,小碧能换得公主,是她的荣幸吧。

不过,又有几人真正把普通百姓的性命当回事?“人人平等”这四个字喊喊可以,在这个世界是万万不可能的。就算在地球,仍然存在贫穷富贵之分,高低尊卑之别。

想到这里,他心头的火气平了些,正要让孙云龙想想其他办法,小碧急急的接口道:“姑爷,公主千金之躯,小碧贱命一条。如果能以自己换得公主自由,小碧愿往。”吴明理都没理她,只是盯着孙云龙道:“都督,难道就没其他办法了么?”

“现在所有我府里所有女乐都已经南下转移,而假扮公主之人肯定要熟悉宫廷礼仪,而且对公主的起居习惯甚是了解,所以如此大任,非小碧姑娘莫属。”

尽管他说得冠冕堂皇,吴明心头仍然感到一阵不安。本来有心想再争辩几句,但小碧已经跪伏在地一动不动,口里道:“小碧愿意以自己换得公主安全,望姑爷成全。”他一阵气苦,所有的话都憋回了肚里。

总有那么一天,我会让这个世界转变。不但是制度,还有观念。

今天仍然是个晴天,但天际却堆着密密麻麻的鱼鳞云。一块一块的,一半血红,一半青紫。他看着那已被朝阳染红了半边的天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淡淡道:“小碧,你好好等着。”

一切计划完毕,众人就忙碌起来。吴明把所有人召集到院子里,宣布了这个计划。现在孙云龙等人马上要渡江南下,汉水城即将易主,唐轩等人肯定不能在这里呆着。南望的伤到现在仍然没好全,而且此次肯定不能带去,只能委托唐轩等人一起带到南宁去了。

北方已经把整个南宁城团团围住,万一发生攻城战,孙云龙肯定要让近卫营助战。自己走后,这近卫营的统属倒是个大问题。田洪性子大大咧咧的,肯定不适合。雷菲儿待属下过宽,吴明把近卫营交给她,还真有点怕她这几天把近卫营带懒了。**本来是最合适的,但又怕朱雀队不服。思来想去,吴明最后还是决定让**暂时带整个近卫营,雷菲儿协助。

这个命令一下,居然没有人反对。雷菲儿在一旁看了一眼**,笑道:“本来就想让杨大人好好操练下这群懒老爷们。这下最好,杨大人你大权在握,可别自己先懒了。”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了一眼吴明,有点忧虑地道:“大人,成人轩里面,可是厉害得紧。就连我从苍松亭得到的消息也不是很多。只知道里面机关重重,是个大凶之地,你此去可一定要小心。我带着两百多个兄弟姐妹巴巴的从北边赶过来,大家可都望着你,你可得全须全尾的回来。”

吴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扫了站在院子里的一众近卫营战士一眼,道:“放心好了,肯定死不了。”雷菲儿虽然说得风趣,几近调笑,但口气里却是十分诚恳,他心头也很是感动。

这次营救,自然不能带很多人。近卫营现在肯定少不了雷菲儿和**。吴明本来只打算带**去,那知道事到临头,田洪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也非去不可。吴明想了想,现在他反正是光杆司令一个,留在这里也没多少事。只得一再嘱咐他要按计划行事,只能由他。

带上小碧,四人从院子里出来时,已是巳时。走了一程,转过头一看,见到雷菲儿和**仍带着一大群近卫营士兵站在门口向几人招手。他也招了招手,然后转过头,狠了狠心:“走吧。”

公主既然在成人轩,自己就一定要想办法给她救出来。至于孙云龙安排的什么调换之计,就让他统统见鬼去吧。

到了汉水南门,这里老早就停着一艘蓬船,孙云协同戴禀正站在船头等着几人。那个带路的老金正立在两人身后。这船并不大,也就十几米长,中间还有个大大的蓬布把整个中间都遮住了。不过这次去丰林山救人,首重的就是隐秘,自然不能用巨舟送几人去。

跳上船头,几人寒暄了一阵,几个水军士兵解了缆绳。双浆在水面上轻轻一点。这艘蓬船轻柔的转了个身,在水中打了个旋,然后驶离了南门。出了南门,整个大江景色顿时一收眼底,太阳高照,水面波光粼粼,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无数的大小军船在水面上巡逻穿梭。远远望去,北面的汉水城一片死寂。而仅一江之隔的南宁码头仍然是游船如织,篷布林立,热闹非凡。

吴明长吐了一口气,看着两边巨大的差异,忍不住心头感慨。孙云龙手搭凉棚望了望两旁的景色,脸上阴沉如水,喃喃道:“汉宁雄风,也不知道何时能重现了。”

小船沿江而上,如大江中的一叶浮萍,毫不起眼。不一会儿就到了江心,视野更见开阔。汉水城西,一夜之间已经面貌大变,四处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营盘。不时有军士骑着骏马,在营帐的空隙里来来往往,隐约传来阵阵长嘶也透着一股肃杀的味道。简陋的辕门旁,竖立着一杆巨大的大纛,漆黑的旗面上,那个金色的“汉”字正在上面飞腾变化。和汉水城头那蓝色汉字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对方鼎盛的军容,现在连戴禀也坐不住了,撩起蓬布望了半天。而后放了下来,脸色也黑了下来,喃喃道:“如此军容,战力肯定不容小觑……”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概这位水军都督,见了对方这鼎盛的军容,心头也有点打鼓。

那几个装成普通船夫的水军士兵长期行于江上。船技自然娴熟,几人运浆如飞,小船贴着大江,更如一支利箭在江面上穿过,没过多久,就把汉水以及敌军的营盘甩在了身后。

丰林山就在汉水西郊,既然是郊外,离汉水城自然不是很远。船行如梭,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戴禀等人不愧是长期行于长江,他们找的这个泊船点也很是隐秘,是一丛茂盛芦苇地。此时已是四月,两岸的芦苇大量发生,一片褐黄老苇丛里冒出大量嫩绿的新叶,使得这里显得更是隐秘。

吴明双手抱起小碧,从船头上一跃而下,双脚立在一个干枯的苇杆上,却只使那苇杆弯下少许,而**、田洪两人自然没那么潇洒,只能卷起裤脚,准备淌水上岸。戴禀立在船头看着,脸现异色,赞道:“吴大人,你进步一日快过一天,实在是令我汗颜。”

吴明也没心情和他客套,行了一礼道:“戴大人,如若这次能够成功,还望你能及时接应。”

“这是自然,这两天我就亲自在这里候着,你放心好了,要不,干脆我也和你一同去算了?”

他说着,跃跃欲试,似乎真想跳下来一起上丰林山。吴明连忙摆了摆手道:“此次人手不宜过多,现在南北局势紧张,整个江南水师还需你来主持大局。戴大人能有此心,小子感激不尽。同去之事,不提也罢。”

戴禀叹了口气,沉吟道:“如此,我就在这里静候吴大人佳音了。”

吴明挥了挥手,就让田洪和**带着老金,他自己则抱着小碧,朝远方的丰林山潜了过去。

等几人走得远了,戴禀才放下了高高举着的手,向着同样矗立在船头的孙云龙道:“孙都督,你说这小子能够安然归来么?”

孙云龙脸现忧色,扫了一眼戴禀道:“应该问题不大,他如果真的出了状况,咱们俩都没好果子吃,你还是祈祷他最好安然无恙吧。”

戴禀脸泛笑意:“孙都督可真是厉害,总督让你灭了那小碧姑娘的口。你这一手可谓是使得神不知鬼不觉,恐怕连吴明都得感激你呢。”

孙云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苦笑了一下答道:“感谢我?恐怕他已经在肚子里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到这里,他踮起脚望向了远方,太阳从鱼鳞云里了钻出来。在微寒的春风中,吴明等人已经消失在远方林荫地里,再也不见了影儿。他接着道:“成人轩虽然凶险,如果他能按照计划行事,成功率不说百分之百,至少也有个七到八成希望,就怕他根本不按照常理出牌,那就增加了无穷变数。”

戴禀呆了呆,也是苦笑道:“这小子,果然如传说中的一般特立独行。”

君在何方7 第二十三节 第二十三节

成人轩就在丰林山的半上腰,要到这个神秘的地方。中途还有好一段山路。已是四月的天气,林间的大部分树木已经长出肥大的新叶,整个丰林山显出一片新绿。此时日已正午,烈日在林荫地里留下斑斑点点。老金手里拿着根长长的树枝,在前面不停的挑着那些陈烂的腐烂枝叶。

按照他的意思,这树枝是防蛇虫的。不过众人一路行来,并未见到任何异兽,甚至连一些蛇类也不曾见得半条。

从山上遥望汉水城,那雄伟的城郭小成了个模型。就连那些林立的营帐也成了无数个小白包。翻过了一个山嘴,走在前头的老金叫道:“大家小心,目的地要到了。”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就见到前方山坳处,隐约现出一角灰色挑檐。林木森森,一阵山风吹过,现出一道灰色围墙出来。

不用说,前方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成人轩了。

田洪突然小跑几步最上了吴明,吞吞吐吐地道:“大人,能否借道说两句话?”

吴明停下了脚步,诧道:“田兄,你什么时候这么扭捏了,有话就直说吧。”

“我想。”田洪抓了抓头皮,最后似乎下了决心般说道:“大人,我们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公主给救出来,这样,这样小碧姑娘也就不用去冒这个奇险了。”

吴明怔了怔,刚才他一直想着心事,倒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此时才恍然记起,一向以大嗓门著称的田洪今天却出奇的安静。看他的样子,难道是看上了小碧?田洪行事一向大大咧咧的,似乎什么事都满不在乎,连吴明都快忘记他是个正常的人了。他瞪大了眼睛:“你小子也会关心人?”

田洪瞟了一眼正前方闷头赶路的小碧,连连摆手道:“大人,你说什么话来,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小碧乃公主侍女,我怎么敢跟你……”他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但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

吴明心头苦笑不已,自己和公主有婚约,按照这个世界的风俗来说。小碧也属于自己私产,他否认得如此急切,主要是怕自己难堪吧。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田兄,你也不用顾虑那么多,如果小碧也不反对,这次能够安全回到南宁的话,我祝福你们。”

田洪顿时喜出望外,张着大嘴乐道:“真的么?大人?”

吴明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前方突然传来老金的呼喊:“吴大人,我们先到前面的茅屋去一下,接应我们的厨工老谢就住在那里。”

丰林山虽说在汉水城郊外,但离汉水也有十几里路,这点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并不太近。路途一远,运输就成了这里的一个大问题。如果保管得宜的话,五谷杂粮放个几年都还可以食用,但时鲜菜果却不行,所以成人轩附近就开辟了许多小菜地,种植些新鲜蔬果,以做临时备用。最近孙云龙和北方彻底决裂,断了成人轩的蔬菜供应。这些左近的小菜地显得更为重要了。

有菜地,自然需要雇人来照顾。而宗人府的这些看守自然不可能亲自下地,只有花高价在汉水雇一些百姓前来照料。久而久之,这附近的茅屋也渐渐多了起来,形成这里另一大特色。

接应的老谢就在其中一间茅屋中,这间房子外面胡乱的围了些篱笆。小小的柴门紧闭,这样的小茅屋在成人轩附近十分寻常,毫不起眼。

几人小心的推开那柴门时,就见到一个老汉正和一个少妇在屋子里择菜叶。虽然是大白天,但屋子里还是十分昏暗。吴明问了这老谢好几个问题,都是旁边的那少妇代为做答。他心头暗自奇怪,老金似乎看出了他心头疑惑,笑着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老谢耳朵不大好,所以每次送菜进去,都必须有他女儿陪着。而这次营救公主,孙都督筹划分为两个步骤进行。首先得委屈吴大人和小碧装成老谢的女儿女婿,混进成人轩……”

他话没落音,田洪已经跳了出来,大声嚷嚷:“那我们呢?”

老金扫了他一眼,笑道:“这位大人也别心急,都督既然叫上你们两位,肯定也大有用处。成人轩第一道关卡盘查极严,一次性进太多的人,恐怕引起怀疑。等吴大人和小碧姑娘进了里面,我会再找人带两位以送菜的名义混进去。到时候大家在里面的厨房集合。”

吴明沉吟道:“厨房?那里成么?”

“吴大人但请放心,成人轩的厨工长也是孙都督的人,他会安排两位以送饭菜的名义前去觐见公主。到时候,再让小碧公主和公主调换下,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吴明心头一震,孙云龙不愧在庆阳经营了这么多年,就连这里的厨工长也买通了。这个计划可谓是思虑周全。如果自己按照他的吩咐来做的话,成功的几率可谓是极大。只是,这样做的话,小碧却要冒很大的危险,这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想到这里,他定了定神道:“好,后面就有请金老,谢老多加照拂了。”

田洪又吵了起来:“怎么没我们的事了?按我说,干脆直接硬闯得了,罗哩罗嗦,麻烦死了。”老金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道:“如果真出了意外,就麻烦两位大人在里面制造混乱接应吧。只是如此一来,孙都督的心血就将付之一炬了。”

田洪自然不会关心孙云龙死活,哼哼哈哈道:“这还差不多。”

商议完毕,众人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百姓家常衣物。然后由老谢带头,挑着三担蔬菜朝成人轩一路行去。

成人轩虽然取名为“轩”,但更像一个依山而建的山庄。外部院墙全用山石垒成,而两扇巨大的铁门上还挂着笆斗大的铜环。当守卫隆隆推开铁门时,整个地面都在颤动,这道铁门的沉重可见一斑。而门额正中,“成人轩”三个斗大的铜字老远就闪耀着沉重的黄色,就如同这行将就木的帝国一样。充斥着一股沉重老朽之气。

一丈多高的院墙依着山势逶迤盘旋,更如一道小型长城。那守卫推开门,看了一眼老谢,挥了挥手道:“快快进去,你们菜蔬现在送得越来越少了。这天天啃干粮。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而后又拍了拍脑袋,嘀咕道:“我倒忘记了,这老家伙是个聋子,真是晦气。”牢骚完了,他又扫了吴明和小碧,眼中露出笑意:“这次的蔬菜还准备得蛮多的,你这老头蛮得力嘛。”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也不检查三人,打了个呵欠就把三人放了进去。

现在整个东汉礼乐崩坏,宗人府也迫于李铁的淫威,不得不屈服。导致这些守卫也懈怠了起来。当吴明踏进这号称“戒备森严”的成人轩时,仍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整个山庄气势恢弘,仍然残留着许多楼台假山,厢房亭榭。不过这些建筑大部分都经过改造,成了守卫的住宅。偶尔有一两座幸存在那里,也是杂草丛生,无声地述说着曾经的繁华。根根高耸入云的杉树伸展开来,遮住了大片阳光,把整个山庄衬托得更加阴森。

三人也不说话,挑着蔬菜一路急赶。沿途遇见一些守卫,也对他们视若无睹。老谢带着两人一路急赶。不一会儿就到了一间大房子前,用手指了指,当先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子里面很暗,堆满了各种箩筐之类的,空气中还隐有菜叶久放后的馊气。大概是就是厨房平时堆放蔬菜的杂物间。老谢指了指那角落里的小凳子,“咿呀咿呀”了一阵,意思是叫两人先安坐。

两人刚一坐下,他就拉上房门,然后走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等外边已经全无声息,吴明才小声道:“小碧,等会就由我去营救小灵,你就呆在这里不要乱动。”

这话让小碧大为意外,她抬起头道:“难道姑爷等会有把握带着公主从里面一路杀出去么?”

吴明苦笑了一声道:“不能。”

“那不就得了,调换公主,本来就是我自愿的。公主一旦出去,至少比我这个小丫头影响力大得多了。姑爷聪明一世,难道这点还看不清楚么?”

黑暗中,她的整张脸白得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吴明有些发呆,一时间张口结舌起来。

以吴明的脾气,自然是不能接受孙云龙这些人以人换人的方法。但小碧这番朴实的话却让他哑口无言。诚然,如果从影响力来说,公主一旦脱困,对现在的南北局势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一旦这个汉明帝唯一的女儿站到江南一边,振臂一呼,李铁本就不多的民心恐怕更要流失得干干净净。

孙云龙虽然说得好听,甚至甘冒着自己多年经营毁于一旦的危险也要把公主营救出来,估计也是看在这一点上吧。这些道理吴明自然也懂,但他就是看不惯这些人视普通百姓人命如草芥的态度,想到自己要按照他们安排的的步骤一步一步来。心头总是万分不愿。

陈建飞在赠给自己的《枪术七解》首页上第一句话就是:“做大事,不拘小节。怜苍生,首重众生。”以前吴明总是浑浑噩噩的不明所以,只在拉拢**的时候稍微动了点心机,但事后心中也是自责不已。现在回想起来,终于品出那么点味道了。陈建飞在太子南征时曾直对自己坦言:“仁义无双,但锐意不足。”

难道所谓的锐意就是要像当天杀夏侯飞一样,杀人如割草才行?他想着,不由得苦笑出声。

君在何方8 第二十四节 第二十四节

正在这时,一阵阳光射了进来,晃得两人几乎睁不开眼。门开了,老金从外面闪了进来,小声道:“公主的饭菜我们已经准备妥当,吴大人,后面就看你和小碧姑娘了,愿你们马到成功。”

黑暗中,他背光而站,但看向两人的眼睛中,却大有神彩。孙云龙让他来组织这次营救行动,恐怕这老头也没表面的那么简单。正想着,小碧一个大步冲上,把他手里的食盒抢到手里:“知道了,金老。”而后转过头来:“走吧,姑爷。”

吴明心头暗叹了一声,两人一人提着个食盒,从房子里跨了出去。

按照他们给的路线,囚禁公主的房间在这个山庄的最里面,是一间人工开凿的山洞,从这里过去,还稍微有点距离。

两人一路默默走着,山庄里面的地面也是青石铺就,但石缝里已经冒出高高的杂草。草长得乱七八糟,更如同吴明现在的心情。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洞口,他几乎是胆颤心惊地踏上了石阶。

小灵,你还好么?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轩辕灵那宜喜宜嗔的脸。

台阶光滑而细腻,是汉白玉的吧。应该很多年了,上面的雕花多半已漫漶不清,细缝里长了些苔藓,让柔润的白色里透出点绿意。午后的阳光并不太烈,但吴明却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这台阶几步就走过了,里面还有一个长长的甬道,像一道深邃的古井横在那里。他扫了一眼甬道里无数道禁闭的门户。皱了皱眉,和小碧小心翼翼的朝最里面走了进去。

最里面是道门,上面有个巨大的铁环,他把手放到铁环上。颤抖着手正要敲打那铁门时,门突然无声的打开了,他吃了一惊,几乎听到了自己心跳,这门竟然没关。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最近胃口不好,不想吃。以后不要再送了!”

声音懒洋洋的,空灵得似乎随时都可能飞走。吴明心一颤,推开了门,然后走了进去。

这是个石室,烛台上的蜡烛在上面使劲跳跃着,散发出红黄红黄的光。屋子里很简陋,就一张床,然后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铜镜,显示出这间囚室主人的性别。轩辕灵正背对着门坐着,对着铜镜发呆。

吴明拉住了就要扑过去的小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不吃饭怎么行,不然,那里来的力气出去?”

轩辕灵瘦削的双肩抖了抖,喃喃道:“这难道是在做梦?”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转了过来。

转过身来时,两人已是四目相对。吴明心头一颤,整整一年不见,这小妮子瘦了许多。原先的一张红润小脸已经蜕去了血色,在烛光显出一种不正常的昏黄。也许是瘦,所以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了,此时正目瞪口呆的望着走进来的两人。

吴明把手里的食盒放于地上,然后取下了戴在头上的草帽,边走边道:“这不是梦,小灵,你还好么?”

“哥哥,你终于来了……”

轩辕灵的眼里已经流出了泪水,一双瘦削的双肩抖得更厉害了。吴明心头一疼,紧走了几步,上前搂住了她,喃喃道:“是的,小灵,我来了……”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半晌才小声道:“你平时很怕黑的,还有,怎么不关门?”轩辕灵很怕黑,每当夜幕降临,她都爱把自己的卧室点几十个烛台,然后紧闭门窗,整个卧室如同白昼。为这事,以前太子和吴明都没取笑过她。

轩辕灵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哥哥,你说得对,一旦黑夜降临这个世界,点再多的蜡烛也是没有用的。”顿了顿,她转头看向了吴明,泪水再也止不住流下:“你和太子哥哥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看我的。这一年来,这扇铁门我一直都虚掩着的,因为我相信,你们肯定会回来接我,推开这道门……”

她的肌肤白皙光滑,几乎就像一件工艺品。吴明看着她长长睫毛上的泪珠,心底却是一阵刺痛,已经说不出话来。

此时已是无话可说。

轩辕灵的身子软得如同一朵柔软的白云,但这瘦小的云却在颤抖,让人心生怜爱。轻轻地拥抱着她,吴明抬头,呆呆地看向了屋顶。岁月如流,弹指间又是一年。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吧,天风很烈。太子正站在京都郊外的阅兵场上。慷慨激昂的讲着什么,天风很烈,吹得他的声音也大是恍惚。轩辕灵也如现在一般躺在他怀里,喃喃道:“哥哥,你要早点回来,灵儿在京都等你……”

……

如今,自己终于回来了。但已经是面目全非。汉明帝和太子双双身亡。而她则被李铁幽禁在这方石屋中整整一年,对她的心志打击不可谓不大。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女,语气中早没了以前的灵动娇憨。

这一年中,消逝的不光是许多条生命,还有许多值得纪念的东西。

小碧已经是热泪盈眶,她颤着嗓子喊道:“公主……”话声未落,外面陡然一阵大乱。有人在外面敲锣大喊:“不好了,厨房失火。有刺客闯进来啦。”吴明一个激灵醒悟过来,难道田洪等人已经动手了?

行动的时候双方约好,如果事不可为,由他们在外面制造混乱,自己再带着公主和小碧硬冲出去。只是现在事情还并未到那种地步,他们就发动了,难道他们暴露了?但此时已由不得他多想,他连忙站了起来,拉了拉坐在床前的轩辕灵道:“小灵,跟我一起趁乱冲出去。”

轩辕灵也变了脸色,随着吴明一拉之势站了起来。黛眉紧皱道:“恐怕不行,我条长长的甬道看起来全无防范,但那些紧闭的门户里却全是铁木人。一旦我离开这个铜镜的感应,这些怪物就会全部从里面冲出来。硬闯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铁木人?怪不得对方不派一人前来看守,却原来有这种东西。吴明皱了皱眉。这铁木人他倒是听鲁房提及过,是黑铁门的不传之秘。刘泽的农工水利,机括制造等等无一不精,但与北方的工部尚书弋冠相争,仍是落于下风。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弋冠会这种压箱底的绝活。所以每次相争,弋冠都稳稳的胜他一头。

机括感应之类的,上次吴明去拜访刘泽的时候见识过一番,只觉得确实大为精奇。而铁木人也就上次去驿馆偷偷见林应欢见过一次。这东西让已臻九段的道韵都大为凝重,肯定难缠得紧。临行前,孙云龙说里面机关重重,再三叮嘱自己不可莽撞胡来,估计就是指的铁木人。

不过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是枉然。吴明当先拔出赤宵,豪声道:“你们跟上,我来会会这传说中的古怪东西。”他说着,当先迈出了铁门,踏进了甬道。小碧拉着轩辕灵双双从铁门里冲了出来。吴明一展赤宵,指着毫无反应的甬道笑道:“看来这机括之术,也需人来控制,否则怎会到现在还是声息皆无?”那知话才落音,就听得甬道里一阵“隆隆”声响,那些紧闭的门户同时打开了,然后从里面冲出来无数巨人出来。

云游词人形容人高,多有说此人“身长八尺”之类的。可见一般八尺高人就算是巨人了,但这些铁木人却几乎个个都有一丈多高。十几头铁木人齐刷刷的钻了出来,堵在甬道里,真有个水泄不通的架势,甚至连外面的阳光也被遮了个严严实实。轩辕灵面如死灰,喃喃道:“就是这东西。”显然以前她也想过逃跑,但却吃足了这东西的苦头。

吴明转过头,正想安慰她几句。轩辕灵和小碧同时花容失色,惊叫道:“小心。”他心头一震,只觉得背部一阵利啸入耳,劲风飒然,正有东西从身后袭击而来。不用说,是铁木人从背后袭来了。这些东西如此巨大,和它们硬碰硬肯定很是吃亏,吴明本来只消一闪就可以躲过这要命的一击,但他身后就站着两个少女,已是退无可退。

来不及了,他当下钢牙一咬。双足一错,人也斜斜滑开两尺。右手赤宵一展,向身后袭来的东西斫去。探过来的是铁木人的一只巨掌,这手掌虽与人的手掌仿佛,但却足有人手的五六倍大。整个手肘却是黑黝黝的,更见粗长。吴明一剑正好斩在这巨掌的手肘上,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整个甬道内火花四溅,赤宵已经镶进了整个手肘。但铁木人的手掌却丝毫不见影响,仍是余势未绝,径直朝两女抓去。

“公主小心。”小碧大惊,一把推开轩辕灵。那双巨掌已挟风雷之势朝着小碧直直抓了过去。吴明也被这一下震得脚步发虚,胸口难受异常。不说普通人,就是寻常兵器经赤宵全力一击也肯定断为两截,但铁木人的坚韧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赤宵嵌进铁木人整个手肘,一时间竟然拔之不出。此时铁木人的一只巨掌堪堪触到小碧胸口。他虎吼了一声,再也顾不得赤宵,默运太极心法,以四两拔千钧之势,朝这根巨大的手肘托去。

情急之下,正好切合了太极“心无旁骛”的奥义。这一托使得更是熟极而流,直如行云流水。

君在何方9 终章 第二十五节

“砰”的一声闷响,整个甬道似乎都晃了几晃。铁木人的手肘本来就被赤宵嵌进去半截。那里还经受得住如此大力的?半截手臂顿时飞上了半空。只听得一阵“哗啦”声响,想必是里面的机括齿轮之类的散落于地发出的。

但这东西的一掌仍然擦中了小碧胸口。后者身子一震,连退了好几步,手中的火把也把持不住,掉落于地。

那铁木人断了半只手臂,身形却丝毫不见影响。只听得一阵隆隆声响。这家伙大步上前,朝着拦在甬道正中的吴明就是一脚踹来。铁木人的手本来就很粗大,但一只脚掌却更为恐怖。听其隆隆的声势,恐怕整只脚掌都是精铁所铸,若是被压个正着,定然成了一滩肉饼,吴明眼见小碧被它一掌扫中胸口,正自担心,只听得轩辕灵叫道:“当心!”他心头大骇,猛地朝后一退。对方一脚自然是踹了个空,“噗”的一声巨响,这一脚正踹在了石壁上。

墙壁全是青色巨石夯实,却也被这一脚踹出个大大的脚印。

轩辕灵一张玉脸登时变了颜色,连忙紧退几步,半截身子已经退进了铁门。说也奇怪,他身子甫进石室,那些个铁木人仿佛得到命令一般。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要不是地上还残留着一截精铁手掌。吴明几乎都怀疑自己做了个恶梦。

这些铁木人竟然如此厉害?当先一个就让自己三人吃了个大亏,更何况后面还有十几头。孙云龙让自己只能智取,不可力敌,却也不是没有道理。吴明呆在原地,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些东西几乎全身都是精铁所铸,普通刀剑难伤,赤宵看在身上起的作用也是有限。但留给自己的时间却不是很多,短时间那里冲得出去。现在外面的骚乱越来越大,显然田洪等人正在尽力和守卫周旋。但他们毕竟人手有限,肯定抵不住整个山庄一千多人的。一旦他们失败,自己早晚要被发现,那就真成了瓮中之鳖,要想再出去,势比登天还难。

正想着,突然轩辕灵惊叫道:“小碧,你别吓我……”声音哽咽,竟有哭泣之势。吴明一惊,几步退回了石屋,就见到小碧正躺在轩辕灵臂弯里/面色如纸,嘴角隐有血迹渗出,显然被刚才铁木人一掌伤得不轻。

小碧咳嗽了几声,竟然淡淡一笑。强撑着说道:“姑爷,你也看到这铁木人的厉害了吧。现在不会反对用我把公主换出去了么?”

吴明叹了口气:“就算我同意也不行,这些铁木人恐怕也不会同意。”小碧突然展颜一笑道:“这些事早在孙都督的预料之中,那个铜镜的感应,只能辨别人身上的衣着,如果我和公主互换了衣裳,这个问题自解。”

孙云龙连这事都摸清了的?但却只告诉了小碧,显然把一切变故都算计在其中。吴明现在对他几乎是又惊又怕,怪不得祝淮会下大力气去拉拢这家伙,这算计起人来,几乎是滴水不漏。他沉吟道:“好,你先和小灵换衣服。”

小碧惊喜道:“姑爷你这是同意了?”

她笑了起来,仿佛这事自己占了多大一个便宜一般。吴明心头一阵黯然,道:“你现在受了伤,记得不要轻易乱动,先暂时在这里呆着养伤。等小灵出去后,我再想办法把你换出来。”经过这么多事,他也开始尝试着变通去处理这些问题。目前形势情急,也只能如此了。他想着,心里却多了几分无奈。

等轩辕灵一身普通百姓衣物出现在甬道时,那些铁木人果然未曾出现,吴明心头暗舒了一口气,一手攥着对方的一只柔荑,箭步如飞。几个起落就出了这个狭长的甬道。等两人出来时,看了看旁边的轩辕灵一眼,真有种隔世为人的感觉。

轩辕灵也转头望去,甬道深深,从外面看进去。只能隐约看见一只巨大的铁环。只是里面关押的主人却掉了个个。

外面已经乱做一团,四处都是一些守卫提着水桶在救火。两人出来没多久,就遇见一个守卫,这人大声呵斥道:“闲逛什么,还不快提水救火,再在这里无所事事,以奸细论处。”显然这人只把两人当成了普通送菜的老农。

这人说完,也不多问。提着把长剑就朝远方赶了过去。吴明和轩辕灵低着头,等这人去得远了,才跑到一个地势和缓的地方上了院墙。他打了个呼啸,然后一手拉着轩辕灵,运足轻身功夫一跃而下,两人顿时如同两片落叶,轻轻落于院墙根。

那声呼啸正是得手之后的撤退信号。果然,啸声过后,院子里面的打斗声音陡然急了起来。不一会儿院墙上面就出现了两个人,正是**和田洪。两人见吴明和轩辕灵立于墙上。**面色一喜,而田洪却是面色大变,急急道:“统领,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机会把公主和小碧一起带回来么?”

他说着,竟然转身而走,似乎想再返回去营救小碧。吴明又惊又怒,怪不得他们在外面早早暴露了行踪,使得自己许多计划全部泡汤,却原来是这小子私心在作崇,只是现在怪他也没多少用。正要高声阻止。突然一把大剑从下方直直刺来,这一剑刁钻古怪,田洪现在方寸大乱,竟然未曾发觉。

旁边的**大吃了一惊,横剑去拦。两剑相交之下,他一个踉跄,竟然连退好几步。旁边的田洪也吓了一跳,连忙举剑相迎。这才堪堪抵住。更多的人从下面跳了上来,**来不及多想,一拉田洪急道:“快走,田大人。”两人急急从院墙上跳落下来。

这院墙有一丈多高,田洪猝不及防下,顿时被摔了个狗啃泥,他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擦脸,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葛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随着他的叫骂声,院墙上冒出一大群守卫,当先一人提着把大剑,正是久未谋面的葛义。

吴明吃了一惊,葛义和李源去了北方,自己一直没得到消息,没想到被赵无能派到这个地方来了。以他的身手,却被放到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宗人府里当差,那肯定是过得极不如意了。

田洪跳起来接着骂道:“混蛋,老子早就知道你家伙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他现在心急如焚,面色通红,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好。正骂得起兴,旁边的**拉了拉田洪,小声道:“田大人,葛大人已经对我们够客气了,不然咱俩老早就交代到这里啦。”后者眼一瞪,接着骂道:“就你聪明,别看那小子平时不说话,肚子里阴着呢,他妈的。”

他虽然说得凶,但语气已大见和缓,显然葛义说的是实话。

葛义的脸上青红交接,半晌不语,他旁边一个头领模样的汉子道:“葛大人,你再犹豫不决,这些人可就跑完了,到时候赵总督对你成见更深,恐怕不好交代……”他喋喋不休的正欲再说,葛义已经大吼一声,从院墙上跳了下来。那人高声叫了一声:“好。”也带着一大群守卫跟着跳了下来。

这些人怕有好几十人,而后面墙头还在源源不\断的出现敌人。吴明一把抓住轩辕灵,惊叫道:“大家快走。”一边喊着,一边从革囊里摸出了长于群战的暗器铁蒺藜。只是这院墙附近全是荆棘藤蔓,一时间那里走得脱。还没跑两步,后面的敌人已经潮水般的涌了过来。葛义一马当先,朝着跑在最后面的的吴明一剑刺出。

吴明心有所感,赤宵反转,回身架住了对方一剑,嘴里道:“葛兄,咱们真的要刀兵相见么?”葛义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讷讷道:“大人,我……”他话才说半截,后面守卫群起而上,已经攻了上来。一时间刀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只是缓了这么一缓,边上的轩辕灵突然惊呼了一声:“哎哟。”却是这小妮子不小心被荆棘丛拌了一跤。两个守卫见状,大喜过望,狂笑了一声就要去抓轩辕灵。边上的田洪葛义是自顾不暇,根本没机会援救。吴明魂飞魄散,那里还管得了葛义,左手抖手就是一把暗器打出。那两个战士一个踉跄,顿时栽倒在地。

去年汉军南征之际,八段初期的久持就能够凭借自己液化真气凭空生出火球攻敌。吴明的大地之力虽然不长于此,但也能在暗器上依附真气,经过加持过的铁蒺藜,更是威力大增。如此近距离,由已臻八段中期的吴明全力发出,威力直追出膛子弹。那两人惨叫了一声,声音渐渐变小,眼见是活不成了。

葛义怔了怔,吴明现在是破绽百出,空门大露,他只消把手中的重剑再朝前一送,定能收到奇效。但看到吴明打出的铁蒺藜,想到仓前大战时,正是这东西救了自己一命,他心中百感交集,手中的重剑更如千钧,那里还刺得出去。

就犹豫了这么一小会,他旁边的小头领见机会难得,趁着两人分神的当口,大喊了一声:“去死吧。”从葛义身后抢了出来,挺剑便刺。

这一剑又快又急,等吴明回过神来时,对方的剑尖已堪堪触到胸口。此时四周全是敌人,吴明吓得魂飞魄散,心知在劫难逃,正要闭目受死。却听得“啪“的一声响,葛义重剑横撩,一下把这小头领的长剑打翻,那长剑几乎是擦着吴明的肩头飞了出去。那小头领只道此剑一定会收到奇效,那知会出现这等变故,登时变了脸色,张口骂道:“好你个葛义,看来总督大人对你的怀疑是不会假的了。”

葛义的脸上全是泪水,叫道:“统领,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今天就让我用性命偿还你吧。”他说着,重剑一展,已然把那小头领在内的一大群人圈进了战圈。吴明大喜过望,没料到葛义会在关键的时候倒向自己。胸中豪气顿生,叫道:“好,大家加把劲,朝外面冲。”

葛义的重剑本就走的稳健路子,善守,有他的加入,形势稍见好转。只是后方的敌人越来越多。这样战下去,大家迟早要被乱刀分尸。正在这时,庄子里陡然又是一阵大乱,院墙上有人大喊:“不好,庄子里还有奸细,意图混进监牢里放人。大家快快回来,当心中了这些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这一嗓子喊出来,这些人那里还有丝毫斗志,纷纷调头朝成人轩的那扇铁门跑去。只留了几人和吴明等人仍在缠斗,但这些人那里是对手,交手没几个回合,纷纷被刺翻在地。

这时候还能施以援手的,估计就是老金了吧。这个神秘的老头,总让吴明有种看不透的感觉,但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多想。当下拉上轩辕灵,五人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丛林中。

当五人到达那艘篷船处时,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头,整个大江上面更是波涛起伏,轻浪丛生。一个士兵从里面钻了出来,见是吴明,行了个礼道:“吴大人。”吴明诧道:“戴大人呢?”戴禀说好在这里等自己,现在竟然不见人影,他不由得大为奇怪。

那士兵指着远方道:“下午,敌人加强了攻势,戴大人组织弟兄们协助防守去了,我家大人临走时,嘱咐我等一定要等到大人你,务必将几位送回南宁,快上船吧。”

远方,战鼓隆隆,喊杀之声不绝于耳,江南水军那庞大的楼船战舰几乎是贴着汉水城在协助防守,显然双方的战斗已经臻于白热化。吴明想着汉水城里三百多个近卫营士兵,心头隐约有点不安。但看了看低头想着心事的轩辕灵,终于取消了再回汉水的打算。

几个水军士兵解下了靠在岸边的缆绳,然后吆喝着驶离了北岸。船行如箭,在一片涛声中,远方的喊杀声也有点模糊不清了。

夕阳只在天际残留了一片淡淡的亮色。

整个夜空一半青紫,一半漆黑如墨。也正如这个行将就木的帝国一般。

※※※

偷梁换柱完

划江而治1 第一节 第一节

“吴大人!”

两个身穿淡黄宫装的宫女朝着吴明敛衽一礼。陶雨已经在南宁呆了大半年了,这些宫女是祝淮训练出来的第一批内侍。她们看起来都非常年轻,还带着点少女特有的羞涩。吴明点了点头,示意两人不必多礼,道:“麻烦通知娘娘和梦灵公主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其中一个宫女掩嘴莞尔一笑,连忙低下头,恭恭敬敬地道:“公主和娘娘吩咐过,如果是吴大人前来,只管入内,不必我等通报。”

吴明整了整衣裳,向她们微笑着点了点头,在两位宫女受宠若惊的神色中,跨进了送子寺。送子寺现在比之以前要繁华得多,四处来来往往的全是些太监宫女。就连那些略显老旧的陈梁,也是漆色一新。这里吴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自然知道陶雨的住处。

走到陶雨的临时寝宫时,他不由得眯起了眼。送子寺那尊巨大的铜像上,正盘旋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蟠龙,这龙的漆色还很新,应该是最近才雕刻上去的。也许是年代的关系,这崭新的蟠龙在这陈旧的送子寺里面,总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还未到寝宫,一个拿着拂尘的大太监老远就高声道:“近卫营统领吴大人求见。”

“快快有请。”

陶雨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吴明推开了门,就见到陶雨正和轩辕灵相对而座。旁边还放着个小摇篮,小天子正呆在里面睡得正甜。两人大概在为小天子整理衣裳,床铺上满是些零碎的布头。陶雨看了一眼对面的轩辕灵,微微一笑道:“正说你呢,你就到了。看来还真是有缘。”

轩辕灵自从回到南宁后,人也变了个大样。整天都是郁郁寡欢的,听到陶雨的取笑,头都不抬,没精打彩地道:“嫂子……”语气中大有责怪之意,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陶雨叹了口气,转过头对吴明道:“吴大人,你的脾气,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就请直说。”

吴明走上前,行了一礼道:“娘娘,现在这天气一日热似一天。几十万难民现在滞留在南宁城,需要尽快处理,否则一旦发生疫情,就将是个棘手的问题。属下建议尽快安置难民,同时在各处设置粥棚,放粮赈粥。”

陶雨又看了一眼盘坐在对面的轩辕灵,幽幽道:“吴大人,你果然是属木头的,难道就不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么?”

吴明张了张嘴,正要回答。那知道一直盘坐在床上的轩辕灵站了起来,淡淡道:“嫂子,你还是别说了,如今北方大军压境,与南宁城隔江而望。山河破碎,何以家为?”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穿上了床下的镶花锦鞋,一路朝外面走了出去。

陶雨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半晌才小声道:“吴大人,小灵自从回来后,就一直这样子,我几乎都认不出来了,你有空得多劝劝她。”

认不出来的,何止是一个轩辕灵,吴明心头一阵苦笑,只是道:“娘娘,刚才的事你还没给我答复呢。”

陶雨望向了门外,已经是五月了。如果是京都的话,现在的阳光正是温和适宜。但南宁却已经透着一股燥意。轩辕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走了之后连门都没关。阳光从外面折射进来,晃得整个屋子都有点白。摇篮里的小天子也许对这种骤然的强光有点不适应,蹬了蹬小腿,似乎就要醒过来。陶雨连忙翻身下床,把小天子抱于怀中轻轻摇着。细声道:“吴大人,这赈灾之事,你不去找祝总督,找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做什么?”

吴明呆了一呆,有点不明白陶雨这句话的意思。按照陶雨现在的性格,怎么也不可能说出这等丧气的话来。难道说,祝淮把这个小天子掉包给了她,连带着把她的精气神也调走了。他想着,不由得一阵颓然,一时呆呆地盯着地面不知道说什么好。

陶雨许是抱着小天子晃累了,整个人也停止了晃动,小天子在她的臂弯里小嘴一歪,似乎就要哭出来,吴明遽然一惊,**的一句话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战阵之妙,在于所有人心无旁骛,存乎一心。若其中一人心有所思,则动作自慢,败像也。”

刚才那句话并不是陶雨的心里话,她是在试探自己。

他仍旧低着头,声色不动:“娘娘,如今山河破碎,咱们更应同心协心力,恢复我汉家大好河山。如今千里之征尚未出行,您怎么自己倒先说出这等丧气的话来。”

陶雨又抱着小天子晃了几晃,似乎在考虑什么。吴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但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过了半晌陶雨才幽幽道:“恢复汉家河山,可现在已经是面目全非,什么都没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吴明抬起头来,就见到对方的眼里依稀有泪花闪动。小公主安然无恙的事,他自然没和陶雨说。在陶雨心里,小公主老早已经成了汉水城中的一捧污泥,她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她的变化越来越大,连吴明都隐隐有点畏惧。一直把她当成高高在上的贤庄娘娘对待,几乎都快忘记他是个正常的女人了。

吴明心头一跳,几乎想把小公主安然在世的消息透露出去了,但话在嘴边,最后还是吞了回去,仍是沉声道:“娘娘,‘天道之数,人心之变’,天子乃天道之子,在位者,如能行天道之实,他就是个正牌的天子。如果暴虐无道,就算是天皇后裔,也必为百姓唾弃,最终身败名裂。”

这话是在变相的安慰陶雨了。

小天子在陶雨的安抚下,又安静下来,陶雨爱怜的看着他。然后把他缓缓放于摇篮里,叹了口气道:“天道意即人心,吴大人,你老是冒出一些希奇古怪的想法出来。有时候我都在奇怪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话如果先帝听到,少不了治你一个妄言之罪。不过此情此景细细听之,却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她说着,站起身来,紧走了几步到窗户边站定,幽幽一叹道:“遥想去年,殿下临危托孤给咱们时,至少还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还有一个完整的希望。只是现在全都是支离破碎,残破不堪。我努力想把这些重新拼凑起来,却觉得身心俱疲。唉——”

她最后一声叹息,几乎拖了个长长的尾音。

吴明暗自送了口气,和陶雨说话,现在觉得越来越累。有时候都有种想掉头逃跑的冲动。不过今天看来自己的回答还是让对方满意。至少,这个日益孤寂的贤庄娘娘还是把自己看成是一个阵营的。

正自想着心事,陶雨突地肃然道:“吴大人,希望你记得今日说过的话。这小天子不管来历如何,始终是天子,承载着殿下和我们的一片希望。”

“是,属下自然省得。”

吴明珍重的应答了一声。陶雨现在的话中,多少有些拉拢之意。不过现在她说的也是实情,整个南方现在几乎是祝淮一手遮天,陶雨现在在南方几乎算得上毫无势力。自己不管怎么看,都是她唯一的嫡系了。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估计就是自己了吧。陶雨看了看他,过了半晌才接着道:“吴大人,好好加油,一旦新朝成立,你的近卫营代统领前面的代字肯定要去掉。可能的话,开府建衙,自领一军都是可能的。”

“什,什么?”

吴明已是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近卫营统领历来担负着护卫皇家一脉的任务。虽然地位特殊,但顶到天也只能带满建制的九百九十九人,虽然战力超强,但却受到人数以及制度限制。统领下的四个大队正位置,更是各个大世家的香饽饽。许多世家大族,往往以自己家族能在近卫营占领多少个得力位置而互相攀比。如此一来,里面派系林立,统领命令下达都是个大问题,更别说做道“同心协力,令行禁止”了。

而统领一职,一般也就是个四品武职。这官说小不小,说大却绝对算不上大。东汉官分九品。每三级为一个大的台阶,九品到七品只能算得上小吏,在军中一般做不了主,在地方上也是个应声虫。而六品到四品则属于中级官员,军中的大部分杂牌校尉,将军之类都一般卡在这个阶段。一旦到了三品,那才真正算得上进了真正的权利中心。东汉的各省省督,一般都是三品大员。

近卫营统领的这个官职却刚好卡在了这个要命的关卡上,进退两难。高祖设立近卫营时,一直未有统领开府建衙的先例。并非规定统领不能带兵,而是皇家根本不需要你拥有那么多的权利。这也许,就是皇家平衡各方势力的一个体现吧。

陶雨现在几乎是山穷水尽了,自然不会考虑那么多。只是,这事若成的话,祝淮会答应么?他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道:“那祝总督的意思是?”

陶雨扫了一眼小天子道:“你是考虑祝淮会反对是吧,这事是他当着小天子的面亲自答应我的。如果他失言,那就是欺君之罪。”

吴明几乎要笑出声来。小天子才两个月不到,如何知道什么欺君之罪?祝淮此次对小公主赶尽杀绝,陶雨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心底肯定对祝淮恨之入骨,陶雨这话说出来,就明显带了点意气成分了。不过,准许自己开府建衙,这肯定就是陶雨和祝淮之间的一个政治交易了。

划江而治2 第二节 第二节

他苦笑了一声,自己现在倒是巴不得升官,但想到这个条件是由小公主的性命换来的,心里终究有点疙瘩。他仍是低着头,轻轻应了声“哦。”

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祝淮在危急之际,甚至可以牺牲掌上明珠祝玉清。陶雨自己虽然还不觉得,但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可以利用的棋子了。他对小公主尚且如此,何况是自己?想到这里,心头忍不住一阵发寒。

陶雨并未发觉吴明的表情不自然,看见吴明必恭必敬的样子,忍不住轻笑道:“吴大人,你刚才说的赈灾之事,祝淮那边我自会商量着他去办。你说得对,天道人道,里面自有因果。我希望以后你的眼光放开阔些,江南江北你都得多操点心。”

“是。”吴明已是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陶雨才悠然道:“吴大人,赈灾之事,里面的分寸还希望你能拿捏。”

吴明道:“什么?”

“南迁几十万庆阳之民,一为大江南岸屯守之用。其次么,就是为了制造廉价义工。”

吴明有点茫然的抬起头,看着陶雨道:“廉价义工?这话又是何解?”

陶雨看着吴明一头雾水的样子,微笑道:“吴大人,你不要小瞧了祝淮。这人做事丝丝入扣,阴险毒辣不下于李铁,你以后和他打交道,可得多用点心了。”

吴明心头一紧,这是陶雨今天第二次在自己面前对祝淮表示不满了。看来这次小公主的事,对陶雨的打击比预想中还要大,祝淮和陶雨的关系也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这道裂痕随着小天子的一天天长大,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陶雨接着道:“几十万南迁百姓,屯守江南是一方面,另一个方面,自然就是为了即将修建的帝宫了。”她说着,看了躺在摇篮里的小天子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修建帝宫?”吴明顿时明白过来。祝淮和陶雨其实老早就在筹建新朝了,只是国事蜩螳,江南江北纠缠不休,这事搁置至今。祝淮如此热心,为小天子想得可真周到。只是小天子的真正身份到底是谁?陶雨肯定知道,但他却不好多问,想了想,最终只得把疑问吞回了肚子里。

陶雨点了点头道:“正是。”

“既然如此,那何不即刻开土动工?以工代赈,这样百姓岂不少受点饥苦?”

陶雨笑得花枝乱颤,道:“吴大人,如果这些难民一到江南即刻好吃好喝的供着,他祝淮自然没那么有财,即算是有,那也要先让他们成为真正的难民再说,这样,使唤起来才更省心,不然那里来的‘廉价劳工’? ”

吴明心中已经翻江倒海,说不出话来。

走出陶雨的寝宫时,他脑子里仍有点晕呼呼的。陶雨让自己江南江北都得多操点心。里面却多了许多莫名的意味。如今北方的大军压境,她就在着手布置自保了。这事实在说不上有多美妙。真个是外患未出,内忧隐现。

他想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哥,叹气什么呢。”

吴明吃了一惊,抬头一看。轩辕灵正站在屋檐下,转头打量着自己,一双大眼睛亮而清澈,里面却写着淡淡的关心。

她刚才出去了,竟然没走远,一直站在这里?

吴明站住了,整了整表情。笑道:“没什么。”

轩辕灵今天穿着一身青色宫装,在阳光的衬托下,更显得淡雅如雪。她脸上明显写着不相信:“是么?难道不是在为刚才的事生灵儿的气?”

“那,那有?灵儿说的对,如今山河破碎,确实应以国事为重。”

轩辕灵掩嘴轻笑道:“你是巴不得我说出这话吧?”

吴明怔了怔,轩辕灵回到南宁后,几乎一直和陶雨呆在一起。今日初见,总觉得脾气和以前相比,实在是大相径庭。搞得他也是颇不习惯。到了现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小妮子还算正常,刚刚几句话虽咄咄逼人,但却正是以前那个轩辕灵的翻版。只是这话也确实不好回答,他抓了抓头皮,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轩辕灵却叹了口气道:“哥,你也不必为难,南征途中,你和嫂子的事我也是略有耳闻。而这一年在成人轩,我自己也想了许多。只觉得自己以前实在是太过任性。为你,也为父皇和太子哥哥增添了许多麻烦。”

她如果一直刁蛮下去,吴明最多来个不理不睬。但现在却说出这等话来。顿时令他刮目相看,看来,磨难能够使一个人改变,这话确实不假。轩辕灵现在也不是那个整天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了。他想了想,回道:“小灵,你也别想太多,许多事情,你不是说过,天塌下来,还有你的两个哥哥顶着么。”

轩辕灵精致的脸上突然滚落两颗晶莹的泪珠:“可是,太子哥哥已经不在了,父皇也不在了,母后还在京都不知道受多少苦……”

吴明沉默了,实在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对方。轩辕灵突道:“哥,在这里我住不惯,我想搬到你们近卫营那里去,顺路向雷菲儿姐姐学习剑术,以便随时为国效力。”

“这可使不得。”吴明连连摆手。近卫营里面虽然也有女武者,但现在**正在试行改制,法度森严。真要把轩辕灵安插进去,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还真是个麻烦事。况且这小妮子好不容易不再提两人的婚事了,这一搬过去,难免再生是非。

何艺的事始终是吴明心头的一个疙瘩,这心结到现在都未曾开解。所以他对轩辕灵也是一个敬而远之的态度。

轩辕灵面色一黯,抬头望了望周围景色,道:“可是,我真不大喜欢这里的环境,总觉得死气沉沉的。”

午后的阳光,很烈。整个送子寺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现出一片梦幻般氤氲之色。不时有一些年轻的小宫女低着头从两人身边小心翼翼的急走而过。那里有半分死气沉沉的样子。吴明心头一动,轩辕灵所说的死气沉沉,估计就是陶雨现在的性格吧。以她活泼好动的性格,和现在的陶雨住在一起,估计还真有点不习惯。而她刚才故意生气走开,恐怕也是和陶雨有点不愉快。

他想了想道:“如果你真想搬出去住,得先和娘娘说一声,我再找人想想办法,单独为你在近卫营附近找个小院落。不过话先说明,等南宁的帝宫建成后,你可得乖乖的住回去。”

“好的好的。”吴明的话还没说完,轩辕灵就已经跳了起来。后面的半句话已经淹没在她的一片叫好声中了。

从送子寺里走出来时,吴明转头看了看那片新翻修过的行宫。五月,南宁的阳光已是微熏,在一片灿烂的日光中,送子寺鳞次栉比的房屋却真的给人一种森森的感觉,不可向迩。

轩辕灵从里面追了出来,一边挥手一边喊着:“哥,别忘记了。”

※※※

送子寺和总督府都处在南宁城的中心区域。吴明清楚记得,去年腊月之时,这里仍然是人流如水,广场上熙熙攘攘全是散步的城民,但现在这些市民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巡逻的兵士。只余那个陈迹斑斑的高祖雕像矗立在广场正中,孤零零的看着这一切。

他低着头,默默地想着心事。还没走几步,耳边就听到有人喝道:“你这人是谁?找死么?”

吴明吃了一惊,就看到一个身背火红羽檄的传令兵正使劲拉住了丝缰。大概是跑得太急,那马人立而起,而口鼻竟然渗出血迹来。

如今李铁的大军和江南隔江相望。连带着军情也多了许多。在鸽房和总督府之间,每天都能见到许多身插羽檄的传令兵纵马如飞。时间一长,这段街道都快成信使的专用走道了。而送子寺则正好在两者之间,吴明一时不查,逛到了路中。

他今天穿的便服,而且也没骑南望来。赤宵挂于腰间,也和其他繁华的饰剑没什么区别。这传令兵只以为这人是个胆子稍大的闲荡汉子,见吴明还是不答话,心头顿时大怒,一张脸也涨得通红,兜头就是一鞭子抽了下来。

这传令兵看来是经常干这种事,这一鞭子是又快又急,还颇有几分威势。若是换了旁人,肯定被抽个脸上开花。吴明又惊又怒,身子一侧,险之有险的让过了这一鞭,右手倏忽伸出,已然抓住了鞭梢。

那骑士最近天天抽人,这种变故却是第一次见,不免怔了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陡然从鞭子上传来一股大力,人再也立不住,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这一摔在地上,登时满天缨络,但也把他的脑袋磕清醒了,他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小人隶属总督府信使三处,冒犯了大人,请大人责罚。”

现在整个南宁的武者,不是总督府私养的死士,就是近卫营了。而刚才吴明的出手反应俱都不俗,显然还是个高段武者。现在非常时期,敢在这条街头上闲庭信步的年轻武者,用脚趾头想想,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他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前倨后恭,变化之快令人感叹,吴明满肚皮火气也不好发作。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这一打量之下,心头却是一动。

这人身后的羽檄竟然整整插了九面。

传令兵缴令,一般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分为蓝和红两种。蓝色的是重要但不紧急的。旗越多表示越重要。而红色的则是紧急且重要的。和蓝色一样,也是以旗帜的多寡来区分事件的紧急程度。这人背后竟然插了整整九面红色羽檄,那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发生了。他忍不住喝道:“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那传令兵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沉声道:“刚才鸽鹏得到消息,北方李铁已经立和兴王轩辕通为帝,伪帝的第一道诏书就是任命李铁为征南大元帅。我一时心急,才冲撞了大人。”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小了下去,还偷偷瞄了吴明一眼,生怕后者会陡然发难。

“什么?!”

北方竟然建国了?吴明心头一凛,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天,他仍然极为震动。那里还有闲心和这传令兵计较这些小事。

划江而治3 第三节 第三节

“你先去吧,尽快把这事报于总督大人知晓。”

挥了挥手,吴明示意着传令兵先走。后者如蒙大赦,行了个礼,翻身打马而去。目送传令兵的背影在视野里消失,他缓缓转过身,正要回去。这时候,总督府方向辚辚驶来一辆双辕马车,一个人从车厢里探出头来,老远就在大喊:“师傅,你果然在这里,让我好找。”

这人正是祝小龙,吴明回到南宁也有段时间了。但不是到北面城墙协防,要不就是在近卫兵宫里深居简出。偏偏南宁城笼罩在战争乌云之中,那些平时和他一起疯颠的同学也被家中父母管制得服服帖帖,少有人敢在街上乱跑,他更觉无趣,没事就往近卫宫里跑,只是这个师傅回到南宁后,却一次不曾到总督府去。

小姑虽然不曾明说,但肯定也是大为失望吧。师傅是他佩服的人,而小姑却是他最喜欢的人。今年他已经十四岁了,对男女之事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年龄。如果小姑和师傅能够走到一起,那真是件美妙的事。他想着。只是两人若即若离的。小姑是个女孩子,大概可以归结为矜持,那师傅又是为了什么?

他是江南总督祝淮的嫡孙,加之又生得一副好看相。走到那里都是前呼后拥,每次出行,南宁城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都会向他投来爱慕的眼神。所以感情上的经历几乎为零,更别说挫折了。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他挠了挠头,马车已经驶到了吴明的身边。

祝小龙探出个脑袋,招了招手:“师傅,还不快快上来,我带你去我家。”

吴明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笑道:“小龙,你又偷偷跑出来了,当心你祖父打烂你屁股,还不快回去。”

祝小龙老爱翘课,拜吴明为师后,这小子愈发嚣张。每次都以去吴明处学习为理由,公然逃课。他的文学老师吴明也见过,是一个刻板严谨的老先生。为这事还专门上门找过吴明。吴明当着老先生的面,狠狠训斥了祝小龙一顿,这小子才收敛了许多。他话音才落,祝小龙却叫起了撞天屈,大声道:“今天正是祖父叫我来请师傅你的,你错怪人了。”

吴明愕然道:“祝总督找我何事?”

祝小龙眨巴了下眼睛,嗡嗡然道:“今日请你师傅前来,只是家宴,不为其他。师者如父,请他务必出席。”他大概是在学祝淮说话,模样颇为滑稽,吴明也被他逗得“噗嗤”一乐,点点头道:“也好,我正有点事询问总督大人。”

上了车,车夫甩了个响鞭,马车顿时转向,朝总督府而去。总督府离送子寺本来就不远,没过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一个人撩起车帘,讶道:“小少爷,这么快就请到吴大人了?”听声音,正是胡管家。

经过汉水那一夜后,吴明再也不敢小瞧这个看起来老态龙钟的老人。他和祝小龙钻出车厢,脚刚沾地,就朝胡管家行了一礼道:“胡老,几日不见,您老风采更胜从前,小子甚慰。”

胡管家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年老昏聩的老头子,闻言只是躬身道:“吴大人谬赞,小老儿就得过且过,那里来的什么风采,快请进吧,老爷已经准备好了一桌酒席,就等你呢。”

走进总督府,胡管家径直带着两人朝内院赶。到了内院,老远就见到祝淮正站在一棵洋槐树下。五月,那槐树的新绿已经全部张扬开来。层层叠叠的堆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大树冠。偶有一两点阳光从缝隙中折射下来,只在树荫下留下稀疏的几点。

槐树下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桌精致的小菜,老远就闻到一股醇和的酒香。槐树上正挂着个鸟笼,祝淮正背着手站在旁边,给笼子里的鸟喂食。走得近了,才发现笼子里的鸟竟然是只鸽子。鸽子性喜五谷,而祝淮此时给他喂的却是精致的点心,那鸽子对面前的食物也是爱理不理的。胡管家带着两人走到祝淮面前,垂手道:“老爷,小少爷和吴大人到了。”

祝淮将手上的最后一点点心丢于一边,从旁边的一个盒子里抓出几粒玉米,然后伸到了鸽子的嘴边,那鸽子刚才还半死不活的,此时却双眼放光。小头连啄,三下两下就把那几粒玉米吞了下去。他转过头,拍了拍手,对着胡管家和祝小龙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先和吴大人说两句话。”

“是。”两人同时应声。

胡管家慢慢地退了下去,而祝小龙则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欲言又止。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祝淮才回过神来,对着吴明笑道:“吴大人,小孙愚驽兼且调皮捣蛋,让你多费心了。”

吴明道:“祝总督说那里话来,小龙性格活泼好东,于武道之上极有天赋,假以时日,定能在战场上一展所长,为一代名将。”

祝淮摇了摇头道:“古人说得好,‘劳心者治人 劳力者治于人’,为将者,终究难逃受制于人的范畴,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吴明有些茫然道:“古之名将,谁不是统领千军万马,谈何受制于人?”

“错了!统领千军万马之人,不是将,而是帅。为帅者,才是大权在握,统领千军万马。”

吴明心中一动,忍不住反驳道:“安知小龙就只有将才而没帅才,将帅之间,双方的定义本就比较模糊,以致混淆难明。”祝淮叹了口气道:“吴大人,所谓‘人看从小,马看蹄爪’,这话虽然有点偏激,但却也有几分道理。小龙性格率真,只适合上阵直冲,而那些统筹谋划,却非他之所长。”

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吴明,笑道:“就比如吴大人你,智勇双全,是金子终究会发光的。”

他是在说自己开府建衙的事啊,吴明心头一热,如果从陶雨口中得到这消息他还有所怀疑的话,那现在却已经信了九成九。祝淮和陶雨现在是江南的两派代表人物,他们都有这意向,那这件事铁定是敲定了。

吴明并不是好谀之人,其他人恭维他。只会让他感厌恶,但从祝淮的口中说出来。分量自是不一样,心头不免有点飘飘然。但仍是恭敬道:“总督大人谬赞了。”果然,祝淮笑了笑道:“吴大人,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我前几日奏请娘娘,让她准许你开府建衙。日后,你也可以为帅一方,独挡一面了。”

这话一说出来,吴明心头登时想笑。如果是自己没见陶雨之前,听见这话肯定会感激涕零。此时听得,只能权当一个笑话了。心下虽然如此想,脸上仍是神情肃然,恭声道:“总督大恩,小子实不敢忘,以后一定忠勇为国,早日复我汉室河山。”

话里面虽然是大表忠心,但全是虚妄,没一句落在实处。吴明本以为祝淮肯定会心头不喜,那知对方却哈哈大笑,显得极是受用,捻须补充道:“吴大人说得极是,正应忠勇为国,争取早日让我嫡亲皇族统一大江南北。”

这一声笑得极长,过了许久祝淮才停了下来,伸手虚引道:“吴大人,一时说得高兴,倒冷落你了,请小坐,咱们边吃边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不觉间已经坐了近半个时辰。清风送暖,两人心情都很是不错,满面春风,不觉喝多了几盅。祝淮一路闲侃,倒让吴明跌破眼球。这人天南海北,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好在吴明所学也是甚杂,偶尔凑兴一两句,更显得其乐融融。借着酒劲,吴明忍不住闷声道:“祝总督今天请小子前来,不只是闲聊家常的吧。有什么事请直说,小子洗耳恭听。”

祝淮正把一溜鱼丝放进嘴里,闻言放下了筷子,用旁边的丝巾擦了擦手。才缓缓道:“与吴大人一席话,让老夫有茅塞顿开之感。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以后咱俩同殿为臣,更应相互扶持,避免相互倾轧。”

吴明连忙站了起来,略显惶恐道:“祝大人,你太高看我了,小子就只粗通些拳脚。和总督大人相比,差距不啻云泥。以后要你多加照拂才是。何来相互倾轧之说?”

祝淮左手托住腮帮,右手轻敲桌面。平视着吴明,目光灼灼道:“这里并无第三人,吴大人何必再与我言不由衷。小公主之事,也只是老夫为社稷稳定采取的一个必要手段而已。然则里面的良苦用心,又有几人能晓。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吴大人恰好又是知道的几人之一。道韵曾对我说过,吴大人天纵之姿,总有潜龙升天的一天。照此势头下去,恐怕我这把老骨头还真有向你屈膝的一天。与其将来成为仇敌,还不如把话坦白,不要成为仇敌更好,吴大人觉得可对?”

看着对方凌厉的眼光,吴明心头一寒。祝淮话中的‘良苦用心’恐怕就是暗示自己和陶雨吧。现在图穷匕现,祝淮是逼自己尽快表态了。不过他大摆筵席来接待自己,肯定是动了先礼后兵的念头。但如果自己拒绝的话,天知道这个笑面虎会不会马上翻脸。想到这里,他右手不由得动了动,滑向了腰间的赤宵。

划江而治4 第四节 第四节

祝淮仍然是笑意吟吟:“吴大人,历代总督,都几乎在九段左右打转,难道你看小老儿面团团的好欺负,想来证实传言的真实性么?”

吴明一阵颓然,在对方面前真有一种被剥得精光的感觉。他额头上冒出汗水,笑道:“总督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小子却有一试大人身手之心。这些咱们日后切磋就行,但却不是现在。”现在和祝淮冲突,确属不智,吴明自然不会笨到那种地步。而且现在北方大军压境,整个江南更应团结一致,他祝淮老而弥辣,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祝淮却是眼睛一亮,笑道:“这么说,吴大人是同意和老夫共同进退了?”

“那是自然。”

吴明接下话头,心头却在打着转。这种空头承诺,说得再多也是枉然,真的有恢复汉室的那一天。那时候什么都变了,现在连出路都是一片茫然,说再多也是枉然。

那知道祝淮劈头一句问道:“不知道吴大人今年春秋几何?”

吴明不由得一怔,有点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去年南征之时,太子怒自己砍了夏侯飞。把自己丢在牢房里过了一夜,那时候应该刚好是自己二十二岁生日左右。现在和去年的日子正好左近。他想了想道:“小子今年二十有三了。”

祝淮站了起来,扫了他一眼,有点感叹道:“真是少年英杰,想当年我在这时候,才堪堪突破六段。也只是一个杂牌小将而已。”

吴明有点不明所以,只得恭声道:“小子只是一时幸运。那里敢和总督大人相比。”

祝淮没口子地道:“比得的,比得的。”而后话锋一转道:“上次和吴大人提及过小女。感觉吴大人对玉清的印象也是大佳。玉清过得今年也是双十年华了,如吴大人不弃。老夫愿意自荐小女,以奉箕帚。不知道吴大人意下如何?”

吴明大吃一惊,到了现在终于明白了祝淮的意思。如果自己成为了祝淮的女婿,自然就是一家人了。两人间的那些疙瘩自然而解,再也不用防着对方。陶雨不知道用什么条件让祝淮答应自己开府建衙,但祝淮这一招釜底抽薪却更是厉害。直接把自己给挖走,那陶雨的万千辛苦都成了白搭。想到这里,冷汗不由得涔涔而下。

只是现在自己不答应,祝淮铁定当场翻脸,自己能不能走出这个院子还是两可之说。提起祝玉清,心头也是五味杂陈。这个如一穗兰花般的女子,不知不觉已经在自己心田中有了一席之地。他知道这里面多半是由于何艺的关系,但每当夜深人静,自己仍然会忍不住去想起。渐渐地,双方的影子竟然开始重合起来。

按照他的本意,只想一口应承下来。但想到自己对太子的承诺。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旦答应了这门亲事,自己就完全绑在了祝淮的战车上,再难有所作为。他心头虽然打着转,脸上却仍是声色不动,道:“总督大人厚爱,小子受宠若惊,只是令爱乃大人掌珠,更是全南宁城人的宝贝。小子曾经答应过前太子殿下,一定不负梦灵公主,这事恐怕不好办。”

答应太子的事,自然是他杜撰的。但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更何况太子早已离世。祝淮也不可能找他对质一番。他隐约觉得现在把轩辕灵的婚事搬出来并不太好,但事已燃眉,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祝淮沉默有顷,点了点头道:“这话也却是有几分道理,倒是小老儿唐突了。公主为大,玉清自然也不能做小。不过吴大人可得记得今日之事,真要事到临头,莫再推辞。”

吴明有些莫名其妙,事到临头?难道他还会考虑祝玉清做小不成?这自己想想都不可能,他摇了摇头,把这可笑的念头抛之于脑后。不过这一关自己终究是挺过来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他想着,不由得暗自舒了一口气。

经过了这件事,两人的隔阂无形间少了许多。至少吴明觉得祝淮对自己比刚才更为亲切。吴明看祝淮的兴头不坏,欠了欠身子道:“祝总督,小子观城中难民汹涌,何不早早放粮赈灾?”

祝淮站了起来,从桌子上拾了一块小点心,又去喂那鸽子,那鸽子似乎刚才已经吃饱了,竟然对他理也不理。祝淮也不介意,把这点心丢于地上,擦了擦手,笑道:“吴大人,这就是信鸽,想必大人已经知道京都轩辕通称帝的事情了吧?”

“是。”吴明虽然答得爽快,但心里却是老大的不舒服,自己在送子寺和传令兵相撞的事。看到的人并不多,祝淮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唯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他在监视自己了。

祝淮却似乎没察觉到吴明表情的不自然,仍然自顾道:“其实,我在一天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了,正是这笼子里的小家伙告诉我的。吴大人可知道这信鸽的种类?”

这个世界的信鸽系统十分发达,几乎所有的通讯都是由鸽子来完成的。去年南征军溃散路过潮汐城时,吴明就是通过驯鸽人宋谦透露的消息。得到李源黑甲军的行踪,进而突袭达涯行宫,一举生擒帕卜里的。当时宋谦把鸽子说得十分神异,吴明现在还记忆犹新。他怔了怔道:“小子浅陋,有所不知。”

“这小家伙并不希奇,就叫蓝鸽,我们江南寻常人家多有喂养。别看这小东西很大众,但耐力十足,几天不食还是精力十足。”祝淮微微一笑,看着吴明继续道:“正因为如此,这小东西生来命贱。你看看,五谷杂粮他吃得津津有味,但精致点心却是不闻不问。这两天我本意是为奖励它给我送来重要的消息,结果喂得太饱,它反而不大理我了。”

吴明心头一动,祝淮这话听起来只是随便闲侃,但仔细分析,里面却有别样意味。他忍住心头恼怒,仍是不依不挠地道:“可是,总督大人……”

祝淮摆了摆手道:“吴大人,这事我自会放在心上,明日即刻安排人手进行军屯安排,并且从难民中选拔青壮人手以及工匠,着手在南宁城中修建帝宫,以工代赈。”他说着,伸手打开了面前的笼子,那蓝鸽本来恹恹欲睡,此时却大见精神,从笼子里“嗖”的一声飞了出来,然后扑腾了几下翅膀,展翅高飞而去。

做完这事,祝淮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坐了下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道:“吴大人,既然北面已然称帝,咱们自然也不能落后。小天子将在本月十八日举行称帝仪式,年号之类的我已经想好,到时候还要吴大人的近卫营多费费心。以壮声势。”

“这只是小子分内之事,总督大人但请放心。”

祝淮沉吟了下,面现忧色道:“李铁那老小子竟然自任为征南大元帅。那肯定是想尽快与我江南一决雌雄了。小天子即将称帝之事,我明日将诏告天下。他如果想树立自己威信,肯定会在最近加大攻击力度。这几日的守城战恐怕极为艰苦,还需要吴大人也多费费心,关注下北面城墙。”

“北人擅马,南人擅船,北面城墙有戴大人的两万多水军精锐协防。肯定坚若磐石,祝总督但请放心。”

倒不是吴明吹牛,汉水城退守之役,吴明虽然不曾目睹。但也从**口中知晓了个大概:

“……我夹杂在殿后的士兵中一同朝南面水门撤退。当是时,殿后的两千多士兵已是兵无战心。而后方杀声震天,敌人如潮水一般的追杀过来。激起的尘土连整个城市都屏蔽了。当我们撤到汉水南门附近时,敌人已经追了上来,离我们不足两百来步。正当我已经绝望时,突然身后金鼓之声大作。只见那些十多丈高的楼船上射下来密密麻麻的箭支。冲到前头的敌人顿时如割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下。有这种水上壁垒保护,我们都得以安然撤退,到了南宁。”

这话如果是田洪来说,恐怕里面的可信度要打点折扣。但**性格内敛,自然不可能在吴明面前吹牛,看来江南水军,果然如传说中的一般强悍。

祝淮听了吴明的话后,脸上忧色不减道:“我军占据大江天险,而且长于舟楫。这点我们清楚,李铁那老小子自然也是明明白白,但他不但发动了南征,而且在汉水城大张旗鼓的修建码头。今日眼线密报,他们甚至开始准备伐木造船。这就值推敲了。”

吴明想了想道:“就算他们要伐木造船,那也不用担忧。一个从未上船的人在颠簸的船上站立都成问题,更何谈上阵杀敌?水军不是一时半会能收到效果的。”

祝淮道:“吴大人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你要知道,李铁手里还是有一支水军可以动用的。”

还有水军可以动用?吴明吃了一惊,北方就乐浪有支海军,但年年都要应付岛夷骚扰,自顾不暇。而且那支水军离这里实在太远,劳师远征却是不智。蓦地,他心头一惊:“难道总督是指机关城的那支水军?”

划江而治5 第五节 第五节

机关城号称依江而建,但其实应是建在大江之上。大江在这里有两支支流汇入,在其中渐渐冲积成一个大岛。前朝大晋末期,民不聊生,兵火四起。第一代机关城主路经此地,只觉此地绝佳,就在岛上建了个小镇,后来逃到这里避难的渔民越来越多,渐成一个世外桃源。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里终究没逃过水匪的骚扰,这位神秘的首代城主力挽狂澜,带领这些住民奋起反击,取得了胜利。但岛上的住民却是损失惨重。有感于此,城主就在原先的小镇的基础上增设了城墙,配置了基本的水上巡逻队。这就是最初始机关城的雏形。

传说这位城主不但精修武艺,更长于机括。经他改修过的机关城,惊险重重,易守难攻。这里渐成乱世中的一方净土,城也越来越大,江心岛已经不能容纳,后来在两岸再设置外城,大江从其中滔滔而过,雄奇险兼且有之,顿成一时名城。等高祖结束乱世时,机关城的人口已近百万,而且自设了水军和自卫队。俨然一个大型王国。

正在高祖厉兵秣马,准备亲征机关城时,谁知对方竟然请降。承认自己是东汉的一部分。撤消陆军,只保留部分水军用以维持治安,打击水匪,并且愿意年年纳贡。但要求高祖保留城主的经商自主权以及水军的控制权。汉高祖想了想,只觉如果强攻,恐怕得到的比损失的更大,而且从长远的利益来看,机关城年年交纳的供赋却比自己直接管理还要多,遂答应了此议。

这城建在成州,磐川以及福州交界处,更扼守着中游大江之险。水陆交通便利,经过多年苦心经营,竟然越来越是兴旺。只是历代城主来历仍然是一个秘,各种猜测纷纷,但都没个定数。

祝淮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道:“正是,今天才接到的密报,机关城的一万多水军精锐,正沿着大江南下,飞速朝下游赶来。”

“什么?”

尽管吴明早有心理准备,但从祝淮口里得到证实,仍然心中狂跳。如果机关城的水军到来。祝淮的水上优势尽失,这大江之险顿成了个笑话了。一旦李铁突破这道封锁,到时候北方铁骑长驱直入。江南后方还有个广阳至今未破。内忧外患之下,那情势恐怕就大为不妙了。

祝淮看着吴明的样子,微笑起来:“吴大人也莫过分担心,北方虽然强大,但咱们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我已向福州和海湾二省发布了勤王令,福州的灵兽兵和海湾的惊涛军应该会在近日抵达南宁。‘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李铁想一鼓而下,那也太过天真。”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到时候局部战场还要仰仗近卫营。”

他虽然说得大为豪气,但吴明仍有点不安。祝淮邀自己说了这么半天,除了想用祝玉清把自己绑在他战车上,这最后一句话恐怕才是他最终目的了。他站了起来,行了礼道:“一切但凭总督大人差遣。”既然是双方夹江对垒,这双方的主战场肯定是在大江之上了。近卫营能出力的地方恐怕也不太多。这种惠而不费的好话,多说点也不会掉块肉。

祝淮看着他的样子,眼里露出笑意:“吴大人但请放心,现在近卫营残损严重,在未得到补充之前,本督自不会让你难做。当然,吴大人如果有什么请求的话,也可以说出来。本督将尽力满足你。”

吴明话头顺棍而上:“谢祝大人,小子还真有两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祝淮怔了怔,显然也没料到吴明这么直接。

……

送走了吴明,祝淮依然站在大槐树下,怔然不语。

胡管家领着一个秃顶老者从里面转了出来。这老者看来和祝淮极熟,径直向前道:“怎么样?祝兄,他怎么说?”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汉水都督孙云龙。祝淮仍有点心神不属,闻言转过头,看了孙云龙一眼道:“什么?”

孙云龙补充道:“我是指吴明和你谈得怎么样?他答应和玉清的亲事了么?”

祝淮摇了摇头,目光从吴明消失的地方收回来,苦笑道:“这小子,这次回到南宁之后变化很大,以前还能从他的表情和行动瞧出点蛛丝马迹,但现在连我也看不懂了。”

孙云龙怔了怔,眯起眼朝外面望了望。烈阳如刀,映得天地皆白。那个年轻人老早就走没了影,转角处什么都没有。但他仍是小声道:“变化很大,我倒没看出什么?是不是你多心了?”

祝淮若有所思,捻须笑道:“孙兄,你和他接触不多,感觉不出也属正常。但自去年南征败军进驻南宁以来,到现在也有近半年了。他的变化,我是历历在目。我看人一向极准,孙兄,难道你连这点都不相信我了么?”

孙云龙听他如此说,心头蓦地一紧。道:“祝兄看人,自然明朗。”他虽然和祝淮的关系不一般,但每次见到对方,仍然有种莫测高深的感觉。过了半晌,仍然壮着胆子道:“那到底他答应了不曾?”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按照我先前猜测,他一口回绝的可能很大,约为七成。还有三成是犹豫不绝。按照这小子的脾性,是很难答应这门亲事的。但今天他给我的答复却是摸棱两可,这倒有点意思了。”

孙云龙本不想问,但还是忍不住脱口道:“他怎么说?”

祝淮笑着看了孙云龙一眼道:“孙兄,你对玉清的婚事,比我这个当父亲的还着紧,真让我汗颜。”说归说,他仍是清了清嗓子道:“他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提到了梦灵公主的婚事。”

孙云龙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小子开始圆滑起来了?”

祝淮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指着旁边的两张椅子道:“孙兄,老胡你们也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完了我还要去看看玉清,她最近的身子又开始不好了。”胡管家行了一礼,斜斜坐了下来,但只在椅上吊了半截屁股。孙云龙却恍如未觉,顺着话头怔怔地坐了下来,似乎在想着心事。见两人已安然落座,祝淮才抓起杯子喝了口酒,像是大有感触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孙兄,人总是要成长的,毕竟咱们都老了。”

孙云龙心头一凛,道:“祝兄,咱们等了这么多年,眼看即将功成,你怎么突然如此伤感起来了?”

祝淮仍然捏着杯子,长吐了一口气:“孙兄,如果这小子仅仅只是开始圆滑我还觉得没什么。只是最后他提了两个条件,才让我警惕之意大起。如果不是为了玉清,我都有除掉这小子的念头了。”

孙云龙有些愕然的抬起头,道:“什么条件?”

话才出口,心头不由有点后悔,祝淮一向喜欢藏着点心事,最讨厌那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旁边的胡管家。只见这老头子正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也只有这种少说多做的胡老头才能成为祝淮的心腹吧。

好在祝淮正想着心事,也没发觉孙云龙神色的不正常。自顾道:“第一个是推荐原北方太学馆主薄,太学馆主唐子欧之子唐轩为南宁学院副院长。其次么,就是在为梦灵公主在近卫营左近申请一处私宅。”

他话才出口,孙云龙就变了脸色。想了想,半晌才叹了口气。

※※※

这是一间精致小巧的小阁楼。

窗台上正摆着一盆金盏菊,几个蓓蕾鼓鼓地象马上要爆开,从裂缝里露出里面的黄色花瓣。

祝玉清正拿着支毛笔,在一张纸上聚精会神的画着什么。纸是祝淮为她专门定制的半熟宣。洁白如雪,在日光下,映得她一张俏脸也赛雪似的娇嫩。那画已经快成了,只差最后一步即可定型,但她却是迟疑不下。

画上的人应该是个男子,提着把宝剑,衣袂翻飞,颇为不俗,但面目却是空白一片。如果让南宁的年青人看见了这幅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将为之疯狂,希望在画里面添上自己的面孔了。

正在她迟疑不决的当口,楼梯口突然响起了“噔噔”的脚步声。阁楼外的贴身小婢轻声道:“小姐,老爷来了。”她的手一颤,一滴墨汁陡然从笔尖滑落,正好落在了画中人的额头上,墨汁渗透开来,成了个大大的黑点。

这画,眼见是废了。

她叹了口气,捋了捋因为汗水粘在自己额头上的几缕青丝。搁下了毛笔,小心的把那幅画卷了起来。刚放好画,祝淮已经从外面推门而入,甫进门便笑道:“清儿,你身子本就弱,日日呆在家里可不太好,今日天气不错,咱们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祝淮慈爱的看着面前的祝玉清。他老来得此爱女,自是宝贝无比。祝淮年少时也是个风流人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时在京都也颇做了些风流韵事。后来在京城醉花楼认识孙云虞姐妹,惊为天人,这才安下心来,一门心思追求,后来和何啸天一场大战,两人均分美色,各抱一个美人归。自从成婚以来,祝淮倒是收敛了许多,和孙云虞琴瑟相合,羡煞了多少旁人。

然天有不测风云,孙云虞身体本就不好。又是晚产,生下祝玉清后,和病魔纠缠了十几年,拖到三年前终于与世长逝。祝淮为此伤心欲绝,最要命的是,祝玉清似乎也继承了乃母的痼疾,身体自那以后更是每况愈下。祝淮顿时慌了手脚,百般求医,但所有名医都说不出个什么大病,只说心有郁结未解,只能调理。这一拖就是三年,不觉间,这个少女已经二十了。看着祝玉清与她母亲年轻时几无二致的脸庞,就连这八面玲珑的江南总督心底也升起了一丝柔情。

“父亲大人,外面不是难民就是兵丁,还有什么可看的?”

祝淮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除兵史经书外,祝玉清几乎学遍了他这个“书棋都督”的所有本事,甚至有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的架势。所以较其他待字闺中的少女多了更多新奇想法。多少人羡慕他祝淮有个艳名满江南的掌珠,孰不知他许多时候对这**也只能无可奈何。他捻须道:“也是,也是,那就把窗子打开,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他眯起了眼,看着这间精致清雅的小阁楼,叹了口气道:“这楼房还是你母亲布置的,听婢女说,这房间一直是你亲手打扫的?这么多年了,一切物什几乎没变,也难为清儿你了,?”他说着,走到了那盆金盏菊前,悠悠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果真如是!”

祝玉清的脸色一黯,也走到窗前站定,看着金盏菊道:“这菊花也是娘栽种的,这么多年了,花期都过了好几季,我自己都不清楚换了几代了。”

祝淮走到另外几间窗户前,推开了窗。转过头来,看着祝玉清的脸色不太好。连忙走过去,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转移话头道:“清儿,你和吴明小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你等着,为父一定为你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一片红云爬上了祝玉清的脸颊,她嗔道:“父亲大人,说什么呢?”

祝淮的眼中竟然出现一丝狡诈的笑意,他眨巴了下眼睛道:“自家女儿的心思,我这做父亲的岂非不知,今日我已经向他提过此事了。”

祝玉清身子一震,嘴上不由自主的问道:“他怎么说?”

祝淮背起了手,捻了捻胡须,过了一会才道:“他同意了,只是需要些时间,等北方大军退兵,即刻和你完婚。”

祝玉清粉颈低垂,突然皱起了眉头,轻声道:“父亲,我有点累,想休息下。”

祝淮吃了一惊,摸了摸她额头道:“不要紧吧?要不要叫叶医生看看?”

叶医生名叫叶平,医术本就不凡,以前他就是总督府的专职医生。后来胡庸到来,他倒是清闲了好一阵子。胡庸死后,他自然又得忙了。祝玉清摇了摇头,低头如蚊呐:“没事,父亲大人,我躺会就好了。”

阁楼里本来就有个躺椅,祝淮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了上去。看着这个女儿娇弱精致的脸庞,他没来由心头一疼,一时间竟有点茫然。他叹了口气,拉上了门,然后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仍然不忘提醒那守门的小婢:“小姐醒了,记得叫厨房准备点燕窝汤温补身子。”

“是。”那小婢敛衽一礼,祝淮这才点了点头,然后下楼而去。

等那“噔噔”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祝玉清才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泪水。所谓父女连心,父亲对自己的一些习惯十分清楚。但他何尝知道,自己也对他极是熟悉。每当他有拿捏不定或者撒谎时,就老爱捻自己胡须,刚才的话。他明显是在骗自己了。

她想着,不由得站了起来,默默的走到了窗台前站定。自己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又有几人知道内心的苦。小的时候,就听到胡老伯传诵着自己父母的爱情故事,懵懂中,只希望长大了,也有像父亲一样伟岸的人和自己厮守一身。

年龄越来越大,书也越读越多,却发觉这真的好难。那些同龄男子见到自己,不是唯唯诺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要不就是表面恭恭敬敬,但却私下偷窥自己,眼中的占有欲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这些人几乎全都这两个模子铸造出来的,几无区别。

很长时间了吧?第一次听到吴明这两个字还是去年,当时胡爷爷告诉自己。在南征军山穷水尽之时,有个人站了出来,智擒南蛮王,计脱波斯军。力挽狂澜,把仅剩的几千汉军连同贤庄娘娘从南蛮带了回来。然而在青庭却遭遇了青狼军伏击,当时是靠他新婚妻子牺牲自己才得以逃脱的。

当时听到这故事,自己除了悲伤,也很为他妻子不值。后来才从近卫营战士嘴里知道。这事吴明根本不知情,是他妻子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此举,偷偷用**迷倒他的,等他醒来时,已是三天后,一切已成定局。她的心顿时悸动起来,不由想起了南宁城墙下,那双悲哀的眼睛,空洞而又绝望。

第一次他见到自己,几乎可以用失态来形容。当得知是由于和他前妻很像时,不知怎的,心头却又是失望又是欢喜。而后交往越多,才发觉越多越多的奇异之处。大概全天下的同龄人,只有他能够用一种坦然的眼神来面对自己吧。

尽管,看着自己时,偶尔会闪过一丝悲痛。

窗外,日光如潮,窗纸在阳光下也闪着一股刺眼的白色,惨白惨白的。两只鸽子在瓦棱上摇来摇去,互相依偎着,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两滴晶莹终于没能忍住,从眼里涌了出来,滑过她如玉般脸颊:“父亲,你可知道,有的东西,拿来做为交易只会让人更增反感。至少,他肯定会极度不满吧。”

那两只鸽子听得她的喃喃声,似乎吃了惊,扑棱了下翅膀,双双展翅高飞而去。不一会儿就湮没在碧蓝的天空中。

人生在世,有时还不如两只鸽子。如它一般自然逍遥,与意中人双宿双飞。这也成了个难以企及的奢望了。她想着,泪水如线,从颊边滚落下来,跌在那黄色蓓蕾上。

划江而治6 第六节 第六节

近卫营临时驻地离总督府也就两到三里,如果在平时,吴明徒步小走,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到驻地,但今天他却晃荡了许久。

南宁城内,仍然是一副大战将起的景象,来来往往全是兵丁。除了这些,那就是难民了。南宁城虽然是少数的大城,但几十万难民涌将过来。也有点吃不住,大街两旁一片狼籍。不时有士兵拿着皮鞭在驱赶着百姓维持秩序。

吴明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似刀割一样的疼,有种想冲上前去帮助这些难民一把的冲动,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现在的难民现在成千上万,他纵是倾尽所有,散尽那点可怜的薪资,也帮不了几个人,对这庞大的难民群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远远的,一骑飞驰而来。边跑边喊:“总督府有令,明日起开修帝宫,但凡有身强力壮或长于木工,泥水之类的匠人,将优先进行录用。一旦选拔上,即刻记录在册,一日三餐管饱。”一边说着,他在一个街口边停住了,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张文告,贴在了墙头上。

街头两边的难民顿时如潮水一般的涌过去,围在那副文告旁边,沸腾了起来。

“终于有饭可吃了。”

“明日咱就去应聘,到时候用这一身子力气,暂时让一家老小有点活路。”

“老张,以前我们村里的木具不都是你修补的么,你去试看看,说不准能够得上,先把这段时间对付过吧。”

……

这些难民突然焕发了生机,许多人都非常兴奋。毕竟,饿着肚子在街头乞讨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普通老百姓的金银细软本就不多,而这么多难民呆在南宁城里,城里的粮食供应渐渐跟不上,价格已经有隐隐上涨的趋势。总督府这时候出这个政策,足让这些难民感恩戴德。

“官爷,我丈夫早亡,还带着两个孩子和一个老人。都不符合文书条件,这可如何是好?”总有一些不合适宜的声音传来。一个妇人手里拉着两个孩子从人群里挤到了那个张贴文书的士兵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问道。

那个士兵张贴好文书,刚从人群里走了出来,闻言皱着眉头跳开两步道:“走开走开,满身臭味,别脏了爷的鼻子。没人干活还想吃饭?”翻了翻白眼,最后还是道:“等着,明天就是军屯选拔了,应该会有稀粥赈济,真是的。”说着,一把推开那个妇人,骂骂咧咧的上马走了。

吴明看不下去,紧走了几步,掏出一大块银锭递给那个妇女,望了望四周,小声道:“这位大嫂,这点小钱你先拿着,先将就着用着。”在青庭时,何艺因为一时心软,施舍了难民一碗面。结果自己差点被汹涌的难民潮吞掉。吴明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生怕这些难民会冲上来疯抢,到时候恐怕不但帮不了这位妇人,反而害了人家。好在现在所有人都围在那文告附近,倒没几个人注意到这边。

那个银锭很大,恐怕足有五两之重,那里是什么小钱。那妇人吃了一惊,张嘴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楞了好一会儿,才拉了一把两个小孩,哽咽着要行大礼。吴明连满扶住了她。心头却是蓦地一痛。

已是傍晚,落日为南宁栉次鳞比的房屋,披上一层深红色的流苏。那轮红色夕阳在发了整整一天的威后,却始终挂在空中,似乎在留恋着什么。在落日余晖照耀下,每栋建筑、每棵树、甚至街道上每位行人,都浸浴在红光内,整个城市又披上了似火又似血的轻纱。

如果小艺在的话,看着这么多难民,恐怕又会伤心了。

这一幕,又与去年南征军缺粮的时候何其相似。但祝淮好歹已经提前开仓赈粮,自己能做的,目前也只有这么多了。

远方,又响起了那个传令兵的声音:“总督府有令,明日起开修帝宫……”夕风送暖,声音也有点飘忽不清。他长吐了一口气,唐大哥说得对,只有站在更高的位置,才能为更多百姓做更多的事。

一路上想着心事,等他回到近卫宫时,天已经擦黑了。门口站着两个近卫营战士,看见吴明。“啪”的立正,行了一个军礼。其中一人恭声道:“统领,唐公子今日来找你了,等了许久不见你来,临走留下话,要你回来后,抽个时间去看看他。”近卫营现在经过**的整顿,军纪大为改观。甚至连后来的朱雀队员都一改散漫的习性,渐渐严整起来。

这两个士兵比较面生,应该是朱雀队的成员了。

吴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唐大哥找自己有什么事?吴明心中诧异无比。不过他正好为唐轩谋得了南宁学院副院长的职位,本来准备明天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但既然唐轩叫他,现在一并告诉他也挺不错。看看天色还早,他向两个战士说了下去处,返身朝唐轩处走去。

唐轩被吴明送过来后,就在近卫宫附近购了间房子。那些跟随他一起前来的太学院教习,大多数都被南宁学院聘请了去。也有少数人去了江南的各个部门,成了小吏。但不知怎的,祝淮却对这个名满天下的“唐铁嘴”不闻不问。吴明每次提及此事,唐轩总是淡淡的笑笑,也不多说,他也不好去强求人家去求官。

今日他前去见祝淮,难民的问题是主因,其次么,就是为唐轩谋得个一官半职了。好在祝淮虽然稍微犹豫了下,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不知道唐大哥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成什么样子。他想着,脚步登时轻快了许多。

走到唐轩的小院时,老远就听到小唐忧“呵呵”的笑声。奶声奶气的,活力十足。他微微一笑,迈步走了进去。院子里点着个烛台,唐夫人正抱着唐忧坐在院子里,正逗得小家伙直乐。唐轩正坐在另一边,手里拿着本书,摇头晃脑的吟道:“人生难得几回闲?稀里糊涂隐世间……”

这诗在秋水一的诗文集里有收录,原文根本不是这个样子,被他改得面目全非。吴明忍不住乐了,大笑道:“唐大哥,你是闲得发慌是吧?今日正有个喜讯要告你。”

两人见吴明来了,大是高兴,同时站了起来。唐轩道:“今日下午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倒自个儿来了。”唐夫人慌忙把小唐忧放在旁边的摇篮里,道:“吴大人,你稍等,我去给你们做点宵夜。”小唐忧正被唐夫人逗得起兴,此时却被放回了摇篮,那里肯依,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唐轩那里还坐得住,慌忙站了起来,抱起了她。心肝宝贝的托着,嘴里道:“乖,别哭,别哭了,娘亲一会就好。”

吴明皱起了眉头,道:“唐大哥,你们也不请个下人什么的,一个人全让嫂子操持,如何可以?”

唐轩正抱着小唐轩哄着,闻言抬头看着吴明,苦笑了一声道:“吴大人,先父两袖清风,留给我最多的只是藏书。至于钱财之类,那就羞于启齿了。搬到这里,租这个院子我们的积蓄就花得差不多了。再要请个下人,人倒是请得起,但三餐咱们可管不了。”

吴明心头默然,唐轩说的倒是实话。这些难民涌过来,家家户户都或多或少带着点盘缠,钱倒是有了,但城里的米价却是飞涨。唐轩抱怨米价太贵,正是此理。他接口道:“明日起总督府就要开仓赈粮,并且以工代赈,这米价应该会跌下去……”

唐轩苦笑了一声:“吴大人啊吴大人,有时候你机警得让人叹服,有时候又傻得可以。李铁的大军不退,这米价那有那么容易跌下来。”吴明讶道:“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我东汉承平日久,而江南又是鱼米之乡,水陆交通便利。这么多年下来,存粮肯定是极多的。其次么,虽然和北方断了来往,但海湾和昆洲两省本就盛产大米,多的是存粮。而其他两省也能做到自给有余,江南几省地势都较缓,交通上更是水陆并进,比其他几省好了不知多少倍。既然存粮和交通上不存在任何问题。那么这几十万难民呆在南宁,尚不足一个月,消耗的粮食恐怕也有限。就算米价稍有浮动,也断不会这么涨这么快的。”

吴明一惊,听唐轩这么一分析下来,果然有点道理。正想着,唐轩却断然道:“米价上涨之由,最主要就是城中的大世家,大商家见有利可图,囤积居奇造成的。如果不根治这个缘头,这场战争打多久,这米价就一直会居高不下。”

吴明勉强笑了笑:“唐大哥,也许你想多了。”

他虽然嘴上不承认,心中却沉重之极,唐轩分析得有理有据,他其实已经信了个八成。下午走出总督府时,自己还自信满满,以为终于做了件利民的大好事,此时听唐轩一分析出来,却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这时候,唐夫人已经端了一盘子点心出来,搁在了茶几上。唐轩把小唐忧递给唐夫人,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子,笑道:“如今做大哥的是一穷二白,今天就让你尝尝地道的京都民间小吃,这可是你嫂子今天才做好的,断不能浪费了。”

他说得很是轻松,吴明也只有收拾心怀,顺势坐了下来笑道:“如此,倒是叨扰大哥大嫂了,最近一直东奔西走,这种恬静的日子已经好久没有过了,恐怕过不了几天,战事又起,到时候想和唐大哥这么安静的坐一会,恐怕也没了时间了。也不知道,这战争何时才是个头。”

发完了感慨,唐轩倒没说什么。倒是唐夫人抱着小唐忧,突地插话道:“吴大人,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早点成个家吧,这样身边也好有个人照顾。”

划江而治7 第七节 第七节

吴明脸色一黯,自从何艺走后,他对这问题越发不敢去想。总觉得自己欠那个一清如水的女子太多。那白色的宫装,婀娜多姿的身段,如一瀑黑流的长发……始终在他心底萦绕不去。以至于现在都有点怕见祝玉清,害怕见到这个和何艺长得几无分别的女子,又做出失态之举,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至于轩辕灵,自己关心是关心,但始终少了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现在这小妮子似乎心思不在这上面,他自然也不会去没事找事。

唐轩有点责怪地看了唐夫人一眼,道:“吴大人,你也别怪你家嫂子,她也是担心你才这么说的。”

“唐大哥,这个我自然是省得的。”吴明苦笑着回道。穿越这么多年来,自己想再回地球的心思已经越来越淡了,不觉间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唐夫人说得对,小艺已经离自己远去,自己难道真的就这样独守一身?他想着,有点茫然的看向了夜空。深蓝的夜幕下,那轮明月已经升起,天上繁星点点,衬托得那轮明月更加吸人,似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天涯。

唐轩看出吴明的兴致不是太好,连忙指了指茶几,笑道:“好了,好了,暂时不说这些。吴大人,尝尝这个,消消暑气。”刚才众人谈着话,吴明也没注意茶几上的小吃。此时才发觉那托盘上面放着一叠烧饼,另外就是几碗热气腾腾的热汤了。

吴明走过去,坐了下来,笑道:“这是什么汤?”才刚坐下,只觉得一股馊气扑面而来,不由得略微皱了皱眉。

唐轩的眼中闪过一丝捉狭的笑意,道:“你没试过吧,尝尝吧。”他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烧饼,狠狠咬了一口,然后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道:“楞着什么?快吃啊,难道嫌弃东西不好吃?”

吴明只得拿起烧饼咬了一口,然后学着他的样子端起汤碗抿了一口。甫一入嘴,一股略酸的味道直冲鼻端,并且带着点馊苦味,竟如泔水。他差点一口喷出来,皱眉咽进肚里,苦着脸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这么难吃的。”

唐轩道:“哈哈,你当然不会尝过了,这东西只在京都民间流传。你天天窝在近卫营里,能接触到这东西才真的奇了怪了。”

吴明道“哦”了一声,好奇地问道:“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豆汁。”

“豆汁?豆汁那是这个味的?”

“豆汁”这个词,吴明也不陌生,在地球时,许多人就管豆浆叫豆汁的。但豆浆又香又甜,断然不是这个味的。唐轩看着他满头雾水的样子,笑道:“此豆汁非彼豆汁也。民间常做粉丝和凉粉,这东西是水发绿豆加水经研磨,并除去大部分淀粉之后的液体经发酵生产的。淀粉用来制作粉丝和凉粉,而制造绿豆淀粉或粉丝的下脚料就被百姓用来当做饮料,俗名就叫‘豆汁’。”

他说着,看着吴明意似不信的样子,自己又喝了一大口,道:“别看这东西味算略苦,可是消暑去热的好东西。”他说着,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也是百姓苦得没法,胡乱尝出来的,结果却得佳肴。”

吴明捏着鼻子喝了两口,过了一小会,果然觉得有股异样的鲜美。接连喝了两大口,又吃了个烧饼,想到满城的难民,心头又是一阵烦乱,胃口也没了。唐轩倒吃得怡然自乐,刚把又一个烧饼啃完,见吴明停住了,诧道:“怎么,还不习惯么?”

吴明强笑道:“没,今天我来这里,本来还有件重要的大事要给你说呢,这东拉西扯下来,都快忘记了。”

唐轩放下了碗,诧道:“大事,还能有比吃饭的事情还大的?什么事你说说?”他说着,又满不在乎的喝了口豆汁,砸巴了下嘴道:“吴大人,别整天这么一惊一乍的,你就算真是救世主,事也总要一件件的干,饭也要一口一口的吃。”

他说的甚是滑稽,但吴明心头却一阵了然。唐轩对人对事,虽然一直有点玩世不恭。但许多问题却看得很是透彻。他也被对方感染,咬了一大口烧饼,嘴里含糊不清道:“唐大哥,今天我向总督大人推荐你做南宁学院副院长,总督大人也答应了。”

有了工作才能吃饭,这个应该是比吃饭还重要的事了吧。他心头不无得意。满以为唐轩会大喜过望。那知道对方却仿佛坐在了钉子上一般地跳了起来,叫道:“啊,你小子,这真是帮了倒忙了。”

吴明诧道:“怎么,唐大哥不喜欢这个职位么?”

唐轩那里还有刚才的恬淡从容,站起来背起手,急急走了好几大步。最后才道:“我好歹还沾了点先父的光,而且是太学馆主薄,也算是薄有学名。南下的事,不用你提醒,祝淮也肯定知道的,但他为何对我视而不见?还不是因为先父临终前交代的那些话。当时那么多人,肯定也传到他的耳朵里了,我如今带这么大一帮教习南下。祝淮难免猜疑,以为你在拉帮结派,如果你再加上我,再来个贤庄娘娘。就算是祝淮,恐怕也得忌讳。”

他说完了,又唉声叹气道:“下午我找你小子,本来就想提醒你这事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时也命也。”说到这里,他又猛地站住了,挠了挠头道:“咦,不对,祝老儿肯定看得到这点。他竟然答应我做南宁学院副院长了。你可就值得推敲了。这老小子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吴明想了想,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可能,可能是他和我谈及祝玉清的婚事,我当时并没完全拒绝吧。”

唐轩皱起了眉头,过了好半晌才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这祝老头的罩门原来被你小子捉住了。”他说着,又坐了下来。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对着吴明挤眉弄眼道:“刚才你嫂子说得对,你也老大不小了。如果梦灵公主不反对,他祝小姐又愿意低头做小。你就算是一并收了也是要得的,倒省却了好多麻烦。”

吴明就算脸皮再厚,也有点受不了他的言谈无忌了,有点恼怒道:“唐大哥……”

唐轩的笑声突地轻了下去,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这自然是我说笑的,你如果真答应了,那就不是吴明了。先父也不会临终叫我来帮你。最主要贤庄娘娘那里也确实不好交代,两头难做。”他说着,突然拍了拍脑袋,看着吴明道:“不过你小子现在同样是两头为难吧?”

吴明默然,也没答话。唐轩双手一摊,眼中露出笑意道:“这事牵扯到感情,我也是爱莫能助,就看你自己了。”

他喋喋不休的正待再说,这时院子外面有个人高声道:“统领,你在么?”

那是**的声音。吴明心头疑惑不已,这么晚了,**跑来找自己做什么?他回道:“我在,什么事?”

他话音才落,**顶着一头汗水,带着两个近卫营士兵从外面闯了进来。刚冲进院子,他汗水也不擦,急急道:“大人,大事不好了,田兄今晚大概是喝多了,嚷着要去营救小碧姑娘,现在已经不知去向了。”

吴明一个激灵站了起来,问道:“多久的事了?”

**身后的一个士兵站了出来,恭声道:“没多久,我们发现田大人行踪有异就去禀告了杨大人。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吴明扫了这两个士兵一眼,两人正是刚才站岗值勤的士兵,自己临走前,向他们透露过行踪,想必就是他们引**来见自己的。

近卫营只有统领才拥有临时调兵的权利,南征之时。吴明和葛义去偷赵飞的人头,也是偷偷瞒着当时的统领燕飞进行的。**这人真是个死脑筋,就不知道变通下。不过想到这也是对方性格使然,他也不好去怪他,跺了跺脚道:“咱们快去追,晚上的船只并不好找,而且江上现在还有我方巡逻的军船,运气好还能把这小子给追回来。”

**忧心忡忡地道:“大人,你一个人去么?现在双方几十万军队隔江对峙,十分危险。让我们和你一同去吧,遇见特殊情况也好有个照应。”他身后两个朱雀战士也站了出来,道:“属下愿意与两位大人一同前往。”

多个人多份力量总是好的。现在再去近卫营叫人,首先时间上来不及,其次吴明也不想为这事闹得鸡飞狗跳,满城皆知。他点了点头道:“事不宜迟,咱们四人即刻出发,争取把田洪那小子追回来。”

向唐轩夫妇告了个罪,吴明带着三人一路往北门奔去。正跑着,**追了上来,道:“大人,你会水么?”

吴明一怔,道:“还行,应该淹不死。”

**“哦”了一声,转头对另外两个战士道:“你们呢?”

那两个战士段位本就不高,此时正低头全力赶路,但也跑了个气喘吁吁。闻言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道:“还好,咱俩水性都还可以。”

**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那就好,一会真要势头不对,断不可逞强,记得跳水逃命,至于统领大人已是八段,就算不会水也淹不死的,更何况还会水。所以咱们首要是保全自己。”

他是说自己可以涉水而行的事吧,武者到了八段,真气液化,可以踏波而行,这事被普通老百姓传得神乎其神。但事实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吴明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气道:“八段之后,可以涉水而行是不假,但一旦如此做,则势必将一直提着一口真气,一旦真气一泄,则马上会掉于水中。加之水上本就虚浮,就算提着一口真气,闪躲较之陆地仍是大为不便。如果真的面对敌人,那就是找死。”

上次在天青河,他敢如此嚣张的面对波斯两千追兵,从容涉水而行。就是算准了青狼军坚壁清野,河边没有一只可供追击的小船。否则,波斯人一旦驾船追上来,他还抱着个廖刚,那可真是作茧自缚了。

划江而治8 第八节 第八节

**的本意,只是让两位战士不要轻易涉险,现在近卫营战士缺员实在严重。这次汉水守卫战,又损失了近十位战士,听起来不是很多,但如此下去,肯定受不了的。此时听得吴明如此说,登时知道自己做得过了,连忙闭上了嘴巴。

吴明自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物,也没多说,只是继续低头赶路。

五月的南宁,正是晚风送醉的好季节。若在平时,北门此时定是舟来船往,热闹非凡。但此时水闸旁的那些蓬船早已消失不见,整个河道空荡荡的,犹如鬼蜮。

四人一路急奔,不一会儿就到了北门。老远就听到城墙上闹腾得厉害,现在南宁已经禁夜,这么晚了还吵得如此厉害,那肯定是出事了。四人才冲到城墙下,从上面乱做一团的火把中,分了一小队人下来。其中一人老远就在恶声恶气的大喊:“都这么晚了,什么人还到处乱跑?抓起来,丢到禁军衙门去。”

南宁禁军衙门,是最近才设立的一个治安机构。既然称之为禁军衙门,自然是指一国首都维持治安的所在,以前的京都,就有此部门。祝淮如此做,其分治之心已是昭然若揭。禁军衙门成立后,为了显示自己存在,很是破了几件陈年旧案。但传闻手段血腥,竟有止小儿夜啼之势。这人大概正在气头上,所以言语间很不客气。

吴明摆了摆手,四人顿时站住了。他朗声道:“近卫营吴明,有事麻烦各位。”

那喊话之人带着一小队人下了从城墙上走了下来,听到吴明的回答。一张脸登时变成了苦瓜,抱拳恭声道:“原来是吴大人,小人是禁军衙门三路卫所使魏虎。职责所在,多有冒犯,尚请包涵。”

吴明却没空和他闲扯,单刀直入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最近可有人出去么。”

“大人来得正好,刚才田大人劫持了两个水军士兵为他操桨,已经闯出去了。”

“多久的事了?”

“才走,几位大人难道要去追?”

“那麻烦魏大人为我们再准备只快船,我正有此意。”

魏虎闻言,肚里寻思开来。今天本来是他负责北门水闸的守卫之责的,出了这等事,丢官倒是小事,要是闹得大了,这白虎队正出了事,自己搞不好还要跟着遭殃。此时听说吴明要回去追回来,自然大喜过望。一旦近卫营统领接过这担子,出事了有他顶着,自己可以撇得干干净净。救回了那个撒酒疯的田洪,自己则可以和近卫营结个善缘,这可真是两头好做的买卖。他念头急转,嘴里没口子的应道:“如此甚好,小将马上就为几位大人准备好只快船。”

他吩咐了一声,其中一个士兵下去了。稍倾从黑暗中就驶来一艘小船。吴明等四人跳了上去。魏虎想了想道:“这快船很考验桨手的腕力和熟练度,我再为几位大人找四个操桨的伙计吧。”

他倒是很会做人,吴明自然不会推辞,点了点头道:“如此有劳魏大人了。”

魏虎挥了挥手,点了四个人名。从城墙上顿时下来四个士兵。他大概也知道吴明等人急,也不罗嗦,吩咐了几句,就叫几人快点开船。这艘快船也不甚大,坐上这四人却是刚好。甫一驶出闸门,略带腥味的江风顿时让几人的脑子为之一清。岸上时,听到江水之声也不觉如何,一到水面,才知道江声原来很响,几如金鼓。

吴明到达八段后,视力极佳。远方,只看到一艘小船顶着点星火,在夜风中隐隐约约的,朝北面直窜。这个时候谁还开着艘小船乱窜?那定是田洪的小舟无疑了。吴明顿时大急,聚音成线大喊道:“田兄,快回来,有事好商量。”那知道那小船听得他喊,窜得更快了。

他登时气急败坏,跺脚道:“快划,追上去。”好在那四个士兵操桨很熟练,就算吴明等人充数的情况下。快船也比前面那叶小舟的速度快了不少。吴明看着那点越来越近的小船,心头暗自松了口气。双方追追赶赶,不觉间已经到了江心。此时北岸越发清楚,汉水城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火把。不是有各类船只载着木材在水闸里进进出出。祝淮说北方正在积极造船,看来果然不假。

造船自然需要木头,汉水郊外的丰林山就有现成的树木。由于皇家长期封山,山里的树也长得很是高大。上次去成人轩营救公主时,吴明就见过许多合抱粗细的松杉,这正是造船的好材料。

**帮忙划了几下桨,见自己越帮越忙。只得停了下来,陪吴明立于船头,道:“大人,不能再追了,再追咱们都要被对面的人发现了,一旦如此,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说得也没错,但吴明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把田洪追回来,那里听得进去。只是急急道:“马上就追上了,快划快划,先把那小子追上再说。”

**忧心忡忡地道:“再近些,就离汉水城太近了……”

他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一旦过了江心。被对面发现的几率就是大增。因为回程的路变得更远,逃跑的难度也是大增。汉水城那密密麻麻的火把,看看都让人头皮发麻。随便派几艘大船追上来,在江心中,他们这样的小船只能是找死。吴明手搭凉棚望了望,笑道:“没事,八段之后,看得倒是愈来愈远了。对方真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肯定首先能发现。”

刚说完,就见到田洪的小船停了下来。他心头暗自奇怪,努力朝远方望去。顿时吓了一大跳。只见那只小船的不远处,幽灵一般的现出三艘大船的轮廓,这些船只也不点火把,在夜色中几乎是绕了老大一个弧线包抄了过来。刚才吴明注意力一直在汉水城头,竟然疏忽了这边。

吴明只觉得一颗心凉到了谷底,颓然道:“完了,完了。”**看他这个样子,心头愈发不安,转头问道:“大人,你怎么了?”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朝远方张望。到了此时,他也发觉了对面的不对劲。待看清时,也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急道:“大人,快往回划,一旦我们也被这几只大船包围,那肯定得葬身鱼腹,至于田大人,咱们再找机会把他救回来。”

三艘大船加起来,起码也有好几百人。吴明他们加上田洪一共才七人。而且在水中,个人武力也是很受限制。他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凭借着这么一艘小破船就能和对方死磕。他咬了咬牙,举起了手道:“大家……”

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只见田洪的那只小船竟然掉头,朝他们急急的划了过来。

有机会。

如果田洪仍然傻不楞几继续朝前猛冲,那自然是全无机会,但现在对方竟然朝后撤退了。那就可以想办法把他们救过来。

他们这艘快船是水军侦察用的船只,船身做得极窄,所以冲起来也快。上面是六人双桨。如果六个人全部配置齐全的话,同时发力,小船在大江上,那真是快如利箭。刚才魏虎配置这船的时候也是颇费了些心思。四个士兵加上两个近卫营战士,刚好是六人。自然可以把这快船的最快速度发挥出来。那里知道吴明等四人全然不会操桨,所以就少了两个人。但既算是如此,这船仍然是极快,追上了出逃的田洪。

田洪的小船上本来就有两个士兵,加上他们,刚好是六人。如果真的汇合。敌方的船只虽巨,但想要追上他们,却也没那么容易。想到这里,他连忙道:“大家快快划上去接应,争取把田大人接到我们船上来。”

**皱了皱眉,但想到吴明的性子,知道现在劝诫也是无用,连连催促道:“好吧,大家全力操桨,冲过去接应田大人。”那四个士兵本来还有点畏缩,但听到**如此说,只得掉转船头,一头朝远方的敌船迎了上去。

“把武器都摸出来,随时准备战斗。”**的语气里已是少有的凝重。话才落音,夜风中就送来了田洪的叫骂声:“你两个小子不想命活是不是,给老子往对面划,王八蛋。”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渐近,田洪的话倒是一个不漏,全部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田洪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做事却极有原则。对己方士兵下手的事,他是肯定不会做的。他嘴巴里虽然骂得凶,但手上肯定不敢乱来。那两个士兵现在那里还听他的。他一骂完,那艘小船顿时朝吴明这边逃得更快了。

双方本就相距不是很远。经过这么一阵猛赶。只不过一瞬,两只船已经渐渐接近。吴明立在船头上,忍不住骂道:“田洪,你小子不要命了?这么晚了还发什么疯?”田洪在船头叫道:“大人,不要管我,我现在就去救小碧姑娘。”

吴明顿时气了个半死,骂道:“你这样子不是去救人家,简直是去送死。我X。”骂归骂,但却不可能真的不管田洪。在两人对话的当口,两船已经几乎持平,田洪小船上的两个士兵很有默契的把船桨一丢,然后纵身跳了过来。吴明猛地抓住田洪的左肩一拉,后者顿时带着满嘴的胡话从小船上飞了起来,划了个弧线,然后落进了快船里。

而此时,三艘大船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突地对面火光大盛,几人抬头一望,就见到三艘大船同时亮起了无数支火把。

划江而治9 第九节 第九节

李忠看着江心的那只快船,几乎要笑出声来。

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看来运气已经开始站到自己这边了。

父亲大人已经在京都和兴王立轩辕通为帝。但京都的所有人都知道,和兴王年老昏聩,膝下又无子女。这九五尊位,早晚就要轮到咱们李家来做的。到时候来个禅让大典,父亲自然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帝。而自己是父亲最得宠的五子,被立为太子也不是不可能,父亲百年之后,自己面北朝南也是顺理成章。

这次父亲命自己先行南下,本来就有重视历练的意思。正是春风得意时,自然要邀约几个世家子弟来大江感受一下汉宁夜景。李五公子要出去夜游,现在南征军大小将领那个敢说声“不”字,只得加派人手,严防意外。

船出汉水,为了保险,自然只能熄灯夜行。好运来了城墙都挡不住,没想到这一手歪打正着,正好撞到了老冤家吴明。如果自己能够把这家伙一举擒获,那父亲对自己,也将是刮目相看吧?自己离那天子宝座,恐怕又近了一步。想到这里,他捏了一把身侧侍女的翘臀,得意洋洋地大声道:“所有人给我射,死活不论。”

权倾朝夜的太尉大人五子李忠出船夜游,自然是不同凡响。三只画舫上都配备了近两百名精兵。而李忠所呆的这只画舫更是重中之重,除去两百名精兵,前锋营更是跟了三十多名武者前来随身保护。

他话音才落,他这艘画舫上顿时飞起一阵箭雨,远远地看见快船上有人晃了几晃,显然已被射中。李忠顿时大喜,转头对着恭身站在自己身后的肖飞喝道:“命令其他两船全部弓箭上弦,给我一起狠狠地射。”

肖飞的目光从远方的那艘快船上收了回来,恭声答道:“遵命。”他答应得虽然爽快,但不知怎的,心头却掠过一丝不安。上次他带队“护送”林应欢出使南宁,可以说是一败涂地。李铁大怒之下,本想把他一刀砍了解气,但李忠拼死保护。他才侥幸逃得一条性命。这次李忠南下,还是让他这个败军之将负责随身安全,他心头也有点感动。

公子如此待我,就算吴大人一世英雄,咱也只有刀剑相向了。他心下暗自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灯语手道:“命令三船同时压进,对方一有异动,即刻弓箭压制。”这话听起来和李忠的命令几无二致,但真要执行起来,效果就大相径庭。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李忠,就见到对方正紧盯着远方的那只小船,兴奋得连连搓手,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命令的微小变化。

水上做战,为了方便统属,白天是用旗语。而晚上,则是用灯语。乐浪的水师虽然不能劳师远征,但造船的匠工,灯语手却派了许多,做为前锋,随同大军南下。这次李忠出游,为防意外,每只画舫上还带了灯语手。

灯语是一种通讯工具,应灯光一明一暗的间歇做出长短不同的信号来传递信息。肖飞长期呆在北原省双山关,听惯了北蒙的胡角号鸣,汉军的金鼓之声。对这红红黄黄的灯语也不大懂。

那灯语手低声应了声“是。”然后打急急晃动了几下手中的灯火。另外两只画舫得到命令,顿时慢慢减速,朝中间的画舫靠拢过来,缓缓朝停在江心的快船压了过去。

此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夜空,月映在水,摇荡不休。三艘大船同时压过去,江里的那个月亮也被碾成了千万块碎片,晃动起来,朦朦胧胧的,那只小船经过上次一轮箭雨的洗礼后,竟然毫无动静。肖飞看着这等景象,心头愈发不安。转头看了一眼李忠,就见到后者仍然是双目放光的盯着快船。嘴里似乎还在嘀咕着什么。

他哀叹了一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提醒的话吞进了肚里。都到这个地步了,再言撤退,以公子的脾性,肯定会勃然大怒,自己何必自讨没趣?

想到这里,他朗声道:“大家靠近些,备好弓箭,一有异动,即刻弓箭招呼。”现在三艘画舫齐头并进,相互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十米,他喊话其他人自然也能听到。

三艘船上同时整齐的应了声“是。”一些开始没准备弓箭的人纷纷去解弓箭,也就在这时,对面快船上突然“呼”“呼”两声,陡然腾出来两团黑糊糊的物事。那两团东西直冲而上,划了个弧线,斜斜地朝李忠所呆的画舫上落了下来。

肖飞遽然一惊,手不由摸到了腰间的刀柄上。眼角余光却看到袭来的两团影子色为金黄,那正是近卫营的衣衫颜色。他心头蓦然一紧,忍不住厉声喝道:“放箭,快快放箭。”前锋营一直视近卫营为超越的目标。自然随时关注到里面的主要人物。刚才虽然隔得老远,但仍然可以看到这快船上站着吴明,另外一人挎着杆长枪,那定是近卫营第二号人物——玄武队正**无疑了。

此人是杨门后裔,也是李家的心腹大患。据得来的消息说,段位也超过了七段。如果让对方突袭上了这艘画舫,自己这边虽然不惧,但也是个麻烦。他想着,不由得转头看向了身后。

既然是画舫,这船自然有许多装饰物。他身后正垂着一张紫色布帘。布帘后面,一根蜡烛摇曳得厉害,一个如石雕般的影子直直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在烛光中,却更增了几分妖艳。

在外面看来,布帘如血,那个影子似乎也被鲜血浸染,外面虽然闹腾得厉害,但那影子仍然稳如泰山。他心头蓦地一寒,正要说点什么,四周陡地发出一连串惊呼。

原来两个金黄色残影不是什么人影,而是两团包裹了木桨的衣物。三艘画舫上的人老早就绷紧了神经,听得肖飞的喊声,所有人都举箭狂射。箭如飞蝗,两团衣物因是弧线飞行,下落之势已缓,那里能快过这些弓箭的,登时被射成了蜂窝。跌进了江心。

而此时,快船上再次跳起来两个人影,快如电闪雷鸣,直直朝中间的画舫扑了过来。惊呼声正是由此而发的。

这次跳过来的两人正是吴明和**。他们接到田洪时,已经在对方的弓箭射程中了。正准备离开,对方却突然放箭,两个士兵躲避不及,顿时被射了个正着。此时再走,操桨的士兵危险不说,能不能逃出对方弓箭范围也是两可。危急之时,吴明只得行险,让大家贴在船底,这样对方的弓箭自然没辙。

眼看着三艘画舫越来越近,看来是不抓住他们誓不罢休了。吴明老远就见到李忠站在船头张牙舞爪。他看着,心头登时一动。

只要抓住了这小子,岂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只是如何冲到对方的船上却是个问题。三艘船本就相距不远,直冲过去,对方全神灌注的情况下,很可能被射成刺猬。他把这计划向同样扑在船底的**一说,两人耳语了一番后,这个临时的擒贼擒王计划便诞生了。

身在空中,听着周围的一连串惊呼,再看到李忠那略显慌乱的脸。吴明心头也不禁有点得意。这个计划到目前为止,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如果能把李忠这小子抓住,对方人再多,肯定也是投鼠忌器。到时候不但可以安然回到南宁,而且可以抓到李忠,可谓是因祸得福。

现在李铁的大军压境,能抓到他的这个宝贝疙瘩,肯定有大用。

只是,这次似乎太顺利了点。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安。念头尚未落下,就听得下方 “砰”的一声巨响,一个黑色人影顶破了画舫的楼顶青瓦。扶摇直上,堪堪迎上了两人的下落之势。

还未近身,吴明只觉得周身空气粘稠无比,动作却一下变慢了,仿佛被浸入一大滩胶水之中。他心头暗道一声糟糕,这人难道是个九段高手?只是天下的九段高手,最多十指之数,这人又是谁?

居然在这里出现这等高段武者,实在让吴明始料不及。只是这人脸上蒙着块黑布,自己也无从得知他的身份。他全身绷得笔直,人也如一根强弓射出的利箭,极快的朝两人直冲而来。吴明本可以使出梯云纵进行闪躲,但和他一起跳过来的,还有一个**。自己一旦闪开,则**独自一人面对这个九段高手,势必危险万分。

电光火石间,他狂喝了一声,左右双手同时捧着赤宵剑鞘,双手金光一闪,一式“推窗望月”,照着来袭之人的胸口推了过去。

这一招推窗望月虽是无可奈何之举,但却使得如行云流水。那来袭之人叫了声“好。”声音十分暗沉沙哑,显然是个老人。他双手朝头上一托,护住了头部,上冲之势照旧,迎上了吴明这全力一击。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这蒙面人的双掌正好击在了赤宵上。两人已是对了一掌,吴明顿时如遭雷齑,全身关节发出“啪啪”乱响,五脏六腑似乎也掉了个个。

划江而治10 第十节 第十节

吴明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胸口真气一滞,再也维持不住前冲之势,直挺挺的朝大江中掉落下去。他心下大骇,三艘画舫上,也不知道站了多少敌人,他和**敢直冲而上,正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一旦让这些人反应过来,以对方的人数之众,一人一箭也要把两人射成刺猬。他心中一沉,只道这次一定是在劫难逃。那知左肩突地探来一只手掌,一股盘旋缠绕的金属性真气从手上传递过来,胸口的郁积的真气也为之一清,他猛地长吐了一口浊气。借机换了一口真气,双足如在水中般连踩,人在空中划了道诡异的弧线,直直的朝李忠立身之处冲去。

这时候能在旁边救助他的,自然是**了。**的金属性真气与吴明正好相和,这次又帮了吴明一个大忙。

那蒙面老者经此一阻,前冲之势登时瓦解。身子如撞上了一堵墙般,朝下急坠。人也收势不住,又跌回了那画舫顶部。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画舫本就是游玩用的,上面的木楼自然不怎么坚固,木石纷飞,登时塌了一大片。

此时吴明已如一只大鸟,朝李忠处急速冲下。肖飞登时变了脸色,心道:“这家伙有这么厉害的?和蓝老对了一掌竟然还大占上风。”心头惧意大生,但嘴上却仍是急急道:“结阵,挡住他。”

这一切变化尽在一瞬间,快如电闪雷鸣。李忠身边倒是簇拥着十来个武者,此时如在云里雾里,听到肖飞的喊声,登时反应过来。连忙准备结阵自守,那里还来地及。吴明已然带着一股劲风,从空中急速降了下来。

这时候,三艘画舫已然大乱,不少敌军士兵发出吃惊的“啊”声,显然也没料到这等变故。但在不知不觉间,另外两艘画舫已经靠拢了中间这艘,不少士兵下意识的摸到了船上的跳板,准备随时跳过来支援。吴明心头一沉,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越为不利,心中已起了速战速决的心思。

心下想着,出手更是毫不留情,赤宵在手中猛地一跳,“呛”的一声长吟,已然出鞘在手,然后右手一摆,宝剑在空中画了一道金色的半圆,朝呆站在下边的李忠一剑刺去。这一剑又快又急,李忠的一张脸顿时煞白,声竭力嘶的高喊:“快给我挡住……”也用不着他喊了,两个前锋营士兵朴刀一交,成了一个十字,已经架住了吴明这要命的一剑。李忠身子一软,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活捉吴明的宏愿了,在肖飞等人的搀扶下,朝画舫另一侧退去。

才退两步,就听到两声惨叫,那阻挡吴明的两个士兵已被吴明刺翻在地。吴明已经顺势跳上了船头,脚才落地,又是两个敌军士兵不要命的冲上前来,这两人都是拿的长枪。从左同时抢进,枪上的锋锐之气刮得他皮肤生疼。吴明侧身一闪,让过了其中一人的长枪,抓住这人的枪杆朝外面一带,这人登时收势不住,直直地冲进了河里。赤宵一伸一压,顿时架住了另外一人的枪杆,顺着枪杆朝对方递了过去。那人惨叫了一声,双手被赤宵砍得稀烂。

这时李忠已经退到了画舫的另一侧,旁边一艘画舫已经架起了跳板,准备将李忠接过去。吴明心下大急,如果李忠到了那边,对方这么多人,自己和**恐怕得力战而死。但越来越多的人涌将过来,一时间,自己那里杀得过去。

五六把武器同时朝自己砍了过来。吴明一展赤宵,正要去挡,突地一杆长枪从旁边硬生生插进,**道:“大人,一起朝前冲,再晚了就来不及了。”**的枪是长兵器,和吴明的剑正好长短互补,且杨家枪法长于战阵撕杀。吴明得他相助,两人一阵枪光剑影,接连刺翻了几个敌人,朝李忠处迫去。

“大人,我来帮你了。”

吴明挥剑挡住了两把砍向自己的武器,眼睛的余光一扫,顿时哭笑不得。田洪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快船靠上了画舫,正指挥着剩下的四个士兵朝这边杀过来。

刚才他和**商议前来偷袭时,田洪本来也要去。但他的段位连六段也不到,轻功也不甚好。只好叫他和四个士兵呆在快船上相机而动。没想到这小子闲不住,还是跑过来参战了。

他心头不由得一热,四个近卫营队正中,田洪的段位最低,但却是最憨厚的。也是最早跟着自己的。就算单单为了田洪,自己也要想办法把小碧给救回来。

“小心。”旁边的**突地一声大喝。边上一个武者见有机可乘,又冲了过来。这人用的是一把大刀,看来段位不低,大刀劈下时风声甚历。吴明赤宵正架住了两把武器,还不曾收回,只得顺势一闪,让过了这人必杀的一刀。那武者收势不住,大刀几乎是贴着他面门朝下直直斫落。刀砍在画舫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声,嵌进了半个刀身。

这一刀要是真砍实了,恐怕立马变成两片。吴明额头上冒出冷汗,大喝了一声,道:“还你的。”赤宵倏地收回,在他手里如同燃烧,抖手一剑朝这人撩了过去。那使刀的武者想要拔刀来挡,但整个刀身如同嵌进了一座铁山,急切间如何拔得出来。正要跳开躲过赤宵,那知道赤宵突地暴涨了一截,他顿时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哪里还闪得开,这一枪正中他的前心,又是一声惨叫,他也摔下了河去。

杀了这个高段武者,纵然前锋营悍不畏死,此时也不由的顿了顿。吴明一人一剑,杀人如割草,这些士兵也起了畏惧之心,一时竟没人敢再冲到他跟前。吴明连冲几步,有**在身边辅助,两人配合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离李忠越来越近。再冲了几步,两人已冲到李忠身边。吴明也不多话,挺剑便刺,嘴里道:“给我滚回来。”

李忠正在肖飞的搀扶下,颤巍巍的上了跳板,此时刚至半途。就见到赤宵如一道夺命利剑,从背后刺了过来,他顿时魂飞魄散,心中后悔不迭,早知道不该来游什么江景,更生起了活捉吴明的念头。

赤宵刚递出一半,身后突地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啸声。吴明整个背部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利器向自己袭来。

他如果执意把李忠斩于剑下,那肯定也会中对方这必杀一击。吴明的本意是活捉李忠,这刺向李忠的一剑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七分为虚,三分为实。只想把对方逼落水下。此时对方偷袭,他也顺势朝旁一闪。转过一望,就见到一个蒙面老者正围着**团团乱转。**的枪术甚强,但此时却被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前胸也被对方划了老大一个口子,鲜血把胸口都染红了。

这老者的左手上还提着把小巧的匕首,右手空空如也。显然刚才偷袭吴明的,正是另外一只匕首了。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和吴明对了一掌的九段高手。刚才他虽然落地之势惊人,看起来吃了大亏,其实早已借势把掌力化了个干干净净,连根毫毛都没伤到。只是他生性阴沉,这一摔落在船上,登时收起了轻视之心,只希望船上的其他人能把吴明缠住,他也好趁势偷袭,占点便宜。

他算盘虽然打得甚响,但却低估了吴明等人的战力。那知道吴明和**的枪剑合壁之下,竟然厉害如斯。船上不适合围攻,自己再不现身,整个画舫的人可能死伤大半不说,甚至连李忠都可能落于敌手。其他人死完都没什么,但李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就不好了。

所以看见吴明刺向跳板上的李忠,他果断出手了。

闪过了对方这一次偷袭,吴明已管不了李忠了,跳过去和**双斗这九段高手。这人刁钻之极,**的一杆长枪被他近身,逼得连换子枪的机会皆无,在他面前实在太过吃亏。吴明一展赤宵,挡下了对方一击,嘴里道:“**,你不要紧吧?”

**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道:“小心,这家伙一身功夫古怪得紧,你再不来,我恐怕得交代在这里了。”他说着,右手一抖。子母枪已经脱落开来,露出了里面五尺软枪。

九段高手,确实不同凡响。**换了子枪,和吴明两人双双来战。他竟然还守得稳如磐石。但**今晚见到了李忠,不由想起了家仇,手中的长枪快如蛟龙,那里还有平时温和的样子,招招都是拼命的架势。这老者在两人的的攻击下,本就是守多攻少,如何经得起这等拼命之法的。加之旁边还有个提着把神器的吴明。没走几招,就已经被逼得只剩了招架之功了。

此人实战经验之高也是吴明生平仅见,他和**也是战场上血腥厮杀出来的。两人一身武功更是各有特色,加之还占据神兵名器之利。这人到现在竟然还未露败象。此时李忠已经跳上了另外一艘画舫。他旁边的肖飞颤着声音道:“蓝大人,需要我帮忙么?”

划江而治11 第十一节 第十一节

那蓝姓老者堪堪闪过吴明一剑,**的五尺软枪已经后发先至,一枪朝他的前胸处急急点来。此时**已经杀红了眼,只想早点打发掉眼前这人,前去找李忠算帐。这一枪更是使尽了全力,枪势如电,快如神龙出海。那蓝姓老者也是吓了一跳,右手反手上撩。只听得“叮”的一声响。两人同时一怔。

**这一枪使出去,满以为可以看到对方血流如注的样子。那知道对方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把匕首,竟然架住了自己全力一击。那老者只觉得一股大力从枪上涌来。一浪接着一浪,螺旋暗劲刁钻古怪,就算身为九段高手的他,在措不及防之下,也吃了点闷亏。就在他楞神的当口,枪尖一颤,已经顺势朝他面门反转刺来。

这一枪自然不是**所使,只是软枪自己受力顺势而为,但却妙到毫颠。那蓝姓老者吓了一大跳,右脚猛地一点船面,接连撞倒了冲上来的几个敌军士兵,才堪堪闪过对方这一枪,但心头仍是狂跳不已。心道:“这画舫毕竟不是战船,我方虽众,却不方便围攻,急切间如何拿得下这几个近卫营高手,战得久了,江南巡夜的水军一来,那就完蛋了。”心下如此想着,已经萌生了退意,此时听得肖飞的喊声,连忙应道:“你们护着李公子快走,这里有我。”

“吹什么大气,有你又怎么了?”他话还没落音,田洪已经从旁边冲了上来。他指挥着四个普通士兵从画舫后面冲上,因为有吴明**两人在前面开道,所以一路上几乎没遇见什么阻力。见吴明和**两人逼得这蓝姓老者手忙脚乱,登时忘记了厉害,只道这老者也像前面那些人一样容易。吴明急道:“田兄,回来。”那里还来得及,田洪已经提刀欺近对方身前不足五尺,双手单刀高举,一招“力劈华山”,照着这人面门就是一刀。

这一刀又快又急,一鼓作气之下,刀风甚厉。那蓝姓老者顿时大怒。“力劈华山”威力大则大亦,但也使自己前心空门大露,所以一般都用在比自己实力低得多的人身上。此时田洪使出这招,登时让这老者心火腾腾乱窜。晚上憋了一肚皮的气发作起来,喝了声“去死”。身子一矮,一头朝田洪的胸口撞去,手中双匕更是顺势而为,直直朝田洪的心窝扎去。

田洪这两天的气也不顺,今天晚上更是喝多了点酒。眼见吴明和**两人把几乎把这画舫杀了个对穿,心中痒痒。只道这一刀定要让这人来个一刀两断,今晚到现在他还不曾杀得一人,眼见这画舫的头头就要丧生自己刀下,正在得意,眼前却是寒光一闪。这寒光森冷如冰,他心头一紧,低头一看,正看到袭向自己前胸的一双匕首。森森寒意在火光中闪着嗜血的光芒。

他心头一凛,酒也醒了大半,只道这次定要丧生于此。念头还未落下,人已经凌空朝后急退,对方的这一击自然也落空了。

救他自然是吴明。他见田洪冒冒失失地冲上去,就知道要糟,想都不想,冲上扯住他的衣领就朝后拉。田洪虽然生得甚是矮壮,但在他手里却轻如棉絮。被他这么一提,堪堪躲得蓝姓老者这一击。

吴明暗松了一口气,身边的**突然叫道:“田兄,你和大人对付这老家伙,我先过去了。”话虽然说着,人已经从画舫上一跃而起,朝李忠所站的画舫处腾了过去。此时两间画舫的跳板已经被对方抽掉。李忠大概觉得此时性命已然无忧,正站在对面指指点点。那里料到对方会如此不要命的腾空迫来。他慌得大喊:“放箭,放箭,射死他。”

但现在两艘画舫间隔不足十米,**这一腾十分突然,他话才说出半句,对方已经到了头顶。枪如水蛇般扭了一扭,照着他头顶百汇挺枪便刺。肖飞顿时吓了一大跳,和几个前锋营战士连忙架住了**这一枪。几把武器同时朝空中的**招呼过去。

**身在空中,已是躲无可躲,眼见就要被乱刀分尸。吴明在一边看得真切,心下顿时大急。但现在蓝姓老者已经冲了上来,缠住了他和田洪,一时间脱身不得。他心道糟糕,对方刚才只是被他们几人攻了个措手不及,真要反应过来。这么多他人,一人一口水也要把几人淹死。

就在此时,那些敌军士兵突地好一阵大乱,有人高声叫道:“江南水军来了。”仿佛为了应证他的话,夜空中突然响起无数“嗡嗡呼呼”声。吴明现在也算是久经战阵,对着声音自是极熟,那是强弓手控弦射剑的声音。

来箭如雨,借着船上摇曳的火把,三艘画舫上的敌人如同收割韭菜一般,齐刷刷的倒下一片。前方陡然一阵大亮,戴禀的声音在从对面传了过来:“射,给我狠狠地射。”随着他的这一阵喊,又是一轮箭雨射来,钉得三艘画舫“丁冬”之声不绝于耳,倒似雨打芭蕉。但敌军士兵大部分人都已矮下了身子,这次虽然依然声势骇人,但效果已经打了老大一个折扣。

吴明借着不远处腾起的火把。终于看清了来援的江南水军。这次来救援他们的,竟是清一色的快船,而白天那些在大江上横冲直撞的楼船竟然一只也无。怪不得他们欺进了敌人才反映过来。双方正在混战是一方面,估计也与这快船有关。

这些船又小又快,每艘船上加上桨手,最多也就站十人的样子。但却行驶如飞,正是突袭的最好选择,吴明一眼望去,就见到江心中鳞次栉比全是这种小船,也不知道戴禀派了多少人来。

此时吴明和田洪正在中间的画舫上缠斗那老者,双方杀得难解难分。那些弓箭倒有好大一部分朝几人射了过来。吴明吓了一大跳,只得一拉田洪,猛地朝后急退。那蓝姓老者低身让过了这轮箭雨。身子猛地朝对面腾空而去。

吴明只道那蓝姓老者定然会趁势欺上,心中正盘算着应付之法。那知道对方却突然行如此之险。他心下一惊,顿时反应过来,对方想救下李忠一起走。但现在的江南水军可没被人攻得措手不及,相反还严阵以待,他才飞到半空,就听得“嗖嗖”连声,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弓箭朝他射了过去。

那蓝姓老者身手却也了得,他外套不知何时已经脱落下来,此时运足真气,已经膨然鼓起,犹如一面巨盾挡在自己身侧,那些箭射在上面,倒有大部分被吸了进去。

“好!”

对面的画舫顿时响起了一阵喝彩声。那些幸存的敌人顿时叫起好来。那知道彩声未落,戴禀陡地大喊了一声:“吃我一箭。”已然一箭朝半空中的老者射了过去。

这一箭势若奔雷,如果是寻常时候,蓝姓老者要躲过这一箭自然不难,但此时他身在空中,加之被无数支弓箭分散了注意力。那里还躲得开,等他反应过来时,这箭已经携带风雷之声,堪堪触到了他手中的那面布盾。“噗”的一声轻响,箭过如穿腐木。他提的一口真气本就被其他弓箭消耗得差不多了。这布盾如何再经得住八段高手全力一箭,整个人顿时发出一声闷哼,跌进了江心。

双方同时发出一阵呐喊,只不过一边是欢呼,而另外一边是绝望。

失去了这个九段高手支撑,剩下的敌兵再也没了斗志,稍微抵抗了一会,就纷纷缴械投降。

……

当吴明跳到李忠所在的画舫上时,就见到**正瘫坐在地上,盯着李忠,双目几乎要冒出火来。他全身已经被鲜血浸透。一身近卫营官服也被武器划得不成样子。如果戴禀他们来得再晚一点,恐怕就被乱刀分尸了。吴明连忙走上前,小声道:“杨兄,你没事吧?”

**咬着牙爬了起来,用枪杵着地,指着李忠道:“大人,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的意思吴明不用猜也明白,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小声对他道:“杨兄,我也知道你报仇心切,但这李忠我还有大用,麻烦你忍忍。”

**怔了怔,正要说话。这时候,戴禀已经登上了这艘画舫。走上前来,向吴明行了一礼道:“吴大人,这次能够抓到这李忠,你们近卫营功不可没。”他说着,笑眯眯地看了一旁的田洪一眼。他既然能来增援吴明,自然也对此间事情经过知晓了个大概。大概在他心里,也在暗乐田洪歪打正着,钓了个大鱼吧。

李忠自从被擒之后,听见吴明不杀他,又恢复了以前的雍容。被肖飞等人围着,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那十几个前锋营武者见大势已去,也跟着李忠被江南水军缴了械。戴禀努了努嘴,两个水军士兵顿时走上前去,就要去捉李忠。吴明却突然叫道:“戴大人,这李忠可是我们近卫营抓住的。自然该由我们看押,还望戴兄行个方便。”

这话几近强词夺理了。没有江南水军增援,现在吴明恐怕也成了对方的刀下亡魂。说出这话,他的脸上一热,心知自己脸色已不大自然。好在是晚上,戴禀也没发现他面色有异。他心念电转,也没搞清楚吴明的用意。回道:“当然可以。”心中忖道:“吴明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李忠谁押回去不是一样?”

这时,北岸的汉水城南门突地大开,里面已经开出无数支火把,看来对方就算水战不力,此时也有点坐不住了。现在戴禀已经抓住了李忠,自然没有闲心和对方缠战。他一声令下,江南水军不一会儿就撤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三艘空荡荡的画舫留在江心,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惊险。

船行甚快,在一片月色朦胧中,江南水军的快船已经渐渐远去。而北岸汉水城的敌方船只还没出来完全。月映在水,江上又渐渐恢复了平静,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腥味,也不知道几分是水腥,几分是血腥,亦或两者都有。

水中那轮摇荡的圆月突地散成万千银色涟漪,从水里冒出一个湿淋淋的人头出来。这人甫一探出头,就大吐了一口口里的浊水,然后双臂一环,已经抱住了江心的一截断木。然后微一用力,人已如幽灵般直直的从水中冒了出来。站在了水面上,随着江水晃动不休。

如此诡异的一幕,如在平常让人看见了,只怕会以为这是个噩梦了。

这人正是刚才落水的蓝姓老者。

他全身已湿透,面上的蒙面巾不知何时已经脱落,露出里面一张苍白干枯的脸。看着远方已成星星点点的江南水军,他不由得狠狠一笑。

这笑得比哭还难看,黑暗中更是如若厉鬼。

风云际会1 第十二节 第十二节

离南宁城头还有十几丈,水闸里突地驶出一艘快船,远远的,就见到雷菲儿立在船头,一身火红的的衣衫极是抢眼。她大声道:“**,吴大人你们在那里?”吴明心下一安,连忙站起身,挥手道:“菲儿,这里。快过来,杨兄受伤了,赶快请军医。”

整个江南水军的船只大半已经撤到南宁附近的水城去了。现在留下来的,就是押解北汉俘虏的快船。但也有好几十艘。雷菲儿在一片快船中好不容易找到了吴明等人,看见**躺在船里,面如金纸,也是吓了一大跳,急急将几人接应到南宁城里。刚上岸,就见到近卫营战士几乎全部到了北门边,而城头上,也是密密麻麻的站满了那些值夜的战士。

城墙上闹哄哄的,那些士兵有说有笑,大概现在已接到了今晚的战果。所以言谈无忌,很是随便。近卫营三百多人却排得整整齐齐,吴明扶着**从快船上下来时,所有士兵同时立定,不由自主行了一个军礼。吴明不禁大感欣慰,**的训练已经初见成效,也许新来的朱雀队战士还不怎么熟悉新编排的战阵,但有这样的军纪,近卫营早晚会成为一支精锐之师。

田洪大声嚷嚷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快来两个人看着李忠这小子,另外赶快请医生来为杨大人包扎。”

**这次受伤,他自己觉得主要就是为了来救他。心中已大是内疚,所以喊得也是很响。几百个近卫营战士听得他喊,那里还顾得上什么军纪,登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扶住了**。好在城头上就有现成的军医。听见众人的呼喊,已经抢了下来。吴明看着他们把**扶到了担架上,渐渐行远,这才暗暗的松了口气。

三四个近卫营战士捆着李忠从快船上走了下来。李忠好歹也是个武者,如果不捆绑,吴明也怕出什么乱子。但李忠从小到大几时受过这等待遇,整张脸都是铁青,看向吴明的眼神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吴明走过去,微笑道:“李公子,咱们还真是有缘,只有暂时辛苦你一下了。”他说着,对几个押解李忠近卫营战士道:“你们几个带李公子下去歇息,记得好好招待李公子,不得怠慢了人家。”

几个近卫营战士押着李忠,骂骂咧咧的去了。这时候,戴禀已经随着一大群人登上了岸,吴明走上前去,向他行了一礼道:“戴大人,今晚真是多亏你了,今天太晚,改天请你喝酒,以感谢你救命之恩。”

吴明现在是近卫营统领,两人的品级相差倒不是很多。但他的身份特殊,要是在以前,区区南宁水军都督,近卫营统领连正眼都不会看一眼。他连忙还了一礼,嘴里道:“吴大人,谢不谢就不要多说了,只希望你以后多多照拂下老哥我。”

出使京都回来之后,吴明总觉得戴禀似乎有什么瞒着自己,每次见到自己,也是闪闪躲躲。此时听他如此说,连道:“戴大人客气了,小子需要你多加照拂才是。”

戴禀叹了口气,道:“吴大人,过两天小天子就正式登基了。到时候你这个统领的‘代’字也将去掉。还能更进一步。你就不要客气了。”

吴明心头一动,他是说的自己开府建衙的事吧。戴禀是祝淮亲信,得到这个消息也属应当。不过他也不想和对方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戴大人,没事的话我先行告退了,这全身粘粘的,实在难受。”

戴禀点了点头,道:“吴大人自去忙自己的,李忠的话请大人看好,我想总督大人一定会高兴的。”

告别了戴禀,吴明带着几百个近卫营战士朝近卫宫而去。队伍一时间安静下来。吴明面沉似水,突地道:“田兄,今天的事你可怎么说?”

田洪此时正低着头随着众人一路走着,闻言身子一抖,突地站住了,抬头看着吴明道:“大人,我……”吴明鲜少发火,对属下一直以谦恭醇厚著称。所有近卫营战士见得最多的是这个统领每次跟着众人一起操练战阵,几乎全权委托给**在管。但田洪却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统领一旦发起火来,可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上次南征之时,就因为夏侯飞下毒害了小队长何天,他就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当场发飙。把身为近卫营青龙队正的夏侯飞一剑杀了。

田洪心头发寒,他生性贪杯,酒瘾也是极大。今日喝多了点,心头苦闷。一时冲动下就要去营救小碧,此时心中已是后悔不迭。也不知道吴明这次会如何对待自己。正要蠕蠕的再解释几句,吴明突的叹了一口气道:“田兄,你的心情我也理解。回到南宁后,我也没和你及时沟通,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但军令如山,如果以后人人都如你这般,毫无军纪可言,我也不好交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道:“这次拿下李忠,你也是首功,功过互抵,暂时就免你死罪。因为现在人手紧缺,而且敌方大军压境,就关你禁闭三十天加二十军鞭。”

以前玄武队几乎都是燕厚顺带着在管理,燕厚陨于南征仓前一役后。当时近卫营就一百来人,吴明也没精力去理这些。后来**加入,他就几乎全部放权了。这次惩罚几乎算是吴明第一次动用近卫营统领的权利。所有人心头不由一凛,队伍里一时只剩整齐的脚步声。

田洪的整张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哀道:“大人,这禁闭三十天可以取消么?换换其他惩罚也是好的。”二十鞭军鞭对他来说自然是无关痛痒,但禁闭三十天可要了他老命了。

吴明的脸上仍然木木的,道:“法不容情,就这么定了。”他转头对着身后的**道:“你们什就负责这个月看管田大人,如果出了任何差池,惟你等是问。”**看着吴明一本正经的脸,心下一寒,连忙行了一礼道:“是。”

回到近卫营时,已是深夜。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看见田洪被**等人押走的时候,他心头仍是一阵迷茫。此时月亮已上中天,像一盏明灯,高悬在天幕上,遥不可及。《行军策二十四问》里说过:“帅者,须清心寡欲,夺心夺情。”然而这一切实在太难了。这次禁闭田洪,惩罚他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也是怕他最近又做出什么激愤之举,到时候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但尽管如此,他内心仍是十分不安。他想着,“呛”的一声拔出了手里的赤宵。月色清辉,赤宵在月光下也泛着淡淡的银光。那剑鞘上的几个小篆却是清晰可见:“大智,大勇,大悲。”高祖一生征战,大智,大勇自是对他一生最好的阐释,但大悲两个字却是他晚年自己刻上去的。以前吴明并不甚明白这两个字含义,到现在已经略有感触了。也许,任何站在颠峰上的人都是寂寞的吧。

高祖一统天下,武道也走到了极至,他内心的孤独,悲苦又有几人能晓?

※※※

“什么?李公子被江南水军捉去了?”

夏侯霸失声叫了起来。手一颤,手里的毛笔登时跌落在书桌上。那封准备写给李铁的邀功信已成了一张废纸。

这里是原汉水都督府,孙云龙卷着近百万军民南逃后,他们南征军就占了过来。做为北方总督,也是这次南征军临时统帅,夏侯霸当仁不让的搬进了都督府。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面容干枯的老者,这老者的整张脸白得有点渗人。闻言点了点头,道:“是。”他正是刚刚和吴明在江中激斗的蓝姓老者,这次机关城近两万精锐水军尽出,他做为当代机关城主,却是先行赶到了汉水,为南征军掠阵。

夏侯霸看着对面的老者,眼里闪过一丝愤怒。李忠这小子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也跟着瞎掺和什么。临走之时,这老东西还信誓旦旦的保证,有他保护,保管李忠毫发无伤。现在却出了这么大一个漏子。他愤声道:“蓝兄……”

对方却站了起来,昂然道:“怎么,夏侯总督是想责怪老夫么?”他长的并不高大,但随着他一站起,一股劲风迎面扑来,倒显得伟岸无比。夏侯霸盯着他看了一小会,想到对方手里水军以及自身实力,自己就算动手也不见得讨得了好。良久才颓然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没用。我还是先向太尉大人禀告此间情况,再想法救人吧。”

那蓝姓老者见夏侯霸如此,舔了舔嘴皮,道:“近卫营吴明那小子似乎想用李公子换人,我们不妨在这点上想想办法。也许,在太尉大人南下之前,就能够救出李公子。”机关城一向处于半自治的状态,他这次答应李铁的要求而出兵,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李铁答应事成之后,把江南的福州让于机关城管辖。此时见夏侯霸已软化下来,他想想把李铁的宝贝儿子搞丢终究是不太好,就把自己落于水中后听到的说了出来。

夏侯霸眼前一亮,觉得这事着实可行。反正祸已经闯下,只消实话实说,向太尉大人说明实际情况,他最多落个看管不严之罪,至于其他的,就让太尉和面前这老东西扯皮吧。但一旦营救成功,自己可是大大的露了一次脸,以后在新朝的总督地位自然是更为保险,甚至更进一步也是可能的。想到这里,他几乎要乐出声来,拍了一下手道:“来人。”

外面顿时进来一个亲兵打扮的人,行了一礼道:“大人。”

“你即刻请公子来我这里,说有要事相商。”

风云际会2 第十三节 第十二节

后天就是小天子登基的日子了,街头上来来往往的兵丁和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南宁城大街上,到处是张灯结彩,挂上了大红灯笼。但并没有多少喜庆的气氛,相反,更增加了几分紧张。李忠被抓住后,被吴明好吃好喝的供着,开始的时候偶尔还闹点情绪,不过看到所有人对他不闻不问,也渐渐安静下来。

自从李忠失手被擒后,汉水方面也是安静下来。以前和江南水军之间,不时还有小规模的摩擦,但最近几天却龟缩不出。也不知道在考虑什么。但吴明知道,对方只是酝酿下一步计划而已。不过李忠在自己手里,主动权就在自己手里,北方早晚会找上自己的。

**的伤势颇重,这几天老是说着胡话,要是在以前,吴明肯定得手忙脚乱了,但现在近卫营还有一大批女武者。她们武力上也许和男性武者相比稍有不如。但照顾人方面倒是细心多了。

“还愣着干什么,把毛巾递给我啊?”雷菲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香汗,看见吴明站在自己身边发呆,略带嗔怪的说道。吴明“啊“了一声,从沉思中清醒了过来。慌忙把手中的毛巾递到了雷菲儿手里。

雷菲儿从吴明手里接过毛巾,然后搭在了**额头上道:“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吴明尴尬不已,好在雷菲儿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敷好了毛巾,看着**仍是说着胡话,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雷菲儿呆呆地看了**一小会,突地叹了口气道:“杨大人的伤,恐怕没那么容易好的。这可如何是好。”

吴明呆了呆,回道:“怎么会这样?”

“他心有郁结未解,那有那么容易好的,这病都是他自己给自己压出来的。昨天叶医生也来看过,也说他是心火攻心,需要静养。”

吴明心头苦笑了一声,雷菲儿说得不错,**好歹也是个七段高手,到了这境界,几乎已达寒暑不浸的地步。一般来说,那有那么容易生病的。他身负杨家血仇,心中肯定是极苦的了,只是**为人内敛,喜怒不形于颜色,大家见他也形若无事一般。这次见到李忠,心中的执念被引发出来,再加上受了重伤,身子终究是吃不住,病倒了。

这时候,床上的**又是嘟囔了一声:“杀了……报仇……”雷菲儿又叹了口气,俯身照顾**去了。

从**处出来时,他心头也是沉甸甸的。**的性格,多少和自己有点相似,他身上背负的东西也实在太多。如果不是李忠捏在自己手里还有大用,他都有把李忠交给**的处理的冲动了。

看看天色还早,他回到了自己住处,牵出了南望。吴明现在有个单独的小院,他现在一人单身住得倒是习惯,但却没专门的马厮和马夫。南望的伤好了后,就被他拴在了院子里。院子并不大,南望被关了这么几天,精神都不太好,吴明也有点心疼,准备这几天多牵南望出南宁城溜达几次。

出了近卫宫,他翻身上了南望,一路朝城南而去。

现在南宁全城戒严,四门中,仅开了南门,其他三门已是不通商旅。总督府开仓赈粮、以工代赈双管齐下之后,南宁城汹涌如潮的难民倒是少了许多。但正如唐轩所言,城里的粮食价格却一直居高不下。尽管还有军囤等措施,但南宁城里的难民仍然是极多,大多都是老弱妇孺。一个个瘫坐在大街两侧,更是让人观之心酸。

就算是军囤,也需要家中有劳力才行的。总督府最近又要忙于战事,还要筹备小天子登基典礼,估计也有点力不从心了。现在其他事都忙了个半死,对于这些难民,也只有暂且搁置在一边了。

从近卫营到南宁南门,还有好长一段路。中途还要穿过南宁城中心。当吴明纵马穿过总督府外的广场时,就看见广场上摩肩接踵,黑压压的堆满了难民。还有许多难民正拼命的朝里面挤。从里面出来的,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登时起了好奇心,翻身下了南望,拦住一个老妇人,行了一礼道:“大婶,里面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多人?”

那老妇人正牵着一个小男孩,正把手里的馒头瓣成一小块去喂他。闻言抬起了头。待看清吴明装束时,脸色一变,连忙跪下来道:“大人,里面总督府正在发放馒头,凡是城中难民,只要在总督府登记在册的,每天每人都可以到这里领一个馒头。”

吴明诧异不已,祝淮有这么好心?他就算要赈济难民,动用官库,熬成稀粥岂不是更好?这样一人一个馒头的发,难免有点小题大做了。难道是他想拉拢民心?那也不可能,这样做,得到的好处也是极为有限,祝淮精于算计,这种买卖他肯定是不会做的。他连忙扶起那老妇道:“谢谢你了,大婶。”然后牵着南望朝里面挤了进去。

但现在人山人海,周围全是衣衫褴褛是难民,吴明又不忍心使用暴力强行闯入,他拉住南望,那里挤得进去。

正自踌躇不决的当口,忽然听得祝小龙叫道:“师傅,你怎么来这里了?”

从外面看里面,自然黑压压的全是难民。但吴明高头大马,祝小龙老早就从里面看到吴明了,此时正和两个学院武生打扮的人从人群里挤出来。祝小龙今天也是穿着普通院生衣服,全身汗水淋漓,虽然年纪尚小,但长得高大,颇有几分英武,他身后的两个院生顿时相形见绌。三人走到吴明面前,祝小龙兴奋道:“师傅。”伸手就来拉吴明。他身后的两个院生则连忙低头,弯腰行了一个大礼道:“见过吴大人。”

吴明连忙扶起他俩道:“不要多礼,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那两个院生站起身来,互相看了一眼,显得很是局促,其中一人道:“我们,我们在发馒头啊。”

吴明皱了皱眉,这两个院生个子虽然较祝小龙为矮,但应该比祝小龙年龄还大。怎么如此怕生的。祝小龙却拉住吴明,转头对两人笑道:“阿易,阿余,你们不要怕,师傅虽然名气大,但为人很和善的。是吧,师傅?”他说着,转过头来问吴明。

吴明顿时啼笑皆非,那有这样子夸人的。连忙转移话头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祝小龙眨巴下眼,笑道:“阿易不是说了么,在发馒头。这些可都是我和小姑发动南宁院生捐献出来,然后备齐赈济灾民的。”

吴明“哦”了一声,极目四望。广场上现在人山人海,估计至少也有好几千之众吧,而四处还有不少难民赶过来。就算是每人一个馒头,东西甚微。但现在全城中起码还有几万难民,真要都来了,也不算个小数目了。怪不得祝小龙累得大汗淋漓,却是原来如此。

他正在打量,祝小龙却丢下吴明,跑去逗南望去了。南望极是神骏,对于祝小龙这种天天做着英雄梦的少年来说,具有很大的杀伤力。吴明刚回到南宁时,他几乎天天跑到近卫营来看南望,只是南望脾气很烈,对于陌生人甩都不甩,祝小龙好几次都差点被它踢翻。但这小子也是个倔驴脾气,还是天天带好吃的来看南望,侍侯得跟大爷一般。这一来二去,竟然和这马王混熟了。现在除了仍是不让祝小龙上自己马背之外,一人一马倒也混得极熟,吴明也是哭笑不得。

祝小龙抚了抚南望雄骏的身子,喃喃道:“马兄啊马兄,不知道你有没有兄弟姐妹,有的话给我也介绍一个啊。”

吴明失笑道:“他就算有兄弟姐妹,介绍给你,你也吃不消的。以你那丁点能力,肯定驯服不了。”

祝小龙一脸失望,嘀嘀咕咕地道:“唉,看来只有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才能来多陪你了,马兄。”

他说得很是小声,吴明却听到了,顿时讶道:“怎么,最近你们一直要散馒头么?”祝小龙最近很少去找他,只是吴明这几天也忙得焦头烂额,倒没怎么在意。听他如此说,顿时醒悟过来,故而有此一问。

祝小龙脸上一片黯然,垂下眼帘道:“不是的,小弟重病,前几天还是去了。母亲身体不好,这几天我和小姑有空都陪着母亲。”祝小龙人虽然莽撞了点,但却秉性忠厚,祝淮狡猾如狐,也不知道怎么调~教出这么优秀的一家子老小的。

他说得虽然轻,但吴明仍听了个清清楚楚。顿时心下一惊,记得去年第一次见到祝夫人时,她就挺着个大肚子了,很是显怀。当胡庸确诊为是男孩时,祝小龙还很高兴,没想到这小家伙却得病去了。吴明心下也是一沉,正待说话,边上一个女声道:“小龙,在说什么呢,吴大人最近已经够烦心的了,你还去烦人家做什么?”

这声音如一溜清泉,听起来极是舒服。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祝玉清正从人群里走出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大概刚才还在分发馒头吧,祝玉清也是香汗淋漓。她今天只穿了件普通的衣物,更显得简约朴素,清淡如水。祝小龙抚了抚南望,然后走过去撇了撇嘴道:“小姑,我就知道你偏心,什么事都想着师傅。”

“什么呀?”一丝淡淡的红云爬上了祝玉清的脸颊。她低下头,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吴明一眼。吴明也是一阵局促,最近都已刻意回避总督府了,就怕见到祝玉清横生尴尬,没想到今天还是鬼使神差的撞见了。

风云际会3 第十四节 第十三节

祝小龙咧嘴嘻嘻一笑,道:“小姑,忙完了么?今天刚好师傅也在,要不一起走走啊。”当事的两人都没说话。

这时候,大概今天的馒头已经发完了,难民渐渐四散而去,他们离开之时,仍说着些感恩戴德的话。一大群人正扛着桶从里面说说笑笑地走出来。这些人全都是南宁学院武生打扮,每人扛着几个大空桶,仍是健步如飞。不过也难怪,这分发馒头,维持秩序的事,本就是个体力活,祝小龙就算要找,也肯定不会找那些文生了。

刚才随同祝小龙出来的两个院生此时却来了劲,对着一群同窗招着手:“大家快来,吴大人刚好来了。”

刚好来了?吴明有点莫名其妙,难道他们还找自己有事?祝小龙却似乎知道吴明心中所想,笑道:“师傅,这些可都是我的师兄,他们今年即将毕业,正商量着申请加入近卫营呢。”

他说着,又是嘻嘻一笑:“今天既然你来了,倒省得我再单独跑一趟。”

以前近卫营补充新人,都是通过元宵佳节,举行击剑大会来选拔的。但现在山河破碎,狼烟处处,近卫营的阵亡率比以前高了许多,但却久久得不到补充。祝淮仅仅控制江南几省,地域又小。如果沿用以前的方式,肯定不大合适。而祝淮和陶雨虽都答应让吴明开府建衙,但都语焉不详,一拖再拖。近卫营的建制,人数,选拔方法等等依然没个定数。

如今北方大军压境,这事吴明也不好去麻烦祝淮和陶雨。他心下也盘算了许久,私下也找**等四个队正商量了好几次,**倒是拿出了好多个方案,但说得再多,没有武者补充,都是白搭。

祝小龙这一下是帮了自己大忙啊。

这些武生走到吴明面前,丢下空桶,站直了,满脸希冀的看着吴明。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眼角却瞟向了祝小龙。大概他们觉得,祝小龙是吴明的得意门生,有他帮忙说项,成功的几率大了许多。祝小龙大是得意,摇晃着脑袋道:“师傅,你看他们还成么?”

他话里虽然得意,但心头却也有些忐忑。以前近卫营招收武者,录取非常严格。大部分都是世家大族的弟子,而且还必须是三段以上的武者。他也不清楚,吴明会不会卖他这个面子。

吴明望了望,发觉这些武生大部分都在一二段上面打转,仅有少数几人上了三段。他们大多不超过二十岁,又无名师指点,以这个年龄能到这地步,却也颇具天分了。这时候,那个叫阿易的少年突然上前一步,走到吴明面前深施了一礼道:“吴大人英勇无敌,文武双全,我等都甚是佩服,如何山河破碎,只希望在人麾下冲锋陷阵,奋勇杀敌,我杨易在此立誓,若有怯懦,天人共诛之。”

这小子倒真有几分胆量。

这两句话说得不卑不亢,言简意赅,铿锵有力。吴明大为赞赏,刚才倒没怎么注意他,此时细细打量,才发觉这小子竟已到了四段。他虽穿着一身普通的武生衣物,但也英武逼人。观他的年纪,顶多也不过十八九岁,能有如此成就,可说是文武双全了。

杨易大概是这届武生的头领,他的话音刚落,所有武生都同时大声道:“必当奋勇杀敌,死而后已。”能够如此整齐的发声,定是事先有所准备。看来,祝小龙说这些武生老早就想加入近卫营,言下不虚。

祝小龙在一旁直拍手,连连道:“师傅,你就收下他们吧。不然,他们毕业了,又得去当富贵人家的看家护园了。再想出头,就没什么机会啦。”大家本来一本正经,听他突然说出这么句幼稚的话来,都有些不好意思。吴明也有点好笑,不过祝小龙说的,也是事实。南宁学院虽开设了武生学科,但受传统观念影响,纯修武学的武生一旦毕业,之后仍然极难得到重用。

武者在这个世界备受尊崇,但那也指高段武者。世家大族弟子,他们大多兼修文学,毕业后才可能在军中,或者地方上当个基层小官,如果朝廷有人,则可以慢慢高升,出人头地。比如祝小龙,尽管他的文学一塌糊涂,但祝淮仍然叫他必修经史书法,这就是考虑到他以后的仕途问题。

南宁学院开设武科,其本意就是让官员都拥有一副强健的身体,达到文武双全的目的。但这些世家子弟大部分都好逸恶劳,疏于修炼武学,但又要过期末岁考,于是有人把自己随从护卫送于学院就读代考,这种风气遂一发不可收拾。

祝淮上任后,大力整改了一番,这种陋习才得到抑制。但纯修武科的仍然大部分是平民子弟,这些人因为并无名师指导,很多人都在一二段上面打转。大多数人出来,仍然只能当当看家护院,保镖打手混口饭吃。

祝小龙如此说,搞得大家都有些尴尬。祝玉清突在旁边脆声道:“吴大人,如今正是国难当头,他们既然有心杀敌报国,你何不答应他们请求,让其一展所长呢?”

吴明转头一看,就见到祝玉清正站在不远处,一脸焦急的望着自己。他心头涌过一丝暖流,嘴上不由自主道:“祝小姐都怎么说了,那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话还没说完,这些武生已经发出一阵欢呼,他下面的话也堵回了肚子里。祝玉清转忧为喜,对着他微微一笑。这笑容直如春花绽放,明艳不可方物,和何艺几无二致。吴明脑子“嗡”的一声,已然有点发晕,只是道:“这事光我同意还不行,还要祝总督和娘娘点头才可以。”

祝玉清脸上爬上了一层红晕,嫣然道:“父亲大人那里,我自会处理妥当,至于娘娘那边,我想吴大人去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既然祝玉清都把话说到如此份上了,再要推辞,那就是矫情了。只是伊人情重,吴明也有些踌躇,不知如何去感谢人家,正自迟疑。广场上突然一阵大乱,其中还夹杂着难民的哭泣声。众人都吃了一惊,抬头一望,就见到远方烟尘大起,一群奇形怪状的人正裹胁着大批兽类从远方的冲了过来。冲过广场时,这些人更是横冲直撞。当下就有不少难民遭了殃,被这支奇怪的队伍撵得哭爹叫娘,四散而逃。

广场上还有许多难民,几乎个个都是面黄肌瘦,如何跑得过这些人?当下就有几个难民逃跑不及,被这些人当头一鞭抽下,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吴明顿时大怒,见过横的,还没见过这么横的。正待高声喝止,祝小龙已然怒喝了一声,从旁边一个武生手里抢过一把长枪,拔开人群,飞奔而上,对着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黄衣人挺枪便刺。

那黄衣人一脸的横肉,竟然骑在一匹硕大的老虎上面,头上还梳着满头的辫子,身子转动间,满头辫子也跟着直晃,模样滑稽之极。祝小龙持枪而上,这人也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个稚气未脱的半大孩子时,也没在意,只是笑道:“哟,小家伙还打抱不平啊……”

那知话话才说道一半,祝小龙已经一个箭步冲进了他身前五尺开外,挺枪便刺。这人脸色一变,又是“哎哟”了一声:“这小子还是个练家子。”话虽然说着,粗壮的身子在虎背上一如麻花般一扭,已然闪过了祝小龙一枪,右手前探,顺势抓住了枪杆,然后一提,祝小龙只觉一股大力从枪杆上传来,身子不由自主,被他提了起来。

吴明大吃了一惊,祝小龙非常高大,虽然还没完全长成,但百把斤左右还是有的。这人竟然单手提起,行若无事,这得多大的力气?他快步朝前,正要开口解围,那知那人突然“嘿嘿”一笑,看着吴明撇了撇嘴道:“怎么,合着你很着紧这小子啊,诺,给你。”说完,猛地一摔,祝小龙连人带枪朝着吴明砸了过来。

后方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吃惊的“啊”声,夹杂着祝玉清刺耳的尖叫。

这人话里本就带刺,吴明在欺近他身前时就已经提高了警惕。此时见他竟然用祝小龙来砸自己,虽然有点吃惊,但还不至于手足无措。当下沉喝了一声,全身一股淡金色光芒一闪,祝小龙已经连人带枪,如一发炮弹般撞在了吴明怀里。

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吴明闷哼了一声,他双手一沉,已然接住了祝小龙,但身子却似落地生根,动也不动。

后面所有人齐齐的叫了声好。那人面色微微一变,他一向自负神力,平时在军营里几乎没几个人比得过自己,刚才掷出祝小龙时,更是有意让对方出丑,暗地里加了近八成暗力。满以为这年轻人怎么也要摔个七荤八素,没想到对方却站得稳稳当当。

这支奇奇怪怪的队伍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根本不把人的性命当回事。吴明此时也是心头火起,放下祝小龙,顺手从他手里操起长枪,挺步上前,喝道:“看枪。”

刚才离得天远,吴明还不觉得,现在离得近了,才发觉这人坐下的老虎几乎可以和南望持平了,这自是只灵兽无异了。这人坐在老虎上面,手里还提着一把长枪,显得更是不类。但吴明却无丝毫轻视之意。他本就坐在老虎上面,而赤宵乃短兵,双方又不是生死相搏,自然颇为吃亏,所以他决定用长枪教训对方一番。

吴明平时虽不怎么用枪,但最近一直观摩《枪术七解》,加之和**交流心得,枪上的造诣已是颇为不弱。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那人看吴明这一枪中规中矩,脸上顿时凝重起来。吴明的枪还未近他身,他已居临下,猛地一枪朝吴明的胸口点来。这一招后发先至,快如闪电。

一见他这一枪,吴明吃了一惊,这人出枪的时机准、快、狠。拿捏得恰好好处,比**也是不遑多让。也是个枪术高手!他收摄心神,侧身一闪,手中的长枪挽了个枪花,已然压住了对方的枪杆。

战场之上,双方持枪对决,一旦被对方压住了枪竿,对方进可以随时变招进攻,退可以随时回枪自守。这已经是个败势。吴明心头一怔,这人难道仅是个绣花枕头?稍一犹豫,手下只稍慢得一慢,那人笑道:“吃我一枪。”手中长枪已如飞电一般穿过吴明的枪势,直向他面门刺来。

那些武生此时已围了过来,祝玉清正拉住祝小龙,关心地问这问那。此时见得这一枪,同时“啊”了一声,只道吴明这一次一定是在劫难逃。吴明也是吃了一惊,正在考虑要不要拼命时,那知道对方枪势突然顿了一顿。高手交手,本就是胜负一线,他只缓得这么一缓,这一枪的气势立泄,吴明要躲开,已是轻松之极了。

他脚下一错,人借势一拧身,手中的长枪已绞住他的长枪,登时破了他的攻势。那人怔了怔,到现在他也看出来这些人的不凡,刚才出枪之时,手上已经留了几分情,那知道这年轻人的枪术如此高强。他顿时也起了争胜之心。长枪倏忽收回,正待收枪再刺,那知道吴明突地朝前迈了一大步,长枪突地前伸,人已随着他的枪势上前,已刺向他前胸。

这人大吃一惊,心慌之下。脚下不由自主的一夹坐骑。他胯下的猛虎虽巨,但却十分灵活,猛地一跃,已经逃离了吴明的枪势。右手一带枪身,又是猛地一枪刺了过来。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这人看来是这支队伍的领袖,那些士兵此时纷纷围了上来,对着两人指手划脚:

“刚才大人的一枪要是快点就好了,那小子铁定不能闪开。”

“那也不一定,这小子的枪术也不弱,大人要胜他可并不容易。”

“哎呀,这一下大人动真的了……”

……

这群人把包括祝小龙等人在内的所有武生全部围住,评头论足起来。只是吴明现在却没空理这些,对方一杆长枪已势若奔雷,再次朝他面门袭来。那人刚才躲开了吴明的枪势,现在双方已经拉开了距离,他要再想刺中吴明,却也没那么容易。吴明轻喝一声,双手一抖,手中长枪顺势一翻,再次将对他长枪压住,两条长枪又缠在了一起。

双方僵持了一小会,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吴明手中的长枪毕竟只是普通货,竟然经不住两方大力,断为几截。他心头一惊,猛地跳开,只道这人一定会趁胜追击。那知道这人却突然如中了邪般,盯着吴明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大概觉得吴明能够和他的神力拼个旗鼓相当,仍是颇为不解。

这时候,那个叫阿余的少年猛地冲上前,大声道:“你们不想活命了么?连祝小公子都敢打?”

风云际会4 第十五节 第十四节

“祝小公子?!”

南宁城姓祝的也许有很多,但敢自称为祝小公子的。却只有总督府的祝小龙了。那人的面色一变,脸上阴晴不定。稍过半晌,突地翻身下了坐骑,朝祝小龙大步而去。吴明面色一变,只道这人又要再下毒手,正要伸手去拦,那知这人却走到祝小龙面前,突地翻身跪下,恭恭敬敬地道:“下官福州省灵兽军副都统卢羽,参见小公子。”

祝小龙刚才吃了这人一个大亏,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看,闻言气哼哼地把脸朝到一边,并不理他。这人咬了咬牙,猛地一下拔出自己腰刀,手起刀落,一刀把自己的左手小指切了下来,登时血流如注。他却面不改色地道:“小将长居边疆戎边,不通教养,以至于冒犯了公子尊颜。今愿自断一指以向公子谢罪。”

他竟然是福州灵兽军副都统?吴明吃了一惊,这才细细打量这支奇怪的队伍,只见这些人大部分是骑士,跨下的坐骑也是千奇百怪,但还是以虎、马、豹等居多,这些坐骑都较普通的同类要神骏得多,显然都是经过驯服的灵兽了。祝淮前几天和自己讨论时,就谈及过福州的灵兽军和海湾的惊涛军将于近日前来勤王,看来这人所说,不会有假了。

祝小龙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见到地上那截血淋淋的小指,也被卢羽的狠劲吓了一跳,叫道:“你快起来就是,我不怪你。”卢羽跪下,再次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谢公子。”然后站了起来,一个军医模样的人连忙上前,为他处理伤势。

吴明暗暗撇了撇嘴,卢羽看起来粗鲁不堪,但前倨后恭。显然也是极有城府。想起刚才他对难民的狠劲,他心里更是不舒服。人有城府不见得是坏事,但如果肚子里再装着坏水那就令人难生亲近了。

军医小心翼翼的为卢羽包扎伤势,他站在原地,任他施为,眉头都不皱下,转过头来微笑道:“想必这位大人就是近卫营统领吴明吴大人了。果然是少年英雄,英武不凡。”

他的话几乎带着一股谄媚之意了,吴明本不想和他多说,但对方既然主动向自己示好。也不好板着个脸不应,点了点头回道:“正是小子,卢大人谬赞了。小子浅陋薄名,那里当得大人如此赞许。”

“当得的,当得的。小将虽然久居边疆,但吴大人的大名早就如雷灌耳,心中仰慕得紧。”

他话已经有点前后矛盾了。刚才还说自己长居边疆戎边,不通教养。到现在却是对自己大名如雷灌耳。自己和祝小龙的师生关系,现在也不是什么秘密,他能由小龙联想到自己,自不奇怪。不然卢羽就算对自己客气,恐怕也有限。

祝小龙今天只是穿的普通院生衣服,也难怪卢羽没认出来。吴明忍住心头笑意,道:“卢大人客气了。”

这时候,那军医已经把卢羽包扎完毕。祝小龙已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叫道:“卢大人,以后你走路可得小心点,你们这样横冲直撞的,撞着了行人,小姑看到会不高兴的。”

感情这小子刚才找卢羽拼命只是因为怕祝玉清不高兴啊,吴明顿时哭笑不得。卢羽恭谨道:“是,公子说得是。”

祝小龙本来算高的,但卢羽更是高大,比祝小龙还高一个头,吴明和他相比,都略有差距。此时却像个小孩子一样。与刚才实在是判若两人。他说着,走到祝玉清跟前,行了个大礼,诚惶诚恐道:“让祝小姐受惊了。”

祝玉清的脸色还有点发白,黛眉微皱道:“卢大人不必多礼,只是……”她大概还想说些让卢羽以后少做扰民之举之类的话,这时候,总督府方向突然烟尘大起,远方一大队人急速赶了过来,当先一人正是祝淮,老远就在高声道:“清儿,小龙,卢大人远来是客,就算有所冒犯,但也只是无心之举,你们把他留在这里。那可是唐突得紧,不是待客之道啊。”

他坐下的骏马虽然较南望有所不如,但仍是十分神骏。这些人来势极快,不一会儿就冲到了众人面前。

吴明心头一突,听祝淮话里的意思,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一清二楚。这个广场就在总督府外面,但他到现在才赶过来,显然也是恼怒卢羽刚才差点伤了祝小龙,等到众人教训得差不多才现身。

但就这么点距离,祝淮仍然是满头大汗,似乎是一得到消息就急急赶到的。他转过头,对着吴明道:“吴大人,老夫说得可对。”

祝淮做戏都做到这份上了,吴明也不好去扰了对方的兴。闻言抱拳行了一礼道:“总督大人有命,在下敢不从命。”

祝淮微微一笑道:“那就好。”眼角的余光猛地扫到了地上那一截断指,脸色一变道:“卢大人,你怎么受伤了。叶医生!”

身后钻出一个面白无须的老者,道:“叶平在。”

“卢将军伤得如此重,怎么能胡乱包扎,你来看看,记得用上好金疮药。”

叶平行了一礼道:“是。”然后把卢羽的断指处拆开,小心的包扎起来。一个断指,又不是什么大病,那用得这么郑重其事的。那伤口才包扎过,伤口的上血刚刚止住,此时一拆开,血又流了出来。所谓十指连心,就算卢羽是铁做的,也经不起如此折腾,此时额头已经见汗,但脸上仍挂着感激涕灵的笑容,嘴里道:“谢总督大人。”

祝淮微笑道:“卢将军不必多礼。”转过头对着吴明道:“吴大人,后天就是小天子登基大典。最近南宁鱼龙混杂,治安并不太好。记得早点赶到现场,小天子的安危还系于你等一身,切记。”

吴明心头发寒,恭声道:“是。”

※※※

小天子的登基大典就在总督府外的广场上举行。

南宁城的帝宫建在城西,是在南宁城的基础上扩建,增设瓮城,形成一个新的城中之城。据说工程十分浩大。不过现在整个城西已被封锁,吴明自然没法去看具体进程,他也懒得去看。

历代皇帝登基,都是在京都的勤政殿由丞相宣读先帝的遗旨,然后率领百官,行三叩九拜大礼,大赦天下等等,最后祭拜天地才算礼成。但现在京都控制在李铁手里,而南宁的帝宫也是在建中,自然没了这些条件。

“咚——“闷雷般的钟声在碧蓝的天空中回荡。经久不绝,让人窒息而沉闷。

陶雨头戴朝阳五凤冠,外罩一件大红披风。端坐在广场临时搭起的高台上。玉面含威,显得端庄大气。她身前的一个老太监正尖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铁名为太尉,实为汉贼。今不顾礼仪廉耻,挟持和兴王贸然称帝。实为行谋朝篡位之实。窃我汉半壁江山,天怒人怨……罄竹难书……”

后面是一长串数落李铁罪名的词语。

恭立在陶雨身后,吴明心底不由得想笑,这恐怕是当世最长的一道圣旨了,这些骂人不带脏字的经典词汇全出自唐轩之手,他能罗织出如此多的罪名。倒也不辜负“唐铁嘴”的大名。唐轩现在是南宁学院副院长,自然在下方的朝官中有了一席之地。只是现在从上面望下去,这些文官都穿着锦绣红袍,他跪伏在一大堆官员中,低着头,也看不出具体表情。

有风吹过,露出赤宵华丽的剑柄。更显得吴明卓尔不群,他今天身着金黄镶金长袍,身上再罩着件大明黄色披风。这两件衣物都是斜纹绸精制而成。穿在身上,华丽贴身而又极为舒适。头上还戴着一顶九重朝天冠,腰缠一条繁花蟒带。如此浮华的装束,他也颇不习惯,但新帝登基,他做为近卫营统领,自然不能穿得太过寒酸。这套衣物可是陶雨亲自着人送过来的。对于这样的特殊赏赐,如果吴明今天不穿出来,陶雨肯定会不高兴的。为这种小事而和现在威仪日重的贤庄娘娘起了嫌隙,那就真是因小失大了。

正自胡思乱想,“咚——”又是一记醒神钟敲了下来。那太监尖着嗓子继续道:“原江南总督祝淮,公忠体国,现加封为丞相……原江南督造刘泽兢兢业业,福泽百姓,现加封为工部尚书……原江南水军都督戴禀忠勇为国,现加封为兵部尚书……原太学馆主薄唐轩深明大义,千里来投,现封为户部侍郎……”

一长串的任命宣读下来,吴明的脑袋也有点发晕,他以前几乎一直和太子呆在京都的内城中,连京都的那些官老爷都认不完全,更别说这些江南官员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从里面听到了几个熟人的名字。祝淮竟然给了唐轩一个户部侍郎的实权职位,吴明心头一突,不由得扫向了恭立在陶雨另一边的南汉新任丞相,只是祝淮脸上如同刷了一层糨糊般,神色肃然,那里知道对方所想。

那太监念到这里,突地顿了顿,接着道:“……因国事蜩螳,现正式任命原近卫营代统领吴明为统领,允许开府建衙,凡五品以下官员,即可自行任命。后进事宜,再做斟酌……”下方文武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但又迅速的安静下去。

所有人肚里都在寻思:“以前开府建衙的权利,都是丞相和太尉两人独有。因这次李铁谋反,南汉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太尉一职就此虚空,仿旧制只设丞相。如今把开府建衙的权利下放到了吴明手里,这就耐人寻味了。”

那个太监耐力十足,仍是滔滔不绝的念着,就在众人都有点不耐烦之际。他的语调逐渐拔高:“……今定都南宁,年号复兴,望各位爱卿戮力同心,共赴国难,复我汉室江山,钦此。”

这道冗长的圣旨终于念完了。

吴明和祝淮同时从左右闪出,朝坐在上位的陶雨和小天子拜倒在地,和下方所有文武同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陶雨清冷的声音撒遍全场。

“谢娘娘。”

众人一起站了起来,时间大概已到了午后申时,阳光斜射下来,高祖那斑驳的雕像在地上拉了一道长长的投影,似乎在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陶雨正抱着小天子,坐在阴影中,面目也有点晦暗不清。

北面城墙,又响起了江南水军的战鼓声,大概是汉水方面又开始例行骚扰了吧。

他不由得长吐了一口气,这南汉,终于成立了。

风云际会5 第十六节 第十五节

小天子登基之后,北汉方面倒是象征性的攻过几次,但攻势远没有预料中的那样凶猛。

送子寺并不大,吴明回到南宁后,其防卫已经全部由近卫营接手过来。如此一来,近卫营的人手更是捉襟见肘。而南宁学院的那批武生毕业,则需要等到九月份,到时候还要进行专门训练,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不过既然是开府建衙,人数肯定不能限制在原先的九百九十九人。吴明召集四个队正讨论了好几次,都不大满意,最后这事也只有暂且搁置下来。

北汉的攻击虽然颇有限度,但却不能不防。“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句话不但在地球上耳熟能详,《行军策二十四问》里也有提及。陶雨既然让他开府建衙,自然不可能仅仅是守卫送子寺那样简单。吴明每天都要到北面城墙上去转转,甚至乘坐江南水军的快船到江心去观察汉水方面的动静。

五月二十一日,他带着**和几个近卫营战士,乘坐快船又晃到了江心。从这里看汉水城,无数支运送原木的船只仍然在南门的水闸里进进出出。据隐在城里的探子说,汉水城里现在专门修建了两个大船坞,昼夜制造新船。不过水上做战,光有船肯定不行,还得有适合水上做战的战士。对方造这么多船到底做什么?

吴明心里有点打鼓,也曾向戴禀反映过,但戴禀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他也不好缠在去问南宁方面的对策。毕竟,双方虽然现在是同殿为臣,但戴禀直属丞相。现在更是一部尚书,自己也没权要求他做什么。

吴明正在和**猜测着北汉将如何发动进攻时,汉水方面陡然发出一阵山呼海啸搬的欢呼。他皱了皱眉,正有点莫名其妙之时,身后一个水军士兵急声道:“吴大人,快快回返。敌人援军来了。”

正自低头商量的两人同时吃了一惊,抬头一望。大江之上,波光粼粼。在阳光下闪耀着灿灿金光,仿若万千条银蛇在游动。远方,水天一线中,出现了一溜黑线,这黑线在视野里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一艘艘怪船。这些船大部分都没有帆,前端有一个巨大的管状突起,两侧却开了无数只桨。行驶在大江上,仿佛一只只多脚蜈蚣在上面游动,说不出的怪异。但尽管如此,这些怪船的船速仍然是极快,吴明目测了下,这些怪船的速度,比之他们所乘快船的速度也是不遑多让。

**的脸色本就不好,此时更是苍白如纸,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前段时间他大病了一场,甚至连小天子的登基大典都没来得及参加。但他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昨天刚能下地,今天就又陪吴明来观察敌情了。

吴明沉吟了下,接口道:“大概是机关城的水军到了。”

“机关城的水军?这下可有点不好办了。”

未免军心浮动,机关城水军顺江而下的消息,祝淮等人封锁得很死。**这几天卧病在床,吴明这几天也没告诉他。不过机关城水军一来,江南水军的优势顿时瓦解大半,再想如以前这般顺风顺水恐怕已不可能。吴明也不好说海湾惊涛军即将来援的消息,只是安慰道:“不用担心,祝丞相自有安排。”

刚才那个士兵突地惊叫道:“大人,快走,他们冲过来了。”两人同时吃了一惊,转过头一望,那些多桨怪船顺江而下,水流加上人力,更是其快如飞,黑压压的一大片从上游窜了下来。其中两只怪船大概看见了吴明等人江心的快船,脱离了队伍,朝他们逼了过来。

吴明皱了皱眉,道:“慌什么?还远着呢。”

对方的船虽快,但他们的船本来就是快船,自然也不见得慢。上次他和**两人冲到对方画舫上,杀了李忠一个措手不及。对方两船就算追来了,也不见得就没有一拼之力。他直了直腰,道:“你等好生驾船,杨兄,准备应敌。”

江面甚阔,水流也急,对方现在是顺流而下,自然是船速极快,但如果他们想要回返,就不见得还有这样的速度了。他们如果真的敢一味冲上,只要稍微越过江心,江南水军肯定来援,再想逃回,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那几个水军士兵本已经慌了神,此时听得吴明如此说。心下顿时安了一半,应了声“是。”手中的木桨几个起落,快船登时加速度,朝南宁城如飞而去。只是后面的怪船却穷追不舍,速度丝毫不慢,跟得紧紧的,竟然越迫越近。

吴明提着赤宵,站在船尾,紧紧地盯着这越来越近的两只庞然大物。他面上虽然行若无事,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眼看对方越来越近,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刚才离得太远,只能看个大概,此时离得近了。才发觉这鬼东西比想象中的来得还要长大。全船大概长有四十多米,宽也有近二十米。最恐怖的是这船的模样,前端一个管状突起,而顶部则由铁片覆盖,几乎相当于一个铁甲怪物了。

这怪船的两侧伸出十来支巨浆,此时却整齐划一的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珠都有近一米高。这么多的巨浆,却如此整齐,显然也是久经训练了。吴明本来还想事到临头窜到对方的船上去肉搏,此时见得这怪船如此模样,登时打消了此等念头。

正在此时,突然南宁方向传来一阵鼓响,四艘楼船已经在鼓声中朝他们急速赶了过来。显然江南水军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异状,正赶过来支援。吴明看了看双方的速度,心下一宽,江南水军的楼船虽然很慢,但一定能在对方追上自己的时候赶到。

他刚放宽了心,却见到那两艘怪船突地加速,劈波斩浪而来,势头比方才更快了,竟是直直撞过来。如此下去,恐怕等不到那四艘楼船来援,他们就要被两艘怪船追到,碾个粉碎,所有人都必将落于水中。到时候除了自己,其他人恐怕得喂了鱼虾。吴明大叫道:“快快转向。”

几个水军士兵已经听到了后面怪船巨桨拍水的声音,早已没了主见,只知道闷头直划,听得吴明如此说。登时心领神会,手中桨起起落落,运转如飞。快船猛地在江心打了个转,朝一旁直直闪开。两只怪船登时扑了空,其中一艘几乎是擦着他们冲过去的。巨桨溅起的浪花几乎把快船掀翻过来。

吴明道:“杨兄,你快和他们走,我上去看看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他说着,也不等**回答。双足一蹬船帮,人已经借势飞身而起,朝这怪船的一只巨桨上飘落。**惊叫了一声:“大人。”正欲飞身前去帮忙。就见到吴明身形如电,正巧落在了一把巨桨上,双足在上面如蜻蜓般一点,人顿时再次扶摇而上,朝这怪船的顶部冲上。

这时,“啪”的一声,怪船两边的船帮猛地裂开了。从里面探出无数支弓箭,里面隐约有人喊了句“放。”喝声甫落,只听得“嗖嗖”连声,顿时箭流如雨,兜头朝他们这支快船倾泻下来。

**本来还有意上怪船助吴明一臂之力,船帮裂开时,里面露出来的箭头瞧了个清清楚楚。他心头警兆大起,箭还未射出,就已经在高喊卧倒了。那几个水军士兵也甚是机灵,听得他喊,猛地丢了木桨,扑倒在船上,只听得“丁冬”之声不绝于耳,这些箭虽然气势汹涌,竟是一箭未中。

吴明在上面看得真切,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此时堪堪翻到船顶,这上面全是木头包铁制成,更是滑不溜手,船只行动如飞,上面颠簸得厉害。他连忙收摄心神,稳住身形,赤宵一展,一剑朝怪船顶部削落。

“噗”的一声,赤宵扎进了这怪船顶部,但仅仅没进一截剑尖。他不由得怔了\怔,赤宵一向削铁如泥,这次竟然又没建功。这上面的铁皮到底是什么东西做成的?吴明长吸了一口气,只待运足真气给它再来记狠的。突然“啪”的一声响,另外一艘怪船的船帮也裂开了。

此时两只怪船几乎是齐头并进,吴明现在跳上其中一艘,刚好把自己暴露在对方的射程中。从裂开的船帮中登时又是一阵箭雨袭来。他心下大惊,这上面光秃秃的,也没个借力的地方。只得就势一滚,已经从上面跌了下来。“啪”的一声掉落水中,溅起一大团水花。

**在小船上吓了一跳,他只看见一阵箭雨过后,吴明就从上面滚了下来,只道吴明是被射落下水,正要想法去救。那知道吴明突地从水里探出个头来,大喊道:“不要管我,你们快走。”他话刚喊完,船上又是一阵箭雨袭来,慌得他连忙沉到水中,再也不敢冒头。

“咚、咚、咚”四艘楼船终于在要命的时候赶了过来,一头朝两只怪船冲了过去。江南水军的楼船,并不是都是那种十几丈高的巨无霸,也有许多小型楼船。这四艘船几乎都是二十,三十米高左右,但和来袭的两只怪船相比,仍然高出老大一截。

风云际会6 第十七节 第十六节

那两只怪船见四只楼船来援,裂开的船帮顿时合了起来。巨桨如飞,不退反进,朝四只楼船迎了上去。**暗松了一口气,慌忙指挥几个水军士兵去找吴明。后者突地从水里僵尸般的冒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江上,一步一步朝小船走了过来。把几人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这年轻的统领已经八段了,这一慌乱,把这茬都忘了。

吴明翻身上了快船,拧了拧身上的水珠,忧心忡忡地道:“这东西构造奇特,恐怕不好对付,也不知道机关城怎么造出来的。”他正想向几人简单介绍下刚才遇见的情况时。突然“砰”的一声响,却是一只楼船和怪船撞在了一起。

江南水军的楼船,虽然不如那怪船一般顶部包过铁皮,船身却也被桐油浸过,周身坚逾金铁。双方此时相撞,俱都晃了几晃,但却无伤根本。那楼船的一侧正好顶在了怪船的管状突起上。两只船形成了一只怪异的“丁”字形。

一个水军士兵笑道:“这破烂货要吃亏了。”

他刚才险些丧生在这怪船的箭下,言语之间,更是颇不客气。吴明虽然不谙水战,却也暗自点头。水上接战,都是尽力用船的两侧接近对方。如此,一则方便己方的弓箭对对方进行远程覆盖。二则也方便随时架设跳板进行肉搏。所以用船头对着对方的船身,是水战大忌。

那士兵的话声未落,从楼船上猛地发出一阵呐喊。一个个磨盘大小的石头从上面丢了下去。击在那怪船顶上,“砰砰”直响。听起来声势惊人。吴明心头却是一沉,怪船上的顶部是铁皮包就,连赤宵都扎不穿,这石头丢下去,恐怕起到的作用也是有限。

正想着,突然一阵惊叫声传了过来。只见那怪船的管状突起突然冒出一股烈火。火势甚大,更是经久不歇。那艘楼船船体是桐油浸过,不惧刀剑,日晒雨淋。却最怕火攻。只消得一小会,这艘楼船便浓烟大起,连带着船上的风帆也跟着燃了起来。许多水军士兵已经呆了,在上面四处抢救火势。但那怪船上的管状突起的喷出的火几乎是顶着楼船在烧,这火如何灭得下来。火越来越大,整支船已经雄雄燃了起来。眼见这艘楼船已是废了。

船上的士兵此时已经慌了神,四散而逃,许多人惊叫着纷纷落水。一副地狱末日的景象。那艘怪船见火势建功,这才慢条斯理的掉转船身,侧面的船帮再次裂开,又是一阵箭雨袭下,顿时又有许多水军士兵遭殃,纷纷惨叫着跌落江里。

血象红色的雨,洒在江面上,楼船周围一下子出现了无数个红点,在水中慢慢渗开,这一个大圈子的河水也都成了粉红色。此时另外三艘楼船正在夹击另外一只怪船,见到此景,也是惊呆了,显然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变故,一时间停在江心,竟然有点不知所措。

吴明此时也有点目瞪口呆,江南水军的强悍,他自然明白,没想到和机关城的水军甫一接触,就吃了如此大的一个亏。这时,南宁方向又是一通鼓响。几艘更大的楼船朝这边开了过来,大概他们发觉了这边战况有异,也来支援了。

那两只怪船上面突然响起一阵尖利的啸声,然后掉转船头,朝北岸的汉水方向如飞而去。而三艘楼船也被刚才变故夺去心魄,已是兵无战心,也没去拦截。吴明再也忍不住了,运足真气大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救人?”

这一声如在江面上响起一个焦雷。三艘楼船也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纷纷朝那只失火的楼船靠拢。就这么短短一会,上面已是大火熊熊,船上已经难以找到一个士兵了。许多水军士兵都跳到了水里。

吴明等人也驾着快舟前去帮忙。

等江上再也找不到一个呼救的士兵时,着火的楼船已经燃烧大半,正在慢慢下沉,江面上满是刺鼻的烟味,夹杂着血腥味。**吐了口气道:“这喷火船真是厉害。怪不得前面还有个管状突起,却是原来如此。”

快船驶进北门水闸时,吴明心头仍然沉甸甸的。

以前有江南水军做屏障,大家总认为只要有大江之险,北方大军想要南下,几乎是不可能。但今天机关城的喷火船却给大家上了生动的一课。江南水军也不是万能的。现在连仅有的大江屏障都将失去,那整个江南拿什么和对方斗?他不由得有点茫然。

刚一跳上岸,戴禀就带着几个亲兵从城墙上迎了上来,老远就在问:“吴大人,那喷火船有什么弱点么?”

喷火船?看来刚才的战斗他也见过了,这名字取得倒也贴切。

吴明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也就在顶部呆了一小会儿,知道的也有限,要说弱点,怕是没有。”这话倒也不是长他人志气,刚才两艘喷火船速度又快,周身又包裹得像乌龟。要他找弱点,一时半会还真说不出。

戴禀皱着眉头,喃喃道:“这样啊,看来这东西比想象中还要难对付。”他虽然说得小声,但吴明却听了个分明,诧道:“怎么,戴兵部你们老早就知道这喷火船?”

“吴大人,机关城近两万水军顺江而下。若说我们对其一无所知,那肯定是绝无可能,只是一试之下,这鬼东西的威力比预想中的还大,实在有点出乎意料。”

吴明一阵气苦,感情刚才那几艘楼船只是他们派出去试探对方的棋子而已。船上的几十名水军士兵就这么白白牺牲了?如果救援不及,自己是不是也成了炮灰了?想到这里,他冷冷道:“戴兵部,难道你们就没一点应付之法么?”

戴禀正在想着心事,闻言“啊”了一声,扫了一眼吴明道:“也不是全无办法,丞相大人早有应对之法,只是还不怎么成熟,所以并没告诉于你,希望吴大人勿怪。”对吴明态度的转变,他大概也有点莫名其妙,想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正说着,一骑从远方急速冲来,老远就在大喊:“请问近卫营统领吴大人在吗?”吴明吃了一惊,回道:“我在。”

冲来的人竟然还是熟人,正是上次和吴明有一面之缘的禁军衙门三路卫所使魏虎。他满头大汗的跳下马来,半跪于地道:“魏虎见过戴尚书,吴大人。”

戴禀皱了皱眉头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禁军衙门有维持京都治安之责,以前戴禀还是江南水军都督时,虽然他的官衔比魏虎仍然大得多,但却不好多管。但现在既然是兵部尚书,权责自然大了起来。他真要过问,魏虎也不好不说。魏虎半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回尚书大人话,祝丞相有紧急事务找吴大人协商。”

戴禀有些惊异的看了吴明一眼,大概也在猜测祝淮找吴明到底什么事。他沉吟了下,微笑道:“吴大人,这应付之法,也不是什么大的秘密,你去刘泽那里看看,应该有所收获。”吴明行了一礼道:“多谢戴尚书。”然后从魏虎手里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朝着丞相府急驰而去。

※※※

五月的南宁,春风送暖,一片熏然。如此好天气,丞相府后院更是碧波灿烂,春色如黛。

南宁的丞相府,就是以前的江南总督府。祝淮既称“书棋”总督,自然也是颇好风雅之人。丞相府后院更是开辟了一大片人工湖,此处更是假山亭榭,宛如一个小型园林。这里就是平时祝淮踏青泛舟所在。祝淮被封为南宁丞相后,最近几日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已经很少到此了。

水波浩渺。在湖边一个小亭中。祝淮正半眯着眼睛,一手拿着钓秆,怡然自得的看着远方.他身后站着个略显黑瘦的老者,不时搓手顿足,朝远方张望。

盯着浮子,半晌不见动静。祝淮皱起了眉头,忽道:“老胡,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每逢大事要冷静,你看看你,又是跺脚又是喘气的。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你心里有事。”

胡管家缩回了脖子,住了脚。有点尴尬地道:“老爷,都几十年的脾气了,岂是说改就改的。你不是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老奴已经定了性了,想要再改,已经是不可能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祝淮小声重复了一句,突地笑道:“老胡,你还说自己是老粗,如今也学会在我面前咬文嚼字了。”

胡管家仍是低着头,轻声道:“这些都是老奴跟着丞相大人熏出来的。”

祝淮眼里闪过一丝嘲讽:“老胡,这里并无外人,你如此拍我马屁,也是无用的。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道。说吧,是不是又想对我说什么事?”胡管家额头上冒出冷汗,擦了下道:“老爷,你真的要吴小子把李忠交还给北方么?这事,这事恐怕有点难。”

吴明抓住李忠的事,祝淮老早就知道了。开始本以为吴明只是为泄私愤,关个几天就会把人交给自己的。那知道今天前去近卫宫要人,那些个近卫营士兵却是理都不理。只说统领大人有过严令,任何人不得带走李忠。

胡管家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他跟了祝淮几十年,对其性格早就是了如指掌。当祝淮心有郁结,愤怒之时就会在这后院垂钓。老爷这几天公务繁忙,几乎很少涉足于此了。但今天却在这里约见吴明,显然心头已有了怒意。而吴明小子的性格,他现在也摸了个七七八八,恐怕也不是那么轻易服软的人。一旦两人闹僵,小姐和吴小子的婚事本就悬在半空,到时候两人想要结合,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风云际会7 第十八节 第十七节

祝淮皱了皱眉头,道:“老胡,你我相交也几十年了,可说是知根知底。我最喜欢你少说多做的性子。但你在这件事上,就显得有些罗嗦了。”胡管家嘴角抽了抽,道:“是,老爷,只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祝淮突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笑道:“老胡,你有话就说,怎么婆婆妈妈的?”

胡管家后退了一步,咽了口唾沫,道:“老爷,吴大人擒住李忠,也向你报备过,这事可大可小……”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到祝淮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剩下的半截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连忙恭谨地站好,口里道:“老奴妄言了。”他对祝淮敬畏无比,对方现在的表情,正是心中怒火快要爆发的先兆。惊得气息一滞,已是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祝淮突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去,道:“老胡,你心中所想,我岂会不知。小清虽然看起来文弱无比,但性子却极是执拗。你是怕我为这件事和吴明小子失和,而让小清难做是吧?只是公事私事,岂能混做一谈?他吴明现在就如此桀骜不逊,一旦遂了他的性子,以后开府建衙。岂不事事都要挚肘于我?”

胡管家被他一连几个反问,驳得哑口无言。祝淮说的,自然都对,但他还是隐约有点不安。这些事自然不只是家事那么简单,新朝成立后,以唐轩为首的那些个北方士子没事就朝近卫营跑。隐约已经形成一个新的派别。吴明和陶雨的关系,自然是人尽皆知。如果这些人再围在陶雨身边,这就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老爷如此做,只是借着这个由头敲打下对方吧。祝淮突道:“按照行程来算,机关城的水军今天应该抵达汉水了。李忠是李铁的心肝宝贝,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要回去,现在他们桌上的谈判筹码多了,我估计就这两天,使者就会来了。到时候倒可以在李忠身上做做文章,看他们能开个什么价码。”

这几句话虽然是轻描淡写,但胡管家听在耳里。却是心服口服。老爷果然是深谋远虑,每一步走出都有自己的目的性,现在北方大军压境,南汉更应精诚团结,自己都能看到,老爷目光长远,精于算计,他岂会不知?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松了口气,正想再说两句好听点的话,这时候,祝淮突然“嘘”了一声,道:“噤声,有鱼上钩了……”

胡管家抬头一看,只见远方的浮子已经颤动了起来。祝淮见着,仍不住得意的吟道:“一番江水一番鱼,一方鱼吃一方饵。老胡,看样子,这家伙还是条大鲫鱼。”说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胡管家凑趣道:“真上钩了,我给老爷和小姐都熬个汤,也好补下身子。”祝淮紧盯着浮子,砸了下嘴,轻声道:“也好,好长时间没尝老胡的手艺了,今晚定要尝尝。”话还没落音,远方的司阍突然高声道:“近卫营统领吴明吴大人到。”

祝淮的手一抖,连带着钓杆也动了下,那浮子又虚晃了几下,然后再无动静。祝淮转过头来,刚刚好转的脸色顿时又罩上了一层寒霜。只是这霜色也是一闪而逝。他丢下了钓杆,拍了拍手,站起来道:“收起来吧,客人来了,再坐在原地垂钓终究是不好。”

胡管家应了声:“是。”走过去熟练的收拾起来。刚把钓具收好。吴明已在阍者的带领下大步走了过来。他走到祝淮面前双手抱拳,行了个大礼道:“下官参加丞相大人。”

祝淮看着吴明,脸上又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缓缓道:“吴大人真是好忙,今天去你近卫宫也是见你不得。还被你的那些个属下摆了道脸色。近卫营可真是深宅大院啊,连进去下都是困难重重。”

吴明被他话里头的刺意蛰了下,但也有点莫名其妙,仍是恭恭敬敬地道:“丞相大人想要见小子,着人通知一下就成,何需亲自上门。下官今日只是去观察敌情,遇见北方的来援水军,稍有摩擦,所以才耽搁至今,还望丞相大人恕罪。”

吴明战事一结束,就飞马赶来了丞相府,祝淮自然还不知道今日发生在江上的事,闻言“哦”了一声,讶道:“竟有此等事?不知吴大人见着了机关城水军,有何感想?”

吴明想了想道:“今日和我们接触的,只是两艘喷火船,这船机动,防卫俱为一时之选。下官觉得,以目前我军的实力和对方比起来,已不具优势。”

祝淮“唔”了一声,道:“岂止是不具优势,你想说的是,我们已经落于下风了是吧?讨论军机直说就成。吴大人又何必扭扭捏捏,胸藏块垒。现在北方大军压境,山河未复,咱们更应同心同德才是。”

他说得如此直白,吴明也不好去反驳,只是应了声“是。”心中却在寻思,祝淮听到喷火船三个字时并无丝毫吃惊之色,显然也是早有耳闻。看着他从容不迫的样子,肯定也是有所准备,看来戴禀向自己说的定是属实了。只是这喷火船如此强悍,要想击破,谈何容易?任吴明想破脑袋,也是一法未得。他忍不住问道:“丞相大人,机关城的水军如此强悍,不知可否告之小子破解之法。”

“破解之法还谈不上,只是说有相关的应对之法。吴大人,喷火船看起来强悍无比,但也不是没有弱点的。这东西虽然是机关城水军的独有之秘,一直藏着掖着,但只要敢拿出来使用,还没有我祝淮探不出来的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瞟了一眼恭立在自己身后的胡管家一眼,眼中露出一丝得色,继续道:“这东西船速快,顶覆铁皮,刀剑难伤,看起来强悍无比。其实也有弱点的。首先就是一个持续航行的问题。正因为顶覆铁皮,船上无帆,所以行动全靠巨桨支撑,如此,船只的短期航行速度还行,一旦时间稍长,桨手疲累,速度连帆船都跟不上。其次就是前端喷管喷出的火焰虽巨,但却极耗黑油,据我所知,每艘船上面携带的燃料也是有限,很难做到持续做战。”

吴明暗松了一口气,江心一战,虽时间不甚长,但喷火船的强悍却让他现在都心惊肉跳。听得祝淮如此说,虽然知道对方有安慰自己的成分在内,但也并非空口胡说。他行了一礼道:“丞相大人果然深谋远虑,思虑周全。我朝有你调遣,必能一举克敌,收复河山。”

这也并非全是拍马,也有部分是吴明心头实话。李铁的手段,吴明在去年南征中,已经略有触及,每每思及都是心头发寒。不过他和祝淮两人相遇,倒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祝淮眼中神光一闪,脸上又挂上了玩味的笑容,道:“吴大人,这可是是你的真心话么?”

“句句属实。”

祝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目光似乎要直指心肺一般。吴明心头也有点忐忑,他心思玲珑,早已感觉到这个权倾南汉的丞相对自己的复杂感情。有时候看着自己眼露杀意,有时候又如一个慈祥的老者在欣赏后进。不知道祝淮今天又发了什么疯,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祝淮突地叹了口气,走到栏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湖上。金光耀眼,碧波荡漾。小湖上时时掠过一阵阵清风。刮在脸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适。半晌,祝淮才轻声道:“吴大人,李忠你要羁押到什么时候?还是交给老夫去和北汉周旋吧,这样才能获取更大的利益。”

吴明心头一凛,现在北方强援到来,据说李铁不日也将亲自南下。北汉想要要回李忠,就是这两天的事了。祝淮在这节骨眼上要人,显然也是看准了这一点。这么多天来,祝淮对李忠的事不闻不问。满以为他已经把这事淡忘了。没想到到了今天他才提出来。

不过自己也想得太天真了,李忠好歹是李铁的爱子。祝淮要真的不闻不问那才怪了。想到这里,他压下心头纷繁思绪,老老实实地道:“丞相大人,其他事还好说,但李忠自己留着还有大用,此事恕难从命。”

祝淮怔了怔,没想到对方拒绝得如此直接,面色一沉道:“怎么,难道李忠这小子藏着还能孵出两个不成?”

这话虽然看似幽默,但却冷似刀锋,吴明心头一沉,道:“前段时间,小碧姑娘为救梦灵公主,身陷囹圄,下官想用李忠把她换回来。”

“小碧?那个小碧?”

“就是梦灵公的贴身侍女。”

祝淮怒极反笑,哼了声道:“荒唐,一个李忠就这么点价值么?仅仅换这么一个侍女?”他涵养极好,此时也不免有点失态。

抓住了李忠,吴明自然也没闲着,几乎一直都在想着如何应对祝淮。此时见得他发火,仍是镇定如常,面色如恒道:“敢问丞相,你一旦手里捏着李忠还能做什么?难道是威胁李铁退兵?或者向我南汉称臣,亦或自杀以谢天下?”

祝淮怔了怔,他费尽心机想把李忠搞到手,就是想和北方讨价还价。具体能捞点什么好处,也没往深处去想。吴明这几句话正问在了要害上,却也是他没怎么想过的。李铁和自己不同,妻妾极多,子女也是众多。李忠虽然是他爱子,但和江山比起来,恐怕就不值一哂了。他心下极速转动起来,但他涵养深厚,脸上仍是平静如常,淡淡道:“总比换回来一个一无是处的小丫头好。”

吴明闻言,忍不住反驳道:“难道丞相大人想用他换珠宝黄金么?这些你自然不缺。但如果想要北方退兵,更是断然不可能,甚至在战事上有所退让都是断无可能。不如此,还能怎样?”

祝淮心下寻思,如果换作自己,也是绝无可能。李铁子女众多,这李忠捏在手里,还真的是鸡肋。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会让北方的攻势更猛。但如果就这么放回去,也确实心有不甘。本来心里一肚皮的气,此时一细想,也消退了个大半。他为人精细,自然不会做那些逞一时之快的意气之事。有点烦躁的挥了挥手道:“这李忠就暂且关押在你那里吧,如果北方来人,到时由你换人吧。”

风云际会8 第十九节 第十八节

从丞相府出来时,吴明仍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本以为这次和祝淮就算不当场撕破脸,恐怕也会很不愉快,没想到就这么轻松的过关了。

已近黄昏,太阳快下山了,斜晖映得到处一片祥和。街头上巡逻的士兵也是议论纷纷。机关城水军到来的消息,想必已经传遍了整个南宁,不光是士兵,甚至连外出的城民脸上都罩上了一层忧色。

回到近卫宫时,远远就见到两个近卫营战士站在门口,其中一个竟然是**。近卫营队正以下,都必须轮岗,这点是**提出来的,吴明也觉得此举颇妙,于是同意下来。大概今天刚好轮到**轮岗吧。

走到门口时,**和另外个战士同时行了一礼,然后道:“大人,那喷火船真的很厉害么?要不等会你给我们详细说说。”喷火船的事,吴明中途回来换衣服的时候就已经提过了,当时他走得急,也没和他们多说。**回来后,肯定也说过当时情形,估计现在近卫营也传开了。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吧,这事明天再说。”吴明翻身下了南望,**上前牵住了马。突地笑道:“大人,下午公主来了,到现在还没走呢。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回来得真不是时候,吴明苦笑了一声。轩辕灵搬出送子寺后,他几乎可以说是躲着她了,好在这小妮子最近天天缠着雷菲儿练习剑术,倒也没怎么来烦吴明,他也乐得清闲。不过,今天这小妮子怎么到现在还没离开?

吴明道:“知道了。”这样总躲着对方总不是个办法,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如果自己躲躲闪闪的,就更违光明磊落的初衷了。想到这里,他转头对着**道:“我现在就进去,你把我马牵下去,着人好好照顾下。记得用上好豆料,再刷个澡。”

**答应了一声,欢天喜地的去了。南望长得颇为神骏,而且又能懂人言。营里大多人都喜欢和它亲近。吴明没请专门的马夫,许多时候都是自己亲自照顾它。以增加两者间的情感。军中许多人也以照顾这马王为乐。

走进院子里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大群女武者正围在院子里的练武场上。唧唧喳喳的说着什么,不时的交头接耳。**虽然整顿军纪颇见成效,一旦闲下来,这些女武者仍然较其他战士活跃得多。现在已是傍晚,今日的例常训练恐怕早已结束。也不知道他们围在一起在干什么。

不过**说今天轩辕灵在近卫宫,这些女武者应该知道。向他们打听准没错。吴明信步朝她们走了过去。还没走近,就听到张玉脆笑道:“哈,统领大人来了。”话语里面大是玩味。

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一大群女武者转头看了过来。其中一个模样娇小地笑道:“啊,还不叫兰妹住手,统领大人看到,会不高兴的。”

近卫营女武者,大多比较年轻。毕竟一旦年纪稍大的。肯定老早就成家了。一旦女子成家,就不比男性,就必须呆在家里相夫教子。近卫营筛选时,并没有限制女武者数量,但却仅仅一百多点,女性身体素质是一方面,而这一点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就连这一百多个女武者,也是雷菲儿花了好大心力才凑出来的。

吴明大为疑惑,几步走了过去。她们突地散了开来。就见到轩辕灵正在和一个身穿红色劲装的女武者在比剑。轩辕灵今天穿了一身紧身劲装。不过却是浅蓝色的。一头长发高高盘起,并无一件首饰。脸上也是脂粉不施,更显得清丽飒爽。

此时她正提着把细剑朝那叫兰妹的女武者刺去。这一剑全力使出,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威势。围观众人都叫了声“好。”喊完了,却似笑非笑的一起朝吴明看来。吴明在一边看得分明,这一剑漏洞百出,手上的力道也是不够,要是自己,眯着眼睛也能闪开。近卫营武者最少都是三段,要闪过这一击自是轻松。那知他念头未落,陡然听到一声惊呼。那个兰妹连退了好几步,手中的长剑也跌落尘埃。她脸上满是惊惶,行了一礼道:“公主果然厉害,兰妹抵挡不住,认输了。”她说着,一双眼睛却朝吴明瞟了过来。

吴明又好气又好笑,轩辕灵仅仅一段,那点真气还是小时候汉明帝用药材堆出来的。使出来的剑法也是似是而非,全是花架子。这些人估计是怕我生气吧,但也做得太假了。果然,轩辕灵把剑丢到一边,嘟着嘴道:“不玩了,你们全都让着我,这样根本看不出自己有无进步。我明天就去找我哥理论。”

现在太子轩辕竟已然不在,她口中的哥哥,自然是指自己了。吴明咳嗽了一声道:“小灵,你在干什么呢?”

轩辕灵转过头来,一双大眼里露出喜色,俏皮笑道:“啊,你来了,快来指导我练剑。”此时离得近了,吴明才发现这小妮子面色苍白,额头上也沁出细密的汗珠,他不由得眉头一皱,心疼地道:“你看看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快擦擦。”

轩辕灵把颀长的脖子一伸,凑到他面前:“你帮我擦。”

吴明心头掠过一丝温馨,以前在京都时。这小妮子玩得累了,每次都要自己帮她擦汗的,这撒娇的样子,和以前何其相似。看来她已经从这过去的阴影中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想着,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撩起衣袖覆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摩挲起来。

轩辕灵的眼睛突地红了,突然道:“哥,你好长时间没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不再管我了呢。”吴明的心头像被针刺了一下,手上不由自主的停住了。他叹了口气道:“怎么会呢,小灵。我永远是你哥哥。”

轩辕灵这才转忧为喜。猛地上前抱住了他,喃喃道:“那你可要答应我,以后要经常来看我,不准再躲着我了。我以后再也不强迫你和我结婚了,好不好?”

周围全是近卫营女武者,这些人顿时“轰”的一声,顷刻间跑得干干净净。不一会儿,整个演武场就他和轩辕灵两人。吴明心头大为尴尬,连忙转移话头道:“你这么拼命练剑做什么?当心自己的身子。”

轩辕灵从他怀里爬了出来,有点惊异的看了看四周,讶道:“怎么她们全跑完了?难道我们有什么不对么?”蓦的,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红,嘴里嘟囔道:“我都说过不缠着哥哥你结婚了,怎么她们还这样子,真是奇怪。”

吴明大感头疼,这婚姻之事,岂是你说得这样简单的。不过这也让他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小妮子目前对自己也就是依赖的成分居多,自己倒真是多心了。他心头想着,嘴上不由问道:“小灵,你今年多大了?”

轩辕灵怔了怔,但仍是乖乖答道:“今年十七了。”

吴明叹了口气道:“你以后别这样拼命了,就算你如此,恐怕……”他本来想说就算轩辕灵如此拼命,恐怕也难有所作为。但刚说到这里,就看到对方已是衔泪欲滴,一脸俏脸也是黯淡了下来。连忙止住话头,惊道:“怎么了?”

“哥,国破如此,何以家为。上次我说的,也不完全是气话。李老贼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一定要手刃此人,为皇兄和父皇报此血仇。”

她说这话时,咬牙切齿,两只粉拳紧攥。眸中恨意连闪。吴明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小妮子的恨意如此之深。和刚才娇憨灵动的样子判若两人。想起陶雨的转变,他不由得吓了一跳,道:“小灵,你只要开心就好,这些事,哥会帮你处理好的。”

轩辕灵倔强的性子又犯了,嘟着嘴道:“我就要亲手报仇……”两人正在争执,**突地跑了进来,略显尴尬的行了一礼道:“大人,外面来了个商人打扮的人,说是你的旧友,想请你到百鹤楼一聚。”

“旧友?百鹤楼一聚?不见。”

吴明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南汉成立后,他的统领职位虽然是仅仅转正,品级也没有提升,但却得到了开府建衙的权利。何为开府建衙?那就是可以自由任免官员。而且将来能自行发展军队。这近卫营统领如此年轻,肯定是前途无量。一旦巴结上,说不准还可以送个亲戚子侄什么的当当官,走走后门。最少也可以混个脸熟,以后一旦有什么事,也好说得上话。这些天来请他这位近卫营统领聚餐的人海了去了,吴明一概不见。甚至连这百鹤楼的赵老板,也曾递上镀金拜帖,希望这位新晋的统领赏个脸,到他百鹤楼去叨扰一番。

**脸上现出难色,道:“大人,这位说是你在京都认识的老友,非见你不可。”

京都时的老友?难道是林笑水这小子跑过来了?那也不可能,他现在穷困潦倒,怎么像个商人。但除了他还能有谁?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时候,外面突然有个人高声道:“吴大人,胡某远道而来,你却闭门不纳,实非待客之道啊。”

这人的话也不甚响,却字字铿锵,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在耳朵边说出一般。**额头上的汗又冒出来了。刚才他其实已经出手阻拦过这人了,但对方未曾出手,他身后的两个护卫却是厉害得紧,他前去阻拦,在对方手里仅走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羞愧,心中忖道:“等会肯定要被统领大人骂了。”

风云际会9 第二十节 第十九节

吴明心头一喜,这说话之人,正是和他在京都酒馆有一面之缘的胡兰。这人一手二胡不但拉得极好,言谈之间更是大为不俗。当时一曲《夏火》也让自己大为心折,临走还约好改日南宁相见,没想到他现在就赶过来了。不过这人中气十足,恐怕自己也是个武者高手。但现在岂容他多想,他连忙一把拉起轩辕灵就朝外跑,口里更是鼓足真气大声道:“胡兄见谅,小子这就前来相迎。还望胡兄海涵。”

踏出近卫宫,就见到胡兰仍是一身青衣打扮,身后直直站着那两个随从。正站在一辆大马车前,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吴明走上前,抱拳道:“京都一别,胡兄仙音常在耳边回绕,甚是怀念,没想到这么快就相见了。”

“吹拉弹唱之事,终是小道,那里当得吴大人如此夸赞,你要再说,可真是羞煞在下了。”胡兰不卑不亢地答道,笑了笑又道:“倒是吴大人,在下甫至南宁,就听说你现在是近卫营货真价实的统领了,以如此年龄就身居此位。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以后小子想到南方做点生意,找你行个方便,你可不要推辞哦。”

他现在倒十足一个商人的口吻。吴明笑了笑,也没当面拒绝,只是道:“徒有虚名而已,胡兄过誉了。”开府建衙,听起来很吓人。但现在近卫营就是一个空架子,吴明如此说,倒也是恰如其分。

胡兰微微一笑,也没和吴明在这上面多说。眼神一转,落在了轩辕灵身上,赞道:“这位姑娘清秀灵动,可是相府千金祝玉清祝小姐?”

吴明面色一变,正要答话。轩辕灵已经琼鼻一皱,哼了声道:“怎么,难道跟在哥哥身边的,就只能是祝家小姐么?”她说着,气鼓鼓的,嘴巴又嘟了起来。吴明顿时头大如斗,跳出来道:“胡兄,你误会了,这位是我小妹。”

胡兰怔了怔,旋即恍然道:“小妹,难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汉室梦灵公主。我道怎么如此娇俏活泼,丽质天生,却原来是公主。公主在上,小子告罪了。”普通民众见到公主,肯定得行跪拜大礼。他说着告罪,脚下却动也不动,只是抱拳象征性的行了一个礼。好在轩辕灵听他说得好听,也没跟他较真。嗔道:“哼,油嘴滑舌。”但话里面的喜意却怎么掩盖不了。

吴明却心里一突,越发觉得这胡兰神秘莫测。这世界的信鸽系统发达,信息传达虽然没地球卫星覆盖那么先进,但至少许多消息也不至于像冷兵器时代那样闭塞。胡兰知道一些南宁的传闻,这自然不怪,但自己所有事他都是信手拈来,已是极熟,显然是经过详细调查的,这就值得深思了。在京都之时,自己就发觉他的两个随从疑点颇大,到现在越发肯定这人不是普通人。

只是,他到底是谁?

他正想着,胡兰微笑道:“吴大人,今日前来,主要是想请你去百鹤楼小酌一番,不知可否赏脸?”他说着,转头又朝轩辕灵抱拳道:“也请公主赏脸一聚,不知小子可有福分否?”

其他人如此,轩辕灵恐怕理都不理,但胡兰风度翩翩,又长着一张沧桑脸。嘴里如此说着,反而有种异样的幽默,轩辕灵眸子一转,点了点头道:“好,去看看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最近天天练剑,吴明又躲着他,早把她憋坏了。今日心结稍解,玩性顿时上来。也想跟过去凑凑热闹。

吴明本来不想让轩辕灵跟去的,但想到这小妮子最近也是苦闷坏了,让她散散心也不错。于是也没吭声。胡兰道:“如此,两位请吧。”他说着,身后的两个随从早已经同时撩起了车帘,恭迎三人上车。

胡兰的马车很大,几乎相当于移动着的小房屋了。三人进得里面,也不嫌拥挤。马车里面挂着一盏橘红色的风灯。整个厢壁似乎也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中间还摆着一张矮几,矮几旁边放着几个锦墩,这锦墩也不知道是什么织就,坐上去柔软舒适。除了这些,就别无长物了。

整个马车简朴整洁而又不失大气。

这马车虽大,外表也甚豪华,内里却大相径庭。吴明忍不住赞道:“这马车外面看来甚是奢华,里面却如此清雅,胡兄真个有创意。”

胡兰的眼神从轩辕灵身上移开,抚掌笑道:“高车大马,亦非我之本意。但世人看人,多以表面观之。我一介商人,为免被人看轻,也只能随波逐流了。譬如人譬如事,均有两面,智者透过表面看本质,而平者却被表面蒙蔽,混沌不分。我现在将两位引进车里,就是引为知己,直现本心了。”

他谈吐幽默,大为不俗,但话语间却多了许多莫名意味。吴明抿嘴笑了笑道:“胡兄大才,令在下汗颜不已。但胡兄真如刚才说的一般,直现本心了?我看未必吧。”

胡兰怔了怔,吐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去拉身后的车帘。帘子一拉开,外面的马蹄声顿时清亮了许多。夜色中蹄声得得,入耳如碎珠。他淡淡道:“吴大人,这次既然我来南宁做生意,自然不想把自己身份隐瞒于你,等会你到了百鹤楼应该就知道了。”

轩辕灵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脆声道:“你俩打什么哑谜啊,听不懂。”

两人看着她傻忽忽的样子,同时轻笑了起来。

胡兰的健谈和渊博,吴明在京都就有过体会。此时更是讲得起兴,逗得轩辕灵也是“咯咯”轻笑不已。三人谈笑间,马车却突地停住了,外面响起一个随从的声音:“公子,百鹤楼到了。”

胡兰笑了笑,轻轻撩起车帘,道:“两位先请。”两人下得车来,就见到一个面红微胖的中年人正带着一大群小二,女乐模样的人排成一整齐的几排。齐刷刷的望向自己。这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几次约见吴明的百鹤楼当家赵老板。他吓了一跳,只道这些人如此隆重,只是前来迎接自己。正在这时,胡兰施施然走了下来,这些人全都行了一礼,恭声道:“东家。”然后才朝吴明道:“吴大人好。”

这胡兰竟然是百鹤楼的东家?吴明顿时恍然,怪不得谈吐不俗,还能请到如此高明的保镖护卫,却是原来如此。吴明暗暗咋舌,百鹤楼都只是他下属的一个产业了,这人做这么多生意,这得多大的财力?

百鹤楼是南宁最豪华的酒楼,酒自然也比普通酒楼的强得太多。

几人上得楼来,顶楼早已摆了满满一桌,整个百鹤楼今天空无一人,看来这胡兰今晚连生意没做了。双方一阵谦让,分宾主落座。胡兰站起来举杯道:“来,今日在下先敬两位贵人一杯,祝吴大人步步高升,官运亨通。公主金枝泛华,心想事成。”

吴明客气了一番,尝了几口,只觉得酒香醇甜美,但却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正自诧异,胡兰已经举杯笑道:“吴大人,这可是南蛮特产山竹果酒,现在可是绝版货了,你可得悠着点。”

这竟然是山竹果酒,怪不得如此熟悉。祝淮之子祝玉龙率兵围困南阳,到现在不曾攻破。去年祝淮倒是听过左影的建议,实行围而不攻,以期让对方粮绝的绝户计。众人本以为此计一出,南阳城也肯定是手到擒来之事,那知道南阳城最后竟然得到了南蛮海军补给,以致于坚持至今。

祝淮得到此消息时,气得大发雷霆,连带着藏书都摔了好几本。连夜派使者去南蛮交涉,使者去了热内后,只被南蛮人放在驿馆里,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别说帕卜里,甚至连南蛮的大元帅希烈都不曾见得。问接待的官员,只说亲临前线督军去了。这一督就是好几个月,到现在发回来的信报都是如此。看来南蛮人现在虽然没有能力北伐,但也不想让南汉好过,舒舒服服的攻下南阳。

一旦南汉把南阳这个大城拿下,南汉和南蛮这两个新生的帝国就少了最后一道屏障,是真正的接壤了。南蛮人现在正和波斯对峙,自然没有同时在北方和西方两线做战的能力,他们也有点心头发虚。不然也不会做出此等让祝淮着恼的举动了。

这事发生在吴明出使京都期间,他自然是一无所知。这些消息都是后来祝小龙和鸽棚官员透给他知道的。

南蛮这两年迭遭兵噬,他们人口本就不多,现在别说酿酒,恐怕连吃饭都是问题。就算有山竹果酒,以如今两国之间的关系,恐怕也运不来一滴。胡兰说现在南蛮的山竹果酒已成绝响,虽不中,亦不远矣。吴明抿了一小口,笑道:“此酒现在不啻琼浆,能够喝到,全拜胡兄所赐了。”

胡兰笑着拍了拍手,道:“有酒无歌怎么行,上舞。”

话音才落,从布幔后面款款走出几个歌姬,在中间曲膝半蹲唱了起来。吴明对歌声本不挑剔,但这些人竟然是用琵琶演奏。只觉那琵琶声也象刀子一般,刺得心头发疼,竟然失箸更色,半晌不语。

轩辕灵也撅着嘴巴道:“不好听,不好听。”以前在京都时,每天围绕她的都是尚宫局的音乐舞蹈。这百鹤楼的歌舞虽然是一等一的好,但和尚宫局的比起来,自然是相形见拙了。胡兰看了一眼两人的神色,叹了口气道:“歌舞粗陋,倒让公主和吴兄见笑了。”他想了想,对着身后的两个随从道:“羊君,你两人上去,为大家表演摔跤助兴。”

尔虞我诈1 第二十一节 第二十一节

两人同声应了声“是。”然后脱去上衣,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精壮的疙瘩肉。这时旁边的乐队用的不再是丝竹了,布幔拉开,露出一个一人来高的巨鼓。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先用击子试了试音,然后猛击鼓面,鼓声顿如疾风骤雨般响了起来。两人随着鼓声同时弯下了腰,蛤蟆一样互相盯着,然后绕着圈子旋转起来。

蓦地,鼓声突然拔了个高音,随着这一声响,那个叫羊君的汉子跟着发出一声呐喊,身子猛地下潜,身形暴起,突然冲上。直指对方中宫,右腿已经贴上了对方的双腿中部。身子突地前倾,一双手顿如铁钳一般,死死抱住了对方的大腿。猛地虎吼了一声,肩膀已经顶住了对方的腹部。而后一推一拉,另外一个护卫顿时应声而倒。摔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这几下兔起鹤落,快如闪电。一股惨烈的格斗气氛扑面而来。吴明心头的愁意顿时去掉大半,被这等金戈铁马的气势一振,放下酒杯看着。

两人这一回合交手后,又在场中随着激昂的鼓声旋转起来。步伐变幻间,老练沉着。显然两人都是此道高手。接着两人又表演了各种摔交动作,令吴明大开眼界。摔交之学,本也有借力打力,以柔克刚的要义在里面,他这一琢磨下来,竟然让颇有所得,太极奥义也有所悟。

胡兰此时也有点得意,他斟了一杯酒递给吴明道:“吴大人,你觉得这个节目如何。”

在地球时,不论是古典摔交还是自由式摔交,吴明虽不精通,但都有涉猎。只觉得现在羊君二人表演的摔交,和以前的又大不相同,不但有“别、拐、挑、勾、插”的真髓,更结合这个世界上武者真气的差异,有许多的改变,但愈发精湛。他不由得有点神往道:“真乃神技,获益良多。”

轩辕灵在一旁看得是似懂非懂,本来有点不明所以。但听见吴明如此夸赞,有点天真看着吴明道:“真的这么厉害?是不是比你剑术还厉害?”

胡兰就站在一边含笑看着,吴明自然不好说这东西不如自己,只得斟字酌句道:“摔交之术神奇如斯,和剑术相比,更为惨烈,适合近身搏杀。”那知道轩辕灵突然跳了起来,拍着手道:“那我以后就学摔交了,摔死李铁那个老坏蛋。”

吴明苦笑不得,这小妮子断章取义的本事实在是太过厉害,让他也有种啼笑皆非之感。他正了正脸色,正要向轩辕灵解释一下两者的长短优劣,胡兰却突地接口道:“这摔交之术,起源于北蒙,我倒是认识许多精擅此道的宗师,公主如果想学,到时候和我一道去北蒙,我一定为你找个最优秀的老师。”

轩辕灵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问吴明:“到时候哥哥你去么?你去我就去。不然好孤单的。”吴明一阵哑然,只得安抚她道:“这摔交之学,只适合男人,你一个女孩子,身娇体贵,如何学得。”

轩辕灵垂下头,嘴里轻声道:“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哼。”吴明不再理她,这小妮子现在满脑子就是报仇。看来自己得抽空好好和她谈谈,不然难免成为第二个陶雨。

胡兰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突地笑道:“吴大人,你觉得我这两位随从如何?”

吴明有点莫名其妙,仍是顺口答道:“两位兄弟精明强干,武艺高强,俱为一时人杰。”

“这两位兄弟跟了我很多年,为我生意上的事也是出力颇多。雇了他们这么多年,我也想为他俩找个好去处,不知道吴大人可否在近卫营中为他俩安排个职位。”

“来了。”吴明心头‘咯噔’一声。这胡兰绕了这么大一圈,却原来是为了这么一个目的。只是近卫营又不是菜市场,那能说进就进的。他本来对胡兰心存好感,但此时对他的观感却是一落千丈,只觉得天下的商人,却都是不过如此。不过对方如此热情,自己总不好板着个脸去教训对方,只是道:“近卫营审查严格,不是说进就能进的,这事还需要娘娘等人点头才行。实在抱歉,胡兄。”

胡兰脸上写着明显的失望,叹了口气道:“这样啊,那吴大人抽空去给我说说。”吴明没说话,只是含糊的应了声。心中却念头却转开了:羊君两人是北蒙人,身上的图腾如此刺眼,近卫营肯定是不能要的,万一是奸细那就得不偿失了。胡兰如此精明之人,难道会不知道?只是他仍然当着自己面提出来,到底是何意?难道真的是以后和南汉做生意,有这两人帮衬着好乘凉?但以羊君两人身手,大可以把他们安排到其他地方去啊,比如新成立的禁军衙门,就正在招人。不是更加方便?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话说到这份上,双方说话的兴趣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两人都成了锯嘴葫芦。好在轩辕灵不曾发现两人间的异样,仍是唧唧喳喳的问这问那。倒为宴会气氛活跃了不少。

又草草的喝了几口山竹果酒,吴明只觉这酒也突然变得索然无味。站起身来就抱拳道:“今天多谢胡兄款待了,只是我不胜酒力,加之天色已晚,恐怕得告辞了,望胡兄勿怪。”胡兰正和轩辕灵说得起兴,闻言“啊”了一声,也不强留道:“既如此,我送送两位吧,改天再来宴请两位。”

他说着,转头对着下面大声喝道:“老赵,为吴大人准备辆马车,送两位贵客回去。”

送两人上了马车,胡兰仍然站在夜色中怔怔出神。

此时天已黑尽,但月亮还不曾升起,整个天地如同浸泡在墨汁一般,尽成一色。只余远方星星灯火,大概是南宁城墙上的火把吧。他突地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羊君道:“未至南宁,不信东汉腹地还有如此美妙的所在。今至南宁,方知此处实乃妙地也,不光是山美,水美,人更美。”

羊君刚毅的脸上满是疑惑,不知道身前这个显贵的年轻人又在发什么感慨。但还是恭恭敬敬地道:“公子,既然如此,这次就多在南宁呆几天吧。”胡兰站直了,看着漆黑的夜色苦笑道:“多呆几天?你以为我不想,如果真多呆几天,估计家中那位兄长就会把我仅有的力量蚕食得点滴不剩吧。”

羊君心头一寒,这是北蒙的家事,他虽然是面前这年轻人的心腹,但这种事上却也不便置喙,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公子,你真要把我安排进近卫营?”

胡兰转过头来,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微笑道:“怎么,难道你不愿意?”

羊君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的命都是公子的,怎么可能讨价还价。只是,只是……”他本想说上两句自己的意思,但一想到面前这年轻人的威势,竟蠕蠕半天说不上话来。胡兰看着他,突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如此明目张胆的向吴明提要求是吧?”说着转过了头去。

羊君只觉得胸口的大石似乎被人搬开了,舒了口气,咬了咬牙道:“小人正是这个意思。”胡兰的话中突闪过一丝戏谑之意:“世间事,假假真真,真真假假。本就琢磨不透。我如此直白的对吴明提出这个要求,恐怕他越发认定我只是个普通商人了。这样以后你不是更方便行事?”

羊君心头顿时大为佩服,只是低声应了声:“是。”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半个头的年轻人,眼中却掠过一丝寒意。

※※※

“这事你确定调查清楚了?”

祝淮正悠闲地坐在书房中,端着一个白玉杯子,慢条斯理地吹开了漂浮在上面的茶沫儿。

“是,准确无误。”

胡管家在下面恭声回道,外面天已黑尽,整个丞相府里也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但书房里在几个大烛台的映照下,却是亮如白昼。胡管家心中蓦地一寒,因为他看见祝淮的嘴角突然泛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江南总督祝淮,年少从军,文滔武略。从一个小将做起,渐成一方诸侯,统领江南五省的总督。不,现在应该说是南汉朝的开国丞相了。

既然来自于军方,肯定有自己的私人势力的。以前还在军中任将时,祝淮的亲兵队就十分有名,称为黑衣卫。而这个亲兵队队长就是现在的胡管家。祝淮成为总督后,这些亲兵队就渐渐隐藏于暗处,但势力却越来越大。专门负责暗杀,刺探情报等等各种隐私活动。上次胡管家带领的那群黑衣死士,就是黑衣卫。

而此时,胡管家才刚刚向祝淮报告完一些最近的新动向。

“南蛮人真是愚蠢,我就算把南阳收回来,现在也没精力和他们计较。他们如此做,纯粹是找不自在。不过,拖着我几万大军,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这事容我再好好想想。”祝淮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揉了揉有点发疼的太阳穴。

“是。”胡管家低声应了声。仍是恭敬的站着,祝淮想了想,接着道:“北蒙还真是看得起我南汉,难颜达这小子跑到我南宁来做什么?”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胡管家没吭声,他自个儿又道:“这百鹤楼竟然是北蒙人搞出来的,实在没想到,老胡,如此重要的一件事,你到现在才搞清楚,这次就不予追究,不得还有下次。”

胡管家心头一沉,还是应了声:“是。”他知道,现在是自家老爷思考的当口,最忌胡言,就算有什么话也得等以后再说,除非他明确询问自己。

祝淮伸出右手,轻轻地扣击着桌面。这双手保养得很好,白皙修长。但指节突出,显得十分有力。祝淮突地说道:“现在吴明那小子正跟那颜达在百鹤楼胡闹吧?”

胡管家抬起头,肯定道:“正是,我们眼线看见他叫上了吴明和公主上了马车,进了百鹤楼,到现在未曾出来。”

祝淮的嘴角又浮现出诡异的微笑,细声细气的道:“既然他们喜欢打哑谜,那我就来送他们份大礼。刚刚礼部施展来了消息,说夏侯霸的大儿夏侯天将于明天前来南宁要人。你说,如果夏侯天和李忠看见我和那颜达把酒言欢,表情会怎么样?”

胡管家心头升起一股阴寒,那颜达虽然不是北蒙太子,但却是实权王子,如果真看到,恐怕北蒙和北汉本不牢靠的联盟关系会蒙上一层阴影吧。

做完了这些,祝淮的心情突然变得好了点。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老胡,晚上你的鲫鱼汤烧得很不错,据那些个侍女说,小清多喝了一碗。你那手绝活也别藏着了,向府里的厨工传授下,不然到时候可成绝响了。”

胡管家轻轻道:“是,但他们恐怕学不会。”祝淮怔了怔,叹了口气道:“也是,那个厨师杀鱼之前还去杀几十年人来锻炼刀功。你跟着我,倒是委屈了。”

胡管家却没多说,突然有点迟疑道:“老爷,二夫人那边,要不要老奴也送点。”一提到二夫人,祝淮的脸色沉了下来,最后还是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过了好半晌,祝淮才悠悠道:“夏天来了,蚊虫开始多了起来。记得给她准备点熏草。另外,你自己也别累着了,明天还要早起,随我一起去朝议呢。”胡管家躬了躬身道:“老奴省得。只是,何家小姐在世的消息,要不要告诉二夫人?毕竟,何家小姐才是吴小子名义上的结发妻子。”

祝淮和西北总督何啸天是连襟,自然经常通信。何艺在世的消息,祝淮开年就知道了,当时听到这消息时。他还存了看何啸天笑话的心态,那知道短短半年下来,形势急转,祝玉清也卷入这感情纠纷中,他也是始料不及。

祝淮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只觉得一阵头大,揉了揉额头道:“所有人都不要说,一旦让小清知道,天知道她情绪会波动成什么样子,这事,这事,都是些什么事,这吴明小儿简直是胡闹台,哼。”

胡管家心头有点好笑,这事又管吴明什么事了,说来说去,那小子自己都还蒙在鼓里。估计现在,自家老爷心头也是一团乱麻,理之不清了吧。他年少时没少风流过,现在也算是还债了。

尔虞我诈2 第二十二节 第二十二节

下半夜的时候,南宁竟然下了一场暴雨。天刚蒙蒙亮时,雨停了下来。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清新的味道。但路上却满是积水,吴明也没带随从,一个人跨上南望,纵马朝送子寺而去。

南汉的帝宫还未建成,自然也没有朝议的议政厅。好在送子寺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议事的地方也有,虽然百官站在里面稍微拥挤了些,但也只有将就了。吴明跨进朝议厅时,百官都已列队等候小天子上朝。小天子如此小,自然不能处理国事,都是陶雨抱着他听百官上奏,然后由祝淮代行监理。

这倒有点权臣当道,垂帘听政的味道了。南汉一下子都占了两项,吴明心下也有点不安,不知道这个新生的帝国会走向何方。

在厅中等了一阵,这些官员就三五成群的讨论起来,他们大部分都是原江南五省各个名门望族的代言人。这种朝议对他们来说,也才没几次,有点新鲜感是难免的。吴明极目望去,就见到这些人或多或少的聚集成一群,大多也是和相熟的聚在一起,倒是他这个近卫营统领,文不成,武不就。显得有点形单影只。正踌躇间,就听到一个人喊道:“吴大人,这么早就来了?快这边来。”

转头一看,就见到唐轩正被三四个人围着,朝自己遥遥招手。唐轩现在是户部侍郎,他身边的那几个人吴明也有点面熟,其中三人是他一起南下的太学馆教习。还有一人倒令吴明吃了一惊,这人竟然是陶子谦。

自从回到南宁后,吴明因为不喜陶子谦那种明目张胆的“真小人”嘴脸,极少来往,而陶子谦也不知什么原因,十分低调,极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他都几乎快忘记还有这么个人了。此时见到,难免有点尴尬。倒是陶子谦毫不介意,见着吴明,反而先行了一礼,道:“吴大人,经久不见,你英武大胜往昔。下官早就知道你能够一飞冲天的。果然如此。”

吴明心头有些不悦,陶子谦的马屁功夫隔了这么一年,更是见长。心头如此想着,脸上自然有点不怎么好看。但对方说得如此客气,总不好来个不闻不问,他点了点头道:“陶大人见笑了,你不也高升了么?”

陶子谦以前是龙望的户部仓曹,名气虽然是极大,号称“小陶相”,但都是由于其老子陶仁的关系。但真一旦较起真来,他却是没有资格上朝的。吴明如此赞他,却也不假。陶子谦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正要再说,旁边的唐轩已经接口道:“陶兄现在是户部员外郎,精明干强,比我这侍郎都要管用得多,许多事我还得请教他呢。”

唐轩之长,在于经史,如果真按能力来说,他做吏部官员要合适得多,也不知道祝淮和陶雨是怎么想的。偏偏把他派来当这个户部侍郎。听得唐轩如此赞许,吴明眉头大皱。陶子谦的能力是有,但曾经对吴明直言不讳过他的贪念。他心念电转,正在考虑抽个合适的时间提醒下唐轩时,门口的黄门突然高声道:“丞相大人到。”

几人转头一看,就见到祝淮正穿着簇新的大独科花锦袍。正在几个官员的簇拥下气定神闲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所有官员“嗡”的一声,都像见着了蜂蜜的苍蝇,朝祝淮拥了过去,一时间,各种阿谀逢迎之词此起彼伏。祝淮脸上挂着矜持的笑意,朝这些官员点着头,一路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走到吴明等人面前时,眼神一闪,笑道:“几位大人倒是私交甚笃,这么早就在一起讨论朝事了。”

这话里那有半分赞扬的意思,倒是愆责的成分居多。吴明心头一沉,正想敷衍两句。唐轩却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道:“丞相大人金安,我等正在讨论抑制粮价之策。未来得及过去给您请安,万望恕罪。”这话明里是在认错,实则暗讽祝淮借题发挥,肚量狭小了。

这唐轩的铁嘴之名果然不是白来的,吃不得半点亏。祝淮却点了点头,风淡云轻地道:“如此,唐大人可有应对之策了?”

唐轩什么都好,就是那张嘴加倔驴子脾气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再这样斗下去,祝淮就算再大度,心里也肯定窝火。吴明心头暗暗着急,正要去拉唐轩时,从里面走出来个太监,尖着嗓子道:“天子上朝,百官迅速归位,肃静。”

按照惯例,吴明是不能和众人一起站在下方的。近卫营统领必须站在天子御案前的左下方以示亲近,行卫护之责。他这个统领虽然有点特殊,在这点上却特殊不起来。等这些朝官三三两两的在下面站成整齐的两排。吴明也摆正了姿势。陶雨才抱着小天子,在仪驾的拱卫下施施然走到了主位上。祝淮率领着下面的文武百官行过三跪九叩之礼。那个太监才尖着嗓子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现在最大的事就是战事,最多的事也是战事。戴禀站出来,长篇累犊的说了一大堆,全是拣好听的说。这些套话吴明都听出茧子了,扶着赤宵站在上面,差点打瞌睡。当戴禀讲到后勤时,祝淮突然插话道:“戴大人,如今南宁的军粮够用吗?”

戴禀呆了呆,祝淮突然如此问,大概也有点莫名其妙,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军中粮食倒是够用……”祝淮吐了一口气,接口道:“军中粮食够用就好,但城中粮价格如果不抑制的话,长此下去,恐怕民怨沸腾。”

一听他提到这事,吴明连忙提起精神,支棱起耳朵听着。祝淮话锋一转,突地声色俱厉:“粮价如此之高,现在南宁城许多难民早就断了炊,常此下去,恐怕‘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悲剧将在我南汉帝都上演,这可是危害万世基业的大事。刘尚书,你们户部应担主责。”

户部尚书名叫刘世杰,是江南大族刘家的家主。以前也是丞相一派的人。现在南汉成立,他也跟着沾光,当上了户部尚书。他一向惟祝淮马首是瞻,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那知道今天躺着也中枪,闻言站了出来,颤着声音道:“下官,下官知罪。”

他现在好歹也是一部尚书,在祝淮面前本不该如此,但在对方积威之下,竟然全身都涮糠似的抖了起来,已经有点语无伦次。祝淮语气放缓,道:“刘大人也不必自责,今儿一早我就见唐侍郎正和几位大人讨论此事,看其胸有成竹,恐怕已有对策,何不放权让他处理此事。造福苍生。”

以前几次早朝,也没见祝淮对难民之事如此上心,而且此事虽然严重,但远没他提到影响万世基业那么厉害。这明显就是在刁难了,下面顿时议论纷纷,不少人都把同情的目光转向了唐轩。祝淮把话说到此份上,唐轩又是个牛顽脾气,站出列道:“下官尽力去办。”

“唐卿,这事成么?实在不行,让大家再从长计议吧。”陶雨突地开口道。

唐轩是北方太学馆来的,以前就和陶雨较为熟悉。加之吴明的关系,陶雨自然把唐轩看得较重。所谓从长计议,就是推翻前面祝淮的命令,大家再想个办法出来。这自然是在为唐轩找借口脱身了。

那知道唐轩想了想,咬牙道:“谢娘娘,丞相大人说得对,下官做为户部侍郎,正应管好民生。南宁京师重地,却如此多的难民,下官难辞其咎。”他如此大包大揽,陶雨反而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叹了口气道:“如此,好吧。有劳唐卿了。”

这以后就是一些官员的禀报,无非是赈济灾民与修缮城墙之类。祝淮倒也处理得有条不紊,吴明站在上面,脑子里全是刚才的事。怪不得唐子欧老师一直不要唐轩出任京都六部官员,只在太学馆任个主博。唐轩虽然对事态洞若观火,但风骨甚傲,性子也太直,太容易吃亏。他正盘算着以后抽个时间劝劝唐轩。这时候,走出来一个官员道:“禀娘娘,礼部员外郎施展有本。”

他的声音很是清亮,回荡在大殿中。一见又是个熟人,吴明只得放下满腹心事。听听他到底说些什么。施展本来就负责接待方面的事,如今当这个礼部员外郎,倒也合适。

陶雨的兴致现在也有点不高,只是清冷地道:“施大人有何事,但说不妨。”

施展道:“昨日北方伪汉来人,要求我归还逆贼李铁之子李忠,万望娘娘示下。”李忠被抓之事,吴明着人向陶雨汇报过,陶雨倒不显得怎么吃惊。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祝淮,想了想道:“丞相大人,现在伪汉和我等名分不定,见之失礼,不见亦失礼。这事交给吴大人当做朝廷内部纠纷处理,你看可好?”

“李忠本就是吴大人擒获,自该吴大人处理此事,老臣附议。”

陶雨呆了呆,没想到祝淮在这事上如此好说话,点了点头道:“如此,这事就这么定下来。”吴明应了声,后面便没什么大事了,陶雨见诸事已毕,就在群臣的恭贺声中,散了早朝。

和唐轩几人跨出朝议厅时,祝淮突然叫住了他。吴明连忙走过去,行了个礼道:“丞相大人,下官在。”

“听人说,百鹤楼的神秘东家已至南宁。此楼为南宁第一楼,如此雅趣之人,竟然失之交臂,实在令老夫汗颜,今晚我准备在百鹤楼宴请各地名商贾名流,吴大人,你可别缺席了。”吴明心头一凛,自己昨日参加胡兰的夜宴,也没刻意隐秘,看来祝淮已经知道了。只是,他见胡兰又要做什么?难道真是他口里说的那么简单?那也太可笑了,现在北方大军压境,他祝淮断没这样的闲情。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应了声:“是。”

尔虞我诈3 第二十三节 第二十三节

看着祝淮在一大群官员的簇拥下,渐行渐远。几人收回了目光,面色都不大好看,陶子谦脸上更是黑得快要滴出水来。看着唐轩道:“唐大人,祝丞相明摆着就是激你入套,你倒偏生钻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唐轩倒是很光棍,两手一摊道:“都这样子了,还是如何是好,大不了不做这侍郎呗,到时候兄陶大人正好可以补上此缺。岂不更妙?”

陶雨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在南汉可谓是根基浅薄,犹如无根浮萍一般。整个南汉官场,大部分人都看祝淮的脸色行事。陶子谦现在是国舅,祝淮如果要对付陶雨,他肯定是首选目标之一。他虽然身份比以前更加尊崇,但每天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为祝淮的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陶雨自然知道自己兄长的臭脾性,暗中也不知警告过多少次。陶子谦虽然有“三贪”,但人却不笨,知道这是动辄就有性命之忧的大事。越发小心翼翼,吴明这大半年几乎没怎么见他。他自己忙是一方面,也与陶子谦的低调做人不无关系。

如果是在以前,陶子谦遇见自己顶头上司倒霉,肯定欢喜不已,甚至落井下石也是可能的。但现在北方官员就这么寥寥几位,几人在一片江南党中,几乎快喘不过气来。那里还有闲情内斗。吴明身份特殊,加上又和祝玉清暧昧不清。护身符是一道又一道。唐轩一旦真的被祝淮撸掉了官职,下一个肯定就轮到他了。唇亡齿寒,他陶子谦如果这点都看不到,那就枉称“小陶相”了。

他心下转着念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吴明道:“吴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吴明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想笑,但却笑不出来。没好气的道:“砍人的话或许我比你在行,这事连你‘小陶相’都没辄,我一时半会,那里知道个头绪。你这样着急也没多少用。”

这话倒让陶子谦安静下来,他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吴大人说得甚是,下官受教了。看来这事得真的从长计议。”

吴明心头暗暗佩服,陶子谦虽然一口一个下官,马屁拍得震天响。但能够这么快就冷静下来,确实不凡。他肃然道:“陶大人说得不错,这事我们得好好斟酌下,南宁粮价居高不下,不光是造成难民生活困难。长此下去,更会影响市民的购买力。造成民心浮动。这已经不是唐大哥个人前途的事了。”

唐轩伸了个懒腰,突地插话道:“两位,这天也不早了,真有事要讨论,到我家去吧,都在这里忤着,恐怕有人不高兴了。”

吴明抬头一看,太阳已经爬起老高了。现在恐怕已近午时。其他人官员早就走了个无影无踪。但几个清扫看守的太监站在门口,提着扫帚不时望上几眼,畏畏缩缩的,也不敢来催。吴明道:“唐大哥,嫂子还要照顾小忧,你那里还是不要去了,恐怕陶大人也不习惯。”他说着,指了指陶子谦。

陶子谦一脸愕然,倒是唐轩反应过来,道:“也是,家居窄小,怎么能让陶大人屈尊呢。”

唐轩住的那个小院十分窄小,自从当了南宁副院长后,也没见换。不过吴明考虑的是陶子谦和唐忧的关系,虽说陶子谦恐怕连唐忧的面都没见过。但还是小心点好,等唐忧再大点,自然就不再有这些顾虑。

这时候,从里面转出来一个黄门,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细声细气道:“参见几位大人,娘娘有请。”

现在几个北方官员可说是陶雨在南汉的支撑点。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唐轩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连陶雨都坐不住了。不过这也好,省得几人再找地方讨论。陶子谦现在派头拿出来了,挥了挥手道:“公公不用客气,头前带路。”

送子寺本来什么都不缺,这里做为陶雨的临时宫殿后,更是修葺一新。陶雨招待他们的地方正是送子寺的膳房,几人到了地头,那个黄门站在外面,轻声道:“娘娘,几位大人已经请来了。”

“进来吧。”

陶雨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那个黄门行了一礼,让开了身子,然后矮着腰退了下去。几人整了整衣衫,才走进膳房。

这间膳房大小和以前京都皇城的相比自然相去甚远。但收拾得十分整洁。几人走进去时,陶雨已经坐在中间的主位上了。一张玉脸上满是笑意:“各位国事辛苦,今请几位大人小聚一番,略做慰问。”这自然是说给站在旁边的几个宫女,太监听的。她转过头,看着吴明微笑道:“尤其是吴大人,亲上前线奋勇杀敌。连祝丞相都用家宴慰劳过好几次。本宫若再不闻不问,倒显得小气了。”

吴明心头一凛,行了一礼道:“这些全是臣下的份内之责,娘娘谬赞了。”

“吴大人此言差亦,古人有言:‘欲要马跑,必先吃草。”这话虽糙了点,但本宫每每思及,却为至理名言。只是现在困苦如斯,倒是委屈了各位了。她顿了顿,看着吴明又道:“小灵搬过去后,吴大人可否习惯。不如,找个黄辰吉日,你俩就把婚事办了吧。”

吴明吓了一跳,现在好不容易安生了点。如果陶雨从中再来搅和一番,那他可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忙不迭地回道:“娘娘,目前我和小灵都没那个心思,这事容后再说。”陶雨叹了口气,也没再纠缠下去。

陶雨展颜一笑,道:“几位都是京都老人,和小雨多少有旧,今天我们不论尊卑,只做家常午膳即可。各位勿要拘谨,先请落座吧。”她突然脱略形迹,由本宫转称自己小名。但几人仍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尖着屁股坐在了侧方。

每个人面前摆着一双银筷,光洁柔润。陶雨口里叫大家不要拘谨,但又有几人能做到浑不在意。桌子正中摆着好几道菜肴,红的是肉,绿的是菜。红绿相间中,香味丝丝入鼻,众人从早晨卯时朝议到现在滴水未沾,登时食指大动。吴明也觉得自己喉咙里快伸出手来了,只是陶雨不发话,谁敢抢先动筷?

陶雨站了起来,端起一只宫碗,为几人各自夹了一筷子绿蔬。

众人慌忙站了起来,双手捧着宫碗,连连谢恩。

吴明吃了一口,只觉滑腻满口,苦、咸、腻各种味道杂合在一起,初尝之下实难下咽,但之后却有一股异样的美味。他不由诧道:“敢问娘娘,这又是什么菜?”

陶雨微笑道:“这道菜名叫‘难舍难分’,用蓬菜,韭菜,苦菜等各种清淡野菜糅合在一起加工而成。怎么样,吴大人,是不是有种先苦后甜的畅快感?”

吴明心头一动,陶雨这一手惠而不费,但拉拢人心却极是有效。自己和唐轩倒没什么,陶子谦毕竟是陶雨兄长,平时虽然见得少,但也有来往。另外几个随同唐轩南下的太学馆教习却激动得不成样子,早就无语哽咽。几乎是含着热泪把那口‘难舍难分’吃不下去的。

他们全是随同唐轩南下的文官,陶雨菜里的寓意,肯定是心知肚明。

陶雨突地端起另外一只盘子,这应该是道荤菜。底盘上浸着一层厚厚的油汤,汤呈暗红。上面却垒着一层拇指大小的肉丸,大概是动物的心脏,但却说不上名字。最上面还点着一颗红色鲜果,更显得色香俱全。他径直递到吴明面前,微微一笑道:“吴大人,这道菜名叫‘碧血丹心’,你好好尝尝。”

“碧血丹心!”吴明心头一震,如果刚才还可以说陶雨是无心之举,那现在肯定是用心良苦了。他不由得摸向了腰间的赤宵,似乎又回到了新河帐内,太子正凝神望着赤宵,缓缓吟道:“新河城外问何兴?南交帐内叹南交。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吴明双手接过这道‘碧血丹心’,有点发怔,唐轩突然拉了拉他:“还不快谢过娘娘。”

……

这一餐饭也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吴明全然没了食欲。等大家都差不多了,陶雨挥了挥手,对着那些个太监和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吴大人、唐大人、兄长你们三人留下。”这就是变向在逐客了。

那几个官员向陶雨行了一礼,跟在那些太监宫女身后,感恩戴德地走了。他们恐怕不知道,过了今天,自己就正式算是陶雨一派的人了。就算他们不承认,但祝淮神通广大,今天参与午宴的人员肯定难逃他的耳目。太后赐宴,本是小事,但祝淮会怎么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等所有人都走得远了,陶雨才敲了敲桌子,肃然道:“各位,现在已无乱耳之人,且说正事。”

她刚才还是善良可亲的邻家小妹形象,现在则面沉似水,把个太后的威仪表现得淋漓尽致。吴明摇了摇头,陶雨现在权谋之术越来越精,那个在新河城外为伤兵求药的小姑娘已经一去不返,陪太子长眠于南蛮了。正想着,陶雨继续沉声道:“三位,关于抑制南宁物价的问题,可有对策了?”

尔虞我诈4 第二十四节 第二十四节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既然太后亲自过问,自然不好都做闷嘴葫芦,唐轩站起来,行了一礼道:“我东汉承平日久,而江南又是鱼米之乡,水陆交通便利。这么多年下来,存粮肯定是极多的。其次么,虽然和北方断了来往,但海湾和昆洲两省本就盛产大米,多的是存粮。而其他两省也能做到自给有余,江南几省地势都较缓,交通上更是水陆并进,比其他几省好了不知多少倍。既然存粮和交通上不存在任何问题。那么这几十万难民呆在南宁,尚不足一个月,消耗的粮食恐怕也有限。就算米价稍有浮动,也断不会这么涨这么快的。”

这就是前几天去他家时说的现话了,他倒是不客气,又拿出来现卖。吴明顿时哭笑不得。

陶雨这时奇道:“如此,唐大人认为这粮食是上涨的缘由是什么?”唐轩微微一笑:“娘娘,现在谁的粮食多,那原因自然就出现在他们身上。”

陶雨的眉头皱了起来,想了想道:“如此说来,粮食价格上涨,全是表像,主要是大商家,大世家囤积居奇造成的?”

唐轩道:“娘娘英明。”他并不擅溜须拍马,这几句却是说得心悦诚服。

陶雨沉吟了下,转过头问陶子谦:“兄长,现在南宁的官仓还有多少余粮?”

这话倒问到陶子谦的擅长领域上了,他摇头晃脑道:“正如唐大人所说,我汉承平日久,南宁又是南北交通要地。更是雨米之乡,所以大部分官仓都是满的,约有七百多万石,这些粮食如果只给现在的军队消耗,吃个几年都吃不完,就算加上全城一百多万人口,也足够消耗个好几个月……”

他絮絮叨叨的正欲再说,陶雨却打断他的话,皱着眉头问道:“这么说,官府是有能力解决难民问题了?那为何不让官方出面,开仓放粮,平息粮食价格?”

陶子谦张了张嘴,正欲回答。唐轩却接口道:“娘娘,官仓里的粮食,那是为军队准备的,现在我南宁附近水陆军队也有个二十多万人,加上陆续还有几省份的勤王部队到达。每天的人吃马嚼,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而和北方的这场战争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如果由我们开仓放粮来平息物价,则粮草必定吃紧,一旦军队缺粮,到时候军心浮动,那可真是危及社稷的大事了。所以我们要调军粮,祝丞相那边肯定第一个不同意。”

陶雨听他说完,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这原因虽然找到,却仍是一筹莫展。这也难怪,如果问题好解决,祝丞相也不会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你来解决了。”

粮食价格上涨的缘由……

吴明虽然在一旁默不作声,但心中念头却转得飞快。目前的矛盾就在于官方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但却不能擅动军粮。而这些囤积居奇的人手中有粮却不把粮食拿出来卖。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行军策二十四问》里有一句话正是“兵者,如水无定形,虚实相应,虚实之间,让人难以琢磨。高深者,才能以假乱真。”他一拍桌面道:“有了。”

几人同时看向了他,有点茫然,唐轩没好气地道:“吴大人,什么有了?”吴明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凑过头去,把自己想法附耳细说了一遍。唐轩听他说完,怔忪良久,道:“吴大人,这真是你想出来的么?”

“正是,如果有什么不妥,还请唐大哥说出来,大家一起完善下。”

吴明心头也有点打鼓,不知此法可行与否。那知道唐轩却猛地站了起来,高声道:“妥,是在是太妥了,这一招一石二鸟,既解决了粮食价格问题,而且朝廷还可以不调派一粒军粮。”

陶雨有点莫名其妙,问道:“到底什么法子。”唐轩微微一笑,道:“娘娘,这次吴大人可帮了我个大忙。详细的等会再说,等会还得麻烦您给祝丞相去个口谕,他如果点了头,恐怕效果更好。”

※※※

南宁城略为一个不规则长方形,街道纵横交错,全城的主街道,南北一共是二十三条,东西则有二十一条。每条主街道都是宽度超过百米。如此多的主街,不但宽度有所差别,甚至连繁华程度也参差不齐。最宽的自然是丞相府面前的广场街。但若说到繁华程度,自然是城南的茶艺街了。这里不但有各种小吃茶点,而且全南宁最有名的酒楼,茶肆甚至青楼等各类营生都围绕着这条街向四方扩散。

这里是南宁最繁华的地段。而有南宁第一楼之称的百鹤楼就座落在茶艺街的正中。

这条街最大的特点就是繁华,平时人流熙熙攘攘,各类骏马高车川流其中。就算现在北方大军压境,其他街道较平时冷清许多,惟独这茶艺街,几乎全无影响。仍然是人流如水,车流如梭,一片升平景象。

但今天茶艺街却有点反常,过了午时。新成立的禁军衙门就派人把整条街道封了起来。把告示往写有“茶艺街”三字的牌坊上一贴,然后近百个锦衣铁尺的官差朝街道两边一站。把整条街道就给封了起来。其中两人跨上骏马,一路敲锣而去,大声道:“丞相有令,今日将在茶艺街公干,闲杂人等请在一柱香的时间内离开,否则,一律按奸细罪论处。”

整条街如同被惊着了的蜂窝一般,沸腾起来,不少在里面闲逛的城民纷纷从里面跑了出来。现在是战时,如果谁被按上个奸细的罪名,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当两个衙卫大着嗓门从茶艺街纵骑高声而过时。胡兰正倚在百鹤楼的顶层的一间窗户上,皱着眉头打量着下方的街景。下面的行人已如潮水一般四散而走,只一小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由得有点迷茫,感叹道:“权利二字,确实有看不见的魔力,只消一句话,即可决人去留,生死。让整条街繁华落尽,怪不得大家都爱争权夺利。”

他身后的羊君仍如标枪一般站立着,默不作声。不一会儿,楼梯口传来了“噔噔”的脚步声,赵老板胖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羊君扫了一眼沉思的胡兰,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小声道:“赵老板,有事吗?公子不是说过,没事不要打扰么?”

赵老板脸上挂的小意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道:“羊先生,公子有命,小的莫敢不从,但刚才丞相府胡管家传下话来。声称今晚将在百鹤楼大宴各路豪绅,专门嘱咐过,要公子这个东家也一定参加。”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了站在窗边的胡兰一眼。但见对方仍是站在那里,脚如老树生根,动也不动。

东汉和北蒙互相攻伐多年,已是宿敌世仇。双方积怨颇深。这世界上信鸽发达,连带着间谍这个产业也有长足发展。南宁的鸽鹏每天都要接到成千上万的鸽子送来的消息,可见一般。这里面自然不全是江南五省的消息,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埋藏在各地的“钉子”发来的消息。

通信在这个世界上,以信鸽传递为主力。鸽子自然也不是江南所独有。其他几大帝国的通信都以信鸽为主,除非特殊情况才使用快马传递。稍微富裕点的人家,家里都养了鸽子,这些鸽子简单训练下,虽然不如军中信鸽那样专业,但如果只在短短的路途中往返,自然不会迷路。这也是普通人家和亲戚朋友联络的一个重要手段之一。

这个世界自然不会有什么机场上空管制。每天,南宁城上空都会腾起成千上万只鸽子,蔚为壮观,为一大盛景。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信鸽里面不光有自己的,其中肯定夹杂着敌人的。毕竟,派遣“钉子”,暗桩之类的。也并不是你江南的专利。

而百鹤楼就是北蒙设在江南的信息联络中心。百鹤楼赵老板,就是北蒙在南宁的“钉子”负责人。他自小就被北蒙收留,派到这楼房里做伙计。自然对这个百鹤楼的后台清清楚楚,面前这位羊先生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叫了一声“二殿下”,有这么一声已经足够了。对方的身份已经是呼之欲出。

邀功争宠,自是人之常态。他本以为这辈子只能老于此位,运气好还能安然身退,得以安享晚年。运气不好的话,一旦被江南方面发现蛛丝马迹,那肯定是死无全尸。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已是过得厌了,只希望找个机会抽身而走,而如今,这机会来了。这位“二爷”虽然不是太子,但却颇受北蒙帝君那颜谆维的赏识,更得到国舅,右贤王呼延海的支持,他要开口把自己调回北蒙,还不是张张嘴的事?而且,北蒙对帝君之位,并没有“长子继位“的传统,跟着这位二爷,将来他一旦登上九五至尊之位,沾沾光,甚至再进一层也是可能的。

想到这里,他就禁不住全身发抖。打起了十二分小心来侍侯这位主子。

心头正自忐忑不安,胡兰似乎听到了赵老板的话,转过头来,皱眉道:“祝淮这老家伙请我做什么?难道是谁走露了消息,我的身份被泄露了?”他的声音小得几同耳语,但听在赵老板耳中,却不啻当头一道猛雷下击,颤着声音道:“公,公子,百鹤楼这么多年来,一向安安稳稳,保密工作做得极好,肯定不是我等泄露的。”

胡兰看着像死狗一样跪在自己面前的中年人,展颜一笑,温声道:“赵老板,你起来吧,这事可能是昨天我宴请吴明,让祝淮顺藤摸瓜摸到了我这里,其实到了南宁,我本就有事找这位当权丞相好好谈谈,如果他既然查到这里了,那就不妨见见也好。”

赵老板这才松了一口大气,胡兰顿了顿。环目扫了一眼百鹤楼。仍是缓缓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百鹤楼能够一直不被对方发现端倪。当然与历代楼主的小心谨慎是分不开的。只是这次风波一过,恐怕就真正暴露了。到时候,你就随我一同回北蒙吧。”

他说得并不很快,但最后一句对赵老板来说,却不啻纶音,登时跪得更加恭敬了,伏在地上道:“谢公子恩典。”

尔虞我诈5 第二十五节 第二十五节

夜幕徐降,茶艺街早已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街头两边,统一挑着一溜炽亮的气死风灯,灯光雪亮,映得整个街头几如白昼。不时有高车驷马纵横而过,朝茶艺街中心的百鹤楼而去。丞相相召,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这些大商人,大家主自然不敢怠慢,说是戌时二刻开席,但又有几人敢在戌时才赶到?

大街两头,站着全是一些身形魁梧的巨汉。新成立的禁军衙门既然是天子亲军,战力不一定要好,但这些士兵的块头却一定要耐看,此时一溜儿的站在大街两旁,更如一个个雄壮的雕像。街口处,一辆驷马大车从外面缓缓驶了进来。这车平时行驶在大街上,自然比较夺人眼球,但今天出现在茶艺街,却显得十分普通。

好在车厢上的近卫营标志十分扎眼,马车后面更是跟着四个仗剑疾行的近卫营战士。只看这些,车厢里的主人身份就十分明朗了。蹲在街口处的魏虎老远就看见了,等这辆马车行驶到街口时,他一路小跑冲过去,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高声道:“吴大人,百鹤楼就在茶艺街正中,需要下官头前带路么?”

车帘挑起,吴明探出头来,微笑道:“魏大人,不用麻烦了,这路,小子认得的。”自从上次结识了这个禁军衙门的三路卫所使,这魏虎俨然以吴明的老熟人自居。对于对方的热情,吴明也不好摆个冷脸给对方看,总得应付一番。

魏虎点头哈腰道:“吴大人好走。”放下了车帘,吴明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车厢里轩辕灵“嘻嘻”一笑,道:“哥,你现在也学会打马虎眼了。不过看你样子,现在在南宁挺受欢迎的。”

昨日去过百鹤楼,轩辕灵大感有趣,只想再见识一下摔交。今日听得丞相在百鹤楼宴请宾客,也吵着要来,吴明拗不过,只得由她。

此时的车中,吴明和轩辕灵相对而坐。轩辕灵甚至把一双天足搁到吴明腿上去了。全无一副公主的样子。吴明皱着眉头,将这双晶莹圆润的小足从腿上拿开,皱着眉头朝里面的李忠道:“李公子,过了今晚小子就该放你回去了,最近得罪之处,尚请海涵。”

李忠正垂着头坐在马车里面,闻言抬起头来,冷笑道:“吴大人最近的丰厚招待,让本公子深感荣幸。改日如若有暇,定请吴兄也到我北方一游,以报今日大恩。”

里面的怨恨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不过这也难怪。李忠本来极受李铁宠爱,一旦李家篡位成功,他就是太子的得力人选,但经过这次失手被擒,对他的名声大有影响,说不准李铁也有所改观。他能有好语气和吴明说话,那可真是见了鬼了。不过吴明只是微微一笑,并没理他。

轩辕灵怒目相视,娇斥道:“狗奴才,被抓了还这么嚣张,哼。”说着,就要去拔身边的配剑,慌得吴明连忙阻止,捉住了对方的右手腕,劝道:“小灵,这李忠还要去换小碧和周皇后的,你现在把他一剑杀了,可是连见她们的机会都没了。”周皇后就是轩辕灵和太子生母,吴明上次去京都还见过她一次,临走还委托吴明找到轩辕灵。这次双方互换人质,吴明想着吃亏,就向前来要人的夏侯天增加了周皇后。这些自然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夏侯天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李忠见到轩辕灵发飙,脸色微微一变。以前在京都,他就没少挨过这小妮子的揍。只是当时汉明帝当权,他也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但今时已不同往日,自己也不必再如以前一般事事迁就于她。想到这里,他大马金刀的往车厢后面一靠,道:“梦灵公主,如今情势逆转,指不准哪天我也可以面北朝南,到时候谁是奴才,还未定论。”

轩辕灵一张玉面泛出青色,戟指喝道:“数典望祖的东西。你等着,不灭了你这狗奴才满门,我就不姓轩辕。”说着,又要去拔配剑。吴明大感头疼,连忙拉住了这小妮子。再轻声的耳语了几句,轩辕灵才气哼哼的坐下了,垂下了眼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忠脸色也有点变换不定。轩辕灵以前在京都就以刁蛮任性著称,他还真有点怕激怒对方,到时候一剑把他杀了,那他死得可真是冤屈。

这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跟在车后仗剑疾行的**撩起了车帘,恭声道:“公主,大人。百鹤楼到了。”

吴明点了点头,然后撩起车帘,和轩辕灵跳下了车。李忠跟在他身后,拍了拍屁股,也施施然地走了下来。祝淮大宴宾客,夏侯天做为北方特使,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今日吴明就准备在百鹤楼把李忠交还于他。等过几日北方送来了周皇后和小碧,才准离开南宁。

既然李忠马上就要获得自由,吴明也没再点他穴道,限制他的行动。

车刚停稳,赵老板已经几个大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殷殷笑意:“吴大人,现在才来么?我家公子已经在楼上恭侯多时了。”吴明点了点头,问道:“丞相大人今日在百鹤楼大宴宾客,很大一部分就是为了胡兄,赵老板知道么?”

“知道,今日下午,丞相已经打过招呼了。”

赵老板现在是人逢喜事,连带着声音都洪亮了许多。吴明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轩辕灵道:“那我们就先上去吧。”李忠管也不管,跟在吴明身后,鼻孔朝天,就要朝里面闯。赵老板的胖脸却皱成了一团,指着李忠道:“这位何人?难道是吴大人下属?可否楼下等候?”

被关了这么多天,李忠的脸色肯定不见得有多好,加之换了一身普通衣衫。就算赵老板眼色犀利,此时也走眼了,吴明笑了笑,也没多说,对着身后的**道:“麻烦林兄带李公子去内庭等候,一会夏侯公子来了,交付于他。”

李忠在北方,走到那里都是前呼后拥,如此被人轻视,估计还是第一次。不过这小子虽然狂妄了点,但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冷哼了一声,在**的“保护”下,朝白鹤楼里面走去。

百鹤楼名义上是一座酒楼,其实还兼着运营茶水,住宿等生意。中央是一座层主楼,人们常说的百鹤楼,就是指此主楼。人们平时饮茶交友、请客清谈、餐饮聚会等等都是在主楼上举行。这里是百鹤楼的核心,也是彰显财力,身份的所在。主楼后面,则是一间巨大的庭院,四周包围着几十间精致的厢房。厢房自然是供贵客休憩,秘密会谈之所。平日里,自然是主楼人声鼎沸,高朋满座。而后院幽雅清净。

但今日却与往常大相径庭。主楼上只挂着一溜大红灯笼,映得整座主楼都似罩上了一层红色薄纱,更增几分神秘。而后院现在则依托着整个厢房,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几百张长几,围成一个圆形。如此一来,非但不显得拥挤,反而形成一种井然有序的感觉。吴明在赵老板的带领下,走到主楼四楼时,就看见胡兰正背着双手站在窗台边,看着后院的布置出神。他走过去,笑了笑道:“胡兄,好兴致。”

胡兰转过身来,微笑道:“吴大人,你看看下方的布置如何?”

吴明走到窗台边,端详了一阵,笑道:“胡兄真乃高人,此种布置隐含九宫八卦之妙,初看之下,并没什么奇异之处,但细看却暗含玄机。”

胡兰摇了摇头道:“吴大人,你说的那些我不大懂,但一法通万法通,如此调配,你不觉得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是会场的主位么?除非故意捣乱,否则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空间富裕。受到了足够的礼遇。”

吴明暗暗心惊,这胡兰不但气质谈吐不俗,懂得更是驳杂。比如这一手长几摆放。却深合后世的“圆桌会议”原理。怪不得能把百鹤楼打理得风声水起,由此可观,此人在知人善用上也有自己的主见。

轩辕灵也凑过来,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撇了撇嘴道:“这些人今天倒也老实。”胡兰扫了她一眼,哑然失笑道:“丞相赐宴,肯定是大事,何人敢高声喧哗。”

此时的后院,大部分长几上都有人归座,一个锦衣玉带,恭谨有礼。他们都算一时之雄,在南宁商界政界,也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现在却乖得如私塾中的蒙生,规规矩矩的盘坐在座位上,偶尔与旁边的的人交谈,也是低声细语。轩辕灵回到南宁也有一段时间了,平时没少见过这些人骑着高头大马或者被人簇拥着在街头耀武扬威。她轻哼了一声以示不忿,吴明真怕她又做出什么失仪的事来,转过头,略带责怪的看了她了眼。她低着头看着下方,一双灵动的眸子转着,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正在此时,下面的迎宾侍者突然高声道:“北方夏侯天,夏侯公子道。”随着他话音一落,夏侯天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仗剑走了进来。他今天白衣纶巾,倒还真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气度。下方的人群顿时“嗡”的一声,沸腾了起来,所有人都在猜测,祝淮如此大张旗鼓的宴请在座诸人,难道是为了这夏侯天?

尔虞我诈6 第二十六节 第二十六节

胡兰“咦”了一声,喃喃道:“这小子怎么来了?”显然对夏侯天的到来大为意外。吴明也是微觉诧异,问道:“怎么,胡兄认识夏侯天?”

胡兰微微一怔,旋即恢复正常,微笑道:“吴大人,小子走南闯北,各地俊杰见得自然多了。夏侯公子在北方的口碑不错,我自然认识。”

他这话无懈可击,吴明念头转了几转,也没多想。正想开口问点别的什么。胡兰突地问道:“吴大人,你们南北不是处于交战状态么?他怎么来参加宴会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的机密,吴明想了想,微笑道:“自然是有原因的……”他略为把夏侯天前来交换李忠的事提了下。这事就发生在这几天,加之南北双方都对此事避而不谈,故而胡兰还不知道李忠被擒的事。

他听吴明说完,胡兰似乎松了一口气,口里道:“原来如此,吴大人可真是豪勇。”

听得他的称赞,吴明脸上也有点发烫。接口道:“侥幸而已。”这时候,李忠已经从一个阴暗角落里钻了出来,朝着夏侯天迎了上去。两人见面后,朝着楼上指指点点,大概在说吴明的位置。看见两人同时朝楼上望过来。胡兰不着痕迹的退了几步,道:“吴大人,丞相大人就要到了,你们先下去吧。”

吴明道:“怎么,难道胡兄不参加宴会么?祝丞相可是专程叮嘱你参加的。”胡兰皱起了眉头,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上,脸上也有点晦暗不明,揉着额头道:“我身子突然有点不适,坐会就好,你们先下去吧。”

吴明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懂他这又是那一出。闻言点了点头道:“胡兄,你注意身体啊,我在下边等你。”

等吴明和轩辕灵到得楼下时,后院的骚动已经停止,夏侯天和李忠两人已经坐到了一张长几上,两人并排而坐,身后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护卫,十分抢眼。看见吴明下了楼,这些人同时望了过来。吴明心头一凛,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估计自己已被撕成千疮百孔了吧。心头如此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在迎宾司仪的带领下,在另外一个角落找了个长几坐了下去。

才一坐下,才发现旁边的轩辕灵忤在原地,瞪着一双大眼和对方怒目而视。吴明顿时哭笑不得,拉了拉她道:“快坐下,丞相就要到了,你这样子成何体统。”轩辕灵这才悻悻的坐了下来。

看着她坐在自己旁边,吴明摇了摇头,轩辕灵现在满脑子都是报仇之类的。真不知道如何去说她好了。

正在此时,外面的迎宾司仪再次高声道:“祝丞相到。”所有人“呼啦”一声,俱都站了起来。同声高喊:“恭迎丞相。”

祝淮今日穿着一身便装,带着一脸微笑,从容不迫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胡管家带着几个黑衣卫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本来就有点胖,此时看起来,更像一个小有资财的生意人了。走进场中,祝淮在正中的一张长几上站定,双手虚按,道:“各位不必多礼,请安坐,今日尽欢而罢。”

吴明随着众人坐了下来,才发觉轩辕灵这小妮子根本没起来,此时正揉着自己一双天足,嘴里嘟囔道:“好大的架子,好大的排场。”吴明哑然失笑,也没管她。

这时,祝淮在座上举杯道:“在座诸位都是我南汉支柱,祝某在江南这么多年,能够站稳脚跟,全赖各位的支持。新朝成立以来,早有设宴感谢大家之意,然国事繁忙,以至耽搁至今,今天望各位畅饮,不醉不归。”

这自然只是客套话,但众人仍是同时举杯回道:“谢丞相。”祝淮扫了一圈,似乎颇为满意,笑道:“上歌舞助兴。”

百鹤楼那帮女乐又出来了,走到院子正中站定,然后怀抱着琵琶,弹奏起一首哀怨的曲调,随着乐声翩翩起舞起来。过了前奏,几人同时轻启朱唇,唱了起来:

“叶黄乍落舞缤纷,书生苦秋冷。

西厢巧妇闻,嗤笑不及王家婶。

君悲辞旧伤别离,不见枝头沉。

岁岁籽复结,看明年、还是春分。”

这是一首《秋思》曲,跟以前吴明在京都听的《艳阳情火》是一个词牌的。南宁的气候温暖,连带着人也温和许多,做出来的曲调也比北方人要哀怨柔和得多。酒肆歌楼中,人们点此曲的最多。但现在北方大军压境,这种曲调已经少有耳闻了。祝淮现在命奏此曲,大概也想营造一种宁和的气氛吧。

看着几个女乐抱着琵琶在场中曼舞,吴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倒了桌边的酒一饮而尽。酒虽然不是山竹果酒,但祝淮设宴,自然也不会差到那里去,但酒一入喉,却如火烧,不啻饮鸠。

听着这熟悉的音乐,看着这曼妙的舞姿。所有人也渐渐忘记了此行的目的,融入了进来。在一片详和中,众人觥筹交错,互相谈笑着。虽不至于放浪行骸,但也是其乐融融。吴明心头苦涩,喝了两杯就再难下咽。看着这些人已经微有醉意,他也是心头诧异,不知道祝淮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如果说真的仅仅是为了‘设宴感谢’,那肯定是瞎扯。更何况,还有南宁的粮食价格问题亟待解决。祝淮让唐轩解决此事,是有刁难的成分,但一旦真有解决之道,以祝淮的老练,肯定会帮唐轩一把的,断不可能做出枉顾大局的事。

祝淮似乎微有醉意,忽地笑道:“今日请大家来,除了寻得一醉,还要像大家介绍个朋友。各位都是在南宁地界多年的老人,自然知道百鹤楼的盛名,但其东家一向神秘得紧。今日有幸,请得这位东家与大家共谋一醉。来人,有请这位年轻的东家。”

吴明注意到,在祝淮说话的时候。身后的胡管家已经不声不响的退到了门口,和几位站在那里警戒的黑衣人说了些什么。几人点了点头,然后“噔噔”的上楼而去。大概去请胡兰去了。人群顿时“嗡”的一声,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百鹤楼号称南宁第一楼,若说在座的无人知晓,那纯粹是睁眼说瞎话。只是这东家一向神秘得紧,此楼屹立南宁如此多年,历代只见掌柜,不见东家。没想到祝淮神通广大,竟然把东家都请到了。

大家伸长脖子等了半天,楼上始终不见有人下来。就在众人都有点不耐烦之际。胡管家才协同胡兰一起,从楼上慢悠悠的现出了身形。胡兰现在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有点恼怒,但又有点哭笑不得。他身后的羊君虽然仍是笔挺如枪,但脸色苍白。几人走到主位上,祝淮连忙起来,亲热地拉起胡兰的手,道:“今日这酒宴,就是为公子而设。来,来,来。公子且坐我旁边,咱们俩好好谈谈。”

他也不向众人介绍之类的,说完就拉着胡兰坐在了主位上。吴明看他说得含糊,却有点莫名其妙,按理说,祝淮和胡兰应该是初次见面,他搞得好象老友一般,这又是为何?这时候,胡兰已经被祝淮拉着坐下了,他现在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笑了笑道:“早闻祝丞相精练干达,统筹深远,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他说着,转过头对身后的羊君道:“丞相如此客气,我却躲躲闪闪,倒显得小气了,还不快斟酒,我先敬丞相一杯。”

羊君应了一声,左手就去抓起桌上的杯子,右手提着酒壶倒了起来。那酒顿时如同一溜银线,从酒壶里注到了酒杯里。吴明心头一凛,羊君的手竟然在颤抖。记得在京都时,当时他表演了这么一手,自己还对唐轩感叹过这人是个骑射高手,一双手稳如磐石。但今天怎么会如此?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是了,羊君刚才下楼时,脸色苍白。看来肯定是与人动过手了。

和他动手的肯定是胡管家了。如此说来,胡兰肯定是不想下来参加这宴会了。只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下午又要答应下来。自己刚才上楼时,胡兰还面色如常,后来就开始不舒服。难道是这个原因?只是现在看胡兰的样子,身体也没什么大不了,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明只觉得自己的头都想大了,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着,突然“砰”的一声响,李忠的手一翻,一个杯子登时跌下长几,粉身碎骨。吴明刚好在他的斜对面,自然看了个清楚明白。

此时羊君斟了好了酒,胡兰接过,正准备说两句好听点的话。众人也聚精会神的看着。这一声顿时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分散了,都有点愕然的看了过去。吴明也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李忠又发的什么疯。这时候,夏侯天突然站了起来,“呵呵”一笑,抱拳向四周作了一个罗圈揖,道:“抱歉了,李公子喝得有点多,失手打翻了酒杯,实在抱歉。”

众人这才撇撇嘴,转过头不再理他。现在南汉北汉势同水火,北汉更是大军压境。这些人肯定不会给夏侯天和李忠好脸色看。要不是祝淮亲口说夏侯天是贵宾,估计早有人上前找茬了。

看见所有人都已经转过了头去,李忠已是怒不可遏,轻声道:“那颜达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和我们的协议墨迹未干,又跑到南边来。难道他想反悔?不行,我现在就要去质问这家伙。”

夏侯天大惊失色,拉住他轻声道:“李兄,你疯了?和北蒙结盟的事,虽然你知,我知大家都知。但肯定上不了台面,北蒙和我们东汉乃是世仇,尽管现在南北对峙,但这种成见却一直存在。如果把这事捅出去,太尉大人那里人心大失不说,我俩今晚恐怕都走不出这百鹤楼,铁定被这些人撕成碎片。”

李忠想了想,脸上的愠色稍减,但仍是愤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夏侯天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离开南宁,再禀告太尉,看他怎么说吧。”

李忠“哼”了一声,没接腔。但也没再胡闹,只是冷冷地看向了场中。

尔虞我诈7 第二十七节 第二十七节

此时的主位上,胡兰正举着杯子,和祝淮碰了一下,然后同时举杯对饮。祝淮哈哈大笑,显得很是愉快,拍了拍手道:“今天真是痛快,结识了公子这样的俊彦。来人,上军舞。”随着他话音一落,从后面陆续出来十几个身穿白银亮铠的雄壮军士。在隆隆的鼓声中,踩着鼓点互相穿插交错,刺击搏杀起来。

现在是战时,祝淮演练上这舞蹈也有激励士气的意思,吴明倒也不觉得奇怪。宴会越来越热闹,不但上了舞蹈,到了后来竟然还请了一个云游词人来表演了一段口技。那个老者也真是厉害,孤零零的一人,竟然能同时发出十几种不同的声音。吴明听得目瞪口呆,实在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口技之术,以前在地球他也见过,但如此炉火纯青者,实在不作第二人想,倒是轩辕灵听了个如痴如醉,不时拍手叫好。

宴会已经达到了**,所有人都有点忘乎所以。吴明却有点心神不属,刚才,李忠的失态之举和胡兰的异常到底是怎么回事?胡兰走南闯北,认识李忠,夏侯天自然不奇怪,但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商人,李忠会如此反常么?

其中一定有猫腻,只是自己想不到罢了,他苦笑一声,想把这念头抛掉。看来,祝淮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深意了,抽个时间去问问,不知道会不会告诉自己。

这时那个表演口技的老生已经下去了,照理应该上下一个节目。但半晌不见动静,众人都有点奇怪,但看见祝淮仍然纠着胡兰在座位上谈笑风生,却没人敢上去询问。吴明倒没什么,轩辕灵却歪着脑袋道:“噫,就这么没了,真没趣,祝老儿真是小气,就这么几个节目吗?”

她话音才落,突然“砰”的一声响,院子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唐轩穿着一身大红朝服,在几个禁军的拱卫下,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轩辕灵顿时脆笑道:“原来下个节目是唐大哥前来表演,怪不得准备了这么久,好耶,好耶!”

吴明哭笑不得,道:“别闹了,你唐大哥有大事要宣布。”

这个点子是吴明想出来的,唐轩接下来要说什么,吴明自然是心知肚明。他心头暗暗好笑,祝淮把唐轩安排在这个时候出场,正是大家介于糊涂与半糊涂之间的时候,一旦得知这个消息,估计所有人的酒意立马消失大半吧。

这时候,唐轩已经走到了场中,洪声道:“陛下有旨。”所有人都有点不明所以,但看见祝淮已经抢先从座位上站起来拜伏于地,众人不敢怠慢,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跪倒一片。轩辕灵怔了怔,反应了过来,嘀咕道:“原来是真的,不是节目。”吴明连忙拉着她,一同伏倒在地。

唐轩也没看众人,展开一道圣旨大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东汉复帝诏曰:今豺狼当道,内外交困,南宁物价飞涨。朕痛定思痛,决定大开官仓,低价售卖。以解臣民之燃眉。如有参与之臣工,愿捐献余粮以济官仓,将酌情给予官银补贴。钦此。”

所有人如在云里梦里,还没反应过来,祝淮已经带头大声道:“臣遵旨。”众人只得跪伏于地,恭恭敬敬地同声复述了一遍。

念完了,唐轩把圣旨收了起来,然后笑眯眯的朝已经站起来的祝淮行了一礼道:“下官见过丞相大人。”祝淮笑了笑,点点头。向着已经起来的众人宏声道:“各位,刚才圣旨内容都听到了吧,这粮价一直居高不下,已经影响到了南宁的民生。我和娘娘商量了下,都觉得民以食为天,这粮价问题是不能再拖了,所以决定,就算放空官仓,也要把粮价给抑制下来。

吴明跟着众人爬了起来,心头也松了一口气。有祝淮这么一句话就足够了。如果众人刚才还对圣旨的内容存疑的话,祝淮的一句话,就把上述内容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只要这些人得到这个消息,明天肯定会抛售手里囤积的存粮,到时候南宁的粮食价格自解。这也是他考虑半天才想到的。

这个点子精妙之处就在于官方只需放出这么个消息,事实上却可以不出一粒粮食。商人和世家在手里囤积粮食,不外乎图个利,但现在官方已经下定决心开仓平息物价,价格肯定要下跌,他们自然是抛售不迭,一旦抛售,价格自然降得更厉害。政府也就不用动用军粮了。

下方早已是炸开了锅,不少人锤胸顿足,许多人已经预见了粮食价格必将回落,囤积得多的,恐怕亏得连内裤都不剩了。有个富商大概囤得最多,急声道:“丞相,这不声不响就发出来一道圣旨,总得先给大伙透个信息,让人准备啊。”这人一喊,登时附和之声此起彼伏,显然已经急了,众人也顾不得思量祝淮的厉害了。

祝淮背起双手,环视了一周,脸色沉了下来,怒喝道:“怎么,难道出个圣旨,还需要你等同意么?”他说着,指着刚才那个领头之人道:“此人藐视朝廷律法,拖出去,杖责二十大板,家财没收,永远取缔在南宁经商的权利。给我用心打。”他话音一落,刚才和唐轩一同闯进来的几个禁军顿时一声暴诺,冲过去,如狼似虎的把那富商捆了,架起来就朝外拖。那富商一张胖脸上吓得全无人色,大叫道:“丞相饶命,丞相开恩呐。”

祝淮仍是冷着脸不着声,那几个禁军把富商架在了屋檐下,扒下裤子,露出一张白花花的臀部,举起板子就打了起来。顿时尖叫变成了惨叫,夹杂着廷杖的入肉声。轩辕灵小声道:“哥,这人估计完了,要被打死。你快去求个情吧。”

吴明怔了怔,道:“怎么?”轩辕灵转过头,似乎不忍再看,道:“哥,你不知道,廷杖也是有门道的。口号分别是:打、着实打、用心打。所谓打,就是意思意思,谁也别当真,糊弄两下就没事了。而着实打,就是真打了,该怎么来怎么来,能不能挺得住,那得看个人体质。最厉害的,是用心打,只要是这个口令,基本上都是往死里打,绝对不能手软。”

吴明顿时想笑,这小妮子其他不懂,专门在宫廷捣乱,没想到把这些倒研究得挺熟。不过他也不是那种滥好人,想起城中那些面黄肌瘦的难民。听到这富商的惨叫声,他只觉得心头大快,那里会去求什么情。

两人对话间,那富商的头一歪,已然昏死过去。祝淮倒没叫人把他泼醒再来。只是冷冷的扫了众一眼,口里道:“各位,还有人对圣旨上的话有不明白的么?老夫愿意指导指导。”空气里似乎冷得要结冰,现在谁还敢不明白圣旨的意思。众人都被唬得说不出话来,刚才那其乐融融的气氛顿时点滴皆无。

到了此时,大家都明白过来,这祝大丞相的酒宴不是那么好吃的,原来是个鸿门宴。祝淮环目四扫,见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这才点了点头,慢吞吞地道:“看来大家都清楚了,今天的宴会就到这里吧。大伙儿都回去准备准备,好好体会下我的良苦用心。”

其实不用他说,众人那里还有什么宴会的兴致。许多人闻言,纷纷离开座位,过来向祝淮告辞。吴明心头却是一阵不安,他注意力全放在祝淮最后漏出的一句话了,刚刚的命令,分明是圣旨里的内容的,他却让人好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这如果放在以前,就是欺君大罪。不过现在,谁敢治这个实权丞相,连质疑的声音都没有。

他心头苦笑一声,希望,这只是祝淮口误吧。一边想着,一边随同众人去向祝淮告辞,走到祝淮身边时,就见到胡兰仍然盘坐在主位上。吴明猛地想起,刚才胡兰在接圣旨的时候,似乎也是动也没动,看来这人还真有点特立独行了。只是不知为什么,祝淮仍然熟视无睹。

和两人打过招呼,两人就随着人流朝百鹤楼外面走去。还没走几步,就听到祝淮朗声道:“老胡,最近这南宁不太平,你带人把百鹤楼保护起来,切莫让闲人伤着了公子。”

吴明心头一凛,他这是要把胡兰隔离监视起来了,这胡兰到底是谁?竟然让祝淮如此大动干戈。

走出百鹤楼,**等四人老早就在外边等候了。两人一起上了马车,朝近卫宫赶去。此时大概已是子时,整个南宁城沉浸在一片黑暗中。现在外面老早禁夜了吧,只有身后的百鹤楼方向偶尔还传来一两声车辆的轱辘声。两人都想着心事,一时无言。

轩辕灵突道:“哥,我今天算是看清楚了,什么剑术,摔交都是空的。要打倒李家父子,只有掌握更多的权利才行。就比如今天的祝淮,号令之下,莫敢不从。毕竟,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单薄了。”

吴明愣了愣,心头猛地一阵泄气,自己一直在避免轩辕灵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没想到这小妮子今天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劝她的好。只觉得胸口闷得异常,连忙拉起了车帘。

南宁的气候,自然比北方要温和得多,尽管现在已算得上是初夏,到了深夜,仍然有股淡淡的凉意。马车粼粼而行,一钩眉月却还斜挂在天边,几颗星也模糊不清。他看着天,道:“小灵,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开心过好每一天就好。这些东西,交给哥来吧。你就不要操心了。一旦一个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再想变回来,几乎不可能了。”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了陶雨,陶雨在南征前也算是个端庄活泼的太子妃,只是现在,那个影子老早就离她远去了,再也难以寻到分毫。

轩辕灵捏紧了拳头,恨声道:“可是,每每想到父皇和太子哥哥,我就再也开心不起来。我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不能像你一样,上得前线,报国杀敌。”

吴明怔住了,手拉住车帘,半晌放不下来。马车一如既往,隆隆朝前走着。

窗外,隐约可见到街头两边房子的鸱吻和房檐。再远一点,那些鳞次栉比的房屋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在一片黑暗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慢慢的沉下去。他抬起头,看着轩辕灵的一张娇颜,不知为什么,感到一阵寒意。只觉得她似乎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论怎么说,自己一定不能让你重蹈陶雨的覆辙。他心头默默地道。

霹雳车1 第二十八节 第二十八节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这天气也是闷热得要死。这两个月来,南宁和汉水方面围绕着大江,时有小规模的摩擦,双方互有胜负。机关城的水军到来后,江南水军已经较以前谨慎了许多,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在大江上横冲直撞了。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众人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和喷火船交手的次数多了。其弱点也渐渐暴露了出来。诚如祝淮所说,这东西虽然突袭能力强,但也有后继力弱,难以续航,攻击手段比较单一的弱点,只要让过了他前端喷火口的几次袭击,那这种船的危险性就大为减少。不过喷火船的灵活性在那里摆着,要躲过攻击谈何容易?几次纠缠下来,江南水军方面仍然损失了几艘楼船,把戴禀气了个半死。

用李忠换小碧与周皇后的事,倒没出什么意外。周皇后现在和轩辕灵单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看着轩辕灵每天蹦蹦跳条的样子,吴明暗自松了口气。希望其生母的到来,能让这小妮子忘却仇恨,好好生活吧。

小碧回来后,得知田洪犯下的傻事后,眼睛都红了。吴明当场就把田洪放了出来。看见两人拥在一起泣不成声,他心头也是空落落的。田洪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但自己呢,难道就这么一直孤身一人走下去。

八月初八,田洪大婚。近卫营白虎队正大婚,这也不算一件小事。南汉许多官员都来参加婚礼了。看着穿着大红喜袍,神清气爽的田洪,吴明也是百感交集。田洪也是个孤儿,上无双亲。吴明这个近卫营统领只能勉为其难的客串了下男方长辈。这些官员平素难得见到他一面,今日找到了理由和借口,对他发动了轮番进攻。吴明酒量本就不好,没过几杯就已经是酩酊大醉,瘫在了桌子上。

等他醒过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后院的一张床上。这院子也不甚大,以前大概只是个中等人家住的。田洪大婚,自然需要新房。陶雨亲自发话,盘下了这栋住宅,赏给了两人。他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心头却是苦笑,这里可是人家的新婚之所,自己却醉倒于地,虽说新郎新娘和自己都是关系莫逆,但如此失态,总归是不好。心下想着,脚下不由得快了几分。刚走到门口,不料“哎哟”一声,一个人闯了进来,正好和他撞了个满怀。

饶是吴明艺高人胆大,心虚之下,也被吓得不轻。待看清撞倒自己的人时,顿时哭笑不得。这人竟然是轩辕灵。她今天上身穿着粉红紧身短袄,下配淡绿褶裙。鬓间还扎了一个鲜红的蝴蝶结,更显得俏皮无比。吴明怔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轩辕灵一双大眼里泪光荧荧,显然被撞得不轻。嘟着嘴巴道:“我侍女出嫁,难道我这个公主还不能来么?”吴明怔了怔,有点尴尬道:“哦,那你先陪着小碧,我先走了。”这小妮子每次找自己总没好事,而且现在这后院里应该没什么其他人,这是人家的新房,呆在这里终究不舒服。

轩辕灵拉住他,道:“不准走,我找你有事。”

吴明停下了脚步,讶然道:“什么事?先说好,无聊的事我可没时间……”他话还未说完,轩辕灵已经抢着道:“这次是有人烦人家,你近卫营不是少人么?把那两人家伙收了吧。”

“是羊君吧?”

“正是,那两家伙天天就守在院子外边,说是奉主人之命保护我。讨厌死了。”

吴明恍然,胡兰两个月前就离开了,他走后,他的两个侍卫倒留了下来。因两人身份的关系,吴明并未收留。这两人倒来近卫营门口呆过一段时间。被**赶跑后,没想到跑去轩辕灵那里去了。不过胡兰这人也有点莫名其妙,吴明也有点不明白他搞的这一手又是个什么意思。他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找个时间给他们安排下。”

大概是听到吴明和轩辕灵的谈话吧,小碧穿着大红喜袍从屋里出来了。她一走出来,就直挺挺的跪倒在地,向着轩辕灵和陶雨磕了个头,口里道:“姑爷,公主,谢谢你们。”抬起头来时,一张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从她进宫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老死于宫中,或者做为公主的陪嫁丫头牺牲掉。现在的日子,对她来说,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吧。吴明心头也有点泛酸。看着轩辕灵把小碧扶了起来。想说什么,但想了想,终究什么都没说。

未来的日子,还需要他们自己去营造,自己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前院吵得厉害,吴明也怕被这些人逮住再来灌个几大杯。好在这间小院还有后门。从后面溜出去倒也不虞被人发现。走出小院时,他不由舒了一口气,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小院。此时日头正烈,知了正声竭力嘶的唱着。阳光映得整个南宁都是一片白,屋子里隐隐传来了醉汉大着舌头的猜拳声。他不由得眯起了眼,轻声道:“田兄,愿你幸福。”

正自自言自语,突然有人道:“吴大人,怎么不多喝几杯?”转过头一看,就见到鲁房正推着左影,从树影中走了出来。他惊喜道:“啊,怎么是你们?”

鲁房被调到刘泽下边后,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最近一直不见踪影。吴明还专门去找过他,但刘泽总是神秘的笑笑,说现在的设计在紧要关头,叫吴明别急。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了。

鲁房笑了笑道:“吴大人,今天可是田大人大喜之日,我和左大人两人一起来吃个喜酒,自然是不怪的。”几个月不见,鲁房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他本来皮肤白皙,现在却被太阳晒得有点黑。反而透着一股健康之色。如果,这小子没被净身,倒还算得上个俊俏小子,他想着,心下又是一叹。

吴明道:“小影,你最近又在忙什么?”左影和鲁房一样,最近也是不见人影。故而吴明有此一问。

左影的嘴角抽了抽,还没说话。鲁房已经抢着道:“现在左大人可是丞相幕僚中的红人,负责新型战车的督造,最近几乎天天跟我在一起,吴大人你当然是见不到他了。”

“新型战车?”吴明诧道。这个词吴明倒是第一次听到。忍不住反问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鲁房的脸上现出得意之色,道:“这战车嘛,当然是我鲁房最近研究出来的伟大杰作,具体的么,就是……”他清了清嗓子正欲再说下去,左影已经扫了他一眼道:“鲁工正……”鲁房听得他说,连忙闭上了嘴巴。

吴明的心顿时如猫挠一般难受,但左影现在和自己越来越疏远,自己又不好去强求他告诉自己。三人又寒暄了一阵,鲁房就推着左影,一路远去。

告别了两人,他一个人缓缓地走在大街上。现在大概是下午申时,正是下午日头正毒的时候。整个天空见不到一丝云彩,火辣辣的太阳毫无阻拦的照射下来,映得天地皆白。也让人心头更为烦闷。不时有一两个行人从路边匆匆而过。汉水和南宁几十万大军已经隔江对峙好几个月,双方都没什么大的进展。城民大多都麻木了。少了刚开始的惶恐之感。不过现在终究是战时,又是午后,路上的行人也多不到那里去。按照道理,北汉早该和南汉一决死战了,但到现在还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也是吴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远方,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爆竹声响从田洪的院子里传来。大概是贪玩的小孩子点燃了哑火的爆竹在取乐吧。

看着白茫茫的街道,听着稀拉的爆竹声响,他低头默默地走着。不由想起了刚才左影对自己的态度,心头不由一阵茫然。左影如此责怪自己,恐怕与何艺不无关系。不知不觉,又过了快一年了。何艺的影子,在自己心头却是越来越清晰。可是,伊人已逝,自己又该如何。独守一身么?

祝玉清、轩辕灵、优露莉这三个各具特色的女孩子真要让自己选,自己该选谁?从自己内心上来说,自然是祝玉清。这个如一穗兰花的女子,正慢慢占据自己心房。以前自己还以为是由于她和何艺相象的原因,但经过这么多事下来,自己却知道,也不全是。她性格温婉,而且心地善良。祝淮向自己提起双方的婚事时,自己当时虽然未曾拒绝,但也相去不远了。现在想来,心头又隐约有点后悔。如果,当时能够答应了这门婚事,恐怕也像田洪一样,结婚了吧。其实,有这么一个妻子,对流落异界的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了。只是,自己能答应么?

他不由苦笑了一下,一旦答应,就铁定绑在了祝淮的战车上,那么,陶雨怎么办?小天子怎么办?祝淮早晚会变成第二个李铁,自己难道眼看着他们母子成为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那如何向九泉下的太子交代。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乱如麻。

至于轩辕灵,到了现在,自己总算明白,对于轩辕灵。心中有的只是一种兄长般的包容,与男女之间扯不上半分关系。每当看见这小妮子不高兴或者做出一些惊人之举时,自己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让她开心,如何让她更改当前的错误想法。只是,自己和她毕竟有婚约在身,这也是个麻烦事,现在这小妮子脑子里全是打啊杀的,兴趣不在这里,天知道那天会不会想起这茬,到时候自己怎么办?又是一阵头疼。

优露莉么?过了一年多了,如果不是酒道士的嘱咐和自己答应的三个条件,自己都快忘记她了。每次想起,都是头疼责任的居多。如果南汉真的统一了全国,到时候和南蛮肯定还有一战的,到时候又如何去面对?难道是拔剑相向,但酒道士又亲口嘱咐过自己照顾她。那又怎么办?

霹雳车2 第二十九节 第二十九节

心头想着心事,步子就慢了下来,太阳缓缓西斜,落日给给他拉了一个长长的影子。田洪为了到近卫营方便,宅子离城北的近卫营并不太远,但如此短的距离,吴明却走了近一个时辰。今天大部分战士都去田洪那里吃喜酒去了,整个近卫宫显得很是幽静。远远就见到近卫宫门口停着一顶轿子,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站在日头下,不停地擦着汗水。他一惊,实在不清楚现在还有谁来找自己,心头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刚至门口,从里面突然钻出来个人,一见是吴明,顿时喜出望外:“哈,吴大人是你?真是好巧,看来也不用叫别人带信了。”

这声音很是熟悉,吴明抬头一看,正见到工部尚书刘泽正满脸堆笑,从里面跨了出来。一见是他,吴明也是又惊又喜,道:“刘大人,我正要去找你呢。”

刘泽几步跑过来,亲热地抓起了吴明的手。口里道:“真是好巧,我也正有事找吴大人,咱们是凑在一块去了。”他这个样子,让吴明颇不习惯。不过吴明也知道,刘泽也是个发明创造狂,以前遇见鲁房,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看来,他找自己多半也是与此相关了。他笑了笑,伸手虚引道:“刘大人,外面如此炎热,还是进屋里说吧。”

进了吴明的独立小院,刘泽已经迫不及待地道:“吴大人,今日我来找你,正是有事麻烦你。”

吴明想了想,笑道:“让我猜猜,难道是因为新型战车的事么?”刘泽吃了一惊,道:“吴大人,你连这个都知道了?”语气之中,大为惊恐。他一向觉得此事做得极为保密,没想到竟然泄露了消息。

吴明看他胆颤心惊的样子,不再忍心吓他。于是把自己今天从鲁房处得到消息的事说了说。刘泽这才舒了一口气,擦了一把冷汗,口里道:“还好,还好。”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吴明不由得想笑,问道:“刘大人,到底是什么宝贝,让你如此紧张?”

一听到吴明如此问,刘泽脸上现出得色。摇头晃脑道:“吴大人,这东西光说说你也不懂的,如果真想知道。我带你去看看也是无妨,不过可是有条件的。”吴明大喜,今天已经被这东西吊起了好多次胃口,现在他终于答应自己去看看。心头早就跃跃欲试了。忙道:“刘大人,快说快说,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刘泽道:“最近需要人手实验战车,而要实验这东西的威力和射程,则需要普通士兵和武者。普通士兵倒是好找,但武者则比较麻烦,分别要一段到六段的,全南宁能找到这么齐全的配置,恐怕只有麻烦吴大人你了。”

吴明笑了笑道:“刘大人,三段以上的武者倒是好找,但我一段二段的我也为难啊。”刘泽也是一笑:“吴大人可是虚伪得紧,南宁学院的这批武生,马上就要毕业了,前段时间本来我还想去学院挑几个好苗子当我亲兵呢,结果这些人都异口同声的说要加入近卫营。现在全南宁的官员富商们谁不知道吴大人你胃口大,一口把这届的武生吞了大半,还在我面前装穷。”

他说到后来,语气里已经大是酸意。武生在平时也许不怎么受欢迎,但现在是战时。其身价也是成几何倍增。就算是低段武者,现在也成了香饽饽,毕竟,生命是最宝贵的,谁不喜欢自己多几个护卫。只是这些武者却被吴明一耙篓下去,几乎网了个精光,也难怪他这种语气了。

吴明哑然失笑,刘泽连这个都想到了,显然是有备而来。不过刘泽一番话还真的提醒了他。再过几天就是南宁学院这些小家伙们的毕业典礼了。近卫营也将迎来第一次大换血。他也暗自松了口气,几百位武生的加入,虽然战力比这些老战士大为不如,但至少暂时缓解了人手不足的压力。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道:“刘大人,你放心,你需要的人手,我到时候一定给你凑齐,但你得说个时间和地址。”

刘泽从身上摸出一个文卷,道:“吴大人,里面需要的人手我都写到上面了。再过几天,就在城南进行实验。”吴明接过文卷,点了点头道:“刘大人但请放心,肯定不会误了你的大事的。”

刘泽道:“如此,就麻烦吴大人,我先告辞了,不打扰你休息。不送。”

他说着,抓起桌子上的凉茶喝了一大口,抹了下嘴。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看着他这个样子。吴明惟有苦笑,这刘泽还真是个工作狂。如果不是有求于自己,估计是来都不会来自己这里吧。

第二天一早,吴明早早就起来了。昨天他仔细看了一下刘泽给自己的文卷,那知道不看还好,一看却吃了一惊,上面的需要的人手可真不少,各个段位的分别需要五人。也不知道这所谓的新型战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竟然要这么多的人。

一段二段的武者倒好解决,自己去下南宁书院,和唐轩打声招呼,让那些武生前来帮忙,应该没问题,但五个六段武者却让他犯了难。**和自己都超过了六段,肯定是不符合要求的。田洪这一年来尽管十分勤奋,但现在还在五段后期打转。迟迟不见突破,整个近卫营现在就雷菲儿和葛义现在是六段,一个初期,一个中期,另外三个人找谁去?

算了,暂时先不想了,先去南宁学院,把一段、二段的武者问题解决再说。

南宁学院建在城东,离近卫宫有点远。吴明想了想,还是把南望牵了出来。毕竟现在事情太多,实在没闲功夫在大街上闲逛。

纵马于大街上,经过城中心的时候,街头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行走在外面的城民渐渐多了起来,而不是两个月前的汹涌难民了。唐轩的圣旨一出,那些大商家,大世家手里的存粮抛售不迭,南宁的粮价老早就被抑制住了。这两个月,军囤也卓见成效,难民也渐渐稀了下去。看着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市民,他心头也略有点欣慰。

还没到学院,老远就听见里面吵得厉害,阵阵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他翻身下了南望,早有一个门房小跑上前,行了一礼道:“吴大人,今天还是老规矩么?”这届毕业的武生毕竟大部分都将入近卫营,吴明这段时间,没少往南宁学院跑,这一来二去,这门房和他自然是极熟。所谓老规矩,自然就是喂南望黄豆和刷澡了。

他把手中的缰绳交给门房,笑道:“那就麻烦大哥了,谢谢。今天什么事,怎么这么热闹?”

那门房接过缰绳,闻言小意地笑道:“回大人的话,今天刚好是学院武生毕业考核。那些个武生正在操场上进行毕业演练。”

“哦,如此说来,我还真的凑巧了。”吴明嘀咕了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学院操场上,这届学院的毕业武生有近三百人,根据祝玉清整理,通过自愿原则,送到近卫营来报备的武生一共是二百六十三人。这已经是很高的一个比率了,也难怪刘泽提起来,也是酸溜溜的。

走进学院时,就见到操场上围成几个大圈。几个武术教习正在考验武生的成绩。祝淮开设武科,本来就实行的是“学以致用”原则。武生在传统的真气,长短兵器基础上,还增设了弓箭,马术等几个军中学科。所以这个几圈子也正在进行几个学科的相关测试。

正自四处张望。旁边的一个教**声喊道:“快,闪开,闪开。”他叫得声竭力嘶,吴明也吓了一大跳,赶快向旁边一跳,刚一跳开,就见到一群骑士泼风也似的从自己身边冲了过去,扬起一大片尘土。

这些人都穿着学院武生制服。还带着护罩,显然在测试马术了。当先一个骑着枣红马的骑士最令人侧目。他的马不仅仅领先其他人好几个马身,而且还在上面做着各种高难度动作。只见他时而伏身,倏忽下马又跳上去,身子还没停稳又挂回了马身上,整个人几乎与马身持平。所有围观的武生都是纵声高吼,齐声加油。

那骑士更加得意,在操场上绕了一圈,再次快接近吴明立身之处时,猛地一个加速,那马吃痛,蓦地一声长嘶,突然发起狂来,整个前身几乎人立起来。那骑士不查之下,顿时从马背上飞了起来。如此快的速度,真要跌实了,肯定是七荤八素,甚至伤到筋骨都是可能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刚才那个教习更是大惊失色,叫道:“祝小公子……”

吴明本就准备前去救援,此时一听,更是不敢怠慢,猛地提了一口真气,一声轻喝。人已化为一道淡淡的残影,堪堪在祝小龙落地之前接住了对方。四周的惊呼顿时变成了欢呼。

霹雳车3 第三十节 第三十节

一接住这小子,吴明暗自松了口气,放下祝小龙,喝道:“小龙,你老是这么冒冒失失的,为将之道,譬如为人,首重一个‘慎’字,我不是都对你说过多少次了?”他心头也有点恼怒,这小子今年都十四岁了,按照虚岁来说,已经十五了,还是这么毛里毛躁的。

祝小龙爬起来,闻言“嘻嘻”一笑道:“师傅,你也说过,为将者,首需勇气。将熊则兵熊,将怂则兵怂。你自己都矛盾了,羞也不羞。”

他说着,拉下了面罩,露出一张略带稚气的脸,脸上还尤有悸色。

他这话就是强词夺理了,只是看他这个样子,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祝小龙撇了撇嘴接着道:“师傅,这弓马之术你也不教我。现在是战时,轻身功夫和兵器之术那有这两样在战场上实在。现在人家都严重偏科了。”

吴明又好气又好笑,弓马之术,他自己也是个半吊子。未免误人子弟。当时收祝小龙为徒之时,就说得清楚明白,这东西并不是他的长项,这大半年来,他指导祝小龙的也都是兵器以及轻身之术,祝小龙倒也很有天赋,这大半年来,甚至连带真气也有了长足进步。段位也由三段初期一举突破到了三段中期。但他的弓马之术却是很成问题。今天吴明刚好到学院来了,自己又马失前蹄,不免抱怨一番。

正在此时,旁边人群中突然又传来武生的大声喝彩。祝小龙转头扫了一眼,忍不住惊叹道:“阿易好厉害。”

那是一批高年级的武生正在操练枪法。他们都穿着简单的护具,护住全身紧要的部位,然后举起各类木制武器,做实战演练。四五个武生正斗成一团。这些武生马上都要毕业了,几乎都已经成年。虽然拿的是木制武器,但在他们手里,却也是呼呼生风,声势骇人。场中,一个赤手空拳的武生格外厉害,身子在几把武器中滑若游鱼,尽管另外几人攻势如天风海雨般逼人,他却胜似闲庭信步。包围他的几人虽然攻得厉害,但始终连他衣角都没碰到一下。

那中间的武生有点面熟,吴明只觉得依稀在那里见过。正在此时,却听得“砰砰”几声,几个围攻他的武生被他左支右挡,全部放翻在地。旁边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叫好声。那些武生倒地后,却也不恼,纷纷爬起来道:“杨师兄果然厉害,咱们服了。”那个杨师兄跑过去,将这些人一一扶起道:“大家都别客气,侥幸胜得一招半式而已。”

祝小龙站在原地,遥遥招手:“阿易,我师傅来啦。”对方听得他的声音,连忙跑过来,恭恭敬敬地道:“吴大人,学生杨易给你行礼了。”

祝小龙拜吴明为师后,为了方便吴明进出南宁学院。祝淮专门给了吴明一个名誉教习的虚衔。他在吴明面前自称学生,倒也恰当。

吴明恍然大悟,这杨易就是上次在广场散发馒头时的那个武生头子,当时自己还感叹他小小年纪就是四段高手。只是最近一忙,渐渐把这个人抛之脑后。他连忙道:“不用多礼,你的功夫,身法都很不错。将来肯定能大放异彩。”

得到吴明称赞,这个小大人一般的老练少年反而显得有点局促,有点紧张地道:“大人谬赞了。”

吴明笑了笑,扫了一眼附近围过来的许多武生,道:“杨易,等会你挑选五个一段和二段武者出来。过几天近卫营有任务。”

杨易微微吃了一惊,旋即露出喜色,连道:“是,学生等会就去办,一定不让大人失望。”祝小龙在一旁道:“什么,什么,我也要去。”

吴明眉头大皱,如果不答应这小子,恐怕到时候又要纠缠不清半天。只得应道:“好。”看见杨易在旁边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笑了笑道:“杨易,到时候你也来吧,也算是你们进近卫营前的第一个任务。”杨易顿时大喜:“谢大人。”

告别了几人,吴明径直朝学院的院长室走去。虽说这些武生马上就将是近卫营的一员。但总归还没有毕业,要想调动他们,总得先和南宁学院方面打声招呼。祝淮升任丞相后,虽然还挂着南宁学院的院长职位,但已经很少来此了。唐轩解决了南宁的粮价问题后。祝淮就把整个南方宁学院管理全部委托给了他,自己则专心于军政去了。

南宁的院长室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并不甚大。也就十几平的样子,以前祝淮任校长时,来的时间也少。这房间几乎是长期关闭。增设唐轩这么一个副院长后,他倒成了这里的常客了。

等他走到院长室时,就见到唐轩手里正拿着本书,摇头晃脑的吟道:“……兵马不动,粮草先行。年年防歉,夜夜防贼……”

念着念着,眉头又皱了起来,吴明看他的样子,径直走进去,笑道:“怎么,唐大哥,又有什么烦心事了?”唐轩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一见是吴明,笑道:“好你个小子,不声不响,吓死人了。”说完了,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吴明诧道:“唐大哥,祝丞相现在把整个南宁学院都交予你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唐轩站起身来,伸手虚引,指着旁边的椅子,示意吴明坐下。摇了摇头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管了这学院,自然是想分散我精力,朝廷那边的事少管了。”

他的意思,是祝淮在搞架空吧。吴明扫了一眼外面,小声道:“唐大哥,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南宁学院也是朝廷的支柱,现在更是为朝廷输送文武生源,你呆在这里,好好经营,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唐轩呆了呆,上下打量了吴明一眼,道:“看不出,你小子现在越来越奸猾了。”然后笑了笑道:“对了,今天你来找我,不可能是专门来教育我的吧?什么风把我们吴大统领吹到我这个地方来了。”

对于唐轩,吴明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就把关于实验新型战车的事和他说了。最后直言不讳的向他说明,需要从武生里调几个人去帮忙。唐轩大手一挥道:“这是小事,反正过了今天,他们的课业也算是完了,我明天就签发通知,让他们提前毕业,好早一点到近卫营,省得你小子惦记,也省得其他人惦记。”说完,自己先“嘿嘿”的阴笑了起来。

吴明有点迟疑,轻声道:“这恐怕不好吧。”唐轩站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吴大人,你还在云里雾里,估计南北决战,就是最近一段时间了。我现在让这些小子早点进你近卫营,也好让他们多训练一番,到时候也许还能派点用场。”

吴明呆了呆,道:“何以见得?”

唐轩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乃古之名言。一场战争,打得不光是双方的人力,更是双方的国力,财力。李铁方面,几十万大军劳师远征,每天的人吃马嚼也够他喝一壶的,这是其一。还有就是,军之大事,在于一个势。何谓势?就是人心、国力还有外交环境等等各种因素构成。而南方有个手持天子剑的你,小天子以及先帝唯一的血脉梦灵公主。拖得越久,对李铁越没好处。最最重要的是,最近接到传言,北蒙和李铁最近闹得很不愉快,北蒙的铁骑又开始在东西二都集结。沿干比噶草原南下,一副随时南侵的架势。西南的廖青和西北何啸天都没明确表达支持那一方,这里面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所以,不论怎么说,北汉是拖不起了。无论结果如何,都将在最近找南方决战。也好腾出手来,解决其他问题。”

看到吴明若有所思的样子,唐轩微微一笑,抓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接着道:“至于我南汉,同样也拖不起。众所周知,江南富庶。但再富也有个限度,自从海湾的惊涛军到来后,整个南宁的水陆军队已有二十多万人。而在南方,祝玉龙都督还带着五万人马围困着南阳,双方相持近一年了。长期这样下去,我们南汉同样也会粮食吃紧。前几天开始,粮价又在开始慢慢上涨了。这次可不是大商人囤积居奇,而是实实在在的市场反映。如果再涨上来。吴大人,咱们就是再传几道圣旨都没有用。而我们的南方,也有个南蛮在后面不大安稳。虽说现在南蛮和波斯打得火热,腾不出手来,但也不得不防。而西边,同样还有一个一直摇摆不定的西南总督廖青……”

他一番话分析下来,吴明都有点窒息的感觉。但也是暗自点头,唐轩看问题果然很有一套,句句分析到要害。听他说完,他也有一种迫在眉睫的感觉。

只是北方到底怎么回事?李铁拖到现在迟迟不动,到底是为了什么?以他的谨慎,绝不至于四面树敌,既然和北蒙已经有了协议,为什么现在双方又翻脸了?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而已,希望刘泽,鲁房他们搞出来的新型战车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有所帮助吧。他抬起了头,透过窗户,朝北方望去。

窗外,烈日映得江山皆白,知了一个劲叫着,几乎吵成了一条直线。

霹雳车4 第三十一节 第三十一节

天蓝如纸。

一只金色的鸽子划破长空,在碧蓝的天空下拖着鲜亮的轨迹。一路扑棱着翅膀,从北朝南急速飞行着,大地在它的翅膀下不停向后倒退。

它从北蒙的一个不起眼的部落里起飞,越过宏伟险峻的双山关,在热闹非凡的京都鸽棚里稍做停留,然后继续向南。掠过苍茫连绵的青麓山脉,直奔汉水城而来。

两汉隔着大江对峙已近四个月。这几个月里,南来北往的各类信鸽较平时更是不知多了多少倍。但如果有内行的人看见这只鸽子,也会大吃一惊。这只鸽子竟然是以长途耐力闻名的“金色大帝”。这类鸽子原为野生异兽,后经过驯养成为灵兽,十分稀少。他们不但身形灵活,耐力持久。而且生性凶残,就算是遇见空中各类凶禽,也不会吃亏。一般都用来远程传送十分紧急且重要的密件。

“金色大帝”一路带着紧急的哨音,划过天际。蓦地,鸽子猛地加速,带着尖利的锐啸。全身化为一道金色的光影,猛地朝下方的汉水城扑了下去。雄伟厚实的汉水南面城墙上,此时则是黑色旌旗林立。不时有一队队披甲绰枪的甲士赳赳巡逻而过。那鸽子在城墙附近绕了几个圈,蓦地听到中心城楼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哨音。似得到什么信息,“嗡——”的一声,鸽子像一根利箭一般,强冲而下。

李铁正坐在箭楼里,眼睛半睁半眯,似乎在打盹儿。在他的旁边,夏侯霸父子,机关城主,李忠以及整个南征军叫得上号的各路将军,都恭敬的站在旁边,尽管外头烈日炎炎,但城楼的空气冷得像要凝固。

他旁边的亲卫从鸽子身上取出脚上的密封信纸,紧走几步半跪于地,双手把信纸举过头顶,恭声道:“太尉,北蒙的最新消息。”李铁“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从亲兵手里拿过信纸,打开一看,脸上的凝重之色顿时又加重了几分。抬起头来,对着下方站着的众人道:“各位,都这么站着可不是办法,南征至今,可说一事无成。反而处处受到南方掣肘,大家从中午考虑到至今,难道就没想出个良法么?”

城楼上的众将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南征伊始,绝大多数人都觉得江南五省虽然富饶,但一向赢弱,北方的铁骑一到,对方铁定望风而降,但经过几个月的交手,却大出这些北方将军们的意料。南汉把北边所有可以撤的都撤到大江以南去了,以大江为线,龟缩在以南防守,而水战又非众人之长,都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众人心里都觉得十分憋屈。但又不敢多发一言,以免触了太尉大人的霉头。

李忠在一边小声道:“父亲大人,现在我们造了这么多船,只要有蓝叔的水军开路,我倒是觉得,一鼓而下的时机已经到了。”

李铁鹰隼一般的双眼瞟了他一眼,只是冷哼了一声:“不成器的东西。”

李忠失手被擒后,虽然事后没花什么代价又赎了回来。但李铁却对他的成见颇深。此时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句话,就显得有点重了。那蓝姓老者有点过意不去,毕竟,李忠可是在他手里被江南水军抓去的。他上前一步道:“太尉大人,如果真要进攻南方,我们可以考虑不从南宁突破,在大江其他地方寻找突破点。”

有这机关城主缓颊,李忠暗自舒了一口气。连忙低着头退了下去。

李铁扫了他一眼,也没继续为难。看着在自己面前进言的蓝姓老者,摆了摆手道:“蓝兄,你这个方法我不是没考虑过,行不通的。”

蓝姓老者讶道:“太尉大人,大江几乎蜿蜒大半个东汉,他江南能防住整个流域么?”

李铁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蓝兄,渡河突袭的部队,首先肯定要上万,人少了的话,就容易被对方吃掉。但祝淮早就料到了这一手,在大江两岸,军囤了几十万南迁之民,可以说整个江南水域,都已经在对方的有效果监视之中,我们的大股部队想要不声不响的渡河,实在是太难。”

看着蓝姓老者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接着道:“一旦渡河,以对方的舟楫之利,江南肯定会前来阻击。最后还是得看两军水战能力。蓝兄你的水军部队,对付戴禀小儿的水师尚可,一旦再加上来援的惊涛军,恐怕就很吃力了。”

他说得非常客气,但蓝姓老者却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以他现在这点家当,要想同时对付两支水军队伍,那根本不是吃力的问题,而是毫无胜算。除非,把整个机关城的老底都拿出来,或可一拼。他想了想,没再多说,缓缓退了下去。

现场顿时又安静下来。

李铁站了起来,扫了所有将领一眼,皱着眉头在城楼里踱来踱去,其实刚才还有个重要的原因他没说出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果从新寻找渡口,耗费的粮草又将是数以万石计,几个月对峙下来,北汉的粮草也有点吃紧了。

这是影响军心的大事,李铁老而弥辣,自然不会说出来。

只是, 现在已经势成骑虎,说不得,也只有先和南汉决战了。不然,南征无功而返,对军心士气的打击也是巨大的。他想着,一手扶着城楼上的堞稚,透过滚滚大江,极目朝对面望去。大江两头,水天一色,只余轻涛声声传来,在烈日中,空气似乎也有着一股淡淡的水腥气。而汉水南门下,整齐排着无数支大大小小的走轲和战舰。这些船大部分是工匠这几个月来赶制出来的,所以漆色都很新,船只也不甚大。

船上,不少士兵正光着膀子,随着号子声做出各种刺击,格挡的动作。李铁突然转身,对着另外一个将军模样的人道:“王大人,这些军士可堪一战否?”

这人体形壮硕,是北方乐浪水师的副都督。也是南征军牙门将王知礼的堂哥。名叫王知庆。乐浪的水师,里面大部分水军官员都被王家把持。这次李铁南征,水师不能劳师远征,跟随大军南下最多的是水军工匠,其次就是一些将领了。李铁让他们负责水军的操练,王知庆就是水军将领的负责人。

听得李铁询问,王知庆行了一礼道:“回太尉大人的话,经过这么多天的训练,这些士兵已经勉强适应船上做战,但一旦浪急,恐怕战力仍然大打折扣。”

李铁“唔”了一声,想了想道:“那么,就让工匠用铁链把所有船只锁在一起,十船为一组,这样,或可抵御风浪。”

王知庆隐约有点不安,但又说不出那里不对。只得迟疑道:“太尉大人,如此一来,这船的灵活性似乎差了点。一旦有变,不好散开。”

话还未落音,旁边的蓝姓老者已经站了出来,笑道:“我倒是觉得太尉的这个方法很好。正好解决了北方将士不习水战的弱点。王大人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你考虑的,只是在海上的水战。而内河水战,毕竟大有不同,只要五十万大军连成一线,以横扫之势,直接推下南宁。这一路碾过,所有阻挡的东西都将成为齑粉,自然不存在什么闪躲的问题。”

得到这机关城主夸奖,李铁虽然面上仍然是声色不动,但心底却泛出一丝得意。他虽然不谙水战,但这个方法也是他思量许久才想到的。虽然到时候仍然免不了和江南水军拼命。但如此一来,可以把己方可战的人员最大化的调动起来,胜算大增。

王知庆道:“可是……”

李铁摆了摆手,道:“就这么定下来了。你们都下去吧。另外,夏侯大人留下。”

等所有人都从城楼上撤了下去,夏侯霸才走上前,小声道:“怎么,太尉大人,难道北蒙又有什么变化么?”

李铁和北方总督夏侯霸,东北总督赵无能三人关系莫逆。他敢于发动政变,与这两位的鼎立支持是分不开的。

这次北汉和北蒙结盟,可是暗中送了无数金银财货才达成的临时协议。双方协定,暂时休战五年,每年北汉向北蒙进贡粮草和金银绸缎若干,以换取暂时的和平。同时,北汉必须在这五年中,随时向北蒙通知其军事动向。这个条约几近屈辱,但李铁还是答应了下来。有五年时间,足够平定江南,甚至扫平整个东汉。然而此事却在两个月前出现了激变。当时李忠被擒,在南宁又见到了北蒙的二殿下那颜达与祝淮过从甚密。他被放回来后,更是邪火难平,想也不想,就去诘问随同北汉一同南下的北蒙代表,并且把这官员揍了一顿。等李铁得到消息赶到时,这一切已经成了定局。而那颜达回到北蒙后,更是以此为借口,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再次南下。要不是还有个太子那颜顿一系拖着后腿,估计北蒙的铁骑老早就冲向双山关了。

李铁越想越气,仍不住又骂了一句:“逆子。”

夏侯霸小声道:“太尉大人,这事也不能全怪公子,其实,那颜达出现在南宁,这事本来就透着蹊跷。就算是我见到了,也会觉得奇怪的。公子的反应虽然激烈了点,但也是人之常情。”

李铁“哼”了一声道:“难道我不知道北蒙的狼子野心么?我骂的是,这小子都这么大了,心头还是那么浅,一点也装不住事。比夏侯贤侄差得远了。”

一提到夏侯天,夏侯霸的脸色也现出一丝得色,但仍是小心道:“太尉,若真说后继人才,咱们恐怕都不及南汉,小天虽然稳重,但和南方那些人相比,差得太远了。”

李铁冷笑道:“你是指陶雨和吴明那些个北方遗孤吧?哼哼,现在且让他们折腾,折腾得越厉害,祝淮的江南一系官员就和他们矛盾更深。都说丞相肚里能撑船,我倒要看看,这个南汉的丞相能撑到几时。”

夏侯霸好歹也是个九段高手,也是站在这个世界上的顶尖武力之一,但看见李铁的笑容,仍是心头发寒,不敢多说。

李铁止住了笑声,继续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北蒙现在调动越来越频繁,我担心双山关有失,等会你下去后。提醒下赵无能和李卫,不要再抽调兵力了,密切注意北蒙的动静。”

“是!”

“下去后,即刻命工匠准备铁链锁船,随时准备和南汉决战。”

“谨遵太尉大人命令,我这就去办。”

夏侯霸一凛,恭敬的行了一礼后,缓缓从城楼上退了下去。李铁一手扶着堞雉,仍望着对面的南宁城头出神。

过了许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在几个亲兵的拱卫下,走下了城楼。

一阵江风吹来,那堞稚上的一块青石竟然化成了齑粉,扬起尘灰无数。

霹雳车5 第三十二节 第三十二节

诸事交代完毕,唐轩指着学院下人端来的一盆薄荷凉茶道:“吴大人,说了这么多,先喝口茶,消消火。”

吴明顿觉口干舌燥,抓起桌子上碗口大的陶杯,舀起了一杯茶。送到嘴边时,眉头却皱了起来,道:“唐大哥,你现在好歹也是个户部大员,一院之长,就不能对自己稍微好点么?”

江南天热,农户家家采集薄荷茶叶,以做消暑之用。这薄荷生长极快,往往采摘没两天,又冒出新芽,所以极为廉价。南宁书院每到夏天,这东西都是免费供应的。唐轩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吴大人,这东西不但消火,也可舒缓紧张情绪,有助强身健体。你且尝尝。”

吴明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只觉得爽口怡人,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从口中直达心田。他把杯子搁在桌子上道:“唐大哥,今日你还有事么?”

唐轩眯起眼,看着他道:“怎么,难道你还想请我吃酒?”

吴明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是。”

唐轩和他父亲唐子欧一眼,也是清直刚正。现在身兼两职,虽然薪酬不错,但往来应酬也多。所以过得也非常清苦,不过他倒是怡然自得。前段时间祝淮倒是提议让他搬到一个新院子里住,但他还是拒绝了。吴明这段时间,少没去他家串门蹭饭,今天既然遇见了,就想顺路请他去酒楼小聚,也算还个人情。

唐轩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收起了桌子上的书,笑道:“也好,现在也快天黑了。今日就和你出去聚聚。”他说着,猛地一拍手道:“老姜。”刚才那个端茶的下人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大人,有什么吩咐么?”

“等会你回去通知下夫人,让他不用等我了,我今日和吴大人公干,回去地可能稍晚一些。”

那个老姜是唐轩最近才从难民堆里挑选出来的一个中年人,因为腿有点簸,所以官府军囤和召集工匠都没应召上。唐轩雇他当了仆人,他自然是感激涕零。听得唐轩如此说,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是。小的知道了。”

吴明忍住笑,看唐轩一本正经的把老姜打发下去。笑着道:“唐大哥,吃个饭也要不了多少时间的,没必要如此大惊小怪吧。”

两汉未分裂时,唐轩惧内就在京都出名了的。现在当上了户部侍郎,看来也没让他的胆子大上多少。唐轩闻言瞪了他一眼道:“你小子,结婚了就知道了。”

吴明脸色顿时黯淡下来,其实正经算起来,他也是结婚过了,只是他和何艺的婚事,像一根鱼刺哽在喉头,每次思及就揪心似的疼,他平时也少有提及。唐轩这话正是那壶不开提那壶,他心头又是一疼。

两人一时无言,收拾好东西,出了学院。从门房手里接过马缰。那个门房又为唐轩另外牵了一匹马。两人上了马背,并绺而行。此时已是傍晚,残阳如血,半挂在城墙上。吴明抬起头,去看夕阳,阳光好像千万把利剑,直刺入他的眼里,不觉间,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唐轩看他的样子,转移话头道:“吴大人,你光说请我吃酒,总得说个地名吧,这不声不响的,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吴明平息下心情,想了想道:“难得请唐大哥吃顿饭,咱们就去百鹤楼吧,顺路也去看看,也算故地重游。”

唐轩笑了笑道:“如此也好,今天就跟着你打打牙祭。反正以你近卫营统领的薪水在百鹤楼消费几顿也是穷不下来的。”

学院给教习配的马,都比较矮小,性格温和,这马肯定跑不快。加之唐轩本来就是文官,平时鲜有骑马。南望每次驻足等待,都焦急的甩着细长的双耳,打着响鼻,似乎十分不满。从学院到百鹤楼并不太远,但两人赶到时,天已经擦黑了,而茶艺街的夜市也才刚刚开始。

两人赶到百鹤楼时,这里的底楼已经坐满了人。小二走上前来,点头哈腰道:“两位客官,请随我上二楼。”

随着这小二上了二楼,二楼和一楼不同,都是一间间独立的包厢。这百鹤楼也是很有讲究,四层楼,一般都是按照身份地位安排座位的。吴明和唐轩虽然穿着普通便装,但气质不俗,这小二的一双眼睛很毒,也不敢得罪两人,故而请上了二楼。两人也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也没在意。吴明随手点了几个菜,那个小二行了个礼道:“好咧,两位客官稍等,我马上上菜。”

唐轩坐下,打量了下四周。突地说道:“吴大人,你有没有发觉这百鹤楼较以前有了很多变化了。”

吴明正想着心事,听得唐轩如此说,呆了呆道:“怎么了,唐大哥?”

“这里的装潢风格似乎变化很大啊,以前几乎都是江南园林格调,现在多了许多北方的味道了。”

听得他说,吴明也才注意起来。确实,以前的百鹤楼,雕梁画栋,飞檐挑梁,而且墙上挂的几乎全是江南山水画。走进里面,仿佛置身于朦胧飘渺的江南亭榭之中。但现在的外观虽然没变,里面的布置却改变了不少。以前包厢间的翠竹屏风撤了下来,换上了深褐色的布帘。裱在墙上的山水画也变成了一个个青狼图腾。

这胡兰到底怎么想的,难道想改变百鹤楼的经营风格。百鹤楼在南宁口碑极好,几乎快成了一块金字招牌,他如此做,要冒极大的风险,稍不如意,就会砸了自己多年来的信誉。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正转着念头,那个小二已经端了一大盘的菜肴走了上来。一一摆上了桌子,谄笑道:“两位请慢用。”吴明问道:“小二哥,赵老板在吗?我找他有事。”

听得他问,小二一脸迷茫,想了想才回道:“这位爷,我是新来的伙计,你要问这酒楼以前的掌柜么?我也不知道。”说着,小心的赔着笑,缓缓地退了下去。

碰了这么个软钉子,吴明心头也不舒服。难道这百鹤楼连掌柜都换上了?不过这好象与自己没多大关系,他甩了甩脑袋,就和唐轩天南海北的闲侃起来。

二楼的所有座位都隔了一层褐色布帘,围成一个个包厢。大厅正中挂着一盏大大的气死风灯,照得外面一片雪白。从里面看外面,秋毫可辨,但从外面看里面,却是黑糊糊的一片。不时有小二从各个包厢里钻进钻出,偶尔还传来客人的猜酒划拳声,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现在整个二楼有几成座。

吹了一会牛,唐轩夹起一筷子菜送进嘴里,迟疑道:“吴大人,上次你嫂子和你提起的婚事,后来我又想了下。婚事的问题,你真的应该考虑下了。现在你虽然得到了开府建衙的权力。但如此年轻的统领,不说后无来者,但肯定是前无古人。你如果不结婚,不要说祝淮,就算是我,也觉得把一个大摊子单独交给你有点不放心。所以你要真正的得到江南官方所有人认可,还是得先稳定下来。一旦你成了家,这方面的影响自然会减少很多。所以为仕途计,还是赶快找个良伴吧。”

吴明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唐轩这话估计也是考虑许久才向自己说的吧。只是婚姻大事,岂能像他说的那样,赶快找个良伴,这是急得来的么?

看着吴明的样子,唐轩的嘴角浮出一丝捉狭的笑意,压低声音道:“其实,祝家三小姐真的很不错的。这几天在学院呆的时间长了,也遇见过她几次,每次这小姑娘都是彬彬有礼的。啧啧,你小子娶了她,不说其他,至少不会亏了你人。”

他现在的样子,那里还像什么朝廷户部侍郎,倒和一个拉皮条的差不多。吴明又好气又好笑,想了想道:“唐大哥,你就别消遣我了,我和祝玉清之间,根本不可能,一旦结婚,恐怕娘娘那边都不好交代。”

唐轩闭了上眼,把一双筷子放在碗上面敲了敲,过了好一会才道:“其实,做事贵在于心明如镜。在龌龊的人世中坚守最后一点空灵。祝淮的耐心可不是太多,我担心他如果拉拢不成,再起歹心。以你现在的能力,实在不堪自保。还不如趁势答应于他,以图将来。至于娘娘那边,你向他阐明一切,我想她肯定会谅解你的。”

这话已经十分露骨了,唐轩的意思,是要吴明借祝玉清的婚事,假意融进南汉祝淮的势力内,从中发展力量,侍机而动。按理说,这也不失为一条好计策,只是当他想到祝玉清那娇若一袭清风的样子,就实在不忍心,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道:“唐大哥,这事断不可行,以后还是别提了。”

唐轩叹了口气,旋即又舒了口气。但还是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说点什么。这时候,对面包厢里突然传来一阵怒吼,接着只听得“砰”的一声响,一个人从一间包厢里跌了出来,然后扑到在地,半晌爬不起来。吴明定睛一看,这人竟然是刚才给他们上菜的那个小二。

竟然有人在百鹤楼撒泼?!

霹雳车6 第三十三节 第三十三节

这多少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百鹤楼能够屹立至今而不倒,肯定也是有一定背景的,不说其他,光看胡兰的谈吐就知道其身世大为不俗。正在此时,对面包厢里的布帘被人一下拉开了。一个大汉从里面冲了出来,口里道:“他妈的,上个菜慢也不说了,老子竟然在菜里吃到只苍蝇,这不是成心恶心老子么?”

这人操着一口浓重的方闽口音,顶着一头的辫子,不是福州省灵兽军副都统卢羽还能有谁?

那个小二在地上哼哼唧唧道:“客官,客人太多,所以稍微耽搁了下,这是我的错,但你说我们菜里有脏东西,这可是万不可能的……”

卢羽一撩衣服,露出满是胸毛的胸口,叫道:“你这贱胚还敢嘴硬,老子说有苍蝇就有苍蝇。快,叫你们百鹤楼里现在主事的人来。”他说着,上前抓起了那小二,眼看又要一拳砸下去。

上次灵兽军来援之时,这卢羽就欺凌百姓。看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准备吃霸王餐了。吴明咬了咬牙正准备站起来,唐轩蓦地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先看看再说,这事恐怕没咱们想的那么简单,这百鹤楼也不是什么软柿子,那有那么好捏的。”

眼看卢羽的一只铁拳又要和那小二的额头来次亲密接触。这时候,楼梯口一阵急响,有个人冷冷说道:“谁在百鹤楼里撒泼?”一听这人的声音,吴明一凛,转头看向了楼梯口。就见到两个人从下面楼梯口一步一步走了上来。正是羊君和胡兰的另一个护卫。

胡兰虽然去了北方,但他两个护卫却留在了南宁。昨天参加田洪和小碧的婚礼时,轩辕灵还提起过两人。不过百鹤楼有难,胡兰又是百鹤楼的东家。他两个护卫出头也是应当。这时候,包厢里的所有人都出来看热闹了,下面却还有人不断朝上涌上来,一时间,整个二楼水泄不通。吴明向唐轩说了一声,也钻了出去,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羊君走到卢羽面前,继续冷声道:“怎么回事?”

卢羽能当上灵兽军副都统,眼光至少是有的。一看两人一路不急不徐的行来,后面那人几乎是踩着前人的脚印走过来的。就知道两人不但是高手,而且精擅合击之术。不过他好歹也是个六段高手,平时在福州,几乎是难逢敌手。听得羊君问,仍是满不在乎地抱着膀子道:“你们的菜里有苍蝇,这百鹤楼得赔大爷我银子。不然,我就砸了这虚有其表的百鹤楼。”

一听得对方要砸楼,羊君的眉头皱了皱,但仍是和声解释道:“客官,我们百鹤楼的菜都是精选细选的,不可能出现脏东西。不过你既然不满意,我们可以给你重新做……”他话还未说完,卢羽已经推了一把羊君道:“少罗嗦,谁要你重新做了,老子没胃口了,这得多少天才吃得下饭?赔老子个万把两银子,不然这事没完。”

吴明心头暗笑,万把两银子?上次雷菲儿想给林笑水顶帐,一千两银子就犯了愁,百鹤楼再富,肯定也不会当这个冤大头。这卢羽摆明是找茬了。

卢羽如此说,羊君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道:“如此,我就只有把你揪到官府,让官府出面了。”卢羽“哟呵”了一声:“这么说,你小子想动手是不是?”嘴上说着,向前一步,一招“黑虎掏心”,猛地一拳打出。

羊君蹲了个马步,双手交错,护住了前胸要害。卢羽的一拳快若闪电,但却似乎是送到他双手十字上一般。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卢羽退了一个小步,而羊君却纹丝不动,但脸上却略微红了红,显然是个秋色平分之局。

卢羽一拳如中铁板,脸色正了正。看见对方前方摆得个严严实实,风雨不透的架势。轻喝了一声,猛地侧身冲上,一脚踢出。这一脚又快又急,直奔羊君的委中穴而去。委中穴位置位于人体的腘横纹中点,当股二头肌腱与半腱肌肌腱的中间。说明白点,就是在人的膝关节后面。如果被他踹中了,恐怕羊君立马跪倒在地。

他算盘自然是打得极响,顿时忘了羊君旁边还有个帮手虎视眈眈。卢羽的脚才刚刚伸出。胡兰的另外一个护卫已经直冲而上,双手从后面环住了卢羽的腰,另外一只脚却卡住了卢羽的左脚。

“蒙古摔交术”,吴明脑子里念头蓦地一闪。这卢羽却也了得。看见有人从后面抱住了自己,顿时明白过来,踢出去的脚猛地一旋,身子顺势一扭,就要来个返身回踢。那知道羊君比他更快,右手一勾,已经抓住他的脚尖。猛地吐气开声,和另外一个护卫同时发力。卢羽顿时如同一条死鱼般,被两人捉住两端,直挺挺地甩了出去。一连撞翻了好几张椅子。

这几下快逾闪电,现场估计也没几人看清。卢羽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睛都红了,叫道:“妈的,兔崽子们,你们还看热闹么?给老子并肩子上,砸了这破楼。”

和卢羽来的还有好些个大汉,大概是他属下。卢羽吃鳖,估计几人也没想到,有人脸上甚至还僵着笑容。此时听得顶头上司如此说,顿时反应过来,一时间,兵器出鞘之声不绝于耳。眼看一场火并在所难免。

这时,唐轩从后面钻出来,拉了拉吴明道:“还不快制止他们,一旦闹起来,恐怕两头都讨不了好。”

吴明也没考虑他话里什么意思,听得唐轩如此说。只得舌绽春雷,大声道:“住手。”

这一声突如其来,两方人都楞了楞,愕然看了过来。待看清是吴明后,双方的脸色同时变了变,紧张的气势为之一泄。卢羽脸色数变,心头嘀咕道:“真晦气,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上次他率军来援,路经广场街时,和吴明也爆发过一个小冲突。知道这个年轻的统领身手和他名气一样,不能招惹。但他人虽然看起来野蛮无比,但性格却是油滑之极。心下转着念头,脸上却是马上堆起了笑,几个大步朝吴明迎了上去,道:“原来是吴大人,前次和你幸得一晤,心头一直甚是挂念,一直想找个时间再次拜访,没想到今日在此地撞见了,等找着机会一定得请你喝几口,不醉不归。”

上次吴明和他确实有幸一晤,但双方并不愉快,此时在他口里说出来,倒如多年老友一般。果然,羊君的脸色变了变,张了张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吴明走上前,按照他的本意,本想斥责卢羽一番,但想到刚才唐轩的一句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笑道:“两边都是我朋友,俗话说,冤家宜解不意结。何不给我个面子,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

听得吴明如此说,卢羽有些惊异地扫了羊君一眼,大概也没明白,这北蒙佬何时和吴明扯上了关系。但既然吴明如此说,他也知道今天的事已经闹不起来。于是顺坡下驴道:“既然吴大人如此说,今天就算了。这笔帐咱们来日再算。”

他说着,朝着羊君挥舞了下拳头,然后挥了挥手,就要和他属下退出去。吴明突道:“卢大人,最近有一事,小子想请你帮个忙。”

听得吴明有求于他,卢羽心头一喜,闻言站住了脚步道:“吴大人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用得上我老卢的,请尽快吩咐,上刀山,下油锅再说不辞。”

吴明摇了摇头道:“上刀山下油锅倒是不必,只是看卢大人最近似乎很闲,过两天工部刘大人委托我个事,我这里正好缺个人,想请你帮个忙。”他说着,就把刘泽委托他寻找实验战车的事说了一遍。

卢羽心头暗道一声苦也。本以为是什么私事,还能顺路结交下这位风头正健的近卫营统领,那知道却是工部摊下来的任务,不过大话已经夸出来了,却也不好回绝,点了点头道:“吴大人的话,小将记得了,到时候一定过来,听候调遣。”

他是灵兽军副都统,按照品级来说,也是四品武职,其实和吴明相差也不太多。他如此客气,倒让吴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抱拳行了一礼道:“如此,就多谢卢大人了。”

卢羽还了一礼,扫了站在吴明旁边的羊君两人一眼道:“吴大人,实在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过几天见。”

他说着,就在几个属下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他一走,羊君就走到吴明面前,行了一礼道:“草民多谢吴大人援手之德。”他一行礼,手臂上顿时显出一块淤青,正是刚才架住卢羽一拳留下来的。吴明眼睛眯了起来,问道:“两位,怎么不随胡兄回北方呢?”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还是羊君开口道:“吴大人,公子临走之时,已经和我两解除了护卫协议,现在我俩已是白身了。只希望能加入近卫营,为国效力。”

如果是以前,吴明想都不想就要拒绝,但经过这么多事。他对这个神秘的胡兰兴趣大增。对方如此明目张胆的要求进近卫营,反而让他有点拿不准这胡兰到底想干什么。他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我刚才看了下两位的身手,恐怕都到了六段吧,这已经非常了不得了。当护卫确实有点屈才,两位不嫌弃,我就擅自做主收留下两位了。”

羊君和另外一人的讶色一闪而逝,似乎也没想到吴明会如此爽快就答应了。怔了怔,两人才同时半跪于地,同声道:“属下见过统领。”

吴明看着另外一个护卫道:“既然加入了近卫营,等会就请两位去玄武队正杨大人那里报备,娘娘那里我自然会去解释。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那人抬起头来,脸色却比羊君更冷,惜字如金:“我叫开尔。”

让两人下去收拾后,吴明也失去了吃东西的兴趣,就和唐轩从百鹤楼结帐退了出来。吴明到现在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阴差阳错之下,自己竟然凑齐了五个六段高手。不过他却高兴不起来,羊君和开尔两人为什么如此费劲也要混到近卫营来,到底为了什么?这胡兰到底在搞什么鬼?

想起轩辕灵对自己说的话,以及祝淮那天宴会的反映。他隐约似乎抓到了什么,但始终又不甚明了。抬头看了看天空,夜色如墨,在一片喧嚣中,黑沉沉的压在头顶,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两人上了马背,唐轩回望了一样百鹤楼,突然道:“吴大人,这百鹤楼恐怕开不了多长时间了?”吴明有点吃惊的问道:“怎么?”

唐轩道:“这卢羽虽然看起来莽撞,但却并不傻,他好歹也是个四品武官。怎么会来干这没品的事,就算要捣乱,肯定也是找其他人来。其次,百鹤楼屹立南宁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肯定也是有背景的。但卢羽仍然前来砸场子,我估计,他是得到了一些人的授意的。”

吴明想了想,问道:“你是说?是祝丞相不想这楼开下去了?”

唐轩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轻轻一夹马身道:“走吧。”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一路向前,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霹雳车7 第三十四节 第三十四节

今天就是实验新型战车的日子。

吴明一大早,就带着一大群挑选好的近卫营战士朝城南赶。

这几天讨论得最多的就是这东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大家都很好奇,这即将出现的新型战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甚至有人传出话说,有了这战车,以后南汉的水陆战力将提升一个大的台阶。这次两汉决战,战胜北方的希望就在这战车上。

消息越传越离谱,不过吴明却没那么乐观。这新型战车现在传得如此厉害,今天更是如此大张旗鼓的进行实验,如果北方不知道,连吴明都不相信。不过南宁以前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怎么到了现在反而如此张扬,吴明也有点不甚明了。

出了南门,视野豁然开阔。因为是战时,南宁的其他三门已经下令封锁,这南门现在是南宁对外交通的唯一出口。尽管现在是清晨,但官道上已经来来往往的全是行人了。实验的地方在南离官道约三里外的一个平地里,吴明去过一次,倒也认得路。

还未到目的地,老远就见到那里已经是旌旗飘扬,附近还搭建了几个帐篷,地面也被压得很是平整。到了目的地,还未下马,一大群人就围了上来,其中一人高声道:“吴大人,好长时间不见,左忧给你请安来了。”

吴明抬起头,顿时又惊又喜,这人竟然是黑甲军的副将左忧。李源被李铁召回北方后,南征残余的几千黑甲军却被陶雨想法留了下来,据说一直驻扎在城外。吴明为避嫌,一直没去看他们,没想到今天却是他们来维持现场秩序。吴明翻身下了南望,亲热地道:“左大人,最近还好吗?”

大半年不见,左忧倒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这些黑甲军将领们脸上却有着若有若无的茫然。左忧回头看了一\圈这些同僚,苦笑道:“吴大人,也就这样子吧,得过且过而已。”

看着他的样子,吴明心头也是一阵黯然,黑甲军在以前可是名震天下的劲旅,在李源的带领下,更是所向披靡。一场南征下来,整支队伍却几乎损失殆尽。现在李源不知所踪,而东汉分裂,这帮残军到现在,估计也是迷茫了吧。

吴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了一下周围道:“怎么,他们还没来么?”

左忧苦笑了一声:“吴大人,其他人那有这么早的,你且歇息一会,等祝总督他们来。”

他竟然还称祝淮为总督!看来这些黑甲军对现在东汉分裂的状况极为不满了。吴明也不好去点破,点了点头道:“如此,多谢左大人了。”两人说话的当口,早有一个黑甲军士从帐篷里端了一张椅子出来,吴明坐下了下来。左忧道:“吴大人且先等等,我先过去检查下。”

吴明道:“左将军请便。”

左忧点了点头,就带着一群黑家将领重新钻进帐篷里去了。看来那些新型战车就是在帐篷里了。祝淮把这东西竟然交给黑甲军保管,就不怕有人泄密么?难道说,是他故意如此?

等到日上三竿时,所有人才陆续到来。祝小龙带着一大群武生是最后来的,老远就在挥着手大喊:“师傅,师傅。”吴明皱了皱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迎了上去道:“你小子,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祝小龙诡秘一笑道:“这个师傅等会就知道啦。”

吴明有些莫名其妙,这时候,祝小龙身后闪出一个人来,这人竟然是卢羽,他行了一礼道:“吴大人,小将前来缴令。”他虽然人高马大的,但这种谄媚的声音实在听起来不舒服,但对方行礼,却又不可能不管,只得还了一礼道:“卢大人辛苦了。”

他一边说着,眼睛却瞟向了后方,这支队伍很是奇怪,除了几十名学院武生外。中间竟然还有一辆豪华马车,附近还站着十几个丞相府的家丁,把这辆马车团团围住。吴明心头一动,祝淮到现在还没来,估计马车里就是他了。

卢羽刚开始到来的时候还和祝小龙爆发过冲突,但现在看他低眉顺眼的站在祝小龙身后。祝小龙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人的溜须拍马之术看来果真是很有一套。这时候,杨易从队伍里钻了出来,朝吴明行了一礼道:“大人,一段后期和二段后期的武生各五名,属下现在向你缴令。”

这杨易大概怕交不了差,竟然挑选的都是后期的武生。吴明点了点头,朝后面望过去,他身后的十来名武生同时恭身行了一礼道:“大人好。”

他们都称吴明为大人,看来也是毕业后将进近卫营的武生了。这时候,祝小龙从中间插了进来,大声道:“好啦好啦,以后有的是时间说,师傅,今天有个人来看你了。”

吴明有些奇怪,四处望了望道:“谁啊?”这祝小龙也真是,每次都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一惊一乍的,让人不得安生。

他话还未落音,祝小龙已经上前一步,在他耳朵边轻声道:“师傅,小姑就在后面的车上。”

吴明吃了一惊,自从上次分发馒头在广场上遇见过祝玉清后,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这自然与吴明躲着她有很大的关系。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又忍不住想起她,将她和何艺对比。吴明现在也不是对感情一无所知的雏儿了,自然明白伊人的一番苦心。他自己也清楚,自己与这丞相府的千金不可能,所以也只能把这份感情掩藏在心底。只是没想到,祝玉清今天竟然来了。

他抬起头,四处扫了一下,道:“你小姑在那里?”

祝小龙“嘻嘻”一笑,指着后面道:“就在后面的车上。”他说着,后面的那辆豪华马车已经粼粼行驶过来,吴明连忙走上前,对着马车行了一礼道:“祝小姐……”

他只觉得有万千话语在心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为好。只是现在这么多的人,却不知道如何说好了,只希望她不要误会自己的意思。自己,其实也是爱她的。但正因为爱,所以更不能让这个惠质兰心的女子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受丁点委屈,半点伤害。

车帘挑开了,走出来的是两个侍女。和那天到广场街时的朴素装扮不同,今天这两个侍女也是身着白纱长裙,走出来时飘飘欲仙,边上所有人都惊讶得“啊”了一声。说实话,这两个侍女也是一等一的绝色了。近卫营的战士虽然不禁婚娶,但毕竟没几个有田洪那么好运。**加强了军纪,现在更是战时,那里还有时间寻花问柳。看见这两个侍女,心头已经激起了万丈波澜。

“吴大人。”

一声久违的,清冷的声音从马车里响了起来。随着这一声喊,从车中伸出了一条如玉脂般的手臂。天气已经很热,这手臂上只笼了一层轻纱,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几乎带有光泽,更显得肌若凝脂,手如柔荑。

吴明只觉得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那种晕眩的感觉又爬了上来。明知道自己和她在一起不可能,但每当看见她,却又忍不住想多看对方几眼,他恨不得立马甩自己两巴掌。心头暗道:“贱骨头。”

祝小龙在一旁拍掌笑道:“哎呀,师傅,你怎么脸红了。小姑,看来你今天的打扮很有效果哦。”

“小龙。”随着一声薄怒轻嗔的喊声。祝玉清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从马车上撩起裙脚,走了下来。当她一双玉足踏上大地时。吴明几乎要窒息了,祝玉清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紧俏得体的连衣宫装勾勒出她纤细修长的身材,淡扫娥眉,朱唇轻点。通体素白,玉骨冰肌仿若谛仙跌落凡尘。最最重要的是,她这种打扮,活脱脱的就是另外一个何艺。

吴明只觉得嘴巴里干得要命,脑子里也是晕呼呼的不怎么好使,只是讷讷道:“祝,祝小姐……”

不管怎么说,今天肯定是丢脸极了。以后还是尽量少在下属面前和她相见,这样多来几次,恐怕自己在近卫营的威信也是荡然无存。心下正转着念头,祝玉清却是嫣然一笑,清声道:“吴大人,今日不请而来,倒是玉清唐突了。”

她的声音珠圆玉润,在燥热的夏季如一道清风抚过心头。吴明心下稍安,连忙还了一礼道:“那里,祝小姐能来此处,是在下的荣幸。”祝玉清掩嘴一笑道:“吴大人,真的很荣幸么?我看你怎么老是躲着我啊。”

“这……”吴明实在没想到她突然说出这么大胆的一句话,顿时有点措手不及。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答为好。只觉得自己脸上也是滚烫。

祝玉清似乎要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一个字来,又咳了一声。边上一个侍女马上扶着她,她拿出一块丝巾抹了抹嘴唇,道:“吴大人,上次玉清答应为近卫营招收新人,如今已经圆满完成。这里有这届武生的名单,你请过目一下。希望你不要怪我一介女流,妄干军务。”

霹雳车8 第三十五节 第三十五节

原来如此!

这届武生几乎全被近卫营吸纳。吴明虽然心下喜悦,但也有些莫名其妙。这参加的比率似乎高了点。到现在终于释然了,有祝玉清出马,这些个江南的各路官员谁还敢老虎头上拔牙,和这个丞相的掌上明珠争抢人才。怪不得前几天唐轩说祝玉清老往南宁学院跑,却是原来如此。他心头一热,忍不住道:“谢谢,有劳祝小姐了。”

祝玉清一双剪水也似的秋瞳扫了所有人一眼,对着吴明嫣然一笑道:“吴大人,今日我来,想和你单独谈谈,不知道可否方便。”她说着,一张脸也带上了淡淡的红晕,显然说出这话,也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的。

吴明道:“当然可以,只是……”

祝玉清一双大眼里射出夺人心魄的色彩,抿着薄薄的嘴唇道:“只是什么?”

“小子粗陋,怕唐突了佳人。”

祝玉清秋水也似的大眼转了一转,“哦”了一声道:“吴大人,我一介女流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如此,小子有暨了。”吴明应了一声,心头却又隐隐有点高兴。他向身后的众近卫营战士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先和祝小姐商量点事。”

众人齐声应了声“是。”但声音怎么听都有点捉狭的味道,祝小龙更是大声道:“师傅,小姑,有什么事你们可要商量清楚啊。”说着,当先哈哈笑了起来,吴明恨得牙根发痒,但现在总不可能跑过去捉住这小子揍一顿,只得在心头暗暗发狠。

太阳已经很高了,吴明默默在前方走着。两人在田埂间略走了一段路,祝玉清已是气喘细细。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吴明心头一疼,转过头看着她道:“你不要紧吧?”

祝玉清把一张丝巾放在嘴边擦了擦,又咳了两声,轻声道:“不要紧。”她面色也有点发白,额头上的虚汗都出来了。吴明站在一旁,又是担心,又不敢上前去扶她。只能道:“这里离他们已经很远了,那就不用走了。”

两人不觉间,已经走出了老远,现在和其他人已经相隔了一块田垅。除非大声叫喊,否则就是说什么其他人也是不知道了。祝玉清刚才很是大胆,到现在的脸却红得如同一块布,轻声道:“吴大人,你会不会觉得玉清很是无礼。”

她的声音很轻,如一道淡淡的烟气。一头黑发在烈日下闪着油亮的光彩。吴明望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心头有点不安,讷讷道:“太阳这么大,你当心身子……”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真晒出个三长两短,自己罪过可就大了。吴明现在只觉得浑身不适,手脚放那里都不对路。

听着他关心的话语,祝玉清脸上闪过一丝绯红,眼里也似乎有点狡黠,笑道:“吴大人,你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婆婆妈妈的。”随着南汉的建立,吴明这个史上最年轻的统领现在也成了城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在智勇双全的盛名下,他滥好人的名声现在也是广为传播开来。

吴明心头苦笑,当时在南征军中,陈老将军就说过自己“仁义有余,但锐意不足。”他也知道,一个名将,如果空有仁义之名,难免让人轻视。但这也是性格使然,总不可能为了证明自己锐意无双,而跑去把取笑自己的人一刀砍了吧。

吴明讪笑道:“小子怯弱寡断,也难怪他们笑话,倒是污了小姐清听了。”

祝玉清看着吴明傻呼呼的样子,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大概笑得急,她又轻轻咳了两下。她拿住纱巾捂住了嘴,过了好一会,才消停下来。突地叹了口气道:“吴大人,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怯弱寡断’,从正面的角度来说,却是赞扬你天性仁厚,拥有悲天悯人的胸怀。俗人人云亦云,管窥蠡测。而你又何必矫枉过正,失了本心。”

吴明深深的震撼了,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他如同一个遗落在异世的孤儿。形单影只来形容他几年来的处境,却是恰如其分。他茕茕孑立,如一个游魂般游离在这个世界上。寂寞的不光是人,还有他的心。只觉得自己许多理念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而刚刚祝玉清的一番话,却犹如久旱甘霖,抚平了他心田中的重重沟壑。

他从小就被父亲魔鬼一般的训练着,年纪轻轻更是参加了多次擂台赛。有着远超着同龄人的成熟。“红颜知己”四个字,是古代文人无聊臆测的一个名词吧,至少在刁蛮女横行的二十一世纪,这种女人几乎快绝迹了。只是没想到,面前着个娇柔婀娜的女孩子,却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直指自己本心。

祝玉清没注意吴明脸上神色的变化,转过了头,迎着朝阳站定了,低声道:“人之一字,为一撇一捺,互相支撑,互相信任,才构成了这个人类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任何人都是里面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先母小时候家里非常穷,和同胞姐姐相依为命。甚至一度卖身青楼献唱。后来有幸遇见来家父,救她脱了苦海,过上了锦衣玉食玉食的生活,但仍然十分节俭。我幼时十分不解,有一年,正值金秋九月。但那年的气候十分反常,秋雨连绵,一连下了半个多月。母亲看天晴了,就牵着我到这城南来散心。却看见田里到处是哭天抢地的农民。一打听才知道,由于雨水时间过长,田里的水稻收割不及,稻谷已经发芽了,他们这一年是白忙活了。后来家父虽然开仓放赈,但整个南宁仍然是一片哀鸿。后来我才了解到,我东汉虽然号称富裕,但每年真正到余到百姓手里的粮食,却少得可怜,堪够温饱。到了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母亲如此节俭,也时常在想,同样是人,为什么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吴明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祝玉清的声音虽然很轻,但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他的耳里。他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如果这话是唐轩这种饱学之士说出来,吴明恐怕会很高兴的和他探讨个几天几夜。如果是李忠这种纨绔子弟说出来,他恐怕会嗤之以鼻,南宁满城哀鸿时,这些人在做什么?在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但说这话的是祝玉清,从认识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孩子开始,听得最多的就是城民对她善良的赞扬,当时自己还归结于明星效应。后来接触的多了,才发觉她受到南宁满城人民的爱戴,却并非偶然。当她得知小公主有生命危险时,她可以冒着得罪父亲的危险把小公主送出南宁。当南宁难民汹涌时,她可以挺身而出,身先士卒的募捐钱粮,分发馒头。说到底,她是一个真正爱人若爱己的女子。

他抬起头,就见到她正迎着朝阳站着,一双长长的睫毛下,却隐约有泪花闪动。那一点晶莹是如此耀眼,动人心魄。

万道金光投向大地,整个田野里也是一片金黄。她的一身白色宫装似乎也闪着淡淡的金光。仿佛随时都可能在阳光下融化。她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吴大人,这首诗可真好,玉清初次听到,也是震撼不已。”

这那里是他做的什么诗,只是他以前在宫廷的时候教育轩辕灵和太子随口吟的。后来传播开来,没想到她却把这诗当成自己做的了。只是这事却是没法解释,看来这文窃是当定了。他苦笑了一声:“玉清小姐,谬赞了。”

这时候,对面一阵喧哗。只见远方有大队人马朝这边赶过来,肯定是祝淮到了。吴明暗自舒了一口气,但心中又隐约有点失落,只觉得这时间过得似乎也太快了点。祝玉清转过螓首望了望对面,朝着吴明行了一礼道:“吴大人公务繁忙,玉清却一味捣蛋,耽搁你这么长时间,实在抱歉。”

吴明连忙还了一礼道:“那里,能和祝小姐短暂小晤,是小子的福气。”他还想说点什么,祝玉清似乎松了一口气,抿嘴一笑道:“如此,玉清告辞了。”说着,撩起细长的裙脚,沿着田埂,一步一步的朝对面走去。

吴明看着这个纤细婀娜的背影,犹豫了半天,终于蠕蠕道:“祝,玉清小姐!”

祝玉清身子一震,蓦地站住了。

吴明鼓足勇气道:“上次丞相大人提及的事,小子唐突了,你能再给我个机会么?”

祝玉清的娇躯剧烈颤抖起来,过了好半天,才转过头来道:“这些事,我一介女流,并不懂,全凭父亲做主。”她说完,对着吴明嫣然一笑,只是眼角却挂着点点晶莹,却如梨花带雨。

烈日炎炎,映得她一袭白衣在阳光下更是粲然生光,只觉她身后似有烟霞轻拢。这一笑更是倾国倾城,娇美无匹,让人莫可逼视。

看着这个婀娜多姿的背影一路小跑,消失在远方的人群里。吴明仍然有点怔怔的。清风徐徐而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伊人淡淡的余香。何艺走后,满以为自己可能终身不娶了。但这个如花解语的女子实在和小艺太像了,自己在不觉中,已经慢慢被她敲开了心防。她一介女流尚且如此,自己要再畏缩不前,那真不是个爷们了。

只是,一旦和玉清结婚,如果祝淮真的变成第二个李铁,自己该怎么办?陶雨那边怎么解释?轩辕灵那边如何开口?一时间,又是心乱如麻。

霹雳车9 第三十六节 第三十六节

等吴明走回操场时,祝玉清已经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重新坐回马车里去了,吴明看了一眼那辆豪华马车,心头也有点发怔。祝小龙迎上前来,笑眯眯地道:“师傅,你和小姑谈的什么,可说明白了。”

这小子,吴明顿时哭笑不得,但现在马上就要开始测试了,又不好和他在这问题上纠缠,只得板着脸道:“马上就要开始了,为将之道,令行禁止。你再嬉皮笑脸的,等会丞相大人可要怪罪了。”

祝小龙伸了下舌头,回道:“好凶。”话虽如此说,但却没再纠缠吴明,只是怏怏地退回一众武生中。吴明暗自松了口气,也走回近卫营中站定。

这时候,几个丞相府的家丁撩起了车帘,祝淮在众人的一片请安声中不紧不慢的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他双手虚按,示意众人不必多礼,然后朗声道:“今日请大家来此,想必众人已经得到消息,是我工部新近研制出一种新式武器。”

四周顿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所有人欢呼起来。不少人叫着:“天佑我朝。”“击退伪汉来犯之敌指日可待。”甚至还有人叫着:“丞相大人英明。”吴明心头苦笑,不知道这工部研制出新式武器,和祝淮的英明有什么关系。

等这一片拍马之声稍歇,祝淮才缓缓开口道:“这次能够研制出如此犀利的兵器,工部尚书刘大人可说是功不可没,我相信,只要有刘大人在,咱们江南在战备方面肯定不会弱于北方。

是了,吴明脑中灵光一闪。机关城喷火船的到来,可说是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祝淮如此大张旗鼓的实验新型武器,稳定南汉的军心民意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恐怕是为刘泽造势吧。众所周知的是,刘泽和北方的工部尚书弋冠为黑铁门两大杰出人物,而黑铁门的工匠十分有名。两汉相继建立,想必这些工匠也在持观望态度吧。一旦刘泽得势,这些工匠相继来投,对南汉来说可说是一笔不小的助力。

正想着,祝淮已经大声道:“有请工部尚书刘泽。”

他话音一落,刘泽已经和几个身着工部服饰的人分开人流,从后面走上前来。几天不见,刘泽的似乎又瘦了一圈,双眼还顶着厚厚的眼袋。看来这几天也把他累得够呛。令吴明惊异的是,他身后还跟着鲁房,看来这小子在工部混得很好了。不过也难怪,鲁房技术精湛,要是不身份和年龄问题,刘泽就是把工部侍郎的位置给他也不无可能。

四周欢呼之声如潮,不过刘泽显然对这场面不怎么感兴趣,他脸上也是木木的,走过去向祝淮行了一礼道:“下官见过丞相大人。”

祝淮满面春风地道:“刘工部,今日大家前来,你还不把你的宝贝拿出来大家看看,可别扫了众人的兴。”

刘泽挥了挥手,朝身后的人喊道:“所有人闪开,把新型战车拉出来大家瞧瞧。”

一大群黑甲军战士迅速把场地给清了出来,那些个高耸的帐篷的帘子突然统一拉开,一辆辆大车从里面被黑甲军战士推了出来。这些大车顶头有点尖,四周却被铁木包裹得严严实实,整个车身呈一个前方窄,尾部宽的长方形。在八个黑甲战士的推动下,一路粼粼驶过,地上现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

黑甲军战士大多是北方的大汉,这残余的的三千多黑甲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此时八人同时推动这车,却仍然青筋暴起,吐气开声。显然已是尽了全力。这里面包裹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竟然如此费力。

吴明也有点不解,虽然大家都闹得沸沸扬扬的。都不知道新型战车是个什么东西,但他心里自认还是有点谱的。鲁房在守卫达雅行宫时,当时就做了个简易的投石车,击退了来犯的雪猊。这几天他也想了许多,觉得这东西最多也不过是投石车的加强版,若真是如此,恐怕众人的说辞就有夸大之嫌,投石车在地球史上是有广泛运用,但若说这场战争的胜负系于此物一身,那就真有点言过其实了。

人群顿时“嗡”声一片,议论纷纷。显然所有人也没搞明白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祝淮扫了所有一眼,脸上却是声色不动,道:“刘工部,让大家见识一下新型战车的神奇之处吧。”

这时候,黑甲军已经把那奇怪的战车推到了场中,刘泽挥了一下手道:“展开,由行进姿态变成攻击姿态。”

那些黑甲军士爆出一声整齐的肥诺,其中两人一拍车后的机括。顿时“喀喀”之声传来,整个车身的木板活泛开来。朝四处散开,露出里面一大堆铁木机括之类的零件。那些黑甲军士并不停歇,四个人扶稳了车子,另外四人熟练的把四个轮子横向展开,顿时变戏法一般,成了一个底座。一台庞然大物赫然出现了,整个车身立了起来,足有近十米高,仿佛尖塔般岿然矗立。方形底座由四个巨型木轮支撑,木轮表面裹着厚实的兽皮,隐约可见木轮上齿轮状纹路。底座中心是圆盘状转轮,可以灵活转动,那几个士兵通过转动底座上的方向盘调整了下方向。上方的的杠杆就跟着上下转动着。杠杆上面,则固定着一个脸盆大小的铁勺。

这东西一出现,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吴明也好奇的看着这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知道这个庞然大物的威力如何。刘泽挥了下手,对着旁边的一个工部随从道:“你去把靶子放到四百步外的地方。”

他话音才落,所有人都发出一阵惊呼。普通弓箭已经鲜有射程达三百步的了,这东西看起来如此笨重,威力肯定也大得吓人,射程竟然可达四百步?吴明心头一凛,这东西看起来和历史上的抛石车有些类似,但他也大致了解了下,抛石机的投石距离,鲜少超过三百步的,这东西的射程难道能够达到四百步远?那可真是一种利器了。

几个士兵听得他的吩咐,两个人开始往铁勺里放置石弹。另外几人使劲转动底座中心的的圆盘转轮。机芯运转时,伴随着卡卡卡的声响,活动的杠杆臂挥动起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拉车着,而轮盘上是高耸的动力机芯杠杆臂渐渐紧绷起来。刘泽猛地一挥手,“放。”

随着他一声喊,那几个黑甲军士猛地一同时松手,整个车身猛地一颤,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只听得“嘣”的一声响,铁勺内的石弹猛地弹出。几百步外高高耸立的木靶被这抛出的石弹射了个正着,“啪”的一声脆响,木屑纷飞,被砸了个稀烂。

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此时操场上鸦雀无声,人人都为这抛石车的威势所惊。那个靶子虽然是木头做的,但军种射箭用的木靶,通常都由橡树等一般生长慢、寿命长、沉水材树种做成,平时弓箭射在上面,几乎不受什么影响,此时却被这东西一石头砸下去,粉身碎骨。焉能让人不吃惊?

刘泽微微一笑,脸上闪着智慧的色彩,自豪地道:“禀丞相,下官耗费近一年时间,和工部鲁工正废寝忘食,幸不辱命,终于造出此等利器。今日特向丞相大人交令。”

祝淮大笑了一阵,突地转过头,对着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吴明和声道:“吴大人,你以为如何。”也许是他已经知晓了刚才吴明和祝玉清的会面,亦或是他满意这抛石车的威力,所以语气竟然难得的和蔼。

吴明想了想道:“这东西只能用机括控制么?”如果这抛石车只能用机括控制,看起来方便很多,其实也有个致命的缺陷,一旦损坏,反而将成为战场上的累赘。刘泽道:“吴大人果然心思灵敏,这点我们也考虑到了。整个战车分为两种形态,一旦为行走形态,则一般需要至少两马之力才能拉动。也可由几个士兵同时在后面推动,利用前端的尖端突起做突击用。而战场之上,一旦战车受到损伤,我们也预备了展开形态的人力控制,以防万一。”

他说着,命令几个士兵把那圆盘转轮卡住,对着吴明道:“吴大人,现在这战车的机括系统已经被我限制住了,要不你过来试试?”

吴明走过去,推了推那个圆盘齿轮,只觉得竟如铁铸一般,动也不动。刘泽又变戏法一般,从机芯杠杆臂的一端里拔出几端粗制的麻绳,他把其中一端递到吴明手里道:“吴大人,一旦整个战车的动力系统失灵,我们就利用简单的抛射原理,装填石弹进行人力射击。所以你担心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原来如此!

吴明暗自松了一口气,刘泽连这个都想到了。这东西分为两种形态,还兼有冲车的部分功能,比自己所了解的抛石车要强悍多了,也难怪祝淮他们对这东西寄予如此大的期望。

这时候,那几个工部的随从又布置好了一个木靶。吴明拉了拉麻绳,对着刘泽道:“我试试能不能打中?”刘泽笑了笑道:“当然可以。”吴明试了试手感,稍微瞄了瞄,然后猛地一拉麻绳,只听得这战车又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那石头却是一下打空,偏出了老远。

霹雳车10 第三十七节 第三十七节

刘泽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吴大人,你好大的劲道。”这话虽然听着是赞扬的,但玩笑的成分倒是居多。吴明也是脸上一红,挠了挠头皮道:“抱歉,第一次试射,这东西看来力道和方向并不好掌握啊。”

刘泽仍然是笑吟吟的:“吴大人但请放心,正因为这东西的力道和方向不好掌握,所以我们才设置了机械控制。”他说着,看着吴明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微微一笑道:“这些黑甲军将士们也没闲着,这几个月来一直在熟练这种新型战车的操练,所以如果人力控制的话,他们也可勉强上手了。”

原来如此!

吴明扫了一眼不远处如标枪一般站立的黑甲军,心头也是松了一口气。李源去北方后,这些黑甲军将士一段时间可说是销声匿迹,初时自己还担心他们被祝淮打散重编了,或者被雪藏了起来不再重用。却原来是训练这新型战车的应用之法了。只是黑甲军所长,在于骑术,他舍其长,寻其短,让这三千多人重新训练战车运用之法做什么?吴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说话的时候,后面所有人都看着这庞然大物,跃跃欲试。

这时候,祝淮在一旁笑道:“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见识一下新型战车的威力,另外再由刘大人稍微讲解下战车的基本运用和发力技巧。刘大人,先让大家都上去试试吧。”

众人顿时欢呼一声,纷纷排着队伍前来试射。这东西的射程也是因人而异的。下方的拉绳最多能够同时容五人发力,怪不得刘泽要每段武者挑选五位,原来如此。普通士兵如果不用机械操纵的话,至少也要两人才能拉动发射,但射程却是短得可怜,甚至连五十步都达不到,而且石弹的威力也小得可怜。看来这东西少了机械动力,如果换做普通人来操纵,算上稳定车身的人,至少也需要七到八人一组了。

正自低头想着,陡然听到一阵刺之极的“喀喀”声,人群中又是发出一声惊呼。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葛义、雷菲儿、卢羽、羊君以及开尔五人正站在车身下,互相瞪着眼睛。而远方的木靶却是安然无恙,显然是打偏了。不过这五人都是临时凑在一起的,虽然是六段,但配合肯定打成问题,能够打中靶子,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但众人的惊呼显然不是与这个有关,过了好一会儿,刚刚那个报靶的工部随从才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对着刘泽行了一礼,结结巴巴地道:“禀,禀大人,刚才几位大人的实际射程是八百步。”

随着他话音才落,所有人又是一阵惊呼。八百步,这确实有点耸人听闻了。记得以前优露莉手里的名器雷霆弓,在加持了真气之后,最远的射程也就只能达到五百步远。但几乎已经是极限了。这东西的石弹威力不知道比雷霆弓射出的箭大多少倍,而且这几个六段武者都还只是临时拼凑起来,力量肯定还不一致,如果稍微训练下,这距离肯定还能延长。就算高段武者很少找到,但这战车一旦大规模使用起来,可以说攻守兼备,将大大改变当前利用云梯,弓箭等粗陋器具攻城的格局。

祝淮的抬起头,盯着那个报靶的随从道:“八百步?不会有误吧?”

那个报靶的道:“不会有错,我数得仔细,共八百二十三步,然后目测了下,整整超了四百步的木靶一倍有余。”

这随从如此肯定,那肯定是真的了,祝淮脸上露出笑意,对着所有人大声道:“各位,这次工部研制出如此利器,等如如虎添翼,破敌之日可期也。”

所有人的情绪顿时激昂起来,各种誉美之词流水般的涌了出来。吴明却没他说的这么乐观,这东西看起来威力是极大,但移动不便,而且石弹的威力大则大亦,更是装填麻烦。在水战中,那些喷火船更是快得如耗子一般,以这种东西去攻击,想打中敌船,无异是痴人说梦。但现在所有人的信心一下提了起来,他也不好多嘴去泼人冷水。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军队的士气是最重要的,只要士气高昂,即使处于劣势,仍可背水一战。机关城水军的到来,无疑为所有人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祝淮如此做,肯定也有激励士气的作用,未战先怯,此乃兵家大忌,以这战车来提升南汉的信心。也许,这就是这个南汉新任丞相的最终目的吧。

这时候,戴禀突然站出来,大声道:“伪汉不足为惧,在丞相大人的带领下,必将兴我汉室,一举破敌。”

他的话象有种神奇的魔力,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全都大声嚷嚷起来:“兴我汉室,一举破敌。”后来越来越大声,竟然变成了统一的口号。

等所有人喊得累了,祝淮却转过头,对着默不做声的吴明道:“吴大人,如此利器,我看你好象有点不以为然啊。怎么,难道有什么看法么?”

吴明心头一凛,连忙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卑职不敢,只是看了此等利器威力后,心中震撼而已。”祝淮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早闻吴大人文武双全,何不为这战车取个响亮的名字,也好有个正式称谓。”

吴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就叫霹雳车吧。”祝淮怔了怔,继而哈哈大笑,赞许道:“此车发弹之时,声如霹雳。一旦闻世,必将声震天下,吴大人这个名字取得倒也是恰当。好,就叫霹雳车。”

所有人顿时欢呼起来,祝淮双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等喊声稍歇,他才微笑道:“刘工部,现在这霹雳车已有多少。”刘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禀丞相,霹雳车制作不易,许多机括零件之类的还要我和鲁工正面授机宜,亲自督工才行。所以制作起来也是极慢,目前工部也就是一百辆左右的库存。不过后期随着工匠的熟练度越来越高,这速度肯定会提升上来,到以后定能做到大规模量产。”

祝淮捻须沉吟了会才道:“一百来架,按此等利器的威力,发挥得好的话,也未尝不能收到奇效。”他面色一正,道:“戴兵部。”

戴禀越众而出,行了一礼道:“下官在。”

“你与刘大人要精诚合作,即刻挑选五十艘精锐斗舰,专门安装霹雳车,然后让这些黑甲军士上船练习发石技巧,务必在近期内把准头再提升一个台阶。”

戴禀抬起头,大声道:“下官得令。”

这一声也许是他有意为之,喊得极为响亮,几如一个闷雷滚过操场。所有人受到他感染,意气风发。吴明站在人群里面,心头却掠过一丝不安。

这霹雳车的准头本身就是个问题,而且大江之上,风大浪急,黑甲军虽然勇猛,却和北方人一样,大部分都是旱鸭子,在陆地上瞄准还行,一旦到水上,恐怕也会晕菜。只是这等破绽,自己能想到,祝淮老谋深算,不可能不知道,他仍然如此做,到底为了什么?

诸事交代完毕,祝淮挥了挥手,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刘泽和鲁房正和几个工部的随从滔滔不绝的介绍着霹雳车,所有人都挤在他们四周,耐心听他们讲解。毕竟这霹雳车才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展示,而且还能变化形状,这机括之力也让所有人极为新鲜。至于威力,刚才大家都见识过了,更是不容置疑。

吴明想了想,正要随众人一起下去时,祝淮却叫住了他,和声道:“吴大人,几个月前老夫和你提及的事,看来你现在终于考虑得差不多了。如果伪汉的大军退却,希望你记得自己的承诺,也别枉费清儿的一番苦心。”

他是说自己和祝玉清的婚事啊。

看着祝淮一脸的期待,吴明心头也是一热,祝淮就算是再深沉,但他终究还是个父亲,在面对自己女儿的婚事时,也展现出了少有的慈爱,也许只有这时,才能看见这个南汉丞相内心真实的一面吧。

吴明恭身行了一礼道:“多谢丞相大人厚爱,下官一定奋勇杀敌,以报朝廷。”这话就说得有点两可了。如果是溜须拍马之人,现在马上下跪行礼,口呼“岳丈。”这样恐怕效果更好。但吴明心头却十分不愿,尽管已经答应了和祝玉清的婚事,但他看中的只是玉清的人,和祝淮的丞相职位没有半毛钱关系。而且他隐约觉得,这件婚事一旦涉及到太多的政治利益,也是对玉清的侮辱。

祝淮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缓缓叹了口气道:“罢了,果然是倔驴子脾气,算了,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在几个丞相府家丁的簇拥下,上了轿子,扬长而去。

祝淮走后,一大群近卫营战士顿时拥了上来,田洪更是哈哈大笑道:“统领,看来过段时间,我也要喝你的喜酒了。”只是吴明现在心乱如麻,那有心情和他打趣。他转过头问道:“你们觉得霹雳车真能退敌么?”

汉宁之战1 第三十八节 第三十八节

这次实验霹雳车,近卫营的四个队正都来了。现在所有人都围在那霹雳车周围,兴奋不已。吵得厉害,他们几人在一边商量,倒也不虞被人听见。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田洪挠了挠脑袋,道:“我觉得这玩意还不错啊,挺厉害的。”

葛义在一边冷冷道:“厉害个屁,如果就现在这样子,就凭这几辆破车,想要让北人退兵,想得倒美。”葛义自从和吴明回到南方后,一直闷闷不乐的,平时也是深居简出,极少出来见人,但这人十分冷静,擅于观察,看来,他也看到这到这霹雳车的致命弱点了。只是他和田洪两人一向不怎么对付,此时冷冰冰的说出来,倒把田洪气得不轻。

田洪顿时脸色涨红,梗起了脖子如同发怒的公鸡一般,正要和葛义争论几句。**却突然插话道:“田兄说的是事实,但葛兄担忧的也是不无道理。不过这属下也担心这霹雳车名不属实,一旦寄予希望过高,恐怕到时候反受其祸。”

**虽然现在名义上和其他三个队正平起平坐,但现在他是玄武队正,玄武队本来就是吴明的老底子,再说他现在负责近卫营所有人的操练,加之善于统筹,在近卫营现在威信日浓。可说仅次于吴明,听他如此说,田洪冷哼了一声,转过脸不理葛义。葛义自然也不是好争之人,也闭上了嘴巴。

听得**如此说,吴明心头一凛,转过头望着他道:“杨兄,如此说来,你也觉得这东西华而不实了?”

**道:“华而不实倒说不上,但我始终觉得,水面做战,要靠这东西取胜,总有点悬乎。”

几人同时默然,一时间,四周的吵闹声倒显得特别刺耳,雷菲儿望了望四周喧闹的人群,突地压底了声音道:“各位,有句话我说出来,可能对你们有所帮助。”她说得神神秘秘的,几人都有点好奇,俱都抬头看向了她,雷菲尔继续轻声道:“你们可能不觉得,但我在刚才实验霹雳车的时候,却闻到了几个工部的人身上,有淡淡的桐油味和硫磺味,这可能就是丞相却敌制胜的关键。”

女性在这些方面终究要比男人要细心得多,葛义听得雷非儿如此说。也是恍然道:“就是,当时我还不觉得,经过雷队正一说,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不但那几个工部随从,连带着刘尚书和几个工正都是如此。”

几人互相看了几眼,都是若有所思。倒是**细心,连忙阻止道:“大家都已经累了,大人,叫所有人收队回城吧。刚从书院毕业那些小家伙们还要多加训练呢。”

他是怕几人讨论泄露了军机吧。吴明心头恍然,在达雅行宫时,鲁房就用桐油罐击退过雪猊潮,当时甚至实验火药,把墙壁都炸了个大洞。现在既然霹雳车都问世了,不可能投出的还仅仅是石弹,很可能还改良了桐油弹和火药弹。如果真是这样,对喷火船还真的有作用。不过就算如此,恐怕对喷火船的威胁也是有限,丞相的样子,成竹于胸,他凭借的到底是什么?

※※※

转眼间已经到了九月,这段时间以来,南宁和汉水之间的摩擦日渐加剧。现在不消说双方将领,就是普通士兵也知道,两汉之间决战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这几日,整个南宁较之以往显得活泛了许多,大街之上,到处是脚步匆匆的军民。也是,北汉大军压境,对于整个南宁人来说,心头也是压抑之极,如今决战临近,众人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与这种紧张的情势相反的是,所有南宁城民都在奔走相告。南宁城公认的宠儿,丞相府二小姐祝玉清将和近卫营新任统领吴明结婚了,在当前紧张的局势下,这道消息犹如一道清风,刮过南宁城,缓和了所有人的神经。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喜气洋羊的议论着,仿佛过节一般。在南宁城民的眼里,善良温柔和祝小姐也只有文武双全的吴大人般配得上,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一般。

在近卫宫附近,有一间四进的小院子。委实神秘,自从南汉建立后,原来那大腹便便的商人就搬走了,每天众人只能看到门口站着两个身穿明黄锦衣,手按精铁长剑的近卫营战士。所有人都在猜测这新主人的身份。能得近卫营战士保护的,至少就是皇亲了,但现在和小天子有点血缘关系的,不用数手指头就能猜出来。

没错,现在这院子的主人就是前汉明帝的的唯一掌上明珠——梦灵公主轩辕灵的的临时住所。

清晨之时,一大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辆十马拉乘的大车在大街上粼粼驶过,所有人都侧目不已。纷纷猜测这辆马车的主人的目的地。

东汉历代以降,规定皇帝出巡,为十二匹高头大马拉的御辇,丞相太尉,一品王公是八匹,三品大员以上是六匹,以下都只能乘驷车,也就是四马拉的车,一般庶民的马车最多由两匹马拉。但这人所坐的马车,竟然有十匹之多。能有那么多马拉的车,只有皇后和东宫太子!

现在小天子尚在襁褓,自然没有皇妃,更谈不上什么太子了。不用说,这马车的主人就是南汉的当朝太后,贤庄娘娘陶雨了。

马车在这间小院前停了下来,陶雨在几个宫女的搀扶下,从这豪华马车上小心走了下来。

当她在几个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进院子时,两个近卫营战士同时翻身而跪,恭声道:“太后安好。”陶雨却恍如不觉,面无表情,阴沉着脸朝里面走去。

院子里很是清幽,院墙边栽着的几株枫树红得似火。正顶着一身的红叶,展现着它最后的风采,偶有几片枫叶落下,也被清风卷着,飘飘扬扬的吹下来,满地翻滚。

陶雨突然怔怔的站住了,看着漫天的秋色,她突然有嚎哭一场的冲动,然而事实告诉告诉她,不能,自己现在是威名赫赫的贤庄太后,必须振作,殿下的仇还未得报,现在一刻不能松懈。

“公主,太后来了。”

一个侍女小声说着。

轩辕灵正披着一头长发,聚精会神的看着一瓶插花,大概是侍女的声音太小,她仍如木雕一般动也不动。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呆在小院里,就算吴明来找她,她也不见。吴明只以为她公主脾气又上来了,加之确实太忙。就琢磨着等她气消了再来找她,好好谈谈。

她现在越发清减了,光润如玉的双颊更是毫无血色,脸上也是脂粉不施。那个侍女惶惑地看了一眼怔在门口不动的陶雨,突地跪了下来,以头抢地,大声道:“公主,太后到了。”

轩辕灵有点茫然的抬起头,怔怔地道:“我不是说了么?不见,所有人都不见。”

那个侍女仍是颤抖着跪在地上,哭着道:“太后……是太后来了。”

轩辕灵的眼睛转了转,脸上恢复了些微生气,但仍是头也不回,只是轻声道:“嫂子,你怎么来了。”回到南方后,她不喜陶雨那阴沉的性格,就独自搬了出来。陶雨这段时间也从没来看过她。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陶雨的到来,多少让她有些意外。

陶雨看着轩辕灵的样子,却也不恼,只是淡淡地道:“别看了,插花再怎么娇艳,已是无根之木,早晚都会凋落萎谢,化为尘土。”

轩辕灵的身子一颤,转过头道:“说吧,嫂子,今天你来见我不可能只是看我笑话的吧。”

陶雨一步一步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那些宫女太监们齐声道:“是。”

待那些宫女太监都退了下去后,陶雨叹了一口气,绕着院子走了一小圈,那厚底绣花锦鞋踩在满地落叶上,“嚓嚓”做响。突地,她抬起头,望着满天飞舞的的落叶,幽幽地道:“两年前,你皇兄就站在东宫的枫树下,微笑把一朵插菊戴在我头上,信誓旦旦的保证要和我白头偕老……,”

轩辕灵呆呆地看着陶雨,隐约又看见了从前那个嫂子的影子,那知陶雨面色一寒继续道:“然而一切都没了,我们皇家的所有,都已经随着那去年那场南征,那场政变,烟消云散。现在留给我们的,只有无尽的仇恨。”

轩辕灵惊住了,脱口而出:“可是,我也努力过,勤修剑术,奈何只为女儿之身。”陶雨嘴角突然购起一丝苦笑,叹了口气道:“小灵,报仇血恨,男人有男人的方式,而女人也有女人的方式,为了这些东西,我们可以放弃生命,包括爱情。因为这些,对于我们来说,早已化为了虚无。”

轩辕灵心乱如麻,道:“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陶雨道:“你且过来,咱们好好谈谈,我把一切分析给你听。”

……

陶雨在院子里呆的时间并不长。等她走后,轩辕灵仍然呆呆的站在院子里,望着漫天落叶出神。

蓦地,她抽出身边的佩剑,一剑斫在那张搁插花的木桌上。身后正轻手轻脚走来侍女顿时吓了一跳,小声问道:“公主,你没事吧。”

轩辕灵强忍着自己泪水不流下来,轻声道:“没事,我累了,想回房休息下。”

她收起配剑,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地走了进去。

又是一阵秋风吹来,那张搁插花的凳子突然断为了两截,瓶碎花残,珠泪飞溅。

汉宁之战2 第三十九节 第三十九节

吴明取下赤宵剑袋放到桌上,然后缓缓拔出剑来,用一根绣着红菊的毛巾蘸湿了水,细细地擦拭着,顿时整个室内金光耀眼。赤宵虽是神兵,削铁如泥,点尘不染。但他每天仍然坚持清洗一遍。

此剑既为神兵,也确有其神异之处。岁月如梭,从太子授剑以来,晃眼一年多过去了。他和这把神兵也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感情。宝剑在他的擦拭下,剑身轻吟,轻微颤抖,似乎舒服得在打颤。吴明却恍如不觉,眼睛却茫然地盯住了桌面。

那是一个丝绸织就的彩色剑袋,上面还有着细密的针脚。记得何艺刚把这东西交给他时,这东西精制小巧,上面还有个调皮的蝴蝶结。然而一年多下来,他虽然保养得宜,剑袋仍被磨损得有点陈旧了。他叹了口气,把赤宵插进了剑鞘,然后装进了剑袋。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又把剑袋取下来,小心的叠在胸口放好了。刚系好扣子,门突然响了两下,田洪在外面大着嗓门道:“大人,大人,左大人求见。”

吴明怔了怔,“那个左大人?”

“黑甲军副将左忧啊。”

吴明吃了一惊,连忙把剑搁在了桌子上,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门边,然后拉开了门。门开了,田洪领着左忧正站在门口,他刚打开了门,两人就从外面闯了进来,然后顺手把门也关上了。虽然已到九月,但太阳仍然很烈,两人一走进来,使劲地眨巴着眼,大概是在适应屋里的黑暗,过了许久,田洪才看清了室内的情景。屋子仅一床,一桌,几张椅子而已,别无长物。他叹了口气道:“大人,幸亏你也要成家了,不然如此下去,实在让人不放心。”

吴明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子笑道:“田兄,才结婚几天,就到我面前来炫耀了,看来改天我得去小碧面前说说你以前的糗事,省得老在我面前得瑟。”

田洪大为尴尬,咳嗽了两声道:“大人,今天左大人找你有事呢。”田洪这个大大咧咧性格却最合黑甲军的胃口。南征之时,左忧这个副将和田洪也结下了生死友谊,现在左忧有事,请田洪出面带他来见吴明,自在情理之中。

他话刚说完,左忧已经从后面闪了出来,向吴明行了一礼道:“吴大人,今天末将擅自进城,已是犯了死罪,今日偷进城来,只求让大人指条明路,为黑甲军众将士谋得一条生路。”吴明吃了一惊,才发觉左忧一身短衫短裤,还趿着双草鞋,正是秋时田农打扮。看来他说的偷进城来,是真的了。黑甲军奉命驻守城外,他现在做为主官,私离军营,其实已经犯了军纪。

田洪听他说得郑重,拉开了门道:“吴大人,你和左大人好好说,我去外面望个风。”现在是在近卫营里,吴明这院子里除了他,还有谁敢私自乱闯。不过他要避嫌,吴明也没阻止。

等田洪拉上了门,左忧突然半跪于地,道:“吴大人,愿你看在李大人面子上,救救我们三千多名袍泽。”

吴明吓了一大跳,连忙扶起他道:“左兄,有什么事好好说不成么?你这个样子,可是折杀小子了。”

左忧被他扶了起来,但脸上仍然满是悲凄,望了眼吴明,欲言又止。吴明看他的样子,心知他也在犹豫,忙道:“左兄,我和李大人也算得上是生死朋友,对整个黑甲军也是钦佩不已,什么困难但说不妨,小子一定竭尽全力去周旋。”

左忧小心的望了望外面,走到窗边重又关上了窗子,咬了咬牙道:“吴大人,我家大人去了北方后,我们三千多名袍泽却被留在了南方,被祝总督好吃好喝的供着。”

被祝淮好吃好喝的供着是好事啊,但吴明也知道左忧的所说的事肯定与这个有关,所以也没插口,耐心的听他继续讲下去。左忧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今年开年之时,祝总督就以整编新军为借口,让我们分散整编进新成立的禁军衙门,以拱卫南宁。”

还有这等事,吴明心头一动,祝淮如此做,那肯定是眼谗黑甲军的战力,想趁机吞并整个黑甲军了。他急急道:“哦,左兄你们没答应,所以丞相怀恨上了?现在要处罚你等?”

左忧苦笑道:“我们三千多兄弟好歹也是南征英雄,被南宁城民英雄式的迎进城内,如果总督大人就以这个借口把我们处置了,恐怕军心民意都不好交代,他自然不会干这种蠢事。”

听他如此说,吴明一时也想不明白,有点疑惑的看着他道:“那左兄今日到底要我干什么?”左忧道:“吴大人,想必你也知道这次黑甲军的任务就是训练霹雳车,以为将来的南北决战做准备。”

吴明道:“是啊,好钢用在刀刃上,丞相大人如此做,也没什么问题吧。”左忧却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喃喃道:“吴大人,黑甲军在陆上若说是好钢,在船上恐怕就是废铁了。”

他说的是黑甲军并不擅长水战吧,这点吴明当时也想到了。也觉得有点不妥,但祝淮真要这么做,却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想到这里,他笑了笑道:“左大人,黑甲军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操练霹雳车,那东西准头极难掌握,一般的部队还真不适合。真要叫其他部队来执行这任务,实在勉强,恐怕难以胜任。”

左忧摇了摇头道:“吴大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霹雳车威力是大,射程也远。但要用普通石弹去击退强敌,自然是不可能,工部这两天已经秘密让我们训练用火药以及桐油弹代替石弹去打击敌人。”

这东西吴明也想到过了,所以并不吃惊。他宽慰对方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水上做战,要对北方的船只造成有效伤害,肯定得改用桐油和火药弹的。”

左忧惊异地看了吴明一眼,苦笑了一下道:“我原也是如此想的,只是昨天训练完毕,戴禀和刘泽两人带着一大群人来和我们交接斗舰,我这几天肚子不舒服,老是出恭,途经他俩营帐之时,却听到两人在压低声音争吵。我才知道,霹雳车威力很大,肯定会引起对方喷火船前来追赶,一旦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打算在交付给我们五十艘斗舰里面装上大量桐油和炸药,当成爆破船来用,到时候东南风急,火势连天,对方措手不及之下,必定大败。”

吴明不禁骇然,这可真是一条阴险绝辣的毒计,一艘斗舰最少也有好几十米长,真要被他们如此当成爆破船来攻击,威力肯定十分惊人。只是一旦爆炸,加之风借火势,敌人固然难逃,这些黑甲军战士肯定也是死无葬身之地。祝淮如此做,肯定是在恼怒这些黑甲军不听使唤,想借这次战争一举铲除,既重创了北方,又不动声色的消灭了黑甲军,实在是一举两得。

吴明默然了。只觉得心头一股邪火难平,近五万的黑甲军,曾是令北蒙闻风丧胆的精锐铁骑,一场南征下来,如今可说是十不存一。这祝淮竟然可以为一己私欲,做出此等事来,说是丧心病狂也并不为过了。他想着,脸上已是阴沉了下来,不由得摸向了桌上的赤宵。

左忧看他的样子,大概会错了意,忙道:“吴大人,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听他两人说,这只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如果一帆风顺,到时候直接用火油弹引燃对方船只,来个火攻,风借火势,对方恐怕也得大败。”

听得他如此说,吴明倒是舒了一口气。如果这真是到万不得已才实行的下策,证明祝淮虽有把黑甲军当炮灰的打算,但也不尽然。当李铁政变成功时,他甚至连玉清都曾经起过念头交出去,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只是今天却从左忧嘴里了解到了南汉的取敌制胜的关键,他却担忧了起来,对方的船只又不是傻子,那会呆在原地等你来引燃,虽然看起来了解了整个计划,但他心头的疑惑却更深了。

吴明沉吟半晌,郑重道:“左大人,你放心,李大人和三千黑甲骑士,每个人与我都是南征建立起来的生死交情,不啻生死弟兄。只要有我一口气在,我绝对不允许你们白白牺牲。”

左忧吃惊的看着吴明,自从李源去了北方,这三千多黑甲战士似乎就少了主心骨。他勉强带着,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这件事让他一晚上不能安寝,只觉得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了,但想想这三千兄弟就如此葬身异乡,只觉得不值,想起李源的托付,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冒死来找这个年轻的统领,希望以对方和祝淮牵扯不清的关系,或能赢得一线生机。吴明能给出如此郑重的承诺,实在让他喜出望外。

他呆呆的看着吴明,过了半晌才道:“吴大人,南征途中,大人把整支队伍的指挥权交到你手中,我当时还十分不满,还曾经和他起过争执。但现在我才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也明白为什么大人如此推崇你了。也只有你这种虚怀若谷,仁义无双之人才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吧。”

他想了想,又感叹了一句道:“怪不得祝淮如此拉拢于你,甚至还把军方的开府之权交到了你手上,我现在才知道,也许有祝二小姐的原因在里面,但也并不全是。”

汉宁之战3 第四十节 第四十节

吴明听他如此说,脸上不禁发热,道:“左兄过谦了……”正要在说两句客气话,外面田洪突然又大声嚷嚷起来:“大人!大人!”

这又怎么了,吴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上前拉开了门,就见到田洪正站在院子外面,满头都是汗水。他略带责怪的道:“又有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田洪的脸色也有点发白,现在虽是秋季,但天气仍然不大凉快。他整个脑袋就如在烈日下的坚冰,汗水不要钱的直往下淌。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急急道:“丞相今日在城墙督战,要你即刻赶过去。”

祝淮找自己做什么?难道自己和左忧秘密相会的事被他发现了?那可有点头疼了。他忐忑不安的抓起桌上的赤宵,对着田洪道:“你先想办法送左大人回军营,我现在就去北面城墙看看。”他说完,从院子里解下了马缰,牵着南望就出了门。

等他到达北面水门时,就见到城头上旌旗招展,祝淮的正一身戎装,负手站在城墙上。秋风正疾,吹得他身后的披风也是猎猎做响,他身后立着一大群各路将领,却都恭谨地立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吴明翻身下了南望,将马缰递给了迎上来的一个士兵,然后走到城墙上站定,行了一礼轻声道:“丞相,下官前来缴令。”

祝淮转过身来,扫了了他一眼,打了个哈哈道:“吴大人,你来得还是挺快的嘛。”他的话里有许多莫名意味,吴明心头一凛,再次行了一礼道:“丞相相召,下官自然要第一时赶来,不敢怠慢。”

祝淮似乎很满意吴明的态度,点了点头道:“今日请你前来,主要是想和你商量下破敌之策,另外就是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办。”他这话说得很是大声,想必他身后的一众文武都已经听见了,许多人眼里都露出又妒又羡的神色。吴明却觉得如芒在背,恭声道:“丞相大人但有所命,尽管吩咐就是。下官一定竭尽所能的去完成。”

祝淮没说什么,笑了笑转过头,面朝大江道:“你倒是越来越生分了,叫你商量个事也这么难么?”

看来他是真没发现左忧进城的事了。吴明心头一松,上前两步,站在了祝淮的侧后方。仍是恭谨地答道:“不知丞相大人找我何事?”对方却不再说话,只是负着双手站在城楼上,任凭江风劲吹,吴明也不敢多嘴,跟在他身后,心中尤自在思量着刚才左忧对自己说的话。现在已是九月,但天气仍然较热,吹的也还是东南劲风。如果丞相真的要用火计破敌,那肯定得抓紧时间了,因为拖的时间一久,到时候风向一变,这计策恐怕更是行不通了。

江风迎面吹来,带来了淡淡的水腥气,下方波浪滚滚,轻涛拍岸,响声汩汩。一轮金色艳阳高挂天空,洒下无穷金辉。而在江面上,江南水军的楼船斗舰穿梭往来,偶有一两艘巨型帆船夹在其中,那就是来援惊涛军的战船。而大江对岸,则可以看到层层叠叠垒着无数只船。这一切宛如梦幻,只看此景色,谁会料到这里一场大战即将上演,血染大江。

祝淮突地深深叹了口气,道:“吴明。”

他一下被惊醒,“啊”了一声道:“下官在。”

“对方号称百万大军,百万没有,我想五十到六十万左右还是有的,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你以为该如何?”

一阵江风吹来,祝淮的几缕长发也是随风乱舞。只是颜色却已经花白了,顺着那几缕华发望过去,却能看到对方略为塌陷的双颊。吴明心头一凛,自己一直对他提着防着,丝毫未曾想过,其实丞相为了整个南汉的生存,可谓是殚精竭虑。如此说来,倒是自己不够顾全大局了。

他想了想道:“下官以为,天道人心俱在我方,只要在丞相的调度下,上下同心,定能一鼓做气,一战而胜。”

祝淮仍然盯着大江,叹了口气道:“吴明,老夫信你用你,并不是看在清儿的份上。所以,你也不用老是对我躲躲闪闪,藏着掖着。有什么见解但说不妨。”

吴明心头一紧,实在没料到他突然说出此等话来。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对自己的这种敷衍搪塞之词极为不满了。不过他虽然对这次作战计划存疑,却也不好说出来,问言有些迟疑道:“北汉势大,这个月来更是日夜操练水军,长此下去,我方的大江地利也将失去。所以应该尽快寻机决战。如果开战,我方应尽力避免和对方硬碰硬的互相消耗。而是势弱出奇,兵行诡道。”

祝淮微微有些动容,“哦”了一声道:“如此,吴大人可有什么好的方法么?”吴明咬了咬牙,轻声道:“下官觉得,当用火攻。”

祝淮脸上神色一变,他扫了一眼立在身后的众人一眼,道:“你们先下去,我和吴大人好好谈谈。”所有人齐声应了声“是。”然后退到了城墙下面。祝淮转过头,对着吴明道:“这事,难道是刘泽告诉你的么?”他话一说完,又摇了摇头,喃喃道:“刘泽这几天吃住都在工部,鲜少外出,那不可能。难道是戴禀?”

他在这里自言自语,吴明却是听得心头发寒,连忙上前一步道:“都不是,是前段时间展示霹雳车,属下闻到刘大人身上的气味,瞎琢磨出来的。”这个当然不是他想出来的,但现在为了阻止祝淮胡乱猜测下去,他也只有厚着脸皮说了。

祝淮松了口气,眼中露出赞赏之色,道:“吴大人果然心思灵敏,你觉得此计可行否?”看着吴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连忙加了一句:“有事但说不妨,虽说纸上谈兵,终是不妥。但任何计谋,首先得经得起自己的推敲。否则自是漏洞百出,肯定一败涂地。”

吴明心头暗道:“此战可是关系到南汉的存亡,他既然如此说,说不得自己只有拼死劝阻了。”

他沉吟了半晌才道:“火攻之术,借助的是自然之力。威力自然极大,但要想成功,则必须占得两个条件,首先得是天时,必须是天气干燥,而且风向利己。所谓‘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就是这个道理。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而且风向未转,仍为东南风,天时已在我方。其次么,就是‘行火必有因’,实施火攻还要有一定的条件,但双方的战场在大江之上。这首先就从地理上限制了火势的蔓延。一旦有部分船只燃烧起来,对方可以四散而走。所以这个外部因素并不具备。”

说到这里,他行了一礼道:“所以下官觉得,把战胜北方之机寄托在火攻之上,终归是不妥,还请丞相大人另作他想。”

祝淮上上下下打量了吴明许久,最后停在他悬挂在腰间的赤宵上:“吴大人,怪不得赤宵要认你为主。虽然有时你仍在犯糊涂,但‘大智大勇’四个字,在你身上已经渐渐体现出来,啧啧,这神兵果然有点邪门。”

这些其实也是吴明看了《行军策二十四问》结合地球的《三十六计》琢磨出来的,只想劝说祝淮放弃这个冒险的念头。没想到却得到这个当朝丞相的满口赞誉。他心下也略微有点得意。

祝淮突地微微一笑:“吴大人思虑得果然周全,第二点我暂且不说,今日请你到来此地,却还有一个重要的事要你去做。”吴明吃了一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丞相但有所命,下官自当遵从。”

“是么?”祝淮眼里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大声道:“吴明接令!”吴明心头一凛,正色道:“下官在。”

祝淮从怀里摸出一卷文书,郑重的递给他道:“你即刻乘船去北岸,把这封战书交给李铁,就说我祝淮的项上人头在此,邀他明日来取。”

“什,什么?”

吴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费了半天唇舌,满以为这个南汉第一权臣就算不听自己劝告,也至少会花点时间考虑。那知道事与愿违,对方反其道而行之,竟然明天就决战,还要自己去下战书?祝淮似乎很满意吴明现在的样子,慢吞吞地道:“怎么,难道吴大人不愿意?放心,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他李铁一向爱惜羽毛,就算对你恨之如骨,也肯定会让你全须全尾的回来。”

吴明哭笑不得,忍不住抗声道:“丞相……”祝淮摆了摆手,微笑道:“你不是说了么‘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再过一段时间,风向一转,秋雨一到。就连天时都没了,俗话说得好:‘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今日就由你前去下达战书,明日汉宁江面,双方陈兵鏖战,胜负一决。”

看着吴明仍然一副郁郁的样子,祝淮的面色一正,道:“吴大人,此战事关社稷安危。老夫自不是那种刚愎自用的人,我如此安排,自有深意。暂且先不点破,等会你送完战书回来,如果还有疑问,再行讨论不迟。”

听得他如此说,吴明只得压下满腹疑问,悻悻地行了一礼道:“下官遵命。”祝淮点了点头,大声道:“来人。”城墙下马上跑上来一个亲兵,行了一礼道:“在。”祝淮挥了下手,道:“去,为吴大人安排艘快船,送他到对岸去,下达战书。”

那亲兵满是敬佩的看了吴明一眼,行了一礼道:“是。”然后对着吴明欠了欠身,道:“吴大人,请随我来。”

汉宁之战4 第四十一节 第四十一节

夏侯天这几天眼皮狂跳,不过他也没怎么在意。自从菲儿和自己闹翻后,这做什么都是浑身无劲。上次去赎回李忠,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但被江南方面看得死死的,连雷菲儿的面都没见到一次。想到这里,他牙根都差点咬碎了。

该死的吴明小儿。

“夏侯大人,来搭个手,帮帮忙。”喊话的是王知庆。这个黑塔般的大汉虽然有时有点胆小,但确实有两把刷子,整套水战理论可说是滚瓜烂熟,无懈可击。担任南征军水军都督以来,这几个月更是把汉水的南征水军大营打理得井井有条。看着在船上整齐地喊着号子的士兵们,他心头也油然升起一股钦佩。

王知庆正在指挥几个工匠用铁链把最后几只船串起来。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留在最后的几艘船只也是最大的,这几只船足有十几丈长,所以用的铁链也是最粗的,固定起来极为不易。听得王知庆叫他,夏侯天收起了满腹心事,跑过去蹲了下来,扶稳了船帮上的铁桩。王知庆提起斗大的镔铁锤,吐把口水在手掌里抹了抹,对着夏侯天点点头道:“夏侯兄,可扶好了?”

看着仍有点心神不属的夏侯天,王知庆心里也不是个味。自己虽然是名义上的水军都督,但头上管事的实在太多了,李太尉,夏侯总督等北方大员,谁过来训斥自己一番都得乖乖听着。还有这些随同一起南下的世家公子,同样要小心对待着。前几天,李忠竟然又要借船去江边钓鱼,当时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好在夏侯天闻讯赶来,阻止了李忠。不然真让那大爷又跑出去,无论出事与否,一旦被李太尉知晓,恐怕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两人经此一事,也渐渐熟络起来。双方都有意结识对方,这一来二去,没过几日,都已经称兄道弟了。

夏侯天闻言“啊”了一声,双手绷直扶稳了铁桩,点了点头道:“来吧。”王知庆右腿紧绷,左腿弯成个弓形。抡圆了大锤,吐气开声,猛地砸在了铁桩上。他的力气极大,斗大的镔铁锤在他手里,却如小儿的玩物一般轻松,那铁桩没砸几下就深深嵌进了船帮。夏侯天站起身来,似乎仍有点不放心,使劲摇了摇。

王知庆笑道:“夏侯兄,你也忒小心了点。放心好了,这桩子入木极深,就算是海风也不见得能吹脱,何况区区江风。”这夏侯天还真是个异数,做事认真,而且又小心谨慎,怪不得父亲每次提及,都是赞不绝口。说是我们这一代的个中翘楚,初时自己还有点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却也不是无的放矢。

夏侯天仍是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然后站直了身子道:“小心点总没错的,这几艘船如此巨大,可能到时候是太尉督父等人座驾,自然不能马虎。”

听得他如此说,王知庆心头又升起一丝不安。水战之要,首重风向,为何?因为一旦占据了上风位,帆就能张足,就拥有足够的机动。这在海上争雄之时,往往就意味着掌握了先手,进退自如。但现在太尉却令人把所有船都连在一起,这样,士兵的颠簸之苦倒是解决了,但却丧失了机动性。虽然大江上的水战和海战是有区别,但如此做,他仍然觉得大为不妥。

算了,不想了。这铁链锁船之策一出,所有人都对太尉大人一片颂扬,自己再去拼死苦劝,那就是大煞风景,不识抬举了。太尉也不见得会听。他想着,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回望汉水大营,那由大小战船组成的水寨靠岸而立,水寨旱寨连绵两百多里,旌旗飘扬鼓声震地,远远望去仿若遮天之云。这样的军容,俨然一副气吞山河的气势。

这样的军势,还有谁人能敌?

也许,自己真的想多了吧。

这时有个士兵大声叫道:“都督,南方有艘小船独自过来了。”

王知庆皱了皱眉,极目远眺。此时正值午后未时,正是一天内最热的时候。大江上波光粼粼,在日光下灿灿生辉。遥望过去,仍然可以看到远方南宁城头旌旗林立,大江之上,各类艨艟斗船往来不绝。一艘轻快小舟却是疾行如箭,突破江南水域,径直朝己方水寨直直冲来。王知庆有些莫名其妙,双方隔江对峙已经好几个月了,虽然互有胜负,但海湾惊涛军到来后,太尉大人就令所有人凭借水军大寨严防死守,专心练兵。这几天虽然仍是摩擦极多,但都是自己组织这些士兵拿对方试手。难道南人的胆子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了,放人前来挑衅?引诱我等?

他大声道:“所有人不得擅动,看他做什么?弓箭手准备,一旦有变,乱箭侍侯。”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呆呆地看着这一叶快船翩翩而来。等那艘快船驶得近了。就见到整艘船上就三个人,其中两人显然是操桨老手,手中短桨在船上运转如飞,但动作却整齐划一。还有一人身着白身紧身劲衣,外罩一袭明黄披风。负手卓立船头,江风正烈,吹得他整个披风也高高扬起。更显得气度不凡,英武绝伦。那白衣人突地开口喝道:“东汉近卫营统领吴明在此,叛军有胆的可来接战书?”

王知庆心头一凛,正要开口回答。却看见夏侯天已是脸色铁青,大声道:“弓箭手,给我射,射死这小子。”他大吃一惊,有点不明白平时温文尔雅的夏侯天怎会如此失态,连忙阻止道:“不得擅动。”

他转过头对着夏侯天道:“夏侯兄,这事干系太大,我觉得还是接下战书,上报给太尉大人定夺为好,你看可行?”话虽然说得客气,但他仍然大声道:“去个人把战书接了,送呈太尉一观。”

吴明的大名,那可是如雷灌耳。据传此人乃百年难遇的天才,年纪轻轻就晋升到第八段中期。是目前冲击宗师之境的得力人选,更传闻他极负机智,带领仅余的几千南征残军一路辗转,成功回到南宁。若说造成现在分裂局面的最大两个‘功臣‘,一个是太尉,另外一个就是远方卓立在船头的人了。

王知礼可没有勇气单独面对这个杀神,万一真是前来诱敌的。到时候砍了自己就走,那自己这个水军都督死得可就窝囊之极了。自己如此做,一是安全。二来么,派个小兵前去试水,还可以折辱对方一番。他正在为自己念头得意时,那知道吴明冷笑了一声,盯着这边大声道:“久闻乐浪水军王知庆大人不但深谙水战,更是当世人杰。今日一见,却是个缩头乌龟么?你比王知礼可差得远了。”

王知礼正是王知庆的堂弟,其人憨厚忠直。南征之时,被陶子谦手下的粮官槐英所激。带领几千亲兵,随同陈建飞老将军一同守卫余家湾,现在多半已经身故。吴明如此激将,却也应景。

王知庆顿时大怒,王知礼是家族公认的窝囊废。吴明竟然说自己比他还不如,这就是公然的藐视了。他稳定了下情绪,正要答话。旁边的夏侯天却转过头来,脸色铁青道:“王兄,可愿和在下一起去会会这个狂妄小子么?”

这要放在刚才,他可能还要犹豫一番。但现在心头正是怒火升腾,想也不想的答道:“好,这小子确实无礼之极,咱们一同前去接下这战书,不能弱了我们北方名头。”他说完后,似乎又有点后悔,连忙对着周围所有人大声道:“所有人弓箭准备,敌人一有异动,即刻放箭,死活勿论。”

他说得很是大声,抬头就见吴明只是立在船头,脸上仍然是毫无表情,如同覆了一层面皮,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心头不由得有点懊悔,但现在已是势成骑虎,这战书不得不接了。他咬了咬牙又道:“船来。”

顿时大船之下行来一艘快船,两人纵身跳到小船上。朝吴明所立的快船迎了上去。四周所有战士顿时发出一阵彩声,也许在他们看来,吴明也确实太过猖狂,自己主将却夷然不惧,这份勇气也确实让人钦佩。

等两艘快船靠近了,吴明微笑道:“夏侯公子别来无恙,看来你风采依旧,雄风不减啊。下次到得南宁,可得和小子知会一声,一定略备薄酒,款待公子一番。”他说着,双手捧着祝淮给他的战书,递给了夏侯天。

夏侯天伸手接过战书,嘴里冷笑道:“吴明小儿,就怕我下次到达南宁之时,你已是阶下之囚。”吴明微微一笑道:“夏侯公子,小子就在南宁,日日等你前来。怎么如悍妇一般,徒逞口舌之利,这似乎与你名声有污。

夏侯天一窒,心头一个激灵。暗道:“这小子说得也对,看来自己确实太过情绪化了。”他想着,强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吴大人说得是,你等着,我这就把战书送给大人。给你答复。”

说完,快船缓缓转身,往回驶去。四周顿时又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喝彩声。在一片彩声中,吴明立于船头,眯起双眼极目四望。烈日如火,整个水寨似乎也在燃烧。只见得这些舰船用铁链船船相连,上面用厚实的木板钉在一起,人站在上面如履平地。一眼望过去,这北汉的水军营寨水寨绵延上百里,在日头下铺天盖地,散发着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汉宁之战5 第四十二节 第四十二节

李铁负着双手,默默矗立在城头上。他身后半个身位,则站着北方总督夏侯霸。吴明的到来,自然也落在了两人的眼里,但李铁却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祝淮这老家伙终于坐不住了么?要找我决战了。

他想着,不由望向了大江对岸的南宁城,这前方其实就是天下吧。只要碾碎这个东汉第二大城,自己的所有梦想就已经实现了大半。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突然开口道:“下面的战船都已经固定好了么?”夏侯霸微微一惊,笑道:“太尉,还有最后几艘大船,只要一固定好,随时可以出击。”李铁点了点头,冷冷一笑道:“甚好,等会就给祝淮这老小子一点惊喜。”

两人说话间,夏侯天已经双手捧着那卷战书,“噔噔噔”地上了城楼。他恭身行了一礼道:“太尉,南方近卫营统领吴明前来下战书,您请过目。”李铁双手接过文卷,展开看了看。嘴角突地勾出一丝冷笑,过了半晌,他忽道:“拿笔来。”

一个随从拿了笔墨和帛书过来,他顺手抓起,龙飞凤舞的在上面写下几个大字,然后把帛书一卷,递给夏侯天道:“你去回复吴明小子,就说我李铁同意了。明日大江之上,胜负一决。”

夏侯天捧着那卷文书,大声道:“是。”转身下楼而去。

看着吴明接过文卷,然后调过船头,渐行渐远。李铁才转过头来,对着夏侯霸沉声道:“即刻通知所有人准备,一个时辰后,一鼓做气,争取拿下南宁。”夏侯霸大吃一惊,这明明说的是明天决战,太尉却扬言半个时辰之后拿下南宁。正要说上两句之时,李铁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什么都被祝淮小儿牵着鼻子走终究不好。兵者诡道,我要攻的,就是他的一个措手不及。”

※※※

吴明的快船驶进南宁北门水闸时,祝淮仍然立在城头上,如雕像一般的动也不动。他下了船,几步上了城墙,行了一礼,轻声道:“丞相,下官前来复命。”说着,双手呈上了李铁交回来的战书。

祝淮转过身,从他手里接过了那帛书。稍微瞟了一眼,随即冷笑道:“这李不要脸倒还真是狂妄。”说完卷起那帛书,放在双手轻轻一搓,顿时揉了个稀烂,再朝外面随手一抛。整卷帛书顿时化为片片白蝶,朝城下飘落。

做完这些,他又转过头,看着吴明道:“吴大人,你现在对火攻之策还有何话可说?”刚才吴明已经去北方见识过对方的军容,现在对祝淮佩服得五体投地,怪不得丞相胸有成竹,却是早有成算。北人竟然用铁链把船都锁起来了,这不正是赤壁之战曹军的翻版么?现在东南风急,一旦火起,对方船船相连,散开不易,肯定得大败。

他恭身道:“丞相运筹帷幄,果然是深谋远虑,下官佩服。”得到吴明的恭维,祝淮似乎也非常高兴,捻须笑道:“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我就不多说了。自做孽,不可活,他李铁急功冒进,妄想竟全功于一役。犯了兵家大忌。明日决战,就是他大败之日。”

说到这里,他脸上神彩飞扬,挥了下手,洪声道:“来人,即刻召集三军,今日先现场演练一番,以免明日乱了阵脚。”他身边的一个亲兵答道:“是。”然后飞身下了城楼,传达命令去了。祝淮笑道:“吴大人,一会黑甲军试射火弹,你也好好观摩,看看有什么好补充的。”

吴明看着他满是笑容的脸,心头也在犹豫。现在要不要劝阻祝淮,打消左忧所说的玉石俱焚计划。只是此事也有部分是左忧臆测,自己要怎么开口才合适?正自踌躇间,突然城墙下面一阵骚乱,田洪、**、雷菲儿以及葛义四大队正,正带着一大群近卫营战士,纵马如飞,从下面急急赶来。田洪老远都在大喊:“大人,你在那里?我们来了。”

祝淮眉头大皱,扫了一眼吴明,沉声道:“怎么回事?”

吴明稍微一想,顿时明白过来。肯定是这小子以为自己被祝淮召来问罪,带队来帮自己了。他不由得又急又气,这小子,现在整个近卫营加上新征的武生,还不到六百人,就算人人以一挡十,恐怕也不够祝淮塞牙缝的。你纠集这么多人来,不是帮倒忙么?不过看到四人都是一脸焦急的样子,他心头也是一暖,不论怎么说,这些人才是自己生死弟兄,他也不好苛责。

他心下念头急转,忙道:“下官估摸着最近将要决战,所以下令午后所有人来观摩演练水战之术。”

最近一段时间,**也时常带人来江面上侦察敌情,或者在船上演练合击,水战之术。吴明这样说,虽然有点牵强,但也说得过去。果然,祝淮“唔”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

他暗道了一声侥幸。

那知他念头未落,远方又是一阵尘土飞扬。祝小龙带着一大群武生从远处赶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道:“师傅,师傅,你没事吧。我已经通知小姑,她马上就来了。”这小子怎么来了?难道田洪还通知了祝玉清?吴明一阵**,看来这次真的闹大了,祝淮问下来,这可怎么向他解释?难道说自己怀疑他要对自己不利?

一时间,只觉得脑袋比笆斗还大。祝淮扫了吴明一眼,脸色也有点阴晴不定。他整了整衣衫,正要从城墙上走下去问个究竟,阶梯才下得一半。这时,城楼上的一个亲兵突然惊恐的叫道:“丞相,敌人,敌人似乎攻来了。”

“什么?”祝淮怔了怔,然后沉声道:“大惊小怪的,那天他们不骚扰过几次?”

最近这段时间,南北双方战船天天在水上互相攻击,摩擦时有发生。所以祝淮才如此说。话虽如此,他仍然重新走到城墙上,一手扶住雉堞,朝远方看去。

吴明也松了一口气,和众人一起,手搭凉棚朝北面望去。一看之下,所有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大江对面,那些敌船同时动了起来,铺天盖地的连成一线,潮水似的朝己方压了过来。前方,是各类轻型快船游弋其中,后面则是各类中型桨船策应,最后面则是白帆点点。那些大船俱都撑起了三角帆,逆风冲了过来。整个汉水城和水寨似乎都蜕了一层皮,缓缓朝南宁淹了过来。大江之上,金鼓之声惊天动地。

这那里还是什么日常骚扰,分明就是对方倾巢出动,要找己方一决雌雄。祝淮脸色大变,低声骂道:“本钱都全拿出来了,这李铁是成心要攻我个出其不意啊。”

南汉方面现在在大江上巡逻的战船也就十来艘,加在一起也就几千人的样子。而城墙下边,黑甲军因为要演练,火药,油弹倒是准备了个齐全。还有近两万的水军,此时大概也看到对方倾巢来犯,乱成了一团。真正的主力目前还在几里外的水城。要想赶过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吴明心头也略微有点慌乱,大家都把对手想得太过简单,李铁虽然不谙水战。但他的心计却是天下少见,祝淮和自己都难免有点得意忘形了。他心头一阵懊悔,敌人绝不会按照你的思路来的,必须将各种反应都考虑周到。可是自己偏偏不曾想到敌人竟然会在今日直接全军冲了过来,祝淮和所有江南官员也不曾料到。

祝淮的脸色迅速平静下来,现在都这样子,慌乱已经无用。自己要是一乱,这场战争可就真的是无可救药了。他定了定心神,大声道:“命令水城的所有水军从敌人侧面杀入,务必凿穿对方的阵势。”

“是。”一个亲兵行了一个礼,飞速的跑了下去。

“留守的两万水军即刻进入战备状态,全军压上,务必牵制住敌人。”又是一个亲兵答应了一声,飞身下楼而去。

“命令南宁的所有驻军,除去三面城墙的必要警戒外,即刻增援北面城墙。”

“得令。”第三个亲兵行了一个礼。手里拿着令旗,一路小跑下楼,翻身上马而去。

听到祝淮有条不紊的调遣,吴明心下稍安。江南的水军不愧是精兵,祝淮的命令一下,只不过短短一瞬,下方的两万多水军就恢复了镇静,在船上整装待命。虽然事态紧急,但全军竟然一点都没有忙乱。下方一个水军将领在船头大声道:“兄弟们,为国捐躯,就在今日,随我一同上前迎击敌军。”

这人估计也是个三段高手,一声下去,声音掠过水面,层层卷出老远。那些整装待发的士兵们顿时齐声发出一声喊。几百艘大小各色船只在喊声中同时启动,飞速朝北面铺天盖地的船潮迎了上去。

此时,敌人的前锋部队已经和大江之上南汉的巡逻部队交上了手。那十几只楼船,帆船着实厉害。横冲直撞,北方许多先锋快船躲避不及,直接被他们撞翻。有几楼船大概杀上了性,竟然不退反进,一路朝北面冲了上去。还没冲出几丈,就见到从敌方阵势中冲出来几艘喷火船,急速朝他们迎了上去。

汉宁之战6 第四十三节 第四十三节

这几艘楼船自然知道对方厉害,慌乱之下,狼狈回撤,但现在身后已堵上了十来艘艨艟,这些船若轮体积吨位,自然不能和楼船相比。但用来迟缓楼船的回撤速度,那就另当别论了。楼船本就没喷火船快,此时受到这些艨艟一阻,那里还撤得回来。好几艘喷火船从两侧冲上,前端火舌齐出,只听得楼船上的惨叫声伴随着江风滚滚而来,不一会儿就冒出了浓烟。上面的士兵如同饺子一般,纷纷从船上滚落下来。

敌人后方的战船缓缓压上,又是几轮箭雨,只一小会,几艘楼船上面再也找不到活物,只余浓烟滚滚。

吴明只觉额头上冷汗直冒,背上凉飕飕的,偏生又汗出如浆。这段时间自己天天捧着《行军策二十四问》研读,加之所有人都对自己赞誉有加。私下以为自己真当得智勇双全之名,然而此时才觉得战场之上千变万化,远不是套套兵书便可取胜的。

一个名将,要兼顾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统筹调度,应付各种突发的可能。李铁虽不谙水战,但利用这次奇袭,生生扳回了劣势,反客为主。而如果自己是祝淮的话,这次敌人的奇袭就会让自己乱了方寸。也只有到这时,吴明才知道自己要成为独挡一面的帅才还有好多东西需要学习。

“敌人攻来了么?在那里,快让我看看。”

吴明扭头一看,就见到祝小龙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城头,正拿着把长枪,伸长了脖子张望。他的身后却跟着一大群武生。这些武生虽然都已经毕业了,名义上也属于近卫营,但最近战事吃紧,吴明也没去交接,所以这几日还住在学院。看着祝小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吴明喝道:“快回去,这里岂是看戏的地方,危险得紧。”

祝小龙道:“谁看戏了,大丈夫建功立业,正是此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说着,枪交左手,还舞了个花。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

吴明哭笑不得,一把夺过他的长枪,大声道:“保家卫国,自然是成年人做的事,你一个小屁孩,瞎掺合什么。等再长两年,毕业了再说吧。”

祝小龙一张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正要再争论几句,城头上突然发出一阵欢呼。

难道敌人退却了?吴明大为疑惑,抬头一看,大江之上烟波浩淼,那几艘楼船十分庞大,一时半会,火势如何消停得下来。几道浓烟经风一吹,像妖魔似的朝敌阵中猛扑。而敌人的大型帆船大都是每十艘连在一起,闪躲不易。此时被几艘楼船所阻,正慌里慌张四处躲避。有几艘帆船闪避不及,撞上了楼船,上面的帆也燃了起来。一些士兵正在吆喝着推开楼船,还有一些士兵正在降下三角帆,进行灭火。敌船的阵势经此一阻,顿时大乱。

就这么阻了一阻,另外几艘南汉的战船才寻得机会,得以逃脱出来。吴明看着江心中乱做一团的敌军,心头却是高兴不起来。这点火势,终究是成了不气候,最多也就阻对方一阻,整个大江之上,敌船已势如潮水,黑压压的一片朝南岸压了过来。形成了一个两头突,中内凹的突击阵形。

蓦地,北汉的中路水军竟然缓了下来,他心头一紧,难道对方通过此事,已经察觉了自己最大的弱点,有所变化?如果真是如此,这得失之间还真不好说了。

※※※

王知庆昂然立于船头。看着大江之上化为滚滚浓烟的江南楼船,不由得眉头大皱。这鬼东西最高的竟然可达十几丈,而且几乎不借助帆力。这如果放在大海之上,首先没有机动,其次更经不起风浪。可说是一无是处。偏生在大江之上却是横行无忌,实在让人无语。也许,蓝城主说得对,这内陆的水战和海上的水战还是有所区别的。

此时,前方三角帆船已经扑灭了火。王知庆沉声道:“打出旗语,询问伤亡状况。”水上做战,白天为旗语,晚上为灯语。那灯语手正是乐浪水师的老人,也是他的亲兵。闻言应了一声“是。”上下舞动了几下手中的令旗,不一会儿,前方的旗语手回话。那亲兵转头禀道:“禀将军,就四人不小心被火轻微灼伤。但那十艘帆船因为连在一起,其中有八艘的帆都被引燃了,恐怕机动力大减,不能参战了。”

王知庆暗自松了一口气,幸亏这火还不甚大,士兵应对及时。否则如此多的船只叠在一起,对方要是也出动喷火船前来攻击,恐怕将成一片火海。

突然,他浑身一震。江南自然没有喷火船,但用兵之道,千变万化,对方可以用其他方式火攻啊。他极目远眺,只见大江之上,北面已经是白帆片片,整个江面已经被己方的战船铺满,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刚才那亲兵见他听完自己禀告,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他诧道:“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有那里不舒服么?”

王知庆定了定神,急声道:“即刻命令三军,暂缓前进。马上准备一艘快船送我去见太尉大人。”

那亲兵有些莫名其妙,但仍然把命令传了下去,不一会儿就从后方驶来一叶轻舟。两人上了船,即刻掉转船头,朝后方的本营驶去。

这种轻舟本来是系在大船后面,用着临时逃命或者救急用的。船头尖尖,最多仅能容下五人。速度自然是极快,此时在各类大船的缝隙中穿梭自如,更是滑如油鱼。只是王知庆心急如焚,还是催声连连。现在这种阵势,对方只消来上一次火攻,后果不堪设想。

他突然下了这等命令,所有士兵都有些莫名其妙。此时见他急急朝本营里赶,顿时议论纷纷。如果对方一把大火烧来,现在是午后,东南风正急,估计大多数人都将尸骨无存吧。他想着,心头更是大急。

小舟一路疾行,不一会儿就接近了水寨中军,中军是由五艘长近二十丈的巨舟串在一起组成。远远望去,如一排巍峨的小山,即使隔得老远,仍然十分醒目。

还未接近,前方就来了一叶扁舟,上面一个亲兵模样的人大喊道:“太尉大人传话,即刻请王大人前去议事。”

王知礼苦笑一声,心道:“看来,太尉已经对自己停船不前不满了,但如果自己仍是闷头照冲,恐怕死得更快。”他大声回道:“头前带路,我正有要事禀告太尉大人。”

这次突袭,李铁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只求能攻南面一个措手不及,自己更是坐镇中军,只求能够一鼓而下,那知船行江中,前军却停住不前。略一打听,却是水军都督王知庆下的军令,他顿时火冒三丈,要不是水战还要倚重此人,他老早就下令把这家伙砍了。

王知庆刚刚抓着舷梯攀上甲板,就见到李铁正一巴掌打在船舷上,这船是橡木做成,自然坚硬无比,此时却被他一巴掌拍落好大一块。他心头一凛,连忙走上前,半跪于地道:“太尉大人,罪将王知庆有话要说。”

李铁一双狭长的双眼扫了他一眼,冷声道:“王大人,我命令你全速压上,你怎么停下来了?”

尽管王知庆没有抬头,但他仍然觉得全身寒毛倒竖,他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太尉大人,现在东南风正急,如果对方采用火攻,我军船船相连,后果堪虞。末将正是考虑到此点,才马上下令停止前行,立马来报。”

李铁浑身一震,显然王知庆的话对他也是触动极大。他沉吟有顷,冷声道:“王将军,老夫也知道,你对我指手划脚很是不满,但为将之道,令行禁止,虽误亦行,最忌令行不一。你今天如此做,却是犯了大忌了。现在我军已经倾巢而出,就算对方有这个计划,肯定也是措手不及,你如此耽搁,不是给对方准备的时间么?”

王知庆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李铁的话如当头棒喝,让他猛然清醒过来,他头垂得更低了:“末将死罪。”

李铁忍住心头恼怒,沉声道:“即刻传令全军,全速压上,右军在南宁上游寻找登陆点,侍机登陆,进攻南宁西面城墙。中军做为进攻主力,各船准备好水云梯,随时准备抢上南宁城头。左军务必顶住对方水城来的援兵,全军即刻进攻。”

“是。”他身边一个传令兵应了一声,然后打出了旗语。

李铁部署完这些,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如今已是势成骑虎,自己不得不战了,希望运气能站到自己这一边吧。他看着仍然跪在甲板上的王知庆,挥了下手道:“王将军,你下去吧,希望你戴罪立功,南宁城不下,你也不用回来了。”

王知庆心头懊悔欲死,他人虽然生得黑塔也似,但天生谨慎怕死。没想到这次却反而把自己推到了火坑,他咬了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红着眼睛大声道:“罪将得令。”

汉宁之战7 第四十四节 第四十四节

虽然不知道为何对方突然停了下来,祝淮却是大喜,高声笑道:“好机会,希望水城的部队能够早点赶过来。”水城离南宁也有好几里,那士兵刚才已经派出去了,现在恐怕还没到,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敌人在大江之上并没停得多久,稍过了一小会,只听得对面金鼓之声大做。所有船只同时加速,再次扑了过来。

就这么一小会,城墙上已经陆续有士兵赶了过来。他们在各级士官的带领下,整齐的排在城头。其中一队工部装扮的人尤为显眼,他们吭哧着抬着一大堆零部件从下面赶了上来。当前一人皮肤白皙,却穿着一身宽大的工正官服,更是显得不类,这人不是鲁房还能是谁。

吴明和祝小龙等一大群武生同时迎了上去。祝小龙老远就在大喊:“小鲁,又带什么好玩的了。”鲁房和祝小龙年纪本就相仿,祝小龙拜吴明为师后,两人间疙瘩尽解。鲁房本来就爱鼓捣些希奇古怪的玩意,这对祝小龙来说,更是具有莫大的杀伤力。所以到得现在,两人已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鲁房放下这些东西,指挥着工部的人在城墙上组装起来。笑着道:“今天既然有仗打,我就来试试这东西装在城头上的威力如何。”

把霹雳车装在城墙上?吴明心头一动,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不过鲁房现在临时抱佛脚,就这么一具霹雳车,恐怕起到的作用也有限。祝小龙却是这里摸摸,那里碰碰,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吴明看着他,正要再次喊他回去时,下方一顶青色小轿缓缓而来,两个侍女随侍左右,款款拾级而上。玉清竟然也来了?看来,祝小龙说通知了她,不是信口胡说了。

对于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吴明既是渴望又有点害怕。正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时,就听到有个武生叫道:“快看,两万水军已经和敌人交上手了。”

此时,大江之上,百舸争流,万船齐发,南宁的两万留守水军已经迎上了对方的中路大军,双方在大江上战成了一团。一时间,江心之上鼓声震天,喊杀之声惊天动地。刀光剑影中,黑压压的一大片船缠在一起,死战不休。

如此近的距离,喷火船再也不敢胡乱逞威了,到时候火势一起,恐怕遭殃的还是自己。只见双方各自射出几轮箭雨后,然后撞在一起,开始了接舷战。敌人贵在人多,他们十艘船为一组,江南水军攻其一艘,其他几船的人就通过连在一起的甲板,冲过来互相支援。而江南水军却胜在水战娴熟,几乎每个士兵都长于水上战斗。双方绞在一起,一时之间相持不下。

两万多人,也就仅仅阻住敌人的中路大军,而其他地段的敌人,依然是鼓足了帆,径直朝南岸扑了过来。大江上游,几百艘敌船顺流而下,不一会儿就到了南岸。他们放下船上早就准备好的跳板,铺成了一个简易的木桥,然后呐喊着,潮水般的从船上冲了上来。

南宁的西部城墙,帝宫已经建成了个大概轮廓,到处是一片高耸的地基以及修建成一半的城墙。因为北人突然来袭,那些工匠已经撤走了,只留下各类施工工具,横七竖八的摆在工地上,远远望去,一片狼籍。而靠近工地的这一段江岸,因为修建帝宫之用,工人们就地取材,在岸边挖了无数大坑,用以获取沙泥。这一段江面更是浑浊不堪,黄黄绿绿的恶心之极。

北人的帆船甚大,只能在离岸边十几米的时候停下船,再往前行,就要搁浅了。这些士兵一冲下去,全都掉进水里,成了真正的落汤之鸡。他们却不管不顾,呐喊着朝岸边冲了上来。泥水四溅,这段江面也如煮沸了一般翻滚起来。

如果真让对方从容登岸,然后顺势进攻南宁西部城墙,到时候两面受敌,南宁城就失去了大江之利,而对方则多了一面进攻点,后果堪虞。吴明心急如焚,抬头朝祝淮望去,就见到对方一手扶住堞稚,身子却如标枪一般立在城头,动也不动。

北汉的登陆部队已经涉水而行,其中部分士兵已经到了岸边,浑身湿漉漉的,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泥人一般。他们发一声喊,同时朝岸边的工地扑了上去。正在这紧要关头,“咚——咚——咚——”,城头上响起了沉闷的金鼓之声,随着这几声闷雷也似的鼓声,工地里面蓦地出现了一大群骑着各色坐骑的人,这些人一现身,也不多话,沿着残垣断壁的缺口就冲了出去,当先一人骑着一只硕大的老虎,黑塔也似的身子隔得老远都瞧了个清楚明白,不是卢羽还能有谁。

这次是敌人突袭,祝淮肯定也有点措手不及。但这些灵兽兵却在第一时间出现,并对敌人迎头痛击。时机拿捏之准让人叹为观止。这肯定是祝淮未雨绸缪,事先安排的紧急措施了。吴明心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中对祝淮更是又惊又佩。回首看向祝淮,却见到他仍然直挺挺的站在城头上,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虽然并不高,看上去却伟岸无比。

就这么一楞神间,卢羽已经带着几千名灵兽兵发出一阵奇怪的呐喊。朝着那些刚刚登陆的北汉士兵冲了过去。那些士兵刚从船上下来,脑子还晕呼呼的不怎么好使。加之刚在泥水里打过滚,全身更是行动不便。灵兽兵以逸待劳,这一冲出来,许多士兵当时就蒙了。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卢羽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当先挑飞了两人,他座下的老虎更是不甘落后,张开血盆大口,叼起了一个士兵,那士兵顿时咬成了两截,老虎屁股一扭,坚逾金铁的虎尾同时一扫,又是几个士兵惨叫着跌在了滩涂上。

他身后的其他人更是奋勇当先,冲上去就是一阵乱砍乱劈。血顿时把那段水域和岸上都染成了片片红色,和着那黄色的泥浆,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一个冲锋后,那些灵兽兵犹不知足,发出一阵呐喊,卢羽带着一群人再次返身杀来。看来誓要把这些下船的士兵清杀干净。

“噹——噹——”,北汉的巨船上,终于响起了鸣金收兵的锣声。看来他们也知道,有这么一群虎狼骑兵守在南宁西面,要想登岸,不啻难于登天。

所有还在水中的士兵听得锣声,连滚带爬的朝船上撤。灵兽兵的这番冲杀,把这些人的胆子都吓破了。一大群奇形怪状的骑兵呐喊着,踏着浅水追了上去。突然,巨船上一阵箭雨袭来,这些灵兽兵正杀得性起,躲避不及,当时就有好几人从座骑上栽落下来。

那是船上的弓手发威了,卢羽这才带着剩下的士兵,悻悻的带转座骑,退了下去。

吴明远远望着,不由得感慨万千,这个世界果然是无奇不有,这几千灵兽兵的战力,实在是让人凛然生畏,据说整支队伍一共有近万人。怪不得福州凭借这支队伍,南慑南蛮,并且让廖青也不敢轻举妄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道,这支奇怪的骑兵和南蛮的象骑相比,到底谁更厉害点。

正在胡思乱想,祝小龙突然叫道:“哎呀,他们朝这边冲过来了。”语气既紧张又兴奋,说着,还挥舞了几下手里的长枪。

现在吴明也没闲暇去管他。抬头一看,就见到上游的那些帆船见登岸不成,在震天的鼓声中,竟然直直地朝南宁城墙这边扑了过来。此时江心的战事激战正酣,但也有更多的敌船绕过中心区域,从两边朝南宁城扑了过来,所有人汇合在一起,一眼望过去,江上白帆生辉,遮天蔽日。而下游的敌船则绕过江心战事区,直直朝停在岸边的几十艘斗舰扑了过去。那些斗舰都是改装过霹雳车的,祝淮今天下午本来准备试射,没想到却出了这事。

吴明心头一沉,这些斗舰上面,不光装着上百架霹雳车,是南汉翻本的关键,而那些黑甲军得到命令,现在还没赶过来,上面几乎算得上是空船。真让对方冲过去,这些船肯定是废了,更别说用来破敌了。他咬了咬牙,正要提醒祝淮时。却见到下游猛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战鼓声。无数只巨舰从下游鼓足了帆,风驰电掣的冲了过来。北汉那些战船见状大惊,纷纷开始掉头。那里还顾得上这几十艘小型斗舰。

他们大部分船只都是连在一起,如果等对方近身了才掉头,肯定是来不及的。吴明看着,这才松了口气。

“小心。”旁边的**突然拉了吴明一把。他心头一惊,连忙扑倒在地。刚一卧倒,耳边就听到一阵尖利的破空之声,抬头看去,只见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大片黑影。黑压压的一片,几乎象是蝗虫过来了,那是敌人的箭雨。

上游的敌船终于和中段漏下来的敌船,冲到了南宁城下。这轮箭雨正是敌人射出来的。按理说,现在江心还有两万左右江南水军在和北汉船只鏖战,敌人怎么也要先把这两万人包了饺子才发动进攻的。现在就急吼吼的冲来,实在大违常理。

汉宁之战8 第四十五节 第四十五节

难道对方发现了霹雳车的秘密,所以故意和我方缠战成一团?那也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冒险,还让船只锁在一起。一时间,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箭雨如织,几乎把空中都布满了,城头上的士兵纷纷躲到有遮蔽处,有一些士兵却不退反进,冲上前去。纷纷举起巨盾,把祝淮护在当中。祝淮现在就站在城楼最高处,他如果真有个闪失,对南汉的军心打击也是致命的。

正在此时,陡然听到祝淮宏声道:“东汉的儿郎们,如今国家豺狼当道,报效祖国,就在今朝。我祝淮就站在此地,绝不后退一步,墙在人在,墙丢人亡。”这话如一道惊雷,虽然战场上喊杀之声震天,但却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南汉方面的众将士顿时同声相应,仿佛打了鸡血一般,重新焕发了生机。所有蹲在城墙上躲避箭雨的士兵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纷纷举着弓箭还击,双方箭来箭往。箭雨中间杂着双方士兵的惨叫和怒骂。

敌人显然对此次攻城战准备许久,只见无数士兵从船舱里举着大盾冲了出来,在船头垒成了一道盾墙。只听得一阵“砰砰”之声乱响,如狂风骤雨般的箭雨大半都射在了盾墙上。对敌人几乎没造成什么危害。

“水云梯准备,第一个冲上城头的赏千金,封将军。”王知庆红着眼睛,躲在盾墙中声竭力嘶的大喊道。

这次他疑神疑鬼,耽误了军机。李铁已经发话,如果攻不下南宁城,就自杀以谢天下。现在已是退无可退,他现在也顾不得什么安危了,站在了前排战船上指挥。他的话音才落,陡然一个黑忽忽的东西从他身上飞了过来,他大吃一惊,慌忙一闪。那东西一砸在盾墙上,顿时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正是桐油的味道。

他不由心头骇然,难道对方开始发动火攻了?抬头一看,其他地方并无油罐掷出,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发射这油罐的不是别人,正是鲁造摆弄的那架霹雳车。祝小龙在一旁拍掌道:“打中了,小鲁,再来一炮。”但在他周围的武生早已变了脸色,如此惨烈的血腥搏杀,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加之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见血腥。此时更是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杨易终究较其他人沉稳,他上前几步,把祝小龙护在身后道:“小公子,你快下去吧,真有个三长两短,丞相和大人会杀了我们的。”他说着,不由得小心的看向了不远处。

那里,吴明紧抿着嘴,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敌船,一脸肃然。祝小龙眉毛一扬,昂然道:“现在就连小姑都在城头,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了?”

杨易不由看向了城楼上,只见丞相的身后,十几个亲兵正死死的用盾牌护着一顶青色小轿。他不由得又急又气,却也拿祝小龙毫无办法。

“噗,噗,噗。”一连串的声音响起。从敌方的船上顿时竖起了无数架云梯,这些云梯一挨着墙头,下方陡然陡然发出一阵冲天的呐喊:“杀。”无数敌人沿着水云梯,纷纷呐喊着朝城墙上爬了上来。

这些帆船都是巨船,船头翘起部分甚至高近八米,就算部分吃水。但也有个五米左右高。而南宁城头也就十几米高的样子,他们在船头架水云梯攻城,不但不受影响,反而缩短了城墙的高度。吴明此时也顾不了自身安危,跳起来叫道:“守住,无论如何要守住。”

南宁城北面城墙因为是水门,加之有水军协助,所以城墙上的守卫也比较松懈,上面的守城器械等于没有。许多人只能徒手去掀那水云梯,但下方的敌人又是一阵乱箭雨袭来。只听得城上“丁丁冬冬”一阵乱响,不时有士兵被箭雨射中,然后惨叫着委顿于地,但后面的士兵却是恍如不觉,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向前冲,前仆后继,城头上霎时间已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在双方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后,北汉的士兵终于跳上了南宁的城头。这士兵大概还沉浸在王知庆的“第一个冲上城头的赏千金,封将军”的美梦中,刚上城头,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兴奋的呐喊,话才喊出一半,四五把长枪同时从四面八方递了过来。把他扎成了个刺猬,这士兵脸上还带着疯狂的笑意,双眼大睁,然后从城头一头栽落。

双方正式开始了白刃战。

整个北面城头全线飘红,王知庆举着把战刀,亲自在城下督战。催促着属下一波一波的朝城楼上爬,他的一个亲兵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哭着道:“都督,不能这样拼了,敌人占据地利,咱们这样耗下去,肯定吃亏啊。”

王知庆怒了,一脚把这亲兵踹翻在地,喝道:“攻不下南宁,老子是死,往前冲还有一线生机,为什么不冲?更何况,敌人本来准备就不充分,咱们人多,堆也要把南宁城堆下来。给我冲,朝上冲。”

吴明砍翻了两个翻上来的敌人,从雉堞缝中探出头去。就见到敌人排在后方的战船已经架起了跳板,无数士兵身着轻甲,挥舞着武器从跳板上越过船头,源源不断地朝水云梯上涌了过来。更有不少人抬着水云梯,一路呐喊着越过跳板,朝城头扑上。因为现在城头上几乎全是敌我双方混战的人,敌人失去了弓箭掩护,但守城方同样对下方的人莫可奈何,所以架在城墙上的水云梯越来越多。而黑压压的敌人更是通过水云梯,潮水似朝城头上涌来。一眼望过去,这段漫长的北面城墙上到处是一片喊杀声,甚至比江心的大战还要来得激烈。

夕阳慢慢西垂,如一个通红的圆球斜挂天际,夕晖斜射下来,为整个大江披上了深红色的流苏。江上城上,到处都是士兵的喊杀声,双方近百万大军在方圆几百里的地段撕杀成一团,直如修罗地狱。

“咚”的一声闷响,敌人的一艘大船直接撞上了南宁水门,夏侯霸张狂的笑声在下面响起:“祝淮小子,你一个小小总督,还是太尉垂怜赏赐给你的,如今不思图报,竟然妄称丞相,今日就让我破了你这水门,让整个南宁城鸡犬不留。”他手中握着那把近五尺长的乌龙鞭,抡圆了一锏砸在水门上。这道闸门虽是精铁铸就,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日晒雨淋,有的地方已经腐朽,他这一锏抽在正中,拇指粗细的铁棍竟然被当场抽断了两根。

吴明心急如焚,整个水门一共宽近二十米,夏侯霸这一鞭虽然不曾破门,但任由他如此破坏下去,这水闸早晚要被他砸烂。到时候敌人连云梯都懒得架了,直接把船开进南宁,沿着城内运河一路杀进去。想到这里,他心都凉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继续下去。

吴明咬了咬牙,回头大声道:“杨兄,挑一队精悍的人员,随我一起跳下去阻止敌人。”

近卫营战士这次几乎都来了,现在个个都守在城墙边浴血奋战,这段城墙接近城楼,是敌人攻得最厉害的地方,但偏偏敌人损失最大却毫无进展。正是因为有几百个近卫营战士携防的原因。**一枪挑飞一个爬上城头的敌人,惊叫道:“大人,难道你要下去肉搏?”

吴明看着他大声道:“杨兄,如果我没回来,你就接手近卫营。记得一定要保护好小天子和公主。”不容他惊叫起来,吴明一展赤宵,狂喝道:“兄弟们,有胆的随我上。”说罢,跃上城头,右脚轻轻一点堞稚,如一只大鸟般,朝敌船凌空扑下。

北面城墙下边现在已是一片船的海洋,这些敌船源源不断的冲上,然后一艘连着一艘的搭上跳板,下方层层叠叠的全是各类船只。吴明他们这段城墙因为有近卫营协助,所以守得坚若磐石。但南宁城墙太宽了,他们几百人实在兼顾不了那么多。许多地段已经被敌人突破,变成了在城墙上混战。但下面的敌人仍然是踩着跳板,越过一艘艘巨舟。不要命的朝水云梯上爬。

吴明感到一阵晕眩,一个人的力量在战场上显得太小了。

他凌空而下,早有三四个人举着各类武器在原地等着。吴明轻喝一声,右手顺势在血迹斑斑的城墙上一拍,人已朝船尾处落去。脚刚落地,还不曾站稳,三个士兵正越过船尾处的跳板,朝这边冲过来。吴明也不多话,举剑就刺。冲在最前面的敌人那里会料到天上突然掉下个杀星,只觉得眼前一花,顿时被赤宵刺了个对穿,吴明一把拔出赤宵,那人惨叫了一声,仰天就倒,鲜血如箭般喷了出来。后面两个士兵吓了一跳,两人大概是同一组的,配合娴熟。同时大喝了一声,前面一人手持巨盾,闷头冲上,后面一人后发先至,枪身从巨盾后面倏忽探出,一招毒龙吐信,挺枪就朝吴明搠去。

汉宁之战9 第四十六节 第四十六节

吴明侧身一闪,让过了对方这一枪。狠了狠心,双脚一错,猛地一提真气,金色光华在双掌间一闪即逝,一招“隔山打牛”,潜劲暗吐。那个持盾的士兵顿时闷哼了一声,被震得七窍流血,软倒在地。另外一个士兵大骇,到现在才清楚和自己对枪的是一个高段武者,那里还有勇气再战。怪叫了一声,丢下长枪,纵身跳下了大江。

此时上面的近卫营战士也被吴明所激,饺子一般的朝这艘船上直落。不一会儿,这上面已经站满了几十个近卫营战士。其中两人避无可避,被对方乱刀砍落于地,另外大部分人落在了人群中,正在船上的士兵死战。

吴明心头巨痛,近卫营战士个个都是武者,如果在平时,受伤都少见,更别说伤亡了。现在却在自己眼皮底下,又阵亡了两人。此时也容不得他悲伤。他令其中几人守住了船尾。然后自己返身,朝水门处的夏侯霸杀了过去。夏侯霸又是一鞭砸在了水闸上,由于用力太大,整个船身都晃了几晃,他振臂狂吼:“冲,给我冲过来支援。”

后方的敌人顿时发出一声喊,踏过跳板,疯了一般的朝这边冲过来。四个近卫营士兵一展长剑,堵在船尾死战不退。敌人的战船都是每十艘连在一起的。左右两边的战船见到主船危急,上面的敌人掉过身来,举着武器,呐喊着从跳板上冲了过来。一时间,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形势岌岌可危。

“快,快上。”听着夏侯霸长锏抽在水闸上的声音,吴明心里急得要死,但敌人太多了,一大群敌人从右边冲了上来,一阵乱刀乱枪,他只能把赤道舞了个风雨不透,先保住自己和周围的战士再说。

话音才落,陡然见到又是一大群人从上面跳了下来,夹杂着杨易的惊呼:“小公子。”吴明吃了一惊,就见到祝小龙已经随同一大群近卫营战士一起,从城头上跳了下来。

吴明又惊又怒,这小子不要命了么?这时候跑来,添乱而已。

“咚——咚——”城楼之上,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战鼓声。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祝淮正双手举着一对巨大的鼓棰,狠命的朝一面巨大的战鼓上敲去。那壮怀激烈的鼓声正随着他的双手起伏,一下一下送到战场的每个角落,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水闸这段。一个黄衣少女站在他身旁,伏在雉堞上,正掩着小嘴,一脸的惊恐,探身往外看。

那是祝玉清。

现在整个水闸已是战场上敌我双方的焦点,守住了水闸,南宁保卫战还有得打,一旦被敌人劈开闸门,对方的战船长驱直入,这南宁城就等于破城了。

祝小龙和一大群士兵同时跳了下来,刚一落下,就兴奋道:“师傅,我来帮你。”他说着,长枪挽了个花,照着旁边一个士兵挺枪便刺。他虽然还未成年,但长得很是高大,枪法也是有模有样,随同他下来的几个武生把他紧紧护在身后,一时间倒没什么危险,吴明也放下心来。那知他念头未落,就听到两声惨叫,正是祝小龙旁边的两个武生发出的。两人都被强弓射了个正着,一人胸口插了支长箭,另外一人的则是在腹部。两人同时软倒在地,眼见是活不成了。对面甲板上响起一阵大呼:“射,继续射,死活不论。”

喊话的人是王知庆,他见水闸战况紧急,就带人过来支援了,现在船的一边全是近卫营战士,他就起了先用弓箭退敌的打算。祝小龙刚刚一枪刺翻一个敌人,心头的高兴劲还没退,就听到旁边传来同伴的惨呼,心头不免一怔。

吴明吓了一大跳,猛地叫道:“快扑倒。”一剑逼退了一个冲上来的士兵。双脚猛地一点甲板,一个后空仰翻,身子在半空中强行一扭,已然窜到了祝小龙头顶。猛地把他掀翻在地。只听得“嗖嗖”连声,又是几支箭擦着两人头顶飞过,身后传来两声惨叫,扭头一看,这两支箭倒是一支没落,全部插在对面冲过来的敌方士兵身上。

误伤了自己人,王知庆也知道现在双方人多混杂,不能再用劲弓伤人,狂喝了一声:“杀。”拔出身上的配剑,当先跳上甲板,朝这边冲了过来。

“统领小心。”**见状,带着一个士兵直直冲上,就要来掩护吴明。两人刚刚跳到左右,那士兵就发出一声惨叫。敌人太多了,潮水一般的涌了过来。那个士兵只来得及刺翻一人,就被三把武器砍成了好几块。**听得同伴的惨叫,手一颤,顿时怒吼连连,但在乱刀之中只剩下了招架之功。吴明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多想,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全身光芒大放,赤宵划了一个优美的圆弧,朝冲上来的敌人切去。他爬起来太过突然,谁也未曾料到,三个敌方士兵顿时变成了六截,惨叫着扑倒在地。

吴明如此勇悍,双方同时怔了怔,城墙上发出一阵欢呼。有些未下来的武生甚至在喊着“统领无敌”等类的话。吴明心下苦笑,这启动属性之力杀敌,是巨耗真气和体力的事,自己要不是有赤宵补充,战到现在,估计老早力竭了。那来的什么“无敌”。

“上,继续冲。”王知庆侥幸没事,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连冲上去的胆气也没了。只得退在人群中,声竭力嘶的大喊。敌方士兵只是顿了一顿,然后又开始朝这边攻来。“放!”城墙上陡然响起**的一阵厉喝。一阵箭雨扑面而下,几个刚冲上跳板的敌人顿时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跌入水中。敌人现在精力全在支援这艘战船身上,这段城墙上就再也没人攻城,守城士兵顿时空出手来,进行弓箭压制。这么近的距离,又占据地利,弓箭几乎不用瞄准。

此时,更多的近卫营士兵纷纷从城头跳了下来,正在和另一头的敌人激战。那是夏侯霸的亲兵,几十个人堵在水闸下,掩护主将破门。这些亲兵的身手俱都不弱,其中不乏高段武者,近卫营一时之间,竟然攻不破他们的守势。夏侯霸此时已用长锏把水闸抽出了一个约一人宽的大口子,仍在照着水闸狂砸不已。

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了,吴明提着赤宵。大喊道:“来几个段位高的随我一起上。”当下就有三人同时抢出。定睛一看,确是田洪、羊君以及开尔。他略微有点意外,田洪虽然大大咧咧,但和自己关系极好,冲下来帮自己倒在意料之中,没想到这两人竟然也下来了。他心中念头急转,叫道:“田兄,护住小龙,别让他乱跑,有羊兄两人帮我应该够了。”

这下边太凶险了,田洪的段位最低,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不好向小碧交代。而另外两人护送祝小龙,他总有点不放心。田洪道:“大人你……”他还要再说什么,吴明喝道:“就这么决定了,别乱动,这小子有个闪失,我惟你是问。”

这时两边又响起了喊杀声,城头上的箭雨也只让两边的敌人顿了一顿,马上他们就举着盾牌又冲了过来。一旦开始混战,城楼上的人也不敢胡乱放箭,否则就可能伤到自己人。好在现在近卫营跳下来的人也不少,堪堪守住敌人攻势,顿时船头两边,血肉横飞。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近卫营战士训练有素,都为高段武者。敌人一旦没了人数优势,冲过来的人几乎全被砍死。但敌人毫不畏惧,一个倒下,另一个跟上,仍有近卫营战士不小心挂彩。

吴明一马当先,羊君和开尔两人护住左右,三人狂风般的冲上。有这两个六段高手护住左右,他放手施为,只攻不守,赤宵大开大合,手里几乎没有一合之将。这时,城墙上又是一阵箭雨袭来。敌人又倒下了好几人。这一下更如雪上加霜,夏侯霸带的亲兵虽然身手俱都不弱,但大部分人都没带盾牌,如何防得了上方的弓箭,有几个人手持大盾,也仅仅能护住夏侯霸不受影响而已。

吴明赤宵如虹,接连砍翻了好几人,闯到了夏侯霸身边,挺剑便刺。开尔和羊君紧随其后,一左一右分别攻向了夏侯霸的左右两路。夏侯霸只得横鞭来挡,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他乌龙鞭虽然沉重,但舞起来却是轻盈无比,三人的攻击一下不落,全被他封了个结实。

现在整个船头几乎全是近卫营的人,夏侯霸见事不可为,笑道:“吴明,你就等死吧。”说完一鞭朝吴明砸来。这一鞭去势极快,风声甚厉。吴明大吃一惊,百忙之中横剑一挡。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鞭剑相交,但却没有想象中的大力,夏侯霸人已借势飘起,半空中在水闸上的铁棍上一点,朝敌方另外一艘战船上飘落。

水闸终于保住了,吴明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时,却见从城上垂下了许多绳索,一身红衣的雷菲尔在上面道:“统领,快上来。”吴明眉头大皱,这上去了,敌人又来攻水闸怎么办?但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他一挥赤宵:“所有人快上去。”

汉宁之战10 第四十七节 第四十七节

几十米长的战船四周几乎被尸体堆满了,有自己人的,更多的是敌人的。

许多近卫营战士此时也是满身带彩,全身血迹斑斑,听得吴明的话后,立刻井然有序的互相护卫着,缓缓朝水闸处退来。敌人仍然从船头两旁源源不断的冲上,但他们且战且退,丝毫不乱。吴明略感欣慰,近卫营在**的训练下,已经略具一个强军的样子了,虽然现在人数仍少,但只要自己扩建起来,一定可以以此为基,完成自己诸多心愿。

城上垂下来的绳索越来越多,有人一抓住,上面的人即刻朝上猛拉。眨眼间就有近一半的人上了城。城下的战士少了下来,一下子便挡不住敌人如潮般的攻势。一个近卫营战士刚刚抓住一段绳索,三个敌方士兵同时冲上,他只得回身迎敌,一连刺翻了两人,但自己的大腿也被对方扎了一枪,鲜血淋漓。“快上去。”**在一旁大喊。他喊声一落,上面的人立刻同时使劲。那知道一声惨叫,拉上去的只是半截身体。又是两个敌人冲上,已经把他砍成了两截。

吴明心头巨痛,狂喝道:“你们快走,断后的事交给我们。”

船身虽宽,但越到后面越窄,他和羊君三人,堪堪守住船头,当最后一个士兵翻上城头时。他一剑刺翻一个冲上来的敌人,对着羊君两人沉声道:“我们上去。”三人右手握住兵器,抵御潮水般的敌人,左手一拉绳索,人顿时顺势而上,朝城头上飘去。

“放箭,射死他们。”王知庆又急又气,举着武器狂喝道。顿时箭雨如织,吴明刚跳上城头,顿时听得一声闷哼。他转头一看,羊君跃上城头,但背部却插了一支长箭,他面部抽搐,从城头上一头栽倒。他身边的开尔连忙冲上,抱住了他。吴明大急,连声大喊:“军医,军医。”不管羊君和开尔进入近卫营有何目的,但这次两人死战,却是帮了自己大忙,现在受伤了,自己肯定不能不管。

听得他的喊声,早有两个军医冲上,稍微检查了下,其中一人道:“大人放心,没有伤到骨头,等我取下箭支,过段时间就能够痊愈。”吴明这才松了一口气。

“丢,把这些东西全部丢下去。”鲁房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鲁造不知何时已经着人把那些瓶瓶罐罐全部搬到了这里。此时几个工部的人正撸起袖子,搬着那些瓶瓶罐罐朝下面直丢,只听得城下“噼里啪啦”直响,有人正在高声怒骂,空气中,一股刺鼻的桐油味弥漫了开来。

吴明心头一亮,顿时明白了鲁房的用意,他这是要把这些桐油弹全部丢下去引燃,烧船阻止敌人啊。他叫道:“快,大家都去帮忙。”说完一手一个,抱起那些桐油罐子就朝下丢。下方的敌人现在已经涌到了水闸边,其中几个腰圆膀粗的大汉正抡着大锤在敲水闸,期望在原先的基础上破门。这一大堆桐油罐丢下去,很多都砸在了人身上,顿时头破血流,身上也淋淋漓漓,被桐油浇了一声。还有一些桐油罐头则砸在了船头上,滑腻无比。下面的敌人一面破门,一面笑骂道:“怎么,守城的兔崽子们,没弓箭了,把家里的破烂都拿出来了么?”所有人同时哄然大笑大起来。

王知庆又惊又怒,大喊道:“快,快闪开,当心。”

来不及了,他话声才落,就听得城头上有人高喊了一句:“火箭侍侯,放。”当先就是一轮火箭袭来。“轰”的一声,水闸口陡然腾起一轮滔天大火。城下的南汉士兵顿时发出一阵惨叫。许多人全身都变成了火人,在火中又跳又叫,不少人惨叫着从船上跳下。更有士兵沾染的油星较少。从火场里冲出来,拼命拍打身上的火焰,但身上沾了桐油,四周又被大火炙得闷热异常,那火岂是那么好灭的。不少人惨哼着,不停在船上翻滚。

吴明闭上了眼,不忍再看下去。只听得鲁房又道:“把炸药弹丢下去。”他话声一落,两个工部的人又抱起两个罐子丢了下去,这两个罐子装的火药。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下方的的敌船被砸了一个大洞,上面浓烟滚滚,火势已经大燃了起来。旁边的其他敌船连忙抽掉跳板,避之不迭。这艘船正好堵在水闸口,敌人要想来破门,一时间,却也是不得其门而入。

祝小龙兴奋道:“再来,再来。”吴明一把拉住他,对着鲁房道:“不能再投了,再投就把水门都炸了,那不帮了倒忙么?”鲁房想了想,朝着几个工部的人道:“都收起来,咱们去炸其他船。”

感情这小子的实验还没完啊。不过这次还得多亏了他的这东西,不然这水闸一破,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吴明哭笑不得,正待再说,这时候,一个亲兵模样的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行了一礼道:“吴大人,丞相叫你把小公子带过去。”祝淮现在找自己干什么?尽管他心头纳闷,但还是向**交代了几句,然后一把拉起祝小龙,快步朝城楼上行去。

城楼上,祝淮和祝玉清并排而站。盯着杀声震天的战场默不作声。他丢开祝小龙,朝祝淮行了一礼道:“丞相,下官前来复命。”两人同时转过身来,祝淮还没说话。祝玉清已经一把上前,拉住祝小龙道:“小龙,你吓死小姑了,以后别这么冒冒失失的冲上去犯险了。”

祝小龙却扬了扬眉道:“我没事,只是还没杀够,就被师傅带了上来。”

这小子,天生就是个勇将的料。如果是普通人,第一次上战场肯定是手脚绵软,他现在却没事一般。如果是平时,吴明少不得要训斥他几句。但此时却不好多说。只是道:“小龙,为将之道,当令行禁止,以后不能这样冒失的乱冲了。”

祝小龙撇了撇嘴道:“当时不是你说的‘有胆的随我来’,你叫得那么大声,大家都听到的。”吴明一阵无语,当时自己确实说过这么一句话,但自己说话的对象肯定不包括他,他如此胡搅蛮缠,一时却也不好反驳。

祝小龙突然眨巴下眼睛,道:“师傅这次救了我,咱就不多说了,反正都快一家人了。是吧姑父?”他越说越不像话,祝玉清本来粉脸煞白,此时却突地升起一轮嫣红,她伸出春葱般的五指,轻轻拍了祝小龙一下,嗔道:“乱讲。”然后放下祝小龙,朝吴明敛衽一礼道:“吴……吴大人,谢谢你救了小龙。”

吴明突然一阵局促,还了一礼道:“这,这是应该的。”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称对方为好,如果称呼过分亲昵,又怕唐突了对方。但如果直呼其名,人家好歹现在也算自己未婚妻,这样是不是太冷淡了点?正有点不知所措时,祝淮突然道:“吴大人,那些斗舰关系到这次的成败,但现在已经被卷入了战团,你现在即刻率近卫营去前去支援,争取打开局面。”

“什么?”

吴明吃了一惊,这次火攻的关键,就是黑甲军的五十艘斗舰,此时却已经被卷进了战团,这可不是个好消息。那上面可还有三千多黑甲军啊。得到这消息,他顿时焦躁异常,现在就算祝淮不叫他去,他也恨不得马上飞过去帮忙了。他大声道:“下官即刻带人前去支援,一旦得手,马上发动火攻。”

祝淮的眼睛也有亮光闪动,看着吴明道:“吴大人,这次如能破敌,你就是首功,我先代表南宁一百多万百姓谢谢你了。”

他抬起头来,就见到祝淮仍是一手扶着堞稚。在夕阳中,他双手却微不可见地颤抖着,额头上的汗珠也闪着晶莹的光辉。吴明心头一颤,祝淮外表再镇定,这种动辄决定上百万人,甚至一国生死的大战毕竟也是第一次。也只有此时,才能见到这个权倾南汉的丞相真实的一面吧。他默默地行了一礼,转身就朝下面飞奔。刚下两步阶梯。就听到祝玉清突然轻声道:“吴大哥,你等等。”

他顿时停下了,转头望去。就见到祝玉清一路小跑到他身边,从怀里摸出一方丝巾,温柔地替他包扎起来。他左手臂刚才被射了一箭,虽然伤势不是很严重,但也是血肉模糊。祝玉清低着头,细致的为他包好了,然后扎了一个活结。抬头看着他道:“吴大哥,我等你回来。”夕阳如火,她精致的面孔夕晖中闪着朦胧的光辉,双颊却泛着一层诱人的粉色。一双大眼虽然含羞带怯,偏又倔强仰起自己精致的面孔,定定地看着吴明的双眼。

吴明脑子一阵眩晕,她是说自己安全归来,期待和自己完婚吧。他心头一热。看着对方期待的双眼,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朝着下方直奔过去。老远就扯着嗓子大喊:“近卫营听令,即刻集合,随我一同前去杀敌。”

在喊声中,就见到南宁城中烟尘大起,几千名禁军衙门装扮的人正满脸焦急的朝城头直冲而上。禁军衙门本来是维持皇城安全的。现在就连这点关键的兵力都调来了,看来南宁守军已是调无可调了。

他心下一急,脚上不由得更快了。

汉宁之战11 第四十八节 第四十八节

两把匕首一个交错,再次朝左忧扎来。如此快的距离,即使是左忧也应接不暇了。百忙之中只得再次提起手中的长剑去挡。“当”的一声脆响,虽然再次封住了对方一击,但他却被震得喉头发甜,忍不住一口鲜血直接喷出,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

蓝灵做为机关城主,更是一个九段高手。对震退这么一个小小的将领自然没放在心上。此时整个大江之上虽然仍是杀声震天,但依稀可以听到江心的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那是敌人的两万多水军终于抵挡不住,要被消灭殆尽了吧。一旦中路大军腾出手来,己方的人数优势更显,拿下南宁城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想着,嘴上不由勾起了一丝微笑,南宁一下,太尉答应自己的承诺也该兑现了吧。到时候机关城就不再是城了,而是名副其实的一个国家。自己这国主之位也算名副其实。再也没人敢说三道四了。旁边突然响起一阵呐喊,又是两个黑甲军不要命的冲上来,手中的朴刀一左一右,分别取他的左右两路。他不由得眉头大皱。这群士兵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知必死却仍是死战不退。生性阴冷如他,此时也有点不忍。他双脚一错,两把匕首如两条毒信般一闪。那两个黑甲军刚冲到他身边不足两尺,双手朴刀高举,此时却如定住了一般。

左忧刚从地上坐起,抬头一看,顿时目眦欲裂。只见两人的胸口慢慢裂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胸口慢慢渗出血水。蓝灵暴起上前,双手同时抬起,左右两个肘击,正好击在两人胸口,两人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惨哼,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去,同时喷出一口血箭,从船上跌入了大江。

“小李,阿六。”

左忧惊怒交集,有心想起来拼命,但全身却酸软不堪,提不起丝毫的劲道。蓝灵全身沾满了鲜血,他却毫不在意。不慌不忙的把匕首上的血擦净了,然后转过头来,舔了舔嘴唇道:“不要叫了,你是自己跳下大江,还是老夫送你下去?”

左忧也不答话,用手中长剑杵着甲板,摇晃着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自己纵横北疆几十年,做梦不会想到最后会在大江上,死在东汉的一个九段高手手里。他突然有点想笑,不由摸向了胸口,胸口是一个烟火,那是玉石俱焚的启动令。

此时江上城上,到处是双方人马喊杀声。他们这几十艘小型斗舰,在如此庞大广袤的战场上显得实在是太渺小了。但他却知道,如果自己下令所有黑甲军引燃船上的炸药和桐油弹,现在江风正急,形势定会逆转。

手摸到烟火时却定住了,因为他看见对面的老者脸上有些古怪。似有些吃惊,也似有些不明白。他忍不住转头一看,夕阳将光芒射向江面,江风尽吹,细浪跳跃,搅起满江碎金。粼粼的波光中,二十多艘快船正向自己急速冲来,这些人身着明黄披风,一齐连鞘快剑,不是近卫营还能有谁。

黑甲军几乎被敌人逼到了岸边。那些小船甚快,没过一小会就已经冲到了这些斗舰下边。斗舰并不高,加上船上装料很足,所以吃水也深,水面到船面甚至不足三米。近卫营都是武者高手,纷纷在快船上一展身子,如一只只巨大的海豚,同时从快船跃向了斗舰。

这块江面上,船上几乎都是黑甲军和机关城水军混战的身影。机关城水军水战娴熟,黑甲军再厉害,毕竟只是长于骑战,渐渐处于下风。要不是意志顽强,估计老早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但即便如此,此时也是强弩之末。有几艘船上已经是全是机关城水军士兵的身影,这些人正在拼命调头,想去支援其他船只。要是近卫营再来晚一会,纵横天下的黑甲军恐怕真的得消失了。

蓝灵神色阴晴不定,近卫营装束实在太显眼了。此时也明白了这些快速驶来的人是谁。他心头暗道:“这吴明小子其他地方不去,单单跑来找自己麻烦做什么?”近卫营的战力实在强悍,而吴明手里还有一把赤宵神兵。单独对上,就算他为九段高手,心头也有点打鼓。他此时只觉得这场战争胜券在握,怎么也不愿意和对方拼命。但船上这家伙估计是这伙士兵的头领,定要杀了才走。

心下拿定主意,他双脚一点甲板,人如一道轻烟,但又快如鬼魅,直直地朝左忧冲了过去。左忧吓了一大跳,想要躲避已是来不及。到得此时他才知道,刚才能抵住对方的攻击,不是自己厉害,而是对方存了猫戏耗子的心态,否则那能撑到现在。但闭目等死却不是他的性格,当下也不管对方刺向自己胸口的双匕。猛地一提残余的真气,一剑朝对方的当头劈去。

这却是个两败俱伤之局,如果对方执意冲上取他性命,肯定也要被长剑砍为两截。

看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身影,他反而镇静了下来。如果能拉上一个九段高手陪葬,就算是死,那也是值了。那知道他念头未落,对方左脚一点地面,身子似面条似的一扭,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必杀的一剑。双匕却仍是快如闪电,照着左忧的面门划落。

蓝灵心头冷笑:“就这种速度和力量还找自己拼命?真要被他击中了,那可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这人也算个勇士,就赏他个全尸吧。”正在得意,斜刺里递过来一把长剑,他的双匕正巧刺在了剑身上。匕剑相交,只听得“叮叮”两声脆响。虎口一麻,一双匕首如同刺在了铁板之上。

这人是个高手。

蓝灵心下骇然,人已经顺势一点地面,猛地退出老远。

架住他攻击的是吴明,他见左忧危险,急急地跳了上来。架住了这要命的一击。

这毕竟是九段高手的全力一击,吴明接下这两下,右臂已是酸麻不堪。他暗地里活动了下右手,心头却是暗暗着急。刚才他在城头已经大战了一场,到现在体力还未恢复,加之左手还受了伤,此时对上这个九段高手,心头仍是十分忐忑。

不过好在自己来的及时,要是稍晚一会,左忧就性命堪忧。到时候就算救下大部分黑甲军,却也不好向李源交代。

蓝灵双足一错,人已稳稳地立在甲板上。此时见得吴明,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只道这次功亏一篑。眼角余光一扫,就见到吴明左手正扎着一根雪白的丝巾,里面隐有鲜血渗出。而他握剑的右手却是隐隐颤抖。他心头顿时明镜也似,这小子,看来也是个强弩之末啊?他生性阴沉,此时见有便宜可占,那里肯放过,当先轻喝了一声,双足一点甲板,人快如一道闪电。直直地朝吴明再次扑来。

现在吴明斜后方就是左忧,他如果闪开。左忧肯定难以幸免。当下只得咬了咬牙。一招“风雨不透”,赤宵在胸口舞成了一道金色剑幕。对方的匕首快如狂风骤雨,已经卷了上来。只听得“叮叮叮”一阵炒豆也似的爆响,对方的攻击全部落在了剑幕上。吴明只觉得仿佛一座大山滚滚压来,自己右掌也是震得发麻。赤宵几乎把持不住,就要脱手飞出。无奈之下,只得借力泄力,一连退了十几步远,等得对方攻击稍歇,他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船舷上。

这甲板虽然是坚硬的橡木制成,坚硬如铁,但也禁受不住他如此消力。吴明一路踏过,木屑纷飞中,许多甲板上都裂开了大口子。他听着身后江水的呜咽声,心头却是连珠价叫苦,这次别救人不成,把自己也交代在这里了。九段高手发起威来,确是自己不能单独抵御的,上次有个**还不觉得,此时已是进退两难了。

蓝灵心下冷笑,他知道吴明并不能持久,所以定下了这硬拼之策。果不其然,这小子现在已是山穷水尽。现在正是解决这小子的良机,他狂喝了一声,右手匕首暴涨,朝对方胸口扎去,左手则直取对方的左侧,封死了吴明退路。吴明退无可退,只用长剑架住了对方的袭向胸口的匕首,再稍微侧身让过了左侧的攻击。人也再次后退了半个身子。他本就一脚踩在船舷上,此时几乎半个身子悬空。再也稳不住身形,眼看就要摔下船头。突地身下一条长枪后发先至,从他的胁下穿过,带着尖利的呼啸,直取蓝灵面门。

这一枪诡异之极,饶是蓝灵艺高胆大,也是吃了一惊。好在他临危不乱,猛地一下跳开。定睛一看,**已如一发炮弹一般从下方冲了上来,顺势一把拉住了吴明,叫道:“大人,你没事吧。”

到了此时,蓝灵也知道再留在这里,断然讨不了好。此时大江之上,江心的喊杀声却几不可闻,显然己方士兵已经靠人数优势消灭了中路的江南水军,正在全力压上。这时再和对方拼命,殊为不智。他扫了两人一眼,也不多话。轻轻一点甲板,人顿时如一片江风中的碎纸,飘上了船舷。双足再点,已经蹿到了不远的一艘战船上,再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渐蔼的暮色中。大江之上,只余江风烈烈,喊杀阵阵。刚才的所有仿佛未曾发生过一般。

吴明也不及向**道谢,做过去扶住左忧道:“左兄,你没事吧?”左忧勉力爬了起来,咳嗽了两声道:“还有人能站起来么。”听得他喊,当下有几个士兵从死人堆里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几人身边站定,齐声应道:“大人,我们在。”

左忧挥了挥手道:“即刻吹响号角,令所有人脱离战斗。发动火攻。”

黑甲军因为是马上做战,用传统金鼓之声多有不便。他们就效仿北蒙,以号角声传达命令。其中一个士兵大概是左忧的亲兵,道:“得令。”然后从满是血污的怀里摸出了一只牛角号,鼓足腮帮吹了下来。深沉苍凉的号声刹时在战场上响了起来。在号声中,已经脱离战斗的小型斗舰纷纷朝左忧这边聚拢过来。

此时大江之上,嘶喊如沸,声欲震天。旁边仍有十来艘斗舰在和敌人进行接舷战,一时间脱身不得。江中的喊杀声几不可闻。而下游地段,从水城赶来的援军被敌人截住撕杀,仍然战得难解难分。吴明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大声道:“左大人,快拿主意吧。再迟疑,恐怕就完了。”

左忧脸上的痛苦之色一闪而逝:“再等下。”

刚说完,又是一艘斗舰上的黑甲军被消灭了个干净,那些敌人掉转船头,朝这边冲了过来。如果再不发令,恐怕剩下的几十艘战船又要陷入混战。到时候真的回天乏术了。左忧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一道烟火,抖手一掷,焰火在亮紫的夜空中拖出一道美丽的轨迹。然后在空中爆开,经久不散。

这道焰火一爆开,从斗舰中猛地冲出一艘船,对上了迎面冲上的敌船。双方缠斗在一起。旁边的所有斗舰上突然响起了霹雳车熟悉的机括声。“呼呼呼”,夜空中,无数个坛子模样的东西从船上飞了起来,画出无数道弧线朝前方落去。这些坛子全是装满桐油的罐子,用封泥封好后再用霹雳车抛掷出去。前方十几艘斗舰正死命抵住敌人疯狂进攻。这些桐油罐子大部分都落在了混战双方的甲板上。只听得“砰砰砰”一连窜的声音响起。黑甲军几个月的刻苦训练也不是白搭的,这些油罐头密密麻麻,但落点极准,大部分都准确的落在前方的战船上,仅有少数打偏,落进了大江里。即使处在上风位,吴明也闻到一股刺鼻的桐油味在大江上弥漫开来。

“火药弹准备,放!”左忧看着前方和敌人缠在一起的十几艘斗舰,几乎是哭着把这句命令吼了出来。

他话音才落,霹雳车刺耳的机括声再次响起。只听得“噗噗”连声,无数只闪着荧光的坛子在声音中再次飞出,极速朝前方的战场飞去。这些罐子里封的都是火药,那些荧光则是上面点燃的引线。这些炸药弹一到,就只听轰隆声响,前方的战船上同时腾起无数道烈焰。这些战船上本来就沾染了大量桐油,在爆炸声中,所有战船上都腾起了冲天烟焰。一时间烈火熊熊,上面的士兵发出阵阵惨叫,纷纷带着满身火焰,从甲板上跳下大江。

汉宁之战12 终章 第四十九节

夕阳似乎也不忍见接下来的场面,只在西方留下最后一抹亮紫。而日夜相交,却是江风最烈的时候。随着无数个坛子不停从霹雳车上飞出,前方巨响连绵不断,随着每一声巨响,必有一大股烈烟腾起,风借火势,大江上现在密密麻麻,全是敌人的帆船。大部分士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到上面的帆首先燃了起来。大惊之下,赶忙灭火,但风把滔天火焰吹得随空乱舞,如何灭得过来?

有稍微机灵点的,就想抽开搭在前船上的跳板,也好抽身逃命。但跳板虽然是抽开了。连在一起的的铁链一时半会那里解得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滚滚大火如妖魔一般的肆虐过来,然后覆盖了所有。

“尽量靠前,把所有桐油弹丢出去。”左忧喊出了最后一句命令,然后颓然的软倒在地。这些斗舰本来准备在最后关头自我引燃,当爆破船用的,里面更是装足了火药桐油,所有斗舰得到命令,纷纷逼上前去。船上的桐油弹更如不要钱一般,朝已经着火的敌船上抛去。那些敌船本来就已经烈火熊熊,这些油弹一抛过去,只听得“轰轰”巨响,顿时冒出无数条冲天火焰,经风一吹,不一会儿,就已经蔓延了江心。

到了此时,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不过南宁方面传来的是欢呼,而大江之上却响起了绝望的呼号。南宁城头顿时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守军顿时重新焕发了生机,纷纷朝着攻上城头的敌人砍去。而敌方士兵几乎惊呆了,那里还有心思还击。此消彼长之下,这些人根本顶不住守军如潮般的反扑,纷纷惨叫着,从城头跌落下来。

更多敌人则被困在城头上,看着后方的滔天大火,不知如何是好。而江心的敌方士兵则被困在一艘艘铁链组成的战船上,在一片片火海中狼奔豕突,却哪里逃得出来,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浓烟。无奈之下,只得纷纷跳下大江,但这些人大多不会水,更是淹死无数。

吴明看着这如同修罗般的地狱场景,几乎要呆住了。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面对这等场景时,仍然是一阵阵心悸。战争没有真正的赢家,对于这场战争来说,更是如此。双方牺牲的,都是原东汉的精锐士兵,同胞相残,何其悲哀。

这时黑甲军的桐油弹大概也发完了,前方一片火海,众人只能驱船远离,以免殃及池鱼。即使隔得老远,依然能感到大火的灼人温度。好在众人只在上风口,而且斗舰灵活,倒不虞被大火殃及。

火越来越大,远远望去,烟火漫天,整个夜空都被炙得通红。在一片火海中,偶尔还能听到北汉士兵痛苦的呐喊。城头上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小了下来,许多人见大势已去,纷纷丢掉兵器,朝守城士兵投降。而大江上的敌人则是走投无路,烧死淹死无数,偶尔还能见到上面漂浮下来一截截烧断掉的木板。

几十万大军,城头城下投降了几万人,另外上游用小舟也跑了几万人,其余全部在火海中煎熬。这次北汉吃了如此大的亏,恐怕一时间,对南汉只能采取守势,再也难以像以前那般咄咄逼人了。

斗舰顺流而下,渐渐朝增援来的水军靠去。远远就听见戴禀在气急败坏的大喊:“射,给我全部射死。”吴明怔了怔,他大概是急了,嗓音都变了,音调有点高。这声音很是熟悉,似乎在那里听过,但一时间,他那里记得起来。

双方终于靠近了,就见到戴禀正在指挥那些士兵朝水里射箭。敌人太多了,尽管江上烟火漫天,仍有不少士兵跳下水来,抱着木板从火海中泅浮过来。而他们就正是在射这些落水的士兵。吴明有些不忍,在船头大声喊道:“戴兵部,敌人溃败之势已成,这些士兵都是百战好兵,招降就是了,何必多造杀孽。”

戴禀见是吴明,这才止住了属下的滥杀。交代了几句,两船已是相接。他望了望,直接从甲板上一跃而下,跳到了吴明的船上。才一落下,他就张嘴骂道:“他妈的,这次损失太大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平时很少粗口的,此时如此抱怨,恐怕伤损真的很严重了。

吴明道:“戴兵部,你们损伤如何?”

戴禀望着前方的火海,心不在焉地道:“这次留守城下的两万水军几乎全军尽墨,那些可是老子的精锐啊。后面增援来的五万人也死伤近三分之一。”他说着,脸上肌肉直抖,显然极是心疼,他刚才对这些敌人痛下辣手,估计就是这个原因吧。

江南水军本来就有近三万的编制,后来临时增兵,增至了五万人,加上来援的惊涛军。这次却伤亡过半,要恢复元气,估计也要好长一段时间了。而南宁守军,虽然不知道伤亡几何,但后来连禁军衙门的人都派上了,看来也是伤亡惨重。两人同时看着远方的火海,一时无言。大风不断,风助火势,烧得越来越猛。看着火海中的那些渐渐化为灰烬的战船,时而有敌人从上游漂流下来,这些士兵不时发出欢呼,然后打捞上来。

在普通士兵眼里,这场战争,毕竟是胜了。水中仍然不时间有幸存的敌方士兵从上游漂流下来。得到戴禀的命令,这些士兵倒没有再去射杀这些人,只是打捞下来,然后全部束缚在一起,丢在甲板上。回头望去,城头上欢声雷动。远远望去,那高高的城楼上已是黑压压的涌满了人,里面肯定有祝淮,也包括她——祝玉清。

战事胜了,她也该成为自己新娘了吧。他想着,心头不由一热。

※※※

天已经黑尽了,城上城下,到处是喧嚣的士兵。火势为东南风,那些攻在城头下方的敌人反而幸免于难。此时正抱着头蹲在甲板上,等着南宁守军前来受降。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一股刺鼻的油烟味。快船在各类船只的缝隙中穿梭前进,不一会儿就驶到了水闸门口。那水闸旁边的破船已经烧掉了大半,此时已被守军移到一边,残破的水闸已经升起,现在进进出出的,全是些扁舟小船。

一进城中,这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许多城民点燃了鞭炮庆祝,不少人甚至跪在家门口,对着士兵磕头作揖。一些城民摸出鸡蛋点心之类的,拼命朝这些从城头下来的士兵手里塞。但也有更多的人拉住这些士兵,纷纷询问自己关心的人是否还在世,不少人得到了自己亲人的确定消息,发出一声声欢呼,也有人得到自己家中子弟战死的消息,爬在地上嚎啕大哭。整个南宁城似乎都癫狂了,沸腾不已。

穿过水闸,从船上跳上岸。脚刚落地,一个丞相府家丁模样的人已经跑了上来。谄媚道:“吴大人,丞相正在城楼上等你。”吴明点了点头,走到城楼上,朝着被人群簇拥着的祝淮道:“丞相大人,下官幸不辱命,现在特来缴令。”

城楼上已经不见了祝玉清的身影,大概已经和祝小龙回去了吧。吴明暗松了一口气之余,心头也略微有点失望。现在围在祝淮身边的,大部分都是南汉的当朝大员。此战初了,戴禀还要指挥江南水军善后,而刘泽却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钻研他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去了。六部尚书,除了这两人外,其余四部的人都来了。这些人身份显贵,每个人身后都带了不少随从,此时一大群人把祝淮围在正中,正在大拍马屁。

“这次能够击退北方来犯之敌,全赖丞相统筹有方,调度得当……”

“丞相真乃古今难得的将帅之才,有您坐镇,早晚得平定北方,一统中原……”

……

吴明心头大为不快,刚才战事吃紧,这些人鬼影都没见一个。如果北方攻破了南宁城,估计现在他们歌颂的对象就是李铁吧。在一片如潮般的谀声中,祝淮也是满面春风,他笑道:“此战能胜,多亏了两个人,其一就是站在我面前的近卫营统领,吴明吴大人。”

他话才说完,这些人纷纷道:“吴大人英勇无敌,确是世之良将,了不起!”祝淮双手虚按,阻止了众人继续说下去,笑道:“吴大人,此战你立下奇功,但你现在已有开府的权利。如果再提升你品级,朝廷其他同僚恐怕就将怪我以权谋私了。我就不再奖励你什么了,只希望你以后好好对待小清。”

吴明脸色大窘,行了一礼道:“谢丞相!”附近的官员怔了怔,同时心领神会的大笑起来。祝淮虽然明摆着没给吴明什么奖励,但他当着这么多面,确认了自己女儿和吴明的亲事,所有人都觉得,比什么奖励都来得实在,有这么一个权倾朝野的丞相罩着,这个近卫营统领要飞黄腾达,还不是迟早的事,顿时又是恭贺之声如潮。

等所众人的声音小了下去,祝淮脸色一正道:“至于要奖励的第二人,就是我属下的一个幕僚,也是近卫营出来的。名叫左影,这次火攻之策,正是他想出来的。所以从即日起,我将破例提升他为丞相史,代掌长史之责,各位,以后可要和他多多亲近。”

他话一说完,身子微微一让,左影顿时从人群中现了出来。他还是坐在轮椅上,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哀乐。此时见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双手一拍轮椅,前进了两步,轻声道:“属下谢丞相赏识,下官腿脚不便,还望丞相原谅不能全礼之罪。”

祝淮微笑道:“不用多礼,以后的事,还需要左大人多费心了。”

如此年轻的丞相史,也是少见。最最重要的是,这丞相史还代行丞相长史之责。丞相长史辅佐丞相,督率诸吏,处理各种政务。如果不是看在左影实在太年轻,估计这位置真正的属于他了吧。

以后丞相府和百官的许多事,都将由这个轮椅上的年轻官员代为执行。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所有人官员顿时上前,又是一阵马屁过去。甚至连四部大员,也走过去,略为打了下招呼,矜持的点了下头,算是先混个脸熟。左影却抬头扫了一下吴明,脸上的异色一闪而逝。

吴明心头一动,小影残废后,小艺照顾了他好长一段时间。何艺因救整支队伍舍身后,小影就对自己耿耿于怀,现在自己和玉清要结婚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正要上去说点什么,祝淮微笑道:“好了,诸事已毕,我还得回去安排一下追击事宜,各位先随我一同回宫向娘娘报喜吧。”

这次虽然只是个惨胜,但好歹也算是以少胜多,南汉在近几年内,再也不用担心北方会南下了,甚至进一步北伐也是可能的。如果以后南汉真的统一了东汉,这一战恐怕将载入史册,成为扭转乾坤的经典战例了。只是看着大江上烧成片片的残烬,想到此战牺牲的几十万人,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等祝淮在一大群官员的簇拥下离开城头,吴明才走上前,看着左影道:“小影,恭喜你了。”

左影盯着他,半晌才转过头,叹了口气道:“吴大人,下官何喜之有。你马上就要大婚了,既将成为丞相的乘龙快婿,这才值得恭喜。”

吴明心头却似堵了一般的难受,想和他多说两句。左影已经摆了摆手,朝着两个随从道:“扶我下去吧。”两个相府家丁模样的人应了声“是。”然后扶起他朝旁边的轿子行去。他现在是相府长史,这几个人估计是祝淮留下来专门照顾他的吧。

看着他上了轿,然后被几人抬着从城楼上走下去。吴明先前的点点喜悦已经荡然无存。时间是一把刻刀,它能在不觉中改变一切。那个对自己交心崇拜的左影已经渐渐远去了。就如同那个远在送子寺的陶雨一样。双方的疙瘩已经越来越深,再也难以回到以前了。

走下城头时,他又忍不住看向了城下。大江之上,浓烟滚滚,火势渐小,那些连在一起的船几乎大部都被烧了个精光。只有攻到南宁城下的帆船还能看到完整的样子。这一战,不知道又有多少个家庭支离破碎。战争改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它不但能让人成熟,也让人陌生,更让人阴狠。更使得山河破碎,无数人家破人亡。

第七计 无中生有 完

风起青萍1 风起青萍1

汉复兴元年。

新春,吴明任近卫营代统领,奉陶雨之命,前去京都与以李铁为首的北方世族集团谈判。户部尚书唐子欧倾力支持。然而事与愿违,北方世族集团秘密与南下的北蒙世子那颜达达成了协议。在拖延争吵了近三个月后,悍然变脸。户部尚书唐子欧吐血而死,临终之际,令其子唐轩南下。

吴明在朱雀队正雷菲儿的掩护下从京都走脱。行至江北汉水城时,才发现了一个惊天阴谋……

与此同时,北方顺势建国,史称北汉,定都京都。江南五省则在原总督祝淮的筹划下,建立南汉,定都南宁,以对抗北方咄咄逼人的态势。

汉复兴元年五月,李铁任征南大元帅,率领近六十万大军对南汉发动南征。双方隔江对峙近四个月,其子李忠中了祝淮之计,怀疑北蒙与南汉私下有约。北蒙与北汉本就不牢靠的同盟关系出现裂痕。

九月,北方战船督造完毕,分为左,中,右三路大军强行渡江南下。时任丞相府幕僚的左影献计火攻。计成,双方死战,最后以南汉惨胜告终……

而在遥远的南方,南蛮和波斯两大帝国的战争却渐渐发生了变化。波斯人劳师远征,粮草问题再次凸现。六月,国师李莫帕回归南蛮,带来了波斯国师枯木和尚伤重逃遁的消息。南蛮人士气大增,剩余的山狗军利用对继玉森林地势的熟悉,频频骚扰波斯粮道,波斯人苦不堪言,渐呈不支之态。

北蒙的大军在一阵调动后,竟然诡异的停了下来。吴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北方又和北蒙达成了什么条件。后来从祝淮处得到消息,才知道这次北蒙取消南下与北汉毫不相干。而是北蒙皇帝那颜真因为积劳成疾,据传已是行走困难。北蒙内部现在也是山雨欲来,帝后赫连氏及太子那颜顿坐拥东都日泽拉,拥有大义名分,得到许多朝廷大员支持。而实权王子那颜达则在其舅右贤王呼延海的支持下,占据西都兰宁。得到许多实权部落首领支持。北蒙现在是自顾不暇,南下计划也就胎死腹中。

到了此时,也许李铁也松了一口气吧。其实不光是他,东汉内部四大势力都松了一口气,毕竟,如果现在北蒙真的南下,以现在东汉的状况,谁也没有把握能顶住北蒙铁骑。一旦北汉失守,几百万的北蒙铁骑趁势席卷整个东汉,所有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汉宁之战结束后,南汉兵部尚书戴禀亲率残余的几万水军向汉水发动了猛攻。没想到的是,汉水城的守御强得超出所有人意料。夏侯天收拢溃败的士兵,亲自冲上城头督战。残军携哀兵之势,与南汉追兵激战了三天三夜,江南水军因为自身伤亡也是过大,准备不足,竟然没啃下这块硬骨头,最后只得废然而退。

汉宁之战虽然结束了,但两汉都是伤亡惨重,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北方比南方损失要大得多,一时间再也没能力南下,江南方面到了此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然而,东汉内部仍然是风雷激荡,北方的势力得到削弱后,四大势力达到了一种短暂的平衡,互相牵制着,战争仍然是一触即发。

“来,乖,把这口药喝下去就好了。”

吴明把一碗药汁端到轩辕灵的床头,用汤匙轻轻的搅拌了会,然后吹了又吹,小心翼翼的端到轩辕灵床前。压低了声音道。

轩辕灵自从见过陶雨一面后就病倒了,不过害怕影响吴明,所以一直没通知他。等到汉宁之战结束后,吴明才发觉这个成天在近卫营嘻嘻哈哈的公主竟然病倒了。现在战事稍歇,他自然要抽时间来照顾了。

看着那又黑又浓的药汁,轩辕灵的秀眉紧皱,轻声道:“这东西又苦又涩,我不想喝。”吴明看着她瘦削而苍白的脸,叹了口气,转过身,从桌子上取了块红糖丢进去,细细的搅匀了,又端过来道:“不能再加糖了,再加都化不开了。现在好了吧?”

轩辕灵见避无可避,这才低下了头,皱着小巧的鼻子喝了起来。一碗药汁,她却喝了近半个时辰,吴明耐心的等她喝完了,才接过碗,起身就要去洗。轩辕灵安静地看着他,突然叫道:“哥,以后你恐怕再也不会这样细致的照顾我了。”

她是说自己和玉清的婚期临近了吧。吴明心头一酸,顿时站住了,转过头笑道:“傻瓜,有什么事,我仍然会第一时间赶到的。怎么能这么说呢。”轩辕灵抬起头来,一双大眼已是泪眼婆娑,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不同的,母后说过,只有夫妻才能真正做到形影不离的。以后你和玉清姐姐结婚了,那还有时间来陪我。”说着,两行清泪已经从双颊上滚落下来。

吴明顿时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把空碗放到桌子上,然后就在明黄锦衣上揩了揩,跑过去扶着她道:“小灵,你怎么这么说呢?安心养病吧,你如果真不喜欢,我明天就去向丞相说,让他取消这场婚姻。”

轩辕灵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挂着幽怨的笑容,让人更觉心疼。她双手撑起,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哥,你告诉我,除去所有原因,如果真要你在我和玉清姐之间选择,你会选择谁?”

吴明怔住,一时间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她苦笑了一声,继续道:“这一年来,我经历这么多,也看明白了许多。所有人都羡慕我是天皇贵胄,羡慕玉清姐姐是全南宁的宠儿。其实又有谁人知道,从生下来开始,我们自己的命运就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随着国势沉浮。嫂子说得对,当兄长南征被杀,父皇崩于李铁政变之时,我和你的婚姻就已经失去了依靠。而你和玉清姐姐在一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吴明瞪大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没想到,一向看起来对政治毫不敏感的轩辕灵竟然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走到床前,捉住对方的双手道:“小灵,你想得过多了,我对你只有兄长般的关爱。和玉清在一起,自己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违背自己本心。”

轩辕灵把手抽了出来,气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骗我?如果国家不破,你会违抗父皇的意志么?恐怕现在你的新娘子就是我了。如果没有祝淮的强势,你会接纳她女儿么?”

吴明又急又气,知道这小妮子的公主脾气又上来了,但心中有愧,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她为好。轩辕灵低头哭了一小会,然后抬起如带雨梨花的一张娇颜,幽幽道:“哥,我知道,我又给你惹麻烦了。嫂子说得对,现在整个整个南汉,都急需这一场婚姻来稳定局面,我们现在已是别无选择。”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陶雨了,吴明有点吃惊的看着她道:“这话是她向你说的?”

轩辕灵避开吴明的目光,转过头,一双泪光涟涟的大眼却看向了窗外。秋天已经来了,尽管现在还说不上寒冷,但南宁的天气已是一天凉过一天,就如同她眼下的心情。院子里的枫树披着一身红妆立在原地。像火,又像血。沉默片刻,她转过头平静地看着吴明,轻轻一笑道:“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只是不想让我担心太多。以前我也对嫂子的变化多有不解,现在才知道,她真的也很苦,你就别怪她了。”

看着吴明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伸出纤细的右手压住吴明的嘴唇,轻轻道:“你什么也别说,听我安静地说完?可好?”

吴明看着她清瘦的脸,突然觉得对方好陌生。他有点木然的点了点头。

“哥,你洒脱不羁,对什么事都是蛮不在乎。你如同一片蓝天中漂浮的白云,静静地看着脚下的繁华大地,等什么时候天上的风大了,就可能随时飘走。你的生活非常单调,每天只是看书,练武,似乎京都一切菁华,都与你毫不相关。我非常担心,担心那天又是一场狂风暴雨之后,如你来时一样莫名其妙的消失,无影无踪。所以,在京都时,我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过来,看着这个可以给我讲故事,逗我开心的人还在不在。那段时间可真是美啊。”

她说着,嘴角勾勒出一丝笑纹,一双眼中满是憧憬。看着对方嘴角的那丝笑意,吴明的心猛地一疼,他第一次,对自己答应和祝玉清成亲的正确性产生了怀疑,如果没有这事,面前这个少女应该不会伤心吧。看这对方苍白的娇颜。吴明忍不住伸出胳膊,把对方揽在怀里,喃喃道:“小灵,还是那句话,你如果真的不喜欢,这事我可以去推掉……”不论怎么说,小灵的病情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向玉清说明情况,以她善解人意的秉性,应该也会同意的。

她比以前更瘦了,身子轻得几乎像一片云。吴明小心翼翼的抱着,如同搂着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他真的害怕自己稍一用力,这具娇小玲珑的身体突然变成一堆碎片。脖颈处突然一阵温凉,有点湿漉漉的东西顺着皮肤向下,滑到自己胸口。他只觉得那股凉意直直地浸到了自己心底。

轩辕灵轻轻抬起头来,稍微整理了下凌乱的发丝,摇了摇头道:“哥,你自己可能还不觉得,其实,南征回来之后,你也变了好多。以前那个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装着满腹心事的你。兄长临终的托付,我通过嫂子的口也知道了,这些,都是我们皇家强加给你的,本来你也可以做一个自在逍遥的人,但现在却必须为守护东汉最后的那点希望而奋斗。如果我现在还像以前那样任性而为,只会让你在这条道路上更加荆棘难行。”

吴明看着她,喃喃道:“这些都是陶雨告诉你的么?你想太多了。”

轩辕灵抬起头,倔强的平视着他道:“这不怪她,里面的道理稍微想想就能明白。现在南汉内部并不像外面看来的那么稳当,祝淮做为江南本土势力代表,其实对我们这些前朝遗孤势力还是深具戒心的。尤其是你,手持天子剑,加上历来的许多传说,民心上对你更是有许多期许。但正因为如此,江南势力才与你格格不入。开国至今,虽然你获得了开府建衙的权利,但近卫营的势力可曾得到丝毫补充?”

这些都是陶雨教的吧,吴明心头火起,忍不住道:“那是因为时值战争,北汉大军压境,所以近卫营才无暇补充。”近卫营到现在,如果不是祝玉清亲自过问,补充了两百多武生,估计只会越拼越少。轩辕灵如此说,自然大有道理。但为了不让她心底留下一些肮脏的回忆,也只有牵强的歪曲事实了。

轩辕灵突然笑了起来,大概笑得厉害,她轻轻咳了两下,面带一丝欣慰:“你能如此说,证明你还是关心我的,我也知足了。”叹了口气,她倔强的接着说下去:“一旦你和玉清姐结合,就真正的融合进了江南,只有如此,以祝丞相为首的江南势力才能真正的接纳你,认可你,全心帮助你。这些江南势力才能成为你前进的助力,而不是横在前方道路上的荆棘。”

吴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都说女人心细如发,这话诚然不假。也许,任何聪慧的女子都有这个潜力吧。轩辕灵竟然能说出这些话,证明她真正的长大了。自己前段时间,很少见她。战事忙乱是一个方面,其实心中也是惆怅慌乱,不知道如何开口。没想到今天她却说出如此一番话来,但他心底却没有丝毫高兴,只是隐隐的疼。成熟的代价实在是太高了,自己千方百计想小灵远离权利斗争,没想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他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也许,正如小灵说的一样,站在颠峰的许多女子都是身不由己的吧。陶雨如是,轩辕灵如是。甚至连祝玉清,如果这次南汉战败,她的命运又比前面两人好得了多少。

自己一直企图让即将来临的婚事和政治不沾边,到了现在,却觉得几乎不可能。自己每走一步几乎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到这里,他心头又有点恼怒,和玉清的婚事本来就是双方你情我愿的事,现在反而被这些人利用起来。他只觉得心头一股邪火直冒,只想找到陶雨,尽情骂她一顿,小灵何辜,她告诉小灵又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小心的扶住了对方,道:“你好好躺着休息,不要想太多,万事还有我呢。”

轩辕灵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着他喃喃道:“哥,你别走,我想和你多说会话,以后,你的人和心就属于别人了,我只想和你多说会儿话,多说一会。”

吴明的心突然如刀绞一样的痛,他任由对方抱住自己,听她在自己肩膀上喃喃,她回忆以前在京都皇宫的调皮捣蛋,回忆和太子的嬉笑怒骂,也回忆和吴明的点点滴滴。说着说着,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吴明的眼睛湿润了,等他回过神来时,对方已经搂着他肩膀,含笑沉沉睡去,而脸上却依稀有着泪痕。

风起青萍2 第二节

他小心的把轩辕灵抱回床上,然后盖上了被子。再次深深地看了这个落难的公主一眼,然后转过头,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出了门,两个侍女对着他裣衽一礼:“大人。”他吩咐道:“等会公主醒了,你们记得向她禀告,就说我晚上再过来陪她,一定要她按时吃药。同时,温补的参汤一定要提前炖好。”

两个侍女同时低头,应道:“是。”

吴明只觉得心头堵得难受,一片茫然。跨出院子时,两个近卫营战士向他行礼,他都忘记回了。

走出屋外,翻身上了南望。微凉的秋风让他脑子一清。他轻轻夹了夹马身,南望顿时长嘶了一声,漫步朝送子寺而去。

南宁城没有一点大胜后的喜悦,道路两旁,偶尔还能见到一些难民在沿街乞讨。虽然南汉赈济,修建帝宫以及沿江军屯三管齐下,仍有许多人不符合条件,成了这个城市的流浪儿。而街道两旁,许多人家的门前白布黑纱,时而有哀怨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南汉这次虽然打了胜仗,但也是个惨胜之局,据说连后来增援上去的禁军衙门都战死了近五分之一,其他守城士兵的伤亡可见一斑。

吴明的心头更为沉重,连连紧拍了几下马臀,加快速度朝送子寺而去。

走到这个巍峨的临时行宫时,他把南望交给了迎上来的司仪太监,黑着脸就朝里面冲。两个在门口轮岗的近卫营战士不知道谁惹自家统领生气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其他太监宫女早就有过吩咐,见是吴明,自然不敢前来盘问。他一路风风火火的冲向陶雨寝宫。站在外面的那个太监吓了一大跳,慌忙尖着嗓子报道:“吴大人,吴大人来了。”

闯进陶雨的寝宫时,这个威仪天下的贤庄娘娘正坐在床头,细心的为熟睡的小天子叠被子。身旁两个宫女看着吴明满面铁青的闯进,都有点花容失色。不时看着两人,不知道如何是好。陶雨却似乎早料到会如此一般,头也不回,不慌不忙对着两个宫女说道:“还呆着什么,还不快去为吴大人沏杯茶,没见到大人的火气有点重么?”

那两个宫女如蒙大赦,行了一礼轻声道:“是。”然后小心的退了下去。陶雨等她们都退下去了,才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吧,吴大人,兴师问罪总不能老是站着。站累了我可不管饭。”

吴明想了想,还是行了一礼道:“多谢娘娘赐座。”这才在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她给小天子小心的盖好被子,才缓缓的转过身来。也许是南汉刚刚大胜了一场,陶雨略微胖了些,身子也比以前丰腴了些,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喜气。她拍了拍手道:“吴大人,你如此气冲冲的来,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来逼宫的呢。”

吴明站了起来,行了一礼,然后从怀里摸出《行军策二十四问》,递给她道:“娘娘,这本书以后还是你来保管吧,下官累了。”

陶雨愣了愣,大概也没想到吴明会如此做,她接过书,稍微一想,似乎明白过来,笑道:“吴大人,这书你其实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你现在就是还我,难道还能抹去心里的记忆么?”

吴明噎了噎,陶雨现在威仪日重,实在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俏皮的一番话来,但正因为这话刁钻,却也不好回答。他行了一礼道:“下官现在身心俱疲,只想早点脱离这个是非圈子,一人去做那闲云野鹤,追寻武道极至,还望娘娘饶恕下官无礼之罪。”

“你这是想和我撇清关系了么?还是真想辞官?”陶雨仍然是笑意吟吟,看着吴明反问道。她的话里带着些嘲讽,吴明不由脸上一红,道:“娘娘,此是下官肺腑之言,还望您恩准。”

“想都别想!”

陶雨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她翻了翻书,然后又合上。走过来,郑重的把《行军策二十四问》重新放到吴明怀里,盯着吴明道:“吴大人,你现在好歹也是近卫营统领,怎么做出如此负气的事来,如果被你属下看见,恐怕多半要笑话你了。说吧,是不是因为小灵的事和我赌气?”

吴明心头火起,只觉心头有一阵热气盘旋在胸口,郁结不散。忍不住抗声道:“娘娘,小灵何辜,你又何必让她知晓如此多的事?”

陶雨退后两步,轻轻撩了撩凌乱的头发,过了半晌,才缓缓道:“吴大人,小灵现在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当一个太平公主了,她必须坚强起来,去面对许多本来不该她面对的事。我现在只是让她早点明白这个道理而已。”顿了顿,她又道:“如今山河破碎,万民还在水火之中,不光是你,我们所有人都应该不忘国事,要有以身殉国的觉悟,以恢复汉室江山为己任。”

吴明不禁有点想笑,但偏又笑不出来。也许,在面前这个女人眼里,不光自己的命运,甚至连其他人的任何事都必须与复国绑架在一起吧。他又急又气,心头突然有股自暴自弃的想法,如果真的这样,恐怕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可供利用的棋子了。想到这里,他冷声道:“下官才疏学浅,碌碌无能,难当大用。恳请娘娘另选贤能,以图大业吧。”

陶雨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她叹了口气道:“吴大人,我也知道你对我有所不满,但我就一弱女子,在整个江南官场中沉浮,不出点手段肯定没办法生存。你如果真的走了,所有人的人心定散,殿下的遗命怎么办,那些跟随你南下的人如何自存?”

吴明一阵无言,陶雨的话正好拿捏到了自己七寸上。现在就算想走,也是不可能了。陶雨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语气也和缓下来,道:“吴大人,我也知道你现在反感的是我利用你感情的事来做文章,但我既然已经住进了这个宫殿,你也当上了近卫营统领,就必须接受这些东西。”

“可是……”

吴明立马反驳,陶雨摆了摆手,把他到嘴的话堵了回去,道:“吴大人,你可知道,雄居北原的一时大族虎门杨家最后是如何落得个灭族的下场么?”

“正是李铁趁汉平帝年老糊涂,时任太子的汉明帝带兵在外历练之机,劝说当时的汉平帝下诏,以谋反罪让李铁得手的。这正史里面不是记得清楚明白么?”

陶雨摇了摇头,道:“天下如此多家族,李铁为何单单对这么个迟暮的家族动手?而且灭掉虎门杨家,成了他人生最大的一个污点,现在仍然有许多人拿这事来取笑于他,以他的性子为何要如此做?”

吴明心头一动,忍不住道:“怎么,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秘辛么?”陶雨笑了笑道:“吴大人,你们男人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做大事者不拘泥小节’,这点我不敢苟同。胸有大志者眼光往往粗疏,如你等之人,看此等之事,往往拘泥于正道得失,而忽略权力场中情感联姻对政治大局的影响。有时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是嗤之以鼻,最后落得个悲惨的下场,自己仍然是莫名其妙。而虎门杨家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

吴明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道:“还请娘娘道来,下官倒要听听,这虎门杨的灭门倒与情感有何关系了。”

“当年高祖皇帝立国之时,其属下共有四大将。分别为杨、陶、王、何四姓。这四大将领都停留在九段中后期多年,跟随高祖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俱为一时之雄。很幸运,先祖就是那个陶姓将领。”

吴明吃了一惊,以前他也听陶子谦说过,陶家是从东汉开国之时就延续下来的大族之一,没想到还有这种深厚的背景。高祖开国到现在已经近一千年了,许多事又成了忌讳,所以他这几年也只隐约知道当时有四大家族,没想到陶家就是其中之一。

陶雨又道:“当时的四大将领,先祖并不是最强的,而是最弱的。吴大人可知道,这四大将领,最强的是谁么?”

吴明想也不想,脱口道:“难道是杨姓将领?”陶雨摇了摇了头,缓缓道:“错了,他姓何,一直困守九段后期多年,而且据说也是天资绝绝,最有希望继高祖之后,第二个成为宗师的人物。然而至到老死,他仍然是困在九段后期,毫无寸进。”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她的语气里不无遗憾,吴明更是感同身受,一个武者,在追求极道中,却一直无成,那种绝望的心境他比任何人都体会得深刻。要不然,也不会眼巴巴的跑到这个奇异的世界来,背负这些莫名其妙的责任了。陶雨似乎也被勾起了远古的回忆,喃喃道:“这位何姓将领,就是现在的西北总督何啸天的先祖。而他之所以选择驻守西北而不是北方,这里面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她笑了笑,接着又道:“当时东汉初立,各地动乱不止,高祖疲于奔命,就起了分封总督,代为治理的念头。既然如此,这四大将领就成了他优先考虑的人选。而当时的北蒙虎视眈眈,整个北原州可说是跌遭兵齑,北蒙年年扣关南下。高祖的本意,是想让何姓将领镇守北原。而且他也将最精锐的部队交给镇守北原的将领统领。”

这种施政方式,也估计只有这种武者为尊的世界才可能实行吧。一国之君做为宗师,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威慑,根本不用担心属下会叛乱,否则,无论从民心上还是自身安危上都将是吃力不讨好。只是如果自己是高祖的话,又能找出什么好的方法来治理这个国家?

猛地,他身子一震,自己成为高祖?这也太妄想了点,以自己闲散的性格,到现在都是头大如斗,更何谈来治理这个国家?想到这里,心头又是一阵苦笑。陶雨却没发觉他脸色的异常,接着道:“但高祖当时却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求镇守北原州的将领不得和其他家族通婚,族中男子迎娶的,必须是平民子女。当时的何姓将领考虑良久,最终没有同意。高祖大概恼怒于他,就把他放到最贫瘠的西北三省为总督,也有惩罚他的意思。而后来,王姓家族渐渐掌握了水战要领,成为乐浪水师的实际掌握者。我陶姓则入仕,大部分人都转做了文官,只是这次李铁政变,我陶家在北方的基业已败得点滴无存。”

她最后一句话大为叹息,但吴明却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道:“后来呢?”

陶雨苦笑道:“还有什么后来,后来的结果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他何家仍然雄居西北三省,虽然贫瘠,却是相安无事。而虎门杨家却只有一根独苗在你帐下苟延残喘了。杨家败亡的主要原因,就是与各个家族老死不相往来,当时李铁前去抄家,不忿其作为的人大有人在,但却没一人为他说话缓颊,相反还有许多家族落井下石,就是这个原因。”

吴明久久沉默,陶雨的这个故事虽然看起来是秘辛,但只是告诉他虎门杨家“清高”的最根本原因,其他的,他自己都已经看到了过程和结果。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苦口婆心的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自己能够接受这桩政治婚姻吧。陶雨微微一笑接着道:“我时常在想,我们这些前朝遗孤将如何在江南势力中生存下去,吴大人亲身给我了一个绝好的答案,这么现在反而打退堂鼓了呢?”

吴明有点颓然道:“难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婚姻就将镀上政治交易的色彩么?”

陶雨摇了摇头道:“吴大人,你还算是幸运的,至少,祝小姐和你两情相悦,我就不明白了,你还执拗的纠缠在这一点上做什么。我们这些前朝遗孤,在汹涌澎湃的江南势力面前,根本没办法对抗,如果再如此格格不入下去,早晚会如同虎门杨家一样,被这些人湮没。而你一旦和祝家小姐结合,就意味着你进入了亘古不变的血亲势力范围。而我们受你所益,也将渐渐被这些江南官员接受,从而再不会排斥我们。”

说到最后,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你以为祝淮如此大费周章的垒合你和自家宝贝女儿的婚事,真的就因为你人品武功么?你把我们南汉丞相想得也太简单了。唉,姜终究是老的辣,我也是最近才领悟这个道理的。”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扫了床头熟睡的小天子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好在现在吴明心里也是翻腾不休,并没看到她神色的变化。过了良久,他才颓然叹了口气,道:“只是小灵如此,我实在是不放心。”

陶雨摇了摇头,道:“她会好起来的,如果她不能站起来,就不配姓轩辕,你也太宠着她了,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永远是飞不高的。”说到这里,她微笑起来:“吴大人,好好准备吧,再过几天就是你大喜之日了。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

从送子寺出来时,他心头还是沉甸甸的。如果,自己和玉清都是普通人的话,这场婚姻自己也该很高兴吧。可如今大婚大即,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想到轩辕灵那张如带雨梨花的俏脸,总觉得堵了什么似的憋得难受。

风起青萍3 第三节

汉宁之役,南汉方虽然取得了胜利,却也是个惨胜之局,伤亡近五万。此役之后,南宁城举哀七天,不得婚娶,喜庆等。到处是一片哀哀之声。

七日之后,国殇结束,南宁城渐渐恢复过来,城民们擦干眼里的泪水,开始精心布置自己自己门口的那片天地。从丞相府到新修葺的统领府,再到街头巷尾,到处都挂起了红红的灯笼。大红的喜字贴得到处都是。

锣鼓之声震天,唢呐之声连着整片丞相府邸。

这里做为主场之一,更是喜气洋洋,到处都是穿梭忙碌的人影。祝淮身穿一身红黄相间的锦袍站在屋檐下,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心头惆怅之余,也淡淡地舒了一口气:“云虞,我们女儿也要结婚了。你临终前交代,这婚事一定要让女儿满意,为夫幸不辱命。”

这应该是一个最理想的结局了,自己满意,女儿也是一心向往,更难得的是,吴明那小子人才也不赖,对自己女儿也大有好感。

除此之外,他祝淮想得更多,南汉虽然占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优势,在大义名分上占据了先手。但这东西却是一把双刃剑。那些前朝遗孤以陶雨为中心,盯着吴明小子手里的天子剑不放,隐约间又形成了一个小圈子。这个小圈子与江南势力格格不入,随着时间日久,各种矛盾只会越来越深。而自己是这个国家的开国丞相,为了自己,也为了将来的小天子,都不允许这个国家内部祸起萧墙。如今天下纷乱不休,整个南汉在所有势力中处于弱势,一旦自身内部出现混乱,南蛮,北汉以及西部的廖青肯定不介意齐拥而上,把江南可怜的五省啃得连渣滓都不剩。

要避免这样的结局,就只有把这种可能消弭于萌芽状态。小年夜的那场宴会,则使他看到了自己宝贝女儿的那点心思。稍微权衡之下,却发现如果让玉清和吴明小子结合,竟然是难得的皆大欢喜之局。吴明和陶雨是前朝遗留势力的代表人物。陶雨有心计,更难得的是这女子年纪虽少,却难得的识大体,加之小天子的原因,目前肯定会站在自己一边,渐渐被江南势力所同化。

而吴明这小子则长于武力以及大局观,但受年龄限制,则短于人事和小道。往往忽视这里面的诸多微妙变化。最最重要的是,这小子又是个倔驴子脾气,往往还有一股子冷到骨子里的清高,自己做为一国丞相,把话都说到那份了,他最终还是没领悟过来。所幸还有陶雨,她理解了自己。现在只有双方紧密联结在一起,才能更好的一致对外,而让吴明和自己联姻,则是最好的选择。

他心头隐约又有点不安,陶雨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如果那天真的做为自己对手,倒真是一个劲敌。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把这份不安埋藏在心底,现在连小天子都和自己有不可分割的关系,这个被架空的小女子还能有什么作为?

“老爷,左大人有紧急刚才来差人来报,说有紧急公务。”一个相府家丁急冲冲的从里面钻了出来,小声恭谨地道。

祝淮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家丁口里的左大人,自然是新任丞相史左影,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勤勤恳恳,而且脑袋瓜子也十分好使,往往还能举一反三,祝淮这几天已经开始把许多公文交给他批复。现在马上就到吉时,统领府那边的迎亲队伍也已快到,这小子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不过他祝淮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左影在这个时候找自己,肯定发生了大事,不然不会挑到现在来禀告。他整了整衣衫,朝后堂办公之地走去。

当他走进办公府邸时,吴明的迎亲队伍正好抵达相府门口。一遍繁琐的礼仪后,祝玉清在那两个身材娟秀的侍女搀扶下娉婷袅袅的走了出来,尽管有一张大红盖头隔断了彼此的视线,但吴明仍然能感觉到对方的紧张,当她把香汗淋漓的右手放到吴明的大手里时。他却深深地吐了口气,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个白衣如雪,衣带如仙的女子,那是何艺。耳中,似乎又回响着伊人的话语:“夫君,你要好好的,勇敢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小艺。”

他不由得攥紧了新娘的一只柔荑。小艺,我会好好活下去,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在一阵冗长的鞭炮声中,身穿大红锦服的吴明牵着红裙曳地祝玉清从相府里走了出来。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吴明迈出丞相府时,仍然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外面的宽大的广场街上几乎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而街头两边的茶肆酒楼的窗户上也挤满了人头,一些城民找不到位置,甚至爬到了屋顶上。

万人空巷,不外如是吧?

街头两边陡然响起了一阵山呼海啸的般的欢呼声,有人带头高喊道:“赤宵如龙,清婉如玉,琴瑟相弄,百年好和。”国人都是憧憬美满幸福的,他们都把这场美丽高贵的婚姻看成了国运扭转的吉兆,所有人手舞足蹈,同声相和。

当吴明跨上高大雄骏的南望,引领着祝府结红繁花马车从街头上辚辚而过时,丞相府的送亲队伍奏起了宏大祥和的雅乐,近百个衣带飘飘,红衣如火的宫装侍女在乐声中翩翩起舞,清脆悦耳的歌声同时响了起来:

山雪犹在寒未消,

城中满春潮。

乳燕唤新柳,

蝴蝶双双舞夭桃。

举杯邀欢尽绿酒,

莫负晴光好。

郎妾互结缡,

恰得见、

白头翁媪。

……

那是《春归》词,正是尚宫局四曲之一,此词谱歌之后,清越欢快,唱起来自有一股喜悦之情。无论是官员还是普通百姓,每当婚娶之时,大多以此歌祝福新人,所以这首歌十分大众化。广场街沸腾了,所有城民齐声相和,祝福的歌声响彻整个南宁,整个南宁城从白天到夜晚,都洋溢着在一股宏大的喜庆气氛中。经过这桩喜事,似乎战争带来的创伤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迎亲的队伍在近卫宫旁的一座大庄园旁边停了下来。

南宁城不缺大型庭院,多的是达官贵族在此定居,甚至购置房宅。而这幢建筑正是祝淮奏请,陶雨亲自下旨,以国库拔金的形式盘下来的。买下这幢大型庄园后,祝淮下令,让工部尚书刘泽亲自带人,再次把这个庄园修葺一新。

刘泽很是心细,门前的街道被开辟出了一片车马场,两个怒目石狮上则缠着大红绸布。石狮是由罕见的青玉雕刻而成,甚至连门前的广场也是由大青砖铺就,然后由糯米夯实,整洁而又实用。而门口正中,一方墨玉扁额高悬,上面金灿灿写着三个大字:统领府。门口右侧的石狮头上,则龙飞风舞的刻着四个大字——忠义无双。右方同样笔走龙蛇——神威盖世。四个同样罩上了大红锦袍的近卫营战士在门口标枪一样的站立着,一齐手按连鞘快剑。更为这幢建筑在喜庆之余,彰显出几分深沉的威势。

进得门口,里面就是一道康直大道笔直延伸,在大道尽头,一座近十米高的大厅巍然耸立,上面也是黑匾金字:议事堂。道路两旁则是挺拔的青松,各种小道上也是摆满了各类菊花,花团锦簇,繁华似锦。这是统领府议事之处,也是待客大厅。

院子左侧,则是一溜厢房,以供仆人杂役居住。而右则,则是厨房以及杂物间。穿过前院的左右两个月亮门,则到了后院。这里又是一方天地,几乎与前院有相同大小。这里做为新婚夫妇的起居之地,则是假山亭榭,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而在正北方,一幢三层高楼在各类长青树中若隐若现,那正是主人的卧室。旁边则是一些精致小房,分别是书房,小厨,观景台等等各类建筑一应俱全。甚至连南望,都在后院的一个角落里有了一个专门定制的马厮,雇了专门的马夫照料。整个后院显得幽雅而不失婉约。

对统领府的修葺改造,不但有刘泽的心血,祝玉清更是在百忙中,专门来过几次,亲自监工。她知道,这个和自己即将大婚的夫君,从来不会把心血放在自己的府邸建设上面,更别说弄得如此金碧辉煌了。但她更知道,自己的新婚夫君毕竟是军方开府之人,肯定得有自己的门面。如果建造得太过寒酸,反而会让许多人看不起,更会让许多人起其他心思。而门口的“忠义无双,神威盖世”八个大字,看起来口气大得没边,但那些世家大族,惧怕的就是这个。

而吴明,有时候就是显得太过仁慈了。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当南宁城的圆月爬上城头时,狂欢的夜市才刚刚开始。今日禁军衙门早早有令,全城通宵狂欢,不禁夜市。喧闹了一天的统领府,则随着宾客的散去,而渐渐安静下来。玉盘似的满月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月光洒向大地。整个后院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辉。祝玉清掀开盖头,露出一张精致的俏脸,望着天上那轮明月出神。

月亮,圆圆的,像纺车,纺着她浪漫的遐思。

她把一双玉手支在秀气的下巴上,凭栏远望。借着详和的月色,端详着这个院子的假山、石亭、小桥,翠柏,这个笨蛋在音律,诗词上面还颇有天赋,应该和自己很能交心吧。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正在翠柏下轻拂焦尾,而吴明则在一旁仗剑轻歌。想着想着,一丝醉人的笑意渐渐浮上了她精致的脸颊。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她心下一慌,连忙站了起来,逃也似的跑进了屋里。

风起青萍4 第四节

尽管她从小就生活在一片赞誉中,但白天婚典的盛况和城民的祝福仍然让她内心感到惶惑。初为**,即使聪慧如她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她甩了甩头,拿起镜子照了照,在自己吹弹得破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喃喃道:“想什么呢,自己应该高兴啊。”而后又摇了摇头,有些紧张的自言自语:“可是,自己该怎么做?”

楼下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声音大是急促。今夜这个后院是属于他们夫妻二人的,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心头不由得又羞又气,这家伙,难道也像那些书上说的那样,如此猴急么?刚重新盖上盖头,正端坐着床边有些慌乱时,吴明的声音却在外面响了起来:“玉清,你先歇息吧,丞相有急事相召,要我马上赶过去。”

她芳心掠过一阵失望,但马上就是一沉。今天是自己大喜之日,父亲就是再大的事也肯定要搁置到明天处理,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他马上过去?

想到这里,她整了整自己纷乱的思绪,平静地道:“你去吧,路上小心,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吴明再次为自己新婚妻子的沉着震撼了,在吃惊之余,心头也掠过一阵欣喜。丞相在此时召自己商量要事,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自己得到相府传递过来的消息时,都是大为震动,但对方却是安然如故。如此表现,不是大智就是大愚,很显然,对方属于前者。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窈窕的身影,“恩”了一声,几下脱了大红喜服,然后牵上南望,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南宁城今晚已是狂欢的海洋,爆竹声声,烟花漫天。好在他现在只是穿了一身便服。不然,如果让这些人知道他这个新郎现在还在外面招摇过市,估计马上就会被疯狂的城民扑上来,撕成碎片的。但尽管如此,他仍然尽量拣偏僻小道而走,毕竟,南望实在是太显眼了。

相府的大门口,仍然可以看到满地的烟花纸屑。吴明刚从南望背上跳下来,胡管家已经一路小跑,过来牵了他的马缰,道:“姑爷,丞相等人正在书房里面等你,让你来了,立刻前去。”被一个准九段高手如此亲热的喊姑爷,吴明仍然感到一阵不习惯。他把马缰交给胡管家,笑了笑道:“老胡,你还是别这么叫吧,直呼我名字,或者像以前叫我吴大人都可以。”

胡管家牵了马,似乎为了确认什么似道:“好的,我知道了,姑爷。”吴明无法,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路朝相府里面而去。

现在他对丞相府也不再是两眼一摸黑了,所以倒不用人带路,等他到达书房时。就见到戴禀、刘泽、左影以及六部尚书和侍郎都到了,除了陶雨不在场外,几乎相当于一个朝会了。他心下一沉,看来真的出了大事,否则如此晚了,谁会大张旗鼓的召如此多的人来议事。

见吴明到了,虽然众人仍是脸色凝重,但大部分人眼里都露出暧昧玩味的神色。祝淮和戴禀正围在一只茶几上,上面摆着一张小型地图,两人正在低声商议着什么,吴明走上前,行了一礼道:“丞相,下官吴明有礼。”

祝淮脸上倒没什么变化,抬起头来“哦”了一声,指了指身边的一个位置道:“你就坐我旁边吧。”

吴明一怔,坐他旁边?自己如论官职,顶多算个四品,在满屋子的人中,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坐丞相下首。他这是向所有人宣示自己已是他心腹了吧。他回道:“遵命。”然后在下首一个空置的桌案边坐了下来。一坐下,就见到对面的左影正好挪过放在自己脸上的眼光,心头也是百感交集。左影现在只是一个丞相史,但能进这里,看来祝淮对他也是极为信任,当做亲随对待了。

桌案上倒很是有一些美味的东西,这也难怪,今天刚好遇见吴明大婚,这些想必都是剩下的点心吧。只是现在上面纵然摆的是山珍海味,美味珍馐也难以引起大家的胃口。许多人坐在一旁交头接耳,大概是在交换意见。吴明忙到现在才来,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更是如坐针毡。

过了好一会,祝淮大概商量完了。才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道:“左大人,你来念念这份告急文书吧。”左影从一个随从手里接过文书,然后大声念了起来,吴明听着,心头则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三天前,南阳形势风云突变。祝玉龙率领五万精兵,把司马尚最后的残兵败将团团围在广阳。广阳城因为有南蛮的海军接济,一时半会倒不会有绝粮之虞。但被围了近一年,士气日渐低落。不光是祝玉龙,甚至连南宁所有人都认为这座孤城早晚都会沦落。那知道三天前,南蛮人的两万多海军突然北上。公然从广阳的西门开进城里,协助司马尚进行防守。祝玉龙一时不查,竟然被对方夜袭,吃了个大亏。

此时左影已经念到了紧要关头:

“……臣有罪,麻痹大意!敌人趁我军夜半熟睡之时,以精锐武者开道,前来偷营。当我从帅营里冲出去时,营地里已是火光雄雄,杀声沸天。一个红衣高手正带着一群武者突袭而来。身旁的亲卫都是精锐,在其手中竟然没有一合之将。后面的敌骑从远处源源跟进。一时间尸籍狼枕,臣见势不可为,只能结阵自保,且战且退。静候来援……”

这封求援信里,在气急败坏之余,还有一股对高段武者的深深无奈。吴明却是震惊不已。红衣高手?难道是久持?等左影念完了,他忍不住问道:“南蛮不是正和波斯人处于交战状态么?他们何时有暇来管广阳之事了。”

祝淮冷哼了一声,道:“上午鸽棚来信,说波斯人因为长年远征,加之得到其国师伤重的消息,士气日渐低落。波斯武公害怕步入以前东征军的后尘,已经全军撤退。”

原来是这个原因!

就这么几天,不但南汉击退了北汉的进攻,就连南蛮也是获得了胜利,短短几天,真是天翻地覆啊。不过南蛮人增援广阳即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去年太子南征之时,这司马尚做为李铁借刀杀人的执行者,切断了太子的粮草补给。而这被围一年来,南蛮人虽然未曾参战,但却和广阳的“财货交易”一日未曾断绝。使得这一座孤城坚持至今。只是如此一来,恐怕周边的外交关系又得有所变动了。

祝淮突然冷笑了一声道:“这些波斯人,每次都是气势汹汹而来,虎头蛇尾而去,一群废物。”

吴明不禁有点想笑。波斯人如果真的不虎头蛇尾,恐怕灭了南蛮下一个就是南汉了。只是这次南蛮人让祝玉龙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现在心头也有点冒火吧。正想着,祝淮捻须喃喃道:“不过这次南蛮的水军中,竟然有武者高手,所以,恐怕得麻烦吴大人一趟了。”

他略带愧疚的扫了吴明一眼,突地脸色一正,大声道:“近卫营统领吴明听令。”

吴明连忙站了起来,恭声道:“下官在。”

“吴大人,明日你即刻挑选一部分人出来,随时准备南征。”

吴明心头一凛,恭声道:“下官遵命。”

所有人都“呀”了一声,甚至有几个迟钝点的文官更是满脸迷茫。也许,大部分人都在奇怪,现在吴明好歹也是祝淮的乘龙快婿,那有在女儿新婚之夜就把女婿派出去打仗的。只有左影和几个稍微机灵点的官员却是若有所思。

祝淮扫了众人一眼,叹了口气。解释道:“这次南蛮人来势汹汹,我们必须给予迎头痛击,让他们知道我们南汉现在虽然只是半壁江山,但也不是他这个藩属小国能够随意看轻的。否则,一旦让他尝到了甜头,我国的处境将非常难堪,形势更是岌岌可危。刚刚击退北汉带来的战略优势必将荡然无存。”

吴明心头却是了然,此战虽然比刚刚结束的汉宁之战规模要小。但重要性却是难分轩轾。祝淮派自己上,恐怕就是看中了近卫营的武者战力,以确保万无一失吧。

吴明刚刚退下,祝淮就微笑道:“此次进攻,咱们不但要将南蛮人击退,更要吓破他们的胆,让他们不敢再起北上之心。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在海上与他们一争雌雄,以己短,败其长。这样才能使其心服口服。”

什么?难道刚才他和戴禀商量的结果,竟然准备海战么?只是南蛮人的十多万海军横行天下,这么多年来,无人敢撄其锋。祝淮究竟打的什么算盘,竟然存了如此打算?海湾的惊涛军倒是有个三万的常驻编制,但这三万人,还要应付岛夷的骚扰,防备南蛮人可能的北上,以前倒是和南蛮人有过小规模的摩擦,更是败多胜少。祝淮不知道那里来的那么大信心,竟然选择和对方海战。

他上前一步,正要说上两句之时,祝淮突地大声道:“惊涛军副督诸葛飞听令。”边上一个身材精悍,留着短须的中年人站了出来,道:“末将在。”

“诸葛将军,这次惊涛军来援的上千艘战船中,伤损如何?”

诸葛飞半跪于地,大声道:“来援的千艘战船,损伤了近三百艘,但大部分已经修补完毕,目前全军已是整装待发,只等丞相大人一声令下,再次为国效劳。”

祝淮微微一笑,抓起一道兵符给他道:“诸葛将军,军情如火,麻烦你带着近卫营协同惊涛军先期抵达广阳。记得,不可硬拼,只做牵制。至于陆路,我会另派部队增援。”

诸葛飞接过兵符,高声道:“得令,末将定不辱使命。”

风起青萍5 第五节

吴明则松了一口气,听祝淮的口气,似乎又并不寄希望于水战。如果是这样的话,此事还是大有可为的。祝淮见诸葛飞退下了,才一拂袖子:“如此,诸君努力吧。新朝的未来,拜托各位了。”

所有人同时大声道:“为国效力,死而后已。”

房中的人有几十个,但声音整齐划一,却如一声。这等气势,如同当今的南汉,空前统一。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热,胸口似乎也冲起了滔天豪情。看着站在台上面含微笑的当今丞相,吴明心头也是一安,祝淮就算再有心计,他终究首先是南汉丞相,如今山河破碎,外患四起。如果他能全心为国,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能臣,自己就算听他安排,又有什么不妥?

等所有人从议事厅里退出了,祝淮仍然负着双手,盯着桌子上的那张地图出神。两只儿臂粗细的红烛跳跃着,把屋子里所有物事映得通红。也使所有人的面目有些晦暗不清。祝淮突然道:“左大人,你以前好歹也是吴大人的属下,更是他举荐到我身边的。但我近日所观,你似乎对他颇有成见啊。”

左影现在是丞相史,代理丞相长史之职,自然不能如其他人一样马上就退走。他正在低头整理一叠文书,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放下手里的文书。拱手一礼道:“丞相,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左影虽然身残体缺,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丞相不嫌我残缺粗鄙,下官更应肝脑涂地,一尽心力。我现在代行丞相长史,接触到诸多机密。和近卫营自然要撇开关系,以免让丞相为难。”

祝淮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微微一笑道:“你能如此想,那是最好了。以后就好好在我府里做事吧。不过今日之后,我南汉虽不能称之为铁板一块,但也算上下一心,你也不必太过小心,反而和吴大人显得生分了。”

这也算最近自己最为得意的一个谋划了吧。想起吴明坐在自己下首,那必恭必敬的样子。祝淮也不由得大为得意,他站了起来,打了个呵欠,正准备朝外走。那知道眼角一瞟,却发现左影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角,然后低下了头。他微微一愣,嘴上不由自主道:“怎么,左大人,难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左影抬起头,脸上全是诚惶诚恐的表情,道:“丞相,下官不敢。”

“不敢?如此说来,不是没有,否则也无谓不敢了,你现在的职责就是辅助于我,有话且说,我自有斟酌。”

左影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道:“以姻亲连靠前朝势力,属下也觉得这实在是一着妙棋。但离丞相你说的上下同心,铁板一块还是颇有差距,现在横亘在丞相面前的,还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一为远虑,一为近忧,只有真正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

祝淮顿时来了兴趣,这个左影心思玲珑,虽然有时思想有些激烈,有剑走偏锋之嫌。但不可否认,他的每次分析,都是切中要害。否则,自己也不会委任如此年轻的丞相史代行长史只责了。他“哦”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悠悠道:“你且说说,何为远虑,何为近忧。”

“所谓近忧,就是梦灵公主和吴大人的婚姻问题。两人虽然未曾成亲,但两人的婚姻,则是前汉明帝金口御封,甚至下诏通告过天下的。而如今吴大人和祝小姐喜结连理,丞相对此事漠然视之。这事现在没人敢说,但天长日久,难免会有人在背后指责丞相的不是。”

祝淮笑了笑,淡淡道:“此事我也想过了,前朝之事,已然随风而逝。既算那些前朝遗孤要拿此事做文章,不是还有贤庄娘娘的懿旨么?任凭史笔如刀,他也刻不到我祝淮身上来,只能说是她陶雨懿旨之过,与我祝淮何辜?”

“丞相此言差亦,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是寻常年代,升斗小民肯定首先得骂贤庄娘娘,但丞相龙虎之姿,在我朝权势已不做第二人想。乡人愚昧,肯定会认为你是以势压人,这种背信弃诺的骂名肯定会安在你身上的。”

祝淮的身子震了震,最近自己确实有点忘乎所以了。所谓人心,正是现在南汉立国的最大优势。如果自己这个丞相被认为是仗势欺人,蔑视前朝法令,这反而成为了一个最大失策了。只是路已经走到现在这一步,要想补救,却也得多费点神。他有点颓然地揉了揉额头:“说吧,你所说的远虑还是什么?”

左忧看着祝淮,眼睛却闪着咄咄亮点,缓缓道:“而远虑,就是小天子日渐长大,到时候肯定会成为娘娘的助力……”

祝淮舒了口气,这件事倒是不用顾虑,小天子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等他长大了,自己只要找个时机说出来,他就什么就明白了。但现在肯定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否则功亏一篑,而且整个朝廷内部必然乱成一团。蓦地,他身子一震,小天子的身份,知者寥寥,但这些人肯定都不会说出来。但有一个人就不敢保证了。最近忙于战事,差点把这事都忘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阻止了左影继续说下去,道:“我知道了,左大人。忙了一天也有点累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也早点歇息去吧。”

左影垂下了头,乖觉地闭上了嘴巴,恭声道:“下官恭送丞相。”

看着这位权倾南汉的丞相步履沉重的从议事厅走出去。左影只觉手心已是湿漉漉的一片,如同捏着一块湿泥。他不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即使自己论据充分,每一点都在肚里推敲千遍,寻思良久,但当自己真正对这个权臣诉说时,仍然感到一股莫可抵御的压力。

可是,自己终究是成功了,他就算再厉害,终究也是个人。

小艺姐,小影感念你的大德,你活着时,我不能为你做点什么,却只能在你身死之后,为你讨点公道了。他吴明想如此快活的左拥右抱,我偏不让他如意。

这枚钉子自己已经埋了下去,就让他哽在这些人心头,某一天突然冒出来,刺穿这些人伪善的面孔。

烛影跳动中,这个年轻的丞相史坐在轮椅上冷冷地笑了起来,泪流满面。

※※※

当吴明走出丞相府时,南宁已是灯火阑珊。即使众人再高兴,狂欢了一天,也累了吧。

那轮明月已经升上了半空,像一盏明灯,高悬在天幕上。她那银盘似的脸,恍如何艺,也是玉清的。

这个世界的夜空和地球上的夜空,几无二致。即使是月亮,也有阴晴圆缺,而人,自然也逃避不了悲欢离合。

即算如此,现在自己已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多了一份牵挂,任何人想要破坏这份安宁,我都绝不允许。他看着天上那轮圆月,暗暗地咬了咬牙。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夹南望马身,加快了回家的速度。夜色像一张大网,笼罩了整个南宁城。在一片暮色中,南望的蹄声也显得尤为清亮。统领府居于近卫宫东部,而轩辕灵的临时小院则是在近卫宫的西部,从丞相府到达统领府,则要路过轩辕灵的住处。

经过那间熟悉的小院时,他不由得一拉马缰,南望不满的打了个响鼻,停住了。

院子的门是虚掩的,而里面还亮着灯。

远方,悠然的更声从深邃的街头处遥遥而来,似乎也有点沉重不起。“咚——咚!咚!咚,四更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已经丑时了么?这小妮子还没睡?

他小心地拍了拍有点焦躁的南望,然后贴到他的细长的马耳处喃喃道:“伙计,你等等,我去看看就来,别做声。”说着,轻轻一跃,人已经轻盈的从马身上跳了下来。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正要推门之时,却见到院子里正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他顿时站住了。

那是轩辕灵。

只见她正目光呆滞地看着夜空的那轮明月出神。如水银般的月光从稀疏的枫叶缝隙中倾泻下来,那黯淡的光点也似随着秋风抖动,可见她脸上隐现的泪斑。夜已深,带着点点凉意,她却穿着单薄的长裙。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弱质纤纤。一阵秋风而过,吹得他裙角飞扬,几片枫叶随风飘下,有一片正好落在她头上,她却恍如不觉。

吴明的心似乎突然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摸了一下,有心想推门进去。但马上又定住了。陶雨说得对,许多事终究还需要小灵自己去看破才有可能。自己如果和她勉强结合,恐怕反而会耽误了她一生。而今晚则是自己和玉清的洞房之夜,此时再闯进这间院子,就算自己心怀坦荡,但终究是于礼不合,而且对玉清来说,也大不公平。

他想了想,然后默默地退回了街上,牵上南望,静静的消失在街头。

回到统领府,拴好南望。怀着满腔心事朝后院行去。等他回到已是洞房花烛的顶楼时,两根粗大的红烛仍然在秋风中摇曳,其下却已经结了两块大大的泪结。祝玉清和衣倚在床头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而眼角却有着一丝细细的泪珠。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叹了口气。解下身上的明黄披风,轻轻的为新婚妻子披了上去。

风起青萍6 第六节

微凉的秋风透过贴着大红喜字的窗棂子吹了进来,撩起了祝玉清头上几缕散乱的乌黑发丝。挠在了她秀气小巧的鼻头上。痒痒的,她“嘤咛”一声,长长睫毛扇动中,悠然醒了过来。昨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旖旎的美梦,梦见这个天下已无战事,吴明功成身退,二人一同骑在他那雄骏的马王身上,一路引吭高歌,踏遍东汉的山山水水,看百姓安居乐业,仓满年丰。

身上覆着的是绵软的一条薄毯,还有一件明黄的披风轻轻搭在自己盈盈一握的柳腰上。上面似乎还有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气味,缓缓从红罗纱帐中爬了起来,晃了晃依然有点发晕的小脑袋,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她一把抓过那件明黄披风,怔了怔,不由得又羞又气。最近实在太累了,既要筹划修葺统领宫,还要为即将到来的婚事担心,这一松懈下来,竟然就这么沉沉的睡着了。自己这个样子,肯定被他看笑话了吧?可他回来也不叫醒自己,心头更是五味杂陈,惆怅无比。

她抓起那件明黄披风仔细的叠好了。微微一笑,自己已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以后说知心话的时间还少了么?

听得屋内的动静,一个身形娟秀的侍女从外面走了进来,掩嘴轻轻一笑道:“小姐,哦。不,夫人,你昨天晚上可睡得真香。姑爷怕惊醒你,走的时候专门吩咐我不要叫醒你呢。”

祝玉清有两个侍女,是祝淮为她惊挑细选的玩伴,聪慧伶俐。跟着祝玉清久了,自然也沾染了一股空灵劲。两人一人叫小慧,另一人叫小云。一般来说,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在未出阁之前,都有一个贴身丫鬟。祝玉清年少时,也确实只有小慧一人侍侯,只是三年前孙云虞过世,祝玉清的身体每况愈下。祝淮大为忧虑,就增加了一个贴身丫鬟轮流侍侯。这后来的就是小云,也是小慧的妹妹,一样的伶俐乖巧。今天刚好是小慧负责侍侯祝玉清起居。祝玉清嗔道:“油嘴滑舌的,这才第一天,就什么事听他的。不知道早点叫醒我么,真是失礼。”说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轻轻咳嗽了两声。

小慧抿嘴一笑,自然没把祝玉清的责怪放在心上。自家小姐的身子本来就弱,睡觉更浅,如今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就算没新姑爷的吩咐,自己也决计不会去打扰她的。也许,这场喜事对小姐的病情真的有所帮助吧。正想着,就听到祝玉清轻轻的咳嗽声,见对方右手抚着胸口,脸色苍白,一对好看地秀眉也深深地皱了起来。她微微一惊,走过去扶住祝玉清道:“夫人,这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了,外面风凉,你再歇息一会可好?”

听得对方第二次叫自己夫人,祝玉清脸上微微一红,摇了摇头道:“对了,他人呢,一大清早跑那去了?难道真的有急事?”

昨天吴明半途被祝淮急召而去,她本来准备等吴明回来问个究竟。那知道心智一松,竟然沉沉睡去。现在想起来,甜蜜之余,自然也有诸多遗憾。小慧扶着她站稳了,吞吞吐吐地道:“昨日传来消息,祝都督在广阳吃了个大败仗。现在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丞相昨日召姑爷前去,可能与此事有关。”

祝玉清吃了一惊,瞪着一双大眼道:“还有这事?我大哥不要紧吧。”对这个大了自己十几岁的大哥,祝玉清是打心底尊敬,此时听到这消息,自然忧心无比。她心下一急,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小慧连忙扶着她坐下来,轻轻为她顺了下气,答道:“夫人,你也别着急,姑爷一早就出去召集人手了,据说这两天就要南下增援。既然如此,那么祝都督肯定没什么,否则何来增援一说。”小慧心思玲珑,低声宽慰道。

听得小慧如此说,祝玉清心下稍安。只是既然如此紧急,自己肯定要出去看看的。她再也呆不住,坐在窗台前,轻轻拢起秀发,抓起妆台上的檀木梳子,顺了顺额前整齐的刘海,就要结个双环髻。小慧却轻笑道:“夫人,你现在还留刘海做甚,应全部盘起,做夫人髻啦。”说着,小心地把她满头青丝打散,拿起檀木梳,细心的梳理起来。等她重新盘起,她歪着可爱的脑袋看了又看,笑道:“这样恐怕不行,会被姑爷笑呢,你额前的刘海太长,盘出来不好看,都把你额头挡住了,我稍微给你剪掉一部分。”

祝玉清怔怔地,自己也二十了,这长长的刘海犹如自己的少女时节,该画上一个句号了吧。她心头喜悦之余,也有一股淡淡的惆怅在胸口弥漫。

小慧拿出一把绣剪,小心地把她额头前多余的刘海剪了下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然后重新盘起。再次看了看,不由得啧啧惊叹道:“果然雍容华贵,出去肯定要把姑爷迷死了。”说着,把手里那缕青丝小心的用纸包好了,就要收到怀里带出去。祝玉清突然道:“小慧,你能把那剪下来头发给我吗?”

小慧讶道:“您要这个做什么?”虽然问着,但她仍然把纸包从怀里拿出来,递向了祝玉清。

祝玉清接过了纸包,一双秋水也似的大眼却看向了窗外,轻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青丝意即情思,新婚之际,他却忙于战事,就要远行,我总得送他点什么。然思来想去,竟觉得所有物事,都落了俗套,只有这一缕青丝,陪伴了自己二十个春秋,如今就如同此生,一并馈赠于他。希望老天垂怜,让他此去一帆风顺,无惊无险。”

小慧轻轻叹了口气,也没了打趣的兴致。如果没有这战争,小姐的病应该会很快好起来吧。只是如此一来,却也遥遥无期了。她强笑道:“夫人,今天你得好好打扮下,保准姑爷会和上次一样,目瞪口呆呢。”

说着,拿起一张花黄在祝玉清几乎透明的脸颊上贴了起来。祝玉清任她施为,嘴里却轻轻吟道:

“十年青丝半尺长,一朝剪,自悲伤。秋风呜咽,翠柏掩惆怅。纵使结发也得分,狼烟起,情须放。

夜来春梦尤难忘。小轩窗,正梳妆。独坐无言,情思两茫茫。祈愿郎君赤宵过,江山定,贼寇降。”

征雁南飞1 第七节

兵部的命令很急,发下来的公文要求近卫营必须在一日之内理清出战名单,上报到丞相府,明日即刻出征。此时吴明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清早就把一大群睡眼惺忪的近卫营战士全部从近卫宫里叫了起来。

这次汉宁之战,近卫营为保水闸,和夏侯霸带领的一群精锐在南宁城门很是死嗑了一阵,伤损了好几十人。好在还有南宁书院的两百多位武生补充,现在加上吴明这个统领,却也刚好六百零十人。

**的训练卓有成效,就算那些新加入的武生,此时也整齐的排在队伍的后列,雄壮威武。如果单从站姿上来看,倒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但吴明却知道,这两百来名新生唯一经过的战斗就算是汉宁守卫战,他们大部分只在城头上射过几支箭,有的人甚至和敌人交手的经验都欠奉,这些人在战场上,别说武者精锐,恐怕有时候连一个普通老兵都算不上。

也就是说,现在六百来人的近卫营,战力起码得减少一半。

恍惚之间,从去年回到南宁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近卫营的人手却依然是捉襟见肘。东汉各代皇帝,对这支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队伍极为看重,一般缺损一员,就会在近期内挑选武者即刻补上。像这种经年严重缺员的事,闻所未闻。也许,陶雨分析得对,祝淮有意无意间,一直在防着自己吧。

“大人,你一大早召集我们来,难道是要南征了么?”

**的心思比较细腻,且现在和吴明也是最说得上话的。看见他站在队伍前方怔然不语,压低了声音问了起来。吴明一下被惊醒,闻言点了点头道:“杨兄说得不错,昨日已经得到消息。广阳现在已经得到南蛮人协助,祝都督一时不察,吃了个大亏。丞相要我们即刻准备,明日随同惊涛军先行增援,以安军心。”

所有人顿时面面相觑,尽管一大早就得到过风声,但大家都未曾料到会这么急。后方那些新加入的武生大部分都露出喜色。对他们来说,上阵杀敌意味着功劳,意味着荣耀。只有那些站在前排的玄武队成员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因为他们知道,南蛮人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弱,去年的那场南征,到现在依然是大部分人心中的噩梦。

葛义的话平时并不多,这是冷冷的站出来问了一句:“这么急要我们增援,难道是南蛮人的那些武者也出现了?”

吴明点了点头道:“葛兄说得没错,这次带队偷袭的,估计正是南蛮的烈火战将久持。”葛义淡淡的冷哼了一声,语气中不无遗憾:“怎么,难道没有腾野战将扎伦么?”

“这个我也毫无消息,就连久持的出现,我也是从告急文书上揣测出来的。”说到这里,他扫了后面的那些新加入的武生一眼,道:“这人是个八段高手,所以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后排那些武生脸上的喜色渐渐冷却下来。毕竟,一个八段高手。对于他们这些一段,二段的低段武者来说,就是仰望的存在。听说要与八段高手对阵,许多人腿肚子都开始抽筋,那里还敢存半分轻视之心。葛义冷冷道:“如此甚好,这次算我一个。”

葛义抢着南下,估计真正的目的,是在于扎伦吧。扎伦正是在新河夜战的时候,杀害了原近卫营白虎队正赵飞。吴明以前和赵飞颇为不睦,尽管知道葛义此去的目的,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这次就麻烦葛兄随我一起南下好了。”

为免在高段武者对拼中落了下风,这次兵部要求近卫营四大队正至少要有两人随同吴明南下。现在青龙队正葛义已经决定下来,但剩下几人却让吴明犯了难,**毕竟和南蛮人有旧,吴明实在不忍受让他南征为难。

而这次出征之后,就算为了门面,近卫宫,送子寺以及现在的统领府都肯定还需要人留守,雷菲儿做为一个女性,和陶雨和小灵毕竟有旧,和玉清交往也方便很多。肯定是不能南下的。最最合适的田洪却与小碧新婚不久,吴明自己是迫不得已,但却不希望这个和自己关系最好的白虎队正也跟着自己受新婚离别之苦。

他在心头衡量许久,依然是焦头烂额,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时候,**站出来道:“大人,这些小家伙第一次上阵,我也不放心,就让我随你一同南下吧,顺路也好督导下他们,以免偷懒。”

他自己其实也就三十岁不到,此时却倚老卖老的叫这些武生为小家伙。不过吴明却知道,这个原因只是**说给自己听的罢了,估计他也看出了自己的难处吧 他如此做,大半是为了自己。不过,**文武双全,自己和他属性相合,配合娴熟。两人在一起,就算遇见九段顶尖武者都有得一拼。是此次南征的最合适人选,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道:“如此,多谢杨兄了。”

他转过头来,对着所有人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了,由我和杨兄以及葛兄率玄武、青龙、白虎三个大队一起南下,由菲儿和田兄带领朱雀队留守南宁。”

话刚说出口,雷菲儿和田洪已经同时向前一步。田洪更是大声道:“大人,不行,我也要去。”

吴明沉下脸,冷声道:“军令如山,怎么,难道田大人还想再尝一遍禁闭滋味?”上次田洪夜撒酒疯,跑去救小碧。虽然此事有惊无险,但也被吴明关了整整几个月禁闭,直到这小子大婚才放出来。

田洪人虽粗鲁,但却不笨,知道这是吴明在照顾他。只是吴明拿军法来压他,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涨红着脸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吴明也不管他,转过头对着雷菲儿道:“菲儿,娘娘、玉清以及小灵就麻烦你多加照顾了。”

雷菲儿想说什么,但想了想,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对着吴明道:“那好,你,你们小心!”

征雁南飞2 第八节

诸事安排完毕,已经过了午时。吴明就解散了队伍,吩咐众人下去准备。他叫住了正掉头而去的雷菲儿,道:“菲儿,羊君的伤势怎么样了?”

雷菲儿转过头,抿嘴笑了笑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难道大人你想带他俩一起南下?当你的免费打手?”

这两个六段高手是胡兰临走留给吴明的,他到现在仍然有点莫名其妙。六段高手在世俗界已经算上顶尖战力了,甚至以前的近卫营统领燕厚都困在六段后期多年。而这胡兰竟然丢下两个给自己,他一直感觉不对,但具体是那里又说不出来。不过现在近卫营几乎是倾巢而出,留下这么两个人在大本营他也有点不放心。这次南征,最好能带上两人,一来随身带着总要放心点。其次么,雷菲儿的话里虽然有揶揄的成分在内,但也算猜对了一半。

此时**和葛义两人正站在一边,两人不停的比着手势,大概在交流武学心得。而田洪则像个蔫瓜一样耷拉着脑袋呆在一旁。吴明忍住心头笑意,也没管他,和三人招呼了一声,对着雷菲儿正色道:“这次南宁守卫战,两位出力颇大。再说了,现在好歹也算是近卫营的人,我这个统领去看看,难道有什么不妥么?”

雷菲儿眼含笑意地看了看他道:“走吧,我的统领大人,下官在前方给你带路。”说着,红衣飘飘,当先而行。

近卫营虽然甚大,但羊君和开尔两人固执的要求住在一起。考虑到可能是北蒙人的独特习俗,吴明也没强求,只能由着他俩。当他走进两人单独的院子时,就看见开尔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练拳,现下已是深秋,天已大冷,他却练得热气腾腾。两人同时站住了,停下了脚步。

看了一小会,雷菲儿转过头来,有点动容的对吴明道:“这家伙的爆发力好强,果然有点意思。”

吴明也看出了点门道,点了点头道:“举手透足间,空气中都隐有风雷之声做响。他估计离六段后期也不远了。菲儿,你如果对上他,可有把握获胜?”

雷菲儿抿嘴笑了笑,道:“我的剑法走的轻盈路子,和他的风格迥异,真交起手来,就要看临机应变了。不过奇怪的是,一般走刚猛路子的武者,性格上都比较直。这样脾气和武道相合,才能走得更远,他既然已经六段高手了,竟然如此沉默寡言,这倒有些奇怪了。”

吴明心头一动,沉默的人不一定脾气就好。或者说对方是有意为之也说不定?正想着,开尔吐气开声,做了个收势。正好发现了两人,他略微怔了怔,抄起搭在兵器架上的短衫穿在身上,走过来行了一礼道:“统领,雷队正。”

雷菲儿抢着道:“开兄不必多礼,武者能者为大,你和我段位相当,委身于此也是屈才了。直呼我名字即可,或者叫我菲儿都行,你这样喊我可不敢当。”开尔却似个闷嘴葫芦一般,没回答。雷菲尔顿觉索然无味,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吴明笑了笑,道:“开兄,明日近卫营就要南征,我今天特来看看羊兄伤势,羊兄可在。”开尔脸上的异色一闪而逝,指着后面卧室道:“里面。”说完又不做声了,好象多说两个字会死一样。吴明也是一阵无语,摇了摇头,偕同雷菲儿朝里面走去。

这是一间清爽干净的卧室,里面板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板床旁边,一左一右放着两个蒲团,显然是平时两人打坐之用。而窗口就放着一桌一椅。秋日的阳光透着窗户照射进来,一阵风吹过,里面的光线似乎也跟着晃动起来,更显得整间房子空荡荡的。

三人走进去时,羊君正盘着双腿坐在蒲团上。大概听见了动静,他睁开了眼,连忙站了起来,讶道:“吴大人,你怎么来了?”他说着,就要行礼。吴明连忙走过去,搀住他胳膊笑道:“上次守城之战,羊兄出力颇多,也受了重伤,本来早该来看你的。那知俗事缠身,以致耽搁,还望羊兄勿怪。”

现在羊君和开尔两人名义上还是近卫营的人,他说得如此客气。羊君反而有点手足无措,他嘴角抽了抽,道:“吴大人客气了,这是在下应该做的。”吴明点了点头,道:“羊兄现在身体可大好了?”

“已经无碍,不劳吴大人挂心。”

“那好。”吴明打蛇随棍上:“明近卫营就要南征,还要烦请两位随我一起南下,再建功勋。”

羊君呆了呆,大概也没料到吴明会如此直接。再建功勋?他脸上现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和跟在吴明身后的开尔对望了一眼,然后道:“大人,我们可否留一个人在南宁?”

他如此要求,吴明更是疑云大起,道:“现正值国家用人之际,两位都是难得的高手,还是随我一同南下吧。羊兄,在南宁有什么重要的事么?非得留下?”羊雄迟疑了下,道:“百鹤楼这段时间一直不怎么太平,我有点担心……”

他话还未说完,吴明已经大声叫了起来:“雷队正。”雷菲儿正笑意吟吟的在一边看着吴明表演,听得他喊。条件反射似的一个立正,道:“在。”吴明暗笑,看来**确实有一手,连一向自由散漫惯了的雷菲儿现在都如此警觉了。他笑意吟吟地道:“羊兄和开兄走后,百鹤楼的安危由你负责了。”

雷菲儿正容道:“是。”

吴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羊君道:“如此,就这么定了,明天两位就随我一起南下吧。”说着,拍了拍满面呆滞的羊君肩膀:“好好休息,准备一下,这次南蛮人的武者可厉害着呢。南方战场,期待两位大展神威。”

从两人的小院里走出来时,雷菲儿脸上仍然是笑意不减:“吴大人,这个统领之职,你是越来越胜任了。估计现在,羊君两人还在叫苦不迭吧。”

吴明摇了摇头,脸上仍然有点阴晴不定:“你说,他两个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有个人留在南宁?”雷菲儿笑道:“他不是说了么,担心百鹤楼的安全问题,人家毕竟念旧,那可是前主人的家产。”

“前主人?”吴明脑中一亮,他两人留在南宁,肯定是受了胡兰的委托,这胡兰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连贴身随从都是两个六段高手。说是商人,恐怕连个普通人都不大相信。

只是想来想去仍然搞不明白,索性就不再去想。刚走出门口,就见到一个一身宫装绿衣的小婢正站在近卫宫院门口张望,见吴明出来了,连忙碎步上前。裣衽一礼道:“姑爷,夫人已经等你好长时间了,让小婢在此提醒你,别忘了早点回家吃饭。”

“回家吃饭?”吴明怔了怔。如此温馨的一句话,他已经好多年没听人说起过了。此时听得对方如此说,一时间难免反应不过来。雷菲儿在一边笑道:“大人,我就先去安排兄弟姐妹的轮值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毕竟明天就要走了,多陪陪玉清妹妹。”说完,飘然而去。

吴明对着那小婢道:“你去回复下夫人,就说我马上就来。麻烦了。”那小婢“咭”的掩嘴一笑。似乎又觉得此举大为不妥,连忙放下手,脸红红地道:“姑爷,您叫我小云即可。不用如此客气。”说罢,再次行了一礼,轻盈地跨过院门,跑了出去。

这一切恍然如梦,即使现在,他仍然觉得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向在门口站岗的近卫营战士交代了一声。然后从近卫宫里走了出去。近卫宫到统领府的距离不是很远,所以他也没骑南望。没走几步就到了。跨进统领府时,暮色已如一张大网,渐渐地笼罩了整个南宁。府里已然掌上了灯,一个仆人模样的人从侧面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大人,夫人在后院等你。”说完,行了一礼,低着头不再说话。

这些仆人杂役全是经过丞相府的精挑细选,随同祝玉清陪嫁过来的。看着他恭谨地站在那里,他一阵无言。点了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从前院到后院,短短一段路程,他已经遇见了好几拔下人。这些人一遇见吴明,都纷纷行礼,然后低着头闪到一旁。等他跨到后院时,就见到那间小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红灯笼。而小径上每隔几米,就挂着精巧的小型风灯,映着后院子的假山亭榭,小桥流水。恍如梦境一般。

他沿着仄仄的小道一路向前,走到那间三层小楼旁时。突然站住了,外面亭子里,站着三个人。两个丫鬟正把祝玉清拱在正中,祝玉清身着一身淡黄的连身宫裙风姿绰约的立在灯下,只见她云鬓高挽,梳着个夫人髻,头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簪子,把一头好看的头发很好的绾了起来。已是深秋,所以她肩膀上还罩了一件白色的毛绒披肩,更显雍容华贵。

征雁南飞3 第九节

楼前的院子也不甚大,两盏灯笼高挂着,照得四周纤毫毕现。三人也同时看见了吴明,两个侍女看见吴明来了,道:“夫人,我们先下去了。”说着,眼含笑意地看了吴明一眼,然后低着头,一路碎步走了出去。

看着灯下盈然玉立的新婚妻子,吴明一时无语。和何艺不同,他和祝玉清虽然两情相悦,但真正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并不多。对这个已是自己最亲近的女子,他除了爱慕之外,还有淡淡的生疏感。祝玉清看着吴明仍然呆站在原地不动,恬静一笑道:“还傻站着原地不动做什么?你再不来,这几样菜就凉了。”

吴明心头一热,走过去坐了下来,嘴里道:“如此多谢了。”祝玉清微微一笑:“虽说夫妻应该相敬如宾,但你如此见外,是不是该罚。”

她说着,撩起长裙,伸出春葱似的五指,从一个白玉瓷壶里斟出一杯酒香四溢的黄酒,双手捧到吴明跟前:“累了一天也该乏了,先尝尝这个。”待吴明接过,她又为自己斟了一杯,端着杯子静静地端详着吴明,脸上渐渐飞起一片红晕:“我,如何称呼你为好?该叫你夫君,还是大人,或是阿明?还是……”话还没说完,声音已如蚊呐,羞怯的低下了头,只留一段雪白的的颈项在灯下闪着朦胧的红晕。

“夫君?”吴明正举着酒杯朝自己嘴里送,听见祝玉清如此问。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他想起了何艺。心头顿时哽得难受,放下杯子道:“叫大人生疏了点,你就叫我阿明吧。”

祝玉清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但马上又“扑哧”一笑道:“阿明?也好,像个普通百姓一样。”

吴明又端起了杯子,细细端详着。只见杯子里的酒呈琥珀色,透明澄澈,看起来让人爽心悦目。一股诱人的馥郁芳香从酒杯里源源传出。让人心神皆醉。而酒杯则是白如羊脂,摸在手里,一股熟悉的温润感觉从上面传了过来。

吴明吃了一惊,这酒和酒杯显然都十分名贵,就这么一杯酒,价值绝对不菲。想起回家时遇见的那一群群仆人,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头略有点不满。祝玉清笑道:“阿明,快喝吧,这酒可是二十年的陈酿女儿红呢,你喝正合适。”

“二十年的女儿红,这恐怕就是玉清出生就埋藏窖在地里的了。”吴明心头一动,端起来浅尝了一口,只觉得醇厚甘鲜,回味无穷。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好酒。”

祝玉清的俏脸上顿时飞起一片诱人的红霞。看着吴明端着杯子在那里细细端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又笑了笑道:“小心点,这杯子可是沙洲玉雕刻而成,说是价值万金也不为过。用来饮酒,还有宁神静气的作用。”

原来如此,吴明恍然大悟。难怪自己摸在手里有股熟悉的感觉,却原来和何艺赠送给自己的玉佩都是沙洲玉制成的。只是普通人家把此物当做传家宝一样贴身藏着,而丞相府里一只普通的酒杯就用此物制成,祝淮在吃穿用度上如此上心,还真称得上穷极奢欲了。他想着,脸上已是略有不快。

祝玉清见得吴明的脸色,她心思灵动,已然明白大半,解释道:“这副酒具是我小姨在我出生时,花了大半积蓄买下一块沙洲玉专门制成的。全套酒具就一个酒壶和一个托盘再加两个酒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她希望我新婚之夜,能用这套酒具和自己夫君喝下交杯酒。只是这么一对酒杯,耗费如此资金,却也有些劳民伤财了。”

原来是这样,吴明松了一口气。只是心思被妻子瞧破,心头多少有点尴尬,他连忙转移话题道:“小姨?难道岳母大人还有姐妹?她现居何处?”问出这话后,他自己脸都有点红。两人现在已经是夫妻了,可自己仍然对妻子的家世可说是云里雾里。自己这个当丈夫的可真有点不称职了。

好在祝玉清并未察觉他脸上的异色。垂下了一双好看的眼睑,叹了口气道:“物是人非,山河破碎。小姨是西北总督何大人的原配,平时要来南宁一趟都十分不易。先母去世后,她心哀欲绝,参加完葬礼后,已有三年未曾来过了。而现在战火连绵,我们要想见上一面,更是难上加难。”

还有这回事!

如此说来,祝淮和西北总督何啸天是连襟了。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天生的同盟关系。廖青在西南不敢妄动,恐怕也有受何啸天的牵制的成分在内吧。这事应该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他以前对军政之事不怎么过问,所以反而忽略了。他本来还想多问妻子几句关于西北总督的家事,但见到对方脸色哀婉,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强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来,咱们喝上一杯吧,也算完成何夫人的一个心愿。”

一听吴明如此说,祝玉清脸上也有点局促。吴明笑了笑,道:“大礼咱们已经行过了,这些小孩家家的游戏咱们就别来了。你也满上,我俩喝上一杯吧。”他说着,抓过杯子,为妻子斟了一杯酒,两人碰了碰杯,然后一饮而尽。祝玉清以前几乎没碰过酒,如此醇烈的一杯烈酒喝下去,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她捂住胸口,皱起眉头轻轻咳了起来。吴明迟疑了下,还是揽上了对方柔软的腰肢,扶着对方肩头道:“你不要紧吧?秋风甚凉,外面久坐恐伤身子,要不,咱们进屋再说?”

祝玉清身子一僵,两人的隔膜随着这一接触已然捅破,她抬起头来,一双大眼里已满是泪水,道:“人生于世,本就不易。可是为什么总要打来打去?我,我真希望这一刻是永恒那该多好。”

永无战争么?吴明一阵苦笑,恐怕是不可能的。自己和她虽然性别有别,但性子上却是大同小异。没有战争,应该也算是现在自己的毕生心愿了吧。只是真正立下这个志愿后,才知道前路荆棘,多么不易。

他抬起头,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有点迷茫地道:“此次出征,也是情非得已。如果我们这次不能顶住南蛮人进攻,恐怕下一刻,整个南宁又要饱受战火了。”事实真是如此么?这次还能用抵抗侵略来自欺欺人。那么,去年那次南征,对南蛮人来说,恐怕自己就是侵入者了吧。

祝玉清咳了两声,轻轻扶着吴明一双大手站直了身子,轻声道:“我也知道这是妄想,但我时常在想。如果真要非得有战争,那么就必须有个人站出来,早点结束这个乱世,这样,或许这个世界上受苦的人会少很多。”

吴明吃了一惊,这番话从这个柔弱的女子嘴里说出来,让他多少有点不适应。此时夜雾渐起,她婷婷地立在身旁。朦胧如烟,似是极近,又仿佛极远。祝玉清却没发觉吴明脸色的变化,仍然继续道:“而夫君你,现在做为近卫营统领,又有仁者天下之心,何不担起这个责来?尽快平定乱世。”

这话难道是祝淮授意她来劝说自己的?吴明脸色已有点难看。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祝玉清扫了他一眼,似乎猜中了他心事,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些都是闷在家中,瞎琢磨出来的,与父亲大人无涉,你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她指着一统领府一大片建筑道:“穷则独善己身,达则兼济天下。古之贤哲,亦如此说。可恼我身子弱,只能从这些难民中挑选仆役,济一时之民。”

怪不得那些仆役经过丞相府精挑细选,但见到自己,仍然从心底里诚惶诚恐,和那些长年累月打杂的人大不一样。却是原来如此。自己开始还颇为怪罪她穷极奢侈,却有点小肚鸡肠了。

她的声音依然柔媚,甚至还咳嗽了两声。但吴明却觉得,对方的几句话铿锵有力,仿若天雷下击,已然震得他说不出话来。

两人倾心交谈,时间过得飞快。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墙头,一片宁静随着银雾般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祝玉清看了看天色,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摊在手里道:“阿明,此去广阳,万事小心。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这个香囊并不甚大,织的非常精巧。在她雪白的手掌里,嫣红如火。两人谈了如此久,少了几分生疏,多了几分熟络。吴明也不客气,拿过来凑在鼻端闻了闻,“真香,里面装的什么?”

这话几近调笑了,但祝玉清却也不恼。玉脸泛红,幽幽道:“我知道你心里依然放不下何姐姐,也正因为如此,但我欣赏的同时,也很是嫉妒。只希望你能好好保管它,让她在你胸口有一席之地。”说到最后,她已经低下了头,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他是说自己和何艺的事啊,吴明心下一阵感动。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搂住了对方如刀削般的双肩。

小楼上悬挂的大红灯笼终于熄了。月亮也像一个新娘子一般,羞答答地钻进小院的树叶子里藏起来。月光穿过树阴,漏下了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

征雁南飞4 第十章

金灿灿的朝晖,渐渐染红了东方的天际,晨风乍起,整个大江之上波浪翻滚,被灿烂的云霞染成一片绯红。

南宁二里外的水城处,此时已经是人声鼎沸。无数光着膀子的水军士兵正喊着整齐的号子,把一筐筐资材从下面运到各个船只上。从南宁到广阳,就算顺风顺水,但起码也得十来天。“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算走水路,各种物质的准备同样不能马虎,否则也得一败涂地。

近卫营这次约有四百来人随同大军一同南下,兵部分了两只大型双桅帆船给近卫营,两艘船都长达十多丈,和周围的其他船只比起来,也算得上是庞然大物了。

吴明负着双手,站在其中一艘大船上,眺望着这一齐的连云樯橹,心头也是发出惊叹。这次来援的惊涛军中,诸葛飞的座舰“飞云”号竟然长达二十多丈,这么大的船,恐怕可以装载五百到六百人了吧?即使隔得老远,也能看到“飞云”号巍峨的船身,高高的桅杆如小山一样矗立在水城边,和他一比起来,江南水军的那些楼船都显得矮小了。其余的艨艟斗舰则密密麻麻的排在水城周围,场面蔚为壮观。

正看着,突然听得“哗啦”一声,紧接着有人小声道:“怎么如此不小心,当心吃鞭子。”

吵闹声顿时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抬头一看,就见到水军士兵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一个小头领模样的人正不安地看着他,低声呵斥着。空气中,传来一股刺鼻的桐油味。他心头一动,走过去道:“怎么回事?”

“他们不小心,打翻了物资。惊扰大人了。”小头领面色一变,低头哈腰地道:“我们现在马上收拾,希望大人勿怪。”

原来是这样,这东西打翻了就打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点了点头道:“那就快点收拾,一会可能丞相大人就要来了。看见了总归是不好。”

几个士兵怔了怔,大概也没想到这个近卫营统领会如此好说话。几人同声答道:“是。”就要去收拾那些流在地上的油渍。其中一个陶罐的封口破了,油渍从里面流了出来。难闻桐油味也从里面飘出来,发出刺鼻的味道。他怔了怔,指着那罐子道:“你们没搞错?我们船上还要装这东西?”

近卫营因为全是武者,所以船上那些希奇古怪的也较多。但大都是一些暗器奇兵之类的。但这陶罐分明就是桐油弹,霹雳车才问世不久,近卫营几乎没怎么训练,如果用以进行海战,肯定得手忙脚乱。

那个小头领挠了挠头皮,答道:“这个小的也不清楚,是上头吩咐下来。”吴明“哦”了一声,也知道问这些小兵问不出个所以然,挥了挥手,就让他们自己忙去了。他自己则钻进的货舱,准备好好检查下整艘大船。

转了一圈,这时水闸大门口突地传来一阵号角声,只见水城的闸门缓缓拉开,一艘豪华大船从外面缓缓驶了进来。船头大纛上,一个“祝”字正在晨风中尽情的舒展着,变换着各种姿势。

丞相来了?他连忙从船上走下去,默默的在水城的校场上立定,看着这艘豪华大船缓缓靠了过来。等靠得近了,从上面垂下一条两米多宽的跳板,祝淮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缓缓地走了下来。他连忙走过去,行了一礼道:“丞相大人。”

祝淮扫了他一眼,脸上却毫无表情:“吴大人倒是勤快,这么早就来了。”这话里的意思,却并不是赞扬。吴明心头一凛,连忙解释道:“早上风大,玉清的身子不大好,我起来的时候见她睡得正熟,就没忍心打扰她。”

祝淮现在除了是南汉丞相外,毕竟还是他泰山大人。这是无论如何也要解释一番的。昨晚两人新婚燕尔,加之分别在即,难免卿卿我我。到了最后,祝玉清身子弱,竟然躺在吴明怀里睡着了。只是这话自然不能宣诸于口。好在祝淮也没在这问题上多问,“唔”了一声,走过来把右手搭在他肩膀上道:“此次南征,高端战力方面就仰仗近卫营了,你的任务颇重。但也要注意多多保重,遇事多想想,能够智取的,千万不可力敌。”

吴明心头一热,这算是关心自己吧?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就唐子欧和陈老将军用这种长辈的口气对自己说过话。除此之外,祝淮应该是第三人了。他大声道:“下官身担此任,当血战沙场,驱除敌寇。”

祝淮的眼里也是亮晶晶,似有异光闪动,他呆了一呆,才悠然道:“好好保重……”他突然面色一正,大声道:“黑甲军左忧可在?”

左忧从他身后转了出来,大声道:“末将在。”

祝淮看着恭谨地站在一旁的左忧,脸上浮起神秘莫测的笑意,淡淡道:“黑甲军残部,如今还余二千五百余,这两千五百多位勇士,都是在去年南征中血火炼狱中过来的,和南蛮人更有血海深仇。左大人,我现在将你们黑甲军暂时编入近卫营外营,受吴大人节制,一同前去增援广阳,你看可好?”

左忧怔了怔,脸上旋即现出喜色,大声道:“末将谨遵丞相大人令。”

黑甲军竟然也会随同自己南下?吴明心头一阵欣喜,这支队伍本来就是百战之师,现在更是专门训练过水战,对霹雳车也是颇为熟悉。祝淮竟然把他们都编到近卫营下了。不过这也难怪,黑甲军能力是有,但对李源却是颇为忠心,\祝淮曾经想把这支队伍打散编入禁军,但却遭到强力抵制。对祝淮来说,这可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了。现在由于玉清的关系,自己好歹也算他心腹,他把黑甲军交到自己手里,也算一种无可奈何之举啊。

看着同样也是百感交集的左忧,再望着挂着一脸异样笑容的祝淮。猛地,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诚如陶雨所说,祝淮做事,一向计算慎密,步步为营。黑甲军的生存危机,估计也是他营造出来的吧,这么说,左忧私下见自己的事他也是知道的了?这一切,都是他事先设置好的。只是,如果自己和玉清的婚事无成,他又会怎么做?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不背脊发寒。

从去年到现在,他经历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回到南宁后,由于各类责任,想的东西就多了起来,到得现在,他也知道这种不见刀光剑影的勾心斗角实在也不比真实的拳来脚往逊色分毫。

他心底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希望,自己想的是多余吧。祝淮满意地扫了众人一眼,然后盯着吴明道:“此去广阳,除了援助之事,还有一件任务,需要你顺带完成。我就不罗嗦了,等会自有工部刘大人和你细说。”

刘泽也来了?吴明心头一动。抬头一看,就见到后者正站在祝淮的身后,十几个身穿工部工正服饰的人正把他团团围在中心。鲁房则站在他旁边,一个劲的朝自己挤眉弄眼。祝淮则带着一大群随从官员朝“飞云”号走去,等他走得远了,鲁房跑了上来,笑眯眯地道:“吴大人,我可是你天生的贵人,你那次喜事少得了我,你得好好感谢我。”

他说得也确实有点道理,何艺和吴明的婚事,都是这小子亲自主持的。而祝玉清和吴明初始的交往中,也没少了这小子的插科打诨。只是想起何艺,吴明心头仍是一疼,他强笑道:“自然得好好感谢我们鲁工正,只是你随同我南下,不可能只是为了得到我感谢吧?”

“吴大人,你说错了,现在鲁大人已经升迁,是工部员外郎了。”刘泽从上面跟了上来,笑着接过了话头:“这次丞相大人的另外一个命令,就是让近卫营护送这十几个工部的人到海湾省平岛去。”

鲁房已经是工部员外郎了?不过以这小子的能力,确实当得这个职位。如果不是年龄过小,以刘泽的脾气,恐怕让他做工部侍郎都是可能的。以前和平年代,工部只能修修桥,维护下建筑,查看下水利等等各类琐事。在六部中垫底,甚至连礼部都比不上,算是卿备一格。刘泽和鲁房两人也算是天生的发明家,现在研制出来了霹雳车,也不知道以后还会鼓捣出什么玩意,不可否认,工部的地位以后恐怕得大大提升。

战争从某方面来来说,促进了科技进步。看来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这进步的代价也确实太大了。

正在胡思乱想,鲁房伸了个懒腰道:“吴大人,这次你可是奉命保护本员外郎,可别懈怠了。”

他自大的毛病又开始犯了,吴明道:“放心,这是肯定的,我的鲁员外。”鲁房身材还未怎么长成,穿着宽大的员外郎官服,空荡荡的,更显得不类。吴明说完,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和刘泽同时笑了起来。

刘泽大手一挥,对着后面的人道:“来人,把近卫营的战船上也装上霹雳车。”

“是。”一个工正应了声。然后带着一大群杂役搬着各类零件组装了起来。吴明恍然,怪不得刚才那些水兵在装桐油弹,看来兵部早就得到黑甲军将调遣到近卫营帐下的命令了。戴禀和刘泽两人,毕竟是以前就是祝淮的心腹,自己就算现在是他女婿,也比不过这两人在祝淮心中的地位吧。

也不知道工部派鲁房等人到平岛这个临海城市做什么?刘泽肯定清楚,但他不说,自己也不好多问,他想了想,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等一切都准备完毕,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日光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跳跃着,更如满湖碎金。随着一声令下,这支近三万人的援军排着长长的一尾队列,乘着近三百艘各类船只,在大江上劈波斩浪,向东而行。

已是深秋,夹江两岸的树木也是叶落大半。许多南宁城民也从家里跑出来,默默的为这支队伍送行。这支队伍里,有丈夫,也有儿子,更包含着千万个家庭的担忧和期待。上次汉宁之战,已经战死了好几万人,让无数个家庭支离破碎,这次南征之后,还有几人能活着回来?

猛地,他怔住了。在大江的大堤上,停着一顶熟悉的青色小轿,一个身穿淡黄衣衫的少妇正迎江而站,秋风乍起,吹得一身衣裙也飘了起来,即使隔得老远,也能感到她傲人的身姿。

他举起了手,对着那个倩影努力挥了起来。记得去年此时,自己正带着南征军残部,一路跋涉着向北。而今年此时,却又要南征了。碧蓝的天空中,一行征雁排成个“一”字,一路高叫着划过天际,他的心突然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也只有你们,一年年南来北往,却不知物是人非,江山已改.

征雁南飞5 第十一节

从南宁到达大海,并不甚远。当第二日清晨的太阳升起来时,队伍已经驶到了出海口。以前在地球时,为了参加各类武术交流,他自然也乘过船,但那都是轮船。和帆船自然大有区别,此时看着大海的景色,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一出出海口,眼见水天茫茫,一望无际,其上海鸟飞翔,让人心旷神怡。

因为是紧急增援,所以所有船只都是上足了帆,桨手们更是轮班休息。这次增援的近三万水军中,大部分是来援的惊涛军,他们在前开路,而诸葛飞的“飞云号”则落在整支队伍的中部,也算做策应。祝淮对这次南征可说是势在必得,再从伤损严重的江南水军中抽调了五千水军出来,交给一个叫解坤的水军将领统领,暂时听从诸葛飞指挥。而吴明的近卫营有黑甲军加入后,有近三千人,一时间声势大增,掉在这支队伍的末尾。

这个解坤和诸葛飞一样,都是和吴明素未谋面,人长得较高,比较瘦,对吴明也算客气。不过近卫营本就十分特殊,几乎所有人都持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他们现在如此态度,吴明也没想到要去结交两人,每天都是看看《行军策二十四问》,闲暇时再打坐练功,倒也颇有所获。

吴明立在船头,远远望去,庞大的飞云号如一座小山般耸立,其下几百艘战船则排着长长队列,蜿蜒无际。

摸着胸口的那只香囊和玉佩,他心头却是百感交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快五年了吧。也许真是因缘巧合,这闯进自己心扉的两个女子却是惊人的相似,如果不是两人的性格上稍有出入,他都怀疑是同一个人了。

沙洲玉性温,手一按上去,胸口传来淡淡的暖意。但他却感到心头一阵刺痛,小艺对自己来说,永远就是一个遗憾了,本以为随着日子越长,自己会渐渐淡忘,但和玉清结婚这几天来,每每看到妻子那如水般的娇颜,自己还是时刻想着她。

忘了吧,珍惜眼前才是重要的,小艺在天之灵,也会祝福自己吧。他叹了口气,小心的把玉佩和香囊放在一起叠好了,然后揣进了怀里。

“大人,饭菜已经好了,你快去吃点东西吧。”杨易在后面一脸担忧地叫道。

这次南宁学院分配出来的两百多个武生,大多被吴明打散,分散到各个大队里面,再由原来的玄武队老队员带队。现在近卫营的四个大队,除朱雀队外,其余几个大队都是严重缺员,仅仅一百多人,不过现在人员紧缺,也只有将就一时了。此次南征的四百多位近卫营战士,被分配到两艘长达十几丈的双桅战船上,做为旗舰,这一艘由吴明统领。而**心思慎密,则带着另外两百来名战士呆在了另一艘上。两千多名黑甲军战士则乘着二十来条中型帆船,远远的跟在最后面。

吴明看着这个英挺的小伙子,转过头笑了笑道:“我吃不下,你们先吃吧。”

杨易做为这次毕业武生的佼佼者,一开始就被任命了一个什长职务。玄武队现在由**带到了另外一艘船上,白虎队正田洪没跟来,队员大部分却跟随众人南下了,所以也由吴明暂时直接指挥,而杨易的这个什,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吴明的亲卫队。

杨易没说什么,紧走了几步,站在吴明身后,也眺望着这茫茫的大海出神。过了半晌才小声道:“大人,南蛮人化外生番,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吴明点了点头道:“去年南征军二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而波斯人紧接着也是二十万大军大举进犯,到了现在,南蛮人仍然是生龙活虎。他们能坚持到现在,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杨易皱起了眉头,迟疑道:“可是大人,学院的书上说的,南蛮人人情未开,野蛮悍勇,但却国力贫弱。能够坚持到现在,属下确实有点不明白。”

吴明苦笑了一声,人情未开,国力贫弱。这些观念恐怕到现在还是东汉对南蛮人的主流印象吧。但他却知道,南蛮人现在的国力可能是所有国最弱的,但恢复力却快得惊人,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的十几万水军部队,这些人战时为军,闲时为商,生意甚至做到了西部许多国家去了,每年的收入不知凡几。南蛮人敢于自立,这可能是最大的一个凭峙。

他叹了口气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南蛮人的水军是所有国家的最强的,加之山高水恶,气候炎热,要想真正的征服这个国家,谈何容易?再者,现在的南蛮王也不是昏聩无能之辈,所以以后得切记,这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杨易心头一凛,应了声“是”,轻声道:“大人,你说如果我们如果能够压制住南蛮人的海军,这种局势是不是得逆转?”

压制南蛮人的海军?

吴明转过头,扫了杨易一眼,这小伙子还真敢想。不过要想战胜这支庞大的海军,谈何容易?首先是战船,战船的的督造,并不是想造多大就得多大的。听鲁房私下说,一艘南蛮的“战神”级战舰,就算是现在的南蛮人要造出来,也至少要两年的样子,这也是南蛮人的水军战力虽强,到现在“战神”级战舰仍然比较稀少的原因。

一艘巨舰,并不是有钱就能造出来的,还需要相关技术,单单是水军工匠这一点上,东汉人就比南蛮逊色太多。要培训出这么一批工匠出来,谈何容易?他笑了笑道:“这事想想可以,一时半会,如何能成。”

杨易望了望后面的船舱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属下觉得此事大有可能,这次工部不是派遣了十几个工正随同我们一起到平岛么?我看就是与造船的事有关。”

这小子,心思真是灵动啊。吴明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鲁房的叔叔鲁造,本来就是南蛮人现在的工部尚书,而鲁家为南蛮人工作了几百年,可以说,整个南蛮人的海军,都离不开鲁家的技术。鲁房这小子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对造船技术肯定也是知之甚深,这次祝淮让自己护送这十几个工部的人到平岛,肯定是想在这个江南水军基地研制大型战舰吧。

他不由得多看了杨易几眼,也是小声道:“这话给我说说就可以,以后就别乱提了。”杨易似乎也发觉自己多言了,脸色一正,低声道:“是。”

船队一路南行,倒也相安无事,当出海第五天时,船队抵达了海港城市平岛。这里是海湾的省都,大约人口四十来万。这在所有省都的人口当中,可算是极少了,但这里是海湾省惊涛军的大本营,东面时有岛夷来犯,南面则必须防着南蛮人的水军,地理位置就显得十分重要。

现在南汉名义上是江南五省,但南交已然独立为南蛮帝国,南阳经过一年的战事,更是残破不堪,要想恢复元气,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所以真正控制在南汉手里的,也就仅昆洲、海湾以及福州三省。祝淮心急火燎的决定南征,给南蛮人的一个下马威是一个方面,最最主要的原因是,想尽早结束南阳的战事,早早把南阳控制在手里,修养生息,同时给自己一个稳定的后方吧。

鲁房和十几个工部的人在船队停靠的时就上了岸。令吴明惊异的是,这十几个工部的人来得虽然无声无息,但却受到了海湾省都督楚浩年的隆重接待,楚浩年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头发都花白了,大概是文官的原因,从船上接人下去时,对鲁房等人比对他这个近卫营统领都还要热情得多。但吴明却知道,恐怕杨易的猜测是对的。

因为走得很急,只在平岛的港口稍微停靠了下,补充了下淡水物质等,船队又缓缓前行了。这次队伍顺风顺水,没出什么大的变故,当出海第八天时,从“飞云”号上面传来旗语,再过一天就要达到广阳了,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以免遇敌措手不及。

傍晚来临,从现在望过去,就连那一线的海岸线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夕阳则如一个熟透的秋柿挂在海平面上,以肉眼可感觉的速度慢慢下沉,当这个红柿只在海面上余下一半时,整个海面上都是波光点点,似乎都开始沸腾了起来。吴明立在船头,正看着这如诗如画的景色。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海鸟鸣叫,极目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海鸟,正铺天盖地在船队上空盘旋。

甲板上突然一阵喧哗,杨易带着一大群近卫营战士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玄武队毕竟是近卫营老底子,不能一下抽调太多,以免失去战力。青龙和白虎两个大队,每个队也就十名玄武队老队员带队,他们都是什长。而其他的队员,几乎都是今年毕业的武生了。这些武生开始几天还比较安静,出海这几日,好象一下解除了束缚,顽皮的习性渐渐显露出来。对于他们来说,大海是陌生而有趣的,每天都能看到新奇的东西。

征雁南飞6 第十二节

这一群武生都是新加入近卫营的武者,看见海鸟在船队上空盘旋,纷纷从船舱里拿出弓箭射了起来。一时间空中到处都是海鸟的鸣叫声,夹杂着弓箭的“咻咻”声。偶尔有海鸟被弓箭射到甲板上,下方必然响起一阵阵叫好声。

吴明笑了笑,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些人在这里打猎。这时候,葛义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冷冷地道:“你们如此浪费弓箭,到时候真上了战场怎么办?还不快给我退回去。”

所有人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吴明忍住笑,向葛义招了招手道:“葛兄,过来吧,让他们放松下也好,也浪费不了几支箭。”

一大群人听得吴明如此说,顿时欢呼起来。他们张弓搭箭,又忙碌了起来。不一会儿,甲板上堆起了一大堆的鸟尸。

葛义怔了怔,走到吴明跟前站定,小声道:“大人,你也太纵容他们了。”

吴明转过头,双手趴在护栏上,望着海上的夕阳,淡淡地道:“过了这几天,他们就将真正见识战场上的血腥了,现在让他们体验下最后的欢乐也好。”葛义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他旁边,听着身后这些人的雀跃声,叹了口气。

其实,他们比这些新加入的武生也大不了几岁,但却好象两个世界的人一样。也许,上过战场的人和没上过战场的人,本来就是天差地别的。

“哇,杨师兄,你的箭法真准。”

“就是,好厉害。”

“看,又射中了一只。”

……

身后,惊叹声此起彼伏,吴明顿时勾起了兴趣。他转过身,就见到杨易正在甲板上挽着一张强弓,只见他左脚前伸,右脚微屈,站在甲板上连连开弓。每次弓弦声响,必有一只海鸟应声落地。现在上空海鸟很多,射箭几乎不用瞄准。但其他人还是有失手的时候,一般都要好几支箭才能射中一只,大部分都被海鸟躲开了。像他这种箭无虚发的,可说绝无仅有。到得后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他一个人表演。

葛义抱着膀子,冷若冰霜的脸上也显出了一丝笑意,小声道:“这小伙子,真不错。”他自己虽然比吴明也大一些,却也是个小伙子。这般老气横秋地称杨易为小伙子,吴明不觉笑道:“葛兄,其实你也不老啊。你也别老这么一本正经的教训他们了,听着怪腻味的。”

葛义耸了耸肩,没说什么。这时候,杨易跑了过来,有点畏惧的看了葛义一眼,小声道:“两位大人,天天吃干粮,也腻味了。大家觉得这些海鸟丢了可惜,准备在甲板上烤点新鲜烤肉来吃。”

葛义脸上顿时变色,斥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万一在甲板上失火怎么办?”

杨易小声道:“只要在甲板上铺上一层沙土,是不会失火的。”葛义张了张嘴,正要再说,吴明笑道:“也可以,让大伙把火炉都搬出来,晚上好好吃点新鲜烤肉吧,过了今天,到时候想吃,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太阳已经沉到了海底,西边还残留着一条橘红色光带,这条光带随着时间的增长,渐渐变淡,先是深红,接着是粉红,再最后是淡红。当大家把一切烧烤用具准备停当的时候,西方的天际只留下一片黛青了,最终也慢慢收敛,和深沉的夜色融于一体。

船头上开始跳动着一团团火光,风过处,肉香四溢,甲板上荡漾着众人的笑声。附近其他的船只上士兵见得这边情景,也是有样学样,在甲板上烤起肉来,一时间,风中到处都是士兵的欢呼,当中夹杂着南腔北调的小曲,也不知唱些什么。

吴明和葛义两人站在船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这时候,杨易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串烤好的肉,行了一礼道:“两位大人,这个是孝敬你们的。”

他说得大为顽皮,就连葛义都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两人接了过来,吴明道了声“谢谢。”然后看着杨易又去烤肉了。葛义拿着烤肉,像是大为感慨道:“自从没了随从,好长时间没享受到别人的侍奉了,今天也算重温旧梦吧。”

吴明正咬着一块肉,听得他说,突然怔住了,张浩当自己随从时,也经常这样来服侍自己,只是这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心头一疼,只觉得这肉也淡而无味,难以下咽。趁着葛义不注意,转过了头,任凭海风烈烈,吹散他眼角的湿润。

这一夜就在欢声笑语中过去。到了出海的第九日凌晨,天刚蒙蒙亮,日头尚未从海上升起,淡白微青的天空里,还能看到几颗白星。看来今天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现在已快冬季了,海上的台风很少,这次运气不错,没遇见大的风浪。

昨天就得到消息,今天就能到达广阳。现在广阳的情况大家也是两眼一摸黑,不知道祝玉龙到底驻扎在什么地方,损失如何。所以尽管天气很好,吴明心头仍然是沉甸甸的,一早就把所有人叫起来,让大家小心戒备,随时准备应变。

南蛮这次就是两万多海军前来增援的,天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出现在前方?好在队伍前列的“飞云”号也发来灯语,要大家保持一个玄囊阵形,放缓速度,警惕前进。吴明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诸葛飞也是个知兵之人,他毕竟是惊涛军副统领,海战肯定很有经验,自己听他的就可以了。

灯号一发下来,所有船只都降了半帆,这支庞大的船队的航速度顿时缓了下来。此时整支队伍仍然分为三列,前面清一色的是惊涛军的大型帆船,中间则是“飞云”号做为旗舰策应,而解坤的江南水军和吴明的近卫营则分列整支队伍左右。

在大海中摆阵海战,这种情况吴明也只是在《行军策二十四问》里看过,仅限于纸上谈兵阶段,真要实战也是两眼一摸黑。好在这次操舵的都是江南水军的士兵,这些倒不用他担心。所以尽管海上灯语不断,各船纷纷变换着队形,近卫营的船只仍然牢牢跟着大部队,未曾落下分毫。

队伍一路缓行,地平线渐渐在众人的视野里显现了出来。前方“飞云”号发来灯语,要众人准备,就在前面靠岸。诸葛飞肯定得到了祝玉龙都督的具体位置,所以才命令船队在此处靠岸,既然如此,此处离广阳定不太远。

得到这个命令,吴明也松了口气,这次增援十分顺利,只要在此处靠了岸,然后和祝都督汇合,稳住己方的守势,就算完成了任务。等后续援军到来,必将一举击溃司马尚和南蛮人的联军。

众人得到这命令,俱都放松下来。纷纷朝岸边靠了过去,原先的的阵形也有点散乱。蓦地,前方的“飞云”号发了一连窜紧急的灯语,那串灯语打得很急,吴明站在甲板上也看到了。此时晨曦微露,大概怕众人看不见,后面还加了一长窜紧急的旗语。

难道有敌人出现了?

他抬起头,对着了望台上的士兵叫道:“怎么了,有敌情么?”

那个士兵面色凝重,答道:“回大人,刚才旗舰传来命令,说东南方向有大规模的船队出现,可能正是南蛮人,要大家小心戒备,准备应战。”

南蛮人真的来了,吴明心头一沉。不过这也难怪,如此庞大的一支海上队伍出航,南蛮人要是毫无反应,那他的天下第一海军称号可真是徒具虚名了。如果自己是南蛮人,肯定也会选择在海上对敌方援军迎头痛击吧。想到这里,他大声道:“大家准备,刀剑出鞘,火药弹和桐油弹准备。”

此时东方已经发白,渐渐变成了一片玫瑰色。那个了望台上的士兵得到命令,应道:“是。”他把灯语换成了旗语,向近卫营二十多艘船打出了命令。

近卫营的二十多艘战船自然听吴明这艘战船的命令。桐油弹和火药弹等吴明和**的船上都有,但近卫营都不大会操作,真正靠这个杀敌的,还是左忧等人率领的黑甲军。刚把命令传出去,那个了望台上的士兵叫了起来:“他们来了。”

其实也不用他叫了,吴明站在船头上。已经看到了这一切。

太阳如同一个醉汉一般,慢悠悠的,一点一点地从海平面上露出了头,整个海面上刹时细光跳跃,波动不已。在水天相接处,一溜黑线渐渐出现在了视野。越来越大,渐渐看清了,那是南蛮人的战船,他们大部分船都斜挂着三角帆,全速朝己方扑了过来。

这时候,前方的“飞云”号又打出了一连窜旗语。吴明吃了一惊,正要转头去问,杨易已经在他后面低声道:“大人,旗舰上说,让大家牢牢占据上风位置,准备应战。”吴明有点惊异的看了这他一眼,这小子懂得可真多啊,不过也难怪,据唐轩说,杨易不但武学出众,甚至连文才也是一流,可说是文武双全。南宁学院不禁文武,他能习得旗语,也不奇怪。

吴明点了点头,大声道:“命令各船调整航向,北转四十五度角,占据上风位置,随时准备支援中路。”现在海上吹的正是西北风,船只北转四十五度,船上的帆最受风力,就算增援也要迅捷得多。

两败俱伤1 第十三节

“飞云”号船速也渐渐缓了下来。附近所有帆船纷纷朝旗舰靠拢,“呜——”南蛮人嘹亮的号角声在茫茫的大海上响了起来。低沉苍凉的号角声大海上空掠过,整个空气似乎也沾染了杀气,变得锋锐无匹。吴明转过头看了看,他们这里离海岸边已经不远,现在天已大亮,甚至可以看到岸边的景色。那里已经修建了一些简陋的栈桥,这些栈桥都深入水中。看来诸葛飞命令众人在这里靠岸,应该早有准备。这些栈桥就是为船只靠泊而临时修建的。

岸边还有约好几百人在紧张的观望着,应该就是前来接应的人。这次南蛮人出击的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肯定是早有预谋。尽管这次双方的海军数量相差无几,但吴明心头仍有点不安。

“咚咚咚咚”,仿佛为了回应号角声。一连窜急促的鼓声从“飞云”号上遥遥传来。闷雷般的鼓声掠过大海,让所有人的心神都为之一震。吴明心头一个激灵,也自清醒过来。他抬头看向了远方,只见到双方的战船俱都放慢了速度,正在游弋着,保持阵形,缓缓朝对方靠拢。碧蓝的天空下,震天的喊杀声已经在鼓声中响了起来。

身后突地传来急促的呼吸声,他转头一看,就见到杨易脸色苍白,脸上也是大汗淋漓。他笑了笑,道:“脑袋掉了不过是个碗大的疤,上了战场就要不怕死,否则死得会更快。杨易,看来你很紧张啊?”

杨易抹了一把汗水,有点羞愧地道:“是。”而后又咬了咬牙,大声道:“不紧张是假的,但怕也要顶上。”

这小子,倒是憨直。吴明心头暗笑,其实,这些症状绝大部分人第一次上战场都会有的。他要是说不怕,那才是真正的撒谎了。就算自己,以前在地球也时常和人进行生死对抗,但当真正上战场时,也是紧张万分。去年南征时,他斩首数一度为零,为这事还没少受赵飞等人奚落。然而到得今天,死在自己手里的人,恐怕也有好几十人了吧。想到这里,他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拍了拍杨易道:“挺胸收腹,多做几次深呼吸,应该会好很多。”

这时双方的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前线的战船已经进入了弓箭的射程。双方的弓箭如蝗虫一般在空中肆略。突地,前阵的敌船朝左右分开,一艘庞然大物从敌船阵中冲了出来。吴明定睛一看,这艘船正是南蛮海军的招牌战船,“战神”级战舰。

这种长度近五十丈的巨型家伙,即使是南蛮的整支海军也并不太多,统共也就不到二十艘的样子。去年新河夜战时,南蛮人几乎所有“战神”级战船都前去支援了。这也是当时太子坚认为南蛮人海军主力已经前来新河的主要原因。而他们真正的主力则已经在仓前山截断了南征军的退路。后来太子北撤,被敌人以逸待劳,最终陨于仓前,这十几艘战神舰的迷惑可谓起了很大的作用。

五十丈长,二十丈宽。如此恐怖的尺寸,即使是“飞云”号,在他面前也成了个小不点。好在这支南蛮海军“战神”级舰船也就一艘,否则这场海战,真的没法打了。

这艘巨舰从己方的\阵营中一冲出来。甲板上顿时竖起了高高的挡板。他本就比其他船只高了几个船身,如此一来,更是风雨不透,那些个弓箭射在船身上,更如挠痒痒一般。它犹如虎入羊群,对所有的攻击不管不顾,直直地朝“飞云”号撞了过去。

他是想撞沉“飞云”号么?但“飞云”的船身虽然比它要小,却也是个庞然大物,就算它能让“飞云”号重创,自己也会伤及船身,一旦船只漏水,在战场上可都只有沉没的下场。

旁边杨易却叫了起来:“不好,大人,快去接应。‘战神’级战船前端都加有巨大的撞角,真被他缠上了,‘飞云’号就危险了。”听得他如此说,吴明心头猛地一沉,喝道:“快,布长蛇阵,全军上前。”

现在也不知道南蛮人的旗舰是不是这艘“战神”级战船。但对方敢来撞船,肯定考虑到了后果。“飞云”号则是己方旗舰,一旦真有个三长两短,对己方的军心士气打击也是致命的。

此时整个海上已是杀声震天,双方许多船只已经缠斗在了一起,开始了残酷的接舷战。太阳已经老高了,阳光斜射下来,整个大海之上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吴明的命令一下,东汉的右军顿时行动起来,近卫营的二十多艘战船布成了一个长蛇阵,他和**的两艘战船居于蛇身,准备随时接应和换阵,急急逼了上去。

也不知道陆上的战阵放在海上,有没有用。不过现在事态紧急,吴明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时候,只听得杨易叫道:“不好了,敌人撞上去了。”

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敌方“战神”级战船一路势如破竹,直直朝汉军的阵营里冲,稍微小点的战船谁敢轻撄其锋,纷纷闪避不迭。“飞云”号此时夹在一大群己方的战船中,要想完全躲开,已然是来不及。危难之时,海湾军也体现了高超的水战技巧。只见得“飞云”号上的巨桨一阵翻飞,艰难的侧了下船身。已然闪过了对方的船头那锋利的撞角,解了断船裂舱之危。但双方的侧面,则再也没办法避开了。

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整个大海似乎都颤了颤。敌我双方最大的两艘战船,已经毫无悬念地撞在了一起。这时候,竖在敌方战船上那巨大的挡板突然撤了下来。从对方的甲板上突然冒出了无数南蛮人。他们纷纷呐喊着,提着各类武器,朝“飞云”号的甲板上跳了下来。

因为对方的船身几乎比“飞云”号高了好大一截,所以现在连跳板都不用架了。这些敌人如同饺子般直朝下落,后续的南蛮士兵源源不断的跟上。不一会儿,“飞云”号上已经到处是敌我双方战士的身影,厮杀成一片。

吴明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看来对方撞船是假,真正的目的,是想灭了“飞云”号上的所有人吧,到时候汉军方面一盘散沙,肯定不是南蛮人的对手。就算一时半会难以得手,但现在“飞云”号自顾不暇,那里还有空暇来指挥海战?

他沉声道:“向所有人传令,黑甲军船只保持距离,侍机用霹雳车远程打击对方。再向杨大人传令,要他与我配合,一左一右包夹对方‘战神’级战船,解救诸葛将军。全体准备好吊钩,准备肉搏。”

身后的杨易答应了一声,朝了望台上的旗语手复述了一遍。这时候,葛义提着他重剑走了上来,道:“大人,马上就要靠上对方船身了,这里太危险了,你还是回舱暂避一下吧。”

吴明立在船头,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海风。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近卫营只有冲在第一线的统领,没有躲在后面指挥的大人。敌方敢于冲上来肉搏,我们就要反扑上去,怎么也要打打对方嚣张气焰,以长我方士气。”

葛义怔了怔,旋即大笑道:“大人,我总算没看错你。这次南征,如果我葛某能侥幸不死,整个人和心都是你的了。”他转头大声叫道:“近卫营的兄弟们,统领不避矢石,身先士卒,大伙儿也上吧,别给我们近卫营丢脸。”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颤音。

他这话细听起来,倒真有几分风月调子。如果是平时,吴明恐怕要打趣他了。但现在却只觉得眼睛也有点发涩。从去年到现在,估计葛义一直在仇恨和矛盾中度过吧。他今天突然如此血性的爆发出来,却也不足为怪了。

葛义的声音很是嘶哑,但却是运足真气喊出来的。随着他的喊声,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吼叫,象雷声一样,一波波地滚过大海。后面的黑甲军受到感染,也是嘶喊了起来。整个近卫营一时气势如虹,一往无前地朝双方战团冲了过去。

阳光斜射过来,犹如万千条赤宵同时从穹庐刺下。那巍峨的“战神”级战船船身已经越来越近。在一片喊声中,吴明已是热泪盈眶,他一把举起赤宵,纵声高呼:“冲啊。”

对方正在和“飞云”号缠战不休。而敌人那庞大的船身也有意无意的横在中间,阻止众人前来增援。吴明的战船最快,一个眨眼间,已经直直地朝对方的船身冲了过去。他大吃一惊,只道这次弄巧成拙,反而会使两船互撞。自己这艘船,真的撞上对方,恐怕只有船沉人落的份了。那知快接近对方的船身时,己方的船头突地一侧。来了个依葫芦画瓢,也贴上了对方的船身。抬头一望,甚至都能看到南蛮士兵那满是杀气的脸了。

他心头暗赞一声,江南水军的操舵技巧,果然是名不虚传。

到了此时,他才深深体会到“战神”号舰船的巨大,整个船身,仅仅露出水面的,恐怕都有二十多米。一般船只在他面前,弓箭难以做到有效伤害,两船相接,只有他向你投掷滚石和檑木的份,想得到公平肉搏的机会都欠奉,南蛮人靠这个东西在大海上横行无忌,自是必然。

两败俱伤2 第十四节

如此高的距离,就算是他想凌空而上也不可能。他把手中的铁勾朝上面一抛,已经勾上了对方的船舷。那知道一拉之下,手上一空,只拉回来光秃秃的一截绳子,上面的铁勾却不翼而飞。原来对方士兵已经在上面严阵以待,抓勾一抛上去,虽然抓住了船舷,但马上就被对方砍为两截。看来对方也知道,他们现在是深陷汉军阵地,一旦让汉军冲到船上,他们对上“飞云”号的人数优势便荡然无存。到时候形势逆转,吃亏的恐怕就是他们。

葛义怒哼道:“再来。”说着,也抛出了手里的抓勾,其他近卫营战士也有样学样,纷纷投了出去。但这些抓勾一到了对方船上,全部都被掷了回来。有些甚至还被对方顺势斩成两截,眼见是不能再用了。

敌人看来是早有准备,这样下去,抓勾越来越少,处境恐怕更为不妙。此时,“飞云”号上的喊杀声渐渐小了下来。难道飞云号上的人已经被对方全歼了?

他心下一急,不由望向了船上的桅杆。这桅杆很高,已经高出了对方甲板老大一截。刚才由于要准备海战,上面的主帆已经下了,露出光秃秃的横桅,正好借力。他把赤宵交于左手,扭头对那传令兵道:“传令下去,如果我回不来,就由杨大人代领近卫营。”

杨易惊叫道:“大人,你要做什么?”

吴明吼道:“后面的跟上。”一蹬甲板,人已经扶摇直上,到了一根横桅上。再一点,又猛地朝上蹿出了老大一截,几个起落已经快接近顶部。一个翻身,人如一只巨大的海鸟,在一片惊呼声中,朝对方的甲板上冉冉飘去。

敌方的战船很高,吴明他们的战船桅杆高出的部分也不太多。等他直直地朝对方的甲板上扑下去时,就见到船舷的这一侧,密密麻麻的全是对方的士兵。这些人几乎都是赤膊单刀,身着统一的白色短衫。南蛮人在着装上一向很随便,但下方敌人却有着统一的装束,这留下来守船的人看来也是精锐了。

这些人显然也没料到还有人敢如此大胆,都有点愕然的抬头朝吴明看了过来。从上面看下去,只见这边船舷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黝黑面孔,如果是平时还不觉得,但想到下方的所有人都是敌人时,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一个红衣人发出一声冷哼,只见他在甲板上屈指连弹,一连窜火球顿时朝着吴明呼啸而去,他嘴里同时高喊道:“还傻楞着干什么?准备迎战。”这人的声音很是熟悉,还带着个面罩,正是南蛮“烈火战将”久持。

这种连珠火球应该是久持的招牌招式了。吴明到达八段中期后,真气液化,体内的大地之力较以前也不知浓郁多少倍。也曾想过如久持一般,凭空变出岩石当暗器使用。只是到得现在,依然是不得要领,最后只得颓然放弃。心头对这个烈火战将诡异的控火之术佩服不已。

这一长窜火球来势很急,如果是去年,对吴明还小有威胁。但现在对付起来,却已经是驾轻就熟了,他轻喝了一声,双脚在空中连连踩动,身子诡异一拧,人如同水中的滑鱼一般,借势朝甲板上那粗大的桅杆飘去。

正是“梯云纵”。

左手刚刚环上主桅,还来不及缓口气,就听得下方劲风烈烈,两道凌厉的杀气已经从下面直冲而上,脚底一阵阴寒,如同赤脚踏上坚冰。他心头大骇,低头一看,只见两条人影一左一右,如同两道劲矢,一路踩着横桅朝他落身之处冲了过来。其中一人正是久持,而另外一人,赫然就是力大无比的神勇战将阿达。

这艘船上竟然有两个战将?也不知道南蛮人其他战将在这艘船上没有,如果真的在,那么这艘船就是对方的旗舰无疑了。现在就算他到了八段中,要一个人对付两人那也十分吃力。但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了。

危急之中,他右脚朝脚下的横桅一点,左手环着主桅,人顺势一荡,已经让开了从下面汹汹袭至的久持,赤宵一展,一招“天河倒挂”,朝着从另一侧冲上来的阿达天灵刺落。

“砰——”的一声巨响,久持全力一掌,正击在海碗粗细的横桅上。酷热凌厉的掌风扫过,坚木制成的横桅竟被他一掌拍断。只听得一阵沉重的“嘎嘎”声,这半截十几米长的横桅委屈地**了几声,终于不堪重负,一路掉了下去。这船上的支索也是十分粗大,就算侧桅支索也有拇指粗细,但也只能让半截横桅顿上一顿,这截断桅依然朝下方甲板歪歪扭扭地砸将下去。一路气势惊人,撞翻砸翻的支桅帆布不知凡几。

吴明此时的赤宵尚递在中途,看到如此景象,也是吓了一跳,这久持的功力也精湛了好多,难道他也突破了?心下想着,手上的赤宵却去势不减,朝着阿达递了过去。

这一年来,李莫帕虽然和枯木和尚时常大战,但至少有迹可寻,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飘渺无踪。她这些弟子大喜过望,经常前去请教,各自都有不小的收获,阿达现在也突破了六段。只是就算如此,他也不会狂妄的认为自己能够抵挡住赤宵全力一剑。熟铜棍不行,自己的人更不行。

和吴明交手也不是第一次,对于这个老是搞出些希奇古怪,闻所未闻玩意的年轻人,他始终怀着一份戒惧的心理。这次和大师兄迎头冲上,但他仍然留了三分余力。此时见得赤宵矫若翩虹,朝自己当头而下,顿时心胆俱裂。好在他早有准备,右脚一点主桅,人已顺势斜斜冲上,顺手一把抓住了一根支索,人借势一荡,又飘出老远,已然闪开了当头一剑。吴明的赤宵虽然声势惊人,但也没法继续追杀下去,因为此时,久持灼热的右掌已经朝他后背印落。

此时赤宵尚未收回,想要闪开也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得站在侧桅上,松开左手,勉力和来势汹汹的久持对了一掌。“噗”的一声闷响,饶是大地之力雄厚无匹,但仓促之下,那里是对方全力一击的对手,他只觉得一股灼热的真气从左手沿手臂直冲而上,胸口一闷,喉头发甜,已然受了内伤。脚下更是一阵虚浮,再也站立不住,一头朝甲板栽落。

这一切快若电光石火,吴明掉落时,刚刚那根被击落的横桅因为受几根侧桅支索阻了一阻,此时还未落地。下方已经乱成一团,这么大的一根横桅当头落下,就算是武者肯定也会被砸成肉饼,所有人都在惊慌的四处躲避。而还有一部分近卫营战士也跟随吴明,从己方桅杆上冲上了甲板,正和这些南蛮士兵战成一团。甲板上更是乱得一塌糊涂。

吴明一头栽落,胸口闷得厉害,眼见下坠之势越来越快。这般坠下去,头下脚上,真气运转不灵,恐怕一头撞死的可能都有。情急之下,眼见得旁边飘着的几根被横桅砸断的支索,探出右手一拉,那知这支索已经被横桅砸得半断,竟然也经不住他下坠之势,“啪”的一声断为两截。但人却缓了一缓,换了一口浊气。

此时整个身子姿势已变,已成了平躺之势。而下方的横桅还有个十几尺就要砸到地面,声势惊人。他伸出右手一拍,那根横桅去势陡然加快,直直落下去。下方一片惊呼,好几个人躲避不及,被横桅压了个正着,血肉模糊。他人已经借势翻身,斜斜朝甲板落了下去。

人正下落,四五个南蛮人正围住一个近卫营士兵死战,这士兵就算是武者,也架不住如此多人的,此时已是左支右绌,形势岌岌可危。而不远处仍有两个南蛮人在对着投掷上来的抓勾猛砍。冲上来的士兵毕竟并不太多,此时大部分人都陷入了苦战,根本没办法对下方的人进行有效接应。吴明也不多想,大喝了一声:“闪开。”赤宵一展,剑光已然把围攻那士兵的其中两人圈了进去,当头刺下。

几个南蛮士兵正在围攻近卫营战士,那里料到会祸从天降,背后会掉下来个煞星。只觉得旁边传来一阵惊呼,然后自己和旁边一人的半截身子都飞了起来,心头还在奇怪:“这到底怎么回事?”紧接着腰部传来剧痛,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另外三人见得此景,顿时魂飞魄散,发一声喊,纷纷夺路而逃。

这些人就算是精锐,但也知道单独对上这么一个八段武者,毫无胜算,那里还有战心。

近卫营因为都是统一着装,刚才并未看清是谁。到了现在,吴明才发觉这人竟然是杨易。这小子全身已经湿透,脸色苍白,人似乎也虚脱了一般,他用手中长剑杵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见得地上一些残肢断臂,终于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两败俱伤3 第十五节

吴明心头也是百味杂陈,只是现在却不是发感慨的时候。他喝道:“赶快起来,所有兄弟都还在死战,你耽搁一刻,他们就多一分危险。”杨易神色一凛,抬起白得吓人的脸,抹了一把口角的余沥,虎吼了一声,提着长剑就朝旁边的两个南蛮人扑了过去。

有吴明这个八段高手守在这里,那些普通士兵跟本不敢攻过来。这时候,又是两个近卫营士兵从己方桅杆上跳了过来。吴明定睛一看,却是开尔和羊君两人到了。他心头暗赞一声,这两人虽然平时躲在船舱中默不作声,但真正有事时,却从不落人后,要是真能招为己用,倒还真是一大助力。只是胡兰却像一个阴影一样横亘在他心头,他也知道这想法想想可以,真要实施,却是几无可能的。

这两个六段高手冲上甲板,即刻加入了附近的战团,吴明抢下的这个缺口才真正的稳固下来。许多轻身功夫不好的武者纷纷从这里搭上抓勾,源源不断地从下方爬了上来。

到了此时,近卫营才真正在对方的甲板上站稳了脚跟,吴明看着,心头暗松了一口气。正自得意,却听到旁边杨易惊叫道:“大人,小心。”

南蛮人此时也知道,如果再不把这些攀上战船的敌人逼下去,等东汉武者越来越多,他们也就只有引颈待戮的份,一时间全力猛扑起来。阿达刚才被吴明一剑逼退,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他本来就是个豪勇的性子,顿时恼羞成怒。他左手抓住桅杆上的绳子借势一荡,右手则抓住他那条熟铜棍,整个身体顿时如同一个巨大的钟摆一般,快若惊雷闪电,一个闷棍朝吴明当头劈了下来,这一棍前冲加上下坠之势,速度登时更快了几分。来了个以牙还牙,直朝吴明天灵盖扫落。

他的熟铜棍虽然不是名器,但也是千锤百炼而成。整根铜棍全长五尺,略有儿臂粗细,重量更达到恐怖的六十斤。这样一把重武器,如果是普通人,举起的力量都欠奉,更别说用来上阵是敌了。但阿达用起来却是得心应手。太子南征之时,吴明还没获赐赤宵,手上的武器多次就折在他的熟铜棍之下。当时吴明不想杀生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说明他的“神勇战将”之名确实不是徒具虚名。

这一棍虽然姿势极其怪异,但声势惊人。棍势一如惊涛骇浪,势不可挡。

太快了,等吴明听到杨易的提醒时,对方的长棍已经携风雷之声,以泰山压顶之势当头落下。这一砸实了,肯定是**迸裂,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危急之中,他左手往船舷上一搭,脚也猛地一蹬,人如闪电般退朝左横移了两尺。只感觉右耳边一道尖锐的劲风扫过,刮得面皮都是生疼,阿达已如一发炮弹,和身一棍砸在了船舷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吴明靠在船舷上,只感觉整个船身都颤动起来。转过头一看,“战神”号的船舷都是坚木制成,边上更是包过铁皮,但对方这一棍砸下去,木屑纷飞中,竟然破了一个一米多长的大口子。

如果自己再躲得慢点,恐怕真被砸成肉饼了,他想着,心头忍不住一阵狂跳。

正自庆幸,猛地听到身后有人一声惨叫。两个近卫营士兵爬上桅杆,和身朝这个缺口扑过来,阿达一棍余势未歇,正好迎上了这两个战士。这一棍力大无穷,当头一个士兵被一棍砸了个正着,闷哼一声断为两截,从半空中直直掉落。另外一人却被阿达顺势一掌拍在了肩膀上。仰天喷出一口血水。武者生命力较强,他从十几米的高中掉到己方甲板上,竟然还没死透,惨叫也是他发出来的。但从上面望下去,一团血肉模糊,显然也是活不成了。

半空中,殷红的血液四下飘洒,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种诡异的艳红。阿达首当其冲,全身被浇了个通透,已成了个血人。吴明扶在船舷上,也有部分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他只觉得心如刀绞,虎吼了一声:“你给我去死。”对准漂在半空的阿达,抖手就是一剑刺去。

阿达在空中大逞凶威,一连砍翻两人,此时去势已竭,支索一摆,正要朝回荡落。但见到下方赤宵迎着他臀部已是一剑刺来,顿时魂飞魄散。心头暗道:“完蛋了,今天恐怕得交待在这里了。”

那知他念头未落,就觉得抓住绳子的右手猛地一紧,人已不由自主地朝一旁飘去。赤宵剑势虽快,也只能擦着他大腿侧面而过。他只觉得火辣辣的感从腿上传来,显然已被吴明刺伤。此时身在空中,却无半分受伤的狼狈,相反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救援他的正是久持。做为一个八段武者,又是几个战将的大师兄,他在几人当中年龄是最大的,考虑的东西自然也最多。当阿达气势汹汹的一棍砸下时,他在心底暗喝了一声彩之余,人却顺势跳到了一根横桅上,一只手已然抓住了阿达荡过去的那条支索以做策应。

果不其然,这一棍虽然攻了对方个措手不及,但吴明小子警觉无比,竟然险之又险的避开了。当看到吴明发疯般的刺去一剑时,他当时也吓了个半死,危急中运足真气,抓起支索一荡。这绳索太长并不怎么好使力,但好歹也让阿达让躲过了这含忿而发的一剑,虽然也受了伤,但总好过穿胸裂腹之厄。

阿达如个飞人一般,在空中一荡,人已经朝甲板上另一侧飘落。旁边羊君正协同一个近卫营士兵和四五个南蛮士兵缠战成一团。两人虽然以寡敌众,但有羊君这个六段高手在,倒也行有余力,并不吃紧。那士兵见阿达满身是血的荡过来,正是无处借力之时。心头大喜,一招“举火撩天”,照着阿达的就是一剑刺去。这一剑正使在阿达旧力未尽,新力未生之际,就连站在桅杆上的久持也是始料不及,哪里还能闪开?他顺势荡过来,倒真像送到对方的剑上一般,只听得一声惨叫,阿达的大腿又中了一剑。剧痛之下,反手一棍砸出,“噗”的一声,正砸在那士兵的脑袋上。

这一棍虽然是阿达情急之下挥出,但去势仍急。那士兵只是个新加入的武生,见伤着了对方大将,正自欣喜,那里还闪得开,等反应过来时。脑袋已被对方砸了个结实,惨叫了一声,顿时鲜血飞迸,半边脑袋都砸成了肉酱。

又是一阵鲜血飞洒。

从阿达荡过来,到现在已经连杀了三个近卫营武者了。吴明目眦欲裂,吼道:“你给我偿命来。”

甲板上,血如同红色的小溪一样,四处流淌。里面还漂浮着敌我双方的残肢断臂,甚至是内脏。吴明冲上去时,那个被阿达砸烂脑袋的士兵正好倒地,尸体扑到在血泊中,血液也溅得他胫裤上到处都是,他却浑如不觉。脚下一错,闪过面前那士兵的尸身,手中赤宵疾若奔雷,径直朝已然瘫坐在地的阿达刺去。

阿达虽然悍勇,但这一连窜惊险动作下来,真气体力都已经消耗了个七七八八,加上大腿上连受了两处剑伤,吴明的一剑还不严重,但那士兵的舍命一击,却把他大腿刺了个对穿。此时已是强弩之末,那里还有能力再战。吴明这一剑来势极快,他也只来得及勉力举起熟铜棍,架住了这要命的一剑。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吴明这一剑含忿而发,功力几乎使了个十成十,熟铜棍也只让赤宵缓了缓,然后断为两截,棍头跌落甲板。

吴明一击得手,顿也不顿,剑尖一划,赤宵划了个弧线,便向阿达的头顶斫落。此时他心中的凶性也被激发了出来,出手更是毫不留情。只想把阿达斩杀于此,为刚刚死去的三人报仇。眼看阿达就要身首异处,却觉得眼前一闪,两道刀光朝他左右两边直斩而来,他如果坚持把阿达刺于剑下,那自己的双手肯定也得报废。

那是两个和羊君激斗的南蛮士兵见到主将危机,跳过来支援了。

吴明冷哼了一声,手腕朝上一翻。赤宵诡异的朝上一扬,冲上来的两个敌人来势甚快,倒像飞蛾扑火一般,直直朝赤宵剑锋撞了上来。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赤宵吹毛可断,锋利无匹,一剑把其中一人砍为两截,剑锋同时扫中了另外一人的腹部,那人的肚皮都被挑破了,肠子都流了出来。但他却不管不顾,嘶声道:“阿力,你快带大人走。”说着一把抓过赤宵,插进了自己胸膛。

他在做什么?

吴明怔了一怔,但见到另外一个士兵已经趁此机会把阿达从他眼皮底下拖入对方人群中时,他猛地反应过来,这两个士兵是为了拖住自己啊。想必那个士兵知道自己绝无幸免,所以才主动以身喂剑,争取时间吧。

两败俱伤4 第十六节

南蛮人终究也还是人啊。去年新河夜战后,赵飞身死,其头颅被南蛮人挂在城头,吴明和葛义等人前去抢夺时,两个南蛮人就是相拥着死在一起的。他们也同自己一样,有爱有恨,愿意与兄弟生死与共,舍弃生命也要让上司安然撤退。

那个南蛮士兵仍然挂在赤宵上,没了气息。但他却呆呆地望着对方一动不动。这时,旁边人影一闪,一把大枪倏忽伸出,一枪把这个士兵挑飞,**站在他身边叫道:“大人,你怎么了?”

吴明转头望去,已近晌午,秋阳高照。蔚蓝的大海上,除了那些黑甲军的船只还在上风位游弋寻找机会外。其余所有战船已经绞杀在一起。因为有吴明的掩护,**已经率领另外一艘战船上的近卫营士兵冲到了甲板上。近卫营战士越来越多,这艘战船虽大,但敌人也就千多人的样子,而且大部分人还对付“飞云”号去了,那里还能顶住近卫营如潮般的进攻,已是节节败退。不少南蛮士兵见势不可为,从甲板上纵身而下,跳到了一旁的“飞云”号上。如此一来,船上的敌人越来越少,很快,甲板上就没有一个站着的南蛮人了。但近卫营也杀红了眼,仍然提着长剑在各个船舱里进进出出,四处找人来砍。

甲板上,血已经染了厚厚一层,有的地方已经凝固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中人欲呕。吴明看着这一切,早没了厮杀的兴趣,对着**道:“杨兄,叫大家赶快清点伤亡,看看‘飞云’号到底怎么样了。”

“飞云”号做为旗舰,在南蛮人的突袭下,此时已然没了声息。他心头一寒,不会是上面所有人都战死了吧。可就算不战死,肯定也被南蛮人俘虏了,这和全部战死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他再也呆不下去,踩着满是血沥的甲板,走到这船的另一边,一手扶着扶栏,手搭凉棚朝下方张望。

“战神”级战船的舰身很高,从上面看过去,“飞云”号上面的景色已是一览无余。南蛮人果然已经全部控制了这艘汉军旗舰,此时已经驾驭“飞云”号退到了几十米外,而且还在朝后倒退。船头上,三个人迎风而站,久持赫然在列。令吴明惊异的是,优露莉竟然也来了,此时正站在一个身材欣长的男子身边,瞪着一双大眼朝这边望了过来。看见吴明出现在船舷上,还生气的撇了撇嘴巴。

他旁边那男子和优露莉倒有几分相像,嘴角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然后缓缓朝吴明竖起了大拇指。也不知道是在佩服吴明的豪勇,还是佩服吴明的临机果决。这人吴明也认识,正是优露莉的兄长优露特。

南蛮“智慧战将”优露特。

对于这个温文尔雅的“智慧战将”,吴明也仅仅和他有个一面之缘而已。但印象却是十分深刻。太子南征大军撤到仓前山时,就是他大战前一天来到汉军大营中,以下战书的名义故布疑阵,以疲汉军的。这人既然号称“智慧战将”,那肯定是长于计谋了。难道,这次突袭旗舰“飞云”号的战术也是他想出来的?

※※※

吴明料得没错,这近三万海军的统帅,这次正是优露特。

他迎着吴明的目光站在“飞云”号船头上,脸上虽然挂着淡淡的笑容,但心头却泛起了一丝无奈。

南蛮和波斯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平息,虽然取得了胜利,但自身也是疲敝不堪。大部分海军都忙于商事。他们把南蛮独有的黄金,香料、水果等贩到遥远的南方多拉国,甚至东北方向的岛夷换取粮食和兵器等,以图恢复实力。所以这次前来支援广阳的海军,兵力仅与对方持平而已,甚至略有不足。

南汉的援军,一出大海口,他就已经知道了。援军略有三万人,这个数目自不算少,和南蛮的海军相比,几乎持平。硬拼自然不是正解,所以才定下这个奇袭之策。

这次战争,准备不足,甚至大为仓促。按照他的本意,现在根本不是和南汉撕破脸的时机。应该抓紧时间恢复才是正道。但与波斯的一场大战,连带着国中蠢人的心气也打出来了,好象打退了来犯的波斯,南蛮帝国已跻身于天下强国。他至今还记得,丞相陆丰捋着一把花白胡子,在朝议上唾沫横飞,大肆鼓吹陛下发兵广阳的情景:

“现在发兵广阳,有三利也。其一,汉军久围广阳,已是疲敝之师。我军以逸待劳,正是生力军。其二,汉军久战,军心已疲。我军新胜,士气正虹。其三,正如各位所言,我国刚和波斯经历过一场大战,汉人肯定也以为我们会抓紧时间修养,但我们却反其道而行。定能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有此三利,臣以为现在正是我国趁机再次北扩,吞并南阳省的良机。”

虽然这个汉人丞相咬文嚼字,分析得头头是道,无懈可击。但优露特却知道,战争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通的。陆丰的话听起来大有道理,但事实说不定却是大相径庭。他的眼光,终究还是太过狭隘了。如果整个南汉只有围困广阳的五万军队,他说得自然都对,但东汉分裂后,南汉虽然没有北汉强大的武力,但却是最为富庶的地方,人口也最是稠密,综合国力几乎占了原东汉的一半,而且有前朝小天子以及吴明,正是人心所向。真的打起来,岂是他说的那么容易。

他心头苦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这汉人出身的陆丞相,怎么反而对灭汉如此上心。

此议自然遭到了自己和大元帅希烈的强力反对,最后陛下才不得不采取折中的办法,大部分海军先经商,以图恢复,另委任自己为统帅。率领三万海军精锐前来支援广阳,伺机而动。

看来,陛下也是心动了。也许,在这种巨大的利益面前,每个人都可能心动吧。

优露莉站在一旁,气鼓鼓地道:“阿哥,要不咱们返身冲过去,把这小子活捉了?”

清脆的声音把他从沉思拉回了现实。优露特心头暗自好笑,自己这个小妹看来还是对活捉吴明念念不忘啊。只是对方又不是阿猫阿狗,岂是喊捉就捉的。他摇了摇头,遥望甲板上的吴明,再看着优露莉,眼中升起一丝戏谑之意,微笑道:“这南汉丞相可真舍得,把他这个乘龙快婿都派来了,连带着近卫营都派了这么多人来,真是出乎意料。只是小妹,你现在抓着人家也没用了,人家可是有妇之夫了。”

现在信鸽系统如此发达,吴明大婚之时,整个南宁狂欢了三天三夜。自然瞒不过优露特兄妹。

优露莉撇了撇嘴道:“谁稀罕他了,我只想问他上次师傅的信他送到了没,另外还欠我两个条件还没兑现呢。”说完,一双核仁似的大眼却盯着远方的吴明死死不放。

优露特看着妹妹的样子,心头叹了口气。虽说南蛮人在婚娶上比较自由,甚至比东汉都要开放得多,那些大族长,大军司几乎都是一大群妻妾。但他从内心上并不支持自己妹妹和吴明走在一起。因为双方,肩负的使命都太沉重,而且两个人身上的重担几乎没有共通点,甚至可以说是相悖。

而师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旁边的久持皱着眉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优露特大人,现在怎么办?我们虽然夺了对方的旗舰,但己方的旗舰也被对方占领了。这与原计划不符啊?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虽然久持是大师兄,但他对这个有点阴沉的智慧战将仍然有种莫名生疏感,总觉得他和其他人大不一样,隔了层什么。优露特的段位并不高,但却长于心计,师傅的武艺没学到几分,但大元帅的一些行军布阵却学了个十成十,甚至有青出于蓝之势。这次北伐,陛下委任他为主帅,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优露特微微一笑,道:“久持大人,敌方的主将都被我们擒获了,自然是我军获胜了。至于你说的我军旗舰已失,那是根本就没有的事。”久持愕然,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优露特已经沉声吩咐道:“传令纱楚大人,即刻在他船上升起旗舰标志,我们现在就过去和他汇合。”

他旁边的一个旗语手行了一礼道:“是。”正要转身下去,优露特想了想,补充道:“命令所有战船即刻脱离战斗,向新旗舰靠拢,列雁形阵,一路向北抢占上风口。等敌人出现混乱,再一鼓作气,全歼敌人。”

那旗语手再次道:“是。”然后走上了望台,向远方打出了一连窜旗号。

久持人并不笨,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优露特让己方脱离战斗,一方面是自己需要换旗舰重新指挥。第二是现在双方缠战还不觉得,但汉军一旦发现己方的旗舰已经被俘,肯定会无所适从。到时候全军大乱,再一举歼之,还不是手到擒来。想到这里,他心悦诚服地道:“优露特大人果然厉害,久持佩服。”

听着这个八段高手称赞,这个年轻的南蛮海军统帅却是眉头紧皱,并无丝毫喜色。现在已经离对方很远了,但庞大的“战神”级舰身仍然巍然耸立,在大海上如同一只巨型堡垒。选择对方将要靠岸的时候进行突袭,是他早就想好的计划,此时正是汉军心神最为松懈的时候。原以为定会一举成功,那料到吴明的近卫营竟然如此悍勇,趁着他带领精锐突袭汉军旗舰的时候,从另一侧抢上船头,来了个以牙还牙,把己方的旗舰也抢了去。

只是,自己终究还是棋高一着,抓住了你们的主将。接下来,你吴明如何应付?

他想着,一缕笑意已经渐渐在嘴角升起。

两败俱伤5 第十七节

看着“飞云”号渐行渐远,吴明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默默调理着伤势,心头却是隐隐不安。整个“飞云”号上的人恐怕有五百到六百来人吧,竟然被对方全歼了?这些南蛮海军的凶残可见一斑。他把赤宵插进鞘中,转身对一个士兵道:“即刻命令所有人退回原船,随时准备应变。”

这“战神”级舰船虽大,但近卫营可不会操舵,江南水军的技术再好,肯定也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而现在正处于战场上,缺的恰恰就是时间。如果呆在这艘船上,连机动力都没了,岂不成了真正的活靶子?

那个士兵点了点头道:“得令。”然后一路高叫着:“大人有令,所有人即刻回船。”

等他走得远了,吴明才踏着鲜血淋漓的甲板,朝船只的另一边走去。甲板上到处是士兵忙碌的身影,几个老兵正四处寻找战死者的残肢断臂,小心的拼凑在一起,收殓起来。因为战斗太过激烈,地上到处都是碎块,有自己人的,更多的是南蛮人的。有几个士兵死状太惨,怎么也拼凑不完整,但那些老兵仍在一片血污中到处翻拣。还有两人大概是同归于尽,死了后仍然互相抱得死紧,怎么也分不开。吴明心头一疼,也没怪他们不顾军令,自顾的走了过去。

走到另外一边时,就见到杨易正带着一大群新兵围着几具尸体默默垂泪。这儿的船弦被阿达一棍砸了个大口子,大部分近卫营战士都是从这里攀援上来的,所以战斗也最为激烈。这一战虽然成功的攻占了对方的旗舰,但近卫营也折损了二十余人,开战就遇见如此酷烈的战斗,就算是吴明,也有些始料不及。而且战死者死得也极惨,大多尸身残缺不全。那些老兵对这些事都看惯了,所以还能安然如故的在尸体中翻拣,新兵们却悲惧交加。

三军可以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新兵未上过战阵,出战时可以凭血气之勇冲上前去,但战后却会越想越怕。这是所有军人必定要渡过的一个难关,若这个关口闯不过去,那么这人以后便越发胆怯,最终变成一个怂包。这些道理,《行军策二十四问》里面再三告诫主将,一定要让新兵度过这道难关,否则就难当大用了。

吴明走到这群新兵面前,高声道:“兄弟们,你们今天好样的,作战勇敢,至少没辱没我们近卫营的名头。”那些新兵听得吴明说话,俱都抬起了头,望了过来,甚至连远方一些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都朝这边赶了过来,一时间,这里围了近两百人。吴明对着赶过来的**道:“杨兄,你过去把那个和敌人分不开的勇士抬过来。”

**有些惊异地看了吴明一眼,但仍是点点头。迅速跑过去,和几个老兵把两人的尸首一起抬了过头。刚才还不觉得,现在才发觉两人不但抱得死紧,甚至两兵器都在对方的体内,那些老兵想要把双方分开,一时半会,那里能成?吴明高声道:“立正,向所有牺牲的队友致敬。他们都是我大汉的勇士,都是无畏无惧的好男儿,我们身后的父老将会铭记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所有人挺立如松,而眼光开始亮了起来。吴明拔出赤宵,走到两人的尸首面前。用剑指着道:“你们看到了没,如果在战场上稍有犹豫,敌人就会毫不留情的把手中的利刃插入你队友的,甚至你的身体。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将关系到你身边人的生死,而战场上每个人的生死则可能影响到整个战局。”

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去。手持赤宵,缓缓的,而又坚定不移地朝两人的尸体中间切了进去。赤宵锋利无匹,吴明熟练的从两人中间切过,竟如庖丁解牛一般,生生的把南蛮人从己方士兵身上切了下来。那士兵的尸身竟然没有伤到分毫,而南蛮士兵却被分成了好几大块。他提起南蛮士兵血淋淋的半截身子,举起来道:“弟兄们,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我们退缩一分,这些南蛮人就会趁势北上,危急自己故乡,以及家中父母妻儿的安全。你们答应么?”

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后定定的看着吴明手上提着的尸身。那尸体虽然已经死透,但被赤宵切成几截,上面已呈暗红的血液沿着他手臂流下,更如一条条恐怖的蚯蚓。那些士兵开始还有惧意,听得吴明如此说,忽然低低地发出了一声整齐的呼喊:“不答应。”

“那么,国难当头,我们做为一个武者,将何去何从?”

所有人又发出一阵整齐的呐喊:“战!”

“战!战!战!……”

这声音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整齐。渐成排山倒海之势,直冲云霄。吴明忍住心头的恶心感觉,把尸体扔到了甲板上。这些新加入的武生大部分都度过了第一道关口,这种恐惧心理一旦克服了,以后需要积累的只是战场上的厮杀和保命的经验了。

看着这些士兵渐渐从甲板上散去,杨易突然跑过来,行了一礼道:“大人,谢谢你。”他脸色苍白,那里还有平时的风度翩翩,甚至连头发都被鲜血粘在一起,但眼神却说不出的坚定。

吴明叹了口气,自然知道他谢自己什么。他挥了挥手,有些颓然道:“走吧,赶快下船。”以后,他们中间也可能出现第二个如同原白虎队正赵飞一样的屠夫。自己撩起了这些武生心中隐藏的凶焰,却实在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刚退回船上,那个了望台上的士兵却惊叫起来:“大人,不好了,敌人竟然换旗舰了。他们正在朝北急赶,看来还想再战。”

“什么?”

吴明吃了一惊,刚才短兵相接,双方都损失惨重。看着对方渐渐远去,他满以为自己占领了对方的旗舰,这些南蛮人肯定得放弃,那知道对方竟然准备再战。可对方还有旗舰可换,但己方连主将都在对方手里,到现在都生死不知,这仗可如何再打?

他心急如焚,不由得观察起了海上的局势。随着敌人的撤退,东汉方面所有船只都空了下来。近卫营这边,左忧以及**等人本来就只听自己指挥,就算“飞云”号的命令,也是通过这边传达过去,所以看起来还没什么异样。但其他战船却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大海中乱转,已然全没了阵势。甚至有几艘损失严重的船只,见无人指挥,已生怯意,正脱离大部队,飞速朝岸边靠过去。

如果,对方再来次大规模进攻,甚至不用他们出手,己方可能就自行溃败了。

可是,现在怎么办?

杨易在后面急声道:“大人,快升令旗吧。根据海战临时应急法令。如果己方主将不幸战死或者落水,应由顺次位的大将担起指挥之责。现在诸葛将军生死不知,我们只得临急从权了。”

这个东西吴明自然也懂,可是他连陆上指挥做战的经验都欠奉,更别说指挥几万人进行海战了。一听得杨易如此说,心头不免犹豫。这时候,葛义也走过来道:“大人,快拿主意吧。否则大家一盘散沙,等会南蛮人杀过来将更危险。”

吴明咬了咬牙,狠了狠心道:“好吧,即刻升起号令旗。传令,所有船只朝我船靠拢。”杨易也松了口气,转过身,跑去指挥这些士兵换号令旗。当号令旗升起时,所有汉军战船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那旗语手还没打出命令,他们已经快速朝这边靠了过来。

“呜——”南蛮人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在大海上响了起来。在号角声中,他们排成个整齐的反雁形阵,朝着尚未集结完毕的汉军战船缓缓逼迫了过来。

刚才一通混战,许多船只都减员严重,航速受到很大影响。但南蛮海战娴熟,重新进行了整编。就这么一小会,那些减员严重战船上的士兵都被分配到其他船只上去了。所以现在扑过来的南蛮战船还不到两百只,但战力却是十成十,反观汉军这边,看起来虽然还是近三百艘战船,但很大一部分战船却是损员严重,连航行都成问题,更遑论杀敌了。

吴明顿时大急,现在汉军方面连队形都没整好,谈何迎敌?一旦让这些南蛮人驾船冲进己方阵营中,岂不马上大乱?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旁边杨易却道:“大人,解坤将军请战。”

这次东汉援军一共分为三个部分,主力还是诸葛飞率领的惊涛军。约两万余人,他们乘的都是便于海上航行的巨大海船,最长的“飞云”号长达二十多丈,其他的也大部分有十几丈长。这次和南蛮人肉搏,他们也是主力。“飞云”号失守,他们也就失去了主见,乱成一团。其余的八千人,除了吴明的三千近卫营,就是解坤率领的五千江南水军了。

这五千江南水军也和近卫营一样,虽然眼见得失去了旗舰,但好歹有自己主将,还不至于慌成一团。但吴明却皱起了眉头,低声道:“解坤将军?他现在带人阻截,能行么?”

吴明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江南水军的战船都是江船,比较矮小,一旦双方接近,对方居高而下,肉搏十分吃亏。

两败俱伤6 第十八节

杨易盯着远方继续道:“大人,解坤将军发来旗语说,他将全力死战,要你尽快布阵。”

吴明心头一震,猛地明白过来。旗语虽没有当面说的那么清楚,但死战、布阵之类的信号肯定能表达明白。谢坤肯定也是看出了己方形势危急,才主动出击,为主力争取时间吧。祝淮能让他率五千江南水军南下,果然不是平庸之辈。他心头一热,已然对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水军将领生出了钦佩之心。

这时,除去几艘损员严重的战船仍没赶过来外,汉军大部分的船只已经重新聚拢。吴明吩咐道:“令所有人布雁形阵,杨大人和我为雁头,左大人的霹雳车准备好炸药弹,准备进攻。大军一起压上,前去增援解大人。

刚才双方一通混战,左忧的霹雳车根本不敢发弹,以免误伤。但南蛮这次估计是想乱己方军心。列反雁形阵逼迫而来,看起来长长一线,颇有气势。却也正好让黑甲军找到了出手的机会。

命令发出后,大概风大,杨易重复了两遍那旗语手才听清。杨易道:“大人,站在甲板上指挥终究不方便,你还是去了望台上指挥吧。”

一般的旗舰,都有专门的指挥舱,以便于统帅总揽全局。只是此次初战,汉军的旗舰就陷于敌手,让所有人始料不及。吴明想了想,也知道杨易说得很对,点了点头道:“那好,我就先去了望台了,下面的事就麻烦葛兄了。”

葛义自从知道敌方出阵战将中没有扎伦,也恢复了冷静。闻言点了点头道:“遵命,甲板上的事就交给我吧。”

了望台并不大,吴明和杨易两人冲到上面时。加上那个旗语手,一共就是三人,倒显得拥挤了。吴明道:“杨易,你先下去吧。”杨易道:“大人,让我来吧,我也懂旗语。让这位兄弟下去操舵。”

吴明又惊又喜,杨易机警,又懂很多,虽然他和自己一样,也是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水军做战。但这小子的理论知识扎实,有他在旁边提醒,自己也安心许多。他点了点头道:“那也好,你就在旁边协助我。”说着转过头,对着这个士兵道:“那就麻烦这位兄弟先去下方协助操舵了。”那士兵行了一礼:“是。”把手里的黑白双旗交于杨易手中,转身而下。

此时,前方的五千江南水军已经和对方再次缠战在了一起。江南水军的江船矮小,这些南蛮人先是一阵箭雨袭来,待靠得近了,再辅以滚油,檑木等居高临下的朝下砸。双方甫一接触,就有几只战船在敌人的打击下伤痕累累,岌岌可危,冒起了熊熊浓烟。那是南蛮人趁势掷下的火石,有几艘战船已经燃烧了起来。

吴明心如刀绞,南蛮人此举倒也提醒了他,他大声道:“命令左大人,靠近敌人三百步左右时,所有霹雳车满上炸药弹,给我狠狠的打。其余各船加快速度,待左大人的霹雳车发威后,再冲过去支援。”杨易应道:“是。”挥舞黑白二旗,向各船打着旗语。他打旗语竟然比那个水军士兵更为熟练,双旗挥舞,一黑一白两面旗帜迎风招展。命令一下,各船顿时应令而动,船速渐渐缓了下来。

发出这个命令,倒不是吴明畏战不前,而是现在解坤的五千水军正和对方的前锋缠在一起,自己冲上去,恐怕局势更乱。其次是黑甲军现在对霹雳车的操作已经颇为熟练,三百步距离,霹雳车的打击精确度不说百分之百,但面对南蛮如此庞大的海船,却也可以做到八九不离十。而江南水军的战船都较矮小,此时反而成了优势,至少误伤几率变得很小。

这正是霹雳车发威的天赐良机。

正想着,旁边的战船上猛的发出了熟悉而又刺耳的尖啸声。紧接着,前方正和汉军缠战的一艘敌船发出一声巨响。那是霹雳车终于出手了。

紧接着,轰隆的巨响连续不断响起。吴明抬头一看,现在正是一天日头正烈的时候,然而在刺眼的烈日下,一团团冒着熊熊火光的巨大火球从黑甲军的二十多艘战船上此起彼落的飞出,朝着前方的敌船飞过去。这些火球一落在对方船上,必然响起天崩地裂的爆炸声。仿佛晴空下凭空响起的无数声焦雷,连整个大海的震颤起来,鼓荡不休。

火球一砸在对方战船上,当先就有几艘敌船木桅横飞,许多南蛮人惨叫着跌下船头。响声过后,更多的南蛮士兵则被打蒙了,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能在甲板狼奔豕突,高喊着听不懂的南蛮俚语,四处奔逃。也有少数火球落入附近的海里,每一落下,必会有一个巨大的白色水柱冲天而起,仿佛有一个不知名的远古怪兽,正在水底哈气一般。

旁边的杨易已经惊呆了,喃喃道:“这,这才是真正的霹雳车啊。”

这时,空中一股浓浓的硫磺味道在大海上弥漫开来。这火药弹,应该就是霹雳车的另外一种手段了。不久前结束的汉宁之战,当时的霹雳车也建过大功,只是由于火攻,所以丢出去的大部分都是桐油弹。现在大海之上,风向不对,而且敌船也是散开的,火攻自然不可能。这次使用的就是破坏力惊人的火药弹,孰料气势如此惊人。吴明好歹也是从热兵器时代过来的人,平时也没少在荧屏上见识过战争的场景,只是稍微惊了惊,便慢慢的平复了心境。但南汉方面,大小船只上则响起了士兵如潮般的欢呼。

火药弹仍在连绵不绝的发出,那些离得近的南蛮战船犹如被飓风扫过,变得支离破碎。这些战船虽然都很坚固,但也架不住如此多的火药弹亡命倾泻。有几艘战船终于抵受不住,估计船底已经漏水,正在缓缓下沉。那些南蛮人悲呼着,纷纷从船上跳下水里。他们晕头转向,在大海里嚎叫着,没头苍蝇一般的乱游。有的甚至朝南汉的战船游过来。但江南水军早已杀红了眼,见到落水的,先是箭射,离得近了就是枪刺,落水的南蛮人几乎人人会水,但真正逃开的,却是寥寥无几。这片海水也染成了一片淡淡的红色。

整个海上到处都是爆炸声,血腥味,直如修罗地狱。

而没有受到攻击的南蛮人则惊呆了,纷纷站在船头一动不动,看着这霹雳车发威。这时,杨易突然道:“大人,杨大人那边发来旗语,问你要不要压上去。”

吴明想了想,正要传令时,南蛮方面陡然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随着这三长两短的号角声响,那些本来彷徨无措的南蛮船只纷纷掉头,连正被汉军攻击的破船都不管,纷纷脱离战斗,朝着茫茫的大海深处而去。见得此景,吴明的口中的话顿时憋在了喉咙,连忙改口道:“命令左大人立刻停止攻击。”

这霹雳车的威力如此大,如果用于接下来的攻城战中,肯定能收到奇效。也不知道这次黑甲军带的火药弹还有多少。正想着,杨易又道:“大人,要下令追击么?”、

因为南蛮人是向东南方向撤退的,正值顺风,所以去得很快。就这么一小会,他们已经把桅杆上的三角帆换成了顺风速度最快的方形帆。虽然是撤退,一百多艘战船排成整齐的长蛇阵,已然窜出了好几里远。在碧海蓝天中,那片片白帆在日光下发出夺目的白光,远远望去。仍然是有条不紊,有一股莫可匹敌的气势。

南蛮海军,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自己背部都湿透了。了望台上台上海风很烈,刮在背上都凉飕飕的。就这么一小会,实在比刚才冲到对方战船上直接搏杀来得疲累。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道:“穷寇莫追,由他们去吧。”

这次能够挡住南蛮人的进攻,已属侥幸。看起来是南汉方面获得了胜利,其实是两败俱伤。南蛮人固然丢失了旗舰,损失惨重。但南汉的主将都被对方抓了去,同样损失不轻。许多战船都严重减员,连满速都达不到,如果再去追击,肯定会乱成一团。海天茫茫,到了大海深处,天知道南蛮人在大海深处会再玩出什么幺蛾子,而且也容易被对方寻隙各个击破。追上去全歼敌人,这个听起来非常诱人,但吴明知道,这种想法太过冒险,却是行不通。

等吴明从了望台上走下去时,南蛮人的战船已经去得很远,在海天相接处,成了一条影影绰绰的白线。远方,江南水军的士兵正在前面搜集战死者的尸身,也有一些落水的南蛮士兵还在海里如同受惊的鸭子一般乱窜。这些南蛮海军人人都是浪里白条,他们掉进海里,一时半会也淹不死,江南水军则驱着打捞尸体的快船,四处追杀着这些幸存者。吴明皱了皱眉,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大家不要追杀这些南蛮人,全部抓起来捆了。诸葛将军还在对方手里呢。”

两败俱伤7 第十九节

葛义正在一旁和几个士兵说笑,这次能够击退南蛮人,他的心情也不错。闻言转过头来,难得的开了句玩笑,“大人,现在就算把所有落水的南蛮人打捞上来,估计也就不到百个的样子,要用他去换诸葛将军,怕是不可能。”话虽如此说,他还是运足真气把吴明的命令传达了过去。

现在双方相距不过几百步,自然不用旗语指挥。他这一嗓子喝过去。那些士兵果然收敛起来。骂骂咧咧的把那些落水的南蛮人救了起来。吴明这才松了口气,诚如葛义所说,这点南蛮士兵自然不足以换取诸葛飞,但这次战争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能少枉死几个,总是好的。

这时候,所有战船上都响起了欢呼声。这次虽然诸葛飞被对方俘虏,但终究是在双方人数相当的情况下战胜了南蛮人。南蛮人的水军号称天下无敌。惊涛军一直被对方压着打,这股气估计也憋得狠了,此次获胜,也让南汉的海军气势大震。至少所有人都觉得,南蛮人的海军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不过,其他船只上喊的是“大汉万岁”,近卫营这两艘战船却喊的“统领无敌”。甚至连带着那些黑甲军也跟着喊了起来。只是在吴明看来,这并不是胜利,充其量只是个两败俱伤之局而已。他摆了摆手,制止了船上其他人的欢呼,对着杨易道:“传令下去,让所有战船打扫战场。另外,匀几百人去驾驶‘战神’级战舰。”

杨易眼睛一亮,应道:“大人,我们可以让惊涛军把这艘船开到平岛去啊,鲁大人肯定会对你感激莫名的。”

把这船开到平岛去?吴明脑子里灵光一闪。对啊,这船如此巨大,如果用来投入战斗,肯定还需要一个过程。现在鲁房等人正在平岛研制新战舰,按理说他也掌握了相关技术,但有个实际模型对照制作,总要简单得多,而且也不容易出纰漏。他点了点头,笑道:“走吧。咱们也去这个大家伙上面转转,看看这号称无敌的战舰有什么特异。”

南蛮人显然也没料到自己的旗舰也会被俘,恐怕就算他们开始撤离 “战神”舰,也只是临时而已,只想重新整顿队形,再行夺回。等吴明带着一大群人重新攀上这艘战船时,甲板上的血液几乎凝固了,上面仍然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南蛮士兵的尸体,他叹了口气,对着杨易道:“叫兄弟们把他们都收殓了,海葬吧。”

刚才身处战场,只收敛了己方尸体。但现在战争已然结束,死者为大,却也不能老让这些尸体就这么在甲板上放着。杨易应了声“是。”然后指挥着一些士兵开始清理甲板,好在下方就是大海,所谓的海葬,也就是尽力把碎开的尸块裹在一起,然后用布包了,直接丢到海里,倒也简单。

这些士兵仍然大部分是新兵,此时收起尸来,却已经面不改色了。吴明负着手看着,忍不住心头又是一阵叹息。

这时候,葛义从船舱里抱着个锦盒跑了出来,啧啧叹道:“这些南蛮人估计要哭死,这船上面竟然有好多各类物质。甚至还有女性单人间,大人,我在里面发现了这个锦盒。恐怕是重要文件,你打开看看是什么。”说着,双手捧着锦盒,递了过来。

他虽然仍是一本正经,但眼里却有了丝捉狭的笑意。女性单人间?难道是优露莉的?那肯定是了,优露莉在南征军归途中,和自己纠缠不清的关系,葛义也多少知道一些。如果是田洪,估计老早就大声开起了玩笑,葛义虽然性格使然,未曾取笑,但心底肯定仍在腹诽。

吴明双手接过锦盒,这匣子很沉,竟是难得的沉香木制成。他心头遽然一惊,葛义做事一向心细,他单单把这盒子交给自己,显然也看出了这里面装的东西可能不凡。他也没了玩笑的心思,抱着盒子细细的打量了起来。这盒子上面竟然还有机关,也不知道如何打开,上下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几同一个整体。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可是耗子啃南瓜,无处下口了。如何打得开?

如果暴力破解,那自然是没有问题。但万一里面的东西损坏了怎么办?葛义似乎看出了吴明的为难,淡淡道:“这次不是鲁大人给了我们个随军工正么,去问问他看有没有办法。”葛义如此上心,估计也好奇里面的内容吧。

这次南征,由于队伍中有霹雳车。鲁房专门拔了个工正随同军队一同南下,以免这东西损坏之后,众人修理的时候都无从着手。所以这个工正就显得非常重要了,就安排在近卫营船上,就近保护。吴明点了点头,吩咐正在一旁收拾甲板的杨易道:“你去叫个人把蒋羽蒋工正请来。”

杨易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就带来了一个身着工正服饰的中年人。这人相貌平平,但一双手却很是粗大,指节间覆着一层老茧。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长于木工之人。不过这也不怪,除了鲁房这种超级怪胎,这些工正谁不是磨了几十年才得到朝廷的认可的。蒋羽到了吴明面前,行了一礼道:“吴大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吴明指了指锦盒道:“蒋大人,你看看这盒子你能打开不?”蒋羽接过盒子,稍微端详了一会,面色凝重起来。他把锦盒递给吴明道:“大人,此盒名叫‘天机盒’。是鲁家到达南蛮后,专门研究出来盛放贵重文书的机密箱。开这东西,只有专门的钥匙才行。这还是一个月前,鲁大人向我们授业的时候提及的。否则我现在也是一无所知。”说到这里,他脸上已经满是歉意,“小的实在不知道如何打开。”

又是鲁家!

吴明**了一声,这鲁房那里是什么授业。依他的脾性,估计是向这些工正吹嘘的时候漏出的口风吧。这小子估计能打开,但现在他远在平岛,难道还把他请过来?正沉吟间,蒋羽道:“如果大人想知道里面的内容,大可以暴力破解就是了。这里面肯定是一些文书,只要震碎这匣子,就可以了。”

吴明点了点头,道:“知道了,麻烦蒋大人了。”

送走了蒋羽,吴明走进了船舱,把这盒子放在了一张桌子上,然后拔出赤宵。跟着进来的葛义惊道:“大人,你不会真准备暴力破解吧?”

吴明用赤宵照着盒子比划了下,应道:“这里面的消息肯定十分重要,咱们肯定不可能千里迢迢的送到平岛。等鲁房那小子打开,估计都是黄花菜都凉了。”葛义听得吴明如此说,也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赤宵削铁如泥,这沉香木盒子虽然坚硬。但赤宵划上去,仍然如切豆腐。但吴明仍然慎重之极,小心翼翼的,生怕损坏了里面的东西。等他把这匣子破开时,不由得舒了口气。还好,里面是一张折叠成一个方块的黄帛,完好无损。他抓起打开了,不由得吃了一惊,这竟然是一道密旨,上面用熟悉的口吻写着:“奉天承运,南蛮开国大帝诏曰:司马尚两面三刀,素有骑墙恶名,此番北伐,名为支援广阳,实则侍机吞并。愿‘鸽子’见此诏令,全力配合扎蓬大人。”

看到这里,吴明已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帕卜里果然不是什么好鸟,竟然打着吞并整个南阳省的主意。司马尚与他合作,无异是与虎谋皮。只是这道密旨似乎是给某个内奸的。也不知道优露特给他看过没。他捏着这张圣旨,一时间心乱如麻。

“大人,里面到底说的什么?”

葛义见吴明良久不语,忍不住问了一句。葛义心细,他和**现在几乎是吴明的左膀右臂,吴明自然不准备瞒他,把这道圣旨递给他道:“你看看就知道了。”他接过圣旨看了看,也是深吸了一口冷气,道:“大人,还好我们发现了,不然司马尚把整个广阳让给南蛮人,咱们到时候还真不好过。”

吴明道:“司马尚狼子野心,两面三刀之人一向做事谨慎,要他投降南蛮,估计现在还在犹豫中,但如果我们逼得狠了,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听帕卜里语气,似乎对司马尚也颇为不喜。”

“要不咱们干脆把这圣旨丢给司马尚,看这老小子还成天上蹿下跳,我呸。”

葛义说着,狠狠唾了一口。不过这也难怪,去年南征,正是这家伙切断了南征军的归途,几乎葬送了整支队伍,估计南征军残部每个人都对司马尚有刻骨铭心的仇恨。吴明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苦笑道:“葛兄,问题是我们如何把这东西给司马尚,难道举着这道圣旨,走到城墙边,高呼他出来接旨?恐怕就算你我到了九段,也马上被射成刺猬。”

这虽然是玩笑话,但说的却是个事实。葛义“哼”了一声,脸上仍是大有愤色。吴明也没管他,收起那道圣旨揣进了怀里,挥了挥手道:“这事先静观其变,刚才我见到岸边栈桥有人前来接应,我们还是先靠岸,免得人家心焦。”

靠了岸,远方已有一大群人迎了过来,但吴明仍然晕呼呼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脑子里想的,全是那道密旨。

两败俱伤8 第二十节

这栈桥十分简陋,也就是为了船只停泊不被搁浅而临时造就的,木头上的刀斧痕迹还很新,显然造成不久。吴明因为在船上耽搁了一段时间,当他带着一大群人下去时,这里已是人声鼎沸,许多士兵正跳下船来,往下面搬着各类物质,而大部分战船因为要打扫战场,仍然在大海上游弋。

前来迎接的将领是一个身材瘦小,满面于思的中年人。当他带着几百人走到吴明面前时,马上半跪于地道:“征南军祝玉龙都督帐下牙门将彭于期见过吴统领。”

吴明一见这几百人,不由得一怔。这那里是兵啊,几乎像一群叫化子了。这几百人大部分人都衣衫褴褛,很多人都带了伤,瘦骨嶙峋,直如骷髅。

他心头一酸,连忙紧走几步,把彭于期扶起来道:“彭大人勿须多礼,祝都督还好吧?你们怎么这个样子了?”

彭于期站了起来,仍是垂着头,恭恭敬敬地道:“回禀吴大人,十几天前,敌方夜袭我军营帐,幸亏祝都督统领有方,带领大家且战且退,我军才侥幸逃脱一劫。但己方的粮草辎重却丢失殆尽,而后续粮草到现在还没到位,我们翘首以盼,终于把你们等来了。”

吴明恍然,广阳被围已经一年有余,附近就算有农户,估计也跑了个精光。他们现在就算要征粮,估计也没了对象。这十几天来,这些人没被饿死,也算个奇迹了。他想了想,诧道:“后续的粮食呢?不可能就只有我们水路吧?”

彭于期抬头看了一眼吴明,瘦削的脸上现出一丝难色,但转念一想,这吴明好歹现在和祝都督是一家人,告诉他也不算丢人。于是期期艾艾地道:“围困了这么长时间,大家都以为高枕无忧,所以粮草辎重都是每一个月发一次,海湾的高都督才把当月的粮草才运到营中不久,我们就遭了夜袭,等他重新收集粮草,再运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祝玉龙在报急公文里说自己麻痹大意,看来还真是不假。祝淮这次心急火燎的派自己南下,估计也是知道现在南征军的尴尬处境吧。只是这话一旦说出来,难免引起南宁城军心浮动,却也不好在公文里明说。吴明听到这里,不由得有点想笑。只是看到这么一大群瘦得不成样子的兵,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智慧战将”优露特果然不简单,肯定是先摸透了汉军的习性,然后等汉军的粮草刚到,才发动夜袭,这样既能收到击破汉军之效,同时也能抢夺汉军粮草辎重,以战养战,一箭双雕,孰为可叹。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奇道:“既然你们都这样子了?南蛮人还不进攻,怎么坚持过来的?”

按说这优露特心计如此深沉,就该乘汉军缺少辎重的时候一举溃敌。但祝玉龙带领残兵败将,能坚持到如今,却也大为怪异。彭于期张了张嘴,正要回答,正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雷响,这声音很是密集,连带着地皮都开始颤抖起来。

现在都快冬季了,而且现在秋阳高悬,自然不可能打雷。所有人都开始骚动起来,吴明抬起头,四处望了望,惊道:“怎么回事?”

彭于期他们建的这个临时停靠点是在一个低矮的丘陵后。视力不能及远,只能听到声音,却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扭头望了望。脸色猛地大变,惊叫道:“吴大人,好象有大队骑兵正朝我们这边赶过来。”

“我X!”吴明心头巨震,忍不住暴了句粗口。在这里临时停靠,他也考虑过敌人一旦伏击怎么办,只是南蛮人和司马尚都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南蛮人倒是有象骑,但山高水远,肯定不可能带到这里来。就算来了,以象兵的速度,也肯定不比步兵快得了多少,所以大家仍然可以从容撤到船上御敌。但听这声音,分明是大队马骑急速冲来。这可怎么办?

此时海军虽然只下来几千人的样子,但已经把大量的粮草辎重卸到了岸边,如果撤退,这些粮草辎重肯定不保。其次,以对方骑兵的速度,不要说粮草辎重,就算是人,也不可能全部撤到船上去了,毕竟,下船容易上船难啊。

优露特,你好狠!

现在不用彭于期说,吴明也明白了对方的计划,先击退围城的五万汉军。断了这些汉军的辎重补给,然后静等南汉援军前来,攻其不备。先前自己破了他们的海军突袭,没想到他还有这一着后手,这计策阴谋阳谋,环环相扣,还由不得你不上勾。吴明现在的肺都快气炸了。

好在这次随同自己下来的还有两百多位近卫营战士,倒也不是毫无抵抗力。只要顶住了对方的第一轮突袭,那么海上的战船过来用弓箭和霹雳车协助防守,敌人要发动第二次进攻,肯定也得拈量拈量,投鼠忌器。

他一举赤宵,高声道:“所有人尽快退回水中,越深越好。近卫营紧傍战船结两个乾坤阵,掩护众人,快。”众人开始还乱做一团,听得吴明的命令,猛地反应过来,纷纷连滚带爬地扑进大海。只要进入了水里,骑着马的说不准还没有两条腿的灵便轻快,骑兵总不可能跑到海里追杀。

铁蹄声越来越响,远方丘陵的小山包上冒出了一队骑士。接着越来越多的骑兵从丘陵后面蜂拥而出。从山顶上一泻而下,一路高声呐喊着朝这边冲了过来。令吴明惊异的是,这支骑兵的装备虽然看起来非常陈旧,但都有统一的制式铠甲,显然也是精锐之师。但竟然是汉军装束。

什么时候司马尚有这么精锐的一支骑兵了?

骑兵滚滚而来,大地都在颤动。几千名精锐铁骑越过山丘,一路闷声杀了过来。犹如一道决堤的洪水。吴明大惊失色,骑兵的机动和杀伤力,他自然是知道的,这么多人同时杀过来,其冲击和杀伤力自然惊人,这两百个近卫营战士列成的乾坤阵恐怕也抵挡不住,就算挡住了,恐怕自身也是伤亡惨重。难道,这次自己终究要栽个大跟头,近卫营又将面临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他心头肠子都悔青了,优露特的连环计,自己在海上就体验到了。这种半渡而击的把戏,其实在汉宁之战的时候,灵兽兵就对那些登陆的北方人用过。如果自己能再小心点,那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发生,看来一个名将,注定要经历多次教训才能真正成长起来啊。只是,这次的教训也太惨痛了些。

不管了,司马尚想要偷袭成功,自然先要问问自己手里的剑答应不答应。想到这里,他再次举着赤宵狂呼道:“近卫营的兄弟们,司马尚那老小子的部队就在眼前,他是我们南征军二十万袍泽的幕后刽子手,现在我们遇见了,该怎么办?”

“杀,杀,杀……”

所有近卫营战士都红了眼睛,举剑狂呼,近卫营老兵对司马尚的仇恨自不必说,新加入的武生这几个月来,也没少受老兵的熏陶。一个军队的士气和仇恨都是延续的,所以连带着所有人都对司马尚恨之如骨,一时间群情激愤,喊杀声直冲云霄。

蹄声隆隆,在一片喊杀声中,铺天盖地的骑兵越来越近。想到已经瘦成骨头的彭于期等人,吴明只觉得热泪盈眶。这次就算战死,也断不能让对方糟蹋那些已经卸下来的粮草辎重,这可关系到好几万人的生死。

他心头苦涩不已,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到了此时,他终于体会到燕厚率着一百多人阻击南蛮追兵时那种悲凉的心境,忍不住大声道:“万里江上何人守?脚踏雄关向天笑。七尺男儿岂惧葬?愿以此身付战场!”

所有人同时唱了起来,一时间士气如虹。

冲过来敌骑听得歌声,略微出现了慌乱。许多人脸上出现惊疑不定的神色。突然敌阵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口哨声,这几千骑兵竟然在前方十几步的时候停了下来,冲在前面的几十个骑士同时控马,动作竟然难得的整齐划一。此时小山丘后面再也没有敌骑出现,吴明数了数,这支部队也就两千左右的样子,虽然精锐,但他们竟然主动停下了冲刺,一旦没了速度,近卫营结乾坤阵,定能挡住对方的攻击。到时候后方战船支援过来,他们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想到这里,他捏了捏赤宵湿淋淋的剑柄,心头略安。只是,这些人到底搞什么鬼?

正想着,前方骑阵缓缓从中分开了。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骑着战马,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人戴着头盔,把面部大部分都遮挡住了,吴明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他缓缓将头盔取下来,稍微理了理额头上的乱发,爽朗一笑道:“吴大人,别来无恙。”

吴明打量这人半天,终于惊喜地叫了起来:“简飞扬?!”

※※※

小简终于出现了,在我的计划中,他是主角踏平北方很重要的一个人物,毕竟,主角的个性还有很多不足,但这不重要,他身边有一些不爱吃亏的人的帮助就可以了。《血战余家湾》的剧情,自己雪藏了这么久,我现在就放出来,希望各位能喜欢,同时喜欢小简这个人。

四面汉歌1 第二十一节

简飞扬带着两千精骑冲进广阳城门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色也灰暗起来,城楼上的堞稚在暮色中也有点模糊不清。几个守门的士兵等他们全部冲进了城里,才有气无力的关了城门。当几人抬起重逾千斤的门栓,好不容易挂上去时,一个骑兵从远方飞驰而来,边跑边哑着嗓子大喊:“司马都督有令,即日起,广阳城再次封城,任何人不得私自外出。”

在一片暮蔼中,无数面黄肌瘦的城民从黑暗中钻了出来,大声诅咒起来。广阳被围一年多了,尽管有南蛮人的接济,但这些城民只能分到一点可怜的配给粮。这大半年来,饿死,病死的城民已是不计其数。尽管司马尚严令所有人不得聚众喧哗,但众人已没了活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哀鸿声中,一大队绰枪甲士从远方跑过来,也不多话,照着闹得最厉害的几个城民挺枪便刺。那城民猝不及防,被一枪扎中胸口,他惨叫一声委顿于地,身体却像泥巴做的,虽然被扎了个对穿,但血仍没见流出多少。

他们太瘦了。

任凭这人在地上挣扎,这些甲士却置若罔闻。他们是司马尚的亲卫队,这大半年来,每人杀过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所有人都已经麻木。

进了城,简飞扬带住了马,信马由缰。这一年来,尽管战火已经把他的心铸得如铁一般,但看到如此景象,他心头仍有点不忍。就算现在南汉攻陷了这座城,也几乎算是一座空城了吧。广阳,这座曾经人口近百万,东汉南部有名的港口城市,要想恢复元气,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刚刚那个传令兵见到简飞扬等人,返马打了一鞭,赶了过来。在他面前拉住了马道:“简将军,司马都督着我传话,要你回城之后,既刻去他那里。”

简飞扬也拉住了马,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告诉司马都督,就说简某马上就来。”那骑士意味深长的看了简飞扬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打马而去。

人群在那些亲兵的驱逐下已经退却。在夜色中如同一片浓稠的潮水,缓缓缩进了阴暗的建筑中。围城这么多天,甚至连点火之物也成了稀罕品了。等那骑兵走得远了,简飞扬才“呸”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狐假虎威的东西。”

他身后一个士兵冲上前来,接过话头道:“队长,这次咱们奉命出击东汉登陆部队,结果却无功而返,恐怕司马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去年南征军大败,简飞扬带着两千残军从余家湾撤了下来,由于整支队伍伤损严重,许多士兵更是患上了重病,简飞扬没法,只是呆在深山里不敢乱动。好在南蛮人的精力当时都在南征军主力上面,对他们这点溃军也没放在心上,才侥幸得脱。

南蛮山中,四季青绿,众人就着野果山泉,偶尔用弓箭打点猎,开开牙祭。虽然最后仍有几十个士兵离开了人世,但大部分人竟然奇迹般的挺了过来。

一场暴雨之后,他们派出斥候却得知整个南征军已经全军覆没。简飞扬当时几乎快绝望了,这支队伍几乎都是骑兵,自然没有近卫营穿越继玉森林的雄心。而后续的变化却让所有人始料不及,李源的黑甲军在南蛮境内烧杀抢掠,搞得整个南蛮东北都是一片乌烟瘴气。

简飞扬顿时大喜,趁着整个南蛮东北一片混乱时,带着两千兄弟直接北上,径直去投司马尚。司马尚虽然不敢接受陶雨等人,但对他们这些残兵败将还是很欢迎的。简飞扬带着两千精锐骑兵来投,让他大喜过望,当时就赏了简飞扬一个飞骑校尉的称号。不过这些亲兵私下仍然称他为队长,简飞扬也喜欢他们这样称呼。

他转过头,取下了头盔,看着这士兵道:“小周,我们现在是整个广阳唯一的骑兵,司马尚就算得知我放过了吴大人,肯定也不会翻脸的。”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道:“因为他还要我为他拼命。”

小周名叫周吉,虽然比较黑,却十分结实。最重要的是,是这小子忠厚的面孔下,也有简飞扬一样玲珑的心,这很对他的胃口,所以在钟于离开人世后,他就提拔了周吉为副队长。对这等小事,司马尚自然不会过问。

听简飞扬如此说,周吉仍然面带忧色,“这破城好不容易开了两天,又要封城了。这次南蛮海军更是被南汉打得大败,估计广阳也坚持不了两天了。而司马尚如此多疑,咱们何不听从吴大人的话,干脆率队降了得了,也省得天天提心吊胆。”

“噤声。”简飞扬拉住了马,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夜幕深沉,整个广阳城一片黑灯瞎火,似乎陷入了一滩漆黑的墨汁中,让人心头发闷。连他们队伍的马蹄声也似沾上了胶水,变得沉重不起。他小声道:“小周,这话想想可以,但别老是挂在嘴巴上,一旦被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完,他苦笑一声,望着沉沉夜色默默不语。广阳守不下去了,我简飞扬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司马尚虽然多疑,却在危难之中,救了自己和身后两千多个兄弟一命,如果此时率队降了南汉,自己岂不变成了人人唾弃的三姓家奴?自己虽然怕死,但这点原则还是要坚持的。

更何况,这一年来,虽然整个广阳缺粮,但他们这两千精锐铁骑可一直没少过补给,仍然吃饱喝足。虽然自己为他多次冲阵,但司马尚没亏待自己,且救过这支队伍一命,那却是不争的事实。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也许,就是自己明知道陈老将军的事不可为,仍然为他卖命了十几年的缘由吧。

一路想着心事,不一会儿就到了城中心。现在广阳外围一片漆黑,但隔得老远,仍然可以见到都督府附近灯火通明。他把手里的马缰交给周吉道:“你先带兄弟们前去安歇,我去下都督府就来。

周吉接过马缰,担忧地道:“队长,要不我带一队人跟你一起去?”简飞扬笑道:“放心,老子怕死得紧,如果看见情况不对,肯定跑得比谁都快,你带人跟进去,容易引起误会不说,恐怕反而不容易跑路。”

周吉想了想,也觉得简飞扬说的有道理,就没在强求。

走到都督府时,就见到大门口一溜挂着八个大大的气死风灯,映得四周几同白昼。倒和其他地方的阴气森森形成了鲜明对比。门口站着四个带甲锐士,而四人正中,则站着一个青衫中年人。高额尖嘴,鹰勾鼻。尽管现在已是深秋,但仍拿着一只折扇不急不徐的扇着。看见简飞扬来了,这人笑道:“简将军,你可总算来了,郭某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这家伙名叫郭仪,他本是士人,但屡试不中,后来效力于司马尚,是司马尚席下的首席谋士。但这人确实有几把刷子,南汉围城一年有余,却始终攻不破广阳,虽说南蛮的救济很关键,但这家伙的出谋划策也功不可没。

他虽然是笑着说话,但话里的别样意味傻子都听得出来,简飞扬微笑道:“郭参军说那里话来,司马都督相召,小将敢不从名。这不,一回城就来了么。”他说着,仍然不急不徐的朝都督府走去。

郭仪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简将军真是好胆,今日下午,都督叫你奇袭汉军,你却阴奉阳违,未战先退,这事可如何解释。”

“这事我自会向都督说明,郭参军好象管宽了点吧?这好象不是你参军的职责范围。”

“你……”郭仪指着简飞扬,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冷冷一笑道:“简大人真是一口好牙,希望见到都督,等会还如此擅辩。”说完沉声道:“都督现在正在里间,你随我来。”说罢领着四个甲兵当先急行。

郭仪是司马尚的心腹,这一年来,简飞扬凭借其出色的武艺和谋略,也深得司马尚器重。郭仪早把简飞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两人的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简飞扬看着当先而行的郭仪,再看了一眼四个赳赳甲士。心头却是了然:“司马尚以前见自己,从来都没士兵在旁,今日竟然派了四个亲兵和郭仪一起来迎接自己,看来他是想给我个下马威了。”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如果司马尚真的想翻脸,以他的性格,肯定会做得滴水不漏,但现在如此大张旗鼓。简飞扬反而放下心来。

几人一路疾行,尽管简飞扬也来过这都督府好多次,但现在仍对这曲曲折折的穿廊过厅感到很不舒服,如果让他一个人到这庞大的都督府后院来,没准还真可能迷路。但郭仪却熟稔之极,轻车熟路般的直入后院。

司马尚的都督府十分奢华,里面亭台楼榭,亭台园林,池水粼粼。尽管现在是晚上,但这些走廊上,每过几步远就有挂着小巧的灯笼,所以这些景色也是清晰可辨。还没到目的地,老远就听见丝竹阵阵,里面间或有一两声女人勾魂荡魄的荡笑。

简飞扬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

四面汉歌2 第二十二节

尽管简飞扬对司马尚的奢侈早有领教,但当他跨进后院大厅时,仍觉得有点无所适从。

十几个女乐穿着几乎透明的薄纱,怀抱琵琶,扭着水蛇也似的腰肢在乐声中翩翩起舞。那靡靡之音也随着几个女乐的舞蹈,荡漾开来。四周,粉色纱帐长垂曳地,夜风徐徐,吹得这些纱帐也如粉色波浪一般飘荡起来,更让人神眩目离。大厅正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瘫在一张绝大的豪华躺椅上。而他的肚皮上,正趴着一个妙龄少女,两人轻声低语,不时间传来那女子的吃吃荡笑声。

这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南阳都督司马尚,郭仪对这里的景象几如不觉,走到那中年人面前,谄笑道:“都督,简将军前来述职。”

司马尚仍然躺在椅子中没动,似乎没听见郭仪的话。郭仪也不催促,转了看了一眼站在下方,目不斜视的简飞扬,嘴角挂起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

那个女子轻笑着,蜷伏在司马尚怀里,一颗螓首几乎是挂在了司马尚的肩膀上。她伸出细长红润的小舌头,舔了舔司马尚的脸,媚声道:“都督,郭参军来啦,简将军也来啦,你还装睡,到时候又要怪人家误了你大事了。”

司马尚听得他的娇声昵语,情不自禁的坐起身来,扶正她半裸的身子,照着她吹弹得破的脸蛋亲了一口,然后在这女子的翘臀上狠狠拍了一记。这女子那里肯依,钻进司马尚怀里撒起娇来,两人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

那女子笑够了,娇喘道:“都督,郭参军和简将军来啦,等会再逗人家好么?”

司马尚从塌上立起了身子,转过头来看着简飞扬道:“简将军,今日下午率骑突击,缴获了几多粮草?斩敌几何啊?”

简飞扬仍站在原地,如一根标枪般的一动不动,拱了拱手道:“一无所获,半途而废。”

司马尚仍然抱着那女子,没有说话。旁边的郭仪却冷哼了一声,道:“简将军,此次突袭计划,可是南蛮帝国智慧战将优露特大人亲自制订的,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你就这么一句一无所获,半途而废就想把这件事揭过去?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他话才落音,司马尚就甩了甩脖子,缓缓道:“哦,郭参军,按照你的意思,这事该怎么处理?”郭仪慷慨激昂地道:“临阵脱逃,不服军令者,按律当斩。”

简飞扬心头暗道:“来了,肉戏来了。”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只有接着对方的话头辩解道:“郭参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当时情况有变,我一旦突袭汉军,则都督危也,自己斟酌再三,最后还是废然而退。”

郭仪怔了怔,简飞扬如此说,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一时间竟忘了接话。甚至连司马尚也来了兴趣,笑道:“哦,简将军,我倒要听听,如果你当时突袭了汉军,怎么关系到我身家性命了。”

“都督,这次计划确实周详,但首先得有个前提,那就是南蛮人的海战取得胜利。一旦南汉海军大败,纷纷靠岸,狼狈而逃,而我两千的铁骑趁势突袭,掩杀而去,经此两向连环,南汉人肯定得大败。但今天海上的结果却是,南蛮被南汉击败了。这就是计划之外的地方……”

看着侃侃而谈的简飞扬,郭仪已是怒不可遏,打断他话头道:“简将军,就算汉人取得了胜利,只要你按照原计划发动突袭,南汉措不及防之下,不说大败,肯定会损失严重。”

简飞扬看都不看他,只是顺口接道:“然后呢?我的参军大人。”

“然后?”郭仪怔了怔,这还有什么然后。正要反问,简飞扬不容他多加考虑,接过他话头道:“然后就是南汉人挟满腔怒火而来,对我们这座孤城展开猛烈报复。你可要知道,李太尉现在已经撤兵了,南汉没了北汉的压制,尽可以腾出手来,尽起几十万大军把我们这座孤城玩弄致死。”

郭仪呆了呆,虽然知道简飞扬是在为自己开脱,但对方确实说得在理。这小子本来是惧而不战,此时倒说得振振有辞。他不由得急红了眼,叫了起来:“可是,南蛮帝国是不会不管我们的。”

他一张脸本来很白,此时在灯光下却泛出一阵异样的红色,甚至连脖子上的青筋在灯光下都隐约可见,这可真是脸红脖子粗了。那几个女乐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停止了奏乐,满脸煞白的站在一旁。简飞扬心头暗爽,正要添油加醋的再刺激这家伙一番。司马尚身上的小娘皮可不乐意了,娇滴滴地道:“哎呀,郭大人好凶,吓死人家了。”

这可是关系到自己生死存亡的大事,司马尚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拍了拍那女子浑圆的屁股道:“你先下去,乖乖的,等会本督再陪你‘射箭’,啊。”那女子“嘤咛”一声,嘟着嘴巴,狗一样的爬到帐子后面去了。

他抓起搭在塌上的连身睡衣,一边穿着一边道:“精彩,精彩,两位大人接着说,本督听着呢。”

简飞扬抬起头,正好看着那裸身女子的半个臀部在纱帐外一闪而逝,他暗叫一声晦气。接着道:“启禀都督,南蛮刚和波斯一场大战,这次发兵北上,本就十分勉强。而相反,南汉接连大胜,士气正浓,加之人口稠密,国力强胜,征兵也是十分容易。我估计南蛮人经此一败,短时间内,他们肯定不敢再次北上了。甚至还可能遣使去南宁求和。到时候司马都督将如何自存?”

这一套说辞,正是简飞扬在回军的路上就想好的。司马尚多疑而善变。对于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之事,肯定很是看重。不过在简飞扬看来,现在司马尚投靠南宁,却是唯一的选择。他如此说,除了为自己开脱外,也确实对得起自己良心。

司马尚脸上阴晴不定,显然内心也在激烈挣扎中。郭仪在一旁急了,连忙叫道:“都督,简飞扬狼子野心,他是想害你啊。南汉在你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会再接纳你么?南汉立国之后,对外一向标榜为东汉正统,你一旦投靠南宁。他们肯定会牺牲你,来成全自己大义名分的。”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司马尚猛地醒悟过来。是啊,如果正经来算,南征军二十万人和前太子轩辕竟都是间接葬送在自己手里。自己投靠南宁,会有好果子吃么?他抬起头,看向郭仪道:“郭参军说得在理,可我现下该何去何从?”

郭仪见司马尚如此说,心头顿时大为得意,瞟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简飞扬,兴致勃勃地道:“依属下看来,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再次联络南蛮,静候来援。”

司马尚皱起了眉头,一张胖脸上也满是郁郁之色,“南蛮人现在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还可能来管我?再说了,现在南蛮海军已经撤退,连广阳港口都被对方封锁了,我们拿什么和对方联络?”

“都督但请放心,为防万一,南蛮智慧战将大人在属下那里放有几只联络信鸽,这联络的事,包在我身上好了。”

司马尚听得郭仪如此说,不由得皱了皱眉,但想到一直是派郭仪和南蛮人打交道,心头虽然有点疙瘩,但也没往心里去。他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你等会就再去联络南蛮人,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传令下去,四门紧闭,坚守待援,如果粮食不足,就杀民充饥。”

一直沉默不语的简飞扬如踩着了蛇般跳了起来,惊叫道:“都督不可,如此一来,整个广阳城就将变成真正的死城,这可是你立身之基啊?而且杀人充饥,终究有干天和,会被天下人唾弃的。”

司马尚笑了笑,看着他道:“简将军,这次你带兵突袭南汉,虽没竟功,但想到你也是一心为本督打算。我就暂不追究了,希望你能戴罪立功。”顿了顿,他接着道:“另外,你说的有干天和之类的话,还是等我们先挺过来再说吧,人都活不下去了,还指望什么天和?城中缺粮,那些个城民养着浪费粮食。早晚要死,还不如进了军士肚皮,俗话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保护了他们这么多天,他们也该回报一下了。再说了,这有干天和的事,我还做得少了么,还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他说得振振有辞,简飞扬突地感到一阵恶心。甚至有点后悔下午没带人一举降了吴明了。他咬了咬牙,正要再劝,司马尚已经摆了摆手道:“现在海上也没了南蛮人的支援,恐怕过不了多久,南汉就会率兵封锁港口,所以现在的守卫更加马虎不得,简将军,你们现在是城内唯一的机动力量,到时候还要多仰仗你铁骑配合,事不宜迟,快下去准备吧。”

简飞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郭仪正站在一旁,阴恻恻地笑着。他心头一凛,自己现在都还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要是再梗着脖子乱劝,这家伙肯定会落井下石的。想到这里,他也识趣的闭上了嘴巴,行了一礼道:“是。”

告别了司马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从都督府里出来的。回头再看时,都督府仍然是灯火通明,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在月色下,八个气死风灯闪着朦胧的光辉,反而映得都督府几如鬼狱,不可遐尔。

他哆嗦着从怀里摸出小瓶子,正要抿一口给自己压惊时,黑暗中突然有响声传来。他吓了一跳,酒瓶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队长,这里。”

黑暗中,周吉带着一队士兵闪了出来。看见简飞扬,惊喜的叫了起来。他心头一松,连忙走了过去,道:“你们怎么来了。”周吉道:“我们终究不放心,所以……呀……”刚说到这里,马上惊叫起来。

月华如水,斜照在简飞扬脸上,他的脸也似一张白纸一般渗人。周吉结巴道:“队,队长,你没事吧?”

简飞扬苦笑了一声,想起刚才司马尚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抬头看看天,月亮似乎长满了毛,还是鲜红的。

四面汉歌3 第二十三节

营帐中燃着桐油灯。

每个人面前有张桌子。

桌子上摆着一大盆肉食。

肉食旁边还放着一个酒杯。

大家脸上都喜气洋洋,也是,提心吊胆的过了十几天,现在援军终于到了。而且还在海上击破了南蛮人不可一世的海军,说不高兴那是假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次援军带来了粮草物质,这桐油,酒肉等都是今天才从船上卸下来的,终于可以过正常人生活了,所有将领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彭于期正盘坐在几案边,滔滔不绝的讲着。说到兴头处,甚至站了起来,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他人本来就生得比较矮瘦,此时更像一个小丑一般,所有人一边据案大嚼,一边不时嬉笑几声。整个营帐倒也显得乐意融融。

他说的是下午和南蛮人的海战,说到精彩处,已是双眼放光。只是他的口才不大好,而且这些将领似乎都是饿死鬼投胎一般,大部分人闷头大嚼,不时抬起头来应付两声,至于有几人在听他的话,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营帐虽然很陈旧,但也很大。能列席的几乎都是称得上将军级别的人物。只是右边挤了一大群人,而左边则寥寥无几。坐在右边的人全是南征军的人,而左边的,则是这次增援的代表。

吴明自然是在左边。因为近卫营比较特殊。所以在他身后,**,葛义甚至连左忧三人都赫然在座。而在吴明的下首,则是江南水军代表解坤。坐在营帐正中的,就是这次宴会的主人,原海湾省都督,现南汉的征南将军祝玉龙了。

祝玉龙略胖的体型和祝淮有七八分相象,但相比之下,自然要年轻许多。毕竟,他正值壮年,祝淮就算保养得再好,终究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他右手正端着杯子,左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睛看彭于期在下边讲着,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彭于期结结巴巴的讲了半天,终于讲完了。

他话音才落,祝玉龙已经站了起来,举着杯子朝下方晃了一圈,朗声道:“我祝某麻痹大意,被敌军偷袭得手,更丢失了粮草辎重,以致各位将军这段时间跟我受累。在这里,我先自罚一杯。”说着,举起手中的杯子,当先一饮而尽。

主将揽责敬酒,在下面胡吃海喝的众将自然不敢怠慢,纷纷意尤未尽的抹了下嘴,从几案上站了起来,举杯回敬,嘴里各自说着客气的话,营帐里顿时好一阵乱。祝玉龙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又倒了一杯酒,遥对着吴明道:“吴大人,此次得脱困境,全赖你指挥得宜,军中无以为敬,唯有水酒一杯,望你海涵。我先干为敬。”说完,再次一饮而尽,然后对着吴明亮起了杯子。

吴明心头暗赞,这祝玉龙不愧是这次南征军主帅。以前还担心祝淮用人唯亲,但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军事上自己没见过,不敢妄下断论,但就凭这敢于揽责的气度,他做这南征军统帅,却也绰绰有余了。

他能在优露特夜袭下安然撤退,肯定也不是草包一个。祝淮的两子一女,除了个祝玉虎生死不明,还未完全长成之外。其他两人都可谓是人中龙凤。加上一个祝小龙。他心中暗自乍舌之余,也不免有点得意,和一群人精成为朋友,总比和一群猪要强些。心下转着念头,手上可也不慢,斟了杯酒回敬道:“此战得胜,侥幸的成分居多,主要是祝都督拖了对方这么长时间,敌军已疲,也是功不可没。”

祝玉龙眼里的异样神色一闪,似乎重新认识吴明一番,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吴明被他咄咄目光看得心头发毛。正有点手足无措时,祝玉龙打了个哈哈,微微一笑道:“吴大人,如此则言不其实了。此次我海军得胜,破了南蛮海军战无不胜的神话。吴大人单凭此役,已然厕身名将之列亦。”

尽管知道对方是自己大舅子,多半言过其实。但得到这征南军主将的夸奖,吴明心头也有一点得意。只是双方这样互相恭维着,就连他也有点鸡皮疙瘩的感觉。见祝玉龙坐下了,连忙问道:“不知祝将军接下来有何打算?”

祝玉龙扫了一眼右边仍在胡吃海喝的众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吴大人,尽管我军已经得到了补给,但也是疲敝不堪,要想恢复战力,恐怕得修养一段时间。我的本意是,就在此地结阵自守,等众人恢复精力了再做他想,你看如何?”

吴明也扫了一眼对面的众将,心头了然。祝玉龙遇袭后,就退到了广阳二十里外的一个小山头,依山建阵。下午的时候,他们一路行来,就见到荒芜的田间地头,全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泥坑。出于好奇,就向跟在旁边的彭于期了解了情况。自从见到吴明谈笑间就退了对方两千铁骑后,彭于期对吴明更是佩服之极。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彭于期告诉他,这些全是部队挖野菜所致。南征军这段时间,几乎都是用野菜加残存的一点余粮煮粥熬过去的。尽管如此,如果粮草还不到的话,恐怕真的“菜尽粮绝”了。因为方圆十几里的地方,能挖的几乎都快被他们挖光了。

尽管粮草到了,但现在将领都饿成这样子了,外面那些大头兵自然不可能好过。不过这四万南征残军竟然没有一哄而散,想到这里,吴明忍不住扫了一眼主座上的祝玉龙,这征南军主帅,不简单啊。心下转着念头,嘴上却道:“祝将军说得在理,咱们就修养个几天,等部队恢复了体力,再行围困广阳吧。”

祝玉龙微笑道:“如此甚好。”看见所有人都已经差不多了,他把杯子往桌子上搁了搁,喝道:“各位,广阳还未攻下。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家莫再贪杯了,今日的庆功宴就到此为止。众人回营之后,各自整军,准备再战。这次广阳已没了南蛮海军之助,大家争取一鼓而下,一雪前耻。”

这些征南将领虽然在席桌上丑态百出,但听得祝玉龙如此说,闻言却“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整齐无比地道:“谨遵将军令。”看起来也是颇有气势,吴明却心头一凛,这祝玉龙将兵,果然很有一套。

待大部分人都散去了,祝玉龙才微笑道:“吴大人,公事已毕。你就留下来,咱们拉拉家常可好?”

吴明正站起身来,准备和**等人出去,听他如此说,顿时站住了。点了点头道:“也好。”他转头对**等几人说:“你们先下去,我和祝都督再商量点事。”现在祝玉龙是吴明大舅子,有点私话说那也是很正常的事,三人都不奇怪,答应了一声,径直出去了。

待所有人都出去了,两人进了内帐。祝玉龙出征一年多了,他的全家妻儿全在南宁,自然也没带什么下人。等他把跟随进来的两个亲兵都打发出去后,整个营帐里立即冷冷清清,鸦雀无声了。

祝玉龙自顾的抽了一张椅子坐下,然后伸手虚引,对着吴明道:“吴大人,不用拘谨,小儿承蒙照顾,不胜感激。”

他是说祝小龙啊,吴明抬起头,正好看见他嘴角的一丝温和的笑意。只觉得双方的距离一下亲近了不少,他拱手一礼道:“祝大哥如此说话,那就是见外了。”

祝玉龙微微一笑,道:“也是,若是太客气,我想小清也会怪我吧。”他说着,叹了口气道:“九月十月天雨霜,南阳南交征途长。星霜一载波澜起,天道无羁世无常。”

他后面的一首即兴诗大为沧桑,吴明也是心头一酸,刚刚因为祝玉清升起的一丝温馨也荡然无存。祝玉龙去年带兵围困广阳,到现在也一年多点了,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吧。东汉分裂,两汉大战,自己又大败,差点命丧敌手。而戎马倥偬,小妹结婚,自己儿子出生又离世,这么多重要的事都只有眼睁睁看着,也难怪这征南将军大生感慨了。

祝玉龙接着道:“去年我带兵围困广阳后,南蛮北方曾一度大乱。我也曾加派斥候深入南交,以期寻到南征军残部,那知道最后却得知你们已经绕道西行。我当时也为你们捏了一把冷汗,不过后来想想,这却是是一招死中求活的妙招,只是也太冒险了点。”

吴明心头一动,祝玉龙话里面虽然在夸奖自己。但他注意力全在对方漏出的一句话上了。他怪自己冒险了点,也是怕万一西进之策失败,陶雨陷落敌手吧。只是当时情势危急,如不果断西进,恐怕死得更难看。祝玉龙如此说,也与他中正的性子不与关系。但兵之一道,奇正相辅,他带兵围困广阳一年多,仍然没攻下来,恐怕也有过于正道,不愿行险的成分在内。

四面汉歌4 第二十四节

正想着,祝玉龙似乎知道他心事一般,缓缓道:“吴大人,行险之术,可一而不可在。兵家之争,势弱用奇。如果一味取巧,那就不是兵家了,而是赌徒,如果一味靠赌,早晚得输得精光,自己身死是小,但千万将士何辜?如果以后你带兵,这点得谨记。”

吴明心头一凛,起身行了一礼道:“谢祝大哥教诲。”祝玉龙如此上心的提点自己,自然与祝玉清有莫大的关系,自己开始还有点不以为然,难免托大了。

祝玉龙连忙道:“坐下,坐下,我也就一败军之将而已,何来提点之说。咱们现在只是拉拉家常而已。”说到这里,他似乎记起了什么,大为遗憾道:“如果当时能早点南下就好了。这样,就算不能救下你们,但南征军的溃兵肯定能接纳不少。甚至连下午出现的那支铁骑,没准也能招降到手。”

他是指陈老将军的两千亲卫队吧。下午吴明虽然和简飞扬只是碰了下头,双方也简单的介绍了下近况。吴明答道:“这支部队是陈老将军的亲卫队,老将军为主力争取时间,在余家湾负责阻击,已经血战成仁了。但亲卫队却残存下来,后来投靠了司马尚。”

听得吴明如此说,祝玉龙恍然道:“原来如此,我道怎么如此厉害,只是老将军一生,中正廉洁,最后却客死他乡……”说到这里,大为唏嘘不已。

吴明诧道:“怎么,难道祝大哥还吃过简飞扬的亏?”

“简飞扬?那个简飞扬?”祝玉龙怔了怔。

看来双方还真是素不相识啊,不过也难怪,世人只知陈建飞,谁又会在乎他亲卫队长的姓名了。而且简兄好象不爱出风头,又长着一张大众脸,就连自己刚开始时,也把他给忽略了。想到这里,他耐心解释道:“就是这支队伍现在的实际领导者。以前老将军的亲兵队长。”

祝玉龙顿时来了兴趣,笑着道:“对了,听彭于期说,今天下午他还放过了你一马,他好象跟你很熟啊?你看看是不是……”

吴明自然理解他的意思,摇了摇头道:“那有,我和他也就几面之缘而已,老将军临走之时,着他来送我《枪术七解》,我们才认识的。要不是这书给我印象太深,恐怕我连他是谁也忘记了。”

“这样啊。”祝玉龙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有这支队伍在,要拿下广阳就增加了许多变数。根据你提供的消息来看,简将军也算是个念旧的人,怎么他下午就不降了你呢?”

吴明苦笑,自己又不是简飞扬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再说了,自己就算长得再英武,好象也没到所有人见到自己就立马投降的地步吧。这样的剧情,恐怕也就那些肤浅的历史泡沫剧才可能出现。不过这是祝玉龙第二次提及这支队伍的重要性了,他再次追问道:“他们也就两千来人的样子,真的对广阳有这么重要?”

“吴大人,你有所不知啊。”

祝玉龙说着,站起来,拉开了营帐后面的一副地图道:“你先过来,咱们先看看广阳城的地形,你估计就明白了。”吴明走上前去,发现这可能算得上一张极为精细的军事地图,几乎有半个人高。但就这么大一张地图,却仅仅画了广阳以及周围的一些山势和河流而已。所以更显得详尽,甚至连一些小山头和高地都标注过。

祝玉龙带兵围困广阳一年多,看来城没攻下,但功课下得却是十成十。他讶道:“祝大哥真够细心的。”祝玉龙摇了摇头,指着几乎占了地图一小半的广阳城道:“吴大人,你可要看清楚了。这就是广阳城。”他说着,右手食指放在了广阳城上。

吴明顺着他的手势观察了起来。祝玉龙介绍道:“广阳城因为是我大汉南部有名的港口城市,所以他的东部和南部都是面朝大海,港口就建在城西,而南门则也有个水门。所以我们要进攻,只有从西门和北门想办法。”

吴明道:“南蛮人不是已经撤退了么?难道不可以让海军从南门或者西部港口辅助进攻。”

祝玉龙道:“广阳建设的时候,就是为了防止南蛮的海军入侵,所以港口是个城内港,也就是说,没有他们拉开水闸放行,要想进城,也只有先想办法攻破城墙。”他说着,食指放在了广阳城西一大片蓝色上,道:“就是这里,这一片水域全是连通的大海,平时就作停泊船舶之用。但战时,水闸就关上了,整个港口关闭,南蛮就是通过这里增援广阳的。”

吴明看了看,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可以想办法用水云梯进攻啊?”上次北汉进攻南宁时,从船上架起水云梯,那铺天盖地的攻势,至今让他胆寒。

祝玉龙虽然没参加汉宁之战,但这个世界信鸽系统这么发达。显然对这次战争也是耳熟能详。他摇了摇头道:“北汉想从船上攻破我南宁防线,显然是蓄谋已久的,他们在汉水整整准备了近半年,这半年时间里,可不光是造船的,还稍带造了这些攻城器械。所以要大规模使用这东西,还需要时间。而我们现在,最不能浪费的就是时间。必须尽快拿下广阳,一旦南蛮人见有机可乘,又派军北上,这就增加了无穷的变数。”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我们也拖不起了。”

他最后一句话虽然只说了半句,但吴明却是心头了然。南汉刚刚和北汉大战一场,虽然占了地利,但好歹也是几十万人和对方对峙了近半年。粮草本就吃紧,这次再加上援军,整个南征军恐怕也有近七万人。这人吃马嚼的,也不是个小数目。祝玉龙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就是后勤辎重问题。想到这里,他回到原先的话题上道:“看来,水路行不通,咱们只有从北门和西门想办法了?”

“错了,整个广阳陆路可说有两门,也可说只有一门。”祝玉龙接着道:“广阳的北门和西门城墙是筑的弧形墙。而护城河则是引的海水灌就。所以十分宽大。平常的护城河到城墙之间,也就数尺宽的一条窄地,但广阳则有几十米宽,如此宽的距离,却正适合一支骑兵队伍在上面驰骋,当初设计的时候,本来就是为了防着南蛮人,所以还在城里驻扎了一支几千人的骑兵。后来太子南征,那支骑兵也被征调了去。本以为如此以来,攻城会轻松很多,那知道司马尚反而收留了一支更凶悍的骑兵,真是岂有此理。”

他说到后面,他又有点气急败坏的味道。吴明也有点想笑,整座广阳城,东汉可说是处处针对南蛮人,几乎把这座城市设计成了一个港口堡垒,没想到最后吃苦头的反而是自己。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祝玉龙带兵围城,到现在还未曾攻破,看来也不能全怪他保守。两人看着地图,一时间相对无言,一筹莫展。

祝玉龙叹了口气道:“如果这支骑兵能反水,能够在关键的时候占据城门反戈一击,那就好办了。”说着,满脸希冀的扫了吴明一眼。吴明心头暗道:“看来他还对劝降简飞扬念念不忘啊。只是简飞扬岂是那样好劝的。他真要投靠自己,下午就投靠了,何用等到现在?”

两人再拉了拉家常,吴明看这征南军主帅眉头紧皱,兴致也不太高,然后就起身告辞。

和祝玉龙分手时,祝玉龙仍坐在灯前对着地图冥思苦想。临走之时,还不忘叮嘱吴明回去好好想想办法,看看可否有什么解决之道。害得吴明也有点不好意,这次能击退南蛮海军,大概在这位征南将军眼里,也算个名将了。只是吴明知道,这次真的只是个侥幸而已,但看到对方的殷切眼神,也只得唯唯诺诺,先点头应下来再说。

从营帐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营帐外的一个士兵端着一盆东西在夜风中矗立着,看见吴明出来了,连忙行了一礼问道:“吴大人,我家大人歇息了没?”他是祝玉龙的亲兵吧,吴明点了点头,“祝将军还在里面。”

那士兵欣然道:“那就好,我这就送进去。”吴明本没在意,但看到士兵手里端着东西,却怔住了,他问道:“祝将军平时就吃这个。”吴明现在好歹也是个八段高手,自然看了个清楚明白,亲兵手里端的,就是一碗素面,上面还漂浮着点点青绿,不用说,肯定是野菜了。

那亲兵大概怕吴明发火,蠕蠕道:“这个,大人专门吩咐过,他的伙食一律和所有士兵平等……”吴明“哦”了一声,道:“那你快给将军送去吧。”

看着这士兵端着面,撩起帐帘走了进去。吴明仍然有点呆呆的。他现在隐约有点明白,这几万南征军能够在如此残酷的情况下,仍然没有逃兵的原因了。祝玉龙比之祝淮,少了几分机心,多了几分诚厚。他如此出众,吴明在欣喜之余,反而有点不安。祝家个个如此出色,如果祝淮真走到了李铁那一步,自己怎么办?

自从和玉清结婚后,这个问题自己好久都没考虑了。现在南宁外患四起,陶雨和祝淮尚能相安无事,一旦真个稳定下来,以两人的性格,肯定会发生摩擦。到时候自己如何自处?想到这里,他心下一寒,再也不敢继续想下去。

希望,是自己想得过多吧。他望着天上那轮半月,淡淡地想着。

四面汉歌5 第二十五节

南征军的营地是依山而建,援军的营地自然不可能太远。好在惊涛军和江南水军在船上生活惯了,大部分人仍在海边没过来,跟着来的也就近卫营和解坤的一百来个卫队而已。所以也不用专门找多大的地势,就在他们营地旁边扎了下来。

回到营地时,已是深夜。但走到辕门口,却听得里面仍是传来一些声音。

吴明走过去,对着门口站岗的士兵道:“出什么事了,怎么到现在还有人不去休息?”

在海上航行了这么久,又经过一场大战。现在近卫营和黑甲军都早早的休息了。现在还有谁的精力如此旺盛?吴明一时间也有点想不明白。

两个站岗的士兵是黑甲军,南征到现在,他们早就认识吴明了。现在更是成了他们的间接上司。闻言不敢怠慢,其中一个士兵行了一礼道:“回大人,是蒋大人带着辎重营的几十个人还在赶制东西。”

吴明讶道:“赶制东西?去问问他们需要我们帮忙么?实在很重要,就多叫些兄弟去帮帮吧,省得辎重营劳累。”

那个士兵道:“大人,刚刚左大人回来时,专门叫过兄弟去帮忙的,但大家粗手笨脚,反而干不好,最后只得做罢。”

自从工部研究出霹雳车这个大杀器后,工部的地位在各部中急剧上升。连带着下辖的随军工正的地位也显得重要起来。以前工部下派的随军工正,也就是可有可无的角色,最多修修云梯补补弓箭,甚至亲自去为军队铺路搭桥之类的。但现在谁也不敢再怠慢这些工正老爷了。这次近卫营更是有几十架霹雳车随军南征,蒋羽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说完,径直朝声源处走去。

蒋羽的军营排在营盘的角落上,吴明走过去时,就看见他正指挥几十个人在挑灯夜战,营地里已经堆了一大堆合抱粗细的树木,一些工匠正架着木架,刨着一根根圆木。夜空中,弥漫着一股新木切开的清香。吴明走到门口,蒋羽已发现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上来,行了一礼道:“吴大人,你还没休息么?”

吴明观察了下,发现这些工匠正把这些木头刨去树皮,有几个人还在做着轱辘一样的东西,他顿时大为不解,问道:“蒋大人,难道你准备赶制霹雳车?”

蒋羽又行了一礼,苦笑道:“鲁大人天资绝伦,下官也观察过霹雳车,到现在依然不得要领,更别说单独制作了,我们现在赶制的,却是鲁大人设计出来的两种新式器械,一为导轨车,一为攻城车。”

吴明大讶:“导轨车,攻城车?这又是什么东西?”

“这个。”蒋羽犹豫了下,但想了想,最后还是道:“这东西,其实在我出发的时候,工部已经发下了图纸,要我到了这里,着人赶制的。”

他这样子,恐怕有难言之隐吧。吴明本来还想看看他到底制的什么东西。但还是忍住了,还了一礼道:“既然如此,蒋大人你忙吧,几日后还要行军,再围广阳,还希望你早点休息,否则累垮了就不好了,我就先走了。”

广阳的地形特殊,看来朝廷也考虑到了,否则不会赶制这些希奇古怪的玩意。蒋羽既然不大喜欢说,他也不好老是追着问。吴明刚走两步,蒋羽道:“吴大人。”

吴明转过头,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蒋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蒋羽想了想道:“广阳城高险峻,这次工部为了出奇制胜,严令我到了此地才制作这些东西的。还望你将此事守秘,不要外传。这种武器越机密越好,否则走漏消息,只怕难收奇效。”

他是怕营地里有奸细,被广阳城知道了吧。吴明自然不是个大嘴巴,闻言笑了笑:“知道了。”

看来,祝玉龙围了广阳一年未果。朝廷也急了。看蒋羽神神秘秘的样子,希望他说的这两样东西真能起到奇效吧。只是战争胜负的关键还是是人,这两样东西就算能起作用,恐怕也是有限。广阳城地形特殊,真要攻到半途,或者正在渡河的时候,突然从城里冲出这么一支铁骑,大肆冲杀一番,还真是件头疼的事。简飞扬的两千精骑确实是个大麻烦。

只是,下午的时候自己已经劝过他了,但对方只是笑而不语,实在让他纳闷。

一路想着心事,走到自己营帐边时,到处已是静悄悄的,月亮虽只有半个,但清晖迷人,营帐四周响起士兵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更添一分静谧。蓦地,旁边的营帐传来一阵阵微不可闻的**声,这声音似是十痛苦,但又极力压制着,仿佛从水底冒出来一般。在静谧的夜色中格外刺耳。他心下一凛,连忙朝声源处走去。

吴明的营帐周围,住着他的一队亲兵。杨易少年老成,而且又懂很多,上了岸后,吴明就专门指定他这个什的人做为自己的亲卫。夜空中,一声低低的**声再次传来,他心下一紧。难道真如蒋羽说的,这营地里还混进了内奸不成?这声音是人遇害的时候发出的?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得小心,猛地一下闯了进去。

营帐很是简陋,现在近卫营已经废除了随从的习惯,所有事都需要自己动手。所以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动辄豪华奢侈。帐里的卧榻上,此时正盘着一个人。月光如水,从外面倾泻进来,正好照在他的脸上,这人竟然是杨易!?

他平时俊雅的脸上现在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做响,满脸痛苦之色。豆大的汗水正从额头上不停地滑落下来。那低低的**声正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吴明顿时吓了一大跳,这小子练岔气了?所谓练岔了气,用文雅点的语言来说,就是平常说的走火入魔,吴明冲击八段之时,当时就差点岔气,好在他坚持了过来。何艺那段时间,更是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也幸亏他一举冲段成功,所以才在天青河涉水而行,让波斯人望尘莫及。

他紧走几步,扶住杨易道:“小易,你怎么了,没事吧?”

后者只是双目紧闭,显然已是紧要关头,已是无暇理他。吴明慌忙把自己右掌贴到对方背上,心念一闪,雄厚澎湃的大地之力已经顺着对方风门穴一路冲了进去。

杨易体内的情况,现在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无数道细小的真气如脱缰的野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而他的下丹田处,储存在里面的真气更如海啸一般,掀起一浪又一浪的狂潮。任督二脉也早被真气割裂得七零八落。如果这样下去,恐怕真的得爆体而亡。

这小子到底怎么搞的,怎么成这样子了?吴明不敢怠慢,放缓了真气进入的速度,一路缓缓平复过去。好在杨易的属性也是大地属性,他的真气在里面更是十分融洽,以他八段武者的实力,梳理起来,也是十分容易。

大地之力一进入对方的身体,那些狂暴的真气终于在他的安抚下,变得安静起来。杨易脸上的痛苦之色也渐渐变淡。等吴明的右掌离开他后背时,杨易终于长吐了一口气,收功站了起来。看见站在身后的吴明,他正了正脸色,然后大礼参拜道:“大人活命之恩,恩同再造,属下铭感五内。”

吴明连忙把他扶起来道:“不用多礼,武者练气,心平则气和,切忌心焦。这次幸亏我刚好发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属下谨记。”杨易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他脸色还有些苍白,满脸落寞。吴明见他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今年多大了。”

杨易呆了呆:“今年刚好十八了。”吴明劝道:“我刚刚观察了下,你是在冲击五段吧。已经很了不起了,怎么还这么心急呢,慢慢来岂不是很好。”

这倒是吴明的心里话,就算他十八岁的时候,按照这个世界的划分,也还在六段的样子吧。杨易都已经开始冲击五段了,实在令他大为惊讶。杨易看了吴明一眼,想了想,蠕蠕地道:“大人,可是我已经困守四段后期两年多了。”

“什么?”吴明吓了一跳,困守四段后期两年多?也就是说这小子不到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这水平了?那岂不是说都快能追上自己的脚步了?他这才重视起来,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到现在还是四段?”

杨易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酡红,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们家里穷,而学院里的老师,大部分都是三段左右的武者,他们也没有后续功法。”

“这样啊。”吴明恍然大悟。一般来说,三段以上的武者就算得上是小高手了。而门户之见,不光是地球,在这个世界同样存在。谁也不愿意平白无故的把自己的心得出示于人。南宁学院就算开设了武科,但也最多是三段以前的系统教学。后续的东西,还需要自己转投明师。怪不得这些武生大部分都是在三段以前,以前还觉得是他们资质所限,但现在看来,恐怕也不尽然。想到这里,他讶道:“这么说,三段之后,就全是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到达四段后期的。”

这个老成的年轻人又有点不好意思,低了下头,“嗯。”

吴明已经彻底震撼了,不光是在地球还是在这个世界,所有人都称赞自己是天才。而在自己内心中,也一向自认为确实如此。到了这世界后,更凭借自己以前在地球收集的功法资料,一路摸索着,加上酒道士之助,一举冲到了八段中期。没想到这杨易更为恐怖,竟然瞎摸着到了四段后期,这得多高的悟性,得吃多少苦头?

他叹了口气道,拍了拍杨易肩膀道:“我这就回去给你写本心得,这样,你到八段之前应该就有借鉴意义了,比你一路摸着石头过河要安全得多。以后有什么疑问,尽管来问我,咱们互相交流吧。”

吴明虽然说着互相交流,但杨易心思玲珑,岂会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提点之意。他再次跪到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道:“大人大恩,属下没齿难忘。”说到这里,这个老大人一般的年轻人已是无语哽咽。

吴明的心头也有点泛酸,扶起他道:“早点休息吧,过两天又要攻城了,到时候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当吴明从杨易的营帐里走出去时,天上已是晨曦初启。他有些迷茫的抬起头,看着幽眇的夜空。武道、战争、人生,武道之路漫漫,杨易自己还可以提拔他一下,可自己的前路又在那里?很长时间了吧,甚至连自己,都快忘记到这个世界的目的了。

抬头望去,启明星在黛青的夜空里一闪一闪的,而东方却已经发白,在晨色中,身后的小山突兀高大起来,轮廓反而显得更加飘渺而悠远。也更加遥不可及。

四面汉歌6 第二十六节

简飞扬斜跨在广阳城头的堞垛上,懒洋洋的从怀里摸出了酒,小口小口的抿着,眼神却有点犹豫。从昨天开始,城里已经开始杀民充饥了,但他们这两千精锐的补给,司马尚仍然不见少。而郭仪这家伙自从那天晚上后,就没了消息,看来他所谓的联系南蛮人,到现在都没得到确定答复了。他不由有点好笑,南蛮和波斯都打了一年的仗了,恐怕早就疲敝不堪。这次北上,可以说都是极为勉强,那会再管你的死活?

天,莹白如纸。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一路掠过广阳城墙头,朝远方飞去。现在广阳都已经穷得杀人了,普通人家的鸽子,早就祭了五赃庙。不消说,这鸽子又是郭仪放的了。他不由得撇了撇嘴。眼睛却望向了城外。

南汉近七万大军已经在广阳的城西扎了营。从城头一眼望过去,两里之外已经是一片营帐的海洋,那铺天盖地的气势更让人窒息。他把右脚从堞垛上收回了,盘坐在上面。这时候,周吉从城墙下方走了上来,叫道:“队长。”

简飞扬跳下城垛道:“今天城里的情况怎么样?”周吉的脸色还有点白,似乎在忍住什么恶心的事。他平息了下,道:“刚才我去看了看,今天他们已经开始杀民了,现在普通士兵每天分到的都是人肉。”

周吉打了个嗝,脸上现出反胃的表情,道:“队长,如果到时候配给我们那东西怎么办?”他现在连肉都不敢提了,显然对这词已是极度敏感。

简飞扬转过头,看了看远方的汉军营地一眼,“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说不准老子那时候早就战死了,还管得了这么多?你传令下去,我们现在全军吃素,上头配给的肉类,一概不接受。”

“这是自然。”周吉笑得比哭还难看:“就算队长你不下令,咱们也不会接受的。也不知道那些小子,怎么吃得下去?”

简飞扬撇了撇嘴,“你小子就装吧,要是饿得要死了,恐怕连他们都不如。”

其他士兵难道不是人?但最后还是只有接受这种另类的“补给”。去年南征之时,那种饥火难耐的感觉所有人都体验过。但好歹那时候还是城外,实在不行还可以找点树皮,草根之类的充饥。但现在整个广阳被汉军围了一年多了,城里的风景树都被砍来做了檑木之类的,甚至连耗子都被人逮绝种了。好象除了吃人,还真没其他法子可想了。

一想到吃人,他忍不住肚子里又冒酸水,连忙把这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心下一寒,都说军队的职责是保家卫国,现在竟然靠食民维持体力,这还是军队么?

这时候,城外南汉营地突地响起来一阵整齐的巨吼。紧接着,隆隆的金鼓声响彻天地。简飞扬当兵这么多年,对这声音自然是熟悉。他转过头,对着城头上其他人大声道:“大家小心,他们要进攻了。”

对于下面攻城的人,他甚至连“敌人”两个字都没法叫出来。因为自己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正想着,城内烟尘大起,一大队士兵从远方跑了过来,当先一个骑士大声喊道:“简将军,城墙防务现在由我接管,都督有令,让你即刻下去准备,随时准备冲阵。”

※※※

“哈,呀!”随着一阵整齐的呐喊,前排的汉军排得整整齐齐,同时举着大盾,朝前跨了一步。

以前的南征军,也就只有右路军陈建飞的队伍配置过大盾,但陈建飞的盾牌兵一般都是杂在枪手和弓箭手当中,和这种全副武装的精锐重甲步兵自然不是一个档次的。所有人都躲在大盾后面,严严实实的,风雨不透,现在南汉军阵已经推到城下两百多步地方,离广阳的护城河也只有一百米不到的样子了,已经在敌方的弓箭射程范围内。

城上已经稀稀落落的射过来几支箭,击在盾上叮当做响,但是收效却是甚微。

几百个近卫营战士排成整齐的方阵站在战阵后列,围在一个高台周围。吴明和祝玉龙并排站在高台上,这里离前线也就一里不到的样子,自然把战场形势看得清清楚楚。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祝玉龙,看见对方渊停岳峙,面不改色。心头难免有点不安,小声道:“祝大哥,这次攻城有把握么?”

祝玉龙正负手站在高台上,闻言转过头来道:“说实话,我对工部这次制成的导轨车和攻城车也没底,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三心二意,看着吧。”

吴明心头一凛,道:“是。”祝玉龙这话虽然是随口说说,但确实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这时候,祝玉龙频频传令,他身后的士兵令旗招展。随着命令下达,前方的盾牌兵从中展开,十几队光着膀子,着轻装打扮的士兵从后面急速插上,每队士兵推着一辆辆很长的车子,那车子其实也只是一些小车,上面搁着一条长长的木板。

看着他们一路呐喊着朝护城河冲过去。吴明顿时明白过来,这就是蒋羽说的导轨车吧。这不就是以前军队里的架桥车的改良品种么。这东西平时也就在越过河道、沟堑时用,没想到工部做了改良,根据广阳护城河宽,箭支威胁较小的特点,做出了这么大一架架导轨车。

鲁房真是个天才啊。

以前的架桥车,几个士兵就可以推动。但这个车太长了,吴明目测了下,恐怕每辆都有两到三丈长,几十个人同时推进,但也显得十分吃力。

这排导轨车一到护城河边,城头上令旗一展,一轮箭雨陡然倾泻了下来。这轮箭雨比刚才稀落的箭雨要强得多,那些推车的轻装士兵躲避不及,登时倒下了十几个。

祝玉龙沉声道:“令重装盾兵上前掩护。”

那传令兵得到命令,手上黑白二旗交相挥舞。刚才散在两侧的盾牌兵得到命令,纷纷聚拢过来,用手里的大盾护住了那些推车的士兵。虽然行进速度一下慢了下来,但敌人的弓箭也失去了威力,箭虽如急雨,射得盾牌上如同刺猬一般,却极少有能透过缝隙射中那些士兵了。

这样子下去,这些导轨车肯定能架到护城河上。吴明不由不由扫了一眼祝玉龙,对他的指挥若定佩服不已。但见到他仍是神色凝重,他心头也是一突,攻城战才刚刚开始,看来广阳并不是那么好攻的,否则就不用他围一年多了。

导轨车已经推到了护城河边。猛地听到一阵整齐的号子声从前方响起。那些推车的士兵同时发力一推。导轨车实是一块长木板搁在两辆小车上,这般一推,前面的车已是悬空在护城河上。那些士兵在箭雨中压住后端,而前方已如一个杠杆一般的翘了起来。紧接着一阵“砰砰”声响,这十几辆导轨车全部架在了护城河对岸上。

城头上箭如雨下,有些敌人甚至射出了火箭,妄图摧毁架上护城河上导轨车。看来敌人一时间虽不明南汉方面搞出这么宽大的攻城桥的作用,但此时也有点急了。只是那些木头看来也专门刷过防火涂料,仅靠几支火箭肯定是点不燃的。

南汉再经过少量伤亡后,终于成功的架起了导轨车。吴明松了口气,甚至连祝玉龙,嘴角都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他继续沉声道:“命令攻城车,出击。”随着他命令一下,传令兵手上令旗招展,南汉军阵中又发出一阵整齐的呐喊,后面,又有一辆车缓缓过来。

吴明抬头一看,不由喃喃道:“原来这就是攻城车。”

这种东西也不复杂,吴明以前在地球时,也通过荧屏见过古代攻城车。这和电视上的攻城车倒是别无二致。是用一根巨大的原木装上巨轮,头部斫尖后包上铁皮。只是这辆车也太大了,周围密密麻麻的围满了好几百人。一路碾过去,甚至连地上都现出两条深深的轱辘印。

这么巨大的攻城车,只怕不用两三下便可将城门撞开,便是撞城墙也足够了。怪不得这东西和导轨车一起制作,根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嘛。只是,按这辆攻城车的样子来看,最多也就需要两辆导轨车就够了,他们一共安这么多干什么?但马上,祝玉龙就用行动回答了他心头的疑惑,他喝道:“云梯手上前,甲兵掩护,总攻正式开始。”

随着指挥台上的令旗招展,激荡人心的战鼓声再次在中军中响起。那些前排的盾牌兵发一声喊,纷纷高举着盾牌从两旁的导轨车上冲过了护城河,后面,无数士兵抬着云梯汹涌跟进,喊杀声惊天动地。原来是这样,吴明暗松了一口气之余,心头对祝玉龙的佩服更甚。

工部这次研制出这东西,以前连吴明也不知道,祝玉龙就算事先得到过通知,恐怕也就是通过信鸽携带的信纸了解过大抵情况。时间紧迫,原型他肯定也是这两天才见到。但对方指挥起来却是有条不紊,殊为可叹。

四面汉歌7 第二十七节

城头上顿时好一阵乱。这么大一个攻城车,任谁第一眼看到,都会生出无从抵抗的感觉。短短一小会,那攻城车已经被士兵推着,冲到了护城河的另外一边。这时候,城楼上的敌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挽弓发箭。这次距离近了许多,加之又是居高临下,一排箭雨当头而下,那些推车的士兵登时又倒下了几十人。

南汉方面现在也急红了眼,这几十人倒下,马上又冲上来几十人。闷头发力,推着这攻城车朝前猛冲。此时攻城车的一半车身已经滚上了岸,城头上的箭支更急了,边上持盾牌的盾兵紧紧地护着,时而有一支箭透过缝隙射入,不时有士兵倒下,南汉士兵却前赴后继,根本不顾伤亡。

攻城车在南汉方面付出了重大伤亡后,车身终于全部冲到了对岸。这时候,南汉本阵方面发出一阵如山般的欢呼。后面的士兵源源不断的从后面冲上去。那些冲得快的云梯手甚至已经到了墙头,把云梯朝墙头一架,然后挥舞着武器开始攀城。

吴明现在好歹也算征南军的主将之一,这次的作战计划,祝玉龙战前也给了他一份,所以也有点谱。到了现在,可以说战事进展几乎都在南汉方面的预料中,他看了一眼祝玉龙。见到对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战场,额头上隐现汗水,显然也是紧张之极。

正在此时,突听得一阵沉闷的“隆隆”声传了过来。即使隔得老远,都隐约能感到地皮的颤动。他吃惊之余转头一望,就见到广阳那高大的城门竟然缓缓打开了。

吴明呆了一呆,攻城车的威力竟然如此大,那城门竟然被一下就顶开了?

城门一开,那闷雷般的声音一下清晰起来。一大群全副武装的骑兵呐喊着,从里面冲了出来。当先一人发出一声狂喝,座下坐骑跟着怒嘶一声,凌空跃起,朝堵在城门口的两个重装甲士撞了过去。那两个甲士本来举着盾牌,全神贯注的防着城头下泼水也似的劲矢。城门打开时,两人同时呆了一呆,正在云里梦里,一团黑影已经凌空扑了上来。“砰”的一声闷响,正好砸在两人高举的盾牌上。一股如泰山压顶般的巨力从盾上传来,两人再也站立不住,身子朝后倒去,一连撞翻了好几个人。

冲阵之人正是简飞扬。

两人一倒,南汉军排在城下密集的盾阵顿时出现了一个老大的缺口。简飞扬的坐骑也悲鸣了一声,跪伏在地。他却夷然不惧,坐骑还未落地,人已经从上面一跃而起,提着手上的长枪,狂喝了一声“杀。”人已经旋风般的朝这个缺口上扑了过去。

马蹄声越来越响,无数骑兵从广阳城里源源不断地冲了出来,他们枪挑刀砍,勇猛无涛。汉军士兵本来就要防着头顶上的冷箭,更要面对从城里冲出来的铁骑,一时间阵脚大乱。不一会儿,这些冲出来的骑兵已经在城门口周围清出老大一圈空地。城头之上,顿时欢呼如潮。

吴明站在高台上,心中感慨万千,怪不得祝玉龙把简飞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却是原如此。这种地形再配合如此生猛的一支骑兵,实在是太过变态。眼见得南汉军的阵势在对方冲击下已是岌岌可危,但后面的大股部队仍然在对面徒呼奈何。毕竟,导轨车就算有十几架,一次性能冲过去的人也有限。他转过头,对着祝玉龙大声道:“祝大哥,形势紧急,让近卫营来吧。”

祝玉龙转过头来,脸上已全是汗水。知道现在并不是客气的时候,点了点头道:“准。”

吴明道:“玄武队跟我上。”人已经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台下的玄武队员顿时发出一声整齐的暴诺,在**的带领下齐齐跟进。指挥台上,令旗招展。前方的密集军阵迅速从中分开,为近卫营让出一条道来。

对面的动静自然全落在简飞扬的眼里,他长枪抡了个圆,再次砸翻了两个冲上来的南汉士兵。对着在城头上欢呼的士兵狂喝道:“喊,喊个鸟,快弓箭支援。”

他这两千铁骑冲出来打了南汉一个措手不及,但随着战斗展开,这些骑兵已经丧失了速度,大部分战士被迫从马上跳下来,结成枪阵和冲过来的南汉士兵战成一团。这两千骑兵曾是陈建飞的两千亲卫,上马是一流的骑兵,下马就是擅守的枪兵。结成枪阵后,也是有板有眼,和南汉士兵战在一起,仍然大占上风。

简飞扬心头却是焦灼不已,来援的南汉军有近卫营。若轮精兵程度,天下能抵近卫营者寥寥无几。他虽对属下的两千儿郎极具信心,却也有自知之明。更要命的是,现在自己队伍没有速度。没有速度就没有冲击力,就只能在城下混站。

而混战,更是近卫营特长。

他这一嗓子是鼓足真气喊出来的,在一片喊杀声中尤为刺耳。欢呼声一顿,那些士兵如梦方醒,再次张弓搭箭,朝城下射了过来。南汉士兵登时又倒下一片,但仍维持着基本队形,苦苦支撑。

有了城头的支援,下方的局势对守城方更为有利。看着倒下的南汉士兵,简飞扬心头也是五味杂陈,但现在岂是感伤的时候,他虎吼了一声:“跟上。”长枪倏忽一展,挑飞了一个拦在前方的士兵。周吉带着一对精锐枪兵护住他的周围,朝对面的攻城车扑了过去。这些士兵右手执枪,每个人左手还提着一个大罐子。

“必须得快,尽快。”简飞扬心头焦急的呐喊着。他也知道,一旦让近卫营冲过来,自己就必须得撤回城里,否则和这个武者第一营死磕,恐怕死得很难看。而死得很难看的买卖,他简飞扬可是不愿意做的。

此时,吴明已经带着近卫营玄武队员冲到了导轨车旁,轨桥上现在挤满了人。在平地这些士兵还可以朝两边闪开,但导轨车下面就是又宽又深的护城河,总不可能让这些士兵朝河下跳吧。

吴明心急如焚,抬头看了看对面城头黑压压的弓箭手,忍住了从桥上飞跃过去的念头。敌方人人弓箭在手,现在凌空飞渡,等飞过去时,恐怕也成了刺猬了。自己是八段高手也不行。

他只能默默的等着导轨车上的人慢慢向前疏散。焦急地看向了对岸。

简飞扬狂飑突进,带着一队精锐士兵杀到了攻城车旁。四个南汉士兵挥舞着朴刀冲了上来。尽管气势仍然十足,但刚才的重甲盾兵都没能挡住,他们自然也是徒劳。周吉轻喝了一声,带着五个枪兵同时迎上,双方一阵刀来枪往,只一小会,这四个士兵全成了枪下亡魂,而周吉因为冲得最猛,胳膊上也被砍了一刀,登时血流如注。他怒喝了一声,正待再冲杀一番,简飞扬沉声道:“快,别磨蹭了。把罐子丢上去,后面的结阵自守。”

这些跟上来的士兵听得他命令,纷纷把手里的陶罐朝这巨大的攻城车丢了过去。只听得一阵“哗啦”声响,陶罐砸得稀烂,里面的桐油流了出来。整个攻城车身上被涂得到处都是。后续的士兵跟上来,继续朝上面扔着。不一会儿,攻城车周围油渍横流,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桐油味。

导轨终于疏散出了两条,吴明带着玄武队踏上去时,正好看见简飞扬等人的动作。他面色大变,高声道:“小心火攻。”

话音未落,简飞扬已带着一众精锐且战且走,重新退回了城门洞里,一些士兵不明就里,企图一路跟着杀进去。但城楼上马上一轮箭雨袭来,登时又倒下好几十人。紧接着,一轮落石不甘落后,又砸翻了十几人。这些士兵顿了顿,一时间没人敢再去冲城。简飞扬站在城门口,对着吴明高声道:“吴大人,我好了,就别送了。”说罢哈哈大笑。

笑声中,广阳城门已经再次隆隆关上。一大群士兵见敌军已退,纷纷冲到攻城车旁,正要再去推车攻城。城楼上顿时响起简飞扬的厉喝声:“火箭侍侯。”

司马尚虽然穷极奢侈,但城防关系到身家性命,自然看得极重。广阳城虽然现在物质紧缺,但城头仍然准备了不少滚油松明之类的。

士兵们如梦方醒,纷纷将箭头裹上布条蘸湿了油,或者绑上松明朝攻城车射下。那攻城车周围本来到处是油,一见火星,轰”的一声燃了起来,火苗子都腾起老高。周围的南汉士兵躲避不及,不少人都跟着烧了起来,纷纷带着火焰,朝旁边的护城河里跳了下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火越来越大,那辆巨大的攻城车已经熊熊燃烧起来。

因为攻城车的圆木包裹有铁皮,所以上面只是烧得酥软,还没怎么变样。但轮子却经受不住,不一会儿就成了焦碳,只听得“噶嚓”一声。右面的那个轮子在火光中吃不住巨力,终于断成两截。那辆巨大的攻城车一歪,一下倒了下来,横亘在护城河边,“砰”的一声发出闷响。

现在,就算南汉想再推车攻城,也是不可能了。

攻城车一倒,城头发出一阵欢呼。吴明的肺都要气炸了。

四面汉歌8 第二十八节

攻城车一倒,南汉方面传出一阵绝望的呐喊。已经过桥的士兵则发出一声厉吼,在“隆隆”的金鼓声中不退反进。重装甲兵此时也顾不得掩护同伴,高举着盾牌从云梯上朝城楼直爬。城头上敌军气势正宏,箭楼上,羽箭不时飞下。堞垛口,不时有滚木抛下。不时有攻城士兵惨叫着从城头跌落下来,但后面的仍是前仆后继,面不改色的继续朝上面冲。不一小会,双方已开始短兵相接。

城头上一片混乱,所有守城士兵精力都在云梯上面,自然也没人再放冷箭。吴明狂喝道:“上。”一马当先,凌空一个飞跃,如一只大鸟一般,跃过几个士兵头顶,人已经落到了一架云梯旁边。身后,**也是高声道:“跟上。”一百多位玄武队士兵发出一声整齐的呐喊,齐声跟进。

人才落地,云梯上有个士兵正探出身子和城头上的士兵死斗。只见他一跃而起,身子灵巧得像只猴子,正好跳到堞稚上。五六把武器从四面八方同时朝他刺了过来。这士兵也当真悍勇,知道自己这次绝无幸免,当下虎喝了一声,抓住城墙上递过来的一只胳膊,狂叫了一声,从城头上跳了下来。

那只胳膊手上拿的是把短刀,被他一拉,整支手正好悬在了堞垛口。但身子却被城墙所阻,并未拉出。那士兵已经从云梯上滑下,整个身子被这支胳膊吊着,风筝一般的悬在半空。城头上探出几把武器,一阵刀枪齐下,这士兵惨叫一声,从城头上跌落下来。

“阿勇。”云梯上另外一个士兵悲呼一声:“老子和你们拼了。”挥舞着手上的大刀一刀朝那支胳膊斫去,一阵鲜血飞洒,那支胳膊也被一刀斩落城头。城墙上也传来一声惨叫。这士兵也杀红了眼,当下手足并用,几下爬上了城头,但他却比自己同伴更惨,才刚探出半截身子,两支长枪同时刺来,一枪正中脖子,一枪正扎在胸口,他也发出一声惨呼,从城头上跌了下来。

此时云梯上已是空空如也,从堞垛口探出两个敌人的身子,就要去掀云梯。吴明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水,对着后面跟上来的玄武队士兵道:“随我上。”双脚在云梯上频频轻点,身子已如一支火箭一般,沿着云梯急速冲起。实在太快了,那两个推云梯的士兵稍微楞了楞,等反应过来时,就看见自己飞了起来,另外半截身子正掉在城头上,脑子里还在迷糊:“到底怎么回事?”随后,无尽的黑暗涌来,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砍翻了这两人,云梯自然也是保住了,吴明顺势跳上了城头。几个士兵提着长枪围了上来。刚才在城下还不觉得,此时冲到了城上,才发觉这些士兵几乎全是皮包骨头,他们手中的长枪也是有气无力的,在吴明这种八段高手眼里,更是破绽百出。吴明侧身让过两支长枪,赤宵一展,划了个囫囵圈,随着一道金光闪过,几个冲上来的士兵吭都没吭一声,登时身首异处。

此时,后续的近卫营士兵已经跟着吴明,源源不断的冲了上来。攻城方顿时欢呼如潮,士气如虹。而相反,守城方见近卫营如此悍勇,都有点畏缩不前。近卫营实在太强了,本来普通士兵就需要好几个互相配合才能顶住一个武者,但现在广阳已是已析骨而炊,易子而食。普通士兵早就饿得头昏眼花,更是不堪。

吴明又砍死了两个敢于冲上来的士兵,开始打量起四周来。简飞扬和他的部下已没了踪迹,正在四处张望寻找。却听到城内传出一阵阵哭泣呐喊。他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就见到城内烟尘大起,一大片妇孺老幼在守军的驱赶下,朝城头涌了过来。这些人比守军更为不堪,几乎人人都饿得快成了骷髅。但他们却状若疯狂,才一上城头,人人赤着双手,朝刚刚攻上城的南汉士兵涌了过来。

当先一个老者张开瘦骨嶙峋的双手,像个厉鬼一般的朝吴明扑来。他吓了一大跳,接连退了几个大步,那老者一下扑了个空,像个破布袋一般摔在了城头上,滚了几滚后两眼一翻,人事不知。但所有士兵却面面相觑,没一人敢冲过去补上一刀。

两军交战,死人那是家常便饭之事,但要让这些士兵对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幼下手。还是颇有难度的。更何况,这些冲上来的城民还是汉人。

甚至,征南军中的士兵,还可能和里面的某些城民沾亲带故。

城内,饥民仍如潮水一般的朝城头冲过来,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吴明一阵头皮发麻,也不知道司马尚如何让这些人悍不畏死的。**在一旁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这个一向冷静的玄武队正额头上全是汗水,显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吴明现在也是进退两难。看看左右,近卫营已在这些饥民的逼迫下节节后退,人人都狼狈不堪,那里还有刚才一往无前的气势。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南汉阵营中,突然响起一阵嘹亮的锣声。

他如释重负的长吐一口气,挥了挥手道:“撤退吧。”

攻城士兵听得锣声,如潮水一般的撤了下来。即使是撤退,南汉方也是有条不紊。那些盾牌兵撤到最后,护住周围同伴。城头上虽然仍时有箭支射下,但上面到处是人,饥民倒占了大部分,所以箭支也是稀稀拉拉的,在盾牌兵的保护下,这些箭支几乎没有任何威胁性。

等吴明被大队士兵裹胁着退到本阵中时,就见到祝玉龙仍然怔立在高台上,脸色却有点灰败。这次工部做出如此利器,最后仍落得个全面败退,这个征南将军现在心头肯定不好过。吴明走上前,向他行了一礼道:“祝将军,末将夺城失败,有负重望,还请责罚。”

祝玉转过头来道:“吴大人,这不怪你,唉——”他最后一声长叹拖得老长,显然也是极度惆怅。吴明抬起头来。他继续道:“敌方已是丧心病狂,无所不用其极。此番作战,最后能够登上城头,全赖近卫营神勇,祝某感谢都来不及,如何能怪你。非战之罪啊。”

他说着,向着吴明回了一礼,然后朝站在吴明后方近卫营也行了一礼。吴明站定了,和所有人一起,“刷”的一声,回了一个整齐的军礼。这次冲上城头的全是玄武队,是近卫营精锐中的精锐,战力纪律自然没得说。祝玉龙看着军容严整,雄姿勃发的近卫营。双眼却望向了广阳城头,眼中除了忧虑还是忧虑。

撤退的命令自然是他下的。司马尚显然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也不会使出如此阴损的招式了。这一战,南汉方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仍然没能拿下广阳,自然怪不到近卫营头上。如果继续强攻,也许能够破城而入吧,可就算能破城,则必将杀死无数城民,广阳就成了一座真正的死城了。

尽快,尽量少损的拿下广阳城。这是祝淮去年临出征时,给他说过的话。他也时刻铭记在心。只是没料到,仗打到现在,劳民伤财不说,甚至连城民都快死光了。一想到这里,这个征南将军心头,又是隐隐的疼。就算如此拖下去,广阳城中仅剩的城民肯定也会饿死大半。想到这里,他也是一筹莫展,叹了口气道:“吴大人,这次辛苦近卫营了,你们先下次休息吧。”

他的话中,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吴明的心头也有些沉重。祝玉龙心中所想,他虽然不清楚,但也能猜个大概。正要劝几句时,这时候,下方突然一阵骚乱。祝玉龙带兵,军纪虽比近卫营不如,但也十分严明。他皱眉喝道:“怎么回事?”

他旁边的一个亲兵此时却盯着对面,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指着城头张嘴结舌地道:“大,大人,你,你看。”此时攻城战刚结束,这个临时指挥台还没有撤,离广阳城头也不甚远,吴明转头看去,就见到了令他一生难忘的一幕:

经过刚刚的攻城战,城头上堆了不少死人。那些守城士兵此时正把一具具尸体洗剥干净了,露出惨白的肌肤,然后像宰杀猪牛一样,掏出里面的肚肠,摘掉脑袋丢下城头。更有甚者,干脆就地取柴,用城头上守城用的松明点燃了火,然后支起了锅开始煮了起来,他们不时从搁在城头上的尸体上割下一块来丢进锅里。旁若无人的烹饪起来。

南汉军撤退时虽然有条不紊,但也有部分士兵的尸体没被拖回来。尽管知道对方吃的不全是己方士兵,但所有人看着,仍然心头发寒。继而开始骚动起来,最后越来越大声,竟然隐有炸营的趋势。吴明吃了一惊,不管场面是不是司马尚有意为之,但这些南汉士兵见到这一幕后,恐怕没几个敢再次冲上广阳城头了。

冲锋之时,人人都存了死念。但想到身死之后,却要被人像牲畜一般宰了吃掉。恐怕任何人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吧。部分士兵如同中了魔一般,对着城头大喊大叫起来,又哭又笑又骂,情绪也渐渐失控。

这时候,他耳中却响起了一声清越的剑鸣。

那是祝玉龙拔出了身上的配剑,他朝天一举,在高台上放声高歌:

“苍天有雨,如此诡异无期,

人间有殇,就此阴阳两离。

身即死亦,从此归葬山阳,

魂兮归来,在此永为家邦。

他的歌声并不好听,相反,嗓子还有点沙哑。但在一片哭泣声中,却又说不出的嘹亮。那些大喊大叫的士兵渐渐安静下来。都有点茫然地看着高台上的主将。吴明心头猛地一动,也张嘴应和起来:

“苍天有语,佑我大汉儿郎。

人间有殇,何惧尸骨暴荒。

身即死亦,看我鹰扬龙骧

魂兮归来,英灵万古流芳。”

他一开口,所有近卫营士兵同声应和起来,歌声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整齐,许多士兵痛哭失声,然后朝着广阳城头跪了下去,嘴里更是喊着战死袍泽的名字,一边哭着,一边唱着《葬歌》:

“赫赫始祖,浩然光披洪荒。

胄衍祀锦,渊源千年沧桑。

岳峨河浩,大汉物华肇造。

威武如斯,不负家国诸望。”

这支葬歌共有四段,前三段一完,最后一段就是收尾,南汉方面,几万人同时唱了起来。残阳如血,挂在城头上,歌声却如闷雷一般滚过天际。许多跪拜的士兵已经爬了起来,眼中再次燃起斗志,齐声高歌:

“永卫家邦,心向四方。

愿敌寇之血洗我刀枪。

金戈铁马,云雨飘茫。

如鸿雁传音思我家乡。

守疆卫国,万里龙骧。

看青山绿水葬我儿郎。”

最后一段是收尾,也改用了入韵。和前面三段有所不同,几乎是一派激壮。当唱到最后一句“看青山绿水葬我儿郎”时。所有士兵同时发出了一声呐喊。城头上那些洗剥尸体的士兵早就惊呆了,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有人大哭着从城头上跳了下来。在夕阳的余晖中,更增几分凄艳。

城头上顿时好一阵大乱,紧接着,又是几个士兵从上面大哭着跳下,甚至有人趴在城头上呕吐起来,还有人则仿佛良心发现,跳在堞垛上,对着城下的南汉士兵连连磕头。

吴明看着,心头也是一片惨然。这些守城士兵如此做,也是为了活命吧。活着,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对他们来说,现在也变成一种罪恶了。这就是战争,该死的战争。

秋水一做这首《殇雨》之时,本意为是为了纪念自己的亡友。但后来军中精简删减,此歌少了许多凄婉,多了几许激壮。吴明从小生就武术世家,本就对爱国歌词十分喜爱,穿越几年来,专门找葬歌的新旧歌词对比过。对这首军中葬歌自然也是耳熟能详。当时还觉得精简过的歌词少了当时的凄婉之情,十分败兴。然而此时却觉得,这首葬歌精简若此,却有许多不尽之意。

四面汉歌9 第二十九节

第二天,吴明一大早就起来了,先练了趟太极,然后再打了套刚猛点的长拳,等练了一圈下来,身上已是出了一身臭汗,精神也好了点。他打了点冷水,正要冲洗一番提提神。这时候,就见到杨易背着把大弓,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

近卫营虽然现在废除了随从的习惯,但营盘还是较普通士兵的要大。毕竟,武者至少需要稍微安静点的环境和空间,而且也有自己小秘密。杨易这段时间一直跟着吴明。所以吴明多少对他的习惯也有所了解,知道这小子每天清晨除了练功之外,还要练习骑射之术。杨易百步穿杨,其神射之术让人惊叹。但吴明知道,除了这小子的天分之外,还与他的勤恳分不开的。

杨易跑到吴明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大人,这么早就起来了?”吴明笑道:“早啊,你不也起来了么?怎么样,可曾突破五段了?”

一说到这事,杨易脸上大有神采,再次行了一礼道:“托大人的福,昨天晚上已经突破了。等会我去射几只野鸟,让大人再次见识下我手艺。”近卫营虽然纪律严明,但自由时间却较普通士兵要多,毕竟,谁练自己独门工夫没个隐私,总不能让人家大庭广众下练功吧。杨易看来心情非常好,竟然用私人时间去打猎。不过他的烤肉味道确实不赖。偶尔吃点调剂下生活也不错。

想到这里,吴明玩笑道:“别跑太远,可得看仔细咯,别把辎重营的信鸽给射下来了。”尽管知道吴明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但杨易还是行了一礼道:“放心吧,辎重营的鸽子都有特殊标志,断不会射错的。”

吴明笑道:“那,晚上就看你手艺了。”

送走了杨易,吴明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昨天的一幕还是在他心头萦绕不去。他想了一晚上,依稀有点眉目了。稍微用过了早餐,就朝征南军主帐行去。刚到营帐门口,看门的亲卫行了一礼大声道:“将军,近卫营统领吴大人来了。”

里面顿时响起挪动椅子的声音,祝玉龙跑了出来。对着吴明高声道:“快快进来,正要着人去找你呢。”吴明见他双眼通红,而头发却有点乱,诧道:“怎么,祝大哥昨晚没睡么。”

“都这样子了,谁还睡得着。怎么,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么?”

要想无损的拿下广阳城,除非不战而屈人之兵。而要做到这一点,恐怕只有让司马尚投降了。但司马尚也清楚自己背负了太多的血债,吴明自己都没打算放过他,更别说其他人了。大概司马尚也明白当前处境,知道自己一旦投降,绝对没好果子吃。所以才做出以人为盾,杀人充饥等丧尽天良之举。吴明想了想道:“祝大哥,昨天还好你应对得当。否则,就算当时弹压下去,恐怕许多士兵也会畏缩不前,失了战心。祝大哥统御之术,下官佩服。”

祝玉龙惊异地看了吴明一眼,笑道:“家父来信说,他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你了。而小妹则对你大加赞扬,夸你心地醇厚。憨实无机心。我当时非常好奇,因为父亲大人和小妹两人都颇有见地,在观人一点上,很少出现分歧。但现在看来,恐怕他们两人对你了解都有失偏颇了。”

说到这里,他拉住吴明的手朝里走去,叹了口气道:“家父久于官场,待人处事之间,难免用上权谋之术,还望你勿怪。至于小妹,唉,都说爱情能女子变傻,看来果真如此,希望你以后可别负她。至于咱俩之间,以后就别那么多吹捧马屁之类的,反而显得生分了。”

被自己大舅子看破心事,吴明老脸一红,心头尴尬不已。只得应道:“是。”

好在祝玉龙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他点了点头继续道:“军队炸营是很恐怖的一件事,一旦发生营啸,轻则一哄而散,重则自相残杀。昨日发生在广阳城头的那一幕,我估计也是司马尚导演出来的阴谋,一则是为了动摇我等军心,二则是想让我明白他誓与广阳共存亡的决心。他司马尚妄图用这招来瓦解我军心,也太小看我了。”

吴明接口道:“那祝大哥后来怎么停下来了?”祝玉龙怔了怔,“既然瓦解了司马尚的毒计,还唱《葬歌》做什么?多不吉利。”

吴明笑了笑道:“广阳城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民心离散,而军队也是多有怨言。昨日城头一幕更是充分说明了这一切。我们何不着人在城外四处高歌。先以《葬歌》乱敌军心,然后告知敌方士兵,只要投降,咱们马上用好酒好肉招待……”

他话还没说完,祝玉龙已经一拍脑袋,欣喜地叫道:“对呀,这点我怎么没想到。吴明,这次如果真能下广阳城,你就是首功。看来小妹说你憨实无机心,却是大谬了。”说罢哈哈大笑。

他如此说,却是变相的说自己也是个诡诈之徒了。尽管知道对方肯定没有骂自己的意思,吴明心头还是暗自叹了口气。这个计策,是他昨天翻了一夜的《行军策二十四问》,再结合西楚霸王项羽的“四面汉歌”而来。正要说两句谦逊的话,这时候,外面的那个亲兵高声道:“吴大人,你属下有事找你。”

现在还谁找我,能有什么事?他心下想着,答应了一声,和祝玉龙打了声招呼,人已经走出了营帐。

到了外面,却见到杨易提着几只鸟尸站在帐外,脸色却有点不大正常。他连忙走过去,略带责怪地道:“不是说好了么,晚上才料理这东西。”杨易一向稳重,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早就兴冲冲的跑来叫自己做什么?

杨易却似乎没听见他的话,扫了一眼四周,轻声道:“大人,借一步说话。”吴明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心头也是大为疑惑,“到底怎么了?”嘴上虽然说着,人却已经被杨易拉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现在附近就只有他两人了,杨易仍然望了望远处巡逻的兵丁,吞了口唾沫道:“大人,奸细,有奸细。”

他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吴明也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奸细?到底怎么回事。”

杨易定了定心神,从手里拿出一张捏得皱巴巴的纸条,递给吴明道:“大人,你看看这个。这是我刚才打猎,无意中射下来的野鸽,没想到却是只间鸽。”

吴明看他说得严重,打开了这张纸条,上面写道:“字禀世子:征南军主帅祝玉龙颇有帅才,但心地仁厚,广阳之战仍有许多变数。”

世子?这世界能称世子的,也就北蒙的王子才如此称呼,也就是说,写这纸条的是北蒙奸细了?近卫营什么时候有北蒙奸细了?提到北蒙,他猛地想到了两个人,那就是开尔和羊君。看来这纸条定是他们写的了?这么说,那胡兰的身份就非同一般了?北蒙皇帝有两个儿子,一个是那颜顿,一个是那颜达。其中那颜顿是太子,那么,能够自称世子的,也就那颜达一人了。

吴明心头顿时有种拔雾见云之感。以前发生在胡兰身上的种种疑问顿时迎刃而解。怪不得身旁还有两个六段高手,怪不得祝淮要如此对待那颜达,甚至事后还派卢羽前去百鹤楼试探,怪不得……他长吐了一口气。但新的疑问又冒了出来。就算派奸细,也不用派两个六段高手在南宁吧,那人太显眼了。

《行军策二十四问》有一节有曰:“用间者,首要为秘。其为诡,三为离,四为疑。”不论是生间,死间,因间,反间,内间。首先就就要保证自己的信息隐秘。更多的了解敌人,才能做到获取更多的情报。吴明和那颜达虽然交往不多,但对这个精通音律,学问驳杂之人也是大为佩服。如此之人,自然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派两个显眼的六段高手来做卧底,那也太失策了。想到这里,他仍是不思不得其解。

杨易见吴明看了纸条后,脸上阴晴不定,显然心头激荡不休。他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这上面的东西有用吗?”吴明“啊”了声,醒悟了过来,点了点头道:“有用,实在太有用了。”

杨易脸上露出笑容,道:“难道是司马尚派到军里的探子么?大人知道是谁么?要不我现在就去抓人,逼这小子放出假消息,迷惑下广阳守军也是好的。”

他的话犹如在黑暗中推开了一扇窗,一个计划猛地从吴明脑海里闪现出来。他一把拉住杨易,把纸条捏碎了,轻声道:“这事先莫声张,你如果还去打猎,记得不要再射鸽子,以免打草惊蛇。”

杨易心头一凛,行了一礼道:“遵命。”

看着杨易提着把大弓,消失在营盘门口。吴明不由望向了朗朗晴空。第一次觉得命运女神眷顾了自己。

这也许,就是巧合中的必然吧。毕竟,所有人没想到还有如此神射之人,而刚好广阳的鸽子已经绝种了。附近的居民,也因为战乱,跑了个精光。

他嘴角一抽,慢慢翘了起来。简飞扬,你等我,我就来请你喝酒。

四面汉歌10 第三十节

今天刚好是简飞扬负责西部城墙的守御。

“啪”的一声,简飞扬把手里的瓶子狠狠地掷下了城头。那个瓶子在护城河岸边跳起老高,滚了几滚,然后“骨碌”一声滑到了护城河里。

旁边的周吉也是微微变色,他跟简飞扬也好多年了,实在没见到这个队长发过这么大的火,就连南征军败退那次都没有。正想着,简飞扬沉声道:“司马尚今天怎么说?”

周吉看着简飞扬阴沉的脸,嚅嚅道:“队长,司马尚说,豆料之类的必须留给战马,人必须吃肉,否则没有力气。”

“他妈的。”

他话还没说完,简飞扬已爆了句粗口。然狠狠一掌拍在了城头的堞稚上。发泄完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你下去,把豆类都省下来,然后开始杀马。”

“什么?”周吉大惊失色,连连阻止:“队长,战马可是骑兵的第二条命啊。一旦宰了,以后我们还拿什么冲锋,还拿什么和司马尚讨价还价?”

简飞扬低下了头,捏紧了拳头。猛地,他抬起头来,道:“周吉。”

他的声音很突然,周吉喋喋不休的正说得起兴,闻言身子一震,道:“属下在。”

“现在已是山穷水尽之时,不杀马,难道我们去杀人么?杀自己人的事老子不会干,吃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老子更不会干。这是做人的基本底线,司马尚真要怪起来,就说是我的命令,你去执行吧。”

周吉怔了怔,低下头道:“是。”

听着周吉一路“噔噔噔”的走下去,他心头一阵茫然。自己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都说“士为知己者死。”自己就算真的死了,恐怕司马尚也不会流一滴眼泪吧。甚至还可能把自己洗剥干净了,和他那爱妾一起品尝?

昨天广阳城破在即,司马尚以城民亲人为质,要挟城民冲阵。命令下达之时,简飞扬正带着两千儿郎回去缴令,忍不住又劝了对方两句。只是司马尚根本听不进去,甚至怒斥了他一顿。如果前几天还对南蛮援军有一丝幻想,到了此时,简飞扬知道,广阳已经完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南汉方面兵精粮足,昨天如果不是对方害怕多造杀孽,这城恐怕已经破了。而相反,城内虽还号称有驻军近五万,但广阳已是一片哀鸿,大多人都饿得连拿武器都举不起了,粮草已绝,还凭什么来守?就算等到了南蛮的援军,以后司马尚在南北两汉也肯定是千夫所指。

也许,率领两千儿郎投降南汉,才是最好的选择?

简飞扬苦笑了一声,却又摇了摇头。自己是个粗人,“保家为国,开疆扩土”等大义凛然的道理他不懂,也不想去懂。但却深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从小就在一个土匪窝中长大,听到的也全是这些江湖道义,那些保家为国之事还是让那些英雄去做吧。我简飞扬不是英雄,只想过好点,让周围的人过好点,让看得起自己的人过好点。

自己天生怕死,没想到这一年多来,反而一直在做一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想到这里,简飞扬心里又有点好笑。

正在胡思乱想,旁边有个士兵道:“队长,城下有人过来了。”

他心头一惊,抬起头看向了城下。昨日刚刚经过一场大战,整个城墙下面一片狼籍。远方,南汉军的营地内隐约传来阵阵操练的号子声,听在心头,让人更增几分躁意。此时,正有一人空着双手不急不徐的走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士兵,这两个士兵也是做平常打扮,未拿任何武器。一人扛着张案几,一人手里还提着个大盒子。

当先一人身材挺拔,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身后的明黄披风在冬风中更是飘荡不休,不是吴明还能是谁。简飞扬不由眉头大皱,这小子又跑来做什么?看他的样子,似乎又没有恶意。只是他就这么走过来,确实也是个伤脑壳的事。自己已经放过他一次了,要是再放水,肯定坐实了吃里扒外之名。可要是不放过他,难道真把这家伙射死算求?那岂不是对不起陈老将军的心血。

“真是头疼啊。都说这小子很聪明啊,我看怎么傻里巴几的。”简飞扬心底**了一声。此时城头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这三个人不紧不慢的走过来。吴明走到护城河边站定,大声道:“劳烦各位通知一下简将军,就说故人前来兑现承诺,请他吃酒。”

“我没听错吧。”简飞扬咧嘴笑了笑,然后舔了下干裂的嘴皮。今天刚好没酒了,就有人来请自己喝酒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下去时,周吉大概办完了事,从下边走了上来道:“队长,命令已经传下去了。”

简飞扬心中一沉,但马上又装着没事一样的骂道:“摆那张臭脸做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以后我带你去北方抓宛马,比现在的马好多了。”

“可是。”周吉正要反驳。这时候,城下又响起了吴明的声音:“近卫营吴明求见简将军,烦请各位通禀一番。”

周吉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住了,他看了一眼下面,脸上也是惊疑不定,喃喃道:“队长,怎么回事?”简飞扬苦笑道:“这小子想请我吃酒。”

周吉面色变了一变,道:“大人,小心有诈,要是司马尚知道,咱们日子更不好过的。”简飞扬摇摇头道:“请我吃酒的话,是他南征的时候就答应我了的。再说了,即使他使诈,咱也不怕,有比我们现在的情况更糟糕的么?”

这时候,吴明在城下似乎有些不耐烦,喝道:“难道城里都死了?还是简飞扬也是个胆小鬼么?连喝个酒都不敢?”

这是激将之术啊。简飞扬听着,却也不恼,相反嘴角渐渐起了一丝笑意。这小子看来也不笨啊,知道自己的为难之处。这一手使得正好,让自己有了正当合理的出城理由。想到这里,他一手扶着堞稚,高声道:“呔,楼下的小子听真,莫把你简将军看扁了。别说陪你喝酒,就算跟着你到对面的军营走上一遭也是可以的。你给我等着。”说罢哈哈大笑。

周吉有些担忧地道:“队长,你真要下去啊?”简飞扬拍了拍他肩膀,笑眯眯地道:“今天老子至少可以吃个痛快了,你小子要不要我给你带点酒,烈酒下马肉,味道却是最好的。”

周吉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队长其实心里很苦。只是反过来开慰自己罢了,他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小心点,看看他们到底说什么?”

这小子,还念念不忘投降南汉的事啊。简飞扬心头一动,继而扫了一眼周围的亲兵,见他们满脸希冀的看着自己。他暗自苦笑了一声,也许,在他们看来,现在投降南汉才是最好的选择吧。不过这也不怪他们,这两千骑兵毕竟跟了陈老将军好多年,忠君爱国的思想早就深植脑海。如果没有自己,估计他们早就降了吧。如此一来,自己反而是个罪人了。他摇了摇头,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城头抓起一根绳子在堞垛上打了个结,然后抓住另一头,纵身跳了下去。

等他跳下去时,城墙上其他地段的人不明就里,爆发出一阵彩声。尽管有些有气无力的。但也说明这些士兵也对简飞扬这种“英勇”的举动十分钦佩。

广阳的护城河很宽,要想凌空飞渡是绝对不行的。城门外,昨天那巨大的攻城车已烧成了一段黑炭,像个黑糊糊的怪兽一般瘫在护城河边。那根巨大的圆木也被烧得铁皮翻卷,歪倒在一边。而周围还散碎着无数碎木块,这些都是那些导轨车被守城方破坏留下来的痕迹。

他走上前,顺手拣起一块木头,掂了掂,然后抖手掷了出去。那块木头飞得并不快,到了河中之时,速度已经慢下来,已是摇摇欲坠。简飞扬轻喝了一声,身子已如一道飓风卷起的落叶,朝那木头疾疾扑去。这一下后发先至,身在空中时,右脚正好踩在那块木头上,他右脚在上面一点,籍此换了一口真气。在城头一片彩声中,直直地朝吴明立身处飘去。

这一手使得干净利落,吴明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彩,拍起手来。等简飞扬站稳了身子,他对身后的两个士兵道:“简将军已经到了,快上酒席。可别怠慢了客人。”

那两个士兵听得吴明如此说,答应了一声。其中一人把那张案几放到了地上。另外一人则把篮子里的酒菜一样一样的端到了案几上。菜刚摆好,简飞扬已经大步上前,一屁股坐在地上,端起桌子上的酒壶就喝了起来。现在正是冬季,城外到处都是枯草,经过昨天攻城战后,泥土翻转过来,更是肮脏不堪,他却什么都不管,喝得津津有味。

四面汉歌11 第三十一节

这时候,那个士兵已经摆好了酒菜,正要为两人的铺个坐垫。吴明却摆了摆手,也学简飞扬一般坐在了泥地里,笑道;“简兄觉得这酒怎么样?”

简飞扬正抱着酒坛子倒了一杯,又抿了一大口。他只是瘾头很大,真正要喝的话,比李源等人就差多了。闻言放下了杯子,咂巴下嘴道:“都说南宁的酒温和绵长,与北方的烈酒相比,各有千秋。今日一品,果然不假。”

吴明抓过杯子,又为他倒了一杯酒,笑道:“简兄如果想喝的话,可以到南宁,咱们天天喝他个天昏地暗。”

这又是在劝降了,简飞扬又不是傻子,岂听不出吴明的言外之意。他抓起杯子,手却停在了半空,摇了摇头道:“吴大人,此事休要再提。司马尚于我,以及属下的两千儿郎有活命大恩。我简飞扬虽是一介莽夫,却也恩怨分明,断不会做出恩将仇报的龌龊事。”他嘴上说着,右手不客气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酱牛肉塞到嘴里,嘟嘟囔囔道:“唔唔,还是你提来的肉我吃着放心。城里的肉我看着就恶心。”

吴明正色继续劝道:“简兄,你如果到南汉来,加官进爵之类的我不敢保证什么。但我却敢保证你这支队伍的独立性。须知良禽择木而栖……”

“不要谈什么鸟啊木的,这个我不懂。”简飞扬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吴明的话头:“那些都是你们这些酸人为自己朝三暮四找的借口而已。婊~子要当,牌坊要立。那有这么好的事。”

他这话其实连带着把吴明也骂上了,吴明却也不恼。仍是笑意吟吟:“简兄磊落胸怀,让人感佩。”说到这里,他突然站了起来,指着几百步外的广阳城头,高声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简兄可知?一旦广阳城破,你身死是小,但你属下的二千儿郎却又如何是好?这可是陈老将军留在这世上的心血……”

此时已是傍晚,广阳城头的大纛在冬风中有气无力的飘荡着。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城头那些守军俱都眼巴巴的望着这里的四人。只是大部分人是眼谗这桌酒食,而还有一部分人,是真正担心两人所谈的内容了。简飞扬正端着一杯酒往嘴里送,闻言却顿住了。吴明这句话,正好拿捏住了自己的七寸。他叹了口气道:“当兵当兵,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的事。”

这话已经答得大为勉强,吴明暗道一声有戏,趁热打铁道:“当兵的目的,自然是保家为国,为国捐躯,但现在司马尚做的是什么?残杀百姓,丧尽天良……”

简飞扬叹了口气,放下了杯子道:“吴大人,我这里求你一件事,如果广阳城破,我不幸战死,希望你看在陈老将军的面上,饶我属下两千儿郎一命。相关事宜,我等会自会跟他们解说。劝他们投靠于你。”

劝了这么长时间,最后却得到这么一句话,吴明几乎要急死。看来,只有用最后一招了,他暗自咬了咬牙。脸上却声色不动,叹了口气道:“简兄高义,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只是我怕到时城破,双方死战,难免再增伤损。最好双方有个暗号,以做约定,这样恐怕要好得多。”

听吴明如此说,简飞扬倒来了兴趣,笑道:“哦,吴大人准备如何?”

“夜间城头点火为号。”

简飞扬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吴明,满脸玩味之色:“吴大人,你这不是忽悠我么?举火为号,让你来收编我两千儿郎?然后顺势攻城?真当我三岁小孩子啊。”他说完摇了摇头,心头却在苦笑,也不知道老将军怎么看上了这小子,有时候真的有点傻。

吴明却不以为忤,仍是一本正经地道:“希望简将军记得,走投无路之时,城头点火为号。”看着简飞扬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从怀里掏出一卷黄帛,神神秘秘地道:“简兄,你还不知道么?广阳城其实老早就卖给南蛮人了,司马尚就算等到南蛮援军,恐怕也是个鸡飞蛋打之局。”

听吴明说得如此严重,简飞扬也是呆了呆,指着那黄帛道:“那是什么东西?”吴明递给他道:“简兄看看就知道了。”

简飞扬伸手接过,打开了那道密旨,面上也是阴晴不定。他虽然书没读多少,但早混成了人精,拿到手里一捏,试了下材质,然后看了看上面的玺印。就知道这道密旨十有八九是真的。他收起了,沉吟了半晌才道:“吴大人,这东西你怎么得来的。”

不怕你问,就怕你不问。吴明心头暗笑,当下就把广阳海战原原本本的向简飞扬说了一遍,这盒子的来源自然也是交代得一清二楚。等介绍完了,吴明才一本正经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简兄,既然你不愿意投降,那你就把这道密旨给司马都督,让他看清楚南蛮人的嘴脸,也好熄了等待南蛮援军之心,重回我大汉旗下,你看可好。”

听得吴明如此说,简飞扬连忙把这道密旨揣进怀里,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果司马尚能降,我自然是巴不得,那自然是两全齐美之事。”

他口气里对司马尚全无尊敬之意,看来对其为人也很是不齿。尽管如此,却仍然恪守自己那一套歪理,吴明大摇其头,却也拿他毫无办法。见一切都差不多了,又倒了杯酒,举起来道:“简兄,今日就到这里吧。希望以后,咱们还有举杯痛饮的一天。”

简飞扬拿到这道秘旨以后,心里痒苏苏的如同猫抓。只想早点回去把这东西给司马尚,然后劝他投降南汉,得个皆大欢喜之局。吴明举杯告辞正合他意,他也斟了一杯酒,回敬道:“吴大人,借你吉言,以后到你府上唠叨,可别嫌我烦。”

吴明大笑着应了,两人同时站起,在城头落日的余晖中,干了一杯。简飞扬哈哈大笑,然后把杯子一甩,“遥想去年,吴大人邀我吃酒之时,恐怕也没料到在这种情景下请客吧。今日谢谢吴大人了,告辞。”

他说着,几步走到护城河边,如法炮制,再次拣了一块木头往中间一掷,然后凭着这块木头在空中换了一次气,人影一闪,已经到了对岸。吴明看着他像只猴子一般攀上了城头,心下却叹了口气,简兄,别怪我,你如此冥顽,我也只有耍点心机,利用你这死忠了。希望你能化险为夷。

※※※

简飞扬攀上城头时,周吉已经迎了上来,满怀希冀道:“队长,你和吴大人谈得怎么样了?”

简飞扬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逐渐爬上了一层浓霜,他有些不耐烦地道:“谈得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吴明交出这件大杀器,就是存了离间广阳城内守将关系的念头,他简飞扬人虽粗鲁了点,但这点岂会看不出来,只是南蛮人狼子野心,司马尚就算等到了南蛮人的援军。恐怕也是驱虎引狼,保不准下场更惨。

周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但看到队长的脸上已快要滴下水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简飞扬向摸了摸胸口的那道秘旨,对着周吉道:“别那么要死不活的,好好守着城头,下半夜才有人来替班呢。”

周吉连忙立了一正,但仍有点有气无力地道:“是。”简飞扬看他的样子,也没多说,沿着阶梯一路朝城下走去。

黄昏来了,一切都笼罩在莽苍苍的暮霭当中,显得深沉而又死寂。太阳已经沉到了城头下,但仍不屈服的释放着最后的那抹光亮,整个城头也似涂上了一层血色。简飞扬走上城头,从一个亲兵手里接过了马缰,忍不住又是叹了一口气:“司马都督,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吴明最后一句话,终于让他如铁铸般的内心出现了一丝裂缝。他说得没错,自己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属下两千儿郎打算。可就这么投降南汉,他心头还是觉得有负于司马尚。至于秘旨中提到的“鸽子”,应该是广阳很有实权,而且在司马尚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他虽然不能肯定,但内心中也隐约有点眉目。搬弄是非之事,他不屑去做,但既然这道秘旨关系到广阳城的生死存亡,那却不得不交到司马尚手里了。

一路想着心事,那马也显得有气无力的,自然跑得不快。等他赶到都督府时,夕阳收拢了最后一缕光线,暮色渐渐笼罩了整个广阳城,越聚越浓。天边已经升腾起几颗亮星。都督府门口,那几个气死风灯也早早的亮了起来。门口那个守卫显然对简飞扬的到来非常奇怪,忍不住道:“简将军,你怎么来了。”

简飞扬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快去通知司马都督,就说我简飞扬有要事相禀。”那守卫大为不满,但也知道简飞扬的脾气一向如此,闻言闷声道:“按照惯例,现在应该是都督用晚膳的时间,不能打扰的。”

简飞扬喝道:“都火烧眉毛了,还这么磨磨蹭蹭,我自己进去。”说罢跳下马,径直朝里院冲。

进得里院,仍然可以听到阵阵的丝竹之声。一些侍女端着盘子在回廊里进进出出。如果不是空气隐约可闻的一丝尸臭,只看这都督府,倒是一片详和景象。九曲长廊,曲曲折折,简飞扬又是个路痴,闯进来就茫然了。幸好这些侍女端着菜进进出出,倒是很好的路标,否则还真可能迷路。

司马尚的膳房的就在院子的东角落。简飞扬走到门口时,悠扬的丝竹声声声入耳,正弹着勾栏青楼常奏的《十八相思》。里面隐约有人声传来,除了他的爱妾梅姬那熟悉的娇笑声外,郭仪的说话声也夹杂在乐声中源源不断的飘进他的耳朵。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门一推开,一阵幽幽的酒香扑鼻而来。他大步跨过门槛,向着坐在主位上的司马尚抱拳一礼道:“都督,末将有紧急军情禀告。”

天色已经全部黯淡下来,室内已经点上了四根粗大的红烛,烛光跳动中,更显出一片诡异的艳红色。司马尚正搂着他爱妾坐在主位上调笑,而郭仪则尖着屁股坐在另外一边,一脸的媚笑,时不时的说着几句笑话。桌上还放了个宫灯。外面纸糊,这宫灯极大,几乎占了半张桌面,上面的人物绘得也是栩栩如生,上面画的,居然一幅幅裸女图。

司马尚抬起头,懒洋洋地道:“简将军,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今晚应该你轮值吧。你不好好在城门守御,跑这里做什么?”他说着,嘟着嘴巴朝梅姬的脸上凑去。梅姬则娇笑着,半推半就的假意阻挡,两人已是丑态百出。

旁边的郭仪也是连连道:“都督说得没错,简将军,你实在太过放肆了。”

简飞扬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广阳城能守到今天,还真是奇迹了。司马尚到了此时,还如此意态悠闲,大概在他心里,始终觉得南蛮人的援军必将到来,击退城外的南汉军队吧。他突然有种恶作剧般的快感,从怀里摸出那道秘旨,双手递给司马尚道:“都督,你先看看这个。”

四面汉歌12 第三十二节

简飞扬把这道秘旨呈给司马尚的时候,吴明已经带着所有近卫营战士趁黑摸到了西城门外,所有人都身着黑衣,趴在城外几百米外一动不动。围城这么多天,因为照明物质的短缺,城头上的火把也稀疏了下来。远远望去,那些火把也是有气无力的,如几点飘荡着的鬼磷。祝玉龙回头望了望身后,又看了看趴在旁边的吴明道:“吴大人,你说等会广阳会打开城门,这是真的么?”

他语气里大为不信,这广阳城他也攻了一年多了,劝降之类的倒也试过很多次,但司马尚甩都不甩他。吴明就这么折腾一下,难道对方就能够献城?那也太过容易了。

吴明看了一眼远方的城头,也有点不确定的道:“祝大哥,这个我也只是臆测而已。做任何事都有失败的可能,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岂是人力能够预料的。所谓的算无遗策,这也只是个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我只能说,今晚有望破城。”

祝玉龙叹了口气,轻声道:“也是,是我着相了。现在那怕有一点希望,我们也不能放弃。只要真能兵不血刃的拿下广阳,我替广阳几十万百姓和几万守军感谢你。”

吴明听他如此说,也是小声道:“祝大哥,你别光顾着说话,现在也该发动了,怎么我军营地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也许是眼看着破城有望,祝玉龙脸色大见和缓,闻言轻轻一笑道:“所谓睹物思情,这‘四面汉歌’之计,最好的应用时机就是在月亮爬上城头之时,到时候定有意想不到的妙用。”他说着,抬头望向了城头。

月亮已经慢慢地爬了上来,胶结的月光装饰了漆黑的夜空,也装饰了整个大地。在月色中,原野、城头、树木,在幽静的睡眠里,披着银色的薄纱。也只有此时,才让人渐渐忘却了战争的带来的创伤。仿佛为了回应祝玉龙的话,远方,突然响起了幽眇的歌声:

“苍天有雨,如此诡异无期,

人间有殇,就此阴阳两离。

身即死亦,从此归葬山阳,

魂兮归来,在此永为家邦。

……

苍天有语,佑我大汉儿郎。

人间有殇,何惧尸骨暴荒。

身即死亦,看我鹰扬龙骧

魂兮归来,英灵万古流芳。

……

赫赫始祖,浩然光披洪荒。

胄衍祀锦,渊源千年沧桑。

岳峨河浩,大汉物华肇造。

威武如斯,不负家国诸望。

……

永卫家邦,心向四方。

愿敌寇之血洗我刀枪。

金戈铁马,云雨飘茫。

如鸿雁传音思我家乡。

守疆卫国,万里龙骧。

看青山绿水葬我儿郎。”

歌声飘渺而又悠远。现在已是冬季,广阳虽然四季温暖,但也起雾了。月光映着低雾,远方所有物事都是一片暗影,空气中回荡着淡淡的尸腐味。南汉营地内,无数士卒同时唱了起来,不时夹杂着各类当地的方言。在一片夜色中,更显得哀怨真切。

黑暗中,无数人在歌声中喊了起来。

“广阳的兄弟们,别替司马尚卖命了,他残害前太子,葬送南征军二十万同胞,其罪滔天。”

“广阳城的兄弟们,司马尚残忍好色,竟然逼食人肉,令人发指,禽兽不如。”

有的人叫得更直接:“开饭咯,凡是前来投奔的兄弟,马上可得到好酒好肉的招待。”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话,远方的汉军营地大开,一队队扛着桌子从营地里出来了,然后摆起了酒席。

听着四面的歌声,喊声。广阳城头明显骚动了起来,许多守城的士兵都伸长了脖子朝远方打量着,不少人甚至跟着同声唱起了《葬歌》。

祝玉龙显然对这一幕大为满意,他满脸喜色,对着趴在一旁的吴明道:“吴大人,虽然敌方军心已然动摇,但看这些人的样子,显然还没到内乱的地步啊,这城门可如何打开?”

吴明仍是直直的望着对面城头,脸上却爬上了一层忧虑:“祝大哥,‘四面汉歌’之计,现在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我也不打算瞒你了,开城之人,关键点就在你说的简飞扬身上。”

“简飞扬!?”祝玉龙喃喃的跟了一句,大为不解。简飞扬的顽固他自然是知道的。吴明刚到的时候,谈到劝降简飞扬时,仍然是大摇其头。什么时候简飞扬已经答应投降南汉了?难道是今天下午吴明请他喝了一场酒?那也太荒谬了,如果真凭几块肉,几口酒就能把司马尚属下的头号猛将挖过来。他祝玉龙第一个就不相信。

吴明看着满面疑惑的祝玉龙,自然知道他心里现在想的什么。他压低了声音慢慢道:“祝大哥应该知道上次我给你提及的秘旨吧。”

祝玉龙怔了怔,“记得。”旋即又追问道:“难道你把这东西给简飞扬了?”吴明仍然满脸担忧地看着对面城头,轻轻地点了点头。祝玉龙仍然有点转不过弯,“可你就算把这道秘旨给他,于他打开城门有什么关系?”

吴明转过头来,看着祝玉龙道:“祝大哥,司马尚坚持到现在的信念是什么?”祝玉龙想了想道:“自然是不相信我们能真的接受他投降了。哦,不对,是南蛮人的援军。”

“正是。”吴明接过了话头道:“你说,作为一个生性多疑,而又贪生怕死之人,当他看到这道圣旨的时候,他的反应会是什么?”

祝玉龙面色大变,差点惊呼出来:“吴大人,司马尚丧心病狂,肯定会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举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害怕的是,司马尚做出玉石俱焚之举,那么,南汉所有的心血,都将付之一炬。到时候就算攻下了广阳,也是一座死城。那岂不是亏大了?

他忍不住张了张嘴,正要再说点什么,吴明转过头,仍然盯着城头道:“要想兵不血刃的拿下广阳,目前只有冒险一搏了。祝大哥但请放心,我用简将军麾下的两千亲卫为饵苦劝于他,他下午虽然未曾答应下来,但口气已有松动。我当时观察了下,司马尚大概对其他部队的战力不放心,守卫城头的,正是简飞扬的部队。如果他真的反水,成功的机会应该大了许多。”

“原来如此。”祝玉龙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意。如果真如吴明所说,今晚攻破广阳大有可能。

吴明仍是满脸忧虑,他担心的不是其他,而是简飞扬自身的安危问题。抬头看向了对面,城墙上已是一片混乱,而且还有扩大的趋势。上面夹杂着士兵的哭喊声,歌声,以及将领的呵斥声,乱成了一锅粥。

简兄,希望你能够平安,否则,我将内疚一辈子。

※※※

祝玉龙想得没错,司马尚看到这道密旨的时候,脸上青红交接。郭仪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他涎着脸笑道:“都督,上面到底写的什么?”

司马尚笑了起来,开始是冷笑,接着是狂笑。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推开怀中的梅姬。两人刚才还在卿卿我我,那里会料到他会突然翻脸。梅姬措不及防之下,顿时跌了个嘴啃泥,趴在地上大哭起来。司马尚恍如不觉,他猛地把手里的圣旨掷到了郭仪的脸上,喝道:“上面写的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么?还来问我?真当老夫是傻子么?”

郭仪哆嗦着把那张黄布打开了,等确定地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他一下扑到在地,叫起了撞天屈:“都督,冤枉啊冤枉。这东西肯定是简飞扬捏造出来,陷害属下的。属下对你可是绝无二心。”

司马尚状若疯癫,走过去一脚踹在郭仪的头上。后者正狗一样地趴在地上,哭得声情并茂。这一脚顿时踢了个结实,郭仪在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是鲜血淋漓。司马尚怒声道:“好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李铁让我切断南征军退路之时,老夫也犹豫过,就是你唆使我联合南蛮的。南蛮人到来时,你侍侯他们比我这个都督还来得亲热。这一年来,也是你一直在劝老子投降南蛮,怪不得啊怪不得……”

他说着,似乎越来越气/“呛”的一声拔出身上的配剑。朝着跪在地上的郭仪一剑捅了过去。后者惨号了一声,在地上滚了几滚,然后像条死狗一般,动也不动了。血像暗红色的小溪,渐渐流淌开来。烛光跳动中,膳桌画上的裸女似乎也要活过来,择人而噬一般。空气中,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扩散开来,似乎把烛光都逼得黯淡了。

梅姬叫得更厉害了。

简飞扬感觉嘴巴也有点发干,身上残留的一点酒意经此一吓,早已跑了个干干净净。他舔了舔嘴唇,正要说点什么,司马尚转过头来,狞笑道:“简将军,现在贼子已经伏诛,你有何办法可以教我?”他双眼通红,显然已是方寸大乱。

简飞扬被他盯着,心头也有点发寒,他强自定了定心神道:“司马都督,现在广阳城已是山穷水尽。为今之计,只有投降南汉。才有一线生机。”

司马尚狂笑了起来,正要说点什么。这时候,一个亲兵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惊恐地道:“都,都督。广阳城外,现在四处都是《葬歌》之声。许多士兵已经鼓噪起来。要求即刻开城投降,甚至有人趁着天黑,偷偷摸摸的用绳索下城,投奔敌人去了。”

“好,好,好。”司马尚一连叫了好几个好字,然后狂笑了起来,等笑够了,他盯着那个亲兵,嘴里像是蹦出来似的,一字一顿道:“传令下去,凡有起哄、逃跑、不服军令,大喊大叫者,一律杀无赦。”

那个亲兵有点迟疑,吞吞吐吐地道:“可是,都,都督,人太多了。咱们杀不完的。”

“杀不完就给我死命的杀,于照彬,难道你也要违抗我命令么?”那个叫于照彬的亲兵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盯着地上已快凝固的鲜血。战战兢兢地道:“是,属下明白。”

这个于照彬简飞扬自然认得,是司马尚五千亲卫甲士的首领。这五千人的装备和素质虽然比简飞扬的部队大有不如,但胜在人多,加之一直没短过补给,所以战力几乎没打折扣。真要对上,简飞扬也是没有把握。

司马尚下了这么一条荒诞不经的命令,简飞扬象被针扎了一样,人差点跳起来。连忙阻止道:“都督请三思,如此一来,城内只会更乱,整个广阳必将血流成河。”

司马尚理都不理他,喝道:“来人,先把这个叛逆拿下了,枭首示众。于照彬,即刻带人去解除他属下两千人的武装。”

简飞扬万料不到他会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归顺广阳这一年多来,司马尚虽然穷极奢欲,但对他一直和和气气的。看来司马尚不是方寸大乱,就是铁了心要顽抗到底了。他扫了一眼同样跪在地上的于照彬,只见到对方额头上也是冷汗涔涔而下。简飞扬这两千骑兵对广阳城防的重要性,\昨天已经给众人上了生动的一课,司马尚如此做,无疑是自毁长城了。

闭目等死自然不是简飞扬的性格,司马尚说出这话时,他的手已经摸上了刀柄。趁着于照彬迟疑的当口,他狂喝了一声,右手猛一用力,已然拔出了腰刀。双脚一蹬,人如离弦之箭,朝着屹立在场中的司马尚扑了过去。

擒贼擒王,如果真能拿下司马尚,其他所有事都好说。否则,今晚恐怕就是个血光之夜。

身子尚冲到一半,就见到司马尚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他心头怔了怔,总觉得有点不对。但现在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之势,心下虽疑,身子却仍是去势不减。一刀力劈华山,直奔司马尚额头而来。

这一刀虽然去势如电,但简飞扬并未真个起杀心。看似雷霆万钧的一刀,其实里面十成力倒有七成是虚的。只等刀锋临头,然后顺势一变,架到对方脖子上,胁迫司马尚收回成命。

刀尚在半空,司马尚突然动了。他身子一矮,人似乎突然少了一截。这一下快如鬼魅,简飞扬顿时怔了怔。他跟着司马尚已经一年多了,这段时间以来,司马尚一直几乎是大部分时间都蹲在都督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早已把这家伙当成个只知贪图享乐的文官,那知道对方还是一个武者,看这身法,恐怕段位还不低。

四面汉歌13 第三十三节

就这么一怔间,司马尚整个身子已如一个硕大的肥球。就地一滚,手上的配剑一展,直直地朝简飞扬的下路削去。剑气纵横,如果真被刺中了,他大腿铁定废了。幸亏刚才的力劈华山本就是虚招,并未真个发力,他刀势一收,右脚一点地面,疾退了三步,右手握刀守住了门户。

他变招虽速,但司马尚并不打算真个放过他。身子一长,肥硕的身形像个巨球一般,再次朝他撞了过来。简飞扬只觉得一阵劲风扑面。浑身一震,单刀一展,横在了胸前。正好架住了对方来势汹涌的一剑。司马尚的身体虽胖,但段位和简飞扬也是相差无几。这一下更是带上了前冲惯性之力。简飞扬只手单刀,如何抵挡得过。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倒似夜空中响起了一声霹雳,他再次连退了三步。还不曾站稳,司马尚又是极快的一剑刺来。

简飞扬暗道一声要命,实在没想到这个胖乎乎的司马尚剑势如此激烈。按说快剑一般是瘦人才练的,只是在司马尚手里使出来,攻势如潮,就是比之那些江湖上所谓的宗师,也是不遑多让。他心头暗惊道:“这家伙藏得好深,如果真不是郭仪这小子把他逼急了,估计他是武者的事,恐怕到现在自己都蒙在鼓里。”

眼看这一剑就要落实,司马尚狞笑道:“你给我去死吧。”简飞扬心知硬拼肯定不行。身形移动,再次退了一步。脚下顺势一错,已然横移两尺,对方这一剑带着尖锐的厉啸,从他面门前直刺而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也不敢大意,左掌疏忽探出,一掌朝对方的肩井上印了过去。这一掌疾如闪电,司马尚虽然段位不低,但耽于淫乐,那里还闪得开,被一掌印了个结实。闷哼了一声,连退好几个大步,嘴角已是流出血来。

简飞扬心头一喜,正要有所动作,那知道身后突的一阵劲风袭来。这一下大为意外,他的精力全在司马尚身上,如何还躲避得开?慌乱之下,只得运劲于背部。只觉得背心一痛,一股滔天大力从后背直达胸口。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他趁势一下扑倒在地,一个懒驴打滚,已然滚到了屋子另外一边。

身子刚站稳,就听得于照彬的声音传来:“简将军,念咱们同僚一场的份上,你现在即刻放下武器,向司马都督认错。还有挽救的余地。”

抬起头来,就见到于照彬已经走过去,扶住了司马尚。他心头却是暗暗感激,对方刚才如果真的用兵器,恐怕自己老早就身首异处了。他抹了把嘴角的鲜血,笑道:“于将军,司马尚是那种人,你我都清楚。你又何苦在执迷下去?”话虽如此说,他心头却是苦笑不已,这话,和下午吴明对自己说的何其相似?只是现在,倒似掉了个个。

司马尚厉声道:“还罗嗦什么?还不把这叛贼拿下。”于照彬脸现难色,最终还是在司马尚的喝声中拿起了武器,道:“简将军,如此得罪了。”话虽说着,手下可丝毫不慢,手上的长枪一展,朝着他胸口一枪刺来。

看来不拼命不行了,简飞扬猛地咬了咬牙,看准长枪来势,提起残余真气,一刀朝枪头封去。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他人已经飘了起来。于照彬怔了怔,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一枪有如此夸张的效果。

简飞扬身在空中,哈哈笑了起来:“多谢于将军相送。”人已如一只大鸟,“砰”的一声撞开了窗户,落到了外面。

外面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他们在室内打得天昏地暗,这些个侍女自然也听了个清楚明白。此时正尖叫着四处奔逃。好在出去不比来时,远方南汉营地亮如白昼,朝着夜空的那抹光亮朝外直冲就是了。现在司马尚的命令尚未传达,偶尔遇见一两个亲兵,也是奇怪的看了简飞扬一眼,并未真个阻挡于他。

出了都督府,才刚跨上战马,里面就响起了阵阵呐喊声:“抓住逆贼简飞扬,都督有令,杀光城内所有起哄的反贼。”于照彬更是一马放先,提着把长枪从里面冲了出来,嘴里大喊道:“简飞扬,给我站住。”

“我要真站住才是得失心疯了。”简飞扬嘀咕了一句。一夹马腹,马顿时长嘶了一声,朝着暗处一头冲去。后方,隐约传来司马尚气急败坏的大喊:“杀,杀光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一个不留,于照彬,即刻集合所有人,镇压叛乱。”

广阳城内已是一片混乱,无数幸存的城民从屋里跑了出来,听着城外此起彼伏的《葬歌》,也跟着哭着,喊着。他心头一颤,如果真让司马尚那五千亲兵一阵狂杀,恐怕广阳过了今晚。就没几个活人了。心下一急,更加顾不得自身伤势,右手把配刀放于马臀后,手起刀落,在其屁股上捅了一刀,那马吃痛,顿时惨叫了一声,奋起周身余力卖命狂奔起来。

等他赶到西面城墙时,远方,已经响起了阵阵惨叫声。他翻身下了马,周吉迎了上来,见他面色苍白,嘴角还带着血迹,惊道:“队长,你怎么了。”

简飞扬顾不得解释,喘着气道:“你马上去城头油盆点燃松明,然后大开城门。同时吹号召集所有兄弟,结枪阵抵御司马尚的卫队进攻。务必在南汉军队到来之前,守住整个城门。”

周吉又不是傻子,看简飞扬的样子,再听他说出的话。顿时明白了大概。他从胸口摸出号角,鼓着腮帮子就吹了起来。在号角声中,守在城头的士兵纷纷朝下面涌了下来。然后在周吉的大声呵斥声中,开始结成枪阵……

等简飞扬拖着一身的伤痕爬到城头上时,上面的火盆已然点了起来。在“隆隆”声中,南汉围攻一年未果的广阳城门缓缓打开了。

城门刚一打开,对面随即响起了一阵欢呼,黑暗中,无数人举起了火把,抬着简易的导轨车朝这边冲了过来。这些人个个身手敏捷,周身黑衣。当先一人高声道:“简兄少安毋躁,吴明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定不会让你等吃亏。”

他心下一惊,全身一松,一屁股坐在了城头上。抬头看了看夜空,将圆未圆的明月,已经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在一片朦胧中,远方的南汉营地突地大开,无数士兵举着火把呐喊着,潮水一般地朝广阳涌了过来。他脸上顿时现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好个吴明,有你的。

※※※

广阳城破的三天后。

优露特从鸽子身上取出了前线探子发出来的最新消息,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叹了口气,将上面的纸条取出了,然后站了起来,朝一间高大的房子走了过去。

这里是热内国师府的后院,帕莫莉自从担任南蛮国师后,就宣布改掉原李姓,恢复南蛮国姓。帕卜里还专门为自己的国师姑姑修建了热内第三座汉白玉建筑——国师府。只是帕莫莉喜静,严令所有人没事不要前来扰她清修。这国师府看起来巍峨高大,但平时却是冷冷清清,少有人来。

优露特做为帕莫莉的亲传弟子,自然不在这种限制之列。他走到那间高大的圆顶建筑旁边,低声道:“师傅。”里面顿时传来一道中性的声音:“进来吧。”

尽管知道师傅不一定能看见,他仍然必恭必敬的行了一个礼,才低着头走了进去。里面的摆设很是简陋,正中摆着一个蒲团,上面坐着一个满头青丝的女子,这女子的面目即使在大白天,也是模糊不清,更看不清具体年龄。在她旁边,一盘檀香正冒着缭缭轻烟,几如一根铁丝。他眉头略不可察的皱了皱,师傅什么都好,就是每次清修,总爱点上檀香,而檀香却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他喜欢南蛮的各类香料,那才是正宗的南蛮香味,比这个汉人的檀香闻起来舒服得多。

帕莫莉指着旁边的另外一个蒲团,示意他坐下,淡淡地道:“说吧,今天到来又有何事?”

优露特却整了整衣衫,走到帕莫莉面前行了一礼道:“师傅,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急急把我召回热内,当时和汉人其实只是两败俱伤。如果重整旗鼓,肯定能够打败南汉的援军的,广阳也不可能丢了。”

“广阳丢了么?”帕莫莉突然蹦出一声小女孩般的声音。

优露特却是见怪不怪,知道自己师傅只要情绪稍有波动,嗓音必会大变。他再此行了一礼道:“是的。”

帕莫莉的又恢复了那个中性的声音,淡淡地道:“这么快广阳就易主了,我倒是有点好奇呢,你给我说说具体情况。”

优露特道:“是。”当下简要的把广阳城破的经过向帕莫莉复述了一遍。帕莫莉静静地听他讲完,喃喃道:“吴明小子果真是厉害,如此发展下去,倒是有点意思。”

优露特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唉,这吴明的运气真是好得逆天,感觉所有的好运气都被他占完了。”

“你错了。”帕莫莉却是缓缓摇了摇头,道:“阿特,你要记得,一个真正的帅才。他所做的一切都须时刻为战争服务。所以,他可以不去计较一些个人鸡毛蒜皮的得失。而赢得其他人的真心拥戴。吴明小子的运气和人缘不是凭空得来的,是他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换来的。这也是我们时常说的谦和大度,统御有方,你明白么?”

“是么?”看优露特仍有点茫然,帕莫莉继续道:“阿特,你现在在军事方面的能力,就算是大元帅希烈都是赞不绝口,所以以后要注意的,就是个人性格的培养,在军纪允许的范围内,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不要和属下计较一小地方的得失。这样,才能得到部下的真心拥戴。”

优露特想了想,问道:“这些,难道是酒师伯教给他的?”尽管他们都知道酒道士其实应该算他们师祖,但所有人在帕莫莉面前都不约而同叫酒道士为师伯。提到酒道士,帕莫莉又变成了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尖声道:“那老东西整天除了酒和他的大道理,怎么会知道这些。这只是吴明小子的性格使然而已,不过,这种性格也是有缺陷的……”说到这里,大概是情绪激动,这个南蛮的大国师竟然捂住了嘴,咳嗽了起来。

她的话里有几分惧意,但又隐约有点期待。只是优露特面色大变,注意力全在帕莫莉的掌心上了,那里能听出她话里的别样意味。随着咳嗽声,帕莫莉如玉一般的纤手中竟然出现了一点嫣红。那是一点血迹。他有点惶恐地道:“师傅,你怎么了?”

帕莫莉直直的立在蒲团上,纤细的身子却是铁铸一般动也不动。她缓缓道:“阿特,枯木好歹也是个宗师,就算阳寿将尽,真要拼起命来,可也不是好玩的事。他这次不惜牺牲自己性命,也想和我同归于尽,就是想为波斯争取时间。”

尽管看见师傅好好的坐在面前,优露特仍是心头发寒,他急急道:“师傅,你没事吧。”如果帕莫莉真有个三长两短,南蛮人的立国之路就成了无根之萍,凭借现在南蛮的国力,只能算个笑话了。

帕莫莉摆了摆手,缓缓道:“放心,肯定死不了,但几年之内,必须好好静养,不能再同宗师发生大战了,他枯木比我更惨,恐怕现在真的成了一截枯木吧。”说到这里,她又恢复了小女孩一般的声音,顽皮地笑了起来。

优露特却是眉头大皱,低声道:“如此说来,波斯还可能在近段时间发动东征,否则,枯木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忙了?”

帕莫莉声音恢复了中性,满是激赏:“说得不错,我正是担心这点,所以才让南汉占了广阳,这样和谈起来才有余地,否则现在南汉就算不想再战,但迫于民心舆论压力,也不得不南下,到时候咱们两线做战,形势堪虑。”

“可是。”优露特仍是大为不甘:“那岂不是我们以前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

帕莫莉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眼睛却望向了北方。她淡淡地道:“阿特,你要记得,在这个世界出现第五个明面上的宗师之前,我们和整个东汉,是敌人,但同时也是盟友。万事不可做得太绝,你明白了么?”

优露特想了想,心头渐渐了然,低下头道:“弟子知道了。”

反间计 完

八方云动1 第一节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那颜达负手立于船头,看大江之上细浪跳跃,望着越来越近的南宁城头。忍不住喃喃做声。他深受北蒙皇帝宠爱,又长得一表人才。从十六岁那年开始,各个大臣,部落之主就瞄上了其显赫的身份,提亲之人更如过江之鲫。只是他脑子里满是建功立业的念头,对这些情啊爱的自然是嗤之以鼻。十七岁那年,毅然放弃了皇宫里的锦衣玉食,在其舅舅呼延海的支持下,建立了威名赫赫的北蒙狼骑兵。

从他二十一岁那年开始,他就带着这几万北蒙狼骑,纵师西进,兵锋狂卷,扫平了北蒙以西的几十个西方小国,为北蒙的领土扩大了近三分之一。也正因为如此,才以其赫赫战功赢得了朝中铁血元老的支持,和现在的太子那颜顿分庭抗礼,成为北蒙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自从去年回到兰宁后,这个铁血世子脑海里,老是萦绕着轩辕灵那宜嗔宜喜的娇颜。他叹了口气,自己看来是得魔症了。按说现在父皇病重,西都兰宁和东都日泽拉之间的对峙也是日益明显,自己更应该常驻兰宁以稳军心。只是却鬼使神差的为自己找了个牵强的理由,再临这江南第一大都。

再次望向了南宁城头,他心头一阵烦乱,希望这次出使真能收到预期效果吧,否则,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去向舅舅交代了。正自入神,身后突地一道劲风袭来,他吃了一惊,手忙脚乱的朝旁边一闪。人才跳开,一把弯刀带着一缕劲风,斫到了船帮上,刀身陷进去老大一截,只余一个小巧玲珑的刀把在外尤自颤抖不已。

根本不用转头,那颜达已经知道是谁了,他怒声道:“胭脂,你再调皮捣蛋,下次休想我带你出来。”

“咭——”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轻笑声,大不耐烦地应道:“坐船真是闷死了,那有在我们家乡骑马好玩。蓝天白云,原野无际,骑着马儿在草原上纵声狂歌,何等快活,真不知道二哥你是怎么想的,老是对这南方念念不忘。”

一个褐色连身劲装,身披白色披风的妙龄少女走到他身前站定。

这么长一段话,她连珠般的倒了出来,却如一颗颗珍珠跌落玉盘,清脆悦耳。随着她的说话声,她细长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满头细长的辫子也跟着晃动起来。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清如朝露的眼睛却带上了笑意。而像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却是翘了起来。更显得几分调皮。那颜达一阵无语,放缓语气道:“这是你自己要跟着来的,怎么临到目的地了,反而怪起我来了?”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颜达一母所生的妹妹那颜胭脂。她年纪虽轻,却是北蒙国师天杀的高徒,最近更是一举突破七段,惊掉所有人一地下巴。现在战端四起,烽烟四处,那颜达两个六段护卫更是滞留在了南宁。这时候南下,呼延海终究有点不放心。正自踌躇不决,那兰胭脂自告奋勇,愿意随同其兄一起南下,担当护卫皇兄之责。呼延海考虑了半天,最终还是同意了。

让那颜胭脂随行,她七段的武力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小妮子的背后是北蒙天杀,以个人实力论,是这个世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这就相当于无形中多了一道保命符,无论任何人想打这两人主意,除非活腻歪了,首先肯定得掂量一番。否则,让这么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女子,跟着那颜达到处乱跑,能起到什么保护效果?不要其兄照顾就算是阿弥陀佛了。

那颜胭脂皱了皱鼻子,从船帮上拔出腰刀。看着其兄一本正经地脸,忍不住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拍着手道:“王兄,你最近老是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又在想那个女子了?”

那颜达的脸上难得现出了一丝不自然,正了正脸色道:“休得乱说。”

“哼,肯定撒谎,呆头鹅般的站在这里,水啊语的,一会色眯眯地笑着,一会又唉声叹气,准是想起那个人了。”

“不得放肆。”那颜达有些恼羞成怒了,忍不住呵斥了对方一句。舅舅让自己带上那兰胭脂的目的,他自然是清楚明白。但以这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难保不在南宁惹出一长窜祸事,到时候恐怕更是难以收场。想到这里,他放缓了语气道:“此南宁非彼兰宁,里面卧虎藏龙,你最好还是收敛一点,否则难免吃亏。”

一席话说得那颜胭脂又撅起了嘴巴,她满不在乎地道:“你恐怕又要说那个吴明如何如何了得是吧?哼,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厉害。”

那颜达一阵无语,喝道:“你想做什么?”

“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当然要见识一番。”她说着,还挥舞了下手里的腰刀。

那颜达扶住了额头,语重声长地道:“到时候你给我收敛一点,你这次的职责是保护我,不是惹事,知道么?”

如果靠语言能够改变对方,恐怕那兰胭脂变了无数次了。想到这个妹妹的性格,他打定主意,到了南宁后,绝对不能让她脱离自己视线。连忙转移话头道:“别说话了,快把武器收起来,马上就靠岸了。”

因为东汉分裂,两汉隔江对峙,所以大江之上的商船也是寥寥无几,盘查亦是极严。这点那颜达倒是不担心,他这次来,本来就不准备隐瞒身份。而是准备和这个新成立的南方帝国好好洽谈一番。现在南汉接连大胜,民心国势呈上升势头,如果真能和其结盟,西北的何啸天自然也稳住了,他就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付东都日泽拉的势力。只要不是两面做战,至于打仗,他那颜达还怕过谁来?

想到这里,他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镇定,一缕笑意在嘴角浮现出来。

等着吧,整个北蒙,甚至整个天下都将是我那颜达囊中之物。

※※※

“十年青丝半尺长,一朝剪,自悲伤。秋风呜咽,翠柏掩惆怅。纵使结发也得分,狼烟起,情须放。

夜来春梦尤难忘。小轩窗,正梳妆。独坐无言,情思两茫茫。祈愿郎君赤宵过,江山定,贼寇降。”

当那颜达携同那颜胭脂从船上走下去时,吴明正捏着妻子送给自己的香囊,默默地念着这首《青丝措》。

香囊里面,黑油油的青丝,淡雅幽香的帛布,以及上面那娟秀的小字,浓缩了双方多少的无奈和情意?想起祝玉清在出征前一天对他说过的话。思念顿如潮水一般,不可抑制。人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时候,杨易在外面叫道:“大人,你在吗?”他一惊,连忙把香囊收进怀里,抓起搁在桌子上的赤宵,打开门,然后走了出去。

屋外,辎重营正在清点战场。广阳被围一年多了,许多房子都被拆成了残垣断壁,用来制滚木和落石。城里还幸存有城民二十来万,但也瘦得只剩骨头。除此之外,还有四万饿得不成样子的守城士兵,城破之后,这些士兵也全部被接纳了过来。陡然增加了这么多张嘴巴,南征军的粮草本就不富裕,此时更是捉襟见肘。广阳城破已有一段时间了,但整个城内仍是一片狼籍,哀号之声四起。

杨易正站在外面,见吴明出来了,连忙行了一礼道:“大人,祝将军有事找你。”

吴明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也由不得他不担心。杨易脸色苍白,双颊深陷,两个眼圈也是黑黑的。活脱脱的换了一个人一般。

杨易转过头,看了看身后一眼,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大人。”

远方,一队士兵正像驱赶猪猡一般,押解着大队的“罪民”朝城外走去。由于轮值城头的简飞扬临时反水,南征军终于达成了兵不血刃的目的。但司马尚的五千亲卫却死不投降,他们退守到都督府内,凭借高墙大院负隅顽抗。祝玉龙怕再增伤亡,硬是让他们又坚持了好几天,后来黑甲军运来了霹雳车,把都督府的院墙轰了老大一个缺口,汉军蜂拥而进,广阳的都督府才最终告破。

破府之后,司马尚也知自己一旦落入南汉军手中,肯定是不得好死。绝望之下,发疯似的四处砍人,等吴明带着近卫营冲进去时,他已经杀成了一个血人。还没等下达活捉的命令,这一代枭雄见大势已去,竟然横刀自刎,让随后跟着跑进来的葛义气得差点跳脚。司马尚属下的几千亲兵却没一个投降,都督府被攻破之后,这些人四散而逃,到民居里仍然零星抵抗着,让南汉军大为头疼。

而远方的那些“罪民”,正是司马尚和他亲兵的家眷。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当中,强壮的男丁要被打上奴印成为苦力,而女性而大多要被沦为营妓,或者被卖到青楼。

杨易虽然说着没事,但他的脸上明显写着不忍。也难怪他了,他就算再有天分,以前终究只是一个半大孩子,这次南征给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想起自己初上战场时,连人都不敢杀,吴明暗自叹了口气,也不好去劝他,只是道:“走吧,随我一同去中军转转。”说罢,他从旁边一个战士手里接过了马缰,翻身上了马。

祝玉龙为了避讳,城破之后并没有住进都督府,而是在旁边找了个大院子,收拾干净了,做为他这个征南将军的临时驻所。近卫营的营地则在城东,吴明带着杨易的一个什纵马而过,刚好和这押解队伍反向而驰。

看着这长长的“罪民”队伍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士兵的呵斥声中有气无力的朝城外走去。他们大部分人身上,还穿着锦绣绫纙。也许前几天,他们还是人上人,但以后,他们恐怕连猪狗都不是了。

吴明摇了摇头,轻轻的夹了夹身下的马,希望能够早点赶到目的地,也好少点纠结。正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吵闹。他连忙带住了马,只见前方,一大群士兵难民正挤成一团,堵在路正中,把个道路围得水泄不通。里面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喊隐约传来,他不由皱了下眉头,对身后的杨易道:“小易,你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八方云动2 第二节

城破之后,尽管南征军进行了必要的救援,但粮食根本就不够。所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现在城里的治安更是一塌糊涂,时不时的发生一些抢劫,犯罪事件,让人不胜其烦。吴明望了望前面乱成一团的人群,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也许,又是某个人被人抢了手里的口粮吧,或者,自家的衣物被人盗窃了?

杨易应了声“是。”然后下了马,拔开人群挤了进去,然后半天不见动静。

吴明也有点心焦,正要进去看了究竟时。杨易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脸上已是大汗淋漓,“大人,前面有残军谋反。”

“是么?”吴明怔了怔,广阳城破已经有好几天了,开始倒还遇见过零星抵抗,但大部分都是司马尚四散在城内的亲卫。现在大局已定,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还敢做乱?他跳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身后的一个战士道:“走,随我过去看看。”

身后一个战士喝道:“近卫营公干,闲杂人等散开。”那些围观的难民“轰”的一声,顷刻间跑了个大半,然后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伸长脖子朝这边打量。

人群一散开,前面的局势顿时清晰了起来,几十个南汉士兵四散而开,把一间破烂的房屋团团围住。一个队长摸样的人正拔出手里的腰刀,指着房屋大喊道:“里面的人听着,再不老老实实的滚出来,到时候罪加一等,必定处以极刑。”

吴明有些莫名其妙,走过去问那队长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队长满脸凶横之色地转过头来,一见这十几人的服饰,顿时吓了一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启禀大人,有十几个罪民裹胁着一个女人逃进了屋子里。”看见吴明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连忙补充道:“大人放心,我们即刻把他们全部杀掉,绝对不会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这时,里面有个人叫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在这里唧唧歪歪的。现在老子还怕什么罪加一等?有什么伎俩尽管使出来,一死而已。但如果再要老子乖乖出来接受你们凌/辱,门都没有。”

这人说话倒是硬气,但话里面却多少有些求饶之意。那个队长闻言大怒,出了这等事,又刚好近卫营在场,如果传到上司耳朵里,搞不好就是个渎职之罪。到时候南征的功劳要泡汤不说,恐怕这队长职务都要搞丢。他喝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我冲进去,全部杀了。”说着,挥舞了下腰刀,做势要冲。

他刚喊完,里面又传出来女人的啜泣声。吴明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杨易,然后拉着他退下了下去。围困在里面的人就算拼命,恐怕也难对这些押解的士兵造成多大的伤亡。这样的闲事,他也不想多管。才退后两步,就听得后面蹄声隆隆,一大群骑士如泼风般地冲了过来。有个人大叫道:“前面的兄弟请手下留情,我家队长有话要说。”

那个人正是简飞扬的副手周吉,简飞扬也来了么?吴明连忙迎了上去,笑道:“简兄,身体可大好了?”

简飞扬因为受了伤,这几日一直在营帐里静养。吴明也去看过他几次。只是见他萎靡不振,就不敢多加打扰,没想到竟然跑出来了。简飞扬翻身下了马,笑道:“吴大人,上次你给我的酒可真不好吃啊。差点把我老简的命都要了。”

一提起这茬,吴明的老脸一红,抱拳一礼道:“简兄,多有得罪……”正在搜肠刮肚,寻一些词来表达自己内疚之情。简飞扬却摆了摆手道:“吴大人,这点我也理解,当时大家各为其主,只能怪我自己不识抬举,你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过,今天恐怕有事需要你帮忙一下。”

听他如此说,吴明暗自松了口气。心知他生性豁达,全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对方最后一句话却让他来了兴趣,他讶道:“简兄,有什么事请尽管说,小子但能做到,一定满足你要求。”简飞扬虽然带着两千儿郎反水,但终究也是降将,朝廷那边的旨意没下来之前,他这个身份终究是十分尴尬,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他微微一笑道:“难道简兄的酒瘾又犯了,所以来请我开点小灶。”想到现在三军粮草紧张,以简飞扬的性格,那还真有这种可能。简飞扬摇了摇头,全然没有玩笑的意思:“吴大人,我想请你下令,放过前面屋子里的这些人。”

“什么?”吴明忍不住叫了起来。以他现在的身份,要放过十几个“罪民”自然是轻而易举。简飞扬带伤跑来求情,却也让他对屋子的人起了好奇心。他张了张嘴,正要问个究竟。这时,屋子里响起刚才那人的声音:“简飞扬,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谁需要你假惺惺的来求情了,我呸……”

简飞扬上前几步,对着那破烂房屋大声道:“于照彬,你少在那里愣着脖子充好汉,你死了没什么,但屋子里的其他人呢?”这倒是前段时间吴明劝降简飞扬的原话。尽管知道对方没有取笑他的成分在内,他脸上仍有点不自然。

但这话却极是管用,像一阵寒风刮进了破屋,正在喋喋不休朝外乱骂的于照彬一下冻住了。过了半晌,里面才传出于照彬的声音:“那还能怎么样,难道就这样狗一样的活着,男的为奴,女的为妓?”

他刚说到这里,里面正在啜泣的女人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大声道:“不要,不要……”吴明满脸疑惑的看向了简飞扬,后者有点尴尬道:“吴大人,这于照彬就是司马尚的亲卫队长,而那女子,就是司马尚的爱妾梅姬。”

“哦。”吴明顿时明白了个大概。于照彬失手被擒,大半的原因就是为了保护这个叫梅姬的女子了。只是后来不忿这些士兵的肆意**,才奋起反抗的吧。想到这里,他缓缓道:“这司马尚虽然穷极奢侈,竟然还有人对他如此愚忠。”

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倒有五分感叹,五分讽刺了。简飞扬尽管脸皮特厚,此时也有点不自然,忙道:“吴大人,你别光顾得消遣人了,倒是点个头啊。”

吴明想了想,对着那个押解“罪民”的队长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交给我来处理吧。上面要是问下来,就说这十几人特殊,近卫营已经接手,特别看管。”那队长顿时大喜过望,发生了这件事,就算自己全部把这些人杀了,恐怕也有个督察不严之罪。更何况,里面的十几人虽然没什么武器,但却颇为棘手,刚才他们就吃了点小亏。现在有近卫营接手,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了。他收起了腰刀,然后向吴明行了一礼:“遵命。”

见那几十个士兵提着长枪,在其头领的呵斥声中渐渐远去。简飞扬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向吴明投来了感激的一瞥。然后朝着房子里面大喊道:“于照彬,快点滚出来,现在暂时安全了。”

过了半晌,那个破得已经不成样子的木门动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艰难的把木门朝一旁挪动着。吴明定睛一看,顿时哭笑不得,这那里是什么门,估计原来的门已经被拆了升火了,现在这门只是临时找的破木板而已。等里面“叮当哐啷”的响了半天,也不知道挪动了多少重物,那破木板终于被推开了。一个人提着根破木棍,满脸警惕地从屋子里钻了出来。简飞扬顿时笑骂道:“别贼眉鼠眼的了,老子还会骗你么?快把他们都叫出来吧。”

于照彬看了看简飞扬,又看了看吴明。仍是拿着那根破棍子,守住了门户。简飞扬指了指吴明道:“收起你那破烂玩意吧,旁边这家伙就是吴明,真要动手,几个现在的你都不是对手。所以你还是省省,免得吃苦头。”

听得简飞扬如此说,于照彬举着棍子指着吴明道:“你,你真的是吴明?”他话里仍有些将信将疑,吴明点了点头应道:“是。”那知他话音才落,于照彬突地一个箭步冲上,手中长棍也化为一道残影,一棍朝吴明头上当头砸来。

他顿时吓了一跳,在后面杨易等人的怒喝声中,猛地吐气开声,侧身让开了对方这一棍,然后反手上撩,朝对方的手腕抓去。正是少林的小擒拿“金丝缠腕”。那于照彬实力比之吴明本就差了老大一截,这一下更是措不及防,右手腕被吴明右手拿了个结实,不由怔了一怔。就这么一个愣神间,吴明的左手已经顺势跟上,反手切住了对方的肘部,就势朝身后一拉。于照彬身子不由自主,猛地朝前跌倒在地,早有杨易带着几个近卫营战士从后面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他捆成了个粽子。

两人交手快若电光石火,开始简飞扬还怕吴明遭到暗算。提醒的话尚在口中,就见到于照彬整个人已经像个破布袋似的跌了出去。等反应过来时,双方已经分出了胜负,简飞扬顿时张了张嘴,这次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再替对方求情了。

八方云动3 第三节

那个于照彬被绑了,仍然骂骂咧咧:“吴明小儿,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我早晚要报都督之仇。”

吴明不由摸了摸鼻子,司马尚身死之仇,感情这家伙是算到自己头上了。想到这里,心头刚刚升起的那点爱才之心顿时荡然无存。但简飞扬好不容易求自己一次,却也不好驳了对方面子,他对着那破烂屋子喝道:“都出来吧,放心,近卫营不会随便**人。”

于照彬一个照面被擒,对屋里的人信心冲击自是不小。在近卫营战士的喝骂声中,这些人一个个从里面钻了出来。他们虽然大多带了伤,但脸上仍是凶横之色不减,要不是看见于照彬还在对方手里,估计老早就冲过来拼命了。

最后爬出来的是一个女人,这女的穿得十分清凉。身着一条丝绸短裙,上身是一件齐胸短袄。这身装束,放到高门大宅里自然是活色生香,但穿在“罪民”身上,却是诱人犯罪了。她身上衣物本就很少,现在更是扯得不成样子,现出大片肌肤,该露的都露了,不该露的也露了。才一钻出来,她就满脸惊恐之色的四处看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更是可怜巴巴的打量着众人。

广阳的冬天虽然不大冷,但她如此穿着,却也是簌簌发抖。如此一来,更增几分狐媚,吴明暗道一声要命,转过身对杨易道:“你们几个找点衣服给这位姑娘穿上。”

这女的想必就是司马尚的爱妾梅姬了,都说司马尚好色成性。如今看来,却也不能全怪他。这女子的妖娆劲,连吴明见了心头都有点打鼓。

“罪民”自然没什么人身权利,看来于照彬所说的不堪受辱,大概是忍受不了那时押解士兵对梅姬的动手动脚吧。

杨易这个什的人都是今年新近加入的武生,他们都是些刚刚成年的小伙子,又是平民,何时见过这种阵势?一个个看见梅姬,站都快站不稳了,但统领的命令又不好违抗。只得脱下身上的披风衣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诱人的胴体重新遮住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见他们都好了,吴明吩咐道:“把他们带回营地,好生看管,不得虐待,明白么?”

杨易行了一礼道:“是。”带着他的一个什,押着这十几个特殊的罪民朝原路返回。眼见着他们也走远了,简飞扬才搓了搓手,吞吞吐吐地道:“吴大人,于照彬这家伙虽然顽固了点,但却是条好汉,你看能不能……”

他专程跑来,恐怕就是为于照彬开脱罪责吧。吴明心下想着,脸上仍是不动声色,淡淡地道:“简兄,我知道了,我会尽力想办法。”

简飞扬大概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以为吴明还在为刚才自己被偷袭的事不高兴。也不敢再多说,行了一礼道:“如此,多谢吴大人了。”说罢,翻身上了马,但听得一阵凌乱的蹄声,他被一大群骑士簇拥着,如一道灰色潮流般渐渐去远。

吴明站在原地,心头仍有点烦乱。经历过这么多事,他也再不是那个事事都发善心的楞头青了。于照彬是一个好汉没错,但正因为如此,他对自己的仇恨,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救下了于照彬,恐怕就多了个敌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他也不愿意多做。只是简飞扬好不容易求自己一次,却也不好马虎过去。

真是头大啊,他叹了口气,一路想着要不要向祝玉龙求情,不觉间已经到了目的地。

走进祝玉龙的帅帐时,他仍然云里雾里。祝玉龙正坐在一张桌子边翻着文书,见他的样子便笑道:“吴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象把你魂都勾走了一般。”

吴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顺口问道:“祝大哥,现在南征的目的已经达到,怎么仍是滞留于此?还不班师回朝。”

祝玉龙看着他,一贯严肃的脸上已满是笑意,有点捉狭地道:“吴大人,是想小清了么?这也难怪,毕竟新婚燕尔,就被迫南征。”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唉,这战争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啊。”见吴明仍有点莫名其妙,他又补充了一句:“想班师回朝,恐怕还没那么容易。”

听到最后一句话,吴明心头的不自在顿时不翼而飞,连忙急急问道:“怎么,难道还要南征南蛮?”

祝玉龙把手里的公文收起来道,指着对面一张椅子,示意吴明坐下:“即刻南征倒不至于,但现在南宁对南蛮用兵的呼声越来越高,到现在也没个章程出来,所以现在仍得继续在这里等着。”

吴明刚坐下,闻言呆了呆,忍不住问道:“对南蛮用兵?难道是丞相大人提议的?”

现在南汉虽然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其实也就靠着江南多年的积蓄撑持着,粮草调度已经吃紧。这点,吴明在南征前就知道了。祝淮本来就是以军入政的,可说是文武双全,以他的才干,断不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是现在祝淮在江南可说是一手遮天,还有谁能发表不同意见?

祝玉龙苦笑了一声,道:“继续对南蛮用兵,是贤庄娘娘提出来的。这次还得到了户部唐大人的支持,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闹到南宁学院去了。那些文生,武生纷纷罢课,堵到父亲大人的府门前请愿,这事闹到现在还没个消停,唉,这真是……”

吴明心头一凛,陶雨终究还不够成熟啊,这么点事就忍不住了。不过也不怪她,南蛮新近和波斯大战,国力肯定疲敝不堪,而南汉接连大胜。也许在她看来,现在正是顺势南征,为前太子轩辕竟报仇血恨的最佳良机吧。他心中已是大为不安,现在外患四起,如果陶雨真和祝淮搞僵了,自己难做不说,甚至连陶雨自己都有危险。他连忙问道:“现在怎么样?丞相答应了么?”

祝玉龙摊开双手道:“这事肯定不能答应。首先,我们也是接连大战,急需修养。其次,这次虽然击退了南蛮海军,但最多只能算是南蛮海军的一支偏师,南蛮的海军主力还在,并没有伤筋动骨。再次发动南征,就算举全国之力,侥幸获得了胜利,恐怕也是个惨胜之局,而北汉和西部的廖青肯定不会给时间我们消化的。”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娘娘始终坚持,父亲大人在大义面前,又不好多说什么,这事就拖延至今,到现在还没个准信。”

吴明也是两头为难,陶雨在殿下的刻骨仇恨面前,终于丧失了理智了。自己还担心天下太平了,两人政见相左,以致于自己难做。但事实远没有预料的那么乐观,这还没到那一天,两天就开始闹意见了。只是当着祝玉龙的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陪着叹了口气。

“好了,我俩在这里唉声叹气也没什么用,还是想下怎么处理当前这糟糕的局面吧。“祝玉龙也知道在自己这妹夫面前讨论这事终归不合适,敲了敲桌子,把吴明的思绪拉了回来。

吴明怔了怔,道:“糟糕的局面?”

“实话给你说吧,吴大人,现在军中的粮草不继了。”

“粮草不继?”吴明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去年南征军就是败在粮草不继上,他连忙问道:“朝廷的后续粮草呢?不会他们在后方扯皮,连粮草都不送了吧?”

“放心,后继的粮草还是在送的。”见吴明紧张的样子,祝玉龙也不禁有点想笑,接着道:“我所忧者,是这二十万百姓的生计问题。现在广阳周围,田地全部荒芜,这些城民更是大多瘦成了皮包骨头,肯定需要朝廷救济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轨。”

听得不是自己预想的原因,吴明暗自松了口气之余,也对祝玉龙的苦衷表示理解,如今这十万军队的粮草负担都已让朝廷困苦不堪,更别说其余的二十万百姓了,只是按照祝玉龙性格,却也不可能丢下这些百姓不管。

“怎么样,可有什么好的办法么?”见吴明仍是眉头紧锁,祝玉龙仍是满脸希冀。自从这妹夫破了南蛮海军,又兵不血刃的夺了广阳后,他已经对吴明有种莫名信任。总希望对方又能天马行空般的变出些鬼点子出来。

吴明暗自叹了口气,若说冲锋陷阵,他自然是当仁不让。就算是行军布阵,现在也算是略通皮毛,他还能说出点道道出来。但这行政管理之事,他却是一窍不通。他有些无奈的道:“祝大哥,这个我也是无能为力。”

“这样啊。”祝玉龙略有点失望。两人一时无言,正有点冷场之际,帐外有个亲兵喊道:“大人,粮草队来了,外面有个大人求见。”

“谁啊?”祝玉龙问道,人已经站了起来,起身就朝外面走去。吴明也站了起来,跟在祝玉龙身后,朝营帐外走了出去。才出门,就见到陶子谦正带着几个户部的小吏站在门口,俱都风尘仆仆。一见两人出来,几人同时深施了一礼道:“下官户部员外郎陶子谦,偕同几位同僚见过两位大人。”

“陶大人不用多礼,快快起来。”祝玉龙连忙大步向前,扶起了陶子谦。陶子谦官职虽然较他为小,但却是贤庄娘娘之兄,现在更是祝淮和陶雨关系紧张时期,肯定怠慢不得的。

吴明等两人客套完了,才问道:“陶兄,现在正是户部吃紧之时,你不在南宁好好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陶子谦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吴大人,我也不想啊,但唐大人官大一级压死人,令我来日夜兼程赶来南宁,说祝将军肯定需要我。”

他表情虽然不情不愿,但吴明一怔之后,继而大喜过望。这陶子谦长于统筹计算,人虽有“三贪”恶名,但却是个实打实的能吏。如果把现在的烂摊子交给他,也许真能鼓捣出点名堂出来。吴明笑道:“陶大人还不快请进,正有事情要麻烦你。”他说着,拉了一把有点莫名其妙的祝玉龙,道:“祝大哥,咱们一同进去,重新计较一番。”

八方云动4 第四节

“吴大人。”

吴明转头过一看,就见到陶子谦正在两个小吏的陪同下向他走来,他微笑道:“陶大人,今天怎么这么空啊?难道都忙完了?”

陶子谦的眼圈还有点发黑,答道:“还好,还好,幸亏唐大人知道我一个人玩不转,临时增派了十几个兄弟随我南下,不然这么多事,我恐怕真得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了。”说到这里,他伸了个懒腰道:“现在所有事都上了正轨,就等朝廷派官员前来履任了。”

“陶大人辛苦,果然不愧‘小陶相’之名。”吴明心悦诚服的行了一礼。以前听闻陶子谦如何厉害,但都是道听途说。因为有先入为主的原因,所以他总觉得陶子谦就算真是个能吏,恐怕能力也是有限,其名声大部分都是沾了其父陶仁的光。

但这三天下来,吴明已是对他刮目相看。陶子谦先把所有难民分级,病伤老弱为一级,健全妇女为二级,康健男子为三级。然后规定,二级需得照顾一级才能得到朝廷的粮草救济,三级者需得帮助军队维持治安、重建房屋,以及造船捕鱼等各类体力劳动才能得到救济。甚至还出了一系列的激励措施。其次,他还把城里所有的城民重新安顿下来,再次划区,造册做户。五户为一伍,十户为一什,百户为里,一旦辖区发生治安事件,则首先唯什长,里长是问。

吴明虽然对历史了解得不多,但这种大名鼎鼎的保甲制度还是略有耳闻的。这种制度在和平时期肯定行不通,但广阳的治安糜烂不已,经他这一剂猛药下去,这三天已经大为好转,城内虽然仍是空旷冷清,但至少也显得井井有条起来。

广阳本来就是个港口城市,城民之中,多有渔民。在陶子谦的组织下,已有侥幸没被破坏的渔船开始下水,虽然鱼类产出仍是有限,但随着造出的船越来越多,肯定会大为缓解当前粮草紧张的局面,吃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一切就好办了。

想到这里,吴明微笑道:“陶大人,今天既已有空,近卫营还有些好酒,随我进去用点酒菜,挡挡寒气吧。”

近卫营的伙食一向是全军闻名的。吴明当上统领后,很是勤俭了一阵子。但朱雀队正雷非儿到来后,曾经向他诉说伙食对一个武者的重要性,吴明想了想,觉得确实也有几分道理,自然从善如流。现在近卫营的吃食虽然不比以前豪奢,但却也有专门的伙夫营,比之其他部队的伙食,双方差距自然不小。

陶子谦本就有“三贪”之名,自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本就存心结交吴明,通过这事,见对方对自己的观感似乎大为改变,如果能够就此增进双方关系,那自然是个意外之喜。此时一听到吴明提到酒菜,自是求之不得,忙不迭的点头应道:“好,好,好。那就麻烦吴大人了。”

两人进了营帐,吴明叫人把酒菜端了上来。祝玉龙连自己的伙食都是十分简朴,陶子谦跟着他,就算稍微好点,恐怕也是有限。那个亲兵刚把酒菜一端上来,陶子谦的喉咙里几乎伸出爪来。尽管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近卫营仍有不少新鲜蔬菜肉食。吴明倒了杯酒,递给他道:“陶大人最近确实辛苦,今天我就以这山竹果酒,代表全城百姓敬你一杯。”

这倒不是吴明转了性,反过来结交陶子谦。无论从那方面来说,陶子谦这几天的表现都值得他钦佩。只是陶子谦的注意力全放在杯子里去了,他接过酒,狠狠地喝了一口道:“果真是山竹果酒,没想到,现在竟然还能喝到如此纯正的山竹果酒。”

现在和南蛮已是交战状态,双方商旅断绝,这种曾经在东汉上层红极一时的贡酒也几乎成了绝响。近卫营伙食虽好,但吴明自然没穷奢到如此地步,他笑道:“陶大人,你要喜欢,可得多喝点,否则到时候没了存货,我可不管。”

陶子谦道:“这难道是司马尚的存货?”

“正解。”吴明笑道:“陶大人果然是心思灵敏,马上就猜到了。”

这酒还是城破后,简飞扬从都督府里搬出来的。简飞扬人有点路痴,但如果那里有酒,就算埋到地心里,估计他也能找出来。陶子谦听得吴明如此说,脸上现出忸怩的表情,吞吞吐吐地道:“吴大人,我今天来找你,确是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事?你说。”吴明大讶,他本以为陶子谦来找自己,只是单纯的打打牙祭,或者拉近下双方关系。没想到对方还真有事。

陶子谦搓了搓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吴大人,听说司马尚的爱妾梅姬在你手里,这个,这个……”

司马尚的梅姬,正是陶子谦垂涎已久的妙品之一。几年前,当时的东汉还未曾分裂,那年司马尚回京述职,正好带着此女,当时和一帮狐朋狗友吹嘘他的小妾如何如何了得。陶子谦本就觊觎梅姬的美貌,听得司马尚的吹嘘,更是心痒耐耐。只是司马尚却是李铁一派的重要人物,他也只有望女兴叹了。但现在司马尚已然身死,这正是撤胎换气的大好时机,他陶子谦这次巴巴的南下而来,虽然有唐轩的委托成分,但也有他色心做崇的原因在内。

看见吴明的脸色沉了下来,陶子谦也有点揣揣。只是想起梅姬的狐媚劲儿,心里痒得如同猫抓,否则老早就起身闪人了。吴明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陶大人,这女子确实在我手里,你如果真有意,我自然不会拦着。但她毕竟是司马尚的重要家眷,我既然已经当众接下了这件事,总得负责到底,等到了南宁,一切交割清楚后,自然会为你说项。”

吴明的顽固迂腐,陶子谦是早有体会。南征军败退途中,他曾经向吴明大肆吹嘘“矮骡子马”如何了得,没想到却被对方怒斥了一顿,本以为这次对方肯定也会严词拒绝。那知道峰回路转,对方的口气之中,竟然大见松动,他顿时大喜过望,连忙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如此,下官就先行谢过吴大人了。”

“陶大人不用如此。”吴明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心下却是暗自叹了口气。答应陶子谦的请求,他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梅姬如果真押回南宁以战俘论,以她的姿色,下场恐怕比交给陶子谦要凄惨百倍,与其如此,还不如便宜了陶子谦。只是做出这个决定,他心头仍是苦涩不已,罢了,入乡随俗吧,自己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那么多,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陶子谦满脸红光,连连作揖道:“应该的,应该的,应该的……”吴明也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转移话题道:“对了,前几日听祝将军提及南宁现在是暗潮汹涌,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似乎被噎着了一般,陶子谦脸上的笑容倏忽不见。现在朝廷为是否继续南征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陶雨和祝淮的矛盾第一次在明面上体现出来。想起陶雨临走前对自己交代过的话,他有心想回避,但吴明刚刚答应了梅姬的事,自己要是不投桃报李,似乎又说不过去,他斟字酌句地道:“这事也没有传闻的那么夸张,不过……”

“到底怎么样的?”吴明见他吞吞吐吐地样子,都快急死了:“你走的时候,难道还没个准信么?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看见吴明的脸色已是大为不愉,陶子谦心头挣扎了一小会,最终还是梅姬占了上风,他压低了声音道:“这其实也只是娘娘一个试探而已,成固然可喜,败也不会损失什么。”

“是么?”吴明心头有点恼了,小天子开年就要周岁了,陶雨估计想试探下祝淮的对自己忍耐的底线吧,也好为将来的争权定个基调,只是这也太儿戏了,南征军几万儿郎就不是人命了?万一祝淮招架不住,答应了下来,这样将错就错,那岂不是所有人又成了炮灰?想到这里,他拉下了脸道:“这不是胡闹么,现在朝廷那有能力继续南征?”

陶子谦仍有点闪烁其词,应道:“是,是,是。我也觉得此议大为不妥,也曾苦劝过她,只是娘娘一意孤行,下官也是莫可奈何……”

这人又在说鬼话了。陶子谦虽然精于实事,但在政见上只会盲从,现在对陶雨几乎是言听计从,怎么可能还苦劝过?看见对方说话时吞吞吐吐的样子,他不由有点好笑,但也不好去拆穿对方的鬼把戏。猛地,他心头一阵亮光闪过,陶子谦的样子,分明是对自己有所防范啊。

自己和玉清的婚事,虽然是陶雨和祝淮妥协的结果。但自己在陶雨心中,恐怕也不算个正统的嫡系了吧。想到这里,他不由心乱如麻,世上之事,果然是祸福相倚,这一桩婚事,确实也改变了太多,不光是自己,也包括周围的人。

吴明道:“好了,陶大人别说了,我知道了。”

正在期期艾艾的陶子谦松了一口气,看见吴明满脸落寞,心头也是一阵不安,小意道:“吴大人……”

吴明心头一阵烦乱,刚开始的好心情已是荡然无存。正在这时,帐外的有人高声道:“大人,有急事。”

那是随陶子谦一同前来的一个小吏的声音,陶子谦如蒙大赦,站起来走到门口,道:“出什么事了?”

门外还站着个户部的小吏,跑得大汗淋漓,见陶子谦出来了,连忙行了一礼:“大人,朝廷新任的南阳都督已经到了。”

新任的南阳都督前来述职,陶子谦肯定要前去交接的,他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他转过头,脸上又挂上了谄媚的笑意,“吴大人,别忘了今天你答应的事,到时候记得给我说项啊。”虽说吴明没有战利品的分配权,但只要他这个统领出马,加上现在梅姬又在他手里,还有谁敢在他手里虎口夺食?到时候回到南宁在兵部备个案,自己就可以一亲芳泽了。想到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吴明却没心情管那么多,径直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南阳省的新任省都来了,我得出去迎接下。吴大人,要不咱们一起?”

虽然说近卫营的身份特殊,但既然是南阳省的新任省督,怎么的也是个三品大员,吴明去拜见下也是应该,同时也很好奇朝廷会派谁来主持大局。他站起身来道:“走吧,陶大人,我们一同去迎接下这位新任的南阳都督,看看是何方高人。”

陶子谦舔了舔嘴唇,干笑道:“那是自然的,万一派个脓包来,我岂不是白忙活了。”他口气里虽然大见揶揄,但却也有几分道理。现在南阳新平,又比邻南蛮,可说政局,军事都极度不稳,朝廷真要派个不学无术之人来,那可真让人不放心。

两人赶出去时,就听那些巡逻的兵丁说,新任的南阳都督现在已去拜访征南将军了。一路紧赶到了祝玉龙的临时驻地,就见到外面院子里除了那些兵丁外,还有好多文官摸样的人呆在一起谈笑风生。吴明怔了怔,这新任的南阳都督看来和祝大哥关系匪浅啊,竟然还没安顿,就直奔征南军主营来了。

刚至门口,一个守门的兵丁已经大声道:“近卫营吴大人,户部陶大人到。”他话刚说完,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一个秃顶老者在笑声中从里面钻了出来,吴明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别人,竟是原汉水都督孙云龙。

一见是他,吴明不由得一怔,马上明白过来。继而大喜,行了一礼道:“下官恭贺孙都督高迁之喜。”

孙云龙原是庆阳省都督,把个庆阳省治理得井井有条,更是在东汉两大势力的夹缝中混得风声水起。只是庆阳被北汉占领,他这个省督也就只剩下个名头了。南阳省现在百废待兴,由他来当这个省督,却是最为合适不过。

八方云动5 第五节

“两位大人不必多礼。”孙云龙走上前,扶起了吴明,“这次广阳之战,吴大人先破南蛮海军,再兵不血刃的拿下广阳。现在全南宁都在传颂大人大名,你的大礼,小老儿可是愧不敢当。”

吴明道:“孙大人此言差亦,于公于私,这一礼都该拜的。征程匆匆,以至拖延,小子汗颜至今。”说着,坚持行了个大礼。

孙云龙是祝玉清之舅,这点在新婚第二天夜谈时,祝玉清就提及过了。按说两人新婚,怎么也要去拜访这些亲友一番的,只是第二天吴明就急吼吼的直奔广阳,这些基本的礼节都没尽到。

孙云龙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嘴上说着那敢,但仍是侧着身子受了半礼。然后几人又是好一阵寒暄。这时候,祝玉龙钻了出来,笑着大声道:“今晚大家就在我主帐里用膳,一来为孙大人接风,二来么,也算提前为我等开个庆功宴吧。”

孙云龙带来的那些官员长途跋涉了这么多天,自不待言。祝玉龙更是严于自律,全军上下一视同仁,自然难得见到油水。听得祝玉龙如此说,那些文官和亲兵都发出一阵欢呼。吴明心头暗讶,怎么一向勤俭的祝玉龙今天如此大方了。

祝玉龙叫亲兵搬来桌椅,就在院子里开起了酒席。随后,又陆续赶到了一些南征军将领,满满的挤了一院子的人,整整的凑了七八桌。这次的宴席倒颇有些美味的点心,比上次吴明到来时的粗制肉食要强多了,菜是上了一道又一道。所有人都吃得不亦乐乎,席间,孙云龙虽然谈笑风生,但吴明总觉得他有很多未尽之言,吴明尽管心头疑惑,也只有闷在心里。

宴席散去的时候,天也晚了。见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吴明也向祝玉龙拱手告辞。吴明的酒量本就不大,加上下午和陶子谦浅酌过几杯,此时更是有点迷糊,骑上马时,已是陶陶然微有醉意。

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月色。今天已经是腊月初八了吧。应该是腊八节了,祝玉龙挑今天庆祝,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原因在内。新月已经渐渐爬上了广阳城头,寥寥的一两颗星星,正同留连不去的残昼争夺领空。柔而淡的月色倾泻下来,皎洁如冰。看这这一轮新月,他脑子突地一阵晕眩,不知怎么的,突地想起了何艺。

那一晚的月色,似水又似冰。这黯淡的光芒,和那晚何其相似。自从和玉清成婚以来,自己思念妻子的时候,仍然想起这个生命中的第一个女子,心头伴随着阵阵绞痛。

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不起玉清?

他苦笑了一声,凭借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外走去。青石路面很硬,这几天更是被城民好好清洗过,在月色下发出一股青灰色的光芒,他踩上去时,却如同踩着一块寒冰。似乎周身都被一股寒意包裹住了。

夜色中,突然响起孙云龙的声音,“吴大人,老夫送送你吧。”

他转过头,就见到孙云龙一个人立在月光下,月色朦胧,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正想拒绝,猛地想起席间孙云龙的样子,打了个酒嗝道:“如此,劳烦孙大人了,咱们一起走走吧。”

孙云龙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没带一个随从。夜色如晦,四周更是一片静蔼。在沉沉的夜色中,两人的脚步声也更显得清寂而孤独。就这么默默地走了一程,孙云龙忽然道:“吴大人,我看你好象心神不属啊。”

吴明怔了一怔,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道:“孙都督那里话来,我就这个样子,多愁善感罢了。以前陈老将军在时,还当面批评过小子仁义有余,但锐意不足呢。”

“吴大人,言不由衷吧,你现在已是近卫营史上最年轻的统领,更拿到了军方开府之权,这次广阳大捷后,官职恐怕会更进一步,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吴明苦笑了一声,这事自然不好向孙云龙明说,难道说自己思念何艺?他好歹是玉清的舅父,自己这样说,估计他会马上拂袖而去吧。心头转着莫名其妙的念头,他嘴上却道:“孙都督多心了。”

“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有些事,能看开点就看开点,古人有句话说得好‘月有阴晴,人有离合’。”说到这里,这位新任的南阳省督悠悠的叹了口气:“有的时候,看开点,说不准就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吴明心头一震,抬头看向了孙云龙,就见到对方虽然满脸老态,但一双眼睛却明亮如灯,好象能洞彻心扉一般,他有些慌乱地道:“是,都督教训的是,小子受教了。”

孙云龙犹豫了下,最后才慢吞吞的从怀里摸出一支玉箫出来,递给吴明道:“这是玉清的小姨送给你的婚礼,你好好收着吧。”

玉清的小姨?那就是西北的何夫人了?虽然现在西北三省与江南四省之间隔了个廖青,但廖青摇摆不定,和南汉以及西北并没完全闹翻,三方之间还有商旅往来,估计这东西也是他们委托商人带来的吧。他伸手接过玉箫,不由得爱不释手,这箫应该也是沙洲玉制成,捏在手里,柔滑如水,一股暖意从萧身上荡漾开来。这何夫人做什么东西都喜欢用沙洲玉,不过她怎么清楚箫的制作?难道是玉清告诉她的?那可真是细心啊。

吴明也没多想,把萧揣进了怀里,道:“改日定要谢谢小姨了。”

祝玉龙看了看吴明,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道:“吴大人,以后你得对小清好点,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小清并不知情,她是无辜的。”

他是指以后万一祝淮和陶雨闹翻的事么?这孙都督今天怎么了,竟然有点婆婆妈妈的。他现在的样子,那里还有在汉水守城时的精明干练,倒更像个长辈在嘱咐子侄了。

这事吴明自然也考虑过,他回道:“小子明白。”末了,又像确定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小清是无辜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是自己妻子。”

孙云龙见他如此说,长吐了一口气,望向了夜空,悠悠道:“吴大人,回到南宁后,做什么事就多想想,你现在不光是进卫营统领,更是一个家庭的支柱,臣子的义务要尽,伦常纲纪也要遵守……”

吴明自然不想和他在这个话题多说,连忙问道:“回到南宁?难道不继续南征了?”

“南征个什么?朝廷的现状,允许南征么?”

“那,娘娘那边到底怎么交代?”

孙云龙笑了起来,又恢复了一个都督的风采,他背起了手道:“南宁闹得如此厉害,自然是娘娘的授意,但里面未尝没有丞相大人的推波助澜。”看见吴明仍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他接着道:“娘娘做这些的目的,丞相大人自然是清楚明白。但后来见局势越来越不受控制,他反而灵机一动,决定将错就错,吓吓南蛮人。”

这样也可以?吴明想了想,顿时恍然:“难道南宁那些个请愿,请求南征之类的都是丞相导演出来的把戏,对南蛮人施加压力?”孙云龙继续笑道:“正是,不过不是丞相导演出来的,只是利用了这次风波而已。”

吴明心头冷得像冰,祝淮这种人,恐怕无时无刻都在算计吧。以前他对自己说李铁长于算计,步步为营。但现在自己看来,他和李铁简直是不相上下,甚至尤有过之,陶雨这次虽然冲动了点,但正因为如此,这事却是爆发得极为突然,更不易把控。但最后仍被他当枪使了一回。也不知道这个贤庄娘娘现在醒悟过来没有,如果没看清楚这点,误判了形势,做出更多出格的事来,那就不大妙了,想到这里,他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飞回南宁。连忙问道:“孙都督,我们何时能够班师?”

“南蛮的和谈队伍现在应该就在路上了,不要着急。”孙云龙显然也是想歪了,接着解释道:“南蛮人果然经不住吓,我从南宁出发时,他们的求和信就已经递到了南宁,按照日程,这两天应该就可以抵达广阳了,朝廷安排你们和南蛮和谈队伍汇合,也好顺路保护。放心,要不了几天就可以见到小清了,不要急。”

顺路保护是假,恐怕是想炫耀武力吧。不过吴明也没闲心管这么多,心思全飞到南宁去了。孙云龙也看出了吴明的异常,以为他还沉浸在对自家另一个外甥女何艺的思念中了,却也不好继续说什么,拍了拍他肩膀道:“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宣布对简将军的任命,保管让你惊喜。”

说到这里,他语气中已有掩藏不住的喜意。只是吴明的现在却是心乱如麻,后面说的话全然没听到耳里,心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如果南汉真的祸起萧墙,自己该怎么办?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可自己能找到完美的解决之道么?无论如何,都要尽力避免发生这样的惨剧。

抬头看向夜空,那轮暗月已经爬上了夜空,隆冬的夜风,像残碎的刀锋一样扫荡着这黑沉沉、死寂寂的广阳城。

半月如刀,却根本刺不透这深沉的夜幕。

八方云动6 第六节

这一晚也不知是如何睡下去的。脑子里想的,仍然是昨天孙云龙对自己说过的话。一觉醒来,一抹曙色已经朝营帐外漏了进来。只听得外面却是吵得厉害,他翻身而起,正要询问时。杨易已经从外面闯了进来:“大人,你醒了?今天孙都督要发安民演讲呢,刚才孙都督专门着人来请你,要你务必参加。”

吴明吓了一跳,依稀记得孙云龙似乎对自己说过这话,他一边整理仪容一边埋怨道:“小易,你也不早点叫我起来,迟到了多不礼貌。”

杨易小心地看了吴明一眼,低声道:“我见大人睡得很沉,怕影响你休息,所以就没敢叫你。”

这小子也是一片好心,吴明也不好过分怪责他。几下梳洗完毕,然后钻出去。早有一个战士备好了马,他翻身上了马,招呼了一声,然后一夹马身,带着一大群近卫营战士,朝城中心而去。

孙云龙的演讲地点就在原司马尚都督府门前,吴明带着一大队近卫营战士到达时,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有士兵,但更多的是城民。毕竟,南阳新平,这些曾经的‘叛民’心头肯定有点忐忑,新任省督做的每件事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演讲已经开始了,吴明只得下了马,站在人群中看着高台上的孙云龙。孙云龙自身并不是个武将,但他身旁却专门配了个武者,这武者的声音如同打雷,肯定已到了四段“聚音成线”的境界。孙云龙每说一长段话,他就会扯着嗓子重复一段,所以尽管隔得老远,众人仍然能听得清清楚楚。

吴明心头暗笑,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如此之慢,看来真与武学的兴盛有一定关系。至少,有武者在的一天,至少喇叭之类的绝对没市场了。

孙云龙的演讲也没什么新意,大部分都是宣扬爱国情操,阐述南汉才是正统大义,激发南阳城民的国家归属感。然后就宣布一些安抚条例。当听到朝廷将对南阳省免赋三年,大力鼓励垦荒、屯田、渔业,重开商埠等等一类措施时,四周发出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吴明也松了口气,孙云龙说出这话,看来全军的后勤辎重昨天也跟着到达了,怪不得祝玉龙一向勤俭,但昨天却破天荒的大肆庆祝。原来已是“家里有粮,心中不慌。”

现在朝廷如此困难,却仍然大手笔的给整个南阳修养生息,祝淮看来是决心把整个南阳当做自家后花园来经营了。如此一来,也侧向证明朝廷已不可能和南蛮开战。

祝淮眼光长远,治国用人和他的军事计谋一样让人叹服,如果能够放在盛世,绝对是一个名垂千古的能臣,在乱世,他又将走向何方?

一片掌声打断了吴明的思绪,他回过神来,就听到孙云龙身边的武者正在大声重复刚才的话:“原奋威将军陈建飞麾下亲卫队长简飞扬,忠勇为国,献城有功,现加封为五品横冲将军,许其在南阳降卒中挑选精锐,组建一支万人队,受近卫营统领吴明节制。”

吴明仍有点茫然,但身旁的杨易等人却反应过来,他们下了马,然后一拥而上,把吴明从马上拽了下来。抓住他,把其抬了起来,吴明被他们抛到空中,耳中响起的,全是四周如雷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似乎不如此便无法表达他们的狂喜。

在乱世里,一个将领的手中的兵权就是话语权,否则就算官职再大,都是虚妄,吴明虽然早有开府之权,名头虽响,但却是个空头支票。手里能够调动的,始终还是原先的近卫营,而这近卫营还一直缺员严重,战力也是大减。这次南征,祝淮先把黑甲军归入吴明麾下,再借南阳大捷之机,为吴明增加了一万可调之兵,看来是真正的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耳中听得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身子却腾云驾雾般的被抛了起来。吴明心头却更是茫然。这道任命,祝淮肯定也通知过陶雨,想起陶子谦对自己的遮遮掩掩,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如果自己是陶雨,见到祝淮如此,恐怕也会大起戒心。

这难道,也是祝丞相的计谋么?

等他们消停下来时,就见到简飞扬已经一身戎装的走到台前,从孙云龙手里接过了簇新的将军印。孙云龙自然又免不了一阵嘉勉,简飞扬最后大声道:“末将必将提马扬刀,以报吴大人大德。”

吴明怔了怔,一般将领晋升之时,肯定说的是“忠义勇敢,舍身为国”之类的。他倒好,说了这么句不伦不类的话。抬起头时,正好看见简飞扬捧着个将军印转过身来,两人四目交接,刚好看到对方脸上玩味的笑意。吴明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加官晋爵,是所有武将梦寐以求的,他却如此儿戏。看来他虽然嘴上说得爽快,但在心里,对自己设计赚他开城仍有点疙瘩吧。

好在他话刚说完,四周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甚至比刚才孙云龙宣布优民政策还来得热烈,一时间也没人注意他用词不当了。简飞扬更是在欢呼声中,迈着八字步,挥着手从上面走了下来。

这家伙虽然平时吊儿郎当,没想到在广阳城却如此有群众基础,看来他的部队纪律也是极好了。朝廷单单选择在此晋升简飞扬,除了就地挑选精兵外,恐怕最重要的,就是安抚这些降兵降将。

这之后,又加封了一些小官,但他们显然没有简飞扬的面子,只是孙云龙拿着圣旨,在上面念了一遍。等这些事都忙完,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中。孙云龙站立台中,伸手虚按,下面一下静了下来,他一字一顿地道:“本督从今天开始,将和各位同甘共苦,一起修桥铺路,重建家园,广阳一日不恢复旧观,我就不进后面的都督府。”

他声音虽不大,但因为全场寂静,却字字铿锵,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等他说完后,那个武者更是声情并茂的重复一句,人群顿时又是一阵排山倒海似的欢呼。吴明站在下面,把手都快拍麻了。

※※※

孙云龙更是说到做到,这几日亲自带着那些随同他一起南下的官员,四处奔波操劳。一省之督都如此了,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短短几天,整个广阳面貌大变。尽管那些城民仍然是满脸菜色,但大部分人脸上已开始出现了笑容,看到了希望。如果说陶子谦的到来,是为广阳带来了秩序,那么孙云龙就带来了活力。

“大人,歇歇吧。”

杨易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然后解下腰上挂着的水壶,递给了吴明。吴明把一个磨盘大的石头从城楼上移到一边,抓过来就咕隆咕隆地喝了起来。

已经过了三天了,南蛮的和谈队伍还没到。孙云龙都如此了,近卫营自然也不好意思在一边干看笑话,几百个武者全被吴明赶到城头来修葺城墙了。

喝了点水,人似乎也精神了点,吴明摇了摇脖子,活动了下筋骨,觉得周身却是酸软无比。看来武者也不是铁打的,从早晨干到现在,仍然感到疲累。

他拿起水囊,在城头雉堞上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然后盘腿坐了下来。隆冬的夕阳,也不见什么威力,倒像个火红的圆盘挂在天空。阳光斜射下来,所有在城头干活的战士们脸上都似镀上了一层金子,偶尔有一两滴汗落下,也成了亮晶晶的珍珠。远方,海面上浮光跃金,一艘艘渔船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驶入广阳港口,船上的渔夫更是哼起了南方人特有的俚语小曲。而广阳城内,却已经升起稀疏的炊烟。

好一幅海鸟翱翔,渔歌唱晚,炊烟袅袅的盛世景象。

吴明拿着水囊,小口小口的喝着水,水清冷而冰冽,顺喉而下,却让久疲的身子感到一阵舒畅。他抬头看着这安宁详和的景色,一时间竟有点发呆。

也许,江山永远都是美的,只是人类自己,用战火把她烧得面目全非了吧。

如果南征军没有拿下广阳,那么,现在这个安静详和的城市,恐怕就将是另外一番景象。其实在任何地方,任何朝代,百姓都非常容易满足。只要有希望,能简单的吃饱饭,穿暖衣,他们就会安居乐业。玉清说得对,唯有以战止战,尽快结束这个乱世,开创出一个新的世纪,才能让更多的人享受和平。

想起妻子望向自己那殷切的眼神,他不由顿住了,水囊顿时悬在了半空。自己真的可以么?

他的心剧烈翻滚起来,胸口似乎也有一把火在燃烧。唐大哥说得好,前人的脚步终究止步于历史,而后面的历史却等着后人去创造。自怨自艾是没任何作用的,也只有强大自身实力,才能拥有更多的话语权,甚至按照自己的理想来治理整个天下。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那轮落日也沉下了广阳城头。淡淡的晚霞在天际变成了一块瑰丽的彩布。远方,一骑从城内飞奔而来,边跑边喊:“吴大人在吗?”

那是个传令兵,吴明从雉堞上跳下来,从阶梯上走下去道:“我在,请问什么事?”

“南蛮的和谈队伍到了,孙都督要你尽快收拾,也好明日班师回朝。”

南蛮人终于到了么?也不知道他们这次派的谁来和谈?心下转着念头,嘴上却回道:“我知道了,你去告诉孙都督,下官即刻回去准备。”

八方云动7 第七节

回到临时驻地时,天已经黑尽了。胡乱的在伙夫营用了晚饭,吴明就开始动手收拾。本来收拾东西之类的,可以叫辎重营来帮忙,但他自己动手惯了,也没去麻烦人家。再说了,他也不喜欢让一群爷们胡乱翻自己的衣物。

明日就可以班师回朝的事,现在已经传遍全军,整个营地都是一片欢声笑语。这次南征异常的顺利,三个月不到,就拿下了祝玉龙耗时一年都未曾攻下的广阳城。这里,广阳城疲惫不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南蛮人在海军初战失利后,后来竟然销声匿迹了。如果真要卷土重来,吴明还真没把握重新再击败对方一次。

只是,南蛮人为何如此,难道是因为波斯?但波斯已经退兵了啊?

正在胡乱想着心事,营帐外面突然响起一个战士的声音:“大人,羊君来找你。”

“羊君?!”

发现羊君和开尔的真实身份后,吴明自然不敢怠慢,立马把两人找来追问。好在他们知道自己身份暴露后,倒是非常光棍,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确实是北蒙的皇室狼卫,专门负责保护世子那颜达的。至于留到这里的目的,两人支吾了半天,才缓缓道来,首要自然是

把南汉的最新情况向那颜达汇报,最重要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轩辕灵。

轩辕灵是前朝公主,更被北汉绑架过。那颜达担心她安全问题,就把随身的两个狼卫都丢到了南宁。吴明顿时苦笑,都说爱情容易让人失常,看来果然如此,就连这个大名鼎鼎的北蒙世子都不能免俗。

不过那颜达真想娶轩辕灵,吴明肯定第一个不同意。他毕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受一夫一妻制的观念影响甚深,所以对轩辕灵自然也没有什么占有欲。主要是北蒙和南汉相距实在太过遥远,而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凡是远嫁国外的公主,很难得到一个善终的,所以一提到这事,他心里就隐约有点反感。

捅穿了这层窗户纸后,吴明也没为难这两人。只是好酒好肉的供着,但却限制了两人自由,好在他们也明白身份的转变,每天就蹲在营帐里,打坐练气。吴明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羊君这么晚了,还来找自己做什么?

他心头想着,胡乱的把衣物往床上一丢,撩开帐帘就走了出去。羊君仍然酷酷地站在外面,看见吴明出来了,他躬身行了一礼道:“吴大人。”

吴明道:“羊兄,明日就要班师回朝了,到了南宁,你还是早点回北蒙吧,我也不为难你。”羊君摇了下头,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然后递给吴明道:“吴大人,本来明天就要回去了,我也不想麻烦你,但想了想,既然这是公子写给你的,还是交给你为好。”

“什么东西?”吴明嘀咕了一声,从他手里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吴大人安好:收到来函,时感羞愧,以致每次提笔,都难以成文。两个属下懵懂无知,让你多有误会,深感汗颜。小王已至南宁,但祝丞相竟然忙于国事,避而不见,麻烦你修书一封,代为引荐。”

这竟然是那颜达写给自己的。吴明发现羊君等人身份时,就用羊君养的间鸽给那颜达去过信,说明自己已经发现了羊君身份。那颜达一直没有反应,现在信是回了,直接说他已经到了南宁,还要自己代为引见?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他眉头大皱,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但心头疑惑却是越来越深。那颜达既然又到了南宁,稍微一猜就能知道他的目的。现在北蒙局势紧张,西都兰宁和东都日泽拉之间的对峙日益明显,北蒙也是濒临分裂,他肯定是来寻求支持的了。

但那颜达到南宁来做什么?南汉跟北蒙西部并不接壤啊。

猛地,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是了,南汉虽然和北蒙不接壤,但西北三省跟北蒙接壤啊。但他不直接去找何啸天,跑南宁来什么?最纳闷的是,这个权倾北蒙的世子都放下身段主动来南宁了,为什么祝淮还避而不见,难道真是忙于国事?那也太笑话了,最近这段时间,就算他经常被请愿队伍堵在府内,但也不可能连接待那颜达的时间也没有。

他想了半天,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对羊君道:“羊兄,此事我知道了。不过明天就要班师回朝了,现在修书给丞相,信上也说不清楚,还不如赶到南宁再说。”

羊君想了想,觉得吴明说得也是颇有道理,他深施了一礼道:“如此,麻烦吴大人了。”

送走了羊君,吴明钻进了营帐,仍拿着那张信纸呆呆出神。他甩了甩脑袋,只觉得头大如斗,脑袋里如同装满了糨糊,越想越是糊涂。还没回南宁,自己已经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搞得云里雾里了。心头不由对祝淮,陶雨这些人佩服不已,这得每天想多少事啊,才能做到算无遗策,知己知彼?

正自想着,忽然听得头顶有一种奇怪的声音,然后听到“扑哧”一声轻笑。紧接着,一股劲风从头顶袭来。

有刺客?!

吴明右手还抓着那张纸条,自然来不及拔剑了。那股劲风来得太急,他也不敢抬头去看,只怕一看就躲不过,要人老命了。

好在他就站在营帐边上,左手已是顺势一推。左手的力量虽然不是太大,但借了这股力量,一个懒驴打滚,人已借此滚开了两尺。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一条鞭子正抽在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那根平时自己常坐的椅子顿时被一下抽成了两截,木屑纷飞中,鞭势不减,“啪”的一声击在地面上,顿时泥土飞溅。如果他躲得慢一点,恐怕和那张椅子的下场毫无区别。

吴明又惊又怒,左手在地上一按,一个“鲤鱼打挺”,人已经一跃而起,右手的赤宵随之出鞘,跟着已横着斩去。这人如此恶毒,自己下手也不必留情。刚才这一鞭的力量如此大,对方肯定得跟着从上面一跃而下,然后跟踪追击。他这一下以逸待劳,正是料敌先机,想到这里,吴明心头也是暗自得意。

那知这一剑刺出,却刺了个空。赤宵剑势不绝,只听得“哧”的一声,正斫在营帐上,那营帐顿时被刺了个大口子。那人居然没有下来?这让吴明不由大吃一惊。这人在干什么\?好玩么?抬头一望,脑子顿时一晕,差点流鼻血。

只见优露莉正提着她那根雷霆长鞭,像个调皮的精灵一般的坐在营帐的框绳上。两只白生生的大腿更是在上面晃啊晃的,全然不在意自己是否已经走光了。看见吴明抬头望过来,这小妮子又是“噗嗤”一笑,“都说吴大人文武双全,我怎么看都是个呆子。”

吴明哭笑不得,连忙垂下了头,心头默念着“非礼勿视”,气道:“优露莉姑娘,你还是下来吧,这么大冷的天,穿这么少,也不怕着凉么。”广阳地处东汉以南,现在虽然是隆冬,但仍然不大冷。优露莉更是罕见的七段高手,自然不可能着凉。吴明这话,主要是想提醒这小妮子注意仪态。

“你这是关心我么?”优露莉的话里已有掩藏不住的喜意,只听得一阵轻响,她已轻飘飘地跳了下来,落地之后点尘不惊。吴明吓了一跳,忖道:“这小妮子的轻身功夫又长进了,帕莫莉在她身上下的心血可真不少。”

他把赤宵还进鞘内,然后从营帐的角落里搬出两张椅子,指着椅子道:“坐下说吧,站着多累。”

优露莉却如同一根标枪似动也不动,倔强地道:“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呢。”吴明顿时噎住,如果是其他人问他这话,他恐怕立马撵人,但南征归途中,两人纠缠不清的恩怨,到现在都说不清到底谁欠谁的。而且他还莫名其妙的欠对方两个条件,甚至连酒道士都委托过,让他对这小妮子多加照顾。强行赶人肯定是不行的,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优露莉姑娘,我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优露莉呆了呆,眼中似乎也带上了点湿意,咬着嘴唇道:“你这个花心大萝卜。”

吴明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却似伤心过度,一个踉跄朝自己倒了过来。他吓了一跳,只道这小妮子没站稳,连忙伸手去扶,心中却蓦地一寒。

优露莉的右手,此时电光萦绕,“哧哧”做声,已然屈指朝自己的胸口袭来。

这小妮子电球的威力,吴明是深有体会。新河夜战时,它全力一击,砸得城墙一片狼籍。现在这电球看起来虽然细小得多,但上面电光隐隐,毫无防备之下被她抹上胸口,肯定也不是好玩的事。难道这小妮子今晚真是来刺杀自己?心下转着念头,手上可丝毫不慢,本能的就要再去拔剑抵挡。可赤宵却刚拔出一半,手却顿住了。而此时,优露莉带电的右手已欺进他胸口不足两尺。

赤宵锋利无匹,假如他要强行抵挡,固然闪不过优露莉这要命的一指,但对方肯定更惨,如此和身扑来,肯定得身首异处。可是手一触上剑柄的一刹那,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心中却犹豫起来,不光说自己欠下对方太多的人情债,只说酒道士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自己就不能对她动手。现在出手的话,已经没办法拿捏分寸,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了。

不,不能杀她,就算这小妮子真的要我命。

优露莉的动作很快,只一个闪念间,她人已经撞到了吴明的胸口上。吴明心头暗叹,同时也有点好笑,混了这么多年,本以为自己就算不得始终,但最大可能却是死在战场上,最不济也是练功走火入魔而死。做梦也没想到会死在这小妮子的手上,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他不由闭上了眼,罢了,她要杀就杀吧。

但预料中的死并没到来,甚至连一丝触电的痛楚都没有。他不由得睁开了眼,就见到对方纤细的右手电光萦绕,几乎是搁在自己胸口上。眼中泪光荧荧,玲珑有致的身子顿在原地,动也不动。见吴明睁开了眼,她骂道:“你不是威风得紧么?又破海军又攻南阳的,现在怎么成了怂蛋了?”

吴明脚下一错,已然后退一步,赤宵猛地出鞘,喝道:“现在动手也不迟。”

这一次是有备而发,赤宵矫夭如龙,金黄色光影一闪,已然架到了对方修长的脖子上。不由得怔了一怔,他本以为这小妮子既然是有备而来,自己这一剑过去,对方出于一个武者本能,肯定得做出反击或者逃窜的动作,到时候一旦战将起来,必然惊动外面的亲兵。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借此机会送走优露莉了。只是赤宵一到,这小妮子竟也闭上了双眼。好在他对优露莉也没起杀意,这一招既是虚招,自然收发由心。

他把剑收起了,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刀剑无情,万一惊慌之下不知轻重,说不准真可能一剑砍了你。”

尽管收回了赤宵,但剑气仍在优露莉奶油色的脖颈处割了一道小口子,上面已然沁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但她恍若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吴明,两滴泪水突地从脸上滚了下来,她哭了起来:“动手啊,你杀了我吧,一剑把我砍了最好。”

吴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扶住她,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对于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妮子,他实在有点束手无策。

优露莉眼中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直往下掉:“你这个木头,笨蛋,天字号第一大傻瓜。当时既然不答应姑父,怎么转头又成亲了,人家真有那么讨厌么?”

这话来得太陡了,吴明本来看她哭得厉害,正要帮她去擦她脸上的泪水,此时却如同踩着了钉子一般的跳到了一旁,他苦笑道:“优露莉姑娘娇俏可人,自然不可能让人生厌。”

优露莉却根本没理她,只是站在那里,泪水还是一个劲地朝下掉。吴明更是没了主意,求饶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要再哭,我没被你山狗军追杀死,也没被你们的海军丢到海里淹死,恐怕被你泪水纠结死了。”

优露莉终于笑了起来,却如梨花带雨。吴明心头一动,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道:“对了,这次还有谁和你一起来的?”优露莉擦干了泪水,但仍是老大不高兴,反问道:“你见到我就只有说这些的欲望?”

吴明顿时噎到,叹了口气道:“优露莉姑娘,你的心思,我岂会不明白,咱们是不可能的。”

八方云动8 第八节

“不,你心里肯定有我的,我都那样了,你都不肯还手,可你为什么不承认?”她说着,眼中泪光荧荧,似乎马上又要哭起来。

这什么逻辑?吴明有些哭笑不得,有心想说点什么,但又怕这小妮子突然又来个泪雨滂沱,他斟字酌句地道:“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况且我现在已是有家室的人了,优露莉姑娘如此出色,在下实非良伴。”

优露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了良久,才转过头,叹了口气道:“吴明,仅仅一年的时间,你变化好大。记得去年,你虽然也是傲气十足,但那个时候的你,眼睛明亮,如继玉森林里最大的那颗星星。但现在,你的傲气已经磨得淡了,甚至连那双眼睛,也蒙上了一层薄雾。”她说完,盯着刚才被吴明一剑划开的大口子怔怔出神。

突然从她嘴里蹦出这么一句伤感的话,吴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才借着帐内黯淡的灯光打量起对方来。一年多不见,这个曾经让他吃足苦头的南蛮“疾风战将”个头比去年更高,身材窈窕迷人,身子也丰润许多,多了几许成熟的风韵。只是肤色却比以前更黑了,脸上少了几分俏皮,多了几分沧桑。

他暗自叹了口气。南蛮近三年来,几乎一直处于战事中,这小妮子有这种变化,那也是很自然的。更何况,战争本就是让人迅速成熟的地方。她在说自己变化很大,可她又何尝不是?

世上,永远没有天生的阴谋家,政治家。他们都是被现实逼迫出来的可怜虫而已。

晚风呼啸,从外面吹了进来,呜咽做响。两人都盯着那残缺的口子,默默地不说话。过了良久,吴明才干笑道:“人是世界上最善变的东西,你不也一样?在新河见到你时,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只会指手画脚的刁蛮郡主而已。”

优露莉就凭着那人畜无害的外表,让当时的白虎队正赵飞吃了个大亏。但这个笑话却没令她脸色有丝毫好转,她咬住了自己嘴唇,黑暗中,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显得特别明亮。过了半晌,她才缓缓接口道:“是的,人是最善变的东西。为了生存,就必须适应外界带来的各种变化。”

是吧,人有时候确实不能称得上人了。就算是司马尚,他也是从一个懵懂儿童慢慢长大成人的。当他下达杀民充饥这道命令时,恐怕没经历过战争的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就是个畜生,简直不是人。但反过来说,他这道命令却令更多士兵活了下来。也许,他也曾经是一个胸怀大志,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但当面临生存问题时,他变了,什么都不是了。

想起去年和优露莉坠入悬崖后的对话,他心头也是百味杂陈。那个一心建立南蛮,为国家独立而奋斗的热血青年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带着迷茫而又厌战情绪的少女而已。他慢吞吞地道:“是的,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吴明话音才落,猛然一阵香风扑鼻,紧接着,一具绵软的身体已经扑进了他怀里。优露莉已经反手抱住了他,喃喃道:“不,我不要变化,如果时间能回到过去,我宁愿抛开一切,就和你呆在森林里,永远不出来。”

她的声音还带着颤音,整个身子似乎也跟着颤抖起来。吴明脑子里“嗡”的一声,感觉身体硬邦邦的,似乎被施了魔咒一般定住了。有心想推开她,但怀中的女子并不是叱咤风云的南蛮“疾风战将”,更似一个受伤无助的小兽而已。他暗自叹了口气,轻轻揽住了她,两人一时间都是无话可说,营帐里只有优露莉低低的啜泣声。吴明深吸了口气,鼻子里痒痒的,被她一头青丝挠着,她的发际更是有着一股淡淡地清香。心头一阵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自己掉落悬崖的夜晚,优露莉正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好奇地望着自己吹着那首《父老乡亲》。

他僵硬的伸出右手,抚上对方颤抖的肩膀,喃喃道:“不可能了,逝者如斯,过去的东西永远都已经过去,我们都回不去了,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卖。”他说着,缓缓的,而又毅然的把怀中的丽人儿推了开来。

这次优露莉并没有反抗,等吴明站定了,她才整理了下衣衫,略带伤感的望着吴明道:“那天晚上的萧声好美,你还能为我吹奏一次么?”

吴明怔了怔,吹萧么?自从何艺走后,好长时间没吹过了,戎马倥偬是一方面,最最重要的是,一摸到那根父亲送给自己的紫竹短萧,心就撕裂般的疼。只是现在优露莉如此要求,却也不好拒绝,他从怀里把那根紫竹萧摸出来,端详了半晌,然后凑在了嘴边。

夜已深,凉如水。

悠扬的萧声在营帐里响了起来,若即若离,空灵悠远,一路缠绵着,冲向无尽的夜空: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

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

胡子里长满故事

憨笑中埋着乡音

……”

吴明吹着吹着,心头也是百感交集,他从来没感觉一首歌有这么美的。优露莉至少还有个家乡可以牵挂,可自己的家乡又在那里?转头望去,却见到对方仍如那天晚上一般呆呆地看着自己,而眼中,却已经噙满了泪水。

吴明又不是傻子,优露莉对自己的感情,他自然能感受得到。在达雅行宫,帕卜里还专门约他前去说项,一个“榴莲”,更是吃得他直冒冷汗。事后回想起来,当时帕莫莉肯定已经与帕卜里搭上了线,这事肯定得到过帕莫莉的授意的。以这南蛮国师对她这个宝贝徒弟的宠爱程度,这肯定就是优露莉的意思了。

只是吴明也知道,两人是不可能走到一起。先不说自己已经有了玉清,就算按照这个世界的一夫多妻的原则。优露莉是南蛮国师的爱徒,而自己则是东汉的近卫营统领,除非帕卜里宣布解散南蛮帝国,否则两人就是宿命的对头。无论如何,两人都不可能走在一起。

一曲终了,优露莉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突然笑了起来。她退开几步道:“师傅说得对,人生就如同一个梦,睡着了又醒了,醒了又睡着。谢谢你今晚的音乐,我好多了。”

刚才她还又哭又闹的,但现在却又笑了起来。吴明搞得有点莫名其妙,这小妮子的脾气,喜怒无常,跟她师傅越来越像了。他心头一动,他收起了萧道:“不对,你今天晚上来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怀旧,或者听我吹萧,你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听得吴明如此说,她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吞吞吐吐地道:“没什么,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吴明心头也有点火了,这小妮子还真把自己看成了天字号第一傻瓜了。他喝道:“这不是实话,你肯定有什么事隐瞒着,实话实说吧。”

他的口气有点重,昏暗的烛光下,只见优露莉嘴唇颤抖起来,眼中的泪水一下又涌了出来,她一字一顿地道:“今晚,真的是来杀你的。”

“杀我?”吴明有些莫名其妙,挠了挠头道:“为什么?”

她脸上挂上了哭笑不得的表情,连珠炮般地道:“我说你是木头,笨蛋,天字号第一傻瓜,你还不相信。”看见吴明仍是一脸茫然,她紧走了几步,几乎再次贴到了吴明怀里,轻声道:“你可知道,你现在对整个南汉有多重要?如果把你留在广阳,整个南汉的政局必定不稳,到时候,就根本不用我们卑躬屈膝向你们和谈,什么问题就解决了。”

她的话犹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吴明顿觉从头凉到了脚,全部都明白了。

这真是当局者迷。陶雨和祝淮能够紧密的合作,其实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主要就是自己和玉清的婚姻。一旦自己这个当事人出了状况,就算祝淮和陶雨知道是南蛮的阴谋,但毕竟人已死,赤宵的光环自然也将淡去,通过婚姻调和出来的关系必然土崩瓦解。南汉势必重新洗牌,可就算祝淮斗倒了陶雨,那么他辛苦建立起来的仁义,正统形象也将崩溃。到时候不说李铁,廖青,甚至是何啸天都可能马上独立。南汉自顾不暇,也失去了正统这个大势,南蛮也达到了目的。比派人去南宁央求和平要直接,也容易得多。

祝淮和陶雨两人这次在南宁斗得如此厉害,南蛮人不可能不知道。只怕,优露莉今天晚上真的是奉命前来刺杀的。以自己念旧的性格,如果优露莉真起了杀心,今晚就算十个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由一阵感动。如果优露莉真的再狠心一点,自己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紧走几步,抓住了对方的手,喃喃道:“阿莉,谢谢你。”优露莉委屈地哭了起来,反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喃喃道:“你终于肯这样叫我了,你终于肯这样叫我了……”

“不要担心,这次我能保证双方和谈能够成功。”吴明在她玲珑的耳垂边轻轻说道。

临走之前,优露莉亲眼见到师傅咳出一块血来。优露特更是告诉她,现在师傅根本不能动手。而从波斯首都格汗的探子发来的消息说,对方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再次发动东征。一旦战事一起,南蛮人将面临两面做战的危局,对这个新生的帝国来说,不啻没顶之灾。而波斯和南蛮人是世仇,不可能接受和谈,所以南汉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刺杀吴明,是最简单,最有效的一个手段。可当优露特把这个计划向她说明后,她尽管犹豫,还是鬼使神差的潜伏了进来,当看到吴明呆头呆脑地钻进帐篷时,她却踌躇不决,怎么也下不了手。

可就算如此,她仍是栗栗危惧,害怕和谈不成而误了大事。听得吴明保证,她眼睛一亮道:“你能确定?”

“没问题。”吴明身份特殊,所以对现在南汉的两派想法多少都知道一点。朝廷虽然咄咄逼人,但也是个纸老虎,和南蛮的状况可说大同小异。实在没有能力发动南征了。他想了想道:“我会尽力劝说娘娘以及丞相打消南征的念头。”

尽管知道朝廷不可能南征,但他也不可能把原因分析给优露莉知晓。一旦让南蛮人知道南汉的现状,难免又会生出其他风波。可看到优露莉惊慌失色的样子,他心头又十分不忍,只能先稳住对方的心神再说了。

优露莉的小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松了口气道:“谢谢你,不然我回去真不知道怎么向兄长交代了。”

吴明“哼”了一声道:“这计策是优露特这小子想出来的?可真够恶毒,无耻的。”他心头也是火了,言语之间,更是大不客气。

以前优露特给吴明的印象虽然偏向阴柔,但好歹还是个谦谦君子。南阳海战,虽然吴明侥幸胜利,但对他设的连环计仍是佩服不已。但经此一事,吴明对他的观感一落千丈,只觉得这家伙为了目的,简直是无所不用其及,甚至连自己妹妹都可以牺牲了。

提到优露特,优露莉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她摇了摇头道:“不要这么说兄长,他其实很苦的……”她话里有许多未尽之意,但吴明现在满脑子都是糨糊,也没注意优露莉神色有异,只是道:“阿莉,就算这次和谈成功了,我们之间,早晚也有战争的,除非,你能劝你姑父放弃皇帝称号。”

优露莉整个身子一下僵住了,她抬起头来,眼里已是一片痛苦。轻轻把吴明揽住自己腰的手拿开了,道:“姑父是不可能放弃皇帝称号的,南蛮独立,是我们几代人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夙愿……”说到这里,看到吴明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她轻声道:“我也该走了……”

送她到营帐外,已是深夜。外面,两个巡逻的近卫营士兵看见两人,还满脸笑意的向吴明打招呼。恐怕刚才的萧声,他们也听到了吧。在他们眼里,自己可能又在行桃花大运了,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刚才其实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待两个巡逻的近卫营战士走得远了,优露莉才转过身,脆笑道:“不要送了,明天咱们又不是不见面,还要一起去南宁谈判呢。”

吴明负起双手,看了看天上的新月,小声道:“可是,今晚的月色,永远不会再有了。”

优露莉脸上的笑容没了,重复道:“永远?”

吴明的心一阵刺痛,但还是狠下心,重重地点了下头。优露莉哽咽着冲过来,飞速的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一蹬地面,人顿时如同月亮下一只精灵,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吴明呆呆的立在原地,抬头看着那轮新月。任凭月色倾洒在自己身上,胸口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额头上,那淡淡的口脂余香似乎还未曾散去,但他却觉得周身冷得像冰。

“是永远么?”他喃喃道,本以为自己已经理清了和诸女的关系,可现在才知道,有些事,只怕是剪不断,理还乱。

云波诡谲1 第九节

天气晴好。

即使是隆冬,广阳晌午的太阳仍然颇有威力,放射出柔和的光线,照得身上、脸上,暖烘烘的。

吴明正带着一大群近卫营战士站在城头上,和孙云龙话别。简飞扬站在孙云龙侧后方,脸色难得正经了一回,行了一礼道:“大人,多保重。”

广阳城有四万左右的降卒,朝廷赐封他横冲将军的同时,也丢了个烫手的山芋给他。要他从中挑选出一万精兵,加以训练,归入吴明麾下。这些降卒经过一年多的守城战,虽然算得上百战之兵,但士气低落,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要想真正的恢复战力,岂是一时半会能够达成的?好在朝廷也没给他时间限制,否则真够他喝一壶的。

但这次班师回朝,他这个朝廷新任的横冲将军肯定是走不脱了。

站在城头朝下望去,就见得整支队伍蜿蜒无际,像一龙长龙一般消失于天际,而后面仍有无数士兵从门洞里源源不断的涌出。

护城河上,一座结实的新桥已经架了起来。士兵们跨过桥,一路渐行渐远。而前段时间染成血色的河水已恢复了湛蓝。城外的驿道也修葺一新,破坏的堞雉也维护得七七八八,只看现在的景色,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城市刚刚经历了一年多的战火。

吴明盯着简飞扬一本正经的脸,没来由一阵好笑。他捉狭道:“简兄,这段时间我不在南宁了,可得多听孙都督的话,不可造次,明白么?”

简飞扬的嘴角抽了抽,终于“噗嗤”一声,放声大笑起来:“放心吧,我的吴大人,你就等着我给你带一万个棒小伙向你交差吧。”

看他这样子,吴明这才放下心来,几人又说笑了一阵。这时候,身后的杨易小声道:“大人,祝将军来了,咱们下去吧。”

吴明“哦”了一声,抬头看了看下面。就见得祝玉龙在八个亲兵的护卫下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的从城内走了过来,城楼上所有士兵顿时一阵欢呼。吴明向孙云龙行了一礼道:“孙大人,简兄征兵的事,就麻烦你多多配合了。”

孙云龙捻须笑道:“放心吧。”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吴明再次向孙云龙行了一礼。带着一大群近卫营战士,从阶梯上走了下去。祝玉龙此时刚好走到城下,见吴明下来了,皱着眉头道:“这些南蛮人也真是,既然想和谈,还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他说着,勒住了马朝后面打量,脸色已大为不愉。队伍的最后面,南蛮人的和谈队伍缓缓开了出来。整支队伍除了那些个侍卫外,另外就是十几辆四马拉乘的大车,遮得严严实实。吴明讶道:“祝大哥,难道连你都没见过他们这次和谈的主事人?”

祝玉龙啐了一口道:“见肯定是见过,但就昨天交换公文的时候那个“智慧战将”露了下面。后来就没了消息,晚上甚至连营帐也隔我们远远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要不是父亲大人来信要我好好保护他,我才懒得管这些南蛮子。”

他当然不明白。如果昨天优露莉真的刺杀成功了。恐怕一大早,优露特早就金蝉脱壳跑掉了,这所谓的和谈自然也成了一句空话。不过昨晚的事他自然不会跟自己大舅子说,那不是找不自在么。

正想着,突然后方一阵大乱。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注目打量。就见到一个黑塔似的大汉从南蛮队伍里冲了出来,边跑边喊:“吴大人,俺终于找到你了,呜呜,这下终于可以吃饱饭了。”

吴明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城楼上的简飞扬已经失声叫了起来:“王知礼!?”

这一嗓子如同一道炸雷,把他也喊醒了。南征途中,队伍经过余家湾时,当时太子派了两个人分别扼守两边山头,其中一个是陈建飞。而另外一人,就是这个王知礼了。拿下广阳后,吴明也曾详细的找简飞扬了解过余家湾阻击经过,当得知王知礼扼守的山头最早被南蛮人攻破时,他也是扼腕不已,只道这个憨厚梗直的黑大个已经舍身成仁,那知道现在又活蹦乱跳的跑出来了。

也难怪简飞扬的声音都变了。

王知礼跑得太急,一跤跌倒在地。吴明吓了一跳,几步跑过去,一把拉住对方,正欲扶起,对方的身子却是一沉,似乎重逾千斤。他吃了一惊,手上已是熟极而流,金黄色光芒一闪,大力之力发动,一股雄浑的真气从丹田直达双臂,他“嘿“了一声,已然托起了对方的身子。刚松了口气,却听得王知礼叫道:“真的是吴大人呢,只有你的力气比俺大。”

吴明顿时哭笑不得。南征的时候,因不满馒头日益减少,王知礼抓住了陶子谦派往中军分粮的粮官槐英,差点把人家活活打死,当时要不是吴明挡下了那一击,槐英自然要被他打个半死,但王知礼多半也要受罚。后面扼守余家湾的守将恐怕就得换一个了。

跟随大部队的话,王知礼多半难逃一死,但现在反而逃过一劫,人生的际遇,实在是难说得紧。心下胡乱转着念头,手上可丝毫不慢,一把王知礼扶起了,正要宽慰对方两句时。优露特温和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吴大人,昨天晚上休息得可好?”

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南蛮人的马车队伍已经行驶到了近前。优露特从一个马车里探出半个脑袋,正盯着他正温文尔雅地笑着。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吴明心头的火气“腾”地一下窜了上来,怒道:“承蒙优露特大人照顾,昨天晚上小子可说是寝难安枕。”

见到吴明怒气冲冲的样子,优露特倒是不以为忤,仍然笑意吟吟:“吴大人的火气好大,大人与我,恐怕有点误会……”

他清了清嗓子,大概在想如何解释。这时候,祝玉龙已经带转了马,被他八个侍卫簇拥着走了过来,闻言接口道:“优露特大人的架子好大,如此一来,可有和谈的诚意么?不说吴大人,恐怕我都有点‘误会’了。”

他虽然说得客气,但话里的责怪意味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优露特皱起了细长的双眉,车帘一闪,他已经带着一股香风,从马车里钻了下来。

等站稳了,他才向祝玉龙行了一礼,从容不迫地道:“祝将军看来对我也是误会颇深啊。”顿了顿,他扫了一眼正和简飞扬聊得火热的王知礼接着道:“我国为了和谈,这次可是拿足了诚意,那个黑大个只是一点小意思而已。”

见到吴明和祝玉龙都有点茫然,他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拍了两下掌道:“来人,有请祝三公子。”随着他的话音一落,两个南蛮侍卫已经“护卫”着一个人从一辆马车上钻了下来。吴明定睛一看,差点惊呼出声,这人竟然是自己的小舅子,也是就祝淮的小儿祝玉虎。

仓前大战前夕,祝玉虎带着他的灵兽‘黑金’去汉军后路小山丘侦察敌情。后来南蛮人的象兵从后路突破,当时吴明只见得‘黑金’一声厉啸,在暴雨中直扑而下。而后南蛮人的象兵就从后面直冲东汉帅旗。

个中经过,吴明也向祝淮说过。记得当时,祝淮大为伤感,嘴上说着祝玉虎“生死不知”,但口气中大见伤感,显然也是认为凶多吉少了。没想到祝玉虎竟然也没事。怪不得优露特有恃无恐,恐怕他在信中,早就向祝淮说过祝玉虎的事吧。如此诚意,祝淮本就没有南征之心,现在恐怕更是老怀大慰,只盼着和谈队伍早到南宁,也好见见自己小儿子。

祝玉虎比以前高了许多,双颊消瘦,脸色苍白。看来这一年多,他在南蛮也没少吃过苦头。见到吴明和祝玉龙,他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只是木讷的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大哥,吴大人。”

这还是一年前那个活蹦乱跳,爱出风头的祝玉虎么?吴明更是火大,指着祝玉虎,扭头朝优露特怒声道:“人都折磨成这样子了?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诚意?”

大概觉得理亏,优露特苦笑了一声,道:“吴大人,这真的是个意外……”他摊开双手正欲解释,旁边的祝玉龙已经下了马,抓住祝玉虎肩膀道:“小虎,你怎么了?”

“不要你管,你给我滚开!”

祝玉虎一把抓开祝玉龙的双手,声竭力嘶的吼了起来。吴明本来正想问问优露特具体情况,此时也被惊得一个哆嗦。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对兄弟,一时间也有点搞不清状况。祝玉龙叹了口气,转过头满含歉意地道:“两位,看来我小弟精神不大好,我先去安置一下他。”他说着,盯着优露特道:“优露特大人,没问题吧?”

捉住祝玉虎,对现在的南蛮来说没一点好处,优露特自然没什么意见,闻言点了点头道:“祝将军请便,我们既然把祝小将军护送回来,自然是交给你们的。”

祝玉龙此时也没精力和他闲扯淡,应了一声,让几个亲卫裹胁着祝玉虎走了。远远的,仍然听到祝玉虎在大声叫骂着。吴明听着,脸上却爬上了一层忧色。

看来,自己的两个舅子之间,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啊。

见两人走得远了,优露特才转过头,叹了口气道:“吴大人,舍妹从昨天晚上回来后,就一直呆呆的不说话,你可别忘记答应我们的事。”

吴明心头一阵火大,这人也忒无耻了。让自己妹妹以身为饵前来行刺,现在讨论起来竟然还面不改色的。只是他怎么知道昨晚自己给优露莉承诺过了,难道是优露莉告诉他的?不可能,他自承优露莉回来后,一句话都没说,那肯定不是优露莉说出来的。

想了半天,仍然是不得要领。吴明看了看天色,想到刚才祝家兄弟闹矛盾的事,也没心情和他闲扯,自顾道:“优露特大人,快走吧,再不走就跟不上大部队了。”

优露特叹了口气:“吴大人,其实舍妹对你真的是一往情深……”

吴明已经转身,闻言心头一震,猛的明白过来。是了,优露特既然清楚优露莉对自己的情意,但仍派其妹来行刺,自然也考虑到优露莉下不了手的可能性。但他更清楚优露莉对南蛮帝国的忠诚,就算对自己下不了手,肯定也会央求自己帮忙促进和谈成功,以自己念旧的个性,自然不好意思拒绝。如此一来,他的计谋不是同样达到了?怪不得优露特笃定的叫自己不要忘记答应优露莉的事,想必见到优露莉回来后的表现,他已经猜到了经过吧。

吴明转过头,就见到优露特仍然站在阳光下,温雅含蓄的笑着,但他却觉得笑容阴森无比,太阳暖烘烘的照着,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云波诡谲2 第十节

孙云龙就算再厉害,毕竟才刚刚接手南阳省,短短几天,最多也就让广阳的面貌有所改观,而广阳周围的其他地方,仍然是荒芜人烟,鸟尽人绝,一片凄凉。因为战争的原因,这些驿道久不使用,也没人维护,破损得十分严重。南蛮人四马拉乘的大车虽然看起来威风,但在这种道路上,行走起来就堪比蜗牛,有的地方,甚至还需要士兵人推肩扛。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好在向北走个几百里,驿道就渐渐宽敞起来,队伍的速度一下快了起来。否则以原来的状态,众人真的得在路上过年了。

从广阳到南宁,中途还要经过海湾省。走了一天一夜,队伍进入了海湾省境内。一入海湾省,驿道上的人一下多了起来。这些人大多拖儿带女,挎着大包小包的,看来是前往南阳的难民了。看见军队经过,他们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好奇的打量着这支凯旋的队伍。

南阳迭遭兵齑,广阳靠近海湾省,战事一起,大部分难民都逃往海湾了,这些难民想必就是得到朝廷免赋的告示,回去重建家园的吧。南阳省减赋三年,这一道文书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不啻天降纶音。不光会吸引原南阳住民,就算其他地方的百姓也会蜂拥而至。看着站在驿道两旁的难民,吴明心头却有股莫名的欣慰。以南阳省温暖湿润的气候,只要有人,在孙云龙励精图治下,恐怕南阳要不了几年,就会成为朝廷真正的后方和粮仓。

回南宁的路途一路顺风,没出什么事。抵达南宁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十八了。如果在广阳,因为气候温暖,清晨的时候甚至连雾都少见。可南宁的冬天就大不一样,即使是上午,道路上的一些积水坑里仍然结着一层薄冰,旷野还残留着点点白霜。整个驿道也冻得死硬。

也许是天气太冷,这次班师回朝的仪式反而没有去年南征军残部回来的时候隆重。但城上城下仍然围了不少人。刚走到城门口,就见到祝淮已经带着一大群文武官员站在那里了,吴明翻身下马,走到祝淮面前行了一礼道:“末将见过丞相大人。”

祝淮大大方方的受了一礼,才笑眯眯地道:“吴大人不用多礼,这次得以收回南阳,逼迫南蛮人主动求和,你居功至伟。”他说着,指了指身后,微笑道:“外面风大,玉清正在城内等你,你就别杵在这里了。等我接到小虎两兄弟,咱们一家人有空再谈。”

几个月不见,祝淮比以前清瘦了些。丰润的双颊也塌陷了少许。这几个月来,他又要操心前方战事,还要应付陶雨的攻讦,看来也不轻松。不过他精神倒是很好,脸上有掩藏不了的喜意。吴明再次行了一礼,告别了祝淮。然后从城门洞里跨了进去。

刚走进城内,就见到一个宫装少女站在街道边,跳着脚向他招手:“姑爷,这边,这边。”定睛一看,正是玉清的贴身丫鬟小慧。在她身后,小云正挽着祝玉清的手站在一辆马车旁,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让吴明吃惊的是,轩辕灵也站在一旁,面带复杂之色的看着自己。

一段时间不见,两人都瘦了许多,祝玉清身子本来就弱,倒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变化,倒是轩辕灵整个人似乎都蜕了层皮。两人站在一起,都透着一股楚楚可怜。吴明小跑上前,抓住妻子如同棉花般的一双柔荑,略带责怪地道:“天这么冷,你乖乖呆家里就行了,还跑出来做什么?”

祝玉清的脸红了红,挣脱了吴明的大手。微转螓首,看着轩辕灵道:“公主比我还来得早呢。”

吴明这才转过头,盯着轩辕灵道:“小灵,你的病可大好了?”轩辕灵上次大病了一场,精神一直不怎么好,吴明本来准备婚后抽个时间好好和她谈一谈,但紧接着南阳告急,他被祝淮急吼吼的逼着南征广阳,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轩辕灵的脸上一黯,强颜欢笑道:“嫂子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就过来陪我说话解闷,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口中的嫂子,肯定是指祝玉清了。吴明忍不住又看了身边的妻子一眼,正想称赞几句。就见到对方一双秋水似的大眼眨了眨,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都说女人心细,祝玉清更是个中翘楚,看来轩辕灵对自己的心思,她也知道了。

一时间大为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正有点手足无措之际,突然城门口又是一通乱。祝淮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过来。祝玉龙,祝玉虎赫然在他身侧。祝玉虎脸色呆滞,祝淮的脸色也阴沉得有点吓人,也是,见到自己小儿子变成这样子,他心情能好才怪了。但他还是走过来,先向轩辕灵行了一礼,道:“老臣参见公主。”

轩辕灵淡淡地笑了笑道:“这个公主头衔现在只是个累赘而已,以后丞相大人还是不要如此多礼了。”祝淮仍然把这个礼行足了,一本正经地道:“公主此言差亦,一日为君,终身为君。古语明言,君臣之纲更为三纲之首。岂可轻废?”

轩辕灵苦笑了一声,也没在坚持。祝淮行完了礼,才指着祝玉虎道:“小清,你去好好哄哄你弟弟吧,他到现在还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唉。”

最后一句话大见老态,也只有这时,这个权倾南汉的丞相才现出自己感性的一面。从祝玉虎进城后,祝玉清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对方,见到其弟一脸呆滞,她一双剪水双瞳中早已大为不安。听得祝淮如此说,连忙走到祝玉虎面前,轻声道:“小虎,你怎么了,我是你二姐啊。”

祝玉虎抬头看了她一眼,仍然是沉默不语。祝玉清叹了口气道:“大哥,小虎到底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祝玉龙苦笑着,双手一摊道:“我一碰他就大声咒骂,到现在连句正经话都没说过,怎么知道?”

所有人一阵沉默,这时候,胡管家从祝淮身后钻出来,小声道:“老爷,三公子都这样子了,你看是不是叫二夫人看看,也许要好点。”他尽管说得很小声,但吴明八段高手,又离得如此近,自然是听了个清楚明白。心头不由疑惑不已,二夫人?祝淮丧偶之后,一直未曾续弦啊?什么时候又出现个二夫人了。难道是南征广阳这三个月才娶的?那也不对,祝淮好歹是一国丞相,就算是续弦也肯定很是隆重,自己现在更是他女婿,不可能低调得连自己都不通知吧?

一提到这三个字,祝淮和祝玉龙父子两人的脸色都有点不自然,倒是祝玉清的脸色还算正常,摇了摇头道:“瑶姨的身体不是很好,精神也时好时坏的,小弟这样子,现在去见她。两人受到刺激,恐怕情况更糟。”

吴明一阵汗颜。看来,这个二夫人是祝家的隐藏人物了。应该是精神有点问题。自己和玉清结婚后走得急,所以也没来得及了解。看祝家父子的样子,恐怕也不愿意多提。

推翻了胡管家的这个方法,众人仍是一筹莫展。这时候,轩辕灵在一旁叫道:“祝小将军?!”

听得她喊,祝玉虎死鱼似的双眼动了动。轩辕灵上前一步,再次叫了一声。这小子似乎一下活了过来,猛地跑过去,趴在轩辕灵肩膀上哭了起来:“公主,末将一时失察,以致贻误军机,南征军全军覆没,是我害了太子哥哥,害了整个南征军啊。”说完,哭得越来越大声,渐成泪雨滂沱之势。

众人面面相觑,祝淮的脸色尤其精彩。他刚才还在大喊着什么君臣之纲,现在自己小儿子如此做,那肯定是大不敬了。只是想到祝玉虎心头的郁结太深,这样发泄一番应该要好得多,一时间又举棋不定起来。只能站在原地,进退不得。

汉高祖分封总督时,就规定各路诸侯必须把自己的家眷留在京都以做限制,但随着时日渐长,朝廷对各路总督的控制力大为减弱。这道命令也渐渐成了一纸空文了。祝淮升任江南总督时,因和皇家走得很近,对于这道命令又不好视而不见,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自己小儿子留在京都,做太子侍读。所以祝玉虎虽然是江南总督之子,但大部分时间却是生活在京都,更是太子身后的跟屁虫,和太子兄妹的关系也是极好。他们结成一党,经常和李家为首的那些世家公子哥打架斗殴,吴明没少去拉过偏架。太子成婚,娶了陶雨后,性格也收敛了许多。祝玉虎也渐渐长大,就被祝淮召回南宁。然天有不测风云,南蛮悍然独立,太子奉命出征,祝淮就派了自己小儿子随同出征。那知道后来的局势愈来愈糟,已不是他这个江南总督能够左右的了。

祝玉虎和轩辕灵接触的时间,比和祝家其他人接触的时间要多得多。而观其言行,恐怕对太子战死,而他没能及时提供情报一事耿耿于怀,见到轩辕灵有这种反应,那也在情理之中。

看着祝淮尴尬的样子,轩辕灵叹了口气道:“丞相大人,小将军心头郁结,痛哭一场就好多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这样能让他好过点,就让他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

祝淮似乎大为惶恐,行了一礼道:“如此,冒犯公主了。”轩辕灵又叹了口气,看着仍在抽泣的祝玉虎。呆了呆,拍了拍以示安慰,一双眼睛却朝吴明望了过来。

吴明心下一颤,这是怎样一双眼睛啊,哀婉,凄怨,却又带着祝玉虎眼中那抹同样的灰色。

云波诡谲3 第十一节

又折腾了半天,日头渐渐爬上了正中。越来越多的城民加入到围观的队伍中来,南宁城内的喜气也越来越重。看这样子,恐怕还得折腾老长一段时间。吴明这段时间的心情本就不好,此时更可称得上恶劣。见到妻子的俏脸上已是微现倦色,便向祝淮告了个假,准备先回统领府再说。

事关自己女儿的身体,祝淮自然不会为难他。得到他的准许后,吴明再向**,葛义等人招呼了一声。然后扶着祝玉清,钻进了马车。刚把她身子靠在靠垫上,祝玉清就咳嗽了一声,然后扬声道:“老宋,走吧,直接回统领府。”

老宋答应了一声,马车顿时晃悠着,一路朝前开去。

尽管对方已经是自己妻子了,但这辆马车吴明还是第一次上。马车里面,暗香迷人,里面还放了一张小小的茶几,虽然地方不大,但布置得很是清雅。吴明见她的脸色苍白,有点心疼地道:“你身子本就不大好,这么冷的天,就该乖乖地呆在家里,没事乱跑干什么。”

祝玉清的脸微微一红,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还说呢,上次你不声不响的就走了,害人家最后只能站在江边干站着。”

祝玉清的教养极好,即使在吴明面前,也很少流露出这种生动的小女儿之态。吴明看得呆了呆,不由得大为尴尬,咳嗽了一声道:“当时见你睡得很熟,怕打扰你,所以自个走了。”

“撒谎,是怕我来送你着凉吧。”她微笑着,一双大眼已弯了起来。见吴明尴尬的样子,又是掩嘴“噗嗤“一笑,指了指茶几对面的一张小凳子,“我没事,你也别紧张过头了,去对面坐着吧。”

吴明坐了下来,听着外面辚辚的马车声,问道:“小清,二夫人到底是谁?怎么回事?”一提到二夫人,祝玉清的脸色黯淡下来,叹了口气道:“二夫人就是瑶姨,是母亲的贴身丫鬟,更是小虎的生身母亲,后来随母亲一起跟了父亲,母亲去世后,她的精神就有点不大正常,所以……”说到这里,她又轻轻的咳了一声。

她话虽然只说了半截,但吴明却已然明了个大概。怪不得祝淮和祝玉龙两人都有点遮遮掩掩,原来这二夫人只是个陪嫁丫头,而且精神还有点不正常了。他有点恍然道:“这么说,小虎是二夫人所生了?”

祝玉清紧了紧靠垫,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然后支起了傲人的身子,点了点头道:“是。”吴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

祝玉清扫了他一眼,脸上也是若有所思,低低道:“阿明,咱们的婚事?你可是有点不乐意?”

吴明有点莫名其妙,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如此说。他抬起头,看着她道“不会,小清,能够娶你,是我的福气。”

祝玉清微微一笑,道:“那好,你以后可不能拈花惹草,要一心一意的对我好。等小慧和小云大点,让她们也和你圆房,你看可好。”

她的声音虽轻,吴明却如中闷棍,目瞪口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不成,这……这成什么样子,这怎么可以?”

看见吴明惊慌失措的样子,祝玉清“哧”的轻笑了一声,目光灼灼的看着吴明道:“别骗我。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我不会怪你。更何况,我夫君文才风流,乐理武艺俱为一时之选。自己身子又弱,难免有侍侯不周的地方,与其以后多几个人受气,还不如自己大方点。让她们两个也有个好的归宿。”

她的声音温柔缱绻,吴明心头却已经乱成了一片。玉清冰雪聪明,无缘无故的肯定不会说出这话。刚才这话声音虽轻,但落点却极重,里面的酸味任谁都听得出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了,她称赞自己“文才风流,乐理武艺俱为一时之选”,里面的嗔怪之意已是跃然而上。班师前的那一晚上,优露莉前来行刺自己。两人在营帐中又是打斗又是吹萧的,不正合她话中之意么?优露莉临走,还亲了自己一下,肯定也被巡逻的兵丁看见了。两人闹出这么大动静,她肯定也知道了。自己虽然心怀坦荡,但毕竟和优露莉孤男寡女在营帐中呆了老长一段时间,也难怪她会吃醋了。

见吴明脸上阴晴不定,祝玉清心头也有点忐忑,她拉住了吴明的手道:“如果是其他人,我自然也不会反对,但阿明你可想过,优露莉姑娘和你是不可能的。你千万别行差踏错啊。”

她的声音已然带上了颤音,吴明心头顿时一痛。玉清就算再惠质兰心,冰雪聪明。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刚刚双十的少女。也是一个爱着自己,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妻子。不管她身上背着多少光环,在这一刻,她和一个普通的妻子没什么不同。

吴明伸手搂住她纤细的肩膀,喃喃道:“小清,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么?”祝玉清躺在他怀里,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吴明看了良久,才“扑哧”一笑道:“当然,我的夫君有鸿鹄之志,肯定明白其中的厉害的。”

吴明心头苦笑,玉清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其实什么都说了。自己要真和优露莉有个什么,恐怕马上就会为朝廷所不容吧。除了叛国之外,真的找不到什么出路了。可她就算再聪明,也想不到其实自己也算答应了优露莉请求,只是这请求于双方都有好处,这应该不算违背本心吧。

也许,这就是优露特的厉害之处。这家伙用计,阴谋阳谋,连环叠加,让人防不胜防。短短三个月,自己和他交锋了好几次,都是一败涂地。如果不是自己运气好点,老早就身首异处了。看来,以后再对上他,得多几个心眼。

祝玉清见他半晌没回话,突然低下了头,轻声道:“阿明,你会不会嫌我是个妒妇?”

她的话细若游丝,几不可闻。借着马车里昏暗的光线,吴明就见到妻子天鹅般雪白的颈项上已然镀上了一轮嫣红。他心头也是一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就连这个如一穗兰花般的女子,也不能免俗吧。他叹了口气,解释道:“没有,我只是想到你说的其中厉害,一时失神而已。”

这话明显有点言不由衷,祝玉清显然想歪了,趴在他怀里幽幽道:“豆蔻生时笑红豆,豆蔻落时羡鸳鸯。雏莺焉知比翼鸟,腊梅岂懂连理枝?阿明,我真的好怕失去你。”

她的身子轻得像一片云,更是微微颤抖。吴明反手抱住她,喃喃着,已是说不出话来。

云波诡谲4 第十二节

经过这么一段插曲后,两人心中的疙瘩自解。吴明看着妻子如玉般的俏脸,低声道:“你又瘦了好多,以后可别乱想,身子本就不好。”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祝玉清又掩嘴轻咳了一声,她掏出丝巾擦了下嘴,抬头看着吴明,一双大眼却露出笑意:“放心,有你在,我还不舍得死。再说了,现在朝廷外患四起,内忧不平,咱俩要是真出了问题,整个南汉必将大乱。如此一来,罪过可就大了。”

这话虽说得有些俏皮,但吴明的心头却是一震。和妻子结婚这几天,两人都有意无意的避开政治话题。吴明也以为,就算她懂得多,恐怕对朝廷大势知道得也有限,但现在听得祝玉清的一番话,却大为吃惊,这个弱质纤纤的女子,恐怕在政见上不比她琴棋书画逊色分毫。

她说的咱俩出了问题,恐怕也不单单是指身体方面吧,应该还包括感情方面。这桩政治婚姻对这个帝国的重要性,她也看出来了,怪不得她刚才还劝自己不要行差踏错。他抱着妻子身子的双手不由紧了紧,轻声道:“既然如此,你更应放宽心,多多保重自己身子,朝廷上的事更应该少操点心。”

祝玉清“哦”了一声,但还是忍不住道:“可有些事还真的必须我操心,公主你准备怎么办?”

一听她提到轩辕灵,吴明吃了一惊,慌忙道:“小清……”正要解释,祝玉清“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放心,我当然知道你和公主没什么。否则,公主也不会暗地里以泪洗面了。”说完,她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换上了一抹忧色。

吴明定了定神道:“这种事也急不得的,我准备抽个时间,好好和她好好谈一谈。时间,应该能修复一切的。”祝玉清摇了摇头道:“恐怕,没什么时间了。”

吴明莫名其妙,脱口而出:“为什么?”

“北蒙世子那颜达已经向朝廷提出联姻结盟,父亲大人和娘娘都有此意向。”

“什么?”吴明惊呼出声,急道:“丞相大人不是还没见过那颜达么?难道是这几天才发生的事?”

祝玉清呆了呆,有点奇怪的看了吴明一眼。显然也没料到吴明怎么会对南宁的情况如此清楚。但她仍是答道:“让父亲大人暂缓接见那颜达,是我向他建议的。”见到吴明仍是一头雾水,她咳嗽了一声继续道:“公主毕竟和你的关系颇深,我觉得还是等你南征回来再做决定为好……”

吴明心头一热,她连这个可能都想到了啊,心思可真是细腻得紧。正要说两句感谢的话,祝玉清却叹了口气道:“放心,我虽然对父亲大人都点影响,但还没这么大。除了考虑到你的感受外,还有一点就是先晾一下这北蒙世子。等他急了,这样谈判起来更有利。”

原来是这样,现在南汉接连大胜,恐怕也想以此要挟,让那颜达多开点好处吧。只是要让小灵远嫁北蒙,自己肯定不允许。他想了想,正要再说,这时候,外面的老宋道:“大人,夫人,统领府到了。”

祝玉清“啊”了一声,放开了环着吴明的双手,脸红红地道:“到家了,和你在一起时间过得可真快。”她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服,道:“阿明,咱们回家再说吧。”

吴明应了一声,扶着她从马车里钻了下来。脚才落地,老远就听得一声战马长嘶。声音清越高昂,响遏行云。

吴明吓了一大跳,在自己府内,也就南望一匹骏马。这次南征,因为走的是水路,所以他把南望搁在了家里,只是听爱马的声音,叫声中似乎大为暴躁。他偏过头,转头朝祝玉清道:“小清,怎么回事?”

祝玉清苦笑道:“你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我管不了你宝贝徒弟。”

我徒弟?那就是祝小龙了。想起这小子对南望的痴迷程度,他脑袋上顿时冒出汗来。连忙放开妻子的手,大步朝统领府后院跑去。才跨过月亮门,就见到南望正拴在一颗树上,祝小龙正搭着个凳子,努力朝上面爬。旁边站着一大群府中的杂役家丁,正围在四周,急得满头大汗。

“住手。”

吴明气急败坏的大喝了一声。南望是匹七阶马王,正因为如此,脾气也十分暴躁。祝小龙这样胡搞,万一把它惹毛了,恐怕真没几人能降伏它。

听得吴明的叫喊,祝小龙手忙脚乱的从南望背上爬下来。低着头道:“姑父师傅,你回来了?”

姑父师傅?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小子看来也知道自己犯了错,怕自己责罚,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吴明哭笑不得,正要呵斥他两句,这时候,南望已经伸过头来,很亲热地在他脸上挨挨擦擦,两只比铜铃还大的眼中却隐约有点湿意。吴明已顾不得再骂祝小龙,反手一把抱住马头,喃喃道:“伙计,委屈你了。”

攻下广阳后,祝玉龙虽然为近卫营每人都配备了战马,但都是普通货色,有的连骏马都算不上。和南望这种马王比起来,更是拍马难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恐怕也适用他当下的情况。习惯了南望的神骏,要他再去骑那些普通战马,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南望长嘶了一声,粗大的马头朝祝小龙拱了拱。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向大人告状。吴明拍了拍它油亮的马身,笑道:“好了,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看看你自己,这几个月都长胖了,到时候我怎么好意思带你出去见人。”

他转过头,对着呆在一旁的祝小龙道:“小龙,这都是你的杰作吧?”祝小龙抬起头,正欲辩解。这时候,祝玉清已经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跨进了内院,红着脸道:“这也不能全怪小龙,你这宝贝马儿食量忒大,几天没见到你,它脾气又暴躁无比,家里请的马夫都不敢碰它,更别说拉出去遛马了。只能拴在马棚里养着,所以就稍微胖了点。”

是稍微胖了点么?吴明看着南望胖乎乎,圆滚滚的身子,已是哭笑不得。但想到妻子说得确实在理,却也不好苛责。他朝祝小龙道:“小龙,以后别强迫南望了,马王发狂可不是闹着玩的。”

祝小龙大为委屈:“师傅,你答应过我的事,你都快忘了吧?”

“什么事?”

“你答应给我找的弓骑师傅呢?这么快就忘记了。”

吴明心头一动,这事自己自然没忘。但以前是找不到合适的人,羊君和开尔倒是不错,但两人以前身份可疑,现在更是确认为北蒙狼卫。虽然自己相信两人的为人,但其他人可不一定这么想,祝小龙跟着他俩学艺,自己确实有点不放心。不过,现在倒是有个现成的,那就是简飞扬。只是简飞扬现在还在广阳操练兵马,一时半会也是脱不开身。想到这里,他笑道:“师傅倒有个现成的,不过……”

刚想说这师傅恐怕要过段时间才能来教他,祝小龙已拍手跳了起来:“那好,快让他来教我,我也好学得最精湛的骑术,驯服这暴烈的家伙,然后像师傅一样,上阵杀敌。”

吴明顿时**了一声,感情这小子一直以为南望不服他骑,是因为他骑术很差的原因。只是驯服一个马王,岂有那么简单的。他连忙道:“小龙,你现在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学业上,而不是成天打啊杀的。等学好了一身本领,自然有你一展所长的一天。”

祝小龙嘟囔着道:“等我长大的一天,坏人都被你们杀完了。”

吴明苦笑道:“那有那么快的。”他话还没落音,祝小龙已经叫了起来:“还说呢,三个月不到,就把南阳省平定了,以这个速度,等我从学院毕业那年,早就没我的份了。”

祝小龙今年应该是十四岁了,等他从南宁学院毕业,应该是十七岁那年了。按照朝廷规定,十七岁就是刚刚能够参军的年龄。这次平定广阳,实在有太多的侥幸成分在内。如果真要结束这个乱世,岂是短短三年就能够平定的?

这种悲观的论调他也不好向祝小龙多说,拍了拍祝小龙肩膀,叹了口气道:“就算天下平定了,你没学好本事,也难以立足的。别整天想这想那了,今天的课业可完成了?莫不是趁着丞相大人事忙,又偷跑出来的吧?”

听吴明如此说,祝小龙脸色微微一变。他抬头看了看天,惊道:“哎呀,师傅,改天我再来陪你玩,我今天得先回去了。”他说着,抓起担在一旁的衣服,慌里慌张的就朝外跑。慌得丞相府的几个仆人一路高叫着,也是满头大汗的追了下去。

看来这小子真的是偷跑出来的。看着他渐渐远去,吴明心头却在默默祈祷:“希望,小龙毕业那年,天下已无战事了吧。”

云波诡谲5 第十三节

东汉高祖时,规定皇帝必须每日定期早朝。“辰时听政,巳时散朝。除遇忌辰,祭祀等特殊情况外。臣下须得各勤职掌,时事启奏,风雨不误。而皇帝则必须每日亲至,不可随意懈怠规避。”

皇帝辰时视朝,做臣下的必须提前到达等候,而大臣住的地方不一,大多必须寅时起床,一般趋朝之时,已过卯时。大臣们要天天如此奔走,确是十分辛苦的事。睿帝之时,朝臣集体上疏,称“每日早朝,其形式大于实效,朝中老臣多有不堪逐日奔走者,烦厌生病。”乞求将早朝改为五日一期。

如果是在其他时候,这道请求肯定会被驳回。但睿帝一向秉求实事求是的原则,是东汉中期少有的明君。遂准奏,改为五日一朝。这就开了一个先例,后来的不少皇帝以各种借口怠于政务,极少早朝。不说五日一朝,甚至连一个月,几个月不朝都是有的。如此一来,更是朝纪败坏,各省总督势力渐渐坐大,朝廷的收入更是锐减。

到了东汉明帝时,虽然有心重振雄风,但已是力不从心。后来不得不兵行险着,期待对南蛮用兵来打破僵局,提高朝廷收入。被李铁抓住机会发动政变,以致功亏一溃。

南汉建立后,陶雨倒是颇为勤勉,提出恢复高祖之制,规定日日早朝。但被祝淮驳回。日日早朝,做臣子的确实太苦,除非战时,确实也没那个必要。遂恢复睿帝时的五日一朝。现在对南阳的战事已经结束,自然没必要日日早朝。凯旋归来的前天,朝廷才刚刚经历过一次早朝。所以许多事,就必须在三日后早朝才能给予一个定论。

上午的时候,吴明向祝玉清打了声招呼。准备去找轩辕灵,那知道到了那小院子,却听得近卫营守卫说公主一早就被娘娘接到送子寺去了。他顿时大为烦闷,只得怏怏而回。回到统领府,和妻子用过中饭。然后和她随便闲聊了一会,不觉间已是目瞪口呆。祝玉清懂得实在太多了,他因为对古武近乎痴迷,所以什么东西都多少了解了一点,也算驳杂。但在祝玉清面前,顿时相形见拙。要不是两人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吴明每每有精奇妙论。恐怕真的接不上口,还不得羞愧死。

两人正在闲聊,那个老宋在外面高声道:“大人,夫人。”

吴明正在兴头上,顿时皱起了眉头:“什么事。”语气中已略有不悦。

老宋顿了顿,道:“户部陶大人来找你了,说有急事。”吴明怔了怔,猛地记起自己还答应过陶子谦梅姬的事。

吴明站起身,道:“我先出去下,你记得多休息,身体要紧。”

祝玉清也站了起来,微微一笑道:“走吧,我陪你出去。”吴明本来已经走到门口,闻言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门槛上。定了定神道:“不用了,我就是去陪陶大人去辎重营看看。你还是老实呆着吧,外面风大,当心着凉。”

自己收留梅姬,本来就只是个无心之举。要真被她知道了,天知道会怎么想。到时候自己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看见吴明夸张的样子,祝玉清吃了一惊。听得他如此说,一双大眼转了转,眼中露出笑意道:“去吧,记得早去早回。”

吴明舒了口气,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恐怕,自己收留梅姬的事,小清也知道的。他心头不无自嘲,还好自己心怀坦荡,否则家中的这位娇妻,就够自己喝一壶的。怪不得古人都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恐怕也有男人的自私心理在做崇。

昨天还晴朗朗的天空,今天竟然阴了下来。厚厚的云层压在头顶,很低,似乎马上就要垮下来。吴明不由美美地吸了口气,冬天的阴天,气温反而比昨天还来得温和。空气中似乎还带着点甜意。

陶子谦带着两个随从站在外面,不停的搓着手,见吴明出来了,连忙摆着张苦脸道:“吴大人,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要不提,你多半又把我委托给你的事忘记了。”

吴明走上前,讶道:“一个侍妾而已,只要我点了头,难道我们陶大人还搞不定?”

陶子谦现在好歹也是个户部的主事员外郎,更是陶雨的兄长,以前还当过辎重营的主官。他真要成心要个侍妾,只要自己这个当事人不作梗,辎重营里还有谁敢阻挠?

陶子谦道:“这次战利品审核,是新任的丞相史左大人。很有点铁面无私的意思,我已经去找过了,奈何碰了一鼻子灰,所以最后还得麻烦你了。”

辎重营虽然在军队中最不显眼。每次冲锋在后,事后打扫战场,要么就铺路搭桥。立功也不易,但却是管的人最多的地方。兵部要管,这是毋庸置疑的。粮草之类的是户部的事吧,所以户部肯定也说得上话。修桥铺路,器械维修之类的是工部派的人,工部自然也沾上了关系。至于刑部更不用说了,真有个大将犯了事,最后肯定得走这一关。祝淮大概也觉察到了其中的弊病。于是规定战时,辎重营一应调配,都归丞相府管理。

左影现在是丞相史,代行丞相长史之责,陶子谦这次正好撞在了他头上。吴明苦笑道:“现在小影是丞相身边的红人,我就算去说,他也不一定听我的。”

陶子谦讶道:“是么?他以前可是最听你的话了。”

吴明叹了口气,自己和左影关系的疏离,里面的是非曲直一时半会那能说得清楚。有心想不去,但自己答应过陶子谦,对方眼巴巴的赶过来,拒绝的话似乎又说不过去。他想了想,从老宋手里接过马缰道:“走吧,随我去看看。”

陶子谦眼中露出喜色,答应了一声,两人一同上马,朝外面走去。

又要过年了,南宁城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对联。尽管经历过汉宁之战,但祝淮应付得当,加之今年又连续打了两个大胜仗。所以南宁城几乎没受到什么大的影响。相反,那种年庆的喜味反而要比去年还浓得多。

跨出统领府时,吴明看着街头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府邸。

两个近卫营战士在门口手按快剑,雕塑一般地站得笔直。小慧和小云正一左一右地搀着祝玉清,微笑着向自己招手。

他呆了呆,一时间竟有点恍惚,不知今夕何年。

※※※

写到这里,我真想就此完结,为这本书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然而,这天下还没平定,只有颤抖着双手,再次推着主角进入勾心斗角,硝烟弥漫当中。把隐藏在南宁下的风暴引发出来。

订阅这书和包月的也有几十人吧,如果你觉得这本书差堪入目的话。就投两朵花,给点动力,就动下十指,兄弟们都不行么?每天就几个老人在投花。

票票就不要了,你们能看到这话,证明就已经花钱了,我自己也不好意思。

从今天开始,谁投花勤快,我考虑安排他进入近卫营,以后的“太极军团”任个差事。

云波诡谲6 第十四节

辎重营在城南,并没随部队一起进城。

广阳城破之后,吃的东西几乎没收到什么,但金银细软之类的倒是缴获了不少。加上一些“罪民”之类的,确实不方便在凯旋仪式上拉出来大煞风景。

赶到时辎重营时,就发现这里到处是人,比菜市场还吵。不少军官模样的人正在营地里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是笑眯眯的。

这次南征大捷,所有士兵都或多或少有点赏赐。基层的官兵所得的赏赐自然不会像将军们一样,还要拿到朝会上说。大部分都是以营为单位,由基层军官代领。

刚跳下南望,一个接待的士兵迎上来道:“几位大人,来这里有什么事。”

吴明的明黄披风太过招摇,而陶子谦也穿着一身户部官服,身后还跟着两个户部的亲随。他自然不敢怠慢。吴明道:“左大人还在里面么?”

“正在里面公干。”

吴明把缰绳交给那士兵,嘱咐道:“看着就行,不要喂他东西了。”那士兵呆了呆,所有来这里的将军都要自己好好侍侯自己的爱马,如此虐马的主人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看了看南望雄骏的身子,心头奇道:“难道这一身膘都是饿出来的?”

几人在士兵怪异的神色中走了进去。这是个大大的露天敞篷,后面还有好多个营帐,大概是堆放战利品的。左影正坐在轮椅上,拿着支鹅毛笔,和几个丞相府的官员说着什么,偶尔还点点头,不时有军官前去领东西。他都会记上一笔,以做登记。看来,每个人都在成长,那个对自己一心崇拜的左什长,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文官了。正想着,旁边有个人喊道:“吴大人。”

吴明定睛一看,这人竟然是魏虎,禁军衙门三路卫所使魏虎。他在吴明面前很是露了几次脸,不觉间吴明已经记得了。魏虎正提着把长枪,带着几个禁军模样的人在维持秩序,精神似乎不大好。顶着个黑眼圈,说完这话后,还把右手放在嘴边,不停打着呵欠。吴明笑了笑,走过去道:“魏兄,好啊。”

魏虎大概没料到吴明会如此客气,连忙行了一礼,苦笑道:“谢大人吉言,给你拜个早年了。”吴明讶道:“怎么,魏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只是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这又是迎接使团,又是维持治安的。那样少得了我们?人都快累散架了。这不,今天得在这里维持秩序到戌时,明日还要迎接廖公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明顿时心头一动,连忙问道:“廖公子,那个廖公子?”

“西南总督的二公子廖石啊,吴大人难道不知道?丞相没通知过你?”

吴明暗自松了口气,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了,还以为是廖胜那小子来了。他真要敢来,自己就算拼着性命,也要把他留在南宁,以慰何艺在天之灵。他舒了口气道:“原来是廖石,我还以为是廖胜呢。”

魏虎撇了撇嘴道:“这两兄弟一个奶包掉出来的,大同小异,都是纨绔子弟……”说到后来,大概觉得自己也是多嘴了,连忙闭上了嘴巴。

吴明本想向他继续打听点别的事,见他警觉的样子。忖道:“丞相没通知自己,恐怕不是忘了,是考虑到自己感受吧。不过现在这廖石来南宁做什么?”

上次在青庭吃了那么大的亏,吴明事后既然发誓复仇,自然也了解过这西南总督的家庭情况。西南总督一共育有三子,其中大儿子廖胜,二儿子廖石是正房所生。两人的口碑都不大好,都有色中恶鬼的恶评。不过廖胜那家伙赢弱得像个娘们,但这廖石却颇有勇名,在成州自统一军,还不能算个脓包。至于廖刚,本是小妾所生,不大受廖青待见,但由于性格仁厚,中西十二路都督中,反而几路都督支持他,希望他将来能接替廖青的位置。

吴明曾经背着廖刚踏水而过天青河,两人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在青庭事变的那天晚上,廖刚还亲自前来示警,吴明对这小子的观感也还不错。

正想着,魏虎伸了个懒腰,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抱怨道:“吴大人,这禁军衙门的事实在太多了。南宁治安是我们包了的,现在临近年关,各种接待、礼仪更是层出不穷,让人疲于奔命。改天我混不动了,钻到你近卫营来,可别忘了我啊。”

他倒是口没遮拦,吴明笑了起来:“当兵都不是好事,到了近卫营,也经常干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

嘴上虽说着,心头却是一动。既然是禁军衙门接待,那么廖石来南宁,肯定是有关朝事了。难道,廖青有意向南汉屈服?那也不可能,中西五省虽然多穷山僻壤,人口也比现在南汉的四省少得多,但毕竟地盘要大得多。朝廷现在真的对中西五省动兵,粮草辎重就是个问题,而广袤复杂的地势也增加了进攻方的许多难度。

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北蒙现在濒临分裂,使得北汉的军事压力大减。汉宁之战虽然朝廷击退了北汉的进攻。但北汉的军事势力仍然比朝廷强。所以对中西五省,朝廷现在肯定不能妄起干戈。那么,廖石不在成州守着,跑到南宁来就值得玩味了。

这时候,前面的军官已经领完了奖赏。一个官吏高声道:“两位大人,轮到你们了,请快一点,后面的人还在排队等着呢。”

吴明领着陶子谦上前,向着正在埋头记东西的左影招呼道:“小影。”左影正在埋头记着什么,闻言抬起了头。淡淡地道:“吴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的脸上也看不出悲喜,吴明只觉得噎了噎,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答道:“我来领点东西……”

左影放下笔,似乎大为疑惑:“吴大人,大后天才是朝议,你现在是近卫营统领,四品大员。这次立下大功,肯定马上又要晋升。你的赏赐,朝廷自会拿到朝议上来说。怎么眼巴巴的跑来和这些小军官争食?这不是找难堪么?”

他的话中带刺,已是颇不客气。吴明心头也有点怒意,皱着眉头道:“我是来为陶大人代请的……”左影和自己有点疙瘩,而且现在是丞相的心腹,万一自己跑来争抢女姬的事被丞相知道了,恐怕又要多许多是非,所以他先把话讲明了。

那知他话音才落,左影已经转过头,看着陶子谦道:“陶大人么?你来得正好,我这里正好有个人需要你来提领,刚才实在太忙,竟然晕头了。”

不光陶子谦,甚至连吴明都呆了呆。陶子谦行了一礼道:“如此,多谢左大人了。”他的话中已有掩藏不住的喜意,显然也没料到对方这次如此好说话。

左影脸上仍是木木的,朝着旁边的一个小吏道:“你去把陶大人名下的那个人拉出来。”那个小吏答应了一声,然后钻进了后面的一间营帐中,大概是押解俘虏去了。过了一小会,这小吏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人一见陶子谦,连忙连滚带爬的跪到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陶大人,属下终于见到你了,呜呜,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

这今天的第二更。

单独如此提醒,是因为我看见有几位兄弟订阅的时候,只跳着看最后一节。

呵呵,一般我每天就一更的,就算是四千,甚至五千的大章,我都懒得分成两节来。因为现在都过了新书期了,没必要搞那些花哨。

但有时候我还是要分章,一般我觉得前两千字+的小章很经典,我才会单独立一节,以免混在一起,降了味道。

而昨天和今天的第一节个人觉得就很经典,一节对祝MM有一个画龙点睛的妙用,而今天第一节却是本书初期转向中期的一个重大转折,个人建议还是别跳着看。倒不是在乎几分钱,因为我走的毕竟是剧情流,一旦不连贯,就失去了味道了,读者大大也会厌烦。

好了,不罗嗦了,再罗嗦就三千字了,我就有骗钱的嫌疑。

云波诡谲7 第十五节

吴明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槐英,陶子谦的老属下槐英。去年南征时,这家伙因为狂妄自大,在营中被王知礼揍了一顿,差点激起兵变。还是吴明调解才得以消停的。后来这家伙不忿其辱,设计赚王知礼前去守卫余家湾送死。吴明当时也对其行为颇为不忿。

本以为他已经死于乱军中,没想到现在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吴明不由得暗自苦笑:“这可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了。”

本以为出来的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那知道最后抱着自己痛苦失声的是个大老爷们。陶子谦也有点措手不及。但槐英跟着他也有些年头了,人家九死一生的跑回来,总不可能不闻不问吧,他扶起槐英道:“你怎么回来的?沿路没见到你啊。”

槐英抬起头,咬牙切齿地道:“这些南蛮子把我们塞到马车里带回来的。”

他一张瘦脸上大见倦色,显然也是受了很多苦。吴明顿时恍然,南蛮人的这次和谈队伍,有十几辆马车遮得严严实实,初期还以为是一些为和谈准备的黄金香料之类的特产。现在想来,恐怕也不尽然。

安抚好了槐英,陶子谦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望向了吴明,“吴大人,你看,这个……”

陶子谦已经来过一次,他的来意,左影肯定是知道的,但他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让吴明也有点恼火,他径直道:“左大人,我这次来,是来提取南阳省都督司马尚的爱妾梅姬的,希望你行个方便。”

左影双手抱胸,冷笑道:“吴大人的雅兴倒是不小,赏女呷姬,风流无边……”吴明心头火起,正待辩解。旁边的槐英已经跳了起来,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我家大人看上的女人,你们也敢不给?”

以前陶仁在京都不说权倾朝野,但好歹是一国丞相。陶子谦有这么个父亲罩着,加上其妹陶雨又是太子妃。所以除了李铁外,还真没几个人敢得罪陶子谦。槐英跟着他这几年,早就养成了目空一切的习惯。这点,吴明在南征营地时就已经深有体会。他在南蛮关了一年多,对现在的南汉朝廷状况肯定是两眼一抹黑。这一年来,在南蛮更没少受过虐待,现在一肚皮火气顿时找到了出气口,连忙跳出来替自己主子争论。

左影扫了槐英一眼,冷笑了一声,却并不说话。他旁边的小吏不干了,把文书朝桌子上一搁,猛地站了起来:“怎么,你想闹事么?”

这小吏倒有几分眼色,现在左影是丞相面前红人,受了气,肯定需要他这个属下来出头的。但吴明的来头更大,他肯定不敢得罪,看见槐英这家伙跳了出来。这真是表现的天赐良机,马上就顶了回去。

槐英跳起来就要去扯那小吏的衣服,嘴里道:“你他妈的,老子早就看不惯你了。从昨天到现在,没少打老子黑拳。”

他挨了黑拳到现在才说出来,倒真会隐忍,现在大概觉得靠山来了,所以要找回场子。

那个小吏被他抓着,冷笑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擦亮眼睛看看地头。就算你家主子陶大人,见到我们左大人也不敢如此放肆。你们除了煽风点火,对我们丞相府使小绊子,还能做点什么?”

这话可是别有所指了。吴明已经大为不快,正待说什么,槐英已经暴跳如雷道:“我X,老子混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反了你,今天老子先教训下你。”说着,抓紧了对方衣领,就欲动手。

那个小吏也是个文官,两人都不是武者,且比较干瘦。两人真要撕打起来,倒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此时他衣领被槐英抓得死紧,火气也出来了,反手抓住了对方衣领,也是恶狠狠地道:“怎么,你这个狗奴才,想造反么?”

两人顿时扭打起来。辎重营里的人本来就多,人群顿时议论纷纷。不少后来的人都在找前面的人打听情况。混乱中,只听有人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原来是丞相大人和贤庄娘娘的矛盾……”后面说的话就被一阵吵闹湮没了。现在能来辎重营领赏的肯定都是一些小将领,他们有这种见地也不奇怪。

如果不是通过这件事,吴明实在不相信南宁的请愿风波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正待维持下秩序,陶子谦身后的两个随从大步向前。其中一人“呛”的一声拔出了挂这腰间的配剑,他俩这一动,站在旁边不远看戏的魏虎等人看不下去了,提着长枪跑了过来,大声道:“干什么,干什么,辎重营内禁止斗殴。”

既然禁止斗殴,开始他们就该过来劝阻。只是魏虎也是个人精,知道两边的人都是他这个小小的卫所使得罪得起的。但现在有人动刀了,一旦见了红,他更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连忙带着几个属下跳过来制止。混乱中,陶子谦另外一个随从也火了,也是“呛”的一声拔出了腰刀。看样子,这件事有越闹越大的趋势。吴明大急,运足真气大喝道:“住手。”

他这一嗓子如同打雷,正在推推搡搡的两方人怔了怔,同时停下了手。话还未落音,就听到左影擦着音屁股也喊了声:“住手。”虽然没有吴明大声,但也是清晰可闻。

左影以前也是近卫营的一员,也不知道现在突破到了四段没有,但就算没到四段“聚音成线”,嗓子肯定也不弱。现在两方的领头人都出声了,这些人自然不敢妄动,纷纷低下了头。

吴明还没说话,左影已经伸出右手,食指朝那个争吵的小吏勾了勾,道:“你过来。”那个小吏松开了抓住槐英的右手,呆头呆脑的走到左影面前,俯下身,涎着脸笑道:“大人,有事么?”

他话还没落音,左影已经扬起右手。猛地一个耳光。“啪”一声,那小吏半边脸登时红肿起来。这一下突如其来,那个小吏也被打懵了,他脸上还残留着笑意,模样颇为滑稽。左影收回了手,慢条斯理地道:“我可让你动手了?”

那小吏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左影“哼”了一声:“那就好,这次就算了,下次给我长点记性。”那小吏连连点头,左影拍了拍他肩膀道“好了,给我挺直腰了。你这样杵在我面前我看着难受,和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那小吏松了一大口气,连忙站了起来,退到了左影身后,却再也不敢吭一个字。待他站好了,左影才转过头,眼中露出一丝嘲讽:“吴大人,非是下官不给你方便,而是此女身份特殊,丞相大人另有他用。”

吴明怔了怔,这梅姬看来还真是个祸水,连祝淮都留意上了。只是以祝淮的性格,似乎对女色并没多大的兴趣,那么,他要这女子做什么?不过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吴明也知道继续说下去已没意思,只得道:“小影,看来你对我成见还是颇深,只是小艺的事,我也十分痛心……”

左影的面皮抽了抽,但脸上仍是声色不动,道:“你走吧,后面还有人要领赏呢。”

从辎重营钻出来时,吴明心头沉甸甸的。槐英仍然在骂骂咧咧的,大概对今天就这么算了似乎很不满意。陶子谦怒斥了一声,他才乖乖闭嘴。见到吴明仍然是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把两个随从也骂了个狗血淋头,才苦笑道:“吴大人,今日之事,给你添麻烦了。”

陶子谦这点小心思,吴明自然是明白得紧。刚才他两个随从动手时,也没见他吭一声,看来也是想借自己的名头来闹事吧。只是后来左影说出梅姬已被丞相看上,他才真正放弃念头的。但现在吴明也没心思和他纠缠这些,从那接待的士兵手里接过马缰,翻身上了南望,淡淡道:“走吧。”

几人上了马,同时向外行去。槐英因为没马,只好和一个随从合乘一骑,吊在后面。他似乎突然明白过来,对着陶子谦小声道:“陶大人,现在的丞相很厉害么?有没有以前的陶丞相厉害?”

陶子谦苦笑了一声,答道:“现在的祝丞相比先父威风多了。先父还有个太尉钳制着,但祝丞相几乎占据了朝廷大半壁江上,甚至连娘娘,都得让着三分。”槐英脸色变了变,语气中大见惶恐:“这可怎么办?今天我可是抢到丞相的女人了。”

一提到女人,陶子谦也火了,忿声道:“他妈的,到嘴鸭子都飞了,惹毛了我……”他发了下狠,大概也知道没什么用,最后只得颓然叹道:“不要多嘴了,走吧。”

吴明转过头道:“陶大人,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了。以后叫你属下收敛点,毕竟这里不是京都。”

“我知道了。”陶子谦颓然一叹,说不出的萧索,他有些茫然的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冬风阵阵,云头也是黑压压的,跟着翻滚。他不由喃喃道“忍!忍!忍!这要忍到什么时候啊。唉。”

这话肯定是陶雨向他交代过的,也是他现在的心声吧。吴明心下却是一寒。陶子谦一向阴柔无比,自己都有点佩服他缩头乌龟的本事,到现在,他也有点忍不住了。现在陶雨除了一个南宁学院,另外就户部还说得上话,其他的,仍无丝毫力量,她肯定也被祝淮压得喘不过气来。

听陶子谦的意思,他们似乎在等待一个机会。只是这机会到底是什么?不,这个朝廷,这个南汉现在已与自己不可分割了。自己绝对不允许内乱发生,那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因为现在,自己已经有了牵挂,有了一个家。

想到这里,他对着陶子谦正色道:“陶大人,不要多想,也许丞相要了那女子真有大用。我有空给你去问问,看看能不能帮你要回来。”

陶子谦到了此时,也知道此事多半无望,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好的,那就麻烦吴大人了。”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今日之事,还是得谢谢吴大人,我先走了。”

吴明点了点头:“好吧,再见。”

陶子谦狠狠拍了一下马臀,带着三个属下,扬长而去。

四人三马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湮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吴明带住了有些焦躁的南望,然后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天空。

冬风正疾,空中阴风怒号,乱云飞渡,却只是密云不雨。

清润如玉1 第十六节

腊月的白天很短,吴明回到统领府时,尽管刚至酉时,但天却已经渐渐黑下来了。统领府外面停着一辆马车。他怔了怔,连忙拍了下马,紧走了几步。刚跳下马,两个士兵同时立正,行了一礼道:“统领。”

吴明指着那马车道:“谁来了?”大冬天的,气候又这么冷,一般官员都很少窜门。祝玉清又颇为自律,对于这些官场上的迎来送往也是深恶痛绝,所以一般情况下,现在也没人来统领府自讨没趣。

右首的一个士兵答道:“大人,是田队正偕同夫人,以及雷队正一起来看你了。”

“田队正和夫人,雷队正?”吴明喃喃了一声,继而大喜,这不是田洪和小碧,还有雷菲儿么。加在一起,称呼颇为拗口,一时间他也没反应过来。

这次南征广阳,田洪和雷菲儿并没去成。本来他还打算明天再去看看两位的,没想到今天他们倒首先来了。他连忙放下心事,飞也似的朝里面赶。刚到前院,就见到对面迎客厅里灯火通明,隐约有笑声传出。远远的,门外的老宋高声道:“夫人,大人回来了。”

他话声才落,祝玉清已经从客厅里钻了出来,大概是天太冷,所以她加了件狐裘。全身毛茸茸的,裹得像个毛球,只留雪白的脖颈在外面,更显得肌肤似雪。看见吴明回来了,她向吴明招了招手,微笑道:“快进来,正说你呢,你就到了。”

被她拉着进了迎客厅。迎面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客厅正中正生着一个木炭炉,红红的火苗腾腾上蹿,把里面烘得满室如春。客厅正中摆着一张红木八仙桌,田洪和小碧两人正紧挨着,坐在左边。而雷菲儿则坐在两人对面,正百无聊奈的摆弄着手里的长鞭。看见吴明进来了,三人同时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大人。”

吴明拉着祝玉清在主位上坐下,笑道:“本来准备一回南宁就去找几位的,但今天刚好有点事,所以耽搁了。”

田洪大概是小碧在场,所以收敛许多,并没说话。倒是雷菲儿白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是陷入了温柔乡吧,早忘了我们这些老部下了。”

一席话说得吴明夫妇大为尴尬,祝玉清连忙站了起来,脸红红地道:“你们先谈,我去给大家做点点心。”说完,低着头,出去张罗去了。

雷菲儿看着祝玉清走出去,带上了门。扫了一眼正盯着小碧“呵呵”傻笑的田洪。才转过头感叹道:“弱女子,弱女子。有时候,女子弱点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她这话大为感触,吴明讷讷着,却也不好接口。

雷菲儿的年龄也不小了,以前倒和夏侯天不明不白,但自从知道夏侯天利用她之后,估计对她的打击也是够大。她一向英姿飒爽,一副女强人风范,但现在看到所有人都成双成对,也难免生出感叹了。

小碧突然掩嘴笑道:“雷姐姐,杨大人不是回来了么?你怎么不去找他啊。”雷菲儿想都没想,顺口接道:“**么?那小子今天一大早就被娘娘召去了,也不知道商量什么大事,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小碧“哧”地一声笑出声来。雷菲儿这才反应过来,脸都红了,佯怒道:“你个小妮子又来挖我的话,看我不收拾你。”说着,支起身子,卷起鞭子作势欲打。慌得小碧连忙朝田洪的怀里躲,连连求饶不已。

吴明看着,心头也荡漾着一丝笑意。

小碧嫁给田洪后,自然也算是近卫营的人了。雷菲儿以前和她在京都就认识,现在走得近那也是很自然的事。看两人的样子,恐怕已是无话不谈的闺阁密友。看来,菲儿现在和杨兄也有了感情。不过这也难怪,**本就长得俊逸出尘,更是个七段高手。抓捕赵飞那次,**重伤不起,雷菲儿更是衣不解带的服侍了好长一段时间。而前段时间,**一直在教朱雀队战阵训练,两人天天厮混在一起,不产生感情那才真是怪事了。

吴明笑道:“菲儿姐,这么说来,过不了多长时间,我也要喝你和杨兄的喜酒了?”

雷菲儿“啐”了一口,并没反对,显然已是默认。这时候,祝玉清推开了门,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盘点心走了进来。闻言接口笑道:“喝谁的喜酒,你们这么开心?”

“菲儿姐和杨兄。”吴明接口道。祝玉清走过来,把盘子里的晚点一样样摆到桌子上,眼中也满是笑意,道:“哦,那怎么杨大人今晚怎么没来,菲儿姐你可得看紧点。”她说着,满含深意的瞟了瞟吴明,似乎意有所指。吴明大为尴尬,咳嗽了一声道:“娘娘找杨兄有事,到现在还没回来……”

话才说到一半,他就住口不言了。夫妻二人对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不安。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田洪突然大叫了起来:“好香,这东西什么做的。”祝玉清定了定神,指着那红油发亮的年糕笑道:“这个是玫瑰猪油年糕,不光甜,而且香糯。田大人,尝尝。”

田洪连忙拿起筷子尝了一块,啧啧叹道:“夫人果然好手艺,大人可真有口福。”祝玉清脸上红了红,掩嘴轻笑道:“你要想吃,我给你送点去,反正做得也多,估计还吃不完。”

她话还没落音,田洪已经叹了口气接道:“恐怕不成了,过两天我就要去福州。”

“什么?”都快过年了,田洪还往福州跑。吴明有点莫名其妙,连忙问道:“你去福州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田洪张了张嘴,正欲回答,雷菲儿接口道:“朝廷发现虎啸能使大象惊慌,所以准备在福州增设一个灵兽兵大队,以便将来对付南蛮象骑。当时你和**都不在,朝廷就直接任命了田队长前去。”

是这样么?吴明隐约有点不安。按道理讲,朝廷做这些事,都应该知会自己这个统领一声。**见陶雨倒还说得过去,娘娘召见,也没必要和自己这个统领打招呼,但调动近卫营一个队正到别省去执行任务,这么大的事,却怎么也不可能瞒着自己。再说了,近卫营虽然是武者的摇篮,但军中也不是没有高段武者,灵兽兵的的那个副统领卢羽,段位就不低呀,为什么单单要把田洪调开?

他心头虽然疑惑,但脸上仍是声色不动,笑道:“你小子放心么?把小碧一个人放在南宁?”

田洪“呵呵”傻笑着,挠了挠头道:“这倒不用担心,丞相体谅咱们新婚,允许阿碧和我一起去……”

“这样啊。”吴明顺口应道,想了半天,仍然是莫名其妙。只得叹了口气,道:“到时候你多带几个人走,免得到了那边,受人欺辱。”

田洪又夹了一大块年糕放进嘴里,嘟囔着道:“这倒不用了,现在近卫营人手本来就缺,难道我还保护不了小碧么?再说了,谁敢在我们近卫营头上撒野?”

他虽如此说,但吴明心头仍是大为不安,总觉得那里不对。想了半天仍是想不明白。这时候,雷菲儿突然笑道:“田大人,近卫营人手不足的问题,恐怕马上就要得到缓解了。这点你倒不用担心。”

吴明见田洪吃得起兴,也想夹一块尝尝,闻言筷子停在了半空:“为什么?”

“前几天,仓松亭突然来信,说过几天明真将率近四百圣地外围弟子来投,他们都将奉师命加入近卫营,以充实近卫营战力。”

“是么?”吴明又惊又喜,东汉分裂后,苍松亭实行两不相帮的政策,一直保持一种超然的地位。这一点,上次他去圣山拜访的时候,酒道士已经说得清楚明白。难道这次竟然转了性了?他也没了吃兴,把筷子一搁道:“这么说,圣地是承认我们南汉的正统地位了?”

如果能得到圣地苍松亭承认,那肯定是件大好事。首先肯定能得到更多武者支持,在这个武者为尊的世界,这点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其次么,南汉的正统地位将再次深入人心,对北汉统治的冲击也是致命的。雷菲儿却翻了翻白眼,嗔道:“想什么呢?没听明白么,是外围弟子。”

“这样啊。”吴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仓松亭屹立千年,自然是根深蒂固。所谓的外围弟子,就是指苍松亭的俗家弟子,只是和苍松亭保持有联系,但却不算正式弟子。平时散布于民间,只要这些人自己不说,谁也不知道他就是仓松亭的人。看来苍松亭虽然偏向南汉,但也有限。不过这也不能怪酒道士,毕竟,一旦明确表明支持任何一方,另外一方难保不做出出格的事。而且对苍松亭的声誉也是个致命打击。

不过能得到这四百武者的加入,吴明已是极为欢喜。只是想到田洪马上就要离开了,心头的喜悦又冲淡不少。看着田洪和小碧坐在一起,郎情妾意的样子,他心头也是暖融融的,四个队正中,田洪虽然段位最低,脑子也单纯了点。但和自己走得最近。他能得到幸福,吴明也是颇为高兴。

清润如玉2 第十七节

这一场家宴吃的是宾主尽兴。等田洪夫妇和雷菲儿告辞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寒风呼啸。吴明夫妇把他们送到门外。雷菲儿倒是痛快,说了句告辞,就上了马,一路得得而去。田洪因为有小碧,自然不可能像她那么干脆,所以是乘马车来的。

临到上车之时,吴明拍了拍田洪肩膀道:“田兄,你性子直,一个人在外面容易吃亏,记得遇事多想想,须知强龙不压地头蛇,再说了,还拖着个小碧,实在是……”他絮絮叨叨的正欲再说,田洪已然拍着胸脯,大大咧咧地道“大人,放心好了,我的命硬得很。南征军二十万人,死得没剩几个,天老爷都没收我,难道去下福州就有危险了?你也真是,婆婆妈妈的。”

他对吴明已是脱略行迹了,但吴明也知道他就这个德行。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叹了口气,转过头对着小碧道:“小碧,田兄马马虎虎,大大咧咧的,你得多包涵点。”

小碧的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站在吴明旁边的祝玉清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轻轻道:“是。”

祝玉清心细如发,她这表情自然全部落入眼中,微笑道:“小碧妹妹,此去福州,可说是山高路远,要再相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了。大家兄弟姐妹的,有什么事就说吧,别藏着掖着了,显得生分。”

小碧抬起头来,迟疑着道:“吴大人,公主最近大为反常,沉默寡言的,连我去看她,都是爱理不理,人也瘦了一大圈。她真的好苦,你可得抽点时间好好开导下她……”说到后面,她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层忧色,眼中也带上了一层湿意。

吴明心下一酸,眼前依稀回到了南征前,轩辕灵躺在自己怀里,轻声喊着“哥哥”,而小碧则在一旁,俏皮的叫着“姑爷”。短短一年多,变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收拾下心情,点点头道:“我知道了,田兄也麻烦你多加照顾。”

小碧看了看吴明夫妇,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两人上了马车,那车夫甩了下鞭子,马车缓缓而行。越来越快,最后消失在夜幕中。吴明站在原地,怔忪良久。祝玉清拉了拉他道:“想什么呢,走吧,夜晚风大,当心着凉。”说着,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夜风呼啸,空气也冷得像冰。祝玉清的一张俏脸在夜色中冻得有点发白,如一朵盛放的白荷花。吴明回过神来,连忙拉着她朝府内走去,但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祝玉清道:“阿明,你怎么了?”

吴明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祝玉清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迟疑着道:“阿明,有些事可能你还没想明白。”

感觉到妻子的动作,吴明也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望着对方。祝玉清垂下了玉颈,半晌才抬起头道:“从我俩大婚之日起,就标志着你再也不是娘娘的心腹了。而我,也不再仅仅是一个丞相的女儿。”看见吴明仍然似懂非懂的样子,祝玉清叹了口气道,指着一大片统领府邸,一字一顿地道:“我俩现在,既不是丞相府的人,也不是送子寺的人,而是统领府的人。咱们现在是夫妻,有什么事就应该共同面对,而不是也互相提防。”

虽然夜风怒号,但她声音清脆,字字铿锵。仍然一字一句的传入吴明的耳中,清晰无比。吴明呆了呆,忍不住攥紧了妻子柔软的小手,轻声道:“谢谢你,小清。”

小清说出这话时,就表示她已经真正的是自己妻子了,不光身体上的,更是思想上的。从现在起,她优先考虑的,肯定是统领府的利益。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丞相在南汉可谓是权势滔天,她是丞相爱女,根本不受这条世俗之规约俗。她现在选择站在自己身边,得冒多少风险,下多大的决心?

祝玉清嫣然一笑,也没多说,拉着吴明继续朝里面走。边走边道:“阿明,你是在想杨队长的事么?”

吴明现在自然不准备瞒她,叹了口气道:“是。”顿了顿,接着又道:“南征归来,娘娘连我一面都未曾见。”

祝玉清宽慰道:“也别想太多,也许是娘娘找杨大人了解下军情而已呢。”

吴明苦笑了声:“就算了解军情,也该找我这个统领吧……”

夫妻二人都沉默了,只是默默地走着。过了一小会,祝玉清才缓缓道:“分化离间,本就是上位者惯用伎俩。近卫营现在是娘娘手里唯一感到安心的武力,你娶了我后,已经不能完全算她一方的人了,她肯定得对你留个心眼。而杨大人是虎门杨后裔,又受先祖遗训,对皇家有先天的忠诚性。她要找个人限制你,杨大人肯定是首选。”

说到后面,她微微一叹道:“只是,我也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而已。”

吴明心头一疼,强笑道:“娘娘真要限制,那就让她限制吧。如果她要杨兄来当这个统领,我也可以让给她,她如此做,唉……”想到南征的时候,众人一路逃亡,患难与共,如今却是互相猜忌,反目成仇,他胸口就似堵了块巨石般的难受。

祝玉清面色变了变,连连阻止道:“阿明,你千万不能这么想,这个统领位置干系太大,岂是谁都能呆上面的?你有前朝太子遗命,更有赤宵在手,再加上我。才能调和朝廷两方人马的关系。杨队长虽然是虎门后裔,却少了这些东西,根本镇不住场面。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她说的,吴明岂会不知,但心头仍是难受之极。两人一路朝后院走去,跨进月亮门时,祝玉清见吴明仍是闷闷不乐的,拉了拉他,有点俏皮地道:“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你再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吴明摇了摇头,盯着她一双大眼道:“小清,我想求你件事。”

“什么事?”

“田兄去福州我终究有点不放心,我想明天和你去下丞相府,请求丞相大人收回成命。你看可好?”

祝玉清“扑哧”一笑道:“我道什么大事呢,南征归来,本就应该去父亲大人那里请下安,你今天却跑出去了。”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白了吴明一眼。

吴明脸上一热,连连道:“是,是,是。是我的疏忽。谢谢夫人了。”

这个玩笑开过去,祝玉清却没高兴起来,她低下了头,眼角却隐约有点湿意。喃喃道:“我现在好歹也是你妻子,调田大人去福州公干,这么大的事,父亲却事先没向我泄露半点口风。唉……”

吴明心头巨震。小清和自己婚后,丞相肯定已不把她单纯的当个女儿看待了。和陶雨,左影等人疏远,自己心中难受。可曾想过,她同样也失去了养育自己二十多年父亲的全部信任。他不由大为内疚,忍不住抱住对方,已是说不出话来。

※※※

一夜想着心事,吴明那里还睡得着。思来想去的都是这几天的所见所闻。祝玉清大概太累了,身子又弱,倒是一下子睡着了,还打着细细的鼾。吴明搂着她,看着她恬静精致的脸,心头却是百感交集。

其实,她是丞相的女儿。根本不用操心这么多,也不用想这么多。以祝淮的老辣,绝对要求过她来监视自己,但肯定没能如愿。否则,她也不会在谈到和丞相的关系时,一副泫然欲涕的样子了。

自己欠她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长期在军营中渡过,夜夜都睡的硬邦邦的木板床。躺在这软绵绵的床上,思绪万千,晚上竟然失眠了。鼻中,妻子身体的幽香阵阵传来,仿佛又是何艺的。让他更是杂念丛生,迷迷糊糊的想着心事,最后也不知道到底睡着了没有,就这么半睡半醒的捱到了天亮。

等听到前面院子里有响动时,窗纸上已经涂上了一层淡淡的曙色。他小心的把妻子的小脑袋从怀里搁到枕头上。然后爬了起来,开始洗漱。这么早,想必小慧和小云都还没起来。不过吴明压跟没打算让两个小丫头来侍侯自己。后院里本就有水井,他打了盆水,洗了把脸,人也感觉清爽了许多。洗完后重新爬回三楼,却见到妻子从床上立起身子,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掩着小嘴惊道:“啊,又睡过头了?”

吴明笑了笑,道:“没,我得先去晨练了,你身子弱,就多睡会吧。”

统领府每天都有一个什的人来警戒,守卫。刚才前院的动静,肯定就是近卫营的战士在晨练。吴明一向以身作则,自然不能真像雷菲儿说的那样陷进温柔乡里动弹不得。祝玉清脸上微微一红,伸出一双晶莹的天足就要去穿鞋,道:“啊,那怎么行,我还得给你准备早点。”

吴明道:“这个么,早餐一会喊下人准备就行了。”

祝玉清已经站了起来,闻言嗔道:“不行,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得给你换下口味,下人做的我不放心。”

吴明心下一甜,拗不过她,也不敢和她多说,再说就要耽搁今天的晨练了。只得叹了口气,转身朝底楼行去。才刚到外院,就见到杨易正带着一个什的战士绑着沙袋在院子里跑圈,他这个什的战士都是今年才毕业的武生,大部分人还没过三段。轻身功夫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更别说什么“飞檐走壁”了。一见到吴明来了,杨易连忙迎上来,行了一礼。吃惊道:“啊,大人,你也这么早?”说着,还朝后院张望了下。

清润如玉3 第十八节

吴明看他的样子,心头也有点好笑,大概在这小子心里。自己能起这么早也有点不可思议吧。吴明道:“你们继续,我活动下筋骨就行。”

武者的修炼,分为外修和内修两种,三段之前外修为主,内修为辅。三段到六段就是内外兼修。至于到了七段后,单单的锻炼,跑步之类的对突破的帮助几乎是微乎其微。但并不说武者到了七段后就不用锻炼了,相反,更应勤加锻炼,维持体能不堕。毕竟,身体才是一切的基础,身体垮了,一切都是白搭。那些赢弱的魔法师沟通天地元素力大杀四方,至少在吴明看来不太可能。院子里倒有一些石锁兵器之类的,吴明举了几百下石锁,然后舞了一轮枪。全身已是热气腾腾。

正停下来擦汗水,杨易跑完了圈,带着一个什的人围了过来。他上前一步,气喘吁吁地道:“大人,我想和你商量你个事?”

“什么事?”

杨易沉吟半晌,吞吞吐吐地道:“大人上次给的功法,属下获益颇多,但仍有个不情之请。”说到这里,脸色涨红,似乎难于启齿。吴明看他的样子,也来了兴趣,笑道:“到底什么事,说来听听。”

杨易扫了一眼整整齐齐的排在后面的几个属下,咬了咬牙道:“属下想把这套功法传给他们,这样也能更好的为国家效力,大人看可行与否?”

原来是这事啊,吴明恍然大悟。杨易上次练功差点走火入魔,多亏自己及时发现。否则这小子现在能不能站在这里还是件两说的事。事后自己确实给了些功法给他,他也算争气,一举突破到了五段。一般人遇到这事,巴不得独享。他倒是忠厚,竟然来为其他人求情。

吴明沉吟道:“这个么。”

十个近卫营战士站成整齐的一排,眼巴巴的看着吴明。他们脸上都还残留着稚色,不到二十岁。对这些平民子弟来说,一本功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时见吴明面色迟疑,眼中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杨易看看吴明,再看看自己十个属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心中也是懊恼无比。忖道:“每个武者对自己心得都视若性命,大人能够点拨自己已属万幸。现在还求他把心得公之于众。自己还真是贪得无厌了。”

想到以后可能连自己都没法开小灶了,他心头懊恼之余,更是大为忐忑。正有点不知所措时,吴明微笑道:“可以是可以……”

杨易大喜过望,忙不迭的道:“谢大人,谢大人……”他一连说了好几个谢字,突然对身后一排战士叫道:“弟兄们,大人已经答应了,还不快叩谢大人。”

杨易这般一说,后面站成一排的战士顿时反应过来。同时半跪于地,齐声道:“谢大人大德。”吴明苦笑了一声,有心想避开这一拜,但看到他们一本正经的样子,也知道一本功法对他们的重要性,如果自己闪开了,恐怕他们更为不安。只得腆着面皮,生受了这一礼。

他们的喊得几如一声,动作更是整齐划一。经过广阳的血与火,这些武生已经成长成合格的战士了。吴明忙道:“都起来吧,不过,小易你还得答应我个条件。”

杨易道:“大人请说。”

正要再说,这时候,小云从月亮门钻了出来,老远就在喊:“姑爷,忙完了么,夫人叫你用早点啦。”一边喊着,脚下却不停,像片云般飘了过来。

吴明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对着杨易等人道:“走吧,先一起吃点东西,咱们边吃边聊。”

杨易迟疑了下,道:“这,还是不麻烦大人了。”

这时候,小云已经跑到众人面前。脆生生地道:“各位大人不必客气,夫人都准备好了。你们要不吃,倒掉就可惜啦。”说完,掩嘴轻笑了一声。

包括杨易在内的十位战士顿时大为局促,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吴明笑了起来,杨易这些人的表现,让他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女孩子本来就发育得早,稍微打扮下,更是看不出具体年龄。小云其实也才十五岁多点,而其姐小慧也就十七。但两人却已经是个标志的美人儿了。对这姐妹印象最深的应该是参观霹雳车那次,两个小妮子盛装出现,把所有人都雷得不浅。当时这些近卫营战士也在现场,恐怕早已惊为天人,以至于他们到现在见到了仍是浑身不自在。

不过事后想起来,恐怕也是小清的杰作。自己中枪了,连带着当时在场的近卫营战士也是终身难忘。心下转着念头,连忙解围道:“听见了么,夫人已经准备好了。你们不去,也只有倒掉,就太浪费了。”

还是杨易反应得快,连忙躬身一礼道:“谢大人。”

统领府设置的时候,本来就考虑到迎接招待之类的。后院的餐厅虽没前面的客厅大,但坐十几个人却是绰绰有余。吴明领着他们走进餐厅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正中是一盆热气腾腾的白米粥,上面还漂浮着鲜绿的菜叶以及清香扑鼻的肉沫。另外还有春卷、包子、咸菜等,不一而足。祝玉清正指挥着两个仆人把一桶馒头抬进来。大概因为家务,她今天穿得很是朴素,活脱脱就是广场街分发馒头时的装扮,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吴明心头一热,连忙走过去,把那桶馒头接过来。嘴里道:“你先坐着休息吧,这里我来就行。”说着,把她按在座位上,为她乘了一碗肉粥,递给她道:“给。”

祝玉清翻了个白眼,嗔道:“怎么待客的呢,客人都不管了?那有你这样的。”嘴上虽然说着责怪的话,但脸上却已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吴明大为尴尬,连忙道:“大家别客气,就当自己家里,随便用。”见杨易等十人仍是尖着屁股坐在座位上,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他顿时苦笑,佯怒道:“现在命令你们用早点,谁要吃不完面前的肉粥,,馒头和包子,以后就没得功法可学了。”

这一招颇为有效,这十几个战士连忙僵硬的拿起面前的早点,机械般的吃了起来。吴明看着,心头却颇为感慨,要是以前的“御营双飞”在,看见这么老土的属下,恐怕老早就开始破口大骂了。自己对他们一向严厉,是不是太过矫枉过正?

正自想着,杨易突然道:“大人,你刚才说的条件到底是什么?”他毕竟异于常人,经过短暂的不安后,此时已经习惯过来,小口小口的喝着肉粥,仍然不忘刚才吴明提到的事。

吴明在祝玉清的身边找个位置坐下了。端起一碗粥道:“今年你们毕业的同学,大部分可都没到三段……”

提到这事,杨易脸色一阵黯然,接口道:“是,给大人你们添麻烦,拖大家后腿了。”吴明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想把功法整理成册,让你们人手一本,这样才可以尽快突破到三段,成为货真价实的近卫营战士。”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而我的条件,就是你制订一条奖惩条例出来。只有作战勇敢的人,才能凭借功勋换取下一阶段的功法要诀。”

《行军策二十四问》里有一节有曰:“……御下之术,当宽严相济,奖惩分明,如此,才能做到上下齐心,人人效死……”这也是吴明听到杨易等人的请求时,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不过实行起来,恐怕还有许多难度。

他只这么一提,杨易已经明白过来,已是双眼发光:“大人,这个主意真是精妙。如此一来,人人都有机会学习更高层次的心法,而且是用自己军功换的,也没有丝毫的内疚之心。”刚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不行。”

吴明讶道:“为什么?”

杨易道:“如此一来,大人的独门心得岂非大白于天下?”

吴明心头苦笑,怎么给他说,难道说自己穿越过来的?各种心得多的是?他想了想,斟酌着道:“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师傅留给下给我的功法有十几种,适合各类体质的都有。我也用不上……”

至于师傅是谁,自己不说,别人谁来探究自己隐私?反正这谎话也没人能揭穿。那知他话音才落,杨易已经惊叫道:“十几种?!”另外九个战士也放下了碗,呆呆的看着吴明,显然也被吓得不浅。

多少平民子弟,就因为没有师傅,没有功法,得不到系统的指导,被迫在三段以下苦苦挣扎。而那些世家大族,有一本完整的功法都是沾沾自喜。现在吴明一说就有十来本,自然把他们都吓惨了。

过了半天,所有人才平复过来,但吴明仍然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他不由苦笑,要是真把自己记得的那些什么《易经》,《洗髓》以及传说中的什么中华各路武术都搬出来,还不惊掉这些人大牙。那些秘籍在灵气稀薄的地球最多就起个养生的用处,但放到这里来,可是实打实的内家宝典。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着不说话,一边喝着稀粥,一边消化心中的震惊。

清润如玉4 第十九节

祝玉清知武而不习武,虽然也有点吃惊,但比杨易他们好多了,听了半天,此时已经明白过来。她歪着脑袋,凑在吴明耳边小声道:“阿明,既然如此,你何不把功法分类,前三段的基础部分免费推广到南宁学院,后面的相关功法则保存在近卫营。这样,既形成了系统教育,又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学院报考武生。如此一来,以后每年武生毕业,要想继续进修,就可以选择加入近卫营。我们再从中甄选出品格优良,天资出众者。这样,不就能源源不断地为近卫营输送人才,解决了当前武者不足的难题么?”

她说得虽然轻声细气,但对吴明来说,却几如醍醐灌顶。

以前和平时,近卫营的兵力补充,都是通过皇家在元宵举办的击剑大会实现。那个时候,东汉还未分裂,控制着广大疆域,自然有的是武者任意挑选。最重要的是,和平之时,近卫营无非就是护卫禁宫安全,几乎很难出现伤损。同时近为营又奉行宁缺毋滥的原则,从不超过千人。如此一来,就成了香饽饽,从没有人员补充之虞。

但现在的情况却完全相反,近卫营原先的老牌战士大部分在南征途中战死。雷菲儿率朱雀队前来投靠自己时,又被李铁设计留下了一部分人在京都。要不是后来小清想办法截留了今年的毕业武生,恐怕现在的近卫营,人数连原来的四分之一都不到,自己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感激的看了一眼妻子,然后站起来道:“就这么办,小易你下去,好好想个具体章程出来,把这个制度实行起来。”

杨易大为兴奋,站起来大声道:“遵命。”

早餐在欢声笑语中度过,席间,祝玉清仔细询问了杨易的具体想法。杨易不愧是高材生,每阶段功法的如何兑换,制度的确立等都说得头头是道,祝玉清大部分时候在听,偶尔说上两句,但都让杨易连连点头不已,后来甚至拿出随身的本子记了起来。吴明脑子里却是一团糨糊,南宁学院的教育制度他也不熟悉,如何更好用功勋激励士兵士气,他也只能提出个大概方向,真正细致到具体,他也是两眼一摸黑。到了后来,只能默默看着两人在餐桌上说了个不亦乐乎。

等用完早餐,吴明就让杨易先不要声张,毕竟很多东西还没确定下来。总得花点时间理个章程出来。再说了,这东西要实行,肯定要得到陶雨和祝淮的同意的。忙完之后,才和祝玉清上了马车,一路朝丞相府而去。

尽管天色尚早,但年关将至,大街上来来往往全是人流。马车辚辚而行,吴明心头仍然想着刚才的事,心下的高兴劲还没消退。车里没点灯,又下着车帘,昏暗一片,祝玉清盘坐在对面,也不做声。吴明想到兴头处,忍不住叫道:“小清。”叫了一声才抬起头,发现妻子脸色并不好,他怔了怔,微笑道:“怎么又不高兴了,你这样子,等会娘家人恐怕要说我欺负你了。”

祝玉清娇躯一震,似乎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睁着一双大眼,有些茫然地道:“啊,什么?什么?”吴明看她傻忽忽的样子,忍不住乐了。知道她根本就没听进自己的话,于是把刚才的玩笑话重复了一遍。祝玉清白了他一眼道:“就算这样子,还不是为了你。”

吴明有点摸不着头脑,讶道:“不知夫人又有何奇思妙想。”他这样子倒把祝玉清逗乐了。顿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笑完之后,仍是满面忧色,“今天近卫营兵源的事,让我想到了昨天菲儿姐说的话。苍松亭要派近四百人来充实近卫营……”

吴明道:“这是好事啊,难道这里面也有什么不对么?”

“你说对了,这放在平时,确实是好事。如果是现在,就有点不对了。你想想,娘娘昨天去拉拢杨队长,而杨队长和菲儿姐现在马上就要成一对。菲儿姐又是仓松亭的人,现在圣地又恰好派了近四百个武者过来……”

她长篇累椟的分析了一长串,吴明顿时明白过来,盯着妻子道:“你的意思是说,娘娘开始在近卫营培植自己势力了?”

祝玉清咳嗽了一声,掏出丝巾擦了下嘴,抬起头来时,眼中却闪着睿智的光辉:“你说得不错,同时,娘娘也在限制你,分你的权。”

是吧,如果昨天娘娘找**真是为了限制自己,那么小清的推测自然大为在理。吴明心头一阵烦躁。难道,这些上位者都喜欢玩这种离间平衡,分权限制的把戏?他叹了口气道:“就算这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这样能让娘娘安心一点,就让她这么做好了。毕竟,她好歹是个太后娘娘,如果南宁没有让她安心的武力,她住在送子寺里肯定提心吊胆。培植自己势力,也属情理之中。”

祝玉清看着吴明,知道他婆婆妈妈的毛病又开始犯了。她叹了口气,垂下头不再说话。听着车行辘辘,她的心却越来越沉。

她所担忧的,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陶雨现在想夺权,那是肯定的了。她恐怕也看到了近卫营武者补充不易这点,才通过雷菲儿向圣地要求派遣这四百武者。一旦开了这先例,近卫营以后一旦有战损,补充的肯定是苍松亭的人,那么阿明迟早要被她架空。这才是陶雨这一计的狠辣之处,先拉拢**,再由**捆绑上雷菲儿。这样,近卫营就有两大队正倒向她了,然后再通过慢慢换血,釜底抽薪,达到全部控制这个武者第一营的目的。

她扫了一眼满脸忧色的吴明,暗地里却握紧一双粉拳。阿明,你不想做的,就让我来做吧。我绝不允许你成个架空的统领。

没有权利,如何实现我们的抱负?

夫妻二人各自想着心事,不一会儿就到了丞相府。看见马车上的标志,早有两个丞相府的家丁迎了上来。吴明扶着妻子走下去时,这两个家丁一齐行了个礼:“姑爷,小姐。”

吴明点了点头道:“不用多礼。”在两个下人的“小心,走好”声中,扶着妻子一路向丞相府走去。刚走到前院,就见到祝小龙正趴在院子里的一条长凳上写着什么。祝玉龙在他后面负手站着,恶狠狠地道:“你小子给我听好了,必须得给我抄一百遍,不抄完就不准吃饭。”

祝小龙在祝淮面前偶尔还要皮两句,但在其父面前比兔子还乖。趴在凳子上写着书,吭都不敢吭声。

祝夫人站在一旁,看了撅着屁股练字的祝小龙一眼,心疼地道:“大人,你才回来,就天天这样虐待孩子,当心他以后对你不亲……”

祝玉龙瞪了她一眼,继续大声道:“你还说,就是你惯的,你看看现在皮成什么样子了,整天就是不学无术,打架斗狠。这样长大了能出息?不亲?我一年多没回来,也没见他来接我,反而不知道跑那鬼混了,我看就是你没管好……”

听见响动,正在练字的祝小龙抬起头来。眼前一亮,大声道:“姑姑,姑父。”说着,小心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祝玉龙。

吴明心头郁悒,此时也有点乐了。连忙解围道:“祝大哥,你回来的当天,小龙是来家里找小清请教问题了,后来见我回来,就聊了会天,以至耽搁。”

这个谎话其实很拙劣,吴明虽然比祝玉龙先走,但离开的时间也有限。祝小龙还有老长一段时间在做什么?如此挫劣的谎言,自然瞒不过祝玉龙。但自己妹妹和妹夫来了,总不能一直板着个脸教育儿子吧,于是顺坡下驴道:“既然如此,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小姑和姑父来了,就先把书本收起……”

话还没落音,祝小龙就欢呼了一声,迫不及待地爬了起来。祝玉龙心头一阵火大,很铁不成钢的道:“明天继续……”

祝小龙哀叹了一声,才有气无力的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文具。看着他抱着一大包东西消失在里屋,吴明才转过头来,轻声道:“祝大哥,小龙性格梗直,善恶分明。也没什么不好,你又何必过分苛责?”

“如此顽劣淘气,还好?”祝玉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已年过不惑,这辈子已不再奢求添子。他这样子,我怎么放心把祝家交给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点怪异,大概是想起自己夭折的儿子吧。吴明也没多想,接口道:“不是还有小虎吗?”

祝玉龙怔了怔,道:“他呀……”正要再说,祝玉清拉了拉吴明,岔开话题道:“对了,小虎和父亲呢?怎么没见到?”

吴明心下一惊,顿时明白过来。这个世界,庶子是没有继承权的,其儿子自然也是一样。祝玉龙忠厚,在朝廷中也颇有好评,祝淮就算再喜欢祝玉虎,在这点上却不可能有丝毫动摇。将来当家的,肯定是祝玉龙,以及其子祝小龙。自己和祝玉龙讨论这问题,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他心头暗自苦笑,这种现代人的逻辑思维惯势害死人。幸好小清提醒得及时,否则讨论下去,还真的是场尴尬。

清润如玉5 第二十节

祝玉龙被这一打岔,也顺势跳过了话头,答道:“小虎正在陪二娘,父亲大人很忙,正在书房公干。”

这时候,祝夫人笑道:“大家一年到头,四处奔走的,也难得聚在一起。你们夫妻俩既然来了,午饭就在这里吃吧,就当大家提前团个小圆。我去安排下。”

祝玉清笑道:“嫂子,我和你一起去。顺路咱俩说说话,咱们也有段时间没聊天了。”祝夫人看了一眼吴明,点了点头笑道:“也好,否则我单独跑来找你唠嗑,恐怕你也会嫌我烦。”

“嫂子你真是的。”祝玉清嗔道。但仍上前挽住祝夫人胳膊,朝一旁走去。隐约间,还能听见两人在讨论什么“清蒸鱼”,“黄焖虾”之类的。祝玉龙和吴明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时苦笑了一声。

吴明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尚早,离午时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想起自己答应过陶子谦帮他再问问梅姬的事,这事肯定不好当着小清的面去找丞相讨论。现在既然有时间,去找丞相旁敲侧击下,看有没希望给他争取过来。

陶子谦也算个真小人,这种人更不能得罪,陶雨虽然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现在就这么个兄长,肯定看得极重,要是他在陶雨面前再煽风点火,现在朝廷的局势恐怕更为紧张。还有一点就是陶子谦这次对广阳的治理也算是殚精竭虑。无论怎么讲,自己都要走这一趟。想到这里,他对祝玉龙道:“祝大哥,我先去见见丞相。失陪了。”

祝玉龙点了点头道:“好,书房在后院,自己去吧。我也先去看看小龙这兔崽子在干什么,怎么半天都不下来。”他说着,人已经朝另一边走去。

丞相府已经来过好几次,吴明自然不会迷路。走到书房时,侍立在门口的仆役高声道:“老爷,姑爷到了。”

“快快有请。”

等他跨进书院时,就见到丞相和左影相对而坐,祝淮把一卷文书交到左影手里,正在轻声交代着什么。吴明怔了怔,左影也在?不过这样也好,等会问起话来更方便点。祝淮抬头笑道:“吴明,你倒舍得来了啊,看来脑子里也不光是女人。还没把我这个岳父忘干净。”

他虽然说着责怪的话,但眼中却有几分笑意。吴明松了口气,看来,在争抢梅姬这件事上,左影虽然向丞相说了,但却没加过作料。否则,丞相就不会这么客气的对自己说话了。

他走过去,先向祝淮行了一礼,嘴里道:“岳父对末将大恩,末将铭记在心,时不敢忘。”这也不是单纯的拍马屁,这次南征,祝淮先把黑甲军调到吴明麾下,然后再借大胜之机,晋升简飞扬,许其从降卒中挑选精锐。虽然里面不免有拉拢吴明,同时离间吴明和陶雨关系的用心在内。但其中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吴明自然也不是个白眼狼。

祝淮道:“知道就好,吴明,现在小清和你已是不分彼此。我至少把你当半个儿子看了。你可别让我失望。”

“是。”吴明低低应了声。然后转头向旁边的左影道:“小影,谢谢你。”这话说地突然,左影怔了怔,马上明白过来,淡淡地道:“谢什么,我只是把昨天的事向丞相实话实说而已。”

祝淮看来心情很不错,笑着道:“说到梅姬这事。吴明,你是不是在腹诽我老不正经?”他主动如此说,吴明反而怔了怔,再次行了礼道:“末将不敢。”祝淮指着他,笑骂道:“不敢,也就是说还有这种想法了?”

见吴明不说话,仍是倔强地站在那里。他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一把老骨头,没那个精力,也没那闲心去管梅姬的事。司马尚这老东西色中恶鬼,每次京都聚会,都必把他这个小妾拿出来吹嘘一番。现在倒好,不光陶子谦知道了,甚至连廖石也在来信中提到了。”

廖石?吴明呆了呆。旋即想起,昨天魏虎提到过这家伙。他顺口问道:“都快过年了,这廖石大老远跑来南宁,难道只是为了个女人?”

祝淮吃了一惊,盯着他道:“你竟然知道他要来?”他神色有些惊疑不定,倒是猜疑的成分居多。吴明心下一寒,正要想办法补救,祝淮却继续道:“他到南宁来,自然不只是为了一个女子,这梅姬只是顺带而已。”

吴明低头想了想,问道:“难道廖青想找我们结盟?”

祝淮击掌笑道:“非也,只是廖石想和我们搞好关系而已。”

“搞好关系?”吴明茫然的回了一句,有点不明所以。就算要搞好关系,廖刚不自己来,或者派大儿子来,怎么单单派这个有卤莽之名的二儿子来?

看出吴明的诧异,祝淮微笑不语,任他琢磨。左影在一旁淡淡接口道:“中西五省本就是朝廷势力最弱的地方,李铁忤逆篡位以后,此处更是暗潮涌动,许多人都起了别样心思。廖青这几年性格大变,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所有大事都委托给其子廖胜在管。”

说到这里,他冷笑道:“廖胜是个脓包,我想吴大人比我清楚吧。整天花天酒地,搞得整个中西五省乌烟瘴气。其下十二路都督中,很多人对他大为失望。纷纷掉头支持他的另外两个兄弟,以期混个从龙之功。要不是廖青还健在,恐怕这中西五省,也早就四分五裂了。但尽管如此,三兄弟之间现在已是派别明显,泾渭分明。廖石镇守成州,他早把成州当做自己大本营,而成州又离我们最近,哼哼……”说着,他冷笑连连,大概想起了何艺以身为饵,助大家脱险的事。

说了这么半天,吴明终于明白过来。现在南汉气势正盛,南蛮,北汉接连败于朝廷之手。估计让中西五省也感到很有压力。廖石急吼吼地跑到南宁来,恐怕并不能代表廖青,只代表成州。成州与福州大面积毗邻,一旦两方开战,他肯定第一个遭殃,也难怪他寝食难安。

不过,丞相都同意送廖石梅姬了,肯定有安抚的意思。想到这里,他惊道:“这么说,大人是不想西征了?”

也难怪吴明紧张。如果朝廷真与中西五省达成了和议,那么何艺之仇,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祝淮扫了他一眼,脸色复杂地道:“放心,我自有打算。现在我们也暂时没精力西征,只是暂时安抚下廖石这个莽夫,免得他狗急跳墙,和他两个兄弟和好,那中西五省铁板一块,我们的压力岂不大增?送一个女子,惠而不费,先让他安心,我也安心。”

他说着,脸上又挂上了阴森森的笑容。

是吧,送一个女子,惠而不费。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别扭,吴明摇了摇头,想把这点不适甩掉。不觉间,自己已渐渐习惯这些官场上的陋习了,也渐渐麻木。怪不得优露莉说自己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薄雾。却也不无道理。

不过,梅姬既然是祝淮用来施展美人计的武器,自己确实不好继续强求。否则也太过不识大体。

正想着,祝淮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好了,别呆头呆脑的站在那里了。放松点,这里也是你家,自己找个位置坐。”

吴明行了一礼,然后挑两人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祝淮脸上和蔼的笑容,他心头也是松了口气,看来丞相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祝淮道:“左大人,下午还要去接廖石,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把文书整理下。”

左影应了一声,开始收桌子上的文书。祝淮转过头,看见吴明仍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笑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看着他和蔼的笑容,吴明把心一横:“大人,田兄性急卤莽,实在不适合福州之行。你看能不能另行委派他人?”

他话音一落,一旁正在收拾文件的左影手却一抖,一块砚台顿时跌落桌下。显然对此事也是大为着紧。

祝淮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冷冷道:“怎么,我派个人去福州执行公务也不行么?虽说你是近卫营统领,但更须知,近卫营是朝廷的近卫营,国难当头,当服从统一调遣。”刚才他还笑语如珠,说这一句时却目光如电,极是凌厉。吴明心下一寒,那里还敢多说。

这时候,左影把桌上的东西放好,躬身道:“大人,属下赞同吴大人之议。”

以前田洪是近卫营玄武队小队长,而左影则是他下面的一个什长。两人关系也还不错。看见左影也跳出来求情,吴明暗自舒了口气。看来,小影虽然对我很有成见,变化也大,但还是一个念旧的人,本性也不坏。

那知他话音一落,祝淮如同吃了火药般的站了起来。大袖一拂,寒声道:“此事我意已决,就这么定了,休得多说。”

屋内的空气冷得几乎要凝固了,两人都被祝淮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一时间鸦雀无声。这时候,外面响起仆人的声音:“老爷,姑爷,饭菜已经好了,小姐请你们去用膳。”

祝淮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拂袖而去。待他走远了,吴明才转过头,看着左影道:“小影,今天这事虽然不成,还是谢谢你。”左影叹了口气,难得的没对吴明冷嘲热讽,只是颓然道:“你快走吧,我还得整理文书。”说完,也不再搭理他,沉着脸收拾刚才没整理完的文书去了。

走到门口时,左影突然叫道:“吴大人。”

吴明站住了:“怎么了,小影?”

“此次福州之行,凶险重重,你让田大人小心点。注意保重,最好多派几个属下跟他一起去。”

吴明应了一声,然后走了出去。丞相说得也对,现在是朝廷多事之秋,自己有时候想得也太完美了,总想让身边的所有人都过得好。但现在朝廷只有小半壁江山,天下未宁,边患四起。这种念头也只是妄想了。

他想着,有些茫然的看着天空。天上仍然是阴云翻滚,冬风正疾。

清润如玉6 第二十一节

近卫营的伙食虽好,和丞相府比起来,就相去甚远了。祝淮以前既有“书棋总督”的美誉,自然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人。尽管吴明这几天被祝玉清把嘴巴养得有点刁,此时见到这些饭菜,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桌子上摆着满满一桌,每一样都是色香味俱全,他不由扫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妻子。怪不得她连厨艺也这么精湛,恐怕与她这个好吃的老子不无关系。想必这些,也是祝老夫人生前教的吧。

祝淮沉着脸坐在上首,似乎马上就要打雷下雨。祝玉龙和祝夫人把祝小龙夹在当中,居左而坐。而右边则是祝玉虎和一个老妇。那老妇应该就是祝玉虎的亲生母亲,小清口中的瑶姨了。既是祝淮小妾,那么年龄应该比祝淮要小得多,但她看起来却仿佛比祝淮还老了十岁,人也有点痴呆,还不时流着口涎,难怪平时丞相鲜少提及。祝玉虎倒蛮有孝心,不时的掏出手帕,细心的为母亲擦着。

这小子那天见着梦灵公主痛哭一场后,情绪倒恢复了正常。只是却成了个闷葫芦,这宴席本就有点沉闷,他和二夫人呆在右首,一声不吭,让人更是感压抑。就连祝小龙,都感到了气氛不对,只是闷声扒饭。

祝玉清望了望正在低头沉思的丈夫。再扫了所有人一眼,大眼一转就猜到了原委,肯定是身边这呆瓜不知进退,又说了什么让父亲扫兴的话。她斟了一杯酒,站起来道:“父亲大人,自从母亲走后,我们全家如此齐聚一堂,还是第一次。就为这点,就值得庆祝,高兴。”

看见她站起来了,吴明就算真是个呆瓜,也知道怎么做了。连忙端着个杯子,手忙脚乱的跟着站起来。

这一番话果然奏效,一提到祝老夫人,祝淮脸色大见好转,扫了一眼站在下首的女儿,女婿一眼,幽幽一叹道:“北国劲松满霜雪,南国杜鹃压苍山。人生果亦如是。”感叹完了,他才瞪了吴明一眼道:“小清身子弱,不能喝酒,你就不能代劳了么?傻不楞几的,都不知道我女儿看上了你那点。”

听到祝淮如此说,吴明反而松了口气。连倒了四杯酒,先干为敬。祝淮见他喝完了,脸色这才和缓下来。祝玉清走到祝淮面前,亲自为祝淮盛了一碗饭,递给祝淮道:“团圆饭,团圆饭,团圆怎么能不吃饭。父亲大人,女儿今年三十就不能为你盛饭了,现在先给你盛了,免得你怪罪。”

她现在已经嫁给吴明了,按照习俗,年三十只能呆在夫家。祝淮似乎也颇为动情,接过碗没说话。看着祝玉清依次为全家都盛好了,他才放下碗,慢吞吞地道:“小清,知女莫若父,说吧,是不是又想提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他说着,意有所指地扫了吴明一眼。

吴明不为所动,他为田洪求情,也不见得就全是私心,自然是问心无愧了。

祝玉清掩嘴轻笑了声,道:“父亲大人,我和阿明商量了下,想在南宁学院的武生中新推行一种教育方法。”

祝淮本以为女儿也是求田洪的事,心中正在盘算如何推委。却没想到祝玉清说出如此话来,登时来了兴趣,道:“哦,说来听听。”

祝玉清简单的把和杨易讨论出来的结果向祝淮说了下。祝淮开始还面带笑容,怡然自得的喝着小酒,等祝玉清说到后来,他面色凝重起来,连酒都不喝了,放下杯子仔细倾听。不时的问上几句。稍倾,祝玉清述说完毕,望着祝淮道:“你看可行么?父亲大人?”

祝淮的一只手捻着酒杯,杯子在他掌中飞快地打着转,里面的酒却不漾出半点。过了许久,才喃喃道:“不愧是我女儿,这一招釜底抽薪,果然厉害。你这是要南宁学院成为近卫营后花院啊。”他说着,扫了一眼有点莫名其妙的吴明,哭笑不得道:“也不知道你小子是几世修来的福,我女儿竟然把你看对了眼。”

祝玉清顿时大窘,一张脸灿若朝霞,嗔道:“父亲,那有你这样夸自家女儿的。”

“哈哈哈哈!”祝淮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朗声大笑起来。末了,才擦了把眼泪道:“此议当然可行,我绝对没意见。不过,光我点头不行,送子寺那边,娘娘恐怕不会同意。”

吴明也不是傻瓜,开始虽然不明所以,但现在也明白过来。陶雨好不容易才说服苍松亭派了四百武者过来,而后定下架空自己的计划。但小清这一下更为厉害,直接把后备武者源头牢牢控制。而且这些院生都用的自己功法,其忠诚度不言而喻。

他苦笑了一声,陶雨能同意那才见鬼了。不过,自己开始还真没想到这点,怪不得小清在餐桌上突然这么热心。

祝玉清笑了起来:“父亲能同意,那就行了,至于娘娘那边,我来想办法。”吴明和祝淮都怔了怔,正要再问。这时候,一直没吭声的祝玉龙插话道:“吴明,你可想好怎么组建近卫营了?”

这话倒问住了他。是啊,以前近卫营最多也就九百九十九个武者,专职护卫皇家安全,自然不用考虑那么多。但现在有了黑甲军,以后还有简飞扬的一万精锐。且自己是军方开府之人,队伍肯定会越来越大,将领也越来越多。肯定得有个具体框架,所谓兵权贵一,若放任不管,现在的近卫营和黑甲军就的官衔就不好区分。一旦真有战事,双方的官职也不一样,诸军间互相调度时,更搞不清哪个人军衔较高而生混乱。而军中有军,也使得上情不能下达,徒增其乱。他想了想道:“这事我还得找几位队正,以及黑甲军左大人等商议。”

祝玉龙和其父交换了下眼色,才接着道:“现在也不瞒你,明日朝会之后,你就是三品镇东将军。三品将军已属上品大将,拥有单独统兵做战的权利,你心头自然得有个章程,否则一片混乱,如何建衙带兵?”

吴明脑子里却是晕呼呼的,尽管知道广阳大捷后,朝廷肯定会晋升自己。但真正得到这个消息时,仍然情难自抑。东汉的一省都督,不论文职武职,都必须是三品大员。三品是个分水岭,一入三品,将军才能真正单独领兵做战,而文官则能胜任一方诸侯。

看见吴明的样子,祝淮端起杯子,抿了口酒。缓缓道:“吴明,有件事我必须给你说清楚,昨日娘娘和我一起,已经答应了北蒙世子那颜达同盟的请求。他将一次**付给我们三万匹优良战马,暂时寄存在何总督那里。而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梦灵公主嫁他为正室可敦。”

这话如同一个闷雷,在吴明耳边炸响。他只觉得仿佛从云端一下跌到了地狱。连忙定了定神,正欲反驳,祝淮已经慢条斯理的道:“这事已经定了,当时公主和那颜达世子也在场,两个当事人都点过头的,你就别乱想了。”

看着吴明突青突白的脸,祝玉清大为担忧,连忙伸出自己小手,反手握住以示安慰。正在这时,一直在服侍二夫人进餐的祝玉虎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哭了起来:“我不同意。”

祝玉虎虽然武功不怎么好,但好歹也算个武者。这一下更是含忿而发。他旁边的一盆肉汤更是跳起老高。泼洒开来,汤汁淋漓,溅得他满头满脸,甚至连二夫人脸上也溅了不少。他也不擦,仍是杵在那里,声竭力嘶地喊着:“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祝淮也火了。厉声喝道:“什么同意不同意的?你当你是谁么?人家两个当事人都已经互换信物了,你情我愿。”他说完,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吴明。

吴明心口一阵阵绞痛,却讷讷着不知说什么好。昨天去找小灵,她一早就被陶雨接过去了,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只是自己能说什么?丞相说得对,人家两个当事人都没问题。自己还能怎么说?还能说什么?

刚才连喝了四大杯酒,他人也开始恍惚起来。只记得后来祝玉虎大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哭着跑了出去。全家人顿时急了,连连叫唤着,幸好胡管家带人堵住了这个祝家三公子,这场家宴也是不欢而散。

最后都不知道怎么被妻子送回家的。

幸好还有杨易等人帮忙,否则,以祝玉清和两个侍女的力气,还真没办法把吴明扶到床上去。小慧的目光从床上挪开,看着祝玉清,有点担忧地道:“夫人,大人这是怎么了?上午出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么?”

祝玉清为吴明掖好了被子,看着仍在说着胡话的丈夫,叹了口气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走吧,咱们先出去再说。”小慧应了一声,主仆二人小心的拉上了门,然后走了出去。

刚跨出门,一滴冷冷的东西落在祝玉清脸上,刺得她皮肤生疼。她伸出右手,就见到一点晶莹的珠子从衣袖上滚落而下,溅在自己雪白的手掌中,然后化为一滩水珠。小慧惊道:“哎呀,夫人,下雨了。”

祝玉清道:“错了,是雨夹雪。”

“哦。”还是夫人细心,小慧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然后扶着她朝楼下走去。主仆二人一边走着,声音却从走道里遥遥而来。

“小慧。”

“嗯?”

“你去叫老宋准备马车。”

“夫人,都下雪了,你还要出去么?”

顿了顿,祝玉清的声音再次响起:“过了年关,户部侍郎唐大人的千金就要周岁了,本想和大人抽个时间一起去看看,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恐怕不行。我们去买点小孩子用的东西,去唐大人家里坐坐吧。”

清润如玉7 第二十二节

“阿明,万事三思而后行,切记莽撞。”

吴明牵着南望出了门,冬季的天本来就亮得晚,天上又飘着小雪。虽然已过卯时,但天色仍然是黑沉沉的。祝玉清伸出手,掸了掸他披风上的雪花。一阵寒风吹过,细碎的雪花被寒风甩到了屋檐下,她冻得一阵发抖,哆嗦了下,忍不住咳嗽了声,但仍自嘱咐道:“现在你根基不稳,朝堂之上,多听少说,这样才能保持威信,少得罪人。”

吴明心头一疼,忍不住上前抱了抱她,“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天这么冷。”说完,翻身上了南望,一路朝送子寺而去。等南望跑过街头拐脚时,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妻子仍然站在统领府门口,望着自己。他叹了口气,拍了下南望后臀,南望一个发力,已然越过街头。

抬头看了看天,黎明前的天空更为昏暗。雪花密密的飘落下来,像无数块细小的刀锋,刮在脸上生疼。昨天他醒过来时,这天上飘的还是雨夹雪,没想到现在越下越大,等他走到送子寺外面时,天地已是白茫茫一片,地上也积起了薄薄一层雪。

许多朝官已经在外面列队等候。陶雨现在威权日重,而祝淮也是个勤政的主,所以不论是谁,都对这个朝会提起十二分小心。能上朝的一百多人大部分都是江南政界的老油条,个个政治嗅觉比狗还灵,最近朝堂上隐藏的火药味任谁都闻得出来。此时更不敢来触这个霉头。

在雪中等了一阵,一些年老体弱的老臣已冻得瑟瑟发抖,早朝时带来的手炉只怕也烧光了,再等下去,说不定会出人命。这时候,一个太监走了出来,高声道:“娘娘凤驾将至,百官依序上朝,不得喧哗。”

吴明整了整衣衫,朝里面走了进去。一进朝堂,就见到里面升起了四个直径八尺左右的大燎炉,红红的木炭火腾腾上蹿,烤得整个大堂里都是热气腾腾。这些朝臣们一个个舒服得直叹气,如果不是在朝堂上,恐怕有人就要叫起来了。

陶雨就算再厉害,终究只是一个女子,恐怕她也是等到议事厅烘得暖和了才进来吧。等吴明仗剑站在议事庭左侧时,祝淮才在一群官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看见吴明,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等祝淮在右首站定,百官在下首排成长长一排。那个太监才站出来,高声道:“皇上驾到。”话声才落,陶雨抱着小皇帝缓缓走了上来。走到座位上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呵呵”的笑声,奶声奶气的。在眼角的余光中,就见到祝淮的身子也抖了抖。心头不由得暗笑,小皇帝也有七、八个月大了吧,正是活泼好动的阶段。在这种庄重的场合也不例外,估计连丞相都感到好笑吧。

正自转着念头,祝淮已经转过身,带着百官恭敬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口中山呼“万岁”。吴明想起祝玉清嘱咐自己不得骄狂的话语,也转过身子,行了半礼。陶雨的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喜怒,只是淡淡地道:“众位卿家,平身吧。”

按照以往的规矩,现在接着就应该是太监出来喊“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了。但这次却例外之极,陶雨突然“咦”了一声,然后道:“丞相大人,今日禁军衙门的马大人怎么没到?”

他说的禁军衙门的马大人,是指禁军衙门的指挥使马先林。此人十分中庸,才气也是平平,属于丢在人堆里谁都认不出来那种,但却是祝淮的嫡系。吴明以前见过几面,也没什么印象,此时听得提起,才游目四顾,找了起来。

一大群官员都穿着统一的朝服站在下面,陶雨如果不问,吴明还真没注意到。他稍微看了下,果然,禁军衙门指挥使马先林的位置上是空着的。祝淮顿了顿,过了一会才道:“回娘娘,这两天风雪突降,马大人风湿突发,已告病在家。”

“哦——”陶雨清冷的声音拉得老长,过了一会才慢条斯理地道:“现在已是年关,迎来送往的事也多。禁军衙门肩负着一国之都的治安,更是朝廷的门面。马大人最近辛苦操劳,确实不容易。”她说到这里,还是语气和缓。吴明正以为她要就此顿住时,她突道:“但是……”

来了,吴明有种不祥的预感,恐怕今天的交锋要开始了。

“禁军衙门,乃一国形象之所在,更肩负着维持京都治安之责。本宫以为,马大人既已年老不堪,朝廷就应让其早日退仕。一来么,京都重地,守卫更是重中之重,马大人年老多病,让人难以安心。其次么,也能显示朝廷体恤臣工,泱泱之风……”

陶雨还在不紧不慢的说着,声音清润悦耳。但吴明的心却提了起来。

她这是要开始夺权了。

吴明不由大为不安,丞相现在可说是权势滔天,陶雨如此做,逼迫得太狠,难道就不怕祝淮一怒之下做第二个李铁,来个政权颠覆么?这也太冒险了。陶雨仍在那里阐述让马先林退休的理由,虽然声音清冷悦耳,吴明听着,直觉得全身如浸冰窖。那里还听得进去。

稍倾,陶雨终于讲完了。然后缓缓道:“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百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现在的局势,就算是个呆子也知道一出声就撞在丞相的枪口上,纯粹就是找死,还里还能如何如何?甚至连唐轩,陶子谦以及几个支持陶雨的朝官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口。陶雨这话来得太陡了,想必他们也没反应过来吧,更别说跳出来支持了。大厅之中落针可闻,过了半晌,祝淮才咳嗽了一声,慢悠悠地道:“启禀娘娘,马将军只是偶染风寒,事先已经知会过微臣,并不是年老多病……”

陶雨 “哼”了一声:“偶染风寒?就算偶染风寒,怎么不事先通禀于我?禁军衙门,何为禁军衙门?除了负责南宁的治安之外,还有一个重要职责,就是护卫小天子的安全。马大人就算身体有恙,也应该事先知会一声,我心中也好有个准备。他如此麻痹大意,小天子天皇贵胄,先朝遗孤。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他担待得起么?”

吴明一阵头晕,陶雨左一口小天子,右一口小天子,还真把小天子当成个宝了。说明白点,现在这小天子就是个傀儡而已,祝淮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再换个。如果惹毛了,取而代之都是可能的。

正自胆颤心惊,祝淮却答道:“是,娘娘担心得极是,倒是微臣疏忽了。那么,以娘娘的意思,马大人退仕之后,谁来接这个禁军衙门指挥使之职?”

吴明呆了呆,丞相会如此好说话?不过他把皮球踢给陶雨,估计是想在禁军衙门的接任人选上做文章吧。禁军衙门指挥使,好歹也是个四品武职,虽然官职比不得三品,但却是个要紧的职位,非德高望重之人不能担任,现在站在大厅里的,几乎都是江南一系的人马。娘娘急切间那里去找这么个合适的人?

那知他念头未落,陶雨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道:“原护军将军谢川忠勇为国,在南征归途中更是舍生忘死,护卫我娘儿俩逃出生天。兼有护驾大功,正是禁军衙门指挥使的不二人选。”

谢川啊?吴明顿时恍然,如果陶雨不提出来,他都快把这个胖胖的老家伙忘记了。谢川以前就是太子的心腹,以前南征时,官至中军护军将军,和陶雨走得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仓前之战时,就是他率领的中军率先撤退,导致汉军大败的。这家伙也算命大,竟然遇见了极会逃命的廖刚,两人穿过继玉森林,后来又被波斯公主艾丝特抓住,用以讹诈吴明,反被吴明顺手救了下来。

不过谢川也是极为平庸,和马先林比起来,倒称得上半斤八两,陶雨看来也是无人可用,否则以她的精明,断不会把谢川这么个庸人提到前台来了。

一提到谢川,祝淮顿时沉默下来。他面上虽然声色不动,但心头却是一肚皮火气。陶雨以小天子要挟,步步紧逼,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了?不过,陶雨现在可说是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旦闹翻,以她善谋刚烈的个性,还真可能和自己拼个玉石俱焚。为政之道,譬如为人,应松弛有度,否则过犹不及。随着小天子一天天长大,懂事。除非自己真的下决心废黜她这个太后,否则早晚都得交出部分权力给陶雨。

而废黜太后,在祝淮看来,这一着也是两败俱伤之策。不到万不得已,是决计不可如此的。首先,南汉虽然接连大胜,看起来气势正盛,但一旦祸起萧墙,以前的所有努力,都将尽付流水。自己背个忤逆篡位的骂名不说,也将失去大义名分。其次,吴明现在虽然看起来和陶雨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但真的走到那一步,天知道这小子会做出什么选择。到时候小天子有性命之忧不说,女儿和自己也将走到骨肉相残的地步。小天子已是祝家的血肉,自己又何必节外生枝?

谢川这家伙也是个庸才而已,就算让他当上这指挥使,也不见得就能有多大作为。

心下虽然千念百转,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祝淮咳嗽了声。缓缓道:“谢将军么,老臣也是认识的,既然娘娘觉得谢将军可堪大任,那这禁军衙门指挥使之职就由他来接任吧。”

他这话一出口,下边顿时起了一阵骚动。想必所有人都没想到,丞相会向陶雨妥协让步吧。吴明也是奇怪的看了祝淮一眼,就见到对方脸上如同涂了一层糨糊,也看不出喜怒。他心头暗道:“看来自己多虑了,丞相还真是一代贤臣,忠心拥戴小天子,以期重整朝纲。不过,陶雨也不是个不识大体的人,她如此有恃无恐,凭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吃准了丞相忠心耿耿?那也有点说不通。”

一时间,各种可能在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正想着,陶雨清冷的声音在朝堂上继续响起,“既然丞相和我意见一致,那么此事就定下来了。各位爱卿,丞相大人寒花晚节,必将德厚流光,名传千古。你们可得以为楷模。”

下方众人连忙再次跪到在地,齐声道:“臣等谨记。”

吴明耳尖,又离得近,只听得站在右首的丞相隐隐的怒哼了一声。显然心头也是怒极,他不由得呆了呆。

这件事临到了最后,吴明仍是有点莫名其妙。但陶雨占了便宜那是肯定的。这时候,戴禀站出来:“娘娘,这次广阳大捷,一举平定南阳,解决了朝廷的后顾之忧。征南将军祝大人和近卫营吴大人两人居功至伟,臣建议重赏。”

这个应该是早就协商好了的,陶雨倒没怎么为难,道:“拟旨,征南将军祝大人由从三品转为正三品,赐忠勇侯。近卫营吴大人晋为从三品镇东将军。近卫营玄武队正杨大人封为四品虎威将军。”所有朝官脸上都现出异色,本来近卫营出现个开府的统领将军就是个异数了,现在更多了个四品将军。一些机灵点的,都把目光投向了站在左首的吴明,眼中更是若有所思。

祝淮倒没说什么。他儿子,女婿都得到高升了。陶雨顺路提一个四品将军上来有什么用?要兵没兵,要权没权,还不是要受吴明管制。

尽管早知道陶雨会扶持**来限制自己。但当吴明听到这道诏令时,他心头仍是一阵不舒服。陶雨突然道:“吴大人。”

他心头一凛,转过身,行了一礼道:“臣在。”

“这两年来,你带领近卫营为朝廷四处征战,辛苦了。”

现在陶雨的脾气,谁也没办法摸透。她说得越客气,吴明越是不安,闻言也不敢多说,只是恭恭敬敬地道:“娘娘谬赞了,这些都是臣应尽之责。”

清润如玉8 第二十三节

陶雨叹了口气,尽管这一声极轻,吴明仍然听得清楚明白。还没来得及多想,陶雨接着道:“近卫营这一年来,东征西讨,更是伤亡惨重。奈何现在国家势弱,所以武者补充一事,一直没个章程,皇家对不起你,实在惭愧。”说到这里,她又轻叹了声,继续道:“为这事,我也是心急如焚,一直在向圣地请求。经过多次交涉,圣地终于有回信了,他们将派出四百个外围弟子补充近卫营。这事,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吴明低着头,脑子里却在飞速转着。菲儿现在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和娘娘间微妙关系,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恐怕是她不小心泄露给陶雨的。心下如此想着,嘴上更是不敢怠慢,“是,前天雷队正来我家聚会时,我就知道了。”

“嗯,那就好。”陶雨似乎颇为满意吴明的老实。顿了顿又道:“杨队正战阵熟稔,这四百武者,我想统一划到杨大人麾下进行相关的操练。原玄武队员和今年新进的武生重组为白虎和青龙两队,这样方便管理,你看可好?”

如果不是早听过妻子的分析,乍听之下,吴明恐怕得感激涕零。但现在却截然相反,心头涌动的,却是一股浓浓的悲愤。

他站在陶雨左首,转身低头,两人说得很是小声,几同耳语,下方一众朝官自然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但站在右首的祝淮却听了个清楚明白。此时咳嗽了一声,硬生生的插进了话头:“娘娘蕙心纨质,时刻忧心国事,时令老臣钦佩。近卫营分配补充,本是皇家内部之事,老臣本不应随意置喙,不过……”他说到这里,故意拉长了语调,显然是想回敬刚才陶雨给他吃的哑巴亏。

陶雨深吸了口气,平息了心头的怒火,缓缓道:“丞相大人有话请讲。”

她声音虽然极轻,但吴明仍然感到一股冷意扑面而来,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祝淮顿了顿,仍是不卑不亢:“圣地这次能补充我们四百武者,说明在京都和南宁之间,他们已渐渐倾向我们。这自然是好事,此事肯定不能拒绝。”

“嗯!”陶雨点了点头,语气和缓下来:“丞相大人果然是高瞻远瞩,本宫正是这个意思。”

祝淮顿了顿,却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侃侃而谈:“然而,一旦向圣地求援,武者每战有损,损必补充,久之近卫营则全为圣地之人。对圣地来说,也是很有压力。”他说着,咳嗽了一声,然后闭口不言。

他虽明着在说对圣地很有压力,言下之意,却是说如此下去,近卫营必为圣地所控。这等诛心之言自然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但陶雨又不是笨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仍然是淡淡道:“丞相所忧之事,本宫自然明白,接着讲。”

祝淮笑了笑,看了一眼在陶雨怀里熟睡的小天子:“这其二么,圣地的外围弟子,长期在江湖上行走,人员更是良莠不齐。放入近卫营,难于管教不说,小天子的安危也得不到保障。”

“哦,丞相大人既然如此说,显然是胸有成竹了,不知有何妙计教我?”

祝淮扫了一眼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吴明,道:“这是我前日和吴大人商量好的办法,娘娘看看便知。”他显然也是早有准备,一边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帛布,然后双手呈上。旁边那太监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然后转交给了陶雨。

陶雨打开一看,只过了一小会,她的呼吸便急促起来。深吸了口气道:“丞相大人,你们翁婿可真是厉害,连这等方法也能想到。”说着,竟然冷笑了两声。要不是现在正在朝堂上,真不知道陶雨会失态成什么样子。

这话里明在赞扬,实则是讽刺。吴明心头有点不安。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但祝淮却没这个觉悟,仍是厚着脸皮道:“谢娘娘夸赞,老臣惶恐。如此说来,娘娘是同意此议了?”

陶雨本来是坐着的,她突然抱着小天子站了起来,高声道:“户部唐爱卿可在。”

唐轩身子一抖,站出来道:“臣在。”

“这个武者选拔之法,是丞相大人和吴大人想出来的。里面涉及到南宁学院制度改革以及武生去留。你现在执掌南宁学院,拿下去好好参详参详,然后说说你的看法,可要看仔细了。”

吴明心头一震,上次请愿风波,南宁学院更是担当了急先锋的角色。要是没唐轩的参与,说出去谁都不信。唐大哥自然算她的心腹了。上面的方法初始本来就不是为了对付陶雨的,自然是无懈可击。陶雨大概也找不到毛病,就把皮球踢给了唐轩,看来是想让唐轩替他想想办法抵挡一下了。

那个太监从陶雨手里接过帛书,然后走下去交给唐轩。唐轩看了看,脸上也是阴晴不定,最后咬了咬牙道:“启禀娘娘,这种考核选举之法。正是解决近卫营武者补给不易的不二良方。”议事堂现在被燎炉熏得火热,他一说完,忍不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是么。”陶雨重复了句。见到唐轩站在原地,却是一言不发。她颓然地坐了下来,过了半晌才道:“唐大人果然是表里如一,希望以后对我也能维持这片冰心。”语气中大为萧索。

这话里的意思,肯定不是赞美,唐轩自然也听出来了。脑袋顿如烈日下的雪球,汗水涔涔而下,擦了擦,只是低声道:“臣谨记。”

一场激交锋下来,后面就没什么大的事。主要都是关于南阳重建方面的调度工作。陶雨也没了兴致,只是抱着小天子,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祝淮虽然也不轻松,但军政大事他现在都得过问,只得强打着精神继续下去。

等都忙完了,恐怕早过了巳时,这时候,那个小黄门走上前来,大声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众人暗自舒了口气,终于得脱苦海。这时候,施展大步出来,道:“启禀娘娘,臣礼部侍郎施展有本。”

以前的的侍郎就是一个昏聩老头,甚至连吴明都不大记得名字,没想到自己南征归来,施展就成礼部侍郎了。不过整个天下乱成了一锅粥,各个势力之间明来暗往的事也多,祝淮想必也看到了礼部的重要性,干脆换上了年富力强的施展。

陶雨在位置上有气无力的道:“施卿但说无妨。”

施展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文书道:“北蒙世子那颜达提出和我朝联姻,这是他向我国礼部提交的盟约书。还请娘娘过目。”

尽管双方早就达成了协议,但轩辕灵好歹也是前朝公主。肯定不可能这么不明不白的送出去。这种朝堂上的过场肯定是要走的。那个太监从施展手里接过帛书,然后双手交给陶雨,陶雨只是稍微瞄了一眼,就把帛书合了起来,道:“北蒙世子在盟约书里说,为表示诚意,将一次性提供给我们三万匹良马,暂时寄存于西北何总督之处。而他也提出了迎娶梦灵公主,以昭示双方诚信。丞相,你是百官之首,你先拿个主意。”

这明显就是唱双簧,祝淮微微躬了躬身,道:“启禀娘娘,那颜达在北蒙的势力并不比太子那颜顿弱,且此人文武双全,在北蒙极得人心。真要争斗起来,极有可能取得北蒙国主之位,这次他更是一次性拿出三万匹战马,显然已是极具诚心。而北蒙与我们并不接壤,就算是支持朝廷的何总督,现在也和他没什么直接冲突。邦交之道,在于远交近攻……”

他还在侃侃而谈,舌辩滔滔,阐述着什么邦交国交之类的大道理。吴明此时那里还听得下去,只盼着能有个人跳出来反对一番,但极目望去,下方众人都是聚精会神的听着,有的人还在有模有样的点着头,显然是极为赞同了。

看来,这些人都把梦灵公主出嫁之事,选择性的遗忘了。或者说,梦灵公主虽然是一国公主,但也只是个前朝公主而已。能够换来如此划算的一笔买卖,那也算物超所值。他只觉得一股无明业火腾腾上窜,那里还忍得下去,上前一步大声道:“我反对。”

这一嗓子喊声如雷,整个大厅之中嗡嗡不绝。朝官们正在听着祝淮在上面大发宏论,此时都吃了一惊。纷纷在吴明、陶雨以及祝淮三人间扫来扫去,神色间都有点惊疑不定。喊出这一嗓子后,吴明反而一阵轻松,他仗剑而立,向陶雨行了一礼,大声道:“两国邦交,历来都是弱势一方使女求和,对那颜达而言,他结盟之心比我们更甚。实没必要让公主远嫁北蒙,委曲求全。其二,先王临终遗训,着臣照顾梦公主,远嫁北蒙,背井离乡……”

话才说到半截,陶雨望了一眼面色阴沉的祝淮,冷冷的接口道:“吴大人真是好记性,还记得先王遗训。那颜世子这次亲自来访,已经说明其诚意。三万匹战马之数,还有何屈辱可言。至于说公主背井离乡,孤苦之类。这更不可能,目前公主已经同意此事。愿出使北蒙,以证双方友谊,吴大人,你可是多心了。”

吴明抬起头来,正待据理力争。祝淮突然“哼“了声道:“启禀娘娘,吴大人既然对此事存在异议,我们不妨拿到朝堂上来讨论。”

陶雨难得爽快的同意了祝淮一回,点了点头道:“既为朝议,确该如此,就依丞相之言。”

祝淮清了清嗓子:“刚才的争论想必各位已经听到了,吴大人对和亲之事存在异议,现在娘娘把此事拿来讨论。我先抛砖引玉,此事我同意和亲,有反对的同僚现在请站出来,如果人数超过一半,此事就做罢。”

吴明一阵晕眩,不知如何是好。祝淮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只是如此一来,现在谁还敢跳出来反对?

清润如玉9 第二十四节

果然,朝堂之中鸦雀无声,但却没一人敢站出来和丞相顶牛。他抬起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唐轩。而对方只是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劝他放弃,还是在说事不可为,让他不要做无用功。正自心灰意冷的当口,突然有个人站出来道:“臣附吴大人议。”

吴明心头一安,只觉得脚下踩的,仍然是厚实的大地。自己还不是游离于这个世界外的孤魂野鬼。定睛一看,喊话之人不是别人,却是工部尚书刘泽。

刘泽虽然是工部尚书,但精力全在那些发明创造上了。对朝廷之事并不怎么上心,每次上朝都是旁听党,极少发表自己政见。祝淮似乎大为意外。他扫了一眼站在刘泽后方的工部侍郎和几个员外郎一眼,冷冷地道:“还有人有意见么?”

朝堂内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祝淮转头道:“娘娘,朝堂之上算上微臣和吴大人,一共一百三十八人,其中一百三十六人支持和亲,两人反对。”

他如此说,其结果已是不言而喻。吴明感激地看了一眼刘泽,却见对方嘴唇紧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尽管早知道是这种结果,但他仍是心头发苦。真想跳出来在朝堂上大闹一场,但他更知道,只是徒劳而已。不说兵部戴禀是个八段高手,丞相更是捉摸不透,一旦动手,绝对讨不了好。当然,这想法也是他私下想想而已。他低下了头,只想哭,也想冷冷的笑。他像个木偶一般呆在原地,也不知道怎么散的朝。直到当值太监提醒他,才机械般的朝外走去。

走出送子寺时,雪已经很密了,天地之间一片素白。

刚刚还闹哄哄的送子寺,现在已是冷冷清清。外面的残留着凌乱的脚印,这是那些朝官留下来的吧。想必过不了一会,这些脚印也会被风雪掩盖,不留下任何痕迹。前几天来来往往的城民大部分都缩回了家里。偶有一两人顶着风雪在大街上行走,也是行色匆匆。雪太密了,吹在眼里,视野也有点模糊不清。细小的雪花刮在脸上,像刀子般锋锐。

他跳上南望,任凭狂风呼啸,在大街上纵马飞驰。

转过一条街角时,雪更密了。一阵寒风裹胁着雪花吹来,他不由得眯上了眼。也正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厉啸声,有武器朝自己袭来。

吴明顿时一个激凛。

暗算!

此时,他人还有点浑噩,平时的灵敏自然是大打折扣。等反应过来时,那尖锐的厉啸声已经临头不足三尺。危急中,身子只得顺势朝下一歪,人已经横挂在了南望身上。

杀气也惊动了南望,它厉嘶一声。猛地一个加速,整个马身疏忽前冲,几乎化为风雪中一道残影,朝前疾驰。而偷袭之人显然也非弱者,追击却如影随形。吴明虽不曾亲见,但却感到那道凛冽的杀意一直未曾拉开后背五尺。

他不由心下骇然,这人是谁?攻势利如快刀,轻身工夫也如此出众。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当下把心一横,运足真气,双脚在马蹬一蹬。南望顿时长嘶了一声,一头朝前方冲出。而他一个鹞子翻身,人已冲天而起。身在空中,伸手摸向了腰间。 随着“呛”的一声长吟,赤宵已然出鞘,随之化为风雪中的一道金色光华,照着那白色人影举剑便刺。

那白色人影闪动极快,白衣白帽,影影绰绰的,在风雪中只能大致看出一个窈窕的身影,而帽子外面隐有几缕青丝溢出。

这人竟然是个女子。

他不由得呆了呆,难道是优露莉?现在南宁城中,除了优露莉,实在不知谁有此闲情来搞偷袭。此事可一不可再,自己已和阿莉讲得分明,她也十分伤心。应该不会再来,那这人又是谁?

心下想着,手上不由得一慢。对方一击不中,身子却已扑空。然后在雪地里的曼妙的一拧,轻喝了一声,人却不避反进,素手一扬,再次直冲而上,举着把弯刀朝赤宵迎了上来。

她手里拿的是弯刀?那就不是优露莉了。吴明心下一定,当下厉喝了一声。一招“苍鹰搏兔”,一举朝对方当头斫落。两人刀剑相击,风雪中顿时爆出一阵密集的爆响。也不知道到底交手了多少个回合。地上刚刚积起的一层薄雪也被两人的劲气裹胁起来,在风雪中形成一道诡异的旋风。

那人终究是个女子,硬拼的话,无论是段位还是力气都较吴明不如。只过了一小会儿,她就剧烈喘息起来。如此下去,她败亡也是迟早的事。那知这女子猛地娇喝了一声,旋即放弃防守,一刀斜斜朝吴明胸口劈来。这一招似慢似快,整把刀在她手里,似乎都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光辉,吴明竟然产生了幻觉,迎风而来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轮锋利的圆月。

这不由让他大吃一惊,所谓“相由心生 境随心转”,这不过是意志力薄弱的凡人才可能受环境影响,武者段位越高,心志越坚,越不可能受外界干扰。这人又是什么刀法,竟然能让自己产生幻象?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吴明也是第一次遇见。他心头大骇,那里还有心情和对方拼命,一点地面,人已朝后疾退。

那女子一刀逼退吴明,并不追赶,而是弯下腰,在雪地里剧烈喘息起来。显然这一招对她的真气消耗甚巨。吴明惊怒交集,看来自己还真是太软弱了,随便来个人都来偷袭自己。提着赤宵正待再次冲上。

“哥。”

那是轩辕灵的声音。

喊话的自然不是那个偷袭的女子,以轩辕灵一段的水准,自然不可能和吴明有攻有守,且差点让他吃个大亏。声音是从侧面传来的。

他怔了怔,转过头看了看。就见到轩辕灵全身素白,头上也罩着个白帽子,像个白色的精灵一般站在街头的转角处。又有几天没见了,她似乎又瘦了些。尽管知道自己笑得肯定比哭还难看,但吴明还是咧了咧嘴,道:“小灵。”

轩辕灵道:“这位姑娘是世子的妹妹那颜胭脂姑娘,只是来试试你身手的。并无害你之心,你就别为难她了。”

说话的时候,那颜胭脂嚷嚷起来:“不行不行,这次不算,这次没准备好。下次定要重新比过。”她一边说着,一边摘下自己风帽,而后朝两人走了过来。

吴明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只是道:“小灵,你还好吗?”他也知道,这一句话问得拙劣之极,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已是无话可说。

轩辕灵微微一笑:“哥,上午朝堂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尽管一切都是徒劳,我还是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吴明苦笑道:“还说这些做什么,是我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轩辕灵淡淡地笑了笑:“不,世子对我很好。他怕我受委屈,这两天一直派胭脂妹妹陪着我。我相信,他是一个懂得爱护我的人。”

“是么,那就好……”

轩辕灵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后天世子就要回北蒙了,再次相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能再抱抱我吗?”

吴明走上前,轻轻搂住她纤细的身子,喃喃道:“小灵,你多保重。”

“你也保重……”她低声喃喃道。

吴明抬头看着灰沉沉的天空,漫天的雪花依然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落到人的头上,肩膀上,脸上。也落到轩辕灵的睫毛上。她的眼角却凝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那颜胭脂看着搂在一起的两人,几乎惊呆了。他不明白兄长为什么还让未婚妻来向吴明告辞。看到这一幕,她隐约明白了点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

第二天,送子寺内。

“娘娘,最近整个南宁都在风传你和父亲大人的矛盾,这些人胡乱臆测,只会使朝廷局势更为动荡。而明天就是所有外使回转的日子。恳请您和父亲一起前去送行,然后举行祈天大祭,以证视听。”

祝玉清拉着吴明一起行了个大礼,然后恭敬的立在一旁。

陶雨正拿着把小刀在削一个苹果,鲜红的果皮被一点点削下,长而不断。那苹果在她不住转动,果皮从他指缝里不断钻出来,就像流出的血。

她削好了,将雪白的果肉切下一块放在嘴里,嚼了两下,才答非所问地道:“要天晴了,雨过天晴才是真正的好天。你们说是不是?”

吴明没说话,祝玉清微笑道:“正是,娘娘说得对极了。”

陶雨半晌不说话,一张樱桃小口还在不停的动着,脆嫩的果肉在她的牙齿的磨合下,不断发出细细的碎裂声。也许,她根本就没注意到小清在说什么。我们已经如此卑躬屈膝了,难道还不行么?吴明心头不由一阵恼怒。

从南征归来后,吴明亲眼见着这个贤庄娘娘一点一点的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只是现在面对她,心头除了气愤外,胸口似乎也堵了一块般的难受。

陶雨终于吃完了,一个宫女端来个托盘,她擦了擦手。然后端起一杯茶漱了漱口。再吐到一个小杯子里。等那宫女退下了,她才慢条斯理地道:“丞相既有此心,本宫自然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这事,本宫答应了。”

祝玉清拉了拉吴明,再次行了一礼道:“谢娘娘。”

陶雨看着在自己面前低头行礼的吴明夫妇,眼光从祝玉清身上移到吴明身上,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

※※※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小年夜。整个南宁城喜气洋洋。

今天许多来南宁和谈的队伍将满载而归,而且丞相和陶雨将联袂到南宁学院进行祈天祷告,祈祷大汉国运昌隆。

雪后的太阳,格外明亮。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像碧玉一样澄澈。街道上的积雪并不厚,所有南宁主街道的积雪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新上任的禁军衙门指挥使谢大人可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本来清扫积雪之事,与禁军衙门毫无关系。但一大早,驻守在南宁各个卫所里的衙卫接到命令,必须在巳时之前处理好自己辖区街道的积雪。

本来最近禁军衙门的事就算多的了,这道命令一下,更是一片怨声载道,但抱怨归抱怨,这些老爷兵仍然大清早的爬起来,顶着料峭的晨风去完成任务。这谢大人得上此位,据说是娘娘虎门拔牙,从丞相手里生生把原指挥使马大人掀下来的。这是多霸道的手段?谁还敢在这个时候来触这个霉头。

南蛮人今年吃了大亏,不但派人来求和,还把以前俘虏的南征军将士放了回来。而且,朝廷和北蒙达成了协议,甚至连中西五省的廖石也大老远跑来寻求支持。这对所有南宁城民来说,是骄傲的一年,是值得扬眉吐气的一年。

在一片欢腾中,祝淮的八马拉乘的大车当先开道,而后是贤庄娘娘的十马拉乘的凤辇缓缓而行。队伍在宽大的主街上一路行使,而后进了南宁学院。祝淮下了车,走到陶雨的凤辇前,恭恭敬敬的跪下行了一礼,山呼“娘娘千岁”,然后把陶雨从凤辇中请了出来。

好一副君贤臣明的景象。

而后就是陶雨率百官祭祀,祭祀完毕由丞相进行演讲。

看到这一幕,许多南宁城民都放下了心。谁说娘娘和丞相有矛盾了?这不是瞎扯么?然而吴明却没心情欣赏这些,等开场仪式结束后。他向陶雨告了个假,心急火燎的从学院里跑出去,跳上南望就朝城外赶。

一路快马加鞭,当他跑到码头时,一顶青色小轿早就停在了码头边。四个近卫营战士仗剑立于四周,祝玉清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呆呆的看着大江出神。见吴明来了,她勉强笑道:“小灵已经走了。”

吴明觉得全身的力气似乎被一下抽干,颓然坐到了地上,一任泪水横流。

祝玉清走过来,向她伸出了自己春葱也似五指,“阿明。”吴明抬起头来,就见到妻子的一张俏脸在朝阳中闪耀着梦幻般的光芒,她整张脸精致而淡雅,更仿佛是透明的。

而远方江面上,一轮朝阳喷薄而出。

旭日东升。

※※※

美人计 完

尾声 尾声

江风吹拂,青鸽翩飞。轩辕灵站立船头,满头青丝也随着雪风上下飞扬。再次抬头望了一眼南宁城头,凝眸良久,心头隐隐有了一丝刺痛。她轻盈一跃,已从船头上飞身而下。这时候,那颜胭脂从甲板上探出头来,叫道:“公主,船马上就要开了,你还干什么。”

轩辕灵没理她,只是在雪地里跪了下来。那颜达从后面走上前。看着跪在下方的轩辕灵,拍了拍其妹,叹口气道:“随她吧,这样也许能让她好受点。”

他是王妃呼延氏所生,从小受尽冷眼,要不是还有个左贤王的舅舅呼延海支持,恐怕更是不堪。后来发狠,凭借军功获得了北蒙军方的支持。也正因为如此,养成了他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与其这次说是自己要求和南汉结盟,还不如说是南汉已经舍弃了船下这个弱质纤纤的前朝公主。这次南汉之行,可说达到了预期目的。但看到轩辕灵的样子,他心头却隐隐起了一丝痛楚。这种背井离乡的滋味,他也是深有体味,何况对方一个弱女子?

轩辕灵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朝北方磕了三个头,喃喃道:“父皇,王兄,小灵去了,你们的仇,我一定要报。”她说完,对着雪地狠狠的扒拉起来。雪后初晴,那些积雪还不曾全部融化,她扒开那层薄雪,露出里面褐色的泥土,然后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巾,挑了一块放了进去。

再次磕了一个头后,她把那方丝巾卷好了,收进了怀里。毅然站了起来,然后朝船上爬去。

走进船舱时,她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南宁城头。

一群南方特有的青鸽从南宁城扑棱着翅膀而来,从船帆上飞过,直冲云霄,拏云而去。她看着那群鸽子在碧空中化为一群黑点,渐而不见,怅然久之。

江风如刀,掠帆而过,发出呜咽之声。在一阵号子声中,这艘大船带着一众行人,也带着这个孤苦无依的前朝公主,渐渐没于水天相接之处。

第三大卷 中西风云简介 汉复兴三年。

北蒙,这个庞大的草原帝国也没逃脱分裂的命运,正式分裂为东蒙和西蒙。

太子那颜顿和世子那颜达陈兵干比噶草原,双方接连大战。

而和东蒙结盟的北汉见有机可乘,以夏侯霸父子防守汉水城,以北方总督赵无能为帅,率军十五万,对西北三省的何啸天发动了激烈攻势。

西北三省总督何啸天凭广阔贫瘠的沙漠地带,带领几万骆驼骑兵四处游击,殊死抵抗。同时向南汉求援。

复兴三年秋,南汉丰收,仓满年丰,以兵部尚书戴禀为北路统帅,南阳都督孙云龙为南路统帅,正式对中西五省宣战,发动西征。

镇东将军吴明为中路军先锋,一路势如破竹,兵锋直指成州省盘贵……

而在南方,波斯人总结以前的失败教训,步步为营,再次发动东征,大地上狼烟四起,烽火处处。

当木讷迂腐的主角遇见豪放妩媚的波斯公主,会发生什么样的有趣故事?

当吴明得知何艺仍然健在,他和妻子祝玉清,以及何艺之间的感情又将何去何从?

当廖刚面对南汉的汹涌兵锋,在国仇家恨之间,他又将如何选择?

而在南汉,以祝淮为代表的江南本土势力和以陶雨为代表的前朝遗孤势力真的能在主角夫妻的努力下调和在一起么?

……

请各位看官随我一起,进入第三大卷,中西风云。

岁月如歌1 第一节

“叔叔,抱……抱……”

唐忧张着白嫩嫩的小手丫,小嘴一张一合的呢喃着,蹒跚着向吴明一步步走来。吴明张着双手蹲在一旁,脸上也漾着笑意。脚下却缓缓朝后倒退,小家伙走了几步,看见吴明的样子,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珠转了几转,猛地朝吴明一下扑了过来。吴明大吃一惊,慌乱之下,连忙张开双臂,一下把她接到怀里。

感觉到接实了小家伙,他暗自吁了口气。正待责怪对方几句,那知唐忧突然奶声奶气的笑了起来。声音中有说不出的得意。吴明不由一怔,随即苦笑了一声,看来自己又被这小家伙骗了,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果然如她生母一样啊。他想着,看着在自己怀里直乐的唐忧,心头却掠过一丝痛楚。

吴明爱怜的捏了捏唐忧粉嘟嘟的小脸蛋,然后把她抱了起来。祝玉清在一旁笑道:“小家伙也才三岁不到,就这么古怪精灵的,以后长大还得了。”她说着,又轻轻咳嗽了一声。旁边的小慧连忙上前,为祝玉清小心的捶着背。

两年多了,岁月似乎并没在这个清如幽兰的女子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依然那么清秀淡雅。弱不禁风。唐忧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歪着看着祝玉清,扑闪了几下,奶声奶气地道:“阿姨不好……”祝玉清顿时笑了起来,有些内疚地看了吴明一眼:“是,阿姨身体不好。”

那知这小家伙却说道:“我要阿姨好……”祝玉清也乐了,上前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微笑道:“好,好,好。我们小唐忧长大了,阿姨身体就好了。快快长大吧。”

正说着,唐轩已经在外面叫道:“吴大人,你嫂子已经做好饭菜了,你们还不来,我可不等你了。”他一边叫着,人已经从外面闯了进来。

唐轩颌下已经蓄起了一缕长须,只是人看起来却憔悴了许多。还不到四十岁的年龄,双鬓之间却隐现灰发。他虽名义上是户部侍郎,但谁都知道户部尚书刘世杰尸位素餐,他其实还兼着户部尚书的职责。加之南宁学院也是他一手在操办。这几年可说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有此变化也属正常。

吴明把唐忧交给侍立在一旁的小慧,然后笑道:“不知道今天嫂子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可得好好尝尝。”

唐轩笑道:“你就装吧,你是堂堂近卫营统领,更是三品镇东将军。比我这个两袖清风的穷鬼可要好多了。再说了,弟妹的手艺也是一绝,拙荆与之相比,不啻班门弄斧。”说着,含笑瞟了祝玉清一眼。

祝玉清道:“唐大哥又在取笑人家了……”几人一路说笑着,然后朝膳房走去。一年前,唐轩终于拗不过吴明的再三请求,添置了这套宅院。跨出厢房,迎面就是一个整洁干净的大院。虽然不似一些豪富人家一样假山亭榭,小桥流水。但也绝不像几年前刚来南宁那样家徒四壁的冷清困窘。

几人穿过一道走廊,就到了唐府的膳房。唐轩领着众人一路走了进去。吴明看着窗几明亮,忍不住四顾感叹,“唐大哥,这才算个家啊。”

“吴大人,这一切还不得感谢你。”他话没落音,唐夫人已经端着酒具从外面跨了进来,接口道:“当初要不是你的帮助,现在还不知道全家落魄成什么样子。”她说着,瞥了一眼在小慧怀里打着呵欠的唐忧,语气中却有许多莫名意味。

和唐轩的清瘦相反,唐夫人比以前稍微胖了些,白了些,人也显得雍容了许多。吴明顿时笑了起来:“嫂子客气了。”

唐轩在一旁微微的叹了口气道:“你嫂子说的是对的,当初要不是你安顿我们,恐怕现在天下虽大,已无我立身之地。”

吴明讶道:“唐大哥说什么话来,当初要不是的一席话,恐怕我现在还是浑浑噩噩,无所适从呢。”这话虽然有谦虚的成分在内,却也不是无的放矢。当得知小天子已被掉了包,那种茫然和失落岂非笔墨能够形容的。若不是唐轩赶到后,两人一番交心长谈,他还真可能一蹶不振。

唐轩也没和他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只是道:“吴大人,看来你还不知道北汉的最新动态吧。”

“什么事?”

吴明还真不知道,他这几年不是闷头练功,就是和简飞扬等人训练麾下的一万多精兵,对政事极少过问。消息的灵通程度自然比不得唐轩这个朝廷大员。

唐轩叹了口气道:“我是最近才得到消息,李铁这段时间在北汉剪除异己,以前和父亲,或是陶丞相有点关系的官员,无论大小,都遭到了清洗。不是贬黜就是遭到流放。”

“还有这等事?”吴明吃了一惊。原丞相陶仁的旧党可说是极多,加上唐子欧老师的门生故吏。在北汉官场可说是一个庞大的基数。北汉这几年肯定换了一批人,但绝对不可能全部换下来。李铁这一笆篓把所有人都打死,不怕发生官场地震么?

心下想着,嘴里忍不住问道:“他李铁疯了么?如此胡来?”

唐轩苦笑了一声,缓缓道:“李铁自然不可能疯,但有句话说得好,乱世用重典……”

他说到很是沉重,吴明不由得身子一抖,惊道:“难道说?北汉最近又要对我们动手了?”唐轩摇了摇了头,盯着窗外,眼神也有点茫然,“是不是对我们动手目前不清楚,但有所行动那是肯定的。恐怕,安生了这么几年,这天下又将进入一个多事之秋咯。”

他说完,又是长叹了一口气。吴明也是沉默不语。这时候,唐夫人略带责怪的对着唐轩道:“你真是的,吴大人夫妇好不容易来我们家吃顿饭,就不能挑点好听的说么?天天忧心这个,忧心那个,还是忧心下自己吧。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

唐轩连连道:“是,是,是。夫人教训得极是。”吴明夫妇顿时笑了起来,唐轩惧内,以前在京都就很是出名,在南宁官场混了这么几年,其惧内的名声也渐渐流传开来。甚至有些官员私下捉狭地喊他为“软耳侍郎”。好在吴明夫妇都属于那种一本正经的人物,如果以简飞扬的个性,恐怕早就当面取笑起来了。

不过这个世界上男尊女卑,男人惧内,却是算得上异数。两人正笑得厉害。唐轩突道:“吴大人,你也别光取笑你我了,好象朝堂之上,你的口碑不见得比我好得了多少。”

吴明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大为尴尬。祝玉清一张俏脸上也飞上了一抹嫣红。正有点招架不住的时候,唐夫人白了唐轩一眼道:“没正经的,人家吴大人那是伉俪情深,没听街头巷尾都流传着‘赤宵如龙,温婉如玉,琴瑟相弄,百年好合’么。”吴明又是一阵局促,唐轩夫妇都笑了起来,在笑声中,所有人都没发现,祝玉清的脸色却是一黯。

唐夫人解围道:“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就这么站着说话,菜凉了可就不好了。大家坐下,边吃边说。”几人落座,吴明为唐轩斟了一杯酒道:“唐大哥,这几年你辛勤政事,户部在你治理下,可说是国库充实。我先敬你一杯。”

唐轩夹了一块豆腐干在嘴里嚼着,听得吴明如此说,也不客气,接过酒来就喝了一口。笑道:“这一杯我倒是当之无愧。可喜的是,今年的南阳省也将获得丰收,粮食产量甚至有望超过海湾。虽说南阳土地肥沃,且气候温暖湿润,但能在这么短短几年取得如此成效,这孙都督也确实是个人才,”

吴明夹了一块菜放到嘴里,闻言却是笑了起来:“‘唐铁嘴’向少许人,能得其称赞,我想孙都督听到了,肯定也得高兴。要不是他远在广阳,我倒是可以为你俩引见一番。”

唐轩笑了笑,倒没多说什么,祝玉清接口道:“阿明,舅父大人前几日来信说,最近可能回南宁一趟,你们真要想聚聚,还是可能的。”

“是么?”唐轩端了杯酒,正准备朝口里送,闻言杯子一抖,酒也差点漾出来。吴明见他的样子,有点不明所以,皱眉道:“唐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现在并不是回京述职的时间啊……”唐轩捏着酒杯,答非所问地道。

吴明心头一沉,隐约间明白过来。现在南汉名义上是江南五省,其实大家都知道,朝廷真正管辖的,其实也就四省而已。南交以前就只是名义上的藩属,现在更独立成了南蛮帝国。自不可能从那里收到一毛钱赋税。所以朝廷实际控制的,应该是江南四省。也正因为如此,这四省都督的位置也显得十分重要,平时都在省都镇守。而南阳这几年更是百废待兴,孙云龙没特殊情况,肯定不会回南宁的。

事有反常必为妖,唐轩刚才还在说这个天下即将来再次进入一个多事之秋,看来觉不是胡乱臆测。吴明把一杯酒倒进嘴里,第一次对战争有了期待。

离开唐府时,他还有些心神不定。脑子里想的,全是刚才和唐轩的对话。

现在朝廷可算是兵精粮足,如果真要用兵的话,不知道会对谁用兵?南蛮,北汉,还是中西五省?从内心上说,他还是偏向于对中西五省用兵。每当夜深人静,他梦得最多的,就是那似水又似泪的月光。快四年了吧,要不是有小清在,那个怀抱琵琶的白衣少女都快在自己记忆中模糊了,甚至那个誓言,也随着岁月的漫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已是初秋,但天气仍然炎热异常。唐府外的两棵大树枝繁叶茂,有风吹来,一阵沙沙声。黄落的树叶随风而下,盘旋着落到地上。这叶子被烈日晒得焦黄了,一脚踩上便会成为齑粉。

而在远方地平线上,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渐渐朝南宁城头压了过来。

暴风雨就要来了。

岁月如歌2 第二节

四把长剑同时向杨易刺来,杨易轻喝了一声。脚下一错,手中的长剑在身周划了个圈,只听一阵厉啸而过,四把武器却如同撞上了一道无形的气墙,同时被他震开,空中爆出一阵炒豆似的爆响。攻来的武器同时化成漫天木尘,漫天飞舞。

他们用的是木剑。但即便如此,和杨易交手的四个武者却倒吸了一口冷气。杨易用暗劲把他们武器震断,而几人全无感觉。明暗两劲的转换,力道控制之精准,实在让人感叹,几人同时上前,恭维道:“杨队副,你功力又大进了,我等自愧不如。”

近卫营白虎队,因为队正田洪长期不在。吴明就增设杨易为队副,这杨易却争气,两年多下来,不但把个白虎队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功力也是突飞猛进,一连突破了好几阶,现在已到六段后期。和近卫营的朱雀队正雷菲儿,以及青龙队正葛义同时在六段后期徘徊,难分轩轾。但所有人都知道,雷菲儿和葛义两人多半还要卡在六段后期多年,甚至终身都难寸进也是可能的。但这个年轻的白虎队副却极有可能再次突破,一跃成为近卫营第三大高手。

杨易却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木剑,喃喃道:“还是不行。”如果是统领,一定能做到不损剑而退敌吧。

他想着,把木剑收起了,对着和他交手的几人喝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功力须以勤补拙,而招式也须平时多加练习。刚才你四人本来走的四象合击之阵,李羽,你的剑如果快进一分,那可以逼我再退一步,战场之上,这一分就是胜机。商军,你如果在我出手时,身子侧闪,则可以找得机会,用同伴的牺牲换得重创敌人的机会。但可惜,刚才你们却没有,这战阵依然漏洞百出。说明你们技巧和训练仍嫌不足,今天再加练一个时辰。”

这话一出,几个本来嬉皮笑脸的战士马上成了苦瓜,那个叫李羽的叹了口气道:“杨队副,我怎么可能和你比,你天纵之姿,咱们拍马也难企及。”

这话自然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杨易顿时变了脸色,喝道:“李羽,统领大人对溜须拍马深恶痛绝,你刚才说的话我当没听见,但你得再追练一个小时。”

李羽嘟囔着道:“又是统领大人,要处罚也不能换个别的借口么?”这两年来,近卫营的变化也是极大。玄武和朱雀两队一直被仓松亭派来的外围弟子占据,全是三段以上的好手,实力自然是毋庸置疑。而青龙和白虎两个大队有了吴明给的功法,经过两届武生的递进筛选,实力也是今非昔比。

这李羽现在也到了四段,还是个伍长。他和杨易同期毕业,两人交情也是极厚,所以在他面前说话也没多少顾忌。杨易沉着脸道:“军法无情,岂同儿戏。”

李羽顿时哀叹了一声,知道自己好友动真格了。再说的话,以杨易的脾气,恐怕处罚还得加倍。遂不再罗嗦,只得带着几个属下练习剑法去了。

正在这时,一个战士从外面跑进来,大声道:“杨队,刚才统领的马车已经驶回府中了,你要去找他可得快点。”

杨易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看着松了一口气的李羽等人,他指着那个送信的战士道:“你来监视他们练两个时辰剑术,如有偷奸耍滑,等会就由你来帮他们完成。”

那个战士身子一抖,恭声道:“是。”说着,还略带怜悯的看了李羽等人一眼。杨易冷冷地扫了几人一眼,然后“哼”了声,从近卫宫里跨了出去。

统领府离近卫宫并不远,他没走一小会就到了。跨入统领府时,两个站岗的近卫营战士“啪”的一声,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口里道:“杨队。”他应了声,抬头望着眼前一片巍峨的府邸,脑子里想的,却仍然是刚才李羽等人说的话。

三年了吧,这是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日子。自己也由一个平民小子升为白虎队副,同时也成了一个人人景仰的六段后期高手。但自己却清楚,这一切都得感谢面前这幢房子的主人。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自己。可能早就命丧黄泉,不是战死,就是岔气而亡。

他想着,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吴明传功救自己的那一晚。以及这几年对自己的悉心指导。

“杨大人,你来了?大人正在后院练字,你要找他的话,自己去就可以了。”统领府的老宋见他有些失神,走过来提醒道。

杨易抬起头,看了看门头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金色大字“统领府”。正散发着夺目的光辉,甚至连天际涌来的黑云都被逼得有些不敢近前。他向老宋点了点头:“谢谢。”

统领府他经常来,一路轻车熟路的朝后院的书房走去。许多仆人杂役遇见他,也纷纷恭身行礼。他们都是统领大婚时,夫人从中甄选出来的难民。岁月悠悠,府中的景槐叶落又生,生而复落。但这些仆人杂役却几乎没怎么换过。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自己初始看到这个词,也是嗤之以鼻。总觉得有些修饰过嫌。但现在却觉得,只有大人和夫人能够当得称呼吧。他一边向这些人回礼,一边淡淡的想着。跨进书院时,他站住了,统领正在房子里挥毫练字,而夫人则站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旁边点着宁神的檀香,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即使隔得老远,也能闻到。

他有点局促,正要转身退回时,统领却停下了笔,轻轻叹了声:“小易来了,小清,暂时练到这里吧,等我忙完,再继续今天的任务。”

夫人笑道:“那我先下去,你先陪杨大人说着话,我去给你沏点茶。”统领也笑了起来:“那就有劳了。”他说着,拿出一方砚台压好宣纸。转过头对着杨易笑道:“小易,是不是练功又遇什么问题?你一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统领不但管辖着整个近卫营,手里更有朝廷最精锐的骑兵。以他不到二十八的年龄达到这个地步,那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但杨易却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他虽然也是天纵之姿,向不服人,但最佩服的,却是站在面前这个朝自己微笑的男子。

这不光是感恩之心,还关乎武德以及人品。他走过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大人,属下今日来,正是想向你要七段的相关心得,以便心里有个准备。”

统领怔了怔,盯着他道:“练功应循序渐进,切忌心躁,你须时刻谨记。”他虽然说着教训的话,但仍然从书桌上抽出几张宣纸,递给他道:“喏,这是武者冲七段时应该注意的事项,里面有我当年遇到的困惑,以及一些猜想,你拿去吧。”

他站定了,伸出双手接过,然后仔细端详起来。统领笑道:“猴急什么,这东西拿回去再看好了。”杨易闻言,有些惶惑的把纸张收好了。沉默了半晌,才鼓足勇气道:“大人,我看的不是里面的内容,而是你的字。”

统领怔了怔:“我的字?”杨易咽了口唾沫,道:“大人之字,这几年可谓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属下现在看到,也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哦,这倒是奇怪了,说来听听。”统领伸手虚指,示意他坐下说话。但杨易仍然倔强的挺得笔直,缓缓道:“学生毕业那年,曾有幸听得唐院长的一节字理演讲。他把字分为三个阶段。入门,上佳,登峰三种。入门且不多说,多少稍有学识的人都达到了这个地步。上佳则涵概最广,许多人自诩书法高手,其实也就禁锢于上佳之境。至于登峰之境,则指文字形成自己风格,做到赏心悦目的同时,又能把自己的胸怀喻于其中。”

“接着说。”统领一对浓密的剑眉挑了挑,双目之中隐现神光,显然已是极具兴趣。

杨易只觉得嘴巴有些发干。正如他教训李羽这些人所说,面前这位男子对拍马溜须之事可说是极为厌恶,自己一时兴起,说得口滑。如果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自己和大人的关系虽然一向极好,但也少不得要挨上一顿骂。

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道:“大人之字,初始笔路十分生硬,虽工整无比,但也只是做到工整而已,那时最多只能算做入门。而后笔路越来越纯熟,字字衔接之间,更如行云流水,谨慎严密。此是,属下以为,最多只能算上佳。”

顿了顿,见统领仍然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接继续道:“今日一见,大人的字一笔一划凌厉如刀,如孤峰决云,长鲸吸海。更如刀枪齐出,带着一股锋锐之气。显然大人已经渐有自己风格,能借字一抒自己胸中块垒。”

说完了,半晌不见对方说话,他心头也有点忐忑。连忙半跪于地道:“这只是属下一时兴口开河,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统领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很好,岂有怪罪之理。起来吧。”

他说着,用笔帽把笔锋掩盖起来。接着道:“小易,近卫宫那边,最近没什么大问题吧。”

杨易本来已经爬起来了,闻言又行了一礼道:“回大人的话,青龙,白虎两队战阵已是熟稔之极,很多人更是突破到了四段。只是……”

统领把那支毛笔顺手丢进笔筒里,眼睛盯着窗外,淡淡地道:“只是什么?”

杨易狠了狠心,再次半跪于地道:“大人,玄武朱雀二队与青龙白虎二队训不同伍,话不投机。甚至连住址,都已经搬到送子寺附近去了。这样下去,近卫营虽然仍为一营,但内营却已一分为二,如此下去,战力大损不说,更易横生祸事。”

自从黑甲军以及横冲将军简飞扬率队归入近卫营麾下后,统领就把近卫营分为了内营和外营。杨易说的内营,自然就是原近卫营的九百九十九名武者,不包括驻扎在城东马场附近的外营。

※※※

感觉是不是换个人的视野,味道就不一样了,主角就多了点神秘感。有时候真是怪,文字这东西,希奇,呵呵。

恩恩,意想不到的**就要来了,我们的连环计正式开始……

岁月如歌3 第三节

统领听得此言,脸上也看不出喜怒,还是淡淡地道:“娘娘那边,护卫是重中之重,两个大队守卫在附近,也属应当。”

“可是……”

杨易正待再说,统领已经摆了摆手“不要说了,我自有分寸。”他想了想又道:“等会你去城外通知左将军和简将军,叫他们晚上到我这里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杨易那里还敢多话,只是低声道:“是。”

走到门口时,统领又喊了声:“等等。”他顿时站住了,转过身来:“大人,还有事么?”

“你去把杨队正和雷队正也请来吧,咱们也有段时间没碰面了。”

杨易应了声,然后跨了出去,走到统领府门口。那两个近卫营战士仍然恭敬的行了一礼,叫道:“杨队。”

其实,这称呼应该有歧义的,但玄武队正**已是四品将军,平时大家都称杨将军。这个“杨队”的称呼,就成了杨易的专利了。他点了点头,对着其中一个战士道:“今天大人有事相商,你去通知下简将军和左将军。另外,杨将军和雷队正那里也别忘了。”

那个战士有些惊异地道:“杨将军和雷队正也要通知么?”

杨易拉下了脸,冷声道:“没听清楚我说什么么?”

“是。杨队。”那个战士恭敬地行了一礼,不敢多问,转身就朝外面跑去。

“杨队。”杨易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扁额, 上方,“统领府”三个大字仍然闪耀着灼灼光辉。一阵狂风吹过,他不由眯起了眼,旋即苦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封将拜侯,也被人尊为“杨将军”的一天。

正想着,一道韭叶似的闪电闪了一闪,正击在街头上的一棵枫树上。他和那战士都被吓了一跳,还有点迷糊,猛地一道炸雷在耳朵边炸响。紧接着,带着湿腥味的狂风裹胁着水汽呼啸着卷了过来。然后“啪”的一声脆响,那棵枫树的巨枝被雷劈离了枝干,掉在了街道上。风更烈了,所有大树被刮得东倒西歪,豆大的雨点伴随着雷声很快掉了下来,打在道路上的积尘上,变成一朵朵尘花。

风太大了,在风雨中,天地的所有都变得模糊起来。杨易眯起眼,见到那个传令的近卫战士一路疾奔,然后消失在街头的转角处。雨越来越大,如万千条长枪从空中刺击而下,在地上形成道道小溪,统领府前的街道很快就成了泽国。

空中电蛇狂舞,那战士转过一到街头,雨更密了。天地间全是一片白蒙蒙的水汽,他也成了一只实打实的落汤鸡。他站住了,用袖子遮住了脸。大概是在观察雨势,也可能是在寻找避雨之所,然后一头朝一间民居扎了进去。

这是一间普通的临街小瓦房,低矮的房门,也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上面的漆印已经剥落,露出深灰色的门板。门的下方倒是包着一层铁皮,但大半已经锈蚀不堪,有些地方甚至已烂出了洞,露出里面的木头。

这样一间普通的民居,在拥有一百多万人口的南宁城来说,实在是太普通了。那战士一头钻到了屋檐下,并没站在下边避雨,而是屈起右手五指,在门上敲出了三长一短的声音。稍过了一会儿,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他也不多说,一个闪身就转了进去。

“把门关上。”

刚一进门,就有人叫道。他随手把门关上了,然后打量起四周来。这间房子内部和他外部一样普通。房子里就一张桌子加几张椅子。外面雷雨交加,所以屋里还比较暗,点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反而环境衬得有些阴森。脚刚站稳,那个人继续道:“这么急,难道近卫营那边有什么新动态么?”

“是,今天统领要宴请外营的简将军和左将军。”他说着,还是顿了顿,以便突出后面一句话的重要性:“另外还要宴请杨将军和雷队正夫妇。”

问话的人满脸麻子,一张瘦脸上还吊着两个眼袋,两手粗糙。如果吴明看见,恐怕得惊呼出声,这人就是成人轩接应他的金老。

这个恐怖头子想了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和这战士商量:“吴明宴请外营两个将军倒不值得奇怪,但如果宴请内营的杨将军夫妇就有点异常了。”

“是。”那个近卫营战士答道。

“这种异常正是我们需要的。”金老说到这里,脸色兴奋起来,“你干得不错,这事我会马上报于上头知晓。你接着去送信吧,以免露出破绽。”

那送信的战士行了一礼道:“是。”然后推开门,一头朝雨帘中扎了进去。

雨越来越大,闪电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吃力地劈开了一道裂缝,映得天地皆白。电闪雷鸣中,送信的战士就仿若在民居的屋檐下站避了下雨,然后又冲进了雨帘中。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

灰沉沉的天空,一下给闪电照亮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鲜明地显了出来,但立即湮没于雨幕之中。随着这一声霹雳,整个窗子都震得发起抖来。“吱呀”一声,祝雨清提着壶热茶从外面走了进来。

刚进书房,就见到丈夫仍然呆在椅子上发着呆,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她顿时笑了起来:“发呆呢?怎么不见杨大人?”吴明回过神来,“小易么?他刚走了。”

祝玉清顺手关上门,折拢了伞嗔道:“这么大的雨,你也不挽留下人家。”嘴上虽然说着责怪的话,她已经把伞轻轻靠在角落边,走了过来。看见吴明仍然满怀心事的样子,她皱了皱眉头道:“怎么了,从唐大人家里回来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又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么?”

结婚这三年来,两人相濡以沫,自然是无话不谈。吴明自不会瞒着自己妻子,轻声解释道:“我在想唐大哥的话……。”

祝玉清把手上的茶放到书桌上,叹了口气道:“是要打仗了吧。这有什么好担忧的,你虽然不说,其实我也是明白得紧。这天下未宁,早晚都还得有战争的。”她说着,从茶壶上取下个杯子,就要为吴明斟茶。

吴明伸出自己的大手,捉住妻子如玉般光滑的柔荑。阻止了她倒茶的动作,轻声道:“可是,你的身体,我终究有些不放心。”

祝玉清的身子向来赢弱,两人结婚之后,本以为心情转好,她身体也应该渐渐好转起来。那知事与愿违,她身体反而每况愈下。夫妻二人虽然都是才高八斗,但对医道却是肤浅得紧,便请了相府的医生叶平前来查看,叶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身体根子太弱,需要静养。吴明顿时慌了神,用各种方法尝试一通后,发现妻子的身体只要定期用真气活络气血,就不会恶化,这才放下心来。

这三年来,那颜达兑现给朝廷的三万匹良马早就通过商队偷偷从中西五省转运过来。大概是为了补偿吴明,陶雨和祝淮两人一致同意优先满足近卫营。简飞扬嘴巴都差点笑歪,老实不客气的把一万精兵全部变成了骑兵,甚至连黑甲军的坐骑也要了过来。得到这些马匹后,他这几年更是往死里操练。简飞扬骑射之术本就精湛,对于骑兵训练颇有心得。这些士兵虽是降卒,但俱是经过血火锻炼的精兵。几年下来,有黑甲军的协助,这一万多骑兵人人已属马上健儿,个个都擅骑射之术,已成朝廷的一张王牌。

也正因为如此,如果真的发生战事。吴明肯定要出征,到时候妻子的身体就成了他心头的一块心病。

祝玉清被他抓住了小手,脸色一红,却任由吴明捉着。咬住嘴唇道:“你也不要担心,这问题其实我也早考虑了的。父亲大人说,如果你不在,他会让胡管家定期为我活血的。”

看着她娇袭柔弱的样子,却反过来宽慰自己,还要处处为自己着想。吴明心头五味杂陈,一时间感动莫名,他抓着对方的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祝玉清想了想,叹口气道:“阿明,你会不会怪我?”吴明怔了怔,答道:“怪你什么?身子弱又不是你的错,调理好了就成了。”

祝玉清轻摇螓首,缓缓道:“这三年来,因为自己身子弱,所以也不能给你添个一男半女。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等人生大事,实不能再行拖延,如果,如果自己身子还是不好,你还是早日和小慧圆房吧,这样我也安心点。”

“说什么呢?傻瓜。”这个话题,夫妻两人三年来,不知提过多少次。吴明自然不会再像初次听到那样吃惊。看着妻子哀哀的样子,他心头一疼,忍不住低声安慰道:“别想那么多,咱们还年轻,再说了,我不在乎。”穿越到这个世界,能够拥有这么一个红颜知己做妻子,吴明已经很满足了。再说了,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对传宗接代之事还真不怎么看重。

那知他话音才落,祝玉清轻咬嘴唇,“哼”了声道“可是,我在乎……”

吴明揉了揉额头,做痛苦状:“我说夫人,你就别提这话题了好吧。咱们还年轻,你身子弱这是事实,但你夫君也不是笨蛋,一定能找到解决之道的。”

岁月如歌4 第四节

他这话说得风趣,祝玉清许是也觉有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嗔道:“你呀,开始还以为你老实,一旦熟了,和那些登徒子也没什么分别。”她说这话时,又露出了几分小女儿之态。而一双大眼还带着点湿意,更显得娇媚动人,吴明心头也是一荡,忍不住调笑道:“难道小清想我在你面前当老夫子么……”

“好了,先喝口茶,接着练字。”祝玉清终究是大家闺秀,脸皮很薄,虽说夫妻洞房无忌,此时也感到有点吃不消。连忙抽开自己小手,一本正经地道:“不要贫嘴了,你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呢。还有四篇小楷没抄。”

说到练字,吴明脸色也有点发窘,那里还有闲心和妻子调笑。杨易下午的时候称他几年前的字只堪“入门”,其实在他看来,只能算做鬼画符差不多。这个世界上的书写主流还是毛笔,其次才是鹅毛笔。一般来来说,军中书写的用具则是鹅毛笔,这倒不是说鹅毛笔比毛笔好,只是这东西携带方便而已。

但鹅毛笔用的时间一长,就容易变形。而且削鹅毛笔的笔尖也是门手艺,并不是随便拿根鹅毛,削削就可以用的。需要专门的削笔师傅。所以要推广也不容易。每次行军,吴明都要携带一大捆这东西,也是十分尴尬。

思来想去,吴明决定用毛笔。一来么,既然杨易等人都把自己心得拿学院去推广了,这些功法怎么也不可能一直用鹅毛笔来书写,那也显得太过随便。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几年闲来无事,吴明天天翻着《行军策二十四问》,对上面的许多战例以及语句,虽说不上滚瓜烂熟,那也是相去不远了。他隐约觉得,这《行军策二十四问》始终与地球上的《三十六计》似乎有着某种关联,但却缺失了其中的十二计。既然如此,自己何不整理出来,让这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发扬光大,也让陈老将军对自己的期望有个交代。

要练毛笔字,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成功的。否则杨易也不会对吴明的进步如此惊异了。好在祝玉清本来就是个书法大家,对练字的一些细节自然知之甚详。这三年来,吴明闲暇之余都会坚持每天抄十篇小楷,祝玉清则负责品评监督。这本是一个任务,到了后来,反而成为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的娱乐活动了。

铺开宣纸,吴明捉住毛笔,开始在上面写了起来。祝玉清则尖着葱管也似的五指捏着墨块,缓慢而匀细的磨着。一双剪水双瞳却随着丈夫的笔尖缓缓移动着。

杨易说吴明的字已臻“登峰”之境,虽然有点夸大的嫌疑,但也说明他三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吴明一边写着,脑中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

刚开始的时候,他连怎么握笔都不会……

祝玉清见他的姿势不对,伸出自己小手帮他摆正他手腕,嘴里更是轻声道:“腕竖则锋正,锋正则势全。”

吴明机械般的摆了半天姿势,仍然是不得要领。祝玉清耐心的扶住他,捏着他的手腕一笔一划的示范起来,轻声道:“次实指,指实则节力均平。次虚掌,掌虚则运用便易。”

……

正想着。

“想什么呢,你又不专心了。”妻子在后面娇声怒斥:“凡书之时,贵乎沉静!当收视反听,绝虑凝神。阿明,练字有利于修身养性,你烦恼的事太多,正可以籍此调整心态。”

吴明心头一凛,再也不敢多想,凝神于眉,功聚双腕,笔尖在宣纸上挥毫疾书,笔走龙蛇起来。祝玉清凝眸良久,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时而又若有所思。只见吴明在纸上写道:“将多兵众,不可以敌,使其自累,以杀其势。在师中吉,承天宠也……”

吴明已写完了最后一笔,中间那个“杀”字上头的一撇一捺浓墨重彩,却因有力,如刀剑相交,透出森森杀气,更增这几个字的英锐。祝玉清喃喃道:“为点必收,贵紧而重。 为画必勒,贵涩而迟。 为撇必掠,贵险而劲。为竖必努,贵战而雄。为戈必润,贵迟疑而右顾。为环必郁,贵蹙锋而总转。为波必磔,贵三折而遣毫。阿明,书法到达高深处,能寓意于字,你的心已乱了。”

吴明叹了口气,转过看着妻子道:“小清,你说得对。这乱世里,只有以杀止杀,快刀斩乱麻。否则征战不休,受苦的还是百姓。”

祝玉清道:“杀道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只是让更多的人少受苦,如果一味追求以杀止杀,反堕入误区了。阿明,你外出征战,不论战争多么残酷,心中终不能失了仁者之心。这个‘仁’字,才是最终的目的。”

黑暗中,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目光灼灼的看着吴明。此时的眼里,那里还有半分妩媚,倒像两道深不可测的古潭。吴明心头一震,想起婚前在和她城外田埂间的一番对话,不由得重重点了点头。

祝玉清把脑袋靠在他胸口上,静静地道:“好了,今天就不练了,你不是请了客人么,我得去做饭了。”

吴明犹如从天堂跌到了厨房,怔了怔“做饭。”他哭笑不得,知道自己妻子又变成了那个爱睡懒觉,身娇力弱的小女子了。他点了点头道:“好吧,你使唤着下人就成,别太累了。”两人一路说着,收拾好东西,然后关上门,走了出去。

虽是初秋,但天气炎热,这雨自然是暴雨。既是暴雨,所以来得快去得也快。走出书房时,雨已停了。树上的水珠在夕阳下闪着梦幻般的光芒,甚至连后院荷花池的枯槁莲荷也透着一股新鲜。他深吸了一口气,挽着妻子柔软的腰肢,脑子里想的,仍然是刚才两人的对话。

近卫营诸将也有一段时间没有齐聚一堂了。除了坐在右首的**夫妇略有点不自然外,其他人倒是谈笑风生,倒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祝玉清的手艺在近卫营老早就出了名,众人自然是大快朵颐。尤其是简飞扬,来得最早,吃得也是最凶。此时嘴里还嚼着块牛肉,左手却抓起了根肉骨,右手则在旁边一阵乱摸,嘴里道:“哎呀,这杯子真他妈的滑,老是捉不稳。”

这凶残的吃相让坐在他旁边的杨易有点变色,只是低着头,在旁边小口小口的喝着汤,身子却僵住了一般的动也不动。简飞扬几下把骨头啃掉了,然后喝了口酒,看着杨易小心翼翼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小杨队长,你这样吃饭可不成。要是战场上,等你吃完饭,说不准仗都打完了。”

近卫营内外两营,外营为简飞扬和左忧。年纪都比内营的队长大。左忧比较随和,一般不怎么爱发言,简飞扬却是个话苞谷,整天吊儿郎当的,总爱找人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内营里四大队长,就杨易年纪最小,还是个代理。所以也成了简飞扬欺负的首要目标。

杨易虽然在下属面前是有模有样,还像个队长的样子。但遇见这个年龄足以当自己叔叔的外营正营长,却只有招架的份,闻言小心的喝着汤,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是,是,是。”简飞扬看他的样子,顿觉索然无味,“哼”了声:“没点意思,就是个应声虫。”

吴明也感到有点好笑,他瞪了简飞扬一眼,看着杨易道:“小易,放松点,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话还没落音,简飞扬嚼得满嘴是油,嘴里更是嘟囔着接口道:“你小子不是最听统领的话了么?他叫你放松点,你还不执行命令。”

看见杨易真有点爬起来行礼的意思,吴明大为头疼,连忙伸手制止了他。转过头对着呆坐在一旁的**夫妇道:“怎么了,杨兄,菲儿姐,是觉得内子做的东西不合胃口么?”

雷菲儿望了**一眼,张了张嘴没说话。**叹了口气道:“大人,上次你请我和菲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吴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呆了呆,过了半晌才道:“应该是一年前吧。”**道:“对,确切的说,是去年的小年夜。”说完之后,**垂下了头,继续沉默着。雷菲儿眼神从**身上转到吴明身上,又从吴明那里转回**,眼里却闪过一丝痛楚。

吴明岂不清楚**夫妇的为难之处。内营分裂,自然怪不得**,但他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陶雨让他来限制自己。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雷菲儿身后则是苍松亭,在祝淮和陶雨之间,圣地肯定支持陶雨,她也是无可奈何。他站起来,为两人斟满了酒道:“杨兄,一入朝堂,身不由己,我也是明白的。来先干了这杯,今日一聚,再次聚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话来得很突兀,但**似乎并不吃惊,他抬头问道:“大人,你也觉察出来了?”

“是。”吴明点了点头,“现在暗流激荡,就差一根火柴点燃这局势。只是不知道,这次朝廷会对谁用兵。用什么理由出兵。”

**满嘴苦涩:“这些东西,恐怕与我没多少关系了。”如果说爆发战争,吴明是铁定要出征的话。以传统的惯例,内营肯定需要一部分人留守的。而现在的局势,那么**夫妇则是铁定要留下来。

吴明心头一阵黯然,以**的个性,肯定对沙场极度向往。到了现在这地步,他也觉得胸口似有一股热气郁结,经久不散。

所有人都没接口,左忧仍在不紧不慢的吃着自己的,简飞扬则继续他豪迈的风格,杨易谨慎的喝着汤,葛义更绝,紧闭着嘴坐在那里,活脱脱一具雕像。气氛一时间沉闷而又怪异,祝玉清插嘴道:“杨大人,你和菲儿姐今天都来了,娘娘不会怪你吧。”

这话虽然直接,但却一下捅开那层尴尬的窗户纸。大家反而松了口气。雷菲儿笑道:“这倒不担心,今天娘娘正好宴请贵客……”她还待再说,但**转过头扫了她一眼,剩下的话只得憋回肚中。

吴明心头一阵烦乱,站起来喝道:“好了,不谈这些烦心事了。来,杨兄,咱们喝酒。”

**也收拾心情,站起来强笑道:“来,干了。预祝大人旗开得胜。” 两人同时举杯,碰了一下,瓷杯在空中发出一声“叮”的一声脆响。

岁月如歌5 第五节

“叮”的一声脆响。

这不是吴明和**酒杯撞击时产生的声音。而是有人在暗夜里拔出了剑。这人一身黑衣黑裤,甚至整个脑袋,都蒙在一个黑色头巾里。此时正缩在送子寺房顶的一角挑檐的阴影中,更如暗夜中的一个幽灵。

风吹树动,月影摇摇。送子寺院子里种着几棵银杏,笔直挺立,虽是初秋,但叶子还未曾脱落。一条枝桠横过来,正好遮住了这个挑檐。他的身影几乎要完全掩盖在这沉沉的暮色中。如果不是这声拔剑而出的轻微响动,没人会怀疑这里还藏了个人。

现在不可能有人知道,因为即使这声轻响,也湮没在秋初的一片蝈蝈声中了。

刀是好刀,刀锋一线,直如无物。

刀已出,杀气已现。

他慢慢地缩进黑暗中,最后身子一矮,就这么从眼皮底下消失不见。

这三年来,送子寺不但修葺一新,甚至警卫力量也是大增,每天都有至少一个什的近卫营战士在太后娘娘身旁贴身保护,更有禁军衙门指挥使谢川调来的衙卫层层巡逻。昭示着这幢房子主人的威势也是与日俱增。

送子寺的待客厅也是粉饰一新,檐影重重,盘龙金柱,飞檐排角,迤俪无边。在雨后的月色下,更显得整个送子寺富贵详和,让人莫可逼视。

“咯咯咯……”

随着一阵清冷的笑声,陶雨领着一大群人从会客厅里走了出来。她的左边,是一个年轻道士。这道士身着仓松亭特有的服饰,左手一把拂尘,腰间还悬着一把长剑。这是标准的苍松亭指尘剑打扮。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仓松亭第三代最杰出的弟子,明真。

三年过去了,小道士已经完全长成了个大道士。他微笑着和陶雨一起走出来,风度娴雅,不卑不亢。如果不看其身上的装束,倒真像一个易装出游的俊美公子哥。

而陶雨的右边,则是一个黑瘦的汉子,他穿着一身吟游词人特有的连衣青衫,随身还挎着个褐色大皮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人虽然显得有些风尘仆仆,但精神头却是极好,此时侧着小半个身子,滔滔不绝的向陶雨讲解着什么。陶雨则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

如果吴明在的话,肯定也会大吃一惊,这黑瘦汉子竟是阔别许久的丁闲之。

谢川则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不时的向陶雨说几句话凑兴。这个禁军衙门的指挥使比以前更胖了,跟在几人身后,像个肥胖的企鹅一样滑稽。

而在几人身周,四个近卫营战士分列左右,隐隐以四象之势把陶雨围在中间。这些战士自然是玄武和朱雀队的战士了,三年前,陶雨看准武者补充不易这一点,提出由圣地派外围弟子替补的方法,妄图釜底抽薪,架空吴明,从而达到实际控制近卫营的目的。祝玉清以南宁学院的新式选拔法,软绵绵的挡了回去。

从此以后,玄武和朱雀两个队就全部换成了圣地弟子。而青龙和白虎则成了统领府的忠诚战力。近卫营内营一分为二。

这四个战士步履行动间,隐隐相合,整齐划一,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长期配合的默契。看来**这三年也没偷懒,他们对战阵精髓的掌握,也是七七八八,差不离了。

秋风吹过,月色透过树叶的缝隙,泻落一地的亮华。送子寺的外院每隔几步都放置琉璃宫灯。映得整个前院几同白昼,也照出了陶雨清冷俊俏的玉颊,三年过去,这个贤庄太后较以前丰盈了许多,双目依然晶莹透亮,只是眼色中,再无半分娇媚,全是凌厉之气。两道齐鬓长眉更为她增添了几许勃勃英气。她身着一身锦绣的绮罗宫装,长长的披肩绕肩曳地。更显得贵不可言。

她在屋檐下站定了,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一排宫女太监道:“今日明真师傅和丁大师前来,你们速去置办一桌酒席,本宫要和贵客赏月品桂。”

陶雨今儿个非常高兴,小天子一天天行大,与她这个母亲越来越亲。今日明真又带来了圣地的特产仓松菇。她现在一国太后,自然不在乎这么点野生特产,但却说明圣地对自己支持越来越明显。

而经过这几年的经营,她在南宁也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朝堂上许多官员都暗地里向她开始示好。虽然还不是六部里的主要官员,但却从侧面说明她这个贤庄娘娘的威权日隆,早晚会扭转她在南汉朝堂的颓势。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这些太监宫女齐齐的行了礼,道了声:“是。”随后就在院子里忙碌起来,稍倾,一方玉制长几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来放于院中。宫女们端着瓜果点心,零嘴小吃等东西流水价的搬到了长几上。

陶雨伸手虚引,指着长几道:“两位师傅,请吧。”明真略一沉吟,欣然于长几左面落座,而丁闲之则大大方方的坐于右侧。至于谢川,则挂着笑容侍立在陶雨身侧。

这么多年过去了,送子寺花卉也是有增无减,现在一年四季都是花团锦簇。院子里摆着一大片盆菊。丛丛簇簇的菊花,色彩斑斓,有黄~菊、墨菊、龙爪菊……姿态各异,生意盎然,娇媚的花瓣在月色下闪着朦胧的光辉,一阵夜风吹来,这些菊花也迎风翩翩而舞。

而在院子的角落,却种整齐的种植着一溜桂花树。一株株并不高大,在月色中隐约可见黄色花瓣形成的星星点点。随着清风枝摇叶动。

一阵夜风吹来,带来缕缕醉人的幽香,有菊的,也有桂花的。花犹如浪,香犹如风。陶雨深深地吸了一口,略带感慨地道:“平时都盼着帝宫早日建成,也好离开这个地方。真要离开之时,却反而有丝丝不舍。”

明真和丁闲之都没说话,谢川在后面欠了欠身子,恭谨地道:“娘娘何必伤感,所谓旧去新生。由这个小小的送子寺,乔迁至帝宫中,正是国运兴隆,大汉复兴的先兆。娘娘要是喜欢,微臣着人把这些花全部移植过去就成。”

陶雨和谢川讨论的,就是建于南宁城东的帝宫。在工部和几万工匠的齐心协力下,这个规模宏伟,巍峨端庄的南汉禁宫终于落成了。再过几天,陶雨就将携群臣祷天大祭,然后迁居过去。看着院子里的景色,再想着南征以来的点点滴滴,这个果决善谋的贤庄太后也起了一丝惆怅。

但这丝惆怅只是在她眼里一闪而逝,她又恢复了那种清冷古井的状态,微微颌首道:“谢将军说得极是,倒是本宫矫情了。”

谢川又行了一礼道:“臣惶恐,这只是娘娘慧德仁心而已。”陶雨没理他,转过头对着丁闲之道:“丁大师一别经年,风采更胜往昔,这几年增补《异域行记》,得到天下一致好评,大名早就如雷灌耳。”

东汉的吟游词人,是一个特殊的团体,他们四处流浪,见多识广。也正因为如此,里面多有博才之辈,丁闲之的祖辈丁寿,著有《异域行记》,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甚至音乐大师秋水一,据说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吟游词人。

丁闲之行了一礼道:“娘娘如此说,真是羞愧草民了。当年娘娘路经南蛮,草民不告而别。如此大罪,还得乞求娘娘网开一面。”他说的是仓前大败后,吴明护着陶雨路经潮汐城。结果打探的时候撞上了丁闲之。后来丁闲之不告而别,吴明当时还颇为遗憾。

陶雨道:“丁大师勿要自责,当年可谓是九死一生,你就算跟着,也早晚要掉队的。”她话里的意思,是丁闲之跟着也是个累赘,走了反而爽快。丁闲之听她如此说,反而松了口气,只要这个威仪十足的太后娘娘不加怪罪就好,至于话里面的嘲讽也罢,奚落也好,对现在的丁闲之来说,听着都已如东风吹马耳了。

陶雨说着,微微伸了下腰,早有两个宫女上前,为她小心的捶着背。她眯着眼继续道:“丁大师今日找到本宫,不光是来述旧的吧。有什么事请尽管提。”

丁闲之稍微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道:“草民今日来,是想麻烦娘娘为我敲个玺印,承认我词人地位,这样在各国各地行走就要方便许多。”

吟游词人并不是人人都当得的,否则,随便来个平民四处流窜就说自己是吟游词人,这天下岂不是要乱套?他们和统治者之间是相辅相承的关系,这些人为统治者歌功颂德,甚至探险等等,满足统治者的猎奇心理。而统治者则需要为他们提供证明,保护甚至资助。丁闲之这几年虽然也算小有名气,但主要是靠他祖辈的余荫闯荡出来的。毕竟,吟游词人丁寿的后裔,这个身份一抖落出去,谁不给几分面子?但说明白点,他还只是个不被政府承认的业余记者而已。

陶雨长长的宫袖一挥,喜道:“这自然没什么问题,请大师先在南宁小憩几日。一切相关证件我自会为你办妥。”

也难怪陶雨如此高兴。丁闲之现在好歹也算略有薄名,他找陶雨签证,不侧面证明了陶雨才是东汉正统?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两人都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丁闲之站了起来,恭身一礼道:“如此,草民多谢娘娘了。”

他话还未落音,异变陡生。

几人的四周,不光站着一大群太监宫女,更有四个近卫营战士仗剑而立。而院子里的花丛中,则四散着站着许多禁军衙卫。这些人立于花团锦绣中,看起来杂乱无章,其实也有规律可寻,成众星拱月之势,隐隐把陶雨等人护在中间。这时候,在院子里左边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衙卫发出“咕”的一声轻响,然后慢慢委顿于地。

岁月如歌6 第六节

这声响非常轻,仿佛吃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又若这人想喊却没喊出来。听起来十分怪异。初始大家都没在意,其中一衙卫见到同伴倒地,不明就理,以为患了急症,甚至跑过去搀扶。

他离同伴尚有三尺之遥,就一个趔趄摔倒在花丛中。嘴里更是发出“赫赫”的叫声,在夜色中尤为刺耳。这下不说禁军衙卫,甚至连陶雨等人都警觉起来,皱眉朝声源处看去。

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这时候,大概众人有所警觉,一个衙卫突然突然大叫了声:“有刺客……”话才喊出一半,他整个人一下委顿于地,再也没爬起来。敌人一击必杀,心狠手辣。

陶雨眼中闪过一道惊疑,从椅上猛地站起,就见到丛丛簇簇的菊花中,骤然从左右猛地裂开,两三丈外的地面上,无声无息地鼓起一块,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坟堆。这个坟堆一鼓起,仿若有一条粗大的蟒蛇朝众人飞速蹿来,一路上盆碎花残,花叶四溅。

谢川这时候也反应过来,颤着声音大叫道:“有刺客,护驾,护驾。”而陶雨身边的明真目光如电,瞳孔急剧收缩,轻声惊呼:“地遁杀!”

随着谢川的一声大喝,附近所有衙卫都朝这边涌了过来,把个周围护得是严严实实,风雨不透。

“哗啦!”

一声巨响,那菊花丛突然剧烈翻滚起来,各种盆栽猛然爆裂,泥土四溅,瓦片飞扬。一片混乱中,那些花梗花叶更是遮拦了众人视线。在花枝花瓣的漫天花雨中,一道黑影冲天而起,在空中顿都不顿,直直地朝陶雨前方的一个衙卫刺了过来。

那个衙卫刚被泥沙迷了眼,根本不知杀星已然临头。眼看他又将丧命于刺客刀下。

“杀。”

空气中突然发出一声暴喝,四个近卫营战士自然不是摆设。此时已然反应过来,同声狂喊,脚下步伐一阵错乱迷离,闪击进退间,已然同时出剑,朝刺客迎了上去。四把剑封死了刺客的上下左右,犹如一道无坚不摧的剑网,誓要把对方绞于剑下。

如果对方就这么直直的冲过来,肯定要被四把长剑绞个粉身碎骨。在几人的剑尖接触刺客身体的一刹那。对方出手了,手中的长剑反手刺出,正迎上刺向自己的一把长剑。“叮”的一声轻响,两把武器相交,那人已然借这一击之力,在空中乍然一顿,然后突然下坠。只听得“哗啦”一声,他整个人已经就势沉入菊花丛中。

四个战士稍微怔了怔,但他们战阵训练也是熟极而流,当下同声轻喝,其中两人凌空朝落地之处刺去,另外两人则举剑平扫,封死了下路。这一下应对得无懈可击,快而狠,就连明真也站了起来,盯着场中微微点头。

就在众人以为刺客要伏诛之时,变起仓促。

只听得又是“哗啦”一声巨响。菊花丛如同开水一般沸腾起来。残花断梗中,一道劲气裹胁着泥沙瓦砾如一头怪兽般,呼啸着朝众人卷了过来。惊呼声中,一道黑影疏忽一闪。

这头由泥沙花草等各类东西组成的怪兽毫无花巧的撞上了已经略显慌乱的人墙。其中一个近卫营战士只觉得眼前一闪,腰腹部一阵剧痛,等他低头看时,就见到自己的下半边身子已经和上半身脱离开来,血水如箭。他惨叫一声,整个人如一个破布袋一般朝一旁摔落。

近卫营合击之势登时告破。

另外三个战士见同伴受创,同声怒喝一声。挺剑便刺,那道黑影腾空而起,身子如同一道风车一般转动起来。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四把武器也不知互击了多少回合。此时,旁边护卫的禁军衙卫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高声喊着,提着长枪,对着空中旋转不休的人影挺枪便刺。

花落如雨,空中那黑影一阵交击,其势已竭。眼见一击无果,身陷险境。手中长剑和一把递过来的长枪一点,这把长枪本来是刺过来的,此时倒像送他脱离险境一般。他整个身子已借这一击之力跃到两丈开外的地方。

“抓住他,抓住他。”谢川气急败坏大喊起来。他差点气破肚皮,为争得这个禁军衙门指挥使之位,娘娘可谓是煞费苦心。娘娘如此做,相当于把身家性命交于自己了。这是隆恩,也是重责。今天这刺客要是在自己眼皮下行刺,然后从容而走。自己还不被娘娘骂死?

危急中,他已经失了冷静和方寸了。

那些衙卫听得谢川的命令,纷纷绰着长枪,呐喊着朝两丈开外黑色人影扑去。但这些人平时吓吓老百姓还行,如何是这个刺客的对手,还没扑到刺客身前。那刺客又动了,整个身子倏然一转,周围的花草泥土又再次飞舞起来,只见一道黑影飞速闪过。

“啊”的一连窜惨叫。冲过去的衙卫十有八九反身摔了出来,全成了滚地葫芦。定睛一看,这些人轻则断手断指,重的则被横削成两截,鲜血淋漓,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在花丛中散发出来。随着血腥味的扩散,整个院子里,一股浓重的杀气弥漫开来。淡淡的月色倾泻下来,更如凝上了一层冰。

到了现在,就是个傻子都知道这刺客是个高段武者,今晚的事恐怕不简单。那些太监宫女何时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都有点惊慌失措,打着灯笼开始倒退。要不是在陶雨的长年积威之下不敢造次,否则早就一哄而散,撒丫子跑路了。灯笼里的灯光也跟着众人晃悠,似乎也被杀气逼得黯淡了,更映得陶雨的整张俏脸忽明忽暗,气氛诡秘异常。

陶雨怒目圆睁,两道斜飞入鬓修眉抬起老高,冷森森的喝道:“都给我站好了,有谁敢私自逃窜,大喊大叫者,一律杀无赦,罪及九族。”

她的整个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一身锦绣的宫装也如波浪般的抖动起来。但这不是害怕,而是气的。这刺客如此明目张胆的来刺杀于她,如入无人之境,是对她尊严的挑战,也是在嘲讽她护卫的无能。这岂不是说明她这几年的心血都白费了,对方要取她性命如探囊般容易?

她戟指怒目:“拿下,本宫要活的。我要逼出他的九族,全诛了。”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不够威力,补充道:“拿下此獠者,封将军,赏千金。”

月下,人美如花,指嫩如玉,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浸冰窖。

她说得虽然凶,浑然没发觉自己现在已身陷险境。刚才一通混乱,四个贴身保护的近卫营士兵已经四损其一,而且随着谢川的一声大喝,其他衙卫已经冲过去大半,她身周的人肉墙壁已经是漏洞百出。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喊声中,这些衙卫忘记了刺客的恐怖,纷纷操着手中的长枪,呐喊着再次朝刺客扑了过去。

院子里已经乱到极致,只听得黑夜中一阵武器相交声,前方已经战成了一团,也不知道那些衙卫抓住刺客没有。众人都松了口气,只要把这刺客困住了,要拼消耗还怕他么?谢川更是对身边的一个亲兵大喊道:“快,快下去,调强弓手来。”

强弓手,一般只有专门的精锐部队才配备的。禁军衙门本来没有弓手队伍,谢川接手禁军衙门以来,为了对付高来高去的武者,专门奏请陶雨成立强弓营,以应付不测。陶雨考虑到自家性命安全,答应了。但弓手的攻击距离太远,而且突发性高,让人防不胜防,陶雨又害怕这弓手对自己不利,所以规定没有特殊情况,禁军衙门不得调遣强弓手到送子寺。

现在绝对是特殊情况,所以谢川想都没想,就开始传达命令。

他话音才落,前方混战中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惊呼。此时院中,残花处处,惊呼连连,陶雨虽然能控制周围的太监宫女不乱,但其他地方的人早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尖声高叫,四处奔走。在一片混乱中,一道黑影冲天而起,其势甚急。身在空中,只稍微顿了一顿,倏忽间化为一道黑色闪电,手中一把雪亮的长剑,直直的朝陶雨刺了过来。

这刺客动作极快,又是从人群中冲去,事先可是全无预兆。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谢川虽然是将军,却是个文将。此时也已慌了神,颤着声音高喊:“护驾,护驾。”随着他的喝声,三个明黄色身影疾冲而上,一声轻喝,分别取这人的上中下三路,这次摆的却是三才剑阵。

那刺客的瞳孔急剧收缩,黑巾下眉头微可不察的皱了下。显然也被这四个近卫营战士纠缠得有点烦了。

他猛地轻喝了一声,众人只觉得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在他脚下,大地突然开始震颤起来,“隆隆”之声不绝,仿佛有个不知名的怪兽在地下翻身一般。这声音只响了一响,紧接着,整个地面如同活过来一般,蠕动起来。

送子寺的大院是用切得极整齐的青石夯成,也正因为如此,地面极硬。刚才纵有打斗,最多也砸碎了一部分青石板砖而已,此时整个地面却如一锅粥似的沸腾了起来,更让人感到诡异莫名。所有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同时呆了一呆。

三个近卫营战士只觉得脚下如有索魂厉鬼,拉扯着自己双腿动弹不得。正自吃惊的当口,那刺客已然化为一股旋风,从三人身旁一掠而过,中间那战士只觉得脖子一凉,脑袋就飞了起来,脑袋还在空中,仍在示警:“小心,他是七段……”高手两个字却没吐出来,想必刺客的一剑已破了他声带。

岁月如歌7 第七节

这刺客来势极快,直如电光石火。谢川身后的两个亲兵虎吼了一声,再次冲上。四个近卫营武者都已经四折其二,其余两人动弹不得,这两人已是现在陶雨面前最后的一点武力了。只是他两上去,最多也就起个拖延作用而已。

陶雨终于微微变色,就算她不通武艺,刚才刺客这一手“凝气成形”,也知道刺客是个七段以上的高手。心下想着,脚不由得退了三步。谢川连忙冲上前,劝道:“娘娘,此处危险,微臣护你离开这里。”

陶雨退了三步,身子却如老树生根,便不再后退。她扫了一眼谢川,俏脸含霜,喝道:“退,还能往那里退?自先王南征失败以来,这天下,已没有我陶雨可退之处!”

她宫袖一舒,双臂一展,推开了谢川的搀扶,口里冷冷道:“我倒要看看,天下间杀本宫的武器是长什么样子的。”她说着,身子如标枪一般的站定了,身如磐石,从容不迫的朝正与两个衙卫缠斗的刺客望去。

太后遇刺,这是大事。连陶雨刚刚都慌了一慌,她周围的太监宫女终于不堪恐惧,一哄而散,有的蹲着地上瑟瑟发抖,有的则癫狂着叫人,还有的丢下灯笼就跑,场面乱得一塌糊涂。

那两个衙卫能被谢川选中以做亲卫,其身手自然不弱。当然,以他们三段的身手,在军中也算个高手,如果混得好的话,甚至当个小小的校尉也不在话下。但他俩面对的却是一个已经脱离世俗范围的七段高手。只听得两声闷哼,两人终究没能创造奇迹,同时捂住胸口倒退开来,委顿于地,显然是不成了。

逼开了两人,刺客一双瞳孔爆发出森冷的光芒,轻喝一声,朝着陶雨一剑刺来,剑光如电,如此之近,一闪而至。

所有人大惊失色,许多人不由得惊呼出声。

场中现在冷静的人,不到五指之数。陶雨是心冷若死,即便面对杀生大祸,这个南汉的贤庄太后仍是面不改色,傲然挺立。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自从轩辕竟南征失败以后,她已是退无可退,无路可退。这个本来娇俏可人,连看到伤兵都心疼的太子妃,在轩辕竟身死之后,只得用纤细的肩膀撑起头上生存的天空。

她现在是南汉的太后,自有其矜持和骄傲,以她现在的地位,宁可被人一剑杀了,也不愿惊慌失措的四处回避。正如她自己所说的,现在已经没人愿意为她撑起一片天,她自己就是天。

还有一个冷静的是丁闲之,这几年他游南闯北,时常到各种荒漠地带探险,那些地方到处都是异兽,干得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事,对于生死之事也见得多了。这种刺杀的事就算没见过,但做为吟游词人,却是耳熟能详,每天不知道要向多少人讲这种故事。他也知道,这刺客的目标只是陶雨,自己只要不乱动乱叫,阻碍对方行刺,这刺客才懒得给自己一刀。

所以,在丁闲之眼里,没有惊恐,反而有点兴奋。这起刺后案,可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的,七段高手行刺南汉太后,这是多么爆炸的新闻?以当前的惊险情况,不经过自己润色就已是惊心动魄,险象连环,更何况自己还有一张巧嘴?

当然,刺客自己也算场中冷静的一人,虽然马上就要得手,但其眸子依然清亮,显然还没昏头。除此之外,还有吗?

有。

所有人都忽略了,站在陶雨身侧的俊美道士,仓松亭第三代最杰出的弟子明真。东汉的圣地是苍松亭,所以国内道士也是极多,而且很受统治者尊崇。王公国府之间,多有道士出入。在东汉,道士就像波斯的和尚一样,随处可见。那刺客似乎也忽略了。

但不管怎么忽略,却不能忽略明真是仓松亭第三代最杰出的弟子,没有之一。他在仓松亭是最杰出的弟子,在这里仍然是。

明真手里拿着把拂尘,那拂尘也是道士常用的用具之一。但也是苍松亭称手武器,指尘剑的一个重要部件。

黑影一闪,刺客身子快如闪电,势若奔雷。剑光闪着森森寒意,倏地一剑朝陶雨的咽喉刺去。那咽喉粉嫩细致,即使是太后的,被刺中了肯定也会流血吧。

这时候,明真动了。他双眼微眯,口中忽地喝道:“呔!”手中的拂尘猛地一扬,尘丝暴涨,拂尘化为三千道银丝,根根直立起来,朝着直冲而来的刺客罩了过去。此时刺客身在半空,而这拂尘散扬开来,前路已经封死,如果继续前刺,陶雨能不能杀到是个未知数,但他铁定要被拂尘扎成刺猬的。这种不划算的买卖,刺客自然不愿意做,当下反手一卷,长剑倏忽一收,人已朝一旁跳开。

既已出手,明真就不再犹豫,拂尘交于左手,右手则“呛”的一声拔出了长剑。宣了一声道号,和身朝刺客扑了过去。两人在院子里交起手来,月色下,只能看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朦朦胧胧的闪着,却不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在表演哑剧一般。

两人只交手了一小会,兵器终于相交,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那刺客已经借势滚入旁边的一堆花丛中,身子像一条鱼一般,贴着地皮急窜。到了一株桂花树前,一个纵跃已经上了树,脚在上面轻盈一点,那枝条只是稍微弯了弯,他人已经借势冲天而起。

就这么短短一小会,他已经试出明真也是个七段高手,虽然只是七段初期,但他拿下明真,肯定需要时间,而且还得消耗大量真气。而这两样,都不是他能消耗得起的。眼见越来越多的护卫纷纷从外面涌了进来。再恋栈不去,恐怕人也没杀成,反被人杀了。他来得快,去得也干脆,一个闪身间,人已经上了屋脊。

但他动作再快,肯定快不过弓箭。谢川才干不怎么样,对陶雨却是忠心耿耿。陶雨着令弓队不能进入送子寺,谢川自然不好反驳,但他终究有些不放心,就放了一个百人队在送子寺周围,这个强弓队既然离得如此近,自然来得极快,刺客和明真交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赶到了,在院子里张弓搭箭,准备就绪。只是明真和刺客两人缠斗不休,一时也不好放箭,否则就可能伤到自己人。此时见刺客上了屋脊,全身空门大露,那里还会客气。

“放箭!”

随着谢川一声令下,只听得弓弦阵阵,一百支长箭从不同角度朝站在房顶上的刺客急速而去。这一百个强弓手早就憋了一肚皮火气,此时更是含忿出手,威力比平时都大了许多。一时间,箭流如雨,连空中那轮明月都快逼得黯淡了。

武者最怕什么?当然是弓箭了,密集的箭雨正是对付高段武者的最好办法。所以即算是宗师,他也不敢在两军交战时飞来飞去,那就成了活靶子。你就算全身刀枪不入,真气源源不断,但精力总是有限,不可能一直提着一口真气护住全身。再说了,天知道射来的弓箭中有没有高段武者从中偷袭。这也是武者三忌中的“忌高飞”。也许是刚才打斗太过激烈,我们这位刺客并没注意院子里已有弓手,现在已成了一个活靶子。

那刺客一脚踩在瓦面上,身子还没战稳。听得弓弦声响,就知道要糟。但他好歹也是个七段高手,自然也没那么容易中箭,身子在屋脊上就势一翻,已向一侧跌倒,这些箭大部分从他头上飞掠而过。但仍有一支箭刁钻之极,斜刺里歪打正着,正好射中他的后背。

黑暗中,只听得“叮”的一声响,那刺客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他闷哼了一声,反手拔出肩上的长箭,顺势朝下面一掷,人已经化为一道轻烟,几个起落已隐没于夜色中。

※※※

尽管有简飞扬在其中插科打诨,但这餐饭还是吃得很是压抑。临到结束时,吴明起身道:“杨兄,菲儿姐,我送送你们吧,反正现在也是闲来无事。”

**有些迟疑,和雷菲儿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好吧。”

他向祝玉清打了声招呼,然后从仆人手里牵过南望,陪着**夫妇从统领府里走了出去。

**夫妇二人的身手俱都不弱,所以都是骑马来的。三人带着马在路上缓缓而行,一时无言。现在大概已过戌时,统领府并不在茶艺街附近,所以街头上也是冷冷清清,极少见人。只能偶尔见到一两队绰枪巡逻的衙卫,见到几人也是恭身行礼。近卫营的三大巨头,就算犯了夜禁,谁还敢过来问东问西,这不是找抽是什么?

月华如水,三匹马同时踏在清亮的石板路上,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更增几分孤寂。

**望着天上那轮明月,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极长,吴明的心头也是一阵泛酸,**是虎门杨的后裔,他一直希望像先祖一样沙场征战,一展胸中报复。现在国家未平,边患四起,朝廷经过几年的修养积累,马上就要实行复兴大业。但突然之间,似乎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了,其内心的遗憾肯定不浅。

想到这里,吴明带住了南望,“杨兄,现在娘娘手里还有衙卫,安全方面应该没多大问题。至少比刚来南宁的时候要好得多不是。如果真有战事,到时候我去向她求个情,应该可以……”

**犹豫了下,看向了雷菲儿。后者笑道:“别那么看着我,我现在好歹也和你过了三年,你心里想的,我岂会不知。难道我还会拖你后腿么?”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也别想那么多,毕竟现在朝廷还没这方面的动静,这些都是我们瞎想乱猜的。想得再多也是枉然,等朝廷真准备出征再说吧,世事难料啊。”

她说到这里,扫了吴明和**一眼,轻叹口气就不再说。吴明一阵黯然,世事难料,这话确实不假,朝廷之上云波诡谲。今天说不准还是患难弟兄,明天就是生死仇人。三年前,谁会料到近卫营会被陶雨拆成两半?自己和**两人的关系会如此不尴不尬?

正在这时,就听得街头上一阵大乱。刚才还向几人行礼的禁军衙卫疯了般倒转过来,朝城中心方向跑去。接着,整个城市似乎苏醒了一般,到处都是吵闹的人声,隐约见到街头上的衙卫越来越多,许多居民也被吵醒。几人一阵茫然,见到一队衙卫从远方急匆匆地跑来。吴明拦住他们道:“出什么事了?慌里慌张的。”

那个衙卫气急败坏地道:“回禀大人,刚才我们得到消息,送子寺遇袭,我们是去增援的。”

“什么?”

三人同时惊呼了起来。南汉建立至今,陶雨的送子寺还从没遇见过刺客。这几年,送子寺的防卫也是与日俱增。大家心头都有点松懈,没想到今日却遇袭了。如果陶雨真有个三长两短,对现在的南汉来说不啻天庭雷火。朝廷的平衡局势也将打破,政局动荡间,那里还有闲心发动战争,恢复河山?

想起优露特派优露莉对自己的刺杀,他冷汗不由得涔涔而下。难道,这又是南蛮人,或者寥青的计策?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急如焚,全力朝马身一夹,南望吃痛,顿时长嘶了一声,甩开四蹄就跑了起来。吴明一边加速一边高声道:“杨兄,菲儿姐,我先去看看,就不等你们了。”

**和雷菲儿两人的战马虽然也极神骏,但和南望相比,双方差距不啻云泥。救人如救火,自然不能和他们一起赶去了。

“好。”这是**回的。

“小心。”这是雷菲儿应的。

不过吴明已经听不到了,他已经拐过了这道街的拐角。现在已顾不得惊世骇俗,他连连打马加速,南望也感受到主人心情的急迫,更是放开了四蹄狂奔。一人一马几乎贴着街头飞了起来,在月色下幻成一道朦朦胧胧的残影。

岁月如歌8 第八节

吴明一路疾驰,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四周的景色更是飞速朝后倒去。送子寺虽与统领府有段距离,但现在是晚上,街道上只有一些行色匆匆的衙卫,显得十分空旷。南望驰骋如飞,速度更是快到极至,再过一个街头,就可以看到送子寺了。

还未到目的地,就听到前方沸声如潮,乱成一片。里面夹杂着宫女的哭声,太监的喊声,以及训斥声。远远的,更听到谢川气急败坏的狂喊:“放箭。”他心头顿时一紧,谢川把弓手都调过去了,看来形势已是万分危急。

难道娘娘已经……

他心下更是大急,那里还顾得怜惜南望,双足照着马腹猛地一踢。南望吃痛,怒嘶了一声,声音高亢如龙,猛地向前一蹿,整个身子已经一跃而起,拔起了近一丈高,急急朝前飞了出去。吴明高叫道:“快,快,快,伙计,赶到了请你吃酥饼。”

喊声未落,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急剧收缩起来。在朗朗圆月下,点点星辰间,一道全身黑衣的人影正从送子寺方向猛地窜出来,人如劲矢射出来的强弓,几个纵跃就已蹿至另外一座房顶,身子一展,眼看就欲再度飞出。

看这人全身黑衣黑裤,脑袋都罩着个黑色头罩。根本不用多想,身上分明写着:“我是刺客。”吴明当下怒吼了一声:“你给我留下来。”随着喊声,他双脚在空中猛地一蹬马蹬,人如一道金色流光划过天际,朝那道黑色人影迫了过去。身在空中,右手顺势一摸革囊,一招天女散花,抖手就是一大把铁蒺藜朝那人打了过去。

暗器对高段武者几乎没什么效果,但总得分神闪躲或者抵抗。而吴明要的,就是迟滞对方一小会。等到了房屋上,一旦和对方缠战起来,刺客再想跑路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的目的达到了。

暗器如雨,其势凛然,把刺客周围的空间全都笼罩了,那刺客吓了一跳,自然不敢用身子来试这铁蒺藜的威力。本已凌空而起的身子顺势一倒,朝侧方滚落。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吴明打出去的暗器全部落了空中,瓦面上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真真应了“雨打芭蕉声声响”。吴明大喜,身子其快如电,右角已经踏上了一角鸱吻。见到对方翻滚之势已竭,狂喝了一声:“受死。”手中的赤宵吐出丈许金芒,直直朝对方的翻滚未定的身子一剑斫落。这一剑下斩,直有雷霆之威。

听得吴明的喊声,那刺客身子猛地一抖。混乱中惊呼了声,吴明已携汹涌澎湃之势朝他一剑袭至。他那里还敢硬接,猛地一提真气,身子翻滚的动作陡然加快。只听得“哗啦”一片乱响,吴明的剑快如闪电,在那刺客身影处一斩而过,余力不竭,也不知有多少瓦片被斩碎,房顶登时破了一个大洞,下方传来一阵惊呼,大概是房子的主人倒了血霉,也不知道被砸成了什么样子。

吴明站在一边,被激起的灰尘迷了眼,他伸手掩在眼前。在一片模糊中,就看到一道人影猛地跃起,身化金色流光,在房顶上急急奔走,直如鬼魅。他怔了怔,这人竟然也是个七段以上的高手?今天**夫妇不在,难道真被他得手了?

想到这里,他更是又惊又怒,喝道:“那里走。”手中赤宵一展,脚下大地之力同时发动,鼓足真气追了下去。两人同时化为两道金色光线,在房顶此起彼伏,在夜色中渐渐远去。

三年时间,这三年人人都在进步,吴明自然也没落下。每天坚持晨练,坚持练字。年前在书法中顿悟刚柔并济的道理,一举突破到了八段后期,虽未至九段,但近一年时间勤修下来,真气却凝实无比。那刺客段位本就较他低,加之受过箭伤,那里跑得过吴明。没过多久,双方越来越近,已经不足十米。吴明身子一拧,正要动手。那知对方身形突地一展,像个大鸟一般朝前方跃去。

他吓了一大跳,凝目一瞧,才骇然发现下方已是一条街道。

南宁的建筑,自然不可能像二十一世纪的地球那样高楼大厦。城里的建筑,被街道或者巷子隔开,形成一个个“坊”。而同一个坊,除了一些特殊建筑,大多是连成片的。普通的民居,最高的也就三楼而已。所以站在瓦面上,一眼望去,平整整的如同一条青色地毯。吴明的注意力一直在刺客身上,根本没注意前方还有一条街道。

街道并不是主街,只是个小巷。大概也就不到五到六米宽的样子。这样的距离,刺客要横渡很轻松,吴明自然也不在话下。一个闪身间,他已经到了街道旁。猛地提了口气,右脚在瓦檐上一点,身子一展,就要继续追下去。

人刚飞出,下方陡然爆出一阵怒喝,“好贼,你给我那里走。”喊声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也不知顶破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道人影冲天而起,带着一股劲风,朝他下盘直直扫来。

吴明又惊又怒,只得凝神换气,双脚如在水中般连连踩动,人已朝一旁斜斜滑落。那偷袭之人眼见吴明竟然闪掉了。惊“咦”了一声,但手下可丝毫不慢。吴明闪过时,他人已经冲了上来,与屋檐持平,右脚顺势在屋檐上一点,身如蛟龙,又是一掌朝吴明当胸拍来。吴明差点气破肚皮,高喊道:“戴兵部,是我。”嘴上喊着,手上可不敢怠慢,横掌于胸,与对方结结实实的对了一掌。

又是“哗啦”一声大响,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瓦片被震落。这房子本有点陈旧,那里经得起两大高手在上面尽情发挥的?顿时连墙带瓦,塌了一大片。只剩一小半被檩子托着,在月色下颤巍巍的抖着,似在警告:“你再碰我就倒。”

这一掌之力甚大,就算是吴明也被震得倒飞而出,踩塌了一大堵墙才把掌力卸掉。他在一角瓦檐站稳了,怒声道:“戴兵部。”

话还未落音,下方就传来有些惊讶的声音:“啊?是吴大人啊。”

这声音正是戴禀的,戴禀冲上之时,大喊过一声。吴明当时就听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这兵部尚书不去抓刺客,却跳出来找自己拼命。吴明已是怒火中烧,要不是自己有“梯云纵”,恐怕真被这戴禀偷袭得手了。凝神朝下一看,又差点笑出声来。

下边的瓦砾堆里,戴禀正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月色清辉,他一身官服满是尘土,脸大概也搁在了灶台上,成了个大花脸。正抬着头,有点茫然地道:“吴大人,难道你是刺客?”

他不说还好,这一开口,吴明火气又腾的一下冒了出来,怒道:“我真要行刺娘娘,用得着如此偷偷摸摸么?再说了,我有哪个必要么?”

戴禀还有点茫然,听得吴明如此说。一个腾身,身子已蹿起好几尺高,再在一个横塌下来的檩子上一点,人已经轻巧的落在了吴明面前,嘴里道:“刚才我在轿子里听到上方衣袂声响,以为是刺客,那知道是吴大人你。吴大人,你不去抓刺客,在房顶上做什么?”

这还真是倒打一耙了,吴明又急又气,“我正在追刺客,你冲上来对着我就是一顿狂攻。如此一打岔,刺客早没影了。”

“这样啊。”戴禀无比郁闷的叹了口气。现在他满脸锅灰,整张脸都似乎烤糊了一般,却也看不出具体表情。

到了现在,吴明也明白了。戴禀在轿子里听得上面有响动,直接顶破轿子冲上来拦截,那知道却刚好拦到了自己,那刺客却趁机逃了。

今晚虽是半月,但月亮却亮得有点吓人。月色下,一眼望去全是鳞次栉比的青色瓦面,那刺客也不知道逃出了多远,看来想追也没得追了。吴明本想再说他两句,但见戴禀灰头土脸的样子,心头又有点好笑,也不好多去怪罪。只得叹口气道:“算了,戴兵部,跑就跑了,希望娘娘无恙。”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从房子上跳了下来。刚一落地,从外面冲进来几个亲兵模样的人,看见戴禀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大人,你没事吧。”

戴禀张了张嘴,正要回答。这时候,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声。这声音极轻,断断续续的。刚才因为吵得厉害,加之人在上面,一时间众人都没注意。凝神听了一小会,吴明发现声音是从瓦砾堆里传出来的,他吃了一惊,几步走过去,刨开了几根横着的椽檩,在其下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这应该是一对母女,女儿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模样很是清秀,因为瘦,所以一双眼睛显得特别大。她被母亲护在身下,倒没受什么伤,此时正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看着众人。那妇女大概四十岁左右,看来身体本就不是很好,脸色蜡黄。她被一根椽木砸伤了腰,正趴在地上**着。戴禀见状,吩咐几个亲兵道:“你们几个先把她两人扶到义舍去,一切后续事宜,再行斟酌。”

岁月如歌9 第九节

前几年难民潮涌,在城内四处流浪,造成的影响极坏。后来朝廷为了方便管理,就在城内各位添置了几处邸舍。专门用来施粥,以及安置难民中的一些残疾病患的。这些建筑就称为义舍。后来难民潮虽然平息下来,但这制度却被唐轩保留,延续了下来。

义舍的存在,本是好事。但进了那地方,就相当于难民了,每天领的食粮只堪保命。吴明做梦也没想到,戴禀会如此处置,他本来对这个兵部尚书甚有好感,现在对他的观感却一落千丈。闻言冷声道:“这母女是被我们打斗砸伤的,就让我们来负责吧。”

戴禀脸上一红:“吴大人,现在送子寺情况不明,耽搁不得的。”

如果娘娘那边真出了问题,现在就算赶去了也没什么用。难道这母女俩就不是人命了?吴明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转过头扶起了那妇女,温声道:“抱歉,你没事吧?”

见吴明不理自己,戴禀也觉得有点下不了台,“哼”了声道:“吴大人,我先去送子寺看看,就不等你了。”他说着,带着几个亲兵走了出去。只听得街头外面一阵人喊马嘶,戴禀带着一群亲兵上了马。蹄声得得,只一小会,马蹄声就消失不见。

那个妇女被吴明扶着,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将军,我没事……”椽木不是很粗,她的伤也不是很严重,只是身体差,所以脸色看起来有点吓人而已。吴明现在好歹也是个三品将军,还兼着近卫营统领,身家自然丰厚。他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两片金叶子递给她道:“实在对不住,这些钱你拿去看医生,多的就当赔偿了。”

这间房子本就陈旧,而且只在小巷子里,地段也不好。吴明摸出的是足色的金叶,就算买两座这种房子也有余了。那个妇女有点惶恐,拿着金子嚅嚅道:“将军,这太多了。”

既然她伤不是很严重,吴明也松了口气。

他站了起来,止住了她的话,“你自己去找个医生看看,我还有急事,不能陪你去了。”他一边说着,人已经闪了出去。

南望不愧是马王,就这么一小会,已经循声找了过来。吴明翻身上马,转过头一看,就见那妇女正拉着女儿,仍跪在瓦砾堆里,朝自己连连磕头不止。他心下一酸,再也看不下去。狠狠一夹马身,南望顿时怒嘶一声,再次朝送子寺如飞而去。

夜已深沉,远方送子寺的吵闹也渐渐稀疏了下来。南望斗大的马蹄踏在街道上,越发显得沉重清寂。吴明骑在南望身上,却越想越是不对。戴禀拦截自己的时机也太巧了点,而且刚好把刺客漏掉了。

这个理由粗看之下无懈可击,可现在静下心来细想却也不尽然。他坐在马上,忍不住喃喃道:“戴禀给的理由是坐在轿子里没看清楚情况。”

猛地,他一个激灵,知道那里不对了。戴禀是兵部尚书,也是个八段高手,平时极少坐轿子的,刚才他离开时,就是骑的马。娘娘遇刺,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还有闲心坐轿子赶去?那么,他来拦截自己,就是助刺客脱身了?而戴禀则是丞相方面的心腹,他来拦截自己,这次刺后案的主使者已是昭然若揭。如此说来,这刺客十有八九是丞相那边的人。

只是,丞相要对付娘娘,有的是手段,根本不用如此下作。而且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一旦陶雨出了问题,他祝淮也不见得就有多大的好处。难道,丞相想取而代之了?

想到这里,他又否认了这个想法,祝淮真想取后代之,根本不用等到今天。只是,如果他真的刺杀了陶雨,自己又该怎么办?难道和小清夫妻决裂?

他越想越是心乱,越想越是心烦。等他赶到送子寺时,就见到两个近卫营战士正站在门口,身体挺得笔直。他滚鞍下马,迫不及待地道:“娘娘没事吗?”

那两个战士应该圣地派来的弟子,闻言恭谨地道:“回统领的话,娘娘只是受了点惊,未曾受到伤害。”

听他如此说,吴明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朝两个战士点了点头,然后定了定神,走了进去。

进了内院,就见到陶雨正搬着张大椅子,在院子里大马金刀的坐着。一张俏脸也快滴出水来,她身周站着一大群人,面前也跪着一大群人。吴明不敢怠慢,连忙走过去,行了一礼道:“娘娘,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陶雨脸上仍是木无表情,口中冷冷道:“吴大人,你来得挺早嘛。”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但肯定不是在称赞“来得挺早。”吴明心头一凛,连忙解释道:“属下赶来的途中,刚好遇见了刺客,以致耽搁……”

他话才落音,站在一旁的戴禀排众而出,行了一礼道:“娘娘,下官可以做证,吴大人确实追击刺客去了。”尽管知道这次刺客很有可能就是丞相方面的人,但戴禀现在跳出来替自己说话,洗清嫌疑,吴明仍然暗自感激。心头忖道:“这个世界,如小清一样的人毕竟是凤毛麟角。要求这些朝廷大员胸怀百姓,无异缘木求鱼,自己又何必跟他计较这些。这戴禀刚刚才和自己闹得很不愉快,此时却为自己说话,看来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丞相把兵部尚书之位交给他,也确有几分道理。”

陶雨横了他一眼,冷冷道:“本宫问过你话了么?你给我退下去。”

戴禀出头,却一头撞到了铁板上,噎了噎,却也不好多说,缓缓退了下去。陶雨冷笑了一声:“这刺客可是个高手。”沉默了下,她一字一顿的道:“还是个七段以上的,土属性高手。”

她这话就有些别样意味了,吴明心头一震。难道陶雨还会怀疑自己来行刺于她不成,这可真是荒唐了。他又惊又怒,抗声道:“启禀娘娘,属下……”正待分辩几句。陶雨已经接口道:“吴大人,你对朝廷的忠心,自然毋庸置疑。但你属下却难保不出现异心……”

她这是在怀疑杨易了。

杨易刚好是土属性,而且功力也是突飞猛进。一般人还真不清楚他目前的段位,但吴明至少算他半个师傅,怎么会不清楚杨易的性格实力?不说杨易还没到七段,就算到了,也不可能前来行刺。今天所有近卫营将领都在统领府的聚会,朗朗乾坤下,难道杨易会分身不成?吴明心头也有点火起,陶雨难道是气昏了头?胡乱攀咬了。

正待分辩,半跪于地的**沉声道:“娘娘,今晚你遇刺受惊,全因属下夫妇前去参加统领府的将领聚会,这疏忽之责自然由我们来担,与其他人无关。”他这句话既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又变向证明了所有近卫营将领都有不在场的证据,可谓是一举两得。

陶雨虽然说得凶,但也清楚自己的身家性命还要依仗这对夫妻。闻言温声道:“杨将军的意思,本宫自然明白。但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你们聚会的时候来,这就有点意思了……”她说着,又冷笑了一声。

说来说去,这贤庄娘娘终究还是怀疑自己。吴明这几年修身养性,性格也是刚柔并济。知道现在陶雨在气头上,也解释不清,索性不再解释。正有点闷场之时,陶雨身后的明真站出来道:“娘娘,你恐怕错怪吴大人了。”

明真好歹是圣地代表,不看僧面看佛面,陶雨的脸色和缓下来:“哦,明真师傅有何见解?”

明真张了张嘴正待接口,这时候,外面有人高喊道:“丞相大人到。”随着这一声喊,祝淮在一大群官员的簇拥下急急朝这边跑了过来,那些站着的护卫一见,慌忙给这群人闪开一条道路,祝淮带着一群人跑上来,跪下来道:“臣护驾来迟,死罪死罪。“他大概跑得急了,有点喘息。

陶雨道:“丞相不用多礼,本宫正在排查凶手,已经稍有头绪。你既然来了,少不得也要帮忙推敲推敲。”

祝淮爬了起来,听得陶雨如此说,反而有点茫然:“娘娘果然英明,这么快凶手就有眉目了,老臣佩服不已。”他嘴上虽然说着佩服的话,眼睛却在四下张望,显然在找陶雨所说的“头绪”在那里。

太后遇刺,如此庄重的场合肯定不能嬉皮笑脸,但吴明仍有点忍俊不禁。如果说刚开始还是怀疑这起刺后案是丞相搞出来的,那么现在就可以肯定了。祝淮这样子大概是也有点心虚,毕竟安排得再严密,难免露出蛛丝马迹,他大概也在担心吧。不过,他这样子和表情,配合现在说的话,却也找不出丝毫破绽。

陶雨自然也没发现他的异常,只是道:“明真师傅,你接着说下去。”

明真宣了声道号。径直上前,然后摊开了手,里面顿时现出一块古铜色的长牌出来:“这东西,就是生番的身份牌。”他说着,还抛了抛,那身份牌呈长方形,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落在他手里滴溜溜的转着,却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般,始终不离他掌心。

岁月如歌10 第十节

大家都在支棱着耳朵,希望他能说出点“头绪”出来,那知这明真却如此卖弄。陶雨略微不悦,正待开口。祝淮却眼睛一亮,上前一步道:“明真师傅,这可是中西五省的生番牌?”

明真有些得意的道:“正是,还是丞相大人眼光毒,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说着,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的道:“中西五省,因为各民族杂居,不方便管理。所以寥总督就为这些生番铸造了身份牌。普通的身份牌都为木制,身份越高崇的,其身份牌就越豪华。而身份牌叫起来终究不具代表性,所以我们一般称之为生番牌……”

他喋喋不休的正欲继续卖弄下去,陶雨已经皱着眉头道:“说了这么多?这东西与本宫遇刺有什么关系?”

“刺客临走之时,被谢将军一阵箭雨射伤,这东西正是他慌乱之中,掉落下来的。”

“是么。”陶雨脸色却有点惊疑不定,从明真手里接过了生番牌,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才有点不确定地道:“如此说来,行刺本宫的是廖青派来的人了?”

明真还未说话,祝淮已经上前一步,斩钉截铁地道:“娘娘,既然明真师傅如此说,那刺客定是中西五省派来的人无疑。这廖青一直摇摆不定,不曾明言臣服,显然早有二心。朝廷经过这几年修养生息,国力大涨,想必他惧怕朝廷天威,才出此行刺之策,使得我等自乱,无暇西顾。”

看见陶雨若有所思的样子,祝淮打铁趁热,继续分析道:“娘娘你看,这生番牌如此华贵,显然是个极有身份的人。其次,自廖青自担任中西总督以来,一向飞扬跋扈,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而这次行刺娘娘的,就是个七段高手,他属下的十二路都督,谁不是七段以上的高手?所以廖青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来行刺于你。”

他侃侃而谈,有理有据,抽丝剥茧,分析得头头是道。吴明心头却是寒意大起,朝廷占据大义名分,这是优势,在某些时候也是劣势。至少堂堂王者之师,不能轻启战端。南汉成立后,廖青还曾派人来祝贺。虽然未曾明言臣服,但朝廷真要对他用兵,却也找不到借口。战争最难找的是什么?那就是理由。理直则气壮,士兵认为自己是为正义而战,如此士气则足。像XX国偷袭XX港之类的不宣而战是肯定不行的,那是脑残人士干的事,正常人肯定不在此列。

祝淮的机谋简直是让人胆寒,竟然拿一朝太后的生命安危来当理由使用。只是,要找借口的话,也不用刺杀陶雨这么激烈的手段吧,再说了,廖青又不是傻子,当然可以矢口否认了。

陶雨的脸色一阵变幻,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等祝淮分析完了。她突地嗔目怒喝:“各位爱卿听令。”

这是要下旨了。吴明也随着众人一起跪了下来。人刚跪下,就感到有个人在拉自己的衣服,侧目一看,就见到丁闲之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吴明大喜过望,丁闲之这几年也算在词人界闯出了点薄名,吴明也是略有耳闻。对这个吟游词人丁寿的后裔,他也希望能再见一面。没想到今天却适逢其会了……

等等,适逢其会,世上那有那么多的适逢其会。南汉太后遇刺,如此大事,丁闲之此番遇见,肯定会四处张扬,甚至添油加醋一番。而刚才祝淮侃侃而谈,人证物证都已经分析给这个丁大词人听过了。再经过丁闲之在词人界添油加醋一番……,所谓众口烁金,积毁销骨,那廖青就坐实了刺杀太后之名。吴明心下大汗,仿佛看到一顶黑黝黝的黑锅已经缓缓升起,坚定不移的朝廖青头上飞了过去。

只是,以陶雨的聪慧,早晚也会发现里面的猫腻,说不准现在已经瞧出端倪了。如此一来,这太后和丞相之间的关系,更如火上浇油,暗流激荡。他心下叹了口气:“有时候,聪明的人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算了,静观其变吧。”

正想着,陶雨道:“廖青飞扬跋扈,蔑视朝廷,屡犯天颜。四年前,本宫路经庭牙,竟然落井下石,妄图挟持。幸得吴大人等舍命保护,才侥幸得脱。今日竟然变本加厉,再次图谋行刺本宫。”她说着,猛地一声大喝,似乎已经怒极:“祝丞相!”

祝淮连忙磕了个头,恭声道:“臣在。”

陶雨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道:“本宫要即刻诏令天下,征讨中西五省,以正天朝国威,你下去准备吧。”

祝淮仍是恭敬地道:“遵旨。”

吴明看了眼陶雨,又扫了眼跪在地上的祝淮,突然有点好笑。今天自己还在担心朝廷征讨中西五省找不到理由,看来自己是多虑了。这正气凛然的理由一夜间就诞生了,他跟着百官一起伏在地上行三叩九拜之礼,山呼“娘娘英明,讨伐中西,振我天威”。心头却是百味杂陈。

陶雨道:“诸卿平身,大家俱为国之栋梁,希望各位戮力同心,灭廖贼于指顾间,本宫拜托了。”

众人自然又少不得一阵拜谢。这时候,祝淮上前道:“娘娘,此处太过血腥,你还是先下去歇着,让老臣带人清理现场。”

陶雨点了点道:“如此,有劳丞相了。”她说着,在几个太监宫女的搀扶下,款款而去。见陶雨消失在转角处,祝淮才转过头来,对着吴明道:“吴大人。”

吴明没想到他会突然叫自己,连忙走上去,行了一礼道:“丞相。”

“明日你到我府上来,商量出兵的相关事宜。”

吴明大声道:“遵命。”心下却在暗自转着念头,丞相如此快就准备出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更加坚定了吴明心头猜想。不过就算到现在,他也有点搞不明白丞相刺杀陶雨的背后的另一层意思,如果只算是为开战寻找理由,那也太过冒险了点。

祝淮虽然说着让他留下来清理现场,但也就是说说而已。他好歹也是一个丞相,自然不可能亲手来清理现场。见吴明答应下来,就点了点头,再向其他几位官员交代了几声,然后在一群官员的簇拥下离开了。

院子里一片狼籍,许多地方的青石都翻转了过来,昭示着刚才一战的激烈。残花断梗更是随处可见,间或夹杂着一两具死尸或一两滩血迹。夜风阵阵,花香中带着一股血腥味,更让人闻之欲呕。刚才众人还不觉得,现在一静下来,才发觉现场的可怖。留下来清理尸体的,自然就是禁军衙门的衙卫了。这些人看起来人高马大的,但里面上过战场的人可不多,这等恐怖的场面恐怕没几人见过。一看到地上乱七八糟的肢体,那些满沾血污和尘土的头颅,许多衙卫都开始吐了起来。好在还有个谢川在一边大声呵斥,这些人才不至于转身就走。

清理现场,除了打扫卫生,重要的是把残肢断臂收敛在一起,让死者入土为安。吴明是个三品将军,这收敛死尸的事本没他什么事,但看到这些人狼狈的样子,只有上去帮忙。正拿着根棍子把一截断腿翻出来。这时候,突然有个人叫道:“吴大人。”

吴明转过头一看,就见到丁闲之正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脸色苍白,捏着鼻子不敢过来。他笑了笑,把棍子交给一个衙卫,走过去道:“丁大哥……”

他这么一喊,丁闲之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吴大人,我一介白身,你这声老哥我可担待不起,还是直呼我名字吧,这样我还自然点。”

吴明笑道:“丁大哥这几年走南闯北,大名早就如雷灌耳,恐怕就算娘娘遇见你,也得叫声大师吧。咱们又何必见外,你要再客气,就是看不起我了。”

丁闲之闯荡了这么几年,性格确实洒脱了许多,闻言欣然道:“吴大人你既然如此说,我要再纠缠于这么一个称呼,倒显得自己矫情了。这声‘大哥’,老哥我就腆着脸皮生受了。”

吴明道:“这就对了。”看着他盯着场中,畏畏缩缩的样子,又笑了起来:“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名人了,没想到这么胆小?”

丁闲之瞪了他眼道:“胡说,刚才刺客行刺之时,你老哥我可是面不改色的。但这场面实在太过血腥,跟胆大沾不上边吧。”他说的也颇有道理,他就算胆子再大,终究没上过战场,这种血腥场面肯定没见过。

吴明笑道:“人死如灯灭,任你身前多么威风,死后终究是黄土一捧。这些残肢断臂就和这些残枝断梗有什么区别?”

他也是经历的战事多了,说起来才这么随便。那知丁闲之却如闻纶音,正色道:“好个人死如灯灭,吴大人说得极是。枉我还一心想完善《异域行记》,连这点恐惧都克服不了,如何去见识更多的凶险之地。”他说着,就这么走过去,找一个衙卫要过工具,就开始帮忙清理院子。

岁月如歌11 第十一节

既然丁闲之都开始动手了,吴明也不好闲着,只好在一个衙卫手里要过铁锹,一边铲土一边道:“丁大哥,你这次到南宁来,准备呆多久就走?”

丁闲之把一堆碎石块堆在一起,答道:“估计就这两天吧,我这次来是向娘娘要玺印的。一旦得到朝廷的承认,就得离开。俗话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老呆在同一个地方,学不到东西不说,还可能让自己眼光也狭隘起来。”

吴明大为遗憾:“这样啊,本想找个时间聚聚,看来也不成了,明天就要商量出征事宜。咱们再次相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丁闲之笑了笑道:“吴大人不必如此,你们要对中西五省动手。而我这次游历的目标就是那里,也许咱们还有见面的一天呢,到时候,少不得要叨扰你水酒。”

他说得虽然随便,吴明却吃了一惊:“丁大哥,战火连绵,那可是很危险的,你要游历的话,等战事过了再去不行么?”

丁闲之笑了笑,却没多说什么。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做事,哪里还觉得恐怖,倒还真觉得那些尸首和残花断梗相去无几了。送子寺的院子破坏得很是厉害,几乎所有青石都碎成了一块一块。不过对一个沟通大地力的七段高手来说,造成如此景象虽然颇耗真气,不能持久,但也不是很难。吴明已能肯定刺客就是丞相的人,但丞相府摆在明面上的七段高手就三个。戴禀,胡管家自不多说,丞相在自己和小清婚前自承到了九段,也可以算上。但想来想去,实在没想到那里还有个七段以上的土属性高手。

看来,丞相背后的隐藏势力,自己还真的得重新评估一番了。

克服了恐惧,人一多,清理得自然就快。死者大部分都是衙卫,还有两个近卫营战士,他们的尸骨都被收敛起来。谢川再找了几个板车,把这些尸体用草席裹了,然后指挥这些人推出去。尸体清扫后,就是清理那些残花残草,这些自然难不倒这些大老爷们。这时候,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谢川见到吴明还在,似乎颇为惊异,讶道:“吴大人,你还在啊?”

他是职责所在,走不脱。但吴明却仍在这地方晃荡,让他多少觉得有点诧异。吴明笑道:“见到老友了,一时间有点忘乎所以。”谢川走过来,诧道:“你们认识?”

也难怪他吃惊。四年前,丁闲之和吴明认识是在潮汐城,而谢川遇见吴明则是在望乡谷。那个时候,丁闲之就早就离开了,两人并未见过面。吴明笑着点了点头,叮嘱道:“谢大人,马上就要西征了,娘娘的安危,你可得多费点心。”

一说到此事,谢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朝吴明行了一礼道:“吴大人,近卫营才是护卫娘娘安全的重中之重。以后你才是要多多费心,莫名其妙的聚会,能少开还是少开的好。”

他这话一出,吴明顿时大为不悦。这等口气,不但大剌剌的,听着更如教训人一般。这次陶雨遇刺,说明白点,就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而已。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就是这个道理。吴明差点脱口而出:“这其实只是丞相的阴谋,你只是被耍了的棋子而已。”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这等想法,憋在自己心里就可以。以谢川对陶雨的忠诚,知道真相对他反而不好。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道:“是,谢大人说得极是,小子受教了。”

他这样客气,谢川反而有点惶恐。连忙还了一礼道:“吴大人折杀下官了,下官也是心忧娘娘安危,所以言语上难免激愤了点。”

吴明笑了笑,示意没什么。那些衙卫收敛起尸体来磨磨蹭蹭的。但清扫起院子来倒是快得很,不一会儿就把那些碎石泥土,残枝败梗清扫干净。地上还残留着一些血迹,那些衙卫等提着水在冲洗院子。吴明站在一旁看着,闻着这淡淡的血腥味,依稀又回到了战场上。

三年了,这几年修身养性,和小清举案齐眉,都快忘记战场的血腥了。但他心中,却如有一团火在燃烧,无数次午夜梦回,一些景象仍在梦中清晰可见:轩辕竟新河授剑、何艺满是泪水的脸、陈老将军望着自己的殷切眼神、轩辕灵眼角的那抹晶莹、张浩用一双血淋淋的双手举着两个娃娃,哽咽着道:“愿你和何姑娘白头偕老……”

……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见他们打扫得差不多了,吴明向谢川招呼了一声,然后和丁闲之一起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送子寺,远远的,还能看见谢川指挥着一群衙卫在院子里忙碌着,那些瓦砾泥土都已经清得差不多了,院子除了有点破损外,倒也看不出什么。用不了多久,这一块地方就会再次花团锦簇,地面重新修理得平平整整,以后谁会知道这儿曾经死过那么多人?

“送子寺!”他喃喃了一声,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多么讽刺,多么可笑。摇了摇头,和丁闲之一起走了出去。

走出送子寺,天已经很晚了,吴明见丁闲之孤身一人,却也不好骑马而去。问道:“丁大哥,你住那里?”

丁闲之道:“在城东的一家客栈。”

“这么晚了,我去给你叫辆车来。”

丁闲之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这几年餐风露宿,已经习惯了。吴大人,统领府好象也在城东,咱们应该顺路,你没急事吧,要不咱俩一起走走?”

吴明道:“好吧,我送你回去。”他把南望牵好了,然后和丁闲之一起并肩走着。

南宁城很大,从送子寺到统领府,南望全力驰骋也得好一会,两人这样不紧不慢的走着,恐怕得大半天。月已西斜,挂在南宁城头,像半边闪着寒光的刀片。整个城市却如开水一般沸腾起来,一队队衙卫提着长枪,大声咋呼着:“抓刺客。”他们在大街上穿梭不停,把整个南宁城掀了个底朝天。到处都是打门声、怒吼声、哭泣声、求饶声,乱得不成样子。这些衙卫每每路过,都会惊异的看上两人一眼,心头多半在诧异:“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人还有闲心散步。”好在吴明和南望都是活招牌,这些人都不敢妄动。否则单单一个丁闲之,恐怕早被这些势利的家伙当可疑分子抓起来邀功去了。

丁闲之却没那种觉悟,只是一边看着一边叹气。看着这些衙卫不时看过来,吴明也有些如芒在背,正自不安,丁闲之突道:“吴大人,这就是南宁么?”

他突然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吴明怔了怔。但马上就明白过来,丁闲之是丁寿的后裔,长年流落在异国他乡,那种“月是故乡明”的情怀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强烈。如今,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故乡,也回到了这大汉的首都。却看到的是如此一番景象,那种心中的失落和感慨却是没人可以体会的。

吴明丢开马缰,紧走两步,和他走了个并肩:“丁大哥,这也是今晚刚好遇见刺客,平时没这么乱的。”

丁闲之仍然盯着远方,看着几个衙卫凶神恶煞地把一家居民的大门撞开,然后不顾这家人的哭喊,像拎小鸡一样把这家人全部丢了出来,一群人嘻嘻哈哈地闯了进去,里面随即就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道:“元帝之时,先祖丁寿时任太子少保,出海探险。却突遇海啸,耽搁了行期,所以就在南蛮定居了下来。到了我这一代,整整是过了九代了。但我们丁家却从没忘记过自己是一个汉人,口口相传,代代攒积着盘缠,只希望落叶归根,能够再次回到故乡。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够一路走回东汉。这几年我四处行走,听了许多,见得也更多,更侥幸搏得些许薄名。可是,唉,走南闯北,我却是愈来愈失望。整个东汉一盘散沙,南北两汉疯狂备战,四处征兵,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比比皆是。我有时候甚至怀恋,怀恋那个叫潮汐的南蛮城市。至少,那里的百姓还很淳朴,他们听我说书还要给小费,他们还知道互相帮助,接济。那里的扎蓬家族虽然也要收税,但税率极低,大家都还能勉强混个温饱。”

吴明站住了,望着既将沉到地平线下的那轮半月,叹口气道:“‘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就算是潮汐城,也在波斯人的象蹄下成了齑粉。丁大哥,别想那么多,拔乱济时,敉平战乱,这天下自然就太平了。到时候,我们大汉一定能够再现四海升平,人民安居乐业的盛世之景。”

丁闲之击掌叹道:“好一个拔乱济时,敉平战乱。吴大人,我一介词人,除了嘴巴外,实在别无所长,这些事就需要你们军人来完成了。你仁怀天下,如果真有结束乱世的一天,我丁某第一个跳出来为你立传。”

尽管心头郁郁,但听到这笑话,吴明仍笑了起来,打趣道:“如此,我就先多谢丁大师了。”

丁闲之并没有笑,而是抬头盯着夜空。远方,月已西沉,仅余几颗残星在夜色中茫然地眨着眼睛,正是一夜最黑的时候。

岁月如歌12 第十二节

正倚在床头边打盹的祝玉清猛地一下惊醒了。她睁开眼,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迷糊中只道已经天亮了,但四周仍是一片漆黑。她摇了摇仍有点昏沉的脑袋,猛地记起太后遇刺,丈夫外出还没归来,她一个激灵,那里还睡得着。伸手一摸,却发现自己背上披着一件薄毯。她心下一定,唤道:“阿明,是你么?”

这么晚了,小慧和小云早被她叫回去休息去了,寻常下人更是不可能随便闯到三楼来。身上的薄毯肯定是丈夫给自己披上去的。只是叫了一声却没人回答,她心头仍有点惴惴,却听到身边发出“呼呼”的声音,似有个人在喘气。她吓了一跳,连忙摸到旁边的火折子,打燃了,点燃了蜡烛。

屋子里很暗,吴明正盘腿坐在床上。左脚提至右大腿根部,脚心向天,右脚也搁在左脚大腿根部,也是脚心向天。左右双手自然搁于双腿上,掌心也向着天。他双目紧闭,整个头部微微朝虚空抬起。祝玉清虽不会武功,但和吴明结婚也有三年了,耳熏目染之下,对武学自然也是略懂一二。知道这正是吴明的独特打坐方式“五心朝天”,她连忙撩起了毯子,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刚把毯子放在一张靠椅上,就听得丈夫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她略为担心地看了一眼盘在床上的吴明。此时吴明正在紧要关头,额头上满是是细密的汗珠,这些汗珠越来越密,渐渐聚集成一颗颗豆大的珠子,顺着他刚毅的面颊一路滚落下来。而他的面部肌肉也是抖得厉害,虽是初秋,全身却如大冬天在沸水里滚过一般,冒着滚滚热气。祝玉清紧张地看着,十指早已捏得发白。要不是知道吴明现在不能打扰,她老早就叫出声来了。

猛地,吴明全身一震,长吐了一口气,搁在双腿上的手缓缓收了起来,然后有些颓然的睁开了眼。祝玉清见丈夫很是疲惫,大为心疼,走过去道:“阿明,练功不要逞强,你也老说小杨队长,自己却经常犯这毛病。”

听得妻子的声音,吴明心头一暖,叹了口气道:“人之精气神,在三十岁前是个颠峰,如果在三十岁前没到达九段,就根本没办法稳定气血,日后精气神缓慢流失,人也会逐渐衰老,更别说冲击宗师之境了。现在我也虚度二十有八了,如果不能在这两年有所突破,宗师之道,对于我来说,就永远只是个飘渺虚幻的梦了。”

这是酒道士亲口告诉他的,酒道士一代宗师,自然不可能拿话来诓他。岁月无痕,眼见得时间如流沙一般悄然而逝,他心头也难免有点焦急。

祝玉清爬上床,拿出丝巾为吴明擦额头上的汗水,安慰道:“你心中所想,我岂会不知?但你自己不也说过,七段之后,每进一小阶都全凭机缘,更何况九段?你这样强行冲击,只会适得其反的。”她说着,叹了口气,脸色却渐渐黯淡下来。

吴明见她的样子,以为妻子是为自己身体担心,不由得抓住她的手:“夫人之言,敢不从命,以后为夫听命就是,你就别提心吊胆了。”

这玩笑开过去,祝玉清却并没有笑,仍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吴明大为纳闷,拍了拍她瘦削的双肩道:“怎么了?”

祝玉清抬起头来,一双大眼里却满是泪水:“阿明,都说人生百年,但我这副身体,每多陪你一天,就是幸福,实在不敢多做奢求。”

看着她满是凄婉的脸,吴明忍不住抱紧了她,责怪道:“不是说过么,我们还年轻,你身体的隐患,一定能找到解决之道的。”他说着,反手握紧了妻子双手,轻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祝玉清咬住嘴唇喃喃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傻子,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韶华易逝,红颜易老,等再过几年,我就会开始慢慢老去。而你是个武者,一旦到达宗师,其寿命更是普通人的几倍……”烛光跳跃中,她的双唇更是有一种异样的滋润与鲜艳。

她说得虽然轻,但两人可谓耳鬓厮磨,吴明自然听了个清楚明白,顿时全身一震,几乎僵住了。忍不住为妻子擦了擦眼角边的泪珠,宽慰道:“想那么多做什么,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在你旁边结庐而居,不照样也在一起?”

祝玉清大为惊惶,“阿明……”吴明伸出食指,放在妻子秀气的唇瓣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好了,现在我们约法三章,以后这个问题,谁也不准再提。再说了,你就算老得不成样子,也是我的老宝贝。”

这句话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只能算做很平常的暧昧话而已,但却把祝玉清感动得不成样子。她趴在丈夫怀里,已是泣不成声。

两人就这么坐在床上,默默地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过了半晌,祝玉清才猛地记起今晚之事,连忙问道:“对了,今天娘娘遇刺,没出什么大事吧?”

吴明摇了摇头道:“没事,娘娘一根汗毛都没伤到。”见到妻子也松了口气,他想了想,最终还是道:“小清,我怀疑这次刺后案的背后是丞相。”

祝玉清吓了一跳,连忙从吴明怀里挣扎着爬起来,坐直了身子道:“不会吧?父亲如果想取代娘娘,根本不用等到现在,也根本不用行此下策。不会,不会,肯定不会……”她如此肯定,还有个原因没说,那就是小天子就是自己的侄子,就凭这一点,父亲就肯定要尽心尽力的辅助娘娘。

抬起头,就见到丈夫看着自己,眼神中大见关怀。她心中一沉,几乎就要把真相告之吴明。但想了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唐忧的真正身份,阿明并没有瞒着自己,但自己却把小天子的身份瞒了下来,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对不起他?

现在阿明和唐大哥只知道小公主的身份,却不清楚小天子是祝家的血肉。而相反,父亲和娘娘对小天子知根知底,却以为小公主早已身亡。现在全天下知道这个完整秘密的,恐怕就我一人吧。一定不不能告诉阿明,她暗暗的告诫自己。对于吴明的性格,她是知之甚详,一旦让他知晓,天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反易横生枝节。

算了,与其让他陪我难受,还不如我一人憋在心里。

正自转着念头,吴明继续道:“我开始也觉得不大可能,但后来却发现此事真可能是丞相大人做的。”

丈夫的性格,祝玉清自然明白,他既然如此说,肯定是发现确凿证据了,连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吴明把今晚上的所见所闻向妻子娓娓道来,祝玉清听得黛眉微皱。等吴明讲完了,她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声道:“阿明,你是不是在奇怪,就算要为战争寻找理由,也犯不着酝酿这么一个刺后案出来。有点冒险?”

听得妻子如此说,吴明倒是一怔,接着道:“正是,难道小清明白里面的关键么?”这正是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的地方,听得祝玉清如此问,他也来了兴趣,暗道:“小清果然聪慧,连我心中所想都能猜到。”

祝玉清继续皱着眉头道:“这是敲山震虎啊。唉……”

“敲山震虎?”吴明喃喃了一句。看见丈夫茫然的样子,祝玉清分析道:“这几年朝堂之上,娘娘步步紧逼,父亲大人则连连后退,两人势若水火。父亲大人如此做,只是想从侧面警告娘娘,让她收敛一点,不要太过分……”

听得妻子如此说,吴明恍然大悟。是了,朝廷虽然明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帝后党和丞相党之间小动作不断。战事一起,肯定需要朝廷上下一心。祝淮担心陶雨在对中西五省用兵的时候拖其后腿,先用这等方法将下陶雨的军,以做警告,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时候,祝玉清打了个呵欠,一双大眼微眯了起来。吴明有点心疼地道:“好了,不想了。小清,睡吧。”

为妻子掖好被子,吴明也躺下了。但心头却仍自打着转。三年了,这三年来,祝淮和陶雨二人在朝堂上斗了个不亦乐乎。如果以前还幻想过祝淮安安分分的当个贤臣,现在他却可以肯定,祝淮是一个颇具野心的枭雄。否则,不可能在朝堂上处处掣肘陶雨,甚至以行刺太后这样刚烈的手段来对陶雨做出警告了。但双方斗归斗,大部分时间却是祝淮在忍让,还交出了一部分权利给陶雨。导致这几年帝后党的势力大涨,虽然较丞相方面仍然大有不如,但在朝堂之上,至少也说得上话了。

只是,丞相为什么要对娘娘多方忍让?这与其精明善谋的脾性大为不符。他总觉得,娘娘和丞相之间,肯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存在。但任他想破脑袋,仍然是不得要领。

这次,丞相搞出这么大个阵仗,希望真能让娘娘有所收敛吧。也不知道,这位太后娘娘到底会怎么想。

随着段位越来越高,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他却觉得越来越孤独,陶雨,**夫妇的日渐疏远,左影的反目,杨易和葛义见到他也是必恭必敬。他今晚虽然阻止了妻子继续说下去,可他现在想着,心头却沉重如铁。如果,真如小清说的那样,这活着也是无味了。

“大智,大勇,大悲。”

“大悲,大悲,大悲……”黑暗中,他忍不住喃喃做声,捏紧了温润的赤宵剑柄,长长地叹了口气。

西出阳关1 第十三节

天刚蒙蒙亮,吴明就从迷糊中清醒了过来。看见妻子仍在熟睡,他小心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再为妻子叠好被子,然后穿上衣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昨天小清肯定没休息好,要是惊醒了她,恐怕又要爬起来做早餐,吴明自然不愿意。

走到外院时,就见到一队近卫营战士正在晨练。不过杨易现在好歹也是个大队队副了,自然不可能再轮值来轮值警戒。吴明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径直朝近卫宫走去。近卫宫离统领府不是很远,稍走一会就到了,等他走到近卫宫时,就见到杨易正带着一群人在喊着号子跑圈,而葛义则带着部分段位高点的武者在围墙上如穿花蝴蝶一般纵跃如飞。

见到吴明来了,他们呼啦一声全部围了过来,排得整整齐齐。葛义排众而出,脸带忧色:“大人,昨晚之事,娘娘不曾怪罪吧?”

太后遇刺,这是大事,近卫营有卫护之责,真要算起来,每个人都难逃责任。现在大家虽然知道娘娘未曾受到伤害,但心头仍有点忐忑。吴明笑了笑,宽慰道:“别想那么多,娘娘不曾怪罪。我今日一大早过来,却另有要事宣布。”

听得吴明如此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吴明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脸,长吐了口气道:“今天我一大早过来,主要是通知大家,过两天就要出征了。”

和几年前的窃窃私语不同,大家听到这话,都不做声,显示出很好的纪律性。只是眼睛却亮晶晶的。葛义补充道:“今日放大家一天假,大家有什么没交代的,早点回家交代清楚。”

葛义和杨易两人,都属于一本正经的类型,教出来的战士也少有嬉皮笑脸的。命令一下,他们同时立定,“啪”的一声行了一的整齐的军礼:“是。”动作却整齐划一,吴明看着精神焕发的五百战士,心头却是一热,有这么一队武者精锐,再加上简兄和左兄的骑兵,我还怕过谁来?

葛义脸上也浮现一丝笑意:“好,解散。”

青龙和白虎的武者都是南宁学院毕业出来的武生,年龄普遍较小。葛义和杨易就算平时管理得再严格,他们终究刚刚成年,还不脱稚性。得到解散的命令,他们欢呼了一声,朝吴明等人行了一礼,在一个什长的带领下,朝里面跑去,动作仍然是整整齐齐。

吴明看着,心头却是暗赞。看来不光自己,所有人都在进步。葛义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御下之术也是炉火纯青了。见这些战士都走远了,葛义才道:“大人,这次出征,杨兄恐怕没希望了。”

吴明心下一阵黯然,昨天他还答应**,找个机会去向娘娘说项。但现在陶雨刚刚遇刺,已成惊弓之鸟,**随军出征之事,多半泡汤。

他不由得大为遗憾,**已是四品虎威将军,文武双全,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这次能随军西征,极有可能再立大功,再次加官晋爵也不是不可能。猛地,一道灵光划过脑际,他顿时呆住了。**是陶雨心腹,更是她在朝廷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帅才。但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有祝淮的掣肘,陶雨要想找借口升迁**,自然难如登天。难道,丞相导演的这起刺后案还有迟滞**出征的目的?

吴明仰头,不由长吐了一口气。这场刺后案,一箭三雕。难道,朝堂上的人都是妖孽么?

因为要照顾战士晨练,所以近卫营的早点也准备得很早。吴明在近卫宫胡乱吃了点东西,才告别了两人,翻身上了南望,朝丞相府而去。天色还很早,大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即便是丞相府周围,也不算热闹,街上也冷冷清清。在丞相府门前下了马,吴明也有点犹豫,自己来得是不是太早了点?搞不好丞相还没起床。正自踌躇,就见到有个人出里面走出来,一见是吴明,连忙行了一礼道:“姑爷。”

这人是竟然是胡管家,他好歹也是个准九段高手,平时精神矍铄,此时却显得大为萎靡。这次刺客刚好是丞相府的人,要不是吴明知道那刺客是大地属性,和他属性不合。恐怕就得认定这胡管家就是刺客了。正有点发呆,胡管家又行了一礼道:“老爷说今天肯定你来得最早,看来果然是没错。”

吴明呆了呆:“我来得最早?”他这么说,那就是丞相已经起来了?

胡管家道:“正是,老爷正在书房,姑爷快去吧。今天来这里的将军应该很多,老奴还要去准备下,就不带你去了。”

告别了胡管家,吴明自个儿朝丞相府里面行去。心头却在寻思,看来此次出征,丞相也是极为重视了,否则,那有这么早就起来的道理。

到了书房前,吴明定了定神,大声道:“丞相大人,末将吴明求见。”

门开了,但令吴明吃惊的是,开门的竟然是祝玉虎。他顶着个两个黑眼圈,显然也没睡好。一拉开门,他先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吴大人请进,小将祝玉虎见过吴大人。”

祝淮的家教很严,就算是在家中,大家称呼也多用官职相称的。只是吴明看到祝玉虎对自己恭谨的样子,他心头仍觉大不自然。四年前轩辕竟奉命南征,自己这个小舅子还是一副活泼好动的性子。后来南征军大败,他被南蛮人抓去。初始的时候,南蛮人并不知道他是祝淮的小儿子,强行把他拉去做了一年的矿工。后来南蛮求和,祝淮亲自去信向帕卜里询问,南蛮人得知祝玉虎失踪始末,大惊之下开始查找,最终才从矿洞中把几近白痴的祝小公子捞了出来。

这事吴明不知道,却是祝淮事后在一场家宴上向他提及的。

当时优露特把祝玉虎送还给祝玉龙时,吴明也在场。还说了句“这是误会。”搞得吴明也有点莫名其妙,还以为是优露特的推脱之辞。现在想起来,恐怕所谓的误会,就是他们开始并不知道祝玉虎的身份吧。

受此虐待,加上这小子又把南征失败之责揽到自己身上。还真的差点变成白痴。后来趴在轩辕灵的肩膀上大哭了一场,在梦灵公主的安慰下情绪才得以稳定。但梦灵公主接着远嫁北蒙,在祝玉虎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连番挫折之下,那个本来活泼好动的祝家小公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祝玉虎。

想到轩辕灵,吴明的心头又是一疼。三年了,小灵在北蒙,过得还好么?

正想着,祝淮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来了啊?”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祝淮背着手站在墙边,看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他连忙走过去,行了一礼道:“丞相在上,末将有礼了。”

祝淮转过头扫了他一眼,“唔”了一声道:“征讨中西五省,就知道你小子最是积极。果然如此,有什么事等会再说。”说着继续托着下巴,盯着那幅军事地图沉思去了。

他是说自己急着为何艺报仇吧,吴明脸上微微一热。见丞相聚精会神的样子,也不好继续打扰。转过头一看,左影正坐在旁边的一张桌子旁,正捧着本书看着。而祝玉虎则恭敬的站在一旁,不时的低声请教着什么。看两人的关系,竟似融洽无比。

去年,左影凭借其才干,正式晋升为丞相长史,祝淮自然把他视若肱股。祝玉虎虽是小妾所生,但祝淮对其一向疼爱。让其跟着左影学为政之道,也属自然。

祝淮突道:“吴明,这次出征,我准备把小虎和左大人编入近卫营听用。你们三人先聊聊吧。”

吴明吃了一惊,丞相让祝玉虎跟着自己,肯定是为了混军功了。但还把左影派过来做什么?难道是监视自己?那也不可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而且兵权贵一,丞相也是军旅出身,这点岂会不知?但祝淮既然如此说,他自然不好反对,闻言躬身一礼道:“是。”

这时候,祝玉虎把一张宽大的椅子挪到了吴明屁股下面,恭敬地道:“吴大人请坐,能够再次随你出征,是小虎的荣幸。”

他语气间大为恭敬客气,吴明这几年和他少有交集,一时间难免有点不习惯。闻言温声道:“指教就不说了,咱们好歹也算一家人。你就别这么拘谨了,也坐下来吧。”

祝玉虎道:“你和左长史俱为名臣良将,在你们面前那有我的座位,我还是站着好了。”

这马屁拍下来,吴明却是眉头大皱,这祝玉虎也不知道怎么的。现在竟然这么胆小,难道被南蛮人折磨了一年,连带着胆子也磨掉了么?依他现在这性子,真上了战场,说不准还真是个累赘。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向丞相交代?正要叫他不用如此客气,祝淮已经在一边开口了:“小虎,吴大人不是外人,叫你坐就坐吧。”

听得丞相发话,祝玉虎才搬了张椅子在吴明旁边紧挨着坐下了。

还是江南总督时,祝淮就喜欢在书房议事,他的书房自然极大。吴明举目望去,就见到书房四周已经摆好了长长两排椅子,显然是为后来的人准备的。

左影坐在对面,见到吴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又继续低头看他的书去了。对他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吴明已是习以为常。自然不会再用自己热脸去贴他冷屁股。三人一时无言,正有点冷场,祝玉虎在一旁小声道:“吴大人,以前我少不更事,多有冒犯,还望你大人大量。”

西出阳关2 第十四节

他如此客气,搞得吴明反有点不自在。想了想道:“小虎,丞相已经说过,咱们好歹是一家人,你不用如此拘谨。”

祝玉虎却恍如不觉,仍是继续道:“还望吴大人多多栽培,以前我太过自以为是,布鼓于雷门。”

他说得文绉绉的,吴明不由得有些惊异的看了左影一眼。祝玉虎虽然性格较之前拘谨了许多,但言谈之间却是大为不俗。丞相让他跟着左影,看来这一着棋是走对了。

正要赞扬对方两句,祝玉虎突地低声道:“吴大人,小虎想问你个事。”

吴明怔了怔:“什么事?”

“大人最近可有……可有公主的消息么?”

他说得甚是小声,几如蚊呐,但两人相隔如此之近,吴明自然听得清楚明白。他心头一震,抬头一看,就见到祝玉虎正抬着一双希冀的眼睛,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他张了张嘴正待回答,门外突然传来胡管家的声音:“老爷,戴尚书、孙都督来了。”

吴明连忙站了起来,祝玉虎自然不好再问,也跟着站了起来。左影也放下了书以示恭敬。丞相仍看着地图,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进来。”

祝淮矮矮胖胖,他站在那里,却透着从容自信,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吴明心下也是暗叹,转过头一看祝玉虎,却是怔住了。

只见他望着祝淮,双手指节捏得发白,双眼发亮,眼中的神色,除了神往之外,竟然还夹杂着隐藏在深处的痛恨。吴明脑子“嗡”的一声,祝玉虎竟然会痛恨祝淮?不过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自从祝玉虎的亲生母亲得了失心疯后,祝淮几乎是不闻不问。这恐怕是祝玉虎仇视他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应该就是轩辕灵了。三年前,祝玉虎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对轩辕灵的情意,就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轩辕灵远嫁北蒙,是祝淮和陶雨联手的结果。恐怕暗地里,祝玉虎也把这帐算到其父头上了。

门开了,戴禀和孙云龙两人同时走了进来。看见吴明,戴禀神色还有点不自然,倒是孙云龙含笑向他打了声招呼。

祝玉虎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样子,亲自过去给两人看座。吓得戴禀连称不敢,孙云龙倒是哈哈大笑。只是吴明对他的眼神,仍是记忆犹新。他想着,心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人到了后,其他人陆陆续续赶到了这个大书房里。等所有人都坐满了,祝淮看着济济一堂的文臣武将,眼中露出满意之色。他坐在上首,缓缓道:“今天请大家来的目的,想必各位已经知道了吧。”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祝淮扫了一眼左影,“老规矩,左大人,你先来为大家说一下当前的局势。”

左影一改刚才的淡然,清了清嗓子,“首先,我要向各位同僚报告一个不好的消息。大约一个星期前,北汉以赵无能为帅,率军十五万,已向西北的何总督不宣而战,而何总督的求援信也随之飞到了鸽棚,西北三省悬而孤立,已是万分危急。”

这一下如同在冷水里浇了一瓢油,书房里顿时“嗡”的一声,已然炸开了锅。许多人大惊失色,纷纷跳起来指责李铁穷兵黩武,丧心病狂。祝淮坐在上首,被杯子搁了搁:“噤声,听左大人继续说,你们这样子,成何体统?”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左影似乎还嫌这些人不够激愤,继续火上浇油:“而何总督的求援信中明言,廖青已然出兵,封锁了南平以南地带。隐隐然要与北汉两面夹击西北三省。”

下方又是好一阵乱,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吴明却是心头一震。听左影的口气,这些消息,丞相府应该在几天前就知道了,只是隐瞒到现在才说出来。看来这几天丞相府都是在谋划借口。这里面的破绽,普通人肯定不会去上心,但陶雨就难说了。希望这个太后娘娘能够识得大体,不要在西征之时背后捣乱吧。

西北三省本就地广人稀,何啸天更是几路总督中实力最弱的一个。不知廖青和北汉已有了协议,还是单纯的想从中分一杯羹。如果只是想捞点好处,何啸天凭借地利,或可与赵无能大军周旋一二,但如果是已与北汉有了协议,那情势就大为不妙了。他在这里转着念头,下方却早已炸开了锅。

能来这里参加军议的,几乎都是祝淮心腹,又多以武将居多。言谈之间就少了许多顾忌,此时已有人大声叫骂起来:

“鸟,现在我们马上就出兵,趁着李铁那老小子出兵西北,强攻汉水城,整他个措手不及。”

这种论调非常解气,很直接,而且听起来也颇有计谋,下方登时附和声一片。

“狗屁,我觉得应该好好教训下廖青这家伙,平时两头骑墙,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拣落地桃子,早该狠狠揍他娘的一顿了。”

这人就有点意气了,但更合大部分武将直来直去的性子,也颇有市场,当下就有几人站起来大声支持。

两方人顿时在书房里吵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祝淮顿时皱起了眉,再次把茶杯往桌面上搁了搁,“安静,吵什么吵。有意见可以提,你们这样子,成何体统。”祝淮一开口,这些人自然不敢造次。等这些人再次安静下来,他喝了口茶继续道:“现在一个个的说,刚才潘将军支持攻击北汉,而丁将军支持对中西五省用兵。大家还有什么意见也可以提出来,集思才能广益嘛。”

吴明眉头大皱。昨晚陶雨已经下旨讨伐中西五省了,丞相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抗旨不成?正在这时,解坤站出来道:“丞相,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乱师不能及远。无论攻打北汉还是中西,都须有一个稳定的后方。如果我们对外用兵,南蛮人撕破协议,再次北上该当如何?”

三年前增援广阳,江南水军的五千人就是解坤带领的。快到目的地之时,遭遇南蛮海军的阻击。当时惊涛军的副统领诸葛飞被南蛮人突袭,打了个措手不及,旗舰“飞云”号也被占领。吴明虽然临时挂上了旗舰号旗,但南蛮人已趁势掩杀,汉军方面惊慌失措。危急之时,正是这位解坤带着五千江南水军迎面阻敌,为吴明重新布置赢得了时间,后来霹雳车发威,南蛮海军见没便宜可占,才仓皇而退。

看着站在场中,不卑不亢的解坤,吴明心头也是暗赞,这解坤果然有勇有谋。

祝淮点了点头,捻须微笑着,却不答话。左影答道:“解将军所虑极是,然最近接到波斯首都格汗探子发来的密报,波斯人经过几年的周密准备,现在已然再次出兵征讨南蛮。所以南蛮人是自顾不暇,绝无再次北上的可能。”

听得左影如此说,解坤松了口气,朝祝淮一拱手道:“丞相果然心思慎密,考虑得面面俱到。属下真是井底之蛙,有点杞人忧天了。既如此,丞相但有所命,江南水军必惟丞相之命是从。”

戴禀升任兵部尚书后,再兼管江南水军终有些不方便,其都督之职,一年前已经让于解坤。解坤看来在一众武将中很有人缘,他话才落音,他们纷纷大声叫好。有个人嗓门特别大:“解将军说得极是,咱们也别争了,一切听丞相大人的吩咐就是,揍他娘的。”

他说得很是粗鄙,但却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一时间很多武将都激动起来,全都站了起来,喝道:“一切但凭丞相大人吩咐。”

等他们都叫够了,丞相才站起来,指着身后的军事地图,大声道:“既然如此,各位请看地图。”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他身后那面巨大的军事地图。这面地图极大,不带连着把南北两汉的重要都市都标注进去了,甚至连重要的山脉和河流都有体现。吴明这才凝神观察起来,不由大为惊异,这张地图连北蒙,南蛮地势都有体现,比几年前丞相给自己看的要那张要详细多了。以这个世界的科技,要想绘制如此详细的地图,并不容易。但祝淮仍然花费如此大的力气来制作。看来丞相果然野心勃勃,不甘寂寞啊。

祝淮拿着把长长的木尺,指着汉水城道:“北汉对这次西进显然也是早有预谋,从今年三月开始,汉水城就开始陆续增兵。到现在,城市周围常驻兵力保守估计也有十来万左右。这十几万兵力,肯定就是为了应付我们可能的北伐。加之内应传来的消息,夏侯霸父子已至南宁,坐镇汉水城。综合以上情况来看,现在攻击汉水城,可谓是正中李铁下怀。潘将军刚才说的,攻他们个措手不及,并不可行。”

书房内鸦雀无声,大家都盯着那地图猛瞧,显然都在咀嚼祝淮的话。祝淮把木尺移到中西五省,像个耐心的老先生一样,继续解释道:“相反,中西五省看起来虽也是毫无破绽,但廖青这几年却疏于管理,他三个儿子各行其是。很容易给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把木尺一划,从西北三省越过中西,再回到南宁。缓缓道:“一旦我们控制了中西五省,西北何总督就和我们连成了一片,不再孤悬于外。这样,我们不但疆域扩大,调度起来也得心应手。同时,对北汉也成了一个包围之势。这样,我们对北汉的态势将由防御转为进攻,各位可曾明白了?”

这可是图文并茂,他又说得如此浅显明白,这些武将就算都是大老粗,也断无不明白之理。书房中同时响起一阵暴诺:“明白。”

丞相见他们心服口服的样子,脸上渐渐爬上了一丝笑意。他把木尺在桌子上敲了敲。这才云淡风清地道:“廖贼倒行逆施,昨日竟派人潜入送子寺,意图行刺娘娘。太后已经发下懿旨,着我讨伐中西五省,所以征讨中西五省,更是顺天心,应民意,望各位切莫懈怠。”

西出阳关3 第十五节

太后遇刺,昨晚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可说全城皆知。听得祝淮提及此事,众将稀稀拉拉的应了声“是。”又盯着地图若有所思去了,有的可能不大明白,还与旁人交头接耳。

见他们安然若素的样子,吴明明白过来。这些武将大半都是祝淮心腹,对太后遇刺漠不关心,那也在情理之中。退一步讲,武将不比文臣,他们关心的可不是道德大义,更多的是这次战争的可行性以及胜负的概率。陶雨下旨征讨中西五省,丞相仍把此事拿出来讨论,主要就是给这些人吃颗定心丸。毕竟,征讨中西五省,是朝廷前所未有的大手笔,调度规模为南汉历次之最。一旦执行起来,还要靠这满屋子的人。只有他们从内心觉得胜利可期,才不至于心头惶惑,畏首畏尾。

等议论声小了下来,祝淮才清了清嗓子道:“列位将军。综上分析,此番西征,战争三要的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已是三占其二。现在分派诸军任务,争取把地利因素也利用起来。”

他这话说得大为轻松,所有人都露出会心的笑容,好象这次胜利真的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吴明的注意力却全落祝淮最后一句话上去了。他竟然说还要把地利利用起来?但地利一项,通常都在守御一方,这可如何利用?祝淮的文治武功,吴明现在深有体会,断不会无的放矢胡说一通。正自奇怪,祝淮大声道:“戴兵部听令。”

戴禀连忙站出来,恭恭敬敬地道:“属下在。”

他现在是一部尚书,按说在祝淮面前不用如此多礼。但他是祝淮一手提拔上来的,对祝淮一直是恭恭敬敬,不曾逾越半分。南汉官场上暗地里流传着一句话,戏称丞相有“三只手”。对内是左影左长史,对外是戴禀戴兵部。身上还藏着只手,那就是胡管家以及他控制的黑衣卫。

祝淮道:“戴兵部,一旦西征。位于大江中上游的机关城实乃我军心腹大患。现令你点齐五万水军,配合五万陆军。水陆并进,威逼机关城。能攻则攻,不能攻则把他们拖在城内,让其无暇西顾。”

戴禀神色一正,大声道:“属下得令。”

吴明心头了然。机关城亲近北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整座城市卡在大江的中上游,进可攻,退可收。一旦大军西征,确实可能出兵断了三军后路。如果放任不管,他们就算不出兵,派兵骚扰朝廷粮道也是个恼火的事。祝淮派戴禀出击,显然对此也是极度重视。只是如此一来,江南水军实力大降,祝淮不怕北汉趁机来打劫么?

念头刚起,祝淮敲了敲桌子,接着道:“解坤,诸葛飞听令。”

解坤和诸葛飞同时站了起来,同声道:“末将在。”

“戴大人带队西征,南宁大江上的防守,就由两位费心了。诸葛将军远来不便,暂时听从解将军调度。”

两人再次同声道:“遵命。”

看着两人坐了下来,吴明心头却翻了个个。三年前增援广阳,诸葛飞还是主将,解坤和自己还要听从他分配,现在却掉了过来。看来诸葛飞上次被擒,最后虽借助南蛮求和之机赎了回来,但丞相心中仍有疙瘩。

但那次海战,诸葛飞应对中规中矩,实无可指摘之处。想到这里,吴明不由暗自叹了口气。人生的际遇,有时候还真难说。估计诸葛飞心头也大为憋屈吧,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纵算有一肚皮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

他俩刚坐下,祝淮接着道:“机关城的隐患一除,我们才真无后顾之忧,可以对中西五省放手一搏。”说到这里,他又拿着那把木尺,指着身后地图道:“大家请看,中西五省,和我们真正接壤的,其实就南版和成州。而这两个省份的地形又全然不同,南版紧挨着继玉森林,全省以山地和森林居多,我们要出兵南版,必须考虑到这里的特殊地势。”

所有人都若有所思,既然考虑到特殊地势,那肯定要因地制宜的派出相应的部队。祝淮扫了一眼坐在戴禀旁边的孙云龙,缓缓道:“这一路是主攻方向,所以是重中之中。南阳都督孙云龙听令。”

孙云龙显然早有预料,闻言站起来道:“孙云龙在。”

祝淮大声道:“令你统领十万精锐步卒,汇合福州的灵兽兵,直取南版的双汇。争取一鼓而下。”

孙云龙拱手行了一礼道:“属下得令。”

三年前,简飞扬挑选剩下的三万多降卒,全被孙云龙收编了过去。有这些百战之兵为基,这几年孙云龙又奉命招募了许多新兵。已把广阳经略得如铁桶一般。祝淮点点头,温声道:“孙大人请放心,广阳有忠勇侯在,断不会出问题的。”

他说的忠勇侯,自然是指祝玉龙了。听到这句话,吴明这才有点恍然,怪不得今天没见到祝玉龙,没想到早被派到南阳去了。不过祝玉龙忠正仁厚,用于进攻稍嫌不足,但守卫广阳,却是绰绰有余了。丞相可真是心细,考虑得面面俱到。

祝淮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道:“孙兄,我已通知福州都督高远,让他再出三万精兵配合你。这次西征,老哥拜托了。”

按说商议军机,是不能搀杂任何感情的,但祝淮是丞相,自然没人敢跳出来问责。孙云龙眼中也似有异色闪动,重重的点点头道:“是,我一定尽力。”说着,再次行了一礼,然后坐了下去。

接着,祝淮又开始分派任务,都是一些协助防守,带兵助攻之类。吴明心下渐渐焦躁起来,难道丞相把自己也忘记了?还是根本就准备把整个近卫营都晾在南宁。正自忐忑,祝淮在地图前背着手,踱了两步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奇正相辅,方能出奇制胜。最后一路将是我们进攻中西五省的奇兵。”

众人本以为他已分派完毕,那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稍微有点头脑的已经把目光朝吴明瞟来。吴明也知道丞相接下来肯定会派自己上阵,但听他如此说,顿时也来了兴趣。祝淮再次转过身,用木尺指到成州与福州两省的交界处道:“众所周知,福州与成州毗邻。边界绵长,两省之间,几乎全是平原以及草原,无险可守,是一马平川之地。这种地势,正是骑兵纵横驰骋的绝佳场所。”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看着吴明,双目之间神光湛然:“吴大人,朝廷因为地势的原因,没有大的马场。所以现在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近卫营的一万五千骑兵。如果派你与成州的廖石周旋,可有把握?”

刚才上下两路统帅,他都是直接下的命令。但到了吴明这里,却是以询问的口气。但房中众人却并不奇怪,所有人俱都望了过来,面色凝重。

中西五省地势虽杂,但十路都督,几乎都是原青庭草原的部落联盟成员。这些部落降服东汉后,仍有很大自主权,其下子民都是牧民,天生长于骑射,骑兵正是中西之长。所以祝淮对其用兵,就采取了避实就虚的方针,以灵兽兵配合精锐步兵,从森林以及山地多的南版省进攻。

中西五省的骑兵太强了,强到祝淮在野外对上,也没完全的把握取胜。吴明正待答话,突然有个人站出来道:“启禀丞相,中西马上控弦之士,何止十万,吴大人的一万多骑兵虽是精锐,一旦对上,恐无丝毫胜算。”这正是自己担忧的啊,吴明心下感激,定睛一看,这人竟是谢川。

谢川是三万禁军衙卫的指挥使,也算一方主官。这次西征虽没禁军衙门什么事,但南宁的协防调度却肯定少不了谢川,所以这次会议他也有出席。谢川才干虽不怎么样,倒也算个忠厚人。见祝淮把这么个明显送死的活计往吴明头上推,心头也有点着急,马上就跳出来帮腔。

祝淮转过头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谢大人所虑极是,然两路大军出征,如果放任中路不管,廖石就可能腾出手来,要么南下支援双汇的廖刚。要么北上出兵帮助机关城。这样,攻打双汇的孙都督和拖延机关城的戴大人不是都很危险?”

谢川肚子里本就没什么货,被祝淮随口一问,登时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吴明乍听祝淮如此安排,开始也吓了一跳,真以为祝淮想把近卫营派出去当炮灰送死。但经过谢川这么一打岔,他反而冷静下来。心头却在寻思:自己现在好歹也是丞相女婿,不到万不得已,他肯定不会轻易把自己派去当炮灰牺牲掉。更何况,开会前他透露过,将派左影和祝玉虎随近卫营行动。这就更推翻了他炮灰的猜想。想到这里,他大声道:“丞相说得极是,为将者,当迎难而上,岂能拈轻怕重,畏刀避剑?属下定率领麾下儿郎与廖石陈兵对马平原,一决雌雄。”

说话之前,吴明还有点瞻前顾后。但话一出口,眼前依稀出现了那个怀抱琵琶的白衣少女。他只觉得脑子一热,后面的已是脱口而出,言语间大为铿锵。

祝淮眼中也闪动着一抹亮光,他突地大声道:“壮哉,吴大人豪气凌云,我祝淮果然没看错人。近卫营吴明听令。”

吴明脸色一正,恭敬地道:“末将听令。”

“此次西征,吴大人为中路军统帅,率本部一万五千骑兵先行出发。尽量把声势搞大点,以便迷惑敌人。记得,你的任务不在能否破敌,只要能拖住敌人就行。”

原来丞相只是打的这么个主意,吴明心下略为失望,但仍是上前一步,大声道:“末将得令。”

祝淮把一个将令抽出来递给他,然后右手顺势搭在吴明肩膀上,点了点头,却什么都没说。

他转过头扫视了房中众人一眼,缓缓道:“如此,三日之后正式西征,各位下去准备吧。”

西出阳关4 第十六节

傍晚,一辆镶有统领府标志的马车在四个近卫营士兵的簇拥下,辚辚驶出南宁城。

落日渐渐西沉,一行一行的金色云块排在天际,好象在恭送皇帝的臣子一般。今天是太后娘娘率领百官祈天祷告,祝愿西征大捷的日子,也是她正式入主帝宫的日子。同时,也是朝廷正式对中西五省宣战的日子。正因为如此,傍晚的南门依然热闹非凡,驿道上人车马川流不息。有农人、商人、更多的是士兵,一派忙碌的景象。

这些人看见马车,纷纷驻足,兴奋议论起来:“瞧,统领府马车呢!”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统领府马车。不知道镇东将军和夫人在车里没有。”

“你新来的么?现在南宁谁不知道统领府崇尚节俭,就一辆马车。其他人等出行,一概只能步行。而且统领夫妇一向是行影不离的,肯定就在车里面了。”

“啊,那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让道?”

……

祝玉清拉下了车帘,脸上隐隐带着点红晕,笑道:“阿明,现在正是秋收之时,而且军务调动频繁。我们马车太大,我看还是下车而行吧,免得和百姓争道,耽误了他们。”

外面虽然很吵,但吴明八段高手,妻子能听见的声音,自然瞒不过他耳朵,闻言点了点头道:“嗯,小清所言极是。我们就在城门口找个地方停下,然后抄近路去城东马场好了。”

两人把马车停到城门口,叫老宋看着。吴明牵着妻子,从田埂小道朝城外马场走去。

正是秋收的季节,低处的田野里,稻谷熟了,金黄金黄的好像是铺上一层厚厚的金色绒毯。秋波摇晃着稻谷,使沉甸甸的稻穗有节奏地波动着,好像金山在滑坡。风声稻浪,如似一曲动人的乐章。而在丛丛稻浪间,隐约可见一两个农人在中间往来穿梭,挥舞着毛镰还在忙碌。看着这一切,吴明捏了捏妻子的小手,捉狭地道:“小清,可曾记得当日在田埂间的趣事么?”

吴明说的,是三年前两人田埂间定情之事,也从那个时候起。他才真正完全认识面前这个柔弱似水的女子,清楚她的外在,她的内心。从而下定决心去接受她。

祝玉清抿嘴笑道:“呆子……”却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夕阳西下,映得她的一张脸也是灿若朝霞。如白瓷一般脸上更似镀上了一层红晕。

看着她娇羞不胜的样子,吴明心头也有点感慨。当初要不是小清,自己恐怕早成了丞相和娘娘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了。正要再说两句调节气氛,祝玉清喃喃道:“唉,又要打仗了,不知道何时是头……”

从昨天军事会议回来后,双方有有意无意的避开这个话题。听得妻子如此说,吴明也没了说笑了兴趣。挽着她的手,在四个战士的拱卫下,一路朝马场缓缓而去。

城东马场离南宁城并不远,但祝玉清身子弱,走得也慢。夫妻二人牵着手,体会这难得的温馨。走了小半个时辰,远方,才出现了一个坡度和缓的小山,一道河流绕着这道小山逶迤而过。吴明扶住了祝玉清,指着那小山道:“小清,过了山头就是马场了。”

祝玉清已是香汗淋漓,抬头看向了远方。只见那道河流如玉带一般绕山而过。秋风阵阵,山顶的青黄的杂草如波浪一般起伏起来。她掏出丝巾,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问道:“马场就在山后面么?”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看着她疲惫的样子,不由大为心疼,“小清,还是我抱着你过去吧。你当心自己身子。”

祝玉清脸上又是一红,摇了摇头道:“不,我要你陪我走过去……”简飞扬的这个骑兵营地已经建立好几年了,但祝玉清由于身体原因,却一直没来看过。参加完陶雨的搬迁仪式,吴明想到出征在即,还有许多事要向简飞扬等人交代,就打算再来马场看看。祝玉清这次却一反常态,要坚持跟过来。

看着她倔强的走在田埂小路上,再想到“执子之手,与自偕老”的誓言。他心里也是酸酸的,恐怕小清想去马场是假,只想借个由头和自己多呆一段时间吧。

捏着妻子绵软的小手,走着。走在这金秋的田埂小道上。还没翻过山头,远远就听到山后人声鼎沸,间或杂夹着一两声马嘶,吵得不行。翻过山梁,视野一下开阔起来。就见到这边别有一番天地,整座小山的背面几乎全用拒鹿木桩扎成了一个大寨子,寨子里面,两方人马正在进行实战演练,虽是演练,但仍是惊心动魄。不时有人被木刀,木枪等打落马下,**不已。

吴明扶着祝玉清,一路朝寨门走去。那个守寨的士兵老远就高声道:“来者何人?军营大演,郊游踏青者请速速离去。否则军法处置。”

吴明和祝玉清对望了一眼,夫妻俩不由哑然。正待回答,身后的一个近卫营战士仗剑而出,高声道:“没长眼睛么,这是统领和夫人。”

那战士道:“营地军演,任何人不得擅入,容我禀告简将军。”

近卫营战士哼了一声道:“岂有此理,统领到了,那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那战士头一抬,昂然道:“简将军时常教导,兵权贵一,三军法度,惟将令是从。其他小的不懂。”

四个近卫营战士同时面色一变,“呛”的一声拔出了身上的精铁长剑,怒目相向。吴明却笑了起来:“这位兄弟说得不错,咱们稍安毋躁,稍等一会即可。”说着,令四人收回了武器,然后静静等候。

稍顷,马场内烟尘大起,简飞扬和左忧已率着一众将领从里面飞骑而出。一众人在营门外飞身下马,同时躬身行了一礼,简飞扬道:“不知大人和夫人驾到,有失远迎。末将甲胄在身,请恕不能全礼之罪。”

简飞扬这人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遇见大场合,还是很有分寸。吴明点了点头道:“简将军无须多礼。明日即将西征,今日到来,正是一观我外营儿郎的风采。”简飞扬道:“今日全军正在进行战前实战演练,有请大人和夫人随我等入营。”他说着,振臂高呼:“兄弟们,统领和夫人来看大家了。”

四下里顿时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暴诺。吴明大为满意,捏紧了妻子一只小手,在四个近卫营战士的陪同下,一路朝里行去。走到营门口时,刚才盘问他的那个战士用长枪一顿地面,双足并拢,“啪”的一声行了一个漂亮的军礼。随着他的军礼一下,四下所有战士也同时行了一个整齐的军礼。简飞扬头前带路,把吴明夫妇朝军营里面迎去。

走进军营,简飞扬再次高声道:“全体下马,卸下面甲,致礼欢呼。”

营地中顿时响起整齐清脆的铿锵之音,所有人拿下铁皮护面。他们同时抬头,然后半跪于地。齐声道:“参见统领,参见夫人。”

吴明夫妇被简飞扬缓缓带到了一方高台上。看着下方一片明晃晃的明黄面孔,他不由得眯起了眼。整个营地呈现出一略微倾斜的坡度,几乎占了这个丘陵的一半,远超一个普通的军营面积。极目远望,整个营地有水塘、泥地、沟坎、甚至小山包等,相当于一个小型地图大全。而远方,那逶迤而过的小河在绕着营地而过。为这雄壮的军营凭添了几许柔色,也为战马提供了水源。

战士们俱都衣甲鲜明,分为两个方阵,泾渭分明。骑士和战马都带着黑色的清一色的甲胄面具。衣着齐整,手上的长枪在阳光下闪着森森冷光。刀枪如林,旌旗飘飘,一万多人的军营中,此时却是鸦雀无声。吴明久于行伍,虽对骑兵训练之法一知半解,但看到这如同铁壁的森森杀气,以及纹丝不动的军姿。就知道这是一支真正的精兵。

简兄真是为我打造了一支钢铁之师啊。他想着,忍不住偏头看了简飞扬一眼。简飞扬脸上也是大有得色,他把手中的令旗一挥,大声道:“军演继续,都给老子把操娘们的力气拿出来。成了软脚虾丢了人,可别怪老子扣你饭。”

下方顿时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暴诺:“遵命。”所有人同时拉下面罩,只听得一片铿锵之声。这些骑士已然全部翻身上马。简飞扬大声道:“吹号,军演开始。”

正中高台上,三个士兵拿起长长的通天犀牛角,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呜——呜——”角声凄厉苍凉,刺破长空。随着角声一起,两个方阵的骑兵同时朝左右方向背道而驰。听着这苍凉的号角声,吴明却皱起了眉,对简飞扬道:“简兄,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是传统战法基本法度,这用号角声指挥,就不怕乱套么?”

简飞扬看着两方骑兵如飞而去,恭声道:“大人,骑战之术,首重一个机动。冲锋之时,金鼓携带不便,反而容易误事。而号角便于携带,也利于在马上指挥。”他说得颇有道理,吴明想了想,知道自己对骑战终究是个外行,就没再多说。

两人说话间,两方骑兵军阵已经列队完毕。只见军旗翻滚,交叉飞驰。左军已经拉成了长长一线,赫然是个长蛇阵的样子。而右军战马一阵交进递错,令旗飞扬中,已然排成了一个前锋尖尖,后阵厚实的阵形。赫然正是东汉八阵之一的锥形阵。

吴明站在高台上,忍不住笑道:“长蛇阵变化虽多,但最难于控制。简兄,用长蛇阵对骑兵常用的锥形阵。你是想给我上一场复杂的骑战课么?”

简飞扬笑了笑:“大人看看就知道了。”

西出阳关5 第十七节

有个人忽然从吴明身后伸过手来,搭在他的手上。他扭头看去,正是祝玉清。她盯着吴明,笑道:“阿明,简将军真厉害,早知道就应该多来看看了。”

她现在满脸兴奋,一张玉脸也在朝阳下闪着晶莹的光辉。吴明看着,心下却是一酸,其实小清也是好动的,只是瘦弱的体质早早把她那颗活泼的心禁锢了起来。他攥紧了妻子一只柔荑,笑了笑道:“先别夸他,看看再说。”

简飞扬也笑了笑,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下方,忍不住又打趣起来:“还是夫人慧眼如矩,我们这统领有时候就是有点呆。你说是吧,夫人?”

祝玉清扫了吴明一眼,抿嘴笑了笑,却没做声。

正说间,下方再次响起了一阵“呜呜”声。双方的号角手同时掏出犀牛角,拉开了军演的序幕。号角声一响,只见右面的骑兵突然发出一阵整齐的呐喊,“杀。”然后缓缓加速,最后越来越快,携排山倒海之势朝左军一路冲杀过去。一时间尘土飞扬,杀声惊天。左军阵形急速变换,越拉越长,整条长蛇阵越来越薄,就如一根面条,似乎马上就要断为两截一般。

吴明看得一怔,战场上,被敌方凿穿本阵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因为本阵一失,表示着中军也失去了。而大将一般在中军居中指挥。简飞扬竟然自暴其短,这又是个什么意思?正想着,祝玉清拉了拉他,轻声道:“阿明,这长蛇阵如此应对,不会马上就输么?”

祝玉清虽然不懂军事,但她书看得多,加之这几年被吴明耳熏目染。一些基本的战阵常识还是懂的,此时也不免担心起来。吴明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简飞扬,笑道:“这也是我想问简兄的话。”

简飞扬大笑,“大人先看着吧。”

左军因为没有冲锋,此时却有了时间从容布置。他们且战且走,纷纷张弓搭箭,朝攻来的右军射过去。只见得一阵箭流如雨,许多攻来的右军骑士身上被沾上了白点,纷纷“中箭落马”。但不容他们射出第二轮箭雨,右军已经携带满腔怒火,一齐拍马冲上。锥头一举朝长蛇阵细长的“蛇身”凿了过去。又是一阵“呜呜”的号角声传来,左军那细长的蛇身听得号令,竟然就此断为两截,一分为二。右军呼啸而过,顿时凿了个通,但几乎没造成什么实际伤亡,感觉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软绵绵的不见丝毫着力。

而此时,断为两截的蛇头和蛇尾则在号角声中再次张弓搭箭,朝右军兜头盖脸的射去。

祝玉清看到这里,掩嘴笑道:“简将军赖皮,这中军都被凿穿了,不表示主将已亡,失败了么?”

简飞扬笑道:“夫人这话就不对了。传统的步兵做战,一般都要在战场搭建高台,以中军的令旗指挥。而主将则一般坐镇中军,方便随时传达号令。一般突破了中军,就表示主将已经阵亡,也宣告失败。所以从传统的战法上来看,左军是败了。”

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盯着场中,若有所思的吴明。继续道:“然骑战则不同,骑兵的机动力和冲击力是步兵的好几倍,而且发动起来,那有时间去看高台上的令旗指挥?所以一般就要求中军大将随军而动,甚至身先士卒冲锋以激励士气,这样也方便随时指挥,适应骑战的快节奏。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为什么骑战用号角指挥而不用传统的金鼓。最主要就是为了适应骑兵的突然性,机动性,暴发性。”

吴明心怀大畅,笑道:“听得简兄一番妙语,再看这场军演,顿觉茅塞顿开。”简飞扬明着是在向祝玉清解释,实际却是向他这个主将献言,这点吴明岂会不知。

这时候,祝玉清惊叫道:“哎呀,左军又开始变阵了。”

右军一股脑的冲过了头,他们的主将倒也机灵。见对方已然分为两截,只听得号角声声,他们同时发一声呐喊。在主将的带领下,卷起漫天尘暴,朝对方的其中一支队伍扑去。妄图实行分而歼之之策。左军的这支部队同时加速,呐喊着迎向了敌人,只见得场中烟尘滚滚,夹杂着双方的喊杀声,地面也似开锅了一般沸腾起来。左军这边人数稍有不足,眼看就要不敌,突然又是一声号角声响,左军另外一半人马已经在高地上整队完毕,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从高地上一泻而下。右军顿时面临两面做战的困境,加之刚才又被对方射杀过一部分人。一时间,那里还抵挡得住这股生力军的冲锋,顿时大乱起来……

吴明看得心潮澎湃,骑兵做战,他也就在仓前大战见李源率一万多黑甲军冲锋过。但那个时候南蛮人采取的是守势,那有两方骑兵对冲来得激烈。祝玉清平时温文尔雅,此时也看得大为紧张,紧紧拉住吴明一只大手,手心里已全是汗。正看得起兴,简飞扬令旗一展,苍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双方混战的人马倏忽分散开来,各自鸣号收兵。

吴明怔了怔,望向了简飞扬:“这就完了?”简飞扬道:“战局到了此时,已没必要演练下去了。左军人数优势已现,而且是两边夹攻。加之还拥有骑兵机动性,再冲击个几次,右军铁定完蛋。”

听他如此说,吴明转过头,看向了营地下方。只见下方所有骑士尽皆立于马上。仍然是安安静静,丝毫不乱。他不由赞道:“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这支部队已得骑战精髓,简兄带兵果然不凡,以后凡有骑兵,尽予你手。”

简飞扬苦笑了一声:“大人,精锐骑兵,那有那么容易得来的。战马,铠甲,人员这三样一样不可少。战马这次是北蒙提供的,但下次就只有自己有草场才能提供了。马具铠甲对我们来说,是最容易的,因为咱江南最不缺的就是工匠和生铁,但其他游牧民族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最后一点,就是人员,这一万多人都是经过血与火锻炼的百战之师,否则就光凭操练,怎么也带不出这等精锐的。”

两人正说着话,左忧已一身泥汗的从下面飞马而来,行了一礼道:“大人,右军的伤亡是左军的两倍,且队形已乱,此战左军胜。请大人训示。”

吴明笑了笑道:“兄弟们如此劳累,这训示之类的就算了吧,咱们还来这么多虚的做什么?”

左忧再次行了一礼道:“大人此言差亦,你是三军主帅,明日全军将士即将西征,激励士气正是重中之重。”他说着,也不等吴明表示,径直转过头大声道:“有请统领,训示三军!”

吴明也不再推辞,一甩披风,仗剑在搞台上站定,大声道:“兄弟们,自李贼发动兵变以来,我朝廷虽名为大汉正统,然控制的领地却仅江南四省。中西廖青虽未明言独立,但这几年来,却从未觐见天子一次,赋税更是未曾捐献一分。已行独立之实。你们在简将军的带领下,已成百战精锐之师。为了大汉,更为了天下安宁,请各位随我纵横中西,助我一臂之力。”

这话如果是其他人说,煽情作用就算是有,恐怕也是有限。但吴明仁义之名早就轰传天下,加之赤宵傍身,无形中更增几分气势。为天下安宁而战,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落地铿锵,霸气十足。一时间,所有人举起手中武器,应声如潮:“跟随大人,踏平中西。”

简飞扬转头一看,祝玉清咬着嘴唇站在吴明身后,双手紧握,一双大眼在夜色中闪着动人的光辉。他捉狭的念头顿时涌了上来。上前一步道:“大人,末将请求夫人抚慰三军。”

吴明怔了怔,却没拒绝,转过头对着祝玉清道:“小清,你说呢?”

祝玉清还没回答,简飞扬已经急急道:“大人,这一万多人,尽皆七尺男儿。但敬幕夫人者,可说比比皆。所谓红颜一语,可抵千金。左大人,你说是吧?”

左忧那料到躺着也中枪,闻言身子一僵,心头哭笑不得。他和简飞扬也搭档三年了。简飞扬为正,他为副。但他却觉得心服口服。私下更把简飞扬和黑甲军前任主帅李源比较过,简飞扬比之李源,虽少了几分勇悍,但多了几分机诈,更适合当一军主将。但他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嘴有点缺德,不管见到谁都要开些玩笑,现在竟然连夫人的玩笑都开上了。

左忧躬身道:“是,简将军说得极是。”心头却在大骂,自己敢说不么?只要一否定,那证明他说得不对了,岂不连统领和夫人都得罪了?

简飞扬的性格,祝玉清岂会不知?但她更知简飞扬对他们夫妻,除了敬重外,还有一种兄长般的关爱。简飞扬如此说,自有其深层的意思,她从小聪慧,岂非不明。遂不再推辞,紧走了两步,到吴明身前站定。

简飞扬令旗一挥,大声道:“安静,下面请夫人抚慰三军。”令声一下,所有人都停止了呐喊。屏住了呼吸,营地内一片静寂,唯余战旗猎猎之声。

祝玉清大方有礼,她是祝淮爱女。从小各种阵仗也是见得多了。但在万余骑兵马前讲话还是第一次,眼见下方黑压压的一片人海,以及暮色中翻卷的猎猎战旗。蓦然记起,此次西征之后,这些男儿又有多少人可以全身回来,这其中还包括自己的丈夫。

她眼睛不由湿润了:“将士们,我一介弱女子,激励人心的话我不会说,也不想多说,你们都是大汉的勇士,都是大汉的好男儿。愿你们在西征的道路上所向无敌,平安归来。你们的家人还等着你们立功报国,光耀门楣。我祝玉清现为你门献上一首军歌,代表父老对你们载誉归来的期盼之心。”

清脆的歌声如丝般缠绕,涤荡在整座军营。却又激起万丈豪气,所有战士热泪盈眶:

暮色重,收夏暑残云,赤霞燃碧空。

漆天为盘,星汉为子,铸个明月如弓。

夜点兵,号角声声,响长空,拔剑向敌寇。

东平乐浪,西出沙州,豪情如风。

看我驾驭青骢,率三千男儿,万里争雄。

将士用命,战血流尽,只为身后穹隆。

只记得,故桥流水,在晴夜,看天地星斗。

笑谈乾坤倒转,流星似虹。

……

歌声甫落,所有战士再次下马,刀枪并举,爆发出如雷般的喊声:

“誓死追随统领!”

“为国效命,踏平中西!”

“愿夫人身体安康!”

天上那轮将圆未圆的月亮升起来了,正如一张弓张矢待的大弓,只等一声令下,必将刺破穹庐。看着身旁漫歌清吟的妻子,吴明深深震撼,不由再次抓紧了对方小手,心头暗道:小清,你等着,这个世界灵气如此充足,我一定能找到医治你身体的良方。

西出阳关6 第十八节

第二天上午,南宁城南门。

秋日的金色朝阳晃动着所有人的眼。城头上鼓声阵阵,直冲云霄。一万五千余名近卫营战士从马场出来,经过南宁城头,向西而去。

近卫营内外两营,内营为四个大队,此次外营全军出动。内营一分为二,青龙,白虎直接听命统领府,自然也在随军之列。但玄武和朱雀则听命于太后,这次刺后风波还没平息,陶雨只会嫌帝宫的防卫力量不够,不要求吴明留人就算好的,断不会再从玄武与朱雀两队抽调出一兵一卒来襄助西征的。一万五千余名马上健儿从营地出来,队伍逶迤西去。城头鼓声咚咚,旌旗招展。

祝淮和祝玉清立于城头,两人在一片旌旗下边,默默地看着这支西征队伍。鼓声不停,击在所有人的心坎上,父女二人心头却各有一番滋味。

吴明骑在南望身上,紧了紧身上的赤宵,把长枪横放于马背上。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城头上的丞相和妻子,抱着长枪行了一礼,正要转身而走,城门洞里突然冲出一骑,马上的骑士大声道:“大人,等等。”

吴明定睛一看,来人却是**。他怔了怔,**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正想着,**已经纵马如飞,到了他身前。大概跑得太急,他猛地勒住马,那马顿时长身人立,痛嘶不已。他跳下来马来,行了一礼道:“大人。”

吴明笑了起来,心头也掠过一丝暖流。自己和**终究还算得上患难之交,陶雨现在对自己大为疏远,他这个玄武队正却巴巴的来送自己,回去肯定会被陶雨怪罪。他连忙把长枪挂在马上,跳下马道:“杨兄,你能来送我,真是荣幸啊。”

**望了一眼逶迤而去的大军,眼中的神往却怎么也掩藏不住,叹了口气道:“大人,属下在这里预祝你旗开得胜了。”他说着,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吴明连忙把他扶起来道:“杨兄,客气了。”**抬起头来,突道:“大人,这次西征你可有把握?”

近卫营名义上是一个整体,**虽是四品将军,手上并没实权。代表近卫营的只能是吴明,所以军议他并没参加。在他面前吴明实在不想打肿脸充胖子,闻言苦笑道:“不瞒你说,并无把握,好在丞相要求的只是拖住廖石就成。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对马草原上,平坦之极,几乎没什么遮掩物,骑兵的速度又是极快的,丞相说得好听,但实施起来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说的甚是小声,周围人声嘈杂,鼓声隆隆。所有人都以为两人在话别,自然不疑有他。吴明道:“这个自然,但要拖住廖石的骑兵,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我们近卫营的骑兵了。”他说着,看了城头上的祝淮一眼,想到对方把这么重要的任务给他,虽然没有把握,但心头也难免有些得意。

**叹了口气道:“大人,近卫营这几年苦心经营,才有这么点实力。你难道就忍心这么拉出去,全部拼光么?到时候,我们如何立足?”

这话如同一桶冷水,把吴明从头到脚浇了个统透。抬头一看,就见到**也是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他心头一凛,想了想道:“不知杨兄可有何计策教我?”

**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欧阳丞相,那能三步成策。但我却知道,以大人你的脾气,尽力保存实力的话说出来你也不会听。所以只能给你建议了。”

吴明脸上虽然声色不动,心下却转着念头。**许是心忧一万五千外营兄弟的安危,完全没注意自己话里的语病。这尽力保存实力的话,肯定是陶雨指使他来向自己进言的吧。不过自己现在和她已是隔了老大一层,陶雨竟然会来关心自己,倒真难得。

他想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显现出来,心下也漾起一丝暖意。正要说两句感谢的话,猛地看到**吞吞吐吐的样子。心头咯噔一声,不对,如果陶雨真关心自己,**肯定不会如此小心在意,他交代**的时候,肯定说了许多不便自己入耳的话。只是他想来想去,仍搞不明白陶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心下转着念头,嘴里仍然道:“杨兄但说无妨。”

“骑战之道,首重一个势,势胜则士气足,三军勇气倍增。对马草原上一马平川,传统的游击,工事防御肯定行不通。进攻是最好的防御,也惟有进攻,才有一线生机,死中求活。”

不论**是不是陶雨派来谗言自己的,但这几句话却是中肯之极,吴明心悦诚服的行了一礼道:“杨兄金玉良言,小子记下了。”

**看着吴明,过了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大人,你现在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这段时间我还专门扪心自问过,如果我处在你这个位置,能不能比你干得更好。”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道:“然而自知之明却告诉我,如果不自欺欺人的话,答案是肯定不行。”

**满脑子忠义,那有什么野心。所谓的扪心自问,肯定也是陶雨从中挑唆的吧。吴明摸了摸鼻子,笑道:“杨兄客气了。”

**摇了摇头,继续道:“你骨子里的仁义,让所有人,包括你的对手都对你十分放心。知道只要不做出违背你底线的事,你手里的剑永远都装在鞘里的,不会危及任何人。更难得是,你没有那些世家的陋俗之风,爱纳人言……”

他越说越不像话,吴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止住他道:“好了,好了,杨兄你别拍我了,再说下去,我可直接飘到对马草原,连脚力都省了。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你马屁功夫倒是大涨。”

这句打趣话倒让**也笑了起来,他叹了口气,最后一句还是没能忍住:“这也许是丞相和娘娘都放心让出权利在你手里的重要原因吧。”

他这话一出口,吴明只觉得呼啦一声,围绕在心头的层层疑云顿时跑了个干净。记得自己和小清结婚前,陶雨还专门劝自己接受这桩婚姻。当时她给的理由时,融入江南世家,侍机发展实力。但自己婚后,由于丞相的离间,自己反而和她生出了嫌隙。以她的精明,肯定也料到了这点可能。这么说,自己独立成第三方势力也在她的算计之中了。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暗自苦笑了一声,也许**说得是对的。娘娘和丞相都清楚自己性格,知道自己就算权利再大也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危害。自己“烂好人”的名声,看来有时候还真成了护身符了。

猛地,他怔住了。现在朝堂之上,帝后党虽然势力大增,但较丞相仍然大有不如,自己这个和稀泥的一旦倒台,娘娘和丞相的矛盾就没了缓冲,针尖对麦芒之下,帝后党肯定得一败涂地。看来**劝自己保存实力,恐怕还真是陶雨的肺腑之言。想到这里,他心头的那丝感动也渐渐淡去,淡淡地道:“好了,杨兄还有什么嘱托么?没了我可要走了。”

**怔了怔,大概也有点不明白吴明怎么突然态度大改。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道:“大人,枪乃百兵之王,寸长寸强,马上作战,赤宵终究不便。属下就把这本《杨家枪十二要》赠送于你,希望能对你西征有所助益。”

“什么?”

吴明吓了一跳,连连推辞道:“杨兄,《杨家枪十二要》乃杨家不传之秘,怎么能胡乱送人,使不得的。”**叹了口气,把书重重拍在他手里,也难得开了句玩笑:“放心,这只是手抄本,正本在我这里的。”他这明显就是在瞎扯了,大家在乎的是这书里的内容,而不是手抄或者正本,这有什么关系?

吴明那里还有闲心和他取笑,捧着书,却几乎要落泪。和**认识也快四年了。当时自己为了诓他投靠陶雨,还耍了些小心思。四年过去了,他却变成了陶雨的心腹,而自己却莫名其妙的建立了自己的势力。但**的磊落胸怀却一直没有变过,亏自己还经常猜测于他。他把书揣进怀里道:“杨兄,咱们是一起南征回来的生死弟兄,我要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感激的话我不多说,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见他接受了书,眼中却露出一丝笑意,他松了口气道:“大人,你可要争气啊,属下等你凯旋归来,咱们一起喝酒。”

吴明也笑了起来:“好,菲儿姐的厨艺,我也好久没尝过了。到时候在你家请客,你可不准赖帐。”

提到雷菲儿,**也是一脸幸福,笑道:“大人,你就别消遣了。夫人的厨艺可谓是一绝,拙荆与之相比,不啻以筵扣钟。你现在口味肯定已经养刁了,到时吃起来如同嚼蜡,你可别嫌弃。”

**和雷菲儿结为夫妻后,两人一个为虎门后裔,一个为圣地代言人。顺理成章的成了陶雨的心腹。这几年吴明和两人的走动已是日渐稀少。南征一起回来的几人,田洪夫妻被祝淮远调到福州训练灵兽兵,只能偶尔通下信,也不知道这次西征能不能见到他。葛义虽是赵家的奴仆身份,以前还和自己多有不睦。但这几年兢兢业业,和杨易把青龙和白虎二队管理得井井有条,反倒和自己走得最近了。人生的际遇有时真让人感叹。其实,**夫妇应该也很看重自己和另外几位队正的关系吧,否则,他也不会巴巴的跑来送自己书了。

如田洪,简飞扬者喜欢把什么事都挂在嘴边。而葛义,**却喜欢闷在心里。吴明心下大为感动,握住他的手:“会的,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们就准备好酒席吧。”

两人同时看着,却发现对方眼里都有泪花闪动。

“咚——咚——”鼓声越来越急,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队伍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葛义和杨易二人带着一大群近卫营战士骑在马上,把他和**围在路中,显然还在等他。他和**互击了下掌,大声道:“杨兄,我先走了,拙荆的安全,你也多费下心。”

现在青龙,白虎两队可说是倾巢而出,统领府的护卫自然只有玄武和朱雀代劳了。**点了点头,笑道:“这是自然。”

吴明戴上了头盔,想了想,最终还是轻声嘱托道:“你去告诉娘娘,西征关系到朝廷的百年大计,望娘娘也看明白这一点,尽力配合丞相。”

**噎了一噎道:“大人,你放心吧。娘娘颇有主见,不是那种发长识短之人。你请安心。”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吴明大为安心。再次朝城头上的妻子招了招手,他拔出赤宵朝空中一指,“出发。”五百名近卫营战士同声暴喝,簇拥着他追上了前面的骑兵,浩浩荡荡向西而去。

马蹄声由近及远,和着鼓声,如闷雷一般滚过天际,一路朝西碾压过去。在鼓声中,祝玉清矗立城头,望着那催马疾驰的高大背影,已是泪眼婆娑。

※※※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许多人认为西出阳关的典故就出自这里。其实不然,西出阳关最早应该是周穆王。

《列子?周穆王》记载:“穆王不恤国是,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瑶,王和之,其辞哀焉。

周穆王驾八骏之乘,邂逅了西王母。咱们这个呆子主角驾七段马王,一路冲将过去,会撞见什么呢。

没到四千字哦,别说我骗钱。呵呵。

马踏连环1 第十九节

对马草原在大江的中上游,草原以东为福州的虎威山脉,过了虎威山,就是一马平川的对马草原了。吴明的队伍因为全是骑兵,行军速度自然是极快。没花几天时间就已经出了昆州,越过福州省。到了福州与成州交界处的虎威山脉。

翻过一道坳口,吴明纵马提剑,举目四顾,不由心旷神怡。秋色浓重,远方天底下,是一片连绵不断的草原,没有山丘,像一条平整黄色的地毯延展向远方。

吴明不由摸了摸胸口的《杨家枪十二要》,**给他的这本手抄本,十分详要。里面不光有枪阵,枪法的一些详细注解。甚至连这个古老家族传下来的远古秘辛,他也有抄录。

这本书里曾提到过。传说远古之时,对马草原也曾是一片高地森林。后来发生了战争,这里被人类自己投放了终极武器,这片山地森林当时就被夷为平地。以致于很长一段时间,此处都是寸草不生,成了鬼蜮之地。随着时日渐长,这里渐渐长出杂草,但树木在此处仍是不能存活,殊为怪异。他不由暗自叹了口气,隐约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又不大确定。

正想着,一骑马从队伍后面如飞而来,骑士在他面前一拉马缰,马顿时定住了。他恭声道:“大人,简将军着我询问今晚的宿营之地。”来人正是简飞扬的副将周吉,简飞扬受封为五品横冲将军,他也水涨船高,得封了个六品的偏将。

过了虎威山脉,就到了对马草原廖石的地盘。也算正式进入了战区,行军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马马虎虎,吴明手搭凉棚望了望远方,转过头对着他道:“命令全军依山扎营,多派斥候加强警戒。一切准备停当后,所有人到我营帐商议破敌之策。”

周吉恭敬的应了声:“是。”转身打马而去。

南汉修养备战了这么多年,除了战马外,运送物质的驽马倒是积蓄了不少,所以队伍行军速度虽快,但辎重营的大车依然跟得上。一万多人在草原的边缘扎营。一时间,金黄的草地上到处都是浅灰色的营帐,如同长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蘑菇。

吴明的营帐里,早早挂上了一幅地势图。这图是工部配置的,虽然比不上祝淮的详尽,但对于对马草原以及成州周围地势已经非常详细了。刘泽不愧是个天才,掌管工部以来,兢兢业业,研制出许多小玩意,军事的各个领域都得到许多改善。

能够参加这次军议的,至少都需要偏将以上的军衔。一万多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了,等这些将领都到齐了,吴明看着坐在两排的十几个将领。心头也有点感慨,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单独领兵作战,召开军事会议吧。

见所有人都到齐了,吴明才敲了敲桌子道:“诸位将军,我想到大家已知道这次会议的目的,我就不多说了。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周将军,你现在负责斥候这一块,先说说侦察到的敌情。”

周吉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禀大人,据斥候传来的消息,廖石一天前就已经在前方二十里左右扎营,正好堵住我军西进之路。”

中西五省,除了南版和磐川有部分步兵外,其余多为骑兵。廖石占据的成州,大部分地域都是广阔的对马草原,自然也是以骑兵为主,他舍弃首都盘贵前来迎战,就是为了把自己的骑兵优势最大化的发挥出来,这点也在吴明的意料之中。吴明沉吟了下,接着问道:“敌军兵力如何?”

“大约为两万五千左右。”

这次对中西五省宣战,也算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廖石毕竟在成州盘踞这么多年,能在短短十几天纠集两万五千名骑兵前来迎击,那也是颇不容易了。吴明示意周吉坐下,然后扫了一下所有人:“各位,我方只有一万五千人,而敌人的兵力则几乎是我们的一倍,这仗如何打,大家以为该如何?”

集思才能广益,丞相召开军事会议时曾如此说。但吴明更知道,一个人的脑子毕竟是有限的。所谓“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这话虽然有些欠妥,但也说明做为一个主将,要敢于纳言,善于纳言。听过**的建议,他心中对此次作战已经有了腹稿,但仍是召集众人前来商议,以便查漏补缺。

能在营帐里参加会议的,除了左影和祝玉虎外,其他人要么就是黑甲军的老部下,要么就是简飞扬的两千精兵提拔上来的将领。可说都是近卫营的老底子。吴明的话音才落,左忧已经站起来道:“大人,我也仔细询问过周吉将军,敌人虽然有两万五千之众,但装备却不及我们,再加上我军俱为百战之兵。双方就算陈兵正面一决,我们也是大有赢面。”

左忧带兵,一向是中规中矩,连他也有这种想法。这想法恐怕就是军中的主流思想了。吴明心头一沉,所谓骄兵必败,这可不见得是好事啊,他沉吟了下,正待说话。坐在他左下首的左影冷笑了一声,接口道:“大有赢面,也就是说还有可能会输,就算赢了也是个惨胜之局么?”

他这话的揶揄意味极重,左忧顿时涨红了脸,但仍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左影却似根本没看见他的尴尬脸色,弹了弹指甲,懒洋洋地道:“依左将军之议,看来就算获得了胜利,那也是两败俱伤。如此,敌人后继的援军一来,我们凭什么去拖住敌人?左将军可知,中西五省可不止一个廖石,而吴统领的任务可是尽力拖住敌方主力,为其他两路减压。”

他说得虽然刻薄,但句句中的,吴明本想提醒下左影,要他注意语气。但想到如此一来,反而有利于打消众将的嚣张气焰,话到嘴边就吞了回去。

左影的话头一落,左忧已经冷哼道:“哦,这么说,左长史已有破敌良策了,何不说出来参详参详,也让我见识见识。”周围顿时响起一阵附和声,这些人大多是原黑甲军将领提拔上来的,看见主将吃憋,肯定也是大为不满。

不过这也不能怪左忧。左影如此口气,就算是泥菩萨也会冒火。吴明敲了敲桌子,适时插进话头:“两位都是南征军幸存下来的兄弟,大家目标一致,只是殊途同归而已,犯不着为意见不和而怄气。再说了,一笔也写不出两个‘左’字不是?”

《行军策二十四问》有一节如此道:“驭下之道,在于中庸,何为中庸?不偏不倚,不温不火,分化调和。”适当让他们争论就好,如果真的面红脖子粗,那就过了,反而影响军心,与中庸之道相悖。吴明心下虽转着念头,面上却声色不动。转过头朝左影和声道:“左长史胸中既有长策,何不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可好?”

丞相府现在日理万机,左影更是丞相的左膀右臂。但丞相却把这个长史派到中路来,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听得吴明如此说,左影仍是懒洋洋的。扫了帐中众一圈道:“各位将军,你们是想拖延住廖石的部队,还是想正面击溃对方主力,一举拿下盘贵?”

所有人都没做声,左忧身后有个人忿声道:“这不废话么?”这人也是个莽撞货,现在仍在替主将不平。所以就嘀咕了一声,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他声音虽小,但现在众将俱是正襟危坐,帐内落针可闻,这话更是清晰的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左影眼神一寒,横目朝那边瞟了过去。他年纪虽轻,但已是丞相长史,可谓实权在握,无形中竟颇有几分威势。吴明心下微微一凛,嘴角却露出笑意道:“左长史,拖住廖石的部队该当如何?要正面击溃主力又当如何?”

“拖延廖石么?就在此处依山扎营,广派斥候,随时掌握廖石的动向。廖石肯定也不敢轻举妄动。大家悠哉悠哉,你好我也好。”

“放屁!”

这次不光是原黑甲军的将领叫了起来,甚至坐在简飞扬周围的几个属下也跳了起来。这两支骑兵现在虽合为一股,但私下里都憋着一股劲,认为老子才是天下第一精骑。此时听得左影憋了半天,却出这么个馊主意出来,那里还忍得住。有几个暴躁点的,已是撸袖提裤,脸红脖子粗。要不是看在左影好歹是个丞相长史,估计老早就跳将过来,先提起来扇两个大耳刮子让他清醒清醒。

如此反应早在左影的意料之中,这次他却不恼,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清了清嗓子道:“当然,我也知道外营弟兄都是一个顶十的好汉,第一条当然是行不通,那就只有走第二条路了。”

对他的尖酸刻薄大家是深有体会,尽管大家心里痒苏苏的如同猫抓,但都沉着脸不做声,生怕又被这家伙奚落一顿。坐在吴明右下方的杨易接口问道:“第二条路又当如何?长史大人不妨说出来,小子洗耳恭听。”见到有点冷场,杨易连忙接过了话头。

满屋子的人杨易辈分最小,可谓死猪不怕开水烫,自然也不怕左影削他面子。左影扫了他一眼,却没出言讥讽:“是,我们不但要正面击溃敌人,还要赢得漂亮,最好让廖石这家伙向远在青庭的廖胜求援。这样我们才真正拖延住了廖氏的主力。”

感情左影不但要击溃廖石,还想让廖石向廖胜求援啊。

杨易虽然年龄最小,却是最不好糊弄的几个人之一,闻言皱起了眉头:“左大人,正面能不能击败廖胜还待两说,但廖石会不会出来和我们决战都还是个两可的事,须知,廖石虽然卤莽,但支持他的两个都督可不是莽撞之辈。”

吴明不由赞许的看向了杨易,杨易说出这话,显然是对这西征下过一番工夫的。廖石这人卤莽而好色。但却有两路都督支持他,一人是魏林,一个是孔方。孔方暂且不说,但这个魏林却是廖石的岳父,廖石对他不说言听计从,但也是相去不远。魏林的奸诈谨慎是出名了的,廖石一个大老粗,却能在中西五省搅风搅雨,威胁其兄廖胜的位置,他可说功不可没。以现在的局势,魏林肯定会劝廖石小心行事,甚至等到援军到来再统一行动,以防万一。

左影笑了笑道:“小杨队长是担心廖石当缩头乌龟是吧?所以我们现在就只有想办法把他打痛,让他先吃个闷亏,才会断绝支援其他几路的念头,甚至向远在庭牙的廖胜求援。”

所有人都怔了怔,一直没做声的简飞扬接过了话头,笑嘻嘻的道:“哦,把廖胜也引来?长史大人的胃口倒是不小,不怕粥多了,撑坏肚皮么?”

左影打了个响指,站了起来:“简将军,又想杀敌报国,又怕撑破肚皮。世上那有这么好的事?怎么,简将军可是怕了。”

简飞扬仍然笑容满面:“我简某天生怕死,这又不是丢脸的事,所以左长史的激将法,对我简某可是行不通。”左影的脸色微微一变,正待再说。简飞扬继续笑嘻嘻地道:“但我这人又喜欢刺激,左长史少说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向所有兄弟讲明猫儿怎么上树,狗儿如何钻洞。只要麾下儿郎听懂了,我们就算听你命令又有何不可?”

营中众将俱都大声起哄,左影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想了想,反而笑了起来:“简将军既如此说,我还真不客气了,这次的计划,恐怕还真需要劳动你的大驾。”

简飞扬也是看见左影这家伙装神弄鬼的,心头不忿,所以跳出来帮属下出口气。此时听得左影如此说,反而怔了怔,顺口问道:“哦,左长史要我如何?”

左影扫了所有人一眼,然后转过头朝吴明道:“吴大人,为隐秘计,此法不传二耳为好。”

看着众人在营帐里一番唇枪舌战,吴明心头却大为感慨。左影现在心计深沉,不形于喜怒,简直就是个小型的祝淮。也不知他现在这个样子,是好事还是坏。他挥了挥手道:“今天的会议暂时就到这里,简将军和左长史留下来,其他人解散。”

廖胜,你给我等着。他双手撑着桌子,五指却几乎嵌进了桌面。四年前,南征军残部几乎全军覆没于庭牙,要不是何艺舍身相救,恐怕也没了后来的南汉。吴明这几年修身养性,本以为能很好控制自己情绪,但真正再次踏进中西,他心头的火焰却是越来越烈。

小艺,你安息吧。我一定要用廖胜的人头来祭奠你在天之灵。

马踏连环2 第二十节

廖石袒胸露乳,像头肥猪一样躺在胡床上,胸口一小撮护心毛在灯光下闪着黝黑的光。他左手正端着一杯葡萄美酒往口里送,右手则在叉一块鲜香四溢的嫩羊肉。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精彩,横肉直抖,偏生又似在拼命忍受什么,他打了个酒嗝,叹道:“呃,这就是人生啊,美人儿,我要死了。”

他口中的美人儿,说的却是三年前从南宁要来的梅姬。美人儿此时满脸风情,正在卖力的侍候着廖二公子。廖石把一块肥羊肉放进了嘴里,舒服得又吐出了一口长气。

这梅姬真是个妖精啊,怪不得司马尚那老小子腻到家里,每次在老子面前吹嘘。此女确实功夫了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三年来,把老子侍侯得骨头都酥了二两,肥肉却多了二十斤。想到其兄廖胜看到这妖精,那种口水直流却又得不到的表情,他不但身子爽,连心头也大爽起来,老子和廖胜的争斗中,终于板回了一城。凭什么都要那小子占先?就因为他比我早生了一年么?

心头一爽,连带着精神就有点松懈,那里还抵挡得住梅姬的凌厉攻势。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眼见得廖二公子就要登上极乐颠峰。突然从帐外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的一个亲兵,气急败坏地道:“二公子,二公子……”

廖石顿时双目怒睁,长吐了一口气瘫在床上,紧接着又如弹簧一般地跳起来,双目充血地道:“不懂规矩的东西,来人啊,把他拉下去砍了。”

那个亲兵撞破了廖石好事,早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道:“二公子息怒,二公子息怒,实在是,实在是情况紧急啊,小的也是么法……”

廖石人虽粗鲁,但总算有点理智,稍微平息了下心头怒火,龇牙裂嘴地道:“到底什么事?你要是不能说得让老子满意,就等着被大卸八块丢了喂狗吧。”

那亲兵的身子一颤,头几乎缩到了脖子里。颤声道:“是,是,是魏都督朝这边来了。”

廖石这人谁都不怕,就有点畏惧这个岳父,甚至比起廖青都尤有过之。听得这亲兵如此说,他浑身精肉一个哆嗦,那里还有闲心享受。红着眼睛,指着帐外大声咆哮起来:“那你还不快去想办法阻挡下,成心让老子出丑么?”

那亲兵应了声“是。”连滚带爬的滚出了营帐。廖石提起裤子,顺路在梅姬娇嫩的脸蛋上摸了下道:“美人儿,今天先暂时玩到这里,晚上我再陪你可好?”

梅姬脸上春情未退,腻声道:“那公子可说好了,晚上可得来陪我,奴家还有新鲜玩意。”她说着,娇羞不胜的低下了头。

借着帐内昏暗的光线,廖石就见得梅姬双腕娇嫩如藕,酥胸半露,略为凌乱的长发委地,隐约间,脸上那抹红晕更是动人。看得他心里痒得如猫抓,差点把持不住。但想到魏林马上要来,只得强压**,拍了拍他臀部淫笑道:“那是肯定的,你就乖乖洗白等本公子吧。”

“是。”梅姬轻声应了声。看着廖石那满是肥肉的脸,她默默地站起来,开始穿衣。对她这种专业侍姬来说。即使是穿衣,动作依然娇媚温柔,一举一动极具诱惑。

廖石三下五除二,几下整理好了仪容,看见她的样子,这次却皱起了眉头。忍不住踱了两步。

这是不耐烦的表示啊,一个侍姬,首先就要让男人对自己保持新鲜感。她猛地醒悟廖石要马上接见魏都督,自己如此慢就可能来不及。连忙加快了整理仪容的动作,尽量在对方的耐心消失之前做到尽善尽美。

两人刚刚恢复正襟危坐的样子,帐外的亲兵已经大声道:“魏都督到。”随着喊声,一个面目阴鸷,胡须花白,身着戎装的老者怒哼了一声,沉着脸从外面闯了进来。这老者的背有点驼,但双脚行动之间,却自有一股龙行虎步的威势。他扫了坐在营帐里的两人一眼,狠狠剜了一眼梅姬道:“二公子,老夫没打扰你们吧。”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任谁都听得出,廖石打了个哈哈,有点心虚的解释道:“没有,没有,听说这次来犯的骑兵大部分都是原广阳的降卒,而梅姬又在此地呆过多年,所以我正在找她询问。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破敌良策。”

魏林用鼻音“哼”了声,也不知道是否相信廖石的鬼话,对着梅姬寒声道:“好了,现在这里没你的事了,你给我下去吧。”

梅姬松了口气,站起来福了一福,战战兢兢地道:“是。”然后款款朝营帐外行去。走出营帐时,远方白云如歌,一只苍鹰在蓝天下自由翱翔,她却默默地叹了口气。

天天想着就是讨好这些男人,并不是说她没有自己的喜好,但她却清楚,做为一个侍姬,喜好、自由、浪漫等这类字眼对她来说太奢侈了。这些男人要的只是她漂亮的脸蛋,妖娆的身子,虽然每个得到她的男人都承诺对她好。但又有几人会真正给她自由呢?在这些人眼里,她只是件有利用价值的货物而已,她能给他们欢乐,所以才有存在的价值,才能生存下去。

司马尚把她从青楼里买过来,对她极为宠爱,她本以为这辈子已是衣食无忧,更是费尽心机取悦于他。那知事与愿违,广阳城破,她再次沦落成了货物,辗转流落到祝淮手里,再转赠给廖石。服侍过的男人,已是不计其数。这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她也倦了,而南汉丞相曾亲口许诺,只要听他吩咐,南汉大军攻陷盘贵之时。就是她摆脱奴籍,恢复自由之时。而她要做的,就是把廖石的一举一动私下透露给南汉。而这几年她也是这么做的。

现在南汉的大军就要来了,自由还会远么?她想着,整理了下有点凌乱的鬓发。脸上也发出会心的笑容。这笑容在她妖媚的脸上,竟隐约有几分沧桑和清纯,与平时妖媚的笑容大相径庭。帐外两个守卫一时间,竟然看得呆了。

看见梅姬一路柳腰款摆的从营帐内走了出去,廖石吞了口唾沫。使劲转过头来,笑道:“不知岳父大人找我何事?”

“现在南汉都已经杀到门口了,二公子说说我找你还能有什么事?”

见见左右无人,廖石打了呵欠,笑道:“岳父大人,御敌于门外,先静观其变。这都是前几天商量好的,难道现在又变卦了?”

南汉兵分三路,一路掩杀过来。廖石得知这个消息时,大惊失色,寝食难安。

廖石清楚,一旦和南汉开战,以成州的地势,肯定是南汉攻击的首要目标。这几年,南汉能够把西北的三万匹战马以商队的形式偷运到南宁,与他的“通融”不无关系。为何?因为三年前双方有过暗中约定,互惠互利,不轻启战端。祝淮也答应了,没想到现在却翻脸不认人。正跳脚叫娘之时,祝淮一封暗信翩翩而至。信中言称进攻中西只是为给天下一个交代,双方的协议仍然有效。但为了不让其他人起疑,中路仍需虚应故事。对这种糊弄的说辞,不光是魏林,甚至廖石都觉得好笑,全然当做是扯淡了。

南汉几十万大军分上中下三路一起杀来,声势惊人。虽做了遮掩,却瞒不过这几年一直和南汉“通好”的廖石。南汉的布置,和祝淮信中所言一模一样。现在他们虽仍不大相信祝淮,但也疑虑重重,于是魏林就定下了“静观其变”的策略。

看见廖石这副无所谓的嘴脸,魏林顿时气不打一出。他定了定神,皱眉道:“二公子,我担心南汉这次的行动恐怕没这么简单。”

廖氏三兄弟,老大不堪大用,老二虽然好点,但却也是有限。惟独老三廖刚还像个样子,但偏偏是庶出。魏林暗自叹了口气,也许,自己真错了,应该支持廖刚?但他马上又否认了这个想法。廖刚再堪大用,也只是个庶子而已。更何况,眼前这胖得像猪一样的家伙还是自己女婿。

廖石仍有点满不在乎:“哦,岳父大人说说,小婿洗耳恭听。”对于魏林,他也有点不耐烦,整天就是神神叨叨,疑神疑鬼。比如这次南汉来犯,按照廖石的意思,直接冲杀一番得了,他却要来个静观其变,憋得难受。

魏林耐下性子解释道:“我担心这次南汉刺后案的凶手,不是大公子或者廖刚派出去的人,而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把戏。”

廖石感觉有些无聊,抓起一个梨啃了起来,含糊着应道:“岳父大人,现场可是丁闲之亲眼所见,难道他还会帮南汉撒谎?这可是关系到他身家信誉的事。而且刺客临走掉的那生番牌也是货真价实的。”

马踏连环3 第二十一节

看他这样子,魏林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丁闲之好歹也是丁寿的后裔,这几年也算颇有薄名,我自然不是怀疑他。”

廖石嚼了两口梨,感觉不对味,又把渣悉数吐到桌子上:“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假的?”

“丁闲之说的自然是真的,但他看到的却是假象。我怀疑是南汉给我们套上的一个黑锅。”

他又在危言耸听了,廖石撇了撇嘴:“但小婿还是觉得,还是廖刚廖胜行刺的可能性为大。你不是说了么?刺杀不论成功与否,南汉肯定要对我们宣战。而我首当其冲,火并下来,那两个家伙不刚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魏林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劝说廖石:“我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南汉如此布置,反而大不正常。三路大军,傻子都能看出主攻方向是南版省,首当其冲的反而是廖刚了。”

廖石几下把嘴里的残核吐掉,畅声笑道:“那不正好了么?让廖刚那假仁假义的小子先和南汉拼命,最好来个两败俱伤,把廖胜也吸引过去。等他们都打累了,本公子就挥师南下,纵师东进。如此,不说整个中西,甚至南汉都是本公子的,哈哈哈哈。”

廖三公子这几年流连于美色,被梅姬一番侍弄下来,身体已经大为变形。不能说壮,只能用肥来形容了。他体态本就不好,此时一站起来,手舞足蹈的,倒和个小丑没什么区别。尽管知道他这想法与自己平时教导不无关系,但魏林心头却起了一层寒意。还未与敌人交锋,这廖氏三兄弟依然是各怀鬼胎,这可不是好兆头。如果,廖总督现在能够出现,肯定能力挽狂澜吧。

只是,他也知道,这恐怕是妄想了,廖青这几年可说踪影全无,上次露面还是两年前,但也只是惊鸿一现而已。

他叹了口气,继续劝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反常。你想想,大公子目前还是名义上的继承人,实力也是最大。廖督不知所踪,他只会企求和南汉相安无事,安然度过这几年,以便顺利接手。而廖刚如果真导演了这起刺后案,肯定会如我们一样,想办法先和南汉通下气。但事实证明,他没有这样做,这不是惹火烧身么……”

有句话魏林没说,廖刚性格仁厚,刺杀太后,太过激烈,这种冒天下大不韪的事他肯定不会去做。思来想去,最可能做这种祸水西引之策的,反而是他这个老二廖石。中西十路都督,个个都是七段以上高手,其中有三个大地属性。而凑巧的是,这三兄弟一人占了一个。廖石属下,大地属性就自己一人。嫌疑最重的,就是自己。但魏林却清楚,他压根就没离开过成州,如何去刺杀太后?

估计,另外两个廖家公子正咬牙切齿,直欲杀了我而后快吧。他苦笑了一声,心头猛地一震,顿时怔住了。这次刺后案,如果真是南汉一手策划,设这计策的人实在可怕。这个七段大地属性刺客一出,既找到了出兵的理由,还可令敌人自乱阵脚,胡乱猜疑。

廖石皱着眉头,大不耐烦地听魏林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聒噪。心下却想着晚上和梅姬如何颠鸾倒凤。那知对方却突地停了下来,他大为惊异,忖道:“这就完了?”

抬头一看,却见魏林脸色苍白如纸。顿时吓了一跳,满脑子的淫~秽思想跑了个干干净净,连忙走过去扶住魏林道:“岳父大人,你没事吧?”虽不耐烦魏林的说教,但他也知道自己脑子迟钝。要没这个七段岳父帮忙出主意,总揽大局,他廖石狗屁都不是。

这一下表现得倒是情切意切,见他如此。魏林的脸色稍霁,松了口气道:“没事,顺过这口气就好了,公子能听老夫一言么。”

如此近的距离,廖石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无理。点了点头道:“岳父大人请说。”

“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们三兄弟斗得虽然厉害,但终究是一家人。而南汉中路军也就一万五千的样子,用现在的两万五千防守,也是绰绰有余。公子可以从留守盘贵的军队中,抽调出三万兵力,让孔都督带队前去支援廖刚……”

这什么馊主意?他话还没说完,廖石已经一下跳开,大声道:“这怎么行,万一廖胜那小子来偷城怎么办?”

他的喉咙原本就很响,此时一急,脸红脖子粗的更象是在吵架。魏林大为着急,清了清嗓子。正要又一五一十的分析一番,让这位二公子接受自己意见。帐外那亲兵又叫了起来:“二公子。”

廖石现在一肚皮的火,闻言怒声道:“叫,叫,叫。叫丧啊!没看见我和魏都督正在商量军机么?”

那亲兵似乎被吓了一跳,过了一会才战战兢兢地道:“有人在外面搦战。”

廖石再次怒道:“不是说了么,紧闭辕门,拒不出战。”那士兵仍是小声道:“公子还是出来看看吧。”

这亲兵也是精挑细选的,平时十分机灵,察言观色的本领更是极强。今天却如此执着地要求自己出去看看。看来还真的是有大事发生了。他看了一眼魏林,正要说两句歉意的话,对方却站起来道:“走吧,一起出去见识下对方骑兵也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由于地势的原因,南汉几乎不产马,所以没什么象样的骑兵。而这次中路军对方只派了这么一只骑兵来。魏林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只是为了拖延廖石,让其不能南下支援廖刚,或者北上偷袭南汉水师。既有这种想法,他心头也有几分轻视。

才一出营帐,就见到外面已经炸开了锅,无数士兵挤在辕门处,栅栏边,伸长了脖子朝外面张望。那些在箭楼上了望的士兵也没了形象,正在上面指指点点,不是叫骂两声。这副样子,如果敌人来冲营,如何抵挡?廖石大怒,从后面抓住一个士兵的脖子,转了过来,恶狠狠地道:“找死么?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那个士兵的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期期艾艾地道:“二公子,外面有,有南汉的军队。”

“老子还不知道么?”廖石骂骂咧咧的回了一句,然后丢下那个战士,喝道:“让开。”前方士兵“呼啦”一声,跑了个精光。

廖石哼了一声,望辕门一站,远方的景色尽收眼底。

外面确实有南汉军队,但已不能称为军队了。远方一里处,几百个南汉士兵正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两声哄笑。他们的铠甲大多脱了下来,或坐或卧,乱糟糟的一片。不少人抓着酒葫芦,一边喝着,一边在地上赌钱。许多人已喝得东倒西歪。他们的战马也没人管,正在周围悠闲的吃着草。

廖石怔了怔,脑子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劈手抓住一个士兵问道:“怎么回事?”

那士兵嚅嚅道:“二公子……”正待说话。这时候,南汉士兵中站出来个头领模样的家伙,大着舌头道:“呃,对面的怂包们听着,你爷爷是……”他大概喝得有点多,走路也东倒西歪,头盔也歪到了一边。此时更是不记得身份了,转过头问旁边的士兵:“是?什么来着?”

旁边一个士兵模糊不清地应道:“哈哈,呃,大人忘了么?你是简飞扬……简将军啊。”

这几人大概正赌得起兴,对简飞扬这个长官极为无礼。虽然说着话,几人仍围在一起,大声酣呼着赌钱,其中两人朝嘴里倒着酒,嘴里还哼着希奇古怪的俚语小曲,隔得太远,也听不清。

简飞扬倒不以为忤,打了个酒嗝,继续大声道:“对,对,对,老子记起来了。老子是,是大汉中路军先锋,无敌横冲将军简飞扬,你们可记好了。怎么廖石那小子还不出来?难道被我简将军的名头吓着了么?”

“我X”廖石大怒,一把推开那个士兵,狂喝道:“牵马来,随老子冲出去教训下这群痞货,让他们见识什么才是骑兵。”

人刚跳起,就有一双大手从后面按住了他。转过头一看,却见是魏林,他愤声道:“魏都督,对方如此无礼,简直是欺我中西无人,这要不表示下,一旦传出去,岂不笑掉人的大牙?我廖石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世?”

魏林道:“这明显就是激将之计,公子难道看不出来么?”

“是么?!”廖石望了望对面,突地笑了起来:“激将?老掉牙的套路了。这四周一望无垠,全是草原,那里来的埋伏?而且他们就在营地外一里处,几百人还能翻天?真要这样被他们堵在门口不敢出去,那才真叫丢人。”

魏林道:“小心点总是好的……”正待再说,简飞扬大概已发现了这边动静,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啊哈,堵在门口大声哼哼的那头是谁?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廖二公猪了吧,我看也是。你看那脸胖得,都跟猪样啦,一看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左脸欠抽,右脸欠踹。驴见驴踢,猪见猪踩。天生就是属黄瓜的,欠拍!后天属核桃的,欠捶!嗯嗯,据说这几年我们廖二公子已快死到女人肚皮上了,今天一见果然不凡……”

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带劲,已是说得口滑,完全没个把门的,各种难听的词汇如同江河倒流,滔滔不绝的倾泻出来。到了后来,甚至还比划着,手舞足蹈起来:“就那怂包样,一看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还说什么颇有武勇,我呸。老子一根小指就可以捺死……”

那几百个士兵此时也不赌了,一边拍掌一边笑了起来,还发出各种流里流气的怪叫声。廖石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终于忍受不住,从旁边一个士兵手里抢过战马和长枪,飞身上马,大喝一声就冲了出去,嘴里道:“兀那小子,休得嘴上猖狂,今天我就来和你单打独斗,谁跑谁他妈的就是银样蜡枪头。”

马踏连环4 第二十二节

魏林伸手一拉,只听得“哧啦”一声,却只拉住暴躁的廖石一片衣角。廖石甚至连铠甲都没穿,就这么大剌剌地杀了出去。他正待再行阻止,但转念一想,廖石有句话说得很对,草地上一望无垠,南汉这几百人也搞不出什么花样。让廖石借势一探虚实也好,想到这里,他大声道:“所有人上马,随公子一起杀出去。”

这可是一道临时命令,营盘里“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有些巡逻的士兵刚好有马,便飞身上马,一路尾随着廖石杀了出去。大部分士兵则呼啦一下散开,跑向了马场去牵马。远方的战士则茫然看了过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连集合号都没吹,说进攻也不大像。

几百汉兵还吹号角对付,那也太小题大作了点。魏林劈手从一个士兵手里抢过战马武器,翻身上了马,混在一大群士兵中间,也随着廖石冲了出去。

简飞扬骂得正欢:“你看看他,屁股脸都红了。哎呀,不好,这小子冲过来了,他说什么呢?刚才?”

旁边几个士兵异口同声地道:“大人,他说要和你单挑。”

简飞扬破口大骂道:“单挑个姥姥,那小子不要脸,身后那么多人,我们这点人怎么和他单挑?果然是个生儿子没**的胆小鬼。”他嘴上虽说着,手上动作可丝毫不慢。右脚猛地一勾地面,一条长枪已从草丛中应声而起,他顺势一操,枪交右手。轻声一喝,人已经腾身而起,稳稳当当的落在旁边一匹骏马上。已然持枪凝神而立。他身边那些士兵那里还有半分醉鬼的样子,纷纷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跳到了战马上。

而此时,廖石堪堪打马冲到了百步开外,刚好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差点气破肚皮,喝道:“大家都别上前,我要好好教训下对面那嘴上跑马的缺德鬼,看看谁他妈生儿子没**,中看不中用了。”

他说着,右手长枪挽了个花。然后指向了简飞扬,大声道:“中西成州廖石,请指教。”别看他刚才气冲冲的,气得吹胡子瞪眼。但现在持枪而立,还真有几分渊亭岳峙的气度,气质陡然之间更是大变。

廖石颇负勇名,这几年就算勤于房事,疏于锻炼。但他好歹也是个五段高手,底子在那里摆着。他现在满肚皮火气,只想在简飞扬那一脸坏笑的脸蛋上添上几道伤口,然后打下马来。最后把嘴巴撕烂,检查下到底是什么做的。

听得对方挑战,简飞扬仍然嬉皮笑脸,举枪应道:“汉中路军先锋,横冲将军简飞扬大爷,特来讨伐叛逆。”他这是应战了,但那口气仍让廖石大为不爽。听得对方应战,廖石大喝了一声,“那你就去死吧。”一踢马腹,举枪就朝简飞扬冲了过来。他虽然骑的是一匹普通战马,人也显得肥胖,但一冲刺起来,却隐带风雷之声,其势甚急。看来离六段已经不远了。

廖石在中西以武勇,骑战出名。他的的段位肯定不会低,这些早在简飞扬的意料之中。转瞬之间,廖石已冲了近五十步,后面一大群中西士兵更是大呼小叫,仿佛廖二公子已经取得了胜利一般。

简飞扬看起来满脸轻松,可心头并不轻松,看着越来越近的廖石。双腿一踢马腹,迎着对方就冲了出去。

马行甚快,双方都是疾催战马,可说是转瞬极至。廖石已是怒火中烧,只想一枪把简飞扬打下马来,一泄心头之恨。他把手中的长枪平平举着,这是骑兵对冲的常见起手势,但变化也多,简飞扬心下暗赞,这家伙至少在马战上还算不得脓包,心下虽如此想着,嘴上却怪叫道:“这什么破枪势,是个人都会举,估计连老子毛都沾不到。”

喊这话的时候,双方已不足五丈,两匹快马疾驰,只不过一瞬间便碰面了。简飞扬说完这话就不再吭声,因为他需要全神贯注的迎接廖石接下来的一枪,这将是对方含忿一击。

廖石牙床紧咬着后槽牙,脸上的肥肉也紧绷绷的鼓起。心下嘿嘿冷笑着,等老子这一枪过去,这世界就清净了。距离在极快地缩短,双方的面孔在对方的眼里越来越清晰。两马堪将碰头,简飞扬突地动了,他举起手中的长枪突地朝前一送,枪势反转,已然朝对方的枪杆压去。这是压枪势,一旦被对方压住了长枪,除非你的力气是对方的两倍,否则就没办法抽回来,只有被吃得死死的。

但反过来说,你也没办法抽枪对付敌人。简飞扬这一枪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听得“砰”一声响,两枪相交,他只觉得手上一沉,却如拨到了一块巨石,对方长枪竟然一动不动。

这小子果然是个蛮牛,竟然这么大的力气!

简飞扬心中一沉,暗叫了一声:“不好。”念头刚起,廖石肥胖的身子在马背上猛地昂起,高声道:“你给我滚下来。”枪势反转,长枪如同一根活物一般,朝简飞扬的面门一枪刺来。

早上出门的时候,左影再三告诫过简飞扬,廖石并不简单。尤其是他的力气和马术,更是同段中的佼佼者。简飞扬目前才五段中期,和他这个后期本就有差距。他看起来虽大大咧咧的,但心眼可不少,尤其对关系自己身家性命之事,从不半点马虎。和廖石对枪的时候,他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这家伙。

这家伙力量既大,速度又快。一根长枪在他手里更是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简飞扬心头一凛,今天别勾引这小子不成,还把命都搭进去了。

枪如寒星,其势如电。转眼间已奔至简飞扬面门。危急中,简飞扬本能的一矮身,身子朝下一沉,人已反身贴在了马背上。刚一仰到,面部一阵刺疼,对方长枪带着一阵尖利的锐啸声,已从他面门呼啸而过。尽管闪得极快,但脸颊仍被对方长枪擦破了点皮,一阵火辣辣的疼。

简飞扬心头一阵乱跳,这小子可真狠,直奔老子面部而来,看来是恨不得一枪让我闭上嘴巴了。但我好歹躲过了,现在你长枪已出,先机已失,就该我报复了。他躺在马上,听风辨位,手腕一抖,反手一枪朝廖石的肋下刺去。现在廖石的枪还没收回来,右手前伸,肋下更是空门大露。这一枪真扎实了,估计廖石立马变成廖尸。

但这一枪简飞扬也扫空了。廖石的体态虽肥,身手仍然矫健。他的身子猛地朝侧面一扑,堪堪闪过了一枪。简飞扬一枪即出,但落手却是空落落的,知道对方多半也躲过了这一枪,连忙稳住了身子,收枪立马,带转了过来。到了这时,场中双方才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喝彩。

这次虽然是胜负不分,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回合惊险之极。也只有马术和枪术俱都老练之极的人,才能演绎出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简飞扬心下却是大为叫苦,暗自把左影诅咒了个十七八遍,这廖石岂止是难于对付,这枪法神出鬼没,搞不好自己还真可能交代到这里。

简飞扬带住了马,廖石也带住了马,双方都是面色凝重。廖石咧嘴笑了笑:“有两下子,怪不得敢在这里猖狂,但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他刚才已经试出了简飞扬的虚实,敌人虽然扎手,但他自信还能够对付。

简飞扬虽然心惊肉跳,嘴上却仍是不饶人,破口大骂道:“爷爷五成力都没使出来,你屁股就翘起来了,恬不知耻,等这回合让你知道什么叫简家枪。”他现在确实有点火了,刚才那一枪虽然没伤到什么,但廖石这家伙却下了死手,万一破了相,老子连媳妇都还没找,本就老大不小了,这不成心让老子光棍么?

其心可诛!

廖石大怒,刚刚升起的一点点惺惺相惜之意荡然无存,火气再次燃了起来。咬牙道:“好,让我见识下你的简家枪。”说罢,打马又冲了过来。这次他打定注意,一定要让对面这小子闭嘴,太不识好歹了。

简飞扬一踢马腹,也迎了上去,嘴上的话却足以让人气个半死:“哎呀呀,你的姿势真丑,是不是刚才在娘们身上用力过猛,握枪的手法都不对了。这样怎么见识我的简家枪。”几百个南汉士兵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双方刚才一个照面,已是交错而过。廖石现在正好可以看到己方士兵的表情。他们虽然没有笑,但都脸色涨红,显然忍得极为辛苦。廖石这几年耽于淫乐,在军中又不是什么秘密,简飞扬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廖石冷哼了一声,铁青着脸没说什么,但胯上战马却是催得更快了。

对马疾驰,眼见得双方就要再次相遇。简飞扬突然一拨马头,嬉笑道:“爷爷刚喝了点酒,现在尿急,不陪你玩了。”嘴上虽说着,手上可丝毫不慢,胯上战马已猛地朝侧面一闪,人马合一,快如奔雷闪电,已朝一边斜斜闪去。廖石递过来的一枪,堪堪擦着马屁股扫过。

闪过对方这一枪,简飞扬嘴里更是大声道:“兄弟们扯呼,改日再来教训这小子。”那些南汉士兵早就全体上马,此时听得主将如此说,那里还敢多做停留。发一声喊,纷纷四散而逃。

廖石差点气得吐血,他脑子本就比较简单。再被简飞扬七搞八搞一番,那里还记得厉害,破口大骂道:“中看不中用的小子,那里跑。”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紧催胯下战马,衔尾追了下去。

马踏连环5 第二十三节

魏林运足真气大叫,“二公子,二公子快回来。”但现在廖石早已被简飞扬气昏了头,那里还听他的,只顾闷头急追。他神经质的大叫起来:“快,快,快,吹号,吹集结号。冲锋!”尽管不知道前方有没有汉军埋伏,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吹号集结跟随,就算真有埋伏,也不至于没有一拼之力。

苍凉低沉的号角声在对马草原上响了起来。听得号角声,中西军营地里顿时如煮开了的粥一般沸腾起来,士兵们到处乱蹿,寻找自己的队列。有的跑去牵马,还有的中小将领在破口大骂。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乱得不成样子。跟着冲出营地的骑兵也是散乱之极,拉成了一根歪歪扭扭,粗细不匀的长线。

廖石的马只是随手夺来的普通战马,而简飞扬他们的却是精挑细选的北方宛马。廖石长于马术,这点岂会看不出来,按常理讲,自己只有越追越远的。到时候自己再骂几句,也算有了台阶,最后不了了之。只是追了半天,对方仍在一百步开外晃荡,不曾拉近,也不曾落远。他人虽然有点卤莽,但却不笨,此时清醒过来。

他拉住战马,正要说两句解气的话,然后顺坡下驴,打道而回。一抬头就见到前面几百骑兵,每个人马背上都托着两大袋东西。

刚才闷头急追,还真没注意。此时才仔细打量,发现这东西用布袋封得严严实实,装得鼓鼓的,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他心头更是疑云大起,正要拉过马头倒转而回。这时,简飞扬气急败坏的对身边一个士兵道:“周吉,快把这些东西丢了,不然跑不过人家。”

周吉纵马飞驰,答道:“大人,这可全是好酒啊。须知朝廷让咱们来拖延后面这头肥猪,也没个期限。一旦丢弃,你下次要再出来散心,可就没酒了。这没酒的日子可怎么过?”他说着,似乎生怕廖石听到,还转过头朝后面小心地看了一眼。

周吉为了方便交谈,自然不可能说得太小声。廖石刚好处在下风位,虽蹄声隆隆,却也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心下顿时大喜,原来这些家伙跑不快是由于这原因。

他始终认为南汉的中路骑兵只是虚张生势,对方的一番对话更坚定了这番猜想。既然如此,对方压根不可能主动出击。想到这里,他怒喝了一声:“中看不中用的小子,果然是个银样蜡枪头,那里走。”

他身后的士兵也发出一阵哄笑,纷纷高声道:“公子威武。”

听得他们怪叫,廖石不由得立起了肥胖的身子,哈哈大笑,感觉所有憋屈都一扫而空。他猛地一踢马腹,嘴里更是大喊道:“兄弟们,加把劲。谁抓住那个嘴上缺德的家伙,回到盘贵,老子包个窑子让他玩个够。”那马吃痛,顿时长嘶一声,更是撒开了四蹄飞奔。

听他如此说,众人士气如虹,更是连连催马,紧跟着廖石一路追了下去。

※※※

黑金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然后盘旋着飞了下来。落在了祝玉虎的肩膀上,两人唧唧咕咕说起了鸟语。

黑金是个通灵的灵兽,祝玉虎被俘之后,它千里迢迢的回到了祝淮的总督府。但鸟有鸟语,除了祝玉虎之外,它的语言却没一个人能懂。祝淮没法,只能当个宠物一样养着,权当做个念想。祝玉虎回来后,黑金顺理成章的傍上了他。这次西征,吴明的部队还没驯养专门的侦察雕类。黑金就派上了大用场。

南望原地踏着步,有些不安的打着响鼻,吴明拍了拍他硕大的马头,安抚了下。转过头对祝玉虎道:“情况怎么样,小虎?”

他的身后,五千骑兵尽皆端坐于马上,刀枪出鞘,但却纹丝不动。秋日的艳阳从树林的缝隙中投下斑斑点点,所有人脸上都现出一片梦幻般的光点。

虎威山脉与对马平原的交界处,如钳子一般伸出条小型山脉,蜿蜒进对马草原深处。两条分支山脉构成一个漏斗形状,越接近虎威山,这漏斗口就越小,最窄的地方仅有不到二十里,二十里的距离,对于疾驰的战马来说,不过是一小会功夫的事。

左影的计划,就是营地中留几千人大张旗鼓迷惑敌人,给人以汉军主力仍在营地的假像。然后再由吴明和左忧各带五千人,利用夜色在两边的森林里埋伏起来。待简飞扬把廖石引诱过来,再率军突袭。

这点看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但却极易成功。首先廖石卤莽易怒容易上钩,其次廖石和魏林肯定对汉军的骑兵有些轻视。第三就是开阔的地势,而不是山谷,很容易让人麻痹大意,不会联想到埋伏。第四点就是南汉中路军兵力如此稀少,即使谨慎如魏林也肯定认为汉军只是来虚应故事。最后就是营地的迷惑作用了,敌人的斥候和雕类肯定一直在侦察着南汉军营地。但近卫营是依山扎营,趁着夜色,在森林的掩护下绕到了埋伏地点……而等他们发动突袭时,敌人的雕类和斥候就算知道了,也晚了。

吴明考虑了半天,也觉得此策可行,于是就这么敲定下来。

祝玉虎脸上先是现出喜色,接着又显出一丝忧虑。行了一礼道:“禀大人,简将军已经成功把敌人引了出来。但黑金说,敌人几乎是倾巢而出,与预计的情况好象有些出入。”

“倾巢而出么?”吴明喃喃道,然后笑了起来:“都说魏林胆小谨慎,看来果然不假。他这样子,分明就是为了预防我方埋伏啊。”

祝玉虎脸色变了变,皱起了眉头:“既然如此,我们还突袭,岂不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中?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看着他满是沉思的脸,吴明大为感慨。还记得四年前,这小子带自己前去追杀陆经纶,还是一副蹦蹦跳跳的小屁孩模样,现在与之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心下虽然感叹,脸上却微微一笑道:“你错了,从廖石带马冲出来的那一刻起,对方就已经落入了我们的算计中。现在魏林做的,最多只算亡羊补牢,而且能不能补好还待两说。”

祝玉虎低着头,仍然没说话。吴明分析得面面俱到,他确实也找不到什么纰漏。吴明在感叹他的变化,但祝玉虎心头同样是百味杂陈。以前和这个姐夫呆在一起,觉得更多的是随和,但现在却有一种淡淡的压迫感。进入中西以后,他更能清晰感觉到吴明心中的那股躁动和杀气。而当局者迷,这对一员统帅来说,也不见得就是好事。但战场上千变万化,自己是不是该提醒下他?想到这里,他轻声道:“吴大人,还是小心点为好。”

他正待再说,吴明已微笑着继续道:“魏林也是心忧廖石安危,所以乱了方寸。随军出击,看起来是为了预防我军埋伏,却反而是败笔。”

祝玉虎怔了怔,忍不住问道:“这话怎么说?”

“就这么一股脑的冲出来,兵力是有了,但一盘散沙,怎么组阵发起冲锋?对付小股游骑还好,一旦遇见骑兵集团成建制的冲锋,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原来是这样啊,祝玉虎心头一松,他掏出一块肉干去喂黑金。黑金唧咕的叫了一声,用脖子在他脸上擦了擦,然后仰头一口吞了。吴明看着雄俊的黑金进食,淡淡地道:“兵者诡道,攻敌无备,出敌不意。魏林胆小谨慎,谨慎的人往往考虑得多,反而容易被我们误导,这就是我们的优势。”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话语中却大为自信。祝玉虎望着他线条刚毅的脸,心下却是一动。

父亲让自己跟着他,看来真有几分道理。现在这个姐夫早非昔日阿蒙,那淡淡的自信,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以前不是只能在父亲身上看见么?也许,这次征战中西,自己跟随他,真能立下大功,得以升迁,以便将来和大哥一争长短。

想到这里,他心思也活泛开来,连忙问道:“如果敌人半途而返怎么办?”

吴明道:“半途而返,自然也有半途而返的打法。只要离开营地十里,一旦他们有回营的打算,我们就全军按计划杀出,同样能冲他们个措手不及,只是伤亡大些罢了。”

祝玉虎摆出敏而好学的架势,继续问道:“那么他们根本不追出十里,或者说根本不上当呢?”

这时候,黑金吃完了肉,又“咕咕”的叫了起来。祝玉虎拍了拍它头,右臂一展,黑金顿时冲天而起,只听“哗啦”一声。它已经从密密匝匝的树叶中冲了出去。一大片树叶顿时如雪花般飘了下来。吴明顺手抄起一片在面前晃悠的树叶,答非所问地道:“也活该廖石倒霉,要是再晚个半个月,估计这些树叶就要开始脱落了,到时想藏也藏不住人。”

他转过头,看着祝玉虎仍望着自己,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笑道:“他就算不追出来,也有不追出来的打法。但问题是,廖石已经上勾了。”

两人正要再说。这时候,却听得“哗啦”一声响,刚刚冲出去的黑金又冲了下来。还没到祝玉虎肩膀上,就已经急促的叫了起来。吴明面色一变,正待询问,祝玉虎已面色大变道:“吴大人,他们中途停下来了,正准备打马而回。”

吴明道:“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祝玉虎摇了摇头,“黑金虽然看得远,但对于具体距离估算仍不得要领。”

吴明不由哑然,畜生就是畜生,自己还真把他当个人来用了。不过想想也是,在高空看起来距离失真,就算是人也不一定能目测出具体距离。不过这不重要,不知道可以根据时间算。马行甚速,现在冲了这么久,时间上也差不多了,他转过头,对身边的号手道:“吹号,按原计划发动。”

“呜——呜——”苍凉低沉的号角声猛地响了起来。黑金被吓了一大跳,再次从祝玉虎身上离臂而起,破空而去。

吴明长枪斜举,“杀!”一夹马腹,一马当先的从森林里冲了出去。身后的五千健儿同声呐喊,齐齐跟进。

听闻身后蹄声隆隆,吴明豪情顿起,猛地放声长啸起来。

中西五省,我来了!

这世界既不太平,就用我手中的剑来创造我心目中的太平世界吧。

马踏连环6 第二十四节

追着廖石跑了一阵,魏林停了下来。

他感觉有些气喘,他是个七段高手,连古稀之年都没过,按说不该如此不济。但十几年前,一次平息生番叛乱。他追随廖青征战,久战之下,气力已泄,被乱兵差点砍死。后来虽被救了下来,但从此就却落下了病根,稍一剧烈运动,就会觉得很累。

但这不是主要的,他所忧心的,是越追越远的廖石。不知不觉,现在已经追出营地十来里了。他越来越不安,回头看了一眼排成一条长龙的追击队伍,知道再也不能任由廖石胡闹下去了,顿时运足功力大喊了一句:“停下来。”

他就算再不济,总是一个货真价实七段武者,这喊声如一道惊雷掠过草原。许多战马都人立而起,长嘶起来。冲在最前面的廖石一个激灵,有些茫然的带住了马。他一带头,整支追击队伍都缓了下来。

魏林再次大声道:“所有人集合,原路返回。”

虽有些意尤未尽,但廖石也只有有些怏怏地拉住马,骂骂咧咧地道:“前面那生儿子没屁~眼的小子,就知道跑,现在知道爷爷厉害了吧。”骂完了,只觉得心头憋着的那股恶气也一下舒畅了许多。

左右士兵同时大笑起来,纷纷一通乱骂。然后打马朝后面的魏林靠去。那知刚拔转马头,身后的马蹄声骤然响起。

蹄声如雷,凌乱而激越。廖石大吃一惊,这几百南汉士兵面对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竟还有勇气发动反冲锋,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又急又气,带转马大喊道:“吹号,吹号,集结,集结,杀光他们。”

极目远望,中西的骑兵在草原上源源不断,拉成了长长一线。恐怕营地里的人大部分都冲出来了。对方还真是胆大妄为,难道真以为就凭这几百人就想冲垮自己么?真是太天真了。

听得他命令,廖石身周的几百骑兵纷纷带转了马头,吆喝着反方向冲锋起来。就凭他们几百人最多和简飞扬等人斗个旗鼓相当。但这并不重要,他们只需顶住对方第一波攻击,后面的兄弟会很快冲上来,把这些人包了饺子。

蹄声如骤雨,廖石连连催马,一马当先,已朝几百个南汉士兵迎头冲上。他身边士兵个个发出兴奋的狼嚎声,轻蔑的呐喊声不绝于耳。看着冲得越来越近的敌人,廖石心头大恨。追你们不上,那是你们命大,现在还要倒过来送死,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但令他奇怪的是,与刚才的嬉笑怒骂相反,这些南汉士兵对刺耳的辱骂置若罔闻,只是拉下了面甲闷头冲锋。廖石暗道:“难道被吓傻了?”

就这么一愣神间,双方转瞬及至,两支队伍毫无花哨的碰撞在一起。廖石举枪平刺,一枪朝简飞扬搠了过去。简飞扬一矮身,长枪一横,举过头顶,已然架住了廖石的长枪。“啪”的一声,两枪相交,空气中爆起一声脆响,廖石明显感觉对方的身子抖了抖。

他暗自狞笑了一声,长枪一抽一转,正待又是一枪飞刺而出。但就在这时,左右各有两把长枪同时递了过来。枪势如电,左边一枪直奔他头部而来,右边的长枪则刺向了他腰部。他大吃一惊,那里还有闲心去找简飞扬麻烦,百忙中闷喝一声,一矮身子,避过了头部的一枪。枪势一转,堪堪架住了右边的长枪。

到了此时,双方几百人已是对冲而过。只听得惨叫声不绝于耳,廖石抬头一看,不由得惊惧交加。这些黑甲骑兵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一个照面,现在躺在马下惨叫的大部分都是己方士兵,几百人已被对方冲得七零八落。

廖石只觉如坠入梦魇。这些黑甲骑兵前后判若两人,战斗力也实在太过惊人,跟随他冲锋的部队也算是马上健儿,但在这些黑甲骑兵面前,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只一个冲锋,己方队形已荡然无存,地上眨眼间便多了近百具死尸,而受伤的更多。

想起刚才一个照面,对方三人那娴熟的配合。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如果,这次南汉来犯的一万五千骑兵,全是如此精锐的话。这仗还怎么打?这些骑兵人数并不多,大约只有两百多人,但这些人的骑术、枪法无一不是一时之选,行动如风,他的三百多人在这两百多个骑兵面前,几乎如同俎上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连还手之力也没有。廖石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嘶声叫道:“镇定!镇定!结阵!”

好在对方也就两百多人,就算再厉害,也是有限。只要顶住了这一小会,后继的部队冲上来,一人一口唾沫也可以把对方淹死。残余的两百多人闻言,纷纷打马在他身边结阵,个个神色凝重。刚才南汉的黑甲骑士能造成如此大的杀伤,与他们的大意也有一定关系。但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也没人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了。

看着所有士兵在自己身前列好阵形,再望着远方如飞而至的骑兵。廖石心头的恐惧顿时烟消云散,他大声道:“兀那小子,现在可敢再和你廖二爷单挑一场。”话一喊出,他心头也有点得意,世人都道老子是个卤莽货,其实咱也是有勇有谋的。这激将计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那小子停下来和我单挑。缓对方一缓,到时候就可以包了他们饺子。

简飞扬这时候却哈哈大笑起来:“廖二公子,现在你爷爷没时间和你玩了。你带这么多人追了我们半天,我简某过意不去,现送点豆料慰劳下你们。”说完,他沉声喝道:“动手。”两百个黑甲骑士齐齐断喝一声,一刀劈开了马上的口袋。

口袋一劈开,他们就纵马如飞,朝一旁如飞而去。随着他们奔驰,无数黄豆从口袋里一路倾洒出来,空气中顿时传来一股诱人的香味。廖石正待引兵去追,但脚下的战马却不听使唤,打了半天都不见动静。定睛一看,差点气个半死。所有战马纷纷驻足,抢食起草丛中的黄豆来。

中西的战马大多是草场自由放养的。这些战马虽然经过训练,但也有限。跑了这么半天,早就饥饿得紧,此时见得这些炒熟的黄豆,那里还抵挡得住,纷纷驻足抢食起来。后面追击的士兵不明就里,也一头撞了过来,那些战马也加入了争抢黄豆的大军。一时间,士兵的呵斥声,战马的悲嘶声,响成一片,乱得不成样子,那里还顾得上追击简飞扬等人。

魏林带队追了上来,看着乱成一团的前军,皱着眉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其实,他也就顺口问问,怎么回事,他也看到了。

他心下念头急转,从简飞扬骂营的时候起,再到现在的黄豆乱敌,可说己方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但自己却对南汉的计划一无所知。难道真有埋伏?他摇了摇头,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空中的雕类,以及派出去的斥候都没发现丝毫异常。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更为不安。未知的东西总是最可怕的。

仿佛为了回答他的话,远方,一阵号角声隐约传来。紧接着,一阵嘹亮的啸声紧随其后,遥遥而至,啸声浑厚无比,听声音,至少也是个七段以上的武者发出来的。

七段武者本就是凤毛麟角,平时都难得见到一位,现在战时,自然没有那个吃饱了撑的在草原上狂啸。魏林怔了怔,就见到所有争食豆料的战马警觉的抬起了头,睁开双眼望向了平原深处。接着越来越多的战马似受到了惊吓,都惊恐不安的原地踏步起来。猛地,远方一骑斥候飞驰而来,边跑边大声道:“公子,魏都督,大事不好。南面森林里出现南汉铁骑……”

他话没说完全,一骑斥候从另一方也是如飞而至,战马还没停稳,他已经滚下马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报,北面树林里也发现汉军铁骑。”

埋伏!

这一瞬间,魏林终于清楚了南汉军的真正用意。三年前廖石与南汉的约定,南宁的刺后案,祝淮的暗信,南汉军的故布疑阵,都是为了让自己麻痹大意,为这雷霆一击做准备。先通过刺后案,让廖氏三兄弟自乱阵脚,再用暗信稳住廖石,让其疑神疑鬼,使得自己也确定他们只是为了拖住廖石主力。接着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森林埋伏。再由简飞扬把廖石勾引出来,行使致命一击。

这时候,廖石已经神经质的大喊起来:“快,快,快。撤退,撤退。”

魏林差点气死,劈手一个大耳刮子打过去。他瞠目大喝道:“即刻吹号结阵,死战!”

敌人两面夹击,不到二十里的距离,战马全力奔驰,只需一小会工夫就到了。现在全军撤退,只会乱成一团。在辽阔的草原上,成为任对方宰杀的猪羊。南汉铁骑一路冲杀过去,甚至连身后的营地也可能被殃及。到时兵败如山倒,对方马踏连营,连翻盘的机会都没了。以如今的局势,只有结阵,也唯有结阵对冲,或许能搏得一线生机。

马踏连环7 第二十五节

如果廖石听自己一声劝,不冒冒失失的带人去追简飞扬。自己也不会带人追随以护他安危,以至于让大家陷入如此绝境。想到此战之后,就算侥幸得脱,恐怕也将死伤惨重。他心头怒气勃发,已经顾不得什么基本礼仪了。

廖石被他一巴掌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魏林已经对身边有些茫然的传令兵大声吼道:“愣着干什么?赶快吹集结号。”

号角声随即响起,低沉而悠长的声音在苍茫的草原上久久回荡。本来乱成一团的前军开始集结,而从后面赶来的士兵还有点茫然,纷纷在将军的呵斥下调整队列。但前军的战马还在抢食刚刚简飞扬等人丢下的黄豆,急切间那里调整得过来,到处都是打马声,怒斥声,乱得不成样子。骑兵做战,首重一个前军,前军不能成列,后面跟上的士兵就难以根据实际情况,调整队列。

血红的秋阳仍然挂在空中,和煦的秋风里,隐约传来了轰鸣声,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魏林已经顾不得了,他把手中的战刀猛地朝身下马臀上一插,战马吃痛,那里还顾得抢食豆料,长嘶一声,放开四蹄朝前狂奔起来。在高速飞奔中,他举刀狂吼:“加速!加速!冲起来!”

骑兵最重要的就是速度,现在那里还顾什么阵形了,先冲起来再说。否则站在原地,对方两路铁骑一个合击,所有人都将成为齑粉。那些士兵见得如此,也是有样学样,纷纷打马冲刺起来。前军一动,中西方面一盘散沙的队伍终于缓缓加速,在魏林的带领下,呐喊着朝南方一路扑去。

魏林连连踢马飞奔。一边举着战刀狂吼:“跟上,跟上。”敌人既然两面合击,另一路自己大可不管,只要击溃其中一路,以自己的兵力优势,或可有翻盘的机会。

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雄厚,地面已有了明显的震动感。金黄色的草原上,突然出现了一条黑线,如一道涌动的黑色浪潮,朝己方高速扑来。

“杀……”“杀……”“杀……”

万马奔腾,眼见得朝己方乱糟糟涌来的骑兵,吴明心潮澎湃,举枪狂吼了起来。这一声犹如一个炸雷,重重的砸在了空旷的草原上。南望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壮怀激烈,忍不住跟着长嘶起来。

双方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已经返到吴明身边的简飞扬开始有条不紊的布置起来:

“前排长矛准备,准备投掷。”

“所有人骑弓准备,准备射击。”

“命令左翼跟上,准备拦截。”

“命令右翼加快速度,准备随时支援中军。”

在高速飞奔中,南汉的号角声再次响了起来,队伍在号角声的指挥下,开始了紧张有序的调整。

双方相距仅仅一里,简飞扬举枪狂吼:“吹号,雁形队列,全力冲刺。”激昂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低沉而澎湃。在密集的马蹄声中显得异常嘹亮。命令一下,所有战士齐齐一喝“杀。”战马奔腾的速度陡然加快,密集的马蹄声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犹如奔雷一般,在整个战场上回荡。

吴明一马当先,简飞扬和祝玉虎随侍左右,几百名近卫营战士举着长枪齐齐跟进。构成了雁形阵的雁头。雁头越来越长,越来越犀利。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柄杀气四溢的利剑,直欲择人而噬。而后方所有黑甲骑士却组成了厚重的雁身,簇拥着这锋利的雁头,一路碾压过去,刺穿任何敢于阻拦在前方的敌人。

廖石已吓得面无人色,冲在最前面的魏林也绝望了。他原以为南汉就算有骑兵,但最多也就做做样子,攻击力也有限。而刚刚简飞扬和廖石的一个交锋,他没亲眼所见,只认为是廖石想活捉简飞扬泄气,所以才造成了双方的伤亡不平等。

也正因为如此,他刚才还存了个侥幸的心理,认为还有机会翻盘。眼见得对方骑兵如排山倒海一般冲过来,那娴熟整齐的队列,迎面扑来的森森杀气。一切都证明了,这支骑兵分明就是一支百战精锐。

指挥敌军突袭的显然也是个骑战高手。雁形阵冲锋,就是专门对付他们这种一盘散沙的队伍的。雁头会像锥子一样把敌人凿个对穿,而身后的雁身则方便随时散开,追杀四散而逃的敌人。但现在害怕已经无用,他再次用力举起战刀,高喊道:“所有人向我靠拢,全速前进。”

他说着,用力一踢马腹,战马受痛,再次奋起余力朝前方冲刺出去。听得他命令,中西骑兵齐声暴喝,跟随着魏林,组成一个临时的锥头,如怒潮翻滚的洪流,朝吴明的雁头迎了上去。

双方相距两百步。

在高速飞驰中,南汉的雁形阵已经完全调整完毕。前方所有人举起投枪,齐声狂喝。雁头杀气四溢,只待双方一接触,必将把敌人刺个对穿。高速飞奔中,中西骑兵都没发现,两百近卫营战士组成的精锐雁头已经脱离雁身大约五十步。只要雁头成功击杀对方首领,他们就可以随时变阵,追杀四散而逃的敌人。

南望已经愤怒了,他愤怒竟然还有这么多同类不知死活,冒犯他马王之威。忍不住再次狂嘶起来。吴明一手举着长枪,一手控着丝缰,回首狂喊:“兄弟们,杀。”

身后两百个近卫营战士齐声暴喝:“跟随统领,踏平中西,杀。”这一下整齐之极,又如一道排雷在草原上炸响。五千多名战士在高速飞奔中,本就热血沸腾,豪情朝天。眼见得己方家统领身先士卒,如此豪勇。不由同时举枪狂吼:“杀!”

吼声如雷,蹄声亦如雷,在整个战场上炸响。马行甚速,在高速奔驰中,双方距离在迅速缩短。简飞扬与魏林几乎同时喊了起来:“上箭!”双方的号角声也如出一辙,几乎同时响起,已经难分彼此。双方命令也几乎同时下达:“放!”

锐啸声几乎同时从双方阵营中响起。随着响声,从双方的战阵的头顶上,同时升起了一大片黑云,这两块黑云一升起,在空中交错而过,然后兜头朝对方战阵铺天盖地的袭去。

“叮叮当当!”

吴明挥着长枪,拔开了两支射向自己的长箭。就听到己方阵营中响起了一阵炒豆似的爆响。他转头一看,自己周围并没几人倒下,这才安下心来。密集冲锋,长箭几乎不用瞄准,除了拔开长箭,根本没办法闪躲。但南汉的骑兵几乎人人都有甲铠护身,这些箭射在身上,除了少数倒霉鬼外,大部分人都被甲衣抗了下来。

“咻咻……扑哧……扑哧……”

但中西方面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们的骑兵大多为轻骑兵,身上就算有软甲,造成的防卫效果也是有限。随着这块黑云一落,阵地上顿时一阵人仰马翻,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直冲云霄。但马上就被奔雷般的马蹄声掩没。后面的士兵继续朝前直冲,前方倒下的士兵被战马无情的碾压而过。只留下一滩滩血迹和尸体。

双方相距一百步。

骑弓手们迅速从箭囊里抽出了第二根长箭。这里已是骑射的最佳距离,双方自然不会浪费这次机会。这些基本常识吴明自然也懂,这次不用简飞扬指挥,他举着长枪,几乎和魏林同时叫了起来:“上箭!”然后同声大吼:“放!”

如此近的距离,进入射程的人自然也多。猎物和弓手也多了许多,只是双方互换了下而已。随着喊声,双方的阵地上再次升起了黑云,这次黑云的范围和密度明显比上次大而密,而且持续性也比刚才的一波强。黑云穿过双方奔跑的铁骑,连空中的太阳似乎也变得黯然失色。

空中交织着锐利的啸声,以及箭镞的入体声,战士的惨叫声,战马的的长嘶声,战士仆倒在地的闷哼声,以及马蹄践踏在人体上的“噗噗”声。

近了,近了。冲在吴明侧方的简飞扬突然松开双手,在高速飞奔中立起了身子,他手中竟然同时举起了两把投枪,狂喊道:“标枪准备!”

随着他的喊声,前排所有战士都举起了手中的投枪,齐声狂喊:“喝!”

“放!”

天空似乎都黯了一黯,标枪如织,阵列前方似乎下了一场投枪雨。冲在最前面的中西骑兵顿时齐刷刷地倒下了一排。惨呼之声不绝于耳,但马上就被隆隆的马蹄声掩盖了。

战场上,大部人都穿着皮甲,如果不射中要害,一旦战士的血性被激发出来。经常连中数箭都死战不退者大有人在。简飞扬就专门设计了这种马上投枪,用于骑兵双方同时冲锋时用。马行甚疾,双方又是结阵对冲。重心加上惯性力,一旦被骑枪扎中,肯定立马丧失战斗力。

双方已经相距二十步,南汉骑兵甚至能清晰看见对方略微惊恐的脸。而中西骑兵则只能看到一片冷冰冰的面甲。这轮投枪已让前方很多士兵心胆欲裂,这是支什么部队?几乎都武装到了牙齿,这仗都还怎么打?

伴随着“轰”然一阵巨响,双方已然猛烈地撞在一起。激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马踏连环8 第二十六节

吴明太显眼了,人马都高出其他人老大一截,不看装束都知道他是主将。双方甫一接触,两个中西士兵轻喝一声,齐齐打马,举枪从左右朝他扎了过来。让过其中一人的长枪,他长枪一转,举枪就朝另外一人一枪搠去。“啪”的一声脆响,双方枪尖的寒芒竟然无巧不巧的撞在一起。只见得金光一闪,那士兵的长矛已经应声而断,枪势不绝,一枪扎过那士兵的大腿,鲜血四溅,整个马身都**进去老大一截。那战马悲嘶一声,负痛狂奔起来。容不得那士兵有所反应。吴明顺势一挑,那士兵惨叫一声,被他一枪挑了起来,猛地朝前方冲过来的一大群敌方士兵砸了过去。

战马冲得太急,那些士兵那料到吴明如此悍勇,竟然挑人砸阵。一片惊呼声中,他们闪躲已然不及,顿时又有三人被砸落马下。战马奔腾而过,开始还听见这几人的悲呼声,但不一会儿就掩没在隆隆的马蹄声了。

身后的近卫营战士见吴明如此神勇,纷纷举枪狂呼:“统领无敌!”顿时个个争先,奋勇杀敌,簇拥着吴明一路朝前杀去,誓要把敌人凿穿。简飞扬一枪挑飞一个敌方士兵,再次举手大喊起来:“后阵骑弓,上箭!仰射!”

随着他的喊声,空中再次响起锐利的尖啸。一片巨大的黑色云箭从后阵飞起,射入敌军后阵纵深。

廖石现在已赶到了魏林的身旁,大声道:“岳父大人,你先后撤,我来率军突袭。”魏林身体不怎么好,这点他是知道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还谁来帮自己出主意?魏林大声道:“好,你小心。”

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他还要指挥全局。而带队冲锋的事,廖石比他更适合。话音才落,空中一阵箭雨当头袭来,魏林一拉廖石,“小心。”两人同时伏于马背上,箭流如雨,两人周围的士兵促不及防,顿时被射倒了一大片。见到周围一片惨叫,廖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长枪一指,如一头被激怒的野猪,带着身边几个士兵,一路咆哮着,怒吼着朝前方正在大展神威的吴明扑了过去。

吴明长枪一抖,刺死了一个准备偷袭南望的敌兵。另一个敌兵从侧面悍不畏死的冲了过来,他长枪顺势一转,正中这士兵的胸口,那士兵身子一震,惨呼了一声。张口吐出了一道血箭,把他半边披风都染红了。他看都不看,一带长枪,又朝前面的两个敌兵扑了过去。耳中全是人的惨叫声,战马悲鸣声,以及兵器交击声,天地间的那轮秋阳似乎都黯淡下来。

吴明现在已杀红了眼,他冲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他就是雁头上最尖的那个啄。是所有近卫营前进的勇气。雁头在他的带领下,已经充分发挥了锥子一样的攻击力。近卫营所有骑兵井然有序,外侧的士兵砍杀敌人。一旦有伤亡,内侧的马上冲上去补上。而里面的士兵也不闲着,纷纷张弓搭剑,把箭囊里的催命长箭狠命的倾泻出去,大量杀伤敌人。

“杀。”再次挑飞了一个士兵,吴明举枪狂吼。这时候,廖石已经冲到了他面前,他身子一长,肥硕的身体猛地朝前直立起来。狂吼道:“你给我去死吧。”手中长枪猛地奔吴明面门而来。

吴明本就对枪术有所涉猎,这几年几乎把《枪术七解》翻了个通透。一些基本的枪术要领还是知道的。枪术有刺、砸、碰、掠、戳几种手法,而刺枪术最能发挥枪的威力。廖石一路冲来,身子几乎一直贴在马背上,冲到吴明面前时才突地起身偷袭。这是含忿的一枪,前冲加上马力,威力更是大的出奇。

这一枪势大力沉,又来得突然。吴明仓促间那里反应得过来。他大吃一惊,正有点躲闪不及。斜刺里有人轻斥一声,一杆长枪猛地递出,快若蛟龙出海。封住了廖石这势在必得的一枪。

“啪”的一声,两枪在吴明的面门不远处相交。斜地里这一枪虽快,但力量明显较廖石不及,只让他的枪缓了缓,稍微朝旁边推开了些。这一枪如风驰电掣,正扎在吴明肩上,“嚓”一声,正扎在明光铠的缝隙上,竟然透甲而入。

吴明只觉得身子一震,半边身子都感到了麻木。廖石一枪落空,也怔了怔。不等他反应过来,吴明左手一探,已然抓住了廖石枪杆。右手一抖,枪由下而上画了道弧,一枪朝廖石的面门扫去。

廖石奋力一夺,欲图夺回手中长枪。但长枪被吴明左手抓住,他满脸涨得通红,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长枪依然纹丝不动。这时候,吴明的一枪快得如同电闪雷鸣,也朝他面门一枪刺来。这时,他再无其它办法,双手弃枪,人猛地后仰,吴明的这一枪擦着他面门穿过。正自庆幸,却见得那长枪猛地一压,朝他鼻梁处砸来,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在马上发出了一声大叫,人已脱蹬滚下马来。

“公子!”四五个亲兵大惊失色,齐齐拍马而上,就要来抢廖石。

吴明现在双手都有枪,他把左手枪倒转过来,奋力一掷。从他手里,象有闪电射出,一枝投枪脱手而出,冲过来的一个亲兵顿时惨呼一声,整个人都被这一枪扎飞,从马身上腾空而起,大叫着落入乱马阵中,眼见是不活了。他轻喝一声,南望已突前两步,右手枪顺势一带,划了个弧,朝落在地上的廖石一枪扎去。

这一枪之快,实在有如迅雷不及掩耳。耳中却听得几个亲兵悲呼“公子”。他心头一动:“这人就是廖石了?”枪势一斜,擦着廖石的百汇而过,正扎在他头顶处的草丛中,整个枪头都没入了草地。

“公子。”四个亲兵见状大喜,其中两人怒喝一声冲上,前来阻挡吴明。另外两人顺势捞起肥猪一般的廖石,不由分说朝后急拖。这次不容吴明出手,两个近卫营战士已然轻喝了一声,拍马冲上,堪堪和冲上来的两个亲兵战在了一起。

吴明抽出长枪,朝着旁边满脸煞白的祝玉虎咧嘴一笑:“谢谢。”刚才要不是祝玉虎挡住了廖石的偷袭,使得廖石枪势一缓,那就不是肩上流血这点小伤了。

祝玉虎张了张嘴,大概想问吴明为什么放过廖石。但想了想,终究什么都没问。

中西的骑兵在遭受了最早的重大打击后,逐渐稳定下来,他们就像一群饿极了的狼,悍不畏死的冲向了近卫营这头狮子。吴明带领的这头狮子虽然装备精良,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冲锋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

雁头冲进了五十步后,士兵们开始出现了大量伤亡。速度一旦慢下来,这些中西骑兵就用拼命的方法,两个,甚至三个换一人的方法,疯狂攻击近卫营骑兵。有的人甚至不顾自己性命,飞身扑上去,跳过去抱着对方滚落马下。

魏林心疼如绞,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现在就算突围成功,按照这种速度消耗下去,跟随自己冲出来的儿郎恐怕也会被拼光,到时候如何在中西立足?但现在双方已呈胶着状态,只有咬牙杀出一条血路,还有一线生机。他向身边的传令兵大声吼道:“命令前面的兄弟拼死顶住,后面的人尽量绕开,从侧面冲击敌人,把我们的人数优势发挥出来。”

那个亲兵点了点头,刚把号角放在嘴边。身后突然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魏林怔了怔,难道己方的援军来了?继而脸色大变,对身边的亲兵狂呼道:“快,快,分兵,结阵冲锋,转身迎敌。”

他终于记起来了,刚才斥候曾经报告过,北面树林里也有埋伏。当时他的打算是选择从南面冲锋,击溃敌军其中的一路,然后全军突围,但现在突围不成,反而陷入了混战。对方北面的伏兵此时全速冲来,照着己方背部就是凌厉的一刀,他回头望了望身后长长的冲锋队列,中西士兵排成个不成样子的长蛇阵,仍在源源不断的朝前冲来,他不由得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

完败,完全没有半点胜机的败北。从得到南汉中路军的一万五千骑兵开始,他就一直在揣摩南汉这次将如何发动进攻。毫无疑问,主攻方向肯定是下路的南版。无论从兵力还是地形来说,都应该如此。其次就应该是上路的水陆联军,南汉投入的军力也达到了十万之众。就算不是主攻方向,这路也应该是牵制北汉或者己方的注意力重要一路。至于中路的一万五千骑兵,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认为不过是南汉虚张声势而已。但随着这些黑甲骑兵恐怖的攻力,以及对方环环相扣的计谋一一呈现。他知道自己错了,中路就算不是对方的主攻方向,但至少是对方的一着奇兵。

一旦中路得到突破,后面几乎全是平坦的草原,无险可守。对方这一万五千骑兵将携大胜之势,一泻千里。进而攻击盘贵,甚至进一步骚扰青庭,切断青庭和目前三个战场的联系,到时候中西三兄弟,就算想不各自为战都不行了。

太大意了啊,他想着,猛地一口鲜血吐出。旁边的亲兵大惊失色,跳下马扶住了他:“都督!”另外一个亲兵则忠于职守,拿起号角,下达了分兵协守的命令。但现在双方士兵已是缠战在一起,如何分兵?不少士兵听到这命令,反而慌了神,无所适从,被近卫营铁骑挑下马来。

马踏连环9 第二十七节

随着越来越响的马蹄声,从后面赶过来的中西士兵也纷纷勒住了马,张目朝北方望去。

在这要命的时刻,埋伏在北面的五千大军在左忧的带领下,夹带着雷霆万钧的无敌气势,如水银泻地一般,朝着乱糟糟的中西大军背部,狠狠地插了过来。

左忧现在非常兴奋,隆隆的马蹄声,让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跟随李源千里征战,奋勇杀敌的日子。战马在奔腾,大地在震颤,他们突袭的时间非常精确,敌人的前军现在正和大人战成一团,根本脱不开身。后继赶来的士兵拖成长长的一线,已没时间转身,调整队形了。队伍阵形的调整,并不是简单的调整一下马头就完成的事。几千人,甚至上万人大军阵形的调整,要做到号令一致,分毫不差,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现在敌人排成长长的一列,简直就是骑兵冲锋的活靶子。这样的队形,连基本的防御能力都欠奉,只要稍微一个冲击,对方立刻就会土崩瓦解。随即被己方冲成几段。只要自己再往返突击个几次,剩下的就只是一面倒的屠杀,分割包围了。

想到这里,左忧心潮澎湃,一马当先。他挥舞着长枪,纵声高呼:“为了大汉,杀……”

前排的黑甲铁骑同声相应:“杀……”

喊杀声和着隆隆的马蹄声,在金黄色的草地上猛然响起。他身后的五千近卫营铁骑听得喊声,也同时举枪,用尽全身力气狂吼起来:“杀……”

这五千铁骑就如同嗜血的幽灵,带着森森杀气,从草原深处一路扑来。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路呼啸着,怒吼着,轰鸣着,夹带着满天的风雷,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摧枯拉朽一般冲向了茫然的中西大军。

现在魏林已经吐血昏倒,自然不能指挥。廖石却被两个亲兵救了下来,听得剧烈的轰鸣声,他猛地推开两个搀扶他的亲兵,望着已经越来越近的南汉铁骑,神经质的大叫起来:“发射,任意发射……”

传令兵听得命令,随即吹响了号角。深沉的号角声在草原上响起,仿佛一个老人在垂死之际挣扎**。前方有些茫然的士兵听得命令,纷纷张弓搭箭,对着疯狂冲来的南汉铁骑发出了迎头一击,长箭在呼啸着,发出鬼哭一般的厉啸,扑向了状若疯狂的南汉铁骑。

但这都是徒劳而已。

这波箭雨射进风驰电掣的南汉铁骑,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大部分都被铠甲挡了下来,偶尔有一两人中箭坠马,或者人仰马翻。但近卫营铁骑全然不理,依然策马狂奔。尽管中西骑兵也是精锐,但也被这种疯狂的气势吓破了胆,前方的士兵放出第一轮箭后,立即被这种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惊呆了。他们纷纷拉马,连连后退,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减轻心中的恐惧一般。

左忧的长枪借助飞奔的战马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一枪挑飞了一名骑弓手。这士兵惨叫一声,腾云驾雾一般朝后方抛飞,砸进了敌人的军阵。两军轰然相撞,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声音,所有中西士兵听得此声,顿时惊惧交加。

“杀啊!”所有近卫营铁骑挥舞着手中的长枪,齐声咆哮。在巨大的速度面前,他们都变成了一个个高速冲锋的钢铁堡垒,肆意撞击,杀戮着敢于阻挡在前方的任何敌人。每个中西士兵如同置身与惊涛骇浪之中,又如被狂风扫中的落叶,心头的惊惧无意复加。不知道是谁带头,发一声喊,带头打马狂奔而走。

这是一种连锁反应,他们的逃亡加剧了其他人的恐惧心理,更加快了他们的死亡速度。

正在前阵奋勇冲杀的吴明只觉得围攻自己的士兵突如潮水一般的四散而走。而敌人的身后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他蓦地睁大双眼,举枪狂呼:“左将军到了,敌人败了,杀啊!”

两支南汉铁骑吼声如雷,如同两支铁钳肆意收割着敌人的生命。双方同时在战场上纵横冲杀。敌人的部队溃败得非常迅速,两方人马几乎无丝毫阻力就杀了个对穿。但他们依然不肯罢休,在号角声中,分成每十人一组,拼命驱马追击,对中西骑兵展开了无情的追杀。

一万南汉铁骑已然全部展开,在一声声激昂嘹亮的号角声中。士兵们士气如虹,怒吼着,咆哮着。就如一把锋利的长枪,呼啸着,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阻挡在前面的一切。中西骑兵在这把锋锐的长枪下,哭着喊着,肝胆俱裂,狼奔豕突,再无一战之力。

整个草原上全是喊杀声,中西骑兵已是兵败如山倒。深沉苍凉的号角声在广袤的草原上此起彼伏,在号角声中,万马奔腾。南汉士兵呐喊着朝溃逃的敌人一路追杀过去。

中西士兵早已是惊慌失色,没命一般在草原上奔逃着,绵延好几里。

残阳如血,映得整个草原也似被鲜血浸染。吴明纵声狂呼,带着上万铁骑在战场上纵横驰骋,他们带着血腥和恐怖,像脱缰的野马一般一路顺着敌人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整个草原上,前方是乱糟糟的中西骑兵,后面则是黑压压一片近卫营铁骑。他们如同惊涛骇浪,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天盖地的卷向了亡命飞逃的敌人。

正冲杀间,前方突然传来苍凉的号角声。号角声是从对面传来的,吴明连忙拉住了南望,正有点怔神间。身边的简飞扬却是神色大变,不假思索的狂呼大叫起来:“列阵,重新列阵……”

随着他命令一下,身旁的传令兵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号角声响起,正在冲杀的南汉铁骑纷纷停了下来,在各自战旗的引导下,开始面朝西方重整队列。吴明现在也反应过来,号角声从对面传来,那肯定就是敌人的援兵了。只是,敌人这次几乎是倾巢而出,现在那里来的援兵?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简飞扬估计得没错。确实是中西的骑兵。当先一面大纛上,猎猎飞舞着一个大大的“姜”字。而那大纛下,一群穿着皮甲的中西骑兵随着号角声缓缓从草原深处冲了出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当先一人身着戎装,白发飘飘,面色红润,虽是个老者,但精神矍铄。他胯下战马也是极为神骏,更衬托得这老者英武不凡。

那是姜环,中西十路都督,廖胜的支持者姜环。

吴明的瞳孔急剧收缩起来。四年前,何艺最终香消玉陨,与这老小子难脱干系。他紧紧握紧了手中的长枪,默默注视着逐渐走进的中西铁骑,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他转身高吼:“变阵,锋矢阵,准备冲锋。”

近了,近了,双方相距五百步。这已是骑兵冲锋的最佳距离。吴明心头犹如一股熊熊烈火在燃烧,他高高的举起了长枪。南望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奔腾不休的杀气,前蹄腾空,引颈长嘶,准备发起新一轮的攻势。身旁的传令兵看见吴明的手势,把号角放到了嘴边,只等统领命令一下,就将吹起冲锋的号角。

简飞扬突地叫道:“大人,你等等,先看看。”

吴明转过头,红着眼睛道:“为什么?”

简飞扬怔了怔,马上省悟过来。四年前,南征军在庭牙的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吴明也向他稍微提及过。设身处地,他也明白吴明现在心头的感受。但他仍然摇了摇头,劝道:“大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面的就应该是姜环,他出现了,廖胜肯定也来了。看来,廖胜虽然脓包,但支持他的四个都督可不脓包,已经看出了端倪,所以提前派军援助来了。你如果真想报仇,就应该听左长史的,现在可不是冲锋的好时机。”

尽管心头怒火滔天,但听简飞扬如此说。吴明却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了心头的怒气:“可现在就算我们不冲锋,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简飞扬指着在前方一里处勒马不前的敌军,笑了起来:“大人真是气昏了头,如果敌人要战,早就加速冲过来了,根本不会停下来。”顿了顿,见吴明仍有点疑惑,他解释道:“我们刚才经过长途冲袭,一轮恶战,人马俱已疲惫,士兵们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如果再与这些来援的中西骑兵恶战一场,恐怕就算是侥幸胜了,也是个惨胜之局。而对方人马风尘仆仆,显然也是长途赶来支援,还没来得及休整就赶过来了。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比我军现在好不了多少,显然他们只是想阻我们一阻,也不想和我们两败俱伤。”

听简飞扬说到这里,吴明也明白过来。显然这姜环也不想和自己拼命。至少不想还没搞清楚状况,没休整好就一阵乱冲,拼光自己全部老本。他把高举的长枪缓缓收了起来。回过头来,看到祝玉虎盯着自己,脸上汗水直淌,但拼命咬牙忍住的样子,忍不住乐了起来。这小子,再会装,终究现在还嫩了点。

太阳已经下山了,晚霞只在山头留下一片黛青。失去了阳光的普照,这金黄色的草地一下黯淡下来。吴明提着长枪,目送着姜环的部队缓缓消失在远方。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吹号,命令辎重营即刻打扫战场。全军依次退出战场,准备宿营。”

低沉苍凉的号角声在战场上响了起来。吴明在一大群骑兵的簇拥下,缓缓撤出战场。回头望去,空旷的草原上,交错的都是战马和士兵的尸身,到处都是破碎的兵器。这些东西似乎将土地盖了一层,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血流得到处都是。即使是他全身,也几乎被鲜血染红了。血也在战甲上凝结了,象在铁甲外披了一层暗红的披风。

可不管是谁的血,不论是南汉士兵的,还是中西士兵的。身死之后都会失去热度,别无二致。

连锁一击1 第二十八节

写之前先罗嗦几句,梅姬这个角色,最开始只在我大纲里稍微提下了的,本来没成心写得多鲜明,但东徒兄说的一句话给我启发很大,乱世里,女人和男人,貌美无地位者卑。真的很有道理,所以我决定把这个可怜的青楼女子写活,从另一个角度来阐述人生的沉重和无奈吧。

希望读者别跳脚,不过能追到这里的读者大大,我想也算是适应了我笔锋中这种淡淡的沉重。但请各位放心,我虽然虐主比其他人狠点,但总是让他成长,主角最终会得到好下场的。

同时,希望读者大大有想法意见在书评区里提,说不准,你的一个意见,一句话,就造就了一个鲜活的人物呢。

这可是比女娲造人还神奇的事哦。

※※※

月亮又缺了!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秋后蝈蝈的凄切叫声。空气中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月色织成了一张怪异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罩上这网的东西,营帐草木,都不是象在白天里那样地现实了,似乎都带着点血腥味。

吴明负手望着天上那轮明月,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圆的时候,自己应该正在西征的路途上吧。夜已很深,士兵们都已经宿营。偶尔有一两队巡逻的士兵绰着长枪,举着火把在营地里面走来走去。今天虽然打了个大胜仗,但他心头却有种莫名的空虚。

他摇了摇头,然后钻进了左影的营帐。左影的人变化很大,但他朴素的风格却并没改变。他的营帐和一个普通的小将领并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看见旁边站着的两个仆人,吴明都快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

营帐里点着灯,灯光突突地跳跃着,让刚从月色下走进来的吴明很不适应。他眨巴了好久才适应里面的光线。左影正坐在一张凳子上,在灯光下低着头看书。现在吴明每次见到他,见得最多的就是他在翻书。他叹了口气,缓缓道:“左长史,这么晚了找我还有什么事?”

左影抬头看了一眼吴明,放下了书道:“吴大人,你乃一军主将,按说应该我去拜访你的,但下官身体多有不便,僭越了。”他说着,挥了挥手,两个仆人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缓缓退了下去。

等两人出了营帐,吴明才找了个张椅子,坐在左影对面道:“小影,现在帐中已无第三人,咱们也不用那么多客套虚礼了。有话就敞心露肺的说吧。”

听得吴明如此说,左影手一抖。脸上的异色一闪而逝,但马上就消失无踪。仍是淡淡地道:“吴大人客气了,今天下官请你来,乃是和你商量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吴明看着他声色不露的脸,心下暗叹,知道两人的关系永远不可能恢复到以前了。他开门见山地道:“今日大胜,全赖左长史谋划之功。”顿了顿,他大为遗憾地道:“可惜,关键的时候廖胜的援军到了。”

左影笑了笑:“吴大人客气了,这场胜利,全赖近卫营兄弟力战而来。不过此次行动,虽然由于廖胜援军及时赶到,没能竟全功。但重创廖石的目的已算基本达到,首战就有此大捷,对军心士气的振奋作用极大。而廖胜的援军赶来,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只是比意料中快点了而已。”

看他从容不迫的样子,显然是胸有成竹。吴明皱眉道:“据辎重营统计,敌方今天的伤亡在一万一千左右,算上中途逃亡的。廖石剩余兵力还有近一万,而据斥候侦察得来的消息,这次廖胜来援的兵力在两万左右,也就是说。我们面对的敌人比以前更多了。这次虽然大胜,近卫营也伤亡了好几百人,双方兵力对比已经由接近二比一提升到了超过二比一。”

左影却没回答他的疑问,只是道:“吴大人,简将军的那手黄豆乱敌,可说是神来之笔。而这一点正是你当时想出来的,如此绝妙的点子你都能想到,肯定对接下来的作战计划成竹在胸,你又何必在下官面前藏拙呢?”

听得他如此恭维,吴明脸色反而有点不自然。这些表情自然落在左影眼中,他装着没看见,接着道:“现在双方的兵力对比,看起来比以前更为悬殊,但战争比的可不单单是兵力。兵力对现在的敌人来说,也许反而是掣肘了。”

他不卑不亢的说着,吴明也静下心来,做一个忠实的好听众。适时追问道:“哦,左大人倒说说,敌人的兵力多了,怎么反而是掣肘了?”

“所谓掣肘,主要是两点。首先就是将令不一,廖石和其兄廖胜间的矛盾,人人皆知。现在廖石大败,对其兄更为忌惮。廖胜的援军一来,恐怕他防备得最多的不是我们,反而是廖胜了。为了防止廖胜鸠占鹊巢,他甚至还会想出各种理由,阻拦廖胜后继援军的到来。如此,对方阵脚自乱,而兵权贵一,这是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一点。”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这也是我请求吴大人,一旦遇见廖石,留其一命的重要原因。一旦杀了廖石,廖胜会利用自己的地位,马上把成州的军政大权牢牢抓在手里。这样一来,我们对付起来,将是事倍功半。”

他侃侃而谈,说得极度自信。吴明忍不住接着问道:“那么第二点呢?”

“其次么?近卫营的战力,已让廖石心惊胆战,他们的部队可谓是再无战心。让他们先合为一股也好,这些中西败兵为了遮掩战败之耻,肯定会尽力吹嘘我们骑兵的厉害,如此一来,就会变得兵无战心。等这畏惧的情绪散布开来,对方的士气自然低迷。一旦如此,敌人的战力也将大减。”

吴明暗自点了点头,沉吟了半晌才道:“可既使如此,对方仍有近三万之众,如果真的铁了心严防死守,我们肯定是毫无机会。”

左影道:“吴大人,骑兵作战,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话《行军策二十四问》里有提及,而临走之时,**也曾向他建言,吴明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士气和机动。”话刚一出口,他就恍然大悟,也明白了左影的意思。通过这一战,中西方面伤亡惨重,肯定会加倍小心,至少短时间内,肯定断了和己方在草原上一争长短的念头。如此一来,在这辽阔的草地上,主客易势,形势逆转,进攻权就掌握到了南汉手中。

看着吴明若有所思的样子,左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接着道:“目前敌人士气低下,将令不一,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中。这仗要怎么打,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吴明道:“可即算如此,如果敌人一味防守,拒不出战怎么办?”

左影变戏法一般,从椅子下拿出一根纸筒。这纸筒约有一肘之长,手腕粗细,外面严严实实地裹着一层黑纸,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他拿出来,然后拍了拍手道:“来人。”

其中一个仆人钻进来,问道:“大人,有事吗?”

“推我出去。”

左影的一腿已废,虽有轮椅,但行动却多有不便,现在日常起居都有专门的人服侍。这两个仆人都是丞相专门委派过来服侍左影的。听得他如此说,那仆人行了一礼,推着左影就朝营帐外行去。左影转过头,对着吴明道:“吴大人,随我出去一下吧。”

吴明站了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地道:“干什么?”

那仆人已推着左影走到了营帐门口,“如此良宵,枯坐在营帐内闲聊岂非无趣得紧?我将请吴大人观赏烟花!”

※※※

“哎哟,可疼死老子了。”

廖石赤着上身,鼻子都塌陷了半边,脸部也肿成了个猪头,在灯光下,五官更有种异常的狰狞。不过这次他不是躺着的,而是趴在胡床上直哼哼。随着他的叫唤,他身上的肥肉也跟着上下颤抖,犹如波浪一般起伏起来。一个医官正在给他背部上药,刚把药水涂抹上去,廖石又杀猪般的叫唤了起来:“哎哟喂,疼死老子了。你格老子不晓得轻点么?”

那医官手一抖,手上的药瓶一下掉在他背上。他顿时又杀猪般的叫了起来:“啊——,来人,把这老小子先拖出去打个二十大板再说,以观后效。”顿时冲进来两个五大三粗的亲兵,拉起这医官就朝外拖,那医官大呼冤枉。让廖二公子心头更烦,更是狠狠地道:“拉下去狠狠地打,死活不论。”

眼见那医官的惨叫声传来,廖石的心头的郁结才稍缓了点。他吐了口气,对着坐在旁边,默默垂泪的梅姬道:“美人儿不要哭,你一哭我不但背上疼,连心窝子都疼。”他说着,指着血肉模糊的背部道:“来,你来给我上点药。”

他背上的伤很重,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表皮。

他被吴明一枪打落马下,伤得最重的本该是面部。但跌落在地时,四周一片混乱,他的两个亲兵并不知道吴明不会要了廖石小命,趁着另外两人掩护的时候,拉起廖石就跑,这一拉不打紧,命是保住了,但也把我们廖二公子的背部拖了个血肉模糊。

梅姬走上前,弯腰拣起了刚才医官掉在地上的瓶子。然后伸出葱管也似的五指,倒了点粉末在手心,小心的洒在廖石背上,腻声道:“二公子,这样好点了么?”

廖石哼哼了几声,“果然是好多了,美人儿果然不凡。做什么事都让人舒畅得紧。就连这药抹得也是,比那粗手笨脚的庸医好多了。”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安望了望帐外,小声道:“你这几天小心点好,尽量少在营地晃荡……”

梅姬眸波流转,撅着小嘴道:“二公子,你答应过人家,不干涉人家自由的,怎么现在又反悔了?嗯嗯嗯,你们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得到人家身子了就变卦……”她说着,眼中湿意闪现,更衬托得人比花媚。

廖石如何抵挡得住,连连道:“别哭别哭,我说话自然算数的,但现在本公子适逢大败,手上兵力可不多,廖胜那小子是典型的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家伙,万一见到你。我怕,我怕……”他本来想说,担心廖胜见到梅姬妖媚的样子,起了歹心,真要趁势抢夺,以现在的实力,自己恐护不住。但话到口中,一见到梅姬泫然欲泣的样子,马上软化下来,改口道:“放心,就算我拼了老命不要,也要护你周全。”

梅姬这才破涕为笑,向廖石抛了个媚眼,娇滴滴道:“二公子但请放心,人家虽只是个侍妾,但也懂得从一而终的道理。这三年来,二公子的英武已经深植人家之心,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廖石听到这话,比三伏天喝了冰水还爽,笑眯眯地道:“知道就好……”正想动手动脚,猛地牵动了背上的伤势,只得眦牙裂嘴地道:“美人儿,你先下去吧。等公子伤好了,再来陪你玩,可好?”

梅姬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是。”然后款款而行,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廖石终究有些不放心,嘱咐道:“小心点,我让亲兵送下你。”

说着,也不容梅姬说话,就吼了起来:“廖二羊!”

那个叫廖二羊的亲兵在帐外道:“公子,小人在。”

“你给我把梅姬夫人送到营帐里安歇,可别出什么岔子了。”

廖二羊道:“公子放心,保证不会少夫人一根汗毛。”

从营帐里出来,廖二羊护着梅姬,一路朝左边行去。

本来按照廖石的意思,直接把梅姬安排在自己营帐里得了。但遭到了魏林的坚决反对,真要如此做了,恐怕这廖石更加荒淫无度。到时候,别说打仗,每天能不能爬起来都是个问题。甚至连他的营帐,恐怕也没几人敢闯进去。廖石最后只得妥协,就为梅姬专门设了个粉色的营帐,还专门请了两个侍女。

如此一来,虽仍有点掩有盗铃之嫌,廖石大部分时间仍与这梅姬厮混,但魏林每次求见廖石,总还可以先问问梅姬在否,也好让亲兵通禀,倒也少去了许多尴尬。

夜已深,但整个营地仍是闹哄哄的,到处都是受伤哀号的士兵,一片狼籍。这次要不是援军适时赶到,廖石被南汉铁骑一路衔尾急追,这些人中,恐怕大多要变成战场亡魂。

廖二羊一路大叫道:“散开,散开。冲撞了梅姬夫人,看二公子不扒了你们的皮。”这些士兵一见两人,那里敢阻拦,纷纷闪到一边,盯着梅姬猛吞口水。

中西士兵,大部分人都是生番。别说战时,就连平时都难得见到这种妖娆的美人。二公子的女人碰不得,看看总是不犯法的。

廖石和梅姬的营帐虽然相隔不远,但梅姬碎步轻移,却走得极慢。梅姬对这种场面可说是司空见惯,一路烟视媚行,倒不觉得什么。廖二羊走了一阵,感觉这些士兵一个个睁着绿油油的眼珠子看着自己,反而有些如芒在背。他也不显威风了,在后面小声提醒道:“夫人,为安全计,咱们还是走快点。”

连锁一击2 第二十九节

“夫人?!”梅姬喃喃了一声。这个词语,应该是每一个女人梦寐以求的称谓吧。从十五岁破瓜开始,流落风尘已近十年,被各个世家大族当货物一般送来送去,她自然对“夫人”知之甚详。东汉成立之初,朝廷明文规定,“夫人”一词,一般是指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的正房,才能称之为夫人。后来稍有地位的男人,谁不是妻妾成群,这个称谓也就成了下人恭维之词,而流于形势了。

她突然有些想笑,自己只是一个侍妾而已。也许今天是廖石的夫人,明天就被货物转手给了其他人,变成另一个人的“夫人”了吧。

她转过了头,正待答话,廖二羊突然惊叫道:“哎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人放烟花?”

梅姬遽然一惊,抬头一看,就见到远方有一点红光破空直上,然后猛地炸开,如同金菊怒放、牡丹盛开。那朵烟花极为遥远,但现在月色凄冷,反而在暗蓝的天空里更为显眼。梅姬喃喃道:“烟花多美啊,不过是一瞬。”

她说得很小声,但廖二羊却听到了,他盯着那绚丽的烟花在空中渐渐淡去,愣愣地道:“夫人,走吧。这东西本来就是给人看的。也不知道谁吃饱了撑的,现在还放烟花。”

是吧,烟花本来就是给人看的。任漫天飞舞,靓丽夺目,终究如同流星一般,空自妩媚。

就如人生!

梅姬知道,这支烟花不是给其他人看的,而是给自己。

到了自己的营帐,送走了廖二羊。梅姬就开始忙碌起来,她端出了自己的梳妆盒子,打开了,把脸上已经淡去的妆饰再重新补上。然后脱掉了身上的翠绿长裙,找出一条半透明的粉身连身长裙,遮住了她曼妙的身姿。

等她打扮完毕,两个侍侯她的侍女终究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这么晚了,你还去那里?”

她们两人都是廖石派来侍侯梅姬的,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监视。现在梅姬刚从廖石处回来,按照惯例,就应该就寝了。但看她的样子,分明还想外出。见梅姬的样子,所以忍不住问了句。梅姬突然神经质的笑了起来,扫了她俩一眼:“我现在去寻找自由和爱情。”

两个侍女觉得莫名其妙,还以为她脑子短了路,得了失心疯,一时间竟有点手足无措。梅姬看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撩开帐帘,然后走了出去。

月亮又清又冷,在草地上泻下冰一样的银辉。

当她盛装走出去时,四周的所有战士都惊呆了。在月色下,她整个身子都仿佛透明的,还闪着朦胧的,粉色的光辉。甚至连巡逻的士兵,都张大了嘴巴,不知如何是好。不过,梅姬在廖石的营地享有很高的自由,这是廖石明言了的,他们就算清醒,也没人敢来质问什么。

廖胜的援军逼退了南汉的军队后,他和廖石的军队就合二为一,双方虽然也有区分,但营盘却是连在一起的。梅姬就这么走着,穿过那些惊呆发愣的士兵,如一只月色下粉色的妖精,一路朝廖胜的营地走去。

※※※

眼见得那束烟花直冲云天,然后在空中爆开,最后无声无息的消失。吴明的双眉却皱在了一起。

左影到底想做什么?

他自然不会在现在来请自己看烟花,显然又在故弄玄虚。虽然不知道这小子又在安排什么奇计,但明显是在释放行动的信号。他心中虽如风车一般转着念头,脸上却仍淡淡道:“左长史,你这又是何意?”

左影盯着深邃的夜空,缓缓道:“吴大人可记得,三年前的那个梅姬么?”

“梅姬!?”吴明喃喃重复了一句,左影要是不提,他都快忘记这么个人了。三年前陶子谦委托自己去辎重营提人,正好遇见左影负责分配战利品,当时差点火并。双方动手的根源,就是左影口中所说的这个梅姬。这女子妖娆妩媚,一举一动确实有股媚到骨子里的味道。吴明对女色不怎么上心,但甫一见面,仍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觉,此女确实有几分做为“祸水”的资本。

只是后来听丞相说,为了安抚廖石,他已经把梅姬送予了廖石。吴明心头虽有些不舒服,但也没法再说什么,这事只能不了了之。没想到左影现在却旧事重提,他想了想道:“难道左长史放的这烟花,还与这女子有关?”

“正是。”

吴明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难道,你们想用梅姬来离间廖氏两兄弟的感情?”

左影微笑道:“正解,廖氏两兄弟好色成性,而梅姬的艳名早就轰传天下。两兄弟肯定都欲得之而后快。如果,廖胜得知他兄弟把玩了三年的梅姬,最开始是我们准备送给他的?他会怎么想?”

吴明听到这里,心头已渐渐起了一层寒意。三年前,丞相就已经把梅姬这颗炸弹埋下去了,到现在才引爆出来。怪不得左影对廖石的的性格,部队布置,甚至连生活习性都了如指掌,却是原来如此。廖石身边有这么个形影不离的大隐间,他在南汉面前,和裸奔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们就不怕梅姬反悔么?或者干脆把这件事捅给廖石知道?须知从名义上说,廖石现在才对她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左影叹了口气道:“最近我翻了许多古书,里面有许多话,却是说得十分有道理。记得有本书如此说的: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那就是女人和男人。女人和男人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两者之间的追求不一样。”

说到这里,他扫了吴明一眼,淡淡地道:“男儿两行泪,一行为女人,一行为苍生。男人的追求就是江山和美女。而女人则相反,她们追求的,则是自由和爱情。”

听他如此说,吴明反而有点好笑。现在廖石可以给梅姬自由,这自然不是梅姬背叛的理由,那么,就是爱情了。难道说,左影还能给她爱情么?

左影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苦笑着解释:“吴大人,别这么看着我。她的侍姬身份,廖刚和我们都只是一句话就可以解除的事,所以自由就不用再提。”

自由不用提,那就是爱情了。吴明有些吃惊,难道梅姬还有把柄在左影手里么?他忍不住问道:“难道梅姬还有喜欢的人?”

左影看到吴明吃惊的样子,解释道:“梅姬再怎么妖媚,再祸水。但首先她还是个女人,是个女人就有对爱情的追求。尤其她这种女子,真的爱上一个男人,就可以为那个男人付出更多。”

吴明忍了半天,终于忍受不住,脱口而出:“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左影仍盯着远方漆黑夜空,一字一顿地道:“于照彬!”

连锁一击3 第三十节

梅姬脸上挂着荡人心魄的笑容,皓腕高举,正举起一只酒壶为廖胜斟酒。

廖胜躺在椅子上,嘴巴都笑歪了,看着佳人半透明粉裙下那诱人的身姿,忍不住又吞了口口水。他年纪虽轻,但可谓阅女无数,像梅姬如此妖媚可心的女子真的是第一次见,你想吃的菜,眼睛才刚瞟过去,她就妖娆万分的夹到了你嘴边。你想喝酒,未等你开口,她就已经为你斟满,然后双手捧在你唇边。

而且这女子巧笑嫣然,妙语如珠,一举一动无不让人遐思。从她那张诱人的樱桃小口里,似乎永远都有缠绵悱恻的话题,让你听着如坐春风。而且此女察言观色更是厉害,你稍有不满,她就会换个话题继续和你打情骂俏下去,让你浑身舒泰,如沐春风。

他张开嘴,把梅姬送到自己嘴边的酒一饮而尽。心头却在暗叹,如此尤物,却被廖石这猪拱了,简直是暴殄天物啊。一时间,只觉得家中的那些娇妻侍妾,也是一拓狗屎了。

只是满桌山珍海错,百味杂陈,终不及身旁的秀色可餐。喝了几杯小酒后,我们廖大公子略显苍白的脸上开始现出一丝红晕,双手却开始在梅姬那软嫩滑腻的娇躯上游走起来。而梅姬似乎有些抵挡不住,娇喘细细,渐渐腻到了他怀里,一如久旷的少女遇见了情郎,一味的痴缠呢喃,迎合着他的爱抚。嘴里更是轻声道:“大公子风神俊朗,一表人才,正是人家倾慕的对象,否则,今日也不会甘冒大险,前来寻你了。”

她这话让廖胜心头大爽,脑子也有点晕呼呼的不大好使,“美人儿,本公子也不舍得啊,只是你现在名义上仍是廖石的侍妾,我也不好开口。否则,以现今的局势,挑起纷争终究是不好。”

梅姬呢喃着腻声道:“可是,可是人家本该是你的人。”

她这话虽然小声,但两人现在已经是零距离接触,廖胜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一双魔手停在了梅姬浑圆挺翘的臀部上,怔了怔道:“美人儿,这话怎么说?”

梅姬贴在他怀里,抬起头,双目之间已是泪光盈盈,委屈地道:“那人家说了真话,你可要为我做主。”

她现在全身就罩着层半透明的粉裙,曼妙的身子若隐若现。廖胜现在是软玉温香满怀,精虫早已上脑,一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那里还分得清东南西北,忙不迭的应道:“美人儿快说,只要是本公子能做到的,一定为你做主。”

其实廖胜也不算十分脓包,他说话的时候还是留了点心眼。这话的弦外之音是,自己做不到的,就肯定不会做了。现在梅姬名义上是廖石的女人,竟然送上门来,老子吃了也就吃了,廖石还能说什么?至于为梅姬和廖石拼命,他廖胜还暂时没这个打算。

女人要的东西,不外乎钱财名分之类的。廖石都不能答应的,自己肯定不能答应。先哄着这小娘皮高兴,接下来做事才有味道,要是一直哭哭啼啼的岂非大煞风景?心下正转着念头,梅姬抽泣着继续道:“大公子有所不知,三年前祝丞相本意是把人家送你做妾,以增进双方感情。叫廖石护送人家到庭牙委身于你,那知这廖石见人家美貌,就起了歹心,私下占为己有。这三年,人家就只有以泪洗面了……”

“什么?!”廖胜一把推开梅姬,满腔的欲~火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怒声道:“还有这回事么?”

梅姬那双颠倒众生的双眼已经漾起了层层泪光,悲悲切切地道:“句句属实,这么大的事,小女子怎敢开玩笑?大公子想想,中西五省当家的终究是你,不论是战是和,祝丞相都应该找你商量。”

说到这里,两滴泪水终于从她雪白的脸蛋上簌簌滚落,她哭泣着道:“可怜人家开始还以为柳暗花明,有大公子如此风流倜傥的人可以做一辈子靠山,那知道却落入贼手,一晃就是三年……”

廖胜听到现在,早已是怒不可遏。他廖胜这辈子只有抢别人的女人,还从没有人敢动他廖胜的女人。这梅姬是南汉送给你廖石的也就罢了,但既然是送与我的,你廖石私占,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想到廖石楼着梅姬在自己面前那炫耀的眼神,再想到这几年这小子和南汉之间的偷偷摸摸。他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确实如此。怒声道:“那你当初怎么不向本公子言明,拖到现在才说?”

梅姬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粉致的颈项,小声道:“二公子天天看得人家那么紧,怎么离得开身。再说了,我怕,我怕……”她怕了半天也没怕出来,只是小心的看着帐外。

但廖胜大公子可说是花丛中的老手,骚客中的豪客。对这些侍姬的小心思可说把握得极准。心中冷笑了一声,肯定是这梅姬见当时廖石势大,不敢说出。现在见廖石势力大损,所以才想起来投靠于我了。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话果然如此。

心下虽然冷笑着,但反而坚定了他刚才的推断,他腾地站了起来,豪气冲天地道:“梅姬姑娘,你放心,既然你命中注定是我廖胜的人,谁也抢不走,廖石那家伙也不行。你就安心的住在这里,我这就去为你讨个公道。”

说着,也不等梅姬有所表示,沉声道:“小昌!”

小昌从外面钻进来道:“公子!”

廖胜看了一眼仍在旁边哭泣的梅姬,心头怒意更甚:“即刻点齐三百家兵,马上去找廖石。”

小昌呆了呆,心头暗道:“大公子要做什么?要吞并二公子的部队么?这样是不是冒失了点?而且应该神不知鬼不觉的发动呀。但是找二公子谈心,似乎也用不着召集这么的亲兵吧?”

心下想着,嘴上却道:“公子,小的觉得还是通知下姜都督为好。”三年前,吴明到达庭牙时,这小昌就是廖胜的亲兵。所谓熟能生巧,这做亲兵的时间一长,自然也知道一些忌讳,廖胜每遇大事一般都交予姜环裁决,这点齐三百家兵去找廖石麻烦,怎么看都不是小事了,所以他才如此一问。

廖胜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怒声道:“叫你集结就集结,今天这事不为军政,只为女人,而且还是我们兄弟间的事,所以姜都督那边就免了。”

说到这里,见小昌仍有点犹豫,他猛地咳嗽起来,吼道:“还不快去。”

小昌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一向温吞吞的大公子怎么突然有如此大的火气,他那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的叫人去了。

等点齐三百家兵,廖胜手一挥,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雄赳赳,气昂昂,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一般,脚下生风的朝廖石处走去。

这动静闹得极大,许多已经熟睡的士兵都被吵醒了,纷纷从营帐里探出头,朝这边望过来。谁也不清楚这位“深居简出”的廖大公子今天怎么突然开了窍,前呼后拥的带了这么多人出来散心。还没走多远,远远的见到一大群人迎面而来,当下一人身宽体胖,脸肿得像茄子,走起路来也有点不自然。

不是廖石还能是谁?

梅姬夫人去大公子那边了,这可是大事。那两个侍女考虑了好一会,觉得这事肯定瞒不下去,就去告之了廖石。廖石一听大惊失色,这廖胜早就对梅姬垂涎三尺,美人儿前去,那不是羊入虎口么?当下背也不疼了,脚也大好了,几下穿好衣裳,匆匆叫好一百多亲兵就来要人,两下正好在营盘里遇个正着。

廖石一见是廖胜,仰天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今天心情看来不错啊,小弟这厢有礼了。”这一下牵动了脸上的伤势,疼得他眦牙咧嘴,脸上表情顿时更为精彩。

都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这廖氏三兄弟完美的阐释了这点。廖胜站在廖石面前,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肥硕,一个苗条;一个面目狰狞,一个病容满面。此时廖石更挺着个大肚子,俯视着廖胜,两相比较,双方的差距更为鲜明。廖石嘴上虽说着有礼,但他双手叉腰,鼻孔朝天,吊着个丧星眉,凶神恶煞的盯着其兄,那样子,可说是极为无礼了。

廖胜本就一肚皮火气,见他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今天我得到个好消息,心情当然是不错。”

廖石脑子简单,不假思索地道:“什么消息?”

廖胜道:“今天才得知,我的亲弟弟为了一逞**,竟然将他大哥的女人都玷污了。”

廖石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傻傻地应道:“谁啊,廖刚那小子么?”他压根没想到廖胜说的是他,还以为远在双汇的廖刚得罪了这个痨病鬼。

见廖石装傻充愣,廖胜苍白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层不正常的晕红,他强压心头火气,语带揶揄地道:“我说的亲弟弟,指的是一奶同胞之弟,他廖刚么?还不配!”

廖石就算脑子再简单,现在也知道这痨病鬼说的是他了。听得对方竟然倒打一耙,他差点没气破肚皮,喝道:“放你娘的屁,胡说八道。”此时也不管这一句骂出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先出了心头恶气再说。

他本就是个火暴脾气,这气如何忍得下?继续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想占梅姬就明说,搞这么多花花肠子,今天跟你说明了,没门!”说着,捋了捋袖子,操起斗大的拳头,就要去砸廖胜。好在他身后的亲兵还有点理智,三四个人同时上前才拉住了他,这才防止了双方马上火并。

廖胜见他凶恶的样子,“噔噔噔”的连退了好几大步。定了定心神,嘶声道:“俗话说长兄如父,你小子竟然敢如此无礼,说不得今天真要教训下你小子了。”

廖石甩都不甩他,冷笑道:“假仁假义的东西。”

见到对方强占了自己女人,还如此猖狂。廖胜只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知道和这肥猪有理也讲不清楚,恶狠狠地道:“都给我上,狠狠地打,作死地教训。”

这一下就如同在油桶里丢了点火星,双方本就剑拔弩张的局势,一下被这句话点燃了。廖胜这些亲兵听得公子如此说,一拥而上,照着廖石那些属下就是劈头盖脸的打去。他们有三百多人,而廖石这边才一百多人。加之这一百多人今天恰逢新败,早已是士气尽丧,如何抵挡得住廖胜这三百多亲兵的汹涌攻势。只听得一阵鬼哭狼嚎,廖石带来的这一百多人只一小会就躺了大半。但这些人都是老兵痞子,加上平时跟着主子作威作福惯了,虽被揍了,嘴上兀自不肯认输,开始大声叫骂起来。

附近登时乱成一片,在一片混乱中,什么肮脏的字眼都蹦了出来。廖氏兄弟不能骂,只能骂廖胜属下的这些兵丁了。旁边这些兵丁本来只是看热闹的,但听得这些人骂得如此难听,那里忍得住,纷纷大骂着跳过来帮忙。眼见廖石带来的一百多人真可能被活生生打死。正在这时,猛听得一声大喝:“住手!”

这一声中气充沛,正在斗殴的双方听得声音,不自觉的停了下来。所有人转过头一看,就见到魏林带着几个亲兵,从远处赶了过来。

魏林白天受伤吐血昏迷,晚上一醒过来。得知廖胜的援军到了,顿时大喜过望。但转头一问,却得到廖石为了梅姬,竟然带人去找廖胜麻烦的消息,大喜就变成了大惊。他虽然一时间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现在大敌当前,什么事都应该先放下再说。

廖石虽是五段高手,但白天却受了极重的伤,此时走路倒是无碍,但动手就有点困难,眼见自己属下吃了大亏,更气得暴跳如雷。此时一见到魏林,顿时大喜过望,迎上前道:“岳父大人来得正好,快快为我出气。”

魏林张了张嘴,正要呵斥他两句。这时候,姜环也在几个亲兵的带领下,气急败坏的冲了过来:“住手,统统住手!”

连锁一击4 第三十一节

“于照彬?”

吴明喃喃了一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要不是左影把他和梅姬拉到一块来说事,他都快忘记这么号人了。三年前广阳陷落,这家伙不忿押解的兵丁对梅姬动手动脚,率着十几个俘虏公然反抗,吴明适逢其会,撞见了这一幕。他本不想多事,奈何简飞扬亲自赶来为其求饶,吴明也不好拂了简飞扬面子,这才以近卫营的名义接管了此事。

以至于回到南宁,搞得他在祝玉清面前大为尴尬。所以他对这事,到现在还有些印象。不过听简飞扬说,这于照彬是司马尚的亲兵队长,难道他还敢和梅姬有什么私情不成?

左影转过头,见到吴明若有所思的样子,微微一笑道:“我开始也并不知道这两人的真实关系。而且,初始梅姬并不配合,除了哭泣就是发呆。就连丞相提出让她做内应时,她也是理也不理。”

是吧,哀莫大于心死。吴明暗自叹了口气,这种心境他是深有体会。四年前南征归来,何艺却香消玉陨。他虽然不大爱喝酒,却也经常烂醉如泥,差点一蹶不振。后来还是**和小清等人的宽慰才重新振作起来。

想到这里,他更是来了兴趣,连忙追问道:“那后来呢?梅姬怎么又答应了?”

左影叹了口气道:“于照彬受降之后,仍天天来辎重营看梅姬。其关切之意溢于言表,这种关切,已经超越了一个下属对主母的范畴了。我当时坐镇辎重营,自然起了疑心。”

吴明心下也叹了口气,顿时明白过来。军中明确规定,一旦投降,除非十恶不赦的敌首,其余士卒将领都将得到优待。降卒和罪人的地位可是天差地别。毕竟,降卒一般都是老兵,而打仗,毕竟还要这些老兵卖命,所以降卒的待遇十分优渥。简飞扬就是很明显的例子。当然,他现在得封五品横冲将军,且手握重兵,与他献城有功不无关系。最重要的是,得到了吴明推心置腹的信任,否则,也不可能混得如此风生水起。

于照彬以前是司马尚的亲兵队长,和简飞扬的地位相当。投降过来,虽然没有如简飞扬一般的投名状,但待遇肯定比罪人要好得多,从他得封七品尉官就可以看出。不过梅姬是生前司马尚的女人,而且是一个艳名四播的女人。以于照彬那时的地位,就算想救梅姬,恐怕也是力所不能及。

果然,左影笑了笑,继续道:“于将军向我请求放了梅姬,并且说愿意用他的官职来换取她的自由。”

不用想,吴明已知道了结果,反问道:“那么,你没答应了?”

左影看着吴明略显愠怒的脸,双手一摊道:“吴大人,你别如此看着我,就算我想答应,也总得丞相同意才行,毕竟,梅姬太有名了。红颜后面的两个字,叫做祸水。他于照彬还没承受祸水的能力。”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我当时提了个条件。就是南汉一旦收复中西,梅姬就可以获得自由,朝廷甚至会答应为他们举行婚礼。”

“所以,梅姬就答应了做你们的死间?但你可知,她生还的机会有多渺茫?”

左影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挂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再渺茫他们两人也是幸福的,至少还能互相牵挂对方,还有希望。总比一直行尸走肉的活着,万念俱灰要好得多。”

经历了这么多事,吴明再也不是对情感一无所知的雏儿了。他现在也明白,左影对自己心态的转变,主要在于愤恨自己没保护好何艺。看着他脸上的那层忧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也无话可说。

两人一阵沉默。

虽已入秋,但对马草原的温度仍然十分温和,但吴明却觉得全身如同结了一层寒冰。丞相的心机实在是太可怕了,每一步都是算计。恐怕,自己就算是他女婿,也在他的算计中吧。过了半晌,他终究没能忍住,继续追问道:“可就算梅姬答应当死间,然后在关键的时刻用自己身体为武器,挑起廖氏两兄弟的矛盾。但要让两人由此内乱,却不大可能。因为廖氏兄弟虽名义上是军队的领袖,但真正掌权的,却是支持他们的那些都督。姜环魏林之流可并不蠢。”

他顿了顿,最后总结了一句,“也就是说,梅姬最多让他两兄弟之间产生嫌隙而已。”

左影在在轮椅上伸了伸懒腰,微微一笑道:“产生嫌隙!吴大人,说得对,我要的,就是他们产生嫌隙。”他本来身材欣长,此时一长身子,倒真有几分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任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是一名残疾。吴明看着,心下又是一阵感叹。

左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爬上了浓浓的恨意。他突地冷笑道:“以廖胜那小子色中恶鬼之性,一旦得到了梅姬。廖石再想要回,势必难如登天。而廖石则是个火暴脾气,这口气肯定咽不下。廖石吃了这么大个亏,很有可能马上就回盘贵。”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盯着吴明道:“如此一来,以咱们的一万多精锐对廖胜的两万骑兵,那自然是轻松得多。”

吴明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事情恐怕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这次我们能破廖石的两万五千精骑,除了装备精良之外,最主要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双方真的结阵对冲,正如左忧左将军说的那样,恐怕就算胜利,也是个惨胜之局。而且廖胜现在得知我们队伍的战力,肯定更会加倍小心,再想埋伏偷袭已是绝无可能。你再设计把廖石气走,廖胜更会当缩头乌龟,不说偷袭,恐怕他们连出来决战的勇气都没了,要想再次重创敌人,谈何容易?”

左影击掌笑道:“说得对极了,我做了这么多,就是要让他们成缩头乌龟。”

“哦,这是为何?”

左影和丞相两人定的计策可谓是环环紧扣,让人防不胜防。但吴明现在精修了好几年的兵书,对行军布阵,阴谋诡计之类也算耳熟能详。前期左影和丞相定的这些计策,虽然与他预想的有些出入,但至少能猜到个大概。但左影的这句话却大出他意料之外,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自然追问了一句。

看见一直老神在在的吴明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疑惑,左影心头不免有些得意,他没回答吴明的问话,反而盯着空中那轮明月道:“吴大人,今儿个月朗风清,却是个谈天说地的好时节。大人可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

他自然不是想讲什么故事,恐怕仍是想告诉自己原因吧。不过听左影如此说,他反而来了兴趣,笑了笑道:“左长史请讲。”

左影把刚才发射过的烟花又举了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道:“吴大人,这东西想必你也知道的吧。”

这烟花并没多大的特别,也才仅仅一响,不过包裹的纸筒却有一肘之长。刚才发射起来,更是响动极大,在这一马平川的对马草原,恐怕方圆几十里都能看到动静了。不过就算响动再大,终究只是根烟花而已。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道:“长史大人可是想让我知道梅姬如何得知这个消息么?万一她没看到怎么办?”

左影吃了一惊,吴明连这细微处都能想到,也算是心思慎密了。丞相看人用人一向极准,这次让吴明独领一军出战,且对中路寄予了极大的希望,看来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但他要说的,却不是这点。他嘿然一笑道:“这点吴大人能考虑到,丞相自然也考虑到了。就算梅姬没看到,中西士兵那么多,再安插一两个内应通知下不就得了?我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上元节元宵时的一件趣事。”

这一下大出吴明的意料之外,吴明本以为左影就算胡扯,怎么也要扯到战事上来。没想到他还真由烟花说到上元节去了。难道这小子真的要给自己说元宵佳节闹烟花的趣事?那今晚他的闲情逸致倒是不浅。不过左影的兴致颇高,他也不好拂了人家兴致,只得笑了笑道:“哦,长史大人在元宵佳节可遇见了什么趣事?不妨说来听听?”

吴明的那点惊疑,虽然掩盖得极好,但左影却仍然捕捉到了,他笑了笑也没多说。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上元节在正月十五,又称元宵节,这个节日可从远古的时候就传下来的。因古人称夜为‘宵’,而正月十五又是第一个月圆之夜,所以又称为‘元宵’。”

吴明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子还真是来劲了,越扯越远了。不过左影现在各种典故信手拈来,说是学富五车也并不为过,自然与他平时的刻苦分不开。丞相能让他担当丞相长史一职,却也不光是他鬼点子多,现在肚子里确实很有些干货。他点了点头道:“这个我自然也是知晓。”

左影转过头,突然神神秘秘地道:“吴大人可知,在远古时代,这块大地上也曾经出现过一个强盛的王朝,名字也曾叫汉。”

连锁一击5 第三十二节

“是,略有耳闻。”他岂只是略有耳闻,历史上大汉朝,国势全盛时可比现在这个东汉要张扬多了。至少西汉还有个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两千里,打得当时的匈奴哭爹叫娘。但现在这东汉却对北蒙几乎一直采取的守势,即使在汉太祖轩辕侯时代,东汉的武功达到最盛之时。也仅仅是出兵西北,把从北蒙附庸下的几个西北几个小国接手了下来。而在北原州,双方却仍是互有攻守。

不过他如此回答,左影有点意外,大为惊异地道:“吴大人懂得倒真多,我也是翻了好多古书才知道的。”不过他的惊异也只是一闪而逝,清了清嗓子,继续略微得意地道:“吴大人知道这上元节放烟花的来历么?”

“什么来历?”

吴明怔了怔,他对历史的了解,大多局限于那些武将的沙场征战了。至于上元节烟花的来历,则是两眼一抹黑。甚至都不知道出自那个朝代,更别说掌握这个典故了。

左影笑了笑道:“相传远古之时,当时的大汉高祖驾崩之后,其权利渐渐落到皇后吕氏手里,吕后独揽朝政,大力提拔重用吕氏子弟,生生把大汉天下变成了吕氏天下。等皇后吕氏病死之后,吕氏子弟更是阴谋做乱,意图谋夺汉室江山。后来经过朝臣的齐心协力,才平了这场祸患。继位的大汉皇帝深感天平之世得来不易,就把平吕之日的正月十五,定为与民同乐之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以示庆祝,这就是‘闹元宵’来历。”

吴明道:“原来是这样啊……”

闹元宵原来是这么来的,如果左影不说,他还真不知道,不过西汉高祖刘邦死后,吕氏专权他自是知道的。左影说得如此笃定,看来是真的了。吴明说了半句就停住了,心中剧烈翻滚起来。左影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影射陶雨的飞扬跋扈么?是了,他现在是丞相的心腹,对陶雨的步步进逼,祝淮的一再忍让看在眼里,肯定是大为不满吧。他难道是想劝自己尽快站在祝淮一边,避免再来个“陶氏专权”?但祝淮现在可谓是权势熏天,陶雨现在也就堪堪自保,甚至这次还受到丞相刺杀警告。他在我面前影射攻击陶雨,也过于矫情了点。

正自胡思乱想,左影却话锋一转道:“不过随着工部鲁员外对火药的改进,这几年朝廷的烟花制作技术倒是大为提高,连带着烟花的品种也是多了许多。比如普通百姓放的礼花弹有牡丹、菊花、锦冠、垂柳、叶子、红灯、连心、落叶等等,甚至还衍生出组合烟花,什么大鹏腾空、龙飞凤舞等等。而刚才我放的这烟花,就是一个组成烟花。”

吴明点了点头道:“确实,这几年的南宁的上元节灯会要比以前精彩得多。”

也不知道下路孙云龙都督现在进展如何了。不过下路几乎全是精锐步卒,又有灵兽兵辅助。加之鲁房这几年改进的火药技术,丞相几乎把库存的几千辆的霹雳车全拉过去了。下路现在可称得上是专门的一支攻城部队,拿下双汇应该问题不大吧。而双汇则是廖刚和三木都督的老巢,希望廖刚能在城破之后安然无恙。

现在双方虽是敌人,但吴明却始终记得两人在青庭草原,面对波斯骑兵追杀患难与共的情景。想到这里,他心下不由微微一叹。

左影这次却没注意到吴明神色的变化,仍自顾地说道:“我自从残了一腿后,行动多有不便,加之丞相府的琐事确实太多,所以一向很少出门的,但上元节的花灯会,确是每次都要出去看的。”

是吧,既然是故事,肯定有下文了,吴明打了个哈哈道:“哦,这么说来,左长史肯定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了,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好兴致,拿出来与我分享。”

他这话的揶揄味道极浓,左影自然也听出来了。但他却不以为意,仍是兴致勃勃地道:“是,吴大人猜得对极了,今年的上元灯节,确实发生了一件趣事。”

吴明也来了兴趣,顺口反问道:“什么趣事。”

左影拈了拈手上的花炮残骸,“这组合花炮的虽然放起来好看,但终究是新品种,放起来威力不好控制,响动也是极大,所以这东西目前也就个昂贵品,一般人消费不起,大多城民连看都没看过。”

吴明心头暗道,那是肯定的,南宁城建筑如此密集,一旦失火,可不好闹着玩的。如果不做限制,恐怕光元宵节的火灾和治安都够谢川这个禁军衙门指挥使喝一壶的。正想着,左影继续道:“今年的上元节,我就专门准备了一大捆这组合烟花到广场街去燃放。”

吴明笑道:“左长史与民同乐,真是好雅兴。”

左影却叹了口气道:“可我有同乐之好,奈何民不与我同乐之,如之奈何?”

这话大出吴明意料之外,忙问道:“怎么,难道左长史去广场街放个烟花,还有什么波折不成?”

左影叹了口气道:“这些愚民自然没见过这些新奇玩意,我才放第一响,他们就被吓了个半死,许多人尖叫着四下跑开,搞得我当时好不尴尬。”

他这话一出,吴明顿时大不舒服。左影也是平民出身,以前的愿望就是学得一身好武艺,保家为国。自从废了一腿后,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祝淮,这几年爬升得极快,已然官至丞相长史。但随之变化的,不光是权利和野心,恐怕连他最初的那份梦想都改变了。至少“愚民”一词,是绝对不会在四年前的左影口里说出来的。他沉下脸,可有可无的道:“这组合烟花的响动如此大,而在广场街游玩的人群,老人小孩都有,百姓们小心点也是很正常的事。左长史大可以先向他们解释一番,这样自然也不会扰民了。”

吴明口气中的不悦之意,左影自然是感受到了。他点了点头道:“吴大人教训得是,我也是这么做的。”

这又大出吴明意料之外,不过左影能如此做,证明良知未泯。吴明也略感欣慰,顺口道:“如此一来,就算百姓仍对这烟花的巨响生畏,总不至于惊慌失措了。”

左影摇了摇头道:“吴大人错了,这次我却真正享受到了与民同乐的滋味。”

吴明大诧:“这又是如何?”

“虽然第一次巨响对周围的人震动极大,但烟花一出,所有人都被那七彩绚烂的花色吸引住了。而后我又解释了一番,说明这组合烟花只是声音大点而已,并无其他危害。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在我燃放烟花之时,连那些小孩子都围在周围大喊大叫,那里还有刚才的惊慌失措。一车烟花燃放完毕,周围已经围了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大家都有些意尤未尽。那里还有刚才的警觉。”

这话有些意有所指了,吴明喃喃道:“警觉,警觉!”他赫地抬起头,问道:“左长史,你到底有何破敌良策,不妨说出来。”

吴明眼中的那丝明悟,左影尽收眼底,他笑了笑反问道:“吴大人,刚才我已经说了,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如果我们要进攻,敌人防守,他们最难把握的是什么?”

吴明想了想,半晌才道:“时机。”

左影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时机。明目张胆的进攻,守方只需以逸待劳,凭坚自守。在其他因素相等的情况下,攻方的伤亡一般都是守方的好几倍。但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我们只要把攻击方的优势利用起来,未尝不可以做到一举溃敌。”

这话吴明也算是耳熟能详,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是三国时期著名军事家诸葛亮说的话,也不知道左影从那里翻出来的。但左影如此说,肯定是想攻心了,结合刚才他举的燃放烟花之例和进攻的时机,吴明脑中闪过一丝明悟,脱口而出道:“难道,你是想先麻痹敌人,在敌人丧失警觉之时,再进行致命一击?”

左影微微一笑道:“举一反三,和吴大人说话真是愉快。”他点了点头,继续道:“吴大人料得不错,正是如此。白天的一场大战,已让敌人心胆俱伤,就算姜环对我们的战力持怀疑态度,但在不知我方底细的情况下,短时间内,肯定不敢再言进攻。如此一来,我方就可从容布置。廖石一走,敌方新败,且兵力优势也是尽丧。值此人心惶惶,军心浮动之时,正是我们行使雷霆一击的最佳时机。”

吴明道:“那么,左大人准备选择什么时候突袭?”

左影笑了笑道:“吴大人,军队虽然较百姓的意志力强,但终究是个人。所谓熟视才能无睹,我们只要敌人适应了进攻的号角和马蹄声,他们就和百姓一样,再也不会想到这烟花的危害了。”

吴明脑中灵光一闪。盯着他,一字一顿问道:“疲敌夜袭?”

左影大笑道:“正是。”

连锁一击6 第三十三节

“小碧,文书确定无误么?”

艾丝特拉了拉面纱,转过头轻声问道。此小碧自然不是田洪的夫人,而是艾丝特的侍女小碧。听得公主问她,她小心的拍了拍手中的锦盒,点了点头道:“公主请放心。”

艾丝特长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走吧,我们进去。”

面前是一座豪奢的营帐。整座营帐高约六到七米,帐身由不知名的异兽皮制成,上面还有细细的花纹。帐顶还镶刻着一颗巨大的狼首。廖青平定中西五省的生番做乱后,重整军备,把属下部队称为青狼军,而自己的营帐则镶刻一颗巨大的狼首以示区别。

最近几年,这顶狼帐豪华依旧,但令中西群雄震慑的光环却已日渐消散。原因无他,因为这营帐的主人,现在却是廖胜。这次波斯进攻南蛮,定下的国策是稳打稳扎,步步为营。在这种政策下,北部中西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于是遣使结盟。艾丝特做为帝国圣女,一向有交际花的赞誉,这个重任就落到了她身上。但行至中途,却得知中西骑兵在对马草原惨败的消息。搞得她现在心头还在犯嘀咕,和中西结盟,现在实属不智。如果这廖氏抵挡不住南汉的汹涌兵锋,被对方一举吞并,那帝国以后想和南汉谈条件,反而更加被动。

但父皇派自己跟中西商谈结盟事宜,这可是事先下了文书的。现在已到了对方营帐前,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走到营帐前,两个亲兵大声道:“波斯国使臣到!”

艾丝特暗自撇了撇嘴,心道:“吃了败仗还这么臭美,都说满罐不响半罐响,看来果真如此。”心下虽如此想着,却正了正衣裳,带着小碧以及两个度神庙僧人,一路走了进去。

这营帐里铺着厚厚的虎皮地毯,虽只是秋季,但里面竟升着火炉。熏得整座营帐都有点闷热。好在艾丝特从小生在格汗,那里气候也是炎热异常,倒还能够适应。她走进营帐,对着坐在上方的廖胜昂然道:“艾丝特见过廖公子。”

波斯的气候本就炎热,艾丝特更是个七段高手。着装一向清凉随意,她外面罩着一件白色外衣,再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澄蓝如海的双眸,清澈而深邃。满头金丝半遮下来,半遮半掩的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娇嫩的脸蛋。更显得隐隐约约,美不胜收。

廖胜早已是心痒难耐,正有点忘乎所以,端坐在一旁的姜环咳嗽了一声,接口道:“来人啊,给圣女看座。”

艾丝特脆声道:“谢座!”早有几个亲兵上前,为艾丝特搬来了一张椅子。她也不客气,走过去四平八稳的坐下。这时候,姜环已经高声笑道:“圣女,波斯一向与我中西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艾丝特掩口轻笑了一声,不急不缓地道:“此次和谈,对你们可说是雪中送碳。但你们却如此倨傲,不识时务,你们中原有句古话说得好,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语于冰。难道你们中西都是如此不识大体么?”

顿了顿,碧蓝的妙目一转,盯着廖胜:“大公子,这是你的意思么?”

她声音天生甜糯,这一番责问虽然义正词严,但听到我们廖胜大公子耳里,倒成了小娘子在耳边撒娇一般,早就意马纵羁,心猿脱缰。闻言脱口而出:“圣女说得真是好听……”

姜环心头暗暗叫苦,这波斯和中西结盟,对双方来说,本是好事。有句话说得好,谈判是战场的延伸,这战场的态势越有利,标志着你手里的筹码就越多,在谈判桌上就处于优势。但前几天己方刚刚经过一场大败,这波斯的使臣就到了。现在商谈双方的结盟事宜,实在是大为失策。他摆出如此大的排场,就是想一尽自己地利优势,达到先声夺人的目的。给波斯使臣一个下马威,同时彰显中西的威风。

但波斯大帝腓力烈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派了个艾丝特来。廖胜一见对方,骨头都先酥了二两,自己要不出声,恐怕整个中西五省被他卖了,他尤自颟顸不知。

想到这里,姜环微微一笑,插进了廖胜的话头:“公子说得正是,圣女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波斯和南蛮乃是宿敌,你们要对付南蛮,肯定需要我们中西的支持。否则,光望乡谷一带的匪患就够你们喝一壶的。”

他如此一曲解,倒真算天衣无缝,艾丝特心头也是一震,这廖胜果然是个脓包,但要想达到目的,恐怕得过了姜环这一关才行。

望乡谷周遭是一个三不管地带,此处岩洞极多,三方势力混杂。又滋生了好几股马匪、山贼,治安极度混乱。吴明四年前率领南征军残部路过此处,山贼马匪没遇见。倒被艾丝特这个女匪打劫了一次,太子的骨灰也永远留在了那里。

达涯溶洞开辟后,这里成了波斯后勤补给的必经之路。波斯人也曾花大力气来治理当地的匪患。但此处地形复杂,不利于大规模部队展开,清剿起来极为吃力。这些贼匪依仗地利,和波斯的清剿部队做迷藏,实在不行,还可以向东北方向的青庭草原逃窜。波斯虽控制了天青河以南区域,但望乡谷一带群山巍巍,东北一带仍被中西掌握着实际控制权。这些贼匪逃进此地,波斯人也只有徒呼奈何。艾丝特曾怀疑,这些所谓的马匪,山贼很大部分都和中西廖氏有关,甚至可能就是中西的军队所扮。

上次东征虎头蛇尾,就是粮道频遭骚扰。到了后期,粮草辎重渐渐接济不上。而望乡谷的贼匪,可说是罪魁祸首。

艾丝特道:“正是如此,否则以我波斯当前的国力,焉会主动遣使相谈。”

她如此光棍,反把姜环噎了噎,心头暗道:“这女子果然与传说中一般伶牙利齿,说话做事出人意料。看来今天得小心点,否则难免吃亏。”

他敲了敲面前的案几,接口道:“既如此,只要贵国给予我们足够好处,要得到我们的支持却也不难。”

艾丝特脆生生的一笑,反问道:“不知道,姜都督想要什么样的好处?”

“贵国退出天青河以南区域,把此地重新归还于我。并且赔偿这四年我方的损失,和波斯结盟又有何不可?”

天青河以南本来就属于东汉青庭省,四年前波斯发现达涯岩洞,继而大举入侵。当时姜环害怕引火烧身,就实行坚壁清野,命令所有牧民全部撤到天青河以北。波斯人追击吴明等人无果后,果如姜环所料,没再北侵,而是去找他的老对手南蛮人去了。达涯溶洞一开,天青河以南区域刚好在出口处,就成了波斯人东进的跳板,其重要性顿时突显。后来波斯人撤退,他们并未全部撤回波斯,而是派了一个万人队在此地驻防。如此一来,这块草原就莫名其妙的被波斯人占了下来。

听姜环如此说,艾丝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老家伙还真的敢开口,归还天青河以南区域?那达涯雪洞的门口岂不是都让给了别人,以后帝国想再次东征南蛮,岂不是更要看对方的脸色行事?而且这老家伙张口就要我方赔偿对方损失,他还真敢开口。如果真答应了他,帝国远征南蛮的粮道就等于掌握在廖氏手里了。以对方狮子开大口的脾性,到时候匪患未平不说,倒把廖氏这个巨匪也引来了。

这可真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了。但对方也太狠了点。她心头已是怒极,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缓缓站起来,云淡风清地道:“小碧,走吧。看来姜都督根本不想和我们商谈,咱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姜环怔了怔,这个声音柔媚的波斯圣女,做起事来却如此干脆,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坐在旁边的廖胜猛地站了起来:“等等。”

廖胜人虽然脓包,但还没到傻子的地步。知道现在中西五省受南汉的讨伐,局势其实比之波斯更有所不如。眼见艾丝特已经袅袅转身,忍不住开口叫唤。

艾丝特站住了,婉声道:“公子可还有什么话说。”她的声音又软又糯,一句本带责备语气的话,听起来倒多了几分娇嗔的意味。

廖胜身体本来就差,这几天南汉军队昼夜不停的骚扰,虽未真个进攻,但却让廖大公子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得到梅姬后,他这几天更是昼夜宣淫,早有点抵受不住。尽管营帐里熏着个大燎炉,但他仍觉得全身发冷,上下牙齿捉对厮杀,战在一起难解难分。此时听得艾丝特说话,他脑子一晕,本来想好的台词也忘了个干净。

但他如此一喊,让姜环却缓过神来,接口道:“圣女请安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么?”

艾丝特却并不落座,只是朗声道:“大公子,姜都督。咱们明人不说暗语,你们中西现在是风雨飘摇,如果真要和我们帝国结盟,就请签了这个文书,咱们或可一谈。”

姜环道:“哦,文书在何处,拿来一观。”

艾丝特挥了挥手,小碧端着早就准备好的锦盒,献给了亲兵小昌。小昌接过,转给了廖胜,廖胜一双眼睛在艾丝特身上打着转,看都不看就递给了姜环,“姜叔,你看看,拿个主意就是了。”

姜环顺手接过,打开锦盒。拿出一张帛纸,打开了,眼睛就落在了上面。他稍微扫了几眼,然后抬起头来,问道:“圣女,除了这张文书,难道就没点其他什么了么?”

“正是如此。”

饶是姜环心机极深,听得艾丝特如此说,脸上也渐渐爬上了一层怒色。他愤声道:“圣女确定不是在老夫的玩笑?”

艾丝特心头有点好笑,那文书上要求中西承认波斯对天青河以南的实际管辖权,只要廖大公子在上面盖个印,这协议自然就生效了。到时候就算南汉不承认,但己方有此文书为凭。随着时日一长,到时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波斯又拥有实际占领权,天青河就算不是波斯领土也姓了波斯了。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波斯大帝甚至准备用神庙圣地云渡的实际管辖权以做交换。姜环心机极深,自然察觉到了里面的交换之意,所以才有此一问。但艾丝特却如此回答,分明是一毛不拔,他自然是怒不可遏了。

艾丝特轻笑一声,脆声道:“姜都督或可考虑一番,不要下结论得太早。”

姜环长吸了一口气,强抑住心头的火气。微笑道:“圣女也不要回答得太过决绝,两方结盟,此乃大事,还请圣女暂住几日,咱们都好好考虑考虑可好?”

艾丝特垂下了头,心念电转。姜环肯定也是看出自己根本没成心商谈了吧。他所谓要自己考虑几天,恐怕就是拖延几日。难道这几日他们还有什么妙计破敌不成?让自己见识下中西五省有实力对抗南汉?到时候再和自己讨价还价么?

她心头了然,却仍是从容不迫地脆笑道:“既然姜都督如此好客,那就依都督之言,叨扰了。”

姜环为艾丝特一行准备的营帐大为宽敞,里面装饰得也很是舒服,还颇有几分波斯风情。小昌带着几人到了营帐后,稍微交代了几声,行了一礼小意道:“圣女先请安坐,小的先去为你们准备点日常用品。”

艾丝特点了点头道:“如此,麻烦了。”

待小昌退出去后,她才揭开了面纱,露出一张娟秀非凡的俏脸。笑了笑,对着旁边一脸忧色的小碧道:“传言这廖胜只是个傀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小碧却有点诚惶诚恐,小声道:“公主,你如此自作主张,陛下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她是艾丝特的贴身婢女,这次谈判的底线,艾丝特也没瞒他,都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过了。今日见艾丝特只对中西提条件,却对波斯承诺给中西的好处只字不提。她心头难免有所不安,所以才有此一问。

艾丝特笑了笑道:“放心吧,外交亦是另外一个战场。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现在中西已不值得我们开出如此条件了,父皇就算事后知道我如此做,肯定也会支持的。”

小碧急声道:“可是公主,帝国马上就要再次东征,格汗还等着我们这边的消息呢……”她正欲再劝,但艾丝特已经挥手止住了她,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连锁一击7 第三十四节

看着小碧欲言又止的样子,艾丝特心头却别有一番计较。

一旦和南蛮人开战,帝国北面稳定,以及望乡谷匪患,这两点的重要性,都需要中西方面的支持,她艾丝特岂会不知。但她心头却自有计较,短短十来天,整个中西五省可说是风云突变。中西骑兵在己方兵力占优的情况下,竟被南汉杀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如此一来,中西方面的实力自然得重新评估一番,帝国花如此大代价与其结盟那就值得商榷了。而南汉和中西之间的战争现在如火如荼,如此一来,波斯对中西的态度就显得重要起来,虽说南蛮和波斯是世仇,但如果中西的守备空虚,帝国自然不介意把整个青庭草原都收归囊中。可笑这姜环欺我年轻,以为我看不到这点,竟然在我面前摆谱。

到了现在,这个圣女反而有点期待,期待南汉的铁骑能够再次马踏连营,创造一个以少胜多的奇迹。

据说他们的中路军统帅,就是那个曾经涉水天青河,把自己耍得团团转的吴明呢。

正想着,外面突然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艾丝特遽然一惊,讶声道:“怎么,难道南汉攻来了?”她说着,已然把面纱重新戴上,几步就冲了出去。

南汉骑兵正在营地外面骂阵,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正在营地外边溜着马,边走边叫唤:“中西的兔崽子们,可有人敢出来和你简爷爷一战?难道仅仅败了一场,就吓破了胆,成了缩头乌龟了么?你们还是不是男人?我呸……”他说着,打着马又在外面跑了几个圈,各种不堪入耳的话滔滔不绝的冒了出来。

他在那里耀武扬威,一身明光铠在旭日下灼灼放光,直如燃烧。周围的南汉士兵也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哄笑。但这些中西士兵却似麻木了一般,有气无力的看着远方,理都不理。艾丝特大为疑惑,正有点纳闷。这时间,小昌带着几个士兵推着一大车东西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圣女,这些日常用品,你点点看。如果还有什么需要,马上吩咐小的就是。”

艾丝特皱着眉头,指着骂得起兴简飞扬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昌撇了撇嘴道:“激将呗,上次我方惨败,就是受了这小子的激将之计,以至于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故技重施,那还可能上当,你就当他放屁好了。”说到这里,就见艾丝特一双碧眼中已现不悦,连忙改口道:“口误,口误,圣女就当他在唱歌好了。”

大概还怕艾丝特生气,他讨好似地道:“我给你们准备的东西有棉花,晚上圣女休息,可以捂着耳朵再睡。”

艾丝特大为疑惑,讶道:“这又是何故?”

小昌脸上仍挂着讨好般的笑容,“圣女有所不知,这南汉人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不管白天晚上,每天都要前来骚扰的,这几天已成惯例了。

艾丝特呆了呆,这南汉打仗还真有意思,难道就凭嘴巴可以打赢对方么?但她隐隐又有点不安,总觉得那里不对。忙问道:“难道你们就任凭对方这样堵在门口骂?”

如此近距离和波斯圣女说话,小昌闻着艾丝特身上那似檀非檀的清香。七魂早丢了六魂,还有一魂在空中飘着也不知何处。闻言雄性激素勃发,怒声道:“圣女放心,等我们的援军到来,一定和他们一决死战,现在先让他们猖狂几天。”

他这话一出,艾丝特对中西骑兵印象更是大迭,现在双方兵力对比本就是中西占忧,还要等援军到来?这南汉到底是一支什么队伍,竟然让他们畏惧如斯?

她想了想,提醒道:“还是小心点好,当心他们趁机偷营。”

从私心来说,她当然希望南汉胜利,但理智却告诉他,这种想法很危险。南汉一旦吞并了中西,势力必将更进一层。现在枯木国师已呈风中残烛之势,帝国内部各种势力也是蠢蠢欲动,如果北面再出现一个强大的南汉。对现在的波斯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更何况,自己毕竟在中西营地,真被南汉偷营成功,那就成了南汉俘虏。如此一来,谈判不成,反而把自己人都赔上了,那就真的得笑掉人的大牙了。正想着,小昌打了个呵欠道:“圣女但请放心,这种疲兵之术,我们姜都督早就看穿了,咱们也是分为三批,轮番警戒休息的,他南汉想偷营,那有那么容易。”

听他如此说,艾丝特心中石头才算落地。这姜环看来果然是名下无虚,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这时候,小昌大概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打了个呵欠道:“圣女,要是没事,我就先告辞了,你要有什么需要,吩咐小的就是。”

告别了小昌,艾丝特歪着脑袋,瞪着一双清澈如海般的眸子,望着在营盘外面骂得起兴的简飞扬,越听越是有趣,最后忍受不住,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简飞扬正在破口大骂:“……呔,里面的怂蛋们听着,再不出来应战,等我大汉近卫营大统领三品镇东将军吴明率军踏破你等营地,到时候男的统统为奴,女的……”他顿了顿,似乎考虑了下,继续大声道:“女的看得过眼的收为压寨夫人,看不过眼当我压寨夫人。”

他周围的那群痞兵顿时拍手大笑起来,打着呼哨:“将军,你想女人想疯了吧……”

……

※※※

现在大概是寅时。

九月的下旬,月亮在这个时候早已沉到地平线下去了。

天漆黑如渊,厚重的夜色笼罩在大地,伸手不见五指。南汉军营地外围,一队队绰枪的巡逻士兵走来走去,夜风不时吹过,那些火把也随风飘摇,一阵闪烁不已。仅从外面看,整个营地倒没什么异常。

营地内部,所有战士都已上了马,祝玉虎和杨易二人分列吴明左右。感受到大战前来临的气氛,南望有些不安的打着响鼻。吴明拍了拍它硕大的马头,转头对杨易道:“斥候都安排妥当了么?”

杨易道:“大人,按你的吩咐,已经让斥候加大了搜索范围。”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虽说廖石的部队已然撤退,但焉知对方是不是诱敌之计?为帅者,当把任何突发情况考虑在内。吴明想了想,补充道:“传令下去,让周吉周将军把侦察范围扩大到二十里之外,若有异动,飞马来报。”

边上一个亲兵低声应了声“是”,然后飞马而去。

这时候,一骑从远方赶来,气急败坏地道:“大人,这次偷营行动怎么能少了我。”

那是简飞扬,在夜色中,他的眼睛还有些发红,显然没休息好。这次左影定下的疲敌夜袭之计,为保持体力,麻痹骚扰敌人的骑兵都是一千人一个轮次,轮番骚扰中西营地。但本着“能者多劳”的原则,简飞扬的日程却被安排得满满的,白天晚上在中西营地外都能见到简将军叫嚣的身姿,不过也把他累得够呛。

吴明轻声道:“简兄,实在不行就别逞强了,少一路人马冲营也不见得能出多大纰漏。”

这次计划是由吴明、左忧、葛义、简飞扬四人各率三千左右的骑兵,在寅时与卯时相交之时,趁着敌人最疲惫和松懈的时分,一举冲进中西营地溃敌。但简飞扬这个样子,吴明反而有些不放心。杨易毕竟没有单独领兵作战的经验,第四路如果交给他带领,吴明更不放心,无奈之下,只有把四路改为三路。

简飞扬笑了笑道:“大人,你也太小看我老简了,想当年,咱跟随陈老将军沙洲平匪之时,经常几天几夜不曾合眼,咱还不是生龙活虎的。你也忒小看人了。”他说着,长枪朝夜空中一指,他身后的几千人大部分都是原陈老将军的亲兵,见得简飞扬如此,几乎同时举起了手中长枪,动作整齐划一。

现在不能发出声音,他们如此表示,是证明简飞扬所言非虚了。吴明不由暗自颔首,黑暗中不能视物,晚上要做到如此整齐难度颇大。但这几千骑兵却举重若轻,更是难得。简飞扬带领的三千骑兵,除了左忧属下的原黑甲军外,近卫营还真找不出与之比肩的队伍。自己看来是多虑了。

吴明点了点头道:“如此,按原计划发动,分为四路杀入敌营。尽量制造混乱,然后冲杀敌人。”他说着,轻轻一夹南望,马已经跑了起来,接着道:“我先行,简兄次之,左兄第三,葛兄最后,大家随我来。”

天很暗,为了不让中西方面警觉,他们是从营地的侧面出去的,而且都没点火把。但诸军在吴明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从营地中出来,仍然是整整齐齐。跟在吴明旁边的祝玉虎回头看了一眼队伍,艳羡道:“吴大人,如此精锐,别说偷袭了,就算是强冲中西营地,也是足够了。”

吴明带住了南望,微微一笑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无常规,能因敌变化者谓神。所谓骄兵必败,哀兵必胜。苍鹰搏兔尚用全力,何况现在敌我胜负未分?”

这里面的话全是《行军策二十四问》里的原话,吴明现在对里面的内容可谓是滚瓜烂熟,此时正是信手拈来。指挥一支人马,如果能如臂使指,那么这支人马的攻击力便可以充分发挥。现在这一万五千外营精锐虽没如臂使指那么夸张,却隐约有点影子了,吴明不由大为高兴。不过祝玉虎语气中,难免有些托大,他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

祝玉虎身子一震,低下头,心悦诚服地道:“谢大人教诲,末将受教了。”

祝玉虎现在性格大变,话也少了许多。这些都还可以接受,吴明最受不了的就是他有时候拘谨得有点过分。看他这样子,心头有点不悦,正要说他两句。这时候,后面突然响起一阵喊声:“吴大人,等等。”

吴明转过头一看,就见到左影坐在一辆两马拉乘的大车上,手上提着把长枪。从营地里冲了出来。他的两个仆从此时正分别驾着一匹战马,把他拱卫在中间。吴明讶道:“左长史,你做什么?”

“麻烦吴大人允许我加入今夜突袭,亲自摘下廖胜头颅,一报四年前对我等的羞辱。”他说着,似乎还怕吴明不答应,坐在战车上,把杆枪舞得虎虎生风。

他现在的样子,倒和春秋战国时期的战车兵别无二致了,这种兵种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诞生了。看他的样子,吴明却一点不觉得好笑。左影是文官,自然不用冲锋陷阵。他今天甘冒奇险前去偷营,也是为了何艺之仇吧。

拒绝的话吴明实在说不出口。但左影现在腿脚不便,他两个仆从只是普通人,一旦开战,这战车在队伍中十分显眼,也很容易遭到对方的暗算。他想了想,对着旁边的杨易道:“小易,你率几个人,等会保护左长史。”

杨易道:“大人……”

**和吴明疏远后,吴明每次出战,杨易几乎都跟随左右。就算他现在是八段高手,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有个六段高手在旁边卫护着,总归要好得多。看见杨易正待再说,吴明已经拉下了脸道:“执行命令。”

杨易行了一礼道:“是。”然后拉转马,带着几个战士跑到了战车旁边。

左影微微有点动容,他施了一礼道:“谢吴大人。”

吴明拉了拉南望,正要下令冲锋。左影突道:“吴大人,你也小心点。所谓刀枪无眼,就算九段高手,也有葬身乱兵中的先例。”

他嘴巴一如既往的臭,但吴明心头却是一热,本以为左影现在对自己满腔怨恨,但这话也分明对自己也很是关心。吴明也没再说什么,掉转了马头,见祝玉虎紧随在自己身边,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祝玉虎,此役太过危险,丞相让你跟着我,可没让你跟我冒险,你还是呆在营中,静候消息吧。”

连锁一击8 第三十五节

祝玉虎拉住了马,倔强地道:“吴大人,男儿马上立功,刀头立业。本就十分危险的事,你现在去叫我回营,是想阻挠我建功立业么?”

他说得大为豪迈,吴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那你跟紧我,小心点。”

这次袭营,就算敌人有所准备,吴明也有把握把夜袭变成强袭,只是伤亡剧增罢了。现在也只能祈祷左影的计谋凑效,敌方疏于防备了。

远远望去,二里外的中西营地星星点点,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吴明长枪一指,大声道:“冲锋。”

为了尽量让敌人减少警觉,所有战马的马蹄都用布条包住了,马匹也上了嚼子。因为是偷营,大家都没带火把,只是朝着两里外的中西营地闷头冲了过去。一时间,夜空中响起闷雷般的马蹄声。

随着吴明一声令下,一万多铁骑风驰电掣的朝中西营地冲了过去。

两里来路,对疾驰的战马来说不过是短短一瞬。吴明连连催马,南望疾驰如飞,等他一马当先地冲到中西营地时。对方营地里早已乱成了一团,号角声声,到处是狼奔豕突的士兵。

左影的疲敌之术甚有效果,对方就算有所防备,但显然没料到南汉骑兵会选择这个时候进行突袭,而且是倾巢而至。

“咻——咻——”零星的几支箭矢从箭楼上射了下来,造成的阻挡效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吴明长枪一转,拔开了两支射向自己的箭矢。南望一个前突,已然冲到了营门前,叫道:“枪阵突袭!”

身后众人齐声相应。现在已经冲到了对方的营地前,自然不再讲究什么隐蔽之类的了。随着这一阵齐喝,身后的铁骑猛地一下冲在了营地的护栏鹿角上,宛如一道万丈狂澜拍了上来,吴明感觉整个营地似乎都抖了抖。中西营地中顿时传来一阵惊恐的叫喊。

这道护栏木制,外面辅以鹿角陷坑之类。如果是白天,守方只需严阵以待,再辅以弓箭长枪之类,骑兵想要正面冲进来,势比登天还难。但现在中西方乱成一团,也没组织起像样的防守,那就另当别论了。骑兵只冲了两个回合,这道护栏已是岌岌可危。

吴明一个突刺,正扎在营门上。那营门虽是木制,但甚是牢靠,一枪下去效果甚微。边上几个战士跳下马,提着铁槌就去砸营门。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这道木门顿时晃了几晃。四个中西士兵见情势危急,跳过来就要护门。其中一人身手不凡,一枪猛地从里面探出,状如毒蛇吐信,一个砸门的战士躲之不及,被他一枪扎中脖子,闷哼一声软倒在地。但马上有三四把长枪从外面跟踪而去,那士兵惨叫一声,也被扎了个对穿。

这时候,里面有人惊恐的叫道:“快集合,集合!结阵抵抗!”

吴明运足真气,正待一举破门。就听到旁边的祝玉虎叫道:“吴大人小心,营门倒了。”

那护栏早被骑兵冲得摇摇欲坠,营门被这几个铁槌兵一砸,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叫声,一个士兵举起大铁槌,猛地又是一槌下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两片门板四下纷飞。整个护栏都晃了几晃,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营门前长长一段木栅栏终于被南汉骑兵突破了。所有战士见得如此,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吴明一踢马腹,挑飞了几个前来阻拦的士兵。身后骑兵如怒潮滚滚,源源不断的冲了进来。他长枪斜举,对着身边的传令兵道:“吹号,令各个部队分而袭之,尽量制造混乱,马踏连营。”

四路骑兵,在出发前就分工明确,每人负责一个方向。那号角兵随即把命令传达了下去,吴明一挥长枪:“随我朝里冲,保持速度,不要恋战!”

营里像开了锅一般,四处发出一阵阵惨呼。中西士兵大部分都是生番,民族众多,就连惨叫声也是怪腔怪调。吴明听着大为畅快,长啸一声一踢马腹,一路挡者披靡,径直朝里直冲。他心头早憋着一股火,只等找到廖胜那小子,把他碎尸万段。

一路冲过,营帐里不时有士兵从里面爬出来,他们大多睡眼惺忪,许多人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南汉铁骑已经旋风般的冲了上来,战马冲刺加上居高临下,顿时血肉横飞。偶有几个侥幸逃脱,但后面的骑兵接着冲上,就是想逃也是有心无力,统统成了枪下亡魂。中西士兵一对一单挑也不是南汉骑兵的对手,此时更相当于每个人都与一排骑兵在战斗,现在更是被冲得四散开来,更是只有逃命的份。铁骑一路冲过,只留下一地殷红的血。

路容是姜环的死党,两人更是同心支持廖胜。本来支持大公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但随着他和姜环的关系日深,他却隐隐有了一丝惧意,姜环所谋实在太大,他有心想抽身而走,但却是欲罢不能。今天他心情更是大坏,和波斯人结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但艾丝特分明已有反悔之意。这更让他睡不安寝,晚上就多喝了几口酒,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是怎么睡下的。

等他从睡梦里惊醒时,外面已吵成了一锅粥。他大惊失色,一摸旁边的长枪,大声喝道:“来人,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亲兵满脸是血的扑了进来,哭喊道:“都督,大事不好了,敌人来偷营了。”

路容一个激灵,仅有的一点睡意顿时不翼而飞,他神经质的大叫起来:“还不快组织人马迎敌。”

话音才落,突然从外面丢进来一支火把,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营帐被撞了个底朝天,一支长枪突如其来,正扎在那亲兵背上。那亲兵发出一声惨叫,一下扑倒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营帐一被撞翻,外面的喊杀声陡然清晰了起来。路容又惊又怒,也顾不得穿甲,拎着把长枪就冲了出去。

吴明带人一路猛冲,逢人便刺,见人就砍。为了找到廖胜,尤其看不惯稍微豪华一点的营帐,每每见到,都要挑开查看一番。刚一枪刺翻一个敌人,就见到边上有个大汉裸着个膀子朝自己扑了过来。那汉子连铠甲都没穿,显然刚从营帐中爬出来。两人见面,同时怔了一怔。

四年前何艺之事,吴明对每个参与的人都可谓是恨之如骨。对路容虽没廖胜和姜环那样记忆深刻,但他好歹也算半个元凶,自然记忆犹新。此时见到对方,吴明眼睛都红了,大喊了一声,照着路容面门就是凌空一枪扎去。

路容一见吴明,就知道要糟。眼见对方一枪居高临下,势若奔雷的朝自己面门袭来。顿时魂飞魄散,他双手一举,手中的长枪正好封住了吴明势在必得的一枪。 “当”的一声巨响,他只觉掌心一热,手臂一时都感到了麻木,手中的枪杆竟然被对方一枪挑断。

吴明长枪余势不绝,朝他胸口闪电般的点了过去。

路容大喝了一声,一个铁板桥,翻身朝后倒去。吴明那容他如此轻松,一催马,手一抖,枪由下而上画了道弧,枪尖在他胸前扫过。

长枪擦着对方胸口刺了过去,枪尖磨得极其锋利,路容闪得虽快,但仍被吴明在胸口划了一道大口子,他惨叫一声,喷出一股血箭。

吴明收回枪,反而怔了怔,这是他第一次击杀七段以上高手,实在没想到如此容易。左影说得对,乱军之中,刀枪无眼,就是九段高手都有没入战阵的先例,更何况七段高手。不过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他勒住了南望,正待转头叫后面的士兵跟上,旁边的祝玉虎突然惊叫道:“小心。”

他叫得大为惊恐,吴明不由愣了愣。刚一抬头,却见一个枪尖从下而上刺来。这一枪是贴着地皮偷袭而来的,无声无息,现在周围又是一片混乱,等他反应过来已有点迟了。

这一枪是路容临死前舍命的一击,威力自是极大,诡异刁钻,速度也是极快。吴明大惊失色,慌忙一拉南望,马顿时人立起来,但那一枪实在太快了,南望纵然神骏无双,但仍是让不开这一枪,“噗”的一声,枪尖擦着吴明的脚掌而过,他的血也猛得喷了出来。

十指连心,吴明只觉得一阵锥心的疼痛经由脚掌,直达大脑。现在也无暇细看,路容见一击无果,奋起余力,又是一枪朝吴明刺来,但这次吴明已有了防备,那里还可能得手?他躺在地下,本就处于下风,这种姿势偷袭可以,但真要对战,却是大大的吃亏。吴明侧身让开了他后继的一枪,枪尖一吐,一枪正扎在他腰腹上,把他整个人都钉得蜷缩起来。但路容却也真个悍勇,强忍痛苦,手中长枪一转,正要脱手而出,祝玉虎已经领着几个骑兵齐喝了一声,冲上去就是一阵乱枪攒射,把他生生刺成了几段,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连锁一击9 第三十六节

这次,就算武者的生命力再顽强,也没办法逆天重生了。

一阵麻痒的感觉从脚部传来,吴明跳下马,在满地血沥的地上拣了块稍微干燥的地方蹲了下来。他几下脱掉了马靴,借着营地晃着火光,看了看。这一枪极为厉害,虽没伤到骨头,但长枪擦着脚掌边缘而过,留下一个长达半寸的伤口,伤口两边的皮肉都翻了起来,血仍是不断涌出。吴明咬了咬牙,从内衣上撕下一块布包了包,这伤口太长了,那条布并不能完全包起来,好在将伤口扎住后,血算是暂时止住了。等他包好后站起来,伤口处又传来一阵锥心似的疼痛。

顾不得了,先将就着吧。

“路都督。”十几个亲兵打扮的人端着长枪,哭喊着冲了上来。他们都是路容的亲兵,刚集合好,就见到路容已成了敌人的枪下亡魂,一时间悲痛万分,早忘记了厉害,状若疯狂的朝这边扑了过来。

他们本来冲在队伍的最前方,经这么一耽搁,此时落到了落到了中段。前方士兵都在跃马厮杀,一个接一个地冲过去。现在仅有祝玉虎带着十几个亲兵护在周围,这些人见统领受伤,心头难免有些惶惶。许多人跳下了马,把吴明护在中间。此时被路容这残留的十几个亲兵一冲,措手不及之下,竟有两人被他们砍翻。

吴明心痛如绞,也顾不得脚上有伤了,拔出赤宵就扑了上去。边上一大群亲兵也反应过来,纷纷怒斥一声加入战团。这十几个中西士兵冲上来,全凭的血气之勇,护卫吴明的这队亲兵又都是近卫营武者。刚才只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真要正面厮杀,却不是勇气能够解决的事了。

只是一小会,这十几人就被愤怒的近卫营士兵撕成了碎片。吴明一瘸一拐地爬上了南望,举目望去,现在整个营地已乱成一团,眼前也只有刀枪的锋刃在火把上的闪光,以及惊慌失措的中西士兵。他举起了长枪,正待再冲,这时候,祝玉虎拍马走到吴明面前,鼓足勇气道:“吴大人,按说末将不应妄加置喙,但有句话却是不吐不快。”

吴明拉住了马,从熊熊的火光中看着他忽明忽暗的脸,道:“讲。”

“将者,有勇将策将之分,但末将却认为,勇力无双者固然可畏,但终究是匹夫之怒,充其量也就是百人敌,对战场的影响不是很大。而策将则重于指挥千军万马冲锋,一举一动都关乎千万人生死。大人现在好歹也是三品镇东将军,近卫营统领。一旦有个闪失,中路军就会不战自溃,那就是真正的百死莫赎了。”

大概怕吴明怪罪,他说话的时候,还低着头,眼神也有点不安。但吴明却怔住了,踏足中西以来,他心头的怒火一直不曾真正消退过,这几次战斗,更是每战于前。但祝玉虎说得对,现在自己好歹是一路军主帅,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军心。这次仅仅是脚上受了点伤,就让这些亲兵手足无措,要真陨于乱军之中,恐怕整个近卫营立马失去战心,到时候兵败如山倒,害得是千千万万的人。

他把赤宵还于鞘中,叹了口气道:“祝将军说得极是,是我莽撞了。”

中西军营地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士兵的惨叫声和喊杀声。左右几路都已经深入敌军内部去了,吴明这一路刚才虽然冲得最快,但经过这么一耽搁,没他这个统领带头冲锋,反而落到最后面去了。夜色中,营地前方仍然如开锅了一般沸腾着,而回头一望,却只能看到在熊熊大火中燃烧的营帐,以及倒在血泊中的士兵。这一路冲杀下来,后面已经没有站着的敌人了。吴明重新举起长枪,下令道:“传令下去,如有投降或夺路而逃的敌兵,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尽力放其一条生路。”

这道命令一下,不光是身边的亲兵,甚至连祝玉虎都怔了怔。这道命令摸棱两可,却是最不好执行的命令。就这么一怔忪间,吴明已喝道:“还不快去。”

三个亲兵齐齐暴诺一声,纷纷打马而去。祝玉虎欲言又止,他是担心这道命令对战局产生不利影响。但吴明却知道,左忧、简飞扬以及葛义几人都是身经百战,更和自己少有的志同道合,在不影响战局的情况下,一定能明白自己这句话里的意思。

见吴明下达这么一条命令,祝玉虎心头也有点惴惴。他打马到吴明面前,小声道:“吴大人,你的伤不要紧吧?”

他手持的长枪枪尖上也沾满了血污,上面的血液都凝固了,在火光中闪发着妖异的红色。出发之前,吴明还怕他拖队伍后腿,现在看来是多虑了。这小子不但作战勇敢,更难得的是,在战场上仍能保持一颗冷静的心。

“小伤而已。”他摇了摇头,一拍马,前冲了两步,扭头喝到:“大家跟我来,别落后了。”

十几个亲兵见统领的伤没有大碍,又恢复了生气,暴诺了一声,纷纷拍马跟上。

一路前冲,到处都是士兵的残肢断臂。中西的青狼军向称精锐,而廖胜来援的两万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到了现在,吴明才真正见识到什么是青狼军了。普通士兵遭此变故,早就一哄而散。但这些士兵大部分是生番改编而来,人人悍不畏死。他们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南汉骑兵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到此时竟不见溃逃,仍在拼死抵抗。在警戒士兵舍生忘死的阻挡下,他们渐渐站稳了脚跟,无数士兵从营帐中爬出来,拎着武器加入了战斗。

现在虽然总体来说还是南汉占优,但总归不能像开始一样压着对方打了。骑兵冲锋的势头缓下来,就慢慢由冲锋变成了缠战。营地到处是喊杀声,不时有骑兵被对方挑下马来。

十几人一路前冲,吴明看着四周景象,心头却大为凛然。自己还是太过大意了点,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廖青能够凭借这支青狼军在中西站稳脚跟,岂是偶然?就以这支队伍临危不乱的表现,也当得百战强兵的称号了。

青狼军果然精锐!

不过中西方面虽没料到己方会选择这个时候偷营,但肯定也有所防备,否则,也不会安排如此多的人来警备了。

越往里走,战斗越发激烈起来。十几人受到的阻拦也越来越大。又杀了两个敢于前来阻拦的士兵。这时候,祝玉虎冲到吴明面前道:“吴大人,情况有点不妙啊。这样下去,兄弟们的伤亡实在太大。”

吴明微微一笑道:“我们这路是中路,前方肯定就是廖胜的大本营。在他周围驻扎的,定是精锐中的精锐,有此战力,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咱们受到阻拦,但其他几路将军定然十分顺利。”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但即算如此,也要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否则,更会影响军心士气。

祝玉虎心头本有些不安,听得吴明如此说,心下顿时一安。

再冲杀了一小会,他们追上了前面的左影等人。敌人越发的多了,前方几百个中西士兵临时结成一道人墙,组成个简单的枪阵,和突前的南汉骑兵战成一团。而四周横七竖八的躺着敌我双方的尸体,鲜血更是把周围都染红了,在火光中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冶红。

左影虽是文官,但他好歹也曾是近卫营的什长,手上的功夫可并不差。杨易正带着十来个骑兵把他团团护住。拼命死战,但现在骑兵已经没了速度,只能和对方硬拼,一时间,那里能突破这几百人的防守,双方一阵刀来枪往,敌人固然死伤惨重,但也有好几个南汉骑兵被对方挑下马来。吴明见状,大喝了一声,带着十几个亲兵拍马冲了上去。

一定要把对方这临时组成的防御阵形冲垮,否则敌人有了喘息之机。只会越积越多,到时候夜袭变成缠战,那就麻烦了。

吴明连踢马腹,南望长嘶一声,几个纵跃就冲到了最前面。还没立稳,四个敌人挥着武器呐喊着朝吴明扑了过来。其中两人手中长枪一展,直接挑向了马头。另外两人则手持大刀,从右侧不要命的冲了上来。现在后方和左侧都是己方人马,连腾转闪躲的地方都没有。吴明一咬牙,猛地一拉马身,南望顿时人立而起,两把长枪交错而过,却刺到了空处。

南望暴跳如雷,一声怒嘶,双足犹如惊雷闪电,猛地朝那两个士兵当头踏落。这两人那料到这马的脾气也如此火暴的,大骇之下更是躲不开,被南望踹了个正着,两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马蹄踏成了肉饼。

还来不及庆幸,左边两把大刀已然朝侧面袭来。吴明长枪一横,堪堪封住了两人的大刀,只听得“当,当”两声脆响,两把大刀正砍着枪杆上。吴明正欲变招进击,但眼前却一阵发黑,人晃了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连锁一击10 第三十七节

脚掌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吴明心头了然,刚才因为心忧战场局势,他伤口没包扎好就冲了出去,现在流了那么多血,与敌人交战多时,他的体力已开始不支了。

刀枪相交,两个中西士兵见得吴明封住了自己舍命一击,只道这次肯定在劫难逃,那知对方却突露不支之态。顿时大喜过望,两人同时吼了一声,抡圆了大刀就朝吴明劈了过来。

出阵之前,左影曾叫吴明小心,因为以前也有九段高手没于战阵的先例。他当时听得这话,心头却有些不以为然。但现在却觉得实乃至理名言。战场上人太多了,到处都充满凶险,就算是武者,也不可能照顾得面面俱到。在四处凶险的战场上,也可能受伤,甚至力竭。一旦陷入潮水般的敌人中,也可能被活活耗死。

周围其他人都和敌人混战在一起,无暇他顾,也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到了现在,只有拼命一搏了。刀风呼啸,两个中西士兵已一前一后朝吴明砍了过来,他右手长枪一转,顺势朝前面那士兵一枪刺去,只听得一声惨叫,吴明只觉得枪杆一重,枪尖已经没入了对方的胸口,透体而过。那士兵睁大了双眼,死命的抓住了枪杆。吴明顺手一拉,又是一阵眩晕,竟然拉之不动,他不由大骇。这时候,另外一个士兵已然一刀朝他右手劈来。

这一刀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他心下不由得一寒,只道右手铁定报销。那知对方刀至中途,身子突的一震,手中的大刀也是一歪,软绵绵的砍到了枪杆上。吴明缓过劲来,猛地一咬牙,已然拔出长枪。一枪扎到了那士兵的肋下,“噗”的一声,枪尖如刺腐木,那士兵哼都没哼,只是痛得全身痉挛起来。

吴明怔了怔,现在才发觉这士兵背上正插着一支羽箭。

是杨易的箭。

他本来就是神箭手,见情势危急,就用弓箭替吴明解了围。吴明大为感激,正要说两句感谢的话,杨易已然舍了左影,带着两个士兵冲了过来。这时候,周围的亲兵见主将危急,也齐齐冲上,所有人一阵乱刺,逼退了中西士兵的反扑。

杨易跳下马,扶住了摇摇晃晃的吴明,对着旁边的祝玉虎怒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大人怎么会受伤的?”

他心忧统领伤势,言语间更是大不客气。祝玉虎面色一变,实在没料到平时温和无比的杨易这次火气竟这么大,他张了张嘴正欲解释。吴明已然小声道:“别怪祝小将军,是刚才我被路容偷袭,被他在脚掌扎了一枪,没包扎好。”

听得吴明如此说,杨易连忙把吴明扶了下来,撕开布条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整个布条已快被鲜血浸湿了,而伤口处的鲜血仍在不停朝外直冒。他看了看,不由皱起了眉头道:“大人,你也太不把身体当回事了。对方武器上肯定有毒,你再不止血包扎,这血一直流下去,早晚会把人活活耗死。”

有毒么?不过这也不奇怪,许多武者都爱在自己武器上抹些作料。只是没想到,这路容好歹也是个七段高手,竟然也这么干。怪不得中了一枪后,麻痒难当,血也一直流个不停不说,身体也大为疲累,却是原来如此。

杨易没再多说,熟练的从怀里摸出一包金疮药,打开了,倒出一些粉末洒在伤口处。药粉一下,吴明只觉得脚掌处传来一股清凉之意,人顿时也精神了许多。忍不住问道:“好药,这是什么东西,竟然这么灵的?”

杨易从内衣里撕下一块布条,小心为吴明包扎起来,闻言答道:“这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是金疮药里,混了些止血药,另外再加了些寻常的解毒散。大概用对了路,所以才有如此奇效。”

吴明笑道:“这倒是个好东西,战场上凶险处处,大家都可能受伤。用这种东西混合在一起,每人准备一包备用,岂不很好。”

敌人这时候又发动了一轮冲锋,但都被边上的祝玉虎带人挡了回去。后边的骑兵源源不断的冲上来,这几百人终于抵挡不住,开始朝后面缓缓倒退。杨易抬头望了望前方,苦笑道:“那有那么容易的,药物混杂,反而会使药效降低,只有用仙鹤草做止血药,和其他两味药混在一起才能避免药效冲突,甚至效果更佳。”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接着道:“但这东西太珍贵了,传说只在西域的一些小国才有生长,运输极度不便,造价太高,要想大规模推广,谈何容易?”

“这样啊!”吴明遗憾地叹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杨易包扎得很仔细,至少比刚才吴明自己胡乱撕块布条对付要好得多。吴明站了起来,稍微走了两步试了试。这药果然不错,除了因流血过多而导致的脑子昏沉外,倒没其他不适之感。现在不但乏力之感尽去,连带着精神也好了许多。他上了马,举枪吼道:“弟兄们,前面就是敌人中军了,随我冲过去,活捉廖胜!”

现在敌人已退,左影那边有一群人护着,杨易就没再过去。他和祝玉虎两人一左一右护着吴明,冲到了队伍的前排。敌人本就抵受不住,再经过他们这十几人一冲,顿时更为不堪。吴明现在被他们像粽子一样护在正中,连前面的战况都有点看不清楚,更别说杀敌了。正有点恼怒,左面喊杀声陡然清晰起来。抬头一看,就见到队伍左侧的敌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已然溃不成军。简飞扬带着一大群骑兵横冲直撞,撕破了对方的阻挠,朝中路汇合而来。

祝玉虎大喜过望,叫道:“简将军,这里,这里!”

他脸上虽波澜不惊,其实心底却大为忧虑。作为全军主将,吴明受伤的消息肯定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否则对军心士气都上一个致命打击。现在四面都是喊杀声,中路明显由夜袭变成了缠战。如果其他几路也像中路进攻一样陷入停顿,那就形势堪虞。但现在简飞扬也冲到了这里,证明左路敌人已然溃散,敌军败势已成。

简飞扬带着一大群骑兵从侧面吆喝着冲上,也不客气,一阵枪挑马踏。敌人本就在南汉铁骑的攻击下勉力支撑,终于抵挡不住,全线溃败。

冲散了这几百人,简飞扬拍马跑过来,大笑道:“大人,你还说怕我休息不好,拖队伍后腿,现在看来,你连我老简都不如……”他喋喋不休的正想再得瑟几句,一见吴明脸色,顿时吓了一大跳:“大人,你怎么了?”

吴明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道:“没什么。”

杨易在旁边小声道:“大人受伤了。”

简飞扬怔了怔,问道:“怎么回事?”

话刚问出口,冲在前头的队伍突然顿了顿,一下停住了,惨叫声陡然多了起来。众人吃了一惊,纷纷冲上前去,简飞扬扭过头,又是怒声道:“怎么搞的?”

现在冲在最前面的反而是左影。果如吴明所料,他驾车冲锋,实在太过显眼。尽管有周围士兵的拼命保护,但他全身仍是血迹斑斑。听得简飞扬问话,他转过头,没好气地道:“怎么回事?前面敌人重兵拦路。”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吴明受伤的事,也有点恼怒众人畏缩不前。言语之间,更是很不不客气。简飞扬虽然嘴巴缺德,但对于真正的汉子,却是十分敬重。这次竟没还口,只是叫道:“所有人散开。”

听得他的命令,前方的士兵陡然分开,纷纷收马后退。现在营地四周都是喊杀不断,这块区域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在前面十来丈外,几十个僧人把一顶营帐团团围住,他们手拿齐眉棍,所有人长棍举,齐齐对外。

这又是什么情况?

吴明大为不解。按照进程,这里应该是敌人的中军位置,但怎么会出现僧人的?而且看样子,这些和尚还应该是波斯度神庙的武僧。他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简飞扬拍马上前,大声道:“众人听令,结冲锋枪阵,给我冲过去。”

听得他的命令,他带来的那群士兵大声道:“得令。”所有人都退到了百步开外,这已经是骑兵冲锋加速的最少距离。

“预备!”

随着简飞扬的喊声,所有人都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如一道蓄势待发的钢铁洪流,一股肃杀的气氛弥漫开来。

近卫营外营的一万五千多骑兵,虽然名义上是一个整体,但内部还是有所区别的。左忧属下的两千多嫡系,是原黑甲军改编而来,他们不但擅长骑战,而且水战也是好手,甚至连霹雳车的运用,也是十分娴熟,堪称精锐中的精锐。与之相对的,则是简飞扬的两千精骑,这两千骑兵原先只是陈建飞的亲卫队。他们上马就是优秀的骑士,下马的枪阵防守也是一绝。不过在马上用枪阵冲锋,吴明也是第一次见。

所有骑士长枪斜举,正待举枪冲锋时。对面营帐里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喝:“慢着。”随着这一声喊,艾丝特和小碧从营帐里钻了出来。

连锁一击11 第三十八节

吴明连忙叫道:“大家等等。”那些骑兵排成一排,做势要冲,听得命令,连忙停了下来。简飞扬拍马跑了过来,疑惑地道:“大人?”

“等我先问问……”简飞扬大概误会了吴明的意思,朝吴明挤了挤眼道:“大人,这两女的真有味道,光侍女都如此绝色,主人肯定也不会差。他妈的廖胜,好白菜全被这小子拱了。”

吴明面色都变了,喝道:“简兄!”

简飞扬却没注意到吴明脸色,盯着前方道:“啧啧,这小子真会享受,竟然蓄养波斯女婢……”吴明有些哭笑不得,打断他道:“简兄,她是波斯圣女艾丝特。”

简飞扬吓了一大跳,他把长枪收起了,满脸的惊诧:“什,什么?波斯国的圣女……,她跑这里来做什么?”

吴明摇了摇头,正要再说。这时候,艾丝特已经叫了起来:“前方可是吴大人么?几年不见,你就是如此对待老友的?”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本来是责问,但听起来却好象是在对老情人撒娇一般。简飞扬做恍然大悟状,他又朝吴明挤了挤眼:“大人,人家圣女叫你呢,你还不快去……”

吴明摇了摇头,这波斯圣女看起来娇弱无力,说话也像是在发嗲,但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七段高手。不但轻身功夫极好,手上一对飞刀功夫更是出神入化。简飞扬不知就理,还真以为和自己和她有什么猫腻。不过现在也不好和他多做解释,他打马前行了几步,站在前方大声道:“吴明在此,公主出现在此,又该如何解释?”

“吴大人,这次陷身中西营地,主要是小女子四处游玩,不小心落入廖胜之手。吴大人只要放了小女子,我一定会念着你的好的。”

她话语中已隐约带上了哭腔,且一口一个小女子,说得也是大为可怜。廖胜的好色之名,可是名动中西,落入他手里自然没什么好下场。周围许多士兵都大为动容,只怕现在吴明真下令放了艾丝特,他们也会衷心赞同。吴明听她鬼话连篇,也不当场点破。他打马在场中走了一圈,等艾丝特说完了,才仰天打了个哈哈:“公主真是好雅兴,出来游玩,还带着几十个神庙武僧贴身保护的?”

“那也没办法呀,你应该知道,人家好歹是个圣女,出入肯定有这么多人的。”

鬼话连篇!

吴明忍住笑,接着道:“哦,廖胜那小子有急色之名,公主难道已经委身于他?否则,怎么会对你如此放心的,也不下了你护卫的武器?”

艾丝特叫道:“吴大人……”这一声叫得极是幽怨,吴明感觉汗毛倒竖,背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打断了她话头:“圣女勿须多说,现在你已是我军俘虏,最好是叫你的属下放下武器,老实就擒。否则动起手来,我属下儿郎都是粗手笨脚的大头兵,伤到公主可不是好玩的。”

见软的不行,艾丝特语气一变,凶巴巴地道:“吴大人,南汉与我国并不接壤,两国也没什么实际冲突。我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更是国教圣女,你如此待我,不怕让两国关系紧张么?一旦你们拿下中西,咱们就成了邻国,到时候我军挥师北上,从天青河东北两路进攻,这责任你可担待不起。”

这是威胁了。

南望这时也打了个响鼻,原地踏着步,似乎对此话大为不屑。

达涯溶洞发现后,波斯人要北侵,比以前容易岂止百倍?过了天青河,就是一马平川的青庭草原,几乎是无险可守。而东汉分裂,中西五省其实已成孤军。以目前的军力和地势,对波斯来说,要比对付南蛮人容易得多。但这三年却始终毫无动静,主要就在于南蛮人的牵制。他们也清楚,波斯和南蛮的仇恨已是无数代人血泪铸就,不可能有丝毫的妥协和退让。一旦对中西发动战争,以南蛮对波斯的仇恨,他们定不介意在其屁股上捅一刀。抄了波斯人后路。到时候波斯两面作战,形势更是不妙。吴明要是连这点都看不清楚,那可真是枉称智勇双全了。他心念电转,嘴上却喝道:“艾丝特公主,我数三声,你们如不放下武器乖乖成擒,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现在四周的喊杀声渐渐稀落下来,显然战争已接近了尾声。青狼军就算再精锐,面对骤然的夜袭,骤然不至于全线溃败,但零星的抵抗并不能扭转局势,只是让败亡来点慢点而已。吴明心下大为焦急,也不知道左忧和葛义的战况如何,他们抓住廖胜没有?但艾丝特的身份实在太过重要,虽说现在波斯肯定不愿意和南汉交战,但如果处理不好,双方关系交恶。两方都是骑虎难下,为此开战也是大有可能的。

艾丝特那料到吴明如此不客气的,娇嗔道:“哎哟,吴大人……”

吴明勒住了马,理都不理她,冷冷地道:“一!”

艾丝特似乎大为惶恐,声音中已透出点点惶急,跺脚叫唤道:“你就不能好好和人家说吗?”

还有那么多事没处理,现在那有时间和你慢慢说。吴明举起了手,简单飞扬见他手势,再次命令道:“准备!”身后骑兵方阵听得命令,同时发出一阵低喝,然后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吴明毫不留情的吐出了第二个字:“二!”

艾丝特败下阵来,颓然喊道:“好了好了。你赢了,大家放下武器吧。”

她现在终于知道对这木头用美人计没任何效果。但心头却心头大为不忿,平时自己虽轻纱遮面,但同龄男子见到遇见自己,不是恭恭敬敬,就是丑态百出,连正常说话的人都没几个,但吴明却大为反常。这家伙见过自己真面目的,怎么做事反而不留余地。难道是自己长得太难看?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如花娇颜产生了怀疑。要不是知道吴明已经结婚了,她都要怀疑其性取向了。

艾丝特命令下一下,波斯僧人纷纷放下了手中长棍。简飞扬大为得意,拍马上前,喝道:“统统抱头,蹲地,然后矮身走到一边去。”僧人们面面相觑,在波斯国内,他们就是天王老子,所有百姓见到他们都是必恭必敬,何时受过这种屈辱?要不是身陷重围,恐怕早就暴起伤人了。正有点犹豫,艾丝特娇喝道:“照他们说得做。”

艾丝特自然清楚,自己带来的几十个武僧虽然都是武者,但对于南汉铁骑来说,人家一个冲锋就足以把所有人踏成肉饼,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简飞扬一声令下,当下就有一队近卫营武者上前,把这些僧人全部封了穴道,然后一起捆了。吴明静静地看着,等这些武僧都绑好了,才向艾丝特高声道:“艾丝特公主,得罪了。你现在是俘虏,是不是也该限制一下?”

开玩笑,别看她娇滴滴的,但却是货真价实的七段高手。就这么放在队伍里面,以她难以捉摸的性格,天知道会搞出什么妖蛾子?吴明实在不放心。

艾丝特银牙暗咬,只觉得牙根都有点发酸。狠狠地道:“来吧,你来封我穴道好了。”她打定主意,只要吴明一过来,就算拼着受伤,也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太不知怜香惜玉了。

她算盘打得虽响,但吴明现在有伤在伤,自然不可能给她机会。他转过头,对着杨易道:“小易,你上去,封了公主的穴道,只是让她暂时不能使用真气就可以了。”

杨易道:“是。”然后一夹马身,朝艾丝特走了过去。

艾丝终于忍受不住,怒声娇斥道:“吴明,你还是个男人么?就知道欺负弱女子。”

她说到最后一句,已然带上了哭腔。杨易一阵迟疑,转身朝吴明望了过来。吴明喝道:“别管她,执行命令。”

要是艾丝特是弱女子,这天下所有女人都是弱女子了。四年前,为了得到子虚乌有的血参,就是这个“弱女子”带着几百个武僧在望乡谷设伏,杀得南征军残部哭爹喊娘,甚至连轩辕竟的骨灰也留在了那里。这事到得现在,吴明仍然记忆犹新。

听见吴明如此说,艾丝特住了口,似乎想到了什么,突地吃吃笑了起来,任凭杨易封了穴道。

吴明松了口气之余,也有些莫名其妙。他拍马走上前,行了一礼道:“公主,得罪了。”

艾丝特抬起头:“是呀,你今天可把我得罪狠了。”即使隔着面纱,吴明仍能感到那一双妙目的咄咄寒光。艾丝特又笑了一声,突道:“吴大人,如果我真反抗,你会动手杀了我么?”

吴明那料得她突然问出如此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不由得怔了怔。自己能杀她么?一旦这波斯圣女死在乱军中,朝廷和波斯肯定变为敌对状态。这是波斯和朝廷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她虽打翻了太子的骨灰,但那都是无心之失,其根本原因还是自己吃了血参,而那东西却是枯木保命的家伙。真个较真起来,那次的责任还在自己身上。双方既没深仇大恨,她如果一心想跑,自己还真不好下令把她怎么样。

连锁一击12 第三十九节

但这话肯定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努力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恶狠狠地道:“我可真会下令冲锋的。”

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笑声让吴明大不自然。她娇声道:“我敢肯定,你绝对不会。”

吴明一怔,脱口问道:“为什么?”

看见吴明傻忽忽的样子,艾丝特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吴大人,我们要对付东边的南蛮人,你们南汉同样要一心对付北汉。现在贵国西北地区烽烟处处,你们此次西征,打的围魏救赵的主意,以减轻西北何啸天的压力。如果现在再和我国开战,那就是自取灭亡。吴大人,我说得可对?”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每一点都切中要害,吴明已是无话可说。在这个狡诈如狐的波斯女人面前,他真有股全身脱光的感觉。叹了口气反问道:“既如此,那你怎么还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艾丝特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明,缓缓道:“留下来么,自然是为了你啦。你的属下不是说了要把我抢来当压寨夫人么?现在已经抢到手了,吴大人会怎么处理?很让人期待呢。”

吴明虽结婚好几年了,但祝玉清温婉如水,平时就算私下拉下手都会脸红的,那会如此大胆?他不由得窒了窒,有些恼怒地瞪了简飞扬一眼,压寨夫人?这话肯定是简飞扬骂得口滑,顺口说出来的。

吴明大感吃不消,挥了挥手道:“把公主带下去,好好招待,所有僧众伙食和近卫营一视同仁。”

身旁的两个亲兵轻声应了声:“是。”就要去拉艾丝特,艾丝特娇声道:“我自己会走,别动手动脚的。”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吴明道:“那么,我先下去了,吴大人!”说罢,当先款款而行。

她反客为主,倒把吴明呛得不轻。封了艾丝特穴道,最多限制了她七段武力,但她除了武力,最厉害就是她的一张利嘴和美色。吴明虽然嘴巴上说得凶,其实心底也明白,就算没有外交的因素,要他对艾丝特做出辣手催花之事,肯定也下不了手。俘虏了这个波斯圣女,看来还真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走了几步,艾丝特突地站住,转过头道:“吴大人,军营寂寞,有空要多来陪陪小女子呀。”

吴明一阵眩晕,差点从马上摔下来。看都不看她,缓缓道:“带下去。”

艾丝特又是一阵轻笑,几个近卫营武者一路护着她,朝远处走去。

简飞扬这时打马跑过来,又挤了挤眼:“大人,你太一本正经了。以我多年的经验,这圣女对你肯定有意思。你就该牺牲下自己,半推半就,勉强顺从了……”

他自己还是个老光棍,能有什么经验?吴明正有点恼他口没遮拦,喝道:“简兄,现在战事正急,无厘头的废话少说!”

简飞扬一正脸色,分析道:“大人,你错了,我说的可是正事。你想想,朝廷占据中西之后,就和波斯帝国接壤了。现在西北战事正急,而我们还有个最大的敌人北汉。波斯则要对付南蛮人,双方结盟可是皆大欢喜。如果你真把圣女勾到手,有这层姻亲关系在内,和波斯的盟约可是万分稳固……”

这什么臭屁逻辑?看他在马上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吴明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说他两句。右路一阵嘈杂,左忧带着骑兵一路杀了过来。吴明连忙迎上去,大声道:“左兄,可曾遇见廖胜?”

见吴明询问,左忧勒住了马,摇了摇头道:“没有。”

听他如此说,吴明心头一沉,隐隐有点不妙。左忧转过头,朝艾丝特的营帐望了望,问道:“大人,我是听见中军还有喊杀声才冲过来的,没想到战事都已经结束了。怎么,难道你们没抓住廖胜么?”

艾丝特被带下去后,那营帐早就空荡荡的,鬼影子都没一个。左忧大概以为那营帐就是廖胜的吧。不过吴明现在也没心情向他解释,摇了摇头道:“没有,现在只有看葛兄那边的情况了。”

营地里的喊杀声渐渐小了起来,中西人早遭受了南汉铁骑最猛烈的冲击后,损失惨重,除了中路遭遇到了顽强阻击外。其他几路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这些士兵更是肝胆俱裂,士气全无,一个个无心恋战,只想尽快脱离这块血肉模糊的战场。眼见得中军已被突破,这些士兵连最后抵抗的勇气都失去了,纷纷放下武器投降。正在此时,一个传令兵从远方飞马赶来,老远就在大声喊道:“报。”

他跑到众人面前,翻身下马,半跪于地道:“禀统领,廖胜和姜环带着一路残兵趁乱突围,葛将军带人追下去了。”

“什么?”吴明又惊又怒,这都让他跑掉了?不过也难怪,虽然说好的四路合围,但全军终究是从前方突破,然后分而袭之。敌人要真的想跑,还是有漏洞可钻的。简飞扬和左忧带的骑兵都堪称精锐,葛义马战非他所长,加之长期呆在内营,骤然领军,较之其他几路肯定不及。这姜环老于行伍,肯定也发现了其中的破绽,所以才选择从葛义处突围。

他叫道:“即刻传令下去,让葛大人马上带队回返。”

话音才落,左影突道:“慢着。”吴明大为疑惑,转头问道:“左长史难道有意见么?”

左影坐在车上,慢吞吞地道:“廖胜是仓皇逃窜,葛大人既然追下去了,一举擒敌的机会很大,如此大功,吴大人何不奉送于他?”

吴明道:“俗话说穷寇莫追,现在天色未亮,在中西客场做战,我们对周围环境肯定没对方熟悉,万一葛兄中了对方埋伏,那我可就百死莫赎了。”

左影眉头皱了起来,抗声道:“现在敌人败势已成,那还可能有什么埋伏。就算是有,以葛大人的豪勇,大可以抵挡一阵,一旦缠战在一起,我们跟踪追击,敌人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说来说去,他是想以葛义为饵,缠住敌人,然后全军压上,全歼敌人了。他这计策本也无可厚非。但此次出击,每路各有三千人。经过一段时间恶战,大家各有伤损,追上去的兵力更不会超过这个数。而对方破围而出的,肯定是精锐中的精锐。以姜环的老辣多智,如果追得太远,葛义还真可能吃亏。吴明扫了左影一眼,对那个传令兵道:“传我命令,让葛大人带队回返,就说这是军令,不得抗命。”

那个传令兵行了一礼,答道:“是。”转身打马而去。

左影面色一变,有些愠怒地道:“吴大人,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战机稍纵既逝,你如此优柔寡断,实让左某寒心。”

吴明转过头,冷冷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要用人命去换取胜利,我做不到。战争的根本是人,此次不成,大可以再等待机会,只要有人,还怕没翻本的机会么?”

左影脸色胀红,怒哼了一声道:“迂腐……”他大概还想说一些大道理,劝吴明派兵去追廖胜。这时候,周吉飞马而来,老远就在大喊:“报,紧急军情。”

紧急军情?什么事还让周吉这个斥候头子亲自来报,吴明大吃一惊,难道葛义真出事了。

周吉跑得很急,马还没停稳当,他就从上面滚了下来,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喘息着道:“禀统领,二十里外发现铁骑,正全速朝这边冲来。”

“什么?”吴明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是廖胜的残兵么?大概多少人?”

周吉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道:“晚上不大清楚人数,但属下敢肯定,不是廖胜的人马。因为廖胜是从南边逃的,而他们来袭方向则是西方。依末将看,应该是廖石的残兵去而复返。”

廖刚远在南版双汇,现在更是自顾不暇,肯定不可能再派援军过来。周吉虽然说得不大确定,但这路人马定是廖石的无疑了。

吴明扫了一眼仍是乱糟糟的各队,猛地一个激灵,大声道:“吹号,即刻集结,准备迎敌。”

好计策啊,吴明明白过来。魏林肯定看破了左影的美人计,但这计策是阴谋,更是阳谋。以廖氏兄弟的脾气,一旦得知自己女人被抢,就算明知是计也会争得头破血流。他现在将计就计,带着一万多残军假装中计离开,撤回盘贵。但中途却悄悄折返,等自己和廖胜斗得两败俱伤之时,再来拣落地桃子。

营地现在还有零星抵抗,而大家见胜利在望,肯定有些松懈。这时候选择突袭,正是以治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他不由得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亏得提前加派了斥候,否则毫无准备,在对方骤然冲击之下,这场大胜马上就会变成大败。祝玉龙曾语重心长的告诫自己,势弱用奇,势强用正。带兵应尽力考虑到方方面面,看来果然如此。

苍凉的号角声在夜空中响了起来,但吴明心头却捏了把冷汗,默默地道:“祝大哥,谢谢你。”

连锁一击13 第四十节

凌晨的时候,起风了,而且刮得越来越大。一万多中西铁骑逆风东行,如暗夜中一群嗜血的幽狼,带着腾腾杀气,全速飞奔着。

“岳父大人,你确定现在廖胜和南汉战得不可开交么?”

经过几天的修养,廖石背上的伤还没好透,他在马上欠了欠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这已他第五次向魏林问同样一句话了。两人同时带马飞驰,身后则跟着黑压压一片骑兵。尽管东方已隐隐现出一丝曙色,但廖石心头却有点不安。这个奇袭之计他并不怎么赞同,但魏林答应抓回梅姬后,允许他正大光明的纳为妾室。

廖石一咬牙,同意了这个看似疯狂的计划。

魏林脸色也有点发白。好在是晚上,倒看不出有多大异常。他转过头,扫了一眼廖石道:“战场之上凶险万分,既是奇袭,那能做到万无一失?”

廖石急红了眼,差点哭起来:“这可是咱们最后一点骑兵了,一旦再被南汉吃掉,就凭盘贵那些步兵,将来凭什么和廖胜等人在草原上争雄?”

魏林冷笑一声:“短视!如果中西陷落,统统都将成为南汉的俘虏,还有什么将来?”

“可是。”廖石正待再说点什么,魏林已经一夹马身,朝前急急冲出,他连忙急急追上,正待再问。魏林转过头,冷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马上就要和敌人短兵相接,你再瞻前顾后,这战根本不用打了,你就等着梅姬回到南汉逍遥去吧。”

廖石分辨道:“梅姬定是被他们胁迫的……”

魏林“哼”了声,却没再多说。脸上虽然不现喜怒,但心头却动了杀机。到了现在,廖石还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让他愤怒之余,更为失望。廖石人虽粗鲁了点,但在大事上,对他这个岳父一向是言听计从。但自从有了梅姬,为这个女人,竟然屡次自己顶嘴。梅姬到来之初,魏林只以为廖石会像其他女人一样,玩玩腻了,就会厌烦。但事实上却大相径庭,他到现在还找借口为这女人开脱,念念不忘,显然已动了真情。说不得了,这次如果抓住这女人,就算招廖石记恨,也要把她一刀杀了。

他转过头,连连打马飞驰。后面的骑兵齐齐跟上,蹄声如雷。队伍的冲刺速度登时又快了几分。

如果南汉击败了廖胜的援军,那盘贵就暴露在对方的铁蹄下。就算骑兵对盘贵无可奈何,但如果任对方在境内纵横肆虐,成州肯一片狼籍,要想再恢复,不知道猴年马月了。而成州是廖石立身之基,一旦被对方破坏如斯,光守住一个盘贵还能有什么用?这是发动这次奇袭的首要理由。

其次么,那就是南汉和廖胜久战已疲,如果能趁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把他们一网打尽,那可真是一举两得。不但达到了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目的。而且消灭了廖胜这个心腹大患。就算事后有人怀疑,但兵荒马乱,也可以把廖胜之死推到南汉身上。廖总督已经近两年没现身了,肯定有了意外。到时候,整个中西,廖石就成了第一顺位继承人。

有此为基,只要这廖石听自己的。在这乱世干出一番事业也是大有可能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开始发白,夜空中渐渐透出一丝亮色。而这点亮度反而使得天空草原上有点朦胧不清。远方,依稀还能听见阵阵喊杀声,冲天的火光也在夜空中闪耀。魏林心头大喜,果不出所料,看来双方还在缠战中。

自己来得正时候!

成败在此一举了,他猛地抽出战刀,转过头,对着廖石喝道:“前面就是敌人了,冲吧。”

到了此时,廖石也知道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回头望着身后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运足真气大声道:“中西的儿郎们,后面就是我们的草原,我们的家园。上次敌人卑鄙偷袭,以致大败。现在就用敌人的血来洗刷你们心头的耻辱吧。”

他策马飞驰,他猛地嗔目狂喊:“杀!”

他本是五段高手,这一声更如一阵闷雷在夜空中滚动,后排士兵听见二公子如此说,胸中的血性被激发出来,同时举起各色武器齐声狂喊:“杀。”

廖石猛地一踢马腹,战马吃痛,痛苦的嘶声在黎明前的夜空中回荡,冲刺速度再次加快。仿佛一道闪电从奔驰的阵列中冲出。在高速飞奔中,廖石的雄心再次高昂了起来,他迎风而立,奋声道:“一血耻辱,冲啊!”

中西士兵排成长长的一排,此时离远方的营地越来越近,更多的士兵看见了前方的廖石,听见了他歇斯底里的呐喊,他们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武器,随同廖石高声呐喊了起来:“冲啊。”

魏林看着这一切,不由暗自点头。廖石的勇名自不是白来的。中西一向以骑兵自傲,上次大败,导致士气低落,这些士兵同时也感到憋屈万分。廖石这一喊,把他们隐藏的血性再次激发了出来,都变成了嗜血野兽。这小子也非是不堪造就,有自己引导,霸业可期啊。想到这里,他也拔出手中的战刀,向旁边的传令兵道:“吹号冲锋。”

说完,连连踢马加速,运起所有力气高呼:“士兵们,冲啊!”旁边的十几个号角兵同时出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凄厉的号角声在凌晨的夜空中响了起来:“呜——呜——”

一万多中西骑兵,如海啸裹起的巨浪,发出疯狂的呐喊,朝冒着雄雄烈火的营地扑了过去。

廖石一马当先,控马如飞,骏马在他的高超的骑术下,也几乎飞了起来。前面是一道燃烧着的木栅栏,他一提马缰,人马合一,只听“嗖”的一声,连人带马已然腾空而起,已然蹿进了营地。看他如此表现,后方战士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纷纷呐喊着扑进了营地。

营地外围的矩鹿早被推开,栅栏也被分割成一段段,他们有的是被进攻的士兵破坏。更多的则是逃兵溃逃而出的结果。一万多中西骑兵几乎没受什么阻拦,就冲进了营地。

远方,号角声在晨曦中凄厉如冰,刺破长空。随着号角声响,营地里的喊杀声陡然小了起来,那些原先在里面摇旗呐喊,四处放火的南汉部队听得号角声,纷纷骑马四散逃窜。而在营地东方,闷雷般的马蹄声响了起来。

廖石一枪挑飞了一个跑得过慢的南汉士兵,扭头朝魏林道:“怎么回事?”

“我们又中埋伏了。”魏林嘴唇哆嗦,话都快说不完整了:“这边战事应该已经结束,这些士兵是诱使我们上当的鱼饵。”

“混蛋!怎么会这样?”廖石气急败坏的喊了起来。

魏林一个激灵,缓过神来,他猛地对身旁的号角兵说道:“吹集结号,准备冲锋。”

这次冲锋,感觉全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感到十分憋屈。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对于骑兵冲锋更是如此。对方这一手,不光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也让中西方面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士气消退大半。难道,南汉人就不能摆开阵势,和自己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么?

廖石拉住了马,大声问责道:“现在还冲锋么?”也难怪他对魏林产生了怀疑,最近事事听他的,事事不顺。

魏林恢复了他一贯的沉着和冷静,他指着满是血与火的营地大声道:“你看看,营地里还有零星的抵抗,而且战场都没来得及清理。敌人显然也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是我们行踪临时被对方发现了而已。而大家一直全力飞驰,对方的斥候就算再快,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也不多。所以,对方和我们是八斤对八两,谁也比谁好不了多少。”

“是这样么?”廖石仍有些不相信。但十几个号角手已经吹起了冲锋号,刺耳的冲锋号在身边响了起来,把他的声音也掩盖了下去。

营地里一片狼籍,到处是破碎的兵器和尸体,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士兵垂死的**声。大部分营帐都被推倒在地,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地上。魏林坐在马背上,因为没有营帐的遮拦,远方的景色已能一览无余。

东方的天空已经发白,夜色已然散去,晨曦微起。借着那抹光亮,已经能够看见远方高速逼近的南汉骑兵。一万多中西士兵听得号角声,也不列队,全速朝敌人扑了过去。

秋季的风虽然不太冷,但在高速飞驰中,仍然刮得面部生疼。吴明小心的控制着南望的速度,让它和后面的大部队保持均速。耳中尽是如雷般的马蹄声,双耳都快震聋了。他立起身子,看见中西骑兵冲出营地,潮水一般的朝己方扑了过来。身后的简飞扬举起手,高声道:“冲锋,吹响加速号。”

十几个号角兵同时掏起号角,吹响了加速号,在高速飞驰中,所有骑兵不约而同趴在了马背上,身体前倾,以减少因高速冲锋而带来的空气阻力。速度再次加快。

魏林料得没错,南汉方面确实被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吴明刚刚把部队撤到两里外,中西骑兵就发疯似的冲进了战场。

来不及多做准备了。敌人只要冲进营地,一见到里面的虚实,马上就会醒悟过来。所以他们也没时间整队进攻,就返身扑了过来。

中西方面经过长途奔袭,人马已疲。南汉人则是经过一场大战,体力透支。双方都有些措手不及。

狭路相逢,勇者胜!

吴明旋风般的冲在了队伍的最前方,他举起了手里的长枪,回首大吼:“杀!”

后排所有近卫营铁骑同时立起了身子,把手里的长枪高举过顶,放声应和:“杀!”

吴明热血沸腾,在雄伟的南望身上立起了雄壮的身子,运足真气,挥枪长啸起来:“杀啊!”

天色已经亮堂起来,东边的天际已变成了玫瑰色。所有战士借着晨光,见得统领伟岸的身影。身上的疲劳似乎一扫而光,再次举枪应喝起来:“杀啊!”声若惊雷,再次在对马草原上空炸响。

双方如同两股高速推进的洪流,恶狠狠的朝对方撞去。

凌晨的风更大了,无数的枯草屑随着劲风上下飞舞。更增加了战场上惨烈的气势。

对面如山呼海啸般的冲锋势头惊醒了魏林,他趴在马背上,高速飞驰着。现在虽是秋季,但草原上吹的仍是东南风,刮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紧紧拎住缰绳,把头靠在马颈后面,看见身后的士兵们都抵挡不住因高速冲锋带来的狂风刮面,所有人丑态百出,歪头歪脑。他抬头朝一里多外的南汉骑阵看去,就见到远方那轮朝阳终于从地平线上冒出了个尖尖,金光刺眼,所有南汉人如同从天庭冲去的天兵天将,正顺着风势,发疯似乎的朝己方高速扑来。

他心头巨震。猛然醒起,敌人顺风冲击,现在交锋,风向和阳光对己方都大为不利。不能再加速了,如果再加速,士兵们连箭都射不去。且向光作战,如速度太快,士兵们可能连敌人都没看清,就成了对方枪下亡魂。

第一次,他对吴明佩服起来。一场战役的胜负,除了双方战力外,就是双方统帅利用天时、地利、人和的较量。对方被自己冲了个措手不及,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对方向,把天时利用起来。自己败在他手里,也是不冤。但现在想再多也是没用了,他向身边的号角兵大声道:“吹号,匀速冲锋!”

双方相距五百步。

南汉方面除了吴明外,所有人的速度基本已经达到了极限。凌乱的马蹄如同击鼓,在草原上起起落落。带起无数草屑和碎裂的泥土块在草原上跳舞。部队一路冲过,本就凌乱不堪的草原上更是一片狼籍。

连锁一击14 第四十一节

在魏林眼中,平时升腾得极慢的太阳似乎也跟自己过不去,短短一小会,已然冒出老大一截。阳光刺得所有人都眯起了眼,风呼呼的刮着,卷起无数灰尘和碎草屑,不少战士被吹得泪水横流。廖石肥硕的身子几乎缩到了马背上,他就算再笨,也知道现在冲锋对己方极度不利。

双方相距两百五十步。这已进了骑弓的射程范围。

中西方的部队一直在匀速前进。廖石终于忍不住,他猛地立起了身体。奋身大喊道:“全速前进。”

魏林吓了一跳,叫道:“你疯了?现在的情况冲锋,队伍根本没办法上箭迎敌的。”

廖石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还射个屁啊,这风向,这光向,这么射?只有加速冲锋,尽快与敌人短兵相接,才有望取得胜利。”

他说得虽然疯狂,但却有几分道理。魏林已没闲心管他的无礼了,只是暗自叹了口气,这次恐怕又要败了。双方人数相等,对方个人素质和装备明显优于己方,再经过这劲风一吹和光线的掺合。使得己方的胜机更为渺茫。

战马在狂奔,在飞腾。两人说话的功夫,双方已然冲相距一百五十步距离。但预料中的箭雨却没落下来。

吴明也有点奇怪,但骑战一向是简飞扬代他指挥,他自然不好多说什么。转头一看,就见到对方正伏在马背上,身体前倾。见吴明回首来望,他咧嘴一笑,然后朝前方努了努嘴,做了个挥刀下砍的动作。

见他如此从容自信,吴明自然不好多说。转过头,专心控制南望去了。

简飞扬心头却自有一番计较。对方的大军是迎风而来,秋季的狂风已经严重影响了部队的冲刺速度,所有人反应也会大受影响。一旦交战,敌人铁定反应迟钝。为了保证速度优势,把冲锋的威力发挥到极限,他没有下令弓箭射击,而是任凭所有人连连催马,保持着极限加速状态。

耳中尽是隆隆的马蹄声,看着远方始终不敢全速冲锋的敌人。他心中已然乐开了花。

本来按他的意思,应像上次一样兵分两路,同时夹击,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对方仓皇之下,肯定来不及分兵变阵。只要迎击其中一路骑兵,那么就会把后背暴露在另一队骑兵的铁蹄下。但吴明却坚持要把一万来人全部集中在东南方向,和对方策马对冲。他开始极为不解,现在却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果,大人能改掉他偶尔的婆婆妈妈,优柔寡断,那就是个完美的统帅了。

这时候,吴明已然转过了头,只留给他一个高大的背影。他看着,却又摇了摇头。如果没有那婆婆妈妈,优柔寡断。而是一个杀伐果断的统帅,自己会如此死心塌地,放心的为这种上司效力么?

就这么一愣神间,双方高速奔腾,已经冲到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令人恐惧的箭雨都没落下,所有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双方相距五十步时,南汉的骑兵冲刺速度已经到达极限。后方所有士兵同时拉下了面甲,准备做最后的冲刺。中西士兵看着滚滚而来的敌人,几乎是绝望的吸了一口凉气。在对方这种狂野的冲刺速度下,任何事物都将成为齑粉。自己这种速度在对方面前,简直可以用蜗牛爬行来形容,这还怎么和对方斗?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血肉翻滚中,双方再次相撞。两方第一排士兵人仰马翻,血肉横飞。中西士兵的速度不够,自然没什么撞击力,加之装备稍次,往往要牺牲好几个战士才能换对方一人落马。而南汉方面的速度只能用疯狂来形容,往往一个士兵被杀之后,由于惯性,连人带马还要冲出老远,一连撞飞好几个敌人。当真是遇人撞人,遇鬼撞鬼,所向披靡,无人可挡其锋。而后方的士兵见得己方有折损,又立马补上空缺,端着长枪,继续朝前猛冲,绝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吴明当先而行,简飞扬和左忧等人紧随其后,组成了一个小型的突击箭头。他手中的长枪犹如一条吐着毒信的毒蛇,不停的收割着一条又一条人命。现在几乎不用动用真气,高速冲锋产生的惯性就会让所有敢于阻挡的敌人成为他枪下亡魂。

南汉铁骑借助高速冲锋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大量的杀伤着敌人。双方甫一接触,冲在最前面的两千多中西士兵就被杀得干干净净,如同被嗜血的魔鬼一口吞下了头部。他们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只有在南汉骑兵的疯狂速度面前颤抖,无助的抵抗。

南汉铁骑并没有因为冲杀了对方的前锋而减速,挑飞了一个敌人。吴明一提马缰,勉强止住了暴虐的南望,他举枪狂吼:“冲啊!”无数士兵齐声相和,士兵们踩着敌人的尸体,如同决堤的洪水,波涛汹涌,携带着无尽的疯狂,继续朝前面冲去。一路冲过,只留下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成百上千的敌人倒在了血泊中,偶尔有一两声惨叫,也被隆隆的马蹄声淹没。

魏林和廖石被两百多名亲兵团团围住,拼命抵挡着南汉铁骑的疯狂冲锋。敌人太多了,如大浪拍礁,源源不断的冲击而来,他们这两百多人就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小舟,在浪尖上不停的上下颠覆。敌人似乎无穷无尽,这两百多精锐亲兵越战越少。

吴明的长啸吸引了廖石的注意力。廖石怒吼了一声,拍马朝前迎了上去。魏林刚想喊他,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敌方太猛了,这样消耗下去,早晚会把所有人都拼光。擒贼擒王,廖石去找吴明,虽然比较冒险,但却是一个死中求活的妙手。单打独斗不是对方对手,但战场上乱糟糟的,未尝没有机会。

他喝道:“随我冲。”剩下的一百来位亲兵不退反进,逆着南汉的冲锋势头朝吴明杀了过去。

吃一堑,长一智。吴明上次差点丢了性命,自然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他老早就看见这特殊的一百多人了。见得廖石全速朝自己冲了过来。他轻轻一踢南望的两肋,南望一声暴叫,猛地向前迎去。廖石一阵大喜,对方竟然迎了上来?自己身后还有一百多名亲兵,加上魏林,这不是给自己机会么?

他一提长枪,正待叫后面的人跟上。南望速度甚快,疾如奔雷闪电,已然冲到了他近前。吴明也不废话,照着他前心就是一枪。竟有这么快的?廖石骇了一跳,现在才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差距。他身子一矮,双手把长枪望上一撩,就要招架。长枪刚刚举起,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吴明的枪头正砸在廖石的枪杆上。廖石只觉一股沉重之极的力量传来,双手竟然有些托之不住。他狂吼一声,猛一运力,堪堪抵消了对方这凌厉的一枪。

吴明心头暗赞,这家伙不愧有武勇之名。刚才一枪虽然看起来轻飘飘的,但他却注入了近八成大地之力,但对方仅是个五段武者,竟挡住了如此凌厉的一击。心下虽念头电转,但手上可丝毫不慢,长枪猛地收回,手腕一抖,又是一枪朝廖石刺去。现在廖胜已然大败而逃,自然也不用留着他限制廖胜,所以他出手毫不留情。

廖石虽挡住了刚才一枪,但心头却连珠价叫苦。他被震得双臂发麻,一双手也似不长在自己身上,已然不听使唤。最要命的是,由于用力过猛,背部更是火辣辣的痛,显然已然拉伤了背上的伤口。正在此时,吴明的第二枪又到了。

如果是单挑,廖石这一枪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他旁边的一个亲兵见主将危急,猛地从后面加速冲上,手中长枪一展,照着吴明胸腹就是一枪。这一招是围魏救赵,吴明如果坚持把廖石刺死于枪下,那他要躲开这一枪也是难上加难。吴明无奈,只得放弃了廖石,身子在马上一侧,已然闪过了这一枪,左手顺势一探,已然抓住了枪杆,猛一用力。那人收势不住,闷哼一声,从马上跌了下去。

后面的众人见廖石危急,也顾不得自身安危,拼命上前来阻。吴明长枪倒转,正待再刺,又是一个亲兵从后面冲上。他暗叹一声,长枪一伸一缩,直如电闪雷鸣,一枪刺入这人胸口,这亲兵大吼一声,也从马上一头栽落。

这三枪使得漂亮之极,快如奔雷闪电,直如行云流水。廖石几乎看得呆住了,胸中剩余的勇气也随着这三枪一下,被挑得干干净净。现在才知道吴明不但力气大,这枪法简直也是一绝,自己和他对上,恐怕连丁点的取胜机会都没有。

吴明可不管他想些什么,长枪一提,正待又是一枪刺出。廖石胸口气血翻滚,吴明三枪一下,他被吓得有些茫然。眼见就要丧身于吴明枪下。这时候,厉风扑面,一把弯刀闪着淡淡的金黄色光芒,凌空袭至。

虽不知道谁偷袭,但听风声,就知道这一刀威力不弱。金光耀眼,显然被高段武者灌注了属性真气。吴明晓得厉害,也不敢用横枪去挡,这只是普通长枪,枪杆木制,真要去挡的话,肯定断为两截。他脑筋转得极快,猛地一扭头,这一刀带着厉啸,从他面门飞过。这时候,两方所有人才同时发出一阵惊呼。

不过中西方面是惋惜,而南汉方则是松了口气。

连锁一击15 终章 第四十二节

躲开了对方这一刀,吴明心头也有些恼怒。虽说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但对方的段位应该不低,仍是如此下作,由不得他不发火。

此时廖石反应过来,连连打马后退,妄图退回亲兵阵中。擒贼擒王,对方有如此想法,但吴明何尝不是?见廖石要走,轻喝了一声:“留下来!”枪势一展,枪尖金黄之色大作,在朝阳中化为一道流星,朝廖石直直一枪刺去。眼看就要得手,边上忽地横来一个枪尖,一下架住了他的长枪。此人力量不小,只听得“啪”的一声,两枪相交,对方的枪尖被吴明震飞,但吴明这一枪也被震得歪了,也失去了力道,自然没法伤到廖石。

这一枪虽然挡住了,但廖石已然吓得面色发白。那里还有再战的勇气。这时候,魏林又从边上一个亲兵手里抢过一把长枪,金光一闪,挺枪就朝吴明刺了过来,嘴里道:“跑什么跑,大伙儿并肩子上,抓住了他,胜利就是我们的。”

这些亲兵一听,精神顿时一震,纷纷朝吴明冲了过来。

一看来势,吴明就知道刚才偷袭之人正是魏林。他架住了对方这一枪,长枪一提,带转马头,收枪就朝后退。虽说恼怒魏林的偷袭,但祝玉虎说得对,自己现在是一军主将,犯不着不顾大局和他们混战。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如果自己身陷重围出了意外,导致全军因此大败,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这一番马上混战惊险无比,吴明三枪快如一枪,就算加上魏林偷袭的一刀,说起来一长串,但也不过是短短一瞬。杨易和祝玉虎见主将遭到围攻,怒喝了一声,带着一群亲兵打马冲了上来。

如果吴明退入了亲兵队中,这次逆袭自然失败了。中西唯一扭转战局的机会也将失去,魏林大急,叫道:“那里走。”他双腿一夹马腹,马行如电,疾速冲了上去,照着吴明背心就是一枪。

那知吴明败退却是虚招,他冷笑了一声,背后如同长了眼睛。身子一侧,已然闪了开去,魏林一枪登时刺在了空处。此时双方只相差半个马身,吴明一侧身子,两人已相当于面对面。魏林右手高举,身体微倾,全身空门大露。吴明恼他刚才卑鄙偷袭,一把抓住对方枪杆,轻喝了一声,长枪顺势一转,一枪朝他腰部凌空刺去。

这一手回马枪使得匪夷所思,魏林本是追杀,那料到对方竟然只是佯装败退。此时右手长枪被对方抓得死死,想要变招已是来不及了。吴明手中长枪如疾电穿云,朝他面门当头罩落,已是躲之不及。魏林一张脸顿时苍白如纸,情急之下,竟然伸手来抓吴明的枪尖。枪尖锋利之极,他手脚快极,抓是抓住了,却也登时皮开肉绽,鲜血崩流,可仅仅是稍稍阻了一阻而已。吴明枪出如电,依然直直朝他面门点去。

廖石大骇,怒喝了一声:“住手。”但双方相距实在太远,已然赶之不急。情急之中,他牙关一咬,手中长枪化为投枪,一枪朝吴明的长枪投去。如果没中途阻这么一阻,他投枪虽快,却仍是来不及了。这一枪也算是福至心灵,竟然正中吴明的枪尖。但他刚才和吴明力战,手上的力量,十成倒只能使出个两到三成出来?如何能阻挡吴明全力一枪?吴明只觉得双臂一震,枪尖被这一投枪托得向上抬了抬,,“嚓”一声,正扎在魏林额头正中,竟然透颅而入,魏林发出半声惨叫,睁大双眼,从马上一头栽落。

“岳父大人!”

廖石几乎惊呆了,廖青这几年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虽偶尔对这个岳父有所不满,但其实一直把对方当最亲近的长辈看待。否则以廖石的脾气,岂会容忍魏林一直在自己面前指手划脚?眼见对方在自己面前被一枪挑下马来。他心头巨震,早已忘记厉害,厉喝道:“我和你拼了。”拍马上前,照着吴明就是一枪。

他心神大乱,出枪更是毫无章法,自然伤不到吴明。他侧身让过,正要反手一枪结束其生命,但看见廖石悲伤欲绝的脸,心头没来由一软,竟然有点不忍下手。枪头顺势一转,从他肋下穿过。顺势一震枪身,廖石大吼了一声,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已然从马上一头栽落。

杨易和祝玉虎一左一右,带着一大群亲兵堪堪冲上,一阵乱枪攒刺,逼退了想前来抢人的中西亲兵。吴明带住马,喝道:“捆了。”

几个亲兵跳下马,把昏迷的廖石从地上抓起来,几下绑了。祝玉虎更是高声叫起来:“廖石已然就擒,中西败了。”其中一个亲兵更是把魏林的首级割下来,挑在枪上高高举起。所有亲兵顿时同声呐喊:“中西败了。”

“中西败了!”

“中西败了!”

……

恐惧像瘟疫一般在中西军中扩散,他们本就在南汉军的铁骑冲锋下苦苦支撑。此时主将被擒,魏督被杀。更是催垮了他们最后抵抗的勇气,纷纷放下武器投降,但仍有不少生番冥顽不灵,仍在零星的抵抗着,但被士气抬到顶点的南汉铁骑刀枪并举,枪挑马踏,消灭得干干净净。

吴明收枪立马,望着那轮红日在空中冉冉升起,心头却是一阵茫然。此时南汉军队胜局已定,他们排成一排排,正在草原上四处追杀那些敢于抵抗散兵游勇。到处都是喊杀声,夹杂着声声惨叫。

“吴大人。”

左影驾着他那辆大车,从远方冲了过来。刚才冲锋,他的战车跟不上速度,所以落在了后面,从半夜突袭激战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时辰了。他身上的一身白衣早染成了红色,头发也沾在了一起,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但他的精神却是极好,他驾车到吴明的面前,满面春风地道:“此次朝廷三路西征,没想到最先突破的,反而是我们中路。对马草原一役,单凭此战,大人足以与古之名将比肩尔!”

他心情极好,说得也是文绉绉的。竟少见的对吴明拍了一记马屁。吴明扫了他一眼,看着尸籍狼枕的战场,叹了口气道:“此番胜利,全赖左大人和丞相的计策周详得力,属下儿郎死战。我也是侥幸而已。”

战事尽管胜了,但仍有不少南汉骑兵战死。他们被自己带到了战场上,却永远没办法带回去了。不过在大胜的喜悦中,这些损失自然被选择性的遗忘了。草原上的抵抗渐渐少了下来。

廖胜的两万人,加上廖石的一万多骑兵。他们逃了一部分,战死一部分,但还有极大一部分人做了俘虏。这些人全是骑兵,虽然有很多战马也跟着战死,但存活下来的也有不少。此次大胜,仅此一点,就足以弥补损失了,但吴明还是高兴不起来。

看着满是死尸的战场,他心头又是一疼。记得南征之时,陈老将军曾问自己,军队的职责是什么?自己当时脱口而出:“保家为国!”但此次胜利,却让他更为茫然,中西生番,虽说对朝廷没中原和江南那样尊敬,但说到底,终究是朝廷的一部分,他们也是大汉的子民。那么,此次西征,又保的什么家?卫的什么国?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闻着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听着渐渐小下去的惨叫声,吴明忍不住喃喃做声。他突然觉得,这句首诗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未尽之意。所谓的时势英雄,都是用无数的人的血泪和尸体铸就的吧?

自己这么做,真的是对的么?

左影并没发现吴明的异常,他高声道:“廖石成擒,廖胜又被打得仓皇而逃。如此一来,成州再没有成建制的骑兵能够阻挡我们的脚步,整个中西战场已被打开。”

吴明却没他那么乐观,皱眉道:“成州还有个盘贵,但此城驻兵近五万,且有孔方防守,却也是个难题。”

他顿了顿,接着道:“盘贵虽不是大城,但我军全是骑兵,要想攻城却也不易。”

左影点了点头,接口道:“却是如此。我方全是骑兵不说,且没带什么攻城器械,这是先天的弱势。其次盘贵至少还有四万多兵力。虽然称不上精锐,但要凭现在的一万多骑兵拿下此城,简直是痴心妄想。所以,强攻断然不行的,损失实在太大。”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要是有个方法,能够奇袭拿下此城就好了。”

“奇袭,奇袭!”

吴明喃喃着,突然心头一亮,正待再说,不远处陡然发出一声惨叫。两人同时扭头看去,就见到几个南汉骑兵正押解两个中西俘虏走过,其中一个俘虏不停挣扎,一个南汉士兵抽出配刀,一刀砍在那人背上。那人闷哼一声,顿时扑倒在地。那中西士兵在草地上发出惨叫,挣扎得更为厉害,鲜血把背上都染湿了。那士兵尤不解恨,又待上前补上一刀。吴明再也看不下去,怒声道:“住手。”

他愤声道:“祝玉虎,你把他们带过来。”

祝玉虎道:“是。”打马而去,稍倾,这一大群人都带到了吴明面前。

吴明喝道:“不杀降俘,这是高祖定下的一道铁律,我更是多次强调此事,你们难道忘了么?”其中一个伍长摸样的人小声道:“大人,非是我们滥杀,这两个家伙一点都不配合,不但骂骂咧咧的,刚才还妄图偷袭我们。”

祝玉虎大声道:“统领训话,你听着就是了,还狡辩……”那伍长张了张嘴,正待再说,左影扫了祝玉虎一眼,微笑道:“祝小公子,丞相让我做你老师,不知在这战场上还算不算?”

祝玉虎怔了怔,行了一礼,恭谨地道:“长史大人一代能臣,实乃我之榜样。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就算战场上,自然也是算数。”

左影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把那个受伤的士兵给我提过来。”那人背上中了一刀,已然痛得痉挛起来,口中的惨哼声也渐渐小了下去。但双目仍是怨毒的看着所有人。

吴明不知道左影要做什么,只得看着祝玉虎把这士兵提到了左影面前。人才送到,他手一扬,长枪如电,猛地扎在那人胸口上,血水如箭般涌了出来,那人惨哼了一声,登时气绝身亡。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实在搞不明白左影为什么要如此做。吴明愤声道:“左长史,你这是何意?”

左影拔出长枪,从身上掏出一方丝巾,小心把枪尖上的血迹擦干净。

他先扫了一眼吴明,却没回话。只是盯着脸色煞白的祝玉虎道:“祝小公子,男儿行,当暴戾。事与仁,两不立。对敌人要残忍,斩草除根才是正道。否则会遭到敌人无穷报复,到时候后悔莫及。”

这什么狗屁逻辑?

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吧?

吴明的肺都要气炸了,怒声道:“胡说八道。”正要反驳他两句,另外一个中西士兵见得同伴惨状,悲呼了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他一把拔出了那伍长腰间的配刀,手起刀落,朝对方一刀砍去。众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呼。左影早有准备,手中长枪猛地掷出。他在车上行动不便,但居高临下,却不影响他投枪发挥。长枪如一道闪电,直奔那人肋下而出。

近卫营专门有投枪的训练,左影以前就曾是个投枪好手。这几年就算功夫落下,但那士兵离他仅仅几步之遥,如此近的距离,断无不中之理。那士兵惨呼一声,被这一枪从肋下穿过,侧身扑倒在草地上,手中配刀也跌落在地。

左影拍了拍手,扫了吴明和祝玉虎一眼,笑了笑道:“如何?”

他语气中,大有炫耀之意。但吴明知道,他炫耀的不是他的投枪术,而是他说的话。在事实面前,吴明只觉得说什么都那么无力,他叹了口气,对旁边的亲兵道:“把他两个拉下去,好好葬了吧。”

回头一看祝玉虎,他仍呆呆的站在原地,只是一双眼睛却在朝阳中。

亮晶晶的!

※※※

终于写完了,这章的战斗场景实在太多,有时候真有精疲力竭的感觉。但好歹写完了。

有个书友QQ上对我说,说廖胜这人好假,既然武勇无双,怎么又那么怕死,瞻前顾后。

我想说的是,这才是个现实的人。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好得菩萨都惭愧的好人,坏得西门哥都甘拜下风的坏人,个人觉得反而不真实,那那么明显的。

吕布够猛吧?还不怕死?同时生性多疑?项羽是霸王吧?但他却是情圣,可惜还是多疑。就连咱们主角,同样婆婆妈妈,做事犹豫不绝。

这才是人,活生生的人。

恩断义绝1 第一节

大漏山是一条蜿蜒盘旋的大山脉,虽比达涯山脉要矮得多,但它却位于三省交界处,所以也是极为有名。翻过这条山脉,往北就是磐川省,往西就进入中西青狼军的老巢,青庭草原。而盘贵依山而建,就坐落在对马草原和大漏山的分界线上。

傍晚时分。夕阳阳收敛起它最后的光芒,渐渐的落下了山头。晚霞把西山上的云块也烧得如血般红艳。这些云块排得整整齐齐,对着最后那抹余晖恋眷不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西方的那抹玫瑰色变成了紫色,而后渐渐变成亮灰。云块也渐渐变幻成暗云。在沉沉的暮色中,盘贵城越发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停下!再往前走就可能被对方发现了。”

杨易拉住了马,大声喊道。五千多南汉骑兵闻言,纷纷停了下来。他们都身着中西青狼军服饰。这些衣物都是从战死的中西士兵身上剥下来的,大多血迹斑斑,残破不堪。加上这几天一路狂奔,人人精疲力竭,风尘仆仆,根本不用多做掩饰,活脱脱就是一群败军之将。乍看之下,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祝玉虎扫了一眼仍是昏迷不醒的廖石,拍马上前道:“杨将军?”

廖石被吴明击败后,急怒攻心之下,到现在都不曾醒来。全军急行军,他身子肥硕无比,大家携带起来更不容易。众人只得把一辆辎重营的粮车征来,把驽马换成战马,载着他一路飞奔。这粮车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众人累得要死,但廖石现在却睡得极为憨实。

杨易指着远方若隐若现的盘贵城郭道:“祝将军,你觉得大人之策如何?”

廖石大败后,对马平原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再也不能阻挡近卫营铁骑的西进脚步。但盘贵却如同一颗钉子一般挡在南汉西征的道路上。吴明因时据势,定下了这个奇袭之策。祝玉虎笑道:“吴大人不愧是朝廷柱石,此策大善。”

南汉和中西陈兵对马草原,双方骑兵主力斗智斗勇,鏖战十几天,终于以南汉胜利告终。此战击溃了中西骑兵主力,吴明现在是一军主将,后续的许多事也需要他处理,自不可能事必躬亲,又拖着一万多疲兵奔袭盘贵。所以就决定由杨易负责此次行动,但祝玉虎立功心切,也跟了过来。他虽是丞相之子,但仅是个牙门将而已。所以这次带队的主将,仍是杨易。

内营四个大队,杨易虽不是白虎队正,但以队副之身,行队正之实。杨易极为年轻,潜力无限,极有可能突破七段,且深受吴明赏识。祝玉虎知他对吴明极为死忠,这马屁虽然拍得隐晦,但至少能拉进双方许多距离。

杨易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五千多骑兵,摇了摇头,却没说话。祝玉虎见他的样子,忍不住心中大奇,问道:“怎么,难道杨将军有疑义么?”

杨易又摇了摇头道:“非也,此策大善!”见祝玉虎脸上的疑惑之色越来越浓,他耐心解释道:“大人此策,大方向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此计因时易导,定得极为仓促,所以在细节执行上,还需要我们多加斟酌考虑。”

祝玉虎道:“杨将军的意思,是指盘贵方面可能得到前方大败的消息了么?”

“不,这几天我们紧赶慢赶,几乎算昼夜兼程。敌人的溃兵已成惊弓之鸟,在草原上肯定不能放马直奔,所以盘贵得到消息的可能性并不大。”杨易微微一笑,接着道:“祝将军,等会我带两百近卫营武者先行,你带剩余的骑兵在后面假造声势……”

祝玉虎想了想,仍有点不明白,忍不住问道:“杨将军,这又是为何?”

杨易道:“盘贵的主将现在是孔方,此人除了武力外,其他方面可说极为平庸。但他好歹也是个七段高手,加之盘贵有近四万精兵,一旦得知廖石战败,难免生出异心。我的意思,是想让祝将军等会冒充廖胜的追兵,造成一种紧急的形势,让对方忙中出错,以便混水摸鱼。”

此次奔袭盘贵,吴明任命杨易为主将。祝玉虎嘴上虽然不说,但心下却极为忐忑。杨易比之自己,也大不了一两岁,虽说他是南宁学院近几年来少有的奇才,同时突破也是极快,可谓文武双全,但这些并不代表他带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此时听对方分析得头头是道,他心头大安,忖道:“这杨易确有两把刷子,姐夫安排他来执行此次任务,果然有几分道理。”

祝玉虎心头所想,杨易自然不知,此时见祝玉虎沉吟不语,还以为他在思考自己所说的话。他继续道:“祝将军,奇袭者,终究是以少胜多,兵行诡道,凶险重重,如果此计不成,诈城之人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等会你在后方,如果见势不妙,请速速撤退。如此一来,大人他们也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再做他想。”

祝玉虎笑了笑道:“此时已至盘贵城下,那有临时退却的道理。杨将军但请放心,如果对方识破了此计,诈城不成。请杨将军速速撤退,我带兵前来接应,我们是骑兵,只要离开了对方弓箭范围,敌人就算想追,也是有心无力。”

杨易身先士卒,敢于带着几百人去诈城。单凭这份勇气,就令祝玉虎万分钦佩。杨易安排他在后方带兵假做追击,未尝没有不愿他冒险的成分在内。这里面的东西又不是很多复杂,祝玉虎自然明白。正如杨易所说,此次奇袭,可谓是凶险万分。虽说留守的几万步兵装备陈旧,也没什么战斗力。但毕竟敌方兵力十倍于己,一旦有了准备,对方以逸待劳,更是没有胜算。他想了想,低声道:“可就算诈开了盘贵城,接下来怎么办?”

杨易说得极对,再高明的计策,总要一步步执行成功才能有效果。否则,妙计交给蠢才来执行,也只有贻笑方家的份。吴明的本意,是让众人利用廖石诈开盘贵城。此计听起来极为可行,但定得极为仓促。且为了和时间赛跑,他们这五千的偷城部队也走得极为匆忙。眼看已至目的地,才知道有些事听起来是一回事,真要执行,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敌人人数众多,硬拼的话肯定不行。”杨易又望了望远方,轻声道:“但我们也有优势,两百个武者,要攻打盘贵自不可能。但只要骗开了城门,你们从后面冲上来,我们坚守这么一小会,却也不是多困难的事。”

祝玉虎恍然大悟:“骑兵冲城?”

盘贵的守军看起来极多,但都是步兵,且几乎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如果能够先声夺人,拿下城门,祝玉虎顺势从后面领军冲进城内,再把中西军战败的消息一抖出来。有廖石在手,对方军心必定大乱,到时候骑兵一冲,孔方就算真是大罗金仙,也没法逆转乾坤了。祝玉虎掸了掸皮甲上的灰尘,笑道:“剥了这么一层臭皮在身,我开始还以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原来还有这个效果在里面。”

杨易对其中一个近卫营士兵道:“李羽,你带几十个斥候警戒,一旦发现牧民,暂时打昏,务必使大家行踪保密。”

李羽应了声:“得令。”叫上斥候警戒去了。杨易挥了挥手:“大家下马休息,顺便补充下干粮的淡水,一个时辰后行动。”众人轰然应了声:“是。”纷纷下马休息。

现在大家精疲力竭,以此时的状态,肯定不能前去突袭盘贵。祝玉虎见杨易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心下顿时大定。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了。此时暮色深沉,正是行动的大好时机。杨易重新上了马,沉吟了下道:“祝将军,有件事本来我不想向你说的。但想了想,还是告诉你为好。此次突袭,本是大人临时起意想出来的,但临行之际,他又改了主意,劝我尽量不要冒险。实在不行,就用廖石向孔方劝降,如果对方不降,等朝廷的攻城部队一到,再想办法。”

顿了顿,他接着道:“但战场之上,战机稍纵即逝。盘贵现在拥兵好几万,孔方投降的概率实在太小。一旦不降,朝廷的攻城部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而西北战事紧急,北汉一旦腾出手来,定不会置中西战场不管。所以拖得越久,这里面的变数就越多。一旦如此,大人前期的一切努力岂不是白费了?我冒险偷袭,其实也是害怕前功尽弃。但此行凶险,祝将军如果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祝玉虎怔了怔,旋即笑道:“杨将军,你是不是跟着吴大人时间长了,也沾上了婆婆妈妈的脾气。又怕死,又想捞取军功,天下那有那么便宜的事。你就别多说了,这一票,我祝玉虎和你干了。”

他说得大为豪气,杨易也是极为心折。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他转过头,对已准备就绪的两百多个近卫营战士挥了挥手:“出发。”众人齐声应了声“是。”拖着昏迷不醒的廖石,当先而行。

恩断义绝2 第二节

刚走出十来步,祝玉虎在后面叫道:“杨将军,你多保重。”

杨易心头一热,回过头笑了笑道:“多谢祝将军关心,你也一样。”这一路行来,祝玉虎对他可谓是言听计从,从不摆丞相之子的架子。他心思玲珑,岂不明白对方的拉拢之意。但他一直保持和对方保持着淡淡的距离,宠辱不惊。

月末的上半夜是没有月亮的。暮色深重,远方的盘贵城已隐于浓重的夜色之中,草原上秋风轻浮,蛐蛐鸣叫,满天的繁星在夜空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一切显得那么静而安详。

看着杨易带着两百多个武者一路急行,渐渐消失于沉沉的暮色中。他却默默地叹了口气。四年前南征失利,对当时的东汉来说,不啻一场地震。此役之后,庞大的东汉帝国土崩瓦解,生生分裂成了南汉和北汉。但对他来说,也同样是一场噩梦。在当俘虏的一年里,他和其他人一样,在暗无天日的矿井里过着非人的生活。这一年,他学会了忍耐。

尔后南蛮向南汉求和,他这个丞相之子奇货可居,作为条件被南蛮人找出来,放回了南汉。他又遇见了轩辕灵,那个从小和他一起疯到大的公主。只是她的眼中,同样也失去了调皮的光泽,笼上了一层厚重的忧郁。

她最终去了。换来了三万匹战马和北蒙实权世子对西北三省的秋毫无犯。他依稀记得,当那艘大船消失于水天相接之处时,他站在城头上,只觉得全身无力,却无法可想。如果有足够的力量,父亲和太后就不会对自己意见置之不理,而公主也不可能被朝廷以一种另类的方式放逐到北蒙。也从那一天起,让他知道了权利的可贵。

可要建立势力谈何容易。自己是丞相次子,这是优势,许多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终究会保持一种礼貌上的尊重。但这身份也是劣势,自己是庶出,按这个世界的习俗,是没有继承权的。那些要结交丞相势力的官员,几乎都冲着大哥去了。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这是事实。但如果在下面乘凉的小树想取代大树,却也极不容易。

姐夫有赤宵认同,且本身就是一个八段高手,这样才在朝廷的两大势力夹缝中建立了自己的班底。那么,自己又有什么?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祝将军,杨将军已走了多时,我们快跟上吧,迟恐不及。”

旁边,一个骑兵将领小声提醒道。祝玉虎收拾心情,扫了一眼身后的队伍。几千骑兵极为精锐,虽只休息了短短一个时辰,但大部分人神采奕奕,战力已然恢复了大半。他们同时立于马上,但在夜色中却是鸦雀无声。他点了点头,挥了下手中的长枪:“走吧,按原计划行动。”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想到刚才杨易对自己说的话,他开始羡慕起吴明来。有如此忠心的属下,如此精良的队伍。何愁大事不成,只是姐夫的心肠却是太过仁直。战必于前,多谋而不善断。也许,左长史说得对,男儿的事业,正应由鲜血铸就。

随着他一声令下,这五千骑兵同时点燃火把,呐喊着,一路声势惊人的朝远方扑去。

而此时,盘贵的守将孔方却遇见了难题。

中西十路都督,孔方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已是七十好几了。到了他这个岁数,普通人早到了颐养天年的年龄,武者虽说比普通人的寿命长些,但没到宗师之前,这延长的程度却是有限,而孔方也老早起了退隐之心。但他却有不得已的苦衷。年轻之时,魏林在机缘巧合下曾救过他一命。如今挟恩图报,要他支持廖石,他也不好多做推脱。前线战事如火如荼,他在盘贵城也是坐立难安。

南蛮人有波斯牵制,北汉的注意力又放在西北三省。所以这次南汉几乎是倾国之力来犯。尽管南汉中路只来了一万多骑兵,但直觉告诉他,事情定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廖胜的两万多主力打着支援的旗号路经盘贵,却让他更为不安,廖总督不在后,廖氏三兄弟的矛盾是众所周知的事。虽说大敌当前,姜环应不会做出假途伐虢的事,但人心隔肚皮,安知他没这个打算?这两万多精骑一到,使得前方战场更增变数。

前几天得知廖石大败,让他更增惶恐。这一万多南汉骑兵到底是些什么人,竟然如此厉害?万一廖石失败,自己该怎么办?难道率军献城投降?那也不行,抛开廖总督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不谈。南汉仅一万多骑兵,自己有四万多步卒守城,如果不战而降。岂不招天下人耻笑?现在战局不明,南汉如果能统一东汉还好,万一此次西征不成,或者将来被北汉灭了。将来史书上会如何记自己?

此时已是戌时,他躺下了,却是辗转反侧,不能安枕,脑子里想的全是各种得失。后来实在睡不着,就上了城头,再次巡视了一番。一圈下来,见城中防务井井有条,这才略为安心。他旁边的亲兵大为担心,小声道:“大人,既然没什么事,您下去休息吧。”

孔方笑了笑道:“没事,人老了。到床上躺着也是睡不着,还不如呆在城楼上,这样才安心点。”那亲兵张了张嘴,正待再劝。这时候,旁边箭楼上的一个士兵叫了起来:“有人来了。”

箭楼在对方攻城时,为守城利器。平时则是了望的作用。孔方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是什么人?”

“天太黑了,看不清楚,只能看出大约两百来人的样子。”

两百来人?那肯定不是来攻城了。孔方松了口气,喝道:“不要轻举妄动,看看对方是些什么人。”

那两百来人全举着火把,来得甚快,不一会儿就已经冲到了城下一里开外。那了望兵惊叫起来:“孔督,看服饰。好像,好像是我们的人!”

孔方心头顿时一沉。两百来人,还是己方服饰。难道是二公子的部队?但二公子的部队就算撤退,也断不会只这么一点人的。联想到这两天信鸽中断,他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是前方吃了败仗,这些只是退下来的散兵游勇?他喝道:“大家不要慌,先看清楚,问清楚再说。两百来人也翻不了什么大浪。”

七段高手走到那里,都相当于一个不败的神话了。这些生番见识短浅,在他们印象里,孔督就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有他坐镇,自然万无一失。况且对方就来了两百人,还不够己方塞牙缝的,听得孔方如此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说话间,那两百来人已经冲到了城下。借着火光,众人已是瞧得分明。这些人分明就是一群中西士兵,只是周身血迹斑斑,全身更是风尘仆仆,显然经过长途跋涉。其中一人越众而出,大声道:“楼上的兄弟快快开门。”

听得对方如此说,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士兵见孔方没回话,就要下去叫人打开城门。刚走到阶梯边,孔方突然道:“慢,先确认下对方的身份。”

虽说这两百来人翻不起什么大浪,但小心点总是好的。他的亲兵听得孔方如此说,放开了喉咙喊道:“你们是些什么人?”

那人带住了马,口气却大得没边,冷笑道:“什么人?你没长眼睛么?咱们是二公子的亲兵部队……”

他不说还好,一说反而露了破绽。孔方冷笑了一声,大声道:“二公子的亲兵部队?我怎么看你如此面生?你可知我又是谁?”

城下喊话的人正是杨易,孔方越众而出的时候。他心头就是一沉,暗叫不妙。此次西征,他做的准备也是十足,临行前更是专门了解过中西十路都督。中西十路都督的模样,虽经过人口述,但真人却没见过,只能了解到一些性格特征。在平常情况下,这些人就算和杨易面对面,他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但孔方气场十足,周围所有士兵都看向他,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样子。再结合现在盘贵的守将,他马上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难道中西命不该绝,自己带兵偷袭,却遇见这个七段高手正巧在城楼上。好在他甚有急智,心下虽连珠价叫苦,面上却是声色不动,在马上行了一礼道:“小人不知孔督在上,请恕刚才的无礼之罪。”口中说着,心中却飞快地打转,想着该如何找个借口为好。

骤然之下,他表现得中规中矩,孔方反而有点分不清了,喝道:“二公子的亲兵,我都依稀有些印象,怎么你却如此面生,快快从实招来。”

此时杨易已经想到了如何圆谎,但思路却需要再理一下。仍是诚惶诚恐地道:“我如果说了,孔督请饶恕刚才小人的无礼之罪。”

孔方眉头大皱,但对方的表现无懈可击。对方见得罪了自己这个都督,有些惶恐也是应该的。他放缓了语气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恩断义绝3 第三节

杨易在城下大声道:“好叫都督得知,大公子援军一到,和我们合兵一处。南汉果真不敌,被我军大败。但不知何故,大公子在战争结束之时却突然对二公子下手,我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二公子救援下来。但一路追杀下来,原先的亲兵也战死大半,我是二公子新近任命的亲兵队长。”

这话合情合理,也确实没什么破绽。但杨易这话实在太过骇人,普通士兵那里明白其中的玄机,闻言纷纷破口大骂,城楼上顿时好一阵乱。孔方也被吓得不浅,喝道:“胡说八道,现在南汉大军压境,大公子怎么会如此做?定是你胡编乱造。”

话虽如此说,但他仍然将信将疑,普通士兵不明白廖胜和廖石之间的关系,他孔方岂会不知?不过就算是事实,他也断不会承认的,否则军心大乱,引起士兵哗变都是可能的。他上前一步,右手扶住堞雉,喝道:“你既是二公子的亲兵队长,那二公子人呢,让他来和我说话。”

几万士兵,他自不可能全部认得,但对方既是廖石任新命的亲兵队长,以前肯定也深受二公子信任。但此人却面生得紧,到了此时,孔方仍然疑信参半。

杨易高声道:“我等骤遭偷袭,全军死伤大半。二公子更是身先士卒,率军突袭。混战中,二公子不幸中了姜环一枪,到现在都是昏迷不醒。”

他说了这么多,孔方直接无视,喝道:“把二公子带出来我瞧瞧。”

这自然在杨易的意料之中,当下上前两个近卫营骑兵,把昏迷不醒的廖石从粮车上扶起。虽然夜色昏沉,但城楼上却点了许多火把,照得这一块几同白昼。扶起之人臃肿如猪,甚至连面孔都清晰可辨。许多士兵顿时发出惊叫:“真的是二公子!”

旁边的亲兵小声道:“孔督,是二公子无疑,让他们进来吧。”

到了此时,孔方已然信了七八成。但他生性谨慎,沉吟了下,继续问道:“怎么不见魏督,他人呢。”

杨易哽咽着道:“魏都督在突围过程中带兵断后,已然舍身成仁了。”

“什么!?”

孔方心头巨震,身子都忍不住晃了几晃。廖石和廖胜之间火并的消息虽然意外,但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当他得到这个消息时,虽然痛心,但还能够接受。但魏林和他是几十年的老搭档,骤闻噩耗,痛苦之余,也让他方寸大乱。城楼上,刚才还骂骂咧咧的士兵顿时呆了。魏林和孔方两人,对盘贵城来说,不啻两根擎天巨柱,听得魏林被杀,对他们心神打击也是极大。

身旁的亲兵见孔方摇摇欲坠,连忙扶住他身子,沉声道:“大人,你振作啊,你现在是大家的主心骨,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孔方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连忙收摄心神,喝道:“既如此,你等先把二公子放到吊篮里,然后拉上城墙。等我确认无误,再开城门放你等进城不迟。”晚上变故实在太多,他打定主意,先把廖石救回城里再说。至于外面这两百多残兵,先让他们露宿一晚,等明天天一亮,自己再召集人手,亲自查看,还能翻出什么大浪不成?

杨易回道:“是。”然后吩咐几人去扛廖石。他虽然答得爽快,心头却是暗自叫苦,这等变故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这个孔方竟谨慎老成若此。他自然不会真个交出廖石,正在犹豫要不要翻脸,抽身走人。这时候,箭楼上的哨兵惊叫起来:“哎呀不好,后面有军队来了。”

夜色昏暗,隔得远了,所有事物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孔方眯着眼,在城楼上眺望过去,就见得几里外烟尘滚滚,正有大股骑兵滚滚而来。那两百“廖石的亲兵”也慌了手脚,惊恐的哀求道:“孔督,定是廖胜的队伍追上来了,你快开门啊,再不开门。我等身死是小,二公子有个闪失,那罪过可就大了。”

他们叫得极是凄惨,旁边的亲兵急道:“孔督,快开城门吧,迟恐不及了。”

为安全计,孔方本想让这些人把廖石用吊篮送到城头上,然后不管这些人的死活。但转念一想,这些人一路拼着性命,护着廖石回到盘贵,如果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廖胜的部队消灭于城头下,等廖石清醒过来,恐怕免不了给自己小鞋穿。其次么,城楼上这么士兵都看着,要是真下了这么一道命令,自己就背上了残害忠良的骂名。就算战事胜了,以后也没好日子过,声望更会一落千丈。人的岁数大了,更加爱惜自己羽毛。这些骂名,他是万万不能忍受的。

眼见“廖胜的追兵”越来越近,他急声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开城,把他们引进城内,然后击鼓迎敌。”

城楼上,沉重的聚将鼓震破夜空。远方的马蹄声也越来越清晰。得到孔方的首肯,那亲兵顿时大声道:“快快开城,放城下的兄弟们进城。城下的兄弟们,快快靠拢城门,我们即刻放你等进来。”虽说后面的追兵是骑兵,但两百来人进城,不过是短短一瞬,只要关上城门,那些骑兵也是无可奈何。从时间上来看,那也是足够了。

听得城楼上的喊话,城下的众人齐声欢呼。纷纷朝城门口靠拢而来。只听得一阵隆隆声响,盘贵城那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了。杨易一马当先,冲进了盘贵城,身后两百多个近卫营战士拖着廖石的大车,闷声跟进。

盘贵城的城门很是厚重,光是那铁闩恐怕就有上千斤。几个腰圆膀粗的士兵见所有人都进了城。抬着那根铁闩,就要去关城门。杨易突地喝道:“动手!”随着他一声令下,两百个近卫营武者齐齐发难,纷纷扑向了城门周围的中西士兵。

杨易手起剑落,几个关门的士兵闷哼一声,顿时身首异处。城门四周,还站了不少警戒的士兵,他们本就和近卫营武者大有差距。近卫营骤然发难,以有心算无心之下,这几十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他们一拥而上,砍瓜切菜一般,杀了个干干净净。

城门洞里响起惨叫声的时候,城楼上的众人还有点茫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孔方却是心神巨震,已然反应过来。

妙计啊妙计!

先用言语扰乱自己心神,然后再制造一种廖石被追击的紧急态势。以打乱自己的步骤。面对廖石的性命之危,自己无论怎么样都得命令士兵打开城门,否则将大失人心。等自己开城之后,对方在顺势夺取城门,后面的骑兵跟着冲进。对方二公子在手,自己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无力回天了。他拔出长剑,嘶声喊道:“大家随我冲,尽快夺回城门。”

聚将鼓已经擂响,己方的大部队马上就会赶来。只要在对方的骑兵冲来之前,重新夺回城门的控制权。或可一战,否则,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个成州省的省都就得插上南汉的旗帜了。

孔方提着长剑,顺着阶梯一路飞奔,只短短一小会就下了城楼。城楼上的中西士兵也是反应过来,纷纷呐喊着,顺着阶梯,潮水般的冲了下来。此时杨易等人堪堪将城门边的几十个守城士兵全部放倒在地。孔方就就带着大群士兵顺着阶梯一路杀了下来。而远方,更有无数士兵叫着喊着,潮水般的朝这边涌了过来。杀声震天,夹杂着各种中西方言,怪腔怪调的叫骂声,更让人头皮发麻。这么多人一齐涌过来,近卫营两百来人虽然都是武者精锐,肯定也是抵挡不住。他高声叫道:“大家快退,退回城门洞里坚守。”

城门洞也就几骑之地,人再多也是施展不开。正适合他们这几百人坚守。他命令一下,众人纷纷返身回撤。杨易且战且退,刚退到城门洞口,孔方已然赶到。他疾扑过来,也不多话,一剑刺向他额头。

刚才两人对答半天,孔方已然记得了杨易的声音。他心头恼怒杨易如此诡计,出剑更是毫不留情。

剑光如电,朝杨易急急袭来。杨易也知道对方是个七段高手,自己和他硬拼肯定吃亏。六段和七段的差距,听起来就一个阶位,但实际战力却相差老大一截。好在此次不是自己和他单挑,只要拖到后面的骑兵赶到就胜利了。现在四周全是近卫营武者,对方冲过来的士兵虽多,但真正能够接战者,却不足十人。而小规模混战,正是近卫营擅长的。

他反手握住长剑,看准对方长剑来路。突地大喝了一声,不躲不闪,一剑朝对方的心窝刺去。

城门洞里实在太过狭窄,到处都是敌我双方的人,要想闪转腾挪谈何容易?这一招正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孔方这一剑继续刺下去,杨易固然会被刺个头破血流,但孔方的心窝子肯定也要被杨易扎个对穿。

恩断义绝4 第四节

人和动物一样,潜意识中,都是怕死的。孔方自然也不例外。就算他有心拼命,但面对危险,仍是本能的选择了躲闪。一见杨易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他就本能的选择了闪避。杨易是在城门洞里,闪避不便。但他站在洞口,身边人数虽众,却要灵便得多。

见杨易一剑袭来,他轻喝了一声,身子一侧,长剑一收,已然闪过了对方一击。杨易得理不饶人,一剑落空,变刺击为横扫,手中长剑划了个弧,朝孔方一剑斫去。

这一下顺势而为,变招极快,衔接之间如行云流水。孔方大怒,这小子还真欺我年老,不敢拼命么?当下长剑一横,守住了门户。杨易的长剑来势极快,正击在他剑身上,两剑相交,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如同夜空中打了一个霹雳,震耳欲聋。两人手中的长剑虽是精铁所铸,但毕竟不是名器神兵,竟同时断为两截。

杨易胸口一阵翻滚,一口逆血冲喉而上,被他生生的吞回了肚里。

七段高手,岂是好相与的?要不是孔方应对仓促,那就不是只吐一小口血这么简单的。

孔方虽是七段高手,但毕竟年纪大了。加之杨易以有心算无意,硬拼之下,也被震得气血震荡。但他知杨易肯定不好过,顾不得调息,身子一长,一掌朝杨易胸口袭来。

如果是两人单挑,孔方这一掌铁定奏效,但这是战场上。城门洞虽然限制了近卫营武者的闪转腾挪,但也把他们擅长小规模的混战的本领发挥到极致。盘贵的守城士兵虽众,但大多连战场都没上过,连精兵都算不上,如何是近卫营武者的对手。只听得惨叫声声,跟随孔方冲过来的士兵虽多,但只短短一刻,他们就被近卫营全部砍翻。孔方也成了光杆司令。

李羽见杨易危急,高声道:““杨队小心。”和几个近卫营战士同时冲上,手中长剑一展,从不同角度朝孔方袭去。孔方两手空空,挡无可挡,大惊之下,那里还顾得去伤杨易。被李羽等人一通乱剑,生生逼开,一连退了几个大步,才躲闪开来。举目一望,才发觉身周已是空无一人,到处是残肢断臂,以及躺在地上**的己方士兵。这些新兵蛋子几曾见过如此酷烈的场景,如此凶残的对手,都被吓得懵了,纷纷在停下脚步,在几十米外踌躇不前。

孔方心下大骇:“这定是号称天下第一营的近卫营了。否则那支部队有如此强劲的战力的?”心下一慌,连忙跳开喝道:“大家不要慌,弓箭队上前,给我狠狠的射。”

既是城楼,防守定也严明。平时城楼上本就备有弓手的,而普通士兵,许多人也带了弓箭。闻言醒悟过来,纷纷张弓搭箭,对着城门洞就是一阵狂射。他们箭术虽不甚强,但现在距离太近,加之近卫营又全在城门洞里挤做一堆,根本不用瞄准。

箭流如雨,前排十几个近卫营武者躲无可躲,登时倒下一排。杨易大惊失色,猛地把李羽和身旁的一个战士按倒在地,趴在地上嘶声喊道:“大家快卧倒。”

不用他喊了,武者的反应本较普通人灵敏。听见利啸声声,前方战士又阻了一阻。所有武者反应过来,马上滚倒在地。后面的箭雨虽急,但几乎没造成什么伤害。

箭雨如织,在空中纵横交错。敌人太多了,所有战士被弓箭压得几乎不敢抬头。近卫营青龙白虎两队,几乎都是南宁学院的武生,他们对杨易来说,是下属,更是学弟。尽管知道此次偷城是九死一生之局,但看到十来个兄弟倒下,杨易仍是心痛如绞。想起吴明每次战后,看见战场上尸籍狼枕,眼中总满是落寞。他嘴上虽然不说,但私下也认为统领有时候太过仁义。但此时,却隐约有些明白。兵者凶器,即便是常胜的将军,他的功劳也是由累累尸骨铸就的。

城外,凌乱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那是祝玉虎率领后续的几千骑兵来冲城了。

按照计划,由杨易带着两百来人冒充廖胜的亲兵,骗开城门后,只需坚守一小会,祝玉虎率领后续的五千铁骑赶到,然后顺势冲城。只要廖石在手,如此则大局可定。此计进行到现在,虽说由于孔方的原因,中途出了点意外,但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所有人被对方堵在城门洞里,被箭雨压得动弹不得。这等变故,让杨易始料不及,他虽自负机智,此时却感到一筹莫展。耳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不由得心急如焚。这两百来人趴在此处,正好挡住了骑兵前进的道路。祝玉虎定不敢下令冲城,否则,骑兵践踏而过,盘贵城能不能下还待两说,自己等人铁定会被踩成肉饼。

他虽趴在地上,但心头却如风车一般狂转着。现在当真是进退不得。如果撤退的话,对方肯定会顺势占领城门洞。身后的五千铁骑虽然来势汹涌,但面对仅可容几骑的城门洞,却根本没办法展开队形冲击。一旦占稳了脚跟,敌人将会越来越多,只消有了准备,以区区五千骑兵,要想拿下兵力十倍于几的盘贵城,无疑是痴人说梦。

一连想了七八个主意,但都被杨易一一否决。难道就这么放弃掉了?

来不及了,事到临头,当断则断,否则反受其乱。杨易咬了咬牙,从身边一个战士手里抓过一把长剑,对趴在身边的李羽道:“跟上。”

李羽大惊失色,正要喊他。杨易已轻喝了一声,朝里面急窜而去。他沟通的本就是大地之力,虽没练出液态真气,但依稀已有一点七段宗师的样子。地面虽然死尸遍地,但他却滑如游鱼,真个如在水中一般。

孔方属性为木,魏林虽属土。却不会趴在地上飞窜来给士兵表演一番。中西士兵都是生番,脑子比较简单,他们正射得起兴,见得杨易贴着地皮飞窜,神乎其技,顿时目瞪口呆。攻势为之一缓。

好机会!

现在就算不冲也不行了。李羽大声道:“冲啊。”从地上爬了起来,矮着身子就朝几十米外的敌人扑了过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几乎在身后炸响。杨易和李羽两个头领已当先冲上,现在已是退无可退。不冲是死,冲进去混战,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所有战士纷纷爬了起来,如猛虎出山,呐喊着朝不远处的中西士兵冲了过去。

所谓精兵,所谓新兵。两者间的差距,不光是厮杀得力的问题,还包括战场反映,以及各种自保的手段等等。

战机稍纵即逝,就这么一怔神间。杨易已从洞口窜了出来。他去势不减,手中长剑寒光闪闪,猛地朝人堆里一路扎去。

人群顿时一阵大乱,孔方的肺都要气炸了,瞠目大喝道:“先别管他,快快封锁洞口,放箭,放箭!”但杨易突如其来,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住了。他命令虽下,现场仍是一片混乱。虽然如此,仍有一部分士兵张弓搭箭,习惯行的朝城门洞里射出了箭枝。

短短几十米距离,对武者来说,也就是一蹴而就的事。但如今这几十米,却成了真正的死亡通道。箭雨一下,只听得惨叫闷哼声不绝于耳,当下又倒下了十几人。在一片混乱中,近卫营战士终于全部冲到了对方人群中。

马蹄声骤然炸响,祝玉虎一马当先,率领五千精骑旋风般的突进了城门洞。四处全是双方混战的身影。杨易手中长剑一展,两个士兵躲避不及,大腿齐根而断。他长身而起,运足真气大喝道:“闪开,闪开,朝两边闪开。”而与此同时,孔方则在声竭力嘶的狂喊:“放箭,放箭,封锁城门洞。”

命令虽是同时发出,但效果却是大相径庭。近卫营士兵甚至不用杨易发令,他们就自发的朝两边杀去。而中西士兵早被近卫营冲进来的武者杀成了一锅粥,自顾不暇,那里还顾得孔方说的些什么?

“杀啊!”一片混乱中,城门洞里响起了骑兵嘹亮的喊杀声,掩盖了一片嘈杂。随着这一声喊,祝玉虎一马当先,领着十几个南汉精骑旋风般的冲进了人群。当下就有几个中西士兵躲闪不及,被铁骑撞飞,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朝两旁跌落。后续的骑兵源源不断的冲上。他们居高临下,对着中西士兵枪挑刀砍。一路冲过,只听得惨叫声声,守方士兵登时倒下一片。

“顶住,顶住。快快结枪阵抵抗。”

孔方混杂在人群中,大声喊道。但士兵早被冲得七凌八落,混乱中谁还听得到他的命令?就算听到了,也没有谁能够组织抵抗了。

“完了。”孔方知道大势已去。看着在马上耀武扬威的祝玉虎,当下大喝了一声:“老夫跟你拼了。”随着喊声,身化金色流星,状若疯虎般的朝祝玉虎冲去。

“小心。”

虽然平时和祝玉虎一直保持着距离。但杨易却始终没忘记这家伙的身份,一旦他在战场上有个闪失,丞相怪罪下来,自己吃罪不起,甚至连统领都不好交代。眼见孔方拼命,他大吃一惊,从地上一跃而起,向马上的祝玉虎猛地扑去。

杨易谨慎心细,祝玉虎带兵冲进来时,他就有意识的朝对方靠拢,堪堪相距对方两个马身,孔方就冲了上来,此时后发先至,猛地抱住祝玉虎,从马上一起滚落。两人刚刚落地,就听得“噗”的一声响,血肉横飞中,那头战马连惨嘶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马头被孔方全力一拳击为齑粉。

祝玉虎回首一望,冷汗涔涔而下。七段高手全力一击,果然不凡。

孔方毕竟年逾古稀,一击不中,也有些气喘。祝玉虎带队冲进,让他误认为主将就是祝玉虎。而杨易的舍身相救,更坚定了他的猜想,擒贼擒王,只要抓住了祝玉虎,才有可能制造混乱,这才是盘贵唯一扭转战局的关键。想到这里,大喝了一声,又待再冲。

来不及了,击飞了祝玉虎的坐骑。孔方正站在铁骑冲锋的道路上。他人还没冲出,两骑铁骑已经旋风般的冲上,马上的骑士同声轻喝,长枪斜举,籍着冲锋带来的巨大惯性,朝孔方直直撞了过去。他顿时大骇,骑兵一旦冲锋起来,那巨大的冲击力,即便是七段高手,也不敢轻撄其锋。但现在躲无可躲,他猛提一口真气,身子一侧,不退反进,两个骑士的长枪厉啸阵阵,擦着他两侧刺到了空处。马行甚疾,两骑一冲,已分别到了他身侧。他大喝一声,再次气运双手,只见得手上绿光大盛,左右开弓,朝两匹战马同时拍去。

“唏律律”

两匹战马同时一阵悲嘶,被狂猛的掌风扫中,朝两旁同时跌落。还来不及喘气,后面又是三个骑兵跟着冲了上来,这次孔方却再也没办法躲开了,被其中一匹战马猛地撞飞,朝一旁抛落,之后半晌爬不起来,生死不知。

这一连窜变故快若电闪雷鸣,说起来一长窜,其实也就短短一瞬的事。祝玉虎心有余悸,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道:“好险!”

杨易扫了一眼四周,现场一片混乱,孔方落得个生死不知。许多中西士兵再无斗志,丢下武器四处逃窜,但仍有部分士兵在顽强抵抗。但这都无关大局了,他松了口气道:“祝将军,大局已定,就不要再轻易涉险了。”

他说话的时候,祝玉虎已从旁边夺过一匹无主战马,又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杨将军,敌人还在抵抗,何来大局已定,待我再冲杀一番。”

四处还有敌人在做抵抗,但都是徒劳而已。现在再冲杀,未免有些滥杀无辜。统领临走时曾对自己殷切嘱托,如果城下,当以怀柔为主,这样,中西才能长治久安,真正归心,成为朝廷的领土。想到这里,杨易劝道:“还是……”

话还未落音,祝玉虎已经一夹马腹,当先冲了出去。他枪挑马踏,当先就有两个士兵被刺死。

杨易看他领着几个骑兵一路高呼鏖战,四处追杀,却也不好再做劝阻。他叹了口气,转过头对李羽道:“传令下去,缴械不杀。”

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熊熊火光中, “汉”字大纛在盘贵城头缓缓升起。尽管暮色深沉,但那个“汉”字仍在火光中清晰可辨。

恩断义绝5 第五节

吴明正在案头上翻着《杨家枪十二要》。

尽管是手抄本,但**很是心细,里面的许多注解都抄录了下来。这本书的原本他并没看过,但扉页上都有密密麻麻的注释,吴明就知道**根本没藏私,正文的内容,这手抄本上肯定也有。

正看着,杨易在外面叫道:“统领。”

吴明合上书道:“进来。”

门开了,杨易走进来,行了个礼道:“大人,朝廷的羽书来了。”

占领盘贵之后,朝廷发来羽书,令近卫营就近休整。此次三路大军同时出击,最先突破的反而是中路,这等变故,恐怕除了丞相,朝廷里其他人都有些始料不及。等了这么多天,最新命令也应该到了。这次的羽书比较特别,竟然还捎带了一个包裹,吴明也没空去拆它。只是拆开信,看着看着,眉头却皱了起来。

杨易大奇,问道:“大人,有什么问题么?”

他仍是眉头深锁,答道:“问题倒没什么,只是丞相令我等暂时在盘贵休整。”

杨易讶道:“接连大战,我军也有伤损,朝廷这等命令也属意料之中的事,大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吴明摇了摇头,回道:“军情如火,现在烽火四起,丞相却叫我在此休整。实在奇怪。”

杨易笑了笑,劝道:“大人,我们的进展实在太快。盘贵城一下,光降卒都有好几万。这几万俘虏,光甄选遣散都是个费神的活计。而中西生番对朝廷的敬意一向有限,搞得不好,可是民心尽失,甚至引起百姓的哗变都是可能的,到时候不但前功尽弃,甚至可能影响整个中西战局。丞相定也是看到了其中关键,所以才让我们留在此处弹压吧。”

这小子,现在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吴明也笑了起来:“小易,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无故骚扰城中百姓。除了维持治安的人外,其他人一律在城外扎营。”

杨易一正脸色,恭声道:“得令。”

送走了杨易,吴明把书收了起来,起身朝外面走去。羽书上写了满满一页,当然不光是吴明向杨易说的那点事。丞相在信中,除了叫吴明配合左影整顿成州内务外,还叮嘱他一定要善待艾丝特。吴明对政务并不擅长,是以丞相如此吩咐,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倒是善待艾丝特,却让他一个脑袋两个大。

羽书里,丞相虽没多说什么。但对他把艾丝特禁锢起来,却多有微词。要他马上取消波斯圣女的软禁,最好道个歉,以免和波斯搞僵。丞相善谋多智,自然也知道朝廷和波斯现在不宜交恶。只是要他去向艾丝特道歉,吴明却是万分不愿的。但无论如何,对艾丝特的软禁是没法继续下去了。

盘贵城总共有居民五十万左右,此城依山而建。只有两道城门,易守难攻。当年廖青平定中西生番做乱时,当时的中西番王突兀尼曾凭借此城,苦守了好几个月。后来因为缺粮,城中生番不堪忍受,发动暴乱,杀了突兀尼,献城以求活路,廖青这才拿下了此城。

这次冒险突袭盘贵,固然是吴明报仇心切,有些急功近利。但最重要的,就是他清楚此城险要,真要堂堂正正攻城,没个十万以上的人马,根本不敢打此城的主意。但朝廷现在三路出兵,剩下的兵力还得防备南汉。此等规模已是国力极限,那里还能组织十万大军来围城?

吴明办公的地点,就是廖石的都督府。这家伙倒是极为享受,整个都督府建得富丽堂皇。里面假山亭榭,小桥流水,飞檐挑瓦,走廊曲折,几与南汉的丞相府相媲美。吴明的统领府虽然做工雄伟,但论到占地面积,那就拍马难及了。

走出都督府,早有一个亲兵牵了南望过来。他伸手接过马缰,翻身上了马,把缰绳一抖,南望欢嘶一声,撒开四蹄就跑了起来。

如果把南宁城形容成一个整洁的江南少女话,那么盘贵就有点乡下妇人的感觉。由于是生番居住,这城里的建筑也有些凌乱,房屋高矮不一。甚至连街道,也大多是泥土夯实,偶尔露出一两块青石,也是稀稀拉拉,反而使路面看起来更为糟糕。

城里有些冷清,除了偶有一两队近卫营骑兵在街道上巡逻外。城民们大多选择了躲在家中,对他们来说,大汉这个词是陌生而又熟悉的。陌生之处在于,中西五省虽然一直名义上属于东汉,但朝廷真正直接管辖的时候可并不多。就算高祖收归青庭,中西五省仍有很大的自主权。许多决议还是通过部落联盟会议下达的。现在朝廷的兵马到了,对他们来说,无非是换了个统治方式而已。

路面很烂,就算是南望走起来,也没驿道快。攻下盘贵后,吴明费了老大的心力,才为这尊贵的波斯圣女找了个宽敞点的院子。这院子离都督府并不远,南望一路小跑,不一小会就到了。院子前面站着两个近卫营战士,一见吴明,连忙行了一礼道:“统领。”

吴明把缰绳交给其中一人,问道:“这几天波斯人可有异动么?”那战士接过缰绳,答道:“没有,规矩得很,圣女从未出过院子。”

“这样啊。”吴明点了点头,跨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四进的小院,以前的主人是个汉人。所以建筑多少保留了江南的风格,白墙青瓦,朴素自然。刚走进院子,就有一个绿衣小婢连连叫唤道:“公主,公主,吴大人来了。”

里屋响起艾丝特慵懒的声音,“来就来了呗,他要不来,才奇了怪了。”

吴明心头一阵苦笑,听她的语气,肯定也知道自己来还她自由了。他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然后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布置非常简单,也就一床,一桌,外加一个梳妆台而已。艾丝特正坐在桌子边,双手托着香腮,一双碧蓝的眸子似笑非笑,看着吴明如临大敌般的从外面走进来。两人目光一接,吴明连忙后退不迭,退到门外,站直了道:“公主,你还是戴着面纱和我说话吧。”

艾丝特腻声一笑,“吴大人,我的面纱都是你揭下来的。怎么,你有这个勇气揭我面纱,还没勇气面对我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吴明哭笑不得。自己揭他面纱,本就是无心之举,到她嘴里,全变了味了。正待解释,艾丝特声音一正道:“入乡随俗,现在是在你们东汉,我要是一直顶着个面纱,那才真叫奇怪了。吴大人,你着相了。”

她说得确有几分道理,吴明想了想,最终还是跨了进去。艾丝特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一张椅子,脆声道:“坐吧。”

吴明坐下了,艾丝特抿嘴一笑道:“吴大人,你来得真迟啊。把我抓到这里都好几天了,到现在才来看我,是不是该罚。”

她声音本就娇媚腻人,一番责怪,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一般。吴明最受不了的就是他声音。听她如此说,更是不自在,目不斜视地道:“占领盘贵之后,军务繁忙,怠慢公主了。”

艾斯特看他的样子,又是“扑哧”一笑道:“你还知道怠慢啊,人家都说金屋藏娇,那有找这么个破屋来藏娇的?”

这间院子并不大,在盘贵城中,虽算得上一幢好房子。但如果拿到南宁,就狗屁不是了。艾丝特一国公主,被囚禁在这里,肯定也不大舒服。金屋藏娇的典故,吴明自然知晓,被她如此一说,全变了味了。吴明有些招架不住,连忙拱手一礼道:“在下此番前来,正是还公主自由,此前得罪了。”

艾丝特撇了撇嘴道:“关了人家这么长时间,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算了么?”

吴明大为头疼,明知道她说的话当不得真。但她的声音和美色结合起来,形成一种奇异的魅力,让人忍不住想去相信,甚至沉醉。他一正心神道:“不知道公主还待怎样?”

艾丝特又是脆声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这次到这里来,本就是找中西结盟的。不过么……”

她后面一句拖了句长长的尾音,就是顿住不说。吴明忍受不住,转过头问道:“不过什么?”

艾丝特白了她一眼,哼了声道:“吴大人很勇猛呢,铁骑一路而过,廖氏两兄弟大败亏输。我觉得呢,和你结盟才是最稳妥的。”

两人四目相对,饶是吴明定力深厚,此时也有点失神。

以前他虽也见过艾丝特真面目,但那都是惊鸿一瞥。和现在据桌而谈,自不可相提并论。艾丝特确实极美,肤如凝脂,白嫩似玉。如蛋清般的脸蛋上,嵌着一双碧蓝的眸子。随着她一颦一笑,一双眼睛更似会说话一般。结合在一起,自有一股难言的魅力。两人相对而桌,吴明只觉得软语清香,吹气如兰。连忙别过头道:“此事我做不得主,公主真要答复,还需我请示朝廷,再行定夺。”

一说正事,艾丝特也正经起来。盯着吴明道:“吴大人,咱们明人面前不打暗语。你这次还我自由。可是贵国丞相的主意?他肯定也曾要求过你,让你来试探下我的态度吧。”

在这个女人面前,吴明实在有种难言的颓伤。他叹了口气道:“是。”

艾丝特又娇声笑了起来:“那不就结了,吴大人你还扭扭捏捏的做什么,这是两国都利好的大事,你就从了我吧。”

吴明一阵无语,这妮子,连谈判都不忘打趣几句。还真是欺我老实啊?

恩断义绝6 第六节

刚刚为艾丝特解开穴道,外面就一阵喧哗,吴明眉头一皱。艾丝特已然高声道:“怎么回事?”

小碧在外面回道:“公主,外面有人找吴大人。”

找我的?吴明大为疑惑,站起来道:“公主,今天就到这里吧,至于和贵国结盟之事,等朝廷的命令一到。就可以马上签定,这几天恐怕你还得再等等。”

艾丝特嘟着嘴站了起来:“讨厌,谁这么不识趣,现在来找你?”吴明皱了皱眉,却也不好接口。艾丝特嫣然一笑,接着道:“那我有空去找你玩,可别把人家拒之门外喔。”

吴明暗自庆幸,亏得外面这人来找,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摆脱眼前这女人。他抱拳行了一礼道:“公主,那我先告辞了。”

走出院子,就见到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刚才为他牵马的战士。只是他有些气喘,人也跑得满头大汗。吴明问道:“怎么了?”

那战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焦声道:“大人,几百个生番聚在都督府,要找你理论。属下等实在不好拿主意,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

吴明大吃一惊,中西生番,民风彪悍,治安在全国是出了名的坏。吴明已经万分注意了,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这事。他不由大急,一边从旁边的战士手里牵过马缰,一边急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战士也有点莫名其妙,答道:“属下也不清楚,大人你走以后,就来了一大群人,他们围住都督府,说有要事与你交涉。”

原来是这样,看来事情还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吴明长出了口气,翻身上了马,一夹马腹,南望长嘶一声,朝来路跑去。

刚转过路口,就见到一大群人围着都督府,细细一数之下,怕有好几百人之众。人群里面还传出怒喝咋呼之声,已然争执起来。吴明快马加鞭,冲过去喝道:“出什么事了?”

见他来了,所有人都让出一条路。杨易从人群里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大人,这些刁民要求我等放了孔方,真是无理取闹。”他大概也有点气愤,脸涨得通红。

十几个近卫营战士排在门口,和一大群生番正在对峙。他们都满是愤色,刀剑出鞘。要不是吴明严令不得对百姓妄动刀兵,他们恐怕老早就拔剑相向了。

孔方在奇袭盘贵战中,被飞驰的骏马撞飞,伤势很重,但幸得大难不死。吴明把他和廖石关在一起,着令军医好好调养。没想到这些人不是为廖石,竟是为孔方请命而来。吴明下了马,扫了这群人一眼,喝道:“你们谁是代表,站出来说话。”

几百人的规模,也算不小了。定是有人从中挑唆,否则无缘无故,谁会没事跑来闹事。吴明心头也有点火大,如果他们确为桀骜不驯之徒,说不得真要杀鸡儆猴了。否则这些人得寸进尺,到时候反而不好弹压。

他话音才落,一个人越众而出,朝吴明恭身一礼道:“草民就是。”

吴明心头还有些火气,“哼”了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又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草民商羽坤,见过将军。”

中西生番,除了那些已经改姓廖的赐姓者外,其他人都是些希奇古怪的名字。商姓虽不是大姓,但定是汉人之姓了。这人的名字竟如此文雅,倒让吴明也大为诧异。仔细看了看,这商羽坤的年纪并不大,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甚至和自己年纪仿佛也是可能的。他相貌也十分俊朗,带着几分书卷气,不过这人竟然带头闹事。吴明转过头,对着那些近卫营士兵喝道:“都给我把武器给我收起来。”

命令一下,十几个士兵同声应了声“遵命。”只听得“嚓”的一声,他们手中长剑同时入鞘,几如一声。这等情景,让商羽坤也有些动容。吴明转过头,盯着他道:“商先生,孔方败军之将,且是我军俘虏,按照规定,我如何处置都有道理。你却兴师动众,今天定要给我个满意的说法,否则军法从事。”

商羽坤又行了一礼,缓缓道:“将军,不知南汉占领成州,是想雁过拔毛,还是想长治久安。”

他这话什么意思?吴明心头也有点好笑,这人说话文绉绉的,还打着哑谜。定是读了些书,否则不会被这些生番推出来和自己谈判。不过他一介平民,在如此场合还能侃侃而谈,单凭这份勇气,也算难能可贵。他顺口接道:“哦,雁过拔毛又如何?长治久安又如何?还请商先生教我。”

商羽坤微微一笑,仍是不急不徐地道:“如是雁过拔毛,我返身就走,今天这话就当我没说。不过世间多有传言,将军手执神兵,夙坏仁义,我想肯定是希望整个中西能够长治久安了。”

这家伙果然是有备而来,吴明眉毛挑了挑,喝道:“接着说。”

商羽坤道:“孔督仁政爱民,在百姓中素有人望,深受城中百姓爱戴。如果他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城中的百姓可并不答应……”

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瓮声瓮气的接口道:“孔督都那么大年龄了,你们抓着也没多少意思,最好放了。否则我们……”他大概想说些威胁的话,商羽坤眼神一横,那大汉噎了噎,后边的话顿时说不出来,吞到了肚子里。

这家伙看来在生番中威望甚重。他虽一口一个草民,但身份定没他嘴里说的那么简单。吴明想了想,半晌才道:“商先生的话,本人牢记在心。孔督的事,我自会酌情处理。”

商羽坤听得吴明如此说,脸上喜色一闪。那知吴明脸色一变,猛地大声道:“我曾发下安民告示。凡城中百姓,如有冤屈,当反应至里长,由里长出面和我方沟通。你们动不动就聚众威胁,是为犯事。来人,把商羽坤拿下,关起来。”

三年前占领广阳后,陶子谦曾用保甲制度进行管理。吴明见效果很不错,就向左影建议。只是他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能说个大概。好在左影领悟力特强,吴明只是稍微提了下,他就明白过来。这种严苛的制度在平时虽不大好,但在特殊时期,却是整肃治安的有效手段。盘贵城破之后,除了稍嫌冷清外,和广阳城破后的凄惨混乱相比,可说是天差地别。这里面,有奇袭成功,盘贵没经受过什么战火的原因,另外就得归功于这保甲制度了。

听得吴明如此说,这些生番又闹将起来。商羽坤面色一变,但马上就恢复正常,他大声道:“大家静静,听我一言。吴大人既已同意善待孔督,我们的目的也已达到。大家都散了吧。”

人群中纷纷叫嚷:“那杂个行,商先生是为我等而出头,如果他们要抓,就把大家一起抓了算了。今日定要同来同回的……”中西人方言本就难懂,此时一吵起来,更是沸反盈天,夹杂着各种粗俗俚语,现场一片混乱。

这些人也太没规矩了,动不动就聚众威胁,闹事。以后还怎么管理。吴明心头怒意大盛,正待再说。商羽坤接着大声道:“各位乡亲,你等好意,商某心领。所谓国无法不立,这次确实是我等有错在先,是为该罚。”

人群仍有人在嚷嚷,“那怎么行。”但声音明显小了下去,显然他说的话颇有成效。

吴明暗自点头,看来误会了商羽坤。如果没他带头舒缓民众情绪,以这些生番的习性,做出什么激愤之举都是可能的。但商羽坤说得对,国无法不立,现在刚接手成州,如果处理得不合理,助长了这些生番的嚣张气焰,那以后的朝廷的任何法令,恐怕都是一纸空文了。他转过头,对着旁边两个亲兵厉声道:“把商羽坤抓起来,等会我亲自审问。”

他说得如此严厉,其实也就做做样子给这些生番看的。商羽坤倒也识像,被两个亲兵反手绑了,仍在大声劝道:“乡亲们都散了吧,都散了,吴大人说到做到,孔督定会安然无恙,至于在下,关两天也死不了人。”

众人听他如此说,虽然嘴上仍是议论不休,但却安静多了。这商羽坤如此配合,让吴明松了口气,他打定主意,只消把他关进牢房,意思个一两天就够了。正有点庆幸,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厉喝:“慢着。”

人群好一阵大乱。吴明吃了一惊,抬头一望。就见到几个健仆粗鲁的把这些生番撞开,随着喝声,左影坐在轮椅上,被两个仆从推着,缓缓朝场中心驶来。

左影竟然来了。吴明心头一沉,以他的脾气,此事恐怕有点棘手。果然,左影冷声道:“临时条例第三条,聚众闹事者,不论何因,罪轻者责打,罪重者杀,那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他说完,看都不看吴明一眼,指着被反手绑着的商羽坤道:“来人,把他给我推下去,首级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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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本出问题了,悲剧。稿子,大纲,材料都在里面。这几天时间不固定,就是这原因。悲剧啊,网吧码好,烟味又重。

恩断义绝7 第七节

他这话一出,不光是吴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等手段太过激烈,真要处死了商羽坤,恐怕马上就会爆发叛乱。当年廖青带兵围城,中西番王突兀尼就是没了军粮,向这些生番征收,结果激起民变,在睡梦中被人割了脑袋,城民的彪悍可见一斑。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大声咒骂起来。整个都督府前面乱成一片,在一片叫嚷中,有人在骂南汉丧心病狂,有人在骂左影,还有人在说吴明言而无信。甚至有人鼓噪着反了算了。

左影脸色更沉,他冷冷的扫视了下全场。转头对吴明道:“吴大人,刚才他们说的话,你可都听见了,这等乱民,如不施以严惩,何谈治理,焉能服众?”

此次出征,他就带着十来个随从。仅凭这点力量,要想对付这几百个生番,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只能求助于吴明。吴明心头有点不愿,但这些生番越闹越凶,如不进行弹压,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正有点骑虎难下。商羽坤却大声道:“慢着,草民有话对左大人说。”

左影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又有何话好说?”

商羽坤道:“我是商家的人。”他这话莫名其妙,左影却怔了怔,道:“哪个商家?”

商羽坤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吴明身后的南望。左影面色一变,想了想道:“既如此,你的罪过我就不追究了,但这些刁民则必须统统抓起来,以儆效尤。商羽坤又行了一礼,哀求道:“左大人,此事由我而起,还望你网开一面,要处罚就处罚我一人好了。与他们何干?”

左影“哼”了声,顺坡下驴道:“随便你,此事我不管了。”他顿了顿,大声道:“这次有商公子为你等求情,我就不追究了,如再有下次,定严惩不饶。”他说完,也不停留,扫了众人一眼,被十几个仆从簇拥着,扬长而去。

形势急转直下,吴明却有些搞不清状况。不过现在不是打听商羽坤身份的时候,他喝道:“把他带下去,其余人等,速速退下,否则军法从事。”

这些生番虽然冲动,但也不全是傻子。此时都看出来商羽坤没什么危险。就算真有人不清醒,也被旁人拉着退了下去。他们来得突然,去得更快。不一会儿,整个都督府门前门可罗雀,走得一个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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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家伙还有这么层身份在里面,怪不得左长史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吴明放下了杨易递过来的文卷,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

杨易小心地看了一眼吴明,小声道:“大人,要不我叫人去把商先生放了吧。”

现在整个盘贵都在吴明的控制之下,要打听一个人的消息还不是分分秒秒的事。左影那奇怪的表现,让吴明疑云大起,就让杨易去调查了下。这一查顿时恍然,这商羽坤是成州盘贵商家的少主。朝廷的三万匹战马能够从西北转到江南,这商家可说是功不可没。这份功劳还不至于让左影如此忌惮。现在朝廷刚刚占领成州,要想稳定过度,肯定离不开这个贩马大家族的支持,这才是最关键的。左影又不是白痴,自然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吴明停下了步子,摇了摇头道:“军令如山,既要关他两天,那就必须得关他两天。否则,如何治军?焉能服众?”

杨易面色一正,行了礼道:“是。卑职受教!”

这次奇袭夺下盘贵,杨易居功甚伟,单凭此功,肯定也能封个将军之类的。只是这小子见到自己,一直都这么拘谨,说了很多次都改不了。吴明也不好多说,摇了摇头道:“小易,最近武学如何?可有突破的征兆?”

武者七段和六段,战力简直是天差地别。到了七段,才能真正调动属性真气。走到那里,身份地位都是大不一样。中西十路都督,尽皆七段高手。里面虽也有机诈之徒,但大部分人却表现平平。但为何却放在都督的位置上?其主要原因就是,七段高手,在这个武者为尊的社会里,单凭这个名头,拉出去就足够镇住一片人了。

杨易又行了一礼道:“有劳大人挂怀,属下看过你的心得后,颇有所得,突破七段,应该快了。”

吴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以他现在的实力,如果和**搭档,就算遇见九段后期高手。他也有信心一拼。只是**成了陶雨那边的人,再也不可能随时陪自己出征了。杨易属性为土,和自己属性一样。真要搭档起来,必将更为得心应手。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小子潜力惊人,极有可能在三十岁之前达到自己的高度,甚至超越。

都说大道渺茫,如果在冲击宗师的道路上,有这么个弟子兼属下陪着。至少不会那么孤单。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酒道士的话如一把利剑在心头上悬着。酒道士时日无多,如果一旦仙去,整个东汉就再没宗师可以和北蒙的天杀抗衡。而要抗衡天杀,则必须依靠南蛮国师帕莫莉。吴明曾亲口对轩辕竟发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收复南蛮的心愿。但如果对南蛮动手,则必定要面对其国师帕莫莉的怒火。如果东汉出了两个宗师,且这宗师和自己同心同德,那么,必将北抗天杀。南压南蛮,自己做任何事都不用束手束脚。

而杨易,就是不二人选。

想到这里,他暗自苦笑了声。这些也就想想罢了。宗师之境,那有那么好跨越的。大道渺茫,自己在三十岁之前能不能突破九段还是个未知数,更别说宗师之境了。

可人总得有个计划,有个念想吧。他抬起头,看着窗外。外面月朗星稀,深秋的风已经有些发凉了。

两人又随便拉了几句心得,杨易见天色已晚,就起身告辞。

送走了杨易,吴明长吐了口气。这廖石的都督府很是宏伟,他到了此处,就遣散了所有下人,夜色已深,顿时显得空荡起来。吴明的住处是一间独立的小院子,这里大概就是廖石的住处,布置得很是奢华。他劳累了一天,感觉也有点累,就在月色下打了趟拳,稍微活泛下身子。

院子里花草树木很多,几颗猕猴桃藤攀爬满了院墙,布满了累累果实。晚风徐来,微风中似乎也有猕猴桃的鲜甜香味。

吴明做了两个扩胸运动,看着鸡蛋大小的猕猴桃,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已是十月份了,果实已然熟透,经他一捏,其中一个果实爆裂开来,汁液溅了他一手,滑滑腻腻好不难受,空气中香甜的味道更重了。他食指大动,又小心的摘了一个,他小心的把皮一剥,然后丢进了嘴里。一股香甜的味道顿时从嘴里流到了心里。征战了一个多月,这种平静的气氛,更让他觉得难得。

他不由望向了天上的那轮明月,不知道,小清现在在做什么,现在应该已睡了吧。正在出神,院子外面突有响动,吴明只道是杨易去而复返。怔了怔道:“小易,这么晚了,还不睡么?明天还有事要处理呢。”

他话音才落,外面突然响起了个娇柔的声音:“大人!”

一双净白的素手推开了门。紧接着,一个闪身,梅姬已从外面闯了进来。吴明一怔,梅姬被救出来后,根据承诺,她现在应该就是自由之身了。但这事是丞相经手的,她的赎身事宜,还需要丞相亲自来办。而且中西现在兵荒马乱,于照彬正在南方跟随孙云龙征战。如果放任她就此离去,吴明也不放心。就把她暂时安顿到都督府,那些亲兵大概误会了吴明的意思,把梅姬的住处就安排在吴明小院的隔壁。

吴明想了想,也没解释。真放在外面,以梅姬的姿色,保不准又惹出许多祸事。放在眼皮底下,自己也安心许多。只是这么晚了,她还来做什么?吴明也有些莫名其妙,胡乱的在身上揩了揩手,走了过去。梅姬见吴明走过来,跪下来行了一礼道:“吴大人,妾身梅姬见过大人。”

她穿着一件洁白长裙,在月色下,竟有几分清丽,看不出丝毫烟尘之态。吴明道:“起来吧,这么晚了,找我有事么?”

她本来爬起来了,又跪下来行了一礼道:“大人,妾身是来服侍你的。”

这么晚了,所谓的服侍,其实就是侍寝吧。吴明一阵好笑,这女子看来也误会自己意思了。他叹了口气道:“不必了,你快去休息吧。”

他这话一出,梅姬却是面色一变。月色下,一张脸顿时白得吓人,她又跪了下来,磕了个头泣道:“梅姬自知容貌丑陋,残碎之身,实不堪服侍大人,还望大人慈悲,收容于我。妾身必铭感五内。”

吴明看着她的样子,心头却是一疼。乱世里,美貌位卑者鄙。记得四年前,太子轩辕竟把何艺赏给自己时,何艺听说自己要把她送还回去,就起过轻身的念头。此情此景,何其相似?梅姬以为做了什么事激怒了自己,所以才会如此惶恐吧。也许,在她眼里,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就只剩“服侍”男人这一点上了,如果某天掌握她生死的那个人突然说出拒绝的话,就标志着她的死期。

吴明走上前,扶起她道:“起来吧,你要记得,你现在已经自由了。是一个自由的人,和我平起平坐的人。”

恩断义绝8 第八节

梅姬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水,眼中却有点诧异,吴明如此说,她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吴明被她看得大是不安,忙道:“别愣着了,先站起来说话。”顺手把手里另外一颗猕猴桃递给她道:“来,尝下,味道真不错。”

她伸手接过了,心头却更是不安。以前的男人只要和她独身相处,老早就扑上来了。吴明的举止实在大为反常。莫不是他还有什么怪癖不成?她人站起来了,但脸上仍有些惊魂未定。她本就十分娇媚可人,否则也不会把司马尚和廖氏兄弟迷得团团乱转了。

这副表情楚楚可怜,比她露出媚态还来得诱惑。吴明连忙别过头,又走到墙边,摘了颗猕猴桃掩盖自己尴尬。一边说道:“梅姬姑娘,你别害怕。”

话虽如此说,梅姬心头仍有些惴惴,实不知道吴明到底要干什么。吴明见她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叹了口气道:“于将军和我是朋友。你是他的女人,我是断断不会做出出格的事的。”

吴明现在是朝廷三品大员,镇东将军。于照彬则只是一个六品偏将,两人仅几面之缘而已,实在算不得朋友。不过为了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安心,他也不介意撒个善意的谎言。听得吴明如此说,梅姬才松了口气,腮边也泛起一丝红晕,略有点不好意思:“原来大人都知道 了。”

吴明道:“是,所谓朋友妻不可欺。还请姑娘放心。”

梅姬辗转风尘如此多年,别的不会,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十足,到了此时,也看出吴明不是虚情假意。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意,道:“吴大人,你真是个好人。”

我是好人么?只怕也未必,此次攻克成州,死在自己枪下的亡魂至少也有好几十。而间接死在自己命令下的士兵,更是成千上万。如果站在中西士兵的立场上来说,自己算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了。这话听着,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吴明干笑道:“梅姬姑娘,你快去休息吧。天已经不早了。”

梅姬呆呆地看着吴明,过了半晌才鼓足勇气道:“大人,你和于大哥是朋友,能不能告诉一下他的近况么?”

于照彬的近况?吴明呆了呆,我打了个哈哈道:“他啊,好得很,这次在南路军孙都督属下……”说到这里,他就卡住了,他对于照彬没什么了解,再说下去恐怕就得露出马脚了。简兄和这于照彬平时倒是来往密切,看来明天得去找简兄恶补下。否则如此下去,早晚得穿帮。

自从听了左影的话后,他对这个可怜的女人,除了同情还是同情。尽管梅姬艳丽无双,但此时面对她,却无半分染指之心。

一提到于照彬,梅姬脸上满是幸福。笑着道:“吴大人是中路军统帅,于大哥竟然能与你为友,看来也是很有身份了,不知他会不会嫌弃我。”此时她满脸憧憬,那种既担忧而又欢喜的神色,让人怜惜。都说陷入爱情的女子是最漂亮的,这种表情挂在梅姬脸上,更增几分魅惑。

吴明也是一阵口干舌燥,连忙道:“梅姬姑娘,此时天色已晚,你要打听于将军的近况,白天有空我再给你讲可以么?”

他本来对于照彬不甚了解,再说下去,恐怕就得出丑了。梅姬大概误会了他意思,脸上红了红,行了一礼道:“是,妾身打扰吴大人了。那,我先走了。”

看着她消失在门外,吴明又叹了口气。以她的姿色,如果放在地球。双方身份相等的话,自己和她说话的机会恐怕都难得。不过现在却求着自己去侮辱她,即使如此,她才能感到安心,感到荣幸。

希望,她能找到自己幸福,于照彬以后能对她好点吧。

天已经很晚了,大地已经沉睡,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整个都督府静寂无声。夜空像一块洗净了的蓝黑色的粗布,星星仿佛是撒在这块粗布上闪光的碎金。月光倾泻下来,整个院子里更增几分静谧。

经过梅姬这么一打岔,吴明反而有些睡不着。想起今天丞相给自己的羽书,还捎带有一个小小的包裹。他走进卧室,把那个包裹打了开来。

包裹里面是一套衣物,缝制得很是精细。吴明比了比,大小正合适。看得出来,正是小清亲手为自己做的。除了这套衣服外,还有个小纸包,里面是一包金桔蜜饯。金桔在江南一带都有种植,小清的手很巧,在统领府后院移植了些,去年的时候,这些金桔就结出了第一批果实。这些蜜饯金黄发亮,个个饱满。不用说,肯定是她为自己专门选的了。吴明微笑起来,信手拈了一颗丢进嘴里。蜜饯下面还放了一个信封,他嘴里吃着蜜饯,小心地把信封拿起,一看上面娟秀的字迹,没错,是小清写给自己的。

这封信是家信,自然不能和朝廷的羽书放在一起。但吴明却有点懊悔,没早点发现这东西。他撕开了信,一行一行的看了下去。里面的内容和自己所料的大概不差,都是些嘱咐自己战场小心,天气转凉,要自己注意加点衣服什么的。末了就是报个平安,说她在南宁很好,要吴明不要牵挂之类的云云。

祝玉清温婉如水,夫妻两人私下呆在一起时,稍微说两句亲昵的话都会脸红。在信里更不可能流露出太多的相思之意。但就是这些套话,仍让吴明感到温暖。

在这个世界,稍微有些权势的男人都是妻妾成群。两人结婚这么多年,既相濡以沫,又相敬如宾。但至今却无子嗣,所有人都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暗中怀疑吴明身体上有缺陷。对这些疯言碎语,吴明抱之微微一笑。但祝玉清却清楚得紧,有缺陷的不是吴明,而是自己。也正因为如此,让她心中更增几分愧疚。

蜜饯在嘴里化开,甜丝丝的全是津液。看着信上娟秀的字迹,他心头满是幸福。自己何其之幸,得娶小清这样的女子为妻。想起于照彬和梅姬的事,他在怅然之余,更觉这份缘分来之不易。四年前南征归来,何艺香消玉陨,自己差点一蹶不振。如果不是小清,恐怕自己也被丞相抹杀掉了吧。

他不由得苦笑,现在丞相却是自己泰山,自己还想这些,反而显得有些小气了。

窗子没关,月华如水。照射在桌子上,烛光似乎也黯淡了许多。吴明又丢了个蜜饯在嘴里嚼着。虽已过了四年,但何艺在脑海里的形象,却是历久弥新。有时甚至和小清重合起来。也正因为自己对她们俩最为了解,所以才会惊叹。两人实在太像了,一颦一笑无不神似。如果不是性格上有些出入,吴明都要怀疑她俩就是同一人了。

她们当然不是同一个人,吴明摇了摇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朝廷肯定能够拿下中西。抓住廖胜之后,小艺的仇也算报了,也算了结了一段心事。

想到这里,他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心头却是一疼。逝者如斯,希望小艺能够安息。也不知道她的父母到底是谁。他不由得从胸口里摸出了玉佩,仔细端详起来,玉佩是沙洲玉做成的。上面那个龙飞凤舞的“艺”字在烛光下闪着灼眼的光辉。看这玉佩,小艺应该很有来历。何姓是西北大姓,西北总督何啸天就姓何,等打通中西后,自己拿这玉佩找何总督询问下,以他在西北的势力,肯定能够找到蛛丝马迹的。

到时候,如果小艺的双亲还在世的话,自己就把他们接到南宁,好好孝敬。以补偿自己对她的亏欠,也包括对何天的一份愧疚。

想着想着,手中的玉佩似乎也重逾千斤。只觉得眼眶发热,泪水不由得盈满了双眼。他深吸了口气,透过窗外望向了夜空,但泪水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滴在了手中的玉佩上。

正自伤感,突听得窗外“咭”的一声轻笑。这声音极近,似乎就在外面的屋檐上。

吴明遽然一惊,这人是谁?虽说自己沉浸在伤感之中,六识下降,但她竟欺得如此近。而自己却毫无所觉,这得多高深的轻身功夫。心下想着,嘴里却轻喝了一声,右脚椅子上一点,人如离弦之箭,已从窗口急窜而出。

窗子本来就开着的,吴明如一只大鸟从里屋直直飞出。人还未落地,右手一拍廊柱,掌心象有极粘的胶水,借这一拍之力,人已趁势升上。直直朝刚才发声之处迫去。这一下变起突然,即便是刚才那人,似乎也有点始料不及,她惊“咦”了声。两点寒星已当头朝吴明袭来。

吴明此时全神贯注,自然不会被对方偷袭成功。他身子一侧,右脚在空中猛地一踢,硬生生平平移了两尺。两点寒星从他身边擦过,正打在走廊里平平整整的青砖地上,却是两把小小的飞刀。

闪过两把飞刀,吴明身子一展,人已冲上了大梁。他的手一搭,一个身体几同轻烟,已经直直纵上,倒好象全无重量。此时他已有半个身体探到了大梁之上,一眼便见一个人蹲在梁上。

这人白纱蒙面,正是艾丝特。

恩断义绝9 第九节

见得吴明望来,她“咯咯”一声轻笑。但手下毫不留情,素手一扬,两点寒光一闪,疾若闪电,再次朝吴明面门奔袭而至。吴明头一偏,两把飞刀带着刺骨寒意,擦着他面门飞过。这艾丝特下手也没个轻重的,吴明又惊又怒。他双手本已搭在梁上,用力一撑,人已借势而起,右手一探,已然抓住了一根椽木上。身子一拧,双足一踢,整个身体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朝艾丝特当头踢去。

艾丝特娇笑一声,脆声道:“哎哟,吴大人好凶,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人家不和你玩了。”她嘴上虽说着打趣的话,可手上却丝毫不慢。吴明双足凌空踢来,声势惊人,她自然是挡不住。曼妙的身子一长。纤足一点大梁,人如一股白色轻烟,凌空急退。吴明双足几乎是擦着她的衣角踢空了。

艾丝特纤手一展,顺势抓住了根檩木。指尖一用力,人猛地一荡,整个身体如一只乳燕,再次斜斜飞出。吴明双足踢空,人也一晃,差点掉下来。他顺势落在了大梁上,正待说两句什么。那知还没开口,娇笑声中,又是一点寒星扑面而来。吴明头一偏,这把飞刀登时又落空了。他就算脾气再好,也被艾丝特撩拨出了火气。轻喝一声,双足一蹬大梁,人已直直朝艾丝特扑去。

此时艾丝身子悬空,一只纤手掉在屋檐下,曼妙的身子在夜风中晃荡不休。吴明双掌疾若闪电,朝她凌空拍至。正转思着这妮子会怎么躲闪,那知对方“哎哟”一声,似乎突然滑了手,竟然朝吴明撞了过来。

丞相三令五申,要吴明善待艾丝特,免得和波斯搞僵,吴明自不能置之不理。艾丝特夜探都督府,几次偷袭与他,吴明心头虽有些恼怒,却也不可能骤下杀手的。别看他去势汹汹,其实也只使了七八分力。见艾丝特朝自己扑来,他吃了一惊。两人现在都身在空中,要是任她这么压上,一口真气换不过来,肯定会摔个七荤八素。

大惊之下,那里还顾得伤艾丝特。他轻喝一声,双臂一展,对方已如一发炮弹,冲到了他怀中。吴明伸手接过,双足一蹬廊柱,人已再次借力,从屋檐下斜斜飞出。此时冲出,两人已然悬在院子正中,再无丝毫借力之处。艾丝特顺手环住吴明脖子,娇声笑道:“这下也好,一起摔下去。你可得给我垫背哦。”

她现在一颗螓首几乎是贴在吴明胸口上,一头金色长发迎风一吹,在月色下漫空而舞,几缕金丝凌空飞扬,拂在吴明脸上,痒苏苏的。最要命的是,这妮子说完了话,还嫌不够乱,竟在他颈项处哈了口气。吴明只觉得软玉温香,吹气如兰。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他骇了一大跳,连忙深吸了口气,双足在空中连连踩动。

“梯云纵”顿时展出。

抱着艾丝特在空中打了个折,两人再次向上斜斜飘飞,朝瓦面上落去。

一踩在瓦面上,吴明顿时松了口气。他低下头,怒声道:“公主,你在做什么?都说刀剑无眼,一旦失手,两国交恶,咱们就成罪人了。”

艾丝特扬起头,一双碧蓝的眸子凝视着他,娇声道:“我们波斯有个习俗,女子遇见心仪的男人,一定要刁难一下他,如果连自己的刁难都过不去,就不值得托付一生。吴大人要是连我飞刀都闪不过,那就枉称天纵之姿,八段高手了。”

又在胡说八道吧。吴明余怒不息,自己和她说正事,她却还在闲扯。他愤声道:“此等事情太过凶险,以后还请公主自重,别拿性命开玩笑。”

艾丝特这次却没回话,她摇了摇头。忽然闭上眼,喃喃地道:“吴大人,躺在你怀里,真是舒服。”

她既是圣女又是公主,身份自是贵重无比。长这么大,自然从没人如此抱过她。自从四年前,吴明无意间揭开了她面纱后,她平静的心湖中就如投了块石头,涟漪渐起。光阴荏苒,一转就是四年。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相思就会渐渐淡去,但事与愿违,个中思念却是历久弥新。此次被俘,她心头并无半分懊恼。相反,竟有几分雀跃之心。以为如此一来,就多了和吴明亲近的机会。但一连好几天,这木头把她搁在一边凉着喝西北风,她自然老大不喜。今天重获自由,以她向不吃亏的性格,自然要来捉弄吴明一番了。

吴明吓了一大跳,这才省得伊人在怀。忙不迭的把艾丝特放在瓦面上,连退了好几步,行了一礼道:“这个公主,无心之失,还望莫怪……”

离开了吴明的怀抱,艾丝特顿觉空落落的。她把双腿收起,双手抱膝,一张如花娇颜搁在膝盖上。碧蓝的眸子却盯着空中的明月,幽幽地道:“吴大人,你可以为一个风尘女子摘果,也能为自己妻子流泪,难道就多抱一下我就不行么?”

她就坐在挑檐附近,月色为这个金发碧眼的波斯女子更增了几分独特魅力。夜风徐徐而来,吹动她一身纱衣,金发乱舞,更是凌空欲飞。

她竟然早就来了,刚才那些事她也全看见了。不过自己流泪是为小艺而不是小清。但这些都不重要,吴明自也不会解释。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过了好半晌才吭哧道:“公主小心,这么高摔下去,我可接不住了。”

艾丝特七段高手,自然不可能摔下去。这只是吴明转移话题的一个由头而已。听吴明如此说,艾丝特也没管他,侧过头来,嫣然一笑道:“所以你最好过来陪着我,要是我一头摔死了,两国交战,你的罪过可就大咯。”

吴明哭笑不得,和优露莉相处,虽仍会作弄人。但她至少没那么多心计。但艾丝特不但会作弄人,甚至连自己心中所想,她也是一清二楚,把自己吃得死死。听得艾丝特喊他,他却没动,仍是站在原地。干笑道:“公主,已经很晚了。”

这句话对梅姬极为有效,但艾丝特却恍如不觉。她歪过头,凝视了吴明半晌,又是“噗嗤”一笑道:“正因为很晚了,我才来看你呀。”

吴明彻底无语,正有点不知怎么接口。艾丝特却叹了口气道:“吴大人真是夫妻情深,人家羡慕得紧呢。”

这妮子说这句话什么意思?吴明真怕她又说出什么受不了的话来。那知艾丝特却幽幽一叹:“可我好象听说,你的夫人身体不是很好……”

小清体弱,虽不是什么秘密,但波斯和南汉相隔万里。她竟然也打听到了?由不得吴明不吃惊。只是她把话头引到小清头上做什么?吴明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警惕的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艾丝特看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嗔道:“想做什么,当然是取而代之了,你愿意么?”

这太直白了,吴明也有点受不了。刚想说她两句,艾丝特又笑道:“逗你玩儿的,你想不想让你夫人身体好起来呀。想的话,就乖乖的坐在我旁边,听从本公主吩咐。否则,哼哼……”

她的声音仍然娇媚可人,甜腻无比。但对吴明来说,却不啻怒雷击顶。小清的身子,一向是他心头的一块心病,这艾丝特竟然说她有办法?他不由急声道:“公主所言可是当真?”

艾丝特娇哼了声,偏过头扬起了下巴,却不理他。

吴明大窘,期期的走过去,行了一礼道:“还望公主告知方法,小子感激不尽。”

艾丝特转过头,睨了一眼吴明,指了指身旁道:“坐下来。”

吴明把心一横,坐就坐吧。还能死人不成?如果她真有医治小清的方法,自己陪她坐下又不会少块肉。见吴明浑身不自在的坐在自己旁边,艾丝特转过头,凝视着他道:“说吧,你从那里来的?”

“我从那里来的?”吴明有些莫名其妙,“公主这话什么意思?”

“你肯定不是这世界上的人。”

“什么!你怎么会如此想?”吴明差点吓得跳起来。和祝玉清结婚后,免得又解释不清,所以他向妻子隐瞒了自己坐时空机而来的事。这是唯一一件,也是他最大的秘密。现在这个世界除了轩辕灵,已没人知道这事了。艾丝特这话石破天惊,差点把他吓个半死。

艾丝特却没料到吴明如此大反应,怔了怔道:“是呀,否则我怎么觉得你这人老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明暗自松了口气。重又坐下来道:“公主说笑了,在下只是用本心做事,用本色做人罢了。”

话虽如此说,吴明看着远方,心头却是一片茫然。夜已很深了,盘贵城在月色下更显安静,远方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犬吠。此次攻陷成州,丧身在自己枪下的亡魂不知凡几。在血腥的征杀中,也不知道这种自欺欺人的本心还能坚持多久。

“本心做事,本色做人。”艾丝特却没注意道吴明脸上的异色,只是喃喃了几声。一双眸子碧光潋滟,转过头笑道:“吴大人真是有趣,你就应该入咱们度神教。说的话比那些高僧有趣多了。”

恩断义绝10 第十节

吴明却没心情和她闲扯,直入主题道:“刚才公主说有办法治理拙荆的身子,不知可否教我。”

艾丝特有些恼怒地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人家好好和你说话,你却老是转移话题。”她说着,朝着吴明眨巴下眼,眼中闪过一丝慧黠的笑意:“本来刚才记得的,但你态度不好,你态度不好我心情就不好,现在我忘记了。”

吴明差点气个半死,耐下性子缓声道:“那么请问,公主要如何才来心情变好?”

“这个么。”艾丝特想了想,两条修长的腿伸了伸,朝吴明这边挪了挪。探过头来轻声道:“把你的事,说来我听听。”

吴明莫名其妙,有些奇怪地道:“我的事?什么事?”

艾丝特娇哼了声道:“以前的事呀。”她一双碧蓝的眼睛满是好奇,盯着吴明继续道:“师傅曾说过,天下后起之秀中,最后希望冲击宗师之境的就是你。但人家却专门动用力量查了下,你以前是一片空白呢,难道你是天上掉下来的?”

你说对了,吴明差点顺口应承出来。这妮子竟然专门去调查过自己?

艾丝特的一双眼睛,竟似能洞彻心肺,吴明被她盯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忙道:“这世上之大,天纵之姿者多的是,枯木国师过奖了。”

艾丝特摇了摇头,接口道:“你错了,冲击宗师,那有那么容易的。师傅说过,天分,毅力,性格等等各类因素,缺一不可。师傅这么说,总有自己的道理……”说来这里,她皱了皱眉头,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又岔开话题了。”

不是吴明要岔开话题,而是他在想如何回答这问题。真话自然不能说,虽然艾丝特开玩笑说他是天上掉下来的。但如果他真的如此说。这波斯公主反而会不相信,到时候更加纠缠不清。他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我啊,出生在很遥远的一个地方。”

“很遥远?具体在那里?”

吴明望着深邃的夜空,笑了笑道:“很远很远,远得我自己都快记不清楚了。应该在世界的另一端。”

吴明娓娓道来,他从小时候父亲教自己站马步开始。而后为了寻找武道的颠峰,飘洋过海到了这里。在京都偶遇前太子轩辕竟,莫名其妙的成了侍卫。尽管里面隐藏了许多东西,但吴明说到后来。想起阔别已久的父母,不由得真情流露,竟越说越顺口。尽管他只把自己家乡说成“世界的另一端”。但对于艾丝特来说,仍然大为新奇。特别是吴明口中的“世界另一端”,让她新奇无比。

艾丝特听得入迷,一只素手托着腮帮,眼睛许久才眨一下。在月色下,她湛蓝的眸光像宝石一样璀璨,明亮。等吴明讲完之后,她似乎才反应过来,眼睛转了几转道:“莫非,你是岛夷?”

所谓的岛夷,就是东汉东边的一个岛国。这里是海匪的发源地,东汉海境不靖,主要原因就是由于岛夷的存在。昔年杨家遭逢李铁陷害,钱均带着襁褓中的**外逃。就是在海上遇见了岛夷,最后流落大海,差点丧命。幸得帕卜里从京都归来,才救下了钱均和**,否则就没有后面的许多故事了。

吴明皱眉否认道:“当然不是。”两人现在相隔极近,他脸上的厌恶情绪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还是被艾丝特捕捉到了。如果吴明真是岛夷,对于生养之地,断不会露出鄙夷的情绪的。对吴明的话,她此时已信了七八成,喃喃道:“难道,这世界还真有另一端么?这倒有些匪夷所思,怪不得你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吴明还有些伤感,黯然道:“是啊,这下公主可满意了?”

艾丝特沉默了一小会,淡淡一笑。轻轻地道:“其实,咱们应该算是同一类人了。”

“同一类人……”

吴明有些无语。自己和她的性格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怎么能算得上同一类人了。见他意似不信,艾丝特侧过头,再次望着夜空中那轮明月。幽幽地道:“是呀。你漂洋过海,从另一端而来,固然对这边的所有都有种隔阂感,或许很孤单。但你至少可以尝试着去融入这个社会。但我却不行,从父皇把我定为圣女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我永远是个孤独的人。”

吴明笑道:“公主说笑了,你是贵国的圣女,又是公主。这两种身份加在一起,可说集千万宠爱于一身,怎么会孤独呢。”

艾丝特摇了摇头,然后站了起来。她指着月光下鳞次栉比的房屋道:“这人间烟火,芸芸众生,才是真正的人间生活。当你从懂事时候起,就注定不能融入这个社会,得到这种生活,而只能孤零零的看着。那其中的孤独可想而知。”

她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把双腿搂得更紧,仿佛有些不胜寒意:“从我被父皇选为圣女的那一天起,我就比其他皇家子女多了许多责任,看似风光无限,但却失去了更多。”

一晃眼,到这个世界都快八个年头了。吴明这几年博览群书,对许多事,自不可能像当初那样两眼一抹黑。对波斯国的一些情况,他这几年了解得更为详细。

波斯国民几乎都是度神庙信徒,度神庙在国内拥有绝对的影响力。历代教主至少是九段以上高手。他们认为,只有身体纯洁,心灵无暇的少女才能和天神沟通。每逢祭祀,重大活动,都必须由一个和天神最接近的少女来聆听天神的意志,然后传下神谕。圣女就此诞生。这是个特殊的职位,除了教主之外,圣女可说在教内享有极高的地位和权利。但同时,为了保证其“身体纯洁,心灵无暇”,圣女一般是不能婚配的。历代圣女,除了极个别的外,都是孤独终老,下场十分凄惨。

不过,这些东西,自己清楚,波斯皇帝腓力烈自然也清楚。但他仍让艾丝特来担任此代圣女。这事就值得推敲了。

脑子里正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艾丝特继续幽幽地道:“本来,人家有些恼你的的。你这人死板,木讷。揭开了人家面纱却像没事儿一般。”说到这里,她又转过头来,澄蓝的眸子里又隐有一丝调皮的味道:“不过呢,看在你和我同病相怜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啦。”

吴明长舒了口气,行了一礼道:“谢公主宽宏大量,小子感激不尽。现在公主满意了,可否告诉在下方法?”

艾丝特眼里又升起一丝捉狭的笑意,娇声道:“这个么,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吴明大汗。当初答应优露莉三个条件,搞得他一直心中惴惴。好在优露莉第一个条件只是给酒道士送信,不算太难。第二次是求自己促进南汉与南蛮的盟约。这个虽然看起来颇有难度,但只是个顺水人情而已。以这妮子的性格,第三个条件应该也不会很刁难。但艾丝特狡诈如狐,天知道会要求自己做什么。不过现在有求于她,却没法拒绝。只得无可奈何地道:“说吧,公主,需要小子做什么?”

看着吴明紧张的样子,她又娇笑起来。索性转过身来,满含兴趣地看着吴明。月光柔柔的,水一样的月光倾泻下来,落在了墙上,瓦上,花草树木上,也为这个金发碧眼的公主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她的眉眼五官,在月色下更增添了一份独特的风情。

无疑,她是极美的。如果把何艺比做一朵腊梅的话,祝玉清就是一株深谷幽兰。艾丝特则更像一朵在异域生长成熟的玫瑰。火辣,大胆,但却满身是刺。她眉毛也是柔柔的,一双碧蓝的眸子大而亮,此时眼中满是笑意,更弯成了两只月牙状。她的眸波妩媚艳丽,却又澄蓝如海。

吴明如芒在背,正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艾丝特又轻笑了声,转过头道:“其实,这条件以前苦水也说过,就是希望吴大人有空去下我国格汗,为师傅延续性命……”

原来他们打的这个主意?吴明暗自思量开来,枯木和尚命不久亦,就算自己为他舒筋活血,也不过苟延残喘罢了。而且南蛮还需要波斯牵制,自己就算答应,也不与朝廷的大方向相悖。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道:“这有何难,只要在下得空,定会前去。”

艾丝特长舒了口气,喃喃道:“吴大人,你的夫人可真是幸福呢,人家羡慕得紧。”

吴明可没心情和她闲扯,急声道:“公主可以告诉在下方法了吧?”

艾丝特白了他一眼,娇笑道:“吴大人,做生意还讲究个财货两清。何况如此大事?”见吴明大失所望,她一正脸色道:“吴大人但可放心,你只要为师傅延续性命,我们绝不食言。”

她说得也有道理,吴明也不好强迫。不过小清的身体有希望治好,吴明比任何人都高兴,笑道:“如此,咱们一言为定。”

艾丝特也笑了起来,脆声接道:“一言为定。”她的笑声中,竟有掩藏不住的得意。吴明听着,不由大为不安,这妮子不会又包藏什么祸心了吧?

即算如此,一旦中西战事结束,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下波斯首都格汗了。小清的身体,不能再拖了。

恩断义绝11 第十一节

然而战场态势并没如吴明所料的那么顺利。

和中路的势如破竹比起来,另两路都遭到了意料之外的阻力,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九月中旬,上路水陆联军在兵部尚书戴禀的带领下,抵达大江中游的机关城。

机关城名虽为城,其实是国中之国,对这个地方,吴明也仅仅是耳闻而已。三年前北汉南侵,当时机关城主蓝灵曾派几万水军东进支持北汉,对这几万水军的战力,吴明记忆犹新。不过这次上路是十万大军进击,就算不胜,也至少可以拖住机关城的兵力。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戴禀初期十分谨慎,十万大军开到机关城十里外的一个湖泊处,全军依江扎营。每天就派小规模的水军和对方纠缠,并不大举进攻。

如此一来,本也相安无事。但中路大胜的消息一到,戴禀也有些昏头,早忘了丞相的嘱托,竟起了一战定乾坤之心。

汉复兴三年十月中,戴禀十万大军竟起,分水陆两路同时进攻机关城。双方激战两个昼夜,南汉方损失惨重,废然而退。是夜,趁南汉久攻已疲,机关城在其少主蓝高的率领下,连夜突袭,戴禀仓皇应战,激战不敌,只得连夜撤退。此战损失了上万人,南汉军最终退了近五十里,才得以稳定局势,遂连夜向朝廷告急。

但令人奇怪的是,机关城并没趁胜追击。否则,上路将有全军覆没之虞。戴禀这才松了口气,但再也不敢轻言进犯。

无独有偶,下路同样也遇到了麻烦。

十万大军从南阳出发,汇合从福州赶来几万援军,号称兵力二十万,一路浩浩荡荡,朝南版的双汇进发。此次行军,除了十几万进攻部队外,工部还调拨了几千辆霹雳车随行。而南版多山地森林,这东西又太过笨重,就算拆解分开,仍然极难运输。中西方面四处埋伏,极力阻挠偷袭,南汉方面疲于应付,这一下更是走走停停,极为辛苦。从广阳到双汇,虽然直线距离和南宁到盘贵差不太多,但当成州大捷传到南宁时,下路军仍在出征路上,蜗牛似的朝双汇进发。

已到了十月底,这天气也一天冷似一天了。

上路和下路的进展都不大顺利,即便是丞相,估计也有些举棋不定。如果继续西进,保不准机关城从上面杀下来,切断中路的粮道,到时更是进退不得。而近卫营全是骑兵,要让这一万多铁骑增援另外两路,对于都是攻城战的两路来说,似乎也没多大用。

等把一切都安顿好了,有左影管理盘贵,吴明这个主将反而有点闲。

雨一连下了好几天,在这种鬼天气里。别说本来就没什么事,就算是有事,人也不大爱动的。吴明和葛义一左一右,正微笑着看一盘棋。

对奕的两人是简飞扬和杨易。

军中流传着一句话,叫着“上层好棋,下层好赌。”指的是军中缺乏娱乐,下面的士兵闲得无聊,往往爱用军饷私下开赌。而上层军官,在休闲的时候,则爱下棋以做消遣。

简飞扬虽然平时嘴巴说得凶,但若论棋艺,他却是上层军官中最臭的一个。和杨易交锋,还没走几个回合,左右两路已是轮番失陷。杨易执黑,顺势大军压境,只把他杀得直冒冷汗,连抹额头不已。又走了几个回合,红方的士相被破,只得把车马炮全部拉拢回来,紧缩防守,但已是疲于奔命。一不留神,杨易的边马卧槽一将,现在左线被黑方的老将看着,右线被黑车守着。红帅无法,只得上前一步,躲开黑马的铁蹄。黑炮顺势落线一将。

这是马后炮,已是无解,简飞扬只得推秤认输。他站了起来,嘟囔道:“你这小子平时唯唯诺诺,没想到肚子里阴到坏,大人,你来替我砍他一局。”

杨易边拣着点好的棋子,一边腼腆地笑笑:“大人棋力不俗,属下怎能和他相比。”

吴明这三年修身养性,没事就和祝玉清写字下棋以做消遣,虽不曾专攻,却也大有起色。此时听得杨易如此说,心头也有点得意。不过杨易的年龄虽小,但棋风老辣,真要对上,也不见得能稳赢。被杨易如此一说,他也来了兴趣,正要摆开杀他个两盘。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见过诸位将军。”

那是梅姬,她头上松松地挽着一髻,鬓边插着一支木钏,脸上更是不施脂粉,青布素衣。手上端着一壶热茶,竟是一副标准的仆妇打扮。自从那晚和吴明一番谈话之后,梅姬似乎放下了许多心结,人也变了很多。呆在都督府,总不能无所事事,她坚持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吴明拗不过,只得由她。

对她这种打扮,吴明已是见怪不怪,但另外三人却是大为惊异。简飞扬尤甚,他和于照彬同为广阳降将,两人私交甚好。梅姬的事,他已听吴明说起过,但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此时见得对方,更是坐立难安,不知如何招呼。好在梅姬虽认识他,但也明白自己身份。她只是走过来,向众人敛衽一礼道:“贱妾来给各位将军上茶,打扰了。”

梅姬出身青楼,对于茶道虽说不上是大家,但了解得至少比这些大老粗要多得多。她中规中矩的给众人都斟好了茶,然后行了一礼退了下去。等她走得远了,简飞扬才嘀咕道:“他妈的于照彬,这小子才是真的阴到坏,也不晓得司马尚那老小子是不是早被戴了绿帽了,嘿嘿。”

吴明张了张嘴,正待接口。一个近卫营战士突然从外面闯进来,行了一礼道:“统领,左长史求见。”

“左影?”

左影和自己现在不说形同陌路,但也相去不远,自不可能闲得无聊找自己下棋。他来找自己做什么?他点了点头道:“有请左长史。”

那战士应了声“是。”然后跑了出去。稍过了一小会,先进来一顶四人抬就的肩舆,紧接着是一大群人,他们前呼后拥,从外面闯了进来。简飞扬撇了撇嘴,嘟囔着道:“好大的排场,摆威风摆到我们近卫营来了……”

盘贵城破已大半个月,朝廷后续人员已经陆续到来。这其中包括一些官吏以及治安人员,但尽管如此,盘贵城的人手仍是捉襟见肘。吴明数了数,这次左影带来的人怕有好几十之众。他心头大为疑惑,现在人手这么紧张,他带这么多人到都督府做什么?难道真是讲排场么?以左影的性格,似乎也不大可能。

正想着,肩舆一路前行,到吴明等人旁边停下。两人健仆把轿帘一捞,然后扶着左影从里面钻了出来。吴明挥了挥手,旁边一个近卫营战士连忙搬过来一张椅子。左影也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下来。

他人一坐下,就打了个哈哈道:“各位将军真是好兴致,品茶搏弈,实乃人生一大乐事也。”他这个样子,简飞扬最是看不惯,闻言接口道:“左长史不是很忙么,今天难道也有空来下棋了?”

左影微微一笑道:“怎么,难道简将军想指导我几下么?”

简飞扬噎了噎,左影颇有智谋,棋力自然不会太差。他从小在土匪窝长大,这手臭棋却是后来和吴明等人薰会的。以他这种半吊子的水平,正要上去“指导”,恐怕两人身份得掉个个。

这两人似乎天生有点不对路,吴明连忙跳出来打圆场:“不知左长史今日到这里来,有何要事?”

左影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最近丞相来信,嘱我把梅姬要过去,也好履行前诺,还她自由。”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明松了口气,正待答应下来。葛义在一旁冷冷地开口了:“要让一个侍姬恢复自由之身,丞相只需发个口令,批个文书就可以了。还用得着把人要过去,如此大动干戈么?”

葛义的话一出,吴明直如冷水浇头,马上明白过来。简飞扬则抱着膀子冷笑道:“哼哼,说什么丞相有令,我看多半是左长史自己起了色心,想打梅姬主意吧。”

这话确实有点刻薄,饶是左影城府颇深,面皮也是抽了抽。他转过头,对着吴明道:“吴大人,你怎么说?”

经过这么一打岔,吴明已然拿定主意。在没搞清楚左影目的之前,他是肯定不会把梅姬交出去的。他沉吟了下,答道:“左大人,这真是丞相的命令么?”

吴明如此问,看来也是存疑了。左影面色一变,想了想道:“吴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吴明心头大为不安,不会真是丞相要梅姬吧?不过丞相曾亲口对自己说,他对梅姬不感兴趣。以丞相如今身份,自不可能撒谎。那左影如此神秘,又是怎么回事?不会真是这小子起了色心吧。

心下虽转着念头,嘴上却道:“可以。”

两人进了里屋,左影等搀扶自己的两个仆从下去了,才清了清嗓子道:“吴大人,这真是丞相大人命令。”

吴明怔了怔,“丞相要梅姬做什么?不是她已获自由了么?而且丞相也曾对自己说,他对女色不怎么感兴趣。”说来说去,吴明还是有点不放心左影。

“吴大人。”左影叫了一声,吴明的疑惑,他自然也感觉到了。对吴明的性格,他自然十分了解。只得耐下性子解释道:“丞相志在千里,自不会耽于女色。此次对中西用兵,不管是美人计,连环计还是反间计,梅姬都或多或少的参与过一些,她知道得有点多。一旦捅漏出去,对丞相,对朝廷的声誉影响是极坏的。”

说来说去,又是一个杀人灭口了。吴明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顶门,强压下心头火气道:“这事我自会向丞相禀明,但要我交出梅姬,那是断不可能的。”中西一下,所有事都成定局,梅姬又没疯,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再说了,她一介风尘女子,说出来的话又有几人相信?这三年来,这女子忍辱负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就为了声誉,竟要出尔反尔,挥刀相向么?一个人的性命,还没这可能的声誉值钱?

左影似乎早料到吴明会如此反应,想了想道:“既如此,此事我也不再坚持。吴大人自去向丞相解释吧。三天后,我将在望香楼举行庆功宴,宴请波斯公主以及盘贵各路世家名流。届时还望吴大人能借梅姬一用。”

“这样么?”

这一下大出吴明意料之外,实在没料到左影会如此好说话。不过左影既已让步,他也不好再把话说死。只是点了点头道:“我也要问问梅姬姑娘,毕竟她现在是自由的,一切要看她的意愿。”

左影笑了笑道:“吴大人但可放心,只是请她去领个舞而已。这些临时招来的歌妓那有她的舞蹈娴熟。”

吴明松了口气道:“这样啊,我尽力说服她。不过我还希望左大人帮我个忙,说服下丞相。”以左影对丞相的影响力,加上自己,丞相转变态度大有可能。这倒不是说丞相容易被人左右,恐怕在他眼里,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小事自然不会怎么上心,只要阐明道理,他自然懒得去下又一道封口令。

左影应道:“这是自然。”

天阴沉沉的,黑压压的乌云在上头翻滚,似乎马上要塌下来。看着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簇拥着左影走了出去,吴明的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杨易走过来,小声道:“大人,左大人到底怎么说?”

现在加上吴明,就简飞扬、葛义、杨易四人,还有两个近卫营战士站得极远。自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吴明想了想道:“他想杀梅姬灭口。”

既然他们知道了开头,如果再加隐瞒,反而容易使他们寒心。这三人都是吴明老班底,他自不会犯这种错误。当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简飞扬骂道:“他妈的,这小子贼眉鼠眼的跑来,我就知道没好事。”

左影除了残了一腿外,人却极为俊郎。他说贼眉鼠眼,这明显就是诽谤了。杨易想了想道:“可是,左长史气势汹汹而来,有点灰溜溜而去,似乎有点不对呢。”

简飞扬眼一瞪道:“怎么,难道那小子还敢在近卫营撒野么?”

吴明望着天空,叹了口气没接口。左影自然不敢在近卫营动武。可他毕竟得到了丞相的授意,自己也不好多加为难。目前也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只能如此了。

恩断义绝12 第十二节

有人的地方就有贵贱之分,盘贵虽地处中西,但经济命脉仍为世家大族把持。城里颇有影响力的大家族为四家,其中以贩马的商家为首。占领盘贵后,朝廷要想在中西占稳脚跟,肯定需要这些大家族的支持。左影召开这个宴会,名为庆功,实则为拉拢当地势力,寻求支持。同时,丞相的羽书也到了,令左影全权代表朝廷,与艾丝特商谈结盟事宜,这是双方皆利好的大事,自然一拍即合。

今天晚上,左长史将在望香楼宴请各路宾客,吴明是近卫营统领,更是中路军方代表,肯定得参加。

“将军,这里有我,你也下去准备吧。”

梅姬一边熟练为廖石梳理头发,一边转过头,对吴明笑了笑道。

廖石醒来之后,人却痴呆了。见到谁都傻忽忽的笑着,吴明看着涎水直流的廖石,心头发出一声叹息。主力被歼,亲眼见到魏林被自己一枪挑落马下。对他来说,说是国破家亡也不为过,也许,对他来说,如今的样子反而是最幸福的。而自己,则是造成他如此模样的罪魁祸首。

吴明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道:“这个,今天望香楼的聚会你也要参加,来得及么?要不,我去外面找些人来服侍廖石?”

梅姬停下为廖石梳头动作,叹了口气道:“虽是逢场作戏,但这三年来,二公子并没亏待过我。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我和他做了三年的夫妻。就让我再照顾他几天吧,也算是对他这几年的报答。”

都督府没什么下人,梅姬就住在吴明隔壁,每天坚持照顾其起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这一来二去,两人的生疏感渐渐淡去,至少梅姬不像以前,见到吴明就战战兢兢了。她都如此说了,吴明自然不好再劝,只得道:“那,我也先去准备了?”

梅姬停下手中的活计,敛衽一礼道:“天色也不早了,将军你快去洗浴吧。等会我再帮你把衣物拿来。”

廖石人虽肥胖,但却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从他都督府的布置就可以看出来。不管是饮食,女人,住处,甚至沐浴等等都能看得出来。不论是梅姬,甚至连面前这间浴室,都能看出点端倪。

盘贵城依山而建,都督府正座落在一个小山腰上。这浴室建在个单独的院子里,一室独立。虽是秋季,但院子里的各类花卉仍然争奇斗艳,清风徐来,馨香扑鼻。而浴室而是依着一个温泉而建,在屋后,有一个巨大的澡堂,当中用石头砌出了一个浴池,里面是一池温泉水。温泉水一头进来,一头出去,浴池中的水总是保持流动,所以一直很干净。浴室前方就有一个五角亭,内有石桌石椅,旁边几笼修竹青翠欲滴。若是沐浴之后,神清气爽,往亭一坐,品茗赏花,更似神仙中人。

这浴室吴明已用过几次,自然是轻车熟路。洗完了澡,在下身围了块毛巾走了出去。刚走出内室,就见到梅姬已经在亭子里站着了,手里捧着祝玉清为他缝制的秋衣。笑道:“大人,这套衣物是夫人为你做的吧,做得真好。”

吴明接过衣服,顺口道:“谢谢。”

衣服浆洗得很是干净。他一句“谢谢。”却让梅姬笑了起来。吴明自不会当着她面来换衣服,见她仍没出去的意思。不由得尴尬道:“你,你还是出去一下吧。我得换衣服了。”

梅姬掩嘴轻笑了一声,轻声道:“将军,你真不要我为你换么?”

吴明有些面皮发烧,吭哧道:“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来。”

大概马上就要获得自由了,她人也开朗了许多。听得吴明如此说,她又笑了笑,走出门去。到门口时,她又转过头道:“吴大人,我就在外面等你,有什么事记得吩咐我啊。”

等她走出去,吴明才松了口气。到这个世界已快八个年头了,但对这世界的许多风气他仍然极不适应。真要梅姬服侍他穿衣,他定不习惯。穿好衣服,吴明走出了院子,梅姬正站在门口,见他出来,盯着他吞吞吐吐地道:“吴大人。”

吴明怔了怔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准备么?”

梅姬道:“不用了,我昨天就收拾好了,等会补下妆容就行。”

“有这么快么?”

梅姬叹了口气道:“做了这么多年侍妾,这些都已经熟悉了。需知这些老爷们是没多少时间等我们的。”

说到这里,她也有点不好意思。脸红红地道:“大人,你的头发很乱,我为你梳理下吧。”

吴明洗过澡后,头发只是胡乱挽了个发髻,乱蓬蓬的。吴明道:“算了,等会我自己来好了。”说着,径直朝外面走去。

他正要走,梅姬则又跪了下来:“大人,您让我为你梳一下吧,麻烦你这么多,实在没什么好报答你的。”

如果自己拒绝,恐怕她会更不自在吧。见他楚楚可怜的样子。吴明只得叹了口气道:“好吧,快一点啊。”

九月出征,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来,吴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疆场上度过。自然没什么时间去打理头发。加上长期戴着头盔,头发更显粗糙干硬。梅姬倒是早有准备,见吴明答应了,就熟练的打开随身携带的梳妆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面铜镜,支在石桌上,让吴明坐下了,就开始梳理起他的头发来。如此近距离的被一个女子摆弄头发,除了祝玉清之外,梅姬就是第二个女人,吴明也有点局促。好在她大概经常做这些事,动作极为熟练。吴明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梅姬的五指纤细柔和,按摩着头皮时,说不出的舒服。到得后来,竟差点睡着了。过了半晌,梅姬才轻声道:“大人,好了。”

他睁开眼,对着铜镜一看。就见得发髻梳理得一丝不乱,比他自己胡乱弄的不知要好太多。吴明笑了笑道:“谢谢你了。”

梅姬也很是高兴,轻声笑道:“大人,不用这么客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如果放在地球,以她的手艺,如此理个发,花费肯定不低。吴明摇了摇头,脸色一黯道:“没有人应该做这些,你付出了,总该得到我感谢的。”

他如此说,梅姬反而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看吴明脸色不大好,她也不敢还嘴,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不知说什么好。吴明站了起来,看着她道:“世间万物,众生平等。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天生就应该服侍人,也没有人天生就应该享受别人侍侯。我们都是平等的,包括你我,所有人。”

梅姬仍然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讷讷着不知说什么好。吴明心头一阵烦乱,也不好再说,丢下她就急急地走了出去。走出院子时,他心头却是一阵茫然,自己一向以结束乱世,建立一个理想中的乐土而努力。但这条路走起来,怕并没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战争只能使各国改变版图归属,却不能改变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

可尽管如此,许多事总得做吧。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不以前途艰险而生畏,不以任重道远而气馁。如果放弃了,那所有的理想都将成空中楼阁。

极目远望,对马草原也是茫茫的一片,在夕阳的余晖中,直直地延伸向远方。

※※※

望香楼坐落在盘贵城中心,和南宁的一流酒楼,自不能相提并论。和百鹤楼想比,更是相去甚远。但这座酒楼占地却是极广,更是在盘贵数一数二。

丝竹阵阵,即使隔得老远,也能听见。

左影这个宴会极会隆重,端茶送水的下人川流不息。吴明领着一大群近卫营士兵到达现场时。宾客几乎都到齐了,左影这几年勤于应酬,在这种场所更是如鱼得水,不时和召来的歌姬打情骂俏。他坐在主位上,谈笑风生,风度不凡。如果不是残了一腿,还真当得翩翩佳公子的赞誉。大概谈兴正浓,吴明走进来时,他只是礼貌性的站起来,稍微寒暄了几句,就又拉着商羽坤嘀嘀咕咕去了。

商羽坤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向四处张望。吴明到来后,他眼前一亮,但苦于左影身份特殊,也不好得罪。只能陪对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近卫营来的人比较多,除了内营和外营的几个主将外,内营的小队长以及外营的千骑都有参加。呼啦啦的一大群,几乎占了酒楼的一小半。

吴明坐下来后,举目一望,就见得下方所有位置几乎都坐满了人。而艾丝特则被一大群僧人围在中间,就坐在酒楼的另一边,和吴明遥遥相对。见吴明望过去,这妮子还做了个举杯邀饮的动作。吴明赶快别过头,这妮子还是少惹为妙。既然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且正主已到,看来宴会既将开始。果不其然,等近卫营一群将领落座后,左影坐在位置上高声道:“朝廷得复成州,以后还要仰仗各位鼎立支持,今天宴请诸位,首先是为艾丝特公主接风,庆祝两国正式结盟。二来么,就是和各位混个脸熟,以后大家相互扶持。”

他说得极为客气,下方一大群人全都站了起来,纷纷举杯恭维不已。在一片谀声中,左影也似极为高兴,笑着道:“今天各位一定要尽兴而归,来人,歌舞侍侯。”

恩断义绝13 第十三节

他命令一下,从里面鱼贯走出一队歌妓,在舞台正中轻歌曼舞起来。吴明是近卫营统领,更是朝廷三品将军。虽不大喜欢这种花天酒地的生活,但这几年呆在南宁,有许多应酬却是推脱不得,这一来二去,对各类宫廷舞蹈看得极多,连带着眼光也挑剔起来。

这些女子虽然容貌不凡,但和南宁一些大家族排练出来的舞蹈,还是颇有差距。加之他本来就对这东西不甚感兴趣,稍微看了一会,就觉得索然无味。开始游目四顾起来。左影不知有什么事,宴会一开始,就急匆匆的退了进去。他现在管着盘贵城几十万人口,忙得团团乱转,有些急事那也是应该的,吴明不疑有他。

正看着,简飞扬剥了颗花生丢进嘴里,奇道:“大人,你不是说今天将是梅姬领舞么?难道她没来?”

吴明也有些莫名其妙,答道:“来过了啊,她还是我亲自送到后台的。大概还没到她出场吧,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叫做‘好戏在后头’么。”

简飞扬点了点头道:“也是,那就等等好了,他妈的于照彬,以后可有福了。可怜老子到现在还是个老光棍,到时候一定要狠狠地宰这小子一顿,他妈的。”

他大概有点嫉妒不平,更是满嘴胡说。吴明皱了皱眉,正要说他两句,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啊。”

那声音极是惊恐,是从后面传来的,是个女人的声音。此时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着歌舞,这声惨叫声音并不大,只短短的叫一下就顿住了,似乎被人卡住了喉咙。吴明听得清清楚楚,他浑身一震,扭头看过去。简飞扬也站起来,朝那边望了望,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不安。简飞扬道:“难道出什么事了么?”

吴明也甚是疑惑,正准备带人进去看看。这时候,祝玉虎从后面钻了出来,对着大家歉意的笑了笑:“各位不必惊慌,刚才是个歌女不小心烫着了手,稍微包扎下就好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明松了口气。简飞扬撇了撇嘴道:“小地方就是小地方,连个端水的下人都可能烫着了手。”

吴明正觉无聊,站起来走下去。问道:“小虎,真没什么事么?是不是梅姬伤着了?”

祝玉虎面色一白,略显慌乱地道:“没事没事,吴大人但请安坐,精彩的节目还在后头。”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那些跳舞的女乐施了一礼,然后退了下去。接着上来的是两个穿着生番服饰的人在台上表演马术,这两人的马术不错。中西五省本来就是牧人居多,有此等人物也在情理之中。

简飞扬的骑术本生就不弱,近卫营外营更是藏龙卧虎,真要挑选,里面马术高手者大有人在。这两人虽然在上面表演得极为精彩,但吴明却提不起丝毫兴趣,脑子里想的,全是刚才那声诡异的叫声。方才,真的如祝玉虎所说,只是一个下人切伤了手么?如果真是如此,他怎么面色慌张如斯?其中定有蹊跷,他越想越是不安,正想再去查看一番。这时候,从外面闯进来一个近卫营战士,这人一冲进来,径直跑到吴明面前,跪下来道:“大人,刚才有几百人冲到都督府里强行拿人,我们敌不过,廖石已被他们抓去了。”

“你说什么?”

吴明吓了一跳,怒声道:“都督府不是还有十几人留守么?你们干什么吃的?”虽然只有十几人,但他们都是武者,普通乱民肯定冲不进去的。

那战士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冒:“属下该死,这几百人训练有素,其中不乏高段武者,属下等拼死抵抗,但全被他们制住了。”

听他如此一说,吴明心头一震,马上明白过来。占领中西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了便于左影管理,丞相倒是派了一部分人过来协助于他。里面除了一些官吏杂役之外,还有就是丞相的黑衣卫。这些人能把近卫营战士轻松制住,且下手很有分寸,那定就是这些人了。

左影抓廖石做什么?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再也顾不得其他,仗剑就朝里面直闯。祝玉虎吓了一大跳,惊声道:“吴大人。”似乎想来阻挡,但却鼓不起勇气。两个侍从模样的人却不管那么多,一左一右往中间一站,正好阻住了吴明去路,吴明喝道:“让开。”

那两个侍卫面有难色,其中一个答道:“姑爷,丞相大人有令,此次到得盘贵,让我们全力配合左长史。左长史令我俩守在这里,不放任何人进去。如此,只有得罪了。”

这两人果然是黑衣卫的人。他们是丞相的私兵,知道吴明不能得罪。所以言语之间,更是近乎哀求。

三年前,正是胡管家带着黑衣卫追杀小公主的。所以吴明对这群丞相的亲卫,实在缺乏好感,此时那里还有闲心和他罗嗦,“哼”了一声,直接朝里面就闯。那两个侍卫面色一变,但丞相的命令高于一切,两人对望一眼,同时轻喝了一声。从左右同时冲上。

劲风飒然,这两人身手果然不弱。两人一左一右朝吴明攻来,一锁肩头,一取下肋,更是隐隐相合。但吴明现在好歹是八段后期高手,那有那么好对付的?见两人攻来,他前冲之势不变,右手剑鞘一长,正迎上了右边这人,只听得一声闷哼,这人连退几个大步,一跤跌落于地,咳出一口鲜血。吴明如法炮制,左掌一伸,堪堪迎上了左边这人一掌,那人被一掌震飞,撞在院子里的廊柱上。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伤势比起先这人只重不轻。

见统领与对方起了冲突,近卫营的人全部“呼啦”一声站了起来。杨易跑过来,有些担忧的问道:“大人,怎么回事?”

吴明也不答话,只是沉着脸道:“随我往里面冲。”既然吴明都如此说了,他们自然不再客气,暴诺一声,一大群人跟在吴明身后,朝里面直闯。

左影这次敢去都督府拿人,就是算准了近卫营高端战力全来参加宴会了,否则就凭几百个黑衣卫,自不敢去都督府撒野。众人一路直冲,还有几个黑衣卫悍不畏死的冲上来,妄图阻挡,但根本不用吴明出手,身后自有人冲上前去,几下打翻在地。

现场一片大乱,四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群,以及女人的哭泣声。所有人都有点搞不清状况,谁都没料到宴会开得好好的,会发生这等事。杨易看着一片混乱的现场,再看着脸色铁青的吴明,心头却大为不安。他转过头对身边的李羽等人道:“白虎队以下所有人,随我回去维持秩序。”

尽管不知道吴明为何发这么大的火,但只消看到满地**的黑衣卫。就肯定是和左长史发生了冲突。盘贵初定,如果让参加宴会的这些人知道朝廷中路的两大主将不和,天知道又会闹出多大的风波。

这十几个人本正跟随众人朝里面直闯,听得杨易的命令,纷纷停下脚步。返身冲了回去,杨易往人群中一站,运足真气大声道:“宴会骤遇刺客,我家统领心忧左长史安危,现已带人前去相救。各位但请安坐,再有四处乱蹿者,按刺客同党处理,格杀勿论。”

随着他一声喊,几个白虎队什长如猛虎出押,逮住两个四处乱蹿的人就是一剑。这一招杀鸡儆猴极为有效,所有人骇得站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那里还敢乱动。骚乱这才得以制止。

吴明一马当先,带着一大群人闯进内室时,梅姬已软倒在血泊中。鲜血汩汩而流,把她周围的地板都染红了。左影则带着几个黑衣卫坐在座位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闯进来的众人。吴明等人数虽众,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吴明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左影,一把走过去,抱着她道:“梅姬姑娘,你没事吧。”

梅姬胸口正插着一把长剑,鲜血更是把舞衣都染红了。她脸色苍白如纸,疼得连眉头都皱了起来。但就是强撑着一口气不散。见吴明来了,她睁开无神的大眼,气若游丝地道:“吴大人,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回来的,因为……你是好人。”

我是好人么?听到这句话,此情此景,吴明却只想哭。他忍住鼻子里的那股酸意,急声道:“你要坚持住,你一定会没事的。”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抵住她背后命门,源源不断地把真气渡了过去。

梅姬精神一震,脸上现出一丝酡红。断断续续地道:“大人……,替我带话给于大哥,对不起……”话一出口,她身子一松,已然软倒在吴明怀里,但眼睛却依然睁得老大。

吴明伸出右手,把她圆睁的双眼抹合了,然后了起来,盯着左影道:“左长史,今天这件事,你又如何说?”

左影仰天打了个哈哈,慢条斯理地道:“吴大人,梅姬必须得死,理由我已不想说第二遍。至于廖石么?有他在盘贵的一天,其他人难免会生出幻想。我怕到时候过来要人,又和你闹矛盾,索性好人做到底,趁着今天宴会的机会,一并铲除掉了。”

到了此时,吴明什么都明白了。左影名为设宴,其实只是把梅姬引到后台,方便动手。同时调虎离山,趁都督府空虚,一举击杀廖石。

岂有此理!

吴明只觉心头都有怒火在燃起。简飞扬更是大怒,跳起来大骂道:“他妈的,老子今天就先把你也杀了,免得你小子整天整东整西。”他说着,“呛”的一声拔出腰刀,做势欲砍。吴明的手也按在了赤宵剑柄上。正准备有所行动,葛义突地喝道:“慢着。”

葛义极少发言,更是近卫营的老人。简飞扬人虽大大咧咧,他的意见却不能不听。闻言止住了冲势,转过头道:“葛队长,你又有何话说?”

葛义却没理他,转过头对吴明道:“大人,左长史做得再过火,毕竟是受丞相之命行事……”他的意思,是一旦杀了左影,就相当于和丞相翻脸了吧。而不论是为了小清,还是为了朝廷。自己是铁定不能杀左影的。

也许,左影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如此有恃无恐。但看着左影无所谓的样子,吴明只觉得邪火难平,只想拔出赤宵,在他脸上狠狠划上一剑。

见吴明铁青着脸不说话,杨易吞了口唾沫,继续劝道:“大人,盘贵新立,一旦左长史有个闪失,肯定得马上大乱。如今正是朝廷西征的紧要关头,这里一旦出了问题,整个中西战场形势逆转都是有可能的,到时我们前期努力付诸流水不说,成州又将生灵涂炭。”

这话直如一桶冷水浇下,把他无名业火浇熄大半。吴明想了想,厉声喝道:“来人,左影擅闯近卫营,藐视军务,给我就地重责二十军棍。”

两个近卫营什长应了声“是。”冲上去按住了左影。左影大骇,所谓军棍,其实就是枪杆,很沉重,特别是把人摁在地上,一棍打下去,当时便能出一条淤青,十棍打下去,后背两腿就会黑紫一片。如果脱了裤子,用枪杆实打实的打,二十军棍打下来,肯定得皮开肉绽。但这还是次要的,以左影当前的身份,这二十军棍下来,对他的羞辱比伤势还来得可怕。

他身边几个黑衣卫想阻拦,但如何敌得过这些近卫营什长。没几个回合被全部放翻在地。左影被两个战士双手反剪按倒在地,抬起头来道:“杀这两人,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吴明,难道你真要为这两个死人羞辱于我么?”

吴明理都不理他,只是冷冷地道:“就地执行军法。”

他命令一下,两个什长上前,摁住左影,脱了长裤就打。左影却也硬气,尽管声声入肉,他却吭都不吭一声,只是破口大骂道:“吴明,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你给我等着。”

窗外,还能依稀看见一排征雁划过天际,远方的草地,仍是黄茫茫的一片。他转过头,看着外面的瑟瑟秋色,泪水终于没能忍住,夺眶而出。

不光是为了梅姬,也为那曾经的友谊,曾经的左影。

※ ※※

竟然赶出来了,汗。

变起突然1 第十四节

梅姬就葬在盘贵城后山上。盘贵城以西倒是有专门的墓地,但梅姬只是个侍姬,连奴籍都不曾脱。如果强行葬入,于礼不合,难免又生风波。吴明思来想去,就在盘贵后山找了一块清净的地方,把她安葬了。

简飞扬穿着一身黑衣,算是为友浅孝,眼见着一筐纸钱在坟边化为灰烬。他站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瓶酒,喝了一口,低低地骂道:“他妈的,老子总觉得憋得慌……”

吴明负手看着山下,淡淡地道:“这里安安静静,没有世俗的打扰。梅姬葬在这里也好,这个世界既然容不下她,就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呆着吧。远离世俗,没有压迫,没有纷争,没有羁绊。这种生活不正是梅姬姑娘想要的么?我想,她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

秋雨一旦缠绵,连续下个十几天都是可能的。今天又是个雨天,细雨如织,白茫茫的像层白纱。远远望去,整个天地都似穿上了一层孝衣。简飞扬又抿了一口酒,也呆呆地看着山下,嗡声道:“也只能这样想了,唉,真他妈的混帐。”

军中平时是禁酒的,简飞扬酒瘾很大,平时绝不敢在吴明面前如此放肆,但今天已经喝了好几瓶。吴明知他心头难过,也没心情去说他。对于梅姬,不光是他觉得不舒服,就算是吴明,到现在仍是耿耿于怀。这个沦落风尘的女子,吴明初始并未如何注意。只是当左影提及她和于照彬的故事时,他才心生感动,注意起来。尽管她已经身死,但吴明这几天每每想起,仍然心中感慨。

她在盘贵忍辱负重,当了三年的死间,所求者,不过是一个自由身份而已。但令人讽刺的是,她不是死在廖石手里,反而在计策成功后,死在了朝廷手里。都说**无情,戏子无义。但此时听来,却是多么讽刺。也许,一个合格的政客就要做到比**还不如,才能如鱼得水吧。

梅姬,你的理想是好的,你的追求也没错。最大的错误就是生在了这个社会,这是个病态的社会。

“大人,别发呆了,公主来了。”

正想得入神,简飞扬突然急声道。吴明“啊”了一声,抬头一望,就见到艾丝特白纱遮面,撑着一把绸伞,从沉沉的雨雾中缓缓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跟着那个叫小碧的侍女,两人手上都挂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纸烛之类的,看样子,她们也是来看梅姬的。

她身份尊贵,竟肯来给一个侍女上坟。单凭这点,就让吴明大为意外。吴明定了定心神,和简飞扬一起迎了上去。

既为上坟,所以主仆二人穿得极为朴素。也正因为如此,更使两人在雨中有一种异样的清丽。吴明走上前,有些诧异的问道:“公主今天怎么来了?”

艾丝特叹口气道:“这女子如此可怜,我身为女人,来看看她有何不可?”攻下盘贵后,艾丝特夜访都督府,刚好见到吴明和梅姬的一番对话。两人后来深宵夜谈,也稍微提及过此事,故梅姬的遭遇,她心头也是清楚。

她语气中,竟然难得的庄重。吴明噎了噎,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艾丝特走上前,将手里的竹篮放下了,然后从里面拿出了香案,纸钱等出来。波斯人的许多习俗虽和东汉大不一样,但葬礼却是大同小异的。等篮子里的纸钱烧尽,艾丝特站了起来,在坟前念诵起经文来。

她语速极快,却念得抑扬顿挫。经文是十分烦琐沉闷的,但通过她甜美的嗓音念出来,竟有一种异样的美妙。艾丝特是度神庙圣女,肯定会一些神神叨叨的事。但吴明毕竟是第一次听她念诵经文,此时也有点发懵。

她念得越来越快,旁人自然不清楚里面的内容,但却能听出其中的庄重,以及淡淡的伤感。她的声音本就甜腻,透过经文传出来,竟有一股神奇的魔力,让人心无旁骛,忘却烦恼。正听得入神,艾丝特的语速越来越快,猛地一下拔高,声音嘎然而止。

随后她缓缓退下,双手合什朝坟前行了个礼,看来法事已毕。

等一切结束,艾丝特走过来,径直道:“吴大人,你能陪我走走么?”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吴明也清楚这个波斯圣女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难相处。此时天色将晚,就算艾丝特不来邀请,也要回城了,他点了点头道:“走吧。”

雨一直下着,天地间似乎都沾上了湿气,更让人觉得压抑无比。默默地走了一段山路,再次回头时,那座新坟已和天地连为一体了。梅姬生前一直在追逐爱情,追逐自由。真正身死之后,却连个名字都不好留。梅姬肯定只是她的化名而已,真要刻在墓碑上,用这个青楼的名字定不适合。也许,于照彬知道她的姓名吧。到时候能够风风光光的刻上她的闺名,然后给她个合适的身份。

“还在想梅姬么?”艾丝特难得安静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了,“人家明天就要回国了呢,不和我说说话?”

如果是平时,她这句话多少有些歧义,但吴明也没心情计较这些了。只是轻微的“嗯”了一声,仍然想着心事。以梅姬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把葬礼办得多隆重,这几天也就近卫营的一些人到后山来表示了下。这条山路也是最近才踩出来的,所以极不好走。到处都是湿答答的枯草和灌木丛。但简飞扬却走得飞快,小碧也是健步如飞,已拉下两人老大一截。

见吴明仍是那副无精打彩的模样,艾丝特大为恼怒,嗔道:“你这人好没礼貌,人家和你说话呢。”

吴明“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地道:“公主刚才说什么?”

艾丝特咬了咬嘴唇,如果吴明能够透过面纱,定能看到对方一张俏脸满是恼怒。她压下心头火气道:“明天我就要回国了。”

她要回波斯了么?吴明又是一怔,道:“这么快啊?”

这话也就顺口说说而已,但艾丝特似乎极为高兴,轻笑了一声道:“此次东行,虽和预计大有出入,但失之东隅 收之桑榆,和你们南汉结盟,也算不虚此行。但贵国毕竟还没占领整个中西五省。所以这次的盟约,国内很多人都持怀疑态度。吴大人可要努力哦,争取把整个中西打下来,到时候才能证明人家眼光独到,让那些人看看,他们错得有多离谱。”

看来在波斯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啊。

吴明心头苦笑,好好一番话,被她一说出来,全变了味道。好象此次西征,就成了自己向她证明什么似的。不过吴明也知道她就这个脾气,此时也没心情和她斗嘴,只是叹了口气道:“这样啊,公主一路上多保重。”

艾丝特转过头来,突然道:“吴大人,请放心。”

她语气中大有喜意,吴明只认为是她性格使然,点了点头道:“现在中西乱得一塌糊涂,公主还是小心点为好,不知此次回国,贵国可派了接应的人来?”

如今兵荒马乱,中西除了成州在朝廷的有效控制下外,其余几省要么在交战,要么就还在廖氏的控制下。艾丝特要回波斯,肯定得穿过中西。南汉和波斯结盟的消息又不是什么机密,早晚得传遍天下。这个时候中西廖氏再见到她,恐怕就没起先那么客气了。如果艾丝特被抓,波斯肯定得想办法把她从廖氏手里赎回来。一旦如此,朝廷和波斯的盟约就可能因此生变。

他话一出口,才发觉艾丝撩开了面纱,呆呆地看着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吴明道:“公主,走吧。”

艾丝特展颜一笑,脸上竟难得的红了红:“吴大人,你终究是关心我的。”她说完,又喜滋滋地道:“你大可放心,这次回国,路上自有人接应。再说是化整为零。我好歹也是个七段高手,除了你,其他人想抓都抓不到呢。”

是吧,以她的智谋,一般人还真是抓不到。不过她越说越不像话,吴明有点招架不住。正要在敷衍两句,艾丝特咬住嘴唇道:“吴大人,你也要保重,定要毫发无伤的来格汗为师傅疗伤。”

这是肯定的,小清的身体还等着治疗呢。一提到这事,吴明的心情好了些,脸上也露出笑意:“公主放心,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也多多保重吧。”

艾丝特微微一笑,又有点不好意思。她转过头,默默地走在前面。这是她第二次露出害羞的表情了。吴明大为奇怪,实在搞不明白她今天怎么了,好象变了个人似的。天已黑了下来,山道上泥泞不堪,在一片暮色中行走,只能听见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快到盘贵城的时候,艾丝特转过头来,有些艰难地叫道:“吴大人。”

吴明“嗯”了一声,道:“什么?”

“今日一别,再次相见,最快也得年后了。所谓前路荆棘,战场凶险,你可得多加小心。”

她是担心自己有个闪失,耽误了为枯木续命吧。吴明笑了起来,用她刚才的语气说道:“我好歹也是个八段高手,又有几万大军团团保护,那有那么容易受伤的。放心好了。”

艾丝特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道:“有时候,要杀一个人,并不需要用刀的。须知阴谋诡计,更是看不见的利刃,往往伤人于无形。”

左影和自己的矛盾,其他人不知。但艾丝特心思灵动,通过梅姬之死,肯定能瞧出些蛛丝马迹。她是提醒自己小心左影吧。吴明心下也有些感动,笑着道:“知道了,谢谢公主提醒。”

抬头一看,就见艾丝特仍望着自己,一双大大的碧眼中漾满了关怀。他心下一颤,转过头,有些不自然地道:“走吧,公主,天太黑。小心水坑,湿了鞋就不好受了。”

变起突然2 第十五节

回到盘贵时,天已经黑尽了。

盘贵城在战后实行了宵禁,这道命令到现在都不曾解除。一到了晚上,除了偶尔的巡逻兵丁外,再难见人,整座城市也似进入了梦乡。把艾丝特送回住处,吴明就朝都督府赶去。刚转过几道街角,老远见到前方灯火通明。

都督府很大,廖石在世时,据说光仆役之类的就有好几千人,现在里面就住了几百内营战士。其余杂役人等,全被吴明遣散回家了。这么点人,自不可能如此热闹。既如此,现在这些人大张旗鼓的在做什么?

远远的,就见到李羽带着几个近卫营战士在门口张望,一见到吴明,他们面上露出喜色,连忙跑过来道:“大人,你总算回来了。”

吴明大为诧异,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么?”

李羽道:“也没什么,但朝廷的特使刚刚到了,大人快去迎接吧。”

朝廷的特使,这又会是谁?自己和左影冲突也有一段时间了,算算日子,朝廷的处理意见也该到了。也不知道朝廷将如何处罚自己,他一边想着,一边朝里面直走,边走边问道:“朝廷的特使是谁?你认识么?”

“是户部的陶大人到了。”

吴明怔了怔,户部的陶大人?那肯定是陶子谦了。朝廷竟派他来,这让吴明有些莫名其妙。和左影的矛盾,归根结底,是自己忤逆了丞相的意思,如果真要怪罪,丞相肯定会派个心腹过来宣布。而陶子谦则是陶雨的兄长,是太后一派的中坚人物,派他过来,这就值得回味了。

难道,丞相不打算追究自己了?

心下想着,脚下更是不停。在李羽等人的簇拥下,一路朝都督府里走去。走进会客厅时,就见到里面已是济济一堂,坐满了人。杨易、葛义、简飞扬、甚至连左忧都到了。简飞扬虽是外营主官,但他生性散漫,除了日常训练外,军务管理都是交给左忧负责的。而外营一万多士兵则驻扎在盘贵城外,所以这段时间,吴明都很少见他。

除此之外,内营的什长和外营的千骑也几乎全到了。吴明暗自吃惊,难道朝廷准备罢免自己的统领之职,否则,怎会如此大张旗鼓?几乎把近卫营所有人都叫来了。

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着紫色官服的官员,正焦急的朝外张望,正是陶子谦。三年下来,户部侍郎唐轩殚精竭虑,人也瘦了老大一圈。而他这个主事员外郎则大相径庭,优渥的生活使他面色红润,原本干瘦的身体竟开始微微发福起来。见吴明进来了,他连忙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吴大人,你终于来了。”

他如此有礼,吴明反而有些忐忑,连忙侧身让过,问道:“陶大人辛苦,还是先说正事吧。”

陶子谦挥了挥手,身后一个随从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上面赫然放着一卷黄帛。他恭恭敬敬的拿起来,双手展开。大声道:“近卫营统领吴明接旨!”

这是要要处罚自己了么?吴明心头一震,连忙半跪于地,恭声道:“臣在!”

陶子谦大声道:“奉天承运,汉复帝诏曰:近卫营统领吴明不服上命,殴打同僚,本应从重出发。但念在此次成州大捷,立功甚巨。功过相抵,暂时不予追究。望以后谨慎自省,戴罪立功。”

吴明有些茫然,这就完了?难道丞相这么好说话,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放过自己了?陶子谦咳嗽了一声:“吴大人,接旨吧。”

吴明恭声道:“臣遵旨,谢陛下隆恩。”接过圣旨,然后站起来,正准备和陶子谦套几句近乎,问问情况。对方已经跑过来,急声道:“吴大人,祸事了。”

见他一副惊恐的样子,吴明大为讶异,“陶大人,到底怎么了。”

陶子谦看了看周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卷文书,递给吴明道:“一时也说不清楚,吴大人你看看就知道了。”

到底什么事,竟让他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吴明接过文书,打开看了起来。这应该是丞相写给自己的,上面对于自己和左影之间的矛盾,只是稍微提了下,一句容后再议带了过去。里面主要说的,是下路军孙云龙那里的进展情况。

经过长途跋涉,艰难行军,下路终于到达了双汇。十几万大军把双汇团团围住。此次三路进攻,唯独下路准备最足,军力也是最为鼎盛。围了双汇后,孙云龙也不着急进攻,而是采取铁壁合围的战术,准备等众人休息好了,再一举破城。

十几万大军一路行来,经过对方的骚扰,本就疲敝不堪。而双汇城也是地处险要,在两山的夹口处,强攻的话代价太大。孙云龙如此做,定是准备等众人把士气养足,然后凭借霹雳车一举破敌。他如此做,本也无可厚非。然而敌人也不是傻子,自不会处处按照你的节奏来应战。

盘贵这边细雨连绵,但南版到了秋季,却连着大半个月不曾下雨,秋高气爽,四野里更是快干出了火星。南版多山地森林,双汇城就是一个山地城市,地形特殊,南汉十几万大军扎在城外,连地势都不好找,阵营极为散乱,连绵了好几十里。

十月二十四日晚,守军趁南汉方面立足未稳,连夜突袭。但孙云龙也不是省油的灯,早有准备,双方鏖战好几个时辰,守军并未占到任何便宜。混战中,突起大风,战场上的野火点燃了森林,火势蔓延开来。风借火势,火越来越大,在这种天灾面前,任何人都不敢托大。交战双方只得悻然退兵,以图再战。也亏得是西北风,而南汉方面的营帐则刚好和风向平行,所以没什么损失。否则,真可能来个火烧连营了。

然而幸运女神不会老光顾同一个人。混乱中,辎重营的霹雳车来不及撤出。里面的火药被大火点燃,全部爆炸起来。几千辆霹雳车还没组装完毕,就全部被这场山火引发的灾难炸成了齑粉。孙云龙虽然应对得宜,此战仍伤亡了一万多人,且攻城利器已失,再也没有以前必克双汇的把握。于是,朝廷最有把握的下路,攻势也陷入了停顿。

信的最后,要吴明的近卫营转道南下,支援下路。至于盘贵的防务,他将另派军队前来接手。

看完了手书,他把信合上了,心头隐约明白过来。不是丞相好说话,而是现在战局吃紧,他也不好过分怪责自己,一旦中路的近卫营再出点状况,那这次朝廷的西征,就真是场笑话了。不过丞相让自己把盘贵的军务交出,已是一种变向的怪责。

吴明反而松了口气,把自己调到下路也好。和左影呆在一起,他也觉得十分压抑,丞相如此做,正中他下怀。

陶子谦见他合上了书,忙道:“吴大人切莫灰心,丞相的本意,是想免掉你职务,但太后据理力争,此事才得以消停下来。如今只是到下路辅助孙都督,以吴大人的本事,定能马到功成,再立新功。”

临阵换将,此乃兵法大忌,丞相心计如海,自不会犯这些错。这恐怕是陶子谦的邀功之言吧。不过,自己和丞相闹矛盾,陶雨肯定会乐见其成的。她可能还真的在丞相面前帮自己说过好话,否则陶子谦就不会成为这次朝廷特使了。

吴明心头一动,陶雨为自己在丞相面前缓颊,恐怕反而会让丞相疑心大起。这招反间计正是三年前丞相离间她和自己关系的翻版,看起来十分拙劣可笑,却也极为有效。也不知道,丞相到底会怎么想。

夹杂在这两大势力当中,当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得谋定而动。他叹了口气,有些心不在焉地道:“陶大人客气了,军令如山,我这就准备相关出征事宜。”

陶子谦也似乎也有些遗憾,“吴大人,此次到盘贵来,本以为可以和你多呆个几天,那知道你又要走了,真是扫兴啊。”

自从见识过陶子谦的治国之能后,吴明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连带着两人的关系也好了起来。不过吴明却听出了陶子谦话里另一层意思,怔了怔道:“怎么,陶大人难道还要长期呆在盘贵么?”

陶子谦微微一笑道:“正是,此次传达手书,也只是个顺路而已。我此次西行的主要目的,还是接手管理成州。”

管理成州?吴明心头一动,顺口问道:“那左长史呢?”

“吴大人真是威风,左长史被你打得都下不了床,自然需要回朝廷静养啦。”

左影回朝廷静养?如此说来,以后这成州就归陶子谦管辖么?吴明奇道:“难道,陶大人是成州新任都督么?”

陶子谦摇了摇头道:“那里,我也只是临时管理而已。等一切进入正轨了,还是得回南宁的。”

“哦,这样啊。”吴明松了口气。陶子谦的才干是有,但如果真让把他放到这里来,以他三贪的性格,保准把整个成州搞得乌烟瘴气。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也是,看来还得辛苦陶大人了,随着朝廷疆域的扩大,这官吏肯定越来越紧张,还是需要你们多多出力才行。”

变起突然3 第十六节

陶子谦笑了起来:“吴大人,你还真是对政事不怎么上心啊。这几年不但南宁学院的武生在扩招,文生也同样扩招了不少。这次随我前来的,就有几百文生,他们才是以后治理成州的骨干,我只是来带带他们而已。”

原来是这样。这几年来,内营的武者都是南宁学院毕业的武生,吴明更是名誉教习,加之和兼着院长的唐轩性格相投,所以平时也没少去学院晃荡。文生扩招的事,他也是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还有这层玄机在里面。丞相做事,当真是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有丞相谋划也好,倒省去了许多心力。不过朝廷此次派陶子谦来负责成州之事,这批文生一出来,恐怕大部分人都将是太后一派的人了。丞相在和太后的争斗中,又退让了老大一步。以他的性格,应该不至于如此软弱的,但太后步步进逼,他却一再退让。这里面定有蹊跷,只是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吴明苦笑了一声,这个秘密,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知道了。

正想着,陶子谦又邀请道:“吴大人,听说盘贵的望香楼十分有名,要不今晚咱俩去聚聚,这次下官做东,你看如何?”

一说起这地名,吴明心下一沉,他不由想起了梅姬。有些落寞地道:“陶大人,梅姬的事你听过了么?”

陶子谦一怔,答道:“这事闹得如此厉害,甚至连左长史都被你打了,我自然是知道的。”见吴明仍是满脸痛苦,他反过来劝慰道:“吴大人,你何必介怀,这天下的女人多的是。我这次倒是随行带了几个侍妾,个个容貌不凡,比之梅姬,也不见得会差,你要喜欢,我可以送一个给你,保管让吴大人满意之极。”

三年前,陶子谦还曾为梅姬争风吃醋。吴明实没想到,他会说出此等话来。冷冷地道:“陶大人好意心领,还是不要了。”

两人的关系虽不算极好,但也有好几年交情了。陶子谦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吴大人,你怎么就一根筋呢?不知变通。”

吴明也不好和他多说,只是道:“陶大人,没什么事,我想休息了。这几天有些困,等会还要安排相关的出征事宜呢。”嘴上说着,心下却叹了口气。这个社会就这样子,这天下更有千千万万个陶子谦,自己也管不完的。可要自己泰然面对,那也不可能。

这是下逐客令了,陶子谦也不好再做强留,点了点头道:“如此,我先告辞了。”

等陶子谦带着几个随从走远,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一大群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笑着。吴明打了左影后,众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头都有些忐忑。此时圣旨一下,众人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杨易道:“还好,还好。要是真换了个人来当统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简飞扬敲了下他后脑勺,嘿嘿笑道:“你小子平时挺机灵的,怎么现在反而不开窍了呢。”杨易摸了摸脑袋,有些莫名其妙地道:“我又怎么了,简将军?”

简飞扬扫视了下满屋子里的近卫营将领,淡淡地道:“如果换了其他人来做统领,你小子服么?”

杨易想了想道:“当然不服,我会辞去这个队副职务,跟随大人隐退。”

他这话一出,简飞扬又给了他个暴栗,喝道:“隐退,隐退。怎么如此没出息。你小子有时候还真是笨,只要咱们都不答应,现在谁还能给近卫营换统领。”

杨易并不笨,稍一点拨就明白过来。他嚅嚅地道:“可如此一来,不是相当于谋反了么?”简飞扬哼了声道:“什么谋反,这叫拔乱反正知道不?你小子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么?”

虽说屋子里全是近卫营将领,都是自己人。但两人说的话实在太过吓人,所有人都没吭声。周吉和身边的几个千骑都是简飞扬一手带出来的,也沾了些匪气。此时连连点头:“简将军说得极是,谁他妈的敢换统领,老子就反了。”

再让他们说下去,恐怕真的得出点事。吴明喝道:“都说什么呢?我们都是大汉的军人,自当服从一切命令,怎么能有这种心思。简兄,今天这话我就当没听见,再有下次,定依扰乱军心罪论处。”

简飞扬撇了撇嘴,笑了笑没说话。吴明虽然御下极严,但只要没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他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不见得会真拿自己怎么办。

旁边的杨易一直没吭声,似乎在想着心事。突然“啊”了一声,恍然道:“这次大人责打左长史,却轻描淡写的揭过,是不是怕我们近卫营生变……”

简飞扬笑了起来,赞许地道:“你小子看来不笨,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团结就是力量么。”团结就是力量,这什么歪理啊,他也真敢说。吴明要不是在气头上,都差点笑出来。骂道:“小易,你也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么?”

杨易一凛,行了一礼道:“是,大人。刚才你说什么?”

这次不光是简飞扬,甚至连葛义,以及屋子里的一众将领都笑了起来。吴明扫了一眼众将领,面色一正道:“这话以后不准任何人再提,否则以军规论处。你们可明白了?”

一看吴明脸色,大家都知道统领不是开玩笑了,连忙同时立正,行了一礼道:“是。”

话虽如此说,但吴明心头却起了滔天巨浪。以前是自己势力不够,最多带着个残破的近卫营,也就几百来人的样子,也从没起过真正自立的念头。但简飞扬的一句话,却打开了一道窗,这些将领虽然嘴上不说,心下肯定也在计较。可是,如果朝廷真的罢免自己职务,自己又该怎么办?难道真如简飞扬所说,抗命不遵么?

那也不行,如果真如此做,自己岂不形同反叛?拥兵自重,这又和李铁,廖青之流有何区别?可如果乖乖顺从,这近卫营恐怕就得解散,就算不解散,肯定也会成为丞相或太后的工具。如此一来,自己也没了力量。这敉平乱世的梦想,也就成了一纸空文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忽地一震。以前自己,只会想到如何结束乱世,追求更多的力量。但真拥有一定力量时,想到的却是独立了。难道自己也渐渐有了野心?所谓的不臣之心,也许就是这样起来的吧?

他心头早乱成了一片,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做。一会觉得应该遵循轩辕竟遗愿,好好辅佐轩辕复一统河山,完成复兴伟业。一会又觉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己真要当上了一国君主,才能好好治理好一个国家,才能更方便施展自己报复。想必他脸色不大好看,吓着了杨易,他凑过来小声道:“统领,你没事吧?这也就简将军开开玩笑,当不得真的。放心,属下以后绝不提半个字。”

吴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没事,天色已晚,明天就要出征了。你们也快去准备吧。”

听得统领的命令,所有人同时立正,再次行了一礼,大声道:“得令。”然后鱼贯而出。望着一众属下全部退了出去,吴明也走了出去,望着夜空中斜飞的细雨出神。

人之野心,就是贪欲。有句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每逢乱世,总有一些打着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解民倒悬,揭竿而起的人。但真正能做到解民倒悬的又有几个?大多最后都是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而已。但天生万物,初期都是一张白纸,何来刽子手一说。这些人开始时未必不是真的想拯救苍生,只是随着野心增大,才慢慢忘记了初衷,那些好听的口号才成了句空话,才为了一己私利无所不为吧。

走进时空机之前,父亲曾对自己说过,希望自己眼睛是黑的,心是红的。可随着自己杀的人越多,手中权力越来越大。这句话已经很长时间没去想了。人的野心一旦膨胀,要想自制,谈何容易?

在这个乱世中,自己还能清醒到几时?

千万条雨丝,从夜空中飘落下来。如丝的小雨从空中降落,雨点是那样小,雨帘是那样密。落在脸上,却是凉凉的,像有无数冰冷的尖针在刺着脸庞。吴明却恍如不绝,只是想着过去,想着这几年来的点点滴滴。新河城外,那个汉蛮混血儿对自己的仇恨;庭牙城外,那些扶老携幼的难民。汉水城外,大江之上百姓的哭泣呐喊;南宁城内,倒毙路旁的无辜难民;以及这次出征中西,尸横遍野的战场,还有那个可怜的女子,梅姬。

想着想着,雨水和着泪水,不由得涔涔而下。

不管将来如何,自己还是自己。只要对待起自己良心,自己又想那么多做什么?

我的心是红的,眼睛却是黑的。

黑夜中,他蓦然睁开了双眼。一双眼睛却似闪着熠熠光辉。不管将来如何,这个时代如何,我一定不会迷失自己。

变起突然4 第十七节

收拾好东西后,就要离开盘贵了。

虽在这个中西城市呆的时间不是很长,但这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真要离开这个成州省都时,吴明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天空中还飘着零星的细雨,城里的路面也不是很好,坑坑洼洼的。几十个亲兵簇拥着吴明,一路打马飞驰,朝城外行去。朝廷占领这个城市也有一段时间了,随着后继官员的到来,一切管理渐渐进入了正轨,虽是雨天,但路上的行人却较前段时间为多,这个城市开始渐渐恢复生气。凌乱的马蹄落在路面上,污水溅起老高,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吴明勒了勒马,对杨易道:“咱们也不差这么点时间,让大家缓行,以免惊扰到路人。”

马上就到城门口了,杨易望了望远方的城墙,点了点头道:“遵命。”

刚把命令传达下去,前方街头突的一阵骚乱,十几个绰着长枪的士兵把一间民房团团围住,里面隐隐传来喝骂声。

盘贵城的房子,多半是很古旧的土木房,陶子谦到来后,朝廷后续的人员陆续赶来。这些士兵身着南汉士兵服饰,但并不是近卫营的人,想必是跟随陶子谦一同来的驻防人员。左影人虽要离开了,但他严厉的手段却丝毫不见疲软。最近一段时间,天天都可以看到一些朝廷的士兵在盘贵城进进出出,满城市的搜查廖石余孽,打击乱党。

近卫营出征在即,这些人在盘贵没了掣肘,更有点得意忘形了。

屋子里传出一阵阵女人的叫喊,夹杂着孩子的哭泣声。吴明摇了摇头,催了催南望,打马朝前走去。也许,前边又是某个和廖石沾亲带故的人家吧。

几十人纵马路过这户人家时,一个人从屋子里面挤了出来,大声道:“吴大人,你等等。”这声音大为急促,更有点喜出望外。

听得有人叫他,他拉住了马。抬头一看,就见到商羽坤拔开几个士兵的长枪,气喘吁吁的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吴明怔了怔,问道:“商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商羽坤有些气急败坏地道:“吴大人,麻烦你开个金口,让这些人放了这家老小。”

这家伙还真爱多管闲事啊。前段时间带人堵在都督府前为孔方请愿,今天又为人求情。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让吴明倍觉亲切。他笑了笑,正要应承下此事。这时候,屋子里有个人大声道:“你喊谁来都没用,今天这家人死定了。”

话一落音,一个瘦削的汉子从屋子里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这家伙迈着八字步,鼻孔朝天,待看清骑在马上的吴明时,面色一变,连忙小跑上前道:“哎呀,是吴大人啊。小人槐英见过吴大人。”

“槐英?”吴明呆了呆,槐英见他有些茫然,连忙补充道:“我是陶大属下槐英啊,吴大人忘了么?”他如此一说,吴明一拍脑袋,顿时记了起来。还是轩辕竟南征南蛮时,这家伙就是陶子谦属下,后来征南军大败,他也被擒。三年前广阳大捷后,南蛮向朝廷求和,这家伙就被南蛮放了回来。记得当时还是陶子谦和自己一起把这家伙从左影手里接过来的呢。

吴明和陶子谦这几年都少有来往,更别提他这个属下了。这事都过了三年,他一时间那里还记得起来,都快忘记这个人了。对这槐英,吴明并没什么好感,但对方热情的向自己打招呼。总不可能来个不闻不问吧。他下了马,点了点头道:“槐大人,这家人犯了什么罪,没什么大恶就放了吧,这商先生是商家的少主,陶大人在盘贵运做,还少不了商先生支持的。”

槐英面现难色,“吴大人,商先生的身份,我自然是知晓的,但这家人却是原中西伪督魏林的远房亲戚,如果就这么放过,朝廷那边怕不好交代。”

这家人竟是魏林的亲戚?吴明不由得望了望这一楼一底的土墙房子,心下暗自摇了摇头。魏林好歹是中西十二路都督之一,这家人却如此寒酸,恐怕就算沾了点血缘关系,平时也是老死不相往来那种,可就凭这点,这家人仍是大祸临头,朝廷做事,确实过分了点。不过自己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用圣旨上的话来说,是“戴罪立功”。槐英既然如此说,自己却也不好再横插一脚,否则,即便自己是丞相的女婿,一再忤逆于他,真可能和丞相闹翻。

随着槐英和商羽坤两人走出来,那些士兵也让开了道。吴明透过人墙朝里一望,屋子里的情景顿时尽收眼底。里面一片凌乱,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鲜血淋漓。想必是这家人男丁拒捕,所以遭了毒手。旁边老老小小的跪了一大群,其中一个少妇带着个孩子。她的相貌长得颇为端正,尽管哭得眼睛有点红肿,但清丽之色不减,反而有些楚楚可怜的感觉。见得吴明望过来,她连忙一拉旁边的孩子,母子俩同时看了过来,眼睛里全是哀求。

吴明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槐大人,现在魏林已死,廖石已然伏诛。这家人的男丁也都被你们杀了,谅她们也翻不了什么大浪,能放就放了吧。”

槐英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两句。但抬头一望,就见到吴明身后,齐刷刷的站了几十个近卫营战士,个个面带杀气地看着自己。他心下一骇,那里还敢坚持,连声道:“既如此,就依吴大人所言。”

吴明点了点头道:“多谢槐大人了。”

槐英连忙行了一礼,回道:“下官不敢。吴大人,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下官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吴明最近的事,槐英多少也有点耳闻。在他眼里,吴明能为一个侍姬殴打长史左影,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如果自己再坚持,天知道这家伙会干些什么事。所以马上就打起了退堂鼓。

等槐英带着一大群兵丁走远,商羽坤才向吴明行了一礼道:“吴大人,亏得你来了,否则今天这事,还真不好处理。”

吴明笑了笑道:“商先生倒是古道人肠,这盘贵城大小事务,似乎都有你的影子呢。”

商羽坤叹了口气道:“只是略尽人事,稍微弥补下心头的负疚感而已。”他说得大为落寞,吴明暗自奇怪,正要再问。商羽坤重新转身,走进了屋子。吴明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进去。

满屋子的老小现在也知道暂时安全了。见商羽坤走进来,连忙跪下来致谢。商羽坤连忙扶起他们道:“谢我倒不必了,这次要不是吴大人刚好路过。我恐怕也帮不了你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明心中一动,商家似乎并不怎么受陶子谦待见啊,槐英对商羽坤的态度,比之左影,两者间的差距堪比云泥。正想着,商羽坤继续道:“今天有吴大人说项,你们才有幸逃过一劫,但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这里有些盘缠,你们且拿去,跟随我家商队逃出城外,然后找个地方避世隐居吧。别再回来了。”

后面早有仆人奉上银两。其中一个老人接过,眼里突然流下了泪水,磕了个头道:“多谢商先生,多谢商先生。”

商羽坤道:“别拖延了,你们换了衣服,赶快走吧,至于你们家人,我会安排人安葬的。”

那老者有些迟疑,最后一咬牙,拉了拉其中的一个孩子道:“是,是,是。全凭商先生安排,武山,来给商先生磕个头。”

一家人千恩万谢,却又悲悲凄凄地走了。见他们在几个商家仆从的带领下,消失在门外。商羽坤突道:“吴大人,你是不是在奇怪,怎么处处和朝廷做对?”

这话刚才吴明已经问过,连忙纠正道:“错了,商先生,不是说你和朝廷做对。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这时候,那些仆从已经开始收敛尸体。商羽坤似乎有些不忍,对吴明道:“吴大人,这屋子里血腥气太重,咱们还是出去再说吧。”

等两人都出去了,商羽坤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缓缓道:“吴大人,与其说是我在帮这些成州的余孤,还不如是在补偿心中的那份愧疚。”

吴明大为困惑,不解地道:“这又是为何?”

“吴大人,我和你虽仅几面之缘,但对你却是神交已久,故也不怕对你袒露心肺。我商家虽长处中西,为成州地一大马商,更是盘贵几大世家之首,但却是地地道道的汉人血统。故而对朝廷收复中西,一直十分支持。”

他说的话也没错,吴明暗自点了点头。近卫营的战马,这几年就是商家帮忙运到江南的。还有一点就是情报。梅姬虽当了三年死间,但她的身份却限制了她得到信息的局限性。此次西征,丞相能够有如此周详的做战计划,跟商家提供的情报也是分不开的。

“家父早就不理世事,所以商家大小事务,几乎都是我在打理。早在开战之前,丞相就曾答应过我,如果攻占成州,将对中西生番一视同仁,且将推行仁政,对中西五省修养生息,然而……”说到这里,他眼角隐现一丝泪痕。却没再说下去。

变起突然5 第十八节

吴明吃了一惊,还有这回事?丞相竟对商羽坤有过这种许诺。至于兑现与否,吴明这段时间就呆在盘贵,答案已是不言而喻。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干笑道:“商先生,乱世用重典。也许,这只是丞相的临时权宜之计,等中西战事结束了,朝廷肯定会让中西一个修养恢复的时间的。”

商羽坤没回答,而是抬头看向了远方。空中还飘着零星的小雨,雨后的盘贵城,虽然残破,却透着一股新意。而城市后面的大漏山更是云蒸霞蔚,有风吹过,现出层峦叠嶂的青山绿水。雪白的云彩飞腾变化,绕着大漏山逶迤而去,仿佛一副动态美丽的山水画。

“吴大人,中西生番,和中原,江南汉人同出一脉,这都是有典籍可查的。所以,他们和我们一样,流着相同的血。但为什么中西五省对朝廷的统治,始终不曾膺服?”他顿了顿,不等吴明接口,自顾的说道:“那就是朝廷的态度。”

“朝廷的态度?”吴明大为奇怪,问道:“商先生,这话又是何解?难道不是这些生番不服教化么?”

商羽坤收回目光,看向吴明,目光显得郑重起来:“你错了,吴大人,这些生番虽然习俗和中原,江南人大相径庭,但他们同样知道感恩报恩。昔日高祖为达成统一,曾派军队救援青庭,现在中西的部落联盟始终念着他的好。而鲁工子修成当归宫,造福一方百姓,更被这些生番当做万家生佛。李铁篡位,廖氏到现在都没敢明言独立,就是怕这些生番不服,反受其害。”

原来是这么回事。东汉分裂之后,五路总督中,东北,北方两路总督倒向了北汉,造成北汉军事实力的一家独大。而南汉则只有名义上的五省,其实也就四省而已,要不是江南富庶,恐怕早被北汉灭国了。另外两路,西北总督何啸天因和南汉丞相祝淮是连襟,加之一直和皇家走得近,顺理成章的支持南汉。但西北三省贫瘠,且孤悬于外,中间还隔着个中西五省。所以就算支持南汉,实力也有限,远不能和北汉相抗衡。这次北汉发动西征,估计就是看在西北三省这种地理上的劣势,柿子先拣软的捏。

等消灭了西北何啸天的势力,再图其他。

中西廖氏的独立之意,在几年前就显露出来了。但拖到现在仍不见动静。就算以前存在观望心理,但现在局势早就明朗,仍是不见动静。廖青这几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吴明开始还以为是这个中西总督出了不便明言的事故,所以中西独立之事,拖延至今。现在看来,恐怕也不尽然。

零星的小雨开始密了起来。细细的,斜斜地飘下来,织成一张雨幕。望着雨中破旧的民居,再看这街头上急行奔走,奇装异服的行人。刹那间,这座城市竟显得格外生动起来。

看着雨景,吴明想了想道:“商先生放心,等此次西征结束,我一定上书丞相以及太后,让他们重视中西的发展,履行先前的承诺。”

商羽坤叹了口气,可有可无地道:“希望吧。”

他这样子,明显是对朝廷失去希望了。吴明安慰道:“商先生但请放心,我想,我在朝廷里面,还是说得上话的。”

商羽坤精神一振道:“如果吴大人能够把成州的治理权争取过来,我商家第一个支持你。”

他这话一出,吴明吓了一跳,连忙道:“商先生,我只是个武将而已。”

商羽坤摇了摇头道:“吴大人此言差亦,中西十路都督,又有几个有经纬之才?自东汉开国以降,又有几个总督是文臣?说明白点,他们都是一帮武夫而已。而吴大人不但文武双全,更素有仁义之名,只有你接手成州,我们几大家族才会安心。”

看着商羽坤在那里侃侃而谈,吴明心头震惊之余,也在沉思。恐怕,这才是他今天叫住我的根本目的吧。自己虽和丞相以及太后两边都说得上话,但反过来,却又受两边势力的防范。成州新下,地理位置又如此重要,朝廷断不会成州的管理权让于自己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无论是先前的左影,还是现在的陶子谦。尽管政事的负责人走马似的换,但都是朝廷两方人马角力的结果。

但这话自不好向商羽坤说,吴明推脱道:“小子粗鄙不文。对军事还算略知一二,但论到政事,那就是一窍不通了。真要让我管理成州,恐怕只会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

商羽坤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道:“吴大人,历代总督治理各省,谁又曾亲历亲为了?你有军方开府权,招几个幕府人员的权利总有吧。到时候我商羽坤猿愿为你鞍前马后……”

说了半天,终于图穷匕现了。他今天拉住自己,其根本目的,恐怕就是现在这句话吧。吴明本觉得商羽坤虽是世家子弟,但为人正直,且忧患天下,是难得的一个志同道合者。但他这话一出,吴明对他的观感顿时一落千丈。冷冷地道:“说了半天,商先生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得到成州的治理权吧。你们商家已是盘贵最大的马商了,难道还不知足么?你们世家大族,难道都是这么贪得无厌?”

商羽坤怔了怔,实没想到吴明怎么会如此大反应。他想了想道:“吴大人,看来你对我们世家成见颇深啊。”

成见颇深?也许是吧。自从娶了祝玉清之后,诚如陶雨所说,吴明融入了江南世家大族的血亲势力范围,也算一个地地道道的世家子弟。这几年应酬也是极多,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些世家大族更为不忿。朝堂六部之中,除了工部的刘泽,户部的唐轩,礼部的施展以及戴禀等有限几个人外。大部分人都是尸位素餐。

心中想着,脸上自然表现出来。商羽坤观其脸色,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他叹了口气道:“吴大人,所谓的世家,并不是你接触的那有限几人而已。在世家之中,也分为三六九等,你平时接触到的,都是那些世世代代高门大阀的大家族,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靠先祖余萌入仕,并没什么真才实学,表现得不堪,那也在情理之中。但除此之外,就是我们这些以商发家,经营民生的地方性家族。我们代表的,不光是自己的利益,还代表着千千万万人的利益,说到底,就是地方利益群体的一个代表。”

吴明大为不解:“哦,那么请问商先生,这话又怎么说?”

商羽坤转过身,指着身后一大群人说道:“别的不说,就说我家经营着的战马生意。马场里得养着多少牧民?平时得雇佣多少人行商?而在各地,我们又开着多少分号?这里面又关系多少人的饭碗和营生?朝廷的政策一旦不利,不但是我商家要倒霉,对于他们来说,恐怕就是丧失生活来源,人的衣食住行都没了,何来安居乐业之说?朝廷如果连他们的基本温饱都不能确保,这中西又何来稳定之说?”

说到这里,他眼中掠过一丝痛苦:“此次朝廷西征,本以为惠是及万民的事,没想到却是如此结果,唉。”

吴明沉默半晌,看着他道:“商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朝廷那边,我会尽力为你说项。至于刚才所说之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现在朝廷中西未平,一切言之过早。”

他本想把话说死,但看到商羽坤那殷殷的眼神,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用战事未平来搪塞了。

商羽坤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吴明已然翻身上了南望,笑了笑道:“商先生,其他我不敢打包票,但近卫营的战马供应,以后可得你们商家负责,这点你可推脱不得。”

见吴明上了马,商羽坤也知道现在说再多对方也不一定能听进去。遂放弃了劝告,答道:“这是自然。”

吴明笑了起来:“那不结了,咱们以后还多的是机会打交道,我送你这么大笔生意,你就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了。”

商羽坤行了一礼,苦笑道:“草民多谢吴大人了。”

吴明在马上抱拳,还了一礼:“商先生就别客气了,以后还请多照顾。”

商羽坤似乎想到了什么,也笑了起来:“吴大人,此去双汇,山高路远,一路小心行事。草民在此,先预祝你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吴明笑道:“如此,就借商先生吉言了。”他说着,一蹬马腹,南望长嘶一声,开始加速起来。杨易喝道:“大家跟上。”

“是。”几十个近卫营战士得到命令,纷纷扬鞭催马,恍如一阵明黄色旋风,一路紧跟着吴明,朝远方冲去。

看着这支骑兵队伍消失在远方城头,商羽坤微笑起来:“以他的性格,确实不可能一下接受自己的建议,但只要让他看清楚一些问题,自然水到渠成。”

马蹄声渐渐远去。而斜飞的细雨终于停了下来。一直阴沉沉的天空,终于从云隙中探出了一丝阳光。而城市后方的山头上,仍然是云蒸霞蔚,白云翻滚,在阳光下,闪耀出一片梦幻般的氤氲之色。

江山如此多娇!

变起突然6 第十九节

因近卫营全是骑兵部队,所以行程也是极快,从盘贵出发一路向南,仅仅过了两天,部队就跨过了对马草原,进入了南版和成州的交界处。到了这里,草原上的其他植物开始多了起来,开始是低矮的灌木丛,越往南走。灌木丛渐渐变成了一些稀稀拉拉的小树木,再向南行进了大半天后,就完全进入了一片山区。

简飞扬拉住了马,看着一群难民从身边走过,嘟囔着道:“大人,这样走走停停,等我们到达双汇时,恐怕花儿都谢了。”

这里已完全深入了南版省,山道崎岖,蜿蜒曲折。在丛山峻岭间逶迤起伏。这条道路虽然险峻,却是成州通往南版的一条主驿道,平时往来的客商本就极多。如今朝廷西征,成州战事已平,而南版的战事却刚刚打响,驿道上现在最多的不是以前的来往客商,而是从南版向成州逃亡的难民。

现在是冬天了,草木有不少都已枯黄,如果是夏天的话,驿道周围更会杂草丛生,和难民争道,更是避无可避。简飞扬大概更会跳脚了。吴明拉住南望,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近卫营在山道上排成了一列几乎望不到尽头的长队,蜿蜒而行。天也快黑了,他转头对身边的杨易道:“找个宽敞点的地方,准备宿营休息。”

从盘贵到双汇,地图上显示的路线是一半草原,一半山地。对马草原他们只走了两天,但进了双汇的山区后,这一段多半是山路,高高低低,蜿蜒崎岖,路况比起一马平川的对马草原,自然是相差极远。也难怪简飞扬抱怨了,按照这种速度,等队伍走到双汇,恐怕花的时间多一倍都不止。

一万多人的队伍,要在山区找个地方扎营,确实是件头疼的事。斥候找了半天,才在一路干涸的河床附近找了块稍显平坦的地方。冬季的大山中,最不缺的就是干柴,部队集结到一处,每一个什扎个营帐,然后点起了篝火。一时间,这条河道周围,星星点点的全是火光了。吴明跳下了南望,从马鞍上取出了干粮,看着几个亲兵在不远处扎营。

选在这里扎营,也是有讲究的,长途行军,部队的饮水都是个问题,而河床附近,就是一条清流,这种山中活水即可供人洗漱,也能防止牲畜战士中毒。

刚把一把干粮丢在嘴里。这时候,杨易拿着个水囊,背上还背着几只山鸟,兴冲冲的从远方跑了过来,叫道:“大人,老吃干粮当心烧胃。这山中的野味极多,不利用起来可真是浪费了,我刚摸黑打了几只,一会烤好给你尝尝。”

这小子!

吴明也笑了起来,杨易不但箭术极好,更烤得一手好肉。听得他如此说,吴明也有点期待,点了点头道:“那好,那就先谢谢了。”杨易的动作很是熟练,等把几只山鸟的毛拔光后,架在火后一烤,不一会儿,白嫩的鸟肉“滋滋”做声,渐渐变成了金黄色。且透出一股焦香。等烤熟了,杨易再抹了点盐,把其中一只肥大的山鸟窜在一根数枝上,递向了吴明:“大人,你的。”

吴明咬了一口,这鸟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吃起来肉质极嫩,香得舌头都快掉了。滋味确实不错。正吃得高兴,简飞扬坐了过来:“大人,我这里有点酒,要么?”

他就是一个酒鬼,吴明说了他不知道多少次,却仍不见改。后来知道他就这性格,也不好再多说,好在简飞扬虽然好酒,但人却颇为自制,从来没在军中酩酊大醉过。吴明现在也懒得说他。

他摆了摆手,并没接简飞扬递过来的酒。只是道:“你让周吉多派点人,这里山高林密,谨防敌人偷袭。”

简飞扬从杨易手里抢过一只鸟腿,正吃得起兴。听得吴明问他,喝了口酒道:“大人,你也忒小心了点,现在双汇都被我们围了,那里还有敌人?”

他说得也没错,吴明也不好多说,只是道:“小心总是没错的……”正想再说两句,就见到他又从杨易手里抓过一整只山鸟,吃得“吧唧”做声。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嘴巴更像没个把门的,其实甚为精细。他既然如此说了,吴明也放下了心,不好再说。等他把身上的战甲脱了下来,人也觉得轻松了许多。现在已是冬天,南版的气候虽然温和,但山风阵阵,仍让人感到些许寒意,吴明紧了紧外衣,正准备向火堆靠近点取暖,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他把手中的鸟肉一丢,从地上一跃而起。喝道:“出什么事了。”

简飞扬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来,叫道:“大人,我过去看看,你先在这里歇着。”

他刚才还在让吴明放心,但马上就出状况了。所以语气中有点恼羞成怒,言语间很不客气。不过前方虽然有点乱,却并不如何惊惶,怕也没什么大事。吴明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简兄了。”

过了一会儿,简飞扬带着一大群人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做普通百姓打扮的人。吴明皱了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周吉从后面越众而出,行了一礼道:“禀大人,这些难民竟然抢我们辎重营的粮车……”

抢粮车?吴明扫了一眼这些难民。天已经黑尽,尽管火把的光线不太明亮,但仍可以看到这些人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民不与官斗”,何况是近卫营这种武装到牙齿的军队?他们来抢粮车,也是饿得没法,才出此下策的吧。但这条山道上的难民多不胜数,近卫营的粮草也是有限,实在没法救济过来。他想了想,正准备叫周吉把他们放了。这时候,从难民里面走出来一个人,行了一礼道:“吴大人,别来无恙乎!”

吴明喜出望外,走上前扶起这人道:“丁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正是丁闲之。两人南宁一别已有几个月了,当时他还开玩笑说最近游历中西,可能和吴明相见,没想到一语成真,两人还真相见了。

他本来就很黑瘦,现在全身更是风尘仆仆,人也更黑更瘦了,刚才夹杂在一大堆难民中间,吴明还真没注意。丁闲之叹了口气道:“云游词人四海为家,我到这里也是情理之中。”言语中大为萧索,并没吴明那种喜悦。

吴明怔了怔,正待再说。丁闲之又行了一礼道:“吴大人,这十几人也是饥饿所迫,才挺而走险的。望你能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吴明本就没打算为难他们,想了想道:“来人,准备些干粮,分发给这些百姓。”

旁边的一个亲兵应道:“是。”然后走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提来了一大袋干粮。然后分给了他们。这群难民大概带着点血亲,尽管饿得狠了,但仍是十分谦让。干粮到手,优先分配给队伍里的几个老人孩子,其余人等再分配剩余的干粮。吴明看着,心下却有些感慨,都说生番不服教化,现在看来,恐怕也是多有误传。

其中一个老者走出来,朝吴明磕了个头道:“感谢将军的救命大恩,但小老儿还有个请求。”

他可能是这支队伍的首领,吴明看他说得可怜,点了点头道:“老人家请说。”

那老者指了指身后的一众妇孺道:“将军,你发发慈悲,给我们点吃的和穿的吧。求你了……”他说完,就直挺挺地跪在吴明面前不说话。

他们肯定是想借这条驿道一路向北,然后到成州省躲避战祸。南版省虽然气候温和,但出了这片森林,就是成州的对马草原,气温就会骤降。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到那里,不饿死也会冻死。简飞扬骂了起来:“给你们粮食了还要,你倒是贪得无厌。可知这些都是我们军粮,分你们了,咱们也要饿肚子的。”

那个老人不说话,仍是跪在吴明面前,默默不语。吴明看了看,这些妇孺中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少女虽然面有菜色,但颇有几分姿色。正在喂旁边一个小男孩吃东西。那小男孩发着烧,满嘴说着胡话。其他人大多在狼吞虎咽,就她一个人一边喂着小男孩,一边拿眼睛偷偷瞧着吴明,眼中满是担忧。

她是担心这老人被拒,小男孩就有性命之忧吧。果然如此,简飞扬话音一落,这少女的眼中就流下了泪水,喂食的动作也缓了下来。吴明一看她手中的野果,脑子顿时“嗡”的一声,几乎要落泪。她手里拿的,正是南方森林常见的野芭蕉果。

当初南征军残部躲进继玉森林时,性喜素食的何艺就是靠这种野果维生的。吴明叹了口气,对着那个亲兵道:“去拿十几件御寒衣物,再拿几袋干粮来。”

话一出口,不但是简飞扬,甚至连杨易都叫了起来:“大人不可,一旦开了这个先例,我们以后将寸步难行……”他的意思,是怕其他难民得到消息,也来乞讨吧,到时候近卫营会被这些疯狂的难民潮湮没,根本没办法行军。

那个老者倒是机灵,连连磕头道:“谢将军慈悲,我们定会小心在意,不会泄漏半句。谢谢将军,谢谢将军……”大概怕吴明后悔,连连磕头不已。

吴明转过头,对那个有些迟疑的亲兵道:“去吧。”

柳暗花明1 第二十节

那个亲兵应了一声,和两个战士抱了一大捆衣物出来。军中准备的,自然只有军装。吴明接过来,把这些衣物一一分发给他们。他走上前,亲自为那个小男孩盖上御寒衣物。然后吩咐道:“小易,等会你带他们到医营,让军医为这小男孩看看。”

现在不光是那个老者,一大帮难民全部跪了下来,磕头不止:“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吴明心头沉甸甸的:“等军医为这孩子看了病,你们晚上就歇这里吧。”

那个老者道:“能讨点吃的,让大家有条活路已属万幸了。实不敢再麻烦将军。小老儿斗胆,敢问将军名讳。”

旁边的丁闲之接口道:“老伯,这就是我常向你们说的近卫营吴大人。”

“他原来就是吴大人啊,怪不得。来,大家都过来,为吴大人磕头。”

如此一来,吴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要他们不要多礼。但这群难民态度坚决,坚持要向吴明行大礼,身旁的亲兵都拉不住。最后没办法,只得侧着身子受了半礼,才让亲兵带着他们,千恩万谢的走了,临走的时候,那老者还一个劲的在嘀咕,说以后要为吴明立长生牌,天天上香祈福。

等他们走得远了,吴明才向丁闲之道:“丁大哥,你怎么和这些难民呆在一起了?”

丁闲之望着那群难民走远,才转过头来,眼中也似有异色闪动:“我是见这群难民可怜,才自告奋勇的来向军队讨粮的。没想到正巧遇到了你,否则……”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吴明沉默了。诚如杨易所说,近卫营的粮草也是有限,从南版到双汇,这条山道上的难民实在太多,就算把所有粮草拿出来救济这些难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如果不是遇见丁闲之,自己最多不追究他们哄抢军粮之罪。至于救济,那也是爱莫能助。这个话题自然不好再继续下去,他想了想道:“丁大哥,你现在准备去那里?”

望着山间星星点点的篝火,丁闲之笑了起来:“这次南汉西征,三路大军中,就下路声势最大浩大,我本以为最先得到进展的必定是下路。那知战事一起,结果却大出意料。你在对马草原以少胜多,接连击溃廖胜,廖石骑兵主力。不但让天下所有人刮目相看,甚至连我也走了眼。无奈之下,我只得朝成州赶,希望能到现场了解下经过。不过今天在这里遇见了你,难道战况又有变化了?”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朝廷令我率近卫营支援下路。”

丁闲之道:“这么说,你们现在是去双汇了?”

“是。”吴明想了想,又道:“丁大哥,现在兵荒马乱的,你孤身一人实在太过危险,就别去成州了,跟我一道去双汇吧。”

丁闲之又笑了笑道:“吴大人,这次你不邀请我也要赖在你队伍不走了。我要看看,让孙都督束手无策的双汇城,你又能用什么妙计攻下。”

他如此一说,吴明反而有些尴尬。成州大捷,自己虽然出了些力,但也是在丞相和左影的计划上添砖加瓦而已。如果真让自己放手指挥,不一定能取得如此战果。丞相为了对马草原之战,可谓殚精竭虑,准备了整整三年。能有如此战果,那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里面的许多内幕自然不好向丁闲之说,听得他答应和队伍同行,吴明喜道:“如此最好,走吧,我们去火边边吃边谈。”

丁闲之见闻广博,不论什么东西,总能说些典故出来。征途上有他相伴,倒也有趣得多,听他答应留下来,吴明也有点兴奋。

越往南走,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一路所见,尽是盈路白骨。有的尸体刚刚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原本这条驿道十分繁忙,但向南行了两日后,就几乎都见不到人了。山间驿道两旁,本也有许多村庄,但里面大多空无一人,更增几分萧索之味。

从盘贵到成州有近千里,如果放马狂奔,四天就可以到。但近卫营在山间走走停停,差不多用了十几天。等快到双汇城时,路上已见不到一个活人了。甚至连尸体都被收敛起来。大概是孙云龙的西征军做的。

有难民的时候,他们与部队争道,大家颇有微词。但当看到这人间惨像时,所有人都沉默了。众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吴明心头也很不是滋味。

难民一少,行军自然加快,十一月底,经过长途跋涉,一万多近卫营战士终于赶到了目的地。远远的,就见到驿道上站着一大群将领,打着南汉特有的湛蓝“汉”字大纛,下方正中站着一人,正是这次下路军主帅南阳省都督孙云龙。吴明翻身下了马,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孙都督,小子来迟了。”

吴明现在是从三品,镇东将军。孙云龙虽然是正三品省督,但吴明还有个近卫营统领的身份。实不用执如此大礼。但对方还是小清的舅父,如今亲自来迎接。从那方面来说,吴明都不敢托大。孙云龙连忙上前一步,扶起吴明道:“吴大人,勿须多礼。”

但吴明仍然坚持行了子侄之礼,孙云龙看着,想起祝玉清,以及远在西北的何艺。心头也有些感慨。

这段时间,下路军一直在和敌人斗智斗勇。虽没什么进展,但看战报,就知道廖刚和三木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此番攻势受挫,孙云龙人也看起来消瘦了许多,他属下一众将领都显得有些沮丧。而近卫营接连大胜,士气正旺,精神气也足。两相比较之下,他们更是相形见拙。

两路人马汇合,一起浩浩荡荡的朝营地行去。孙云龙上了马,吴明也翻身上了南望,两人并辔而行。其余众将,则跟在两路主将身后,一路向前。孙云龙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叹了口气道:“近卫营果然是百战精锐,此次得吴大人增援,定能一举破敌。”

吴明道:“都督谬赞了,成州大捷,全赖丞相统筹谋划,小子不敢居功。”

孙云龙笑了起来:“吴大人,你就别谦虚了。成州大捷,虽说有丞相的谋划,但如果真按照丞相的计划,现在最多击破了廖石的主力,恐怕还在和廖胜的骑兵对峙,更别说占领盘贵了。仅凭中路军的一万多骑兵,就达到如此战绩,实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反观下路,花了近一个月才到达目的地,和敌人对峙大半个月,毫无寸进不说,还损兵折将。每每想起,老夫羞愧得紧。”

当九月誓师远征的时候,朝廷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下路。想必,孙都督也是倍感压力吧。那知战事一起,敌人却是出乎意料的顽强。孙云龙这边的战况,吴明也看过。从丞相给他的手书中,也找不到什么可指摘之处。吴明也曾扪心自问过,换做自己来统领下路,也不见得会比他好得了多少。所以他虽说得谦虚,但吴明却没有丝毫的轻视之意,只是道:“都督言重了。俗话说得好,‘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廖氏三兄弟中,就廖刚还算个人物。加之有三木等人的辅佐。这几年在南版苦心经营,颇得民心。都督能和他们缠战如此之久而不落下风,就是个了不得的胜利。”

这话也不全是恭维,也是吴明有感而发。如果把上下两路主将掉个个。让戴禀来当下路军总帅,整个下路军,全军覆没都是可能的,这也不是危言耸听,戴禀贪功冒进,差点导致大败,上路的战事就是明证。下路战事虽然没什么进展,至少也拖住了最有大局观的廖刚。从这方面来说,就是个了不得的胜利。

可是听得吴明这般说,孙云龙只是苦笑了一下,道:“吴大人,你就别开解我了。老夫羞愧得紧。如今你领兵前来,真如久旱甘霖,望能一战成功。”

他催了催马,赶上南望的脚力。上上下下打量了吴明,面带欣慰之色道:“丞相在手书里面,对你极度推崇,要我多听听你的意见。此番谈话下来,就知道你这几年的兵法也没落下,果然不错。”

吴明心头“咯噔”一声,丞相真这么说的么?这次来援南版,本以为是丞相把自己调离盘贵的借口。近卫营一万多骑兵,对攻城战就算有所帮助,但起到的作用怕也有限。只是看孙云龙的表情,也不似说谎。如果真是如此,那丞相现在派近卫营到南版来,恐怕也不全是为了防范自己。

想到这里,他心头暗自苦笑。自己又不是神仙,孙都督十几万大军都没把双汇城奈何,多了自己这一万多骑兵,能有什么大用?

想必是为了平时方便调遣和运输,驿道附近的杂草都被割得干干净净。看来孙云龙也是发了狠,准备持久战了。众人沿着驿道一路飞驰,不一会儿就到了下路军大本营。孙云龙指着远方山头飘扬的汉字大纛道:“吴大人,因地形特殊,所以我军是分三个山头驻扎的。以便互为倚角,互相依靠。”

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到驿道直直的朝远方延伸,见不到头。三个山头呈品字形,驿道逶迤从中而过。三个山头上,都建了简陋的营寨。湛蓝的“汉”字大纛在空中随着山风飞腾变化。

他看了半天,不由疑惑道:“南版城在何处?”

柳暗花明2 第二十一节

孙云龙道:“上次敌方突袭,我方就是吃了地势上的亏。战后,我就选了这么个地方扼守要道,和双汇城对峙。在这里当然看不到敌城,等上了山头,就能看见了。”

众人一路前行,朝当中一个山头行去。山头上的寨门早已大开,孙云龙一马当先,领着众人走了进去。也亏得孙云龙找到这么个地方,三个山头地势较阔,十几万大军分布开来,旌旗招展,法度森严,一点也不显得拥挤。近卫营的驻地,他们早就准备好了,等所有人都进了营,早有将领上前,领着近卫营众人在驻地周围扎下了营。

把一切安排妥帖,孙云龙道:“吴大人,随我去箭楼上看看吧。”

这个山寨虽然建在山顶,但辕门,栅栏,拒鹿等防护措施一应俱全。在辕门处,还有两个高高的箭楼。吴明尾随着孙云龙,爬了上去。等他站好了,孙云龙指着远方道:“吴大人请看,那就是双汇城。”

尽管是冬季,但今天的阳光仍有点烈,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吴明手搭凉棚望了过去。只见山道尽头,隐隐约约的现出一座城池的轮廓。这座轮廓夹在两山的交界处,与其说是一座城郭,还不如说是一座雄关,吴明有些吃惊:“孙都督,那就是双汇城么?”

孙云龙道:“正是。”吴明皱了皱眉头:“西进之路,难道就只有这么条道路么?”根本不用孙云龙多加述说,光看这地势,就知道双汇城不好打。孙云龙自然明白吴明的意思,答道:“这条道路,是唯一一条西进之路。往南是茫茫大山,接近继玉森林,多异兽出没。而向北的话,也是崇山峻岭。要从对马草原向西,绕道青庭才有另一条大道通往双汇。不过青庭还在对方手里,所以要想西进,目前就只有从这里突破。”

吴明忽道:“孙都督,敌人城关既如此险峻,强攻自然不是正解。我们何不在两山中想办法,分兵以袭之,这样或占据地高之利。”

孙云龙道:“此等想法自然是好的,原先我也想过是否可行。双汇城建在两山夹口处,守城之时,有两山为辅,协助防守。要想下城,更增几分难度。如果能够先攻下这两座山头,对攻城方来说,自然是大为有利。只是我也专门派人去查探过,方知这两山顶上,十分险峻不说,守方更在山头修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且双汇城还修了专门的辅道,方便随时增援两座山头。如果强行攻打,花费的代价恐怕比正面强攻更大。”

听得他如此说,吴明又仔细看了看。已近冬季,山上的部分树木叶落大半。露出了山头的工事。而前段时间的一场大火,看来也波及到了山头。山上那些树木大多烧焦。露出了一些石砌的工事。虽不怎么显眼,但若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山头明显有人工修筑的痕迹。看来孙云龙说的是真的了,如果我方选择先攻山头,则对方大可以通过辅道增援。以两山的险峻,付出的代价恐怕更大。守方在座山头提前修筑了防御工事,看来也想到了这一点,实在是未雨绸缪,深谋远虑。有了这两座山头辅助防守,要想攻城,难度呈几何倍增。而要攻下两山,则对方更占据地利,且守城方更是增援便捷,比只强攻双汇城墙,实在看不到任何优势。

听孙云龙这么说,吴明沉默不语,也无话可说。

见吴明仍在沉思,孙云龙叹了口气了,继续道:“到达此处时,我也曾想派奇兵远行,绕过两座山头,看看能否从其他地方接近此城。但斥候探察回来,我就放弃了此等想法。要为奇兵,起码得有上万的规模,否则难当大用。而南北两面都是大山,要想绕过去,上万大军谈何容易?且山高险峻,廖刚在南版民众中也甚有人望,山中的猎户,对方的斥候肯定会发现我军的踪迹,实在难以掩人耳目。到时候他们占据地利,再次埋伏偷袭,恐怕我军损伤更甚。”

这次西征,下路军几乎陷入了对方人民战争的汪洋之中。看来,孙云龙现在还心有余悸。吴明把目光从远方山头收回来道:“如此说来,唯有正面强攻一途么?”

孙云龙点点头道:“到得此时,我已是黔驴技穷。吴大人素有智谋,不知可有奇谋妙计,或能挽狂澜于即倒,我洗耳恭听。”

他言辞殷切,吴明更不好随意敷衍,想了半天,仍是无可奈何。只是道:“若正面强攻,以这座城头之险,我方的伤亡肯定很大。就算真能攻下,恐怕也是个惨胜,实在得不偿失。”

孙云龙道:“正是,奇袭无计,强攻不成,现在正是进退两难。都怪我太大意了,如果朝廷分拨给下路的一千辆霹雳车还在的话,定不会如现在如此困窘。唉。”

双汇城易守难攻,这等地势,丞相事先定也知晓。所以才把一千多辆霹雳车交付给下路,不过全被一场大火引燃了火药,炸成了齑粉。吴明又道:“此地林木众多,霹雳车的话,随军工匠能否赶制?”

孙云龙摇了摇头道:“霹雳车构造太过复杂,随军工匠只能维护,真正要他们赶制,却也是痴心妄想。”

吴明依稀记得,历史上的霹雳车,并没这么复杂。他想了想道:“难道去掉机括部分,全用人工操作不行么?”

“那也不行,霹雳车的机括,能够延长射程。现在我们并不能居高临下。用人力拉动的话,根本没办法打到山头和城墙上。再说了,现在赶制也来不及了。”

吴明抬头,呆呆地看着对面山头。孙云龙也是一阵无语,两人相顾无言。这一番对答下来,吴明对现在的情况也了解了个大概。听孙云龙如此一说,这双汇城市简直就如铁桶一般,实在无法可想。加之此处为山区,就算攻城,近卫营的骑兵队伍也发挥不了什么用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孙都督,这双汇城真是无懈可击,看来只有持久作战了。”

孙云龙也叹了口气:“吴大人,观双汇城的现状,恐怕他们对这次战争早有准备,对方以逸待劳,粮食储备肯定也极多。而我方长途远袭,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也不是个小数目,拖到最后,吃亏的总是我们。”

说到这里,他脸上爬上了一层忧虑。面带异色的看着吴明道:“且西北三省战事正急,昨天接到何总督急书,说北汉兵势太强,他陈兵治水,以守城战迎之,苦战两个多月,终究是寡不敌众。治水被破,何总督带兵突围而走,目前正收拢旧部,向沙洲沙城撤退。”

他是何总督小舅子,所以才如此着急吧。不过西北三省一失,北汉肯定会对中西战场动手,到时候和中西廖氏合兵一处,朝廷就算有通天之能也得完蛋。看来,持久战也不行了,朝廷等不起了。

吴明低了下头,继续沉思。现在朝廷对中西,和北汉对西北。两者都在和时间赛跑,谁先取得这两个地区战役的胜利,就拥有了先机,甚至决定胜负都是可能的。可双汇如此险峻,如果强攻的话,能不能攻下此城还待两说,但肯定伤亡惨重。如果在中西战场消耗太大,就算打通了西进的道路,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对付北汉,援助中西了。

两人就站在箭楼上,商量了半天仍没个结果。反而把吴明初来的锐气折损了大半。丞相派他来,恐怕也是寄予了厚望,但面对双汇这座坚城,他也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两人到了最后,仍没商量出个所以然,只得怏怏的下了箭楼。临走的时候,孙云龙叫他再好好想想,有什么办法尽快向他提。可事已至此,光凭想象能够有什么妙计?

刚下了箭楼,就见到杨易和葛义站在下方,一大群近卫营什长围在两人周围,脸色都有些悲戚。吴明下一沉,忙问道:“怎么了?”

杨易和葛义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葛义上前一步,沉声道:“大人,田兄走了。”

“田兄走了?”吴明有些莫名其妙,但马上反应过来,喝道:“你说什么?”

葛义眼眶一红,仍是沉声道:“没错,白虎队田大人已经为国殉难。”

犹如一把巨锤击在胸口,吴明身子忍不住晃了几晃。他上前几步,抓住葛义道:“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说说。”

葛义张了张嘴,正待说点什么,孙云龙已经上前一步解释道:“吴大人,按说这事应该早报于你知晓的。但田队正牺牲之时,你正在对马草原指挥骑兵和廖氏兄弟大战。我害怕影响你情绪,所以就把此事隐瞒了下来。”吴明抹了把眼睛,转过头问道:“孙都督,田兄是如何牺牲的?”

孙云龙有些迟疑,想了想道:“这一路西征,对方频繁骚扰,我们防不胜防。尤其是后方的粮草辎重,老是被劫。最后,灵兽兵副都统卢羽上前请令,申请卫护粮草之责。我想了想,如果粮道不靖,全军的补给都是个问题,长期下去,定会影响军心士气。而灵兽兵人数虽少,但俱是精锐,于是就准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田大人目前借调,正在灵兽兵队伍里。此次任务,自然责无旁贷。他在一次卫护粮草的战斗中,遭遇对方偷袭,壮烈成仁的。”

柳暗花明3 第二十二节

请读者先看外传婵娟之殇。

※※※

“事情的大概经过,就是这么回事。”

把自己所知道的尽皆告诉吴明,孙云龙皱着眉头朝吴明看了过去。无论怎么说,田洪都是在自己的下面出事的。而这个白虎队正和吴明的交情,他也是略有耳闻。面前这小子重情重义,四年前南征之时,何艺还只是一个普通宫女,两人初期交情也只是泛泛。就因为夏侯飞暗算了何天,他就敢怒而拔剑,把时任北方总督夏侯霸的二儿子夏侯飞杀了。

此时见吴明沉着脸不说话,他心头也有些七上八下的。

吴明仍是沉着脸,过了半天才抬起头,缓缓道:“孙都督,确认了凶手的身份了么?”

孙云龙想了想道:“当然是双汇那边干的,敌人焚烧粮草,田队正奋而护卫,双方发生冲突,田队长舍生成仁。这难道也有假么?”

他大概怕吴明发火,所以话说得很轻。吴明想了想,也是轻声道:“我知道了,孙都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也有点困,想回营帐中休息下。”

孙云龙看他摇摇晃晃的样子,点了点头道:“吴大人旅途劳累,休息下也是好的。逝者往矣,望你能节哀顺变。”

等孙云龙在几个亲兵的簇拥下,消失在远方。杨易才小声道:“大人,田队之死,疑虑重重……”

吴明抬起头,眼睛在汉军营地里巡梭了几遍,然后定在了远方双汇城郭上。缓缓道:“不论田兄之死的真相如何,他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不管是幕前的还是幕后的。”

他的样子太过平静,杨易反而有些吃惊:“大人,难道你也怀疑?”

吴明仍是面无表情,沉声道:“不错,此次遇袭,灵兽兵几乎可说毫发无损。但近卫营除了个**不知所踪外,其他人无一幸免。当时所有灵兽兵都食物中毒。如果站在双汇的立场上,见到这么多人失去战力,肯定不介意补上一刀的。”

杨易也有点色变,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大人,难道你怀疑是朝廷内部的人做的。”

吴明长出了口气道:“如果单凭这点,我最多只是怀疑而已,并不能确定。但孙都督也说过,这次敌人偷袭得手,主要就是由于灵兽兵全部食物中毒,毫无战力。田兄才身陷重围,力战而死。这才是最大的疑点。试想,两军交战,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部队中毒?所以,就算此事是双汇所为,也肯定有内鬼,而且这个内鬼的身份还不低。”

杨易咬了咬牙,正待再说。一直不曾吭声的葛义上前一步,沉声道:“大人,既如此。此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吴明看了两人一眼,迈步朝前走去:“先静观其变,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

还没走几步,葛义终于忍受不住,怒声道:“大人,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吴明转过头,看着满脸悲愤的两人。缓缓道:“当然不能这么算了,等双汇城下,咱们问廖刚那小子,不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四年前和我们好歹还算患难之交,和田兄也有点交情。就算敌对,也不至于如此心狠,单单全歼近卫营。这才是最大的疑点。”

葛义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是,还是大人心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是自然。”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上次田兄来信曾说,小碧已有身孕,现在算来,田兄的孩子也快出世了。等西征结束,小易你带点人去把小碧从方闽接回来,也好让田兄在九泉下安心。”

杨易行了一礼道:“遵命。”

好说歹说,才安抚下两人,叫他们莫要轻举妄动。好在杨易和葛义两人都不是莽撞之辈,听吴明说得在理,这才怏怏去了。看着两人无精打采的走远,吴明孤独地站在营寨门口,望着对面的双汇城。任凭山风劲吹,心头却是一阵阵抽搐。田洪也走了,他肯定不是这场战争牺牲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前段时间那把大火,影响到现在还没消除,山风冷冷的,空气中偶尔还飘过黑黑的草尘。吴明觉得肺部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塞地难受,不由得咳嗽了一声。自己虽然说服了杨易两人,但始终不能说服自己。田洪之死,疑点实在太多。到现在,只能祈祷田兄是真被廖刚派人伏击的。如此一来,廖刚虽仍不能原谅,但至少现在双方敌对,他偷袭田洪,也在情理之中。

可事实证明,这事有七到八成的可能是自己人做的。在朝廷,能有如此大能量的,不是太后就是丞相。如果攻下双汇,弄清楚了事情真相又该如何?难道真如简飞扬等人所说,反出朝廷,拥兵自立么?可一旦如此,本就不稳定的南汉必将生变,到时候内乱一生,又将有千万个如田洪一般的家庭支离破碎。他抬起头,让眼里的一丝泪水流回眼角,可是心头的痛楚,却总是无法抹去。

※※※

孙云龙大概也是束手无策,一连几天,都没什么大事。

田洪的死像一座大山,压得吴明心头郁郁,这几天更是甚少外出。这一天在营地巡视完回来,老远就见到简飞扬正守在自己营帐边,不停的向远方张望。看他的架势,恐怕已等了许久。一见吴明,他连忙冲上来,笑道:“大人,在南宁之时我曾多次上门叨扰。夫人的手艺也是一绝,咱也不敢献丑,但现在身在军营,大人身旁没了夫人,我也就没了贻笑方家之虞。今天打了些野味,斗胆请你前去我营里喝几杯,也算还个人情。”

听他文绉绉的说得滑稽,尽管心情仍不大好。吴明还是忍不住笑道:“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田洪牺牲之事,简飞扬自然知晓。他如此做,大概是想开解自己吧。

一进简飞扬营中,老远就见几个亲兵在营帐里进进出出,忙得团团乱转。简飞扬把吴明让进去,笑道:“大人,军中也就这样了,所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念是同犯的份上,你可别治我酗酒之罪。”他的营帐很是干净,布置得也甚是得体,正中放着一张桌子,一锅不知什么肉正煮在上面,香气扑鼻,边上还有几盆菜。

爱喝酒的人一般口腹之欲也甚强,简飞扬就是这一类人。他话虽如此说,吴明自不会真个去治他的罪,吸了吸鼻子道:“好香。这是什么东西?”

简飞扬从身后抽了一张简陋的木凳,递向吴明:“大人请先坐。”

行军途中,自然不可能还带着凳子。这凳子也是竹制,上面的刀痕还很新,大概是简飞扬最近才做的。这双汇周围,其他不见多,但竹子倒多得很,简飞扬倒真会享受,这么几天就做了这么些竹凳子,还颇为小巧。吴明伸手接过,刚刚坐下,简飞扬才指着那锅肉,得意的道:“大人,别看夫人手艺好,但这肉吃的就是新鲜,平时在南宁休想吃到呢。”

他说得如此神秘,吴明也被他勾起了兴趣,笑了笑道:“如此,我可真要尝尝了?”

简飞扬又递给他一副崭新的竹筷,自己也抄起一双,指了指那肉道:“大人别客气,吃了再说。”

吴明看着手里这双筷子,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倒真会就地取材。他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刚一咀嚼,便觉这块肉鲜肥脆嫩,入口即化,吃过之后,嘴里还带着竹叶的香鲜。吴明诧道:“这是什么肉?没吃过啊,难道是什么异兽之肉么?”

简飞扬道:“哈,你当然不会尝过了,这东西生活在南方的竹林中。朝廷也就南交和双汇的竹林里有产,其他地方就算想吃也没这么新鲜的。”

现在南交早就独立成了南蛮帝国,这肉恐怕就双汇有产了。吴明笑了起来:“如此说来,如果不是这次西征,我还真吃不到这肉了。简兄,别藏着掖着了,到底是什么肉?”

简飞扬道:“这是竹鼠肉啊。这东西虽然名称为鼠,其实和兔子差不多。平时生长在地下喜食竹类的地下茎、竹笋为食。头圆眼小,耳隐于皮内。但肉质却极是肥嫩。尤其到了秋季,这些家伙准备过冬了,一个个肥头大耳,满身是肉。抓上几只烤熟了,不但肉质极好,吃起来还有一股竹叶的清香,极是舒服。只是这东西狡猾得紧,普通人就算想逮也是颇费心力,我带着几个亲兵,趁着做凳子和筷子的功夫,转悠了好几天也才逮着这么几只。”

竹鼠肉味道甚美,吴明接连吃了几块,又吃了点菜。一想到田洪之死,心头又是一阵烦乱,胃口也没了。放下了筷子。简飞扬把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道:“怎么了大人?味道不好么?”

吴明叹了口气道:“如果田兄还在的话,见到这肉和酒,恐怕要和你抢了。”

简飞扬道:“大人,不是我说你。田兄走也走了,你整天这么阴沉着脸也不是个事。还不如开开心心的,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这样,身体养得白白胖胖的,才有力气给田胖子报仇。”他伸出筷子,往锅里又夹了块肉放进嘴里,笑道:“悲悲伤伤要过,开开心心也要过,这人生就他妈的这么操蛋,既如此,何不开开心心的?”

柳暗花明4 第二十三节

他永远都这么开开心心,似乎没有烦恼。吴明还真有点羡慕了,又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叹了口气道:“简兄,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听吴明如此说,简飞扬嘴角也露出笑意,笑了笑道:“这就对了,不过大人,田队长的死,确实疑点颇多,你准备怎么办?”

吴明想了想道:“这我也知道,但现在证据不足,也不好多说什么?”

简飞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愤愤地道:“大人,还要什么证据么?以我看啊,这事百分百就是自己人做的。他不仁,休怪咱们不义。到时……”

他再说下去,恐怕又是那一套反了算了。吴明也有些恼怒,喝道:“简兄,上次我说的话你没听进么?怎么还说这事。”

一见吴明真的发火了,简飞扬也不敢造次,悻悻然的闭上了嘴,仍是小声嘟囔道:“这么明显的事,大人仍不明白么?”

他其实也是为自己好,吴明也不好怪他。转移话题道:“对了简兄,这几天我也在四周山头走了走,对于攻城之事,仍是一筹莫展。你带着亲兵在山上晃悠,不可能只是为了竹鼠吧,可找到什么好的办法了?”

一说到正事,简飞扬也正经起来。摇了摇头道:“不瞒大人你说,这双汇还真如铁桶一般,没有什么空子可钻。”

听他这么说,吴明脸色一黯。简飞扬指了指竹鼠肉,接着道:“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吃肉!吃肉!他妈的,要是我能变成竹鼠,打个洞也要过去看看,到底廖刚那小子是怎么布置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明脑中一亮。脱口道:“上天无路,但入地就非无门。简兄,难道我们不能想办法从地下挖条地道过去,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么?”

他话才落音,简飞扬脸上一喜,大声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但他马上就是脸色一黯,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行。”

“这又是为何?”

简飞扬道:“大人有所不知,在南版山区,大部分为石灰岩带。地质十分坚硬,根本没办法进行地道挖掘。就算强行施工,肯定也是进展极慢。等咱们挖好地道,也不知何年何月了,而我们根本耗不起。”

听他如此一说,吴明刚刚升起的一点雀跃之心也平息下来。叹了口气道:“这样啊,看来自己真的有些一厢情愿了。”

两人相对无言,也没了胃口继续吃肉。这时候,外面有个士兵叫道:“将军。”

简飞扬皱了皱眉,喝道:“没看见我正和统领商量军务么?这么如此聒噪。”

那士兵道:“将军,有人找吴大人。”

找我的?吴明站了起来,大为疑惑。现在还有谁来找自己,难道是孙都督有破敌之策了,所以才来找我商量军务。心下想着,人已不由自主,朝外面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见到门外站着五个身着工部服饰的人。当中一人面如冠玉,净面无须,生得唇红齿白。一身员外郎紫袍穿在身上,更增几分俊逸。身后几人如众星拱月一般,把他拱卫在中间,让他凭添几分威势。一见吴明走了出来,这人笑道:“吴大人,别来无恙。”

吴明紧走几步,上前拉住他手道:“鲁员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工部主事员外郎鲁房。三年下来,这小子已经完全长成了。如果不是个太监的话,单凭这相貌,不知要迷死多少未婚少女。鲁房翻了翻白眼,哼了声道:“吴大人,这里你来得,我就不能来了么?这次一千多辆霹雳车全被你们糟蹋了,我是来给你们揩屁股的。”

这小子,年龄见长,这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臭,个性依然十足。吴明对他性格自然清楚,也不以为忤。笑道:“鲁员外能来,那些损坏的霹雳车就有救了,这次扭转战局的关键,就看你了。”

鲁房摇了摇头道:“吴大人切莫抱过高的期望,我刚才已去辎重营看了看。这些霹雳车都损坏得厉害,就算能修好,也只是廖廖几架而已,对于整场战争来说,依然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这样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吴明心头不由一阵烦躁。正待再说两句,鲁房抽了抽鼻子,笑道:“吴大人,你们又是酒又是肉的,就把我这个客人凉到一边,这恐怕不对哦。”他说着,眼睛一横,朝简飞扬看了过来。

简飞扬拍掌笑道:“鲁员外大名,小将早就如雷贯耳。能有幸同桌共饮,确是小将福气。”

鲁房嘴巴撇了撇,双手叉腰,鼻孔朝天道:“你就是简飞扬是吧,很是知礼啊。看来传闻有误,既然你盛情相邀,我就却之不恭了。”他说着,带着四个属下,负手走了进去。

吴明哭笑不得,转过头,正待向简飞扬解释几句。那知对方反而朝他挤了挤眼,笑着向鲁房努了努嘴。看来他对鲁房的性格,也是了如指掌。以他的年龄,都足可以给鲁房当爹了,自然不会真个去计较这些。

三人进了营帐,寒暄了一阵后,分宾主落座。吴明道:“鲁员外,惊涛军那边,造船方面可有什么进展?”

三年前南征广阳,还是吴明把鲁房送到平岛的。这三年来,这个工部的主事员外郎极少在南宁露面,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平岛。但这次鲁房却出现在南版,故而吴明有此一问。鲁房丢了块肉到嘴里,边吃边叹气道:“天天呆在平岛,除了海鲜还是海鲜。嘴巴都吃出泡了。这等山珍,果然比那些鱼啊虾之类的好吃多了。简将军,以后我天天就赖在你营里了,你看可好?”

他现在有求于人,连带着语气都好了许多。简飞扬笑道:“员外看得起小将这手艺,自当款待。”

得到简飞扬的肯定答复,鲁房拍着胸脯道:“放心,不会白吃你的。咱好歹也是工部主事员外郎。工部除了刘择那老小子,就数我最大了,以后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简飞扬笑了笑,行了一礼道道:“既如此,小将先多谢了。”

看着这一对活宝,吴明尽管心情不大好,也被逗乐了。正要取笑两句,鲁房转过头。有些得意地道:“平岛造船方面,自然取得了巨大成就,否则,楚都督也不会放我过来了。”

看他志得意满的样子,吴明也来个兴趣,正想再打听点情况。这时候,刚才那士兵又喊了起来:“吴大人,外面有人找你。”

吴明呆了呆,指着自己鼻子道:“又是找我的?”

简飞扬也乐了,笑道:“大人,你还真受欢迎啊。”话一说完,他和鲁房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吴明没理两人,撩开帐帘走了出去。刚一出去,就见到丁闲之背着个大包站在门外。他吃了一惊:“丁大哥,你这是要走么?”

丁闲之点了点头道:“正是。”

吴明急道:“这几天招待不周,还望丁大哥见谅。”

他这几天心伤田洪之死,对任何人都不闻不问,也没怎么搭理丁闲之。

听吴明如此说,丁闲之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吴大人多心了,田队长的事,我也是略有耳闻。你心忧挚友之死,有此反应,那也是人之常情,何来怠慢之说?”

听他如此说,吴明不由松了口气。问道:“既如此,那你就别走了。”

如此强留丁闲之,并无他意,主要是中西兵祸连结。丁闲之一个吟游词人,又没什么武力自保。这在和平年代倒没什么。但现在兵荒马乱的,他这个词人身份的保护作用可是有限得紧。朝廷和廖氏可能还给他几分面子,但那些流寇山贼却不会管你是否词人,刀枪可不长眼。

丁闲之道:“吴大人放心,我这次肯定要呆在双汇之战结束的。”见吴明脸上疑惑之色更浓,他接着道:“我这次是来给你辞行,主要是想去双汇城一趟。顺路了解下城里的民生,以及对这次战争的看法。还有就是廖三公子的近况。”

搞了半天,原来是他要去双汇采访啊。吴明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远方的双汇城,小声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会开城让你进去么?”

丁闲之紧了紧背上的大包:“吴大人多虑了,我西行之时,三公子曾托人给我来信,让我有空去双汇走走。我去双汇,可是受过三公子的邀请。所以进城这一点上,你就放心好了。”

廖刚竟然邀请丁闲之去双汇?吴明怔了怔,马上反应过来。这次朝廷西征,给的理由正是廖氏欲图行刺娘娘。而这道消息,最开始也是丁闲之散播出来的。廖刚肯定也觉得里面大有猫腻,所以才写信给丁闲之,让他有空去双汇一趟吧。他的主要目的,估计就是想弄清楚这次刺后案的真相。

真相吴明倒是清楚。但丁闲之看到的,也是货真价实的“真相”。廖刚真要去问,恐怕反而会越弄越糊涂。想到这里,吴明叹了口气道:“如此,丁大哥多加小心。”

眼见得对方背着个大包,消失在远方。鲁房才从里面钻出来,嘴里还含着块肉,吃得津津有味。他嘟囔着道:“刚才那人是谁?”

吴明道:“他就是丁闲之,著名吟游词人丁寿的后裔。”

“他就是丁闲之啊。”鲁房把手里的筷子一丢,做痛心疾首状:“我找了他很久了,没想到近在眼前,却失之交臂!”

他爱鼓捣些希奇古怪的玩意,而丁闲之见闻广博。正是趣味相投。加之两人都从南蛮归汉的,还真有许多共同语言。见鲁房懊恼的样子,吴明忍不住宽慰道:“放心好了,他只是去下双汇,还会回来的。”

“这样么?”

鲁房的眼睛再度亮了起来。

柳暗花明5 第二十四节

现在,近卫营也该在对面了吧。

廖刚站在双汇城头,眺望着远方南汉营地出神。三年过去了,在战火与阴谋中,他已经蜕去了先前的稚嫩,成了一个成熟稳重,手握南版军政大权的三公子。他呆呆望着远方汉军营地,双眉紧锁。

前段时间交锋,从总的来说,南汉是略微吃亏。虽然略有挫折,但从这里看过去,远方山头旌旗招展,十几万大军警备森严。实在看不出对方的士气有多大的影响。他苦笑了一声,自己也太天真了点,围困双汇的,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十几万大军,那有这么容易解围的。

最近这几天,除了睡觉,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城墙上度过的。吴明对着铁桶似的双汇城一筹莫展,他对着漫山遍野的南汉军队,同样愁在心头。

和南汉交战以来,各种情报雪片一般的飞到他案头,但却没几个好的,全是战局失利的消息。现在成州已被南汉攻下,中路已经洞开,中西战场,己方已然输了一半,失了好几个先手。好在南汉上路失利,在自己下路也没讨得了好。否则,对方可能早就长驱直入了。尽管如此,形势依旧十分严峻。南汉还在增兵,一副不下此城誓不罢休的架势。反观己方,到现在仍是一盘散沙,二哥被抓住后,到现在生死不知。而大哥在对马草原大败,鼠窜而归,回到庭牙后,也被南汉方面吓破了胆。自己派了几次信使去催救兵,但都没了下文。

他摇了摇头。看来,所谓的援兵,想都别想了。他再次抬头看向了对面。也许,自己真的应该投降南汉,这才是唯一的出路?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战事已经进行好几个月,这等想法他从开战时就有了。当得知近卫营赶到了对面山头,这等想法越发浓烈起来。那个武者第一营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里面有军纪严明,豪情冲天的黑甲军。也有武艺高强,擅长阵法的武者。最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宅心仁厚,虚怀若谷的统领。

四年前吴明背着他横跨天青河,那种英姿震撼了波斯,也在廖刚心头抹上了一个不可战胜的烙印。

如果,三木和递欧两位都督知道自己想法。恐怕会大发雷霆吧。他不由叹了口气,加入近卫营,那已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了。自己再也不是四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而是代表南版成千上万人的利益,承载着许多人梦想和希望的中西三公子。

他抬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冬日的阳光并不晒人,白云如歌,在蓝天下悠然而过。山风轻拂,微带凉意。可谁曾想到,这里过不了多久,恐怕又将血流成河?

这些天双汇虽然一直龟缩防守,但派出去的斥候仍把搜集到资料反馈过来。南汉正在抢修霹雳车,还派了大批的工匠来,看来,他们真的打算强行进攻了。

站在这里朝上望,两边的山头陡峭险峻。上面的工事被山头遮拦,也看不大清。如果南汉想要强攻,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收回目光,在城墙上巡视了一番,感觉有点困,准备回去打个小盹。刚走到阶梯,旁边一个士兵道:“三公子,有人过来了。”

“什么?”

廖刚吃了一惊,他把脚收回来,手搭凉蓬朝远方看去。只见崎岖的山道上,一个人背着大包,一步一步的朝这边走了过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有人过来。这条路虽是山道,却是双汇通往东方的主道,平时来来往往的行人极多。但和南汉开战以来,早就商旅断绝。现在还有谁来这里?难道是南汉派来的招降使者么?

就这么一小会,那个人越来越近。老远就举着个白旗,边走边大喊:“不要放箭,在下是词人丁闲之,受三公子所邀,前来一晤。”

这人竟然是丁闲之?

廖刚不由一喜,心下却寻思开来。正如吴明所料,南汉这次出兵的借口是太后遇刺。虽然不排除廖石那个蠢猪用的祸水西引之策,但他仍是大为疑虑。所以才写信给丁闲之,着他抽空一晤,好了解下情况。

如果以前只是怀疑的话,但廖石兵败之后,廖刚几乎就要肯定,这些都是南汉自导自演的把戏了,而三木和递欧两位都督也颇为存疑,建议查个水落石出。而要弄清楚真相,或者说揭掉头上这个黑锅,丁闲之就是唯一的机会。

见有人过来,城楼上的弓手张弓搭箭,做势欲射。廖石喝道:“一个人何必如此紧张?先等等,等他走近了看他如何说。”

他虽然邀请过丁闲之,但并没真正见过面。也就找其他词人了解过其人。但口述本就失真,就算勉强有个略略的影子。隔得如此之远,也不能确认对方身份。

听得廖刚吩咐,士兵们把手中的武器收起了。看着那人一步一步的朝这边走来。廖刚不由得眯起了眼,这人又黑又瘦,还背着个大包。如果不是衣着还算整洁,看起来不像个词人,倒像个流浪汉多一点。待他走到城楼下,他才高声道:“我就是廖刚,下面的可是丁大师么?”

那人道:“正是。”

“那请大师把在下写给你的书信给我一观,如此才好确定你身份。”

那人一楞,但马上反应过来。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早有一个士兵坐下吊篮,从他手里接过信封。返回城上后,双手呈给廖刚。他把拆开一看,不错,正是自己亲笔所写。他吩咐道:“快把吊篮放下去,放大师进来。”

等丁闲之上了城楼,廖刚行了一礼道:“麻烦丁大师了,还望大师勿怪。”

南汉可能派人假冒丁闲之,但他写给丁闲之的手信,却没几个人知道,这东西可是假冒不了的。如果刚才还有点怀疑对方身份,现在廖刚就可以确定了,面前这人就是丁闲之,而不是南汉派来刺探情报的细作。

丁闲之微微一笑:“现在两军交战,三公子小心点也是人之常情。”

廖刚笑了笑道:“大师果然宽宏。”顿了顿,他吩咐道:“来人,马上去准备一桌酒菜,我今天要好好款待大师。”

※※※

“是这样么?”

丁闲之的口才本就不错,这一番描述下来,当真是活灵活现,宛如眼前发生一般。听他讲完事情经过,廖刚陷入了沉思。对方现在好歹也算是个名人,吟游词人都极度爱惜自己名声。所以丁闲之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丁闲之顿了顿道:“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自然是真的。”

刚才那句话也就是廖刚顺口问问而已,并不是说他真个怀疑。见对方面上已现不悦,他忙道:“大师多心了,我不是那意思……”正准备说两句谎话,哄对方开心。一个亲兵突然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三公子,出事了。”

由于是庶出,廖赶小时候受尽冷眼。所以他远没那些世家公子的狂傲不羁,待属下也比较宽。可即便如此,此时也有点生气,拂然道:“出了什么事了,慌里慌张的,不知道事先通禀一声么?”

“地下溶洞塌陷,几个在里面把风的兄弟全被埋进了石堆里。”

“原来是这事。”只要不是敌人攻进城来就好,廖刚松了口气。但发生了如此大事,他再也不可能坐在这里闲谈。站起来向丁闲之告辞:“实在抱歉,今天城里出了点事。只有改天再陪大师了。”

丁闲之摆了摆手道:“溶洞塌陷?是在城里么?三公子可否带我去看看?”

南宁山区,多石灰岩。这些石头被地下暗河冲刷,天长日久。石灰岩被地下书侵蚀,熔化。时间一长,等地下水退却或者改道后,山腹或者地下的石灰岩就空了下来,形成岩洞。

丁闲之是吟游词人,对这些自然感兴趣。廖刚也没多想,点了点头道:“也好,大师随我去看看吧。”

亲兵口中的溶洞塌陷,其实就是双汇城中的一条地下岩洞。这条岩洞直通城外,本地人多有知晓。在开战之前,这条溶洞还曾一度成为许多人进城的捷径。但南汉西征,陈兵于双汇,这条溶洞形成的暗道对守城方来说,反而是个威胁了。南汉十几万大军直奔双汇而来,廖刚就多了个心眼,下令把其全部封死。

这么大一个溶洞要全部封死,也是个不小的工程。好在骚扰了对方一个多月,南汉的行军更是慢如蜗牛,才为这个浩大的工程争取到了时间。等孙云龙到达双汇时,这条曾经的暗道已被廖刚用山石封死。南汉想从这条暗道进攻,那可真是痴心妄想。廖刚仍是不放心,还在地道里加派了几十个人看守,防止南汉方面偷偷挖开。

虽说山石巨大,从理论上来说,对方根本不可能在这上面做手脚,但小心点总是好的。

一听着亲兵如此说,廖刚就知道肯定是面的人被活埋了。他也顾不得管丁闲之了,急急忙忙的朝目的地行去。溶洞的出口就在城内的广场处,平时都是人山人海,今天更是围了不少人。他们大概是听到风声,前来看热闹的市民,见到廖刚来了,他们让开了一条道。纷纷道:“三公子来了,大家别慌,里面的人一定会获救的。”

丁闲之亦步亦趋,跟着廖刚身后。一看这场景,心下却道:“大兵压境,这些城民还有闲心看热闹。看来,廖刚对双汇治理得不错。观他们的言行,他在民众中的威望也是很高。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怪不得南汉在南版吃了这么大个亏。看来真有几分道理。”

柳暗花明6 第二十五节

这个洞口约有五六米宽,周围用大青石砌得整整齐齐。一条阶梯伸展下去,从洞口朝下望,还能隐约看见里面每隔一段距离,都点着火把。单看外表,实在不像一条已经废弃的暗道。

刚走到洞边,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走上前,行了一礼道:“三公子。”

廖刚朝洞里张望了下,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那个将领身材甚高,长得粗眉大眼,面相甚是憨厚。只是脸色不大好,答道:“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三木都督已经带人进去搜救了。”

廖刚脸上有些愠色,喝道:“廖二虎,你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说这条地洞已被封好,保管万无一失,怎么今天就出事了?”

这人竟然是个赐姓生番,看来平时颇得廖氏信任了。只是看他面相,就知道不怎么善于言辞。此时被廖刚一责骂,顿时脸红脖子粗,讷讷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丁闲之见状,忍不住上前开解道:“三公子切莫心焦,这条暗道既然是地下暗河形成的,那里面多半通风,只要空气流通,困在里面的兄弟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大碍。”

听他如此说,廖刚脸色稍缓。正待再说点什么,边上有个士兵叫道:“出来了,出来了,三木都督他们出来了。”

几人再也顾不得说话,一起呆在洞口,朝里面张望。地洞里很暗,从外面朝下望,由于光线的关系,稍微远点就看不清了。就他们说话的功夫,一大群人已经从里面钻了出来。当先是一个身材矮小,宽袖大袍,头发花白的老者。一见这人出来了,廖刚就迎了上去,问道:“三木都督,里面的兄弟怎么样了?可有人受伤?”

三木看了周围的民众一眼,小声道:“三公子,此事等会再说吧,还是先救治要紧。”

他说话的功夫,身后一大群士兵已经抬着伤者走了出来。这些人身上都盖着布,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边上一个城民忍不住,上前一步道:“三木都督,这些兄弟没什么事吧?”这些士兵很多都是这些城民家中的顶梁柱,就算不是,也多少和城民沾亲带故。生番性情较直,且三木等人为政宽厚,故而他们也比较随便。

三木朝周围抱拳,作了个罗圈揖,高声道:“里面的大多兄弟都被救了下来,现在没什么大碍,大家请回吧。别堵在这里,影响了救援就不好了。

三木在这些城民的的威望甚高,听他如此说,城民们大多散开了。等围观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转过头,吩咐众人把伤者抬到附近的医营救治。一切安排妥当,他才对旁边的廖刚道:“三公子,放心吧。亏得里面通风,而且营救及时,除了两个重伤的人外,其他人应该没什么大碍。”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不过,就算以后南汉退兵,这条暗道恐怕也不能用了。”

廖刚道:“怎么回事?难道这次塌陷,全部堵牢了么?”

“是。”三木又叹了口气:“双汇对外的驿道太过窄小。可惜了,我本来还打算等南汉退兵之后,把这条暗道恢复起来,方便于民呢。”

没事就好,廖刚在松了口气之余,不由得惊异的看了旁边的丁闲之一眼。这倒和他预料的差不太多。他反过来安慰三木道:“都督也别哀声叹气了,堵就堵了吧,免得咱们成天提心吊胆,害怕对方从下面攻过来。”

三木苦笑道:“只能如此想了。”他现在和廖刚站得极近,廖刚的表情,自然尽收眼底。他看着丁闲之,讶道:“这位是?”

廖刚朝丁闲之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忘了介绍了。三木都督,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丁闲之丁大师。”

三木的眼睛一亮,脸上挂着些莫测的笑意:“是丁大师么?闻名久亦,今晚小老儿请你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

吴明把霹雳车上的螺丝拧紧,尽管是个武者,但长时间蹲着干同一件事,仍让人感到疲累。他直起身子,捶了捶因为长期蹲着而显得有些酸疼的腰。问道:“鲁员外,今天可以修复几架?”

鲁房正把一架霹雳车上的机括拆解下来,放在另外一台上比了又比。这些霹雳车大部分都被爆炸冲得粉碎,但仍有小部分只损伤了部分零件。如果拆解开来,还是能够凑出个几架的。听得吴明来问,鲁房蹲在地上,头也不回的道:“吴大人,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我也只是聊尽人事而已。今天最多能修复五架。”

“五架么?”吴明大失所望。搞了这么几天,却得到这么个结果,实在让人颓丧得紧。他的眼睛在仓库里巡视了一番,不由得叹了口气。仓库里面,横七竖八的摆着无数霹雳车,但大多粉身碎骨,偶尔有一两架看起来好的,但也有限。昨天还修复了七架,今天就只有五架了。现在把该找的都找出来了,不知道,明天还有那运气修复一到两架不。就这么点攻城武器,想要攻下双汇,无异是痴人说梦了。

可不用霹雳车,难道用血肉之躯强攻?

那得牺牲多少人才能攻下此城,就算攻下了,也不算个胜利吧。丞相知道自己爱用奇计,就是看准了自己每次战争,都不喜欢硬碰硬,少造杀伤。可势强用正,势弱用奇。自己也不可能每次都有奇计。难道,这次真的要硬碰硬?此时鲁房已把这辆霹雳车修好,站了起来。见吴明仍在发呆,他笑了起来:“吴大人,又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能有什么办法破了对方铁桶似的防御,减少我方的损失。”

鲁房撇了撇嘴:“吴大人,你就别想了,要是真能有什么办法,孙都督早就想出来了,还轮得到你。再说了,当兵打仗,还能不死人的?那能做到面面俱到的?”他说着,指着仓库里一大片的器械零件道:“就比如这些霹雳车,做出来了,肯定是为了杀阵杀敌,在战争中损坏,那也是人之常情。”

话是这么说,但能少死些人,总归是好的。鲁房把人和霹雳车相比,也许在他眼里,这人和霹雳车就是一个样,都是战争工具吧。想到这里,他心里也有些不块。鲁房并没觉察到吴明的不快,自顾道:“可惜了这么多火药弹,真是头疼啊。”

吴明吃了一惊,连忙道:“火药弹,难道上次大爆炸后,还有剩余么?”

鲁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道:“吴大人有所不知,火药弹保管严密,为安全计,我们都是分批放的。上次敌人夜袭,孙都督临时决定调用霹雳车杀敌,所以才运了部分火药弹和霹雳车放在一起,那知人算不如天算。风向突变,山火汹涌而来,霹雳车和火药弹来不及撤退,被山火波及,全炸成了现在的一堆渣。所以现在仓库里,还保留了一大半的火药弹。”

吴明道:“既如此,可不可以利用起来,炸掉对方的城防?”

鲁房翻了翻白眼道:“吴大人,你想破城想疯了吧?那些火药弹是死的,没有霹雳车的抛射,怎么运到对方城头?难道用活人抱着去炸城?恐怕还没跑到城下,士兵们早就被对方射成刺猬了。”

见吴明仍是愁眉苦脸,鲁房笑道:“好了吴大人,别多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想那么多干什么?”

“丁大哥去双汇,也有好几天了。”吴明没理他,有些担忧地道:“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听吴明如此说,鲁房一阵无语:“吴大人,你管得还真宽。天下的事你担心得完么?我们是亲眼见到他被双汇接到城里去的。他一介词人,双汇方面为难他没半点好处,能有什么事?指不准现在正被廖刚那小子大鱼大肉的供着呢。”

这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等丁大哥出来,问他一下廖刚的近况,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开城投降。尽管吴明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目前彷徨无计,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鲁房令两个工部的人把修复好的霹雳车抬在一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吴大人,晚上没什么事,咱们一起去简将军那里蹭饭怎么样?”

尝到简飞扬的手艺后,这小子现在天天都去简飞扬那里鬼混。好在简飞扬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人。自然不在乎多添一双筷子。加之简飞扬健谈,又很会说话。这一来二去,两人已是极熟,要不是两人年龄差距极大,恐怕老早就拜把子,称兄弟了。想到这里,吴明也笑了起来:“也好,晚上再去唠叨简兄好了,不知道他今天又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几人收拾完毕,刚走出仓库,一个士兵走上前,行了一礼道:“禀统领,丁大师回来了,现在外面正在等你。”

吴明眼睛一亮,松了口气道:“回来就好。”他想了想,对鲁房道:“上次你不是抱怨没见到丁大哥么。现在他回来了,不如请他晚上一起去简兄那里赴餐,保管你两个聊个痛快。”

鲁房拍掌笑道:“知我者,吴大人也。我正有此意。”

柳暗花明7 第二十六节

大概知道今天来的人比较多,简飞扬倒有些郑重其事。吴明领着丁闲之和鲁房到达他营帐时。简飞扬正围着的围裙,和几个亲兵在一口大锅前忙得团团乱转。今天的天气很好,简飞扬索性就在营帐外收拾了一块空地,就在营帐外用石头砌好了个临时灶台。当做露天厨房了。

外面摆这一张大桌子,这桌子大概也是简飞扬临时做的,用竹子编成的桌面,再用木头做成桌腿以做支撑,倒也似模似样。上面已经摆上了满满一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肉香。很难说清楚是个什么香味,似乎是羊肉,又像是狗肉,还有些像鸡肉的香味,亦或三者都有,混杂在一起也说不清楚。虽说双汇附近多山,多的是山珍野味,但他能搞出这么丰盛的一桌野味,也算难能可贵了。

吴明扫了扫四周,笑道:“简兄,你倒是会就地取材,这行军打仗,都被你搞成露天宿营了。”

简飞扬正把一个蒸笼从灶台上端下来,听得吴明如此说,从白气腾腾的水气中走出来。边走边解围裙道:“说出来不怕大人你笑话,十七岁之前我就是在磐川的土匪窝里长大的。那里多山,在山上呆了十几年,其他没多学,但野外营生,打猎之类小巧淫技倒是学了不少。”

吴明笑了笑没说话,一直和丁闲之嘀咕个不停的鲁房不干了。接过话头道:“人活世上,衣食住行,不就图个吃饱穿暖么?能够让自己过得舒服,让其他人过得舒服就算本事。简将军这手厨艺算奇技淫巧,那我整天鼓捣的这些玩意恐怕更难登大雅之堂了。”

简飞扬和丁闲之两人都笑了起来,吴明倒是怔住了。鲁房虽和自己还算合得来,但也是看在自己是他救命恩人的份上。他平时可是孤傲得紧,如果没有让他信服的一技之长,他对任何人都是不假辞色的。没想到却蹦出这么一句话出来。这话听起来虽然粗糙,但却十分在理。吴明叹了口气,忍不住感叹道:“鲁员外说得极是,人活世上,最重要的是要有一技之长,像我们这些军人,杀人放火并不算本事。如果真有那天,天下没有战争了,咱们还真不知道做什么。人生的价值,重要就是能造福社会,造福苍生。那才算真正的本事。”

鲁房一阵沉默,丁闲之则是若有所思。简飞扬笑了笑道:“听大人这么说,好象我比你本事都大了。得了,等天下再无战事,咱去开个饭馆算了。名字就叫飞扬饭馆,你们可得照顾老简生意啊。”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啊?”

随着喊声,孙云龙带着几个属下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于照彬。吴明刚到双汇时,和于照彬打了几个照面,当时他精神头还十分足。但几天不见,这家伙颓废了许多,头发乱蓬蓬的不说,双眼通红,胡子拉渣的。看来梅姬的死,他已经知道了。而看他的样子,此事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简飞扬走到吴明面前,小声道:“大人,孙都督好歹是下路军主帅,咱们老是聚会,如果不请他,难免惹人猜疑。所以属下斗胆,以你名义把孙都督也请来了,还望你别怪罪。”

他人虽大大咧咧的,而且满嘴胡话,但其实很为仔细。这点,正是和田洪不同的地方。一想到这里,吴明心头又是一痛。点了点头道:“简兄做得极对,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呢。”

两人说话的功夫,孙云龙已带着几个重要将领走进场内,眯着眼睛打量了下四周。一脸缅怀道:“还记得年轻之时,和丞相等几个要好的同僚也是经常聚会。呼朋唤友,大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不痛快。唉,还是年轻好啊。”

简飞扬拉了拉吴明,迎上去笑道:“孙都督依旧龙马精神,老当益壮,怎么能说出这等话来。”

吴明不由笑了起来,这家伙倒是个自来熟,逢人说话的本事也是极大。不但把鲁房哄得开开心心,孙云龙听到这话肯定也极为受用。果然,听简飞扬如此说,孙云龙捋着胡须笑道:“简将军说笑了,今日前来唠叨,老夫理应想说声谢谢。”

简飞扬做为主人,由他先行和孙云龙招呼,这也不算僭越。但简飞扬既已打过招呼,他再不去见礼就颇为失礼了。吴明连忙收摄心神,上前见了一礼道:“见过孙都督。”

两人的关系比较特殊,孙云龙自然也不会那么见外。闻言笑道:“吴大人,这几天都看你和鲁员外在闷在仓库里鼓捣,想必已经找到了破城之法了吧。”

吴明苦笑了一声道:“那有那么容易的,实在是苦思无策。”

孙云龙脸上也是一黯,但马上就笑道:“也别太过担心,实在不行,就等到年后再想办法吧。强攻的话损失实在太大。”

他自己曾说过,现在朝廷在和北汉都在和时间赛跑,耽搁不得的。此时说出这等话来,多半也只是开解自己而已。吴明心下想着,仍是必恭必敬地道:“谢孙都督开解。”

简飞扬在一边笑道:“今日是属下做东,我就多嘴一句。两位大人快请上座,至于公事嘛,最好不要多说,让众人尽兴才是。否则怠慢了丁大师,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他说的自然在理,众人一番谦让,分别落座。孙云龙做为下路军主帅,又是年龄最大的长者,这上首之位,他自然是当仁不让。孙云龙谦让了一番,见推脱不得,就不再多礼,一屁股坐上去,伸手笑道:“坐吧,都坐吧。不过呢,今日我本来准备在我营帐里宴请诸位,但吴大人有请,简将军殷殷之意,实在不好推切。今日酒宴,老头子就借花献佛,宴请一位贵客。”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能和孙云龙平起平坐的,还能有谁?难道朝廷方面来人了?吴明扫了一眼在场的诸将,讶道:“孙都督,还有谁没来啊?”

他话音才落,有人“咭”的发出一声轻笑,紧接着,一个甜腻的声音响了起来:“吴大人,才几日没见,你就把小女子忘记了啊,我好伤心啊。”

吴明遽然一惊,转过头一看。就见到一个女子在两个僧人的护卫下,一路婀娜多姿朝这边走了过来。见吴明转首望她,她又脆声一笑,揭下了脸上的面纱,交给了旁边一个僧人手中。

这人穿一身白色连衣长裙,小腰盈盈一握。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见吴明有些失神,一双碧蓝似海的眸子似嗔带笑,还微微的朝吴明翻了个白眼。不是艾丝也还能有谁?

孙云龙站了起来,含笑介绍道:“想必大部分人都认识了,这位就是波斯国的公主兼圣女,艾丝特公主。”

听他如此说,就算不认识的几人都吃了一惊。纷纷起身见礼。孙云龙又道:“如今,波斯和我国是同盟关系,公主路过此地,本该我设宴款待。但听说吴大人要宴请我,公主非要跟来,小老儿不好推脱,就只能借花献佛了。还望吴大人和简将军别怪呀。”

吴明没吭声,倒是简飞扬朝吴明挤了挤眼,笑道:“不怪,不怪,公主能来这里。小将简直是受宠若惊啊。”

众人又是一番恭维,一致恳请艾丝特上座。艾丝特倒是洒脱得紧,见推脱不得,大大方方的在上首坐下了。

简飞扬看了看了吴明一眼,在众人脸上巡视了一遍。最后落到艾丝特脸上。搓了搓手道:“实在不知道公主今日要来,所以菜式也做的粗糙,公主尝过了,可别笑话啊。”

艾丝特一双碧蓝的眸子在桌子上转了一圈。微微一笑道:“简将军客气了,若说酒菜么,平时在宫里,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但简将军这些菜式看起来极为奇特,闻起来也是极为舒服,所谓色香味美,光看看,闻闻,我就食指大动了,想必吃起来也不会太差。”

简飞扬“哈哈”一笑,“那就要看公主吃得惯,吃不惯了。”他说完,拍了拍手道:“开席了,先上‘叫花鸡’。”

旁边早有几个亲兵准备好了,简飞扬刚一叫完。几个士兵端着几个托盘,在每人面前放上了一大块黑糊糊的物事,看其构造,还是泥土做的。听简飞扬说‘叫花鸡’,其他人多少都听说过这道菜。所以看到这东西,还不至于大惊小怪。艾丝也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莫名其妙的菜肴,瞪着一双碧蓝的大眼,好奇的东看西看。抿嘴笑了笑道:“这就是‘叫花鸡’么?怎么我左看右看,都是一团泥土呢。”

简飞扬走过去,说了声:“公主,失礼了。”然后从一个亲兵手里拿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木击子,轻轻在艾丝特面前的那方泥土上一拍,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泥块剥落开来。露出了一只异香扑鼻,鲜香肥嫩的烤鸡。艾丝特盯着那黄澄澄的鸡肉,小嘴大张。讶道:“还有这等事,这东西怎么做的?”

柳暗花明8 第二十七节

简飞扬得意道:“这东西看起来神奇,其实说出来也就不值一晒。就是杀鸡后掏出内脏,然后在里面放上调料和作料等。糊弄上泥巴,然后裹上荷叶,烤熟了,拍开泥巴,就成这样子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过呢,山中简陋,荷叶是没有的,我就只有用芭蕉叶代替了。此外,家养的鸡类自然也是没有,这些全是最近在野外捉的山鸡,大家都尝尝,保管吃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除了这道‘叫花鸡’外,还有各类的菜蔬,鲜艳碧绿,如蘑菇,嫩蕨等等山间野菜。但大部分吴明都叫不出名字。亏得南版气候温和,附近森林还有许多常绿植物,否则简飞扬还真的搞不出这么多花样。不过就算如此,吴明仍对他刮目相看。如果天下真没战争,简兄去开个酒楼,凭他的手艺,还真能混出点名堂。

听简飞扬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众人早被满桌的山珍佳肴勾引得食指大动。简飞扬话才落音,众人都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吴明尝了尝那鸡肉,果然味道奇佳。这鸡肉是山鸡肉,味道自比家养的要香得多。也不知道简飞扬怎么做的,再渗入一种绿叶的清香。中和成一种勾人食欲的味道。鸡肚里包的山菇等野菜混合在鸡肉的清香中,让人更觉爽嫩滑口。可惜只吃了两口,孙云龙就开始举杯劝酒,众人都不好失礼,只得举杯回敬。

趁着喝酒的当口,吴明瞟了一眼艾丝特。不论是何艺,还是祝玉清,吃东西都是温文有礼,谨守礼法。对这位美艳程度同样不输二女的艾丝特,吴明对她的进餐方式还是颇为好奇的。那知抬头一看,吴明为之绝倒。这位波斯国圣女和简飞扬连干了两大碗酒,正尖着纤细的十指撕着鸡身上的一块肉,满嘴是油,其豪爽程度不下于在桌的任何一个男子。

他这一望过去,艾丝特似有所觉,也是望了过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吴明有些局促,正待别过头去,艾丝特微微一笑道:“吴大人欲言又止,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呢?”

现在满桌子的人,尤其是孙云龙还是小清的舅父,以这妮子的脾气,再胡乱神侃一通,引起误会可就不好玩了。好在吴明也是反应迅速,顺口问道:“公主上次不是已准备回波斯了么?怎么又到南版来了?”

艾丝特把手上的鸡肉一丢,拿出根丝巾揩了揩手道:“还说呢,廖胜被你打得灰溜溜的逃回草原后。胆子也小了许多,下令整个青庭戒严。现在整个草原的斥候和游骑多如牛毛,人家偷渡不成,反而损伤了好些人呢。不得已,只得重新退到你们这里,再想办法啦。”

原来是这么回事。以艾丝特的机智和武力,竟然不能横渡青庭,看来廖胜真被自己吓破胆了。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以她的性格,肯定也吃了个不小的暗亏,否则也不会退回来了。

孙云龙在一旁接口道:“公主千金之躯,还是少涉险为妙,等我们打通中西,再回波斯也是不迟。”

艾丝特歪着脑袋,瞟了眼吴明,笑道:“也只好如此了。”说到这里,她一双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孙云龙道:“怎么,公主还有什么烦心事么?只要老夫能办到的,一定想办法满足于你。”

艾丝特勉强笑了笑:“其他倒没什么,就怕你们年内攻不下双汇。时间拖得越久,我不能回波斯交差不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你们初期中路建立起的优势也会荡然无存。”

她倒是言谈无忌。不过现在双方结盟,说话自然没那么多顾忌。这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在座的都是高级将领,听艾丝特如此一说。都没了胃口,纷纷停箸不语。孙云龙叹了口气,宽慰道:“公主但请放心,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吴明见有些冷场,连忙转过头,对呆在一旁沉思的丁闲之道:“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丁大哥不是刚去过双汇么?何不向我们介绍下城里的情况,也好借鉴借鉴。”

丁闲之怔了怔,旋即笑道:“吴大人,你是想让我做间谍么,可人家敢给我看的,要么没有任何价值,要么就是陷阱,你确定要听?”

现在两军交战,丁闲之从南汉营地里出来,跑到双汇去。廖刚又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让他探到什么重要的军事情报,所以丁闲之才有此一说。不过他仍是叹了口气,继续道:“双汇城里面正常得很,城民安居乐业,一点也看不出大战来临的景象。”

孙云龙敲了敲桌子,沉吟道:“看不出,廖刚这小子不但擅长打仗,在内政方面也如此出色,以前倒是小瞧了。”

丁闲之摇了摇头道:“孙都督此言和事实颇有出入,廖三公子能力是有,但远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双汇方面真正有能力的,且在民众中威望甚高的,却是三木和递欧两个都督。尤其是那个三木,我在城中呆了几天,见许多军事,政事都是他在拿主意。而三公子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

这次吴明都有些吃惊了,讶道:“如此说来,现在双汇的主心骨是三木而不是廖刚了么?”

“也不对,三木,递欧以及三公子之间的关系,融洽无比。看得出来,三公子对两位都督非常尊敬。而两个都督也是真心拥戴三公子的。”

丁闲之的一席话,非但没让众人找到破敌之策,反而更增几分沉重。对方的将帅越为亲密,对南汉来说,就更为糟糕。吴明道:“看来,这双汇果真是铁板一块了,不光光是城防,甚至连对方的将领之间也是如此,要想用计,谈何容易?”

丁闲之想了想,笑着道:“说到双汇的城防,还真不算铁板一块。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这个漏洞,已经被天老爷堵上了。”

他这话说得有点风趣,鲁房对这些奇事最感兴趣,闻言笑道:“哦,难道丁大师在双汇这几天,还发生了什么趣事不成?”

“其实,这双汇还有条暗道直通城外的……”

听得丁闲之如此说,吴明精神一震,连忙问道:“还有这等事?那条暗道在那里?现在还能用吗?”

丁闲之还没回答,孙云龙却接过了话头:“双汇有条暗道通往城外,这附近的人几乎都知道,我们自然也知晓,只是,唉……”

看他的样子,似乎老早就知道有这么条暗道。吴明也有些奇怪,连忙道:“既如此,咱们何不利用起来?”

孙云龙把酒杯放到嘴边,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道:“于将军,你来向吴大人说说这条暗道的情况吧。”

于照彬本来像个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一旁,闻言精神一震,面色复杂的看了吴明一眼,悠然道:“吴大人,小将的故乡就是在双汇的。”吴明心下却在寻思,正因为他在双汇,对此地也是极为熟悉。所以孙都督才叫他来介绍情况的吧。

于照彬自顾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就在我军的驻扎的山脚下,有一个大溶洞,里面直通双汇城内的。由于双汇城驿道窄小。这个溶洞在以前,就是附近人家进城的捷径。”

吴明心头一震,反问道:“以前的?难道这条捷径现在不能用了吗?”

于照彬仍是木无表情:“是,孙都督到了此地后,我就曾向他说过此事,我们也曾专门去查过这条暗道,发觉双汇方面早把这条暗道用巨石堵死了。想从这里偷城,根本不可能。”

吴明大失所望,但仔细一想,对方如此做,这也在情理之中。这条暗道知道的人实在太多,当地人十有八九都知道此事。就算没有于照彬,朝廷在附近随便抓个猎户或者山民就知道了。对攻城方来说,就相当于多了一个进攻点。守城方自然得想方设法的破坏。想到这里,他颓然道:“原来如此……”

正准备再说点什么,艾丝特突然叫道:“哎呀,这是什么肉?这么好吃?”

吴明转过头一看,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只见艾丝特双手握着两把飞刀,把一盘竹鼠肉剁得支离破碎。此时正用飞刀刁起一块肉,往自己小嘴里送。她嘴角上也满是油脂,却尤不自知。简飞扬笑着解释道:“这东西是竹鼠肉,公主,味道怎么样?”

艾丝特抬起头,见吴明有些吃惊的望着她。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真好吃,都说你们东汉人文风俗为各国之冠,以前还多有不服。今日一见简将军厨艺,才知传言也有几分道理。光凭这份厨艺,我国那些宫廷御厨都是望尘不及了。”

简飞扬又是一笑:“公主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常驻我大汉。你会发现你今天说的话是最为正确的,我国不但山好,水好,人更好。你说是不是啊,大人。”

着管我什么事?这家伙一旦口花花起来,比艾丝特只强不弱。两人再说下去,保不准就说出些不堪入目的话来。到时候自己有理也说不清了。吴明心头也有些恼怒,正要说他两句,简飞扬接着道:“不过各位,今天吃了这肉,以后恐怕就吃不到咯。”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艾丝特一边嚼着肉,小心的掏出丝巾,擦那两把飞刀上的油腻。闻言讶道:“怎么,难道简将军有什么难处?”

简飞扬苦着个脸道:“再过段时间,真正的严冬就要来了,吃这些东西太过浪费。今天辎重营的老徐警告我说,再胡乱召开酒宴,他可不提供木炭了。”

南版的气候虽然不太冷,但每年也有那么一两年属于严冬的。此次西征,部队自然不准备一直停在双汇,可是准备拿下整个中西。而要攻下中西,预计怎么也不可能年内完成的。一旦拿下南版,到了青庭,气候就更为寒冷。所以随军都准备了木炭。这东西普通士兵自然没有福气享受,但高级将领一般都有分发的。吴明清楚记得,昨天辎重营就开始为近卫营配置木炭了,看来真正的严冬就要来了。

简飞扬如此说,也从侧面证明了目前西征军的运输吃紧。否则辎重营怎么会在乎宴会上烧的那么点木炭?艾丝特笑了笑道:“简将军,这还不好办?孙都督不是在坐么?直接向他要不就得了。”

孙云龙难得开了句玩笑:“可是,这道命令正是我下发的。难道要我出尔反尔么?”

众人都笑了起来。在一片笑声中,鲁房接口道:“简将军不要担心,实在没烧的,我把那些火药弹引信拆了,全部给你做燃料。”

火药弹里硫磺太多,用来烹饪自然不行。鲁房这话纯粹是打趣了。吴明脑中仿佛一道闪电划过,猛的怔住了,猛的大叫道:“有了,我知道如何破敌了。”

地雷火行1 第二十八节

“递欧都督,他的病情怎么样?”

双汇城的医营里,廖刚正恭谨地站在一旁。满脸焦急的看着一个老者。这老者白面无须,全身也收拾得整整齐齐,要不是脸上的皱纹很深,否则看起来更像一个中年人。但即便如此,他坐在那里,仍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就是中西十路都督,和三木一起支持廖刚的另一个都督递欧。

医营里面,躺着几十个伤患,他们都是前几天溶洞塌陷的受害者。除两个重伤者外,其余大部分人都已经能够站起来,再休息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递欧正坐在一张床边给一个患者搭脉。那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正是近卫营近卫营什长**。

递欧不但是个七段高手,还是一个著名的医者,有“妙手仁心”之称。廖刚问了几次,但见到对方仍坐在床头,老神在在的,动也不动。心头惶急之余,却也无可奈何,知道现在不能多加打扰对方,索性闭上了嘴巴。

过了半晌,递欧神色动了动,完脉收工。他站了起来,廖刚走上前,小声问:“都督,他没什么事么?”

递欧看了看满屋子的伤患,皱着眉头道:“三公子,看这人的服饰,最多也就是个近卫营的什长而已,就算把他救活了,恐怕也不知道什么机密,用得着花费那么多精力去救治么?”

这**是廖刚前段时间,派出去骚扰南汉粮道的小队救回来的。也亏得**身上的近卫营服饰明显,这支小队才把他救援回来,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东西。但由于**失血过多,尽管多方用药,到现在也不曾醒来。

廖刚也看了看四周的伤患一眼。现在伤者这么多,而且双汇的许多军事,政事都需要自己拿主意,但自己对**的关心有点过头了。递欧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有些不满。他解释道:“这人虽然只是个什长,但四年前就曾当过吴明的亲兵,和吴明的关系也甚好,肯定能问出些什么的。”

见递欧仍有些不以为然,他笑着继续补充:“其次么,他既然是一个什长,但身受重伤昏迷在森林里。看身上的伤势,还经过了一场恶战。都督你想想,这事并不是我们做的,寻常山贼更不可能老虎头上拔牙,也没那个实力偷袭近卫营。那他受伤的原因,那就值得推敲了。”

递欧想了想道:“也对,不过少督。你就算想用反间计恐怕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对方已经兵临城下,而这个近卫营什长的伤势非常严重,看他的样子,本身就经过了一场恶战,失血过多后,没有第一时间治疗,竟然强拉着伤体又跑了个不少路。如此一来……”

说到这里,递欧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廖刚心头一沉,他费尽心机的救援**,除了刚才向递欧解释那些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不曾说。那就是四年前征南军仓前大败,他和中路军主将谢川一路风餐露宿,侥幸得脱。后来被艾丝特抓住,在望乡谷又被吴明救下。归途中,他和张浩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除此之外,关系最好的就是这个**了。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希望**没事。不过看递欧的样子,**的情况恐怕并不乐观,正待再问问**的具体的病情。这时候,突然门被“砰”一声推开了,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一进门便摔倒在地。

这人正是廖二虎。他浑身上下湿淋淋的,都被汗水湿透了。递欧皱了皱眉,廖刚则喝道:“什么事?”

廖二虎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道:“禀三木都督和三公子,敌人准备攻城了。”

廖刚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为什么不早来通知我?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们还在列阵,进攻的话,可能就这一两个时辰的事。”

廖刚全身一个激灵,那里还有闲心询问**的伤势。向递欧告了声罪:“递欧都督,我先去了。”

递欧道:“三公子不用如此焦急,以双汇的城防,敌人要想破城,那有那么容易的事。你且先去,我一会就到。”话虽如此说,但廖刚那里还能沉得住气,从廖二虎手里接过马缰,骑上战马,风风火火的朝城头跑去。

递欧说得没错,双汇城主城墙建在两山的夹口处,城墙高达近十五米。以如此高度,就算比之天下第一城的京都,也是不遑多让。如此天险,极是易守难攻,所以递欧才会听见军情后如此满不在乎。敌人在城外列阵又如何?有两山辅助防守,要想强攻拿下双汇,等如找死。

廖刚到达城头时,三木正在城墙上调兵遣将。城楼上,各类士兵川流不息。双汇城的两位都督,三木主要负责军事,而递欧则是政事和后勤管得多一点。三木正站在主城头上,眺望着远方的南汉军队,周围则站着一大群的亲兵和将领,见到廖刚来了,纷纷上前见礼。隔得老远,就见到远方黑压压的一大片南汉军队,大概是对方正在列队待命。三木行过礼,捻须笑道:“三公子,你看对方到底想如何进攻?”

他表现得不急不躁,廖刚脸上微微一热,心头暗道:“三木都督如此从容,有他在,这双汇岂有那么好破的?自己终究还是嫩了点。”心下想着,嘴上却道:“他们先前吃了个亏,这次还敢来,依我看,定是苦思无策,知道久拖下去对他们也无好处,而近卫营新来,想实行精兵战术,强行破城了。”

廖刚和三木等人又不是蠢人,自然也能看到南汉方面虽然气势汹汹,但也是拖延不起。三木闻言点了点头道:“三公子说得甚有道理,但近卫营统领吴明向有仁义之名。这等强攻,损失实在太大,以他的性格,恐怕也会肉痛。他强攻我还真不怕他,就怕他明为强攻,其实是声东击西。还有什么阴谋诡计,须知此人用兵,向爱用奇,这点不得不防。”

地雷火行2 第二十九节

廖刚把眼光从远方的南汉军队那里收回来。笑了笑道:“三木都督对吴明还真是了解。”

三木叹了口气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话也就说说而已,可人力有时而穷,我就算知道他的性格,也觉得他强攻有些不合情理,但也想不出那里有些不对。”他想了想,摇了摇头道:“算了,先走一步看一步算了,毕竟我们是守城方,大部分时间只能被动应招。现在敌人势强,且合围之势已成,再行出击的话,反而容易为敌所乘。”

前段时间,骚扰对方粮道的做法就是三木向廖刚献策的。廖刚知道,现在三木与其说是在自言自语,还不如在向自己建言。他想了想道:“难道就没其他办法了么?”

三木摇了摇头,正待再说。这时候,旁边一个亲兵叫道:“看,对方有人过来了。”

两人同时噤声,一同向城下看去。此时汉军已在两里开外列阵完毕,从城头朝下看去,黑压压的一大片士兵,漫山遍野,十分吓人。从汉军的阵营中,一骑飞驰而来,这人一身明光铠在日光下闪耀着咄咄亮光,直如燃烧。随着他策马疾驰,身后的明黄色披风随风招展,猎猎做响。一见来人,廖刚几乎要喊出声来,这人赫然就是吴明。

三木在一旁喝道:“弓手戒备,一见情况不对,就乱箭侍侯。”城楼上的众箭手大声应道:“是。”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了吴明。三木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过头对廖刚道:“三公子,等会他说什么你也不要出去,廖石之败,可是前车之鉴。”

对马草原之战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战况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中路战场的命运和下路可说是息息相关,双汇方面早已通过斥候和间谍得知了战争的大概。廖石之败,说难听点,起因就是因为廖石中了南汉的激将计,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从而错失中路战场的先机的。廖刚和吴明两人私交甚好。两人的关系,三木知之甚详,就怕吴明故计重施,引廖刚出去。只要两人照面,以吴明八段武者的手段,擒拿廖刚还不是轻而易举。一旦如此,双汇自然群龙无首,不攻自破。三木说出这话,也有未雨绸缪之意。

廖刚并没回话,而是紧紧盯着吴明。吴明在离城墙三百步远的猛的拉住了马,他胯下的玉花骢极是神骏,随着他一控马缰,那马人立而起,嘶声惊天动地,城楼上的众士兵莫不变色。三木也是面色一变,运足真气大声道:“城下的可是近卫营吴大人?”

南望仍在原地不停地打着转,吴明控了控丝缰,拍了拍他硕大的马头。高声道:“正是在下,楼上的可是三木都督?”

四年前在青庭,两人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尽管早就听其他人描述过对方的样子,但两人仍是第一次相见,所以仍要确认一番。见吴明来问,三木上前一步,一手扶住堞稚,身子前倾,大声道:“正是老夫。吴大人之名,早就如雷贯耳,老夫神交已久。然四年前青庭一别,始终缘铿一面。今日一见,果然是英武不凡。吴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话说?”

“三公子可在,相别四年,想念得紧。烦请三公子出城一见,与我述述旧,”

来了,果然如此。三木哈哈一笑道:“吴大人,凡事可一不可二,三公子与你相比,武力自然大为不及,你想逛公子出去一举拿下。这等计谋虽好,但却行之不通。”

吴明有些哭笑不得,这三木也忒小心了点。他翻身下了马道:“如果都督不信,我可以自缚双手,只为请三公子出来于我一见。”

听吴明如此说,三木也有些举棋不定。毕竟,吴明和廖刚之间的关系人尽皆知,如果蛮不讲理,难免引起廖刚不满。最重要的事,吴明本单骑而来,自己要再畏首畏尾,对军心士气的打击也是致命的。可如果放廖刚出去,那也太危险了。正自为难,廖刚大步上前,紧挨着他身前站定:“三木都督,让我去见见他吧。”

三木皱了皱眉,小声道:“三公子,你要记住,你的安危可关系到全城几十万百姓的生死,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廖刚双目在城楼上巡视了一圈。吴明先声夺人,如今单骑叫阵。如果真不应声,对士气的影响也是极大。他大声道:“三木都督,咱中西个个都是好儿郎,自不能别对方看扁了。他敢来叫阵,我自当奉陪。”

他这话说得很响,周围的士兵顿时一阵鼓噪,纷纷叫好。三木还是有些迟疑,这时候,边上一个亲兵大声道:“都督放心,末将愿带两人,护得公子周全。”

那是廖二虎,这人的头脑虽然简单,却也是个六段武者。更是廖刚的亲兵队长。既是亲兵,由他带两个人来卫护廖刚,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更不会弱了己方士气。毕竟,亲兵跟随主将,此乃天经地义的事。三木看了看廖刚,然后转到廖二虎身上。凝声道:“既如此,那就由廖二虎将军带两个亲兵随公子一同出城,看他吴明有何话讲。记得,一定要保得三公子周全,否则提头来见。”

廖二虎嗡声道:“得令。”

吴明等了半天,见城楼上毫无动静。正待再说上几句,这时候,突听一阵“轧轧”声响,城门开了条缝,廖刚一马当先,带着两个骑士从城里冲了出来。他们出来时,双汇的城墙上士兵们同时喝了一声采,吴明这几年声名雀起,对马草原一役,更把他文武双全之名推到了顶峰,廖刚敢单独出城与他相见,单凭这份勇气,就令人钦佩。三骑甚快,两百来步的距离,不一会就到了。廖刚在吴明十来步外拉住了马,不卑不亢地道:“吴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吴明心头暗自喝了一声采。几年不见,廖刚的面貌虽没什么大的变化,但下巴上已有了一溜青青的胡须,脸色比之以前更黑了,但也更瘦了。如此一来,脸上轮廓线条更为分明。和以前比起来,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坚毅。他叹了口气,都说岁月如刀,在这把神奇的刻刀下,所有人都在变化。这话果然不假。

地雷火行3 第三十节

吴明笑道:“一别经年,三公子风采更胜往昔,可否借一步说话。”

廖刚稍一犹豫,翻身下了马,正待上前。廖二虎跟着下了马,手忙脚乱的道:“公子……”三木派他跟下来,其主要目的就是保护廖刚,要真出了问题,那可真是百死莫了。廖刚看了一眼吴明,微微一笑道:“吴大人光明磊落,自不会做那些背信弃义之事,我相信他。”他说着,径直朝吴明这边走了过来,廖二虎急得满头大汉,但又不好强行去拉廖刚,只得无奈的回头望了一眼城楼上的三木,苦着脸跟了上去。

廖刚大步上前,走到吴明两步外站定。廖二虎暗叫一声苦也,实不知道二公子到底发了什么疯,还真跑到吴明面前去了。他虽然说得厉害,但却知道就算再加几个自己,也不是吴明对手,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吴明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廖二虎,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少督,几年不见,你不但在中西脱颖而出,更有了自己忠心耿耿的班底,实在是可喜可贺。”

廖刚直了直身子,苦笑了声道:“吴大人,和你比起来,我做得这些就有些班门弄斧了。不过吴大人,你单单把我叫出来,恐怕不是为了述旧吧。”

吴明也没和他继续在这话题上纠缠,沉吟了下道:“少督和我,也算故识,与你对敌,实属无奈。今日两军即将交战,有句话堵在喉咙,却是不吐不快。”

廖刚的眉毛挑了挑:“吴大人请讲。”

“不知少督觉得,此次贵我两方交战,中西的胜算为几何?”

廖刚也没想到吴明会问这么个问题,想了想道:“若我真要说中西的胜算大些,那自然是违心之论。中西目前中路已失,而廖胜那家伙自从对马草原一败后,已被吓成了个缩头乌龟。单单仅凭双汇一座孤城,要想取得胜利,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倒是老实,吴明笑了起来。看来廖刚虽然变了许多,但对自己还是能够坦诚相见。他不由赞道:“少督果然虚怀若谷,眼光高远。”顿了顿又道:“那么,少督觉得自己是个汉人么?”

廖刚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自然是个汉人。”

吴明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那么少督以为,南汉复帝和廖青总督,何为汉室正统?”说到这里,廖刚已然明白了今日吴明的来意,不等他开口,接口道:“吴大人今日来,是想劝降的吧?”

“正是。四年前少督申请加入近卫营,当时我顾虑太多,不曾答应。今日旧事重提,少督只要归降朝廷,这近卫营统领之职我都可以让位于你。当然,如果你不满意,我也可向朝廷为你申请,成为一方省督,在南版成立自治区域……”

不等吴明继续说下去,廖刚摆了摆手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治理这个双汇,我都忙得焦头烂额。要是没有三木和递欧两位都督帮我,恐怕真的得肝脑涂地了。真要我当近卫营统领,一来我只是个低段武者,恐怕不能服众。其次么,也没吴大人那么大的威望。”

听他如此说,吴明大为失望。那知廖刚话锋一转,接着道:“吴大人,归降南汉。也未尝不可,但有个条件,却需要你先行答应。”

见他的口气有所松动,吴明大喜过望,急急道:“少督请说。”

廖刚盯着吴明,一字一顿的道:“只要朝廷答应,由你担任中西五省的总督,我南版全省就算降了南汉又如何?”

吴明实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个荒谬的条件,不由得呆了呆。半晌才道:“我是朝廷的镇东将军,又是近卫营统领,降我和降朝廷有区别么?”

他这个条件不但诡异,而且肯定不能答应,要真个向朝廷提出这个条件,那可真有拥兵自立的嫌疑了。别看现在丞相和娘娘之间斗得欢,自己要真的在中西拥兵自立,两人肯定会联手来对付自己。毕竟,近卫营走的精兵路线,再加上中西廖刚的支持,俨然又一个独立王国,朝廷是绝对不允许的。

廖刚叹了口气:“吴大人,你的为人,我自然清楚得紧,也一直佩服不已。四年前我孤身一人,所以可以不管不顾的申请加入近卫营。但时过境迁,这几年来,承蒙三木和递欧两位都督看得起,助我拿下了南版的治理权,与另外两位兄长鼎足而三。”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指着双汇城头道:“现在我一言一行,均系万家荣辱,必须为他们负责。说实话,我对如今南汉的朝廷很不放心。”

双汇城墙上,旌旗如林,刀枪并举,在冬日下闪着冷冽的光辉。有风吹过,那城头上的大旗也是猎猎做响。所有弓手都面色凝重,张弓搭箭,对着吴明。这一幕似乎在无声的阐释着刚才的一番话,倒使廖刚的身影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吴明低了下头,沉默了半晌才道:“朝廷这几年欣欣向荣,百废俱兴。不知少督对现在的朝廷又有何看法?”

廖刚道:“吴大人,南汉这几年来,北御北汉,南击南蛮。从表面上看,政事都是一帆风顺。说是欣欣向荣,百废俱兴其实也不为过。但吴大人应该知道,这些都是表面现象。首先,太后和丞相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这是隐藏在南汉政权下的一个巨大隐患,一个处理不好,就是政局动荡,改朝换代之局。其次,这几年你们在观察中西,我们同样也在观察南汉。父亲失踪后,我也曾起过归降南汉的想法,但结果却是大失所望。不论是太后,还是丞相,两人都是心计深沉之辈。二哥这几年和你们暗通款曲,我也是略有耳闻,但下场又如何?还不是被丞相算计致死。我还听说,丞相还答应给成州商家的自治权等等,但很遗憾,这些承诺都没兑现”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看着吴明道:“吴大人,如此朝廷。就算占据了大义名分又待如何?我如果归降南汉,你能保证你开的这些条件都能实现么?”见吴明仍是沉默不语,他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能,你现在没那个能力保证,最重要的是,也没那个决心保证南版省,甚至是中西五省百姓的利益。”

地雷火行4 第三十一节

吴明抬头,就见廖刚站在自己身前三步开外,侃侃而谈。而身旁的廖二虎则满头大汗地站在原地,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

把廖刚诓骗除城,然后擒贼擒王,这等计策在他出城的时候孙云龙就提出来讨论过,但遭到了吴明反对。正如廖刚所说的那样,如果他真如此做,那就有违本心了。看廖二虎的样子,廖刚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但他仍然出城来面对自己,单凭这份胆识,就让人激赏。

吴明想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道:“少督,也许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廖二虎呆了呆,实没想到对方这个武名远播的主将会如此说。廖刚则眼睛一亮,指了指身后的双汇城郭道:“吴大人但请放心,我刚才说的话仍然算数,只要你是中西五省总督,我必然率全南版百姓归降于你。”

他滔滔不绝的正待再说,吴明挥手止住了他话头:“少督,我只再问你一句话,你真的不愿归降朝廷么?”

廖刚道:“归降吴大人可以,归降朝廷不愿。”

看着他伸手可及的脸,吴明真想不管不顾,冲上前去抓住对方再说。在没有后着的情况下,为了少遭杀戮,说不得只有行驶这招擒贼擒王之计了,就算背上骂名也在所不惜。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了,长出了一口气道:“少督,我有个条件,希望你能答应。”

廖刚怔了怔,实没想到都到这地步了,吴明还要提什么条件。他缓缓道:“只要不是要我归降朝廷,吴大人但有所求,我一定办到。”

吴明朝他一揖到底,然后直起身来,微笑道:“少督,与你为敌,实非我知所愿。然疆场之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实在不能两可。我只希望少督在必败无疑的情况下,能率双汇全城百姓放弃抵抗,以免生灵涂炭,少督你看可好?”

双汇被南汉围困已经好几个月,这几个月来,双方交手也有好几次。到得现在,攻方实在找不到半点优势,廖刚心头暗道:“这句话劝降是假,怕是吴大人想找个台阶下吧。”想到这里,他也笑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自会如此。”

说到这里,他指着远方已经列阵完毕的南汉军队道:“不过吴大人,双汇城高险峻,这点贵军已是深有体会,自不用我多费唇舌。我倒是想原话奉还,兵者凶器,强攻双汇只会让你们损失更大,得不偿失,还望你们能三思。”

吴明点了点头道:“这点我自然知晓。”他朝廖刚伸出右手:“少督,我们约法三章,如果我军在半个月之内没能攻破双汇,则自动退军。与此相反,如果双汇城破,希望你能率双城军民放弃抵抗,以免伤及无辜,你看可好?”

一听吴明如此说,廖刚脸上也有些犹豫不决。双汇被围也有好几个月了,对方到现在仍是一筹莫展,这吴明那里来的信心,敢如此大包大揽?

吴明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指了指身后排后整整齐齐的士兵。然后转过身来,指着剑拔弩张的双汇城头,缓缓道:“只要少督答应了这个条件,又将有无数士兵因少督的命令幸免于难。如此条件,大利于双汇,难道少督都不敢答应么?”

廖刚猛地抬起头,盯着吴明道:“我虽不知吴大人那里来的如此信心,但这个赌于我方并吴多少损失。我就算答应了又如何?”他说着,伸出右手,和吴明的右手重重拍在一起,两掌相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吴明看着他,他也看这吴明。目光中多了几分冷峻。吴明笑道:“君子一言。”

廖刚应道:“快马一鞭。”

两人双手重重一握,然后返身上马,各自朝本阵冲去。

廖刚回到城头,三木长出了口气。问道:“三公子,吴明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对三木,廖刚自然不好有什么遮拦。当下原原本本,把他和吴明之间的对话告诉了对方。听完廖刚的话,三木也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吴明小子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他想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索性不再去想,笑道:“管他的,他吴明既然定下如此约定,那就是作茧自缚,我们又操什么瞎心。”他转过头,对着城头所有人大声道:“敌人已是强弩之末,大家再加把劲,等再过半个月,他们铁定退兵。”

城头上顿时响起一阵暴诺,三木想了想,对身边亲兵道:“这半个月,令两边山头加强防守。同时,地下暗道也多派些人盯着。”廖刚在一旁忍不住小声道:“两边山头自不用多说,但地下暗道已堵,都督还担心什么?”

三木施了一礼道:“公子,吴明敢和你打这个赌,不是准备孤注一掷,就是准备用奇计下城。小心点总是好的。”

廖刚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三木叔说得在理,小子受教了。”

两人说话的当口,只听得城下鼓声阵阵,在鼓声中,所有南汉士兵发出阵阵怒吼。步兵抬着云梯,开始缓缓朝城头移动。随着鼓声越来越急,他们的脚步也越来越快,终于冲了起来。

夕阳如血,两边山头也似被鲜血染红,闷雷般的鼓声响彻天地。双方的喊杀声也渐渐高昂起来。

双方在偃旗息鼓了一段时日后,再次碰撞在一起。

地雷火行5 第三十二节

南汉军队发动第一次冲锋的时候,太阳也快落山了。残阳如血,在隆隆的鼓声中,无数汉军士兵呐喊着,潮水般的朝双汇城头涌了过去。而后面则跟着云梯手,旁边站着盾牌手以做保护。汉军把修复好的二十来架霹雳车也拉上了战场,一副不下此城誓不罢休的架势。

太阳已经压得很低,斜斜的照射下来,整个城墙下方拉下了一片长长的暗影。而在暗影中,重重南汉士兵不断涌动,如同一波潮水涌上来,连地面都感觉得到颤动。后面的士兵源源不断的朝城头冲了上来。敌人实在太多了,这等威势,就算是百战老兵都有些变色。廖刚看着冲得越来越近的南汉士兵,眉头紧锁。走到三木面前小声道:“三木都督,看来南汉真的准备强攻了,否则怎么会排出如此不要命阵势。”

三木紧紧盯着下方的南汉士兵,也是满脸担忧。喃喃道:“难道他们真的想和我们两败俱伤?这也不对啊,一旦如此,就算攻下双汇,肯定也是战损严重,这与当前的形势不符。这吴明小子肚子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南汉军队越来越近了,此时离城已不过百十来步,三木只得收摄心神,瞠目喝道:“上箭。”城楼上众士兵早就蓄势待发,听得三木的命令,所有人同时发出一阵暴喝,更增几分威势。

余音未止,三木举起右手,猛地向下,喝道:“放。”

城头突然射下了一阵箭雨。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居高临下。这轮箭雨威力更甚,这一阵箭雨突如其来,冲在前面的南汉士兵登时倒下一排,但这些南汉士兵夷然不惧。在阵中军官的喝骂声中,阵列后方的盾牌手纷纷上前,竖起了一道坚不可催的盾墙。城下又是一轮箭雨下去,只听是“噗噗”之声不绝于耳。这轮箭雨虽烈,但收效甚微。如此一来,南汉军队的行进速度虽降了下来,但伤亡剧减,前排的队伍举着大盾,护着后面的士兵,一步一步的朝城头冲来。

廖刚和三木两人对视了一眼,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

与此同时,在南汉后方的指挥高台上,吴明看着已经冲到指挥台下的己方军队。满面忧色地道:“孙都督,按照原计划。地面进攻,只为虚晃一枪,迷惑敌人而已。而如今全军大面积压上,到时候想撤恐怕也来不及了。”

孙云龙背着双手站在高台上,听得吴明如此说,他转过头,看着吴明笑道:“谁说我只是虚晃一枪了,现在是实打实的进攻,也只有这样,对方才可能被我们迷惑,掩护咱们计划的实施。”

远方战场上,士兵的喊杀声越来越响,直冲云霄,吴明把目光从战场上收回来,脸上仍是忧色不减:“可是,如此强攻,咱们的伤亡仍然极大……”

孙云龙叹了口气,遥望着远方战场,努力别过头不看吴明,缓缓道:“伤亡极大,我岂会不知?但如今时间如此紧迫,要计策凑效,也只有如此督军强攻,才能达到迷惑对方的目的。”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吴明道:“吴大人,强攻双汇,迷惑对方是一方面。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还有其他原因?吴明满面疑惑。孙云龙上面一步,指着已经战成一团的战场,轻声道:“吴大人可知,要想炸掉双汇城墙,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轻松的。”

还有变故么?吴明并没说话,仍是看着孙云龙。孙云龙扫了一眼周围。两人现在同时站在指挥台上。为使旗语,命令及时传达,这指挥台垒得极高。高台上现在就十来个人,除了孙云龙的两个亲随,剩下的,就是杨易率领的一个什了。这些人都是两人的亲信中的亲信,自然不用防着什么,但饶是如此,孙云龙仍是偏着头,凑到吴明耳朵边小声道:“要炸掉双汇城墙,光有火药肯定不行,还必须要把这些火药通过暗道运到城墙根部,否则双汇城墙高厚实。就算把那些火药一股脑的堆上去也是不成的。”

吴明心头一震,有些吃惊的看着孙云龙,瞪着眼睛道:“都督,暗道不能用吗?”

“能用,但吴大人有所不知,双汇方面在堵塞暗道的时候,并不仅仅只是城内那段的。相反,城外也有一部分也被堵塞了。”

看见吴明欲言又止的样子,孙云龙摆了摆手,接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对方还没神通广大到未卜先知的地步。他们堵上这段路。只是为了担心战事激烈,造成城墙塌陷而已。”

吴明随口问道:“哦,那这段路有多长?”

“约为一里。”

听孙云龙如此说,吴明松了口气,一里也就是五百米左右,也幸好只有这么短短一段距离,这堵塞上的通道土石肯定比较松散,要要想打通应该不是很难。他笑了笑道:“还好……”

看见吴明如释重负的样子,孙云龙面色凝重的道:“你错了。”

“错了?”吴明抬起头,有些愕然的看着他。

孙云龙别过头,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战场。此时远方战事已经是如火如荼,喊杀之声震荡天地。在如血的夕阳中,只见到双汇城墙上一片刀光剑影,无数南汉士兵顺着云梯像蚂蚁一样朝城头上爬,又像饺子一般从城头落下,但他们仍在隆隆的鼓声中前仆后继,奋不顾身的朝城头冲去。孙云龙有些痛苦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一里多暗道,既为防止塌陷,所以夯得极为坚实,要想打通,谈何容易?”

吴明的心又揪了起来,有些愤怒地道:“既如此,当初在我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出来?”

孙云龙仍然闭着眼,但脸上的痛苦之色却是更深了。他缓缓道:“吴大人,你也知道,现在朝廷就是在和北汉赛跑,谁先拿下中西或者西北三省,谁就胜利了大半。下路军是此次西征的主力,到了现在仍是一事无成,不打通南版省,别说你中路的取得的战果要泡汤,甚至此次西征,都可能因此无功而返。而你提出这个计划,对所有人来说,无疑是救命的稻草。”

“所以,你就准备拿士兵的身家性命去填?掩人耳目,为暗道里作业争取时间?”说到这里,吴明看着远方战场,面皮抽了抽道:“但这代价也太大了。”

孙云龙似乎没听到吴明的话,仍是自顾道:“吴大人,我知道你爱兵如子,素有仁义之名,如果当时我就把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说出来,以你的个性,恐怕又要畏首畏尾,甚至反对这次计划了。”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再次看着吴明,眼睛却亮得吓人:“而我们,却没有时间,也等不起了。”

吴明在他的注视下垂下了头,低声问道:“按照进度,要打通这条通道,需要多久?”

“最快五个时辰,慢的话,七个时辰差不多了。”

吴明抬起头,盯着西边如血般的那抹火烧云,喃喃道:“那个时候,也快天亮了。”

地雷火行6 第三十三节

“南汉人都疯了么?”

廖刚一枪挑飞一个冲上来的南汉士兵,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有些气急败坏的对着身旁的三木大声埋怨道。三木大袖一挥,两个跳上城头的南汉士兵同时闷哼了一声,一路惨叫着从城头跌落。他张了张嘴正待再说,旁边又是两个南汉士兵嚎叫着从侧面冲上。他面色一紧,那里还顾得说话,只得怒喝一声,又去应付源源不断冲上来的敌人去了。

旁边的廖二虎嘶声叫道:“三公子,咱们下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现在大概已至寅时,正是一晚最黑的时候,夜空中那轮残月正有气无力的挂在山头。借着黯淡的月光,就见到下方的南汉士兵仍是源源不断的朝城头涌上来,喊杀声中,士兵刀剑衣甲在月色下似乎也有一种诡异的亮光,形成一层层奇异的波纹,一漾一漾的朝城头涌来。

廖刚只觉得眼皮也似沾染了沉沉暮色,似有千钧之重。他努力摇了摇头,脑袋清醒了些,回道:“不行。”

一直站在身后的递欧轻声道:“三公子,你还是听二虎一句话,下去吧,这里有我和三木兄就成。”

“不成……”廖刚正待再说两句,转过头一看递欧,后面的话噎在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递欧爱洁,平时都穿戴得整整齐齐,衣服也是浆洗得干干净净,儒雅之极。但此时却是披头散发,眼睛也是红肿不堪,身上更是满身血迹。虽然明知道这些血迹多少都是敌人的,但廖刚仍是心下一酸,开口道:“递欧叔叔,你没事吧?”

三木和递欧两人性情相投,夙怀仁义。在中西十路都督中,两人也是甚为相得。更为难得的是,两人的家族都在南版省,这在中西十路都督中,实属罕见。也正因为如此,两人明知廖刚是庶出,仍然是毕恭毕敬。廖刚因为其身份的原因,从小就被廖青发配到南版,如果把南版的都督换成其他人,恐怕真够廖刚喝一壶的。不说给他小鞋穿,至少也来个不闻不问。但三木和递欧则不然,仍然以少主视之,甚至传授武艺兵法。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廖刚性格和他两个哥哥大相径庭,能有今日之成就,与两人的耳提面命不无关系。廖刚从小到大,父亲没见到几面,和这两个都督混得倒是极熟,早把两人当成自己至亲,此时一见递欧如此样子,难免心痛。

递欧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倒是三公子你,则应注意身体。”

廖刚正待坚持,这时三木从前方退了下来。顺手把手里的长枪丢给身边的一个亲兵道:“递欧兄说得没错,看对方的样子,这攻击恐怕得持续下去,三公子你一直坚持在城墙上,就算身子真是铁打的,也会累垮的。”

廖刚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地道:“不成,弟兄们正在血战,我更应和他们同进退,否则焉能心安。”

三木眼中浮现一丝赞许之色,廖总督整合中西五省后,不知什么原因。对军政之事过问得越来越少,导致他的两个儿子没了约束,桀骜不驯,眼高于顶。脑子那里还有什么治国理念,全是些欺男霸女的念头,随着年纪渐长,这几年更是多行不法之事。这些,他和三木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好在还有个廖刚。培养廖刚,两人开始也没想那么多。如果说尊敬,就算是有,也肯定有限,更多的是对他的同情罢了。廖胜廖石这几年倒行逆施,他们对这两人更是失望之极,更不可能前去辅助了。自廖青在中西赐姓以来,其统治已渐渐深入民心。两人想要拥兵自立,势必遭到其他八路都督的共同讨伐。所以,尽管两人对现在的中西政治现状极度不满,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四年前,南征军残部返回。廖胜对贤庄娘娘陶雨的突袭,更让两人对大公子廖胜大失所望,坚定了自立的想法。而廖刚的回返,则让两人看到了希望。廖刚是两人一手带大,其性格可说是了如指掌。廖刚虽说是庶出,但总归是廖青的儿子。单凭这点,要想自立,在中西一盘散沙的情况下,足矣。

看着满脸坚毅之色的廖刚,三木只觉得有股热流自脚底升起,连夜苦战的劳累也逝去不少。他心头忖道:“现在乱世已现,辅佐这样的少主,说不准真能干出一番事业。至少,我族的几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交付于他,极为安心。”

他心下想着,脸上慢慢漾起了一层笑意,指着递欧道:“三公子,你要不去休息,我们两把老骨头肯定不能私自下去的,不然成何体统。”

廖刚怔了怔,看了看几乎算得上“狼狈”的递欧一眼。知道三木说的虽然是玩笑的居多,但总归是实情。他叹了口气,垂下手中的武器道:“三木叔说得在理。”旁边的廖二虎上前一步,顺手接过。早有两个亲兵上前,就要来脱廖刚身上的甲衣。廖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

三木眼里的笑意更浓,赞许地道:“公子果然从善如流!”

军中分为软甲和硬甲两种,双方各有利弊。四年前南征军败逃途中,廖刚和当时吴明的侍从张浩极为相得,两人几乎无话不谈。张浩闲着没事,最大的爱好,就是为吴明擦软甲,这一来二去,他也对近卫营软甲的制式十分熟悉。他现在身上穿的,就是仿照近卫营样式设计的甲胄。

“收拾好了。”他把甲衣脱下来,对着身旁的一个亲兵道。

那亲兵忙应道:“是。”小心翼翼的收拾的软甲,生怕伤到分毫。三公子虽然为人和蔼,但对这身甲衣却是宝贝得紧,曾经有个贴身侍卫,因为一时疏忽,有一天忘记了擦拭软甲,还被三公子打了板子,前车之鉴,他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咚——咚——咚——”

进攻的鼓声持续的响起,如催命符般。南汉军在鼓声中,不断朝城头涌来。眼见那亲兵把软甲叠好了,廖刚才扫视了眼下方战场,然后回到三木脸上,满面忧色地道:“三木叔,战到现在,我方的伤亡几何?”

“这点你放心,因正面城墙地势狭窄,敌人就算人数再多也施展不开。刚才我已得到医营的统计报告。到现在,我军伤亡也才刚刚一千出头。双汇城高墙厚,对方吃亏更巨,保守估计,对方的伤亡至少超过了五千之数!”

“五千多?”廖刚垂下了头,喃喃做声:“他们这等攻法,实在是等如送死。这与吴大人的作风不符啊。”

他想了半天,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三木见他眉头紧皱,连忙劝道:“三公子,你和递欧兄还是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成,等你们休息好了,白天再来顶我班。”

廖刚点了点头道:“也是,廖石就是败在吴明的疲兵之术上,虽说双汇城高墙厚,对方想估计重施,势必难如登天。但仍是不得不防。”说到这里,见三木和递欧微微颌首,他顿了顿,对身后亲兵道:“传令下去,让所有守城将士分成三班,轮流休息。一有紧急情况,立即击鼓示警……”

这等安排,实在是无懈可击。三木两人也是无话可说。等一切吩咐停当,廖刚从亲兵手里接过软甲,行了一礼道:“如此,这里就麻烦三木都督了。”

三木也是面色一正,还了一礼道:“请三公子放心。”

廖刚点了点头,和递欧领了几个亲兵正准备顺着阶梯走下去。正在这时,南汉方响起了鸣金收兵的锣声。

“噹——噹——”

收兵了?廖刚怔了怔,旋即一笑。南汉方面狂攻了一夜,说是这样说,中途还是有间隙的,督兵攻城,并不是赶鸭子上架,一股脑的全部冲锋。这种攻城毫无章法可言,如果这样,那就真的是等如送死了。所以每每攻城,中间总还有些间隙的,趁这空闲的时间,攻城方也好发布命令,收拾战场,甚至组织下一波攻势。

也许,是南汉攻得累了,又准备组织下一步攻势了吧。他想着,嘴角上不由挂上了一丝嘲讽。自己还真是高看了吴明,这种无赖打法,双汇的城没攻下,他南汉方面的人首先就拼光了。

真是愚不可及!

锣声一响,汉军潮水一般的朝城下退了开去,即使撤退,这些人仍是颇有章法,攻守自如,不一会儿便消失得干干净净。此时月已西沉,暮色深重,和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也有种粘稠的味道,压得每个人心头都是沉甸甸的。从城头望下看,更是漆黑如渊,偶有一两声**从下面传出来,更如地狱里的索魂饿鬼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双方已然杀红了眼,双汇城如此之高。就算不是被砍杀下去,跌下去也是个半死。城下就算有几个活口,恐怕也不多。这里面的**声,多半是已经断气的人下意识的发出来的。

“下面**者,多半就是南汉的士兵,现在双方敌对,自己竟然还有闲心关心对方的死活!?”廖刚摇了摇头,不由又是一阵苦笑。

算了,不想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咚——”

南汉方面,进攻的鼓声猛地拔高一下后,便沉寂了下去。廖刚怔了怔,正迈下阶梯的脚不由收了回来。他几步跑上前,一手扶住堞稚,伸长脖子朝远方张望,只见鼓声虽然停了,但南汉军队并没撤下去的意思,从城头望下去,两里外的南汉营地,整整齐齐,星星点点的全是火把,似乎正酝酿一波更大的攻势。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地雷火行7 第三十四节

“鼓声停了……”

不但是廖刚,甚至连三木和递欧两人一时间也有些发懵。南汉方面进攻的鼓声,从昨天傍晚开始,到现在就一直不曾停过。两人开始还觉得奇怪,以为南汉方面又安排了什么希奇古怪的战术。但战到现在,却没发现丝毫异样,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这鼓声骤然一停,还真有些不适应。

三木和递欧几步跨到廖刚身后,也伸长脖子朝远方打量。只是下面的南汉军队除了调动频繁外,看不出丝毫异常。三木的面色越发凝重,喃喃道:“难道,他们的这次调动,跟停下来的鼓声有关?但这鼓声响了整夜,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正在自语,一向少言的递欧突然道:“空气中好象有异味。”

“有么?”廖刚和三木同时叫道。三木使劲嗅了嗅,然后道:“没有啊。”

廖刚也学着他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已是深秋,黎明前的空气中也有了些许凉意,这里面还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更让人闻之欲呕。廖刚忍住恶心的感觉,疑惑道:“确实没有。”

递欧道:“我在药石之道上也有些须薄名,全赖这鼻子的灵敏,断不会错的。”他又嗅了嗅,旋即肯定地道:“不会错了,定是硫磺的味道。”

“硫磺?”三木喃喃自语。此时空中的硫磺味道已是越来越浓,就算是廖刚和三木,也闻到了。

“这个我倒知道,这是火药的主要成分之一。”廖刚接口,又垫起脚望了望远方,摇了摇头:“相距这么远,不可能是霹雳车的火药弹发出来的,而且味道也不可能这么浓。那这味道来自那里?”

他嘟嘟囔囔的正待再说,旁边的三木则是面色大变,一把拉起廖刚就朝下面跑。边跑边吼道:“即刻叫所有人退下城墙,快……”

这道命令甚是突兀,那传令兵一下懵了。不知道三木都督发的什么失心疯。好在三木在军中威望甚高,那传令兵只是稍微怔了怔,然后把命令不折不扣的传了下去。

三木左手拉着廖刚,右手则攥着递欧。刚跑下城墙没多远,就感觉地面震动起来。他猛地把两人摁倒在地,三人刚刚躺下,就只觉得一阵狂风伴随着一声巨响,滚过夜空。

这声音极响,整个地面似乎都翻转了过来。而这巨响一声连着一声,接连不断,大地在不住颤动。这是真的在震动,廖刚只觉得身下趴着的不是地面,而是一锅沸腾的稀粥。震得自己五脏六腑都似掉了个个。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道:“难道地震了?”

这自然不是地震,身后的惨叫和喊杀声响了起来。廖刚趴在地面上,有些艰难的掉转头,不由为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大地仍然在震动,从塌陷的城墙下,仍然不时有火苗喷出。伴随着火苗的,就是阵阵巨响。每次巨响完毕,地面上就会冲起一片泥沙尘土,直插云霄。而更多的城墙在巨响中,像豆腐一样融化,塌陷。

这情景便如地底有个洪荒时代的异兽,经过了千万年的禁锢,正要脱梏而出。巨响连绵不断,一时间烟尘滚滚,双汇城正面城墙已然塌陷了老大一个口子。而随着每一声巨响,那个口子还在不断的加大,空气中,一股刺鼻的火药味和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哀鸿遍野,到处都是狼奔豕突的士兵,在远方,南汉的喊杀声渐渐清晰起来。

这才是对方真正的破敌之策啊!到了现在,廖刚已然全部明白了。那持续不断的鼓声,以及对方从昨天傍晚到现在的连续强攻,全是为了掩人耳目,掩护他们在暗道作业,埋伏火药。

可笑自己先前还在嘲笑吴明的狂妄无知,而事实证明,狂妄无知的,最终却是自己。他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脑际,再也忍受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还是大意了啊。

吴明这几年声名雀起,可说是身经百战。自己虽然已是足够重视了,但事实证明,这种重视还是远远不够,自己折在他手里,是偶然,也是必然。他想着,心口如同刀绞一般的疼痛,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三公子!”三木和递欧大惊失色,以为他受了什么震伤,连忙把廖刚从地上扶了起来。

廖刚的嘴角仍有血丝渗出,脸色更是白得吓人。他突然嚎叫了一声,一把推开三木和递欧的搀扶,把抱在胸前的软甲往地上一丢,就要冲上去拼命。此时爆炸已至尾声,巨响已然停下,城墙也停止了塌陷,但南汉方面的喊杀声似乎已近在眼前。而中西士兵显然还没从这阵突如其来的攻击中缓过神来,许多侥幸没死的还站在城墙上没缓过神来,更多的人则是哭爹叫娘,在一片火海中狼奔豕突。要指望这些人抵挡住南汉即将到来的攻势,无异于痴人说梦。

三木一把拉住已近癫狂的廖刚,叫道:“少督,大势已去。叫兄弟们都投降吧。”

“投降?”廖刚转过头,红着眼睛看着三木。

“是。”三木点了点头,望着远方那个巨大的缺口,叹了口气道:“吴明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这等奇思异谋,非是我等能想。”顿了顿,他接着道:“外面喊杀之声甚巨,但至今还未有一人冲进城来,显然他也不想多造杀戮,在等你兑现承诺,但如果我们组织抵抗,则双方刀兵相见,城是守不住了,反而徒增伤亡而已。他有这等胸襟,证明其仁义之名确实不虚。如今形势比人强,也只能如此了。”

听得三木如此说,廖刚的头脑也清醒了些。他有些颓然地道:“好吧。”说完这话后,全身所有力气似乎被一下掏空,紧接着天旋地转,猛的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

吴明站在双汇城墙上一个破损的箭楼上,看着下面的士兵在修复城墙。

为了一举破敌,辎重营几乎把剩下的火药弹都拿出来了。这就造成了连环大爆炸。双汇城被撕开了一条几十米长的大口子,曾经雄伟的城头,如今全被碎石堆满,早已是面目全非。孙云龙着人连续搬了好几天,到得今天,才堪堪把进出城门的道路清理出来。

正看着,一匹马如飞而至,来人却是于照彬。

“吴大人,三公子醒了……”

于照彬口中的三公子,自然是廖刚。廖刚和吴明之间的关系,是敌人,更是朋友。如今举城投降吴明,以后肯定会成为吴明的左膀右臂。于照彬心思玲珑,这点岂非不知,所以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直呼其名,而是像双汇城民一般,尊称一声“三公子”。

“哦,是么。太好了!”

听得他如此说,吴明的心情陡然好了起来。他右脚轻轻一点,已然轻巧的从箭楼上一跃而下。连声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此时距离双汇城破,已过了三天了。整个双汇几乎是倾城来降,近十万的降卒,再加上几十万城民。光接手工作就是件繁复的事,足以让孙云龙忙得焦头烂额。好在三木和递欧还算配合,这才不至于出乱子。

廖刚在城破之后,一直昏迷不醒。吴明虽没孙云龙那么多事,但伤员的整编,以及后续补给等等仍让他忙得不可开交。那些军医更是彻夜不眠,人手调配捉襟见肘,更不可能专门派军医来照顾廖刚。而要在双汇本地找个人来照顾廖刚,吴明又颇不放心。于照彬从小就在双汇长大,曾是司马尚的亲兵队长,在照顾人方面可说是驾轻就熟。吴明就老实不客气的把他从孙云龙那边临时要了过来,专门照顾廖刚。

于照彬行了一礼,恭敬地道:“禀大人,三公子刚醒一小会。我知道大人和他私交甚笃,就急忙跑过来告诉你了,还没其他人知晓。”所谓私交甚笃,肯定有许多私话要说。而还没其他人知晓,那定是孙云龙都瞒下来了。这于照彬彬看来也是个人精,知道目前暂寄在自己名下,不敢做暨越之事。

吴明点了点头,还了一礼道:“于兄不必多礼,随我一回去看看吧。”

“我,成吗?”

也难怪他如此多疑,和简飞扬在仕途上的扶摇直上不同。受降南汉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七品武职上徘徊不前,朝廷似乎把他选择性的遗忘了。要不是南汉怕归降的将士寒心,估计他连这个六品偏将都不会有,只会老死在这七品武职上了。吴明和这中西三公子两人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两人一见面,肯定有许多话要说。吴明把自己叫上一路,难道就不知道避嫌,不怕我大嘴巴么?

“什么成不成的?叫你去就去。于兄,不是我说你,你婆婆妈妈的,比简兄可是差远了。你这样子,如何建功立业,让梅姑娘在九泉下安心……”

吴明本待再说两句,但见到于照彬的神色一下黯淡下来。知道自己说到了对方痛处,却也不方便再说下去,只得道:“于兄,对不起……”

见对方仍如痴呆一般,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叹了口气道:“走吧,去看看廖刚到底怎么样了。”

地雷火行8 第三十五节

廖刚目前的住处,就在双汇城的都督府。和盘贵都督府的奢华不同,双汇都督府面积要小得多。一道低矮的围墙,把这座三层高的楼房围了起来。外面也没什么装饰品,仅在门口栽了几株常绿松柏,显得寒碜之极。

吴明两人到达都督府时,这里仍然安静无比。他翻身下了南望,早有一个战士跑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马缰。吴明顺口问道:“今天可有人来看望三公子么?”

“还真有,大人您来之前,葛队正就来了,现在正在里屋。”

葛义也来了?吴明怔了怔,不过也不能怪他,葛义虽然不苟言笑,但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四年前南征军逃到庭牙,廖胜意图不轨,廖刚得知信息后,冒死前来报信,虽然起到的作用有限,但却搏得了当时近卫营的好感,这自然也包括葛义。这几天来看望廖刚的,除了吴明,就数葛义来得最勤了。吴明点了点头,对门口站得笔直的两个近卫营战士道:“一会封锁都督府,其他人暂时别放进来,就说我在里面公干。”

那两个战士一个立定,齐声道:“是。”

虽然双汇已降,但廖刚在南版的威望却是如日中天,未来朝廷的统治想在这里稳固,肯定离不开这位三公子的支持。而这三公子虽然降了,但似乎对朝廷不太感冒,这自然不是吴明乐于见到的,他也想第一时间和这位三公子交交心,免得横生枝节。

廖刚的卧室,就在都督府的右侧,两人几步就到了。跨进卧室时,就见到葛义正领着几个近卫营什长,守在廖刚床前聊着什么。而廖刚的情绪似乎不太好,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双汇的都督府不大,连带着卧室也狭窄无比。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几个大男人蹲里面,本来就显得有些堵,吴明两人一到,就越发拥挤起来。

见吴明来了,葛义和几个近卫营战士慌忙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大人。”而廖刚则把脸侧向了一旁。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自己则在床沿坐了下来。

看着对方的后脑勺,吴明心头有点好笑。他也不以为意,轻声道:“少督,得罪了!”

廖刚也不回头,仍是侧着身子道:“吴大人,败军之将,何足挂齿,你军务繁忙,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这么一说,吴明反而笑了起来。廖刚这三年来变化甚大,先前在双汇城头,两人一番唇枪舌剑。吴明觉得陌生之极,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四年前的那个廖少督了。现在他赌气的话一说,反而让人觉得那个带着点青涩的廖家三公子又回来了些,无形间亲切了许多。

压住心头笑意,吴明继续轻声道:“少督此言差亦,水无常形,兵无常胜。世界上那里来的常胜将军?这次朝廷能够拿下双汇,且伤亡微乎其微。与少督的深明大义,果断弃暗投明不无关系。在这里,在下向少督谢过了。”

他说着,真的站了起来,向在病榻上的廖刚一揖到底。

南汉这次能拿以如此小的代价拿下双汇,与城破后廖刚的放弃抵抗是有关系。但那也只是他见大势已去,才不得已行此下策。如果没有吴明的瞒天过海,用火药炸掉双汇城墙,这廖三公子肯定抵抗到底,死也不会投降的。但吴明轻飘飘一席话,好象这些功劳都成了廖刚的,此时他就算脸皮再厚,也有些招架不住,连忙转过头,艰难地支起身子道:“吴大人,你赢了。别再羞煞小子了,惭愧。”

他撑着想坐起来,却又眉头一皱,似乎身上疼痛不堪,吴明连忙上前一步,扶着他道:“好了,你伤没好全,就别起来说话了,躺着就好。”

廖刚摇了摇头,伸出右手拨开了吴明的搀扶,把枕头支起,靠稳了。才指着桌子旁的几把椅子道:“吴大人,你们也别站着了,坐着说吧。”

见几人都坐好了,廖刚环视了众人一眼,才道:“吴大人果然厉害,小子心服口服。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是降你,要我投降南汉,那是万万不行。除非你一刀杀了我。”

这小子,还真是个倔驴子脾气。吴明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是朝廷三品将军,更是中路军统帅,投降自己和投降朝廷有什么区别?看来这小子只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一时也没往心里去,点了点头道:“好,就依你。”

得到吴明肯定回答,廖刚似乎也松了口气,想了想道:“既然降了大人,我觉得有些事必须向你禀明。”

这廖刚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告诉自己么?吴明大为吃惊,忙道:“少督请讲。”

廖刚环视了众人一眼,欲言又止。吴明笑了笑道:“少督但请放心,这屋里的众人都是我信得过的兄弟,但讲无妨。”他话音未落,于照彬站起来道:“吴大人,末将还是出去下吧。”

这于照彬倒是懂事。吴明略微一怔,正在斟酌如何开口之时,廖刚却道:“这位大哥要出去么?那好,你把这东西交给三木叔,就说把那个人带过来就行。”他说着,从胸口摸出一方玉配,递了过去。

于照彬大为疑惑,有些迟疑。看见吴明点了点头,才伸手接过,然后行了一礼,钻了出去。

眼见着于照彬身影消失,众人才把目光从他身上转过来。吴明盯着廖刚,大为疑惑:“少督,你要给我看谁?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廖刚咳嗽了声,靠在床头,半晌才幽幽地道:“大人,你是一营统领,更兼着朝廷的镇东将军之职。所谓树大招风,平素里可有什么死对头么?”

这话问得十分突兀,吴明有些摸不着头脑:“少督此话怎讲?”

廖刚又剧烈咳嗽了两声,等消停了,才深吸口气,闭着眼睛道:“大人,近卫营最近可曾有兄弟失踪或者牺牲之类的?”

提起这茬,吴明顿时回过味来。近卫营最近失踪倒是没有。说起牺牲的话,那就是田洪的那个什了。战报上说,田洪在押送粮草时,被双汇方面偷袭至死的。但里面却颇多蹊跷之处,吴明一直耿耿于怀。今天自己来找廖刚,就起了和他对质的念头,没想到,他自己倒先说了出来。他有些迟疑地道:“有,田兄带领的一个什在南版省出了意外,难道是你们做的?”

他心头也有些不安,廖刚主动提出来,至少知晓这事。难道,田兄之死,真与双汇方面有关?这可如何是好?虽说战场上刀枪无眼,以前双方敌对,田洪之死,也怨不得廖刚。但自己心头总归有些疙瘩。最最重要的是,田洪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在近卫营的人缘却是极好,就算自己原谅了廖刚,近卫营其他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旦闹将起来,自己还真是两头为难,一个搞得不好,就是个兵变之局。

廖刚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是!”

吴明松了口气,正待追问。身后的葛义喘了口气,粗声道:“不是,那么三公子是得到什么风声了么?”

吴明吃了一惊,转头一看,就见到葛义双眼通红,脸上青筋暴起,显然情绪十分激动。田洪之死,终于要水落石出了,吴明心头何尝不是激荡不休,他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葛义肩膀道:“葛兄,少安毋躁!”

葛义平时少有说话,不苟言笑,现在这副样子,显然已是动了真怒。他和田洪以前本来十分不对付。但随着葛义效忠吴明,两人间的疙瘩无形间就解了大半,加之二人都是南征军残部的老人,更是惺惺相惜。虽然两人后来还是经常拌嘴,但老早把对方看成共患难的兄弟了。他现在有如此表现,倒在情理之中。

廖刚睁开了眼,扫了一眼激动万分的葛义一眼,点了点头道:“风声没有,而是我这里刚好有个人,这人刚好清醒过来,你们就督军攻城了,所以我也对事情只知道个大概。但,这已经足够了……”

吴明转过头,盯着廖刚道:“这人是谁?”

廖刚一字一顿,缓缓道:“**,近卫营什长**!”

“什么?”

这次不光是吴明和葛义,连带着另外几个什长也同声惊叫了起来。田洪率领的那个什,除了**不知所踪外,几乎算得上是全军覆没。以敌人的残忍,众人初始也以为**肯定被对方毁尸灭迹,没想到,却被廖刚救了下来。

吴明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正待继续追问下去。这时候,于照彬在外面叫道:“大人,人我带来了。”

“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于照彬就和一个人抬着担架走了进来。吴明定睛一看,这人竟是简飞扬。他张了张嘴正待问个明白。简飞扬似乎知道他心头所想,解释道:“于将军去向三木都督要人,但林大人伤势颇重,需要两个人抬着。三木都督就通知了我……”

要把**送过来,就算不信任其他人,在近卫营随便喊个人不就得了。这三木是廖刚亲信中的亲信,看来也知道这里面的内幕。近卫营白虎队正被害,如此大的事,简飞扬做为外营主官,肯定得通知。这恐怕才是三木让简飞扬和于照彬一起来的原因吧。

看来这三木,也想把此事闹大啊。

地雷火行9 第三十六节

只是吴明现在也没心情多想里面的弯弯绕,担架才刚放下,他就箭步上前,轻声道:“林兄么?”

这人侧着个脸,似乎睡着了。尽管如此,吴明仍然瞧了个清楚明白,这人不是别人,正是**。

朝廷有人想对田洪不利,其实左影在几年前就提醒过吴明。只是吴明根本没往这方面多想,为安全计,只派了**这么一个什来保护田洪。现在田洪已去,整个什就剩**侥幸得脱。吴明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百感交集。

简飞扬放下**,轻声道:“林大人,醒醒。大人看你来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吴明,他大吃一惊,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大人,你终于来了。田大人死得好惨,你可得为他报仇啊。”

他说这话时,已经把脸侧了过来。吴明这才发现,对方双目深陷,一张方脸上更无丝毫血色。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他上前握住对方的手,轻声道:“不要急,慢慢说。”

**神情稍微镇定了些,扫了一下周围所有人,道:“就在这里说么?”

吴明苦笑了一声,**以前虽然木讷了点,却也十分梗直憨厚。显然这件事对他打击十分之大,现在都快成惊弓之鸟了。他也扫了周围众人一眼,点了点头道:“说吧。”

简飞扬和葛义的忠诚自然没得说,葛义带来的几个什长也是原玄武队的老人。他们要是不可信,那这世上就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至于廖刚,本来就知道这事,更是无伤大雅。唯一有点问题的就是于照彬,不过他本来就不受朝廷待见。就算发疯说出去,也没几人相信。加之梅姬的事,吴明也不想和他显得太过生分。

**又扫了周围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于照彬身上。仍是顾虑重重:“大人,那我可真说了啊。”

于照彬道:“吴大人,我还是先出去吧……”他行了一礼正待出去,吴明拉住他道:“于兄!”

于照彬站住了,有些感激的看了吴明一眼。**咬了咬牙道:“好吧,反正我这命也算是拣回来的,还怕什么。”他当下一五一十,把田洪遇袭的全过程全部说了出来。(具体看外传《婵娟之殇》)。

听到最后,田洪水被那蒙面武者砍翻在地时,吴明的胸口像被一把利刃刺割一般难受。他强压住心头悲伤,轻声道:“可就算如此,我们仍不能判断凶手是谁啊。”

**冷笑道:“这是自然,但那个蒙面武者自以为得竟全功。等田队倒地,他就把面巾拉了下来。”

“这人是谁?”

吴明心头一震,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同时问了出来。

**咬牙切齿地道:“卢羽,灵兽兵副都统卢羽。”

“呛——”

葛义一把拔出手中的精铁长剑。紧接着,他身后的几个什长也是有样学样,纷纷把手中的长剑拔了出来。一时间,整个卧室里杀气腾腾,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吴明张了张嘴,正待说上两句。

这时**突然大叫了一声,脑袋一歪,人事不省。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七手八脚的把**扶到廖刚床上。吴明更是满头大汗,急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于照彬几步冲上前,道:“大家让让,我看看。”

见所有人有些迟疑,廖刚连道:“让于将军看看吧。我这病就是他一直照顾的。”

这于照彬竟然还懂医术?尽管吴明心头有些疑惑,但现在情况紧急,也只能由着他了。

于照彬倒是老实不客气,“嘶”的一声撕开了**胸口前的纱布。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连忙道:“他创口裂开了,快把桌子旁边的药罐和纱布拿来。”

好在廖刚的伤也有外伤,这伤药倒是现成的。简飞扬把药罐和纱布拿到他面前时,他却并没接,而是从身上摸出一把剪刀,剪开**身上的纱布。一剪开,所有人就闻到一股血腥气,中人欲呕。一见他的伤口,这次不光是于照彬,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的胸口被人一刀砍了一肘之长的口子,此时伤口一裂开,伤得深的地方还能见到骨头。如此严重的伤,这**能幸存不死,倒也真算是福大命大了。

于照彬用一个小银勺从药罐中挖出一块甜香扑鼻的药膏,小心的抖在**的伤口边,然后细细摊开,又用新的纱布包起来。伤口太大了,就算是他包得也很艰难,过了好半天,他才忙完了。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对廖刚道:“少督,林大人现在不宜挪动,只有在你的床上将就一段时间了。”

廖刚挤出个笑容道:“无妨,你不是说了么,我只是急怒攻心,没什么大碍的。就让林将军在我这里养伤吧。”

于照彬点了点头,对着众人道:“病人需要安静,各位大人,我们一起出去吧。”

他现在是以医者的身份和众人说话,大家虽然满心不甘,但也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只有把满肚皮的疑问憋在心底,一起走了出去。

走出卧室时,迎面的的冷风让众人的脑子一清。双汇的秋末,太阳仍有些许威力,但众人却感觉不到丝毫热意。吴明望着那轮火红的太阳,忍不住长吐了一口气。葛义上前一步,寒声道:“大人,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别看吴明现在面色平静,其实心头早就是怒海狂涛,翻滚不休。他沉吟了下道:“田兄的仇当然得报。血债血偿,卢羽这家伙我肯定不会放过。”

简飞扬在一旁撇了撇嘴,冷笑了声道:“你真以为卢羽胆大包天到这等地步么?要没有上面的吩咐,他怎么敢这么办。卢羽这家伙,这几年和丞相走得极近,肯定是丞相授意这么做的,他妈的。”

吴明转过头,喝道:“简兄,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不得妄自揣测。”

简飞扬喘了口粗气,正待再争论几句。旁边的葛义突然接口道:“大人,属下也觉得简兄的话极有道理。”

葛义稳重,一般很少发言。以前简飞扬怂恿吴明自立,他都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这次竟然主动帮简飞扬说话了。吴明心头一凛,近卫营内外两营,可说是自己的立身之基。简飞扬是外营主官,他的意见,当然得重视。以前他嚷嚷着“反了”,自己或可当做一家之言,压制一二。但如果葛义也支持他意见,那就另当别论了。

内营四大队正,朱雀玄武两队为雷菲儿和**,已然脱离自己控制。白虎队现在当家的是杨易,虽然在战力上与葛义难分轩轾,甚至可说是略胜一筹。但若论在内营的影响力,他就拍马难及了。葛义无论资历,辈分在近卫营都是极老。他要真支持简飞扬,几乎就代表白虎,青龙两队的呼声。这内外两营都闹将起来,自己就算真想弹压,那也是有心无力。

只是,如果顺了两人的意,那现在就得马上和丞相起正面冲突。他一时间左右为难,正有点不知如何开口,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于照彬突然插口道:“简兄,可否听我说上两句?”

于照彬只是个六品武将,葛义和简飞扬两人的官职都高他老大一截,加之近卫营身份特殊。如果放在平时,就算葛义身后的几个什长可能都对他不屑一顾。但他和简飞扬的关系非同寻常,他直呼简飞扬说话,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一时间都转过头来,看看这家伙到底有什么话说。

于照彬似乎有些紧张,咳嗽了声道:“简兄,丞相还真可能没参与这件事,你就别为难吴大人了。”

吴明有些吃惊,不知道于照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吗来替丞相解围。难道他也是丞相的暗桩?那也不可能,如果真是的话,他就应该默不作声,等此间事了,再私下通知丞相就是,单凭这点,就是大功一件。正有点莫名其妙,简飞扬已经跳了起来,抓住他衣领道:“他妈的于照彬,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里的事,那里需要你来多嘴。”

简飞扬也是急了,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于照彬被他凶恶的表情吓了一跳,胀红了脸,一时间讷讷着不知道如何接口。吴明连忙拉开简飞扬,道:“于兄,此话何解?何不说个明白?”

于照彬整了整衣衫,平复了下情绪道:“吴大人,你们也是远在南宁,其实在方闽,田大人和卢羽两人的矛盾几乎是人尽皆知。田大人到了方闽后,很得军心,这就威胁到了卢羽的位置,他要真对田大人起了杀心,那也是情理之中。”

葛义怔了怔:“是么?”简飞扬接口道:“是或不是,把那家伙抓来拷问一番不就得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橹起了袖子。

尽管吴明也是怒火中烧,此时也有些哭笑不得,喝道:“他卢羽好歹也是灵兽兵副督统,又不是阿猫阿狗,岂是喊捉就捉的。”这事再说下去,也是个纠缠不清之局,吴明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但也不可胡乱攀咬。现在我们至少知道,卢羽是杀害田兄的直接凶手,至于怎么对付,我自有分寸,你们如果真要乱来,可别怪我军法侍侯。明白了么?”

吴明待属下一向甚宽,少有声色俱厉的。听得他如此吩咐,所有人心头一凛,知道这次统领大人不是在开玩笑。连忙同时一个立正,齐声道:“是。”

地雷火行10 第三十七节

吴明觉得有些头疼,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安静一会。”

待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吴明才抱着头,在石阶上坐了下来。正自沉思,突然有个人小声道:“吴大人。”

那是于照彬的声音。

吴明一惊,连忙眨巴下眼睛,掩饰眼角的那点湿润。勉强笑道:“于兄么,你怎么没走?”

“吴大人,末将是来向你告辞的。”

“什么?”吴明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道:“于兄,你要去那里?”

“去那里?”于照彬苦笑了一声,望着双汇城外的巍峨高山。缓缓道:“我要去盘贵,陪陪小兰。”

“小兰?”吴明喃喃道,旋即恍然大悟,他口中的小兰,肯定就是梅姬了。梅姬的闺名,看来就叫小兰了。他要去陪梅姬,那也是在情理之中,想起那个可怜的女子,吴明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去安慰于照彬,只能没话找话的道:“去盘贵,孙大人知道么?”

“吴大人放心,双汇城一下,孙总督就同意了我的调离请求。只是这几天要照顾三公子,所以才耽搁了行程。如今三公子已然醒转,而且身体也无大碍,我的使命也完成了。”

于照彬和梅姬的事,吴明虽然钦佩两人的感情,但用这个世界的眼光来看,并不见得就是件光荣的事。吴明也不好多做评论,以免伤到对方的自尊。而于照彬只是个六品武将,这在平时,见吴明一眼都是难的,更别说单独在一起说话了。场面一时有些冷清,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过了半晌,才同时开口:“谢谢!”

话一说出口,双方都吃了一惊,惊疑的扫了对方一眼,过了半晌,两人又同时笑了起来。

经过这么一小段插曲,双方无形间亲近了许多。于照彬笑了笑道:“吴大人,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你对小兰的照顾,我也是略有耳闻。故而我早想对你说声‘谢谢’,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只是不知,你又谢我何来?”

尽管心头抑郁,但吴明仍是强打精神解释道:“刚才若不是于兄解围,恐怕小子真的没法向简兄等人交代,所以这个‘谢’字,于兄也是当得的。”

于照彬把目光从崇山峻岭间收回来,缓缓道:“吴大人,你不治我暨越之罪,我就阿弥陀佛了,还来谢我做甚?”顿了顿,他接着道:“吴大人可能还在奇怪,我为什么要替你解围吧?”

和于照彬交往虽然不深,但吴明却对其为人大致了解。知道对方不是个冒失的主,否则,司马尚也不会让他担当亲卫队长,把性命托付于他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刚才于照彬跳出来给自己帮腔大为不解。听得于照彬主动问起,他倒也光棍,点了点头道:“于兄既然提及,我洗耳恭听。”

于照彬长吐了口气,继续道:“对于吴大人,末将也不想多做隐瞒。替大人解围,主要有两点原因。我在方闽也呆了段时间,对卢羽此人也算有些了解。此人虽然生得五大三粗,但却极为怕死,如果没有上面的命令,他是绝对不敢对田大人刀兵相见的。”

吴明心头一震,他和卢羽的交往虽然不多,但其贪生怕死的性格,却是深有体会。汉宁之战前夕,他带队冲撞了祝小龙,因怕丞相误会,还自断小指以示惩戒。对方如此惜命,以田洪和自己的关系,如果就为了田洪对他地位可能的威胁,就痛下杀手,怎么也解释不通。而于照彬口中上面的命令,多半就是丞相了。看来这家伙心头所想,和自己也差不多,只是,为什么他还要一口咬定是卢羽私下对田洪起了杀心,把丞相撇离开来?

似乎知道吴明心头疑惑,于照彬突道:“如果,吴大人现在和丞相起冲突,胜算为几何?”

现在和丞相闹僵?这中西尚未平定,自己如果有所异动的话,朝廷肯定会放弃西征,先来铲除自己这个叛逆。到时候朝廷和廖胜左右夹击,自己定是个死无葬身之局。那个时候,波斯肯定也不介意插上一脚,前来分一杯羹。就算自己有和艾丝特的盟约也不成,须知国与国的约定,比签定盟约那张羊皮纸还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实力上的。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一旦和三方同时开战,自己无根之萍。就算有廖刚的支持,也肯定被撕得粉碎。

而且一旦如此,西征的一切成果尽付流水不说。小清怎么办?这也是他目前最头疼的地方之一。

他不由**起来,轩辕竟攻伐新河之时,自己只是近卫营一个小小的队正,听闻何天被夏天飞所害,还可以不管不顾,让其血溅五步。现在官至三品镇东将军,听闻好兄弟田洪冤死,却反而畏首畏尾了。这难道,就是所谓人的权利越大,反而越虚伪了么?

田兄,我对不起你,他想着,只觉得眼里也有些湿意。

看见吴明默不作声,于照彬叹了口气道:“吴大人,你不是不能,而是根本不敢和丞相闹僵。”说到这里,他悠悠一叹道:“不仅为你自己,就为你麾下的上万儿郎,你都不敢轻举妄动,现在还加上双汇,甚至南版的几百万军民。”

他这句话是真正说到吴明心坎上了,吴明抬起头,强笑道:“于兄,我已经够重视你了,看来还是小看了你。你当个六品武职,看来真是屈才了。小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到我近卫营,担任行军参谋之职。”

他说着,对着于照彬长身一揖。

于照彬摇了摇头道:“大人,非是我不愿帮你。而是你麾下人才济济,也不少我于照彬一个。就算你大人你,也比我强多了。”

吴明抬起头,正欲再劝。他摆了摆手接着道:“从得知小兰的噩耗起,我就打定主意,要去盘贵陪她一段时间的,吴大人,你就别为难我了。”

他都这样说了,吴明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道:“好吧。”

于照彬嘴角露出一丝恨意:“吴大人,替你解围,是报答你对小兰的照顾之恩。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我想亲自为她报仇,而不想你捷足先登。所以,你就别再耿耿于怀了。”

亲自为梅姬报仇,吴明大吃一惊,难道他要去找丞相拼命?正待再劝,于照彬已经长施一礼道:“吴大人,感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也感谢你听我这么多废话,更感谢你对小兰的照顾。今日你我两人的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到此为止吧。我要走了。”

他说完,已然跨步朝外走去。

吴明终究有些不放心:“于兄,别莽撞啊……”

他转过头来,似乎决定了什么,心情也开朗许多。笑了笑道:“放心吧,我不是莽撞之人。咱们后会有期,保重!”

吴明点了点头道:“好吧,后会有期,你也保重!”

他走出院门,从马厮里牵出一匹老早就准备好的军马。翻身上了马,再回头向吴明招了招手,然后猛地一夹马身。那马长嘶一声,猛地朝前蹿去。马行甚速,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头尽处,再也看不清了。

待于照彬跑得远了,吴明仍站在都督府门口,望着远方巍峨的大山出神。天气晴好,一座又一座黛青色的大山连绵不绝。而双汇城那条山间驿道蜿蜒盘旋,一路延伸至大山深处,像一条弯曲的玉带在山间缠绕,越来越远,渐不可见。

一山挨着一山,山的那边还有山。

一路连着一路,路的尽头还是路。

将计就计1 第一节

青庭草原的风,很硬。

一波连着一波,刮在人的脸上,寒冷刺骨,犹如剃骨刚刀。

此时已至冬季,极目远眺,整个草原都是一望无际的,在瑟瑟冬风中起伏的枯草。

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一群着南汉士兵装束的队伍。这些人几乎个个都是骑士。就算那些没有坐骑的士兵,也有马车搭载。这支队伍中部,有一辆四马拉乘的大车,正跟随着部队,快速行进着。

马是好马,都是清一色的白色大宛马。队伍行进速度甚快,但这四匹马行进之间,仍是整齐划一,不见丝毫疲态,显然行有余力。

此时的马车中,艾丝特正和吴明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摆着一张小茶几,上面还放着各色水果。艾丝特正拿着把飞刀,专心致志地削着一个雪梨。随着轻轻旋转,金黄色的雪梨在她春葱似的五指中,慢慢蜕下一层皮,现出了几乎与她肤色一致的果肉。果肉白而细腻,隐有水光泛出。一时间,整个车厢似乎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吴明看得微微发呆,刚刚垂下眼睑。突地香风扑面,艾丝特已经腻声道:“吴大人,你的。”他睁开眼,就见到艾丝特正尖着五指,用一根竹签穿着一小块雪梨肉,几乎快凑到他嘴边了。他一阵慌乱,连道:“不,不用。”嘴上虽然说着,右手却不由自主,接过了那块果肉。

艾丝特“噗嗤”一笑,也不管吴明,自顾地挑了块果肉,丢进小嘴里嚼着,含糊着道:“吴大人,那有你这样子求人的,你再这样子,人家可不干了。”

吴明一阵无语,他把那小块果肉丢到茶几上。回道:“公主,这件事对你们波斯来说,也是大有好处,你只要禀明武公,我想他一定会合作的。”

双汇城破后,近卫营还来不及喘气。丞相的手令就到了,令吴明的近卫营为先锋,纵师西进,攻击中西军的老巢庭牙。不过这也不能怪丞相,现在多耽搁一天,西北三省的危险就多增一分,早点攻下庭牙,不但能瓦解中西五省的抵抗,同时也能打通朝廷和西北三省的联系。

艾丝特仍自嚼着果肉,她歪着脑袋,用一双澄蓝如海般的大眼盯着吴明。吴明被他看得全身发毛,正有些如芒在背。她才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可是,这样做的话,人家很危险呢。吴大人你就不担心人家吗?”

攻下双汇后,朝廷给近卫营的第一个任务是尽快配合孙云龙拿下庭牙。但孙云龙的十几万大军几乎都是步兵,近卫营则是清一色的骑兵。两者间的行军速度自不可相提并论。所以朝廷还给了近卫营第二个任务,那就是担任先锋之职,先行把艾丝特护送回波斯。

而现在这支队伍,就是在送艾丝特回波斯的路上。

吴明所求,就是利用这次机会,引廖胜等人出来,给予迎头痛击。如此以逸待劳,当可省却许多麻烦。只是如此做的话,就必须以自己和艾丝特为饵。此间的风险实在太大,自己倒无所谓,但艾丝特却不属于近卫营,相反,还是自己保护的对象,如此一来,就必须征得艾丝特的同意和支持了。否则此计断无执行之理。

艾丝特的一句反问,让吴明一阵哑然。他有些不自然地道:“如果公主真的为难,这个计划不执行也罢了,在下另想他法就是。”

此次计划,他其实还藏了些私心,只是不方便向艾丝特透露而已,听见对方有些不乐意,吴明也不便强求,马上打起了退堂鼓。

艾丝特眼睛转了几转,突地娇笑道:“吴大人,光我同意可不成呢。毕竟,武公爷那里,还派着大军在天青河以南等我回去。你要说服我,首先得说说清楚,这样做,对我国又有什么好处了?”

她同意了?吴明不禁又惊又喜。这引蛇出洞的计划,周详是周详,但同时也把自己置于险地。吴明找艾丝特商量时,心头就有些忐忑,本以为对方就算同意,肯定会多方刁难。那知道事却出乎意料的顺利。至于说服波斯武公的说辞,他老早就想好了。听得艾丝特问及,他连忙道:“如果我等护卫公主不力,让中西钻了空子,以致公主受了重伤。你说,你们会怎么办?”

“怎么办?”艾丝特想也不想,“哼”了声道:“以父皇和师傅的脾气,肯定得把你大卸八块……”

吴明苦笑了一声:“大卸八块不可能,但咱们达成的盟约却成了一纸空文了。甚至,双方还可能兵戎相见,如此一来,不正中了南蛮人的下怀么……”

他话还没说完,艾丝特眼睛一亮,“咯咯”笑了起来:“又一个引蛇出洞。吴大人,你太坏了。我明白你意思啦,这件事可真有趣,人家答应你了,我这就修书给武公,让他同意你计划。人家陪你一起同生共死得了。”

尽管吴明对艾丝特的露骨已经有些免疫力了,此时仍有些受不了。抹了把额头道:“如此,小将谢谢公主了。告辞!”

刚从艾丝特的马车里钻出来,简飞扬就拍马上前,朝吴明挤眉弄眼地道:“大人,在里面和公主谈得可好。”

吴明没好气地道:“别贫嘴了,好好管好队伍就成,现在内外两营你都兼着,给我小心点。”

简飞扬倒是不以为忤,仍是挤了挤眼道:“看大人的神色,公主是同意了。大人出马,果然不凡,别说是公主,就是天上的仙女,还是不手到擒来的事……”

这简飞扬的嘴巴,和艾丝特倒是有得一拼。吴明**了声,只得道:“说得不错,公主是同意了。但现在葛兄和小易都不在,要\执行这次计划的难度大增。简兄,你就别吊儿郎当的了。”

护送艾丝特回波斯,自不可能让近卫营倾巢出动。吴明就在外营挑选了近一千精锐随行。简飞扬做为外营主官随行。剩下的一万多队伍,则由葛义率领,左忧为副,护卫着粮草辎重在后面跟进。

一提到杨易,简飞扬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道:“大人,你说杨队正能接到田夫人吗?”

得知田洪被害真相后,吴明在伤心之余,也知道小碧一个人在方闽极度危险。但他现在是一军主帅,且是西征途中,自不可能亲身前往。杨易是目前这支远征队伍的第二高手,且谨慎心细,吴明就把他秘密派去了方闽,希望能把小碧安全带回。

吴明拉住了马,回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给自己打气,喃喃道:“能,一定会的。”

简飞扬仍是不死心:“可大人你把杨队正派去接应田夫人,岂不是违了军令。”

吴明被他唧咕唧咕的说得烦了,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瞪着他喝道:“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说罢“哼”了声,猛地一夹南望。南望欢嘶一声,在草原上自由畅快的飞驰起来。

简飞扬看着南望在草原上撒野,嘴角一勾,却渐渐起了一丝笑意。

谁说咱家大人是木头,其实,也是知道变通的嘛!

将计就计2 第二节

廖胜正坐在毡帐中,看着乐营新近编好的一支舞。

三个通红的碳盆搁置在大帐边缘,尽管外面寒冷刺骨,但毡帐里面却是温暖如春。

中西和波斯闹翻后,双方就封锁了边界线,商旅不通。那些波斯的舞团,杂技社之类的自然也不能幸免。没了波斯艳舞,廖大公子觉得老大没劲,只能把他的那些娇妻美妾统统赶将出来,自导自演。

廖大公子好色如命,他的妻妾自然是一大群。这些女子美则美亦,和波斯的专业舞姬比起来,自不可同日而语。但现在也只能聊胜于无了。

南汉攻势凶猛,虽然连下成州与南版两省。但逃回庭牙的廖胜却没多大的担忧,在劫后庆幸之余,反而有些幸灾乐祸。成州,南版两省虽然名义上属于中西五省,但实际控制者却分别是廖石与廖刚,说明白点,与他廖胜没半毛钱关系。上次支援廖石,要不是姜环死命要求,他才懒得去管那家伙的死活。如今这两省既被南汉占领,只要再打回去,那自己的统治就名正言顺了,谁也不敢再说三道四。

廖胜有这等心思,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原因的。中西五省在南汉的狂攻下岌岌可危。但西北三省在北汉的迅猛势头下,也好不了多少。

十二月中旬,西北总督何啸天苦守了沙城三个月后,终于不支,率军再次撤退,一路收拢残兵败将,撤往南平。南平长年动乱,本就不稳,何啸天困守沙城都顶不住北汉的汹涌攻势,在南平肯定更会不堪。想到这里,这位廖大公子不由抓起桌旁的马奶酒,美美地喝了一口。

别看南汉现在在自己地盘上作威作福,但那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北汉消灭了何啸天,然后挥兵南下,和自己合兵一处,就是敌人的末日。到时候,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还可以抓到波斯的公主,让她来为自己跳一曲艳舞,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此时,彩带飘飘,十几个美姬宠妾正舞到妙处。帐中本就温暖如春,这些个女子穿着也是极为清凉,在激昂的乐声中,轻薄的衣裙更是飘荡起来,飘飘如仙。雪白娇嫩的肌肤在火光中更增几分魅惑。想着艾丝特那妖冶的样子,廖胜只觉得下腹也似有一股热流在涌动。他站了起来,猛地抱住一个女子道:“阿珠,来陪我玩玩。”

那个阿珠抛了个媚眼,顺手环住了廖胜的脖子。两人不一会儿就袒裎相见了,正要剑及履及时,外边有个亲兵高呼道:“大公子,姜都督求见!”

这老家伙真是,又来煞风景。

廖胜大为不悦,但姜环要见,他却怎么也不能推脱的。毕竟,现在军中大小事务,都是姜环在管,他能有这么清闲,与姜环的劳心劳力不无关系。而要继续这种安逸的生活,则不可能军政之事一概不管。他廖胜虽然好色如命,但这点还是清楚得紧的。连忙挥了下手,对着十几个美姬道:“你们都下去吧。”

那些女子福了福,齐声道:“是。”然后从后门鱼贯而出。待她们都出去了,廖胜才整了整衣衫,正色道:“让姜都督进来。”

姜环走了进来,廖胜安坐如山。抿了口马奶酒,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姜督,你也坐吧。有什么事么?”

姜环行了一礼道:“大公子,总督的病情,更加恶化了,昨天我去给他送饭时,他连我是谁都快记不清了。”

姜环口中的总督,自然是指廖青。八年前,廖青在冲击九段之时,不慎走火入魔,后来虽然功力保住了,但却留下了后遗症,每隔一段时间,他脑子就就会一片空白。除了最亲近的几个人,其余的都不记得,智力更与一个三岁孩童无异。以前这症状只是每隔几个月发作一次,而且每次就短短几小时,对生活几乎没什么影响。廖青自己也没这当回事。那知时隔越久就越厉害,到了现在,廖青是反了过来,连续几个月都是白痴,几个月才有那么清醒的一两个小时。甚至是连最亲近的人,也记不大清了。

这等变故,实在让所有人都有些始料不及。此事更不可能四处张扬,廖石和廖刚二人,虽然早行独立之实,但却迟迟不敢异动,就与他们不知内情有关。否则,这个中西五省,早就分崩离析了。如此一来,这军政大事,自然就落到了廖胜头上。

提到廖青的病情,廖胜“哦”了一声,可有可无的道:“记不清了也好。”

从廖胜的角度来说,自然巴不得其父永远糊涂下去。姜环察言观色,也不好多说什么,沉声道:“还有一件事。吴明亲率一千精锐,正护送波斯公主穿过青庭草原,朝天青河而去。”

一听到艾丝特,廖胜顿时来了精神:“一千精锐?人怎么会这么少?咱们何不派人,把这些人统统抓过来,吴明就交给你处置,至于那个波斯公主……”

姜环心头苦笑一声,知道这位大公子精虫又上脑了。忙道:“大公子,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这话怎么话?”

姜环脸色凝重之极:“公子你想想,青庭草原好歹在我们的控制下,对方区区一千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穿过去……”

廖胜虽然脓包,但还没到白痴的地步,闻言接口道:“姜督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有埋伏?”

岂止有埋伏,很可能这就是对方的诱敌之计。这点姜环岂会不知,闻言点了点头道:“是。”

廖刚叹道:“这样啊,姜叔你不是说过了么?咱们只要把兵力紧缩防守,依托庭牙的冰墙,静等北汉的援兵就成。既然他们可能有埋伏,那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庭牙并无城墙,外围全是一些篱笆和矩鹿构成。这在平时拦拦普通商旅还成,真要战将起来,其守护效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好在现在是冬季。

听说双汇被破之后,姜环就开始布置庭牙的防御了。这里虽然没有大型的山石,但泥土却是现成的。加之附近有几个小型湖泊,水源不缺,那就为构造冰墙提供了绝佳条件。庭牙到了冬季,温度极低,说是滴水成冰也不为过。用泥土垒成土墙,然后浇上水,过了一晚,就成了冰墙了。而且这墙滑不溜手,比真正的城墙还难攀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冰墙坚则坚亦,但等到来年,春回大地之时,也会随着冰水消融的。

但这都不是问题,等到来年开春,北汉老早就攻下了西北三省,大事已定,那还管这劳什子的冰墙融化与否?

听廖胜如此说,姜环摇了摇头道:“静观其变固然是好,但我军几乎全是骑兵,利用冰墙防守,打防守战,也不是我等擅长之事。吴明小儿这一万多骑兵肯定能挡住,但等对方准备齐备,后续的霹雳车之类的可不是吃素的。须知南汉的步兵,本就擅长攻坚战。”

其实,姜环还有个理由兵不曾说。南汉以吴明的近卫营为先锋,起了速战速决之意。他姜环也是有苦难言,同样不想安于现状。虽然廖胜说静观其变,坐等北汉的援军,但那都是他安慰廖胜的空头话而已。北汉真灭了西北三省,肯定得挥师南下。一旦赶走了南汉,以现在廖胜的实力,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驱虎吞狼其中的利害关系,廖胜不懂,他姜环却是清楚得紧。

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用自己的力量击退南汉的进攻。到时候才有底气和北汉讨价还价。

听得姜环如此说,廖胜果然慌了手脚,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姜叔教我。”

看着廖胜的熊样,姜环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辅佐廖胜,他也是别无选择。如果不是廖家在中西五省生番中的威望实在太高,他姜环自己就老早独立了。还用得着如此卑躬屈膝的听这个脓包呼来喝去?不过这廖胜没有主见也好,更方便施展自己抱负。心下虽然想着,脸上却微微一笑道:“所以说来说去,我们还是得抓住这个机会。”

廖胜神色仍有些慌张,忙道:“姜叔,这说来说去,又绕回去了。你有什么主意,直说就成,反正我都听你的。”廖胜对姜环言听计从,自己没什么好办法,却也知道姜环定能说个章程出来,否则也不可能向自己分析半天了。

姜环上前一步,微笑道:“大公子,吴明想引我等出击,我岂会不明白,但正因为如此,这才是对方的一个破绽。我们不妨将计就计,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一阵冷风吹来,那帐帘都撩起老高,廖胜冷得一个哆嗦。这等天气,他出营帐都有些不情愿,更别说攻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了。连忙道:“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我们还不是要出动,这不正中他们下怀么?”

廖胜的表现,都落到姜环眼里,他笑了笑道:“草原上一马平川,而且青庭以南,已经遍布南汉的斥候,我们一出动,他们马上就知道了,如何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的意思,是打蛇打七寸,出动狼牙军,对他们进行舍命一击。”

廖胜大吃一惊,跳了起来:“这,这恐怕不好吧。父亲说过,狼牙军非到中西生死存亡不能出动的……”

姜环撇了撇嘴道:“大公子,现在还不能算生死存亡么?那什么样才算?你就下令吧。”

廖胜想了想,才叹了口气道:“好吧。”

将计就计3 第三节

“大人,一切果如你所料,中西叛逆正在庭牙调兵遣将,似乎准备出击……”

篝火熊熊地燃烧着,不时有木炭炸裂开来,冒出点点火星。吴明坐在火堆边,仔细听完一个斥候汇报,然后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那个斥候低低应了声“是。”然后出了营,打马而去。不一会儿,只听得蹄声得得,一人一马已然消失在夜色中。

天青河下游就风铃渡这么个渡口。波斯通过达涯雪洞之后,顺势占了天青河以南。初始廖胜还实行过坚壁清野,把风铃渡的大小船只都销毁了,以防波斯北渡。好在波斯东征,主要是目标是世仇南蛮人,廖胜这才放下心来。

以前波斯和中西也有来往,但都是通过极西的达昆沙漠,绕过达涯雪山而来。山高路远,旅人带足干粮清水,都要走好几个月,更别说普通人了。所以双方的来往,也就仅仅限于一些贵重的奢侈品交易。廖胜当年请的波斯舞团,就是从极西的达昆沙漠绕过来的,为此,他还花了大价钱。

交通如此困难,双方自然不可能大规模往来。更别说起军事冲突了。

波斯占领天青河以南后,已是隔河相望之势,这些问题自然迎刃而解。既然都不想和对方作战,那么就不是敌人。不是敌人的话,肯定得互通有无了。中西的战马,兽皮,山货等等在波斯可很吃香,而波斯的香料,象牙等等在中西也是紧俏货。两下里找人一协商,不由一拍既合,于是决定扩建风铃渡,作为一个贸易重镇。吴明这次护送艾丝特回波斯,就是计划把她送到风铃渡口,然后由波斯接手的。

不过此次,他还决定在风铃渡停留两天,给庭牙守军制造一个机会,打他们一个伏击战。风铃渡离庭牙如此之近,快马奔驰的话,不要一天就可以赶到,廖胜不清楚,但姜环一定经不起这个诱惑,肯定会发兵拦截的。

因为吴明也明白得紧,中西同样没多少时间和自己耗了。而风铃渡,是他们翻盘的唯一机会。弯腰把一块木炭丢进火堆里,红红的火焰不由跳了跳,燃烧得更欢了。在火光的映射下,他双眼中似乎也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只要到了风铃渡,有波斯的大军接应,加上埋伏计划,就算庭牙的几万骑兵倾巢出动,也休想全身而退。

现在最危险的,反而是护送艾丝特这段路程了。这也是他亲自前来的根本原因。不过现在青庭以南全是近卫营斥候,以自己八段后期之身,加上一千精锐。庭牙如果派遣小股敌人,还不够自己塞牙缝的,派遣大部队的话,老早就发现了,自己全部是骑兵,机动性强,也不见得就怕了他们。

“看来,姜环也知道这一点,准备和自己在风铃渡一较高下了吧。”吴明喃喃道。

想到这里,他又把一块木炭丢进火堆。心头却暗自松了口气,过了今晚,艾丝特就能送到波斯手中了,只有她安稳的回到波斯,朝廷和波斯的盟约才算真正缔成,而这次计划也算完成了一半。到时候,就是廖胜的死期。

他长吐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炭灰,只觉得跳动的火焰也有些模糊。小艺,你等着,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四年前的一幕幕,似乎又在眼前浮现。吴明不由自主的摸出了短箫,放于唇边……

“今日何日兮,不知其期。

云何惨惨兮,日何晻晻。

登彼崇垣以遥望兮,梦青庭之寥寥。

冢千里以萧萧兮,幽咽声之啾啾。

罹吾室之颠覆兮,赫斯以北征。

雁邕邕以群归兮,君子之期以渺渺。

感君子之彷徨兮,乱余心之摇摇。

※※※

雷阵阵兮,风厉厉。

走飞车之辚辚,涉积雪之皑皑。

得君子之无踪兮,吾心隳尵。

※※※

今夕何夕兮,忘川汨汨。

执手而慨叹兮,泣涟落而沾衣。

……”

凄婉的箫声在夜空中播洒开来,涤荡不休。艾丝特猛地一下惊醒了,她连忙从睡袋里爬出来,然后撩起了车帘。

现在大概是寅时,吴明正蹲在火堆旁,横着短箫,聚精会神的吹着那首《冬寂》。

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忽明忽暗,更把他的脸刻得如同刀锋。

这四年多来,他经历过和何艺的生离死别,率着南征军残部回到南宁。而后又在南汉两大势力中挣扎求生,更经历了南宁保卫战,广阳攻克战等等系列战事,说是身经百战也不为过。岁月早就磨去了这个近卫营统领那份稚气,留下的,只是无尽的忧愁与沧桑。

西征至此,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这三个月来,吴明殚精竭虑,更是颠沛流离。他瘦了许多,可整个人却显得更为精悍。颌下与脸颊也多了一圈黑油油的胡子,也正因为如此,让他英俊的外表下,多了几分成熟与野性。

艾丝特倚靠在马车上,撩起车帘儿。静静的打量远方的吴明,心头却渐渐起了一丝惆怅。过了明天,自己就要和这个奇异的男子分别了。和吴明呆在一起的日子越长,他越对这家伙感到好奇。正如他问吴明一样,她始终觉得这个年轻的将军和其他人有很多的不同。就如同一滴油混进了水里,无论怎么搅拌,总有些格格不入。

好在和他还有个约定,想到这里,她不由嘴角一翘,象牙般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一双碧蓝的眸子也弯了起来。她站了起来,从马车上轻轻一跃,然后朝吴明走了过去。

“吴大人,明天就要到风铃渡了,到了渡口,你就可以安排相关的伏击事宜。怎么我看你似乎反而不大高兴呢。”

“风铃渡!”吴明喃喃了一声。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实在是熟悉而又遥远。四年前,他率领南征军残部撤至天青河以北时,兵分两路,和陶雨两人就是在这个风铃渡汇合的。当时的黑甲军当家人还是李源。张浩和小艺都还健在。然而四年过去了,这一切早就物事人非,黑甲军早就成了近卫营一部分,自己和陶雨反目。小艺和张浩两人,自己却再也见不到了。

想着以前的点点滴滴,他把短箫从唇边拿下。望着漫漫夜空,忍不住轻轻吟道:“一片冬愁曲难消。天上云飘,地上风萧。风铃渡近怅然悼,白浪滔滔,晨星寥寥。韶华易逝催人老,伊人已夭,不复年少。何日卸甲洗征袍?舍了命诰,谐首到老?”

“吴大人……”艾丝特呆了呆,看着吴明伤感的样子,有心想说什么,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她平时自持口齿伶俐,和吴明在一起时,也时常以挑逗,嬉笑吴明为乐。只是见到对方伤感的样子时,心头却忍不住一阵阵悸动。现在反而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了。好在吴明很快恢复了正常,眨巴了几下眼道:“公主,让你见笑了。”

如果在往常,艾丝特老早就取笑过去了。现在却心头却没来由的一软,只是道:“吴大人,看来你对已故的夫人感情很深啊。”她专门调查过吴明的过去,对于吴明和何艺的事,自然也是知之甚详。

吴明头也不抬,只是喃喃道:“这有什么用,过去了,全都过去了。”

艾丝特看他伤感的样子,心头有些不忍:“吴大人,看来你也睡不着,要不咱们一起走走吧。”

吴明抬头看了看。四周早已支起近百顶帐篷,把艾丝特的马车团团围在当中,空气中传来士兵此起彼伏的鼾声。偶有一两个巡逻的士兵打着火从两人不远处走过,反而为此情此景增加了几分静蔼。他有些迟疑地道:“这,恐怕不好吧。”

看对方这婆婆妈妈的样子,艾丝特的好脾气一股脑的全丢在继玉森林里去了。怒声道:“什么好不好的?你好歹也是个八段高手,我也到了七段,难道出去走走还能有什么危险?”

吴明不由苦笑。自己是有妇之夫,这深更半夜的,和艾丝特单独跑出去,被小清知道了,她醋坛子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记得上次优露莉夜探自己军营,后来传到了小清耳朵里,她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也很是刁难了自己一下,以至于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这艾丝特刁钻古怪,肯定也知道自己的为难之处,她如此说,定是激将了。

看吴明脸上为难的神色,艾丝特只觉得鼻子一酸,心头大为委屈。论身世,论地位,自己又有那点不如那祝玉清了?可这呆子对她就是如此死心塌地。自己现在,对他可说早就表明了心迹,他仍是这副要死不活的。难道,自己比不过祝玉清,连一个已经过世的何艺都不如吗?她赌气道:“你不陪我走,我自己走,有什么好稀罕的,哼!”

她说着,也不管目瞪口呆的吴明,转身牵了一匹马。轻轻一跃,已如一朵白云般飘上了马背。然后一抖马缰,娇斥了声“驾”,那马长嘶一声,已然冲出了营帐。

将计就计4 第四节

待她冲出了营帐,吴明才反应过来。正待有所行动,这时候,三个近卫营战士跑过来,急急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他们是今晚值勤的一个小队,吴明和艾丝特谈话。普通战士自然不好靠得太近,甚至还故意离得远一点,以免有偷听之嫌。刚才吴明和艾丝特没说两句就闹翻了,几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

艾丝特向自己耍小脾气的事,吴明自然不好多说。闻言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公主吵着要去散心,我这就去把她喊回来。”

“是。”

几个士兵同时躬身行礼,心头却暗道:“咱家大人可真有女人缘,这种事咱们管不了,还是少管为妙。”

吴明却没心思和他们闲扯,连忙吩咐道:“我先去追公主,如果等会简兄问起,就叫他不要心焦。”

那几个士兵忍住笑,再次行了一礼。其中一个领头的可能是近卫营老人,语带双关的道:“统领快去追,公主跑远了可就追不到了。”

吴明也没理他,冲出营地。对着夜空打了一声呼哨。哨声刚落,就听到远方“唏律律”的一阵长嘶,紧接着蹄声得得,南望如离弦之箭,已朝自己冲了过来。

南望是七阶马王,自不可能时时圈在营中,或和其他战马呆在一起。吴明每次出征,都不限制它的自由,现在回到青庭草原,这家伙犹如龙归大海,性子也欢快了许多。这几天晚上天天在外面厮混,夜不归宿。吴明也懒得管它。

他翻身上了南望,猛地一夹马身。对着远方的艾丝特追了下去。

月末的后半夜,是没有月亮的。寒风一阵阵地吹得枯草簌簌作响,不时在茫茫的夜空里**。头顶上笼罩着漆黑的、朦胧的天空。星光黯淡,一丛丛的枯草也有些模糊不清,它们枯黄的边缘和天空融成一片,仿佛是溶化在天空里。

远方,偶尔传来一两声狼嚎,让吴明心头有些不安。此时艾丝特快马加鞭,在夜空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小黑点,几乎快与夜色融为一体了。他连忙一催南望,高声道:“公主,别乱跑,等等我。”

冲出营地时,艾丝特心头就有了些悔意。自己这么大喇喇的跑出来,万一那木头来个不闻不问怎么办?她倒不是担心自己安危,而是吴明一旦如此,她就可能下不了台。等天亮了,自己再灰溜溜的回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心有所思,这速度不由得就慢了下来。

吴明在后面一喊,艾丝特心头不由一甜。心头暗道:“这呆子终究是在乎我的。哼,我偏不如你意,让你气我。”心下如此想,猛地一夹马身,那马吃痛,顿时跑得更欢了。

吴明现在全部精力都放在艾丝特身上,对方的这些小动作,他自然是瞧得清清楚楚。一见对方加快了速度,就知道自己再多嘴,恐怕会适得其反。于是不再吭声,只是猛催南望,朝着艾丝特的背影一路猛追过去。

艾丝特骑的虽然是骏马,但怎么跑得过南望的?再说了,她虽然跑得很欢,但还是留了点心眼,生怕一不小心,让吴明追丢了,那她做的这些心血岂不都白费了?所以私下里,还稍微控制了点马速。等吴明追上她时,两人已经跑出老远,甚至连远方的营地,也湮没于黑暗中,再也看不清了。

吴明放缓了马速,和艾丝特来了个并绺而行。他有些焦急地看了看身后道:“公主,天快亮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好不容易才把吴明逛骗出来,那能就这么便宜就回去的。艾丝特心头一乐,仍自让马漫步而行,抬头望了望天:“吴大人,今晚的星空真美啊。”

今晚的星空一点都不美,不但雾沉沉的,还没有月亮。吴明有些啼笑皆非,口是心非地道:“是,是,是。今晚的夜空很美,公主可以和我一道回去了吧?”

一看他样子,就知道在敷衍自己。艾丝特心头略微有些着恼,撅着嘴巴道:“不行,今晚你得为我吹一曲,要好听点的,那个伤感的我不要。否则,否则人家就不回去了。”

吴明头大如斗,叫屈道:“可是公主,我只会吹这么几曲啊,欢快点的我又不会。”

艾丝特有些吃惊,“噫”了声道:“你吹得这么好,竟然就只会这么几首?其他的不会?哼,骗子!现在西北三省,那些词人几乎人人都会了,你难道就没学个一两首?”

西北三省虽然和波斯隔了个中西五省,但艾丝特擅长舞蹈,总爱找一些希奇古怪的乐器伴奏,加之她又老爱四出打探消息。所以才知道这几年短箫已在西北流行开来。吴明这几年忙于军事,对这等小事自然不会过问,自然是一无所知。听得艾丝特如此说,他顿时吃了一惊。西北三省的词人都会吹箫了?他清楚记得,何艺曾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只有笛子而没有箫的。他不由大为疑惑,正待问个明白时。远方,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声。

这狼嚎声来得太突然了。起先虽然也有,但都是断断续续的,那有现在这么密集。吴明有些吃惊,扭过头看着远方道:“怎么回事?”

此时已是隆冬,草原上就算有狼,也是稀稀拉拉的,断不可能成群结队,如此密集。艾丝特倒是来了兴致,在马上伸出右手,拉了拉吴明,有些兴奋地道:“走,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艾丝特自然是无所畏惧,就算有狼群,以自己和这呆子的身手,自然是不怕的。天一亮,队伍就要到风铃渡,到时候虽然还要呆一段时间,但这呆子还要布置什么诱敌之计,肯定没多少时间管自己了,现在既然来的群狼,那么过去看看,找点乐子,和这呆子多呆一会也是好的。

吴明端坐于南望上,却是动也不动。艾丝特没看出来什么,他心头却隐约有些不安。连忙手搭凉棚,借着有限的夜色,极目朝远处看去。在这种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即使没有月色,也能望出老远。声音初始是从西北方向而来,紧接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远方,隐约隐约出现无数绿幽幽的光点,从四周朝两人立身之处似慢实快的围拢过来。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艾丝特就算艺高人胆大,此时也感觉心头发毛。眼见四野的光点越来越多,也清楚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是狼。”

艾丝特心头暗哼了声。当然是狼,还用你回答吗?只是这狼来得也太突然了,而且也太多了,似乎突然间从草原上冒出来的。

她心头疑惑得紧,吴明同样有些莫名其妙。极目四望,这狼群怕有数千之众,这等规模的狼群,即使在青庭草原,规模也算极大的了。狼性机警,对危险有天生的直觉,自己和艾丝特都是七段以上的高手,这要放在平时,这狼群早就逃之夭夭了。那还可能主动围上来,难道,这些家伙都活腻歪了?不过就算如此,以他和艾丝特两人的身手,他仍有信心在狼群中从容而退,他从容不迫地道:“快下马,尽快找些枯枝败叶准备生火。”

受灵气丰沛的影响,这个世界的动物都可能变异成为异兽。狼群中甚至可能变异出七阶以上的狼王。但不论怎么变化,狼性怕火,这点和地球上毫无二致。现在虽然是冬季,但因为此处临近天青河,土地也湿润得多,除了那些枯草之外,还有许多低矮的灌木丛。吴明见狼群甚多,却也不敢过分大意,准备在对方围拢之前,尽力多找些枯枝败叶生个火堆,以防万一。

听得吴明如此说,这次艾丝特倒没和他抬杠。两人下得马来,还没找多少枯枝,就听得狼嚎声越来越近,抬头一望,就见得周围星星点点,全是绿幽幽的眼睛。这等景象,任何人见了。恐怕都会觉得是场梦魇了。艾丝特终究是个女子,心下一惊,惊呼道:“啊,这么多啊。”说完丢下树枝,朝吴明这边靠拢过来。

吴明虽在弯腰拾着树枝,但四下的情况却是一清二楚。这些狼群开始围拢的速度虽然极快,但好歹还在接受的范围内。只是等他和艾丝特两人下马拣拾枯枝之时,才陡然加快速度,围拢过来。这些畜生这等通灵,显然是有人蓄意控制了。他心头不由一凛,暗道:“难道,真是姜环那老小子的手段?”

攻下成州和南版后,中西五省现在就剩下青庭,磐川以及云渡。磐川地形偏僻,四周多高山阻隔。两个都督表现平平,一向以青庭马首是瞻,攻下青庭,磐川也就成了无根之萍,暂且不用多管。而云渡虽然名义属于中西五省,但地盘实在太小,整个省份几乎全是沙漠,仅中心天圣庙周围一块绿洲,聚集此地的大多为度神庙信徒,俨然一个独立王国。中西五省是拿着手疼,丢了心疼。对方只要还承认服从中西管辖,且上缴一定税赋,廖氏就懒得再去管他。以前廖青在时,庭牙都是如此,更别说现在整个中西五省自顾不暇了。

所以,攻下庭牙,几乎算是攻下了整个中西。而现在堪与吴明做对的,也就姜环一个人。

如今中西几乎算是山穷水尽,姜环肯定不甘心坐以待毙,这点吴明自然知道。只是,姜环竟然会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用这种手段选择对自己进行突袭,这却是吴明始料不及的。

将计就计5 第五节

眼见得艾丝特把纤细的身子靠在了自己背上,感受到对方娇躯传来的阵阵颤抖。吴明心念电转之余,忍不住伸出右手,拍了拍她刀削般的肩膀,轻声道:“不要怕,只是一群畜生而已。”

艾丝特好歹是个七段以上高手,在达涯雪山,面临成千上万的雪猊潮都面不改色。听得吴明如此说,心下顿时一安,脸上却是一热,她不由有些忐忑。暗道:“我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如此胆小?”她却不知道,女人爱上一个人后。在面临危险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男子能勇敢站出来,保护自己。

吴明把南望放在自己侧面,然后和艾丝特两人背对着背,两人一马顿时成三足鼎立之势。至于艾丝特的那匹骏马,虽然也是匹良驹。此时却管不了那么多了,被吴明置于一边,任其自身自灭。艾丝特心头的那些心思,吴明自然无暇多管,望着越来越近的狼群,他脸上虽然纹丝不动,心下却翻腾不休。姜环既然敢来突袭自己,肯定还有后续手段,这狼群的规模如此之大,肯定要还有狼王的,加上控制狼群的人……,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狼群一旦发起狂来,那就是不管不顾,死命进攻。这些个畜生悍不畏死,利用得好,比军队都难对付得多。这些吴明自然也清楚,只是对方来得太急,他和艾丝特两人连枯枝都没准备多少,更别说点火御敌了。

看来,真的只有硬拼了。

他缓缓拔出了赤宵,对准了越来越近的狼群。群狼涌动,四下里全是星星点点的眼睛,如同一道流动的幽海。他和艾丝特两人两马,似乎陷入了这个诡异的海洋里。更如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这片海洋湮没。吴明心下暗暗叫苦:“看来今晚真可能吃不了兜着走了。”他追艾丝特出来时,曾经给巡逻兵丁打过招呼,要他们不要多管。以简飞扬的个性,自然巴不得自己和艾丝特呆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好,等他发觉不对劲,带队前来支援时,恐怕自己早成了群狼的腹中餐了。

只是现在群狼环侍,真正的敌人还未露面,自己却也不好带着艾丝特闷头朝外直冲,一个不好,就是个死无葬身之局。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了。他扭头对艾丝特说道:“小心了,等会见势不对,咱们一同飞身上马,直接冲出去。”

南望的暴烈,吴明是深有体会的。三年前和北汉闹翻,李铁派了大批人马在京都捉他,结果还是无功而返。这里面,就有南望这个七阶马王的功劳。对付这些狼群,马王也许真能起到一定奇效也说不定。

翘首朝东边望去,只见天空微微泛蓝,夜空中只剩启明星在倔强的眨巴着眼睛。再过一段时间,就该天亮了,只要天一亮,就算简飞扬不派人来,这附近如此多的己方斥候,肯定能发觉些蛛丝马迹。到时援兵一至,对方的任何攻势自然土崩瓦解。

想到这里,吴明反而镇定了下来。敌人在此时,此地反动突袭,虽然大出自己意料之外,却也证明他们是黔驴技穷了。姜环恐怕也知道,真要派遣大军在风铃渡和自己决一死战,多半讨不了好,才不得以出此下策。他在庭牙频繁调兵遣将来迷惑自己,肯定也是为这次突袭创造条件。只要这次自己能全身而退,对方就真正无计可施。

粉碎了对方这次阴谋,就算姜环有通天之能,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狼群越来越近,在十几步外纷纷立定。吴明提着赤宵,艾丝特双手却多了两把飞刀。甚至连南望,都在原地不安地踏着步,不时打着响鼻。正当大家都以为对方要发动攻击时,这时候,却见远方有几个人如飞而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大人,是大人么?我们来帮你。”

夜色昏沉,但对吴明这种八段高手来说,却不是问题。远远望去,就见到这些人穿着近卫营服饰。吴明心头一喜,看来自己运气极佳,竟然遇见己方巡逻的斥候小队了。艾丝特听得有人喊,心下也是大定,运足真气高声道:“你家大人在这里,快来杀光这帮畜生。”

吴明心下一安,但他比艾丝特稳重多了。连忙补充道:“九个人往里面冲,匀出一个人去向简将军报信。”敌人的目标是自己,有这么个斥候小队先来蹚蹚混水,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幺蛾子也不错。

狼群骚动起来,纷纷朝这支队伍发动了攻击。这些人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怎么的,也不答话,依旧闷头朝里面直冲。一时间血肉横飞。当下就有两人闷哼一声,在马上晃了几晃,似乎已然受伤。吴明心下一急,也顾不得防御了,提了赤宵,向艾丝特道:“小心了,随我冲。”说罢轻点地面,已如一发炮弹,朝远处咆哮不绝的狼群一头撞了过去。

这些草原狼尽管十分凶残,但大多只是普通野兽而已,偶有一两头异兽,却都没突破三阶。吴明等人一路砍瓜切菜,朝外面直杀出去。只一小会,和那支斥候队伍越来越近。此时天还未亮,斥候队都还点着火把,已经隐约可看见对方的面目了。吴明看着,心头却突地一动,连忙喝道:“姜都督可还安好?”

领头两个士兵万没料到吴明竟会崩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相互望了望。这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但依然被吴明捕捉到了。他心下一惊,连忙喝道:“公主小心,这不是我近卫营的人。”

外营虽然有一万多人。但这次随同吴明出来的,仅仅一千出头而已。而且这些斥候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吴明平易近人,就算不可能把这些人都认得,但好歹也能挂个像。这支队伍几乎全是陌生面孔,却由不得他不怀疑。

艾丝特双手连连挥动。从她手中,更如变戏法一般,不时有飞刀飞出。只见寒星点点,这一路下来,也不知道多少只草原狼伤在了她飞刀下,但这些畜生却始终难近她身周五尺。听得吴明如此说,她不由吓了一跳,道:“这可如何是好。”她平素也是智计百出,鬼灵精怪。但有吴明在时,却什么也不愿意想。吴明怎么说,自己怎么做就是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听得吴明如此说,那些人在十几步外纷纷勒住了马。等他们一站定,狼嚎声依然此起彼伏,但这些畜生却不再对他们发动进攻,甚至连刚才“受伤”的两人,也重新在马上立起了身子。一见此等情况,吴明立时笃定的冷笑道:“果然是姜环那老小子派你们来的吧。”

当先一骑越众而出,甫一立定,便朝吴明抱拳一礼道:“狼牙军队长,狼头楚天行见过吴大人。”

这一声真气十足,声若洪钟。吴明瞳孔一缩,目光越过滚滚狼群,落在了前面这骑士身上。这楚天行正值壮年,约莫四十出头。身长八尺有余,黑黝黝的一身肌肤,看起来铁一般结实。这人虽然面相普通,但两支胳膊比普通人的大腿还粗,上面更是堆面了一块块的疙瘩肉。他端坐在马身上,更如一座铁塔一般。这等身子骨,先不说内家工夫如何,但看外相,就知道外家工夫已经登峰造极,横练工夫极为了得。

“狼牙军!?”

艾丝特惊叫了一声,声音里却包含了几多意外,甚至有丝丝惊恐。吴明不由大为奇怪,这艾丝特平时也算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天怎么会如此失常?他连忙低声喝道:“怎么,这些家伙很有来头么?”

艾丝特定了定心神,嘴里却快速介绍起来:“这狼牙军是廖青手下的一张王牌,一向神秘得紧。据说廖青刚被任命为中西总督时,中西五省的的十大部落,倒有八家反对。廖青一声令下,那些闹事的长老和大族长在一个月内全部销声匿迹。据说,就是这些家伙干的……”

吴明撇了撇嘴,心道:“我倒多厉害,原来是群偷鸡摸狗的小辈。”艾丝特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继续道:“这些暂且不说,有一年师傅去云渡布道,因为教义的原因,和前去收税的中西军队起了冲突。这些家伙闻讯赶来,和师傅大战了一场。以师傅之能,也被他们困了近一个时辰。后来师傅破阵而出,这些家伙才知难而退。”

竟然这么厉害的?

不管这些狼牙军出动了多少人,他们能困住一个宗师近一个时辰,单凭这份战绩,就足以让人惊叹了。需知对付宗师,并不是人越多越好。阵势,武力以及智力三方面缺一不可。这可是实打实的正面相抗,由不得吴明不吃惊。怪不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艾丝特连声音都变了。

艾丝特话还没落音,楚天行已经朗声道:“承蒙枯木大师抬爱,竟给如此高评价,实在令在下汗颜,此事已过去多年,每每想起枯木大师风采,我等着实难忘。还望公主给个面子,行个方便,只要你就此离去。我等自当让开狼群,恭送公主回国。”

将计就计6 第六节

艾丝特虽然说得厉害,但楚天行却暗道一声惭愧。当年能困住枯木和尚,他们多少有些取巧。此事事隔多年,他也不愿多提。他人虽然生得粗犷,却精细得要命,否则,廖青也不会放心把手中的这张王牌交给他了。中西虽然和波斯已然闹翻,但还没到开战的地步。而艾丝特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要对付她,要么活捉,要么一击毙命,不能授人以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真让波斯知道自己曾对她不利,中西势必马上遭受波斯的怒火。以如今庭牙的状况,不啻灭顶之灾。

而今天,他们的首要目标是刺杀吴明,自然不想招惹这个波斯公主。只要艾丝特一退,击杀吴明就多了份把握。

艾丝特看了看天色,一双湛蓝的眸子一转。却渐渐恢复了镇静,娇笑道:“如果我不走呢。”

艾丝特精灵古怪,楚天行的这点小心思,她脑子一转,就略微猜了个大概。如果换了个人的话,以她喜怒无常的脾气,或真可能来个不闻不问。但这次却不行,因为狼牙军偷袭的,是吴明。她一腔情丝,早为吴明所牵,自不可能舍他而去。

“那就只有得罪了。”

她话音才落,楚天行一举火把,把一个口哨放在嘴边一吹,猛然间发出一阵尖利之极的啸声。啸声一起,刚刚安静下来的狼群又骚动起来,缓缓朝吴明等人迫了过来。艾丝特扭头对吴明道:“吴大人小心,这些人加上狼群,恐怕不好对付。”

如果单独面对狼群,他们自然是不惧的。对方也仅仅十人,艾丝特虽然把狼牙军说得天花乱坠,但如果没有这些狼群,吴明仍有信心全身而退。但他们和狼群一结合,那就是个杀局,要人命的杀局。

这十人本就厉害,甚至擅长合击。吴明等人被狼群困在里面,如果对付狼群的话,势必遭到这些人的雷霆一击。可如果放任不管,这些畜生肯定不介意扑上来,在你身上撕下块东西以做纪念的。而且这么多草原狼,天知道里面有没有七阶以上的狼王,所以更不能大意。

吴明伸出左手,轻轻捏了捏艾丝特柔若无骨的柔荑,安慰道:“不要怕,他们也是想把我们分开,寻找破绽。”

艾丝特和楚天行的一番对话,吴明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以前只觉得这刁蛮公主性格古怪,脾气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但如今却冒着生命危险来帮自己,不由对艾丝特印象大为改观,他嘴上虽然没说,但语气不由得缓和了许多。

这些人能指挥狼群,肯定是想用狼群向己方施加压力。一旦沉不住气抢先出手,就容易被对方寻到破绽。现在东边曙光渐展,只要多坚持一会,己方援军到来的希望就多一分。急于求成的,应该是对手。

吴明把赤宵交于左手,右手却向腰间的革囊摸去。革囊里面装着一大堆希奇古怪的暗器,那东西对高段武者效果不佳,但对付狼群,却是绰绰有余了。

手刚伸进革囊,就听得南望长嘶一声,鬃毛倒立,已然人立而起。吴明和南望相处已经四年,自然听得出里面的惶急之意。他不由一愣,暗道:“南望性格暴烈,极少出现这种情绪的,难道有什么特殊情况么?”念头未落,就听得“呼”的一声,南望硕大的马身突然跃起,足有十几尺高,前蹄一展,一蹶子朝一条黑影扑去。

那黑影又快又急,在空中侧身一闪,已然让过南望一击,带着一股腥风,朝吴明当头罩落。

南望虽然也有气味,但断不可能如此难闻的。这等腥气难闻异常,更如刀锋一般锐利。吴明略一愣神,艾丝特已然娇呼道:“小心,是狼王。”

仿佛冲锋的号令,随着这狼王发动攻击,本有些踌躇不前草原狼咆哮一声,悍不畏死地朝两人一马纷纷扑了过来。

狼是马的天敌,就算他们升到七阶以上的层次,仍然改不了这种宿命。南望虽然是七阶马王,对同样的狼王却有深沉的畏惧。那狼王随着楚天行的哨子声左冲右突,而普通的草原狼虽然也是攻势猛烈,却有些杂乱无章。吴明心下了然,看来这些人也是控制狼王,再由狼王来控制狼群了。如果真是这样,当时自己就该在狼群未曾完全合拢之前抽身而走。但现在楚天行等人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再想落荒而逃,无异自寻死路。

这些野兽悍不畏死,而且攻击全无章法,让人防不胜防。艾丝特双手连抖,在她身周,不时发出阵阵狼的惨嚎声,不一会儿就堆了十几具狼尸。鲜血反而激发了这些畜生的野性,它们嚎声更厉,仍是源源不断地朝三人立身之处冲来。

艾丝特晶莹的额头上已经隐现汗珠,她虽然打定主意和吴明共同进退,但面对群狼的汹涌攻势,看了不远处老神在在的楚天行一行,仍感觉心头发毛,嘀咕道:“这些家伙仍未出手,肯定还有什么厉害的后着了。本公主英明一世,难道……难道……”一想到要和吴明死在一起,她心头的恐惧反而减了许多,手上也从容不迫起来。抽空看了看吴明,就见对方提着赤宵,抵挡着狼群的进攻,眼睛却始终盯着楚天行几人,神情自若。她不由暗道一声惭愧:“这呆子除了偶尔人有些木之外,确实有过人之处,怪不得师傅对他的期许甚高。”只是,她却不知道,吴明此时也是战战兢兢,心中更是追悔不及。

自己还是大意了啊。

攻成州,下双汇。这一路下来,近卫营可说是连战连捷,此次再征青庭,虽然自己嘴上不说,但确实有些操之过急。同时,对姜环也有些小看了。如今,在这老小子的致命一击面前,自己真能侥幸得脱吗?片刻之前他还踌躇满志,但现在却方寸大乱,几乎失去所有信心。只是他自己也清楚,越是危险的时候,就更应保持冷静,否则就算还有一份生机,也马上化为乌有。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天都快亮了,对方肯定也不能久等。他想到这里,从革囊里摸出一把暗器,抖手打了出去,两头扑上来的草原狼顿时呜咽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此时南望已与那条狼王战在一起。那狼王体形较普通狼的体型要大得多,几如一头小牛犊。但和南望比起来,仍是大有不如。普通狼毛色大多为灰,这狼王却是灰中泛着银白。此时围着南望团团乱转,几如一道淡银色的残影。南望平时虽然也称得上敏捷灵活,但和这畜生比起来,仍是相形见绌,急得暴跳如雷,怒嘶连连。只一小会,南望身上就留下了两道抓痕,幸亏只是皮肉伤,倒没什么大碍。

吴明正待松口气,就见得那狼王一声长嚎,突地凌空跃起,一头朝南望的脖颈处咬将过去。吴明骇了一跳,想也不想,右手一扬,一大把铁菩提势若流星,直奔那狼王而去。它如果继续扑击南望,吴明的铁菩提肯定后发先至,把他射成筛子。但现在它身在空中,已是避无可避。危急之中,一只青狼突地凌空而起,足有四五尺高。吴明的铁菩提猛则猛亦,大部分打在了这青狼身上。那青狼连惨哼都来不及发出,真被打成了筛子,跌落尘埃。

只余一颗铁菩提成了漏网之鱼,从那青狼的胸腹间穿过去。只听得“噗”的一声,正打在那狼王的头部,那畜生惨哼一声,攻势为之一缓。南望顺势一摆身子,已然闪过了对方致命一击。

狼素有铜头铁背麻杆腰之说,狼王尤其如此。吴明的铁菩提是一大把打出去的,看起来迅猛无比,但分散开来,威力却小了许多。加之这畜生已近八段,头部更是坚逾金铁。这一铁菩提打在它头上,看起来血花四溅,但却并未伤到筋骨。这畜生甫一落地,突地仰天长嚎,随着他的叫声,狼群的攻势为之一缓。

吴明不由松了口气,楚天行明摆着是想用狼群来消耗自己体力。有他们站在一旁虎视眈眈,自己的十成功力恐怕只能发挥个八成出来来。如今狼群退切,不管对方后续手段如何,这第一波攻势看来是挡住了。

狼群退下之时,纷纷咬住了同伴尸体,一同带了下去。艾丝特和吴明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震惊。狼性凶残,但那青狼竟然懂得舍生维护狼王。而后退之时,更知道收敛同伴尸体,这那里是一群狼,分明就是一支军队了。如果简飞扬真发现这边不对劲,带兵来援,也不见得能讨得了好。

狼牙军果然不凡。

楚天行口里的哨声更急了。在哨声中,狼王也仰天长嚎起来。群狼稍微顿了顿,又开始朝他们逼了过来。刚才一战的惨烈,让这些畜生的眼里,更多了几许仇恨。一目望过去,尽是绿油油的光芒,仿佛飘荡的磷火。艾丝特身子一颤,惊叫道:“吴大人,怎么办?”

将计就计7 第七节

怎么办?吴明心头其实正转着这个念头。刚才虽然救下了南望,但其中的惊险,已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而最最重要的是,那些狼牙军还不曾出手。假如他们用弓箭或者暗器辅助狼群进攻,到时候自己肯定得手忙脚乱,难以招架。他眼角瞟向那些人,就见到狼牙军虽然都背着长弓,但却没取到手上,似乎暂时不想用弓箭进攻。他扭头对艾丝特小声道:“小心点,咱们一左一右,护住马儿。”

艾丝特的那匹骏马只是只普通良驹,两人刚才还自顾不暇,自然没办法照料一二。这马儿已经在狼群的进攻下尸骨无存。南望虽然是匹马王,但体型实在太大,加之狼群中还有狼王,吴明更为担心。

两人一左一右,隐隐把南望护于身后。那狼王见得如此,前进的势头缓了下来,坐在地上干嚎不已。那楚天行的哨声虽急,但群狼却不再前进一步。

看来,这狼王和楚天行等人只是合作关系,并不曾被他们驯服。否则也不会在此讨价还价了。吴明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异兽到了七阶,变异为兽王后。其灵性和普通人的心智别无二致,除非有宗师那样的绝佳实力,否则这些兽王是不会轻易屈服的。自己降服南望,固然有自己的属性和它相同的原因在内。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南望已然向酒道士臣服。而酒道士行踪却漂浮不定,它自己也清楚,如果不找个新主人,要想离开仓松亭,势必难如登天。

也不知道,这次突袭,楚天行向这狼王许了什么好处。现在这畜生见点子扎手,又来讨价还价了。

他正自沉思,艾丝特拉了拉他衣袖道:“吴大人小心,他们要上了。”她口中明显松了一口气。狼群实在让人可怖,尤其那气味更让她觉得恶心,对付狼牙军也许比狼群更为艰难,但她也甘之如饴了。

吴明道:“小心点,这些家伙可不好惹,个个都是五段以上的高手,尤其那个楚天行,我也琢磨不透。”

琢磨不透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楚天行和吴明的段位至少是持平,甚至尤有过之。艾丝特心头一凛,正要说点什么。吴明望了望天色,忍不住又捏了捏她小手道:“不要惊慌,已经天亮了。”

不知不觉间,东方已然露出了一丝鱼肚白。晚上由于夜色所限,近卫营斥候就算知道这里有大规模狼群聚集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但到了白天,整个草原一览无余,自己被困狼群的事肯定隐瞒不了,也没法隐瞒。只要简飞扬带兵来援,这狼群既然不是楚天行控制,狼王也有自己意识,肯定不会和自己硬拼,到时候就有一线生机。

吴明和艾丝特本就是背对而立,拉住对方的手说话,本也有图个方便的意思。但在艾丝特看来,滋味却大不一样。她只觉得自己一只小手被吴明捉着,那只大手传过来的,除了温暖外,还有一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静。她心中一阵甜蜜,暗道:“这呆子说得也对。”嘴上乖巧的应道:“是。”

这一幕落在十几米外的楚天行眼里,心头也是大为钦佩。

狼牙军说是一个军,其实也就几十人而已。这些人里面,几乎全是驯兽师,而且还是五段以上的驯兽师。南蛮有山狗军,波斯的无敌战象队,北蒙的狼骑,东汉的近卫营。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色兵种。廖青在中西既然想独立,肯定也需建立自己的秘密武器。也正因为如此,狼牙军应运而生。

草原上狼群实在太多了,如果利用得好,未必不是一支绝强战力。除了必要的暗杀,战阵训练外。狼牙军成立之初,就琢磨着在草原上驯服狼群以为己用。但要驯服一只狼容易,驯服狼群就没那么简单了。要让狼像军队一样听话,更是难上加难。楚天行在多次尝试未果后,终于想到控制狼王,以狼王来控制狼群的办法。但没到宗师,狼王更是难以屈服。楚天行担任狼头已有二十余年,虽然不曾真正驯服一匹狼王,但却掌握了与其沟通的办法,也算成功了一半。

刺杀的手书是前天下午传到他手里的,到现在已经整整过了一天有余。这任务实在棘手,在楚天行看来,几乎是不可完成的。近卫营本就精锐,一千个战士,就算不全是武者,也够他们喝一壶的。毕竟,他们只有几十人。但大公子手令已下,这就由不得他了。好在狼牙军还有狼群这个王牌,这就可以收到奇兵之效。而姜都督也在信里明确说过,他会在庭牙调兵遣将,以迷惑敌人,这就可以寻找机会。

草原上狼群甚多,所有斥候都抱着静而远之的态度,见到狼群,自然是有多远跑多远。而要在狼群里藏一支军队,甚至上百人都有点难度。但如果把这个数字减到十人,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一路下来,楚天行他们一行十人,就是以狼群为掩护,完成对吴明的追踪的。

只是吴明有一千近卫营战士守护,如果在大白天,就算驱使狼群冲击也不见得讨得了好。而讨不了好的事,楚天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做的。但过了今晚,吴明一行就要到达风铃渡了,到时候有波斯军队接应,他们要想行刺更不可能。所以无论如何,狼牙军必须选择在今夜动手。

人在寅时的时候,是睡得最沉,也是警觉性最低的时候。他们原先的计划,就是在寅时的时候,先用狼群冲击军营制造混乱,然后在混乱中以求一击毙敌。而正在他们布置的时候,艾丝特好死不死的冲了出来。她冲出来不打紧,吴明也跟着跑了出来。楚天行心头暗叫一声:“天助我也。”带着狼群就将两人包围了起来。开始一切顺利,但等真正把吴明包围起来时,才知道这小子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难对付得紧。

吴明到了现在,依然是从容不迫,不但守得滴水不露,更没露出丝毫慌乱。以至于他们的趁乱杀敌计划就没了用武之地。

这小子是个人才啊,怪不得姜环虽然狡诈如狐,但仍被他逼得山穷水尽。不过,这样的人刺杀起来才有成绩感,楚天行想着,嘴角升起一丝残酷的笑意。他再次把口哨放于嘴边,又用力的吹了一下。哨子发出一阵尖利的呼啸,那狼王低吼了几声,然后点点头,咆哮着,又驱使群狼缓缓朝吴明等人围拢过去。

狼王刚才停止进攻,是因为它觉得这三个点子实在扎手,除了那马王外,任何一人都不是它能单独对付的,所以就打起了退堂鼓。但楚天行答应事成之后,把马王交给它处置,这家伙又蠢蠢欲动了。

楚天行见狼群又开始动了,嘴角那丝笑意更深了。狼性凶残,只要给它足够的利益,它自然不会像人一样瞻前顾后。狼是马的天敌,一个马王的精血对狼王来说,更是大补。这点诱惑,狼王是没办法抗拒的。

狼王仍在咆哮,咆哮声中,从狼群中渐渐冲出十几头灰狼出来。这些灰狼比普通狼都大了一圈,显然是些小头领。狼王的叫声更厉,这些灰狼开始还有些迟疑,但一听到狼王的催促声,顿时凶性大发,齐齐低吼一声,朝吴明等人席卷而至,恰如起了一阵旋风。

吴明稍微扫了一眼,发现这些灰狼全是四阶以上的异兽,甚至还有两头五阶的。他心头一震,看来这畜生也是下了血本,准备拼命了。眼见这些灰狼呲着森森白牙,席卷而至,他心头亦是一沉,低声道:“公主小心了,守住门户,不得妄动。”说完,从南望身上顺势抽下长枪,递给了艾丝特。

两人一马,成倚角之势,他们还有得守,一旦散离开来,就算能多杀几头狼,也肯定会遭受四面八方的攻击,体力消耗加剧,如果那样的话,肯定坚持不了多久。而狼牙军一直在一旁寻找机会,等你露出破绽,肯定就是一击致命。

暗器再多,总有用完的。艾丝特自然不可能一直用飞刀去敌。她顺手接过吴明递来的长枪,才发觉自己手心已全是汗。十个狼牙军就站在远处,就算不出手,那无形的压力已使她快喘不过气来。以她往日的性格,只恨不得冲上去和对方杀个痛快。但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做,一旦如此,不但害了自己,更害了吴明。她不能让这呆子分心,更要为她守护好身后这一亩三分地。

“快出枪。”正在她心神恍惚之时,就听得吴明的喊声。她下意识的把长枪一划,只听得“噗”的一声,一头狼正凌空跃起,张着血盆大口朝她跃来。她枪头一伸,这灰狼倒似直扑到她枪尖上的。这一下由下而上,正戳中那畜生的肚皮,被他长枪刺了个对穿。那畜生并没死透,一时间狂性大发,在枪杆上挣扎起来。

艾丝特七段高手,这点力道,按说不会对她造成丝毫影响。但她心神恍惚,出枪也是下意识的行为,竟被这狼带得一晃。正有些控制不住身形时,身旁一只大手探过来朝她一扶,她身子登时站定了。吴明的声音适时传来:“小心点。”

这呆子,说个关心话都这么硬邦邦的。艾丝特想着,不由握紧了手中长枪,这时候,却听得脑后“嘣”的一声。艾丝特又不是那种大门不迈,二出不出的娇公主。一听这声音,顿时面色一变,这是开弓的声音。

对方寻得破绽,终于出手了。

将计就计8 第八节

发箭偷袭的不是楚天行,而是狼牙军副队长廖四猴。廖四猴生得又黑又瘦又高,活脱脱的一个猴子形象,楚天行把哨子放在口中,吹得正响。廖四猴虽然嘴上不曾说,但心中却急了起来:“这等僵持下去,敌人的援军就来了。”他们又是口哨又是狼嚎的,就算开始南汉斥候不曾怀疑,到现在肯定也发觉了。他知道如此僵持下去,拖得时间越长,离失败也就近了一分。眼见队长的哨声一声连着一声,催得正急,而对方却守得铁桶一般,风雨不透。他本就心焦难持,现在见艾丝特好不容易为他们争取了一个破绽,那里还忍受得住,捏着手里的三支羽箭一气喝成,连珠般的射了出去。

这等攻击突如其来,不光是艾丝特,甚至连吴明都有些措手不及。他连忙一拉艾丝特:“公主当心。”

廖四猴虽然只是六段,但他的箭术却是一绝。而手上的那把大弓虽然不是神兵,却也经过楚天行真气加持,是把名器。双方现在相距不过十来米,这等距离被射中了,估计就算是宗师,也够喝一壶的,更别说吴明和艾丝特了。

箭是连珠三箭,廖四猴发箭之时,还多留了个心眼。第一下拉弓崩弦,并没出箭,只是空响,以做迷惑之用。而后面三箭,却是连珠而发,一箭在前,两箭并排在后。前方之箭用的旋式手法,以真气激荡射出,风声飒然,听起来声势骇人,但威力却要大打折扣。后面两箭以绵劲射出,后发先至,无声无息,但威力却大得出奇。这等射法,端的阴险。

吴明拉过艾丝特时,本以为可以闪过一箭,眼见声息全无,预料中的一箭并未如约而至。心下就有些不妙,耳听劲风阵阵,听风辨位,横剑一挡,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支长箭应声而落,正待松口气时,这连珠三箭的最后两箭已经无声无息,从侧面袭至。

武者七段之后,对危险有天生的警觉,这就是所谓的六识。若在平时,这两箭就算再怎么阴险,也断不可能对吴明产生多大的危害,因为在你举箭瞄准之时,对方就能感应到危险,会提前进行躲避。但如果在嘈杂的战场上那就另当别论了。这里到处都是杀气,到处都是喊杀声,那种对危险的感应能力会降低到及至。而现在的状况,却与战场上相差无几。

最后两箭并不是毫无声息,但四周的撕杀声和狼嚎声正烈,把本就低不可闻的风声掩盖了几分。至于杀气,四周全是饿狼,杀气浓烈无边,而先前的那支响箭也起了一定的麻痹作用。吴明警觉之时,两箭已近身周不足两尺。

两支箭并不是普通箭支,而是灌注了六段高手的真气,蓄势已久的一击。这等距离,别说吴明事前毫无所知,就算全神灌注,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此时他赤宵横举,想要变势去挡已然来不及。他暗自咬牙,正要稍微侧下身子,让过要害时。这时候,他怀里的艾丝特突然动了。

她被吴明一拉,就顺势倒在了吴明怀里。后面的一切变化虽然在电光火石之间,但怎么转得过她的念头?心下懊恼不已:“要不是自己赌气乱跑,这呆子也不会遇见此等危险。现在更让这呆子相救,这可让我如何面对于他,可别再拖他后腿了。”心下想着,精神一振,顿时六识清明。

最后两箭,艾丝特仅比吴明早一个念头发现。她发现之时,也知道这两箭是避无可避了。当下银牙暗咬,猛地一掀吴明,人也顺势朝侧面倒去。

两箭平行射至,艾丝特这一掀吴明,后者顺势一倒,已然脱离了弓箭的轨迹范围。但她却刚好被两枝长箭笼罩。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一枝长箭擦着她纤细婀娜的腰肢而过。而后“噗”的一声轻响,另外一枝长箭从她高耸的胸侧穿过,后背穿出,只余箭尾。艾丝特闷哼一声,顺势朝地面倒去。

吴明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惊呆了。西征到了此时,眼看胜利唾手可得。可就在这关键的时候,自己还是小看了姜环的反击之能,如今艾丝特出了意外,他中西固然难逃波斯的怒火,朝廷和波斯的盟约自然也成了一纸空文。如果波斯这时候来捣乱,朝廷自然不敢再对庭牙发动攻势,此次西征的所有努力都成了泡影。而最重要的是,他对艾丝特虽一直不曾假以颜色,但被对方日日痴缠,无形中隔阂已少了几分。狼群又围了上来,不远处狼牙军又开始张弓搭箭,吴明只觉得末日已近,一时间万念俱灰。

“呜——”苍凉的号角声在草原上久久回荡。

本就闭目待死的吴明精神一震,这是军队的号角声。而在这附近的军队,只有简飞扬的一千近卫营,除此之外别无分号。

“不行,小艺的仇自己还没报,小清还等着我回去,我还不能死。”想到这里,他全身重新焕发了活力。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赤宵一扬,朝南望旁边的狼王当头斫落。

艾丝特和吴明双双倒地,南望也是大急。只是它一直被狼王缠着,自顾不暇,想要对吴明施予援手,也是爱莫能助。两人一倒,它更失去了倚助,狼从四面八方同时攻来,它顿时应付不及,形势岌岌可危。而狼王则绕在它身后,轻轻一跃,再次朝南望的脖颈处咬去。

除了少数极特例外,大部分动物的要害部位都在脖颈处。异兽虽然厉害许多,但薄弱处仍然如此。这狼王招招不离南望要害,也有一劳用逸的意思。眼见自己锋利的牙齿就要嵌进马王那肉致的脖颈,饱饮鲜美的精血,这畜生的涎水都流出来了。而此时,吴明幽灵般的从地上一跃而起,也朝它脖颈处斫落。

这可真是现世报,来得快。

刚才吴明和艾丝特倒地的速度实在太快,狼王还以为两人同时毙命。那里还会料到有个人会诈尸跳起,顿时躲避不及,只听“噗”的一声,它脖子再厉害,怎么禁受得起赤宵全力一击,顿时被一剑两段。巨大的狼身朝一边跌落,而狼头则如愿以偿的凑在了南望的脖子上,只是怎么也不能饱饮鲜血了。

眼见狼王被吴明砍为两截,那些狼群没了控制,竟然“轰”的一声,四下奔逃。吴明呆了呆,旋即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只是想到艾丝特已然身陨,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连忙俯身抱起艾丝特,翻身上了南望,猛地一夹马腹。南望通灵,更与主人心意相通,知道此时危险之急,那里还敢停留,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就狂奔了起来。

楚天行万没想到,吴明这小子在关键的时候否极泰来,误打误撞的杀了狼王。狼王一死,这些狼群再也不听他们指挥,四散逃开,合击之势顿时告破。眼看着吴明已如鱼肉在俎,却又脱网而去,只觉得胸口一闷,差点从马身上一头栽落下来。

狼群四散开逃,但周围仍然显得拥挤。南望纵然神骏,此时也不可能把脚程全部放开。一旦等狼群四散完毕,马王全力奔驰起来,到时候再要想追,那可真是望尘莫及了。楚天行叫道:“快,截住他。”

他话音刚落,手已按在腰间,“呛”的一声,腰中长刀已然在手,猛地一夹马腹,便已追了过去。此时廖四猴已放下了弓箭,和其他狼牙军到了他身边,楚天行一冲出去,他们紧随其后也冲了过去。只是楚天行的马速度太快,他们只觉眼前一花,楚天行人马合一,已在他们前面数丈开外了。

楚天行一骑如飞,举着长刀,朝南望直直冲去,两方迅速接近。

马蹄声甚烈,这等声势实在太过骇人,吴明自然也听见了。他也知道,如果不打退楚天行的追击,断不可能逃脱的。他转过身来,把艾丝特横在自己身前,冷冷看着越来越近的楚天行。

艾丝特之死,让他的心神反而倾向于宁静,灵台登时一片通明。楚天行的段位,他看不透,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这人是自己生平大敌,至少,比以前所有打斗都来得凶险。因为对方不但段位和自己至少持平,还是一个杀手,更是一个杀手头子。

南望的背上甚是宽大,艾丝特身形纤细,放在上面是绰绰有余。眼见对方越来越近,他小心的用上衣把艾丝特固定的马鞍上,从马背上摸出了弓箭,然后取出了一支箭。这几年来,近卫营大力训练骑兵,骑射更是考核的重要科目之一。而吴明做为长官,肯定也不能让属下小看,练得更是刻苦之极。他的箭术虽然不能像廖四猴那样做到连珠而射,但马上开弓,十发九中还是办得到的。

更何况现在双方如此之近。

吴明挟恨一箭如惊雷裂空,一闪而出。

这一箭如迅雷疾电,弓弦响处,直射楚天行面门。吴明只道对方纵不受伤也要受阻,哪知这家伙却连头都不抬,长刀一举,在胸口舞出一片刀花,“当”一声,那箭如中气墙,顿时倒转而回。来势虽不如去势那般迅疾,却也足以惊人。吴明吃了一惊,他万万料不到对方凭反激之势便能将这一箭挡回,惊得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那一箭已到了他近前,他身在马上,躲闪已难,咬了咬牙,趁势在马上向后一仰,那箭嗡然一声,从他面部飞过,他左手疾伸,一把将箭攥到手里。箭一入手,只觉一颗心也在剧跳,仍有后怕。

(艾丝特到底死没死?不想死的快点投点花啊)

将计就计9 第九节

这激回之箭,虽不如来箭迅猛,但胜在防不胜防。楚天行眼见吴明麻利的将箭收回,丝毫不见慌乱,心下又喝了声彩:“好个吴明。”他双腿一夹,马匹又快了几分,眨眼间便又赶上了两三丈,大喝一声,人从马上一跃而起,如一道飓风般,裹胁着刀势朝前方的吴明一刀斩落。

吴明的身手已激起他多年来的豪气,他身在空中,张狂大笑不已:“吃我一刀。”

他的马也是一匹少见的良驹,是在草原深处,追踪了三天才收复的一匹烈马。这马虽然其貌不扬,但耐力惊人,其速极快,更是匹六段异兽。楚天行爱不释手,取名青海骢。青海骢虽然没到七阶马王层次,但瞬间爆发力较南望却不遑多让。加之后者有狼群阻路,且久战已疲,此消彼涨之下,楚天行的速度超过吴明不止一筹。

这一刀还带着烈马前冲之势,刀锋上已激起尖利的声响,吴明虽已有防备,也没料到这一刀竟会有如斯之威。楚天行这一刀是兜头而下,力劈华山,若是硬接,双方真气对撞,南望就算七阶马王也禁受不住两个八段后期的高手对撞产生的暗劲,更何况马鞍上还横着个艾丝特。到了此时,他虽知自己占据后手,不一定能挡住对方这等刀势,但也不得不硬挡一挡了,随即从马上一跃而起,喝道:“看剑!”

人如白虹,赤宵如龙,随着一声大喝,他人剑合一,已然举剑向对方长刀迎去。

人刚跃起,正待迎上对面当头一刀。那知对方的手腕一翻,长刀顿如活过来一般,斜斜一闪,让过吴明剑势,依然朝下斩去。吴明心知不妙,但人在空中,哪里还来得及闪避,右手长剑猛然变招,向下疾转,身体也在空中转了个身,一脚飞踢出去。

“嚓——”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空中传了出来。

他变招虽快,却只刮中了对方刀身。凌厉的刀风依然气势十足,朝地面疾行的南望斩去。

这一刀虽然看起来仍是凌厉之极,但受吴明剑势所阻,不免慢上一慢。南望好歹是七阶马王,那能如此轻易中招的。奔行中,健硕的身子微微一闪,“噗”的一声轻响,地上的枯草受刀气受激,裂开一条近十尺长的大口子,恰如在枯草丛中梳了一个中分头。

楚天行一刀出手,吴明那一脚也已踢到,他手无寸铁,只觉吴明这一脚劲力非凡,伸肘一格,“砰”一声,吴明脚面正中他的前臂,楚天行浑身一震,气息一滞,登时落下,吴明受到这一震之力反激,一个鹞子翻空,朝疾行中的南望跌落。

双方这一交手,实如迅雷不及掩耳。等吴明安稳的落到南望背上之时,青海骢堪堪奔将上来,接住了楚天行。

这家伙如此难缠,倒在吴明意料之中。此时楚天行仍是纵马如飞,而其后的九个狼牙军也是越来越近。吴明略做调息,朝着后面的楚天行高声道:“楚兄一代人杰,中西已是山穷水尽,你这又是何苦?”

楚天行面沉如水,也不应答,长刀一举:“杀!”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刚刚和吴明交手虽然只是一瞬,却也让他明白,如果自己和这小子光明正大的缠斗,就算决出胜负,至少也要百招开外。到了那时,近卫营老早就冲过来了,一旦主客易势,要想再格杀吴明,不啻痴人说梦。

就这么一小会,九个狼牙军一通猛赶,已经渐渐接近两人。楚天行话音一落,这些人张弓搭箭,顿时万箭齐发。说是万箭,其实也就二十来箭而已。狼牙军常年在草原上流浪,别的本事很强,但绝对没骑射厉害。这里面竟有好几人有连珠箭的本事,自然全力以赴。

这等高段武者的箭袭,吴明自然不能等闲视之。等他手忙脚乱的用剑格开了箭袭时,青海骢已是后来居上。楚天行冷笑一声:“去死吧。”说完一夹马身,长刀平举,就这么冲了过来。

马行甚疾,眨眼间就已冲到了吴明身前。这一刀虽没怎么做势,但前冲加上暗劲,仍是十分骇人,还未及身,吴明只觉得肌肤几如刀割。

在一片嘈杂中,吴明已听见了远方的马蹄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近卫营的援军马上将至,越是如此,更不能大意。只是空中满是利箭,而要躲过楚天行的疯狂截击何其艰难。危急之中,只得冒险一搏了。眼看对方的刀势已近,他突然猛地一蹬南望,人已一跃而起,朝青海骢背上跃去。

刀主迅猛,剑主轻灵。这点吴明岂会不知?如果继续如此下去,自己就算不被楚天行砍死,也要被漫天的弓箭射成刺猬。他现在舍了南望,主动跳过去和楚天行搏斗,看起来凶险无比,实则是死中求活之策。

对面的主要目标,其实还是自己。自己一走,他们才懒得去对付南望。南望少了楚天行等人掣肘,只消一会就能和援军汇合。而自己跳过去和楚天行缠斗,不但破了对方凌厉的刀势,更能让后面的狼牙军心存顾忌,不再放箭。

人刚跃出,楚天行嘴角猛地一抽,喝道:“来得好。”左手一抬,只听得“咻”的一声,一道细小黑影一闪,朝空中的吴明兜头就是一箭射出。吴明见这楚天行生得黑塔也似,刀势大开大阖,那会料到对方竟会如此阴险。只觉面前一阵利风如刀而至,饶是他艺高胆大,也不禁变色。百忙中反手一剑撩去,正击在弩箭上,那弩箭经此与阻,朝草丛跌落。楚天行冷笑一声,左手一抬,又是一弩射将过去。

吴明一身本领,和楚天行相比,其实也相差无几。但这楚天行杀手出身,刀势霸烈无比不说,各种手段更是阴险毒辣,务求一击致命,以至险象环生。双方如此之近,赤宵想要收势回挡已然来不及了。百忙之中只得长啸一声,双脚一顿,犹如凭空多了块石板,人如陀螺般侧身一闪,这一箭自然也落空了。

身在空中,百忙中回眸一望,就见到简飞扬带着一大群军士已冲至百米开外。而他身侧,还跟着一大群手提齐眉棍的和尚,苦水和尚赫然在侧。他心头一震:“波斯竟然来人了?”见得那些人接过了南望,从上面抱下了艾丝特,他心头舒了一口气。

这般飞跃闪避实已犯了大忌,人在空中时已成俎上鱼肉之势,吴明也是不得已为之。他能侥幸躲过两箭,第一次是双方距离尚远,反应尚能跟上,所以赤宵挡住了第一箭。接着用小巧手法活用梯云纵,闪过了第二箭。此时真气已竭,眼见楚天行左手一抬,恐怕又是一箭飞出,不由哀叹一声:“功亏一溃,我命休亦。”双眼一闭,已是任人宰割了。

远方的苦水和尚突地高宣了一声佛号,声音中有掩藏不住的惊怒,显然已看到艾丝特的伤势了。接着就听得苦水大喝了一声:“看棍。”顺势一送,手中长棍化为投枪,更如浪里白条,一枪朝楚天行掷了过来。

枪势如电,厉啸阵阵,空气似乎也被割裂了,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所谓齐眉棍,就是棍长齐眉,几乎相当一个人身高了。苦水已是一个快八段的高手,急怒之下,以全身功力催动此棍,更是声势骇人。楚天行也不敢等闲视之,再也顾不得瞄准吴明,催马朝左一闪,那长棍一头栽入草丛,几乎没了一小半,棍头仍自颤抖不已,威力端的惊人。

只是阻了一阻,吴明逃脱此劫,一屁股跌在了草丛中。

“放箭!”这次却不是楚天行发号施令,而是简飞扬的呼喝。

他话音才落,只听得“嗡”的一声。一片黑云从吴明头上飞过,整个天空似乎也黯了一黯。这些外营战士虽没人会连珠箭,但胜在人多,近百人同时张弓搭箭,场面比刚才狼牙军壮观多了,狼牙军顿时好一阵乱,纷纷伏在坐骑身上躲避箭支,那里还能组织杀局。

“撤退。”

楚天行拨开了两支射向自己的长箭,知道事不可为。顿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随着一声呼哨,这些狼牙军来得快,去得更快,顷刻间便已跑到几十丈开外。

简飞扬纵骑如飞,端着长枪朝前猛赶。这次他负责吴明的护卫,可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却发生了档子事,这脸可丢大发了,眼见对方越来越远,他心头怒不可遏,情知已是追不上,但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还待继续再追,吴明已从草丛中爬了起来,喊道:“简兄,别追了。”

简飞扬垂头丧气的打马到吴明旁边,却见主官面沉似水,望着远方的波斯和尚,一脸忧虑。吴明指了指苦水道:“他们怎么来了?”

“大人你和公主出去没多久,他们就来了,说是来接公主,只是没想到,唉……”

艾丝特的伤势,简飞扬虽没瞧个清楚,但那穿胸长箭可不是假的,所以他也不抱什么希望。他嘴上虽然油滑,却也知道波这次护卫之责之重,眼见波斯公主生死不知,西征前途一片黯淡,就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远远地,几个波斯侍女把艾丝特抬进了一辆马车里面。几个女医师提着医箱,满头大汗的钻进车厢。苦水和尚站在一旁,面色复杂的看着自己。

吴明看着,忍不住心下又是一叹。

将计就计10 第十节

“姜督,如今天已渐寒,滴水成冰,就算窝在帐篷里,都有冻饿之事发生,如若强征兵,恐力有未逮,各部更易滋生怨恨。”

营帐正中架着一个大火炉,炉火正旺,帐内也是暖意融融。帐内主座上,姜环正端着杯马奶酒,做倾听状。他的左右两侧,则坐着两个人,两人都是老者,其中一人头戴圆顶风雪帽,双眼浮肿,整个人都缩在宽大的裘衣里。尽管帐内温暖如春,但这老者却仍自打着哆嗦。另外一人虽满头银发,老态毕现,但骨节宽大,双目开阖之间,隐有精光透出。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中西的另两个都督,邓格和朱磊。

眼见邓格一席话讲完了,姜环才放下杯子,慢悠悠的道:“邓兄,还有吗?”

邓格吞了下口水,干巴巴地道:“没了,还望姜督仔细斟酌。”他练的是火属性功力,却不知怎么也岔了气,虽不像廖青一般如同白痴,但这十几年下来,仍把他折磨得骨瘦如柴。这家伙尤其怕冷,一到冬天就算裹着五层棉被,仍是冻得瑟瑟发抖。

姜环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朱磊,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邓兄怕寒,他有这种反应,也在情理之中,朱兄想必不是这等原因吧?”

朱磊拱了拱手道:“不瞒姜兄,中西十部,我等忝附末尾,势力较之前面诸部,自然大为不如。上次大公子出征,我等应召,已然折损了近千人,族中长老已是颇有微词,如若再强行征召,恐怕……”

这家伙是金属性,这番话绵里藏针,夹枪带棍,倒和他属性相合。姜环是个人精,那里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推脱之意。他把酒杯横在半空,沉思半晌,才叹了口气接道:“上次出征,各部的损失我也很是心疼,而路兄更是在这一战中,一战成仁,殊为可叹。他管辖的部落目前也是七零八落,族里各个长老之间互相攻讦,争权夺利。大公子日前发话,如果两位这次出力,一旦打退南汉的进攻,他将从路兄的部落里划出四分之一的人口归两位管辖。只是两位如此一说,倒真让我为难了。”

他话还未说完,邓格又吞了口口水,接过话头道:“姜督言重了,既然大公子都发话了,我等自然无可推脱,我这就回去筹集粮草,再激励族中儿郎,让他们和南汉一决雌雄。”

姜环笑了笑并没说话,而是把眼睛瞟向了朱磊,这家伙倒也光棍,直接道:“如果能够得到补充,族中的怨言我自然可以压制一二,只是诺言既下,就希望姜督不要食言。”

他也知道现在的大公子其实就是面前这人的傀儡,所以连遮羞的话都懒得说了。姜环也不避讳,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

送走了两人,姜环回到营帐中坐下了。虽然在邓朱两人面前,他依然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但他心底,却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中西五省,廖总督曾经的梦想,难道真的就这么完了么?

中西十部,说是十部,其实廖青在时,已然控制了六部。姜环、路容、孔方、魏林、以及刚才的邓格和朱磊,这六人就曾是廖青的得力属下。他们要么是廖青从军旅提拔上来的高手,要么就是被廖青在江湖收复的好汉,总之各种原因,不一而足。但总归有一点,廖青在时,他们六个是铁板一块,和曾经的曹烈一起,齐心协力,开创了中西五省的局面。而以前中西的十姓部落族长,其中六路,也被他们取代。剩下的四路,则是中西本族高手,三木和递欧知道自己进不了权利中心,也和他们性格不合,转而支持三公子廖刚。而最后两人,就是腾格和拉马丹,两人早早被轰出了青庭,两部族也被赶到磐川那等穷山恶水之地去了。

看来,廖总督长期不露面,这些人虽然嘴上不说,心头早就起了怀疑。今日邓格和朱磊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他们不看好中西目前的局势,准备打退堂鼓了。

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抓起桌子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这些势力的家伙,现在想抽身而退,那有那么容易,只要你们答应出兵,还怕你们不就范,我姜环手上的甜头,岂是那么好吃的么?

酒一下肚,他只觉得心头的烦闷也去掉不少。他抓起桌上的酒壶,正准备再倒一杯。这时候,外面的亲兵高声道:“都督,大公子来了。”

姜环怔了怔,大公子来了?这么大冷的天,这家伙不躲在自己营地里花天酒地,跑这里来做什么?尽管心头疑惑,但他还是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刚准备出去迎接,帐帘一闪,廖胜已然裹着一阵寒风钻了进来:“祸事了,祸事了,祸事了……”

他穿着一身家居常服,外面胡乱裹了件大裘,这裘衣的扣子都歪了,他也是不闻不问,跑进来的时候,姜环甚至发现,这家伙的鞋子都跑脱了一只。虽然两人的营帐相距不远,但这么大冷的天,也难为这娇滴滴大公子了。

姜环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马上换上了笑脸道:“大公子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老朽一定为你分忧。”

廖胜仍是神情紧张:“姜叔,狼牙军来信了,所以祸事了,我们完蛋了……”

这等冒冒矢矢,兼且扰乱军心。换了旁人,姜环老早就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了。此时只能忍住心头不悦,耐心地道:“公子勿慌,所谓未料胜先料败,不论这次狼牙军成功与否,我们我都后着,难道你忘了吗?”

吴明是个八段高手,兼且有一千近卫营守卫,就算狼牙军去暗杀,那也是全无把握。此次出击,姜环也做了两手准备的。如果胜利的话,现在庭牙频繁调遣的部队就是假戏真做,趁近卫营群龙无首之际,一泄千里。到时候,就算近卫营这一万多骑兵被传得神乎其神,也难逃败亡的命运。如果失败的话,中西最多也就损失几个狼牙军而已,算不得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到时候只要按原计划,依托冰墙紧守,敌人也是无可奈何。

看见姜环仍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廖胜不由急了,他把手掌摊开,伸到姜环面前道:“我也说不清楚,你自己看吧……”他手心里有个小巧的竹管,上面还有着火漆封印,但一头却已拆开了,显然廖胜看了上面的内容,才被吓得六神无主。

满以为安慰的话说出去,廖胜纵然不济,也会消停下来。但对方这样子,却让姜环惊疑参半,此时也顾不得避嫌,连忙一把抓过,从里面倒出一方帛布出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小楷工整的写道:“字呈公子:刺吴计划失败,波斯公主被误杀,惭愧。”

小楷不足一行,但里面的内容却不啻石破天惊,饶是姜环足智多谋,也万没料是这等结果。波斯公主被杀,这是何等大事。艾斯特身兼公主和圣女双重身份,一旦被刺,肯定会激起波斯教众的激愤,而波斯皇家更是抹不开面子。不论从民心还是皇意来说,这个庞大的帝国定会暂时撇下南蛮,率军北渡天青河,以报公主之仇。

这可如何是好?

廖胜突地哭了起来:“哎哟,我的艾丝特,我的心肝,我的美人,本公子真的不是有心的。这等辣手摧花之事,我岂会去做……呜呜……”其状悲痛欲绝,如丧考妣。

感情,这小子所谓的祸事,大部分就是为了这个吧。姜环看着哭得呼天抢地的廖胜,气个半死之余,也有点好笑,正不知何安慰这小祖宗。外面亲兵又高声道:“报,紧急军情。”

现在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姜环冷冷的道:“进来。”

一个传令兵闯了进来,半跪于地道:“禀大公子,姜都督,南汉一万多骑兵目前已全部赶到风铃渡,正与波斯大军隔河对峙。”

姜环眼睛一亮,隐约抓住了什么:“隔河对峙?”

那个传令兵头也不抬,但却读懂了姜环话里的询问意味,回道:“是,因为双方已经发生了一些小摩擦,虽然隔得太远,我们看不大清,但波斯妄图北渡,又被南汉的骑兵冲了回去却是瞒不住的。”

姜环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道:“嗯,这等大冷的天,你们斥候也辛苦了。等会你拿我手令下去,让司库房的为你们斥候队今冬加身狼皮大衣。”

狼皮保暖,虽然华丽程度比之其他兽皮来说,打了折扣,但胜在实用。那个斥候喜出望外,实不知一向精打细算的姜环今日怎么会如此大方,忍不住磕了个头道:“多谢姜督,多谢姜督。”

姜环脸上仍是如沐春风,笑了笑道:“好了,你下去吧,一会别忘了来领赏。”

等那斥候千恩万谢地走了,姜环才走到面色抑郁的廖身边,微笑道:“大公子,我们反败为胜的机会来了。”

将计就计11 第十一节

寒风如刀。

青庭草原上的风本就很冷,这等冷意到了天青河,尤胜一筹。寒冷的冬风裹胁着水腥味,刮在人的脸上更是生疼。简飞扬狠狠一拳打在墙上,低声诅咒道:“他妈的,这些波斯人那里是在演戏,纯粹是在假戏真做嘛。”

风铃渡口,十来艘几十米长的波斯大船在天青河上一字排开,往来游走。在漫天的金鼓声中,这十几艘战船时而后退,时而前突,不时从船身上倾泻下出一阵箭雨,守在码头边的近卫营骑兵不甘示弱,纷纷张弓搭箭予以还击。

天青河由于材料和水道限制,自不可能建设那种几百米长的巨舰,这些战船还是波斯用渡船临时改建的。可就算如此,对这些骑兵来说,仍然是一艘巨无霸,他们射出去的箭,十支倒有八支被甲板上高大的挡板给拦了下来。不时有一两个倒霉的战士中箭受伤,摔落马头,但马上有医士跑出来,把受伤的士兵抬下去。

风铃渡,如果以前叫做渡口的话,现在应该称做一个镇了。三年来,波斯和中西互通有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渡口也连带着繁荣起来,码头上,横亘着几座巨大的栈桥。那些破烂的帐篷已然消失不见,取代的是一溜整齐的土胚房子。而原先那个开着大洞的土墙房子,则成了一座三层高的楼房,也是整个渡口最高的建筑。吴明,葛义以及简飞扬三人,此时正站在这座楼房的阁楼上,紧盯着远方的波斯战船,神色复杂。

听得简飞扬的牢骚,吴明的目光从远方战场上收回来,扫了一眼愤愤不平的简飞扬,答道:“如果不如此做,如何让敌人信以为真?”话虽如此说,他心头仍是一阵疼痛,这可真是拿战士的生命在填啊。

简飞扬嘟囔着道:“不行,这买卖老子不干,得想办法赚点回来。”他话一说完,眼睛从远方的民居扫过,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大概想到了什么鬼点子。吴明怔了怔,正待问他一问。这时候,一骑马如风而来,带着滚滚尘土,冲进了风铃镇。

青庭久不下雨,时至隆冬,土路早被军队踏得稀烂。因为气候干燥,,马蹄上卷起一阵尘土,那马跑得甚疾,尘土滚滚不断,连绵不绝。

马冲进镇子,到了楼房边,那骑士勒住了马,高声道:“大人,周吉有新战报。”

吴明负着手没说话,简飞扬上面一步,喝道:“讲。”

周吉在马上行了一礼道:“禀大人,庭牙的四个部落已集合完毕。据内应说,明天就该举行誓师大会,趁我军与波斯相持之时,一举南下,杀我等一个措手不及。”

吴明突然道:“周将军,以你估计,对方此次出兵,约为多少?”

这已经超出了一个斥候的职责范围了,但自己上司的上司问话,周吉却不能不答。迟疑了下道:“禀大人,除去老弱,以及留守兵力,周吉保守估计,对方此番可用之兵,当可在五万左右。”

吴明沉吟了下,继续道:“为何?”

“姜环大张旗鼓,更召开誓师大会,此举虽有鼓舞军心的作用在内,但也足可看出,他已孤注一掷。此次南下,庭牙必当穷其所有骑兵,与我军决一死战。而敌人经过对马草原大败后,可战之骑,当在五万左右。”

吴明暗自点头,仍是不疾不徐:“以你认为,对方主帅为谁?”

“姜环!”

“有无副将?”

“没有。”

他答得斩钉截铁,吴明倒是吃了一惊:“何以如此肯定?”

虽然天气大冷,但周吉额头上已隐现汗珠,实不知这位御下极严的统领今天发了什么疯。但他既然问了,简将军又没吭声,他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敌人接连大败,军士多无战心。如再领一都督出征,徒增掣肘。”见吴明脸山隐现笑意,周吉鼓足勇气道:“所以属下觉得,姜环必将自领三军,把四个部落可战之骑拧成一股,争取一鼓而下。”

“很好,你带领斥候队密切注意。加大搜索范围。如有异动立刻禀告。”

命令十分明确,如在平时,周吉自当不折不扣的执行,然而今天他却有些犹豫,咬了咬牙道:“大人,敌人势大,一旦出击,我们前有波斯,后有中西几万铁骑,就是腹背受敌……”

“好你个周吉,给你点颜色就要开染坊了,罗嗦什么,执行命令。”

简飞扬上前一步,在阁楼上伸长脖子上就开骂起来。他是周吉的顶头上司,这一发起火来,周吉也有些招架不住,连忙立起身子,高声道:“遵命。”说罢带转马,转头冲出了镇子。虽然他回得很大声,但他出镇速度,明显比进镇时慢了老大一截。

待周吉一人一骑走得远了,简飞扬才笑骂道:“这小兔崽子……”

吴明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叹了口气道:“简兄,周将军见解独特,如果只用来当一个斥候,是否屈才了些?”

这话里的提拔意味十分明显,简飞扬呆了呆,继而大喜,咧着嘴巴笑道:“那是肯定的,我老简看中的人,再孬也有七成……”只是见到吴明仍是一脸抑郁,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葛义突道:“大人,庭牙方面,看来已经中计,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你怎么反而郁郁寡欢呢?”

吴明俯视着这个镇上的一切,良久才淡淡地道:“葛兄,都说世事沧桑,变幻无常。昔年你我途经这风铃镇时,可曾想过,今日会再临此地?”

葛义呆住,半晌才喃喃道:“是啊,变了,全变了。”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吴明的背影一眼,四年前自己和他关系虽说不上差,但也是疙疙瘩瘩,时至今日,自己终于熬成了一个近卫营队正,可吴明早成了统领,有了开府权,更是朝廷的镇东将军。而自己不知缘何,却已是死心塌地地效忠于他,这人生的变幻,却是可叹。

吴明也喃喃道:“是啊,变了,全变了。”陶雨反目,**疏远,小艺和田洪已离自己而去。南征军残部,如今和自己要好的,反而只一个葛义了。

想到何艺,他心头又是一疼。眼前依稀出现了那个一袭宫装,衣带如仙女子。她正端着一碗稀粥,小口小口的喝着;画面一转,在瓢泼大雨,一片撕杀声中,她正举着一把长匕,狠狠地朝自己胸口插去;画面再转,她站在芭蕉地里,满脸惊慌,那角头大蟒正吐着信子,一点点的朝她逼近。

吴明不由闭上了眼,似乎又听到了何艺咬断线头的声音,然后喜滋滋地道:“吴大哥,你来试试,看这衣服缝补得合身不?”

两根红烛在视野里升起,淡而模糊的月光照了进来。在一片幽暗中,何艺的一张脸却是梨花带雨,清晰可见:“夫君,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

他只觉得眼睛涩涩的,连忙仰头看向天空,籍此把那点湿意倒回去。小艺,你在那边可好,夫君无能,没能保护好你。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在这里掉酸了,搞得我老简心里头也不好受。大人,这次公主在风铃渡侥幸没死。可见老天爷也是公平的,这次选择站在了你这一边。所谓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说不准,这风铃渡口,就是你时来运转的标志。”简飞扬见势头不对,赶忙跳出来活跃气氛。

艾丝特并没有死。

这等消息,整个近卫营目前就阁楼里这三人知道,周吉不知就里,所以才冒险进谏。吴明初一得到这消息时,确是真正的惊喜参半。惊的是,楚天行全力一箭,力贯艾丝特胸部,这点他看得清楚明白,这妮子竟然能够保得一命,实为可惊。喜的是,只要波斯公主无恙,朝廷和对方的盟约自然算数。正如简飞扬所说的,运气在这次,站在了自己这边一次,此事生生把朝廷西征败亡的命运给逆转了过来。

话虽如此说,吴明起初也是将信将疑,生怕这是波斯的疑兵之计。但等到波斯武公的手书传来时,他心中的疑虑顷刻散了个精光。里面不仅提到了后续合作的事,还有一行娟细的字迹:“你欠我一命,还欠我场交易,我自然不舍得就此离去,小心了。”

这等口气,尤其是后面那句“小心了”三字,十足就是艾丝特的惫赖劲。更何况,那场交易是他和艾丝特晚上私下达成的,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吴明自此才松了口气,艾丝特看来是真的没事。

听得简飞扬出来打岔,吴明连忙收摄心神,转移话题道:“对了简兄,你刚才说的想办法把吃的亏找回来,可否说来听听。”

波斯武公手书里面的合作,就是以“艾丝特身死”为契机,制造南汉和波斯两国的紧张气氛,以至于隔河对峙。如此一来,麻痹中西和南蛮两国,甚至引蛇出洞,引诱对方来攻。如此一来,南汉和波斯两国就能以逸待劳,反客为主。此策因势利导,可说是天衣无缝,吴明自然应承下来。

只是执行起来,却是颇有难度。既然隔河对峙,肯定得有战争,而有战争的话,就得有伤亡。那些中西或者南蛮的斥候又不是傻子,你没有些损伤,如何使对方信以为真?就算斥候目不能及,但风铃渡镇里,那些留下来的镇民,难保就没有中西的探子,两军的士兵中,难保就不会出现别国的内应。

所以,这个计划,整个近卫营现在就他们三人知道。其他人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而波斯和南汉双方的战斗,在双方有意压制下,虽然伤亡极小,但几乎都是南汉这边吃亏。波斯占据地利,又在风铃渡南岸经营多年,南汉初来乍到,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简飞扬两眼放光,指着那些波斯战船阴险地笑道:“大人你看,这些大家伙吃了甜头,以为我们没办法对付他们,现在越发有恃无恐,已欺到岸边不足两百米,这等距离,咱们只要把霹雳车隐藏在岸边民居中,趁他们不备,以火药弹侍侯……,嘿嘿,嘿嘿……”

上次南版一把大火,把霹雳车炸了个精光,经过几个月修补,以及工部后继的补给。近卫营手里的霹雳车目前也有一百多辆。因近卫营全是骑兵,带上这东西,就算有大车拉,也难免影响速度。吴明的本意是轻车简行,以速度取胜。但听探子说,庭牙修筑了冰墙,只得带上这玩意以防万一,没想到简飞扬活学活用,想到了这等阴险手法。

他话还没说完,吴明和葛义已经同声道:“简兄不可!”

简飞扬翻了翻白眼,有些不悦道:“有何不可?”

吴明道:“现在和波斯好歹是同盟关系,如果用炸药弹,造成的伤亡实在太大。一旦和波斯搞僵,恐影响大局。”

简飞扬撇了撇嘴,转头向葛义道:“葛将军,大人反对,我就不说了,你怎么也反对啊?”

葛义双手抱胸,冷冷道:“这些波斯人还真以为我等好欺负,越来越过分了。不过大人也说得对,此事确实不能做得太过火,炸药弹威力太大,容易死人……”

简飞扬大为不解,挠了挠头道:“那以葛将军的意思……”葛义仍是抱着胸,不急不缓的道:“可用桐油弹,这东西虽然不会爆炸,但一点既燃,船只毫无防备下被打中几颗,肯定是倾覆的命,如此甚好。”

简飞扬一拍大腿,接过话头道:“如此甚好,葛兄此语,真是深得我心啊……”两人廖廖几句,就达成了统一战线,然后转过头,盯着吴明眼巴巴地叫道:“大人?”

吴明哭笑不得,本以为葛义与自己意见相同,没想到却想出这么个狠辣的点子出来。不过他也知道,任何盟约都是看实力说话的。波斯如今步步紧逼,难免没有试探的成分在内。一旦觉得南汉软弱可欺,就算翻脸不认人都是可能的。简飞扬和葛义两人明着为属下喊冤,实则也看到了这一点。他想了想,才点了点头道:“简兄你们自己拿主意,我先去镇子外面溜溜马,此事我并不知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楼下走去。简飞扬有些呆滞的看着吴明的背影一眼。而后和葛义对望一眼,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将计就计12 第十二节

此时大约为未时。

如果在夏时,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但放在冬季,却仍是寒风怒号,冰冷刺骨。

风铃渡并不大,靠近岸边的房子并不多,而要在波斯人的眼皮底下,把霹雳车神不知鬼不觉的运送过去,也是颇有难度。葛义和简飞扬两人计较一番,最后只派了五辆霹雳车出击。他们的目的,只是让波斯人吃个小亏,出口恶气而已。

霹雳车并不都是高近十米的庞然大物,否则拆卸组装都十分不易。平时运输也是极难。而是分为大、中、小三种机型。此次偷袭波斯战船,太大了容易被发现,太小难以做到有效杀伤。简飞扬就挑了五辆高近五米的中型霹雳车。

五辆霹雳车在一堵土墙后面一字排开。这堵土墙是一家大户人家的院墙,此墙临街,并不算高,最多也就五米,但要遮挡波斯人的视线,却也足够。院子的主人看来在当地也颇有身份,否则也不可能在沿河位置修这么大一幢房子,此时大门紧闭,也不知道主人在家没。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幢房子一面靠河,一面靠街,且能起到隐蔽作用,这就足够了。

河面上,十几艘波斯战船还在耀武扬威,浑然不知危险已经降临。诸人调试完毕,然后把桐油弹装填上去。简飞扬对房顶的葛义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就绪。

霹雳车藏在院墙后面,波斯人固然目不能及,但自己也是两眼一摸黑。葛义当仁不让,就站在另外一栋房子上做起了了望手。此时波斯战船杀得兴起,越逼越近,已然冲入了栈桥范围。葛义举起了手,猛地喊道:“右斜六十度角,放。”

他话一落音,只听得“嗵、嗵、嗵“几声闷响,从五辆霹雳车上面,飞出了五个黑呼呼的物事,这五个东西,自然就是桐油弹。由于准备充分,且波斯战船毫无防备,五个桐油弹不偏不倚,一股脑的全砸在了那战船上,战船上登时冒起了滚滚浓烟。

桐油弹设计之初,并没有点燃装置,每次发射完毕,还需发射火药弹引燃。但战场上瞬息万变,打中对方一次都不容易,更何况连续两次,所以实用性就打了折扣。鲁房和刘泽两人鼓捣了几年,就在桐油弹上装了引信,一举解决了这个问题。

中弹的战船上,浓烟迎风一涨,只消一会,就变成了滚滚烈火。有两颗桐油弹正中船上的主桅,那主桅那有海船的桅杆坚固,上面的帆布风借火势,顿时燃烧起来。只听的“轰隆”一声巨响,那桅杆一歪,一头栽到甲板上。甲板上的波斯人哭爹叫娘,狼奔豕突,顿时更乱了。

这等攻击突如其来,波斯人显然也被打懵了。另外十几艘战船顿了一顿,显然也有些吃惊。令旗招展中,其中两船一左一右,冲上前来搭救落水的波斯士兵。另外几艘也是不退反进,纷纷朝岸边逼迫过来?

他们要干什么?葛义有些莫名其妙,骤然遭受这等打击,按说这些波斯人应该知难而退的。难道是要强行登陆?那也不可能,不说双方有约定,制造隔河对峙之势。就算双方是真正的敌人,以这十来艘波斯战船上的水兵,真要冲上岸来,也是骑兵冲锋的活靶子。他正有些莫名其妙,就见到波斯战船甲板上的帆布被拉开,一架架抛石车露了出来。

他们还要还击?葛义呆了呆,旋即嘶声喊道:“闪开,大家快闪开。”

交战双方相隔并不太远,敌船上的惊呼声,以及桅杆砸落甲板的动静实在太大,不用葛义说,南汉士兵也知道战果颇丰,他们顿时发出阵阵欢呼。双方对峙这几天来,这些波斯战船耀武扬威,没事就来岸边挑衅一番。虽然伤亡没有多少,但近卫营也憋了一肚皮火气。这一下正中目标,消了心头一口恶气,众人自然是欢呼雀跃。葛义这一嗓子虽然大声,但情急之下并没灌注真气,自然也没几个人注意,被一片欢呼声掩盖了。

不等众人欢呼声落,从波斯战船上,猛地飞出一个个火球。这些火球准度虽不及霹雳车,但胜在量多,一片混乱中,三四个火球冒着黑烟,正落在霹雳车群中,“砰砰砰”几声,一辆霹雳车被打个正着,顿时冒起滚滚浓烟,南汉欢呼声为之一顿。

葛义顿时目瞪口呆,敌人不但准备了抛石车,还准备了火药弹。这等情况,实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简飞扬也被飞舞的火星点燃了一片衣角,连忙手忙脚乱的拍打着衣服上的火星,一边叫道:“妈的个巴子,怪不得这些波斯佬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有所准备,他妈的太阴险了。”

好在对方的火球不是桐油弹,且这火药弹威力与南汉方面比较,也是差之甚远。几个火球看起来气势汹汹,但造成的伤害实在有限,葛义看着活蹦乱跳的简飞扬,心下也松了口气。

街头上的欢呼声已经变成了惊呼声,已有稍微伶俐点的士兵跑到民居里去提水灭火,还有的在手忙脚乱的扑灭自己身上的火星,而几个伤重的,则被医营士兵抬了下去。正自乱成一团,又是两艘敌船从侧面压了上来。护住左右,同时射出火球。众人那里料到这些波斯人如此得理不饶人,顿时又吃了个大亏。有一颗火药弹无巧不巧,正落在那受伤的霹雳车身上,那辆霹雳车本已是摇摇欲坠,顿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顶头的杠杆一歪,散了个七零八落,眼见是报废了。附近的士兵见得如此,纷纷朝一旁躲避,还有两个士兵悲声呼喊着战友的名字,看来波斯这次攻击,有人丧命了。

甫一交锋,敌方一战船受伤,己方一霹雳车全毁。虽然说不上吃了多大亏,但与先前预料的情况可说是大相径庭,简飞扬听着士兵的悲呼,心头怒火更盛。

本以为此番伏击,定能打波斯人一个措手不及,谁知敌人战船上竟然安装抛石车。现在中西已然撤退,整个天青河都被波斯控制,波斯人装上这玩意,肯定就是对付南汉的。这场伏击,搞不好弄巧成拙,难以向大人交代。

波斯人竟然装了抛石车,如此一来,这场伏击多半讨不了好。可就这样灰溜溜的撤退下去,吴明那里不好交代不说,更助长了波斯的嚣张气焰,以后和波斯合作的话,岂不先低了一头,一想到这里,简飞扬也火了,沉声道:“各车四处游击,侍机歼敌。”

霹雳车底座装了四个轮子,这在平时可便于用牲畜运输。如果在战时,也方便车队用手推调整距离。但用手推,这等速度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战船就算再慢,按绝对速度来说,肯定也比霹雳车蜗牛似的速度要快得多。但现在对方十几艘战船为了攻敌,都卡在码头边动弹不得,霹雳车虽然慢,好歹还有街头的墙体掩护。双方的处境一对比,南汉这边似乎还占了点优势。

但从火力对比来看,双方又得掉个个。霹雳车发射虽快,但已报销了一辆,现在仅余四辆。对方十来艘战船,每艘上面都有好几辆抛石车,所以真要打起来,并不见得就有优势。好在近卫营军纪严明,最初的混乱一过,马上四散而开,在移动中,不时朝码头上放一颗桐油弹。

波斯战船体型又大,更挤成一团,现在连瞄准都省了,只要朝栈桥方向抛射出去,十有八九会击中敌船。而波斯战船也不甘示弱,石弹,火药弹不要命的倾泻过来。一时间,码头附近炸雷横飞,火舌乱舞。混乱中又有一辆霹雳车被砸得稀烂,而波斯那艘受伤的战船也没来得及撤退,沉进了河底,另有两艘战船甲板上也冒起了滚滚浓烟。

完蛋了!

从伤损来看,双方似乎还打了个平手。但简飞扬却知道,这种平衡只能是暂时的。敌人就算沉了一艘船,但对十几艘战船来说,战力损失微乎其微,但己方总共才出动五艘霹雳车,这一通混战下来,报销了两辆,战力损失三分之二。这等战将下去,己方铁定吃亏。早知道,老子就不该顾忌那么多,直接把一百辆霹雳车拉出来,把这些波斯佬轰个底朝天。

简飞扬肠子都悔青了。

“简将军,我们来帮你。”

就在简飞扬后悔欲死,进退两难之际,李羽在身后喊了起来。他转过头一看,就见到这小子带着十几个近卫营士兵,手持精铁长剑,气喘吁吁的从一条街头的转角处跑了出来。简飞扬呆了呆,旋即怒声道:“李什长,你不去保护大人,跑这里来瞎掺合做什么,还不快滚回去。”

简飞扬平时虽然骂骂咧咧,但也知道一点,那就是权责分明。军队之中,除非你是一军主帅,可以对所有人发布命令。否则就管好自己的人,做好自己的事就成,一旦对其他友军指手划脚,容易招上司猜疑不说,也同样会令同僚心生不满。所以,他虽然是外营主官,但从不对内营发表任何意见。

但现在的情况,却由不得他不发怒。杨易虽然以队副之身,行队正之职,但一直还有个重要职责,那就是保护吴明安全。这小子虽然未到七段,但他和吴明两人加合在一起的战力,比一个七段高手尤有过之,如果有他在吴明身边,只要不是一个宗师对吴明起了杀心,自可高枕无忧。但杨易现在却被吴明偷偷派回方闽接小碧去了,他身边的防护就打了折扣。李羽正是暂替吴明的亲兵队长。上次幸亏有个波斯公主帮他顶了一箭,如果敌人再来偷袭次,就难保再难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中西的狼牙军,实在是太过厉害。

听见简飞扬的怒骂声,李羽呆了呆,旋即委屈地叫道:“简将军,正是大人派我来帮你的。”

帮我?这十几人能帮我做什么?不过他心头的疑惑只是一闪而逝,随即大笑起来。因为李羽的身后,从街头转角处冲出来大量的霹雳车。这些霹雳车源源不断,不一会就出来十几辆,后面仍再不断涌出来,看来,大人对目前的情况早有准备。

就在简飞扬大笑的时刻,吴明则端坐于南望身上,遥望风铃渡口。

此处距离风铃渡约为两里,但草原上一马平川,双方战斗的情景仍然清晰可见。看着从风铃渡里飞出去的火球越来越少,吴明拍了拍南望硕大的马头,微笑道:“看来,简兄吃亏了,不过这些波斯战船一时贪功冒进,已然太过接近风铃镇,甚至有几艘已搁浅了。李羽也该出现了吧。”

吴明嘴上虽然说着出去溜马,但自不可能真的出去溜马。和波斯的这场争斗,是他和波斯武公,有意,也是无意间的一次试探,碰撞。毕竟,虽然双方已然结盟,但对于这两个国家来说,是第一次接触。南汉对这个遥远的帝国自然是好奇和顾忌并存。波斯同样对这个新兴的帝国很大兴趣,双方都想清楚,这样的伙伴值得自己联盟与否,于是,假借对峙之机,两方主帅的试探开始了。

既然如此,自不可能做得太过。南汉的霹雳车这几年破北汉南侵,败南蛮海军。风头一时无两。波斯自然得防着一手,而船上的抛石机,就是为了对付南汉的霹雳车。

武公前来寻衅,自然也料到南汉可能会忍不住,真要开战,就要把对方打疼,见识到波斯帝国的武力。如此一来,以后谈判的话,就能在气势上先人一筹,就能争取更多的利益。这算盘自然打得极响,因为就算南汉吃了亏,也是波斯被动还手而致,双方真要对质,波斯大可反咬一口,说南汉妄顾盟约,抢先动手。

但如果吴明不在场,所有的假设都得推倒重来。

士兵闹得再厉害,总归不是总帅下的命令,则事后大有文章可做。现在知道两国盟约依然有效的,南汉就只吴明一人,简飞扬和葛义“并不知情”。一旦波斯吃了亏,就算是南汉主动下死手,也可以推个干干净净。

毕竟,不知情嘛。

远方,风铃渡的火球骤然多了起来,然后越来越密集。只听得“砰砰”的一阵巨响,冲在最前面的两艘战船躲闪不及,被霹雳车打了个正着,整个船头都塌陷了半边,显然南汉方面已经杀红了眼,不但把所有霹雳车拉了出来,连火药弹也动用了。火药弹和桐油弹双管齐下,那十几艘战船在近百辆霹雳车的几轮齐射下,早已是千疮百孔,最后只有三艘侥幸得脱,灰溜溜的朝对岸撤退。

风铃渡口顿时发出一阵阵欢呼,惊天动地。南汉方面是扬眉吐气。

吴明把目光从镇子上收回来,朝东方望去。

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的告急文书也应该搁到了丞相案前。岳父大人,前面战事如火如荼,所有近卫营战士都相信和波斯解盟了,你虽然很意外,但也应该相信吧。

那么,援兵呢,波斯战象威力巨大,可只有灵兽兵可以对付。想必,卢羽已经接到你的增援命令了吧。

他想着,嘴角的微笑慢慢变成了冷笑,而后杀气四溢。

将计就计13 第十三节

“姜叔,真要我去点将台么?”

“公子目前是中西之主,更是五万大军的主心骨,你前去讲一番话,不啻千金。”

尽管姜环这马屁拍得廖胜极为舒坦,但后者从帐帘处伸出脑袋,马上又缩了回来,苦着脸道:“还是不去了吧,外面实在太冷了。”

姜环心头暗自叹了口气,嘴上却道:“大公子你想想,如今南汉横亘在波斯和我们之间,现在的首要之务就是打通双方的通道,否则,波斯的舞团就没办法过来,公子你上次编的那曲《凤求凰》就成绝响了。”

一说到这事,廖胜双眼放光,头点得也如鸡啄米:“是极,是极,这倒是我疏忽了。如此,我还是出去下,激励下我中西儿郎的士气吧。”

庭牙四面都是草地,而且多年未有战事,自然是没有点将台的。所谓的点将台,就是用土石垒就的一个高台,以庭牙这种地势,在夏天要重新建造一个颇有难度,但放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冬季,那就是轻而易举。当姜环陪着廖胜走到点将台时,就见到下面已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恐怕除了那些斥候兵,甚至连留守的部分士兵都来参加这次誓师大会了。

走到高台下,姜环躬身行了一礼,轻声道:“公子,你先请。”

廖氏对中西的统治虽然仅几十年,但在廖青担任总督之初,用雷霆手段,铲除了一批人,拉拢了一批人。后来又分化离间,用赐姓的方式建立了森严的等级制度。正因为如此,中西上层由于廖青久不管事,对廖胜这个绣花枕头的统治早就不屑一顾,甚至阴奉阳违。但对于那些生活在底层的生番来说,要见廖总督一面本就不容易,他依然是一个传说,一座不容反抗的神祗。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刚爬到高高的点将台上,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廖胜被冻得身子一抖,他转过头,对身边的姜环小声道:“姜叔,这么冷,还是不要了吧。”

“大公子!”“大公子!”“大公子!”……

也正在他打退堂鼓的时候,下方陡然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现在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了。廖胜咳嗽了一声,姜环立即在一边运足真气大声道:“各位兄弟姐妹,大公子有话要说,还不肃静。”

姜环在庭牙颇有威信,再加上七段高手,这一嗓子喊出来,声如惊雷滚滚,下面本来欢声雷动,只一小会就变得哑雀无声。廖胜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只觉得一阵头晕。不过今天好歹是几万大军出征的日子,都已经站出来了,不说两句实在过不去。只得硬着头皮道:“各位兄弟姐妹,廖胜现正式宣布,由姜都督任此次南征统帅。中西存亡,系于你等一身,在此拜托各位了。”

本来誓师演讲,不应如此简单。姜环更找了专门的文笔吏来为廖胜的讲词润色。但这家伙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往往背了上句忘了下句。姜环逼的么法,只能一切从简。最后简之又简,就剩这么两句还能勉强上口,也只能将就了。

“大公子!”“大公子!”“大公子!”……

等姜环灌注真气重述一遍后,下方又是一阵欢呼。

再讲下去,以廖胜肚里那点货,恐怕就得出丑了。姜环连忙上前一步,着两个侍卫把他搀扶下去,转过头扫视台下一眼,缓缓道:“大公子的命令,想必各位也听到了。此次我为统帅,若有不听将令,临阵逃脱者,一律杀无赦。”

虽然有廖胜的话打底,但姜环话里的杀气仍让所有人都窒了一窒。姜环很满意现在的结果,咳嗽了一声接着道:“老朽与大公子一致决定,和伪汉决一死战。此战干系实在太大,所以只得立此严刑,才能做到上下一致。不过,老夫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从现在起,愿意退出的,老夫一概准辞,允其回家和妻儿团聚。但一旦上了战场,就不能瞻前顾后,唯有力战。”

下方一阵默然。中西崇尚武勇,就算真有人不想去,也不敢在此大庭广众下说出来。一旦如此,以后就会在自己部落里面抬不起头来,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那可真比杀了还难受。姜环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空口白话,毫无顾忌。人群中有人喊道:“跟随姜督,消灭伪汉,复我家园。”

声音是从姜环的部落的方向传出来的。这也是他的计划之一,接下来就该由自己选派的人在下面带头喊口号,把所有人的士气调动起来,然后宣布出征。如此一来,这此誓师大会才算圆满结束。可就在他嘴角那丝微笑还没荡漾开来时,下方却传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敢问姜督,你刚才说的话可还算数?”

声音是从路容部传过来的。路容生前是姜环死党,两人关系莫逆,加之人口颇众。所以其部众也觉高人一等,平日里趾高气昂。对马草原一战,中西中了南汉的疲兵夜袭之计,路容被吴明一枪挑死,其部群龙无首,好象突然失去了爹妈的孩子一般,气势一下痿了。姜环也懒得去管,甚至还打算用这个部落的人口,来交换邓格、朱磊两人对南征的支持。

姜环的眉头皱了皱,但刚才已然夸了海口,实在拉不下脸马上反悔。只得沉声道:“自然算数。”嘴上说着,眼睛朝下面一扫,顿时了然。

那是路容部的一个小头领,叫廖五狗,也是个赐姓生番。路容身死,其下属部落人心大散。各个小头领之间拉帮结伙,互相打压对手,都想成为中西的新任都督。但他们实力不及七段,更没前任都督那么高的人望,实在是力所不能及。这个小头领大概是想籍此机会一出风头,为自己聚点人气吧。

姜环如此一想,心头反而不慌了。正自转着念头,那廖五狗就道:“姜督,兵凶战危。对马草原一役,我等被南汉正面突破,路都督更是当场战死,可说受损极重,部落中的男丁也去了大半,要再强行南征,恐难恢复元气。”

说得再好听,终究是在为怯而不战找借口。姜环眉头微不可觉的皱了下。他扫了一眼下方,一字一句道:“可还有临阵退缩者?”

临阵退缩,那是对战场逃兵用的。姜环此时说出来,难免有些牵强附会,但他话里的杀意,就算是头猪都能听出来。但今天偏偏就还有比猪还笨的人,他话音才落,从廖五狗身旁,马上跳出一大群人,嚷道:“我等愿与廖头领共进退。”

所谓共进退,那自然是姜环口里的“临阵退缩”了。

一看到跳出来这些人,姜环顿时心头一凛。这些都是在路容部颇有影响的部分小头领,平日里,他们彼此也是争斗得极为厉害,今天竟然走到一起了?

这等变故太过突然,饶是姜环狡诈如狐,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咬了咬牙,正待快刀斩乱麻。这时候,站在他身后的邓格和朱磊两人同时上前一步,朱磊更是大声道:“临阵脱逃,扰乱军心。来人啊,把这几个孬种拖下去砍了。”

他话音一落,那些站在点将台周围的刀斧手暴诺一声,同时朝这几人猛扑过去。那几个小头领身手不弱,自然不甘心束手就擒。正待抵抗,朱磊已如一只大鸟从点将台斜斜飞出,一招苍鹰搏兔朝那几人扑了过去。人尚未落地,一人的脖子已被他抓了个正着,他顺势一扭,那人“哼”了一声,两眼一翻,口吐血沫委顿于地。他落地转身,顺手一掌拍在一人天灵盖上。那人发出一声惨叫,**迸裂,就算神仙也难救了。

这些小头领都不到五段,规规矩矩的喂招,尚不是七段高手的几何之敌。朱磊暴然发难,他们更不是对手。此时都被这等血腥手段惊得呆了,一时间如坠梦魇,那里还敢动手。朱磊见镇住了情况,在一具尸体上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道:“把这几个闹事的都拖下去砍了,血祭战旗。”

几个小头领已经懵了,此时更忘记了挣扎。几个刀斧手上前,把他们来了个五花大绑,他们才反应过来,那廖五狗更是挣扎着大喊道:“此次南征,他们就是拿我们部落的人当炮灰,兄弟们,不要去送死啊。”

他被几个刀斧手拉扯着,越来越远。但声音却透过寒风,如利刃一般,遥遥传来,刺人心肺。

空气中,血腥味似乎更浓了。

誓师大会本就是个激励士气的事,但今天这场大会,怎么也不能说圆满。姜环也被搞得没了精神,安排好后续事宜,再草草说了几句门面话,就遣散了人群。

在几个亲随是跟随下,邓格随着解散的人群,一路朝自己帐篷走去。寒风阵阵,他使劲把身子朝貂裘里猛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稍觉温暖。

竟会发生这种事,饶是他平时对那些迷信之说嗤之以鼻,心头也有些不安。

将计就计14 第十四节

朱磊的手段虽然暴烈了点,但却是唯一应对之法。当时的情况,就算他不出手,姜环和自己也得出手。只是,路容部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廖五狗临死前喊的那些话,怕已深入人心。今日的镇压,无疑是扬汤止沸,要想让他们再效死力,怕是再无可能了。他虽然一向有表里不一的风评,却也不是毫无主见。古人有云,攘外必先安内,乱师不能及远。敌人虽和波斯对峙,但近卫营精骑来去如风,战力超强。两相比较,己方却是士气低落,内部矛盾丛生。此战胜负几乎已经定了。

可如今还能怎么办?

姜环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以一部之力,就算反对,恐也难起作用。只会促使中西败得更快。也许正是如此,朱磊那老家伙才会果断出手,把内乱扼杀于萌芽阶段吧。他想着,不由又叹了口气,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狮子开大口,在姜环那老小子嘴巴里扣点肉出来。现在想来,怕是过于一厢情愿了,中西一旦败了,自己这个都督自然也就完了,还分个屁的一杯羹。

妈的,看来被姜环那老小子绑在一个战车上,不想死也得死了。

又有一阵风吹过。他冷得一阵哆嗦。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天色越发阴暗。没有太阳的黄昏,比凌晨更加阴冷。

一路心思恍惚,他也不知道怎么晃进自己营帐里的。

邓格十分怕冷,所以他的营帐就算是春秋两季,也升着火炉。此时正值隆冬,八个通红的碳炉把整个营帐熏得热浪逼人。这反而让他松了口气,连忙脱了罩在身上的貂裘,对跟在身后的亲兵吩咐道:“去打点热水,我想先洗把脸提神。”

“是。”那亲兵行了一礼,转身退下了。

他背着双手,在营帐里转了一圈,脑子里正值一团糨糊时,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那是杀气!

有人?!

他好歹也是个七段高手,虽然练功出了岔,导致十分怕冷,但六识清明。警觉之时,身子猛地一倒,左手在地上一按,人几乎贴着地板翻了个身,就在这一翻身间,右手已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出来。

“呼”一声,当他刚倒下时,一股凌厉的掌风从头顶扫过。抬头一看,不由暗自奇怪,这风向实在太高,就算不做闪避,也难伤到自己分毫。这刺客不知不觉潜到营帐里面,没想到却是个生手,竟如此不堪。心下想着,手下动作却丝毫不慢,左手一撑地面,右手长刀已变一片瑰丽的艳红。就待朝掌风来处抹去,却听到一个老者“呵呵”一笑:“邓兄虽然病恹恹的,但反应却丝毫不弱,看来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这可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随着说话声,三木笑吟吟的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邓格有些惊疑不定,举着长刀道:“三木,你,你这老小子怎么混进来的?”

三木掸了掸身上的积尘,好整以暇的道:“我好歹也是中西的一路都督,在这庭牙,想找邓兄喝个酒,难道谁还会阻拦么?”

不是这样的,邓格又好气又好笑,但马上就明白过来。双汇被南汉攻克后,三木和递欧两个都督也跟着廖刚投了敌人。这等事说出来实在有丧士气,所以姜环和大公子也选择性遗忘了,并没大肆宣扬。只是对庭牙城民稍微提了下,南汉已经攻克双汇。今天姜环举行誓师大会,人流频繁,要想混进来,更是极为容易。而中西的生番令牌又有严格的等级限制,这三木只要拿着那镀金都督令牌一晃,加上其本地人面貌,以他七段身手,混进这里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虽然想通了,但邓格的警惕性依然不减:“三木老儿,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否则……”他本待再说两句吓对方一吓,这时候,外面亲兵叫道:“邓督,热水好了,要我送进来么。”

“叫什么叫,没见我休息了么?”

那亲兵大概也没料到自家大人怎会如此,不免呆了呆,过了小会才应了声“是。”待外面的脚步声走得远了,三木也掸完了身上的灰尘,走到一张椅子上,大马金刀的坐下来,乜着眼睛看着他道:“我说邓兄,你就别这么虚伪好不,明明想和我这好友倾心长谈,把亲兵都撵跑了。偏偏做出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哦。”

中西十路都督中,邓格最怕的就两人,一个是姜环,另外一个就是眼前的三木了。姜环阴险狡诈,自不多言。这三木的智计比姜环不遑多让。要不是他是中西本地人出生,不得廖青重视,恐怕也不会被逼到双汇去了。一想到这里,猛地想到对方去了双汇,日子过得不见得比自己差,心头不免又是一声长叹。他收起了长刀,走到三木身边坐下,苦笑道:“被你老小子打败了,可你就算清楚,也别每次点破好不,好歹给我留点面子不是。”

“我就看不惯你这老小子虚伪劲,不戳穿心理不舒服。”

“好把,随便你。”

“你难道就不问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知,我知,还用问么?”

“你又开始虚伪了。”

……

两人一番唇枪舌箭,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一起在庭牙共事的日子,那层隔膜无形间淡了很多。见差不多了,三木才正了正脸色,开门见山地道:“邓兄,今日兄弟我来,想必你也清楚,是做说客来的。”

邓格浑浊的老眼里有一道精芒闪过,但马上又黯淡下来,可有可无道:“投降南汉是么?这样,不好吧?”

这老小子,都到这份了还改不了表里不一的毛病。三木又好气又好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邓兄,我在里这里久呆,一旦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别兜圈子了。”

邓格的脸色也正经起来,他轻轻敲着椅子旁的茶几,低声道:“不瞒邓兄,兄弟现在好歹也是个都督,一旦投降,南汉能保证我利益么?”顿了顿,他又往自己天平上加筹码:“再说了,姜环那家伙答应这次事后把路容部的四分之一人口分给我呢。”

“邓兄,你糊涂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中西都没了,他姜环答应你的任何事不都白瞎了?”三木站了起来,见邓格仍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接着道:“朝廷已经答应,你一旦弃暗投明,封四品扬西将军,到时候别说路容部,其他几部的兵力你也可以酌情挑选,这还不够吗?”

“这还差不多。”邓格舔了舔嘴唇,干巴巴的笑了笑,又似想起什么似的。连忙紧张地道:“这事大人知道吗?我只相信他,朝廷的话,实在让人不大放心。”

成了!

一听邓格如此说,三木就松了一大口气。虽然对说服这个虚伪的家伙很有把握。但只身独闯敌营,说不紧张那是假的。邓格口中的大人,自然是吴明了。既然都喊大人了,看来也是应降了。他微笑道:“自然知道,来招降你,就是出自他的授意呢,我只是执行而已。”

一旦答应下来,邓格马上适应了身份的转变,他皱着眉头道:“大人要我如何做?”

“等姜环率军出征,你就号召留守的人发动兵变,把整个庭牙控制到我们手里。”

“这样么?”邓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有些迟疑的道:“可就算如此,还有朱磊那家伙一部,他部落势力比我还强,恐怕没那么容易。”

三木轻声笑了笑,安慰他道:“你放心好了,不是还有我吗?咱们里应外合,如此这般……”

……

三木声音越来越小,而邓格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到了最后,两个老狐狸都会心笑了起来,因为压抑得很是小声,听起来更是阴恻恻的。

天下棋1 第十五节

三日后。

青庭草原。

天青河中央。

波斯武公坐在棋秤边,慢条斯理的喝着一杯酒,眼睛却盯着坐在他对面的吴明。

棋枰架在战船甲板上,下方波涛滚滚,但却纹丝不动,竟是铁制。寒风拂面,涛声阵阵,从船头极目远望,铁甲森森,刀枪如林。空中的浮云也被杀气冲开了少许,露出蔚蓝的天空。那杯葡萄佳酿艳红似血,慢慢淌入他口中,不剩一缕。他砸巴下嘴,把杯子朝棋枰上一搁,微笑道:“吴大人,星汉如子,世事如棋。为帅者,更应淡泊世情,看透生死,这棋局未开,你心已乱了。就算胜之,也难免不武。”

吴明盘坐在他对面,双手环抱丹田,做观心之势。心头默念道:“休心息念,须将六尘万缘一概放下,善事恶事都不思量,过去、未来一概不想,直观当下念头,憧憧往来起灭不停,勿执着他、勿随遂他、勿断除他,只管细细静看。忘念起时,一看不知去向,旋又复起,仍如是看。若念不起,只看著,久久纯熟,看到一念不生,即与般若相应……”

这内家观心式口诀,吴明五岁能诵,七岁倒背如流,九岁融会贯通,时至今日,堪堪二十个春秋。每次外相纷呈,心魔渐起,只要观心默念,就能灵台清明,尘垢不起。但今日他默念了不下十遍,心头仍是七上八下,实难做到心如止水。他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叹了口气道:“武公说得甚是,看来今日你我这局棋,我是输定了。”

武公怡然自得的倒了杯酒,缓缓送于唇边,微笑道:“忘心若起,知而勿随,妄若息时,心源空寂,万德斯具,妙用无穷,心性之妙如是。兵道和武道之间,自有相通之处,吴大人若能看透其中真谛,必可厚积薄发,一蹴而进军九阶。”

他虽然身形不高,略显矮胖,但坐在那里侃侃而谈,却是气势睥睨,自有一股岳峙渊停的气度。吴明心头暗赞,波斯两公,一文一武,文公与自己缘铿一面,暂不多说。这武公单看谈吐,就知道不是个一勇之夫,四年前自己能从其手头逃落,看来还真有些运气成分。只是近卫营马上就要与中西铁骑展开决战,这家伙却偏要拉着自己来下棋,饶是吴明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这位尊神发的什么疯。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拉长了音调,裹着寒风在草原上空回荡,整个草原上更增几分悲凉。

既然心不能静,吴明也就不再造作,他的目光越过河面,向对面的战场看去。近卫营骑兵在双汇稍加补充,现在加起来接近两万,此次几乎是倾巢而出。在凛冽的冬风中,他们排成了一个巨大箭头阵形。也就是八阵中攻击力,啄穿能力最强的锋矢阵。而简飞扬,则义无反顾的站在了箭头处。

骑兵做战不比步兵,要想在高速奔行中把命令传达下去。主将只能身先士卒,带领骑兵冲锋,这样才能做到如臂指使。而锋矢阵做为主攻阵形,要想把那种啄穿能力发挥到及至,主将更应当仁不让。

周吉拉了拉有些焦躁的战马,看了看一眼不发的简飞扬,小声道:“大人,这次统领并不在阵中,你还选择锋矢阵,是不是太……”

简飞扬看着远方黑压压的中西骑兵,“嘿嘿”一笑道:“小周,统领终究是统领,现在更是镇西将军,以后的职位可能更高,自不可能每战于前的。此次决战,敌人虽多我两倍有余,但士气低我军三倍不止,两相抵消,我自有信心立于不败。更何况,统领更有妙着,就算那些波斯人临阵食言,不来帮忙,中西溃逃也是定局,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等战事完了请我吃酒好了。”

见周吉又待再说,简飞扬拉下了面罩,嗡声道:“不要多说了,战无二心,反之必败,准备冲锋吧。”

周吉心头一凛,应了声“是。”连忙把准备冲锋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号角声连绵不绝,冲天而起,直达云霄。

南汉这个巨大的骑兵冲锋阵形缓缓动了起来。

吴明望着天上的白云,又看了看被惊得在云层中奔走的太阳,轻轻的吐了口气。到了此时,他隐约也有些明白了,战事骤起,这武公请自己来江心下棋,看起来荒诞不经,却是真正一着妙棋。经过艾丝特被刺事件后,南汉和波斯两方的盟约,也就自己和武公最为清楚,甚至朝廷那边也蒙在鼓里。这样的承诺,说是堪比纸薄也不为过。如此一来,近卫营总得防着波斯一手,难免心存顾忌。在这等情况下和中西决战,吴明也不放心。

他把目光从远方的战场收回来,落在了身周的近卫营战士身上。葛义虽要配合简飞扬随军冲锋,但也深知波斯武公的厉害。此次赴会,吴明一共带了两个什,甲板上的这十人,正是李羽率领,他们大部分都到了四段,更精擅合击之道,是近卫营精锐中的精锐。十个人一齐连鞘快剑,如钉在甲板上的铁桩,动也不动。把吴明和武公围在当中,隐有保护之意。不但如此,另一个什更控制了战船其他地方。

这武公名为下棋,船上却不置一人,反让自己落于南汉控制,看来也是看准了这点,才以身为质,来赢得南汉信任。想到此处,吴明虽嘴上不说,但心头却佩服得紧。他也斟了一杯酒,缓缓道:“武公此言差亦。人生浮世,又有几人能看透生死。就算枯木国师,大限将至,也曾派人夺取血参。可见所谓跳脱红尘,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武公摇了摇头,不知是否认吴明的话,还是其他。但他并未多说,只是道:“吴大人,那厢战局已快开始,我们别甘人后,以江山为棋,品世事战局,岂不快哉。”说到这里,他伸手虚引:“吴大人远来是客,应执红先,请。”

波斯武公如此做,看来是真心想和朝廷结盟了。这也难怪,他们和南蛮是解不开的世仇。没了选择,自然不能再得罪南汉。既然如此,这场战争中西败局已定。

想通了这点,吴明收起了患得患失的心情,抓起一枚红相,轻轻拈了上去:“相三进五。”

天下棋2 第十六节

这是飞相局,主守。

武公似乎早料到吴明会如此,“哈哈”一笑道:“吴大人果如传说中言,攻不足,守有余,万事谋定后动,这种性格实在是要不得的。俗话说得好,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唯有把敌人消灭干净,才能把所有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兵者凶器,在己方占优的情况下,把先手让于旁人,实在不妙。”

他嘴上虽说着,手上却丝毫不慢,捞起黑色石炮兜头就是一落。“啪”的一声,那枚石炮稳稳当当,落在棋秤中央:“炮八平五。”

这是当头炮,主攻。

棋秤铁制,那棋子似石非石,更不知道什么东西做成,那石炮落于正中,更是杀气四溢。吴明抓起几颗棋子,只觉指尖一片冰凉,在寒意中却又透着点温润。这样的棋具不用说下了,便是拿在手里把玩也是种享受。他眯起眼,拈着那颗棋子放于指尖。轻笑道:“武公好大的杀气,所谓过刚易折,你就不怕这单石炮不能及远么?”

武公又是“哈哈”一笑,抓起旁边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砸巴下嘴道:“这等冷天,喝葡萄酒连冰镇也省了,实在痛快。和吴大人这种人说话更是痛快,说到石炮,不得不佩服你国的霹雳车,实乃巧夺天工之作,我朝百工研究多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天,仍只能用抛石车这等石炮攻敌。但吴大人舍己之长,扬己之短。先手不展火炮之长。反飞相守,老夫就只能勉为其难,以黑执攻了。”

他棋理结合,说得头头是道,把个飞相局贬得一文不值。吴明呆呆的看着己方那枚红象,心头却有些不以为然。如同朝局一般,相乃定心之珠,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轻轻一步,就把两个烽兵置于自己铁蹄保护之下。更是当仁不让,掩护九宫。可说进可攻,退可守,相一翻身,整盘大棋都活了过来。

可是,那个身居南宁的丞相大人,对我这个烽兵做何看法?自己的一连窜活动,他难道就没有警觉?吴明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

就在吴明皱着眉头沉思的那一刻,祝淮正端坐在书房内,眉头同样皱成了川字,也进入了沉思。

中西战局,一切进展顺利,似乎在自己掌握之中,但却处处与自己所料相去甚远。让丞相最为不安的是,他现在越来越摸不透吴明的心志了。

四年前南征军残部退回南宁,这小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萎靡不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当时自己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只觉得他的所有事,只堪笑料而已。然而西征到得现在,却不得不对这小子重视起来。

此次西征,进展极为神速。但丞相也明白,与其说自己谋划得当,还不如说吴明的仗打得好。这一切的变化实在太快,快得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上个月,中西商家支援了近卫营五百匹战马。这虽然是个不起眼的数字,但却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商家对吴明在中西的态度是欢迎的。而在同一时间,丞相府发给商家的运粮手令被他们以人手紧张推脱了下来。

双汇虽然降了,但仍行独立之时,朝廷派到南版的官员。被廖三公子以各种理由架空,甚至拒不合作。但也在上个月,这廖三公子好大手笔,一次性补充了近卫营五千骑兵。

这实在太明目张胆了,直视朝廷如无物。换作平时,随便挑个理由都足够把这些人砍头一百遍。

丞相揉了揉额角。这还不是最头疼的,最头疼的是吴明这小子知法犯法,要是换作以前,他是断然不敢如此的,但现在却装起了糊涂。武将私自扩军,与地方军政结合,这是任何朝廷的大忌,他吴明岂会不明白?只是他现在仍然这么做了,难道真起了二心。或者说,自己计杀田洪的事被他发觉了?

那是不可能的,卢羽给自己发来的暗信交代得清楚明白。田洪那个什全部被杀,无一逃脱。加上卢羽本来就和田洪有仇隙,吴明就算真查到了,最多也只会把怒火洒到卢羽身上,并不会有碍大局。

卢羽知道得太多了,留着也是祸害。以吴明那家伙的精细,难免不会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去。也许,自己这个女婿这次请调灵兽兵,就已经发现蛛丝马迹了。他想着,不由拉响了身旁的铃铛。

丞相在书房办事,除非有他的邀请,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入内。这个规矩还是他当江南总督时延续下来的,到了今天,这个习惯没人敢违逆,越发严谨起来。如果丞相喊“来人。”那么站在外面亲兵或者仆从就要第一时间进来听从吩咐。但如果是拉响铃铛,则又另当别论了。

铃铛响了,一个黑影从暗处无声无息的闪了出来,躬身行了一礼,却并不说话。这是一个黑衣卫。黑衣卫是隐藏在丞相身边的重要力量,一直由胡管家操纵。但自朝廷西征以来,祝玉清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在胡管家对祝玉清几乎是寸步不离,以便随时活血清淤,不用说,他今天又不在丞相身边。

丞相也不多说,随手撕下一小张纸条,用毛笔蘸了蘸墨汁,写了几行字,递给那黑衣人道:“把这条命令用信鸽加急方式传给黑七,对卢羽严密监视,如发现吴明想对他不利,即刻动手灭口,制造自杀的假像。”

那黑影半跪于地,接过了纸条,轻声道:“遵命。”然后身形一闪,又隐没于黑暗中了。

丞相用笔帽把笔尖盖好了,笔头轻敲桌面,仍自沉思。牺牲卢羽这个人,看起来已经斩草除根,但其实仍有隐患,最大的隐患就在于。吴明这个镇东将军,虽然名义上和自己是翁婿关系,但自己对他,不但看不透,相距更是越来越远。

吴明是前朝老人,这种人本不可用。但前太子临死把赤宵转赠于他,朝廷初立,为了凝聚民心,才不得不重视拉拢,以至让他做了自己女婿。就是希望他能在与陶雨的争斗中站在自己一边。但现在看来,恐怕过于一厢情愿了。

但也不能说全无效果,小清和他的婚姻,使得陶雨和他也产生了嫌隙。这小子和太后的关系,也不见得能好到那里去。只要他不偏帮陶雨,以自己的能力,难道还怕和陶雨这小丫头斗么?

他又揉了揉额头。西征进行到现在,自己这个女婿的势力膨胀得实在太快,自己得想办法限制一下他了。否则,一旦尾大不掉,恐怕中西又要出现第二个廖青。想到要对付吴明。尽管他心性如铁,仍有些难受。

丞相叹了口气。小清,父亲把你许给吴明,也不知道是对是错,现在只有对不起你了。

云虞早早的离开了人世,自己欠你们母女实在太多。在你很小的时候,我都是尽一切努力来满足你要求,可说宠溺之极。好在你也十分懂事,除了身体差点之外,温柔知礼,倒并没令我太难做。但今天,父亲只能对不起你了。

你如果知道我和吴明争斗,心头一定会难受之极吧。

那是肯定的。望着满座的文案,他心底**一声。说来说去,还是当年的计划不够完备,让公主侍女抱着陶雨的骨肉跑了出去,才留下了这么大的尾巴。而前几年朝廷初创,又有北汉的强大压力,如果那时候动手铲除,容易招致陶雨猜疑,吴明反弹。更会加速朝廷分裂,无异自寻死路。这事拖到现在,却成了件心腹大患。

都是那个侍女坏事啊。

一想到小碧,丞相又是一阵头疼。这女子除了容貌姣好外,其实一无是处。如果放在平时,自己只会把她当成一个蚂蚁看待,连正眼瞧下的力气都欠奉。但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到的人,却让自己焦头烂额。

不能再把她留到世上了。想到这里,丞相又拉响了身旁的唤人铃。那个黑影又闪了出来,行了一礼道:“丞相?!”尽管黑衣卫都是冷血杀手,但仍能从他语气中听出丝丝惊讶。

丞相的书房里虽然备有唤人铃,但都是需要黑衣卫做一些私人任务准备的。现在丞相权势熏天,许多事直接吩咐下去,叫外面的人光明正大的做,也没人敢稍做置喙。但今天丞相已是拉响了第二次铃铛了。

丞相正在沉思,自然没听出他语气中的那点惊讶。他斟酌了一下道:“恩,你用指魂针给黑三下令,让他不用等了,直接对监视的目标动手,动作要快,迟恐生变。”

“遵命。”

指魂针是刘泽利用磁石感应,在四年前无意间做出来的一个小玩意。就算远在千里,他也能感应到对方存在,而且通过指针颤动来感应目标的运动频率。这东西制成之初,刘泽也仅是一笑了之,并没觉得有多大作用。只当做小玩意送过了祝小龙。祝小龙当时还是个半大孩子,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对他的诱惑可谓极大,当时就把子针送给了吴明,而母盘则带在了自己身上。以至于吴明有段时间,天天被他阴魂不散的缠着,头疼得紧。

但祝淮却发现了里面的可资利用之处。指魂针虽然没文字,语言传达命令那么精确,但胜在快捷。往往千里之外,只消拔动子针,母盘马上就感应到了。这种方式传达一些简单命令却是极为便利。所以他就令每个黑衣卫根据型号,带了一个母盘。事先约好暗号,以便在重要的时候下达一些简单的命令。

而杀人灭口,简单明了,自然是简单命令。

现在灭口,虽然与田洪死亡的时间太过接近了些,容易招致其他人猜疑,与原先的计划确有不符。但中西战事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就应该全力救援何大脸了。铲除了这个侍女,也算了却了一个心愿,才有心力和这个连襟扯皮。

想到这里,他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微笑。

小天子一天天长大,等着吧,整个朝廷,甚至整个天下,都将是我祝家的。

天下棋3 第十七节

姜环坐在飞驰的战马上,望着奔腾而来的南汉铁骑,听着空中尖锐的号角声,凛冽的杀意霎时从胸口喷涌而出。

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敌人竟结锋矢阵抢先发动冲锋?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他不由转过头,朝对岸看去。天青河边,樯橹林立。除了大河正中漂浮的一艘战船外,所有波斯战船上都是刀枪耀眼,一列列整齐的甲兵排队战在甲板上,整装以待。也许,这些波斯人希望自己和南汉两败俱伤,然后再来拣落地桃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冷笑一声。自己这次来,本来就是“两败俱伤”的。只要将路容剩下的那些残兵拼光,再把邓格和朱磊两个老小子的部队拼残。近卫营战力就算再强,恐怕不死也要蜕层皮。失去了这把锋刃,南汉想短时间内再次发动北侵,那是断无可能。而庭牙这边,就真是自己一言堂了,自己有兵权在手,再有大公子言听计从,谁能再说半个“不”字?

波斯的世仇终究是南蛮人,别看现在闹得凶,那也是基于波斯公主被害,朝廷压力太大所致。在没彻底打败南蛮人之前,他们是断不敢轻易北侵的。这点,自己清楚,恐怕波斯的武公也清楚得紧,可笑吴明这小子急功近利,竟想把波斯的报复堵在天青河以南。如今,也是时候给这狂妄的小子吃点苦头了。

“姜督,敌人冲锋了,再不加速,我们就会失去速度优势……”

亲兵小昌的提醒把姜环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面寒如水,长枪斜举向天,大声吼道:“吹号,令路容部负责左路,邓格和朱磊的人马负责右路。我军居中,结雁形阵,把我军的人数优势发挥出来,尽量包围,杀伤敌人。”

牛角声犹如一把长剑,在瑟瑟的寒风中脱颖而出,直刺长空,欲破穹庐。中西骑兵受到号声震撼,低落的士气恢复了少许,战意有所回复。姜环高举长枪,直没过顶,冲着黑压压的骑兵狂呼道:“中西的好汉们,给我杀。”

“杀!”小昌被他豪气所激,热血澎湃,领着一大群亲兵同时举枪,声竭里嘶的狂吼。

“杀!”中军两万余士兵是姜环最后的老本,对他的支持自然是不遗余力。此时同声附和,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

此时,就算左右两翼那些非嫡系部队也被这等战意感染,激起了万丈豪情,同声狂呼起来,吼叫声如万雷骤发,惊天动地。

“杀呀!”

大军气势如潮,以排山倒海之势,义无反顾,冲向了南汉方阵。

※※※

“车八进一”

“啪”地一声,清脆激越,一粒黑车落在了棋盘上。

此子一落,棋盘上本来互做试探的局面一下激烈起来。本来红黑双方有如两军,各抢先手,逐鹿楚河汉界,势呈平稳之势,但此车一落,升车巡河,正如突发奇军,倚居要路,进攻退守,竟是气象万千,黑方的凌厉攻势一下就显现出来。

“吴大人,别心不在焉,又该你了。”

听得武公如此说,吴明把目光从远方战场收回来。看着棋盘,面色愈来愈凝重。

象棋这东西,他在地球时就比较喜爱,因为里面涉及的杀伐,计谋等等,和兵书上有许多共同点。兼且这东西很能修身养心,所以他以前没事就爱和父亲砍上两局。后来日益年长,老头子精力一年不如一年。两人对局,他已是赢多输少了。到了这个世界,由于军队上层好棋,他闲来没事也爱下个两局。加上祝玉清本身也是个弈道高手,两人时常切磋,技艺更是精益求精。偶尔和丞相对局,也是互有胜负,攻守自如。但此时他却面沉似水,似已无法可想。

这武公的棋力竟有这等厉害的?

都说棋道如谋道,由丞相的棋力就可见此话不假。这波斯武公长于战事,竟也有如此棋力,着实让人意外。开局到现在,自己先机尽失不说,还碍手碍脚,反而落于后手。看来终究有些大意了,此时再想扳回,以对方的棋力,势必难如登天。

武公惬意地喝了一小口酒。不管怎么说,南汉和中西是打起来了。一旦中西被灭,北汉和南汉之间就再没有缓冲的余地。以两国的关系,肯定是不死不休。我波斯帝国就不用再担心北方来的压力,自可专心经略南蛮,一旦把南蛮征服,就再也没了顾忌。也许正因为如此,今日兴致颇高,棋力也超出了寻常水准。眼见吴明迟疑不决,他不由心头暗自好笑。亲手为吴明倒了杯酒道:“吴大人,下棋更应心无旁骛,你这样三心二意,只会败得更快。”

说得好听。

这等道理自己岂会不懂,现在打仗的又不是你波斯的人,只是这话却也不好拿到嘴上来说。吴明拈起一子,缓缓道:“武公说得极是,只是眼见着几万兄弟浴血疆场,自己那有心情在这里下棋,要做到古井不波,心无二致,谈何容易?”

“吴大人,你潜力无穷,早晚会带更多的兵。得早点适应从将心到帅心的改变……”

武公摇了摇头,正待再说,吴明已然一子落下:“马三进四。”

跳屏风马捉车,目的自然不是捉车,那车是活的,肯定要走。这只是互抢先手一个手段而已。武公本在怡然自乐的品着葡萄酒。见吴明如此走法,想了想笑道:“吴大人,看来你想用马换车了,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算以后有马换车的事,我也可以帮你办到,不知可否。”

这明显是意有所指了,吴明呆了呆,实不知道武公怎会突然嘣出这么一句话。他放下棋子,有些疑惑的道:“公爷天下豪雄,总揽贵国前线精锐,更是少数的九段高手,还有什么事需要小子效劳?”

武公放下杯子,一张古铜色的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过了一小会才小声道:“这件事,恐怕还真的只有吴大人能办到。”

他说得郑重其事,吴明此时也明白。这武公恐怕是真有事请求自己,不是在开玩笑。点了点头道:“公爷但说无妨,吴明只要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办到。”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吴大人,此处也没什么外人,我就拉下这张老脸说了。”武公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吴大人也与我儿照过面吧,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儿子,那就是温非亚特了。吴明虽然和他的交往并不多,但也知道这家伙除了武功稍微厉害点外。其父的机诈可没继承一星半点。如果真要评论,最多只能算个一勇之夫而已。但心下虽然如此想,话却不能这样说。他想了想道:“温非亚特公子么,我倒是见过几面,果真英伟不凡,让人顿生好感。”

所谓英伟不凡,其实也就称赞他只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言外之意就是,在智勇上就不见得有多厉害了。好在武公似乎也没发现吴明话里的滑头,捻着胡须微笑道:“吴大人过奖了,犬子比之大人你,差距不啻霄壤,所以老夫才斗胆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疏远艾丝特公主,为我儿制造机会。吴大人只要答应此事,老夫必有厚报。”

“什么?”

吴明惊叫起来,这武公如此慎重其事的来提条件。就算提出马上和南汉翻脸,或者要带领整个波斯前线的部队投降朝廷。吴明都只会觉得意外,而不是吃惊。但他偏偏说出这么个条件出来,实在让人有些无语。四年前自己从武公手中得脱,据陶雨猜测,这武公定然对自己金蝉脱壳之策有所防范,只是一时疏忽,想让其子温非亚特捞个战功,以至于让南汉成功得脱。当时自己虽然没说什么,但心头也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想来,这恐怕是真的,武公对他这个儿子,可只能用宠溺来形容了。

武公见吴明脸上阴晴交换,还以为他在艾丝特和自己这个人情上取舍。继续加料道:“如果消息精确,吴大人过了今年,虚岁就该是二十有九了。想必你现在也该知道,武者如果在而立之年没达九段,此生就与宗师无缘。所以,对吴大人来说,冲击九段可说是当务之急。只要你答应此事,我必把心得倾囊相授,对你突破九段,可说大有助益。”

他竟然开出如此条件,冲击宗师,冲击九段。这对一个武者来说,诱惑实在太大了,也是自己来这个世界的初衷。

吴明脑子一晕,几乎要答应了,但话到嘴边又忍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又长吐一口气:“公爷真是好手笔,令郎真是好福气。这等条件,我想,只要是个正常的人都不能拒绝吧。”

听他如此说,武公还以为吴明答应了,他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缓缓道:“吴大人,咱们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公主固然是倾国倾城,但以我大流士家族的财富地位,要想在国内找这么个美貌女子,可说是轻而易举。我之所以用此等条件来请求于你,主要是公主身份特殊,一旦我儿迎娶了,对我家族是一大助力。到时候,老夫在顿尔草原,天青河以南。吴大人则雄据中西,咱们南北呼应,自可高枕无忧。”

天下棋4 第十八节

图穷匕现!

吴明心头一惊。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吧,看来今天这盘棋不但难下,这酒也不大好喝。这老家伙只身前来,不光是以身为质,更是胸有成竹。这也难怪,按照常理,任何武者在这等条件面前,恐怕都会甘之如怡。自己和艾丝特的关系,只能算暧昧不清而已。她虽然替自己挡过一箭,但每每想到轩辕竟骨灰飘洒的情景,心头就如梗着一根刺,难受之极,更别说心生亲近了。退一万步讲,两人分属不同国家,自己和艾丝特真要在一起,还关系到两个国家的很多方面,那有那么容易的。

看来,这武公还真是宠他儿子。为了其完美的婚姻,竟不惜任何代价了。但艾丝特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岂能当个货物一般的转来让去,这是最不能接受的。

见吴明仍自沉思,武公脸上也渐渐挂不住了。他也不再多说,抓起那车一横:“车八平二。”平车让开了马蹄,同时封住吴明左路。这一着杀气横溢,他口中的话同样杀气森森:“怎么,吴大人不答应么?”

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拒绝么?吴明面上声色不动,但脑子里却转得飞快。虽说武公为了大局,不大可能马上翻脸攻击南汉。但被削了面子,以这老家伙对其子的宠溺,天知道会发什么疯。一想到这里,吴明更觉头大如斗。

一时间心乱如麻,再也顾不得多想,一直捏在手里的棋子再也忍受不住,拈了上去:“兵一进一。”

这是着闲棋,二流棋者对弈之时,常用这种方式来唬住对手。以期能让对方忙中出错。武公虽不会被轻易吓唬住,但依然被他这一手吸引住了。想了想,仍是有些莫名其妙:“吴大人,这是一着闲棋啊,现在刚由开局进入中局阶段,你这么走一手,很可能落入被动哦。”

他一惊讶,似乎把刚才和吴明谈论条件的事都忘了。

吴明心头苦笑一声,这可真是忙中出错,现在看来,真是步闲棋了,后手就后手吧,能进一步兵,说不准就保住了这个兵,在残局也许有大用呢。

他再苦笑了一声,这算聊以自~慰吧。

也只能如此想了。

※※※

杨易把伞提高了点,再轻轻捏了捏手中的长剑。

这里是江南。

冬季的雨濛濛凇凇,下得并不大。暮色和着细雨,远方的方闽城头也有些模糊。

天快黑了。

不论是经商的,务农的,还是杂七杂八的,都在匆匆朝城内赶。因为再过一小会,就得关城门了。他不由停下了脚步。尽管暮色昏暗,但几里之地,对他来说还是清晰可辨。城门口的两个士兵正抱着长枪在聊天,对过往的行人不闻不问。

起了一阵风,雨从伞下被吹了进来,衣服下摆已被打湿了,极是难受。他却笑了起来,看来大人猜得没错,丞相就算可能想到有人回来救援田夫人,但也不可能大张旗鼓的防范。

因为,这是着暗棋,是见不得光的。就如大人派自己来救人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现在仍不能掉以轻心,能不能接出田夫人,就看今天晚上了。他又望了望远方的城头,把那块因打湿而显得有些褶皱的衣服拉了拉,然后举着伞,朝城内走去。

两个守门的士兵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没多大在意。仍自在聊着天,其中一个道:“哎哟,你说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唉!”

左边那个接口道:“快了吧,没听说镇东将军吴大人已经打到青庭草原了吗?”

另外一个懒洋洋地道:“希望吧,这样打来打去,老是让人提心吊胆的,昨天就听老金家传来噩耗,说他家的大儿子已经在南版阵亡了。”

左边那士兵大为诧异:“阵亡了?不是吧。南版不是已经收复了么,我听说也没死多少人啊。”

“没死多少人?”他伙伴冷笑一声:“那都是朝廷说给我们听的。就算没死多少人,总要死人不是。不管死多少人,死的都是我们这些虾米。跟那些将军大人是没关系的。”

左边那人不服气,尤自嘴硬:“也不一定,没见到战报上都说了,近卫营都牺牲了个队正么?啧啧,那可是武者营啊,这些高来高去的武者,平时见都难见到,没想到竟死了个队正。”

右边那个叹了口气:“近卫营么?你是说田大人吧,可怜她夫人了,前段时间天天在路口望着,最近怎么没见到了,估计要生了,遭孽哦。”

“老应,你小声点,别说了,当心其他人听到。”

……

杨易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加速朝城内走去。天渐渐黑了下来,他拐进了条巷子,里面的路泥泞不堪,很是难走。但小心点总是好的。他一边走着,一边检查着武器,再把一应东西都准备好了,才穿街走巷,在阴暗中朝城西摸去。

方闽他以前并没来过,但吴明临出发前,专门找人要了一张地图。他记忆力惊人,这一路不知道把这城市地图默念了多少遍。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凭借武者的夜视能力,穿行起来并无滞涩之感。

再转过一个弯,应该就是田洪的府邸了,他定了定神。然后毅然跨了过去,前面泛出几点亮点,他心头一安,知道田大人家里还有人。那就表示田夫人还在,至少家中还没出什么事。正待加快步子走过去时,他却猛地站住了。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隐隐传来一阵**。

雨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杨易皱起了眉头,他把伞收起了,就在雨中站定,努力倾听起来。他自幼清贫,一向刻苦自持,更养成了样样争先的性格,不论在学院还是军队,所有人提到他,都竖起大拇指。但却没多少人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几倍于人的汗水。这五识也是武者的考核范围之一,他自然也不会弱于旁人,只是他运足耳力,却只是听得一片雨声。

难道是听错了?

田洪的府邸并不大。说是府邸,其实也就是个小院子。这种院子对普通民居来说,已经够大了。但对于见惯南宁高门府邸的杨易来说,这几间房子围成的小院实在不值一提。

声音应该就是房子里传出来的,杨易望着房子,脚步不由顿了顿。

田大人去世,现在房子里应该就一个田夫人了。这大黑天的,按道理说,自己应该报上名号,光明正大的拜访。但刚才那声音虽然比较小,但应该不是误听,自己还是小心点好。可万一是自己误听怎么办?

心头虽如风车般转着念头,但其实只短短一瞬,杨易咬了咬牙,悄悄向前摸去。

临走前大人吩咐过,一切以安全为上,以带回田夫人为上。那些老夫子的歪理还是先放到一边吧。

四周静悄悄的,越发安静,尽管雨声不绝于耳,但他有种感觉,仿佛自己走在一个无底的幽谷中。周围一片死寂,这等天气,又冷又黑,很多人都早早的躺下了。就算附近这些城民,听到田大人过世,也没几个人愿意来管这个遗孀了吧。他心头苦笑一声,轻轻一跃,如一只狸猫一般,已然跳进了院子里。

院子并不大,可能有段时间没扫了,虽然雨并不大,但仍是满地的泥泞。不过这也难怪,田大人过世,田夫人又怀着孩子,那有那么容易的。灯光就是从院子正中一间房子里传出来的。并无其他异样,他不无自嘲。

看来,刚才真是自己听错了。

他整了整自己衣衫,正欲高声叫门时,突然浑身一凛。

夜雨如晦,空气冰冷如刀。在清冽的夜风中,那声**声却是清晰入耳。

这次他听得真真切切,断然是不会错的了。他皱了皱眉,望着院子里那摇曳的灯火,心底升起了一阵寒意。

一定是出事了,否则,怎么会如此诡异?

他把手中的精铁长剑交于右手,然后缓缓拔出。这剑虽然没赤宵锋利,但也是近卫营特制的精铁长剑。吴明所学虽杂,但由于赤宵的关系,用得对多的反而是剑术。他一向视吴明为偶像,自然处处模仿,对剑道的理解也比其他武器要深刻得多。一剑在手,他的胆气也壮了不少,只觉便有千军万马,也不在话下了。

“高祖,希望田夫人别出事。”他平时也没什么信仰,开国大帝就是他终极目标。自然顺手拈来,临时抱佛脚的拿来祈祷一番了。

心头默念着,他猫着腰摸到门边。右手捏紧剑柄,左手小心的朝木门推了过去。

手一推在木门上,那门“哗啦”一下开了。他吓了一大跳,这门竟然是虚掩的。

屋子里一灯如豆,小碧正躺在床头,额头脸颊上都冒出豆大的汗珠,她抚着高高的肚子。正痛苦的**着,见杨易进来了,她精神一震,双眼迷离的叫道:“阿洪,是你回来了么?”

小碧和杨易的交集虽然不多,但小碧好歹是田洪的家属,在南宁时两人也见过几面。只是此时一见,杨易却大吃一惊。小碧头发蓬乱,双目失色,嘴唇干裂,以前的刁钻妩媚,那里还能见到半分。而她的身下,还有着一滩鲜红的血迹。

杨易脑子里“轰隆”一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田夫人要生了?这可如何是好?

(是不是觉得杨易这家伙入城这段有点罗嗦,不是的。这小子单独和大家见面的机会不多。我得好好刻画下他性格。各位看看,他的性格,和简飞扬以及吴明,葛义有那些不同,那些相同的。哈哈。)

天下棋5 第十九节

这几年跟随吴明南征北讨,杨易早不是那个见着血腥就会呕吐的新兵蛋子了。但女人生孩子这种事,跟战场杀敌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就算简飞扬这种老兵油子见到,恐怕都会束手无策,更何况杨易。

看见小碧的辛苦样,他刚才的小心谨慎,从容镇定全都不翼而飞,额头上的汗水一下冒了出来,顺手把剑朝旁边的案几一搁,冲过去惶急道:“田夫人你醒醒,我是杨易,不是田大人。”

听他如此说,小碧脸色一黯,旋即精神一振道:“杨大人,我不行了,可能快要生了。”

“怎么办?怎么办?”杨易在屋里转起圈来,猛地,他站住了,问道:“夫人,你们家不可能连个丫鬟之类的都没吧?”

小碧本来痛得快昏迷了。得到田洪牺牲的消息后,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时刻袭击着她,她早想一了百了,但一想到孩子,才坚持到如今。但这几个月折磨下来,身体早就吃不消了。杨易的到来,仿佛给她注了一道强心剂。以她和田洪两人的经历,近卫营无疑是她娘家一般的存在。杨易来了,仿佛精神也找到了依靠,她强撑着道:“阿洪身死之后,自然没了军饷,而他本来就比较豪爽梗直……”

田洪这人杨易多少也了解一点,所谓豪爽梗直,不外乎爱帮助其他人,尤爱资助那些平民武者,士兵。这点让杨易大为钦佩,只是如此一来,家中肯定没多少积蓄。田洪这性子本来也不坏,只要他在,一个队正的薪水,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了。但天有不测风云,出了这挡子事,小碧生活艰难,也在情理之中。他忍不住埋怨道:“你都这样子了,高都督就不管么……”

话到一半他就住口了。他要来救小碧,吴明自然不会把田洪遇袭的真相隐瞒于他。高远如此做,定也知道事情真相。他如此刻薄小碧,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是明哲保身,还是受丞相委托。但田队正训练灵兽兵,可说兢兢业业,几年下来,没功劳也有苦劳。

他竟然放任其遗孀不管。不论怎么都说不过去。

这厮也不是个好东西。

杨易此时肺都要气炸了,焦急之余也对高远起了杀心。

对于生产之事,小碧自然不再懵懂无知。陶雨生唐忧那会,她几乎衣不解带。在照顾陶雨的同时,无形中也有了一定经验。自从怀了田洪的骨肉后,有鉴于她和吴明对小公主束手无策的例子。她还专门请了一些经验丰富的稳婆,事无巨细,一一询问。杨易的到来,让她对孩子的将来找到了希望。虽然这次是她首胎,但她反而没杨易着急,强撑着精神道:“杨大人,你站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的。麻烦你去准备些热水,要多烧些备用,生孩子这东西只能多不能少。麻烦你了。”

“是,是,是。”杨易心慌之下对小碧行了一个礼,手忙脚乱的朝外面跑去。

见杨易跑了出去,小碧强撑着身子从床头爬了起来。她面色苍白,嘴角却有了一丝微笑,喃喃道:“阿洪,阿洪,咱们的孩子有救了,吴大人派杨队正来了,你看见了吗?”她看了看自己胯间,羊水和着血水,越来越多,下面的床单也被打湿了一大片。尽管腹部疼痛难忍,但孩子却没丝毫出生的迹象,看这样子,恐怕要难产。

“阿洪,阿洪……”她喃喃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予生之勇气。那些稳婆告诉她,生孩子一定要深呼吸,忍住巨痛,同时身体用力。

可这实在太痛了,她喊着丈夫的名字,顺手撕了一块被单含在嘴里。眼前,田洪的影子开始清晰起来。

她是个侍女,按照一般情况来讲,对自己的婚姻是没有选择权的。最好的结果,是随着公主嫁过去,给人家做最没身份的小妾,最坏的结果是被皇家随便赏赐给其他人,甚至卖予官窑都是可能的。

前朝亡了,公主的身份一落千丈,她对自己的命运有了几分担忧。而太后陶雨的事,更让她绝望,她觉得天都塌陷了,随时可能被这个世界抛弃。在送子寺,她自告奋勇的替换轩辕灵,与其说与公主的姐妹情深,还不如说她对命运已经绝望,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田洪站了出来,他虽然偶尔有些憨,但却甘于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这事虽然由于吴明的阻挠,最后没能没成功,但事后得到这消息,她心头仍是一片甜蜜。

自己的丈夫是个英雄,虽然武艺在近卫营不是最高的,甚至有时说话还爱带点口头禅。但他磊落,没有其他将军大人的虚伪。一心一意的爱她,这就足够了。

她深爱着田洪,在她的心里,田洪就是天,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如果可以的话,她可以毫不犹豫的为这个给予她真爱的男人牺牲。但这些都随风而逝了,那个给予她希望的男人,如今已与她生死两隔。

这个孩子是自己和他在这个世界的唯一血脉,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可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孩子还是没丝毫出来的迹象。她咬紧了嘴里的布条,抓住床单使劲拉扯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那撕裂般的痛苦。

杨易去烧水还没回来,灯光一闪一闪的,只在周围形成一个黯淡的光圈。因为静,她粗重的喘息声显得更为刺耳。在阵阵剧痛中,远方的黑暗如潮水一般,朝她缓缓的挤压过来。

自己要死了么?要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么?

不,现在还不能死,孩子还没出来,还不到解脱的时候。可她不论怎么用力,明明感觉下面坠得厉害,那孩子就是不出来,没迎来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没听到那悦耳的哭声。

羊水和着血水,已浸湿了半边床单,她坐在床头,绝望的**起来,蓬乱的头发下面,脸色更是白得可怕,汗水和着泪水,把大部分头发都粘住了,但她仍在喃喃着:“阿洪,救我……”

她努力立起身子,颤抖着双手朝自己的下体摸去。手一接触到下体时,不由发出一声绝望的**。

她摸到了一只小脚丫。

在这关键的时刻,这孩子不是顺生的。

那些稳婆说过,如果孩子逆产,最大的可能就是母子双亡。如果有好的环境,经验再好的稳婆,最多也只能保住其中一个。可自从知道阿洪走后,自己神思恍惚,茶饭不思,压根就没联系什么稳婆,现在乌漆抹黑的,还能去那里找什么稳婆?

她摇了摇头,外面依稀有点声音,但她剧痛难忍,马上就忽略过去了。

下体已经麻木了,她能感觉到,力气正一点点从身体溜走。如果再这样下去,羊水流光,自己更全身乏力,孩子会窒息死的。

“杨大人,杨大人,杨大人……”

她不由绝望的叫了起来,都这个时候了,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自己的生命,多半也走到了尽头,可就算自己死一百遍一千遍,这孩子一定要生出来。

“杨大人,杨大人,杨大人……”

她一遍又一遍叫着,可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杨易就如同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阿洪……”她喃喃着低下了头,但马上又抬起了头。

黑暗中,她一张脸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却爆发出夺目的光辉。

忍住剧痛,她的手朝案几旁摸了过去。

那里有一把剑。

一把锋利的精铁长剑。

一把杨易忘了拿走的精铁长剑。

※※※

杨易从房间里逃也似的跑出来,轻轻掩上门,不由暗道一声苦也。一阵凛冽的冬风吹来,他身子一抖,纷乱的神志不由一清。现在遇见田夫人生子,是坏事,但同时也是好事。坏处自不多说,好处则是,过了今天一晚,路上就不用担心田夫人生产之事了。这样,去青庭的路上就会安全得多。

吴明这次派他来迎接小碧,别人不懂,他岂会不明白其中的凶险。丞相暗算田洪,最主要还是他们夫妻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吴明虽没向杨易说明原因,但却再三嘱咐,田夫人是丞相下一个目标,让他务必小心。

吴明的命令,他一向执行得一丝不苟。这一路行来,更是小心翼翼,风餐露宿,专拣荒山野径走,就是怕被丞相发现,打草惊蛇。

现在田夫人没事,自己更不能掉以轻心,让敌人有机可乘。他吐了口气,朝一旁的厨房摸去。

风渐渐小了,雨丝打在屋顶瓦棱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等声音,在静蔼的黑夜中越发清晰起来。这院子并不大,就五六间房子围在一起,形成一个小院子。左侧一间房子上耸立着一个黑黑的方柱体,虽然不高,但在黑夜中十分突兀。不用猜,也知道那是烟囱。

厨房定然就是这间了。

时间就是生命,现在更是耽搁不得。他几个大步蹿过去,推开了厨房的门。一股淡淡的霉味迎面扑来,让他不由皱了皱鼻子。看来,田夫人身子虚,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没开厨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挺过来的。大概,是附近的邻居救济的吧。

厨房中没有火。好在他身上还有火折子,连忙摸出来点燃了灶台上的油灯。他从小家贫,洗衣做饭之类都是驾轻就熟,更何况烧个水?等他洗好锅,弯腰去拾灶头边的柴禾时,手突然顿住了。

地板上有几个淡淡的脚印。

天下棋6 第二十节

雨虽然不大,但江南的雨缠绵下来,往往连续好几天,甚至十天半个月都是可能的。这厨房因为久没打理,有些瓦隙已在漏水,飘洒下来,地面也有点湿。刚才的霉味,更证明平时不大可能来人。那么,这脚印是谁的?

一定是有人,一直在监视着这里。

监视这里的,除了丞相的人还能有谁?而且这人随时可能取走田夫人的性命。他只觉得头皮一炸,顺手操起手上的火叉,起身就朝外面冲去。

刺客近在眼前!

杨易心急火撩,一个箭步冲出厨房。现在田夫人正在生产,虽不知以前他为什么不动手,但现在要动手,实是天赐良机。一时间,他已吓出一身冷汗,紧紧握住了手里的火叉。

人刚冲出厨房。迎面刮来一阵寒风。江南的冬风虽冷,但并不烈,但这阵风却霸道无比,刺得皮肤生疼。杨易心头一凛,猛地抬起头。

他刚抬起头,一块方方的物事突然向他头顶激射而来。这块东西黑糊糊的,但声势惊人,杨易眼角余光扫到,将身形一闪,火叉顺势一挡,只听“啪”的一声,粉末四溅,竟是块瓦片。

有些碎末溅到杨易脸上,火辣辣的疼。但他仍然直直的盯着屋顶,不敢懈怠分毫。这人竟然用瓦片来偷袭,显然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心慌之下才随手拣了当做暗器阻拦。虽然敌暗我明,但对方同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要集中精神把刺客拖到这里,田夫人就不会有事。

“呼,呼,呼。”屋顶上面,两片瓦块又是凌空飞来。杨易横叉欲挡,刚欲一举起,却是心头一寒。在瓦片的呼啸声中,竟有尖锐的暗器声响。

这人竟然在瓦片中夹了暗器。

他脚一点地,人像在水面飘过,朝院子左侧疾闪。两块瓦片裹着暗器,砸在地面的积水中。“砰砰”两声,积水和碎片一起飞了起来,朝四面溅落。

任你手眼通天,用暗器也想伤我分毫。杨易擦了擦几滴溅在脸上的污水,眼睛却依然警惕地看着四周。如此对峙下去,他也知道对田夫人不好。但小碧已是难产,他却一无所知。总觉得再危险,总没有把这个刺客放走危险。可如此僵持下去,敌人居高临下,被动挨打也不是办法。他深吸口气,正待飞身而上。

“杨大人,杨大人,杨大人……”

杨易怔了怔,这是田夫人的声音,她在叫自己?也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空中斜飞的细雨似乎沾上了胶水,下落得缓慢无比。风本来小了下来,但好歹还能感受到点点凉意。此时竟突然停了,整个空气也似变成了一潭死水。杨易大为诧异,四下一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江南多雨,方闽自然也不例外,屋顶都由连密的青瓦铺就,这样既透风又防潮。此时的屋顶,无数片青瓦竟诡异的飞了起来,如一片蝗虫一般在空中乱舞。这片蝗虫在空中顿了一顿,如同得到什么命令一般,“呼”的一声,竟同时朝杨易疾飞过来。杨易大吃一惊,双足在廊柱上一蹬,人如利矢,让过那些瓦片,身子一震,顿时冲天而起。身在空中,他一拍屋檐边一块突起,似慢实快的朝瓦面上落去。人一落在瓦面上,一颗心却沉向了谷底。

刺客是个高手。

一个擅长属性攻击的高手。

武者七段以后,可以沟通天地之力。这点吴明自然能够办道,但吴明更注重的是心性的培养,以及对身体的锻炼,而对沟通属性力伤敌之类并不擅长。打个明显的比喻,一般人到了十岁,都可以举五到六斤,其中一人天天锻炼,希望能举得更重。但也有人不愿意锻炼,想的是如何举起这些重量去砸人,他们锻炼的方式,就是如何利用这点力量,使自己砸得更准,更狠。这就是两个极端。

不过这也不能怪吴明。军中的高手,多半走的是锻炼身体的路子,因为万军之中,时常有些流矢冷箭。你就算天时,地利等各类因素都用上,一口气最多只能杀几十人。但如果不小心中了冷箭,那就一命呜呼了。

人还没站稳,就只听得“砰”的一声响,瓦片齐齐飞扬,在凌空乱舞的瓦片中,一道人影裹着一股厉风,直取立足未稳的杨易。

太快了,快得杨易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危急之中那里还顾得看个仔细?他轻喝一声,弃对方刺向印堂的长剑不顾,火叉一举,一个举火燎天,让过对方剑势,斜斜插向那人的胸口。这已是两败俱伤的招数。这等以命搏命,自然是在情况不利的情况下做的。那人虽然是个黑衣卫,也存了必死之心,但杨易只是个六段后期,而小碧难产,估计不动手也活不过今晚,所以更没必要拼命。

他一声狂喝,空中飞舞的瓦片竟在他身周旋转起来,黑暗中吐气开声:“中。”这些瓦片拧成一股,如一道妖异的黑色巨蛇,扭了扭身子,朝杨易席卷而来。而他却趁势一展右脚,在那飞舞的长蛇上一点,人又冲天而起。

竟然可以这样?

这等攻击手段,实在是匪夷所思。尽管杨易是个六段后期高手,此时也有些失神。慌乱之中,一个懒驴打滚,朝一边滚落。那条黑色长蛇尾随而至,全部打在他刚才立身之处。只听得“哗啦,哗啦”的一连窜响声。黑暗中也不知掉了多少瓦片,屋顶已破了一个大洞。

这个刺客就是丞相口中的黑三。这黑三擅长属性攻击,因为沟通的土属性,更擅长藏匿刺杀之道。上次刺杀陶雨,就是丞相策划,这家伙一手导演的杰作。丞相的封口令,他在两个时辰前就收到了。但他心性残忍,只觉得万无一失,就起了戏耍的念头。所有前来探望小碧的人,他只消动动意念,幻个蛇虫鬼兽之类的,定会吓得屁滚尿流而去。

他的本意,是等小碧生完孩子再取其性命,如此一来更会让人绝望。

直到杨易的到来。

他是七段初期,杨易六段后期的实力在他面前,自是一目了然。这等实力,在世俗间已属顶尖,但仍不放在他眼里,但杨易谨慎心细,早早看破了他的行藏,这实在太出他意料之外,慌乱之中,顺手拣了块青瓦偷袭,更把他行踪暴露无疑。。

两人一番交手,在他看来定是手到擒来,没想到杨易段位不高,但心性沉稳,且心细如发,缠斗到现在,仍未能把对方击败,他心头也犯了嘀咕。

一定要把这小子留在这里,否则丞相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他身在空中,听声辨位,就知道刚才一击又未竟功。再也忍受不住,一个鹞子翻身,大喝一声。以泰山压顶之势朝仍在屋顶滚动的杨易砸落。

他却不知,此时杨易心头同样是叫苦不迭。这种属性攻击,以前是闻所未闻,防御起来更是吃力之极。要不是在战场摸爬滚打了之年,恐怕老早栽在这里了。身子虽然翻滚不停,但心头却在想着应对之策,只是想了半天,仍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暗自叹了口气:“完蛋,完蛋,没想到丞相派了这么个妖孽来,看来还真看得起田队正,今天搞个不好,我也得陪进去。”

震落的瓦片虽然稀疏了些,那仍自不停的朝下直落。在一片嘈杂声中,有刺耳的厉啸声朝自己急速逼来。

这等速度实在太快,加之又被噪音影响,实在是避之不及。杨易也不敢回头去看,待你看得仔细,恐怕老早就身首异处了,危机之中双眼一闭,转过身来,操起手中的火叉朝上一挡。

“啪“的一声脆响,黑暗中爆出一股火花。

他在千均一发之际,竟然把黑三的剑格挡住了。

杨易暗道一声侥幸。可还没等到庆幸过来,就觉得一股大力涌来,有如排山倒海。他心下一骇,连忙运劲抵抗。但他却忘了,他现在躺的不是大地,而是屋顶。只听得又是一阵“哗啦”巨响,两个人裹着一大堆青瓦檩木之类,朝地面落下。而黑三却如附骨之蛆,一路尾随而至。

“砰”的一声闷响,两人同时跌在了地上,黑三毫不客气,继续居高临下的运劲直压。杨易只觉得火叉上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大,胸口闷得厉害,饶是他平日里机智镇定,此时也有些慌了。

从对方武器上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大,犹如怒海狂澜, 一波一波涌将过来。他只觉得胸口闷极,眼前更是金星乱冒。在对方排山倒海也似的内劲下,只觉得脑子也嗡嗡直响,太阳穴处的血管也根根暴出,似乎马上会震裂。

黑三仍在用力,眼见长剑缓缓下压,离杨易的脖子越来越近。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意。这家伙再刁钻,终究死在自己手中,杀一个六段后期高手,也算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了。

杨易已是心力交瘁,知道再坚持不了多久,他咬了咬牙,猛的放弃抵抗,引导着对方的真气一路直冲,朝任脉的印堂处冲去。他老早就六段后期了,但一直不曾突破,知道这次多半难逃一死,索性破罐子破摔,来个死中求活,来博取那一线生机。

天下棋7 第二十一节

“哧”的一声轻响,黑暗中冒出了一丝电光。这等声音,说是轻如蚊呐也并不为过,但对杨易来说,却不啻五雷轰顶。

他的真气虽较黑三的有所不如,但如拼命抵抗的话,总还能僵持一小会。此时一引导,两股真气同时倒卷而回,经商阳而入,过列缺、天府、云门到达紫宫,一如势如破竹,稍不停滞,朝印堂冲去。

这等反冲之力,对身体伤害实在太大。杨易只觉得全身经脉寸寸断裂,疼痛欲死。他那里还能忍受得住,一口逆血夺口而出,喷了黑三一个满头满脸。

黑三大吃一惊,继而大喜:“这小子不要命了么,这等搞法,纯粹就是找死。”

七段,是一个大坎。冲击七段,是所有七段以下武者的毕生愿望。但能上七段者,百不取一,为何?因为风险实在太大了。

有鉴于此,在进阶之时。武者都是小心翼翼,除了找人护法外,还得调整精、气、神。以期让状态达到最佳。就算有师门长辈愿意助你一臂之力,那也要属性相同的情况下,循序渐进。可就算如此,走火入魔之事仍是经常发生。轻则得些怪症,重则残废,甚至伤生。烈火战将久持的脸,邓格的怕冷,廖青的健忘,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杨易天资聪慧,困于四段后期多年。得了吴明的指导后,这几年却是突飞猛进,如此一来,心态难免骄横,对岔气的严重性估计不足。此举虽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其实也是他存了点侥幸之心。

“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吧。”

惊讶的念头只在黑三的脑子里转了一转,他就决定送杨易归西。他运劲于右掌,正待一鼓做气,把杨易一掌轰个稀烂时。隔壁,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惨叫。

“啊……”

这声音凄惨无比,状如杜鹃泣血,在黑夜之中,更如地狱的索魂厉鬼一般。黑三骤然之下,被吓了一大跳,慌忙抬头四处打量,但除了屋顶的大洞外,四周黑漆漆的,并无所见。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也就耽搁这一小会,身下的杨易突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这口鲜血跟刚才的大不一样,腥风裹着劲风,状如利矢,迅捷无比。两人中间,不过隔着一把火叉和长剑,双方面对面,不过一拳之隔,如何闪得过?

面部顿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双眼一黑,已然不能视物。他心下大骇,正待有所反应时,身下的杨易动了。

这时进阶,风险自不再述。杨易此举,本也是百无一生,他只觉得全身有如火焚,经脉已被胀得直欲炸裂,脑子里更是嗡嗡乱响。也正因为如此,隔壁那声凄厉的惨叫,他并没听见。如此一来,那叫声对他的影响自然是微乎其微,甚至是没有。他本闭目待死,但黑三却突然停了下来。虽然不知缘何,但事关生死,自然不能轻易放弃。当下心头一横,把牙一咬,身体内仅剩的真气被纠成一股,朝已被冲得摇摇欲坠的印堂处直扑而去……

杨易周身金光大盛,左掌倏忽伸出,一掌按在黑三胸口。黑三措不及防之下,那里经得起这等掌力,被结结实实的印中胸口,惨呼一声朝一边抛落,“砰”的一声,他人撞在一堵墙上,而后余势不竭,摔落到另外一间屋子里。那墙也被破了一个大洞。

杨易站了起来,此时屋顶上的残砖碎瓦仍在不住落下,不时落在他头上,但他却浑若不觉,几乎想仰天长啸。

自己终于七段了。

他一个箭步,已到了黑三撞开的那个大洞边,侧身一闪,人如一道轻烟,已到了另外一间房间,然后游目四顾起来。

像黑三这等杀手,心狠手辣,尤其对田夫人起了杀心,更是留之不得。黑三被他结结实实一掌印在胸口,十成命恐怕也去了八成。他虽然也是内伤严重,但现在更应趁胜追击,斩草除根,身上伤势也顾不得了。

两人从地上打到屋顶,又从屋顶混战到地面。屋子里被震得到处都是灰尘,檩子、瓦片之类,乱得一塌糊涂。而黑三竟然不见了?他咬了咬牙,刺客虽然擅长于隐匿,但受了重伤,定跑不远,只要自己集中精神,把附近翻个底朝天,定能把这家伙揪出来。也就在这时,他的身子僵住了。

身后,传来一阵婴儿奶声奶气的啼哭声。

这间院子本就不大,他和黑三两人打了个天昏地暗。不觉间又闯回了小碧的卧室。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他才反应过来。

田夫人竟然已经生了?

他大喜过望,猛地转过身来,视线所及,人却呆住了。

田夫人已从床头滚到了床下,此时正坐在床踏板上。

暗夜如潮,更似水。旁边那盏油灯发出橘黄色的光,形成一个小小的光圈,静静的保护着这个女人不受黑暗侵蚀。而田夫人则蓬松着头,鞠偻着腰,蜷缩成一团,满头乱发把她身子也遮了个大半。

难道田夫人已经?

他只觉得头皮发炸,那里还顾得搜索什么刺客了。一把抓起火叉,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朝小碧移了过去。走得近了,面前的一切也清晰起来。小碧周身几乎都被鲜血染红了,身子却僵了一般的动也不动,而在她的怀抱里,正有一个满是血迹的婴儿。

似乎感觉到杨易来了,那婴儿又奶声奶气的哭了起来。小碧的手略微动了动,让这孩子稍微舒服了点。婴儿又止住了哭声。

杨易这几年南征北战,被他亲手杀死的人,至少也有双十之数,血腥的场面,更是见的多了。但此时他却呆呆地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那跟随他征战了大半天的火叉“哐啷”一声,跌落尘埃。

小碧的下身,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她的身子自腰腹以下,已全部被血液染红。这等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下本来不怎么显眼,但经她满身满脸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一对照,就显得有些触目惊心了。她的肠腹更被凌乱的抛在一边。而踏板上,杨易的精铁长剑正斜斜的躺在那里,剑身上满是血迹,在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光,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能。

杨易打了个冷战,不自觉的把目光从肠腹和长剑上移开,转到了小碧的怀里。那小家伙虽然满身血迹,但此时却安详地躺在母亲怀里,努力的含着**在吮吸着。小碧则垂头看着自己孩子,一脸的幸福和甜蜜。

这等场面,血腥和神圣并存。说不震撼那是假的。

杨易感觉全身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胸口更似堵了什么似的难受。他想动,但却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他想喊,但张了张嘴,却像鱼离了水一样,却始终发不出声。三年前广阳海战,见了血腥后,他吐得一塌糊涂,被自己引为奇耻大辱,发誓之后再不会如此。但见到这等场面,那些誓言全不顶用了,他只觉现在的自己,比第一次杀人都还不如。

田夫人自己把肠腹剖开了,然后把孩子取了出来。而她竟然又面不改色的,再给孩子喂奶。哺乳是一件很神圣的事,但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看见了,都会觉得触目惊心。

“噗”的一声,是杨易火叉掉落地上的声音。小碧本来在给孩子喂奶,倏地一惊,警觉的抱紧孩子,问道:“是谁?”

她流血过多,视野已经模糊了,要不是怀里的孩子给了她信念,也撑不到现在。杨易和黑三两人后来打得天甭地裂,实在太过厉害,就算开始她因为疼痛而忽略过了,后来却听了个清楚明白。她也清楚,是杨大人遇见了麻烦,有人想对自己不利。但现在那人就在眼前,她也只能祈祷是杨易获胜。否则,自己的孩子是绝无幸理的。

“嫂子,杨易无能,护卫不周……”杨易再也忍受不住,单膝跪地,带着哭腔喊了起来。

听见杨易的喊声,小碧的脸上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她紧紧的抱住孩子,喃喃道:“是你就好,是你就好。”两滴泪水顺颊而下,落在了孩子满是血迹的脸上。而小家伙,浑然不知自己的母亲生命已走到尽头,还在拼命的吸着奶头。

杨易哽咽着道:“嫂子,让我替你包扎下吧。我先处理下,附近应该还有医生……”他也知道小碧的状况,但总觉得不这样自欺欺人,他心头更会难受。

小碧低头看了看孩子,脸上现出一丝不舍:“杨大人,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明白。他是我孩子,我们是天下至亲,是一辈子的母子,可我对不起他,只能陪他不到一个时辰。你就别打扰我了,让我好好陪陪他,好好看看他……”

四周渐渐的安静了下去,小碧看着孩子,一脸的不舍。夜空中,只传来孩子的轻微吮吸声。杨易单腿跪在那里,呆呆的一言不发,只觉得这一刻,比他一生的二十多年都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碧突然抬起头,双眼爆发出眩目的光芒:“杨大人,你答应我一件事,行么?”

“什么事?嫂子你说,杨易一定办道。”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这是我和洪哥唯一的血脉,我求你了,好好带他,让他好好的活下去,好么?”

小碧一边说着,一边努力伸出双手,把怀里的孩子朝杨易送来。那小家伙吃得正香甜,此时被打扰,不由得大哭起来。杨易伸手接过孩子,努力点了点头道:“嫂子你放心,他就是我亲生儿子,我发誓,他一辈子都会好的。”

小碧脸上绽放出一丝幸福的笑意,她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小家伙至少有个爹了,我也放心了。洪哥,我好累,我来陪你了,你等等我,等等我,等等我……”她的头朝后仰去,慢慢靠在了床沿上。双目渐渐失去神彩,而眼睛却始终盯着杨易手中的孩子。睁得大大的。

杨易缓缓站了起来,朝小碧鞠了一躬,低沉的声音在小屋里回荡:“嫂子放心,小家伙的名字我都想好了,他姓杨,名延昭。一定会延续你们的骨肉,让你们的冤屈得到昭雪。”

小碧脑袋一歪,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天下棋8 第二十二节

简飞扬望着逐渐逼进的中西铁骑,脸上又挂起了人畜无害式笑容。他摸了摸胸口,喃喃道:“宝贝别急,等老子胜了来喝你。”

他长枪一举:“全军加速。命令中军跟上,尽快突破敌人本阵。命令左右两翼和敌人缠斗,不求杀敌,尽量拖延时间。”

廖刚投降吴明之后,三木自然而然,也成了近卫营这边的人。虽然双汇城破,但吴明并没卸掉廖刚的权利,而孙云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这种状况不置一词。所以廖刚到得现在,仍是南版之主。吴明这么做,信任廖刚和三木等人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他没有时间来巩固成果,同时,还需要廖刚纠集本地势力来抵抗朝廷势力的渗透。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田洪身死,吴明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头对朝廷已是失望透顶。而在中西,为近卫营建立一个落脚点和根据地,现在是最好时机。

只是如此一来,反而让廖刚和三木看到了希望,觉得跟着吴明,未尝不能干出一番大事,更是死心塌地。这次策降邓格,就是三木自告奋勇,毛遂自荐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三木临走,对吴明事无巨细,分析了庭牙目前的一些矛盾。而中西这次南征部队的成分,吴明自然一清二楚。

简飞扬自然也清楚。

只要策反成功,左右两翼的敌人,大部分就刻上近卫营符号了。现在杀得越多,吴明不但不会奖赏,恐怕更会埋怨。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他简飞扬才不会去做。

近卫营骑兵装备精良,战力无双,但以两万骑兵正撼五万骑兵。就算己方胜了,定也是个惨胜之局,如此一来,更是吃亏。这等买卖简飞扬更不会做。这次作战的目的,就是拖住对手,一旦和敌人形成缠斗之势,再由波斯人发动致命一击。

两万骑兵瞬间加速。

周吉领着一群亲兵,举刀狂呼:“杀。”。

他身后一片士兵同声响应:“杀!”

这二千来名士兵都是简飞扬从南蛮带回来的百战之兵,这一喊起来,更是声势惊人,气势冲天。锋矢阵的箭头部位沸腾了,开始骤然加速,战马的奔腾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逐渐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只过了一小会,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如同开水一般沸腾起来,尘土遮天敝日,让本就有些昏暗的天色越发有些模糊不清。

草原上两股奔腾的铁流越来越近,一阵惊大巨响之后,大战拉开了序幕。

中西五万骑兵以雁形阵势铺天盖地的杀了过来。

简飞扬带着五千精锐,左忧左边协助,葛义则默默的护住他右面,三人化为锋矢阵的箭头,带着整个队伍,象锥头一样,狠狠扎入了中西大军的心脏。这五千骑兵,有原黑甲军将士,更有原陈老将军的两千亲卫,其精锐程度自不必说。此时都变成了一群嗜血的野兽,逢人就杀,见人就砍。

这细长的铁锥以惊人的速度刺进中西骑兵的阵势里,接着越来越粗大,越来越深入。竟隐隐有把中西骑兵阵势啄穿的趋势。

对马草原之战,吴明先是诱敌出击,接着两面夹击,紧接着疲敌夜袭,环环相扣,把个中西几万骑兵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姜环对吴明的智谋也是钦佩之极,但他始终认为,中西骑兵和近卫营之间的差距并不大,只是中了敌人诡计而已。一旦堂堂正正决战,以一比一的兵力中西自然必败,但如果是一比二,甚至一比三的兵力对比,那中西的胜面就大了去了。此时见到这五千骑兵的疯狂攻击力,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这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战斗。

敌人结成一个尖锐的冲击阵形,犹如一道锋利的刀片扫过己方队伍。遇见他们的战士更如砍瓜切菜一般,惨叫连连,纷纷从战马上跌落下来,损失惨重。

姜环也红了眼睛,举着长枪大喝一声:“杀。”亲自带着亲兵队,朝对方迎了上去。附近的队伍见主将如此英勇,精神大震,跟着他一路逆冲过去。

中西士兵的装备,除了个别将领有锁甲和铁甲外,大部分人都穿的皮甲。如此装备,和武装的牙齿的近卫营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但他们很多人都来自草原,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天生就是打仗的料,骨子里的凶悍和血性被激发出来,也是无所畏惧,一往无前,杀。

中军对中军,两军主力队伍撞在了一起,展开了激烈混战。

双方骑兵就在天青河北岸,酣呼鏖战。战场的血腥使得空中那轮夕阳,也渐渐失去了颜色。

“杀!”

姜环的发结已散,满脸血污,抡起长枪奋力朝一个敌骑砸去。这一枪正中骑兵头部。只听“啪”得一声,这骑兵身子一歪,被震得口吐鲜血,从马上直直掉落。但马上又有两个骑兵冲上,对着他挺枪便刺。他身旁的亲兵见主将危险,纷纷打马过来帮忙。

姜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心头暗自惊悸。这些士兵个个武装到牙齿,加之悍不畏死。每杀死一个,自己都觉吃力,更何况其他人。这等战将下去,就算亲兵队战力极强,也顶不住他们的攻势,自己成了光杆司令,那就真是偷鸡蚀米了。也就在这时,他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对方的中军大纛。

他一把捋开遮住视野的乱发,声竭力嘶的喊道:“杀,前面就是敌人的大纛,砍倒对方的帅旗,胜利就属于我们了。”

近卫营骑兵在冲锋中,仍能保持基本的阵形,互相支援,这等攻势直如排山倒海。中西士兵只觉被卷入了一个永不止境的海啸中,随时可能被攻势湮没。姜环的喊声使他们精神一震,暗道:“终于杀到头了。”不用主将命令,这些亲兵已经同声呐喊:“砍倒它,砍倒它。”

姜环状若疯狂,继续加着作料:“杀……,砍倒大纛者,赏千户,杀!”

他喊声未落,就听得一阵“哈哈”大笑,有个人大纛下挥舞着长枪,阴阳怪气地叫道:“杀,取到姜环那老小子的头颅者,我奖给他做夜壶。”

在战场上还这么损人的人还能有谁,自然是横冲将军简飞扬简大人了。他周围的一群痞兵早就习惯了主将的嘴巴,闻言哈哈大笑。

姜环鼻子都气歪了,只觉得脑子一晕,差点从马背上直接摔落。

※※※

夕阳在天。

半边天空也似被鲜血涂了厚厚一层。

冬季的太阳并不烈,模模糊糊的,让那些云块看起来更有些暗红,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更让人触目惊心。

如果,算上时差的话,方闽那边应该已经黑尽了。只是不知道,小易接到了小碧没有。吴明捏着一个棋子,皱着眉头看着远方战场,那里还有心思下棋。武公这次反而不急了,他抿了一口酒,轻笑道:“怎么样,吴大人还没考虑好么?”

吴明“阿”了一声,似乎大梦初醒。他盯着棋盘,皱着眉头道:“现在正值中局,容我在想想,容我在想想。”

此时的棋盘上,双方势力已是泾渭分明,各占半壁江山,由于红方走了一着边兵闲棋,导致先机尽失。现在左路几乎全是黑子,黑方双车巡河,两马互为连环,虎视眈眈,大军压境,山雨欲来风满楼。

红方虽然失了先机,但也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不但用担子炮守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其中一车更是冲到了对方卒林线上,顺手又吃了一个兵。如果不看形势,只看棋子的话,红方反而比黑方多了两兵。但棋语有曰:“宁失一子,莫失一先。”两个兵在高手对局中,只要不能过河,实在等如无用,除非能拖到残局。

但吴明能拖到残局么?武公会给他机会么?

看着吴明捏着棋子,在那里装傻充楞。武公虽然脸上仍是声色不动,但心头却隐隐有了一丝怒意。温非亚特和艾丝特两人,正是青梅竹马,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没有吴明中途来横插一杠,两人的感情可说是水到渠成之事。这次公主遇刺,他虽然未曾亲眼目睹,但也看了出了个大概。

公主对吴明,竟是情根深种。

一定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否则温非亚特自身幸福是小,大流士家族就失去一个和皇家联姻的绝好机会。若论朝廷影响力,自己比之文公怀亚特,只能算略胜一筹。此次联姻不成,此消彼涨之下,难保不被那家伙抓住机会,后来居上。

只是自己放下身段,甚至以九段高手心得为饵,这小子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到底想要什么?若说开始还是他没考虑清楚,但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还有什么没想好的?刚才自己一句话,分明就是问他和公主的事,他却仍是顾左右而言他。难道,真以为我温非而特是好欺瞒的么?

他本就是个性烈如火的性子,只是随着年长,才日渐消磨。心头越想越气,正待翻脸发作之时,吴明突地抓起一子,嘴里却极快地道:“马三进二。”

这小子想做什么?

饶是武公一肚皮火气,此时也被吴明这一着吸引住了。现在黑方大军压境,就算是个二流棋者,也能感到压力,自己只消几步,就能威胁到他老帅。他竟然弃左路的威胁于不顾,仍在有条不紊的组织右路进攻,这家伙不要命了么?既然他要送,那我还客气什么。他嘴角渐渐勾出一丝笑意,正待组织进攻时,脸上的笑容却凝固了。

红方的左路底线上,稳稳地停着一个车。

两人一路互抢先手,红方右边子力齐出,黑方则是左路大占优势。红方九路车一直呆在原地,压根就没动过。这在开局阶段,本就不妙,武公本也没当回事,可当他要发动进攻时,发才发觉那个车虽然不动,却直如定海神针,守住底线一动不动。黑方想要将死,得要先想办法敲掉或者逼开这个九路车。如此一来,定要好生筹划,估计要走好几步才能实现目的。可一旦如此,先机势必失去。红方也会抓住机会,抢回主动,甚至就此入局也是可能的。

武公不由揉了揉额头,第一次感到了头疼。盯着棋盘半晌不语。

这个车,可真像希烈那老狐狸啊,到现在都守在老巢,纹丝不动。

天下棋9 第二十三节

“现在,实乃扩我国土,壮我国威的大好机会。尔等竟然不思进取,反而闭门自守。荒唐,荒唐啊。”

这里是南蛮帝国热内皇宫。此时的大殿上,帕卜里高据皇位。左边一溜文臣,右边则站在一排武臣。经过这么几年调整。至少在朝堂上,这些文武大臣已经有摸有样,不似以前那种乱哄哄的样子了。

陆丰扶了扶因为发怒而震得有些偏的峨冠,指着一众武将,正自破口大骂。他脸红脖子粗,嘴上虽然说着文绉绉的话,但谁都可以看出这位南蛮丞相已然怒极,否则不会如此失态了。但右边那些武将,大部分把脸朝向一边,或者目不斜视,显然对此等情景已是司空见惯。

优露莉站在右首武将群中,看了看对面暴跳如雷的陆丰,心头也是一阵好笑。这陆丰虽然是汉人丞相,姑父也对他礼敬有加。但这个新立的帝国中,文武百官却没几个人卖他的帐。就算自己,每次见到他,心头多少也有些不舒服。

这个老丞相有时候太虚伪了,而且脑子里想的,老是消灭南汉北汉之类的。他可是个汉人也,怎么对灭汉如此上心?姑父他们都说汉人狡猾无比,心如蛇蝎,看来确实如此。但汉人中也有好人啊,比如那个花心萝卜,虽然有些傻,但至少待人真诚,跟他在一起,自己总觉得很安心。一想到吴明,这个疾风战将却是心头一阵黯然。

自己,恐怕永没机会和阿明哥在一起了。

帕卜里自然不知道优露莉心头所想,否则,他脸上就不会挂着如此淡定从容的笑容了。望着下边长长一列文武,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这就是帝王,可以生杀予夺,掌人生死的帝王。他以前也是镇南王,在南蛮可说是说一不二,一手遮天。但称帝和不称帝根本是两回事。至少,\这种面北朝南的感觉,是当一个王爷永远体会不到的。

眼见得陆丰的火气消了些,帕卜里才和颜悦色的道:“各位爱卿,丞相主张北伐,可有附议者?”

下方仍是鸦雀无声。

陆丰大袖一拂,怫然道:“井蛙不可语于海,夏虫不可语于冰也。”说罢,回到队列左首站定。

他如此说,似乎连帕卜里也一同骂了。帕卜里脸现愠色,已略有些不悦。他心头暗自叹了口气:“终归是人才不足。”举目一望,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满朝文武,大部分都是当地大家族,大部落的头领,真正有墨水的却并没几个。否则,自己又何必用陆丰这等酸人来充场面?

如此想着,刚才的好心情已是荡然无存。他叹了口气,转头对右首的希烈道:“烈帅,如今南汉连波斯都得罪了,可谓是四面楚歌,咱们是不是找着机会,要么西征收复国土,要么北伐蚕食点南汉的领土?”

希烈站在右首,一直默不作声。听得帕卜里来问,才站了出来,躬身行了一礼道:“陛下,现在西征,北伐的条件都不具备。以臣看来,最好的方法莫过于闭门自守,然后侍机而动。”

他话还没落音,余怒未息的陆丰又跳将出来,粗声大气地道:“烈帅此言差亦。南汉此次西征,兵分三路,可说已是倾国之力。战到现在,定已精疲力尽。南汉和波斯已然闹翻,大江以北又有北汉虎视眈眈,对他们来说,用四面楚歌来形容最为恰当不过,如果此时北伐,定能一战功成。”

陆丰手无缚鸡之力,就是靠帕卜里信任才得以升任丞相。加上这家伙嘴上恶毒,又极不会做人,所以他的话一向没几个人听得进去。但此番话头头是道,浅显直白。优露莉虽不大懂军事,也暗自点了点头,心道:“这陆丞相似乎说得也有点道理。”

帕卜里自身虽没什么才华,但辨识之力却是甚强。知道这番话并不是空口白话。他转过头,敲着桌子沉吟道:“烈帅,你看……”显然也被说得有些心动。

希烈道:“陆丞相这话是不假,攻敌以疲,趁你乱要你命。”

优露莉心头一惊,难道烈帅也被陆丞相说服了。此时北伐南汉,她总觉得有些不对,但真要让她站出来说个子丑寅卯,她却只有哑巴的份。正自思量,希烈咳嗽了一声,正面解释了她心头疑惑。

“不过丞相,现在北伐,我们有三不利。首先,南汉这几年风调雨顺,几乎年年丰收。我专门用细作调查了下,仅南阳一省,其粮食产量就抵得我们全国的大半,所以粮草方面,他们肯定不用担心。至于人力方面,这次西征,吴明小子出尽风头,连施奇计,南汉虽已攻到了青庭,但伤亡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顿了顿,希烈咳嗽了一声,继续道:“南汉倾国之力西征,这话也许有些水分。祝淮此人,做事一向谨慎无比,步步为营,对我们可能的北伐,未尝没有防范。其子祝玉龙在西征前就已经调到广阳,就是明证。”

陆丰想了想,仍自嘴硬:“可正因为如此,我们现在北伐,不正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希烈扫了他一眼,眼睛却看向了正自沉思的帕卜里:“丞相有所不知,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南汉这三年来风调雨顺,仓廪殷实,物阜年丰。而反观我军,一直与宿敌波斯人磕磕绊绊,经常爆发冲突。一旦劳师远征,补细既难,严冬作战,战士更易水土不服。而敌人以逸待劳,恐怕城没攻下,我们自己经济都先崩溃了。”

一席话说的所有武将都暗自点头。优露莉心头忖道:“还是烈帅厉害,句句切中要害。陆丞相嘴巴再厉害,终归不了解目前国情,确实有些纸上谈兵了。”

见所有人都自沉思,希烈加重了语气继续道:“丞相是汉人,所以才忽略了一点最重要的事实,这是最重要一点,也是我们现在不能北进的最大原因。”

陆丰想也不想,顺口问道:“是什么?”

“以前有个达雅雪山横在中间。波斯人想要东征,只能走雪山以南的那条海岸线。但那里的顿尔要塞让波斯人吃了无数大亏,他们才不敢轻启站端。但达雅溶洞一开,波斯人可以通过溶洞源源不断的朝这边增援,这等天险几乎废了。波斯人和我们是世仇,这种仇恨是祖祖辈辈打出来的恩怨,由无数冤魂铸就,几乎没谈和的可能。这几年,我国西部大片国土沦丧,波斯人枕戈待旦,就等着我们露个破绽,进行致命一击。就算南汉护卫不周,使其公主遭遇不恻。这等仇恨远不及波斯和我国的血仇。所以现在北伐,实为不智。”

这话倒说到所有人心坎上了,当下就有一个武将嚷嚷:“烈帅说得甚是,波斯佬还在我国西部领土上烧杀抢掠,不去打波斯佬。却想到去打什么南汉,老子第一个不干。”

还有一个附和道:“是极,是极,老子的部落被赶到继玉森林里,全是些蛇虫鸟兽之类的,怎么生存?得想办法先把草场拿回来。不去打波斯,咱不同意。”

在一片嚷嚷中,还有人大叫道:“老子曾祖父的姥爷就是被波斯人杀死的,老子得报仇。那汉人有什么好杀的。妈的,老子手下近一半是汉兵,每次听说打汉人,调都调不动……”

……

这都一群什么人啊。

帕卜里脸色都变了,正待发作。希烈已经大吼道:“肃静,你们这样子,成何体统?”他站了出来,指着身后一大群武将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们现在都是将军,是朝廷的栋梁。既然如此,就得有自己的威仪,老是动不动在超堂上大吵大闹,都成什么样子了?当这里是菜市场吗?啊?”

眼见得一群泼皮武将在希烈的训斥下安静下来。帕卜里的脸色才稍稍好转。有气无力的道:“既如此,烈帅怎么还阻止西征呢。”他说着,抬头扫了一眼下方的武将一眼,嘴角不自然的抽了抽:“须知,各位将军士气正浓,军心可用啊。”

这皇帝当得也真够憋屈,下面的人闹翻了天。我还得想办法安慰他们情绪,否则这些头头回到自己部落,家族里面公然造反,可也不是玩的。他想着,不由揉了揉太阳穴,刚才九五之尊的威风劲早没了。

希烈道:“现在波斯和南汉只是对峙而已,只是小规模摩擦。咱们先等等,等他们两败俱伤再动手不迟,再说了,再过一段时间,国师的伤势也差不多,咱们不是更有把握。”

一提到国师,帕卜里眼中精光大盛,点头道:“烈帅说的正是,咱们还是等等吧,先静观其变。”

尽管是冬天,但热内仍然暖洋洋的,站得久了,人也有些困。优露莉伸了伸***,向帕卜里山呼“万岁”后,有些无精打彩的随众人缓缓退下。皇宫最近为出兵的事一连吵了个好几天,今天终于讨论出结果了。跨出皇宫时,她不由长吐了一口气。

天下棋10 第二十五节

前面,就是一条大街,那一色的柳腰房儿有些凌乱的排列在街头两旁。有风不时吹过,带动着树枝也摇曳起来。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有南蛮人,更有汉人,一派兴旺和谐的景象。幸亏姑父选择了静观其变,否则,又得在城里征丁,那可真是大煞风景了。

这等想法,要是被姑父知道了,恐怕会臭骂一顿吧。她有些自嘲的想着。

“小莉。”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优露莉吃了一惊,连忙捋了捋刘海,以掩饰自己的慌张。转过身,低下头道:“阿爹。”

优露萨盯着她看了一小会,才缓缓道:“怎么,有心事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大概站得久了,身子有些麻。”

“哦,那自己多活动活动。你最近这几年做什么都懒洋洋的,这可不是你疾风战将的作风。”

“嗯。”

优露萨背起手,脸上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若有所思的道:“是想吴明那小子了?”

据父亲说,母亲是一个小部落头领的女儿。后来为了生她,难产死的。父亲自然没必要为这事去骗自己,优露莉对此事也是深信不疑。大概为了弥补吧,父亲对哥哥要求很高,一向很严厉。但对他这个妹妹却是呵护倍加,随着优露莉年龄渐大,两人虽然名为父女,但更像兄妹,说是无话不说也并不为过。优露莉低下头,脸也有点烧:“是。”

父亲叹了口气,望着天空,仿佛自言自语:“忘了吧,全都忘了,有些东西,不该你的,终究不该你的,你要强求,只会徒增烦恼。”

“女儿知道了,一定不负父亲所望。”

父亲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我们帝国的疾风战将。”

优露莉心情渐渐平复过来,有些不耐烦地道:“知道了,阿爹,还有事吗?今天怎么这么罗嗦?”

父亲看着他,嘴角渐渐勾起一丝笑意,淡淡道:“还真像。”这声音极轻,饶是优露莉近在眼前,也只听得他咕哝了一句,她有些惊愕地道:“什么?”

父亲正了正脸色道:“今天阿爹找你,还真有事。你师傅的檀香快用完了,你带过去吧,顺路看看她的伤养得怎么样了?”

师傅性喜檀香,这点优露莉自然知道。自从南蛮建国后,师傅的檀香就由父亲一手包办下来。帝国和南汉的关系很僵,这些檀香又需要精制,所以都是父亲专门委托海上商队,从遥远的北汉运过来的。每次檀香到了,父亲都是叫她给师傅带去,而他却从不跨入国师府一步。

两人的关系让优露莉十分好奇。如果是路人的话,阿爹就不会时常打听师傅的伤势了,就算为国家计,这打听得也太勤了,甚至比姑父的频率都高。可要说两人认识,优露莉也不大信,那有认识的两个人住在一个城市,却一年到头都不见面的。毕竟,师傅虽然性格孤僻了点,对于上门请教的头领还是很客气的。

想到这里,她捉狭的性子又上来了,眨巴着眼道:“阿爹今天打听师傅的伤势是什么理由?”

父亲呆了呆,旋即笑骂起来:“小鬼头,朝议的时候你耳朵打蚊子去了吗?国师的伤好了,对波斯就是一个威慑,如果随军出征,不说其他方面,单单部队士气的激励,可说足抵千军。”

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嘱咐道:“不过,你也要转告国师,叫她不要逞强。烈帅这次不出征,除了国师伤势没复外,还有个理由没说。”

还有什么原因没说,优露莉睁圆了一双大眼,满脸疑惑的看着父亲。后者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道:“烈帅怀疑,南汉和波斯之间的对峙,是引蛇出洞之计,目的是引诱我们和中西放弃地利优势,出去和他们硬拼。”

“什么?这么说,那个艾丝特可能没死么?”

这小家伙,刚才还在说不会让我失望,但转眼就忘了。优露萨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心头暗道:“当放则放,这话说得好听,这么多年了,自己何曾放下?还有什么理由去奢求孩子。”

他神色复杂的优露莉,神色比女儿还复杂:“你能举一反三,由这种可能联想到波斯公主没死,证明脑子不笨啊。”

“你女儿本来就不笨。”优露莉有些讪讪地道:“还有事么?没有事我可去看师傅咯。”

父亲把提在手里的一个小木箱递给她,嘱咐道:“别蹦蹦跳跳的,小心点,这可是你师傅用的檀香。”

“知道了,真罗嗦。”

优露莉有些不耐烦地接过小木箱,转身朝国师府而去。父亲是乍蓬家族的掌门人,素有豪气干云的风评,但她总觉得风评不当,似乎,似乎有些像明哥,婆婆妈妈的,也许,他只是对自己,才这么和蔼吧。如果和师傅比起来,父亲似乎更像慈母多一点,而师傅,则更像严父一些。她摇了摇头,不由为自己这种古怪的念头感到好笑。

望着优露莉的身影在人潮中消失,优露萨仍在发呆,他喃喃道:“中西现在是姜环当家,素有狡诈如狐的风评。艾丝特可能没死,我们能看出来,他怎么就这么笃定这不是圈套?”

也许,这又是吴明那小子设的一个棋局。所谓当局者迷,姜环身在局中才上当吧。

他苦笑一声,朝自己府邸走去,一路仍在想着各种可能。

※※※

国师府建在城外临海的一座小山上。这里只有一条小道可以上山,山顶就是悬崖,悬崖则靠海。附近几乎没有人来,很是偏僻,国师府就建在这座悬崖边上。优露莉沿着仄仄的山间小径朝山顶走去,一路东张西望,心情也好了不少。国师府是用大理石铸成,而这小径也是由大青石铺就。虽然平时少有人来,但帝国却专门雇了人来照顾这座小山。此时虽是冬季,小山上仍是郁郁葱葱,花团锦簇,美不胜收。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就见到前方森林中露出一个白色的圆锥状屋顶,隐有海浪声传来。

这是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声音并不大,甚至十分轻柔。但优露莉却知道,一旦遇见涨潮的时候,这声音却如万马奔腾。师傅每次休息完毕,总爱呆在悬崖边望着北方。

她说她在听海。

优露莉提着小木箱到了门口。就见到有个人顶着个草帽在院子里专心地修理花草。说是花草,其实也就是万年青。这东西全是师傅从以前的灵风阁移栽过来的。大概照料得好,碧绿的叶子整齐的排成几行,象一幅工笔绘制的图画。

听得响动,那人转过头来,笑道:“小师妹么,今天你怎么来了?”

说话的人是久持,尽管四下无人,他仍是罩着个面巾。平时陪在师傅身边的,也就大师兄久持多一点。没办法,大师兄虽然也是战将,但由于练岔了气,那脸却坑坑洼洼。以他现在这样子,出入皇宫也确实有些不方便。

优露莉把手里的小木箱放到脚下,抬头望了望天上的骄阳,道:“师兄,师傅起来了吧?”

师傅虽然是宗师,但作息时间仍是很有规律。午睡,打坐这几个时辰是雷打不动的。现在算算时间,师傅应该已经起来了。果然,大师兄笑道:“刚醒来,正在后面悬崖上听海呢。”

“哦,那我把檀香给他送去。”她向大师兄点了点头,提起小木箱,一路朝后院走去。

国师府的后院没有围墙,就是一片乱石,然后是悬崖,下面海浪滚滚,惊涛拍岸。转过几个弯,海浪声陡然大了起来。师傅正站在一角大石上,满头青丝迎着海风肆意飞扬,身子却如标枪一般的一动不动。优露莉吞了口唾沫,小意的叫了声:“师傅。”

师傅的爱和父亲不一样,她不但律己甚严,对弟子也是如此。尤其对自己,更是如此。优露莉每次见到师傅,心头总有些惴惴不安。

“哦,小莉来了。”师傅的声音如海浪一般,飘渺而来,模模糊糊的。也没见她怎么做势,就这么直直的飞了过来,落在了她面前:“可是已到八段了?”

优露莉低下了头,小声道:“没有。”

“那你来做什么?还不去用功?”

这话里的责怪意味任谁都听得出来,优露莉有些委屈。八段岂是那么好到的?她仍是低着头:“弟子是来给你送檀香的。”她说着,双手高举,把小木箱递向了师傅。

“是你阿爹叫你送来的?”

“是,”

按宗师的寿命来算,师傅正值青春妙龄,自己每次来送檀香,师傅都会问这么一句。优露莉很好奇,师傅岂会记不住这等小事的?但她仿佛确定什么似的,似乎百问不厌。

师傅打开箱子,翻拣着里面的檀香,叹口气道:“你阿爹倒是费心了。”

优露莉道:“他们还要我来问你的伤势……”

师傅翻拣檀香的手停了下来:“他们?不光你阿爹?还有你姑父和希烈那老家伙了?”

“是。”

“这么说,他们是想出征了?”师傅喃喃道:“最后他们决定出征没有?准备打谁?”

优露莉摇了摇头:“没有,她们担心你身体。”

师傅突然笑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如一道银铃响起。优露莉却是心头一紧,她知道,那是师傅发火了。果然,师傅冷冷道:“一帮没用的废物,整天就把希望寄托在我一个妇道人家身上。”

这声音冷得像冰,优露莉和她站得近。只觉一股冷意扑面而来,冷飕飕的如同刀锋。她连忙开解道:“不,不是。阿爹曾说,这次不出征,烈帅考虑到这是波斯人和明……吴明设的局。”

“这老家伙还算机警,也聪明,知道先打波斯。”顿了顿,她似乎听出了优露莉语气的不自然:“如果真是设的局,那么波斯公主身亡的消息是假的了?”她说着,抬头朝优露莉看了过来。

师傅的面目,一直烟雾缭绕,模糊之极。但优露莉却觉得那两道目光盯着自己,竟似无所不能,更欲洞砌心肺。她的头不由低得更深了。

过了良久,师傅才叹了口气道:“小莉,去那边石头坐坐,为师今天想和你谈谈。”

天下棋11 第二十五节

两人在悬崖边站定了。

湛蓝的海洋浩瀚无边,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岩石上,发出了天崩地裂的吼声,喷溅着雪白的泡沫。潮头撞在岩石上,怕有数丈之高。而后又像千军万马般席地而起,倒卷而回。

潮起潮落,不停的重复着刚才的那一幕幕。优露莉默默的看着帕莫莉,而帕莫莉则默默的看着大海,两人都默默的不说话。

海风劲吹,把两人的衣服都高高吹起,直欲随风而去。优露莉看着满头青丝的帕莫莉,以及那窈窕的身体。心头突然闪过一丝念头:“也不知道师傅的面目生得怎么样,但就凭这身姿,师傅也算得一个少见的美人了。”

她为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正自收摄心神,帕莫莉突然道:“小莉,你有心上人了吧?”

这等事是瞒不住的,更何况师傅,优露莉乖乖地道:“嗯。”

“他就是那个在中西大出风头的吴明吧。”

优露莉偏了偏嘴,你老早都知道了,还问。但这话却不好说出来,只得点了点头。

帕莫莉想了想,过了半晌才悠然道:“那样的话,你这事就很难办了。以前他只是个近卫营队正,师傅就算帮你把他抓来也没什么。但他现在是近卫营统领,更是南汉的三品将军,一军统帅。真要抓来和你在一起,估计祝淮那老东西会跳脚的,毕竟,他女儿现在可是吴明小子的正房。为国为家为面子,他都肯定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师傅这次不能帮你。”

尽管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但优露莉仍然有点想笑。师傅看来还真是宠我啊,到现在还想着把明哥强行抓来和我成亲。心头在好笑之余,也觉得鼻子酸酸的,唤道:“师傅……”

帕莫莉显然会错了意,摇了摇头继续嘀咕道:“不过,以我的身份,真要强行让吴明那小子娶你。祝淮那老小子再憋屈,估计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小莉你想想,他女儿艳名满江南,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除了身子弱点之外,为师都有点稀罕祝淮有这么个宝贝女儿。你要真过去了,你争得过她么?最终吃亏的,还不是你,傻丫头。”

“我……”

“我知道,你可能想说,你不在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够了,是不是?”见优露莉不说话,帕莉接着道:“傻孩子,你是南蛮帝国疾风战将,更是我女……弟子,单凭这名头,就算我同意,你姑父也不同意的。现在吴明小子已有个明媒正娶的正牌夫人了,你一过去,身份就很是尴尬,难道当他小妾么?这让我和你姑父的面子往那里搁?须知我国新立,对这方面尤其重视的。”

这可真说到点子上了。优露莉在岩石上坐了下来,抱紧了双膝,眼泪却“吧嗒,吧嗒”朝下直掉。如果,自己真是一个普通人多好,就没这么多顾忌。做妾就做妾吧,只要真能和中意的人在一起,就算做个妾又有什么?

帕莫莉也挨着她坐了下来,静静的陪着自己心爱的弟子看海。其下仍是波涛如沸,巨大的海浪拍在岩石上,卷起数丈高的浪花。然后倒卷而回,缓缓退去。她突然抬手,叫道:“小莉,你看?”

优露莉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大海。并不知师傅要给她看什么。帕莫莉道:“看到了么,潮起潮落,有进有退,天道亦是如此,任何事强求不得。也许,退一步才有更广阔的空间。”

师傅在开导自己,优露莉何尝不明白。但她仍是泪水漪漪,叫道:“可是师傅,我本以为随着时间渐长,自己会慢慢忘掉他,但几年下来,我知道,我做不到。”

帕莫莉看着大海,似在感叹,也似在喃喃自语:“水无义,抽身而退潇洒自然。人有情,斩尘断梦谈何容易?可是小莉,你真要倔强下去,这条路并不好走,并不好走。”

她抬起头,太阳已走到西边,海面上碎金跳跃。波涛滚滚,漫过沙滩,又退回大海。优露莉仍是茫然,叫道:“师傅,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世上的男人何止千万?你铁了心要跟着他了?”一道尖锐高亢的小女声在她耳边炸响。

优露莉吓了一大跳,睁着一双大眼,有些惊骇的看着师傅,不知道那里惹她生气了,以至于连声音都变了。她有些怯怯地道:“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没和他在一起,我会一辈子都不开心。”

师傅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尖着嗓子厉声道:“既然如此,你整天在这里自怨自艾做什么?像我灵风阁主的女弟子么?”

优露莉这次不但眼睛睁大了,甚至连小嘴也张得大大,迟疑着道:“师……师傅,那你的意思是?”

师傅显然在气头上,以至于音调一直很高。更像一个小女孩在任性。她对着大海“呸”了一声,吐了大大的一口水,然后尖着嗓子道:“他们这些臭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见到喜欢的女人死缠烂打。我们女人见到喜欢的男人就该忍气吞声,不去争取吗?那有这种道理?”

优露莉委屈地说道:“可他说,如果姑父不放弃皇帝称号,两国就是世仇,我和他永远不可能的。而要姑父取消皇帝称号,我们世代的心血不是白费了?他如此说,弟子也觉得确实如此。还能做什么?”

师傅似乎陷入暴走了,在海边挥舞着拳头,大声教唆着自己的弟子:“什么狗屁逻辑,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扯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你给我把他缠过来,要是有女人和你争,师傅教你的功夫做什么用的?你就给我狠狠的打,打得她不敢和你争为止?你拿那眼神看我做什么?是不是担心枯木那死和尚的弟子你打不过?你放心,她这次要是真没死,再对着你情郎撒娇卖乖,师傅我就去给她掐死。我还不信了,老的我都可以打他个半死,小的我还没办法。”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稍微平息了下心气,继续恨恨地道:“要是那小子还是罗哩罗嗦,你就和他生米做成熟饭,看他还瞻前顾后的。他要是还不愿意,我就带着你几个师兄,去那个什么南宁大闹一番,把他抓过来,看这小子怎么说。”

优露莉被吓惨了,好象第一次认识师傅一般,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样子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师傅双手叉腰,指着大海破口大骂:“这些臭男人,只要稍微有点身份,地位,都爱摆着个臭架子,个个心忧天下的模样。好象离开了他们,这个世界太阳就不能升起似的。我告诉你,小莉,这些臭男人骨头都是犯贱的。你越顺从他,他就越认为自己做的事很有道理,全然不顾忌我们女人的感受。”

长这么大,优露莉自然也知道师傅脾气有些古怪,只要一生气,声音性格就会大变。但她从没想到,师傅竟然也会这么泼辣的。她心头紧张犹如鹿撞,嚅嚅道:“师傅,这样不好吧?”

“什么好不好?”师傅转过头,继续大声咆哮着:“你呀,亏你还是我帕莫莉的弟子,连枯木那老和尚的女徒弟都不如。你不是喜欢他么?喜欢他就去追,追到天涯海角也给我追过来。要是不喜欢,就给我乖乖呆在热内,安心修炼,争取早日到八段,别整天唉声叹气的,我看见都烦。我实话给你说,男人真要喜欢你,为你流血流泪都心甘情愿。但他们除了爱情,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才没心情和你在这个问题上墨迹呢。你要再犹豫,不但祝淮那宝贝女儿成了你对手,枯木老和尚小女徒恐怕也粘过去了。再过段时间,天知道那小子还会娶什么七姑八婆。到时候他儿孙一大堆,你就等着被气死吧。”

似乎很有道理呢。优露莉眼睛也亮了起来,忙不迭的点头道:“那,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帕莫莉腰杆挺得笔直,右手叉腰,左手像海边灯塔一般指着北方:“追,追过去。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缠着他。百炼钢也怕绕指柔,我还不相信了,这世上真有柳下惠。”

优露莉仍有些不放心:“可我要是追过去了,他仍是对我不理不睬,怎么办呢?”

“怎么办?怎么办?”帕莫莉快被气死了,尖声道:“世上那有那么多怎么办?要不要我天天跟着你,为你出谋划策追丈夫?是你在选男人还是你师傅在选男人?真是白教你了。”

“是,是,是。”

优露莉那里还敢多做停留,落荒而逃。

天下棋12 第二十六节

简飞扬长枪一挥,大声道:“杀,给我杀过去。”

周吉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可是大人,姜环那老子可是七段呢?”

简飞扬眼睛一瞪,叫道:“什么七段八段的?骑兵冲锋,有进无退,我们这里犹豫下,就会枉死更多弟兄,要多说了,冲吧。”

周吉无奈,只得向旁边的葛义丢了个眼神,拍马跟着冲了上去。还没冲两步,就听见前面一声大吼,姜环的声音在喊杀声中清晰传来:“兀那小子,快过来受死。”他虽然也是气急,但也未尝没有激将的成分在内,只要早点砍了对方主将,己方的伤亡就少一分。

简飞扬“哈哈”大笑,朗声道:“你简大爷在此,姜环小儿速将夜壶顶来爷方便方便。”说罢一夹马身,又冲前了几步。

马上作战,枪术,勇力,马术三者之间缺一不可。姜环是七段,没错。但最多也就占了勇力一项而已,而在枪术和马术方面,简飞扬却有绝对的信心。否则,在对马草原一役中,魏方就不会老让廖石冲锋陷阵了。

廖石那小子,虽然人比较色,但马术和枪术确实很出众。

姜环起了擒贼擒王的念头,简飞扬何尝不是如此?这次冲锋,结锋矢阵的主要目的就是突破对方的阵势,把他们分为两段。看如今的架势,只有正面突破,也唯有正面突破姜环的亲卫队,才能更快实现战略目的。如此一来,才能把伤亡减到最小。简飞扬虽然怕死,但想了想。以个人安危换万千士兵性命。

这个险,值得冒。

“好,你小子等着,等我过来砍下你人头。”姜环仍在搦战。

简飞扬这次却没理他,转过头小声道:“葛兄,等会要有什么万一,你来接着指挥,一定要保证大纛不倒。”

葛义虽然话比较少,但人却比较精细。岂会不明白简飞扬的打算。他看了看四周,笑了笑道:“简兄但请放心,战场又不是单挑,以精锐对精锐,我们近卫营还怕过谁来?就算九段高手来,咱们也能把他冲个死无全尸,他姜环又不是宗师,有什么好怕的?”

他虽没大声喊什么口号,但娓娓而谈,却有一股睥睨天下的自信。简飞扬心头一热,哈哈大笑:“葛大人此话,真是说到我老简心坎上了,等这场仗打完,老简请你喝酒。儿郎们,随老子冲。”当下一夹马身,向前突进。

葛义虽然说得轻松,却也知道战场上大意不得,拍马跟上。

双方的撕杀更为激烈了。吼声,惨叫声,喊杀声,刀枪的碰撞声,战马嘶鸣声。霎时充斥着大纛周围。血水在飞,人头,残肢在飘。在刀光剑影中,让人更觉恐怖。

两百米……

一百五十米……

一百米……

两方主将的距离在不断缩减。

“小子,等我来取你人头吧。”姜环对着十几步外的简飞扬,哈哈大笑道。他嘴上虽然说着,但手上可丝毫不弱,手起枪落,又挑翻了两人。

简飞扬并没立即答话,而是不慌不忙的从坐骑上取下了投枪。枪有步下枪和马上枪之分,五尺五寸为步下枪,七尺为花枪,八尺二寸中平枪,一丈二尺为大枪,一丈六尺为大杆,一丈八尺就是长矛了。一般来说,骑兵冲锋用的枪都是长矛,但长矛冲锋,厉害是厉害,一旦近身了却威力大减。所以骑兵一般都还配了腰刀,以便近身,或者落马的时候用。简飞扬对骑战别有心得,近卫营每个骑兵都携带了两把长约五尺五寸的步下枪。这东西冲锋的时候可以做投枪用,一旦下马还可以当步下枪用,可说一举两得。

此时他取的,就是长约五尺五寸的投枪。在手中拈了拈,简飞扬冷笑一声,枪交右手,对着十几步外的姜环猛地一枪掷出,枪一脱手,才“嘿嘿”笑道:“兀那夜壶,看枪,别说老子没提醒你。”

“嗡”的一声,枪如闪电,只闪了一闪,朝姜环立身处一闪而至。姜环一枪挑下一人,然后身子一低,那枪擦着他头发从上方飞过,只听得后方发出一声惨叫。显然有人倒了血霉,遭了池鱼之殃。姜环肺都要气炸了,把马一带,连人带马朝简飞扬直直冲了过来,嘴里狂呼道:“我要杀了你。”

这次,他是真的怒了。

虽说战场无所不用其及。但简飞扬分明就是偷袭,偏偏在出手之后还说什么提醒。姜环就算脾气再好,也被这家伙损出了火气。

这老家伙速度太快了,简飞扬明明看见他朝自己冲来,但就是躲不过。一个闪念间,对方已经冲到三尺开外。正待规避,却听姜环喝道:“死。”

他的话音刚落,简飞扬只觉一股劲飞扑而来,一个紫影闪烁的枪头正刺向自己面门。他大吃一惊,人猛地伏低,身体一下贴在马背上。现在只顾着闪敌人的枪,哪里还能还击?

“呼”一声,姜环的枪头擦着他头顶飞过,随着枪带起的风声,有几缕痒意从他耳根传来,那是枪上的红穗子,这枪定是擦着他耳根过去的。

好险啊。闪过这一枪,简飞扬不由暗地里抹了一把汗。心头却连珠价的叫苦,这老家伙看来不但到了七段,枪法也是不弱,自己还真大意了。看来,以后我老简也是想办法提下实力了,毕竟,取巧可一不可二,这样下去,天天和人单挑,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却也不是好玩的事。

“这次,看你小子还不死。”

见简飞扬躲过了自己一枪,姜环冷冷一笑。长枪化为紫色闪电,返身又是一枪刺来。简飞扬大吃一惊,只觉得对方这一枪带着幻影,却又似极快。百忙之中只能把身子侧了侧,让过了要害,那枪头一下扎到他大腿上,登时血流如注。他也是个狠人,狂喝了一声,反手抓住对方枪竿,伸手欲夺。

那知他一用力,长枪却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简飞扬心下顿时一慌,暗道:“糟了,这老东西是七段,他拿着枪柄,我和他较力更是吃亏。”当下想也不想,正欲松手之际,却听得头顶有厉啸飞过,身后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手上一松,马行甚疾,姜环的长枪已被他顺势夺了过来,跑出老远。

转头一望,就见到姜环已被逼下马来,他的战马被两支投枪钉在地上,躺在地上抽搐不已,显然是活不成了。四五个近卫营骑兵正围着他,战成一团。简飞扬抹了一把冷汗,幸好这老家伙冲进我方阵中来了,要是单挑的话,自己早成了枪下之鬼。

“将军,你没事吧?”小周拍马上前,看着简飞扬的大腿,有些担忧的叫道。简飞扬从衣服的下摆上撕了块布,稍微包扎了下,摇了摇头道:“不碍事。快组织人马,把姜环那老东西砍了。”

也不用他吩咐了,葛义已带着几个近卫营武者,把姜环围住团团撕杀。姜环须发皆张,怒喝连连,手中长枪状若蛟龙,近卫营人数虽众,一时间竟奈何他不得。

“姜督!”小昌见姜环身陷敌围,吓了个半死,那里还顾得其他,领着一群亲兵用人命堆出一条血路,冲过来救援姜环,双方士兵已然红了眼睛,状若野兽,战况更为激烈。

简飞扬忍住剧痛,正待再冲杀一番。小周突然惊喜的叫了声:“将军,你看?”

抬头一望,就见到前方几十步外,已不再是黑压压的中西骑兵,而是广阔的草原,以及那即将西沉的落日。简飞扬心头一振,忍不住纵声狂呼:“吹号,吹号,凿穿敌阵,胜利就属于我们了。”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肃杀而激奋人心的声音再次响彻整个草原。

中军冲破敌阵了?正在敌阵中奋勇搏命的近卫营骑兵听到这雄浑苍凉的号角声,无不精神大振,浑身上下重新焕发了力量,个个吼声如雷,奋不顾身的冲进了敌人。

简飞扬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中军,率先突破的中西骑兵的雁形阵,中西大军顿时被一分为二。

近卫营这支凶横的长箭,奋力一击,凿穿了中西这支大雁。这支大雁虽被一分为二,但并没就此认输,依靠人数优势,仍在拼命攻击。杀声震天,双方缠战在一起,再难组织起有效的集团冲锋。

夕阳,慢慢的落下山头。

混战局面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

“炮五平一!”

就此失去先手实为不妙。武公想了半天,弃马口上的车不顾,而是把炮一拉,瞄准了红方底线上的九路车,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他这是要兑子了,以此来维持自己的先手优势。

“马四进六。”

吴明想也不想,跃马一跳。黑方一巡河车顿时被马踩得稀烂。但武公马上还以颜色,翻山打车。

开局的互相试探结束,双方近入中盘。这与开局阶段完全不同,从武公准备兑子开始,红黑双方便在枰中攻伐杀戮,如同两支大军,已经混战在一起,再也没有退路。棋秤上几乎没有平静之时,每一刻都会挑起战火。两人都是落子如飞,似乎连想也不想。李羽仗剑立在吴明身后,看着这杀气四溢的一盘棋,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这等快棋与平常下棋时有些不同,每一子几乎是对手的棋子一落盘面便要立刻想出应法。若一招不慎,恐怕再无扳回的余地了。本来也不曾说要下快棋,但吴明应得如些快法,武公本来就是一肚皮火气,自然不甘人后。

快棋拼的,不外乎棋道经验。自己年龄大了吴明一倍有余,难道还怕了这小子不曾?

第二十三回合后,吴明长出了一口气,而武公的脸色则慢慢沉了下来。他手里拿着个炮,却久久不能走下去。

拼子到现在,黑方并没吃亏,但红方比黑方多了两兵。这本来也无甚要紧,但如此战将下去,以子换子,拼到最后,黑方最终肯定要输在两个兵上。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长空,那是近卫营突破敌方本阵的信号。吴明收拾下心情,对着仍在沉思的武公道:“公爷,该你出手了。”

这话乍听之下,似乎是吴明在催促武公尽快走棋。但后者却清楚,事实并非如此,吴明话里的意思,是该波斯人动手了。

武公捏着棋子,似乎正在考虑,但心头却惊骇不已。

近卫营骑兵的战力,竟然威力如斯?

开局阶段,吴明婆婆妈妈,瞻前顾后,走得极慢。但一至中局,双方却是以快打快,并无丝毫滞涩。所以这局棋到得现在,满打满算,最多也就两个时辰,但也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中西本阵竟然被南汉方面凿穿了。

那可是五万铁骑啊,多了近卫营兵力一倍有余。

艾丝特此次东行,初始目的只是和中西结盟,以此换来北方的安宁。如此一来,波斯才可安心对付宿敌南蛮人。也就在这时,南汉以太后遇刺为借口,兵分三路,对中西发动了西征。艾丝特赶到庭牙时,得知廖胜已带兵增援成州去了,不得已之下,只能跟着去了成州。那知这廖胜实在不争气,被南汉在对马草原冲了个七零八落。混乱之中,艾丝特也落入南汉之手。波斯公主被南汉精骑的气势所摄,一面和吴明墨迹,一面飞鸽传书,希望借此和南汉结盟。

这等计划,实与初衷大不相符。消息传到格汗时,所有人大吃一惊,双方就是否与南汉结盟展开了激烈争吵。一部分人认为廖氏统治中西几十年,已建立了完善了军政体系,南汉就算得一时之利,也难长治久安,终究会失败。所以波斯应该信守承诺,按照原计划和廖氏结盟。但持这部分观点的人并不多,只占了朝局的一小部分。

争得最厉害的,是皇帝腓力烈和文公怀亚特。

腓力烈认为,南汉终究是东汉正统,和其结盟,首先能昭示正统性。其次,中西总督廖青长期不在,三个儿子一盘散沙,早晚会被南汉各个击破。现在和南汉结盟,更能显示帝国的诚信。

但这等想法却遭到了以文公怀亚特为首的文臣集团强烈反对。怀亚特认为,中西战局才刚开始,一切胜负还是未知之数,就算南汉获胜,但早晚也得和北汉展开激烈对战。一旦如此,胜负依旧是未知,现在早早结盟,万一南汉失败,势必招惹到北汉的怒火。到时候和南蛮一联手,帝国危亦。

这个时候,武公温非而特的意见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温非而特选择了支持皇帝。

怀亚特的意见老成持重,从内心上来说,武公是倾向于怀亚特的。他支持皇帝,和怀亚特是政敌只是一方面,另外也有向皇室卖好的意思。正因为如此,他对南汉的部队的战力一直持怀疑态度,认为公主多少有些夸大其辞。

这次公主遇袭,更让他坚信了这一点。

艾丝特对吴明的爱意,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她如此积极促成此事,自然与此有关。一想到这点,武公虽然表面没说什么,心头其实也憋了一股火。所以才有了波斯和南汉在天青河沿岸的假戏真做,差点打出真火。

此次他以自己为质,邀吴明河中对弈。虽有让近卫营安心杀敌,不用担心波斯过河拆桥之意。其实还有很重要一点,就是想借中西五万骑兵的战力,来看看艾丝特嘴里说的近卫营骑兵到底有多厉害。

南汉骑兵确实厉害,以斑窥豹,这个国家的其他部队也差不到那里去。既然如此,自己要再犹豫,那就成了国家的罪人了。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微笑道:“吴大人的棋术老夫佩服,麾下儿郎的战力亦让老夫倾羡,是该老夫出手的时候了。”

天下棋 终章 第二十七节

他说着,用怀里摸出个烟花,抖手朝空中一抛。烟花在空中划出一道深红的轨迹,然后在空中轰然炸开,绚丽无比。

此时天色已暗,河上战船已经点燃了火把,密密麻麻的。一眼望去,整个南岸一片星星点点,更如一排蜿蜒的火龙。信号弹在空中一炸开,就听得南岸传来一声冗长的号角声,暮色渐浓,角声却高亢如刃,直欲刺破这沉沉的夜色一般。

随着号角声响,那排蜿蜒的长龙开始朝北岸动了起来,接着越来越快。吴明也背着双手站了起来,和波斯武公一起眺望这难得的胜景。不用吴明吩咐,李羽等十人手按快剑,齐齐朝内跨了一步,空气中气氛骤然一紧。

武公却恍如不觉,仍自背着手,身子挺得笔直,看着越来越近的战船。

船行甚快,只一小会,这些战船就越过江心,急急朝对面直扑过去。一时间,灯光闪闪,樯橹林立,仿佛江面都被压得低了一层。吴明到了此时,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敢在波斯的眼皮底下和中西骑兵展开决战,就是笃定波斯人和南蛮的关系,不敢和自己轻易翻脸。但话是这样说,等真正执行起来,却仍是提心吊胆。眼见这些波斯战船越过自己,却没一艘停下来“解救”武公,这才真正放心下来。

波斯是真正想和朝廷结盟。既如此,姜环就成了双方结盟的牺牲品和投名状。武公转过身来,盯着棋盘看了一小会,然后微笑道:“吴大人,到了此时,你还没考虑好吗?”

这话吴明自然也懂,他问的,不外乎是自己和艾丝特的事。答案其实在刚才他就已经想好了。他向武公行了一礼,斟字酌句地道:“公爷,公主与我,并无半分瓜葛。既如此,又何来远离一说?令郎如有能力获得公主芳心,那是令郎的本事,小子只会恭喜,不会有半点忿怨之心。但公主与我,有活命大恩,要让我就此疏远于她,对她不理不睬,实不是男儿所为,小子恐怕难办到。”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武公呆了呆。但转念一想,这小子的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艾丝特受伤,多少和吴明有关。如果对公主不闻不问,怀亚特那家伙定会借题发挥,影响两国关系。他这么说,没准是抹不开面子,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想到这里,他击掌笑道:“既如此,就请吴大人记得今晚说过的话。随我一同去岸上看看吧。”

那些战船一靠岸,从大船周围,冒出无数小船,密密麻麻的把大船围在当中。波斯士兵有条不紊的上了小船,朝岸上冲去。而码头附近的战船则更为直接,从船头放下了缆绳,士兵们则蚂蚁般的从缆绳攀下,然后跳到栈桥上,再源源不断的朝岸边冲去。吴明也是心情大好,玩笑道:“公爷难道不走完这局才走?”

武公瞟了一下棋秤道:“此局到得现在,吴大人优势凸现,只要你不犯错,后期定是双鬼拍门之局,老夫必输无疑。既如此,那还何必继续下去?吴大人难道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老夫么?”

波斯人的加入,显然打了中西骑兵一个措手不及。对岸的喊杀声渐渐小了下来,远远的忽地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中西败了,缴械不杀。”随江风滚滚而来,便如惊涛骇浪。收编降俘,那定是简兄想出的点子了。吴明也怕这些波斯人砍红了眼,乱杀一通。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就请公爷和我一道去北岸,安抚将士们吧。”

※※※

才刚上岸,就见到简飞扬气喘吁吁地撑着长枪走了过来。他简直是从血池里捞上来一般,走到吴明跟前,一屁股坐下,咧开嘴笑道:“大人,老子幸不辱命。”

吴明也有些感动,见他大腿根部被划拉了一条大口子,依稀见到里面皮肉翻卷。忙道:“医官呢,怎么不来给你包扎下。”

简飞扬道:“不碍事,比我伤得重的兄弟多了去了,让他们先救助其他人。”他喘了口气,不无遗憾道:“可惜了,没抓到姜环那小子,混战中被几个亲兵裹胁着,不知跑那里去了。”

吴明虽然也想抓住姜环,但见到简飞扬这个样子。实在没心情聊这话题,连忙高声道:“快来两个人,扶简将军下去休息。”

虽然胜了,但近卫营伤亡很重,天气又冷,如果不及时救治,许多原本可以救活的伤员只怕会不治。吴明高声道:“医营人手不足,命令兄弟们暂时别追敌人了,让波斯兄弟们去追。先抢救自家兄弟要紧。”

走到葛义面前时,他正弯腰为一个士兵包扎。那几个士兵伤得不是很重,一见吴明来了,挣扎起想要爬起来行礼,吴明连忙扶他坐好,连道:“不用如此,你们且歇着。”虽有波斯武公在场,但现在这时候,不是列队形,让主将看看样子的时候了。吴明心头沉甸甸的,转过头,对着武公怅然笑道:“公爷不会怪我吧?”

武公抿着嘴,借着夜色四处张望。火光闪闪,远方传来阵阵喊杀声,间接传来几句唧里咕哝的波斯语和大笑声。大概是波斯兵追杀敌人正在兴头上,不由自主发出来的。而近处则到处是近卫营忙碌的身影。这些战士大部分人在死尸堆里寻找战友,遇见没死的,就交由医营抬下去。间或传来一两声哭泣呐喊,那是战士们悲伤战友牺牲发出的抽泣声。

火光照射在武公脸上,更显得他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他才喃喃道:“何罪之有,你为老夫上了一课啊。”

吴明怔了怔,一时间也不明他这话什么意思。武公也没多说,背着手一路朝里急走,过了好一会,他突然转过头来:“吴大人,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庆幸,和你不是敌人。也希望,我们的盟约永远有效,永为兄弟之邦。”

永为兄弟之邦么?现在两国都有敌人要对付,自然处在合作蜜月期。但国与国之间,永恒的只是利益,永远的兄弟之邦,那是不可能的。但武公如此说,吴明实在不好去扫他的兴,笑了笑道:“这亦是吾之所愿。”

武公仰天大笑起来,声震穹庐。等笑完了,他对身后一个亲兵道:“快去,让船上的所有医师下来协助友军处理伤员。另外,战船上的那些干粮点心之类也拿出来,尽量满足南汉军队的需要。”

近卫营大战了一个下午,现在战斗刚完,自然来不及埋锅造饭。就算有吃的,那也只有冰冷的干粮可以果腹。武公虽然离开了,但波斯兵对他的命令可是不敢怠慢,不但来了许多医士帮助照顾伤员,还抬来了不少熟食下来。别的还罢了,这熟食倒是雪中送炭,大家连番恶战,一个个都又饿又累,这般热气腾腾的熟食抬上来,伤势也似乎好了一半。

葛义和简飞扬两人坐在吴明身侧大口大口吃着。两人的饭量并不甚大,但此时却真像饿死鬼投胎一般。简飞扬用个馒头裹了块牛肉,放在嘴里咀嚼着。又从胸口摸出瓶酒,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吴明道:“大人,来一口么?”

军中是禁酒的,但吴明实在没心情说他几句,只是道:“算了,我不想喝。”

简飞扬大笑道:“大人,我都说你多少次了,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能有酒喝,保不准明天脑壳都不是自己的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他说着,对着周围吼道:“有没有想喝酒的,老子身上还藏了两瓶,想喝的,自己拿东西来盛,分完了就没完了。”

周围的士兵俱都一楞,呆了半晌,见吴明背着手并没说话。突然“轰”的一声,纷纷连滚带爬朝简飞扬围拢过来,高声喊道:“我要,我要,我要……”

简飞扬似乎也忘记了伤势,为这些士兵们分着酒,不停的骂骂咧咧:“你小子把头盔都拿来了,你是猪吗?那有那么多,一人只有一小口,换个小点的来。”

“还有你,别光喊我要我要,自己去找容器啊。”

“哎哟,丢你老母,你挤个毛,都淌了,老子的酒哦。”

……

吴明看着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的士兵,心头却是酸酸的。

简飞扬分完了酒,举着酒瓶子道:“这几个月大家都把脑壳别在裤腰带上,现在中西终于打通了,大家都该庆幸自己没死,更应该庆幸有大人这样的将军。来,为自己的小命,也为自己身在近卫营干一杯。”

吴明也被他逗乐了:“简兄,跟我这几年,你段位没见升多少,马屁功夫倒是越来越纯熟了。”

简飞扬笑了笑,突然站起来大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兄弟们,咱们来吼两句怎么样?”他嘴巴一咧,率先唱了起来:“暮色重,收夏暑残云,赤霞燃碧空……”

这首《夏火》向来雄壮,此时正是冬季,从简飞扬嘴里唱出来,更多了几分油腔滑调。若是平时,吴明定不准他这般糟蹋这首军歌,现在却不想多管了。

简飞扬起了个头,周围士兵也连唱带笑地跟上。唱了半段,歌声整齐了许多,先前的油滑却越来越少,倒添了许多肃穆。第一段唱完,简飞扬忽地闭口不唱,转过头,轻声道:“大人,如果我不幸战死,你千万要把我骨灰带到磐川去,撒在成庆城外的翠屏山上。”

吴明有些讶异的转过头看着他道:“好端端的,什么死啊生的,再说,为什么是那儿?”

简飞扬擦了擦眼睛,叹了口气道:“是啊,快二十年了。小翠和师傅一家早都成为枯骨了吧。”他转过头,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只记得,故桥流水,在晴夜,看天地星斗。笑谈乾坤倒转,流星似虹。”

整首《夏火》雄壮无比,最后一段却词锋一转,更多的是婉转思乡之意。吴明以前觉得这首词的尾结得实在不好。但看着简飞扬和战士们脸上的泪水,心头却是一阵阵悸动。对于普通士兵来说,战争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拿军晌,混个温饱,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么?

简飞扬平时吊儿郎当,吴明都快忘记他会伤心了。现在看来,其实他跟自己也一样,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只是不爱表现出来而已。

他的伤心之处在磐川,自己的伤心处却在这里。

寒风呼啸,带来的冬季的料峭寒意,漆黑的天幕下,一枚新月好像一朵白色梨花,宁静地开放在浅蓝色的天空中。

小艺,我打败中西廖氏了,你看见了吗?

伊在何方1 第一节

所有战士围坐在一起胡吃海喝,间或鬼叫几句,倒也其乐融融。大战之后,这些战士的情绪都有些不稳,吴明也不好苛责。向简飞扬等人招呼了一声,就朝河边走去。

远方,喊杀声渐渐小了起来,零星的抵抗也越来越少。夜风凛冽,掠过江面,呜呜做响。刚才众人挤在一起还不觉得,现在一个人呆在一边,却觉得有点冷了。吴明打了一趟拳,身子稍微暖和了些。

“大人。”

左忧在身后叫道,吴明转过头看着他道:“怎么样?这次伤亡如何?”

左忧满脸血污,头盔也有些歪。他跑得有些气喘,向吴明行了一礼道:“大人,初步清点,我军此役阵亡三千零八十七人,重伤五百二十五人,轻伤未计。”

骑兵作战,一旦落马就是身死的下场,所以阵亡的远比受伤的多得多。尽管心理早有准备,吴明心头仍是一阵气苦:“把阵亡的兄弟都清点出来,有家人的通知他们家人,没家人的,好生安葬,受伤的弟兄们好好调理。”

左忧又行了一礼道:“大人放心,我已把镇上的所有空宅都清理出来,受伤的兄弟们不但有人照护,还有火烤。”

左忧是以前黑甲军李源的副将。自从跟了自己后,也是表现平平。但吴明却知道,整个近卫营高级军官里面,左忧的军龄是最长的。而且做事细致,是个不可多得的辅助人才。李源的黑甲军能够纵横北原,他这个副将功不可没。吴明正要再说什么,边上忽然传来一阵哗然,一队人马打着火把从远方走过来,队伍里不时传来喝骂和惨叫声。现在到处都在追杀中西败兵,有这种声音本也不足为怪,但这些士兵已经被俘,还这样对待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吴明想也不想,道:“我们过去看看。”

走得近了,左忧皱了皱眉:“大人,是波斯人。”

每次做战之后,胜利的一方有打扫战场的权利。从战场上搜刮些武器铠甲,军马辎重等战利品,以弥补战争的损失。此战亏得武公信守承诺,在关键的时候帮了近卫营一把。否则继续战将下去,近卫营就算取得胜利,损失也将更为惨重。投桃报李,吴明才喝令近卫营不得追击,把打扫战场的优先权给了波斯人。武公能这么爽快的调医师协助近卫营,还送来热气腾腾的熟食。佩服吴明是一方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吴明送的这个人情。

吴明有些迟疑,如果是波斯人的话,自己还真不好多管。

正在此时,有个降兵大概走得慢了些。其中一个波斯将领大为不满,抽出弯刀一下劈到那降兵身上。那降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住抽搐挣扎,几个波斯人想也不想,冲上前一阵乱刀砍死,然后把这人顺势丢进了河里。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哄笑,那将领恶狠狠地道:“走快点,磨磨蹭蹭的,以后你们就是爷的奴隶了,不听话,刚才那家伙就是榜样。”他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中血淋淋的弯刀。

俘虏为奴,这等做法并不只是波斯才有,这在任何国家都通用。就连身娇肉贵的祝玉虎,南征被擒之后,也被南蛮人拉去做了一年的矿工,后来还是在他老子的努力下,才得以解脱。眼见这头领还要逞凶,吴明再也看不下去,大声道:“住手。”

吴明喊得很是大声,那些波斯人也吓了一跳,那个头领转过身来,恶狠狠地道:“老子怎么对付降俘,要你来管?”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吴明半晌,脸色一变,然后换上了一副笑脸:“哎哟,这不是吴将军么?小将是武公麾下骁马侯均合见,见过吴将军。”他说着,向吴明行了一礼:“吴大人智勇双全,神勇无敌,小将也是佩服得紧。”

波斯文武二公之下,就是五侯。分别是榧龙侯:米特拉,黑虎侯:末底,贪狼侯:旱亚力,骁马侯:均合见,浪蛟候:更日明。以五侯的身份,其实和吴明这个三品镇东将军也差不太多,但这均合见又是小将,又是行礼的。回答得很是得体,吴明反被他噎得有些语塞,不知道如何接口。左忧看了看一眼不发的吴明。朝均合见行了一礼道:“这些士兵已是候爷的俘虏,按说我们不该妄加置喙,但他们即是俘虏,就是您的私人财产,还望给予善待……”

均合见的个子很高,一张瘦脸上满是迟疑之色。他稍微想了想,马上就痛快地道:“兄弟们,把这些人都放了,交给吴将军处理。此外,叫下边的所有人都给老子把人都交出来,不准私藏。”

他旁边站出来个亲兵,应了声:“是。”传达命令去了。

虽不知这次均合见的部队抓了多少俘虏,但对方都这么说了。这份人情吴明却不能不承下。连忙行了一礼道:“多谢侯爷了。”

均合见还了一礼:“什么爷不爷的,吴大人这声爷我可当不起,叫我均合见即可。好了,这些降兵都交给你啦,兄弟们,咱们先撤,回船上去了。”

他说完,把手中的弯刀一挥,搭在了肩膀上,领着一大队士兵扬长而去。这些士兵大部分人都牵着马,上面也驮着着大包小包的。大概他们也抢够了,并不在乎这些俘虏,浪费粮食,所以才这么大方。

等他们走得远了,左忧才指挥着几个亲兵把这些俘虏押送回去。江风呼啸,冷风中带来夹着带淡淡的腥味,远方的火光一闪一闪的,间或传来一两声模模糊糊的惨叫声。吴明看着看着,突地对满头大汗的左忧道:“左兄,你说人类为什么会有战争?”

左忧正擦着脸上的汗珠,闻言手顿住了:“这个……大人,请恕属下愚钝,实在不清楚。”

“这个世界如此之大,比如南蛮帝国,就是人类后来发现的疆域。只要再努力点,说不准还能发现更广阔的疆域。既如此,大家平安相处不好么?干嘛还要打打杀杀?”

左忧默不作声,他突地叹了口气,道:“大人,这些我不敢想,也不想去想。我们是军人,只要听你的命令就行。”

“是么?”吴明笑了笑,继续沿着河岸朝前走去。天青河两岸,樯橹林立。艨舯斗舰在江面上排列如云,波涛之声中,隐隐还夹杂着金鼓之声,那些波斯人看来也抢够了,准备收兵了。吴明道:“左兄,还记得四年前南征么,现在看来,那次南征根本就是李铁的借刀杀人之计。如果我某天也如此做,令你去前线送死,你还会听我命令么?”

左忧沉默半晌,才道:“大人,我知道你担心的也有道理,但我做为一个军人,却只知道令行禁止,虽误亦行。”顿了顿,他突道:“大是大非我们可能不懂,但我们军人却有眼睛,谁好谁坏却是明白得紧,我们有权利选择自己效忠的对象。”

“选择自己效忠的对象?可知军人不能有自己的意志的?这点你难道不懂?一旦如此,人人拥兵自重,这天下岂不乱套?”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困惑着吴明,甚至让他辗转难眠。一路西征而来,丞相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他大失所望。他的不守信用,让商家等大家族怀恨在心。朝廷的救援不力,导致南版省饿殍遍地,而丞相更是假这次西征之机,对田洪,梅姬等横施杀手。这等在背后捅人刀子的事,是吴明最不能容忍的。可真要让他横下心来,像其他枭雄一样拥兵自重,他心头总有些犹豫。左忧被吴明说地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才幽幽道:“大人,我说不过你,但我们当兵的,说来说去,大多都是苦哈哈出身。谁对我们这些平民有利,我们就拥护谁,这点总不会有错。兵书上不都这么记着么:‘兵者,国器也,乱命有所不从……’”

吴明心头一震,顿时站住了。这话如果是简飞扬来说,吴明恐怕又会喝止,只会责怪他挑唆自己造反。如果是杨易来说,他最多也会笑笑,那小子在自己面前,永远是唯唯诺诺,什么话都当不得真。但从这个老成持重的左忧嘴里说出来,他心头的震撼可想而知。吴明叹了口气,看着江面道:“左兄,也许你是对的。”

两人间的对话被其他人听到,都足够杀头一百次了。吴明也知道这话对一个属下讲终归有些不妥,但却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现在说完,却有些后悔自己有些太多嘴,他似自我安慰般的喃喃道:“算了,也别多想了,只要心明如镜,不迷失本心就成。人家都杀到面前了,不可能伸着脖子等死吧。”

左忧突道:“大人,你也看见了?”

他这话似乎并不在回答自己,吴明转过头,见他神情有些异样。他走在前面,现在才知道左忧刚才根本没听自己在说什么,吴明心中一动,道:“看见什么了?”

“有人。”左忧眼睛朝前边瞟了瞟,压低声音道:“大人,前方水里潜伏着一个人,这人刚刚上来换气,被我看见了。”

伊在何方2 第二节

有人?

吴明骇了一跳,潜伏在水里,还鬼鬼祟祟的,那肯定是敌人了。他不由捏紧了手里的赤宵。现在波斯人正在上船,但仍有不少军队从四面八方回来。河面上吵成一片,灯光闪闪。两人几百米远就停着一艘波斯战船,附近人来人往,按理说不可能还有漏网之鱼。吴明定了定神,顺着左忧眼光处瞄去,船上的灯光照在河面上,江面上也是一闪一闪的,宛若碎金。有风吹过,整个江面似乎也跟着抖动起来,实在看不出丝毫异样。他想了想,也是小声道:“过去看看,别看花了眼,草木皆兵,闹出笑话。”

左忧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话,却又没说出口。吴明拔出剑来,道:“你别跟过来,我过去看看。”

如果真有敌人,在水里潜伏这么长时间,那肯定是个高手了。左忧长于后勤辅助等杂务,段位却不是很高。他真要过去,吴明也有些不放心。

他正要走,却被左忧一把拉住了:“大人,还是我去看看吧,你现在是我们的主心骨,可不能出事。我先去检查下,你替我押阵。”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上次狼牙军的刺杀,差一点就成功了。到现在想起来,吴明仍是后怕。他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好吧,左兄你小心点。”

左忧点点头,摸出腰刀,走到河边,弯下腰看着,又用腰刀在周围的淤泥里前前后后,仔细捅了一遍。侧耳听了半天,然后看着江面,最后扭过头来向吴明摇了摇头。

哪知他刚转过头,吴明身侧的江面突然“哗啦”一声,紧接着淤泥横飞,腥水四溅,一道身影操着长枪,紫光闪闪,从江面猛地跃出。这等变化实在让人始料不及,吴明以手掩面,以防污了眼睛,左脚则一点地面,朝后疾退,顺势飘出十几米远。刚把遮面的左手放下来,就见到那道人影状若蛟龙,人未到,枪先到,枪尖上的紫色光华把他眼睛都闪花了。真有敌人?而且还是个枪术高手。吴明侧身一闪,让过对方一枪。左忧也已听到这儿有变,转身要过来,还没跨出两步,他身后的水面突然像开了锅一般泛起水花。吴明大吃一惊,叫道:“小心身后!”左忧面色一变,极快的转身,正好看见江面水花猛地溅起,一个人轻喝一声,从水下一跃而起,一刀朝他拦腰砍来。

这家伙手上握着一把单刀。大概为了便于藏匿,这刀显得有些短,只能算短刀。那人一冲出水面,短刀平平挥过,拦腰向左忧砍来。吴明又惊又悔,如果左忧真出了点事,李源那边不好交代不说,自己更得内疚一辈子。但两人离得十几米远,旁边更有个刺客尾随自己,根本腾不出手来,要想救援更是空想。正自焦急,却见到左忧将身一跃,忽地跳过那把刀。那刺客显然在水里呆得久了,动作有些迟钝,左忧段位虽不及他,却也堪堪躲过这要命的一击。

竟然是两个刺客?这实大出吴明意料之外。眼见左忧脱险,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听得厉啸声声,刺客如跗骨之蛆,一招毒蛇吐信,一枪点向他的太阳穴。

如果正面对敌,以刺客的身手,吴明要战而胜之,虽也有些难度,但问题却不甚大。但这家伙偷袭在先,加之吴明担心左忧有失,乱了心神。此时想要再躲,却有些来不及了,危急之中猛地将身体一转,只望能闪过这一击,身子刚动,就觉得右肩一阵剧痛,那长枪擦着他肩头而过,刮下老大一块皮肉下来。

这一枪正好扫中吴明肩井穴,他只觉得右半边身子都麻了。手中赤宵“哐啷”一声,从右手跌落。眼见敌人身在空中,枪势一转,又朝自己当头罩落。吴明左手一撑地面,整个身子陀螺般的倒立起来,身子一转,正好让过了对方一枪,对方一枪正扎中旁边地皮上。那地皮临近江边,早已松软不堪,整个枪头齐根而没。而刺客也用力过猛,头下脚上,如根倒栽青葱一般缠在枪上,饶是他准备充分,此时也不免呆了呆。两人现在呼吸可闻,都是脚上头下,只是由于刺客手中长枪的关系,吴明却在下方,他忍住剧痛,趁着刺客发呆的一瞬间,突地狂喝一声,一脚飞踢而去,正巧踢中对方肩井穴,那刺客也闷哼一声,朝一边摔落,长枪脱手而出。

但吴明受伤在先,这一脚更是临机而为,威力却是甚小。武器脱手后,刺客只顿了顿,然后轻喝一声,赤着双手又朝吴明扑了过来。

吴明暗道一声“苦也”,也顾不得什么形象问题了,身子朝地上一倒,一个懒驴打滚,躲开了对方一扑。翻滚中,借着江船上的点点灯光,依稀见到左忧已和另外一个刺客战在一起,两人兵器相交,“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倒也算得上棋逢对手。

他轻吐了一口气,知道左忧暂时没有危险。那知这口气还没吐完,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身上传来。他心下一惊,自己慌不择路之下,竟然滚到了江水中。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落水,对周围的事物更是一无所知,情况糟糕之极。右手本就受了重伤,江水一泡,更是刺痛难忍,整条手臂都感到了麻木。他咬了咬牙,左手一撑江边的淤泥,正欲翻身而起。却觉得自己脖子一紧,被一双大手死死掐住了。有个人阴森森的道:“吴大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这人声音极是熟悉,吴明慌乱之中,也没心情辨认到底是谁的声音,现在右手受伤,只得用左手反手握住对方手臂,使劲和对方较力。好在那人在水中呆的时间过长,身体本就没怎么活泛开,又被吴明踢了一脚,右手也自麻木。他双手之力虽然甚大,一时间半会,却也奈何吴明不得。

眼角看去,却见左忧左挡右闪,和另外一个刺客战得正欢,两人打得兴起,劲气四溢,激得江水四溅。左优是马上将军,步下刀本非他所长。但那刺客在冷水中呆得久了,力量大减,一时竟斗了个旗鼓相当。只是左优不时朝这边看来,大概见吴明和另外一人在岸边翻滚成一团,所以极为担心。看到这一幕,吴明一阵气苦。说好替他押阵,倒头来自己倒落入敌手,落了个九死一生之局,这脸可丢大发了。

从对方双手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大,吴明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口干舌燥,只能苦苦支撑。好在这家伙力量虽大,却大得有限,两人现在都失了武器,一时间竟僵持不下。那人不能松手去拣武器。

这次只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旦吴明得脱,再想有这样的机会,那简直是做梦。

这时候,耳中突然传来左忧的喊声:“来人,有刺客,吴大人遇险。”

他喊得很响,只是江风很大,涛声也响,也不知有没有人听到。吴明张开嘴也想喊,可是刚一张嘴,那人突道:“小昌,别和那家伙纠缠了,过来把吴明小儿一刀剁了。”

刚才手忙脚乱,吴明也无暇去分辨对方的声音。但这句“小昌”一出,吴明一下记起来了。四年前廖刚带自己去见姜环时,就是这个叫“小昌”的亲兵引自己去的。如果换成平时,这么个亲兵实难让他记得如此之深,但那几天对吴明来说就是梦魇,小昌这个人,他自然也刻进了脑海。这喊话之人,吴明更是记忆深刻,竟然是姜环!

他想也不想,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这老小子,姜环!”

无数次午夜梦回,想起何艺那梨花带雨的脸,那仇恨更是历久弥新。只是他也知道,廖胜只是个精虫上脑的废物而已,青庭的那场阴谋,幕后策划者定是这姜环无疑。所以他最想杀的人,不是廖胜,却反而是姜环。只是姜环对吴明同样是恨之入骨,他冷冷道:“鲁工子开眼。曹督,麾下的儿郎们,我今天给你们报仇了。”

他几乎是喘着粗气说的,尽管吴明眼冒金星,耳朵里更是“嗡嗡”乱响。却也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切骨之恨。当初吴明在继玉森林里杀了个叫曹烈的光头,更由此发现了中西与南蛮勾勾搭搭,妄行独立之实。也为后来的青庭之变埋下了伏笔。看来,当初姜环支持廖胜杀自己,也与曹烈有关。他与这个副总督到底什么关系?

姜环紧紧掐住吴明的脖子,吴明左手则抓住对方右手,努力瓣开,两人相持不下。小昌被左忧缠住,也是过不来,双方拼命用力。吴明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右半边身子都麻了,也许流血过多,眼前金星乱冒,身体越来越乏力,呼吸越来越困难。如此下去,恐怕真被他掐死了。

离奇死亡,吴明也多少知道一些。比如秦武王赢荡,和人比力气,举鼎,砸断了脚,大出血而死,晋景公姬孺,上厕所掉进粪坑,淹死。古希腊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被空中掉下来的乌龟砸死等等,看来自己要被活活掐死了。

也许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被掐死的八段后期高手吧。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心中仍是不无自嘲。不过姜环在重重包围中,也算杀了自己,他肯定也跑不脱。小艺的仇自己总算亲手报了,还算不冤。

正准备放弃之时,猛地听到有人喝道:“大胆贼子,还不住手。”

伊在何方3 第三节

有人终于闻声赶来了!吴明大喜过望,猛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趁着这极短的一瞬间,纠集全身所有真气猛地一挣,耳边忽然一阵厉风掠过,姜环发出一声惨叫,一双大手也离开了吴明脖子,吴明左手一撑,“哗啦”一声巨响,他整个人已经翻身而起。姜环被他顺势一摔,跌进了淤泥里。定睛一看,却见他胸口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是中了暗器。

在这要命的时刻,李羽带着亲卫什赶来了。

按道理说,这个什即为亲卫什,就该和吴明寸步不离的。但大战得胜,波斯人又搬了许多好酒好菜招待。他们本就是些小伙子,杨易在的时候,管得颇严,一旦胜利了,精神难免有些松懈。吴明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再次遇袭,见他们吃得正香,也没去管。那知道就这么一个疏忽,却差点要了吴明老命。

吴明走出去一小会,李羽才想起自己职责,连忙集合一个什,四处来找吴明,正好听到左忧的喊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眼见主将危急,那里还管得了其他,十几个人摸出暗器,照着姜环就是劈头盖脸的打出。

姜环是个七段高手,平常暗器怎么可能伤得了他?他偷袭吴明虽然侥幸得手,但自己也是精疲力尽。这一下结结实实,被一堆暗器射了个正着,虽然不至于马上毙命,却再也压不住吴明了。

吴明一旦脱身,要想再控制住他,那是痴人说梦。姜环忍住剧痛,翻身而起,又要来抓吴明。吴明立足未稳,右手又使不出劲,眼看又要被他重新压住,李羽几人疾冲过来,身法快如闪电,有两个一下站到吴明身侧,扶起吴明就往一边退去。眼见这群亲兵杀气腾腾,这姜环不被砍成肉酱才怪,吴明心头一动,喝道:“留活口。”

众人怔了怔,但主将的话却不能不听。几人丢了武器,一哄而上。一人抓住姜环右臂,一人抓住他左臂,还有两人则拿出绳索,就要去捆姜环。姜环闷哼一声,身体一屈,两人被他一下震开,同时倒在水中,水花四溅。但不等姜环再动弹,又有几人冲了上来帮忙。姜环纵然七段高手,此时也是力竭,那里抵得住这么多如狼似虎的生力军,登时被按在地上,几下捆了个结实。

刚刚捆住姜环,还没来得及喘气。却听得“哐啷”一声,抬头一看,正巧看到左忧的武器被小昌一刀击落,吴明心下大急,喝道:“快去救援左大人。”话刚出口,小昌一个箭步冲到左忧身前,左手环住左忧脖子,右手短刀则架到左忧头上。

李羽的肺都要气炸了。杨易临走之前,千叮万嘱要他加倍小心吴明的安全。但自从杨易走后,吴明却是连番遇袭,两番都差点丧命。前次还可以说是吴明冲出去追公主,追之不及,但这次却是自己真正失职了。左忧的生死他还真没放在心上,他厉声喝道:“陆汇,骆小川,欧阳林山,你们上!”

此时他们已捆住了姜环,其中两人守住姜环,还有两人护在吴明左右。另外六个人则在李羽带领下,做势欲冲。小昌突地厉声道:“吴大人,你难道真想他死么?”

“等等。”吴明自然不想左忧受到伤害,上前一步道:“你待怎样?”

李羽骇了一跳,见吴明满身淤泥,右边身子满是血渍。那里还顾得上和小昌耍嘴皮子,趁这当口,和两个战士手忙脚乱的替吴明清理身上的淤泥,然后用江水把伤口稍微洗了洗,铺上金疮药,再小心包扎好。虽然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但情况紧急,却也顾不得了。吴明任他们施为,眼睛却一直盯着小昌。后者道:“吴大人,此战你们大获全胜,但现在这人在我手上,小子不才,杀人却还会的。”

左忧忽然叫道:“吴大人,别管他……哎哟……”他话说到一半就发出了一声惨叫,小昌只一用力,他脖子上就多了条淡淡的血痕,疼得他眦牙裂嘴,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吴明犹豫了一下,道:“你放了左兄,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小昌意似不信,躲在左忧身后有些紧张地道:“真的?”大凡亲兵,就如吴明的杨易,李羽等人,身手定也不弱。小昌的身手是不弱,这点吴明已体会到了。但如此场面,他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能做到如此地步,也算难为他了。

吴明缓缓道:“在下虽然不才,但说出去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从来都是一言九鼎。”顿了顿,他冷笑道:“我营中弟兄马上都会赶过来。这附近更有波斯人,等他们都到了,到时候你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话倒也不假,吴明的命令,最多也就在近卫营有效。但这些波斯人才不管你什么承诺之类的。逮着了抓过去砍了或者贬为奴仆再说。小江要是落到他们手里,那可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小昌咬了咬牙道:“吴大人,小昌自知并无生路,愿以我手中人的性命换姜都督性命。”

他话一出口,李羽等人同时发出了一阵惊呼。恐怕他们也没想到,小昌竟然会提出这等条件出来。

吴明也没想到。

以他的本意,自然巴不得把姜环碎尸万段。但这样做解恨是解恨了。左忧肯定也得跟着陪葬。他想了想,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李羽在一旁小声道:“大人,小心他使诈。”吴明点了点头:“我省得。”

他上前一步道:“你先把左兄放了,我自然放了姜环。”

现在主动权在己方手里,也由不得小昌不答应。果然,吴明的话声才落,小昌把手里的左忧一推,口里道:“好,吴大人。所有人都说你信守承诺,是个难得的君子,今天我就信你一次。”

他虽然是个亲兵,但人却不笨。尽管形势比人强,不得已要先交出人质,但他却先把吴明的高帽子戴起再说。毕竟,漂亮话说出去,又不会少块肉。

左忧已筋疲力尽,被它一推,向前一个踉跄,直冲了几步。李羽等走上前,一把扶住他,还有两人则拿着精铁剑,死死盯着小昌,以防有变。小昌道:“人我也放了,吴大人,现在你该放姜都督了吧。”

左忧望着吴明,哆嗦着道:“大人……大人……”已有些语无伦次。别人不知道吴明对姜环的恨有多深,他做为南征军老人,却是清楚得紧。眼见吴明为了自己,竟然连姜环都放了,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吴明张了张嘴,正想说两句让他宽心。“大人,大人,你没事吧?”就听得后面有人在喊他,转过头一看,就见到简飞扬一瘸一拐的带着一大群士兵跑了过来,而葛义则在后面跟着,也是满头大汗。

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又离近卫营并不太远。他们能够发觉,也在情理之中。几个亲兵把左忧扶到了一旁。而小昌看着一大群人到来,慌得提刀做势,满脸戒备。简飞扬一把扶住吴明,惊道:“大人你真厉害,我唱个歌过来,你怎么就搞得比我伤还重了?不要紧吧?”

吴明笑了笑道:“没事。”他说着,从旁边地上拣起赤宵还回鞘中,心头却有些犹豫。好不容易把姜环抓到手里,就这么放了,说不心痛那是假的。但这小昌如此痛快,如果自己再婆婆妈妈,出尔反尔,岂不是连一个亲兵都不如。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庭牙也被三木控制住了,中西虽大,已没姜环容身之处,自己再想办法抓他就是。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在地上尤自挣扎的姜环道:“你们把他放了吧。”李羽听得吴明吩咐,应了声:“是。”就要去解开绳索。

“不行。”葛义已上前一步,冷冷道:“大人,你难道忘记四年前的血仇了么?夫人就是被他害死的。”他说着,仗剑拦住了李羽等人。

他嘴里的夫人,自然不是祝玉清,而是何艺。

自己何尝想放姜环,吴明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道:“葛兄,也许你说得对,但我既然已经答应它们,左将军也已脱险,就不能食言,放了他吧。”

葛义张了张嘴,还待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执剑站在了一旁。李羽等人上前一步,几下把姜环松绑了。吴明看了看缓缓站起的姜环,正要说上两句,耳中却突听到葛义惊呼:“小心。”

也不用他提醒了,吴明已见到姜环轻喝一声,猛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姜环披头散发,状若厉鬼。吴明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要出手,大吃一惊,正待退后,姜环已经飞身扑上,双手已抓住他的肩头,叫道:“没了,什么都没了,今天就算我死,也要拉你陪葬。”他一只手正好拿出吴明右肩伤处,吴明只觉得一阵剧痛传来,身子也晃了几晃,正待运劲脱手。“噗”的一声,姜环话音未落,却发出一声惨叫,他抓住吴明右肩的手掌被葛义一剑削落,齐肘而断。但姜环人似乎疯了,倒地的一瞬间,不理自己伤势,一个地趟腿,朝吴明扫将过来,此时吴明已有防备,那可能被他扫中。连忙向后一跃,让开这一击。心头却是又惊又怒。

这老东西不要命了么?

伊在何方4 第四节

正要说上两句,耳中却听到小昌带着哭腔的喊声:“都督……”这次众人再不留情,冲上前去一阵乱砍。姜环一手已残,加上早已力竭,如何抵得过这等汹涌人群,只一会儿就被人砍成了一团肉酱。

葛义已是怒不可遏,指着小昌叫道:“来人,把这小子也给我砍了。”四年前,众人在青庭被姜环等人摆了一道,他也在队伍之中。他本就对小昌心存杀意,现在见姜环竟在眼皮底下再次行凶,如何还忍受得住?吴明抬头扫了一眼小昌,见他满脸的绝望和痛苦。猛地想起同样舍身护己的张浩,心下一疼。叹口气道:“葛兄,等等,别伤害他。先抓起来再说。”

葛义怒声道:“大人,不是我说你,你连番被刺,命都快没了,还讲什么承诺。”他以前和吴明本有些疙瘩,自从归降南汉以后,倒是老实许多,平时也很少发表意见。现在却一改平时的温驯,火气反而是最大的。

吴明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喝道:“我有话问他。”

葛义一凛,忽地一躬身,道:“遵命。”

他是个标准的军人,即使正在气头上,仍然恪守军纪。他手持长剑,也不还鞘,盯着小昌冷声道:“你小子给我老实点,要再耍花枪,我手中的剑可没大人脾气好。”

小昌脸色阵红阵白,忽地放下手中短刀,高声道:“吴大人,姜督已死,我是他亲兵,有卫护不周之责,还有何面目独存世上,只求速死。”他一说完,望着天空发呆,似是准备受死。葛义呆了呆,赞道:“这小子确实是个人物,可惜跟错了人。”话中已带了几分钦佩。

葛义当初也是赵家的一个奴仆而已,赵飞生前和吴明不睦,连带着他对吴明也没多少好感。赵飞死后,其头颅被悬挂于新河城头,吴明趁夜拼死抢了回来。他才对吴明的观感有所好转。但骨子里的忠义脾气却丝毫没变,此时见小昌如此,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赞不绝口,估计现在就算放人,他也是第一个赞成了。

吴明留下小昌,固然有佩服他的忠义在内。但最主要的,还是想问问何艺的下落,何艺就算死了,总得有个埋骨之所,凭吊之地。他打定主意,只要知道何艺葬身之处,就给她竖碑立传,给她正牌名分。这点,他早和祝玉清说好的,丞相就算知道,只要自己坚持,他也不会和一个死人计较。

吴明走上前,缓缓道:“小昌,这可怪不得我。”

他要吴明放了姜环,吴明也答应了,但姜环宁可一死也要杀了吴明,这不能算吴明不守承诺了。小昌看了看吴明,道:“是,吴大人,小子并没怪你的意思。”

吴明想了想,行了一礼道:“当初在青庭,我们多承阁下照顾,吴明在这里先谢过了。”四年前,就是小昌负责接待,并且给吴明等人安排住宿的。如果不算后来翻脸的事,两人相处得还算愉快。

小昌撇了撇嘴道:“我也只是遵姜督之命而已。”他眼神一闪,接着道:“吴大人,你有什么话就问吧,小昌知道的并不多。能告诉你的,一定告诉你。”他并不笨,吴明墨迹半天,肯定是有话问自己。

何艺的事,应该不算什么秘密。就算廖胜想要遮掩,但他做为姜环的亲兵,平时随侍在姜环身侧,多少应该知道一些。吴明忍住心头的悲伤,缓缓道:“小昌,四年前廖胜本准备把我们一网打尽,后来临时改变主意,提出只要我们交出一个女子,就放南征军残部一条生路,这事你可还记得?”

小昌呆了呆,半晌才答道:“自然记得。”吴明如此兴师动众,在小昌心里,恐怕不是问廖青的下落,就是姜环私藏的财产等等问题,他脑子里正打着转,那些该说,那些不该说。那知道吴明劈头盖脸的,却问出这么一句话,由不得他不吃惊。

记得就好,吴明长吐口气。廖胜的妻妾一大群,他还真怕这等小事太多,并没入小昌法眼,不耐记。小昌话才出口,他就急急道:“那女子呢,后来怎么了?”

小昌面色一变,吴明这样子,就算是头猪也能看出在乎那女子。更何况他不是猪,还很聪明。他想了想,才回道:“吴大人,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一见小昌脸色,吴明心头顿时一沉。对方这样子,分明就是怕自己挟恨报复,他提的条件,不外乎是自己放他一条生路吧,吴明本也没准备为难他,点了点头道:“没问题,我答应你。”

小昌缓缓道:“吴大人,大公子的女人,不说上百恐怕也差不太多。你要问其他人,我还真可能不知所向。这女子比较特殊,我还有些印象。”

当然特殊了,小艺以一己之力,救下了整个南征军残部。吴明鼻子一酸,几乎要落泪,点了点头道:“你说。”

小昌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似在翻寻久远的记忆。缓声道:“大公子得到那女子后,当天就举行了婚礼……”

吴明心如刀绞,沉声道:“后来呢,那女子葬在何处了?”

“什么?”小昌有些惊异的看了吴明一眼,点了点头道:“吴大人对她真是了解。那女子确实性烈如火,在婚礼结束后就上吊自杀,幸亏侍女发现得早,并没成功。当时把大公子也吓了个半死,令人把她缚了双手,关在一间房子里。”

吴明的泪水再也忍受不住,簌簌而下。哑声道:“小艺,你受苦了。后来呢……”

小昌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大公子的意思,是等晚上再和她圆房,但当天晚上却出了变故。那女子就凭空蒸发了,大公子事后对这事讳莫如深,好象从没这女子一般。他虽然不说,但小子刚好随侍在姜督身侧,却也知道点内幕。”

这话不啻一道霹雳,在身周炸响。吴明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出了什么变故,那女子竟然不见了?”

小昌道:“当天西北何总督在廖总督的陪同下来访,大公子成婚,何总督自然不能不参加。那女子真是一心寻死,双手被缚,醒来后竟一头撞在床头上,顿时血流如注。所有人都慌了,何总督做为证婚人,同时也是医道高手,就跟着众人进去查看伤势。那知这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

吴明心头犹如擂鼓,只觉得嗓子也有些发干,连声问:“出什么问题了?”

“何总督蹲下身子,检查那女子伤势。本来好好的,那知道他突然面色大变,一掌朝廖总督攻来。廖总督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两人在后院打了半天,把整个院子都快扫平了。后来廖总督受了重伤,露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而何总督在那一战后,也不知所踪。”

巨大的喜悦瞬间包裹了吴明,他身子不由晃了晃,急声道:“这么说,那女子是被何总督抓去了?”

小昌点了点头道:“十有八~九。”

小艺竟然没死?要不是四周都是自己属下,吴明几乎想仰天长啸,可就算拼命压抑,他身子仍是瑟瑟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狂喜道:“后来呢?”

“那里还有什么后来?”小昌翻了翻白眼:“到现在我也没见那女子一眼,那有什么后来好说的。”

吴明拍了拍脑袋,神经质的笑了起来。是啊,他能告诉这么多,我还奢求什么,小艺只要没事,早晚就有相见之时。只是何总督抓小艺干嘛?不会也起了歹心吧?不过看他和廖青大战,似乎又不像。正自沉思,小昌道:“吴大人,我说了这么多,你现在可以答应一个条件吧。”

吴明现在心情愉悦,想也不想就道:“你走吧,我会派几个亲兵护送你,直到你安全为止。”虽然波斯人大部分已撤回船上了,但吴明也不敢保证还没有散兵游勇,以小昌目前的样子,遇见了多半死路一条。他现在心情正好,不但要放了小昌,甚至还存了保护之心。

小昌突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道:“多谢吴大人美意,护送就不必了,小昌只愿吴大人能把姜督的尸身给我,好生安葬。这也算我做为他的亲兵,尽的最后一份心力。”

几个时辰之前,吴明只恨不得把姜环挫骨扬灰,甚至生吞活剥。现在得知何艺无恙,心头的仇恨也就淡了许多,闻言点了点头:“这没问题,你自己保重。”

他话一说完,突的喝道:“李羽。”

李羽在旁边行了一礼:“属下在。”

“你带两个兄弟,把姜都督的尸身收敛了,然后送小昌兄弟一个马车,送他二十里,定要护他周全。”

二十里的话,应该就安全了。李羽又行了一礼道:“遵命。”指挥几个亲兵去收敛姜环的尸身去了。

姜环全身血淋淋的,像从血里浸泡过一般,他刚才被众人一阵乱砍,早已不像人形。小昌流着热泪,和李羽等人把他用草席裹了。吴明看着,忍不住心头又是一叹。任凭你生前风光无限,死后草席一裹,黄土一捧,倒是公平得很。人可真是光溜溜的来,光溜溜的去。既如此,还争个什么?

伊在何方5 第五节

正自沉思,小昌突道:“吴大人,小昌多谢你不杀之恩,也多谢你赏了姜督一个全尸。”吴明“唔”了一声,并没接口。

几人裹好了姜环尸身,李羽等人又拉来了一辆马车,把姜环的尸体放上去。那马车估计是辎重营用来拉粮草的,上面就搁着一张几米宽的大木板,马却瘦得皮包骨头,显然是匹驽马。小昌小心的把姜环尸体摆好,突然道:“吴大人想知道廖总督下落吗?”

廖青?吴明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说实话,他对这个中西总督十分好奇,但却没多少恨意。毕竟,廖青的传说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吴明来到这个世界后,和他唯一的一次交集就是四年前那次庭牙之变,但仍是缘悭一面。他点了点头道:“你能告诉我,那是最好了。”

小昌道:“廖总督现在当归宫一间地下密室里。”他想了想,接着道:“不过廖总督脑子似乎有点毛病,连自己是谁都快忘记了。这几年的大小事务,都是姜督和大公子决定的。廖总督都这样了,希望吴大人别为难于他。”

何艺没死,这对吴明来说,已是上天给他最大的恩惠了。他现在对姜环的恨意都淡了许多,更何况一个白痴似的廖青,闻言痛快的道:“放心好了,我不是滥杀之人。”

小昌松了口气,喃喃道:“那是最好了。”他再次朝吴明行了一礼,跳上马车,马鞭一甩,那头驽马痛嘶一声,不紧不慢的拉着大车缓缓向夜幕深处走去。李羽则带着几个近卫营战士亦步亦趋的跟着。见他们走得远了,葛义才叹息道:“这小子忠义得很,又知道变通。只要稍加培养,就是个人才,大人你怎么就不留下他?”

吴明转过头,看着他缓缓道:“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他既然要走,我强留着也没意思。更何况,姜环生前和我是死对头,我留他在身边也不放心,他过得也不舒服。”

葛义面色一变,这等变化虽然十分细微,但仍被吴明捕捉到了。他稍微一想,就把葛义的心思明了个通透。他盯着葛义,认真的说道:“但葛兄却不同,赵飞以前和我虽是死对头,但你我更是好几年的战友。葛兄高义,如你这种人,我实在不想和你再做敌对,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想办法把你拉来和我一起受苦,葛兄不会怪我吧。”

岂止不会怪。葛义虽仍是冷着脸,抓着长剑一动不动,但眼中却依稀有些些湿意。

两人正聊着,就听得有人喊:“吴大人,你没事吧?”转过头一看,却是苦水和尚带着几个棍僧来了。一见是他,吴明再也顾不得感叹,连忙迎上去道:“苦水师傅,事情可办成了?”

和波斯隔岸对峙,吴明的主要目的是把姜环引出来,然后由三木诱使邓格反水,拿下庭牙。其次就是催促丞相派遣灵兽兵前来助战,毕竟波斯的象骑并不是闹着玩的。信鸽放出去后,吴明心头也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丞相是否会派卢羽前来助战。那知丞相答应得极为痛快,甚至连卢羽的日程都说得甚为详细,这样子一来,反而让吴明有些惊疑不定。实摸不准丞相到底做何想法。

但田洪之仇却不能不报,苦水就是去暗杀卢羽的,如今回来了,吴明自然关心成效如何。

苦水盯着吴明看了半晌,许久才喧了声佛号道:“吴大人,只次一次,下不为例。罪过罪过!”

吴明老脸一红。艾丝特受伤之后,并没同苦水接触。他就以枯木的寿命要挟,请求苦水前去袭击卢羽。前段时间,波斯和朝廷的关系正僵,就算丞相事后知道,也最多是怀疑,却不能多说什么。

一见苦水如此脸色,吴明神色一正,问道:“如此说来,大师得手了。”

苦水又喧了声佛号,摇了摇头道:“没有,但吴大人放心,卢羽已登极乐。”

“已登极乐?卢羽死了?但你没得手?”什么乱七八糟的,吴明有些莫名其妙。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苦水神色也有些异样,又盯着吴明看了半晌,才道:“是被属下叛乱杀死的?”

“什,什么?”

饶是吴明现在的镇定功夫大见起色,也不免失声惊呼。这卢羽好好的,竟会被属下叛乱杀死,这实在让他始料不及。他挠了挠头道:“到底怎么回事。”

苦水闭上眼,缓缓道:“小僧带着几百个师弟,根据大人提供的时间和地点前去伏击。开始很是顺利,那卢羽果然出现在了视野里,但当我们冲出去时,却发生了戏剧的一幕。卢羽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正大声组织着士兵抵抗,小僧也以为定有一场恶战。那知他旁边两个亲兵却突然挥刀砍向了卢羽,嘴里喊着‘为田大人报仇’,卢羽猝不及防之下,被两人乱刀砍下马来。那些个汉兵一哄二散,小僧走上前去,就见到卢羽被一刀两断,都快成两截了,就这样完成了吴大人所托。”

竟有这等事?吴明怔了怔。怪不得苦水和尚看自己脸色如此怪异了。大概在他眼里,那卢羽被另外两个士兵砍死,是自己埋伏的暗桩吧。但他心头却明镜也似,这件事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难道,暗杀卢羽的两人也是丞相所为?是了,一定是。过河拆桥,斩草除根,这一向是丞相的惯用伎俩。卢羽在这件事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一个角色,丞相定是怕自己顺藤摸瓜,查到田洪的幕后杀手是他。看来,他目前还不知道我已经清楚事情真相。

想到这里,他不由长吐一口气,感到一阵精疲力竭。这次西征,不但为攻城掠择之事殚精竭虑,还得和丞相暗地里斗来斗去。可就算和丞相斗得再厉害,自己也不想把两人的矛盾摆在台面上来。毕竟,随着西征战事的节节胜利,这西征主帅其实也已姓吴了。现在和丞相闹矛盾,将帅失和,于朝廷大为不利。

丞相急着灭卢羽的口,看来也不想和自己闹翻吧。田洪一死,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站在丞相一边了。可如果站在太后一边,小清那边怎么办?看来,只有继续两不相帮,但田洪的仇自己该怎么办?反了丞相么?

他想着,更觉头大如斗。权衡再三,仍是理不出个头绪,最后只得颓然放弃。

苦水见吴明脸色阴晴不定,心头却犯了急:“吴大人,你答应小僧的事可得算数啊,到时候记得来格汗为师傅活血。”

尽管知道不是笑的时候,但吴明看着他油光裎亮的光头,以及满脸焦急的样子,仍有些啼笑皆非。自己老早答应艾丝特去格汗了,如今又用这条件摆了苦水一道,这家伙事后得知,不知道会什么表情。但苦水心忧其师的性命,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就凭这点,就值得自己尊敬。他一正脸色道:“大师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说完,心头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接着笑道:“大师空么,我叫人去准备点好肉好菜,为你们压压惊。”

苦水和尚仍是面无表情,作了个揖:“吴大人难道忘了,小僧是吃素的。”

吃素?吴明恍然大悟。被酒道士为首的这群酒肉道士一搅和,他都快忘记出家人有荤戒这一条了。四年前苦水和尚巴巴跑来庭牙,求吴明为其师傅活血续命,当时这家伙牛肉斋点的就是一碗素面,和小艺倒是相映成趣。

想到这里,吴明心头也是很美,“哈哈”一笑道:“大师真是妙算,当年说小艺将有大劫,还真被你言中了。借大师慧眼,看看我将来命运如何?”

苦水和尚煞有介事的端详了吴明一阵,然后低下头,喧了声佛号道:“吴大人头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像……”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等内家术语吴明岂会不懂,但那是内家功夫到极至才有的现象。这个世界宗师都不一定可能。他呆了呆,说道:“大师这话是何解?”

苦水和尚低头,轻声道:“佛曰: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看着他油光裎亮的光头,吴明真有冲上去暴打他一顿的冲动。这家伙都说了一半了,现在还来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既然不可泄露,那你还说什么?

苦水和尚抬头,正巧看见吴明满是愠怒的脸。他不由心头一抖,佛祖,师傅性命都操着这小子手里,要是他不满意,那就糟了。你曾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今天弟子只得多嘴了。他作了一揖:“这话自然是说吴大人时来运转,将有大富贵之像。”

又在诳人了。吴明撇了撇嘴,小艺没死,中西又打通了,这话不等于没说么。见吴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苦水接着道:“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在佛门的另一种解法就是此人感情多变,命犯桃花,情路坎坷……”

他絮絮叨叨的还欲再说,吴明连忙打断他道:“得了,大师,你口才这么好,可以去摆摊算命了,不过要拣好的说。像你这种乌鸦嘴,恐怕真会被人砸了摊子。”苦水听他这么说,张了张嘴,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但终究是低下了头,低声喧了一声佛号,打起了闭口禅。

伊在何方6 第六节

“唔,这东西怎么这么苦的?”

艾丝特一对细长的眉毛皱了起来,澄蓝的眸子眯成了条缝,鲜艳的小嘴鼓鼓的,似乎包着什么东西,那将吐未吐的样子更是惹人怜惜。

小碧端着个碧绿色的碗,看见艾丝特这个样子,又看了看碗里浓黑的药浆。跺脚娇声道:“公主,这东西可是疗伤圣药,你要吐了,对你伤势可不好的。”

艾丝特撅着嘴巴道:“疗什么伤?人家可没伤。都是你们紧张出来的。”说着,就要立起身来,起身下床。

这床其实应该叫榻,也是碧玉制成。无帐,宽不足一米,仅可容一人卧于上面。艾丝特今天穿得极为随意,满头金丝松松的挽着,再穿着一身宽松的罗裳,赤着一双雪白的双足,更显几许慵懒风情。

小碧见她下来了,惊叫道:“公主,小心着凉。”

其实她也是小题大做,青庭的冬天是冷,但艾丝特好歹是个七段高手?那有那么容易着凉。再说了,这屋子里正熏着三个大燎炉子,艾丝特白皙娇嫩的脸上更有一抹醉人的嫣红,不中暑已是万幸,更不可能着凉了。

下得榻来,她在营帐里走了两圈,似乎没听到小碧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道:“哼,这家伙忒没良心,人家好歹给他挡箭啦,也不来看看人家……”

正在发着牢骚,外面侍女突然叫道:“公主,吴大人来看你。”

艾丝特双眼一亮,几下爬到塌上躺好,装着娇弱无力的样子道:“请,请吴大人进来。”小碧“扑哧”一声,掩嘴一笑,要不是艾丝特横了她一眼,估计就要笑出声来了。这时候,帐帘一闪,吴明的身影出现在营帐门口。小碧连忙行了一礼,道:“公主,我下去看看药煎好没。”再向吴明行了一礼,就低着头,红着脸快步奔了出去。

吴明钻进营帐时,就见到艾丝特正皱着眉头躺在塌上。见吴明来了,后者微微侧了侧身子,伸出葱管似的食指朝旁边塌边的椅子一指,轻声道:“吴大人来了啊,请坐。”

她本来就穿得极为随意,这一动弹,柔滑轻薄罗衫一滑,胸口就露出一抹诱人的春色,加上赤着一双雪白的天足,更是让人受不了。吴明早已不是初哥,但仍觉得口干舌燥。要是放在平时,转身而走都是可能的。但今天一来是给人家道谢的,二来么,还有求于人家。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更何况他还欠着对方人命,更不可能抽身而退。现在只觉得腰也不直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吭哧了半天才道:“公主,你好点了么?”

真是木头呢。艾死特心头不由暗自翻了翻白眼。人家都这样子了,这家伙憋了半天就憋这么句话出来。她忍住马上暴走的冲动,装着很是吃力的样子从塌上撑起身子,用右手托起下巴道:“好多了,吴大人今天来找我,有事吗?”

她这般一撑起,袖口滑下,又露出雪腻一般的一截藕臂。吴明被她澄蓝的眸子盯得一阵心慌,顺口就道:“确实有事。”

“哼!”艾丝特哼了声。转过身子,用双手抱着自己小脑袋。满头金丝自塌上四散开来,让她更像一个在金色花蕊盛开的妖精。过了半晌才幽幽道:“吴大人的脚可真是金贵啊,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今天没事,那也肯定不会来看我了。”

吴明慌忙道:“那有,那有。其实我今天来,最主要还是感谢公主的救命之恩的。”

艾丝特又侧过身来,对着吴明很俏皮很天真的眨巴下眼:“吴大人的谢意,本公主记下了,但你准备怎么还呢?哎呀,金银珠宝本公主不缺,父皇赏给我的首饰,我好几个箱子都放不下了。至于权利么,我都是一国公主了,更是国教圣女,一言之下,万人所至。好象也没什么好稀罕的了。这个,这个还真是伤脑筋……”

吴明一阵气苦,和艾丝特交往,本就有些招架不住,现在恐怕更是束手无策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以身挡箭,救过自己一命,这是不容抹杀的事实。真要视若不见,那和白眼狼有什么区别?正自转着念头,艾丝特突地笑颜逐开的道:“我知道怎么还了。”

吴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怎么还?”

“以身相许啊!”艾丝特说完,又“咯咯”地笑了起来。澄蓝的眸子流波一转,落到吴明身上道:“吴大人觉得怎么样?”

明知她又在胡言乱语,吴明却也不好发作,沉声道:“公主大恩,小子自当铭记于心。今日前来,真是有急事请求于你。”

“哦,什么事呀!”一看见吴明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艾丝特心头就来气。她翻转下身子,像个金发美人鱼一般侧躺在塌上,懒懒地道:“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吴大人已拿下庭牙了吧。现在前线是武公当家,你就算要想得到军事上的援助,也去找他商量,找我一个小女子做什么?”

吴明苦笑一声,能找武公解决问题。我还找你做什么?只是这话自然不好拿到嘴上来说。他想了想,才道:“西北三省的战局形式,关系到朝廷和北汉双方未来势力走向。如今西北三省,何总督仅剩南平一省在苦苦支撑,所以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先解驼关之围。”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但吴明却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让他恨不得马上飞身前去驼关,那就是何艺。

得知何艺没死的消息,对他来说,自然是个天大的惊喜。只是狂喜之后,新的担忧又出来了,何总督抓小艺去做什么?从小艺和其兄何天随身携带的玉佩来看,他们的生身父亲肯定也是极有身份的,但却不知为何,竟被遗弃到京都。何姓是西北大姓,何啸天更是一方总督,莫不是他们兄妹的亲生父母得罪了何总督,才落得如此下场?

所谓关心则乱,他一夜辗转反侧,越想越是可能。现在只恨不得胁生双翅,飞到驼关去看个究竟。还有一点是,驼关正在北汉的重重包围中,他心头就更为急切了。

艾丝特仍斜撑着身子动也不动,心头却越来越气,碧蓝的眸子中渐有一层湿意泛起,怒声道:“吴大人要去支援驼关,那你快去啊,跑来找我做什么?咱又不欠你的。”说到最后,声音里已带上了点点哽咽。

她是一国公主,更是圣女。虽然平时疯疯癫癫,但内心却骄傲如冰。她爱着吴明,更不想和他为敌。和南汉结盟这个想法是她提出来的,但甫一提出,就遭到了文公的强烈反对,为了这个达到自己目的,她不知用飞鸽传书,向父皇撒了多少次娇,分析了多少次利弊。以她的身手,真的要想穿过青家庭草原,并不是多难的事,但她却选择了退回双汇。虽然对外宣称的是中西封锁严密,但她内心却清楚,她只想找个借口,多和吴明呆段时间。这次吴明遇刺,她更是毫不犹豫的以身挡箭,在箭支入体的那一瞬间,她没有丝毫后悔,有的只是淡淡欣喜。满以为经此一劫后,吴明怎么也会对她敞开心扉,没想到这家伙仍是冷水烫猪——不来汽。

想起种种委屈,艾丝特鼻子一酸,两行泪水从她雪白的脸颊流下,渐渐汇成两条小溪。她忍不住抽泣起来。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家伙满意?

吴明又不是真正的傻瓜,艾丝特对他的情意,他自然清楚。艾丝特哭声里的委屈,他也能感觉个大概。看着那刀削一般的肩头在面前抽动不已,透着无比的柔弱和无助,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抚摩那头金色的长发,当刚刚举起,他心头一阵颓然,又无力的放下。

看着艾丝特那满是泪水的脸,吴明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公主对在下的情意,我自然清楚。撇开小子已经婚配不谈,你自己都曾说过,你是公主,更是圣女,肩负着旁人不该肩负的责任……”见艾丝特仍自抽泣,吴明继续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前太子轩辕竟公主应该知道吧。”

艾丝特哭得稀哩哗啦,一双碧蓝的眼睛漾满泪水,她擦了擦眼道:“人家自然知道,你不是给我说过么,他曾经是你到这个世界关系最好的人,更收留于你,你虽名义上是他侍卫,但两人更像兄弟多一些……”

攻下盘贵后,艾丝特深夜来访,两人在屋顶一番夜谈,让双方有了更多的了解。吴明虽然隐去了自己穿越而来的事实,但轩辕竟的事,他也毫不隐瞒,全部告之于艾丝特了。

见艾丝特仍是茫然,吴明叹了口气解释道:“公主还记得四年前南征归来,你来截取血参的事么?”

一说到这事,艾丝特止住了哭声,皱着鼻子道:“还说呢,满以为你们那么在乎那锦盒,定是血参无疑,没想到抢到后来,竟是一捧灰尘……”

伊在何方7 第七节

吴明站了起来,背过身子,过了好一会才缓缓道:“没错,他是一捧灰尘。正是轩辕竟的骨灰,你明白了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

艾丝特眼睛一亮,心头的阴霭猛的消散大半。自从南汉和波斯结盟,她能明显感觉得到,吴明身上的那股敌意在慢慢变淡,甚至消失无踪。她自然满心欢喜,正准备一鼓做气,打铁趁热,巩固两人的关系。但她却惊愕的发现,吴明虽然对她很好,但只是保持一种礼貌上的尊重,若即若离,那怕她使尽浑身解数,依然如此。如此一来,这个高傲的公主有股一败涂地的颓伤,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魅力。

“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艾丝特喃喃道。吴明的一席话,虽然仍是变相的拒绝,但她却选择性的忽视了。只要找对了原因,还怕这木头不就范么?她一双碧蓝的大眼转了一转,突然“哎哟”一声,又软倒在榻上。

吴明心头一惊,就见艾丝特正揉着胸口。那层薄薄的罗衫根本裹不住她那诱人的身姿,经她如此一揉,更有些波涛汹涌。吴明暗道一声罪过,连忙低下头,做目不斜视状:“公主,怎么了?”

“还怎么了?当然是胸口痛得厉害,还不是你害的?”这话又有些别样意味了,吴明只觉得受不了,正想一走了之,另想他法。艾丝特突地白了他一眼,轻声道:“吴大人,我现在胸口疼得厉害,你能喂下我么?”

她说着,眼睛却看向了榻前那只药碗。那是刚才小碧给艾丝特熬制的,艾丝特嫌苦,喝了半天却几乎原封不动。看她做作的样子,吴明本想拒绝,但一看到那只药碗,话到嘴巴又吞了回去。碗呈碧绿,上面还飘着丝丝热气,一股难闻的药味正从浓黑的汁液里散发出来。他心下不由一软,艾丝特是因为自己受伤,那是不争的事实,就算照顾下她,也是应尽本份。更何况,刚才已经把话挑明,她又不是笨人。看她的样子,肯定是想通了。

艾丝特是想通了,只是她的想通,和吴明的期望大相径庭。

吴明道:“好吧,公主你躺好,让我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了下来,然后端起碗,用汤匙在药汁里搅了搅,小心的舀了一汤匙药汁,凑到艾丝特鲜艳的小嘴边。艾丝特哼了声,皱着眉头道:“离那么远做什么,近一点,人家喝不到。”

吴明啼笑皆非,这小妮子嬉笑怒骂,翻脸比翻书还快,每次和她对话,总有一种穷于应付的感觉。但想归想,艾丝特的话却不能不照做,毕竟她是病人。只得把身子向前倾点,看对方微启檀口,把一小匙浓黑的慢慢吸进殷红的小嘴。待得药汁入口,艾丝特才伸出鲜艳的小红舌,轻轻的在诱人的双唇边卷了卷,才砸巴下嘴道:“吴大人刚才想要我帮忙做什么?不妨说说。”

看她的样子,那里是在喝药,好象是在品尝什么琼浆玉露一般。吴明也看得有些失神。听她如此一说,呆了呆,放下汤匙大喜道:“公主愿意帮我了?”

艾丝特嗔道:“你别光顾着说话,不要停。”吴明连忙又舀了一小匙药汁送到她小嘴边,口里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请公主帮个忙,帮我寻些骆驼来。”

艾丝特吸得“滋滋”做声,一双大眼却看着吴明,等喝完了,才轻声道:“哦,是为了去驼关?”

“是。”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的,吴明当即就承认了。

“不要停!”艾丝特指了指药汁,凶巴巴地说道。吴明又好气又好笑,一般都是喂药的劝吃药的,现在怎么感觉掉了个个。想虽这么想,只得依令而行,又舀了一匙药汁送到她嘴边。

“舀多了,少点。这么多你想苦死我么?”

吴明心下哀叹一声,既然怕苦,那你不几下喝光,墨迹什么。但现在有求于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只得照做。

艾丝特这才满意,喝了一口,然后砸巴下嘴道:“骆驼么,我们波斯商队特多,本来也好说,但现在战乱四起,那里还能找到?”

她说的也是事实,吴明心下一黯。那知道艾丝特话锋一转:“不过,其他人肯定没有,吴大人么?本公主就勉为其难,帮你托人去圣地云渡问问。”

中西五省,名义上是五省,其实只有四省。其中云渡是度神庙圣地,里面全是沙漠,就中心一块绿洲。这个特殊的省份虽然名义上属于中西五省,但由于僧侣特多,波斯反而对此地的影响最大。艾丝特是度神庙圣女,去这里调些骆驼,却也不难。

吴明大喜过望,放下碗,忙不迭的作揖:“多谢公主,多谢公主。”南平全省大半都以荒漠,沙漠居多,马在这种地方,反而是种累赘。有了骆驼,才可能更快的到达驼关,救援何啸天,同时见到何艺,他这次感谢倒是诚恳之极,并无丝毫做作。

看着吴明神采飞扬的脸,艾丝特心头也是一阵高兴。但马上就暗骂自己一声:“贱骨头。”这家伙如此对自己,还腆着脸去帮他,不是贱骨头是什么?她心下暗叹一声,嘴上却道:“吴大人,你也别高兴太早,现在是战时,骆驼这东西更成了稀缺品,我一时半会,恐怕也凑不了多少.”

吴明怔了怔,道:“大概能凑多少?”

“那要看你什么时候要了?”

吴明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想了想道:“从这里到庭牙,如果飞驰的话,大半天就可以到了。庭牙刚刚归顺,我肯定要去看看,安抚下当地军民情绪的。这样,三天时间,不知公主能凑齐多少骆驼?”

“唔!”艾丝特想着问题,那里还记得装什么伤势,不自觉从榻上坐了起来。她轻轻捋了捋额头前几缕金色乱发,答道:“最多不超过五百头,再多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五百头?”吴明不由一阵颓伤,以这点兵力,去解驼关之围,那就等如送死。不过总比没有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点了点头:“如此,麻烦公主了。”

抬头一看,就见艾斯特坐了起来,如同一朵金色花蕊的白莲花,冉冉盛开于榻上。身上的伤势也似不翼而飞,他不由怔了怔:“公主,你没事了?”后者“啊”了一声,连忙躺了下来,小嘴一张,叫道:“哎哟……”

吴明被她这样子搞得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想了想,半晌才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公主,望你信守承诺,吴某拜托了。”说完,郑重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站住!”

他刚转身,艾丝特又凶巴巴地叫了起来。无奈之下,吴明只得转过身来,尽量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对方,心头打定主意,这妮子再怎么装,也不理她了。

艾丝特一双碧蓝的大眼又泛起了湿意,指着那浓黑的药汁道:“吴大人,非是我没受伤,而是伤势没你想象中那么严重而已,不然这药汁这么苦,谁愿意去喝啊。”她说着,眼中泪光漪漪,似乎马上又要哭起来。

吴明被她搞得没半点脾气,只得闷声道:“如此,公主还待怎样?”

艾丝特轻抚酥胸,做痛苦状,娇怯怯地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我就一个请求,要你喂我吃完这碗药。”吴明本待拒绝,但一看到对方那希翼的眼神,想到对方终究是为自己受伤的,他心下一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两个字:“好吧。”

……

艾丝特闭着双眼,任凭几缕金色的发丝从额头懒懒的垂下,更显得她额头有种异样的光洁。随着药汁入口,她樱桃也似的小嘴一动一动的,长长的睫毛抖动着,雪腻的脸颊却渐渐泛起了一抹嫣红,似乎十分享受。吴明看着,心头却是百味杂陈,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看来以后自己得躲她远点,否则也太对不起小清了。

眼见一碗药汁都快完了,他终于忍受不住,问道:“当时我明明见到箭头穿过你胸口的,怎么你却安然无恙?”

见艾丝特睁开眼,一双大眼里已有了些许愠色,他连忙改口道:“是伤势较轻。”艾丝特眼里突然有了一丝调皮的笑意,问道:“你确定想知道?”

一见她这眼神,吴明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仍是不由自主的“嗯”了声。

艾丝特期期道:“那箭头看起来是穿过我胸口,其实只是擦着我肋下过的。人家,人家穿得宽松,箭头穿过衣服,从侧面看起来,就跟正中胸口没什么区别了。”

原来如此,吴明怔了怔。旋即愠声道:“既如此,你当时怎么不帮我?”也难怪他如此生气,楚天行不但是个八段后期高手,更是个擅长暗杀的高手。吴明和他虽然仅仅交手了几回合,但却是惊心动魄,现在想来,仍是心有余悸。艾丝特好歹也是个七段高手,当时如果不装死,他也不用打得如此辛苦,甚至险象环生。

艾丝特的脸越来越红,如同一块大红布,她轻声道:“可是,可是人家的抹胸被那家伙一箭划开了……”

吴明端药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过了好半天,他才站起身来,朝艾丝特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公主,吴某无知,冒犯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

艾丝特虽然平时大方得紧,但毕竟还是待字闺中。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低着头,也不敢看吴明,脸红似火,只是低低的“嗯”了声。

吴明撩开帐帘,然后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耳听他脚步声渐渐远了,艾丝特才抬起头来,幽幽道:“木头。”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她掩嘴“噗嗤”一笑:“呆瓜。”

她渐渐靠回榻上,缓缓闭上双眼,泪水却渐渐涌了出来,喃喃道:“冤家。”

伊在何方8 第八节

“快到了,快到了。”

邓格从马上跳了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天很冷,风又吹得急,这趟观察下来,他已是全身发颤,上下牙齿捉对厮杀,但他只觉得仍是汗出如浆,也不知到底是冷是热。

三木看他的样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走上前到:“邓兄,你这又是何苦,找几个斥候去看看不就行了么?”

把脸上的冷汗擦尽,邓格觉得好些了。连忙把眼一瞪,唬声道:“三木兄,你这是欲陷我不义么?大人率王者之师进驻庭牙,如此重要的事,更不应该马虎。那些斥候万一报得不够翔实……”

他本来还想说上两句,但看到迎接队伍的样子,马上又恶狠狠地道:“都给我精神点,吴大人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中西最近跌遭兵灾,庭牙又经历了一场血腥政变。死了很多人,城市更需要警戒。邓格凑了半天,实在凑不出绵延好几里的迎接队伍,最后灵机一动,就想到了用城民迎接的办法。毕竟,吴大人爱民如子,王师大胜而来,城民箪食壶浆才是应该的嘛。这支队伍里大部分都是临时征召而来城民,只有前排才稀稀拉拉的站着一些士兵。一来嘛为了撑场子,二来嘛也好维持下秩序。

队伍很不整齐,邓格越看越气,叫道:“三木兄,你怎么这么不上心啊,还不快把你那些人都叫出来充场面,你这样子,不是想惹大人生气么?”

三木摇了摇头,劝道:“庭牙刚刚遭逢大变,很多城民都失去了亲人,加之今年备战厉害,导致城民生活物质紧张。你要他们笑脸以迎王师,恐怕真有些勉强了。吴大人应该不是好谀之人,邓兄,你这样子,难免小题大作了,”

邓格又擦了擦头上的虚汗,心头却是犯了嘀咕。趁姜环大率中西主力和南汉大战之机,他在三木的协助下,在庭牙发动了兵变。虽然打了朱磊一个措手不及,但朱磊却也不是善茬子,措不及防之下,仍是顽强抵抗。混乱持续了一天一夜,双方士兵以庭牙为战场,打了个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朱磊部的反抗之强,实在超出了他和三木两人的意料之外。后来还是两人联手制住了朱磊,这场动乱才宣告结束。也正因为如此,他心头更有点七下八下的,这次兵变死了这么多人,吴明心头肯定不舒服,要是在看见欢迎仪式这么稀稀拉拉的,岂不是火上浇油?

他不由裹紧了身上的皮裘,喃喃道:“也只好这样了。等一会儿,喊得响些,场面弄得热烈些。”

三木说吴明这家伙不爱虚荣,那是狗屁,那有人不喜欢这一套的。吴大人虽然名义上只是朝廷的先锋,但到得现在,谁都看出来西征主帅已经姓吴。这次西征他出力最大,又是丞相女婿,回到朝廷后,天知道还会封多大的官,所以未雨绸缪,拍拍马屁,让他高兴高兴总是没错。

他正想着,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声战马嘶鸣。邓格忙对呆在一旁的亲兵吼道:“来了来了,愣着做什么,传令下去。快燃爆竹,喊啊!”

随着他命令一下,身旁的亲兵点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爆竹。因为冬风很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也被吹得有些飘忽,有气无力的。道路两旁的士兵连忙挺胸收腹,齐声道:“欢迎王师,吴大人威武!”由于事先排练好的,倒还有些似模似样。只是那些城民要死不活的,也不说话,偶尔才有一个喊出一句,大部分还夹着些俚腔俚调。

感觉还是不够热烈啊。他又一个哆嗦,汗了衣之后,那层狐裘似乎也变成了生铁,贴在前胸后背,没一点温度。十二月天里,已到腊月了,虽没下雪,可顶着寒风吹,是个人都会被刮脱层皮。

吴明信马由缰,走在队伍的前头。骆驼是沙漠之舟,而南平以南都是科尔第沙漠,要想穿越此地,骏马肯定不行,只有耐饥耐渴的骆驼能够胜任,好在这等难题艾丝特替他解决了,虽然数量不是很多,但总比没有好。时间就是生命,想起驼关的战事,吴明更是心急如焚,和武公话别之后,他令左忧带着辎重和后续队伍随后跟上。自己则带着几千精锐急吼吼的朝庭牙赶。由于跑得急,一天的路程,他们只跑了大半天就到了。

被姜环偷袭致伤的右肩还在隐隐做疼,大概血流过多的原因。这一波颠下来,他脑子也有些昏沉沉的。只是看着这支特殊的欢迎队伍,脑子里的那点昏意已是不翼而飞,心头却如压了拓铁,越来越沉重。

“这等惨状,皆因自己一念所至啊。”

他依稀记得,四年前到达庭牙时,虽然大街上到处都是难民,但仍能看到城民的笑脸,各色人等往来如梭,为这个城市凭添许多活力。可现在望过去,这些麻木地举着手欢迎的人们,不再像个人,倒像一具具行尸走肉。庭牙易手的消息,在昨天他就得到了。只是小小一方信纸,实在不可能把把所有事都交代得清楚明白。或者说,信纸里只着重说了下结果,至于过程,只有一句:“……朱磊率部抵抗一天有余,最后被擒……”读的时候感觉轻飘飘的,到现在才觉得这句话里的血腥气之浓重。

正想着,邓格和三木两人已迎了上来。还离他老远,邓格就跳下马来,做势欲拜:“罪将邓格,参见吴大人。”

吴明连忙跳下马,跑过去扶起他道:“邓督言重了,此次能够拿下庭牙,邓督居功至伟。我已上书朝廷,为你表功。你行如此大礼,小子我可担当不起。”

邓格仍坚持行了半礼,然后垂手站在一旁。嘴上仍是马屁不绝:“大人过谦了,老夫不过是因势利导而已,全赖吴大人运筹帷幄。”

运筹帷幄么?吴明不由扫了扫列队欢迎的城民。这些人机械的举着手,然后喊着口号,再机械的放下,丝毫看不出欢喜的样子。就在他身旁不远,一个中年男子正搀扶着一个老者,两人身上都是斑斑血迹,衣衫破烂,上面依稀有刀枪划过的痕迹。旁边却站着一个兵丁,恶狠狠地看着,两人在兵丁的胁迫下,麻木的张着嘴:“吴大人威武,吴大人威武……”。此情此景,那里有半分威武的感觉,倒像在嘲讽自己一般。

看着在冬风中摇摇欲坠的老者,感受到中年男人眼中愤怒的火焰。吴明心头叹息一声,也许,他们以前也有个幸福的家庭,就因为自己一道命令,庭牙兵变,他们家中的其他人都死于兵变中了。他转过头,对着邓格道:“邓督,天寒地冻的,让这些城民都回去,当心冻坏了人……”

他心头极不舒服,本想斥责邓格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毕竟,邓格如此做,也是为了讨好自己。其次,也是最重要一点,庭牙新定,极需邓格这种本地将领出面稳定局面。自己确实不便和他搞得太僵。

邓格怔了怔,转过头怒声道:“这些土佬,能干些个什么事,欢迎下王师都有气无力的。”他骂骂咧咧的,猛地喊道:“小江。”

他旁边的一个亲兵猛地一个立正:“属下在。”

邓格一张脸涨得通红,指着道路两旁的人群怒声道:“你去,把这些人都赶回去,真是些猪猡,这点事都干不好。”

“哦,要得嘛。”小江嘴上应着,眼角却向吴明瞟了瞟。

吴明的意思,是让这些城民进城避风。而邓格却理解为这些人做的样子太假,惹得吴明生气了。吴明本想解释,但想了想,反正都是让这些城民回城,解释个什么,索性闭上了嘴巴。倒是那个小江引起了吴明注意,他迟疑了一会,才指着小江道:“你就是那个小江……”

小江刚把命令传达下去,听得吴明如此说,连忙转过头来,欢欢喜喜地道:“哎呀,吴大人你老人家好求厉害哟,这哈儿还记得我……”

一听他这满口的磐川方言,吴明想不记得都难,惊喜地道:“还真是你,没想到你都是邓督的亲兵了。”

四年前吴明回到庭牙时,受到路容属下一个先锋队的接待,这个小江因为满口胡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笑了笑,望了望四周道:“怎么就一个人呢,你廖队长,鹰胖子呢……”

四周,那些士兵一边吆喝着,一边把城民朝城内赶,对走得慢的,不时踢上一脚,吴明眉头皱了皱,正待说点什么。小江的眼睛一下湿了,小声道:“他们啊,被路都督征调去支援成州,就一直没回来……”

支援成州,到现在还没回来,看来多半已经战死沙场了。

吴明心头一沉,那个小队和他接触的时间虽然少,但给他的记忆却十分深。没想到最终却葬送在自己手中,要不是小江提起,自己甚至都不知道。

战争,实在太残酷了。

小江接着道:“我因为熟悉各地方言,被路督选去北方探听军情,所以才逃过一劫……”他的嘴巴本就没个把门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滔滔不绝的架势,大概还想向吴明介绍他怎么当上邓格的亲兵。邓格这时上前,插进话头道:“大人,你认识他?”他的神色有些惊疑不定,小江只是个小兵,而吴明则是个三品将军,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竟然见面就聊得火热,他自然有些费解。

伊在何方9 第九节

吴明张了张嘴,正欲回答。这时候,身周一阵骚乱,有个士兵大声道:“奶奶个熊,你小子不想活命了吗?”

转头一看,就见到那士兵衣领都歪了,袖子也被拉下老大一块。此时正举着个长枪,指着地上的两个人咆哮着。

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的老者和中年汉子,那老者跌在地上,身上满是尘土,衣服更破了好几个大洞,被冻瑟瑟发抖。那个汉子蹲下来扶着老人,嘴里却喝道:“当兵的,要杀就杀,折腾人做什么,这么冷的天,我阿爸走不动了……”这人蓬头垢面,满眼通红,显然没休息好,更在气头上,口气更是倔强得紧。邓格听得他出言不逊,眉头一竖,吴明知道他要发火了,连忙走过去扶起老人道:“老人家走不动了,就慢慢走,不急这么一会。”

那中年汉子有些愕然,一时不能接受,喃喃道:“哦,哦,哦……”

吴明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老者身上。又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两锭银子放到他手里。口里道:“这位兄弟,对不起了,好好扶老人家回家吧。”那汉子呆呆的接过,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吴明,道:“将,将军……”

吴明道:“别说了。保境安民,军人之责,这等扰民之举,终是因我而起。”

邓格如此做,还是为了讨好自己。自己不能,也不好去怪责对方。也许在这些城民眼里,自己才真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吧,不但发动了这次兵变,更在这等冷天把人叫出来受苦。那人拿着银子,呆呆的看着,突然将银子揣回胸口,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泪流满面:“将军,我的家昨天已被一把大火烧了,要不是你这银子,我和阿爸就活不下去了,多谢你活命之恩。”

吴明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道:“别这样,快起来,快起来。”

那汉子抬起头,道:“将军,你真是吴明吴大人?”

小江在一旁撇了撇嘴:“如假包换,假不了。”

他又磕了个头,爬起来扶着老人道:“看来传言是真的,我们总算有盼头了。”

吴明心头苦笑一声,盼头么?自己有几斤几两还不清楚,若说行军打仗,搞破坏,自己现在还算略有心得。但论到治国平家,搞建设,自己可说一窍不通。普通民众永远都是这样的,遇见薄有仁名的人就会产生幻想,这未尝不是他们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期望。但他们却忘了,自己是军人,军人更多的是破坏,而不是建设。

城民渐渐消散,当归宫像一座小山一般矗立在庭牙正中,吴明望着,心头却是一片茫然。战争,不管是什么目的,给黎民百姓带来的只有痛苦,而真正能够得到好处的,往往就是那些发动战争的人。如果真这么算,自己也算是获利的人之一了,可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就是高兴不起来。

“吴大人。”正自发呆,邓格小意的叫了一声,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吴明转过头,问道:“还有事么?”

邓格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廖胜和朱磊两人,我不敢私自做主,现已押解到此,是生是死,全凭大人一言而决。”

廖胜和吴明间的恩怨,普通士兵不知道,他这个都督,多多少少听到点风声。以他的本意,本来是想摆出个热烈的欢迎仪式,等吴明高兴了,再来个献俘仪式。把廖胜这个人推出去,让吴明得报大仇。至于朱磊,则只是他的附带品而已。三木毕竟常年在南版省,其部落成员也大都在这个省份内,根基不在此处,所以并不放在他心上。但朱磊则不同,不但根基也在青庭,部落规模比他甚至还大一些,如果干掉了朱磊,整个青庭就是他邓格的一言堂了。

干掉朱磊,这等想法在他抓住对方的时候就有了。但朱磊曾是中西一路都督,身份太过耀眼。邓格现在也是个降将,如果私自处死朱磊,朝廷事后查起来,他也怕难脱干系。但吴明则不同,孙云龙的步兵到现在才慢吞吞的从双汇出发,向青庭开来。他现在已是西征军实际上的主帅,处置一个降将,事后有人追究起来,以他现在的功劳,也算不得什么。

吴明扫了邓格一眼,想了想道:“那就带上来。”

邓格拍了拍手,笑吟吟地道:“把他两个带上来。”随着他的喊声,一大群士兵押着廖胜和朱磊两人转过冰城,朝吴明等人走了过来。

庭牙冬季天冷,可说滴水成冰。这里本没城墙,但姜环为了抵御吴明可能的进攻,就在城市周围,用土和上水,临时浇灌了一条长长的城墙。邓格刚刚把这城市控制在手里,自然来不及拆掉。

廖胜和朱磊两人都是蓬头盖面,穿着件单薄的囚衣,囚衣实在太薄,自不可能抵御风寒,朱磊恍如不觉,昂然而立,丝毫没有被困之像。而廖胜则低着头,冻得浑身发抖,不时打着喷嚏。

马行甚快,吴明领着众人边走边聊,本来都快要进城了。那士兵押着两人,没一会就到了吴明等人跟前。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掀了掀两人,大声道:“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快跪下。”

他话音刚落,廖胜猛地跪伏于地,号啕大哭:“吴大人饶命,那个女子并没死,小的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到啊。”

这话如果放在前几天说,或许还有些效果,但现在却几如放屁了。

朱磊眼睛在吴明和邓格两人间扫了扫,昂然道:“吴明小子,果然厉害!先调虎离山,引诱姜督出击,然后策反邓格这两面三刀的软骨头。好计策啊好计策,老夫落到你手里,也算不冤。”他有些厌恶的看了趴在地上大哭的廖刚一眼,冷哼一声,朝旁边站了站,接着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罗里八嗦,惹人生厌……”

一见他这样子,躲在吴明身后的邓格几乎要笑出声来。这老东西果如所料,像以前一样直来直去。吴明这小子再厉害,终究年轻,你冒犯了他,这不是跟自己小命过不去么。正自高兴,吴明突地上前,亲自解开了朱磊身上的绳索,和声道:“以前双方敌对,朱都督也是军令难违。既如此,何来杀头之说?”

“什,什么?”

朱磊和邓格两人都愣着原地,略微呆了呆。过了好一会,邓格才急声道:“吴大人不可,这朱磊在中西的势力极大,再放回去恐再生祸端,留不得呀,留不得。”

朱磊又冷“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邓兄真是好口牙,前段时间还说什么和我共同携手,联手压制姜环,维护一方平安。今天我又成了中西的最大隐患了。”

吴明转过头,看着邓格微笑道:“邓都督此言差亦,现在中西初定,正是用人之际。朱督和你都熟悉中西事务,你两携手,定能把个庭牙治理得井井有条。”

邓格是真急了,脸红红地道:“可是……”正待再说点什么。吴明突然一正脸色,看着三木道:“三木都督。”

三木虽一直不曾说话,但吴明的表现,他却一一看在眼里。正在暗自点头,没想到他会叫到自己,连忙紧走几步,行了一礼道:“吴大人有什么吩咐么?”

吴明道:“吩咐谈不上,但庭牙新平,百废具兴。三木都督长于军政,就暂时别回双汇了,留在庭牙协助邓格和朱磊两位都督,你看可好?”

三木心头一震,行了一礼道:“遵命。”

邓格呆了呆,眼中的忿怨之色一闪而逝。马上走上前,为朱磊拍拍身上的泥土,老朋友一般的笑道:“哎呀那个朱兄,你也别怪兄弟我,咱们现在不都效忠朝廷和吴大人,所以说话难免伤感情一些,其实我也希望朱兄平平安安的。”

朱磊理都不理他,朝着吴明行了一礼道:“多谢吴大人不杀之恩。”吴明点头笑了笑,领着一大群近卫营骑兵朝城内冲去。心头却是暗自叹气,《行军策二十四问》有曰,“敌势强,则分而胜之,或故布疑阵,则敌内部矛盾自生,自可高枕无忧也。”分化离间,这等手段曾是陶雨用来对付近卫营的,生生把杨兄和菲儿拉到了她的旗下。当时自己也极为反感,但事到临头,自己不知不觉也用上了此等手段。

邓格的那点小心思,吴明岂会看不出来,但青庭初立,三木一人孤掌难鸣,肯定行不通,更不可能因此杀了邓格。只有为邓格竖个死对头,限制他的势力,如此一来,这些本土势力忙于内争。才没精力对三木进行羁绊。如此,三木施政起来,应该容易得多。

马已快冲进城内,他抬起头,依稀能看见庭牙城内的顶顶帐篷,大街之上,行人大多已经躲回家中,偶尔有一两人,也是行色匆匆,不复当年繁华景象。他心头一阵茫然。自己急着去解驼关之围,实在没精力在庭牙纠缠。

目前只有这样了吧。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眼见吴明等人快冲进城内,邓格才记起本应是主角的廖胜却仍趴在地上大哭不止,他连忙高声道:“吴大人,廖胜怎么处置?”

“杀了。”

空中传来吴明淡淡的回答,仿佛捏死一只蚂蚁般的漫不经心。

趴在地上的廖胜哭得更欢了。

伊在何方10 第十节

“小子吴明,前来拜访廖总督!”

夜已深,寒风烈烈的刮过。这洞口也不甚大,但一眼望进去,却是深邃无比,仿佛一道永不见底的古井。吴明喊了两声,仍是没人回答。他摇了摇头,不由有些自嘲。小昌说廖青已经失忆,看来这是真的。看来连番遇刺,自己都有些神经质了。

如此一想,胆子不觉就壮了许多,当下捏了捏赤宵,身子一弯,已然钻了进去。

如果不是小昌细说,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在庭牙的当归宫下面还有如此一间密室。越往里走,外面的风声渐不可闻。吴明捏着赤宵,心头也有些发紧。廖青在几十年前纵横中西,几如神话。就算他已失忆,但余威仍在,中西十路都督虽貌合神离,但仍不敢明着独立。可见一斑。

通道的尽头有间石门,虽然半掩着,但吴明仍不敢贸然闯进。他在尽头站住了,低低道:“廖总督。”

他虽憎恨中西,但那都是缘由姜环和廖胜而起。如今两人皆已伏诛,何艺仍然在世,他心头的仇恨也放下许多。对于这个廖总督,目前更多的只是好奇而已。

仍是死气沉沉,没有丝毫声响。吴明犹豫了下,把赤宵交于右手,左手则放在了石门上,然后轻轻推开了门。密实很小,里面燃着一盏油灯,四周一片死寂,因为没有风,那油灯的火焰也似死了一般,直直的立着,跳都不跳。

里面没有人?

吴明有些惊疑不定。难道是小昌骗了自己?那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骗自己对他来说,没丁点好处,他也没必要再如此做。难道是廖青自己出去了?那也不可能,如果小昌所言属实的话,这廖青几乎算个白痴了。现在整个庭牙都在自己控制之下,他真要跑出去,自己不可能没得到半点风声。心头千念百转,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吴明左手扶门,索性走了进去。

刚跨进门,忽然手腕一紧,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已搭在了左手上。

吴明连番被袭,已成惊弓之鸟,自不会在轻易被对方得手,此次开门看似随意却也打起了十二分小心。他反应极快,左手还抓着门把手,用力一拉,口中暴喝一声,赤宵化为一道金色光华,一剑朝对方手掌斩去。哪知他刚要发力,却觉那门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一把拉开,这力量大得惊人,吴明右手使剑,单靠左手如何抵挡得过。

他连人带门,被拉得朝里屋直打跌。赤宵也失了准头,那人顺势抽手,吴明一剑砍在了墙壁上。墙壁石制,顿时火花四溅,整个石室一瞬间亮如白昼,吴明趁此机会,已将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人衣衫褴褛,瘦得皮包骨头,但骨节却甚是粗大,虽然很瘦,但仍看起来威风十足。他一头乱发更如鸡窝,把整个面目都盖住了。吴明心知有变,右脚一点地面,身子如同踩着了弹簧一般,猛地朝后激射而出。口中大喝一声,赤宵闪闪,一剑朝对方当头劈落。

剑气!

赤宵本是神器,更是锋利无匹。一个七段以上高手,利用得好的话,无疑一把大杀器。但吴明心地仁厚,很少用大地之力去激发。只是他两番遇袭,心头也有些着恼,此时出手,已用上了八分力,不再留情。

这一剑威力十足,黄色光华一闪,剑气已逼至那人身前。眼见就要将那人一剑两断,那人脚下一错,身体似根面条似的扭了扭,一下闪开,动作潇洒之至。

这人竟然这般厉害,吴明深吸一口气,正待运劲再上,那人却开口道:“是吴明吴大人么?”

声音深沉低哑,但却陌生得紧。吴明把赤宵横于胸口,捏了个剑诀。警惕地道:“阁下是谁?难道是廖总督?”

“廖总督?”那人喃喃道,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廖某人确实是中西总督。如果你说的是廖青的话,那就是我了。”

真的是他?尽管吴明早有准备,但得到对方肯定回答,他心头仍是震撼不已。这廖青虽然极瘦,人也邋遢不堪,但吐字清晰,声音洪亮,实在不像个失忆的人。但小昌不大可能骗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自转着念头,廖青盯着吴明手中的赤宵,良久才叹了口气道:“看来不用问,阁下真是吴明了。”

尽管心头也是疑惑得紧,但对于自己身份,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吴明点了点头,很是光棍的承认道:“是,小子正是吴明。”

廖青喃喃道:“果然,果然。姜环啊姜环,你这老东西也有今天。”他说着,又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吴明有些摸不着头脑。姜环是中西十路都督之首,曹烈死后,由于廖胜的无能,整个中西可说都是姜环一人在撑着。姜环再诡计多端,但对中西廖氏来说,确是个难得忠义之士。廖青与姜环两人的关系,自不可能差到那里去。但廖青提到姜环,却是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笑了半晌,突地问道:“吴明小儿,既然你已到这里来了,姜环定已伏诛,不知道,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下场如何?”

吴明本想编些说辞,骗骗廖青,但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了。看廖青的样子,非但神智清醒得很,还聪明得紧,自己和他三个儿子之间的恩怨,这老家伙肯定也知道。要是再妄行欺骗,难免落入下乘。他索性光棍到底:“廖胜么,被我一刀砍了,廖石已成白痴。至于廖刚,目前仍是南版之主,小子没打算动他。”

他说一说完,右脚一点地面,朝后斜退了半步,运劲于右手,做好应付对方暴起发难的准备。廖青的实力,刚才他已试探出了个大概,比自己只高不弱,甚至已到了九段。这等身手,就算自己有神器在手,能不能应付都待两说,他脸上虽然纹丝不动,但心头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手心全是汗水,赤宵似乎也融化了一般,黏在手里十分难受。正有些惴惴,廖青突地叹息了一声:“果然如此,廖青啊廖青,你不是找不自在么?”他声音低沉,语气中的痛苦远远大于仇恨。

吴明也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仍是横着赤宵,站在角落里,满脸戒备的看着廖青,眼睛眨都不敢眨。正自惊疑不定,廖青又叹了口气:“吴明小儿,我时间不多了,你能在这个时候赶到这里,也算是天意吧。”见吴明仍是不说话,他笑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满脑子问号,你想问就问吧,但有个前提,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吴明想了想,问道:“不知廖总督想要小子做些什么?”

正如廖青所说,吴明现在满脑子的问号,许多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俗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人。胡乱的条件他可不敢给,答应优露莉的三个承诺,到现在还有一个没兑现,这对于说一不二的吴明来说,仍如一块心病,耿耿于怀。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尽管廖胜说得天花乱坠,让他想问就问。但吴明仍是清醒得很,注意力全在最后那个条件上去了。

廖青捋了捋额头前的一团乱发,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什么一般,朝着吴明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他脸上瘦得不足二两肉,头骨黏这皮,整张脸都快成个裹着人皮的骷髅,早已不像个人样,看起来极为骇人。只是一双眼睛却极是有神,吴明被看得出了一阵冷汗,正有些如芒在背。廖青“呵呵”一笑:“普通人得到这等条件,恐怕老早就一大堆为什么过来了。但你却先问老夫的条件,果然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清。我那几个不成材的儿子,败在你手里,却也在情理自中。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样小心翼翼,更证明你是一个极度重诺之人,老夫反而放心了。”

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地道:“老夫的条件也简单,愿吴大人坐南朝北之日,给我廖家一条活路。”

吴明呆了呆,念头转过来却有些好笑。自己现在看起来风光,其实还在丞相和太后两人的势力夹缝中过日子。整个东汉更是一分为二,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一统。再说了,就算统一了,上头也还有个汉复帝。他说自己面北朝南,这就是诛心之言。大概,是想九五之尊想疯了吧。看来,小昌说廖青脑子有些不清醒,也有几分道理。

见吴明在那里发呆,廖青还以为他在犹豫。他盯着吴明继续道:“这几年来,老夫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糊里糊涂。但吴大人和我三个儿子之间的恩怨,我却略知一二。廖胜加在你头上的伤害,我自然也清楚。但看在他已经偿命的份上,老夫希望你能放下旧怨。难道,如此简单一个愿望你都不能答应么?”

伊在何方11 第十一节

他说得情真意意切,吴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廖总督不必如此,小子答应你就是。”

小艺没死,吴明的仇恨老早就消了大半。而廖青的两个儿子,一个被他砍了,一个却被自己打成了白痴。这样算起来,吴明反觉得有些对不住廖青。现在能代表中西廖氏的,也就一个廖刚而已。他和廖刚之间本就有些惺惺相惜之意,随着廖刚的投诚,吴明更不可能对他拔刀相向,所以他只稍微想了一想,就答应了下来。

得到吴明的承诺,廖青也松了口气,他行了一礼道:“如此,老夫先行感谢吴大人了。”

这等做法,实与交代后事无异。想起刚才廖青自承时间不多,吴明心头也有些不安,道:“廖总督不必如此,侥天之幸,贱内无恙,算起来,反而是小子有些对不住你了。等西征结束,小子不但要维护廖刚兄弟,更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你一条生路,把你送到双汇,让你得享晚年。”

这番话一说出来,廖青深陷的眼窝里竟有了些许湿意。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其他的,亦或两者都有,他倚着墙壁慢慢蹲了下来,摇了摇头道:“吴大人好意,老夫心领了,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对不起三儿实在太多,实在没面目去见他,就算老夫能够继续苟延残喘,也断然不会去南版的。”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后事,吴明心头一震,脱口而出:“廖总督这话是何意?”

廖青蹲在墙跟,索性坐了下来,轻声道:“吴大人,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但你应该清楚,老夫最近这几年,已经很少露面了。”

岂但很少露面,最近几年是根本没露面了。随着战事的节节胜利,吴明也曾打听过廖青的消息。所以对廖青的状况多少知道一点,他点了点头道:“是,听中西几个都督说,廖总督是练岔了气,然后伤了记忆。只是小子看来,此言恐怕不大属实。”

廖青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道:“他们说得也对,也不对。”见吴明满脸疑惑,他解释道:“在东汉和北蒙西部,还有许多小国,想必吴大人应该知道吧?”

这廖青这时候提这个做什么,但对方肯定不会无的放矢。吴明虽然心头仍满是问号,但还是顺着对方话头,点了点头道:“是,极西之地,有几十个小国林立。这等又不是什么秘辛,小子自然知道。”

廖青接着道:“吴大人可知,这几十个国家中,那三个国家的势力为最强?”

“自然是楼居,西夷,篮善三国。”

吴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西部的几十个国家,他本也不甚清楚。但在对马草原一役中,他脚心被路容一枪刺伤。当时杨易用一种加了仙鹤草的止血草为他包扎,效果特好,吴明当时还提出量产,杨易却说路途遥远,造价昂贵。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但吴明却对极西的几十个小国留上了心,专门去查了下资料。西地国家虽有几十,但实力强的却只有三个,这三个国家都有几十万国民,更有自己的特色,所以才能在混乱的西地拔得头筹。

三个国家中,楼居背靠雪山,每年积雪融化,在山脚形成了一个大绿洲。这个国家主要构成就是这个绿洲。但主要收入却是他们背靠的那座雪山。山脚是温带沙漠气候,昼夜温差极大,山顶则是冰雪皑皑,四季白茫茫一片。这种复杂的气候,为各类药材生长创造了条件。这个国家盛产药材,为当之无愧的西地第一强国。

杨易口中的仙鹤草,就是产自于楼居的雪山中。

其次就是西夷,据说西夷的前身是前朝大晋的一支骑兵,在高祖追杀之下,遁逃千里,在极西的一个草原上安扎繁衍而成。东汉官方每每提及,都以西夷称之。这个国家本就没名字。久而久之,大家喊得顺口,西夷这个国名就在众人潜移默化中定了下来。由于这个国家的前身俱为骑兵,所以骑战之术甚强。西地多草原,沙漠。骑兵也是极多,但硬是被他们打出一片天地,一跃成为第二强国。

排在第三的就是蓝善了。这是个古老的国度,虽然没什么特产。但胜在底蕴深厚,全民更是信仰月亮神,一旦有战事发生,更是异常团结。所以西地几十个国家风云变幻,国家朝立夕废是经常的事,但这个蓝善的国度却屹立一千多年,至今未倒。生生把东汉帝国都熬成了两半,他还是安然无恙。

廖青笑道:“吴大人果然博学,这等小事自然难不住你。但你万料不到,姜环以及曹烈,其实就是西夷埋伏在我廖青身边的暗桩吧。”

“什么?”

和廖青一番对话,他已确定面前这老人对自己没有恶意。所以精神也松懈下来。此时刚刚把赤宵收起,刚坐下。那知屁股才一着地,就听到这等石破天惊的消息,失神之下,差点又跳将起来。这消息实在太过不可思议,吴明定了定神,仍有些不大相信,问道:“姜环和曹烈二人,可说是廖总督你的左右二手,更是几十年的战友,怎么可能是西夷的人?总督大人就这么确定?”

廖青闭上了眼,脸上的那张皮也抖动得厉害:“说实话,我也宁愿这等消息是假的。但自从练功岔气后,我这病时好时坏的,现在更是难地清醒一回。这等消息,是姜环那老东西以为我失忆时,亲口告诉我的。这话还能有假吗?”

他顿了顿,紧闭的双目中淌下了两行浊泪,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滚落:“我练岔气后,其实并不特别严重。经过调理,虽然一个月仍要失忆那么一两个时辰,但对自己来说,问题仍不是很大。但如果失忆,那两个时辰却十分危险。姜环就利用自己信任,在调理的药剂中加了铅精。如此一来,我的病反反复复,到了现在,已与一个活死人无异了。这等秘辛,也是这老小子亲口说的。”

原来是这样!

到了此时,吴明对廖青的话已然信了八成,还有两成是将信将疑。怪不得廖青这几年露面的机会是越来越少,却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姜环狡诈如狐,却为了讨好廖胜,不惜得罪朝廷,也要千方百计想要留下南征军残部。现在看来,恐怕也是恼怒自己杀了曹烈,报复的心态居多。想到这里,他不由喃喃道:“看来,姜环如此上心的辅佐廖胜,恐怕不是为了什么忠义,是因为廖胜好控制,好取而代之,为西夷的复国做准备?”

廖青赞赏的看了吴明一眼,叹道:“吴大人果然机智无双,要是廖胜那孽子有你一半的机智,也不会让他老子受这么多苦,还对仇人言听计从了。”

怪不得,怪不得!

吴明现在真有种拔云见日之感。廖胜好歹是廖青儿子,自己把他杀了,廖青竟对自己没多少仇恨,现在想来,恐怕也有对廖胜失望透顶,恼恨其无能的原因在内吧。

他想了想道:“不知姜环是什么时候把这秘密说出来的,总督大人就不想办法逃么?只要到了三公子那里,我想以他的精明,肯定能帮助你的。”

廖青苦笑道:“说来说去,这事还与吴大人你脱不了干系。四年前我与何兄一战,吴大人你可知晓?”

“是。”

这事他也是前几天听小昌说起。廖青与何啸天一战虽然隐秘,但打得太过厉害,自己既然占了庭牙,真起心去问,总能找出点蛛丝马迹的。

廖青接着道:“何总督对我突然出手,我也有些莫名其妙。我段位本较他有所不及,措手不及之下,更是不堪,被打成了重伤。也正因为这次激斗,我身上的铅毒被激荡开来,病情发作得越来越快。姜环见我可能会不治,才告诉我的。”

他又摇了摇头,语气中多了些伤感:“我这样子,走出去突然失忆,一个白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再说我也没面目去见三儿,所以就拖到现在。唉,是非成败转头空……”

他最后那口气叹得大为萧索,吴明心头也不由一阵黯然。太后和丞相两人都认定廖青早有反意,那肯定不是空穴来风。现在看来,廖青在几十年前就建立狼牙军,设置生番牌,把军政民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他未尝没有争霸天下的想法,只是他断然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西夷在他征讨中西的时候,也瞄上了这块土地,并且早早埋下了姜环和曹烈这两颗钉子。以至于让他满腔抱负,尽付流水。

廖青现在,是真正的英雄迟暮啊。尽管和他以前是敌人,但看到这一代枭雄落得这个下场,吴明心头仍是沉重如铁。他想了良久才开口道:“廖总督,我……”

那话才说到一半,廖青突然面色一变,面现痛苦之色。吴明心头一紧,话锋一转道:“督座你这是怎么了?”

廖青摆了摆手道:“吴大人,我失忆症又要发作了,再次正常也不知什么时候。希望你记得今天说的话,善待三儿。”

他面色越来越痛苦,额头上隐现汗珠。吴明那里还记得戒备,连忙起身,走过去准备扶他。廖青一把推开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本厚厚的羊皮册子,递给他道:“这就是你们传得神乎其神的中西生番谱……”

吴明伸手接过,道:“廖总督……”廖青面色由红转青,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显然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他喘息了一声道:“中西归顺生番何止千万,自然不可能记全,能记在上面的,都是赐姓生番,在部落或本地有些地位的。”他说着,又摸出一块黄澄澄的腰牌。断断续续道:“我…我廖青,我廖青在……在中西经营几……几十年,或拉拢……或施恩……各种手段用尽,最后却……却便宜了你,天意啊!”

说完“咕隆”一声,似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垂下了乱糟糟的头。吴明吓了一大跳:“廖总督,廖总督……”连喊了几声都不见他应答,连忙扳转他身子一看,却见对方口吐黑血,显然早已气绝。

廖青竟然咬舌自尽了。

吴明站了起来,向他遗体行了一礼。廖青身死,他心里虽然说不上痛苦,但却沉甸甸的,总有些不舒服。

如此行尸走肉的活着,这老人早萌死志了吧。但他仍苦苦坚持,大概对他三个儿子抱着一丝幻想,希望他们能发现其中的阴谋,救他出去。但自己的到来,把他心头最后的一点希望都破灭了,也成了压跨他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叹了口气,把生番牌和册子随手放进怀里。中西生番,是一大特色,一向被认为是廖青控制当地人的一种手段。吴明并不认为这东西自己拿了多大作用。成也民心,败也民心。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在这两个字上做文章。但又有几人真正把握得住的?真正的民心,岂是靠一个牌子和一本册子就能把握的,那也太简单了。更何况,上面可能是有廖青的一些心腹死士,但人家效忠的是廖青,又不是自己。

从密室里钻出来时,外面早已黑尽了。当归宫的大殿上,鲁工子的神像仍然静静矗立在当中,烛焰高照,在两根粗如儿臂的蜡烛上一跳一跳的,映得整座大殿都有些晦暗不清。

外面的半月升起来了,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不紧不慢地梳理着白花花的月光,也地上拖曳了一地的银丝。

在这个乱世里,所有人都在算计,都在忙碌,都在亡命。枭雄如廖青,最后却落得个如此下场。自己又何尝好得了多少?这几年来,自己被人算计,遇刺的次数算起来都快记不清了。再过个几年,自己还有如此好运站在这里吗?

人的生命,相对于世界来说,实在太渺茫了。

在历史的长河中,只能算一朵浪花。

甚至还算不上。

这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中,没人能够保证能做永远的常胜将军,没人能永恒。能够永恒的,也许只有这木塑的雕像和冷冷的月亮了吧。

从大殿里跨了出去,望着那似水又似泪的月光。他不由捏紧了赤宵,不论怎么说,老天既然再给了我一次机会。自己得活着,好好的活着。

为了自己,也为了小清,现在又多了小艺。

在水一方1 第十二节

一轮落日映得西边的天际一片血红,连天空中一点云都染得红了。落日下,一支驼队正不紧不慢的沿着达涯雪山北麓逶迤朝北。

走在驼队前面的吴明回首望了望,视野中除了高耸入云的雪山,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山麓下的树木则星星点点散布于这条驿道上。从南平南下青庭,这条驿道是必经之路。吴明眉头皱了皱,对身边的小江道:“都走了两天了,怎么这路上没什么人?”

小江脸上挂着小意的笑容:“吴大人,我没当兵之前,曾帮族中的长老去西地贩过货,那个时候这路上的人可多哟,多求得很……”他抓了抓头皮:“不过大部分都是商人,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谁还没事到处乱跑哟,到时掉了脑壳都没得人喊冤滴。”

艾丝特果然守信,吴明到达庭牙第二天,从云渡就来了群和尚,送来了近六百头骆驼。她答应吴明时,说最多能找到五百头,但却超出了近一百头。这些骆驼个个高大强壮,显然是长于跋涉的健驼。艾丝特如此上心,让吴明心中的愧疚无形中又深了一分。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骆队,五百多个近卫营士兵骑在骆驼上,俱都默不作声,气势森严。空气中只闻轻微的“沙沙”声,那是驼蹄踩在沙子上发出来的。吴明脸上的忧色不减:“这样子下去总不是办法,总得先找个地方落脚为好。”

北地的沙漠,昼夜温差极大。到了冬季,晚上零下三十多度都是可能的。这种温度对骆驼来说还可忍受,但军马却受不了,所以吴明才向艾丝特借骆驼一用。受骆驼数量限制,这次随吴明北上的也就五百多战士而已。以五百人去支援被十来万敌军围困的驼关,那可真是杯水车薪了。吴明临走之时,受到三木和葛义等人的极力阻挠。但他心忧西北战事,更担心何艺安危,别说前面的十万大军,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了。众人拗他不过,只得选了五百个近卫营战士,随他一同出征。

五百战士就算再精锐,但不可能人人都是三段以上的武者,可以不惧寒冷。到了晚上,畜生受得了,人却怎么也要找个落脚点的。否则晚上如此严寒,一觉醒来,冻成冰棍都是可能的。

小江手搭凉棚望了望前方,“嘿嘿”一笑道:“吴大人莫担心哈,还走一小哈儿,就到南平重镇平窑了。”见吴明欲言又止,他耸了耸肩道:“放心好了,最多一个时辰的路,在天黑之前肯定可以赶到的。”

听他如此说,吴明脸上露出笑意,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辛苦小江兄弟了。”幸亏有小江这么个向导,虽然话多了点,但对这地方甚是熟悉。虽以吴明现在的身份,要再找个向导应该不难。但总没熟悉的人用起来顺心,更何况,小江不但与自己熟识,还是个优秀的斥候兼向导。

得到吴明的夸奖,小江的嘴巴都笑歪了。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那儿辛苦嘛,不就指个路什么的,能帮到吴大人,是小子的福气……”他虽然话多,但却不笨。以吴明现今的身份,要是能攀上这棵大树,比邓格可要舒服多了。所以一路行来,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恼这尊大神,如今得到吴明夸奖,心头可比三伏天吃冰西瓜还爽快。

他话音刚落,简飞扬已经骑着个骆驼追上来。对着小江大声道:“喂,我说老乡,你格老子到底准不准哦,怎么到现在还没到平窑,刚才不是还跟我吹嘛,是不是喝我?”

杨易与吴明配合是最好的。以吴明的本意,也是带上他最好,但杨易去接小碧,到现在未曾归来。内营就剩个葛义能主持大局,庭牙初定,三木手里本不缺人,但却缺好手协助,吴明怕邓格和朱磊两人再生事端,就把葛义留了下来。而外营有个左忧照料,这可比简飞扬这个正将管得还好。简飞扬当仁不让,又屁颠屁颠的跟着吴明跑了出来。

这一趟凶险之极,以吴明的本意,是不想让人跟自己去的。但简飞扬也是个驴子脾气,决定了就不会变。想到这次北行,肯定凶险重重,有简飞扬这么个骑战高手跟在一起,肯定大有助益,吴明想了想,最终还是把简飞扬也带上了。

小江老家也是磐川人,和简飞扬是同一个地方的。加之两人都是健谈之辈,没过多久就混得极熟。简飞扬以前说话,虽然也夹些方言,但大抵还能听懂。和小江聊起来后,几乎口没遮拦,吴明现在最头疼就是听两人聊天,语速极快不说,还夹杂些口头禅之类的。一听就一个脑袋两个大,更别说去分析里面的意思了。

小江咧嘴一笑:“快老,快老,相信我,不得错……”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简飞扬对他,也全然没当个普通的士兵看待。两人都是话包谷,两天下来,已是无话不谈。小江对这个五品横冲将军,除了开始还比较拘谨外,现在已全然没了拘束。

那知他嘴一张开,嘴巴却越来越大,笑意也凝固在了脸上。过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道:“哎哟我的妈哟,杂个起风了?”

是起风了,吴明也感觉到一阵阵凉意掠过脸庞。夹着无数沙粒刮在脸上,更如一片片小刀子,刺得面部生疼。如果是在江南,这么一小阵风自然是家常便饭。但在这个静得几乎要死去的沙漠上,却无疑让人有些诧异。

南望忽然打了个响鼻,样子有些不安。他拍了拍南望的头,又看了看四周。在这里还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南望是个七阶马王,不但不惧寒冷,对一些危险的事物却有相当的洞察力,吴明心头也是一紧。正有些不安,小江双脚忽地向骆驼两肋轻轻一踢,那匹健壮的骆驼立刻飞快地跑上了边上一座沙丘。

一跑到沙丘上,小江的面色突地大变,转过头喊道:“完蛋求,沙暴来了……”

沙暴又叫沙尘暴,在西地沙漠中,一般是春季才有的。现在是冬季,怎么可能有沙暴。吴明有些不大相信,一抖马缰,南望长嘶一声,三步并做两步爬上了沙丘,极目一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是沙暴!

这座沙丘大约有五六丈高,在附近也算是最高的了。登高一望,附近所有的景色都尽收眼底。虽已黄昏,但太阳还未落山,在日头的斜照下,可以看到北边大地的尽头,有一线长长的土黄色。像是一条长蛇正在地平线上扭动,虽然在这里根本听不到声音,但他也能想像得到那种疯狂的气势。

见鬼!吴明忍住骂娘的冲动。转头问小江道:“怎么办?”

“就在这儿扎起,不然要遭吹安逸。”

小江的话虽然仍有些晦涩难懂,但吴明还是能明白意思。他一夹马身,南望猛地冲下沙丘,边跑边大声道:“就地扎营。”

队伍停了下来。简飞扬目光从远方收回来,有些担忧地道:“大人,别不是那小子乌鸦嘴说中了吧,真有沙暴?”

小江也跟着冲下了沙丘,气急败坏地大声道:“啥子乌鸦嘴,我说的真的,不信算求。快点扎营,最多还两刻钟到这儿。”

在沙漠上遇到沙暴是极为可怕的一件事,如果不早做准备,被沙漠卷得尸骨无存那也是常事。简飞扬也曾跟随陈建飞到沙洲剿匪,自然知晓其中厉害,他吃了一惊,扭过头道:“全军听令,就地扎营。”

遇到沙暴,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背风的地方躲起来。可是这儿附近方圆百里空空荡荡,没有什么大石块可以避风,因此要让骆驼来组成挡风墙。这支队伍虽然五百多人,但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不管是打仗,就算是扎营也是迅捷得很。简飞扬指挥着这些战士把骆驼牵着围成一个大圈。笨重的东西也全都卸了下来。在沙漠里,粮食和饮水更是重中之重,出不得半点差错,自然被圈在正中。

当他们扎好驼营不久,沙暴就来了。等沙暴一过去,简飞扬马上命令诸人检点损失。幸好发现及时,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这场沙暴也不算太大,损失并不算大,但众人的脸却黑了下来。

因为天已黑尽了。

一到天黑,气温骤降。吴明感觉自己哈出来的水汽都成冰了。南望虽然不大怕冷,仍有些不安的原地踏着步。小昌苦着脸道:“这哈安逸老,看来要在这儿过夜。”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太短。这么冷的天,趁夜赶到平窑,不说能不能找到宿地,但人和畜生也有些受不了。好在这次北行吴明也准备得极是充分,队伍里都准备着帐篷睡袋之类,就为应付这种突发情况。他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他大声道:“全军就地扎营。”

这五百人当中,有四百多是简飞扬的老属下。这些人以前本来就是土匪,还跟着简飞扬到沙洲剿过匪,对这等事自然驾轻就熟。另外一百人就是吴明从内营带出来的战士,近卫营的野外生存能力本就是必修科目之一,他们许多人虽没真个到过沙漠,但理论知识十足,稍微点拔下就懂了。

在水一方2 第十三节

只一小会,一个小规模的营地就有了雏形。正看着几个战士砍倒一棵桦树,然后把枝条剔除,绑在营地外围把骆驼固定起来。这时候,李羽走过来,行了一礼道:“统领大人!”

李羽本来只在四段后期徘徊,几场仗打下来,竟然爬到五段了。他虽然比杨易还大,但如此年龄到这种地步,也算难能可贵。内营两大队正,杨易在田洪身死的时候就转正了,葛义是近卫营老人,更不待提。但两人都来不了,吴明左想右想,就把李羽暂时提为队副,统辖这十个什。

他脸上有些不自然,吴明诧道:“怎么了?”

李羽吞吞吐吐地道:“统领,你最好去看一下,有个兄弟发现了个死人。”

听小江说,这条商路以前商人络绎不绝,现在兵荒马乱,行人倒是少了许多。他们这几天也没见到什么人。好不容易看到几个活人,一看他们的阵势,就远远的跑开了。所以吴明到现在,仍然对南平形势两眼一摸黑。可即使是太平盛世,这条道上要死个人还不容易,刚才的沙暴之类的随便卷走一两个人那是再正常不过。李羽这几年跟自己南征北讨,也算久经战阵,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还用得着专门来向自己汇报?吴明有些诧异,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李羽欲言又止:“大人,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看到了那具死尸,吴明才知道李羽的神色为什么不正常了。那尸首是在距他们扎营之处约摸百余步的地方,只是天已经黑了下来,不太容易看得到。一个近卫营战士正站在那里,脸色也有些晦涩,见吴明和李羽来了,连忙行了一礼。李羽道:“把情况介绍给大人听听。”

那战士点了点头,才道:“因为要宿营,我出来拣点干的红柳枝骆驼刺,就在山脚的灌木丛中看见这个了。”

这么冷的天,晚上要宿营,肯定得找些干燥的木柴来升篝火。一来可以取暖,二来么也好防止异兽侵袭。这里正处在荒漠和沙漠交界处,那灌木丛都快枯死了,这战士想必是瞄上了这垄灌木,所以才发现这尸体的。吴明忍住尸体发出的异味,拣起一根枯树枝拔了拔:“沙暴来时,这附近可看到有什么异兽出没?”

李羽接口道:“没有,我还专门问了下所有弟兄,没人看到任何动静。”

他看了看四周,声音却有些不安:“大人,这尸体到底怎么回事?”

吴明看了看快成骨架的尸体道:“这个么,可能是被异兽吃的吧。然后被沙子埋了起来,沙暴一来,把浮尘吹开了,尸体就现出来了。”

这样讲似乎无懈可击。但李羽却仍有些不放心,指着尸体道:“这尸体的头皮都还健在,根本没死几天,但自脖子以下却全没了,异兽那可能吃得这么干净的,而且还掩埋得如此好……”

想起广阳司马尚的吃人之举,吴明打了个寒噤。连忙阻止李羽继续说下去:“也许是前几天也起过一次沙暴吧,这具尸体刚好掩埋起来,今天又起了一阵风,所以就吹开了。”他把树枝丢在一边,道:“来,把这尸首埋了吧,不用多管。”

李羽没再说什么。他们堆了些沙子将那尸首埋了起来,又拣了些枯枝回去。吴明小声道:“暂时不要声张,尤其别对简将军提起这事。”

“是。”李羽脸上现出恶心的表情,他张了张嘴,小声道:“大人,不会是被人吃的吧?”

如果是其他人,断然是想不到这方面的。但李羽参加过广阳之战。看到这一幕,难免引起联想。

吴明沉吟了下,拍了拍他肩膀道:“别乱想。”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刚刚升起,也似被沙暴刚刚吹过,像一块失去了光泽的鹅卵石,挂在天边。沙暴过后的沙漠,越发显得平静。暗黄色的月光洒在沙漠里,整个沙漠也是死气沉沉,没点生气。他想了想,接着道:“明天到了平窑就好了,今晚你得留意些,叫大家多加警戒,在方圆一里之地多加搜寻,看看有无可疑之人。”

李羽点了点头,行了一礼道:“遵命!”

回到营地,没过多久就传来了饭菜的香味。五百人因为要轻装简行,自然不可能带专门的伙夫。而沙漠里水比油还金贵,更不可能煮食。这香味都是战士用沸水泡食干粮和肉干发出来的。

吴明和几个内营什长,外营百夫长坐在篝火边默默吃着东西。简飞扬左手拿着一块干巴巴的肉干,只咬了一口,一张脸就皱成了苦瓜,边嚼边道:“这东西就像木渣,难吃死了。”

他本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人。就算平时出征,也经常开小灶,甚至偷跑出去打猎之类的。嘴巴吃刁了,猛然吃这个,当然不习惯。吴明看了他一眼道:“简兄,你要喝酒就喝吧,别憋着。”

简飞扬嘴巴都笑歪了,乐呵呵地道:“还是大人了解我。”他右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酒瓶,刚抿了一小口,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这是马奶酒,臊味太重了。哎,以前的南宁春色喝光了,这三木也不是个好鸟,叫他给我装酒,他竟然用这个东西来敷衍老子。”

有得吃有得喝就算不错了。吴明突道:“简兄,给我喝一口吧。”

简飞扬呆了呆,实不知一向洁身自爱的吴明今天发的什么疯,竟主动要酒喝。但吴明开口,他肯定要给,伸手把马奶酒递给吴明,眉开眼笑地道:“想不到大人好这一口,口味有些重哦。”

酒瓶上还有简飞扬淡淡的体温。吴明也没心思和简飞扬开玩笑,只是接过,仰头喝了一口。酸辣带腥的酒液流进他的喉咙里时,就像一把小小的刀子,让他精神也为之一振。

虽然与李羽说得轻描淡写,但吴明知道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那具尸首骨质细腻,骨膜健在,头骨上的皮肤也还完好,显然是没死几天。冬季难得刮一起沙暴,连续刮两次更不可能。所以那尸体多半不是沙暴埋了又刮出来的。而异兽更不可能吃得这么干净。如此一来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人为的!

他又喝了一口,拧好瓶盖,把瓶子还给简飞扬。这具突如其来的尸首让他有些心神不定。青庭虽然和南平接壤,但青狼军之前把整个北部都封锁了,造成商旅断绝,信息闭塞。现在吴明知道的战况也仅仅是驼关被围,其他的一概没有。如果这尸体真是人为的,恐怕整个南平都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否则,谁会没事吃人?

简飞扬见吴明拿着一个酒瓶发呆,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他也不好打搅,又从怀里摸了一瓶酒出来抿了一口,笑道:“都别死气沉沉的,来咱们摆哈龙门阵,谁知道这南平省名字的由来么?”

他话才落音,一个什长笑着接口道:“南平,古称难平。省内种族成分复杂,各族杂居,经常暴发叛乱,我朝从高祖开始,就开始对这一带的沙匪近行清剿,但屡剿不绝。睿帝爷时,当时的礼部尚书王东应认为‘难平’不雅,是叛乱的根源,奏请改名‘南平’,获准。南平之名由此得来。”

他说着,指了指高耸入云的雪山,接着道:“这个省份就北方驼关附近有三分之一草原,也叫天信草原。其余三分之二皆为沙漠或荒漠。|唯一的绿化地带,就是这达涯雪山北麓了,每年积雪融化,提供了大量水源。为各类作物生长提供了条件。所以这达涯雪山北麓又称为南平的生命线。”

简飞扬喝了一大口酒,气哼哼地道:“杨易那小子带出来的,就没什么好鸟,就是一群照本宣科傻蛋,忒没意思。”

那什长挠了挠头,嘟囔道:“学院的书本上,本就这么说的嘛。”

“听着,应该这么说!”简飞扬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绕了起来:“难平南,南平难。南平经年老难平。南那难,天信以南平匪难。难啊难,确实难。难得下雨,难得安宁,就连活个命都难。”

吴明本在沉思,听他如此一绕,心头更不是个滋味。倒是站在一旁的小江接口道:“老乡,这首歌谣你廊个也会哦?”

简飞扬得意洋洋地道:“不是我给你吹,这南平有股最大的马匪叫沙里飞知道不?当年就是老子和陈老将军从沙洲赶过来的。”

“沙里飞?”

小江撇了撇嘴,打击简飞扬道:“老乡,沙里飞早跟着百灵教跑咯。现在啊,全南平最大的马匪帮是狼头青。”

“啥?”简飞扬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叫了起来:“沙里飞这小子吃错药了吧?当年陈老将军许以高官厚禄招降于他,这小子连屁都不回个。最后被打得落荒而逃,连老巢都被端了,我当初还敬重这家伙是条汉子。啧啧,没想到跑到南平来,反而越混越回去了,跑去跟什么百灵教混了,难道这小子是混腻烦了。自己创了个小教派当教主玩?”

在水一方3 第十四节

波斯的度神教渗透得太过厉害,西地许多国家都有其信众。度神庙的圣地不在波斯境内,反而是中西五省的云渡,所以中西五省更是首当其冲。廖青别出心裁,在中西设置生番牌,大肆赐姓,除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外,还有重要一点,就是抵御波斯的信仰渗透。目前看来,他这样做还比较成功,中西生番以赐姓为荣,波斯的信徒并没多少。而在西地,这些小国自然没廖青这么强硬的手腕,就采取了另外一种形势来对抗这种信仰侵略。那就是,自我创造信仰。

自己创造一个教派,创造一个神祗,民众有了信仰,自然不怕波斯人的信仰渗透。这里面有个典型的国家,就是蓝善。全民几十万人,几乎人人都信奉月亮神教,这个国家能成为西地老牌强国,屹立千多年不倒,月亮神教的作用,功不可没。

小江摇了摇头道:“老乡,这次你猜错了,百灵教没有教主,沙里飞更不是什么教主。百灵教的当家人,是一个女子,叫百灵圣母。这个教派是最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在西北三省信徒众多,有很好的口碑。”

吴明听到这里,也是暗自摇了摇头。在地球上时,他就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到了这个世界,虽然多了许多希奇古怪的异兽。人类由于武技的发展,个人能力也大了许多。但他还是不相信有什么神不神的。那些宗师应该就算这个世界的神,但说来说去,也最多就是比普通人的潜力开发得多点而已。

“呀!”简飞扬又叫了起来:“沙里飞这小子竟然跟个女的跑了,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哦。哈哈哈,这家伙,老子下次见到,要鄙视他。”

“老乡!”

小江突地一声大吼,震得吴明的耳朵都嗡嗡做响。抬头一看,就见这小子脸都红了,正梗着个脖子看着简飞扬:“圣母好得很,心地比那雪山上的雪还白,比天上的仙子还好看,那个……那个要是有机会,我也想跟她走……”

吴明哭笑不得,看来小江也是百灵教的信徒了,否则怎么会如此维护这个圣母。察言观色,他还被毒得不浅。周围战士“哄”的一声笑了起来。见小江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简飞扬也不生气,反而揶揄道:“哟,那圣母那么好,还比天上仙子好看,你小子见过了?心地比那雪山上的雪还白?你小子感受到了?”

小江的脸更红了。他刚才敢吼简飞扬,本来就是基于一时义愤,吼出半句就结巴起来,知道自己得罪不得简飞扬。此时见对方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那里还敢再行顶撞。可是圣母同样不容亵渎,他挣扎半天,才吭哧道:“嫩个,嫩个……我当然没见过圣母,但所有人都说她好,肯定好咯……”

吴明见他尴尬的样子,瞪了几个继续起哄的什长一眼,然后转移话题道:“对了,小江,你刚才说附近最大的马匪叫狼头青,这又是怎么回事?”

吴明问出这话,其实也不是完全替小江解围。傍晚那具尸体,成了他一块心病,一直卡在心头,萦绕不去。如果真是人为的话,那么这狼头青的嫌疑就是最大。先打听下情况,未雨绸缪总不会错。

“我呸。”一提到狼头青,小江马上换了张脸,吐了口唾沫接着道:“这狼头青和百灵教比起来,简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南平民众经常得到圣母救济,但这狼头青却是专事打劫,连穷人都不放过……”

大概是心头气愤,他这番话里竟难得的通顺,没夹那些杂七杂八的方言。吴明的心头一震,注意力全落在小江口中的一句话上了。南平民众竟然经常得到百灵教救济?普通民众只要信了神,那么这神自然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就算得到救济也是心安理得。但吴明自然不在此列,这南平如此贫瘠,百灵教那里来的这么多粮食收买人心?

想起西夷控制廖青的事,他心头一亮。对了,定是某个政治集团收买人心之举了。只是,不知道又是谁的杰作,这百灵教背后的水,看来也很深啊。

他正转着念头,小江已是说得口滑,比划着手势道:“这狼头青是最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匪帮,每次抢人之前有个习惯,就是要吹响胡笳,一个时辰内,这个队伍如果不把值钱的东西交出去,就会被杀个精光……”

他话音刚落,从遥远的沙漠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声响。

声音开始极轻,并不真切。但随着时间渐长,众人终于听得清了,是笳声。笳是西北三省的常用乐器。是将芦叶制成的哨插入管中,遂成为管制的双簧乐器,形似筚篥。虽然都是管状乐器,但和萧的形状大为不同,两者之间的音质也大相径庭。箫声柔和婉转,优美动听。笳声却苍凉激越,震人心扉。在这片冷寂黑暗的大漠上听来更是令人凄怆,仿佛这笳声都带着血色的。

小江的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良久才苦着脸道:“我的娘哎,廊个才遇沙暴,这狼头青又来了,难道是因为我出门没看黄历么。”

是狼头青?

吴明把酒还给简飞扬,整了整衣衫站了起来。他手搭凉棚,借着有限的月色望了过去。沙暴过后的沙漠,平坦如垠。可就算极尽目力,仍只能看到一片干燥的黄,也不知道这笳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也许听错了吧,吴明摇了摇头。西北之地,各民族都爱吹笳。万一是某个旅人闲得无聊,思乡心切吹出来的。自己却神经兮兮的闹出笑话,那不更可笑了。他安慰小江道:“别怕,不是狼头青。”

“是不是哦?”

小江嘟囔着。是不是狼头青,其实他也拿不准,只是刚好说到这里。这笳声就传了过来,难免让他疑神疑鬼。

简飞扬“哈哈”一笑,挥舞了下腰刀道:“是狼头青也不怕,咱们五百多个弟兄,马匪见到我们只有绕路的份。否则,除非这家伙已经穷得活不下去了,怎么会来抢我们?”

他说得也有道理,四周的几个什长和百夫长也发出一阵哄笑。在一片笑声中,只有李羽皱着眉头建议道:“大人,依属下之见,到平窑的路反正不满一个时辰。何不趁现在气温不是最低,赶个把时辰路,到那里在住宿?”

沙漠里夜晚温度奇低,那也是指凌晨那段时间。现在天黑不久,真要赶路还是可以的。简飞扬斜着眼睛看着李羽道:“你小子,不会连个沙匪都怕了吧。”

他话音才落,吴明却接口道:“就依李队副所言,大家再辛苦下,趁夜赶到平窑再说。”沙匪自然不怕,但每每想起傍晚那具尸体,吴明总有些不安。简飞扬说得好,万一这些沙匪真穷得活不下去了,来抢自己怎么办?虽然以这支队伍的实力,自然不怕这些沙匪打劫。可受骆驼限制,自己又走得匆忙。这支队伍也就五百多人的样子,真的和沙匪火拼,每损失一个人,自己的力量就少一分。

毕竟,自己这次出来不是剿匪的,而是想办法解驼关之围的。

吴明的命令,众人自然不敢违拗。简飞扬虽然也不大明白吴明肚子里卖的什么药,但仍是和众人站起来,齐声道:“是。”

说到就做,众人开始拆卸营地。这时候,先前派出去查探的周吉带着两个人回来了。他们说没找到周围有什么人等,方才这沙暴过去,大漠上平滑如毯,只消有人走动,根本无法隐瞒足迹的,而这里也根本就没有可以藏匿的地方。吴明听了他们的禀报,这才舒了口气,道:“如此就好,等大家收拾好一切,即刻出发。”

远方的胡笳声仍然不紧不慢的传来,像一根细线,纠着吴明的心。大漠中长风呼啸,狂沙蔽日,而胡笳声却幽眇而遥远,让他有点奇特的感受。他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些,望了望天上那轮昏黄的月亮。

这个世界并没指南针,所以在沙漠行走,和在海上航行差不错,都是靠星宿。吴明盯着月亮看了半晌,过了一会才确定方向。心头却在想:“刘泽这家伙,连指魂针都做得出来。做个指南针应该没问题。到时候回去喊他做个,免得以后迷路。”

平窑地处达涯雪山北麓,是天青河的源头之一,过了这里再往北走,就到了南平的天信草原。而要穿越南平,自不可能横跨科尔第沙漠,必须沿着有水的达涯雪山一路朝北走,绕过科尔第沙漠才行,所以这个沙漠城市的重要性一下突现了出来,平窑虽然是个沙漠城市,但却有人口好几万。目前南平的首府驼关还在何总督手里,那么北汉定没闲心置驼关不管,跑到平窑来耀武扬威。这个城市很大可能还在何总督的控制之下。到了那里,自己就可以询问最新战况,以做出相应安排了。

骑在南望背上,吴明默默地想着,不自觉地捏紧了赤宵。那具尸首一直萦回在他脑海中,就如同硌在鞋子里的一粒小石子,总也倒不出来一般。尸首已经就地埋掉,但他仍有些不舒服,如果平窑真成了一座死城,或者已经失去控制了,自己该怎么办?难道真要等孙督的大军来援么?如果真是那样,说不准北汉早打下驼关了。

兵荒马乱的,小艺要是再有个什么闪失,自己都不可能再原谅自己。吴明正想着,耳朵猛地动了动,他忽然觉得手指一颤。

在水一方4 第十五节

不对。他猛地回过头,看了看身后。此时队伍刚刚翻过一座沙丘,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但吴明只觉手指不住地颤动,他忽地扭过头,低声喝道:“李羽。”

李羽骑着骆驼,就走在他身后,闻声拍了下骆驼,赶上前道:“怎么了,大人?”

“你听到什么没有?”

李羽怔了怔,再侧耳听了听,才道:“什么也没有啊。”他段位比吴明低太多,六识也不及远,吴明有所感应,他仍是懵懂。

虽然李羽说没听到什么,可吴明却仍是放心不下。他带住南望翻身下来,抽出赤宵重重插入沙中,耳朵贴着剑柄细细倾听。赤宵通灵,对震动极是敏感,而且还能示警,插在地上能听到远处的声音。沙漠上没什么遮挡,更能及远。他刚把耳朵贴上,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阵如金鼓敲击的声响,正是骆驼和人类行进的声音。吴明皱起了眉头,细细听去,忽然脸色一变。

他们这支队伍因是精锐,所以步调几乎一致,速度全都相去无几,所以听起来节奏也差不多。可如果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后方一片隐约的急促声音,杂乱之极。

有队伍正急速追赶上来!

他翻身上了南望,赤宵一举,高声道:“停下来,以骆驼为圈,组方圆阵防御。”

所有人听得吴明命令,纷纷拉住了骆驼。简飞扬几步冲到吴明面前,大声道:“大人,出了什么事么?”

吴明有些焦急,大声道:“有敌人正追上来,快布阵!”

那里来的什么敌人,肯定是沙匪了。简飞扬听吴明如此说,不惊反喜,他抽出长枪大声道:“兄弟们,咱们不找沙匪晦气,人家都杀到头上来了。今天得给他们一个教训,否则还不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

这也并不是他在吹牛,以前沙里飞势力最盛之时,也就一千多人的样子。这狼头青的势力就算再大,也超不了多少。他们就算倾巢而出,以近卫营百战之精锐,也不会怕了他们。

简飞扬的命令一下,士兵们纷纷下马。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吴明等人围在当中。前面是外营战士,手绰长枪一致对外。后面一百多人则是内营战士,手中的精铁长剑俱都出鞘。吴明带转南望,捏着赤宵一眼望去,就见到这些战士的武器在月色下闪着点点寒光,上面似乎也有寒气逼出。这里地僻人稀,要活下去大是不易,辛勤耕种放牧,也往往只能勉强糊口,很多凶悍之辈不甘如此度日,便啸集成群,做沙盗劫掠过往行商。吴明连夜赶路,并不是怕了他们,只是不想节外生枝而已。但他们既然敢追,就索性给他们一点厉害尝尝,省得阴魂不散地一直追赶。

近卫营精锐无比,一停下来,便什么声音都没有。假如不是偶尔有骆驼发出些鼻息,就几乎已化身成石块了。一旦静下来,远处的那阵杂乱的蹄声就越发清晰,现在大概连聋子都能听得到了。

来吧。吴明缓缓拔出剑来。既然你们撞在自己枪口上。说不得只有消灭你们,为本地除一大害了。

蹄声越来越近了。月亮离地平线越来越远,放出冷冷的光辉,照得山顶的积雪也分外白,越发使人感到寒冷。万点繁星如同撒在天幕上的颗颗夜明珠,闪烁着灿灿银辉。吴明刚把赤宵拔出来,恰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厉的声音。

这声音十分古怪,听上去就像一根针一样插进耳朵里一样,极不舒服。也说不出是什么发出来的,倒有点类似拉动一把极大极强的弓弦时发出的颤声。可是弓弦终究并不算太响,这声音却尖厉得过份。小江已是面无人色,尖着嗓子道:“是笳声嗳,真是狼头青啊。”

像是要映证他的话,夜色中又传来了一声尖厉的声音。刚才这声音听起来还甚远,此时却已近了许多,似乎就是沙丘后发出来的。简飞扬笑骂道:“狼头青就狼头青吧,瞎叫个什么,没出息。”

听简飞扬如此说,小江看了看排得整整齐齐的近卫营一眼,脸上不由一热。他以前在青庭以北当斥候时,自然也听过狼头青的凶名。他们斥候队最多也就几个人,而且没有武者之类的,别说见着,就是听见了,也只有屁滚尿流,有多远跑多远。此时有些失色,自在情理之中。

现在他心下大定,心道:“是啊,有近卫营,还有吴大人在,自己还怕个什么。”遂不再说话,只是紧盯着那座沙丘,希望那些家伙早点出来送死。

笳声的吹奏也是极有讲究,如果吹得和缓,听起来就幽凉飘渺,哀婉凄凉。如果太急的话,就显得刺耳苍凉,震人心扉。简飞扬虽然满不在乎,但吴明心头却是越来越沉。沙暴后的沙漠,在月色下一望无垠,那些沙匪没道理对近卫营的武装视而不见。但他们仍然对自己下手,难道真如自己所料,这些家伙穷得活不下去了吗?

淡淡的夜色中,又传来一声尖厉的笳声,这回就似在耳边响起了。

吴明捏紧赤宵剑柄,心头却是冷笑一声。沙匪精擅骑术,他们惯用的伎俩就是迭次来往冲击。这种攻击手段屡试不爽,那些人数并不比沙匪少的行商往往也经不起他们的两三回冲锋,纷纷溃散,可是自己手下并不是行商,而是五百多个身经百战的精兵,这些家伙想要故技重施,未必顺当。

黄涩的月色下,一大群骆驼骑士从沙丘后面转了出来,而后越聚越多。他们显然也见到近卫营早有防备,纷纷在沙丘上勒住了骆驼。简飞扬长枪舞了个花,高声道:“大汉横冲将军简飞扬在此,来者通名受死!”

沙丘离吴明立身之处,约有两里之地。这等距离,对于吴明这种八段后期高手来说,在月亮下识人辨物几如白昼。他端坐在南望身上,脸上虽然纹丝不动,但心头却越来越沉。刚出现的沙匪还有骆驼武器,但后来出现的几乎都是衣衫褴褛,满脸菜色,瘦得皮包骨头。与其说这是一帮沙匪,倒更像一群叫花子恰当些。

听得简飞扬的叫阵,这些沙匪显然也有些意外,人群骚动了一阵,几个头领模样的人下了骆驼,似乎商量了几句。其中一人上了骆驼,从沙丘上直直冲下。

骆驼比之骏马,速度自然不及,这人从沙丘上直直冲下,冲力加上惯性,虽没骏马疾驰那样快,却也差不太多。这人骑术甚高,身上一件披风随风扬在身后,来得甚快。简飞扬不知这家伙到底想干嘛,长枪平举再次喝道:“给老子站住!”

他话音刚落,却听得身边有人喝道:“毛贼,受死吧!”一匹骆驼已冲了出去,吴明定睛一看,却是简飞扬副将周吉。此时那人离得只有几丈远,周吉的骆驼脚力甚健,霎时便到了那人身边,对着那人当胸就是一枪。

那人虽然横行大漠,但和正规军队交手的经验几乎为零,何时见到这等威猛直接的枪术?他在驼背上手忽地一杨,一把长刀横于胸前,似要去挡。周吉这几年跟着简飞扬摸爬滚打,枪术在外营也算排得上号的,当下冷笑一声,枪势一压,避过对方刀身,一枪朝对方腰部点去。那人那里见过如此快的枪术,只听得“噗”的一声,紧接着一声惨叫。那人被周吉一枪挑下马来,周吉顺势冲过,那人只挣了几挣,就不动了,显然已是不治。

这一枪定然慑住了那些沙匪的魂魄,那上前之人连一声都没吭就已被斩,对这些沙匪的威慑显然也是极大。沙丘上顿时又是一阵骚乱,吴明见双方仇怨已成,机会难得,赤宵猛地一举,厉声道:“杀贼。”

随着他一声令下,五百多个近卫营战暴喝一声,举着长枪就发起了冲锋。那些沙匪只是愣了愣,而后怪叫一声,似乎像鬼哭,更像是欢呼,从沙丘上一泄而上。

他们竟然敢反冲锋?

吴明不由眉头大皱,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论是沙匪还是近卫营战士。两队人几乎同时向前冲去,骆驼奔腾,黄沙遮天,直如千军万马,便似两道相向而至的洪流撞在一起,空气中也在刹那间满溢着血腥味。

吴明只杀了两人就带住了南望,看着属下冲杀。冲过来的沙匪都是些衣衫褴褛之辈,并没什么战力,在近卫营比起来,双方高下立判,与其说是双方对拼,倒不如说是对方在送死。但沙丘后面,仿若潮水一般,仍有沙匪源源不断的冲过来,似乎永无穷尽。

沙丘上,一大群骑士端坐在骆驼上,冷冷的看着这里的一切。吴明看着,突地心头一凛,这些家伙俱都用兜头蒙着布,只露出两只眼睛。显然才是真正的沙匪。那这些冲击近卫营的可能只是炮灰,难道,他们还想用人海战术,以使我军先疲,然后再趁隙攻击么?

想到这里,他更没了杀这些平民的兴致,双腿一夹马身,南望吃痛,突地长嘶一声,声震穹庐。然后化为一道白色闪电,朝沙丘上的众匪呼啸而去。

这些沙匪既然杀之不尽,看来只有擒贼擒王了,或可让对方束手。

在水一方5 第十六节

马行甚速,比骆驼快得太多。南望全力奔行起来,更如疾风闪电。沙丘上的群匪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南望长嘶不绝,吴明一人一马,已冲到了沙丘之下。众人尽皆大惊,有个头领模样的人哑声道:“放箭,拦住他。”

这些沙匪本就全神贯注,盯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吴明连人带马,速度虽然极快。但已有人做出反应。那头领的喊声未落,就有几十人张弓搭箭,对着吴明一轮狂射。这些沙匪长年奔行于各地,极擅骑射,现在吴明正冲在沙丘下,如此近的距离,更是连瞄准都省了。箭流如注,几十支长箭在空中交织成一道凌厉的箭网。吴明面色一变,猛地一蹬南望,一人一马各向两旁抛飞,只听得一阵“噗,噗,噗”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弓箭全部攒射进了沙地,只余箭尾。

“放,给我狠狠的射!”

沙丘上,那个头领凶神恶煞的说道。箭雨更密了,空中的月亮似乎都被压得暗了一暗。吴明趴在沙丘下的一堆沙砾中,根本不敢抬头。

“大人,我们来帮你。”

吴明心头正自叫苦,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转头一看,却见李羽正带着亲卫什朝自己藏身之处冲来。他们右手拿着近卫营特制的连鞘长剑,左手则套着一个大皮盾,如飞而至。沙匪见攻击吴明无功,转而张弓搭箭,朝李羽等人射去。但箭支一射到皮盾上,“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却是收效甚微。

这些皮盾自然不是内营所有,而是外营特制。外营人手一个,本来是挂在马鞍上,在追逐战的时候防流矢用的。简飞扬见吴明情况紧急,就叫李羽他们人手一个,拿了盾牌过来帮忙。

李羽等人速度甚快,几个眨眼间就跑到了吴明面前,他一声令下,十个内营武者举盾对着沙匪,把吴明护得严严实实。沙匪箭如雨下,射得皮盾响声更巨,但再难伤众人分毫。

李羽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道:“大人,你没事吧?”

吴明几番遇刺,几番遇险。他也被吓成惊弓之鸟,主将再有什么闪失,那可真是百死莫赎了。眼见吴明被一通乱箭射下马来,顿时吓了个半死,发一声喊,亲卫什纷纷撇下敌人,冲过来保护吴明。

吴明从沙堆里缓缓爬起,“呸”的一声吐了口沙子,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李羽这才松了口气。

十个人矮着身子,蹲在地上用皮盾护住全身,沙匪箭势如急风骤雨,却也奈何众人不得。但他们也被箭雨射得抬不起头,再难前进分毫。李羽一手撑着个盾牌,转过头朝吴明焦声道:“大人,这可怎么办?”

吴明屈身半蹲,从盾牌缝隙里朝沙丘上望了望,转过头道:“什么怎么办?”

李羽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摆脱这种被动挨打的局势啊……”

吴明道:“敌人箭势甚疾,这等攻击,却如狂风骤雨不久朝。咱们以不变应万变即可。”他朝李羽微微一笑,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盯着沙丘上的马匪。

李羽心头一亮,暗道:“是啊,就算正规的弓箭部队,箭囊里的箭支也就双十之数而已,沙匪攻势甚疾,但箭支消耗也快,我还急个什么劲。大人果然冷静多智,实在厉害。”脸热之余,他扫了吴明背影一眼,心头却是大安。

仿若验证吴明的话,那个沙匪头子再次举起手中的胡笳,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拉转骆驼,从众人的视野里猛地消失。那些沙匪射出一阵箭雨后,也拉转骆驼开始撤退。箭雨骤然稀疏起来,渐不可见。李羽收起盾牌,看着吴明道:“大人,要追吗?”

吴明摇了摇头,道:“不用,沙漠里未知的危险实在太多。万一有所伤损就不好了。”

几人刚刚起身,简飞扬骑着个骆驼,在几个亲兵的陪同下冲了过来,老远就在喊:“大人,你没事吧?”他们身上也是干干净净,显然也没怎么动手。

吴明皱着眉头,盯着越来越近简飞扬:“简兄,你说这些沙匪到底想干什么?”

这场战斗的规模虽然不大,但却是吴明平生最冤枉的一战,也是最糊涂的。近卫营的实力明显强于对方,但他们仍然选择了进攻,这种反常的举动让人很是费解。简飞扬跳下骆驼,抓了抓头皮道:“是啊,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沙匪抢劫过往客商,首先肯定是为了财货,其实就是为了粮食。财货我们没有,粮食么,咱们是支军队,他们真的要抢,恐怕把人拼光了也不能如愿。”

敌人本来源源不断,如一道永不枯竭的水眼,从沙丘上面冒将出来。随着那头领一撤退,人流却如一道大河被截流了一般,嘎然而止。已经冲进战场的沙匪,攻势也缓了下来。他们或背或抱,拣起同伴的尸体就跑,连一些残肢断臂也不放过。

简飞扬把骆驼交给旁边一个战士看着,和吴明并肩站在一起:“看不出,这些毛贼倒是义气,拼死也要抢回同伴尸体,着实令人敬佩。”

战场上凶险万分,除非主将身死,否则谁也没闲暇却去顾忌尸体。两军交战,一般都是战后各自收敛己方战死者,胜利者先去打扫,而后才是战败者。这已是战场上约定俗成的一个方式,就算一方落荒而逃,或者被全歼。胜利一方也是在战后才进行尸体的处理。也正因为如此,许多战士的尸体根本不能还原,缺胳膊少腿那是家常便饭,甚至尸骨无存也是可能的。简飞扬这句话虽然说得极轻,但却大见感慨。

他想了想,向吴明建言道:“大人,叫兄弟们别追了,这些人瘦得比猴子都不如,穿得又破。估计还真是当地人穷疯了才来抢我们的,杀之不武……”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远方发出一身惨叫。一个外营战士落下马来,和一个沙匪滚做一团。简飞扬正和吴明说着话,听到惨叫不由一呆,旋即朝旁边的周吉怒声道:“等会问清楚这家伙是谁,一定要狠狠的罚,竟然落马,真是丢我老简的脸。”

外营马战娴熟,简飞扬一向以此为荣。此次战斗,正如他刚才之言,敌人就是多半就是平民,一群乌合之众而已,竟仍有人失足落马。虽知吴明这个顶头上司不会以此怪罪,但他仍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周吉应道:“是。”

简飞扬转头一看,见吴明仍是盯着场中,目不转睛。心下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真是多虑了,大人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吴明确实没注意简飞扬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全被这场战斗吸引了。这些饥民瘦骨嶙峋,饿得连武器都拿不稳,一旦没了源源不断的人数优势,实难再对近卫营造成任何伤害。现在场中虽仍有零星的抵抗,但总的来说,只是一面倒的屠杀而已。

骑士落马之时,简飞扬正在说话,浑然不知。但吴明紧盯场中,看了个一清二楚。敌人实在太弱,就算百战之师,双方实力如此悬殊,近卫营也有些轻敌。那个骑士忘了利害,单枪匹马的冲进一群奔逃的沙匪中。他冲得太急,也没注意已然甩开队友老远。正杀得起兴,一人从地上猛地跃起,把他从骆驼上扑倒在地。

沙匪且战且退,四处收敛尸体。但受伤的实在太多,沙地上横七竖八,到处摆满了人,这里有死人,更多的是活人。那个偷袭的沙匪躺在一堆死人中,谁也不曾想还有人会暴起发难。那骑士大意之下,竟着了道。

骑士一落地,那个偷袭的沙匪哑着嗓子大喊:“抢米肉,快!”

这话仿若在油桶里丢了一点火星。四散而逃的沙匪“轰”的一声,纷纷掉转身子,朝翻滚不休的两人扑去。吴明看到这一幕,脑中犹如一道闪电划过,急声道:“快,制止这些人。”

也不用他喊了,见同伴落地,当下就有五个骑士呼啸一声。冲上前去,对着沙匪就是一顿长枪攒刺。但这些沙匪仿若见着了血腥的狼,悍不畏死。几个骑士一顿冲杀,虽然杀了好几人,但这些人却恍若不觉,仍自对着那落地的两人猛砍。

吴明再也看不下去,怒喝一声,右脚一点地面,人如奔马,朝场中直直冲去。等他冲到场中时,这场短暂的战斗已经结束了。那些沙匪全部被歼,无一活口。场中,那个落马的战士仍和对方抱在一起,两人浑身都是沙粒,身上没一块完整的地方,斑斑血迹将周围的沙地都染红了,在黯淡的月色下呈现出一片妖冶的红色。

吴明看着,心下一阵惨然。喝道:“这些沙匪想逃就逃吧,让大伙别追了。”

简飞扬这时也冲了过来,看着仍在月色下逃窜的沙匪,愤愤地道:“大人,为什么不追?这些家伙真是死有余辜。”

在水一方6 第十七节

此次出征,外营战士共四百多人,全是他的老属下。他刚才虽然说得凶,却并没真个想将这战士如何,眼见这落马的骑士死状如此之惨,已是火冒三丈。吴明走过去,弯腰把那骑士和沙匪分开,道:“简兄,这些沙匪也只是一群被逼无奈的可怜虫而已。”

简飞扬叹了口气道:“大人,你又动恻隐之心了……”

近卫营里,也就只有他和葛义敢和吴明这样说话。葛义是近卫营老人,跟随吴明的时间最长,自不待说。简飞扬平时吊儿郎当,在大场合对吴明保持着应有礼仪。但由于陈老将军的关系,私下里和吴明的话却是最多的。这话乍听之下,并没什么。但细细品位,却也能听出里面的些许不满。

吴明咬了咬嘴唇,盯着大漠。沙漠仍是一望无垠,短短一小会,那些沙匪已然消失无踪。如果不是空气中的血腥味,谁也不曾想到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血腥战斗。半晌,吴明才道:“简兄,还记得三年前广阳之战么?”

简飞扬道:“自然记得……”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他也知道吴明断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及此事,但想了想,仍不明白吴明到底要表达什么。

吴明看了看天空。月色沉沉,起风了。沙暴之后的大漠,虽有一段平静期,但过个几个时辰,又会风沙肆虐。看来过不多久,这里恐怕又要茫茫一片了。他长叹一口气道:“简兄,当时司马尚活不下去时,曾对城民做了什么?”

简飞扬想了想,突地面目失色,哆嗦着道:“大人,你是说这些沙匪抢劫尸体,并不是为了掩埋,而是为了……为了……”大概是刚才马奶酒喝得太多,他只觉得胃里的苦水直往上冒,最后那个字在唇边抖动,但怎么也说不出来。

吴明没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缓缓说道:“是,不瞒简兄说,下午李队副曾发现一具尸体,上面的皮肉干干净净,恐怕就是人为的。我当时怕刺激你,不曾对你说。现在看来,就算我们到了平窑,恐怕你早晚也将知道,也没必要隐瞒于你了。”

简飞扬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半晌不语。良久才对着身边的亲兵道:“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滥杀俘虏,每人发一袋清水,两个面饼,让他们逃生去吧。”

这些俘虏约有三十多人,个个带伤,全被捉了,捆成一团。沙漠气候恶劣,放他们回去,十有八九也无生路。但近卫营也不可能收留他们,多这几十人,补给难以为继不说,行军更是大受影响。

周吉漠然地拍拍马,走上前去,把简飞扬的命令说了一遍。那些俘虏听得他说完,一个个都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有几个伏在地上亲吻沙地,一边大声念颂着什么,吴明运足耳力,只听得几人在喊:“百灵圣母护佑!”弄得眉毛胡子上都是沙粒,他们却恍如不觉。

和平之时,南平就是个乱地。战事一起,那些贩卖粮食的商人没了踪迹。普通民众更是饥寒交迫。“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在这里不再是名词,而是发生在眼前的事。这些民众没了活路,由于各种原因,只得加入沙匪。今天突袭近卫营,看起来十分荒唐,却也是无奈之举,人都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眼见被抓,本已自料无幸,没想到竟然能够死里逃生,还能得到梦寐以求的面食。那几个人大概还是百灵教的信徒,喜出望外之下,当下参拜起来。

领了清水面食,这些人四散而逃。吴明叹了口气道:“等会风会越来越大,这些人如果结伴而行,或许有些活路,单独而行,恐怕……”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简飞扬道:“大人,你想得太简单了。这些人真的饿疯了,饿得连尸体都敢抢,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两个面饼对他们来说,价逾黄金,你觉得,他们会放心和其他人同路么?”

吴明没再说话,只是长叹一声。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吴明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周吉跑过来,行了一礼道:“大人,有个小家伙无论怎么赶,就是不走。这小子还来劲了,属下马上却将他打开。”

还有这等事?吴明的精神好了些,招呼了一声,领着周吉朝声源处走去。战斗已经结束,大部分战士收拾完毕,重新上了骆驼。但仍有十几个战士围成一个大圈,里面依稀可以听见士兵的喝骂声。这些人一见吴明和周吉来了,自动让开了一条路。吴明走过去,盯着那孩子道:“你为什么不走?”

那个孩子看起来最多十岁出头,极瘦,脸上皮包着骨头,身上骨头戳着皮子,通身上下,全加起来估计不超过二两肉。此时正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众人,见吴明问话,他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他们的头头么?”

见吴明点了点头,他突地跪了下来,磕了个头道:“将军,你能放过他们,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但如果我再回去,他们还是要强迫我吃米肉,我宁可被你们杀死,也不愿走了。”

吴明道:“米肉?是指人肉么?”

他又点了点头道:“是,米肉的称呼,在我们这里不是新鲜名词,以前本来也有,但都是那些坏蛋透顶的沙匪私下的称呼。今年的收成本就不好,战乱一起,大家活不下去,米肉也就流行开来。”

吴明心头恶心有之,但更多的却是难受,他也不想在这问题上多说。走过去扶起他道:“对了,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小子叫何定瑞,今年十五了。”

十五了?吴明呆了呆,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这小家伙。西北三省,人民生活贫苦,民风悍勇,许多十四,十五岁的孩子早早的肩负起了养家的重任。怪不得这何定瑞应答如流,原来已有如此年纪。他如此瘦弱,怕是营养不良所致。不过这小子宁愿饿死,也不愿吃人肉,倒是有些风骨。

吴明也有些犹豫,队伍不可能带着这么个半大小子。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依这小子所言,将他一刀砍了,一了百了。但这样做,自己良心何安?可如果真把他弃之不管,自己也有些不忍。

见吴明仍自沉吟,何定瑞也有些不安,有些畏惧的看了看吴明,然后转向了整支队伍。近卫营纪律严明,令行禁止。此时众人已处理好尸体,纷纷上了骆驼。由于何定瑞的关系,现在也就只有吴明和几个亲兵还滞留在原地。他突然眼睛一亮,叫道:“将军,你们是去平窑么?”

吴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是啊。”

何定瑞搓了搓手,似是大为兴奋:“如此,小子有个不情之请。”

西北三省民族混杂,就算是汉人,也大多不得启蒙。这小子说话文绉绉的,看来也是颇有家教。也不知他父母到底是谁,竟让他落得如此田地。吴明心下想着,嘴上却应道:“你说吧。”

“我家就在平窑,将军只要顺路带我一程就行,到了那里,小子自然不敢麻烦将军。”

“可以。”

吴明脸上也露出笑意,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看来果然不错。近卫营百战之师,五百多人一齐肃立,杀气森森。普通少年身陷军阵,不惊慌失措就算好的。何定瑞初时也有些紧张,但却察言观色,分析利弊,找到自己为难之处,从而说服自己接纳于他。单凭这点,就不是普通少年可比拟的。

得到吴明肯定的答复,何定瑞瘦巴巴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丝笑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雕像,恭敬的放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多谢圣母护佑,如果小子和双亲大难不死,定为你铸个金身,日夜祈祷。”

这小子!吴明苦笑了一声。刚才还觉得何定瑞少年老成,颇有学识,马上就露出马脚来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整个西北三省,现在信奉百灵教的百姓不知凡几,自己要他做个无神论者,不免有些洗垢求瘢了。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何定瑞在那里祈祷,眼睛落在那雕像上时,他猛地怔住了。

那是个木雕,手法十分粗疏,可就算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一个身段婀娜,衣带如仙的女子形态。吴明走上前,从地上拣起那雕像,嘴唇颤了颤,沉声道:“这就是百灵圣母?”他嘴上虽在问着何定瑞,右手却死死攥着那雕像,仔细打量着。

听得吴明的问话,何定瑞抬起头来。一见吴明正在把玩着雕像,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大声道:“将军,不得亵渎圣母,否则小子就算身死,也要讨个公道。”

他怒容满面,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突然从地上猛地跃起,朝吴明扑来。猝不及防之下,吴明手中雕像竟被他抢了去。何定瑞抢过雕像,又放在沙地上,连连磕头,口中更是神神叨叨,不知在念叨个什么。吴明看着他虔诚的样子,叹了口气,只是道:“把骆驼给他,走吧。”

在水一方7 第十八节

刚才折了一个骑兵,刚好多了一头骆驼。李羽早把那头骆驼牵在一旁候着,听得命令,把手中的缰绳递向何定瑞,怒声道:“算你小子福气,换了个人,早把你一刀砍了。”见何定瑞恩将仇报,李羽早已一肚皮火气,要不是有吴明在一旁看着,老早就拔剑相向了。

何定瑞把雕像收起,接过缰绳,脸上也有些阴晴不定。他有些畏惧的看了吴明一眼,再也不敢吭声。吴明扫了他一眼,突地叹口气道:“会骑骆驼吗?”

以吴明的本意,自然和何定瑞合乘南望,这样方便照顾。但南望通灵,祝小龙不知使了多少手段都不曾让它低头,真把何定瑞扶上去,指不定这家伙又会发狂。吴明想了想,只能退而求次了。

何定瑞没说话,只是默默转身,翻身上了骆驼。这骆驼是艾丝特精挑细选的,甚是雄健。他个子甚是瘦小,爬起来更是吃力,吴明上前一步,正欲扶他一把,那知他摆了摆手,手足并用的上了骆驼,姿势大为滑稽。李羽嘀咕着道:“这小子,倒也硬气。”话声中已有了丝丝钦佩。见他上了骆驼,吴明也翻身上了南望,喝道:“出发。”

月亮已升到冷清清的天空,白晃晃一片晶莹。风越来越大,吴明抬头看了看天,现在大概快至亥时。整个沙漠也似被吹得冻结了一般,冰冷刺骨。经过狼头青这么一骚扰,近卫营更损失了一名战士。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沙漠中最冷的时候。吴明心头也有些着急,大声道:“大家加把劲,走快点,马上就到平窑了。”

一众战士轰然应了声“是。”整支队伍走得更快了。

坐在南望背上,听着越来越急的风沙声,吴明脑子里想的,全是刚才那具雕像。那雕像只能算是次品,显然并不是精雕细凿之作。一张脸也模模糊糊地看不出来,但衣带如仙,身材娟秀,依稀看得出那是个绝美的女子。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圣母雕像把一支管制乐器放于嘴边,似乎在吹着什么。

吴明看得仔细,那是在吹萧!

听艾丝特曾说,萧是最近几年才在西北三省流行起来的。以前吴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想来,多半与何艺有关。这雕像肯定是百灵教信众雕刻而成,如此说来,百灵圣母肯定擅长吹萧了?难道,圣母就是何艺。

不可能吧,那有这么巧的事。他摇了摇头,想把这可笑的念头抛掉,可仍有些不死心,转过头对何行瑞道:“你见过百灵圣母么?”

一转过头,才发现何定瑞都快冻僵了。他本就有些衣不蔽体,寒风一吹,更是不堪。此时正缩在骆驼身上,面色青白,全身也颤抖得厉害。但这小子兀自硬气,紧抿着嘴,一声不吭。吴明吓了一跳,连忙勒住南望,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他道:“你先穿着。”

大氅就是大衣,南方人称披风。对与普通人来说,冬季穿这东西,多半是为了抵御寒冷。但对吴明这种八段高手来说,也就起个装饰作用而已。近卫营在衣着,饮食上本就十分讲究,吴明是其头头,大氅自然不可能太差,是朝廷专门提供的紫金貂皮做成。一般来说,红色貂皮就是千年难遇了。这紫金貂却是红貂变异之后,升为五段才可能出现的异像。

吴明曾经做过实验,把大氅丢进雪地里,一个时辰之内,五尺之内的积雪尽皆融化,可见这紫金貂皮的抗寒力之强。

何定瑞也不客气,接过大氅裹在身上,顿时精神一振。吴明看着他冻得青白的脸,心下暗叹一声,从行囊里摸出几块面饼,再摸出一袋马奶酒递给他道:“吃点东西吧。记得喝完贴身放好,不然过一小会,这酒就结冰了。”

马奶酒御寒,度数也不高,这东西是三木专门为吴明等人准备的。他和简飞扬也没见过几面,仅算点头之交而已,还真不知道简飞扬无酒不欢的性格。要真知道,断不会用这种低度酒要敷衍简飞扬了。简飞扬起先骂三木小气,还真错怪了人家。

不过沙漠之中温度奇低,一般都是随身放一袋酒在身上,用体温使之不会结冰。如果单独放在骆驼上,不一会就会冻成一块,那就只有等到宿营的时候,用火慢慢温热,使之融化,方可饮用。

何定瑞伸手接过,还能感到酒袋上淡淡的体温。他心下一酸,却强忍着不落泪。就着马奶酒和面饼狼吞虎咽起来。面饼并不很大,他三口并做两口就吃完了。吴明一共给了他三个面饼,吃了一个,就还剩下两个。他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却把剩下的两个面饼和酒揣进了怀里。吴明大讶,问道:“怎么,不好吃吗?”

何定瑞抬起头,小声道:“将军,我吃饱了。”

他一见到面饼就两眼发光,定是饿了无数天,一个面饼怎么可能够?吴明有些恼他不老实,脸色不由一沉。何定瑞心头也跟着一沉,沉默了半晌,才嚅嚅道:“将军,小子上面还有父母,我跟着狼头青走时,家里就断炊几天了,我……我想把这面饼留给他们。”他说到最后,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已经垂下了头。

原来这么回事,吴明心下一软,再也没心情问东问西。又掏出两个面饼递给他。叹了口气道:“走吧,你马上就要到家了。”

月亮已快升至正中,远远的,已能看到一片城市的轮廓。有风呼啸而过,在沙漠里如一阵连绵不断的吼声。看着前面那个破败的城市,吴明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空虚之感。

人生如梦,岁月如刀。这把刀割断了长梦,也在人心底割出了太多的伤痕,还能记得的又剩下了多少?也许,用不了太久,自己也会把什么都忘了吧,地球上的一切,渐渐的变成一个梦,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拍了拍马,意兴萧索的朝前面走去。寒风如刀,卷起风沙阵阵,那月亮似乎也有些淡了。夜空中仅剩的几丝浮云显得更为洁白。曾几何时,自己十分憎恨这等夜色。

那是地球上的事了。自己仅仅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却被父亲每天强迫着进行大量体能训练。那日子很苦,每天锻炼下来,从肉到骨头都会觉得酸疼,有时候半夜都会被痛醒。自己也会望着夜空,感到迷茫。那个时候,自己并不懂父亲,并不理解。可看到何定瑞牵挂双亲时,却感到无比的空虚和孤独。那是忘记一切的孤独,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了自己一个人,就是嘶吼也不会有人听到。

百善孝为先,自己永远没可能侍奉双亲了,他们在地球,过得还好吗?也在想自己吗?

望着那轮将圆未圆的月亮,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

※※※

平窑城周围尽是浩渺无边的荒漠,每年春末夏初,冰雪融化,雪山上的水流淌下来,形成春汛。平窑地势低缓,这些雪山累积起来,渐渐形成一个小湖,这就是著名的赞辛湖。赞辛在当地人又有妖精的意思。这里是沙漠旅人的必经之地,贸易和人流往来都特别频繁,从达涯雪山上采下的原石砌成的城堡,街道,平房小屋在阳光下闪烁着象珍珠一样的温润光华,围绕着碧蓝的赞辛湖,像妖精的眼睛一样迷人,让人心驰神往,不愿离开。

所以平窑又有妖精之眼的别称。

吴明他们进城的时候,已是亥时初了。洁白的月光洒在原石城墙上,整座城市也反着一层氤氲之色,也像泛着一层冷意。城头正中,龙飞凤舞的刻着两个朱漆大字:平窑

城头上并没守卫的士兵,甚至连个人影都没,空寂寂的如一座鬼城。吴明在城门外拉住了马,皱着眉头问何定瑞道:“怎么回事?”

何定瑞也勒住了骆驼,苦笑道:“将军,平窑附近,种什么都没收成,历来都没什么兵的。”

他有些语焉不详,吴明念头一转,却也明白了个大概。这座城市地处交通要道,看起来也有几万人,但流动人口却比本地人多得多。这些人大多都是行商,一般都自带粮食,自然不用朝廷操心什么。赞辛湖也就方圆几里之地,如此小的规模,周围的绿洲面积肯定也是有限得紧。如此一来,肯定不能就地屯田。可是运输的话,沙漠之中气候恶劣,沙匪众多。这就加大了运输成本和风险。所以要养活一支大军,平窑断无可能。

这附近治安又差,如果派驻的士兵过少的话,更是徒劳。恐怕剿匪不成,反被土匪给剿了。

吴明稍微想了想,仍有些不死心,道:“难道,这座城市就没个城守之类的么?”

“以前城守府住着个赵大人。战乱一起,就被狼头青割了脑袋。后来也没见有新来的大官……”何定瑞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吞吞吐吐。毕竟他也曾参加狼头青,在他眼里,这诛杀朝廷命官一条,就够自己杀头一百次了。

吴明却没怪罪他的意思,望着平窑城陷入了沉思。这一切倒在自己意料之中,何总督被困驼关,就算是想派官员来管理平窑,也是有心无力。在没下驼关之前,北汉也没闲心来管这弹丸之地。

由于战争,这是一座被人遗忘,遗弃的城市。

夜风正疾,城头正中,“平窑”两个字在月色下张牙舞爪的,似欲迎面扑来,更似鲜血浸染。他抬头看了一眼,挥了挥手道:“走吧,咱们进城看看。”

在水一方8 第二十节

进了城,才发觉这种城市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整座城市乌漆抹黑的,阴沉沉的没一点生气。驼蹄踏在干硬的土路上,只余一阵阵单调的“噗噗”声。何定瑞突地翻身下了骆驼,对着吴明行了一礼道:“将军,我得告辞了。”

他是急着去看自己双亲吧,吴明点了点头道:“去吧,以后别去参加什么狼头青了,做沙匪有什么出息?”

何定瑞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忍住了。只是道:“按照日程,明天就是百灵圣母布施之日,我想想办法,求点粮食,再加上将军给的几个面饼。说什么要要拼一拼,带着双亲走出这鬼地方。”

现在战乱四起,出了这沙漠就真的有活路么?吴明心下叹了口气,近卫营的粮草也是有限,自己也不可能做滥好人,否则队伍还没到驼关,就先饿得个半死,还解个屁的围。他本也想说点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道:“好吧。”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吴明道:“将军,谢谢你,还你的。”

这东西不比粮食,吴明倒不怎么着紧。摇了摇头道:“现在是冬季,你真想穿越沙漠,这东西必比可少,留着吧,也算是我对你父母的一点心意。”

月色清冷,落在何定瑞干瘪的眼睑上,吴明发现他眼里多了一丝晶莹。这次他却没客气,只是朝吴明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然后爬起来,飞也似地朝一条巷子里跑去。

吴明看着他身影在夜色中消失不见,似在自我安慰,又似自言自语般的道:“愿你好运。”

简飞扬拍了拍骆驼,走到吴明跟前,叹了口气道:“大人,你说我们打来打去,到底为个什么劲?”他一边说着,脑袋也摇得波浪鼓似,显然大为感慨。

是吧,军人的职责是保家为国,这话是南征时候陈老将军对自己说的。简飞扬做为他亲兵队长,耳熏目染之下,多少也有些影响。可自己现在做的,到底保得什么家,卫的什么国。这次西征,只是让更多的家庭支离破碎罢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小莉曾说自己眼睛已蒙上一层薄雾,也许从那时起,自己心态就开始了转变。现在扪心自问,也确实如此。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天空,打仗的目的,如今想得更多的只是为自己,为自己身边的人做打算,“保家卫国”这四个字离自己已越来越远。

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了一声。但自己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在丞相面前引颈待戮么?

简飞扬的感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马上振作精神,长枪一指,对着小江大声道:“老乡,既然到了平窑,咱们总得歇息不是,麻烦找个地儿,快快带路,本将军困了。”他说着,还真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

小江扫了吴明一眼,答道:“放心,放心。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歇脚的地头。就怕,就怕大人们住不习惯。”

简飞扬笑骂道:“罗嗦个什么劲,实话告诉你。这队伍里随便那个人,风餐露宿的日子都比你小子多。

这话倒不是吹牛,此次跟随吴明出征的五百多战士,四百多是跟了简飞扬十来年的老人,当过贼,当过兵,还去南蛮剿过匪。还有一百个内营战士,除了李羽那个什外,其余都是随吴明南征归来的老人。简飞扬如此说,却也恰当。

小江嘀咕道:“哦,那好嘛。”说完拍了拍骆驼,当先而行。

城市里黑沉沉的,越往里走,原石砌就的房子就越多越高。布帘招展,显然曾经是酒肆茶楼之类,但这些楼房现在也无一丝亮光,显然废弃已久,主人都不知道逃到那里去了。走着走着,不知转了几个弯,在街头尽处才见到点点亮光。小江舒了口气,指着街头尽处那幢大宅子道:“嗳,那就是通兴客栈,是平窑最大一间客栈,果然没关门。”

吴明借着夜色,对着这幢宅子打量着道:“果然够大够气派。”

小江笑道:“那是肯定的,吴大人你想哈,要是不打仗,嫩里客商多求得很,成群结队滴,有个几百人那是一般的。这里要不大,就住不下这么多人咯。”

普通的商铺客栈之类,就算再大至少都有五六家合占一街。这家客栈虽也是白中泛青的原石筑就,但占了整整一条街,房屋也比其他店铺高出老大一街。门口蹲着两只巨大的石狮,两只巨大的气死风灯在廊下高悬着,灯光雪亮,映得“通兴客栈”四个字也是光彩夺目。别说最大的客栈,在整个平窑城,这幢房子也算数一数二的规模,直如鹤立鸡群一般。

众人走得近了,才发现门厅迎面有一道巨大的影壁,挡住了客栈内的景象。小江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人呢,以前这里不是专门有人招待么?廊个鬼影子都么一个?”

简飞扬手中的马鞭打了个响,嘟囔着道:“在这个鬼城里面,现在有个灯就算不错了,还想有人来接你?现在没人接待,你不知道喊么?”

他说得甚有道理,众人都笑了起来。小江双手圈在嘴边,做成个喇叭状:“喂,有人没,大生意上门了,人都死了么?”

喊了好半天,才听到里面有个人应道:“来了,来了/。深更半夜的,鬼嚎个什么劲?”这人语气里透着一股慵懒劲儿,回话的时候呵欠连天的,似乎被人吵醒大为不满。

静寂的客栈内隐约现出一点灯光,接着就听得“吧嗒吧嗒”的拖鞋声响,有人趿着鞋从里面走出来。小江催促道:“快求点,这大冷天的,冷死个人了。”

“催什么催,不是来了么?现在竟然还有客来,我鲍老五看来时来运转了,啧啧。”说到最后,这人舌头打了个响。显然对吴明等人的到来,也是大为惊异。

随着舌头声响,这鲍老五从里面转了出来。他看起来年龄颇大,约莫五十岁出头,大概经年风吹缘故,脸上颇多皱纹。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一群近卫营战士,他脸上的皱纹全都挤成一团,成了朵苦菊,叫唤道:“哎哟各位军爷,兵荒马乱的,这客栈早开不下去了,已经不做生意了,你们另找他处吧。”

既然不做生意,干嘛还亮着灯?刚才听他的语气,分明还透着一股子欣喜,这鲍老五明显有些言不由衷。吴明心下转着念头,脸上却声色不动。和声道:“老板,不要慌张,我们给钱的……”

鲍老五双手连摆,头摇得波浪鼓也似:“不要钱,不要钱,现在钱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用。你们另外找个地方吧。”

他这话倒有些别样意味,吴明心头一动,继续道:“老板,我们按人头算,给你军粮如何?”

他话音才落,鲍老五双眼一亮,脱口而出:“怎么个给法?”但一看吴明身后杀气森森的队伍,他又马上蔫了下去。嘀咕道:“生意不做,不做,你们快走吧。”

他的表情,自然全落在吴明眼里。吴明仿佛没听到他后面的话,继续道:“我一共有五百七十九个弟兄,在这里住个一宿,按每人每天一个面饼计算,省去零头,给你五百个面饼怎么样?”

西北一带气候干燥,面饼久藏不坏。这些面饼约巴掌大小,一寸之厚,烤熟烘干后,极易携带,是西北一带行商的主食。此次出征,因为路途遥远,三木临时为吴明等人配置了几大车辎重,里面除了马奶酒,其余大部分就是这种面饼。

现在是冬季,面饼比夏季更易储藏。五百个面饼,在这食物匮乏的平窑,无疑是一笔极大的财富。那鲍老五听得吴明如此说,果然心动,舔了舔嘴唇道:“五百七十九个人么?那就算五百八十个人,五百八十个面饼,少一个也不行。”

踏上征途的时候,这支队伍确实是五百八十人,只是在一个时辰前,有个兄弟被狼头青永远留在了大漠里,吴明心头一痛,也懒得和鲍老五讨价还价,点了点头道:“行,那就麻烦老板了。”

他转过头,对着李羽喝道:“李羽!”

李羽翻身下了骆驼,行了一礼道:“属下在。”

吴明指了指鲍老五,大声道:“按照老板要求,如数给予面饼。”

李羽恭声道:“是。”转身朝粮车走去,不一会儿就提了个布袋过来,交给了鲍老五。吴明道:“鲍老板点点,看看数量可对。”

得到这么大一笔财富,鲍老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伸出干瘪如柴的右手提了提,对重量十分满意。嘴上却道:“将军一看就是个大人物,自然不会欺诓小老儿。”他右手朝客栈里面虚引,道:“各位军爷,请吧。”

这座客栈规模为平窑之最,驼棚自然不可能小。小江因为以前跑商,对这里自然极熟,一见这座客栈如今就一个人,就自告奋勇的带着几个战士安顿骆驼去了。

在水一方9 第二十一节

吴明等人下了骆驼,跟着鲍老五绕过影壁。尽管月色暗淡,吴明仍可见四周灰扑扑的,久没打扫。两排客房夹着深深的庭院,都没有灯,显然没有客人。吴明正在打量,鲍老五打了个呵欠道:“将军,想必你也看见了,这客栈住的到处都是,随便你们怎么折腾都可以。至于吃的,小老儿无能,得靠你们自己想办法。”

见吴明仍在皱着眉头打量,神色间似乎有些不满。他连忙道:“不过将军放心,小老儿这客栈是全城最大的,又背靠赞辛湖,所以水源不缺,院子中都有水井,保管各位将军用个痛快。将军要是白天没事,还可以去赞辛湖溜达溜达,赏个景什么的,你可要知道,这妖精之眼的景色可是一绝,尤其是有月的晚上,更加迷人……”

说到最后,可能觉得自己开的条件仍难让人觉得满意,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道:“将军,小老儿睡觉去了,你们随便,随便。”他说完,喜滋滋地扛着个大布袋,一溜烟的跑了。

吴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眼中若有所思。

这通兴客栈确是够大,好多客房都是可以挤几个人的大通铺。五百多个战士住在里面,竟然一点都不显得拥挤。不过由于许久没人住,这里风沙又大,每间房子的都垢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好在近卫营士兵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对这条件倒不是很在乎,稍微清理了下,就可以休息了。

吴明的住处,是简飞扬单独为他挑的一间小阁楼。这里显然是间雅间,因为吴明竟然在这间屋子里发现了一具古琴,上了蒙了一层白布,显然已经久没人弹了,上面也是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另外还有几盆盆栽,除了满身是刺的仙人球外,其他的植物蔫不拉唧的搭在盆沿上,显然死去许久。吴明稍微打扫了下床上灰尘,不由眉头大皱。

这屋子里的霉味实在太重了。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冷冽冬风吹进屋子,尽管带着很重的沙尘,却仍让他脑子一清,他不由长吸一口气。

鲍老五这人虽然疑点颇多,但有一点却没骗吴明,就是这间客栈背靠赞辛湖。吴明这间房子更是简飞扬精挑细选的绝佳之处,这窗子一推开,赞辛湖迷人的夜景顿时尽收眼底。

将圆未圆的月亮升起来了,单纯而又神秘地悬挂在不可企及的高处。冬风正疾,发出“呜呜”的声响,整个赞辛湖似乎也皱起了眉头,起了一层细密而又波折的表面。星星在天上一闪一闪的,似乎正撑开翅膀,欲向人间飞临。湖面四周是平窑特有的青白原石,在月色下闪耀着梦幻般的光芒。起雾了,薄如蝉翼的乳白色水雾笼罩了整个赞辛湖。

而在远方,达涯雪山顶上的积雪在月色下也到映出一片氤氲之色。在这个静寂的夜里,这座城市是如此的美。只是无论再美,却无法掩盖这座死城的悲哀,他长叹一声,忍不住喃喃道:“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快至年关了吧。四年前的冬季,小艺与自己失散,她现在在驼关吗?过得还好吗?

他从胸口摸出短萧,寒月如镜,映在水面,微微的波浪簇起时是无数银白的碎片,风声稍歇,水面平静下来却又成为圆润的一抹,象没入波浪中间。他将萧放到唇边,试了两个音,吹起了《冬寂》。

“今日何日兮,不知其期。

云何惨惨兮,日何晻晻。

登彼崇垣以遥望兮,梦青庭之寥寥。

冢千里以萧萧兮,幽咽声之啾啾。

罹吾室之颠覆兮,赫斯以北征。

雁邕邕以群归兮,君子之期以渺渺。

感君子之彷徨兮,乱余心之摇摇。

雷阵阵兮,风厉厉。

走飞车之辚辚,涉积雪之皑皑。

得君子之无踪兮,吾心隳尵。

今夕何夕兮,忘川汨汨。

执手而慨叹兮,泣涟落而沾衣。”

萧声掠过湖面,四下飘散。这支曲子吴明虽然不大爱吹,但午夜轮回,梦中最多的却是一个白衣少女孤零零的站在遥远的高处,曲膝半蹲,怀抱琵琶低低吟唱。这首歌词在他脑海里已是熟得不能再熟,气息转换间,五指移商换徵,手法熟极而流。

一曲吹罢,湖上寒风依然,湖水涤荡不休,似乎仍为这低沉的萧声所沉醉,在呜咽。吴明叹了口气,把萧放于手中,小心的擦了擦。

冬风渐小,湖上夜雾如纱,薄薄的四处飘散。湖边的原石也似要睡着了,在雾气中朦胧起来。远方停着几只小船,大概久没载人,显得残破不堪。几座塌了顶是湖亭在湖边默默地矗立着,只在湖中留下一抹依稀的剪影。和几艘破船相互呼应,越发萧条寂寞。

湖亭中突然闪过一盏灯,忽明忽暗,昏黄如睡意朦胧的眼。

吴明心头一动,不由站了起来。

深更半夜的,谁会没事跑到湖边来?如果是和平年代,或许有些客商冒充雅人,夜泛独舟,怡然自乐,但现在整个城都快饿得死去。谁会没事撑着去湖边赏景?正自想着,那湖亭中忽然响起了一阵箫声,竟然也是那《冬寂》的曲调。

箫声吹来,更是幽咽。这萧声比吴明的短萧要清亮许多,但缠绵悱恻之中,似乎还有浓重的幽怨,曲调中的悲意似比吴明的还浓一些。箫声纤绵柔缓,在湖面上涤荡不休,月色中,象是下了一阵细而幽怨的雨。

吹了一段,那箫声忽然中断。音声如心声,似这人一般的吹奏《冬寂》,恐怕到了现在,心头愁苦,已是难以为继了。吴明暗叹一声,把萧放到唇边,接了几句。待停下来,湖亭之中,那箫声又幽幽响起。

吴明的加入,那人似乎颇为意外,萧声在凄苦中却多了阵阵清冷之意,如远方的雪山一般,高不可攀,可远观却又遥不可及。此时那人吹来,萧声中已多了凛冽之意,曲调虽一,意象却不同。

那人吹了一解,顿了一顿,那箫声重又响起。这一回,却只是重复了前面那几个音符几次,没有再吹下去。

萧声凄婉无比。也许,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吧。只是听他萧声里面,比自己更多了许多抑郁之处。吴明想了想,心头终有些不忍,把萧放于唇边,这次却吹起了《春归》。

“山雪犹在寒未消,

城中满春潮。

乳燕唤新柳,

蝴蝶双双舞夭桃。

举杯邀欢尽绿酒,

莫负晴光好。

郎妾互结缡,

恰得见、

白头翁媪。

……”

随着萧声的响起,本来冰冷的湖面,似乎也燃起了几分温暖。湖亭中的萧声似乎楞了楞,有些不甘的停了下来。而后似乎明白了吴明音色中的劝慰之意,跟着加入进来。她的萧声本来比吴明高亢明亮。这一吹奏《春归》,恰如冬去春来,百花盛开。两下里萧声糅合在一起,如两羽白鹤,翩然翻飞。

整个湖面一时满是萧声,如同春花开放,和风迨荡,满含着暖意。

一曲终了,湖上薄雾散去一些,那轮明月映在水中,像一个女子明亮的脸。微风又起,细浪卷起,那脸荡漾开来,变成点点碎金,湖水沙沙做响,一阵阵扑打着岸边。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仿佛珠落水中,那一声叹息轻轻的,好象就在耳边,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似乎极熟。

他抬起头,朝对面湖亭看去。

隔得太远了,湖上雾气渐浓,缭绕不散,除了一点昏暗的灯光,什么都看不见。

风几乎要停了,这赞辛湖除了雪水,看来还有地下水,否则如此低温,断不可能还不结冰,只是如此一来,夜雾却越来越浓。吴明运足目力,努力朝对面看去,仍是什么都看不见,那个湖亭更如在云中一般飘渺。

他抬起头,出神地看着那个湖亭。

想了想,终于咬了咬牙,把另外一扇窗子也推开了,一手攀在了窗棂上,就欲跃出。

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多半是个女子吧,一个不快乐的女子。

想起那个百灵圣母,吴明总觉得有必要过去看一看。这里离湖亭虽远,但以他八段之尊,踏波而行,淌水而过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两手刚搭上窗棂,外面却响起了简飞扬的声音:“大人,你还没睡吗?”

吴明怔了怔,只得放下双手,回道:“是,简兄有事吗?”

“大人,我也睡不着,要不咱们聊聊吧。”

聊聊是假。简飞扬的话虽然多,但绝不会深更半夜的跑到自己这里来找自己聊天。吴明只得重新关上半扇窗,应道:“进来吧。”

门开了,简飞扬裹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把自己双手放在最边,不停的哈着气。嘴里嘟囔道:“这鬼天气可真冷,哈,大人真是好兴致,推窗望月,对湖高歌,属下艳羡得紧。”

吴明笑了笑道:“简兄就别说风凉话了。”

他随手拉过一张椅子,拿块抹布擦了擦,道:“来吧,坐着,这地方就这样,只有先将就了。”

庄周梦蝶1 第二十二节

简飞扬也不客气,走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大人,你身体吃得消吗?”

吴明前段时间被姜环偷袭,到了庭牙后,屁股都没坐稳,就马不停蹄的朝驼关赶。他怕其他人担心,影响士气,所以也没说。但简飞扬例外,两人是下属,更是朋友,自然没必要隐瞒。吴明弯了弯胳膊,做出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笑着道:“其他我不敢说,但挨打能力我却是宗师之下第一人,那伤口早结疤了,这两天痒得厉害,大概在长新肉,你要不要看看?”

吴明在床头上坐了下来,见简飞扬仍是若有所思,继续道:“怎么,简兄现在来,难道仅仅是为了关心我身体么?”得知何艺在世之后,吴明心态比以前开朗许多。看见简飞扬难得正经的样子,不免打趣几句。

简飞扬仍是心事重重,他皱着眉头道:“大人,你不会真准备用这么点人去救援何总督吧,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他虽然吊儿郎当,其实精细得紧。两人相处也有三年时间了,简飞扬对这年轻上司的性格,不说了无指掌,却也熟悉得紧。吴明但凡大事,总爱谋定而动,就算心忧另外一个夫人的安危,也不可能如此冒失。

吴明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湖面上,雾气缭绕,已是什么也看不清,远方湖亭那抹灯火也消失不见。风愈发小了,吹在脸上,感觉不到寒冷,反而让人头脑一清。他盯着远方湖亭,有些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回道:“不瞒简兄,五百多人去救援何总督,确实毫无胜算。此次出征,看起来风风火火,其实我已早做准备了。”

大人果然有后着!

简飞扬精神一振,也跟着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属下愿闻其详。”

三年前广阳之战,他最终投降吴明。虽说主要在于吴明的反间之计,但总的来说,还是有些迫不得已。还有一点就是,陈老将军临终之前,把《枪术七解》馈赠于他,虽然未曾明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吴明至少算老将军半个弟子。简飞扬军龄不小,但骨子里仍然匪性十足。如果不是看在陈建飞的情分上,以他那种“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江湖义气,就算兵败被擒,也是绝无可能低头的。

但此次西征之后,他对这个年轻上司的印象大为改观。吴明的个人实力,自然勿需赘述。这一路下盘贵,破双汇,巧取庭牙,充分显示出其高超的军事才华。简飞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底却对吴明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到现在,才真正从内心敬服这个年轻的上司,打心底钦佩他。

吴明自然没察觉简飞扬心态的转变,他仍趴在窗台上,望着湖面悠悠地道:“简兄,西北战局,现在已是千钧一发,就算我不带这五百人前去支援驼关,以现今朝廷的实力,简兄觉得,当派多少人才能起到效果?”

这个问题倒是直接,简飞扬显然考虑良久。闻言脱口答道:“如果真要击退敌人,至少也得十万之数。就算退而求次,要解救何总督之围,五万兵力断不能少的,而且我营的精锐骑兵要全部拉到前线去。否则北汉的铁骑在草原上冲击起来,定是挡无可挡。”

吴明转过头来,赞道:“简兄此言大善。”他脸上也有了一丝莫测的笑意,继续道:“就以简兄之言,五万大军,要跨过科尔第沙漠,简兄觉得耗时多少?”

这就是死结啊。简飞扬叹了口气道:“没有骆驼,要横跨这个大沙漠,无疑是痴心妄想。就算朝廷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北上,但这等严寒天气,晚上定不能行军,而朝廷大部分军队都是步兵,一路磨蹭过去,至少也得二十多天,等到了驼关,西北战事,恐已早成定局。”

说到最后,简飞扬已是愁眉不展。

吴明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此言甚是。”然后转过头,又趴在窗户朝北方望去。过了半晌才道:“简兄,天下战局,战局天下。现今天下战乱四起,不但我东汉已成南北两国,就连北蒙,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几天朝廷给我的传书中,言到北蒙皇帝已然驾崩。世子那颜达和太子那颜顿已经闹翻,两人各自称帝,分别定都西都兰宁和东都日泽拉,双方陈兵干比噶草原,大战一触即发。”

简飞扬心思玲珑,听到此处,眼睛不由一亮,道:“大人的意思,是向那颜达借兵支援?”

“是,那颜达与朝廷本来就有盟约,他支援我们,天经地义的事。”

吴明虽然答得干脆,但简飞扬想了想,脸上却爬上了一层忧色:“大人,你也曾说过,现在他们陈兵干比噶草原,大战一触即发。如此要命的时刻,他那颜达会如此好心,派兵来支援我们?”

他话音才落,吴明盯着北方,突然笑了起来。过了良久,才止住笑声。他反转身来,把双肘压着窗台上,倚靠在窗边,怡然自得地道:“简兄,你真是多虑了。你想想,北汉是和他对头那颜顿结盟的,李铁一旦控制了西北三省,首先遭殃的肯定是他,西北三省的成败,他比我们要急切得多。”

对啊,简飞扬脑中又如一道闪电划过,顿时了然。李铁一旦控制了西北三省,就和西蒙接壤了,兰宁方面就是两面受敌。就算那颜顿不向李铁求援,北汉也不会放过这等机会,趁机北侵的。吴明笃定西蒙会出兵南下,原来看准了这点。他又行了一礼,心悦诚服地道:“大人,卑职受教了。”

简飞扬刚才行礼,吴明的心思在对面湖亭上,并没察觉。但现在两人面对面,自然看了个清清楚楚,他不由怔了怔,但转念一想,却也明白了个大概。他有心想说点什么,但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道:“简兄,那鲍老五疑点颇多,你注意一点,免得他对我等不利。”

简飞扬笑了笑道:“放心,大人。现在全城的人都快死绝了,这老家伙还活蹦乱跳的,要说没点门路,我也不相信。更何况,五百多个面饼,怎么也有一百多斤重,他提起来竟像没事一般,显然还是个练家子。反正一句话,我看这家伙也是全身不对头,大人你就放心好了,我早就叫周吉这小子把他好生盯着。”

“那就好。”吴明点了点头道:“没事的话,简兄早点休息去吧,明天休整一天,我们后天才走。”

简飞扬呆了呆。吴明刚才还兴致勃勃的,谈兴很浓。但这句话里面,却是有气无力。西北形势紧急,早一点赶到天信草原,驼关的危局就多一分希望。他本来还想问吴明为何要在这里休整一天,但看到吴明满是倦意的脸。那句“为什么”滚在嘴边,最终变成了:“好吧,大人你也早点休息。”

他说着,又行了一礼,然后缓缓退了出去。

吴明靠在窗台上,眼见他身影在视野里消失,才缓缓叹了口气。简飞扬言行之间,对他的恭敬之意,他自然能感受出来。但他却无话可说,难道跑过去,搂着对方肩膀说:“简兄,不必如此,咱们是哥们。”

他摇了摇头,不由苦笑一声。自己终究是他的顶头上司,肯定不能这样,否则,以后还如何治军?可就算明白这一点,他心头仍有着深深的疲惫。人的地位越高,朋友会越来越少,如普通人一般,率性而为,是永远不可能了。他想着,不由看向了远方。起雾了,雪山顶上的积雪在月色下也是朦朦胧胧的,显得模糊不清,更散发着一股难言的冷意。

也许,这就是古人常说的高处不胜寒吧。

如在丞相府的祝淮,以及藏着帝宫里的陶雨,他们内心未尝也不是孤独的。可孤独又能如何?也只能默默忍受了。权利这东西,人在得到的同时,失去的也是太多太多。

他想着,不由捏紧了赤宵剑柄,一路滑过。

大智,大勇。

大悲!

庄周梦蝶2 第二十三节

近卫营在平窑休整一天,简飞扬虽然心头疑惑,但大清早,仍把这道命令不折不扣的传达了下去。命令一下,大部分士兵都欢呼起来。毕竟,能在这妖精之眼待个一天,看看风光总也不是坏事。

吴明留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还是百灵圣母。虽然不敢确定,但他隐约觉得,这圣母跟何艺有很大的关系。昨晚湖亭的那个吹萧人,让他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据何定瑞说,今天就是圣母的布施之日,既如此,说什么也要看看,这圣母到底是何方神圣。否则,于心何安?

吴明一大早就起来了,昨天和简飞扬一番谈话,搞得他现在心情都有些不好。打了几趟拳,再用李羽烧的热汤,胡乱蘸着吃了几口面饼,提起赤宵就朝外走。

走出通兴客栈时,他叹了口气,望了望这座巍峨的客栈。五百多人的入驻,这里摇身一变,成了全城最具活力的地方。李羽正带着一群内营战士在屋檐上跳来跳去,练习轻身功夫。而简飞扬则带着一群外营骑兵在院子里操练枪术。两个黑塔似的外营战士手持长枪肃立在门口,在两个巨大石狮的衬托下,更显得威武雄壮。

下半夜还是明月当空,早上起来的时候,这天就变了。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但吴明知道,沙漠之中狂沙蔽天,几年都难得遇见半点雨星,这乌云多半是假的,这雨也不见得就能落下来。

吴明背起手,一路沿着大街漫步而行。

“米肉”两个字,听起来轻飘飘的,但里面包含了多少未尽之意?几乎不能说。

通兴客栈背靠赞辛湖,却也刚好在这座城市正中,向北向南都有好一段路可走。晚上的时候,这座城如同一座死城,白天倒是活了过来,但大街上的活人仍是有限,吴明见得最多的是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城民。偶有一两个人在大街上走过,也是有气无力的,就如同这城市一般,在做最后的挣扎。空气中还隐约有股淡淡的血腥和焦臭。通兴客栈因为背靠赞兴湖,稍微好点。越到城市的偏僻处,这股味道就越是重,中人欲呕。这些零星的活人,不论是站着的,还是趴着的,都在拼命朝北面赶,因为今天百灵圣母又将布施。

吴明去的方向,正是此处。

百灵圣母布施,关系到每个人的生存大事,只看这些人的去路,不用问就知道在那里了。

走到城北的一幢大宅边,他不由站住了。

平窑城在平时,有好几万人口,相比其他大城市而言,它自然毫不起眼。但它地处要道,来往客商极多,却也十分繁华。所谓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城北是赞辛湖延伸出来的一块绿洲,也是一块开阔地。这里,高楼林立,和通兴客栈差相仿佛的建筑就有好几座。听小江说,在和平时,此处人流如梭,特产铺子、裁缝铺子、棉饼铺子、草料铺子、甚至青楼妓院等等,各类店铺不一而足。街上更是车马如龙,是商人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北城就是平窑的主城区,也是最繁华的所在。

只是,站在路口极目眺望,视野里除了难民还是难民,实在找不到半分繁华的感觉。前方是一个广场,在一座大宅子旁边,摆着几个大桶,几个头上缠着白色头巾人正拿着个勺子,在桶边为难民分发食品。

所谓布施,粮食定也有限,一旦来得晚了,赶之不及,就可能分发完毕。刚才吴明在路上偶遇城民,俱都行色匆匆。但到了此处,这些人却排着长队,规规矩矩的等着,四周鸦雀无声,这百灵教的组织能力还真是不弱。吴明心头大讶,沿着难民排起的长龙朝里面走去。

还没走几步,一个头上包着白巾的汉子拦住了他。这人先向吴明施了一礼,然后和声道:“圣母在上,请问贵客是想请膳么,如果确实如此,请退到后面,排队可好?”

西北平民久经风沙,除了那些特权阶级,大多肤色较黑。这人一身布衣,满是补丁,大概四十多岁,面相也十分普通,把这些特点几乎占完了。

吴明站住了,微笑道:“这位大哥,我不是来领食物的,而是有点事想麻烦你。”

普通教众都彬彬有礼,圣母就算不是何艺,也是个一个值得尊敬的人物,吴明言谈之间,大是和蔼。

那汉子怔了怔,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见吴明风神俊郎,手持一把豪华长剑,气宇不凡。怕是所言不虚,遂不再为难,行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大人有什么需要小民帮助的?”

在这个武者为尊的世界,武者走到那里,都受到普通民众的景仰,民众见到武者,都得恭称一声“大人”。这汉子虽不清楚吴明的段位,但见到赤宵,已然不敢怠慢,语气越发客气了几分。

吴明抬头朝远方望了望。远远的,只见到十来个分发食物的汉子,那座宅子的大门倒是开着的,但里面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他皱了皱眉头道:“我想见你们圣母一面,还望大哥行个方便。”

那汉子面色一变,连退几步,警惕地道:“你想做什么?”

看他紧张的样子,吴明不由哑然。连忙堆起笑,解释道:“放心,我对圣母没半点恶意,只是想见见而已。”

那汉子恰如换了个人,板起脸道:“圣母万金之体,想见她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每个人都接见一番,她就算神通广大,也忙不过来的。你还是死了这心,回去吧。”他说着,回头朝那座宅子望了望,盯着吴明手中的赤宵,连退了几步。

他这样子,分明是怕自己对圣母不利。吴明知道此路不通,只得叹了口气道:“这样啊,那我先告辞了。”说完拱手一礼,转身而走。

那汉子怔了怔,瞬间有些失神。武者一般都很难缠,以前也有人蛮不讲理,想见圣母,不过都被沙里飞拦下来了。吴明乘兴而来,败兴而去,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又朝那间大宅子望了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叫人。人家都被自己说得掉头而去了,难道还把沙队长叫出来打他一顿,那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虽觉得放吴明就此离去有些不妥,但他最终只是笑了笑,定是圣母慈悲,感化这个桀骜的剑客了。

这自是不可能的!

正面约见圣母,那是绝无可能,这汉子已是旗帜鲜明的表明了这一点。可以吴明的性格,自不可能持剑硬闯。这圣母是和何艺倒还好说,要是不是何艺,自己如此做,恐怕就成全城公敌了,连带着近卫营也要卷入。一旦和这些难民发生冲突,就算胜了,也将满手血腥,这是吴明不能接受的。

他一边走着,一边转着念头。如果圣母在的话,定在那幢房子里无疑。既然正面不能见,偷偷去看看总可以吧。想到这里,他不由再次回首望了一眼那幢大宅。宅子很大,旁边紧靠着城墙,如果想探个虚实,看来只有城墙上摸过去了。

转过一个弯,他在城墙的一个角落里站住了。他把赤宵挂在腰间,然后搓了搓手,正准备飞身而上时,后面突然有人惊喜的叫道:“哎呀,将军你在这里做什么?”

吴明转过头一看,就见何定瑞端着个碗,手里还拿着两个馒头,瘦脸上满是惊讶,正瞪着一双眼睛,有些惊疑的望着自己。吴明抬头朝城墙望了望,苦笑一声。这样子,确实猥琐了点,保不准这小子还以为自己随地小便呢。

既然遇见了何定瑞,现在从城墙上摸过去自不可能。吴明走过去,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见此处风景甚好,想上城墙去看看,没想到你就来了。”

这个道理确实说得通,何定瑞也信了八成。他“哦”了一声,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将军真是好兴致。”

吴明察言观色,就把何定瑞的心思摸了个大概。现在全平窑饥寒交迫,只怕在这小子眼里,在城墙上赏景,也有些奢侈吧。他的眼光落在了何定瑞的碗里,皱着眉头道:“这里风沙又大,天气又冷,怎么还煮稀粥?等你端回去,恐怕冰土混杂,怎能下咽?”

何定瑞低下了头:“将军,有得吃就不错了。以前圣母布施,也是以干粮为主的。至于稀粥,最近才如此的。”

“这样啊?”

吴明心头一沉。百灵教如此拮据,看来手头的粮食也不多了。正想再问点什么,突听得前面一阵吵闹,隐约间,似乎有人在哭泣。他连忙一拉何定瑞,几步转过弯道。

远方接受赈济的人群散了开来,那几个散发馒头稀粥的汉子一边给众人鞠躬,一边在大声说着什么。何定瑞在一旁解释道:“大人,粮食分发完了,这些没得到救济的,怕是没什么活路了。”

可是得到救济的,也不见得就能熬过这个冬天。起风了,扬起街头上细小的沙粒,吴明感觉一阵冷意,他抬头看了看头顶阴沉的天空,心头却叹了口气,这等丧气话终究没说出来。

庄周梦蝶3 第二十四节

正想再说点什么,就见到人群中又是一阵喧闹,紧接着,有人大哭起来。在哭声中,几个面黄肌瘦的中年人和家人抱着哭成一团,然后转身朝另外一座大宅走去。那座宅子就在赈粥的斜对面,店门大开,但里面黑漆漆的,不见一个人,仿若一只巨兽张着大口,择人而噬一般。之所以说这是间店铺,是因为这房子前面挂着个布帘,鲜红的大字在帘上随风飘扬:“按斤买卖,童叟无欺!”

吴明有些莫名其妙,问道:“他们这是做什么?”

何定瑞的脸色顿时变得雪白,哆嗦着道:“将,将军,那是米肉店啊。这些人没了活路,只有把自己卖给米肉店,换些粮食,养活家里人。”

“什么?”

吴明像踩着钉子一般跳了起来,他“呛”的一声拔出赤宵,愤声道:“竟然还有人做这等买卖?太丧尽天良了。”

何定瑞见他的样子,也是吓了一大跳,连忙把碗搁在路边,死死抱住他道:“将军,你不能这样做。”

吴明已是怒发冲冠,何定瑞的话倒是让他清醒了些,他红着眼睛道:“为什么?”

何定瑞跪了下来,磕了个头道:“将军,你要把那店拆了,我们以后连换米肉的地方都没了,难道真把自己亲人煮了吃掉吗?”

吴明默然,提着赤宵呆了半天,最后长叹一口气,把剑收回了剑鞘。见吴明不再发狂,何定瑞才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道:“将军。”

“你说的很对,是我莽撞了。”吴明点头承认,免得对方胡思乱想。想了想,他接着问道:“对了,你认识百灵圣母吗?做这米肉买卖的到底是谁?”

这话其实在他入城前,就问过何定瑞,只是这小子当时冷得打颤,一番说辞后,吴明也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情,憋到现在才问出来。

何定瑞摇了摇头,苦笑道:“将军,圣母什么身份,小子怎么可能见到。”见吴明满脸失望,他又望了望远方,才压低声音道:“不过将军,做这米肉买卖的小子却知道,幕后老板就是狼头青。”

果然是他,吴明眼中杀意一闪。不过何定瑞说得也对,真把这米肉店拆了,恐怕城民的下场更为凄惨。他想了想,拍了拍对方肩膀道:“我这里刚好有多的面饼,你晚上到通兴客栈来,领点粮食去。这样一来,你们一家人离开这里的把握也大些。”

在这个连耗子都快死绝的鬼地方,没人会觉得自己粮食多。何定瑞眼泪又流了出来,道:“谢谢将军,这样一来,母亲的病应该会好起来了。”

他母亲竟然病了?不过现在缺衣少食,生病再正常不过。吴明也没多想,见何定瑞又要跪下来给自己行礼,他喝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父母。你是个男人的话,就快点回去,照顾好自己双亲,晚上到我这里来领了粮食,然后带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几番接触下来,吴明已对这个纯孝的少年大起好感。否则他就是心肠再好,也断不可能如此照拂对方的。毕竟,近卫营的粮草辎重也是有限,而这个城市需要帮助的人多如恒河沙数,要想照顾得面面俱到,却也有心无力。

“是。”何定瑞擦了把眼泪,大声应道。他弯腰端起那碗稀粥,转身欲走。但想了想,又转过身来,小声道:“大人,通兴客栈的那个鲍老板就是狼头青的人,你们当心。”

原来如此。尽管吴明早有怀疑,但得到何定瑞提醒,总得承对方的情。他点了点头道:“谢谢了,你快回吧,晚上见!”

眼见何定瑞从视野里消失,吴明重新走到城墙边站定。抓住墙石上的一块突起,略微一提气,身如轻烟,已趁势而起。身在空中,右脚再在那突起上一点,人上升的速度陡然加快,只几个呼吸,人已轻盈的落在了城墙上。

平窑城背靠达涯雪山,山上的原石是做房子的绝好材料,用来砌城墙,也极是夯实。只是这里久无刀兵,这城墙因为久没打理,不少地方已有些坑坑洼洼。城头上的堞稚也是这里塌一块,那里少一砣。吴明猫着腰,在城头上东躲西藏,偷偷摸摸地朝那大宅摸进。这段城墙虽然不长,但吴明却躲得极是辛苦。好在今天乌云密布,风又吹得急,宅子边的守卫也有些松懈,他才一路有惊无险地摸到那幢宅子旁边。

抬起头来时,却发现有些摸过了头。这幢宅子还有后院,院子里停着一辆双驼车。车子很是宽大,但车厢却只是青布遮顶,余此之外别无他物,显得极是朴素。院子里静悄悄的,两只骆驼在正不安的打着响鼻,显然没什么人。吴明狠了狠心,从内衣上撕下一块布蒙了脸,正准备飞身而下时,后院的门突地“吱呀”一声打开了。紧接着,一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吴明吃了一惊,本能的把身子缩在了堞稚后,先看看情况再说。

那群人开始并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有个尖细的声音道:“圣母,我们的粮食也不多,再布施下去,大家都得完蛋。”这声音极是中性,也听不出是男是女。

一声叹息,仿佛千百个轮转,有个声音幽幽地接道:“沙队长,你的担忧,我何尝不明白,可要我看着这些城民活活饿死,总是不忍。”

是小艺,真是小艺!

吴明只觉得眼睛一涩,泪水奔涌而出。无数午夜梦回,无数次泪湿枕畔。这个声音在他的梦里,不知缭绕过多少次。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没法弥补青庭的那份遗憾,没想到老天开眼,却再次把伊人送到了他面前。

何艺竟然还活着,尽管他老早就得到了这消息了。可真正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仍是情难自禁,几疑梦中。他一时间竟然呆了,只是蜷缩在堞雉下,嘴唇颤抖,无语哽咽。

那个沙队长接口道:“你每次都这样说,唉,算了,我也不劝你了。知道劝你也没用,要真听得进我说的话,你就不是圣母了。”

两人都没说话,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显然何艺等人正朝驼车走去。过了一会儿,何艺有些迟疑地道:“沙队长,咱们今天不回百灵堡了,在这里再呆一晚怎么样?”

“不行。”沙队长似乎很生气,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大,显得更为尖锐:“圣母,现在到处乱得厉害,狼头青一直在打你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在这里多呆一天,危险就多一分。”顿了顿,沙队长似乎才记起什么,问道:“对了,圣母留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是……”何艺顿了顿,却最终却没说出来。但吴明却知道,她冒险留下来的原因,多半与自己有关,难道小艺也从萧声怀疑自己身份了?他忍住心头激动,慢慢撑起身子,从堞稚缝里朝院子里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婀娜多姿的白色身影,满头黑发油光可鉴,垂至臀部,正是日思梦想的何艺。她的旁边,正有着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身影,这人穿着一身宽大的衣服,脸上却带着个银制面具,显然就是那个沙队长了。

何艺是背对着吴明的,也看不出具体表情。令吴明惊讶的是,何艺手中,还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这男孩被她右手拉着,正偏着头看着何艺,吴明只能看到一个侧面。男孩生得唇红齿白,极是清秀,大概有些委屈,此时正紧抿着秀气的下巴,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却紧盯着何艺。

这男孩是谁?小艺是圣母,心肠也软,定是其大发善心,收留的吧。这个念头只在吴明的脑海里一闪而逝,他就不再多想,张了张嘴,正准备叫住何艺时,那男孩儿突地撇了撇嘴,委屈地叫道:“娘亲,我饿了。”

何艺从怀里摸出一个面饼递给他,摸了摸他脑袋,爱怜地道:“思庭乖,娘正在和沙姨商量事情,你先吃着,等回到家,娘再给你做好吃的。”

什么?

吴明脑子里轰隆一声,似已当机了。脚下软绵绵的,更似从万丈高楼上一脚踩空,不着实地,整个人连同整个心都直往下沉。他的身子一歪,差点从城墙上跌落下来。何艺竟然结婚了,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悔恨,无奈,懊恼,伤心,绝望等等各种负面情绪一股脑的朝吴明袭来。他捂着胸口,沿着城墙缓缓蹲了下去。是啊,自己没保护好小艺,还有什么理由让人家等着自己?这四年来,自己忙东忙西,却连小艺生死都不知情,还有何资格去说长论短?更何况,自己三年前就和小清结婚了,想必得到消息那会,小艺更加绝望了吧。

他摸着胸口,似乎再次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何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螓首一转,一双大眼就朝城墙这边望了过来,但城墙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她怅然叹了口气,把满腔的愁思压了回去,抱着孩子上了驼车道:“好吧,沙队长,就听你的,回百灵堡。”

庄周梦蝶4 第二十五节

面部突地一阵刺痛,冷,而且硬的!

下雪了,在这经年难遇雨星的平窑,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何艺呆了呆,一对秋水剪瞳怔然地望向了乌黑的天空。正准备放下车帘的手顿在了半空。

雪,细细的,密密的,盐粉儿一般的小雪落在她雪腻的脸颊上,又调皮的弹开,翩翩地飞向一旁。

是老天的泪水抵不住这人间的阴寒,凝落人间了么?

南汉初建,吴明这个手持天子剑的近卫营统领对稳定民心有极大作用。何艺在世的消息,祝淮这个南汉丞相其实老早就知道了。但他同时也清楚,以吴明重情重义的性格,一旦得知这个消息,定会不管不顾,直奔西北三省而去。那他所有的谋划,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他第一时间,选择了缄默。

到得后来,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了吴明,为祝玉清身体计,祝淮对此事更是三缄其口。虽然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但这个神通广大,智计百出的南汉丞相,在此事面前也是无能为力,也只能拖得一天是一天了。

也许是出于对这个失散多年女儿的愧疚吧。何啸天对此事的处理,和祝淮相比,却是大相径庭。何啸天虽然是东汉几路总督势力最弱的,但终归是一路总督,在各地自然也是暗谍处处。真要用心探听吴明的一举一动,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知道何艺对吴明这个便宜女婿关心得紧,他自然不敢马虎。所以这几年来,他在南宁的布置,倒有一大半是关心吴明的生活起居去了。如此一来,吴明这几年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自然都落在了何艺的眼里。

当得知祝玉清和吴明的婚事时,她也曾经哭过,伤心过。但母亲却劝解她,凡成大事者,那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甚至更多?她虽然外柔内刚,却也不是个不识大体的女子,转念一想,吴明终究不知自己在世,能够放下心中怨念,和表姐祝玉清在一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自己不是曾经对她说过,希望他好好的活下去么。

一想到这里,她的满腔怨念全化作了乌有,甚至亲自动手,用沙洲玉做了一柄玉萧,托前来运输马匹的商家马队捎给其舅孙云龙,让他转交给吴明,以作相思。

这本来是揭开这个秘密的最好时机,只是孙云龙转交玉萧的时候,想起身娇体弱的祝玉清,最终选择了沉默。毕竟,两个侄女虽十分相像,但祝玉清却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实在不忍心主动去揭开这个伤疤。尽管他也知道,这么做有掩耳盗铃之嫌。

雪越来越大了。白雪像小银珠,像小雨点,像柳絮杨花,纷纷扬扬为这个世界挂起了白茫茫的天幕雪帘。透过稀疏的雪帘望去,整个平窑城都模糊起来,隐隐约约,似在雾中,宛如云里。

何艺呆呆地看着越来越密的大雪,努力睁着大眼,想透过茫茫的雪幕,看清点什么。但雪太密了,风助雪势,什么都看不清。眼睛看得久了,似乎整个身子都置身在这片茫茫的世界中,欲罢不能。

吴明蜷缩在城墙的角落里,望着漫天的雪花,却再也没勇气喊住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影。满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到了他大张的嘴里,痛苦的脸上,他却恍如不觉。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雪尽管下得很大,但在他眼里,却等如不见。

耳中尽是风声,雪声,何艺不由痛苦的闭了闭眼,想起在最绝望的时候,那个高大的男子。正好奇的看着自己,小心的喝着碗里的稀粥,画面一变,他病得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却仍在大声呐喊,和角头花蟒奋力搏杀……

细小的雪花落在光滑的青石板上,起始还能看清上面的片片雪瓣,随着劲风一吹,这些雪花翻滚起来,然后飘起,又落下。她并没注意到城墙上还有个伤心欲绝的男子,只听到雪落在地上的“沙沙”声。

细。且密。

这一男一女,就隔着这么一堵冰冷的高墙,各自默默地垂泪。

雪更密了,这幢高大的宅子是百灵教布赈施粥之所,日子长了,就被当地人称做圣母庙。她似乎也不忍再看下去,扯下这张细密的雪帘来遮掩自己的视野。

沙里飞也感觉到了何艺的那抹淡淡的忧伤,压低声音道:“圣母,该走了。”

她遽然一惊,是呀,我是圣母。这场雪下来,这个城市里的难民,恐怕也会被冻死大半。她心头一痛,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眼中的那抹晶莹。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四年的时间,吴明由一个近卫营队正变成了三品镇东将军。而何艺则成了西北第一大教,百灵圣教的圣母。为了让其女很好的控制教众,何啸天对何艺的培养可说是不遗余力。许多远古的,现在的宗教典籍,何艺都有涉猎。

从小的磨难,让她对万众朝拜有种本能的抗拒,但救贫援苦,却让她心灵得到一种极大的满足。

她渐渐地喜欢上了圣母这个称呼,不是为权力,而是为能救助更多的人。

远古的佛曾说过,一沙一世界。从雪花落地,然后变碎,最后被吹起又抛落。对于雪花来说,未尝不是一次生命的历程。如果它真有生命,在人的眼中看来,生灭不过是一刹那的事,可对于雪花来说,未尝不是一段极漫长的时光,一段轰轰烈烈的生命历程!

相对于高耸如云的达涯雪山来说,人的生命未尝不是短暂如弹指。可无论长短,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总得做些有意义的事。人的生命,有恨有爱,有哭有笑,有因必有果。

她始终相信,只要自己活着。那个托付终身的男子,终有一天,会克服任何困难,走到自己面前。

那怕是刀山火海,万水千山!

想到这里,她不由微笑起来。抬起头来时,脸上挂着一抹自信的笑意,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冷静。再次扫了一眼那堵城墙,她抱着孩子上了驼车,然后放下了车帘。对着沙里飞轻声道:“走吧,沙队长,回百灵堡。”

驼铃声声,在风雪中越来越远,渐不可闻。吴明从城墙上重新站了起来,他盯着那远去的队伍,眸子中的悲哀却渐渐淡去,身子更是挺拔如松。

四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太多,他也再不是那个遇见什么事都有些六神无主的男孩了。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更是南汉征西军统帅,心志越发坚韧。

“小艺,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守着你,护着你。不再让你受丁点委屈。”

他顶着满天的风雪,喃喃着。

庄周梦蝶5 第二十六节

沙漠地带的雪,自然不可能下得太久。这场雪飘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了下来,地上只积了薄薄一层,但并不厚,经风一吹,四下飘散,更增几分寒意。

回到通兴客栈的时候,已近晌午,近卫营的早操早已结束了。除了门口两个站岗的士兵外,里面却是静悄悄的。吴明皱了皱眉头,对着一个站岗的士兵道:“简将军呢,叫他来见我。”

刚才太过悲伤,他还真没多想。一旦冷静下来,吴明就觉得有些不对。小艺曾对那个叫思庭的男孩儿称沙里飞为“沙姨”,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沙姨”,定是沙里飞无疑,而且十有八~九是个女子。可简飞扬曾说过,沙里飞是个大老爷们。简飞扬自然不可能骗自己,而那沙里飞却是自己亲眼所见,明明是个女子,吴明想了半天,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别看现在吴明只身带着五百人独闯大漠,悠哉悠哉,可要处理的事仍是多如牛毛。每天都有信鸽在这支队伍里起起落落,双汇的廖刚,庭牙的三木都把朝廷选择性无视了,直接向他报告近况。甚至连商羽坤,也时不时来信问候一番。商羽坤的目的,他向吴明说得清清楚楚,大家都心知肚明。吴明现在已决心为自己留点后路,对他的殷勤也不能过分抵触,就算敷衍,总得仔细敷衍一番,否则以商羽坤的精明,定能看出蛛丝马迹,一旦如此,那可真是弄巧成拙了。而吴明现在,每天还要考虑西北的战事,提防丞相可能的算计。

所以我们的南汉镇东将军,现在真的很忙,很忙。

沙里飞是男是女,要是放在以前,吴明自然懒得去管。此一时,彼一时,他虽没和何艺真正接触,但见微知著,何艺的安危,现在全系于这沙里飞一身。沙里飞曾说过,这狼头青早就想对小艺不利。此时回过味来,吴明不免心烦意乱。这沙里飞到底是几段?身手如何?实力如何?能不能护得小艺周全?正所谓关心则乱,现在别说沙里飞是男是女,恐怕就是重几斤几两,吴明都有八卦的兴趣。

可问题是,在这关键的时刻,简飞扬这家伙不知道跑那去了。那个战士见吴明面现不愉,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要不我现在去把简将军叫回来?”

吴明眉头皱了皱,真叫他们去找,找不找得到人是两说之事,但这大冷天的纯粹是折磨人。况且在这里休假一天,却是自己说出去的,更不便妄加责怪。想了想,他对那战士道:“不用了,等会简将军回来了,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那战士挺胸收腹,长枪一顿,应了声“是。”

吴明点了点头,转身朝客栈里面行去。缓过劲来后,他渐渐冷静下来,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以小艺的脾气,自不可能轻易嫁人。可她现在不但是圣母,而且信徒众多。如果没什么后台,短短几年时间,定不可能发展到如此规模。那支持她的到底是谁?难道就是她嫁的那个人?如果这个理论成立,这人定不允许她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出来乱晃。

一路想着,不觉走进了卧室。出去这么半天,里面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不仅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甚至连案几上的古琴都被擦得一层不染。屋子里升着个火盆,碳火正旺,烘得整个室内暖意融融。

这定是李羽带着亲兵做的,吴明心头掠过一丝暖意。从洗脸架上端起一只脸盆,到楼下的井里汲了些水,回到房中,把脸盆放回架上。他把脸探进水里,天很冷,水也有点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他脑子为之一清。

的确,真要仔细推敲起来,这事确实有些矛盾,现在这么乱,谁还放心让自己女人,还带着个孩子到处乱晃。

他一边想着,随手拿起一根面巾,慢慢地擦着脸。突然,象脑中划过一道闪电,他一下呆住了。

那个男孩叫思庭?而且刚好三岁左右大!自己和小艺,不正是四年前在庭牙结合的么?

思庭,思庭。就是怀恋庭牙的意思啊。

这么说,那男孩子很可能就是自己和小艺的骨肉了?自己可能当父亲了?

脑子一阵眩晕,吴明身子晃了一晃,差点站立不稳。他懊恼着,几乎要**出声,吴明啊吴明,你还是不够冷静啊。

“大人,你怎么了?”

吴明定了定神,慌忙站稳了身子。转过头一看,就见简飞扬正站在门外,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他勉强笑了笑道:“没事。”

没事才怪,简飞扬心头暗道。吴明面色突青突白,额头上隐有汗珠沁出,怎么也不可能像没事的人。他有些担忧地道:“大人,你不会岔气了吧?”

武者岔气,其严重性自不多说。现在正是西征关键时期,要是吴明来这么一处,那就死定了。吴明拿起面巾又抹了把脸,道:“真没事。”他突地指着简飞扬手里,讶声道:“你提的什么,鸽子么?”

简飞扬手里,正提着一长串野鸟。这鸟似鸽非鸽,鸽子大小,体羽灰,有的呈褐色,翅尖,腿短,中间还有针状中央尾羽,不过现在都已没了气息。被简飞扬用根绳子串在一起,提在手里晃来晃去,加起来共有十余只。

“哈,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沙鸡啊。”简飞扬听得吴明问起,顿时来了精神,他提了提手里的两串沙鸡,滔滔不绝的讲解起来:“嘿,不瞒大人说。以前和陈老将军剿匪的时候,平时闲得无聊,我就爱去捉个几只。每到十月份后,这些家伙就吃的肥肥的,迁徙到西北一带来准备过冬,带着几个兄弟,往沙堆里一扎,用网打一捞,多的可捞好几百只呢,就在荒漠边缘收集些干柴,涂些作料,现烤现吃。说不出的安逸巴适,啧啧。”

他说着,眯起眼,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也没继续追问吴明的身体情况了。

尽管心头愁闷,吴明也有些好笑,道:“简兄你倒是自在,走一路吃一路,看来是准备吃遍天下了。”

简飞扬摇晃着脑袋道:“正是吾之所愿呢!”

他平时吊儿朗当,突地文绉绉的说这么句话,不免滑稽。吴明道:“怪不得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却原来是捉沙鸡了。进来吧,今天说什么也要再次尝尝简兄你手艺了。”

自己要见他,看来那士兵已通知简飞扬了。否则他不可能连沙鸡都没处理好,就急吼吼地跑来见自己。吴明一边想着,一边闪开了身子。简飞扬却站在外边没动,摇了摇头道:“大人,去院子里吧,在房子里怎么烤东西?烟味太重了。”

吴明一拍脑袋:“也是,怎么忘了这茬了。”

通兴客栈四面都是客房,由于背靠赞辛湖,自然水源不缺,所以院子中间还栽着几棵风景树,这树枝叶尽脱,吴明也叫不出名字。想必有些年月了,长得甚是高直,直直冲天,似乎把天都捅破了。正中的天井却十分宽广,架个炭盆烤点东西绰绰有余。大雪之后,太阳又露了出来。但雪后初晴,却是最冷的。好在吴明和简飞扬两人都是三段以上的武者,不惧寒冷,对这些浑不在意,只觉冬阳斜照,寒风阵阵,时而卷起点雪沫儿从房顶,树顶上落下来,纷纷扬扬,反而多了些野趣。

得到吴明首肯,简飞扬里里外外的忙了起来。只见他进进出出,端炭盆、调作料、抱干柴,脚下生风,不一小会就准备停当,接着开始烧水,柴火很旺,过了小会吴明就感到热气腾腾,锅里的水也翻滚不休。

既然是做烤鸡,自然得先把毛都清了。简飞扬把两只沙鸡往锅里一丢,滚了几滚,捞出来就开始拔起毛来。那沙鸡经沸水一烫,肉酥皮松,拔起来毫不费劲,简飞扬大手抹过,沙鸡的羽毛纷纷脱落,露出了正宗的新剥鸡肉,白嫩嫩的。

对吃之一道,吴明并不上心,真要帮忙,可能越帮越忙。见简飞扬忙着,他觉得有些无趣,就坐在旁边看着。那些柴禾都是大腿粗细的树枝,十分耐烧,火劲也大,只过了一小会,整个院子都是热浪熏人。吴明心头一动,突地问道:“简兄,这锅和柴都是那鲍老五提供的么?”

简飞扬头也不抬,答道:“是啊。”

“这家伙是狼头青的人。”

他动作迅速,十几只鸡一小会就清出来了。此时已是最后一只,简飞扬把沙鸡捞出来,无所谓地道:“大人看出来了么?不过他是狼头青的人,一点也不奇怪,不是才怪呢。”

他倒是老神在在,相形之下,自己倒有些杯弓蛇影了。不过吴明想了想,顿时释然。如今这平窑,狼头青就是土皇帝,简飞扬能想到,也不足为怪。吴明舒了口气,他知道就好,至少不用担心这作料上被动过手脚了。

庄周梦蝶6 第二十七节

简飞扬正把一只沙鸡的肚腹清出来,再从锅里窑了点热水,小心清理着。他突地转过头,问道:“大人,你今天去看圣母施粥了么?”

吴明道:“是……”他本想把圣母就何艺的事向简飞扬提及,见后者转过头,又去清理沙鸡去了,也没了说话的兴趣。

简飞扬手上不停,嘴上却叹了口气:“大人,不是我给你吹,凭我老简的身手,抓这些野味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今天转悠了半天,才搞到这么几只,真是晦气。”

吴明奇道:“怎么,难道因为下雪的原因么?”

简飞扬苦笑道:“大人啊,这些本地人都饿成这样子了,方圆几里之内,那能找到什么活物?这还是我跑了老远,凭我老简出色的身手和高超的猎术抓来的。否则的话,今天一天都得吃面饼咯。”

吴明心下一阵黯然,是啊,这城市的人都饿得以身换粮了,那能还有什么活物?平窑这里,肯定也有猎术高超之辈。简飞扬能打到这十几只沙鸡,只能说他跑得够远,另外就是身手高强了。怪不得自己回来好一会,他才赶回来,想必他整个上午,都被这十几只沙鸡耗去了吧。

以他五段后期的身份,却为几只沙鸡往来奔波。吴明也有些感慨,人的嗜好,就是一个瘾,只要瘾犯了,啥事都做得出来。简飞扬好口腹之欲,这也算他性格中的一大特色了。

十几只沙鸡,简飞扬也没花多少时间。清理完毕后,他拣了些树枝穿着,往上面涂着作料。吴明本想现在问他沙里飞的事,但看他专心的样子,就忍了下来。

等会吃东西,再问也不迟。

简飞扬手上不停,嘴上却不愿闲着,像是记起什么似的,突道:“对了大人,今天我抓沙鸡的时候,看见好大一群人进了城,依属下估计,这些人可能就是狼头青一伙。”

“什么?”吴明顿时紧张起来,不由自主的站起:“你在那里遇到的,大概有多少人?”

简飞扬转过头,诧道:“南门啊,我目测了下,这伙人也就两千多人,还有很多老弱。”嘴上虽说着,心下却大为不解:“大人今天怎么了,老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不会真岔气了吧。”他想了想,补充道:“大人放心,别看他们人多,真要对拼,他们只有屁滚尿流的份。咱们五百多个兄弟可不悚他。”

小艺是从北门走的,肯定不会遇见他们。吴明暗自舒了口气,再也忍不住,问道:“对了简兄,沙里飞到底是男是女?”

“大人问这个干什么?”

简飞扬有些莫名其妙,手上也停了下来:“肯定是男的啊,这还用问么?沙里飞是个七旬左右的老头……”他说到后来,眼睛却灼灼盯着吴明,显然十分好奇,只是碍于身份,不好逼问吴明。

吴明眉头大皱,知道瞒下去也没用,当下一五一十,把今天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简飞扬开始也是满脸疑惑,但想了想,面色大变,连声道:“大人,是不是那个女的有些高,声音很尖?”

小艺的身段颀长婀娜,沙里飞和何艺差不多高,在女性中,自然也算高的了。至于声音尖,这女的声音虽有些中性,但确实有些尖锐。他点了点头道:“是啊,简兄说的没错。难道,你和这人是熟识。”

“遭了。”简飞扬大叫了一声,然后在院子里团团乱转起来:“哎呀呀,沙里飞那老东西看来挂了,换成了这臭婆娘,要是遇到就不好办了。还好,还好,大人现在和夫人不准备相认,否则……”

他说得又快又急,已然乱了方寸。话一出口就发觉有歧义,想收口也来不及了。简飞扬暗道一声:“该死。”看着满脸愠色的吴明,傻子似的干笑了一声:“这个,这个大人,属下也希望你能和前夫人,哦不是,是何夫人,哦,不是,是吴夫人,也不是……反正是和圣母夫人和好。你也知道,属下不是那意思的……”

知道思庭可能是自己儿子后,吴明心头的悲伤也去了大半。看见简飞扬滑稽的样子,他也有些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道:“简兄放心,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意思的。”

简飞扬应了声:“是。”叹了口气,望着天空有些失神。吴明见他情绪渐渐稳,奇道:“简兄,这沙里飞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起来你似乎很怕他啊。”

前段时间,简飞扬和小江吹牛。说的正是这沙里飞被他和陈老将军从沙洲撵到南平来的,但观他如此失态,他话里恐怕也有些水分。吴明心下想着,脸上不免多了几许了然的笑意。

简飞扬一看他玩味的笑容,就明白了个大概,急声道:“要是真是沙里飞,我才不怕他。可这家伙根本不是沙里飞,唉,也算是沙里飞吧……”

他越解释,吴明越是糊涂,现在更被他绕得有些头晕:“这女的到底是不是沙里飞啊?”

“是,他是沙里飞的女儿,自然也算沙里飞了,真正的沙里飞,恐怕早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明想了想,顿时了然。一些大的马匪头子,一般都是高段武者,凭其身手折服一大群人围拢在他身边,干没本买卖。而高段武者,像吴明这种傻里吧唧的人毕竟是凤毛麟角,莫不把自身的武道经验视为命根子。这些心得心法,他们只可能传给子女,而普通人想得一鳞半爪都难如登天。

所以当杨易得知吴明愿意传他心得,当时就感激莫名。这也是他对吴明如师如父的感情基础。

土匪头子的子女长大后,只要不十分脓包,就可以凭借过人的身手继续统领匪帮。所以这些沙匪人数虽然不多,最少的几十,最多的也就千余人,却俨然是一个小型的家庭王朝。以前的沙里飞既已归天,他女儿接手自然天经地义。

只是,简飞扬何故如此紧张?

看吴明仍是满脑门的不解,简飞扬检起地上的烤鸡,自顾的烤了起来,苦笑道:“大人,不是我老简怕她,实在是,唉……,一言难尽呐。”

他这样子,更加勾起了吴明兴趣,把凳子朝他面前挪了挪,笑着道:“既然一言难尽,简兄慢慢说,反正现在离天黑还早。”

简飞扬一边烤着肉,一边道:“大人,你也知道,属下什么都不喜欢,就是有点好吃。”

他倒有自知之明,吴明点了点头,很配合地道:“是,难道此事与这有关?”

“是啊。”

简飞扬眯起了眼,显然又进入了当年的情景中:“那一年,陈老将军带着我们几千个弟兄,纵横沙洲。一时间,群匪胆寒,或隐匿,或逃遁,销声匿迹。可这沙洲最大的一股土匪‘沙里飞’却连毛都没碰到根。老将军也是个实诚人,自然不好说已竟全功,这样大家也只得滞留在沙城处,无所事事。老将军急了,把他亲卫全派了出去,四处打探沙里飞踪迹。我虽然是亲兵队长,也没能逃脱这命运。只得带了几十个兄弟,在沙漠里胡乱晃着。”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低沉:“那一年,刚好是秋季,沙鸡比现在好抓多了……”

他只顾说话,手上难免慢了下来,吴明惊叫道:“简兄小心,要烤糊了。”

简飞扬“啊”了一声,连忙翻了过来。吴明虽然听得认真,好歹没简飞扬那么入神,提醒得极是及时。那鸡肉极是鲜嫩,在炭火上发出“吱吱”的响声,鸡皮已卷了起来,从肉里滴出油脂。沙鸡的油脂看来也是极多,只烤了一阵,香味一阵阵传了出来。虽然看起来有些焦糊,但大多还是金黄色。简飞扬不敢怠慢,反过来认真烤了一会。不一会儿整只鸡都熟了,他将烤好的沙鸡朝吴明递来,吴明摇了摇头道:“不用,简兄接着说。”

简飞扬也不客气,拿过去撕了块鸡肉,咬了口道:“这滋味着实不错,可惜比秋季的沙鸡差远了。”他顿了顿,接着道:“那年可是天天吃这沙鸡,吃得嘴巴都有些泛腻了,再好吃的东西看到了都甩脑壳。”

是吧,吴明心头暗笑。陈老将军叫简飞扬去抓沙里飞,可真是找错了人。以他的性子,沙里飞没捉到,沙鸡恐怕捉了无数只。这可真是走一路,吃一路了,那些沙鸡也倒了大霉。

简飞扬又扯了块鸡肉丢进嘴里,慢慢嚼着,突然神神秘秘地道:“大人,骆驼肉你吃过没?”

“啥!”吴明以为听错了,奇道:“骆驼肉可以吃吗?”

在他印象中,骆驼是用来骑的,称为沙漠之舟,本就十分罕见。谁还会没事吃骆驼肉,这可真是本末倒置了。

简飞扬笑着道:“嘿嘿,大人你不知道吧,骆驼肉虽然筋头足,但侍弄得好的话,确是极好的美味呢。就单说骆驼肉吧,就有红煨骆驼肉、芹菜炒骆驼肉、葱爆驼肉丝、锅贴驼肉、驼肉串烧、黄焖骆驼肉……你如果口渴了,还可以用葱节、姜片、盐等炖一锅清炖骆驼肉汤,或者用西北的沙枣炖一锅骆驼肉也是极补的。”

他说到兴头处,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显然对骆驼肉极为怀恋。

庄周梦蝶7 第二十八节

吴明听他滔滔不绝的说着,心下却有些不安,不由望了望左面的驼厮。那里关着五百多头骆驼,现在战士们大都出去了,除了两个看守的士兵,并无其他人。以这简飞扬的脾气,别嘴巴吃流了,来个监守自盗,去偷个一两头用来下酒,那可就恼火了。须知这些骆驼可是从艾丝特那里借来的,要是还不上,又得欠这刁蛮公主一个人情。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对这波斯公主,已是一屁股加一肋巴的债了,自己到时候怎么还?

他的表情,全都落入简飞扬眼里。简飞扬大为尴尬,咳嗽了一声道:“大人放心,我虽然好吃,但不是没个轻重的。况且普通骆驼肉再好,断没有明驼肉好吃呢。”

“明驼肉?这世上真有明驼吗?”

吴明是真的吃惊了。他生于武术世家,对爱国诗词极度偏爱,所以对“明驼”这个词也并不陌生。中国脍炙人口的《木兰诗》里面,就有“愿借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的语句。清代孔尚任的《桃花扇?逃难》里有:“似明驼出塞,琵琶在怀,珍珠偷洒。”而郁达夫《题<文姬归汉图>》诗里有谓:“朔风度雁门,雪没明驼足。”等等,甚至唐时西域的一些官职名都有明驼使一说。

明驼二字,在吴明以前的理解中,多半是对善于长途跋涉的健驼的一个统称。现在看来,恐怕也不尽然,否则的话,这次艾丝特借给自己的五百健驼,都可以算成明驼了,简飞扬没必要如此大惊小怪。

“当然有啊。”

他正在转着念头,简飞扬就叫了起来。他生怕吴明不相信,把鸡肉搁在一边,比划着道:“大人我给你说,这明驼不说日行千里,五百里是绝对没问题。而且腹有白毛,晚上这白毛还能反光,为旅人照明,令异兽不敢轻易接近。”

只要有只明驼,在沙漠,荒漠极多的西北三省行走,性命就有了极大保障。如果明驼真有这么好,那可算得上价值连城的珍兽了。吴明想了想,问道:“简兄,你不会真吃过明驼肉吧?那可真是糟蹋了。”

简飞扬得意洋洋地道:“嘿嘿,不瞒大人说,我还真吃过。”他又舔了舔嘴唇,接着道:“那天和几个兄弟去抓沙鸡,结果就看见一头骆驼倒在沙漠里,腹毛泛着莹莹白色,正和明驼的样子相仿。我一探气息,这明驼虽然出气多,入气少,但显然还活着,不是死肉。就吩咐几个兄弟抬回去,洗剥干净,整了个黄焖骆驼肉。啧啧,普通骆驼肉肉质极粗,但这明驼肉却极是鲜嫩,尤其是那驼峰,爽滑可口,实是无上美味……”

吴明垂下了头,过了半天才抬起来,缓缓道:“简兄,你别说这明驼的主人就是沙里飞吧。”

笑容僵在了简飞扬脸上,然后慢慢垮了下来,成了张苦瓜脸,他吭哧道:“大人真是猜对了,这明驼真是沙里飞的。这婆娘还凶得很,当天晚上就带着一百多人找上门来,找属下理论。”

现在终于绕到点子上去了,吴明连声问:“怎么样,结果呢?”简飞扬当年的实力吴明自然清楚,为四段后期,加上他还带着几十个老将军的亲卫骑兵。如果沙里飞的属下真是一群乌合之众,是绝难讨得了好的。

简飞扬“啐”了口道:“这沙里飞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我们几十个兄弟在他们面前只能边打边撤。而且这婆娘也厉害得紧,以属下估计,当时可能就快六段了,我一个大意之下,竟被她拿住了。”

所谓边打边撤,那是简飞扬放不下面子,给自己面上贴金吧。陈老将军的亲兵,就算当年比现在有所不如,却也不弱。沙里飞能凭一百多人击败几十人,虽有人数优势,但定不是乌合之众。她当年就快六段了,现在必定不弱。真有她保护小艺,等闲人还真没办法。怪不得狼头青势力这么大,却拿小艺无可奈何,看来与沙里飞的保护得力大有关系。

吴明不由舒了口气,只要小艺没危险,倒不用急着的去见她。虽说思庭可能是自己骨肉,可万一,万一不是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不免又患得患失起来。

简飞扬却没注意吴明神色变化,自顾说道:“唉,我老简本来就是剿匪的,如今却被沙匪抓了,这可真是丢人之极。本以为要被这婆娘砍了脑壳,那知她却把我们放了,还说让我去抓只明驼还她。嘿,这明驼我生平就见过一只,还被我杀了下酒,叫我再去抓一只,这不是摆明要放我嘛。”

吴明回过神来,追问道:“后来呢?”

简飞扬啃了口鸡肉,掩饰自己尴尬,含糊着道:“后来,后来自然是我带着老将军循迹而来,把沙里飞老窝端了……”说到这里,他丢下烤鸡,使劲抓了抓头发,悔声道:“其实也不是老简带来的,是老将军见我失踪好几天,派人找来的……”

原来如此!

到了现在,吴明总算明白了。简飞扬虽然嘴巴缺德,但极重义气。他吃了沙里飞明驼,本就不对在先。后来沙里飞又不计前嫌的放了他,更是恩上加恩。老将军循迹找来,在他看来就是恩将仇报了。他怕见沙里飞,看来也有羞于见人的意思在内。

简飞扬说到这里,情绪极为低落。他又拿了一只沙鸡,自顾烤着。吴明不由转过头看了看驼厮,再看了看低声闷气的简飞扬。心下想道:“看来欠一屁股加一肋巴债的人,不光自己一人了,吾道不孤啊。”

正有些想笑,周吉一头钻了出来。见吴明和简飞扬两人都在,不由楞了楞。马上走过来,打了个立正,压低声音道:“统领,将军!”

简飞扬抬起头来,脸色已恢复正常。讶道:“叫你监视鲍老五,你跑过来做什么?”

周吉仍是小声道:“正是鲍老五有异动了,我才来通知将军。”

吴明突地插话道:“鲍老五有异动了?做什么?”

狼头青对何艺意图不轨,这是沙里飞亲口对何艺说过的,自不会有假。他现在是关心则乱,一听说鲍老五有动静,难免神经兮兮。

周吉转过身来,朝吴明行了一礼道:“禀统领,是有人进了鲍老五房间,鬼鬼祟祟的,属下拿不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

吴明抓起赤宵站了起来,道:“带我去看看。”说完,向简飞扬招呼一声,和周吉一起朝里面走去。

通兴客栈很大,五百个战士住进去,虽然有些多,但只把这家客栈住满大半而已。鲍老五的卧室则在客栈最右边。周吉带着吴明一路走过去,初始还偶尔能见到一两个战士,朝吴明恭敬行礼,越往右走,人就越少。又转了几个圈,周吉突地站住了,指着远方一幢房子道:“鲍老五就住那里。”

那是个小院子,看起来还在客栈内,其实自成一体。四面都用石墙围住,大门紧闭,实在不像有人。吴明眉头大皱,道:“鲍老五真的就在里面。”

周吉行了一礼道:“错不了,属下派人一直盯着,刚才是亲眼见到有个人偷偷摸摸进了这幢房子。”

吴明“哦”了一声,提着赤宵在石墙外绕了一圈。这石墙都由白中泛青的原石筑成,本就十分光滑。加之雪后初晴,上面有点小雪,部分地方还有薄冰。以吴明的身手,想要翻过去自然不难,可万一惊动了鲍老五怎么办?

正有些进退两难,突地脚步声响,简飞扬带着一大群外营士兵闯了进来。见吴明站在围墙下边发呆,简飞扬奇道:“怎么了,大人?”

吴明看了他一眼道:“这鲍老五把门关得死死,怕是不好办啊……”

“我倒是什么多难的事。”简飞扬“嘿嘿”一笑,接着道:“大人你太小心了,看我的。”他转过头,对着周吉道:“你带几个人,去找一根巨木来,对,就刚才院子里就有,速度快点。”

周吉答应了一声,领着几个人转了回去。过不了多久,他们就抬了根水桶粗细的原木从外面转了进来。随同吴明出征的五百战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原木怕有近千斤重,几个人抬着,却仍是面不改色。吴明一见这阵势,迟疑道:“简兄,你这是做什么?”

简飞扬笑道:“撞开啊。大人你忒小心了,那狼头青我们都不怕,还怕这鲍老五吗?”

他倒是直接,吴明转念一想,也确实这么回事。心下暗自苦笑,谋定而动是自己长处,有时候反而过分小心了。

“你,你,你。还有你。”简飞扬伸出食指,点了几名战士,然后道:“你们就用这家伙,把大门给我撞开。”

被点到的战士纷纷上前,抱起了水桶粗细的原木,齐声道:“是。”

简飞扬双手叉腰,扬声道:“立正!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发力。”

他倒是有板有眼,大概是把这扇大门当成城门了。外营虽然是骑兵,但用冲车攻城,平时也练过。而用冲车攻城,动不动就是几十人,训练起来极是费力。现在抱住原木的也就十几个战士而已,简飞扬命令一下,这些战士一下立正,排得整齐划一。简飞扬大声道:“退后十步,准备!”

他们的马靴踏在地上,发出极其整齐的一声响。以军容而论,外营练外家功夫的居多,虽大多不是武者,但都是些彪形大汉,最为威武,内营武者比起来,都大为不如。

“一,二,三。冲!”

随着他命令一下,这些战士发一声喊,猛的加速,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原木在一众大汉的重力加速度下,力量更是大增,如一根巨槌砸在了大门上。但那大门晃了几晃,并没被破。

简飞扬撇了撇嘴,骂道:“他妈的,一间房子的门都搞得这么牢实,肯定有古怪。再来!”

蝶化为蛹1 第二十九节

“这么说,昨天夜里那个吹萧人,极有可能就是吴明了?”

驼车在满是沙子的驿道上行走,一摇一晃的,驼铃声声,入耳如碎珠。吴思庭在双重催眠下,小小的脑袋枕在何艺的臂弯里,呼吸悠长,睡得极熟。何艺爱怜的摸了摸他脑袋,然后动了动,让他的睡姿舒服点。她盯着沙里飞点了点头,轻声道:“是。”

沙里飞笔直的坐在对面,似乎陷入了沉思。车厢里很暗,一片黑暗中,那张银色面具却散发着一股难言的冷意。过了半晌,她才长吁了口气,缓缓道:“不管那人是不是,但南汉已然荡平廖氏的主力,即将北上,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他们征西军统帅,据说就是这个吴明。圣母,这次我可要恭喜你了。”

沙里飞,并不是光指首领名,其实也是这股沙匪的别称。这股沙匪在西北纵横三代,名气极大,在上任首领时,曾是沙洲最大的马匪头子,名动一时。应何啸天邀请,陈建飞带了上万人,耗费了近一年时间,才把这股沙匪撵到南平。虽说现今的实力比以前大有不如,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仍有悍匪六百多名。这些人惯于沙漠作战,在沙漠中来去如风。狼头青虽然人数是沙里飞几倍,但仍是不敢妄动,就在于此。

按说这么一股悍匪,以何艺的身份,因着何啸天的关系,他们只可能仇视。但说来凑巧,也就是前年,由于争夺平窑外围的实际控制权,沙里飞和狼头青发生火并。狼头青人数虽多,那里是沙里飞的对手。两下里大战,狼头青不敌,向西撤退。别看沙里飞现任首领是个女的,却也是个狠人,千里追击,一路撵着对方尾巴,誓要斩尽杀绝。双方都是沙漠惯匪,自然不惧气候影响,追逃之间,不觉来到了西夷境内。狼头青剩余的几百残众,个个精疲力竭,已是山穷水尽。沙里飞大喜,眼看胜利唾手可期,可在这要命的时候,西夷的部队出现,他们二话不说,就对沙里飞部展开了攻击。

狼头青跑不动了,沙里飞也好不了多少,也是强弩之末。西夷这支部队虽然只有几百人,但都是生力军。如果再与他们发生争斗,肯定不敌。沙里飞果断撤退,可当他们摆脱西夷追兵时,顿时傻眼,粮食和淡水已然不够。

如果歼灭了狼头青,有他们的粮食淡水补给,这个自然迎刃而解。但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西夷会横插一脚,如此,所有计划都成了空中楼阁。

沙海茫茫,在沙漠里没了淡水,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后果的严重性。几百人用仅有的一点淡水,顶着烈日行走,强撑着回到了东汉境内。他们连骆驼都杀了大半取血,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只得坐以待毙。也就在这时,队伍被南下布施的何艺发现,顺手救了下来。

这也是沙里飞处处维护百灵圣母的原因。外人只道是百灵圣母感化了沙里飞,却和事实大有出入。

何艺抬起头,正色道:“何艺虽是女流,却也知感恩图报。沙队长对何艺母子有援手之德,卫护之恩。此等恩情,实比海深。如果父亲侥幸得胜。艺定会为沙队长以及麾下儿郎求个出路。”

北汉的二十万大军,一路气势汹汹而来。而西北地贫,不可能养太多正规军队,何啸天又予民修养,不想过分消耗民力。所以他拿得出手的,也就两万出头的骆驼兵。如此一来,敌方兵力,几乎十倍于己。何啸天极有自知之明,知道单靠自己,是绝不可能顶住北汉进攻的。所以他在向南汉求援的同时,更让何艺母子遁身大漠。

何天死后,何艺是何家唯一的独苗,他这个外孙吴思庭更是何啸天的全部希望,自然不能有丝毫马虎。何艺自小流亡在外,本不忍心再和父母分开,但想到战败之后,自己身死是小,要是思庭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不但对不起吴明,更对不起父母。无奈之下,只得含着热泪,接受父亲的安排。

而遁身大漠,总得有个落脚点。科尔第沙漠北接天信草原,一路绵延至青庭草原,北汉没下西北三省之前,这里最接近中西五省,平时也少有人管理,无疑是最佳地点。何艺曾对沙里飞结过善缘,值此乱时,也就只能求助于她。沙里飞也是个爽快人,满口答应。为保护何艺,更把属下全部迁到平窑以北的百灵堡,直到如今。

何艺话音才落,沙里飞笑了一声道:“圣母说笑了,你对我沙里飞及麾下儿郎有活命大恩。我虽一介草莽,但知恩图报,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如今只是还债而已,所以圣母不要有丝毫愧疚之心。”

她刚说完,驼车突地一晃。何艺正抱着孩子,措手不及之下,身子朝一边倒去,眼看就要撞到车门。沙里飞一长身,右手已然拉住何艺右臂,轻声道:“圣母小心。”何艺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涌来,身子一顿,正好又坐稳了。心道:“这沙队长极有本事,也不知道和吴大哥谁厉害点。”她不通武艺,自然不明白武者段位间的巨大差距。沙里飞虽然厉害,比之现在的吴明,却大为不及。

驼车已然停了下来,沙里飞撩开车帘,喝道:“高原红,怎么停下来了?”

赶车的人青布包头,外面罩着个青花夹袄。这夹袄上面补丁处处,尘土极厚。由于久经风沙,这人面色更带着深厚的暗红,和高原上的红土几无区别。沙里飞叫他“高原红”,倒也应景。听得沙里飞询问,高原红转过头,道:“头儿,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他的声音极是沙哑。在雪后的沙漠中听起来,更是苍凉无比,极不中听。如果不是他背上的一口长刀,观其身形,倒和普通民众倒是别无二致。有人来了?何艺吃了一惊,抱着吴思庭的双手不由紧了紧,一双大眼睛只目不转睛,盯着沙里飞。

“有人么?”沙里飞虽戴着银制面具,但语气中的惊诧之意,却也掩藏不住。现在平窑以北区域虽然尽在她手,但南方的风吹草动,却并不是一无所知。南汉驼队的到来,实在太过醒目,自然瞒不过她。难道说,是那支队伍追过来了?

她想了想,对高原红道:“叫兄弟们加强戒备,我先上去看看。”

高原红应了声“是。”对着周围大声道:“兄弟们,招子放亮点,都把武器摸出来,后面有人追来了。”

这支队伍有近七百人,其中沙匪三百多,还有一半是何艺带的亲卫以及骨干信众。高原红的喝声一落,那些沙匪俱都摸出了武器,而还有一半人则向中间靠拢,把驼车护在中间。不用说,这些都是何艺的人了。

沙里飞长身一跃,人已轻飘飘的上了车厢顶部,落地时点尘不惊,倒像一片云。她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脸,极目远望。

驼车刚好在一座沙丘上。雪后初晴,沙漠里纵然有些风,却不甚大。站在驼车上远望,更能看出老远。

远方的地平线处,出现了一道黑线,这道黑线仿若潮水,正朝前滚滚而来。

“该死,是狼头青。”沙里飞恨恨的骂了声,“这些家伙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不去撩拨他们,他们倒过来找我麻烦了。”

上次大战之后,狼头青见识了沙里飞凶悍的战斗力,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沙里飞也知道对方的后台是西夷,也不想再去招惹,双方就以平窑为界,划界而治。沙里飞的地盘是北面,而狼头青的地盘却是南边,双方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那道黑线越来越粗,空气中的驼蹄声也越来越响,沙里飞站在车厢顶部,却有些不安。自己的实力,这些家伙是知道的,他们主动进犯,肯定有恃无恐。否则,他们绝难讨得了好。

只是,他们依仗的到底是什么?

蝶化为蛹2 第三十节

“说,你两个鬼鬼祟祟的到底在商量什么?”

简飞扬横刀立马。一脚跨在一根板凳上,马鞭在右手中屈成个椭圆,轻轻地拍打着左手。他一边冷笑着,一边睇着跪在面前的两个人。

这两人一老一少,老的正是鲍老五。小的年龄大概不足二十,个子较小,左边脸上有个巴掌长的刀痕,膀子上还留着个文身,一看就知道是个夯货。

众人撞开大门时,这两个家伙正蹲在屋子里吃酒。酒是马**酒,这个简飞扬看不上,不过下酒的肉却是大有来头,简飞扬这个食神都未曾品尝,竟是“米肉”。

吴明抽了根凳子,端坐在上方一动不动。简飞扬当过土匪,审讯方面的事自然在行。既然他要动手,比自己要好得多,自己看着就行了。

鲍老五和那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低头,齐声道:“军爷冤枉啊,我们只是在饮酒而已。”顿了顿,鲍老五哭得呼天抢地,涕泪横流的道:“这兵荒马乱的,咱做点顺良生意容易么。你们这些当兵的想白吃白住就明说,还找这凭多理由做甚,算我白瞎了眼,请你们这群白眼狼进来……”

吴明的表现,在鲍老五看来就是好虚名那种。他做了几十年生意,黑道白道的人也见过无数,可说阅历极为不俗。真要是白吃白住的,面饼没有,军棍倒是有的,更不可能和你罗嗦,早就一哄而上,把你打将出去了事。所以他才敢面对吴明等人毫无惧色,甚至讨价还价。现在旧调重弹,就是拿捏稳了吴明不会把他怎么样,以进为退。

如果真是良民的话,他如此哭述,吴明还真可能把他放了。可现在他身份已明,那就另当别论了。吴明大是心焦,像截木头一般的端坐着,嘴巴却如贴了封条一般,动也不动。

简飞扬瞟了一眼米肉,眼里掠过一抹厉色。猛地一脚蹬开板凳,大声着:“嘿嘿,实话告诉你,老子从小就在土匪窝里长大的,少在老子面前耍花腔……”

他说得虽然凶,但效果似乎不大好,那鲍老五仍是骂不绝口。简飞扬突地扬手,狠狠一鞭朝他头上抽去。只听“啪”的一声,后者额头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血痕。鲍老五被抽得惨叫了一声,叫骂声嘎然而止。

简飞扬撇了撇嘴,接着道:“我说话的时候,你们最好乖乖听着,要是再有半点杂音,我就抽得你不能发声为止,明白么?”

那年轻人仍是恭恭敬敬的伏在原地,鲍老五欠了欠身子,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简飞扬似乎颇为满意,迈着八字步,踱到那碗“米肉”面前,屈着鞭子翻了翻,缓缓道:“没看错的话,这是手肘吧。嘿嘿,你们这种煮法简直是浪费食材。人的手肘肉是最有嚼头的,绵软细滑,如果涂些茴香、八角熬制一番,然后刷上蒜汁、姜料,啧啧,那烤出来的味道比老子刚才吃的沙鸡味道可好多了……”

简飞扬咳嗽了一声,咂吧了下嘴道:“也难怪你们这些乡巴佬没见识,我给你们说,吃活人才是最有意思的。有一道菜叫天地同寿知道不?嘿,谅你们也不知道,就是把活人的头盖骨撬开,然后用沸油一烫。恩,这个时候人还没死绝,那脑花儿最是鲜嫩,舀上一口下酒,滋味大补不说,还最是养脑……”

简飞扬滔滔不绝的说着,两个听众的身子如同僵了一般,动也不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口。简飞扬大为满意,继续卖弄着:“还有道菜,是我最喜欢的,叫冰火两重天。就是把人饿个几天,肚腹都清空了,然后喂个一天的姜汁,蒜料等。等这人实在吃不下了,就放在一个铁笼子里,外面加上大火熏烤。食客围在外面,想吃的时候就在铁笼子里割一块肉下来,这人还没死透,更是惨叫声声。啧啧,那肉才叫鲜嫩,而且极有情趣……”

坐在上首的吴明不由打了个寒颤,再看简飞扬时,后者额头上似乎都长了两只角。那个鲍老五还好点,年轻人的身子却筛糠似的抖了起来,突地大叫一声,连连磕头道:“将军,我说,我说。只求你能给我一个痛快。”

简飞扬也松了口气,笑意吟吟地道:“说吧,你来这里的目的到底干什么?”

“监视你们,把你们的一举一动转告给头儿。”

简飞扬和吴明对视了一眼。他继续道:“今天你们一大群人进了平窑,难道还想对我等不利不成?”

这次不等那年轻人吭声,鲍老五已抢着回答:“各位军爷但请宽心,首领让我监视你们,并没动手的意思。我们这次的目标,不是你们,而是百灵教。所以还请各位网开一面,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百灵教么?”吴明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简飞扬也是面色一变,旋即冷笑道:“百灵教有沙里飞守着,你们去打她主意,不是找不自在么?”

反正说也说了,鲍老五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嘿嘿,不瞒军爷,如果只是我们的话,想动白灵教自然不可能,但狼牙军知道不?有他们帮忙,沙里飞就什么都不是了。”

信鸽传输确实快捷,但得到消息的人,也只能是那些大人物。现在整个南平都被封锁了,吴明占领庭牙后,又马不停蹄朝北赶,庭牙陷落的消息,这些人一无所知。普通民众都以为,现在中西五省还是廖氏当家,这鲍老五自然也不例外。在他眼里,恐怕吴明等人就是廖氏派来探听虚实的。而狼牙军和廖氏的关系,天下皆知。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丝毫不慌,觉得只要把话说明了,这些当兵的只会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派人去帮忙都是可能的。

“什么?”吴明面色大变,那里还有闲心继续罗嗦,抓起赤宵就朝外赶。跑到门边,他突地转过身来,急声道:“简兄,即刻集合所有弟兄,全速追击狼头青。”

蝶化为蛹3 第三十一节

“头儿,真是狼头青?”

沙里飞跳下从顶部跳下来时,高原红不由问了句,语气中满是不信。

“是。”沙里飞应了声。高原红又道:“头儿,这狼头青欺人太甚,要不咱们迎上去,杀他个痛快?”

沙里飞并没立刻回答,似乎在思考高原红意见的可行性。寒风凛冽,她的身子如一根标枪般钉在驼车上。冬日的斜阳照在她银色面具上,也反射出一股凛冽的寒意。正在这时,一只洁白的素手撩起了青花车帘,何艺从车厢里探出个头,轻声道:“沙队长,真有敌人吗?”

沙里飞心头一跳,按照她本意,自然是冲上前去杀个痛快。可现在队伍里,不光有自己一干弟兄,还有何艺等人。何艺是西北总督之女,这身份在她看来,一文不值,甚至颇有抵触。但百灵教圣母的身份,确让她心头沉甸甸的。如果圣母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知又有多少难民冤死。她努力平息了心头怒火,轻笑一声道:“圣母但请放心,狼头青是我手下败将。你只管在车厢里安心呆着,一切有我。”

听沙里飞说得如此自信,何艺心下稍安。她“哦”了一声,转过头清声道:“敌人就要攻上来了,你们等会全权听从沙队长调遣,不得有误,明白么?”

护在驼车附近的小半是何家亲卫,还有一大半是何艺近几年收的骨干信徒,这些信徒都有些武功底子,虽然大部分都不到三段,但搏杀起来,比普通人自然厉害得多。听得何艺如此说,他们以手抚胸,低下头,同声道:“谨遵圣母法谕。”

行军打仗之事,何艺自然不懂,但军令贵一,与其瞎掺合,还不如放手给沙里飞调遣,这样才能发挥最大功效。

再向沙里飞点了点头,何艺放下了车帘,遮住了那张盖世娇颜。见何艺如此支持自己,沙里飞信心大增,沉声道:“所有人继续前军,不得慌乱。弓手集结到后翼或侧后翼,置于最外围。高原红,你带着其他弟兄掩护到第二层,以做掩护。百灵教的兄弟们在第三层,护住圣母车驾。”顿了顿,她又喝道:“秦世宝!”

一个额头有疤的中年汉子拍了拍骆驼,上前一礼道:“头儿。”

“你跑得快,快回去通知百灵堡的人,要他们早做接应。”

秦世宝应道:“是。”说完不再犹豫,一拍骆驼,返身朝远方冲去。

眼见秦世宝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渐成一个小黑点。沙里飞舒了口气,静静的盯着越来越近的狼头青,心头却越来越沉。粗略一看,敌人不下两千之众,而且这些人都是有武器和坐骑,和那些裹胁来的普通难民,战力自不可同日而语。两人做了好几年对头,自然知根知底。这等实力,对狼头青来说,已算倾尽全力。看来,这次对方是势在必得了。

来吧,就让我们做个了断。对方气势汹汹而来,肯定有所凭借,真打起来,多半讨不了好。但她从小和父亲纵横大漠,养成了一种宁折不弯的性格。明知不可为仍要为,眼见敌人杀气腾腾的逼进,心底似有火焰喷出。

敌人越来越近了,驼蹄虽没马蹄声响亮,但踩在沙地上,“噗噗”做响,却更有一种异样的沉重。沙里飞高声道:“全军就此止步,所有人把骆驼置于阵前。盾牌手准备,护住车身,弓箭手准备,伺机杀敌。”

沙里飞一声令下,正在急急行军的队伍顿时停了下来。整个队伍掉了个头,后阵变前阵。骑士们纷纷从骆驼身上翻身下来,把骆驼置于前阵。

以前沙匪交锋,多以互相冲锋,骑射,冲杀为主,但此次队伍里有个何艺。这辆驼车虽是双驼拉乘,但肯定不能用来冲锋,更不能亡命飞奔。如此一来,沙里飞只能采取守势了。

狼头青的队伍,在一里之外停了下来。这些人衣服甚杂,各种颜色都有。武器也杂,刀、剑、枪、棍等等,只要不是奇门兵器,总能在他们中间找到一两件。他们一动不动。很奇怪,尽管整支队伍很是混乱,根本没队形,可现在看起来,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岿然不动。弥漫着一股森严之气。

沙里飞大为吃惊。这狼头青居然长进了,纪律竟如此之好?正想着,从队伍里面,一人骑着骆驼,施施然转了出来。

这人生得黑塔也似,骆驼在他胯下,似乎都矮了半截。他走到场中站定,声音如同打雷:“狼牙军狼头楚天行,请沙队长前来一晤。”

沙里飞心头一沉。狼牙军这名字,在中西一带传得神乎其神,她自然也听过。她所忧者,并不是狼牙军的名声,而是面前这人,这人她看不透。看不透的意思,就是实力远在她之上。可想归想,她却毫不示弱,沉声道:“沙里飞在此,有屁快放。”

她虽一介女子,但也是个火暴脾气。楚天行带着一大群人杀气腾腾的追来,自然不是为自己饯行的。既如此,还客气个什么?

楚天行倒是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沙队长大名,我楚天行闻名久亦。前年,沙队长带着几百弟兄,千里追击。撵的我的一部兄弟鼠窜而归。这等豪勇,实乃巾帼尤胜须眉。我事后听之,仍是佩服得紧。”

沙里飞浑身一震,讶声道:“如此看来,名满中西的狼牙军,难道也是西夷的走狗么?”

如果吴明在此,恐怕也会大吃一惊。这楚天行竟然是西夷的人?不过也难怪,狼牙军成立之处,本就有姜环和曹烈的影子在内,被他们偷梁换柱,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西夷的复国之心之坚韧,却着实令人钦佩。廖青落得个凄惨下场,现在看来,是偶然,也是必然。

楚天行似没听出她话声中的嘲讽之意,拱手一礼道:“今天楚某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找沙队长商量一下。”

他话音才落,沙里飞冷冷的声音接着传来:“既然是不情之请,那还是不请好了。楚队长请回吧,我沙某最不喜欢不情之请。”

饶是楚天行的脾气甚好,也被沙里飞噎得有点冒火,他冷冷道:“沙队长最好还是听我说完,否则伤了和气就不好了。”顿了顿,见沙里飞没接腔,他接着道:“楚某此行,并不想和沙队长发生冲突。只是得悉百灵教圣母在此,我国国主久仰圣母风采,只想一瞻仙容。楚某此次北返,国主三令五申,着我请到圣母,望队长看我国主一片拳拳之心的份上,以着成全。”

他们想抓圣母?

沙里飞看了看天,现在已过晌午,正是一天内温度最高的时候。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像个老人露着笑脸在打瞌睡。沙漠冬季虽然奇寒,但中午这会,气温回升也快,蹿过冰点也不无可能。温度回升,冰水融化,就连那刺骨的寒风,似乎也带着点湿润的暖意。

如此一来,等会发动那个计划,把握就大了一些。

她心下一安,心头却在寻思:“圣母虽然貌若天仙,但出现在众人视野,却是近几年的事。而这几年圣母的活动范围都是西北三省,不可能和这个西夷的国主有过交集。况且,西夷虽然是个小国,比如今的几大帝国有所不如,但好歹也是几十万人口的西地大国,真要美女,国内多的是,何必舍近求远,跑来抓圣母做什么?而西夷国主凌思毅,颇有贤名,更是一个已近花甲的老人。就算身体仍是健朗,但如说他因垂涎圣母姿色,而派个高段武者,带着一大帮人兴师动众来抓圣母,那也太过匪夷所思,与他的禀性大有不符。”

那么,他们抓圣母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正想着,何艺清冷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沙队长,如果我过去能换得他们罢手,那就答应他们也无妨,你只要……”

她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沙里飞打断:“圣母勿须多说,只要我沙里飞有一口气在,定保你安然无恙。”

何艺叹了口气,驼车里再无声响。

何艺曾救过沙里飞,而这几年,因要传达教义,布赈救民,她时常深入大漠。每当如此,沙里飞都会派人保护,双方也算过命的交情。所以何艺和沙里飞,既有交情,更是一个可以倾吐心声的手帕交。何艺的真实身份,是圣母,更是西北总督何啸天的爱女。这点,其他人大多不知,但沙里飞却是知道的。西北三省一带,民族混杂,连带着信仰也杂。总督统治起来多有不便,圣母创立百灵教,整合信徒,背后就有何总督的支持。这点,何艺也没隐瞒她。

何艺是圣母,更是总督之女,如此以诚待她。沙里飞虽然嘴上不说,心头对何艺却是感激莫名。

你们想要抓圣母,总得先问问我同意不同意。她暗中捏了捏拳,极目四顾。点点薄雪在晌午的太阳下,几乎快化完了。她心下一松,郎声道:“楚队长,我沙里飞虽然一介女流,但也知道做人不可反复无常,两面三刀。圣母是在我队伍里没错,但也是我沙里飞保护的人,你们想要抓她,请恕沙某不能同意。”

说了半天,却是这么个后果,尤其沙里飞那句“两面三刀,反复无常”,似乎就在指桑骂槐,说他朝秦暮楚。楚天行面色一沉,最后一点耐心也被消磨得干干净净。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如此,只有得罪了。”

蝶化为蛹4 第三十二节

他话一说完,重又退回队伍中。手臂一扬,“吹笳,准备冲锋吧。”

身旁一个沙匪应了声:“是。”拿起手中的胡笳,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普通的胡笳有个半米长就算不错了,狼头青的胡笳看来也是特制的,近一米长,足足半人高。这胡笳吹起来低沉浑厚,吹得好的话,声浪一波接一波,一波比一波高。此时一吹响,有点象一个焦雷在人群头顶滚动,在胡笳声中,所有狼头青成员都举起武器,发出兴奋的厮吼“杀!”,也根本掩不住那一阵阵笳角。

沙里飞四下望了望,就见自己几百个兄弟留着外围,并不为笳声所动。围在圣母大车旁的几百人,却是表情各一。那些信徒听说狼头青要抓圣母,俱都咬呀切齿,似乎恨不得马上冲上去咬对方一口。而圣母带的那些亲卫,却露出微微的怯意来。

两军交锋,“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这些道理,沙里飞自然知道的。她大声道:“高原红!”

高原红也是大声道:“在。”

沙里飞几乎喊了出来:“大敌当前,勇者生,退者死。吹号,准备迎敌!”

高原红拿出一个大号的牛角,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呜——”苍凉的号角声在沙漠中响起,一浪高过一浪,隐隐和胡笳声分庭抗礼。

在笳声中,楚天行举起了手,然后猛地向下,高声道:“冲锋!”

所有狼头青成员俱都武器向天,高声道:“冲。”所有人开始起跑,然后加速,最后化成一道滚滚洪流,恶狠狠的朝沙里飞部扑了过来。

苍凉的号角声中,沙里飞部俱都精神一震。就连那些没怎么上过战场的亲卫,也重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来势汹涌的敌人。

双方相距两百步。

前方的弓手射出了第一轮长箭。这些长箭虚势已久,距离虽然远了点,但胜在准头十足。他们或平射,或仰射,箭矢像狂风暴雨一般的朝狼头青部射去。这些沙匪虽然凶悍,但都没骑盾,大部分人甚至连简陋的皮甲都没有。距离虽然远了点,但造成的伤亡仍然十分可观,冲在最前面的沙匪顿时如割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下一大片。

死尸遍地,骆驼虽然温驯,但速度却慢,反应较战马大为不及。前方的一众骑士落马,这些骆驼失去了主人的控制,一时间那里走得脱。这些骆驼四处乱窜,不由使狼头青部的攻势为之一缓。

双方相距一百五十步。

沙里飞负着双手,站在车辕上,冷冷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对面的骑士经过短暂的混乱,重新开始加速,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高原红嘴角带起一丝狰狞的笑容,大手一挥,恶狠狠的道:“再射。”

随着他一声令下,第二波长箭挟着怒火,朝敌人头上再次倾落。箭雨如注,狼头青又冲进了一段距离,同时又有大批沙匪被射死,掉下骆驼。骆驼速度慢,不可能像战马一样碾压而过,死尸和无主的骆驼进一步迟缓了他们的速度。他们开始的气势和攻击速度简直是锐不可挡,经过两拔的阻挠,那种骇人的气势已淡了下来,冲击起来也不复刚才的勇猛。

沙里飞部众爆发出一阵欢呼。

楚天行对着身边的笳手道:“命令前方的人左右分开,从侧面包抄敌人。”

听着对面如潮的欢呼声,他不由冷笑一声。己方的实力是对方几倍,一旦把人数优势发挥出来,看你还欢呼得起来?至于沙里飞,他还真没放在心上,一个六段中期的小娘皮,七段都没到,只要自己小心点,她连威胁自己的实力都没有。一旦双方肉搏,以自己准九段身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凄厉悠长的胡笳声在沙漠中响起,随着胡笳声响。正策马前冲的狼头青部像两扇门一般,突地左右一分,冲向茫茫的沙漠。

沙漠之中全无遮挡物,自然也没什么可以东西可以倚作工事。楚天行的打算简单高效,只要己方部队划一个弧形,从两边攻击沙里飞侧面,中路继续进攻,沙里飞定会顾此失彼,以至全队大乱。

果然与我预料的不错!

见此情形,沙里飞银色面具下的嘴角翘了起来。她高声道:“众人不要惊慌,弓箭手狠狠的射,专心应付前面的敌人,后阵的兄弟护好驼车。”

何艺的亲卫,是何啸天拔给她的家丁,这一百来人虽然没怎么上过战场,但装备却是最好的。听得沙里飞命令,顿时“呼啦”一声,以驼车为原点,朝左右两翼扩张,膨胀成一个弧形。他们同时立起了半人高的盾牌,举着长枪一致对外,对准了从侧面绕过来的狼头青匪众。

“杀啊!”

驼蹄声声,急骤如雨。狼头青部众像两道锐利的长箭,冲出了大道,绕了一大个弯,划了两道杀气腾腾的圆弧,一路朝沙里飞部的队伍拦腰切去。

两方互为敌对已好多年。别说双方的头领,就是大部分部众也能照个脸熟。现在这些人也看出来了,前方射箭阻敌的都是沙里飞部众,十分难惹。而队伍中后路的人虽然看起来装备精良,却是没怎么上过战场的新手。这里的战力是最薄弱的,只要冲到对方中路,来回冲个几个回合,敌方阵形自乱。如此一来,也等于包了沙里飞的饺子,前方的三百多名沙里飞部众就算是再厉害,也成了鱼肉之势,要想再行脱网,势必难如登天。

斜刺里向两边冲出的狼头青部众“嗷嗷”叫着,风驰电掣的朝前方冲去。他们挥鞭如雨,猛力抽打着坐骑,却突然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催促,跨下的骆驼就是纹丝不动。正自诧异,冲在前方的几个人突然惊恐的大叫了一声,连人带着骆驼被沙子卷了进去。后面的骑士见状,心下大骇,纷纷紧勒丝缰,但那里还止得住冲势,也一头冲进了前方的沙子中,黄褐色的沙漠似乎妖魔化了,诡异的颤抖着,这几个人只挣扎了一小会,就发出阵阵惨叫,上下翻滚着,不一会儿沙子就没过了头顶,他们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大家小心,是流沙。”

沙匪久居大漠,自然识得厉害,马上就有人叫了起来。所有人大吃一惊,纷纷控住了骆驼,那里还敢乱冲,可这种情况并没因此而止,两侧仍然不时传来声声惨叫,仿若地下出现了一只不知名的怪兽,正在四处奔走,择人而噬一般。

“大家别乱动,稳住,稳住!”一个小头领声竭力嘶的大喊着。

所谓流沙,并不指流动的沙子。就是指饱水的疏松砂性土,特别是粉砂和细砂土,在震动力或水动力作用下发生液化、流动的现象。说明白一点,就是在某些地下水丰富的地段,沙子吸够了足够的水分,上涨的地下水减小了沙粒之间的摩擦力,使得沙子开始“流动”,从而形成了流沙。这些沙子漂浮在地下水表面,看起来和普通沙面没什么区别,但人一踩上去,这些沙子和水的混合物却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身体自然会下沉。

人在遇见流沙的时候,不能惊慌失措,你挣扎得越厉害,它吞噬得你越快,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缓缓平躺在沙面上,慢慢爬到安全的地方,或者静静的等待施救。

可现在双方正在大战,都火烧眉毛了,就算狼头青部众知道怎么自救为好,也不可能下了骆驼,缓缓爬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那个小头领的话声一落,众人更是不敢乱动,但四下里仍不时有人陷进流沙。

这种情况太恐怖了,就算知道前面是流沙,你也不知道流沙是不是在流动,而且也不清楚这块流沙的区域,规模,更不知道自己深入了流沙区域多少米。抄向左右的狼头青部众开始还是杀气腾腾,现在全部心下惶惶,纷纷勒住了骆驼,惊恐的看着前方平坦的沙漠。雪已全部融化,午后的沙漠,气温恢复到顶点,在凉意中反而带着丝丝暖意,黄褐色的沙漠像个地毯一样绵延无际,极目远望,看不出丝毫异常,可天知道只要再踏出一步,会不会被无情的流沙给湮没。

“冲,接着冲。”楚天行挥舞着武器,狂吼督促中路的沙匪继续进攻。

狼头青部众却纷纷勒住了骆驼,惊骇不已的朝四下里看去。这等情况实在太诡异了,任谁看见四周的队友不停的惨叫着,被流沙吞没,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平窑附近,有个赞辛湖。要在沙漠中要形成一个湖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但需要有雪水融化灌注,而且附近肯定得有大量的地下水支撑。否则你雪水融化得再多,也顶不住烈日暴晒,终究会被蒸发得干干净净,点滴无存。所以,在赞辛湖附近,地下水极为丰富,大的流沙区域,就还有好几块。

沙里飞在平窑以北经营好几年,对这里的地形自然了如指掌。这块流沙区域比较特殊,沙里飞他们走的这段道路,是一段略微突起的高地,这地下刚好埋着个达涯雪山延伸下来的地下石脊,两边全是流沙。平时风沙湮没,这里看起来和其他地方别无二致。可沙里飞却知道,要通过这段流沙,只有沿着这道地下石脊走,否则你不认得流沙,流沙更不会认识你。保管把你吞噬个尸骨无存。

而到了晌午,气温回升。由于沙子比热小的关系,温度回升得更快。就算有部分地下水位太浅,结了薄冰,此时也会融化,成为真正的流沙鬼域。这也是沙里飞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迎敌的首要原因。

惊慌失措的狼头青部众试图拉转骆驼,就此回撤。可有的地方,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上面还有清晰的驼蹄印,谁曾想一回头,连人带着骆驼都陷了进去。骆驼又不比人,遇见这情况就死命挣扎,连带着上面的骑士也跟着遭殃,只一小会,连人带着骆驼就消失无踪。

狼头青部众顿时呆在原地,进退两难,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起来。不管有没有驼蹄印,都走得胆颤心惊,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地下突然陷落,把自己连人带着骆驼,给卷了进去。

蝶化为蛹5 第三十三节

“哈哈哈哈哈哈……”

高原红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有他一带头,沙里飞部众更是明白过来,全部放声大笑。也不用沙里飞吩咐,有弓的纷纷调头,张弓搭箭,好整以暇的对准两边的狼头青部众射猎起来。现在时间多的是,那些在流沙中战战兢兢行走敌人更是最好的靶子,可以心安理得的瞄准再进行射击。这可比射不动的木靶还来得愉快,就算箭术不甚强的人,此时也可以做到箭无虚发。箭矢纷飞,两侧的狼头青部众进退两难,纷纷被射落马下。

“上箭,攻击他们,掩护两侧的兄弟撤退。”

只缓了一小会,狼头青就接过了楚天行的指挥权,下达了正确的命令。

他现在心头把楚天行恨了个半死。这年头,兵荒马乱,实力才是一切。昨天好不容易遇到一支队伍,没想到却抢到了铁板。虽然最后牺牲的都是无伤大雅的炮灰,但狼头青到现在仍肉疼得紧。和沙里飞火并,从内心来说,他也是极为不愿。但楚天行段位比他高,更有西夷国主凌思毅的密旨。尽管满心的不愿意,他也不敢违拗,只得出兵。眼见得属下死伤惨重,他那里还忍得住,抢着下达了命令。

楚天行转过头,看了蒙着面巾的狼头青一眼,却没做声。以他的本意,本来是想让两侧的沙匪再转一会,看看这流沙到底多宽,但看狼头青的样子,似乎大为不愿,他也无话可说,毕竟,这些人终究是人家的。这狼头青也是国主复国的一个重要棋子,真要急于求成,把他得罪惨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听得命令,狼头青部众都松了口气,开始调集弓术强劲的人和沙里飞对射起来。

他们一开弓,沙里飞不惊反喜。继续大声传着命令:“盾牌手上前掩护,给我狠狠的射。”

这正是沙里飞想要的结果。其他人不明白,沙里飞自己清楚得紧。这段流沙的厚度也就方圆三里左右,一旦后退,过了这段流沙地带,狼头青可能故计重施。可呆在原地的话,对方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但等他们熟悉了这段流沙的区域,绕远路来包自己饺子,也是件头疼的事。

现在双方对射,能拖一会就是一会了。

等百灵堡的援军来了,双方实力差距不大,这些家伙或可知难而退。

她的命令一下,前面的弓手缓缓后撤,何艺的那些亲卫则举着盾牌上前。在队伍的前方竖起了一道高墙,沙里飞部的人就躲在盾牌后面,从盾牌的缝隙中朝敌人猛射,双方箭来箭往,进入了僵持阶段。

这种情况并没持续多久,只过了一小会。就见到狼头青队伍中,有几骑朝朝两边冲去,他们下了骆驼,拿着个棍子在沙面指指点点起来。

他们是在测试这块流沙的区域!沙里飞心头一沉,这样下去,这道天险的虚实,早晚会被对方打探清楚。他们如果分出一部分人,抄远路从后方攻来,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如此一来,反而是作茧自缚了。

见此情况,沙她立即吩咐道:“盾牌手掩护,弓手藏于身后,缓缓退切。”

敌前撤退,这是一件非常冒险的活计。对任何一个经验老到的老将来说,都是一件非常伤脑筋的事。因为敌人就在身后,极可能猛扑而上,一旦抵挡不住,所谓的撤退就会变成溃退。一旦如此,败军裹胁着更多的人加入逃亡的队伍。任凭你有通天之力,也是回天乏术。

要做到这点,必做到“军令如一,如臂指使。”而且主将要在军中有极高的威望。如此一来,属下才会对你绝对信任,主将的命令切实的贯彻下去。否则,在撤退的过程中,极易引起军心浮动,士气恐慌。就算你本来是诈退,很可能演变成一场真正的大溃败。

战争,比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沙里飞虽然不懂这些大道理,但从小的戎马生涯,在无形中她已把这些融会贯通,切实的用到平时的战斗中来。所以沙里飞这支马匪,并没他父亲在世的时候人数多,但战力却并没下降多少。这也是她以一介女流,能够领着剩余的沙匪,跟有西夷支持的狼头青分庭抗礼的关键。

她成功了。利用地利,凭借着这片流沙,大量杀伤了敌人。敌人见识到这防不胜防的流沙之后,再也不敢从左右两边进攻。现在双方挤在一条窄窄的地下山脊上,对方的兵力的优势也是荡然无存。

现在她统率的人看起来属于三个部分,但却胜在精悍,忠心不二。她的属下自不多说。百灵教的信众都是些狂热之徒,为保护圣母,恐怕让他们去死,也是心甘情愿。就算最不稳当的一百多亲卫,也是何啸天从家丁中抽出来的死士,忠诚方面,绝对没有问题。如此一来,支看起来杂七杂八的部队,却有着惊人的凝聚力。在两千多敌人虎的视眈眈中,竟然缓缓撤退。

道路的宽度有限,敌人就算想追,也不敢一拥而上,已经有几个倒霉鬼,不小心又踩进了流沙,幸亏附近的队友早有准备,把他拉了出来。尽管如此,一众狼头青部众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几千人的沙匪大军排成一道窄窄的长龙,沿着一条道路老老实实的站定,不敢逾越雷池一步。双方在在一进一退之中,还激烈的互相攻击着,不时有人中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三里之地,如果放在平时。就算是骆驼奔行,也不过是一小会的事,可在沙里飞和狼头青看来。这截道路却是条血腥之旅,仿若有一个世纪之长。一路下来,每一轮轮换与进攻,都会在道路两旁留下双方沙匪的尸体,从高处看去,这块沙漠似乎也生了块暗红的脓疮,而且这块长条形的脓疮还在继续扩大。

疲乏的太阳,静静地燃烧了中午和早晨之后,缓缓的朝西斜去。在病恹恹的阳光下,这块沙漠泛出泛出迷人地、鲜艳地而又带着血腥气的红光。像疾病缠绵的美女临终前颊上的红晕一样。整个沙漠和天幕似乎都笼罩上一层朦胧的火焰般的玫瑰色的光,诡异地闪烁着。

双方就这样一退一进,慢慢走出了这块流沙区域。沙里飞清楚自己的天险不在,但她自然不会去提醒。狼头青是被紧张的追逐战冲昏了头,不敢去轻易尝试。两只队伍就像两只凶狠的狼,互相盯着对方,随时候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双方都是猎人,但也都是猎物。在寻找对方破绽的同时,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对手。

又走了两里地,楚天行终于有些忍受不住。这样打下去,何时是个头?狼头青心疼他那点儿人,他可不心疼。他逮着一个伏在骆驼背上瞄准射击的沙匪,把他像小鸡一般的拎了起来,劈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去。然后指着旁边的沙漠恶狠狠地道:“你,马上给老子带几个人进这沙漠看看,就算用人命趟,也要给老子趟出一条路来。”

那沙匪看起来是个小头领,听他如此说,面色一变,可怜巴巴地朝狼头青望去。但狼头青望着远方,默不作声。他张了张嘴,正准备求情。楚天行又是一耳刮子扇过来,寒声道:“你要再犹豫,老子就把你这么丢进沙漠里试验,你信不信?”

那沙匪吓了个半死,那里还敢多做停顿。连声道:“小的马上召集人马前去探路,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楚天行“哼”了一声,把这沙匪丢到地上。那沙匪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抽出武器,对着几十个属下恶狠狠地道:“走,随老子探路去……”

他们怀着绝死的心态朝沙漠两旁冲去,开始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发觉并无异常后。顿时喜出望外,自觉拣了一条命后,不由欣喜若狂,在沙漠里往来驰骋起来。转悠了几圈,几人才记起此次任务,纷纷拉转骆驼,去向楚天行汇报。

不用他们汇报了。看见那几十人在沙漠里撒欢儿的情景,楚天行就知道这段噩梦之旅终于结束了,一丝冷笑掠过他的嘴唇,他对狼头青缓缓道:“狼队长,你即刻带人从侧面攻击,我则带着本部人马正面突破,务必一击必杀,攻破对方的防御,把圣母擒来,不负国主所托。”

狼头青沙哑的声音响起:“是。”

狼头青领着一千人,分成两部,左右一分,再次恶狠狠地朝沙里飞部袭去。楚天行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他挥了挥手,对着身后的廖四猴等人说道:“走吧,咱们正面去会会这沙里飞,看看她还能玩个什么花样。”

沙里飞的实力,他在对话的时候就看了个清清楚楚,本以为自己出手,加之人数众多,拿下圣母定不费吹灰之力。那知这沙里飞却是机诈百出,占据流沙之利,双方在窄窄的道路上浪费了近两个时辰。这等情况,就算他八段高手也不敢轻举妄动。

八段之尊,可以踏水而行,要过这流沙区域也是容易之极,但在没有人掩护的情况下,被几百张长弓劲射,同样纯属找死。所以,楚天行也早憋了一肚皮的火气。

沙里飞负手站在车辕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斜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起风了,风吹拂着她宽大的衣袍。勾勒出一个瘦削的影子,她却像一根铁柱一般,钉在上面一动不动。要肉搏了,从楚天行派人出去试探的时候起,她就知道已经不能从容撤退了。

如果沙里飞部众够细心的话,就可以看到那银色面具的脖颈之下,有几条深深的汗迹,从上面不时有汗水朝下面滴落。只是沙里飞的声音,依然高亢镇定:“停止前进,原地结阵,准备肉搏。”

蝶化为蛹6 第三十四节

落日西斜!

雪后的沙漠,天空更是找不到一丝云彩。碧空如洗,落日的余辉给天际涂上了一层柔和的桔红色。一望无垠的沙漠沙丘起伏,黄浪滚滚。静悄悄地等待着太阳归来。落日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红,却一点也不刺目耀眼。

这片景色,似乎古老而又永恒。

远方,尘烟滚滚,一骑绝尘而来,打破了这永恒的寂静。

马是好马,高近三米,神骏无比。这马全身黛青,只余四蹄,马首,马尾为纯白色。尽管沙漠之中风沙极重,它全身上下,仍是清清爽爽,有股异样的干净。

任谁都可能看出,这不但是一匹好马,还是一匹有了真气避尘,能自行修炼的灵兽。马在沙漠上一路狂奔,扬起黄尘无数,一路冲过,尘土滚滚不断,这黄褐色的沙漠也跟着动了起来,尘土如刀,沙漠似毯,一切两断。炸雷似的蹄声,在寂静的四野中回荡。

马风驰电掣,速度极快,那鼓鼓的腱子肉,流线性的马身,随风飘荡的鬃毛,腾空的四蹄。无不显示出它已经把速度拉到了极至,但上首的骑士却仍不满意,直夹马身,使劲催促着:“驾!驾!驾!”

一定不能出事!

一定不能出事!

一定不能出事!

……

全力飞驰中,吴明心头更似压着一颗千钧重石,什么也不多想,什么也不愿想。脑子里就剩下这么点意念,支持着他控着南望在沙漠中飞奔。如果小艺再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决计不能再原谅自己。他想着,手上不由把缰绳握得更紧。

他是过了午时才从鲍老五等人口中得知消息的。而这个时候,何艺的队伍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按理说,这支队伍还有驼车,定走不快。而南望速度极快,自己全力飞奔,已有一个多时辰,怎么也可能追上了,但到现在,仍没见到队伍的影子。要不是沙漠中还能看到凌乱的驼蹄印,他都快要崩溃了。

有驼蹄印就好,证明小艺还在。

只是越到后来,他心中更是惊恐。也不再顾忌南望,猛夹马身,南望神骏之极,理解主人迫切的心情,在沙漠中放蹄狂奔,四蹄腾空,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爬过一个沙丘,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籍。道路中的驼蹄印多了起来,而且四散开来,有的地方,点点血迹中还躺着沙匪。这些沙匪手中拿着各式兵器,衣服也是五花八门,动也不动,显然气绝多时。

吴明心头一沉,难道小艺已经……

他不敢再想,沿着血迹斑斑的大道,一路纵驰而过。

又绕过一座沙丘,前方传来兵器交击之声。突地又传来一声尖响,却是什么铁器折断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人的惨呼。这一声惨叫很是响亮,他吃了一惊,焦急之中也松了口气,只要还有打斗就好,说明还在抵抗,小艺还没落入敌手。他猛的一抖马缰,拔出赤宵狂喝道:“吴明在此,休得妄动!”

随着喝声,他连人带马冲了出去。

到处都是死尸,到处都是血迹。光看这些人的装束,也分辨不出是敌是友。血泊中,只有少数人穿着制式的铠甲,还拿着大盾。吴明心忧何艺安危,也没多想,一夹马身,马靴狠狠地踢在南望肋骨上。南望吃痛,冲得更快了。

死尸横七竖八,一路蜿蜒至一辆驼车附近,驼车正被一千多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和他们对峙的,则有三百多人,他们紧挨着驼车站着,武器一致对外,虽然个个带伤,但俱都凶狠的打量着敌人,跃跃欲试。

四周,尸横遍野,层层叠叠的堆满了尸体。这些人大多尸首不全,有的人还紧紧抱着对方,武器丢得到处都是,一片狼籍。血像暗红色的蜈蚣,以这驼车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中人欲呕。

吴明的到来,双方都大为意外,他们纷纷住手,愕然转头。就见吴明一人一马,如天神般的急冲而至。正在指挥战斗的楚天行愣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狼头青轻喝了一声:“找死。”一拉骆驼,带着几个小头领,朝吴明迎了上来。

吴明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狼头青都没看清。为了抓这个圣母,他可是折损了近千名弟兄,虽然沙里飞的人也几乎拼光,但他仍是一肚皮火气,这气自然不能对楚天行发。眼见吴明气势汹汹而来,只觉得心头的鳖屈找到了突破口,那里顾得厉害,带着几个属下就冲了过来。

加上狼头青本人,冲过来的共有五人。大部分沙匪经风沙侵袭,加上营养不良,都有些面黄肌瘦。但这五人生得彪悍精壮,显然都非庸手。吴明左手控缰,右手则把赤宵搁在马身上。眼睛却在四下张望,那辆骆车停在道路正中,也不知伊人可在。他颤着声音高声道:“小艺,我来了,你在吗?”

冬风乍起,那驼车却毫无动静。吴明心头一沉,这个时候,狼头青领着四个属下堪堪杀至。

吴明心头烦躁。轻轻一夹马身,南望一声暴叫,猛地向前冲去。五人都没料到他竟然会如此快法,当先的一个不禁一阵惊愕。那人手里拿着一口长刀,右手动了动,似乎想挡,吴明懒得罗嗦,轻喝一声,赤宵划了个弧,朝那人当头斫落。那人手脚却也快极,虽然失了先机,长刀还是举了起来,但他算盘虽响,却并不如意,刀刚举起,赤宵已带着风雷之声斫到,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人只觉黄光一闪,手上一松,一阵凉意从头顶传来,“噗”一声,赤宵把他兵器斫断,连人带着坐骑都切成了两片,那人连叫都没叫出声来便已倒地,带着骆驼摔出老远。

心忧何艺安危,吴明出手毫不留情。一剑砍翻其中一人,南望顺势冲过,赤宵一展,照着第二个人的心窝就是一剑。第二个人一脸的不可思议,显然还没从同伴被杀的震惊中醒悟过来。吴明快若电光火石的一剑就已到了,这第二个心头一凛,知道一个不好,自己恐怕得步同伴后尘,手中的长枪一抖,不退反进,朝吴明腰腹扎去。吴明身子一侧,让过了他这一枪,左手顺势抓住了枪杆,猛力一拉,那人只觉一股大力从枪上涌来,身子不由自主,朝对方的长剑上撞去,心下大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长剑洞穿,惨呼一声,被吴明顺手掷出老远。

说时迟,那时快。虽然描述了一大篇,但从吴明冲过,再刺翻两人,其实也不过短短一瞬间的事。他哼了一声,只觉得阻在自己面前的人统统该死。赤宵挽了个花,正待顺势向第三人刺去。那第三个此时已吓得呆了,居然忘了还手,眼看这一剑正要将他刺翻,突然“嗡”的一声响,头皮一炸,一股厉风扑面而来。

他长年呆于军营,对这声音已是熟得不能再熟,这定是弓术好手偷袭。武者不惧暗器,因为暗器是用手放出去的,威力再大有个限度。但弓箭就另当别论了,这东西是用长弓射出来的,先天就比暗器威力大,速度也快得多。如果再被武者加持了真气,或者在弓身上做点手脚,天知道威力会有多大。一个五六段的武者,只要有把神器大弓在手,暗杀九段高手都是可能的。宗师一不小心,都可能受伤。

对方的长箭虽快,但他的反应也一点不慢。赤宵举至面门,横剑一挡。只听得“啪”的一声,那根长箭来势极速,被他剑身挡个正着。长箭受阻,去势一变,朝一旁飞去。

这一轮连冲带刺,两个小首领先后落马。而吴明抵挡长箭也如行云流水,而无丝毫滞涩。所有马匪拉转骆驼,都看得呆了,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吴明却不管那么多,磕飞那支长箭,赤宵一展,吐出几米长的剑芒,仍是一剑朝第三人胸膛刺去。那人眼看就要中剑,边上忽地横来一个枪尖,一下架住了赤宵。此人力量不小,吴明不及防之下,剑锋已歪,在第三人的肩边擦过,划出一道伤口。

那人惨叫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仰天便倒。吴明拉了拉南望,正待再接再励,再行强冲。刚才架住他长剑的人突然高声道:“你们都死了么?还不过来帮忙?”

喊话的人正是狼头青,他胆小谨慎,平时断不可能冲在前线的。昨晚突袭吴明的队伍,见势不对,跑得最快的就是他。这次他虽然说得凶,但习惯使然,仍冲在最后。眼见吴明接连刺翻两人,却只有硬着头皮冲上。这次不同以往,不但有这么多兄弟看着,连楚天行也在队伍里面,要是表现得太孬,以后无法做人不说,恐怕这首领之位也得换人了。

虽然架住了吴明一剑,但他也被震得双臂发麻。心骇之余,也知道定不是吴明对手,连忙喊人帮忙。

听得他喊,后面两个头领上前挡住吴明冲势。而远方队伍中,又冲过来一大群人,怕有十数之众。这些人冲过来也不多说,围住吴明就是一通乱战。吴明把赤宵插回鞘中,抽出长枪和这些人战在一起,却也大感吃力。他借南望的脚力和赤宵之利,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转瞬间让敌人二死一伤,但这些马匪也是凶残之徒,虽仍有人不时被他挑下马来,但源源不断的冲上,也是难应付得紧。

蝶化为蛹7 第三十五节

这些人刀枪并举,一阵乱砍,不住往南望和他身上招呼,要不是南望是个七阶马王,恐怕早被这些人钻了空挡,纵不受伤也要落马。可尽管如此,一人一马仍被逼的手忙脚乱,南望更是暴嘶连连。

又挡开了三把武器的偷袭,吴明暗暗咬牙。这样战下去,终究不是个良方。自己是来救援小艺的,现在小艺生死未卜,实在没闲心在此纠缠。但双方已成胶着之势,如果任由敌人源源不断的攻来,早晚得力尽而亡。况且他们还有精通弓术的武者好手,要是再来暗算,更难抵挡。

顾不得了,就算巨耗真气,也得拼命。

他长枪疾发倏收,刺中一人。那人被他挑起,朝前方人群砸去,前方人群顿时一阵大乱。他猛地一拉丝缰,两脚夹住南望向上一耸。南望善通人意,一跃而起,蹿起了近五米高,从团团人群中一跃而过,冲出了包围圈。

这等本事,普通坐骑绝难做到,当真是闻所未闻。这些沙匪也未料到,只觉得眼前一花,场中就失去了吴明的影子,正在诧异,吴明已冲入后方人群。他意不在伤人,只是向前冲杀,这些沙匪被吓破了胆子,那里抵挡得住,当者披靡,纷纷闪开,眨眼间已被他冲开一条路。

沙匪太多了,越往前冲,人数越多,阻力也是越大。吴明先前还觉轻松,再冲了一段,也有些气喘。前面一大群沙匪围着那驼车,虽然由于吴明的到来,暂时没有进攻。但离得近了,更能清晰的看见上面的斑斑血迹。但仍不见小艺应声,甚至连那个沙里飞,也是声息全无,他不由大急,扬声道:“小艺,你在吗?”

他刚喊出,廖四猴转过身来,举起手中的长弓瞄准了吴明。这家伙虽和吴明只有一面之缘,但差点一箭令艾丝特香消玉陨,吴明自然记得,知道此人是个箭术高手。此时相距不过几步之遥,对方一旦发箭,自己定无幸免。当下想也不想,手起枪落,长枪脱手而去,化为一道白色闪电,朝廖四猴一枪掷去。

外营战士,每个人都配了两把投枪,但都只有五尺五寸,这种长度,正是步下枪的标准。也是简飞扬为防战士落马,失去战力的一个措施。吴明的手里的长枪也是特制,足足的一丈八尺。这等长度,普通骑兵只能用来冲锋,若论杀敌,则力有不逮。但南望甚是高大,比普通战马高出老大一截,吴明又是八段高手,挥舞起来更不吃力。这么长的一根长矛,偏偏被他当成枪使,确实有些不类。

此时双方相距不过十几米,几乎近在咫尺。吴明脱手掷出,声势更是惊人。长枪几如一道白色霹雳,从他手中一闪而出。廖四猴本在瞄准,根本未料到吴明长枪会脱手而出,吓得脸色一变,那里还敢再射,身子一侧,让过了长枪。那枪一头扎入身后人群,把一个沙匪连人带着骆驼,钉在原地,惨叫不绝,枪杆仍是颤抖不已。

前方人群是一阵大乱。吴明一踢马肚,南望如疾电穿云,向前一纵,几个起落就到了那人面前。他稍一弯腰,一把捞住枪杆,长枪重回手中,枪势一转,重又向廖四猴刺去。

这几下动若脱兔,快若闪电。就连廖四猴也有些始料不及。此时想要再躲,已有些来不及。吴明心知群战之中,一个箭术好手对自己的威胁却是最大,手下更不留情,长枪一抖,如惊虹闪电,速度更是快了几分。眼见廖四猴就要伤身枪下,斜刺里突地伸过来一把长枪,一下架住了吴明枪尖。吴明只觉右臂一震,长枪如中磐石。这使枪之人的力道怕不在自己之下,他心下一骇,长枪也失了准头,擦着廖四猴腰腹而过。

“吴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风!”

耳中,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传来,吴明转头一看,正是楚天行。有这家伙在这里,怪不得沙里飞部损失惨重。只是吴明现在,那有闲心和楚天行叙旧,猛地一踢马腹,南望再次发出一声暴叫,他狂吼了一声:“挡我者死。”连人带马,举着长枪朝楚天行冲了过去。

自从得到**的《杨家枪十二要》后,吴明闲暇得空,看得最多的就是这书。几月征战下来,更是获益颇多,渐渐和《枪术七解》融合起来,隐成一代枪术达人。他现在心忧何艺安危,全无留手之意,这一枪含忿而发,更是声势惊人。

长枪还带着马王前冲之势,疾若闪电,枪未及身,枪尖上已激起尖利的声响。楚天行虽已有防备,也没料到这一枪竟会有如斯之威。这等枪势,先声夺人,无论气势还是力道都到了顶峰,硬接定然不行。楚天行一拉骆驼,身子一歪,已然闪过了吴明一枪,吴明连人带马,如一发炮弹,从他身旁呼啸而过。他大吼一声:“你也吃我一枪试试。”

对马草原一战,他偷袭吴明,最后虽未得手。但都是他主攻,吴明主守。现在见吴明如打了鸡血一般的神勇,他胸中也燃起了万丈豪气,更有些不服。只想这一枪出去,定要让吴明这小子尝尝厉害,杀杀他的嚣张气焰。

枪风凛然,吴明听风辨位,侧过身子,横枪一挡。楚天行全力一枪,好巧不巧,正中吴明枪杆。却听“啪”的一声,吴明手中长枪虽是特制,但怎么顶得住同为八段后期的楚天行全力一枪,顿时断为两截。他把手中的半截长枪一抛,人已借着一枪之力,猛地朝前蹿出,一人一马已冲到了驼车边。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身,飞身而起,人已朝驼车扑去,口中更是惊惶不已:“小艺,你还在吗?”

人刚跳上驼车,就见沙里飞从里面探出个头。她全身似乎刚在血里泡过一般,面具下边,隐有血迹渗出,咳嗽了一声道:“你就是吴明吧,果然厉害,怪不得圣母一直念念不忘……”她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显然受伤不轻。

吴明那有空和她罗嗦,只是红着眼睛急声道:“小艺在吗?还好吗?在不在?在不在……”

“吴大哥……”

随着这一声喊,何艺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周围的喊杀声消失无踪……

红彤彤的夕阳黯淡无光……

刺骨的冬风也静了下来……

……

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了停顿。

只因两人四目交接,眼里只有彼此。

她的身段,依旧颀长婀娜。

她的声音,依旧清润如珠。

她的长发,依旧黑亮如夕。

她的脸庞,依旧净白如玉。

……

吴明看着何艺依然绝美的面庞,几乎痴了。他在车厢上跪了下来,双手捧起,紧紧地把对方一只柔荑放在自己胸口,傻子似喃喃道:“只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无数次午夜梦回,无数次泪湿枕畔,脑子里都是那首《冬寂》,醒来后却是伊人已逝。他实在太怕了,怕这又是个梦,怕这不是真的。梦醒时刻,这张魂牵梦萦的脸又会从自己面前消失,这具动人的身体,又会越飞越远,缓缓消逝于阳光与空气,不留点滴。

看着吴明傻傻的样子,何艺心头一痛。任由对方抓着自己右手,眼中一酸,泪水也止不住的直朝外流。她伸出左手,抚在吴明刀削般的脸庞上,轻声道:“吴大哥……”只说了一句,却是嘴唇颤抖,已是无语哽咽。

敌人几倍于几,更有楚天行这样的八段高手,沙里飞身先士卒,挺身迎战。但没支持十个回合,就被他一掌印在胸口,战力十去七八。其部众在围攻中,也是死伤殆尽。到得现在,整个队伍只余三百来人苦苦支撑,而且人人带伤,已是山穷水尽。

好在楚天行只想活捉何艺,沙里飞重伤之后,他更是自持身份,没加入围攻的队列。否则敌我差距悬殊,以他们这么点人,也撑不到如今。

这驼车后面有块挡布,就如一个小型的天窗。稍微一打开,就能看见后面的情况。吴明冒死冲来,那疯狂的气势,让何艺狂喜之余,也大为心痛。这是刻骨相思的表现,掺不得半点水分。她坐在驼车中,手上拿着准备自尽用的匕首,已是呆了。

沙里飞咳了一口血,勉强吼道:“喂,大敌在侧,现在可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醒醒吧。”

她的叫声把两人拉回了现实,何艺皱了皱眉,轻声道:“沙队长,到现在还没援军的消息么?”

沙里飞捂着胸口又咳了一声:“没有,鬼影子都没一个。”

何艺无限留恋的看了四周一眼,清声道:“各位兄弟,感谢你们对何艺的支持,奈何敌人势大,等会大家别再管我,各自突围,逃生去吧。”

沙里飞部大半阵亡,现在留在驼车周围的,大半都是百灵教信徒和何府亲卫。听得何艺如此说,这些人却一动不动。过了良久,一个中年妇人手抚胸口,朝何艺俯身一礼道:“圣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战乱四起,我等却有心无力。是你,让我们这些孤独奋斗的人看到了希望。百灵教创教的宗旨就是普泽天下,恩及四海,建立一个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的理想世界。我们加入百灵教,本就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只求一个心安而已。如今危难当头,圣母却要我等舍你而去,你叫我们于心何安?”

她侃侃而谈,立于危局丝毫不乱,容貌平凡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就连吴明也大为心折,实不知何艺凭什么手段,坐稳圣母这个位置,获得这么多人的忠心。

正自沉思,那个妇人看了四周信徒一眼,猛地从怀里撕了一块布条扎于额头。高声道:“我陈启凤愿与圣母同生共死,与敌偕亡。”

这些人大半都是百灵教中坚力量,虽身陷绝境,却无一人当真愿走。此时有个领头的,意志越发坚定,当下同时抚胸,低头同声道:“愿与圣母同生共死!”

蝶化为蛹8 第三十六节

何艺和吴明阔别四年,重复团聚,本就情绪激荡,听得这些人如此说,更是情难自禁,一时讷讷着,竟不知说什么为好。

玉手在握,吴明心头大定。感觉到上面传来的微微颤抖,他不由捏了捏以示安慰。缓缓从车厢上站了起来,大声道:“我就是大汉征西军统帅吴明,后面正有大股人马全速赶来。各位莫要慌张,更不必轻言死字。”他知道敌人定也听得到自己的话,虽然简飞扬带着五百个弟兄不知何时能到,不过吓吓对方也是好的。

沙里飞也是高声道:“好,等会百灵堡的兄弟来了,咱们两面夹攻,定要杀他们个屁滚尿流。”

她扫了牵着何艺的吴明一眼,轻笑道:“吴大人是吧,圣母果然没看错人。”她穷尽心力,拖延了敌人近两个时辰。战到现在,援兵已然无期,敌人多了狼牙军,又强悍得过分。只道今番无幸,谁知吴明如同从天而降前来救援,心中也不禁感激,暗称侥幸。

狼头青有西夷支持,在人力,财力上她就先行输了一阵。这几年东汉分裂,战乱处处,商旅更是断绝,而劫掠普通民众,沙里飞又颇为不齿。所以她这支沙匪,生存条件一年不如一年,人数也是越来越少。以狼头青现今的人数优势,沙里飞就算对上,也不敢轻言必胜。更何况还加上狼牙军。吴明到底带了多少人来,她是心知肚明。吴明口中的“大股人马”,定是虚妄。但两军作战,首重士气。别说现在还有希望,就算真到了山穷水尽,也得给人希望,把战力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

她心思玲珑,稍一揣摩,就明白了吴明意思,自然顺水推舟,大声附和。

求生,是人之本能。这三百多人虽存了必死之心,但有希望逃过一劫,谁也不愿轻言放弃。听了两人的话,所有人重新焕发了斗志,俱都抬起武器,再次对准了敌人。高原红举着血淋淋的武器,指着外围敌人大声叫嚣:“听见没有,兔崽子们,你们也蹦达不了一会了,等会有你们好看。”

残存的几十个沙匪顿时发出会心的笑声,有他们带头,其他人也跟着哄然大笑起来。一时间,仿若己方援军已然杀到,胜利唾手可得一般。在一片哄笑中,何艺却反手握住吴明大手,低声唤道:“吴大哥。”

吴明扭头看去,就见她黛眉紧皱,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傻,只身前来,最多也是为我们陪葬而已。”

四年下来,何艺久居上位,自然也不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吴明和沙里飞一唱一合,里面的因由其他人也许不懂,但她岂会不明?虽然己方士气回升,但敌人真要发狂攻来,这点人仍是于事无补。

吴明右手紧紧攥着她一只小手,左手却下意识的捏紧了赤宵,一字一句的缓缓道:“小艺,你可知道,这四年活着,我几乎生不如死。现在老天再给了我一次机会,我就算是死,也要护你周全。更何况,有你陪着,虽死无憾。”

何艺笑了,笑容如春花乍放。吴明看着这熟悉的笑容,几乎呆了。她眼睑一垂,柔柔地吐了口气,笑着轻声道:“谢谢你,吴大哥。有你陪着,有你这句话,死,也并没什么了不起。”

死,确实没什么了不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也不知道陈启民从那个古籍里查到的。但现在却很好的阐释了这句话的含义。生命,对每个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可一旦上了战场,或在沙暴和流沙等自然灾害面前,却又是最不值钱的玩意。

就如同现在。

随着楚天行的一声令下,两方再次展开了肉搏战。每个人都疯狂了,刀光剑影,杀声震天。所有人都呐喊着,举着武器朝对方死命扑去,尽管对方与自己素不相识。在这驼车四周,死尸逐渐增多,一个人倒了,马上又有一个人扑上去,仿佛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一般。

死,确实没什么了不起,该面对的时候,你就必须冲上去,否则你会生不如死。

吴明把何艺和沙里飞送回了车厢,静静的站在车辕上。四周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却恍如不觉。他的视线越过车顶,死死盯着后方。视线所及,就见楚天行立在骆驼上一动不动,如临大敌。他腰刀也已拔了出来,头发被汗水濡湿了,尽搭在额头,满脸凝重。

他虽然潜居中西,假做狼牙军狼头。但以他八段之尊,却是西夷数一数二的高手,国主凌思毅自然待他如上宾。沙里飞不清楚西夷国主凌思毅抓何艺的缘由,但他是此次行动主谋,凌思毅自然不可能瞒他,也正因为如此,他更清楚此次行动对西夷复国的重要性。

百灵教这几年发展迅猛,不光西北三省,连西地的许多小国都有大批信众。可以说,掌握了百灵教,就掌握了西北一带的民心民意。西夷借此整合西地小国,甚至以西北三省为跳板,进而东侵都是极有可能。只要抓住了圣母,胁迫对方为己所用,这个计划就算成功了一半。以他八段之尊,加上狼牙军,狼头青又是人多势众,这个计划可说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可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了个程咬金。哦,不对,是半路上杀出个吴明来。生生把这事搅了个乱七八糟。眼见吴明和沙里飞三言两语,让对方濒临崩溃的士气重新焕发了生机。他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胸中的杀意也凝到了顶点。上次刺杀,这小子不但侥幸得脱,连带着波斯公主艾丝特也莫名其妙的起死回生,最后姜环判断失误,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被吴明将计就计,策反庭牙成功。而这次,又是这小子在关键的时刻跑过来搅场子。

难道,这家伙真是我西夷的克星不成?

不,就算他真是扫把星,我也要把他拉下来。只要吴明一死,不但这次抓捕任务可以顺利完成,也可报姜环和曹烈的大仇。让这小子知道,破坏我西夷复国大计,终究是不得好死。

西斜的红日,渐渐朝沙漠沉去,它似乎不忍心瞩望这鲜血淋漓的一幕,又担心着什么,半挂在地平线上,久久不曾离去。它那冬天特有的火红柔和的光泽,透过黄褐色沙漠,遥遥的倾泻过来,地上斑斑滴滴的鲜血,在斜阳下却有一股异样的灿烂。

起风了,一股小型旋风裹着沙粒,卷起阵阵血腥气。打着旋,朝这片战场扑来。这股旋风越转越快,渐渐转至道路中央,正好阻住了吴明和楚天行互相凝视的视线。

就是现在。

楚天行突地暴喝了一声,双腿在骆驼两肋上猛的一踢,向前猛冲而去。冲至中途,身子突地一展,手中长枪划了个弧,一枪朝车顶上的吴明撩去。这一枪蓄势已久,加上骆驼前冲之劲,精、气、神已到了颠峰。虽是侧撩,但威力与吴明刚才一枪,却是差相仿佛。

楚天行这一枪看是平淡无奇,却也暗藏祸心。吴明刚才一枪,虽也厉害得紧,但楚天行选择回避,不予理睬。他这一枪全无留手之意,吴明是站在车顶上的,若是闪开,这一枪定会把驼车砸个稀烂。何艺不通武功,沙里飞又被打成个半死。这一枪真要刺实了,后果不堪设想。到了此时,吴明长枪已断,迎战对方全力一击,肯定大为吃亏,但已没了退路。他咬了咬牙,猛地从车顶上一跃而起,赤宵光华一闪,幻出一道丈许金芒,迎头朝楚天行一剑斫去。

他也拼命了。

赤宵金光灿灿,在落日的映射下,更是不可逼视。吴明这一剑看是全力而为,其实也暗藏玄机,赤宵只是斩向对方长枪。毕竟他身下就是驼车,要是被枪锋扫到,就算刺死了楚天行,也是白搭。他算盘虽好,那知对方怪叫一声,身子一扭,举枪一架。“啪”的一声,他枪杆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竟然架住了赤宵一击。楚天行嘿嘿一笑,嘴里道:“多谢相送。”身子借势一顿,连人带枪,直直朝下方驼车坠落。

吴明心头大骇,喝道:“且住。”急使千斤坠工夫,也跟着对方直直坠落。

他反应虽快,却也来不及了。楚天行如一发石炮,结结实实的砸到驼车顶上。,“砰”一声,竟然至上而下,把驼车砸了个对穿。他横练工夫极为了得,这次以自身为武器,全力一击下,威力更是不凡,这驼车紧接着“哗啦”一声,被砸了个四分五裂。拉车的两匹骆驼长嘶之下,四散而逃。一声惊叫,沙里飞拉着何艺从车厢里狼狈跃出。木屑纷飞中,两人却只是一个踉跄,便又稳稳站定。幸亏两人早有准备,否则就算不被砸死,也不会如此轻松。

一片惊呼声中,只听 “砰”的一声,楚天行整个人已砸进沙地里,没入小半。

吴明跟着落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扫了一眼何艺,何艺抱着孩子,也有些发呆。夫妻二人脸色苍白,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骇,兀自后怕不已。

蓦地,吴明擦汗水的顿在了半空,整个人都似中魔一般定住了。远方沙丘上,先是出现了一个人影,但马上,这人影就变成了一群,他们高呼一声,最后变成了一条滚滚而来的长龙,朝这边急急扑来。吴明兴奋的大叫起来:“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蝶化为蛹9 第三十七节

在这要命的时刻,简飞扬领着五百多个近卫营战士终于赶来了。

近卫营纪律森严,即使是休假。谁也不敢像简飞扬一般扎进大漠,所以大部分战士,也不敢走得太远,最多也就在赞辛湖一带闲逛。集合的号角声响起后,他们只要了不到一刻钟就集合完毕,简飞扬心知紧急,也顾不得清点人数,带着这五百来人,追着吴明的屁股就撵了出来。

双方出城的时间相距并不太长,但南望实在太快,跑不了多久就失去了踪迹。好在他们这些坐骑都是长于长途跋涉的健驼,长途奔跑,较之骏马也不遑多让,他们循着足迹紧赶慢赶,终于在这要命的时刻赶上了。

吴明的大声欢呼,惊动了周围幸存的战士。他们纷纷朝远方看去,就看到简飞扬领着一大群人,正从沙丘上一泻而下。而沙丘后面,仍有士兵源源不断的冲出。这些人铠甲鲜明,统一制式,在狂猛的冲锋中,他们以什为单位,仍保持着基本的阵形,一看就是正规军队,且是百战之师。而吴明的欢呼,更证明这些人是友非敌,他们也跟着欢呼起来。

“吹号!调整阵形,锋矢阵准备,迎敌。”

骆驼在奔腾,远方的战况尽收眼底。简飞扬举起长枪,声竭力嘶的喊了起来。听得他命令,五百多人开始熟稔的变阵。在高速奔行中,渐渐变成了一只锋利的箭头,朝敌人杀气腾腾的直插而至。

“加速,加速!”

简飞扬仍在大声催促。骆驼的速度较骏马大为不及,可不管怎么样,总得把最大的速度发挥出来,这样才能给予敌人最大的杀伤。他计算过,以现今的速度,当他们这箭头扎进敌人后背时,正是冲刺的速度与力度最强的时候。

何艺喜极而泣,拉了拉目瞪口呆的沙里飞一把:“沙队长,是南汉的部队,真是南汉的部队,我们得救了。”

沙里飞本有些呆呆,经何艺一拉,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大声道:“所有人集中在一起,结方圆阵自保,给友军创造机会。”

“是。”

高原红大声应道,把沙里飞的命令重复一遍,剩下的两百多人把他和何艺两人围在中间,静静地看着即将到来的大战。

而此时,吴明和楚天行两人,又战在了一起。双方剑来枪往,越打越快,幻成两道残影。劲气四溢,一路战过,附近的沙尘也跟着卷了起来,渐成两股妖异的龙卷风,直冲云霄。龙卷风越来越粗,互相撞击着,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整个沙地也跟着颤抖起来。

何艺睁着一双大眼,大为担忧。而沙里飞却和一众沙匪看得呆了。七段高手,八段之威,此时此地,才体现得淋漓尽致。

平时武者大战,极难遇到势均力敌之人,一般就几个回合分出胜负。放在平时,武者也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力道,免得惊世骇世,或者伤及无辜。但吴明和楚天行两人,已然全没了这些顾忌。

两人是生死大敌,都是八段后期,势均力敌,都欲置对方死地而后快。而沙漠之中广阔无垠,足以让两人放手施为,这一战将起来,半斤对八两,更是声势骇人。

在隆隆不绝的打斗声中,简飞扬带着五百多战士,像一柄锋利的长箭,狠狠的朝狼头青部插了过去。这五百人的到来,狼头青自然也看到了,但他们被对方先声夺人,心胆俱伤,加之昨天晚上一败,更是无心恋战。好在他们仍有人数优势,在狼头青的喝骂声中,只得勉强结了个不成样子的阵形,朝对方发动了反冲锋。

一阵人仰驼翻,近卫营五百多骑兵和一千多沙匪也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太阳挣扎了一会,抖了抖最后一抹夕晖,终于不甘的沉下了地面。东边的天空已是一片黛蓝,而西边的天空却仍是一片血红。在这个奇诡的天穹下,正爆发着一场别开生面的战争,一边是两群人在做殊死搏杀,他们不停的往返冲刺,把手中的武器送进对方的身体。而另一边虽只两个人,声势却比这边要大得多。尘土飞扬,沙尘四射,两股几十米高的龙卷风在沙漠中肆虐冲撞,且伴随着隆隆声响,令人骇然失色。

西边的那抹亮紫越来越淡,渐渐变成了和东边一样的青灰色,融为一体。黑夜,悄然降临。月亮还未升起,夜空中的星星显得越发鲜明。包括何艺在内,大部分人都盯着那两道龙卷风,以及偶尔闪现出的身影。所有人都没注意,沙里飞始终面朝着骑兵混战这边,银色面具下的双眸,随着简飞扬的纵横驰骋的英姿,在追逐,在跳动,闪耀着莫名的光辉。

“头儿,秦世宝他们来了。”

高原红突然兴奋的大叫起来,沙里飞遽然一惊,转头一望。就见到不远处,又有几百人从暗处冲了过来。由于天色太黑,加上众人心忧战场局势。以至于这队人冲到近前,众人才警觉过来。

高原红高声道:“秦世宝,你个小子来得好慢。”

驼蹄声声,这几百人冲到沙里飞面前,俱都风尘仆仆。当先一人,正是秦世宝,他拉住骆驼,看着这骇人一幕,大为惊讶:“头儿,到底怎么回事?”

沙里飞冷冷道:“怎么回事,等仗打完了不就知道了?狼头青的人你总认识吧?大伙也别光看了,随我一起冲过去砍死这群杂碎。”

她一说完,当先拔出了腰刀:“随我一起冲,杀光狼头青,为兄弟们报仇。”

高原红惊道:“头儿,你的伤?”

沙里飞一夹骆驼,已然冲出老远。她盯着简飞扬闷声道:“伤个屁,圣母这边暂时没什么危险,有她的人照顾就是了。是我兄弟的,随老娘冲,去会会他们。”说完,狠狠一鞭子抽在骆驼屁股上,那骆驼吃痛,跑得更欢了。四百多沙匪见状,“嗷嗷”叫着,挥舞着各色武器紧跟着冲上。他们像一把巨大的剪刀,恶狠狠地朝狼头青部拦腰截去。

往返冲杀了两个回合,狼头青回头一看,人数一下稀疏了许多,怕损失了近两百弟兄。他顿时肉疼不已,今日一战,部众损失近半,这等买卖,实在太过吃亏。要不是旁边还有几十个狼牙军虎视眈眈的盯着,以他的脾性,老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可要不是这几十个狼牙军,他们也顶不住近卫营的凶狠冲杀。

眼见简飞扬领着一大队人,吆喝着正在转向,再向自己这边冲来。他心头也有些打鼓,这场战斗到底还要不要进行下去?正自犹豫,侧面喊杀声大作,沙里飞带着四百多悍匪从夜幕中恶狠狠的杀至,他大吃一惊,那里还顾什么后果,立即高声道:“撤退,立刻撤退。”

损失过半是什么概念?除了精锐之师,普通士兵损失三成,那么就可能士气全无,甚至崩溃。战到现在,狼头青部早已是心胆俱伤,没了战心,沙里飞话声一落。这些沙匪“呼啦”一声,拉转骆驼,没命狂奔起来。

几十个狼牙军呆了呆,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兵败如山倒。他们也知事不可为,廖四猴长啸了一声,跟着发出了撤退的信号。这些沙匪纵横大漠,逃命也是所长。此时惊恐万状,更把这项本领发挥到了极至。一千多人如水银泻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幕中。

“砰”的一声巨响。

沙尘飞扬中,吴明和楚天行倏忽分开。两人俱都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和平窑城里的难民别无二致。吴明只觉眼前一黑,整个天地都开始旋转,他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调整着气血。这种感觉他也有过,四年前南征之时,他强用属性真气和优露莉大战,累了个当场昏迷。没想到事隔多年,又遇到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再次累了个半死。他把赤宵拄在沙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远方的楚天行。

楚天行比之吴明,更为不如。他本就穿得少,上衣被大战所毁,更是不翼而飞。他光着膀子站在沙砾中,一动不动。过了半晌,他才摇了摇头,抖落了身上的沙子。缓缓道:“痛快,实在是痛快。”话一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大概笑得太过厉害,他又咳了一声,吐出一小口鲜血,他却恍然不觉,突地朗声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是李白《行路难》的第一首,乃是感谢好友送行所做。他灰头土脸,但矗立沙漠,直如擎天巨柱。此时吟来更是苍凉无比。吴明吃了一惊,《杨家枪十二要》中,扉页上就记载了许多远古的传说。他时常对比,隐隐觉得这个世界,应该和原来的世界有一定关联。楚天行这首《行路难》一出,越发坚定他心中所想。只是此时此景,这首诗却并不应景。他脑子转得飞快,忍不住道:“难道你……”

楚天行抖落身上的尘土,飞身而起,在沙漠中如飞而去,远远的,仍然传来他“哈哈”大笑声:“吴明小子,今日一战,令我茅塞顿开。他日破茧成蝶,今日之辱,必当双倍奉还。”

吴明呆呆的看着他飞奔的身影,耳中回荡的,仍是那首《行路难》。

远方,喊杀声仍然遥遥传来。大概是沙里飞部还在咬着狼头青紧追不放。而不远处,几十个近卫营战士正在打扫战场,收敛尸体。

“吴大哥,你没事吧?”何艺如一朵云般,飘到他身后,颤声道。

吴明这样子,实在是太怕人了,衣服尽碎不说,满头都是沙土。

此情此景,是如此的熟悉。他转过头,静静的看着何艺,何艺仍然抱着吴思庭,在沉沉夜色中,清丽无双,更有一股异样的神圣。这四年来,吴明一直在悔恨,自责中度过,青庭一夜,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今日一场大战,虽然疲累无比,但他心头却无比轻松。救下何艺,无形中弥补了那份遗憾,那份失落,让他有种脱胎换骨般的感觉。只觉天地虽大,万象无穷,但若奋力去争,人定胜天。

如果不是怕吓着何艺母子,他真想学着楚天行,也高歌一曲,来一首《行路难》,以壮心声。

何艺脸色发白,口气也有点呆呆,再次呓呓道:“吴大哥,你没事吧?”

吴明半晌不说话,把她吓惨了,她虽是圣母,但终究也不能免俗。好不容易和吴明团聚,要是丈夫再有个三长两短,那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她的表情真可爱啊,吴明一阵恍惚,想起四年前大战角头花蟒,事后何艺就是这表情,也是这么问的自己。

他不由笑了,不由自主的答道:“还好,死的并不是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何艺走去,正想把对方搂在怀里。突地,吴思庭从何艺怀里挣扎出来,挥舞着小拳头,瞪着大眼怒声道:“你是谁?不准欺负我娘亲,当心我告诉爹爹打你哟,我爹爹很厉害的,不怕你。”

打仗太过血腥,沙里飞怕吓着小孩子,就把吴思庭点了睡穴。所以外面打得天崩地裂,这小子却睡得死死。只是时间太长,天黑之后,这小家伙穴道自解,顿时醒了过来。吴明和楚天行打得天翻地覆,小家伙看得入了神,吓得张口结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心中已然把吴明归结于怪物一流,眼见得这怪物害何艺眼泪汪汪,似乎还想过来欺负母亲。他那里还忍受得住,连忙爬起,并且大声恐吓。

突地钻出来这么个小家伙,也把吴明吓了一跳。他有些紧张的看着吴思庭,过了半晌才结巴着道:“这孩子,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这表情,太过异常。何艺大眼一转,顿时明了个大概。她抿嘴笑了笑,伸出纤白的素手,拍了拍孩子脑袋,指着吴明道:“思庭乖,快叫爹爹。”

破茧1 第三十八节

“爹爹,那是什么?”

吴思庭睁着点漆也似的一双眸子,指着远方一只小动物,好奇的问道。顺着他手指方向,就见到远方一丛沙棘旁,正有一个小东西,躲在后面,露出个小头,警惕地看着他们。这小东西耳廓,眼睛大大,如同一只毛茸茸的小球,十分可爱,难怪会引起小家伙兴趣。

三岁多的孩子,心思十分单纯。尽管他一直未见过吴明,但自牙牙学语,何艺就耳提面命,告诉他有一个爹爹,爹爹对他的爱,和娘亲别无二致。爹爹本事极大,之所以没来看他,是因为出远门,打坏蛋去了。三岁,是天真懵懂代名词,母亲的话,在吴思庭看来,俱为至理。如此一来,父子二人虽未谋面,但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对爹爹仰慕有之,好奇有之,更多的是渴望,这是一种孩子的本能,对父爱的渴望。

如今,这个爹爹近在眼前。短暂的不适后,他更多的是兴奋,一路唧唧喳喳地嚷个不停,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麻雀。

何艺抱着吴思庭,坐在南望前首。吴明贴身坐在后面,左手轻搂何艺腰肢,右手则提着赤宵,正皱着眉头沉思。何艺拍了拍吴思庭,笑着轻声道:“思庭,别管这些,爹爹在想事,咱们早点回家要紧。”

他们乘坐的驼车,被楚天行砸了个稀烂,而让何艺带着孩子,骑乘骆驼多有不便,吴明大为担心,生怕冻坏了他们母子。无奈之下,只得求救于南望。这七阶马王果具灵性,祝小龙千方百计,始终不能让其低头。吴明本以为自己也多半不行,那知把这要求一说,它就主动跪伏在何艺面前,搞得吴明都有些哭笑不得。

难道小艺还真是做圣母的料,连畜生都可以感化了?

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从凌晨的忐忑,到上午的绝望,再到中午的恍然,而后的担忧,最后的大战以及大喜。吴明几疑梦中,但阵阵柔软,从何艺的腰肢传来,似乎在提醒他,这是真的。他现在仍有些迷糊,狂喜之后,楚天行那首《行路难》却不时在脑海里回荡。

西夷是前朝遗孤建立的。按就近原则,他们对所谓的远古,肯定了解得多。一想到这点,他心头大为雀跃,就像在大海迷路的航船,见到了遥远的灯塔,尽管只有星星一点,隐约朦胧,但仍给人无穷希望。这个世界和地球,到底有什么样子的联系?他虽有猜测,但终究没有证据,也许,在这个古老的西部国家,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甚至答案,一想到这点,他就激动得身子发颤。

这些传说,对其他人来说,可有可无。但吴明却大感兴趣,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自己是坐时空机来到这个世界的,看来,这世界真和地球有关系。也许,是时空机错乱了,不是回到了古代,而是到了未来?只是这未来,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那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思庭又问了一句,见吴明仍没回答,不由撅起了嘴巴。带着哭腔道:“爹爹不疼我,娘不是说爹最好了么,骗人。”

简飞扬在后面轻笑道:“思庭别哭,叔叔去把它抓来不就知道了……”

大战之后,天已黑尽,众人草草打扫了下战场,就马不停蹄的朝百灵堡赶。毕竟,冬季的沙漠奇寒,他们骤然遇袭,避寒物资损失大半,要在这冰天雪地的留宿一晚,三段以上的武者毕竟是少数,其他人非冻坏不可。

初升的月亮挂在山顶上空,虽然像云朵一样苍白,但是每一刻都在变得更加明亮。现在全队又恢复了以前的规模,有近七百人,急急的朝百灵堡急赶。

简飞扬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身旁的沙里飞冷冷打断:“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就知道蛮干。那叫耳廓狐,这种动物在波斯沙漠一带经常可见,这里接近达涯雪山,大概是漏过来的。”

简飞扬本想不着痕迹的拍下马屁,却被沙里飞横插一脚,这下拍到马腿上不说,那丢了个大脸。他也不敢发火,咳嗽了一声,尴尬的道:“怪不得老子以前没见过,原来老家在波斯,是过来旅游的,嘿嘿,嘿嘿……”

他嘴巴向不饶人,虽然不敢还口,但马上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却也不易。沙里飞“哼”了一声,懒得再去拆他的台,转过头不再理他。

何艺被他缠得没法,只得按住手舞族蹈的小家伙,轻声道:“思庭,别闹了。我们不能耽搁,天晚了太冷,你不想娘亲冻坏吧。”

吴思庭“哦”了一声,虽然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但仍是嘟着嘴巴,老大不乐意。眼睛却盯着那耳廓狐,大为不舍。正感委屈,突然人影一闪,吴明从马背上凌空而起,直直朝耳廓狐扑去。只见沙棘丛一晃,他倏飞急折,又直直地飞了回来,再次落到南望背上。

吴明骤然出手,何艺措手不及,控制不住力道。只觉身子一歪,就要朝一旁倒去。眼见就要跌个结实,突觉身子一紧,一只大手一扶,她顿时又坐稳了。心头掠过一丝暖意:“吴大哥的手,终究要比沙队长温暖得多……”正在胡思乱想,吴明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声音适时响起:“思庭,你是要这小东西么?”

正是那只耳廓狐,耳廓狐在他手里,张牙舞爪,急得“吱吱”直叫,但就是逃不出吴明掌心。吴思庭喜出望外,就要去抓,吴明的手倏地一缩,道:“你抓不住的,要不,等回家了,爹给你编个笼子装着。”

吴思庭年龄虽小,却十分聪慧,知道吴明说得没错。眼见耳廓狐在父亲手里团团乱转,十分可爱,不由急得抓耳挠腮。何艺轻笑道:“这小家伙。”

简飞扬看得明白,突地笑道:“思庭,要个笼子还不容易,叔叔马上给你编个。”他年过而立,却仍是孤身一人。眼见吴思庭精灵古怪,惹人怜爱。潜在的父爱发作,不免大献殷勤。

吴思庭叫道:“好啊。”叫声中,简飞扬一夹骆驼,朝一边冲去。这里紧挨雪山,地下水丰富,驿道两旁有许多低矮的灌木。简飞扬在一丛红柳与沙棘旁停住了,翻身下了骆驼,扯了一大把枝藤,熟练的编织起来,只一小会,一只巴掌大的树笼在他手里成形。他上了坐骑,追上了吴明等人,举着树笼高声道:“喜欢不,叔叔厉害吗?”

吴明笑着摇了摇头道:“简兄,你也太将就他了。”简飞扬“嘿嘿”一笑,将耳廓狐装进笼子里。这笼子虽小,但简飞扬编得十分结实,这小东西进了里面,挣扎得更为厉害,却无济于事。过一小会,眼见挣扎无果,小东西只得颓然放弃,只睁着一双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众人。

“谢谢叔叔。”

吴思庭捧着笼子,几乎喜极而泣,他转过头,对着何艺道:“娘亲,我做得可对?”何艺经常教导他要知礼仪。小家伙一说完,就喜滋滋地向母亲讨赏去了。何艺呆呆的看着笼子的耳廓狐,也不知想些什么。听得吴思庭问她,她回过神来“啊”了一声,道:“对啊,对啊,思庭做得对。”

小家伙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了耳廓狐一小会,然后举起笼子送到何艺面前,道:“娘亲,给你。”何艺怔了怔,实没想到他会把笼子送给自己,顺手接过,却有些莫名其妙:“思庭,你不是闹着想要它么,给娘亲做甚?”

吴思庭从她怀里挣扎着爬起来,大声道:“这么可爱的东西,自然要给娘亲了。娘亲经常不开心,我想娘亲开心,我才开心。”

小家伙毕竟四岁不到,谴词造句多有疏漏,但话里的拳拳之意,却是谁都能听出来。吴明脸上本是笑意吟吟,听到这里,心头却是一痛,搂住何艺腰肢的手不由紧了紧。何艺大为感动,摸了摸儿子脑袋,道:“傻孩子,天生万物,都是平等的,你为了娘亲开心,却让耳廓狐没了自由,多不好。”

这等话太过深奥。吴思庭睁着大眼,似懂非懂的看着母亲。这时候,沙里飞又来拆台了:“这耳廓狐虽然柔美可爱,极是养眼。但性子却是极烈,如果关在笼子里,要不了多久,就会绝食而亡。西北一带,多有达官贵人希求饲养,但从未有人成功。某些人不知就里,蛮横乱来,果然是个只知道吃的夯货。”

简飞扬瞟了沙里飞一眼,嘟嘟囔囔地道:“给点面子好不?好歹我今天还救过你一命呢。”沙里飞大怒,尖声道:“你……”举起鞭子做势欲抽。

两者间的恩怨,吴明一清二楚。但这些事,再清楚也无话好说,眼见二人起了冲突,连忙转移话题道:“沙队长,百灵堡还多远?”

沙里飞果然上当,在骆驼上撑起身子,仔细辨认了一会,转过头来道:“快了,转过前面那个沙砾,再沿着雪山上行,一小会就到了。”

吴明摸了摸思庭的头,轻声道:“你娘亲说得对,天生万物,总有其存活之理。如果能够饲养,爹爹帮你留着也无妨。但如仅为博取我等一笑,就让耳廓狐丢掉一命,是为不值。”

这等道理,更为深奥,吴思庭那里能懂?他呆呆的“哦”了一声,嘟囔着道:“既然娘亲不喜欢,爹爹也不喜欢,那我放了吧。”

他挣扎着似要爬起,吴明已懂他意思。连忙抱起吴思庭,把他轻轻放在沙地上。吴思庭蹲了下来,恋恋不舍地看了耳廓狐一眼,嘴里道:“娘亲说要放你,爹爹也说要放你。我就只有放你了,你快回去找你娘亲和爹爹吧,对不起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树笼。那耳廓狐也甚通灵,大概知道众人已没恶意,还绕着吴思庭跑了两圈,才朝远方的沙棘丛蹿去。跑到沙棘丛时,它还回头看了吴思庭一眼。眼中,依稀有泪花闪动。半晌,吴思庭才转过头来,眼泪巴巴地道:“娘亲,我做得可对。”

夜晚奇寒,他和何艺能够不惧寒冷,与吴明的真气护卫不无关系。一旦下马,就脱离了保护。只这么一小会,他就冻得小脸通红。何艺看他可怜的样子,大为心痛。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在其额头上亲了一口,爱怜的道:“思庭最乖了,你做得对,娘亲很高兴。”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了吴明。夫妻二人对望一眼,眼中都微现湿意。

破茧2 第三十九节

亥时时分,队伍终于到了百灵堡。隆冬的月亮,又清又冷,从天空泻下冰一样的银辉,在雪山的反射下,更是明晃晃的。

借着朦胧的月色,吴明仔细打量起来。这是一座极为朴实,但却坚固的军事堡垒。之所以说他朴实,是因为整座百灵堡全部用雪山原石筑成,青白相间,如果不走近细看,根本不可能发现还有这么大一座建筑。之所以说坚固,则是因为这些山石都很巨大,全都长十几米,甚至几十米,甚至连这建筑的门,都是两扇山石构成,更增几分厚重。

堡垒的左边,悬崖陡峭,而右边则是一个巨大的原石,堵得死死的。两丈多高围墙,高度比之普通城墙也是不遑多让。吴明凑到何艺元宝似莹润的耳朵,轻声奇道:“这么一座建筑,怕得浪费了无数人力,小艺你怎么得到的?”

何艺小声道:“这座堡垒,是父亲以备万一,建来储存辎重的,自然建得十分牢固。我那有能力造得出这等建筑。”

大战之后,两人就朝百灵堡紧赶慢赶,根本没时间交心。吴明顿时大为奇怪,讶道:“你父亲?不是在京都病死了吗?”

何艺没好气的道:“那是我义父,我是指亲生父亲。”

吴明身子一僵。何艺的身世,对他来说,一直是个谜,他本来还打算替何艺寻父呢,没想到身世已明。他不由大喜,连声追问:“啊,你找到亲生父母了?他们是谁啊,现在住那里,带我去拜访下,方便不?”话一出口,又有些不安,想了想道:“不行,现在我什么东西都没带,见了岳父大人岂不很失礼……”

这时候,一阵“轧轧”声起,前方的石门打开了。陈启凤向里面的人交代了几句,这些人二话不说,就开始放行。一家三口骑在马上,随着队伍缓缓朝堡里走去。何艺有些伤感,叹了口气道:“吴大哥,你真不知道我父亲是谁么?”

吴明大为奇怪,听小艺如此讲,自己好象应该知道他父母身份似的。他挠了挠头,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仍是不记得那里听得何艺说过这事,只得放弃。尴尬地道:“是啊,小艺你没提过这事啊。”

何艺又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吴大哥,看来是他们成心瞒你了。难怪这么多年,你音信全无。”她语气之中,大为幽怨萧索。吴明心头一痛,更觉得对她不住,惶声道,“对不起,小艺。只是,只是,岳父大人到底是谁?”

何艺突地转过头,盯着吴明,嫣然一笑道:“你确定想知道?”

软玉温香在怀,朝思暮想的人儿更是近在眼前。那张绝美的面孔近在咫尺,宜嗔宜喜,吐气如兰。洁白的肌肤在月色下,更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吴明心头一荡,身子前倾,就想顺势吃点豆腐。也就在这时,那张红润如樱的小嘴张开了,缓缓道:“家父姓何,名啸天。”

“哦!”

眼见就要触及那红润的嘴唇,吴明脑子也有些迷糊,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但马上身子一震,差点从马上一头栽落,他连忙稳住身子,有些狼狈地道:“什,什么?”

他的样子,自然全落在何艺眼里。后者抿嘴一笑,转过了头。心头却是暗道:“吴大哥比四年前,可要圆滑多了,而且**的。难道这就是因为和玉清姐结过婚的原因吗?”想到这里,心头也有点泛酸。

这时,队伍已全部进了百灵堡。沙里飞和陈启凤两人正在大声安排住宿,分配房屋。这座堡垒不愧是何啸天用来囤积粮食军需的后勤基地,堡垒分为内外两层,大部分建筑集中在前层,十分宽大。左右两边横着几列用原石筑就的大房子。只在东西两边的小角有着几间小屋,大概是厨房和杂物间。

内层相对简单,里面再筑了一层石墙,把前后隔离开来。它建在堡垒的上方,更是易守难攻。如果真有敌人,必须先攻破外层防御,才有机会攻到这里。这里的房屋却没外层那么多,也没那么大,只有几间用原石砌成的小房子。和外面石屋的粗犷相反,内层房屋虽小,但却十分精致,明显有人工雕凿的痕迹。

这么多人入住,而且还有伤员照理,一时间,整座堡垒沸腾起来,里里外外都是人。好在新进来的都是近卫营,纪律性自不待说,否则更为忙乱。吴明跳下南望,然后把何艺母子接了下来。

正自张望,陈启凤走了过来,行了一礼,轻声道:“小姐,姑爷,随我来吧。”她连称呼都变了。这等喊法,一般都是家中奴仆对主人的称呼。吴明愣了一愣,想起陈启凤在战斗中的表现,不由有些奇怪。这百灵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怎么连称呼也乱七八糟的?

陈启凤领着几人,径直朝内层走去。内层也有石墙,更有一道大门,门边站着两个做家丁打扮的下人,陈启凤道:“都准备好了么?”

那两个下人同时躬身,行了一礼道:“都准备好了。”

陈启凤点了点头道:“嗯,多准备份宵夜和热水,姑爷要用。”

两个仆人大为吃惊,惊异地看了吴明一眼,却什么也没说,躬身道:“是。”其中一人退了下去,下去张罗不提。

几间石屋连成一片,隐然是个小院的样子。陈启凤当先而行,在当中一幢房子前停下,她掏出钥匙,为几人开了房门。这时何艺道:“陈姑,你下去吧,我们自己来。”人家夫妻久别重逢,肯定有许多话要说。陈启凤应了一声,缓缓退了下去,临走还不忘嘱咐:“小姐,饭菜在厨房里温着的,热水也是。我叫阿中烧沸了,也给你用小火暖着,完了别忘熄了。”

何艺“嗯”了一声,转过头来,就见吴明盯着远去的陈启凤,若有所思。她嫣然一笑,解释道:“陈姑是父亲留在我身边,协助管理百灵教的。她从小就跟着娘,是母亲的贴身丫鬟,所以待我如同己出。”

吴明脱口而出:“如此说来,这百灵教也是何总督的一颗棋子了?”

何艺道:“是。”

果如自己所料,吴明心下一叹。得知何艺身世后,这百灵教的后台,已是呼之欲出。如今得到何艺肯定回答,他虽心有准备,但仍有些不舒服。民心,很难把握,也很好愚弄。不管小艺做了多少,看来都脱不了他父亲的影子了。

三岁多的小孩,正是瞌睡的年龄。闹腾了半天,吴思庭早困了,此时躺在母亲怀里,睡得正香。何艺走到床边,把他轻轻放于上面,再拉了根驼绒被子盖好。

转过身来,就见丈夫仍然负着双手,呆呆的望着窗外。一缕清柔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了窗台上,窗台宛若镀了银。他的整个人在月色下,也似有层银辉闪动。她微微一笑,走到窗口边,和丈夫肩并肩站在一起,轻声道:“怎么,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身边这个人,是她丈夫,一生最重要的人。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何艺对吴明,却是知之甚深。在她心里,丈夫英勇无敌,却也少有的仁厚。吴明虽然不说话,但心头所想,她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是,挟恩以示好,终究是小道。我记得陈姑曾说过,百灵教的宗旨是‘普及天下,恩泽四海’……”

两人久别重逢,可说经历了生离死别也不为过。既然何艺有问,吴明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当下就把想法抖了出来。

何艺又是微微一笑:“放心,百灵教虽有父亲支持,但也是我一手创立的,自然不会让它偏离初衷。”

不偏离初衷,那有那么容易?用宗教控制人心,这种手段,古已有之。宗教的发展壮大,背后往往都有当政者支持。这些当政者却没几个是真正的信徒,他们只是以宗教为工具,控制,愚弄百姓而已。吴明沉默半晌,才轻声道:“话是如此说,如果那天何总督要你帮他做点什么,你能拒绝么?”

百灵教建立过程中,有何啸天影子。也许有心,也许无意,里面肯定有何啸天的人。这一点,陈启凤就是明证。他们是百灵教这几年发展壮大的基础,如果何啸天有令,这些人定会衷心支持。何艺张了张嘴,正欲反驳,吴明接着道:“他也是你父亲,但有所求,你会拒绝么?”

夫妻久不相见,这话不免有些煞风景。但从得知百灵教伊始,吴明就在猜测其背后主使。眼见至爱摇身一变,成了圣母。他心头高兴之余,难免也有些惴惴。这话更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如今说了出来,反而大为轻松,舒了口气道:“小艺,对不起。”

何艺淡淡一笑:“夫妻本是同命,更应交心。吴大哥有感而发,语出至诚,小艺感动都来不及,岂会怪你。”吴明有些惊讶的转头,在月色下静静的看着她。月色如银,她雪肌玉肤,此时看来,几乎是透明的。何艺扬了扬下巴,一对剪水眸子,也似有两轮明月闪动:“但我所见,有利于民,自然趋之。如父所求,但与民悖,也必舍之。”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她终究是一教之主,不再是柔弱无助的少女了。

吴明大为感叹,怔了怔,叹口气道:“信仰的力量,实在无穷,我想,小艺你比我更清楚这点。你既如此说,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何总督但有所求,你仍要帮他。如此,岂非有被利用之嫌?”

何艺仍望着天上明月,似在自语,也似在回答他的话:“只要不悖目的,不违本心,顾及那么多做什么?父亲既有势,我借势而为,是为知变通,懂进退。”说到这里,她嫣然一笑,如夜中白昙,倏忽一现。接着道:“有时候,仁就是罪。反之,罪即为仁,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吴明呆了呆,喃喃道:“仁就是罪?罪即为仁?”

“世之不平,何止万千?凡不平之事,多有不义之人。对不义之人,你若心怀恻隐,放任不管,则会滋生更多不平。这种人你不清理,他就会干出更多违法之事。此时,仁即是罪。”

是这道理没错,吴明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忍不住道:“何为罪即为仁?”

“如狼头青者,即为不义之人。对这种人,无所不用其及都是可以的。就算你用的下作手段,只要能杀了他,那么会有更多的人少遭不平之事,如此一来,罪即为仁。远古的佛曾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种舍身成佛的精神,才让我钦佩。”

这句话放在地球,极为普通。吴明对佛理虽无深研,但却耳熟能详。何艺知道丈夫性子,继续苦口婆心:“吴大哥,古人有句话说得好‘道有千条,目的一也。’所有的理想,理论,都是建立的实力上。若没有实力,一切皆是虚妄。就如同四年前,你对廖胜恨之如骨,但难伤其寒毛。可如今你要杀他,却只是一句话事了。”

顿了顿,她接着道:“建立百灵教,是为了救助百姓,也是为了帮助父亲。更多的,则是希望尽我所能,帮助于你。而不是一个摆设,成你累赘。”

是吧,四年前的那一夜,对自己来说是噩梦,对小艺来说,恐怕更为甚之。她能有如此变化,也就不足为怪了。人之一生,要遭受各种各样的挫折,这些挫折是磨难,也未尝不是财富。只是心境不同,结果也就因人而异罢了。如陶雨,左影等人,选择的是自我封闭,怀疑人性,猜忌一切。而小艺则是清心明志,自省自生,坚毅而勇为。想到这里,吴明有些后怕,如果小艺真变成前者一般,自己安能心安,如何面对?

何艺抬头,就见吴明双目炯炯,呆呆地看着自己。她心头一震,只道自己说得说话太重,伤着丈夫了。连忙抓住他的手,柔柔地道:“吴大哥,你不必担心。我即是我,无论怎么变,终究是你的妻子,你的小艺。”

破茧3 第四十节

月色如银,透过窗口照射进来,为她披上了一层神圣的薄纱。她的整个身子,也有些朦胧,在月色中,宛然若仙。吴明心头震撼,几乎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吴明才把她揽进怀里,喃喃道:“小艺,苦了你了,谢谢你。”

玉人在怀,感受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温度。他脑子里回荡着的,却是出征伊始,祝玉清对他说过的话,“杀道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只是让更多的人少受苦,如果一味追求以杀止杀,反堕入误区了。阿明,你外出征战,不论战争多么残酷,心中终不能失了仁者之心。这个‘仁’字,才是最终的目的。”

两人一颦一笑,无不惟妙惟肖,但话里的内容,却各有千秋。玉清性柔,温婉如水。那是柔到骨子里的一种婉约,一种胸怀。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有上述一番话,劝导自己少造杀戮。单看外表,小艺和她几无区别。但吴明却知道,怀里这个女子,外表虽仍柔弱,内心却坚强如冰,刚烈如火。从小的孤苦与磨难,让她把人世看得更透彻,更清楚。如今脱胎换骨,说出上述一番话,也就不足为怪了。

何艺一呆。别看她侃侃可谈,舌辩滔滔,其实上述道理,已在她脑海里酝酿许久。为说服吴明,她更准备了万千说辞。那知稍微一说,丈夫略做挣扎,就不再多提,似乎颇为认同。她念头一转,顿时明白大概。岁月悠悠,四年的时间,实在改变了太多,面前这个男人,也早非昔日阿蒙了。想到这里,她只觉一片甜蜜,在吴明怀里眯上了眼,喃喃道:“吴大哥,小艺觉得,你心跳比四年前有力多了,连肩膀也似宽阔了许多。”

吴明早有些心猿意马。这话一说,可比任何情话都来得有效,眼见何艺趴在自己怀里,肌肤如雪,脖颈如玉,星眸更是半睁半闭。他那里还受得住,大嘴一张,照准那红艳艳的小嘴,就欲盖将上去。

堪堪触及,何艺突地把他推开,娇喘细细:“吴,吴大哥,原谅我。这四年来,一直是思庭陪伴着我,我实在,实在没准备好。”

吴明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顿时明白过来。小艺虽和自己做了夫妻,甚至还有个儿子。但周公之礼,却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如此抗拒,也在情理之中。

推开了吴明,何艺也有些后悔。她只觉得面皮发烫,心头“咚咚”直跳,急声道:“我去看看水烧好没,我们也好清洗一番。”

话一出口,才发觉这话更有歧义。她也懒得解释,连忙推开门,一路碎步,急急跑开。

眼见她跑了出去,吴明呆了半晌,不由笑出声来。刚才那一刻虽短,但他却触到了真实的何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百灵圣母。不过何艺说要清洗一番,确实没错。他和楚天行大战,早已是衣衫尽碎,后来虽在战场上随便剥了件衣服套上,但总有些不类。经她一说,只觉得满身沙尘乱钻,粘糊糊的极为难受。

几个通红的燎炉,把屋子里熏得温暖如春,红彤彤的如同洞房花烛。热水其实是现成的,下人早就备好。何艺稍微整理了下,才收拾心情。从一间屏风后探出了头,脸红红地道:“吴大哥,过来吧。”

转过屏风,吴明四下张望。这是一个十几平的小浴室,三个花鸟屏风把这里另行隔成一个小天地。毛巾、木瓢、皂角等洗浴用具应有尽有,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个木架上。正中放着一个半人高大浴桶,里面的水正冒着腾腾热气。

室内,还有一股淡淡清香。这香气吴明十分熟悉,正是何艺的。

小艺爱洁,想必经常在这里沐浴吧。他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正欲宽衣,突地一惊。何艺正在一旁,这样做岂不唐突?他有些迟疑地道:“小艺,我好了,你……”

何艺理了理鬓边的发丝,轻声道:“吴大哥,四年前你不也是我照顾的么?怎么现在反而生疏了,难道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吴明砰然心动,还待推辞。何艺上前一步,捋起袖子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正好合适,我来替你宽衣吧。”

她是侧着身子对着吴明的,在通红的炭火映照下。她雪腻的脸蛋,以及天鹅般的颈项都染上了一抹醉人的酡红。看来这话说出来,她也十分羞涩。

吴明更为局促,趁她不注意,连忙脱了上衣,“呼”的一声跳进了浴桶。水花四射,溅了何艺一身。后者大为嗔怪,正想说他两句。抬起头来来,却是小嘴大张,吓得呆了。吴明的上半身,到处是伤,这些伤痕有大有小,大多还很新鲜。最刺眼的是右肩一条疤痕,从脖颈一直拉到腰腹,约有一肘之长。

那是姜环偷袭留下来的,本已好了个七七八八。但今日和楚天行舍命相搏,伤口又崩裂了,隐有血迹流出。何艺心头一痛,鼻子一酸,几乎又要流泪。这傻大哥,一路西行,不知受了多少苦。她轻声道:“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金疮药。”

这伤只是拉伤,在吴明这种变态的恢复力面前,也不是多广大个事。听何艺如此说,他连忙道:“不用,不用,稍微清洗下,休息段时间就没事了。”

何艺嗔怪道:“那能这样对待身体呢,你好好呆着,我去给你拿。”

眼见她袅袅娜娜的走了出去,吴明才大松一口气,做贼似的褪下破烂的长裤,只余一条裤衩。这才美美的搓洗起来。

正如何艺所说,水温适宜,室内更被熏得温暖如春,一时半会,倒不用担心凉了。大战之后,全身肌肉疲累欲死,此时躺进去,全身骨头都酥了,舒服得不想动。

正洗得起兴,突闻细碎的脚步声响,何艺去而复返。刚才吴明情急,把她衣服也溅湿了,趁这拿药的当口,她换下了平时最喜的白色宫装。那头乌黑长发也拢了起来,随意的盘了个螺旋状,上身穿着一件月白色小衣,下身则穿一条紧身纱裤,更显得清丽如水,婀娜如仙。见吴明已在动手,她有些生气,责怪道:“等一会就不成么,还是像以前一样,让人操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桶沿边。把金疮药抖散了,均匀地抹在伤口处。吴明本装着闭目养神,被她小手一抹。顿时全身一紧。肌肉全如僵了一般,动也不动。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何艺,却见伊人脸如朝霞,显然也是大为紧张。

“夫……夫君!夫君,夫君……”

何艺如梦呓般的喃喃着,轻声呼喊。这话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忘却紧张,恢复从容。她轻声喊着,熟练地为吴明包好伤口。然后扶着他站了起来,为他全身抹上皂角,仔细地清洗起来。她不再紧张,不再拘束,侍侯丈夫沐浴,这是天经地义,就如吃饭喝水一般。

听着熟悉的呼喊声,吴明几乎痴了。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当归宫里,暗夜如潮,从四周朝两人涌来。耳畔中,只余何艺低声呓语,孤独而无助。他捉住了对方抹皂角的手,轻声道:“小艺。”

那手冰肌玉肤,滑腻似酥,再被热水一烫,白嫩中更带着一抹动人的红晕。而手背上,淡淡的清筋隐现。吴明的大手握着的,是柔荑,更是一朵惹人怜爱的百合花。何艺抬起头,眸子中隐现泪水,轻声道:“夫君,这四年来,你对我不闻不问。要不是还有思庭,小艺早就崩溃了。”

看着她样子,吴明心头一酸。痛苦地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他们全都在骗我,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吴明又不是傻子。小清体弱,丞相等人隐瞒真相,自然与她有关。无论他们藏了多少私心,但这出发点是好的。现在他明白过来,也不好在这话题上纠缠,给何艺承诺些什么。

何艺眼睛一酸,泪水终于忍受不住,滚滚而落:“你别怪清姐,她定不知情。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向你诉苦,让你知道小艺有多想你。”

吴明伸出左手,擦落她腮边的泪珠,柔声道:“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如今,那个姜环和廖胜已被我杀了喂狗。你又替我生了这么乖个小子,我们一家人团聚,正应欢欢喜喜,不要再哭了好么。”

何艺用力的点了点头,甜甜地笑了,恰如梨花带雨。吴明摩挲着她滑腻的脸庞,突道:“小艺。”

“嗯。”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夫君。但你我相见,为什么到现在才喊。”

何艺咬了咬嘴唇,有些忸怩的低下了头。轻声道:“人家现在,好歹也是圣母,虽说这些人都是亲信,大部分还是爹爹的人。但终究不能人前人后的如此叫着你,不然的话,以后还怎么管百灵教。”

说到这里,她的头低得更深了,声音几如蚊呐:“其实,小艺喜欢这么叫你的。因为这两个字,在我绝望的时候,给了我希望。每当气馁时,只要默默念着,就觉得重新有了力气,前面纵是千沟万壑,也行如坦途了。”

吴明大为感动,不由跨出浴桶,把她横着抱了起来,右手自然而然,朝她领口探进去。何艺身子一僵,粉腮红润,星眸微眯。泪水再次从腮边滑落,轻声道:“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随着叫唤,她身子柔软下来。低沉的喃喃声在屋内游荡,开始还有些生硬,后来变得圆熟,到了最后,竟带着丝丝媚意。

室内红光闪闪,几个燎炉腾腾燃烧,温暖如春。

室内恍若梦境,春意正浓。

月亮又圆了,从窗台斜射下来,在地上留下一片光亮的白。

像一片流动的水!

更似一片闪烁的玉!

破茧4 第四十一节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自解忧愁。”

二人抵死缠绵,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聊尽相思之苦。云收雨歇之后,吴明带着满足的笑意,沉沉睡去。

这是难得的沉睡。他只觉整个身子都已融化,大脑更进入空灵状态,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去想。这几年来,戎马倥偬,他四处征战的时间实在是太多。平时得暇,都是把赤宵放于身边,以利随时拔剑反击。就算回到统领府,也是睡不安枕。睡梦中,老有个少女站在遥远的高处,泪流满面的唱着《冬寂》,歌声如刺如锥,一遍一遍的袭来,让他懊恼,遗憾,悔恨,痛不欲生……

这种沉睡的感觉,遥远而又熟悉,他在睡梦中不停的欢呼,奔跑,四处寻找。画面终于定格。练功房内,自己挥汗如雨,父亲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殷切的眼神让人沉醉;卧室内,母亲顶着呵欠走进来,轻轻为自己捏好被角,临走那爱怜的一吻饱含深情。

这是家的感觉么?对,家就是港湾,他觉得自己就像一艘在异世里流浪的小船,终于回到了那个温暖的港湾。这里里没有尔虞我诈,刀光剑影。有的,只是纯真的亲情,浓浓的爱情。

唔,好痒!

鼻腔似有什么东西在爬,他打了个喷嚏,一下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看,就见到吴思庭正趴在床沿上,睁着一双大眼,好奇地看着自己。见吴明醒了过来,小家伙也吓了一跳,连忙“呼”的一下,把调皮的右手从吴明鼻孔边撤回来,然后撒开脚丫子,飞也似地朝外面跑去。奶声奶气地道:“娘亲,娘亲,爹爹醒了。”

他一路碎步小跑,虎头帽后边的小尾巴也跟着摇摆着,在后脑勺一晃晃的,划出一道天真无邪的弧线。吴明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爬了起来,刚伸了个懒腰,猛地怔住了。

身上整整齐齐,穿着一套丝料睡衣。昨晚太过荒唐,索求无度,最后沉沉睡去,可就是穿着一条裤衩入眠的。这么说,这衣服定是小艺为自己换上的。他心头一暖,更有些尴尬,慌忙从床头翻身而下,正要穿鞋。这时,门口响起何艺的声音:“小淘气鬼,定是你把爹爹吵醒的吧。你简叔叔在外面等你,快去找他玩。”

紧接着,简飞扬“哈哈”一笑:“思庭,看,喜欢不?”也不知他拿出了个什么东西,吴思庭欢呼一声,“咯咯”笑着道:“我要,我要。”两人同时笑着,嘻嘻哈哈地朝远处走去,声音渐不可闻。

才刚把鞋穿上,何艺就端着一盘早点走了进来。她今天穿着一套月白色家住常服,梳了个夫人髻,娥眉淡扫,围裙在她腰间一束,不显俗气,更衬得她身材纤细,婀娜多姿。见吴明起来了,她脸略微红了红,把早点朝旁边桌子上一搁:“睡得可真死,你要再不起来,我也只有叫你了,不然,这天气饭菜冷得快,就算有火炉也不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为吴明整理了下睡衣,道:“吴大哥,这衣服你穿得可还合身?”

鼻端清香缭绕,熟悉之极,正是何艺发出来的。吴明吸了吸鼻子,笑道:“合适极了,小艺可真厉害,怎么快就赶出来了。”

何艺抿嘴笑了笑道:“从昨天到现在,一刻都没闲过,我那有那么厉害。这都是我平常无聊,为你缝制的。”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又是一红。连忙转过身,从旁边衣橱里取出一套新衣服来,捧到吴明面前道:“吴大哥,这是我最近才为你做的外套,你试试。”

吴明眼尖,就见衣橱里还放着好几套衣服,都叠得极为整齐,显然是小艺闲暇得空缝制的。他拿过来比了比,衣服极为合身,如同定做的一般。他不由得一怔,何艺却有些性急,连道:“怎么了,穿上啊?是不是不喜欢?”

吴明扫了一眼衣橱道:“这些都是你平时做的?”

何艺想也不想,扳着春葱似的手指数道:“是啊,一年做两套,冬天一套,夏天一套。除了第一年,因为思庭出生,我没空外。其余三年都有做过,到现在,一共有六套了。本来还怕你身材走样了,不过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六套应该都能穿。”

吴明心头百味杂陈,边穿衣服边道:“傻瓜,我好歹也是个八段武者,身材怎么可能走样。”

何艺嫣然一笑道:“也是,我可没想那么多。”她说着,领着吴明朝桌子上走去,边走边道:“来吧,吃点东西,再不吃可就凉了。”

吴明在桌子边坐下来,问道:“你吃过了吗?”

何艺在旁边坐了下来,答道:“是啊。谁像你呀,现在才起来,睡得跟猪一样,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吴明转过头,看了看外面。太阳已经老高了,道道金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和煦的阳光从高处窗户照临到何艺头上,她满头盘旋的黑发也似闪耀着油亮的光芒。温暖的光芒里面,无数金色的小沙尘在上下飞扬。随着她黑亮的眸子一眨一眨的,调皮地扑腾着。

看日头,怕已过巳时了吧。吴明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都这么晚了,你忙了大半天,肯定也饿了,你也盛点,咱们一起吃吧。以前也不这样的么?”

何艺一怔,脸上红了红。当初在新河城外,她拒绝嫁给夏侯飞,太子大怒,差点把她杀了。正是吴明以小妾的名义把她救下来的,两人相处那段时间,吴明可并没把她当个下人看待,一直是两人分食。也就从那时开始,二人才渐渐互生情愫的。她点了点头,柔柔地道:“好吧,就让我再来服侍你吃早饭。”

吴明笑道:“这可使不得,你现在是堂堂圣母,这一幕要是被你教众看见了,我在西北三省,可就寸步难行了,我来服侍你还差不多。”

这可就是调笑了,何艺却也不恼,红着脸嗔道:“坏事都被你做绝了,还好意思说。”嘴上说着,已经去盛锅里的稀粥。那是口小沙锅,小巧玲珑,下面还有个小红炉,淡淡的火舌舔着锅底,锅里的稀粥不时冒个泡,散发着醉人的清香。

她小心的舀了一碗,递给吴明:“当心点,慢慢喝,别烫着了。”见吴明仍呆呆地望着自己,眼中若有所思,她又嗔道:“你就放心吧,建立百灵教的时候,我已婚的身份就已向教众公开过的,否则,思庭怎么解释?我又不是什么圣女之类,所以就算钻出来个丈夫,他们也不会奇怪,你也不用瞎操心。”

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吴明心头也是很美,继续调侃道:“这么说,难道我就是圣主了?”

何艺气了个半死,直接递了个白眼给他:“你想得倒美,你是南汉的三品将军,丞相的乘龙快婿,风光无限。还稀罕这么个名头么?我愿意,父亲也不可能同意的。”

吴明“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她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里面的酸味,任谁都听得出来。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自己不光有了小艺,还娶了小清。何总督虽然名义上归降南汉,但毕竟和南汉不接壤,他可不放心把百灵教交给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婿。

怪不得和小艺相认,那些教众一点也不抵触,却是原来如此。吴明放下心头巨石,自己和小艺好不容易相见,可不能为了这什么百灵教,两人感情还偷偷摸摸的,那可难受得紧。至于圣主之类的,那纯粹是他胡侃。目前这些杂事都已把他累得够呛,他才不稀罕。

那粥很稀,白蒙蒙的一片,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旁边一个碟子,里面放着几个馒头,还有口小沙锅,里面温着两只沙鸡,那沙鸡也不知用什么炖的,几截圆圆的,绿绿的东西漂浮在上面,随着文火轻轻翻滚。另外就是一碟泡菜,也是那圆圆绿绿的东西。吴明从盘子里又拿了个碗,盛了一碗递给何艺,递给她道:“喏,接着。”

何艺伸手接过,笑道:“谢谢。”她嘴上虽说着不需要,但丈夫如此体贴,心头仍是甜丝丝的。

吴明端起碗,用泡菜和着稀粥,刨了两口,指着泡菜道:“这东西是什么做的,清脆可口,吃起来还真不赖。”

何艺呆呆地看着他,小声道:“这个仙人掌做的啊,吴大哥,仙人掌你吃过么?”

吴明道:“仙人掌能吃,这个我倒是知道,只是没料到能做泡菜而已。”

“仙人掌当然可以吃,用来做泡菜,正好可以压住里面的酸味。这里简陋得紧,我还怕你锦衣玉食的过得久了,吃不习惯呢。”

吴明叹口气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不易,有得吃就不错了,还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至少,我比平窑那些难民幸运多了。”见何艺仍呆呆的看着自己,他不由一楞,指着碗道:“你也吃啊,别光看着。”

何艺垂下头,小心的喝了口粥,低声道:“夫君,这么多年了,你可一点都没变。”

她突然叫自己夫君,吴明心头一颤,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笑道:“没变么,都已老了,胡子拉喳的。”

破茧5 第四十二节

何艺仍是小口小口的喝着粥,不发出一点声音。吴明有些恍惚,依稀又回到四年前,新河城的帐篷里。他突地问道:“对了,你们一直四处赈济,那里来的那么多粮食?”

何艺抬起头,笑了笑道:“傻子,这里是父亲用来囤积粮食和辎重的,粮食自然是多的。”她脸色突地一黯,指着那锅仙人掌炖沙鸡道:“不过,现在我们粮食也不多了,就连这沙鸡,还是简将军一大早送来的呢,否则的话,我都不知道怎么招待你了。”

果然如此,不过他们粮食不多,吴明早有猜测,这倒不出乎他意料之外。吴明心头突地一动,顺口问道:“对了,何总督最近和你有联系么?他们情况怎么样?”

何艺胃口本就小,加上早上吃了些,喝完一小碗,就有些吃不下了。她坐在座位上,默默地看着吴明,听得他问,答道:“父亲那里,倒是不用担心。驼关城高易守,地势险峻,又没什么闲人,如果只是留守部队吃,吃几年都没问题。前几天父亲还飞鸽传书,他倒是担心我呢,不过吴大哥来了,那就好了。”

东汉原有二十一省,除去南蛮独立出去外,还剩二十个省份。这二十个省份中,大半的省都城市,人口都是极多,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当然,这中间有两个例外,一个是中西五省的云渡,这里是波斯教圣地,地小人少,全省就中心一个绿洲,也是度神教朝拜圣地,自不多说。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驼关了。南平种族成分复杂,沙漠,绿洲,草原,雪山构成了这个省份的复杂地形。也正因为如此,造成这里的更为复杂,经常发生暴乱,而且极难清剿。要想在这里建造一个大型城市,无异痴人说梦。所以,东汉因地制宜,在这里建造了一个军事堡垒,以应付复杂的地区形势和经常性的军事冲突。

这个堡垒,就叫着驼关。

关隘,一般是险峻要塞的称呼。从驼关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个城市的特殊性。

怪不得何总督被困驼关,小艺虽有些忧虑,但还未到方寸大乱的地步。只要没到火烧眉毛就好,如此一来,自己诸多布置,才能从容实施,吴明松了口气,又问道:“驼关水源没问题吧?”

“驼关傍山而建,城里有地下活水,水源更是不缺,吴大哥放心好了。”

行军好几个月,难得吃点熟食,更别说炖锅了。加上昨天和楚天行舍命相搏杀,回到百灵堡,又接着和何艺盘肠大战,他早已饥肠辘辘。如今得到何艺的肯定答复,吴明更是胃口大开,当即放开胸怀,吃了起来。几下吃完一只沙鸡,他意尤未尽,正准备动手撕第二只。抬头一看,就见何艺抿嘴微笑着,呆呆地看着自己,他不免尴尬,咳嗽了一声道:“嘿嘿,这仙人掌炖鸡汤真不错,不但醇香浓厚、而且略带酸意,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要不是知道小艺你吃素,我肯定给你留一只了。”

何艺起身,又舀了一碗稀粥递给他,笑着道:“你也别光吃油腻的东西,这样对身体不好。来,喝点粥中和下。”

吴明风卷残云,一小碗粥几口就没了。何艺呆呆看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夫君,你可真的没变,到现在,小艺都以为在做梦呢。不过你也变了,比以前可成熟多了。”

喝完稀粥,吴明满足的舒了口气,想了想道:“肯定是变了,我不是说了么,自己都老了,胡子拉喳了。”

如果真要仔细算,其实他也就二十七,四年前也就二十二,不到二十三的样子。不过这四年发生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两人都是判若两人,恍若隔世。也怪不得何艺会有不真实的感觉。

吴明想了想,接着问道:“既然粮食不够了了,你们还呆在这里做什么?不想办法离开,早晚都得困死在这里。”

何艺叹了口气道:“我也想走,但西北虽大,到处都被北汉占了。除了这小小的平窑,已没我容身之地。”顿了顿,她有些感叹道:“还好吴大哥你来了。”

但凡女人,都希望有个男人能帮自己顶起一片天。艾丝特遇见吴明都变傻了,何艺贵为圣母,同样不能免俗。就算现在全南汉最强势的女人陶雨,那也是由于轩辕竟身死,被逼出来的。就如同她所说,现在已没人愿意为她顶起一片天,她自己就是天。

吴明却没被佳人青睐的欢喜,只是皱着眉头道:“这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待了,得赶紧离开,否则如此枯等,真的只能,只能……”

“米肉”两个字,在嘴唇边滚动,却是再也没办法说下去。何艺面色一白,从吴明表情,她也猜了个大概,乖乖的应道:“吴大哥,我听你的。”

提到这个话题,吴明也没了胃口。刚才还美味无比的沙鸡,现在看在眼里,只剩下恶心的感觉了。他站起来道:“对了小艺,你们剩余的粮食,够走出这片沙漠吗?”

何艺也知道吴明现在定没胃口,遂不再劝,跟着站起来收拾碗筷,答道:“加上吴大哥你带来的人马,现在整个百灵堡,也就一千一百多人。我们都有骆驼代步,要走出这片沙漠,到达北边的天信草原,最多五天就够了。所以粮食的话,倒是够的,甚至还有富裕。”

吴明道:“还有富裕么?二十天的够不够?”

这种天马行空的问法,何艺也有些不适应。她放下手里的碗,有些惊异地看了吴明一眼,仍是柔柔的应道:“二十天的也够了,甚至半年都够。只是,吴大哥你想干什么?”

吴明整了整衣衫,抓起挂在墙上的赤宵道:“那就好,具体为什么你就别管了,听我的就成。”

他这样子,分明就要出去,何艺吃了一惊道:“你要去那里?”

吴明迈步朝外走去,叹口气道:“时间就是生命,既然决定了,我们就得马上去做。富裕的粮食,我们一次性分给这些难民,至于能不能走出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他转过头,推开虚掩的门,走到屋檐下站定:“既如此,总得去通知下,我也有点事要处理,所以今天我打算去趟平窑。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哦。”

都说人世轮回,事有因果。人生就是在无数个轮回中度过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是世人无知,空自懵懂而已。何艺低低的应了声,不由摸了摸怀里。那是一截紫竹萧,是吴明在南征途中送她的,也是前天她和吴明在赞辛湖合奏时用的乐器。现在这一幕,和四年前比起来,又何其相似。

冬季的阳光,并不烈。阳光斜斜的照射在吴明身上,拉出老长一个影子,一直蔓延至屋内,堪堪停到何艺脚下。她睁着大眼,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顶着头上这片灿烂的天空。

吴大哥比以前,没变,但又变了。他真霸道呢,也不问问人家的意思。不过,我喜欢这感觉。她紧紧地攥着紫竹萧,看着那高大的背影,不由淡淡一笑。

破茧6 第四十三节

吴明走到外层时,就见到吴思庭正站在院子正中,奶声奶气地喊着口号,舞着一根不足半米长的小木枪。简飞扬则托着下巴,绕着他走来走去,不时“啧啧”连声,也不知在嘀咕什么。而他的双眼,则贼溜溜的朝远方瞟着。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就可以看到沙里飞抱着膀子,冷冷地盯着简飞扬。

吴思庭终究只是个三岁多的小家伙而已,站的枪桩不像枪桩,出枪的力道更是别提,软得刺中蜗牛都不可能。吴明有些想笑,走上前道:“简兄,你在干什么?欺负咱家儿子么?”

简飞扬转过头,苦着脸道:“那有,我只是为讨他欢喜,才送的这把木枪,那知这小子还上瘾了,非逼着我教他枪法。”

“是么?”吴明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沙里飞,似笑非笑地道:“我看不见得吧……”

见吴明神清气爽,他马上还以颜色,语带双关地道:“大人昨夜英勇无敌,接连大战,今日不多休息会么?”

知道吴明现在心情甚好,他嘴贱的毛病又开始犯了。吴明却没理他,只是道:“思庭,别练了,满头大汗的,快去找娘亲给你擦把脸。”

吴思庭擦了把汗,表情坚毅:“不,我要学到爹爹那样厉害,杀坏人,保护娘亲。”吴明呆了呆,却也不好强行把他拉回去,只得摸了摸他脑袋,无可奈何地道:“这小家伙。”

他转过头,对简飞扬道:“对了简兄,狼头青后来怎么样?”

一说到正事,简飞扬马上正经起来,行了一礼道:“狼头青部众死的死,伤的伤,现在就剩一百多残兵在平窑城里休息。”

“狼牙军呢?”

“早走了。楚天行不知所踪,他们肯定也呆不下去。刚刚周吉来报,几十个人一大早就离开了平窑,大概回西夷去了。”

吴明“哦”了一声,摸着儿子的头陷入了沉思。这西夷国主凌思夷,到底是何等人物?自己虽没和他见过面,但通过一系列事,也把这个国王的性格摸了个十之八~九。坚韧、果断、机智、狠辣,用这四个词来概括对方,正是恰如其分。他为了复国,竟然可以提前几十年着手布置,这等机心,确实令人胆寒。而百灵教在西北一带颇受欢迎,他抓小艺的目的,已是呼之欲出。定是想通过小艺,掌握百灵教,以达到控制民心的目的。

百灵教的后台,是自己便宜岳父何总督。这等秘辛,普通民众一无所知。但他是一国之主,肯定知道内幕。所以要打小艺的主意,就相当于和整个西北三省为敌。西夷虽有几十万人口,是西地三大强国之一,但要凭此向西北三省叫板,确是力有未逮。但现在今非昔比,北汉大举入侵西北,何总督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现在横插一脚,抓捕百灵圣母,正是天赐良机。

他不由苦笑一声,自己三番五次把他计划搅黄。恐怕这西夷国主,恨不得寝己皮,食己肉吧。这个梁子,已在稀里糊涂之间,结了下来。

吴思庭突道:“爹爹……”原来他想得入神,手上的力量不觉有些大,小家伙正把一把小木枪舞得起兴,此时感觉头部的力量越来越大,呼吸已然有些不畅,难免惊叫起来。吴明吃了一惊,爱怜地摸了摸他红扑扑的脸蛋,笑着道:“对不起,思庭。”

抬起头来时,他眼中却是神采奕奕。就算凌思夷不找我,我也不会怎么算了。这西夷国主早晚得会一会,让他知道,有些人是抓不得的。

沉思有倾,吴明突道:“简兄,你去通知李羽。叫他即刻集合亲卫什,随我去平窑一趟。”

简飞扬呆了呆,道:“去打架么?为什么不叫上我?”

吴明扫了沙里飞一眼,道:“现在狼头青也就一百多残余人众,那需要去那么多人?而百灵堡的众多兄弟,还需你来管教,你还是呆在这里吧。”

“是。”简飞扬不敢违命,只得应了声,怏怏的朝一边走去,通知李羽去了。

一见简飞扬落单,一直在旁看戏的沙里飞精神一震,凑上去冷声道:“简飞扬……”

简飞扬浑身一抖,如避瘟神一般的连连跳开,嘴里道:“沙姐,沙大姐,沙祖宗,别缠着我了好不,你也知道,明驼珍贵,岂是那么好抓的?”

沙里飞冷笑道:“既然知道那东西珍贵,那你还敢下口?也不怕嘴大闪了舌头?”

简飞扬不敢和她强顶,脸上腆着笑,继续服着软:“吃都吃了,那就别说了好吧。要不我多给你抓几只沙鸡,二一添做五,马马虎虎算是陪你明驼好不?”

沙里飞大怒,尖声道:“老娘的明驼岂是几只沙鸡就能敷衍过去的,简飞扬我给你说,你要是不给老娘抓来,我就天天缠着你。等你抓到了明驼,到时候才好好和你清算恩将仇报的旧帐。”

简飞扬面色发苦,叫起了撞天屈:“我的姑奶奶,沙祖宗,你开动你那伟大的脑袋想下好不?当时你才放了我不到一个时辰,陈老将军就找来了。要真是我带人来的,有这么快吗?”

沙里飞像个骄傲的母鸡一般,昂起了脖子。高声道:“少给老娘讲道理,找借口,你欠我一命,还加个明驼,这总错不了。”她的银色面具在太阳下褶褶生辉,顿了一顿接着道:“怎么,难道你想耍赖?”

“不会的,不会的。大姐,我现在很忙,等我忙完了再说,再说……”简飞扬那里还敢罗嗦,落荒而逃。

吴明几番遇刺,险象环生。李羽心头立誓,要带着亲卫什和主将形影不离。只是这个誓言没管几天,就破了。原因无他,人家小两口久别重逢,你不可能带着十个兄弟去当灯泡吧?此时他正蹲在房里,和几个弟兄在打坐练功,听得吴明有召,那里还敢怠慢,带着亲卫什屁颠屁颠的来了。

简飞扬无限幽怨地看了吴明一眼,然后转过头,“耐心”地指导吴思庭枪术去了。

其实,带上他去也并无不可,但吴明有点恼他嘴上缺德,所谓卤水豆腐,一物克一物。这沙里飞正是他克星,能让他吃下亏也好。他一边心头暗笑,一边从一个亲兵手里接过缰绳,然后翻身上马,挥了挥手道:“出发。”

还没走两步,吴思庭突地叫道:“爹爹。”

吴明有些惊讶,连忙带住了马,转过头看着他,“怎么了,思庭?”

吴思庭满头大汗,那虎皮帽被他丢在一边,小脑袋上升起腾腾白雾,十分醒目。他紧张地道:“爹爹你又要走了么?”

吴明心下一酸,强笑道:“爹爹再也不走了,一直陪着你和娘亲。”

小家伙仍有些不信,一双点漆似的眸子转了一转,接着道:“那你现在去那里?”

吴明一阵感动,从马上跳下来,抱起他亲了一口道:“爹爹去杀坏人,杀完坏人再回来陪思庭,好不好?”

“哦。”吴思庭点了点头,突地挥了挥手里的木头枪,大声道:“爹爹不要把坏人杀完了,留些坏人孩儿长大杀。”

※※※

一行十一人紧赶慢赶,未时时分,远方依稀见到一个城郭的影子,平窑城已遥遥在望。骆驼较普通骏马有所不及,比之南望,更是相形见拙。吴明走走停停,需要不时拉住缰绳,控制速度,以防他们跟不上。

又走了一小程,他勒住了马,正准备歇一会。眼睛一扫,蓦地怔住了。平窑城里,正有滚滚浓烟升腾而起。尽管是冬季,但沙漠的午后,阳光仍烈。那烟很淡,开始隔得太远,并不清楚,走到近处,才有所发觉。

李羽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吴明,见后者立在马上一动不动,忙道:“大人,怎么不走了?”

吴明道:“有烟。”

李羽手搭凉棚,张望了一下。嘀咕道:“有烟啊?现在晌午时分,正是做饭的时候,城里肯定有烟啊……”吴明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平窑城里,几乎家家不能开锅了,就算有,也是偶尔一两家,这烟也多了点。”

李羽仍有点迷糊,再望了望。没什么风,整个荒漠安静得似乎要死去。走得近了,才发现青烟似乎不止一股,全城大大小小,近处都有十几股的样子,再远的地方,原石在日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明晃晃的一片,和蓝天混为一色,也看不清。他被刺得眯了眯眼,不由得低下了头。确实,烟也多了点,而且大小不一,也不像是炊烟的样子。

猛地,他心头一凛,惊声道:“大人,有人在城里放火?”

他惊醒的时候,南望已如一股旋风,朝平窑直直冲去。一个眨眼间,一人一马已冲出十几丈远。沙尘飞扬中,吴明的声音遥遥传来:“跟上,随我过去看看。”

是有人在城里放火,而且还在杀人。也就是平常说的烧杀抢掠。隔得老远,就听得凄厉的惨叫声从空气中传来,隐隐约约的。那些烟柱直直冲天,越发明显。空气中,更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吴明心中一沉。看来,自己最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狼头青山穷水尽,强行杀人为食了。

他一拉丝缰,叫道:“伙计,快点。”南望听得他喊,放开四蹄飞奔,顿时跑得更快了。

离北城门约有一里之地,惨叫声陡然清晰起来。吴明心头更急,正待一鼓作气,先冲进去看看再说。这时候,城门洞里传出一阵哭喊,间或夹杂着脚步声。这脚步声极不整齐,杂乱无章。显然,声音的主人极为惊慌。他吃了一惊,连忙拉住了马,凝神而立。视线所及,不由呆住了。

哭声若潮,刺耳的哭喊声中,一大群难民从城门洞里一涌而出。他们人数不多,约五十有余,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前方都是些老弱妇孺。这些难民身后,还有十来个汉子。他们手拿木棒扁担,拼命抵抗着马匪的进攻。只是这些人饿得前胸贴后背,行走起来都有些踉跄。手中的棍棒和马匪的弯刀比起来,更是如同儿戏。所谓的抵抗,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了。

沙匪骑着骆驼,兴奋得大喊大叫。一路冲过,鲜血飞迸中,当下就有几个汉子身首异处。他们也不着急,其中几人从骆驼上翻身而下,采萝卜一般,拎起尸首的双手就朝后面拖,一边拖还大声说笑着,真正的评头论足。

其中几个汉子大声哭叫:“孩子他妈,你们快走,快走啊。”

“阿爹,儿子不孝,只有来生再侍侯你了。”

……

哭喊声中,断后的汉子重新围了上去,用身体再次筑起一道并不牢靠的血肉长城。挡住马匪前进的道路。

逃出来的的老弱妇孺那里肯走,大部分人呆在原地,绝望的哭泣着。少部分人则返身朝城门洞冲去,冀图拼命。

吴明目眦欲裂,双膝朝马腹上一夹,南望一声暴叫。一人一马同如发疯中魔,闪电般的朝城门处冲去。

耳听蹄声得得,那些难民转过一望,就见一人一马如天神般急冲而至。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不少人大声喊着救命。

一里之路,七阶马王全力奔驰,转瞬即至。十几个沙匪和难民缠战成一团,正砍得起兴,根本没注意煞星已至。吴明狂喝一声,一拉马缰,偏身让过一个难民,手中赤宵一展,发出一声嘹亮的剑吟,一剑朝冲在最前面的马匪当头斫去。

那人杀得正欢,估计是个小头领,反应也是不弱。眼见前方光华一闪,照自己当头而下,剑未及身,身上寒毛已是倒立如刺。不由大骇,手中弯刀从难民胸口一把拔出,顺势去挡。这个姿势才做出小半,就觉得左脸一热,“噗”的一声,有股热乎乎的东西直冲上脸,他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咸而腥热。这段时间他尝得多,正是人血的味道。然后,他就不由自主的朝一旁摔去,眼睛的余光中,就见小半边尸身朝另一边跌去,那支手十分熟悉,握着的正是他手里的弯刀。

他有些悲哀的发现,自己鲜血的味道,和刚才杀的那些人,并无区别,似乎又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呢?他呆呆地想着,视界越来越红,最后红得发紫,紫到极处,已然泛黑。无尽的黑暗袭来,他张了张嘴,永远地思考这个问题去了。

破茧7 第四十四节

“四头儿被杀了,四头儿被杀了。”

那小头领一倒地,两个正在拖尸体的马匪眼见吴明举着赤宵,恶狠狠地杀至,吓得张皇大叫。吴明顺势冲过,赤宵在半空中划出金黄的优美的弧线。“噗!”“噗!”两声,两个马匪变成四段,同时朝两边倒去,叫声嘎然而止。

堵在城门洞的沙匪有近二十人,转瞬间就被劈飞了三个,其中一人还是个小头领。这种手段实在太过厉害,简直闻所未闻。前面的人吓得心胆俱伤,有些人勒住骆驼,云里雾里,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有几个则返身而逃。后面的不知就里,仍在大声鼓噪:“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四头儿怎么会被杀难民杀了,大伙儿并肩子上,报仇啊。”

吴明也不多话,南望一声暴叫,一人一马快如闪电,疾冲而上,两个准备逃走的沙匪惨叫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雾,从骆驼上栽了下来。

“杀,他就一个人,包了这家伙的饺子,弄死他。”

眼见吴明心狠手辣,后面群情汹涌,仍有同伴源源不断的冲上。前面几个沙匪本有些犹豫不决,现在也知逃跑定然无幸,身上的凶性也被激发出来。他们发一声喊,操起武器,同时朝吴明冲了过来。

城门洞地势太窄,堪够四个人同时冲锋。四人同心协力,刀枪并举,组成一道锋利的兵器网,朝吴明周身各处招呼。这等杀局,普通人自是必死无疑,可惜,他们面对的是个武者。

一个八段武者。

一个八段后期武者。

一个发狂的八段后期武者。

四人神态狰狞,表情各异,围攻的的姿势也才摆出一半。南望突地振鬃长嘶,怒嘶声中,一人一马突地发力,快若闪电,眨眼间便冲至这些人眼前。吴明吐气开声,赤宵在身周划了个囫囵圆,四个人那里躲得开,顿时变成了八段,鲜血狂溅,惨叫着朝四处跌落。

鲜血染红了骆驼,染红了城墙。也把后面冲上来的沙匪吓了个半死。

刚才速度太快,众人眼花缭乱,前面又有人挡着,很多人都没看清。但吴明暴起杀人,后方的人只见金黄色光华一闪,前方四个人就变成了滚地葫芦。这等情景,沙匪可看了个清楚明白,这下惊骇欲死。有人颤着嗓音道:“是七段以上的超级武者。”

这话一说,他们最后一点抵抗的决心也被消磨得干干净净。那里还有勇气再战,发一声喊,返身朝城里逃去。

一般情况下,三段以下为普通武者,过了三段就算个高手,到了五段,六段就算世俗界的顶尖高手了,过了七段,为超级高手,世俗难见。以此为分水岭,武者无缘无故对普通人出手是为不齿,高手滥杀普通武者自然也会遭世人诟病。而超级高手,更是自重身份,平时根本不可能出手。这也是沙里飞与何艺能坚持到吴明到来的原因。否则,以楚天行的战力,加上狼头青的队伍,他们绝难抵挡。

沙匪损失惨重,只道是主动出手,激怒了吴明,所以才倒了大霉。一旦四散而逃,这超级高手自重身份,定会放弃不追。十来个沙匪一哄而散,瞬间跑出几十米远。见走得远了,稍慢的四人才拉住骆驼。他们还待看看情况,以便向狼头青汇报,以做提防。那知几人堪堪转身,就听得马嘶阵阵,光华一闪,又有三人被砍成两半,惨叫着从骆驼上跌了下去。

最后一个大吃一惊。再要拉转骆驼,定来不及。慌乱之中,更是忘了厉害,把手中的弯刀舞得个风雨不透,像个风车一般,严严实实的护住全身。

吴明“哼”了声:“去死。”南望纵身一跃,赤宵倏忽一剑,从翻滚不休的风车中直直插进,一剑点中那人咽喉,那人仰天喷出一口鲜血,风车倏然而止,身子同时朝后倒去。

“跟上,跟上,保护统领。”

李羽带着亲卫什紧赶慢赶,终于抢进城里。眼见一众沙匪被杀得狼奔豕突,而吴明全身鲜血淋漓。他吓了一跳,连忙抢到吴明身前,“大人,你没事吧?”

“杀,追上去。把这些畜生全部杀了,一个不留。”吴明红着眼睛,几乎是吼出来的。

李羽吓了一大跳,实不知吴明缘何发如此大的火。但军令如山,自然得遵从,连忙一展长剑,吼了声:“兄弟们,统领有令,随我杀光他们。”

“是。”另外九人齐应一声,拔出长剑,撵着剩下的几个沙匪屁股追了下去,举剑就砍。

吴明的亲卫什,本就十分精锐。几场大战下来,他们多少都有了提升,几乎人人都到了四段,李羽更是蹿到了五段。剩余的几个马匪只是普通人而已,他们骆驼营养不良,连驼峰都快瘪了。速度比之近卫营,更为不及。只一小会就被李羽等人追上,砍瓜切菜一般,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吴明胸中怒火狂炽,正待跟着冲上,一路横扫过去。这时候,身后城门洞一阵大乱,有个人在大声喊道:“将军,将军救命啊。”

声音极熟,吴明心头一\震,不由自主的拉住了马,转过了身子。一大群难民正大哭着在城门洞边收敛家属的尸体。何定瑞正在其中,他半蹲着,抱着一个中年人嚎啕大哭。呼救的声音正是他喊出来的。而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中年妇女,虽然低着头,但肩头耸动得极是厉害,显然也在啜泣。

吴明一夹马身,南望一路小跑,朝城门口跑去去。隔得老远,他高声道:“怎么回事?”

何定瑞抬起头,哭得稀里哗啦,“大人,刚才父亲带队阻止沙匪,受了重伤,你快救救他吧。”

“快,让我看看。”

他拉了拉丝缰,南望几个大步就赶了过去。他翻身下了马,左手从何定瑞手里接过中年人,右手一掌抵在他命门上,雄厚的大地之力,源源不断地涌将过去。

这中年人身材很高,但却极瘦,全身犹如一根加长加大号的豆芽菜,和何定瑞几乎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他颌前还留着几缕长须,如此一来,整个人就比何定瑞多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沧桑。

真气进入对方身体,吴明心头一沉,不由叹了口气。何定瑞瞧得仔细,急声道:“将军,家父还有救吗?”

高段武者,能沟通天地之力,如用真气为普通人推气活血,往往能收到奇效。祝玉清体弱,如果不是祝淮,吴明,胡管家等一群七段以上的高手围着她转,恐怕老早香消玉陨了。所以普通人把高段武者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能活死人肉白骨,指的多半就是这真气疗伤的效果。

吴明的厉害,何定瑞早有见识。他高声呼救,就是希望这个高段武者能把他父亲从鬼门关拖回来。

吴明右手仍抵在那汉子命门,轻声道:“你有什么遗言,就赶快说,我也坚持不了多久。”

这汉子身体赢弱,穿着读书人特有的长衫,十有八九是个书生。但他能在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妻小,单凭这点,就值得钦佩。单凭这点,就算何定瑞不求,吴明也有救他的意思。但沙匪一刀从他左胸而入,把他刺了个透心凉,心脏已碎。这等伤势,恐怕就算酒道士突临,也是无能为力,望伤兴叹了。

得到吴明如此答案,何定瑞顿时大怮,带着哭腔大声道:“父亲!”

那汉子感激的看了吴明一眼,轻声道:“谢谢大人。”

命门处,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勉力支撑着他最后一丝生机,他虽不是武者,但见闻广博,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向吴明道了谢后,他摸了摸何定瑞的头,以示安慰。突地咳嗽一声道:“红霞。”

啜泣的中年妇人上前一步,哭着道:“相公。”

中年汉子喘了口粗气,断断续续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些仇恨,该放下就放下吧,你以后得谨记。”

吴明扶着他,这话自然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清楚楚,他不由眉头大皱。他中年人什么意思?沙匪如此穷凶极恶,他还劝自己妻子不去报仇?都欺负到头上了,还这么躲躲藏藏的?古之常言,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还真有些道理。他本来对这中年汉子颇为钦敬,但现在却心头生烦,观感也是一落千丈。

那个叫红霞的中年女子敛了哭声,轻声道:“相公,我记得了。”

中年人摩挲着何定瑞的头:“孩子,为父答应过你,在你成年的时候,告诉真正身世,看来,现在不行了……”

吴明怔了怔。这中年人说的仇恨,并不是沙匪,而是另有所指,自己倒是错怪他了。只是,还有什么事,比杀身之仇还重要,需要临终之前向妻儿一再强调?难道,就是何定瑞的身世么?

这何定瑞又是什么人?

何定瑞跪伏于地,泣不成声地道:“父亲,孩儿不想听什么身世,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他猛地爬起来,抓住吴明衣襟连连摇动:“将军,我知道你很厉害的,你救救我父亲啊,救救他啊。”

吴明被他摇得连晃,叹了口气道:“他生机已绝,内脏都碎了,抱歉,我也无能为力。”

何定瑞呆住了,从怀里摸出圣母像,虔诚地放在沙地上,哭喊着连连磕头:“圣母,圣母,你在那里,求求你,救救我父亲,救救我父亲啊……”城门四周,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有沙匪的,更多的是难民的。血在地上流成了河,散落着的衣物等小件木制品都在血上漂起来了。他额头磕在石板上,“咚咚”做响,不一会儿已是满面血污,和着地上的灰尘,更显几分狰狞。

中年汉子目光呆滞,定定地望着那轮血阳,喃喃道:“从来天运总循环,报应昭彰善恶间。信是冥冥终有主,人生何必用机关?难道,我避居平窑,终究是错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中渐渐失去神采,双眸之中,更是一片茫然。

晌午的阳光直射下来,有些烈,有些艳。四周也升腾起一股淡淡的血雾。那圣母像搁在这片血污中,只一小会,身下也被染成红通通的一片。何定瑞仍在机械地磕着头,鲜血飞洒,溅得到处都是。有几滴正巧落在圣母像上,凝成一滴大大的血珠,它在哭声中颤巍巍的,终于不堪重负,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缓缓朝地面流下去。

她也落泪了么?

吴明把中年人轻轻放于地面,走过去抓起圣母像。把上面的血污仔细地擦干净了,然后塞到何定瑞怀里。

转过头来时,就见李羽等十人围成一圈,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上了马,猛地拔出赤宵,咬牙切齿地道:“杀,随我杀过去。凡是烧杀抢掠者,一个不漏,杀光!”

破茧8 第四十五节

平窑城最盛时,有好几万人口。战事一起,却少有人逃难的。因为该城地处沙漠,要想走出去,必须要有充分的准备。然而战事一起,南方被中西廖氏封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难飞过去。北方更是别提,几十万大军北汉大军压至,撵得何啸天的几万骆驼兵四处乱窜。而西北地势贫瘠且多变,补给更为不易。有时候,不免“就地取材”。所谓兵过如匪过,有了上头命令,这些士兵更是肆无忌惮,逢人就抢,见人就砍。

平窑开始还有人尝试着举家向北,以求寻条活路。但没过几天,这些人就回来了,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大群难民。他们把北面的形势添油加醋的一说,就再也没人敢轻言离开了。所以在战争初期,这座城市的人口非但没有减少,反而由于北方难民的到来,还有大量增加。这也是平窑城粮食迅速枯竭的重要原因之一。

难民疯狂增加,粮食急剧减少,就把市场和需求同时调动起来了。加之这里又是个三不管地带,狼头青眼光独到,就做起了“米肉”生意。

如今,这座城市虽然病死杀死饿死无数,但仍有好几万人。比之全盛之时,人虽然少些,但也差不太多。他们平时藏在各个角落,生怕被人“狩猎”了,以做“米肉”。

地势和水泉的限制,使得这座沙漠城市并不大。几万人藏匿在这座小城中,应付普通人还行,要籍此躲避地头蛇狼头青穷凶极恶的搜查,那就有些勉强了。

杀戮仍在进行。

天空被太阳染成了血红色,远方,几缕洁白的云彩被阳光一照,也发出诡异的艳红。狼头青残余的部众有近两百人,他们拿着武器,到处找人来砍,然后拖回老巢,制成肉干。也有难民组织起来,奋力抵挡。但他们既没力气,又没武器。所谓的抵挡,很难对沙匪造成实际杀伤。整个平窑到处都是哭声,喊杀声,以及燃烧的大火。各处火光冲天而起,似乎连天空也跟着燃烧了起来。

沙匪和难民比起来,差距实在太大了。他们有武器,而且身强力壮。吴明领着亲卫什从北门一路狂飚突进,也是见人就砍,逢人就杀。

当然,他们杀的都是那些闯进民居,大砍大杀之人。

李羽领着两个战士,从民居里钻出来。他面色发白,他嘴唇抖了抖,颤着声音道:“大人,幸不辱命。”

三人几乎成了血人,由于刚杀过人,他们长剑上还淌着着血,一路顺着剑尖朝地面落去,滴滴答答的,看上去更为骇人。李羽头上,更顶着一块肉屑,也不知属于身体那部分的,他却麻木不仁,连擦都懒得擦了。

从北城门到这里,最多也就两里之地,但他却觉得走了近一个世纪之长。这一路行来,他们不知撞见了多少人被杀,然后冲过去,把杀人者砍死,送入地狱。即使死在手里的人是穷凶极恶之辈,但一路砍到现在,血迹斑斑。就算是屠狗都有些受不了,何况是杀人。

吴明面无表情,抹了一把因为血汗而粘在一起的头发,扫了他一眼道:“前面就是狼头青老巢,随我一起去端了他。”

李羽只觉达涯雪山似乎迎面扑来,冷飕飕的。他心头一凛,不由自主道:“是。”军令如山,这么多年,他们早习惯听从吴明指挥,发号施令了。

吴明当先而行,一行人如一道狂暴的旋风,泼喇喇的朝米肉店狂卷而去。

或许是双方较劲的原因,米肉店和圣母庙仅一墙之隔。吴明领着亲卫什在圣母庙下了马,然后径直朝米肉店而去。

两个沙匪正在店门外谈笑风生,清理着抢来的战利品。吴明等人一路杀来,没留一个活口,所以到得现在,他们仍不知末日将至,有群煞星朝他们飞速冲来。

起了一点风,刮在人脸上,凉凉的。头顶的布帘子随风飘扬,上面的“按斤买卖,童叟无欺”八个大字也在上面张牙舞爪,不停的变化着形状。其中一个沙匪把案板上的血污洗尽了,再提起旁边一桶水,“噗”的一声冲了过去,那些内脏,肤发等没用的零碎被这一桶水冲出老远,滚滚而去。他打了个嗝,朝旁边一个沙匪道:“老陈,你说头儿这是怎么了?一下把所有人杀了,这是杀鸡取卵啊。人死光了,我们以后还吃什么?”

老陈从旁边提起一具尸体,熟练地扒了衣服道:“我说三愣子,你还真有点傻。昨天一场大战,头儿被沙里飞杀得大败而逃,就跑回来一百多个弟兄,就凭这么点人,你觉得我们还能和沙里飞叫板?更何况,百灵圣母还站在他们那一边。所以啊,现在头儿准备跑路咯。”

那个三愣子仍有些转不过弯,直愣愣地道:“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还能往那里跑啊?”

“说你愣,你还真的愣。头儿的后台是西夷。你说说,我们还能往那里走?”

三愣子放下了屠刀,口气里满是不舍:“其实在这里蛮快活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又没人管。去了那边,可说难说了……”

老陈熟练的操起屠刀,把一具尸体从中剖开,摇了摇头道:“你小子,还吃‘米肉’上瘾了……”

“其实你也可以不走的。”

“哦,那你说说,怎么个搞法?”三愣子接过话头,马上问道。话一出口,才发觉不是老陈说的,而是身后有人接的腔。他有些愕然,不由转过头去。老陈正在劈肋骨,手上那把屠刀被卡住了,一时半会翻转不开。他有些不悦,恨声道:“把米猪抓来就搁后面,别来消遣老子,没看我正忙么。”

他本来是狼头青老部下,平时也是个小头领,管着好几十人。结果昨天他手下被杀了个精光,成了光杆司令,今天又被狼头青派来看门,和三愣子这种傻子剖米肉,心头更是不爽,说话的声音不免大了些。

话才出口,就听得三愣子“呵呵”连声,喉咙像抽风一样,似乎不是在笑。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转过了头。

三愣子肯定笑不出来了,他喉管被人一剑割裂了,自然只能发出“呵呵”的声音。血像喷泉一般,从他喉咙涌出来。

三愣子“砰”的一声,扑倒在地,永远留在了这里,真的不用走了。

几步之外,正站着一大群人。这群人个个浴血,像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当然,现在平窑城里,那个沙匪不是如此?只是这群人都披着统一的披风,配着统一的连鞘快剑,身着统一制式的衣服,这等装束,却不是沙匪能够拥有的了。

看来,这些人十有八九,就是昨天那群军人了。

老陈的瞳孔一缩,右手缓缓的朝身后摸了过去。

身后就是长案。

案桌上有一把屠刀。

这把刀就是他用来剖人的。尽管今天已经砍了无数人,但老陈知道,这把刀依然锋利无匹。

他猛地一把抽出屠刀,尖刀在手,寒光闪闪,自信心也空前膨胀起来。

这把刀不光剖死人很锋利,砍活人更有味道。今天被派来砍死人,到现在也有点烦了。他喜欢尖刀斫进活人时的那惨叫声。现在有人送上来,为什么不砍?

那个领头的恍如不觉,好整以暇的擦着剑上的血迹,冷冰冰地道:“请问,狼头青在里面吗?”

剑身金黄,在阳光下发着刺目的光,在他的擦拭下,“嗡嗡”做响。老陈知道,像这种宝剑,无风自鸣,至少是把名器。就算你不擦,他也不会沾染血迹的。

这家伙就是在装。

老陈跟着狼头青,不知杀了多少人,最看不惯就是这种爱显摆的家伙,闻言怒声道:“在你妈个蛋!”手腕一震,手中长刀脱手而出,化为一道白色霹雳,朝那显摆的家伙一刀斫去。与此同时,他左脚一点地面,身子朝朝屋内暴退,口里更是高声道:“快来人,有人来砸场子了……”

对方有十几个人。老陈虽然深具自信,却也知道一个人想把这些人干掉,肯定不行。但不要紧,屋子里还有近百弟兄,只要跑出来,以十打一,就算一人一口水,也可以把这群人淹死。这是他当沙匪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绝对错不了。

只是,人海战术对这群人真的有用么?

或者说,这么点人,够达到围困十一个高段武者的规模么?

老陈的眼睛蓦地睁大,因为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长刀带着一道漂亮的轨迹,风雷阵阵,朝带头那人当头斩落。堪堪触及那人鼻尖,再继续下去,那人的脑袋就算是铁打的,肯定也会被刀磕一块下来。老陈对自己的力道同样深具自信。

可就在这要命的时刻,他眼睛一花。那把屠刀就消失不见,乖乖钻到当头那人手里去了。那人看了看刀,眼神冷得像要冻死人,声音也是:“看来不用问了,狼头青就在里面,你可以去死了。”

现在就是头猪,也知道这群人不好惹。老陈不是猪,所以他选择了自认为最明智的做法。他猛地转过身子,用尽浑身力气,拼命朝屋内跑去。口里更是惊惶地大叫:“快跑啊,有人来了……”

前后两次,吴明他们得到的待遇大不相同,由开始“快来人”,变成了现在的“快跑啊”。

前后两次,他语气也走了样,由开始的愤怒,变成了现在的惊惶。

话才喊了一半,胸口突地一痛,似乎有东西从里面钻出来。低头一看,就见到一截熟悉的剑尖正长在胸口。

他敢打赌,那金黄色的剑尖没一点血迹。这把剑真的很好,老陈倒下时,仍然在想着。

吴明拔出了赤宵,冷冷的下达了命令:“屋子里的人一个不留,杀光,烧光。”

老陈的意识本来开始模糊,听到这句话不由一震,“苍天啊,这些人还有王法吗?”

他自己早忘了,做的事还配谈“王法”二字么?

“什么人?”狼头青带着一大群喽罗,像一群被炸了窝的马蜂,从楼上杀气腾腾地冲了下来。狼头青尤在叫嚣:“他妈的,是那个不开眼的,闹个毛。”

冲到楼梯口,他顿时呆住了,指着吴明。嘴唇不由哆嗦起来:“是你,是你……”

这两天,吴明三番两次坏他好事,小喽罗眼拙看不出。他假假也是个四段高手,岂会犯同样的错误?

吴明像是确认什么似的,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是我。”

“你是八段高手,咱们并无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你这人,还没有道义了?”

狼头青绝望地干嚎起来。吴明身后,还站着十个高段武者,这群人大部分和他实力相当,还有几个他也看不透。以如今这点人,要想对付这十个擅长合击的高段武者,几乎不可能。再加上吴明这个八段超级高手,那就是做梦了。

吴明不知怎的,就是有点想笑,只想冷冷地笑。人在肆意践踏别人生命财产的时候,心中永远只有理所当然,以及一股高高在上的快意,可当自己受到不公平待遇时,想到的就是道义和王法了。

这难道,就是人的劣根性么?

看见吴明嘴角的那丝笑意,狼头青就知道今日之事,断不能善了。他一挥长刀,果断的下达了冲锋的命令,“冲,不冲是死,冲也是死,横竖是个死,还不如冲出去,或有一线生机。”

这几十名沙匪都是他老部下,有些人更是武者,精锐程度自不待提。狼头青话音一落,他们蓦地狂吼一声,“杀。”屋顶的灰尘跟着簌簌而下,倒似下了一阵尘雨。在吼声中,几十人如同大浪当头,举着长刀长剑,从楼梯上一泻而下,朝吴明等人冲了过来。

吴明首当其冲,自然是优先照顾对象。共有七把武器从不同角度朝他递来,尖啸阵阵,组成一道锐利的兵器网。七人中,有三人是从半空中弹跳过来的,剑走轻灵,他们手里拿的是剑,所以蹦得也高。有两人拿的是长刀,刀主霸势。一人大开大阖,吐气开声,一招力劈华山,朝他当胸劈来。还有一人闷哼一声,从侧面扑上,一个撩阴刀,攻向他的下盘。最后两人用的是枪,枪乃兵器之王,寸长寸强。他们分列左右,一人扎向吴明腰腹,一人则直接向吴明咽喉点去。

破茧9 终章 第四十六节

这等攻击,对普通人来说,绝对是天罗地网。但狼头青知道,对于一个八段高手来说,这个“天罗地网”就得加上引号了。所以在手下出手的一刹那,他动了。

一拍廊柱,人已腾空而起,右脚顺势朝楼梯的扶手上一点,人如一发炮弹,朝二楼急退。

七把武器,角度不同,但由于进攻的距离不同,攻上来的时间也是有长有短。如果他们围的是个普通人,这等间隙,自然不能算做是破绽。但放在八段高手眼里,他们的动作就如同蜗牛在爬,只是有快有慢而已。

在相同的情况下,人的速度再快,终究是快不过出枪的速度的,最快的“蜗牛”依然是两把长枪。两把长枪一左一右,分别袭向吴明的腰腹和咽喉。吴明不退反进,抓住刺向腰腹的枪杆,一抖一摔,那人只觉一股大力传来,五脏六腑也似掉了个个。人跟着闷哼一声,一口血箭喷涌而出,朝一旁摔去。两个赶来支援的沙匪躲避不及,也被撞了个七荤八素

剩下的那把长枪顿时大喜,满以为自己这一枪下去,对方铁定被自己一枪穿喉。心下欢喜,手上力道加大,长枪前进速度登时加快。吴明将头一偏,轻飘飘的让过了这一枪,在那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人再斜跨一步,轻飘飘的一掌地朝那人胸口印来。那人看得明白,可全身如同得了魔怔,就是闪不开。“噗”的一声被按了个结实,他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胸口剧痛,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疾飞。

“哗啦啦”,那人连人带枪,撞飞了一大截廊柱,和先前三人跌成一团,不知生死。

两把长刀到了。吴明身随剑走,再次斜跨一步,堪堪闪过。其中一人扫到了空处,不由一怔。另外一人力劈华山,顺势朝一个什长一刀砍去。那什长大吃一惊,横剑去挡,“啪”的一声,刀剑相交,火星四溅,这沙匪闷哼一声,退了一个大步。先前那人眼见同伴吃亏,顺势一撩,一刀朝这什长拦腰扫来。两刀一剑顿时战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闪过了先前一刀,吴明一点地面,叫道:“那里走。”人如一道轻烟,更似游鱼,从一大群沙匪缝隙中逆冲而上,朝狼头青飞掠而去。

而此时,蹦得极高的三位大剑客才堪堪落地,不过目标却变成了从后面扑上来的李羽。几十人在狭窄的房子里“噼里啪啦”的打在一起,战成一团。

狼头青虽然凶残,但却极有自知之明。一旦被八段高手缠上,以他的身手,那是断无幸理。耳听吴明怒喝,他心下大骇,右脚顺势在二楼门沿上一点,那道木门“砰”的一声巨响,掩了个严严实实。他不敢怠慢,人如利矢,朝窗口激射而去。只要趁乱跳到大街上,再找个房屋之类的一躲,绕个几圈,以他对平窑城的熟悉,定能摆脱身后这个煞星。

那知他念头未落,又是“砰”的一声,身后那道木门被人一头撞开。木屑飞扬中,吴明如一头暴怒的狮子,连人带剑朝他急冲而至。

太快了。

狼头青惊骇欲死,睁着双眼大叫道:“将军饶命,我……”

声音嘎然而止。吴明急冲而至,一剑穿胸,直没入柄。这一剑力道甚大,两人串在一起,顺势疾飞。“砰”的一声从屋顶冲出。身在空中,吴明反手拔出赤霄,右脚在狼头青身子上一蹭,借这一点之力,再次冲天而起。他手中长剑突地振声长吟,只见金光一闪,“啪”的一声脆响,旗杆被这一剑砍成两截。那块张牙舞爪的布帘失了支撑,像个被腰斩的怪物一般,脑袋一歪,有气无力地朝地上缓缓飘落。

狼头青躺在地上,不停的咳着血。这可真是报应不爽,他被吴明一剑穿胸,和那中年汉子的伤势别无二致,要想活命,已是绝无可能。可他仍是瞪着吴明,满脸的不可思议。

沙漠中的匪首都是很富裕的,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也正因为如此,沙里飞才能在如此险恶的环境里,带着几百号兄弟生存下去,与多年的积蓄不无关系。说明白点,自开战以来,商旅断绝,沙里飞就是在吃老本。

狼头青刀头舔血,过了大半辈子。他脑子里的宝藏,就有七处之多。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就是一笔庞大的财富。这些财产,是他平时纵横沙漠,招兵买马的基础。一旦有事,则是他讨价还价,籍此脱身的依仗。他始终认为,有这道护身符傍身,任何人抓着他,断无不问而斩的道理。

他胆小谨慎,过了大半辈子。一直在计算,在筹划,几乎没犯过什么错。在他看来,此次回到平窑,看似危险,其实安全得紧。吴明这几年声名雀起,他自然也有耳闻。这人极为仁厚,死爱面字,是南汉有名的“泥人将军”。自己虽主动招惹过他,但接连大败,也算让他出了一口恶气。以对方八段后期之尊,加上西北的战局形势,断无可能杀个回马枪,也没时间来料理自己这个小喽罗的。

当然,他的后台是西夷。经过昨天一战,吴明定也心知肚明。既如此,更不可能和自己再做计较,与西地一大强国撕破脸。毕竟,现在西北三省风雨飘摇……

如果的如果,不可能的不可能。临死之前,他反复推敲,仍不觉得自己到底错在了那里。他忍不住断断续续地道:“为,为什么……”

吴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他身上擦了擦剑上污血。轻声道:“杀你这种杂碎,还需要老子说个理由么?”

随着他淡淡的语气,那“按斤买卖,童叟无欺”的布帘晃悠着,慢腾腾地落在狼头青头上,盖上了那对疑惑而不甘的双目,把这个曾经的悍匪和这世界彻底隔离起来。

吴明怔在原地,仍是半晌不语。他突地还剑入鞘,张狂的大笑起来。笑声中,滚滚热泪不由自主,从眼眶中急涌而出。随着笑声,他胸中的块垒一扫而空,悲痛中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忍不出纵声长吟:“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出身于武术世家,受到的家教自然极好,儒家的恭谨谦让,中庸之道,可说是深入其心。在地球时,他纵横擂台,罕逢敌手。在擂台上,往往一个照面,决人生死。这是一种对生命的极度漠视,与儒家的恭谨谦让实是背道而奔驰。

所以,他很迷茫。为了寻找武道真谛,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的本意,只是单纯的修炼武艺,像个过客一般,注视着这个世界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然而事与愿违,随着轩辕竟南征失败,他莫名其妙的背负了越来约多的责任,这些责任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几欲窒息。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被动反击,被动防守。去守护那些责任,守护那些不忍放弃的东西。官越来越大,责任越来越多,反而渐渐忘了武道的真谛,那种“匹夫一怒,血流五步”的直接。那种凛然不惧,舍生取义的血性。都离他越来越远,遥不可及。以至于西征途中束手束脚,为人所趁。堂堂八段高手,几次三番遭人暗算,差点丧命。

阴谋诡计接踵而来,他疲于奔命,被动应付着。在此过程中,他也在不断的迷茫和自省,周而复始。这种轮回似乎永无止境,让他身心俱疲。在这轮回中,曾经的幼稚,软弱在缓缓变淡。他也慢慢的,缓缓的由一个侍卫向统帅转变,只是这等变化,别人感觉得出,他自己尤不自知而已。

何艺母子给他带来了家的温暖,这种生命的延续是震撼性的。让他再次明白,他不是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而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有自己的家要守护,有自己的亲人要维护,身上的责任更需要担当。狼头青的肆意杀戮,更把他潜伏的热血点燃了,更激起了他心中的戾气,今日再作冯妇,如四年前得知何天被害一般当街杀人,让他心头悲痛之余,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小艺说得对,“道有千条,目的一也。”这世上的罪恶何止万千,为达目的,那还管什么手段?

吴明仍在大笑着,笑得鼻涕横流。长发裹胁着血水,粘在一起,肆意飞扬着。

在笑声中,李羽提着血淋淋的长剑,带着九个属下从房子里鱼贯而出。

几十个凶悍匪徒拼命,威力自然不小。他们虽是武者,但仍有三人受伤。看到吴明这样子,十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半晌,李羽才鼓足勇气,大声道:“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吴明停住了笑声,大声道:“即刻通知所有城民,明天到圣母庙集合,由百灵教统一配给粮食,统一撤离此处。”

声音洪亮,条理清晰,看来大人没事。

众人这才舒了口气。

鹿车共挽1 第一节

“夺”的一声。

一只长箭挟着阵阵厉啸,正中红心。这一箭力道甚大,那橡木靶子打摆子一般,剧烈颤动起来。

四周发出阵阵欢呼。

“夺”,又是一声。

欢呼声未止。一只长箭接踵而至,不偏不倚,又中红心。这一箭力量更甚,比之刚才只强不弱。箭头犀利无比,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把先前一箭的箭杆一分为二,剖了个对穿。橡木靶子如风中芦苇,摇晃不定,险些倒地。

四周的欢呼声更烈了,直如排山倒海。

“夺”,再是一声。

在如潮般的欢呼声中,最后一箭携风雷之势,再中红心。这一箭力道大得出奇,几乎和刚才两箭的力量总和相仿,先前两箭被最后一箭挤于红心一旁,抖了几抖,尔后果断落地。那箭头力透标靶,正在剧烈摇晃的橡木靶子震动倏止,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它轻轻掀了起来,反方向抛飞。

四周的欢呼声到达顶点,几欲裂地穿云。在震耳欲聋的叫声中,那颜达哈哈大笑起来,他把长弓藏于马鞍,右脚猛地一踢马腹,身下枣红色骏马吃痛,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在草场上撒起欢来。随着奔跑,那猩红色的披风也随风飘扬,几成一道直线,和他身子形成一道不规则锐角。一人一马如一道绯红色的云,在草原上奔腾不休。

“世子!世子!世子!”

草原上,几千名骑士以手击盾,发出整齐的节奏,齐声呐喊。

那颜达纵马如飞,在草原上绕了两圈,速度才渐渐放缓。他高举右手,遥遥一压,欢呼声嘎然而止,也就在此时,一个传令兵大声道:“报,呼延贤王到。”

北蒙皇帝之下,就是左右贤王,其中右贤王呼延海,是那颜达的坚定支持者。左贤王台本殊,则支持太子那颜顿。北蒙皇帝那颜真病逝之后,两大贤王各自拥护一个皇子,据东西二都对峙,北蒙的分裂之势已成定局。

那亲兵话声一落,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步履生风,朝那颜达直直而来。那颜达不敢怠慢,翻身下马,朝几人迎了过去。双方相隔十几步,他就抱拳朗声道:“今天刮的什么风?把舅舅怎给吹来了?”

当先那老人眼珠湛蓝,高鼻深目,虽头发花白,但红光满面,精神极是矍铄。一见那颜达行礼,连忙小跑上前,扶起他道:“世子不必行礼,你如此做,不是折杀老夫么?”

那颜达顺势起身,旧话重提:“舅舅今日找我,可有什么事么?”他自幼受到正室可敦乌珠穆沁氏的排挤,很小的时候就被赶到西都兰宁。所以从小到大,和呼延海在一起的时间是最多的,也是最近的。两人是君臣,也是舅甥,更是亲密无间的搭档。也正因为如此,两人间远没有普通君臣间的客套。开门见山,是两人谈话最常见的方式。

呼延海也不客气,径直道:“世子,据东边传来的消息,那颜顿已然称帝……”

“称帝了么?”那颜达怔了怔,旋即微笑道:“我这个哥哥倒是性急得很。不过,父皇骤然驾崩,并无遗旨。如此一来,皇位归属就值得商榷。他于此时称帝,确有冒天下大不韪之嫌,就不怕日泽拉那群功勋元老以此弹劾么?”

呼延海叹了口气道:“如今那颜顿有左贤王拥护,又有正室乌珠穆沁氏支持,加上太子之位,继承皇位可说是天经地义。所谓的功勋元老,他们虽满嘴道德文章,夸夸其谈,但在这武力和大势的双重逼迫下,又有几人敢仗义执言?还不是做了缩头乌龟。世子你想法虽好,恐怕得泡汤了。”

他说话的时候轻轻松松,不带丝毫火气。显然也没把口里的功勋元老当回事。那颜达皱了皱眉头:“就算那些人支持那颜顿,但历代皇帝继任,都必须获得左右贤王承认,否则……”说到这里,他看着呼延海,似笑非笑地道:“难道舅舅已向那颜顿称臣,所以他敢如此的肆无忌惮。”

这就是玩笑话了,右贤王呼延海,一直支持的是那颜达。和那颜顿与台本殊等人水火不容,自然不可能向那颜顿称臣。

只是这个玩笑开过去,呼延海却并没有笑,“那些功勋元老我们自然可以不管,但有他们当日泽拉的喉舌,本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成了真理,我们就很被动。”

看着呼延海沉沉的脸,那颜达心头一动,脱口问道:“虚无缥缈的东西成了真理?怎么,日泽拉难道又扣了什么大帽子给我么?”

呼延海扫了他一眼,苦笑着道:“这次不但是大帽子,还是一顶特大号的黑锅。那颜顿在登基典礼上,拿出遗诏,言之凿凿,口称先帝之死,与你身边的狼卫羊君有关,幕后黑手就是你我。而那遗诏中,更是明确指明,由他继承大统……”

“放屁!”

饶是那颜达涵养甚深,此时也有些火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激荡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些,缓缓道:“舅舅找我,肯定不光是来告诉我这些消息的吧,可有良策教我?”呼延海老神在在,并无丝毫惊慌之像,显然是成竹在胸。那颜达察言观色,立马请教。

呼延海也不客气,直言道:“那颜顿既已称帝,那我们与日泽拉之间就再无缓冲的余地,依目下形势,我觉得咱们应一内一外,双管齐下,才可扳回劣势,摆脱当前不利困境。”

“舅舅请讲!”

“第一,世子以兰宁为都,即刻称帝。同时积极备战,向所有部落派出信使,宣称那颜顿矫沼,为了早登大宝,欺君罔上,毒死了先帝。为天下安稳计,你只得兴兵讨伐,以正乾坤。”

那颜达笑了起来,击掌叹道:“妙极,这一招釜底抽薪,那些部落就算不信我说的,肯定也会将信将疑,如此一来,他们先前所做的一切,就相当于打了水漂。”顿了顿,他意尤未尽地道:“看来,这一点就是对内了,既然是一内一外,双管齐下,那么,对外又待如何?”

呼延海看着神采飞扬的那颜达,欲言又止:“对外么,这个……”

那颜达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心头一动:“舅舅,到底怎么样?有话但讲无妨,我们俩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呼延海狠了狠心道:“对外么,就是联姻。楼居为西地第一大国,虽然臣服于我朝,但其实力仍然不容小觑。前几天,楼居国王野风狂来信,说自己女儿宝善公主正值妙龄,欲与世子结为连理,如此……”

他话还未说完,那颜达的脸倏地沉了下来,截口道:“舅舅,我那颜达已有妻子,那就是正室轩辕氏,连姻之事,休得再提。”

“糊涂!”

呼延海是看着那颜达长大的,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父子,甚似父子。呼延海是自然不会忌讳他的世子身份。眼见那颜达满口拒绝,马上予以斥责:“世子,你怎么如此颟顸无知?日泽拉伪诏一出,国内各个部落蠢蠢欲动,西地许多小国也是跃跃欲试。一个处理不好,不但这些部落会倒戈向那颜顿那边,连那些臣服于兰宁的西地小国,恐也会相继独立。而楼居是西地第一大国,长年经营药材生意,极为富有。国力之强,令人侧面。有如此强大一个盟友替我们镇守西部,岂不相当于有了一个稳定的后方?如此一来,我们才能腾出手来,集中所有兵力,和日泽拉那边放手一搏。”

顿了顿,他见那颜达低着头,满脸痛苦。心头没来由一软,宽声道:“我知道你和轩辕氏感情极好,但你是世子,且即将成为一国之主,做任何事都不能率性而为。”说到这里,他指着周围几千个骑士,以及身后巍峨的兰宁城,大声道:“你必须得对效忠于你的士兵,以及子民负责,你明白么?”

那颜达仰头向天,长吐了一口气,只得妥协:“好吧,但野风狂得答应我个条件。”

“说吧。”眼见那颜达被自己说动,呼延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只要不是很过分,我想,野风国主一定不会拒绝的。”

那颜达缓缓道:“宝善公主我可以娶,但必须是侧室,正室可敦,永远得是轩辕氏。”

呼延海怔了怔,不由沉吟起来。楼居是西地第一大国,不说其他,单单精骑就有好几万。这在西地,是一股绝强的战力,和楼居联姻,虽然是对方主动提出来的,但未尝没有自己多方提示。所以,不能轻慢待之,一旦激怒了这个西地大国,倒过头来和己方为敌。其他几十个西地小国跟着起哄,那就形势堪虞。一旦形成这个局面,兰宁方面就是腹背受敌,到时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是无力回天。

不过,轩辕氏的后台是南汉。这个身份放在以前,没丁点用处,如今却不得不慎重对之。南汉接连大捷,前几天更是大败中西主力。如果再击退北汉,那就真正的和我方接壤了。南汉目前虽只有半壁江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综合实力,仍是楼居这种小国拍马难及的。虽说南汉不一定在乎这么个前朝公主,但汉人一向注重脸面,自己要是把轩辕氏降为侧妃,天知道会不会激怒这个国家。如此一来,难免横生枝节。就算由于北汉的牵制,南汉肯定不能怎么样,但双方的盟约,就得打了水漂,南方边境从此不得安宁。这等结果,和被两面夹攻有什么差别?区别只在于方向不同而已。

这宝善公主据说深得野风狂喜爱,他把心爱的女儿嫁过来,看来是真心希望世子能够打败那颜顿,让帝国重新一统,他也好跟着沾光,扩大势力。想到这里,呼延海心头一亮。对呀,自己把目前的困境向他一说,再承诺点别的,他应该会答应。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道:“一切就依陛下所言。”

他连称呼都变了,那颜达不免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呼延海整了整衣衫,三跪九叩之后,然后爬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一道黄绫,展开高声道:“那颜顿毒死先帝,窃据帝位。今世子高举义旗,誓言恢复河山。拳拳孝心,天地可表。现为正视听,暂定兰宁为都,备位充数,厚颜称帝。愿各位戮力同心,以迎国家之难,再报先帝之德。”

草原部落的儿女,本就没那么多虚伪。何况这几千人都是跟随那颜达四处征战的老部下,更没那么多顾忌。呼延海的话声才落,这些骑士“呼啦”一声,纷纷从坐骑上翻身而下,同时跪伏于地,高声道:“跟随陛下,复我山河!跟随陛下,复我山河!”

声音整齐划一,气势冲天。

依靠手中的实力,成为一国之君,这等野望,那颜达筹划了不许久。可真正到了这一刻时,喜悦之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在如潮般的“陛下万岁”声中,他拉了拉有些受惊的马,朝兰宁方向望去。

隆冬的午后,严寒的天气,太阳像个鸡蛋黄子藏在一层蝉翼似的云彩里,时隐时现,洒下的似乎不是温暖,倒像是冰霜。远远望去,兰宁最高处的内城如空中楼阁,在日光中反着灰扑扑的光。

小灵,对不起!

他心头默默地念着。

鹿车共挽2 第二节

东都日泽拉和西都兰宁,名义上称为东西二都,但对北蒙来说,仍是大有区别。日泽拉在干比噶草原以西,背靠日盛光山,北接达干尔湖,雨量充足,水草充沛,是天然的牧场。日泽拉依山而建,却并不雄伟,整个城市,除了山上修筑了城墙,有宫殿等建筑外,山下就是一望无垠的帐篷,蜿蜒无际。

若单论繁荣,西都兰宁比之日泽拉,那是拍马难及。日泽拉是北蒙的商业政治中心,许多部落首领,头人,甚至西地的一些小国主,都在此地置了产业。加之干比噶草原以东,雨量比西边要丰沛许多,畜牧业发达,所以这里又是经济中心。

北蒙的食用牲畜,绝大部分都产自干比噶草原以东。

这样一看,兰宁和日泽拉比起来,似乎无足轻重。其实不然。真要说中心的话,兰宁其实也占一个,那就是军事中心。干比噶草原以东,雨量充沛,地势复杂。森林,草原,山地,湖泊等等,应有尽有,相当于一个土地博物馆。这等复杂的地形,孕育了日泽拉这么一个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但北蒙以骑兵为长,要在如此复杂的地势上,大规模的练兵,那就有些为难了。

如此,西都兰宁应运而生。

兰宁位于日泽拉西南,干比噶草原南部,也是依山而建。此山雄伟,称为天阴山,山顶白雪皑皑,终年不化。这座城市分为东西两个部分,东部是居民区,西部则是军事区。西部根据需要,开辟有专门的马场,狼场,甚至骆驼精舍等等,专门饲养各类坐骑。一座座整齐的兵营分布其中,更为这坐城市凭添了几许杀气。而东部则是居民区,居住的大多是军人家属,或前来做生意的商人。依山而建的城墙蜿蜒起伏,把整个城市护得严严实实。这是北蒙唯一一座军事堡垒,也是唯一一座没有房屋多于帐篷的城市。

这座城市正面大草原,再往南走,就是东汉北原州的双山关,往西就到了西地。以前那颜达出征西地小国,追南逐北,把北蒙领土扩大了近三分之一,就是以此地为基的。

所以,这里是北蒙当之无愧的门户。

兰宁的顶部,有一个子城,这座城并不大,方圆一里之地。几幢楼房高低不齐,一株株岳桦,千金榆点缀其中。为这城中之城凭添了几分生趣。不过现在是冬季,这些桦榆枝叶尽脱,光秃秃的立在风中,宛若怪物的手指。

那颜达走到一幢院子前停住了,因为他又听到了熟悉的歌声:“

我独伊何,改变无常。

翩翩青鸽,独涉北疆。

阴山巍峨,比噶泱泱。

父兮兄兮,道里悠长。”

那是小灵在唱啊。记得到达兰宁以前,她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可就这么几年时间,那个小女孩消失了,兰宁城多了个多愁善感的正室可敦。歌声很动听,但声音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幽怨。也许,自己把她要到兰宁来,真的错了?一想到这里,那颜达只觉心头似乎针刺一般的疼。但又有什么办法?她已是自己的正室妻子,以后更是一国之母。过去的就不会再回来,这些,都无法改变了。

也不可能改变。

守门的侍女看见了他,连忙行了一礼道:“陛下!”

那颜达宣布称帝的诏书,上午已经下发。兰宁城首当其冲,几乎人人都知,这个侍女长居此处,心眼灵活,自然不会犯口误的错误。

那颜达道:“不用多礼。”

大概是两人的对话被轩辕灵听见了,歌声嘎然而止。他径直上了二楼,走进房子的时候,就见轩辕灵正站在窗台边,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景色。

她满身珠翠,周身红紫,一袭曳地麒麟披肩贴着纤细的腰肢垂至地上。鬓发如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从侧面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小巧的琼鼻,以及那紧皱而细长的眉。

见那颜达进来了,她转过身来,裣衽一礼道:“陛下!”

那颜达紧走几步,上前扶起她道:“小灵,勿须多礼。不论是以前的世子王爷,还是现在的一国之主,私下里都别那么多客套,这是咱们约法三章的,你难道忘了么?”

轩辕灵也没坚持,顺势站了起来,轻声道:“今天是陛下诏告天下,正式称帝之日,妾身恭贺陛下也是应该的。”

那颜达可不乐意了,板起脸道:“还叫陛下么?”轩辕灵抿了抿嘴,轻声道:“达哥……”

她肌肤如雪,眉黛如山,略微紧皱的眉头,更增几分楚楚之态。三年的时间,变化最多的,就是小灵了吧。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贵不可言的少妇。可看到她满身朱紫,富贵荣华,那颜达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头涌动的,只是一股淡淡的悲伤。

她要的快乐,我有能力给予么?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扶起轩辕灵在一旁的桌子边坐了下来。才刚坐下,才发现桌子上还摆着几大盘食物。一盘是烤全羊腿,大概是放的时间稍有点长,金黄色的油脂已经凝固了,像装在琥珀里的标本。其余的,都是一盘盘肉食,五花八门,常见的,不常见的,应有尽有。那颜达大怒,转头对门边的侍女吼道:“我不是专门吩咐过,娘娘的饮食,一律按南方的风格置办么?你们难道是聋了,安敢抗命。”

那侍女被吓得身子一抖,扑在地上张皇大叫:“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一边说着,连连磕头不止。

轩辕灵轻轻叹了口气,劝阻道:“达哥,如今国家烽烟处处。再要运送蔬果,花费的代价实在太高。我轩辕灵虽一介女流,却也不想让因自己一顿饭食,而花费巨靡。这肉食,是我主动要求上的,与他们无涉。”

兰宁地处东汉以北,除了天阴山外,四周都是茫茫的干比噶草原。和京都比起来,这里不但气候天差地别,就连饮食文化,也大不相同。轩辕灵的甫至兰宁,就害了水土病,不但全身无力,就连吃点东西,也是上吐下泻,身子一日不如一天。这可急坏了那颜达,四处延医问药,还派专人从东汉购买时鲜蔬果,快马送至兰宁。轩辕灵在他悉心照顾下,这才慢慢好转。

不过现在东汉分裂,南北二汉忙于内战,南方已是烽烟处处。边境的互市,随着战争打响,也消失无踪。而兰宁以东是日泽拉,现在双方敌对,已是商旅断绝。以西是西地小国,倒是可以考虑,但蔬菜水果之类,并不耐藏,绕道西地,不说西北三省战事正酣,路途更加遥远,就算侥幸收到一些蔬果之类,等到了兰宁,大多就变质腐坏了。所以轩辕灵才有一顿饭食,花费巨糜之说。想想也是好笑,堂堂西蒙皇后,因为战争,想吃点故乡的食物,已是难上加难,成了一种奢望了。

“可是。”那颜达张了张嘴,还待再说。轩辕灵从桌子上操起一把小刀,从烤全羊上面割下一小块肉,小心的嚼着,眉头紧皱,艰难地笑道:“我吃得下,不用担心。”

见那颜达仍是满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她展颜一笑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达哥,你雄才大略,不想让我背负一个祸乱江山的罪名吧。”

见她痛苦的吞咽,却反过来安慰自己,那颜达心头百味杂陈,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转过头,对那侍女吼道:“把这些肉食全部撤下去,重新换热乎的来,没见都冷了么?”

那侍女磕头如捣蒜:“是,是,是。”手忙脚乱的爬起来,飞也似的朝外面跑去。

他转过头,把轩辕灵正在叉肉的手一把按住,两人互相对视,一阵默然。过了许久,那颜达才没话找话的道:“念祖和司汉二人,都还好吗?”

轩辕灵这个正室可敦也算争气,两人结婚三年多,连续给那颜达生了两个儿子,一人取名那颜念祖,一人叫那颜司汉。名字都是轩辕灵取的,那颜达也不是笨蛋,名字里的涵义,他多少知道一些,但他却没有改掉两个儿子名字的想法。念祖,司汉,随他去吧。如果能让小灵心头有些寄托,一个名字算得了什么?他们终究是我那颜达的儿子。

提到儿子,轩辕灵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母爱的光辉在脸上泛滥开来:“晌午吃了点东西,两个小家伙就睡着了,正在床上躺着呢,达哥要不要进去看看?”

那丝笑意倏然一闪,如春花乍放。那颜达不觉有些恍惚,依稀回到了三年前,她对自己巧笑嫣然的样子。心头也有些高兴,笑着应道:“小孩子要长身体,让他们多睡会吧,还是别打搅了。”

两人又随便拉了些家常,过了一小会。刚才那侍女高声道:“陛下,娘娘,饭菜好了。”

那颜达头也不回:“端进来。”

鹿车共挽3 第三节

他话音才落,一大群宫女太监提着食盒从外面鱼贯而入,流水价的上了一大桌肉食,摆了个琳琅满目。那颜达捏着一双筷子,在一大堆肉食里找了半天,才挑了一块白色块状物,送至轩辕灵面前道:“这口蘑味道极好,你尝尝。”

轩辕灵也不忍拂了丈夫的好意,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小心的嚼着。见她吃得高兴,不再是难以下咽的样子,那颜达心怀大畅,又满盘子的挑拣,终于又找到几块,全部送至轩辕灵碗里,两人不时唠嗑两句,一时间其乐融融。眼见几块口菇吃完了,轩辕灵才抬起头,盯着那颜达道:“达哥,你有心事?”

那颜达心头一震,强笑道:“那,那有。”

轩辕灵却不说话,只是睁着一双大眼,静静地看着他。他被盯着有些无措,只得叹了口气道:“小灵,对不起。”

轩辕灵放下筷子,轻声道:“是指你与宝善公主的婚事么?”

那颜达大吃一惊,像坐着钉子一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你,你都知道了?”

轩辕灵也站了起来,看着他道:“是,右贤王上午就通知我了。国家新建,四处树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和楼居联姻,势在必行。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劝你同意的。”

想起刚才的歌声,那颜达心乱如麻。不觉喃喃道:“谢谢你,小灵。”

轩辕灵脸上的痛苦之色一闪而逝,她走到窗边站定,极目远望。冬天的严寒统治着整个兰宁,但也有它达不到的角落。午后的太阳,暖和和地照着,这个不大的内城里,没有一点风,充满了阳光。下方,是熙熙攘攘的城民,如蚂蚁一般,沿着山路上上下下,忙碌着。一座座军营外面,士兵们排得整整齐齐,喊着雄壮的号子,操练着。目光越过城墙,向远方延伸。就可以看到一望无垠的干比噶草原上,有大队骑兵正在往返冲杀,掀起阵阵尘土。她怔忪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我是东汉的公主,但也是这块土地的女主人,因为这里,不光有我的丈夫,更有我两个儿子。保护这个国家,这个家园,不光是你的责任,也是我轩辕灵应尽的义务。”

那颜达呆住,看着她窈窕的侧面,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事发生十天以前,而此时的吴明,正坐在一辆大车上,出神地看着何艺吹着萧。萧声轻快而悠扬,何艺修长的十指在紫竹萧上移商换徵,时而怒放如鞭蕖,时而收缩如菡萏。她突地收了声,把萧从樱唇边放下来。叫道:“吴大哥。”

吴明仍在发呆,何艺略微有些着恼,加大了音量,嗔道:“吴大哥。”

吴明一个激灵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连忙道:“啊,怎么了,小艺?”何艺看他呆呆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你走神了,在想什么呢?”

何艺的驼车早被楚天行砸了个稀烂,也没个备用的。好在百灵堡是座后勤堡垒,粮车倒是极多的。他们现在乘的这大车,就是一个粮车,这粮车就是一块大木板加木制轴承,外套两个轱辘而成,简单得很。两只骆驼往前面拉上嚼头一套,就成了一个简单的驼车。宽敞明亮。吴思庭裹着个驼绒毯子,在母亲的萧声中进入了梦乡。一家三口在简陋的驼车上,其乐融融,颇有点安贫乐道的气氛。吴明在车上立起身子,手搭凉棚望了望。叹口气道:“按这种速度,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出沙漠?”

近一千人的驼队蜿蜒无际,漫步于干黄色的沙漠上。这支队伍的身后,则是几万的平窑难民,他们拖儿带女,步履蹒跚的跟在这支队伍后面。因为要等这些难民,所以这支队伍走得极慢,沿着驿道走了近十天,还没走出科第沙漠。

何艺脸上也爬上了一层忧色,答道:“快了,最多还两天。”她也立起身子,展现出一个美好的身段。朝后面望了望,接着道:“这十来天,难民死伤极重,就算我们带他们走出沙漠,恐怕他们也没多少能活下来。”

吴明勉强笑了笑,安慰她道:“跟着百灵圣母,总还有些活命的希望。让他们呆在平窑,还不是死路一条。”

何艺垂下了一对好看的眼睑,闭着眼睛痛苦道:“百灵堡剩余的粮食都已派发给他们,我也变不出粮食。再过几天,整个队伍的粮食都会断绝,到时候怎么办?”

吴明正色道:“办法总归是有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

何艺听他说得郑重,知道不是开玩笑,抿嘴一笑道:“相信是相信,你倒是告诉我啊。”

这话就有点撒娇的意味了,吴明却是不为所动,摇了摇头道:“这个计划还有些不成熟,现在说还早了些,等出了沙漠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知道丈夫老成谨慎,那定是有办法了。何艺也高兴起来,白了他一眼道:“得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还真有当神棍的潜质,神神秘秘的,说不准啊,还可以忽悠更多的人加入这队伍。”

她刚说完,就听得头顶传来一阵尖啸声。夫妻二人同时一惊,在大车上站了起来,抬头望去。整个天空纤尘不染,万里如云,像一块洁净的蓝色抹布。碧蓝的天幕下,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黑点在队伍上空盘旋不休,刚才的叫声,就是那家伙发出的。何艺吃了一惊,讶然道:“是黑雕啊。”

吴明见她小嘴大张,一副惊讶之极的样子,脸上不由露出笑意:“对,是黑雕,亏你还记得。”黑雕是青狼军饲养的特色雕类,也是军用雕。四年前在继玉森林,他们就遇见过一只,当时是青狼军曹烈带的,曾经让一个近卫营战士丧命,所以何艺印象颇深。

“哦。”何艺应了一声,支着如天鹅般的玉颈,紧张地望着。吴明有些好笑,拿出个哨子,放在嘴边吹了一吹。那只黑雕闻得声响,“呼”的一声,从天空中直直朝他们冲了下来。

何艺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身子不由自主,朝吴明怀里倒去。吴明“哈哈”一笑,上前一步,左手揽住何艺腰肢,右手顺势伸出。那黑雕扑棱着翅膀,带着一股劲风,缓缓落于他右臂手肘上。

何艺俏脸仍有些发白,看着这只巨大的黑雕,惊魂不定地道:“它,它是你饲养的?”

她光洁的额头上挂着几滴细细的汗珠,显然吓得不轻。吴明一阵歉疚,搂住他腰肢的手不由紧了紧,轻声道:“不要怕,正是你夫君的。”安慰完毕,他松开右手,从那黑雕脚趾上取下一根巨大的竹管,然后把哨子放在嘴里再吹了吹,那只黑雕咕哝了一声,再次冲天而起。

眼看那只黑雕重新在蓝天中消失成一个小点,何艺仍有些发呆,望着碧蓝的天空出神。吴明笑了笑,解释道:“它是黑雕没错,也是青狼军的军用雕。现在青狼军听我的,这畜生么,自然改换门楣啦。”

听他说得风趣,何艺不由一阵气苦,丢给他一个白眼:“坏蛋!”

吴明大乐,不由“哈哈”笑了起来。何艺归来之后,他心头块垒尽去,开朗了许多。每次看到这百灵圣母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就想调笑一番。不过笑归笑,他手上可没闲着,熟练的把竹筒上的火漆拍开,嘴角笑意不减:“平时廖三公子都是用信鸽给我传信,今天怎么想起用黑雕了,看来不是信息极多,就是极为重要,得好好看看。”

从竹筒里倒出一张帛纸,吴明展开,忍不住惊叹道:“好家伙,还真多。密密麻麻的,都快写满了。”他放在手里,认真看了起来。初始他还笑意吟吟,看到后来,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换成了一股凝重,何艺心头也有些忐忑,一双大眼盯着丈夫,紧张地道:“怎么了,出事了么?”

吴明看完了,长吁了一口气。把帛书递向何艺,轻声道:“你看看吧。”何艺有些局促,身子缩了缩:“我,我成吗?”

在这个世界,男尊女卑。一般来说,女性是不能参与军机的,更不能对政务指手划脚。陶雨能够收拢一方势力,和祝淮相抗,主要还是由于轩辕复的作用。大家心知肚明,帝后党的核心现在虽然是她陶雨,但精神领袖永远是轩辕复。这点,是任何人都没法改变的。

何艺虽然贵为圣母,这几年也处理过许多大小事务,但都是些赈济,祈福,调停等民间琐事,有很大的局限性。所以当吴明大咧咧的把如此重要的军机给她看时,她仍有些不安。吴明看她紧张的样子,呆了呆。旋即明白过来,他把帛书塞在何艺手里,拍了拍以示鼓励:“不要顾忌那么多。咱们之间,没那么多臭规矩。”

他是从地球穿越而来,对这个世界的许多条框本就不以为然。说出上述话,自然而然,并无半分做作之态。何艺却是不知,只道吴明对自己极度信任,已是感动得不行。她眼中泪光涟涟,叫道:“吴大哥……”

女人看来真是水做的。吴明右手扬了扬道:“看看,你先看看,这里面公事,私事都有。你也好拿个主意。”

鹿车共挽4 第四节

何艺不再多嘴,展开帛布,仔细看了起来,里面的内容大抵是这样的:“汉水为庆阳省都,与南宁隔江相望。去年夏末秋初,北汉对西北三省发动了进攻,同时调驻北方总督夏侯霸父子驻守汉水城,采取守势。南汉丞相祝淮顺势而为,置重兵防守的汉水城不顾,调集大军,分上中下三路,以陶雨遇刺为借口,对中西五省发动了大举进攻。这等安排,对北汉来说,自然颇为意外,因此在复兴三年隆冬,夏侯霸趁新年佳节即将到来,南宁疏于防守之际,集中优势兵力,对南宁发动了闪电一击。

‘南朝西征兵力几近三十万,已是倾巢,内部定然空虚。是以趁此攻击南宁,胜则一鼓而下,南宁失守,南汉政权风雨飘摇,就此瓦解也大有可能。败则攻对方一个措手,迟缓南朝向西北调遣兵力,为西北战事争取时间和空间。因此,无论胜败,我方都须一战。’

夏侯霸在给北汉皇帝轩辕通的上书中,如是说道。这等好事,李铁自然不会拒绝,太尉府效率很高,马上就批准了这次军事行动。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夏侯霸在和赵无能争权。两人一个是北方总督,一个是东北总督,都是李铁一派的中坚人物。如今西北战事进入了扫尾阶段,不管赵无能西征结果如何,他夏侯霸总得打一打南宁的。胜了么,固然可喜。败了么,反正自己的任务是防守汉水,还可以说成牵制成功,把西征的功劳分一些给自己,何乐而不为?

腊月十五,在准备了近半个月后,汉水城江船尽出,趁着夜色,对南宁城趁夜突袭。南宁城措手不及之下,损失惨重。新任水军都督解坤率三千巡夜战舰力战不退,最后被汹涌而上的敌船重重包围,进入了艰苦的接舷战。三千水军,几乎全军尽墨。最后只余几百人跳水侥幸逃脱。解坤最终战死,为国捐躯。不过,他的牺牲为南宁城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南汉水城部队迅速支援,和汉水夜袭队战在一起,终于打退了敌方进攻。但由于准备不足,却是损失惨重。

夏侯霸大喜,解坤一死,南汉方面就没有拿得出手的水陆大将。满以为如此一来,攻下南宁是迟早的事,那知南宁城的守御,强得有些过分,南宁剩余的水陆军队虽然人数占了下风,但利用大江天险,进退有据,打得有声有色,几番对攻下来,汉水方面吃了老大一个亏。

后来才知道,南宁城在危难之际,启用了虎威将军**。**是虎门杨家的后裔,军事理论自不待说。以前更是南蛮飞马军团长钱均的义子,在顿尔要塞呆了十几年,打退了波斯多次进攻。可说守城经验极度丰富。**接手南宁的防御之后,去冗换新,重新招了大量新兵。并且发动守城宣传,灌输‘城在人在,城亡家亡’的理念。所以南宁城后来的兵力没增加多少,但人人悍不畏死,守得更如铁桶一般。**把这几万人用得出神入化,汉水方面的兵力虽然两倍于南宁,但攻了近半个月,竟然毫无寸进。这等大事,廖刚本准备当时就向吴明禀告的,奈何所述实在太多,加之战事变化频繁,令人眼花缭乱。兼且吴明身陷沙漠,信鸽传递多有不便,所以耽搁至今。

第二次汉宁之战,就在吴明不在场的情况下,悄然打响。由于**的关系,北汉再次吃了个亏。虽说相比上次,第二次的结果已算难能可贵,但败了就是败了,这却掺不得半点水分。在攻击南宁半个月无果后,汉水方面收缩兵力,偃旗息鼓,灰溜溜的结束了这场战争。

以优势兵力,趁敌不备,拿下南宁城。这是夏侯霸父子的谋划。就算不能下城,也能让对方损失惨重,只是南宁方面的守御强得出人意料,自己反倒吃了个大亏。这等结果,却是他没想到的。事后清点,第二次汉宁之战,双方投入的总兵力近二十万,其中北方十三万左右,南方近七万。汉宁方损失大小船只一百来艘,伤亡近三万。南宁方面损失船只近五十艘,人员伤亡约共一万多人,其中近一半还是除夕偷袭所致。这等实实在在的败仗,实让人始料不及。第一次汉宁之战,还可说是南宁方面取巧,以火攻胜之。这次结果一出来,让汉水方面哑口无言。

‘南人精擅舟楫,再倚大江之险,我方若从水面强攻,难度倍增……’

夏侯霸给轩辕通的请罪表里,如是说道。他是一方总督,兵权在握,就算偶有顿挫,李铁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但这个败仗一吃,北汉方面士气尽丧,许多人对西征战事,心头也有点打鼓。”

信帛里面,大半篇幅都是介绍汉宁之战始末,以及各方反应。还有小半才是一些其他要事及消息。何艺皱着眉头看完了,才把帛布合上。略做沉吟,才缓缓道:“清姐的身子越来越差了,等此间战事完毕。你还是早日回去,看看她吧。”

九月开始西征,到现在已有四个多月。这段时间,吴明和祝玉清书信不断,但祝玉清对自己身体状况讳莫如深,偶有提及,也是报喜不报忧。她身体状况恶化,这等消息她要是不说,丞相为安吴明之心,更不会主动去提。要不是廖刚来信,吴明仍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她避开军机国情不谈,先说小清的病情,看来仍有避嫌之疑。不过吴明的好心情已是点滴不存,也没空去计较这些,顺口道:“小艺,到时你不和我一起回家么?”他口中的家,自然是指南宁。

何艺从驼车上站了起来,极目远望。沙漠里的天空清澈之极,一眼似乎可以看到千万里的高空。远方有个黑点盘旋,渐飞渐远,想必就是刚才那只黑雕。天空下,是一望无垠的沙漠,蜿蜒无际的队伍,挣扎求存的难民。她摇了摇头道:“对不起,吴大哥。我放不下这里的山水,这里的百姓……”

鹿车共挽5 第五节

夜空如洗。

那颜达飞驰而来,在军议室前翻身下马。今天是除夕,街上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映得夜空也有些暗。抬起头来,只能看到几颗星星,稀稀拉拉的镶嵌在天幕下,晦涩不清。

军议室前的两个卫兵把枪一顿,同时一礼:“陛下。”

那颜达把缰绳递给其中一个士兵,随口问道:“所有将军都到了吗?”

那士兵接过缰绳,答道:“是。”那颜达点了点头,径自朝里直走,其中一个士兵高声道:“陛下驾到。”

兰宁本是个军事要塞,拥护那颜达的都是些军方要人。所以西蒙虽然建国,当家的仍然是一群武将,远没有其他国家的琐碎礼仪。而那颜达也只是换了个称呼,其生活习性并没改变多少。

立国伊始,边境动荡,内部也是暗流汹涌,这几天那颜达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快飞起来了。今天虽然是除夕,但军务,政务接踵而来,他忙到现在都还没回过内城。

走进军议室,以呼延海为首,几十个将领同时半跪于地,一阵甲叶铿锵之声传来:“参见陛下!”

那颜达双手虚扶:“大家都起来,你们都是我那颜达的老兄弟,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军议之时,一切照旧,那些虚礼都免了。”

众人谢恩,起立,动作仍是整齐划一。几十个将领身着甲胄,人虽不多。却如千军万马在场,仍有一股森然杀气。那颜达扫视了一圈,大为满意,朝呼延海点了点头道:“舅舅,开始吧。”

呼延海也不客气,告了一声罪,指着墙上一副军事地形图道:“大年夜还扰人清净,老夫实感不安,只是军情紧急,才不得以为之。”

……

※※※

送走了诸将,诺大的军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显得空空荡荡。那颜达坐在上首,仍是盯着地图沉思。呼延海凑上前,轻声道:“陛下,你还拿不定主意么?”

那颜达的眼珠艰难的动了动,半晌才从地图上脱离开来,转过头看着他道:“兰宁以北,为浩瀚的干比噶草原,再往北走,就是一望无际的冰原。”

说到这里,他站起来,指着干比噶草原正中道:“所以,别看日泽拉方面军队调动频繁,他们如要进攻,只能纵师东进,堂堂正正的与我那颜达决战。”

他说的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呼延海看着他有力的臂膀上下挥动,心头也是感慨莫名,但他仍是不放心:“如此说来,陛下仍是嘱意紧守东部,放任南汉的求援和西部的动荡不管了?”

轩辕灵的出嫁,给南汉和西蒙打上了盟友的烙印。尽管这关系并不牢靠,但却无可否认。吴明的求援信,三天前就摆在了那颜达的案上,以前还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时过境迁。再不回复表示一番,终究于礼不合。

那颜达想了想,冷笑道:“何啸天老奸巨滑,其族在西北世代经营,岂是易与之辈?若真如此,也轮不到他赵无能,我那颜达早就挥师南下,东汉的西北三省,也早改换门庭了。不过,吴明的求援么,这倒是个问题……”

他揉了揉额头,不由沉思起来。

吴明先于他和轩辕灵相识,两人相识之初,那颜达化名胡兰,还颇有些惺惺想惜之意。后来东汉南北闹僵,分裂已成定局。西北总督何啸天,明确表示站在南宁一边,整个西北三省,名义上就属于南汉的领土。如此一来,兰宁和南宁,两个本是谐音但却相隔万里的城市,却因缘巧合的有了联系。

那颜达的根基在兰宁,这座城市和西北三省最近的距离甚至不足五百里。所以要有一个稳定的南方,就必须选择交好南宁。抱着此目的,那颜达南下,期望和南宁建立一种长期的互利关系。他的目的达到了,和南汉结盟成功。而且舍了上万匹良马,迎娶了前东汉公主轩辕灵。轩辕灵和吴明之间的婚约,他有所耳闻。这个陪伴了自己近四年的正室可敦,对吴明仍抱持这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也感觉得到。所以当提到这个名字时,他仍有些不是滋味。

看来自己,终究不能免俗啊。

这些念头,只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在呼延海看来,他只是略做沉吟,就缓缓给出了答案:“南边的战事,暂且不用去管。我们最大的敌人,还是日泽拉,只有打败东蒙,全国才能一统。只要朝中没了羁绊,我草原百万铁骑,纵横疆场,天下间还有谁能轻撄其锋?”

“陛下英明。”

呼延海脱口赞道。那颜达和轩辕灵的感情甚是笃厚,他还真怕这个外甥在女色面前失了分寸,耳根一软,弃大局而不顾,全力支援西北,那就形势堪虞。眼见对方冷静自持,不由老怀大慰。

他想了想道:“不过,臣却觉得,西北战局相较东部的危局,重要性差相仿佛,咱们不得不救。”

“哦,此话怎讲?”饶是那颜达沉稳,此时也有些吃惊,一听呼延海如此说,马上盯着他,予以反问。

呼延海却不正面回答那颜达的话,而是站了起来,大手一挥,把兰宁以西的广袤之地全部圈了进去:“陛下英勇,铁蹄所向,西地小国尽皆称臣,使我国疆域扩大了近三分之一。但随着日泽拉和我们决裂,一些西地大国已是不甘寂寞。前几天新水,天赫两个小国的国主前来哭诉,说西夷抢占了他们的城池土地,请求陛下发兵助他们一臂之力,恢复河山……”

那颜达也站了起来,盯着地图道:“舅舅的意思是?”

“新水,天赫两国乃一城之国,方圆几里之地,本也算不得什么,但如果我们放任不管,让西地各国以为我们已是无暇西顾,必将战火四起,重新陷入混乱。所以,老臣觉得,稳定西地各国为第一要务。我们不能放任不管,定要派兵助新水,天赫复国,敲山震虎,这样,其余各国才能熄了混水摸鱼之心,不敢妄动。”

这当然没错,那颜达稍微想了想,就给出了结论:“这个好办,楼居现在不是站在我们一起的么,派五千兵马,汇合楼居铁骑前去‘调停’,他西夷本事再大,总不可能不识时务。”

呼延海击掌赞道:“借势而为,正应如此。”

那颜达看了看地图,皱着眉头道:“可这与我们增援西北战局有何关系,如今东西两面尽皆危局,我们更不该分兵他顾,再损战力……”

“陛下,此言差亦。”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呼延海截了下来:“如今东西两面皆乱,更因保持南方的稳定,否则,我国空有几十万兵力,必将困死兰宁。”

这话就说得严重了,那颜达瞪大了眼:“此话怎讲?”

呼延海抬起右手,重新放在地图上。放在日泽拉周围连连拍打:“日泽拉背靠日盛光山,北接达干尔湖,雨量充足,水草充沛,是整个干比噶草原的畜牧基地。没和东蒙闹翻之前,我们几十万军队的后勤,都是由他们供应的,但如今,那是想也别想。”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草原骑兵的粮草,自然就是牛羊等肉食动物。这等道理,那颜达久居行伍,心头自然清楚。最近,他忙得团团乱转,把这事都快忘了。忽略这个问题,并不是说那颜达对此不重视,而是粮草之事,以前根本不用他多加考虑,日泽拉方面,自然会把各类军需,源源不断的送往兰宁。

那颜达压下心头不安:“不知,我军辎重牲畜,尚可维持多长时间?”

“三个月,最多三个月。”

听到是三个月,那颜达不由舒了口气,还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呼延海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摇了摇头道:“陛下还是不要太过乐观,重兵无给,犹如无根浮萍一般,是兵家大忌。这三个月的粮草,一则是以前剩余,二则,则是我想方从附近的小部落征调而来。三则,是从西地的小国筹措而来。三管齐下,才敢妄言支撑三月。但这三点,都不是长久之计。须知我们立国,并不是为了图一时之快,而是要长治久安。”

兰宁周围,自然也有部落生存。但干比噶草原以西,土地贫瘠,这些部落的牲畜,自给都嫌不够,根本不可能匀出来多少补给大军。所谓的征调,也只能算杯水车薪而已。从西地小国筹措?这种方法得到的粮草也是有限,而且西地战乱频仍,富裕本也不多。这等举措,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那颜达思虑半天,才摇了摇头道:“可就算帮南汉打下西北三省,此地久经战乱,恐怕粮草也无富余。”

眼见呼延海微微摇头,那颜达心头一惊,脱口道:“难道不是如此?”

呼延海斟酌着道:“陛下所言,自然也有道理。但事情远没那么简单,老臣觉得,救援西北,方为第一要务。”

那颜达道:“舅舅请讲,我洗耳恭听。”

鹿车共挽6 第六节

呼延海清了清嗓子:“依老臣看来,出兵西北,有三个必行的理由。前几天暗谍来信,说中西五万骑兵主力,在青庭草原被南汉与波斯联军打得大败,全军尽溃。南汉西征统帅吴明利用庭牙内部兵力空虚,成功策反中西一路守军都督邓格,庭牙也已易手,中西廖氏,大势已去。”

他说着,大手一挥,把青庭草原和西北三省尽皆框入其中,以手撑墙道:“以前南汉虽说和我们接壤,但也不尽然,和我们接壤的仅仅西北三省而已,这里地广人稀,我们想从中得到些许帮助,也许有限。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中西已通,这个庞大的南方帝国,已算和我们真正接壤。我们有骏马,皮货以及各类草原特产,他们有我们迫切需要的粮食。只要开通商路,和他们互惠互利。以南汉的丰饶,才可暂解燃眉。”

那颜达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没错,那么第二点呢?”

“其次,当然是获得南汉的支持了,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值此危局之际,我们出兵帮他们平了西北,不管是碍于同盟关系,还是人情问题,在我们和日泽拉即将到来的决战中,他们都必须有所表示,否则岂不叫天下人笑话。而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大国的帮助。”

那颜达敲了敲桌子,沉吟道:“最后一点是什么?”

“最后一点,就是后果,若北汉真占领了西北,咱们就真是四面楚歌了。他们是和日泽拉方面结的盟,到时候,就算日泽拉不开口,北汉也不介意趁火打劫,趁势派兵北上,抄了我们后路的。北汉太尉李铁又非仁慈之辈,这等机会,他岂会放过?”

那颜达长出一口气,软绵绵的瘫在座位上。挥了挥手道:“舅舅,你出去吧,我想好好静静。”

呼延海张了张嘴还待再说,但看到那颜达颓然的样子,知他仍有些迟疑不决,不由长叹一口气,他躬身深施一礼,道:“那我先下去了。陛下,军情如火,迟则不及,望你尽快拿个主意。”

他倒退着走出门去。刚把门掩上,只听得内室里传来二胡苍凉之音,他虽不通音律,却能从低沉激越的二胡声中,听出丝丝踌躇。那仍是迟疑之意啊,尽管知道这是一国之主的大忌,但他却不好多说什么,摇了摇头,朝外面走去。

这种事,换做是谁,都会拿捏不定吧?

一曲甫毕,那颜达站了起来,把二胡挂于墙上。然后叹了口气,朝外面走去。母亲呼延氏死得早,他以庶子的身份,在日泽拉受尽冷眼,尝尽世间冷暖。这二胡是呼延氏留给他的唯一财产,以前但有不快,只要一拉二胡,心情就会澄净,平心忘我。但今天连换了三个曲调,脑子里仍是嗡嗡乱响,一团乱麻。

一国之主,但有所决,千军万马同往亦。这等气势,看起来十分风光,但真正事到临头时,才知道背负的压力有多大。

东边要兵,西边要兵,南边也要兵,四处都要兵,可我那有那么多兵?先说西部,既然决定给西夷一个教训,那这五千骑兵是铁定要派的,如此一来,必定让本不富裕的后勤雪上加霜。

他清楚,呼延海也清楚,目前国家的真正压力在于东部。只有打败了日泽拉,占了丰饶的草原粮仓,再也不用为几十万大军的吃喝拉撒担心,才能把整个帝国的势力统合起来,这样才算一劳永逸。

可呼延海列出的三点,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日泽拉方面,军队战斗力虽不及我方,但胜在人多,加之有父皇留下的几万皇室亲卫飞骑,岂是那么好破的?要想破敌,并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如此一来,后勤辎重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从这方面看,似乎出兵西北更稳妥点。

可那颜达久于行伍,心头更是明白。如今东蒙步步紧逼,己方综合实力和对方相比,本就处于劣势,如再贸然分兵他顾,不免自削臂膀,更有被各个击破的可能。

如果出兵西北失败,依着小灵的关系,史笔如刀,难免会记自己一个贪图美色,罔顾大局之名。可如果不出兵,陈兵东部与日泽拉全力一搏,一旦失败,后人怕会笑自己一介莽夫,知兵而不知政,以致粮草不济,取死之道耳。

他望着漆黑的夜空,苦笑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管那些身前身后名?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书生都是事后诸葛,说得头头是道。可要他们来当一国之君,也不见得能好得了多少,甚至大为不如。

立国之时,自己踌躇满志。可真正立国,才知道一国之君任重而道远,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也许,西蒙这个国家,也会步许多短命王朝的后尘,只是昙花一现而已。这面大旗,也许打不了几个月了吧。

已经很晚了,街头上热闹不减,不少家中还燃着油灯。墨蓝墨蓝的天,像经清澈清澈的水洗涤过。没有月亮,没有游云,万里一碧的苍穹,只有闪闪烁烁的星星,宛若无边的蓝缎上的洒印着数不清的碎玉,和兰宁城的万家灯火相映成趣。站在高处向下望去,整个南宁城星星点点,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内城爬去,也不知怎么走到家门口的。

那颜达和轩辕灵两人感情甚笃,结婚这么多年来,他这个皇子就娶了轩辕灵个正妃。楼居的宝善公主还在迎娶的路上,所以整个内城,也就轩辕灵一个女主人。他要去的,也只能是轩辕灵那幢宅子。

这幢大宅是轩辕灵出嫁那年,那颜达专门为她修建的,雕梁画栋,青砖珑瓦,飞檐兽吻,朱漆廊柱。再移植了些松柏,掩映其间,还颇有点江南古宅的味道。一丈多高的围墙把里面的几幢房屋围了个严严实实。这几乎是个城中之城,占地也相当大。那颜达为这个院子取了个优雅的名字,叫做慕灵阁。

走到院门外时,就见到慕灵阁的主楼上还亮着灯,他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就见到一个少妇的剪影正映在窗纸上,似乎在等人,她手托香腮,一动不动。眉眼口鼻清晰迷人,经由灯光的放大,还可以看到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勾勒出一个美好的螓首。

房中突地响起一阵孩子的哭声,那剪影倏然动了起来,只见她急急站起,展现出一个婀娜的身段,然后从烛光深处抱起一个孩子,轻轻摇晃起来:“司汉乖,不要哭了,啊。”他心中一暖,紧走几步跨上二楼,推开门走了进去。

轩辕灵仍在抱着儿子轻轻摇晃着,一见他回来了,头也不回的道:“桌子上温着汤,还有你最喜欢吃的鹿脯,这些都是我今天专门叫厨师给你做的。”

他“哦”了一声,呆呆的坐到桌子上,才省起忙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过。一见满桌子的菜肴,顿时食指大动,抓起一块鹿脯,再舀了点肉汤,据案大嚼起来。那颜司汉才一岁多,这种年纪的孩子,容易哭,也容易哄。轩辕灵没摇晃一小会,他就止住了哭声。

把儿子放回床上,轩辕灵转过身来,就见那颜达正狼吞虎咽。她站起身来,从一个小蒸笼里端下一碗大米饭,递给那颜达道:“给你。”

那颜达奇道:“这是米饭啊?”

轩辕灵道:“是啊,你们过年,要赛马、摔交、吃全羊。我们汉人在大年除夕,则要吃一碗米饭,以示全家团圆,这饭又叫团圆饭。”

那颜达道:“现在商旅断绝,那里来的大米?”

“是我平时匀下来的。”说到这里,轩辕灵幽幽一叹:“不然这年过得也太没味儿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那颜达只觉胸口似堵了一团什么,憋得难受,他端着那碗米饭,狠狠地扒拉起来。他狼吞虎咽地吃着,轩辕灵就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过了良久,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颜达停下碗,强笑道:“大过年的,你叹什么气?”

轩辕灵双手托腮,透过窗子凝望着夜空,幽幽地道:“我记得小的时候,京都的年味好浓好浓的。大年二十九的时候,又称小年夜,皇宫里就开始清扫了,来来往往都是宫女啊,太监啊。大年三十的时候,事儿更多,那些官儿都要来朝见父皇,一拨又一拨,晚上的时候,父皇还要率领我们一大家子人,祷天祭祖。接着就是守岁,爆竹声声彻夜响个没完,灯火通明,整个皇宫亮如白昼。只有那个时候,父皇和母后才不会管我和哥哥,可以在皇宫里踢毽子、跳绳、斗鸡、下棋,甚至邀几个太监宫女玩骰子,那可真是快活极了……

大年初一起来,跑到京都的大街上一看,满街头都是爆竹屑,铺着厚厚的一层,踩着上面,比雪花儿还软和。父皇就我和哥哥两个孩子,但后宫里妃子却多啊,我就和哥哥在后宫挨个的拜年,她们都会给我一个大大的红包,整个年拜下来,红包都会装整整几个大箱子呢……”

轩辕灵说到这里,嘴角渐渐勾勒起一丝笑纹。那颜达放下碗,依稀又见到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由呆了,盯着轩辕灵娇嫩的脸颊,傻子似的听着。

“大年初四这天,灶神下凡。案头上的供奉都好丰盛,每次祭拜完毕,母后都会偷偷地给我留几个供果塞给我,说这是菩萨吃过的,小孩子吃了肚子不会疼。大年初九这天,是天公生日,父皇真命天子,也要为他做生。我才不管那么多,经常在人群里到处乱跑,还经常被父皇抓住打屁股。”

大概想起汉明帝手足无措的糗样,轩辕灵轻轻地笑了笑,接着道:“正月十五的时候,就是闹元宵,猜灯谜啦,带着侍女,偷偷跑出去看花灯,兴致起来,还可以在街头上买些汤元,糖人来吃,好热闹。这个年啊,一直要过到二月初二,龙抬头,氛围才慢慢淡去,唉……”

转过头来时,那颜达发现她眼里已满是泪水:“达哥,这种热闹的日子,恐怕永远都没了。”

那颜达沉默半晌,才抬起头,抓着轩辕灵双手道:“会有的,一定会有的。”他站起身来,起身朝外面走去。

轩辕灵叫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吗?”

“是,你早点休息吧。我有紧急军情,得带兵外出一趟。我出去这段时间,你注意照顾身体,看好我们的儿子。”

走出内城时,突然“吼”的一声,一朵五彩缤纷的花朵出现在天空。他抬头望去,就见一枝美丽的焰火在夜幕中冉冉升起,而后“砰”的一声炸开,犹如怒菊乍放。仿佛得到什么信号,整个兰宁城都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兰宁城外面,许多牧民燃起了一座座巨大的篝火,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起来。

新的一年终于来了。兰宁城的除夕,同样妖娆迷人。他深吸一口气:“来人!”

羊君幽灵般的从暗处闪了出来,行了一礼道:“陛下!”

那颜达道:“即刻点齐一万狼骑,随我一同南下,驰援南汉西北三省。”

鹿车共挽7 第七节

“田大人的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何艺见吴明满脸的不高兴,连忙转过话题。廖刚在信封里,不光提到了南宁的战事,还提到了杨延昭的事。杨易经过一段时间的艰难跋涉,终于回到了双汇。小碧的事,吴明也知道了。

驼车辘辘,摇晃不已,夫妻二人就在这大板车上,相对而座。南望跟在车后,走走停停,不能耍开性子打滚,急得不时打个响鼻,好不郁闷。

吴明沉吟了下,道:“那是田兄唯一的血脉,我们肯定要善待了,否则焉能心安?”

何艺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意思,杨将军毕竟未成家室,带在身边多有不便,一旦把孩子带来,你准备怎么办?”

“这个”

吴明揉了揉额头。小艺担心的,确实有理。小易毕竟是个男人,孩子丢给他,照顾不周不说,还容易引起丞相等人的猜疑。他想了半天,仍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半晌,才迟疑着道:“要不,我们把那孩子收留过来吧?”

何艺道:“傻大哥,那孩子已被杨将军收留,赐姓取名,我们贸然去要,置杨将军何地?反而不美。”

是这道理没错,吴明抓了抓头皮道:“那,以小艺的意思,该怎么做?”

“孩子还是寄在杨将军名下,我们代为抚养。现在西北战事频繁,以我的身份,收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谁也不会多做怀疑。等杨将军成家了,有个稳定住址,咱们再把孩子送回去就成。”

她倒是想得周到,吴明想了想,点了点头,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他舒了口气,可一想到祝玉清的病情,以及何艺的坚持,心下沉甸甸的,又叹了口气。

小清和小艺两人都是个性十足的奇女子。小艺坚持留在西北,固然与她的圣母身份有关,但未尝没有逃避的意思。也不知道,小艺在世的消息一旦被小清知晓,她的反应如何。以她柔婉的性格,肯定不会多说什么,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不放心。她身体又差,真要出点意外,那可真是后悔不及。

他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聪慧的女人往往难以侍侯,古人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在想来,却有更多未竟之意。

可现在想得再多也是无用,尽快结束西北的战事才是正理。吴明收拾心情,盯着何艺道:“南宁之战,你怎么看?”

如今,他心头包袱尽去。既决定干一番事业,自不会再瞻前顾后。何艺年龄虽比祝艺清小,但却是第一个闯进他心扉的女子,现在更是一教之主。他自然希望何艺能分担一些。这不光是一种信任,而是巩固夫妻关系的一种手段,毕竟,共同的话题,是维系感情的重要基石。

这点,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是耳熟能详的。

正如何艺自己所说,她建立百灵教,本意就是为丈夫分忧解难。听得吴明再次询问,她沉吟了下道:“朝廷能够打退北汉的进攻,这自然是好事。”一丝忧虑渐渐爬上了何艺的脸:“不过,北汉发动这次战争,看起来失败了,却也不尽然。”

吴明万想不到何艺会蹦出这么一句话来,有些愕然道:“这话怎么说?”

风吹拂着,撩动何艺额头前几缕青丝,她捋了捋刘海,分析道:“朝廷这次西征,统共出动了近三十万人马。这么多人,开销定然不小。再和北汉恶战一场,粮草兵力调配更是勉强。如今,要想再派大军解西北之围,多半指望不上。看来,父亲大人期待的援军,也是想也别想。”

何艺久居圣母之位,对粮草供给之类最为敏感,有此想法不足为怪。她的话犹如打开了一扇窗,吴明心头一动,却想到了更多深层次的东西。西征战事,已接近扫尾阶段,南汉先下一城,打败了中西廖氏,如果进而北进,支援西北三省,北汉的所有谋划必定泡汤。所以,李铁才发动了第二次汉宁之战,这是阴谋,也是阳谋。偷袭为阴,一旦成功,自然是意外之喜。目的为阳,此战之后,南汉无论如何,短期要想再行北上,定然有心无力。如此一来,北汉就可以从容吃掉何啸天残部。

李铁果然不容小觑,每一步莫不蕴涵深义。南宁如果没丞相太后之流镇守,恐怕早被破城,也轮不到自己在中西耀武扬威。

“丞相,太后。”吴明嘀咕了一句,面色不由一变。何艺有些不安,忙问道:“怎么,吴大哥,我说得不对么?”

“不是,我在想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杨兄在这次战争中的表现。”

何艺呆了呆,有些茫然的道:“杨将军么?以前他就很厉害的,我还记得,他排的战阵很有特色,而且身手也不错。”末了,她补充道:“我记得除了吴大哥,就是他最厉害了。”

**归降那会,何艺还在队伍里,所以两人也算是故识。吴明叹了口气:“是啊,是金子终究会发光的,杨兄因缘际会,一展所长,确实该贺。”

只是他眉头紧皱,怎么也不像高兴的样子,何艺抿嘴笑道:“怎么,吴大哥嫉妒了?”

这自然是玩笑话,吴明却没心情打趣,喃喃道:“杨兄得到重用,我自然欢喜,只是如此一来,太后一派势力必将大增。值此存亡危急之秋,后方稳定为第一要务。太后党和丞相党的微妙平衡一旦打破,后果不堪设想。”

何艺久居西北,对南宁的形势两眼一抹黑,闻言也不好胡乱猜测,安慰吴明道:“吴大哥,姨父久居高位,更是挽狂澜于既倒,支起了朝廷的大半天空。太后……太后更是智计百出,聪明绝顶。两人都是眼光长远之辈,肯定会各自收敛,约束属下。不会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的。”

吴明没说话。何艺虽然在南宁呆的时间不多,但对丞相和太后两人,多少了解一些。当年她曾服侍过陶雨一段时间,后来为了博得一线生机,不惜以身侍虎,答应嫁给廖胜。这里面,就有陶雨的怂恿劝说。所以对这个当朝太后,她知之甚深。

何艺在世的消息,吴明不知,祝淮却清楚得很。夫妻二人相隔四年才得以相见,自然与祝淮的隐瞒分不开的。所以对这个姨夫,她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下肯定颇有微词。吴明叹了口气道:“希望吧,对于他们,我现在也不想说什么了,也懒得再说。”

何艺伸出一双小手,放进吴明的右手里:“吴大哥,你说出这话,肯定与我有关。但小艺却清楚,这不是你心里话。无论是丞相还是太后,我都有理由怪责他们。但反过来说,他们做的那些事,虽然对我有伤害,但却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仍是以大局为重的。所以你也别放到心里去。”

夫妻二人生离死别过,不说心有灵犀,也算琴瑟相和。两人对视良久,半晌无语。任凭驼车辘辘,摇晃着朝前开去。

※※※

晚上的时候,队伍选在一个背风的地方停了下来。大概要走出沙漠了,这里的植物开始多了起来。附近还有一条河,周吉带了几个斥候去查看了一番,回来的时候大摇其头,说那条河里的水实在太脏,根本不能用,也不能喝。

好在队伍走得极慢,百灵堡的空余粮车又多,为了满足需要,粮车上都装满了从赞辛湖装来的清水,水源自然是不缺的。既然那水不能喝,吴明也没去多加追问。等众人在筑起营地时,黑夜,已像一块淡青色的幕布笼罩了整个沙漠。

温度开始慢慢降了下来。何艺指挥着一群人在做饭。说是做饭,其实就是烧汤。沙漠里行走,没有蔬菜,也不能让你带蔬菜。何艺倒是手巧,在百灵堡里准备了许多风干的咸菜,这东西脱了水分,加之有盐抗腐,久藏不坏。等水烧沸了,把干咸菜丢进水里,再放些肉干之类。咸菜加上肉干,汤里就有了盐味,还多了点油腥,用面饼蘸着这肉汤一吃,倒不怎么觉得难以下咽了。

行军在外,有热乎乎的食物就算很不错了。所有人围在篝火边,不时笑骂几句,体验这难得的宁静。何艺围着火边,一手拿着面饼,不时从上面撕一小块下来,就着清水,小口小口的吃着,一双大眼则呆呆地看着篝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天生茹素,锅里的汤水加了肉干,自然不会去碰。正在发呆,吴思庭一路小跑,端着个小碗,“嘿哟,嘿哟”的跑到她面前,奶声奶气道:“娘亲,给。”那碗很小,何艺为了照顾儿子,专门请人打造的一个迷你铁皮碗,碗里的水经过一阵颠簸,早淌了大半。

何艺定了定神,从他手里接过了碗,才发觉这水还有些温度,显然是沸水。她怔了怔,正待询问。吴明从暗处转了出来,道:“这么冷的天,喝冷水伤身……”

他还没说完,吴思庭已抢功道:“嗯,娘亲不要喝生水,喝我的暖和些。”夫妻二人对望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何艺敛了笑声,把吴思庭揽在怀里。突道:“吴大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什么日子?”

吴明怔了怔,最近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又是推演种种可能,还要遥控指挥青庭和南版的军政大事,今天具体是几月几号,他还真没注意。他想了想,恍然道:“哎呀,好象快过年了。”

是该过年了,廖刚给他军情里,指出北汉是腊月十五对南宁发动突袭的,战争持续了十几天。那黑雕速度再快,肯定也要好几天才能飞到这里的。他又讪笑了笑:“今天,不会是大年三十吧……”

何艺幽幽一叹道:“是,今天正是大年三十,也就是除夕。”

鹿车共挽8 第八节

吴明一拍脑袋,“啊”了声道:“怪不得。”十几天前,他还在沙漠里跋涉行走,那个时候天天担心西北战事,又不知何艺下落,那还有心情记这些。歼灭狼头青后,又要组织几万人撤离,忙得焦头烂额,更无暇管这些琐事了。他有些歉疚的看着妻子道:“对不起,小艺。”

只要是个女人,都希望有个稳定的家,逢年过节更是如此。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第一个年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吴明心头,难免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母子。正有些尴尬,何艺摸着儿子的头,笑了笑道:“不,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这个新年,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年。有你,有思庭陪着。父母虽不在身边,但只要我们努力,早晚会全家团聚的。”她叹了口气,语气变缓:“我只是,想起义父和兄长了……”

五年前,轩辕竟奉旨南征,那时吴明还是近卫营玄武队正,其兄何天是他属下的一个小队长。为支援吴明,被南蛮人用暗器射成重伤。当时的青龙队正夏侯飞垂涎何艺美色,私下害死了何天,这事到现在,吴明都耿耿于怀。至于何艺口里的养父,在南征途中,何艺就告诉过他,由于积劳成疾,早早的离开了人世。

今天既然是除夕,何艺睹物思情,想起二人,正常得很。

何艺自顾的说道:“那个时候生活好苦的,一年四季最清晰的感觉,就是饿,从来没吃饱过。腊月二十九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清扫,准备过年了。天寒地冻,柴禾需求量大,跟着水涨船高,十分值钱,是平时价格的四到五倍。每到这个时候,养父天不亮就起来了,揣着点干粮进山。然后拉一大捆干柴下来,卖给大户人家,我们一家的年夜饭也有着落了。

腊月二十九这天晚上,我往往会兴奋得睡不着。因为大年三十这天,养父再忙也不会上山,他会呆在家里,陪我和哥哥度过一个完整的除夕。这天一日三餐,吃的都是干饭,可以放开肚皮吃,这是最幸福的。我记得七岁那年,哥哥还吃嗝了,好几天都下不了床……”

大概是想起了何天的糗样吧,何艺笑了笑接着道:“过了除夕,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家境稍微富裕点的要串门,拜访亲友。养父是个光棍,自然没有亲戚,他的几个兄弟嫌我们穷,也不愿理我们。这十几天,他天不亮都要出去,进山砍柴,用他的话说,应该趁这段时间天冷,多挣点。可是我知道,他是因为我和兄长两人才这样子的。天寒地冻,时间一长,他就落下了病根,每到冬季,两只腿就钻心的疼。”

她抹了把眼泪,继续道:“正月十五这天,养父再忙也会闲下来,带我和哥哥去京都逛大街,当然,我们一家人最主要还是凑热闹,因为花费不起。但再怎么穷,养父都会为我们兄妹俩每人买个糖人的。那糖人好甜的,我一直要偷偷藏着,想的时候才瓣一小块解谗,一般要吃到二月初二,龙抬头才吃完呢……”

吴明怔怔的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吴思庭则睁着大眼,看看母亲,一会又看看父亲。何艺说的他大多不懂,就算懂了也不明白里面的辛酸,但看到父母都满脸抑郁,他也不敢做声,一家三口好一阵沉默。

何艺满眼都是泪水,接着道:“我记得有一年,也是正月十五。几个穿着皇宫侍卫衣服的人在大街上纵马飞奔,我让得太急,糖人不小心掉到了地上,被踩得粉碎。我急得大哭,养父冲上前去理论,也被撞得吐血。那几个侍卫开始还很凶,抽了养父好几鞭子,许多百姓看不过,围过来大声指责。大概怕造成影响不好,他们才丢了几块碎银子,扬长而去。养父也不看医生。找了家小店,带我和哥哥一人吃了碗汤圆,还连说这几鞭子挨得值。我现在想起来,只是想哭。”

她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吴大哥,大家都是父母所生,你说这世上,怎么就这么多不公平?”

吴明忍住鼻子酸意,眨巴下眼道:“所以,这就是你和何天兄弟后来进宫的主要原因?”

何艺点了点头道:“是。”她抱着吴思庭的双手不由紧了紧,含着眼泪笑道:“所以啊,现在这日子和以前比起来,好多了,一点也不苦。”

贫困,这是那个朝代,那个世界都有的。这个话题一直随着人类发展而滋长,就算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同样如此。可要吴明说个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或者说,就算是明白,一时半会也说不完,也找不到解决之道。眼见妻子伤心之极,他也不想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结,顾左右而言他:“对了,何总督既然和你相认,那你应该知道他们为什么和你们兄妹失散了吧?”

何艺脸色一黯,答道:“唉,还不是家族争权的结果……”她张了张嘴正待再说,就见远方火光一闪,紧接着,几堆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烟焰张天,把整个沙漠都映红了。吴明吃了一惊,那里还顾得和何艺说话,轻轻一纵,跳上了一辆大车,手搭凉棚极目远望。

火光是从队伍的后面传来的,那里正是几万难民临时驻扎的营地。这次逃难,百灵教分给这些难民的粮食有限,只能保证他们不被饿死。至于御寒之物,则是爱莫能助。好在难民几乎都是平窑原住民,吃的没有,衣物夹袄之类多少有一些。否则天寒地冻,众人还没走出沙漠,早就冻饿死绝了。

何艺有些不安,抱着儿子站了起来:“出事了么?吴大哥?”

吴明摇了摇头:“恐怕不是,后方虽然热闹,但没丝毫惊惶之像,显然没出什么事。”

何艺走到驼车边,踮起脚张望了一番,担忧地道:“那这大火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难民在焚烧衣物御寒?那可不好办了。”

夜晚沙漠奇寒,有些难民抵不住寒冷,就把衣物烧了取暖。但这样做只能济得一时,一旦东西烧完了,没有衣物御寒,下场恐怕更惨。这种杀鸡取卵的事,以前队伍里也出现过,所以她大为担心。

吴明从驼车上跳下来,拍了拍她刀削似的肩膀以示安慰:“衣物焚烧,烟浓火小。而后面烈火熊熊,不是几件衣服能达到的效果,你也别鳃鳃不安,瞎操心。”

何艺又朝后方望了望,仍有些惊疑不定:“他们到底在烧什么?”

吴明道:“你就在这里呆着,我喊几个人和我一起去看看。”他一边说着,提起赤宵就朝外走,还没走两步,就见简飞扬带着几个亲兵风风火火跑来,高声道:“大人,后方失火了么?”

看来火势太大,他也发现了。

吴明道:“先别惊慌,随我去看看。”

火势很盛,即使隔得老远,也感觉热浪袭人。火舌腾腾而上,蹿起好几米高,众多难民团团围于火边取暖,把个火堆裹了个严严实实。外面有人骂骂咧咧的朝里挤,场面眼看就要失控。简飞扬嗔目喝道:“挤个卵蛋,都给老子规矩点。”

人群这才安静下来。

吴明张了张嘴,正准备询问一番,就见何定瑞满头大汗的从人堆里钻出来。一见吴明,他连忙行礼道:“将军!”

吴明指了指火堆:“到底怎么回事?”

何定瑞有些不自然:“天太冷了,我见母亲冷得厉害,就去取了些石脂来取暖。那知大火一起,引得众人蜂拥而至,渐渐失去控制。是小子思虑不周,害得将军担心,请将军责罚!”

吴明那有闲心骂他,只是大为不解:“什么东西?石脂?”

何定瑞解释道:“对,就是石脂,这东西在沙漠地带偶有所见,漂浮于一些内陆河湖上,看起来黑油油的一片,肮脏不堪,但从水面捞取出来,就有大用。不但可以取暖,甚至生火作饭都可以。只是燃烧起来浓烟太大,还不及牛羊粪便清洁,所以当地人也不大用。”

“啥!?”

吴明听他唧唧咕咕的说了一段,越来越糊涂,忍不住打断他:“漂浮在水上?还可以燃烧?什么东西?”

“这个,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好在那条河离这里不远,将军随我一道去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吴明心下也有些希奇,点了点头道:“好,你带路。”

所谓的河,不外乎是个狭长的小水洼而已。沙漠中的绿洲,大多是地下水溢出,滋润四方土地,形成的一个利于植物生长的环境。这一带荒漠,骆驼刺,沙柳等抗旱植物比其他地方浓稠了许多,多半就与这块细长的水洼有关。

还没走到河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这种味道很怪,和花草的香味,以及何艺身上那种人体清香有很大的区别。何定瑞走到河边站定,指着水面道:“将军,水面上的漂浮物就是石脂。”

吴明定睛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这根本不能算河了,水面上黑糊糊的一片,在火光中闪着黝黝的光,说不出的诡异。他举着火把朝前几步,希望看个仔细。何定瑞紧张的道:“将军,别举着火把靠得太近,当心燃起来。”

吴明隐约已猜到这石脂到底为何物,那里会怪他,随手将火把递给一个亲兵,凑近了仔细看了看,喃喃道:“果然是石油。”

何定瑞眼睛一亮:“石油,好名字,比石脂顺耳多了。将军以前见过?”

吴明道:“是,这东西在我们家乡叫做石油。”

“哦,是这样啊。”何定瑞点了点头。石油能照明,还是因为他勤奋好学,从书里看到的。他很好奇吴明竟也知道,本想问问吴明更多这方面的事,但想到自己身份,终究不敢多嘴。

“这些都是石油啊。”吴明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望着夜空。没有月亮,天空的星星显得特别亮,一闪一闪的,像镶嵌在夜空的玛瑙。他转过头,对着简飞扬道:“把所有人叫来,能盛点就盛点。难民只要有火取暖,晚上冻死的几率就小了很多。”

简飞扬也反应过来,喜滋滋地道:“遵命。”

石油妙用无穷。就算暂时没法提炼,也远不止取暖照明这么简单。看来,穿越的身份,多少有点用处的。吴明想着,望着群星争辉的夜空,不由微微一笑。

避实就虚1 第九节

“沙队长,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殆,知己不知彼,一胜一败。我们即将走出这片沙漠,但却对整个天信草原两眼一抹黑,你且把附近的形势说说,我们也好理个章程,有个准备。”

吴明扫了众人一眼,最后盯着沙里飞,点了点头。

有了石油取暖,这两天冻死的难民也少了许多。队伍又走了两天,驿道两旁的植物渐渐稠密,许多地方出现了稀疏的草皮。虽然是冬季,但干黄的枯草一撮一撮的缀于草皮上,甚是显眼。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众人,队伍即将进入天信草原。

简陋的营帐中,吴明和何艺坐在上首,简飞扬和沙里飞紧挨着男女主人分列左右。再下首,则是周吉和陈启凤二人。近卫营现有重要将领和百领教骨干几乎都到齐了,把这个小营帐塞得水泄不通。

沙里飞显然早有准备,闻言并不客气,从怀里摸出一张帛布绘制的地图,展开了挂在墙上道:“各位将军请看,天信草原占地辽阔,横跨沙洲,南平、西凉三省。”说到这里,她把食指放在地图上,指着天信草原西南边缘处:“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就在这里。”她又移到天信草原地的东南方,指着一个边关样式的城郭道:“这里就是驼关……”

这张地图虽然是手绘,但西北三省的地理形势却展现得十分详尽。如果单看西北三省,并不比吴明在丞相府看到那张巨型地图逊色多少。沙洲和南平两省的山川地理,若论精细程度,甚至尤有过之。

天时,地利、人和,这是战争的三要素,近卫营但凡军议,吴明多有提及。如今有如此详尽的一幅地图,不说占尽地利,但异地作战,至少不会两眼一抹黑了。近卫营众将都聚精会神的听着,简飞扬也一改平时的吊儿郎当,还摸出纸笔,不时的涂涂抹抹。眼见沙里飞介绍得差不多了,吴明忍不住赞道:“平时只道沙队长智勇双全,没想到对地理一道,也甚是熟稔。此次能得沙队长之助,饶天之幸。”

沙里飞是个女子,加上其沙匪的身份,吴明在称呼上颇为为难。因着何艺的关系,自然不能恩将仇报,把人家抓起来了。但她的真名,连何艺都不曾知晓,吴明更不好去询问。最后只得跟随众人,以沙队长笼统称之。

沙里飞微微欠身,冷冰冰地道:“吴将军过赞,这地图大多是我祖,我父亲以及麾下弟兄用生命换来的情报,沙里飞实不敢腆颜居功。”

她家祖孙三代都是沙匪出生,以吴明现今的身份,实在不好多说。吴明窒了一窒,稍显尴尬,何艺适时插进话头:“这图如此重要,沙队长却毫不藏私。正因如此,我们夫妇更应感谢。”

这话轻飘飘的,既化解了吴明尴尬,又暗里捧了沙里飞一下。沙里飞也是窒了窒,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拱了拱手道:“大抵形势就是如此,沙某告罪了。”说完,径直坐下。

吴明缓过劲来,不动声色地道:“各位,沙队长已把西北的地理形势介绍了一番,想必大家心里都有个谱,我再来把当前的军事形势介绍一遍。”

他扫视帐内众人一眼,缓缓道:“此次进攻西北,北汉调集了大约二十万人马。这几个月来,他们攻城拔寨,也颇有损耗,所以,如今包围在驼城下的部队,约有十万出头。”

高原红刚才见沙里飞吃憋,心头略有点不满。眼见吴明坐在上首侃侃而谈,粗声大气的反驳道:“二十万军队,如今才十万出头?就算有损耗,也不可能这么多吧?将军大人确定不会错?”

他们这些沙匪,本来就不是什么顺民,是和朝廷对着干的,眼里更只有龙头老大,那管你坐在上面的是将军是皇帝?高原红嚷嚷出来,显得理直气壮,很是大声。李羽站在吴明身后,上前一步,仗剑昂然道:“军帐议事,不得大声喧哗,否则军规处置!”

高原红撇了撇嘴,正待反唇相讥,沙里飞冷声道:“高原红,你要再敢多嘴,信不信我把你嘴巴撕烂。”

她的话比李羽管用多了,高原红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吴明暗自皱了皱眉,嘴上却温和地道:“这位兄弟问得好,北汉共计二十万军队,就算有战损,也绝没如此之多。那么剩余的人去那里了?”

他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站定,大手一伸,把整个西北三省圈进去,良久才缓缓道:“在这里。”

简飞扬和周吉等少数几人露出了然之色,大部分近卫营将领则若有所思。百灵教骨干和沙匪头目则有些茫然,沙里飞想了想道:“是被安排守城了吧。”

吴明笑道:“沙队长见解果然不俗,正是如此。北汉此次用兵西北,是想长期占据,而不是雁过拔毛。西北三省形势复杂,民族众多,地面上本就有许多没有归属的武装势力,他们要想长期占据一地,多少得派些士兵留守。所以现在围困驼关的,只有十万出头的敌人。”

沙里飞顿了顿,直直道:“吴将军不会是想吃掉这十万人吧,要真如此做,沙某可不奉陪了。”

这支队伍,虽只有一千多人,却分属三股不同势力。三股势力人数不等,实力也是参差不齐。最强的自然首推近卫营,不但有五百多骑兵,其中还有一百来名武者。其次就是几百名沙匪了,他们人数比近卫营还多点,但若论战力,自然拍马难及。剩下的四百多人,则是何府亲卫以及百灵教骨干了。他们人数没前两方多,战力更是大打折扣。

百灵教听命于何艺,自然不会和吴明顶牛。但这些人大都是平民出身,最多只比普通难民身体强健些而已。间或有一两个武者,也没怎么上过战场,所以要指望他们出力甚巨,未免不切实际。沙里飞部的战力是有,但自由散漫惯了,肯定受不得约束,所以带着这支队伍,吴明现在也有些头疼。

军令贵一,队伍才能做到如臂指使。这样一支队伍,互相掣肘,要想据此取得胜利,势必难如登天。眼见沙里飞如此说,吴明真想就此答应让他离开,但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笑了笑道:“敌军十万,我们才一千出头,百倍于己,如果妄言消灭,无异痴人说梦。”

他顿了顿,接着道:“但我们也有优势,一旦利用起来,未必没有胜机。”

这话一出,下方顿时一阵骚乱。

吴明不但是个八段高手,西征以来,更是下盘贵,破南版,谈笑间拿下庭牙。近卫营众将现在对他有种盲目的崇拜,别说用一千人对付十万人有胜机,就算现在吴明叫他们这一千人去攻京都,估计也眉头不会皱一下。

骚乱的,自然是那些沙匪和百灵教信徒。沙里飞有些愕然,半晌才接口道:“吴将军,我确定没听错?”

“是。”吴明斩钉截铁的道。

第二次汉宁之战后,朝廷已没有更多力气调兵遣将,支援西北三省。但何啸天是何艺生父,抛却所有政治利益,单凭这一点,就是不得不救。如何救援,他心中其实已有腹案,直到昨天接到那颜达回信,他心中才有了底。但用兵奇正相辅,向来有势强用正,势弱用奇之说,凡奇计,多有冒险。

吴明心头其实也有些打鼓,只是现在骑虎难下,就算再危险也得装做若无其事。如果自己再犹豫不决,沙里飞就算再义气,总得为属下的生存考虑。如此一来,如何让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沙匪头子相信自己?

沙里飞仍是不信,笑了声,可有可无道:“沙某倒要听听吴将军高论。”

吴明稍微捋了捋思路,盯着沙里飞那明晃晃的面具道:“沙队长以为,我们不可能取胜,依据是什么?”

“实力悬殊!”

“对,就是实力悬殊。”沙里飞纵横沙漠,自由惯了,对吴明自然不会有什么敬畏之心。强调了一句之后,继续侃侃而谈:“任何计策,都是基于在力量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才可能成功的。敌人百倍于己,除非你能变出人来,否则,再怎么折腾都是没用。”

吴明笑了笑道:“如果,我真能变出人来,沙队长能否配合于我?”

这是激将计。

这两天,何艺事无巨细,把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了吴明,其中自然包括如何和沙里飞相识以及发展为至交好友的。所以吴明也清楚,没有沙里飞,他可能连何艺母子的面都没法再见,虽说何艺有恩于沙里飞于先,但总不能否认对方救了何艺母子的事实。所以对沙里飞,吴明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头感激不已,总想尽可能的帮助对方一把。

如何帮对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沙里飞收编了,以后再慢慢报答人家。如果任由对方离去,别说报答,双方身份对立,搞不好以后还要兵戎相见,这是他不愿意接受的。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何艺孤身一人,又是圣母,难免引人窥觑,西夷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而吴明毕竟有军职在身,何艺又明确表示暂时不愿跟他一起回南汉,自不可能时刻在她身边予以保护。何艺是圣母,身边时刻放个男护卫总归不方便,沙里飞身手不错,又和何艺极为熟悉。有她和其麾下的一众悍匪保护何艺,那是最合适不过。

但通过几天相处,吴明却发现沙里飞对朝廷似乎并不感冒。他也不好贸然开口,以免弄巧成拙。

此外,还有个最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六百悍匪精擅沙地战,对当地情况极熟。对于缺兵少将的吴明来说,尤为重要。

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想方设法把沙里飞留下来。

避实就虚2 第十节

沙里飞“嘿嘿”一笑:“激将么?吴将军,你可不地道啊。”吴明心下一阵失望,沙里飞纵横大漠,果然不是易与之辈。激将不成,看来得另想他法了,正有些气沮。沙里飞却缓缓道:“当然,如果吴将军真能变出人来,沙某看在圣母的面子上,暂时听命于你也未尝不可。”

沙里飞说出这话,其实心头也有一番计较。百灵堡已是空无一物,平窑城也成了死城,现在再带部众回平窑,无异自寻死路。最好的办法,不外乎和吴明一拍两散,重新去干没本买卖。但现在兵荒马乱,四处都是驻兵,她六百沙匪跑出去乱蹿,粮食可能抢不到,搞不好被官军剿了都是可能的。就算机警一点,不去招惹军队,但六百人总要吃喝,以现今局势,那里来的粮食?就算你手里有钱,也还不一定能买到,想买粮食都没找不着地。

她和何艺关系莫逆,骤然离开,也确实有些放不下圣母。眼见吴明说得头头是道,信心十足。她嘴上虽和吴明毫不相让,私下却再三权衡,决定先看看再说。要真有希望获胜,跟着这支军队暂时混点皇粮,既解决了当前的生存问题,又可以保护圣母,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一直默不作声的何艺抿嘴一笑,莞尔道:“我面子倒是挺大的,先得谢谢沙队长了。”

吴明大喜,扫了一眼帐内众人,缓缓道:“好叫各位兄弟得知,西蒙皇帝那颜达已答应出兵,目前正亲率狼骑兵一万余人,南下驰援我西北战场。”

下方又是一阵骚动,这次不光是沙匪和百灵教信徒,甚至连近卫营众将,也窃窃私语起来。

西蒙狼骑,是在那颜达手里发展壮大的一支特色骑兵队伍。狼性野,嗜血,不易**。所以狼牙军楚天行,穷几十年之力,最终却只能通过一只狼王控制狼群。但北蒙却有一种职业,名唤巫师,他们擅长灵咒,通兽语,传说是天地间,最接近自然的人。在北蒙一带,上至皇族勋贵,下至贩夫走卒,家中每有婚嫁,伤葬、祭祀等大事,都少不了巫师的身影。如此一来,北蒙的巫师,和波斯的和尚,东汉的道士一样,地位差相仿佛。传说北蒙国师天杀,就曾是一个巫师。自从天杀进阶宗师之后,巫师的地位更是大大提高,在北蒙声望暴涨,已成一统之势。以前在北蒙还能偶尔见到几个道士和尚,现在几乎绝迹了。

普通草原狼,个头矮小,用来当坐骑自然不行。自从天杀坐上国师之位后,精修出一种秘术,能够通过巫师的灵咒和真气等手段,让狼的个头激增,直追牛犊。这种揠苗助长方式培养出来的狼,较之普通狼少了些许凶残和灵动。但胜在量多,冲锋起来,更有一种恐怖的气势。那颜达控制兰宁后,专门训练出一批狼骑士,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狼骑兵。

狼骑成立之初,只有约五千人,大家都有些不以为然。但那颜达率这五千狼骑兵,纵横西地,把西地几十个国家打得屁滚尿流。西夷、楼居、蓝善三大强国见势不妙,联合十几个小国,共计三万多骑,和那颜达五千狼骑在西地苍落草原一决雌雄,最后反而大败。北蒙狼骑,这才威震四海,轰传天下。成为当前最有名的特色兵种。

沙里飞又笑了一声:“北蒙出兵了?虽然一万狼骑仍嫌少了点,但予当前形势来说,我们未尝没有一搏之力。”

有一搏之力,言下之意,是对当前形势仍不看好。吴明皱了皱眉,那颜达派遣一万狼骑前来解围,他也是大为不解。若说他对西北战局不予重视,那绝不可能亲自赶来,还带一万狼骑精锐前来助阵,可要说真心实意前来解围,也大有水分。北汉在西北的总兵力现在不说二十万,十七八万总是有的。单单派这么点人,就算狼骑再精锐,恐怕也是力所不能及。

可不管如何,那颜达终于出兵了,而沙里飞的的口气也是大有松动。吴明心下松了口气:“那就好,看来沙队长已经同意留下来了。”

沙里飞转过身,指着简飞扬道:“那是肯定的,但凡有希望,我是不会轻易离开你们的,须知有人还欠着我明驼。到时候再脚底抹油,我可上那去找?”

简飞扬一脸苦相:“沙祖宗,我今天都这么规矩了,你还不放过我么?”

这自然不是沙里飞实话,吴明想了想,隐隐明白沙里飞留下来的目的,但并不点破。为安众人之心,吴明继续在己方加着筹码:“其实,我方还有一大强助,真要利用起来,不啻千军。”

沙里飞讶声道:“还有么?是什么?”

她是客军身份,对吴明自然没那么多顾忌,所以仍是直来直去。吴明笑道:“自然是百灵教。”

“百灵教?”

一屋子茫然。

“对,百灵教。”吴明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走到那张地图前仔细看着,他转过身道:“我们刚才已经说过,敌人围困驼关的兵力为十万出头,那么剩余的七八万人就是散布在这一百多个小城中,平均下来,每个城市的兵力只有六百到七百人。当然,他们后期肯定略有增援,但各位也别忘了,沙城和冶水等大型城市,他们不可能只驻扎个七八百人。所以我粗略估算,驻扎在这些小城中的敌军人数恐怕更少,如此一来,我们一千多人,就对他们形成了兵力上的相对优势。”

“这可不一定,对方既然占了此城,肯定会在当地征召民夫,组织地方武装,协助防守。吴将军,你的相对优势并不成立。”

既然决定跟吴明干一票大的,沙里飞不敢懈怠,一有疑问马上提出。吴明扫了她一眼,笑道:“沙队长,你说说,一块一斤重的石块投掷出去威力大点,还是一捧两斤的沙子投掷出去威力大?”

沙里飞顺口道:“这还用问么,沙子丢出去,全散了,还有什么威力……”她话还未说完,蓦的惊醒:“吴将军的意思是?”

吴明点了点头:“看来沙队长已明白了。不错,这些当地人,很大部分都是百灵教信徒。而何总督在西北一向与民修养,所以名声极好,北汉要想得到这些百姓的支持,仓促间如何能行?而据我所知,由于地形的限制,加之沙匪,暴民的袭击,敌军的补给很成问题。许多士卒无奈之下,只得在本地征粮,搞得民怨沸腾。所以就算非教徒百姓,也是颇多怨言。”

说到这里,他看了端坐一旁的何艺一眼,笑着道:“你说说,只要我们拉起百灵圣母大旗,再假借何总督之名,这些本地人还会与我们为难么?”

简飞扬笑了起来:“如此一来,这些守军肯定不能得到当地人的支持。而我们反客为主,反而更具优势了。”

沙里飞哼了声道:“高兴个什么劲?就算你逞一时之快,难道把这些小城的人全部消灭?人家那么多人,耗都耗死你,再说了,就算你把这些小城全部攻下,能顶什么用?能解驼关之围吗?”

简飞扬笑容僵在了脸上。沙里飞三番五次找他麻烦,他心头早有些恼怒。他本是个嘴上跑马的,兴致起来,连吴明的玩笑都敢开。今天憋了半天,见对方仍是死缠着不放,那里还忍得住,闻言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哦哦,沙队长有什么高见无妨说说,也好让在下见识见识。”

沙里飞大怒,想也不想道:“高见没有,现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四处掠夺,多抢些粮食,制造更大的混乱,迫对方分兵自救……”

这是典型的土匪作风了,简飞扬跳了起来,粗声大气地道:“放屁,你抢了可以拍屁股走人,想溜就溜,老子正规部队,难道也跟你叫花子一样乱蹿?再说了,逼对方分兵自救,救个铲铲的救,就算对方分兵,你难道敢去攻对方十万大军,解驼关之围么?”

沙里飞窒了窒,她刚才本是脱口而出的气话,那里能当真。不过一向温驯的简飞扬今天竟敢反抗,她已是怒不可遏,尖声道:“简飞扬,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同样是土匪出身,有什么好得瑟的,少在我面前装清高。”

简飞扬怔了怔:“嘿,你这婆娘竟然敢调查老子隐私,妈的……”

沙里飞怒声道:“你……”从座位上倏地站起,就要去拔腰刀。

吴明心底**一声,连忙喝道:“简兄!”

简飞扬眼见吴明脸沉似水,知道主将是真生气了。撇了撇嘴道:“好男不跟女斗。”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沙里飞气得浑身乱颤,正待做点什么。何艺连忙站起来打圆场:“沙队长消消气,简将军也是心直口快,别放在心上。”吴明在一旁补充道:“简兄,大家现今目的一致,更应齐心协力,不应自乱阵脚,你也少说几句。”

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近卫营每每议事,吴明都会让众将各抒己见,然后综合归纳,糅合自己想法,形成一套完整的计划。但看今天这样子,实在没法进行下去。他索性把计划和盘托出:“各位,西北形势,想必大家已经清楚。敌人势力虽众,但却一盘散沙。而西北地广人稀,城市之间并不密集。我们专挑小城下手,能抢则抢,不能抢则避而远遁。他们一时之间也追我们不上。”

顿了顿,他接着道:“当然,沙队长和简将军刚才已讨论过。单只如此,最多扰乱敌方部署,要以此救援驼关,那是绝难办到。所以,我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攻对方之必救,而且要一击必杀,让敌人不战自溃。”

他转过身,指着沙洲东部一座粮仓形状的建筑道:“想必各位清楚,此地就是丰台粮仓,西北大部军粮,都囤积于此,北汉这次打了何总督一个措手不及,里面的粮食没来得及运走。由于交通不畅,匪患处处,动荡不安,北汉后继粮草,也大多滞留于此,我们的目的,就是攻下丰台粮仓,切断对方的补给线。如此一来,敌人就算有百万之众,也得乖乖退兵。”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计划不可谓不大胆,不恶毒。真要成功,北汉肯定得退兵,而且退得很是凄惨。简飞扬和沙里飞两个大佬刚吵过架,谁也不吭声,其余众人更是噤若寒蝉。过了半晌,周吉才期期道:“统领大人。”

吴明点了点头:“周将军有什么疑问,直言不妨。”

得到吴明鼓励,周吉胆子大了些,声音也大了起来:“诚如大人所说,丰台粮仓如此重要,敌人肯定也派了重兵把守。我们这么点人,就算赶到那里,恐怕也没能力攻打。”

这也是很多人的疑惑,大家都望着吴明,看他怎么说。吴明道:“平窑的难民中,还有很多是从西北逃过来的,虽然不多,但却能得到许多情报。现今西北三省已是一团糜烂,到处都是难民,他们无家可归,四处流浪。如果,我们在攻打那些小城的同时,以百灵教的名义,把所有的粮食都拿来赈济,同时把圣母的踪迹透露给这些难民知道,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一直不做声的陈启凤接口道:“他们肯定会尾随而至,蚁附蜂屯。毕竟,圣母在西北赈济,跟着就有饭吃。”

吴明点了点头道:“对,我就要他们跟过来,到时候由百灵教引导这些难民朝丰台粮仓而去。如今西北难民,何止百万?只要利用得好,攻下西北粮仓,还不是手到擒来。”

何艺忽然道:“这样做的话,难民死伤惨重,有伤上天好生之德吧……”

吴明叹了口气道:“小艺,就算不攻丰台粮仓,这些难民还不是要冻死饿死大半。一旦攻下粮仓,咱们马上开仓赈粮,反而能救下更多的人。你不是曾说过‘道有千条,目的一也’,我们目的,只是想取得胜利,同时尽量少死人。为达这目的,也只有牺牲一部分难民了。”

何艺被吴明说得哑口无言,却仍是忧心忡忡,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直接向他们宣布目的地,让教众带着难民往返奔波,徒增伤亡。”

吴明沉默了下,缓缓道:“如果直接宣布目标,岂不把我们目的大白于天下。北汉反应过来,增派重兵把守丰台粮仓,这奇计也不能称之为奇计了。所以你们不但要带着难民跑,还要迂回曲折,尽量麻痹敌人,让对方无迹可寻。”

何艺呆了半晌,良久才垂下头,轻声道:“好吧,我听你的。”

吴明大声道:“各位,可还有疑义没?”

营帐中死一般寂静,为他这种大胆的,疯狂的计划惊呆了。吴明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上一座小城道:“既如此,我们先来看看,如何攻打黄沙城,打开西北局面。”

避实就虚3 第十一节

黄沙城位于天信草原和科底尔沙漠交接处。顾名思议,这里什么都不多,就是沙尘多。

又到了傍晚,夕阳斜照,把整个荒漠映得金光灿烂。寒风瑟瑟,卷起无数细小的沙粒在空中飞舞,刮得这座边境小城也有些模糊。

黄沙城名虽为城,其实叫镇还恰当些。小镇在和平时期,居民尚不足一千,战乱一起,镇民死的死,逃的逃,如今这座小镇连五百人口都不到,更显得苍凉万分。 此地位置紧要,紧扼科第尔沙漠驿道出口,北汉占领此地后,派了一个千人队驻扎于此。一旦南汉北进,部队出了科第尔沙漠就被发现了。所以他们这个千人队名虽防御,其实最主要作用是预警。

千夫长陆世夫是北方大族陆家的旁系子孙,虽是旁系,但总归是陆家的人,陆世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这么个肥差。他很明白自己的职责,所以最近很是舒心。心中隐隐盼着这战事结束得越晚越好。

南北两汉隔着大江打得火热,这等消息,普通士兵自然没资格知道,但以他的身份,却有所耳闻。虽然战报上语焉不详,但陆世夫却隐约猜出,朝廷吃了败仗。但他并不担心,反而有些欢喜。不管是南方胜了,还是北方赢了,双方交战十来天总是不争的事实,如此一来,南汉更没精力北上,在西北三省战事没结束之前,他这个黄沙城的土霸王还有得做。

等朝廷全部占了西北,自己呆在这里,也算做前线,还不用冒死攻城。一份功劳稳稳当当,怎么也跑不了。

太阳快落山了,一天又将平平淡淡的过去。他把报平安的信鸽放飞出去,回到小院落里,搬了一张躺椅,坐下来自斟自饮。桌上放了三个小碟子,还有一壶烧酒。虽然不是名吃,但这三碟小菜做得甚是精致,一碟茴香豆,一碟牛肉干,还有一碟是烟熏沙鸡。牛肉干是精挑细选,缕切成丝,调上姜醋,看上去便悦目之极。茴香豆更有嚼头,丢一颗在嘴里,再抿上一口酒,那滋味真是快活似神仙。这烟熏沙鸡是用柏树枝熏制而成,十分香美。刚吃到时张世夫还有些吃不惯,嫌弃烟味太重,但吃过几次却上了瘾,已是每餐必备,无此不欢。

他丢了一颗茴香豆在嘴里缓缓嚼着,再挑了一块沙鸡肉夹进嘴里。茴香加上一股淡淡熏香,反而综合出一股奇异的香味。再灌一大口烧酒,那种辛辣之味混着这种异香,一路顺喉而下,全身也似有了一股淡淡的热流,这种奇妙的滋味,实比神仙还快活。

刚抿了一口酒,正想再挑块牛肉干解谗。门口亲兵突道:“大人,城守谢露方求见。”

谢露方不是军人,而是地地道道的当地人。以前的城守是何啸天任命的,老爱阴奉阳违,点都不听话。陆世夫把他果断“喀嚓”了,在当地另行选贤,如今的城守叫谢露方。

真是扫兴。陆世夫几乎要脱口说出“不见”二字,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职责,道:“好吧,让他进来。”

亲兵应了声:“是。”不一会儿就带进来一个面相儒雅的老者。这老者站在门口,也不进门,躬身道:“草民见过陆将军。”

陆世夫把夹在筷子里的牛肉随手一丢,扔到了盘子里:“谢先生,今天这么晚了,找我有事么?”

占领西北以后,上至地方官员,下至平民百姓,对朝廷大多有些不感冒。陆世夫人虽在黄沙镇,但和其他同僚之间也有书信来往,对此也是略有耳闻。同僚们多有抱怨,说当地人眼里只有何啸天,根本没把朝廷当回事。但谢露方的表现却让他大跌眼镜,不但把镇务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帮他安抚民众,劝导镇民心向朝廷。

陆世夫不是傻子,也曾怀疑他是迷惑自己,背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一个多月观察下来,发觉谢露方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做事。他虽仍有些莫名其妙,但只要控制住军队,谅这家伙也翻不出大浪。如今有这么个苦力,反而乐得逍遥。

谢露方又行了一礼:“将军,城外来了好多难民,小老儿不敢私自做主,你拿个主意吧。”

“难民?”陆世夫怔了怔,旋即怒声道:“我不是早说过,不管多少难民,咱们一概闭门不纳么。”

西北本就贫瘠,战乱一起,造成民不聊生,到处都是游荡的难民。陆世夫早就下过封城令,对于外来人员,一律轰走,不准入内。

谢露方苦笑了一声:“将军的话,小老儿怎敢不听,只是难民太多,如果贸然去轰,我怕酿成大祸。”

“是么?”陆世夫站了起来。谢露方老成持重,绝不会大惊小怪。他虽对这个临时城守戒心甚重,但心底对谢露方却佩服得紧。眼见对方说得慎重,知道不是小事:“难民太多?到底有多少?”

“小老儿粗略算了算,怕有好几万人。”

“啥?!”

陆世夫如同中了一箭般跳了起来,瞪大眼道:“你说什么,好几万人?怎么来的?”

谢露方道:“是从南边来的,据他们说,都是平窑人。”

平窑是南平第二大城市,虽然人口不多,但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陆世夫坐镇黄沙镇,自然知晓。前段时间,偶有难民从南方逃出,说起平窑的现状,都是大摇其头,整一个惨字了得。在陆世夫心里,这座城市现今不是生命绝迹,但也差不太多。现在猛然涌出这么多人,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番话把陆世夫的食兴连着酒意轰了个干干净净,他顺手从桌上抓起腰刀,吩咐道:“走,随我去看看再说。”

一出科第尔沙漠,蜿蜒盘旋的达雅雪山逶迤西去,离驿道越来越远,再也没有原石可以开采。因着地理的关系,黄沙镇的城墙都是土墙垒成。由于镇子太小,故而只修了一南一北两个城门。城墙年久失修,上面坑坑洼洼,这里缺个口子,那边塌陷一截。刚到这个小镇的时候,许多人嫌走城门麻烦,直接从城墙缺口处进出。城防的简陋,由此可见一斑。陆世夫到来后,勉强修葺了一番,但也只是把缺口处增高了一点,再在镇上拆了几间难民闲置房,用条石把城门稍微垒了下,这才勉强有个城的样子。但土墙高不足五米,想要籍此抵御大规模敌人,那是想也别想。不过条件如此,也只能将就了。

黄沙镇并不大,长宽也就两里不到。几人紧赶慢赶,不一会儿就到了。还没到城门口,老远就听见人声鼎沸,吵得厉害。几百个士兵在城门上挤成一团,一个黑瘦的将领在城楼上气急败坏的大吼:“统统散开,再不走老子就下令放箭了,到时候死活不论,可别怪没提醒。”

陆世夫紧赶几步爬上城楼,拍了拍那将领肩膀道:“丰干城,你嚷嚷个什么,情况怎么样。”

丰干城是陆世夫副将,颇有些能力,这个千人队平时都是他在带。见是陆世夫,他指着城下道:“大人,你自己看吧。”

陆世夫伸长脖子一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下面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怕有近三万之众。这些人拖儿带女,衣衫褴褛,大多满脸菜色。前方,十几个略显强壮的人正仰着脖子大声叫骂着:“呔,快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和你们拼了。”

怪不得丰干城火气这么大。这些难民也太嚣张了点。陆世夫本想喝骂几句,但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只得忍住怒气大声道:“我们也没富余的粮食,各位倘若真想活命,还是另想他法。这个城,可是万万不会开的。”

开玩笑,这些难民长途跋涉,更是穷凶极恶。真要一股脑的涌进黄沙镇,无疑是一场灾难。陆世夫除非脑子进水,否则是不可能答应的。

下方吵闹声停了一停,一个面相普通的汉子站出来大声道:“楼上的可是陆将军?陆将军把黄沙镇治理得井井有条,又多次打退沙匪的袭击,正是文武双全。草民身在平窑,也时常听人提及,今日得见,果然英武不凡。”

把黄沙镇治理得井井有条的不是他陆世夫,而是谢露方。至于指挥打退沙匪袭击,则是副将丰干城干的,与他陆世夫半毛钱关系都没。但这都不要紧,重要的是陆世夫是黄沙城主将,这些功绩自然也有他一份。听这难民如此夸他,他顿时有些飘飘然,连带语气也温和了几分:“咳咳,各位乡亲,非是本将绝情,我们确实也无富裕的粮食。否则,本将老早开仓赈济了。”

那个汉子想了想道:“既如此,草民也不强求,只求将军能让我们去镇上取点井水。如此可好?”

这里虽已不算沙漠,但仍是干旱,此时更是隆冬,更是水源奇缺。这几万难民刚从平窑城逃命出来,一路颠沛流离,恐怕也没什么饮用水了。他们索要井水,也在情理之中。

放他们进城,这种傻事陆世夫才不会去做。但若放任不管,他也不大愿意。这倒不是说陆世夫善心大发,而是他心中也有个小九九。

刚才那汉子的一番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难民四散开来,自己“文武双全,能征善战”之名岂非不径而走?等回到朝廷,这些都是加官进爵的资本。如果现在帮他们一下,“文武双全,能征善战”之后恐怕还得多个“仁政为民”,如此一来,岂不大妙?可若放任这些难民不管,所有名誉泡汤不说,还得背个见死不救的恶名。

朝廷为了稳固统治,圣旨一道接着一道,要各地留守士兵加强军纪,尽力予民方便。以前遇见的难民,一般就几人或几十人,上百人的都很少见。这么点人,要赶就赶,就算死了也不用担什么责,但今时不同往昔。

毕竟,这可是几万的难民呐,不是小数目。众口烁金,他陆世夫也有些怵。

避实就虚4 第十二节

正自迟疑,下方跳出一个满脸红斑的汉子,挽着袖子道:“简兄弟,跟这些官兵罗嗦什么。不给粮食就算了,竟然连淡水都不让取。反正我们也没了活路,莫不一起攻城,和他们同归于尽算了。”

这话一出,周围就有人大声附和,后方难民也是一阵骚动。几万人嗡嗡做声,人群像波浪一般抖了起来,城楼上的一众士兵都有些变色。陆世夫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谢露方上前一步,向他耳语道:“他们想要清水,将军何不答应?”

陆世夫想也不想,脱口道:“答应他们?这几万人涌进来,还不把黄沙镇给淹了?”

谢露方道:“将军糊涂啊,他们是要井水,何须全部进城?只需让他们派一队人进来,如此,还怕有什么波折么?反正镇中心的那口大水井,连着地下暗河的,取之不竭,随他们折腾好了。”

陆世夫眼睛一亮。对啊,如此一来,既成全了自己名声,又不用担心这些难民反客为主,失去控制,真是两全齐美。计议一定,心下顿时一安,他大声道:“本将军悲天悯人。你们的要求,本将答应了,不过你们的人实在太多,全部进去肯定不成。这样,选几十个身强力壮者,分批进来提水,你看如何?”

那两个汉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将军大德,草民没齿难忘,就依将军之言。”

丰干城有些不安地道:“大人,当心他们使诈。”

“使诈?”陆世夫冷笑一声,指着下方嗤之以鼻:“南汉接连大战,那里还有精力派兵横穿沙漠,再行北上?再说了,就算他们孤注一掷,强行北伐,大规模的调兵遣将,肯定不能瞒过朝廷的耳目。而我也观察了下,城下这些人身体赢弱,是正儿八经的难民,不是强盗土匪之流乔装改扮。就凭这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这么个理没错,丰干城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具体在那里。听陆世夫如此一说,抱拳一礼:“大人英明。”退后两步不再多嘴。谢露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想了想,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对话的当口,几个士兵同声发力,厚重的木门在一阵“轧轧”声中,缓缓打开。门才打开,前方几十人迫不及待,朝城门洞里一涌而入。

难民群一阵骚动,如一片浑浊的潮水涌到了城下。陆世夫一手扶着堞稚,心下却在计较,有这么多人替自己宣传造势,回去论功行赏,一个实名将军肯定少不了的。至于宣传么,看来得找个由头好好安抚一下这些人情绪,怎么让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他皱了皱眉,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难民是乌合之众,他们凑在一起,混乱嘈杂,那有什么纪律可言?可在城头一眼望去,下方安安静静,几乎没什么骚动。这太反常了点。

陆世夫脑中如一道闪电划过,他们是有组织的。他面色一变,急声道:“快关城门,阻止他们进城。”

来不及了,他话音未落,就听城门洞里传出几声闷哼,紧接着,又是几声惨叫。

敌人在夺城门!

此城若失,就算不被砍了脑袋,这个千夫长是铁定要丢。至于加官进爵,封妻萌子更是南柯一梦。想到这里,他额头上的汗水猛地冒了出来,拔出腰刀声竭力嘶的喊道:“死战,死战!随我冲下去夺回城门。”

说完当先举着腰刀,带着一群士兵狂喊着,从阶梯上一冲而下。

城门洞里乱做一团,不时发出声声惨叫,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兵器交接之声。陆世夫带着近两百个士兵一涌而下,把个城门洞堵了个严严实实。黄沙镇小,这城门洞也不可能做得太大,堪够两骑并行而已。这些士兵举起刀枪,成半圆形一致对外。见此情形,陆世夫心中略略一宽,叫道:“不要慌,这些难民再有组织,终究只是难民而已,难道还能翻天不成?”

以前也曾有人走投无路,饿疯了不管不顾,穷凶极恶的朝城内直闯。只是他们不论人数、武器、战斗力都远远不是驻军的对手,闯城的结果,都是惨遭横死的下场。但一次似乎有些不同,眼前这些人显然比以前的要高明得太多,不但规模空前,还大有组织纪律。

到底谁有这么厉害,竟然可以整合难民?

难道是何啸天?但何啸天几万残军被困驼关,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难道还能分身不成?可要说是南汉在背后操纵,那更是滑稽了。西北三省虽然名义上属于南汉,但若论影响力,和朝廷是半斤对八两,丝毫也无。

也许,这些人真是难民吧。平窑城山高皇帝远,沙匪成群。陆世夫也听过,现在最有名的两股沙匪是狼头青和沙里飞。这两股沙匪大为不俗,尤其是沙里飞,属下悍匪甚多,战力也是可圈可点。他们从不与普通百姓为难,所以在当地有良好的口碑。定是他们没了粮食,裹胁难民挺而走险。

他妈的。陆世夫心头直骂娘。短短一小会,城门洞里声息皆无,里面的士兵显然遭了毒手。他大为恼怒,这沙里飞可真是狠辣,里面好歹有十几个士兵,这么一会就被杀了个精光。不过土匪就是土匪,单兵作战或许他们占点便宜。但战阵配合,这些土匪却拍马难及。只要人数一多,这些贼寇也只有抱头鼠窜的份。他暗自咬牙,喝道:“前排看好门户,后面的给老子上箭。”

这些人再是凶悍,终究只是沙匪,装备和正规部队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他们身上没有甲胄掩护,如今又在城门洞里挤成一团。如以弓箭射击,定能让其吃个大亏。这些沙匪攻己方一个措手不及,只能算一时之利。只消立稳脚跟,自己一千虎狼之师,还能被一小股土匪灭了不成?那可滑天下大稽了。想到这里,他心下一定,伸手从背后摘下弓来,正要搭箭,耳中却听得厉啸阵阵,有东西直奔面门而来。

是暗器。

这片暗器来得极是突然,如暴雨倾头。士兵们都惊呆了。暗器是武者以内力激发,数量虽多,但威力不大。段位低点的武者,发出的暗器连士兵的甲胄都破不了,距离稍远最多让人擦破点皮,所以战场上,一般很少有人用暗器。眼前这片暗器直如狂风骤雨,什么都有。铁菩提,飞蝗石、满天星、柳叶刀等等,应有尽有。一大片东西乱七八糟,铺天盖地的卷了过来。

这些暗器来势甚速,士兵们刚拿起弓,还没来得及搭箭,就被射了个正着。只听得“噗噗”做响,不少士兵丢了弓箭,捂着脸惨叫连连。前排有几个人倒了下去,当场毙命挺尸。

陆世夫如坠冰窟。暗器威力甚大,把他心头所有计划击得粉碎。士兵们虽然穿了甲胄,但在这轮暗器齐射下,方才的队形已荡然无存,当场就倒下了几十人。

暗器威力如此之大,如此之多。冲进来城门洞里的那里是什么土匪,分明是一群高段武者。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陆世夫只觉眼前阵阵发黑,神经质的高声道:“快快快,弓箭还击,封锁城门洞。”

这么多武者,真让他们冲进城内肉搏,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封锁城门洞,等城内其他地方的士兵赶来,集合所有人之力,或可抵御这些武者。普通士兵对付武者最好的武器,还是弓箭,只要组织有力的反击,把城门洞里的武者清出去,或可扭转当前不利局面。

士兵们被这波暗器打懵了,一片鬼哭狼嚎中,尽皆有些胆寒。他命令一下,只有少数几人张弓搭箭还射回去,这几只箭有气无力的,不用看都知道结果。这样子怎么成?陆世夫声竭力嘶冲着乱成一团的士兵大喊:“镇定!镇定!再来!再来!”

来不及了,他话才落音,眼前就出现一道黑影。这黑影是从城门洞里闪出来的,腾起了近两米高,犹如苍鹰搏兔,朝他当头扑来。

落日西斜,晃得陆世夫眼有些花,城门洞黑黝黝的,看不甚清。这黑影来势甚速,等他反应过来时。那道黑影已冲至头顶,随着一声厉喝,他右手陡然长了老大一截,“呼”的一声,直取陆世夫面门。

那不是手,是把长枪。因为来势太快,造成枪人一体的错觉。

这人竟是用枪杆撑过来突袭的!

陆世夫一提长刀,用尽平生之力挡去,“当”一声响,正巧挡住枪头,他只觉双臂一麻,一股大力从枪头处潮涌而来,那里还忍受得住,一连撞翻了好几个士兵,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陆世夫惊骇得差点叫出声来。他虽是世家弟子,靠着关系才做到千夫长位置,但却是货真价实的三段武者。这人虽有前冲之力,但凌空下刺,并不好发力,可是两把武器相交,对方的力量却仍然比自己要大许多,而且这一枪狠厉绝伦,兼之雍容大度,明明是个长于枪术的武者,且高于自己太多。他心中骇然,连嘴角血迹都懒得擦,嘶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大群人紧跟着从城门洞一冲而出,这些人身手灵敏,行动如风,剩余的残兵败将在他们面前,几乎如同俎上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连还手之力也没有。只听惨叫连连,只一小会,剩余的几十人全被这群人制住。陆世夫满眼恐惧,眼睁睁的看着两个武者过来,把他几下捆了,再也没有丝毫反抗的勇气。

冲进城里的几十人,几乎全是武者。又是有心算无心,他们已无丝毫胜算。陆世夫骇得手足无措,只是喃喃的重复着同一句话:“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

那个使枪的武者走到他面前,很骚包的甩了下头发,嘿嘿笑道:“记好了,爷爷名叫简飞扬,大汉横冲将军是也。”

避实就虚5 第十三节

“这家伙真是个骚包!”

沙里飞端坐在骆驼上。静静的听高原红把夺城经过说完,冷笑一声,如是评价简飞扬。

高原红小意的笑了笑:“那是,那是。不过头儿,黄沙镇已下,咱们还是早点进去,免得东西都被他们分光了,咱们连汤都捞不到。”

沙里飞哼道:“小气。人家是正规部队,心胸放开点。啊!别用沙匪那套来和对方计较,知道不?”说完,轻轻一夹骆驼,领着一众沙匪缓缓镇里行去。

高原红嘀咕道:“头儿这话什么意思?”他摸了摸头,想破脑壳都不明白。眼见众人走得远了,索性不再去想,喊了声:“哎,等等我。”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黄沙镇太小,难民又多。几万人呼啦一下,全涌进来,显得拥挤不堪。现在镇上到处是人,连城墙上都快站满了。这么多人混成一团,想要维持秩序,确实有些勉强。好在难民中本身就有许多百灵教信徒,有他们跳出来帮忙,众人的情绪还算稳定。

走进镇子里的时候,就见里面已被清了老大一块空地,简飞扬正光着膀子,指挥着几十个士兵忙上忙下。场中已架起了十几口大锅,火舌呼呼乱窜,锅里的水冒着腾腾热气,看来过不多久,就会沸腾了。不少士兵解开粮袋,露出各色杂粮,吆喝一声就朝锅里倒。

沙里飞拉住骆驼,静静看着这一幕。良久才轻声道:“这吃货好歹也是个五品将军,竟连这事也干?”

高原红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煮这么多粮食干嘛?真是浪费。”

沙里飞扫了他一眼,冷声道:“煮这么多干嘛?军议的时候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吗?过了今天,我们就将甩开这些难民,一路奔袭各地小城,制造混乱。而他们也将在百灵教带领下,朝丰台粮仓进发。”

“也许。”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四下望去。夕阳西沉,一带残霞如同血滴一般,映得黄沙镇也带着点点殷红,过不多久,天就要黑尽了。那些难民尽皆有气无力的看着镇中心的大锅。

她转过头,接着道:“这是他们最后一餐饭了。”

高原红挠了挠头,闷声道:“原来是断头饭啊,怪不得煮了这么多。”

有稀粥当断头饭的么?沙里飞懒得跟高原红罗嗦,催了催骆驼,朝场中行去。

陆世夫说得没错,黄沙镇虽小,但镇中心的水井却连着地下暗河,不虞缺水。简飞扬连提了好几大桶水,感觉肌肉有些酸,刚站起来扭了扭腰,耳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简将军,这么忙啊。”

这话阴阳怪气的,听起来杂这么耳熟。简飞扬抬头一看,就见沙里飞正骑在骆驼上,银制面具朝着自己,散着冷幽幽的光。前几天军议,两人吵得厉害,差点没当场翻脸。简飞扬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应付道:“还好,沙队长有事吗?”

“君子远庖厨。”沙里飞指了指场中大锅,挑衅道:“哟,堂堂朝廷五品实权将军,也干这个么?”

这婆娘看来仍在生老子的气,定是来找茬的。简飞扬慢条斯理的道:“那么,沙队长指教指教,到底干什么为好?”

“男儿自当沙场争雄,疆场争胜。简大将军,夜晚风大,要不咱们来比试比试,热热身子,让儿郎们一饱眼福,你看可好?”

饱个屁的眼福,简飞扬暗自翻了翻白眼。这婆娘吃准了自己实力较她不如,又想来削面子。他摆了摆手道:“沙队长,我现在忙着呢,实在没那功夫。”

什么男儿自当沙场争雄,疆场争胜。这些虚名在简飞扬眼里,都是狗屎,他才不会上这女匪首的当。

沙里飞是客军,说白了只是一股流窜犯而已。简飞扬好歹是五品将军,他要真不愿上马比试,沙里飞也不好强求。她跳下骆驼,走到简飞扬面前道:“简将军,听将士们说,你枪术,马术俱是一绝,沙某佩服得紧呢。既然你不敢和我马下比试,咱们上了坐骑试试?”

十年前,简飞扬就和沙里飞交过手,最后以简大将军惨败告终。不过当时沙匪人多势众,简飞扬又是落马被擒,沙里飞还真不知道对方的枪马之术有多好。不过听他属下说得玄乎,沙里飞更想在其长处上踩个几脚,方消心头之恨。简飞扬淡淡一笑道:“那些都是麾下儿郎的马屁话,沙队长你也相信?”

简飞扬心头大骂,这婆娘还不依不饶了。和她马上比试?赢一个女人有什么好吹嘘的?输了的话,那脸就丢大发了。除非脑子进水了,否则才不会受激。

沙里飞见简飞扬埋锅造饭,冲锋陷阵都是身先士卒,观感本已有点转变。听他如此推诿,那点好感顿时转为不屑。她笑了一声道:“简将军过谦了,如今天下谁不传诵简将军大名啊。都说近卫营铁骑纵横中西,只因镇东将军慧眼识人,用了简将军。你枪马之术如此了得,是不是怕把小女子击伤,造成内部不睦啊,这样,咱们用枪杆比试,点到即止怎么样?”

妈的,这婆娘越来越过分了。简飞扬那肯和她纠缠,不咸不淡的道:“沙队长说什么话呢,你段位比我高。真要马上比试,我也是可能输的。”

马上比试,交战双方的段位,真气是一个方面。还须马术和枪术稳压对方一头,才可言败少胜多。简飞扬虽不肯和沙里飞交手,但被她一再纠缠,心头也有些恼火,吃不得亏的脾气又上来了。可能输的意思,就是赢面大得很,只是可能才会输。

沙里飞看着简飞扬,心头怒火更盛。这话的言外之意,她岂会听不出来?只是简飞扬嘴上说得客气,她也不好强行动武。冷笑一声道:“简将军可真是客气。”

这时候,锅里的水开了,几个士兵拿着个齐人高的大木勺,伸到锅里搅动起来。黍米刚下锅,水温骤降,再滚烫的水都会从沸点降下来的。这段时间就必须用勺子轻轻搅动,如此一来,粮食就不会沉在锅底,从而受热均匀。否则,煮出来的就不是粥,而是一锅黑糊糊夹生饭了。有几锅稀粥大概好了,周吉和几个战士合力把粥倒进一个大桶里,然后将锅洗刷干净,把清水倒进锅里,又去解堆在一旁的粮食。沙里飞突道:“简将军的属下,倒是上得战场,下得厨房,好身手。”

简飞扬自然听得出沙里飞话里的讥讽之意。这次和他出征的外营战士,大多是他多年的好兄弟,跟着他这个主将,多少都沾染了些好吃的脾气。所以沙里飞说他们上得战场,下得厨房,并没有错。

这婆娘还没完了?也就是沙里飞,换了旁人,简飞扬早就跳起来了。正在思量着如何接口,沙里飞“呛”的一声拔出腰刀,猛地向前一纵,一刀力劈华山,朝周吉一刀斫去,空气中顿时响起尖利的啸响。简飞扬骇了一跳,喝道:“小周小心。”

周吉正蹲在地上解粮袋上的活结,听得简飞扬示警,只觉一股厉风朝侧面扑来,大吃一惊,危急之中也顾不得体面,翻身朝侧面一滚。只听“噗”的一声,沙里飞这一刀把粮袋一分而二,筷头大小的黑豆满地乱滚,洒了一地。简飞扬心头一惊,这婆娘好快的身法,如果步下对战,定无幸理。

她不依不饶,在向自己下战书啊。沙里飞拼命向自己挑战,看来也是想让自己出一次丑。把上次在军议上失去的面子找回来,而观她的实力,也确实有这个资格。真是步下对战,自己取胜的几率十分渺茫。上马的话,恐怕就算能赢,也不会太轻松。

周吉滚倒一旁,两个士兵连忙上前,扶起他狼狈不堪的爬起来。周吉盯着沙里飞,双目直欲喷火。不过简飞扬在场,吴明又曾三令五申,军中不得私自斗殴,否则军规处置。他虽满肚皮的火,却也不好发作。只是怒声道:“沙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沙里飞轻轻擦了擦刀锋,缓缓还刀入鞘,笑道:“身手不错啊,简将军看不起沙某,要不几位兄弟陪我一同玩玩吧。”

见几位士兵有些迟疑,她补充道:“放心,我们只看招式,不用真气。”

周吉和两位士兵怔了怔,沙里飞的段位,他们也有耳闻。如果真实刀实枪的干,他们三个取胜的机会微乎其微,但若不用真气,那就很难说了。三人都老于军伍,以三打一,还怕了对方不成?周吉扫了一眼简飞扬,嘴上却道:“这样么,不好吧……”

“别罗嗦了,怎么都婆婆妈妈的。这样好了,我们用木棍练习,点到即止。你们三个一起上,只要能碰我一下,就算你们胜。”

这话说得大了,是个男人都会心里不舒服。周吉的枪术本在外营排得上号的,更何况还有两个帮手。以三对一,如果连对方衣角都沾不到,那可真是笑话了。军中早有木棍练习之风,就算失手,也应该没什么大碍。三人互相看了看,都瞧出了对方眼里的怒火,周吉喝道:“司马风,杨授。还犹豫什么,去找四根木棍来,咱们请沙队长指教。”

避实就虚6 第十四节

比试归比试,手上的活计可不能丢。几人找了战友来接手,就在旁边清了一块场子。木棍倒是好找,刚俘虏了近一千敌卒,把缴获的长枪去了枪头,就是现成的练习用长棍。沙匪天**热闹,平时闲着没事,就爱打打闹闹。听说头儿要和近卫营比试,呼啦一声涌了过来。近卫营人数虽和他们差相仿佛,但要和百灵教维持秩序,看守俘虏。那有他们这么空闲,一时间,周围尽是沙匪鼓噪声,嗡嗡做响。

四人取了木棍,周吉站于沙里飞正面,司马风和杨授则一左一右,成三才之势把沙里飞围在正中。

以三对一,周吉不好意思抢先出手,他斜跨一步,右手捏住棍柄三尺开外,左手捏牢棍柄,脚下不丁不八,缓声道:“沙队长,请。”

这是地下枪的标准起手势。司马风和杨授显然是他亲兵,和这个主将经常配合,周吉话声一落,两人同时一声轻喝,上前一步,沉腰立马,棍头一致对准沙里飞,一股凛冽之意扑面而来。

外营虽长于马战,但步下操练并没松懈。三才阵,这种内营困人剑阵他们也有涉猎,此时摆出来,却也有板有眼,简飞扬心下暗自得意:“这婆娘把话说得太满,到时输了别恼羞成怒才好……”

那知他念头未落,周围突然发出一阵惊叫。紧接着,潮水般的叫好声此起彼伏。简飞扬看得分明,沙里飞快如鬼魅,朝周吉直冲而上。司马风和杨授大吃一惊,轻喝一声从左右攻上,以期解周吉之围。这等速度,实在骇人听闻,周吉吓了一跳,连忙伸棍去挡,那知对方下砸只是虚招,临到中途倏的变招,棍势下沉,直取周吉前胸。周吉猝不及防,被沙里飞一棍正中胸口,连退几个大步。

三才阵势立解。

而此时,司马风和杨授二人才堪堪冲到沙里飞面前。没了三才阵势,两人在沙里飞面前更是不堪。只是一闪,沙里飞左右开弓,两人同时闷哼一声,一人肩膀中了沙里飞一掌,一人胸口被沙里飞棍头点中,同时退了一步。

周围大多是沙匪,登时欢声如雷。周吉捂住胸,大声道:“不要脸,说好不用真气的,你竟然施展轻功……”

如果真要正面对上,他们断不会败得如此之快,但沙里飞偷袭于先,又施展轻身功夫。几人被各个击破,更显得不堪一击。周吉话声一落,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嘘”声,那是沙匪在喝倒彩。

听得周吉喝骂,沙里飞却也不恼:“三位兄弟,没什么大碍吧。”

是没受什么伤,但在万众瞩目下,被一个女人羞辱,这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两个士兵捂着胸口走到周吉面前,同时盯着沙里飞,满脸不服。沙里飞掂了掂长棍,信手丢掉:“我是说过不施展真气,但没说不用轻功啊。战场之上,无所不用其极,那管你那么多。兵不厌诈的道理,几位难道还要我一介女流说教么?你们若不服气,叫简将军上来和我真刀实枪的对上一场。如果真怕输,你们四位同上也可以啊,沙某可是不怕输赢的。”

沙匪们哄堂大笑,不少人跟着起哄,口哨声此起彼伏。沙里飞嘴上说自己不怕输,实则暗讽简飞扬胆小如鼠。不少沙匪面带揶揄之色,不时瞟着简飞扬。简飞扬的属下,大多也是土匪出身,见自己人吃了亏,那里还忍得住。那些正在做饭的士兵丢了锅铲,指着这些土匪破口大骂起来。不少士兵也看向了简飞扬,希望主将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只是他们人数较之沙匪大为不如,只反驳了几句,就被湮没在一片唾骂声中了。在一片混乱中,简飞扬忽地高声道:“沙队长,简某不才,愿领教你马上高招。”

这家伙终于肯出头了?沙里飞暗自一喜,应道:“如此甚好,我们还是老样,不用真气,以谁先中枪为负。”

马倒是有现成的。今天俘虏了近千敌兵,虽大多是步卒,但镇子里总少不了斥候,几十匹马总还是有的。简飞扬叫属下拉过来两匹马,其中一匹交给沙里飞。他从地上拣起刚才掉落的枪杆,轻轻一跃上了马背。长棍舞了个花,扬声道:“沙队长说得对,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那还管你那么多。什么真气不能用的规矩我看就算了吧。当然,如果沙队长怕老简伤着你,我们还是用枪杆,以点着对方为负,你看如何?”

这可是以治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沙里飞刚才用这口气羞辱简飞扬胆小怕死,现在被简飞扬原原本本的丢了回去,兜了个结实。她心下顿时大怒,闷哼一声上了马,冷笑一声道:“简将军如此客气,沙某自当奉陪。”心下打定主意,等会定要让这狂妄的家伙好看。

两人对话间,已经各自打马跑开,拉开了近二十丈。举着手中枪杆,遥遥指着对手。这等距离,自然不能把马速提到极至。但将领之间单挑,和大规模的骑兵冲锋大不一样,主要看交战双方的马术,枪术以及段位真气。冲锋时的那种速度,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简飞扬夸下如此海口,沙里飞心头恼怒之余,其实也有些庆幸。女人在力气上,天生比男性逊色,如果不用真气加持,那就是实打实比拼力气。沙里飞身材虽比普通女性高,若论力气,那里比得过简飞扬。而她在马术和枪术上,也确实没把握取胜。所以简飞扬说允许使用真气,她也不充胖子,马上答应下来。

两人同时轻喝一声,一夹马身,相向而驰。简飞扬虽然大言不惭,心头也有计较。马上交锋,只要不是生死相搏,其实用不用真气影响并不大。只要不和沙里飞对枪,她段位再高,也是有力气没地方使。自己只消凭借良好的枪马之术,击中这婆娘一下,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马行甚速,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简飞扬甚至能清晰看见沙里飞银色面具下那清澈的双眼。那双眼睛很是秀气,但却满含愤怒。简飞扬心头却是一阵好笑,这婆娘如此易怒,怎么带着这么大帮土匪生存的?不过沙里飞怒气勃发,对他来说,有利无害,他哈哈一笑道:“沙队长小心了,我老简的枪很是厉害,吃不消就求饶,咱大人大量,不会缠绵不放的。”

这话就有别解了。

外营士兵顿时发出一阵哄笑,他们跟着简飞扬,就算战死,也没受过什么闲气。刚才却吃了老大一个亏,心头本就不舒服。如今主将嘴上逞能,总算找点场子,怎么不起哄一下。有个缺德鬼更是尖着嗓子叫道:“将军威武,将军枪术绝伦,金枪不倒!”

他喊得拿腔着调,抑扬顿挫,沙里飞心头怒火更盛。修长笔直的双腿猛地一夹马身,那马吃痛,顿时跑得更快了。

简飞扬一直盯着沙里飞,把一切变化瞧了个清清楚楚,他心下暗喜。这婆娘果然中了激将计,如此一来,战力必将大打折扣。自己胜机,又多了一分。

两马相向而行,马头堪堪相触。沙里飞早就怒火滔天,轻叱一声,身子猛地一长,连人带枪朝简飞扬一枪刺来。这一枪势大力沉,厉啸阵阵,真要被刺中,那怕这枪杆没枪头,恐怕马上就是个透明窟窿。

沙里飞的表现全在简飞扬意料之中,他全神贯注,自然不会轻易中枪。这一枪含忿而发,威力大则大亦,但速度就打了折扣。他侧身闪过,轻喝一声,一枪直捣黄龙,直取沙里飞胸口空门处。

这一枪阴险刁钻,奇妙异常。沙里飞提腰发力,身子几欲脱离马背。此时要想侧闪或后仰,肯定来不及。危急之中银牙暗咬,再次娇叱一声,双腿猛一用力,人如旱地拔葱,从马背上冲天而起。简飞扬势在必得的一枪,几乎是擦着她脚底刺到了空处。

两匹马高速疾驰,就这么短短一瞬,已错过马身。沙里飞虽闪过了简飞扬要命的一枪,但身在空中,早晚得落马,一旦落马,虽没被刺中,但肯定算负。她临危不乱,枪杆顺势一转。“啪”的一声击在了简飞扬长枪上,右脚同时在简飞扬枪头上一点,速度陡然加快,朝下方直直掉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她抓住了飞扬的马尾。此时她整个身子几乎和坐骑持平,身子轻如无物,被坐骑拉着一路狂奔。但只顿了一顿,她已换过一口真气,轻喝一声,猛地一拉马尾,人再次冲天而起,朝斜前方急窜,稳稳当当的重新落于马背上。

那马吃痛,长嘶一声,跑得更快了。

简飞扬张大了嘴巴,几乎惊呆了。这样也可以?他嘴上虽然不说,心头其实佩服万分。刚才这一枪换着自己,纵不中枪也要落马,但沙里飞连消带打,虽然躲得惊险万分,但终究是躲过了。这婆娘的马术,反应确是一绝,怪不得敢托大叫阵。这可怎么才能胜她?他慢慢带转了马,只觉手上的枪杆也沉重了许多。

方才激将之下,打了沙里飞一个措手不及,但这婆娘仍闪过了。如果故计重施,她也不会重蹈覆辙,那么,胜机何在?

避实就虚7 第十五节

沙里飞也拉转了马头,马上开始第二个照面了。简飞扬心头惊骇欲死,她心头何尝不是。刚才那一枪,其实真要细算,自己已然落败。如果不是仗着轻身功夫好,马术娴熟,那可能安安稳稳的重回马背?放在战场之上,这一枪足以致自己死命,因为附近不可能只有一个简飞扬,还有无数士兵。他们会让自己上蹿上跳,飞来蹦去?真要如此,不被乱枪刺死就被流矢射成刺猬。

两匹马越来越近,沙里飞盯着简飞扬那张普通之极的脸,眨也不眨。十年之前,她赢得太过轻松,尽管那些士兵把简飞扬本领吹得天花乱坠,她却有些不以为然,总觉得不过如此。那知交手之下,才知自己错得厉害。

不能再大意了,这一次定要全神贯注。她想着。

近了,近了。两马相接的瞬间,沙里飞再次一长身,娇叱道:“看枪。”这次虽不如上一枪风声飒然,但速度甚快。沙里飞更留了个心眼,尚留了三分力。只要简飞扬故技重施,她就可以闪过长枪,反手去夺。以她的段位,真要互拼,简飞扬手中长枪只会易主,败得更快。那知算盘虽精,简飞扬应得更为怪异,忽然将身体向马另侧一倒,左手松开了马缰,右手枪交到左手,一把枪横着搁在马鞍上,人钻到了马腹以下。

这次闪得极度刁钻,大出沙里飞意料之外,她一枪虽快,仍刺在了空处。连忙带转长枪,正待再刺。可就在这一瞬间,简飞扬已从马腹下钻了出来。猛的大喝一声,照着她肩头就是一枪点去。

这一枪直如电闪雷鸣,真要被刺上,就算没枪头,沙里飞的半边肩膀也就废了。可这只是比试而已,况且自己还欠着对方老大一个人情。简飞扬出枪之后就有些后悔,忍不住道:“小心。”手中长枪一歪,力道骤减。但只缓得这么一缓,沙里飞反应过来,肩头一沉,顺势闪过了简飞扬枪头,抓住对方枪杆猛地一拉,简飞扬不由自主,一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这等结果,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简飞扬是外营主将,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大家都负责不起。所有人围上去,七手八脚的把简飞扬扶起。沙里飞也跳下马,缓缓走到众人面前站定。简飞扬苦笑一声:“沙队长,你厉害,我不是你对手。”

沙里飞沉默半晌,良久才沙着嗓子道:“败就是败,简将军也别为我脸上抹金。你要是不犹豫那一下,我肩头早废了,那还容得我把你拉下马来。”她一向好胜,向不服输。简飞扬那一枪虽没刺中她,可她说出这话后,胸口却如被扎了一枪一般难受。

她一向自诩大丈夫,败就败了,承认得干脆利落,却也爽快。

简飞扬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这婆娘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了。他揉了揉额头,苦笑道:“沙队长骑术甚精,段位也高,简某实在佩服。”

这段时间,沙里飞对他死缠烂打,刁钻刻薄。他对这个土匪头子也是头疼得紧,虽然最后侥幸胜了,但怕对方纠缠不清,也不想再逞可口舌之利,徒惹麻烦。沙里飞痛快承认败绩,让他刮目相看,只觉得这婆娘虽有些烦人,但性格却是直爽,不觉间有了几分好感。

他这是真心佩服,但简飞扬“恶迹斑斑”,两人交手时,还满口秽言。现在说出这话,在沙里飞听起来,就成了刺耳的嘲讽。沙里飞恨声道:“简飞扬……”正待再说两句解气。这时候,外面一阵喧哗,李羽带着几个内营武者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面无表情的道:“何人在此私下斗殴?”

周吉吓了一跳,干笑一声道:“没,没,我们在切磋!”

沙里飞部不认得,他做为简飞扬副将,自然晓得这些内营武者的厉害。尤其是这个亲卫什,在杨易的调~教下,除了吴明,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真要被他们抓着把柄,定没好果子吃。

李羽看了周吉一眼,脸上铁铸也似,口中更是毫不容情:“各位真是好兴致,难民如潮,哀鸿遍地,还有闲心在此聚众切磋?奉大人令,凡犯事者,无论何人,一律拘走。”

他朝简飞扬一挥手:“带过去,听候大人发落。”两个武者应了一声,一左一右的走到简飞扬旁边站定。其中一个轻声道:“简将军,得罪了。”

※※※

黄沙镇并不大,连城墙都是土墙垒就,镇中的房子也好不到那里去,都是清一色的土墙土瓦。风沙侵蚀,时日稍长,这些房子都坑坑洼洼,有的地方还露出大洞。由于地理限制,木石之类成了稀罕物。所以这里的建筑都不高,连一楼一底的楼房都没。唯一还算宽敞点的,就是城内偏右的那间小院子。

这座院子是城守办公的地方,陆世夫来了后,杀了前任城守,鸠占雀巢,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不过这幢建筑今天再度易手,成了吴明的。

夕阳西下,最后那缕光线从地平线不甘的射过来,被院墙挡了个结实。从院子里望出去,只能看到湛蓝湛蓝的天空,缓缓变淡,渐成黯灰。

这城攻得奇诡,破得也甚是快捷。陆世夫被擒之后,丰干城率领残余士兵拼死抵抗,但他们不过一百来人,加之士气尽丧,那里是如狼似虎的近卫营对手。没过几个回合,丰干城被李羽一脚踹落城墙。几个武者直接从不高的城墙上纵身而下,几下把他捆了个结实。南城门彻底落入南汉手中。城破之后,近卫营迅速行动,把整个小镇都控制起来。正副主将先后被擒,这个千人队那里还有战心,纷纷缴械投降。北汉驻军,几乎一网成擒。官职高点的,就跑了两个百夫长,估计趁乱混进了民居,但也无伤大雅,黄沙镇人口不多,士兵挨家搜索,这瓮中之鳖肯定跑不脱。

院落里绑着十几个高级俘虏,呼啦啦的跪成一片。当先一人,正是陆世夫。

吴明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食中二指夹起一粒茴香豆,仔细端详着:“陆大人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

那是陆世夫吃剩的茴香豆,他走得太急,还想着回来再闷几口小酒,所以三个碟子还没撤换。那些下人没他的命令,更不敢私下乱动,须知陆大将军对这些很讲究的。

陆世夫败得很惨。他被简飞扬一枪震伤了内腑,吐了好多血,面色苍白如纸,凌乱的胡须上还挂着点点血迹。混战中,头盔不知掉到那里去了,头发蓬松如鸡窝。显得狼狈万分,那里还有傍晚时分的逍遥自在。听得吴明来问,他精神一振,磕头如盗蒜:“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如果将军喜欢,小人库房里还存有好多肉干豆类,都可以拿出来孝敬将军。”

他说得凄惶无比,吴明斜睇了他一眼,看着桌子三碟风味小吃,却没吭声。

陆世夫会错了意,连忙膝行上前,嚎道:“我愿将缴来的浮财献于将军,只求将军能饶恕小的一命。”

所谓缴获来的浮财,定是收刮来的民脂民膏了。吴明想起城外的难民,再看着桌上三碟小吃,心头早动了杀意,似笑非笑的道:“哦?”

陆世夫眼睛一亮,只道吴明已动了心,继续加着筹码:“小人绝对不敢欺罔将军,将军只要饶恕小的,我们龙望陆家定会感念将军恩德。”

他如此一说,吴明倒来了兴趣,奇道:“那陆经纶是你什么人?”

四年前南征,陆经纶最先知道李铁政变的消息,率队潜逃,吴明奉轩辕竟之命前去灭口。那个纨绔子弟也算是个极品,虽被吴明一掌拍碎了脑袋,但吴明对他印象却是颇深。

陆世夫呆了呆,他只是陆家旁系,真被杀了,陆家不见得就会为他出头。他念头转了一转马上道:“他是我堂弟啊。”陆经纶是他堂弟没错,但都隔了不知好多代了。只是他语焉不详,乍听起来也成了陆家嫡系。

为了活命,陆世夫已是口不择言了。

吴明忍住心头烦恶,挥了挥手道:“拖下去砍了!”

陆世夫大惊失色,实不知那里说错了话,得罪了吴明。吴明此话一出,他吓得鼻涕横流,瘫成一团,口中喊着:“将军饶命。”被两个武者死猪一般的拖了下去。

其余众人,眼见主将被砍。吓的两股战战,身子发软。大多像虾米一样伏了下来,生怕吴明下一眼瞄上自己。当中两人昂首挺胸,颇有鹤立鸡群之概。吴明也不管趴伏在地上的降将,走到丰干城面前道:“丰将军武勇,本将钦佩得紧。”

丰干城目不斜视:“败军之将,何敢言勇?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倒是个硬气的,吴明淡淡一笑:“人无常胜,水无常形。我虽没见过将军,但也早听过将军大名。此次能下黄沙镇,颇有取巧之处。真要实打实的攻打,黄沙城有丰将军镇守,那可能如此轻松。”

丰干城身子仍是动也不动:“将军勿再罗嗦,我是陆将军副将,也是他仆从。他已命丧你手,我已没了退路,如若投降,京都家小必将不保。小将只求速死,望将军成全。”

避实就虚8 第十六节

大凡世家大族,都有仆从副将。他这铁骨铮铮的样子,不由让吴明想起了葛义。葛义曾是赵飞仆将,南征逃回,还念着赵家的好,前去投靠,只是不大受赵无能待见,后来被吴明在成人轩策反成功。但葛义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和丰干城大不相同。吴明想了想,又挥了挥手:“就依将军所言。来人,把丰将军拉下去,给他个痛快。”

当下又有两个武者闪出,不等他们去拉,丰干城站了起来,昂然走出。

吴明暗自叹了口气,丰干城有家有室,投降的几率实在不大。要想他倒戈,不知要花多少功夫,而现在自己最缺的,就是时间。实没闲心和他墨迹,只能一刀砍了省心。

他心下念头百转千回,但在外人看来,却是杀乏果断,连斩两员降将,眼睛都不眨下。那些趴在地上的顿时把头埋得更深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吴明走到谢露方面前站定:“想必这位,就是黄沙镇新任城守谢大人了。”

这话隐约有些讽刺。谢露方直挺挺的跪着,却是不为所动。他对吴明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道:“草民一介白丁,当不得什么大人的称谓。这个城守之位也只是暂代,腆居城守之位,只为城中乡亲少受点苦而已。”

吴明似笑非笑:“谢大人的过往,我也稍有了解。是原城守黄余的师爷,据当地人讲,黄余待你不薄。可旧主尸骨未寒,你就转投北汉,是不是有些……”

谢露方眼中异色一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将军勿要多说,要杀就杀,我虽一介文人,却不会厚颜求饶。”

哟,又是个个性十足的。以谢露方的经历,吴明满以为他会大声求饶,没想到却是个硬骨头。这人如不是伪君子,就是个真善人。他沉吟了下,正待想点花招套下对方老底。这时候,何定瑞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跑进来,兴冲冲地道:“将军,将军。你要的纸张,我找到了。”

何定瑞聪明伶俐,兼且知书达礼。吴明对这小子的纯孝很有好感,就把他留在身边做了幕僚,以图有个照应。吴明站起来道:“有多少,可有多的?”

冲进来后,何定瑞才发现院子里跪了一大片人,顿时面色一变:“卑职莽撞,耽误大人办公了。”

吴明摆了摆手,接着刚才的话题:“纸张可有富裕?”

“多着呢,存在仓库里,压了好几大叠,都是上好的宣纸。由于久没照料,这些宣纸都染了沙土,有些变色,真是浪费,唉。”

一般来说,行军打仗是不需要纸的。但黄沙镇地理位置特殊,北汉为了监视这里,肯定得加派信鸽,以便传输。而信鸽传输,就少不了纸。黄沙城一下,吴明就吩咐何定瑞去找,没想到真找到了。

吴明笑了笑道:“有纸就不错了,至于变色与否倒是无所谓,能书写就成。对了,西北民族众多,你会几种土语?”

何定瑞道:“禀将军,小人生于斯,长于斯。家境不好,从小和父母四处流浪,十岁才定居平窑。所以西北几个种族的土语,多少会一些。”

“会写么?”

何定瑞有些茫然,实不知吴明问这个有什么用。他迟疑着道:“会一点,但如果太复杂的话,属下也无能为力。”

西北种族众多,狄人、乌孙人、蓝目人等等,人口几十万的大族就有好几个。他们语言大多晦涩难懂,文字更是粗鄙,简陋不堪,最多只能传递简单的信息。自不可能像汉字一般,写出锦绣文章,洋洒万言。

“自然不用太复杂,你把这些宣纸切成巴掌大小,用汉字和几种常用土语写明,北汉在汉水大败,我已攻破中西,尽起大军北上,若是给予配合,朝廷大军过境,亦不伤其分毫。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百灵圣母劝导百姓支持南汉,刀枪无眼,别为北汉枉送性命,大为不值。对了,记得把我和圣母的关系通告天下,如此一来,说服力自然倍增。”

何定瑞心头好奇,忍不住多了句嘴:“将军,写这些做什么?”

扫了一众降将一眼,吴明眼中掠过一丝杀气,缓缓道:“让百灵教沿途分发,这样我们的阻力就少很多,甚至可能得到当地人支持。多备一些,越多越好。”

这是攻心策啊。

何定瑞面现难色,欲言又止。吴明诧道:“怎么,有困难吗?”

“大人计策是好,但实行起来,恐怕有些难度。”

吴明道:“难道有什么纰漏吗?”

这计策是他推敲了无数次想出来的,自觉天衣无缝,何定瑞如此说,他也有些好奇。

何定瑞苦笑道:“军机大事,小人一窍不通,岂敢妄加置喙。但大人你想想,你要的数量如此庞大,我一天最多写个几百张,一时半会,那里能成?再说了,虽说纸张足够,油墨也不足的。”

吴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都说纸上谈兵,十论九虚,看来确实不假。一个再好的计策,总要考虑方方面面,因地制宜才能实施。自己推敲许久,终究忘了前提条件。

何定瑞见吴明满脸抑郁,只道自己惹他生气了。小心翼翼的道:“大人,油墨的话,属下倒可以解决。我再在难民里面多找些人,看有没粗通文字的,多叫几个人,或能解燃眉之急。”

在吴明手下做事,一日三餐管饱不说,还有军饷可拿。最主要是,可以混个好出身。这样的生活比之以前,差距不啻云泥。这几日虽仍跟着难民风餐露宿,但每晚回去,母亲脸上已有了笑容,所以他对当前工作十分满意。这是吴明交付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也想竭力办好,为吴明分忧。

吴明讶道:“油墨之事,如何解决?”

不知者不畏,现在既已说到点子上,吴明心下也有盘算。西北地广,这等攻心之策要达到效果,需要的传单肯定不少,没个几斤油墨,那里得够。

“油烟墨的原料主要是油烧成的烟。炼油的油也是多种多样的,有桐油、麻油、猪油等动植物油料。不过属下试验过,用石油为原料的话,也是可以的。而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石油。”

前几天发现石油。吴明老实不客气,装了好几大车,现在还有颇多剩余。用来制作油烟墨,却是正好。吴明大为兴奋,连道三声好:“如此一来,这计划就可以实施了。”

何定瑞大为担忧,提醒道:“大人,我们时间仓促,难民里识文断字之人,怕不太多。一两天最多也就写个几千张,离你的要求相去甚远。”

吴明笑着道:“那倒不用,我刚想到一个办法,你不必一张张写,只消写在一块平整的木板上,让人把每个字刻上,然后涂上墨印下来便可。只不过,板上的字得反着刻。”

这自然不是他想出来的,印刷术太过有名,稍微懂点历史的都知道,吴明也是信手拈来。

何定瑞呆了呆,旋即狂喜。这等方法太过奇妙,但却大为实用。的确,刻一块木板固然比写一张要麻烦多了,但一旦刻出,这一块板印个几百张就轻轻易易。他大为激动,道:“大人,这可真是个好办法,如果,这种方法能够推广,将来抄书也这么干……”

吴明抚掌笑道:“哈哈,这倒与我不谋而合。一遍一遍的抄书确实伤神,导致书籍价格奇贵。这种方法得到推广,书籍造价下跌,价格自然回落。那人人都买得起书,人人读得起书,这可是惠及万民的好事。”

以前的书都是抄的。贵重点的书,用的是羊皮纸,不论是《枪术七解》,还是《行军策二十四问》,以及**给他的《杨家枪十二要》都用的羊皮纸。但羊皮纸太贵,不是每个人都用得起的,普通百姓大多用的普通纸。但不管是什么纸,传抄都大为不便。所以许多书店还专门配了抄书匠,不过就算请人抄书,价格也是不菲。吴明在南宁学院推广功法心得后,许多平民武生家中贫困,请不起抄书匠,只能自己抄书。有些人醉心武学,字写得奇差,抄出来就有些词不达意,就算自己写的,事后也不大认得。为此还曾有人练岔过气,搞得这些武生苦不堪言。

若这个主意真能大行于世,这等情况自然能够改观,整个人类历史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吴明以前并不觉得,经何定瑞一提醒,才知此事何等重要。他想了想,苦笑道:“这等办法好是好,恐怕现在仍不能实施。”

这次轮到何定瑞惊讶了:“怎么?大人?”

“木版倒是好找,擅于雕刻的师傅你去那里找?也总得战事完毕,专门请雕刻师傅执刀才行。”

这倒是个问题,自己倒有些一相情愿了。何定瑞垂下了头,有些黯然道:“看来,还是需要找人抄啊……”

两人旁若无人,谈笑风生。浑然没发现谢露方自何定瑞进来后,面色大变。他直直地盯着何定瑞的脸,始终不曾离开半分。嘴唇颤抖,和一个癫痫病没什么两样。听得何定瑞自言自语,他连忙道:“敢问这位公子名讳,可是姓何?”

何姓是西北大姓,有什么好奇怪的。何定瑞看了面色紧张的谢露方一眼,有些莫名其妙:“是,小子何定瑞,我不认识你啊。”

谢露方跪在前首,一看就是降将之一。他可不想和这家伙沾染什么瓜葛,要是引起吴明误会可就不好了。

谢露方眼睛一亮,抬头看着吴明道:“将军,小老儿粗通雕刻,如果可行的话,我愿意执刀代劳。”

避实就虚9 第十七节

吴明又惊又喜,刚才谢露方冥顽不化,明言死志。现在却主动归降,甚至愿意帮自己做事。前后态度迥异,让他也有些不适应。他怔了怔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了。”

谢露方虽曾倒戈北汉,但总是不得已为之,吴明也不想以这个问题,来为难一个小小的城守。再说了,既然他懂雕刻,现在更不能杀了。他想了想,对着身边一个亲兵道:“陆汇,你跟着去,如果何先生有什么需要,也好打个下手。”

他是不放心谢露方,所以才派陆汇前去保护。

何定瑞已有些迫不及待,向吴明告辞一声,兴冲冲的朝外面跑去。走到门口时,他转过头,笑着对吴明道:“大人,此事能行的话,那真是造福苍生的大事啊。”

几人刚刚走出院落,就见李羽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吴明心头一惊,顾不得处理其他降将。沉声道:“怎么,难道丰干城和陆世夫出问题了?”

刚才李羽押这两人出去行刑,所以吴明才有此一问。李羽单膝跪地:“大人,简将军和沙队长在镇中心打起来了。”

他行刑完毕,就见一大群人把镇中心围得水泄不通。这些人少部分是外营战士,绝大多数是沙匪。双方吵得厉害,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李羽大吃一惊,慌忙跑来向吴明禀报。

吴明也吓了一大跳,近卫营和沙里飞部虽然有些格格不入,但他自信还能驾驭,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那知今天却出了这事。他怒声道:“军有军规,私下斗殴者,视情节轻重,轻则十军棍,重则就地正法。你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李羽应了声“是。”慌忙从地上爬起,招呼几个亲卫什士兵就朝外跑。吴明突道:“且慢,沙里飞部……终究不是我们的人,暂且不要去动。”

李羽应了一声,领着几个武者杀气腾腾的扑了出去。

只一小会,简飞扬就被李羽等人押了进来。沙里飞则带着一大群属下紧随其后,这些沙匪一路走来,乱糟糟的,仍在大声喝骂。吴明心头升起一股怒意,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简飞扬在院落中站定,垂头丧气的道:“属下一时手痒,和沙里队长切磋了一番。”

他和沙里飞之间的恩怨,吴明是一清二楚。在百灵堡的时候,就曾和他私下密谈,要他以大局为重,尽量让着沙里飞。简飞扬人虽机智,但一辈子几乎没和女人打过交道,那曾料到沙里飞会如此难缠,加之他心中确实有愧,所以答应得很是爽快。

以他的理解,沙里飞最多不过逮着他,暴打一顿算数。难道为个明驼,还能要了他简飞扬的老命不曾?那知事实与他预料大相径庭,沙里飞不依不饶,难缠之极,他一路行来,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但仍难逃刁难。今日见周吉等人受辱,实在气不过,才与沙里飞大打出手。

吴明面无表情:“私下切磋?会闹得不可开交,差点群殴?再说了,城内哀鸿处处,到处都是难民,我给你的命令,可不是找人切磋,而是维持秩序,安顿百姓。”

简飞扬默不作声,吴明咬了咬牙,大声道:“来人,把简将军拉下去,重责十军棍。”

吴明自然不想真个把简飞扬怎么样。但军令贵一,法不容情。外营是由黑甲军和陈老将军亲卫队扩编而来,本就有些桀骜不驯。如果宽恕简飞扬,更会助长其骄横之风,所以这个样子,无论如何也得做做的。所谓拉下去,就是不当着主将的面儿打。简飞扬在军中人缘极好,他和吴明的关系众人皆知。既然主将看不见,意思意思就行了,谁还会较着劲儿真打?

他话音一落,两个亲兵暴诺一声,就待上前。沙里飞突地大声道:“且慢!”

吴明看着沙里飞道:“沙队长有什么话说?”

“此次事件,确系我挑衅在先,简将军是迫不得已还手的。如果将军要罚,就罚我吧。”

吴明冷着脸道:“一个巴掌拍不响。难道每次军中斗殴,我还得调查是非对错么?那我还带什么兵?干脆当一方城守,去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算了。”他举起了手:“来人……”

沙里飞上前一步,拦到两个亲兵面前,昂然道:“既如此,沙某愿与简将军共担此责,请将军赐棍!”

她身后一众沙匪大惊失色,高原红道:“头儿不可。实在不行,咱们大不了拍屁股走人,用得着受这些官兵的鸟气么。”这话很有市场,众沙匪群情汹涌,大声嚷嚷起来,鼓噪着要走。

沙里飞不属近卫营,吴明无权,也不愿责打。见此情形,他心头反而一动,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来人,把沙队长和简将军拉下去,每人五军棍,一视同仁。”一视同仁四个字,他咬得有些重。吴明说着,瞟了身边另一个亲兵欧阳林山一眼。

欧阳林山会意,应了声“遵命。”带着几个人上前,就待把两人拉出去。高原红等人那里肯依,就要冲上来抢人。沙里飞扫了眼简飞扬,盯着吴明大声道:“从今天开始,吴将军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他们官兵有纪律,难道我们就真是土匪,没什么纪律吗?现在都给老娘滚回去,还嫌丢人不够吗?”

吴明挥了挥手,几个亲兵把两人拉了下去。临出门时,沙里飞骂道:“一群猪猡,还不回去好好呆着,难道要等军法侍侯么?”

一众沙匪面面相觑,在高原红带领下,垂头丧气的朝门外走去。他们来时乱糟糟的,走的时候却排得整整齐齐,鱼贯而出。

他们走后,整个院落登时空空荡荡,只余几个降将跪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夜幕渐渐笼罩整个大地,空中的星星在寒空中摇晃,仿佛冷得在颤抖。吴明叹了口气,举步朝院外走去。李羽有些畏惧的看了他背影一眼,鼓足勇气道:“大人,这些俘虏怎么办?”

吴明脚步顿了顿,良久才哑着嗓子道:“放他们走只能泄露我们行踪,全部处理了吧,你负责。”

这可是几百条命啊。李羽心头一震,垂下头应道:“遵命。”院子里顿时响起鬼哭狼嚎之声:“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再次抬头时,就见吴明扶住门框稳住了身子,缓缓的,而又坚定不移的朝外面走去。此时天已黑尽,月亮还未升起,镇上的篝火一闪一闪的,把他影子拖得老长,更像一尊万载不化的冰雕。

说不出的寂寞,也说不出的无奈。

以攻为守1 第十八节

又到了傍晚。

夕阳斜射下来,驼关城墙上也似有火在燃烧。那妖冶的红色刺人眼球,灼人心肺。大凡险峻关隘,多是倚山而建,据地利,揽雄伟,驼关这座军事堡垒自不例外。此城依山而建,黄茫山高耸如云,十几米高的城墙尤如刀切,城高山险,望之生畏。天气很好,一片碧蓝,夕阳西下,冬风带来的,不光是缕缕寒意,还有响彻云霄的喊杀声。无数北汉士兵在隆隆的金鼓声中,沿着云梯蚂蚁似的朝驼关上爬,又饺子似的朝下直落。

驼关是东汉诸多省都,唯一用关命名的。其险峻程度,李源早有耳闻。他纵横疆场十几年,南征北讨,什么样的城防没见过?这座城市再险峻,能有双山关险么?等他真正赶到驼关城下,才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不光是他,整个北汉都错了。

何啸天奸猾无比,这几个月且战且走,虽放弃了大片土地,但主力却几乎未损。与其说是他被朝廷撵到了驼关,还不如说是他一次伟大的,成功的战略撤退。据探子回报,开战以来,驼关天天都有大车小车的进进出出,依估计,里面的粮草够守城士兵吃个几年都没问题。而城内自带地下活水,不虞水源断缺。李源又看了一眼前仆后继的攻城部队,心头却升起了一片阴郁。这那里是朝廷带兵困住了何啸天,分明是这老家伙用此城拖住了朝廷主力。

“噹——噹——噹——”

隆隆的金鼓声骤然停下,变成了沙哑的鸣金声。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事,这鸣金收兵的锣声也变得有些有气无力,听着就像个任性的怪物,对着驼关的赌气嘶吼一般。

攻城部队恨不得爹娘少生了两只腿,潮水般的撤了下来。李铁摇了摇头,以对方这种城防,兼且兵精粮足,士气高昂,就算再攻一个月同样无济无事。不过他带的近三万部队全是骑兵,攻城战插不上手,也不好妄加评论。毕竟,这十几万军队的主将不是他李源,而是东北路总督赵无能。

李源拉转了马,提着丈八长矛准备回营。还没走两步,就见一骑飞奔而来。这骑士来得甚急,老远就在喊:“李将军可在?”

这人叫赵先锋,人生得很是高大,但他并不是先锋,只是赵无能的一个亲兵头目。但李源却知道,这家伙是赵无能的子侄,来军营镀金而已,以佐升迁之资。李源脸上勉强堆起笑,迎上去道:“这不是赵兄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赵先锋也不下马,笑容可掬的道:“李将军客气了,督座请你过去,有要事相商。”这李源虽看起来是个大老粗,但从不把他当个小小的亲兵对待,也不摆谱拿架。赵先锋闲暇有空,经常到李源处喝酒,这一来二去,两人已是极熟,所以也没那些虚伪客套。

一听赵无能有请,李源不敢怠慢,打马就朝外行去。赵先锋落后半个马身,缀于其后。眼见四下兵丁来来往往,却无人注意。他压低了声音道:“督座现在心情非常不好,李将军等会小心些,别触了霉头。”

这就是主将身边有人的好处了。李源转过头,咧嘴笑道:“多谢赵兄提点,改日请你喝酒,我这里刚好还有坛窖藏了二十年的膏腴红。”

赵先锋舔了舔嘴唇,嘿嘿笑道:“那么,那么小将就却之不恭了。”军中是禁止饮酒的,虽在高层将领之间流于形势,但终归是军规。

两人对视一眼,如两只偷腥的猫儿一般笑了起来。

赵无能心情是不好,而且心情是很不好。

李源到达其帐外时,就听到总督大人正在营帐里大发雷霆,“饭桶,废物”之声不绝于耳。他一个激灵,连忙翻身下马,朝营帐跑去。刚至门口,还未及禀报,就听“噗”的一声,一个黑糊糊的物事撞破帐帘,朝他兜头盖脸的砸将过来。李源吓了一大跳,亏得他早有准备,兼且身手灵敏。百忙之中侧身让过,顺手一捞,却是一只酒坛子。他不由苦笑一声,大声道:“末将李源,拜见赵总督。”

赵无能停止了喝骂,沉声道:“进来吧。”

李源应了声,把手中的丈八长矛交给一个亲兵,然后钻进帐篷。

里面很乱,乱得一塌糊涂。

一张桌子翻了个底朝天,四张椅子陪着它,几个难兄难弟耷拉着倒在一旁。地下还有好几摊水渍,酒香四溢,显然遭殃的不光是李源手中的酒坛。各种文书乱七八糟的,飞得到处都是。两个亲兵低着头站在一旁,唯唯诺诺的那敢吭声。李源径直走进去,行了一礼道:“请督座息怒。”

赵无能留着一缕山羊胡子,又矮又瘦,和李源这种昂藏九尺男人比起来,几乎算得上个侏儒了。可从没人因为他身高而敢生丝毫轻视之心,因为他是赵无能,东北路总督赵无能,全天下有数的几个九段高手之一。

“息怒,总得有息怒的理由。啊,李将军你来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消息,他们都干什么吃的?被人闹了个底朝天,到现在还摸不清敌人底细。”

他个子虽小,但脾气却是几路总督最大的,李源不敢多嘴,只得恭谨的站在一旁,听他喋喋不休的继续骂着。过了一小会,赵无能怒气稍解,从角落里找出几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展开了递给李源:“李将军,你看看,这些废物都打的什么仗。”

李源是李铁的远房子侄。西征以来,领着几万铁骑保驾护航,何啸天的骆驼队在其手里,没少吃过亏。所以他虽与其他李家人有些格格不入,但却甚对赵无能脾气,两人相处得还算愉快。

李源展开,稍微瞄了几眼,面色凝重起来。上面的内容和前几天得到的消息大概差不多,都是些城池受到攻击,请求援军的消息。只不过前几天受到骚扰的城市还只限于南平,这次骚乱已然扩散至沙洲了。

李源合上了信,沉吟道:“督座,从种种迹象看来,我们先前的判断是错的,这支部队不是沙匪,还真可能是南汉的部队。”

境内出现一支不明队伍的消息,他们好几天就知道了。但各城驻军发来的消息,都有些语焉不详。

“何以见得?”赵无能找到张椅子坐了下来,又顺手翻转一张,摆在旁边,指了指道:“李将军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李源也不客气,走过去径直坐下,独眼却散发着睿智的光芒:“督座请想想,如果真是沙匪,他们没必要闹这么大动静。”见赵无能仍是若有所思,他从里面抽出一张传单:“再说了,这传单也足以说明一切。”

传单上的内容大抵是:“告西北各父老乡亲:

李铁害死汉明帝,旧帐未清,又增新恨。今又起大军,祸害西北,以至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吴明携妻百灵圣母提兵西北,誓还一个朗朗乾坤,望各地父老予以配合,以免伤及无辜。”

下面还有乱七八糟的好几行字母。李源虽不通番语,却也清楚这是西北几个大族的文字。至于上面的内容,不用猜也清楚,定是和上面的汉文内容一模一样了。

这一招釜底抽薪,狠呐。李源心下叹了口气。四年前离开南汉,北返京都,他就知道早晚得和吴明兵戎相见。在李铁的支持下,他重建了黑甲军,可他极不愿意内战。第一次汉宁之战,李铁也曾调他南征,被他以“新军成立未久,疏于训练,且俱为骑兵,不习水战。调之无益,莫如防守双山关。”为由给推脱了。

这理由合理且充分,李铁想了想,也确实那么回事,遂不再强求。然而躲得过初一,却拖不过十五。东蒙与北汉如今是同盟关系,双山关自然不需再囤重兵。此次西征,当李铁的调令再次下来,他再也不好推脱,只得收拾心情,随军出征。

赵无能显然知道上面内容,有些不以为然:“夏侯霸那老家伙刚刚在汉水和南朝打过一仗,虽然最终没占到丝毫便宜。但不得不说,这老家伙的战略目光是有的。这仗一打,南汉兵力粮草调配不免捉襟见肘。而今正值隆冬,想要大规模的调兵北上,横跨科第尔沙漠,更不可能。”

李源本不想多嚼舌根,但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督座不可大意。大规模的调兵遣将,自不可能,但近卫营一向禀持精兵路线,我们却不得不防。”

赵无能怔了怔:“不可能吧,前几天才接到线报,约有三百多近卫营武者驻扎在庭牙,虽不能就此判定吴明的行踪。但现在近卫营一分为二,还有一半掌握在南朝太后手里。他手里能够调动的,也就五百武者,除去这三百多人,力量更为有限。这么点人,跑到西北来看风景么?”

这也是李源想不通的。他皱着眉头,斟字酌句地道:“自然不可能看风景。也许,他是想拉拢民心,扰乱我们后方,那个百灵教不是掺合进来了……”

这话一说,赵无能更为不屑,啐了一口道:“装神弄鬼的东西,他不是吴明小子还好说,真是他的话,老夫就看他不起,打仗到这份上了,真是丢人。再说了,那小子的正妻不是祝淮之女吗?而百灵教一向活跃在西北一带,这可真是滑天下大稽。”

吴明与何艺的事,李源一清二楚。南征军残部归来后,吴明抑郁无比,几乎一蹶不振,李源北返之前,还曾请吴明吃过酒,这些他都看在眼里。正因为如此,他也断定何艺早已身陨,做梦也不会想到这百灵圣母就是何艺,而百灵教实则成了吴明手中一大助力。他心下虽有些不安,可想了半天,仍不知到底那里不对。

李源道:“那以督座的意思,就放任他们不管?”

一说这事,赵无能的火气噌的一下又蹿了起来。他一脚踢翻一张椅子,暴跳如雷:“所以说这些家伙是饭桶,连一群乌合之众都奈何不得。”他挽起了袖子,哼哼道:“暂且容他猖狂,等开了春,粮道畅通了,援军一至,还怕这些跳梁小丑么?所以啊,现在首要之务,是尽快拿下驼关,只要拿住了何啸天,所有问题冰消云散。”

李源心头暗道:“赵总督虽然脾气大了些,但也不尽是一介莽夫,事情的本末还是搞得清的。”正想着,赵无能扫了他一眼:“所以啊,今天请李将军来,正有个不情之请。”

李源站了起来,躬身一礼道:“末将听令。”

“从今夜开始,我将昼夜攻城,用疲劳战拖垮守军。只是人手稍嫌不足,到时候,还请李将军给予配合支援。”他虽然是这次西征军统帅,但李源这支部队却属于李铁,要骑兵攻城,总有些不地道,须得先知会对方主将一声。

又要骑兵攻城了么?李源杂觉得这么耳熟。但攻城十几天,士兵损伤惨重。自己却尽在看戏,确实有些说不过去。正自迟疑,赵无能睇了他一眼:“怎么,李将军不愿意?”

李源心头一凛:“末将遵命。”

赵无能哈哈一笑:“如此甚好,有李将军鼎力相助,想我十万大军,耗也耗死他何啸天。”他大声道:“来人!”

一个亲兵应声而出,赵无能挥了挥手:“擂聚将鼓。”

以攻为守2 第十九节

“都给老子精神着点,丰台粮仓重地,出了任何差池,没人能置身事外?”

北汉安西将军李忠,正在几十个亲兵的簇拥下巡视城防。

一众士兵在城墙上排成整齐的一溜,接受巡阅。其中一人身子发痒,伸到背后去挠,站姿就有些不整齐了。正巧被李忠看见,气得他一脚过去,把那士兵踹了个嘴吭泥。

安西将军为五品,不常置。专司后勤粮草的筹措,运输,卫护之责。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由此可见一军粮草的重要性。护卫粮草虽没冲锋在前易捞战功,但胜在稳妥,不易出事。一旦西征胜利,这功劳也是实打实的,跑不了。

不论为官为将,都讲究个资历辈分,如果你一窍不通,就算捧在高位,也会被人架空,甚至会激起下属不满。李铁一代枭雄,这一点自然清楚。于是煞费苦心,为李忠安排了这么个职位,以期沾沾西征的光,混点功勋,为李忠将来铺个路。

丰台粮仓在筹建的时候,就是以军事为目的,所以防御不弱。粮仓建在一个山地上,一道城墙把其包围得严严实实,尤如一个小型城市。夜幕降临,从城墙上朝下望去,下方全是星星点点,那些都是难民的。一阵风吹来,伴随着阵阵抽泣。声音凄楚,动人心魄。

又有人饿死了么?

这几天来,难民越来越多,已陆续有人饿死。副将陈姚民望了望城下,小心的建议道:“公子,要不放些粮食,赈济这些难民吧?”

一个月前,丰台粮仓就开始出现难民,而这几天,难民越来越多。

西北本就贫瘠,许多百姓辛勤劳作一年,也就堪够温饱而已。时值开春,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加之兵匪肆虐,更多百姓被抢掠一空,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拖儿携母,齐集丰台粮仓,以期得到朝廷的赈济。

丰台粮仓有粮,天下皆知。放在往年,见此惨景,何啸天早就开仓赈济,但李忠却不敢妄动。别看丰台粮多,这些可都是在朝廷有备案的。而且西北战事尚未结束,一旦开仓赈济,前线几十万大军就有些悬乎。

“不行!”李忠扫了陈姚民一眼,断然拒绝:“西北三省,流离失所的难民何止百万,一旦开了先例,各地饥民闻风而至,到时候如何收尾?一个不好,就会酿成民变之局,一旦因小失大,这个责任谁来担待?”

陈姚民双山关的一员老将,以谨慎善守为名。由于长年征战,他胡须花白,皱纹满脸,更显老态。还不到五十岁,却和一个花甲老者庶几近之。粮草乃军之命脉,更是不能大意。把前线粮草交给李忠统筹管理,李铁终究有些不放心,思来想去,就以陈姚民为副,协助李忠,以防万一。

虽对这二世祖多有不满,但陈姚民却也明白,李忠说得不无道理。他又望了望城下,不由叹了口气。

巡视完毕,眼见并无什么遗漏,众人都放了心。丰台粮仓占地不大,里面的建筑大多是圆圆尖尖的仓库,偶有几幢其他建筑,也被改造成了军营,驻扎军队,更别说娱乐设施了。李忠有些无聊,就领着一大群将领在城楼上聊天解闷。陈姚民建言道:“李将军,如今难民越聚越多,末将建议尽快向京都或赵将军求援,增派驻军,以防不测。”

“增派驻军,以防不测?”

李忠指了指下方,嗤之以鼻:“陈老将军,不是我说你,你年纪越大,胆儿越来越小了。我们有精甲六千,也算是重兵防守。今未见敌军一兵一卒,如何请求援军?如果因区区难民搞得惊慌失措,草民皆民,岂不被同僚耻笑?”

陈姚民盯着李忠阴骘的脸,心头也有些愠意。粮草乃军之命脉,小心一点总不会错。难道还没你面子值钱。正待再说两句,身旁有个亲兵叫道:“公子,有人过来了。”

陈姚民吞回了话,张目朝城下望去。下方忽明忽暗,全是难民升起的篝火。此时,在一片星星点点中,有群人举着火把,正朝城头走来。这支队伍人数不足二十,当先一人满头青丝,风姿绰约,竟然是个女子。这支队伍非兵非民,十分怪异,众人都有些纳闷,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在城下一里之处停了下来,领头那女子吩咐了一声,在两个随从陪同下,朝城楼处款款行来。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做为丰台守将,肯定得有些表示了。李忠对身边一个亲兵道:“肖飞,探探他们虚实。”

肖飞是前锋营一个小队长,武艺不俗,性格沉稳。李忠原来的亲兵队长名叫李虎,后因冒犯陶雨懿旨,被吴明砍了脑袋。李虎身死之后,李铁怕李忠有失,就把肖飞配给了李忠。肖飞大声道:“城下何人?再不表明身份,我们可放箭了。”

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女子身姿绰约,身材婀娜。虽荆钗布裙,却显得秀丽端庄,李忠却大为心折。心头暗道:“这小娘们是谁?莫不是家中遭了兵灾,也来讨粮食的。如此秀色,抓来陪陪本将军,排遣寂寞也不错?”心下转着念头,一双色眼更是盯着楼下妙人儿,目不转睛。

听得肖飞的喝止,三人停了下来。那女子抬起头,清声道:“李将军可在,小女子有事相商。”

此时她离城门仅几十米远,这一抬头,一张如花娇靥在火光中清晰可辨。李忠脑子轰的一声,身子晃了几晃,差点一头栽落城下。亏得肖飞机警,一把扶住李忠,急声道:“李公子,你没事吧?”

李忠定了定神,盯着下方女子,嘶声道:“肖飞,下面是祝小姐啊,你看仔细了,就是祝玉清祝小姐。”

祝玉清艳名满江南,李忠垂涎已久。李铁政变成功后,考虑到祝淮势大,曾想以联姻方式把祝淮绑在一起。为此,他派出爱子李忠前去提亲,迎娶祝玉清。本以为十拿九稳,却因南征军残部归来而起了变化。

这支队伍里有陶雨和吴明,陶雨有轩辕竟遗腹子,吴明则持有赤宵天子剑,两人的归来,就让南宁有了大义名分。祝淮本就和李铁水火不容,有了这政治基础,再也不愿委曲求全,于是翻脸,李忠的婚事由此搁浅,只得灰溜溜的回到了京都。俗话说得好,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别看李忠这几年花天酒地,妻妾成群,但始终对祝三小姐念念不忘。

肖飞是李忠亲卫,主将的心思他自然清楚。他定睛一看,也吃了一惊,大声道:“下面可是祝三小姐?我家公子在的。”四年前他曾护送林应欢南下,曾见过祝玉清,故而认得。

那女子摇了摇头:“各位将军认错人了,我是百灵圣母,不是你们口中的祝小姐。”

“百灵圣母?”

除了李忠仍有些癫狂,其他人都怔了怔。入侵西北以来,百灵圣母可说是如雷灌耳,所有难民都传诵着这个神秘女子的大名,可真当她站到面前时,众人仍有些不相信。陈姚民皱了皱眉,小声道:“有消息说百灵圣母是吴明之妻,看来是祝玉清没错,只是她为什么不承认?”猛地,他面色一变:“难道说,南汉的部队真的到了城下?”

一时间,他也疑神疑鬼起来,只觉得城下星星点点,俱为南汉之兵了。

肖飞想了想,马上否定道:“不可能,前几天才得到秘报,说正月元宵节上,祝淮还带着祝玉清在南宁街上露过面,除非她会分身,否则断不可能出现在城下。”

南宁是南汉首都,也是北汉监视的重中之重。两国现处于交战状态,祝淮和陶雨两人明面上的活动,京都不说了无指掌,却也差不太多。两人的公众活动,一举一动都难逃北汉耳目。

陈姚民是丰台粮仓的副将,这消息也不算什么机密,李忠也不曾瞒他。他吐了口气道:“也许,也许真如她所说,不是同一个人……”

肖飞又看了看城下,仍有些将信将疑,这世上真有这么像的人?但念头转了半天,仍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得苦笑道:“也许吧。”

几人在上面嘀咕半天,却无一人做答。那女子稍微有些不耐:“怎么,李将军还怕我一介女流么?”

肖飞见李忠仍有些恍惚,连忙大声应道:“不知圣找我家将军,有什么事?”

“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女子在此代表几万百姓,求将军大发慈悲,开仓赈济,救民于水火。”

肖飞还未回答,陈姚民已大声回绝道:“非是我等不愿救助难民,但丰台之粮是军粮。我等无权处置,还望圣母原谅则个。”

百灵圣母裣衽一礼,仍是苦口婆心:“正所谓事急从权,如今丰台粮仓下,已有近十万难民,他们衣食无着,每天都有无数人死于饥饿。将军不妨先行放粮,救人性命要紧,再急报京都,李太尉夙怀仁义,定不会怪罪将军。说不定,还会感念将军义举。”

陈姚民苦笑一声,李太尉夙怀仁义?要是开仓放了粮,他这个宝贝儿子没事,自己可能会被这个“仁义”的李太尉杀了点天灯。只是百灵圣母如此说,他也不好反驳,难道说李太尉不仁不义?那恐怕死得更难看。正在想如何措辞回答,李忠清醒过来,突地高声道:“圣母想要开仓放粮,也不是不可,但有个条件。”

百灵圣母微微一笑:“李将军不妨说来听听。”

城上刀枪如林,她站在下面侃侃而谈,却无丝毫惧色。单凭这副胆魄就令人心折。李忠舔了舔嘴唇道:“小将仰慕圣母久亦,只要圣母愿陪小将一宿长谈,一切都好说。”

他话还未说完,百灵圣母冷哼一声,也不多话,领着两个随从转身就走。

李忠大急,举起手气急败坏的喊道:“放……”想了想,又有些不舍得。嘴里嘟哝一声,一把从肖飞手中抓过佩剑,手忙脚乱的阶梯下跑去,边跑边喊:“想走就走,那又这么便宜的事。来人,随我一起抓住这个祸乱民心的妖女。”

肖飞顺手拣起他掉在地上的头盔,叫道:“公子小心,等等我。”带着几个亲兵急吼吼追了下去。

这一下变起突然,如一把盐巴丢进了油锅,城楼上顿时好一阵乱。有的跟着李忠一起冲了下去,有的则望向了陈姚民,稍微远点的则望着这边,一脸茫然,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陈姚民气得暴跳,这黑漆抹黑的,万一外面有埋伏可怎么办?可李忠是主将,他是副。李忠平时又不大听他的,现在要想再劝,那里还来得及。急切中也顾不得其他,对另几个将领道:“速擂聚将鼓,所有人严阵以待,谨防敌人趁夜偷袭。”

李铁生怕李忠有失,所以下了血本。丰台六千驻军,俱为精锐。陈姚民命令一下,沉闷的聚将鼓马上响了起来。在城墙上警戒的士兵纷纷朝城楼聚拢,俱都刀剑出鞘,进入战斗状态。

陈姚民想了想,又对一个将领道:“你马上组织一路人马,随时准备接应李公子。”

那将领应了声:“是。”然后跑了下去。

陈姚民吐了口气,大声道:“眼睛都给我睁大点,难民一有异动,格杀勿论。”命令一下,这些士兵有条不紊,各司其职,陈姚民这才放下心来。

城门开了一条缝。在隆隆的鼓声中,李忠一马当先,肖飞和几个亲卫紧随其后,冲了出去。

百灵圣母的动作很快,一行人业已退出老远,正向暗处隐没。李忠心头大急,再也不顾一切,猛地朝前冲去。

还没跑几步,就发觉前面乱成一片,到处都是难民,他们都朝前拥挤着,疯狂的喊着“圣母”之类的话。李忠又朝前走了两步,就发现横亘在面前的,已是一道黑压压的人墙,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喊声,到处都是挥舞的手臂。他咬了咬牙,正待不管不顾,先冲进去再说。肖飞冲上来拉住他道:“公子,当心有人使诈,陈老将军要你以大局为重。”

人群如潮,百灵圣母早没了影儿。李忠望了望,现在就算要找,定是劳而无功。他愤声道:“回去给我狠狠的查,一定要抓住百灵圣母。”

以攻为守3 第二十节

有百灵教众做向导,那些刚刚占领西北的军队就成了聋子,瞎子。吴明率领一千多人,奉行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的游击策略,一路走走停停,跋涉大半个月,终于到了丰台粮仓。

在粮仓五里之处,有一道小山丘,和丰台城遥遥相望。这里难民虽然稀了些,但仍有不少。吴明等人的临时驻地,就在这一大堆破烂帐篷中。李忠虽有六千守军,但他还要守卫粮仓,自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派出来找何艺,为所欲为。只要有这些百姓做掩护,他们想在十万难民中找到百灵圣母,谈何容易。

简陋的营帐中,何艺正有条不紊的下达着命令:“难民一多,难免有偷盗的现象。何风,你带几个人,组织教众维持秩序。”

一个高瘦的中年汉子犹豫道:“圣母,这么多难民,我们也顾不过来的。”

何艺叹了口气道:“不以善小而不为,但求不愧于心,尽力而为吧。”

何风站起来,行了一礼道:“是。”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何艺转头对陈启凤道:“陈姑,你挑一些身手好点的教众,去北面山地行猎。这样,或许能猎些肉食,以解燃眉之急。”

陈启凤有些急了:“圣母,我们都走了,谁来保护你?”

何艺勉强笑了笑:“吴大哥的近卫营驻扎在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快去吧,陈姑,多去一会,说不准就多救一条性命。”

陈启凤嘴唇动了动,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带着几个人朝外走去。

眼见她走了出去。何艺才转过头,对一个老人道:“姜伯,这几天都有难民饿死。如果情况得不到改善的话,人数可能还会增多。麻烦你组织些人收敛尸体。”她叹了口气,眼中也有了些许湿意:“一来么,入土为安,有一领草席总比曝尸荒野强。二来么,尸体久不处理,容易引发瘟疫,终究不好。”

那个老人应了声“是。”领着剩下几个人走了出去。

将帐中之人都打发出去,何艺站了起来,钻出了营帐。极目远望,丰台城郭在黑夜中隐隐约约,并不真切。城楼上的火把在冬风中摇曳,闪闪烁烁,飘渺悠远。这里本就是个小山,山下星星点点,极目望去,整个丰台城却似伸手可及。她凝目良久,又叹了口气,放下了帐帘。刚才还拥挤不堪的营帐,现在变得冷冷清清,鸦雀无声了。

又坐回椅子上,她从怀里摸出紫竹萧,掏出一方丝帕轻轻擦拭着。稍过一小会,她把竹萧放于唇边,轻轻的吹起了《葬歌》。这首歌恢弘大气,多在军中流行,以前何艺虽会,但不大爱吹。但这几年东奔西走,她忙于为百姓祈福法事,《葬歌》早已是熟极而流。

萧声如泣如诉,透过夜风袅袅远扬,而山下,偶有哭声传来相和,更增几分凄凉。自从夫妻团聚后,她已很少吹奏此曲了,可此情此景,再想到今天的种种,她已有些忍受不住,只想借萧声一泄胸中苦闷。

刚吹完一小段,何艺突地停了下来,轻声道:“吴大哥,是你么?”

帐帘一掀,吴明裹着一阵寒风钻了进来。他身着布衣,满脸风尘,脸上却挂着一层忧虑,应了声:“是我。”然后径直走到何艺旁边,搬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事情没成吧,吴大哥。”

吴明有些担忧的看了何艺一眼,低低应道:“是。”

何艺把子竹萧从唇边放下,垂下了头,也是低声道:“吴大哥,你说得对。丰台粮仓,是北汉军之命脉,李忠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怎么可能开仓赈粮,是我太过异想天开,害你受累了。”

“其实,你也别太过自责,今日劝导李忠,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何艺抬起头,一双大眼盯着吴明,满是疑惑。吴明捉住她冰凉的右手,安慰道:“你和小清一模一样,李忠见了你,肯定会有想法,当你决定去和李忠交涉时,我就想趁乱偷袭粮仓。李忠果然起了邪心,一见你走,就跟着追了出来。当时难民如潮,如果趁乱下手,这小子十之八~九,会落于我手。”

何艺大为惊讶,顺口问道:“既如此,当时你怎么不抓住他。”她虽贵为圣母,但命运多桀,平生最恨骄逸淫奢之徒。李忠今天口出无状,何艺现在还有些着恼。

吴明摇了摇头道:“从俘虏口中得知,丰台的主将虽是李忠,但他将兵经验不足,所以具体防务,操持在副将陈姚民手里。这陈姚民一生戎马,向以善守为名,今日一见,果然是盛名无虚。李忠虽冲了出来,但他应变甚速,城防仍是森严无比,如果趁乱硬冲,绝对讨不了好。”

“这样么。”何艺皱了皱眉,仍有些不死心:“李忠是李铁爱子,吴大哥只要抓住他,威逼陈姚民开城投降,说不定……”

“傻子。”

吴明笑了起来,何艺恼怒李忠,这也是人知常情。他抚了抚妻子一头光亮的长发,轻声道:“他语出轻佻,为夫也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以李忠挟持陈姚民开城,这等想法我并不是没有过,但想了想,最终没有付诸实施,为何?”

远方,仍不时有哭泣声从夜空中遥遥传来,如一根根尖锐的细针,刺着两人的心。吴明望了望外面,站起来缓缓分析道:“丰台粮仓是北汉西征军的罩门,李铁在人事任命上,定会慎之又慎。他一代枭雄,子女众多,绝不会为了区区李忠而舍弃粮仓。我也曾仔细观察,李忠冲出城后,陈姚民虽有些慌乱,但却是井井有条,先以城防为重。如果没有李铁事先嘱咐,以李忠的重要性,他岂会如此镇定?”

何艺也站了起来,看着吴明道:“话是如此说,但以此判定陈姚民不会就范,似乎稍嫌武断。”

吴明淡淡一笑,背着手在营帐中转了两圈,才道:“四年前李忠也曾落于我手,但最终却成了烫手山芋。”他顿了顿,当下就把汉宁之战前,自己侥幸擒获李忠的事说了一遍。见何艺若有所思,他接着道:“之所以不抓李忠,这只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李忠是丰台主将,有他在的话,陈姚民排兵布阵,总会受些掣肘,我们贸然抓来,岂不弄巧成拙,反而帮了陈姚民一个大忙?”

何艺没再多说,一撩帐帘,再次钻出了营帐。吴明紧随其后,在她身旁立定。两人并排而列,望着远方城头,良久不语。过了好一会,何艺才幽幽道:“我也知道,你说的句句在理。但我更清楚,你引众多难民汇集于此,定有后着。只是天寒地冻,每多拖一天,山下饿稃就多增几十。随着时日渐长,这数字只会有增无减。虽明知非己之力能为,但看着这么多人死去,我心头总不好受。”

吴明抓住她冰凉的双手,喃喃道:“放心,这丰台粮仓,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定把他攻下。”他顿了顿,皱眉轻声道:“能一鼓而下那是最好,否则,就只有对不起李源了。那颜达的狼骑,估计也等得不耐烦了吧。”

※※※

那颜达正拿着把锋利的弯刀,小心的割着油脂四射的烤肉。那是一只全羊,羊肉金黄,肉香四溢,想必是熟了。

蹲在篝火边的除了他,还有一老一少两个将领。老的叫阿占古峰,小的叫倭赫雷,那颜达四大干将,取其谐音,有“风雨雷电”之说,这阿占古峰和倭赫雷就是其中的风将和雷将。阿占古峰约莫五十出头,身材不高,很瘦,但精神极好。他一双细长的眼睛老是微眯着,似乎永远在算计着什么。这就是向以机智善变著称,“风雨雷电”四将之首风将阿占古峰。

倭赫雷约莫三十出头,身材极是健壮,人也方方,脸色方方,此时正盯着那黄澄澄的烤肉,暗自吞着口水。西蒙军中私下如此传说,说四大金刚加在一起,与一只狐狸和三只暴熊角力,胜负当在五五之数,这话虽有些玩笑成分,却也不失偏颇。

隆冬的草原,寒气逼人。一轮残月高悬于天,更见清冷。天上亮,地上黑,仿佛寒气把光也阻隔了似的。

切下一块烤羊腿,那颜达扫了倭赫雷一眼,笑着递给他道:“就知你小子饭量奇大,喏,拿去先垫着肚子,别饿坏了。”

倭赫雷大喜,起身谢过,抓过羊腿大嚼起来。阿占古峰看了倭赫雷一眼,脸上却爬上了一层忧色:“陛下,昨天贤王来信,说日泽拉方面又增兵了,以属下估计,东边近期就将决战,而我们却恋栈此地不去,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眼见倭赫雷狼吞虎咽,吃得油汁四溅,那颜达有些好笑。他又割下一块羊肉,递给阿占古峰道:“阿占古老将军所虑极是。”

阿占古峰起身接过,也道了声谢谢,却不动那羊肉,眼睛望着那颜达,一眨不眨。后者笑了笑道:“然军令如一,朝令夕改是兵家大忌,此次南征,我们的目的还未达到,怎可就此北返,那先前所有计划岂不打了水漂?”

“可如此空等,就算有其他部落补给,我们带的牛羊也有些吃不住了。”

狼骑兵虽然厉害,但和普通骑兵又很有区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补给上。普通骏马,只要有草料豆类,就可以保持战力。但变异狼却只食肉类,开销实在太大。单单这一点,就限制了狼骑的规模。北蒙倾国之力,却只能养活这一万狼骑兵,狼骑兵成本昂贵,尤其可见一斑。兰宁和日泽拉分裂之后,兰宁的粮草辎重只够维持三个月,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由于这一万狼骑的存在。此次南下,那颜达只领一万狼骑,就是因为后勤吃紧,不得已才走的精兵路线。

那颜达把弯刀上的油腻擦干净了,再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着:“那么,以阿占古老将军的意思,我们又当如何?”

“西北三省战事既已陷入僵局,我们在此枯等也没什么用。何不就此冲入其境,趁火打劫。一来么,反正西北乱成一团,抵抗比平时要小得多。其次就是,我们现在和南汉有盟约,而西北三省现在却控制在北汉手中,就算被抢,南汉事后也是哑巴吃黄莲,不好多说。”

那颜达仍在专心的擦拭着手上的弯刀,并未回答。倭赫雷啃完了羊腿,把骨头随手一丢,瓮声道:“陛下,属下也认为阿占古老将军之议可行,我们这次南下,本来就是帮南汉的,现在去他们那里收点利息,不是正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撸起了袖子,跃跃欲试。

除夕之后,那颜达和呼延海兵分两路。那颜达带着风雷二将驰援南汉西北三省,而呼延海则带着雨将乌梁海增援东部战场。那颜达停了擦拭,盯着滋滋流油的烤羊道:“两位将军此来,怕不是为了吃烤羊,而是来探我口风的吧?”

心思被说破,阿占古峰心头一紧,连称不敢。倭赫雷则“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道:“不瞒陛下说,呆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心里渗得慌。你要是能说出来,我们心头塌实,也好出力不是。”

那颜达把弯刀缓缓举过头顶,目不斜视地道:“趁火打劫,那是想都别想。两位将军要清楚,既已立国,就得有一国的觉悟。现在不是一统大草原,呼风唤雨的强大帝国,而是一分为二,征挞不休的东西二蒙。尤其是我们,实力较日泽拉方面,只弱不强,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战胜对手。俗话说,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北汉与日泽拉有盟约,对我们来说,他们就是敌人。既如此,就得想办法消灭之,把可能的危险扼杀于萌芽。”

阿占古峰皱了皱眉:“末将敢问陛下,这可能的危险是什么?”

西蒙以武立国,所以军中将领,远没那些繁文缛节,延续了以前的传统,有疑问就当面提出,群策群力。

“对我们来说,十几万步兵与一群土鸡瓦狗有何区别?既然南征,总不能白给南汉打工,总得为自己做些有益的事。我们此次目标,是驼关城下的三万精骑。这三万骑兵,长驻双山关,能征善战,是我们的老对手。只有消灭了他们,北汉在短时间内,就不可能有得力的骑兵部队,援助日泽拉。如此一来,正好可减轻东部压力。”

原来是这么回事,阿占古峰松了口气。紧追不舍的问道:“可我们在此枯等,如何达到这个目的?”

那颜达缓声道:“两位将军,丰台粮仓听说过吗?”

丰台粮仓是西北最大的粮仓,以前北蒙南侵,就曾打过这粮仓的主意,但何啸天坚壁清野,据城坚守,北蒙竟无一次得手。

两人都点了点头,那颜达又道:“两位将军想想,一旦得知丰台有变,驼关会做何反应?”

阿占古峰心头一动,脱口道:“自然是全速支援。”

“正解。”那颜达笑了起来:“既是全速,肯定得用骑兵。这里虽在我国境内,但离驼关与丰台粮仓间的驿道很近。只要他们回援,我们就可一泄而下,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到时以逸待劳,对方安能不败?如此一来,既帮了南汉,全了盟友之名,又灭了国之隐患,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阿占古峰仍有些不明白:“要让对方回援,谈何容易?须知在丰台粮仓,我们并无一兵一卒。而狼骑之长,在于野战,要打攻坚战,总有些勉强。而且,如果我们攻击丰台粮仓,就难免暴露,对方一旦警觉,何谈偷袭?”

“丰台粮仓那边,自不用我们操心。”

那颜达微笑起来,把弯刀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那刀已经很锋利了。经此一吹,刀锋莹然,在月色下闪烁着森冷的光辉。他盯了半晌,才站起身道:“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就看吴明了,希望他别让我失望。”

以攻为守4 第二十一节

晨曦微露。

天刚蒙蒙亮,一道消息就在难民群中传播开来。丰台守将李忠,答应开设粥棚,赈济百姓。

这下犹如一瓢水泼进了油锅,丰台城下沸腾了,吵成了一片。许多难民拖儿携母,早早的候在城门外,以免错过了时辰。

初听这消息,吴明也吓了一跳,实不知李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道是小艺的劝说起了效果,这家伙良心发现了?吴明摇了摇头,这个理由实在不靠谱,他都没能说服自己相信,更何况其他人。那么,李忠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好在他最近本就准备行动,李忠这一着,虽出乎意料之外,但终究不是坏事,于是集合所有人,混在难民群中,早早的候在了城楼下。

巳时时分,随着一声锣响,城门缓缓打开。

这是城楼鸣金之声。旭日初升,锣声也似沾染了朝气,随着锣响,城下响起了山呼海啸的欢呼。李忠负着双手站在城楼上,看着队伍把一桶桶稀粥搬出去。肖飞大为不解,他有些担心的朝李忠道:“公子,私开粮仓赈济百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太尉知道,就是死罪。”

昨晚回城之后,李忠找陈姚民谈了半天,然后决定开仓赈济,虽明知陈老将军做事极有分寸,但他仍有些担心。

“父亲大人是不会追究的。”李忠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奸猾的笑意:“陈将军说得对,万事不可做得太绝,就算不真去做,样子还是要做做的。我只用一百来石粮食,却为父亲免去了见死不救的坏名声,你说,父亲大人是会奖励我,还是会惩罚我?”

肖飞愕然道:“一百来石粮食?这也太少了点吧,下面可是十万饥民,怎么得够?”

确实,下面可是十万饥民,这么一点粮食,不管怎么摆弄,也只能做做样子,让饥民照照镜子。他却不知道,李忠的目的,就是做个表面功夫,引百灵圣母现身。而不是他转了性子,一心向善。

“这个么,本将军就没办法了,我也只能给这么点。”李忠双手一摊,带着几分揶揄的口气道:“不然的话,粮食都给这些泥腿子吃了,前线的兄弟们吃什么?”

他转过头,又在难民群中寻找起来。可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那有伊人半分身影。李忠看了半天,眼睛发胀,漫无头绪,心中更是一片怅然。

两人说话间,几百个士兵已经出了城。丰台粮仓只有一个城门,为了运输方便,这个城门很宽,比起京都南宁这些大城亦是不遑多让。陈姚民谨慎仔细,他既主张开仓赈济,那么定会考虑到难民冲城的后果。六千驻军,留了三千人防备其他城墙段,剩下的一半,都调到城门左近,预防可能的骚乱。

几百个士兵在锣声中出了城墙,然后开始架设粥棚。吴明穿着一身破烂衣服,把赤宵用匹粗布裹了,再用泥土抹成了花脸,就成了一个十足的难民。现在,除非李忠面对面仔细辨认,绝会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个老朋友混在难民堆里,正在打他的主意。

简飞扬在吴明身后嘀咕道:“这些守军真他妈的磨蹭,架个粥棚都要搞半天,要是老子的兵也是这样,早就罚他冲厕所去了。”

自从被打了五军棍后,他的话少了许多。吴明虽有些不是滋味,却也不好多说。

沙里飞轻声接口道:“嘁,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好吃懒做么。要真那样,上战场不用操练刀枪,丢到厨房锻炼一番不就成了。”

黄沙城事件后,两人仍经常拌嘴,但火药味降了许多,剩下的只是善意的玩笑。

简飞扬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好吃本将军承认,至于懒做么?哼哼,咱可是勤快得紧,怎么可能。哎,我说你这婆娘也真是,包得严严实实的,嘴巴还是关不住风,真是奇怪。”

其他人要装难民问题不大,但沙里飞却大为勉强,她罩着个银色面具,怎么打扮都不大像样。吴明也曾建议她把面具取下来,但这个沙匪头子顽固之至,毫不相让。这涉及到对方隐私,吴明也不好强求,只得由她。如今她全身都用青布裹住,再带个头罩,只有口鼻眼睛处有三个小孔,看起来滑稽之极,简飞扬说她裹得严严实实,却也没错。好在还未开春,难民之中为了御寒,这种装束的人不在少数,倒不虞被人怀疑。

沙里飞怒哼一声,正待反唇相讥,吴明突地转过头,沉声道:“噤声,他们动了。”

那些士兵已架好了粥棚,准备开赈。几个士兵举着长枪,朝他们这边走来,其中一人大声道:“李忠公子有好生之德,今大发仁心开仓代赈。都给老子规矩点,排好队,一个个的来,敢有擅自冲撞者,一律格杀勿论。”

难民有求于人,他的话焉敢不听?城下本来乱成一团,但在几路士兵的整理下,迅速排成几个长队,举着各类容器,规规矩矩前去领粥。那些士兵尤不知足,不时踢这个几脚,骂那个几句。简飞扬刚才在和沙里飞拌嘴,并没怎么注意,所以站得出来了些,屁股被那士兵顺势踹了一下。气得他差点跳脚,好在吴明就站在他前面,绿眉绿眼的盯着,简大将军才不敢当场发飚。

等那几个士兵走得远了,简飞扬才拍了拍身上尘土,狠狠地吐了口痰,低声咕哝道:“狐假虎威的东西,敢踹你简大爷的尊臀,等会要你好看。他妈的!”

沙里飞忍住笑,小声对吴明道:“将军,敌人防范森严,小心之极,咱们要想混水摸鱼,看来机会不大。”

和简飞扬各挨了五军棍后,沙里飞收敛了许多。以前见到吴明,心情好的时候喊声吴将军,心情不好的时候理都不理。如今判若两人,每见吴明,总是规规矩矩的称声将军,连带着那些沙匪也老实了许多。如今虽不能做到令行禁止,却也大见起色。吴明心下也有些感慨。

吴明盯着城头,也是小声道:“不要急,先看看再说。”

两人说话间,已有一部分难民领了稀粥,愁眉苦脸的走了出来。有几个火气大了点,忍不住骂了几句,正好被一个维持秩序的小头目听见了,他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抢过碗,顺势朝地上一砸,只听得“哗啦”一声,稀饭汤汁淋淋漓漓,洒了一地。小头目意尤未尽,扫了一众难民一眼,大声道:“还有谁他娘的不满意,给老子滚。一帮贱胚,讨个食还挑三拣四。”

这话一说,谁还敢胡乱吱声,纷纷领了稀粥,转身就走。但他们警戒范围只在城下,距离一远就鞭长不及。仍有些领了粥的难民大为不满,钻到人群之后破口大骂。西北一带,本就种族繁多,一时间,各种俚腔怪调此起彼伏,混杂在一起,嗡嗡然那里还听得清。

吴明和简飞扬一前一后,举着个从路边拣来的破碗,沿着长龙走到了粥棚下。那个施粥的士兵斜着眼睛,睇了吴明一眼:“倒是人高马大的,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他一边说着,用根齐臂长的木勺在光可鉴人的粥桶里划拉着。等桶里的稀粥起了个拳头大的旋涡,他才顺势一顿,蜻蜓点水般的在粥面上轻轻一舀,顺势朝吴明碗里一丢,一碗粥进了碗里,先漾出了一小半。吴明怔了怔,正有些不悦,那士兵用木勺在桶里支起了双臂,抑扬顿挫地喊道:“下一个。”

吴明忍住怒气,退了下来。简飞扬领了稀粥,三下五除二就喝了个精光,然后几步赶上了吴明。还没走出多远,他把破碗朝地上一摔,再也忍受不住,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这清汤寡水的,那里是什么稀粥,分明就是刷锅水。”

有他一带头,人群中马上响起一片附和声。四周维持秩序的士兵齐刷刷的朝这边看了过来,神色不善。刚才那小队长骂了一句,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不能犹豫了,吴明向跟在身后的陈启凤使了个眼色。陈启凤点了点头,向附近的百灵教众比划了下手势,下达了行动的命令。四周的叫骂声,不满声陡然多了起来,连附和的人也声势大振。

“他妈的,这那里是救济,分明是耍老子,喝这么点汤水,老子跑来排队的力气都赚不回去。”

“是啊,这么清,屙泡尿肚子里就没货了。”

“直娘贼,粮食呢,我怎么没在水里看到粮食,就是浑浊点的米汤嘛。”

“米汤个求,明明可以当镜子用,那有米汤有货,你太夸张了。”

……

一时间,不满,抗议的声音此起彼伏,大有愈演愈烈之势。那个小头目走到简飞扬面前,怒目而视,正想做点什么。这时候,突然一声锣响,陈姚民在城楼上大声喊道:“收队!”也就在此时,吴明猛地拔出了赤宵,扬声道:“行动。”

以攻为守5 第二十一节

城下难民本就群情汹涌,听得要关城门。已经得过赈粥的心下不满,现在没了顾忌,张口就骂了起来。没施舍到的更是惶恐,叫着嚷着朝城门口拥来,希望能在城门关闭前,抢到一口稀的,骗骗肚皮。在一片混乱中,有个人高声叫道:“父老乡亲们,当兵的无道,视人命如草芥,竟用如此方法来戏弄我们。左右横竖是死,莫不如一起冲进城内,抢他娘的。”

这话一出,附和声登时响成一片,在一片混乱中,难民高声呐喊着,潮水般的朝城门口拥了过来。

这等气势太过骇人,犹如万丈狂澜卷向城头,整个丰台城都颤了颤。外面的士兵俱都变了脸色,那里还顾得收拾粥棚,胆子大点的举着长枪对外,吆喝着希望吓退难民,胆小的见势不秒,拔腿就朝城门跑。

“放箭!”

眼见局势已经失控,陈姚民阴沉着脸,冷冰冰的下达了屠杀令。开仓赈济,本就是他的主意,但只想借赈济之名,引百灵圣母现身。这等做法太过儿戏,但李忠执意如此,他也不好反驳。他以谨慎善守为名,自然考虑得面面俱到。激起民变的后果虽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也有准备,眼见局势失控,马上下令放箭,杀鸡儆猴。

他久镇边关,应付民变已是驾轻就熟。这难民都是些乌合之众,激愤之下,脑子一热就会跟人冲城。只消以激烈手段,示之以血腥,谅这些难民也不敢再冲。

今日开仓赈济,考虑到可能的民变,共有三千人齐聚城门,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城楼之上,所有人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的盯着城下。陈姚民命令一下,这些士兵举起了弓,松开了早已崩紧的利箭,箭雨如注,城下惨叫连连,冲在前面的百姓如同割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下一片。

难民潮涌之势顿时一缓。

但也就在这时,又有人大声道:“百灵圣母法旨,一旦破城,所有存粮一律分发,不留点滴。各位,退缩也是饿死,还不如向前一搏,战死痛快些。不为自己,也为身后的家小考虑。”

能够挤在城门边的,多少都有把子力气,他们大多是些身强力壮的汉子。百灵教如此鼓噪,这些人心头的血性也激发了起来。

胆大的就在想:“是啊,人死卵朝天,与其窝囊窝囊的饿死,还不如和这些可恶的官兵拼了,只要破城,百灵圣母仁慈,身后的家人或可得到救济。”

胆小的也在转着念头:“这人说得也对,伸头一死,缩头也是一死。还不如现在去送死,总比凄惨的饿死强。”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那人话音一落,难民发一声喊,再次朝城墙涌了过去。陈姚民怔了怔,百灵教号召力之强,大出意料之外。这么多难民,要真涌进城来,杀不胜杀。他六千驻军虽是精锐,也会腿脚发软。他咬了咬牙,猛的大声道:“弓箭射击,城楼落石准备,速关城门。”

肖飞骇了一大跳,连忙劝阻道:“陈将军,外面有好几百个兄弟,这门一关,他们也就完了。”

陈姚民眼珠子都红了,恨恨的盯了面色大变的李忠一眼,恨不得冲上前扇其两耳刮子再说。这家伙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世祖。用一百来石赈济灾民,无疑是杯水车薪,定会激起难民不满。当李忠把这馊主意告诉陈姚民时,他几乎惊呆了。亏这家伙还洋洋自得,自以为想的好计,一箭双雕。但李忠是主将,他是副。苦劝半天,李忠仍是一意孤行,陈姚民肚皮都快气爆了,只得调兵遣将,以防万一。

如今民变已生,陈姚民心惊之余,怒意更盛。听得肖飞来问,那里还能有好脸色,斥道:“要是不关城门,就永远关不上了。”

见肖飞和一群亲兵仍愣怔着,他再也顾不得暨越,一指城下:“这里没什么事,你们快去城下集合,以防万一。”

好钢要用到刀刃上,李忠这群亲兵可都是实打实的武者,让他们去城下防守,总比干站在城楼上强。

陈姚民平时温文尔雅,鲜少失态。见他发怒,肖飞怔了怔。正有些迟疑,李忠突道:“听老将军的,快下去守城门。”他虽有些不更事,但也知道轻重缓急。丰台若丢,后果不堪设想。

肖飞心头一凛,行了一礼道:“遵命。”带着十几个亲兵,“噔噔噔”的朝楼下跑去。

几人说话的当口,城楼上又倾下几轮箭雨。难民死伤惨重。但他们悍不畏死,冲得快的已经跑到了城下,和那些不及撤退的守军展开了肉搏。

吴明混在人群中,随着难民大潮朝城门直冲。人太多了,到处都是惨叫声,撕杀声。城楼上不时有弓箭和落石砸下,却犹如一枚石子丢进了波涛汹涌的海中,当时或可激起一点水花,但难民如潮,马上涌将过去,不留点滴痕迹。

一个磨盘大的石头当头砸落,冲在前面的一个难民闷哼一声,委顿于地。他眼前一亮,前方情景尽收眼底。城楼下一片狼籍,这些难民手无寸铁,那是这些兵丁的对手,只一个交锋,前方难民就倒下一排。容不得守城士兵庆幸,后面的难民又发疯般的冲上,他们用手抱,用牙齿咬,用头撞,无所不用其及,野兽一般的气势让人心胆皆寒,一百多个士兵没撑多久,就被蜂拥而上的难民湮没,只余十几人还在城门处负隅顽抗。

“别管了,快关城门。”

随着城内一阵厉喝,紧接着一阵轧轧声响传来,两扇高大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一旦收拢,丰台城有了准备,再想破城,势必难如登天。吴明心下大急,再也不顾厉害,一展身形,纵身冲上。

前方,十几个难民正围着两个士兵战成一团。短短一小会,这些百姓手里大多有了武器。有的是从死去士兵手里拣来的长枪,大部分则拿着城头上落下的箭头和落石。即使如此,饿得面黄肌瘦的难民仍不是这些士兵的对手,三四个人嚎叫着,疯狂的朝两个士兵扑了过去。这些士兵俱是精兵,虽身处危局,但丝毫不乱。暴喝一声:“杀。”两人同时出枪,四人当下就被撩倒了两个。另两位恍如不觉,一人手拿尖石,一人端着个长枪,仍是直直冲上。

长枪还在难民身上,此时抽回再刺,已来不及。两个士兵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发疯似的冲过来,同时朝两旁跳开,其中一人大概是个小头领,伸手就朝腰间探去,就要去摸腰刀。但刀刚摸去一半,那个举着石头的难民已当头砸落。他只得就势一送,那个难民倒似扑到刀锋上一般,“噗”的一声,整条右臂齐肘而断。但他眉头都不皱一下,顺势一下扑来,两人同时翻滚于地。

旁边一人却没这么好运气,刚刚让开长枪,四个人同时冲上来,一人抱脚一人抱腰,另外两人操起箭头,照着那士兵面庞和背部一阵猛刺,这等攻击,一时间半会也不会死,但却残忍之极。那士兵发出阵阵惨叫,背部血肉模糊不说,面部也被刺得面目全非。他狂性大发,屈起手肘,照着那个抱腰的难民猛砸,那难民嘴里沁出血丝,但却死了一般,抱着他动也也动。

“小周!”

小头领狂喝一声,摆脱难民的纠缠,拖起腰刀做势欲砍。吴明如飞而至,赤宵一展,朝他胸口一剑刺去,那小头领横刀一挡,吴明剑势一沉,趁势一偏,正中他肩头。他惨叫一声,腰刀跌落尘埃,赤宵顺势一切而过,他右臂齐根而断,血水如箭般喷了出来。那小头领惨呼一声,一头朝吴明撞了过来。边上几个难民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把他扑倒在地,枪石如雨般朝他周身乱扎,小头领遍地乱滚,几个难民大喊大叫,疯癫般的不依不饶,和他滚做一团。

“丢。”

随着一声令下,城楼上的落石不要命的砸下。城下一片狼籍,几个侥幸没死的士兵连带一大群难民,全被落石砸了个正着,顿时惨叫阵阵。连腾起的灰尘也似沾了血气,一片艳红。

闪过几块落石,吴明脚下不停,闪电般冲到了城门下,只缓了这么一缓,那城门已关闭大半,中间还留了个一米左右的缝。

吴明狂喝一声:“住手。”赤宵金芒一闪,一剑切入。

丰台粮仓的城门虽然高大,但并不是铁制。只听“哧”的一声,赤宵全力一剑下去,如切腐乳,城门被砍下了老大一个口子。城门后面顿时传出一声惨叫,想必剑芒扫中了其中一个士兵,不知生死。

经此变故,合拢之势暂止,城门露出一条堪可容人的缝隙,吴明心头一喜,纵身一跃,正好卡在两扇门中间,扭头狂喊道:“跟上,冲……”

目光所及,顿时呆住了。身后敌方士兵早已死了个干净。守城方没了顾忌,更是疯狂。箭矢,滚木、落石等各类器具,不要钱的朝下直落,冲到城下的难民几乎没有站着的,到处是滚地惨叫的人。简飞扬和沙里飞正带着几十个士兵,拼命朝城门冲来以图接应。但他们也是举步维艰,不时有士兵中箭倒下。

以攻为守6 第二十二节

吴明心疼如绞,张了张嘴,正准备说点什么。简飞扬看得真确,叫道:“大人小心。”

锐啸声声,有劲矢朝背部袭来。已来不及转身了,吴明心随意动,大喝一声,双足顺势在门框上一点,人已冲天而起,直直拔了四五米高,几支利箭风声飒然,几乎是擦着他脚底飞向了虚空。

他两脚顺势一踩,一左一右,刚好踩在城门那巨大的门闩上。双手各拿住两边门框,身子如麻花般一扭,整个人就转了过来,朝下一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城门洞里,黑压压的全是敌人,一个个抬着头,呆呆地向上看着他,也不知有多少。他们大概也被吴明震慑住了心魄,现在看来,却更令人觉得诡异。

肖飞一个激灵,顿时反应过来。吴明卡在门口,城门就不能关上,每多一会,危险就增一分。他本就站在前列,当下厉喝一声:“吴大人,得罪了。”

他脚下一错,猛地拔出腰刀,身形一闪,眨眼间便劈到了吴明眼前。这一刀又快又疾,刀尖过处,空气中响起了一阵锐啸。吴明盯着刀势,待刀尖到了身边三尺许,身形突然一闪,顺着刀势卷了进去。挂在半空御敌多有便,他又不敢退却,只消一退,所有努力尽负流水,思来想去,只有顺势冲入,或可一搏。

才刚跳下,肖飞嘴角一抽,猛地大喝一声:“动手。”他身旁三人齐齐一喝,三把裎亮的长刀同时扬起,交织成一道罗网,从不同角度朝吴明袭至。

双山关前锋营,合击之术大有特色。以前在南宁,虽败于近卫营之手,但吴明仍是记忆犹新。眼见三人其他三人朝自己砍来,他大惊之余也有些惭愧。自己还是大意了啊,肖飞在此,这城门洞里估计都是武者,要想杀过去,谈何容易?当下就起了退避之心。

正自想着,四把武器已然临身。吴明只觉刀刀锐利,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饶是他艺高胆大,也不禁变色。百忙中反手一剑撩去,正拍中一人刀身上,人再次斜斜朝上飘去,身在空中,顺势一脚踢在墙上,借势朝后急退。“噗”的一声,他整个人稳稳当当,再次落于门闩之上。

人刚落下,肖飞冷声道:“吴大人,兵凶战危,那里可不是纳凉的好地方。上箭!”他与吴明相交不深,但对其为人却是大为佩服。此时吴明正是旧力未生,新力未去的当口,本可以顺势偷袭,但心下总有些不忍,忍不住事先提醒一番。

听得他喊,下方士兵同时上箭,动作整齐划一。肖飞顿了顿,猛的狂喝道:“放!”箭如飞蝗,一泻如注。

但只缓了这么一缓,吴明已回过劲来,双足在门框上一点,一个鹞子翻身,凌空急翻。那些劲矢大部分射在了门框上,丁丁冬冬之声不绝于耳,状如急风骤雨,有几支几乎是贴着他胸口飞向了空处。

这可真要命。吴明落地,心头仍自狂跳不已。

从他攻进城门洞,再被肖飞领人逼出来。说起来一长段,其实也就短短几个呼吸而已。吴明昏头昏脑的从地上爬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厉啸声声,一个黑糊糊的物事势若流星,朝他头顶当头砸落。

糟糕,忘记外面攻城正烈,这是块落石。

吴明心下大骇,这块石头飞得虽然不快,也不算太大,但他刚从里面翻出来,那曾料到这么巧,才一出来就碰到块落石。这么一块石头砸到头上,下落之势加上本身重量,就算横练功夫大成的人都会头昏脑胀,自己铁定脑袋开花。

眼看着那块石头要砸中,突然黑影一闪,凭空展出两把长枪。这两把长枪极是迅捷,配合无间。枪杆一个交叉,两柄长枪同时往那石头上一拄,石头的去势立被止住。耳旁有人清喝了一声,那石头被直直抛飞,朝一旁飞去。有人喘着粗气扶起他,惊喜地道:“大人,你没事吧。”

吴明定了定神,转过头一看。简飞扬和沙里飞浑身浴血,两人手里都拿着把长枪,焦急地看着自己,他们身旁的人只剩下了十几个,正在手忙脚乱的抵挡从城楼上射下的箭雨。他心下一酸,却也一阵感动。刚才出枪相救的,定是他俩无疑了。他们伤亡惨重,但仍不要命的朝前直冲,多半是因为自己。

正自胡思乱想,沙里飞在一边惊叫道:“你们小心!”吴明又是一凛,眼角已看到头顶有个黑影砸下来,又是块石头。这石头比刚才的要大得多,正落向几人头顶,显然是有意为之。他心下大骇,顺势一拉简飞扬,单脚猛地一蹬,人向后冲出了几尺。简飞扬猝不及防,虽闪开了要害,但也被吴明拉倒在地。那石头砸在两人旁边,顺势一弹,正巧滚在简飞扬大腿上,简飞扬顿时闷哼一声。

沙里飞大急,挽住了简飞扬另一只手,气喘吁吁地道:“此处凶险,快走。”说完,和吴明一左一右的扶起简飞扬,朝外面直冲。

城下,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箭矢落石。血流得到处都是,尸体更是堆了厚厚一层。约一里之外,黑压压的挤满了难民。丰台粮仓的守卫之强,超出了吴明意料,也让这些难民惧意大增。他们都不怕死,但无谓的牺牲,是个人都不愿意去做。看到死了这么多人,后面的难民站在弓箭的射程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走出了落石范围,单单应付弓箭,自然轻松得多。十几个战士把几人围在正中,眼看就要脱离射程,城头又是一轮箭雨袭来。吴明心神一震,狂喝道:“当心。”一拉简飞扬,顺势朝一旁滚去。

箭雨如织。夹杂在箭雨中的,是尖锐的啸响。

那是武者加持真气射出的箭,想必是肖飞他们已返回了城楼,前来送行了。

这波箭雨实在太密太急,如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朝众人头上压来。他们已是躲无可躲,当下又有几人中箭倒地。吴明心头大痛,左手扶着简飞扬,扭头吩咐道:“扶起受伤的弟兄,我们走。”

何艺荆钗布裙,焦急的站在前方。她的身后,则是一大群百灵教众,以及退下来的战士。隔得老远,她就急匆匆的跑过来,急声道:“吴大哥,你没事吧。”

吴明道:“我没事,只是唉……”他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何艺舒了口气,旋即脸色一阵黯然:“没事就好,至于丰台城么,咱们再想办法就是了。”她转过头,吩咐身后教众道:“快把受伤的兄弟扶回去,就近治疗。”

吴明也是一阵黯然,眼见简飞扬面如金纸,嘴唇发白,他吓了一跳:“简兄,你怎么了。”

简飞扬看了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连忙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沙里飞旁边,哈哈笑道:“我老简命大得很,这么点小伤,怎么会有事?”他说着,重重拍了下沙里飞:“不过呢,今天还是要感谢沙大姐了,救了我老简一命。”

沙里飞半晌不语,良久才轻声道:“我有这么老么……”话才说完,突然一头朝地上栽去。

简飞扬大吃一惊,手忙脚乱的扶住沙里飞,他大腿本就受了伤,只是凭口真气强撑着不倒。一加上沙里飞体重,那里还撑得住,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两人跌成一团。他嘴里尤自笑道:“也,你这娘们还想装嫩么……”

话刚说完半截,就说不下去了。

沙里飞的背上,赫然插着支长箭。他顿时变了脸色,几乎是哭着喊了起来:“军医,军医……”

※※※

近卫营在今天的攻城战中,担当了中坚的角色。虽有难民做掩护,但仍没能下城。丰台城的守御,强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次偷城,不但牺牲了三十多个沙匪,甚至连近卫营,也牺牲了二十多个战士。百灵教虽开辟了专门的坟场掩埋尸体,但吴明不想以后连个凭吊之地都没有,所以没让这几十个英雄和普通百姓葬在一起。

可尽管如此,吴明也不想把他们葬得太远,他要让这些英灵安息,亲眼看着丰台城被攻下。

远方,仍有哭泣声遥遥传来,比昨天密集了许多。这次攻城,普通难民损失惨重,百灵教事后统计,大概死了一千多难民。想必,那些哭泣声,都是他们亲属的吧。

吴明把目光从丰台城收回来,把一壶酒倒在坟头,心头却是一阵痛楚。

坟前,竖着一些简陋的木板,上面刻着墓中人的姓名。过不了多少年,这些木板也会烂尽,那时,谁也弄不清里面埋的是谁了。

他把酒壶放在一边,然后深深的鞠了一躬。简飞扬和沙里飞两人都受了伤,李羽要带人保护营地安全。所以这次来参加葬礼的战士,除了吴明,官阶都不高。几百人同时在墓地旁跪了下来。何艺一身素衣,长身玉立,吹起了《葬歌》,所有人都沉声应和起来。

在墓地边,如有一道闷雷滚动:

苍天有雨,如此诡异无期,

人间有殇,就此阴阳两离。

身即死亦,从此归葬山阳,

魂兮归来,在此永为家邦。

……

苍天有语,佑我大汉儿郎。

人间有殇,何惧尸骨暴荒。

身即死亦,看我鹰扬龙骧

魂兮归来,英灵万古流芳。

……

赫赫始祖,浩然光披洪荒。

胄衍祀锦,渊源千年沧桑。

岳峨河浩,大汉物华肇造。

威武如斯,不负家国诸望。

……

永卫家邦,心向四方。

愿敌寇之血洗我刀枪。

金戈铁马,云雨飘茫。

如鸿雁传音思我家乡。

守疆卫国,万里龙骧。

看青山绿水葬我儿郎。

在歌声中,吴明负着双手,遥望着丰台城,心头却沉重如铁。忍不住喃喃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曹梦征这首诗,在地球可说人人耳熟能详,以前自己读着,最多的也就是一个琅琅上口而已,而诗句里的含义,就算知晓,又有几人能深究?自从和小艺母子团聚后,本以为己心如铁,可现在才知道,恐怕也不尽然。战乱四起,生灵涂炭,真要结束这个乱世,不知还有多少百姓,多少士兵死于非命。就算以后建立一个清平世界,人人安居乐业,可付出如此代价,真的值得么?

歌声越来越响,先是坟场的百姓跟着唱了起来。接着,十来万难民跟着同声起和。远处,风沙扬起,和着悲声,越飘越远,一如鬼哭。

以攻为守7 第二十三节

李忠和一干将领站在城头,面色凝重的看着城下。今天虽守住了城,但也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至少李大公子,再也不会狂妄的认为,只要有六千驻军在此,丰台就会安若泰山。相反,他现在已成惊弓之鸟。

眼光在城下巡梭了一圈,仍未见百灵圣母身影,他不由有些失望。正想收回目光,猛地怔住了,他指着远方道:“那些泥腿子在做什么?”

陈姚民年龄不小,那有他看得远,睁着老花眼张望了一番,仍是不得要领:“那里?”

肖飞已至五段,虽只是初期,但这等身手,在世俗间已属难得。他视力较之旁人,要好上许多。闻言手搭凉棚望了望,良久才道:“他们好象在砍树。” 李忠看得虽没那么仔细,却也能瞧个大概。疑惑道:“这些泥腿子砍树做什么?难道用来生火?”

丰台在沙洲境内,离科第尔沙漠极远。这里气候干燥,但一年四季,雨水仍有不少,所以南平附近,多为不毛之地。但此处却多为水草丰沛的草原,许多不适宜放牧的山地,还长着高大的乔木。丰台就建在一座高地上,四周也有些小山,他们高低不齐,以众星拱月之势,把丰台围在正中。百灵教的临时驻地,就以难民为掩护,隐藏在五里外的一座小山上。

“公子说笑了。这些树木都是活的,又不是枯枝败叶,贸然砍下来,未经脱水,如何能燃?”

陈姚民摇了摇头,否定了李忠的猜测。猛地,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失声道:“难道他们在做攻城器械?”

普通难民一盘散沙,自不可能如此。但城下有百灵教,有他们组织调遣,也并非不可能。肖飞又盯着看了一小会,转过头道:“还真是,他们好象在做云梯。”

说这话时,他声音已有些发颤。

众人莫不变色。这几天难民越聚越多,保守估计,城下已近二十万人。如果没有攻城器械,六千守军有城墙掩护,也可高枕无忧。可一旦他们有了云梯,那就另当别论了。这可是二十万人啊,就算难民装备不足,力气不够,但发起狂来,仍不可小视。毕竟,他们人多,一旦饿得发了疯,力气和装备的劣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一点,城上众将都无怀疑,因为今天攻城,已做了很好的阐释。

楼上众将面面相觑,一时无言。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远方,突地传来凄凉的萧声。萧声如泣如述,伴随着《葬歌》之音,遥遥而来。初始并不太响,但随着城下难民齐声相和,已如一道闷雷,在天空上方滚动。这声音直冲霄汉,直如排山倒海。到得后来,也不知谁开了个头,大声喊道:“开城!”

“开城!”“开城!”“开城!”……

无数难民站了起来,站到弓箭射程外,振臂狂吼。万千个人头攒动,万千只手臂同时举起,万千道声音响了起来,越来越整齐,整个丰台城在声浪中,如大海中的一叶小舟,也似在颤抖。

人类的求生意志,本就高于一切。百灵教利用今天的伤亡,成功激起了难民心头原始的火焰,已呈燎原之势,不可收拾。李忠心头大寒,一屁股跌坐在地。几个亲兵见状,手忙脚乱的把他扶起。他扶着堞雉缓缓站起,已是心胆俱裂。转头对陈姚民嘶声道:“快快写信,请赵总督发兵解围,说得越严重越好。”

陈姚民皱着眉头道:“公子,驼关战事正烈,现在叫赵总督回兵相救,攻城兵力减少,驼关更不能下,岂不前功尽弃?”

“是么?”李忠定了定神,狭长的眸子寒光闪闪,盯着陈姚民:“依老将军的意思,又该如何?”

“东蒙与朝廷并无战事,从北方军区抽调兵力,应该可行。是以老夫觉得,京都求援方为妥当。”

“向京都求援?”李忠气极反笑,指着城下难民道:“京都路途遥远,加之北方暴雪,道路不畅,这一来二去,耗时更长。等他们赶到这里,这里的粮食,早成了泥腿子的大便了。没了粮食,西征军还拿什么和对方斗?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

其实还有个原因,憋在李忠肚里没说。李铁是派他来历练的,动不动就写信求援,难免被人看轻,给人一种懦弱无能的假像。其他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但对李铁的看法,他却着紧得很。

他说得确实在理。陈姚民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这就去写。”说完,率着几个亲兵朝城下行去,走下阶梯时,李忠尤有些不放心,喋喋不休道:“写得严重些,这样赵总督才能尽快派兵前来解围。记得,记得……”

如果不严重点,赵无能怎么会发兵?如果不严重点,不但你李忠无能,我陈姚民岂非也是饭桶?再者,丰台情势确实危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所以,陈姚民回到住处后,挥笔泼墨,斟字酌句,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一个十万火急的求援信就大功告成。

“敬呈督座:

自驻守丰台以来,卑下兢兢业业,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然半月以来,城下难民激增,已逾二十万众。前几日,惊现南朝军队,他们联合百灵邪教,裹胁难民,以排山倒海之势,对丰台发动了进攻。余与李将军坚守不退,伤亡惨重,渐至山穷水尽。不得已,只得乞请援兵!

陈启民惶恐顿首”

丰台和驼关之间,说远也远。吴明一路打打杀杀,走走停停的从南平西南方向绕过来,耗时大半个月。骆关在南平东南,快马疾奔的话,也得好几天。但如果是信鸽的话,一天的时间就到了。这封信搁在赵无能桌上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

得到这个消息后,赵无能又发了一通脾气。可脾气再大,丰台之围却不得不解。无奈之下,只得令李源点齐两万骑兵为先锋,再以一万步卒为后卫,救援丰台。

兵贵神速,以李源的本意,是要尽起三万黑甲军,星夜兼程,前去解围。可赵无能骑步混杂,派了这么一队兵给他。饶是李源心态奇好,此时也有些不满。这么一支队伍,将令不一,互相抵牾,未战先打折扣,如何打仗?他暗自叹气,都说赵总督火气大,将兵之力不足脾气三分,看来果然不假。

他其实错怪了赵无能。丰台之围得解,可驼关的战事,总还得打下去。骑兵虽对攻城没什么作用,但驻扎在旁,总能让人心安。这几日攻的厉害,驼关的兵力在急剧减少,骆驼精骑已不足两万,就算加上原先的辅兵,也不足四万。虽说兵力不足,但何啸天奸猾无比,天知道会不会来个开城突袭。到时候没了骑兵压阵,岂不要吃大亏?

不过抱怨归抱怨,李源还是点齐兵马,汇合步骑三万余人,浩浩荡荡的朝丰台进发。有了步卒,行军也快不了那里去。大军一路开拔,李源更是有意放慢了脚步,如果急行军的话,五天左右就可以赶到丰台,但以现在的速度,大概得十几天。

远道而来,敌人以逸待劳,过于急进,难免留人破绽。李源长于行伍,这错自然不会去犯。虽是救援,但李源却不吝马力,斥候都撒到了二十里开外,一有风吹草动,就难逃他耳目。部队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做出正确反应。

这仗虽然打得冤枉,但现在骑虎难下,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了。

李铁坐在黑旋风上,把长矛横放于马背,掏出一块丝巾,像安抚情人一般,轻轻擦拭着。马是良驹,坐在上面,四平八稳,尤行坦途。他以前的马也叫黑旋风,但陨于南征一役,为此痛心了好久。如今这黑旋风,也是他精挑细选而来。随较以前那匹大有不如,但仍是匹少见的良驹。马的寿命约为二十出头,就算异兽的寿命略有增加,却也不多。如此算的话,黑旋风如今六岁,正值风华正茂。可再锋利的矛,总得生锈,再擅跑的马,总得老去。人生百年,相对于一匹马来说,堪可自傲,但除去老幼之龄,真正能一展抱负的岁月,又有多久?

精铁制成的枪身,黑黝黝的。由于长年把握,枪柄三尺开外,反而泛着淡淡的白色。他把枪杆倒转过来,又仔细的擦着枪尖。枪尖更见锋锐,即使是平时,也能感受到一股凉凉的寒意,那是杀气。

好钢用在刀刃上,一杆长枪的枪尖,更是如此。长矛的枪尖是铁母制成。李源当年为开此锋,不惜人情,请了黑铁门最杰出的弟子,北汉现今的工部尚书弋冠亲自操刀。具体过程他不知道,只是弋冠交还此矛的时候,连说这枪尖磨坏了他几十个刀石。

这是一杆锋利的长枪,并不比那些名器逊色分毫。大凡神兵名器的之主,都有过人的武功,这把长矛在自己手里,已经埋没了好长时间,也许会一直埋没下去。

李源苦笑一声,怔怔的盯着长矛,一时无语。

以攻为守8 第二十四节

以前在双山关,朝闻金鼓,夜宿号角。虽然极为艰苦,但却觉得十分塌实。这四年来,天下狼烟四起,而朝廷反与东蒙有了盟约,以前壁垒森严的双山关,如今形同虚设。而自己,也成了一员闲将。

然人非草木,岂能与刀兵等同视之?丈八长矛锋利依旧,自己的心却早已钝了。朝廷不趁北蒙分裂之机,把双山关以北的国土收回,却反而提兵西进,进犯中西,自己纵算不满,又能奈何?

李源摇了摇头。山河崩坏,江山已改,同胞相残,饥民遍野,往昔寇仇反成盟友。这等现状无力改变,唯一能改变的,就是自己。是该退伍了,这打来打去,早失去了从前的味道,自己不愿意打,那就只有卸甲归田,尽让他们折腾去,不管将来谁统一的大汉,谁坐稳了江山,都与我没有丝毫关系了。

他又叹息了一声,有些茫然的望向了天空。西北风正急,碧蓝的天幕下,有着几丝洁白的云,在料峭的冬风中,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东边飘去,越来越远,而西边的尽头,却有更多的白云冉冉而来。

李源骑在战马上,默然无语。这是畏战么?都说四十不惑,正是明事理,辨是非的的年龄。可谁知道,堂堂黑旋风,如今心头一片茫然,还起了厌战之心?也许,是因为自己成家了吧,师蕊那小家伙,自己也该多陪陪她了。

想起宝贝女儿,李源的嘴角出现了一丝笑纹。这种笑意是发自内心的,与战场上的猖狂大笑,同僚间的虚伪奸笑自不相同。这笑意也就是他看见家人才可能出现。以前是三人,现在也就两人了。四年前,李铁以其母病重为由把李源召回了京都,虽有挟其归顺之嫌,但却并未说谎,李源之母身体确不大好。中兴二年秋,也就是南汉复兴二年之际,其母撒手人寰。李铁为安其心,又为李源张罗了一门亲事,就是北汉礼部员外郎温波之女温菡韵。这门亲事政治色彩浓厚,起初,当事两人都十分不愿的。但随着时日渐长,两人日久生情。尤其是女儿李师蕊诞生后,夫妻二人恩爱和谐,已有些夫唱妇随的味道。

一想起那个家,李源思绪越发不受控制,有些醺醺然。只要自己坚持,消极怠战,太尉定不敢让自己带兵。一旦交出兵权,就没了问鼎家主的基础,就算和自己一向不对付的兵部尚书李卫,也绝不会再行刁难。以后回到京都,陪陪妻女,把这几年亏欠她们的补偿回来。这种结局虽有些无奈,但总比残害同胞强。

规划得再好,总得等战事结束,他又把思绪转回了当前。求援信上说的,丰台粮仓之危,是由于南汉镇东将军吴明鼓噪难民围困的结果。赵总督虽然派了兵,但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李忠无能,陈姚民谨慎,这封信不过是两人夸大其辞,以求援兵的手段罢了。至于信里说的南汉军队,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但李源却不这么认为。陈姚民在双山关以善守为名,其人谨慎自持,他最多在措辞上添油加醋,绝不可能凭空捏造。

所以,信中所言,应该大部分是真的。

那么,吴明现在,肯定就在丰台城下。

两人在南征军同生共死过,也算患难之交。对于吴明,他李源了解得更多。这个镇东将军不但胸怀仁义,英勇无敌,而且机智绝伦。否则,岂能带着几千残部返回南宁?不过,他能带过来的人肯定不多,能够搅出这么大声浪,多半是借难民之助,这百灵圣母到底是谁?

算了,不想了,等到了丰台,一切谜底自然揭晓。他把长矛收好,放回背囊。再次回头看了看队伍。车行辘辘,战马嘶鸣,三万的大军蜿蜒无际,排成个长队,正不可一世的朝前行进着。

他皱了皱眉头,难民就是难民,几十万难民对几千步兵或有威胁,但对上两万铁骑,根本没有任何悬念。但吴明用兵,一向稳中求奇,自有所倚。那么,他倚靠的到底是什么?他现在在做什么?

吴明现在在写信。

尽管是白天,但营帐简陋,光线也不好。帐内一灯如豆,吴明正趴在一张矮几上,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蓦地,他叹了口气,眉峰蹙起,显然正在为难。

还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以至小看了天下英雄。陈姚民善守,自己早有所闻,但却并未放在心上。以为凭一千精锐,有几十万难民相助,出其不意的偷袭,定能拿下丰台。但难民就是难民,训练,装备、心态、力气等等,和正规军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岂可相提并论?这次失败,就是个血淋淋的教训。

好在,自己还有两手准备。否则就真是一筹莫展了。

兵法有云,未料胜,先料败。攻打丰台粮仓,别看吴明对属下说得信心十足,但却有两手准备。既然向那颜达求援,肯定得和他保持联系,他们的伏兵,老早就在援军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好了。如果能一鼓而下那是最好,反之就利用难民向丰台城施压,迫使他们分兵自救。如此一来,那颜达伺机而动,以逸待劳,定能全歼来援之敌。敌方一分兵,驼关压力骤减,再想攻城,势必难如登天。而丰台守军得知援军无期,士气必将大跌,到时汇合西蒙部队,再下丰台就容易之极。

可临到要发动时,吴明却略有犹豫。

南北两汉,以前本为一国,所以两国间的间谍也是极多。北汉西征军,骑兵主将就是李源,这等消息,几乎不用打听就能知道,自然也瞒不过吴明的耳朵。如果丰台有危,兵贵神速,赵无能肯定得派骑兵前往。而这骑兵主将,十有八~九就是李源。李源不想与吴明为敌,而吴明同样如此。只是首攻丰台失利,吴明也顾不得了,只得发动后着。

李源三万大军,太过显眼。或可瞒过在边境不敢妄动的那颜达,但百灵教在中西,到处都是耳目,这路援军的一举一动,吴明可说了如指掌。

要不要把李源的行期告诉那颜达?

吴明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但一听到帐外的哭泣声,他咬了咬牙,又毅然伏下身去,仔细写了起来。

信写完了,他将这张纸卷成小小的一卷,塞进个竹管封好,然后从身边抓起了一个笼子。里面有只鸽子,咕咕的叫得正欢。他把竹管小心地缠在鸽腿上,走出营帐一挥手,鸽子立时飞了起来,朝澄蓝的天空振翅而去。

李兄,对不起了。

他望着下方的难民,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人生无常1 第二十五节

死去的难民要祈福,活着的需维持秩序,猎取的肉食需要合理分配,送给最需要的人……这一切的一切,事情实在太多。何艺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不可能回来得这么早。吴明见天色尚早,准备出去找找妻子,看看有无可以帮衬的地方。刚下了小山坡,就听到有个人喊:“将军!”

是何定瑞。

吴明转过头,就见他穿着一袭长衫,衣带飘飘。这段时间,虽然节省又节省,但近卫营的伙食还是管饱的。否则这些武者吃不饱,怎么拉出去攻城?这对何定瑞来说,无异于天堂般的生活。他现在仍是极瘦,但双颊已略微有点肉感,肤色也白了些,倒颇有点文弱书生的样子了。吴明怔了怔,盯着他道:“怎么了,有事吗?”

何定瑞走了过来,在他面前施了个大礼:“将军,属下何定瑞拜见。”

这礼行得太大,他弯下腰来,头几乎快磕在地上了。吴明唬了一跳,连忙拉起他,苦笑道:“你别动不动这样,被禁军衙门的人看见就麻烦了。”

这倒不是吴明说笑,谢川接手禁军衙门以来,为讨陶雨欢心,对南宁的仪容礼仪要求极严,规定城民必须对皇家保持足够的礼仪,不得私论皇家是非,更只能对皇家行跪拜礼。这些规矩,对那些世家大族,勋贵武将自然无效,所以遭殃的,大多是普通百姓。以吴明的身份,自然不怕谢川把自己怎么样。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西征即将结束,何定瑞肯定得跟他回南宁。他和陶雨本就有些嫌隙,他可不想为此得罪这个太后,让两人关系雪上加霜。

何定瑞道:“定瑞不敢忘将军大恩,若无将军,我和母亲早就曝尸荒野,更不可能知昔身世了。”

“你知道身世了?”吴明又惊又喜,在平窑救下何定瑞一家时,吴明就对他身世有些好奇,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快就知道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你父亲说得郑重其事,不会是西地某国的王子吧,到时候我见到你,怕得反过来磕头了。”

何定瑞满嘴苦涩:“大人别开玩笑了,我今天来是想向你找点东西的。”

谁没有点秘密,何必去刨根究底?他顾左右而言他,定是不想在这问题上纠缠。吴明顺着他话头道:“你要找什么?”

“将军,檀木有吗?”

吴明道:“有倒是有,不过不多。”

檀木主要生长在南蛮继玉森林一带,其木质坚硬,香气芬芳永恒,色彩绚丽多变且百毒不侵,万古不朽,又能避邪,故而极受人欢迎。丁寿初至南蛮,在其《异域行记》里如此说:“极南之地,有木名檀,其芬怡人心醉,能避蛇虫,明心静气……妙品也。”这种溢美之词,没为檀木生长提供任何益处,恰恰相反,反对它造成了一种毁灭性灾难。东汉成立之初,曾规定南蛮贡期为三年一贡,贡品中须有两箱檀木。后来帕家势大,这也渐成一纸空文。檀木宝贵,东汉世家大族,多以储存檀木为荣。这种攀比之风,就造成了无节制的滥砍滥伐。汉明帝时,帕卜里为探虚实,曾和希烈一道,进京朝见。当时带的贡品一应齐全,独少一箱檀香,汉明帝大为不悦,曾以此诘问帕卜里,后者振振有辞的反驳:“圣檀砍伐绝迹,俱进天朝国库。如今檀木,非南蛮特产,而是天朝特产。”

檀木自不可能绝迹,若要采集,却需花极大力气。要么在极南的蛮荒之地,要么在人迹罕至的继玉森林,其他地方,是难见檀木的。帕卜里这话虽有些激愤,却离事实不远。比如当今南蛮国师李莫帕,性喜檀香,却嫌国内自产的年份不够,反而花大力气去北汉高价购买,是为一例。

檀木有清心静气的功效,对武者打坐大有好处,近卫营自然备有。

何定瑞喜孜孜地道:“不用很多,有个巴掌大的两块就够了。”

吴明大讶:“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想给祖父和父亲刻个灵位,时常参拜。但普通木材质地疏松,时日稍长就容易腐蚀变色,实在有辱家门。”

这小子的家世,看来还真有些来头,否则不会这么讲究。吴明心下转着念头,点了点头道:“可以,我去给你拿吧。”他转过头,对身后一个亲兵道:“欧阳林山,你去给我烧点水,等会夫人回来也好泡脚。我陪何定瑞去拿点东西。”

何定瑞仍是感激涕零,连连作揖不已:“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吴明笑了笑道:“不用如此,举手之劳而已。”

如果是以前,辎重资材之类肯定得归左忧保管。但左忧还滞留在庭牙,陈启凤就担当了物资分配之责。檀木虽然不多,但总不能一直带在身上,所以吴明丢给了辎重营。这里并不大,只有两个帐篷,但却戒备森严。近二十个内营战士手抚长剑,把两顶帐篷护在中间,护卫得严严实实,风雨不透。

云梯简陋,难民战力低下,就算丰台被攻下,恐也损失惨重。吴明令人砍伐树木制造云梯,做出攻城之态,并不是真想攻城,主要是制造压力,逼迫丰台向外求援。如今目的已达,丰台守军更如惊弓之鸟,近卫营业已暴露,再也没必要装普通百姓,俱都换回了军装。所以此处营地不大,却也气势森严。

吴明领着何定瑞走进辎重营时,陈启凤正皱着眉头写写算算,大概也在为粮食的事发愁。向她打了招呼,取了檀木,两人走了出来。走出营地时,何定瑞突地喃喃道:“将军,如果天下太平了,我就去开个印书坊,肯定能发大财。”

吴明怔了怔,旋即笑道:“这个理想可不见得伟大,你颇有学问,等明年开科举了,去南宁考考,说不定能中进士,光宗耀祖。”

“光宗耀祖么。”何定瑞苦笑了一声:“如今祖宗都不敢认,还光个什么祖?”

他嘴里说出这句话来,吴明几乎有些吃惊。刚想回一句,却发觉何定瑞眼角有些湿润,眨了眨眼,已急匆匆的朝远方走去。

摸了摸怀里,才发觉檀木还在。这小子够粗心的,吴明摇了摇头,想想左右无事,就跟着他追了下去。

因为要照顾其母,何定瑞的营帐倒是比普通的大一些。两人走到帐前时,发觉谢露方也在。他正拿着方木板,在那里聚精会神的雕刻着。旁边,已垒起了老高一叠木板,上面都有密密麻麻的字迹。一见吴明来了,谢露方忙站起来,必恭必敬的行了一礼:“吴将军!”

吴明把檀木递塞到何定瑞手里,指着那一摞木板道:“你在做什么?”

谢露方讶道:“刻字板啊,将军不是吩咐,最近又要在难民中投放一批传单,号召众人一起攻城么?”

“是,但刻这么多干什么?”

谢露方怔了怔,随即笑道:“也难怪将军不解。木板雕刻印刷,也不是没有损耗,刻一张的话,印个几千张,字迹就模糊了,再印出来的字,也看不清楚。如今难民有二十多万,所以要多刻点,才能够数。”

吴明顺口道:“用檀木等质地坚硬的木材,刻上一些常用的字,然后根据书写内容重新排版,这样不是比你那样省力得多……”

“这,这,这……”谢露方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狂热的神情,盯着吴明道:“将军真乃天下少有的大才,一句一言莫不蕴涵至理。我谢露方平生没服过任何人,今天算是服你了。”

这也不是什大事,活字印刷术而已,没想到把他激动成这样。吴明也有些高兴,却也带着点点惭愧,先人的结晶,自己又顺手剽窃了一回。

何定瑞也反应过来,抢着道:“是啊,这样做的话,岂不是一劳永逸,谢伯伯,要不我们先刻一副字来试试?”

吴明心头暗笑。这小子倒是个自来熟,和谢露方才认识几天,就叫得这么亲热,难道真是因为共同语言?

何定瑞刚回来时满面愁思,现在却兴致勃勃,前后判若两人。谢露方看了他一眼笑道:“真要如此的话,肯定不能用木材,得用精铁。这样虽然费时多些,却是真正的一劳永逸,再也不用为刻字劳神费心,任你排版千百次,字迹肯定清晰如故。”

何定瑞拍掌笑道:“对,好主意。那么,我们开始吧。”

谢露方道:“何公子稍等,我们还是先把你父亲和祖父灵位刻好吧。”他说着,瞟了吴明一眼。

先祖名讳,轻易不得示人,他这是在赶自己走吧。再呆这里确实有些失礼,吴明也没闲心去探别人隐私。他抬头看了看天:“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你们记得早点印好传单,有急用。”两人同时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是。”

吴明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待吴明走得远了,何定瑞才盯着吴明背影,小声道:“谢伯伯,吴大人是好人,就算他知道我身世,也没什么关系吧。”谢露方眼睛一瞪:“好人?世上那有那么多好人?你给我听好了,你如今身份,千万不能公开,否则的话,不但你要遭殃,连带着你母亲,老头子我也会跟着丧命。”

何定瑞缩了缩脖子,变了脸色:“有这么严重吗?”

“怎么没有?”谢露方几乎叫了起来。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大,他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发觉没人注意这边,才放缓语气,语重心长地道:“公子,正因为吴将军一代人杰,所以这西北,早晚都得落入南汉之手。到时候驼关之围自解,何啸天安然无恙,这西北依然是他的天下。你说,他得知你身份后,还不赶尽杀绝么?”

“唉!”何定瑞叹了口气,垂下头道:“谢伯伯,你先把父亲和祖父的灵位刻出来吧。小子也好日夜上香,图个心神安灵。”

谢露方嘴角露出笑意,他把檀木修成一方上面半圆,下为梯形的长条形木牌。然后拿起刻刀,在其中一块檀木上一刀一划,仔细雕刻起来。檀木虽只有巴掌大小,但刻几个字,怎么也比在木板上雕刻小字方便得多,木屑纷飞中,只不过一小会,几个字已然成形,上面赫然是:“先祖何啸云之灵位。”

灵牌一成,谢露方容颜一整,他把灵牌小心地靠在椅子上,磕了个头道:“老爷,条件简陋,请恕老奴轻慢之罪。”他转过头来,向何定瑞招招手:“公子快来,先给你祖父磕个头。”

人生无常2 第二十六节

太阳已经落山了,夜幕渐渐降临,像一幅淡青色的幕布笼罩了整个天地。远方的城头,山下的平地,重新爬上了星星点点,苍凉而幽远。

吴明回到营地时,帐篷里已经有了温馨的灯光,他心下一喜,小艺已经回来了?

何艺是回来了,她正在营帐里喂吴思庭吃东西。她这几年东奔西走,又不大舍得儿子,所以这四年来,吴思庭大部分时间是在马车和帐篷中度过的,把何啸天夫妇心疼得不行。不过此事有弊也有利,习惯成自然,吴思庭远没其他勋贵子弟的娇气。小家伙很乖,这一路颠沛流离,他很少哭,也很少闹,大部分时间,都静静的呆在一旁,看着母亲忙碌。

眼见吴明进来了,何艺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沙锅旁,为吴明盛了一碗粥,放在桌上轻声道:“快来吃吧,不然都凉了。”

她肤色如玉,由于过分操劳,现在更是莹白如纸。吴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担忧地道:“怎么了,小艺?”

何艺摇了摇头:“我没事。”见吴明满脸担忧,仍是盯着自己双足,她解释道:“白天走得太急,不小心把脚崴了。”

吴明吓了一跳,正准备看看。吴思庭突然叫道:“娘亲……”

两人怔了怔,都看向了他。何艺道:“怎么了,思庭?”

吴思庭小嘴一撇,眼泪汪汪地道:“我想外祖父,外祖母了。外祖父答应给我做木马,教我打仗。外祖母说下次回去,给我做好多好吃的……”

童言无忌,可正是这纯真的心声,让人心头震撼。夫妻二人对望了一眼,何艺摸了摸他头,有些愧疚地道:“好,娘亲答应思庭,让祖父给你做很多木马,外祖母做很多好吃的,你现在乖乖去睡觉,好吗?”

“嗯。”吴思庭点了点头。让母亲为他清洗了一番,然后就乖乖的躺在床上去了。吴明心情很差,胡乱喝了几口粥,就没了胃口,把饭碗朝桌上一搁,就要去收碗。何艺道:“还是我来吧。”

吴明道:“你脚受伤了,好好坐着就成。”何艺拗不过他,只得应了,坐在油灯想着心事。正在发呆,吴明已收拾好碗筷,端了盆热水过来:“想什么呢,来泡泡脚。”

“泡脚?”何艺有些吃惊,一见丈夫把洗脚水都给她端来了,她吓了一大跳,连忙站了起来:“吴大哥,这怎么行,哎哟……”这一下牵动了伤处,疼得她脸色发白。

吴明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反而有点好笑。连忙放下水盆,柔声道:“来,我给你揉揉,这水里加了些消淤肿的药,只要揉开淤血,很快就会好的。”

他说着,就要去捉何艺的一对天足,嘴里尤自道:“是那只脚伤了,我先看看。”

何艺右脚倏地朝后一缩,红着脸道:“那有,我没受伤,只是走动太勤,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她刚才明明说脚崴了,现在却矢口否认。吴明笑了笑,抓住她右脚道:“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它了。”

何艺大窘,情急之下朝后一挣,触动痛处,忍不住又是一阵惊叫:“哎哟,求求你了吴大哥,我自己来吧。”吴明是疼她,可人言可畏,让丈夫打洗脚水,还帮她揉脚,这等事要被他人知道了,不被骂死才怪。

吴明瞪着她道:“自己来?自己用力,一点都不方便,你能揉好么?再说了,我用真气为你活血,这样好得更快些,才不耽误正事。”

何艺脸如霞烧,垂下头轻声道:“还是不要了吧,休息休息,应该就会好了……”

吴明哭笑不得,耐心劝导道:“小艺,咱们是夫妻。你也说过,夫妻是同命鸟,那还分什么彼此?既如此,你脚受伤了,为夫给你揉揉,天经地义的事……”

“不行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何艺的脑袋已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这怎么行,成什么样子。”吴明沉下了脸,加重语气道:“脚一旦被崴了,淤血不化开,是很难大好的。要真那样,你怎么出去赈济灾民,主持法事?到时你要强行出去,我可是不答应的。”

这可比任何话都管用,何艺停止了挣扎,默默的不说话。她抬起头,看了吴明一眼,马上又做贼似的低下头,过了半晌,才用细如蚊呐的声音道:“好,好吧。不过吴大哥,你可得轻点,我不怕痛,就怕痒。”

她现在的样子,和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兽差不多,那里还有半分圣母的威风。吴明心下一荡,连忙收摄心神,抓起她小巧的右脚,轻轻脱去她布鞋,再把她布袜一点点的从脚裸处缓缓褪下。何艺紧张得厉害,足弓弯着,脚趾紧紧蜷缩着,把布袜都夹住了。吴明拉了拉,没拉动,只得捏住足心,轻轻捏了捏。何艺受不住痒,“嘤咛”一声,脚掌一松。吴明顺势一拉,把布袜褪了下来,一只完美无暇的天足顿时呈现在他面前。

浑圆的脚踝,纤细的脚掌。白皙细嫩,晶莹剔透,青青的脉络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何艺非常爱洁,南征军残部败退继玉森林之时,她都趁着摘野果的时候,时常清洗。为此还差点伤身于角头花蟒,亏得吴明拼死营救,她才侥幸得脱。这几年做了圣母,她爱洁的性格并无丝毫改变,就算一身布衣,也是一尘不染。所以她的双足,也是干净异常。吴明伸出手,轻轻抓住何艺足踝,仔细看了看,有些心疼地道:“还说没事,你自己看看,这边都肿起老高了,一个不好,留下暗疾都是可能的。”

何艺“唔”了一声,右脚触电般的朝后一缩。吴明早有所料,一双大手紧紧握住,根本挣之不动。她满脸红晕,喘着气道:“你,你快些……”

她的身体本就敏感,没想到一双玉足更是重中之重。见她如此,吴明反而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好,引得她强烈反弹,让她右脚伤上加伤,反而不妙。等她气息稍歇,吴明才轻声道:“好了,我先帮你活动活动足踝,让淤血化开。然后在用真气疏导一遍,等会再用药水泡上一泡,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纤细娇嫩的脚掌捏在手里,如同一方温玉。整只脚光滑细嫩,雪白中又透着淡淡的肉色。只有脚踝处有点浮肿,破坏了无暇的美感。吴明右手捏住足掌,左手则轻轻扶住足踝,轻轻转动着,以便让淤血活泛开来。他的动作很温柔,何艺放松下来,鼻息渐渐平稳,蜷缩的脚趾也慢慢张开,显然已经适应。吴明突道:“对了小艺,思庭渐渐大了,这样四处流浪可不好,至少得给他找个老师。咱们儿子应该允文允武,这样才成。”

这事其实他早想找何艺商量,只是戎马倥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而已。吴思庭今天的哭闹,让他心头愧疚无比,决定先和妻子知会一番。

脚上仍有点痒,但一提儿子的事,何艺顿时来了精神,支起身子道:“吴大哥,你想带思庭带走么?”话一说出口,眼中已是泪花隐现。

在这个世界,稍微有点身份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正常得很。所以对吴明和祝玉清的婚事,何艺虽有些吃味,但并未多大抵触。吴明以为,何艺不想去南宁的主因是祝玉清,其实还真错怪了她。正如何艺所言,西北是百灵教的根基之地,她做为圣母,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开的,此其一也。其次就是,她和双亲自小失散,这几年也是聚少离多,还想多陪陪何啸天夫妇。听得吴明之言,以为丈夫要接走儿子,何艺不由大急。

何艺心中所思,吴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大概。见妻子一脸凄惶,他心下一疼,安慰道:“西征之后,我的根基极可能就在中西。如此一来,咱们就很近了,到时你如果忙,我来看你们也方便许多。当然,你带儿子来看我也行的,这倒不是大问题。”

他话里话外,根本没提带走吴思庭。何艺眼中已有湿意,轻声道:“谢谢你,吴大哥。”吴明是一家之主,如果真要带走吴思庭,何艺也无话可说。可吴明根本没提这茬,何艺心头感动之余,也知道是丈夫怜惜自己。她想了想,反过来安慰吴明道:“你放心,我会在沙州为儿子请最好的先生,至于武艺,父亲大人或可胜任。”

天下总督,都是九段以上高手,何啸天真愿意教吴思庭,那是最好不过,岂只是胜任那么简单。吴明想了想,低声道:“是的,小家伙大了,这样下去确是不妥……”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有这个便宜岳父教吴思庭习武,自己大可放心。但西北三省民风彪悍,文教比之江南五省,差上许多,对何艺口中的私塾先生,他却有些不敢恭维。以吴明的本意,把吴思庭搁在南宁学院,凭自己和唐轩的交情,思庭的学业定不会马虎。可何艺不愿去南宁,让他两头为难。儿子都快四岁了,但这几年都是何艺拉扯大的,几乎没他这个当爹的什么事。也正因为如此,让他对何艺更为愧疚。吴思庭是他儿子,他比任何人都重视。但他也深爱着何艺,如果带着了这宝贝疙瘩,母子二人都会伤心欲绝,这种大男人主义的事,他吴明可干不出来。

想到这里,吴明长吐了口气。算了,不想了,这一切还得先把丰台攻下,断了北汉西征军补给才行。等解了驼关之围,还不知道那个便宜岳父怎么看待自己呢。

他摇了摇头,右手抓住何艺玉足紧了紧,轻声道:“现在气血已经活乏开来,你忍着些,我拉拉脚趾,让错落的筋骨复位,这样好得更快。”他说着,左手接替右手,捏住了脚掌,右手捏住她晶莹圆润的脚趾,猛的一拉,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何艺惊呼一声,娇躯巨震,身子猛地朝后仰起,整个身子都似要弹跳起来。

人生无常3 第二十七节

浑厚的大地之力潮涌而出,包裹着整支玉足,在其上下游走。吴明担忧地道:“疼么?”

何艺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小脚左右摆了摆,睁着一双大眼,有些迷茫地道:“真奇怪,刚刚明明疼得要死,现在一点都不疼了。”她脸上红晕未退,朝吴明展颜一笑道:“谢谢你,吴大哥。”

这一下如春花乍放,整个帐篷都明亮起来。吴明如饮醇醪,也有些醺然。心道:“小艺能为圣母,却也不光是心地纯洁使然,光这副相貌,就足以颠倒众生,有妻如此,自己何幸。”

心下想着,落在何艺脸上的目光就如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何艺大窘,脸色更红,嗔道:“看什么呢。”

虽然是夫妻,但这样子的确有些失礼。吴明老脸一红,他甚有急智,连忙转移话题道:“我在想,儿子在沙城的安全问题……”

何艺怔了怔,脸色一黯:“你是怕他重蹈我兄妹的下场吧。放心,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除夕之夜,他们倒是谈过这个话题,何艺兄妹和父母失散,是由于家族争权的结果。当时正说得入港,何定瑞用石油取暖,难民动荡不安,惊动了二人,这个话题也被搅黄,无以为继。如今旧事重题,吴明顺势问道:“对了,你们兄妹与何总督失散,到底怎么回事?”

何艺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么,家族争权的结果。”

她顿了顿,接着道:“何家是汉初四大军事世家之一,一直把持西北军政,代代相传,一直以来,未曾出过纰漏,这一点,吴大哥想必知道了?”这个倒是听陶雨提起过,见吴明点了点头,何艺叹了口气,继续道:“到了父亲那一辈,祖父何蓝飞一共育有两子,两人都是天才横溢,文武双全,难分轩轾。”

两人都天才横溢么?吴明皱了皱眉。有时候,厉害的人多了,不见得就是好事,反而会横生掣肘,徒增是非。太后和丞相就是明证。他想了想: “这么说来,何总督就是两兄弟之一了,不知他是兄长还是兄弟?”

“自然是兄长。”

吴明舒了口气。这个世界,仍奉行嫡长子继承制,自己便宜岳父既然是兄,那么他继承西北总督,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兄弟想挑战权威,那就是触犯了国法,践踏了道德底线,不论怎么说,都说不过去。想到这里,他讶道:“既如此,何总督继承家业,理所当然,还能有什么变故么?”

何艺叹了口气:“你说对了,正是有了变故。”她把右脚放进药水里,继续道:“父母伉俪甚协,但不知为何,将至不惑,仍是一无所出。为防万一,父亲曾对叔父许诺,如年过四十仍是如此,就立叔父之子何志为少族长。”

何啸天是天下有数高手,将近四十仍无子嗣,确实有些不正常。兄终弟及,他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结合先前种种,吴明隐约有些明白了:“如此一来,你们兄妹诞生后,就成了你叔父的眼中钉了。”

如果没有何艺兄妹,他叔父之子何志继承何家产业,将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吴明才有此一说。

何艺垂下了头:“是呀,按照常例,总督之子要去京都受礼的。我们何家是五路总督势力最弱的一方,所以对朝廷也最是恭顺,这些基本礼仪是做得最齐的。”

说到这里,她声音渐渐低沉,似乎也回到了过往:“那一年也是冬季,大雪纷飞,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去京都听封,结果在京都郊外,遭到一群黑衣人截杀。这些人十分厉害,何府侍卫中虽然不乏好手,但交手之下,伤亡惨重。眼见抵挡不住,那些侍卫拼死抵抗,掩护母亲先走。母亲虽不谙武艺,但跟着父亲时间一长,眼力却也不差。知道侍卫不是黑衣人对手,自己就算逃脱,很可能被对方循迹追上。情急之下,就把我们放在一家农户的屋檐下,她则赶着马车,大张旗鼓的离开,迷惑敌人。”

孙云霓倒是急智,怪不得生了这么聪慧的一个女儿。吴明也来了兴趣:“后来呢,岳母怎么逃脱追杀的?”

“是苍松亭的道韵大师刚好路过,把母亲救了下来。”

吴明讶道:“道韵?!”以道韵九段的身手,要救下孙云霓自然不难。这世界可真小,竟然会是他。他定了定神,继续追问:“既然如此,岳母怎么会和你们兄妹走失的?”

何艺又叹了口气:“义父救下我和兄长后,怕惹麻烦,就连夜搬家了。而母亲在追杀中受了风寒,一病不起。这事本就机密,一拖再拖,时日一长,想打听也就无从着手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他义父是个光棍,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何艺兄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子弟,和亲人失散,他虽不知就里,但定能猜到其中有些麻烦。其次,连夜搬家,他可能也有些私心。毕竟养儿防老,有了这对兄妹,后半生才有依靠。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他自己也没想到,为了这对兄妹,会操劳过度而死。临死之时,何艺兄妹年龄尚小,不能自立,不得以之下,他才不得已说出真相。人生世事变幻,殊为可叹。

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吴明不由长吐一口气。良久才道:“那么,何总督是如何察觉那些黑衣人和你叔父有关的?”

“道韵大师武功甚高,那黑衣人头领久战之下,终于在拳脚上露出马脚,正是我们何家的破沙拳。会这拳法的,也就父亲和叔父。如此一来,他们的身份,已是清清楚楚。”

的确,以道韵的身手,天下间能和他抗衡的,确实不多。他叔父就算天赋再高,但绝不可能是个宗师,甚至连九段都可能没到。和道韵交手,怎么能不全力以赴?露出马脚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何啸天的脾气,吴明偶有所闻,知其暴烈无比。出了这事,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吴明道:“后来呢,何总督怎么处理这事的?”

何艺道:“事情暴露后,叔父颇有悔意,肉袒负荆,亲自上门向父亲谢罪,并保证没伤过我们兄妹。但父亲那里肯信,大怒之下,把叔父一族屠了个精光。全家几十口人,就堂兄何志带着新婚妻子回家省亲,才侥幸得脱。”

吴明暗自咋舌,这便宜岳父可真够狠的。不过这也难怪,他老来得子,又是龙凤胎,肯定宝贝得紧。那知道被搞得生死不知,能保持冷静那才怪了。

权利二字,确实害人不浅。见何艺一脸怅然,他忍不住安慰道:“别伤心了,你叔父一家,不是还有个何志在世吗,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药水,惊叫道:“哎呀,只顾说话,水都冷了。我去给你换点热水。”

水一旦凉了,药效就打了折扣。吴明把何艺右脚小心的搁在旁边凳子上,轻声道:“你先等等。”说完,端起药水,就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时,他转过头,盯着妻子道:“对了,你叔父叫什么名字?”

何艺仍在想着心事,闻言抬起头,顺口答道:“他和家父就一字之差,叫何啸云。”

人生无常4 第二十八节

离丰台还有两天的路程。

原野上,到处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这些小山虽然不高,但却增加了斥候的侦察难度。李源骑在黑旋风上,极目远望,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靠近地平线的太阳,象一团快要熄灭的火球。整个原野上都笼罩起金色的寂静,远处山峦披上晚霞的彩衣,天边几缕白绸般的薄云,也变得火带一般鲜红。

乌梁河是沙洲境内一条内陆河,并不宽,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一里。此时,三万援军正沿着乌梁河逶迤东进。霞光徐徐下沉,那些人,那些马,都拖出了老长一条斜影,倒映在河面上,明灭不定。蔷薇色的斜晖,闪烁不定地蒙在河面上,乌梁河面,也如被大火烧着了一般,变得一片金色。

尽管刻意放缓了速度,但行军十来天,全军上下仍有些乏了。李源一挥长矛,对身边的亲兵下令:“李丰,传令下去,全军就地扎营,把各路将军请来,召开紧急会议。”

三万大军,其中两万是李源新组的黑甲军,两个万夫长分别是廖勇和屈武通。他们虽是李铁硬塞过来的,但经过几年的磨合,对李源已极为服膺。李源相信,只要自己不是举兵反叛北汉,这二人都会对自己言听计从。现在唯一有问题的,就是赵无能塞过来的一万步兵,以及这万余步兵的主将,归义将军赵莫怀。

赵莫怀是东北总督赵无能属下的一员大将,虽无显赫战功,但甚受赵无能器重。援军出发前,赵无能曾亲自嘱咐于他:“两万骑兵是为驱赶难民,一万步兵是为善后,辅助防守。”这样说似也无懈可击,但李源更清楚,赵无能嘴上说得再好听,但赵莫怀随军出征的另一个原因,怕就是防着自己,防止自己转投南汉。

他不禁摇了摇头,都说赵总督不擅用计,看来果然不假。这一万步兵不但拖慢了大军行程,更让己方将令不一,实乃败笔。自己若真不管不顾,投降南汉,这一万步兵要起的效果,怕也有限。不过想归想,他却不好提出异议。毕竟,吴明和自己的交情,却是在那里摆着的,他们有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三万大军,俱称精锐,李源将令一下,队伍马上就停了下来。各路斥候四下而走,辎重营分发帐篷,士兵开始埋锅造饭,一切显得有条不紊。李源的主帐升起未久,各路将领来了,行过礼,一一落座。李源也不寒暄,径直道:“丰台近在眼前,各位将军可有什么想法,查漏补缺,方言必胜。”

廖勇和屈武通率先站起来,同声道:“禀李将军,儿郎们俱已准备停当,只等到了丰台,就能一鼓做气,尽剿做反乱民。”

李源曾下过将令,要大家一路小心,保持体力。廖勇和屈武通两人,看来是做得极好。他望了两人一眼,心头却有些抑郁。两人都是满面于思,彪形大汉,全是将军本色,看来个性也是一般无二,直来直去。这种人在两军对峙冲锋时,是良好的骑将,但要他们揣摩上意,或者临机应变,那就有些勉强了。说明白点,两人就是将才而非帅才。

李源朝两人点了点头,然后扫了其他将领一眼:“其他将军可还有什么话说?”

所有人齐齐站起,恭声道:“我等万事具备,愿听李将军令。”

李源眼尖,就见赵莫怀虽跟着诸将站起,一张瘦脸却大见忧色。他双手虚按,等众将落座之后,才盯着赵莫怀和颜悦色地道:“大敌当前,各位更应戮力同心,赵将军有什么话,直言不妨。”

赵莫怀和李源年龄相仿,但个子却不高,长相也十分普通。如果剥去他一身铠甲,把他丢到人群中,就会泯然众人,任谁也会不会想到此人是归义将军赵莫怀。

赵莫怀站了起来,轻声细气地道:“李将军,依末将管见,此次丰台之援,怕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李源心头一动,这赵莫怀不显山露水的,难道还真有什么想法么?正待追问,廖勇已经站了起来,粗声大气地道:“赵将军有话就说,别像个娘们一般扭扭捏捏的,憋在心头渗得慌。”

归义将军赵莫怀,属赵无能统辖,长驻东北建乌省。而廖勇和屈武通两人则是双山关骑将,如果不是此次西征,双方这一辈子都难有交集。两方派系不同,山头不对,加上骑将天生看不起步兵将领,所以要让廖勇对赵莫怀和颜悦色,无异于缘木求鱼。赵莫怀品阶比两人高,是有了称号的实名将军,但廖勇的语气,却并无丝毫尊敬的成分。

听得廖勇的诘问,赵莫怀却也不恼,仍是不卑不亢的道:“李将军,难道你不觉得,事有蹊跷么?”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历来守将,素质要求要比攻将高得多,但历史上,却并没几个守将有多出名。这是因为,守将只有固守国门之责,而攻将则有攻城掠地之功。守好了城是你份内之责,一旦失城,则势必留下千古骂名。而攻将则不然,每占领一个地方,都伴有大量的斩敌数和地盘物质,这些都是无上的荣耀。李源是个骑将,一生的战争,几乎都是进攻,但他却清楚,善守的将领大多谨慎,而且很有机智。以前黑甲军内有左忧,这个副将虽默默无闻,但却是个很好的内当家,交到他手里的事,几乎没出过纰漏。赵莫怀名气虽然不大,但他能在建乌这个复杂的地方站住脚,单凭这点,就足以说明一切。他点了点头道:“蹊跷在何处,还请赵将军细细道来。”

得到李源肯定答复,赵莫怀顿了顿,稍微整了下思路,接着道:“我先请教李将军,丰台之围,将军觉得仅是百灵教裹胁难民而为,还是真有南汉部队?”

“这个么?”李源心头咯噔一声,赵无能曾亲口料定,说丰台之围仅是百灵教裹胁难民而成。赵莫怀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怀疑赵无能的结论。他迟疑着道:“那依赵将军的意思?”

赵莫怀盯着李源,斩钉截铁地道:“末将敢断定,丰台城下,定有南汉军队,所以敢请各位,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李源松了口气,这话就算赵莫怀不说,他早晚也会提出来的。但他提出来,和赵莫怀提出来,效果一样,但意义却不一样。认为丰台仅有难民的毕竟是赵无能,自己要是这么说,总有些嬗权之嫌。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这些将领心里,难免有些疙瘩。但赵莫怀提出来,那就另当别论了。他是赵无能心腹,少了这层麻烦不说,还可让这些将领少生疑惑。

看来,赵总督派赵莫怀来,也不见得全是监视啊。李源脸上也有了笑容,他扫了下方众将一眼:“赵将军说得甚是,据我所知,围困丰台的,就是南汉镇东将军吴明,所以各位将军,千万不可大意。”

军队和难民,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听李源也这么说,帐中各将的神情俱都凝重许多。李源暗自点了点头,接着道:“那么赵将军觉得,我们该当如何?”

赵莫怀摇了摇头,苦笑道:“李将军,你和吴明有旧,对他的了解甚过末将许多,我能还有什么想法?我也曾分析他打过的几场战争,莫不奇诡多变,不可捉摸,但有一点却不可否认,那就是此人性子仁厚,所有战争都是稳中求奇,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对方。”他顿了顿,接着道:“他的目的,是下丰台。而我们有三万大军,一旦到了丰台,势必和守军捏成一个拳头,那个时候要想攻城,势必难如登天。所以末将觉得,要想有变,他定会在这两天做点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屈武通已经冷笑道:“赵将军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现在整个西北都是我方的部队,他吴明还能做点什么?难道纠集一伙难民来偷袭我们么?”

帐中众将,大部分都是北地骑将,眼见赵莫怀侃侃而谈,本就十分不爽,听屈武通如此说,顿时纷纷责难。一时间,帐篷中尽是“是呀。”,“屈将所言甚是。”,“危言耸听罢了。”等附和之音。

这正是自己担忧的啊。李源心头越发浓重了几分,他突地大喝道:“住口,赵将军说得甚有道理。”

喧闹声嘎然而止,李源转过头,对廖勇道:“这几日,斥候汇报如何?”

廖勇道:“禀李将军,斥候未发现任何异动。”

李源手捏成拳,猛地砸在案几上。大声道:“虽说西北尽入我方之手,但小心点总是没错。我军有三万之众,敌人若真想有所行动,则必为奇袭,而要发动奇袭,则须清一色骑兵,骑兵机动力极强,真要杀过来,斥候就算发现也来不及了。赵将军所言甚有道理,敌人要想击倒我们,这两日实是最后一个机会,等我们到了丰台,任凭他万千手段,也劳而无功,诸位万万不可大意。”

他站了起来,扬声道:“传我将令,从今日起,全军休息时,一律不得卸甲,枪不离手。”

“遵命。”

帐中诸将同时站了起来,整齐的应了声是。他们平时都驻扎在北方和东北边境一带,以前和北蒙时有摩擦,说是身经百战也不为过。李源将令一下,所有人心头一凛,知道赵莫怀的分析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极有可能,莫不加倍小心。

人生无常5 第二十九节

现在大概刚过丑时。

夜已深沉,草原上传来草虫的微吟,和草原狼不安的呜咽声。夜深中的草原是更加的静寂了,残月如勾,斜挂在天边。一阵寒风贴着地皮吹过,和着草原狼的叫声,更像是野鬼在长哭。宝蓝色的天空,不时划过一两道飞逝的流星,绚丽无比。

一万余狼骑兵,排成三个整齐的方阵,在草原上肃穆而立。那颜达松开倭赫雷的大手,用力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倭赫将军,多保重,等你得胜归来,我请你吃烤血猊。”

在这个世界,大多奇寒之地,都有血猊的踪迹。兰宁背靠天阴山,山顶终年积雪皑皑,自然也有这类异兽。烤血猊的美味,自不待说,倭赫雷壮得如同一只暴熊,但却极好口腹之欲,以前曾带人入山偷猎,被那颜达狠狠揍了一顿。毕竟,一旦把血猊得罪狠了,血猊潮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对整个兰宁来说,都是场灾难。

倭赫雷单膝跪地,宏声道:“微臣肝脑涂地,定不负陛下期望。”话一说完,他又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陛下说话可要算话。”得到那颜达肯定答复后,他翻身上了一匹硕大的灰狼,纵骑如飞而去。

那颜达骑在战狼身上,一动不动。眼见倭赫雷消失于黑暗中,他才转过头,对身边的阿占古峰抱拳一礼:“老将军,今日一战,我们不但要胜,还要胜得漂亮,尽量以最小的代价重创敌手,我在这里先拜托了。”

阿占古峰现已披挂完毕,他在战狼上微微躬了下身子:“是,老臣定全力以赴,不负陛下所望。”

那颜达看着天上的残月,长长的吐了口气道:“那,老将军去吧。”

阿占古峰道:“老臣甲胄在身,请恕不能全礼之罪。”说完,抱拳行了一礼,纵骑飞奔而去。

一人一狼越来越远,朝另一侧的狼骑方阵冲去。眼见阿占古峰已融合于远方的狼骑方阵中,那颜达才猛地一挥手:“出发。”

在边境等了大半个月,终于等来了驼关的援军。以那颜达的本意,自然是恨不得把这三万骑兵一锅端了,但这三万援军却让他啼笑皆非。北汉是派了三万人,但这三万人,却是两万骑兵加上一万步兵,步骑混合。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有些发呆,但继之而起的,却是淡淡的喜悦,以狼骑兵之勇悍,面对三万有准备的骑兵,并不能说必胜。但如果是两万骑兵,那就胜算大增了。至于步兵,他那颜达根本没放在眼里。野外混战,在拥有机动和杀伤力的狼骑面前,步兵又算个什么东西?

干比噶草原上,东西二蒙陈兵于上,大战一触即发。而在遥远的南方,他那颜达则要发动西蒙立国以来的第一战。尽管这一战将发生在东汉西北三省境内,但那颜达却清楚,这一战将影响深远。毕竟,立国至今,日泽拉和兰宁调兵遣将,双方都憋了一股火气,誓要一战而定乾坤。只要在西北一个大胜,不但能重创北汉双山关精锐铁骑,延续他那颜达战无不胜的神话,同时极大激励前线士兵士气。至于败么,以一万狼骑先发制人偷袭敌军,只是杀敌多少的问题,那颜达根本不认为自己可能失败。

正自想着心事,亲兵策骑上前,轻轻喊道:“陛下,陛下,该走了……”

那颜达又吐了一口气,似乎要把心头的些许不安统统抛掉,他挥了挥手道:“出发。”带着一众亲兵,飞一般的朝黑暗冲去。随着他一声令下,三个狼骑方阵开始加速,轰然启动。

※※※

听了赵莫怀分析,李源不安感越发强烈。上半夜的时候,他只稍微眯了一小会,到了下半夜,就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入眠。他只得爬了起来,撩开营帐走了出去。夜风奇寒,让他脑子一清。营地里,巡逻的兵丁来来往往,深沉肃穆。

不远处,几个人正围着篝火烤火窃窃私语。李源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几个亲兵。他连忙走过去道:“你们怎么不去睡?”

到了晚上,除非巡逻的士兵,其他人必须就寝,以保持充沛的体力。几个亲兵显然也没料到李源会半夜起来,不由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嚅嚅道:“对不起,将军,我们睡不着。”

要让人甲不离身的休息,看来还是勉强了点。李源也不是那种不近情理的人,闻言叹了口气,挨着那个战士坐下道:“其实,我也睡不着……”

一众亲兵都会意的笑了起来,其中一人道:“对了,大人,你说这两天,真有敌人进攻吗?”

李源把双手放在篝火上烤了烤,闻言瞪着他道:“怎么,难道你盼着敌人来?”

那个亲兵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当然不是这样的,将军你要大家休息都不得卸甲。如果敌人不来,我们不是自讨苦吃,岂不是亏了?”

李源笑骂道:“滚你的蛋,你当做生意么?”他脸色一正道:“不来的话,我们只是休息不太好而已,可敌人要真来了,我们就多了一分活命的希望。在休息不好和活命之间,你选择那个?”

那个亲兵有些赫然,行了一礼道:“是,属下受教了。”几人正在笑闹,远方的夜空中,突地响起了尖锐的破空声。那是鸣镝箭射出的声音。李源面色一变,连忙站了起来。

人刚站起,就见一骑斥候从外面飞奔而来,那马跑得甚急,四蹄翻飞,上面的骑士则不停放着响箭示警。他边跑边大声道:“敌袭,敌袭。”一见李源正站在篝火边,这人一夹马腹冲至李源面前,滚鞍下马,急声道:“报,报告将军。前方二十里,发现万余狼骑兵,正向我方高速冲来……”

“什么?!”李源心头惊骇欲死,不免惊呼失声。见到所有士兵都齐刷刷的朝自己看过来,他定了定神,强自让自己冷静,哈哈一笑道:“果不出老子所料,这些家伙果然来了,兄弟们,准备迎头痛击。”

每个主将都有亲兵,他们平时跟随在主将身边,做为贴身防御力量。一旦到了战时,这些亲兵还有传递命令,卫护大纛之责。几个亲兵站了起来,李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不安,对其中一人道:“你即刻通知左路的廖勇将军,让他务必于一刻钟之内集合本部人马。”

那个士兵应了声是,飞也似的朝营外跑去。

李源转过头,对另一个亲兵道:“你去通知赵莫怀将军,让他即刻统帅本部到中军营盘集合,务必顶住狼骑一刻钟的攻击。”

那个亲兵精神一振,连滚带爬的去了。这时候,已有人把李源的黑旋风牵了过来,他翻身上了马,威严的扫视了四周一眼,一举长矛大声道:“不得慌乱,听本部将军号令,全军集合!”

乌梁河北岸,热血澎湃的金鼓声冲天而起,在沉沉的夜色中涤荡不休,整个营地上空,也似有闷雷滚过。在隆隆的鼓声中,北汉营地如同静谧的湖面上丢了一块巨石,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

士兵们都是衣不解甲的休息,有的甚至没睡着。由于早有准备,北汉士兵更不至于惊慌失措,他们顺手拿起放在身边的武器,纷纷从营帐中钻出来,在基层将领的呵斥声中,开始列阵,聚拢。

骑兵比之步兵,具有威力大,机动力强的特点。而步兵比之骑兵,也并非一无所长,至少在防守上,他们要比骑兵强悍许多。其次,若骤遇袭击,步兵的集合速度更让骑兵望尘莫及。如果衣不解甲,步兵起身列队,根本要不了多少时间。但骑兵则不然,至少还要统一去领坐骑,然后列队,拉开距离才能发动冲锋。

一万之数,几乎是北蒙全部狼骑兵。李源长期镇守双山关,自然听过这支特殊的兵种。这是一只恐怖的部队,一旦被他们分割包围,就呈俎上鱼肉之势,到时就算四大宗师齐至,定也无力回天。

所以,李源需要时间,争取一刻钟时间。有这一刻钟时间,他就可以集结两万黑甲精骑,抄狼骑兵的左右两路,像个钳子一般,全力一击。狼骑兵就算再厉害,在两万黑甲精骑合击面前,也将成为齑粉。

而这一刻钟,就只有寄希望于赵莫怀的一万步卒。这一万步卒集合极快,短短一瞬,所有士兵已从帐篷中爬了出来,此时正在营地中列队,在跳跃的火把光中,闪耀出一片枪戟如林,森然杀气。李源暗暗点头,这赵莫怀的确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但一想到对手是一万狼骑,他心头一紧,对身边另一个亲兵道:“你再去告诉赵将军,一刻钟,只要他顶住了一刻钟,那么我们还有可能翻盘,否则,万事皆休。”

在没有城郭防守的情况下,想用一万步兵打败相同数量的骑兵,无异痴人说梦,更何况对手是大名鼎鼎的狼骑。但若只是保持完整建制的抵挡一刻钟,虽仍有些难度,但却并非不可能。那亲兵听得李源说得郑重,心头一凛,应了声“是。”再次打马飞奔而去。

李源大声道:“各位随我去汇合右路屈将军,集合兄弟们,杀光这些北蒙人,走。”诸人暴诺一声,簇拥着李源当先而行。

乌梁河北岸,此时已出现一片密密麻麻的磷火,那是巨狼之眼。狼骑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北汉大营高速冲来,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铺天盖地的卷了过来。

人生无常6 第三十节

激昂的号角声响彻夜空。

“嗷呜……”

在号角声中,那颜达跨下的头狼仰天长啸起来,绵长的啸声在深沉的夜幕中回荡。

“嗷呜……”“嗷呜……”“嗷呜……”

一万只战狼在飞奔,在加速,在头狼的带领下,同时嚎叫起来,声震四野,让人心胆俱寒。

双方现在不过几里之地,借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光,隐约可以看到北汉营地中,无数士兵已经列队完毕,刀枪上闪耀着森冷的寒光。在高速飞驰中,那颜达暗自皱眉。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敌人似乎并没想象中那么慌乱。但一万狼骑,已然全速扑了上去,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纵有顾忌,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速度,现在要的是速度。

那颜达猛地一踢狼腹,头狼吃痛,一双碧眼中凶芒大盛,厉吼一声,从疾行的队伍里猛地蹿出。它前肢伏地,颈上银色毛发如刺猬一般,根根竖立起来,仰起脖子,冲着敌方阵营,再次仰天长啸起来:“嗷呜……”

“嗷呜……”

更多的战狼齐声相和,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以惊天的气势,拔地而起。在震天的啸声中,狼骑兵的速度达到了极至,由于速度太快,那些战狼之眼在夜色中幻成一片磷磷荧火,朝北汉大营高速扑来,让人心胆俱伤。

赵莫怀的部队长驻东北建乌省,而北蒙狼骑的驻地却是西都兰宁,所以赵莫怀的步兵虽与北蒙时常发生摩擦,但却是第一次见识这支闻名天下的狼骑兵。赵莫怀擅防,依托高城,一生打退北蒙军队的次数也是数不胜数。对北蒙骑兵的厉害,也是深有体会,所以在潜意识中,也觉得狼骑无非是较普通骑兵厉害一些,多些攻击手段罢了。现在见到这些狼骑扑来的气势,才知自己错了,单凭这等气势,就是任何一支骑兵不能代替的。

战狼之戾,岂是他人可以取代?

“只需顶一刻钟,否则,万事皆休。”

李源的命令,言尤在耳。眼见着万余狼骑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己方营地冲来,就算赵莫怀自己,也有些微微变色。士兵们虽刀枪对外,但仍有不少人吓得朝后直退,人群也起了一阵骚动。

未战先怯,再不采取措施,这些士兵不等敌人杀至,就会一哄二散。颓势一成,兵败如山倒,再无半分胜机,安谈坚持一刻钟。赵莫怀哈哈大笑起来,他蓦地提气,指着迎面扑来的狼骑大声道:“弟兄们,北蒙人来了,而且是天下赫赫有名的狼骑。我们多少袍泽,多少父老,都丧生在他们手里,握紧你们的武器,随我杀敌!”

“杀敌,杀敌,杀敌……”

他身边的亲兵,齐声相应。

“杀敌,杀敌,杀敌……”

近万士兵以枪顿地,跟着同声厉喝起来,声冲云霄。

“嗬哈!”

随着一声整齐的呐喊,前排士兵手绰长枪,朝前涌去。

以步对骑,则需依托地利,而最好的地利,莫过于高城险关,但现在是对方奇袭,而非守城战,自然没险关可守。目前横亘在两军面前的,仅有一道木制栅栏。这道栅栏宿营时临时制作而成,其坚固程度可想而知。现在却成了迟缓北蒙狼骑的第一道凭持,虽然简陋,却也聊胜于无。

苍凉的牛角又发出了一声厉啸,前方狼骑兵举枪齐齐一喝,已和身而上。几千个骑兵同时冲上,扬得地面上烟尘滚滚,那颜达耳中一片嘈杂,眼睛却盯着那些矮身躲在栅栏后的长枪兵,杀意却越来越浓。

“杀!”

他手持长枪,用力一夹狼腹,头狼暴叫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在一片惊呼声中,一人一狼已跃过栅栏,敌营中一头扎落。

“杀呀!”

饶是下方的士兵俱萌死志,但见那颜达如此神勇,仍有士兵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但只乱了一乱,四个士兵手绰长枪,暴喝提声,长枪朝天一举,朝那颜达一齐刺来。那颜达如果直飞而下,就算人不会出事,但胯下战狼定会被四支长枪刺个通透,身陷敌营。危急之中,他暴喝一声,双脚一夹狼腹,猛一用力,人已趁势冲天而起。身下头狼久经战阵,与主人心意相通,咆哮一声,借力朝下一沉,朝下直落下去。

这一弹起,身子朝后一纵,刚好朝栅栏下落去,他将身一纵,一下踩到围栏上,在栏杆上一蹬,转身又向敌营里跳去。普通战狼,个头堪比牛犊,他胯下巨狼还要高大,比只骏马还要高大几分,此时正在与几个士兵战成一团,那颜达刚一跳下,一个枪兵厉喝一声,顺势朝他一枪刺来。他的枪法虽也规矩,但在那眼颜达面前却不够看,此时虽然还未站稳,但他身体一旋,一脚半屈,另一脚扫去,那枪兵被他一脚扫倒,闷哼一声,手中的长枪也扔了出去,噔噔噔的连退几个大步。那颜达飞身过去,顺势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

“冲,跟上,后面的跟上。”

那颜达回过头,手中长刀斜指向天,振臂高呼。

眼见一国之主身先士卒,后面的的狼骑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同时发一声喊,猛的撞在木栅栏上,“轰”的一声闷响,只觉地皮都颤了颤,狼骑大潮撞在栅栏上,双方都是一阵人仰马翻,那栅栏只挡得一小会,就被突成了无数段,无数狼骑举着长枪,从破损处源源不断的冲了进来。

跟在那颜达身后的狼骑,俱是精锐中的精锐,那些守卫栅栏的枪兵早被那颜达一人搅了个人仰马翻,木制栅栏没人看守,被这些狼骑踏了个稀烂,潮水一般的冲了进来。虽然许多地方已被突破,但这些枪兵却并不露怯,一人倒下,后面的又呐喊着冲上。木制栅栏虽被突破多处,但终究还有点屏障的作用,冲进去的狼骑虽也凶猛,但一人往往要面对好几人的围攻,一时间,竟有些相持不下。

冲在前面的狼骑俱是精锐,那容得小小的一道栅栏阻挡脚步,他们发一声喊,也学着那颜达一般,直接驱狼跳将进来。

“放箭!”

前方突地传来一阵厉喝,喝声一落,就听得厉啸阵阵,从北汉的营地后方,陡地飞出一阵箭雨。这些狼骑动作极其伶俐,来得也极快,但块头却不小,这轮箭雨一下,马上就有好几人中箭落地,其余众人虽跳进了营地,但却再也没人敢贪图方便,肆无忌惮的横飞直撞了。

仅这短短一瞬,栅栏四周已淌满了鲜血,许多人陈尸于上,虽大部分是汉军的,但仍有不少狼骑负伤甚至战死。这那里是是偷袭,分明是缠战。而汉军的左右两路,隆隆的金鼓声正响个不停,显然对方正在调兵遣将,伺机反扑。这支北汉军队之强,大出那颜达意料之外,步兵都如此难缠,骑兵更不会弱,如果真被这些步兵拖住,对方两万骑兵左右夹击,就算狼骑天下至强,恐也有全军覆没之厄。

他狂吼道:“冲,全力出击,冲跨敌人。”

正要向前冲杀,羊君忽然惊叫道:“陛下!”他叫得很是惊慌,那颜达浑身一凛,眼角瞥去,只见一支箭正向自己射来。夜风甚强,但这一箭却奇准无比,正向他头部射来。

好箭法!那颜达暗中赞叹了一句,头一低,这箭从他头顶飞过,深深扎入身后的栅栏上。抬头一看,就见前方不远,几十个敌兵正将一人团团围住。当中那人手挚一把长弓,面色凝重的望着自己,他长弓上搭着一支长箭,在火把光中闪耀着凛冽的光辉。刚才那一箭,显然就是此人偷袭所致。普通汉兵都是手持长枪,衣着皮甲。但这人周围兵卒,都是一色的连身铁铠,腰挎长刀。那颜达心头一动,这人莫不是这路步兵的主将,擒贼擒王,只要抓住他,这些步兵定无战心,方能速战速决。

他猜得没错,正中那员将领,正是赵莫怀。

狼骑的战力,让人着实胆寒,以步对骑,本就有莫大风险,一旦形成溃逃之局,死得更快。加之是被趁夜偷袭,赵莫怀更不可能搭建专门的指挥台来统揽全军。无奈之下,只得亲临前线。一来可以就近指挥,二来则可以激励士气。

狼骑凶猛,北汉士兵也是精锐,此时更被赵莫怀撩拔出了血性,他们伤亡惨重,但却负隅顽抗,死战不退。双方一阵刀光枪影,血肉横飞。那道木制栅栏早没了影儿,后继狼骑跟着冲上,北汉士兵伤亡惨重。但他们的伤亡也不是没有代价,只这短短一会,狼骑的突进速度已渐渐缓了下来。

真是群疯子啊,这等恶战下去,殊为不利。那颜达心头不由起了一阵寒意,没了速度,狼骑战力大减,更加不妙。他顺手砍翻两个敢于冲上来的士兵,翻身上了头狼,对着身后亲兵高声道:“冲,随我一起冲!”说完,当下一夹狼腹,催着头狼急进。

步兵较之狼骑,战力逊了不止一筹。此时全面铺开,更是抵挡不住。北汉步兵虽是百战精锐,那里顶得住他们的攻击,一时间惨呼四起,节节败退。人终究不是铁做的,后方士兵眼见伤亡惨重,都有些踌躇不前,这一犹豫,败得更快。那颜达在一众亲卫簇拥下所向披靡,锐不可挡,只一小会,就离赵莫怀不足五十步远。

人生无常7 第三十一节

后面的喊杀之声不绝于耳,越往前冲,部队的阻力也就越大。现在冲锋没有方才顺利了,四面八方全是敌人,不断从四周蜂拥而至,那颜达他们这队人虽称精锐,但双拳难抵四手,再也无法再像刚才一样压着对手打,每前进一步总要和一批步兵缠斗,不时有一两个狼骑被击落下马。从冲进来到现在,亲兵的伤亡在几十左右,这些人都是后来被挑下马的。看着身边时不时有亲兵被敌人击倒,落马后便被敌人一拥而上,乱枪刺死。那颜达心头大怒,一扬手中长刀,指着赵莫怀厉声道:“那颜达在此,敌将通名受死。”

一般人在称呼之前,都爱加上个前缀,比如简飞扬老爱自称大汉横冲将军简飞扬,这样喊起来,阵营分明,而且很有气势,但那颜达却不用,因为他的大名,早就震撼北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得那颜达呼喝,赵莫怀心头一动。

机会来了。

他翻身上了马,领着一大群亲兵冲了上来,高声道:“如你所愿。东北归义将军赵莫怀,向西蒙国主请教。”

李源给赵莫怀的命令,是在狼骑的狂攻下坚持一刻钟,但从狼骑突破营门到现在,连十分钟都不到。北汉士兵在狼骑的狂攻下,损失惨重。狼骑一路碾过,血肉横飞,在这种恐怖的气势下,许多士兵连连后退,阵形已然不稳,形势岌岌可危。如果继续下去,就算李源的黑甲军集合完毕,然后大败狼骑,他的一万步卒肯定会损失惨重,甚至一哄二散。

西征军看起来气势汹涌,其实也并非铁板一块。西征以来,赵无能攻城拔寨,李源却没捞到什么功劳,这里面,固然因为他带领的部队是骑兵,不擅攻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李源隶属双山关,并非东北一系的将领,赵无能自然对他不怎么感冒。好在李源一路行来,俯首帖耳,全然没有黑旋风的半点威风,赵无能对其观感才渐渐改变。赵莫怀擅守,赵无能一向倚为肱股,西征带上他,也有借这次机会,提拔他的意思在内。但西征以来,大部分都是攻城战,李源没什么机会立功,他同样也无用武之地。

此次支援丰台,赵莫怀的任务是钳制李源,监视其一举一动。陈姚民在求援信中说得十分严重,赵无能虽不大相信,但却不愿把这个大功留给李源。防守丰台,肯定得步卒来,李源的黑甲精骑再怎么能打,这个功劳却是怎么也抢不过去的。

如今迎战,看起来十分冒险,但赵莫怀也有苦衷。如果把部队拼光了,就算这次反偷袭胜利了,也是李源的骑兵建的奇功,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赵无能不惩罚他就算好的,至于功劳,那是想都别想了。

如今事情有了转机。西蒙国主的勇名,赵莫怀自然听过,如果单独对上,他并无丝毫把握。但现今北汉士兵一再败退,那颜达突得太前,已陷入重重包围,他身边的士兵俱是精锐,如果反戈一击,极有可能抓住对方,一旦如此,对方战无主将,狼骑纵然天下至强,也难逃败亡的命运。

一旦抓住这个西蒙国主,就是一桩天大的功劳,一个泼天富贵。

他想着,已然激动得有些发抖。

两方主将都起了一战功成的心思,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顺手砍翻前方一个阻路的士兵,就听得有两道锐风朝自己迎面扑来,那颜达心下一震,顾不得再行伤人,反手举刀格去。“当”一声响,正好架住了来袭的两把武器,火星四射,他不由怔了怔,喝道:“好力气。”

先前的士兵,用的都是长枪,虽然枪法也中规中矩,但在那颜达这等高手看来,难免轻飘飘的,而且破绽百出。但刚才这两刀,势大力沉,分明是武者所发,让他暗暗吃惊。

抬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前面,已是一片明晃晃的刀光,这些人一身铁铠,手持大刀,军容齐整之极,正是赵莫怀的亲兵队伍。只这么一小会,他们在赵莫怀率领下,已杀至那颜达眼前。

这两刀劈得诡异之极,让人防不胜防,但那颜达仍是挡住了。两个亲兵不由呆了呆,那颜达大喝一声,一夹狼腹,一个前突,手中长刀划出一道寒光闪闪的圆弧,扫过两个亲兵的胸口,那两个士兵倒退几个大步,猛地跌在地上,鲜血如箭般的喷了出来。

扫死了这两人,那颜达也有些得意,正准备一鼓作气,冲破对手防御,突听得羊君再次叫道:“陛下小心。”

一支利箭朝那颜达胸口急速而来。

这支箭正是赵莫怀所射。

那颜达心下大骇,暗道一声:“我命休亦。”刚才能够闪过,全是因为距离尚远。如今对方近在眼前,又偷袭于先,要想再避,已不可能。正自惊骇欲死的当口,突地黑影一闪,一人猛地把他从坐骑上扑了下来,那颜达只觉眼前一黑,已然跌落在地。

扑他下马的,是另一个狼卫,他虽救下了那颜达,但也被一箭射了个结实。那颜达翻身坐起,就见那士兵两眼翻白,口鼻溢血,他的胸口,冒出老大一截箭尖。他来不及伤悲,一手提着长刀,振臂高呼:“上,那个射箭的就是敌方主将,抓住他。”说完,人如旋风,当先扑了上去。

十拿九稳的一箭没成功,赵莫怀也怔了怔,此时仍有四个亲兵手持大刀朝那颜达冲来,但他们还不曾合围,狼卫已全跟着冲上,和这些亲兵战在一起。双方都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俱都奋勇上前。一时间,这块方圆几米之地,一片血肉横飞,惨烈无比。

赵莫怀的亲兵,素质上差了狼卫不止一筹,好在四周有无数士兵涌过来帮忙,这才堪堪顶住。但尽管如此,几个回合后,那颜达已冲至赵莫怀跟前,他早就恼恨这家伙卑鄙无耻,厉喝一声,猛的一刀朝赵莫怀当头斫落。

这是那颜达全力一刀,风声甚厉,真要被砍实了,就算赵莫怀是铁打的,恐怕也立成两半。他大吃一惊,脚下猛地一点,朝后疾退。他身边的两个亲兵见主将危急,急忙跳过来帮忙,其中一人一展大刀,就要来缠那颜达,另外一人则把赵莫怀扶了起来。

赵莫怀大声道:“后撤,拉开距离。左右结方圆阵,拦住他们。”狼卫的战力之强,远超他想象,眼见偷袭无果,他心头惊骇之余,已收起了侥幸之心,准备撤退以待李源。毕竟,功劳再大,总得有命享受才成。

眼见赵莫怀在亲兵的簇拥下朝后退去,竟是要撤退,一旦退去,先前的努力岂非尽付流水?那颜达心下一横,手中长刀脱手飞出。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的刀竟然会脱手飞出来,大吃一惊,一个亲兵上前一步,展刀就格,“当”的一声,他挡是挡住了,但那颜达全力一刀,威力大得出奇,岂是他一个亲兵能挡住的。他只觉得手臂一麻,长刀“嗡”然一声,带着刺耳的厉啸,在空中打了个转,横向朝赵莫怀胸口砸去。“砰”一声正中他胸口。

这一刀威力奇大,虽是刀背击中胸口,但赵莫怀仍觉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似掉了个个。他张口就是一口逆血吐出,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众亲兵吓了个半死,手忙脚乱的把他扶了起来,就见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已然昏死过去。

那颜达离得不远,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见状大吼道:“敌将已然授首,儿郎们,随我冲。”顺手逮住一个扑过来的士兵,扬起醋钵大的拳头,照着那士兵面门就是一拳。不等那士兵委顿于地,他劈手夺过长枪,高呼一声,状若疯虎的冲了过去,对着那格刀的士兵举枪便刺。

那个亲兵格住了长刀,但主将仍被击了个结实,一时间也有些发懵。那颜达顺势冲上,挺枪便刺,“噗”的一声,长枪刁钻如蛇,一枪正点中他喉咙,那亲兵顿了顿,咕哝一声,仰天便倒。身后狼卫见状大喜,举刀长吼:“敌将授首,北汉败了,杀啊,杀啊。”一时间人人向前,奋勇争先。

这是攻心策。

这种策略在战场上常用,最好的破解方法,不外乎是赵莫怀亲自站出来,高呼一声,敌人谣言不攻自破,但他被那颜达一刀砸了个半死,现在还昏迷不醒,如何能够?

“撤退,护着老将军撤退。”

眼见势不可为。亲兵中,也不知谁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北汉阵营本就在狼骑的突击下岌岌可危,听闻主将已死,已有人开始向后逃跑。这等命令一下,这些士兵发一声喊,那里还能坚持,撒开脚丫子就跑了起来。象是连着的一般,越来越多的士兵返身而逃,偶有些剩下的还想抵抗,也是稀稀拉拉,结的阵也不像阵,几下便被狼骑杀尽。

赵莫怀的中路大军,交锋堪够一刻,就被狼骑从中突破,四散而逃。那颜达拣回长刀,翻身上了坐骑,振臂高呼:“杀啊。”狼骑铺天盖地,追着这些逃兵一路掩杀过去。正杀得起兴,他胯下的头狼突地前肢着地,趴在地上“呜呜”叫唤起来。而周围其他战狼也神态各异,或仰天长鸣,或原地团团乱转,无论怎么催促,这些战狼就是不再前进一步。

战狼通灵,比之普通骏马,他们对危险的预知要强得多。那颜达抬头一望,残月如勾,也似一把沾染着鲜血的利刃,随时可能吊下来。借着朦胧的月色,可以看到乌梁河上下游,各有铁骑如潮水一般,朝己方高速扑来。不用战狼示警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地面的轻微震动。

人生无常8 第三十二节

那颜达心神巨震,刚刚升起的得意点滴不存,他拉住了战狼,突的大声道:“所有人停止追击。”

好在狼骑精锐,追得快,收队也快,所有人拉住了坐骑,眼看着北汉的溃兵,像潮水一般的朝远方退去。

地面的震动声越来越明显,胯下的头狼越发不安起来。那颜达拍了拍狼头,心头凝重无比。

对方早有准备。很显然,今日的夜袭,并不算完全成功。黑旋风李源的大名,那颜达也曾听过,当李源纵横北地的时候,那颜达还未成年,再后来他组成狼骑兵,纵横西地。等他踌躇满志,准备率兵直叩双山关时,北蒙皇帝那颜真身体状况开始恶化,他不得不放弃这等想法,转而把精力放在国内,和太子那颜达争权。日泽拉和兰宁间的内争,越演越烈,那颜达受其羁绊,只能将开疆拓土的雄心压在心底。

黑旋风和狼骑兵,都是大名鼎鼎,但时至今日,双方却在西北三省,展开了第一次宿命的对决,不得不说,是命运之神开的极大一个玩笑。

此次夜袭,整个北蒙狼骑看起来一盘散沙,其实却分为三个方阵。除了那颜达外,另外两个方阵的主将分别是阿占古峰和倭赫雷,两人都有领军独立作战的经历。骑兵冲锋,并不是一股脑儿横冲直撞,一般都有左右两翼,以卫护中军,同时随机应变,应付各类突发情况。这次夜袭,狼骑的右翼是阿占古峰,左翼是倭赫雷,那颜达自领四千狼骑,组成中军。

如果不管不顾,一路追杀下去,固然可以更大的杀伤敌军。但任凭对方两万骑兵高速尾随冲击,就算狼骑精锐,也将损失惨重,甚至是一败涂地。那颜达深吸一口气,对身边一个亲兵沉声道:“即刻吹号,令倭赫雷将军率领本部人马,反向冲锋,务必截住下游敌人。令阿占古老将军和我一道,结锥形阵,迎击上游敌人,尽快拿下敌人。”

那亲兵不敢怠慢,掏出牛角全力猛吹起来。顿时,深沉的号角声再次冲天而起。狼骑兵虽在最初的时候有些许慌乱,但毕竟训练有素,在号角中声一分为二,然后开始加速,在高速奔行中开始有条不紊的变换阵形。

那颜达的算盘极精,以狼骑的战力,倭赫雷的三千骑对足够顶住对方万余铁骑的冲锋,自己率领中军汇合阿占古峰的三千狼骑,共计六千余人,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消灭右翼扑上来的敌人。一旦冲跨了右翼的敌军,敌人围攻之势自解。自己再率领主力支援倭赫雷,则战事可定。

近了,近了。远方,几米高的大纛在夜色中清晰可见。那颜达心头一喜,瞎猫撞见死耗子,自己误打误撞之下,竟然遇上了敌方的主力。他猛地一夹狼腹,声竭力嘶地喊了起来:“冲锋,全速前进。”

战狼在高速奔行中,没有闷雷般的蹄声,只有沉闷的“噗噗”声,所有狼骑手绰长枪,齐齐发出一阵呐喊,瞬间加速,杀气腾腾的朝对手扑了过去。

如果是普通敌人,那颜达这等安排,似也无懈可击。可面对两倍于己的黑甲精骑,在先机已失的情况下,他们还能一展疾风烈火的雄姿么?

李源的肺都气炸了。

他给赵莫怀的命令,是在狼骑的攻击下坚持一刻钟。赵莫怀倒是守信,果然坚持了一刻钟,万余人就被狼骑冲散,然后一哄二散。他心头发寒,这狼骑得多强的攻击力?

如果,赵莫怀能多坚持一会,缠住了敌人,自己两万精骑,左右一个夹击,必能将敌人砸得粉碎。如果他能多坚持一会,自己还可再稍微拉开点距离,这样冲锋起来,威力会更大,胜机会更多一分……,可惜,没有如果。眼见狼骑兵不退反进,迎着自己高速冲来,他心头暗赞之余,更如有把火在燃烧。

来吧,就让我们看看,是你西蒙的狼骑威风,还是我黑甲精骑厉害。在高速奔腾中,他把丈八长矛直指夜空,用尽全身力气吼了起来:“吹号,锋矢阵,全力冲刺。”

黑甲军的号角声随即响起,密集而又惨烈。包含着满腔的愤怒和杀气,在炸雷般的蹄声中,尤其刺耳。上下两路黑甲精骑同时加速,形成两个巨大的榔头,恶狠狠朝中间的狼骑兵一头砸下,妄图把敌人砸得粉身碎骨。两万人的喊杀声同时在黑暗中炸响,尤若山崩地裂一般,猛烈撞击着黑暗中的血腥战场。

那颜达亲率六千狼骑,成锥形阵,急速前进,朝高速扑来的黑甲精骑一头撞去。

此时,黑甲军也完成了变阵,部队由雁形冲锋阵变成了锋矢阵,万余骑兵如滚滚洪流,齐声跟进。他们呼号咆哮,其凛冽杀气,直冲霄汉,势不可挡。李源一马当先,犹如一道锋利的长箭,锋锐无匹。他再次高举手中长枪,振臂高呼:“杀!”

万余黑甲精骑纵马狂奔,在高速奔腾中,激起了冲天豪情,用尽全身力气,同时把手中的武器举了起来,纵声狂呼:“杀!”

夜空中腾起一股淡淡的血雾。两军相接,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的巨响,撞在了一起。

“杀!”

李源怒睁双目,丈八长矛如活过来一般,倏闪急进,每一次出枪,必会带走一条人命。

“杀!”

他身后的亲兵紧随其后,护着主将,蜂拥跟进,长枪挥舞间,组成一道巨大的箭头,肆意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杀!”

六千狼骑不甘示弱,在战狼的咆哮声中,他们如同从黑暗中钻出的嗜血幽灵,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挥舞着血淋淋的武器,向黑甲精骑展开了疯狂反扑。

成败在此一举。黑甲精骑想尽快凿穿敌阵,与另外一路友军合围。狼骑人数虽处下风,但夷然不惧,从狼骑成立至今,他们的大多数战斗,都是在敌方人数占优的情况下取得胜利的,所以面对近两倍的敌人,他们没有丝毫畏惧。

那颜达命令狼卫在自己身边密集聚集,组成一个尖锐的锥头,务必尽快凿穿敌阵,只要将敌人打散,才能尽快终止这种混战局面,到时候往返冲杀,敌人数量再多,都成了待宰猪羊。

“兄弟们,杀啊!”那颜达一刀砍翻了一个骑士,领着一众狼卫朝敌人的锥头迎了上去。眼见敌人如潮水一般的涌了过来,他抡圆了长刀,又劈飞一人,纵声狂喊:“杀。”

李源率领的箭尖犹如扎在了一道钢板上,突然有点步履维艰,寸步难行。面对着那颜达亲自率领的狼卫,他这个箭头迅速扁平,钝化,部队行进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

李源眼前全是明晃晃的战刀,阴森森的长矛。他竭力挥舞着手中的长矛,但还是来不及招架。混乱中,一把长枪朝他递了过来,李源一横手中长矛,顺势一挡,“当”的一声,这把长枪被他一下磕飞。他也不收枪,双手握住枪柄,顺势一砸,那狼卫始料不及,被他一棍砸落地上,双方士兵蜂拥而上,这人马上就湮没在人海中了。

来不及喘气,两个狼骑又一左一右的冲了上来,这两人一个使刀,一个使枪。来势极速,两人冲上前来,也不多话,操起手里的武器就朝李源身上招呼过来。百忙之中,李源只得一拉长枪,勉力挡住了迎面一刀,但双拳难抵四手,一侧的长枪却是再也没法躲过,只得勉力一提马缰,幸亏胯下坐骑颇为神骏,让过了要害,这一枪刺中了大腿,登时血流如注。

他身后的亲兵吓了一大跳,一时间奋勇争先,刀砍枪刺,冲上前把那两个狼骑挑落马下,众人这才舒了口气。草草包扎一下,伤处的疼痛反让李源凶性大发,他狂吼一声,如猛虎出柙,抡圆了长枪,朝着那颜达部冲了过去。

“跟上,跟上,跟上……”

亲兵李丰大惊失色,怕他有失,带着一大群亲兵,发疯似的紧随其后,跟着冲了过去。

这个时候,狼骑人数少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那颜达率领的锥头,虽然成功的把李源的箭头磨平了,但他重新陷入了如潮的敌人中。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每个狼卫都要同时面对好几个黑甲骑士,一时间,他周围的亲兵纷纷落马。那颜达目眦欲裂,挥舞着长刀,发疯似的乱砍。

敌人越来越多,羊君突道:“陛下,不能再冲了,我们已经太深入了,后面的兄弟们快跟不上啦。”

那颜达回头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敌人太多了,潮水一般的涌来,自己率领的锥头虽然锋利,但在黑甲军的滚滚浪潮中迅速变窄,变细。后方五六米处,锥头已被敌人从中截断,现在簇拥在自己周围的,也就仅仅十几个狼卫而已。现在锥头已深入敌军二十米。二十米外,狼骑正和敌人激战正酣,双方互相冲杀,尽管狼骑占了坐骑之利,但要前进二十米,肯定需要时间。

但战场之上,一军主将,只能进不能退,否则极易影响军心士气,那颜达想了想,对周围的亲兵道:“原地杀敌。”

就在他下达命令不久,李源手持丈八长矛,领着一大群亲兵,气势汹汹的朝他扑了过来。

那颜达也看到了李源,两人身边都簇拥着一大群亲兵,两人身后都竖着几米高的大纛,太过醒目,根本不用通报,两人都已知道对方的身份。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双方同时一夹坐骑,领着亲兵朝对方杀了过去。

人生无常9 第三十三节

双方越来越近,但李源速度却大不一样,李源一路冲过,身边的黑甲骑士自动为主将让开一条道路,而那颜达则是一路砍杀而来,虽然战果颇丰,但他身后的狼卫又倒下了好几个,身边现在还有不足十人。

好在里面有羊君和开尔两个六段高手,护住那颜达左右,两人刀枪并举,左抵右挡,这才堪堪顶住。

李源突地加速,猛地一声狂喝:“去死吧。”只一眨眼便已冲到那颜达跟前,随着一声厉喝,长枪直取那颜达前心。那颜达的长刀一横,用尽平生之力挡去,“当”一声响,他只觉浑身一振,虎口也在发麻。

李源心头也在吃惊,这一枪不说倾尽全力,但自己的十成力已使出了八成,对方措手不及之下,仍然挡住了,这西蒙国主,果然不是易与之辈。也就在双方愣怔间,身后的亲兵已呼啸冲上,战在了一起。羊君和开尔虽然厉害,但周围同时有好几个黑甲骑兵围攻,一时间左支右绌,那里还顾得过来。

胜机就在于此。

李源一夹马身,身子一长,丈八长矛如在手中活了一般,又是一枪朝那颜达面门点去。这一枪势若奔雷,羊君等一众亲兵大吃一惊,想要救援,但四处都是敌人,已是力有未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枪极快的朝那颜达奔去。

生死关头,那颜达反而愈加冷静。他虽然甚是年轻,但这一辈子,倒有近一半的时间在马上度过,多少次生死存亡,险死还生。这些经历,早就把他的神经磨得极粗,越在危险的时候,越能爆发出惊人的能力。说不得,现在只能冒险了。

必须冒险了,虽然耳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但那颜达知道,等那些狼骑冲进来和自己汇合,至少还得好几分钟,但战场上瞬息万变,有这几分钟,自己可能早被敌人乱刃分尸了。

眼见李源长枪直直刺来,他突然大喝一声,让过李源全力一枪,一夹狼腹,身子不退反进,猛的朝李源冲了过来。

头狼暴发起来,比之骏马只强不弱,李源只觉眼前一花,那颜达已冲至眼前,对方突地一声厉喝,人也长身而起,整个身子都似在狼身上立了起来,一刀直朝李源胸口刺来。

这一刀快若闪电,直若疾电穿云。羊君眼见那颜达一骑冲出,心头大骇之余,更是不住价叫苦:“陛下现今是一国之主,还老爱这么拼命,不行,此次回去,肯定得向可敦建言,让他好好劝劝,再也不能让他轻易涉险。”正自忧心,猛见那颜达这精彩万分的一刀,不由脱口而出:“好!”

李源身周虽围了一大群人,但却反应不及,只能惊呼一声,实在太快了,这一枪如此凶猛,速度极快,他们也只来得及发出惊呼。李丰甚至在想:“完蛋了,要是李将军有个三长两短,我回去怎么向夫人交代。”心下懊悔之余,已然闭上了眼,不忍再看下去。

也就在他闭眼的一刹那,那颜达和李源同时闷哼一声,那颜达口吐鲜血,猛地朝后抛,李源左肩则被他一刀刺穿,在马背上晃了几晃,也是一头栽落下来。

两败俱伤。

两方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各自朝己方主将扑去,团团围住。李丰有些茫然,连忙上前一步,扶起了李源。那颜达这一刀极狠,几乎是擦着心脏刺过去的,要再偏点,李源恐怕立马毙命。

也就在他扶起李源的同时,羊君逼退两个敌人,上前扶起了那颜达。李丰没看清当时情况,他却是一清二楚。那颜达一刀去势极快,李源眼见躲无可躲,无奈之下,只得稍微侧了下身子,让过了要害,手中长矛顺势一翻,抡圆了朝那颜达背部扫来。双方都是不遗余力,那里还有功夫闪避,同时吃了对方结实一击。眼见那颜达口鼻都沁出血来,羊君不由心胆俱丧,几乎和李丰同时喊了起来:“撤退!”

双方的号角声同时在战场上响了起来,无奈而凄凉。

正在混战的两方战士纷纷丢下对手,各自朝远方退去。两方人马俱都损失惨重,主将也拼了个两败俱伤,生死不知,再也不愿,也没有余力进行追击。

战场渐渐沉寂下来。

东方晨曦微露,冬风凛冽,刮在人脸上,那东方微露的一抹晨色,也似带着透骨的凉意,寒冷刺骨。

※※※

吴明手托下巴,站在一大堆木材当中,看着几个近卫营战士在摆弄着一具器械。

李羽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站了起来:“大人,云梯制作简单,咱们还能勉强胜任,但要把你要求的井阑做出来,恐怕力不能及。”

这段时间,百灵教大肆砍伐圆木,做了不少云梯。由于没专业的工匠,这些家伙十分简陋,如果真用来攻城,恐怕未至城墙,先有一半散架,好在吴明的本意,就是用来唬人的,倒不怎么在意。

吴明绕着这具“井阑”走了一圈,感觉是与想中的大有不如,沉吟着道:“具体一点,到底有那些地方不能解决的?”

井阑是一种高于十米以上的攻城武器,主体木制,下设底座圆轮以资移动,内有楼梯,方便攻城一方上上下下。在吴明印象中,井阑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使用了,这东西用来攻击城墙上的守军,并保护正在爬越城墙的己方士兵有很大作用。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井阑应该早就问世了。也许是这个世界武者太强,亦或是朝廷对黑铁门,鲁家等民间工匠组织的压制,吴明至今没见到井阑的影儿。以至于他提出用井阑破敌时,所有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李羽盯着这个半成品,苦笑一声道:“大人,你要做的东西,我略约有些明白了。但以属下管见,恐怕并没想象中那么容易。首先,一般高城险关,城墙高度都达十几米,要想压制守城士兵,井阑木架至少不能低于这个高度。其次,要想在杀伤敌人的同时减少伤亡。上方肯定还需搭建平台,挡板等一系列木具。而要制成这些东西,则需要专业的工匠。以我们这种半吊子水平,恐怕……”

后面的话他虽没说,但吴明已是心头雪亮。这次来得匆忙,随军出征的,统共才五百多近卫营精锐,这些人上阵杀敌不说以一抵十,一人顶三到四个不在话下。但若让他们制作井阑,那就有些强人所难了。至于沙里飞部和百灵教徒,他们中或有一两人粗通木工,但要让他们做如此精细的活儿,仍嫌心余力绌。

李羽见吴明托着下巴,仍是不吭声,只道他仍有些不死心,摇了摇头,继续诉着苦:“不说别的,单说底座的轱辘,就需要轴承和螺丝,这些东西,更需要黑铁门帮忙了……”

吴明截住他的话,突道:“我们的目的,只是攻下丰台,自然不用这么复杂。”

李羽想了想,半天才两眼放光的道:“如果只下丰台的话,倒是可以试试。”

诚然,李羽说的难处,确实当前队伍不能克服的。但丰台城墙也就五六米高,这等高度,搭建一个木架,难度比十几米要小得多。而丰台毕竟只是个粮仓,就连六千守军,也是临时调配过来的。根本不可能配备抛石机等大型器械,而弓箭的射程又十分有限,所以井阑上方的挡板之类都可以省了。

吴明笑着补充道:“这东西只是一次性用品,我们用完后还是要丢掉的。所以底座的轱辘,也可以用圆木代替,只要能够把井阑推到丰台城下就成。”

李羽看着吴明,眼中的亮光越来越浓。这个年轻的统领,已经给了大家太多的惊喜,现在肯定又有什么万全之策了。但他仍有些担忧:“这东西虽经大人简化,但也不是轻易能做的。要对丰台产生威胁,肯定需要批量生产,以现在的人手,短时间如何能成?抛开这点不说,我们也没那么多弓手爬到井阑上压制对方,弓箭也是不足。”

吴明站在小山上,伸颈望去。冬季的正午,阳光并不烈,如冰丝般一般倾洒在丰台城头,灿烂烂的流动。丰台城上,军旗猎猎,无数士兵严整以待。相比那七米左右的城墙,那木制的城门显得极不协调。尽管已经修好,但隔得老远,还是可以看到城门上老大一个缺口痕迹,正是上次赤宵的杰作。他转过头,接着道:“那用做那么多,只要有个两到三辆就够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待再说,一匹马如飞而至,马上的骑士正是周吉。

“统领,乌梁河最新战报……”虽是骑着马,但他却是满头大汗,仿若不是他骑马,而是马骑他一般。

吴明把援军的行踪透露给那颜达后,后者也清楚现在和吴明是一跳绳子上的蚂蚱,休戚与共。遂把伏击地点,大大方方的卖给了吴明。这次战役结果,更与吴明息息相关,他就令周吉带着几十个斥候,一直徘徊在乌梁河一带,以期拿到最新战报。

吴明一看周吉的脸色,心头蓦地一沉。难道那颜达偷袭不成,反被李源击败了?这可大大不妙,如果真是这样,不但西北这盘棋要糟,连带着东西二蒙局势,也会天翻地覆。他沉声道:“不要急,慢慢说。”

周吉翻身下了马,喘息着道:“统领,是这样的……”

乌梁河的大战,周吉虽不曾参与,但双方战斗太过惨厉,就算是狼骑,也有被打散的逃兵。他捉了两边的溃兵仔细询问,这场战役的结果已是八九不离十。吴明听他说完,半晌才长吐了口气,喃喃道:“两败俱伤,两败俱伤,竟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他说的十分沉重,周吉怔了怔,叫道:“统领,我们怎么办?”

吴明猛力甩了甩头,恢复了一贯的镇静:“不用紧张,没了西蒙的帮助,也不见得就是坏事。看来,这丰台得尽快拿下,否则等赵无能的十万大军杀至,西北这盘棋,那可真是无药可救。”

尾声 尾声

清晨的时候,李忠怒气冲冲的上了城楼。

三万援军,在乌梁河被西蒙狼骑伏击,损失惨重。就连李源这个主将,也落得生死两难。副将赵莫怀也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廖勇和屈武通再也没勇气驰援丰台,正收拢残兵,朝驼关方向撤退。

好在,这两人虽都是一勇之夫,但临到撤退,也没忘放飞信鸽,向丰台报信。

李源吃了如此大一个败仗,如果放在平时,李忠铁定高兴万分,甚至不介意落井下石,但他此时,心头除了惶恐还是惶恐。援军没了,这丰台城可怎么守下去?

关于部队的去留问题,陈姚民和李忠发生了激烈争执。李忠以为,援军已然无期,以现今局势,肯定守不住丰台,还不如趁对方没准备好,一把火把整个丰台烧了,然后率军突围,方有一线生机。陈姚民对他一向言听计从,但却吃了秤砣铁了心,坚决反对。陈姚民认为,丰台的粮食,关系到西征二十万将士的性命,等开了春,更是青黄不接,而西北贫瘠,根本不可能征收到足够的军粮,没了粮草,对一支大军来说就意味着灾难。丰台若丢,这次西征的所有成果都完了。

双方争得面红脖子粗,只差没拔剑相向了。最后陈姚民害怕李忠伤心病狂,真做出烧粮之举,只得亲自带队保卫粮仓重地。李忠的亲兵虽然精锐,但其余五千多人,却大多听陈姚民的,眼见陈姚民拒不合作,他也无可奈何。

如果没有陈姚民支持,要他带着几百个亲兵突围,无疑是自寻死路。所以现在,李忠现在心头很烦。

在城头转了一圈,李忠仍有些邪火难平。正琢磨着如何想个法子,裹胁陈姚民听从自己一起逃命,箭楼上一个士兵突然道:“看,那是什么?”他声音极是惊慌,好象看到什么鬼怪一般。

李忠正自转着念头,闻言没好气地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妖言惑众者,当斩。”

那箭楼上的士兵仍是道:“将军,是敌人,他们攻来了,还有两具巨大的怪物,妈呀。”

怪物?

李忠转过头,顺着士兵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几十万难民,从四面八方朝丰台围了过来。晨曦微露,东边的天际隐约可见一丝鱼肚白,可正因为这一点点朦胧的光亮,让下方密密麻麻的难民更觉恐怖,从城楼上往下看去,仿若一块灰暗的海洋在涌动。

在难民中间,正有两具巨大的木制怪物,缓缓朝城楼方向开了过来。走得近了,才看清楚这东西是个下宽上窄的方柱体,上面还搭建了个高台,两个高台上都站着四个彪形大汉。李忠怔了怔,任凭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这东西能起到什么用。他喝道:“嚎个什么丧,不就是那些泥腿子做的玩具么?能起什么用?”

他的话稍微起了点作用,士兵们虽仍是惶恐不安,但较之刚才,却大有起色。肖飞道:“公子,快去通知陈将军吧。”

李忠没好气地道:“那老东西不是要保护粮仓么,他爱来不来,老子不稀罕。没了他我就打不退这些泥腿子么?笑话。”

肖飞清楚李忠性格,他心下哀叹一声,不再多言。只盼等会喊杀声起,陈姚民能及时赶到。

眼见敌人越来越近,李忠嘴巴虽然凶,心下也有些慌了,厉声道:“全军上箭,放。”

难民此时离城不足一百米,随着他一声令下,城头突然射下了一阵箭雨。这个距离,正是弓箭逞威的最佳距离。士兵虽不是专门的长弓兵,但难民实在太多,根本不用瞄准。这一阵箭雨突如其来,登时将前排一些难民射倒,哪知箭雨一下,对方不退反进,突地发出了一阵震天的喊杀声,最前排的难民亮出了一面面简陋的木盾。这些木盾不大,每面也就半米左右高。但他们人多,将盾牌连顶在头顶,象是凭空搭起了一面木毯。城楼上居高临下的射击,听起来“劈啪”之声不绝于耳,但中箭者却少了许多,虽不时有人倒下,但整个难民潮仍在朝前推进。

看来,这些难民砍伐林木,也不光是做云梯去了。

肖飞心头一阵骇然,与第一次的胡冲乱撞相比,此时的难民颇有章法,应对有据,已略微有些军队的影子了。这还是一支难民么?这时候,那个箭楼上的士兵又惊叫起来:“哎呀,那木架上的人准备干什么?”

在城楼旁的一拔难民后面,两架井阑正缓缓开来。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但正是因为不知道,让人更为不安。李忠心头也有些发急,嘶声道:“弓箭手,给我上火箭射。”

难民此时已冲到了城下十几米处,这等距离,本是滚木落石发威的最好地段。听得李忠的指挥,许多本已抱起落石滚木的士兵又放回城头,纷纷张弓搭箭,朝两架井阑射去,但那些木头都是刚刚采伐下来的新木,未经脱水,火箭射在上面,大多弹落尘埃,偶有一两支运气好,卡在井阑上,也是引之不燃。尽管城头箭如雨下,但对方似乎毫不在意,仍在源源不断地冲上来,有些地方已有难民向城墙上攀来,一时间杀声震天,反倒是城门口这儿由于有李忠亲兵镇守,难民损失惨重,并未突破。

“动手。”

吴明站在井阑上,猛地喝道。他喝声一落,当先从平台上抓起早已准备好的坛子,朝城门猛的砸去。两架井阑上的八个战士都是四段以上武者,臂力惊人,如今有样学样,纷纷举着坛子砸了下去。只听得“呼呼”连声,八个人同时发力,几下就抛了两轮。十几个坛子直飞了起来,划了条弧线砸在了城门上。那是些装满石油的坛子,用封泥封好后挂在井阑上,守卫城方那里料到敌人会如此进攻,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十几个石油坛子倒有大半落在了城门上,油从木制城门上淌下来,满地都是黑糊糊的石油。

那些油坛刚落下,从难民队伍中又射出一排火箭。近卫营早有准备,这轮火箭一出,几乎全部落在了城门上,箭头一到,那些油登时点燃,烈焰腾起,整个城门顿时火光熊熊,剧烈燃烧起来。

燃门破城!

这等攻城法,古已有之。

历史就是一条长河,但长河中沉淀的,是各种经验教训,人类有了这些经验教训,才让这条长河更加精彩绚烂。而战争,就是这条璀璨长河中的朵朵浪花。攻与守,是战争永恒不变的话题,攻守双方的经验也随着历次战争渐渐成熟。人类是群体社会,人要生活,就不可能把自己禁闭起来。但人又是自私的,所有人都希望能得到最大限度的保护。于是,在人类发展史上,各种门由此诞生。小的如家门,院门,大的到城门,国门。而城门,是最容易突破的地方,防守更是重中之重。随着人类战争次数的增多,攻守双方的经验增加的同时,城门也随着增高,加固。

木制城门不但简陋,而且极易着火,一旦点燃了,以战场的凶险,攻方自不可能让你从容灭火,所以如今的城门,都有考虑这方面的因素。譬如京都,南宁这样的大城,城门都是铁皮包就,这样不但加固了城门,而且从根本上杜绝了这种可能性。而其他中小城市,虽然没包铁皮,却也有防范措施,在水源丰富的地方,有些在城门附近,还蓄有水池,上设机关,一旦城门作火,只需控制机关,池子里的水对着城头兜头倾下,其火自灭。水源不足的地方,或备有沙子,或缩小城门尺寸等等,各种手段,不一而足。

而丰台终究只是一座粮仓,这些保护措施都没有,所以才被吴明钻了空子。

石油燃烧起来,比桐油厉害得多,浓烟腾空而起,即使在城楼上,也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李忠心胆俱伤,嘶声道:“快,快,快。灭火,灭火!”

城楼上乱做一团,城下又是黑压压的难民,这火如何可灭?难民见得如此,发一声喊,打了鸡血一般,架起简陋的云梯,对丰台城发起了潮水般的攻势。现在人人自顾不暇,应付眼前的敌人尚来不及,虽还顾得去灭火了?

李忠疯了一般砍翻一个爬上城头的难民,狂吼道:“快组织人手灭火。”他清楚,一旦城门被破,几十万难民潮涌而来,以他们这点人手,被对方塞牙缝都不够。正自焦灼,忽然城楼上的士兵发出了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声音,有人叫道:“城破了!敌人攻进来了!攻进来了!”

那木制大门虽然坚固,但被火烧了一会,已彻底酥了,吴明拣起早已准备好的一块巨石,居高临下,猛地一下掷去,只听“轰隆”一声,火星四射中,整个城门倒了半边,彻底报废。

“杀啊!”

李羽狂喝一声,一马当先,不顾烈火熊熊,领着近卫营率先从塌陷的城门中冲了进去。高原红和周吉紧随其后,紧跟着冲进了丰台。冲进城门时,高原红还不忘朝摇摇欲坠的另一扇城门踹去,在他得意的奸笑声中,那扇城门也跟着轰然倒塌。那知他笑声未落,脚上却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脚底沾染了油星,也跟着燃烧起来。他大惊失色,狼嚎一声,连忙跳起来以图灭火,但身子刚落地,就觉一股大力涌来,后面的人呐喊着,从城门口蜂拥而入。他大喊着,身子不由自主,被人群推着朝城内冲去。

看到这一幕,吴明心头大石落地,他从井阑上跳了下来,返身朝几里外的小山坡冲去。这段时间以来,何艺殚精竭虑,又要担心难民,还要担心双亲,以至消瘦了许多。丰台城破,西北局势主客易势,这些问题迎刃而解。他要在第一时间,告诉何艺,把这份喜悦和妻子分享。

“小艺,我们成了,我们成功了。”

吴明骑着南望奔上了高坡,还没到营帐前,就忍不住高声喊了起来。

远方,几十万难民呐喊着,潮水般的朝丰台粮仓冲了过去。这些难民头上缠着白布,嘴里高声着:“人生立世,不可轻侮。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我圣母,生死悲愁,皆归尘土……”他们象蚂蚁一般向丰台粮仓冲去,围墙上面,箭流如雨,每轮齐射之后,总有一大片人都翻滚着摔下来,而逃过一劫的难民接着冲上,全然不顾从围墙掷下的滚木擂石。前仆后继,似乎不知道冲得越前便越危险。

丰台粮仓虽是西北最大的粮仓,但怎么也不可能当成一个军事堡垒的来建造。围绕粮仓的围墙最高也不过无六米高,过不了多久,围墙外面就堆积了满满一层尸首,这些难民喊着口号,前仆后继的继续朝围墙冲去。不一会儿就和守兵展开了肉搏战。

“守住,守住。”

李忠奋力劈翻两个冲到自己面前的难民,声竭力嘶的大喊起来。极目望去,不由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人太多了。难民以城门为突破口,四面城墙均已告急。可远方,敌人还是如潮水一般的冲过来,似乎永无休止。这些难民几近疯狂,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自己的几千守兵在他们面前,就如海啸中的一叶轻舟,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他不由得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何艺仍盘腿坐在山包上,静静地看着远的一切,风吹得她满头光亮可鉴的黑发随风飘扬,露出那黑色抹额,让她本就如雪如玉的肌肤泛出一抹神圣的氤氲之色。吴明喊得虽然大声,她却恍然不觉。

“吁!”

吴明拉住了南望。后者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他翻身下了马,正准备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却见何艺如玉的脸庞上正滚着两道深深的泪痕,她左手抚胸,修长的右手捏成个莲花状。喃喃道:“愿以吾心血,洗涤此恶土。上报天地恩,下济苍生苦。普愿尽世界,挽溺诸有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她念得虽轻,一字一句却极是清楚。吴明心头巨痛,怔怔盯着何艺白皙的脸庞,刚才的喜悦已是不翼而飞。

远方,喊杀声,许愿声仍是遥遥传来,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声浪,朝这个高地上一遍遍的冲来。

风声渐起,整个世界都似在颤抖,在呜咽。

西北烈驼1 第一节

汉复兴四年,还未开春,西北战局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个消息迅速传遍的大江南北。西蒙国主亲率一万狼骑突袭三万黑甲军,两败俱伤。双方主将均受重伤,目前生死不知。吴明联合百灵教,趁隙攻下丰台粮仓,在丰台大肆分发粮食,招揽民心,百灵教声势一时无两。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有些始料不及。

李铁接到这个消息后,暴跳如雷,把桌子都拍得几乎倒立起来,连骂“饭桶”不已。不过骂归骂,西北一团乱局,总得想办法解决。于是他调兵遣将,准备尽快打通西北补给线,以期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正在他紧锣密鼓的准备时,又一个消息彻底断绝了他占领西北的梦想。

二月十三日,在休整了几个月后,南汉终于缓过气来。在讨得南宁的同意后,孙云龙亲率两万南汉精锐穿过科第尔沙漠,出现在西北战场,开始攻城拔寨。北汉对西北控制本就不稳,加之丰台被破,补给无望,军心惶惶,那里还有战心,这两万军队几乎没遇什么抵抗,就收复了大半个西北。兜了一大个圈后,他们又绕到驼关以西,整装待发,做出了和守军里应外合,夹击赵无能的态势。

南汉大军纵横捭阖,横扫西北的时候,赵无能就接到了李铁手令,让他不顾一切,收拢残兵立即撤退。但赵无能自持兵多,仍不甘心就此失败,对驼关连续无休无止地强攻了五天,仍然未能下城。这时候,南汉两万大军终于晃到了赵无能侧面。

三月初三,两万南汉援军抵达驼关,初战告捷,与何啸天携手发起了反击,赵无能吃了个败仗,仓皇撤退。这一战例马上传到南宁学院,做为经典战例向学生们传授。和吴明先前的对马连环,智下南版、奇袭庭牙、巧夺丰台相提并论,被称为西征以来,近卫营创造的第五个经典战例。不过,这一战虽然以少胜多,但孙云龙却颇有取巧,因为何啸天已顶住了北汉排山倒海的攻击,而赵无能补给不便,粮草已然不多,士气大跌,三军疲敝不堪。加之黑甲军已被打残,李源更是伤重不起,骑兵很不得力。这战取得胜利,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赵无能近十万之众,南汉援军和驼关守军加起来顶多也就五万,能够以一敌二,并且大败敌人,却也难能可贵。

此次战役,孙云龙采纳了杨易建议,先与何啸天取得联系。定下了诱敌深入,两面夹击之策。两万援军趁夜摸至敌军背面,发动夜袭,不过赵无能早已有备,双方一场激战,南汉佯做不敌,边打边撤。性情暴躁的赵无能果然上当,认为识破了南汉的夜袭之策,不虞有诈,亲率一万多骑兵部队衔尾猛追,黑夜中,一追一逃,队伍越拉越远,已有些不辨东西。而此时,驼关一声锣响,城门大开,何啸天亲率一万余骆驼精骑趁夜杀出,北汉措手不及,加之赵无能率军出击,不相统属,顿时大乱。骆驼精骑在敌营里纵横驰骋,几进几出,杀得酣畅淋漓。留守的北汉军队俱是步兵,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那里抵挡得住。眼见抵抗无果,只得丢盔弃甲,仓皇逃窜。何啸天跟着杀出,一路猛追,和返身救援的赵无能一头撞上,双方都是火暴脾气,现在仇人相见,更是眼红,又是一场大战。激战正酣,正在“狼狈逃窜”的南汉军队返身杀来,两下里一个夹击,赵无能前后受敌,顿时大败。

这场战争从头天晚上戌时,战至第二天辰时。赵无能眼见不敌,只得率几千残兵败将向**围而去。那知何啸天这几个月被他揍得狠了,那里肯依,亲自带领五千精锐,不依不饶的撵着他屁股猛追,双方一追一逃,从南平到沙洲,再从沙洲撵到连特,直到连特省督屠鹏亲率援军来助,何啸天这才悻悻收兵。

这一路行来,赵无能慌不择路,加之又怕丰台的吴明率兵截他后路,所以尽往沙洲南部的荒原沙漠乱钻。何啸天的骆驼本就长于耐力,比之骏马更适合这等气候,这下赵无能反而吃了大亏,等他摆脱追杀时,身旁仅余两百亲兵了,而且人人瘦骨嶙峋,蓬头垢面。赵无能仰天长叹:“对付何啸天这种人,只能一击必杀,否则打蛇不死,必遭其噬。”

其实赵无能有些草木皆兵了,此时的吴明,正在丰台开仓放粮,忙得焦头烂额。近卫营人手本就不足,就算加上沙里飞部,也就一千来人。对于三十几万难民来说,这点人实在不够看,好在百灵教在难民中很有群众基础,许多百姓自动跳出来维持秩序。否则的话,这些难民早就一拥而上,把丰台存粮瓜分个精光,那还轮到他在这里指手画脚。所以吴明虽也关心西北战事,但要拦截赵无能,已是有心无力。相反,他还真怕赵无能的残军顺势冲向丰台,扰乱了他的赈济大业呢。

驼关之战结束后,吴明舒了口气。此战一胜,西北战局砥定,南北两汉之间,形势逆转,攻守易势。北汉对朝廷,再也不敢轻启战端。

丰台的粮食,被百灵教分发一空。战事结束,何啸天也回到了沙洲,西北三省虽仍是满目创痍,但各地部落,城镇已开始出现官员,显然政事已开始恢复。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一个宗教的好处了。难民们得了救济,带着粮种,在百灵教引导下,纷纷返乡。虽然春耕已然迟了,但种点快熟的作物,今年还是有望收获的。运气好的话,糊口没什么问题。至于草原部落,只要回到家乡,自有部落照顾。

眼见丰台事了,何啸天来信,要吴明去沙城见他。抛去对方西北总督身份不谈,单指他与何艺的婚事,吴明就不敢对这个便宜岳父有所怠慢。于是收拾行装,一路朝沙洲而去。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金光耀眼的太阳。

已到了五月。远方的山绿了,近处的河水清了,小河旁边,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原,各类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间,为这副动人的山水画凭添了几分生趣。

绿油油的草原上,一长串的帐篷像一朵朵洁白的蘑菇生长其上。而此时,吴明夫妇和简飞扬,三人正盯着帐篷内一个美人儿发呆。

这美人似乎刚刚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糊。她生得极有个性,瓜子脸,丹凤眼,薄薄的嘴唇老爱抿着,也正因为这样,为她在妩媚中增添了勃勃英气。配上她颊上的一道刀痕,更形成一道奇异的魅力。见沙里飞醒了,简飞扬有些结巴地道:“沙,沙姑娘。你身子大好了?”

沙里飞伤得不轻,她背部那一箭,不但是武者加持真气所致,而且箭头上还淬了毒,所以简飞扬虽然早已活蹦乱跳,她还没好利索,这几天虽然清醒了些,但仍有些迷糊。

沙里飞晃了晃脑袋,一看是简飞扬,双眼一瞪:“还死不了,合着你盼着老娘死是吧。”

简飞扬那里还敢顶嘴,苦笑着道:“这段时间,我老简可是天天祈祷,希望你老人家醒过来,怎么可能盼着你死。”说到这里,他从旁边端起药碗,向沙里飞凑过去:“来,该吃药了。”

吴明心头暗笑,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别看简飞扬平时吊儿郎当,但极重情义。简飞扬那样子,温温柔柔的,那里还有半分的放荡不羁,实在让人发噱。正所谓旁观者清,他年近而立,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情场初哥。沙里飞虽对简飞扬死缠烂打,但其心头所想,吴明多少揣摩到一些,所以才在黄沙镇对两人一视同仁,各打了五军棍。这里面,固然有他敲山震虎,整肃沙匪军纪的缘由在内,但吴明未尝不想通过此事,让简飞扬对沙里飞的愧疚之心更浓,达到玉成此事的目的。

看他猥琐的样子,分明是想去喂沙里飞,后者那里受得了,连忙接过来,一仰脖子,几下喝了个精光。喝完了药,她突地摸了摸脸,惊叫道:“哎呀,我的脸?”看她一脸惊惶的样子,好象遇见什么可怕的事一般。

简飞扬人看得眼都直了,挠了挠头道:“你的脸怎么了,很好看啊。”吴明却不管好看与否,径直道:“沙姑娘,人活一世,重在坦坦荡荡,老戴着面具过日子,殊为不美。”

沙里飞垂下了头,良久才苦笑道:“将军,这道理我岂会不懂。可我脸上的刀痕……”

吴明正色道:“你错了,其实以你的品貌,已算得上美丽了,又何必妄自菲薄。”

美丽二字,让沙里飞有些局促,她的脸难得红了红:“多谢将军好意,一个女人,脸上顶着个刀痕,不管怎么看,终究有些惊世骇俗。”

她说得是有道理,吴明沉默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简飞扬突然道:“脸上有疤怎么了,老子就是喜欢脸上有疤的。”一说出这话,简飞扬才发觉有语病,他讷讷道:“对不起,沙队长,我只是想起小师妹了。”

在青庭大破姜环骑兵时,吴明倒是听简飞扬提起过,所以并不觉得突兀。倒是沙里飞来了兴趣,奇道:“你小师妹?难道也跟我一样,脸上有刀痕吗?”

简飞扬神色黯淡下来:“是啊,想必沙队长已经知道,我以前也是个土匪。”说到这里,他双眼中满是痛苦:“其实我不光是土匪,还是个孤儿,是我师傅在我襁褓的时候,拣到山上来的,所以我就成了个小土匪。”

沙里飞见他满脸痛苦,本不待问,但好奇心的驱使下,让她不由自主的追问道:“这跟你小师妹有什么关系?”

“九岁那年,我们翠屏山和疙瘩沟的两帮土匪火并,小师妹就是那时,被划伤了脸的。”

“哦,原来如此。”沙里飞神色也黯淡下来,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道:“这么说来,你和你小师妹也算两情相悦了,后来结婚了吗?”

简飞扬低下了头,良久才轻声道:“她啊,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沙里飞一下动容,半晌,她才轻声道:“简将军,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

沙里飞看了看简飞扬,又看了看吴明。突道:“将军,你说得对,人活一世,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以后这面具我就摘了吧,坦坦荡荡的过日子。”

吴明笑了起来,欣慰地道:“正该如此。”

何艺一双大眼情意绵绵,从吴明身上收回来,突然打趣道:“恭喜沙队长了,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把真名告诉我呢,老是沙队长来,沙队长去的,多不好。”

沙里飞看了简飞扬一眼,脸上又红了红。突然凑在何艺耳边,飞速的说了句什么。何艺脸色一怔,然后扫了简飞扬一眼,再看了看沙里飞,似乎强忍着笑意,一张玉脸胀得通红。

沙里飞脱离险情,吴明心下也松了口气,起身道:“既如此,沙队长你好好保重,我就不多打扰你了。”

沙里飞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轻轻“嗯”了一声。简飞扬则有些手足无措的跟着站起,吴明正色道:“简兄,沙姑娘身体刚刚康复,病情还不稳定,你平时就多费心一点。”简飞扬“哎”了一声,又手足无措的坐下了。

走出营帐时,日头正烈。吴明不禁看了看天空。天空中,白云如歌,浮过天际。在春日的艳阳下,这世界也是暖洋洋的。何艺突道:“真好。”

吴明转过头:“怎么?”

在日头下,何艺一双眸子含着笑意,蛋清一样的双颊也似透明的:“吴大哥,你费尽心力,不外乎想把沙队长留下来吧。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你成功了,就算不为其他,为了简将军,沙队长也不可能再走了。”

是吧。小艺对自己了解甚深,而且甚是聪慧。自己的的心思,怎么瞒得过她。吴明点了点头道:“是啊,好在他们两个本就有些意思,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何艺想了想,盯着他幽幽地道:“如果他俩真没意思,你会放沙队长走么?”

吴明怔住了,我会怎么做?就这么放沙里飞走么?恐怕也未必。毕竟沙里飞是最大一股马匪,就算再义气,终究是股马匪。可不放走又能怎么样?最好的结果,不外乎叫沙里飞遣散其部众吧,但以沙里飞的脾性,她会答应么?也许,小艺担心的是这个吧。毕竟,以她和沙里飞的关系,肯定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记得四年前,自己虽对小清甚有好感,却因反感丞相带着政治目的撮合,而迟迟不愿接纳于她。可如今,自己为了留下沙里飞,和丞相的手段如出一辙。想必,自己拉着小清的手,在司仪高呼“夫妻交拜”时。丞相的心情,和如今的自己,也是如出一辙吧。

可简飞扬并不是笨蛋,从他最近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他对自己心思,也许早就一清二楚。也许他的心里,对自己同样有些抵触吧。不管他是真的喜欢沙里飞,还是七分假,三分真,但他总是配合自己的,沙里飞对他有大恩,他不接受自己安排,又能如何?而自己,为了小艺,也很难做出对沙里飞部过河拆桥的举动,不这样做,还能如何?

他没有回答妻子的话,苦笑一声,趿着脚向前走去。

西北烈驼2 第二节

西北的战事告一段落,自然不用想以前那样紧赶慢赶,考虑到何艺和儿子的身体,吴明更不过可能走得太快。反正急也没用,于是他带着一家三口,拖着一千多“杂牌军”,悠哉悠哉的踏青起来。

五月的西北,正是凉爽宜人的好天,整个草地一片绿油油的。这一路行来,尽管仍是满目创痍,但偶尔也能看到一两个牧人了,原野上也恢复了点点生气。吴明拉住南望,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车行辚辚,近两千的队伍在草原上,拉成一个望不到头的长队。日头渐渐向草原以西坠落,他大声道:“传令下去,大家就地歇息,准备宿营。”

丰台在沙洲以东,而沙城则在沙洲以西,按照普通行商的速度,只走四五天就够了,而吴明走得太慢,磨蹭了七天还在路上,可就算如此,再过两天,也该到沙城了。复杂的地理条件,复杂的民族成分,使得西北的匪患本就十分严重。自北汉西征以来,民不聊生,加入沙匪的百姓更多。他们小的几人成群,大的几十人,上百人。以至于这段时间,这支近两千人的军队都老有人盯梢。吴明本以为他们会如狼头青一般饥不择食,但至到今天,仍没丝毫动静,他也把心放回了肚子。

看来,当初狼头青偷袭自己,多半是楚天行试探虚实的成分居多。以自己两千人的规模,又是精锐,这些沙匪又没患失心疯,这明显送死的活计,他们肯定不会干。

吴明命令一下,战士们翻身下马,搭建营帐,分派斥候,埋锅造饭等等,各司其职,显得有条不紊。经过几个月磨合,这支队伍虽然成分仍是十分复杂,但纪律性已明显好转。尤其是沙里飞部,除了一身装扮仍是乱七八糟,但纪律森严,令行禁止,已有些军队的样子了。

当然,这里面固然有吴明大力整饬军纪的原因在内,也与沙里飞的配合不无关系。

当队伍安顿下来时,夜幕已徐徐降临。各个帐篷前,都燃起了篝火。吴明也不例外,夫妻二人正围在篝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吴思庭则坐在何艺身边,双手捧着个烤羊腿,吃得满嘴是油。攻下丰台后,队伍也没了粮荒,简飞扬每天都会猎些希奇古怪的猎物,给沙里飞进补。当然,吴明这边,这些猎物是肯定要捎带一份的。何艺茹素,吴明也不可能和儿子抢吃的。这一个多月可把小家伙乐坏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凡是能吃的,简飞扬都让他吃了个遍。如今不但脸上肉嘟嘟的,连带着身子,也多了些娃娃肥。

只是羊腿太大,而他的嘴又太小,啃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那羊腿仅仅少了一小块缺口。吴思庭没法,抬头叫道:“娘亲。”

何艺转头一看,不由哑然失笑。从他手里接过羊腿,从上面撕下一小块肉,朝儿子小嘴里喂去。眼睛却盯着吴明道:“你也别太过紧张,父亲还是很慈和的,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你。”

篝火跳动中,吴明的脸色也有些阴晴不定:“那也不一定,毕竟我在新婚之夜就把你弄丢了,天知道他老人家会发多大的火。”

“那你就好好想想,怎么应对他老人家的怒火吧。”

何艺白了吴明一眼,转过头,专心侍弄儿子去了。尽管嘴上大发娇嗔,但她心头仍是一片幸福。丈夫如此担忧,证明是在乎自己,否则,怎么会如此紧张父亲的态度。只是这件事,她也是当事人,实在不好多做置喙。

吴明站了起来,向前走去。草原苍茫,寥廓无垠。从东边天际悄然漫起的暮霭,先是钢蓝色,渐渐变为浅灰、漆黑。整个草原也变成了一片混沌。他转过头,默默地看着,何艺正尖着葱白似的五指,小心翼翼撕下一块块羊肉,朝儿子嘴里送去。后者吃得满嘴是油,不时咂吧下嘴,抬头望着母亲,眼睛都笑弯了。尽管一家团聚也快半年了,但这温馨的一幕,仍让他心头暖洋洋的。

自己对不起他们母子,总是不争的事实。何总督真要怪罪,自己还真没什么好说的。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现在想得再多,也是没用的。还不如坦荡一点,乐得心头自在。

小孩子的食量小,吴思庭吃了小半根羊腿就摇了摇头:“娘亲,我吃不下了。”何艺掏出一根丝巾,仔细的在他油腻的小嘴上擦了擦,然后揩干净自己的手,才把他搂在怀里,看着吴明道:“这段时间多亏简将军照顾思庭饮食,不然这孩子不知还要受多少苦。”

丰台城破后,夫妻二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确实没什么时间照顾儿子。何艺见吴明没吭声,还以为她没听见,继续道:“杨将军既已投效太后,简将军可说是你最亲的人了。以后你官越来越大,更需要一些贴心的属下。有时候,对他们也别太过疏远,不然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第二次汉宁之战后,**名声大振。何艺与他是故识,自然会问起,现已得知丈夫和他不尴不尬的关系,所以才有如此一说。

吴明摇了摇头,自己那有疏远简飞扬,倒是简飞扬有意在拉开和自己的距离。只是里面的许多道理,一时半会也说不完,他也不想多做解释。遂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这个么,沙队长和简将军,以后肯定是一对,这就要交给你走夫人路线了。”

儿子是何艺心头肉,她刚才也是感念简飞扬的好,随口向丈夫一说。闻言果然没再纠缠下去,只是笑道:“臭美得你……”

提起沙里飞,吴明心头一动,突道:“对了,上次沙队长不是把她真名告诉你了么?她到底叫什么名字,搞得神神秘秘的。”

何艺眉弯眼笑,一双大眼都眯了起来:“她呀,叫沙扬飞,你说和简将军有缘不?”

吴明怔住,沙扬飞对简飞扬不依不饶,恐怕这个名字,也是很大一个原因。想起简飞扬这一路来吃的憋,他也有些忍俊不禁:“原来如此,那还真是有缘……”话还未说完,何艺突地扭头,猛地干呕起来。吴明吓了一跳,几步走上前,扶着她刀削似的肩膀道:“怎么了?你那里不舒服么?”

何艺吐得眼泪汪汪,半晌才缓过神来:“没什么,可能是前段时间太忙,最近受了点寒,一路颠簸下来,着凉了。稍微休息下就没事了。”

吴明看着她如玉般俏脸,有些担忧地道:“是这样么,你要注意点身体。”

夫妻二人正在偶偶私语,寂静的草原上,突地响起急骤的马蹄声。吴明心下一惊,不由站了起来,难道出什么事了?

肯定出事了,马上的骑士正是周吉。他跑得甚急,还未冲到吴明面前,就从马鞍上滚了下来。

“大人,前方五里处,发现有伙沙匪在劫掠商队,咱们要不要发兵相助?”

“竟有这回事?”吴明想了想道:“沙匪规模如何?”

“大约一百多人。”

“商队呢?”

“商队人数不多,一共就四十来人,我观察了下,可战人员当在二十人左右。”

一些豪商自持武力充足,或者面子够大,黑白两道通吃,有时连女眷都带着的,再加上运输的马夫,仆役等等,这闲人就多了。所以一个商队,自不可能全是全副武装的战士。周吉所说的可战人员,自然是指商队的护卫。吴明又想了想,才大声道:“李羽!”

正带着几个人在外围巡逻的李羽马上闪了进来,行了一礼道:“大人。”

吴明道:“你现在去通知简将军,让他全军戒备。”李羽应了声“是。”转身小跑而去。吴明这才转过头,对周吉道:“即刻挑选两百精锐,随我一起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带土匪多如牛毛,真要大力清剿,可能还费力不讨好。何家盘踞西北一带多年,其嫡系精锐就是骆驼精骑,这支部队在最盛时,也没超过五万之数。以这点兵力,对于一方总督来说,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如果明白西北现状,就会见怪不怪了。西北多沙漠,戈壁,土地贫瘠不说,而且匪患严重。匪患,是制约西北军力,经济增长的一个重要因素。汉明帝时,何啸天曾花大力气剿匪,为此还曾向京都请调兵力助剿,但收效甚微。

究其原因,是因为此处比邻西地,不但地势复杂,种族复杂,连带着信仰也复杂,要真正整合西北,谈何容易?

这也许,是何啸天暗里支持其女建立百灵教的一大原因吧。

而今战乱刚止,土匪更是多如牛毛,他们就如那草原上的野草一样,割完一批,迎风又长一批。吴明现在急着赶去沙洲,更没心思和这些家伙干耗,但如果在自己眼皮下抢劫行商,这是无论如何,也得管上一管了。

命令才下达没多久,简飞扬就带着一大群外营战士赶了过来。吴明也不多话,着令李羽点上亲卫什,一行两百来人,跟着周吉风驰电掣,向事发地点急急而去。

五里的路程,在骏马急驰下,也就一小会功夫的事。还未到目的地,老远就听到刀剑相击之声。翻过一个隆起的小丘,远方的一切尽收眼底。此时明月初升,尤如一轮玉盘挂在东边的夜空,清澈如水的光辉普照着草原,柔和而又泛着银白的光。约里许之外,停着几辆双辕大车,一百多名沙匪正围在大车周围,和几十名护卫战在一起。

西北烈驼3 第三节

吴明想也不想,高呼道:“冲锋!”两百名骑士如疾风骤雨,从小丘上一泻而下。商队人数虽少,但护卫却大为不弱,沙匪战得现在,躺了了十几个人,也才让护卫两人受伤。战到现在,这些沙匪本就有些丧气,此时又见冲出来一大群骑兵,俱是正规军装束,全都吓了个半死。他们本就是些乌合之众,见有大群骑兵杀至,那里还有战心,发一声喊,顿时四散而逃。

简飞扬最近很是惬意,眼见沙匪一哄而散,也不去追,只是整好队列,领着两百名骑士跟着吴明身后,朝这支商队缓缓而去。

眼见沙匪退却,这些护卫仍是刀枪对外,一脸紧张的看着众人。吴明皱了皱眉,大声道:“各位不必紧张,我是南汉镇东将军吴明……”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那些护卫惊呼了一声,同时向后退了一步,紧握刀枪,更是如临大敌。吴明怔了怔,正有些莫名其妙。这时候,有个人惊喜地叫道:“原来是吴大人,哎呀,这下可算得救了。”

随着话响,一个六旬左右的老者从一辆马车里钻了出来,这人面相清矍,颌下留着几缕花白胡须,虽着商人打扮,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

在两个侍卫的搀扶下,这个老者下了马车,先向吴明施了一礼:“小老儿连特龙家龙彬,忝为家族总管事。吴将军大名,草民早就如雷灌耳,在此先行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连特龙家?吴明蹙起了眉头。他想破脑袋,都没在记忆中翻出这么一个家族。不过天下的家族何止千万,自己怎么可能全部记得。想到这里,他也就释然了,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而已。”

“必须的,必须的。”龙彬念叨了几声,对身后一众侍卫呵斥道:“吴将军是我等救命恩人,你们还举着这些刀刀苗苗做什么,眼睛都瞎了吗?还不快向吴将军磕头谢罪。”

他话声一落,二十来个侍卫同时还刀入鞘,然后上前一步,同声道:“小民参见吴将军。”吴明目中精光倏的一闪,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道:“起来吧,如今西北战乱刚止,匪患重生,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龙彬苦笑着道:“小人何尝不知此行危险重重,但我龙家以经商为生,信乃商之本。这趟货是去年就答应送到蓝善的,今年买家都来信催促好几次了,但一直在打仗,那里敢送。眼见战事稍歇,家主才令我装好货物出发,没想到才至沙洲,就遇上这事。”

西地的大小国家多如牛毛,传说极西之地,还有更广阔的世界。这些国家要和东汉互通有无,就必须得靠陆上商队,而西北三省,则是商人必经之道。龙家估计是靠经商发家的,他这么说似也无懈可击,吴明沉吟了下道:“既如此,龙先生你一路保重,我等先告辞了。”

这龙彬明显在说谎,吴明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不想和他多做纠缠。他刚拉转马头,龙彬突道:“将军,等等。”

吴明只得让南望重新掉了个头,盯着他道:“龙先生还有事么?”

龙彬又施了一礼:“吴将军,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

他虽然说得惶恐,但仍是一派从容。吴明心头一动,沉声道:“讲。”

“请问,吴将军此行,目的地可是沙城?”

“正是。”

龙彬犹豫了下,才咬了咬牙道:“此次西行,我们对危险性估计不足。这一路行来,已遇见了大小十几股沙匪,损失了几十个兄弟,小老儿斗胆,想随将军一路西行,乞获保护。等到了沙城,我们再找当地镖局,再行雇佣人手,将军你看……”

吴明也沉吟了下,然后点了点头道:“可以,你们先收拾下,再随我们去汇合大部队。”龙彬大喜过望,连连作揖不已:“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快去准备吧,我们在一边等你们。”吴明大手一挥,带着两百骑走到几百米外站定,看着这支龙家商队忙里忙外。正看着,耳边突然响起了简飞扬的声音:“大人,为什么带他们一起上路?”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他第一次单独和吴明说话。简飞扬说得极是小声,吴明望了他一眼,也是小声道:“他们也就几十个人,能翻出什么大浪?再说了,我也很希奇,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去沙城的目的干什么。”

简飞扬有些意外的看了吴明一眼,道:“大人,你早就发现他们不对头了?”

吴明笑了笑道:“不错,我吴明带的兵,自认军纪严明,很少发生扰民事件。所以普通商人听我报上名号,不说欢呼雀跃,至少不该如临大敌才是,但这些侍卫却大为紧张。其次,他们的战力也太强了些,虽说高门大族,雇佣武者也很常见,但这二十个侍卫动作整齐划一,却不是光靠武艺能够形成的。”

也许,面前这个年轻的上司,又有什么新计较了吧。简飞扬心中一定,继续小声建言:“既如此,这些人很可能就是北朝派来的间谍,这些所谓的侍卫就是军人,既如此,我们还客气什么?直接砍了不就是了?”

龙家的商队也很利索,只一小会就收拾妥当,赶着大车朝他们走了过来。吴明轻轻一夹坐骑,南望打了个响鼻,蹄声得得,开始朝远方行去。他转过头,对紧随其后的简飞扬道:“任何推测,也只是推测而已,终究有可能误判。”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更何况,我观龙彬的举止,怕也不是个普通人。而这支队伍,也有可能不是北汉派来的。”

不是北汉间谍还可能是谁?简飞扬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队伍,大声道:“都快点,给老子跟上。”

众人暴诺一声,几百人在月色清辉中,朝远方的宿营地行去。

月亮越爬越高,远山、近树、丛林、土丘,全都蒙蒙胧胧,像是罩上了头纱。黑夜并不是千般一律的黑,山树林岗各有不同的颜色;有墨黑、浓黑、浅黑、淡黑,还有像银子似的泛着黑灰色,很像一副浓淡相宜的山水画。这一切都不是静的,都像在神秘地飘游着,随着部队移动而移动,随着这支队伍行进而靠拢。

部队奔腾而过,急骤的马蹄声越来越远,微微漾起的灰尘,草沫屑儿随着蹄声渐远。也渐归落尘埃,附近渐渐安静下来。如果这副山水画可以随意拉伸的话,就可以看到几里外有一座小土丘,土丘下有一笼树林,虽不茂盛,但月影斜斜,却也遮出老大一片暗影,在暗影中,此时正站着一个人。

这人身后,背着一张硕大的劲弓。她周身被一套黑色劲装裹得紧紧的,展露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她的右肩上,还站着一只秀气玲珑的蛇雕,这蛇雕正亲昵的在她小麦色的脖颈处挨挨擦擦。过了半晌,女子才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撅了撅嘴巴道:“花雨,他都有老婆儿子了,我还算什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她的眼睛黑如点漆,如夜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随着她撅嘴的动作,眨了眨,接着,一双秀气的眉峰皱了起来。这个动作,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整片黑暗也似亮堂起来。

优露莉跟踪吴明已经很久了。吴明在西北三省广发传檄,声势浩大,想不让人注意都难。在他攻下丰台不久,优露莉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赶到了丰台。最初的热切劲过后,她心下又犹豫起来,尤其是见到吴明带着何艺,两人成双入对,夫唱妇随,整天在丰台忙里忙外。那种失落感更为强烈,真恨不得马上掉头而走。可看到吴明跃马提缰的英姿,回想起在热内时,那种刻骨相思,她又下不了这个决心。

花雨那里知道主人现在的心情,仍是不停的撒着娇,优露莉摸出一块肉干,递到它嘴边。后者颈项一曲,从优露莉的小手中把肉干叼了过来,然后把头一仰,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优露莉抚了抚它光滑的羽毛,轻声道:“真羡慕你,无忧无虑的,真好。”

她就这么静静的站在暗处,与黑暗一色,任何人都看不到她,直到吴明的队伍走得远了,马蹄声再不可闻,她才叹了口气,一扬小手做势欲打:“别光谗啦,该走了。”后者扑棱了下翅膀,从她的右肩头换到左肩头。优露莉又苦笑了声,骂道:“懒鬼。”一人一雕走出黑暗,朝连绵起伏的草原深处走去。

漆黑的天幕下,那窈窕的身影踽踽独行,越来越远,渐成一个小黑点。蓦地,一阵清越的歌声在夜幕中荡漾开来:“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中埋着乡音……”

唱着唱着,优露莉已是眸子里已微有湿意。从热内偷跑出来,至今已有半年,她也想家了。那个木头肯定已回到家,她漂亮的妻子正在给他做饭,他可爱的儿子正围着他团团乱转,不时叫一声“爹爹。”

优露莉又抬头看了看四野,歌声一停下,四周尽是一片冰凉而淡漠的月光,除了低微的虫吟声,什么都听不到。她爬到了一座小丘上,极目四望。月色下,是连绵无际的草原,偶有起伏的小丘。这种苍茫四野的感觉,和继玉森林那种参天森然大不相同,在心情开朗的时候,你会觉得心旷神怡,而在寂寞难耐的时候,他会把你孤独的感觉扩大十倍。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中埋着乡音……”

优露莉站在山丘上,像在夜色中翱翔的花雨一般张开双臂,清声高歌起来。窈窕的身影在月色下满是孤寂,也如夜色中孤零零的歌声……

西北烈驼4 第四节

“呜——”

几个号手立在城头,双手端起长长的号角,用尽全身力气吹了起来。那是通天犀牛角发出的声音,此时艳阳高照,角声却高亢如云,直欲刺破云天。

班驳腐蚀的沙洲城头上,站着一溜挺胸腆肚的西北精锐。他们都是何啸天从骆驼精骑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汉子,仪容虽较南宁的禁军衙门大为不及,但杀气凌宵,气势森严,带着一股百战余生的锐气。这些东西,却是禁军衙门怎么也学不来的。

随着号角声响,灰仆仆的沙城东门缓缓打开了,吴明抖了抖缰绳,回头对李羽道:“叫兄弟们跟上,依序进城。”

李羽和身后几个亲兵嘀咕了几声,就有两个亲卫一拍马,朝队伍后方绝尘而去,两人边跑边大声道:“整队,依序进城,仪容不整者,按军法处置。”命令还是吴明的命令,但经过他们加点作料,意思就全变了。吴明笑了笑,也没心思多管,拉转南望朝城里行去。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们大概也为守军的气度所折,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吧。

沙城,是历代西北总督的驻地,也是何家的大本营,城中虽仍满目创痍,残破不堪,但已有了些许生气。

街头两旁,许多商铺仍是大门紧闭,但也有不少铺子重新开张。不少来不及疏散的难民瘫在路边,大概久没清扫,车马一过,路面的积尘扬起老高,有的百姓躲避不及,咳嗽之声不绝于耳。但他们仍是围在道路两旁,并无丝毫惊惶之色。

吴明和百灵圣母入城的日子,沙城在几天前就公布了。对于这两人,普通民众并不畏惧,除了仰慕,更多是新鲜与好奇。吴明信马由缰,看着周围的一切,心下大为感慨。虽然战事刚止,但这些百姓却无丰台城下的迷茫与惊恐,也不再紧锁眉头,那怕是那些来不及疏散的难民,尽管衣衫褴褛,也是喜笑颜开,盯着入城队伍雀跃不已,甚至有些人当场跪倒在地,唧唧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

百姓不怕苦难,就怕没有希望,只要谁给了他们活命的希望,他们就会有勇气和信心活下去,也会巴着心儿的记着你,念叨你的好。

看到渐复生气的沙城,百姓发自内心的笑脸,吴明心下也欢喜起来,只觉这几个月风餐露宿,戎马倥偬带来的些许疲惫也一扫而空。

这几年风云变幻,先是南蛮独立,接着东汉分裂,紧接着北蒙也变成了两半。好象上苍突然抖了手,一锤子砸到了这块大陆上,原来的三大帝国,稀里哗啦的裂成了六大帝国,如今这六大帝国又打着转儿的掐着罗圈架,乱世,已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既然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勇敢面对吧。小艺说得对,‘道有千条,目的一也’, 只要能让这些供奉着徭役赋税,供养着军队的百姓有活路,有希望。那么即便是用些手段,使些权谋之术也有什么不好。

吴明扭头望去,此时队伍已进城一半,龙家商队正裹在队伍中部,堪堪从城门洞里全部走出。这一路行来,这支商队安分守己,倒未出什么意外。车行辚辚,一路碾过,尘土漫天而起。他皱了皱眉,对李羽道:“传令下去,全军放慢速度,随意前进,尽量少扬尘土,以免惊扰百姓。”顿了顿,他又道:“进了沙城,对龙家的监视,一刻不能松懈。”

李羽在马上行了一礼:“遵命。”紧接着,又是两匹马奔腾而出,阻止袍泽炫耀军姿去了。

当两个亲卫快马疾奔,一路大叫着:“统领有令,大军缓行。”时,随军参谋何定瑞正坐在一辆大车上,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四周。谢露方则脸色复杂的看着这里的一城一郭,一屋一瓦。眼见那个亲卫跑得远了,何定瑞才拉了拉谢露方:“谢伯伯,我本以为,吴大人的军队天下至强,军纪装备无人能及,现在看来,还是有些自大了。至少这沙城的守军在气势上,就比近卫营不遑多让。”

他虽说得兴奋,但谢露方却如中魔一般,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何定瑞又拉了拉他:“谢伯伯,你怎么了?”后者才如梦初醒般喃喃道:“这可不见得是好事啊。”

何定瑞讶道:“什么?”

谢露方指了指城头,道:“城楼上站的,可是骆驼精骑的一百零八精卫,历代以降,除了极受总督重视的客人,这一百零八精卫是不可能全部出迎的。”

何定瑞仍有些不明白:“这何啸天如此做,对我们有什么不好?”他如今身世已明,何啸天虽是他大祖父,但和他有杀祖大仇,所以言语间很不客气。

谢露方脸上爬满了忧色,小声道:“公子你想想,这何啸天如此交好吴将军,以后你真想借助吴将军之力对付于他,岂不是难度倍增?”

“哦。”何定瑞面色一变,有些担忧地看着谢露方道:“谢伯伯,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谢露方叹了口气道:“先隐藏身份,静观其变。”

“好吧。”何定瑞点了点头,又打量起四周百姓来。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带着他四处流浪,但大多在南平一带徘徊,沙城则从未涉足。那个时候,他也曾迷惘过,不清楚父母为何如此选择,至到现在,才总算明白过来。

父亲是在躲避何啸天吧,可他最后仍然死了,死在了乱匪手里。

如果何啸天真能守约,现在我就是这个城市的主人。可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能顶住北汉的侵略么?能得到这些百姓的衷心拥护么?

他想着,心头又有些茫然。

※※※

队伍一路前行,堪堪入城,就有几骑从远方飞奔而来,他们胯下的骆驼极是健硕,比之普通骏马亦是不遑多让。这几骑跑到吴明跟前拉住了骆驼,当头一人行了一礼道:“前面可是吴将军。”

吴明拍马而出,道:“我就是。”

那骑士板着个脸,硬邦邦地道:“下将何中应,忝为何总督亲兵队长,前来迎接吴将军。”

吴明心头“咯噔”一声,自己好歹是朝廷三品将军,更是一路主帅,论公不论私,何总督总该来迎接自己的,可这便宜岳父不但不来,派来的侍卫也像是吃了火药一般,看来今天这一关,不好过呐。正想着,何中应扭头对其他几人道:“你们几个,带近卫营的兄弟们下去好生歇息,吴将军,随我来吧。”

眼见着几人拍了拍骆驼,径直朝何艺所乘的大车走去,吴明也放下了心。何艺和自己的关系,其他人不清楚,这些人既是何总督亲兵,肯定明白得紧。他们现在过去,肯定是沟通安置近卫营的问题吧。正想着,何中应冷冰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吴将军,走吧,随我去总督府。”

吴明暗自苦笑,刚放下的心又悬在了半空中。

西北地广人稀,连带着总督府也捎带上了这风格。这总督府很大,何中应带着吴明和几个亲卫,沿着总督府低矮的围墙跑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总督府门口。西北风沙重,民居大多不高,总督府也不例外,当何中应带着吴明走进总督府时,看到的全是一列列低矮的房屋,不由惊呆了。

房屋建得不高,虽然有些希奇,但不值得大惊小怪。让吴明目瞪口呆的是,迎接自己的,不是彬彬有礼的管家,也不是娇俏可人的丫鬟,而是一片刀枪如林。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演武场,此时的演武场上,两列士兵袒着膀子,手中大刀交错而击,在阳光下发着刺目的金光。一见几人进来,这些士兵整齐的“哈”了一声,然后一起朝他们望了过来。吴明心头一毛,忖道:“这是下马威啊,何总督到底想干什么?”

正自转着念头,何中应对着刀山一指,面无表情道:“吴将军,请。”吴明把心一横,朝着“刀山”抬脚就闯,李羽和几个亲兵正欲跟进,何中应上前一拦,脸上铁铸一般:“几位兄弟,站在这里就好。”

李羽咬了咬牙正欲强闯,吴明转过头,微微一笑道:“听何队长的话,我只是见见何总督,没什么大碍的。”

李羽是近卫营唯一一个队副,现在更兼着亲卫什什长。吴明和这个西北总督的关系,他可是一清二楚。一见吴明说得坦然,他想了想,也确实不可能出什么事,于是还剑入鞘,不再逞强。

吴明转过头,望着前面这座刀山。刀山一溜,长长的直达远方,而在刀山尽头,敞着一道大门,上面四个大字“议事堂”。正午的太阳,火一般燃烧在人的头顶上,红的光如火箭般射到刀面上,这一溜大刀似乎也着火了,反射出刺目的火焰来,耀花了眼。

尽管知道何啸天肯定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但吴明看着这阵势,心头仍自发毛,实不知这何啸天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略一犹豫,就听得一个声音在空中炸响:“此阵共由五百壮士组成,左右各有刀斧手二百五十名。怎么,素闻吴将军英武不凡,难道还怕这小小的刀山么?”

这声音极是洪亮,如一道闷雷滚过演武场,绕梁不绝,定是何啸天。

西北烈驼5 第五节

罢了,四大宗师我都见过三个,难道还秫了这九段高手么?吴明眼睛一闭,举步就朝明晃晃的刀山蹚了过去。这些刀斧手并不是真个想把吴明怎么样,他一路行来,架着道路正中的大刀如波浪一般朝两边分开,吴明不卑不亢,目不斜视的走到了刀山尽头。

“进来!”

洪亮的声音仍自议事厅遥遥传来。吴明整了整衣衫,拾级而上。每级阶梯足有半米左右,如果是普通人,仅仅通过这十几级阶梯都大为恼火。吴明轻身功夫极好,这点高度自然难不到他,等他健步如飞的冲到议事大厅时,不由又是一怔。

议事厅甚是高大,和周围的低矮建筑比起来,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慨。只是这里面仍是空无一人。正有些发怔,那声音接着道:“进门之后继续前进,从右边的耳门进来,我在练功房等你。”

在练功房接见自己?吴明心头又是一跳。感情这便宜岳父还没咋呼够,还想继续耍威风么?如果真是如此,那还好一点,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忍下来。不论是为了大局,还是为了小艺。

从耳门转进去,迎面是一个大院子,沿着仄仄的走廊,穿过一道圆形拱门,就见到一个座大房子,隔得老远,就听得喝哈之声不绝于耳,偶尔还夹杂着人的闷哼声。

吴明走到练功房门口,半跪于地,大声道:“何总督,末将吴明求见。”

从官职上来说,何啸天是一品世袭总督,相当于王爷一类的人物,而且权利要大得多。吴明虽是三品镇东将军,但在何啸天面前,仍是不够看。而因着何艺的关系,对方更是他岳父,所以从那方面看,吴明这个礼都行得并不冤枉。

何啸天语气缓和了些,淡淡地道:“小子,进来吧。”吴明心神一振,长吸一口气,然后推开了门。

这练功房很大,地上铺的不是木板,竟是一层石板。大概年代有些久了,这石板磨得相当光滑,中间一块地方更是光可鉴人,显然主人时常光顾这里。房子的正中间,正有四个人捉对撕杀着,拳脚相交之声不绝于耳。而在他们不远处,有个五旬左右的中年大汉正大马金刀的坐着那里,他蒲扇般的右手中,两个银光闪闪的铁胆正风车般转动着,“哗哗”做响。见吴明望去,他铜铃般的双眼一睇,顺势瞪了回来。

不用猜,这人定是何啸天无疑了。到这个世界也有七八个年头了,西北总督的大名,吴明是真正的如雷灌耳,到了今天,终于见着了。

何啸天背稍微有些驼,身材甚是高大,就算坐在那里,也有一种虎踞龙盘的气势。吴明只瞄了一眼,就有些不自然了,因为此时对方正斜眼睇着他,那眼神有愤怒,有质疑,有欣慰,更多的是审视。

好在何啸天只瞄了他几眼,就把吴明晾在了一边,他站了起来,指着左边的两人道:“何方,何磊你两小子是娘们么?出拳没一点力道?你这样打中人家十次,也相当于挠痒痒,给老子拣准要害打。用力点。”那两人连连应是,手上的力道陡然加重,右边两人一时不查,登时被逼退了好几步。

他绕着另两人走了一圈,而后一脚踹在其中一人屁股上,大声咆哮道:“野利合,你小子难道是猪么,拳脚力度是有了,但慢得跟蜗牛爬,你这那里是去打人,打只蜗牛可能都不中。”

这四人都是大汉,尤其是那个野利合,高鼻深目,蓝眼,显然是西北蓝目人。他长得比何啸天还高了一头,虽被何啸天踢了个狗吃屎,但仍是唯唯诺诺,那里敢还口。吴明扫了低眉臊眼的四人一眼,心下却吃了一惊,骆驼精骑分为前后左右四大营长,分别是是前营长何鹏,后营长何磊,左营长何辉,右营长野利合。这些消息,何艺早在平时闲聊中告诉于他。这四人堪称何啸天的左膀右臂,现在何方,何磊以及野利合都出现了,几乎不用猜,还有一人定是何辉无疑了。

这个便宜岳父拉出如此大阵仗,他想干什么?

“神凝意静,沉缓松净,不僵不拙,自然合度。首尾一贯,一气呵成,伤人无形,譬如流沙。”

何啸天似乎忘了吴明的到来,念叨完后,绕着这四人走了一圈,继而嗔目大喝:“你们四人,除了何辉这小子还勉强像样外,其他三个都无丝毫长进。”

眼见四人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何啸天更是气愤难平,他把右手一伸,一个侍从打扮的人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接过了铁胆:“一起上,陪老子热乎下身子。老规矩,击中我有赏,否则的话,嘿嘿……”随着冷笑声,他正了正微驼的身子,全身发出一阵炒豆似的声音。

吴明看着,心下也是一紧。

大概经常如此,何啸天话声一落,这四人也不客气,缓缓站于四方,把他包围起来。骆驼精骑颇负勇名,这四大营长自不会差,吴明扫了扫,他们最差的都到了五段中期,自然不容小觑。只是他们围着何啸天作势欲上,却总有点畏缩的样子。

这也难怪,和这个顶头上司对战,要是击中他的话要获罪,可被何啸天击中更不好受,他们当然都要畏缩不前了。

何啸天蓦地大喝一声:“看拳。”他右脚猛地一顿地板,整个练功室都似颤了颤。随着喝声,他高大的身影倏地上前,脚下几如行云流水,猛地朝前踏出。紧接着双臂一展,一招双龙出海,分别袭向何辉和野利合。这两人都有些变色,急切间连忙双手捏拳,交叉护胸。只听得“砰砰”两声,两人各中了何啸天一拳,半空中犹如打了两声干雷。

望着脸色通红的两人,吴明也大吃一惊,何啸天竟然用这么大的劲!这两拳力道定然不小,真要正中胸口,两人定无幸理。这哪里还象在练习,简直跟沙场对决没什么两样。

眼见两人退开,何啸天也不追击,他活了活手腕,扫了四人一眼,喝道:“怎么,难道还等我请你们动手么?”

被他一喝,四个人身子一震,一起攻上。他们两个五段,两个六段,都非弱者,此时一起发力,只觉拳影重重,攻势更如狂风暴雨,莫可抵御。何啸天大喝一声:“来得好。”在重重拳影中倏闪急进,尽管四人拳势如山,但始终连他衣角都不曾沾到。

好身手。没想到何啸天不但拳法了得,甚至连轻身功夫也是如此奇妙。吴明的轻功,博采众家之长,但看到他精妙的身法,仍是暗自赞叹。

正自赞叹。何辉突地轻喝了一声,猛地上前,脚踏中宫,一招黑虎掏心,朝何啸天当胸砸来。后者刚刚闪过其他人攻击,要想躲避已有些来不及。危急之中左手一个倒勾,顺势上撩,只听得“砰”的一声,他左手拳正好迎上何辉全力一击,空中又是一声闷响。两拳相交,反而是全力一击的何辉退了一大步。

虽挡住何辉全力一击,但何啸天脚下却顿了顿,流水似的身法一滞。也就缓得一缓,野利合忽然抢上一步,斗大的拳头一伸,向何啸天当头砸来。几人当中,他个子最高,段位也最高,力气怕也是最大的。这一拳风声飒然,正击在何啸天旧力未去,新力未生的当口,恐怕才是真正的杀着。

吴明不由惊呼出声,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自己,十有八九会中拳。这野利合真有些不知轻重,如果何啸天真被伤了,他们肯定没好果子吃。只是其余三人却没这些担心,虎吼一声,趁隙攻上。

拳风烈烈。

野利合当先冲上,其余三人紧随其后。四个大汉,四个斗大的拳头交织而出,封锁了四面八方,看不出丝毫切磋的影子。吴明心下暗叹,看来何啸天真可能中招了。

那知他念头未落,却见何啸天忽然上前一步,身子一侧,让过了野利合势大力沉的一拳。野利合怔了怔,正欲变招,何啸天又极快地踏上一步,右脚与野利合绞在了一起。下盘固定,野利合仓促间那里来得及再做反应。

也就在这时,另三人的拳势到了。

何啸天与野利合缠在了一起,他双臂顺势伸出,像两个钳子一般,夹住了野利合的右臂,顺势一拉,野利合不由自主,与冲得最快的何辉撞在一起,只听“砰”的一声,两人闷哼一声,像两个破布袋一般同时朝两旁跌落。随后冲上的何方与何磊两人有些变色,稍一迟疑,何啸天糅身而上,左右开弓,两个硕大的拳头同时砸在两人胸口,这两人如遭雷殛,同时退了两步,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象是憋住什么,可是刚定了定,却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嘴里“哇”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何啸天拍了拍手,神定气闲地退后一步,淡淡地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西北烈驼6 第六节

野利合与何辉爬了起来,两人跌了个七荤八素,只这么一小会,额头已红肿起来,估计会起老大一个青包。听得何啸天如此说,狼狈不堪的四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们同时翻身跪地,应道:“是。”

何啸天点了点头,先对何辉道:“何辉,你不但拳法大有起色,而且冷静机智,擅于把握机遇,很不错,这个月加俸五百。”

从吴明进来后,这四人一直木着个脸,此时何辉终于露出些许喜色,大声道:“谢督座赏。”

何啸天也是大为满意,笑了笑,转头对野利合道:“你勇猛有余,但机变不足,以后切记。凡是三思二行,不论是沙场还是平时,遇事多动动脑子,总不是坏事。”

刚才对战之时,野利合勇猛无涛,是冲得最前的一个。此时却像个猫儿般趴伏在地,乖声道:“谢督座教诲。”

何啸天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何方,何磊时,脸色已沉了下来。这两人是最后攻上去的,但伤得最极重,两人嘴上还挂着血丝。何啸天哼了声道:“你两个实在让我失望,不但拳法疏漏百出,毫无长进,就连对敌之时,也瞻前顾后。像你们这样,如果放在战场之上,老早身首异处了,那还用得着在这里丢人现眼。”

其实何啸天错怪这两人了,刚才两人若是真的不管不顾的冲上,他很可能中拳的。但这毕竟是他在处理自家军务,在这个便宜岳父面前,吴明也是泥菩萨过河,那敢多嘴。

何啸天顿了顿,厉声道:“这个月罚俸两百,如果下次考较有所长进,全数退还。否则,惩罚加倍。”

何方与何磊心悦诚服,同时行了一礼道:“末将定当全力以赴,不负督座教诲。”

吴明心头一动。这虽只是寻常考较,但何啸天奖惩分明,刚中带柔。看来这西北总督,在他暴烈的脾气下面还掩藏着计谋权变,不好应付啊。

何啸天转过头,对身后一侍从道:“你速去请顾医生,让他过来为四位将军治疗伤势。”那侍从应了一声,飞奔而去。何啸天又看向四人,声音变缓,温声道:“都起来吧。”

四人站起身,恭敬的立在一旁,何啸天才趿着脚,晃到吴明面前:“小子,你就是祝淮老儿的女婿吴明么?”

他这样子,毫无礼貌可言,问出来的话也大为滑稽。吴明心下有些好笑,但又不敢笑,只得单膝跪地道:“末将近卫营吴明,参见何总督。”

“你这小子果然油嘴滑舌,怪不得把祝淮宝贝女儿都骗到了手。”

我油嘴滑舌了?优露莉和艾丝特二女,骂自己最多的就是木头呆瓜,这真让她们听见,情何以堪?他心下苦笑,却不敢还嘴。何啸天扫了他一眼,仍是气愤难平,背着双手道:“罢了,你小子娶十个八个老婆管我何某屁事。我丑话说在前头,小艺和我夫妇自幼失散,肯定不会让你这花花公子带走的,不但如此,思庭也是老子心头肉,你也别有任何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打一进来,吴明就存着息事宁人的心思。他打定主意,不管是何啸天骂也好,打也好,都默默忍着就是,绝不与这便宜岳父起冲突,以免让何艺难做。但何啸天话里之意,却有拆散自己一家的打算,这却是他不能容忍的。他想了想,忍不住抗声道:“禀何总督,末将一见何艺,惊为天人,对其爱慕之心,唯天可表。现正式向总督求婚,请总督大人成全。”

“爱慕之心,唯天可表?”何啸天咂摸下嘴,象是品尝这几个字,静了一会,突地厉声道:“胡说八道!若真是如此,你会抛下我家小艺,苟且偷生?若真是如此,你会在第二年就迫不及待的结婚了?分明是薄情寡义,信口雌黄!”

吴明抬起头,看着暴跳如雷的何啸天,平静的道:“总督明察,五年前庭牙之变时,当时末将昏迷不醒,事过三天才醒转过来。回到南宁后,更是痛不欲生。末将以为小艺已然身故,所以才再行婚配。若真得知她尚在人世,小子再是愚驽,也定会寻到西北,与她同生共死,护她一生一世。”

何啸天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吴明一番,良久才冷笑道:“护她一生一世?就以你这三脚猫功夫么?”

吴明被他看得心头发毛,但仍自强撑道:“末将自认粗通拳脚,应该不差。”

嘴里说着,心下却连珠价叫苦。西北总督性烈如火,向有不近情理的风评。这一路行来,小艺却宽言自己,说其父外冷内热,无甚大碍。以小艺的性格,也没必要欺瞒自己,听她如此说,以为忍忍就可以糊弄过去。现在看来,怕有些一厢情愿了。

这西北总督一关,那有那么好过。

何啸天转过身,背对着吴明道:“吴将军如此自信,一定是弓马娴熟,深通兵法了?”

现在能说不行么?吴明心头苦笑,硬着头皮道:“末将不敢说弓马娴熟,深通兵法,然这几年时刻钻研,自认弓马兵法皆有可取之处。”

何啸天“嘁”的一声冷笑:“你倒是不谦虚。”

吴明有些莫名其妙,正不知如何接口。何啸天突地转身,大喝道:“起来。”

吴明浑身一震,陡觉一股劲风当胸袭来,何啸天回身,出拳,几乎一气呵成。他吓了一大跳,百忙之中一下跳起,双手交叉成个护心炮锤。只听“砰”的一声,何啸天一拳正中吴明胸口,后者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直如沙暴肆虐,身子更如一发炮弹,猛地抛飞。身在空中,吴明深吸一口气,急使梯云纵功夫,大喝一声,脚下连踏五步,如风中落叶,朝一旁斜斜飘落。

这一下姿势潇洒之极,何辉,野利合等四个大汉正在一旁用药,见得如此,也忍不住叫了声好。

可吴明却觉胸口闷痛难当。何啸天这一拳力量相当大,如果抵挡不住,仅这一拳就可能把胸口轰个稀烂。他性格再好,此时也有些冒火,但脸上仍是不露声色:“谢何总督。”

何啸天冷冰冰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尽管这丝笑意一闪而逝,但吴明仍捕捉到了。他盯着吴明,一字一顿的道:“吴将军,既然你如此自信,就让老夫来掂量掂量,看你如何护得我女儿一生一世。”

吴明走到他几米外站定,行了一礼道:“何总督,末将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他晃了晃斗大的拳头,喝道:“我明给你说,你要想迎娶我女儿,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都不行,必须得拳头硬。”

这话就别有所指了,吴明也不知如何接口。何啸天突然舌绽春雷,喝道:“果然有些婆婆妈妈。”他将外面的软甲脱了,披风一甩。露出里面一身紧身短打,身子一长,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看上去象换了个人一般,极是威武。吴明浑身一凛,知道再要客气,就被他看轻了,恐怕适得其反,脚下一错,一拳当胸击去。

拳法并不是吴明所长,但在地球时,他与各国高手经常擂台,却也糅合了各派招式。所以他的拳法虽无固定招式,却集各家大成,简单高效。这一招黑虎掏心,虽同样是一拳击出,但吴明却含有三个变招。他刚击出一拳,却觉眼前一花,何啸天的大喝一声:“来得好。”身子不退反进,竟也是一拳当胸击来。

何啸天和其属下对战时,吴明就知道他轻身功夫极好,心下打起了十二分小心。等真正对敌,还是大吃一惊。这何啸天身法那里是快,简直可以称得上诡异了。他九段高手,如果真正硬拼的话,自己定讨不了好。幸好这招黑虎掏心本就藏有三个变招,他右脚一点地面,人已朝后疾退两步,双手捏拳朝胸前一架,封住了门户。

他变招虽速,何啸天的一拳正中他炮架处,吴明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浑身不由一震,再退两步,但何啸天那里肯依,不等他喘息,又是一拳击来。吴明本待反击,但在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面前,那里能够,只得再挡。这一拳劲力仍是极大,吴明只得再退一步,还不曾站稳,又是“啪啪”两声,何啸天连着击出两拳。吴明守是守住了,但他接连中了四拳,人也退了十几步远,卸力不及,胸口如同闷了一块石头,极是难受。

西北破沙拳,是何家独得之秘。何天以前倒是卖弄过,虽没说过拳法名字,但依稀有这路拳法的影子。但他没有明师指导,全靠自己摸索,和何啸天比起来,更是拍马难及。何艺一介女流,更是不曾习武,就算偶与吴明谈起,也是不得要领。这连续四拳,状如狂风暴雨,几乎把吴明打懵,他心下暗道:“这破沙拳,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他却不知道,何啸天同样惊骇莫名。他刚才连续四拳,名曰“风沙肆虐”,十分霸道。道韵对孙云霓有救命之恩,所以和何啸天一家关系极好,而这西北总督极为嗜武,每次道韵到来,总要拉着这个有数的九段高手切磋个痛快。以道韵九段高手,尚且不敢全接这四拳,吴明不但接住了,看起来还毫发无伤,怎能不让他吃惊。

西北烈驼7 第七节

何啸天倒不奢赞美,笑了笑道:“小子不错。”嘴上说着赞赏的话,手下却毫不留情。不待吴明喘息待定,又抢上一步,一式“沙尘漫天”,两拳带着幻影,从左右再次击出。

拳和掌不同,掌主绵柔,拳主霸道。可何啸天的两拳使来,幻影重重,几乎象是柔软的,拳影绕着他的身体,他整个身子都模糊起来。拳未及身,吴明就觉一股大力涌来。当下不敢怠慢,侧身一闪,右脚踏前一步,身子跟着一拧,就要去拿何啸天手腕。堪堪摸到对方粗大的骨架,正欲发力。何啸天“嘿嘿”一笑,左拳忽的一摆,一下勾出,吴明左手向下格去,何啸天的右拳却是忽然一退,猛地又击了过来。这一拳疾如闪电,已晃过吴明左拳,朝他当胸击来。吴明大吃一惊,百忙之中轻喝一声,胸腹猛地一缩,右手肘顺势一抬,已格住何啸天势在必得的一拳。

“噗!”这一拳力道甚轻,正击在吴明手肘上。吴明不由一怔,对方拳势汹汹,他本以为一击之下,定然又是排山倒海,那知打在肘上一拳,却无半分力量,他心下一怔,有些愕然的朝何啸天望去。

何啸天收起拳头,拍了拍手道:“小子果然厉害,怪不得有猖狂的本钱。”大概见吴明真有真材实学,他语气中大见和蔼,言语间也客气了许多。吴明心下一暖,忖道:“何总督虽看起来气势汹汹,但拳势收发自如,显然没尽全力,看来还是考较自己的居多。”

正要客气两句,外面有个人怒气冲冲的叫道:“老头子,你在为难吴将军么?”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如洞萧般柔美,还带着一点磁性,非常的悦耳动听,大概声音太美,反而让人听不出具体的年龄。吴明怔了怔,难道小艺的母亲来了?

何啸天脸上本来冷冰冰地,此时却笑成了一朵菊花。对着外面高声道:“那有,我也是看这小子功夫不错,起了考较之心。”

看来外面的人,果然是孙云霓,何艺生母孙云霓!

这对夫妻,吴明闻名久矣。何啸天的暴怒他已领教过了,不知这孙云霓性格如何,听其声音,应该比这岳父好侍侯得多。

何啸天拳势一收,瞪着傻愣在原地的吴明,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小子你听好了,刚才我们只是切磋而已,你要敢乱嚼舌根,有你好看。”

吴明不由哭笑不得。这便宜岳父,看来也是惧内,否则断不会如临大敌一般。不过他也舒了口气,看来孙云霓对自己和小艺的事,是持同情态度的,只要有她支持,就不用担心何啸天态度反复。

这时,孙云霓柔美的声音已在门口响起:“冒冒失失的,那有女婿上门,又是闯刀山又是考较,你这老头子,可真是的。”

随着这话语声,孙云霓带着两个丫鬟,走进了门。

初看孙云霓,吴明吃了一惊,“小艺“两个字含在嘴里,差点脱口而出。但仔细看了看,才发觉这她虽与何艺十分像,但仍有许多不同。孙云霓给人的第一的印象,就是看不清具体年龄。也许保养得宜,她的面部又白又细,质地紧密如瓷器一般,不见一丝皱纹,这也是吴明差点把她误认为何艺的主要原因。但她却时时挂着温和而又柔媚的笑容,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成熟~妇人的风韵。可你如果仔细看,还是能看见她微仰的脖颈处,细嫩的肌肤有些松驰,一颦一笑中,也有细细的鱼尾纹在眼角蔓延。

她一身家居常服,剪裁得极是合体。头上只简单的插了根银衩,一头如瀑般的黑发垂至腰部,和何艺几无二致。总之,这是一个矛盾的妇女,让人看不出年龄的女子。但吴明却知道,孙云霓只是保养得宜,真实年龄当在四旬出头。

一进门,孙云霓眼睛一亮,对着吴明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吴明吴将军了。”

吴明半跪于地,行了一礼道:“禀何伯母,小子正是吴明。”依着何艺的关系,他本来该喊对方为岳母的,但想到何啸天刚才的态度,吴明心头也有些忐忑,生怕一个不好,又触怒了旁边的何大脸,那可就麻烦了。

他想法是好,但孙云霓却不高兴了,面色一沉道:“怎么,合着吴大人看不起我家小艺,想悔婚,所以才伯母长伯母短的?”

吴明本已站起来了,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抱拳弯腰,恭恭敬敬地道:“岳母大人。”他以前虽没见过孙云霓,但祝玉清每每谈起这个小姨,都是赞不绝口。所以对她印象本就极好,如今因着何艺的关系,更觉亲切,所以这声岳母大人,喊得是心甘情愿。

孙云霓走了过来,扶起吴明,笑眯眯地道:“这才对嘛。”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吴明仔细打量。吴明被她看得心头发毛,正有些如芒在背,孙云霓啧啧叹道:“果然是一表人才,怪不得咱家丫头和清丫头都选中了你。”

吴明就算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红了,正要说两句什么,何啸天突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孙云霓两眼一翻,送他一个大白眼:“我怎么来的,自然是我们宝贝女儿通知我的,我要再不来,你就把咱女婿打死咯,哼!”

何啸天“嘿嘿”一笑,讪讪地道:“怎么可能,我也只是考较下这小子嘛。”

吴明恍然,怪不得孙云霓来得如此及时,原来是小艺去其母那里告状了。想起刚才何啸天威胁自己的话,他连忙跳出去解围:“何总督说得对,咱们只是切磋而已。”

孙云霓微微一笑,也没在这话题上继续下去,她突道:“吴将军远来辛苦,你快去歇息吧,老妇人送你一程好了。”

他送自己是假,恐怕有什么要紧话讲吧。吴明那敢怠慢,低头应道:“是。”

自东汉建立起来,何家就开始经略西北,到得如今,这个家族立足西北已有一千多年,如今东汉分崩离析,何家仍是屹立西北不倒。不得不说,其顽强性确实令人咋舌。总督府虽然大,但由于刚被北汉占领过,里面的下人却非常少,许多地方残破不堪,还能看见刀斧的痕迹,显示这座广袤的府邸,刚刚经历过战火的洗礼。

几人出了练功房,孙云霓也不多话,只是低头疾走。虽说这丈母娘不会武功,对他更不会有丝毫恶意,但这一路行来,吴明却比面对何啸天还要忐忑。正有些不安,孙云霓对两个侍女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我和吴将军谈些家事。”

那两个侍女福了一福,俏声道:“是,夫人。”然后缓缓退了下去。见他们走得远了,孙云霓才看了吴明一眼,笑着道:“我刚从小艺那里过来。”

她刚从何艺那里过来,自己老早就知道了,否则的话,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被何啸天请来了。搞了半天,她却用这么一句话开头,吴明有些莫名其妙,顺着她话头道:“岳母大人对小艺的照顾之恩,小婿铭感五内。”

孙云霓在走廊中站定了,望着天空出神。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像沙洲玉一样澄澈。她幽幽道:“感谢什么,天儿生前承蒙你多方照顾,小艺以前也是。真要感谢,应该是我们夫妇感谢你才对。”

轩辕竟南征之前,吴明是近卫营玄武队正,属下两个小队长分别是田洪和何天,三人关系一向极好。想必这些事,也是何艺告诉她的吧。吴明有些惶恐:“何谈感谢,是小婿照顾不周,以至何天兄弟……”

孙云霓摆了摆手道:“人生之事,不如意十有八~九。就连我们自己,都没能照顾好他们兄妹。五年前那些事,纯属意外,真要怪罪,李铁才是罪魁祸首。老妇人如果胡搅蛮缠,岂非不明事理。”

她如此说,吴明反而不好插口。想起何天和田洪都遭横死,他心下也是一阵黯然。孙云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吴将军,小艺和你也算是患难夫妻了,以后你可得对她好点,否则,老妇人可不饶你。”

吴明躬了躬身:“这是自然。”

孙云霓大概很满意吴明恭谨,点了点头,满是忧伤的脸上略微露出丝玩味的笑意:“可我刚才,却见她身体不是很好啊。”

吴明心下一惊,何艺这几天是吐得很厉害,她说是着凉了,自己也没多想。本来准备到了沙城,找个医生好好看看的,那知道刚到这里,就被丈母娘抓了个正着。这下可有些难办了。一时间,他脑子里转得飞快,也不知道如何接口,只得心虚的道:“是,是小婿照顾不周,以后一定注意。”

孙云霓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和那个老鬼一样,粗枝大叶的。”她嘴里的老鬼,肯定是何啸天吧,但孙云霓话里的意思,是怪自己和何啸天一样粗心,这可不好接口。吴明也只能低头听着。

西北烈驼8 第八节

“你呀,你自己媳妇又怀孕了,你都不知道么?”孙云霓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石破天惊。

“什,什么?”吴明像中箭的兔子一般,一下跳了起来。但马上又觉得有些失礼,连忙整了整衣衫,有些结结巴巴的道:“真的,真的吗?”

“顾医生跟着我们几十年了,是西北一带有名的歧黄妙手,这个喜脉难道还会诊错么?”

喜悦像一滴墨水滴在了杯子里,在他全身荡漾开来。要不是面前还站着孙云霓,吴明真想高声欢呼。记得以前曾对小艺说,等将来战事平了,找个没人的地方,生一大堆孩子。这自然是调笑的成分居多,没想到一语中的,现在虽战事未平,她都给自己添第二个孩子了。想到这里,吴明不由暗自苦笑,现在看来,还是自己爽约了啊。

孙云霓看着有些忘形的吴明,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得对小艺好点。”

“是。”

她又道:“我们娘儿俩又有段时间没见了,这段时间,就让她住在我这里。”

这个吴明自然不会反对,仍是低眉顺目道:“是。”

孙云霓顿了顿,接着道:“以前百灵教并没成熟,要想得到发展,就不能让普通民众反感,甚至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所以这几年来,小艺和我们的关系,除了一些亲信,并没公诸于众。不过经过这次战争,百灵教在西北的民众基础已经成熟。而你这次又在西北大张旗鼓,把你们的关系抖了出来。我和老头子商量了下,觉得不能这么拖下去了,所以决定借个契机,把小艺的身份公布出来。”

吴明心头一动。孙云霓说起百灵教的事来,侃侃而谈,全无丝毫不适。看来,这百灵教的谋划,多半出自于她的手笔了。看来自己这个岳母,也不简单啊。正想着,孙云霓接着道:“所以,我们准备让你和小艺在沙城补办一场婚姻,借此之机,把这个消息抖落出去,同时,也为我女儿正个名分。”

“这……”吴明脑子转得再快,也没想到她会如此说,不免有些瞠目结舌。孙云霓见他的样子,略有些不悦道:“怎么,难道吴将军不愿意?”

吴明心下一凛,连忙否认道:“非是小婿不愿,而是兹事体大,不能这么草率。再则,此事无论如何,也得事先通知下小清的。”

“草率么?”孙云霓看了他一眼:“这事在你来之前,我就开始准备了,自然不会草率。”说到这里,她有些自得的扬起下巴:“我和老头子一生,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她的婚事,自然不能草率。要真说草率,倒是五年前的婚事显得有些草率了。”

吴明大窘,五年前何艺为了救他,不得已才先和他洞房的。看来这事,不但自己是个遗憾,对何啸天夫妇来说,也是不能接受。不过这也难怪,人家好歹一省总督,更是叱咤西北上千年的何氏家主,那可能让自己这么便宜把女儿娶走了。

孙云霓见吴明讷讷不语,继续道:“至于祝老儿,哼哼。”她哼了声,又叹了口气道:“算了,我好歹是清丫头小姨,也懒得跟他计较了。那边我自然会通知,安排停当,也不用你操心。”

吴明心头暗自琢磨:“丞相这几年把何艺在世的消息瞒了下来,看来把何啸天夫妇得罪不浅,他们两人都对丞相不怎么感冒。只是他们间的关系,到底是因这事交恶,还是本来如此。如果是因这事交恶的话,那倒没什么,何啸天夫妇肯定也明白丞相苦衷,等时间一长,自然就好了。如果本来就有些疙瘩的话,那就有些不妙了。太后和丞相本就明争暗斗,现在多个西北总督,天知道还会出什么乱子。”

不过人家把所有事安排得妥妥帖帖,吴明倒不好再做推脱,只得行了一礼道:“一切全凭岳父,岳母做主。”

孙云霓脸上露出笑意,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小艺在我这里,你就放一百个心。一来可以好好调养,二来可以安心当个待嫁新娘,如今操办婚事,看起来虽有些荒唐,但你俩的事,本就有些特殊,我这个当娘的,只能补给她个婚礼,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她又叹了口气,轻声道:“也算我对她的一点补偿吧。”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吴明自然无话可说,只得继续当应声虫:“是。”

孙云霓看了他一眼,大为满意:“这样就好,你的那些属下,安排在总督府西院,孙都督也在,你快去见见吧。”

孙云龙也在,这么说杨易,左忧他们也来了?吴明心下一喜。这时候,孙云霓大声道:“小菊。”

刚才退下的一个侍女从远处款款而来,行了一礼道:“夫人。”这小菊也就十五六岁左右,生得灵动慧黠,极是清秀,大概正是如此,所以才讨得孙云霓欢喜。

“你带姑爷去西院吧,我还要去找老爷商量点事。”

小菊敛衽一礼道:“是,夫人。”她转过头,朝吴明抿嘴一笑道:“跟我来吧,姑爷。”

吴明向孙云霓行了一礼道:“岳母大人,小婿先告退了。”

正准备转身,孙云霓好象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对小菊道:“你等会到了西院,把杨将军的孩子带过来吧,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终究不方便。”吴明倒是心头一动,杨易的孩子,那就是田洪的遗孤了。这事他老早和何艺商量过,看来也是她向孙云霓提出来的。

小菊转过身,又行了一礼,应道:“奴婢知道了。”

练功房在东院,要去西院的话,得走老长一段路。小菊带着吴明绕了半天,差点把他绕晕,又转过一道屏风,她指着远方道:“姑爷,到了。”

其实也不用她说了,孙云龙带着一大群武将着站在远方,显然是在等着自己。看来,吴明即将到来的事,孙云霓已着人通知了。吴明急忙先前,先向孙云龙行了一礼道:“孙都督。”

到了此时,吴明其实也清楚,孙云龙应该早已知道何艺在世的事。但他上头还有个强势的丞相,加之又是自己两个妻子的舅舅,吴明对他实在提不起半点恨意。见得吴明行礼,孙云龙连忙上前几步扶起了他:“唉,不必多礼。”

吴明顺势起身。几个月不见,孙云龙比以前黑了些,更瘦了些。他本就是个秃顶,现在连带着周围的花白头发都快变成全白了。此次西征,他也劳心不少,想到自己一路而来,高歌猛进,把他这个正牌主帅的风头全抢了,吴明心下反有些不好意思。

“属下参见统领。”

葛义带着一大群内营武士翻身跪地,连带着旁边的左忧,简飞扬也跟着跪了下来。去年北上,吴明虽带了一百个内营战士同往,但还有三百多名武者和葛义留在了庭牙,如今战事初定,庭牙在三木的经营下,也渐渐步入了正轨。此次北上,他们几乎全部跟了过来。吴明看着一脸激动的众人,心下也有些感动,连忙上前道:“大家都起来吧,不用多礼。”

众人应了一声,一下站起,动作仍是整齐划一。吴明目光在一大堆武者中找了半天,皱了皱眉道:“杨队正呢?”

杨易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文武双全,吴明对他期望甚高。众人分隔了大半年,以吴明和他亦师亦父的关系,杨易怎么也应该来迎接的,所以他才有此一问。已经归队的李羽有些捉狭的眨了下眼,笑着道:“杨大人啊,他在奶孩子。”

“奶孩子?”

吴明恍然。杨延昭现在刚好半岁,六个月大的孩子,正是急需大人照顾的时候。杨易这小子也真是,竟然亲力亲为,这一路行来,还真是难为了他。不过一想到田洪和小碧两人,他心下又是一黯,对孙云龙道:“孙都督,末将先告辞了。”

孙云龙点了点头:“吴大人安排妥当,等会来我这里一趟,我找你有些事。”

西征战事完毕,他作为主将,肯定还有许多事向自己交代。吴明又行了一礼道:“遵命。”然后挥了挥手道:“带我去见见杨将军。”

杨易果然在奶孩子。吴明在两个亲卫带领下,见到杨易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张凳子上,左手臂弯里枕着个粉嘟嘟男孩,右手则舀起一汤匙浓羹,小心翼翼的朝孩子的小嘴里送去。那模样,十足一个慈母形象,那有半分武者的影子。吴明有些好笑,叫道:“小易。”

杨易抬头,一见吴明,脸上也是大为欣喜。他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属下见过大人。”

几个月不见,杨易变了很多,脸上多了一圈浓浓的青色,胡子喳拉的。面部线条菱角分明,也沧桑了许多。但一双眸子神光四射,让他看起来更为成熟。像一柄出鞘的剑,也像一杆随时可以刺出的枪。吴明怔了怔,上上下下,仔细仔细的打量了杨易半晌,继而大喜道:“好你个小子,终于七段了。”

唾壶击缺1 第九节

得到吴明夸赞,杨易脸上也露出笑意:“还请大人饶恕末将未能出迎之罪。”

吴明自不可能为这事真去怪罪杨易,他上前狠狠拍了拍杨易肩膀,大为欣慰,连道:“不错,不错。”

武者有两道大坎,最难的当然是九段冲击宗师,天下宗师仅有四个,而且还有两个宗师已是苟延残喘之势,由此可见冲击宗师的难度。除了这道坎,那就是六段冲击七段了,这是世俗和绝顶高手间的分水岭,多少武者卡在六段多年,毫无寸进,就是明证。近卫营号称武者第一营,其实在吴明看来,一直有些名不符实。这只是世俗的称呼而已,不管是东汉的苍松亭,还是北蒙的冷月峰,亦或波斯的度神庙。这三大圣地,随便出来一个,近卫营都只有退避三舍。就连从东汉分裂出去的南蛮灵风阁,因着帕莫莉的关系,就有优露莉,久持,扎伦等好几个七段以上的高手,如果再算上帕莫莉本身,近卫营更是拍马难及。

自从内营分裂后,**成了太后的人,吴明一个人独木难支,有时候真有些力不从心。杨易晋升七段以后,这种状况就可以得到很大改善。最关键是他文武双全,年纪虽然不大,却有远超同龄人的成熟,是个难得的帅才。有他辅助,吴明后继的许多计划才好开展。所以,于公于私,吴明都大为高兴。

杨易性格沉稳,晋升七段的事,他并没四处宣扬。他不说,其他人段位不及,怎么可能清楚。跟在后面的李羽得知这个消息,顿时大喜,带着一群什长小队长冲上来,又是一通祝贺,场面热烈无比。他们倒是高兴了,但吵着了杨易怀中的杨延昭,小家伙本来被杨易哄得昏昏欲睡,顿时被惊醒了,小嘴一撇,大哭抗议。杨易手足无错,只得抱着他团团乱转,哄了半天他才安静下来。

吴明走到孩子面前,凝视着他粉嘟嘟的脸,轻声道:“他就是杨延昭?”

这名字,其他人倒不觉得什么,但吴明总觉得有些怪异。好在杨易知道他和田洪关系莫逆,以为他想起了田洪,倒没发觉他语气中的不自然。他点了点头道:“是啊,大人。我赶到方闽的时候,正逢田夫人难产……”

他当下沙着嗓子,把当天的情况又重述了一遍。小碧身死的事,吴明早已知晓。但信纸有限,加上廖刚还有其他事要交代,自不可能讲清前因后果。杨易再把当天晚上的事复述了一遍,他口才本就甚好,说到最后小碧剖腹产子时,禁不住黯然泪下。当然,刺客和丞相的关系,是肯定不能点明的。尽管如此,院子里一众男人也是唏嘘不已。

吴明心下有些沉重,他负着双手转过身子,望着蓝天白云出神。院子里横着几根细长的桦木,由于气候干燥,尖端已有些翘曲开裂。桦木上端,晾着许多尿布,花花绿绿的,尤如万旗飘扬。杨易并未成婚,全无照顾小孩的经验,不用猜,这一路定吃了不少苦。他想了想道:“小易,人力有时而穷,若是事必躬亲,神仙也受不了。你应该找个女仆照顾孩子,如此一来,才不致手忙脚乱,耽搁事业。”

这是在教训了,吴明刚才还和颜悦色,现在却语气大变。杨易心下有些惴惴:“大人,非是属下借机懈怠,实乃一路行来,我与昭儿已是极熟,一旦离开时日稍长,他必嚎哭不已。”

他低下头,嚅嚅道:“属下,属下有些不忍心。”

“糊涂,当日你申请加入近卫营时,是怎么说的?若有怯懦,天人共诛之!武学之道,譬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难道刚臻七段,你就骄傲自满了么?”

这话就有些重了,杨易心头一凛,心悦诚服的道:“属下受教。”

吴明叹了口气,突地转过头道:“小菊。”

小菊自小跟着何啸天夫妇,也算见多识广,但跟这么大堆武者老爷呆在一起,毕竟是第一次,心头难免有些不安。眼见吴明大发雷霆,把杨易训了个狗血淋头,心下更是忐忑,就在想:“这姑爷好大的威风,夫人还说他性格温厚,恐怕看走了眼……”正盯着吴明眼冒星星,心下却想着怎么回去向孙云霓打小报告,吴明突然转头喊她,把她吓了一大跳,“啊”了一声,有些手忙脚乱的道:“姑爷,我在。”

“你帮杨将军收拾下,等会就把孩子送到夫人那里去。”

小菊一双大眼睛从吴明转到杨易身上,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姑爷。”

这话一说,杨易更是莫名其妙,他打量小菊半晌,然后转向了吴明:“大,大人,你难道还把昭儿送到南宁去?这山高路远的,莫不等我们班师回朝,如此一来,也是顺路……”

看来,他把自己口中的夫人,当成祝玉清了。吴明看着他呆呆傻傻的样子,也懒得解释,遂没好气的道:“果然是奶傻了,执行命令就是,罗哩罗嗦的。”说完,转头就走。

等吴明出了院子,简飞扬才给了杨易一暴栗,阴阳怪气地道:“果然是奶傻了……”吴明现在威仪日重,在这个年轻的统领面前,他也觉得有些束手束脚,如今看到杨易吃憋,自然开心无比。

杨易摸了摸被敲的地方,苦笑一声道:“简将军,你能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

祝玉清温婉如水,对他更有引荐大恩。他自幼父母双亡,如果说他视吴明为师父的话,那祝玉清就是当之无愧的师母。吴明在西北广发传檄,他也只认为那是个手段而已,并不认为所谓的百灵圣母真是确有其人,所以到得现在,更是云山雾罩。

在吴明面前,简飞扬不敢随便造次,但对杨易这个内营队正,他却没那么多顾忌。闻言“哈哈”一笑,朝杨易挤了挤眼道:“嘿,这还用问,大人又找了个夫人呗。现在是两个夫人,沙城一个,南宁一个,明白了么?”

“什么?”杨易如同踩着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急声道:“这可怎么行,清夫人温柔贤惠,与大人更是伉俪情深,大人怎么这样?”他倒是甚有急智,马上加了个在夫人面前加了个‘清’字以示区别。

他在这里旁若无人的大声嚷嚷,正在一旁收尿布的小菊不乐意了,嘟着嘴巴道:“我家小姐是百灵圣母,有倾国倾城之姿,她祝小姐虽然艳名满江南,我家小姐见着了,也不见得就被她比了去。”

她本该守口如瓶的,但她是孙云霓贴身丫鬟,知道这事马上就要公诸于众,眼见杨易在那里大声嚷嚷,贬低何艺,心下不满,忍不住跳出来帮腔。

杨易沉默半晌,顿时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么说,现在这位夫人就是何总督之女?也是百灵圣母?”

小菊毕竟只有十六岁,还有些小孩心性,闻言“哼”了声,有些得意的道:“那是自然。”

简飞扬知道瞒不下去了,也不再逗杨易:“杨将军,何小姐就是五年前,对大人有救命之恩的那个女子,现在你该明白,大人为什么要娶她了吧。”

杨易虽没见过何艺,但他最为景仰吴明,对南征那些陈年旧事,早就通过内营战士之口,打听得清清楚楚。听简飞扬如此说,他呆了半晌,良久才苦笑道:“世上也有这么巧的事,大人就是大人,连娶个夫人都这么具有传奇性。”

简飞扬笑了笑道:“你小子就别感叹了,不声不响就到了七段,以后,你也是个传奇了。唉……”

他最后一声叹息拉得极长,显然大有感触。杨易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道:“这都是大人教导有方。”

这话一说,简飞扬心神一震。他面带异色的看着杨易,打量个不休。杨易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由摸了摸脸,道:“怎么了,简将军?”

“像,真他妈的太像了。这神韵像极了四年前的大人,都说物以类聚,老子今天终于明白了。”

他如此一说,杨易大为不安,却不知道如何接口。简飞扬抬头看了看天,若无其事的道:“算了,天色尚早,现在也没什么事,我帮你收下东西吧。”

杨易也松了口气,杨延昭睡熟了,他小心翼翼的把小家伙放在凉席上,然后转过身,准备和其他两人一起收拾。这时候,杨延昭藕节似的双脚一蹬,然后小嘴一张,奶声奶气的笑了起来。杨易转过头,看着闭着眼睛,笑得正欢杨延昭,心下顿时一酸。

带了大半年孩子,他没少向一些老妇人请教一些东西。他知道,现在孩子是在梦笑,也就是俗话中的笑长。都说小孩子性格最为纯真,只要没病,神仙婆婆就会托一些美好的梦给他,让他快快乐乐的成长。现在,一定是田大哥夫妇托梦给昭儿了吧。

去年晚上那一幕,如同永不褪色的石刻,虽经岁月的浸漶,却在他心头历久弥新。看着呵呵直乐的杨延昭,杨易眼睛湿润了,喃喃道:“嫂子……”

他想着,不由捏紧了拳头,十指发白。

唾壶击缺2 第十节

吴明背着双手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杨易所作所为,并没有错。相反,他更觉得杨易重情重义,温厚醇良。可做为一个军人,光有这些东西是不行的。一个将军,仁者本心虽然极为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杀乏果断,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历史上,因为主将无能,累死千军,好心办坏事的例子比比皆是。

丞相暗害田洪夫妇,虽做得极为隐秘,但事先并非毫无征兆可寻。丞相借调田洪去方闽时,左影和自己的关系虽有些疏远,但远没到现在水火不容的地步。他曾隐晦的提示,要自己注意田洪安全。如果当时有所警醒,做出相应的对策,田洪夫妇就可能不会冤死。可自己在做什么?无所事事,或者说,根本没料到丞相会这么绝情,下手这么狠。

西征的一幕幕又在他脑海里重现,他又想到了梅姬,这个命运坎坷的女子。左影在动手之前,曾亲自前来要人。如果自己果断一点,做些防范措施,她现在,可能已和于照彬终成眷属了吧。

如果的如果,可再多的如果又能怎么样?过去的事永远不能回来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湮没无痕。这些,都是血的教训。如果真算凶手的话,自己也算杀死他们的间结凶手吧。

他深吸了口气,望向了天空。傍晚了,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太阳将要落下,西天的晚霞挥动着绚丽的纱巾,整个沙城也多几分鲜艳的色彩。以前陈老将军曾说自己“仁厚有余,锐意不足。”自己虽嘴上不说,但一度有些不以为然。可绕了这么大一圈后,才发觉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把自己性格上的缺憾点露无疑。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爱之深,言之切”了。可等明白过来时,已经物是人非。

杨易天资绝纵,如今更到了七段,于公于私,都不能让他有所懈怠,自己一番苦心,希望他能明白。可有些东西,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痛彻心扉,这小子虽然看起来老成,但也有一种凝到骨子里的执拗,刚才的一番话,他又能听进多少?

算了,不想了。他摇了摇头,举步朝外走去。

驻扎在西院的除了内营战士外,就是一些主要将领。尽管如此,这里也快人满为患,一片欣欣,和总督府其他地方形成了强烈对比。

吴明拦住几个巡逻战士,问清孙云龙住处,径直朝他院落走去。孙云龙是西征军主帅,他的住处比其他人的大得多,是个单独的小院落。吴明走到院外时,在门口站岗的士兵老早就叫了起来:“大人,近卫营吴大人来了。”

“还不快有请大人。”

孙云龙看来早已有备,这士兵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就接着响起。那个士兵肃身一礼:“吴将军,我家大人有请。”吴明朝他点了点头,跨步走了进去。

这间院落不大,低矮的院墙匝匝一圈,把一座矮小的土楼围了起来。由于西北干旱,院子里也没什么观赏性植物,仅有一条人工凿通的小河从右面潺潺而过。河边还种着几棵沙枣树,已近六月,几棵沙枣树花期正旺,银白色的细花堆满枝头,堆雪也似的茂盛,老远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沙枣树一般不高,但这几棵恐怕有些年月了,每棵都高近十米。在中间一株最大的花树下,孙云龙正坐在下面,怡然自得的喝着茶。吴明走到孙云龙面前,行了一礼道:“下官见过孙都督。”

在他的面前,还摆着一张小案几。对面还有张三脚矮凳,显然是为吴明准备的。孙云龙伸手指了指道:“吴大人,坐吧。”吴明告了声罪,然后坐了下来。

这个世界的官职是以品级排列的,文武皆然。孙云龙虽然只是个省督,但他曾以北方庆阳省督的身份投诚,且成功转移了近百万难民到南方,立下大功,被朝廷特例擢升为从二品。以他现在的品级,和朝廷六部尚书相当,吴明虽是近卫营统领兼镇东将军,在他面前仍嫌矮了点。

孙云龙笑了笑,对刚才那亲兵道:“周亮,去给将军沏杯茶。周亮“哎”了一声,然后钻进了土楼。

孙云龙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盯着吴明道:“一晃眼,西征已有大半年头,吴大人风采更胜往昔,实乃可喜可贺。”

吴明笑了笑道:“全赖孙督栽培,谬赞了。”这话倒也不是客气话,这一路行来,吴明小动作不断,孙云龙对此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他是西征军名义上的最高统帅,要真给吴明上点眼药,足够他喝几壶的。

孙云龙抬头看向了空中的沙枣花,轻声道:“如今西北战事结束,朝廷圣旨到了,过几日我就准备班师回朝,你有什么打算吗?”

吴明吃了一惊,讶道:“过几日就要走了?不参加我和小艺的婚礼么?”他是孙云霓之兄,是吴明两个妻子的舅舅。从私人情分上讲,怎么也不该这么匆忙的。

听吴明如此说,孙云龙也吃了一惊,转过头道:“婚礼?”

吴明点了点头:“是啊,这也是岳母刚给我说的,说她老早就开始准备了。你在沙城也有段时日了,她没通知你么?”

孙云龙淡淡笑了笑,笑容中却包含着无尽的苦涩:“小妹把我安排在这里,你觉得,她会把提前找我商量这事么?”

这话一说,吴明倒是反应过来。确实,孙云龙是何啸天舅子,因着这层关系,至少也该特殊对待。怎么也不能和其他将士一视同仁,安排在西院。看来,孙云龙和孙云霓之间的关系,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啊。吴明想了想,隐约有些明白,正要继续追问。这时候,周亮左手端着托盘,右手提着一壶开水,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两人住了口。

周亮麻利的把瓷杯放在案几上,打开一包黑油油的茶砖,掰了一小块丢进杯子里。褐色的茶沫儿落在白玉似的杯底,黑白分明。他把壶嘴凑在杯口,慢慢提高壶身,沸水如注,缓缓朝瓷杯里流去,待得注满大半个杯身,他才住了手,向吴明行了一礼,小声道:“吴大人,水烫。稍等一刻钟左右再饮,方为大佳。”

说完施了一礼,退了下去。吴明盯着他走得远了,才转过头,笑着对孙云龙道:“孙都督嗜茶爱茶,没想到你属下亲兵也是如此。”

孙云龙端着茶杯,用盖子轻轻拨了拨上面的茶沫儿,摇了摇头轻声道:“茶之一道,既是饮水,又如用人,冷暖自知。这几年换了几拔亲兵,总没有邵威得力。”

邵威曾是孙云龙亲兵队长,汉宁之战前,北汉几十万铁骑汹涌南下,当时孙云龙正转移汉水城几十万难民,为争取时间,曾坚守汉水好几天。邵威就是在那时壮烈成仁的,当时吴明也在场,所以对邵威并不陌生,相反,对这个梗直的汉子,他也大有好感。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感慨。

孙云龙端起茶喝了口,伸了伸手道:“这里比不得江南,没有新鲜的绿茶可以招待,只能用黑茶将就了,吴大人,请。”

沸水冲进杯里,黑褐色的茶叶上下翻滚,整杯茶水都带着股淡淡的红色。吴明端起滚烫的茶水,小心的抿了一口,不由眉头大皱。这茶和绿茶相比,差了老大一截,少了鲜香不说,而且滋味极苦,只是孙云龙就这么盯着,他却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只得忍住不快,再喝了一口,这才放下杯子。

他现在与孙云龙面面相对,这皱眉的动作虽然极为隐晦,但孙云龙仍看了个清楚。他微笑道:“看来,吴大人对黑茶,终究有些不习惯啊。不过良药苦口,这东西有化腻健胃,御寒提神,杀菌止泻等独特功效,却是其它茶类所不及的。主要适合高寒地带及高脂饮食地区的人群饮用。特别是对居住在沙漠、戈壁、高原等荒凉地区,主食牛肉、羊肉、奶酪的游牧民族而言,在缺少蔬菜水果的情况下,这东西可是金贵之极。吴大人这几个月转战西北,饮食难免不周,正要多喝点黑茶,当对身体大有裨益。”

听他这么一说,吴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末将对茶道一窍不通,确实有些牛嚼牡丹了。”

孙云龙又喝了口茶,盯着吴明微微笑了起来:“牛嚼牡丹,如此自喻倒是有趣。如果真是如此,我的两个外甥女也算有眼无珠了。”这话打趣的味道极浓,吴明略有些尴尬,却也不好接口。孙云龙正了正脸色,接着道:“不过吴大人,老夫今日找你来,确实有些推心置腹的话想对你讲。”

终于来了么,吴明也是脸色一正道:“下官静听孙督教诲。”

“教诲谈不上!”孙云龙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得先问你个问题,你得据实以告。”

吴明道:“孙督请讲。”

“小艺在世的消息,其实我也是知道的,不知道你心头对我可有怨怼。”

吴明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孙云龙会主动提起这事,他呆了半晌才道:“实不相瞒,下官初始确实对孙督有些看法。”

孙云龙放下了杯子,盯着吴明,双眼也似有神光射出:“初始有些看法,如此说来,现在就没看法了?”

唾壶击缺3 第十一节

吴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只得老老实实地道:“是,当时却有些不满,但事后细想,多少有些明白。如果得知小艺在世,我定会不管不顾,前去西北。而小清体弱多病,定会多些不必要的变故。对孙督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难免两头为难。”

孙云龙哈哈一笑,过了半晌才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话倒是贴切。不过你也别尽往我脸上贴金。在广阳时,其实我就有把真相告诉于你的冲动,但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了。”他顿了顿,接着道:“其实你猜测的,只是一部分原因,最最主要的是,老夫只是求的一个稳定。”

“稳定?”吴明喃喃着重复了句。

孙云龙道:“对,就是稳定。当时你手持天子剑,要是真不管不顾的跑到这里来,你倒是舒服了,留下南宁那个烂摊子怎么办?如今中西已然打通,西北已与江南连成一片,自然没了这些顾忌。”

这些道理,吴明自然也考虑过。想到这些理由,他连丞相都有些恨不起来,更何况孙云龙。于是接口道:“是。不过,这些与孙督接下来说的,有什么关系。”

孙云龙背着手在树下走了几圈,显然有些举棋不定。他又看了看吴明,良久才咬了咬牙道:“你与小艺成亲后,咱们也算亲上加亲,有些话推心置腹,听起来恐像黑茶一样不顺口,做起来也许两头不讨好,但仍得去做。”

吴明见他说得郑重,有些讶然的站了起来:“什么事?”

孙云龙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西征之后,你至少占有半个中西。你不但要好好经营此地,更要利用手中的力量,平衡各方势力,化解朝廷内部矛盾。”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尽管吴明早有拥兵自重想法,可孙云龙当面提出来,他仍有些不自然,连忙干笑道:“孙都督,你言重了。”

孙云龙摇了摇头:“吴大人何必如此,咱们明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一路行来,如果真没我支持,你岂能如此顺利的控制南版和青庭。”

攻下双汇时,吴明和廖刚之间的小动作不断,孙云龙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吴明拿下庭牙时,他也是带着大部队姗姗来迟,让其得以从容布置。他不说,其实吴明也很好奇,这个征西军主帅到底怎么想的。想到这里,他索性光棍地道:“正是如此,下官在此感谢孙督成全。”

听到吴明亲口承认,孙云龙也舒了口气,他指了指凳子道:“不必紧张,坐下慢慢说。”

两人重又落座,孙云龙端起茶壶,正欲再沏一杯。吴明连忙抢过,先为孙云龙满上,然后再为自己斟满。孙云龙微笑看着,也不推辞,待吴明再次坐稳,才道:“吴大人,如今朝廷的局势,我想你比我清楚吧。”

吴明现在也清楚,孙云龙绝无加害自己的念头。如今既是推心置腹,他也不再藏着掖着,想了想道:“是,目前朝廷的局势,是太后和丞相两家争风。”

孙云龙点了点头道:“正是,不瞒你说,老夫十九岁入仕,在官场上也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环视朝廷内外,大多庸碌无为,目前最佩服的,也就三个半人,其中两个人就是丞相和太后……”

吴明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打断道:“那还有一个半人是谁?”

孙云龙盯着他,似笑非笑道:“还有一个人么,自然是北朝太尉李铁了。至于另外半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吴明大窘,有些脸红的道:“下官当不得孙督如此称赞。”

孙云龙敛了笑意,正色道:“不可妄自菲薄,其实佩服半个你还算轻的,你西征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你将是第四个让我佩服的人。”不待吴明反驳,他接着道:“太后和丞相都是机智绝伦之辈,两人如果不在一起,丞相定是治世能臣。而太后呢,也极有可能带领朝廷走过这段黑暗期,实现中兴伟业。”

吴明道:“那放在一起又是如何?”

“放在一起么?”孙云龙摇了摇头,满嘴苦涩:“放在一起的结果就是互相掣肘,甚至玉石俱焚。”

吴明有些不自然的道:“孙督有些危言耸听了吧,朝廷成立至今,也有四个年头了,太后和丞相不仍是相安无事么?”

“相安无事?”

孙云龙苦笑了一声:“以前朝廷四面楚歌,北有一个强大的北汉压在顶头,南方有个南蛮虎视眈眈,而西部廖氏更行独立之实,可说危机重重,他们尚且斗得不亦乐乎。如今西征结束,北汉大败亏输,更不可能主动发动战争。南蛮和波斯打出了真火,更无余力北侵。至于西部么,”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面带揶揄之色的扫了吴明一眼:“整个中西五省,大部都入了朝廷版图,波斯也与我朝同盟,你说,朝廷还有什么顾忌的?”

说到这里,吴明也反应过来:“孙督的意思,是丞相和太后有可能翻脸?”

孙云龙斩钉截铁地道:“不是可能,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情况下,他们两个铁定会再起摩擦,而且会愈演愈烈。”

经孙云龙一提醒,吴明也反应过来。确实,以前国难当头,两人就龌龊不断,如今没了外部威胁,关系只会越来越僵,他想了想道:“那么孙督所谓的稳定,难道就是从这上面着手么?”

“对!”孙云龙点了点头,从屁股下把凳子抽了出来,指着凳脚道:“这种凳子又叫三脚凳。具有普通板凳更好的平衡性能,消除了普通板凳摇摆不稳的缺点,可说落地即稳,不易损坏,且节省原材料,成本低廉,易于生产。而西北林木宝贵,所以在西北一带,这种凳子极多。”

吴明盯着三脚凳看了半晌,然后抬起头,看着孙云龙道:“孙督的意思是?”

孙云龙也盯着吴明,两眼放光:“我的意思是,可以在朝廷培植出第三方势力,这样互相制衡,他们或会收敛许多,对整个朝廷来说,也是稳定的一大要素。”说到这里,他指着吴明道:“而你,就是第三方势力的不二人选。”

“第三方势力?”吴明终于明白了孙云龙的意思,苦笑道:“孙督,你想得太轻松了。丞相自不待说,他在江南的势力根深蒂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太后手中有小天子,经过这几年发展,不但尽掌南宁禁军,而且有了南宁学院和户部的支持。如今,虎威将军**声名雀起,太后更是威权日重。小子年轻德薄,目前手中也就半个中西,而且残破不堪。这点实力,自保都嫌不足,那还谈什么制衡?”

孙云龙也笑了起来,他喝了口茶,盯着吴明慢条斯理的道:“吴大人说的,自然头头是道,但所谓当局者迷。何总督并无子嗣,如果他也站出来支持你呢,后果又待如何?”

吴明惊得张口结舌,道:“什么?”

孙云龙叹了口气,盯着他道:“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吴大人,何总督夫妇大张旗鼓的把独生女儿嫁给你,你以为仅仅这么简单么?其实,他是在向所有人传递一个信号。”他顿了顿,尤如金铁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崩出来:“他是和你站在一起的。”

孙云龙说完,叹了口气,端着茶杯朝一边走去。吴明心头翻江倒海,只是呆呆地在站在原地。天色也已将暗,暮色四合,他却一个人在院中矗立良久。

唾壶击缺4 第十二节

从孙云龙院落里走出来时,天已经黑尽了。月亮刚刚升起,像一只扁平的雪球,镶嵌在墨蓝墨蓝的夜空上,显得格外皎洁。整个总督府也罩上了层朦胧的轻纱。

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院落一眼,吴明只觉茫然。到这个世界也有些年头,形形**的各类人也见得多了。现在比较起来,孙云龙和陈建飞却有惊人的相似。两人都是儒将出身,却又心忧天下,实实在在的为百姓做事,为朝廷稳定做贡献。其实这类文人在那个朝代都不缺,他们一旦认准了某个理,认准了心中的道,往往会一条道走到黑,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来。陈建飞可以心甘情愿的留守余家湾,而孙云龙则可以无视亲情,隐瞒何艺在世的消息,如今孙云霓对他大为不满,恐怕这就是主因。

怪不得孙云龙今天大为反常,话里的萧索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想必兄妹反目,他心头也十分难受。而以丞相的性格,也不会坐视自己安然掌控青庭,南版两省,定有密令让他掣肘于己,但孙云龙不闻不问,想必丞相那边,也大为恼怒吧。这次回到南宁,天知道丞相会怎么处罚他。

他转过头,继续朝前走着,心下却在苦笑。孙云龙提出来的三派稳定学,初听起来似乎十分在理,但细想下来,却漏洞百出。这第三方力量,若真是一心一意的为这个朝廷打算还可一试,若也深藏祸心,对当前朝廷来说,岂非火上浇油?

猛地,他站住了。孙云龙凭什么如此笃定,自己就会一心为朝廷着想,难道仅仅是赤宵之功么?也许,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让这个老人大为满意。但他可知道,人都是会变的么?这几年悲欢离合,戎马倥偬,自己的本心还剩下多少?

当初的南征军是被李铁抛弃的炮灰,可谁曾想到,现在陶雨已蜕变成南汉太后,成了他心腹大患。还有左影,还有**等等,他们无一不是人中之龙。而夏侯飞,赵飞,以及司马尚等人却早成了墓中枯骨。许多事情,大概是冥冥中注定的吧?而自己也在稀里糊涂之间,成了个半独立状态的诸侯。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陶雨和左影的无奈,自己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而自己这个“英雄”同样如此。

他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去。孙云龙有句话说得对,人生之事,譬如饮水,冷暖自知。褪去那些富贵荣华,尔虞我诈,隐藏在这些表面下的,只是一个个被命运缚弄的可怜虫而已。

你是,他是,我亦然。

“吴大哥!”

何艺的叫声把吴明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抬起头,就见何艺在一个侍女的陪同下,俏立在月色下,她一身淡雅素装,更显得人美如玉。吴明慌忙上前,捉住了她的手,道:“夜凉,你还有身孕,怎么跑出来了……”

刚说了句,他就不知道如何接口了。毕竟,何艺怀孕多时,他这个做丈夫的毫不知情,要说心头没几分内疚,那绝对是假的。何艺白了他一眼,嗔道:“你也知道关心人啊。”

吴明有些手足无措,好在何艺并没在这事上穷追猛打,接着道:“杨将军的孩子,在那边过得很好,我刚把他哄睡着,你也别担心。”

鼻端尽是妻子散发的淡淡幽香,吴明忍不住深吸了口。何艺本就极美,这几年高居圣母之位,全身上下,更是一团慈和,让人心生亲近之意。这种魅力,就连南望这种马王都抵挡不住,更别说杨延昭这种懵懂小儿了。吴明盯着她柔美的脸,舒了口气道:“那就好,我还担心这孩子不适,哭闹影响你呢。”

何艺侧过一张玉脸,一双剪水眸子总督府四处寻梭。半晌才幽幽道:“真好,终于回到家了。”

从侧面看过去,她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秀目澈似秋水,娇靥白如凝脂,在月色下,通身若有淡淡光华在流动。吴明心下一荡,忍不住道:“是啊,不过小艺出阁在即,再过几天,这就不是你家了。”

这几月两人耳鬓斯磨,本是极熟,但何艺仍有些受不了。她颊上也飞起了一阵潮红,瞟了身后一眼道:“胡说什么,别人会听到的。”

吴明看了一眼掩嘴低笑的侍女,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失态了,忙道:“对了,这么晚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何艺轻声道:“傻子,从进城到现在,你一直上蹿下跳的,连个住处都不曾安排,我是来给你指地儿的。”

吴明心下一阵感动,这些事,其实随便叫个人都可以去做的,但何艺却亲自跑来。自己在孙云龙院子里呆了一下午,也不知道她枯等了多久。这么多年了,她对自己的情感可一点没变。

何艺接着道:“走吧,我的吴大人,你就别杵在原地了。”说着,当先款款而行。走了一程,吴明终究有些疑惑,他紧走几步,和何艺来了个肩并肩:“你既然到孙督这里来了,怎么就不去看看他?”

何艺脚下不停,仰起俏脸白了他一眼:“呆子,现在父母正在和舅舅打冷战,我刚回来,就和他们唱反调,岂非招人不喜。”

吴明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孙督也有很多苦衷的,去看看他也没什么不好。”何艺站住了,看着他幽幽地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但他毕竟害我们异地苦思了四年。我虽然是圣母,但要像个圣人一样,装做若无其事,我办不到。”她盯着吴明,清澈的大眼里全是计较的光彩,认认真真的重复道:“我真的办不到。”

吴明噎了噎,大为感动,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吴明的住处,果然没在西院,被单独安排在东院的一个小院子里,显示他身份的与众不同。何艺又仔细的嘱咐了一番,就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时,吴明突道:“小艺,明天你还来吗?”

“什么?”何艺转过头,捋了一下鬓发,脸上又红了起来:“按照习俗,我今天都不能再见你的。你就安心等着吧,我的吴将军。”

其实,吴明很想说,咱们都有孩子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但看到何艺一脸神圣的表情,最终还是忍住了。最难猜测女儿心,她一生就这么一次婚事,既然上天再给了一次机会,自己就给她个完美的婚姻吧。何艺突然干呕起来,伸手捂住了口,身体也晃了晃。吴明冲上前扶住她,轻声道:“小艺,你也安心等着吧,切记保养身体。”

何艺顺势捉住他的手,微笑道:“不碍事。”她看着吴明,忽然又轻声道:“你也要保重啊,吴大哥。”说完,挣脱吴明大手,逃也似的朝远方奔去。

尽管她已有身孕,但却身材纤细,婀娜多姿。吴明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两人以前的种种,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唾壶击缺5 第十三节

优露莉有些慵懒靠着窗户边,慢慢喝着一碗马奶酒。这东西在青庭,西北三省一带十分常见。起先她根本喝不惯,但入乡随俗,在寒冷的荒漠里行走,这东西是必不可少的御寒物,她虽不怕冷,但冷起来总是不舒服,也只有捏着鼻子喝了。她跑到南汉已有大半年了,借酒浇愁的日子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地也已习惯喝这种奶腥味很重的酒。

“客官,你都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了,你要喝酒,是不是换个位置,让其他客官……”

掌柜的脸皱成了苦瓜,低声下气的哀求道。这个位置临窗,总督府更是一览无余,平时总有些商人骚客前来仰望膜拜一番,所以极为吃香。优露莉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霸着这里,而且就点了几壶马奶酒,这对于他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掌柜的思虑再三,前来赶人了。

“你说什么?”

优露莉回过神来,漆黑的眼仁艰难的转了转,打了个酒嗝道。

“这个,小老儿的意思,是客官能否让个位置,小老儿好做生意。”掌柜的搓了搓手,小意的道:“客官您看,我也是小本生意,亏不起的……”

商家和气生财,谁也不想凭空得罪顾客,再说了,能在沙城开几十年客栈的,谁也几分眼力价儿?优露莉虽然孤身一人,但英气勃勃,弯弓怒马,别说是他,就是头猪也知道有些来头。但再有来头,总不可能耽搁自己做生意啊,俗话说得好,断人财路尤如杀人父母。何况,这里是在总督府当面,谅这个的小丫头也不敢撒野。想到这里,掌柜的又把胸膛挺了挺,理直气壮的看着眼前这个娇滴滴的“杀父弑母”大仇人。

“哦,原来是这样。”优露莉擦了擦嘴上的几滴酒渍,慢条斯理地道:“你这个位置,营业一天,所赚几何啊。”

掌柜的板起了手指,絮絮叨叨的数落道:“如今西北初定,沙城流动人口极多,这个位置平均下来,每天可接待十波客人左右,这个位置可坐四人,平均下来,按每波客人两人计算,就是二十个客人。每人消费二十文的话,就该……”

他摇头晃脑的正欲再说,优露莉打断他,有些不耐烦地道:“好了,别罗嗦了,这个地方姑奶奶我包了。”她说着,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拳头大一锭银子出来。掌柜的看得眼都直了,不由吞了吞口水。可他的眼色慢慢变了,然后张大了嘴,双腿也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优露莉的手很小巧,手指也很纤细,虽然肤色略微黑了些,但结构均匀,当她十指屈伸时,甚至能看到关节处那肉色的小旋涡,十分悦目。但就这么一只引人遐思的手,那锭银子却像面条一般,被她缓缓的捏得变了形。

掌柜的舌头有些打结了,结巴着道:“就该……就该,嘿嘿,客官你慢用,小老儿请客,请客。”他嘴巴哆嗦着,腿也哆嗦着,弯腰行了个大礼,然后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转身欲走。

“站住。”优露莉娇声一喝,掌柜如一具提线木偶般,僵硬着身子转了过来,他脸上仍挂着死了爹妈般的笑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道:“客官,可还有什么吩咐么?”

优露莉把那锭有些变形的银子像面条似的拉了拉,在掌柜的目瞪口呆中,塞到了他手里,然后微带醉意睨着他道:“听好了,这个位置姑奶奶包半个月,休得再罗嗦。”

那掌柜的做了几十年生意,银子是真是假,摸一摸就能感觉出来,他伸手拈了拈,差点幸福得晕过去。这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两重,一两银子一千文,十两银子就是一万文。就算按照刚才自己虚报的价格,一天四百文的话,这锭银子都足够包这个位置近一个月了。他心下念头转得飞快,脸上也堆起了觐见圣母般的笑容,不停的作着揖:“是,是,是。小老儿不罗嗦,不罗嗦……”

站起来久了,优露莉感觉脑子有些晕,她又从怀里摸出个元宝,打着酒嗝道:“另外,呃!给我准备间上房,要最干净的,姑奶奶最近要住这里。记好了,呃……”

本以为遇见个霸王餐,没想到摇身一变,成了个财神爷。掌柜的大喜过望,从优露莉手里接过银子,正要拍点马屁。突然一阵喧闹,两人吃了一惊,同时转头朝下望去。

总督府府门大开,一大群衣甲鲜明的军士骑着健驼从里面冲了出来。这些人出了府门,其中几人下了骆驼,就开始在府门前张贴公告,其他骆驼骑士则吆喝一声,挥鞭如雨,一大群骑士从楼下纵蹄而过,朝远方跑去。

出什么事了?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优露莉的酒意一下少了大半,摇摇晃晃地指着下面喝道:“掌柜的,下去看看公告上说的什么?

其实也不用她吆喝了,掌柜的本就有些心痒难奈,奈何煞星当头,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优露莉如此说,他如蒙大赦,行了一礼道:“是,小的这就去。”然后转过头,一溜烟儿的跑了下去。

优露莉看着他兴冲冲的冲下楼,挤进了围观人群,在公告下站了一会,然后又眉开眼笑的钻了出来,噔噔噔冲上了二楼。隔得老远,他就喜气洋洋的道:“发财了,发财了,哈哈,哈哈。”

看着他忘形的样子,优露莉松了口气。这家伙嘴巴都笑歪了,怎么也不像有战事的样子,如此一来,那个木头就再也不用东奔西走了。她抓起马奶酒又喝了一口,不由苦笑,南北两汉战事越烈,对南蛮来说越有利。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正想着,掌柜走到她面前,笑眯眯地道:“哈哈哈,客官。再过十天,圣母娘娘和吴大人将举行婚礼,哈哈哈,真是高兴啊。”

他手舞之,足蹈之。接着解释道:“实在没想到,百灵圣母就是何总督之女。咳咳,我就说嘛,一般的人那生得出如此灵秀的女儿,也就只有何夫人才可以……”

优露莉只觉茫然,有些空洞的看着他道:“哪个吴大人?”

掌柜的怔了怔,有些奇怪的看着她道:“还能是谁?就是朝廷镇东将军,带兵奇袭丰台,解了西北之围的吴大人啊。”他喜滋滋的自言自语起来:“这下发财了,总督嫁女,肯定是大事,西北地界,凡有头有脸的,谁敢不来?嘿嘿,老子这里恐怕天天爆满。”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幽怨地看着优露莉,接着道:“客官真是赚大发了,你要晚定个把时辰,怎么也不可能这个价格。”嘴上说着,心下却在想:“这小妞定与何总督沾亲带故,否则断不会提前知道消息,花大手笔预定房间的。”

优露莉那有心思管他心下那些弯弯绕,有些颓然的坐回了桌子上。南征之时,她就见过何艺,也知道吴明和她的关系。当时还为吴明如此痴恋一个乐女大为不值。但她万没想到,这女子摇身一变,不但成了百灵圣母,还成了西北总督之女,让她感觉压力山大。

她又端起酒喝了一口,心下却想起帕莫莉的话:“……你要再犹豫,不但祝淮那宝贝女儿成了你对手,枯木老和尚的小女徒恐怕也粘过去了,等再过段时间,天知道这小子会娶什么七姑八婆。到时候他孙儿一大堆,你就等着被气死吧。”

这个该死的木头,呆瓜,天字号第一大傻瓜。见到姑奶奶羞答答的,对其他女人就如老鼠见了大米,迫不及待,你给我等着!优露莉捏了捏拳头,一张娇俏的面孔上满是寒霜,暗暗发着恨。心下想着,一双大眼睛不由自主,朝总督府瞟了过去。楼下,越来越多的民众奔走相告,无数下人军士从总督府里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这些下人多半是出去采买的,沙城虽没恢复生气,但一些日常用品的店铺早就开张了。肉市,菜市,粮店等等,都有商人在做生意。何啸天虽然财雄势大,但战乱刚息,婚礼要筹办的东西一时间那里凑得起,少不得要去这些商人那里购买。

何定瑞和谢露方混在一大群喜气洋洋的下人中,面色阴郁地从总督府里走了出来。

“谢伯伯,怎么会这样?”何定瑞六神无主,茫然地看着谢露方,轻声问道。

百灵圣母就是何总督之女!陡闻这个消息,何定瑞只觉得天都塌了。圣母慈和善良,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在平窑时,她更是以一己之力,给了几万难民生存下去的希望。如果说世上还有好人的话,那圣母就是世上最好的人。

可是,他竟然是何总督之女?

何啸天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那百灵圣母也是自己的生死对头了,连带着吴大人也成了自己死敌。何啸天是大祖父,还没接触过,并不了解。可圣母和吴大人是千真万确的好人,不但救下了自己母子,甚至还给自己谋了一份差事,可他们竟然是自己生死仇人。他又转头看了看,人流如织,在午后的阳光下,每个人都一团笑容,打心眼里高兴。可他心下却越发寒冷,直打罗嗦,剩下的只是欲哭无泪。

都说上天爱捉弄人,看来果然如此。

“怎么会这样?”

谢露方跟着喃喃了一声,心下也是茫然。初听到这个消息,他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他自小父母双亡,后来何啸云收留于他,让他做了随身书童。何啸云带人行刺孙云霓之事,干系实在太大,他自然知晓前因后果,虽然事情败露,但他与何啸云一样,一致认定何艺兄妹定遭横死。可何艺二十后再次横空出世,还成了百灵圣母,让他也有种荒诞不经的感觉。好在他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只失神了一小会,就恢复了从容,转过头安慰何定瑞道:“公子别慌,我们在暗,他们在明。只要你身份不泄露,咱们就是安全的。”

他的话并没让何定瑞安心多少,仍如根木头一般杵在原地,面色灰败。谢露方连忙拉了拉他,轻声道:“这样太显眼,咱们先走着,边走边聊。”

何定瑞被他拉着,行尸走肉般的朝前走,眼见附近的人流稀疏下来,何定瑞才盯着谢露方,木然道:“谢伯伯,他们既不知道我们身份,干脆不辞而别算了……”

“糊涂!”他话还没说完,谢露方就打断了他的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样一走了之,你祖父的仇不报了?你父亲的仇不报了?再说了,你母亲现在还在总督府,咱们怎么老的老,小的小,怎么走?”

何定瑞其实很想说,吴大人他们既然不知道自己身份,干脆光明正大的前去告辞,以他和圣母的性格,肯定不会为难自己。但一看到谢露方有些扭曲的脸,想起他话里的内容,嘴皮动了动,这话终究没说出口。他想了想,接着道:“那我们接着怎么做?”

谢露方儒雅的面孔上浮现一丝狰狞,恶狠狠地道:“他做的十一,我就做十五。他不是要结婚了,我就要大闹婚宴,让他真的后继无人。”

何定瑞听他说得恐怖,有些吃惊地道:“谢伯伯,你要做什么?”

谢露方没直接回答他的话,反问道:“公子,现在吴明小子安排我们做什么?”

知道吴明是对头后,他连称呼都变了。何定瑞却改不了口,仍道:“吴大人要我们这几天帮忙清扫庭园,端茶送水等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现在是随军参谋,自不可能做这些杂活,但总督府现在下人奇缺,这婚事毕竟有吴明一半,自然不好看着别人忙上忙下,自己却带着一帮属下悠哉悠哉的看戏,所以谢露方才抢到这么个差事。

谢露方恢复了从容,微笑道:“正是如此,如果老夫趁此投毒,可不比一个外人要轻松多了。”

“什么?”何定瑞吓了一大跳,叫了起来:“这可怎么成?”

这一下叫得十分响,周围的路人都有些惊奇的看了过来。谢露方也被他吓了跳,他拉了拉何定瑞,道:“咋呼什么,小声点。”

何定瑞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行人,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小声道:“谢伯伯,还是别去了吧,万一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他固然担心谢露方安危,但更不愿意吴明夫妇受到伤害,只是这话也不好宣诸于口,所以只能顺着谢露方话头,尽力劝他别去冒险。

谢露方要是知道何定瑞心头所思,恐怕又会不客气的教训了,但他现在只剩下了感动:“公子放心,他们不可能发现的。”一见何定瑞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耐心解释道:“大规模的投毒,很容易暴露自己不说,而且不容易成功。按照常理,在结婚当天,在新婚夫妇入住前,其他人是不得随意进出新房的。到时候我借打扫之机,就可以……”

只是他越解释,何定瑞越是揪心,但却找不到什么理由去阻止谢露方。迷迷糊糊的听谢露方说完,又迷迷糊糊地被他拉着,朝远方走去。

唾壶击缺6 第十四节

“十年青丝半尺长,一朝剪,自悲伤。秋风呜咽,翠柏掩惆怅。纵使结发也得分,狼烟起,情须放。

夜来春梦尤难忘。小轩窗,正梳妆。独坐无言,情思两茫茫。祈愿郎君赤宵过,江山定,贼寇降。”

南宁统领府。后院。

天河到挂,星光漫天,清风乍起,树影婆娑。

祝玉清独倚栏杆,借着朦胧的夜色,仰望漫天星斗,忍不住喃喃出声。

她身体本就不好,自从吴明西征之后,更是每况愈下,如今连大门都很少出了,但她每天晚上,仍坚持凭栏远望。

中西已然打通,西北三省和江南五省也恢复了鸽讯,吴明将和何艺大婚的消息,前几天就传到了南宁。

她仰着一张清瘦的俏脸,凝目远望。总督府后院的主楼很是高大,在朦胧的夜色中,仍然可以看到远方鳞次栉比的房屋,再往远方,则可以看到高高的城郭,那城楼上突起的鸱吻,以及细密如鳞的堞垛。

池塘里的莲花含苞待放,即将盛开。一阵清风吹来,送来了缕缕清香。祝玉清深吸了口气,不由怔住了。这莲藕还是她大婚之后,吴明手植,花开花谢,如今已过了四个年头。花尤如此,人何以堪?

“小姐!”

胡管家静立在她身后,轻声唤道。他一直跟着祝淮,是看着祝玉清长大的,这个祝家小姐,一直当亲生女儿一般对待,眼见夜已深沉,不由上前一步,低声督促。

祝玉清知道,是时辰到了,胡管家催促她推宫活血了。她身上的病非常怪,必须要真气液化以上的高手经常推拿,以真气滋润心脉,否则定会心肌枯竭而死。这也许,是祝淮答应吴明和祝玉清婚事的一个客观原因。以前自是祝淮操心,两人结婚后,这事自然落到了吴明头上,吴明率军西征,胡管家接手了这工作。可尽管如此,她身体仍是一日不如一日。

祝玉清转过头,一见胡管家满脸忧色,淡淡的笑了笑道:“胡叔叔,你是不是担心我得到阿明和何艺妹妹成亲的消息后,心有郁结?”

以前她不知道何艺的身份,更不知道何艺年龄,还敬称何艺为姐,但如今身份已明。两人重论身份,却是祝玉清较何艺年岁稍大,故此她才有此一说。

胡管家看着清瘦的脸,有些担忧的道:“小姐暂且放宽心怀,西征结束,姑爷就要回来了。”

祝玉清轻轻咳嗽了一声,微笑道:“如此说来,胡叔叔还是担忧了。其实,我虽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一种解脱。对于他和何艺妹妹的婚事,我更多的是祝福。”

胡管家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小姐不管做什么,总有她道理吧。她如果不想解释,自己何必费力去问,害她伤心?她如果想告诉自己,自己听着就是了。想来想去,也没必要去问了,索性闭嘴不言。

果然,祝玉清的兴致似乎很高,她幽幽的道:“胡叔叔,你知道吗?我爱阿明哥,很爱很爱。但我身子太弱了,我很清楚,以自己这副病体,根本不能给他增添一男半女,更不可能陪他携手到老。如今有人陪他继续走下去,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有种欣然的解脱。”

胡管家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只觉眼睛也是涩涩,他勉强笑了笑道:“傻孩子,你的身体一定能好起来。”他像确认什么似的,又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一定可以。”

祝玉清叹道:“我虽不习武,却也知真气之力,譬如药石之功,总有穷尽之时。”清风轻拂,几缕调皮的青丝绕过额头,她小心的捋了捋,接着道:“如今心事放下,我只想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去做一些早就想做的事。”

说到这里,她突然兴致高昂起来。就如久经大旱的鲜花遇上了甘露,变得神采飞扬:“我先要去中西,阿明哥在信里说那里的草原一碧万里,爽心悦目。接着去西北,他说那里的大沙漠广阔无垠,让人心旷神怡。接着去西地,他说那里虽然没去过,但还有好好多异域风味独特的小国……最后啊,”她扳着细嫩的手指,歪着头想了想道:“我想驾船出海,越过岛夷国,去极东极东的地方去看看,因为阿明哥曾说,那里才是他的故乡。”

胡管家望着她熠熠生辉的眸子,有些宠溺的笑道:“当然可以,但你总得先让我给你活血啊,这样你的病才能好。”

即使活血,身体仍不见好,反而一日不如一日。祝玉清脸色黯然下来,轻声道:“好吧。”

当胡管家把一双满是褶皱的手从祝玉清纤细的肩膀上移下来时,后者已经睡着了。他转过头,对侍立在旁边的小慧说:“好好侍侯小姐休息。”

小慧轻声道:“是。”

走出后院时,胡管家不由再次回头。三楼仍然点着灯,朝廷西征以来,总督府后院到了晚上,总有一盏青灯,孤零零的燃到天亮。他叹了口气,小姐和老夫人一模一样,体弱多病不说,还十分要强。她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心里却怎么放得下。那些游览的地方,那里不是与吴明有关的?

可她的身体实在太差,这个愿望恐怕没能实现了。他想着,轻轻拭了拭眼角。这个黑衣卫的铁血头子,如今却展现出少有的柔情,有些落寞的朝黑暗中行去。

夜空中,繁星满天。

两道流星在西北的天空中并蒂而行。

璀璨无边。

又是一道流星划过东边的天际。

却仿佛泪水。

※※※

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

到了晚上,吴明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按说她与何艺早就是夫妻,更与祝玉清成过一次婚,不会如此紧张,可事到临头,总觉得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些什么。他爬了起来,顺手披了件衣服,然后走了出去。

现在大概是子时,总督府遍挂大红灯笼,红彤彤的一片。明天大喜,东院仍是闹腾得厉害,到处是来来往往的下人。西北总督嫁女,这是何等大事?流水席据说要摆满两条大街,光准备这些吃食,就够他们忙个半死。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人人都忙得脚底朝天。

太吵了。

吴明皱了皱眉头,他现在只想安静。想了想,转身朝西院走去。

吴明驭下极严,严禁赌博,到了晚上,更不会无故喧哗。所以总督府东西两院,现在反而调了个个,前几天,这里比东院热闹多了,如今却冷冷清清,仅闻虫吟。走到西院门口,两个站岗的战士吓了一跳,同时行了一礼,其中一个有些紧张的道:“吴将军,有什么事吗?”

吴明摆了摆手:“没什么事,我只想一个人走走。”

一进西院,就能听到一片静蔼中,那此起彼伏的鼾声,依稀回到了军营里。他反而倍觉亲切,一路信步朝里而院行去。西北干旱,但何家在西北经营多年,总督府假山楼台,建得颇为雅致。许多地方还开凿了人工湖,吴明转过几个回廊,前面有一个小池,一座小阁临池而建,一半伸出在水面上。今夜无月,四周显得越发昏暗,他一路想着心事,等走快走到那阁楼近前时,才发现临水的台柱旁,盘膝坐着一个人。

吴明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是简飞扬。他脊直如柱,两肩舒张下垂,左足置于右腿上,右足置左足上,显然正在用功。天下武学,不论何门何派,招式千变万化,功法千奇百怪,但打坐的姿势却大同小异。此时简飞扬正在紧要处,随着他一呼一吸,胸腔似有风箱,呼呼做响。他对面的池水也跟着微起褶皱,在夜色中漾起一圈圈涟漪,十分诡异。

吴明定定的站在原处,眼见简飞扬长吐一口气,显然已竟全功。他才轻声道:“简兄。”

简飞睁开眼睛,一见是吴明,略有些不自然地道:“大人,今天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你怎么还不休息。”

现在将至丑时,正是凌晨一点左右,自然算是今天了。吴明笑了笑道:“我睡不着,四处走走,没想到遇见了你。”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还在用功?”说实话,若在这里遇见杨易,那也算是情理之中。但简飞扬一向大大咧咧,好象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吴明此时此地遇见,确实有些奇怪。

简飞扬淡淡一笑,笑容中满是苦涩:“现在不努力成么,杨易那小子,不声不响就升到七段了。沙扬飞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个六段后期高手。如今大人属下人才济济,我忝为外营主官,要再不努力,就没脸混下去了。”

他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主要原因,恐怕仍是沙扬飞吧。吴明心头不禁莞尔,不过简飞扬都三十好几了,如今就算努力,取得的成果怕也有限,只是这话却不好宣诸于口,不然太打击人了。

简飞扬却似知道他心中所思,接着道:“杨易那小子和大人你一样,天资绝绝,我就算拼了老命去追,也只有吃尘的份,但葛队正,沙姑娘他们能到六段,我为何就不能?不是有句俗话说得好,叫着笨鸟先飞嘛。子时是阴阳二气交合最为激烈的时刻,这个时候打坐效果最好,只要自己坚持,终究能成的。”

爱情是个奇怪的东西,他能让人堕落,但也能让人激愤,简飞扬显然属于后者。不过他有此心,吴明也大为高兴,笑着道:“是的,只要肯定努力,肯定能成功。毕竟,七段以上的高手凤毛麟角,六段也算顶尖高手了。”说到六段高手,吴明倒是心头一动,问道:“简兄,那个龙彬就是个六段高手,你可得当心点。”

“什么?”简飞扬有些吃惊的瞪大了眼:“那老家伙竟然是个六段高手,难怪大人这么笃定他大有来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段位较龙彬不及,自然不清楚对方实力。而吴明是八段后期,自然一目了然。吴明道:“正是,不过现在战事初定,他是北汉的人也好,还是其他人也罢,来沙城的最大可能是找何总督谈判,居心不正的可能很少。”

有些话他藏在心里,未曾对简飞扬说。那就是沙城毕竟是何啸天的地盘,两人现在虽然是翁婿,但自己毕竟代表朝廷,而何家是这里的地头蛇,如果做得太过明显,反而有越俎代庖之嫌。这龙彬只要不生事,他也不想横生是非。

简飞扬却不糊涂,吴明大婚在即,肯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点了点头道:“大人放心,周吉他们都是跟踪的好手,草原上地广人稀都不在话下,如今在城里,更是如鱼得水,定不会出什么纰漏的。不过龙彬一行人找了家客栈住下,听他们放出来的话说,要参加完大人的婚礼才走。”

何啸天就是西北三省土皇帝,他要嫁女,请到的谁敢不来。就算没请的,稍微有点身份的也定会跑来送个礼,露个脸熟,以期在以后受到照拂,所以现在沙城已是人满为患,龙彬等人这么做,也大合常理。

简飞扬也就嘴上有些缺德,其实心思玲珑,也算个智勇双全的干将,吴明微笑起来:“简兄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幸得内营有杨易那小子看着,外营有你帮我打点,否则我就算真有三头六臂,也是管不过来的。不过天色已然不早,练功固然重要,但身体譬如劲弓,一张一弛才是正道,你早点休息吧。”

简飞扬躬了躬身:“这话正是我想对大人说的,虽说艺夫人身份特殊,和你也算老夫老妻了。但这桩婚事,大人也得像以前一样对待,不能马马虎虎,否则,艺夫人也会不高兴的。”

他虽然嘴上在劝吴明早点休息,但话里话外,揶揄的味道极浓。吴明心下也有些好笑,要是放在以前,以他的大嘴巴,天知道会说出些什么让人受不了的话来。他淡淡地道:“这个自然,多谢简兄了。”

像以前对待,这话如一根尖刺,戳在了吴明心头上。他终于知道自己心头为什么不安了,他想起了祝玉清。这个温婉如水的女子,现在一定知道自己又将大婚的消息了吧。她现在在干嘛,内心会怎么想?以她赢弱的身体,真受得了么?可如今两人异地相隔,就算想去安慰,也是无能为力,也只能空自担忧罢了。

小清,我对不起你。但我和小艺的事,你也十分清楚,希望你能理解。

吴明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夜空。

简飞扬大概见吴明一下变了脸色,只道对方又不高兴了,连忙补救道:“大人,我是说笑话儿的,你别往心里去。”

吴明摇了摇头,淡淡笑道:“简兄,你也算我生死弟兄,不论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简飞扬眸子闪着异色,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吴明却知道,他一定想起黄沙镇那顿板子了。吴明本想再安慰他一番,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记得也好,免得一天到晚口没遮拦的。简飞扬是个老兵油子,也不是三岁小孩,自己若过分开解于他,反而有假惺惺之嫌,落了下乘。

走出西院时,夜空中繁星漫天,总督府喧嚣满地。想起刚才和简飞扬的一番对话,他不由站住了。权谋机心,以前的自己,是最讨厌这个词语,且很厌恨这类人,可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也用上了这些东西。

他不由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望着满天星斗出神。

梅开二度1 第十五节

天气晴朗,碧空如洗。

两个大红喜字贴在总督府门口,在阳光下闪着红彤彤的光芒。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在门口进进出出,大是热闹。

东汉时建立总督制时,就规定行省总督对下辖行省官员的任免有推荐权,而朝廷有录取权,但由于军政不分,导致总督权利越来越大,东汉高祖在时,还能倚靠武力和威望把这条政策好好的执行下去。但随着高祖驾崩,这条命令被改得面目全非。各地总督久居其地,势力盘根错节,渐成尾大不掉之势。中央对地方了解不够,往往总督推荐上来的官员人选,十有八~九会被看中。而中央下派的官员,由于畏惧总督权势,大多也成了总督的应声虫。久而久之,各个地方也成了总督的一言堂。五路总督,其他四路还有更换,但西北贫脊,地广人稀,朝廷也懒得花心力在这块地方多管,特命何家镇守此处,永为帝国西北屏障。

如今,这屏障还在,帝国却断成了三截,殊为可笑。

由于西北人情,地理条件特殊,北有北蒙时而南下光顾,西有西夷毗邻国土,虎视眈眈,而内部更是不得安宁,烽火处处,马匪如潮,其生存状况,就连近几十年在中西崛起的廖氏都莫可比拟。也正因为如此,历代何家家主,大半时间都在战火中度过,所谓祸福相倚,这里条件虽然艰苦,却造就了何家“铁血家族”的称号。帝国的皇帝是一代不如一代,而何家几十任家主,却鲜少遇见脓包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何家也确实把此地当成家园在用心建设,他们在西北经营千年,声望之隆,可说一时无两。何啸天脾气暴烈,年轻的时候,由于练功岔气,导致背有点驼,而他更带领的骆驼精骑纵横西北,和北蒙很是打了几场硬仗,向有“西北烈驼”之称。但他脾气虽躁,却极有原则,从不做欺男霸女之事。

沙城是何家大本营,兔子不吃窝边草,就连普通民众都知晓,何况何啸天?他就任总督以来,时常减免赋税,修桥铺路的事做了不到少数,逢到灾年还开仓放赈,虽然称不上是万家生佛,在当地口碑也大为不错。在沙城,你若说不知道现在南汉的皇帝叫轩辕复,肯定有人附和,但若你说不认识何啸天,那可能就有人跳出来和你拼命了。

孙云霓也是个强势的人,事无大小,都把婚事安排得妥妥帖帖,吴明反而有些无所事事。他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贺客,自己却一个人都不认识,不觉有些茫然。好在这些人也大多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就是今天的正主儿。而认识他的人,几乎人人都有事做,他反而成了最清闲的人了。

西院现在被近卫营盘踞,吴明为了不给总督府增加负担,要求这里的工作由他们自己完成。简飞扬正叉着腰,粗声大气的指挥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在贴窗台上的绸花,沙扬飞则在一旁指指点点。两人大概意见不和,起了争执,不一会儿就摩拳擦掌,脸红脖子粗。吴明觉得有些好笑,也懒得去管,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门口挤去。

门口贺客如盈,按照孙云霓的话说,男女双方,一半一半,什么都得为对方分担一点。所以今天的接待,是两个人,一人是骆驼精骑的左营营长何辉,一人则是近卫营白虎队正杨易。这做接待的,就讲个八面玲珑,口舌伶俐。这何辉是何啸天最得力的属下之一,不但武功奇高,而且为人冷静自持。杨易更不待说,是南宁学院最有名的高才生,口才甚好不说,性格也是极为沉稳。两人都穿得整整齐齐,逢人就笑,点头哈腰。吴明不由一乐,趁着几个贺客刚走的空隙,钻过去拍了拍杨易的肩道:“小易,辛苦了。”

杨易转过头,一见是吴明,顿时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大人……”

一见吴明来了,何辉也走过来行了一礼:“吴将军。”

他和吴明并不熟,这十几天来,两人也就仅仅几面之缘而已,就算见面了,也只算点头之交。但吴明接下何啸天一拳“风沙肆虐”,却像没事一般,这却让他佩服之极。

吴明向何辉抱拳,还了一礼,然后道:“何将军好。”

何辉虽是何啸天属下,身份较他也大有不如,但人家好歹是跟随何啸天老人,今天还为自己站门,因着何艺的关系,他这个礼怎么也要做足的。

杨易有些奇怪的接着道:“大人,你怎么来了?”

确实,今天吴明主场,他忙了大整天,算算来的人也有百十来个了,点头哈腰得久了,连腰背都有点酸,眼见吴明一身便装,再看看自己穿得周周正正,他都有些怀疑结婚的不是吴明,而是自己了。

吴明笑了笑道:“你们都把事做完了,我当然没什么事做。”

见他一脸的悠闲劲,杨易就算脾气再好,此时也有些嫉妒,不由道:“大人倒是好清闲。”

杨易不敢说什么,何辉是何总督属下,自然没那么多顾忌,闻言笑道:“小杨将军,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家大人今天啥不用做,一旦累到了,我家夫人和小姐都会心疼的。再说了,现在不是他忙的时候,到了晚上,自有他忙的。”

吴明怔了怔,这何辉话中有话,看来也是个闷骚型。好在旁边又转来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前来道贺,何辉连忙堆起笑脸迎了上去,这才没了下文。杨易却不敢取笑吴明,拉了拉他衣袖,嚅嚅道:“大人。”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吴明不由有些好笑。这杨易也真是,都已经七段了,按武者实力划算,也算省督级人物,但他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打着小心。他点了点头,讶道:“什么事?”

“是这样的。”

他看了看四周,宾客来往如织。何啸天交游广阔,那个商人大概和他极熟,此时正跟何辉互相说着吉利的话,不时发出笑声。在一片嗡嗡然中,也不虞有人听到两人说些什么。但杨易仍是极小声的道:“大人,有些事我想说,但又不敢说。”

他这样子,反而让吴明来了兴趣,讶道:“什么事,你说好了。”

杨易又看了看四周,脸上却爬上了一层忧虑,他小声道:“何总督这次,把艺夫人的婚事办得好生热闹,比起四年前,你和清夫人结婚的排场可要大得多。你看啊,以前南宁万人空巷,他这次不是空巷,怕把整个西北三省有头有脸的都请来了。不但如此,连流水席也开了两条大街,这下不但有头有脸的来了,连一些三教九流的都来了。还有,我和何将军一起站门迎客,这排场就更大了……”

杨易一向沉稳有度,这次却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来,吴明不由生出啼笑皆非之感,他皱了皱眉,打断他话头道:“小易,你要不想做知客,我另找个人就成了。”

杨易见吴明变了脸色,急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这次总督的排场规格,明显比清夫人大婚时大了许多,以后大人你就是双妻了,虽然清夫人先和你结婚,到时候论资排辈,难免被比了下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杨易为小清打算,这自然可以理解。小清对他有知遇之恩,而内营战士大部分都是南宁武生出身,祝玉清在南宁口碑不错,又是吴明在南宁开放功法教学的创始人,这对他们来说,恩情更是不小。所以这些内营战士,恐怕大部分都心向祝玉清的。他这话虽有些孩子气,但却让吴明心头起了丝警惕。

自从和何艺相聚以来,其实吴明心头也有计较。两个妻子,面貌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吴明都觉得很对她们不起,自然不想她两个谁委屈了谁。吴明的解决办法不是没有,就是并嫡。所谓并嫡,就是兼祧,是在一夫一妻多妾制度下的另一种存在方式,其实也就是一夫多妻,几个妻子都为平妻,不分大小,这种方法古已有之。而这种方法,大多是是那些颇有身份的人出于政治联盟需要的而变通出来的方式。吴明在江南士族里厮混了这么多年,自然听过。

想起刚听到这种制度时,他内心的不以为然,再想想现在的自己,如今却只余苦笑了。不过何啸天夫妇假借这次婚姻,达到的目的实在太多,小艺的幸福是一方面,申明他立场是一方面,恐怕还有一方面,是向丞相示威吧。也不知道,还有那些自己没看到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阵头大,这两个丈人之间,虽然是连襟,看来关系似乎并不好啊。以后自己夹在中间,好难做人。

眼见吴明脸上阴晴变换,杨易也变了脸色,恨不得甩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今天是大人大喜日子,自己说这些,不是明摆着让他不高兴么。他连忙补救道:“大人,属下该死,胡言乱语了。”

吴明抬头,看了看他道:“没什么,你担心的事,我自有打算……”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到沙扬飞满头大汗的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小菊和几个丫鬟,几人都跑得娇喘细细。沙扬飞更是大声道:“在这里,在这里,找到了,哈哈,哈哈。”

看着几人衩横鬓斜的模样,吴明也吓了一跳,紧张的道:“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小菊和几个丫鬟跑得直喘,两眼直翻白,一停下来,只顾弯着腰,像几只离水的鱼一般,小嘴大张,直喘气。沙扬飞毕竟是个武者,虽有些急,但却没她们那么不堪。她稍微顺了口气,道:“我的吴将军,你还好意思说,你今天大婚,难道不穿礼服,就这么拜堂么?”

梅开二度2 第十六节

“是么?”吴明怔了怔,揉了揉额头道:“好象还真有这么回事,上次结婚,还是小碧一大早为我打理的,我都忘记了……”想到田洪夫妇已与自己阴阳两隔,他心下不由一叹。

听他如此说,沙扬飞也跟着眼仁翻白,带着古怪神气道:“吴将军,我现在有些怀疑,你怎么带着我们一千多人,把整个西北搅得天翻地覆的……”言下之意,对现在吴明表现出来的智商大为不满。

吴明苦笑道:“这个,还真没注意……”他正想再说下去,小菊已经顺过了气,一把拉开沙扬飞,心急火燎地道:“快些,快些,姐妹们快来,把姑爷拉下去打扮打扮,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现在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了,几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拥而上,簇拥着吴明就朝里屋行去。沙扬飞一介女匪,对梳妆打扮之事并不在行,她刚才也是带这些小姑娘来找吴明,眼见几人去得远了,她回过头,看着喧哗热闹的场面,心下却有些失落。

她也是三十多岁的老姑娘了。

以前带着个面具,天天和一大帮沙匪厮混在一起,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倒还不觉得什么。自从简飞扬到来后,且明说不在乎自己脸上的疤痕后,她心头也热切起来。可这该死的呆子,现在对自己又若即若离起来,虽然两人打骂依旧,但她还是希望看到简飞扬扭扭捏捏的样子。

沙扬飞春心荡漾的时候,简飞扬这个大呆子正带着一大群人,边走边骂骂咧咧的道:“你们这些个小子,可给老子看仔细咯,好好守好这里。天上有只蚊子飞过,地上有条蚯蚓爬过,都得给老子据实上报,否则,老子定不轻饶。”

今天除了吴明,所有人都太忙了。

杨易生得一副好相貌,用何啸天的话说,做知客最合适。葛义则带着一群人去街头维持秩序。就连李羽,也被吴明委以重任,让他带人在总督府内部巡逻。毕竟,何啸天交游广阔,另外一层意思就是,这次来道贺的人,成分太杂,本地的官员且不去说。还有部落酋长,西地一些小国主,大商人,甚至是常年在西地做镖局生意的江湖人等等都来了,这么多人同时到来,矛盾也多,有些本就有些过节的,见面了不免要“切磋切磋”,甚至脾气暴躁的,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也不是没有。

要在平时,出了这些事,自然是一铐了之,然后丢到监狱里先抡个几大板以观后效,但今天不行啊,这些人可都是贺客,自然不能如此粗鲁对待,当以调解为主,武力为辅。这可苦了这些内营战士,尽管有四百多人,但总督府实在太大,加上又摆了两条街的流水席,人手调度不免捉襟见肘。好在何啸天也从骆驼精骑里抽调了些人,两方加在一起才勉强够用。不然的话,那可真是团团乱转了。

内营的三个头头都有事,杨易又怕随便叫个人镇不住场子,所以就委托简飞扬代为布置新房附近的防御。其实杨易心细,他也知道,今天几乎齐聚了近卫营精锐,加之还有何啸天一方的势力,真要有人成心捣乱,或对吴明不利,定不会选在今天来触霉头。否则,就算再忙,他也要事无巨细,亲自安排了。

简飞扬得到这个差事,可没把他乐坏了。这些内营武者,和他们的头头杨易表现大为相反。他们仗着是吴明心腹亲兵,平时一个个鼻孔朝天,虽和外营战士没什么摩擦,但终究有些竞争关系。上次在黄沙镇,更是把简飞扬摁住打了五军棍。李羽虽比杨易岁数大些,但对吴明的命令,向来也执行得一丝不苟。那五棍打下去,肯定是实打实,简飞扬屁股差点没开花,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吴明他自然不敢去记仇,但这些内营武者他却恨上了。如今有机会对这些家伙发号施令,不借此机会捞点回扣回来,岂非对不起他简飞扬?

他现在一口一个老子,威风十足。那些内营士兵平时虽然骄横,但关系到统领大人的人生安危,却也不敢马虎,只得跟着简飞扬后面,一直唯唯诺诺。简飞扬威风够了,看着他们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由撇了撇嘴,觉得好生没趣。这些南宁学院的武生,虽然骄横了些,确实纪律性极好,比如令行禁止这一条,就做得比外营战士要好得多。如果自己委托杨易去指挥外营士兵,几乎不用想,那些大老粗定会跳将起来,不会卖杨易的帐。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感叹。

心下想着,脚下不由慢了下来。**道:“简将军,还要巡视么?”

养了大半年的伤,他的身体早就好了。他是吴明身前老人,性格又直。这大半年几乎都留在南版养伤,身体恢复后,才赶到青庭,又马不停蹄的随同大军出征西北,所以在他心里,那有什么内营,外营的分别?眼见简飞扬如此负责,他钦佩之余,肚里却在寻思。这简将军就是嘴巴难受了些,倒是个实诚人。

简飞扬这个实诚人威风完了,觉得无趣得紧。**出生入死,在南版深山里几乎丢了老命,他人虽有些捉狭,却也不想过分戏耍于他。遂伸了个懒腰道:“就这样吧,看紧点些。”他顿了顿,又转过头,神神秘秘地道:“不过林什长,有些话我可还得提醒你一下。”

**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不免有些纳罕,挠了挠头道:“简将军,还有什么事吩咐?”

“吩咐倒是谈不上。”简飞扬顿了顿,挤了挤眼道:“晚上的时候,你们就别站这里碍眼了。咱们大人脸皮薄,可不希望你们当听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人有些梗直,虽知道他在说笑,却不清楚简飞扬是否有要紧事交代,只得望着他,嗡声道:“那简将军以为,我们站到何时为好?”

简飞扬眯着眼睛,一本正经地道:“戌时就好了,太晚了就不礼貌啦。”

**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应道:“好吧。”他转过头,对着本什的十个战士大声道:“大家听好了,好生警戒,戌时解散。”众内营武者一按配剑,同时躬身道:“遵命。”

简飞扬点了点头,哼着小调,像个得意的鸭子一般,摆着屁股朝外面走去。**盯着他的背影,不由哭笑不得。

盯着简飞扬背影的,除了**这个什的内营战士外,还有两个人,那就是何定瑞和谢露方。

这是总督府里院,自然不会有什么外人,所以几人的谈话全没顾忌,跟高谈阔论差不多。而何定瑞和谢露方是吴明新收的人,这几个月也算混了个脸熟。两人借打扫庭园,端茶送水之机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也没人横加阻挠。只是这些内营战士却格外谨慎小心,就算是自己人,进出新房总有人盯着,从不马虎。

两人如今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他俩离简飞扬等人并不太远,自然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明白。眼见简飞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则带着一群内营战士继续在附近转悠,谢露方才拉了拉何定瑞,紧走几步,在另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刚一停下,何定瑞就紧张地道:“谢伯伯,他们防范太严,实在下不了手,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眼见谢露方面现不愉,他忙不迭的改口道:“咱们另想他法,另想他法……”

谢露方舔了舔嘴唇,微笑道:“他们防范确实严密,但刚才不是说了么,戌时之后,这些人就得撤防,到时候咱这里就没什么人了,到时有什么手段,还不是可以尽情施为。”

到时候能有什么手段,还不是投毒而已。何定瑞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继续劝解道:“其实也不用如此冒险,既然我们负责端茶送水,大可以在茶水里面事先下了毒,然后端到新房里头,这样就省事许多……”

嘴上说着,心下却在想:“到时候自己再回来把茶水换掉,应该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正想着,谢露方却撇了撇嘴道:“这个计划我自然想过,”何定瑞眼睛一亮,只道对方接受了自己建议。那知谢露方顿了顿,接着道:“但这么早把有毒的茶水端过去,恐怕早冷了,绝对会被换掉,再说了,万一有个不开眼的丫鬟妈子尝了一口,她们身死是小,我们不但计划失败,连带着身份也会暴露,所以此方并不可取。”

“是么?”何定瑞几乎想哭,心头也萌生了种自暴自弃的想法:“既然如此,谢伯伯就让我去投毒吧,你一大把年纪了,身手总没我伶俐。”

“不行,不行……”

他话刚落音,谢露方脑袋已摇成了个波浪鼓。眼见何定瑞一脸茫然,他耐心解释道:“公子,你和少爷实在太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铸造出来的。我当时也是凭你外貌,猜测到你身份的。这圣母虽没见过何志少爷,但何啸天夫妇却是看着少爷长大的,虽然时隔甚久,但在他们心头,少爷年轻时候的样子,肯定挂得起像。”

说到这里,他脸上严肃起来:“你给我听好了,以后进出总督府,可得千万小心,最好深居简出,切记别和何啸天夫妇碰面。”

何定瑞仍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道:“好吧。”

梅开二度3 第十七节

吴明被几个小姑娘大呼小叫,拖进里屋去的时候,优露莉戴着个遮阳草帽,身穿连襟紧脚裤,背上再跨着个一肘长的褡裢,一摇一摆的从二楼走了下来。掌柜的正站在柜台边,把个算盘珠子拔得噼啪乱响。他一边拔着算盘珠子,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逍遥得很。这几天宾客云集,客栈天天人满为患,把他嘴巴都笑歪了。

长长的马靴,把优露莉纤细得度的小腿很好的勾勒出来,但这东西她毕竟很少穿,所以大不习惯,这一走起路来,就有些不自然,响动也有些大。掌柜的抬起头,一见她这样子,有些奇怪的道:“客官你……”

也难怪他吃惊,优露莉如今这打扮,活脱脱一个西北行商,只是行商大多风尘满面,那有她这么娇滴滴的。优露莉摸了摸刚沾上的一撇小胡子,哑着嗓子嗡声道:“怎么样,还像个商人吗?”

掌柜心头嘀咕,这么俊俏的商人,老子还是第一次见。脸上却堆着笑容,点头哈腰的道:“像,像,像。太像了!”眼见优露莉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忍不住道:“客官要走了吗?”

这几天,优露莉一直住在他这里。掌柜的虽然不会武,但眼睛却毒辣得很,知道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定是个高段武者,至于段位多高,他却猜测不出。但仅凭这点,就足以让他必恭必敬了。好在这小姑娘武功虽高,但从不仗势欺人,而且出手大方得紧,这种客人谁不喜欢?眼见优露莉好象要出远门的样子,不由大失所望,下次要再遇见这种财神爷,不知猴年马月了。

“谁说我要走了?”优露莉白了他一眼,气哼哼地道:“我去总督府祝寿,混点吃喝。”

去总督府祝寿,用得着打扮成这样子么?再说了,你会差这么点钱?她打扮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去捣乱,那也不可能,谁敢在总督府撒野?大概这小姑娘想给总督府的亲戚一个惊喜吧。掌柜的马上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笑着道:“那你玩得高兴,客房的话,请问您要留着吗。”

优露莉道:“当然得留着,打扫干净些!”她说着,又丢了一块碎银子到柜台上,然后懒洋洋的朝外面走去。她的小马靴踩在木地板上,“砰砰”做响。掌柜拣起银子,褶皱如菊的脸上盛开成了花,把她送到门口,谄媚的接着道:“知道,知道,定会把您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优露莉走了出来,此时已至午时,正是人流最盛的时候,外面已是沸反盈天。街头两旁,摆着四四方方的桌子,每张桌子周围都坐满了人,这些人一边胡吃海喝,一边高谈阔论。而大街正中,人流往来如织,所有熟识的人一见面,都互相说着吉利的话,偶有小孩子在人群中嬉笑着钻来钻去,不时传来大人的喝骂声。无数小厮端着汤汤水水,从总督府耳门里进进出出,大声吆喝着:“当心,当心,菜来了,菜来了。”

西北的民族成分本就很杂,这一吵将起来,俚腔怪调更多。优露莉尤如进了万言堂,脑子里嗡然一片,现在更有些茫然。她不由皱起了细细的眉,酸溜溜的想着:“这呆子可真舍得,排场可是不小……”

好在这个客栈就在总督府对面,倒不用像其他人一般,挤个半天才能到门口。眼见几个五大三粗的江湖豪客被何辉迎进了门口,优露莉上前一步,抱了抱拳道:“劳驾。”

何辉睁大眼,上上下下打量优露莉一番,不认识。搞到现在,他脸都快笑麻了,但马上恢复惯性,堆起职业性的笑容道:“请问这位小哥,可有请柬?”

总督府再大,也不可能把所有贺客都迎进去,否则这么多人,肯定得人满为患。不过这也好办,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何啸天都发了请柬,只要有这东西,就能被请进总督府观礼。什么,你没有?但你又来了。那也可以啊,就在外面随便吃点东西,一起乐呵乐呵,高兴高兴就算了,也就别进去了。所以何辉第一句话,就是问优露莉可有请柬。

优露莉心下一惊,她眼珠一转,马上接口道:“没有,但我是吴大人的朋友。”

“吴大人的朋友?”何辉怔了怔,马上又挂起了和煦的笑容,他对站在一旁,一直陪他打躬作揖的杨易道:“小杨将军,这位小哥说是吴大人的朋友。”

此次婚事,由于男女双方都在总督府,所以孙云霓就安排了两个知客。这当然不光是显摆,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既然双方在一起,那么就有两方的客人前来祝贺。如果只安排何辉一人的话,万一来了男方的客人可杂办?总不可能当场着人去问吧,那样的话,岂不显得很失礼?如此一来,杨易也跟着倒了大霉,和何辉成了难兄难弟。

何辉点头哈腰,逢人就笑,到得现在,全是何啸天这边的客人,他都快麻木了。眼见好不容易来了个“吴大人的朋友”,自然马上推给杨易。

优露莉搭话的时候,杨易其实就在打量她了,一见仍是自己不认识的,只道又是何总督一方的客人,所以也没放在心上。那知对方张口就来了句认识吴明,他盯着优露莉,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确实没什么印象。好在他甚有急智,马上讪笑道:“请问这位兄弟尊讳,仙居何处?”

他是吴明属下兼得意弟子,吴明的朋友并不太多,且大多是军方的人,杨易不敢说全部认识,也自认八九不离十。只消问出住址,就可顺藤摸瓜,猜测对方身份。

南汉与南蛮之间,仍是敌对关系。如果据实相告,南蛮的疾风战将前来恭贺吴明大婚,天知道会闹出多大的风波。对方不刀枪棍棒侍侯就算好的,那可能把你迎进门去。优露莉细眉一扬,盯着杨易淡淡的道:“你去通禀吴大人,就说南征军故人,前来恭贺他和夫人新婚大喜。”

她口气大得没边,杨易反而不好拿捏,现在吴明刚被那些小丫头拖进里屋去了,估计正在梳洗打扮,自己怎好再去打扰?但优露莉说得如此自信,万一真怠慢了贵客,也是不好。正有些迟疑,周吉满头大汗的从人群中钻出来,一见杨易,劈头就道:“杨队正,你知道简将军在何处吗?”

杨易见他心急火燎的样子,怔了怔道:“不清楚,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周吉跺了跺脚道:“龙家商号几十人换了东蒙装束,正大张旗鼓的朝这边来了,快些,快些,我得快去通知简将军应变。”

虽然简飞扬在负责监视龙彬,但杨易是内营队正,吴明自然也将此事告诉过他,听周吉如此说,他也吃了一惊,讶道:“这龙家商号竟然是东蒙的人,真是有些意外。”周吉却不管意外不意外,从几人缝隙中闪进去,火烧屁股的找简飞扬去了。

杨易转过头,面带难色的对优露莉笑道:“这位兄弟,要不你稍等一会,等我这边忙完了,再去通禀统领大人亲自来迎你进去吃酒,你看可好?”今天是吴明大婚,杨易自然不希望出什么乱子,他性格谨慎,拿捏不准的事就不会擅做主张,这话说得再好听,却仍是不愿意放行。

没想到进个门都这么恼火,优露莉心下不由大怒。只恨不得冲上前,照准杨易那可恶的笑脸就是一阵胖揍,可恨归恨,却也不敢胡乱造次。她天资绝纵,经过帕莫莉这几年督促,以及和波斯的战事锻炼,一举到了七段后期。杨易目前是七段初期,这等实力,就算是一对一,她也不能轻易拿下,如今身在异国,她就算再刁蛮,也不敢随便胡来。相反,还得忍气吞声,否则一个不好,气息外露,被杨易发觉异常都是可能的。所以她差点气破肚皮,也只能点点头站在原地,眼珠乱转,看能不能寻个机会偷摸进去。

不过这两个知客都如此不凡,不但有六段高手,甚至连七段高手都出来了。优露莉的小姐脾气又上来了,心下暗自发着娇嗔:“哼,得意个什么劲,等本小姐和你结婚了,我就让大师兄和扎伦师兄当知客,一个八段,一个七段。比你派头更大,哼哼!”

她正在这里给久持和扎伦找事做,远方突地传来一阵号角长鸣。人流汹涌中,就见一顶八人大轿从街头转了出来,一大群手持金刀的武士,簇拥着这顶大轿当先而行。这顶轿子来势极快,前方开道的武士一路走过,人群如潮水一般,四散而开,不一小会,就到了总督府面前。

这几十个武士统一着装,左衽衣,胸绣青狼图腾,腰挎长刀,下穿紧脚长裤,衣袖、裤脚和衣领周围都镶有金边,一路行来,气势熏天不说,动作更是整齐划一。杨易瞳孔一缩,这是冷月峰狼卫的标准装束,如今一口气来了几十人,这等排场也确实吓人。一时间,他注意力全被这些狼卫吸引,那里还有闲心去管优露莉。

优露莉大喜,本准备趁势闪进大厅,看能不能蒙混过关。但她天性喜欢热闹,一见这阵势,那里还走得开,一双褐色眸子滴溜溜乱转,心下暗道:“要打架了吗?”脚下也如老树生根,那还有心思混进门去。

来者是客,对方就算排场再大,今天也不易主动动武。何辉和杨易两人上前一步,同时一躬身道:“在下骆驼骑营左营营长何辉(近卫营白虎队正杨易)恭迎各位。请问各位是来贺喜的么?”

梅开二度4 第十八节

吴明被小菊等几个侍女,生拉硬扯的拖进了内院。如今时间紧迫,这些个平时温柔可人的小姑娘们摇身一变,都成了母老虎。人刚坐下,众姑娘们就七手八脚把他便服扒下,然后又风风火火的把他给礼服换上了。

乌色梁冠,绯色礼服,把这些行头都套在身上后,这些小姑娘们不由分说,又拿出香粉,在他脸上涂抹起来。吴明也是过来人,知道这些都是程序问题,反抗无效,也只得闭着眼睛,木桩似的杵在凳子上,任凭这些小姑娘们在他脸上“大兴土木”,等了好半天,小菊突地“咯咯”一笑道:“好了,姑爷。”

她娇笑一声,有些意尤未尽的道:“小姐真是好福气,有姑爷这等人儿,她这几年的苦也算没白挨了。”

吴明睁开眼,一见铜镜里的自己,也不由有些得意。镜中的小生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如果只看外貌,谁也不相信这个小白脸就是威振中西的镇东将军吴明。这大半年南征北战,他肤色也晒得有些黝黑,甚至还胡子拉喳的。何艺为此大发娇嗔,把他那圈自鸣得意的胡子给剃掉了,所以脸上更是清洁溜溜。如今再被这些小姑娘们抹上了粉,再修剪了下双眉,白嫩嫩的不说,更显得英挺潇洒,愈发俊美。

这等变化实在太大,就连吴明自己,都有些无所适从。吴明的官儿再大,都管不到这些小姑娘的头上去,在她们眼里,这只是她们姑爷,是她们今天取笑的对象。一眼吴明如此形象,个个喜笑颜开,眉弯眼笑,像一群快乐的小麻雀。

……

这个道:“是呀,小菊姐姐,咱们先别把姑爷推出去了,先好好看看,那里还需要修整的。”

那个道:“小妮子,修整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心思。你怕是想借机揩油,消遣我们姑爷吧。”

还有一个年纪大些,但来得更陡:“哎哟,就是小姐从小不在府里长大,否则,我就可以做她通房丫头,多好……”

这些个丫头们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小菊脆生生地笑道:“秋颖姐姐,你好没脸皮,羞不羞,哎呀,姑爷的脸都红了。”

又是一阵哄笑。

你就算再威风,总不可能把这些小丫头片子呵斥一番,吴明坐在椅子上,不由头大如斗,耳中听得这些莺声燕语,更是如坐针毡。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有个人在外面喊道:“统领,统领大人在吗?”

吴明站了起来,应道:“我在,有事吗?”

一个内营战士闯了进来,急吼吼地道:“禀大人,东蒙左贤王台本殊前来观礼,何总督请你出去,和他一起迎接。”

台本殊?吴明怔了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见得一众小姑娘火辣辣的看着自己,他那里还管这台本殊是谁,干笑道:“呃,各位,我去迎接客人,告辞了。”然后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屋外的喧嚣,突然消失无踪,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像群鸭子被只无形的手提了起来,努力朝外面张望。吴明走出去时,就见何啸天也穿着一身大红礼服,正站在楼梯口,背着双手等着自己。一见他来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吴明一番,嘴角抽了抽道:“走吧,随我下去迎接东蒙左贤王。”

吴明紧走几步,先向他行了一礼,忍不住轻声道:“台本殊?岳父大人交游可是广阔得紧,连东蒙左贤王都来了。”

北蒙未分裂前,除了北蒙皇帝那颜真,就以左右贤王身份为尊,如今北蒙分裂,西蒙国主那颜达文武双全,右贤王呼延海也甘心辅之。而东蒙则大不一样,其国主那颜顿文弱无能,大权几乎都被左贤王台本殊和太后乌珠穆沁氏瓜分光了,这台本殊可说是东蒙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要来访,何啸天也必须亲自出迎,才不会缺了礼数。

只是朝廷如今是和西蒙结盟,而东蒙则是和北汉结盟,因着这关系,东蒙应是朝廷之敌。他如今来贺,这其中的味道,就值得人好好品位了。

何啸天当先朝楼下走去,轻声答道:“这龙家商队不是你带进来的么,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东蒙的使团,你倒在我面前装起了糊涂。”

“什么?”吴明忍不住失声道:“龙家商队竟是左贤王台本殊!”

何啸天转过头瞟了他一眼,再看了看楼下一大片黑压压的贺客,皱了皱眉道:“大惊小怪的,他要来贺,由得他来便是,我何啸天难道还怕了不曾?”他又瞟了吴明一眼,冷声道:“你给我镇静些,别自乱阵脚。”

吴明不是为台本殊身份吃惊,也不是为龙家商团的真实身份吃惊。这个商队行踪诡秘,相遇之初,吴明就对他们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自然不会大惊小怪。真正令他吃惊的,是东蒙竟然派台本殊来和何啸天谈判,那么他们所图,定然不小。眼见何啸天自信满满,对他颇有怪责之意,他也知道,这事越解释越难说清,索性懒得解释,闭上了嘴巴。

翁婿二人交换意见的时候,已然走下了楼梯,然后跨过庭院,一路朝大门行去。两人走到大门口,就见杨易和何辉恭敬的站在一旁,而门前则停着一顶大轿子,那个“龙彬”则负手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二人联袂而来。贺啸天当先一步,抱拳一礼笑道:“左贤王大驾来临,小老儿未曾远迎,实在失礼,还望贤王莫怪。”

看来,所谓的龙彬就是台本殊了。果不其然,台本殊也是抱拳,回了一礼道:“何总督客气,倒是本王不告而来,显得冒昧了。今日欣闻吴将军和何小姐喜结连理,特来叨扰水酒一杯,还望何总督赏脸,可好?”

何啸天哈哈大笑起来,扬声道:“贤王大驾光临,实令寒舍蓬壁生辉,小老儿欢喜都来不及,还有什么好不好的。”

台本殊点了点头,对站在何啸天身后的吴明道:“吴将军,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一见,果然比前段时间要利落得多,小老儿先在这里恭喜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的道:“在这里,还得感谢吴将军一路来的多番照顾。”

附近这么多人看着,他这话要传到有心人耳朵里,难免大做文章。只是吴明也清楚,这事是越描越黑,如今也不是解释的时候。遂微笑道:“贤王客气了,来者是客,我也只是尽自己军人本分而已。”

他这么回答,顺水推舟,好象护卫台本殊来沙城,只因自己婚事一般,倒也是滴水不露。

台本殊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吴大人果然少年英才。”这话听起来是在赞扬吴明一表人才,其实吴明清楚,他是赞自己应对得体,临危不乱。

何啸天目光从吴明身上转到台本殊身上,又是“哈哈”一笑,大声道:“贤王有请!”他说着,侧身一让,右手朝里虚引,同时高声道:“号角长鸣,奏乐,迎接贵客。”震天的锣鼓声同时响了起来,广场上,一大群铠甲分明的甲士在鼓声中交相进击,随着音乐做出各种战场击杀动作,虽没南宁女乐的柔美,却更有一股气壮山河的气势。

在雄壮的鼓乐声中,何啸天当先而行,领着台本殊朝里走去。两人一路谈笑风生,简直和忘年老友没什么区别。吴明整了整衣衫,正准备跟下去时,突然衣袍一紧,身后有人在拉自己。他转过头,就见一个俊俏小生,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阴阳怪气地道:“吴大人果然少年英才,生得好生俊俏!”

吴明哭笑不得,依稀觉得这少年有些面熟,但一时间那里又记得,疑惑地道:“请问你是?”

那少年眨巴下眼,继续酸溜溜地道:“吴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连继玉森林的老友都忘记了么?”她一说完,眼睛都湿润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这话一说,吴明一个激灵,顿时反应过来,失声道:“你,你是阿莉……”

优露莉把纤细的食指放在那一撇小胡子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小声点,你家娘子听到了,当心她吃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吴明看了看天,此时已至下午,太阳逐渐朝西方落下,并未挂在东方,但他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台本殊摆着全副仪仗跑来这里已算雷人了,优露莉的到来,更让他觉得像在做梦。他感觉这世界全乱了,急声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跑来做什么?”

两人说话的当口,杨易和何辉两人已朝这边看了过来。优露莉顺势大声道:“我来做什么?来参加你婚礼不行么?”她说着,指着杨易道:“这小子还不让我进去观礼,你到底说说,我算不算你朋友。”

杨易一见这小子真是吴明朋友,顿时一脸无辜的申辩道:“我,我也不知道啊……”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解释。吴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然后拉了拉优露莉,道:“算,当然算,好吧,我带你进去,给你找个位置,你别添乱好么?”

嘴上如此说着,心下也有些感动。南蛮与西北相隔万里,可说山高水长。这段时间,中西和西北更是动乱不堪,优露莉一路而来,吃了多少苦,已是不言而喻。她对自己情意之深,一切尽在不言。只是感动之余,他心下也直叫苦。以这小妮子的脾性,千万别在婚礼上做些失仪的事。否则对不起小艺不说,何总督夫妇那边,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吴明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优露莉,大步朝里走去。

此时,何啸天和台本殊已走到大堂,宾主二人堪堪落座。

梅开二度5 第十九节

齐臀的长发光亮如水,贴着大红的丝绸裙裾蜿蜒而下,慵懒温柔地垂至梳妆台前。孙云霓纤细修长的十指正在何艺头上忙碌着。按说,她是一家主母,这盘头画眉的事,根本不用她来操心,但她对这个宝贝女儿实在有愧,只想多陪陪女儿,所以就亲自操刀上阵了。

过了好一会儿,孙云霓才轻声道:“小艺,好了。”

光滑如脂的铜镜里,映出两张宜嗔宜喜的脸。何艺身着大红风冠霞披,头上挽了个雍容妩媚的螺旋高髻,珠翠满头。脸上由于化了妆,更显得肌肤如雪,眸若秋水。而她的背后,孙云霓则侧身打量着,不时看下铜镜。由于孙云霓保养得宜,两人是母女,更似姐妹。

孙云霓打量半晌,才喃喃道:“我家小艺今天可真美丽。”她的脸上有不舍,有欣喜,还有一丝丝伤感。

何艺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唤道:“娘。”

孙云霓眨巴下眼,哑声道:“这么多年来,当娘的可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你不会怪娘吧。”

何艺咬了咬鲜艳欲滴的嘴唇,轻声道:“娘你说什么呢,那些事都过去了,也怪不得你。再说了,你和我们兄妹自小分离,你心里承受的苦并不比我们少。”

眼见自己女儿出落得婷婷玉立,而且如此懂事,孙云霓心下更是发酸。她用手背擦了下眼睛道:“是啊,要怪,就怪你叔父当时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吧。”

她顿了顿,咬牙切齿地继续道:“若是天儿在我身边,定不会被李铁派到南征军去送死。由此算来,这凶手除了李铁,你叔父一家仍脱不了干系。李铁且不去说,那是你父亲和丈夫的事。若有朝一日,何志落于我手,我定要取下他项上人头,还我天儿一个公道。”

她这话一说,柳眉倒竖,杀气盈眸,一派女强人风范,那还有刚才的半分温婉。何艺外柔内刚,恐其大部分基因都遗传于她,只是何艺年纪尚小,这刚烈表现还不纯熟,而在年过不惑的孙云霓身上,却体现得淋漓尽致。何艺吓了一跳,转过头看着母亲道:“娘,你和父亲已经惩罚了叔父一家,就别再去为难他们了。”

孙云霓冷笑一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以十倍还之。仇恨这东西,又不是人情世故,还讲什么礼尚往来?一旦结仇,那就是不死不休之局,何家在西北屹立千年,这就是亘古生存之道。否则,这里豺狼遍地,稍不留心,就把你啃得渣都不剩。到时候,那还由得我们来拈酸?”

说到这里,她点着女儿白皙的额头,有些宠溺地道:“你呀,这你年我都白教你了。”

何艺跟孙云霓好几年了,也渐渐摸清了母亲的脾气,知道劝也无用,连忙岔开话题道:“娘,今天是人家大喜日子,你就知道说这些打啊杀的。”

孙云霓果然上当,忙道:“是,是,是。是娘的不对。”她拿起妆台上的一支眉笔,一边为何艺描眉一边道:“一入夫家门,就是夫家人。以后跟吴小子过日子,该强硬的地方要强硬,该让着他的,一定要让着他,至少人前人后,别落了人家面子。毕竟,他才是当家的,才是一家之主……,还有啊……”

何艺听母亲在一边唠叨,心中也是暖暖的,只是不停的“嗯嗯”连声。修好了眉,接着就该敷粉,孙云霓侧着头打量何艺半晌,不由又是一叹。这一声拉得极长,何艺有些担忧的道:“娘,怎么了,又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我想起你大姨孙云虞了。”

大概今天女儿出嫁,这个强势的何家主妇有些多愁伤感,她盯着女儿如花面容瞧了半晌,又幽幽的道:“你大姨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想当年我成亲的时候,她可是跋山涉水,走了一个多月才到沙城,亲自为我结发梳头的。”

这几年,何艺在何啸天的支持下,成立百灵教。她东奔西走,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其实不多。孙云霓和其胞姐的事,她也只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大姨体弱,两人小时候为了生计所迫,甚至一度入青楼卖唱。想到这里,何艺道:“娘,你小时候是和大姨一直相依为命的么?”

“是啊。”孙云霓盯着镜子里的女儿出神,脸上也闪现出一丝痛苦:“咱们娘儿俩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和你大姨从小就在官窑里长大的,那时的日子可真是苦。”说到这里,她嘴上掠过一丝苦涩的笑意:“所幸,我们姐妹俩文采出众,能歌善舞,出道之后,就在京都搏得了‘绝代双姝’的称号,不但在当时的‘醉花楼’数一数二,甚至在整个京都,风头也是一时无两。那些高官大贾,往往千金难求一曲。也正因为如此,我和你大姨才能暂保清白之身不失。

说到这里,她脸上苦涩的笑意越来越浓,一边为女儿敷粉一边道:“后来啊,你爹爹和现今丞相祝老儿慕名而来,同时相中了我们姐妹,两人大打出手,互不相让。醉月楼的老鸨子得罪不起他们两个,只得采取折中之策,让他们俩为我们姐妹分别赎身,一人一个。你爹爹相中了我,祝老儿带走了你大姨,这场风波才平息下来。”

原来还有这等典故在里面,何艺望着孙云霓苦涩的笑容,眼睛也是酸溜溜的。以母亲的身份,能做到何家主妇的位置,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她有如此强势的性格,也就见怪不怪了。可就算父亲对她再好,千依百顺。但曾经被人当货物一样买来卖去,任谁提起,心里肯定有些不是滋味。

何艺心头一动,突道:“对了,大舅呢,他那时在干嘛?怎么不来救你们出去?”

提起孙云龙,孙云霓敷粉的动手停了下来,喃喃道:“他么,那个时候他自身难保,怎么救我们出去?”

何艺有些奇怪的道:“自身难保?大舅那个时候在做什么?”

“流放,被发配到东北建乌看守马场。”

何艺大吃一惊,道:“外祖父家到底犯了什么罪,怎么有如此严重的处罚。”

建乌这个地方何艺也听过,不但气候奇冷,而且比西北还要贫瘠。此处也有人活动,但生存的大部分是半原始状态的乌也人,这些人难以沟通不说,而且性情野蛮,所以那里不但气候恶劣,就连找个人沟通都万分困难,生活条件奇差。孙云龙被发配到建乌,没死也算是万幸了,孙云霓说他自身难保,倒是恰如其分。孙家姐妹被送到官窑,其兄又被流放建乌,不论怎么看,这已是极大的罪过了。所以何艺明知道犯忌,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孙云霓冷笑一声:“还能什么大罪,你外祖父孙清霖曾是朝廷御史,向有清正不阿之名。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上书弹劾当时的李家家主李方拥兵自重,横行不法,历数李方十大罪状,被李方怀恨在心,而后栽赃陷害,以谋反罪抄了我们全家。”

何艺几乎惊呆了,李家最近百年迅速崛起,用血腥手段,很是排挤了一些大家族,虎门杨家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没想到自己也是受害者。怪不得大舅在南北决裂之时,义无反顾的加入了南汉阵营,当时她还以为是由于和丞相沾亲带故的原因,现在才明白,恐怕这血海深仇才是主因。

孙云霓继续道:“灭族之恨呀!可我身为女儿身,空有满腔血泪,又能奈何?你大舅的才能是有,但有时候和你外祖父一个德性,有些迂腐,所以……,唉……”说到这里,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长叹一口气。

何艺也讷讷着,说不出话来。孙云霓手上又动了起来,嘴上继续道:“结了婚,就成了吴小子的人,虽说他和你是患难夫妻,但他现在是三品将军,更是近卫营之主,如果不出意外,更可能成一方诸侯。以他的才貌品性,除了你和小清外,肯定还会有其他女人。以后,你可得牢牢占据这大妇位置,才能保证自己不受欺负。还有,小清体弱多病,如今和你是亲上加亲,你更得多照顾着你表姐。也不枉我和你大姨姐妹一场。”

何艺脸如朝霞,嗔道:“娘亲,你说什么呀……”

看着女儿娇羞不胜的模样,孙云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有些得意地笑道:“嘿,你可能有些不以为然,我给你说啊,咱们女人,该争的就得争,否则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自己。不过我儿勿忧,你现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想那吴家后院之主,定是你囊中之物。”

何艺本不待问,但听她说得神秘,芳心之中,更是痒苏苏的如同猫抓。忍不住道:“何为天时地利人和?”

孙云霓笑容愈发欢畅,扳着手指头,继续言传身教:“天时么,你和吴小子相识多年,更是患难之交,他对你的感情那用说,肯定是最重要的。至于地利么,以吴小子现在的势头,以后的根基很可能在中西,这里和西北接壤,你有这么强大的娘家撑腰,还怕谁来?”

说到这里,她瞟了瞟何艺平坦如垠的小腹,笑眯眯地道:“至于人和,你现在已经有思庭了,又怀了孕。只要将来再争点气,多给他生几个大胖小子,嘿,那地位就更是牢不可破了……”

何艺本就有些脸红,此时一张脸更如一张煮熟的虾皮,从面部红到了耳根,轻声道:“娘亲,人家又不是猪。再说了,我还有百灵教要管,那有那么多时间。”

孙云霓正色道:“我说的是正事,你别这么无所谓,咱们女人啊,就是得能生,才是正理。想你父亲娶我那会,家中多少人反对,但他好几房夫人,个个一无所出,我生下你们兄妹后,这些人再也不敢多嘴,甚至立我为长房,他们还是不敢吭声。只是可惜,天儿失陷于南征军中,不然何至于此。”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至于百灵教的事,吴小子和你结婚了,肯定得为你分担些,我和你父亲自有安排。”

何艺张了张嘴,正准备询问母亲到底有何安排时。这时候,外面有个侍女叫道:“夫人,小姐。还没好吗?吉时快到了。”

孙云霓应道:“知道了,叫他们稍侯,马上就好。”这嫁妆早该就好的,因为母女两人情动,多说了些贴心话儿,所以才拖到现在,但到如今也差不多了。孙云霓再扫了扫粉底,搂着和艺站了起来,道:“记着娘亲今日说的话,好好做个女人,平时让着你清姐。”顿了顿,她加了句:“受了委屈给娘亲说,娘给你做主。”

何艺感受到母亲的殷殷护犊之意,眼睛也湿润了,她反手抱着孙云霓道:“知道了,娘亲,女儿谢谢你。”

梅开二度6 第二十节

“一拜天地!”

冗长的爆竹声后,司仪亮着嗓子,高声喊了起来。何艺风冠霞披,吴高冠博带,两人都穿着大红礼服,在司仪的叫喊声中,同时转身,朝大厅外的蓝天白云同时躬身。

四年前,这对患难夫妻是在鲁房的哭喊声中礼成的,如今终于苦尽甘来。葛义领着一百多个青龙战士把手都快拍麻了,他们又跳又叫,眼中更热泪盈眶。这一百多个内营战士,都是南征军剩下来的老人,他们亲眼见证这个嫂子以大无畏的精神牺牲自己,为所有人赢得了一线生机,所以对何艺更是衷心拥戴。如果说另外三百多名内营战士是祝玉清一派的话,他们则心向何艺这边要多一些。

毕竟,救命之恩大于天,何况这个女子,现在成了他们主母。

满堂喝彩。

惟独优露莉捏紧了粉拳,心头大恨。她先于这两个女子认识吴明,可在国仇面前,两人的感情仍是归宿无期,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二拜高堂!”

司仪的声音漾着喜气,和四年前鲁房的公鸭嗓子大不相同。岂止嗓子不同,高堂上的对象也换了,鲁工子雕像再有灵通,终究只是个泥胎,怎能比得上慈祥的双亲。吴明仍是个孤儿身份,但何艺却成了西北何家小姐。如今坐在上首的,则是何啸天和孙云霓。

孙云霓噙着热泪,眼见着女儿女婿在自己面前盈盈下拜,不由转头看向了何啸天,正巧遇见丈夫转头看过来。夫妻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丝丝欣慰。

别看何啸天口头上说得凶,其实也就是敲打下吴明,他心里对这个女婿可是满意得紧。他在三十有二的时候,一举突破九段,也算天资绝绝。到得现在,困守九段后期已近十年。

“凡宗师者,必在而立之前到达九段,否则气血不凝,大道无期。”

这是何家拳谱上的原话。但何啸天天性执拗,向不服输,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曾多次冲击宗师,但屡冲屡败,到了现在,知道拳谱上所言不是空穴来风,早有些心灰意冷。以他的段位,在吴明踏进总督府那时起,其实力就一目了然,更是大为欣喜。

吴小子也才二十八岁,从个人实力上来说,已臻八段后期,两年的时间,只要稍加努力,到达九段可说极有可能。再鞭笞一番,冲击宗师也非无期。一个宗师,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从吴明官职上来说,年纪轻轻,既已是三品镇东将军,更掌握着有天下武者第一营之称的近卫营。最关键的是,这小子接掌了中西廖氏大半势力,成了半个中西之主,和西北三省已呈互为倚靠之势。

烽烟四起,群雄逐鹿。何啸天眼光独到,知道天下即将进入一个多事之秋。早在李铁发动政变时,他就和廖青暗通款曲,准备暗结同盟以图自保。可就在缔结协议的当晚,廖胜逼婚,何艺自杀未遂,他由于医道不俗,被廖家请去为何艺诊疗,结果阴差阳错,通过沙洲玉佩发现何艺就是失散多年的女儿。他本就个性刚烈,眼见何艺被廖胜折磨得奄奄一息,不由气冲牛斗,那还有心情和廖青虚以委蛇,当场翻脸。和廖青一场大战之后,廖青负伤,导致健忘症越来越重,他则抱起何艺扬长而去。至于西北和中西的同盟之议,自然胎死腹中。

可中西现在掌握在吴明手中,而吴小子上无双亲,更无家族势力束缚,女儿一旦和他结婚,这种同盟关系可比任何协议都来得牢靠。

他有信心,因为他是眼前这对夫妻坎坷经历的见证人之一。

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一对壁人,何啸天脸上笑意不减,眼中却有了一丝湿润。据小艺说,天儿的那方玉佩在吴小子身上,所谓女婿乃半子,想自己啸傲一生,独子却早早丧生。如今,上天却送来这么个女婿,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依然高亢而昂扬。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在司仪的示意下,同时伏下身去,然后双掌交叠于地毯上,腰肢深深弯下,以手背轻触额头。在眼角的余光中,吴明看到那大红盖头下惊鸿一闪,何艺那白皙的额头正触在嫩如葱白的十指上,那绾住发髻的银笄闪闪发亮,满头珠翠在满庭的叫好声中轻颤着,透着庄重和严肃。

吴明的心头猛烈悸动起来。

感谢苍天。

那个在自己梦中,抱着琵琶浅唱低吟少女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他想起了新河城下两人共饮一粥的情景;那个分明怕得要命,却仍要战战兢兢前去摸角头花蟒为自己解毒的小姑娘;继玉森林里那伤感的一吻;庭牙当归宫里那绝望的哭泣,苦涩的泪水……

他的眼睛湿润了,无比庄重的伏下身去,向这个可敬的女子心甘情愿的低下了额头。

当何艺抬起头来时,刚好从盖头的缝隙中,看见吴明弯下了颀长的身子,以手触额,久久不起。

谢谢你,吴大哥。

如果没有你,小艺早就被前太子活活打死。

如果没有你,小艺在新河城外早成一具饿殍。

如果没有你,小艺早在仓前之战中就已离开人世。

……

是你,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勇气。

“礼成,执子之手。”

当吴明牵上何艺纤细的右手时,却感觉对方手心里汗津津的。吴明不由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慰。在司仪的引导下,两人同声朗诵起早就背熟的执手诗:“执子之手,与子共著。执子之手,与子同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在庄重的执手诗中,夫妻二人定定的望着对方。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但吴明仍能感到,何艺目光中的那缕痴意,心系情牵。

“送入洞房。”

满堂彩声雷动,近卫营和骆驼精骑都大声鬼叫起来。甚至连何啸天夫妇也顾不得礼仪,站了起来,目送这对新人牵着红结,缓缓朝里屋走去。

在一片欢呼声中,所有人都没发现,优露莉垂下了头,腮边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

夫妻二人在喜娘的带领下,一路挽着同心结朝新房走去。这喜娘也颇有讲究,是孙云霓花了老大心力,在城里找的一个多子多孙的老婆婆,据说一共有四女七男,把个从现代过去,在计划生育影响长大的吴明雷得不浅。用孙云霓的话说,这样的喜娘才是好兆,多子多孙。

老婆婆引着二人到了新房,先让何艺在床沿坐了。然后转过身,从身后丫鬟托着的衽盘里拿出一根一米多长的马鞭递给吴明,吴明大为纳罕,手持马鞭道:“老人家,你这是……”

慈眉善目的老婆婆道:“傻孩子,在我们这里,用马鞭挑盖头才是风俗,表明夫家能征善战。”

吴明傻子似的“哦,哦”了两声,然后转过身,朝坐在床头的何艺看去。眼见她坐在床头,身躯微颤,两只绞在一起,显得坐立难安。他不由心头暗笑,百灵圣母再厉害,遇到这种事,还是很紧张的。他把马鞭的鞭稍曲起,成了个椭圆形,像对待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般,缓慢而又小心翼翼的把盖头挑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尽管吴明和何艺也算老夫老妻了,脑子里也是一阵眩晕。

云鬓高挽,珠翠满头,何艺的皮肤本来就好,由于打扮得宜,更显得肌若凝脂,嘴若涂丹。细长的眉毛下,由于有些害羞,两只大眼正半眯着,长长的睫毛频频眨着,显示着主人心情的紧张。在大红喜袍的映照下,她整张脸更是娇艳欲滴。

老婆婆“呵呵”一笑道:“新人请歇息,老身先告退了。”说完,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走了。

人潮退去,周围的喧嚣跟着一下消失无踪。何艺睁开了眼,当看见吴明仍在傻呼呼的看着自己时,她不由嗔道:“看什么呢,人都走了。”

吴明“啊”了一声,走到窗户边看了看,此时太阳堪堪落山,东边的天空已开始昏暗起来,初夏的暮霭总督府里升腾起来,越聚越浓。前院,仍能听到嘈杂满天,唬得刚刚升起的几颗星一闪一闪的。他挠了挠头,看着妻子道:“用马鞭挑盖头,倒是希奇。”

何艺“噗嗤”一笑,睁着大眼好奇的道:“看你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你以前和清姐结婚,难道连盖头都没挑过吗?”

提到祝玉清,吴明脸色一黯,摇了摇头道:“我和她结婚当晚。南蛮挥师北上,忠勇侯祝玉龙大意之下,被南蛮偷袭成功,连夜告急。丞相召我们商议军机,等开完会,回到家的时候,都已过了子时。小清体质赢弱,等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等不及,倚在床头睡着了。”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后来,我在第三天的时候,就急吼吼的南下增援广阳……”

见吴明脸色抑郁,何艺站了起来,抓住他手柔柔的道:“等婚事完毕,你早点回去看看清姐吧,她也不容易……”

吴明转头盯着她一张俏脸道:“可是,你还有身孕呢。”

何艺抿嘴一笑道:“傻瓜,以前你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还不是把思庭生下来了。”

她如此一说,吴明心头又是一疼,忍不住再次劝道:“小艺,你就不能跟我一起回南宁么?”

何艺怔住了。以她的本意,自然是想多陪陪父母,但孙云霓今天的一番话,对她的冲击很大。“一入夫家门,既是夫家人。”她想了想,半晌才幽幽地道:“会,我会来南宁看你的,思庭出生,你就没在我身边。这次,你一定要在我身边陪着我。”

吴明心下大为兴奋,道:“这么说?你答应和我一起去南宁了?”

“想得美。”何艺白了他一眼,道:“百灵教这么多事,我总得先安排好。好在平时大多是陈姑在管,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等我这边安排好了,我再来南宁找你。”

吴明心头大喜,连道:“一言为定。到时候,为夫一定扫榻以待百灵圣母。”

这话调笑的味道就浓了,何艺似乎想起了什么,脸红红地道:“好了,好了。别贫嘴了,你快走吧。”

吴明大为吃惊,道:“走,现在去那里?刚才喜娘不是说让我们早点歇息吗?”

何艺哭笑不得,把右手从他大手里挣脱,打了他一下嗔道:“说什么呢,人家那只是过场话,那有这么早就歇息的?外面那么多宾客,你肯定要出去陪酒的。”

吴明看了看外面,四周很静。前来贺喜的,都是西北地界的人,这些人谁有胆子来闹百灵圣母的洞房?至于近卫营这边,现在简飞扬在吴明面前都不敢轻易造次,其他人更不可能。他有些担忧地道:“你一个人呆这里,没问题吧?”

何艺又是抿嘴一笑,脸红红的推了推他道:“能有什么问题,快出去陪客人把。不然他们等久了,又要笑话咱们了。”

吴明道:“哪,我走了啊。”他说着,然后一步三回头的朝外面走去。

眼见丈夫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处,何艺从抽屉中摸出两根事先准备好的红烛,点燃了放在木桌上。新婚之夜,两根红烛要彻夜燃烧,一直到天亮,寓意日子红红火火,亮亮堂堂。所以这两根蜡烛也是特制,都有儿臂粗细,此时燃烧起来,整个屋子顿时弥漫着一股氤氲红色。眼见红烛的火头不够旺盛,她拔下头上的金簪,细心的把灯芯挑了挑。红红的火焰跳了跳,燃得更欢了。

红艳艳的烛焰跳动着,仿若主人此时的心情。何艺睁着一双大眼,仔细盯着烛芯看了半晌,眼见红烛越燃越旺,她娇嫩如玉的脸上才现出一丝满意的笑意。然后转身去把那床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打开了,整齐的铺在床上。虽然是六月,但西北的昼夜温差大,所以仍得盖被子。正准备把纱帐也整理下。这时候,外面传来小菊焦急的声音:“小姐,你在吗?”

何艺转过身,应道:“我在,有事吗?”

她话音一落,就见小菊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急道:“杨小公子哭得厉害,也不吃东西,老夫人也没辙,叫我来请你过去看看。”

杨延昭毕竟才几个月大,认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何艺这种亲和力的。何艺放下被子,匆匆朝外走去,边走边急声道:“杨队正呢,他哭了这么久,你们怎么不通知他?”

小菊紧随其后,苦笑道:“现在将军们已经拼上了酒,杨将军不胜酒力,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怎么也喊不醒。”

何艺苦笑一声,也不耽搁,提着裙裾朝前飞奔,像朵火红的云一般朝远方跑去。边跑边对小菊道:“快些,快些,现在孩子怎么样了?”

梅开二度7 第二十一节

吴明走到外院时,外面已是沸反盈天,比菜市场还吵。

二楼首座,何啸天和台本殊高据上位,孙云龙则在一旁做陪。三人本是各有机心,此时谈笑风生,倒看不出丝毫异样。

在三人对面,则搭建着一个大舞台。在柔婉的音乐声中,十几个红袖纱衣,长裙曳地的舞姬在上面翩跹起舞。

吴明走上前,向三大巨头一一敬酒。好在三人也知道现今人多嘴杂,不是讨论军政的时机,各自说了一番嘉勉和祝福他的话后,就继续云山雾罩的闲扯去了。吴明坐着听了一小会,就感觉索然无味,也没闲心和他们打机锋。向三人告了声罪,就朝楼下走去。

楼下才是主战场。

下面乱糟糟的一片,到处是摇摇晃晃的士兵,大多都喝得烂醉。不少五大三粗的士兵互相搂抱着,嘻嘻哈哈的在划拳。吴明皱了皱眉,才发觉是骆驼精骑和近卫营拼上了酒。驻扎在城内的大多是内营战士,打架他们或许比骆驼精骑厉害多了。但论到喝酒,这些才从南宁学院毕业没几年的武生,那里是这些在西北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兵油子的对手。

所谓拼酒,其实也有规矩的。武者到了三段,就可以用真气把酒水从身体内逼出来。但这个方法人人可知,太过明显,而且是对客人极不礼貌的行为。所以武者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拼酒之时,不得用此手段,否则就是虚伪,是对客人的大不敬。所以你不但不能如此做,还得小心翼翼,免得身上出汗过多,引起不不要的误会。

楼下横七竖八的,已经倒了一大片人,吴明顺着楼梯走下去。才发觉躺下的几乎都是近卫营的人。到了晚上,前来祝贺的人几乎绝迹,杨易和何辉也被解放出来,只是何辉正端着酒杯,正在四处寻找猎物,而杨易则像死猪一样趴在桌子上,动也不动,看来早已被人灌趴了,这骆驼精骑的战斗力确实惊人。

这小子,看来酒量不行啊。吴明不由暗自摇头。

以简飞扬和周吉为首的几个外营战士,此时正被骆驼精骑一大群汉子围着,在做最后的抗争。野利合和简飞扬勾肩搭背,正在大声划着拳:“来就来啊,哥俩好啊,四季财啊,五魁手啊,八仙过海,该你喝啊……”

“又输了,他妈的。”简飞扬伸出右手,狠狠抹了把脸,一仰脖子,一大杯白酒倒进了嘴巴。他挣开野利合的熊抱,大着舌头,对同样摇摇晃晃的周吉道:“周吉!”

周吉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的一个立正,大声道:“在!”

“情况……情况紧急。快……快去城外调一千个兄弟紧急增援,否则,咱们真是这次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周吉还没说话,旁边的野利合不干了,大声道:“简将军,你这么做就不地道了,说好双方不叫人,你怎么能出尔反尔。来,来,来。该罚,该罚,喝酒,喝酒。”简飞扬迷迷糊糊的,又被灌了一大杯。

这样下去如何得了,看来得找沙扬飞管管。可等吴明在一大堆醉鬼中找到沙扬飞时,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沙扬飞也醉了,此时正侧着嫣红的脸蛋,趴在酒桌上盯着简飞扬傻笑。最让吴明不能接受的是,她还在流口水。

他目光四下寻梭,当看到优露莉那张桌子时,心下顿时一震。那里空空如也,那里还有伊人半分影儿。优露莉是个七段高手,自然不怕走丢。怕的是这小妮子在里面乱蹿,闯了祸事,那情况就有些不妙了。吴明不由大急,拉住一个东倒西歪的小将道:“劳驾,请问刚才坐这里的小伙子还在吗?”

那小将喝得舌头都短了,模糊不清地道:“啊哈,是吴大人啊,小将是骆驼骑前营百夫长夏二炮。来,来,来。小将敬吴大人一杯……”

看来他还算清醒,认识自己。吴明耐住性子道:“夏将军,请问刚才坐这里的小伙子还在吗?”

夏二炮道:“啊,那小子是吴大人朋友啊?点都不梗直,喊她喝个酒都磨磨蹭蹭的。咦,人呢?刚才还在的……”

看来多半没戏,吴明只得松开了他。正准备再找人问问时,司仪在外面高声道:“苍松亭道韵大师到。”

道韵来了!?

没想到这么晚了,道韵竟然赶到了。

歌舞声一下停了下来。

二楼的三大巨头同时起身,然后走下楼,前去迎接道韵。吴明没法,只得跟在三人身后,亦步亦趋的朝门口走去。

酒道士闲云野鹤,鲜少管事。苍松亭的大小事务,平时几乎都是道韵在发号施令。所以道韵的到来,几乎可以代表整个苍松亭了。而在这个酒道士的首席大弟子面前,何啸天三人的辈分仍有些不够看,所以不但何啸天和孙云龙双双出迎,甚至连客人身份的台本殊也不敢拿腔捏势。

吴明走到门口时,就见到道韵左手正拿着把大拂尘,右手腋下则夹着个大活人,脸上更是笑眯眯着。吴明定睛一看,差点笑出声来。他腋下那人生得唇红齿白,俊美无俦,正是鲁房,南汉工部员外郎鲁房。鲁房四肢腾空,像只离水的鱼一般在空中乱划,嘴里更是大声道:“臭道士,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道韵竖起左掌,打了个揖首:“无量天尊,何总督,老道现在赶来,没打搅你酒兴吧。”

何啸天哈哈大笑道:“道韵大师能赶来,何某的酒兴只会高涨,怎会被打扰?”

道韵顺势放下鲁房,扫了一眼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这次我大老远帮你把这小子从青庭掳来,你可得把珍藏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红拿来谢我。”

何啸天击掌笑道:“那是自然。”道韵笑着扫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台本殊身上,有些夸张的叫道:“哎呀,这不是左贤王大人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又是来兜售你那一肚皮坏水来了吗?”

那颜达在西蒙的魅力是无人可挡的。他在的时候,固然可以凭借个人武勇把西蒙军心民意凝聚成一团。但受伤昏迷后,其弊端也一下显现出来,西蒙士气一落千丈。受此影响,在干比噶战场上,其军队也是守多攻少,渐渐处于劣势。要不是有个呼延海在前线殚精竭虑的撑着,恐怕早就一溃千里了。可就算如此,形势仍是岌岌可危。台本殊这个时候访问西北,其心昭然若揭,定是拉拢的成分居多。道韵说他兜售坏水来的,倒也恰如其分。

台本殊就算脸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了道韵的百无禁忌,只得苦笑道:“大师说笑了。”

道韵踮起脚,朝里张望了一番,有些奇怪的道:“巴尔虎那老小子没跟你来吗?叫他出来和我打一架。”

巴尔虎这名字吴明也听过,是天杀的首席大弟子。酒道士遇见天杀,现在只有跑路的份。但道韵和巴尔虎则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人一生中不知交手多少次,但都奈何不了对方。

知道道韵是个胡搅蛮缠的脾气,台本殊那敢和他多说,只得继续苦笑道:“巴尔虎大师有事,这次没和我在一起。”

道韵抚了抚额头,做恍然状:“哦,看来左贤王大人这次是专心兜售坏水来了,否则的话,怎么会连个高级点的打手都不带,也不怕我把你这肚皮坏水戳破咯。”他一边说着,也不管台本殊反应如何,径直就朝里闯。走到吴明面前时,他站住了,目泛精光的盯着吴明道:“吴大人,一别经年,风采更胜往昔呐。”

在这些老东西面前,吴明只能装小,躬了躬身道:“道韵大师谬赞了!”

“不谬赞!不谬赞!”道韵一边嘀咕着,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帛布,递向吴明道:“吴大人上次大婚,正值老道身陷海外,所以未能成行。本想这次做点补偿,但师傅和我从波斯回返,欣闻此事,当场泼墨挥毫,做画一幅以做庆贺。在师傅墨宝面前,老道送什么都有些班门弄斧,所以想了想,还是别献丑了,希望吴大人勿怪老道。”

他说着,故意瞟了一眼装做若无其事的台本殊。

这个动作虽然轻微,但吴明仍然捕捉到了,心下不由一动。以酒道士的身份,能值得他去波斯一趟的,也就枯木而已。不过这也难怪,酒道士的势力是南北两汉,自从南汉和波斯有了盟约后,两人的关系更见缓和。加之两人都是大限将至,难免同病相怜,走得近点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道韵的脾气果然古怪。以天杀的实力,就算得知酒道士和枯木交往频繁,最多也是一笑了之的居多。他故意说与台本殊知道,无非是想向天杀示威,这番心思怕是白费了。

吴明伸手接过,正准备说点感谢的话。道韵脸上挂着天官赐福般的笑容,盯着他道:“吴大人不打开看看吗?”

梅开二度8 第二十二节

这布帛宽不足两尺,裱着金边,显示此物的与众不同。吴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不由眼前一亮,这是一幅极具诗意的山水画。画中的远景是一片云海,层层叠叠,漫卷云舒,蔚为壮观。近景则是两棵峭立在悬崖上的苍松,两棵苍松迎风傲雪,枝条虬展,缠绕在一起。上书四个大字:“连枝相依。”下面则有一个小型的酒葫芦,大概是代表酒道士的钤印。

不过这画是画,却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在内,吴明拿在手里,一时间竟差点沉陷进去。何啸天急了,轻轻打了他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酒大师真迹,存于世间不足十幅,如此贵重的贺礼,你还不多谢道韵大师。”

吴明只得收好画,再向道韵行了一礼道:“多谢道韵师傅。”

道韵嘴角现出一丝诡秘的笑意:“谢我倒不必,不过吴大人功力大进,看得老道很是心痒,要不来切磋切磋?”他嘴上说着询问的话,右手拂尘一摆,化做漫天银丝,已朝吴明当头卷来。

风声飒然,刮得面皮生疼。两人本是站了个面地面,道韵暴起发难,那根根拂尘倒立如刺,把吴明身左全部笼罩,那有半分切磋的样子。吴明骇了一大跳,心头也有些恼怒。这道韵果然不按常理出牌,上次闷声不响的偷袭也就算了。这次名虽切磋,却仍和偷袭差不多。好在这几年他南征北战,实战经验更是丰富。危机之中轻喝一声,顺势踏前一步,左手屈指为抓,就要去拿拂尘尘柄,右手则借势前倾,屈指为拳,一招黑虎掏心,一拳朝道韵当胸击出。

道韵嘿嘿一笑:“吴大人出招果决,比以前会打架多了,老道喜欢得紧。”

他嘴上说着客气的话,手上可丝毫不慢,右手拂尘原势不变,照直朝吴明抽来,左边身子一侧,伸出白皙干瘦的左掌,迎上了吴明志在必得的一拳。只听得“哧”的一声,吴明左手抓到了尘柄,但却软绵绵的毫不着力。这就如同拿着千斤巨锤,一下砸到了空处,心下如同堵了一块什么,极是难受。

道韵嘿嘿一笑道:“吴大人这拳力道好大,还你的。”

他手腕一抖,吴明只觉左手一沉,击在尘柄上的那股大力如同活过来一般,沿着手臂倒卷而回。他心下大惊,身随心动,默运太极卸字诀。轻喝一声,全声更如波浪一般抖动起来,那股澎湃大力,一排山倒海之势,顺势传到了右手。

也就在这时,道韵的左掌迎上了吴明右拳,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吴明浑身一震,脚下更是不停,朝后退了一大步,幸得抓住了拂尘,这才稳住了身子。道韵则是身形连晃,最后终于没能忍住,朝后退了一小步。他大为吃惊,盯着何啸天讶声道:“何老儿,你把破沙拳传给他了?”

话一说完,他又摇了摇头,率先否认道:“不可能,破沙拳刚劲霸道,不是这味道,我刚刚分明感受到一股绵柔之力。”

何啸天大为得意,嘿嘿一笑道:“这小子一身所学,遇强则强,古怪得紧。我‘风沙肆虐’你知道吧,竟被他接住了。”

太极借力打力,向有‘四两拨千斤’之说,这当然有些夸张的成分。借力打力,总得有个上限,你要真只有四两力,怎么也不可能拨动千斤的。何啸天这话其实也有些夸张,他攻向吴明那一招‘风沙肆虐’,最多只用了八分力。否则的话,吴明和他差了整整一个大阶,三个小阶,太极推手再怎么神妙,也不可能逆天的。

道韵眼睛一亮,盯着吴明道:“难道说,这些都是你自创的?”

“这个。”

吴明讷讷着,倒不知道如何接口了。太极拳法博大精深,他也只是拾人牙慧而已。可道韵是个九段高手,眼睛也毒辣得很。这个世界的武功,他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七七八八。如果胡乱安个出处,被他发现了,反而弄巧成拙了。他心下转动不休,一时踌躇不决,不知如何做答。道韵看在眼里,就成了谦虚谨慎。他甩了下拂尘,喃喃道:“少年英俊,少年英俊,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初始我听说吴大人在南宁开展功法教学,还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是全信了。”

话说到这份上,吴明想不承认都不行了。只得整整衣服,深深鞠了一躬,硬着头皮道:“多谢道韵大师指教。”

道韵笑了起来,盯着何啸天道:“嘿,何老儿,你找的好女婿。本以为今生无望喝你那窖藏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红,嘿嘿,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大概想到今天说这些不吉利,这口没遮拦的道韵第一次住了嘴。

何啸天哈哈大笑起来,声震屋瓦,说话比道韵还没顾忌:“小女能有今天,全赖大师当年援手之德,这女儿红么,定当今日开封,与大师和诸位贵宾共饮。”说到这里,他对侍立在身边的何中应道:“中应。”

后者一个立正道:“在。”

“你速去告诉夫人,让他把珍藏的女儿红拿来,就说道韵大师到了。”

何中应答应一声,飞也似的朝后院跑去。

几人到了二楼,分宾主落座。何啸天手一扬,台上的歌舞重新开始。吴明整了整衣衫,正准备回到二楼。这时鲁房拉了拉他衣衫道:“吴大人,你可是害苦了我。”

看着他苦瓜也似的脸,吴明不由讶道:“这话从何说起?”

鲁房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坐在楼上谈笑风生的道韵一眼,道:“眼见庭牙的修复工程接近尾声,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南宁享下清福了。那知这臭道士晚上摸到我住处,不由分说的抱起我就跑,还没有王法了?”

看着鲁房愤愤然的脸,吴明哑然。道韵行事一向不拘一格,看来这次也是如此,以他的身份,直接发号施令,庭牙的三木安敢不乖乖把鲁房奉上,他反而要来个深夜抢人。

眼见吴明似笑非笑,鲁房心头怒火更甚,大声道:“那臭道士说是你请我来参加婚宴的。吴大人,你说这话从何说起?”

吴明感觉比窦娥还冤,心下却转着念头。酒道士师徒两人都是行踪无定,飘渺无常。他们和自己久没联系,就算想送请柬,也找不到对象。不过道韵和何总督关系甚洽,定是他事先通知的。这么说来,请鲁房来吃喜酒,也是出于何总督的主意了?想到这里,他不由抬头,扫了眼和道韵谈笑正欢的何啸天一眼。这几年自己忙于训练士卒,四处征战,而鲁房几乎一直蹲在工部,摆弄那些希奇古怪的玩意。如此一来,两人鲜少碰面,鲁房与自己私交甚笃,这虽不是什么秘密,但不用心打探,根本不可能清楚。看来何总督在自己身上花费精力不少啊。

只是,他大老远让道韵把鲁房掳来做什么?难道真是让鲁房参加婚礼?那可真有些小题大做了。科第尔沙漠气候恶劣,鲁房细皮嫩肉的,道韵带着他紧赶慢赶,定是吃了不少苦。他本想否认,但转念又想,不管何总督出于什么目的,总不会加害自己,却也不好否认。遂微微一笑:“怎么,难道鲁大人不想参加我婚礼么?”

鲁房揉了揉肩,哼哼唧唧的道:“能赶上吴大人一杯喜酒,本人自然欢喜得紧,不过也太野蛮了嘛……”

吴明也有些不好意思,朝醉熏熏的简飞扬努了努嘴道:“要不,改天我再请简将军好好招待我们鲁大员外一顿,让你开开荤。”

不论什么东西,只要能吃,总能在简飞扬手里整出些道道出来。双汇城下,鲁房可没少在简飞扬那里蹭吃蹭喝。吴明心中有疚,只道这话能投其所好,那知鲁房压低声音,凑近了耳语道:“嘿嘿,吴大人就别谦虚了。那个井阑到底是什么东西,现在就讨论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井阑?

丰台之战,给朝廷的战报上只说了个结果,至于过程,邸报上不好详加阐述,吴明自然不会去显摆,所以这井阑之事,南宁那边还不知道。但百灵教是何啸天的人,攻打丰台时,他们也是亲自参与,那半吊子的井阑,他可是一清二楚。何啸天打了一辈子仗,什么东西有用,什么东西没用,瞄上几眼就知道了。这井阑的厉害之处,自然瞒不过他法眼。看来,他让鲁房参加婚礼是假,真实目的,则是以此为借口,让自己把鲁房滞留此地,完善这种攻城利器吧。

井阑之利,何总督看出来了。鲁房和自己的关系,他也查到了。就连鲁房长于木工,还是瞒不过他。想到这里,吴明不由又瞟了一眼楼上。何啸天正大笑着和台本殊频频举杯,两人好得跟亲兄弟没什么区别。

吴明皱了皱眉,不由想到了何啸云,那才是这个岳父的亲弟弟,只不过全家上下,早被他杀了个鸡犬不留。

有句俗话说得好,叫着老而弥辣,来形容老年人更加成熟,更善于心计。现在看来,这话确实不假,尤其那些站在社会顶层的风云人物。他们如果不长袖善舞,不工于心计,恐怕早就死翘翘了,那由得他们人前人后的风光。

唉,这些老东西,看来没一盏省油的灯啊。

吴明心头庆幸之余,忍不住打了个机灵灵的冷颤。

梅开二度9 第二十三节

优露莉左手提着个酒壶,把酒液缓缓倾于右手的瓷杯中,然后凑在殷红丰厚的小嘴边,小口小口的抿着,一双大眼睛却盯着对面的新房出神。

新房是个四合院,她就大剌剌地坐在对面屋顶的一角挑檐下。今晚没有月亮,加上她扮成行商,又换了一身灰仆仆的衣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一时半会,谁会怀疑房顶还坐了个人?

吴明和何艺交拜天地之后,她就偷偷摸摸的跟了过来。眼见吴明夫妇二人在新房打情骂俏,她看在眼里,心下更有些不是滋味。

师傅的话是有道理,可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那可能一直死皮赖脸的。今天倒是鼓足勇气去找他了,可一想到吴明的表情,优露莉就有些抓狂。他嘴上说是朋友,分明是怕自己在喜宴上闹事,不得已才让自己进门的。

她又喝了口酒,心下不由黯然。

不管不顾的去爱,那有那么容易?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可以不需任何理由的去爱。但正因为如此,却更在乎所爱对象的态度。如果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人伤心,除非这人是花痴,否则,是个正常人都会打退堂鼓的。

他现在有两房妻子了,真和他结婚了,自己怎么算?虽说师傅说过,如果有谁不服,她可以出手帮忙,但优露莉也不小了,再也不是只知刁蛮的天真小姑娘。她更知道,有些东西,并不是靠拳头都能得到,也能解决的。

家情,国情都不允许自己和他在一起。难道,真如他说的一样,自己和明哥,真是有缘无份?

想到这里,优露莉心下更是黯然。

西北的夜和热内也有区别。在热内的话,过了戌时天就黑尽了。可这里到了亥时,余晖仍在西北的天空残留一抹亮紫。优露莉就静静的坐在这里,看吴明盯着何艺,一步三回头的朝外走去。又从洞开的窗户中,看见何艺点燃了红红的洞烛,一脸幸福的铺开了那绣着鸳鸯戏水的被子,眼泪却不争气的刷刷直落。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所以星显得特别亮。迷人夜空下,一颗颗蓝幽幽的星星,一闪一闪的,似乎伸手可及。一壶酒不知不觉的喝完了,优露莉也有了些醉意,就倚在挑檐的外壁上,怔怔地看着那对红红的洞烛出神。

也许自己,真该放弃么?她幽幽的想着。

黑色如潮一般在夜的深沉中奔腾肆虐,前院那悠扬的歌舞声也似逼得淡了,隐隐约约的。街头的梆子声,也湮没在一片喧嚣声中,亥时已至。**是个标准的军人,上头的命令执行得一丝不苟。过了戌时,他就带着十个内营战士撤离了这间小院。在院子的大门口,何定瑞鬼头鬼脑的探出一颗头来,他四下看了看天色,对隐身在暗处的谢露方道:“谢伯伯,他们人都走了,你快去吧。”

谢露方也探出头,张望了一番:“不要慌,再等会好了。”

再等一会,你投毒后,我就没时间换过来了。何定瑞大急,嘴上却道:“再等会,他们就回来了。”

谢露方盯着他,阴森森的一笑:“不用,今天大家都很忙,这里没什么防御不说,甚至连那孩子都没人管。我在他奶里加了些作料,肯定还要哭一会,时间是足够的。”

何定瑞沉默了,两人同时缩回黑暗中,呼吸可闻。

过了好一会,谢露方才活动了下身子,缓缓道:“公子,我该去了,你自己多保重。”谢露方很小的时候,就被何啸云带到总督府,对何啸天夫妇的性格熟稔之极。此次投毒,不管成功与否,这下毒之人肯定不得好死。因为院里人多眼杂,难免有人发现些什么。就算没人发现,以何啸天夫妇的脾气,所有值得怀疑的对象对没有好下场。所以谢露方心存死志,这话听起来也有点像遗言的味道了。

何定瑞看着他,嚅嚅道:“谢伯伯,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去?改天不好么?”

谢露方轻轻一笑,压低声音道:“也只有今天,他们的防卫才会如此松懈。过了今天,再找如此机会,势必难如登天。”

何定瑞挤出个笑容,小声道:“那,谢伯伯你当心。我在这里等你!”

谢露方轻声怒斥道:“糊涂,快回去歇息。我完事后,自然会来找你。”下完毒他自然不会再去找何定瑞,免得事发连累于他,这是谢露方早就计划好的。

何定瑞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主仆二人各怀机心的离开。

何定瑞自然不会离开,他还得想办法回去把毒药换回来。再说了,虽然那屋子里没什么人,但谢伯伯功夫也不大好,万一被人发现这么办?那些内营战士,可是个顶个的好手。所以何定瑞转到一扇大门后,并没走开,而是藏在后面,从缝隙里朝远方张望。夜色深沉,两根洞烛闪烁生辉,把周围的黑暗逼退了许多。从门缝中看过去,那扇大开的窗子一览无余,他的心也定了定。

眼见何定瑞转进了黑暗,谢露方才转过头,悄悄朝新房摸去。虫声如沸,在后院交织成一首嘈杂的歌谣,虽没前院的大声,但仍让人有些烦躁。谢露方听着,不由轻叹了口气。小公子太文弱了,对报仇的事,也并不热衷。自从何啸云走后,他流落江湖几十年,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就炉火纯青,岂会看不出来。

自从何啸云身死之后,谢露方就矢志报仇。奈何他只是一个书童而已,年龄虽比何啸云稍微大些,但武功却稀松平常,连三流都算不上。无奈之下,他只得选择隐忍,寻找机会。北汉军队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希望。所以在黄沙镇,他第一个跳出来为北汉效力。就是希望借北汉之手,打倒何啸天,以告慰何啸云在天之灵。可吴明的横空出世,让他的所有打算都成了梦幻泡影。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何定瑞的到来,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他一边想着,一边警惕的打量四周,缓缓的摸到了门口。两根洞烛烧得很旺,映得墙壁一片殷红,像血。

他在门口顿了顿,喃喃道:“老爷,我苟且偷生到现在,终于看到小公子安然无恙,可以安心来陪你了。”他眼睛一酸,几滴浑浊的泪水顺势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红红的烛光,似乎又把他带回了二十年前,那个带血的夜晚。何啸天在狂吼,在怒骂,他带着属下亲卫,如一群红了眼的狼一般,杀上何啸云府邸,到处是刀光,到处是剑影,院子里血流成河,空中的月色似乎也被染红了,红彤彤的一片。

他吃吃的笑了起来,带着点疯狂。死就死吧,如果自己身死,能够唤醒小公子心中的血性,不忘那曾经的血仇,自己身死又算得了什么?

大婚投毒,这事看起来比较荒唐,但这个计划却在谢露方心中酝酿了许久。这二十年多年来,他几乎都在仇恨中度过的,对何啸天可说是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自然不会再有所顾忌。在其女儿大婚时投毒,成固然可喜,何啸天自然会伤心欲绝,就算失败也不打紧,肯定会把婚宴搅得一塌糊涂,在对方心头留下阴影。最最重要的是,以自己身死为代价,唤醒何定瑞心中的血性。

以何啸天的性格,出了这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自己主动承认,以死明志。让小公子亲自感受下对方的残暴,血淋淋的教训下,他肯定不会再安然处之。

其次就是。再过几天,吴明就要班师回朝了。他和何定瑞现在是吴明的幕僚,一旦回到南宁,要想再回西北找到今天这种机会,几乎不可能。所以无论如何,谢露方都觉得这个险必须得冒,就算身死也在所不惜。

进了门,对面就是那张挂着红色纱帐的大床。何艺临走之前,已把那床鸳鸯戏水的锦被打开了,此时正工整的平铺在床上。而在大床两头,则分别放着两个古色古香的桦木立柜。两端墙上,分别张贴着两个半人高的喜字。门口右侧,也就是床头的斜对面,贴墙摆着一张红木方桌,两根洞烛正在雄雄燃烧。洞烛旁边,还有一个白色酒壶,滑腻若脂的铜镜在烛光下,正泛着红黄红黄的光。那个酒壶也不知是瓷是玉,瓶身修长,前凸后翘,顶端宛然若颈,壶嘴从中斜伸而出,皎白若雪,仿若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正在凌空而舞。这瓶又叫美人瓶,不看材质,光看工艺就知道造价不菲。

这么昂贵的美人瓶,定是用来喝交杯酒的吧。谢露方不由冷冷的笑,冷冷的笑。他走到红木桌边,抓住美人瓶那细长的腰身,从顶端打开了,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包粉末,小心翼翼的抖了进去。

这种毒名叫“心机”,是他花了大价,从西地的商人手里购来的。这种东西,就算善产药材的楼居也大大有名,因为心机不但毒性奇烈,发作之前却是无色无味,而发作之后,虽有药可解,但谁会没事备着这东西?甚至连谢露方,都没配解药,就怕为人所擒,功亏一溃。有药可解的毒并不是绝毒,但“心机”有个奇效,那就是真气激荡之下,反而会发作更快。这个特性,却是对付武者的杀手锏。

“吴大人,要怪,就怪你娶了不该娶的人,对不起了。”

他喃喃道,又阴沉的笑了起来。笑声未落,脖子上突然多了把冰冷的匕首,优露莉在他背后脆笑道:“老家伙,给我说说,你丢的什么东西进去,笑得这么开心?”

梅开二度10 第二十四节

当谢露方鬼鬼祟祟摸进新房时,坐在楼顶发呆的优露莉就睁大了眼睛。这么晚了,这个家伙摸进去干什么?难道是小偷?可总督府对外戒备森严,普通小偷怎么可能摸进来?但如果是下人的话,也不可能这个时候闯进来,那也太失礼了。

眼见谢露方揭开盖子,把一包药粉抖了进去,优露莉吓了一大跳,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家伙是要下毒?

情急之下,那还顾得什么后果,急急从屋顶飞身而下,前来阻止。

眼见行藏败露,谢露方也吓了一大跳。他本就心存死志,当下把心一横,梗着脖子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得罗嗦。”

这话一说,优露莉反而呆住了。这家伙私下投毒固然该死,可杀了他又能如何?别看这里静悄悄的,一旦惊动了外面,马上就有天罗地网等着她。外面不但有几百个精擅合击的内营战士和一大群骆驼精骑将领。最关键是,还有何啸天这类的绝顶高手,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要杀这家伙容易,处理这家伙则是个难题,惊动了外面,那可真是要命了。一旦如此,面对总督府诘问,自己怎么说?难道说事先爬到房顶,发现这家伙投毒么?岂不是更加荒唐?

一时间,优露莉心头千念百转,更是举棋不定。

还是太大意了,没想到吴明小子竟然不怕听墙根,还埋伏了暗桩,谢露方懊悔万会。自己身死不打紧,可如此毫无价值的死去,却与事先计划大为不符。他心下沮伤之余,更是万念俱灰,索性双目一闭,只等彻底解脱。可等了半天,对方却毫无动静。他大为奇怪,不由睁开了眼,转头看向了优露莉。却见对方一身行商打扮,不是内营战士装束,更不是骆驼营将士,而优露莉的眼神中,虽有愤恨,更多的却是踌躇不决。他念头一转,顿时猜测出大概。

难道,这家伙根本不是守卫,而是自己同行?

惜命是人之本能,就算谢露方心存死志,却也不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当下轻声试探道:“朋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大家殊途同归,还望高抬贵手。”

听他如此说,优露莉哭笑不得。不过现在确实不宜动手,只得顺势轻声道:“偷鸡摸狗的鼠辈,滚吧。”她说着,顺势在谢露方屁股上狠踹了一脚。谢露方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不由闷哼一声,真的从屋子里抱着头滚了出去。

也就在这时,吴明打着酒嗝,步履轻浮的从外面转了进来。

简飞扬和周吉在骆驼精骑的轮番进攻下,先后“壮烈成仁”,倒在了酒泊中。吴明落座后,这些精力过剩的西北汉子找到新对象,纷纷上来敬酒。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人家敬酒,确实不好推脱,所以吴明也被狠灌了十几杯。好在何啸天不想让自己女儿在大喜的日子和一头醉鬼洞房,稍微表达了下意思,这些骆驼营的汉子们才放过吴明。可尽管如此,吴明现在已有些熏熏然,走起路来,感觉都有些轻飘飘的了。

刚走到院门口,就和匆匆跑出的谢露方撞了个满怀。两人定睛一看,同时吃了一惊。谢露方心下有鬼,眼见吴明醉熏熏的样子。只道吴明神志有些不清,能蒙混过关,当下行了一礼,飞也似的朝外面跑去。

吴明虽然有些醉意,但远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谢露方半夜跑到后院来做什么?他本待抓住他好生询问一番,但眼角的余光却看见新房里人影一闪。心下就想,定是小艺临时有事,找谢露方的吧。遂也没有多想,只是摇晃着身子,大声道:“娘子,为夫回来了。”

酒能壮胆,我们性格木讷的吴大将军,现在突然开放了许多,连带着嗓门也大了起来。

一脚踹飞了谢露方,优露莉本待马上就走,但转念一想,这毒酒却必须处理掉。否则何艺身死她会内疚,那呆子有个三长两短,她更会心痛。可当她端起酒壶时,就听得外面脚步声响,她吓了一跳,连忙搁下酒壶朝后一缩。也就在这时,吴明粗着嗓门喊了起来。

天地良心。如果换在任何地方,优露莉听到吴明如此称呼,都会欣喜若狂。可此时听得,却只剩下六神无主。这呆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夜探洞房,还被人发现了,这叫我以后如何做人?眼见吴明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下大急,慌不择路之下,一头蹿到了床头上,然后拉上被子盖在了身上。

刚盖好被子,吴明打着酒嗝,迈着罗汉步,摇晃着从外面闯了进来。眼见“何艺”连招呼都不打,竟已先行睡去。吴明心下也有些好笑,本想叫醒“何艺”,但转念一想,小艺已有身孕,嗜睡是很正常的事,自己还是别打搅了。

心下想着,就拉过一张椅子,在桌边坐了下来。现在大概已过子时,夜空中的寒意渐渐重了起来。

大凡喝过酒的人都知道,人在半醉半醒的时候,最是嗜酒。吴明这几年担惊受怕,战事结束后,又担心何啸天刁难婚事,更有些不塌实,如今得尝所愿,心头松懈之下,更有一种一醉方休的欲望。他刚被人灌了一通酒,如今浑身都是热意,酒兴不减。于是伸手把两扇窗子推开了些,任凭冷风拂面。右手抓起酒壶,左手举起酒杯,准备自斟自饮。

优露莉翻上床头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这可真是忙中出错,顾头不顾腚了。这躲在床上,眼前这关是过了,但接下来怎么办?那木头早晚会发现自己的。她心下叫苦不迭,只是祈祷吴明喝多了酒,等会还会出去方便,或可偷空离开。至于吴明发现异常,她也顾不得了,只要没发现本小姐身份就好,那管你怎么想?

可接下来的事,却让她胆颤心惊。不远处,传来“哗哗”的倒酒声,优露莉顿时大急,那酒可是被下了毒的,这木头看来没喝够,还想喝他个几杯,这不是找死么?一念至此,她那里还装得下去,身子一躬,如一头敏捷的母豹一般,从床头一跃而起。在她真气鼓荡之下,那床锦被如一道墙一般,跟着竖了起来。四角更是利如刚刃,只听得“哧”一声响,红色纱帐被凌空而起的锦被顶了个稀烂,化为漫天粉蝶,四散飘洒。

身在空中,优露莉身子矫健的一拧,缠在腰间的雷霆鞭已顺势滑在了右手,轻喝一声,手中的雷霆鞭其矫如龙,鞭稍径直朝吴明手中的酒壶卷去。

吴明就算再机警,也不会料到躺在床上的“何艺”会暴起发难。危急之中,那里还顾得什么失仪,惊叫一声,身子顺势朝后一仰,整个人连带着椅子都翻到了地上。双手的酒壶酒杯顺势跌在了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眼见一击奏效,酒壶酒杯俱碎,优露莉也松了口气,如此一来,这毒酒就不会害人了。心下如此一想,右脚顺势在旁边的桦木立柜上一蹬,人如劲弓射出的利箭,一头撞在了那飞舞的锦被上。漫天的红蝶中,一人一毯裹胁着劲风,化为一团模糊的红影,朝窗台处扑去。

眼见窗口在望,优露莉心下大喜。只要到了窗外,这木头就算怀疑自己,只要死不承认,哼!他拿我也没办法。

她这打算固然是好,可吴明并不同意。

床上的“何艺”猛地暴起发难,吴明的酒意也醒了大半,他心头吃惊之余,更是吓了个半死。床上的不是小艺?那就是刺客了。小艺在那里?眼见对方要逃,吴明那还忍受得住,暴喝一声:“那里走。”

随着喝声,他右手猛地一拍地面,人如一只火箭一般,猛地直冲而上,迎上了那疾飞而出的锦被。

优露莉身在被中,听得下方劲风飒然,一股排山倒海之力朝自己当头袭来。她大吃一惊,那还顾得逃命,顺势一脚踢在锦被上,人也勉强转了个身,变成了脚上头下。而此时,吴明凛冽的掌风,已袭至她面门不足三尺,优露莉当下银牙暗咬,双掌护于头部,迎上了吴明全力一击。“砰”的一声闷响,尤如夜空中打了个干雷。优露莉发出一声惨呼,朝后方抛飞。吴明则胸口一阵烦闷,真气一散,顺势朝下坠去。

“砰”的又是一阵响,优露莉重新跌回了床头。吴明早已非昔日阿蒙,和她差了整整三个小阶,一个大阶,他心急何艺安危之下,更是全力出手。优露莉仓促迎战,不免吃了大亏,只觉五脏六腑都似掉了个个,全身更如刀裂,无一处不痛。她摇晃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心下大为委屈,哭了起来:“你这人好没道理,人家一心为你好,你不但不领情,还如此对待人家。”

眼见优露莉从床上爬起,吴明也惊呆了,讶道:“阿莉,怎么是你?”

优露莉嘴角血迹涔涔而下,她也不擦,指着地面的酒壶泪汪汪地叫道:“怎么是我,怎么是我?你自己看看这酒就知道了。”

那只酒壶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摔在地上却并没碎,但里面的酒液却泼洒开来,堆积了厚厚一滩。此已如同一个活物一般,在地上蜿蜒爬行起来。地板木制,酒液一路蜿蜒,流过的地方都冒起了阵阵青烟,一片焦糊。吴明吃惊的道:“这酒有毒?”

梅开二度11 第二十五节

优露莉抚住胸口,咳了口血轻声道:“我就不该提醒你,让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大呆瓜被毒死好了……”

虽然诸多疑点,但优露莉出手击落酒壶,让自己免遭横祸,这是明摆着的事实。眼见她摇摇晃晃,捂着胸口,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吴明又是内疚又是心疼,不由走上前,扶住她纤细的腰道:“对不起……”

优露莉负气甩开他手道:“不要你管,谁要你假惺惺的了。”

我假惺惺的了?吴明又好气又心疼,只得担忧地道:“你不要紧吧,要不我给你疗下伤。”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说,优露莉只觉得大半年所受的委屈一下找到了发泄口,大声道:“说不要你管,就不要你管,你见到人家,除了动刀动枪还能做点别的么?”说完“嘤咛”一声,掩面掉头向门外飞奔。

吴明不由无语,但仔细想想,自己和优露莉一见面,还真如她所说,每次都是天雷勾动地火。可细想起来,他也十分无奈,这那能全怪自己?比如广阳营帐里那次,还是这小妮子奉其兄优露特之命,前来暗杀自己,先行偷袭所致。只是吴明早已不是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知道有些事,是分不清是非对错的,说得越多,反而更会纠缠不清。眼见优露莉摇晃着身子要走,他那能让她如愿,上前几步拉住她道:“你内伤严重,得先用真气舒缓下,稳定伤势,否则容易落下病根,武功尽废都可能的。”

吴明拉得有点重,优露莉甩了两下仍然没甩掉,反倒被他拉得靠到身上。她不由又咳嗽一声道:“你把我弄疼了!”

“这次你必须得听我的。”吴明有些霸道的看着她道:“不能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再说了,等会我还要你说说,这毒到底怎么回事呢。”

优露莉却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抬起头,有些愕然的看着他。黑暗中,吴明只见她珠泪盈眶,面色却出奇的白,她笑了,笑容更有些异样的惨白。

“阿明哥,你又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势利,更注重利益。原来,你拉住我的根本目的,只是想知道下毒的真相而已。”

真是胡搅蛮缠,吴明不由苦笑。喝道:“胡说八道,你的伤固然重要,但这凶手难道就不揪出来么?如若任凭他逍遥法外,说不准下次,他就能得逞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蛮横的把优露莉的身子扳过来,温和的大地之力从掌心度过去,开始在优露莉身体内上下游走。

随着他真气灌入,优露莉苍白的双颊上,现出一丝淡淡的嫣红。她也不反抗,只是盯着吴明喃喃道:“这就是每次冲锋于前,连敌军性命都不愿取的吴大人么?”

她倚靠在门上,眼睛却灼灼发亮,似乎有种洞彻心肺的力量。吴明心下一震,只是叹了口气道:“阿莉,你想太多了。”

也许是生于继玉森林的缘故,或是自己和她每次相见,都太过特殊。这个刁蛮任性的少女,对人性,对周遭环境的改变,有种异样的敏感。自己每次和她相见,她都能第一时间看出与往昔的不同。

优露莉摇了摇头,没再吭声。只是咬着嘴唇,倔强的看着吴明。

吴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只得叹了口气道:“这凶手肯定要找出来的。否则,我的性命安危是小,小艺就危险了。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及……”说到这里,他有些疲惫的摇摇头道:“我早说过,人总是会变的。有些东西,我也是不得已,毕竟要守护的东西太多,那就只能做些改变。”

说到这里,他看着优露莉,沉声道:“你说,那毒是不是谢露方下的?”

真气运行了一圈,优露莉伤势大见好转,她轻轻点了点头,承认了吴明猜测。如梦呓一般喃喃道:“我能成为你守护的一份子吗?”

“什么!?”

就算早对优露莉的刁蛮有所预料,但吴明仍没料到她会崩如此直白的一句话。正有些愕然,优露莉突然伸出双手环住他脖子,然后踮起脚尖,极快的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吴明哭笑不得,抬起头正准备说她两句,眼睛所及,不由怔住了。

何艺凤冠霞披,全身如一团红彤彤的烈火凤凰,在夜空中肆意燃烧。她呆呆的站在院门口,一双大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

此时,吴明的左手搭在优露莉腰上,右手却抵在其背后“命门”处。优露莉双手环绕着吴明脖子,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两人肢体相接,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看着何艺阴晴不定的脸,吴明脸上的挂着僵了般的笑容,心下更是叫苦不迭。

这可真应了那句俗话。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感觉到吴明神色有异,优露莉心下一惊。顺着他的目光,缓缓转过了头。四年之前,两人在继玉森林,因为吴明而相聚,而四年后的今天,两人由于同一个人,再次碰头了。两人目光相遇,吴明似乎听见“哧”的一声,空气中冒起了一股小火花。

两人就这么盯着,互不相让。

吴明慌忙放开了优露莉,有些手忙脚乱的看着何艺。新婚之夜和另一个女人搂搂抱抱,还被妻子抓了个正着,他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也会觉得不自然。

两个女人用眼神交战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吴明来说,却几乎长达一个世纪。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心头琢磨着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优露莉恰于此时低下了头。也就在同时,何艺一撩裙裾,从外面款款而来,边走边微笑道:“夫君,优露莉姑娘远来是客。她来参加我俩的婚事,更当感谢,你竟不通知我,是不是该罚?”

夫君二字,她吐字又重又长,似乎在撒娇,更像在责怪吴明,也有点向优露莉示威的意思。吴明心下一震,看着从外面款款而来的何艺,几乎呆了,思绪不由回到了四年前。

达涯雪山上,他被帕莫莉临走击晕,优露莉历尽艰辛,把他救了回来。何艺待他醒过来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优露莉姑娘活泼可爱,而且武艺高强,更听战士们说,她还是李莫帕大师高足。这次更是她把吴大哥救回来的,我和她相比,实在是一无是处。我真的很担心……”

那个外表孱弱的小姑娘不见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西北何总督独女,更是百灵圣母。何艺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逼人的贵气,在这种气势下,就算是刁蛮任性的优露莉,仍得避让三分。

走到门口时,何艺黛眉微皱道:“优露莉姑娘是来闹洞房的么,怎么屋里一片狼籍?”

她语气中淡淡的,也听不出喜怒。吴明反而有些不安,解释道:“刚才谢露方投毒?被她发现了……”

“谢露方,那个谢露方?”何艺怔了怔,轻声道。

谢露方是吴明在黄沙镇受降的,当时需要大量印发传单,吴明嫌手抄太慢,军中刚好又缺个刻字的师傅,所以才把他留了下来。否则就算饶他性命,也不会把他留在军中。所以对近卫营来说,谢露方连个降将都算不上,也不算太有名。何艺的管理重心一直在百灵教,很少过问近卫营这边的事,不知道谢露方是何许人也在情理之中。

“谢露方么?他就是何啸云的书童。你们看到他了?他在那里?”

吴明还未说话,何啸天夫妇带着一大群家丁武将从外面闯了进来,接口的正是孙云霓。一见双亲来了,何艺脸色微微一变,看着孙云霓道:“娘亲,你们怎么来了?”

孙云霓走到门边,一边打量新房一边道:“我怎么来了,这里打得天崩地裂,我要是再不来,这房子都可能被人拆了。”

她眼光从吴明身上转到了优露莉身上,定定地道:“这位姑娘是谁?你们俩怎么打起来的?”

两人身上都有些凌乱,显然打斗所致。孙云霓单刀直入,直接问了出来,连个回旋的空间都没有。吴明吓了一跳,生怕优露莉不知轻重,说出些让人下不了台的话来。何艺接口道:“这位姑娘叫优露莉,是帕莫莉大师高徒,也是女儿至交好友。正是她发现谢露方鬼鬼祟祟,欲投毒以行不轨,所以就跟到了新房。吴大哥赶回来时,和她生了点误会,两人才打了起来。”

刚才的事,何艺虽没亲见,但经她阐述出来,却与事实相去不远。尤其是一句“她是女儿至交好友。”就把优露莉和吴明撇离开来,也为优露莉夜探总督府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吴明听她如此说,不由松了口气,有些感激的看了何艺一眼。正巧看见何艺朝他看来,他分明感到,对方目中的那丝哀婉,刚刚舒缓的心又是一紧。

“是么?”

孙云霓上下打量了优露莉半晌,又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吴明一眼。似乎信了何艺的的话,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你可得好好感谢下优露莉姑娘。”她转过头,对着沉默不语的何啸天道:“老爷,你心思敦厚,二十年前放了何啸云一众下人一马。他们不思感恩,竟敢如此,你说该怎么办?”

梅开二度12 第二十六节

何啸天脸上像结了层冰,口气也是冷冰冰的:“还能怎么办,杀无赦。”

孙云霓转过头,看着吴明,也是冷冷地道:“吴将军,何总督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不用老妇人多费口舌了吧。”

她一向和颜悦色,对吴明尤其如此,此时语气中,竟有股彻骨寒意。吴明心下一凛,不由自主的躬身道:“一切但凭岳母吩咐。”谢露方投毒,罪证确凿,他心头其实也憋了股火,自然不想包庇于他。

此时,早有大批警卫从外院涌到了这里。这些人有骆驼骑,也有内营战士。吴明对身旁的一个亲兵道:“欧阳林山,你带几个人去把谢露方绑了,交由何总督发落。”

欧阳林山躬声应了声:“是。”带着几个战士退了下去。

几人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把谢露方带了上来。这谢露方倒也硬气,知道自己绝无幸理,虽被几个内营战士反剪双手押了过来,但嘴上却一刻不曾闲着:“何啸天!你一向自诩坦荡,却只是个十足的伪君子。说出的话如同放屁不说,还把自己亲生兄弟都害了。你个断子绝孙的狗东西,你的报应来了,哈哈哈哈……”

他大喊大叫,几乎不用审,就知道优露莉所言不虚了。何啸天脸上仍是冷冰冰的,看不出喜怒。倒是孙云霓粉面含霜,咬牙切齿地道:“来人,把我给这老东西嘴巴堵上。然后拉下去,乱棍打死。”

何中应上前一步,应了声“是。”就要去拉谢露方。何艺突地上前一步,跪在孙云霓面前道:“娘亲,今天是女儿大喜日子,你就不能忍忍么?”

孙云霓怔了怔,然后长吸了一口气:“好,今天是我女儿大喜日子,确实不能见血。先把这聒噪的老家伙拉到地牢里去。”顿了顿,她几乎从牙缝里蹦出后面的话:“舌头割了,十八般刑罚先让他尝个一遍,千万别让他咽气。”看着骂得更欢的谢露方,孙云霓冷笑一声道:“哼哼,想一死了之,那有那么容易。”

谢露方被堵上了嘴,像个死狗一样被人拖了下去。孙云霓转过头,对小菊道:“你带几个丫鬟,把新房重新布置下。记得要快,知道么?”

现在谁敢扫她风尾,小菊战战兢兢地道:“是。”

她又扫了一眼四周,清声道:“这洞房也算闹够了,大家都散了吧,新人也要歇息了。”

最后一句话,似乎为讨个吉利,孙云霓说的时候也带着点笑意。可现在谁还有心情笑?人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

谁也没发现,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何定瑞正瘫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而他的眼中,泪水正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要命的从脸颊滚落,在黑暗中划出两道惊心的泪痕。

※※※

看着小菊和几个丫鬟搀扶着优露莉消失在黑夜中,吴明负着双手站在窗口,心中仍在想着优露莉和自己的一番谈话。

势利。当优露莉如此评价他时,就连吴明都有些吃惊。不过现在想想,自己或许真的有些势利了。凡势利者,通常来讲,是对有钱有权的人一种巴结,只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而已。自己呢,又是什么?说明白点,是明哲保身,是置身事外。他苦笑一声,古人有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也许,就是对如今的我,一种深刻的嘲讽吧。

可不论官场还是战场,都残酷无比。要想在这里生存发展,求得一席之地,就必须“势利”一点。何啸天兄弟间的恩恩怨怨,抛去何艺的情分来讲,自己确实向着何啸云多一点。可那又能如何,难道为了证明自己不势利,和何啸天反目么?那也太可笑了点。

身后,突然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吴明转头一看,就见何艺坐在床沿,刀削似的双肩却在耸动不已。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挨着何艺在床沿坐了下来,然后抓住对方的纤手道:“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何艺抬起头看着他,大眼之中泪光漪漪。摇了摇头道:“吴大哥,我没有。”见吴明仍是不信,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何艺轻声解释道:“你如果真是一个好色的人,在新河城外就不会对我礼敬有加。你如果真是一个好色之人,在达涯行宫时早就和优露莉姑娘成亲,也不用等到现在。你如果真是一个好色之人,清姐不能生育,你也不可能四年如一日,仍对她不离不弃,拒绝纳妾。”

所谓红颜,所谓知己,大抵如此吧。吴明心下感动,搂着她道:“谢谢你这么相信我,既如此,你就应该高高兴兴的。”

“高高兴兴的?”何艺喃喃着,挣脱吴明怀抱站了起来,望着那对洞烛洞烛出神:“其实我也清楚,父母这次花这么大心力来操办婚事,你也让着我,忍着我。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想给我一个完整的,美好的婚姻。可结果如何?如果不是娘亲给我面子,恐怕今天的喜事就变成丧事了。吴大哥,你说我是不是个扫把星,天生与福缘无命?”

吴明吃了一惊,万料不到何艺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站了起来,想了许久才道:“小艺,你错了。”见妻子仍在低声啜泣,他接着道:“岳父岳母挑了许久,才选中今天举办婚礼。证明今天是个黄道吉日,选择今天成亲的,肯定不止我们夫妻俩,还有成千上百对新人。”

这话肯定还有下文,何艺顿时忘了哭泣。只是抬起头,一双大眼仍带着点点湿意,呆呆地看着丈夫。

吴明接着道:“结婚,自然是人生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论贫穷富贵,所有人都会倾其心力,好好来办这场婚事。为何?那是因为,大家都希望通过如此浓重的一个婚礼,增添喜庆,用一个美好的开头,预祝夫妻以后和和美美,恩恩爱爱。可话虽如此,这些千百个新增的家庭中,仍有同床异梦者,不情不愿者。甚至反目成仇,行同陌路的,以后绝对也有。”

何艺面色一白,张了张嘴正待说些什么。吴明捂住她的小嘴接着道:“所以我很庆幸,我们夫妻是有感情基础的,也是经历过考验的,自然不会出现上述结果。今天这事,最多只能说明谢露方居心叵测,与你何干?你又何必自找罪受?如果你执着于此,只顾伤心,导致以后生活不协,反而落入谢露方算计,这更是本末倒置了。”

所谓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千盼万盼的婚事,闹得如此下场,是个人心里都不舒服。何艺本是个奇女子,听丈夫如此说,眸中的伤感和不忿渐渐散去,眼睛渐渐渐渐亮了起来,盯着吴明道:“谢谢你开导我,吴大哥。”

吴明微笑起来,推开窗户,指着天空的灿烂星河道:“你可知道,那白蒙蒙的一片叫什么?”

何艺也走到窗前,螓首微抬道:“那叫星河,古籍上说,是由无数小星星构成的,我们眼睛分辨不出,所以就成了白蒙蒙的一片。”

她可懂得真多。吴明望着何艺如玉似的一张俏脸,轻声道:“你说得对,在我家乡,他又叫银河。传说啊,有两个爱侣一直隔河相望,就是这条河把他们分离开来的。”

这类故事,对爱情中的所有女人通杀。何艺虽是圣母,仍不能免俗,闻言动容道:“是么?在那里?”

吴明伸出食指,凑在她秋水也似的大眼旁,指着牛郎星道:“看见没有,那颗星叫牛郎星。传说他的妻子名叫织女,是天上神女下凡,两人相亲相爱,生了一儿一女。后来他俩的事被织女的母亲王母知道了,不由大怒,王母认为人神不能通婚,就强行把织女召回天庭。牛郎外出归来,刚好遇见天兵天将带走织女,他大惊失色,用箩筐挑起一儿一女飞身去追,眼看就要追上,王母拔下玉簪一挥,天空中就出现了一道浩瀚的天河,把牛郎和前面的追兵隔离开来。”

说到这里,吴明为了增加可信度,指着牛郎星旁边的两颗小星道:“看见没有,那两颗星星,分别就是他们的儿子和女儿。”

何艺显然入了戏,睁着大眼四处寻找:“织女呢,她在那里?”

烛光跳跃中,她额头前的几缕飘扬的青丝也变成了亮黄色,美目顾盼之间,说不出的灵动认真。吴明心下松了口气,指着银河另一头的织女星道:“喏,那就是织女星。”

何艺的一双大眼眨了眨,泛着和织女星一样动人的色彩,有些担忧的道:“他们隔这么远,恐怕织女连孩子的哭声都听不见了吧。”她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要有两天没见思庭,都会跟失了魂一样,织女真可怜。”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啊,不过后来他俩的感情感动了上天,每年七月初七,喜鹊会主动为他们搭建一座鹊桥,让两人见上一面的。”

何艺舒了口气道:“哦,这样啊,还好。”顿了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紧张地道:“鹊桥就一天么?”

“是啊,人力有时而穷。何况是喜鹊?”

眼见何艺脸色一黯,吴明突地把她搂在怀里,轻声道:“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世上的有情人何止千万,反而是没能成就眷属的居多。我俩历经磨难,能够最终在一起,就应该庆幸,好好珍惜以后的每一天,而不是在乎那些虚无的东西。”

何艺在他怀里,像只猫儿一般拱了拱脑袋,然后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轻声道:“谢谢你,吴大哥,小艺真的好感谢你。”

吴明抚着她光亮的长发,微笑着道:“傻子,夫妻之间,本就该互爱互助,携手度过一道道难关。这些是物质上的,也包括心灵上的。真要感谢,我还得感谢你呢,在百灵堡的时候,你让我明白了很多东西。”

“夫君!”

何艺泣不成声,一边说着,一边缩进了吴明怀里。紧接着,那扇窗户被某人大手一挥,轻声关上了。

新月像一轮弯弯的月芽儿,慢慢爬了上总督府。淡淡的月色中,窗户旁的两道剪影渐渐变淡,那轻微的呢喃声也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两根红红的洞烛熊熊燃烧着,在窗户上映出一片红彤彤的光。

道曲理直1 第二十七节

何啸天的保密工作很到位,谢露方投毒的事,除了总督府有限的几个下人知晓外,并没外传,整个沙城依然洋溢在一片喜庆之中,连着热闹了好几天。三天之后,大街上来往的人流才渐渐稀疏下来,从各地赶来参加婚礼的宾客纷纷向总督府告辞,各自回返。

吴明夫妇的用做新房的宅子很大,也收拾得很干净。此时的后院中,一树沙枣树花期正旺,整个院子馨香扑鼻,洋溢着醉人的花香。何艺坐在一张雕花躺椅上,双手撑着椅沿,面带羞涩之色的看着吴明。过了半晌,吴明才从何艺平坦的小腹上抬起头,疑惑地道:“没反应啊,以前不是听人说,小孩子在母亲的肚子里时,有胎动的吗?”

何艺大窘,伸出纤细如葱的食指,点了他额头一下,嗔道:“现在才几个月,就有胎动了?真是的。”

“哦。原来如此!”吴明顺势站了起来,摸了把鼻子讪笑道:“等小家伙有反应了,恐怕我早回南宁了,真想呆在这里,一路陪着你,直到你把孩子生下来。”

何艺脸色一黯,垂下了粉致的颈项,只是不吭声。吴明连忙强笑道:“那也没什么,朝廷的调令不是还没来么,等到了我再走也不迟,说不准啊,还可以陪你们好长一段时间。”

何艺抬起头,突然道:“吴大哥,你难道不奇怪么?”

吴明有些愕然道:“奇怪什么?”

“西北战事结束已有段时间了,在我们婚事之前,朝廷已催促大舅回返了,为何你那边还没动静?”

她不说还好,一说吴明也有些奇怪。不由笑着开解道:“你家夫君立的功劳太大。也许是朝廷那边,还没拿定怎么升迁我吧。”

“希望吧。”何艺叹了口气,又幽幽的道:“吴大哥,优露莉姑娘,你准备怎么处置?”

吴明只是苦笑:“怎么处置,等她伤好了,派人送回南蛮呗,还能怎么办?”

何艺掩嘴笑着,送给他一个好看的白眼:“送回南蛮,只怕没那么容易。需知她可不像我这么弱不禁风。”

确实!吴明心下不由**。优露莉从南蛮大老远跑来,历经万难。以她刁蛮任性的脾气,那可能听自己劝告,乖乖的回到南蛮去。目前看来,只有强行遣返一途了,可今日不同以往,就算送她回去,也不可能用强的。如此情况下,以她的身手,整个近卫营除了自己,还有谁敢送她回南蛮?若自己送她回去,一旦到了南蛮,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之数,更何况,自己那有那个闲心和闲情专门去送她回去。

一时间,他头大如斗。只是苦笑道:“小艺可有什么良方可以教我?”

何艺抿嘴一笑,正待说些什么,这时外面一个亲兵叫道:“大人,东蒙左贤王来访。”

台本殊来了?夫妻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些许疑惑。吴明高声道:“知道了,你告诉左贤王,让他在客厅稍等,就说我马上就到。”

所谓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这幢宅子虽在总督府后院,但书房,厨房、厢房、客厅等等,各类建筑一应齐全,俨然总督府中的院中之院。以左贤王的身份,亲自来访,吴明自然不敢怠慢。向何艺打了声招呼,就举步朝外走去。客厅在这幢房子的前面,穿过几曲回廊就到了。吴明走到客厅时,就见台本殊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个茶杯,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杯盖刨弄着上面的茶沫儿,显然有些不耐烦。

他一步跨进去,同时抱拳道:“贤王大驾光临,小将未能出迎,罪过罪过。”

台本殊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看着吴明从门外走进,笑道:“吴大人新婚燕尔,正是你情我浓之时。本王不请自来,扰你清兴,那才是真正的罪过啊。”

他伪装成龙家商人时,就有一股雍容富贵的气质。如今恢复贤王身份,那等高贵的气场更是展露无疑。他风度翩翩,站在那里侃侃而谈,吴明看着,也是心折不已,只是笑道:“贤王客气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台本殊旁,伸手虚引道:“贤王坐下说话,请。”

两人分宾主重新落座,台本殊端起杯子,吹了吹漂浮在上面的几片茶叶,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吴大人这场婚事,办得可不简单啊。不但西北震动,恐怕几大帝国,也没一家不关注的。”

台本殊专程跑到这里来,肯定不是和自己客气来的。只是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吴明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以不变应万变,顺着他话头道:“要说西北震动,那也是承蒙西北父老给何总督面子。至于几大帝国同时关注……”他干笑一声道:“贤王言重了。”

“吴将军果如传说中一般,谨慎讷言,少年老成啊,同龄中人可不多见。”

台本殊继续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喝了口茶,这才放下杯子道:“不瞒吴大人说,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吴明有些愕然道:“贤王不在沙城多玩会吗?若不嫌弃,小将也可鞍前马后,带你一游的。”

嘴上虽如此说,心下却在寻思。台本殊要走了?正如道韵所说,他这次来,肯定是争取何总督对西蒙的态度,就算不能得到西北的支持,至少要这边不出兵拖东蒙的后腿。这么说来,他肯定已和何总督商量出结果来了。难道是何总督已答应他的要求,亦或是干比噶草原的战事有变,否则,他怎会走得这么急。

左贤王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吴大人客气了,恐怕你心里,早巴不得本王早些离开,免得碍眼,只是有些不明白我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吧。”

这家伙察言观色的本领可真是厉害。吴明心下一凛,脸上却一本正经的道:“贤王说笑了,此话句句出自肺腑。贤王风度,令小将心折不已,只想倾心结交,岂有嫌隙之理。”

“是么?”台本殊可有可无的应了声,笑着道:“吴大人既如此说,那本王真有些剖心之语对你说,你可别怪本王谰言。”

吴明苦笑道:“贤王言重了。”

台本殊却没管他,又喝了口茶,自顾道:“吴大人好意我心领了。我也不瞒你,我军已在干比噶草原取得决定性胜利,西蒙军队不敌,正向兰宁方向退却。”

“什么?”

那颜达和李源拼了个两败俱伤后,据说一直昏迷未醒。以他在西蒙军队中的威望,这种打击无疑致命。而在干比噶草原上,东蒙方面更是节节胜利,几乎是压着西蒙的军队在打。东蒙经济实力强,西蒙的军事占优,吴明本以为就算西蒙短暂失利,等到那颜达醒来后,这样的情况早晚会好转。所以倒没去多费心思。如今听到台本殊如此说,他差点骇得跳起来。

台本殊看了吴明一眼,笑了笑道:“怎么,吴大人不相信?”

这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等过段时间,西北的探子早晚会送来真实的消息。台本殊就算再奸诈,也不可能在战报上做手脚。吴明强笑道:“原来如此,小将在这里先行祝贺了……”

西蒙竟然败得这么快,一旦西蒙国灭,整个北蒙重新一统,这对于现在的朝廷来说,可不见得就是好事。到时北蒙几百万铁骑纵师南下,以东汉如今的情况,谁人可敌?难道,何总督已答应袖手旁观了?想到这里,吴明心下又暗自摇头。这等浅显的道理,自己能看到,何总督老而弥辣,岂会看不出来?是了,定是台本殊在何总督那里吃了闷亏,转而来寻求自己支持了。

正想着,台本殊扫了面色难看的吴明一眼,悠悠地道:“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吴大人还是少说。恐怕在你心头,更担心我日泽拉一统整个草原后,对你等不利吧。”

他倒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吴明整理下心绪,顺势反问道:“那以贤王的意思,日泽拉统一北蒙后,反而对我等有利了?”

这话就有些嘲讽了。台本殊嘿嘿笑了起来,又看了眼吴明才道:“吴大人快人快语,令人欢喜。对你等有利?其实也可以这么说。若是我日泽拉统一草原,可比兰宁来完成草原一统,对你们的好处要大得多。”

吴明吃了一惊,问道:“这话怎么讲?”

台本殊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才道:“西蒙国主那颜达天纵之姿,野心勃勃。一旦让他统一整个北蒙故地,以他的才能,定不会满足现状,而会再兴刀兵。一旦如此,对你等来说,岂非灾难?吴大人对他了解甚深,难道这点还看不出来么?”

吴明也站了起来,微微一笑道:“贤王说得甚是,但您也是雄才大略,比之那颜达,亦是不遑多让。”

既然已撕下了面具,吴明也懒得再虚伪下去。这话明着在赞扬台本殊,其实却在说他阴险狡猾,有他统一了北蒙故地,对朝廷来说,并不见得就比那颜达好上几分。

道曲理直2 第二十八节

台本殊仰天一叹,半晌才道:“吴大人,你如此看得起我,实令本王汗颜。我也是实话实说。我虽已年过花甲,但精神头却是极好,那颜达虽有文武双全之誉,若论智计心力,本王尚不放在心上。”

顿了顿,他苦笑一声接着道:“可吴大人别忘了,那颜达和我相比,可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吴大人机智绝伦,这点难道都看不出来?”

吴明本来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听他如此一说,倒是来了兴趣,笑了笑道:“哦,贤王倒是说说,那颜达有何得天独厚的条件?”

“那颜家在北蒙统治了近千年,有广泛的群众基础。那颜达是先皇那颜真的二子,因其血脉的关系,一旦统一了北蒙故地,普通牧民更不会对其统治有丝毫抵触。”

吴明低头想了一会,然后抬起头:“贤王的意思,就是单指那颜达的皇子身份么?那颜顿还是太子身份,比那颜达的世子身份更为正统,你现在控制着那颜顿,挟天子以令诸侯,岂不更妙?”

台本殊摇了摇头,苦笑道:“吴大人好生糊涂,隔靴搔痒再舒服,岂有一针见血来得爽快?更何况,在日泽拉还有个太后乌珠穆沁氏和我对着干,争权夺利之下,难免横生掣肘,我想尽展心中抱负,如何能行?”

见吴明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接着道:“就算我能攻下兰宁,灭了西蒙。有这么多牵制因素在内,要想南下也是有心无力。但那颜达不一样,他本身就是皇子身份,在西蒙说一不二,而呼延海对他也是尽心佐之,一旦把整个北蒙故地整合起来,爆发出来的攻击力可要强得多。所以,吴大人如果站在我这一边,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站在那里,有理有据,舌辩滔滔,吴明听着听着,却蹙起了眉头。怪不得道韵一再说他一肚皮坏水,如今看来,这台本殊果然是舌灿莲花。最关键是,他说得头头是道,就连自己,也被他说得有些心动了。孙家和李家之间的恩怨,何艺已经原原本本的告诉吴明,到得如今,他也清楚,何啸天站在南汉这边,恐其绝大部分原因是由于孙家和李铁之间的旧仇,以及其他现实利益,和忠君爱国可没半毛钱关系。可纵观过去,他与南汉丞相祝淮之间也是摩擦不断,也不见得就亲密得到那里去。以台本殊口才,还真有可能说得何啸天心动。一旦如此,只要何啸天对北蒙采取有悖朝廷意愿的对策,那自己就有些难办了。

家庭,朝廷,国与国之间。各种关系纷至沓来,吴明只觉头大如斗,一时间讷讷无言。台本殊只道吴明已然心动,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也不要吴大人太过为难,只要你出面劝告何总督袖手旁观,对我与西蒙之争,采取两不相帮之策就好。”

要我说服何总督?这么说来,何啸天还没给台本殊明确答复了?对何啸天这个便宜岳父,吴明本有些敬意,但都是基于对何艺的愧疚转化来的,十分有限。此时听得台本殊如此说,不免对何啸天又高看了一层。

吴明心下大定,盯着台本殊笑道:“贤王就这么肯定,吴某就一定会出面帮你么?”

台本殊也笑了起来,盯着他道:“会的,只要吴大人答应我这个条件。我可以保证,那颜达正室可敦轩辕氏会毫发无伤的回到你身边。这个承诺你看可好?”

他竟然用轩辕灵的性命来做交易?吴明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台本殊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冷笑道:“贤王倒是好心机,连这都清楚。”

台本殊背着双手在屋里踱了两步,状极悠闲地道:“吴大人和轩辕氏之间的事,本王也是略知一二,其情可感天地,本王又敬又叹。所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虽不才,但棒打鸳鸯的事,却是不会做的。”

吴明看着一脸恬淡笑容的台本殊,心下却是大寒。这家伙为了说服自己,所花的心思看来不小。他淡淡地笑了笑道:“贤王好意,小将知道了。”

别看台本殊侃侃而谈,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其实他对说服吴明全无把握,心下更是忐忑得紧。轩辕灵与吴明之间的事,他早已打听清楚,吴明的脾性,他也自认为吃透。满以为丢出轩辕灵这个重磅炸弹,以吴明仁厚念旧,重情重义的性子,定然会方寸大乱,如此一来,进入觳中那也是迟早的事。吴明淡定从容的样子,反让他有些吃不透,不由愕然道:“吴大人可是想清楚了?”

吴明叹了口气道:“有句话说得好,叫做‘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轩辕氏如今是一国之母,我也是有妇之夫,我和她以前确实有过婚约,但这些譬如昨日黄花,早已时过境迁。贤王再行提起,可是想陷我于不义么?”

台本殊满脸奇怪,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吴明突地大声道:“欧阳林山!”

一个亲兵从外面应声而入,行了一礼道:“大人有事吗?”

吴明道:“替我送送左贤王。”

他这是要谢客了!台本殊不由急声道:“吴大人,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就算你对轩辕氏的处理方式有异议,但那颜达文武双全,雄才大略,现在消灭他确是最好的时机。只要你袖手旁观,就可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这等机会难道你也愿意白白流失?”

吴明摆了摆手,沉声道:“送客。”

眼见欧阳林山把喋喋不休的台本殊送了出去,吴明不由揉了揉额头。看来,自己的休闲日子到头了,得抓紧时间,先和何总督通个气,看看他的打算再做定夺。他回到后院,向正在收拾屋子的何艺打了声招呼,然后举步朝东院走去。

台本殊千算万算,却根本没料对吴明对轩辕灵的感情,对这个前朝公主,吴明也许曾有过朦胧的感觉,但后来才清楚,那也只是一种兄妹间的关怀而已。四年前他反对轩辕灵出使北蒙,虽然有为轩辕灵鸣不平的成分在内,但更多的,则是对用女人换取政治资本的愤慨。与台本殊猜测的男女情事,可说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如今那颜达对轩辕灵万分宠爱,夫妻甚协,吴明自然有所耳闻。偶尔想起,心下虽然有些泛酸,但更多的只是欣慰,那还可能跑去和其抢女人。不过西蒙局势危机,他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对轩辕灵目前处境,仍是十分担忧。

走到东院,随便找了个下人一问,才知道何啸天正在议事厅。议事厅就在大门正对面,吴明上次通过刀山后,就去过一遭,虽然呆的时间不长,但好歹也算知道方向。一路想着心事,直奔议事厅而去。

刚走过一个转角,就和何中应撞了个满怀。对方揉了揉额头,仍是冷冰冰地道:“吴大人来得正好,奉督座之命,正要去请你。”

何中应永远都是这副姥姥不亲,舅舅不疼的模样。第一见到时,吴明还大为忐忑,以为何啸天有什么小鞋要给自己穿。几天下来,才知道何中应天生就是一张扑克牌脸,遂见怪不怪,只是道:“何队长,总督大人找我何事?”

何中应摇了摇头,转头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闷声道:“我也不清楚,吴大人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议事厅门口,何中应高声道:“督座,吴大人来了。”

有个人接口道:“咦,来得这么快?”这声音醉醺醺的,正是道韵的声音。顿了顿,道韵接着道:“何老儿,你这个女婿看来也有急事找你,否则,不会来得这么快的。”

何啸天却没接口,只是高声道:“让他进来。”

何中应侧身一让,伸手道:“吴大人,请。”吴明整了整衣衫,一步跨了进去。

大厅里很宽敞,但现在却坐在三个人。道韵当仁不让,正盘在上首,举着个酒葫芦,大口大口的朝口里倒酒。何啸天坐在他右首下方,两个鹅卵大的铁胆子正在他手里转得飞快,脸上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而在他对面,也就是道韵的左侧,孙云龙紧抿着嘴坐在那里,脸上如同刷了层糨糊,更看不出喜怒。

稍微瞄了一眼几人神情,吴明心下一沉。虽不知刚才他们在讨论什么,但看情况,并不是言谈甚欢,定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只是他初来乍到,不明就里,却也不敢多嘴,就拉了张椅子,挨在孙云龙下首坐下了。

那知他屁股还没落稳,何啸天就拍了拍身边,指着椅子凶巴巴地道:“过来,坐这里来。”顿了顿,他火气不减,瞪着大眼继续道:“你现在是我女婿,也算是此间主人,老子这里不坐,坐他那里干什么?难道有香料么?”

这话说得,却和一个三岁孩子置气没什么区别,吴明心下失笑,但他也不敢忤逆何啸天之意,只得站起身来,挨着何啸天小意的坐下了。

道曲理直3 第二十九节

孙云龙眼皮抬了下,面无表情的瞟了眼吴明,又垂下了眼睑。吴明心下一跳,他一向和言悦色,喜怒鲜少形于色,这次却大违常理。刚才他们到底说的什么?以至如此。

两人明显都在置气,吴明也不好挑起话头,一时间,空气也是僵了一般,一阵冷场。道韵则没那么多顾忌,又喝了口酒,含糊着道:“何老儿,孙老儿。你两个既然僵持不下,拿不定主意,不妨把问题先说出来,让吴大人想想办法,或许他有长策也说不定。”

长策倒说不上,不过吴明也很好奇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难题。道韵又喝了口酒,张了张嘴正准备说点什么,孙云龙已接口道:“吴大人,干比噶草原那边出事了。”

吴明稍微欠了欠身子,道:“可是西蒙军队被东蒙大败的消息么?”

孙云龙和何啸天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你竟然也知道了?”

吴明点了点头:“是,刚才台本殊找过小子,我也是从他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三人交换了下眼神,孙云龙抢先出口:“他来找你做什么?”

今天到这里来,本来就是来摸摸他们的底,这些事早晚要拿到台面上说的。听得孙云龙来问,吴明也不隐瞒,把台本殊来找自己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和盘托了出来。这几人虽然性格各异,但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吴明也怕在言语中被他们抓到破绽,加之他心怀坦荡,所以也没隐瞒,说得甚是仔细。听他讲完,道韵又灌了一大口酒,咂巴下嘴道:“我就说台本殊这老小子没安什么好心吧,到处放毒,真真臭不可闻。”

孙云龙捋须不语,何啸天突地大声道:“这么说来,你小子是赞成攻打东蒙了。也是,兰宁有你娇滴滴的小情人,那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了。”

吴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晕倒在地。何啸天和自己是翁婿关系,可他说起话来,却比任何人都没顾忌。这种性格,确实让人吃不消,不由苦笑道:“岳父大人言重了,小子以为,兰宁之围我们是非解不可……”

何啸天哼了声道:“谅你小子也不敢乱来……”孙云龙沉思有倾,盯着吴明道:“吴大人,说说你的理由?”

吴明整了整思绪,缓缓道:“孙督有问,小子敢不从命。依末将管见,出兵解兰宁之围,帮西蒙度过难关,势在必行。”

他说得斩钉截铁,大为肯定,把几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何啸天右手里的铁胆停止了转动,道韵的酒葫芦也放在了一边。孙云龙则两眼放光,沉声道:“缘何?”

“主要有两点。”

吴明伸出食中二指,在空中晃了一晃,然后屈下中指道:“首先,国无信不立。纵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那颜达总是应我之请而出兵西北。所以他此次负伤,与西北危局不无关系。他与黑甲精骑拼了个两败俱伤,也确实间接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而今,我们与西蒙的盟约未解,对方出兵解围之恩近在眼前,若见死不救,岂不让大陆其他国家寒心。如此一来,以后谁还会相信朝廷,谁还会轻易与我国结盟?虽说国与国之间,永恒的只是利益,但若做得过火,失却天下信誉,以后将寸步难行。”

吴明这话,其实也有私心的。成州已被朝廷接手,在行政长官已经明确的情况下,商羽坤就算手眼通天,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所以商家正在谋求把根基向青庭转移。而云渡虽然名义上属于中西,但谁都明白,这个地方实际控制在波斯手里,以前朝廷未免生乱,都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和波斯正处于合作的蜜月期,吴明除非脑子进水了,自然不会去惹事生非。独留一个磐川孤悬于外,朝廷西征结束后,情势一下变得微妙起来。磐川四面环山,地势险峻,又处在南北两汉与机关城的势力夹缝中,不论进退,都可说如鱼得水。如今磐川两大省督,腾格和拉马丹的态度也一下暧昧起来,到现在都未曾表态,到底归附何方。

如今控制在吴明手里的,也就南版和青庭二省而已。而这两省又和有同盟之议的波斯接壤,如果朝廷失信,前车之鉴,波斯肯定不会再相信朝廷。吴明首当其冲,更会多些不必要的变故,所以他才把“信誉”二字放在当头来讲。

三人都没做声,孙云龙想了想,问道:“还有一点呢?”

“至于第二点么。”吴明并指成戟,沉声道:“东西二蒙相争,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不论是谁统一了北蒙故地,对如今的朝廷来说,都是一大灾难。所以有一种结果,台本殊并没说,或者说,他并不愿意说出来。”

孙云龙似笑非笑的追问道:“哦,什么结果,吴大人不妨说出来参详参详。”

吴明看了另外两人一眼,轻声道:“那就是平衡之道。对我们来说,东西二蒙最好永远别分出胜负,如此一来,我们才可进退自如。”

所谓平衡之道,进退自如,就是让东西二蒙窝里斗。这等想法,早在北蒙分裂时,吴明就有腹案了。中华泱泱五千年,在本来的历史上,挑拨游牧民族窝里斗的伎俩,中原王朝屡屡有用,而且比之直接出兵,效果还好得多。历史上的鞑靼和瓦刺,东突厥和西突厥,南匈奴和北匈奴等等,都有中原王朝分而治之的影子。吴明爱国情怀深重,其他不懂,对古代的历史多少知道一些,所以就现学现用了。

孙云龙哈哈大笑起来,击掌道:“吴大人与我所想,倒是不谋而合。”顿了顿,他接着道:“不瞒你说,丞相在得知北蒙分裂后,也曾专门写信于我,要我基于这等考虑,在西北便宜行事。”

何啸天手中的铁胆子又飞快的转了起来,“哼”了声道:“一个个奸诈无边。”他又睨着吴明道:“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在南宁呆久了,跟他们一个德行。”

他虽然说得凶巴巴,但话里话外,也不见得全是责怪。吴明心头一毛,自己急于求成,确实显得有些嚣张了。好在道韵端了酒葫芦喝了一口,适时为吴明解了围:“何老儿,出兵解兰宁之围,就你叫得最凶,如今反而假惺惺的来教训人,羞也不羞。”

何啸天“哈哈”一笑,并没接腔,吴明却有些奇怪。既然他们都赞成出兵解兰宁之围,那刚才又为什么争得大为不睦?仿若知道吴明心头所想,孙云龙叹了口气道:“吴大人,这兰宁之围,我也想解,但现在要想出兵,却已是有心无力。”

吴明更为奇怪,正想追问。何啸天已经气哼哼地道:“什么有心无力,你这乌龟的性格我还不清楚。还不是祝老儿那边要你尽快回去,你怕耽误了军令,所以才找的借口。”

他言语之间大不客气,孙云龙大概先前和他已起过争执,闻言想也不想,顺口顶了回去:“朝廷的调令,早在十几天前就催我回去了。我是在看在小艺的婚事上,才滞留于此。这本就与军令有悖了,难道你要我罔故上命,再行出兵兰宁么?”

何啸天冷笑道:“什么叫罔故上命?不就是祝淮老儿和陶雨那小丫头窜掇出来的把戏而已,这个你也奉行不谕?”

孙云龙的脸也红了,大声道:“上下尊卑终究有别,如果人人都如你这般,这天下岂非乱套?”

何啸天手中的铁胆子越转越快,嘴上更毫不相让:“嘿,祝淮那老小子不是明令你便宜行事么?再说了,有句话说得好,叫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眼见两人越争越凶,吴明更是心下大急。可这两人都是他长辈,按照官职来说,也属他最小,实在不好插嘴。正有些手足无措,道韵喝了口酒,懒洋洋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不听老道一言可好?”

两人停了争吵,同时看向道韵。道韵咳嗽一声,醉眼朦胧地道:“既然吴大人也同意出兵兰宁,那证明兰宁之围是非解不可了。祝淮那老小子也不是傻瓜,肯定清楚其中利害。孙大人既然要他调令才能出兵,那何妨等他个几天,等南宁命令来了不就成了?”

他这是和稀泥了。吴明一听,真是好悬没晕过去。他还没出声,何啸天已急吼吼地道:“道韵大师,你就别添乱了行不?有句话说得好,叫做兵贵神速。信鸽再快,从这里到南宁,来回往返,就算最优良的鸽子恐怕也得十天左右,等祝淮那老小子的调令到了,恐怕兰宁早被东蒙攻下了。到时那还用我们出兵,直接拾掇拾掇,准备面对李铁和台本殊的两面夹击吧。”

他虽然说得有些夸张,却与事实相去不远。道韵又是一笑,继续道:“你们刚才不是叫吴大人过来商量么,莫不让吴小子先说说他的想法,这小子鬼点子多,保不准能有什么万全之策呢。”

道曲理直4 第三十节

眼见众人都向自己望了过来,吴明只得硬着头皮道:“万全之策没有,不过孙督回师南宁,在我看来,朝廷却有不得已的苦衷,势在必行。”

孙云龙万没料到吴明别的不说,会嘣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怔了怔道:“吴大人此话怎讲?”

吴明叹了口气道:“朝廷刚刚吞下中西,还没缓过气来,紧接着出征西北,粮草调配难免捉襟见肘。在我看来,此次西北之战,都已万分勉强。若再强行支援兰宁,恐怕力有未逮。”

这可真是一针见血,孙云龙想了想,半天才喃喃道:“难怪,难怪。北蒙战事,我也曾在信中向丞相推演,但他命令之中,语焉不详,只令我便宜行事。如今看来,怕也是国库空虚,只是怕影响军心,所以才没向我提及罢了。”他身子一抖,顿时清醒过来,盯着吴明道:“吴大人果然文武双全,举一反三,连这都可能想到。”

吴明只是苦笑,五年前南征之役,轩辕竟就是败在粮草不继之事上。这种血淋淋的教训,也造成了他对后勤辎重尤其重视。都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话果然不假。他想了想道:“孙督谬赞了。此次出征西北,朝廷在青庭驻扎了十几万大军,为何单单只派了两万援军?”

孙云龙举目望天,轻声道:“丞相的命令里,是因为科第尔沙漠奇寒,大军行路多有不便,所以援军宜精不宜多……”

吴明摇了摇头道:“可援军再精,也不可能只派两万来。也亏得赵无能方寸已乱,否则的话,两万援军不但起不了作用,被北汉军队吞掉都是可能的……”

孙云龙如今什么都明白了,只是一个劲的道:“说得甚是,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个屁。”何啸天虽然粗鲁,但脑筋转得可不比两人慢,他冷笑道:“老子也算明白了,祝老儿打的好算盘,合着是想我出兵解兰宁之围,自己却不掉肉是吧。这天下那有这样的好事……”

说到这里,他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道:“西蒙一败,我西北首当其冲。可要我去舔台本殊的屁股,我何啸天却做不出来。祝老儿和我斗了大半生,显然是吃准了我脾气,这兰宁之围,难道要我亲自去解?”

吴明心下一动,明白过来后感觉浑身凉意直冒。丞相这招糊涂,装得既高且妙。如果遵从同盟之议,那么就得发兵支援西蒙。这等命令一下,虽全了和西蒙的同盟之议,也堵住了天下悠悠众口,但粮草调配,则需要朝廷负责。如今中西甫定,自顾尚且不暇,那有多余的钱粮可供大军挥霍?就算勉强凑措,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也是有限。所以真要出兵兰宁,后勤辎重仍得从江南四省调配。可若从江南四省调配,中途还要经过中西,山高路远,这后勤线拉得也太长了点。别说现在朝廷无粮,就算真有富裕,以丞相的性格,这个冤大头肯定也不愿意担的。

不论从那方面看,从西北措粮,出兵都是最好的打算。可何氏在西北三省经营千年,东汉未分裂前,朝廷对这里影响就很有限,东汉分裂后,又有四年孤悬于外,俨然一个独立王国。如今西北战乱刚止,如果朝廷明令其出兵解西蒙危局,以何啸天脾气,肯定要找诸般借口推脱。而且就算出兵,也会狮子开大口,要兵要粮。这对朝廷来说,也是一大负担。所以丞相以退为进,干脆来个不闻不问。如此一来,西北出兵,就与朝廷毫不相干,自然不用承担钱粮之事。

明白了这层关系,吴明心下也有些恼怒,丞相这么做,确实过分了点。也就是何总督,要换了另外一个人,说不准真投到东蒙一方去了。可兰宁之围却是不得不解,他想了想道:“朝廷迄今为止,都没有对我行止做任何指示。孙督既然不方便去,那就由我率近卫营前去支援兰宁好了。”

他话刚落音,何啸天已摇头冷笑道:“不行,你这样做,不正好落入了祝老儿算计么?”

吴明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何啸天:“算计,此话怎讲?”

何啸天撇了撇嘴,继续道:“你现在占着半个中西,肯定大出祝老儿预期,要说他不防你一手,说出来谁也不相信。如今北蒙战事有变,他不置一词,且调令迟迟不下。这不明摆着让你我二人,共同来应付兰宁危局了。”

吴明听得心头不禁有些寒意。丞相心机极富,每一步棋,看是闲散,每每寓有深意,其心机之深令人乍舌。这一路西征,自己和他明争暗斗,他心下肯定极度不满。如今,他的不满终于爆发了,这一招借刀杀人,老练无比,伤人无形,正是其一贯作风。

这样下去,越说越僵,保不准把眼下这对翁婿说反就反了。孙云龙看不下去了,连忙跳出来打圆场:“何总督,消消气。这些都是你们凭空臆测的,再说了,干比噶的战事消息,我们今天也才得到。丞相远在南宁,不可能提前知晓,更不会做如此周密的安排……”

他话还未说完,何啸天铜铃似的双眼一瞪:“不可能,屁的不可能。那颜达一受伤,谁都知道以后的战事将对西蒙不利,以祝老儿的精明,他会看不出来?嘿嘿,他把吴小子留在西北不动,恐怕就没安什么好心。好计策呀好计策,这兰宁之围我们是不得不救,一旦出兵,你孙大都督要带主力回去,那就只能是吴小子和我出兵了。如今中西未稳,这样既可以拖住吴小子回去处理中西事务的脚步,也可以借此战来削弱我们两人,真正的一石二鸟。”

孙云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长叹口气,什么都没说。何啸天挥了挥手,对孙云龙道:“好了,我们翁婿要商量军机了,你反正也帮不了什么忙,先去歇着吧。”

这话也太过失礼,倒是孙云龙早习惯了何啸天的言谈无忌,站起来道:“好吧,那我先告辞了。”说完,径直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转过头来,看着吴明道:“吴大人,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凡事以稳为第一要务,老夫拜托了。”

吴明扫了一眼面色木然的何啸天,正不知如何接口。孙云龙已掉转头,有些落寞的朝外面走去。此时天已擦黑,暮色渐隐,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道韵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何老儿,我也该告辞了。”

何啸天对他可不敢大意,连忙道:“大师坐坐无妨,如果觉得无聊,我可以多给你上点好酒。”

道韵摇了摇头,脸色一正道:“何总督,你我之间至交多年,但老道仍得提醒你一句。”

何啸天道:“大师请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和东西二蒙结盟也好,利用也罢,这些都无伤大雅,但千万不可向其称臣割地。否则,就算以后真的一统,要想再从冷月峰把曾经的地盘要回来,势必难如登天。师傅那边,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偏帮于你。”

吴明心下一动。圣地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要维持这种规模,仍需要地盘和人。因为武者再厉害,终究是普通人练上去的。一旦少了群众基础,没了新鲜血液注入,其影响力和实力都会渐渐减弱,甚至大打折扣。南汉北汉斗得再厉害,对于苍松亭来说,都是内部争权夺利罢了,这些圣地都能容忍。可若公然投到敌对国家,把地盘和人民也捎带了去,年长日久,这块土地就真成了对方的势力范围,这却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丞相料定何啸天不敢挺而走险,投向东蒙,肯定也看到了这一点。

何啸天也是正色道:“何家在西北屹立千年,就是靠的敢拼敢打这块金招牌,岂能在我手里砸了?我何啸天纵横西北几十年,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心里还是有数的。还请大师放心。”

道韵笑了笑道:“如此就好,刚才我在这里,无非就是打个圆场,做个和事姥而已。可老道对军政之事一窍不通,就不再出乖露丑了,告辞。”说完,也不等何啸天挽留,也是径直朝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也转过头来,有些捉狭地眨了下眼:“都说,人在临走之时,交代的事很容易让人记住,何老儿显然是深谙此道的高手。如今老道鹦鹉学舌,吴大人可要记好了。”

吴明不由失笑,但仍是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大师请讲。”

“此间事了,吴大人得空,请尽快去格汗一趟,于国于己都有好处。”

去格汗?这事老早和艾丝特说好的,道韵怎么知道了?是了,为枯木续命,这是大事。他和酒道士刚从波斯回来,肯定也知道了。枯木肯定等不及了,所以请他传话的吧。只是这于国于己的好处,吴明虽略有些明白,但也不求甚解,正想再问问,道韵已“哈哈”一笑,大步隐入黑暗之中。

道曲理直5 第三十一节

“掌灯。”

随着何啸天一声令下,几个亲兵应声而入,把角落里的几盏油灯点上了。议事厅很大,连带着这几盏油灯也不小。红红的火苗在屋里跳跃着,映得整个大厅如同白昼。何啸天呆立良久,半晌才道:“我从十岁开始,就出入这间议事厅了。那个时候,先考还在,除我之外还有一人,就是啸云了。”

他说到何啸云时,语气竟是少见的温柔。何啸天和何啸云两人,兄弟关系起先定然极好,否则何啸天也不会立何志为少主了。可世事难料,最后走到如今这一步,吴明心下也有些不是滋味。

何啸天闭上了眼,叹了口气接着道:“自从先考过世,啸云和我反目之后,这里就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了,每每静夜独思,说不伤感那是假的。我希望,你以后能常陪我在这个议事厅讨论军机,直到我人生尽头。”

两人虽是翁婿,但吴明的根基在中西,何啸天则是西北总督,要说常在一起讨论军机肯定不切实际。但何啸天的言外之意,是希望两人别走到刀戈相向那一步。吴明当即沉声道:“这亦是小婿所愿。”

何啸天朗声一笑,扫了扫四周道:“这屋里就你我两人,有句话如鲠在喉,实在是不吐不快。如今腆颜提出,你可不要见怪。”

两人虽是翁婿,其实并不熟,如此私下交心更是第一次。何啸天一向言谈无忌,这次却是少见的正经,吴明心中一凛,行了一礼道:“岳父大人请说,小婿洗耳恭听。”

何啸天仰首望天,半晌才悠悠道:“我何家在西北经营千年,根深蒂固,代代相传,到我这一辈,已是二十有二。可我膝下并无子嗣,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家香火,我不想至我而终。所以你和小艺的孩子,老夫希望将来能有一个跟从母姓,继我衣钵,你看可好?”

吴明心下一震,反应过来马上拒绝:“岳父大人万万不可。”

何啸天转过头来,奇道:“为何不可?说说理由。”

吴明长吸一口气,缓缓道:“在小婿看来,如此做有两点不妥。”他心下转得飞快,稍微整理下思路,接着道:“首先,诚如你老所言,西北何家经营千年,根深蒂固,旁支甚多。他们对血统尤其重视,你老这样做,恐怕会让他们不服。”

何啸天背着双手,霸道地道:“什么服不服的,不服老子打服就是。”见吴明仍是蹙着眉头,他耐住性子解释道:“西北强敌环侍,为减少内耗,何家就需建立一个强力的嫡系集权制来保证命令上通下达,提高效率。先祖高瞻远瞩,在戍守西北之初,就制订了森严的等级制度,规定何氏一门武艺,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传嫡不传庶。且明令何氏旁系无权继承家主之位,必须无条件服从直系领导,否则以背叛家族罪论处。”

古往今来,要想在恶劣环境下生存发展,集权制永远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何啸天言明何家武艺传内不传外,这倒先让吴明熄了让吴思庭跟随何啸天学艺之心。见何啸天自信满满,吴明突地半跪于地道:“有些话,小婿说出来不中听,但却不得不说,还望岳父大人莫怪。”

何啸天一怔,沉声道:“站起来说,直言无妨!”

吴明顺势起身,咬了咬牙道:“岳父大人春秋鼎盛,现在妄论继嗣,似乎言之过早。如若以后您老再有所出,如之奈何?”

何啸天又是一怔,半晌才苦笑道:“你小子想得倒多,你担心立嗣之后,以后我若再有子嗣,横生事端是吧?”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吴明索性把心横到底:“是,二十年前,您和啸云叔父之事,就是血淋淋的例子。与其事后撕破脸皮,还不如未雨绸缪,杜绝可能于萌芽。”说到这里,他盯着何啸天,认认真真地道:“总督大人,末将不愿和你走到那一步,为了你,也为了小艺。”

“说得好!”

何啸天大声赞道:“小艺在世的消息,这几年我也对你有所隐瞒。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对你以前的表现不甚满意。那个时候的你,过分心软不说,做事还有些拖泥带水,实非生存之道。我何啸天就这么个女儿,如果真跟了四年前的你,在这个烽火四起的乱世。”顿了顿,他接着大声道:“我实话给你说,我不放心!”

其实这点何啸天不说,吴明都已经猜到了。他是西北总督,要说在南宁没有细作,说出来谁也不相信。既如此,要暗地里通知吴明,也不见得是多难的事。何艺在世的消息,南宁那边是不愿让吴明知道,沙城这边是不想让吴明知道,两方同时隐瞒,加之相隔万里,不通鸽讯,夫妻二人做了三年的怨偶,也是情理中事。

何啸天生性洒脱,这种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方式虽然痛快,却把彼此间那层温情面纱剥得干干净净。如今他亲口承认对自己有所保留,吴明就算心态再好,也难免怅然若失。

何啸天接着道:“不过西征以来,你做的种种,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这几天,我对你也是多方观察。如今看来,你小子做我女婿,也算勉强够格。既如此,我当然得想办法把这种关系稳定下来,以防生变。”

说到这里,他背着双手在屋里急走,右手中的两颗铁胆在身后越转越快:“也许你会觉得,二十年我屠杀何啸云全家有失仁厚,但你可知道,如果何啸云不先对小天小艺两人举起屠刀,我并不准备废掉何志的少主之位。”

看着目瞪口呆的吴明,何啸天双眉一扬道:“他既然动手了,就得承担后果,如果我不加以反击,那人人都以为我何啸天软弱可欺,这叫我以后如何统领西北三省?如何让人心服?世人只道我冷面铁心,可又有谁知道我心中之苦?”

这些话似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何啸天声音低沉下来:“我一生做事,从不向人解释,也不屑向人解释,你是我第一个认真解释的人,希望你能对得起这份解释。”

吴明几乎呆住了。如果另外一人说出这话,他还可能怀疑真假。但从这个西北烈驼嘴里说出来,那就另当别论了,几乎不用猜,就敢肯定这是真的。看着站在大厅正中,岳峙渊渟的何啸天,他第一次从内心生出敬意,行了一礼道:“小婿受宠若惊。”

何啸天摆了摆手,道:“那些文绉绉的话就别多说了,乱世之中,所谓的亲情当不得真,但因着小艺的关系,我自不希望我两人只是利益纠葛的关系,所以说得多了点,你能听进去那是最好。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你的第二点担心,也只是庸人自扰而已。”

如今话头又转了回去,所谓的第二点担心,不外乎是吴明害怕一旦立了他和何艺的孩子为何家少主。将来何啸天再有子嗣,有所冲突而已。吴明不语,静待下文,何啸天看着他,缓声道:“西北破沙拳,霸道无比,这种拳法犹如双刃之剑,伤人伤己。历代何家家主,几乎人人都有暗疾,就是如此。何家一脉单传,香火不旺,也与这个有关。”

看来何啸天真把吴明当自己人了,几乎什么都说。吴明惊叫道:“这门拳法还有缺陷吗?”

“缺陷倒是谈不上。”何啸天摇了摇头道:“这门拳法在初期进展极速,而且突破七段也比其他功法容易得多。你是习武之人应当知道,大凡快速功成者,都有隐患。这类功法的隐患,就是很难让女人受孕,而且一旦年过不惑,就会丧失让妻妾怀孕的能力。这也是我当年承诺一旦年过四十,未有子嗣就立何志为少主的原因。”

还有这等事?

吴明吓了一大跳。小艺还打算让思庭跟何啸天学艺,这可不行,岂不是害了思庭?现在就算对方愿意教,也不能把这个宝贝疙瘩往火里推。

看来此事也是何家的秘密,连何艺都不知道。大概何啸天笃定吴明会过继一个孙子给他继承香火,所以才把这事抖落出来。何啸天接着道:“只要你答应这个要求,那么我们就是真正一家人。将来继承西北家业的,是你儿子,也是我孙子。中西和西北,才是真正一体,我们翁婿二人,自然不可能走到反目成仇的那一天。这点,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这个交易虽然赤果果的,但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却做了太多让步,可谓用心良苦。吴明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搪塞,只是跪下,心悦诚服地行了一个大礼道:“岳父大人但请放心,小婿定当唯你马首是瞻,不敢忤逆分毫!”

何啸天上前扶起他,眼中也微有湿意:“起来吧,好孩子!什么马首是瞻就别多说了,我一生劳碌,只希望老来有个依靠而已,也算一点私心吧。”

他笑了笑,右手拍到吴明肩膀上,豪气干云地道:“小天走得早,你以后就是我儿子,只要我们父子同心,这天下岂有畏惧?”

道曲理直6 第三十二节

两人心中再无芥蒂,说起话来也随便了许多。何啸天道:“西蒙之危,咱们是不得不解。可南宁那边,却提供不了任何帮助。对于此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吴明想了想道:“是,救援西蒙,不光是道义问题,更关系到我们切身利益,所以是不得不救。小婿仍坚持原议,由我率近卫营前去解西蒙危局。”

何啸天目中异色连闪,盯着他道:“还是我去吧,中西初定,你就急匆匆的率兵驰援西北,很多东西还等你回去拿主意,你再出征西蒙,恐怕更会误事。”

吴明道:“丞相延我脚程,不外乎想在南版和青庭二省做点手脚,安插一些他的人。可廖刚在南版经营多年,我能轻易攻下双汇,除了一点侥幸外,就是他和我曾经的友谊起了作用,若没他的配合,那能如此轻松?丞相贸然去动,恐怕未能如愿。”

他微微一笑,接着道:“至于青庭么,邓格和朱磊二人是本土大将,本就不是省油的灯,三木更不是软柿子。没有外力时,三人肯定斗得不亦乐乎。可若丞相想要插手,长年养成的习惯,定会让这三人抱成一团,一致对外。所以一时半会,仍是不用担心。”

何啸天嘴角抽了抽,正待说点什么。吴明面色一正道:“西北战乱刚止,且四面是敌,如今百废待兴,这里更离不开你。而且此次救援西蒙,还须以西北为大后方,所以这里更需要你来镇守,岳父大人就别推脱了。”

何啸天不再客气,点了点头道:“好吧。”

定下来出兵的基调,结下来就该讨论如何出兵了。议事厅很大,何啸天搬出个木盒,把两个铁胆小心翼翼的收起了,然后封好放回桌上。他拉着吴明走到大厅一角,把墙上的油灯拔亮了些,指着旁边一个沙坑道:“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一个用沙子堆就的土地模型,不但用石头筑成一个个堡垒代表城市,连大的河流山川,都用沙子有所体现,十分详尽。而在这个模型中,上面还沾着各色旗帜。吴明讶道:“这难道是沙盘么?”

何啸天怔了怔:“沙盘?这名字倒形象,亏你想得出。你以前见过?”

吴明有些尴尬地道:“这个,只是我们家乡那边的一种叫法而已。”

吴明对外的身份是从极东的大陆乘船过来的,何啸天事先对他有过深入调查,没有不知的道理。闻言有些感慨地道:“你们家乡人懂得倒多,也不知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不过他马上容色一整道:“我们本来叫这个为战术推演模板的,不过沙盘的称谓倒是形象,那就叫沙盘吧。”

沙盘之中,各色旗帜交错纵横,让人眼花缭乱。和军事地图大同小异的是,代表己方势力的,仍是蓝色旗帜。而绿色旗帜则代表盟军,红色则代表敌对关系。丞相府有幅地图很大,也比这幅沙盘绘得要详细得多,不过终究没这么有立体感,更没这个形象。何啸天俯下身,从代表南版与青庭两省的沙盘中,拔下代表盟军的绿色旗帜,换为代表己方的蓝色旗帜。吴明稍微瞄了眼,发现双汇城头的蓝色小旗约为十面,而代表庭牙的蓝色小旗则只有五面。看来一面旗帜代表的兵力,大约为一万左右。

自己几乎是无损拿下双汇,廖刚又经营多年,有十万重兵在此也就不足为怪了。而庭牙迭遭兵灾,先是姜环带领精锐增援成州,大败而归。在天青河北岸,主力又败于自己和波斯联军之手,庭牙在策反之夜中,邓格和朱磊之间又是一场火并,现在还有五万兵力,反而有些出乎吴明意料。

他不由苦笑,自己真是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基浅。虽然这两省名义上听自己号令,可若论了解,怕还比不得任何一个外人。

何啸天把双汇和庭牙的旗帜换为蓝色后,吴明才发现中西和西北的地盘虽大,但相对于周遍环境来说,兵力却大为不足。在中西南部,代表波斯的绿色小旗和代表南蛮的红色旗在顿尔草原和继玉森林一带纵横交错,激战正酣,令人眼花缭乱。吴明粗略一数,双方兵力都有近二十万。

不过让吴明惊奇的是,沙城虽只有四面蓝旗,但仍有好几面蓝旗凌乱分布于西北各地。何啸天把双汇和庭牙的旗帜换为蓝色后,见吴明盯着西北一带,若有所思的样子。索性解释道:“我何家在西北经营千年,自然也有底牌,这几面蓝旗,都是一些被我控制的大部落或异族人。”

说到这里,他有些傲然道:“别看我现在手里才几万人马,真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如果不计质量,再拉出几十万大军都是可能的。”

吴明仍是盯着那几面旗帜:“这么说来,上次北汉大举入侵,岳父大人没尽全力了?”

何啸天砸巴下嘴,哼了声道:“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须知我要面对的敌人,不光是明面上的,还有暗面上的,不得不谨慎行事。”

吴明默然。所谓暗面上的敌人,不外乎朝廷方面的压力。这点何啸天虽然没说,但他言语中的意思,几乎不用猜就知道了。虽然现在适逢乱世,南宁更需要一个稳定的西北做为朝廷屏障,但西北三省若损伤过大,朝廷自然不介意从何家手里接过来,完成权利的再分配。

这也许,是促使何总督与自己合二为一的一个客观条件吧。吴明叹了口气,转过话题道:“在西地一带,势力怎会如此复杂?”

西地国多兵少,大大小小上百个城廓,星罗棋布的分布其上。其中,大部分是黄色城廓,临近西北三省一带的几个小国,代表国家势力的都城都是绿色的。不过这也难怪,何家在西北经营这么长时间,要说没几个傀儡政权,说出来谁也不相信。那几个小国临近西北三省,没有何啸天的支持,肯定没法建国,这也是意料中事。西地三大强国都有城廓好几座,上面还插了好几面旗,显示其实力强劲。其中楼居和蓝善是黄色的,而西夷则是红色的。

西夷是前朝大晋遗孤建立起来的势力,而何啸天则是东汉派来守卫西北的。两方天生不对头,其敌对关系也在情理之中。看来西夷上次抓何艺这个圣母,不但可以通过百灵教完成其一统西地的野心,还可借机削弱西北何氏,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越往西走,小城越来越多,而地图上几乎一片黄色,标志着何氏在这片土地上影响也是有限。在一大片黄色城郭包夹下,有两个城池绿意盎然,鲜艳欲滴,显然和何啸天有盟约。吴明定睛一看,这两座城市都属于一个叫于尘的国家,而其中一座城市上方,竟然还插着一面旗帜,竟然兵力过万。吴明眼睛一亮,指着两座城池道:“这个国家也是友军?”

在西地,三大强国也才几万兵力而已,有过万的战力,已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何啸天得意地笑了起来:“正是,于尘是在何家先祖支持下建立起来的一个国家,也有两百多年历史了。眼见朝廷对各地的控制力日渐削弱,一代不如一代,十七代先祖就起了预留后路的决心。于是就暗地里派出一部分精锐武士西行,在西地重新建立根据地。那知无心插柳柳成荫,于尘国越来越强,现在已在西地各国能排前十了。”

这就是底蕴,也许这些力量并不是何家的全部。但就显露出这么一角,已令吴明大为吃惊。这种上千年的军事世家,果然不是自己这种暴发户可以比拟的。看了这么多后,吴明对何啸天仅有的一点芥蒂也渐渐释怀。这些力量看起来很强大,但也代表着负担。如果真交给个一无是处的傻瓜,只会害死所有人,何总督先前对自己有所保留,那也是情理之中。说明白点,面前这个老人已相当于把西北的未来交到自己手中,可自己真的行么?一时间,他只觉心中沉甸甸的。

何啸天说完,俯下身把西地中部,北部大部分城廓都换成了绿色。眼见他在那里仔细的调换着旗帜和城廓,吴明有些不明所以,沉声道:“岳父大人,这是为何?”

何啸天停下了手,指着一大片绿城模型道:“这些小国,都是西蒙附属。西蒙如今和我们是盟友关系,那么,他们至少不会对我为难。我何家在西北经营千年,商路亦是一大收入,这些国家虽小,倘若联合起来作梗,也是一股让人头疼的力量。”

吴明看着地图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才道:“这也是岳父大人出兵兰宁的一个理由么?”

“可以这么说。”更换完毕,何啸天拍了拍手站起来:“如果东蒙取得胜利,那这一大片绿色小国,就会转投东蒙,至不济也会失去控制,再也没现在好说话。对西北来说,可谓四面皆敌,局势也大为不妙。除了中西外,我就算想退到于尘也变得困难万分。”

道曲理直7 第三十三节

“说了这么多,其实最主要还是想让你对现今态势有个全面了解,就算我俩合二为一,前面的路仍是充满荆棘,任重道远。”说到这里,何啸天转向北方道:“现在,我们来看看北方局势。”

他一边说着,从干比噶草原上把代表西蒙的几十面绿旗捡走了几面,以示战损。又把这些绿旗朝兰宁方向移了移,表明这支部队吃了败仗,正向兰宁方向撤退。他接着把代表东蒙主力的红色小旗朝前移动,一边道:“你可知道,这次西蒙战败的主因是什么吗?”

吴明奇道:“那颜达伤重昏迷,导致全军士气大跌,难道不是如此?”

“是,也不全是。”

何啸天看了吴明一眼,接着道:“国主受伤昏迷,全军士气大跌,这固然是战败的一个重要因素。但你别忘了,西蒙以武立国,军事势力比之东蒙只高不低。而西蒙右贤王呼延海允文允武,更是亲在前线指挥。如果仅是国主受伤,至多让全军处于下风,东蒙要想以此取得决定性胜利,并不容易。”

是这样么?吴明目光落在沙盘中,半天仍想不出个所以然。

何啸天点了点干比噶东部道:“说来说去,西蒙也是败在粮草不继上。”

吴明抬起头,奇道:“粮草?”

何啸天点了点头道:“对,粮草。”他盯着吴明,似笑非笑地道:“老实说,台本殊确实能说会道,很会抓揽人心,我都差点被他说动。”

吴明被他看得老大不自然,有些后悔起先把轩辕灵的事抖出来了。连忙顺势问道:“岳父大人,东蒙到底开的什么条件?”

何啸天右手在兰宁以南的草场划了个圈道:“台本殊承诺,只要我不出兵,且不对西蒙进行粮草援助。东蒙一旦占据兰宁,这一大片土地就是我何啸天的。”

“什么?”吴明大吃一惊。台本殊竟然开出这么高的价码,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怪不得何总督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这确实是一个香得不能再香的饽饽。这块区域如果真划到西北治下,这就是开疆拓土之功,而且何家势力更会进一步向北渗透。

何啸天笑了笑道:“怎么样,心动了吧。而且他开的条件,仅仅是要我袖手旁观而已。我开始都差点答应了,但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条件看起来诱人,但若想真正吃下,怕是力不能及。”

见吴明仍是沉思,他继续拍了拍那块地方道:“我何家能纵横西北近千年,依赖的就是西北的沙漠,雪地、高山等复杂环境。北蒙以前也曾妄图占据此地,然后据此南下。但都被我何家予以痛击,灰溜溜的退回草原。这是为何?人心固然是一方面,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北蒙几乎全是骑兵,他们在草原上称王还可以,真到了西北这复杂的地形,就只有吃我骆驼营灰尘的份。一旦到了这里,我拖也可以把他拖死。但反过来,如果我进入草原,也只有挨揍的份。所以台本殊这个礼虽然大,我的牙口却不好,吃不下去。”

吴明顿时了然。就算台本殊把这块草场划给何家,那又能怎么样?等解决了西蒙,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拿回去。何啸天的骆驼骑在沙漠,荒漠一带或许厉害,但放在一马平川的草原,凭什么和对方骑兵争雄?不过话是如此说,人总有侥幸之心,如果真要谈判,大可以还加些条条框框,来防止东蒙以后毁诺。所以何总督能看到事情本质,并且加以拒绝,仍是让人钦佩。

何啸天接着道:“花了这么大代价,台本殊仅要求我不支援西蒙粮草,由此可见,西蒙的后勤供给很成问题。”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吴明道:“这是右贤王给我的一封密信,看了上面的内容,你也更会笃定我此言非虚。”

吴明接过信展开了,然后快速看了起来。信纸很小,大概是鸽子带来的,所以上面的容也不是很多,只简短的介绍了下干比噶战事,接着就开始提要求。呼延海在信里并不承认失败,认为只是战事的一个顿挫而已,只说是撤退,是为收拢兵力,为迎头痛击敌人做准备。但在信纸最后,呼延海坦言西蒙粮草不足,请求西北给予支援。

何啸天负手望天,缓声道:“呼延海在求援信里,不提兵只提粮,由此可见,西蒙的粮草供给大为紧张。不过这也难怪,西蒙军事势虽强,但控制的草场大多贫瘠,产出不够,远不够人吃马嚼。”

吴明道:“支援粮草?可西北战事刚平,我们粮草还有富裕么?”

“自然有的。”何啸天接口道:“我何家在西北经营千年,如百灵堡一样的隐秘据点就有不少。要想调些粮食,自然可以。”

吴明躬了躬身道:“既如此,就由我近卫营来负责此次粮草押送吧。”

呼延海只要求粮草支援,那粮草紧张一事,肯定没有虚假,但他既然坦诚自己弱点,在战事上应该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此一来,台本殊口里的西蒙全线溃退就有很大水分。他们要攻到兰宁城下,肯定还需一段时间。如今既已决定出兵西蒙,那就宜早不宜迟,否则战火蔓延,一旦切断和西北的联系,再想支援西蒙,那就得多费周章了。

那知何啸天摇了摇头道:“西蒙自要支援。但他们的粮草窟窿实在太大,若白送的话,是个人都吃不消。”

他转过头,对着吴明微笑道:“你需记住,此去兰宁,不光是是以军人的身份,另一个身份就是商人。第一批粮食我们无偿援助,以报那颜达解我西北之围。但后继的粮草,则需西蒙用战马等物质来换。反正兰宁那边什么都缺,独独不缺这东西的。”

西蒙现在急需粮草,而西北则需战马。这样做的话,确实一个双赢效果。可东西二蒙相争已到白热化阶段,这样做最多只能缓解西蒙方的压力,要想翻盘绝无可能。吴明心下有些不安,隐隐地觉得这事实在有点古怪。何啸天似乎知道吴明心中所思,道:“吴小子,你在想什么?”

“如果我们真不出兵,恐怕西蒙早晚还是得败……”

何啸天冷笑了声,望了望门外,然后压低声音道:“吴小子,那颜达援助我西北,难道就真是出自真心么?嘿嘿,他出兵的原因,跟我们现在大同小异,所以我们对他的支援,自然以利益为首要。”

见吴明仍在沉思,他接着道:“以如今西北状况,那还有富余的兵力支援他们?而青庭和南版两省路途遥远,实在不宜劳师远征。再说了,两省初定,你也不宜大规模调兵,以免让廖氏残余势力心生芥蒂。所以说来说去,现在富裕兵力也就两万左右。两蒙之争,主要战场是在草原,而且动不动就是上万甚至数万的骑兵集团冲锋。而这两万兵力骑步混杂,要想在此处有所建树,无异痴人说梦。”

吴明盯着他道:“那岳父大人的意思是?”

何啸天的目光又落到沙盘上,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只要那颜达身体好转,那才有真正的胜机。否则,我们做得再多都是徒劳。既如此,还不如少去点兵,以免引起兰宁方面误会。”

确实,西蒙兵锋极盛。如果那颜达伤势好转,军心士气自然大震,要想扭转战局,也是容易之极。而现今西蒙要死不活的,就算倾西北之力,也难与东蒙几十万大军抗衡。吴明沉思半晌,盯着何啸天道:“凡事未料胜,先料败。如果那颜达真有个三长两短,又待如何?”

何啸天双眉一跳:“还能如何?收拢所有兵力,准备面对东蒙和北汉的联手入侵。”顿了顿,他接着道:“所以这次出征,我还准备让顾医生跟你一同去兰宁看看。草原上那些巫医,做些神神叨叨的事或许内行,但若论医术,却和我们汉人差远了。顾医生医术了得,也许真有大用。”

顾医生,应该就是诊出何艺喜脉的那个顾医生了。孙云霓告诉吴明何艺怀孕的消息时,难得夸奖了几句,所以吴明也上了心。

那颜达的伤势,不但牵动所有人的心,甚至关系到无数大国小国的国运,吴明想来也有些感慨。

何啸天道:“我明天就开始凑措粮草,你也回去准备一下,挑选精锐,要出发的话就是这几天了。”

吴明道:“好。既然不宜大规模出兵,那我就从外营挑选五千精锐,随我一同负责此事。”

何啸天看了看天色道:“就这么定了,你早点回去吧,这几天好好陪下小艺。”

吴明行了一礼道:“岳父大人,我先告辞了。”

何啸天“唔”了一声,仍盯着沙盘,却再没理他。

吴明走出议事庭时,天已黑尽,天上繁星点点,一闪一闪的。有风吹过,空中那道灿烂银河也似跟着翻滚起来,汹涌澎湃。如今天下板荡未平,乱成一锅粥,就如这群星争辉的夜空一样。

何啸天在沙盘上向展现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他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可随之而起的,却是一种难言的沉重。

权利越大,守护的东西越多,就越难按照本心做事。想当年自己还把那颜达引为至交,把轩辕灵当一个亲人对待,可到得如今,算计起来也是面不改色了。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

他苦笑一声,一路朝住处行去。

雏凤展翅1 第三十四节

优露莉有气无力地躺在床头,一双褐色眸子正百无聊赖的盯着屋顶大梁发呆。

西北气候干旱,风沙严重,所以建筑楼层很低,封闭性强。这种风格太过压抑,和热内那高大柳腰房大相径庭,优露莉大为不适,这几天闭门养伤,可把她憋坏了。

吴明那一掌可是全力,她伤得也有些重。以她七段的体质,按说伤势早该好的,但她心情抑郁,实在没心情运功疗伤,拖到现在仍是毫无起色。

门外有人扣了两下,何艺的声音响了起来:“优露莉姑娘,你在么?”

优露莉自然在,自从受伤后,她从没出过这房间。何艺叫得甚是小声,大概是怕优露莉睡着了吵着她。优露莉转过头,盯着门外道:“我在,请进。”

门开了,何艺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两个侍女手中都没空着,左边一人提着食盒,右边一人则提着一个汤罐。何艺指挥她们把手中的东西搁在桌子上,然后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先下去吧。”

那两个侍女同时裣衽一礼,轻声道:“是,夫人。”优露莉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幕,也不做声,心下却有些不是滋味。待两个侍女退出了屋子,何艺才嫣然道:“优露莉姑娘,身体可好点了?”

优露莉努力从床头支起身子:“好些了。”

她说话有气无力的,实在不像好些了的样子。何艺抿嘴笑了笑,把食盒打开了,从中拿出瓷碗,汤匙等餐具,然后盛了一小碗,走到床头道:“你受伤后身子虚,应该补补,我刚刚炖了些鸡汤,来尝尝。”她说着,用汤匙在碗里轻轻搅了搅,然后撅着艳丽的樱唇轻轻吹了口气,就要来喂优露莉。

这几天,优露莉浑浑噩噩的过着,都是何艺照顾她的,以前何艺喂她,她也只是机械般的吃着东西喝着汤。这次她却没张嘴,突的抬头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四年前,何艺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女乐,吴明就对她千依百顺,曾令优露莉大为恼火。可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却大为气沮。面前这个女子温柔善良,气质高雅,家务更是样样拿手。优露莉思来想去,不觉颓然,自己除了武艺之外,在她面前一无是处。还凭什么和对方争?她看着何艺那张如花娇颜,心下不由发酸:“据说祝玉清和她一模一样,有这么一对姐妹花在身边萦绕,怎可能放得下其他女人?怪不得这个呆子对我不理不睬的。”

何艺怔了怔,望着优露莉那张负气的脸,笑了笑道:“谢露方暗中下毒,若没有你提前发觉,我们夫妇就成了酒下冤魂,知恩图报,还需要其他理由么?”

我们夫妇?优露莉鼻子抽了抽,故做凶狠的道:“四年前,你可差点死到我手里的,你难道都忘了吗?”

四年前吴明率近卫营残余逃进继玉森林,优露莉率三千山狗军衔尾猛追。优露莉提前在独木桥上设伏,被吴明将计就计,成功得脱。这场战斗规模虽然不大,但却惊险万分,尤其何艺过桥时,差点被一箭逼下深渊,香消玉陨。当时放箭之人,正是优露莉。

何艺叹了口气道:“自然没忘。”看着优露莉满是愕然的脸,她把碗放在床头旁的案几上,轻声道:“但当时立场不同,你这么做,本就无可厚非。”

优露莉呆了呆,半晌才道:“可现在南蛮与南汉仍属敌对,这个可并没变。”

何艺却没回答,一双大眼只是盯着优露莉,漾着丝丝莫名的意味。优露莉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有些犹豫地道:“怎么了?”

“南蛮和西北相隔万里,你一路跟来,花的时间肯定不少。”

得到吴明率军西征,一路势如破竹的消息后。优露莉就偷偷溜了出来,然后潜伏过境一路北上。这事除了南蛮国师帕莫莉,其他人并无所知。不过她千里迢迢跑来,找的却是别人的丈夫,优露莉就算再胆大,此时也觉脸上发烫。有些不自然的道:“是啊,到现在也有大半年时间了。”

何艺咬了咬嘴唇,道:“肯定受了不少苦吧?”

受苦算什么?想到吴明对自己的态度,优露莉心下泛酸,强笑着道:“是啊,不过你放心,等我伤好了,我就准备回去。以前是自己太过任性,现在想想,确实有些不知轻重。”末了,她认认真真地道:“希望你和阿明哥能白首偕老。”

虽然明知现在不是哭的时机,但说出这话,优露莉仍觉眼睛发涩,泪水已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何艺愕然道:“你要走了?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那个呆子心里根本没我。但优露莉虽然任性,却不好意思对何艺当面说出来,只是道:“出来这么久,父亲他们一无所知,肯定急坏了。”

何艺抿嘴一笑道:“那倒未必,说不准你这次西北之行,是他们有意纵之呢。”

“什么?”优露莉瞪大眼,有些不可思议。

看着一脸懵懂的优露莉,何艺又叹了口气,轻声道:“你是南蛮疾风战将,又是国师高徒,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就对你不闻不问么?”

优露莉急声辩道:“可师傅知道啊……”

话刚说到一半,她就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师傅的怂恿下离开的,行踪她自然清楚。但姑父和父亲却不知情,自己在国内好歹有些名气,真要失踪,他们定不会置之不理,肯定会派人询问师傅。这么说来,自己行踪他们老早就知道了,可为何要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如果说师傅是出于自己的宠溺,那父亲和姑父都以国事为先,断不可能为这个理由对自己听之任之。以他们的脾气,如果觉得此事于国不利,就算天涯海角,也要派人来追,强迫自己回去的。

看着优露莉若有所思的神色,何艺继续道:“所以啊,你就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了,你来西北,热内那边定是知道的,而且他们并不反对。”

优露莉其实并不笨,只是其父和师傅对她十分宠溺,所以有些任性。此时回头想来,觉得何艺说的句句在理,不觉间也有些开心。可看着何艺那张如玉般俏脸,刚刚升起的点点欣喜又消失殆尽,嚅嚅道:“我来西北,你反对吗?”

虽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优露莉却巧妙地抛给何艺一个难题:那就是她和吴明间的关系,何艺持什么态度。

如今优露莉也明白,面前这个女人虽然文文弱弱的,但除了拳头外,自己在她面前可说一无是处。她在吴明心头更是举足轻重,有这个当家大妇在,除非自己真准备放弃这段感情,否则,怎么也绕不开何艺这道坎。她本来已快死心了,但何艺却让她重新看到了希望。热内那边并不反对,何艺也不是很难相处,她心下不觉又活泛开来。

看着优露莉希冀的眼神,何艺几乎失笑。感情这东西,本来就是自私的,那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古往今来,多少女人堪不破情之一关,争得头破血流,反目成仇者比比皆是。优露莉这话怎么修饰,但终究太过直白,想来想去,也就她这种愣头青能够问出来。

何艺站起身,望着窗外道:“优露莉姑娘能来西北做客,我自然欢迎的。”她闭上眼,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你活泼大方,其实吴大哥私下也很欣赏你呢。”

在男女情事上,吴明一向木讷谨慎。除非何艺主动提及,他连祝玉清的事都很少说,就怕何艺心下不适。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穿越的身份在做怪。在地球时,一夫一妻的观念深入人心,吴明出身武术世家,思想更有些僵化。但阴差阳错之下,他已经有了两房妻子,这虽已成事实,但要让他在其中一个妻子面前,若无其事谈论另一个人,终究有些不自然。以吴明的性格,就算对优露莉有好感,也绝不会在何艺面前泄露半点口风。这自然是她杜撰出来的,目的就是撮合优露莉和吴明。

优露莉话一出口,就后悔失言,正想转移话题补救,但何艺的回答让她更为吃惊。脱口道:“真的么?”但她想了想,马上道:“不可能,那个木头怎么可能这么说,定是你安慰我的。”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瞪大眼:“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要你这么好?何艺心下只剩苦笑。

祝玉清曾极力反对吴明和优露莉在一起,自然不只出于私心。她是丞相之女,虽然清楚丈夫和其父有些疙瘩,但总希望两人能相安无事。如果吴明娶了优露莉,那他到底算那方的人?丞相肯定不敢重用于他,吴明更不会受江南士族待见,好不容易用姻亲关系建立起来的优势也会丧失殆尽。所以于国于家,祝玉清都会劝阻吴明。

何艺是一教圣母,经过几年熏陶,政治眼光比祝玉清只高不低。她有意撮合优露莉和吴明,也是有她思量的。时过境迁,吴明早不是只有几百人的一个小统领了,而是控制着两大行省军政的一方巨擎,中西西北合二为一后,实力更是暴增。她是西北何家之女,更是中西两省的主母,对南宁朝廷并无多少敬意,考虑问题出发的角度自然不一样。

波斯和南蛮互调大军对峙,早不复前几年的激烈之势。可正因为如此,使得战事更为扑朔迷离。波斯和南汉有盟约,如果吴明再与优露莉有个结果的话,就算南蛮和朝廷仍属敌对,但中西和南蛮的关系则会大为缓和。如此一来,不管将来是波斯力压南蛮,还是南蛮重新把波斯赶回达涯雪山以西,中西都无后顾之忧,才可专心经营以图其他几省。至不济也会有喘息之机,安心发展。

南蛮是从东汉独立出去的,而南汉自认正统,根本不会承认其独立地位,否则于国于民都不好交代。所以两国最多达成一个互不侵犯的口头承诺,不可能像波斯一样,平等对话以成盟议。而波斯和南汉结盟,南蛮人虽然不说,肯定也有些发慌。而双方的战争,主要发生在顿尔草原一带,这里离中西最近。优露莉和吴明间的关系,定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一个结交中西以图自保的契机。

只是这些道理,怎么好对优露莉讲?所谓的金枝玉叶,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自己是,清姐是,就算优露莉同样是。她既不明白这一点,何必多事让她徒增伤感。所以何艺没回答优露莉,只是转移话题道:“吴大哥明天起程去兰宁了,你不想跟他去见识下草原的景色么?”

优露莉重新焕发了了活力,神采飞扬地道:“好,听说那里正在打仗,去见识下北蒙的骑兵也是不错的。”

她想了想,有些忸怩地道:“其实,其实我喜欢阿明哥的,你难道……”

“我知道!”

何艺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她想起了母亲的一句话:“一入夫家门,即为夫家人。”自己受点委屈又有什么?只要他好就行了。

雏凤展翅2 第三十五节

沙城北门口,人喧马嚣,陆续有粮车从城门洞里鱼贯而出。根据协议,西北向西蒙提供的第一批粮草是免费的,数量也是最多的。几千辆大车排成一个见不到头的长队,一路蜿蜒至远方。一大群人围在城门口附近,正跟吴明依依惜别。

“这兵荒马乱的,你自己一路多加小心。”

即使贵为圣母,何艺在吴明面前仍是小女人味十足,这一路小心四个字,今天她已唠叨不下十遍了。

吴明不觉好笑,安慰她道:“放心好了,东蒙人再厉害,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打到兰宁城下,你家夫君此去不是打仗,而是和西蒙人做生意的,运完粮草就回来了,很快的。”

见何艺欲言又止,吴明撸起袖子,手臂弯了弯道:“看看,多强壮,这么强壮的人,怎么可能受伤呢。”

何艺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就臭美吧,以前在继玉森林,谁病恹恹的差点没命了……”

周围除了内营亲兵外,就是近卫营一些高级将领。当年南征旧事,他们就算没经历过,但肯定听人说起过。何艺的话才落音,他们就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待得笑声刚歇,沙扬飞才笑眯眯地道:“你俩就别肉麻了,影响多不好。”

何艺立马还击:“这次你得偿所愿,和心上人同宿同飞,可没少我为你说项。怎么,现在就过河拆桥了?”

此次北上,名为支援,其实众人心头清楚,只是押运粮草。要不是首批辎重太多,吴明担心有失,这五千人他都嫌多的。既如此,留守兵力大有富裕。虽说中西西北现在是一家,但老呆在这里总不是个事。所以其他人吴明都有安排。南版如今在廖刚全面控制中,对这个廖三公子,吴明虽和他相交不深,但却知之甚深,所以也没什么好防的。他只派了葛义这个闷瓜葫芦前去呆着,以他沉默寡言的性格,应该不会对廖刚造成太多的困扰。

最让吴明不放心的是青庭。邓格和朱磊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三木虽也不弱,且吴明有言在先,要其他以两人惟三木马首是瞻。但三木有个最大弊病,就是在青庭的根基太弱,和两个地头蛇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好在经过庭牙兵变一事,邓格和朱磊也是明争暗斗,再不可能同心同德。两相制衡之下,这才没出什么乱子。可尽管如此,吴明仍是大不放心。

派什么人在青庭辅助三木?这无疑是个很伤脑壳的事。

以前倒不觉得,等到了要用人时,吴明才发觉属下可堪一用的人才实在太少,简直是少得可怜。不过去青庭的人选,他斟酌再三,马上有个主意。

这个人那就是简飞扬。

简飞扬虽然表面大大咧咧,没个正形,但心思极细,鬼点子也多。正适合呆在庭牙和三个老狐狸搭台唱戏。既然简飞扬去了,吴明就做了回好人,把沙扬飞派去协助,当然也有玉成两人之意。何艺现在取笑的,正是此事。

沙扬飞瞟了眼在一旁跟着讪笑的简飞扬,心下不觉有些来气,哼了声道:“你看他傻不拉几的样子,谁愿意和他同宿同飞啊。”

何艺掩嘴偷笑:“我可没说和谁哦,这是你自己承认的。”

沙扬飞顿时大窘,脸红过耳。简飞扬嘴上虽然极刁,但两女都不是他轻易得罪的人物,只得哑巴吃黄连,苦着脸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吴明却不管她们的插科打诨,走到简飞扬面前正色道:“简兄,此次青庭任务繁重,拜托了。”

简飞扬撇了撇嘴道:“放心好了,我老简别的可能不行,但两个老东西想在我面前玩花招,却也不大容易。”

吴明摇了摇头道:“此去庭牙,我将派一万外营士兵与你同行,以后这一万人将在此地长驻。一来这里草场资源丰富,适合养马。二来还可以威慑邓格和朱磊二人,为三木撑腰。但你必须记得一点,那就是不可妄干政务,一切仍以三木为主。如果真遇到什么麻烦,他需要武力解决时,你才可带外营战士出手。”

军权贵一,政令亦是如此。否则互相掣肘,只会添乱。三木是中西老人,对青庭极是熟悉,由他处理庭牙政务,自是不二人选。简飞扬是外营主将,就算在近卫营,也是大有威望。除了自己,还真没人压得住他。吴明就怕他跑过去瞎指挥一通,和三木意见不合,那就有违自己初衷了。

简飞扬苦着脸,但仍是行了一礼道:“我还以为去庭牙修理邓格和朱磊呢,那知道这么清闲。大人放心,三木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叫我捉鸭子我绝不邀鸡。”

吴明瞟了一眼正和何艺低声闲话的沙扬飞,轻笑道:“这话简兄还是留着和沙姑娘说吧。”他面色一正,压低声音道:“不过简兄,此去庭牙确实另有要事,你别以为真能清闲。”

一听有事可做,简飞扬咧开嘴巴笑了起来:“大人有事直说。嘿,老子就是命贱,一闲下来就骨头发痒,有事做那是最好了,请尽管吩咐就是。”

他一得意起来,又是老子连天了。吴明知道他是这性格,也不好说他,皱了皱眉道:“你到了庭牙后,立刻派人四处打探,收集云渡和磐川两省的信息,包括地势和一些风土人情等等。”

简飞扬眼睛一亮道:“明白,大人这是准备对这两省动手么?”

云度现在控制在波斯手里,吴明自不可能对其动手。而磐川地势险要,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也不是动手的良机。吴明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但用兵之道,知己知方能百战不殆,对周遭环境熟悉,有所准备总不是坏事。”

这个世界的制图系统虽没原先的地球精密,但也极为难得了。尤其是丞相府中的大地图,何啸天议事厅的沙盘,都给了他足够的震撼。到得如今,他也知道自己和这些人的差距有多大。这些软实力虽没兵卒那么显眼,然而一旦开战,却往往能决定战争胜负,吴明是必须重视。他想了想,接着道:“波斯,南蛮、西北。凡是周边地区,你都要广派细作,务必掌握真实资料。”

简飞扬有些不自然地道:“西北也需要么?”这家伙,定是又想歪了。吴明不由好气,喝道:“知己知彼,什么叫做知己?你可明白?你到了那边,限你三个月之内,给我把南版和青庭的地图给我绘出来,抄袭人家的不行,否则军法处置。”

简飞扬脸一下黑了,只得涎着脸道:“三个月,时间太少了吧……”

两人正在讨价还价,车队后方突的好一阵乱。有个人从城门洞冲了出来,边跑边叫:“吴大人,我也要去。”

吴明定睛一看,来人却是鲁房。他跑得甚急,在出城门洞时,连鞋子都掉了一只。鲁房无奈,只得回身抓起鞋子穿上,继续叫道:“我也要去兰宁。”

他滑稽的样子引得周围战士一阵哄笑。但吴明却觉得一点也不可笑,待他穿上鞋子,一瘸一拐的冲到吴明面前时,他不由板起脸道:“你去干什么?”

鲁房嘿嘿笑道:“我根据吴大人描述,改进了井阑一些地方,但总觉得有些不如意,所以想在路上,和你讨论讨论。”

这个理由有够憋脚,吴明想也不想就拒绝:“我提出来的只是设想,至于怎么改进,那是你们的事。你就算和我讨论,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开玩笑。鲁房是工部员外郎,技艺精湛,朝廷这几年的许多发明创造,都有他的影子。海湾战舰的督造,更是其一手完成。但这小子虽然脑子好使,但几乎都用在发明创造上了,为人处事甚是失败,手无缚鸡之力不说,更有些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西蒙局势并不太平,他若跟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那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眼见此计不行,鲁房直接耍起了无赖:“天天闷在屋子里,都把人憋坏了,早想四处走走。吴大人,你就答应我嘛。”

吴明黑着脸道:“不行,那里兵荒马乱的,可不是散心的好去处。”

鲁房几乎哭了,叫道:“你少逛我,兰宁那边又没打仗,那称得上兵荒马乱?你不带我去算了,我到时候自己去。”

自己去?吴明吓了一大跳。这小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一旦决定的事,就是九牛也拉不回来。他真要自己去,反而更加危险。吴明松下脸皮,有些颓然地道:“好吧,我带你去。不过先说清楚,到了那边你得听我安排,不准私下乱跑。”

听得吴明答应,鲁房早就乐得心房开花,只是没口子的应道:“知道知道,一切听凭吴大人吩咐就是,小子定不胡来。”

“好了,也该走了。”

眼见最后一辆粮车从城门洞里驶去,吴明翻身上了马,大声吩咐道:“出发。”

何艺望着那个人影纵驰如飞,越跑越远,右手不由搭在了小腹上,这是她和吴明的第二个孩子。她不由想到了两人以前的约定:“待得战乱平息,找个没人的地方,生一大堆孩子。”

她苦笑一声,不由抬头看向了天空。天空中,白云如歌,浮过天际。在初夏的暖阳下,这世界平和如往昔。

可她更知道,敉平乱世这个梦想,却仍需要很长的路要走。两人以后的日子,恐怕仍是分别的时间居多。

她不由有些羡慕优露莉,如果自己有她的身手,就可以天天陪伴吴大哥了吧。

雏凤展翅3 第三十六节

北蒙十二代皇帝那颜铸烈时,西地几十个小国不堪北蒙重压,联合西北何家一同出兵,共同对抗北蒙铁骑。联军群情汹涌,当时号称五十万大军,一路纵师东进,兵锋最盛时,甚至一度打过干比噶中部一带。但联军不相统属,到了后期矛盾重重,才被北蒙抓住机会各个击破,重新把整个干比噶草原夺了回来。此战北蒙虽然获胜,但也令北蒙元气大丧。那颜铸烈痛定思痛,决定建立西都兰宁,扼守干比噶西南一带。

西都兰宁依天阴山而建,建立之初就有寓攻于守之意,所以离西北的边境并不远。如果是快马疾奔,只需三天就可以到达西北边境。如此近的距离,反过来也方便西北向兰宁增援后勤辎重。世事难料,那颜铸烈泉下有知,恐怕也是哭笑不得。

从沙城一路向北,沿途还有些丘陵起伏,队伍仅用了两天时间就出了西北边境,到了一马平川的干比噶草原。虽是初夏,但此处草场贫瘠,草料并不丰盛,大多是低矮的草茬子,堪堪漫过脚踝,许多地方甚至露出干黄的地面。这种草场用来放牧自然勉强,但用来行军,却如通衢坦途,所以队伍走得甚快。

又走了五日,前面有人忽然喧哗起来,吴明拉住马,叫道:“怎么了?”

杨易从前方飞奔而回,边跑边大声道:“大人,大人,兰宁城快到了。”

他使劲打着马,脸上也喜滋滋的,边跑边边回头张望。杨易堪堪突破七段,许多武学上的事还需向吴明请教。此次北上,想着左右无事,吴明就把他也带了过来。

吴明伸长脖子望去,远远的,就见一道山脉高耸入云,山顶白雪皑皑,如一道巨龙趴伏在草原上,一路蜿蜒向西南方向而去,那是天阴山啊。兰宁城就建立天阴山下,能看见天阴山,证明兰宁城也不远了。吴明长吐了口气,紧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是啊,终于要到了。”

虽然呼延海在信上说,东蒙一时半会打不到兰宁城下。但外交辞令上的东西,十句有八句当不得真,天知道这老家伙话里掺了多少水分。眼见兰宁在望,仍无半分刀兵痕迹,吴明心下也松了口气。

兰宁城的布置和成州盘贵略略有些相似,都是依山而建。但大漏山远没天阴山奇险,两座城市虽都是山城,兰宁城坡度却比盘贵要陡得多。队伍入城的时候,已是傍晚,夕晖斜照,在天阴山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绮罗,整座兰宁城巍峨如天阙。

优露莉站在当头一辆粮车上又跳又叫,连声道:“阿明哥,你看你看,好漂亮。比达涯雪山漂亮多了。”

少女情怀总是诗,何艺和她一夕长谈,让她放下了许多心事,人也渐渐开朗起来。尽管吴明对她仍是止乎于礼,但家里人不反对,何艺那边也没问题,吴明又算什么呢?在优露莉心里,这只是他性格使然罢了。

吴明微微一笑,正准备说点什么。鲁房从一辆马车里探出口,叫道:“吵什么吵,大惊小怪的,没见过世面么。”

由于长相俊美,这小子被南蛮玛妮净身,连带着对整个南蛮帝国都是恨之入骨。优露莉不但是南蛮人,还是皇亲国戚,鲁房对她能客气那才叫见了鬼了。这一路行来,两人几乎天天拌嘴,吴明已是见怪不怪。

杨易带着两个内营战士冲了上来,喝道:“列队,按序进城,不得喧哗!”

优露莉杏目一瞪,本待大吵一番,转过头来时,正和准备打马进城的吴明四目相对。她满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伸了伸粉嫩嫩的小舌头,朝吴明扮了个鬼脸,然后一个鹞子翻身轻巧落地,找鲁房麻烦去了。

吴明在一大群内营战士的簇拥下当先进城。刚出城门洞,就有几个人迎了上来,其中一人高声道:“吴大人别来无恙!”

这人不但脸圆乎乎的,身子也是胖乎乎的,这一笑起来,五官都挤在一起了,说不出的滑稽。吴明一拉南望,打量他半晌,仍自疑惑:“你是……”

那人仍是笑容可掬,点头哈腰的道:“吴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百鹤楼赵忠啊。”

“赵忠……”吴明喃喃道,继而恍然大悟:“我道是谁,原来是赵老板啊。”

四年前,百鹤楼的东家就是面前这个胖胖的老者。后来由于那颜达南下,百鹤楼是北蒙据点的事情暴露,赵忠也呆不下去了,就跟那颜达一起回到了北蒙,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了。

赵忠头点得如同鸡啄米:“是极,是极。亏得吴大人还记得小人,荣幸之极。”

吴明跳下南望,笑道:“怎么,今天是赵老板来负责接待我们么?”

赵忠笑了笑没说话,他旁边一个官员行了一礼道:“赵大人是内务府远人司司长……”吴明左一个赵老板,右一个赵老板,市侩之极,让人听着大为不爽。这人大概是赵忠属下,所以跳出来帮腔了。

北蒙制度和东汉不同,朝廷架构为两府八司,两府分别为政务府和军务府,下辖八司。西蒙建国不久,制度肯定是照搬北蒙,这远人司说明白点,就是行使礼部部分职权,专门接待远方来客,并拥有部分对外交涉权。虽不怎么重要,但赵忠能混到如此地步,也算飞黄腾达了。

赵忠横了那官员一眼,喝道:“不得无礼,谁要你胡乱插嘴的。”他遥遥朝着兰宁的内城一拜,脸上仍挂着谄媚的笑:“吴大人,这第一批粮草,可敦娘娘着我先和你交割。”

可敦娘娘?那就是小灵了,兰宁城除了轩辕灵外,还有谁能称之为可敦娘娘。如今那颜顿重伤,呼延海正在前线和东蒙鏖战,轩辕灵的重要性就突显出来。赵忠提到轩辕灵时,必恭必敬的态度怎么也不似做伪,定是轩辕灵心腹无疑。不过这也难怪,两人都是从南宁过来的,走得近点那也在情理之中。

吴明面色一正道:“既如此,这里有粮车三千辆,你请查收。”

一辆大车足有七八千斤粮食可装,三千辆的话,怎么算也有两千万斤粮食。而且这批粮食还只是首批,根据协议,后继粮草还会源源不断送来。虽然需要以物易物,但这些都不是赵忠考虑的。听吴明如此说,他脸上明显松了口气,笑道:“也好,吴大人请随我来。”

当车队沿着兰宁大道一路前行时。城民们纷纷驻足观看,指指点点,脸上更是洋溢的幸福的微笑。赵忠和其属下官员更是大呼小叫,引得人流如潮。一些小孩子更是跑过来,追着粮车大喊大叫。吴明和赵忠并排走着,眼见队伍慢如蜗牛,不由皱了皱眉道:“赵大人,这要走到什么时候,能稍微快点么。”

赵忠看了看周围的人山人海,脑袋稍微朝吴明这边偏了偏:“吴大人多多海涵,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这都是可敦吩咐的。”

轩辕灵吩咐的?吴明有些奇怪的看了赵忠一眼。赵忠继续低声道:“朝廷缺粮,在一个月前就对兰宁的粮食和肉类进行了管制,限量供应。这事闹得人心惶惶,民怨极大。所以可敦故意让车队绕点远路,以安民心。”

吴明稍微一愣,顿时反应过来。民以食为天,俗话说得好,家中有粮,心中不慌。粮草不但对稳定军心十分重要,对于稳定民心来说,也是如此。轩辕灵这是要借西北粮车到来事,来宣告西蒙并不缺粮,进而巩固兰宁军心民意啊。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他不由抬头看了看远方的内城。此时夕阳西下,在一片欢呼声中,内城在一片霞光中更显得巍峨壮观,在如血般的暮色中,却有一种难言的沉重。正想着,前方人群突地一阵大乱,有人高声喝道:“闪开闪开,拦路者死。”

人群顿时好一阵乱,那些围观民众哭爹叫娘,四散而开,潮水般分开了。一队骑士鲜衣怒马,簇拥着一辆豪华马车从远方直直冲来。

兰宁是山城,四周民居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分布于街道两旁。如果从外面进城的话,就相当于在爬山,颇为费力。但若要出城的话,那就要省力得多。毕竟不论人畜,走下坡路都是很轻松的。这支部队全力奔驰,速度更是极快,几个眨眼间就冲到了车队面前,似乎并没停下来之意。再这样下去,就要和车队撞个正着了。吴明吓了一跳,还没搞清楚状况,前方一个骑士高声叫道:“宝善公主车驾在此,闲人还不快快回避?想找死么?”

兰宁的主街道虽比不得京都和南宁,也有七八十米的宽度。别说两只车队,就算还来几支车队都可以并驾齐驱。但粮车笨重,而且都是驽马在拉。近卫营军纪再好,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让几千辆粮车同时做出规避动作,那不搞得人仰马翻才怪。而对方不管不顾,直直冲来,看来是存心找茬了。

见过横的,还没见过这么横的。吴明不由大怒,正待下令,杨易突的轻喝一声:“上!”带着十几个内营战士拍马前冲,朝对方车队迎了上去。

雏凤展翅4 第三十七节

护住车队的骑士虽只有二十多人,但他们动作整齐,拉缰提马之间,一股铁血杀意弥漫而出。吴明这几年东征西讨,眼睛极毒,别看这这些骑士衣着光鲜,可都是久经沙场战阵的铁血老兵,和普通的侍卫大有区别。内营战士不擅马上战斗,杨易带着十几个内营战士虽然逼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但这些骑兵围着大车,结成一个方圆阵死战不退,一时间竟奈何他们不得。

赵忠面色大变,连连叫道:“吴大人,快叫他们住手,这是宝善公主车驾,我可得罪不起。”

如今朝廷和西蒙是盟友关系,吴明这次来兰宁送粮草的,而不是得罪人的。对方虽然骄横,但稍有点头脑的都知道来头肯定不小。杨易做事极为分寸,自不可能真个把对方怎么样。所以别看场内形势岌岌可危,但吴明却清楚,那只是内营战士没出全力而已。否则这些骑士再厉害,怎么也顶不住相同数量的武者进攻的。更何况,队伍里还有个超越常规范畴的杨易。

吴明转头看着赵忠,好整以暇地道:“宝善公主又是谁?”

赵忠盯着前方,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宝善公主就是楼居国王野风狂之女野风珍珠……”

吴明皱了皱眉:“楼居的公主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赵忠刚才笑得如同个弥勒佛,此时快成了哭丧星。苦着脸道:“咳,她是过来和陛下完婚的,结果陛下受伤昏迷,这婚事也就拖延下来,耽搁至今。”

原来是这么回事,楼居是西地第一强国。如今西蒙势危,这个国家仍坚定站在兰宁一边。上个月楼居和西蒙一同出兵力压西夷,还小胜了一场,按下了西夷的蠢蠢之心。吴明一直不大明白这个国家对西蒙为何如此死贴,现在终于有点眉目了。如今西蒙势危,楼居的重要性一下突显。宝善公主如此蛮横,敢在兰宁城内横冲直撞,恐怕正是有此凭仗。

两人正谈论间,突听得“砰”的一声响。碎木飞溅中,一道白色人影从大车中冲天而起。吴明有些愕然的转过头去,顿时面色大变,高声道:“小易当心,这家伙是个高手。”

那人足足腾起了五六米高,在空中清叱一声,竟是个女子。她身子曼妙的一折,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如一道翩飞的惊燕,朝下方的杨易一下扑击过去。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杆八尺长枪,带着重重紫影和利啸,朝正在下方鏖战的杨易凌空直击而去。

吴明瞳孔急缩,忍不住再次呼道:“紫影枪!”

紫影枪曾是姜环得意绝学,和杨家枪中的螺旋暗劲并称为枪术二绝。姜环身死之后,吴明只道这种枪法已然失传,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了。这女的难道就是宝善公主?她和姜环又是什么关系?

杨易虽然年轻,但甚是心细。吴明惊呼的时候,他就打起了十二分小心了。木屑纷飞中,杨易望着腾身而起的人影,不由眯起了眼。自己的实力,大人一清二楚,但他仍惊呼失色,那这人的实力自然不会低于自己。他呆立马上,看起来似乎被吓呆了,其实早在暗中蓄劲。

风声飒然,紫色长枪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杨易头顶一枪扎落。

杨易全神贯注,自然不容易中枪。他猛的一带马缰,身子竟如麻花一般一扭,对方长枪几乎是擦着他肩膀刺到了空处。他左手一长,顺势拿住了对方枪杆,突的轻喝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吃我一枪试试!”随着喝声,早就蓄势待发的右手长枪状如毒龙出海,呼啸而出,直奔那女子的肩头而去。

形势逆转。

那女子虽呆在车内,但外面的情势却听得分明,显然是己方骑士正处下风。杨易在大车外酣呼鏖战,这女子更是听得真切,料定他是这十几个武者的首领。冲出大车时,她就起了擒贼擒王的心思。以她七段中期的身手,要捉拿对方一个小小头领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一旦这小头领到手,再借机逼问,还怕这些人不乖乖就范?可她算盘打得虽响,却在执行的时候出现了波折。当她返身而击时,才发觉这个所谓的“小头领”竟然也是七段高手,只是变起仓促,想要换招已是来不及了。

杨易以有心算无心,抢得一个先机,正有些犹豫要不要全力出手时。空中的女子再次清叱一声,猛的推开了右手中的枪杆。杨易人一犹豫,枪势未免一缓。借这一推之力,她身子如面条般一扭,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要命的一枪。杨易的枪尖几乎是贴着这女子纤细的蛮腰刺到了空处,她顺势捞过了枪杆。修长笔直的小腿一伸,一脚朝杨易的胸口点去。

形势再次逆转。

寸长寸强,寸短寸险。杨易左手虽倒提着对方长枪,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等翻转过来再刺时,恐怕胸口早被对方点了个对穿。而右手枪刺到了空处,招式用老,要想回击更不可能。说时迟,那时快。他突地暴喝一声,舍了右手长枪,迎着对方凌空下击的一脚,猛地一拳捣出。

“砰”的一声闷响。杨易一拳正中那女子脚心,后者闷哼一声,顺势一捞枪杆倒飞而出。杨易身子在空中连晃,胯下坐骑长嘶一声,猛的朝后连退好几大步。那女子一个倒飞,如一片翩飞的白纸一般,重新落在了大车上。待得风平浪静,两人都是面色发白,显然都受了内伤。

杨易是吃亏在段位不及,差了这女子一小段。而这女子则吃亏在凌空下击没个借力,两人这次也算秋色平分。那女子从车顶上缓缓立起身来,长枪反转,枪尖直指杨易。略带沙哑地道:“你这家伙身手不俗,可是吴明本人?”

两人刚才兔起鹤落,动手极快。从那女子破顶而出,然后倒飞而回,说起来一长段,其实也就一瞬间的事。旁人只见那女子腾身而起,马上倒飞而回,根本没看清楚。但周围沙尘飞扬,七段高手的气场却展露无疑。双方战士那还有心情大战,不约而同的停了手,呆呆地看着两人。

听这女子来问,杨易回头望了望吴明,道:“不是。”那女子呆了呆,收起长枪在车顶站直了:“不是?吴明那家伙在那里?”

“你又是什么人,在这里聒噪做甚?”

杨易对吴明甚是敬重,那女子左一个家伙,右一个家伙令他大为不爽。所以言语之间,也是不大客气。

那女子傲然道:“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紫枪门弟子燕水芬!”

杨易还没说什么,在一旁看戏的吴明却吃了一惊。这女的竟然不是宝善公主野风珍珠?但赵忠说这车驾是野风珍珠的,这又是怎么回事?仿若回复他心头疑惑,这时候,一个满头珠翠的女子从大车中钻了出来,她扫了众人一眼,然后转头对燕水芬大声道:“燕姐姐,你竟然打不过这些家伙吗?”

她一出来,赵忠屁颠屁癫地跑过去,一躬到底道:“小臣见过宝善公主!”原来这女的才是真的宝善公主。

吴明心下不由好笑。燕水芬一身白衣,人也长得纤细瘦弱,小脸细细,是那种让人一看就生怜爱的柔美型女子,可骨子里却是一条恐怖母暴龙。这宝善公主倒是生得高高大大,骨架和一个昂藏七尺男子没什么区别,可吴明一眼看过去,就知她根本不会丝毫武功,显然是个真正的弱女子。这两人单独放在一边,倒还看不出什么,但凑在一起有个对比,就难免生出滑稽之感。

宝善公主对燕水芬颇为倚重,指着杨易凶巴巴地道:“赵大人,这小子是吴明吗?快说。”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西蒙要倚靠楼居势力,肯定得罪不得。一旦那颜达身体好转,早晚要和宝善公主成亲。到时候,她也是那颜达妃子之一。赵忠大感为难,不由回头看了看吴明。这一动作落在燕水芬眼里,结合刚才杨易的表情,燕水芬心头一动,她盯着吴明道:“难道你才是吴明?”

吴明向前一步,拱手一礼道:“在下正是吴明,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燕水芬冷哼道:“我师兄姜环就是死在你手里,你说我找你何事?”

姜环竟然是他师兄?看来这个所谓的紫枪门势力不俗了。不过自己到这个世界也有些年头了,竟对所谓的紫枪门一无所知,看来就算势力不俗,但也不是世俗大派。正转着念头,燕水芬举起长枪对准了吴明:“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试试你斤两,看看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吴明暗自摇头,燕水芬和宝善公主状极亲昵,显然私交甚好。自己和她动手,输倒是不可能,但失手把她打伤却是个麻烦事,如今东蒙大军压境,吴明可不希望因为自己让两国关系闹僵。正想怎么找个由头拒绝,优露莉从后面钻出来道:“你想打架吗?我陪你。”

雏凤展翅5 第三十八节

燕少芬自一出现,就咄咄逼人,优露莉本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一见她得寸进尺,再三邀战,那里还看得下去,连忙站出来出头。吴明皱了皱眉道:“阿莉,不得胡来。”

燕少芬受伤,吴明固然不愿,要是优露莉有个三长两短,以帕莫莉护犊的性格,不把自己大卸八块才怪。所以两人交手,不论是谁受伤,都不是他能接受的。

优露莉嘟了嘟嘴,又看了看吴明,悻悻地道:“好吧。”

吴明松了口气,正在有些庆幸。那知燕少芬瞟了眼优露莉,突地冷声道:“那里来的野丫头,一看就没教养……”

优露莉大怒,不论是何艺还是祝玉清,都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这让她痛定思痛,这一路她如此听话,并不是说性格真的有所改变,而是想在吴明面前扮乖乖女而已。燕少芬如此挑衅,让优露莉火气腾的一下爆棚,她从腰间解下雷霆鞭,手腕一陡,雷霆鞭如一条活过来的蛇,在空中“啪”的一声响,打了个响亮的鞭花。优露莉扬声道:“姑奶奶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没教养……”

吴明大汗,正想说点什么继续解围。这时前方又是一阵乱,围观民众“呼啦”一声,猛的矮下去一大片,有个人扯着嗓子大声道:“可敦娘娘驾到。”随着喊声,一大群铠甲鲜明的骑兵从转角处急急冲了出来。因全是骑兵,这些人速度甚快,比宝善公主来时的速度尤有过之。当先一人黑发束额,身着素白紧身衣,下着漆黑长裤。随着战马疾奔,她满头长发跟着扬起,更显得英姿飒爽。

正是轩辕灵。

她这样子,和以前简直天差地别。要不是刚才有人喊了一嗓子,吴明都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

蹄声隆隆,这群骑兵只一小会就冲到众人面前,轩辕灵一提马缰,那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她高声道:“住手。”

赵忠和几个随行官员连忙跪伏在地,高声道:“属下见过娘娘。”燕少芬忙则从车上跳了下来,躬身一礼道:“见过娘娘。”

野风珍珠把脸掉在一边,本待装着没看见。但燕少芬都下车行礼了,她杵在那里不免尴尬。只得跳下车来,不情不愿的向轩辕灵行了一礼,轻声道:“参见娘娘。”

她都如此了,那二十来个骑士那敢怠慢,同时跪伏在地,齐声道:“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轩辕灵伸手虚扶,清声道:“都起来吧。”

她上前抓住野风珍珠的手,亲热地道:“公主不必多礼,你我早晚是一家人。礼多反而显得生份了。真要感谢,我还得感谢你呢?”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野风珍珠纵有满肚皮不满,此时也不好发作,愕然道:“感谢我?”

轩辕灵目光从吴明等人身上扫过,又耷下眼皮,强笑道:“日盼夜盼,西北的粮草终于到了。我本待亲自来迎,奈何手头临有事,以致耽搁。公主能代我迎客,自该感谢。”

野风珍珠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西蒙情势危急,野风狂坚定站在兰宁一边,让她大感优越,一向以救世主自居。私下甚至盘算着,一旦那颜达醒转,就要他废了轩辕灵,改立她为正室可敦。自她到兰宁后,像个螃蟹一般横着走路,飞扬跋扈之极。轩辕灵为了大局,更是节节退让,忍气吞声。这更助长了野风珍珠嚣张气焰,认为这正室可敦不过如此。

轩辕灵是南汉公主,西北三省自然是其娘家。在野风珍珠看来,轩辕灵大张旗鼓的运粮入城,就是在向她示威。这让野风珍珠大为惶恐,感觉自己救世主地位受到了挑战,公主脾气一旦上来,那还管什么大局,于是叫上在兰宁做客的燕少芬,兴冲冲的来找粮草队麻烦。

说起这燕少芬,只也有些来头。

紫影枪是前朝大晋枪术名家紫风舞的独得之秘,以枪术入道,成就一代宗师。被大晋王朝册封为国师,而后创立紫枪门。汉高祖灭晋时,紫枪门弟子不愿受接受东汉统治,跟随西夷一起撤到西地,在此继续发展。只是西地国家众多,互不统属,人口基础比之东汉,更是大为不如。紫枪门也成了无根之萍,日渐式微,再也没人达到宗师。历代宗主心灰意冷,专而走上层精英路线,所以门下弟子虽然不多,但大多是西地各国举足轻重的人物,七阶以上高手也大有人在。

姜环战死的消息传到西地后,紫枪门顿时大哗。如今紫枪门式微,势力大不如前,七段高手本就寥寥无几,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一时间,为姜环报仇的呼声甚嚣尘上,而燕少芬就是其中之一。她是蓝善惊远王燕少西风之女,和野风珍珠走得极近。蓝善全民信仰月亮神教,月亮神是女神,所以蓝善女子地位极高。而燕少芬武艺奇高,在蓝善更是地位尊崇,就连国主都很少管她行踪。

野风珍珠出嫁兰宁,燕少芬闲得无聊,于是跟了过来。

此次西北调粮,兰宁为了稳定民心,大肆宣扬。吴明是这支队伍主将,几乎人尽皆知。野风珍珠去拦西北粮车,就是找吴明麻烦。这对燕少芬来说,自然求之不得,当下答应下来。

所以才有了上述一幕。

野风珍珠吭哧半天,又轻声道:“娘娘客气了。”

西蒙就算再不堪,总是楼居宗主国。借此西蒙势危之际,野风狂如果联姻成功,那么那颜达就是他女婿,两国间的关系恐怕就得变变。可野风珍珠终究还没嫁给那颜达,她野风珍珠见到轩辕灵,总得矮那么一截。而且就算她将来成了那颜达女人,轩辕灵是正室可敦,她仍得行礼。野风珍珠再骄狂,也没勇气在轩辕灵甜言蜜语下当场翻脸。

轩辕灵叹口气道:“那颜顿窃据帝位,陛下兴兵以讨之,然天意弄人,西北一战,陛下重伤昏迷,至今未醒,以致士兵士气大跌,前线战事屡屡不利。幸得野风国主有光风霁月之心,怀瑾握瑜之德,坚决站在我兰宁一边,才撑到今日,否则……”

她又叹了口气,正色道:“希望公主以后和我同心协力,共渡难关,姐姐在此多谢了。”

这一顶高帽子戴过去,连消带打,野风珍珠那里吃得消。顺着轩辕灵话头干笑道:“娘娘说得甚是,珍珠受教了。”

轩辕灵点了点头道:“咱们姐妹早晚是一家,客气的话确实不宜多说。那么,就请公主和我一道,迎西北粮车入库吧。”

野风珍珠心头憋屈之极,比吃了苍蝇还难受。闻言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珍珠身体身体突感不适,我先告辞了。”

轩辕灵亲切地道:“哦,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要紧。”野风珍珠又行了一礼,上了马车喝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走。”

她一离开,轩辕灵又在场,燕少芬也不好再闹下去。她扫了杨易和优露莉一眼,用枪指着吴明道:“你们给我等着。”说完,反手倒提长枪,跟着车队大步流星而去。

他们来时气势汹汹,走时速度同样不慢。只一小会,一行几十人就消失在远方。优露莉盯着燕少芬背影,轻啐一口道:“嘁,神气什么……”

她扬了扬鞭子做势欲抽,又偏过头望了望吴明,大概怕他不高兴,才悻悻的收起了鞭子。

吴明却没心情理她,走到轩辕灵面前行了一礼道:“外臣吴明,见过娘娘。”

“外臣……”像是回味这两个字,轩辕灵轻声呢喃了一声,但马上恢复正常:“吴将军不用多礼。”

吴明顺势抬头,扫了轩辕灵一眼。两人四目相对,吴明心下却是一痛。轩辕灵一如既往的瘦,但变得最多的,却是她肤色。曾经雪腻的肌肤已镀上了一层黯灰。她脸上虽挂着浅笑,但眼睛深处的那抹痛苦却怎么也掩藏不了。不过这也难怪,那颜达伤重未醒,呼延海又带兵在外征战。她要学着处理政务,又担心那颜达和前线战事,身体能好那才是怪事了。

吴明再次垂下头,恭声道:“娘娘,首批粮草辎重全部在此,一共三千车。其中麦类一千五百车,黑豆一千车,谷类五百车,你要亲自收点么。”

西北土地贫瘠,产粮并不多。但何家走精兵路线,粮草消耗也是不大。何啸天能有如此丰盛的家底,也是何家多年积攒所致。这里的谷物大多是从南方交换来的,所以并不多。吴明顿了顿,加了句道:“娘娘久居兰宁,饮食定不习惯。这五百车谷物,是我专门调来为你调换口味的。”

轩辕灵眼睛一亮,马上黯淡下来,低低道:“吴将军能有此心,本宫感激不尽。只是习惯成自然,时间一长,不习惯也习惯了。”

她翻身上了马:“我自然是相信吴将军的,还清点什么。”说到这里,她也顿了顿,突地话锋一转道:“走吧,还请吴将军和我一道,将粮草入库吧,请。”

吴明道:“是。”轩辕灵领着一大群骑士当先而行,吴明则尾随其后,落后轩辕灵半个马身。

车行辘辘,马蹄得得。四下民众疯狂了,传来山呼海啸的“娘娘千岁”声。暮色渐隐,天色也跟着黯淡下来。此情此景,却如一道无形的气墙,横亘在两人心头,纵有千言万语,也无话可说。

雏凤展翅6 第三十九节

粮食入库是一件很烦琐的事,等忙完之后,已经很晚了。

眼见着最后一辆粮车清点完毕,轩辕灵才道:“吴大人远道而来,轩辕灵思虑不周,怠慢之处还请勿怪。”

她还在为野风珍珠的事耿耿于怀吧,吴明自然不可能为这事真个生气,行了一礼道:“娘娘多心了,此事与你毫不相干,小将怎会横加指责?再者,我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岂会为这等闲事生气。如今兰宁风雨飘摇,内外交困,倒是娘娘你才应放宽心怀,保重身体。”

轩辕灵看了吴明一眼,喃喃道:“好一个内外交困,吴将军看事倒也透彻。”她转过头,看着兰宁城中的万家灯火,叹息道:“可有些事,并不是放宽心怀能够解决的。”

吴明沉默了,轩辕灵话中的未竟之意,实在太多。但附近还有赵忠等的一大批远人司官员,以目前两人间关系,实在不宜说太多亲昵的话。他搜肠刮肚半天,仍不知如何安慰对方为好,憋了半天才没话找话道:“不知陛下伤势如何?”

“还能如何?”轩辕灵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苦笑一声:“他被李将军一枪震伤了五脏,到现在仍是昏迷,毫无起色。”

吴明到这个世界之前,李源曾是轩辕灵最佩服的英雄,如今这英雄却成了打伤她丈夫的凶手,估计她在痛苦之余,更多的是无奈吧,也难怪她这副表情了。

他安慰道:“娘娘但请安心,陛下吉人天相,身体肯定会好起来的。”

轩辕灵又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道:“希望吧。”

吴明想了想,道:“陛下之伤,与我西北脱不了关系,何总督心中甚是挂怀,专门请出顾中平先生随同粮队一同前来。北蒙用医之道,和我朝多有区别,顾先生歧黄圣手,浸淫医道几十年,由他看看,或许另有转机。”

北蒙虽然筑了城,和其他游牧民族多有区别。但他们文化科技都远远低于东汉,医疗手段也大有不如。所谓用医之道多有区别,不过是客气之言而已。轩辕灵既是东汉公主,又是西蒙可敦,里面的玄机岂会不知?吴明话音才落,她才精神一振道:“如此有劳吴将军了,顾先生在那里?带我去见见。”

见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吴明也舒了口气:“顾先生一路颠簸,身体稍有不适……”

轩辕灵望了望天色道:“也好,我已在驿馆给你们安排了房间休息,其余兄弟,就留宿兰宁军营吧。天也晚了,贵部舟车劳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们早点休息吧。”

她说着,翻身上了马,带着一大群骑兵打马而去。看着他们的背影,吴明总觉得得少了些什么,心中也有些隐隐作痛。轩辕灵真正长大了,不但是个合格的妻子,更是个优秀的国母。按说,自己应高兴才对。可是,吴明心口仍然象堵了块石头一样,有种难受。

等他们走远了,优露莉才走上前,道:“阿明哥,这可敦娘娘就是轩辕灵啊?”

吴明有些莫名其妙,顺口应道:“是。”

优露莉望着他,满脸八卦地道:“可我听说,她差点成了你妻子,怎么你俩见了面,却像没事人一般。”

吴明有些心烦意乱,喝道:“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亏你还记得。”

他吼得声音有些大,优露莉嘴巴一撇,委屈地道:“那么大声干嘛,人家只是问问嘛……”两人正在争嘴,赵忠这时走过来道:“吴大人,娘娘已经关照过我,请你们跟我来吧。”

吴明道:“可是要带我们去馆驿?”

赵忠躬了躬身道:“正是,刚才娘娘专门招呼过了。”

吴明回首望了望队伍一眼,道:“还是不用了,你们这里不是有军营吗?我就和士兵们住军营好了。”

兰宁城在建设的时候,就是以军事为目的,所以在城内还专门建了军营,以为驻军之用。听吴明如此说,赵忠不由愕然:“吴大人,可是,娘娘专门吩咐过的……”

吴明道:“就这样吧,娘娘如果怪罪,就说是我坚持的。”见赵忠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他接着道:“对不住赵大人,出门在外,和战士同吃同住惯了。不要紧吧?”

这倒不是吴明矫情,而是确实如此。四年前他心忧何艺“离世”,伤心之极,以至疏远了士兵。自从**告诫后,吴明就很注意行止,但凡出征,总和士兵同吃同住,这个习惯一直延续下来,直到如今。

赵忠忙道:“不要紧不要紧。”他说着,微微一笑道:“陛下时常念叨,说天下英雄,若论将兵之术,兵心如一者,吴大人若说第二,天下没敢说自己第一。以前我还觉得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倒是心服口服。”

那颜达说过这话么?可能赞过自己,但绝没赵忠说的这么夸张。虽然明知赵忠话里多少些有拍马的成分,但吴明心下仍有些得意,不由道:“赵大人客气了,士兵都是我兄弟,打仗的时候,更是他们冲锋于前,自当同甘共苦。”

赵忠点了点头道:“是,是。这话也是陛下常说的。唉,他就这么个脾气,每战于前,才出了这等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明倒是心中一动。每战于前,这岂不是自己习惯?他叹了口气,眼前浮动的,是祝玉虎欲言又止的脸:“将者,有勇将策将之分,但末将却认为,勇力无双者固然可畏,但终究是匹夫之怒,充其量也就是百人敌,对战场的影响不是很大。而策将则重于指挥千军万马冲锋,一举一动都关乎千万人生死。大人现在好歹也是三品镇东将军,近卫营统领。一旦有个闪失,中路军就会不战自溃,那就是真正的百死莫赎了。”

以前倒还不以为然,现在想来,祝玉虎此话,却是大有道理,自己以后真的得注意。否则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不是好玩的事。西蒙现今状况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几年下来,祝玉虎变化也大,虽仍有些稚嫩。但毫无疑问,他沉默寡言了许多,更倾向于单独思考问题了,而且每有惊人之语。祝家两兄弟,都是人中龙凤,应该也算好事。可想到祝玉虎盯着祝淮那仇恨的眼光时,吴明心下又有些不安。

祝玉虎心态转变,与轩辕灵有很大关系。世间情事,变幻无常,真正让人无言。

北蒙以骑兵见长,这里什么都不缺,就不缺马。所以就算赵忠这些文官,骑术也很不错。等所有人集合完毕,赵忠等几人上了马,领着吴明等人当先而走。一路行去,吴明骑在南望高大的背上四处打量。虽然夜已深了,街道上仍有很多灯光亮起。前方在打仗,兰宁城多少有些难民,连带人口多了许多。但街头两边的难民却神态安详,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举止从容。尽管前线吃了败仗,但这里灯火并阑珊,军心民意还算稳定。现在兰宁掌舵的是轩辕灵,她为此付出的怕也不少。

这景象确实大出吴明意料,轩辕灵也算统御有方。看着街上的行人和店铺,他不由叹道:“遍观兰宁城,真不相信前方刚吃过败仗。”

赵忠在前面转过头道:“是啊,不过娘娘也是操碎了心。”他有些感叹的道:“国家初建,许多事都没上正轨,本是陛下代理军务府事,贤王代理政务。如今陛下昏迷,贤王在前线领军,军政大事都落在娘娘头上了。可她却处理得井井有条,兰宁现在这样子,连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远人司虽不是什么要害部分,但好歹也是八司之一。西蒙以武立国,政治方面真没什么人才可用,否则也不会启用赵忠这个商贾了。轩辕灵估计也没什么人可供依托,刚才她说自己忙于政事,以至耽搁,看来所言定然不虚。

兰宁是山城,尽管赵忠说目的地并不远,但他带着众人七拐八拐,爬山下坡的走了大半天,眼见周围越来越冷清,他才停了下来,然后翻身下马道:“吴大人,这间军营是以前狼骑兵的驻守地,刚够住五千人。西北一战之后,狼骑兵损失惨重,这里就空了下来,你们今天就住这里吧。”

刚好五千人?狼骑兵最盛时,就只有一万出头的兵力。李源有这么厉害,一战让狼骑损失近半?想到这里,吴明愕然道:“怎么,狼骑在西北损失了这么多人吗?”

“自然不是,因为粮草不继啊……”话说了半句,赵忠才意识到自己说露了嘴,马上改口道:“狼骑自然另有住处,吴大人就别管了。”说露了嘴,他定也有些恼怒,所以一改常态,言语间也不大客气。

确实,狼骑兵再厉害,但坐骑总得需要养。战狼是肉食动物,肉食消耗惊人。以西蒙当今状况,确实负担不起,所以才削减数量了吧。吴明也没心情继续打听,只是道:“那就有劳赵大人了。”

由于是长驻地,这座军营并不简陋,周围都有高墙围起,占地相当大。众人在赵忠的带领下进了大门,入目是一片宽阔的操场,地面被压得硬实无比,显然狼骑以前时常在此操练,而且刚刚搬离不久。操场四周,鳞次栉比的尽是建筑。房屋虽多,安排得却是错落有致,一丝不乱,到处都是绿树掩映,只是黑灯瞎火的,显得有些荒凉。现在已是六月末,附近的树木都是些易生长的桦木,根根冲天而起。单看外表,实在不像一座军营,倒像一种占地极大的庭院,和军营毫不沾边。不过这也难怪,狼骑兵是北蒙的重中之重,住宿条件肯定不会太差。

雏凤展翅7 第四十节

燕少芬推开门,还没走进去,里屋里就有个人低沉地道:“把门关上。”

这人声音很是沙哑,状如夜枭。燕少芬撇了撇嘴,还是把门掩上了。她小声道:“师傅,你也太过小心了。”

那人哑着嗓子道:“兰宁是西蒙大本营,小心点总是好的。”

天已黑尽,关上门后里面就漆黑一片,几乎看不清一切。燕少芬眨了眨眼,让眼睛适应一下周围的黑暗,屋子里的一切才尽落于眼中。那人盘坐在角落里,用一个大大的斗篷遮住了身形,脸上更是清瘦无比,只是这人面前放着一杆和他极身形极不相称的大枪,乍一看起来,就显得有些不类了。眼见燕少芬走过来,他低低道:“结果如何?”

见燕少芬摇了摇头,那人皱了皱道:“我观你气息不匀,显然刚和人交过手,难道和你动手的不是吴明?”

“是,他们队伍里有员小将,也到了七段,和我斗了个旗鼓相当。至于吴明,我压根就没和他动过手,不知深浅。”

“七段小将?”那人不由喃喃:“难道是**?那也不可能,**现在还在南宁,除非会分身,否则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这家伙又是谁?”

这人就是当代紫枪门主劳师寿,紫枪门到达西地后,根基仍在西夷国内。历代门主也是西夷人担任。野风珍珠相约燕少芬去找西北粮队麻烦时,劳师寿刚好在场。利用此次机会,试探吴明虚实,甚至挑起楼居和西北的仇恨,就是劳师寿想出来的。这一石二鸟之计极为慎密,本以为百无一失。没想到试探遇上了杨易,而后着却被轩辕灵赶来化解于无形。燕少芬想了想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出手刺杀吧,只要布局得当,吴明定无幸理。”

“不用。”劳师寿摇了摇头道:“没必要如此冒险,近卫营武者众多,十分难缠,一旦深陷重围,那真是万劫不复了。”

燕少芬急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有的时候,借刀杀人更能伤人无形。”劳师寿嘿嘿一笑,说不出的阴森:“我刚得到消息,西蒙又在前方吃了败仗,东蒙大军正向兰宁高速扑来。一旦变成守城战,咱们在这里侍机而动,多向东蒙透露几条军事机密,比直接蛮干要好得多。”

燕少芬抿紧了嘴不再说话。她是蓝善人,对东西二蒙之争没什么兴趣,对西夷的复国更是缺乏信心。只是姜环和她父亲乃是至交,在很小的时候,她甚至还以姜环义女的身份,跟了姜环一段时间。她的枪术能有如此成就,劳师寿自然功不可没,但姜环同样出力不少。所以,她才对报仇之事如此上心。

只是听劳师寿话里的意思,似乎对报仇之事并不热衷。他的注意力,全被东西二蒙的战事吸引住了。

可姜师兄的仇,绝不能这么算了。她想着。

※※※

一夜无话。

第二天,吴明一大早就起来了,带着杨易等内营战士用功完毕。看看天色还早,他就随便在台阶上找了个地,然后坐了下来。此时的操场上,左忧正带着五千名外营战士正在跑步,号子声呼得震天响。

左忧长于后勤辎重,是个不可多得辅助型人才。此次北上兰宁,主要任务是运送粮草,而后和轩辕灵交割后续事宜。粮草这东西,光清点保管就是件很费神的事,所以吴明没带简飞扬,却把左忧带上了。

跑步完毕,队伍原地解散,左忧走到吴明面前,轻声道:“大人!”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吴明不由奇道:“闷闷不乐的,有什么心事吗?”

“属下敢问大人,咱们还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

吴明怔了怔,旋即笑道:“怎么,想家了?”

从去年西征到现在,都过了大半年了,人心思归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吴明才有此一说。左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道:“是,也不全是。”见吴明满脸诧异的望着自己,他叹了口气道:“我听属下老伙计们说,李将军的伤势也很严重,虽没像那颜达这样一直昏迷不醒,但左肩几乎报废,以后就算好了,左手怕也不大利索。”

他说到那颜达时,语气之间很不客气。不过这也难怪,李源毕竟是他老上司,不光是他,恐怕整个黑甲军残部都对那颜达大为不满吧。吴明想了想,道:“所以,不想呆兰宁?”

左忧行了一礼道:“是。”吴明默然,半晌才道:“左兄,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左忧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道:“大人有什么事请说,属下听着就是。”

吴明盯着他,缓缓道:“左将军,如果有一天我和李源刀兵相见,你将何以自处?”

左忧身子一震,半晌才强笑道:“大人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吴明盯着他,缓缓道:“左兄,我是不得不问,请你据实回答。”

西征以来,外营战损极大,但补充也多,互相抵消下来,如今也有近三万之众了。这三万外营战士中,吴明这里有五千,简飞扬那里带走了一万,庭牙那里驻扎了一万声援三木。廖刚那里虽有重兵,但吴明对他最为放心,所以反而没派什么人,只驻守了五千人以做表示。这后来增加的一万多人,大部分是击败姜环后收降的俘虏,少部分是从几十万难民中招募的流民。不论是中西还是西北,都以骑兵见长,这些人天生就会骑马,稍微结合战阵训练下,就是一名合格的骑兵。但他们进军队,不论是纪律性还忠诚度,都难与老战士相提并论。所以外营基层将官,仍以老战士为主。

在外营,中低层将领由两部分构成,简飞扬归降南汉后,他所属的两千多名战士也跟着划到了近卫营旗下。这些人是老兵中的老兵,是原奋威将军陈建飞的亲兵队。陈建飞以防守见长,所以这些士兵不但长于马战,下马之后也长于枪阵配合。当然,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这两千人跟着简飞扬,嘴巴也是最为恶毒的。他们经常在战场上污言秽语,单凭嘴巴都足以把敌人气个半死。也算一大特色。

另外一部分就是原黑甲军战士了。李源被李铁用亲情赚回北汉时,陶雨有感于黑甲军强大战斗力,设计使黑甲军残余留了下来。这支部队起先有三千来人,在汉宁大战时,被机关城水军一顿猛攻,又损失了一些,投入吴明麾下时,他们和简飞扬的亲兵队数量大抵相当,也是两千多人。丞相曾眼谗这支队伍的实力,起过吞并之心。但这支部队虽是残军,却十分团结,宁死也不愿打散重组。最后丞相无法,只得趁广阳救援战时,顺手丢给了吴明。黑甲军做战勇敢,不但长于马战,加上丞相曾要求他们实验霹雳车,用以在大江上发动火攻,所以对水战和器械战多少也有些心得,算是不可多得的全能人才。

外营如今规模大增,但基本架构却无多大变化。左忧对李源甚是怀念,其他几千名战士有此心者,肯定大有人在。如今南北汉对峙,李源却站在京都一边。吴明还真怕自己和李源在战场相遇,这些人来个倒戈一击。他们占据要位,若有个异心,兵变规模肯定极大。一旦如此,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左忧垂下了头,满面痛苦。吴明掉过头,负手闭上了眼:“看来,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答案了。你走吧,我不会为难你。另外,你去告诉原黑甲军老弟兄,他们愿意跟你走的,一起走。去找李源李将军,我不但不会为难,还会发够足够的盘缠。”

左忧全身筛糠似的抖起来,显然内心矛盾万分。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脸上痛苦之色不减:“大人,你何必逼我?”

吴明背对着他,仍不着声。左忧眼里的痛苦之色越来越浓:“第一次汉宁之战时,丞相计划以我三千兄弟为炮灰,组成爆破船火攻北军。是你不顾自身安危,把我们解救了出来。这四年来,我们更是一起出生入死,兄弟们对你的敬意,比李将军只强不弱,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们么?”

他的话象一把刀一样扎在吴明心口,吴明转过头看着他,眼中也有些涩涩的。过好半天才道:“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我刚才的命令仍然有效,你下去宣布吧。”

左忧急声道:“大人,这四年来,兄弟们大多已在南宁成家了,人心早就定了下来了,你这么做,怕不大好。”

吴明挥了挥手道:“就这样,执行命令吧。”

望着左忧有些落寞的背影,吴明心头也是一阵疼痛。可这有什么办法,军权贵一,一支队伍不可能同时效忠两个人,而且是敌对的两人。如果真有那天和李源对上了,这些黑甲军都是基层官员,他们不用发动兵变,只要稍有犹豫,就足以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必须未雨绸缪,把这种可能扼杀于萌芽。

他又仰头看向了天空。假戏真做,可真事到临头,才发觉自己仍难心硬如铁。

希望自己的做的这些没白费吧。小灵,你别让我失望。

雏凤展翅8 第四十一节

汉复兴四年六月十一日,部分黑甲军将士对西蒙的支援大为不满。被吴明遣回北汉。虽然此次遣回的仅有几百人,但却影响甚大。当几百个黑甲军士离开兰宁时,许多人骂骂咧咧,闹得满城风雨。此事对整个外营士气影响甚大,在这个异国他乡里,所有士兵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卧室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材味,那颜达面色苍白如纸,躺在床头上,双目紧闭。轩辕灵和吴明两人则站在一旁,一面紧张地看着顾中平。

诊完了脉,顾中平收回搭在那颜达手腕处的右手,半晌不语。他是西北一带有名的杏林高手,虽满头银发,面色却极红润。两人望着他那张几乎看不到皱纹的脸,心头都有些忐忑,轩辕灵半天才道:“顾先生,陛下的病怎么样了?”

顾中平起身行了一礼道:“回娘娘的话,陛下五脏移位,伤了内腑,要想痊愈,只怕很难。”

轩辕灵容色一黯,低声道:“难道就没法可想了么?”

顾中平想了想,道:“办法自然是有的。不过,有点棘手而已……”

轩辕灵大喜过望,急急道:“什么办法,顾先生但讲无妨。”

“陛下积劳成疾,平时还看不出什么,一旦伤了身体,淤血集结胸口,经久不散,这就有些严重了。要想治好此伤,必须先用楼居产的毒龙胆为引活血,再结合老夫的针灸之夫,我有七成把握可以让陛下痊愈。”

轩辕灵连连点头:“好,一切就依顾医生所言,我这就派人去楼居取毒龙胆。”楼居是西蒙属国,西蒙要取点药材用用,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那知顾中平摇了摇头道:“要得毒龙胆可不容易。在楼居山脚,有一阴水潭,温度奇低,这里产一种蛇,名曰剧戾。剧戾生于阴寒之处,性奇淫,其胆属火,有活络经脉之效。只是这畜生甚是机警,极擅藏匿,要想现抓一条可不容易。”

确实,如今那颜达病情如火,这剧戾又如此难捉,那得等到什么时候?等取到毒龙胆时,恐怕黄花菜都凉了。轩辕灵眉锋蹙起,焦声道:“既如此,这可不好办了?”

顾中平捋须笑道:“要说难办,其实也不难。这东西再金贵,楼居国王野风狂肯定有,娘娘大可遣人去向野风国主索取,以贵国和楼居国王的交情,应该不是难事。”

轩辕灵呆了呆,又咬了咬牙道:“好吧。”

顾中平向两人又行了一礼,伸手虚指门外道:“既如此,我要对陛下动用针灸之术以稳定伤势。娘娘,吴大人。有僭了。”

他是在赶人了。轩辕灵是南汉公主出身,对针灸之道虽然不懂,但也略知一二,知道医生在针灸时受不得干扰。遂不以为意,点了点头道:“如此,那就有劳顾先生了。”

她转过头,对侍立在一旁的羊君道:“羊队长,好好呆这里为顾先生打打下手,不得有所怠慢,明白么?”

羊君躬身一礼道:“遵命。”

说来说去,她还是有些不放心顾中平吧。顾中平似乎并没注意这一幕,已经打开医箱调试金针。

看看没什么事,两人前脚后脚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吴明抬头看了看天,轻声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轩辕灵转过头,看着他道:“如今兰宁可不太平,顾先生对达哥的病情又十分重要,你还是等他一起走吧。”

她如此说也有道理,两人一路默默走着,都不说话。过了好一会,轩辕灵又道:“吴将军,今天早上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谢谢你了。”

吴明心头一震。这事闹得满城皆知,自然也是轩辕灵杰作。他不由苦笑道:“未雨绸缪固然是好,但此计行使起来,却不见得就能成功,你可得三思。”

轩辕灵面带异色的看了吴明一眼,低声道:“这个我自然也明白,就算劳而无功,总比坐以待毙强。”她顿了顿,忽然颤颤地道:“前线传来最新战报,东蒙部队马上就要打来了,吴将军如果后悔,现在走还来得及。”

吴明苦笑道:“小灵,你明知道我不会走的。”轩辕灵浑身一震,顿时站住了。吴明叹了口气,继续道:“你是最清楚我底细的人,甚至连我的两个妻子,我都没告诉她们我的来历。所以在这个世界,我一直把你们兄妹当真正的亲人看待。”

大概是吴明转了称呼,轩辕灵好半天才恢复镇静,她轻声道:“是么?难道一直都只当兄妹看待?”

“是,你们兄妹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

听吴明如此说,轩辕灵只余苦笑,她有些负气地道:“如果真是如此,几年前的你桀骜无比,就算父皇强压,你也不会同意我们婚约的。比如现在,你和祝家小姐双宿双飞,在南宁‘赤宵如龙,温婉如玉,琴瑟相弄,百年好合’,但我却知道,你最初也并不接受这桩政治婚姻的。”

吴明被她问得怔住了。是啊,自己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祝玉清么?他很想点头说是,但事实告诉他,现实却不是这么回事。两人初期也有很多波折,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也许,感情是真可以慢慢培养的吧。所谓的一见钟情,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话而已。至少对自己来说,这种狗血的事永远不可能出现。

自己交往的几个女子当中,若说谁最体贴,当属小清。小艺则是外柔内刚,十分要强,什么事都帮你照顾得妥妥帖帖的。而优露莉虽然天真烂漫,看起来也有些呆,但对感情却最为敏感,每每一些细微的环节她都能见微知著。尽管有缘无份,但若论对自己的了解,轩辕灵却无人能及。这个和自己一起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女子,才算得上真正的知己吧。想到这里,吴明苦笑道:“小灵,你失态了,那些都过去了。”

轩辕灵面色一变,脚步也缓了下来,低声道:“对不起,吴将军。”过了半晌,她继续朝外走去,口里却淡淡地道:“是啊,那些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她转过头来,突的展颜一笑道:“吴将军,你老实告诉我,西蒙势危,如果不是兰宁与西北唇亡齿寒,你会来这里么?”

这又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吴明只得继续苦笑:“这个……”正有些招架不住,优露莉从远方跑来,边跑边挥着手:“阿明哥,你们在做什么?”

她天生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最近更是一直痴缠着吴明。今天领顾中平到内城来为那颜达诊治,优露莉闲得无聊,也跟了过来。

眼见优露莉越来越近,吴明松了口气,一整脸色道:“没什么,我们在商量军机呢。”自然不能对这小妮子说在闲聊,否则以她的脾气,又得八卦半天才肯罢休。

优露莉倒没多想,拉了拉吴明衣服道:“忙完了吧,今天你得带我去逛兰宁城。”她说着,有些挑衅的仰起下巴,看着轩辕灵。

吴明略显尴尬,道:“顾医生还在里面为陛下疗伤,那有空闲逛。”他说着,有些担忧的看了轩辕灵一眼。

优露莉大为不满,撅了撅嘴道:“天天都有事,哼。”

轩辕灵不以为忤,微笑道:“针灸十分费时,顾医生一时半会肯定出不来。你们远来是客,现在也没什么事,我带你们出去看看吧。”

吴明有些踌躇,不由道:“你这么忙,不会耽搁么?”

轩辕灵又是一笑:“顾医生不是说要毒龙胆么。与其写信向野风狂求助,还不如向野风珍珠陈明厉害。有她出面,国事变家事,自然比我和他谈条件要好得多。”

顾中平把毒龙胆说得如此悬乎,吴明也是将信将疑。但毫无疑问,毒龙胆定是奇珍。如果轩辕灵开口索要,天知道楼居国王会不会狮子开大口。但若野风珍珠开口,则又是一番道理了。那颜达毕竟是她未婚夫,这毒龙胆是他女儿为女婿求药,他总不好胡乱开条件。

虽说昨天赵忠已带吴明绕了兰宁一圈,但那都是夜景。一路匆匆而过,确是有些走马观花。听她如此一说,吴明也的确想看看兰宁城市容:“那好,出去走走也不错。”

优露莉大为兴奋:“好,好,好。快走,快走。”

轩辕灵苦笑道:“你们得等等我,我这样子可不方便出去。”吴明这才发现,轩辕灵一身宫装,这样出城恐怕得寸步难行。他点了点道:“行,你快点。”

那颜达的病房在慕灵阁后院,轩辕灵上了楼,不一会儿就下来了。身上已换上了一身素衣,大概怕麻烦,她脸上还遮了一层面纱。轩辕灵道:“走吧。”

几人出了内城,两个守门士兵举起长枪行了一礼。同时道:“娘娘。”轩辕灵对其中一人道:“你去为我们准备三匹马,我带两位客人转转。”

其中一个士兵道:“是。”转身走开了,不一会儿就牵来三匹马,这三匹马虽不能和南望相提并论,但也甚是神骏,吴明跳上马,叹道:“干比噶骏马,名动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雏凤展翅9 第四十二节

轩辕灵笑道:“这些马都是御马,自然珍贵。你们要是喜欢,就送你们好了。”

吴明有南望代步,再好的马也是鸡肋,正待拒绝。优露莉大叫道:“好,这马我要了。娘娘,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昵的搂着那马脖子。那匹马浑身枣红,高大神骏。此时却被优露莉搞得大为不安,不停的打着响鼻踏着步,状甚不安。南蛮也有马,但顿尔草原产的矮骡子马太过矮小,卖相实在不好看。南望的神骏早让露莉万分眼谗,也想有一匹骏马代步,但她眼光甚高,普通骏马都难入她法眼。此马如此神骏,她欢喜得不得了。听得轩辕灵如此说,她忙不迭的拿话堵死,生怕对方会反悔一般。

轩辕灵点点头道:“本宫虽然不才,但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自然算数。”

优露莉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谢娘娘,谢谢娘娘。”见吴明在一旁大摇其头,她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然后转过头高声道:“这马全身鲜红,就叫胭脂吧。胭脂胭脂,打个大滚给我瞧瞧。”

骑术通语,打滚的意思就是快跑。优露莉一边说着,猛地一拉缰绳,那马一个发力,顿时跑出老大一大段,把两人远远抛到后面。眼见一骑绝尘而去,空中仍传来她“咯咯”的笑声:“此马甚好,娘娘的恩情,我优露莉记下了。”

她初见面时对轩辕灵还颇有敌意,人家仅送他一匹马,就马上感恩戴德了。吴明看着她背影,不由笑着摇头道:“这小妮子……”

轩辕灵也看着优露莉的背影,低声道:“年轻可真好,她这样子,倒和以前的我没什么区别。”

她和优露莉年龄差相仿佛,就算比优露莉略大,也差不太多。这话老气横秋的,吴明听在耳中,心头却有一种难言的沉重。如果没有五年前的那场政变,现在的轩辕灵定和优露莉一样,是个天真烂漫,对爱情有着美好憧憬的女孩儿吧。

“吴将军。”

轩辕灵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带了带马和吴明并辔而行,吴明侧过脸,道:“怎么?”

“优露莉姑娘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你可别又辜负人家感情。”

吴明心下苦笑。什么叫又辜负人家感情?看来轩辕灵见优露莉依稀有她以前的影子,有些爱心泛滥了。他摇了摇头道:“娘娘说笑了。”

见他这副表情,轩辕灵不由瞪大了眼:“难道你俩没实质的进展么?”

实质的进展?优露莉倒是亲过自己,自己也搂过她。但两人都有层窗户纸没捅破,应该不算有什么实质的进展。轩辕灵盯着吴明苦笑的脸,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她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吴将军,人家千里迢迢的跑来,你就这样不将不就的拖着。这事,也只有你才做得出。”

吴明带了带马:“娘娘,你不懂的。”

轩辕灵道:“什么不懂?”

“南蛮是由东汉独立出去的。所以朝廷从道义上来说,根本不会承认南蛮的独立地位,两国间早晚得有一战,如果我和优露莉真有什么实质进展,一旦朝廷和南蛮开战,我又如何自处?”

轩辕灵冷冷地笑了起来,过了半晌,她有些讽刺地道:“吴将军真是好口才,和何总督之女成亲后,你控制的中西二省与西北三省,名份上虽是南汉领地,但却行独立之实。这难道就是你口里的道义么?”

吴明呆呆的看着她,半晌才道:“中西之事,我也只是自保而已。力求在乱世中为自己和自己守护的人挣得一席之地。小碧身死,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了吧,但你可知道,杀害他们夫妇的背后凶手,却是当今丞相,在这种情况下,你让我如何自处?但万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刚才也说过,我一向把你们兄妹当亲人看待。五年前殿下南征,被困新河时,南蛮也曾派人劝降,答应殿下只要承认南蛮的独立地位,就保殿下性命无忧。但殿下临死不屈,因为他知道,他是东汉太子,一旦承认了南蛮独立,那南蛮这块土地,就永远是从东汉脱离出去了,要想再行拿回,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说到这里,吴明眼中也有些湿意。在一片模糊中,轩辕竟正指着脚下大地,大喝道:“这片天,这片地,一直都是我们汉家天下……新河城外问何兴,南交帐内叹难交。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吴明垂下了头,声音说不出的低沉:“你皇兄临终之时,我曾对天盟誓,必在有生之年带领汉家儿郎再临新河。如果我真娶了优露莉,我一旦对南蛮用兵,那优露莉如何自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她终身痛苦,还不如让她远离痛苦。这样,对她,对我都好。”

轩辕灵呆了半晌,眼中突地流下泪水,带着哭腔道:“原来,这就是你所坚持的东西么?可你还在坚持,我坚持的又是什么?山河破碎,太后却和丞相斗得不亦乐乎,北汉又与东蒙结盟。就算自己,也成了北蒙人的妻子,也是两个北蒙人孩子的母亲。每每夜半惊醒,我都怀疑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以前的轩辕灵,还是不是东汉的公主。”

吴明默然,轩辕灵初嫁北蒙时,一定是带着满腔仇恨。可年华如水,岁月如刀,四年的时间,任凭你仇深似海,在家庭的亲情中也化成了潺潺小溪,而故国的内战,更让这个前朝公主绝望。如果轩辕灵知道南汉天子轩辕复的真实身份,恐怕更会崩溃吧。这种事轩辕灵知道了全没好处,吴明自然不会乱嚼舌根,只是低低地道:“娘娘,看开点吧,日子总得过。”

“是啊,日子总得过。”轩辕灵喃喃了一声,语气中也不知是哭是笑:“父皇死了,兄长死了,小碧死了,就连吴将军你也变了。那帝国如果要亡,就让它亡了吧,我不稀罕了。”

她说着,扬起鞭子狠狠抽了下马,那马长嘶一声,直追前面的优露莉而去。

吴明苦笑一声,轻轻一夹马身。那马也跟着大叫了一声,一路翻蹄亮掌的朝前冲去。

优露莉此时已冲到一条街道口,拉住了马朝后面连连招手,叫道:“阿明哥,你们快来,这边好热闹。”

几人的坐骑都是万中挑一,速度自然极快。只一小会,两人已先后追上了优露莉,拉住了坐骑四下张望。刚才是个小巷,还比较偏僻,但转过一个街角,便是个集市,人来人往。吴明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市民,心中无限平和。

优露莉拍了拍马准备继续前行,眼前吴明矗立不动,不由诧道:“阿明哥,你看什么呢?”

“在看这些城民。”

优露莉诧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吴明道:“是没什么好看的。但我在想,不论是汉人,还是蒙人,还是你们南蛮人。百姓心头向往的,其实永远都是和平。平安是福,一个人活着,其实最大的幸福就是无病无灾,安安心心的过完每一天。一旦战火起来,想过这样的日子都变成了奢望了。”

优露莉沉默不语。她不由想起了吴明和自己相识的过程,正是吴明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让她心生好奇,继而产生好感,甚至芳心暗许。可一想到南汉和南蛮间的关系,她心头的兴致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叹了口气道:“是啊,这世上没了战争多好。”

吴明笑了笑道:“大隐隐于世,独隐隐于野。如果那天真没了战争,我会选择在个地方结庐而居,平时自给自足,闲暇之时到集市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那该有多好。”

优露莉拍掌笑道:“好也好也,这也是我喜欢的。”话一出口,才发觉里面大有语病,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好在吴明眼睛在街头众人身上寻梭,似乎并没注意她说的话,优露莉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优露莉满不自在的脸,轩辕灵心头却是一痛。听了吴明的心声后,她心头对优露莉也起了丝丝怜惜。可优露莉再可怜,她总还有机会等,而自己,连等的机会都没了。她强笑着道:“吴将军刚才还大言炎炎,誓言南征北讨,怎么现今志向却如此之小?”

吴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敉平乱世和以后的隐居,似乎并不矛盾。”

轩辕灵想了想道:“也不知吴将军敉平的乱世,包含那些地方?”

她虽然说得甚是小声,但吴明仍能感到里面的森冷之意。轩辕灵大概是怕自己挥兵北上吧。他不由苦笑道:“所谓的敉平乱世,自然是指天下再无刀兵,无论以何种方式存在都可以。并不是说我真要把整个天下打下来。”

轩辕灵似乎松了口气,笑了笑道:“如此,我就先预祝吴将军马到成功,早日完成这个愿望了。”

两人打着机锋,优露莉可对这些大道理不怎么感兴趣。趁着这当口,她快马加鞭地冲进了前方人群。集市里行人甚多,优露莉骑在马上走得甚快,却连行人的衣服都不碰到。吴明看着她的背影,赞道:“这小妮子的骑术竟然也这么高明。”

轩辕灵道:“南蛮顿尔草原产马,这几年波斯和南蛮的战事都在那一带。她是疾风战将,肯定得在战场蹦达,就算熏也熏会了。”

吴明转过头看着她:“那你呢,我记得以前你不会骑马的。”

轩辕灵苦笑道:“我自然也是熏会的。”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苦笑一声道:“兰宁论繁华程度,虽然比不上京都。但我在这里很自由。就算皇室也没那么多规矩。至少在京都或南宁,一国皇后是绝对不可能像我一样抛头露面,在大街上自由驰骋。”

顿了顿,她接着道:“其实,我也喜欢这片平和的景象,也喜欢这里的人。”

她说着,又是一鞭子朝抽在马臀上,直追优露莉而去。

这一鞭子似乎抽在了吴明心头上,他的心也跟着一阵抽搐。看着纵马疾驰的轩辕灵,他知道,那个东汉公主已离自己越来越远。

雏凤展翅10 第四十三节

受地球历史的影响,吴明一直以为,北蒙就是蒙昧未开化的代名词,可当他看到兰宁的街景后,才知道自己错得有些离谱。这个北方的游牧民族不但修筑了兰宁这样的天险峻城,在文化程度下,就算比南北二汉略低,但也有限。

集市里到处都是人,有卖小吃的,卖杂货的、卖特产的、卖饰品的等等,应有尽有。甚还有说书卖艺的,三人信马由缰,一路从集市横穿而过。优露莉啧啧叹道:“我本以为热内够大了,现在看来,兰宁也不小,而且也很漂亮。”

她从小跟帕莫莉刻苦修炼,连大城市都没怎么去。后来南蛮独立,她跟着师傅到了热内,到了那里,才知道世上竟有这等大城。这几个月为了寻找吴明,她一路西进,看见的都是庭牙沙城等西部城市,这些城市虽然都有自己特色,但若论规模,就比不得热内了。所以她才如此感叹。

吴明暗暗好笑,要是这小妮子到了京都南宁等百万级人口大城,怕不惊掉下巴才怪。

轩辕灵摇了摇头,道:“兵荒马乱的,那可能处处这等景象。这里是城西主市区,而且今天刚好当集,所以才有这等规模的。”

正在解释,前方突地传来一阵喧闹。一大群人在前面围了个水泄不通,不时传来阵阵叫好声。优露莉天生闲不住,不由拉住了马,伸长脖子道:“他们在做什么?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吴明有些迟疑地道:“娘娘还有事,还是别耽搁了。”

轩辕灵看了优露莉,笑道:“难得优露莉姑娘这么好兴致,让她去吧。”

优露莉奋力朝里面挤去,不一会儿又挤了出来,摇了摇头道:“我道有什么好看的,原来是两个卖唱的,走了,走了。”

她挤进去时,人群里也分开了一条缝,但马上又合拢了。趁着这惊鸿一瞥,吴明见到里面人群里坐着两个人,两人大概是祖孙俩,老的满头白发,小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两人褐发碧眼,显然不是蒙人也不是汉人,而是西地蓝目人。老者怀抱琵琶端坐在地,小姑娘则面朝众人团团作揖,显然刚刚表演完毕,在向众人讨钱。

在南宁,经常可以看见一些街头艺人当街表演,向围观群众讨些闲钱,吴明已是见怪不怪了。不过对方相貌倒是引起了他兴趣,不由道:“没想到战事将至,这里还能见到蓝目人。”

蓝目人是西地一个大种族,骆驼营右营营主野利合就是蓝目人。只是在西北三省,蓝目人人虽不少,但在数量上仍不及西地众多小国。轩辕灵道:“蓝目人可是极富才情的一个种族,他们族中的女子能歌善舞,极富才艺。这也是现在,要在平时,一大堆蓝目人在西市卖艺,那才是一大胜景。”

优露莉嘟着嘴巴上了马,道:“老的忒大一把年纪,小的也不好看。那是什么极富才情。”

吴明哑然:“人家之长,在于歌声。你这样以貌取人,有些舍本逐末了。”

优露莉道:“才不是,他们唱得再好听,总没你吹得好听!”她说着,朝吴明做了个鬼脸,拍马便走。

吴明和轩辕灵对望了一眼,两人都叹了口气,拍马跟上。还没走出几步,后方喧哗的人群猛地静了下来,紧接着,琵琶声和着歌声响了起来。大概长期流浪,这琵琶声音色低沉,带着一股难言的苍凉意味。但琵琶声再好听,终究没歌声动人,吴明身子一震,顿时僵住了,因为他听到那个小姑娘在幽幽地唱着:“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

这是《长干行》啊,李白这首词,在地球可说耳熟能详。虽然能背完全词的人并不多,但若说到“青梅竹马”四个字,却几乎无人不晓。优露莉拉住了马,有些呆呆地道:“真是天籁之音,怪不得这么多人围在那里。”

其实小姑娘唱得虽然好,但离天籁两个字可差远了。只是歌词里的苍凉之色太过动人,所以不擅用词的她也难得盛赞了一句。她转过头,对着吴明道:“阿明哥,这首歌什么意思?”

吴明心头早如擂鼓,强压心神解释道:“大概,是一个妻子对远方丈夫的思念吧……”他说着,转过头对轩辕灵道:“娘娘,你能帮我查查唱这首歌的两个蓝目人来自那里么?”

轩辕灵不自然地笑了笑:“不用查了,来西市献唱的蓝目人,大多来自西夷。”

吴明长吸了一口气。西夷,又是西夷,先是《行路难》,接着又是《长干行》,这个古老的国度,到底和以前的地球有多少联系,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阿明哥。”

优露莉的叫声打断了吴明沉思。走了一小段,她又下了马,此时正站在一家首饰摊旁,右手正拿着珠花把玩着,那珠花甚是硕大,也不知什么材料做成,呈橘黄色。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更把她衬托得人比花娇。吴明拍了拍马,紧走几步道:“怎么?”

“这花漂亮吗?”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歌声,那有心思和这小妮子扯皮,顺口道:“自然漂亮。”

优露莉道:“我要你买来送我。”

“这。”吴明大为头疼:“不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你好歹是三品将军,不会连朵花钱都没吧,怎么这么小气。”

这根本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吴明哭笑不得,刚想拒绝,但一看到优露莉那泫然欲涕的脸,想到对方千里迢迢的来找自己,心下顿时软了,叹了口气道:“好吧。”

他下了马,从优露莉手里接过珠花,转头对摊主道:“老板,这个多少钱?”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笑着道:“这位阿哥真是好眼光,此花色泽饱满,这位姑娘肤色略深,和此花正是相得宜彰。”她一边说着,一边从琳琅满目的各类商品中伸出五个指头:“五个铜子,谢谢。”

像这种小摊,自不可能有多金贵的首饰。优露莉却宝贝得不得了,她喜滋滋的从吴明手里接过珠花,小心地戴在头上,然后转了一圈道:“好看吗?”

她本来就娇俏可人,只是平时不大爱打扮,所以显得英气有余,柔媚不足。但戴上此花后,但英姿飒爽中,还真有一股浓浓的妩媚,这种刚中带柔的美感,正是祝玉清和何艺所不具备的。吴明可不敢扫了她的兴,连连点头:“漂亮,实在太漂亮了。”

眼见优露莉又把目光瞄向了其他首饰,吴明连忙拉了拉她:“走了。再不走,耽搁娘娘正事了。”他一边说着,不由转头看了看轩辕灵。

轩辕灵轻声道:“没事,走吧。”她的声音很是平静,平静得根本听不出有什么异样。胸口却如扎了一把刀一样,剧痛起来。耳畔,却仿佛回想着很多年前自己在京都皇家园林里对吴明说的话。

“哥,给我摘那朵花吧。”

那一年也是六月,后院的荷花开了,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吴明在她的撒娇声中凌空而起,像只大鸟一样落在了一张青翠欲滴的荷叶上。然后俯身拧腰,像只弹簧一般,又猛地倒飞而回。等他再次落在她面前时,手中已多了一朵大大的菡萏。那时的自己,脸上的笑容应该比优露莉还美吧。

可没过多少年,早已物事人非。自己就连向他索花的资格都没了。

她有些落寞的带了带马,僵着身子朝前而去。

远方,琵琶声声入耳,苍凉激越。歌声已完一阕,那小姑娘清了清嗓子,已开始第二次重复:“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雏凤展翅11 第四十五节

几人又走了一小会,转过一个弯,轩辕灵指着前方一个毡帐群道:“喏,前方就是野风珍珠的驻地了。”

兰宁分为内外两城,内城依天阴山脉而建,是整个兰宁的最高点。受生活习性的影响。除了一些商人和官员外,牧民大多是流动性的,需要外出放牧,一年四季很少回家。兰宁这个半军事要塞,也修筑得大有特色。这里的高大建筑,几乎全在内城。外城除了城墙称得上高大外,剩下的都是低矮的建筑和毡帐。所以在兰宁,建筑代表固定性,而毡帐则代表流动性。吴明望着那一片毡帐,皱了皱眉道:“野风珍珠怎么会住这里?”

轩辕灵低声道:“她自然巴不得定下来,但内城房子本就不多,她看得上眼的,更没几处。”

所谓看不上眼,其实也有和轩辕灵一别苗头的意思。看来今天这个毒龙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讨要啊。

那个毡帐群占地甚广,外面还用篱笆护栏等包了个严严实实,还有人站岗放哨,和个军营别无二致。三人走到营门口,两个看守的士兵举枪一叉,凶巴巴地道:“干什么,干什么?宝善公主驻地,不得随意乱闯。”

三人都穿着便装,轩辕灵又戴着面纱,这两人能认出才怪。轩辕灵端坐马上,冷冰冰地道:“你去告诉宝善公主,就说慕灵阁轩辕氏来访。”

轩辕这个姓实在特别,普通蒙人根本不可能有这个姓。而慕灵阁在兰宁更是家户喻晓,两个士兵面色大变,同时半跪在地,行了一礼道:“见过娘娘。”

轩辕灵木木地道:“起来吧。”其中一个士兵站起来,陪笑道:“娘娘先等等,我叫公主来接你。”

野风珍珠自然没那么好心来接轩辕灵,这只是拖延时间,让野风珍珠早做准备的套话而已。轩辕灵下了马,点了点头没做声。那个士兵再次行了一礼,如飞而去。过了好半天,他才跑出来,脸上也有些讪讪,抱拳一礼道:“娘娘,实在对不起,公主身体偶有不适,不方便出迎。”

虽和轩辕灵相处时间不多,但优露莉已对轩辕灵大起好感。闻言嗔目喝道:“胆子不小。以姑奶奶脾气,要是在热内,这种目无尊上的狗奴才,本姑娘早就打杀了她。”

野风珍珠自然不是奴才,但她还没和那颜达结婚,而西蒙在名义上又是楼居宗主国,她这样说虽有些牵强,但也不无道理。那个士兵面色一变,正待翻脸。轩辕灵沉声道:“走吧,带我进去。”

两个士兵同时瞪了优露莉一眼,其中一人带着三人朝里走去。

野风珍珠当然没生病,这不过是她拿腔做调的一个姿势而已。那士兵带着三人左转右转,穿过几顶营帐,就见前方有一大块空地,野风珍珠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个躺椅上,慢条斯理的嚼着什么。她的身后站着两个侍女,其中一人正在小心的为她剥皮,另一人正在为她松肩。野风珍珠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这样子,估计要睡着了。

吴明心头也有了怒意。这野风珍珠看来真被楼居国王宠坏了,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看来也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懂吧。那个士兵轻声道:“公主,他们到了。”

野风珍珠睁开眼,不耐烦地道:“谁来了?”

“轩辕氏到了。”

他不说轩辕灵具体身份,仅以一个轩辕氏代替,本是一件极为失礼的行为。但野风珍珠安之若素,坐了起来装模作样的道:“哎呀,是娘娘到了,请恕小妹身体不适,不便出迎。”说着就要站起来。

这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轩辕灵却毫不在意,微笑道:“公主既然身体不适,还是坐着的好,那些俗礼咱就免了。”

“哎呀,这可怎么使得?”野风珍珠嘴上说着推脱的话,身子却动也不动,毫无行礼的意思。过了一小会,她才吩咐朝那士兵一瞪眼:“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给三位贵客看座?”

那士兵道:“遵命。”跑到里屋为三人搬了三张椅子,一一摆放开来。野风珍珠伸手一指,大剌剌地道:“小妹住处简陋,自然不能和娘娘的慕灵阁相比,还望三位将就一些。”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话酸溜溜的,轩辕灵却也不怪,点了点头道:“如此,本宫多谢公主了。”她一边说着,当先坐了下来。

吴明拉了拉气鼓鼓的优露莉,不动声色的跟着坐下。今天本来有求于人,他可不想因为优露莉的任性把轩辕灵的事给搅黄了。等两人都坐好了,野风珍珠才缓声道:“娘娘一向金贵,今天怎么想起到小妹这里来了。”

第一次因为人太多,加之天已黑尽,吴明对野风珍珠只是匆匆一瞥。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女的生得人高马大的,和个男儿没什么区别。此时细看,才发觉野风珍珠除了身材高点外,五官线条竟是难得的柔和,但她的额头略有些高,如果放在男人身上,就可以说天庭饱满,性情坚毅。但如果是个女人,那就是刻薄之像。不过她的性格,的确有些小肚鸡肠,用刻薄两字形容却是恰如其分。

轩辕灵道:“今天本宫到公主这里来,不为别的,是为陛下的病情而来。”

野风珍珠怔了怔:“陛下的病?难道娘娘找到治疗方法了?”

她刚才还懒洋洋的,现在却立马恢复了精神,显然对那颜达的病情也十分关心。轩辕灵点了点头道:“是,不过要请公主帮一个忙,陛下的病才有希望康复。”

“娘娘请讲。”

“陛下是因为长期积劳,骤然受伤之下气血不畅,所以才昏迷至今。这种病需要一味主药来活络淤血。而这味主药,就是楼居的‘毒龙胆’。”

野风珍珠的眼睛转了转:“这么说,娘娘今天来的目的,是要小妹向父王讨要毒龙胆了?”

轩辕灵点了点头道:“是。”

野风珍珠站了起来,踱了几圈才为难的道:“说实话,我也巴不得陛下身体早点康复。但这毒龙胆,恐怕就算我开口,父王也不一定会答应。”

她刚才一直假惺惺的,现在语气竟难得的真诚。不过这也难怪,她来兰宁,本来是嫁给那颜达的。结果那颜达受伤,她的婚事也拖延下来,迟迟不决。如今人虽在兰宁住着,但身份却大为尴尬,她希望那颜达康复的心情,自然跟轩辕灵一样迫切。

轩辕灵愕然道:“怎么,难道毒龙胆没有了?”

“有倒是有。”野风珍珠扫了轩辕灵一眼,接着道:“不过娘娘可知,毒龙胆弥足珍贵。不但能活络气血,更能做为药引,配出许多剧毒解药,可说是能解百毒。”

说到这里,她脸上微微一红,接着道:“由于剧戾奇淫,所以这毒龙胆还有另外一个妙用。一旦挂在卧室,异香扑鼻,气味就足以让个贞节女子意乱情迷,让坦荡君子情怀大开,是一种调情圣物。而剧戾这种异兽在阴水潭已是多年不见,要想再抓一条可不容易。目前父王手里,也就一个毒龙胆了。”

能解百毒就相当于多了一条命。第二点好处,野风珍珠虽然未曾明说,但其实什么都说了。野风狂现在年纪不小了,有了这毒龙胆,就可以再振雄风,在后宫中维持男人雄威不坠。所以这毒龙胆,可真是野风狂的第二条命了,他就算再疼野风珍珠,也不见得就会把这命根子给她。

轩辕灵默然,过了良久才咬了咬牙道:“你去给野风国主说,只要他答应把毒龙胆贡献出来,一旦陛下身体康复,这西蒙正室可敦之位,就是公主你的。”

野风珍珠浑身一抖,脸色胀红地道:“你,你说什么……”

优露莉再也忍不住,跳起来道:“娘娘不可,你要没了可敦之位,还不被这臭婆娘欺负死。”

她心急之下,已有些口不择言了。好在野风珍珠面色呆滞,显然还没从得到这个消息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吴明连忙拉了拉她,站起来道:“此事干系太大,娘娘还请三思。”

轩辕灵抬头看了看两人,苦涩一笑道:“陛下之命,直接关系到前方战事成败。整个兰宁,甚至整个西蒙都和他息息相关,我这么个虚衔在整个国家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吴明苦笑连声。这根本不仅仅是一个虚衔那么简单的问题。西蒙的正室可敦,相当于正宫皇后。可说是轩辕灵在北蒙安身立命的重要凭据。说明白一点,就算以后她失去那颜达宠爱,也可以凭借此身份,在兰宁有容身之地,而不至于太过落魄。这是为何?因为西蒙为国家面子计,自不可能刻薄一个正室可敦,但若她没了这个身份做护身符,那就另当别论了。楼居虽然是西地第一强国,但在南汉面前,仍是不够看。南汉和轩辕灵之间的关系再冷淡,但总是自己国家走出去的公主,肯定不允许野风珍珠位列轩辕灵之上,这可关系到朝廷颜面,不管太后还是丞相,都不会做出丝毫让步的。可若是轩辕灵主动让贤,南汉就没了问责的借口,野风珍珠上位,就没了这层顾及,要顺理成章得多。

野风狂忙着和那颜达结亲,其实也就是在西蒙身上下重注。可若野风珍珠的地位仅仅是个偏妃,他得到好处也是有限。一旦野风珍珠成了那颜达正室,那就大不一样了,连带着楼居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甚至要求西蒙出兵,帮助楼居一统西地都名正言顺,毕竟,他是那颜达名真言顺的岳父。这就是正室和偏房的区别,就如同大户人家的妻子和小妾一样,妻子的父亲,丈夫必须恭敬,这关系到基本道德问题。而如果是小妾的父亲,就不必如此,甚至不闻不问,也没人会觉得你失礼。

如果借来了毒龙胆,那颜达的身体就可能康复。如此一来,野风狂先期投资就没打水漂,女儿又是正室可敦,可说又保证了以后的利益。

在东西二蒙相争之机,野风狂毅然选择支持西蒙,甚至把女儿嫁给那颜达,就说明他是个有野心的国主。轩辕灵这个条件,他自然会看到背后隐藏的契机。在江山和毒龙胆面前,他会选择什么?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野风珍珠清醒过来,连声道:“娘娘可要说话算话?”

轩辕灵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傲然道:“那是自然。”

从营帐里出来时,优露莉仍是愤愤不平,她“啪”的一鞭子抽在地上,道:“姑父不大喜欢姑姑,可见到她仍是恭敬得很。莎莎和他感情最好,可遇到不开心的事,他却老对莎莎发脾气。娘娘,你不该如此的。”

帕卜里有三房皇妃最受宠爱。如今南蛮和波斯互相对峙,继玉森林就成了南蛮的一道天然屏障,山狗军更是这道屏障的根本。玛妮是优露萨之妹,也是优露莉姑姑,帕卜里为了拉拢扎蓬家族,所以在称帝之后,就立了玛妮为后。而莎莎是平民出身,再怎么得宠,总归不能和玛妮相提并论,优露莉如此对比,浅显直白,虽然没看到里面蕴含的政治交易,却也看到了轩辕灵的荣宠危机。

轩辕灵抬头看了吴明一眼,转过头对优露莉淡淡地道:“这些后果我都知道,但我现在是可敦,是那颜达的正牌妻子,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只是在尽自己的本份而已,别无选择。”

这虽然是国事,但更多的,却是那颜达家事,以吴明现今身份,确实不宜多说,他叹了口气,默默的上了马。优露莉看着轩辕灵那张冷冰冰的脸,不由想起了前段时间,何艺得知自己喜欢吴明时的表情。两人虽不是同一个人,但痛苦矛盾的神色,却是如出一辙。

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自己是她们,能为阿明哥做这么多吗?

可以吧?她有些不确定的想着。

可阿明哥一定不能这样对自己,他毕竟有两个女人了。想到这里,她又十分失落,忍不住怅然一叹。

三人各怀心事,上了马,一路默默的朝前走去。

旗开得胜1 第四十六节

西北的物资源源不断的运到兰宁,但这并没为前方的战事增加丝毫起色,源源不断到来的,还有接连不断的败仗消息。六月二十日,呼延海纠集剩余的十万铁骑,对东蒙先锋大将苏合牧仁部趁夜发动奇袭。东蒙军骄狂之下,被呼延海杀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危急之时,苏合牧仁身先士卒,凭借手中的十几万大军,对呼延海发动了逆袭战。“狭路相逢勇者胜”,自从那颜达昏迷后,勇气二字,正是西蒙军队所欠缺的。交战到最后,西蒙军队虽然占了先手之利,硬是将偷袭战煮成了一锅夹生饭。左贤王台本殊大惊,率军来援,呼延海不敌,只得再次率军撤退。

经此一战,西蒙丢掉了兰宁以东的最后一点凭持,三个小部落也被东蒙趁势吞并。东蒙军前面,已是一片坦途。他们如果愿意,随时可以长驱直入。只需三天时间,大军就能开到兰宁城下。但台本殊从自此以后,却不给西蒙任何可趁之机。一路稳打稳扎,吸收支持西蒙的弱小部落,把他们囊括到东蒙治下,务必让兰宁成为一座孤城。

兰宁空有大军,但在国主昏迷,连连战败的情况下,对他这种层层推进,稳定蚕食的战略束手无策。如今连偷袭的机会都欠奉,只能眼看着敌人的铁蹄渐渐朝国都逼近。尽管轩辕灵做了多番努力,但城内仍是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而在此时,东蒙的军营中,李忠正狠狠的从烤羊腿上撕下一块肉,嚼得满嘴是油。正吃得起兴,肖飞在外面叫道:“公子。”

李忠一边把手中的羊腿想象成吴明身上的肉,狠狠的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道:“进来吧。”

丰台粮仓被攻下时,肖飞眼见势不可为,只得率着几百个精锐亲兵,护着两个主将一路突围。难民在攻城时悍不畏死,可一旦下了粮仓,无组织无纪录的散漫作风就完全爆发出来。尽管有百灵教再三告诫,但仍有部分难民打开粮仓,哄抢粮食。近卫营和百灵教真正的嫡系,仅仅两千人不到的样子,维护这种混乱的局势都稍嫌吃力,那还有闲心来管李忠等人死活。就这样,我们李大公子,险之又险的又逃得一命。

门帘撩起,肖飞顶着满头大汗钻了进来。李忠一看他两手空空,不由怪叫道:“叫你去找点蔬菜换换口味,难道就有这么难吗?”

草原的形成,自然不光是气候的原因,还与地质有关系。一般来说,草原上的泥土很薄,通常只有二十厘米左右,即使是茂盛的灌木丛下,土层的厚度也不超过半米,再往下,就是坚硬的岩石层。由于土层浅薄,即使雨量充足,土层的含水量仍然不多,而草原地区年降雨量较少,少雨干旱,再加上草原上的气候变化无常,水分蒸发相当快,因而土层中的水分更容易丧失。在这种情况下,树木根本没办法伸展发达的根系吸收水分营养,蔬菜更是因水分缺乏而没法生存,草类就成了干比噶的主人。

干比噶太辽阔了,几乎覆盖了整个北蒙故地。在干比噶草原上,自然还是以草原为主。在东蒙日泽拉一带,虽然降水丰沛,但土质较浅,所以仍以草原为主。而西部不但土质浅,连降水都少许多,粮草粮草,自然不光指粮,还指牲畜食用的草。如此贫瘠的草场,根本不够维持大军开销,这也是西蒙粮草危机的由来。但在整个干比噶草原上,仍有雪山,森林,河流等等各类地形。只是它们的面积相当于整个干比噶来说,实在太少。所以这一大片土地,仍以干比噶草原称之。

也许正是这种复杂的地形,使得蒙人这个种族,和本来历史上的游牧民族大有区别,不但筑了城,在条件允许的地方,有些小部落甚至是以种植和渔业为主。

李忠最近天天吃肉,心下腻得要命,所以才叫肖飞去搞点蔬菜,见对方又是一无所获,他不发火才怪。肖飞两手一摊,苦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将至兰宁,大军推进速度已然加快,我也不能走远。这附近都是一望无际的浅草,除了草还是草,那还能找到蔬菜啊。”

李忠暴跳如雷,把羊腿朝几上一搁,扬声道:“找,把几千士兵都给我喊去找。我就不相信了,这里还真找不到一点其他东西可以吃,他妈的。”

丰台战败后,他被李铁来信狠狠训斥一通,心气不顺之下,本就火暴的脾气更是暴增。大概肉吃多了,不但最近老出鼻血,心下更是火得要命,如同刀子在刮。

肖飞大惊失色,连忙阻止道:“公子不可。几千大军出动不是小事,要是左贤王来问,更不好搪塞。”眼见李忠面色越来越不好,他接着小声道:“公子自然不是怕他,但就怕他写信向太尉告状。难道你忘了?太尉可说过,这次要再出差错,他可再懒得再管公子你。”

东蒙和北汉是盟军关系,北汉出兵帮助东蒙,是天经地义的事。东西二蒙开战之初,日泽拉确实向北汉请求过援兵,但北汉以西北战事为由,当场推脱。这本来也是事实,日泽拉方面也不好再行多说。可他们万没想到,北汉在干比噶战事最为紧迫的时候没来过一兵一卒,反在西北战事结束,大败亏输的时候,象征性的派了三千援军来,以全盟军之义。

李铁走出这一步,看起来荒诞不经,却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如今东蒙节节胜利,西蒙国主昏迷不醒。东西二蒙之争,似乎已到了尘埃落定之时。所以许多人以为,李铁派李忠跟随东蒙大军,最主要的原因,仍是为自己这个最宠爱的小儿子镀金,捞取加官晋爵的资本。

这当然是一个方面,只是李铁顺手送给李忠的一个功劳而已。真正的原因是,一旦东蒙统一北蒙故地,那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国。而北汉连连战败,以京都现今的状况,就算北原洲的双山关再增厚一倍,兵力再多一倍,都没信心能挡住近百万铁骑的冲击。如今派军参战,既回应了东蒙的援军请求,也交好了日泽拉。一旦整个干比噶完成一统,东蒙真要南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选择强行攻打双山关。

不强攻双山关走那里?只能绕过西阴山,选择从西北三省为跳板,强行南下了。这种祸水西引之策,才是李铁拼死讨好东蒙的关键。

肖飞这话一说,李忠马上就蔫了。颓然道:“好吧,就听你的。”他话才落音,外面有个亲兵又在高声道:“公子!”

李忠没好气的道:“什么事?滚进来说。”

那士兵弯着腰进来了,还真的翻滚在地,沉声道:“公子,贤王刚才遣人来过通知,叫你去王帐一趟。”

李忠倏地站起,讶声道:“这老东西叫我做什么?莫不是又来说教老子?我才不去。”

李忠带来的人再少,终究是北汉的代表。台本殊回来后,召见过他一次。但两人初次见面并不愉快,仅聊了一盏茶的时间,除了基本的寒暄外,然后通篇就是台本殊对他的说教了。李忠在西北丢了丰台,这等“功绩”实在骇人,台本殊想不知道也难。如今北汉在西北大败,而东蒙则是连连大胜,此消彼涨之下,他能对李忠客气,那才是见了鬼了。

肖飞哭笑不得,还是劝道:“太尉曾嘱咐公子,一切但听贤王调遣,听从东蒙命令行事。你要不去,太尉知道了……”

又是太尉知道了。李忠面上突青突白,最终还是长叹道:“好吧,本公子这就去见那老不死的。”

肖飞行了一礼道:“公子英明。”

这记马屁拍得太过生硬,英明的李大公子心情并没因这记马屁而好上多少。阴沉着脸走了出去,然后翻身上了马,在肖飞等人陪同下,一路向王帐行去。

东蒙一路行来,还收编了许多小部落。到得现在,主力已近四十万。这等兵力,李忠也并不是没见过,第一次汉宁之战时,北汉囤积在汉水的兵力,甚至一度达到六十万。可那些兵力再多,是分散城内,郊区以及战舰上的。如今这四十万大军连成一片,整个天幕下全是各色帐篷,嘈杂无边。不时有一队队骑兵从身边纵驰而过,为这份嘈杂凭增几分威严。李忠一路走着,心气也平了些。自己带的三千人,还不够对方塞牙缝的,台本殊这老东西确实有资格狂。父亲要我事事听他的,那么老子忍忍,也算是为国立功了吧。

一路尽想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自我安慰着,不觉来到了王帐旁。台本殊的王帐只比普通士兵营帐大一些而已。除了飘扬在营帐上空的王旗,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这顶王帐在面积上比廖胜的狼头金帐差得太远,要论奢华程度,更是拍马难及。

一队人在营帐门口下了马,老远就看见一大群人站在门口,怕有上千人。其中大部分是些神情木然的东蒙骑士,还有则是几百个军人,这些军人风尘仆仆,衣杉褴褛。之所以说是军人,是因为这些人虽然落魄,大部分人身上还穿着铠甲,有些人头上还戴着头盔,这可是汉军装束。很显然,那些骑士看看押这些汉军的。李忠怔了怔,正待问个明白。这时候,从那些落魄汉军里面,跳出来一个面相粗豪的汉子,嗡声道:“李公子,我们总算找到你了,你可不要放下我们不管啊。”

那神情,活脱脱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找到了爹妈。李忠连忙跳开,沉声道:“你是谁?我可不认识你?”

那汉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李公子,我叫李松啊,是李家偏支。更是南汉近卫营外营百夫长之一,李源李将军北上后,我们滞留南宁,然后迫不得已,开始为吴明卖命。如今李将军伤重,我们这些老人挂念得很,就舍了南汉,前去投奔李将军,没想到却被你们抓住了。”

李家偏支太多,李源的黑甲军里,肯定有一些李姓族人。这李松亲亲热热地说了半天,李忠却没丝毫印象,闻言迟疑的道:“这个,我可不能确认你身份,怕也不好做主。”

他说的确是实话,即使骄狂如他,现在也只能夹起尾巴做人。别说他不可能确认李松身份,就算确定了,也不敢胡乱接受李松他们。

“这些人确实和吴明闹了矛盾,被他赶出来的。”李忠话音才落,台本殊一撩帐帘,从王帐里钻了出来。

一见台本殊,李忠可不敢怠慢,乖乖行了一个子侄礼,忍不住轻声道:“敢问王爷,何以如此确定?”

台本特看了他一眼,捋须笑道:“他们身份是没问题,吴明属下内哄一事,别人不清楚,我可清楚得很。”

说到这里,他突地住口不言,转过话题道:“李将军,这些人你要真不收,我就只能当战俘处理了。”

“多谢王爷成全。”李忠大喜过望,几乎是喊出来的。

吴明西征以来,一路攻城拔寨,外营战力有目共睹,要说不让人眼谗,那绝对是假的。如今有机会收编一部分旧部,那对外营骑战之道,就有了一定了解基础。虽不可能一蹴而就,但以此为基,总比没有希望好。再说了,李源的黑甲军也是天下雄兵,更是他受父亲重视的根本原因。自己能招揽其旧部,父亲大人肯定得刮目相看吧。

李忠看了看憨头憨脑的李松,笑了起来。后者挠了挠头,也傻傻地笑了。只是,一个人笑得奸诈,另一人却带着感激的笑意。

至于谁奸诈,谁憨厚,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旗开得胜2 第四十七节

呼延海带着残军退回来了,连同退下来的,还有号称“风雨雷电”的四大战将。呼延海尚算从容,但四大战将以降,士兵们却是满面风霜,神情委顿,似乎连精气神都失去了。不过这也难怪,自从那颜达负伤后,他们几乎屡战屡败,如此打击,对士气影响实在太大,就算是战神也快没信心了。

这一天仍是个难得的好天,已近黄昏,夕阳在半挂在天阴山上,斜晖为兰宁城镀上了一层淡淡的亮黄色,高大的兰宁城墙\在夕阳中,拖出老长一道黑影。吴明和杨易两人带着一大群外营战士上了城墙。一上城头,就见有些轮岗的士兵正有气无力的靠在堞雉上打盹。一见吴明等人来了,这些士兵还以为是有人来巡城,慌乱之下连忙站起,一片乱哄哄的。

杨易皱了皱眉道:“两军交战,士气为先。敌人未至,兰宁城就已这个样子,这样下去,恐怕……”

他后面的话虽然没说,但显然对即将到来的守城战并不看好。吴明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尽人事,听天命吧。不论是轩辕灵还是呼延海,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我们现在更不能乱,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即可。”

一旦西蒙战败,近百万草原铁骑纵师南下,这对整个西北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以前的何家,背后有整个东汉支持,就算和北蒙死磕,大打游击战,也是凛然不惧。但如今东汉分裂,就算加上吴明的中西二省,在饱经战乱后,也没信心顶住草原铁骑的冲击。所以不论从那方面说,既然到了兰宁,吴明都有理由帮西蒙守住国都,扼住日泽拉的进攻势头。

此次北上,共有五千名外营战士跟随吴明,如今大战将至,他们自然不能闲着。吴明以客军身份请求一段城头的守御之责,协助防守,轩辕灵自无不允,当场答应。如今他带着一大群外营战士到这里来,就是换岗的。

与带队将官交接了将令,看着他们有气无力的朝下撤,而外营战士则喊着号子,排得整整齐齐的朝另一边齐步跑去。吴明心头感叹之余,也略微有些得意。近卫营在自己手里,不但摆脱了九百九十九人的限制,也渐朝天下第一强兵迈进。以此为基,加上中西和西北五省,自己也算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想到几年前他还是一个一文不名的侍卫,其中的酸甜苦辣,也惟有自己心下感叹了。

正看着,杨易突然“啊”了一声,声音甚是惊惶。他一向老成稳重,极少失态。吴明不由抬起头,看着他道:“怎么了?”

只这么一小会,杨易就恢复了镇静。他手搭凉棚望了望,然后转过头看着吴明,苦笑一声道:“大人,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东蒙大军怕是到了。”

“什么?”吴明大吃一惊,正在换岗的士兵都停了下来,纷纷趴在城头努力朝远处张望。不过他们视力比杨易差远了,一眼望去,尽是茫茫一片,那能看出什么门道出来。

那换岗的将官意似不信:“以敌人的速度,至少还要一天才能赶到,而且我们在离城二十里外就广派斥候,敌人那可能不声不响的摸到城下?”

其实吴明也看见了,在一片夕晖中,远方有一条细细的黑线朝兰宁涌过来。那个将官虽如此说,仍带着一大群士兵朝远方张望,显然刚才的话也只是自我安慰之语。正看着,他突地叫道:“有人来了,是我们斥候。”

其实也不用他喊,谁都可以看到一骑快马正朝城头疾驰而来。这人挥鞭如雨,那马走得甚快,在屁股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粉尘。随着他渐渐近了,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那人冲到了离城还有二三百步时,才看出他穿着西蒙斥候服饰。他在马上立起身子,似乎想喊什么,但大概负了伤,终究什么都没喊出来,一头栽在草地上,化做滚地葫芦。吴明道:“小易,你和我下去看看。”

他又对那个将官说:“麻烦这位兄弟加强警戒,谨防敌人使诈。”

那将官答应一声,吴明已率先冲下城去,城门开了条缝,他和杨易一前一后,朝那个士兵逼近。没错,那人正是城内派出去的斥候。吴明冲到那人身边,把他翻转过来,抱起他道:“喂,你没事吧?”

那人身上已是伤痕累累,汗水和着血水沾在一起,显然经过一场大战,此时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吴明就知情形不妙,那斥候已是奄奄一息,抬头望着吴明,有气无力的道:“……敌人……敌人来了……”

他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吴明扶正他身子,沉声道:“不要急,慢慢说。”此时杨易也跟了上来,那斥候顺了顺气,道:“敌人来了,我们一个小队遭遇对方大队人马阻击,就我一人侥幸得脱。”

杨易道:“果然是他们,来得倒是快。”吴明扭头对他道:“先把这位兄弟扶回去,立刻着人通知右贤王和娘娘。”

杨易答应一声,上前和吴明一起把这人扶进了城。然后令一个士兵去通知轩辕灵他们。那斥候的背上插着好几支长箭,肩膀上还中了一枪。好在他穿着皮甲,那些长箭大概距离太远,所以失了力道,穿过皮甲后入肉并不深。最厉害的是他肩膀上那一枪,把整个肩膀都刺透了,鲜血淋漓,这一路行来,他半边皮甲也被血染红,触目惊心。他居然还能撑过来报信,当真是条硬汉。

日泽拉大军压境,尽管事先有所布置,但能不能击退敌人,吴明心中仍然没底。

将那斥候的伤口稍微清理了下,吴明就叫两个外营战士把他送到医营去。城外烟尘大起,隐有闷雷之声传来。极目远望,城外两里处,已经是黑压压一片敌兵。杨易脸上也有些变色,喃喃道:“我的天,这也太多了。”

四十多万大军,在草原上铺散开来,是真正的铺天盖地。杨易也算是身经百战,但毕竟也是第一次在草原上见这么多骑兵。别说是他,就是吴明也有些不安。他拉了拉杨易,小声道:“你小声点,还嫌士气不够低么?”

“是!”杨易身子一震,连忙一个立定,轻声解释道:“大人,我也是信口之言,你别当真啊。”

自己当然没什么,但城头士兵中有很多人脸上都已露出惧意,不仅是新兵,便是那些老兵一样都有害怕之意。这些守城的战士中,真正和东蒙交战的人其实不多,先期返回的十万残兵,如今大多还在城内休整。现在上城头的,大多是后来临在兰宁征上来的新兵,他们从当兵之初,听到的都是西蒙在前线大败的消息,如今东蒙大军压境,这些人能安然处之,那才奇了怪了。

吴明心下暗叹。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其志。一个军队的士气实在太重要了,这样下去,这仗还没开打,恐怕已输了一半。可自己现在只是个客将,这些人虽然听过自己名字,但若说对自己的敬意,恐怕也是有限得很。自己就算越俎代庖,整顿士气,起到的效果怕也有限。正想着,刚才换岗下去的将官突然跑了上来,满脸的惶恐不安,吴明正待问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已高声叫了起来:“弟兄们,快振作点,娘娘亲自来看大家了。”

小灵来了?也许受东汉传统教育的影响,轩辕灵虽然忙里忙外,抛头露面的机会并不多,就算有时必须露面,但大多时候仍然蒙着面纱。今天她居然公然在城头露面,怕也清楚兰宁士气低下,所以亲自前来,以振士气了。

那个将官手下还有一大群人,他们从阶梯上来后,就分为两拔,各向两边大声呼着,一路朝远方而去。尽管语声嘈杂,但吴明却听得分明,这些人话里的意思,不外乎是娘娘来了,众人赶快列队,以做迎接。

随着他们一路跑过,城头上的一众士兵全大变了样。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捋过,本来东倒西歪的阵形,一下变得整整齐齐。吴明扫了一眼杨易,轻声道:“列队迎接娘娘吧,别太失礼,丢了我们近卫营脸面。”

等众人在城头排列整齐时,轩辕灵一行到了城楼下。轩辕灵一身正装,穿着西蒙可敦服饰,在一大群内城卫士的簇拥下,缓缓从阶梯上爬上了城头,她一路走来,不停向着士兵们摆手。整个城头都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娘娘千岁!”

走到吴明这段城头时,她站住了,突的高声道:“弟兄们,你们在城中都还有兄弟姐妹吧?”

从前线退下来的老兵,还有许多人是部落中人。但这些临时征召的新兵,却几乎是兰宁生人,听她如此一喊,所有人身子一振,不由把头抬高了些,看着锦衣华服的轩辕灵。她接着道:“想必大家都知道,如今陛下昏迷未醒。但陛下是为何受伤的?我想大家更清楚。他因身先士卒,所以才让敌人有机可趁,以致重伤。从一国之主的身份来说,他如此做,并不妥当。但从一个家庭来说,我却为他自豪,因为我们西蒙的男儿,从来都是豪情冲天,每战于前。我以有这样的丈夫骄傲,我的两个儿子,也以有这样的父亲自豪。”

旗开得胜3 第四十八节

起风了,带着阵阵呜咽声,吹得城头上的大纛猎猎做响,也让轩辕灵的空灵的声音飘出老远。所有士兵听了这番话,不由挺起了胸膛,眼睛重新焕发了神彩,轩辕灵接着道:“弟兄们,生死在此一搏,想想,在我们背后,不光是自己的身家姓名,还担负着全家的命运。一旦战败,所有人都逃脱不了为奴为婢的下场。你难道能忍受家中妻小在东蒙人的皮鞭下,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吗?”

说到这里,她已有了丝丝哽咽。她的声音虽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人群中有人叫道:“娘娘说得对,为了家中老小,老子怎么也得拼了,总比被他们抓去,生生世世做奴仆强。”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枪高呼:“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死战,死战!”他这话尤如在油锅里浇了一瓢水,城头上顿时沸腾了,所有人也跟着狂喊起来。千万把长枪同时举起,千万个人同时高呼:“死战,死战。”初期这声音还不统一,随着时间渐长,所有呼声渐渐统一起来,渐渐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直冲云宵。

一时间,整个兰宁城头,尽是“死战到底!”之声。似乎城下的几十万大军,也变得不值一提了。

这时有个人叫道:“看,对面好象来人了。”

城头上的呼声渐渐小了起来,所有人看向了城下。此时敌人越来越近,几十万大军停止前进,已开始在兰宁两里外扎营。在兰宁城一片“死战到底”的呼声中,一骑从东蒙营地中飞驰而来,彰显出无尽的嚣张气焰。此时日正当中,那人一身明光铠在烈日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整个身子也直似燃烧。马行甚速,人如疾风,只一小会那人就只离城头三百步远,他一拉马头,那马人立而起。这人的声音也如炸雷般适时响起:“呔,城上的叛军听着。苏合牧云在此,可有人胆敢和老子一战。”

他一边说着,也不走远,一边打马与城墙呈平行线疾奔。

苏合牧云是东蒙第一勇将,每战于前,多次冲锋陷阵,凭借勇力多次硬撼西蒙骑阵。吴明见状不由赞道:“好一员勇将!”

一般来说,沙场征战,冲锋于前的战将,练的武功多半都以外家为主,内家为辅。这样不但能速成,而且更能把人的身体力量发挥出来。他们往往力大无穷,真要硬拼力气,就算高上几阶的武者,也是夷然不惧。五年前轩辕竟南征,王知礼仅仅五段,就能凭借一身蛮力和吴明抗衡,就是这个道理。但万事有利就有弊,这种修炼方法虽然极大的强化了身体素质,但由于缺乏内功辅助,往往后继乏力,许多人天资纵纵,终其一生,也困守前期,连三段都不能超过。这就是明证。

但若过了三段,在军中至少算个勇将,凭借一身蛮力,怎么也有些混头的。

李源,简飞扬、那颜达等人,都算闻名一时的骑将,他们在战场上发起狂来,一身勇力就不见得怕了七段高手。甚至凭借战阵之道,这些脱离了世俗范畴的高手都只有退避三舍的份。七段高手的厉害之处,自然不是在战场上和这些勇将一争长短,而在于刺杀,潜伏、隐匿、保卫等小规模冲突战。一般来说,一个七段以上的高手,凭借其身手,可以轻松玩死十来个骑兵。但你把十个七段高手聚集在一起。只要有几百个骑兵同时冲锋,这些人也不敢轻撄其锋,否则硬撼之下,就算胜了也是惨胜。如果有上千个骑兵同时冲锋,那这十个高手就只能有多远跑多远,根本没半点机会。

所以大凡勇将,段位都不见得很高。但苏合牧云却是个另类,竟然是个七段高手。虽然只是初段,但却殊为不易。他那鼓胀的肌肉,黑塔似的块头,无一不显示这人已把外家功夫练到了极致。这种人能到七段,那可真是个另类了。

三百步的距离,弓箭就算射到,估计也是力道大减。但现在众人在城头居高临下,占据城楼之利,这个说法就有些不准确了。苏合牧云已暴露在绝大多人的射程之中,他策马飞奔,直视城墙上的守军为无物,这就是赤果果的挑衅了。城下东蒙军队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将军英勇,将军无敌。将军英勇,将军无敌……”

城头上的守军自然不服,纷纷张弓搭箭,照准苏合牧云射将出去。可三百步距离,对这些士兵来说,要想射到目的地就有些吃力,再要射中一个高速移动的骑士,更是力不从心。尽管城头上箭如雨下,但大部分都射到了空处,偶有一两支歪打正着,直奔苏合牧云而去,也被他用长枪轻轻松松的拔落在地。

城下的欢呼声顿时更烈了。

将有勇将策将,勇将的长处,在于每战身先士卒,把士兵的血性充分发挥出来,极大的提高己方士气。而策将则在于运筹帷幄,制订一系列可行的做战方案,让己方战力发挥至最高,双方可说各有优劣。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文武双全,但真正能做到文武双全的,却百无其一。大多数人都是中庸之资,文不成武不就。所以真有自知之明的,都会选择专攻一点,把自己优点最大化的发挥出来。

李源和那颜达不见得就是勇而无谋之辈,但狼骑和黑甲军对他们的服膺,不是因为他们智谋如何,而是他们每战于前,令人胆气大增,更令敌人闻风伤胆,这就是勇将的作用。左影双腿残废后,转而勤修兵法,博览群书,也并不是说他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相反,他还是个四段高手。但众人惧怕他这个丞相长吏,却不是他那一身功夫,反而是他那谨慎阴沉的性格了。

而这苏合牧云,显然就是一个顶尖的勇将。轩辕灵声情并茂,几句话就让兰宁守城士兵士气大增。这一幕他自然看见了,所以针锋相对,这一连串动作下来,不但让攻城方士气大增,守城方刚刚升起的士气也受到了顿挫。

如果让这个苏合牧云安然退下,那轩辕灵前期所做的一切,不免打了水漂。吴明皱了皱眉,正待做点什么。这时杨易从背上摘下了长弓,沉声道:“大人,我来试试。”

他箭术堪称一绝,就算吴明也大为叹服。见他准备出手,不由点了点头道:“瞄准点,务必一击建功。”

杨易也点了点头,他从箭囊里一口气抽出三支长箭,然后张满了弓,箭尖直指在下面耀武扬威的苏合牧云。

苏合牧云仍在下面纵马驰骋,一人一马忽东忽西,不时传来一声张狂的长笑。杨易不急不躁,等他跑到离自己最近地段时,他手中大弓倏忽张至满月,轻喝一声:“中。”随着他吐气开声,三支长箭带着凛冽的风声,以气贯长虹之势,直取全无所觉的苏合牧云。

连珠箭!

一个好的弓手,很多人都能做到两珠连发。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两支箭都达不到单射时的劲度和精度。所以能两珠连射,且能做到百发百中,劲道不衰者,可说极为难得。像杨易这种三珠连射,而且能爆发出如此威力者,吴明还真没见过。也许,狼牙军的廖四猴可以射出如此惊才惊艳的连珠三箭,但他段位和杨易差了老大一截,论威力更是差远了。

三百步距离,对于普通弓手来说,就算在城头居高临下,也几乎到了射程极限。但杨易这三箭,看起来几乎不受丝毫影响。三支长箭两先一后,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已近苏合牧云身侧不足十米。这惊天的三箭气势恢弘,城头顿时响起震天的欢呼。

好个苏合牧云,三箭来势虽快,但他却丝毫不乱。两支长箭一前一后,几乎是并排而来,他扬起手中的长枪一挡,只听“叮”的一声,无巧不巧,前面一支长箭正击在枪杆上。枪杆风车般一抡,已成一片巨大圆形幕布,后面一支长箭正巧被圈进这片幕布中,只听“啪”的一声,被长枪击中,跌落尘埃。

也就在此时,最后一支长箭到了。

最后一支长箭却不是取人,而是取他胯下的骏马。这一箭实在刁钻,苏合牧云反应再块,此时也来不及护马了。只听“噗嗤”一声,那箭如进腐木,整个箭杆都嵌进了马身。剧痛之下,他胯下坐骑长嘶一声,顿时人立而起。苏合牧云狂喝一声,猛的从马上凌空而起,朝远方斜斜飘落,等他落地之时,那马才悲嘶一声,扑倒在地抽搐不已。

城楼上登时欢声雷动。

“啪”的一声,杨易手中的大弓不是名器,因为用力过甚,而断为了两截。

苏合牧云半跪于地,缓缓站直身子,用长枪直指城头高声道:“冷月峰在上,大蒙左贤王台本殊战书在此,城中的人可有胆一接。”

旗开得胜4 第四十九节

看来这家伙本来目的,不是来示威的,而是来下战书的。杨易那三箭利则利亦,却也把他心头火气撩拔上来了。这话说得杀气腾腾的,大有一言不合即刻动手的意思。吴明一把拉住蠢蠢欲动的杨易,摇了摇头道:“这冷箭咱们可以放,但战书却不能由我们接的。”

说来说去,吴明他们终究是客军。贸然去接战书,反给人一种兰宁无人的错觉,不但起不到激励士气之效,更会适得其反。轩辕灵上前一步在城墙边站定,边上一批护兵也拥了上去,最前面的几个都端着大盾,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她一把推开碍事的大盾,朗声道:“我是兰宁轩辕氏,战书不必下了,尔等要攻城,我军奉陪到底,现已严阵以待,静候前来。”

苏合牧云哈哈大笑起来,他手中长枪仍指着城头,大声道:“兰宁城现在没人了么?除了女人,就是一些放冷箭的家伙。如此胆小,连战书都不敢接?有卵蛋的人都死了?”

吴明眉头大皱,这苏合牧云狂妄无边,也是自己不方便出手,要是方便的话,定给这家伙一点教训。正想着,突有个人叫道:“娘娘,末将愿接战书。”

众人转过头,就见呼延海带与倭赫雷两人带着一大群士兵从城下冲了上来,说话的正是倭赫雷。

轩辕灵扫了他一眼,细长的眉锋微微蹙起。倭赫雷走上前,朝轩辕灵施了一礼,嗡声道:“娘娘,我兰宁万千好男儿,岂能屈服在这苏合牧云一人的淫威之下,末将愿往。”

西蒙“风雨雷电”四大战将,吴明早有风闻,除了“风将”阿占古峰长于智谋外,其他三人可说都是一勇之夫,今日一见,这雷将果然性情火暴。可他连六段都不到,就算长于神力,在同样是一身蛮力的苏合牧云面前,仍是不够看。如今对方火气正旺,要真起了杀敌立威之心,他一个人身死是小,兰宁城刚刚升腾起的战心又跌回冰谷,那可真是不妙得紧。轩辕灵正在迟疑,从呼延海身后又跳出来个腰圆膀粗的大汉,高声道:“我乌梁海愿同倭赫雷将军一同前去,会会这苏合牧云。”

雨将乌梁海和倭赫雷身材差相仿佛,更是满面于思。如果不看名字,实在看不出这人与“雨”字能沾上半点关系。轩辕灵一见他跳出来,松了口气笑道:“如此甚好,就让日泽拉看看,我们兰宁勇士并不输于他们。”

城门开了条缝,倭赫雷和乌梁海两人两骑,直朝苏合牧云而去。苏合牧云先前还长枪高举,此时却收了起来,显然并不想为难两人。两人走到苏合牧云面前,后者才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双手捧着递过来,两人同时跳下马,倭赫雷也举双手接过。然后两人返身,大概表示无所畏惧,他们走得并不快。

此时,苏合牧云的长枪复又举起。吴明心下一紧,正以为这家伙要暴起发难时,那知他却把长枪对准城头,轻轻晃了晃。东西二蒙原先是个整体,双方也算熟识。苏合牧云自然清楚,以倭赫雷和乌梁海的身手,定射不出刚才那惊才绝艳的三箭,他这是在示威。

吴明对杨易轻笑道:“小易,看来你被东蒙第一勇士惦记上了。”杨易却没丝毫荣幸,只是皱着眉头道:“大人,要战就战,这台本殊怎么如此婆妈,还写什么战书?”

倭赫雷把那锦盒捧到轩辕灵跟前,边上一个太监连忙上前,先打开盒子看了看,确定无误后才交给轩辕灵。她从盒子中拿出一份帛布,只扫了几眼,就瞪圆了眼睛,显然极为气愤。吴明大为好奇,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竟然让轩辕灵如此失态,但隔了几个人,他也不方便挤过去看。轩辕灵看到后来,脸色反而平静下来,她朝刚才那太监一伸手,冷声道:“笔墨侍侯。”

那个太监下去了一会,不一会儿就捧着笔墨和帛书过来。轩辕灵打开帛书,拿起毛笔沾了沾墨,就在托盘上笔走龙蛇起来。她写得并不多,只是聊聊数语,边写边道:“万里江山何人守?脚踏雄关向天笑。七尺男儿岂惧葬?愿以此身付战场。”

吟完这首《战歌》,她搁下笔,把帛书一合,交给倭赫雷道:“倭赫雷将军,你去让苏合牧云转告台本殊那老贼,轩辕灵虽不是七尺昂藏男儿,但也有与兰宁同生共死的决心。他想要我投降,那是想也别想。”

原来,这所谓的战书,上面竟是招降之语。不过台本殊定用了些侮~辱性字眼,否则轩辕灵不会如此失态。

倭赫雷捧着那块帛布大声道:“得令。”转身又下城去了。等苏合牧云接过来看了,他突地再次举起长枪。城头上守军军都吃了一惊,只道他是想要动手,倭赫雷和乌梁海两人同时退了一步,长枪一横。这二人都是彪形大汉,但动作却利落得紧,显然也十分着紧这个东蒙第一勇士。那知苏合牧云却没动手,只是举枪高呼道:“轩辕氏,还请你三思。”他顿了顿,接着大声道:“南汉镇东将军吴统领,我知道你也在城头上。左贤王有令,只要帮我们夺下兰宁,前议依然有效。”

前议依然有效,那就是指在沙城开的条件了。吴明不由暗自冷哼,台本殊在信里定是提到自己和轩辕灵以前婚约了,怪不得她会如此失态。

好狠呐。轩辕灵是南汉公主,而自己又代表西北援军。苏合牧云如今大声喊出来,单单提到自己和轩辕灵,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这一招就算不能招降轩辕灵,也能让她方寸大乱,更能削弱她在兰宁守军中的威信,同时离间西北援军和兰宁方面的关系。这可真是一石三鸟,端的是好计策。

可吴明虽看到了此计的狠毒,但他涉身其中,却也不好多做解释。正有些心急如焚,一直默不作声的呼延海突地哈哈大笑起来,在笑声中他上前几步,把一只手搁在雉堞上,大声道:“呼延海在此,苏合牧云听真。回去告诉台本殊那阴毒小子,可敦娘娘为我兰宁夙兴夜寐,众将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而吴将军更是千里来援。我草原勇士一向恩怨分明,那能如他一肚皮坏水,天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有那精力,回去好好对付乌珠穆沁氏,那还稳妥点。”

乌珠穆沁氏是东蒙皇帝那颜顿之母,如今的东蒙太后。她虽和台本殊斗得厉害,但也风闻两人有染,否则君臣二人在东蒙权力分配中配合默契,到现在还相安无事,就是一大疑点。但不管两人之间到底有无隐私,呼延海都是以牙还牙了。草原上的汉子,对皇权可没南汉那么敬畏,听呼延海如此说,城头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同时大声鼓噪起来。

在一片鼓噪声中,苏合牧云气得大吼一声,叫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们等着。”说罢,转身就走。

呼延海打铁趁热,大声道:“兄弟们,你们也看到了。台本殊和乌珠穆沁氏狼狈为奸,阴谋篡夺皇位,已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山河破碎,百姓**,儿郎们,你们难道眼睁睁的看到这对狗男女在我们身上做威做福么?这等奇耻大辱,你们难道还能忍气吞声么?”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交战双方首重一个士气。这战争还没正式打起,双方就围绕着士气展开了一系列的剧烈摩擦。轩辕灵,台本殊、苏合牧云、呼延海粉墨登场,甚至杨易也被迫卷入。尽管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但吴明心下仍有些好笑。久闻北蒙这一代的左右贤王一向水火不容,而且半斤八两。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都是借势论事,信口雌黄的高手。

正想着,城头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喊声:“不能!”。又有人带头喊道:“打倒这对狗男女,还我大蒙朗朗乾坤。”

台本殊爬到一座箭楼上站定,伸出双手朝下一压,等人群中安静下来。他才举起右手,大声道:“长生天用宽阔的胸怀养育了我们,赋予了草原儿郎无尽的勇气。弟兄们,用敌人的鲜血来洗涤他们的罪恶,用兰宁城头的鲜血来证明你们的勇气吧。”

用鲜血证明勇气?大概是客军,吴明对整个北蒙并无丝毫感情,所以听到这句话,顿时生出无限滑稽之感。这些士兵用鲜血证明了勇气,可勇气的代价,就是生命。而收获成果的,注定是那些站在高处的人。难怪有人曾说,战争是几个疯子骗无数呆子用生命玩的游戏。虽有些揶揄成分,却也不无道理。

日光如火,也似血。整个城头在日头下也似在燃烧。周围的士兵都在呼喊着,稍微理智点的举着长枪在喊“誓与兰宁共存亡”,但大多很是粗鲁,满口污言秽语地骂着对方,台本殊看着这些被撩拔起来的士兵,不由微微一笑。这一笑说不出的得意,也带着点阴森。只是能读懂其中味道的,怕也没几人了。

旗开得胜5 第五十节

可不论怎么说,西蒙在这次在这次战前士气的交锋中,讨了个便宜。这总算是个好消息了。正想着,耳边传来轩辕灵的声音:“吴将军!”吴明心头一凛,连忙行了一礼道:“娘娘有事么?请吩咐。”

轩辕灵看了看吴明,良久才道:“首轮攻防战至关重要,我希望近卫营将士能在城楼处协助防守,可以么?”

她嘴里虽说着客气的话,眼中却有种哀求的意味。吴明心下却是一酸,刚才呼延海虽把台本殊的言毒挡回去了,但轩辕灵心下定也不安,所以才让外营战士打头阵吧。外营强悍的战力是一方面,可也能用实际行动,最大化的弥合敌人的谣言中伤。

自己能找借口推脱么?吴明只能苦笑,又行了一礼道:“是。外臣定带麾下儿郎力战不退,不让敌人越雷池一步。”

此时,无数士兵在各级将官的带领下,络绎不绝的朝城头增援过来。东蒙既然来了,城头上的防守自然需要加强。从前线退下来的西蒙残兵约有十万,加上后来征召的近十万战士,兰宁城如今也有近二十万众,以二十万对四十万,对攻守双方来说,都是一个容易接受的数字。可东蒙就算败了,还有的是纵深和机会,西蒙败了,就是灭国的下场。

以兰宁城现今的状况,能守住么?

城外两里处,东蒙士兵扎营完毕,开始在城下列队。四十万的大军,即使只拿出一小部分,已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一大片草原骑兵举着各色旗帜,密密麻麻的站在城下,如汹涌的巨潮在城下弥漫开来。阵列前方,传令兵大声酣呼着,把各级将令传递下去,尘土飞扬中,整个地面都似升起了蒙蒙雾气。

杨易看着在城下列队的骑兵,舔了舔嘴唇道:“看这阵势,对方首攻起码出动了五万以上的人数,看来还真舍得。”

吴明淡淡道:“战争之道,攻心为上。如今双方都知根知底,更没有试探的必要,所以首轮攻击就显得尤为重要。就算不能一战定乾坤,也要尽可能给敌以杀伤,达到降低对方士气的目的。这些道理,对攻守双来说,都是如此。”

杨易身子一震,轻声道:“是,属下受教。”吴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接着道:“只是我很好奇,这些草原骑兵匆匆而来,又是如何攻城的。”

仿佛回答他疑问,吴明话音才落,低沉的号角声在城下响了起来。紧接着,无数的号角声跟着响起。角声深沉苍凉,在下方涤荡不休,连天边的那丝浮云,也似被震得颤动起来。在号角声中,城下的西蒙骑兵突然发出一声整齐的吆喝声,然后同时拍马朝城头冲了攻来。

他们这是干什么?难道用马来撞城墙?这可纯属找死了。

城头永远是守卫的重中之重。近卫营要防住这个地方,花费的代价定也极大。好在轩辕灵只想让近卫营做个表率,并不是真把守城重责交给近卫营,所以仅把城头附近的这段城墙交给吴明,并不甚宽,近卫营的守城压力也不是很大。轩辕灵和呼延海都没走,两人各被一大群卫兵簇拥着,站在城墙上。这样虽然危险,但却极大的鼓舞了守军士气。

日头渐渐西斜。风吹来天阴山淡淡的寒气,也似带着血腥味。在连续的号角声中,一大片骑兵呐喊着朝城头冲了过来,如同一波潮水涌上来,连地面都感觉得到颤动。那还只是敌人的先头部队,就已有了这等威势,虽然是在城头上,但那些没经过大战的士兵都有些变色。杨易自不会被这等声势吓倒,仍有些担忧地道:“大人,兰宁的粮草到底能坚持多久?”

这才是重中之重,东蒙兵困兰宁后,西北的粮道也被掐断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兰宁已成了一座孤城。但轩辕灵和呼延海老早就在筹划这场守城战,肯定不会等到绝粮的那一天。可这等军机却也不好拿到现在来说,吴明只是道:“准备守城吧,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

敌人越来越近了,此时离城已不过一百多步,城头突然射下了一阵箭雨。三百步,普通箭手根本没法射到,但现在正是弓箭逞威的最佳距离。这一阵箭雨突如其来,冲在最前方的一排骑兵登时如割麦子一般,扑倒一片。那知敌军阵脚一丝不乱,在一阵一长两短的号角声中,这些骑兵纷纷拉转马头,沿着城头策马飞驰起来。他们的骑术本就是一绝,在高速飞驰中,普通弓手能做到有的放矢的却并不多,就算有瞎猫碰见死耗子的,但终归是少数,城楼上又倾泄了第二波箭雨,但他们的伤亡却少了许多。这时候,那些骑兵亮出了早就攥着手中的骑弓,然后拉弓如满月,和城楼上开始对射起来。

弓骑兵!

一个农耕民族,固然可以培养骑兵,但这些骑兵分工明确,骑兵就是骑兵,训练一个骑兵的造价本就高昂,要让一个骑兵变成弓骑,远近做战皆宜,则必须大加训练,花费更大的代价不可。但放在草原上,这些问题就不再是问题。草原上的战士,是天生的骑兵。要在残酷的草原上生活,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必须学会骑马,学会用弓射猎。所以他们不但是天生的骑兵,更是天生的弓骑兵,这一点,却是农耕民族所不具备的。

飞矢如织,一片巨大的箭雨笼罩了兰宁城头,连天空似乎都黯了一黯。兰宁的守军大多是新兵,那会料到这等变故。这轮箭雨下来,当下躺下一片,许多人躺在血泊中哀号不已。城头是重中之重,自然遭到了对方全方位照顾,只是近卫营身经百战,城下这轮箭雨虽猛,但起到的效果却是有限。杨易被吴明拉着,蹲在城垛下躲着箭雨。耳中尽是箭矢呼啸声,他不由轻笑道:“这等远程压制之法,倒是有些意思,确实与我们攻城有所不同,但也有效率多了。”

吴明道:“这是自然,蒙人虽然不擅攻城,但长期面对双山关这等险关,这日积月累下来,肯定有一套攻城方法的。不过这种方法太过奇异,我们就算想学,也是有心无力。”

杨易点了点头道:“确实。我们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弓骑机动,同时对守城方进行远程压制。”说到这里,他撑起身子,从堞稚缝里瞄了下方一眼,皱了皱眉道:“这轮攻击看起来骇人,但只要有了准备,起到的效果怕也有限,要想就此下城,那是根本不可能。”

那些新兵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一轮箭雨的密集覆盖下,出现伤亡的也大多是他们。但吃一堑,长一智,在血淋淋的教训下,许多人有样学样,开始蹲在城垛下躲避箭雨,敌人的第二轮箭雨顷刻而至,但城头伤亡大减,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战争是个大染缸,他能让人迅速成熟,也能使人失去更多东西。看着在敌人箭雨下面不改色,尚能侃侃而谈的杨易,再想到四年前广阳海战时,那个见血呕吐的新兵,吴明心下也有些感叹。不由接过他话题道:“应该不会如此简单,他们肯定还有后着,咱们看着就是,见招拆招。”

箭雨稍歇,城下又传来冗长的号角声。杨易小心撑起身子,从垛口朝下望去,刚露出半边脸,不由惊道:“大人,他们又冲过来了。”

他叫声中大是骇然,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吴明心下一惊,连忙撑起身子,也从堞稚缝里朝下望去,一眼所及,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城下,几千个弓骑兵排成长长的几列,仍在对城头进行压制,但只要不像第一次那样全方位覆盖,他们弓箭的威力就小了许多,城头上已陆续有士兵从骤然打击中清醒过来,纷纷拉弓还击。城头毕竟占据地利,那些弓骑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直撑下去,看来过不了多久,他们通过齐射造成的空中优势就会丧失殆尽。

让吴明吃惊自然不是这些弓骑兵,而是他们身后。几千个弓骑在城下纵横驰骋,不停的倾泻出手中长箭。而在他们身后,两组骑兵呐喊着高速冲来。这些骑兵几十人一组,用坐骑抬着一根巨大的圆木,这根圆木前端削尖,简单的包了点铁皮,和攻城车的撞木没什么两样。随着他们的逼近,前段压制的弓骑潮水一般的分开了,两组骑兵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的加快,朝城门处撞了过来。吴明不由大喊:“弓箭压制,落石,滚木、热油准备。”

虽然不是攻城车,但以他们这种速度冲击上来,重力加上速度,这城门就算铁制,恐怕也挡不了几下。好在兰宁也是准备充足,虽没有霹雳车这些高端守城器械,但由于背靠天阴山,落石滚木之类倒是准备了不少。这些士兵真要冲上来,也只好让他们尝尝个中滋味了。

两组士兵已从弓骑的队列中冲了出来,前方离城头已不足百米。城上一阵大乱,那些弓骑见有机可趁,竟然舍了骑射,从背上解下套索,呐喊一声,拍马朝城头冲了过来。城上箭如雨下,但敌人似乎毫不在意,仍在源源不断地冲上来,这些骑士到了城下,就抛出手中套索,那些套索上面有铁勾,一抓在城头上,稳如磐石。敌骑就这么顺着绳子,纷纷从下面朝城头爬上来。

旗开得胜6 第五十一节

守城士兵自不可能看着他们从容登城,纷纷立起身子却解那些铁勾,但只要他们露出身子,城下马上就会有无数箭支招呼过来。城墙的防护作用顿时大大减弱。一时间,城上城下箭流如织,惨叫声声声入耳,有城头的,也有城下的。

这样也可以?

这种野蛮的战法实让吴明始料不及。双方箭来箭往,在城下弓骑的压制下,有不少攻城士兵就这么爬上了城头,和守方展开了肉搏战。一时间杀声震天,而城门口这儿是他们的主攻方向,自然最为热闹。两组一百多个骑兵抬着两根巨大的圆木,在城下弓骑兵的掩护下,恶狠狠的朝城门撞来。

想用这种方法下城,至少也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或者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如果换做是其他部队,没准还真被他们这种方法打乱阵脚。可他们面对的是近卫营,吴明这次带的五千战士,是以黑甲军为基础组成的。这五千人可说身经百战,骑战水战器械战,几乎样样在行,自然不会被对方的疯狂气势所摄,眼见对方已冲至城下,吴明从城头突地站起,喝道:“动手。”

话音刚落,身周士兵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举起早就准备好的落石,朝着城下的敌骑兜头盖脸的砸去。那些士兵早已有备,纷纷朝空中举起手中的盾牌。普通骑兵都是皮制的圆盾,但这些盾牌极是宽大,几乎遮住了半个身子,显然也是特制。落石砸在敌骑盾牌上,嘭嘭之声不绝于耳,虽然有不少骑兵落马,但起到的效果却远没想象中的那么好。

也就在这时,只听得“砰,砰”的两声巨响,整个城头都似颤了颤,两根巨大的圆木在骑兵的高速冲锋下,终于和城门做了一次亲密接触。这等威势实在骇人,再来几下,恐怕这兰宁城门真被他们砸破了。吴明厉声道:“上滚油。”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的群士兵长身而起,把滚油倾泻下去。那些骑兵稍稍退后,正准备发力对城门发动第二次冲击。听得上方有响动,还以为这次抛的还是滚石落木之类,盾牌封得更密。那些沸油一沾到盾牌上,顿时冒出青烟,沸油四下而淌,骑兵始料不及,城楼下一片敌骑发出阵阵惨叫,当下就有一大片人从跌落马下,在地上翻滚不休。

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在空中弥漫开来。

被沸油烫中的骑兵大多在撞木前端,一阵人仰马翻中,两根撞木“砰”的一声,搁在了城楼下。

城头顿时发出一阵欢呼。这些东蒙骑士也当真凶悍,众人的欢呼之声尚未落下,他们尽皆下马,抱起了撞木的后端,而后面的骑兵又悍不畏死的冲过来,纷纷抱起了前端,一群人同时狂吼一声,后退几个大步,再次朝城头发力撞来。

吴明心下一凛,都说草原骑兵凶悍无比,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可感慨归感慨,身在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当下也由不得他多想,再次厉喝道:“再投滚油,火箭侍侯。”

攻城车是南汉发明出来的,但这东西太过简单,稍微看几眼就能知道大概,根本不可能像霹雳车一样保密。这几年,攻城车在战场上已有大量运用。南汉做为攻城车的首创国,自然也有相应的应对之策。这些东蒙蛮子太过勇悍,吴明也只能拿出对付攻城车的法子来对付他们了。

士兵们驾轻就熟,再次投下滚油,随着滚油一下,城头上又已射下一排火箭。外营士兵的箭术虽比不得这些东蒙骑士,但此时也不需太准,箭头一到,流淌在城下的那些油登时点燃,烈焰腾起,沾上油的盾牌也立时火光熊熊。

城门处火光冲天,攻到城下的几十个士兵大多成了火人,在城下狼奔豕突,这一小块地方登时如同人间地狱。还来不及欢呼,下方一片箭雨报复而至,当下就有两个外营士兵躲避不及,被长箭射个正着,其中一人闷哼一声,朝城下一头栽落,另外一人爬得太高,登时被几支长箭穿胸而过,他一个倒翻倒在了城头上,显然也是不治。

杨易怒不可遏,从一个士兵手里抢过一把长弓,猛地跃起,三支长箭连珠而出,他厉喝道:“去死吧。”他本就箭术无双,此时含恨而发,威力更大,三支长箭俱都建功,共有三个骑兵从马上栽落,但更多的士兵从后面源源不断的冲上来,纷纷跳下马去抢撞木,一副不破城门誓不罢休的架势。

再这么下去,可真要被他们得手了。虽然把这些骑兵引到城下,更能有效杀伤敌人,但吴明可不敢拿城门来冒这个险,万一真被破门,那可真是作法自毙了。他心头一凛,喝道:“倾油,把这两截撞木给烧了。”

这两根撞木又长又大,定是特制。此次东蒙行军甚快,兰宁附近又没什么像样的森林,这种东西肯定带得不多。所以吴明起了一劳永逸的想法,把这两根特制的撞木毁了。吴明话音一落,又是一大批滚油从城头丢了下去,火箭密密麻麻地射朝下倾泻。那撞木本就沾了些火星,火箭接踵而至,火势大长。几个骑兵尤不信邪,妄图扑灭火势,可他们拍马上前,还没付诸行动,身上也沾上了油,立如巨烛般燃起。

这些骑兵拼起命来,确实不可以常理度之。轩辕灵叫自己来守城头,定是对兰宁其他部队不放心。可就算外营厉害,也守得胆颤心惊,远没想象中的轻松。这些攻城器械如此简陋,他们都能发挥出如此战力,要真有优良的器械,那还得了。一想到这里,吴明不由打了个寒噤。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同时也松了口气。两根撞木一毁,就算敌人能冲上城头,以此时城上的兵力和士气,定能击退他们。

一见两根撞木燃起,十几个敌人变成火人在城下跳舞。在城门附近的长长一段城墙登时发出欢呼声,守军士气高涨。外营战士也顾不得隐蔽身形了,他们有的爬起来,抓起手中的长弓对着城头就是一通乱射。更多人则继续对着城下倾倒滚油,落石滚木等,一时间箭如雨下,杀声沸天。敌人虽仍想冲上来继续抢救撞木,但刚一靠近便被射倒。火越来越大,城头的滚油都快倒光了,下方也变成了一片火海。敌人现在就算冲进来,拖出去的怕也是两截焦碳和一大堆烧糊的尸体。他们眼见势不可为,这才悻悻而退。

撞木被毁,敌人的攻击势头却丝毫不减,反而更加猛烈。绳索已不能满足源源不断的士兵,后继的士兵则扛着简陋的云梯架在了城头上,开始蚁附攻城,许多地段都已有敌人杀上城头。可守军士气高昂,人数也是不少,守得更是坚如磐石。每个冲上来的敌人都要同时面对好几个人的进攻,可这些攻城士兵悍不畏死,仍是源源不断的冲上。一时间杀声震天,东蒙的攻势如疾风烈火,守方却如万载寒冰,岿然不动。

正杀得天昏地暗之时,身后却传来一阵惊呼。吴明将一个架在城头的云梯掀翻,扭头道:“怎么回事?”

边上一个士兵道:“大事不好,娘娘危险了。”

顺着他目光望去,就见苏合牧云正在城头横冲直撞,手上的一杆长枪被他使得出神入化。枪本主刺,但他在手里,俨然成了一根大棍,抡圆了枪杆横扫,一扫就是一大片,被他扫中的士兵,无不筋断骨折。受他激励,攻城士兵士气大振,纷纷聚拢过来,此时他身周已聚集了近二十人,苏合牧云正指挥这群士兵,一边扩大缺口,一边朝轩辕灵所在地逼近,看来起了擒贼擒王的心思。

吴明所在这段城头离轩辕灵并不远。此时虽是傍晚,但霞光仍浓。四下里虽杀声震天,但在天阴山的积雪映照下,远方情景仍是清晰可辨。轩辕灵身旁的那个太监脸都白了,正跪在地上苦苦劝说,大概是想让她远离这是非之地。但轩辕灵则死死盯着越来越近苏合牧云,动也不动。

她自然不能动,她西蒙可敦,一旦撤退,军心士气定然大跌,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优势也会掉个个,东蒙因此下城都是可能的。吴明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脑门,想也不想,跳起来昂声道:“有胆的随我冲,救援可敦娘娘。”

说完一马当先,朝苏合牧云直逼过去。好在附近虽然杀声震天,但西蒙突破的地方并不多,城墙上的绝大多数地方仍在守军手里。苏合牧云一路前突,路程比吴明固然要近得多,但离轩辕灵越近,他受到的阻力也是越大,无数士兵奋不顾身,纷纷来挡。而吴明则几乎没受什么阻拦,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朝轩辕灵立身处扑去。苏合牧云突地大喝一声,猛的一跃而起,朝轩辕灵直扑而去。也就在同时,吴明狂喝道:“鼠辈敢尔!”赤宵猛地出鞘,右脚顺势一点堞稚,人如一只凌空而起的大鸟,一剑朝苏合牧云斩落。

这一剑全力出手,剑势甚烈,更如惊虹下击,一闪而没。苏合牧云骇了一跳,他虽比吴明先行出手,可若真要不管不顾的下击轩辕灵,自己肯定会被斩成两段。他虽有以命搏命的决心,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仍选择了先行自保,再图其他。当下长枪一横,挡在胸前。吴明全力一剑其疾如电,正击在他枪杆上。“啪”的一声脆响,苏合牧云身子一震,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涌来,直直朝后倒翻而回。

鸢鸟将击1 第五十二节

他心下大惊,落地之后一个翻滚,马上站了起来,讶声道:“可是吴明吴将军当面。”他和呼延海等人骂得再厉害,管吴明屁事。但他拿轩辕灵和吴明的以前的感情来说事,这却是吴明不能接受的。当下也不理他,转头对脸色煞白的轩辕灵道:“你没事吧,娘娘?”

轩辕灵眼中异色一闪,马上恢复正常。只是淡淡的道:“多谢吴将军,救命之恩,日后必有所报。”

见她并无损伤,吴明松了口气,那有闲心和她扯这些虚的,提着赤宵就朝前方扑去。杨易带着十几个战士呐喊着冲上,堪堪顶住苏合牧云前冲之势。这苏合牧云当真了得,一杆长枪大开大阖,把周遭护得风雨不透,杨易虽和他都是七段初期,却被他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得依仗小巧功夫闪转腾挪,缠斗不休。好在跟着杨易冲上的还有几个内营战士,不但是三段武者,更长于配合,有他们几个帮衬,这才没露败像。

眼见吴明提剑杀来,苏合牧云知道斩首行动多半泡汤,长战下去更讨不了好。他屈起食拇二指放在口中一吹,城头顿时想起刺耳的哨声。哨声极是尖利,几乎象根针刺入耳中,听着极是难受。攻上城头的敌人闻声而动,纷纷朝城头跳下,他们退得其快如风,如大潮漫过沙滩,顷刻回落,只一眨眼功夫,所有人便退得干干净净。

敌人终于退了。

这时城上的士兵们发出了一阵欢呼,这一战终于完全结束。此战守卫城方打得有声有色,伤亡比攻方要少得多,自然算个胜仗。可吴明却没那么乐观,东蒙一路大胜而来,难免有些骄狂,他们这次更是攻得仓促,而守方则是以逸待劳。随着战事发展,兰宁的粮草问题慢慢突现,双方形势恐怕得掉过个个。

轩辕灵脸色仍有些发白,但却强打精神道:“兰宁的勇士们,你们是好样的,我代表陛下感谢你们。”

她的声音仍是从容优雅,说过这话后,眼角也明显含有湿意,和台本殊那假惺惺的表情大为不同。周围的士兵原本就极为兴奋,听得她的声音,城头上又是一阵震天欢呼,吴明吐出一口气,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四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也许对轩辕灵来说,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了吧。再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变成她心中一段久藏的记忆,成为她生命中一个过客而已。

轩辕灵说完这话,却并不急着离开,而是把身周的侍卫遣散营救伤员。吴明也顾不得理她,和杨易退回城头附近清点伤亡。这次战斗时间虽短,但近卫营仍战死了十二人,另外还有一百多人受伤,有几个伤势还颇重。即使战争早把吴明的心铸得如同铁石一般,可这种冤枉仗造成的牺牲,他心头仍有些不舒服。

正为一个重伤的士兵缠上绷带,就听得轩辕灵清冷的声音响起:“吴将军。”

吴明转头一看,就见她正领着一大群人朝自己走来,而呼延海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他只得把手中的伤员交给一个亲兵,站起来行了一礼道:“末将见过娘娘,见过贤王。”

轩辕灵轻声道:“不用多礼。”呼延海则在一旁笑眯眯地道:“久闻吴将军治军甚严,麾下儿郎更是一个顶十的好汉,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真要行礼,应该是老夫向你们致敬才对。”

这右贤王太过虚伪,吴明对他殊无好感,但人家对自己交口称赞,他总不好板着个脸丢给对方。只得再行了一礼道:“王爷谬赞了。”

此时天已黑尽,整个城头仍是一片喧嚣,而两里外的东蒙营地里则燃起了大堆篝火。尽管初夏,但由于兰宁背靠天阴山,从山下吹来的雪风,仍让人感到料峭寒意。轩辕灵看了看天色道:“还得烦情吴将军明天来军务府一趟,共商破敌之策。”

顿了顿,她接着道:“接下来的守城战,我想请将军指挥,不知吴将军意下如何?”

“什么?”

吴明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娘娘,这可使不得。小将无德无能,怎能担此大任?再说了,我只是个客将而已,兰宁上下军士,恐怕不会心服。”

轩辕灵没说什么,呼延海接口道:“此言差亦。将军的指挥才能,大家有目共睹,麾下儿郎实力更是不凡。如今你威震西北,老夫虽自认有些头脑,可若论对军事的理解,在吴将军面前也是自愧不如。现今我朝势危,纵观整个兰宁,这统帅之责,却非吴将军莫属,你就别推辞了。”

如果有呼延海支持,兰宁守军至少不会对自己阴奉阳违。可呼延海凭什么心甘情愿的把军权交给自己?难道真如他说的那样,兰宁势危,无人可用?直觉告诉吴明,这里面怕没他想的那么简单。轩辕灵低着头,似乎想着什么,脸上已有痛苦之色,她突的抬起头道:“吴将军,我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如果你真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她说得楚楚可怜,眼中也似有泪花闪动。吴明最看不得女人流泪,更何况是轩辕灵。心下一软,无可奈何地答道:“好吧,反正当这个主帅也不会掉块肉。”

轩辕灵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喃喃道:“我知道你会答应的,谢谢你。”她说着,朝吴明裣衽一礼,道:“吴将军,兰宁几十万百姓的性命交给你了,我一家四口的性命拜托你了。”

以她现今身份,这礼就显得大了。吴明可不敢接,连忙跳开苦笑道:“娘娘,不要折杀末将了。不敢夸口必胜,尽力而为而已。”

呼延海脸上也露出笑意,接着道:“如此,吴将军好好想想,这守城战如何打吧,我们都听你的。”

眼见他和轩辕灵消失在夜幕中,吴明才对杨易道:“把战士们分成三班,大家轮岗休息,这样才能保持战力。”

杨易一个立正,道:“是。”他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小声道:“这里有我,大人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许多事要你处理。”

刚才杨易就在附近,就任兰宁城临时统帅的事,他也听见了,所以才有如此一说。吴明也不推辞,点了点头道:“好,这里就交给你了。”

杨易现在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让他来安排接下来的事,吴明自然放心。他下了城头,早有士兵牵过战马,吴明翻身上了南望,双腿一夹,南望欢嘶一声,在大街上纵蹄飞奔。

由于战事来临,原先熙熙攘攘的大街,现在已是安静无比。南望斗大的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咯哒”声。夜风带来了天阴山的寒意,让他浑身一凛,脑子也清醒了些。二十万大军,无论如何都不算少了。吴明虽然东正西讨,但从没指挥如此多的士兵作战,要说心头不紧张,那绝对是假的。可呼延海的态度暧昧,更让他疑云大起。虽说兰宁守军都是蒙人,就算他当了统帅,呼延海也不用担心战事胜了,吴明能够策反这些守军。可今天刚刚打了一个胜仗,远没呼延海说的那么紧急。一旦守城战取得胜利,这可就是大把的声名。以他无利不起早的秉性,绝不可能无故便宜他人。

想到这里,吴明不由苦笑。自己也不是他们肚里蛔虫,那可能算无遗策,事事知晓。

一路想着心事,不觉到了军营外。五千人分成三拔,留守在这里的也还有三千多人,有些士兵刚从城头退下来,还有些士兵则准备前去轮岗。一些士兵受了伤,医营的人正在努力救治。尽管兰宁城内漆黑一片,但他们这个军营则是热火朝天,一派繁忙景象。

现在天黑不久,大概刚过戌时。吴明草草用了辎重营做的饭菜,看看天色尚早,就朝鲁房的住处行去。鲁房到了这里后,除了一个人爬了几次天阴山,大部分时间倒算老实。这次东蒙的撞木给吴明的震撼太大,他也想来看看鲁房,顺路瞧瞧井阑改造得怎么样了。

一到他住处,远远就看见他房子里还点着灯,有个人高声道:“臭小子,摆弄你那些鬼东西就有时间,给我做个风筝就不行了?”

是优露莉的声音。吴明吓了一跳,这小妮子怎么也在?她和鲁房都是让人头疼万分的人物。鲁房是工部要人,许多发明创造都出自他手。而优露莉更不待说,不但是南蛮疾风战将,更是南蛮国师帕莫莉的爱徒。这两人谁出了问题,都不是吴明能接受的。所以此次守城战,吴明专门派了一个什的内营战士集中看护两人。但他仍不放心,就怕优露莉强行突破,甚至答应她只要听话,抽空单独陪她。优露莉软硬不吃,却只吃这点,果然乖乖呆在军营里,没有乱动。

看来,今天下午把这两人关在一起,又起了冲突吧。吴明苦笑一声,硬着头皮朝里走去。一到屋内,就见优露莉右手提着雷霆鞭叉在腰间,左手食指则指着鲁房,杏目圆瞪,显然极为气愤。鲁房却不甘示弱,一手撑在桌子上,梗着脖子瞪着优露莉,两人如同正在兴头上的公鸡,互不相让。吴明吓了一跳,连忙叫道:“干什么,别乱来。”

鸢鸟将击2 第五十三节

一见吴明来了,鲁房便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大声诉苦:“吴大人啊,以后你可别把我和这个疯女人关在一起了,这要折腾下去,小子非得折寿不可。”

鲁房本不是个怕事的主,优露莉能让他叫苦连天,也算极为难得了。可他口里的这个疯女人,吴明现在也不知如何处理,更别说为他做主了。

吴明苦笑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疯女人要我做风筝,吵了一天了,想我堂堂工部员外郎,怎么可能做这东西。”

鲁房指着优露莉大声指责,他左一个疯女人,右一个疯女人,优露莉就算想在吴明面前扮淑女也不成了,瞪圆了眼喝道:“你不是手巧么?做这么个东西难道会死啊。”

“其他人倒是无妨。”鲁房哼了声,双手抱胸继续道:“但是你,本员外郎就是不高兴给你做,怎么的。”

大概见吴明进来了,不用担心优露莉动粗,鲁房言行更为嚣张。只是吴明却担心优露莉真的发飚,连忙阻止他继续挑衅,看着优露莉道:“你做那东西做什么?”

优露莉本来气鼓鼓的,一听吴明来问,也不顾和鲁房计较了,兴冲冲地道:“天阴山风头很急,正适合放风筝,我准备做两只风筝,你一只我一只,到时候你陪我去。”

吴明几乎想笑,但偏又笑不出声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妮子还有闲心放风筝。记得五年前南征,优露莉还曾是热内主将,玩兴就挺重,为了抓住自己,还差点导致全军大败。如今事过境迁,她虽成熟了些,但东西二蒙打得再厉害,可不管她什么事,也难怪她提出这等要求了。他摇了摇头道:“现在东蒙困城,那有时间搞这些闲事……”

他话还没说完,泪水已开始在优露莉眼眶里打转:“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呆在这里乖乖听话,就抽时间陪我的。”

吴明继续苦笑:“这话是不错,可没答应陪你去放风筝啊。”平时抽点时间逛逛街也就是了,花的时间不多。可跑到后山去,那大半天的时间就没了,吴明可不干。

优露莉叫道:“骗子。”刚一叫完,泪水唰的一下,滚落脸颊。吴明不怕刀枪棍棒,最怕的就是这个,今天轩辕灵用过,优露莉又来了。他手忙脚乱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陪你去还不成么。”

优露莉这才破涕为笑,娇哼道:“算你还有点良心。”看吴明一脸苦相,她扬了扬下巴接着道:“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你不是还欠我一个承诺么,现在就算还上了,这下你不吃亏了吧。”

五年前优露莉用血参救过吴明一命,吴明为感其德,答应为优露莉做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为帕莫莉送信给酒道士,第二件事是让他促使南汉和南蛮达成停战协议,前两件事虽说不上很难,但也算关系到国祚民生的大事。吴明千算万算,没料到她会把最后个条件用到这里,不由苦笑道:“些许小事而已,你就把这机会用了,可别后悔。”

“可对我来说,这就不是小事。”她咬着略显丰厚的嘴唇接着道:“条件来条件去的,又不是做生意,我才不想和你讲条件。”她昂起头,有些倔强的看着吴明道:“难道没这些条件,我以后任何请求你都不会答应了么?阿明哥。”

吴明头大如斗,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他转头对鲁房道:“鲁员外,就麻烦你做两只风筝。”见鲁房仍有些不情不愿,他看了优露莉一眼,接着道:“算是我求你了,我的大员外。”

鲁房看了看优露莉,又看了看吴明。他虽然是个阉人,但年纪也不小了,男女情事多少也懂一点。只得点了点头道:“好吧,记得哈,我只是看在吴大人你面子上做的,并不是怕了她。”

吴明有气无力的道:“谢谢鲁员外了。”

送走了欢天喜地的优露莉,吴明和鲁房谈了一阵。说起井阑的事,这小子又变得精神焕发起来,井阑的工图他已通过信鸽发回南宁,工部尚书刘泽最近已有回信,说丞相看了图纸后,对这东西大加赞赏,已经通过审批。走完这个过场,工部就会开始大规模制造了。到时候,朝廷又将多一种攻城利器。看着满脸兴奋的鲁房,吴明却是想得更多,井阑这东西再厉害,也只能在攻城战中有大用,丞相如此重视这等利器,无疑也释放了一种信号,那就是将来的战争,怕以攻城战居多。而中西大部已归朝廷版图,波斯又与南汉结盟,朝廷以后的主攻方向,就只剩向北和向南了。南蛮贫瘠,有波斯牵制,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北犯。而对于朝廷来说,没有什么比攻下北汉,完成一统来得重要。所以未来朝廷的主攻方向,定是北汉无疑。

而北汉和南汉一样,多的是高城险关,要想拿下北汉,攻城战定不会少。工部此时呈上井阑图纸,对于丞相来说,可谓是瞌睡遇见枕头,他不重视才怪。聊完这些,吴明心头也有些兴奋。不论怎么说,如今南北两汉主客易势,只要经略得当,朝廷一统东汉也不是不可能。

鲁房双眼放光的道:“说来说去,我还得感谢吴大人你呢。”

吴明怔了怔:“怎么?”

“刘大人说,等我回到南宁,朝廷就准备加封我为工部侍郎。”

鲁房现也就二十出头,这么年轻的工部侍郎,不说后无来者,但定是前无古人了。不过真要以功绩论,他当这个工部侍郎可是绰绰有余,也许正因为年龄的缘故,所以才在员外郎的位置上,迟迟得不到升迁吧。丞相确实是个有魄力的人,朝廷这几年去芜存新,很是做了些实事求是的大事。就比如提拔鲁房为工部侍郎,这要放在以前的帝国,是想也不敢想的。

吴明讶然笑道:“竟然还有这种事,那我可得先恭喜你了。”

鲁房也笑了笑道:“吴大人现在威震西北,丞相很多事可不大喜欢过你之耳,你不知道这事也属正常。”

看来,他也不是不懂政治,只是不爱分心他顾而已。吴明看着他微微一笑,却没接口。刚回南宁的时候,自己当是太后一系,而后小清和成婚,又站在丞相一边多一点。和小艺完婚之后,中西二省和西北三省就成了一个整体,自己和何总督已自成一系。如今太后和丞相都把自己看成眼中之钉,那还敢推心置腹,剩下的只是忌惮了吧。

猛的,他怔住了。鲁房虽和呼延海性格迥异,但说这话的时候,两人语气却有诸多神似之处,都加了个前缀“吴大人现在威震西北”。他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这可真是当局者迷,如今兰宁几成一座孤城,如果真有援军,除了楼居外,就剩下西北三省了。可就算楼居是西地第一强国,但西地国多,情势复杂。本国定须留守重兵,所以就算能够出兵,怕也有限。而西北实力比楼居自然强得太多,虽刚刚经历过战事,但北汉大败,短期内那还可能出兵牵制,若真要出兵救援西蒙,自然比楼居多得多。楼居还有野风珍珠的的婚事牵制,野风狂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东蒙获胜,否则前期投资都打了水漂不说,一旦兰宁城破,西蒙一灭,日泽拉更不会轻饶了他。西北虽和兰宁也有盟约,但自由度要大得多,可说进可攻,退可守。

可兰宁主帅姓吴,那就另当别论了。首先这守城战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要尽力而为。其次么,向西北请求援军,也成了顺理成章,更不用担心何啸天趁机勒索,狮子开大口。

呼延海这一招可真狠呐,拈花为剑,借势而为。

鲁房见吴明面色有异,不由道:“怎么了,吴大人,有那里不舒服么?”

吴明摇了摇头,强笑道:“没事,天色不早了。风筝的事你可别忘记了……”他顿了顿,正想再嘱托几句,鲁房已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放心吧,吴大人。那东西对我来说,可真是杀鸡用牛刀,保管做得精致漂亮,让那个疯女人无话可说。”

吴明也没闲心和他多扯,淡淡地道:“如此,拜托了。那我先走了。”

告别了鲁房,他从房子里钻了出来。此时天已黑尽,月亮未升。尽管是初夏,但天阴山下的雪风呜呜刮来,如无数看不见影的冰冷异兽呜咽着从山顶冲下来,带来了彻骨寒意。繁星在冷风中摇晃,也似冷得在颤抖。他叹了口气,信步朝卧室走去。呼延海的这个计策,可谓是真正的空手套白狼,为了得到西北的全心援助,他甚至不惜以统帅之职相让。可他应也清楚,自己不是那种好虚名的人,所以才让轩辕灵开口相求吧。想起轩辕灵那如梨花带雨的脸,他心头又是一疼。

小灵,你可知道,就算没这个统帅之职,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这已不关乎情,而是一个兄长的责任。

鸢鸟将击3 第五十四节

初战得捷,兰宁守军的士气不由一振。吴明一大早就起来了,打完了一趟拳,感觉浑身上下热气腾腾。他走到军营门口,就见兰宁街头到处是人,有小贩,有商人,更多的是居民。他们脸上已有了笑意,许多人甚至自发组织起来,前去劳军。大概他们觉得,西蒙的厄运到此为止。只要可敦在,有贤王和自己在,就算国主不在,胜利仍然可期吧。

可吴明却知道,这只是他们一相情愿的想法而已。昨天东蒙虽损失了好几千人,但对于四十万大军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要想打败这支庞大的军队,远不是一两场战斗能够决定的。至少还有许多事需要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兰宁的第一次军议就在东蒙大军压境的第二天召开了。此次会议在军务府召开,整个西宁除了正主那颜达因伤没能参加外,风雨雷电四大将领,两府八司十六个官员都到齐了,可说济济一堂。人一多,点子就多,对于如何守城,也是莫衷一是。有坚持困守待援的,也有主张出城决战的。坚守待援的却说不出如何个坚守法,这援军又在那里。而出城决战的则以雨雷电三将为主,他们更知道双方兵力悬殊,出城战决战怕也是意气居多。

吴明默默看着,心下却有些欣慰。这些人虽争论不休,但面对四十万大军,却没一个人提出投降之语,兰宁高层的抵抗决心,强得可说有些离谱。只要能拧成一股绳,则是真正的军心可用。

轩辕灵高居上首,吴明和呼延海一左一右,三人俱都沉默不语。等众人议论声稍歇,轩辕灵才低低道:“诸卿,可曾拿定主意?”

坐在文臣前首的是户库司司长高云尔泰,他和坐在武将前首的阿古占峰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时起立,恭声道:“臣等无用,苦思无策,还请娘娘责罚。”

和他名字相反,高云尔泰并不高,相反还有些矮,人也有些瘦。如果不是一身的蒙人装饰,单看外表,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西蒙政务府的二把手。西蒙两府十六司,政务府一向是呼延海负责,呼延海出征期间,这些内务自然落在了高云尔泰身上。西蒙缺粮短草,兰宁物质调配捉襟见肘,他这个户库司司长可说是架在火上在烤,但他仍安排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单凭这点,就不可轻视。如今两派官员商量个半天,仍商量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把皮球踢给轩辕灵,让她来拿主意了。

轩辕灵也不客气,点了点头道:“我西蒙健儿英武,皆是能征善战之辈。只是陛下昏迷,才致士气有挫,以至屡战屡败。”说到这里,她转头对呼延海道:“本宫一介女流,见短识浅,措辞难免有些不当,还请贤王不吝赐教。”

被轩辕灵点了名,呼延海马上站起来道:“娘娘惠质兰心,句句中的,老臣深以为然。”

轩辕灵仍是看着他道:“昨日一战,我军首战成捷,实乃可喜。然敌军势大,些许损失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贤王乃国中元老,可有良策教我,但说不妨。”

两人明显在唱双簧,只是这里面的玄机吴明清楚,其余众人可不清楚。一众文武都聚精会神的看着两大巨头,希望呼延海真能拿出个可行方法来。呼延海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才咳嗽一声道:“娘娘,老臣以为,我兰宁将士不可谓不勇,我兰宁城防不可谓不厚,可要真正打退日泽拉大军,还少一个统帅才行。”

轩辕灵道:“哦,这人是谁?贤王请讲。”

“一个像国主那样,文武双全,英明睿智的统帅。”

他如此一说,下方众人顿时一阵嗡然。有茫然的,也有了然的。茫然的大多是倭赫雷乌梁海之流,有些不明所以。乌梁海甚至摸着头嗡声道:“国主现在都不醒,那里找这么个统帅。”

而稍微聪明点的则露出了然之色,所有人都看向了坐在轩辕灵右首,沉默不语的吴明。这几年南征北战,造就了他不败神话,他自然是这个统帅的不二人选。昨天初次交锋,近卫营战力众人有目共睹,能力方面大家自然无话可说。可要让一个外人来当守城主将,许多人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呼延海接过话头,看着吴明微笑道:“想必许多大人已经想到了,老夫推荐的不是别人,就是吴明吴将军。”

轩辕灵点了点头道:“吴将军长于将兵,且智谋无双,我想各位早有所闻。本宫觉得贤王之议甚是可行。诸卿以为然否?”

还能有什么然否?现在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可敦和贤王是在唱双簧,两人都嘱意让吴明来担当这个统帅之责。既然连呼延海都支持此议了,其他人就算心头嘀咕,此时也无话可说,近二十人同时站起,声音整齐无比:“臣等附贤王议。”

轩辕灵道:“好,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兰宁守卫战期间,吴将军就是最高军事指挥,希望诸卿听其调遣,戮力同心,共灭乱贼!”她转过头,对吴明道:“吴将军,这守城战怎么打,你来说说吧,拜托了!”

吴明这几年实在活跃,众人自然听过。听轩辕灵如此说,所有人不由自主,满眼复杂的看向了正欲起身的吴明。看着如此年轻的主将,十个人有九个都在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如传说中一般能征善战。

在一大群人注视下,吴明不卑不亢的站了起来,他先向坐在上首的轩辕灵行了一礼,然后向呼延海行了半礼,这才转过头,对着众人缓声道:“小子吴明,见过诸公。”

吴明来兰宁也有段时间了,但大多时候都在军营里度过,许多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所以对他的了解并不多。见他在众目睽睽下仍能从容不迫,安然若故。所有人都暗自喝了声彩,心道:“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但看这份气度,就远非同龄人可比。看来这人还真有两把刷子,否则贤王定不可能把此等重任交付于他。”而此时的右贤王呼延海,也只能暗自发出“少年英才”的感叹了。

既然是军务府,其会议室自然少不了军事地图。这幅地图虽比不上南宁丞相府那幅,但胜在巨大,至少在干比噶草原一带,画得详尽无比。吴明踱到墙侧,指着整张地图道:“诸公,日泽拉已控制大半个干比噶。兰宁已近一座孤城,如今形势,险恶之极!”

他一开口,声音清朗,但却直切要害。但屋子里众人谁也不是傻瓜,就算三大勇将,至少在军事上也有自己见解,没人是好糊弄的角色。所有人都在想:“这等情况岂用你说,谁人不知?但且看看你又有何妙策。”

吴明伸手虚指,正正对着大门外道:“敌人四十万大军,携大胜之势而来,我们虽初胜一场,但伤敌甚微。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顿挫而已,远没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诚然,我军处于守势,占有地利之优。但各位别忘了,凡据高城险关者,多仗兵精粮足,兵精且不去说,但粮足嘛,想必大家都清楚,我军远没到那个地步。所以这次守城战,不能固守待援,而要以攻为守,寻找机会。”

他分析得有理有据,菱角分明,众人都在颌首。吴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微微一笑:“将要取之,必先予之。人与人相处的奥妙,也在于此。”

将兵者为将,将将者为帅。将乃军中胆,帅为军中枢。随着统领的军队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吴明也知道,他以后亲上战场的机会将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则在于大局观的把握,以及调和各个将领间的关系。为帅之道,自然在于运筹帷幄,使上下将士一心,决胜千里。而要达到这种效果,自然不光有高强的本领,还得有一个知人善用,洞彻世故的心。《行军策二十四问》是一本军事奇书,对于为帅之道,自然也有长篇累牍的解说。这句原话出自老子的《道德经》,但在《行军策二十四问》里也有提及。里面的大意是,要让一个人心服口服,最好的办法不外乎先说一些大家都认可的事,给对方留下一个踏踏实实的印象,然后再说出自己的建议,这样别人接受起来也要容易得多。

吴明之所以当这个兰宁临时统帅,轩辕灵的哀求固然是一方面,而西北和兰宁唇亡齿寒,他也不想西蒙就此灭国,这自然是另外一方面。还有一点就是,他心下也有野心,希望通过这次守城战,囤积大兵团做战的经验,为将来平定中西,西地。亦或北征做准备。而他毕竟是个外来户,就算有泼天大功,人家终究有些不信任,都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如来上来就口若悬河,大谈特谈,人家只会当你纸上谈兵,危言耸听而已。

看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他调集起来,吴明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敌军接连大胜,肯定骄狂。而昨天的攻城战,他们就有迅速下城,一战功成的心思在内。而我方准备充分,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对方已然有备,再想得些便宜,并非易事。”

鸢鸟将击4 第五十五节

眼见吴明侃侃而谈,下方众人,甚至是呼延海都听得聚精会神,轩辕灵不由大为心安。心下就在想:“如果达哥来主持守城,虽然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但众人只会盲目服从,根本不会问为什么。吴大哥则就事论事,剖析分明,风格上要沉稳得多。至少在座诸位,每个人都明白敌我态势,对他的命令是听从而不是盲从。这样,更方便群策群力。如果现在的吴大哥能回到五年前,那自己的悲剧,自己一家的悲剧也能避免吧。”

吴明站在那里不急不缓的讲着,轩辕灵也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心下则是五味杂陈,魂游天外。

她正满脑子糨糊,呼延海突的站起来问道:“如此说来,我方没有丝毫胜机了?”

吴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胜机自然是有……”

他话还未落音,呼延海接着道:“敢问将军,胜机何在?”

“用兵之道,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敌军远道而来,我军背城一战,已呈哀兵之势,天时尽入我手。而城高之险,则为地利。”

吴明目光扫了众人一眼,笑了笑接着道:“都城守卫战,对守军来说,都是背水一战。一旦城破,多是国破家亡的结局。所以但凡国都城守卫战,多有投降一说,但我遍观诸君,却只有昂然战意,只要上下一心,何愁大敌不破?这才是最可贵的人和。”

他如此一说,下方众人“嗡”的一声,议论纷纷。所有人都不由挺起了胸膛,仿佛人人都是济世功臣一般。但呼延海则知道,这里的官员之所以死抗到底,却与难颜达多年的准备分不开的。他们大多是兰宁生人,还有一部分则出身自效忠兰宁的小部落,且是身份卑微之辈。一旦西蒙灭国,其身份地位必然不保,如此一来,不死战到底才怪。只是这话却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他皱着眉头继续道:“诚如将军所言,但你也别忘了,我军粮草不继,如果对方来个围而不攻,又待如何?”

双方一拉一唱,渐渐朝正题逼近。吴明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道:“两点,一为自救,一为求救。”

他扫了呼延海和轩辕灵一眼,继续淡淡的道:“所谓求救,自然是向西北,甚至是西地楼居请求援军,就算不能一举破敌,但至少能让对方分兵他顾,有所顾忌。”

这正是呼延海希望的。只是吴明提出来,他倒没什么异常,仍是大剌剌的坐在那里,似乎毫无所觉。轩辕灵则有些不自然的垂下了眼睑,躲开了吴明的目光。吴明继续道:“所谓自救,自然是我刚才说的以攻为守,寻找破敌良策了。”

说来说去,又回到原点上了,刚才众人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不觉转过了话题。这次却没那么好糊弄。呼延海皱了皱眉,正待说些什么。倭赫雷站起来行了一礼道:“难道吴将军想带我们出去大杀一场么?那敢情好,我倭赫雷第一个赞成……”他一说完,撸衣提裤,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他在开口之前行了一礼,而且言语之中也是大为恭敬,显然对吴明大为折服。吴明笑了笑道:“到时候自然要劳烦倭赫雷将军的。”

他深吸一口气,突地宏声道:“各位可知,东蒙远道而来,最大的弱点是什么?”见众人面面相觑,他继续大声道:“那就是粮草!我军粮草不继,他们远道而来,四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更不是个小数目,只要能断了他们粮草,短时间内,定难再行凑措。而日泽拉离兰宁,就算快马奔驰也要近二十天,粮车牲畜速度更是不及,就算能够凑齐,也来不及再输送过来,这才是我们的取胜之机。”

粮草是大军命脉,台本殊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等道理,肯定看管极严。要想在四十万大军中烧掉对方粮草,谈何容易?所以要动手脚,还得从内部想办法。兰宁在东蒙大军里自然也有探子,但这些探子只是个别的,私下通风报信倒还可以,要想在重重护卫下放火烧粮,那肯定力有未逮,纯属找死了。

放火烧粮之事,人少了肯定不行。人多了又安插不进去,也容易引起敌人警惕。所以这放火的一部分人,不但要有一定数量,还需要精。轩辕灵和吴明相见之初,就向他大倒苦水。而黑甲军内哄一幕,则是吴明自导自演的一个把戏而已。只是为了逼真,开始并没让左忧知晓。就是怕知道的人多了,被隐藏在兰宁的探子看出破绽,如此一来,被吴明“清除”出去的几百个黑甲军,那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因势利导,扼杀可能于萌芽。一个有全局观的将军,自然不能等事情发生了才去救火,而需防患于未然。黑甲军是李源一手带出来的,对他肯定有感情。而吴明和李源,两人阴差阳错之下,已由至交好友走到了对立面。当吴明写信给那颜达,偷袭李源时,吴明固然昧下了最后的一点良心,同时也认识到了黑甲军里的内部隐患,所以才有了他主动撵人这一幕。当时是有一部分士兵想要离开兰宁去找李源,但远没几百人,仅仅几十人而已。这些人大多是李家旁系,和李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吴明却一个没放,全部私下关起来了,就等战事结束再做定夺。而前去“投靠”李忠的几百人,则是精挑细选的心腹。至于那李松,确有其人,只不过真人被吴明扣了下来,现在是周吉假扮而已。

“势强用正,势弱用奇。”吴明不由想起《行军策二十四问》上的一句话了,而祝玉龙也曾苦口婆心的劝诫他:“行险之术,可一而不可在。兵家之争,势弱用奇。如果一味取巧,那就不是兵家了,而是赌徒,如果一味靠赌,早晚得输得精光,自己身死是小,但千万将士何辜?”经历过的战事越多,吴明对上述观点更是深以为然。只是西征伊始,三路大军齐头并进,中路却是势力最弱的一路,就决定了吴明只能行险,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朗声道:“如今敌强我弱,困守待援不行,正面一决也不行,所谓打蛇打七寸,势弱用奇,只能在敌人的粮草上做文章了。”

“势弱用奇”,“奇”之所以为奇,就在于出人意料,想人所不能想。第一汉宁之战,南汉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李铁会在战书下达后,全军压上,差点吃个大亏。在这里,李铁就是打破人的常规思维,也算用奇。

双汇城下,众人都将暗道看成南汉偷袭双汇的一大利器,所以守城方早早把土石把通道从里面堵死,如此一来,攻方自然没法从暗道攻进城内,守方也对里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以至让吴明钻了空子,埋下炸药,结果一举破城。

而在青庭草原上,吴明示敌以弱,引诱姜环出击。姜环将计就计,在他即将和波斯见面的前一夜,用狼牙军突袭,差点让他功亏一溃。幸得艾丝特命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在这里,姜环所作所为,仍是一个奇字,大出吴明意料之外。

敌人四十万大军,气势汹涌,只能断其粮道,毁其辎重,才能一举破敌。干比噶草原以西,草地贫瘠,这对兰宁来说,固然是个灾难,加剧了粮草危机。但万事有利也有弊,这等贫瘠的草原,变相于坚壁清野。对攻城方来说,人吃的粮食和肉类需要准备,牲畜用的粮草也要需从后方运来,这就变相的增加了后勤负担,对于兰宁来说,就是个机会。

吴明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完全进入了状态。他站在上面口若悬河,旁若无人。尽管轩辕灵事先已和他沟通过,知道大致思路,但此时听吴明说来,仍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她都这么想了,其余众人第一次听这计划,更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尽管此计听起来仍有些虚妄,但对于现今的兰宁来说,无疑是救命稻草,听到后来,有人已开始七嘴八舌的提出建议或疑问,帮忙完善了。

“阴险啊。”

现在就算是呼延海,也大为感叹。如果此计真的能行,不但兰宁之围可解,东蒙几十万围城大军,恐得死伤惨重。常听人言吴明“仁义无双”,没想到竟能想出这等点子,看来传言着实有误。如果将来和吴明对上,又当如何是好?一时间,呼延海心情更是复杂。

这时倭赫雷站起来大声道:“好,就这么干,吴将军,我听你的。”旁人纷纷附和。吴明看着摩拳擦掌的众人,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心下却有些不安。自己虽说得面面俱到,但战场上瞬息万变,终究有些一相情愿了。这个计划,自然还需查漏补缺。只是如今士气高昂,他自然不会去泼众人冷水。

先就这样吧,至少能给人希望。他默默的想着。

在吴明心下忐忑的时候,轩辕灵也松了口气。这个计划最初是她提出来的,因为不懂军事,所以始终觉得有些异想天开,见吴明说服了众人,她也有些高兴。毕竟,这个点子至少起到了激励士气的作用,就凭这一点,也不算白忙活。

会议结束,众人纷纷告辞。轩辕灵和呼延海仍是安坐不动,等屋里仅剩三人的时候,轩辕灵才微笑道:“吴将军,看来,我们第一步已成功了。”

吴明皱了皱眉道:“也别高兴太早,要是台本殊得不到这消息怎么办?”

轩辕灵还没回答,呼延海已冷笑着接口:“放心吧,两府十六司里面,定有对方的高级内应。否则敌人怎可能对我们的前线布置了若指掌,我呼延海吃了这么多亏,要是还没这点判断力,那这一大把年纪可真是白瞎了。我等刚才所议太过心惊,定有人会迫不及待的传于台本殊知晓的。”

见他如此笃定,吴明也不好再说什么,接着道:“就算打草惊蛇,台本殊就范。但黑甲军要想混水摸鱼,仍有许多风险,变数太多。”

呼延海道:“所以,就需要我们和援军,在正面和侧面给对方足够压力了。”说到这里,他语气中也有些不满:“吴将军,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试下怎么行,我们也确实没其他法子可想。”

吴明道:“也只能如此了。”他站了起来,转头对轩辕灵道:“\敢问娘娘,毒龙胆的事怎么样了?”

算算时间,野风狂的毒龙胆早该到了,吴明担心大军封城,运送出现意外。好在轩辕灵答道:“放心,毒龙胆已到手。敌人军队虽多,却难不到楼居的苍鹰,这东西昨天就空运到了。现在顾医生正全力配药,相信过不了几天,陛下就会清醒过来。”

吴明也松了口气:“那就好!”

只有那颜达无恙,兰宁才有和日泽拉叫板的底气。否则就算这次击退了对方围城大军,也很可能被台本殊再次带兵打回来的。

接下来的事,就看台本殊反应了。他深吸口气,淡淡的想着。

鸢鸟将击5 第五十六节

台本殊看着下方吵着一团的众人,不觉把两个大拇指放在头部两侧,用指肚轻轻摩挲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日泽拉附近,水草丰沛,牛羊成群。相对于贫瘠的西蒙来说,东蒙可说掌握了原北蒙近八成是牲畜产量。牲畜多,粮草多,自然人口密集,部落就多。而部落多的后果就是,点子就多,各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军队,也有自己的代言人,远没西蒙的军事化管理来得团结。以前有个强大的西蒙在前方顶着,众人还能齐心协力,共击敌人。如今兰宁被围,似乎旦夕可下,各个部落之间自然没了那些顾忌。顾忌少了,扯皮的事情就多了起来。

比如现在,苏云部和乌珠穆沁部正为粮草凑措的事争得头破血流,苏云部认为,自己部落出的勇士越多,理应受到特殊对待,由别的部落提供粮草支持。而乌珠穆沁部则认为,他们是部落在前期出力最大,太后坐镇后方,调度疏通更是立功不小,所以他们才该享受别人供奉。双方就为这么点小事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台本殊无法,承诺自己部落出大头,他们出小头,其余的,按照各个部落平分。这等稀泥和下去,双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

摆平了这件事,台本殊松了口气,以为可以就此消停一下,那知又出现了问题。因为接下来讨论的,是一份声明。西地一大片小国,有很大一部分是以西蒙的潘属国身份存在的,这几天楼居联合西北,然后纠集了十几个小国,准备联合出兵解兰宁之围。楼居只是个外强中干的角色,叫得再厉害也派不出几个兵,台本殊自然不惧。可加上西北三省就不一样了,两方一个是西地第一强国,一个是西北总督,而何啸天刚刚击退北汉大军,更是影响大增。如今两方同时呼吁出兵,坚定站在兰宁一边,这也是个恼火的事。

两方联合西地十来个小国,集结了好几万兵力,对外号称十万,正在西凉与楼居交界一带集结,准备出兵来解兰宁之围。

眼见着西蒙即将灭国,暗地里向东蒙宣誓效忠的西地小国也多了起来,但经过这么一连串动作下来,许多小国又变得犹豫不决,干脆来个壁上观。

但这点,恰恰又是台本殊不能接受的。

诚如吴明所讲,如今东蒙的战线拉得太长,后勤补给已开始吃紧。这些国家暗地里宣布效忠,见面礼肯定丰厚。而台本殊明言金银不要,只要粮草。虽然这些小国运来的粮草不多,然聚沙成塔,总能缓解一二。可有些家伙三心二意,不但舍了本意,甚至还有部分人蠢蠢于动,似乎想派兵参加“兰宁援军”,怎能不让台本殊吃惊。

所以这则通告就显得很有必要了。上面虽然洋洋洒洒写了上万言,里面的内容不外乎威逼利诱,一方面大肆承诺,只要现在效忠东蒙,一旦兰宁城破,就可以减免甚至取消这些小国朝贡。另一方面自然是威胁了,四十万大军,在这些小国眼里,怎么听都是一个恐怖的数字。楼居是西地第一强国,人口基数也不一定有这等水准。如此兵力,任何国家对上都只有被横扫的份,所以威胁起来也是分量十足。

里面的内容没问题,出发点也是好的,可等到落款时却出现了问题。日泽拉那位皇帝陛下只是个傀儡,四十万大军虽然名义上属于一个国家,但却是各个部落凑成的。所以这落款上,就需写上各个有实力的部落名称。这本来是小事,但这个落款过程却是出乎异料的艰难。关键在于排在第四的查干部和第五的阿拉坦部发生了争执。谁都知道,现在东蒙太后乌珠穆沁氏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虽然碍于身份的原因,这个女人不在此地,但乌珠穆沁部要排在第二,却没那个部落敢放在第一,否则太后娘娘定不会轻饶了他,所以这第一的位置,非乌珠穆沁部莫属。而大军能够打到兰宁城下,左贤王台本殊出力甚巨,所以台本部放在第二位,众人仍然没有异议。苏云部出的兵最多,而且有第一勇士坐在营帐里瞪着,也没人敢和他叫板抢第三的位置。但这则通告上的第四个位置则被各部落代表争得头破血流。争得最凶的就是查干部和阿拉坦部,两部力量相差不大,查干合易是东蒙户库司司长,阿拉坦奇是兵训司司长。两人一个是政务府要员,一个是军务府干将,谁也不服谁。眼见二人越闹越凶,台本殊无法,只得打乱重新排列,效仿古法以笔划排序,两人这才罢休。看众人的意思,落款处谁的字大谁的字小都要争论一番,眼见坐在上首的台本殊脸色越来越黑,争论的众人这才怏怏闭嘴。

几个时辰的会议开下来,非但是台本殊,与会众人都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一干人等纷纷散去,台本殊摊在躺椅上,这才长吐了一口气。眼见查干合易坐在下首,仍没离去的意思,他轻声道:“合易,难道对刚才的处置还有不服么?”

西蒙政务府长由呼延海兼任,东蒙如出一辙,政务府长也由台本殊兼着。查干合易是政务府户库司长,自然和台本殊走得极近,两人也算多年的搭档了,所以私下说话倒要客气许多。查干合易摇了摇头道:“贤王处置得宜,下官岂有不满?”

台本殊苦笑道:“你能如此想,那是最好。现在多忍忍,等战事胜利了,再做他想。”

再做他想的意思,自然是把现在受的鸟气找回来。一旦西蒙灭国,台本殊可说权倾朝野,自然可以腾出手来进行权利的再分配。他现在也是无法可想,只能对着这个最忠心的属下画饼充饥了。

似乎怕查干合易不信,他站起来道:“快了,一旦兰宁城下,咱们就不用事事忍让了。”

查干合易也是苦笑道:“王爷苦衷,下官岂会不知。但我是不得不争,如果事事忍让,我这个部落首领也做到头了。”

西蒙是建立在那颜达的威望上的,这样固然造成了军事力量与后勤负担能力极不对称,容易出现粮草危机,但在政治层面却远比日泽拉简单得多。日泽拉附近的大部落,其首领不是世袭的,而是选举产生的。查干合易的意思,如果表现得太窝囊,部落的长老们定会弹劾于他。到时候,恐怕等不到兰宁城破,他这个部落首领就被解职了。到时自有长老们再推出一个首领担任户库司长,维护查干部的利益。这对台本殊来说,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台本殊走到他面前,慌得查干合易连忙站起。台本殊看了他一眼,有些感叹的道:“咱们虽占据着干比噶最丰盛的草原,但人心太杂。幸亏那颜达重伤昏迷,否则真打起来,以这种效率和状态,恐怕……”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查干合易却明白,在战争中,永远是专制更为有力,更能集合力量,更能发挥效率。如果不是西蒙国主昏迷,以东蒙这种冗杂的军制,想要取胜,势必难如登天。

两人正在感叹,帐外有个亲兵高声道:“王爷,抓到一个奸细,来人说知道兰宁城最新作战动向。”

奸细?还知道兰宁城最新作战动向?

台本殊和查干合易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讶色。台本殊沉声道:“带进来看看。”

帐帘一掀,两个亲兵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人穿着西蒙军服,全身被捆得严严实实,显然已被亲兵搜过身,全身已是别无长物。左边一个亲兵推了他一把道:“前面就是王爷,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那人挺立如故,昂然道:“久闻左贤王礼贤下士,如今就是这么待客的么。”

“你……”

那士兵怒喝一声,抬起脚做势欲踹。台本殊伸手制止了他,微笑道:“给这位好汉松绑。”

亲兵为他解了绑,那人倒没继续装腔做势,躬身行了一礼道:“王爷,小人奉兰宁牛马司布仁德之命求见,有要事相告。”

户库司主管钱粮,牛马司主管牲畜。可说是政务部里,户库司长下的第二号人物了。战事连绵,呼延海为了简单高效,几乎剥夺了牛马司所有权利,由高云尔泰统一调配。布仁德早对这等处置不满,现东蒙大军压境,他更觉得亡国不远,早就暗含离心。前几天吴明提出此计时,布仁德早想传递信息,奈何守军防守森严,苦无机会。今日终于着逮着漏洞,被他属下混成军士,趁换岗的时候偷溜出城。就是来密告吴明当日计划的,以做投名状。

此次做战计划如下。西北和楼居的援军一旦到来,那么在人数上,守方和攻方的人数差距更是缩小,这样就有了和东蒙一决雌雄的底气。只要双方决战,则东蒙的粮草守护则必然空虚,到时候由黑甲军趁乱四处焚烧粮草放火,制造混乱。眼见粮草被烧,东蒙方必定大乱,兵无战心,到时只需趁乱攻击,和援军两面夹击,趁势掩杀。一旦形成马踏连营之势,就算战神降临,也是无力回天。

听到这消息,两人吓了一跳。让亲兵把这人押下去好生看管,台本殊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他才转头向查干合易道:“合易,你觉得此计如何?”

“确实阴险歹毒,不过也不见得可行。”

台本殊仍是盯着他,缓缓道:“接着说。”

查干合易接着道:“趁乱放火烧粮,确实容易引起混乱,但我军对粮草防范极严,且各个部落间的粮草都是分开的,就算他们放火,起到的效果也是有限。最多也就得手几处而已,毕竟他们放火的人手也太少了点。所以此计执行起来,仍是困难重重。”

他抬起头,已是满脸笑意:“当然,如今我们既已知晓计划,他们更无半丝机会。属下建议那几百黑甲军全部抓起来,这样就可一劳永逸。”

那知台本殊却摇了摇头,轻声道:“那些黑甲军,暂时抓不得。”

查干合易瞪大了眼,讶声道:“这又是如何?”

台本殊沉声道:“首先,吴明向爱用奇,我们并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他用的反间计或苦肉计,要是那些黑甲军是真心投靠的,岂不正中对方下怀?当然,普通人抓了就抓了,我也不会顾忌那么多。但这几百黑甲军毕竟是投靠李忠那小子的,我们贸然去动,难免会招致北汉不快。虽说如今我国势大,并不惧怕京都,但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和唯一的盟友交恶,不免落了下乘,坏了名声不说,更为不智。其次么,如果现在动手,吴明定然知道计划泄露。如果布仁德真心投靠,岂不是害了他?这样我们就少了个大内奸,同时打草惊蛇.吴明知道计划泄露后,定会再想他法,我们就失去了这次先知先觉的机会。”

查干合易道:“那可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看着。”台本殊微微一笑:“他既然想了个这么狠毒的法子出来,咱们大可装做不知,只需叫人把所有部落的粮草集中起来,统一重兵看守,他的任何计划都成梦幻泡影。而且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把所有粮草整合起来,反过来刺激下兰宁守军,让他们知道我们兵精粮足,长此下去,对方士气定然下跌。”

查干合易眼睛一亮,击掌道:“此法大妙,集中看守,既节省了兵力,也利于统一调配,避免不必要浪费。”嘴上说着,心下却在想:“王爷果然厉害。如此一来,我军粮草自可高枕无忧。敌人粮草本就不多,长期困守定不是办法,就只剩正面决一途,以敌我双方的兵力士气,我方已然赢定。”

台本殊撩开帐帘,从高大巍峨的兰宁城墙往上,再到隐隐约约的内城。最后停到远方高大雄奇的天阴山上。布仁德所说是真是假,城里的劳师寿定会报于自己知晓。不论结果如何,这个北蒙的第一雄城。早晚会落入自己之手,让故国一统的大业也会在自己手里实现,想必千百年后,史书上定会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想着,嘴角也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鸢鸟将击6 第五十七节

PS:没看外传的朋友,请先去看下前尘如梦,是免费章节,不然后面许多剧情你会云里雾里的。

※※※

“师傅,为什么你可以飞?而我不可以?”

“因为我离天地至理近一些,这是上天折磨师傅后,给师傅的一个补偿。”

这话虽然有些跳跃,但七岁大的优露莉已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所以仍懂了帕莫莉话里的意思,继续天真的道:“因为师傅是宗师吗?”

“对,囡囡真聪明。”

师傅说着,还不忘摸了摸她小脑袋。优露莉仍是不依不饶:“难道不是宗师就不能上天。”

“不是宗师能上天么?”

师傅喃喃说着,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怔忪良久。她的脖颈如玉般光滑,再往上,则是一张雾气萦绕的脸,飘渺而不真切。她轻声答道:“能,如果有一天你能插上翅膀,变成凤凰,你的梦想就能实现。”

当优露莉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风筝在蓝天中翱翔时,她不由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和师傅的一段对话。

那时她还是个孩子。那时她每天想的,都是有朝一日能和飞鸟一样自由在蓝天翱翔。飞上蓝天的愿望,对于一个武者来说,除了成为宗师之外,似乎并无他法可想,可当她某天向师傅问出这个问题时,师傅却说了如此两可的话。以至到现在,她心头仍有些不明白。

也许,每个人孩提时的梦想是最真最纯的,所以每到春夏,她都固执的喜欢放飞风筝,希望从中寻找那失落的过去。每当看见纸鸢在碧天空翱翔时,她感觉心灵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总像第一放飞时那样激动。

尽管风寒料峭,但天空却是柔嫩的蓝色,透明得象一汪水,在空中翱翔的两只风筝变成了一大一小两只黑点,似乎马上就要融化在这无尽的蓝色中。优露莉轻轻拉了拉筝线,手中顿时传来厚重的感觉,证明在蓝天中翱翔的纸鸢还在。她不由转头看向了吴明,后者一手拉着筝线,眼睛却盯着城外敌军营,皱着眉头想着什么。

成熟的男人在沉思时,魅力是最足的。以吴明的丰富的经历,自然当得成熟二字。而他的年龄又使他在成熟中,又有股异样的魅力。优露莉看着那张沧桑而英俊的脸,突的觉得有些遥远而不真实,感觉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不由又拉了拉筝线,大声道:“喂,在想什么呢。”

天阴山雄奇巍峨,兰宁城依山而建。外城建在山脚,以山为基,此处坡度尚可接受。内城则是天阴山下的一座小山包上,自成城中之城,还可俯览全城。而再望上,就是天阴山主体了。此处山势陡峭,已不适合筑城,加之寒风呼啸,更是人鸟绝迹。但此等环境,对普通人来说是天险,对于优露莉和吴明来说,无非是多做几次腾挪而已。两人现在就立在半山中一个突起的岩石上,一边拉着筝线,一边看着白云悠悠,被料峭的雪风一路赶着,滑过天际。

吴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优露莉道:“自然在想破敌之策。”

优露莉嘴巴一撅道:“说好陪我半天的,你又走神了,我可不干。”

吴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现在好歹是一军统帅,身系几十万军民生死,那能如你一般悠闲。”

优露莉大为不满,气哼哼的道:“哦,吴大将军。想了半天,想到什么破敌之策没?”

吴明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下方。兰宁城外,四十万东蒙大军营帐绵延无际,几成一片汪洋之海,一眼望不到头。而在营地正中,一座座草垛拔地而起,即使隔得老远,仍能感觉其惊人的高度。

蒙人大多食肉喝奶,这些肉类和奶类何来?要长期围城打持久战,自不可能一直吃肉干,所以还有大量随军牲畜。而兰宁周围草地贫瘠,单靠就地放牧,根本不能解决牲畜的草料问题。四十万大军,光这些牲畜每天食用的草料就是不少,再算上战马,那更是一个恐怖的数字。所以台本殊提起后勤辎重时,仍是大为头疼。他在得到吴明欲使火攻之计后,就把辎重粮草全部集中在一起,安放在大军营地正中,再派重兵防守。如此一来,兰宁就算想打粮草的主意,就必须先突破东蒙层层营地。而重兵防守,混进内部的几百黑甲军也失去了作用,要想趁隙放火,势必难如登天。

吴明又摇了摇头,看着优露莉苦笑道:“破敌之策,那有那么容易。”台本殊把粮草集中起来,这倒在他意料之中,可吴明万没想到,台本殊会把所有粮草集中在营地正中。原先的计划是,按惯例辎重营在大军后方,等他把所有粮草集中起来,就算黑甲军逮不着机会。也可由援军在城外趁夜突袭,优先攻击对方粮草。粮草一失,再和兰宁守军里应外合夹攻东蒙,如此一来,攻方仍得大败。

可台本殊老奸巨滑,谨慎得有些过分,他如此应对,反让吴明一筹莫展。吴明不觉有些心烦,有些负气道:“阿莉,等战事完了,你还是回热内吧。你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老是跟着我,终归不好。”

优露莉一手拉着筝线,歪着脑袋看着吴明,半晌才幽幽道:“阿明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见吴明摇了摇头,她又期期地道:“那……我是不是很没女人味啊。”

吴明有些疑惑道:“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优露莉抽了抽鼻子,继续轻声道:“何姐姐温柔贤惠,清丽无双。听说清夫人和她一模一样,更是艳名远播。我从小野惯了,和她们比起来,定是一无是处了。”

吴明上下打量了优露莉一阵。她侧着身子站在石头上,身子前倾,前突后翘,纤腰和臀部形成了一道惊人的曲线。在惊人的曲线之下,两条长腿罩着靴子,更显得笔直丰润。至于脸上,细眉大眼,眸波清澈,情意涟涟,隐约带着丝丝期盼,糅合着点点害怕。稍嫌丰厚的嘴唇紧闭着,却又透着一股子坚毅和倔强……,他看着,不由叹了口气:“别胡思乱想了,你要是没女人味儿,那这世上就找不到女人有女人味了。”

“是么?”优露莉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又有些惶恐的道:“你定是安慰我的,我平时总是粗声大气的说话,穿着随意,不施脂粉,老爱打打杀杀。平时又爱东游西逛,针织女红更是一样不会,更不会下厨做饭……”

优露莉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心惊,到了后来,还真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她有些心虚地看了吴明一眼:“怪不得阿明哥你不爱理我,我果然不够女人。”她看着吴明,眼中已微现湿意,可怜巴巴的道:“可你别赶我走好吗?我最近都在努力改,你难道没觉得吗?”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吴明心下一酸,几乎有种把她搂进怀里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叹口气道:“阿莉,你想太多了。你在山野长大,更是丛林的女儿,生活方式和她们是不一样的。你有你的特色,她们有她们的优点,双方岂可相提并论?你就是你,你就是南蛮疾风战将优露莉,如果去学她们,只会不伦不类,反会失去自我。”

“真的吗?”得到吴明夸奖,优露莉顿时眉弯眼笑,她转过头,看着天空中那一大一小两只风筝,用力拉了拉筝线,喃喃道:“如果这天下没有战争,如同这天空一般澄蓝多好。我就可以和你天天放风筝。”

鲁房极是手巧,一大一小两只风筝都做得极为精细。大的风筝上面画了只老鹰,而小的上面则画了只黄莺,虽只寥寥数笔,但却栩栩如生。那只小黄莺被优露莉一拉,就离吴明的老鹰近了些,优露莉扭头看着吴明,俏皮笑了笑:“就这样……”她话刚说出半句,陡然一阵山风吹来,突觉手上一松,忍不住惊叫一声。

吴明搜肠刮肚,正想着这么措辞把她哄回南蛮,听得她惊呼,连忙抬头一看。却见优露莉牵着的那只风筝被这一阵大风一吹,忽地一倾,失去了平衡,极快的朝远方落下。优露莉惊叫一声:“哎呀,我的风筝。”纵身一跃,人如一只大鸟,划了一道优美的圆狐,极快的朝风筝落点处追去。

此时虽已入夏,但兰宁背靠天阴山,又地处干比噶草原以西,正是温带大陆气候和季风气候的交叉点,所以刮风甚乱,一会是东北风,一会风又自东南来了。现在刮得是东北风,那风筝失了筝线牵引,如同一个醉汉一般,摇晃着朝东蒙营地坠去。优露莉大喊着,一路狂奔着朝风筝追去。看她样子,大有不把风筝追到手就誓不罢休的意思。

风筝飞得极高,一旦挣脱筝线,在空中看起来落速极慢,但其实极快。普通人更是追之不及。优露莉就算是七段高手,要想追上,也是难如登天。好在风向甚乱,那风筝被吹得东摇西晃,这才没失去影儿。

只这么一小会,优露莉已跃下山头,追着那断线风筝一路撵下,冲进了兰宁城内。吴明大吃一惊,看风筝的落点,怕得落到东蒙营地内,她这样冒失的追下去,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心头大是埋怨:“一个风筝而已,这小妮子难道不要命了?”

但埋怨归埋怨,却不能不顾优露莉安危,连忙把手中的风筝一丢,也高叫着朝优露莉追了下去。

鸢鸟将击7 第五十八节

兰宁是山城,从城门到内城,因为坡度的原因,需要费很大的劲。与之相反,如果从内城到一路往下,则轻松之极。两人风驰电掣,吴明跟着优露莉背影一路狂追,就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了。好在大军围城,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偶尔有带队巡逻的军士,也不敢为难两人,纷纷避开,并没造成多大的混乱。他心急如焚,边跑边大声道:“阿莉,我再让鲁房给你做一只就是了,别追了。”

可优露莉充耳不闻,如一只矫健的猎豹朝前直直蹿去,速度更快了。又跑了一小会,兰宁城头已遥遥在望。一到山脚,风速渐缓,那只风筝兜兜转转,划着之字朝下坠落。吴明目测了下,还好,应该不会掉出城去。

等他冲上城头时,优露莉正站在城楼上,一双清澈眸子眨也不眨,望着那只风筝出神。吴明气了个半死,正想责怪她两句,杨易跑过来大声道:“大人,出了什么事吗?”

打退东蒙的初次进攻后,近卫营就一直负责城头这段防御。吴明现在是一军主帅,光几十万大军调度都忙得他焦头烂额,那可能事必躬亲,再来管城头防御工作,所以担子就落在了杨易头上。杨易的确负责,东蒙这几天虽只是围而不攻,但他除了睡觉,几乎一直守在城头的。

吴明扫了一眼优露莉,答道:“没事。”话还未落音,陡然又是一阵疾风刮来。那只断线风筝晃悠下坠,本离城头已不足百米,经风一吹,又如活了一般,再次腾空而起,直直朝东蒙营地飘去。优露莉惊叫道:“哎呀!”

喊声中,她一个箭步冲到了雉堞上,向外一跃,已象飞鸟一样向城下扑去。吴明大吃一惊,道:“干什么,别做傻事!”伸手一拉,却只摸着对方一片衣角。兰宁城墙很是高大,约有十几米高,比之京都和南宁亦是不遑多让。这等高度,普通人跳下去,就算不死,估计也只剩下半条命。但优露莉七段高手,轻身功夫自也不弱,这点高度自然难不到她。在守城将士的惊呼声中,她落地后一个漂亮的侧翻,卸去了前冲之力,而后一个鲤鱼打挺,趁势站起。再次循着风筝追了下去。

吴明几乎呆了,万料不到还会出这种变故。他转过头对杨易道:“小易,既刻拉响警报,防备敌人趁势攻城,再集结一些人手和马匹,准备应变。”

优露莉这么冒失的冲出去,不但出乎守方意料,敌人定也措手不及。但小心总无大错,如今不但要把她追回来,还得防备敌人顺势攻城。杨易有些惊慌,道:“大人,你想做什么?”

现在已无暇和他细说,吴明喝道:“即刻去办。”说完身子一长,人已纵身而起,顺势踩在了雉堞上。而后右脚一点城垛,也朝城下落去。身在空中,他上身略微前倾,双腿更如在水中一般连踩,人如一只疾飞的落叶,划了个之字,稳稳的落在了城外草地上。落地之后,他身子只是略微顿了一顿,而后健步如飞,一路朝优露莉直追下去。

梯云纵是吴明的招牌动作。如果是平时,杨易定会惊叹他的轻功又精进了。但现在却只剩下惶恐,他大声道:“吹号,全军进入战备状态。”

大风顿止,那只恼人的风筝在城外一里之外一头栽落,离东蒙营地更近。优露莉顺势冲上,从地上捞起了风筝,到手后,还不望转过头对吴明得意一笑。吴明又急又气,却又暗自舒了口气,还好这鬼东西没掉到敌人营地里去,否则以优露莉脾气,怕真得冲进去抢回来再说。他边跑边大声道:“危险,快回来。”

仿佛为验证他的话,东蒙营地里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随着号角声响,那简陋的辕门拉开了,一大群骑兵吆喝着从里面蜂拥而出。

眼见敌骑源源不断的冲营地里冲出,优露莉胆子再大,此时也有些面色发白。她掉转头,朝着吴明这边拔足飞奔。好在敌骑虽众,但甚是混乱,显然也没什么准备。冲出来的众人乱成一团,坐骑反而不能尽展脚力,优露莉全力飞奔,反被她拉开了些许距离。但只过了一小会,那些骑兵渐渐适应过来,前冲之速陡然加快。

蹄声如骤雨,等吴明抓住优露莉汗津津的手时,冲在最前面的敌骑离两人已不足二十米。吴明望着一大片黑压压的骑兵,大脑也是一阵晕眩。当下也顾不得多想,狂喝一声,拉着优露莉不退反进,对着敌骑迎头冲上。

两条腿跑得再快,终究敌不过四条腿。如果就掉头就跑,敌人早晚会追上的,把后背交给骑兵,这是兵家大忌,反而更为危险。为今之计,只有迎头冲上,或有一线生机。

这动作实在大胆,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当头那个骑兵不由一怔。马行甚速,吴明逆行冲上,双方的绝对速度不由更快。只一个眨眼间,他和优露莉已冲到敌骑面前。那骑兵显然也是百战之兵,只怔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他厉喝一声,一刀朝吴明劈来。他虽只是个普通士兵,但加上烈马前冲之势,这一刀力量大是不弱,风声甚厉。而他后面就是一大片骑兵,吴明更不敢和当头这家伙缠斗,只能速战速决。他侧身让过对方势在必得的一刀,右手一长,顺势摸到了对方手腕,再猛地一拉,那骑兵只觉一股大力涌来,不由惊呼一声,一头从马上栽落。

一见主人落马,战马前冲之势不由一顿。吴明趁势一拉优露莉小手,喝道:“起。”两人拔地而起,正落在了马背上。而此时,后方三骑已狂冲而至,三人同时厉喝一声,三把长枪带着刺耳的利啸,分别从左右袭至。

马行甚疾,在高速飞奔中,两人落在上面时,身子不由同时朝后一仰。如此一来,闪躲更为吃力,吴明勉力挡住了左边两只长枪,但对右边的攻势却无可奈何,长枪去势如电,眼见就要在他腰腹间扎了血窟窿,这时候,优露莉动了。尽管胆大包天,但吴明不退反进,仍把她吓了一大跳。优露莉虽刁蛮,但也甚是聪慧,马上就明白这是吴明死中求活之策。眼见吴明势危,不由大惊,当下清喝一声,右臂倏的一长,一掌朝来袭的长枪拍去。“啪”的一声脆响,这一掌正拍在枪头上,优露莉只觉手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感觉,显然已然负伤。那长枪经此一击,枪尖一歪,擦着马背刺在了空处。只缓了这么一缓,吴明反应过来,顺势夺过枪杆一拉,那骑兵闷哼一声,也从马上栽落。

经此变故,两人虽同乘一匹马,但吴明却是反向而坐,正面对着疾疾冲来的一大群敌人。而优露莉则坐在前方,两人成了个背靠背。吴明叫道:“后面交给我应付,你控着马快跑。”

优露莉顾不得手上伤势,反而脆笑道:“你还是关心我的,谢谢你!”

都火烧眉毛了,她还罗哩叭嗦的。吴明喝道:“快走!”

优露莉骑术本也不弱,闻言答应一声,她猛的一抖缰绳,那马吃痛,跑得更快了。

这一连串变化实在太快,后继冲来的骑兵虽有十几个,都被吴明骇得愣了一愣。但只是一小会,他们又大吼一声,咬牙切齿的冲了上来。在高速飞奔中,这些东蒙骑兵纷纷摸出弓箭,看来准备把吴明两人来个万箭穿心。

胆敢追出来的,肯定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些人的骑射功夫早在初次攻城中见识过了,吴明可不敢再试。他一摸腰间革囊,暗暗扣住了一大把铁蒺藜。眼见冲在前面的两人搭箭欲射,他手腕一抖,当先一大把暗器丢了出去。

弓箭和暗器相比,自然是弓箭威力更大,射程更远。但双方相距不足二十米,这些人又高速前冲,无形中使暗器威力更大。这一大把暗器丢出去,冲在前面的两人身子一歪,一个倒栽葱栽落马下。甚至后面也有人发出闷哼,显然也跟着倒了血霉,被“漏网之鱼”光顾了。

一众追兵大怒,纷纷举箭还击,一时间箭流如雨。如此近距离,如此多长箭,就算宗师来了,恐怕也力不从心。吴明把缴来的长枪舞得风车一般,仅挡了一轮,就觉左肩一疼,已然吃了一箭,身子不由一晃。

优露莉惊道:“阿明哥,你受伤了?”

吴明道:“我没事,别管我,快走。”话虽如此说,但见到更多的追兵张弓搭箭,他心头不由连珠价叫苦:“完蛋,今天搞不好,这小命得交代到这里。”正想着,突听得身后“砰”的一声巨响,优露莉惊喜叫道:“哎呀,吊桥放下来了,我们得救了。”

吴明是背靠着她的,自然看不到兰宁城一方的情况。看来,刚才这声巨响正是吊桥落地的声音。杨易大声道:“兄弟们,跟我冲!”身后蹄声如雷,喊杀之声大作,显然是他带人接应来了。

吴明和优露莉表现如此扎眼,对方定也看出两人是兰宁一方的重要人物。他们见接应部队出来,竟是夷然不惧,准备打马再次冲上,大有不把吴明留下誓不罢休的意思。这时左忧的声音响了起来:“放箭!”

破空之声大作,一片箭雨落在吴明面前,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敌骑,几乎每个人都中了两三枝箭。左忧喊得很大声,听起来就像在头上一般。吴明不由一怔,继而大喜。原来双方一追一逃间,不觉已到了城下。前面十几个骑兵齐刷刷的倒下,后面的敌人又潮水一般的冲了上来。

鸢鸟将击8 第五十九节

蹄声急如骤雨,已从身后冲至身侧,在一阵如潮般的喊杀声中,杨易一马当先,旋风般的从吴明身侧冲过,堪堪迎上了冲上来的两个敌骑。一众外营骑兵大声吆喝着,紧随其后冲上,双方瞬间纠缠在一起。

“放箭!”

城头又传来左忧的厉喝声。若论骑射,外营士兵定比不过东蒙铁骑,可他们也是身经百战,其中甚多箭术好手,单论箭术的话,并不见得比对方逊色。这轮箭雨一下,混战中的敌人又倒下十几人。

外营本就精锐,有城头火力支援,这些汉子也杀起了性,冲上前就是一通乱刺,又有好几人被乱枪刺落马下,敌方顿时阵脚大乱。他们虽不畏死,却也不愿白白送死。眼前吴明在一众骑兵的掩护下退进了城里,再往前冲,却只是徒劳送死了。这时从东蒙营地里突地传来低沉的号角声,随着号角声响,敌人丢下几十具尸,打马后撤。跟随杨易冲出来的骑兵也就一百多人,自然不敢趁乱踹营,一见敌人后撤,他们纷纷勒马,也朝城门洞退去。

在一阵隆隆声中,那厚重的城门缓缓关上了。吴明把长枪顺手丢给一个亲兵,肩膀处传来一阵撕心的疼痛,脑子一晕,差点从马上一头栽落。

他左肩中了一箭,血流如注。刚才拼命还不觉得,这一松懈下来,就感觉火辣辣的疼。优露莉翻身下马,扶住他道:“哎呀,你受伤了。”

刚才为了救援吴明,她用右掌拍了敌人枪尖一下,如今整个右掌鲜血淋漓,更是触目惊心。她却恍如不觉,盯着插在左肩上的长箭,眼中大见焦色。吴明被她搀了下马,摇了摇头道:“我没事,皮肉伤而已,等会叫军医把箭取出来就行了。”

他一改温和,突的厉声道:“一个风筝而已,事后再做个就是了,你怎么如此冒失?万一敌人大举增援,我俩身死是小,如果对方趁势冲进城来,只怕兰宁也马上便被攻破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优露莉在他骂声中低下了头,看着脚尖,嘟囔着道:“事后再做个?你这么忙,那会去做,再说了,事后做的那又这个好?”

吴明呆了呆,本想再责怪她几句,但最终却化做一声长叹。这时杨易拍马上前,惊呼道:“大人,你受伤了。”他对着一个士兵大声道:“医士呢,快去叫医士。”

有个士兵应了一声,拍马朝城内冲去。过了一小会,他就托着一个医官满头大汗的冲了回来。那医官一见是吴明受伤,也是变了脸色,跳下马就要来为他取箭。吴明摆了摆手,指着优露莉道:“取箭上药比较繁琐,你先把她上点金创药,包扎一下。”

那医官答应一声,打开医疗箱,从里面拿出纱布,药膏之类的,仔细的为优露莉包扎起来。她的伤势颇重,整个掌心殷红一片,血肉模糊,优露莉却恍若不觉,一双大眼盯着吴明,甜甜笑着,眼睛几乎弯成了一条线。

医官把她包扎好,才为吴明去了上衣,把他肩上的长箭取了下来。现在是战时,吴明虽不喜欢像其他武将一般重铠加身,但平时在衣服里面都罩了层软甲,所以这一箭距离虽近,但入肉并不深。看着医官为他包扎,围在他身边的众人才舒了口气。如今大军围城,那颜达昏迷未醒,要是他这个临时挑选出来的主帅再出点问题,那这仗根本没法打了。优露莉仔细检查了一遍吴明伤口,确认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谢谢你,阿明哥。”

吴明现在也没心情和她胡扯了,恐吓道:“优露莉姑娘,你以后可不要再乱闯了,你也是个将军,应该知道军法无情,今天你擅自闯出城去,严格来讲已触犯了军规,再有下次,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优露莉看着吴明那张扑克牌脸,象是被一下咽着了,说不出话来。此时两人身周已围了一群人,左忧也带着几个外营战士顺着阶梯走了下来。优露莉和吴明之间的事,他这个老人最是清楚不过,连忙打着圆场,他扫了眼风筝,笑着道:“幸亏这东西没落到敌人营地里,否则的话,就算想追回,也是有心无力。”

见吴明的伤没有大碍,杨易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也跟着笑道:“再飞远点的话,就掉到敌军粮草堆里了。大人如今想破了头,就是如何摸到那地方去,如果真是如此,也算间接完成了任务。”

焚烧对方粮草,本就是个诱敌计划,表面文章而已。目的是让台本殊得到消息把粮草集中起来。而围在四周的外营战士,至少都是百夫长以上级别,他们虽不明白吴明已和台本殊私下交了一次手。但大多知道这明面上的计划,听到杨易如此说,一众将领都笑了起来。可是,吴明脑中却如一道闪电划过,笑着道:“要是真能飞到对方营地里去,任凭台本殊谨慎如鼠,也得吃这个闷亏。”

众人以为他在开玩笑,又笑了起来。杨易却道:“人又不是风筝,那能飞到对方营地里去。”

人自然不是风筝,但人摸到对方营地里,目的只是烧毁对方粮草而已。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谁说一定要人去执行?吴明笑了笑没回答杨易,突地面色一正道:“杨队正。”

见吴明一本正经,杨易知道他定有事吩咐自己,不由一个立正,大声道:“属下在。”

“既刻点齐一队人马,捉拿牛马司司长布仁德。”

刚才他还在和众人谈笑风生,如今面色一改,开口就是捉拿兰宁政务部大员,众人心头都是一震,俱都敛了笑意,恭恭敬敬的站在四周。吴明扫了一眼左忧,继续道:“左将军。”

左忧站了出来,也行了一礼:“在!”

“于尘国的队伍现在何处?”

于尘是何家在西地建立的一个国家,现在已颇具实力。西北向兰宁输送粮草,他做为何家一系势力,自然积极响应。当然,以于尘国的国力,输送的那点粮草还不够兰宁几十万人塞牙缝的。但何家要的就是他一个态度,于尘国实力不弱,在西地排名前十,其他小国见他仍支持西蒙,就算有投靠东蒙的想法,仍会掂量一二。

后勤辎重这块,一直是左忧负责的,闻言不假思索的答道:“他们的粮车队伍行到半路,听闻兰宁被围,如今已转道向西北而去。”

吴明笑道:“即刻通知他们,继续向兰宁而行。”

左忧有些莫名其妙,挠了挠头道:“他们还来做什么?这里都被围了,就算来了也进不来,只是白白便宜东蒙而已。”

他的意思,如今东蒙已把兰宁围得水泄不通,只要粮车队伍到了附近,肯定会被对方的斥候发现的,相当于给东蒙送粮了。吴明道:“你说对了,我就要他们投降东蒙!”

这话一说,众人更是满头雾水。吴明眼见人多嘴杂,也不好细说,只是道:“左将军,晚上你来我这里一趟,具体怎么做,我会详细告诉你的。”

左忧小声道:“可是大人,军情如火,不能现在说吗?”

吴明叹了口气道:“布仁德好歹是一方司长,要想动他,总得先向贤王娘娘他们知会一声。再说了,西蒙国主也该清醒过来了,我更应该去看看。”

正欲离开,优露莉突道:“我呢,我做什么?”

她虽受了伤,但精神却是极好,仍是神采奕奕。那只风筝前方破了个大洞,但她仍宝贝似的攥在手里不放,更显得有些滑稽。吴明一见她样子,不由一阵头大,哼了声道:“你么,那也不准去,乖乖跟着我就是了。”

这是吴明第一次主动要求优露莉跟着自己。优露莉大为高兴,也不管对方话里的抑郁之意,笑着道:“那好,这次可是你说的。”

安排好一切,早有战士牵过来南望和胭脂,吴明和优露莉同时上了马,飞也似的朝呼延海住处行去。一到贤王府,才知呼延海被轩辕灵召见,去了内城。两人只得掉转马头,朝内城而去。兰宁是个半军事要塞,以前那颜达经常在自己家里和下属议事,如今虽建了国,但许多习俗仍在。所以内城里大多是侍女,太监都没几个,而进出内城也没那么多顾忌。站岗的两个守卫早已认识吴明,听说他有紧急军务找左贤王,其中一个道:“吴将军稍等,我这就去通知王爷。”

他快步而去,稍过一小会又跑了回来,行了一礼道:“将军,王爷和娘娘说了,叫你即刻进去,跟我来吧。”

走进慕灵阁,那个士兵在院子里站定,大声道:“启禀娘娘,王爷。吴将军到了。”

他话刚落音,楼上就传来轩辕灵清冷的声音:“吴将军么,快快有请。”吴明有些迟疑,楼上好歹是轩辕灵闺房,上次好歹还有个顾医生陪着,要是就她一人,自己去怕有些不大合适。这时楼上又传来呼延海的声音:“正要派人去请吴将军呢,你倒来了,那可是真好。”

鸢鸟将击9 第六十节

呼延海是那颜达之舅,自然没那么多顾忌,吴明不由松了口气。两人在一个侍女的带领下,举步朝楼上行去。尽管以前来过慕灵阁一次,可当他再次进了这里,仍有些心思恍惚。这里外围粉墙环护,绿荫森森。室内游廊雕花,流苏低垂,名画处处。处处透着汉家味道,那颜达如此做,对轩辕灵可说煞费苦心,吴明看在眼中,心下也有些感叹。

到了二楼,吴明才发觉自己多心了。楼上不但呼延海在,连顾中平也在。呼延海满脸喜色的坐在一张红木桌边,不但是他,屋子里的众人都漾着喜意。原因无他,因为那颜达醒了。他正靠在床头,半眯着眼。轩辕灵则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个翠绿欲滴的碗,从里面舀起一勺药羹,放在嘴边吹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喂着他吃了下去。吴明看着那颜达苍白的脸,心下也松了口气。他醒了就好,如此一来,后面的战事,自己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那颜达心头所感,突的睁开了眼,正好迎上了吴明的目光。两人四目交接,眼中同时闪过一丝莫名之色。过了半晌,吴明才向前一步,行了一礼道:“外臣吴明,见过陛下。”

那颜达轻轻推开了轩辕灵送到嘴边的药勺,微笑道:“吴将军,咱们也算老朋友了,不用如此见外多礼。

吴明顺势挺直了腰身,但仍朗声道:“谢陛下。”

那颜达嘴角抿了抿,似对吴明的故意疏远浑然不觉。他又上下打量了吴明一番,悠然一叹:“依稀记得四年前,我们第一次相见,那是吴将军还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侍卫头子。而今四年过去,你却成了一方诸侯了。而我还得仰仗你鼻息存活,人生际遇,殊为可叹。”

吴明又行了一礼,淡淡道:“陛下言重了,如果没你出兵牵制,西北局势更会糟糕之极,甚至失陷于北汉都是可能的,那还可能出兵相助。我能在此和你并肩做战,还得感谢你援手之德。”

得知那颜达真实身份后,吴明就知道自己和他不可能成为好友。双方的身份,立场相差实在太远。而以他现今身份,更不适宜和那颜达深交。中西西北已自成一系,太后和丞相本已极为忌讳,若再和那颜达走得太近,他虽光明磊落,但瓜田李下,总得远离是非。否则若让南宁的两大巨头再生猜疑,就会多出许多不必要的是非。

其次就是,他虽对轩辕灵并无非分之想,但两人曾经的婚事闹得天下皆知,他也不是圣人,要让他坦然面对那颜达,吴明可做不到。

眼见吴明仍是不咸不淡,那颜达也失了说话的兴趣。扫了低眉顺眼的轩辕灵一眼,他叹了口气,低声道:“由来意气合,直取性情真。吴将军,希望以后,咱们永远都是朋友。”

他说得大是动情,吴明心头窒了窒,强笑道:“能成为陛下朋友,小将荣幸之至。不过陛下,眼下最重要的,却是如何击退城外几十万东蒙军队,以解燃眉之急。”

永远的朋友?如果北蒙不能一统,这个朋友还有得做。可若东西二蒙分出了胜负,那颜达野心勃勃,岂会放过此等南下良机?但反过来,朝廷如果真能南北一统,不管是丞相还是太后,怕都不会放过此等宣扬文治武功的机会,就算不挥师北上,怕也不会给难颜达好果子吃。想必那颜达心头也是明白得紧,他说这话,怕也是安慰轩辕灵居多的吧。

那颜达也不想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微微一笑道:“就算我继续昏迷,以吴将军能耐,定能解兰宁之围。而今你我合力,在我眼里,那些围城部队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他虽面色苍白,但言谈之间,仍是豪气干云,吴明心下赞叹。那颜达能得到西蒙将士的衷心拥戴,却非无因。这种随时保持的必胜信念,就是一种独特的魅力,而这些,正是自己需要学习的。正想着,那颜达继续道:“刚才贤王已把战况大致说了一遍。我观吴兄行色匆匆,看来定有妙策退敌,我说得可对?”

这家伙察言观色真是厉害,可是真正的智勇双全。吴明心下一凛,面上却声色不动,微微一笑道:“妙策说不上,不过有个点子,正需要陛下配合。”

※※※

燕水芬和劳师寿两人躲在街头一个转角处,看着杨易带着一大群人,杀气腾腾的冲进了布仁德住处,不一会儿,他们就大呼小叫的出来了,当先一人被两个战士反剪着双手,正是布仁德。燕水芬看着趾高气昂的杨易,不由撇了撇嘴道:“这家伙真是吴明手下的金牌打手,什么事都少不了他。”

几个妇人哭哭啼啼的从院子里追了出来,大呼冤枉,看来定是布仁德家中女眷了。但这些人理也不理,扬长而去。眼见他们消失在街头尽处,劳师寿才笑着咂巴下嘴道:“布仁德竟然被抓了?幸亏我们按兵不动,否则吃亏的就是咱们了。”

西蒙两府十六司,里面自然也有十六个官员,但真正的内线并不是布仁德。西夷国主凌思毅雄才大略,在几十年前就广埋钉子,当时中西廖氏急剧扩张,无形中就给了他许多机会,廖青大意之下,几乎被他架空。那颜达在兰宁大肆提拔心腹,虽然比廖青小心许多,但仍被他安下了一个钉子。这颗钉子能混到如此地步,可说极不容易,凌思毅自不想轻易暴露。所以平时传递信息,都是通过单线联络。就算是劳师寿,也只能在固定地点通过中间人取得消息,并不知这人到底是谁。

燕水芬收回目光,不由大为钦佩:“师傅真是料事如神,竟然连他们的安排都能提前知道。”

劳师寿摇了摇头,道:“吴明对兰宁官场甚是陌生,对谁都不大信任。他又是新官上任,值此存亡危急之秋,定然加倍小心,加强监视也在情理之中。布仁德不明就里,一头撞了上去,才被抓了个正着。”

他笑着叹了口气:“可惜呀,要早知道他有异心,我们就可以尝试着联络他了,这样就多了一条暗线。”

他嘴上虽说着“可惜”,脸上却笑意殷殷,那有半分可惜之意。燕水芬不由奇道:“既如此,师傅你还笑什么。”

劳师寿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发觉没有,布仁德被抓,但派出联络之人却安然无恙。这就说明一点,他先前传递的信息是真的,而吴明并未发觉消息走漏。”

这个观点有理有据,也是台本殊这几天要求劳师寿重点留意的。等他们回到住处后,一只鸽子就从他们的住处飞出,扑棱着翅膀朝东蒙营地飞去,鸽子上面,自然也有这一条“重大发现”。

接到这条密信后,台本殊翻来覆去的看了很久,尽管确定无误,但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不由站了起来,心下暗自叹,以前连续熬夜好几天,依然神龙活虎,如今稍有睡眠不足,就觉得全身不适。看来自己,还真是老了。

正想着,亲兵在外面大声道:“王爷,兰宁城头射来羽书。”

台本殊怔了怔,沉声道:“拿进来。”

帐帘掀开,那亲兵钻了进来,恭恭敬敬的奉上一方信笺。台本殊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面现怪异之色。他想了想,对那亲兵道:“即刻吩咐各部首领来中军帐议事。”

那亲兵答应一声,行了一礼退了下去。过了许久,各部首领纷纷来到。众人看着端着在上首的台本殊,心头都有些奇怪,暗道:“前几天不是才开过会么?今天聚在一起,难道又要扯皮?”

等众人来齐了,台本殊扬了扬手中的那方信纸,高声道:“诸位将军,兰宁城已向我们下了战书,扬言只要西北的援军到来,他们将出城与我们一战定乾坤。”

众人俱都有些发愣,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过了好一会,下方嗡的一声,开了锅一般沸腾起来。台本殊伸手虚按,待得议论声渐止,他才缓声道:“诸位将军,你们觉得如何?”

他话音才落,苏云牧合就大声接道:“他们既然要打,那就打。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不成?”

坐在他下属的一员将领附合道:“就是,我军远道而来,准备不足,仓促攻城,以至让他们小胜了一场。看来他们被胜利冲昏了头,竟想出城决战。”

查干合易皱着眉头道:“苏云将军,你也别太大意了,可知他们还有十万援军。如果算上兰宁守军,我们在兵力上并不占据绝对优势。”

查干合易一向谨慎,说出这话也是性格使然,兵训司司长阿拉坦奇和他天生不对付,闻言冷笑道:“十万援军?那不过是他们自吹自擂罢了。就算是十万援军,加起来也就三十万。而我们则有近四十万大军,多人家十万兵力,还不算占据绝对优势?那要多少才算?查干司长真是好胆色!”

他话里的嘲讽意味极浓,查干合易自然听得出来,闻言也是冷笑道:“莽夫!对方兵力处于劣势,放弃城墙之利,却单单跑出来和你决战。你以为他们真是傻瓜么?现在兰宁城主将是吴明。此人年纪虽轻,但老于用兵,说是身经百战也不为过,你要真相信他是傻瓜,你自己才真是脑子进水了。”

阿拉坦奇长得甚是精壮,就算坐在那里,也像一堵山石。但他不真是一介莽夫,闻言反驳道:“众所周知,兰宁城粮草紧缺。我军做出长期围困的态势,他们定也无法可想,如今冒死出城一决,才是正途。”他扫了一眼台本殊,适时送上马屁:“这更说明,王爷的困敌之策凑效。我军远道而来,粮草补给本就不便,敌人要战,不更中我军下怀?怎么,难道事到临头,查干司长反而怕了?”

查干合易冷哼一声,怒声道:“你……”

眼见两人再争下去,恐怕又是老半天。台本殊站起来道:“两军交战,首重士气。我军初攻失利,士气本就有所顿挫。对方既然下了战书,更无不应之理。否则士兵认为我们消极避战,士气更会大跌。”

顿了顿,他沉声道:“即刻射书回复兰宁,就说我台本殊同意此议。”

一个亲兵大声应是,然后从营帐里钻了出去。他又道:“传令三军将士,再不用节约粮草,这几天好吃好睡,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好吃好睡?那岂不是防守松懈了?查干合易明知现在插话不合适,还是忍不住道:“王爷。吴明用兵,向爱用奇,须得防着他们偷袭才是。”

“查干司长所议甚是,我明白。”

可明白归明白,他却没了下文。查干合易蹙起了眉头,不知道一向谨慎的台本殊怎会如此不小心。台本殊看着他满是担忧的脸,心头了然。可人多嘴杂,他也不好对查干合易多做解释。吴明之计,现已了如指掌,他既想在决战时,趁势突袭我军粮草,如今有了准备,那能让他如愿?

“奇计不可持。”带兵打仗,以正合,以奇辅。那能次次用奇?只要识破了对方的奇计,早做预防,反而能让对方吃个大亏。

台本殊心里想着,嘴角已浮现一丝笑意。

鸢鸟将击10 第六十一节

鲁房走进吴明房里时,不由撇了撇嘴:“吴将军,你现在的住处可连我都不如。”

自从被**说过一次后,“同甘共苦”四字,吴明可不敢忘。只要在战时,他可一直和士兵同吃同住的。吴明笑了笑没回答,鲁房也是个自来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着个二郎腿道:“说吧,我的吴将军,今天请我来有什么事?”

吴明虽和他要好,但鲁房性格怪异,两人平时走动得确不多,所以他才有此一问。吴明笑道:“这还得多亏了你,我见风筝从天阴山冲下,差点落敌人营地里,就在想,能不能做一个巨大的风筝,然后把人绑在上面,从空中滑翔到对方营地里去投掷炸药。以火攻取胜。”

这个计策自然不是毫无根据的,而是经过吴明深思熟虑的,现在已进入了盛夏,东北风正烈,正好刮向敌人营地。台本殊防范甚严,要想从平地上得手,几乎不可能。但这般火攻,居高临下不说,更是防不胜防,到时候粮草被烧,他们非一败涂地不可。只是这条计策也太过凶险,那些到敌人营地上空掷火药包的死士,十有八九都回不来了。

鲁房眼睛一亮道:“好计策啊,做是能做,不过……”

吴明道:“怎么,有困难吗?”

鲁房道:“吴将军,你准备几时发动攻击啊?”

吴明想了想道:“我准备让于尘国车队假装投降对方,携带石脂等易燃物混进对方辎重营,到时候倾翻石脂,死士再从天阴山俯冲而下,风借火势,这样胜算大增。算算行程,他们应该还有三天的路程。”

鲁房皱了皱眉道:“三天时间么?这次我带的人手可不多,随军工正只带了不到十个。要是只三天时间的话,恐怕最多做一百个。”

吴明吃了一惊道:“这么少?”

鲁房翻了个白眼,道:“这东西又不是普通风筝,不但比普通风筝略大,更需在兰宁住宅中精挑木材,精装细凿,也就是我,换了旁人谁敢说三天做这么多?”

吴明现在可不敢开罪于他,连连作揖道:“是,是,是。就知道我们鲁员外是巧手,什么事都难不到你。”

鲁房这才露出笑意,道:“别小看一百只风筝,一个人抱一个火药包,那就是一百个。每个人携带个十斤火药,就是好几百斤,这次可没有霹雳车,你那里找那么多火药?”

“那颜达说了,他库房里还有近千斤火药,用来袭营,那是绰绰有余了。”

鲁房有些咋舌,道:“一千斤火药啊,恐怕这西蒙国主也在搞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南汉的霹雳车这几年出尽风头,各国都看见了,肯定私下都在研究。那颜达雄才大略,定不会落于人后,他有这么多火药库存那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现在可不是研究这些问题的时候。吴明道:“一百只风筝的话,如果运用得当,也足够了,鲁员外,就看你了。”

鲁房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

※※※

太阳一路西行,渐渐没于天阴山尽头。西方的天空一片火烧,渐渐变成蓝紫,最后转为深灰。在最后一抹霞光的照耀下,天阴山突兀高大,那银色山峰的轮廓也就显得更为清晰。台本殊和查干合易两人领着几个亲兵,正在营地间漫步而行,两人不时朝兰宁城头张望,间或指指点点。

“合易,还记得第一次到兰宁时的情景么?”

“自然记得,那时我们都还年轻。王爷还只是个百夫长,属下也只是一个什长而已。第一次进兰宁时,就是天刚擦黑。”

台本殊站直了,不由又望向了兰宁城。此时暮色四合,远方的城头也有些模糊不清,守军已燃起了火把。隐约中,还能看到上面有人影在晃动。他叹了口气道:“是啊,那时我们还年轻。记得第一次进入这座雄城时,我就被其宏伟深深震撼。如今故地重游,却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此,现在想想,总有些不是滋味。”

从营地望过去,天阴山如一只巨大的怪兽横亘在众人面前,把兰宁城衬托得更加雄伟,查干合易也是一叹:“是啊,当时王爷还曾说,只要兰宁城在,我北蒙就扼守住了西部门户,可说进退自如。当时我还有些不以为然,如今以敌军的身份出现在此,才知此言不虚,这兰宁城果然不好打。”

一阵山风吹来,呜呜做响,台本殊咳嗽一声,不由裹紧了身上的裘衣。查干合易看着他,面带忧色的道:“夜了,风大。雪风甚冷,王爷我们进帐去吧。”

进入七月份,狂乱不止山风终于有了定向,现在几乎整天刮的都是东北风。一到晚上,风势更烈,这几十万大军分属不同部落,不相统属,也就台本殊能勉强弹压。但事必躬亲,可说极耗心力,台本殊虽是个六段高手,但年纪大了,整天忙东忙西,身体也有些受不了。

台本殊道:“不碍事,只要兰宁城下,就什么都解决了。”他笑着推开了查干合易搀扶自己的手,转头看着他道:“对了,敌方援军情况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事,查干合易笑着道:“王爷安心,敌人援军虽号称十万。但前方探子细致观察了下,恐怕连五万之数都不到。这几万人的主将是西北骆驼营何辉,但楼居主将野风突喻并不心服。两人前段在营帐内大吵了一场,闹得不欢而散。如今五万援军虽已向兰宁移动,但行进极慢。”

台本殊也笑了起来:“野风突喻是野风狂之弟,好歹也是个亲王。西北虽然势大,但何辉论身份论资历,都远不及他,他怎会心服?闹些矛盾也在情理之中。”他看了笑意盈盈查干合易一眼,叹了口气道:“人和人相处,有足够多的理由产生矛盾。利益,性格、理念等等,任何一样都可能产生争权夺利的理由。如果没有我从中调和,你和阿拉坦奇恐怕早就争得你死我活了。”

查干合易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涩声道:“王爷,我也是不得不为之……”见台本殊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他连忙转移话题道:“可是王爷,他们走得这么慢,这决战之期,怕得无限延后啊。”

台本殊望着兰宁城头,头也不回:“兰宁城几十万人,每天人吃马嚼的,并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有西北援粮,怕也有限。现在着急的不该是我们,而是他们。如今援军内讧,行程无期,兰宁城粮草也即将告磬,我倒要看看,没有粮食,他吴明怎么坚守下去。”

两人正在你一语我一言的讨论着,前方突地传来一阵喧哗,查干合易心下一惊,伸长了脖子张望:“出什么事了?”

几十万大军不相统属,各部之间嫌隙也多,士兵甚至还出现过斗殴事件。台本殊大怒,闹事士兵一律处斩,绝不姑息,这种风气才稍有遏止。台本殊也望了望,摇了摇头道:“声音平和,应该没什么大碍,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走到辕门处,就见营地外面已停了好几十辆大车。一百多个奇装奇服的人在站在辕门外,和守卫大声理论着什么。查干合易大声道:“何事喧哗?”

一个小头领走上前:“见过司长,王爷。他们自称是西地于尘国特使,携带粮草前来劳军。”

东蒙兵临兰宁城下,占据绝对优势。许多西地小国早已暗遣特使,宣誓脱离西蒙统治,向东蒙效忠。于尘国势力不弱,竟然也派人来了,竟然还带了粮草前来?台本殊心下一喜,嘴上却淡淡的道:“哦,可曾验证过身份了?”

如今是战时,就怕军中混入奸细,所以台本殊才有此一问。那个小头领又行了一礼道:“验证过了。他们有于尘国国书,应该假不了。小将正准备遣人通知王爷您呢。”

台本殊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叫他们领头的过来说话。”

那小头领答应一声,下去领着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过来。这人走到台本殊面前,跪下来磕了个头道:“小人于尘国礼部何斐,参见王爷。”

这人虽然身着胡服,但黑发黄肤,显然是个汉人。不过西地虽然民族众多,汉人也是不少,台本殊倒也没往心里去。点了点头道:“何大人远道而来,确实辛苦,你们此来何事?”

他这是明知故问了,何斐却不敢多说什么,仍是恭恭敬敬地道:“王爷天兵所向,兰宁城定然旦夕可下,逆贼那颜达定当授首。小人此来,是代表我家国主向王爷效忠的。”

如果是西蒙围困了日泽拉,想必他也会把这话原封不动的献给那颜达吧。台本殊心下有些好笑,嘴上却淡淡道:“贵国之心,老夫知道了。不过何大人必须清楚,你不是向我台本殊效忠,而是向我大蒙效忠。”

何斐脸一下黑了,忙跪下来磕了个头道:“是,小人知道了。”台本殊看着把屁股撅得老高的何斐,心想这下马威适当就好,过犹不及。忙把他客气的搀扶起来,和气的道:“何大人,你们来了多少人?”

何斐有些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答道:“启禀王爷,小人此次前来,共带来牛羊两百口,葡萄干一百斤,十车石脂,煤两千斤。”

随军养着大批牲畜,两百口牛羊倒没什么,只能算个心意而已。葡萄干却是个好东西,这种小吃也就西地有产,其他地方就算能产葡萄,由于气候的限制,却晒制不出如此美味的东西。最重要的是石脂和煤,现在虽是初夏,但由于兰宁背靠天阴山,一到晚上就雪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疼。别说那些养尊处优的部落首领,就算是台本殊,也大为不适。这两样东西,可算是真正的雪中送碳了。他全身异味扑鼻,台本殊心下本来大为不喜。此时看他却顺眼了些:“于尘国主的好意,本王知道了。等这些东西入库后,我再设宴款待何大人。”

何斐仍是诚惶诚恐,行了一礼道:“如此,小人感谢王爷了。”台本殊微一点头,对查干合易道:“合易,你带他们把东西送到辎重营去。记得,检查仔细些。”

虽然明知他们身份不假,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由生性谨慎的查干合易带他们去辎重营,更不会出什么纰漏。查干合易自然明白台本殊的意思,应道:“遵命。”

在查干合易的带领下,一众人赶着大车,越过戒备森严的营地,一路朝里面的辎重营走去。到得辎重营时,老远就能看见垒得高高的草垛,大概怕失火,所以这里的火把反而比附近少了许多,一时显得有些阴森。但四下里巡逻的兵丁却是不少。离辎重营还有老远,就有一队巡逻兵丁拦住了众人,其中一人大声道:“站住,来者何人?来辎重营何事?”

查干合易道:“是我。于尘国使者团送来劳军之物,我是来入库的。”

他是户库司司长,如今正是他在负责辎重营。那个小头领明显舒了口气,行了一礼道:“原来是查干司长亲自到了,不过辎重营戒严,非看守军士入内,一律都得卸掉兵器,火种。”

查干合易道:“这是自然。”说完,当先解下身上的腰刀丢在了地上。见他如此做,何斐和几个头领模样的人对望了一眼,却也不敢违逆,纷纷解下身上的兵器丢在了一起。那小头领仍不放心,带着几个兵丁走上前,对他们道:“把身上的火种都交出来。”

斐摸出别在裤腰带上的烟枪,苦着脸道:“这位大哥,我这人烟瘾就不得了,这火种就不用收了吧?”

那小头领望了默不作声的查干合易一眼,闻着他身上的臭味,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道:“就这么一小会不抽,难道会死人?你,你,还有你。去把他们身上的火种都搜出来。”

那几个士兵吓了一跳。离这些家伙稍近都让人受不了,要再走过去把他们摸一遍,那可不是件美妙的事。可军令如山,就算再难闻也得忍了。好在何斐也颇体谅,小意的笑道:“这样好了,我叫大伙儿挨着过来,自己清身一遍给各位兄弟看看可好?”

反正都是搜身,他们来和自己去有何区别?众人求之不得,自无不允。

鸢鸟将击11 第六十二节

何斐苦着脸把身上的火折子交了出去,晃了晃手中的烟枪道:“没火了,但这东西总得给我留着吧,闻闻味道总是好的。”他说着,把烟嘴放在鼻子边吸了吸,满脸享受。

那小头领如此上心,也有查干合易亲自看着的成分在内。但一把烟枪却翻不出什么大浪,他自然不想再在这事上纠缠。清查完毕,众人这才赶着大车,进入粮草重地。进得里面,在一堆堆高大的草料堆中行走,更让人找不着北。绕过几个弯,查干合易在一个大营帐面前停下来,摆了摆手道:“就这里了,你们把车停下吧。一会入了库,王爷还得款待你们。”

何斐抬头看了看四周道:“款待就不用了,我这烟枪里有个小玩意,还得请这位大人欣赏下。”

查干合易呆了呆,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道:“什么?”

何斐却没回答,拔下手中烟枪的烟嘴道:“就是这个。”他话才落音,突然“哧”的一声,一道火光从那烟嘴里喷出,直直朝天空中冲去。这道红光极为耀眼,在漆黑的天空中渐渐隐去,没入黑暗。

这是烟花啊。火药在这个世上早就有了,北蒙的烟花虽没南汉绚丽多彩,品种丰富,但查干合易自然见过。眼见那抹红光消失殆尽,他倏地反应过来,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这家伙自然不会跑到这里来让自己看烟花的,很明显,这是行动的暗号。仿佛为证实他心中所想,远方营地内突然传来喊杀声,有人隐隐约约的在大喊:“不好了,不好了。炸营啦。”

查干合易面色大变,对周围几个辎重营士兵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全部拿下!”虽不知道外面的炸营是怎么回事,但明显和他们有关系,所以他抢先发出了命令。

跟着他进来的辎重营士兵也不少,大约有百来人。他们的目的,就是预防万一的,随着查干合易一声令下,这些士兵呐喊着,举着武器朝于尘人扑去。何斐早有所备,突地大叫一声,赤着双手朝查干合易扑来。

这些于尘国士兵虽然赤手空拳,但人人身手不俗,几十个士兵扑上去,反被他们一来百人压在了下风。台本殊大惊,张了张嘴正准备喊人。何斐双手箕张,已一把朝他肩头捞来。他可不是台本殊,虽粗通拳脚,但仅限于强身健体而已。眼见对方气势汹汹的扑来,查可合易一阵紧张,猛的倒地一滚,已闪过了对方势在必得的一抓,人已躲在了两个亲兵身后,同时大声道:“上。”

他官职不低,两个亲兵也是千挑细选,身手自然不弱。两人同时拔出武器,呐喊着朝何斐扑去。可何斐虽然两手空空,身手灵敏得却如猴子。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扑过去,他侧身一闪,让过了左边侍卫凌厉的一刀。右边侍卫心下大喜,鼓足全身尽力一刀朝他肩头斫去,那知何斐背后如同长了眼睛,他身子一沉,右臂反手撩出,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那侍卫只觉腕部一麻,不由一呆。何斐顺势侧身再进,左手捏掌为拳,一拳捣向他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那侍卫被他一拳捣中胸口,张口就是一大口鲜血喷出。他连退几步才惊叫道:“小心,这家伙拳势霸道,走的正是西北何家破沙拳路子……”

他警告的话还没说完,另外一个侍卫反身又杀了过来。何斐不退反进,大喝一声直直冲上。这一声喊得极响,声若惊雷,那侍卫被他气势所摄,竟然一呆。何斐顺势捉住他拿刀的手,一脚已重重踢在他的小腹上。“砰”一声,这侍卫更惨,被他一脚踢得向后飞出了三四尺,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何斐拍了拍手,哈哈大笑:“你小子功夫稀松平常,眼力倒也不差。不过呢,老子的破沙拳只是徒具形势而已。要是正宗货,那可能让你只吐两口血这么简单。”

查干合易却不管正宗不正宗,气急败坏的道:“果然是奸细,来人啊,快来人给我抓住他们。”他喊得虽凶,但他带来的那些侍卫可不争气,反被这些于尘国士兵逼得手忙脚乱。这些人于尘国士兵显然都经过精挑细选,身手不差,很多士兵已被打翻在地,更被说抓住对方了。

到底怎么回事?查干合易已出离愤怒了,大吼道:“拿着武器还被对方逼成这样?一群饭桶。”

一个头领模样的士兵大声回道:“王爷,这些人拳路古怪,精擅合击,我等实不能敌。”看来,这些人和何斐一样,拳法不弱了。

这一说话,不免分心。和他交手的人抓住机会,一拳正中他面门。那士兵“哎哟”一声,手中长刀顿时脱手,朝旁边的大车飞去。此时何斐已解决两个侍卫,他上前一步抓住查干合易,厉声道:“统统给我住手。”他说着,右手屈指成爪,放在了后者咽喉上。那些士兵本就左支右绌,一见主将军被捉,更是抵挡不住,大多被打翻在地,只有少数几人逃了出去。

何斐厉声道:“快,把石脂全部打开了。”他说着,拣起一把遗落地上的兵器,一刀劈在其中一只木桶上,黑褐色的石油从木桶里流出来,淌了一地。那些士兵有样学样,正准备倾翻这些木桶,可还没付诸行动,外面陡然响起一阵厉呼:“放箭!”

一轮箭雨袭来,当先就倒下了十几人。何斐大急,叫道:“快点,快点,误了时辰就不好了。”这些士兵早就抱了死志,听得他喊,又有几人跳上大车,就要去掀上面的木桶,可人刚跳上去,又是一轮箭雨袭来,两人闷哼一声,歪倒在大车上。

查干合易冷笑道:“你们已被包围了,还是放下武器,我或许会考虑放你们一条生机。”他虽然被捉,但仍是从容不迫。何斐右手一紧,捏住了他喉咙冷笑道:“你再唧唧歪歪,信不信老子一把将你喉管捏破。”

东蒙士兵越来越多,已将众人团团围住,如不是顾忌查干合易的性命,估计这些士兵早就一拥而上了。查干合易看着,不由心下大定,笑着道:“你们没有机会的。”

何斐却没回答,反而望了望夜空。此时一团烟花也在兰宁城头炸开,炫丽多彩。他不由笑了起来,淡淡道:“大局已定,我该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就该看你们了。吴大人,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

四下里静寂无声,城墙下面,几万西蒙士兵刀枪在手,整装待发。城头只余熊熊的火光在跳跃着,吴明和那颜达并肩站在城墙上,眼望着一点烟花在东蒙营地里冉冉升起,最后消失于夜空深处,不由喃喃道:“成了,看来于尘国使团得手了。”

那颜达道:“那就行动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个传令兵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烟花。待得这只烟花消失在夜空。空中突的传来轻微的响动,众人举目望去。只见漆黑的夜空中,一只只木制飞鸟正从天阴山俯冲而来,掠过众人头顶,一路朝东蒙营地直直飞去。虽然夜色晦暗,但所有人都看清了,每只飞鸟上面都藏着一个人,这些人腋下还夹着一个大包,不用说,那就是火药包了。

大鸟掠过城墙时,那颜达嘶声道:“向我们的英雄致敬。”他喊着,声音中已出现了丝丝哭腔。

城下所有人同时举枪,发出一声沉闷的呼喝声。吴明见到,他们许多人都流下了热泪,要不是怕惊动敌军,估计很多人开始大哭了吧。不过这也难怪,这些死士都是那颜达精挑细选的,很多人甚至还是他亲兵和中小将领。他们在军中甚有威望,这些士兵有此表情,并不为怪。他转头看了看那颜达,对方盯着那些死士远去,脸上却如铁铸一般。双手却抓住堞稚动也不动,只是身子却在微微发颤。

牺牲死士,那是不得已为之,那颜达在士兵中口碑甚好,想必这个西蒙国主,此时心头也不好受。

吴明心头更不好受,此次就算获胜,这些远去的死士回不来了,而混进敌方辎重营的于尘国士兵更是九死一生。那些制造混乱的黑甲军士兵,更是危险得紧。

可这有什么办法,战争,永远都是你死我活的。

他站在城头上,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西南边发出了一阵巨响。那颜达一长身,眺望着远处,道:“他们得手了!”

西南边,敌方辎重营内火光飞起,烟焰张天。那些死士是趁夜突袭而去,借着夜色的掩护,几乎没受到什么损伤,就把火药包投到了目的地,几乎所有在城头的士兵都涌到城墙边看着那处。

火光直冲云霄,远远的望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火光直腾上去,夹杂着一声声响。当一次一丛火光冲天而起,城头众人似乎都忘记了刚才的不快,都在兴奋的指指点点。那颜达一举长枪,昂声道:“吹响号角,三面城门大开,随我冲锋。”

苍凉的号角声随即在城头响起。

夜袭战正式打响了!

※※※

当死士怀抱火药包,从天阴山俯冲而下时,在离营地还有一里之地的时候,不但哨兵发现了,甚至连身在辎重营的查干合易也发现了。眼见一只只木制飞鸟载着人,顺着东北风从天阴山一路向下,朝这边似慢实快的滑翔而来。所有人都有些新奇,还有士兵甚至忘了当前处境,对着那飞鸟指指点点。眼见那些飞鸟越来越近,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朝这边直直冲来,上面竟还有人,似乎还夹着什么东西。查干合易身子一震,厉声道:“大家快散开,远离这里!”

何斐大笑道:“来不及了。如果这个局这么好破,那我们这么多人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到了此时,查干合易终于明白了吴明的真正用意。黑甲军的炸营,只是为了吸引己方注意力。什么煤炭葡萄干全是糊弄人的东西,真正的杀着就是这些石油。这些石油遇火即燃,这些于尘国人,并不是没打进混进营地放火的主意,只是辎重营防范甚严,他们并没得手。但吴明计计连环,真正的杀着却是这火药包,只要点着了从天空掷下,辎重营就算没石油,恐怕也是够呛,更何况现在已是石脂满地。一想到这里,查干合易心都凉了,再次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张弓放箭,把他们射下来。”

其实不用他吩咐,已有许多东蒙士兵张弓搭箭,去射那些飞鸟上的人。只是飞鸟速度太快,他们措手不及,稀稀拉拉的弓箭大都落空了。偶有一两人射中对方,但对于一百只飞鸟来说,根本无伤大雅。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些飞鸟越来越近,台本殊厉声道:“快走,快走。”

如果是平时,众人对这命令自然遵行不渝。可如今他身陷敌手,一众士兵不免稍有犹豫。就这么一小会,那些飞鸟已飞到众人头顶,从他们上面,一团团闪着火光的布包掷了下来,这些布包一碰到地面,就听得“轰”的一声,地面上火星四射。

果然,这布包里面全是炸药。

这些飞鸟都是木制。因为需要远程滑翔,所以每个人携带的炸药并不多,每只也就绑了十几斤而已。但近百只同时俯冲,威力却也不小。此时,后继的飞鸟陆续冲来,纷纷投下炸药,“轰隆”之声不绝于耳。附近都是粮草垛,随着炸开,火星四散中,这些粮草都熊熊燃烧起来。查干合易几乎呆了,声竭力嘶的大喊道:“灭火,快灭火。”

现在夜风正疾,火势一旦蔓延,整个辎重营内的粮草都完了。甚至火烧连营都是可能的。

他话才落音,有几只火药包正撞在石脂桶上。只听得“轰”的一声,一团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周围的大车里装的全是石脂,被热浪一冲,跟着炸裂燃烧起来。有些士兵还想灭火,却被炸得血肉横飞。剩下众人全没了主意,发一声喊,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抱头鼠窜。

查干合易看着狼奔豕突的众人,心头也如一桶冷水浇下,从头冷到了脚。风借火势,整个辎重营到处都是火光,火势已成,现在就算救火也来不及了。没有粮草,四十万大军还凭什么围城?和兰宁僵持?他不由想起台本殊在一个时辰前说的话了:“没了粮草,吴明还凭什么守城。”

如今吴明用实际行动,狠狠的将了一军。只是情势逆转,现在头疼的,应该是己方了吧。一想到这里,查干合易只觉茫然。何斐此时像个疯子一般的大喊大笑:“成了,哈哈,成了成了。”他大为忘形,那里还管查干合易。

现在一团混乱,双方都死伤惨重,暂时也没什么人理他。一个亲兵猫着腰,趁隙钻到查干合易面前道:“司长快走,在不走就走不了了。”

苍凉的号角声从兰宁城遥遥传来,随着号角声响,远方传来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不用看,也知道是兰宁守军趁势夜袭了。辎重营火光冲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粮草被焚,没了粮草就没了士气。如今虽有四十万大军,但一盘散沙,士气尽丧。如今就算是王爷,也无力回天了吧。查干合易想着,不由大声道:“四十万大军的粮草啊,就这么白白烧了。哈哈哈哈!走?对方已撵尾杀至,还能往那里走?走不掉了。”

在熊熊的烈火中,他如疯子一般笑了起来,到了后来,却又痛苦失声。

中西总督1 第一节

汉复兴七月八日。兰宁守城战出现了重要转机,于尘国使团携带石油成功混入东蒙辎重营地。吴明趁势派遣死士,用木制飞鸟携带炸药俯冲,计成,东蒙军队粮草被焚,全军陷入恐慌。此时兰宁三面城门大开。西蒙国主那颜达身先士卒,率领早已整装待发的军队趁势冲出,兰宁守军受他受激,更是士气大振,人人奋勇当先。东蒙军队军无战心,两下里一接触,顿时大败。

几乎没受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西蒙军队就冲入了敌方营地。战事伊始,台本殊集合本部亲兵,妄图力挽狂澜,那颜达亲率剩余的五千狼骑突击台本殊本阵,西蒙部队是仓皇集结而成,阵不像阵,那顶得住狼骑狂潮般的攻势,只一小会儿就被冲得四散。幸得苏云牧合率领本部亲兵来援,拼命把台本殊抢了回来。但此时溃逃之势已成,就是战神降临,已是无力回天。无奈之下,他只得收拢残兵,护着台本殊仓皇后撤。

四十万大军,在广袤的草原上四散而逃,又是夜晚,给追击造成了很大的不便。那颜达也狠了心,命令所有骑兵全力追杀,尽可能的杀伤敌人。兰宁以东一带,血流遍野。夜袭战都过了好几天,仍有士兵陆续归来,得意洋洋的挑着人头回来领赏。

东蒙损失惨重,四十万大军,一路追杀下来,最后逃回去的不足十万。最最重要的是,东蒙的三大司长,牛羊司赫连苏列,户库司查干合易,兵源司鲁阿台尽皆没于战阵,随同战死的,还有许多中小部落首领。这些人的身亡,让东蒙许多部落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权力争夺得更为厉害。台本殊就算再想发动西征,也会被这些琐事羁绊,有心无力。剩下的几万残兵没了粮草,几乎是靠劫掠沿途的小部落回去的。这更加剧了东蒙和这些小部落的矛盾。

经此一役,双方攻守形势逆转,那颜达厉兵秣马,不但准备把东蒙抢占的地皮抢回来,更把眼光瞄向了干比噶中部一带,准备占据此地,暂时缓解粮草危机。

兰宁城内喜气洋洋,城内更是放开了夜禁,允许城民彻夜狂欢。没了大军围城,不但是城内,连城外的草地上都扎满了营帐,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看着几个亲兵在自己屋内忙着,吴明不由道:“欧阳林山,今天放你们假,出去好好放松下吧。”

**大难不死,已被吴明提拔为小队长,李羽也已成为队副,更不可能再随侍吴明左右。吴明就提拔了伍长欧阳林山为什长。欧阳林山平时很少言语,生得如**一般结实,但人却要仔细许多。此时他正把一个帐篷折叠起来,使劲塞进一个大包里,听得吴明吩咐,手一下顿住了,有些迟疑的道:“大人,这样不好吧。”

去年西征到现在,转眼一年已将过去,即使是吴明,也没想到这次战事会如此之长。此次兰宁救援战,虽是个意外,但战事却出乎意料的顺利。东蒙大军围城不到半月,就被吴明设计烧了粮草,全军大败。明天就要起程回西北了,左忧已放了外营战士的假,让他们出去放松下,吴明可不想在这个时候为难自己的亲兵。

吴明道:“有什么好不好的,收拾行李,又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我还做不好吗?”听吴明如此说,欧阳林山仍自迟疑,但另几个亲兵却已跃跃欲试。吴明看着,不由笑道:“快去吧,今天准你们假。好不容易来次兰宁,总得好好逛逛才是,不然回去怎么向学院的学弟们吹嘘。”

来兰宁虽已快半个月了,但东蒙大军围城,除了优露莉,谁还有心情闲逛?而且现在全城狂欢,载歌载舞,也确实比以前热闹许多。欧阳林山鞠躬一礼,大声道:“谢谢大人,谢谢。”

另外几个亲兵都欢呼起来。几人再朝吴明行了一礼,然后飞也似的跑了出去。眼见他们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朝外面跑去,吴明一时间也有些愣神。正有些唏嘘,杨易从转角走出来,叹了口气道:“这些小子,终究还是没长大啊。”

吴明不由笑道:“你自己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怎么就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话刚说到一半,他就怔住了。四年前南下救援广阳时,杨易刚从学院毕业,也如他们一样稚气未脱。当时葛义就是这般老气横秋的评价他。可也仅仅过了四年,他已完全变了一个人了。说他的这些学弟,也如葛义一般老气横秋了。战争改变的,确实太多太多。

杨易摇了摇头,突道:“大人,近卫营名虽为营,其实早已自成一军。如今中西西北已成一体,建制更是混乱,你可得早点改变军制,否则号令不一,早晚得生祸事。”

他文武双全,是南宁学院难得的高才生。也许正是如此,在其谨慎的性格中,更多的还是严谨。对于军制的利弊,常有独特见解。近卫营的弊病,他在西征之前就已对吴明言明。不过吴明虽知他所言直中肯綮,但当时他势力尚小,加之对朝廷还抱有一丝幻想,所以并没付诸行动。不过现在形势所迫,近卫营军制改革已是迫在眉睫,不得不行了。

吴明不由颌首道:“确实如此,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杨易显然早有准备,吴明话音才落,他就侃侃而谈:“建议说不上,只能说照搬一些书上的知识罢了。我军之弊,说起来不外乎以下三点。首先就是人员混杂,军令不一。在这里,内营表现更为扎眼。”

如果他说外营如此,吴明倒不意外,不由一怔道:“内营?”内营统共才九百九十九名武者,何来人员混杂,军令不一之说。

杨易点了点头,肯定道:“就是内营,大人你想想,这九百九十九名武者中,真正听你命令的只有半数,难道还不是人员混杂,军令不一么?”

玄武和朱雀两营,自然是唯太后之命为从,他这么说倒也没错。吴明应道:“此话确实在理。那么第二点是什么?”

“第二点么,就是外营严重超标,中西两省士兵名虽为大人之命是从,但仍是重兵孤悬于外。这一点肯定得改革,否则迟早会生祸事。”

廖刚投降吴明后,手上仍有近十万大军。当时吴明急征青庭,也没时间去整顿。吴明深以为然:“确实,自然得早点把他们归入旗下,统一建制。”他虽相信廖刚,但军心军制,肯定不能单靠信任来维持,一个健全的制度,更能使军中上下和谐,戮力同心。

不用杨易提醒,吴明接着道:“至于你说外营超标的事,我已早有打算,此次回去,论功行赏,该提拔的都得提拔。反正我有开府权,五品以下的官员的提升,只需报兵部备案即可,倒不用朝廷点头。”

军方的开府权,以前朝廷是给太尉的。李铁发动政变后,南汉朝廷痛定思痛,削去了太尉之职,丞相就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可说大权独揽。太后向丞相要这个军方开府权时,吴明和祝玉清还没结婚,也算太后一派的心腹,自然不遗余力。而吴明当时还只是个统领几百武者的代统领而已,对丞相来说,更无威胁。所以就顺势答应了太后。不过世事难料,如今不论是太后还是丞相,估计都为当时的这个决定后悔不已。不过现在他们想要收回成命,已是难上加难。吴明已成气候,岂会如前几年一般揉搓自便。

听吴明讲完,杨易也是点了点头:“大人能考虑到这些,证明早已有备,那属下就不妄加置喙了。但第三点却是重中之重,属下是不得不讲。”

第三点才是重中之重,吴明不由来了精神:“说来听听。”

杨易看了看四周,声音小了起来:“不过一点管见,属下暂且说之,大人姑且听之。若觉此议甚是虚妄,就当信口之说,还请大人莫怪。”

他刚才还大方得紧,现在却又谨慎起来了。吴明不由好笑,知道这是杨易性格使然,他接下来的话,肯定有些不合常理,遂点了点头道:“你说。”

杨易仍是小声道:“大人,难道你不觉得,朝廷的军制大不合理吗?”

虽知道他说的话有些不合常理,但吴明却没料到他第一句话竟会抨击朝政,不由一怔道:“这话怎么说?”

杨易咬了咬牙道:“其实军制混乱,整个朝廷都是如此。一般来说,是总督下辖省督,再由省督管理各方面军。可有些地方,武将专权,省督又是文臣,这种制度早就形同虚设。而还有一些特殊地方,增设过多官职,更使号令难一。比如中西的十路省督,其中一个大部落首领就占据一个。这里的省督又和其他省的大有区别。而西北由于地广人稀,何总督又取消了省督,在各个城市间增设城守,由各个城守管辖附近方圆之地。还有就是,什长往上是百夫长,百夫长再上是千夫长,最高则是万夫长。这种统计方法,简便是简便了。但跨度实在太大。尤其是千夫长到万夫长这一块,差距实在悬殊,少了中间衔接,难免军令不畅,这在平时还看不出什么,一旦到了战时,却极易出现纰漏。还有……”

中西总督2 第二节

吴明也知军队甚多毛病,但若不是杨易如此细说,他还真没想到这些毛病会如此之多。眼见杨易滔滔不绝,一条条的列举下去,他都快觉得自己军队一无是处了。不过杨易说得句句在理,深中要害。吴明心下大起同感,不由道:“说得甚是,你下去写个军制改革的章程出来,我先看看,再做打算。”

军制改革,也不是说改就改的,一个搞不好就是离心离德之局,甚至兵变都是可能的,吴明也得好好斟酌,再做打算。杨易行了一礼道:“是。”

两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这时一个战士从外面跑进来,有些不自然的道:“属下见过统领,杨队正。”

吴明见他一脸的惶恐,不由愕然道:“出什么事了吗?”

“禀统领,西蒙国主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那颜达来了?吴明更为吃惊,算算日期,明天就该是他和野风珍珠的大婚之日,野风珍珠身份不同,婚事自也不能草草了结。他现在应该忙得焦头烂额才是,现在却跑来找自己,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心下虽如此想着,人已朝外面迎接去,嘴里道:“快去把军营里所有人叫出来,迎接陛下!”

今日不同往时,那颜达已是一国之主,他既然大张旗鼓的来了,所有人都得出来迎接,这可是最基本的礼仪,吴明可怠慢不得。好在今天放假,近卫营里的人并不多,等吴明紧赶慢赶,走到军营大门外时,身后仅聚集起两百来人。一到外面,就见那颜达正领着一大队骑士在外面候着,在他身后不远处,还停着一辆大车。他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却是极好,看来这场大胜,把他的病也冲得个七七八八,好得个差不离了。

吴明连忙上前,大大的鞠躬一礼道:“小将吴明,迎接陛下来迟,还请恕罪。”

那颜达是一国之君,按照礼节,他应行跪拜之礼才对。不过军中一向礼节从简,吴明也确实不想在他面前当瞌头虫,所以选择性遗忘了。那颜达却也不恼,翻身下马道:“吴将军不用多礼,你这个军营可不好进啊。”他说着,不由瞄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战士一眼。

简飞扬带兵,讲究军权贵一。西征之时,就连吴明和祝玉清都吃过闭门羹,那颜达兴师动众而来,肯定也和站岗卫兵起过冲突,所以才有如此一说。吴明笑了笑道:“属下儿郎粗疏无礼,倒让陛下见笑了。”

那颜达上前搀扶起他道:“哈哈哈哈哈,吴将军笑话了,要是我的兵个个都是如此粗疏无礼,那倒是一件好事了。”

吴明顺势起身,不卑不亢的道:“陛下谬赞了。”那颜达望了望吴明身后的一大群人,道:“吴将军,就这么站着让我在此地说话么?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陛下请!”

吴明伸手虚引,让那颜达先行。眼见他带着一大群亲兵赳赳而过,前呼后拥进了军营,吴明不由扫了那辆大车一眼,心下有些莫名其妙,那颜达是一国之君,车里到底是什么人,还需他来护送。眼见那颜达当先而行,他也不好滞留失礼,连忙跟了上去。

进了会客庭,那颜达对羊君道:“我和吴将军有些话说,你去把门看好了,不得放任何人入内。”他转过头,对吴明笑道:“咱们也算故友,就不用那么多虚礼,随意即可。”说完当下落座,吴明也不客气,隔着一张案几,和他相对而坐。羊君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狼卫往大门口一站,屋子里顿时就剩下那颜达和吴明了。吴明心下一凛,看这家伙的架势,怕有极其重要的事对自己讲,否则不会如此郑重其事。那颜达四下里扫了一眼,先行开口:“吴将军,实在抱歉。这里比不得江南,寒酸的很,最近这段时间,住这里可还习惯?”

吴明收拾心情,笑了笑道:“多谢陛下挂怀,挺好的。”

那颜达道:“那就好。”他又看了下门外,蹙着眉头道:“吴将军明日就要走了。”

他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了,大军开拔,吴明早就知会过呼延海,他肯定也知道了。不过吴明仍是点头道:“是,明天就该起程了。”

那颜达沉吟了下,转过头看着吴明:“难道吴兄就不吃了我喜酒才走?”

他虽一国之君,却从不称孤道寡,此时更和吴明称兄道弟,这种热切劲吴明也有些不适应。但吴明心想自己马上就要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他说什么,自守一定之规,以不变应万变即可。他抱拳一礼道:“多谢陛下好意,然小将是不得不走。从去年西征,到现在已近一年,军心早已用老,人人归心似箭,实在不能再行拖延了。”

那颜达在案上轻轻敲了敲,突道:“吴将军戎马倥偬,按说我不该再做强留,但你我之间,有些事却是不得不说。”

他一国之君,吴明万料不到他会说出此等话来,不由抬起头,有些愕然的看着他。那颜达微微一笑,拍了拍掌道:“把两位皇子带上来。”

他话音才落,两个老妈子已抱着两个孩子从外面走进来。这两孩子都长得极是敦实,浓眉大眼中透着一股憨实劲。小的才一岁多,赖在那老妈子怀里,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好奇的看着吴明。大的有近三岁,一进门就挣扎着下来,朝那颜达怀里扑去,嘴里含糊着道:“阿爹,阿爹抱。”

那颜达摸了摸那孩子的头,指着吴明道:“念祖,叫大舅!”

那颜达和轩辕灵生有两子,分别叫那颜念祖和那颜思汉。以前吴明虽去过慕灵阁,但却从没见过这两个孩子。不用说,这两孩子就是念祖和思汉无疑了。吴明再也不能安坐若故,站起身来,有些惶恐的道:“陛下不可,皇子千金之躯,岂可如此称呼于我,实令小将汗颜。”

见吴明始终淡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别样神情,那颜达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只是他掩藏得极好,这丝笑意又马上敛了回去。叹了口气道:“灵妹常对我言,说她有两位兄长。吴将军对其爱护之心,比你其兄轩辕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既如此,我这两个孩子叫你一声大舅,并不意外才是。”

他这么说,其实也并没错。但吴明还是还了一礼道:“照顾公主,份属小将应尽之职,陛下折杀小将了。”他嘴上说着客气的话,肚里却在寻思:“那颜达到底在搞什么鬼,定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和自己攀亲带故的,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己得小心点才是。”

那颜达叹了口气,道:“人主与常人岂有异哉?吴将军,你现在也算一方诸侯,怎么还这么俗吗?”他说着,又摸了摸那颜念祖的头,慈和道:“这就是娘亲经常提起的大舅。”

那颜念祖看着吴明本有些犹豫。听那颜达如此说,眼睛不由一亮,有些迟疑的道:“大舅……会讲很多很多好听故事的大舅吗?”

大概刚学会说话不久,这句话他说得很慢,也很吃力。“茄子不开空花,小孩不说谎话。”两岁大孩子,那颜达就算教他说谎,肯定也会漏洞百出,不会如此真切的。这一定是轩辕灵日常教导所致了。想起以前那个天天跟在身后,缠着要自己讲故事的小姑娘。吴明的胸口如刀扎了一般,一阵疼痛。铁石一般的心防也出现了一丝缝隙。他看着那颜念祖期待的小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那颜达忽然道:“吴兄,四年前你我相遇,不说一见如故,也算气味相投。我以诚心待你,你却始终如此淡疏,实在令我心寒。今日我俩只论亲疏,畅所一言可好?”

吴明心下一动,连忙收摄心神。勉强笑了笑道:“陛下有什么话,但说不妨,小将听着就是。”

那颜达神色一正道:“吴将军,有句话我明知讲来不大合适,但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不知能不能说。”

终于来了。他专程跑来,不惜用两个孩子拉近自己和他关系,肯定不是拉拉家常的那么简单。吴明也是神色一正道:“陛下请讲。”

“吴兄,如果我以念祖父亲的身份,请你以后相助于我,可行?”

“什么?”吴明万料不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不由有些愕然,但他马上反应过来,笑了笑道:“如今朝廷与陛下有盟约,自当攻守相助,陛下何出此言?”

那颜达摇了摇头,站起来道:“吴兄何必再装糊涂,我说的相助,自然不是这意思的。两者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不过我也清楚,你现在已有势力,几乎掌握了半个中西。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中西四战之地,虽有何总督帮你,但还有丞相和太后盯着,要想大展拳脚,仍有许多羁绊,那能比留在兰宁来得轻松。你若真能留下来助我,我可保你家眷平安到达兰宁,一旦将来事成,这天下,咱们二人均分。”

这也太狂妄了。吴明虽知那颜达一向有豪气干云之说,但万没想到,他会豪气如此。这那里是豪气,简直是有些自大了。他一时间有些愣神,不知道如何回答为好。

中西总督3 第三节

他心下虽如翻江倒海,面上却只是一个愣怔,马上就道:“陛下此言差矣,小将也听古人说过一句话,乃是“君子不弃父母之邦”。我吴明虽然算不得君子,但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还是要学学的。”

“好一个君子不离弃父母之邦。”那颜达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缓声道:“可我听说,吴将军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故乡并不是东汉。”

吴明心头一凛。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轩辕灵已经把自己穿越的身份告诉于他了?那颜达顿了顿,接着道:“如果真这么说,吴将军的效忠对象,在遥远的东部,而不是现在的南宁。”

吴明舒了口气。这个身份正是自己捏造出来的,虽然仍很机密,知道的人不多,但真要用心去查,仍能找到蛛丝马迹的。艾丝特能打听到,那颜达一国之君,自然也没落后于人的道理。看来,轩辕灵曾答应自己,要为自己保守这个秘密,她倒是信守承诺,连枕边人都未曾透露。想到这里,心下更不是滋味。吴明躬了躬身道:“乌鸦尚反哺,羔羊求跪乳。我虽不是东汉生人,但到东汉也有八年光景。八年的时间,我食着东汉的米,喝着东汉的水,享受着东汉百姓的供奉,已足够让我把他当成第二个故乡了。”

那颜达怔了怔,实没想到吴明会如此牛顽,缓缓道:“恐怕南宁朝廷给你的,不仅仅是恩情。否则的话,我对灵妹也无半点机会。”

他的意思,是说如果当时朝廷在乎自己感受,也不会把轩辕灵远嫁北蒙了。吴明本来对他尚有一丝好感,此时心头也有了一丝怒意,哼了声道:“陛下说的,也许有些道理。但小将自认恩怨分明,不会因为丁点恩怨,就背叛整个东汉。那里有我的妻小,我的兄弟,以及我守护的东西。”

说到这里,轩辕竟、蓝威、张浩、陈建飞、何艺,祝玉清、吴思庭等等在世的,或过世的人影在他脑海里一一闪现,吴明声音不由越来越大,语气更是斩钉截铁。见那颜达又要说什么,不等他开口,他继续道:“陛下不用说了,有些事不足外人道也,我既已落足东汉,就不可能背叛这个国家。”

那颜达有些颓然的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吴将军是真不愿意留在兰宁了。”

吴明想也不想道:“不愿。”

说出这话,吴明心下也有些忐忑。毕竟现在是在对方地盘上,万一这个有些自大兼自信的疯子真来个翻脸不认人,自己就算到了宗师,想走怕也不大容易。不过那颜达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思着,像是突然决定了什么,他伸出右手来,笑道:“吴兄,我最后一次如此称呼你。”

吴明看着他伸出的右手,有些莫名其妙,不由愕然的看着他。那颜达微微一笑,道:“吴兄,你我一见如故,也是有缘。如今是友军,自应肝胆相照。但日后若成敌国,还望吴兄不要怪我。”

如今双方正是合作蜜月期,他就看到了将来可能和朝廷反目。不过这也难怪,北蒙和东汉交锋上千年,一直处于敌对状态,游牧民族的劫掠性质,注定了他们不能和农耕民族和平共处。如今双方结盟,只是在这烽火连天的乱世里的自保手段而已。他倒是直接,比那些假惺惺的伪君子强多了。可吴明看着他向自己伸出的手,心头却如五味杂陈。他伸出右手,和那颜达重重一击道:“陛下说得对,自应肝胆相照。”

“啪”的一声,两只手掌在空中相交,清脆而悦耳,听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一般。

那颜达又去看望了下顾中平,名曰感激其救命之恩。不过吴明清楚,他去感谢顾中平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只是来见自己。毕竟兰宁也不是小城,定有许多探子,国主一举一动,莫不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等把那颜达一行人送出军营外,众人都舒了口气。优露莉冲上前,盯着吴明道:“阿明哥,你们两个大男人呆在屋子里,都说了些什么?”

吴明现在正不爽,那有心情应付她八卦,闻言没好气的道:“还能说什么,我帮他解了兰宁之围,他总得感谢我,还能有什么……”

优露莉撇了撇嘴道:“感谢的话,用得着偷偷摸摸的说么。像顾先生,那么多人看着,就没见掉什么肉。不过呀,这国主也真小气,光说不练,阿明哥解了他兰宁之围,他也不表示下,顾先生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就嘴巴说说而已。太小气了,太小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摇头砸舌,似乎大为不平。吴明心下暗自叹气,那颜达那里是小气,只能用豪气来形容了。只是他送上的这个“大礼”,实在太大,对吴明来说无法消受而已。

顾中平乐呵呵的笑道:“姑娘切莫如此说,陛下其实已给了老夫一个天大的好处,你要再怨责于他,倒显得小老儿不近情理了。”

“天大的好处?”优露莉眼睛转了转,道:“是什么?拿来看看。”她本来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主,一听顾中平如此说,顿时来了兴趣。

送走了那颜达,众人已各自散去,该干嘛干嘛去。几人一路闲聊着,不觉已到了岔路口,吴明道:“阿莉,明天就要走了,记得把行李收拾好,别光顾着玩。”

优露莉撅了撅道:“早收拾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吴明心下暗叹,你比小孩子还让人不省心,至少吴思庭就比你乖多了。正想着,优露莉又道:“你去那里,我陪你去。”

吴明道:“刚刚那颜达来了,鲁房就闷在里面没出来,这几天他天天蹲房子里,不知鼓捣些什么。我现在去看看他,你要去吗?”

一听说去看鲁房,优露莉顿时没了兴趣,摇了摇头道:“才不去,你自己去吧。”眼见吴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优露莉才转过头对顾中平道:“顾医生,西蒙国主那天大的好处是什么?”

顾中平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就是用剧戾之胆制出来的消淤散而已。这东西的用处多着呢,对天下寒毒,几乎都有奇效。”

一听顾中平如此说,优露莉顿时来了兴趣:“这么好?能给我看看吗?”

顾中平道:“你要看看也可以,不过那东西我放在医疗箱里,可不在我身上。你真要看,得去我房间里去,我自会取给你看。”

人力时有穷尽,武学之道浩瀚无边,很多人穷其一生,得到的成就却十分有限。就算那些宗师,也很少分心他顾。酒道士的画作名满天下,但那也是他到宗师后,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在宗师之前,可没那么多精力折腾。所以有人常言“贪多嚼不烂。”但帕莫莉却是个另类,所学十分驳杂不说,在很多领域还有所建树。尤其在武道之外,她对药学之道也颇多涉猎。优露莉受他影响,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所以听顾中平如此说,就起了好奇之心,不依不饶的想进去看看这个能解天下所有寒毒的东西是什么样子。

两人一路朝里院走去,一路聊着一些医学相关的话题。顾中平大为惊讶,优露莉师承帕莫莉,对医学虽说不上精通,但每有一些奇妙怪论,让顾中平也是惊叹不已。聊了一会儿,这老头子已对优露莉刮目相看,不由赞道:“姑娘真是慧质兰心,见解独到。小老儿叹服。”

优露莉调皮一笑道:“这些东西,可不是我的见解,是师傅的。”

顾中平早知道优露莉身份,闻言啧啧叹道:“不愧是宗师。令师真是学究天人,今日借姑娘之口,偶得一鳞半爪,直有醍醐灌顶之感,小老儿自叹弗如啊。”

“有这么厉害吗?”

优露莉怔了怔,这些东西都是帕莫莉强行灌输于她的,她只知道这些知识在继玉森林里生存十分适用,没想到竟受这当世名医的如此推崇。顾中平没口子的道:“厉害,厉害,当然厉害。不行不行,许多东西我得先写下来,免得过段时间给忘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脚步。一溜烟的跑得没了影,优露莉不由暗笑,看来这顾医生也是个医痴,否则不会取得如此大成就。好在顾中平的住处她也知道,倒不虞找不到地儿,等她到了顾中平住处时,就见对方正在拿捧着一本书,手上拿着一支鹅毛毕,正聚精会神的记着什么。不用说,肯定是刚才他俩谈论的要点了。

一见优露莉来了,顾中平放下鹅毛笔,指着旁边一张椅子道:“姑娘请坐,刚才情急,一时有些失礼,还望姑娘莫怪。”

优露莉坐下了,望着他手里厚厚一沓医书,不由道:“顾先生,这里面记的,全是你的心得体会吗?”

顾中平放下书,点了点头道:“是啊。世上所有事都一样,一旦稍有基础,才发觉里面浩瀚似海,自己所学不过皮毛而已。”

中西总督4 第四节

这先生也是,跟酒伯伯一副派头,难道年纪大的男人都这副样子吗?优露莉盯着案几那沓书脆笑道:“先生过谦了,你在西北一带大为有名,为杏林妙手,想必上面记的心得也是字字珠玑了。”

顾中平摇了摇头道:“姑娘还是别取笑老夫了,这些东西,只是一些杂想而已。若真说字字珠玑,在医学界有一本奇书,还真当得这两个字。”

优露莉想也不想,顺口问道:“什么书啊?”

“药学杂谈。”

见优露莉一脸的茫然,顾中平清了清嗓子道:“这书是医界圣手林颖穷尽毕生心血所作,是公认的医学界第一奇书。只是此书作成后,真本已然失传,偶有两本手抄本流传于世,拥有者无不以奇货自居。以至到得现在,已经很难见到这本奇书了。老夫一生行医,常以未曾有观此书为憾。”

《药学杂谈》是什么东西,优露莉还真不知道,虽说帕莫莉藏有一本,但她并没把这书给优露莉看。就怕这宝贝徒弟分心他顾,虽说她平时也曾对优露莉传授一些医疗心得,但这些都是一些基本知识,跟生活息息相关的,和沉浸去钻研大有区别。优露莉虽然也是天份奇高,但她可不是帕莫莉这种拥有两个人精力的怪胎,所以真要钻研医道,肯定会对武学有所影响的。

看顾中平一脸怅然的样子,优露莉也来了兴趣,笑着道:“改天真能见到这东西,一定拿来给顾先生看看。”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送到灵风阁学艺。在她的记忆中,师傅对她虽然很好,但鲜少假以辞色,一向是声色俱厉。这顾先生看起来虽然年龄大点,竟是少见的和蔼,不觉间就觉得亲近了一层。所以一听顾中平以此为憾,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

顾中平自然也没当真,微微一笑道:“如此,我就先谢谢姑娘了。”他从医疗箱里拿出碧绿的瓶子,指着瓶子道:“用剧戾制成的消淤散就这里面。”

那瓶子通体碧绿,也就拇指大小。优露莉伸手接过,不由皱眉道:“就这个么?看不见呢。”

顾中平道:“打开看看。”

优露莉打开了,就见瓶子里装着一层白白的粉末,还不到小瓶的容积的一半。这瓶本来就小,这样一来,剂量就更少得可怜了,优露莉听他说得天花乱坠,本以为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药物。谁知竟是如此普通,份量更是少得可怜,不由蹙着眉头道:“这西蒙国主真是小气,就这么点啊,我看也没啥好奇的……”

她说着,皱了皱鼻子,就要凑到瓶口去闻闻。顾中平慌忙阻止道:“姑娘使不得,这东西虽然称为化淤散,对寒毒有奇效,但由于剧戾生性奇淫,所以也有春~药的效果,平常我们用药,都要用其他药引中和里面的淫性。否则单用这东西,只能当一种药性极强的壮阳药用了。”

“这么厉害?”优露莉吓了一跳,连忙缩回鼻子,吐了吐舌头道:“这么说,吃这个会死人吗?”

“死人倒不会。”顾中平笑了笑道:“不过,男女之间会春性大发,非交合不能解药性的。”

优露莉好歹也有二十出头了,自然明白里面的意思。听他如此说,只觉脸上也有些发烫,把小瓶还给顾中平道:“原来是淫药,这东西可不好。”

顾中平接过,一本正经的道:“姑娘此言差亦,是药三分毒,世上那有没有丝毫毒性的药物。大凡用药,以毒攻毒者多亦,真正对身体没伤害的,那不叫药物,而是***了。”

这些道理,优露莉自然也听师傅说过,更是深以为然。不由赞道:“顾先生真是学识渊博……”

顾中平微笑道:“姑娘谬赞了,在令师面前,在下不啻班门弄斧,雷门布鼓,那当得学识渊博之说。此次回到西北,如果姑娘得空,还请在沙洲小住几天,小老儿还有很多问题,想向姑娘请教呢。”

优露莉拍手道:“好啊。”但似乎想到了什么,马上又垂下了头。顾中平大为惊讶,不由道:“怎么了,姑娘难道不愿意吗?”

优露莉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回到西北,我可能呆不了几天了。”

顾中平大急:“为什么?”他嗜医成痴,和以前的胡庸在医学界向有“东胡西顾”之说,不过顾中平知道,胡庸虽与他在医学界并列,但医术却高了他不止一筹。后来胡庸知晓丞相的偷梁换柱之计,自知活不长久。为让怀抱公主的小碧安全得脱,他以身为饵,骗死了两个侍卫。当顾中平得知胡庸的死讯后,还曾三天茶饭不思,旁人问他何以如此,他答道:“胡公大才,乃医学界泰山北斗。我之如此痛惜,他的生死尚且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以后我少了一个学习的对象,他的许多心得怕也要失传了。”

优露莉虽然不是医学界的泰山北斗,但旁人学医,本就是为治病救人。帕莫莉却大多只当消遣,还有就是如何控制人的思想,让人回心转意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两人的研究方向根本不同。优露莉虽没得她真传,但这些奇谈怪论足以让顾中平惊掉大牙,所以两人虽只聊了一小会,但顾中平已被其新奇的观点所吸引,早有请教之心。眼见对方答应了,却又马上反悔,他心下自然大急,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优露莉叹了口气,幽幽道:“唉,到了西北,阿明哥恐怕要撵我回去了。”

这一路下来,她虽对吴明痴缠不已,但后者对她却是若即若离。优露莉虽然刁蛮无比,但现在却毫无办法。她感觉得出,吴明对她也是大有好感,但两人始终隔了一层似的。送她回热内,吴明也说过不止一次两次了。此次回到西北,吴明稍加整顿,定会回南宁,就算她愿意,吴明也不可能让她这么不尴不尬的跟着。所以听顾中平要留她在西北,她马上就想到了这层。

顾中平有些意外道:“怎么,吴将军竟然会撵你?”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一个真正的名医,察言观色的本领肯定不弱。优露莉对吴明的情意,顾中平早就观察出来了。她是同吴明一起到兰宁的,这事何总督知道,何艺也知道。在顾中平心里,既然何艺这个大妇都默认了。那么优露莉和吴明应该早就水到渠成了,所以听优露莉如此说,难免吃惊。

优露莉道:“是啊,顾先生能否开个医方,让我知道阿明哥心头所想。”

这自然是瞎说的,顾中平不由苦笑道:“那有这种医方的。”他神色一正道:“不过姑娘放心,我观吴将军对你也甚有好感。俗话说得好‘守得云开见明月’,只要你自己不放弃,最终定能得偿所愿的。”

“守得云开见明月。”优露莉不由苦笑了声,如果天上有云,也不知道那天才能云开,这明月什么时候能出来。

和优露莉交往时间虽短,顾中平也打心底喜欢这个天真活泼,古道热肠的小姑娘。闻言不由笑道:“俗话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何况吴将军对你也有好感……”

他正想再说两句安慰优露莉的话,这时候外面有人高声道:“顾先生,顾先生在吗?”

声音甚是惊惶,顾中平也顾不得再和优露莉闲聊,站起来道:“我在,什么事?”

“这位兄弟大概喝多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军营里的医士给他们灌了醒酒汤,还是不行。你快来帮我们看看。”

今天全城狂欢,整个近卫营都放了假。近卫营在此次兰宁守卫战中出力甚巨,肯定会被好客的城民拉过去灌酒的。顾中平顺手把那小瓶子丢在桌上,急急朝外走去:“别先乱动,我先看看再说。”

优露莉跟着顾中平,一道走到外面。就见一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他旁边围着四个士兵,不时担忧的看着他,又抬起头,满脸希冀的看着顾中平。人命关天,顾中平也顾不得许多,走上前先翻了翻眼白,然后再撬开嘴,看了看舌苔。最后一把把这人的上衣脱了。臭男人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优露莉顿觉好生没趣,不由退回了屋里。重新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然后有些无聊的把玩着那只碧绿瓶子。

想起刚才和顾中平说的话,心下更是怅然。不由道:“师傅啊师傅,你说只要我追过去,他就是百炼钢也会成绕指柔,可徒儿试过了,根本不行啊。”脑子里,似乎又响起帕莫莉的话:“要是还是罗里罗嗦,你就和他生米煮成熟饭……”

“生米煮成熟饭……”

“生米煮成熟饭……”

“生米煮成熟饭……”

……

优露莉喃喃着,眼睛越来越亮。不由看向了手中的瓶子。脸颊开始发烫。

她是山狗军统领,身上防虫防蛇的各类药物也有很多。优露莉望了望外面,外面仍是嘈杂不休,士兵们正在七嘴八舌的说着那病人病情。顾中平看来还有好一阵忙,她定了定神,从怀里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瓶子,把那小绿瓶子打开了,小心的倒了点进去。一见分量有点少,她不由皱了皱眉,不由再倒了些。可这下好象又太多了,那白色粉末本来就少,她这么一倒,几乎所有粉末都被她倒过来。

可优露莉又怕剂量不够,眼睛转了转,又摸出金疮药,悄悄的抖在了绿瓶子里。这金疮药也是白色粉末,不仔细看,肯定不知道被掉了包。她心头暗道:“这金疮药虽是假药,但吃不死人的,定不会对你医德有损。顾先生,对不起了。”

眼见一些收拾停当,优露莉不由攥紧了小瓶子,心头尤如鹿撞:“有这个东西,那饭肯定会煮得熟得不能再熟吧。”

想到得意处,她尤如一只奸计得逞的小猫,脸红红的轻声笑了起来。

中西总督5 第五节

“啊嚏!”

正和鲁房在屋子里交谈的吴明不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鲁房看了看他,不由笑道:“吴大人,你久不回家,恐怕是艺夫人在想你了。”

他是吴明和何艺之间的生死见证人,所以这玩笑别人开不得,但鲁房却是开得的。吴明摸了摸鼻子没说话,心绪却朝南宁飞去。自己在不觉间,离开南宁已近一年,如果真要如此说的话,小清才是最后资格想自己的。眼见鲁房仍在摆弄那个木制风筝,他不由道:“鲁员外,还得感谢你前几天做的滑翔机,否则要想取胜,那有这么容易。”

一说到战事,鲁房立马眉飞色舞:“滑翔机,这名字倒是好,吴大人真会取名字。”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滑翔机这东西,还是最原始的,要他真知道自己世界的各类飞行器,非惊掉大牙不可。不过想归想,这些事是不能给鲁房说的,以他的脾气,非一条道钻到底不可。但人力时有穷尽,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鲁房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能跨时代研究出那些东西。心下如此想着,嘴上劝解道:“现在战事已过,你就别天天摆弄这么个风筝了,有事没事出去走走,对身体也有好处的。”

鲁房摇了摇头道:“这东西给了我很多启发,我就在想,能不能造出一个像飞鸟一样的东西,一直在空中飞……”

吴明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这小子会读心术了,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但见鲁房仍是愁眉不展的看着那木制飞鸟,这才舒了口气,若有所思的道:“像飞鸟一样飞么?”

鲁房道:“是啊。兰宁背靠天阴山而建,而且又刮的顺风,才为此次飞鸟袭击提供了机会。要是能够能像鸟一样飞起来,每次战前都让这群飞鸟战士携带火药对敌人进行一番轰炸,那是多么美妙的事。”

这可是陆空立体作战的原形啊。不过吴明却清楚,鲁房的设想怕要落空了,地球的历史上,也有许多先驱也曾想过如此,但最后都失败了。有些人还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鲁房不但是个天才,而且还是个疯子,这小子想到做到,真要去做这实验。说不准还真可能做个翅膀之类的,从悬崖上跳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吓了一跳,连忙阻止道:“这个构想是好,但人要像鸟一样飞,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吴明讷讷无言,自己又不是那些科学家,那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但历史却证明,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想到历史,他心头不由一动道:“如果真要上天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像鸟一样飞,可以通过一些载体把人送到天上去。人来通过控制载体来完成移动的目的。”

“通过载体?”鲁房咂巴下嘴道:“真说载体的话,这飞鸟倒是极好的,不过只能从高处滑翔而下,这就有很大的局限性了。”

吴明看他冥思苦想的样子,不由提醒道:“比如孔明灯啊,那么轻一个纸箱子,却能托起好大一截蜡烛……”

鲁房眼睛一亮,张大了嘴看着吴明,而后狂喜道:“哎呀,活该如此。”他背着双手,在屋里团团乱转,嘴里却念念有词起来:“这个原理和风筝是一样的,大号的木制风筝,可以当滑翔机用,那么只要把孔明灯做得足够大,人就成了蜡烛,自然也能上天了。”

他越想越可能,不由手舞足蹈起来:“吴大人,这个想法极为可行,我得好好构想下,争取早点让这个想法变成现实。到时候,咱们要丢火药包,也不用派遣死士,徒增伤亡。在战术上也就可行了。”

看着他容光焕发的脸,吴明不由小声提醒道:“员外,你可知道,孔明灯能上天的原理吗?”

鲁房撇了撇嘴,道:“吴大人,你也把我鲁房看扁了。篝火在燃烧时,为什么那些灰烬会直往天上冒,而不是落下来。主要原因还是由于周围的气流变热,托着它们上天的。所以热气流有能把物品送上天的能力,蜡烛燃烧,孔明灯里的空气变热,自然被送上天的。”

吴明几乎呆了,他虽然说得有些不类,没有什么热空气受热上升的专业之说,但通过观察,却把这原理猜测得差不离。这小子在发明创造上有如此成就,他的天分是一方面,怕也与他擅于思考和观察不无关系。正待再说两句,鲁房已经开始逐客了:“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好好想想,否则灵感没了就完了。吴大人,恕我不送了。”

吴明哭笑不得。鲁房几乎是把他推出了屋子,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他想了想,不由在门外高声道:“员外,记得收拾东西,明天咱们可要回去了。”

但里面寂寂无声,显然鲁房已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吴明苦笑一声,转身朝外走去。看来等会得叫欧阳林山等人过来一趟,帮这小子收拾了。

※※※

今天是西蒙国主那颜达和楼居公主野风珍珠大婚的日子,兰宁城内,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的人群,大红的绸带满街乱飘,城内锣鼓喧天,一派喜庆气氛。那颜达和野风珍珠一旦完婚,标志着楼居国已完全绑在了西蒙的战车上,这等浅显的道理,连普通城民都明白。有这个西地第一强国扼守西部门户,西蒙已无后顾之忧,才可能全力经略东部,和东盟一决雌雄。

刚刚经历过一场大胜,国主又成亲了。这对西蒙来说,可说是双喜临门。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在一片喜庆中,兰宁城南门大开,吴明率着几千近卫营战士从城门里缓缓驶出。随同他一起出来的,除了五千外营战士外,就是长长一列难民了。西蒙国主大婚,这是天大的喜事,许多西地小国都派使者团前来祝贺。一国之主,就算打个盹都可能关系到国计民生,更何况是结婚这样的大事?这几天,兰宁城整顿市容,缇骑四出,到处驱离难民。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卖艺的统统被那颜达的亲兵赶出城外,以净观瞻。

城头旌旗如云,在寒风中猎猎招展。今天是那颜达大喜日子,兰宁官员肯定得去。除了一个远人司的赵忠,因为职责所在,不得不来。并无其他人来为吴明送行。耳听得城内热闹无边,吴明看着伙同自己出行的难民队伍,不免有些灰溜溜的感觉。

赵忠把吴明送出了两里外,还有些依依不舍,吴明不由笑道:“赵大人,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还是别送了,早点回去吃陛下的喜酒吧。”

赵忠叹了口气道:“吴大人,我祖辈是北蒙派到南宁的阴间,所以我也算是蒙人。但我从小在南宁长大,生于斯,长于斯。可如今想回去,也成了一个奢望了,有时候想想,真想丢下这些包袱和责任,一走了之,回南宁去看看。”

他说得大是伤感,吴明不由安慰道:“赵司长何出此言,如今陛下苏醒,他又如此信任你,想必将来,更要重用于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赵忠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些索然无味:“飞黄腾达,这是我几年前朝思暮想的东西,可折腾这么几年,才知道自己追求的和自己需要的根本是南辕北辙。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没得到的时候拼命追求,等到手了才明白失去了更多。可真明白了,却悔之晚亦……”

眼见吴明张了张嘴,还待再劝。赵忠长叹道:“饮水思源、木落归本。吴大人……”

大概在他心里,南汉才是真正的故土吧。可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就算他想回去,那颜达放手与否且不去说,朝廷肯定不会接受他这个曾经的阴间的。吴明只得把话吞进肚子里,也陪着他发出一声叹息。赵忠对故乡,至少还有所期待。但自己连期待的机会都没了。

赵忠也知道,这样送下去不是办法,抱拳一礼道:“吴大人,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期,你多保重。”

他这么说,倒像故友相送一般,吴明有样学样,也是一抱拳道:“后会有期!”

这时后方一阵混乱。听得这声音,赵忠皱了皱眉,吴明正想看看,这时有个人飞马而来,还没到地,就已滚鞍下马。赵忠道:“怎么回事,慌里慌张的?”

这人是远人司一个小吏,他爬起来道:“大……大人,娘娘来了,娘娘来了。”

南宁城内,现在当得娘娘二字的,也就野风珍珠和轩辕灵,但野风珍珠今天大婚,怎么可能来送吴明。这定是轩辕灵无疑了。吴明抬头望去,就见队伍后面烟尘大起,轩辕灵带着几个骑士纵骑如飞,朝这边飞马而来。

赵忠一见大惊失色,连声道:“还愣怔着干什么?还不快迎驾,迎驾!”一众远人司官员慌了神,在他的厉呼声中,跪了一地。口呼“娘娘千岁”不止。轩辕灵打马走到吴明几步外,清声道:“不用多礼,都起来吧。”

中西总督6 第六节

她翻身下了马,走到吴明面前道:“吴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现在能不答应么?吴明点了点头,轩辕灵对必恭必敬的赵忠等人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吴将军有些话说。”

赵忠张了张嘴,本待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知趣的闭上了嘴巴,带着一群人退下了。轩辕灵望了望来来往往的难民,还是有些不放心,指着远方的草原道:“吴将军,我们一起走走吧。”

两人并肩朝远处走去,见离得远了,吴明皱了皱眉道:“今天是那颜达大喜之日,你怎么跑来了?”

他现在对那颜达殊无好感,所以连陛下两字都省了,轩辕灵似乎毫无所觉,只是道:“他成他的亲,管我什么事了?”

这话就有些负气了,吴明不由道:“话不能这么说,你现在是西蒙可敦,国主大婚之日要是不见人影,这可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

轩辕灵脸上闪过一丝阴云,低声道:“马上就不是了。”

她的意思,是她曾答应过野风珍珠,让出这可敦之位吧。吴明听着,心下也有些不是滋味。轩辕灵见他面色不愉,反过来安慰他道:“哥,这可敦之位我才不稀罕,别想那么多,我没事。”

见吴明仍是满脸担忧,她强笑道:“今天我出来送你,达哥也是知道的。他肯定会有安排,不至于手忙脚乱。”

吴明心下有些奇怪,那颜达竟然知道轩辕灵来找自己,那他怎么不阻止?轩辕灵似乎知道吴明心头所想,淡淡道:“我用这可敦之位换了达哥一命,他对我愧疚更深。你现在是我在南宁唯一的亲人,我来送你,他还有什么借口阻拦?”

原来如此。抛开其他成见不谈,那颜达对轩辕灵可说千依百顺,是一个难得的好丈夫了。他大喜之日,对轩辕灵来说,却是伤心之日。轩辕灵来送自己,他就算极为不愿,却也不好忤逆。吴明望了望远方的队伍,转向轩辕灵道:“小灵,以后你没了可敦之位,日子怕更难过。如果实在不行,记得来西北找我。”

轩辕灵看着他,咬着嘴唇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来找你的。”见吴明一脸愕然,她幽幽一叹道:“如果我一走了之,念祖和思汉怎么办?我丢不下他们。”

吴明心乱如麻,轩辕灵接着道:“而且我去了西北,你怎么安顿我?以什么身份?”

是啊,以什么身份?轩辕灵的身份太敏感了,不但是前朝公主,而且远嫁兰宁,是朝廷和那颜达盟约的见证。而她以前和自己也有婚约,就算小艺和小清她们不介意,但闲言碎语,足以销骨,却也不是她能接受的。

吴明一时怔怔,却不知道如何接口。轩辕灵突道:“昨天达哥带两个孩子来见你,说了些什么?”

见她满脸不安,吴明心头一动。这事轩辕灵定不知情,否则不会如此惶恐。他笑了笑道:“没什么,他说我难得来南宁一趟,还没和两个孩子见个面。所以来见见我这个大舅父。”

昨天和那颜达的谈话时间虽短,但内容却石破天惊。不论怎么说,吴明都不想让轩辕灵知道,免得她又瞎操心。

听吴明如此说,轩辕灵脸上明显有些失望,但又舒了口气道:“那就好,我正准备带他们来见见你呢,没想到他先做了,倒省了在再麻烦。”

两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像兄妹,也似故友。尤其是轩辕灵,对吴明还抱着一点淡淡的爱意。尽管这份爱慕已随着时间,似乎淡为虚无,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份感情是最纯洁的,是一个少女初恋情怀的延伸。思汉和念祖两人再可爱,轩辕灵出于一种复杂的心态,肯定不想让她们和吴明见面的。真要如此,在那颜达没醒之前,她老早就做了。这种心态吴明可猜测不出,笑着道:“两个孩子都很可爱,看着挺招人喜欢的。”

他看了看天色,突道:“我该走了,小灵,你多保重吧。”顿了顿,接着又道:“真有困难,记得来中西或西北找我。”

豆大的泪珠从轩辕灵眼中滚落,她摇了摇头喃喃道:“这话要是放在几年前多好,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吴明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心下也是一酸。是吧,如果四年前自己能直起腰说出这话,她也不用远嫁北蒙了。甚至还可以继续过着天真无忧的生活。可人生没有如果,这一切已成定局。正想着,轩辕灵将一个小包裹递给吴明道:“哥,你多保重,愿你一路顺风。”

吴明捧着包裹道:“这是什么?”

轩辕灵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夏天到了,我给你做的衣服,记得在路上换洗。”她转头望着远方的草原,苦笑道:“以前在京都时,母后让我学做女红,我却整天调皮捣蛋,那里静得下心。如今到了兰宁,无所事事之下,反把这东西学会了。”

她转过头来,看着吴明道:“记得以前我曾说过,要亲手为你缝制一件新衣的。可我却整天想着玩,现在实现这个愿望,也算了结一桩心愿。”

望着她有些消瘦的脸,吴明捧着包裹,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两人才默默走回队伍,吴明翻身上了马道:“谢谢你,小灵。我走了,你多保重。”

轩辕灵呆呆的看着他:“你也保重啊。”

难民队伍里,响起一个妇人的歌声:“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西地国家多,国家一多,战事就多,生离死别西地可说极为常见。这首《长干行》也流传了开来。这妇人声音沙哑,与那小姑娘清脆的嗓音想比,差距不啻云泥,而且也无琵琶伴奏,听起来更是晦涩,就如盐巴中掺了沙子一般,让人心头极不舒服。轩辕灵在歌声中矗立着,呆呆的看着那个高大的人影越来越远。

眼见吴明的身影消失在草地尽头,她仍木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个妇人声音渐渐拔高,已唱到了结尾处:“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远方,真有风沙扬起,似乎阻断了一切,阻断了所有。轩辕灵的泪水,再次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滚落。

※※※

来的时候,队伍还押着粮车,走得自然不快。如今没了粮车羁绊,外营又尽皆骑兵,轻装简行,速度就提了上来。来时花了整整七天的路程,这次只花了五天就回到了沙城。不过让吴明失望的是。沙城现在是孙云霓当家,何啸天与何艺两人都不在。问及他们的近况时,才得知何啸天有事外出,去西地小国公干去了。至于何艺,据说是西凉的冶水发生大规模瘟疫,百灵教正在组织教民配合官府全力施救,如今总督外出,她是圣母兼总督之女,以何艺脾气,就算身体有孕,也得亲身前往。吴明得到这个消息后,也只能对着西北天空怅然一叹。

他本打算在沙城盘桓几天,如今没了何艺,呆在沙城也索然无味。仅仅住宿了一晚,他就向孙云霓告辞。后者知他归心似箭,也没多做挽留。不过临走的时候,不但为他增派了一百骆驼精骑,还加派了近两千的精悍仆役。口中说什么:“如今你也算半个西北之主,此去中西落户亦或南宁建府,都不能坠了名头。”

那骆驼精骑虽是一百,但却是野合利带队,一营之长带队,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一百骑兵胯下骆驼俱为健驼,个个雄伟无比。骆驼体形比马本就高大,跟他们比起来,外营的骏马都瘦弱不堪。吴明看着在将旗上飘舞的"何”字,心中若有所思,拒绝的话只得吞回肚里。

队伍继续南行,穿过天信草原,渐渐进入科第尔沙漠。在第八日的时候,就抵达了沙漠深处的平窑城。上次北征,几乎所有难民都跟随百灵圣母而去,平窑城几成一座死城,元气大伤。如今战事结束,虽有住民陆续归来,但街上行人仍是稀稀拉拉,凋敝不堪。令吴明惊奇的是,何啸天已在平窑增设了城守,而且加派了几百驻军。这几百驻军的头领,却是原沙里飞小头目高原红。

平窑匪患严重,何总督这招以匪制匪,却也算一着妙棋,至少短期内,这个城市不用担心沙匪侵掠了。平窑虽然恢复了些许生气,但要招呼万余人的队伍,一定勉为其难。好在吴明也深知他们苦处,只在平窑休整了一晚,稍做休息就再行南下。

离开平窑城,再次行到这条商业驿道时。偶尔也能在路上遇见商队和难民了。见到如此庞大一支军队穿越沙漠,这些人却不见惊慌,反在道路旁指指点点,杨易找了两个路人一问,才知缘由。

此时已至八月,东蒙在兰宁大败的消息已然轰传天下。随着西蒙国主那颜达醒来,东西二蒙攻守易势。所以短时间内,再也不用担心蒙人铁骑。中西的青狼军和西北的骆驼骑,两大总督虽名义上属于东汉,但又互相提防,所以平窑就成了个“三不管”,那些沙匪才得以在夹缝中生存。如今中西西北已成一体,自然不会像以前一样互相掣肘。这样沙匪就没了生存空间。

以前走科第尔驿道,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莫不胆颤心惊。现今得到改善,这条驿道已成坦途,而平窑的重要性越发突显。已有胆大的商人难民,开始向平窑进驻,争取早在这个黄金城市有个落脚点。

中西总督7 第七节

出了科第尔沙漠,队伍的速度就提了上来,又花了四天时间,终于抵达了庭牙。此时正值盛夏,兰宁地处北方,又紧傍天阴山而建,即使是七月,仍是凉爽宜人,晚上甚至还需加盖被子。可到了青庭就是两个样,当归宫遥遥在望的时候,正是午后,当头的烈日也如一个大火球,拼了命向下面倾洒着光和热。

离得老远,就见两骑如飞而至,简飞扬和沙扬飞齐齐下马,朗声道:“大人,属下有礼。”

一段时间不见,简飞扬精神了许多,和沙扬飞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颇有点夫唱妇随的味道。吴明点了点头道:“简将军辛苦,带路吧。”

简飞扬又行了一礼道:“大人请,属下及所有人等已在城外恭候多时了。”

如今吴明也知道,该摆的谱就必须得摆,否则难免被人看轻,孙云霓大张旗鼓的派这么多人,就是为了给他一壮行色的。所谓带路,不过也只是个架子而已。又走了一小段路,就见三木,邓格、朱磊三人各自领着一群属下在路旁边候着,日头炎炎,这一大群人被晒得汗流浃背,一见吴明到了,三人各自领着一大群人呼啦一声围上来。

三木先行了一礼道:“恭喜吴将军凯旋而归。”

他是忠于廖刚的老人,廖刚投降吴明后,三木和递欧也跟着转到了吴明属下。他不但是个七段高手,还甚有机智,难能可贵的是,这位老人还素有仁名。在中西十路都督中,其口碑是最好的。吴明翻身下了马,扶起他道:“三木都督不用多礼。”

三木顺势起身:“谢将军。”

吴明虽对三木甚有好感,却也感觉得出,对方和自己始终保持着一份淡淡的距离。不过这也难怪,他起先的效忠对象是廖刚,廖刚投降后,整个双汇尽皆落于吴明之手。对于三木来说,向南汉低头也只是迫于形势,自然不是真心归附。这等道理,吴明自然也懂,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中西势力错综复杂,那可能一步登天,让所有人一齐归心,只能慢慢来了。

刚把三木扶起,邓格就迫不及待的拍起了马屁:“吴将军英勇无敌,兵威所向,不但北汉二十万大军崩于一旦,连东蒙四十万大军也落荒而逃。下官羡慕得紧,仰慕得紧。得知大人即将凯旋,激动万分,以至彻夜难眠……”

也不知是他准备了多久,这一连串话说出来,顺畅无比,竟是毫无停顿。眼见他滔滔不绝,还待继续再说。吴明头皮发麻,连忙把他也扶起来道:“邓都督谬赞了,不用如此多礼。”

这家伙的马屁功夫确实一绝。去年姜环倾全族之力,与吴明决战于天青河畔,后者因势利导,采纳三木之计,策反于他,经过一场大战后,庭牙易手。城市甫经刀兵,饥寒遍地,他不思治理,为了迎合吴明,竟驱上万城民在冰天雪地中列阵欢迎。只是吴明不好谀言,他如此做,不但没讨到吴明欢心,吴明反竖了个朱磊来和他来打擂台。

邓格那里肯依,坚持行了个大礼,吴明拗他不过,只能由他。

两人见礼完毕,朱磊才慢吞吞的走上前,抱拳道:“见过吴将军。”

他不但有些不情不愿,语气也是冷冰冰的。吴明恍如不觉,抱拳还了一礼,笑眯眯的道:“朱都督经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他这么做,朱磊反而有些不大自然,从鼻腔里“嗯”了声,算做回应。几人见礼完毕,这时商羽坤从堆里钻出来,行了一礼道:“吴大人,恭喜你凯旋而归,羽坤这厢有礼了。”

他一身白衣,头戴文士巾,一把鹅毛扇轻轻在手里晃着,还真有点羽扇纶巾的味道。一见他出来,吴明倒是怔了怔,顺势扶起他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商羽坤苦笑道:“在成州呆不下去了,当然只能来青庭混日子了。我在信里给你说起过,怎么大人把这事给忘了?”

轩辕灵远嫁北蒙,换来了那颜达的几万匹战马。当时中西尚在廖氏手中,运输不便,这几万匹战马的交割就很成问题。幸得廖青久不管事,而廖氏三兄弟又各怀机心。在商家的帮助下,廖石的有意纵之下,这几万战马才顺利到达南汉。外营骑兵的建立,简飞扬固然功不可没,但商家也是出了大力的。丞相为此还答应了商家很多条件,但这些条件轮到最后,却大多没有实现。这让商羽坤很是恼火,指使属下在成州闹了一阵,导致商家和朝廷的关系也日趋紧张。为此,商羽坤当时还找过吴明,要他当商家在中西守护人,而商家将全力支持于他。当时吴明一口拒绝,这事就耽搁下来。

田洪夫妇身死之后,给了吴明很大的冲击,曾主动写信联络商羽坤,这对后者来说,正是求之不得之事,于是一拍即合。两方的合作关系就这么定了下来。此后大凡要事,商羽坤都曾向吴明写信请示。商家大本营从成州向青庭转移,这自然是大事,他也确实告诉过吴明。

吴明道:“这事自然没忘,不过才一年的时间,商兄就把产业全转移过来了?”

商羽坤摇了摇头道:“那有那么快的。产业转移还须隐秘,否则朝廷发现,终究是不好,没个三五年肯定不行。只是成州现今乌烟瘴气,我是呆不下去,才跑到这边避难来的。”

到这边避难来的?吴明又是一怔:“怎么,难道丞相还在为难你吗?”

商家虽然是中西第一大世家,但终究只是个世家而已,也许有些富裕,但在政治上的发言权却很有限。丞相要是不依不饶的为难,倒是显得有些小气了。商羽坤苦笑道:“这倒不是,只是成州现在是陶子谦当政,马先林主军。两人一个是太后的亲兄长,一个是丞相的死党兼心腹,斗得那叫一个欢实。他们斗就斗罢,但却经常借题发挥,今天这个要征税,明天那个要巡街。城门失火之下,池鱼焉能独善?闹得鸡飞狗跳的后果,就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遭受无妄之灾……”

吴明心头一沉。马先林不但是丞相心腹,还是太后把他从禁军衙门的主官上生生拉下马的,他能对太后客气,那才奇了怪了。不过成州新平,两人都斗得这么厉害。看来丞相和太后之争,已是势成水火。他想了想,还待再问问情况,这时简飞扬在一边小声道:“大人,日头太烈,大家站在外面都很辛苦,有什么事还是等回到城里再说吧。”

吴明“啊”了一声,顿时惊醒过来。抬头一看,就见所有人列在道路两旁,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附近人多耳杂,许多事确实不方便再问。遂点了点头道:“那先这样,等回城后,商兄来我这里一趟。”

商羽坤望了望四周,低声道:“是。”

吴明一拉南望,万余大军再行启动,奔腾着朝庭牙而去。记得上次来时,邓格拉了万余城民,排着长队欢迎,结果搞得吴明大为不满。费力不讨好之后,这次他们倒是只带了属下前来,道路两旁也没什么欢迎人群。进了城后,整个城市一下嘈杂起来,许多人在屋内探出头来,好奇的看着队伍前方的吴明。他们表情大多是新鲜与好奇的,另外还带这点点畏惧。对于庭牙城民来说,吴明两个字是熟悉而陌生的。去年,就是这个人让庭牙易主,而后连克北汉东蒙,善战之名轰传天下。

在升斗小民眼中,吴明也只是个会打仗的将军而已。他们并不清楚,现在整个青庭,如今都已落入此人之手。他们要是知道,自己的生死存亡,全在这个纵马而行,满脸和善笑意的将军身后,不知还会不会如此从容。

刚进城没多久,队伍后面就是一阵混乱。偶尔有骂声从后方传来,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吴明大怒,一拉缰绳道:“杨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治军甚严,严令属下将士对百姓秋毫无犯。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上次邓格让一些城民在大冬天欢迎吴明,百姓本就颇有怨言,要今天再来一出扰民之举。那以后的治理工作将更难展开。杨易在马上行了一礼道:“是。”打马飞奔而去。

稍过一小会,他又回来了,吴明连道:“出什么事了?”

杨易脸色有些怪异,苦笑一声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进城之处太窄,邓格和朱磊两位都督非要在入城的时候分个先后,双方互不相让,起了争执。”

一听是这么回事,吴明不由松了口气。转头又大为不解,不由奇怪道:“这有什么好争的,让他们一个先进城,一个后进城不就得了。”

杨易仍是苦笑:“大人说得倒轻松,这话你去说说还可以,属下可不敢妄传军令。”

吴明心头一动,顿时明白过来。邓格和朱磊的矛盾,是由于邓格背叛姜环,联合三木共同制服朱磊引起的。里面的缘由,吴明当然清楚,甚至还曾推波助澜过。今天是自己入住庭牙的日子,这可是件大事。自己倒不觉得,但这两人肯定想一别苗头,向其属下部族展示稳压对方一头。跟随主将入城,这在平时没什么,但现在却能看出谁在自己心目中重要些,所以两人的举动看起来幼稚,却也不足为怪。

中西总督8 第八节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吴明道:“随我回去看看。”

两人同时拉转马,朝原路返回。庭牙并没围墙,所谓的入口,就是用木制的栅栏拉开的一道缺口而已,这个缺口约有近二十米宽。此时的缺口处,已被一大群人塞得满满,邓格和朱磊两人各自领着一群人,分别占据着缺口的左右两边。两群人斗鸡一般的瞪着对方,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一见吴明来了,邓格哭丧着脸跑到吴明面前,诉苦道:“大人,这邓蛮子好不讲理,本来我就在先的,他竟然跑来和我争道,实在是太过分了……”

朱磊把右脚望篱笆上一踩,慢条斯理的道:“这是北门,是我朱某管理的,我想让谁进就谁进,那轮到你来指手划脚。”

邓格转过头,盯着他恶狠狠地道:“胡说八道,今天是吴将军进城的日子,自然不在能这么算。”

朱磊打了个响指,冷笑道:“不能这么算,那以邓大都督的意思,应该怎么算?”

邓格一挺胸脯道:“既然这里属于你管,自然得把北门管好,等我们都进去了,你才能走。”

朱磊哼了声,甩都不甩他,连连冷笑不已。过了半晌才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才懒得和你这家伙虚伪。我明给你说,其他人比我先进都行,就你这虚伪的老小子不行。”他挥了挥手道:“我的地盘我做主。”

最后一句话倒是经典,只是吴明却一点不觉得好笑。他寒着脸问邓格道:“邓都督,什么地盘不地盘的?还有这北门的管理权怎么又属于朱都督的?到底怎么回事?”

邓格张了张嘴正欲回答,简飞扬这时附身过来,耳语道:“庭牙一共有四个出入口,这四个入口的油水甚是丰盛。以前是三木管着东西二门,邓格和朱磊则把南北二门的管理权瓜分了。”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道:“如今,三木把西门的管理权给了我,也就是说,现在庭牙的四个城门,分属四人……”

说到这里,吴明已明大概。庭牙地处中西要道,平时商旅来往定然频繁,这些商旅进城之时,总得交纳一定的税收,这可是一笔极大的收入。去年攻下庭牙后,吴明得知何艺仍然在世,而驼关势危,那还有闲心在庭牙多做停留,只得留了一部分人驻守此地,自己则带着五百骑兵连夜北上。临走之时,就怕邓格势大,三木不好弹压,所以他就把被俘的朱磊也放了出来,以做限制。其目的就是想让他们互相掣肘,避免一家独大。

庭牙管理混乱,他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些人擅权弄利,一致于此。如今连城市的出入口管理权都被瓜分殆尽,这庭牙还有什么没被瓜分的?

简飞扬本待继续说下去,一见这个上司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吓了一跳,便警觉的闭上了嘴巴。吴明心头火起,沉声道:“两位都督都是中西栋梁,就为这么点事,难道就要僵持不下吗?”

朱磊本来就是那副要死不活的,倒还没什么。就连邓格也讪笑了一声不回话,看来两人是铁了心的要分个高下了。

如今中西西北已成一体,商人要出庭牙,大多走的北门。他两个这么一闹,许多人就堵在附近,根本没办法出去。眼见附近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吴明心头的怒意也越来越盛,他举起了手,叫道:“来人啊……”

他的亲卫什六亲不认,连简飞扬都敢抓,更别说这邓格和朱磊了。吴明的手尚在半空,欧阳林山等一众亲卫俱已刀剑出鞘,做势欲扑。邓格和朱磊两人面色一变,也把手搭在了腰刀上,眼见一场冲突在所难免。这时商羽坤哈哈一笑,摇着扇子踱到了场中,他先向吴明使了个眼色,而后向邓朱二人抱拳道:“邓都督,朱都督。商某有礼了。”

商家在中西财雄势大,邓格和朱磊虽在火头上,却也不好不理。两人都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商羽坤继续道:“两位都督俱为一时豪杰,何必为这等小事犯难,依小子看来,这个问题其实也好解决。”

吴明毕竟手握重兵,邓朱二人也不想和他顶牛。如果说刚才之争,还有些意气成分的话,现在则是骑虎难下了。眼见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他们更是不能相让,以免失了脸面。听商羽坤有解决之道,邓格不由道:“哦,倒不知商先生有什么办法?”

朱磊虽没说话,但身子前倾,一动不动。显然也对商羽坤所说的解决之道很是在意。商羽清了清嗓子,道:“庭牙民族众多,每天迎来送往的人更多。可这路口确实也窄,连两位置都督的车驾都不能并驾齐驱,以至争道,看来有必要扩充一番了。”

他转过头,看着吴明道:“不知吴将军以为然否?”

并驾齐驱?这四个字倒让吴明心头一动,依稀猜到了他的解决之道,不由点头道:“商先生你说。”

“啪”的一声,商羽坤合上了扇子,朗声道:“小子的解决之道,其实也简单,就是把路口扩宽一点,两位都督大可以同时入内,不一定非要分个先后的。”

如果是其他城市,城门洞的宽度是固定的,他这个方法可是行不通。但庭牙没有城门,所谓的扩充入口,无非是把木制栅栏拉开一点罢了,这办法在其他城市行不通,在这里倒成了一剂良方。

这个稀泥和得高明啊。吴明有些意外的看了商羽坤一眼,心下不由一动,这家伙甚有机智,怪不得能把商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看来以前还真有些小瞧了他。

商羽坤微微一笑,接着道:“不知两位都督觉得如何?”

邓朱两人本就不愿再闹下去,如今有了台阶可下,自然无话可说。商羽坤又转头对吴明道:“吴将军,既然两位都督不再争执,还望你收回成命。”

吴明现在也不想和这两人闹得太僵,冷着脸道:“就依先生所言。”他又扫了邓格和朱磊一眼,挥了挥手道:“走吧。”

吴明的住处,安排在庭牙中心的总督府。说是总督府,其实也只是个大点的帐篷群而已,中西的狼头帐正耸立在正中,而当归宫则在这个帐篷群正对面。走进狼帐时,吴明矗立门口,凝目回望,当归宫门口仍是游客如织,阳光炽烈,透过炎炎烈日朝里望去,里面的鲁工子雕像也是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想想五年前庭牙那夜变故,而今却成此地之主,回首往事,他心头唏嘘不已。

进了营帐,才刚安顿好。就听得欧阳林山在外面叫道:“大人,商先生来了。”进城之时,吴明倒是叫过商羽坤来一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他抬起头沉声道:“快快有请。”

帐帘掀开,欧阳林山领着商羽坤走了进来。吴明对欧阳林山道:“去为先生泡杯茶。”

待欧阳林山走了出去。商羽坤才扫了扫四周的环境一眼,笑了笑道:“中西狼头帐,环境确实豪奢,以前廖胜当政时,我也来过两次,没想到仅过两年时间,这里就换了主人。世事变幻,殊为可叹。”

吴明苦笑着道:“是啊,只希望再过几年,先生再行到访时,此间主人还是吴某。”

以前还不觉得治理地方有多难,但今天邓格与朱磊一闹,让吴明倍感压力。以至到了现在,他的心仍没落到实处,听商羽坤如此说,不免跟着感叹一番。

商羽坤一怔,旋即笑道:“吴将军战场上纵横捭阖,机智多谋。如今有了立身之所,怎么反而打起了退堂鼓,说这些丧气话。”

吴明苦笑道:“治国如同烹虾,里面的很多东西,那能和行军打仗相提并论?自己对政事一窍不通,如今中西一团乱麻,以后的路可怎么走……”

商羽坤眼中精光一闪。吴明攻下盘贵后,他曾毛遂自荐,愿为其打理政事。当时吴明对他这个世家之主甚为反感,总觉得让他来打理政务,难免有假公济私之嫌。两人当时还起过一轮争执,后来吴明虽认同他观点,却没在中西择机自立的的意思,这事也就不了了之。然而世事难料,两人在一年之后,已确立了主从关系。商羽坤也清楚,别看吴明现在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在向自己诉苦,但话里的隐藏之意,则是对自己的考较。以后商家的未来,全在这个年轻老板的一念之间,而要让这个年轻的老板重视自己,那就得看自己今天的表现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中西政事,看起来千头万绪,但只要理清思路,抓住一点,所有问题必能迎刃而解。”

他竟然夸出如此海口?吴明怔了怔,顺口道:“那一点?”

商羽坤把羽扇一合,一字一顿的道:“利从近取,害以远隔。”

“利从近取,害以远隔。”吴明喃喃重复了一句,他抬起头,眼中也似有精光射出:“此话怎解?还望先生教我。”

中西总督9 第九节

商羽坤早有准备,一听吴明问起,不假思索的道:“中西四战之地,如果他人占据此地,肯定为另外几大势力不容,但大人不一样,你在中西有先天优势。在北方,有何总督替你顶住来自西地和蒙人的压力,而南方,波斯和你也持友好关系。东边更不用说,如今中西名义上仍属南汉,只要你做得不太过分,不论是丞相还是太后,对你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顿了顿,他接着又道:“这是总体态势,也就是中西的生存环境。而在朝廷内部,丞相和太后相斗更烈,自然更没精力来过问中西发展,大人就有了更多的发展空间和时间。对于中西内部来说,则需调和几个都督间的矛盾,甚至把他们的权力慢慢收归你手,同时把廖三公子的军权也回收过来,影响慢慢减至最低,这样才能做到平稳过度。”

吴明想了想道:“这些道理,我自然也明白。只是如何利从近取,害以远隔。又该如何着手?”

欧阳林山倒是麻利,这么一小会就把茶水烧好了。眼见他上好了茶,吴明伸手虚引道:“听商先生一言,在下有茅塞顿开之感,请坐下慢慢说。”

商羽坤也不客气,坐下抿了一口茶接着道:“如何着手?大人问得好。中西军政,还是得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区别对待。”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们先说外交。外交其实也简单,那就是稳,稳定现状。”

稳?这倒与孙云龙不谋而合。只是同样是稳,孙云龙打的是为朝廷长治久安的主意,而他则完全站在吴明的立场上说话了。吴明心下一动,盯着他道:“稳定现状?这么说,那就是无所作为了?”

商羽坤笑了起来,道:“大人此言差亦,所谓的稳,就是尽自己所能,稳定现状,把可能出现的变化杜绝于微末,要做的事可多着呢,那是无所作为这么简单。我们先说东部,此次西征,连下中西三省,朝廷最终得以控制的,也就成州一省而已。青庭,盘贵两省虽在名义上属于朝廷,暗地里却听命于你,大人以为这是为何?”

吴明道:“这自然是孙都督纵容所至……”他话还没说完,商羽坤已摇了摇头道:“我虽不知孙都督为何纵容中西二省自立,但有一点却看得清楚,就是丞相跟本没精力对前方战事过问。你想想,占领一个成州已让他焦头烂额,这个时候再图其他两省,得罪于你,实为不智。如果没有太后的羁绊,就算大人你背后站着何总督,以丞相的脾气,肯定也不能容忍中西二省行独立之实,为你做了嫁衣。”

吴明不语,心下却暗自点头。西征伊始,三路大军同时出发,就算丞相心计如海,怕也没料三路战果差距会如此之大。本着相安无事的上路,结果却大败而归,而寄希望最大的下路则被廖刚搞得焦头烂额,更被一把山火烧了霹雳车,马失前蹄。而中路的本意是牵制,反被自己以少克多,直下盘贵。这样的后果,就算是丞相,怕也有些出乎意料吧。但丞相用计,一向步步为营,很少出过纰漏。就算出了这等变故,他仍以左影掌政,把自己从盘贵挤了出来。

想到这里,吴明心头一动。左影跟着自己,名曰出谋划策,这恐怕只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怕就是监军的作用了。想到盘贵城下之后,左影的种种夺权之举,他心头越发肯定。只是丞相也没料到,太后在成州会和他如此计较,而孙云龙也会对近卫营接手双汇置若罔闻。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搞到最后,自己成了西征的最大受益者。但如果丞相的所有计划得以实现,此次西征之后,整个中西三省怕都得落入他手。自己充其量只是个过河卒子,炮灰而已。

吴明点了点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那以先生之见,我又该如何?”

商羽坤反问道:“大人以为,丞相和太后两派,现今谁的势力大些?”

“自然是以丞相为尊。”

江南四省毕竟是丞相的地盘,他在此处经营了十几年,势力可说是根深蒂固。太后这几年虽说势力大增,但和丞相比起来,仍是大有不及。所以吴明想也没想,就马上给出了答案。

商羽坤点了点头,道:“正是,联弱以制强,正是大人现在需要做的。也只有这样,方能显出中西的重要性,也唯有这样,才能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给大人以从容发展的时间和空间。”

联弱以胜强,这自然是没错。可吴明隐约觉得,太后在丞相面前,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记得四年前,太后生拉硬拽,把马先林的衙门指挥使强撸下来那会,丞相明明还有余力反击,但却生生退让了。以后凡是涉及到皇家威严之事,丞相都对太后礼让三分。不消说,太后手中,肯定捏着丞相什么把柄,否则丞相不会如此投鼠忌器。但具体是什么,吴明现在仍是猜测不出。

见吴明皱着眉头,一副忧心仲仲的样子。商羽坤道:“怎么,难道大人有为难之处?是因为清夫人?”

吴明摇了摇头道:“没事,她那边不用太过担心。”

和丞相为敌,肯定会让祝玉清为难。但吴明也清楚,在丞相和自己之间,祝玉清肯定会站在他这一边,这是祝玉清老早表态过的。但正因为如此,吴明反有些顾忌,一旦和丞相斗得太过厉害,祝玉清难免左右为难。这个一清如水的女子,在吴明最为落魄的时候,不但帮助了他,还给了他生活下去的勇气。如今何艺无恙,他反而觉得欠祝玉清最多了。

商羽坤也松了口气,缓声道:“既如此,那大人以后在朝廷行走,就当牢记这一点,方能如鱼得水。”

现在整个商家都要仰吴明鼻息生存,他虽侃侃而谈,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和吴明谈话,仍是提着十二分小心。吴明和祝玉清之间的家事,要不是涉及丞相,他才不会主动提及。眼见吴明如此说,他也放下了心。吴明素有仁义之名,就怕将来和丞相对上,他又婆婆妈妈的,那商家可就押错了宝。

吴明看着他道:“先生之言甚是在理,吴某记下了。朝廷那边我自会小心应付,但中西四战之地,其他几处又待如何?”

“北部且不必说,有何总督为你撑着,这也是大人你最大一个优势。至于西方么,其他小国不足为虑,就西夷有点威胁,但在西北何总督的威慑下,西夷肯定不敢轻言进犯。所以在短时间内,中西的外交方向将在南方,也就是波斯和南蛮之间。”

吴明苦笑道:“是这道理没错。但朝廷目前和波斯结盟,而由于历史的原因,和南蛮永不可能有平等对话的一天。而我毕竟在名义上还属于朝廷,如此一来,外交空间就窄了许多。”

在顿尔草原与继玉森林一线,波斯与南蛮陈兵对峙,双方一时间还难决高下。吴明的意思,是南蛮占优,就该帮波斯,依着双方的同盟关系,这倒无可厚非。但如波斯占优,难道还发兵去攻后路,这等背信弃义之事,可是外交大忌。

商羽坤把手摇了摇,呵呵一笑:“大人,外交上的东西,就讲究个曲径通幽,那能这么直接的。如果南蛮真有那本事,攻过达涯雪洞了,你自然可以出兵去抄他们后路。但反过来,如果波斯大胜,真的打过潮汐城一带了。你只需向天青河北岸增兵,波斯肯定顾忌重重,那还敢全力出手,如此一来,你不是同样达到了目的?”

这也太阴险了。这商羽坤真不愧是个人才。吴明想了想,仍有些不放心:“要是朝廷干涉,要我退兵怎么办?”

商羽坤哈哈一笑,道:“大人啊,你可真是当局者迷。朝廷同样不希望波斯灭了南蛮,这样有百害而无一利。真到了那个地步,不用你找原因,丞相和太后也要为边境摩擦找借口的。”

吴明心头寒意大盛,都说世界上最虚伪的有两种人,那就是婊~子和政客。以前自己听着,也最多只是笑笑。现在想来,这话倒是万分贴切。听商羽坤一一剖析,才知道外交上东西,甚至比战场上真刀真枪还来得阴险。

为了上述言论,商羽坤可是准备了许久,如今看来效果不错。眼见吴明聚精会神,显然已听得入港。他心头也有些得意,咳嗽一声,做总结性发言:“大人在中西立足未稳,所以对周边应采取守势,最好的办法,无非是挑起周边各个势力间的矛盾,让他们无暇他顾,把可能的危险扼杀于萌芽。如此一来,才可腾出手来整顿内部,这就是害以远隔。”

听他这么一说,吴明心头赫然开朗。不由笑道:“谢先生指教,剩下的,就是利从近取了。不知这利从何来?”

“自然是中西内部!”

商羽坤在外交上为吴明理清了思路。但以前孙云龙也提及过,虽出发点不同,但方法却是大同小异,所以吴明虽然惊奇,好歹还有点谱。但说到中西内部,他可真是漫无头绪,得好好听他到底怎么说。

商羽坤想也不想,马上答道:“要治理好内部,其实也不难,只要找到根源就对了。”

中西总督10 第十节

吴明浓眉一跳,“根源何处?”

商羽坤却没直接回答,而是轻摇羽扇道:“中西虽是生番居多,但当年高祖四处征战,也和部落联盟大战了几场,接连大胜。在中西平民心中,中原的皇帝是强大的,不可战胜的。而后高祖以身而饵,只身带着鲁工子等几位异人深入中西,和当时的部落联盟签下了主从关系,中西至此划入东汉版图,而鲁工子斧凿锯刨之技天下无双,更以一座当归宫让所有人叹为观止。”

他把扇子一合,高声道:“东汉一千年来,也经历过无数风雨。东汉五大地区,朝廷对中西的控制力是最弱的。但中西的民乱却比西北与东北要少得多,仅比汉人聚居区江南和中原略低。大人以为这是如何?”

吴明自然不傻,答道:“自然是民心稳定,他们虽是生番,但对中原的向心力仍重。”

“对,就是民心稳定。”商羽坤接着道:“中西虽然民族众多,但他们都对中原文化仰慕,对皇权敬畏,鲁工子神像能在当归宫被人膜拜千年,这就是明证。几乎所有生番,都以自己是个汉人为荣。”

吴明皱了皱眉,“话是如此说,可这与我在中西的统治有何关系?”

“关系大着呢。”商羽坤又笑了起来:“东汉虽已一分为二,但南汉占据大义名分,大部分生番都认南汉为正统,所以对大人的统治不会有丝毫抵触,甚至是持欢迎态度的。”说到这里,他扫了吴明腰间的赤宵一眼:“更何况,大人你神器在手,持剑如高祖亲临。神器认主,这传说在东汉流传了千年,如今汉许多汉人不以为然,但这些生番却大为认同。”

说到这里,他盯着吴明缓声道:“所以,大人现在最迫切的一件事,就是从朝廷那里把中西总督之位要到手。”

吴明吃了一惊,忍不住道:“总督之位?”

商羽坤点了点头:“对,就是中西总督这个职位。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虽说大人重兵在手,由于廖三公子的关系,青庭和南版也行独立之实。但你要得到普通民众认可,这中西总督之位必先到手不可。”

吴明面上虽声色不动,心下却风车般的转动不休。主动去争总督之位,这个想法自己也曾想过,但总觉有些不切实际,所以也没深究。只是听商羽坤说得如此迫切,才发觉已是不得不争,他不由蹙着眉头道:“历来总督都是由军中德高望重之人担任,我若贸然去争,丞相和太后两人怕不会同意。”

“大人,你错了。”他话刚落音,商羽坤就已连连摇手:“中西大部已入朝廷之手,按照常例,朝廷必设一个总督,以示主权。所以这是大势所趋,并不是你争与不争的问题。若说德高望重,大人这几年南征北讨,已创下赫赫威名,当一方总督已是绰绰有余。而中西二省也入大人之手,依在下看来,这总督之位,现在是非你莫属。就算太后和丞相心有不甘,但也只能默认这个事实。”

眼见吴明仍自沉思,他接着劝道:“有了这总督之位,大人在中西的统治就是名正言顺。如此一来,干涉邓格和朱磊二人部落内部之事,也显得顺理成章,不关他们二人,就算其他中小部落,也对大人忌讳得多。”

吴明本对这中西总督之位持可有可无的态度,听他这么一说,才知事情的严重性,他站起来深深一躬道:“今日听先生一言,直有拔云见日之感,吴某感佩莫名。”

到了现在,吴明已清楚这商羽坤可不光是耍嘴皮子的,而是有真才实料的。以后治理中西,肯定还有需要仰仗此人的地方。既如此,对他客气一点,也在情理之中。

商羽坤也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终于赢得了新主子的认可。只要吴明不倒,商家在中西就可高枕无忧,他连忙站起来扶住吴明道:“羽坤既已归心,自当为大人出谋划策。大人若要如此,可真是折杀羽坤了。”

这商羽坤是个人物啊,恃才而不傲物。但这种人却也更难对付,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那一句是真,那一句是假,永远都是利益至上。所谓喜怒不行于色,大概就指的这种人了。想到这里,吴明心头一动,不由看向了商羽坤。却刚好见到对方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但又吞了回去。他不由怔了怔:“商先生,还有事么?”

“有倒是有。”商羽坤明显有些迟疑:“出谋划策,自然要面面俱到,希望大人听了,别说我以谰言谗你。”

看来,他定是要诋毁某人了,否则不会如此郑重其事。吴明不由笑道:“吴某虽不至而立,但自认尚能明辨是非,商先生但说无妨。”

商羽坤咬了咬牙道:“大人,一旦总督之位到手,你准备如何着手?”

如何着手?吴明笑了起来:“自然是集中军权,改革军制。至于政事么,那还得麻烦商先生多多费心了。”

军制改革,吴明早有盘算。而他对政事一窍不通,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商羽坤既有这方面才干,就算把中西政事托付于他,也未尝不可。

商羽坤摇了摇头:“大人误会我意思了。属下虽有意于中西政事,但还没好权到如此地步。”

两人关系一确定,他连自称都改了。不过吴明却没心思计较这些,讶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乱世中,专制永远是最有效的一种制度。而中西四战之地,更应如此。中西总督之位到手后,大人首先要做的,自然是将军政大权集中起来,让中西只有一个声音说话。”

吴明想了想,依稀有些明白了。他半晌才抬起头,看着商羽坤道:“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向廖三公子动手?”

反正舌头已伸出去半截,商羽坤索性把心一横,道:“大人,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廖氏虽倒,但余威还在。尤其是三公子,在中西素有人望,大人要想中西长治久安,这是必须面对的一个坎。”

吴明有些颓然的靠在椅背上,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

见他这个样子,商羽坤不由有些心急,继续劝道:“大人,三思啊……”

吴明长吐了口气,轻声道:“商先生所言,我自然明白,此事我自会好好考虑的。还有事吗?”

眼见吴明兴致不高,想想该说的终究是说了,再继续蛮缠只会讨人嫌,商羽坤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行了一礼道:“既如此,属下先告退了……”

吴明也没闲心再和他多说,挥了挥手,眼见商羽坤走出营帐,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廖刚忠义仁厚,若只说为人的话,就算是吴明自己,也对他大为佩服。五年前认识廖刚时,他还只是个落魄的庶出子弟。那个时候,廖刚就有加入近卫营的打算。设奇计破双汇城时,廖刚仍是重兵在手。如果他真背信弃义,以手上的十万守军进行巷战,南汉就算能下双汇,估计也是损失惨重。而以他在中西民众中的声望,真能突破城去,就算卷土重来,也是大有可为。

但他没有,他信守承诺也好,悲天悯人也罢,总之是举城投降了。不但投降了,还在自己北征西北之时,把个双汇治理得井井有条,水泼不进,丞相屡次想安插亲信,都被他挡了回去。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举步朝外走去。所有情况表明,廖刚对自己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可这又什么办法。在兰宁还未动身时,杨易就曾向自己明言,一定要向廖刚夺权。当时自己还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只要向朝廷讨个封赏,然后把廖刚编入自己麾下,仍自听用。如此一来,就是个皆大欢喜之局。现在看来,怕有些一相情愿了。

也许,杨易对自己的建言,未尝没有商羽坤的意思,只是这小子脸嫩,不好说得太过明白而已。

想到这里,吴明心头一凛。杨易可算是自己最贴心的下属了,不但是内营首将,晋升七段后,在近卫营的威望日隆。他心中所想,也能代表近卫营大部分将官的意思。甚至,他在兰宁说的那些话,是所有人公推出来向自己建言的。

而商羽坤则是中西本土投靠自己的代表人物,杨易和他以前根本没有交集。今日一进城,商羽坤就急吼吼的跑来找自己了,两人不可能,也没有机会串供。但两人却异口同声的要求自己对廖刚下手,向廖刚夺权,这就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了。

他苦笑一声,一路走出营帐,信步朝外面走去。如此看来,收拾廖刚,现在倒成了“众望所归”了,反而是自己这个主将仍是懵懵懂懂,犹豫不决。可自己要在中西立足,却必须先削弱廖刚,这是迫不得已的事。

也许,一个所谓的名将,一个成功的政客,都是虚伪的,口不对心的吧。

他想着,意兴萧索的朝优露莉住处走去。

至死靡它1 第十一节

吴明走到大街上时,已是黄昏。太阳快下山了,斜晖映得到处一片祥和。街头上来来往往的全是人流,有军人,更多的是奇装异服的民众。看着在城中巡梭的外营战士,许多都在交头接耳,北征军回返庭牙的消息,想必已传遍整个城市,他们大多也在谈论这个事情。

优露莉的住处,被吴明安排在驿馆里,这是他专门吩咐过的,自然不会走错。

驿馆也在庭牙正中,就在总督府斜对面。五年前,廖胜就是把南征军残部安排在驿馆里的。吴明领着几个亲兵走到驿馆时,正在此处值勤的**跑过来行了一礼道:“大人!”

吴明道:“优露莉姑娘呢,在那里?”

**赶紧道:“回到城后,我们优先为她打扫了出处。她一直呆在自己帐篷里,到现在还不曾出来。”他搓了搓手,有些无奈的指了指后面一顶帐篷道:“喏,就在那里……”

吴明顺着他手指望去,就见一顶白布帐篷恭恭敬敬的摆在远方,附近也清出老大一块地儿。优露莉是个女孩子,**这家伙肠子虽然直了些,但好歹还知道避嫌。但优露莉和吴明之间,关系又太特殊,他也没有侍侯女人的经验,一时间好生为难。看着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吴明也有些好笑,挥了挥手道:“忙你的去吧,看着你苦瓜脸就心烦。”

**如蒙大赦,留下几个战士值勤后,领着一群属下快步离开了。

“阿莉,阿莉!”

走到帐篷外,吴明连叫了几声,还是没人应。不由有些狐疑:“这小妮子莫不是知道自己将要赶她走,私下躲起来了吧?”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他们可是亲眼见她钻进去的。现今整个庭牙都在自己控制下,她就算七段高手,要想不着痕迹的掩藏起来,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怎么会没人应?

心下想着,人已走到帐帘边,沉声道:“阿莉,你再不回答,我可闯进来了。”

君子不欺暗室。何况吴明这种古板木讷的呆子,那更是谨守古训的。眼见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应,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掀开帐帘就走了进去。里面黑咕隆咚的,也不见点根蜡烛和油灯之类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酒味。吴明皱了皱眉,不用猜,就知道这妮子肯定在酗酒了。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上两句。突地风声飒然,有东西从头顶当头砸来。吴明骇了一跳,以为又是优露莉搞的偷袭把戏,慌忙往后一跳。身子一转,一掌朝来袭之物拍去,只听“啪”的一声,木屑纷飞中,手掌接触之处,却没有想象中的大力。定睛一看,却是一根帐篷上的横木,因为搭的胡乱,并没整理好。吴明来时发生震动,“惊动”了它老人家,所以就跳下来向吴大将军问好了。他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心下也有些恼火,怒声道:“**这家伙真是,粗手笨脚的,缝个衣服搞不好就罢了,搭个帐篷也不行。”

优露莉正坐在桌边借酒浇愁,本来打定主意不理这呆瓜的。一看吴明这傻不楞几的样子,又“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娇哼了声道:“别胡乱怪人家,是我让他们不要动的。”

原来是这样,如果优露莉要自己动手整理帐篷内部,**等人确实不好插手。怪不得那家伙见到自己,有些畏惧,大概是怕自己责怪他没做好事吧。不过看帐篷凌乱的样子,优露莉怕是根本没整理过。吴明听声辨位,过了一会,待适应室内黑暗了,才摸到优露莉面前坐下道:“一个女孩家家的,酒这东西可得少喝,否则对身体不好的。”

优露莉马上反击道:“还不是因为你。”说了才发觉有些丢人,马上又赌气道:“不要你管。”

这小姑娘,口是心非的。不过吴明今天是来哄她的,只想早点把这小妮子哄回南蛮去,所以也难得的多了些耐心,他摸索着道:“油灯呢,火折子呢,在那里?我先点上。”

优露莉气哼哼的道:“不要。”

吴明奇道:“你既不点灯,也不出去,难道就一直呆在这里喝闷酒?”

优露莉放下酒壶,沉默了好一会,才抽抽噎噎的道:“你今天过来,是不是赶我走的?”

吴明无语,只得纠正她道:“不是赶你走的,你出来都大半年了,是该回去了,老是这么跟着我,总不是办法的。这话,这话我已说了好多遍了。”

老这么跟着你不是办法,你以为我愿意呀?可你这呆子,人家都这样了,你还是不冷不热了。想起自己离家出走也有快一年了,结果还是一事无成,优露莉更是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她满身酒气,又是哭又是闹,看这样子,怕是没办法好好说了。吴明大为头疼,只得道:“可你光喝闷酒也不是办法啊,天都快黑了,总得先吃点东西。”见优露莉只是抽泣,他又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去给你叫点吃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朝外面走去。好不容易战事结束,即使是内营战士,此时也有些松懈。营帐外面,欧阳林山正带着几个亲兵和留守战士聊天打屁,吴明招了招手,欧阳林山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行了一礼道:“大人,有事吗?”

吴明道:“这里没什么事,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过两天又该上路了。”

西北战事结束后,丞相对吴明的行止不置一词。可现今却大相径庭,回程的路才走到一半,朝廷催他速返南宁的羽书已是一封接着一封,以至吴明都有些不厌其烦。他毕竟手握重兵,大概丞相与太后也觉得,老这么把吴明吊在中西和西北,保不准会再生什么乱子。所以现在催他回师,就显得有些急不可耐了。

欧阳林山有些异样的瞟了帐篷一眼,点了点头道:“遵命,大人!”

这小子,大概想的是自己把他支开,趁机和优露莉在帐篷里颠鸾倒凤吧。不过吴明也懒得和他解释。眼见他带着几个亲兵走的远了,他又把欧阳林山叫了回来,和声道:“你去带点熟食过来,晚上我就在这里用餐了。”

欧阳林山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又行了一礼大声道:“是,大人。”

转身回到帐篷,眼见优露莉还坐在那里喝闷酒,吴明心下也有些恼火,冲过去抢了酒壶道:“叫你别喝了,还喝。”

酒壶被抢,优露莉却也不闹,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一眼不发。趁着这空挡,吴明终于摸着了油灯,又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打燃了。优露莉觉得有些晃眼,眯着眼睛偏过了头。

点好了灯,屋子里也亮堂起来。吴明举目望去,正好看见优露莉额头前几缕凌乱的长发,以及那有些黯然的侧面。他心中也涌起一片怜惜,轻声道:“虽说我们武者不容易喝醉,但老是空腹喝酒,对身体终究不好。你真要喝,我叫了些熟食,先吃些东西垫垫,我陪你一起喝好了。”

话刚说完,欧阳林山已在外面叫道:“大人,你要的熟食我已给你带来了。”

这么快?虽说近卫营有专门的伙夫营,而且就设在附近,但这小子一来一回,怕也是用跑的。大概他也怕磨蹭久了,影响自己和优露莉“好事”吧。想想这小子心头所想,吴明哭笑不得,站起来朝外走去:“知道了,我这就来取。”

欧阳林山来得虽快,但带来的东西可不坏。不但有几大袋马奶酒,还有一大盘烤肉。吴明把这些东西都取过来了,继续劝道:“好了,好了,别生闷气了,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这世上不是有句话叫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么?不管如何,总得先吃饱肚子再说。”

他虽说得风趣,但优露莉可不认帐,气呼呼的从他手里转过一根羊肉腿,狠狠的咬了口。又气呼呼的道:“说得好轻巧,好象跟你全然无关似的。”末了,感觉不过瘾,又从吴明手里抢过一袋马**酒,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吴明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吃惊。不由劝道:“不是说了吗,慢些喝,先吃些东西,又没人和你抢。”

优露莉恨恨的道:“你少管我。”说罢举起酒袋,又示威性的喝了三大口。吴明知道,自己现在说得再多,恐怕只能适得其反,只得以手抚额坐下了,看着她在那里发疯。优露莉风卷残云,几下喝完了一袋马**酒,啃完了一根羊腿。眼见吴明仍是傻忽忽的看着她,越想越来气,不由道:“你说,你凭什么?”

吴明只是茫然:“什么?”

优露莉那管他,又狠狠喝了口酒,只是道:“你到底凭什么?”

吴明已是一头雾水:“什么我凭什么?”

见吴明仍在装疯卖傻,优露莉的倔强劲也上来了,只是狠狠的灌着酒,嘴里却呢喃不清的问着“凭什么。”眼见两袋子马奶酒又见底了,吴明才醒悟到这样下去可不行,连忙把托盘端开,气道:“别再喝了,再喝你可真醉了。”

优露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打了个酒嗝道:“要你管,你又不是我什么人,管我那么多做什么?快把酒给我,我还要喝。”

至死靡它2 第十二节

她如此一说,吴明反而哑口无言。是啊,自己不是她什么人,为什么老是替她担心这担心那的。优露莉头发凌乱,声音也带着哭腔:“你说你说,明明咱们是敌人,为什么你在新河的时候要手下留情?在继玉森林的时候,我差点让你葬身火腹,可你为什么偏偏要救下我?不但救下了我,还对我那么好,你说你说,你是不是想占我便宜……”

吴明几乎呆住了,都说醉鬼是不可理喻的,看来果然如此。眼见优露莉越说越不像话,他忍不住抗声道:“胡说八道,这不是颠倒黑白么?我那里占你便宜了?”

优露莉那里管他,强词夺理的道:“就有就有,在达雅行宫的时候,人家委托师傅和姑父向你提亲,你一口回绝,你让人家的脸往那里搁?”她又抽抽噎噎的道:“人家跑出来跟你一年了,现在却被你撵回去,其他人怎么看人家。人家不活了,呜呜呜……”

吴明大汗,都说和女人不能讲道理,现在才真正明白个中三味,他忍不住苦笑道:“什么叫跑出来跟着我一年了,这才几个月好不好,再说了……”

优露莉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继续蛮不讲理的道:“哼,你还好意思狡辩。人家都这样了,几次三番的主动向你示好,现在还想赶人家回去,我现在都羞得想找地缝钻进去。”她又抹了把眼泪道:“人家从小就没受过这么多欺负……”

过了青庭,吴明就该转道东行,回师南宁了,而优露莉则该南下回南蛮。继玉森林对其他人是禁区,但对于优露莉这个山狗军头子来说,却不是大问题,所以两人并不顺路。吴明今日来找优露莉,正是来向她说明这个情况的,可见她这疯疯癫癫的样子,却什么话也不好说了。只是道:“唉,你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睡一晚就好了。”

他说着,站了起来,转身欲走。优露莉突然凶巴巴的叫道:“站住。”

吴明刚走两步,闻言站住了,有些疑惑的道:“怎么?”

优露莉停止了抽噎,轻声道:“阿明哥,你今天到我这里来,是不是赶我走的。”

这是第二次提这个问题了,不过这小妮子竟然记得自己来的目的,看来没想象中的那么醉。他转过身,看着优露莉道:“是。不过我要重申的是,并不是我要赶你走,是你出来近一年了,应该回热内看看。”

“回到热内,你还会派人来接我么?”

这话就太过直白了,吴明不由一噎。接她回来?这不变相的在问自己愿意娶她不么?一旦把优露莉送回热内,以现今两国的关系,自己怎么可能再谈娶她。可若一口拒绝,这小妮子说不准又要发什么疯,他心念电转,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好借口,一时间呆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优露莉轻轻撩了一下鬓发,突然柔声道:“阿明哥,你说我现在漂亮么?”

这个动作倒是女人味十足,只是她刚才还大哭大闹,转眼间又变得如此温柔,吴明一时间也转不过弯,正有些摸不着头脑,优露莉又柔声道:“说呀,我现在漂亮么?”

灯光下,她衩横鬓乱,星眸半睁间,醉眼朦胧。肌肤更泛着一股异样的奶黄色。略显丰厚小嘴上翘着,似闭欲开,甚至能看见清嘴角旁那丝茸毛上的酒渍。可正因为这样,更让她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吴明有些吃不消,也不敢现在去惹恼她,把头转到一旁道:“漂亮,我什么时候说过小莉不漂亮了。”

优露莉醉态可掬的站了起来,吃吃娇笑着:“你刚才不是说要陪我喝酒吗?怎么现在反而打退堂鼓了?”

还不是你自己发疯,只是这话吴明也不好说,免得她又胡搅蛮缠,也只能皱着眉头不说话。优露莉幽幽叹了口气道:“其实呢,我也知道阿明哥是为我好,有自己的苦衷。”

吴明呆了呆,不由转头看向了她。这妮子转性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正有些莫名其妙。优露莉迟疑了下,又微微一笑道:“你今晚只要好好陪我,我明天就乖乖回热内。”

也许是喝多了酒,灯光下,优露莉的脸上开始泛起一丝醉人的酡红,盯着吴明的一双大眼火辣辣的。那湿漉漉,水汪汪的眼波也有了点难以言明的媚意。嘴角的那丝笑意在温柔中,也多了几分羞涩之意。吴明心头一跳,点了点头道:“你能如此想那是最好了……”

优露莉刁蛮活泼,恰恰是祝玉清与何艺不具备的。这段时间,吴明不说和她朝夕相处,也算低头不见抬头见。早已习惯这小妮子在身边唧唧喳喳,若说不心动,那除非是圣人了。可理智却告诉吴明,不能把她留下来。两人在一起的后果实在是太严重,甚至严重到威胁中西内政外交的地步。可真当优露莉准备离开了,心下却不觉有些失落。

优露莉从怀里摸出一袋马奶酒,先为自己斟了杯,一边倒酒一边轻声道:“阿明哥,还记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吴明看了看抢在手里的酒袋,再看看她从怀里摸出来的马奶酒,不由哭笑不得。这妮子还真成酒鬼了,连怀里都随时藏着一袋,倒可以和简飞扬相提并论了。

她突地如此温柔,让吴明大为不安。事有反常必为妖。可一时间,吴明也不清楚那里不对头,只能顺着她话头笑道:“怎么不记得,那个时候你还是新河主将呢。第一次见到你,谁也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是疾风战将,还是一个七段以上的高手……”

倒好了一杯酒,优露莉搁在桌上,然后开始倒第二杯,又道:“是啊,谁也没想到。人生就是充满了无数个第一次,然后无数个没想到,才变得丰富多彩……”

她突然说得像个哲学家,吴明啼笑皆非的感觉更甚。只得忍住笑意道:“这倒是,谁也没想到,疾风战将大人会和我成为好友,而且还独处一室,大谈人生哲理……”

刚说到一半,才醒觉话里似乎有调笑的成分,他连忙警觉的闭上了嘴巴。优露莉恍如不觉,端着两杯酒走到吴明旁边,脸红红的道:“明天人家就要走了,先说好了,你得好好陪我,要是耍赖,人家可不干。”

灯光下,她面如朝霞,眸汤涟漪。吴明心头又是一跳,退了一步道:“好,好,好。陪你好好说话,不可你可得听话,明天乖乖回热内。”

优露莉点了点头,“嗯”了声,然后把右手的一杯酒递向吴明,有些霸道地道:“回去就回去吧,现在再抱抱我!”

“什么什么?”吴明忍不住又退了一步,苦笑道:“阿莉,我现在已有两房妻子了。你跟着我,真的很委屈的,再说了,再说了……”

他本待把自己心中的苦衷说出来,但又怕对方伤心,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优露莉眼中又有了湿意,抽了抽小巧的鼻子道:“假正经,四年前人家见你,你说你有妻子了,不能再娶。可现在你又有两房妻子了,还是不能再娶。下次见到你,是不是该有三房妻子了,还是不能再娶呀。”

这话说得大为娇憨,可又包含着无限委屈。吴明只觉头皮发炸,心头狂跳。这小姑娘真的是在玩火,这么肉麻的表白话都说出来了,他苦笑道:“阿莉,你真的喝多了……”

“我清醒着呢!”她把一杯酒塞到吴明手里,幽幽道:“你又不是没抱过我,再抱抱会死吗?”

见吴明有些迟疑,她又抽抽答答的道:“人家明天就要回去了,你还这样……”

吴明接过了酒,心头长叹一声:“冤孽啊!”这小妮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对自己一往情深。可正因为如此,让吴明心头更是不忍伤害她。他伸出右手接过了酒,左手则轻轻揽住优露莉柔美的纤腰,轻声道:“现在好了吧。”

优露莉眯着眼在他怀里躺了会,伸出右手穿过他臂弯,然后用左手把托住他手肘,把吴明右手的杯子朝他嘴里推,道:“来,咱们喝了它。”

“不行!”

吴明吓了一大跳,连忙把脸掉在一边。他又不是傻子,现在两人的姿势不但暧昧,而且正是在喝交杯酒。他还以为优露莉在搞怪,不由严肃的道:“阿莉,这可是个严肃的事,不能乱来的。现在抱也抱了,你真要喝,我陪你多喝点都可以,但这样喝可不行。”

“谁和你乱来呀,不行,你必须得这样喝。”

马奶酒里,确实兑过化淤散,优露莉早想逮着机会和吴明“煮饭”了,奈何一路行来,都是风餐露宿,而在沙城只逗留了一晚,吴明见都没见她,如此一来,那里还有机会?到了庭牙后,她料定吴明会来找她,就偷偷的预先用化淤散兑了一袋马奶酒。只是在兑的时候,又怕药性太烈,伤着了身子,所以只抖了三分之一的量。不过以顾中平所言,这点剂量已是足够让人乱性了。

眼见吴明如此说,她心下更是委屈。顾先生曾说,喝了这个必行周公之礼。人家第一次都准备交给你了,连个婚礼都没,这呆子甚至连喝个交杯酒都不肯。只是这些委屈也不能向吴明道明,她左手的力道不由加大,硬行把吴明杯中的酒朝他嘴巴推,嘴里更是凶巴巴地道:“喝,今天你必须得这样喝,否则人家才不干。”

至死靡它3 第十三节

这也太凶蛮了,吴明大为无奈,只得松开揽住她腰肢的左手,伸手去推她。只是忙中出错,这一推下去,正中优露莉胸口。指间团软结实,弹性惊人,热呼呼的尽是滑腻温润。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触电般的松开了对方。吴明大为窘迫,看着优露莉红如朝霞的脸,正要说两句歉意的话。这时候,却听到营帐外传来一阵冷哼。紧接着,一阵轻微的“哒哒”声在营帐顶部响起,连绵不绝,几乎踩成了一条直线。吴明心头一凛,看了一眼同样有些失色的优露莉,喝道:“你小心,我出去看看。”

这种脚步声,均匀细碎,密集却又丝毫不乱,只有本领极高,轻身功夫极好的人才能做到。吴明自认也行,但需全力施为才可。对方是什么人,竟然摸到了这里?不过外面的亲兵已被他打发走,想来应该没人遇害,想到这里,他又放下了心。

脚步声响了一响,然后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对方显然是有意引他出去。不过优露莉又不是弱女子,吴明也不怕掉虎离山。他本来就离帐门不远,和优露莉折腾了一会,连退了好几大步,这下几乎是背靠门口了。当下一个返身,帐帘立被撩开,他身形如电,已从营帐中一冲而出。

夜已深了,廖氏倒台后,吴明这个当家人又久不在青庭,平时驿馆也没什么人好招待。欧阳林山等人被他打发走后,附近更是死寂一片。驿馆也是由毡帐群构成,只是优露莉这顶帐篷临时搭就,孤零零的耸立在正中。吴明冲出营帐时,就见对面帐顶正站着一个黑影,这人全身黑纱笼罩,突兀立在上边,犹如一截黑黑的木桩。吴明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那人也不答话,反手一甩,两团红光从指间奔涌而出,直取吴明面门。两团红光呼啸闪耀,在夜色中拖着一道长长的轨迹,即使隔得老远,吴明仍感到一股惊人的热意扑面而来。他吓了一大跳,这竟是两团火球。

两团火球来势极快,吴明也来不及细想,百忙之中轻喝一声,脚下一错,身子顺势一斜,两颗火球已然落空。只听“扑”的一声,两团火球正击在他身后空地上,在夜色下溅起快一蓬耀眼的火星。这一击虽快且刁,但对吴明几无影响,他脚下一个发力,已冲到了那人所立的帐篷下。正待张口询问,夜色中已然响起久持沙哑的声音:“好本事。”

果然是他。

这时只听身后“呼”的一声,优露莉已从营帐里一跃而出。她冲到吴明身后时,正巧听得久持的声音,不由怔了怔道:“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当然是找你回去的。”久持一边说着,一边从上面一跃而下。帐篷尖尖,顶部到地面怕有近十米,他看起来几乎一步而下。看他表演了这么一手轻功,吴明心头顿时一震。看来这家伙不但八段中期了,连轻身功夫也大见精进,自己要想胜他,也不见得是个易事。

久持落在地上,也不管站在当面的吴明,径直向优露莉道:“小师妹,你出来都快一年了,如今疯也疯够了,现在总该回去了吧。”

优露莉撅起嘴巴道:“才不回去,热内有什么好玩的。”

久持的年龄,说起来比帕莫莉都小不了多少。他是从小看着这个调皮的小师妹长大的,对优露莉不但有着兄长般的关爱,甚至还有一丝丝父爱的包容。听优露莉如此说,此时也有些冒火,他扫了吴明一眼,怒声道:“还不回去,老是跟着人家做什么,难道还嫌丢人不够么?”

他虽然说着责备优露莉的话,语气中却大见不满,矛头直指吴明。吴明眉头大皱,脸上也有些发烫。没想到久持竟然有听墙跟的习惯,看来刚才自己和优露莉搂搂抱抱,被他撞了个正着,只不知这家伙来了多久,都听到了些什么。

一说到这事,优露莉忸怩起来,她低头摆弄着自己衣角。扫了吴明一眼,然后有些不安的看着久持嘟囔道:“大师兄说什么呢,我们又没做什么?”

久持板着个脸,喝道:“没做什么?那你说说,怎么样才算做什么?”

他话音才落,优露莉小声接道:“我倒是想,你就来了……”她一边说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了头。只是吴明注意力全被久持吸引住了,那还有闲心去追究她话里的意思。他向久持抱拳道:“久持兄夤夜前来,就是来对我大呼小叫的么?”

俗话说,是人都有三分火气。吴明现在手握重兵,火气自然比以前还要大些。南蛮和朝廷份属敌对,久持深夜来访,本就有些于礼不合。而且上来就把他这个主人晾在一边,转头对优露莉大呼小叫。这副样子,太过目中无人,吴明脾气再好,心下也有了一丝怒意。

久持扫了吴明一眼,慢吞吞的道:“看来吴将军功力精进,想把本人留下来了?”

“吴明现在是中西之主,轻易不能得罪。你们此去寻回小莉,当以温言劝之,切忌刺激吴明,以免激化中西和帝国矛盾,造成两面作战的尴尬局面。”

临走之时,帕布里慎之重之的如此交代。帝王之命,久持自然不敢马虎。帕莫莉师承酒道士,修炼的大多也是道家吐纳之法。就算有些创新,也是在此基础上青出于蓝而已。他本是一汪洋大盗,武功极高,后来被帕莫莉收复,这才拜入其门下,成为首席大弟子。虽然跟着帕莫莉修行了十来年,但道家修行之道却学得甚少,道家也有打座练气之说,讲究清净无为,修身养性。可他自小心性刚强,修的更是火属性真气,道家清静无为的道理向来是如东风吹马耳。正因为如此,结果练岔了气,把张脸也搞得坑坑洼洼。帕莫莉无奈之下,勒令他在国师府陪自己修身养性,不得接触军政之事。可他修了好几年的性,脾气没见好多少,更成了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此时听吴明口气如此狂妄,想起这小子吃了小师妹豆腐,还在这里装猪哥,心下更是来气。能对吴明有好脾气那真是见了鬼了。

吴明把手搭在了赤宵上,冷笑道:“固所愿,不敢请尔。”

久持上上下下看了吴明一眼,继续冷笑道:“我现在看不透你,看来段位至少与我持平。不过看你骄狂的样子,定是高过于我,但我想你就算再天分,现在也不可能到了九段,既如此……”说到这里,他伸出双手,在夜空中连拍了好几下。只听“啪,啪”两声,两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这两人应该是早站在那里的,只是附近太暗,吴明精力又被久持吸引,一时间也没发现。走出来的两人,吴明也认识,一人是优露特,另外一人竟然是扎伦。久持笑了一声道:“吴大人,现在真要动手,你可不见得能讨得了好。”

眼见两人说僵了就要动手,可把优露莉急得不行。久持有个好歹她固然不愿,吴明要真受伤了,她更会伤心。连忙道:“阿明哥,大师兄,两位何必动手,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

几人说话的当口,优露特和扎伦并肩走了过来。久持脾气暴躁,优露特却是一壶温开水,他微笑道:“吴大人,经年不见,果然风采更胜往昔呐。”

隔得老远,一股香风就扑面而来,吴明不由皱了皱眉。这艾丝特白白净净,一表人才,可就是人有些娘。这种南蛮香料制成的熏香虽然也是馥郁芬芳,但吴明总觉得不大习惯。

看着他和扎伦走过来,吴明心头一动,不由道:“看来吴某面子真大,竟然劳烦南蛮三位战将齐至,不过就算你们三人齐上,吴某自认也有脱身的把握。三位就算三头六臂,也不见得能抵庭牙十万大军……”

他话还未说完,久持已冷哼道:“少往脸上贴金,我们只是顺路来接小师妹回去的。”

顺路接优露莉回去?那他们定是还有要事了。什么事需要让三大战将一齐行动?正想着,优露特扫了久持一眼,笑着打断他的话道:“吴将军误会了,我们只是来接令妹回去的,并没和你起冲突的意思。”

他又笑着看了看嘟着嘴巴的优露莉一眼,继续道:“我想不止是我们,就算是吴大人也不想妄动干戈吧。”

这话虽然隐含威胁,但自他嘴里说出来,却又客气万分。言多必失,久持也知道刚才自己说漏了话,但他也不愿真个和吴明大战一场,索性闭上了嘴,双方气氛渐趋缓和。优露莉气鼓鼓的接口道:“我才不回去,我出来的事,师傅知道的。”

“我知道。”优露特看着其妹,仍是不紧不慢的道:“如今陛下已升父亲为全国兵马副元帅。父亲日理万机,已有些疲于奔命,你做为山狗军主将,更应回去为他分忧解难。”

至死靡它4 第十四节

吴明心下暗自思量。优露萨被认命为南蛮兵马副元帅了?南蛮的兵马大元帅是希烈,帕布里任命优露萨为副帅又是什么意思?就不怕希烈不满么?是了,现在南蛮和波斯之间的战争在继玉森林和顿尔草原一带,正是山狗军主场,帕布里如此做,怕也有临阵授桃,激励山狗军效死力的成分在内。

优露莉垂下了头,半晌才有些不情愿的道:“好吧。”

优露特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转头对吴明道:“吴大人,深夜叨扰,在下也感有愧。只希望你看在舍妹的份上,饶恕则个。”

上次就是这家伙利用优露莉的感情摆了自己一道,此时听他提起,吴明心头怒意更甚,冷冷接口道:“智慧战将大人客气了,只是阁下友情,吴某可承受不起。夜深露重,没事吴某可不奉陪了。”

他这是在逐客了,优露特不以为忤,仍自笑道:“吴大人现今执掌中西,果然威风了许多。咱们也算故友,只希望以后是友非敌……”

他絮絮叨叨的还待再说,吴明已把手按在了赤宵柄上,也是微笑道:“我现在有些后悔放你们离开了,你若再罗嗦下去,保不准吴某就要食言了。”

优露特狡诈多智。对这南蛮智慧战将,吴明起始并无成见。优露莉对吴明的爱意,他也知之甚深。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优露特还曾感谢吴明在新河夜战时对其妹手下留情。四年前他为达到使南汉朝廷阵脚自乱的目的,曾让优露莉行刺吴明。自此之后,吴明对他观感一落千丈。这人为达目的,可说无所不用其及,连自己妹妹的感情都可以利用,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出来?

眼见撕破了脸,优露特沉默了一下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多说了。小莉,咱们走吧。”后者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阿明哥,我可走了。”

吴明点了点头,看着她道:“一路走好,你保重啊。”

优露莉嘴巴一撇,似乎想哭,但最终还是扭头朝远方奔去。走出十几米时,她又转过头来,朝吴明挥了挥拳头道:“你等着,这次先放过你,下次肯定吃了你。哼。”

这小妮子,看来酒还没醒啊?吴明摇了摇头,看着他们四人快步疾行,消失在黑暗中。心头在失落之余,也有些沉重。虽然不知久持等人此行目的。但出动三位战将,自不是单单来接优露莉回去的。南蛮在此时又增设了兵马副元帅,肯定将有大动作。波斯和南蛮之间的战事也将变得更为激烈。

不过这也难怪,战事连绵,不论对波斯还是南蛮,都不是个好事。两国也许早有了一战定乾坤之意。商羽坤今天才向自己建言,说中西外交中心将在南方,也许正是看到了此点。他眼光倒是毒辣得紧。

他摇了摇头,一路想着心事,缓缓朝住处走去。战事连绵,不管是波斯南蛮,东汉岂不也是,这天下刀兵,也不知何时能平。夜色深沉,他望了望无月的天空,心头也是沉甸甸的,一阵茫然。

※※※

“李公子一路而来,也考虑了十几天,难道还不能给个确信么。”

吴明坐在上首,轻轻端起一杯热茶,吹散上面漂浮的茶沫儿。眼睛却瞟向了跪在一旁的李忠。

李忠被欧阳林山等几个亲兵强行按倒在地,蓬头垢面的好不凄惨。嘴里兀自强硬道:“吴明小子,士可杀不可辱,你有种就杀了我,只知道折磨人算什么好汉?”

周吉扮做李松混到李忠旁边,起初的目的确实是为粮草。可东蒙戒备森严,要想在重重保护中施展火攻之计,几百人确实难办。眼见事不可违,就稍微更改了计划。跟着李忠来的几千北汉士兵人数虽少,但都是太尉府的私兵。私兵历来都有,丞相的黑衣卫,吴明麾下的青龙和白虎两营,都可算做私兵。这几千人战力自不去说,最重要的是极为忠心,一旦李忠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定也走投无路。周吉等几百人的作用,就是趁其不备,抓住李忠,以其生命为要挟,胁迫几千北汉士兵发动哗变。否则以周吉等几百黑甲军,有闹不出什么大动静的。

李忠做梦也没想到,“李松”等几百黑甲军是诈降,得到他们投诚后,李忠经常相召周吉询问近卫营虚实。后者扮猪是猪,很是透露了一些机要给他。这让李忠喜不自胜,为示恩宠,经常和周吉出入同行,俨然以亲信待之。那会料到这个亲信会突然翻脸扣押于他,周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时,李忠还目瞪口呆,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他属下几千私兵虽是精锐,但李忠性命操于敌手,只能徒呼奈何。无奈之下,只得听从周吉之言,心不甘情不愿的朝外“突围”。

东蒙大败时,整个战场一片混乱,到处是人。在双方的攻守浪潮中,他们这几千人更是举目皆敌。东蒙人本来就在镇压北汉士兵的炸营,自然是见到就砍。可冲过来的西蒙人又不认识他们,也是逮到就杀。这几千士兵再厉害,也只坚持了一小会,就被疯狂扑出的兰宁守军冲得七零八落,不辨东西。周吉无法,只得趁乱杀死了几个溃逃的东蒙士兵,换上他们衣服,扮着逃兵,一路裹胁着李忠朝东逃去。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这支队伍差点被追上来的西蒙铁骑割了脑袋请赏。幸亏周吉甚有机智,把李忠身份坦白出来。一个活着的太尉之子,自然比死了的价值要大得多,几人这才幸免于难,被西蒙骑兵押至兰宁请赏。

简飞扬在一边笑道:“看来李三公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李忠在地上抬起头,破口大骂道:“王八蛋,昨天你羞辱本公子还少了么?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你给我等着。”

北汉太尉最得宠的小儿子,这个身份太过敏感。北汉和东蒙是盟国,按道理讲,和兰宁方面也属敌对,但那颜达却不想在这关键的时机刺激北汉,所以当属下把李忠押到他面前请赏时,他几乎想都没想,就把李忠和周吉一股脑的交给了吴明。此次吴明班师,李忠这个倒霉蛋也成了战利品,跟着大军一路晃悠到了庭牙。

简飞扬挽起了袖子,眼睛一瞪:“看来你这家伙苦头还没吃够,精神头还如此好。”

陈建飞的死,罪魁祸首就是李铁。而简飞扬是陈建飞亲兵队长,本就恩怨分明。对李忠自然没什么好脾气。吴明昨天把李忠交给他时,简飞扬嘴巴都差点笑歪,如今看李忠这悲催样,估计这一夜没少被简飞扬折腾。吴明摆了摆手,制止了简飞扬继续咆哮,缓缓道:“看来李公子现在仍觉得,吴某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李忠冷笑道:“吴明小儿,四年前你不能把本公子如何,四年后难道你还能翻天?最好乖乖把本公子放了,否则……”

“否则什么?”吴明放下茶杯,看着李忠微笑道:“李大公子难道还想用令尊或者丞相来压我吗?”

四年前田洪撒酒疯,深更半夜抢了只船,要过大江去救小碧,结果和夜游的李忠一头撞上,更和前去救援的吴明产生了冲突。因缘巧合下,李忠反而落于吴明之手。当时北汉势大,两国虽已开战,但丞相仍不想因李忠之事节外生枝,过分激怒李铁,遂借了个台阶,用李忠换了轩辕灵生母了事。

李忠吐了口唾沫,恨恨的道:“知道就好。”吴明又喝了口茶,笑道:“看来一路颠簸,李公子的脑袋仍有些转不过弯,令尊在西北吃了败仗,自顾尚且不暇,那还有闲心管你死活。”他放下茶杯,继续慢腾腾的道:“再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算李大太尉领兵来犯,吴某也不见得就怕了他。”

李忠面色一变,有些色厉内荏的道:“父亲对我一向疼爱,他若知道我被你羁押于此,定会发兵……”

他话才说出来半截,吴明已站起来,有些不耐烦的道:“李太尉是疼爱你没错,但他新吃败仗,会为你这么个儿子再兴刀兵么。”他看着简飞扬道:“简兄,这家伙冥顽不化,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我也懒得多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简飞扬嘿嘿一笑,活了活指关节道:“早该如此了,大人也真是的。属下别的不行,就是在整治人上面颇有心得,看来李公子还没吃够苦头,今天定叫他再尝试一遍简某手段,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看着狞笑着逼近的简飞扬,李忠面色一变。张了张嘴正待说什么,简飞扬已像小鸡一样提起他,大步流星的朝后走去。眼见吴明走出门口,似乎真没回头的意思,李忠终于崩溃了,大叫道:“慢着!”

吴明转过头,看着他道:“看来李公子也不是很笨,终于想通了,本来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李忠那管什么俊杰不俊杰的,有些颓然的道:“说吧,吴将军。你煞费苦心的把我抓到这里,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至死靡它5 第十五节

吴明转身走过来,向简飞扬挥了挥手道:“简兄,放下李公子吧,咱们好好谈谈。”

李忠被放下了,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肌肉,不由长舒了口气。这一路行来,颠沛流离,吴明虽不至于饿死他,但却绝不会对一个俘虏客气。到了庭牙后,再被简飞扬折腾了一晚,全身更是疼痛不堪。他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吃过这么多苦头。此时得享自由,真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可一看到吴明满是笑意的脸,他心头更增忐忑。吴明笑了笑道:“李公子不用如此紧张,如果真是谈得拢,咱们未尝没有合作的机会,既是合作,那肯定就是朋友。吴某对朋友,一向是以诚待之的。”

他越是客气,李忠越是不安。正要问个明白,吴明已缓声道:“其实我要李公子做的,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就是李公子回去之后,能和吴某保持联络,如果吴某有所需要,李公子则需提供一些无关大局的消息。”

李忠心中暗骂,你郑重其事交代的事,能是一些无关大局的消息么?他脑子里转了几转,假做沉思了一会,就应道:“成,这个没问题,只要吴大人放我回去,咱们就是朋友,自当经常书信来往。”

只要自己回去了,那就是龙归大海,虎回深山,那还管这些狗屁承诺,到时候你吴明能奈我何?

吴明瞟了他一眼,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李公子果然是爽快人。”他拍了拍掌,一个亲兵顿时应声而入,这亲兵手里还端着个托盘,里面有一卷帛书及一盒红泥,除此之外,还有个锦盒。李忠扫了这三样东西一眼,有些疑惑的道:“吴将军这是何意。”

“令尊深受朝廷大恩,乃前朝太尉。然不思报国,反于四年前勾结南蛮,阴谋害死汉明帝,且切断南征军归途,让二十万大军毁于一旦。其人在朝中更是骄横跋扈,广结党羽……早有阴谋篡位之心。这帛书上么,大概也就这个意思,吴某每每思及,常以不能诛此逆贼为憾。李公子即已自承为吴某好友,那就和吴某志同道合了。”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盯着李忠道:“只要李公子答应在上面按个手印,吴某才相信你的诚意。”

听吴明在那里一五一十,数落李铁罪状,李忠听得心惊胆颤。当说到阴谋篡位时,李忠已是冷汗直冒。这些东西就算属实,可若有人在京都说上一句,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今吴明要自己在上面按个手印。只要他把这东西公布出去,那自己就真正的完蛋了。父亲就算再疼自己,恐怕也不顶事。

看着他突青突白的脸,吴明不由笑道:“怎么,难道李公子还没考虑清楚么?”

李忠沉默有倾,突地咬了咬牙道:“好,我按手印就是。”

他人虽骄横,但也不是一无是处,甚至在阴狠上一点上颇有父风。吴明要求一提,他肚里早就寻思开了。自己被吴明抓住的事,父亲是知道的。如果回到京都,吴明仍以此为要挟,大可推脱是吴明在自己昏迷时强行按下的手印,如此一来,父亲也不好过分苛责。这东西最多也就对自己声名有损,却对性命无碍。想到这里,他用大拇指在红泥上沾了沾,然后掀开帛书的右下角,狠狠的按了下去。“噗”的一声细响,一个鲜艳欲滴的指印落在了帛书上。李忠抬起头,看着吴明道:“吴大人,这下你满意了吧。”

吴明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摇了摇头道:“这可不行,李公子还需再做件事,我才可能信得过你。”

还有事啊?李忠忍住心头骂娘的冲动,道:“吴将军你说。”

吴明抓起托盘上的锦盒,打开了,从里面拈起一颗药丸道:“这东西叫穿肠散。”一说这名字,李忠面色大变,不由退了一步道:“吴将军,难道你想食言?”

吴明右手拈药,左手食指在腮边晃了晃道:“李公子何出此言,吴某纵横南北,也曾遭人非议,但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一向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一个錾子一个眼。李大公子何曾听过吴某有食言之时?”

李忠舒了口气,仍有些惊魂不定:“那吴将军的意思是?”

吴明笑了笑,把玩着手里的小药丸:“这东西虽然名叫穿肠散,但只要吃下去,每三个月吃一次解药,就不会死人的。我也是在顾医生那里求了好久,也得到这等宝贝,李公子可别辜负了,定要尝尝其中滋味。”

李忠额头上的汗水又冒了出来,冷笑道:“吴将军你在逛我吧,我一旦回到京都,和你相隔万里。而这解药要三个月一次,这不等于变相要李某性命,三个月性命,也只能算苟延残喘而已。李某人虽落于你手,但并不糊涂,你这样做,还不如一刀杀了本公子来得痛快。”

吴明摇了摇头道:“李公子想得太多了,吴某真要取你性命,那用费如此唇舌。”顿了顿,他突道:“李羽!”

早就恭立在旁边的李羽站出来,大声道:“在。”

吴明看了看他,转头对李忠道:“这位么,就是李羽李将军,是投靠你的黑甲军之一,对李家甚是忠心。李松发动兵变后,他大为不忿,正是他危急之时,就是把你从乱兵中救出来的。”

这是个屁的黑甲军,反正指鹿为马,你说谁是,谁就是了。李忠心头暗骂不已,嘴上却道:“吴将军,你到底何意?”

“也没什么,以后李羽将军就跟随你左右了,李公子的解药,李羽将军自会按时提供给你,但你得为李羽将军提供些方便啊。”吴明笑了笑,又道:“你也知道,李羽将军要为你取解药,难免会和我的人有来往,再加上和公子之间的书信,这样就很危险了。一个不好,就有生命危险,李羽将军要是被抓,李公子的解药也没了着落,这样对你对我,可都不是件好事。”

李忠越听越心寒,终于明白吴明话里的意思,他梗着脖子叫了起来:“吴将军真是好算计。这样一来,我岂非终生受制于你?如果你把我利用完毕,那天突然不提供解药了,我岂不只有暴毙的下场,这交易太过吃亏,你还是一刀砍了我来得实在。”

吴明看着他有些恼羞成怒的脸,笑了笑道:“李公子多虑,只要李羽将军无恙,待我跃马京都之时,就是你李大公子自由之时。不但如此,吴某还保你今后终生富贵。”

李忠垂下了头,心中却剧烈翻滚起来。这个穿肠散加上刚才那帛书,有这双重法宝在手,吴明已把自己控制得死死,想要变些花样都不行。一旦答应的话,自己就和父亲站在了对立面,他不但酷肖其父,也一直视太尉为偶像,从小就在太尉的影响中长大。如果事情败露,以父亲的阴狠,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就算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也没用。可若不答应,吴明这小子早已不是昔日南汉阿明,而是心狠手辣,大权在握的一方诸侯,自己小命现在就得玩完不说,保不准还会遭受更多折磨。想到简飞扬这一晚上折腾人的花样,他不由机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他沉思良久,才缓声道:“吴将军,我若答应于你,你凭什么保证我将来的人生安全,将来一生富贵?”

吴明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道:“李公子好说,只要吴明有一条命在,就保李公子终生无忧。至于信用的问题么?吴某还是老话,向没失信之说,难道还信不过我么?”

李忠额头上青筋暴跳,半晌才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我答应你,吴将军。”

吴明把手中药丸递给李忠,一旦决定了,李忠倒也干脆,接过一口吞下。眼见他终于屈服,吴明也松了口气,他微笑道:“如此甚好,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条绳子的蚂蚱。这点李公子可得时常谨记,以免违了今日之信,落个肠穿肚烂的下场。”

肠穿肚烂四个字,让李忠心头又是一凛。见一切尘埃落定,吴明笑眯眯的对李羽道:“李松将军,好好侍侯李公子,扶下去沐浴一番。休息一晚,就回北汉去吧。”

他转过头,看着李忠道:“至于如何回去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李公子聪明绝伦,就不用吴某多加废话了。”

李忠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任由李羽搀扶着走了出去。眼见两人背影消失,简飞扬才上前一步道:“大人这一步下去,就在京都埋伏了个高级内应,任凭他李铁奸诈似鬼,也绝想不到他小儿子会背叛自己,如此一来,咱们可说大占先机。”

这个年轻的上司,越来越让他看不透了,也许出于某种畏惧,简飞扬在不觉中,已轻轻拍了吴明一记马屁。

“也不要太过乐观。”吴明摇了摇头,继续道:“李铁看似在京都一动不动,但这老狐狸长于谋划,可说全国各处,都有他的探子。我的底细,说不准他早就一清二楚。而中西甫定,不但在内政外交上有许多事要做,在谍报上更是一片空白。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既与李铁早晚都有一战,这些东西还是早做准备的好。我现在做的,也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是,大人英明。”

简飞扬恭敬的行了一礼,低声道。眼前这个年轻的统领,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是一方总督了。这个年轻的总督,自己是一眼一眼看着他成长起来的,只是看着吴明孤寂的背影,他在欣慰的同时,也有淡淡的失落,最后只能把所有感觉放在心底,暗自一叹。人在成长的同时,也失去了太多太多。他轻声道:“大人,那我们何时起程?”

吴明道:“明天就走吧。这次别带太多人,以免引起朝廷猜疑。”他想了想,最终道:“就按出征前的一万五千人。驻地还在城东马场。”

出征之前,祝玉清曾在那里清歌一曲激励士气。一晃眼,就是一年过去了。小清,你还好吗?

他想着,眼前又浮现出祝玉清那张我见尤怜的脸。

至死靡它6 第十六节

尽管已到了八月末,但南宁的天气依然是那样炎热,仿佛一点星火就会引起爆炸似的。 烈日似火,整个大地都沸腾了,热得使人喘不过气。 统领府后院虽然绿树成荫,但吹来的风也似带着点点燥意,热浪袭人。 枝头上,惊蝉高叫,持续发着令人烦躁地叫声,像是在替烈日呐喊助威。

祝玉清躺在后院的主楼的躺椅上,看着那一池被烈日晒蔫了的残荷,一双大眼眼里只剩下愁思。天上飞的,永远比地上走的快。上个月,信鸽就带来了兰宁大捷的消息,她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淡淡的喜悦。既然兰宁之围已解,阿明也该回来了。一年时间不见,不知他瘦了没有,身体怎么样?在外面吃住可曾习惯。

西征之前,吴明曾私下告诉她,战事顺利的话,最多几个月就结束了。说不准年底还能回家和她一起过年。可战事顺利得过了头,吴明一路势如破竹,以横扫之势拿下中西。进而出兵西北,最后竟打到了兰宁去。

战事开始两个月,西征军初攻受挫,除了吴明的中路,上下两路就遇到了麻烦。幸得吴明力挽狂澜,巧破双汇,智下庭牙,这才没让朝廷西征计划泡汤。祝玉清在担忧中,终于等来了一个又一个惊喜。可等到最后,却是他和何艺大婚的消息。

最初对吴明感兴趣,不是因为武艺,也不是相貌。而是南征途中,何艺和吴明两人那凄美的爱情故事。也正因为如此,才促使她接近吴明,了解并熟悉这个男子。进而知道两人竟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辈,然后深深爱上了他。可她万没料到的是,在她和吴明结为夫妇后,那个故事中的女主角竟然活了过来,还鬼使神差的成了她早该身死的表妹。即使祝玉清冰雪聪慧,每每想起此事,总觉这是老天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更有一种荒诞不经的感觉。

想到这里,她掩嘴轻咳了一声。天意如此作弄,看来老天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所以让何妹妹活过来,陪他走完剩下的路吧。想到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她不由幽幽一叹。正想着,小慧端着一碗药汁,“噔噔噔”的从楼梯口转了上来。一看见祝玉清,面上有些失色,叫道:“夫人你怎么又出来了?叶医生说了,你现在身子弱,不能经常出来的吹风的,得当心身子。”

祝玉清扭过头,勉强笑了笑道:“不碍事的,趁我现在还能看,我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小慧心下一酸,却强忍着不落泪,跳过话题轻声道:“夫人,你该吃药了。”

祝玉清看了扫了那浓黑的药汁一眼,心下暗自苦笑。如果药石真气之流真有效果,以父亲之能,早就根除病根了,那用拖到现在?以前胸闷病犯,只要用真气输理一番,可保几天安然无恙。可如今胡伯伯寸步不离,每隔几个时辰都要来统领府一趟。尽管如此,仍是全身乏力,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自小体弱,但也聪慧得紧,摇了摇头道:“能不喝么?我不想喝。再说了,喝了也没什么用的。”

小慧跺了跺脚道:“夫人,你不喝,身体怎么能好呢。”

知了不知疲惫的叫着,给人带来一种夏日的烦躁。没有一丝风,大地活像一个蒸笼。祝玉清呆呆望着外面那片炽白,又咳嗽了一声,轻声道:“怕是不得好了……”

小慧喃喃道:“小姐你又说丧气话了……”

主仆二人正在争执,楼梯口又传来“噔噔”的脚步声。两人吃了一惊,同时转头望去。就见小云满头大汗,从楼梯口冲了上来。小慧皱了皱眉,道:“叫你上下楼小声点,以免惊着了夫人,怎么……”

她和小云虽是孪生姐妹,其实也只比对方大不了一小会,但性格却是大大的不同。小云活泼好动,做事也风风火火,而小慧则要文静得多。

听得姐姐责怪,小云吐了吐舌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夫人,丞相,丞相来了。”

父亲来了?吴明西征以来,大概事务繁忙,丞相已是许久不曾踏足统领府。祝玉清眼睛一亮,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她在躺椅上努力撑起身子,有些急促的道:“还不快有请。”

这个动作的力度有些大,她顿时剧烈咳嗽起来。慌得小慧小云连忙把她扶稳,不停的为她抹胸捶背,一时间手忙脚乱。也就在这时,丞相在胡管家陪同下,从外面转进了内院。

隔得老远,祝淮就见主仆三人乱成一团。他在远方抬起头,高声道:“怎么了?”

小慧答道:“回相爷话,夫人听得你来,心情激动,又咳起来了。

丞相吓了一跳,大步飞奔而来,边跑边道:“先别乱动,待本相看看再说。”

统领府是祝玉清亲自主持修葺的,不但森严大气,也颇有规模。内院也有一定面积,从入口到主楼有近半里路,可祝淮健步如飞,几乎是脚不沾地,稍倾就冲到了三楼。他从躺椅上一把扶起祝玉清,掌中真气源源不断的输过去,轻声道:“清儿,你好些了吗?”

得他真气输入,祝玉清终于稳定下来,她睁开眼端详着丞相,过了好一会才道:“父亲,你比以前瘦多了,也比以前老多了。”

丞相苦笑道:“傻孩子,岁月不饶人,是人终究都会老的。”

他是一国之相,人前人后风光无边。在南宁,听到祝淮二字,所有官员莫不心惊胆颤。可在这个心爱的小女儿面前,却露出少见的慈祥。祝玉清在他怀里眯了眯眼,似乎在享受他的怀抱,半晌才道:“其实,父亲大可不必如此操劳的。”

丞相怔了怔,道:“我乃一国之相,不如此何以安邦立国,清儿真是糊涂。”

大概是丞相的真气起了作用,祝玉清气色大见好转,她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丞相看着搁在旁边的药汁,皱了皱眉头道:“按照时辰,现在不早该服药了么?小姐的药怎么还没动。”

对其他人他可没这么好脾气,语气中已大见怪责。积威之下,两个婢女早没了刚才的从容,吓得同时跪倒在地:“相爷恕罪。”

祝玉清轻声道:“父亲别怪她俩,是我不愿喝的。”

丞相“哼”了声,端起了碗。对小慧小云道:“我和小姐要说些贴心话,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下去吧。”

两人同时磕了个头,轻声道:“是。”然后爬起来,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眼见她们下了楼,祝淮才用药勺在碗里搅了搅,然后舀起一小勺,凑在祝玉清嘴边,柔声道:“来,清儿,喝吧。”

看他对小慧小云耍威风,祝玉清大为不满,本待扭头不理他,但一听到他用如此语气说话,心下一颤,不自觉的张开了嘴,乖乖的把这口药喝了下去。眼见一碗药消失大半,丞相不由舒了口气,他抬起头,顿时怔住了:“清儿,你怎么了?”

祝玉清苍白的脸上,此时正挂着两粒豆大的泪珠,她轻声道:“父亲,你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也没这么对过我了……”

祝淮一怔,旋即笑道:“傻孩子,为父不是说过么,我忙。”

祝玉清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仍是轻声道:“怕不仅仅是忙吧……”

两人都是聪明绝伦之辈,有些话虽只说一半,但已相当于什么都说了。祝淮怔住了,半晌才放下碗道:“清儿,你是在怪父亲么?”

祝玉清垂下眼睑,盯着药碗里的余沥:“阿明哥连战连捷,已把南版和青庭收入囊中,如今更与姨父结为翁婿,这已对父亲的权势威严构成了严重挑战,你疏远统领府,也属应当。”

丞相站了起来,负着双手望着外面。知了仍是一个劲叫着,让人心头更增躁意。他半晌才道:“你嘴上没说不怪,其实心头仍在怪我。为父殚精竭虑,所为还不是祝家江山,你怎么就看不清这点呢。”

祝玉清睁开了眼,盯着他道:“父亲大人口中的祝家江山,是指汉复帝吧。”

丞相转过头,望着女儿道:“正是,不愧是我女儿,你早猜到了,也确实该猜到。”

当年太后令小碧抱着襁褓中的公主,也就是现在的唐轩之女唐忧连夜出奔。正值南宁风雨交加,小碧惊惶之下,已是走投无路。祝玉清从南宁学院清修回来,正巧遇见小碧,正是她送小碧去大江对岸找吴明的。胡管家后来衔尾追来,自然明了来龙去脉。所以祝玉清说出这话,丞相并不意外。

祝玉清脸上掠过一丝阴云,黯然道:“田队正夫妇之死,是你做的吗?”

如果是其他人问起,丞相想都不想,定会断然否决,可在这个聪慧的女儿面前,他也不用担心事情会泄漏,痛快承认道:“不错。”

祝玉清叹了口气道:“果然如此。怪不得此次西征,阿明哥行事大违常理,我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

丞相看着祝玉清,道:“明白什么了?”

“就算泥人都有三分火气,父亲如此步步进逼,怎么反过来问我了?”

祝淮咬了咬牙,压下心头怒火,仍是缓声道:“清儿,我不是说过么?我还不是为了我们祝家好。”

“为了祝家?”祝玉清喃喃着重复了一句,苦笑道:“父亲大人,你的心太大了,大得已经没边。也许你追求的,并不是我们祝家需要的。”

“为什么不是?”祝淮心头火气终于被撩拔上来,大声道:“我是一家之主,祝家该怎么走自然我说了算。祝家需要什么,该做什么,我还不知道么?”

祝玉清道:“所谓收获越大,风险也就越大。这条路风险太大,甚至可能是一条不归之路,父亲大人,早点放弃吧。”

“放弃?”丞相已有些竭斯底里:“都到了这地步,你叫我放弃?怎么可能?”眼见祝玉清皱着眉头,又咳嗽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尽力放缓语气道:“清儿。吴小子马上就要班师,你去告诉他,若他能与我联手,取天下易如反掌耳。太后一介女流,看起来张牙舞爪,也只是我故意退让使然。而这女人也不见得就是个好东西,何必为她效命。”

祝玉清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丞相刚压下的火气又有些冒出来了,只得耐住性子,继续缓声道:“你结婚之后,父亲从未要求过你做过什么,如今就这么个请求,你就不能答应我么?”

祝玉清摇了摇头,语气却有股难得的坚决:“父亲,所谓嫁鸡,嫁狗随狗。女儿是祝家人,但更是吴明的妻子。我祝家人的身份,也随着那次政治婚姻,履行了其义务。我不会答应你的。”

如果是其他人如此说话,丞相早就把他大卸八块。可看到祝玉清那张倔强的脸,想到死去的孙云虞。他额头上青筋暴跳,却最终只能叹口气:“罢了。”他转过身,对侍立在一旁的胡管家道:“老胡,我们走吧。”

眼见他落寞的身影,祝玉清心下也是一酸。颤颤的道:“父亲,该放手时须放手。你只要功成身退,有大哥他们在,祝家仍是江南第一大族,世代兴旺,你又何苦来哉?”

丞相站住了,轻声道:“放手,如何放手?现在放手,你敢保证太后将来不追究么?”

祝玉清道:“可小皇帝是……”

“不能说,不可说。”丞相打断他的话:“这个秘密,除了我们这三人外,现在就只有太后明白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并没把小皇帝的真实身份告诉吴明,所以就算是他,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在天下未定前,这个秘密还是不要揭开,否则整个朝廷都将崩溃,这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他说着,加快脚步朝楼下走去。

走到转角时,祝淮忍不住叹了口气。

而在躺椅上的祝玉清泪水横流,也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至死靡它7 第十七节

近卫营要班师回朝了。这几天,南宁城大街小巷,都在传诵这个事情。随同在城民广为传播的,是镇东将军能征善战信息。征西之战,让吴明有了在南汉朝廷立身的根基,也成就了他不败的神话。老百姓的思维很简单,谁能带他们打胜仗,谁能给他们胜利的希望,他们就拥护谁。离南宁城还有十里路,驿道两旁已挤满了夹道欢迎的人群。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拥有不败威名的将军,又是怎生一副模样。

吴明控着马,在队伍前列一路缓行。不停的朝两旁欢呼的人群挥手致意,望了望远方隐约的南宁城头,再看看四周黑压压的人流,他不由一阵头晕。

他的心思,早飞到南宁城的统领府,到那个娇弱的妻子身上去了。可这些民众巴巴的跑来欢迎自己,总不可能纵马驰骋,不管不顾的冲到南宁去吧。但若这样走下去,慢如蜗牛,何时才能走到头?

正有些焦虑,前方突的一阵叱喝,有人太监扯着公鸭嗓子大声道:“贤庄太后驾到,闲杂人等快快回避。”

前方汹涌的人潮倏的四散而开,一辆十马拉乘的大车在几百人的簇拥下,当头迎了上来?队伍前列,雷飞儿领着几个女武者当先开道,四周亦有武者卫护。而靠里则是一大群太监宫娥缓缓而行。

太后竟然亲自来迎了?吴明颇为意外,他跳下马,上前一步,走到那辆华贵的凤辇旁边,单膝跪下道:“臣吴明见过娘娘,请恕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之罪。”

太后似乎很满意吴明的恭谨,大车里传来她一声轻笑,接着道:“吴将军真乃人雄,纵横中西,灭廖贼于指顾间,扬我大汉天威,本宫听得,也是欣慰万分。”说到这里,她才“啊”了一声,急急道:“吴将军不用如此多礼,平身吧。”

吴明顺势起身,仍是恭谨的道:“谢娘娘。”

陶雨在大车里悠悠一叹,然后缓缓道:“我早就说过,将军非池中之物,如今看来,本宫所料确实不差。如今将军一鸣惊人,也不枉先王当年的托付。”

吴明心头一动。轩辕竟虽是太子,是东汉帝国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但他在身陨于仓前时,未曾称帝。陶雨口里的先王,自然是指轩辕竟了。正想着,陶雨又道:“得闻将军凯旋,本宫甚为欣喜,准备在帝宫大宴西征将士,还望吴将军今晚拔冗出席。”

这话一出,本来还在小声说笑的众将都盯向了吴明,场中一阵沉默,几乎落针可闻。那些随同太后出迎的朝廷官员,也尽皆把目光落在了吴明身上。吴明脸上声色不动,心下却转得飞快。这是赤果果的拉拢了,如果自己参加,等于向所有人发出一个讯息,那就是中西以及西北三省,今后将站在太后一边。

“联弱以抗强。”这是商羽坤给中西指出的外交道路。可这个“联”中间的度则应把握好,所谓的“联”,是指联盟,而不是被吞并或者投靠。如今太后在朝中风头正劲,自己要是接受了今晚的宴请,那么在所有人眼中,自己就成了太后派,也就失去了在朝中自立门户的资格。甚至许多打算托庇于自己的官员,恐怕也会打退堂鼓。

可太后的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若不答应,势必激怒这个深沉的女人,天知道她又会玩个什么花样。而且将来自己肯定和她走得近些,一口拒绝的话,势必对以后的合作产生影响。他左想右想,怎么也找不到个合适的理由。陶雨语气变冷,淡淡道:“怎么,难道吴将军不愿意?”

吴明咬了咬牙,正待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这时后方又是一阵混乱。还没回过神,胡管家已带着几个健仆冲了进来,一到场中,他也不管陶雨,只向吴明行了一礼:“姑爷,老爷今晚在家准备了一顿薄酒,让你和小姐抽空去下,以示全家团聚。

这简直就是当面打脸,陶雨顿时大怒,喝道:“雷队正,把这个目无皇家的老东西拿下。”

太后之命,雷菲儿不得不遵,只是应了声:“是。”眼睛却瞟向了一旁的吴明。

来到南宁也有四年了,雷菲儿岂能不知胡管家的真正实力?若强行去抓,以现在的十来个女武者,恐怕力有未逮。可若不执行,陶雨的脸面又往那搁?吴明自然清楚雷菲儿难处,连忙喝道:“慢着。”他转过头,对胡管家道:“胡老,娘娘在上,还不见过娘娘。”

胡管家对祝家忠心耿耿,除了祝家人外,其他人可是理都不理。他先向吴明行了一礼,应道:“是,姑爷。”然后转过身,大礼参拜:“太后在上,请恕小老儿无礼之过。”

吴明看他恭恭敬敬的在那里磕头,也有些无语。丞相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使这胡管家对他如此忠心,连带着自己也沾了些光,想必他现在对自己如此恭顺,也是看在小清的面子上吧,一旦丞相和自己闹翻,这老家伙估计马上会翻脸。

陶雨现在也清楚,面前这老头子厉害得紧,可不是想动就动的。有了这么个台阶,她也懒得再去计较,冷哼了一声道:“吴将军。我所宴请,是西征军重要将领,以达激赏将士,提升士气的目的。丞相只是一场家宴而已。国宴家宴孰轻孰重,你可要分得清。”

要真正只是一场国宴家宴那么简单,可就好说多了。吴明实没想到,丞相和太后对抗如此激烈,自己还没到家,两方人马已是各自出牌,逼迫自己站队。但他也知道,现在自己是万万不能表态的,一时间好生为难。

正自迟疑,突然从后方又冲过来一位骑士,有个声音叫道:“师傅,姑父!”

众人回首望去,就见祝小龙一人一马,已风驰电掣般冲进场来。这小子现今已完全长成,蜂臂猿腰,偏生又甚是健壮。马行甚疾,可他端坐于上,身子却如磐石一般,动也不动。吴明大吃一惊,胡管家如此冒失,这祝小龙竟然也是如此,这可如何再向太后交代?

祝小龙冲进场中,滚鞍下马,急声道:“姑父,小姑病危,你快去看看她吧。”

“什么?”这可真如晴天霹雳,吴明身子晃了几晃,那还管得什么失仪,他跳上南望,然后双腿一夹,南望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朝南宁城冲去。好在太后来时,已把驿道清理开,四周虽仍人流如潮,但已有禁军衙门的人在维持秩序,他一路飞奔,也不虞撞倒行人。南望和他心意相通,已明了主人心头的的急切之意,更是撒开四蹄飞奔。只一小会就冲进了南宁城,吴明毫不停留,一路朝统领府冲去。

在统领府下了马,侍立在门口的两个玄武队战士大吃一惊,同时恭身行了一礼:“统领。”

他们虽是圣地弟子,但吴明这一年来纵横捭阖,不但拿下了中西,更把北汉和东蒙打得屁滚尿流,这可极大的长了近卫营脸面,所以他们也对这个统领心服口服。吴明挥了挥手道:“夫人呢,怎么样了?”

其中一人答道:“刚刚叶医生已经来过了,夫人的病情已稳定下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一听他如此说,吴明长出口气,点了点头道:“好,辛苦了。”

这本是随口之言,可两个战士同时立正,“啪”的一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仍是刚才那人道:“护卫统领府,是我等应尽之责,大人言重了。”

这一下动作整齐划一,甚至还带着股森严之气。吴明心下一动,玄武朱雀二队虽经**整饬,但这些人都是圣地弟子,难免沾染些江湖草莽之气。他清楚记得,一年前出征之时,这些人仍有些自由散漫。而归属于他的青龙白虎二队,则几乎都是南宁学院的武生。所以玄武朱雀二队的个体战力虽比青龙白虎高,但若论纪律,却是天差地别。可仅仅过了一年,**已令这两队人马换了个大样,这不仅让他刮目相看。

**不愧是虎门杨后裔,家学渊源,这将兵之道,就算是自己,也甘拜下风。看来这些人在第二次汉宁之战时也没少吃过苦头,否则进步也不会如此大。这些念头只在吴明脑海里闪了一闪,他就大步流星,继续朝里面冲去。

一进统领府,就能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下人们都是行色匆匆。见到他这个一家之主,却无半分喜悦,只是惊惶行礼,似乎天都要塌下来一般。吴明心下一黯,这些下人还是自己大婚时,小清收留的一些难民,她待人一向宽和,如今主母病危,想必这些仆役丫鬟也都六神无主,茫然无措了吧。

冲到后院三楼时,就见一个美貌小婢正躬身子在过道上煎药,正是小云。一听如此急促的脚步声,她有些愤怒的抬起头,张了张嘴正待呵斥。可一见是吴明,顿时呆住了。继而狂喜,张着小嘴惊叫了起来:“夫人,夫人。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至死靡它8 第十八节

绕过小云,冲到卧室门口时,就见祝玉清挣扎着欲起,小慧急不可言。一会担忧的看看她,一会又看看吴明。吴明连忙走过去,扶起祝玉清道:“你怎么了,小清。”

祝玉清把一颗螓首搁在他怀里,靠了好一会,才昂起苍白的小脸,轻声道:“邸报上说,你至少要下午才能到家的,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是不是丢下其他事就跑回来了,这样可不好。”

她都这样了,还为自己着想,吴明心下一酸,几乎想流泪。他喃喃道:“那些劳什子的仪式就见鬼去吧。我只想早点回来,回来陪陪你。”

祝玉清笑了,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半晌才道:“谢谢你,阿明。”

吴明道:“谢什么呢,怎么这么瘦了,信上你不是一直说,好好的么?你又在骗我。”祝玉清咳嗽了一声,有些紧张的道:“我瘦了么?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吴明忍住鼻头那股酸意,抱紧她瘦削的身子喃喃道:“不,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美丽的。”他抬起头,看着小慧道:“怎么回事,夫人的病不要紧吧。”

“没事,叶医生说了,只要大人回来了,夫人的病虽不会好转,但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

什么叫病虽不能好转,还能撑一段时间?吴明目光一凝,寒着脸看着小慧,后者吓了一跳,垂下头小声道:“前几天相爷看过夫人后,和夫人大吵了一场,导致夫人病情加剧。而胡老伯这几天一直未曾踏足统领府,没他为夫人活络经血,自然……”

吴明打断她的话,怒声道:“当时你在场么,他们谈的什么,丞相怎会如此?”

吴明脾气甚好,对下人一向和颜悦色。此时却怒发冲冠,连眼睛都红了,小慧已紧张得快说不出话来,嚅嚅道:“小婢,小婢当时不在场……”

祝玉清剧烈咳嗽起来,匀了口气道:“你也别对小慧大呼小叫的,只是我冲撞了父亲,大概他在气头上,所以想给我些苦头吃吃。”

给苦头吃用得着这样么?这可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看来小清定和丞相说了些极为重要的事,忤逆了丞相之意,所以才把他惹毛了。否则以他对女儿的疼爱,断不会做出此等之事的。

这可是你亲生女儿啊。吴明想着,心头怒意更甚。初识丞相时,只觉得这个老人虽然心计甚深,但还有些人情味,至少对小清还爱护有加。可随着丞相的权利越大,他就变得更为冷血,现今几乎是六亲不认了。连自己心爱女儿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那他还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

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吴明把右掌贴在她背后命门处,雄厚的大地之力已源源不断的涌了过去,为她枯竭的心脉接续生机。祝玉清双目黯然,喃喃道:“阿明,别费劲了,与其这样拖着生不如死,还不如让我早点解脱,我真的好累。”她又抬起头,看着吴明道:“只是我放心不下你,如今看到你安然归来,以后又有何妹妹相伴,我也放心了。”

如果她自己没了生的意志,那才是真正的神仙难救了。吴明手上不停,口里却喝道:“不得胡思乱想,波斯国师曾说,他有办法治你病根,你再坚持两天,这边的事情一了,我马上带你去格汗求医,一定能好起来的。”

这话自然不是波斯国师说的,而是艾丝特说的。可吴明为了增加祝玉清信心,只能破例撒谎了。

祝玉清眼睛一亮,大眼中重新有了一丝神采,轻声道:“阿明,你,你说的可是真的么?可别逛我。”

如果能活下去,谁愿意病恹恹的等死?吴明看着她已有了些生气的面庞,使劲点了点头道:“怎么不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祝玉清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缩在吴明怀里轻声道:“那就好,等将来我病好了,我还要去好多好多地方,到时候你得陪我去。”

吴明含着热泪,只是一个劲的点头:“是,我陪你去,不论去那里,我都陪你一起去。”

※※※

暮色降临,夏季的炎热也随之远去。统领府后院虫声如沸,喧于草丛间,如细碎的冰屑。天空中,月亮升起,将圆未圆。在一株橙树下,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搁着张古琴,吴明正坐在旁,搂着祝玉清偶偶私语。

丈夫不但归来了,还带来了生之希望。这对祝玉清来说,不啻双喜临门,也许是上述原因,也许是吴明刚刚为她舒缓过经络,亦或二者兼且有之,祝玉清不但病情大见好转,连人也精神了许多。现在不仅能被人搀着下地行走,甚至连说话,也不怎么气喘了。

西征到现在,过去了整整一年,两人刻骨相思,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吴明回来后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搂着她,互相说着体己话儿。祝玉清所学甚杂,这点曾让吴明大为钦佩,所以两人也不愁找不到话题。

“怎么,这么快就瞌睡了,看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才不是呢,怎么会,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今晚得陪我说上一宿的话儿,那也不许去。”

“那可不一定哦,谁在新婚之夜,还没等到我回来就睡着了。”

一提到这事,祝玉清顿时大窘,她把小手握成拳,在丈夫胸口轻轻锤了下,笑道:“你又取笑人家了。”

今晚的月光很亮,树叶间月光碎碎地洒下来,像是被一双大手揉得粉碎了,在她脸上幻出一片梦幻般的氤氲之色,如今的后院就他们两人,如此的宁静,除了恬静的虫沸声,眼前就只有这一张略显苍白的娇颜,吴明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下:“小清,你笑起来真好看。”

祝玉清眯了眯眼,轻声道:“这话你今天已说了无数次了,你都不嫌烦么。”

“只要你能天天如此,笑口常开,我就算天天说,又有何难?”

祝玉清抿嘴一笑:“果然是越来越油滑了,记得刚成亲时,你见到我都会脸红的,现在都变成这样子了。不过笑口常开,可是极为不美,还是笑不露齿的好,我可不愿在你面前笑口常开。”

吴明一愣,旋即一阵感动。南宁所有人都知道祝小姐端庄贤惠,知书达理,把个统领府操持得井井有条,可小清体弱,付出的却是更多的心血。尽管如此,她仍是呕心沥血,为自己分忧解难,甚至连仪表上,也是时刻注重。

祝玉清幽幽道:“阿明,你知道么,其实在第一天结婚时,我就幻想过,我俩就这么安静的呆在一起,我抚琴来你舞剑,那可是多么美妙的事。可你忙于公务,而我身子又弱,这个梦想到现在还未曾实现。”

吴明抱着她身子的手不由紧了紧,轻声道:“这有何难,等你病好了,咱们天天如此。”

“又是天天如此,须知还有个何妹妹,你要天天如此陪我,她不大发娇嗔才怪。”

她抬起头,一双大眼在夜色中也多了抹动人的光辉,轻声道:“不过你要陪我,现在倒可一试。”

吴明看着她:“舞剑就不用了,咱们结婚也有四年了,咱们来首琴萧合奏吧,以做纪念。”

祝玉从她怀里挣扎着坐起来,已是神采奕奕,轻声道:“此议甚好,那就来首《春归》吧,记得我们大婚时,那些女乐就是舞的此曲,可我觉得,总有些不甚尽意。”

吴明扶着纤细的身子在案几旁坐好,有些担忧的道:“抚琴极耗心神,须调动全身精力全神应对,你身子还不见好,可行么?”

祝玉清粲然一笑,纤细葱白的五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拔,就听“咚”的一声,那具古琴拖出一道长长的颤音,她把双手朝上面一抹,止住了尾音道:“无妨,我先试下音。”她说着,也不等吴明搭话,灵动的十指在古琴上跳动,已顾自的弹了起来。所谓试音,就是在奏曲之前熟悉手感,一般只是乐师调试乐器,随便拉弹几下,如此一来,自然不成曲调。可祝玉清一路而下,一曲《秋实》如珠落玉盘,已从十指间滚滚而落。

“暮秋风,一行白鹭排晴空。

蒹葭澹荡,舟舷激浪,竞从容。

望东宫,风光葳葳胜春荣。

回首当年,挥鞭策骢,千里江山凭情纵。

鹅黄雪柳,比肩继踵,笑看车水马龙。

正菊饮珍珠,香满玉阙,霞飞妆红。

宇内岁月峥嵘。

婵娟与共,倾酒无数觥。

琴瑟弄,钟鼓叮咚,仓满年丰,乐融融。

对此嗟叹,愿卸甲归田,甘为老农。”

琴音一起,一股苍凉古朴,却又大气典雅的气息迎面扑来。在尚宫局四曲中,《秋实》是的曲调是最为繁复的,第一小段豪情冲天,曲调一直拔高,直似长鲸吸海,也似孤云在天。到了第二小段时,则转入商音,嘹亮而高畅,表达出一种太平盛世的憧憬和喜悦。而在最后一小段则转为低沉浑厚的宫音,表达出一种功成身退的满足。祝玉清灵动的十指在琴键上跳动,音色转换间,灵动自然。便如一根细细的长丝,千回百转,却又一丝不乱。

一曲终了,吴明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轻声道:“小清,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有几回闻,为夫何幸。”

祝玉清一曲弹完,娇喘细细。她玉手轻按,止住了古琴的尾音:“阿明,你知道这首《秋实》的来历么?”

吴明怔了怔,道:“这曲虽是秋水一大师所谱,但词却是开国丞相欧阳方所作,几乎人人都知,我自然清楚。”

祝玉清把纤细瘦弱的身子倚在案几上,螓首微点:“没错,大晋分崩立析时,群雄逐鹿,烽烟四起,天下一盘糜烂,民不聊生。高祖立国之后,还花了十几年才平息各路诸侯。这里面,欧阳丞相跟随高祖南征北战,出谋划策,有赫赫之功。天下止戈后,欧阳丞相在第二年就向高祖告老还乡,此词正是他归隐时所作。欧阳丞相的事迹,我在孩提时就耳熟能详,南宁学院的藏书对他也不吝赞美。可我以前总觉得他有些矫揉造作,沽名钓誉,现在想来,才知他真是高风亮节,能知进退,明得失。”

吴明看着妻子,默默不语。小清做事,一向有的放矢,断不可能乱发感叹,她定是有重要的事对自己说。

果然,祝玉清垂下头,看着琴面,轻声道:“和父亲争吵之事,我也并不想瞒你,就是与此有关。有时我就在想,如果他能效仿欧阳丞相,激流勇退,那该多好。现在看来,多半是妄想了。父亲这几年变化太大,有时候,连我都有些怕见到他了……”

她如此一说,吴明虽没亲至现场,但也明了他和丞相争吵的大概,可他却无话可说。丞相这几年变化很大,自己何尝不是?可人站得越高,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争。

他不由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越爬越高,洒下一地银辉。在夏日的午夜,却有股冰一样的冷意。

杯酒释兵权1 第十九节

雄鸡报晓,当天刚蒙蒙亮时,吴明就醒了过来。祝玉清的头枕在他臂膀上,睡得恬静而安详。吴明看着她脸上满足的笑容,心头却有些不是滋味,她昨晚所奏那首《秋实》,虽则暗责丞相,但里面未尝没有劝自己功成身退的意思。

可自己现在能退么?一旦如此,那么廖刚定会再扯独立大旗,西北三省则将孤悬于外,南汉本已收原东汉半壁江山,届时又将乱成一团,连名义上的统一就没了。战乱一起,又将有多少生灵涂炭?

他从床头上翻身爬起,呆呆看着窗户上那抹淡淡的曙色。太久了,五年前自己的追求,和现在已南辕北辙。一心追求武道,不问天下世事,这个想法已快成一个梦想,遥不可及。

他想着,轻轻为妻子掖好一席绒毯,穿上鞋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时,就听到祝玉清轻声道:“阿明,别离开我。”

小清醒了?他遽然一惊,转头一望,却见祝玉清翻了个身,眉头紧皱,嘴里正在喃喃自语。

原是她在说梦话。可梦由心生,如此一想,心下更是怅然。他轻轻关上门,然后蹑手蹑脚的朝楼下走去。

统领府分为内外两院,内院比外院要小得多,但各类建筑也是一应俱全,厨房就紧挨着主楼而建,吴明虽不好口腹之欲,但祝玉清心灵手巧,从没在饮食上打过马虎。统领府的伙食,在近卫营是出了名的好,所以后院的小厨房也收拾得甚是净整。走到厨房时,老院就听得轻微的响动,似乎有人在里面正忙着。吴明一怔,加快脚步朝里走去。走进厨房时,就见小云正坐在灶头边,往里面添着柴禾,而小慧则在灶头边忙得团团乱转。一见吴明进来了,两人吓了一跳,小云急急起身,同姐姐一起敛衽:“小婢见过大人。”

吴明道:“起来吧。”见两人仍是恭敬站着,他望了望四周道:“夫人生病,平时都是你们在照顾么?”

小慧还没开口,小云已抢着道:“是啊,大人你走后,夫人身体越来越不好,已有半年没来过厨房了。”

吴明点了点头道:“辛苦了,谢谢你们。”吴明和祝玉清成婚已有四年,两个婢女多少摸清了他的性格,但此时仍有些惶恐:“照顾夫人,是婢子等应尽之责,大人折杀我等了。”

这次回答的却是小慧,大概她怕小云说出什么失仪之言,所以抢着回答,语速也很快。吴明看着这对姐妹,心下不由感叹。自己初识小清时,这对婢女还很青涩,不脱顽皮,转眼四年过去,两人已出落成一对亭亭玉立的姐妹花了。他背着手,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突道:“对了,你们今年多大了。”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小云满脸茫然,心下更是忐忑,不知吴明何意。小慧则脸红红的道:“回大人,过了年,我和妹妹就该二十了。”

“二十了啊,已是大姑娘了。”

吴明又在厨房里走了两步,喃喃自语。这个世界的女人适婚年龄和古代的地球差不多,许多人十三四岁就出嫁了,二十岁的话,确实也算不小了。小慧的脸上更红了,轻声道:“小婢姿虽蒲柳,不及夫人万一,却愿意早日侍奉大人。”

这是什么话?吴明吓了一跳,有些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不用如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也该早点找个好人家把你们嫁出去了,免得耽误你们青春。”

两人互相看了看,小云惊叫道:“大人你不要我们了吗?”小慧则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道:“自跟着小姐的那一天起,小婢就打定主意,跟着她一生一世。大人如若嫌弃小婢年老不堪,粗手笨脚。可打发我去外院作些杂务,至于离开小姐,小婢却是不愿,还望大人成全。”

从小跟着小姐的丫鬟,又叫通房丫头。四年前,吴明和优露莉在广阳相遇,两人夜谈良久,临走那深情一吻,让祝玉清大为吃味。吴明回到南宁时,祝玉清就提过让他和两个小丫头圆房,只是吴明不肯,祝玉清也知他对女色并不怎么看重,所以也没强求。一般来说,通房丫头就是一起陪嫁至夫家的,一旦小姐确定夫家,她们的命运也基本定性。可吴明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这习俗颇为抵触。小碧是从小服侍轩辕灵的,从本质来说,就是通房丫头,但她和田洪的婚事,也有吴明玉成的因素在内。

看着跪倒在地的小慧,吴明更是啼笑皆非,连搀起她道:“你才多大,就说自己年老不堪,粗手笨脚了?我也没撵你们走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们,可有中意的人,我也好为你们安排婚事,别在统领府耽搁青春。”

小慧眼中流下泪水,哽咽道:“大人,你……”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

她容貌虽较祝玉清不及,但青衣布裙,不施脂粉,却也有股难言的美丽。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样子,吴明心下也有些不忍,强笑道:“哭什么,你真不想走,我也不会强迫于你。只是,唉……”

小慧没再多说,又行了一礼道:“谢谢大人。”

吴明一阵哑然,半晌,才摇了摇头苦笑道:“有什么值得谢的……”他又转过头,对小云道:“你呢?”

小云垂下头,又鼓起勇气看着吴明道:“大人,你说的是真的么?”

吴明道:“怎么不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了?”

小云道:“那好,我要说了,大人可别怪我。”她话还没说完,小慧已急声道:“小云……”大概这话,在她耳里已算大逆不道了,所以要阻止其妹。吴明笑着道:“怎么会怪,你若真有了心上人,我倒乐意做个媒人。”他看着小云,这小妮子生性好动,性格也活泼很多,看这样子,怕真有了中意的人家,若真如此,就算与原先计划有所冲突,也要成全于她。那知小云却摇了摇头道:“我和姐姐天天呆在这里,都没接触什么人,那可能有了中意人家。”

她勇敢的抬起头,看着吴明道:“大人品行为人,我和姐姐仰慕得紧,更羡慕你和夫人伉俪情深。但正因为如此,小婢也不想让夫人专美于前,想找个对自己一心好的人……”

她开始还有些局促,到了后来却越来越顺口,显然不是信口之言,而是考虑良久。小慧已是面色大变,急忙把她拉倒在地,跪着道:“小妹顽劣,一时胡言,还望大人饶了她这一遭。”

吴明看着跪在面前的一对姐妹,轻声道:“起来吧,我不是早说过吗?不用动不动下跪的。”少女情怀都是诗,每个女子在年少时,都曾有过小云这样的梦。只是在这个严酷的制度下,她们不敢表达而已。小云能说出这话,她勇敢是一方面,未尝没有自己这几年纵容的成分在内。吴明微微一笑,接着道:“如此甚好,我这里刚好有个人,也到了适婚年龄,更是少年英才,不知小云你愿意否?你若愿意,我可让夫人认你为姐妹,免得嫁出去,委屈了你。”

他话一说,姐妹两人都是一怔,同时抬头看向他。吴明微笑道:“我这个媒,做得并不远,你们也都认识。那就是近卫营白虎队正杨易。”

看着一脸惊呆的姐妹俩,吴明不由失笑。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说吧,不过这也不是信口之言,而是在西征归途中就开始谋划了。杨易老大不小了,只是这小子性格木讷,和以前的自己如出一辙,有些事,自己却是不得不做。

杨易家穷,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被南宁的舅舅收养,很是吃了些苦,后来凭借其变态的天分得以进入南宁学院。可天分再高,总得有个领路人才行。对杨易来说,吴明不但是他顶头上司,更是他武学启蒙老师,其孺慕之意,吴明自然能感觉出来。正因为如此,让他对这个弟子兼下属有种别样情怀。

杨易的年龄,应该和小云差不多。对这个世界来说,男人二十岁还未婚配,虽然有些偏大,但尚可接受。他结婚与否,吴明有些上心,但还没到担心的地步。可现在则不同,西征归来,论功行赏,杨易铁定会得到升迁,搞不好还是个实名将军。一个实名将军还未婚配,对下属将士来说,总有些不牢靠的感觉。虽然这说起来有些荒谬,但吴明也带了好几年的兵,却是深以为然。

还有一点尤为重要,那就是杨延昭。何艺心细,自不可能苛待孩子,但老是在她那里寄养着也不是办法。这孩子是田洪唯一骨肉,吴明更不想让他多受苦,只想早点还他一个健全的家庭。看着仍有些发呆的小云,吴明轻笑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小云回过神来,红着脸磕了个头道:“小婢谢谢大人,一切听凭大人做主。”

听凭做主,那就是答应了。吴明仍是笑道:“依我看来,小云你马上就该叫我姐夫了。记得杨队正每次来这里,见到你总是有些发呆,我可不是乱点鸳鸯谱。”

看着跪伏在地的小云,吴明耳中却响起太后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们男人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做大事者不拘泥小节’,这点我不敢苟同。胸有大志者眼光往往粗疏,如你等之人,看此等之事,往往拘泥于正道得失,而忽略权力场中情感联姻对政治大局的影响……”

联姻,这是古往今来,屡用的一种手段,简飞扬是外营主官,因着何艺和沙扬飞的关系,已被吴明勒住了疏远之势。杨易已臻七段,在内营的威望已超葛义,是当之无愧的内营第一人。也正因为如此,吴明更不想这个弟子兼下属疏远自己。只要小云以小清姐妹的身份和他成亲,两人的关系就算牢不可破了。如此一来,近卫营就是铁板一块,不惧分化离间。可吴明心底,却不想这样。

但一想到曾经的遭遇,也只能如此了。

杯酒释兵权2 第二十节

祝玉清皱着眉头喝了一小口粥,就放下了碗。吴明大为紧张,看着她道:“怎么,不好吃么?”

“好象烧得有点糊,大概是小云毛手毛脚,加多了柴禾。”她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吴明:“要不我去给你做点,你好不容易回到家,可不能这样对付。”

她说着,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吴明摸了摸鼻子,拉住她干笑道:“嘿嘿,别怪小云,早上的粥是我做的。以前你天天服侍我,本来想还你个人情,那知把事搞砸了……”

祝玉清眼睛一亮,抿嘴笑道:“咱们之间,还讲什么人情不人情的,真是的。”话虽如此说,她却重新舀了一碗粥,然后美美的喝着。

看美女吃东西是种享受,看有教养的美女吃东西,更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看着祝玉清在那里小口小口的喝粥,吴明一阵恍惚,几乎又把她当成何艺了。这两人实在太像,要不是性格上有些出入,连吴明都快把她们当成同一个人。他看着祝玉清,突道:“小清,有个事我得和你商量下。”

祝玉清扬起仍有些发白的小脸,看着他道:“怎么?”

“小云老大不小了,我想帮她做个媒,对象就是杨易,你看可行不?”

祝玉清一怔,微笑道:“自然可行,不过呢,还得看他们两人的意思,强扭的瓜可不甜,你爱护杨大人,可我也把小云当姐妹看的。”

吴明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正因为如此,还需你认小云为姐妹,免得将来委屈了她。”杨易现在就有如此成就,将来难保不会另娶,让祝玉清认小云为姐妹,这样统领府就相当于她娘家,只要吴明不倒,她今后也不用担心受气。

祝玉清又是一怔,马上反应过来,道:“这个主意甚好,你想得倒真周全。”她睨了吴明一眼,语带双关的道:“你现在鬼点子越来越多了。”

这招联姻手段,其他人可能看不到那么远,但祝玉清心细如发,岂会不明?夫妻二人正说着话,这时小慧在外面道:“大人,魏将军求见。”

吴明一怔,不由道:“魏将军,那个魏将军?”

小慧在外面恭顺的道:“就是禁军衙门副指挥使……”见吴明仍是一脸茫然,祝玉清轻咳了声,解释道:“阿明,现在禁军衙门的指挥使是谢老将军,副指挥使则是魏虎魏将军。”

魏虎?听祝玉清如此一说,吴明倒是记起来了。这魏虎擅长马屁,每次见到自己总要拍个几句,一两二去,对他也有些印象。两人相识以来,相交虽然不深,但魏虎能力不俗,吴明对他观感不坏。他看了看天色,朝阳升起,只在窗棂上勾出一抹淡淡的霞色。夏日的天亮得早,现在估计连辰时都没过,这魏虎竟然来这么早,他来找自己干嘛?

祝玉清看着吴明,脸上若有所思:“魏将军颇为干练,在第二次汉宁之战时表现不俗,他这么早找你,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大人何妨一见?”

吴明点了点头,对外面的小慧高声道:“你去告诉魏将军,让他稍等。就说我马上就到。”

等他收拾停当走到客厅时,就见魏虎背着双手,正不安的在里面走来走去。一见吴明来了,他马上迎上来道:“哎呀,吴大人,你可算来了。”

吴明不由笑道:“魏将军来得可真早……”

魏虎苦着脸道:“将军大胜归来,各方侧目。统领府可是焦点,迎来送往之事也倍加受人关注,我可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吴明哑然,这才发现魏虎一身便衣。而旁边的案几上,则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旁边还搁着一顶黑糊糊的大毡帽,这种帽子一戴,把整个面目都遮住了。估计这家伙还真是偷偷摸摸从侧门来的。他一正面色,指了指座位道:“魏将军请坐下说话。”

两人分宾主落座,早有下人重新上茶,吴明端起来喝了口,道:“魏指挥使凌晨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见着了吴明,魏虎镇静了些,他也喝了口茶道:“吴大人,你可得救我。不瞒你说,我是来寻求庇护的,你要不应,我就可能尸骨无存了。”

吴明望了望天,有些惊讶的道:“魏将军何出此言。北汉新败,南宁有几十万军队守着,更如铁桶一般,你是堂堂副指挥使,这青天白日的,还可能掉了脑袋不曾?”

魏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吴将军所言,虽不中,亦不远亦。说来说去,就是这个副指挥使害人。”他叹了口气道:“没当副指挥使时,拼命钻营,可真坐上去时,才知这位置火烫,烙人得很,我这个屁股太小,根本坐不稳。”

他心神一定,又恢复了诙谐的性格,说话也有些风趣了。吴明隐约猜到了什么,笑道:“魏将军何出此言?”

魏虎正色道:“第二次汉宁之战,禁军衙门出力甚巨,经过扩充整顿,目前已有衙卫五万,这已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我既不属于丞相,也不曾站到太后一边,当这副指挥使,自是如坐针毡。要不是太后丞相之间互相掣肘,估计老早就被两大势力磨得稀烂,渣渣都不剩。”他苦笑一声,接着道:“我大清早的扰人清净,正如刚才所言,确实寻求吴大人保护的,只要你出面为我说话,丞相太后定然不敢轻易妄动。”

原来如此。以前的副指挥使,自然是丞相一边的人。自从马先林丢了指挥使之后,这个位置就显得越发重要了,太后争取他,自然是想让整个禁军衙门全听她的,保持其纯洁性。丞相自然拉拢他,自然是想扳回一城,免得这禁军衙门成了陶雨的一言堂。昨天自己刚至南宁,就被两方势力逼得不成样子,这魏虎能拖到现在,却也难能可贵了。想到这里,他几乎失笑。

如此说来,魏虎这是投诚了。回到南宁后,吴明也曾考虑过有官员会向自己暗暗靠拢,但他万没想到,一来就是这么一条大鱼。他想了想,半晌才缓声道:“魏将军何出此言,吴某官小兵微,在朝中更没什么发言权。再说了,太后有天子在手,丞相占据地利,更在朝中经营多年。两人无论是谁,都是一方巨擎。”他说着,眼中似有精光射出,盯着魏虎道:“将军找谁不好,偏偏看中吴某?”

不管魏虎所说是真是假,总得探清他真实想法。再说了,经过几年磨难,吴明虽然年轻,但早在战火和阴谋中成长起来,人不但圆滑,也谨慎了许多,岂能轻信于人?

魏虎仍是苦笑:“我就知道将军会如此说。”他顿了顿,接着道:“丞相太后势大,却是不假。难道吴将军以为,魏某一介白丁,既无身份,也无背景。最终能爬到副指挥使的位置上,就是靠拍马屁得来的么?不,至少在察言观色这一点上,没有几人能及魏某。否则如何投其所好,拍人马屁?真要如此,一旦拍到马腿上,那可不妙得紧。丞相太后虽然威风,但两人都是心计深沉之辈,离他们越近,知道的秘密越多,就越危险。一旦功成,以他们的脾气,难免不做出卸磨杀驴之举,这也是魏某迟迟不愿站队的原因。”

吴明笑了起来,又喝了口茶道:“魏将军就这么笃定,吴某不是这类人?可知人心隔肚皮的……”

他话还没说完,魏虎已敛了笑意,正色道:“魏某虽与将军交往不深,但自认识人极准,对将军也有所了解,将军重情重义,自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吴明眉毛一跳:“哦,是么?”

见他仍是不信,魏方解释道:“将军还记得,你我初识之时么?”

一提到这事,吴明终于不能淡然,叹了口气道:“自然记得,那还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田队正尚在人世,他夺了船,要趁夜去救其夫人小碧。还是魏将军通融,寻船让我把他追回来的。”

魏虎仰头望天,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当时北汉势大,连夜出行可是件很危险的事。可吴将军能为一下属如此拼命,足见其重义之处。那时我就曾想,如果能找到一个吴将军这样的上司,在其麾下当差,却也是幸事一件。”

吴明心头一动。原来是这样,那就怪不得了。魏虎接着道:“梦宁公主北嫁之时,将军明知事不可为,仍是奋力去争。而梅姬虽是一风尘女子,将军却能为她公开与左长史冲突,不惜得罪丞相,而所求者,却非女色。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的,而非道听途说。从这些事可以看出,将军的重情之处。如今太后丞相逼迫太甚,我已不能在夹缝中生存,既然要选个主子,我魏虎自然中意将军这种重情重义之人。”

我重情重义么,吴明看了魏虎一眼,缓缓站了起来。回首过往,许多事已成过眼云烟,甚至不堪再提。如果是现在的自己,也许还会奋不顾身的营救田洪,可若要像以前那样,为轩辕灵在朝堂上呐喊,白做无用功,却是根本不可能。

他看了魏虎一眼,不由苦笑一声。可让自己万没想到的是,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却为自己积累了如此多的政治资本。古人说得好:“好人终究有好报。人在做,天在看。”现在看来,却也有一定道理。

魏虎见他仍是不语,不由有些紧张:“怎么,吴大人可是不愿?”

吴明笑了笑道:“魏将军看得起我,那是吴某荣幸。我自会在公开场合支持你,以后南宁之事,就有劳你多多费心了。”

吴明虽有重兵,但在朝中却没什么人。有这个副指挥使在南宁守着,多少弥补了这方面的空白。一旦南宁有什么风吹草动,再也休想瞒他。既然魏虎投诚是真,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杯酒释兵权3 第二十一节

既然说开了,魏虎倒也干脆,向吴明行了一礼道:“大人,当前有什么需要属下做的吗?”

“倒没什么事。”吴明沉吟了下,接着道:“禁军衙门十路卫所,你能调动的有几路?”

魏虎躬了躬身,苦笑道:“真正能听属下的只有两路人马,三路卫所使甄凡是我副手,更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听我的。而我当年救过七路卫所使裴勇,现在和他更是拜把子兄弟,他一向唯我之命是从。”见吴明仍是沉吟不语,他迟疑了下,接着道:“大人,五路卫所使纪忠和我关系不错,不过依属下估计,他可能是丞相一边的人,真要有事,还拿不准他会倒向何方,需要去拉拢么?”

吴明看着他有些忐忑的脸,心下暗道:“看来他是全心投靠自己了,否则不会把所有老底都和盘托出。不过这魏方既无背景,也无实力,能在两大势力间混到如此地步,却是难能可贵。”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道:“不用,魏兄你以后尽量藏拙,不到关键时刻,轻易不要发表意见。只要保住现有两路人马的就足够了。”

近卫营虽在城外拥有马场,还驻扎了一万五千人马。但马场离南宁城还有一段距离,外营士兵想要进城,上了百人以上还需报兵部备案。如此一来,难免束手束脚。吴明既已决定用自身实力来维持朝廷稳定,那自然是不遗余力。两路卫所,加起来一共有五千人马,这已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一旦有什么突发情况,吴明应付起来也游刃有余,得心应手得多。

魏虎点了点头:“大人吩咐,属下谨记就是。不就装孙子么,反正已经装习惯了。”

刚送走魏虎,下人老宋就急匆匆的跑来禀告:“将军,户部侍郎唐大人来了。”

唐轩来了?吴明喜出望外,连忙道:“好,我这就去迎接。”走出统领府时,就见门口已停着一顶简朴的青色小轿,唐轩身着便装,在两个下人的陪同下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吴明走上前,有些动情的握住他手道:“唐大哥你瘦了好多,注意身体啊。”

唐轩是瘦了,满脸憔悴不说,连鬓间的灰发已开始转白,一眼望过去,怎么也不像不到四十的样子,倒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子差不多。唐轩轻咳嗽一声,眼中满是笑意:“是老咯,那能吴大人比。今日一见,风采更胜往昔。想来父亲大人泉下有知,也会欣慰不已。”

吴明却没和他继续互拍,扶起他就朝里走,边走边道:“唐大哥真是的,晚点来不成么,实在不行,等我抽个时间拜访你也是可以的,你一大早跑来,太后知道了,怕是不好……”

唐轩又咳了下,但却推开了吴明搀扶的手:“你唐大哥还走得动,用不着如此做作。”他望了望统领府门匾,笑道:“这高门大院的,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不过其他人怕来窜门,我唐轩可不惧他们说三道四。”

太学馆主唐子欧身陨后,唐子轩遵从父命,带着几十个南宁学院的教习,一路南下投奔吴明。这些教习都是举子身份,许多人还兼着官身,所以到了南宁后,真正留在南宁学院教书的并不多,大多被太后安插在南汉各个部门,这也是太后在南汉朝廷立足的基础。如今唐轩官至户部侍郎,更兼着南宁学院的院长,说是太后派的首席要员也并不为过。但吴明却知道,唐轩在关键时刻定会站在自己一边的,这不关乎直觉,而是对他人格的一种信任。所以两人的关系颇为特殊,既是同僚,也似故友,还隐约有那么一点兄弟情。如果说吴明在南汉朝廷和谁走得最近,那自然非唐轩莫属。两人的关系,几乎人人皆知,所以唐轩才有如此一说。

进了客厅,两人一落座,唐轩径直道:“吴大人,明天就是大朝会了,给你准备的时间可不多,可有什么计划没有?”

如今朝廷是五日一朝,经唐轩一提醒,吴明才醒起明天就是大朝之日。他想了想,笑着道:“看唐大哥如此紧张,难道还有什么变故么?”

明天的重头戏,不外乎是对安抚西征将士。不过吴明现在手中有兵,也不怕中西总督飞了去。中西那个烂摊子,朝廷现在只有,也唯有交给他才能得保安宁,所以他现在老神在在,并不惊慌。

“要说变故,我倒是听到点风声。”

唐轩看了不慌不忙的吴明一眼,心下却在暗赞:“这小子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赤宵的预言,说不准真能应验到他身上。”他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声道:“昨天晚上,丞相亲自去见了太后一面,两人谈了许久。丞相已许久不曾和太后谋面了,他们相见的原因,我估计就是为你。”

他身体不好,一大早巴巴的跑来,难道就为这事\?吴明心下一阵感动,笑道:“那也没什么,奖赏西征军将士,本来就是大事,丞相与太后提前碰头,也属应当嘛。”

唐轩仍是皱着眉头:“可我感觉却没那么简单,唉,太后虽然信我用我,但只消是关于你的,她都防着一手。否则的话,也不用如此被动。”

吴明道:“既然想不到就别想了。唐大哥一大早来,不会单单是说这些的吧。”

“自然不是,咱们已有一年不见,老哥我是来看你的。随便叨扰一杯水酒。”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就是弟妹身子不好,已好久不曾尝到她手艺了。”

吴明望着他憔悴的脸,轻声道:“唐大哥,你同样要注意身体。人力时有穷尽,事情是忙不完的。”

唐轩苦笑道:“我自然清楚。”他又长叹了一口气:“可刘大人万事不管,西征军的钱粮总得调配,怎能不忙?不过战事总算结束了,我也可以轻松下了。”

战事结束了么?这多半是个自欺欺人的想法而已。丞相早在筹划北征,而李铁自然不会束手待毙。即使眼前这短暂的和平,到底能持续多久,又有谁知道?

※※※

“咚——”

一声轰鸣,悠扬的钟声在南宁上空悠然荡开。

大街上来往的民众都不由望向了城西的帝宫。帝宫历时两年,在工部尚书刘泽的操持下,完全建成。到了如今,也有一年多光景了,对于南宁城民来说,这声音已是熟得不能再熟,正是催促群臣早朝的声音。

钟声一响,所有官员不分大小,必须在半个时辰内赶到帝宫内集合。“早朝之事涉及皇家威严,任何人不得无故缺席,迟到。”太后在换掉禁军衙门指挥使时,亲口下了这么一道懿旨。别看丞相经常和太后顶牛,可对这个命令却奉行不渝。百官见他如此,更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南汉在上朝时,百官勤勉,与以前历代大为不同。甚至有人私下传说,这是帝国中兴之兆。

钟声响起时,吴明已走到了议事的金殿外。帝宫的建造,不但完全参照京都内城的样式,而且在规模上有所超越。九十九级台阶,造得颇为精致,百官一脸肃穆,从外面鱼贯而入,从下面望过去,整个金殿更有一种其深似海的感觉,不可遐迩。更如天上宫厥。

吴明定了定神,走到金殿御座右首站定。自东汉设立近卫营以来,这个位置就是为其统领专设。每个官员进来时,都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几乎所有人都有预感,这个年轻的统领怕是最后一次站这个位置了,以后就算他仍到朝,但身份已变。

当太后牵着小天子,在御座上缓缓落座时,百官莫不噤声。五年过去了,这个年轻的女人,已用自己的手段告诉所有人,她不是一个花瓶,也非一个弱女子。她用瘦弱的双肩,挑起整个太后党,和老而弥辣的丞相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这样的女人,就算抛去她太后的身份,又有谁敢轻视?

文武百官,功臣显贵跸集金殿。一个太监拂尘轻甩,哑着公鸭嗓子大声道:“皇上,太后驾到,开朝。”除了丞相和吴明外,百官莫不俯倒在地,山呼万岁之后,又是三声“娘娘千岁。”动作整齐划一,遒劲有力。

太后和丞相虽然互相掣肘,但不可否认的事。两人到现在还颇为克制,至少在对外战争上,从没互拖后腿。南汉这几年来,也很是打了些胜仗。如今中西大半已收复,而西北也与朝廷接壤。所有人都深信,在太后和丞相的带领下,这个新兴的帝国必将战胜北汉,完成东汉的统一大业。

西征军大胜归来,更把他们的信心扩张到了顶峰。从上面望下去,可以见到这些人站得整整齐齐,同时给人一种气壮山河的气势。可吴明却知道,在这众志成城的表面下,已暗藏着太多的裂痕,一个不好,就是分崩立析之局。

金殿上说得天花乱坠,冠冕堂皇。而在台下则是摇身一变,各有嘴脸。丞相和太后是朝堂上的两棵大树,各个官员在这两大势力间分分合合,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如今自己挟胜归来,以手中军力和他们分庭抗礼。势必让这波涛汹涌的朝堂再增变数。

这是南汉的权利中心,每天都在上演看不见的战争,其激烈程度,甚至比战场上真刀真枪还来得凶险。

杯酒释兵权4 第二十二节

众所周知,近卫营已在前天回到南宁,那么今天就将论功行赏。其他东西,但凡不是十分紧要的事统统都得让路,所以也没人找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讨人嫌。那当值太监一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刚刚喊完。兵部尚书戴禀已越众而出,沉声道:“启禀娘娘,臣有本奏。”

太后清冷的声音洒遍全场:“戴卿家请讲。”

“去年廖贼藐视朝廷威严,太后下旨剿之。如今一年过去,廖青和大子廖胜伏诛,其余二子一人痴呆,一人投降朝廷,朝廷可说大获全胜。此次西征,近卫营立功甚巨,还望娘娘下旨嘉奖,以安军心。”

这就是今天的重头戏。戴禀话声一落,所有人都低头噤声,尖着耳朵看太后如何说。金殿里本来就静,此时更是落针可闻。太后瞟了目不斜视的吴明一眼,微笑道:“吴大人,近卫营是你一手带出来的,西征战事,大都也是你指挥的。你说说,你想本宫怎么赏你?”

吴明眼观鼻,鼻观心。沉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何赏,赏多少,那是娘娘的事。微臣都将感激不尽。”

太后嘴角一勾,喃喃道:“好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转过头,有些玩味的看了丞相一眼,接着道:“丞相主管天下军政,西征军论功行赏,也属份内之责。不知丞相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吴明心下冷笑,两只狐狸开始设套了。但中西已在我手,任凭你们说得天花乱坠,还能飞了不曾?姑且看看你们说些什么。

丞相必恭必敬,也是沉声道:“此次西征,初时战局不利,幸得吴大人力挽狂澜,这才取得了最终的胜利。所以老臣以为,应以中西总督之位赏之,否则难安将士之心。”

听到这里,吴明舒了口气。中西已在我手,看来两人已知事不可为,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为难自己了。那知他念头还未转完,丞相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不过……”

这下半截话才是应有之意吧。尽管吴明心态奇好,此时仍有些不忿。忍不住用眼角瞟了丞相一眼,就见对方正举着个笏板,一脸的公事公办:“吴大人能征善战,老臣固然无话可说,但年纪尚轻,贸然以中西总督之位赏之,怕是难以服众。”

在太后面前,丞相最大的一个优势就是军权。有兵才有话语权,说话时腰杆才硬。太后和丞相两人相斗多年,虽在朝堂上步步进逼,但始终难以打开局面,就是因为丞相手中有兵。江南四省的军力,几乎有九成以上的将军唯丞相之命是从,在这种大前提下,朝堂上就算有官员想倒向太后,也得三思而后行。反过来,如果丞相军权得到削弱,或者有人能够在朝堂上与他分庭抗礼,那么他这种威慑就会慢慢减弱。

吴明已与西北何家连成一气,如再加个中西总督,在军力上和影响上已是直追丞相,这对他威信就是个严重挑战。太后自然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打一开始,就把皮球踢给了丞相。让他来当这个出头鸟,也好让吴明清楚,他这个岳父可是六亲不认的。如此一来,才能念着她的好。

“联弱以胜强。”这固然是商羽坤献给吴明的一条道路。太后心思慎密,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丞相这次破天荒的找她商量,更让她看到了一个契机。一个混水摸鱼,趁机扩张势力的契机。

丞相的声音在金殿上回荡,虽然不怎么大声,但在多年的积威下,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他的话已说完许久,金殿上仍是一片静寂,落针可闻。过了半晌,陶雨才低声道:“丞相认为,吴大人年龄尚稚,不足以担当总督重任,列位卿家可有异议?”

她这样问,看起来不偏不倚,实则是想叫人跳出来唱对台。只是她在军方实在没什么人,吴明是事涉自己,自然不好多说。而唐轩等人有心想帮腔,但事涉军方,也不好多嘴。陶雨扫了下方一众文武,直接点将:“杨将军,你对吴大人甚为了解,虎门杨家又长期担任北方总督,为朝廷戍守北原州多年,家学渊源。在这方面应该颇有见地,本宫想听听你的看法。”

**以前就是四品将军,第二次汉宁之战时,他临危受命,担当守城主将。由于守御得法,连续打退北汉多次进攻,如今已一跃成为正四品的实权将军。环顾朝堂,太后在军方也就**说得上话,如今需要有人援言,自然点名叫他了。

**出列,恭恭敬敬的道:“启禀娘娘,古人常言,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当年大晋分崩立析,高祖揭竿而起,救万民于水火。而起事之时,高祖也不过而立。”

他顿了顿,又道:“杨家戍守北原州期间,战事连绵,杨家男丁每战于前,更是死伤惨重。自高祖分封总督之位起,到李铁陷害先父之日终,共计九百一十三年,杨家共有一百三十四位家主,他们大多在死于征战,得享不惑者不足一半。所以微臣觉得,行军打仗首重天分经验,而与年龄无关。丞相出身军伍,难道连这点都不懂么?”

朝堂上,大概也就他敢这么对丞相说话了。虽然明知他是受太后指示,但吴明仍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只是**说完这些,又规规矩矩退回武将班子中去了,并没看到他这个眼神。

太后身子仰了仰,斜倚在御座上,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看着丞相道:“杨将军说得颇有道理,丞相以为如何?”

祝淮心头暗骂。昨天她去找陶雨,自然是为中西总督之事。共同打压吴明,在他做出一系列退让后,陶雨终于答应了。可他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关键时刻竟会来这么一手。这**又是高祖又是杨家的,自己要是当面反驳,岂不相当于否认高祖和杨家当年的事迹。他心头暗暗发狠,暂且让你先得意着,等会总有求我的时候。他心下转得飞快,嘴里仍是恭恭敬敬的道:“杨将军所言甚是。但历代新任总督,都在武学上超越了九段,这样一来,方能做到家学渊源,长盛不衰。吴将军虽是天资绝绝,但现在仍是八段后期。”

“以九段武者,稳定军心民意,真正做到镇守一方。”他咳嗽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太后,慢吞吞的道:“这个规矩也高祖定下来的。”

他这个动作已是大为逾矩,太后却恍如不觉。干脆的道:“这个好办,那就在中西总督前加个‘行’字,让吴大人暂慑总督之位。丞相,你觉得如何?”

行中西总督,就是暂时的,还没转正。别说是丞相,就算是吴明也愣了愣,实没想到太后会想到如此奇葩的主意。

眼见事不可为,太后也为自己留了面子,丞相闷声道:“老臣只是就事论事,娘娘自然早有主意,老臣无话可说。”

太后笑了笑,又扫了其下一众文武,清声道:“众卿觉得如何?”

丞相都这样说了,还能如何?底下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娘娘英明!”

“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太后站了起来,对着旁边的执笔官员道:“拟旨,镇东将军吴明英勇善战,忠勇可嘉。在中西一役中表现不俗,现因功擢升为二品将军,行中西总督之位。”

总督之位,干系实在太大,自然不能由太后口头上草草说了算事。需要史部执笔仔细润色,广发天下告之。那个执笔恭声道:“是。”

太后又转头对吴明道:“吴大人对此可有怨言否?”

吴明躬了躬身:“臣谢太后赏赐。岂敢挑三拣四,妄论是非。”行中西总督,听起来有些滑稽,要的只是这个名分,至于行与不行,吴明还真不在意。再说了,九段虽是个大坎,但在厚积薄发下,他也感觉得出,已有突破的征兆,而现在缺的,只是一个契机而已。一旦到了九段,这个总督之位自然是实打实的,任何人都不能说三道四。

正想着,太后微微一笑,接着道:“此次西征得胜,近卫营有大功。有大功自然不能只赏你一人。吴督座自有军方开府权,五品以下自行安排。”顿了顿,她又看了眼丞相:“四品将军的话,还需报予丞相知晓,须军部备案才可。”

这自是题中应有之义,吴明仍是行了一礼:“谢娘娘。”

陶雨坐下了。她清了清嗓子,半晌才接着道:“吴将军统领中西,以督座之尊,还兼着近卫营统领之职,确实有些不便,本宫想擢升杨将军为近卫营统领,不知督座觉得如何?”

吴明心头一凛,同时有些恍然。她帮自己如此不遗余力,却是原来如此。自己有了中西总督之位,那么投桃报李,这个统领之位自然得让给太后。不过**本来就是玄武队正,更是虎门杨后裔。最重要的是,吴明对他为人颇为钦佩,如果真要为统领之职找个继任,还真非他莫属。

他想了想,正要开口答应时,丞相沉声道:“慢着。”

杯酒释兵权5 第二十三节

太后面色一变,转头看着丞相,皮笑肉不笑的道:“统领之职,历来都是皇家钦点,难道丞相连这也不懂,要来横插一脚么?”

丞相似乎有些惶恐:“老臣自然知道,但卫护天子安危,也属老臣份内之责。还请娘娘成全,了却老臣一番心意。”

听他如此说,太后也是面色一变,她扫了一眼正在玩拔浪鼓的小天子一眼。深吸一口气道:“丞相对小天子的忠枕之情,本宫自然清楚得很。有什么话,丞相请讲。”

丞相仍是诚惶诚恐:“此次西征,小犬祝玉虎表现不俗,且一举突破五段,所谓举贤不避亲,老臣想让他在近卫营谋个差事,担个队正之职。”

祝玉虎竟然五段了?看来南蛮那段苦难的经历,已让他迅速成长起来。以他的年龄,应该比杨易大不了多少。五段的实力,虽没杨易那样变态,但也算不俗了。最重要的是,刚够担任近卫营队正之职。丞相两子一女,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确实让人羡慕。以至于在丞相说起时,吴明都能看到他神色间的得意之处,甚至连声音都洪亮了许多。

不过丞相想借此在近卫营安插一个钉子,以太后的脾气,恐怕不会同意。正想着,太后却轻声道:“丞相既有此心,祝小将军又忠勇可嘉,本宫岂能忤人好意,这事本宫准了。只要吴将军让出统领之位,那么青龙白虎队正之位俱已空悬,就给小将军一个青龙队正的职位吧。”

吴明有些莫名其妙,太后难道转性了,这次竟这么好说话?丞相也呆了呆,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大声应道:“谢娘娘。”

一说到这事,吴明也反应过来,他行了一礼道:“娘娘,臣有话讲。”

太后“哦”了一声,面色一沉道:“怎么,难道吴总督不愿?”

“非是不愿,而是微臣也有个请求。”

一听吴明如此说,太后舒了口气,低低道:“督座有话请讲。”

“青龙白虎二队随我南征北战,都是我生死弟兄。我想调至帐下,继续为国效力。”

太后微笑道:“这个自然,我自然不会和吴总督抢人的。”

在内营里,除了一百多个南征军老人外,青龙白虎二队都是南宁学院毕业的院生,他们用的是吴明在学院推广的功法,更是吴明一手带出来的,对吴明的忠诚自不待言。吴明就算想把他们留下来,太后也不敢用,还不如卖个人情,乐得大方。

吴明转过身,对着丞相道:“丞相。中西初定,许多地方仍要用人,希望朝廷容我继续在学院招纳武生,以靖边境。”

什么以靖边境都是虚的,真正的目的,还是保证新鲜血液的注入。否则单凭手里的这点武者,战事一起,早晚也会被耗个精光。

丞相本就有黑衣卫,在武者这一块上,并不缺人手。如今南宁学院的武生用的都是吴明的功法。他就算想争,也是心有余力而不足。再说了,刚得到白虎队正之职,他心下正是爽快,也没心情再生枝节,于是痛快的道:“这没问题,可光我同意不行,还得看娘娘的意思。”

太后回答得更干脆:“准了。”她有圣地支持,在武者人力供应上更是不缺,自然没必要再生事端。

三方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敲定下来,似乎皆大欢喜。太后这时又站起来,对那个执笔道:“拟旨,虎门杨一门忠烈,我朝多有亏待。现令虎威将军**兼任近卫营统领。望继续发挥乃祖公忠体国的遗风,为国尽忠。”

那个执笔又应了声:“是。”这次不用陶雨询问,**已然出列,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道:“微臣谢娘娘赏,必将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看着跪伏在地的**,吴明心下也有些不是滋味。来到这个世界,**应该是自己最为佩服的军人。自己和他也是意气相投。可在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是越行越远。自己成为中西总督后,和他见面的时间也将越来越少,因着太后的关系,以后估计和路人也没两样了吧。

这道圣旨一下,今日早朝最重要的一件事终于敲定,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太后虽是个女人,但做事却远没那么俗套,不用那值班太监出声,她就径直道:“列位卿家,天色也不早了,有事就快点说,我可不管你们午饭。”

大概她今天心情好,竟在朝堂上开起了玩笑。她话音一落,工部尚书刘泽出列道:“禀娘娘。臣有本奏。”

“刘爱卿请讲。”

“工部员外郎鲁房能力不俗,向有巧手之称,且在西征一役中表现不俗。现臣举荐他为工部侍郎,继续为国效力,还请娘娘恩准。”

太后笑了笑,转头对丞相道:“工部一向是丞相调配,丞相以为如何?”

看她谦让的样子,那会想到刚才的咄咄逼人。不过鲁房虽不怎么会做人,却和刘泽一样,是个只会闷头搞发明的家伙。不论太后还是丞相,都没闲心找他的麻烦。丞相躬了躬身道:“刘尚书说得不错,不论是霹雳车的发明,还是海湾的无敌级巨舰改造,鲁员外都是居功至伟。由此看来,确实是少年英才。由他担任工部侍郎之职,那是绰绰有余了。所以,老臣并无异议。”

看他在那里侃侃而谈,吴明心下也有些好笑。鲁房也就二十出头,若论年龄,比自己可小了许多。可丞相赞其少年英才,全然忘了刚才还说自己“年龄尚稚,不足以担当重任。”

既然丞相都这样说,太后也不可能在这事上和他打擂台,点了点头道:“那就依刘爱卿所言,升任鲁房为工部侍郎。”

鲁房一脸得意,整了整衣杉,正准备出列谢恩。这时小天子拉了拉太后,小声道:“母后,今天站了这么长时间,一点都不好玩,我饿了,咱们走吧。”

这话一说,不光是吴明,其下群臣都有些忍俊不禁,朝堂顿时一阵骚动。太后威严的眸子扫了一眼全场,沉声道:“久战则饥,人之本性。天子赤子之心,有什么好奇怪的。”

下方骚动嘎然而止,太后摸了摸小天子脑袋,轻声道:“皇上,母后正忙着呢。在没处理完手中的朝务之前,当以国事为重。你是一国之君,这点得谨记。”

小天子也才四岁左右的样子,那懂这些大道理。只得委屈的撇了撇嘴,“哦”了声道:“好吧,我听母后的。”

吴明看着,心下也有些感叹。虽然小天子不是太后亲生的,但她待如己出,旁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她教子如此严苛,小天子只要不是反应迟钝之流,那么将来至少不是个昏君。只是不知道,轩辕复的亲生父母是谁,估计老早被丞相等人杀了灭口吧。

他心下又叹了口气。只要太后对小天子好,那么他的亲生父母,也可含笑九泉了。不过太后有皇帝在手,等皇帝长大,肯定会有自己主见。到时又是太后一大助力。随着时日渐长,丞相与其相斗,还能不能稳占上风,那还真难说。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动,不由看向了丞相。就见对方面色复杂,说不出是害怕还是欣慰,各种交集在一起,颇为精彩。

自己能想到的,丞相肯定能想到。他这副表情,大概正是其心里写照吧。正在胡思乱想,陶雨又道:“各位卿家,还有事么?”

虽然太后嘴上没说什么,但天色确实不早,所以就算有事,只要不是无关紧要,众人都不准备放在今天讨论,也好早点散朝,免得惹人嫌。可总有人不识事务,就在那太监准备宣布散朝时,礼部侍郎施展出列道:“启禀娘娘,臣有本奏。”

太后也有些乏了,在御座上低声道:“施卿请讲。”

一般来说,都在姓后在加个爱卿二字,突出亲热之意。可她现在连这个虚套都省了。不知刚才又想到了什么,以至如此意兴阑珊。施展道:“日前波斯大帝寄来国书,点名邀请吴总督去格汗一趟,说是事涉其国师生死大事,且上面还附着圣地酒大师的用印,此事太过重大,臣也不敢妄下结论。还请丞相太后拿个主意,以做定夺?”

这话一说,下方又是一阵骚动,所有人看向了吴明。都在想:“这新晋的中西总督实力确实不凡,不但有何家支持,波斯也对其伸出了橄榄枝,确实不可小觑。”

吴明却不管这么多,心下念头转开。竟然用国书的形势请我去格汗?如此看来,枯木和尚的大限怕要来了,否则不会如此急迫。

事涉吴明,太后却没再去询问丞相如何,而是转头对吴明道:“李铁窃据朝廷半壁江山,而朝廷也不可能同南蛮帕氏讲和。所以和波斯的盟约就显得尤为重要。既然酒大师也有命,那就烦请吴督走这一趟,你看如何?”

吴明恭敬的道:“臣遵旨。”

他正准备带祝玉清去波斯求医,格汗就来信了。这也算各取所需,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杯酒释兵权6 第二十六节

吴明得封中西总督,这个消息像一股飓风,刮遍大江南北。南宁城更是热闹,上至朝廷勋贵,下至贩夫走卒,莫不议论纷纷,讨论此事。

自廖青升任中西总督以来,东汉已有几十年没人得封总督之位了。朝廷发往各处的邸报中,虽在总督之位前面加了个“行”字,但吴明已掌中西军权,任谁都看出,这也只是个暂时称谓而已,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年轻的总督早晚得转正。

和其他新晋总督不同的是,吴明有老牌世家何家支持,这就在先天上确立了地缘优势,地位牢固。有稍微聪明点的官吏,已看出这是朝廷第三股势力崛起的信号。而提前烧香,总比临抱佛脚要好。这两天,借着恭贺之名,向吴明暗示好意的官员大有人在,让他也有种穷于应付之感。

中西总督确立,吴明旗下的一众将领都得到了升迁。其中简飞扬升得最快,称号没变,仍是横冲将军,但朝廷却把他提为正四品。还差临门一脚就到三品。但他手握实权,比那些三品京官更具威慑,自然没人敢小瞧于他。所以简飞扬成了吴明麾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号人物。近卫营统领之职让出来后,葛义也被朝廷封为从四品的怀义将军,他功勋虽没简飞扬显赫,但他是近卫营老人,这几年随吴明南征北战,也是出力不少,朝廷如此赏他,也在情理之中。让所有人惊掉大牙的是,原近卫营白虎队正杨易得封惊远将军,虽然只是个正五品,但以杨易的年龄和资历,其官职已算不小。吴明把这个提议报至兵部时,戴禀大为不满,私下向丞相建言,认为吴明“滥用军方开府之权,大肆提拔亲信,导致将领名不符实,长此以往,军将不军,更会使朝廷其他将领离心离德。”

他是兵部尚书,如此说话,其实也不光是诋毁吴明,也确有公事公办的成分在内。丞相本不想和吴明较劲,但也怕戴禀所言符实,不觉有些意动,为此还专门去问询过孙云龙。

回到南宁后,丞相就以失职失察之名去了孙云龙的兵权,把他赋闲在家。此次西征得胜,几乎所有将士都得到了升迁,惟独孙云龙倒了大霉。对他纵容吴明之事,丞相大为不满。但他更清楚,因着廖刚和何啸天的关系,吴明真要在中西自立,孙云龙就算有心阻止,怕也不能成行,甚至还可能让西征战果毁于一旦。

两人关系特殊,加之孙云龙能力不俗,丞相也不可能为这事真要了孙云龙脑袋,只得把他赋闲在家。不过这老人心态奇好,每天在家养花溜鸟,好不自在。

虽对孙云龙有些不满,但丞相也明白。这种人不偏不倚,说话做事一向公正。当丞相以杨易之事问询他时,孙云龙道:“杨小将军少年英才,驼关之围得解,就是他献上的夜袭之计。而他现在更是七段武者,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吴总督如此用他,正是知人善用,何来私心之说?”

从孙云龙住处回来后,丞相就令戴禀照准,不得以杨易之事为难吴明。丞相都这样说了,戴禀自无不允的道理,马上把批复结果通知了吴明。得知这个消息后,吴明舒了口气,杨易虽然文武双全,但起步太晚,根基也浅。虽然自己有开府权,但总得报经兵部同意,才算正式。如果丞相以此借口刁难,还真不好多说什么。如今能得到个五品实职,已属极限。

所有事集中在一起,吴明都快忙得脚不沾地了。八月十六这天,吴明把**送出大门,后者笑着道:“督座别送了。其实所谓的交接,也只是过场而已。你时间紧,先去忙着吧。”

青龙白虎二队听吴明的,玄武朱雀二队则惟**之命是从。两者虽然都属近卫营,但互不统属,吴明升任中西总督后,青龙白虎二队也跟着他脱离了近卫营。可要说交接,两人本就互不相干,还真没什么事。吴明有些感慨的道:“杨兄,咱们相识于近卫营,也算缘分一场。以后近卫营就交给你了,这统领之职由你来做,肯定比我更合适。”

东汉太祖创立近卫营,其本意就是卫护皇家安危。吴明这几年南征北战,在太后身边的日子越来越少。再者,他虽不清楚轩辕复真实身份,但却知道小天子早被掉了包。从情感上来讲,对天子也不可能像**一样贴心。所以才发如此感慨。

**也跟着叹了口气:“大人别说这话,其实……”正待继续说下去,这时远方一阵闹。吴明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就见鲁房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前呼后拥的朝这边走了过来。老远就在喊:“吴督,我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本有些犹豫,一见这阵势,想说的话也就吞进肚里,拱手告辞:“督座,看来鲁侍郎有事找你,末将先告辞了。”

吴明有心挽留,但转念一想,以**的身份,如果在这里呆得太久,难免引起太后猜疑,只能道:“那杨将军慢走,我就不送了。”

眼见他上了马,带着几个武者如飞而去。鲁房一摇三摆的走过来,看着他背影轻啐道:“有啥好神气的,当年要不是吴总督,到现在还不知道啥样呢。”

吴明有些吃惊,道:“杨将军高风亮节,鲁侍郎好象对他很有成见啊?”

鲁房道:“成见倒是没有,但这家伙为了得到统领之位,巴结太后,挤走你总是事实。”

吴明心头一沉,喝道:“胡说八道,这都谁说的?”

鲁房奇道:“现在全南宁都传遍了,还能是谁说的?”

事实自然不是如此,吴明做为当事人,最为清楚不过。可以鲁房的性格,自不会编排故事来骗自己,且也没那个必要。如此看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了。想起**刚才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头越发笃定。

**是大后头号战将,这个谣言的目的,不外乎疏远自己和他的关系,同时达到离间太后的目的。在南宁有这个实力,且有这个必要造谣者,也就丞相而已。他心头暗叹,“树欲静而风不止”,当上中西总督后,就算自己想得半刻安宁,看来也是妄想了。见他面色难看,鲁房吓了一跳,道:“督座,你怎么了?没事吧。”

吴明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对了,今天什么风把我们鲁侍郎吹来了?”

鲁房笑了笑,神神秘秘的道:“我啊,今天是来送礼的。”

“送礼?”吴明怔了怔道:“送什么礼?今天是什么大喜日子么?”

鲁房仍是笑道:“这个礼也不是我一个人送的,是有人委托我做出来,一起送给吴总督的。”说到这里,他拍了拍掌:“来人啊,把东西给我抬上来。”

几个工部杂役满头大汗的把一方匾额抬了出来,吴明看着上面的一方红布,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

“总督府牌匾啊。”鲁房脸上如同开了花,指着门头道:“督座已是一方总督,这‘统领府’三字已是名不符实,自该换掉。”

吴明哭笑不得,道:“这谁的主意?

鲁房还没说话,祝小龙已从身人群中转出来,大声道:“姑父,是我要求鲁侍郎做的,你看可还威风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盖在上面的红布。

原来是这小子委托鲁房做的,怪不得。两人初识之时,都还不脱顽劣,差点为祝玉清大打出手。也许是不打不相识,如今这气味相投的两人已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祝小龙委托鲁房做这东西,也在情理之中。

扁额拉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露了出来:“总督府!”鲁房的目光从牌扁上收回来,得意洋洋的道:“这可是我缠了户部的唐大人半天,才要的一方紫檀木,然后再花了几天几夜才刻好的。督座你看,这字精神着呢,可还满意么?”

吴明看了望了望头上的“统领府”三字,再扫了一眼这方扁额。也看不出这三个字有什么特别的,道:“有什么特别么?我也看不出来。”

“唉,鸡同鸭讲耳。”鲁房大大的叹了口气,继续卖弄:“凡是木板,皆有纹理,而纹理不一。若是将纹理切断,那这块木板强度大减,断处年深日久,便会断折,所以凡是旧匾,你若细看,上面的字多半有些变形。而我凿这三字,则充分考虑到了这点,一笔一划皆沿木纹凿就,百年之后,这字也不会变形,历久如新。”

听他如此说,吴明心下也是感动。这小子虽有些口没遮拦,但只要你对好,他就永远对你好。这种梗直的性格,能做到工部侍郎,也算个异类了。大概只有战争年代,朝廷有求于他,他才可能一放异彩吧。心下想着,嘴上却道:“以后我又不常住这里,这不多此一举么?”

既是中西总督,以后肯定得呆在中西,那还可能长驻南宁,吴明说他多此一举,正是如此。鲁房还没说话,祝小龙已抢着道:“姑父,南宁可是你家呢,你以后不来看我了么?”

杯酒释兵权7 第二十七节

南宁是我家么?吴明怔了怔,这里虽不是我家,但也在此生活了五年,加之有小清在,说是家也差不多。他叹了口气,指着扁额对祝小龙道:“那你们把它挂上去吧。”

鲁房对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些杂役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督座命令么?还不快给我装上去。”

吴明暗笑。这小子,当了工部侍郎,脾气倒是见涨。身后一群人答应一声,忙不迭的搬出楼梯凿子之类,七手八脚的安装起来。他们本就是做这些的,挂个牌匾自是驾轻就熟,不一小会,“总督府”三字已在门头上褶褶生辉。祝小龙看着,啧啧赞道:“真漂亮,太威风了。”

他转过头,对鲁房道:“鲁侍郎,等将来我当家了,你也为我们丞相府雕个牌匾,可好。”

鲁房撇了撇嘴道:“就你这臭小子,只知道舞枪弄棒的,将来还想当丞相,美吧你。”

祝小龙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道:“我才不当丞相,我将来要当大元帅,像我姑父一样威风。恩,将来祝府就改名为大元帅府好了。”

大元帅三字,倒不是祝小龙信口胡扯,而是确有其事。东汉初建时,丞相欧阳方曾任此职,总管各路兵马。大元帅不常置,也就是战时临时设置,后来东汉增设太尉专管军事,大元帅才彻底淡化在人们的视野中,但元帅之职,却在军中广为流传,也是所有军人一生的梦想和奋斗目标。

鲁房也笑了起来:“就你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还想当大元帅,哈哈。”看两人嘻嘻哈哈在一边调侃,吴明心情也好了许多,不由道:“鲁侍郎,感谢你赠送的匾额,要不今晚就在我家吃了晚饭才走,你看如何?”

鲁房有些迟疑的道:“现清夫人卧病在床,怎好打扰?”这小子,现在倒懂起礼来了。吴明正想再说,祝小龙已跳着叫道:“好好好,小鲁你就答应好了,总督府又不只有小姑会做饭,客气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鲁房的手朝里就走,嘴里道:“我给你说,姑父那坐骑才有意思,你每次去还得给他带好吃的,否则不会理你,如果吃的东西差了,它还会发脾气呢。什么!?你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吴明哭笑不得,不由摇了摇头。这小子,人虽长成了,但性格还是老样,也不知何时才能长大。他转过身,正准备跟着两人进门,这时身后响起杨易的声音:“督座!”

他转过身,就见杨易带着两个亲兵从远方奔来,待他走得近了,吴明才奇道:“后天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你不在家好好忙着,安心当你的新郎倌,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杨易本就对小云甚有好感,只是小云是祝玉清的陪嫁丫头,也只能把那感觉压在心底。吴明把联姻的事向他一说,这小子大喜过望,自无不应的道理。他和小云的婚事就定在后天,按说现在正该忙着,所以吴明才有如此一问。

杨易面色一红,行了一礼道:“正因为后天大婚,所以属下才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情?”吴明讶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结婚当天,我想请您当我们证婚人,不知督座意下如何?”

原来是这事,吴明不由笑道:“证婚人一般请男女双方信赖、尊敬或德高望重的人担任。你我之间,信赖倒算得上。但德高望重,我恐怕不沾边吧。”

杨易又行了一礼道:“大人已是一方总督,天下无人不晓。这德高望重四字,您若不当得,还有人谁能当得。”

如今吴明面皮特厚,此时也被他说得有些脸红,连忙打断他话道:“好了,好了,别说了。这事我答应了,你尽管放心。”

把小云嫁给杨易,本就有拉拢的成分在内,如今杨易求他当个证婚人,是出于真心也好,还是投桃报李也罢,吴明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一见吴明答应了,杨易也松了口气:“那,属下先告退了。”

他大概真有些忙,说完这事就急匆匆的告辞。吴明正待挽留两句,这时,远方又是一阵喧哗。总督府虽然道路宽敞,但暮色渐沉,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什么。几人同时抬头张望,就见十几人纵骑如飞,从黑暗中一冲而出。他们个个高头大马,铠甲鲜亮。当先一人老远就在喊:“请问,前方可是吴总督当面?”

吴明好歹是二品大员,朝廷重臣,他老远就大呼小叫的,其实已是极为失礼。吴明心下有些不快,皱了皱眉道:“我就是。敢问将军是谁?”

十几人跳下马,仍是那当头的道:“末将兵部百骑郎寿,见过总督大人。”他嘴上虽说着见过吴明,但只是拱手一礼。吴明更是不悦,沉声道:“郎将军有事么?请讲。”

“吴总督报经我兵部审批的将军职,今日任命已下来了,我是来向督座回令的。”

吴明虽有开府权,但报上去的将军职,则需兵部审批,如此一来则算正式。听郎寿如此说,他心下也有些恍然,大概郎寿认为,他是来向自己宣赏的吧,所以才如此倨傲。看来这家伙也是个愣头青,丝毫不会做人。此时离得近了,才发觉郎寿面色白净,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估计是那些没经挫折的世家子弟,所以不知轻重。

他压住心头不快,仍是缓声道:“朗将军辛苦。”

朗寿大剌剌的道:“这里是兵部批复的中西将领名单。其中五品以上实职七人,五品以下空白告身一百张,吴总督可自行封赏。”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背包里掏出厚厚一叠文书,递给吴明。

“谢郎将军。”

吴明伸手接过,可仔细想了下,顿觉有些不对。不由道:“五品以上实职不是六人么?怎么是七人了,郎将军没记错吧?”

中西总督府成立后,五品上将军共计六人,其中三木、递欧、邓格、朱磊四人本就是一路都督,投降过来后,为安其心,怎么也不可能随便安个武职敷衍了事。加上简飞扬和葛义,就有六个四品将军,所以吴明才有此一问。

朗寿笑了笑道:“自然没记错,此次西征得胜,与廖三公子的投诚不无关系。所以丞相开恩,特封他为中西副督,以安其心。”

“什么?这真是丞相之意么?”

吴明再不能忍,心头也有了怒意,大声道:“西征得胜,廖三公子有功自然不假,但本督自会代他向朝廷求赏,丞相这是何意?”

朗寿慢吞吞的道:“吴总督,我也只是传令而已,你向我发火可没什么用。再说了,封廖三公子为中西副督的行文已在路上,说不准已到双汇,早成事实。你就算向我发火,也没什么用。”

吴明还没答话,杨易向两个亲兵道:“去,把这个缺乏管教的家伙捉了,让他知道什么叫上下尊卑。”

郎寿如此无礼,他早就有些看不惯。见吴明暴跳如雷,他那里还忍得住,准备先把这家伙抓起来,先让顶头上司出气再说。他两个亲兵都是武者,功夫训练俱是一流,闻言“呛”的一声,同时拔剑出鞘。郎寿后退一步,按住腰间刀柄道:“怎么,难道你们想造反。”

“不得无礼。”

随着吴明一阵沉喝,两个亲兵同时后退,还剑入鞘。他们本是内营武者,对杨易这个主将自然忠心,但更不敢忤逆吴明之意。吴明抬头,看着郎寿道:“朗将军,你回去转告戴兵部,就说丞相之恩,本督生受了。我替三公子谢丞相赏。”

虽已还剑入鞘,但两个武者仍仗剑而立,杀气腾腾看着朗寿。武者个个高来高去,可不是闹着玩的。郎寿被几人看得心头发毛,早有退意。听吴明如此说,顺势拱手一礼道:“如此,我就先告辞了。吴总督,咱们后会有期。”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上了马,带着十几个属下扬长而去。眼见他们走得远了,杨易才轻声道:“督座,丞相这也太阴狠了,这不是在给你树对头么。”

廖刚手握重兵,在中西更是深得人心。虽无背叛吴明之心,但以他的威望实力,对吴明已是个严重威胁。得封中西总督后,吴明本意是向朝廷请封廖刚为南版省督,由商羽坤辅之,专管中西政事。如此一来,就需交出军权。只要廖刚没了军权,就和自己不相冲突,双方也能相安无事。可丞相一纸任命,把他计划生生打乱,如果廖刚真的接受中西副督之位,则是中西军方第二号人物,就算他一直不争,吴明也如骨鲠在喉,难受之极。而且军权贵一,一旦中西有两个核心人物,极易产生祸事内乱。

吴明叹了口气,半晌才对杨易道:“天色不早,你还得准备婚事,快回去吧。”

“可是。”杨易张了张嘴,还待再说。吴明接着道:“放心,我对廖刚甚为了解。丞相此计,想必他也清楚其中利害。这也不是无法可解,我自有安排。”

“是,那属下先告退了。”

杨易恭恭敬敬的道。他对吴明有种盲目信任,一见对方如此说,自然不再罗嗦。

杯酒释兵权8 第二十八节

八月十八,惊远将军杨易大婚。他虽只是五品将军,但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杨易不但是吴明心腹爱将,更是七段高手。之所以仅得五品封惊远将军,还只是他年龄太小,资历尚浅的缘故。但他文武双全,因着吴明的关系,早晚定会飞黄腾达,所以此次婚事,来贺的人也不少。

让所有人惊掉大牙的是,这个年轻的惊远将军,所娶之女不是名门贵嫒,而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女子。后来人们才打听到,这个女人名叫柳云,是吴总督夫人祝玉清的异性姐妹。所有人才恍然大悟,继而若有所思。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匀速疾行着,烈日被浓密如针的松林过滤了,在薄纱做成窗帘上留下梦幻般的斑斑点点。祝玉清拉开车帘,一双大眼好奇的打量着外面的景致。吴明盘腿坐在车厢的另一侧,右手拿着赤宵,左手则捏着个雪梨,小心翼翼的削着上面的皮。见她瞧得认真,不由笑道:“这段山路尽是松林,有什么好看的,你倒有味得很,也不嫌烦。”

祝玉清的病耽搁不得,加上波斯也催得急,所以杨易婚事一完,他就带着几百亲兵急匆匆的上路了。沉疴有望痊愈,祝玉清也恢复了生的意志,连带着身体也大见起色。这一路行来,她的病虽不见好,但精神却好了许多。犹如被太阳晒蔫的蔬菜,遇水见涨,又恢复了清灵劲儿。

祝玉清放下车帘,转过头对吴明笑道:“古人有言:百木之长,尤公,故字从公。松木不但耐寒,也耐旱,更耐热。他们对环境的适应力是极强的。又曾言:松柏之有心也,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不论春夏秋冬,雨雪交替,松木都是郁郁葱葱,坚持原有本色……”大概说得有些急,临到后来有些不继,她身子本就没好,不免有些气喘。

吴明看她扳着白嫩的五指,在那里文绉绉的数落松树的好处,连忙劝道:“好了,好了,我的大才女,先别说话了,来吃点梨消消气。这东西对止咳有特效,你平时得多吃。”他说着,削了一块白嫩的果肉,递向了祝玉清。

“从小吃到大,也没见好过。”

话虽如此说,但祝玉清伸手接过,小心翼翼的吮着上面的果汁。见吴明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她大眼一瞪,假意嗔道:“松向高洁,一直不脱本色。你呀,平时就得多学学,看看都变成什么样子了,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被她数落一通,吴明大为尴尬,只得嘿嘿傻笑。祝玉清抿嘴一笑,又道:“对了,你让杨将军留守南宁,他还那么年轻,你就这么放心?”

此次西行甚为仓促,由于走得匆忙,许多事都还没理顺理清。而中西在南宁也不能没人,所以吴明就把杨易留在了南宁。吴明看着妻子,微笑道:“人家新婚燕尔,总不好强拆开来,一路颠簸随我到中西去。再说了,南宁也确实要个人在那看着,小易年龄不小了,早晚得让他独挡一面,你就别操心了。”

祝玉清翻了个白眼给他:“说得老气横秋似的,好象自己多大一样。”话虽如此说,她又看了看外面,有些担忧的道:“听说双汇城防高险,你就带这么几百人去,不要紧吧。”

看着她小脸煞白,偏又担心这担心那的。吴明大为心疼,不由道:“双汇城防再高,那只是针对敌人的。”见祝玉仍是蹙着细细的眉尖,他继续道:“放心吧,我现在好歹是中西总督,他廖刚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再说了,我和廖刚交往虽然不深,但对其为人,还是蛮了解的。”

他话虽说得满满,但心下仍有些担忧。不由望着林荫道外的车厢,车行依旧,外面青松绿意盎然。正如小清说的一样,松向高洁,一直不脱本色。廖刚,四年过去了,你又变了多少,可别让我失望。

当双汇城遥遥在望时,天已近黄昏。几百人的队伍到达东门时,城中早已涌出了一群人来等在此处,当先两骑,正是廖刚和递欧二人。见妻子仍有些紧张,吴明拍了拍她刀削似的肩膀以示安慰:“不用如此,照我说的做就是了。”然后从车厢中跳出来。廖刚和递欧连忙下了马,大礼参拜:“见过督座。”

吴明连忙扶起二人,望了望四周黑压压的人群,满面春风的道:“此次西行,主要是应波斯国主之请,三公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廖刚正色道:“督座不必如此。你是中西之主,城民景仰,听说您要进城,这些人都是自发来瞻仰你风采的。”

有什么风采好瞻仰的。这些城民来看自己不假,估计大多也只是个好奇心而已。廖刚如此说,分明就是在讨好自己,也不是真心还是假意。心下想着,面上却苦笑道:“去年正是我破的此城。如今整个双汇,恐怕大多对我都有些怨愤吧,何来欢迎之说。”

这话已有些诛心了,廖刚面色一变,急声辩解:“督座何出此言,中西长久孤悬于外,城民思归,如今得归朝廷,这是大势所趋。况且您素有仁名,百姓对你爱戴,那也是自然的,岂会怨恨?”

“是么。”吴明低低应了声。脸上又挂上了和煦的笑容,指了指身后的大车道:“三公子与我乃是知交,那些虚礼客套咱就免了,请到车上一叙。”

此次西行,考虑到祝玉清病体,吴明专门请鲁房做了这辆马车。这辆车虽不豪华,但甚是宽大,驿道宽约十几米,马车就几乎占了一半,甚是招摇。廖刚扫了一眼大车,眼神却有些犹豫,嘴里道:“督座,有什么事到城里再说不好么?”

吴明面皮一紧,有些不悦的道:“拙荆素闻三公子贤名,甚想见上一见,但她体弱,不能见风。难道这个请求你都不肯?”

祝玉清才艺无双,其艳名早就名动大江南北。名人无私事,古今向来如此。随同她才气传播的,就是病恹恹的身体了。听吴明如此说,廖刚更为不安,小声道:“督座,这怕不好吧。”

吴明大笑道:“有什么好不好的,既是入内闲叙,我自然会在场。再说了,你我兄弟一场,还在乎那些虚礼做什么?”

廖刚把牙一咬,狠了狠心道:“既如此,属下唐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吴明,翻身进了大车。

马车虽大,但做工精细,甚是宽敞。车厢底部还铺了一层薄薄凉席。这凉席也不知什么材料做成,柔软舒适,更令车厢中透着一股淡淡的竹香。车厢当面,靠着一个一身翠衣的少妇。这女子云鬓高挽,面色如玉,细细的长眉微蹙着,更增几分我见犹怜之感。此时她正睁着一双黑亮晶莹的的眸子朝这边打量。已近黄昏,车厢内光线不足,但廖刚仍能感到她一双眸子晶亮夺人。这时吴明道:“三公子,这位就是拙荆。小清,这位就是常跟你说起的三公子了。”

祝玉清抿嘴一笑道:“三公子大名,妾身早有耳闻。郎君时常提起,说你英伟不凡,对你品性为人更是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妾身不能见风,今日贸然相请,倒是唐突了。”

虽然廖刚早已成婚,但被如此美女当面夸奖,仍有些脸红,不由道:“夫人过誉,属下那当得如此称赞。”见吴明走过去,轻轻扶着祝玉清,为她正了正靠背。廖刚接着道:“常闻督座伉俪情深,今日一见,果然是天生壁人,属下也羡慕得紧。”

为祝玉清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吴明紧挨着她坐下了。然后一指旁边的锦墩道:“三公子不必客气,请坐。”

此时马车已然进城,吴明的亲兵队伍本就有几百人,加上廖刚带来迎接的一大票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里面开去。双汇虽是山城,但甚是繁华,上次吴明破城,并未多大损伤。加之廖刚治理得法,所以几乎没受什么影响。这一路行来,外面尽是山呼海啸般的呼声。在一片嘈杂中,有人在大声喊着“吴总督!”,也有人喊着“帝国万岁!”但更多的人在声竭力嘶的喊着“三公子!”

听着外面的叫声。廖刚扶着锦墩,小心翼翼的坐下了,只觉得如坐针毡,人也浑身不自在。尽管这锦墩用料讲究,舒适柔和,上面绝不会有一个毛刺。

吴明竖耳听了一小会,待得呼声稍歇,才看着廖刚笑道:“看来三公子在双汇颇有声名啊,极受城民拥戴。”

廖刚躬了躬身道:“督座谬赞了,要说声名,你才是素有仁名。属下那当得你之万一,让你见笑了。”

吴明眯起眼,似是在想着什么,廖刚也不敢抬头,只是这般弯着腰。半晌,吴明才象回过神来,苦笑道:“抱歉,想到以前的事了。一时走神,别这么多礼。”

一说到这事,廖刚也有些感慨:“是啊,当年要不是督座你,我恐怕早成了波斯人刀下亡魂了,那还可能和督座在此高谈阔论。”

杯酒释兵权9 第二十九节

一说到这事,廖刚也有些感慨:“是啊,当年要不是督座你,我恐怕早成了波斯人刀下亡魂了,那还可能和督座在此高谈阔论。”

“是啊。”吴明也跟着感慨了一句,继而大笑道:“就为这些曾经的生死与共,咱们就当浮一大白,来啊,上酒。”

他话一说完,祝玉清就有些怪责的白了他一眼道:“你还以为在家里呀,这长途跋涉的,那里来的酒?你看看你,一高兴就得意忘形了。”

“是么!”吴明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廖刚一脸歉然:“把这事给忘了,倒让三公子见笑。”

见丈夫一脸尴尬,祝玉清也乐了,又道:“酒倒是有,不过味道怕不怎么好。”

此时廖刚也在兴头上,闻言不由道:“只要有酒助兴就成,那还管好不好的。”

吴明怔了怔,奇道:“难道小清能变出酒来?”

“我一介女流,又不是江湖杂耍,那有这等神通。阿明难道忘了,临出行时,你给我准备了一坛药酒,说是专治咳嗽,这一路行来,药性尽融,怕也喝得了。”

吴明苦笑道:“那是药酒,三公子名动中西,身份尊贵,怎么能喝这个?”

他话才落音,廖刚已然叫道:“督座说这话忒的讨厌。自五年前南征归来,督座风采,属下一直不曾相忘。也时常抱憾未能在近卫营一展抱负。如今中西得平,又有您这样的明主,是本人之幸,也是中西民众之幸。如此幸事,自该高兴才对。酒能佐兴,现在别说是药酒,就算是黄连苦汤一杯,也是甘之如饴了。”

吴明和妻子对望一眼,然后拍掌叫道:“公子谬赞,本督实不敢当。但你我今日相见,正该有酒助兴。小清,既然公子不嫌弃,那咱们就以药酒待客,又有何不可?”

祝玉清微微一笑:“既然三公子不嫌酒苦,我自然无话可说。”她一边说着,已从车厢底座抽出一个瓷瓶,递给了吴明。吴明打开,顿时香味盈然,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酒香。廖刚吸了吸鼻子道:“沁人心脾,闻之全身爽然若失,夫人还道是药酒,怕是所言有些不实。”

祝玉清微笑不语,吴明在一旁道:“是不是好酒,咱们喝过就知道了,光闻闻怎么成?”他一边说着,一边端出两个杯子,然后斟满了酒,递向了廖刚。慌得廖刚连忙接过,口中连连道谢不已。

吴明端起酒杯道:“记得四年前,我率南征军残部回返,波斯万人队杀至,正值彷徨无计,幸得三公子夜献奇计,以金蝉脱壳之计摆脱了波斯人纠缠。从这上面来说,三公子不但是本督的恩人,更是几千南征军兄弟的恩人。这里,我先敬你一杯。”说罢,当先一饮而尽。

廖刚被他说得脸红,眼见对方已然喝完,也是一饮而尽。吴明照了照杯子,让白玉瓷杯见了底,然后酒杯搁在了案几上。

主人如此殷勤,且又是顶头上司。廖刚无法,只得有样学样的照了照杯底,然后把酒杯搁在了案几上。祝玉清赞了声好:“三公子好酒量。”一边说着,又为两人斟满了酒。

吴明又端起了酒杯,悠然道:“到得庭牙后,廖胜包藏祸心,意图对整个南征军不利。当时廖胜势大,三公子却甘冒奇险飞身来告,这等义举,实令人感佩莫名。”祝玉清微一躬身,跟着轻声道:“何妹妹不但与我共侍一夫,更是我表妹。在这里,我先替她感谢三公子了。”

廖刚大为不安,喃喃道:“督座客气了,当时并没帮到什么忙。”

吴明却是不管,仰头又是一饮而尽。廖刚更是不安,连忙跟着一饮而尽。辛辣味苦的两杯药酒下肚,只觉口里喷出来的全是酒气,脸上也有了几分热意。祝玉清把小瓶凑在杯边,小心翼翼的又为两人斟满了酒。然后尖着一双纤细的素手,亲自把酒捧在廖刚面前,慌得后者连忙接过,口中连称不敢。

祝玉清笑了笑,把另一只酒杯捧给了吴明,一边道:“三公子自然当得的,这是我替何妹妹谢你的。”

吴明接过酒杯,接着道:“年前能克双汇,全赖三公子仁慈,举城来降。否则战乱一起,鹿死谁手暂且不说,整个双汇百姓都将遭殃。就凭这点,本督就该感谢三公子之德。”他说着,把酒杯凑在嘴边,仰起脖子喝了个精光。

廖刚苦笑道:“督座不要再恭维了,你要再说下去。属下都恨不得有个地儿能钻下去。”

吴明放下酒杯,叹了口气道:“三公子,你可知道令尊真正死因么?”

“父亲的死因?”

吴明突然说出这话,令廖刚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怔了怔道:“邸报上不是说得分明,父亲是练岔了气,早在年前身故,督座只见到他的遗骸,难道还有什么内幕不曾?”

廖青的真正死因,是被西夷下毒谋害的。只是西夷虽没南蛮北汉势大,仍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两国虽属敌对,但朝廷已是两面皆敌,实在不想在西部再生事端。再说了,廖青虽被朝廷指为国贼,但好歹曾是一方总督,一方总督在几十年前就被西夷下了钉子,朝廷却是毫无所觉,这个脸丢得太大,朝廷实在不好意思宣扬。所以廖刚得到的,只是吴明发往朝廷的邸报,至于真正死因,他却真是不知。

吴明叹了口气道:“正是,廖总督是被西夷下毒谋害的,死于本督当面。”

廖刚冷笑道:“死得好,这老东西原来是这么死的。”他本是庶出,从小受尽父亲冷落,其母更在年前不治,与世长辞。母亲的死因,与廖青的冷落不无关系。所以他对廖青这个亲生父亲殊无好感,甚至有些仇视。

眼见廖刚如此,吴明又叹了口气道:“生者父母,其实廖总督生前,未尝对你们母子没有愧疚之心。但他是中西总督,总得照顾到方方面面,你终究只是庶出,将心比心,他那可能不厚此薄彼?”

廖刚仍是冷笑:“就算如此,可我母亲得病,他却一直不闻不问?可曾尽过半分为夫之责?”

吴明低低道:“三公子此言差亦,也许那个时候,令尊精力,早就花在和毒药做斗争上了,那还有精力顾及其他?”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廖青的死因和盘托出,廖刚听完,眼中已噙满泪水,但仍是倔强的道:“也许他真有苦衷,但要我就此原谅他,我可办不到。”

吴明从怀里掏出中西生番谱,递给廖刚道:“这东西也是你父亲临死交给我的,里面有你们廖家潜伏在各地的暗桩和隐藏势力,我放在身上也没动过,如今完璧归赵,我也放心了。”

廖刚终于动容,轻声道:“这也是他委托给我的吗?”

“是。”吴明别过脸,似在聆听外面的滚滚车轮声,轻声道:“廖总督在临死前,希望我能照顾你们一家,让廖家血脉得以延续。”顿了顿,他接着又道:“依着小艺的关系,我本该对他恨之如骨的,但细想起来,那夜的事确实与他没多少关系,现在回想起来,所有的仇怨,都已随风消散,南柯一梦而已。”

“你说是吗?三公子。他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怨恨的?”

中西生番谱,本是廖青留给吴明的。但里面这些人都是廖家忠仆,吴明可没把握,也没精力去一一降服,与其如此,还不如卖个好,直接送与廖刚。而做戏要做全套,自然说是廖青临死委托了。否则,廖刚也非昔日三公子,心防也不是说破就破的。而父子亲情,永远是世上最为动人的一种感情之一。别看他现在死鸭子嘴硬,那也只是太过在乎父爱的表现而已。

果然,吴明说完这话后,廖刚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他痛哭失声:“谢谢你,督座。我廖刚欠你太多了,我廖氏也欠你太多了。以后但凡有命,属下必然鞍前马后,惟命是从。”

吴明摆了摆手,盯着几上的两个空杯子道:“三公子不必如此,我只想和你相安无事,各展其才,以后只要我吴某不倒,就有你逍遥自在的一天。毕竟,这是我答应过令尊的。本督其他不怎么样,但自认千金一诺,还未曾食言而肥。”

“和我相安无事,各展其才?”廖刚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有些愕然的看着吴明:“督座何出此言?”

吴明深吸口气,和妻子并肩靠在车厢上,缓声道:“本督未得中西时,常思与三公子并肩作战,共为敉平天下而努力。可真到了这个位置,却是日日坐立难安。”

廖刚仍是不明所以:“难道这与我有关?”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三公子在中西甚有人望。如今更被丞相封为中西副督,本督坐立难安呐。”

廖刚想了想,苦笑道:“属下人虽愚钝,但军权贵一,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只是督座对我,也算颇为了解,难道仍不相信我么?”

“不是不相信你。”吴明说着,拉开窗户,外面的欢呼声陡然大了起来,尽是对廖刚的拥戴之声,他又放下车帘,看着廖刚道:“人在其位,就谋其政。身在官场,有些东西那能随心所欲?三公子只要仍是副督之职,这些民众,双汇的城民就会对你抱有期望。如果那天你属下军士突然集体军谏,亦或双汇所有城民来个万民请愿,要你夺去我总督之职,仍扶你为中西之主。你是选择整个双汇城民,还是站在我吴明个人一方?”

答案已是不言而喻。廖刚垂下头,过了半晌才道:“督座说得在理,明日我就向朝廷上书,请辞中西副督之位!”

吴明也舒了口气,有些萧索的道:“谢公子体谅。我会向朝廷上书,请封你为青庭省督,主管一方政事。”

廖刚有些苦涩的道:“那,属下就多谢督座了。”

调为省督,而且点名主管政事,那就是与军权无缘了。而且他廖刚根在双汇,一旦调离此处,日子一长,人们也会渐渐淡忘。过个几年回来,城民早已不认识他了,所有军队早被吴明安插的亲信把持。谁还曾记得有这么个三公子?

可他更清楚,吴明比自己更适合做这中西之主。投降这个年轻的总督,迎他入主中西,不正是自己希望的么?可想到吴明对自己的种种手段,对比四年前的那个近卫营队正,他心头只剩下茫然。

自己做得可对?

各出机心1 第三十节

达涯雪山就像一条白色巨龙,横亘在整个大陆上。把南蛮、波斯、东汉三大帝国生生隔离。以前波斯要进攻南蛮,就得从达涯雪山以南,沿着窄窄的海岸线进入南蛮。南蛮的水军比波斯只强不弱,在水军携守下,要想攻破依山傍海的顿尔要塞,几乎不可能。自从南蛮修建了顿尔要塞之后,这窄窄的海岸线也变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险。

达涯溶洞发现后,这个问题迎刃而解,出了达涯溶洞南下,就到了顿尔草原。此处已是南蛮腹地,顿尔要塞名存实亡。波斯人从后方进攻,第一次攻破了此处。如今两国战事如火如荼,达涯溶洞显得越发重要,对波斯人来说,这是他们东进的必经之路,也是几十万军队的生命线,所以看管极为严格。

只是九月,但达涯雪山下仍是冷飕飕的,连那些在洞口站得笔直的卫兵,也多穿了层夹袄。武公领着几个随从,驱马走到洞口几十米外站定了,微微出神。这洞口呈一个不规则的圆形,高宽也就五六米的样子。洞口怪石嶙峋,不时有雪水从上面飞溅而下,激起阵阵水雾,在阳光下勾勒出一层梦幻般的氤氲之色。如此美丽的景致,谁又会想到,波斯的几十万大军正是从这里到达青庭草原以南,然后对南蛮发动了旷日持久的战争。

武公转头看着亲兵,皱着眉头道:“怎么还没到?”

那亲兵有些惶恐,躬身道:“公子来信说,确实是今天到。属下怎敢胡言?”

武公从鼻腔里“哼”了声道:“估计是这小子又犯了懒,所以迟到了。”

波斯大帝之下,就是文武二公。天下间能让武公亲迎的,屈指可数。但其子温非亚特绝对是其中之一。武公对温非亚特的宠溺,在整个波斯都是出了名的。温非亚特人虽长得和武公有个七八分像,但不擅舌辨,性格上和武公却差远了。温非亚特很小的时候,有个千夫长之子不知厉害,为此取笑于他。武公得知后,大怒,竟编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其一家老小全部流做苦役。为小孩子的一句口舌而流放一个中级军官,古今都是极为罕见。武公对这宝贝儿子的宠溺,可见一斑。

两人正说话间,一行人从洞里走了出来。当先一人高鼻蓝目,和武公几乎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正是温非亚特。

一出洞口,就见到父亲阴沉的面孔。温非亚特身子不由一震,一路小跑到武公面前,恭恭敬敬的道:“父亲!”武公对他的宠溺,那是表现给外面看的。私底下,他对温非亚特的要求却很严格,所以在父亲面前,温非亚特一向战战兢兢,不敢稍逆其父之意。

武公如根木桩般端坐马上,动也不动,哼道:“离约定时间晚了两个时辰,这要是在军中,老早就该军棍侍侯了。”

温非亚特抹了把脸上的冷汗,讷讷道:“里尔沙漠实在太热,队伍里有好几个随从中暑了,所以孩儿就停下来,为他们简单治疗了下。”

达涯溶洞以西,并不是天堂,而是浩瀚无边的沙海,称为里尔沙漠。这个沙漠占据波斯国土的总面积不多。但受其影响,周围大多是荒漠戈壁,寸草不生。波斯东部人迹罕至,地广人稀,大多与此沙海有关。这也是达涯溶洞许久不曾被发现的一个客观因素。

听温非亚特如此说,武公再望了望风尘仆仆的一众随从,面部线条缓和下来。他转头身边亲兵道:“给公子一匹马,走吧。”

温非亚特接过缰绳,然后翻身上了马,缓缓跟于武公身后。武公回头喝道:“畏首畏尾的,也难怪艾丝特会看上吴明,你这样子,如何赢得对方好感?”

被武公一喝,温非亚特大气都不敢喘,连忙拍马跟上。武公转过头,专心控着马:“说吧,末底专门叫你跑这一趟,到底为了什么。”

波斯两公五侯,在朝堂上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其中黑虎侯末底、贪狼侯旱亚力、骁马侯均合见三人是武公一手带出来的。而榧龙侯米特拉与浪蛟候更日明则站在文公怀亚特一方。目前旱亚力和均合见跟随武公在外征战,而末底则留在格汗,替武公在格汗调集粮草,同时注意朝廷最新动向。

温非亚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的递向了武公,嘴里道:“狼侯并没给孩儿多说,只说父亲见了这信,就什么都明白了。”

武公接过,口中喃喃道:“平时都是军中驿卒传信,末底这家伙,到底搞什么鬼?”

信鸽不能飞越雪山,所以波斯东征军,最苦恼的就是通信。只有通过驿卒从达涯溶洞往返传递,极为辛苦。以前末底有什么事,都是通过驿卒传递,此次竟然专门叫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跑一趟。武公一边拆着信,心头也是疑惑不已。

拆开了信,武公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开始的时候他还面带笑容,也看得极快。到了后来越来越慢,脸上的怒色也越来越浓。温非亚特看着他好似马上要打雷下雨的脸,心头极是忐忑,小心翼翼的道:“父亲,怎么了?”

“怎么了?”武公气极反笑,扬了扬手中的信纸道:“老子在前方打生打死,他怀亚特却在格汗小动作不断,真他妈的混帐。”

温非亚特有些不以为然,心道:“父亲和文公争了一辈子,什么时候没有小动作了?不过这次到底什么事?以至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他虽慢了武公半个马身,但武公是斜着身子看信的,其子表情尽收眼底。他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圣女要跟人跑了,看你怎么办?到时候就算你老子我,也不见得有办法。”

波斯国以度神教为国教,全民信奉此教。除了教主枯木和尚外,就以圣女身份为尊。历代圣女只设一人,武公口中的圣女,自然是指艾丝特无疑。

温非亚特闻言大惊,叫道:“父亲怎么会说出这话?”

艾丝特无疑极美,有格汗之花的称号,但在格汗,却无追求之人。其主要原因就是,艾丝特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度神教历代圣女,除了几个特例外,都是孤独终生,不曾婚嫁。在波斯,只有对国家有过大功,亦或征得教主亲口许婚,才有可能迎娶圣女。单单这一点,就让无数人望而却步。如果仅此一点,以艾丝特的美貌,自然不乏青年才俊的追求。但要命的是,温非亚特苦恋艾丝特,在波斯可说人尽皆知。而武公又是出名的护短,如果以这件事和温非亚特有所冲突,就相当于得罪了武公,进而得罪整个大流士家族,那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所以到得如今,艾丝特一到格汗,几乎都是温非亚特围着她转。而武公也把艾丝特看成内定的媳妇,那个敢有非分之想?

武公道:“朝廷和南汉缔结盟约,吴明和圣女功不可没,两人交往颇久。怀亚特不知从那里得知两人有些暧昧的关系。建议陛下用圣女同中西联姻,稳固朝廷与南汉的关系。同时以圣女为条件,把云渡名义上的管理权要过来。”

两国现在各取所需,关系已是稳得不能再稳,此时联姻,最多起过锦上添花之效,实无多大必要,最重要的是后面一点,就是把云渡名义上的管理权。

说来好笑,度神教虽是波斯国教,但却发源于东汉。祖师释祖在中西云渡的一块绿洲中,看沙海变迁无常,沙生植物在恶劣的环境中生而复死,死而复生,进而有所顿悟,创出了度神教镇教绝学枯心术。领悟枯心术后,释祖试图在东汉传播这套功法,但遭到圣地苍松亭的全力打压。直斥为“谬论邪功”,甚至大肆搜捕习练过枯心术的弟子。眼见在东汉再无群众基础,释祖无奈之下,只得远赴西地,一路传教。但西地教派更多,他想立足更不容易,最后一路辗转,到了波斯境内。当时波斯并不太平,国内暴民遍起,内乱不休。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释祖救了当时的波斯大帝欧力科一命,双方自此认识。后来欧力科发觉救命恩人不但武功高强,更是一个高尚的苦行家,思想家。一番交谈下来,发现释祖宏扬的自修、恭谨、谦和等主张,十分适合安抚暴民,麻痹人民。更符合波斯统治阶层利益,于是决定礼聘释祖为国师。这个请求对释祖来说,可说是瞌睡遇见枕头,两人自是一拍即合。自此,度神教才在波斯传播开来,最后影响越来越大,最终成为波斯国教。

如今,波斯全民皆信此教,可说鼎盛之极。但对于教民来说,却有一个永远的痛,那就是他们的圣地。圣地离波斯太远了,说是相隔万里也不为过。释祖悟道之地,是在中西云渡。云渡地处中西西部,与西夷毗邻。达涯溶洞没发现之前,信徒若要朝圣,必须跋涉万里,绕过雪山,从遥远的西地一路赶来,许多虔诚的信徒甚倒毙在朝圣的路上。但宗教的力量是可怕的,无数朝圣者前仆后继,争相朝云度赶来,然后在此处定居。而东汉本就对这块不毛之地不甚重视,所以云度已事实上掌握于度神教手中。

云度虽小,对中西来说鸡肋,对以度神教为国教的波斯来说,却是一块不容缺少的地方。所以历代波斯大帝,都试图说服东汉放弃此地,承认云度事实上的自治。但东汉朝廷深知此地对波斯的重要性,更害怕对方以此为基,进行宗教渗透。所以每每谈及,总是漫天要价,而波斯则因此地与国土并不接壤,开出来的价钱自然不甚理想,而做出的姿态,也大多是给民众看的。所以双方谈了几次,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达涯溶洞开通后,波斯占据了天青河以南,虽与云度并不接壤,但已算一水之隔,所以波斯谋划圣地的心情,就变得更为迫切。如果能以一个圣女,换得云度名义上的管理权。对于腓力烈来说,就是一件深受国民拥戴,后世夸耀的功绩。至于艾丝特是否幸福,但倒是其次了。

温非亚特大急:“什么?父亲说的是真的吗?不是狼侯危言耸听吧?”

“怎么不真?”武公冷笑道:“这件事虽然隐秘。但怀亚特和陛下在书远商议时,刚巧被我安插的一个内侍听到了,否则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们有如此好算计呢。”

“不行,不行。”温非亚特一改先前的懦弱,大叫道:“父亲你得帮我,圣女是我的,怎能嫁给吴明那小子。”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天塌不下来,一切有我为你做主。”

被武公训斥一通,温非亚特情绪稳定下来,他小声道:“父亲,你不是说过,陛下私下答应过你,要把圣女许配给我么?”

“私下答应过我?”武公看了儿子一眼,控着马继续朝前走:“别说私下答应过,就算是公开的又怎么样?在圣地归属这等大事面前,所有承诺都得靠边站,就算是金口玉也没用。”

温非亚特催了催马,哭丧着脸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认命了?不行,我不答应。”

“我也不答应!但你这副样子有用么?”

吼完温非亚特,武公控着马继续前行。心中却暗自冷笑:“如果儿子和圣女婚事能成,大流士家族的威望必会更上层楼,怀亚特定有瞧到了这一点。只是他献的这计,完全是从陛下的角度出发,让其无法拒绝。只是你计策虽好,我也不是无法可想,岂能事事都如你等之愿。”

他想着,眼中掠过一道凌厉的杀意。

各出机心2 第三十一节

复兴四年秋,刚被南汉任命为中西副督的廖刚向朝廷上表,请辞其职。以太后之机智,自然明白这是吴明和丞相间的斗争结果,断无不允之理,于是下旨照准。而吴明向朝廷请封廖刚为双汇省督,请封商羽坤为青庭省督的奏章接踵而至,太后一一同意。

任凭丞相心智如海,也料不到廖刚会来这么一手。这一连窜变化,更让他措手不及。就算他对全国将领升迁有审核权,但廖刚自行请辞,这却是无可奈何。而吴明是中西总督,总揽中西军政,他要请封省督,也是职权范围内。而且廖刚自舍军权,摆明了跟丞相不对付,他也没了在庭牙省督上再做手脚的闲心。

商家势大,以前廖氏在中西就极近拉拢之能事。商羽坤正儿八经的官职没有,但闲散官职却一大堆。什么成州马监总事,成州运事总使等等。这些东西虽无实权,但品级却是不小。所以吴明请奏商羽坤为南版省督,在官场上并无突兀之感。这也是商羽坤向吴明要权的前提。

在廖刚的配合下,葛义顺利接手双汇城的具体防务。当廖刚亲手把调兵用的虎符交给葛义时,吴明这才松了口气。代之而起的,是对廖三公子浓浓的歉意。廖刚卸职后,就该去庭牙任职,而吴明此去波斯,和他正好同路。于是力邀三公子共行,但廖刚以身体抱恙为由推辞了。吴明对此,也只能慨然一叹。

双汇的兵力虽然极多,但成分却是极杂,各个民族的人都有。而且有老有少,战斗力大为不一。吴明深知兵贵于精的道理,而不是数量越多越好。所以他交给葛义的任务,就是去芜存精,从里面筛选身强力壮者,淘汰老弱,打造一支铁血精兵。

祝玉清的身体耽搁不得,安排好这些后。吴明就带着几百个亲兵,一路朝西而行。由于担心祝玉清病体,所以队伍走得不快。穿过南版,沿着青庭草原西行,到达天青河风铃渡时,已是十月。吴明端坐在马上,护着马车,看着碧绿依旧的天青河怔怔出神。这时祝玉清撩开窗帘,露出一张如花娇颜,唤道:“阿明!”

经历过分离,经历过战争。吴明更加珍惜眼前这难得的安宁。这段时间,吴明大半都在马车上度过的,夫妻二人几乎行影不离。就算偶尔骑马而行,也是常伴马车左右。听妻子叫他,吴明拉住了马,看着祝玉清发白的俏脸,有些担忧的道:“你没事吧,小清?”

“真冷,刚到十月份,这里就这么冷,真没想到。”祝玉清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看着他簌簌发抖的样子,吴明大为心疼。不由紧张的道:“不要紧吧,要不你多加点衣裳?”

祝玉清点了点头,“嗯”了声道:“没事,这里临近雪山,冷点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如此酷寒,不过过了达涯溶洞就好了。”

吴明有些莫名其妙,奇道:“越往后,就越是临近冬季,怎会过了溶洞就好了。”

“你呀,真是粗性子。”祝玉清笑了起来:“过了溶洞,就真正到了波斯境内。波斯一年四季,大半炎热无比。此去格汗,正值冬季,正是凉爽宜人的好天,据说穿一件薄毛衣足已成行。”

“哦,这样啊。”吴明喃喃着应了一声。

这个世界的地理环境和原地球并无多大区别。这样算的话,波斯应该是属于热带气候,怪不得祝玉清会如此说。吴明不由笑道:“小清果然博学,为夫甘拜下风。此去格汗,正是气候宜人的冬季,我倒有些期待了呢。”

祝玉清掩嘴轻咳了声,面上泛起一丝潮红。嗔道:“过了溶洞,就是里尔沙漠。到时候热不死你,看你还油嘴滑舌的。”

吴明一怔,正待再打趣两句。几艘军船从对岸开过来,隔得老远,就见上面甲胄森然,刀兵闪闪。吴明一正脸色,对祝玉清道:“波斯来人了,你且歇着,我去招呼一下。”

几艘军船来得极快,当先一艘最为夺目,装饰也较其他几艘繁华。才一靠岸,就从上面跳下一个人来。大声道:“前面可是吴总督么?”

这船虽不算很大,但从甲板到地面,起码也有个五六米高。可他跳下来时,几乎点尘不惊,显然身手极好。吴明拍马上前,也是大声道:“我就是,将军是谁?如何称呼?”

那人略带自豪的道:“下将无敌万人队千夫长艾森,见过吴总督。吴总督有请,公爷正在船上恭候你的大驾光临。”

在波斯,能被称做公爷的,也就文武二公而已。而文公远在格汗,自不可能跑到这里来迎接于他。所以这艾森口中的公爷,自是武公无疑。

武公不是正在前线指挥同南蛮的战事么,难道专程跑来迎接自己?吴明心下转着念头,嘴上却道:“那就有劳艾将军了。”

吴明此次西行,关系到国师生死,所以波斯极为重视。当中一艘军船是主舰,也是用来招待吴明夫妇的。其他几艘则是装载随从人员,就连祝玉清所乘的大车,也被一些波斯工匠仔细拆解开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艘军舰上随行运走。

刚扶着祝玉清下了车,就听到甲板上传来武公爽朗的笑声:“吴总督,这里有波斯最名贵的葡萄酒,老夫已是恭侯多时,何不上来痛饮一番?”

随着他话语声,从船上垂下来一道软梯。可祝玉清身子弱,现在连站立行走都是问题,更别说攀爬这等软梯了。武公此举,也不知是何意。吴明顾不得多想,把祝玉清打横抱起,右脚一点梯木,人已顺着这一点之力,扶摇而上。五米高的距离,对吴明来讲,跟本不是问题。而祝玉清体弱多病,本就身轻如燕,更无多少负担。这一下直冲而上,连梯云纵都省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抱着祝玉清,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甲板上。

甲板上放着一张圆桌,桌子边还摆在三张椅子。武公正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端着一杯鲜红的葡萄酒,笑吟吟的看着吴明,口里道:“久闻吴总督夫妇伉俪情深,今日一试果然如此。想必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祝小姐了。”

各出机心3 第三十二节

看来那软梯,也是武公给吴明出的一个难题,目的也是试探了。祝玉清从吴明怀里挣脱出来,敛衽道:“妾身娘家正是姓祝,但若说大名鼎鼎,怎及公爷万一?公爷豪爽无边,更是天下奇人,今日甫一见面,却如此刁难我一弱女子,实在令人心寒。”

武公怔了怔,继而哈哈大笑:“久闻祝小姐清丽无双,更是天下少有才女,今日一见,果真是聪慧不凡,一番话说得老夫都哑口无言,吴总督真是好福气。”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道:“督座可得好好珍惜,别辜负了夫人。”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别样意味了,吴明心头一动,面上却微笑道;“这是自然,多谢公爷提醒。”

武公眼中精光一闪,指着旁边两张椅子道:“两位请坐。老夫本待另行设宴款待二位,以尽地主之谊。但格汗那边,催得实在太急。也只能在这船上将就一番,和督座聊些未竟之事了。”

未竟之事,吴明心头又是一动,去年两人在天青河畔,联手大败姜环主力。武公曾提过让自己远离艾丝特,以成全其子对艾丝特的一片痴心。他口中的未竟之事,多半言指于此。

达涯溶洞开通以后,波斯不但与朝廷结盟,更与朝廷接壤。再也不是孤悬于外的一个西方大国,而是变得与南汉息息相关,自从决定带祝玉清去波斯求医之日起,吴明就开始留意这个国家的政治军事,也算未雨绸缪。但波斯远在西方,中途还有个达涯雪山隔着,消息传递十分不便。吴明多方打听,甚至在专门找过那些西地归来的商贩,才隐约知道一些概况,进而猜测出,波斯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在波斯,最有实力的为三大家族,皇族冈比西斯身份特殊,势力虽不是最大,但其重要性却是毋庸置疑。另外两家,就是大流士和居鲁士了。历代以降,两家分别把持文武二公之职,辅助波斯皇帝,两家一文一武,本也相得益彰,只是到了这一代,文武二公却天生不对付,两人间的矛盾,朝野皆知,已不算是秘密。

艾丝特身份尊贵,不但是公主,更是国教圣女。如果温非亚特娶了他,不但和皇族联姻,更可以此为基,力压居鲁士家族一头。以前武公要自己疏远艾丝特,当时还以为他是宠溺其子的缘故,现在想来,怕也不竟然。他转着念头,扶着祝玉清小心翼翼的在其中一张座位上坐好,然后拉过来另一张椅子,紧挨着妻子坐下了。武公一直笑吟吟的看着,待的吴明稍歇,才微笑道:“吴大人,桌上放的,可是老夫珍藏许久的鸡冠红,去年和你一晤,总觉不大尽兴。如今听得你来,不胜欣喜,嘱托我儿专门从家里带了此物。吴大人你尝尝,可还满意否?”

温非亚特来了?对这个波斯青年,吴明的印象并不深。如果他不是武公之子,吴明都快忘了这么个人了。他不由看了看四周,并无所得,看来武公不准备让他和自己见面了。这也难怪,由于艾丝特的关系,这小子一直迁怒于我,武公此举,怕也是为了避免双方尴尬。

酒液呈暗红,即使没喝,也能闻到一股沁香扑鼻的味道,一股浓浓的香味漾遍四周,让全身细胞都升起一股懒洋洋的感觉,几乎不想动。武公指了指旁边一个杯子,又道:“夫人体弱,不宜饮酒。这是我专门叫人泡制的柚子蜂蜜茶,这东西对咳嗽可有大用,夫人尝尝,可合口味不?”

他虽说得和风细雨,但吴明和祝玉清却对望一眼,同时心头凛然。祝玉清体弱,这点是不假,可武公常年在前线指挥战斗,竟连她有些咳嗽都调查出来了,如此细致,所花功夫定也不小。他调查得如此详尽,主要目的,自然不是真的关心。祝玉清微笑道:“妾身多谢公爷体谅。”她转过头,看着吴明道:“夫君何不尝尝此酒,也不枉公爷一番盛情。”

夫为妻纲。这个世界虽没如此一说,但丈夫在座,妻子却不能僭越。祝玉清此举,也对吴明的一个尊重。吴明也不推辞,举着葡萄酒浅饮了一口,酒一入喉,就如一滴有色墨汁滴在水里,然后荡漾开来,全身细胞都欢喜得快爆炸了。吴明放下杯子,半晌才叹道:“竟有如此好酒。白酒味烈,够劲,正适合军中将士豪饮。我虽不好酒,但在红白二酒中,却偏爱白酒。只是尝了此酒后,以后见着白酒,怕有些提不起兴了。”

武公拍掌大笑道:“督座说笑,这酒虽然珍贵,但你若喜欢。每年老夫可以专门特供。不过你可得给我个通关文书,否则中西虎狼之师,老夫可是畏惧得很。”

这话虽是玩笑说出,但未尝没有试探之意。吴明道:“公爷说笑,小子对公爷,一向佩服得紧。你真要去中西做客,欢迎还来不及,怎会拒之门外?”

天青河虽宽,但军船全速而行,也要不了多长时间。双方谈笑风声,一路朝对岸行去,谈笑间,不觉已到江心。武公偏头望了望,放下杯子道:“督座所言,甚得老夫之心。如今两国结盟。吴总督坐镇中西,老夫忝为朝廷东征军统帅,更应亲密无间。”说到这里,他放缓语气道:“此去格汗,还望督座遵守诺言,疏远圣女。给我儿一个机会,如此,老夫感激不尽。”

吴明心头咯噔一声,终于来了。正要开口说点什么,这时祝玉清在一边笑道:“公爷可否容我说上两句?”

武公一怔道:“夫人请说。”

“公爷对令郎爱意之深,妾身感佩不已。不过此去格汗,不光为国师治病,亦或是为妾身诊疗。公主做为国教圣女,肯定随侍左右,双方难免碰头。这个要求,难免有些强人所难。敢问公爷,要夫君如何自处?”

对于祝玉清,除了身份来历有所隐瞒外。其他事,包括小公主唐忧的身份,吴明都没隐瞒过她。这段时间,两人朝夕相处,自是无话不谈。西征发生的所有事,祝玉清已知个七七~八八,与波斯公主艾丝特的关系,吴明自认心怀坦荡,所以也没隐瞒,一一相告。两人船上棋秤间的约定,祝玉清自然知晓,故此才如亲见一般,和武公说长论短。不过关系男女情事,有她出头,确实比吴明方便许多。

各出机心4 第三十三节

武公微微一笑道:“这等难处,老夫自然能考虑到。但公主毕竟是个女子,只要吴总督亲口拒绝,她就会死心,自然会把精力转到我儿身上来。如此一来,对夫人,对总督,对大家都好,实乃皆大欢喜之局。”

他虽然笑眯眯的,但话中绵中藏针,更隐含威胁。吴明心下大为不悦,但他对艾丝特虽有好感,还远没到男女情事的地步。再者,妻子就在身边,总不好在这时候和武公顶牛,一旦如此,难免引起祝玉清误会,以为自己和艾丝特真有私情。进而病情恶化,那就不大妙了。正待承诺下来,祝玉清突道:“且慢。”

武公又是一怔,有些不耐烦的道:“夫人有何指教?”显然祝玉清连番打岔,他已有些不悦。见吴明面现不愉,他马上换了副笑脸道:“吴总督艳福不浅,不但有夫人这样的殊丽,更与何总督之女有白首之约,可谓齐人之福,左拥右抱。如果我国圣女再嫁与他,那督座的感情,就是三人分润,我这可这是在帮夫人,难道……”

他虽以玩笑的口吻说出这话,但话里的意思,却最明白不过。祝玉清望了吴明一眼,笑着接口:“男女情事,首重两情相悦,公爷如此强迫,不免有些盛气凌人,我家夫君能忍,小女子可不服呢。”

广阳之战后,吴明曾和优露莉夜谈一宿,祝玉清事后得知,曾大发娇嗔,搞得吴明尴尬不已。现在说出这话,让吴明莫名其妙,看她锱铢必较的样子,那里是在推却,分明是在撮合自己和艾丝特。小清这是怎么了?难道转性了?

武公颇为意外,脸色沉了下来,转向吴明道:“贵夫人所说,可能代表督座的意思?”

他直截了当的问吴明,祝玉清却不好再行多说,只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朝丈夫使了个眼色。两人也算多年的夫妻,虽不明妻子何意,但吴明深知祝玉清不会胡搅蛮缠,无的放矢。想到这里,吴明笑着道:“公爷想得太多了,我与圣女之间的事,纯粹就是他人捕风捉影,我们本没什么。我若贸然去说,怕是有些唐突。”

武公面色阴沉如水,慢腾腾的道:“如此说来,吴大人是不愿了?”

吴明心下更为不满,这老东西一二再,再二三的逼迫于我,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怕了他不曾。他也拉下脸:“本督已说得分明,公爷难道不觉得,有些强人所难么?”

武公站了起来:“既然吴总督不给老夫面子,那就只能敬酒不吃,吃罚酒么。”

吴明扶着祝玉清站了起来,心下凛然。这老东西脾气火暴,难道真准备在此动手?正待说点什么。祝玉清微笑道:“夫君此行,可关系国师生死。而国师生死,则关系到贵国生死存亡的大事,公爷可要想清楚了。”

武公豹眼一瞪,冷笑道:“老夫清楚得很,这个不劳夫人费心。”他嘴上虽说着,面上青红交接,显然也有些拿捏不定。

双方正在对峙,突听对岸一阵喧哗,武公喝道:“怎么回事,何人喧闹?”他治军甚严,此时正在气头上,言语之间,更是大不客气。

几人争论间,大船一路前行,天青河南岸已是遥遥在望。那阵嘈杂声很大,即使隔得老远,也清晰可辨。

一个亲兵跑到船头,手搭凉棚张望了一番,而后又一脸惊色的跑回来:“禀公爷,看仪仗旗号,怕是圣女到了。”

吴明大吃一惊,艾丝特竟来了?想起两人相处的种种,且自己还欠着对方五百健驼。即使自认心怀坦荡,也有些发慌。不由心虚的看了祝玉清一眼,捏住对方的手不由紧了紧。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祝玉清手心里全是汗水。吴明心下一阵怜惜。她再聪慧,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弱女子,方才虽侃侃而谈,心下定也万分紧张,武公的脾气,本就以暴躁闻名。自己怕老东西翻脸,她心下何尝不是?

武公又看了吴明一眼,对那亲兵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准备靠岸!”

所有人都舒了口气,静静的矗立在甲板上,任凭大船劈波斩浪,一路朝对岸而去。离得近了,就见岸上旌旗招展,一大群人在岸边遥遥张望。这些人统一骑着骆驼,腰挎齐眉长棍。即使隔得老远,也能看见裎亮的光头,正是度神庙僧人。当先一人白衣飘飘,头遮面纱,身材窈窕。不用猜,定是艾丝特无疑了。

船一靠岸,武公连招呼都懒得打,直接气呼呼的离开。吴明扶着祝玉清下了船,还没站稳,艾丝特已纵骑上前,大声道:“吴将军,你没事吧?”

她语气中大为恐慌,连声音都有些变了。吴明有些感动,笑道:“这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事。”

艾丝特心急之下,还没反应过来,急道:“我的意思是说,公爷没为难你吧。”

吴明心下一动,道:“公主何出此言?公爷热情好客,亲来迎接于我,何来为难之说?”

艾丝特把头上面纱扯在一边,略带怪责的道:“刚才他气呼呼走了,像是热情好客么?你骗鬼吧。”她下了骆驼,上下打量祝玉清一番,又脆笑道:“如此可人儿,想必就是南汉丞相之女祝小姐了。”

她声音本就柔媚动听,甜糯迷人。见吴明安然无恙,语速放缓,听起来更像在撒娇。吴明大为尴尬,可他也知道,艾丝特本就有一股柔到骨子里的媚意,实乃天生如此。正不知如何是好,祝玉清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他呀,现在可有两房夫人。公主就这么确定,我是姓祝而不姓何?”

“两房夫人”四个字,祝玉清咬得极重。吴明心下苦笑不已,刚才小清扯三道四,似有撮合自己和艾丝特之意,但现在却醋意大出,也不知她怎么想的。

艾丝特娇声道:“让总督到格汗为师傅活血,自然不是免费的。做为交换条件,我们波斯得治好夫人体弱的毛病。这可是我和吴总督早说好的。既如此,和他同行之人,自然是清夫人了。”

尽管早已知道此事,但祝玉清仍是感动。波斯国师,不但是波斯国的宗教领袖,更是精神领袖。为其国师续命,这得多大的人情?如果不是自己体弱,单凭这点,波斯得给阿明多少补偿?可这些东西,都因为自己白白浪费了。想到这里,她芳心中一阵柔软,也没了再穷究下去的兴趣。轻声道:“不管如何,公主也算间接救我一命,在此多谢了。”

吴明又是一怔,连忙插话道:“对了,公主怎么到这里来了。”两人见面,本以为要唇枪舌战一番,但祝玉清表现大为反常。吴明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暗自庆幸,连忙转移话题。

艾丝特又翻了个白眼:“怎么到这里来了,自然是来接你去格汗的。”

接我去格汗的?这也跑得太远了。吴明苦笑道:“看来我面子真大,竟劳动公主万里相迎。”

此时人流渐散,但四周仍有许多士兵来来往往。艾丝特看了看四周,有些欲言又止,顿了顿道:“这个先不忙说,你收拾好行装,早点跟我走吧。”

吴明吃了一惊,不由道:“这么急,不去向武公道个别么。”

艾丝特有些赌气的道:“有什么好道别的,哼!”转过对几个僧人道:“你们都别杵在这里了,跟我去帮吴总督搬东西,也好早点上路。”她说着,人已带着一股香风,领着一大群僧人朝船上奔去。

吴明看着她背影,心下有些不安。看艾丝特对武公间的态度,波斯内部的矛盾,业已摆上明面。此去格汗,怕也凶险重重,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啊。

正想着,祝玉清拉了拉他,小声道:“还对我说没什么,公主看你的眼神,明显就有事,肯定在骗我。”

吴明一听,不由叫起了撞天屈:“真的没有!再说了,眼神不对,我觉得很普通啊,你凭什么觉得不对了?”此时艾丝特已转到了大船上,正大声指挥一行僧人在帮吴明亲兵搬东西。祝玉清盯着她窈窕的背影,认认真真的道:“女人的直觉。”

吴明一阵晕眩,正不知说什么好。祝玉清嫣然一笑:“不过我更相信阿明。以你木讷的性格,肯定也没什么的。”

吴明更觉无语,拉起她朝远方走去。那辆大车的零部件已搬下船,十几个亲兵正在那里组装。想起刚才之事,吴明仍是不明所以,不由道:“小清?”

“嗯!?”

“刚才武公要我和艾丝也撇清关系,你怎么横加打岔,坚决不从?”

祝玉清抿嘴笑了笑道:“这不是你希望的么?”见丈夫一脸尴尬,她一正脸色,盯着吴明道:“阿明,你要记住。如今你是几省总督,一言一行,莫不与中西息息相关。武公此举,明面上只是为其子婚事说项。但话里的强硬之意,任谁都看得出来,你若贸然答应,难免给他留下懦弱好欺的印象。以后得寸进尺,那就更为难办了,还不如现在一口拒绝,免得日后多事。”

她咳嗽了一声,认真而又小声道:“此去波斯,这点你得时刻谨记,不该答应的坚决不能轻易点头。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能因我身体病因,而受制于人。”

看她小脸煞白,偏还在那里为自己出谋划策,吴明心下只剩下感动,捏了捏她小手道:“谢谢你,小清。”

“谢我倒不必。”祝玉清灵动的眸子一转,带着点狡黠道:“你呀,已经有我和何妹妹,就该知足了。真感谢我。就离圣女远点。这可不是武公强迫你,而是我的要求。”

吴明差点跌倒,他突然觉得,和他有所接触的女子中,刁蛮的优露莉,反而是最好应付的一个了。

各出机心5 第三十四节

眼见祝玉清所乘的大车消失在洞口,武公才转过头,面色阴沉的返身而回。温非亚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过了半晌,才心有不甘的嘟囔道:“父亲,刚才船上四面皆水,吴明又与身边护卫分离,正是留下他的最好时机,你怎么不出手?”

“你有没有脑子?”武公瞟了他一眼,训斥道:“现在朝廷与东汉是同盟关系,吴明此来,更是为国师续命的。我若把他拿下,两国铁定翻脸,你老子我也成了千古罪人?怎么出手。”

被他一顿臭骂,温非亚特脸都黑了,只能耷拉着脸听着。武公看着,心下又是一软,低声道:“你放心,既然怀亚特这老东西插手了,这已不是一桩婚事那么简单了。这个脸,你丢得,我还丢不得呢,那能让他们这么如意的。”

温非亚特眼睛一亮,走在他身边轻声道:“这么说,父亲准备出手了?”

武公眼中似有寒光射出,看了下四周,冷笑道:“这是自然,你老子岂是忍气吞声之人?”

听他如此一说,温非亚特大为雀跃:“只要父亲出手,圣女定能手到擒来……”

武公摇了摇头:“公主只能放,不能抓,否则别人肯定知道是我们做的。只要吴明不在了,圣女除了你,还能嫁给谁?”

温非亚特大吃一惊,小声道:“父亲不是说,不能对吴明动手么?”

见儿子如此不开窍,武公只能无奈的叹口气,耐心教导:“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吴明在我船上出事,我自然难脱干系,但里尔沙海并不太平,真要出点事,也是很正常嘛。他们就算怀疑,也怪不到我头上。”

里尔沙海,附近也是沙盗丛生,一向是波斯头疼的乱地。武公如此说,看来是准备在沙漠动手了。温非亚特仍有些不放心,皱着眉头道:“吴明的护卫不少,加上圣女带来的武僧。已是一股不小的武力,要吃掉他们可不容易。”

在武公看来,这个问题虽有些蹩脚,但好歹是经过大脑的。他心情好了些,笑着解释道:“你要记得,人力有时而穷,并不是真能胜天的,里尔沙海炎热无边。而他们至少还有个祝家小姐,那能走得太快,这就是他们的致命软肋。”

※※※

穿过溶洞,在达涯雪山的另一边,这里又是另一番天地。刚出洞口时,雪水融化,一路灌溉下来,附近绿树成荫,草木茂盛。还没走出几里,裸露的出来的土地渐呈干黄,沙化渐渐严重。

艾丝特和放缓骆驼,和吴明并绺而行。轻声道:“前面就是里尔沙漠了,叫你的人当心点。”

吴明手凉棚望了望,只见远方天地相接处,只是一片茫然的黄。他笑了笑道:“有你这圣女亲自护送,难道还会出什么乱子么?”

艾丝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道:“小心点总没错的。”她说着,拉了拉骆驼,闷闷不乐的朝前而行。

她一向刁钻古怪,媚意横生。这次见面后,却性情大变。吴明心下有些不安,艾丝特肯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而且这事还甚为重要,否则以她的性格,岂会如此?正想着,祝玉清撩开车帘,从驼车里探出头来,看着队伍里的棍僧道:“阿明,听说里尔沙漠并不太平,你可得当心。”

此次来接吴明,艾丝特准备得很是充分。考虑到要过沙漠,他们还多准备了好几百匹骆驼。祝玉清所乘的大车,自然也换上了骆驼,成了驼车。

听妻子也如此说,吴明也提起了十二分小心。转头对旁边的欧阳林山道:“叫大家都警醒点,可别为蟊贼所趁,那就被人笑掉大牙了。”

又走了个把时辰,队伍已完全深入里尔沙漠。太阳像一个火球挂在空中,没有一丝风。几株早就死了的树被沙子半掩埋起来,假如不是埋在沙子里的话,马上就会烧起来的吧。本来十月已是深秋,在南宁城的人们也该多加两层衣服了,但这里因为没有风,仍然酷热难当。

看着艾丝特闷头前行,吴明大不习惯。拍马走到她面前,没话找话道:“敢问圣女,你乘的骆驼是什么品种,怎会如此神骏。”

南望是七阶马王,自然不惧炎热,但一路行来,仍是大为焦躁,不时打着响鼻。只是它对这些骆驼不屑一顾,惟独到了艾丝特面前,才冲着其坐骑直喷响鼻,似乎在打招呼。这家伙一向眼高于顶,突然对个骆驼如此热情,所以吴明也有些好奇。

艾丝特果然上当,摸了摸坐骑的头,嫣然道:“我这骆驼可是个宝贝,吴总督要不猜猜?”

这骆驼生得甚是雄骏,全身毛发皆白。南望甚是雄骏,但它比南望还高个头。吴明仔细观察了下,发觉并不是异兽。想起南望对它如此重视,他心头一动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明驼吗?”

这次轮到艾丝特吃惊了,她睁大一双美目,诧道:“这你都知道?怎么猜到的?”

怎么猜到的?吴明只剩下苦笑,简飞扬吃了个明驼,沙里飞差点杀了他。自己要再猜不到,那可真是笨到家了。他接口道:“这倒没什么,我一个朋友,以前在沙漠中讨生活,曾经有这么个坐骑。”

“哦,这样啊!”

艾丝特若有所思了点了点头。她伸出一支如玉般的纤手,挡住头上烈日,对旁边一个僧人道:“欧烈巴。”

那个欧烈巴纵骑上前:“圣女。”

艾丝特吩咐道:“太热了,吩咐下去,大家就地扎营,先避开中午这段日头。队伍等会再行开拔。”

欧烈巴应了一声,正要下去准备。艾丝特想了想,嘱咐道:“队伍里准备的绒毯,多给吴总督准备几张。”

欧烈巴又答应一声,下去准备不提。吴明跳下马,笑道:“这么热的天,还准备绒毯干嘛,圣女是想热死我么?”

艾丝特嗔道:“好心没好报。沙漠温差极大,这里白天虽热,一到晚上,却又冷得发抖,‘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说的就是这气候了。”她又娇笑一声:“你要不想让你宝贝夫人冻着,听我安排就成。”

各出机心6 第三十五节

夕阳西下,一阵燥热的风从里尔沙漠吹过来,仿佛带着无数点细小得看不到的火花。

风吹过来时,吴明正依在帐篷的一个阴凉处,拿着一块软布,细心的擦拭着赤宵。转眼已五年过去,昔日一侍卫已成一方总督。这把剑也陪伴他出生入死,度过了五个春秋,对这把神器,他也从最开始的敬畏,渐渐变得熟悉,现已如一个生死伙伴一般爱惜它。早晚擦拭剑身,现已成为吴明必修的功课之一了。正擦着,欧阳林山顶着烈日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督座。”

吴明把赤宵放进剑鞘,抬头看着他道:“有事吗?”

“知道夫人胃口不好,欧烈巴大师送了些清热的小吃过来,你看……”

那个欧烈巴大概是这队僧人的头领,以至于艾丝事事都吩咐他来做。看欧阳林山迟疑的样子,大概是怕送来的食物有问题吧。吴明问道:“你没告诉他,夫人现在睡了么?”

祝玉清身子差,在如此酷热的天气下赶路,更有些受不了。人本就很困,此时歇下来,已在帐篷里沉沉睡去。吴明生怕打扰她,所以才呆在帐篷外面纳凉。

欧阳林山道:“我说过了,但欧烈巴说,沙漠气候炎热,不吃东西可就不好,这是圣女对夫人的一点心意,要我们务必收下。”

这可真有些讨好的意味了,这艾丝特到底什么意思?吴明站起来道:“既如此,你就别拦着人家了,把那欧烈巴送来的食物提过来吧。”

欧阳林山行了一礼道:“是。”过了一小会,他就捧着一个甜瓜走了过来。这甜瓜中间被挖空了,里面盛着粘稠碧绿的汤汁,即使隔得老远,也能闻到一诱人的甜香,光凭气味,便觉清淡爽口。现在没有侍女,吴明生怕欧阳林山送去粗手大脚地惊了妻子,便道:“我端进去吧。”他说着,从欧阳林山手里接过甜瓜,撩开帐帘走了进去。

进了帐篷,才发现祝玉清已经醒了,正有些慵懒的靠在帐篷边沿处,屈着双腿想着心事。吴明端着甜瓜汤走进去,笑了笑道:“你醒了?这倒免得我叫你,快来吃点东西。”

祝玉清把小手放在嘴边,打了个呵欠道:“真困,但就是睡不塌实,太热了。”

吴明叹了口气:“是呀,实在不行就别睡了。”他端着甜瓜走过去:“来,尝尝这个。这可是艾丝特专门为你准备的,可别辜负了人家一片好意。”

祝玉清大眼转了转,盯着那汤笑道:“是么,怕是人家对你的一番好意吧,我只是沾光而已。”话虽如此说,她却从吴明手里接过甜瓜,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吴明忙把尴尬压在心底,问道:“怎么样,味道还行么?”喝完一口汤,祝玉清咂了下小嘴,笑了笑道:“味道还真不错,这圣女不但人甜,做出来的东西也甜呢。”

看来东西真是美味,祝玉清一连喝了小半个甜瓜的汤。吴明大为高兴,连声道:“快吃吧,等会还要赶路呢。”这里昼夜温差实在太大,要赶路的话,也就一早一晚这段时间。如果大白天赶路,不死也要被晒脱层皮。而到了晚上的话,气温骤降,自然也不是赶脚的好天。

两人正说着,远方突地传来一阵叱责喝骂声,夹杂着兵器的交击声。声音并不近,应该是从队伍的外围传来的。

祝玉清吃了一惊,放下甜瓜道:“怎么回事。好象出事了?”

听声音很远,而且规模也不是很大。吴明倒不是很担心,站起身道:“你不是说过,里尔沙漠的沙匪很多么,估计是不开眼的穷疯了,所以打上了我们的主意吧。”

祝玉清皱了皱眉道:“我们队伍有一千多人,规模已是不小。加之还有一大群度神庙僧人,沙匪也敢抢么?”

“这可说不准。”吴明笑了笑道:“去年在科第尔沙漠,狼头青不是明知不敌,仍来送死么,当时他们就是穷疯了……”

可那时的狼头青,已快到山穷水尽了。难道这里的沙匪也是如此么?祝玉清满面担忧,张了张嘴正待再说。吴明已转过身,朝外面走去:“你安心呆着,记得把东西吃完,我先出去看看。”

一千人的队伍,规模也不算小。度神庙僧人显然对沙漠行军颇有研究,此时还未完全进入沙漠,队伍紧靠在一个沙化严重巨石下,吴明等人的营帐,刚好在背阴的地方。这里地势也较高。当他走出去时,就看见营地西方向。正有一百多沙匪,正悍不可挡的对营地发动着攻势。吴明皱了皱眉,难道这些人真是不怕死,以这么点人还真敢来进攻?

这么点人,所有人都没当真,守卫也只把这些沙匪当猴耍,并没真个当回事,一边任凭他们冲营,一边哈哈大笑着。也难怪,吴明带的这部分亲兵,很大部分都是以前近卫营战士,就算有些战士不是武者,也算身经百战,自然没把这点沙匪当回事。他唤过欧阳林山道:“你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欧阳林山跑了下去,过了一小会又跑了回来。笑着道:“督座不必担心,只是一小股毛贼而已。**将军正指挥众人剿灭,叫我们安心保护夫人,他自会带人把这些沙匪清走。”

西征之后,近卫营交给了**。**因功也得到升迁,现在吴明还没来得及对军制进行改革。所以暂时以千夫长任之。此次随行亲兵,就以他在带队。**虽不长于谋略,但也算身经百战,对付这些马贼肯定没问题。吴明松了口气,又回去和祝玉清说了会话。可过了好一会,外面的嘈杂声仍是不减,似乎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吴明大为不满,这要下去,等会就赶不了路了,他转过头道:“欧阳林山,你下去叫林将军别玩了,早点解决,咱们也好早点走。能赶路的就这么几个时辰,耽搁久了可不好。”

欧阳林山应声而出,过了好一会,才跑进来道:“督座,沙匪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而来,现在怕有上千人了。”

吴明有些怒意,提高声音道:“上千沙匪,也就乌合之众而已,你们人数不比他们少多少,难道怕了不曾。”

欧阳林山苦笑道:“可他们并不和我们正面交锋啊,只是远远坠着。林将军又不敢追,正要请示您呢。”

原来这么回事,不管是亲兵,还是度神庙僧人,肯定不敢追得太远。自己倒没什么,队伍里毕竟还有个小清要保护。吴明皱了皱眉,吩咐道:“他们不走,我们走。不管他,我们走我们的,只要他们敢来,咱们就让这些讨厌的苍蝇有去无回。”

队伍收拾一番,又缓缓上路了。这些沙匪越聚越多,此时已近两千之众,他们很奇怪,人人一言不发,只是远远的跟在队伍后面。有这么一群沙匪虎视眈眈的盯着,那还能放心大胆的赶路,队伍走了大半个时辰,也才走两里不到,以这种速度,恐怕没出沙漠,淡水早就耗光了,那就死定了。吴明正暗自想着对策,这时**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向他行了一礼道:“督座,请允许我出击吧,否则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行军。”

吴明想了想,道:“林将军,你现在是一军主将,凡事多动动脑子,别动不动就想着带人出击什么的,你带兵出击,那这边的摊子怎么办?我的安危由谁负责?”

这边的摊子,不是还有督座你么?难道你安危还需要我来负责?尽管心头嘀咕,可这话**却不敢说出来,他抹了把汗水,憨憨的道:“那我听督座吩咐就是。”

**忠诚虽没问题,但为人太过木讷。看来要他独挑大梁,还需要很长的路走。吴明暗自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叫人领个百人队去冲杀一番,顺路探探他们的底。”

各出机心7 第三十六节

百人队的话,数量也不算少了,加之里面还有部分武者,更是一股不小的战力。如果这些沙匪真是乌合之众,被这么个百人队一冲,不说四散而逃,肯定也会被吓破胆。

**早憋了一肚皮的气,听吴明如此说,兴奋得脸上冒光。大声应道:“是。”他转过头,一路狂奔下去,老远就在喊:“马继云!”

那个马继云吴明依稀有些印象,长着一副大胡子,每次说话都是粗声大气的。物以类聚,**人有些粗,提拨下来的属下也大多一个样,像些小号的**。听得上司叫他,马继云大声道:“在。”

**在他面前停下来,止住脚步,粗声大气的道:“马兄,你带着麾下儿郎冲杀一番,顺路探探那些沙匪的底。把这些尾巴统统撵走,免得老子看着烦扰。”

马继云双足并拢,挺胸收腹的打了个立正,大声应道:“遵命!”然后飞也似的朝外面跑,边跑边大声道:“儿郎们,集合了,随老子冲杀一番。”

他本来就是个百夫长,麾下儿郎离得也不远。这一嗓子喊下去,大老远就听到了。他属下的一百人齐声应“是”。然后“呼啦”一声全都翻身上了骆驼,吆喝着就要出发。眼看这马继云带这一大群战士朝敌人冲去,**长吐了口气,这些沙匪终究只是些乌合之众,有这么个百人队一冲,定然跑得比鸭子还快吧。

太阳已然下山,在西边的天际和沙漠连为一体,变成一块闪着光斑的黄色。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余热,配合着远方沙匪的鼓噪声,让人更增几分烦闷。**抹了把汗,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吴明,就见后者正如标枪一般的立在沙地中,脸上阴沉得似乎要滴出水来,似乎大不满意。他心头一凛,猛地想起督座刚才的话,“凡事要多动动脑子。”连忙大声道:“马继云!”

这一嗓子是灌着真气喊出来的,嗓门颇大,把各种嘈杂声都掩盖了。马继云本来都快冲出营地了,闻言拉住了骆驼,有些疑惑的道:“大人,有事吗?”

**又回头看了眼吴明,然后咽了口唾沫,想了想道:“小心些,情况不对就撤退,保命要紧,重要的是要让大部队知道敌情。”

马继云撇了撇嘴,颇不以为然的道:“林将军你真是,怎么也婆婆妈妈了……”

他大概平时很**关系较好,所以话也说得有些随便,不过也难怪他如此表情,所有人都觉得这些沙匪一盘散沙,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正要再唠叨几句,猛地看到站在**后面的吴明,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是在骆驼上一长身,大声应了声:“是。”

达雅雪山蜿蜒盘旋,几乎把整个波斯包围了。波斯的东部是里尔沙漠,北部则是比里撒沙漠。雪山加沙漠的双重阻隔,把整个波斯同大陆东部分割开来,这也是限制波斯向北向东发展的先天因素。这些东西,能够阻挡普通人的脚步,但却不能让两类人望而却步。第一种人,就是唯利是图的商人。都说生命是人最宝贵的东西,商人的本性就是逐利,只要利益足够,他们可以付出除生命外的一切东西。但还有种人,则比商人更疯狂,那就是宗教信仰,只要这些信徒认为是对的,他们甚至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波斯虽然对外交通不便,但每年还是有大量的商人和度神教信徒穿过沙漠和雪山,到达西地小国,甚至到达东汉的中西与西北一带。商人的目的,是为了赚钱,但度神庙信徒则是为了传教,到达圣地云渡。为了伟大的教义,这些人爬山涉水,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而不论是雪山还是沙漠,骆驼无疑是最好的代步工具,所以度神庙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骆驼。这次艾丝特大张旗鼓的来迎接吴明,挑选出来的骆驼无疑也是最好的。这些骆驼在沙漠中,速度和耐力都不会输给任何人,吴明敢让这么个百人队前去冲阵,就是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一百人同时发一声喊,催骑急进。一百头健驼在金色的余晖中,刮起一股旋风,风驰电掣的朝对面的沙匪冲去。这次跟随吴明出行的千余人,即使不是武者,也是身经百战的沙场精锐,这一百人冲锋起来,仿若一道势不可挡的洪流,汹涌澎湃。

果如意料中一般,那些沙匪根本没和他们做任何接触,就一哄而散。几千人的沙匪被这支百人队撵得四散而逃,沙尘四扬中,到处是抱头鼠窜的敌人,场面蔚为壮观。**面现得色,紧走几步到吴明面前,躬了躬身道:“督座,看来我们多心了,这些家伙连和我们接战的勇气都欠奉,那会有什么威胁?”

吴明仍在注目观看远方的情势,他回过神,看着**道:“这些沙匪退而不乱,事情可没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心头一凛,再次转头仔细观察了下。才发现马继云的那支百人队的冲锋虽然其势如火,似乎要把任何挡路的东西都烧成灰烬,可那些沙匪逃得更快,看起来虽然乱,但却几乎没什么伤亡。

**有些狐疑的道:“怎么,难道这些家伙还真有什么幺蛾子不成?”话虽这样说,但他自不可能真跟着冲上去,毕竟这次的主要任务,终归是保护吴明夫妇,他人虽然粗,但还没鲁莽到不分主次的地步。

也许,是督座多虑了吧,看着一百多个撵着敌人飞奔的骆驼骑士,**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正想着,却见艾丝特骑着明驼,风驰电掣的的从远处冲了过来。

“吴大人,速速收拾形装,我们准备走吧。”

正值余晖西斜,空气中仍透着沙漠应有的那丝热度。大概跑得急,她晶莹如玉的俏脸上仍有汗珠不断滴落,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吴明心头咯噔一声,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艾丝特一反常态,举止大为失措,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没有宣诸于口,到底是什么事,让这一向从容淡定的波斯公主如此反常?

心下疑惑,脸上自然有些迟疑,他盯着艾丝特道:“公主……”

艾丝特碧眼一瞪,娇声道:“叫你走就走,还婆婆妈妈的,至于为什么,我到时自然会给你解释的。”

吴明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艾丝特,心下一凛:“公主放心,我们即刻收拾东西,马上就走!”

军情如火,现在并不是问个清楚明白的时候,既然如此,先把这些疑惑埋在肚子里吧。抛去和她不清不楚的关系,自己还是波斯国师的救命稻草,她断不会害自己的。既如此,管那么多做什么?就算真有人意图不轨,但波斯既然把艾丝特派来保护自己,那就应该选择无条件的相信她,不然,在这寸早不生的里尔沙海,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有劳吴将军了!”

见吴明答应了自己,艾丝特明显松了口气,她深深地看了吴明一眼,然后带转明驼,朝战场另外一边驰去。

见她走得远了,**才挥了挥手,大声道:“大家注意卫护好马车,咱们即刻就走!”

跟随吴明出行的战士俱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这次更是轻装简行,稍微收拾了下,众人就开始上路了。吴明下了南望,跳上祝玉清所乘的大车,望着黄蒙蒙的沙漠一阵出神。

太阳离地平线越来越近,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单调的黄色,连一棵树木都没有,这种单调的黄和着热度,让人看着都头晕,更让人心生绝望,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绕过几个沙丘,那支百人队早追着每了影儿,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算了,他们也不是小孩子,只要撵散了沙匪,他们自然会来会合的。吴明摇了摇头,把不安的感觉埋葬在心底。

“阿明!”

妻子的叫唤声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吴明定了定神,撩开车帘钻了进去。

祝玉清仍自屈着双腿靠着车厢,大眼里满是担忧,她看了一眼吴明道:“没事吧?”

吴明笑了笑,走过去盘腿坐下:“没事,波斯国师性命现在操于我手,现在又在波斯境内,就算有些沙匪,波斯自然会打发走的,那我我来操这些闲心。”

“哦,是么。”祝玉清点了点头,脸上却是若有所思:“沙匪自然是不怕的,就怕想要我们命的,不是沙匪。”

“不是沙匪?那还能是谁?”吴明有些疑惑的看着妻子。

祝玉清苦笑道:“你别忘了,波斯并不只有一派势力,公主这边自然是想保你的。但波斯的武公爷,现在恐怕是只想把你置于死地而后快。”

吴明心头一震,马上就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波斯和南蛮激战正酣,国师一旦生死,不说没人制衡南蛮国师,整个国家的士气也必将一落千丈,这对整个波斯来说,不啻灭顶之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武公就算对我恨之入骨,也断不会在现在做出自毁桥梁之事。”

“这也是我奇怪的……”祝玉清轻咳了一声,喃喃道:“就怕武公跟南蛮那边有什么协议,那可就难说了。”

和南蛮有协议?她这话犹如一道闪电在吴明脑海里划过,这还真有这个可能,班师回朝时,在庭牙遇见流火战将久持和智慧战将优露特一伙,当时自己还在奇怪,接个优露莉何必如此大张旗鼓,现在想想,不正是吻合了么。

沙漠惊魂1 第三十七节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看着和自己并肩而驰的吴明,艾丝特苦笑一声,继续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国丑自也如此,这就是我并未第一时间向你说明的原因。”

吴明控了控南望,接道:“看来武公和南蛮有染,贵国并不是一无所知,那我就放心了。可我并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采取行动,而是派你只身涉险?”

艾丝特并未回答,而是在明驼上坐直了,呆呆的看着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出神,过了半晌,她才开口道:“吴大人,想必你也清楚,我们波斯虽然强大,但总体来说,确是三足鼎立的局面。大流士、居鲁士、薛西斯三个家族在波斯经营多年,用中流砥柱一词来形容,正是恰如其分。而武公的大流士家族在军中经营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真要有所行动,对整个波斯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痛。”

吴明默然不语,对方都说到这地步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来怪罪?他叹了口气:“可是公主,你孤身前来,就没什么防范么?”

艾丝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一眼。下午的时候,近卫营派出去追赶沙匪人并没回来,据后来派出去的侍卫说,他们只在十几里外的一处沙丘处,查到了凌乱的驼蹄印,以及打斗痕迹,然后就杳无音讯。斥候回来禀告说,整支队伍失踪了,但艾丝特知道,不是失踪,而是这百人队多半凶多吉少。她转过头,一双碧蓝的大眼扫了吴明一眼:“对不起,吴将军。”

顿了顿,她接着道:“防范自然有的,我们不是派了这么多人来接应你么?只是武公爷胆大妄为,在如此情形下,仍是设计加害于你,着实有些出人意料。再说了,在双方没撕破没脸皮之前,我们除了加派人手外,实在找不出其他方法来阻止武公爷对你可能的谋害。”

“所以,在没有万全之策前,你们就这么草率的让我过来了?”

这个答案实在不能让吴明满意,这算什么回事?自己跋山涉水,虽然也有救小清性命的缘由,但主要的,还是因为你家国师命危,可如今却让自己置于险地,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身死是小,小清怎么办?跟随自己的几百兄弟,岂不也要葬身沙海?想到这里,他怒声道:“你们也太儿戏了,岂能如此?”

艾丝特低低道:“对不起……”她咬了咬嘴唇:“可……可家师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以前他坐枯禅,一般三天都会醒来一次,可最近几次,都是十多天。家师曾说过,一旦打坐时间超过半月,那就证明他大限将至,所以我,我们只有以最快的速度把你接到格汗了……”

见吴明仍自沉默,她垂下了天鹅般的颈项,喃喃道:“对不起……,我,我实在不忍心,师傅就这么离开我……”

夕阳在如一枚红彤彤的橘子挂在天际尽头,起风了,沙漠上有的是旋风,一股一股的,把黄沙卷起老高,像平地冒起的大烟,打着转在沙漠上飞跑。艾丝特再也忍受不住,两滴珠泪从她白皙的脸庞上滑落,喃喃道:“你知道么,吴明,我虽然出身皇族,但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打发到师傅门下学艺,师傅与我,不是亲生,更似亲生……”

说到这里,她语气里已带了几分哽咽。

日近黄昏,眼前的沙漠呈现一派金色,在旋风中,无数道沙子涌起的皱褶如凝固的浪涛,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吴明抬头,却正巧看见她俏脸上两道均匀的泪痕。他心下叹了口气,责怪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此事波斯行事虽然有欠考虑,但也只能算事急从权,而此行凶险,艾丝特自然一清二楚,可她仍然以身涉险,足见对其师的拳拳之心,孺慕之情,既如此,自己怎忍心继续苛责?两人并辔而行,却又相对无言,沙漠中,只剩驼蹄阵阵,带着丝丝沉闷,和对未知的恐慌,一路朝沙漠深处行去。

※※※

尽管知道里尔沙漠不好走,可要到达格汗,却必须穿越此地。听艾丝特说,要穿越里尔沙海,至少需要十来天。那天遇袭后,派出去追踪沙匪的百人队再也没有回来,众人心头都是沉甸甸的,一路上不觉也警觉了许多。可连续几日,那股沙匪却再也没有露面,好似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第五天,队伍已真正深入里尔沙海。吴明抬头望了一眼空中的烈日,才真正理解沙海和沙漠两字的之间的区别和含意。进入里尔沙漠的前几天,偶尔还能见到零星的骆驼刺,尽管稀疏无比,但好歹也为天地间增添了一丝生动的绿色。如今举目四望,则是一片死寂的沙海,在烈日的曝晒下蒸腾出地面最后一滴水分,视线尽头,尽是一片茫茫的海洋,在烈日的曝晒下,荡漾着令人窒息的黄色。

在这种单调的热度和黄色中,所有人都默默赶路,就连南望都收起了招牌式的响鼻,变得没精打彩。几千人的队伍默默前行,默默踏着软绵绵的沙子,耳边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就只有驼铃枯燥单调的“叮咚”声。

当然,还有一个字,那就是,热!

吴明骑着南望,卫护在驼车周围。他现在是八段巅峰,就差临门一脚就到九段,自然不惧此等炎热,但在烈日下,实在找不出丝毫说话的兴趣。上千人的队伍,再加上骆驼,规模也算庞大了,但置身于一望无际的沙海,整支队伍在这死寂的天地间直如沧海一栗,初始吴明还在奇怪艾丝特为何要那么多骆驼驮水干嘛,现在才明了大半。

冬天的科第尔沙漠虽然干旱,但也就夜晚稍微冷点,白天温度再高,也不会高到那里去。可在这个如蒸笼般的沙海里,那正午的沙子,那是真能把一个鸡蛋烤熟的。在这种酷热的天气下,水才是真正的生命之源。

天渐渐黑了下来,吴明吩咐众人安营扎账,等把祝玉清安排妥当,他撩开帐帘,从里面钻了出来。祝玉清身子极差,要不是有吴明每天为他输入真气抵抗酷暑,以她的身体,恐怕老早吃不消了。尽管如此,她身体仍是每况愈下,人也变得极为嗜睡。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警醒点,吴大人可关系到国师性命安危,要真出了什么状况,咱们都是百死莫赎之罪!”

刚出营帐,就见艾丝正端坐在明驼上,大声训斥着,几个僧人耷拉着脑袋,没精打彩的杵在那里挨着训。吴明走上前,微笑道:“看来公主真是小心啊,切莫把我当成手无缚鸡之力发书生即可。”

艾丝特跳下骆驼,指着几个僧人娇声道:“吴大总督的厉害,小女子自然是领教过的,可刚才他们差点睡着,这也太不像话了。”

预料中的强敌并没出现,艾丝特人也乐观不少,想到再过几天,吴明就可以为自己师傅续命,她跳脱的本性也绽露无疑,连带着人也恢复了几分俏皮。这番话夹枪带棒,吴明有些吃不消,连忙顺着话说下去:“这也难怪,连续行军这么多天,想必大伙都乏了。”

僧人也是人,这些棍僧大部分都是低段武者,远没到能避寒暑的地步,在这等恶劣气候下赶路,肯定也有些吃不消。

艾丝特掩嘴脆笑道:“早闻吴大总督温厚,待下属一如兄弟,如今看来确实不虚。不过大总督可别太过纵容,要是真有沙匪来袭,以他们现在的状况,那可真如俎板之肉,任人战宰割了。”

吴明脸上的笑意一下凝固在了脸上,盯着艾丝特道:“公主,如果真有沙匪来袭,你觉得他们选择什么时候最为合适?”

艾丝特想也不想,仍是笑着道:“自然是人困马乏,警觉最低的时候……”话刚说了一半,她却再也笑不出来。

吴明的心也一下沉到谷底,扬首大喝道:“**!”

**现在的职责是卫护吴明,自然不会跑得太远,闻言一个激灵,大声道:“在!”

“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轮班值守,不得有误。”

**躬身行了一礼道:“是。”

艾丝特全没了刚才的从容,骑着骆驼,慌慌张张的布置守卫去了。

沙漠惊魂2 第三十八节

“夫人刚才醒过了么?”

吴明巡视完营地,归来见小慧仍自垂立在旁,不由轻声道。

小云嫁给杨易后,祝玉清的贴身丫鬟就余小慧一人。此次出使波斯,小慧不放心祝玉清身体,说什么也要跟着来照顾,吴明考虑到妻子身体状况,只得答应。只是没进里尔沙漠之前,吴明事必躬亲,把祝玉清照理得面面俱到,把小慧晾在一边,好不幽怨,如今深入里尔沙海,小慧毕竟是个女孩子,再跟一群大老粗同涉风沙,吴明也是心痛,所以就把其接回了驼车。

“大人!”

小慧福了一福,仍自有些拘谨。这几天三人同处一帐,吴明对她并未什么实际行动,所以在心头失望之余,她也早没了起初的雀跃之心,如今见到吴明冷峻的脸色,心头着实有些打鼓:“夫人,夫人刚才醒了一会,我喂她吃了点甜瓜汤,又睡下了。”

“恩,辛苦了!”吴明点了点头,朝里行去。

夜里的沙漠风沙很大,所以并无油灯,小慧连忙挑高了灯笼。帐里面,祝玉清和衣睡在一角,身下垫着狼皮褥子,身上则盖着厚厚的绒毯,呼吸均匀,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倒没什么异样。

小慧把灯笼挂在了靠里的立柱上,吴明则就地坐在了祝玉清身旁的褥子上。一见小丫头仍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拍了拍身旁:“你也坐,别太拘束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小慧几乎以为自己误听了,自家大人虽然和蔼,但一向严肃得紧,不苟言笑,今天竟然破天荒的要自己坐他身边,难道……

尽管早把身心交给了面前这位男子,但真到了该面对的时候,她仍有些手足无措,只觉全身上下,没一处得劲,她有些慌声道:“大人……”

吴明看着面红耳赤的小慧,先是愕然,接着了然,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此情此景,倒也不方便再解释什么,只是道:“此次西行,实应波斯之邀,本以为太平无事,那知会如此凶险,害你跟着受苦了。”

小慧正是如芒在背,一听吴明如此说,不由睁大了眼:“前几天沙匪不是击退了么,大人何出此言?”

“那有那么容易?普通沙匪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度神庙僧人动手。若无意外,这些人都是波斯武公属下乔装所致。”

小慧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吴明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今天大人发什么疯?对着我这个小侍女倾诉?这些军国大事,自然有大人操心,就算真需要人分担,他也该找夫人才是,至于该如何应对操作,她是压根没有想过。如今猛听吴明提起这茬,她呐呐无言,不知如何接口。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大人吉人天相,定会转危为安……”

见吴明仍是心事重重,眉头大皱。她也觉得这种空话似乎没什么说服力,不由小心措辞道:“这几天不是一直无事么,再过几天,我们就该出沙海了,到时候……”

看来,小慧的想法,就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了。吴明不由摇了摇头:“那些沙匪既是波斯武公所遣,那此次来围杀我等,就是军令了,既是军令,那会如此虎头蛇尾,轻易罢休。他们这几天不动手,只是想将我们先累垮拖垮,在我们警惕心最低的时候动手罢了。”顿了顿,他接着道:“所以这次,恐怕很危险。”

吴明回头看了熟睡的祝玉清一眼,声音更为低哑:“诚然,我常年在生死线上奔波,这种危险也不是没遇见过。但这次带着小清,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下,我心下实无把握能够突围出去。”

吴明叹了口气,抬起来凝视着她道:“不过,身为一军主帅,岂能畏刀避剑,马革裹尸,更是战士归宿。只是你,唉……,我原本带着你来,也是存了个偷懒的想法,因为有你照顾小清的话,我也放心得多,那知却让你深陷绝境,若真有个什么差池,我可更是有负于你了。”

吴明凝视着小慧,半晌才诚挚的道:“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大人!”

小慧望着吴明的面庞,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先是惊愕,慢慢化为感动,最后凝聚成一层厚厚的雾气,迅速化为晶莹的泪珠,从莹白的俏脸上滚滚而落。吴明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本以为是寻欢作乐的前奏,那知却大相径庭。他作这么多解释,只是为了让自己明白当前局势,然后清清楚楚的向自己说一声:“对不起。”

她从小跟着祝玉清长大,除了小姐对她视如姐妹外,其他人对她,难有几分尊重。就算偶有几分好脸色,也是看在祝玉清的面子上。而当面笑脸,背地里骂他们姐妹狗仗人势的人也大有人在。不过这些她也认了,谁叫自己出身不好,天生就是为奴为婢的命呢?

就算是丞相大人,看中的也是她们姐妹的细致聪慧,如果祝玉清身体稍微有差池,姐妹连带受罚的情况也是时有发生。除了祝玉清,又有谁曾在乎过她们的感受?谁又曾真正的把她们当做有血有肉,有心有情的女儿家看待?对于这些,她早已麻木了。

吴明是小姐的丈夫,而自己,则是小姐的通房丫头。在小慧看来,这个男人是自己命中注定的良人,所以在内心中,她也早已认命。也只有跟着吴明,这一生的生活才有了保证。除却这些现实的念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吴明位高权重,年轻英俊,虽不足而立,却有远超同龄人的成熟。难能可贵的是,吴明平易近人,远没其他将军,大人的那些臭架子。

当吴明撮合小云和杨易时,她未尝没心动过。但念头只是转了几转,就被她否决了,面前这个男子,已经深深植入自己心里,那还有比他更合适自己的?

但是这些,也仅仅只能算是动情而已,而不能算动心。所谓动心,就是把自己的身心全部交付于对方,那怕付出自己全部,也是在所不惜。而这个,才是生死不离,贫穷不弃的真心,决心!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位高权重的将军,跺跺脚连整个东汉都要抖上几抖的男人,会深更半夜的对自己这个小侍女解释半天,郑重其事的对自己说上一声“对不起。”

所谓患难见真情,真性。这份呵护,不但让小慧心里暖洋洋的,更让她心头大为感动。自己的男人,不正应该是这种顶天立地,重情重义的男人么?最重要的是,自己在他心里,终究有那么一席之地。

“大人!”小慧红着脸,使劲绞着衣角,声音几如蚁呐:“小慧整个人都是大人的,自当生生世世追随大人,大人,大人其实不必单独来道歉的。”

吴明摇了摇头,缓缓道:“我从没觉得你就低人一等。此次甚是凶险,我们和那些沙匪早晚都有一战,依我估计,他们会挑我们抵抗力最低的时候下手。而如今,我们深入沙海内部,早已是人困马乏,他们要动手,不是今晚,就是明天。而他们准备充分,肯定是人多势众,以有备击我们疲乏之师,我们胜算颇低。”

吴明沉默半晌,缓缓道:“他们的目标是我,肯定对我是多加照顾。而乱军之中,我更不可能护你周全。如果你能有幸逃出去,记得千万要向西行,先到波斯,让波斯派人护送于你,才有一线生机。否则掉头向东,正好掉入波斯武公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那才真是有死无生。知道么?”

见小慧只是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呐呐无言,吴明想了想,又道:“至于你的卖身契,小清早已烧毁,所以你现在已经是一个自由人了,不再是奴婢之身,也不是我们的下人。如果我真有不测,你回到南汉后,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不,大人!”小慧忘情的深呼一声,猛的扑入了吴明怀抱:“我不会丢下你的,我要和小姐一样,和你同生共死!”

软玉温香顿时满怀,吴明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半晌才恢复过来,轻轻抚上她颤抖的双肩,轻声道:“傻丫头,同生可以,但共死却未必。不过你要真不听我话,我可真要被你拖累,共赴黄泉了。”

感受到吴明大手传来的温暖,小慧的胆子也大了许多,她反手环住吴明:“我听你的,大人,你一定会好好的,我等你回去娶我!”

伊人情重,吴明也知道,这份情肯定推脱不得了,否则必将害人害己,他拍了拍小慧肩膀道:“会的,我们都会好好的,一定!”

期待了这么多年,终于是得到了吴明肯定答复,小慧心头一块大石也是落了地。两人再说了会体己话儿,这小妮子就趴在吴明胸口睡着了。吴明看着躺在怀里的如花娇颜,心头也是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一夫多妻制深恶痛绝。可现在的自己,除了小清小艺两位妻子,又多了个小慧,按照这个社会来说,那就是两妻一妾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难道自己舍弃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就真能让她们比现在更幸福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时间是一条长河,也是一个大染缸。等再过几年,那个纯粹的自己,到底能留下多少?

外面风沙扬起,拍打着营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似情人的喁喁私语,也似一声声叹息。

沙漠惊魂3 第三十九节

“敌袭!”

刺耳的号角声响彻整个营帐,吴明如今满肚子心事,那里睡得着,号角声响起时,他正在营帐里盘腿吐纳。一听有人示警,连忙一把抓起搁在旁边的赤宵,从地上一跃而起,猛的冲了出去。

极目四顾,就看到东方起伏不平的沙海上,一片黑影就像黑夜中突然出现的幽灵,转眼就掠近了几十丈,渐渐看清那是无数匹骆驼正无声奔袭而来,上面的骑手黑衣黑马,身子紧紧贴在驼背上,月色似水,他们各式武器在银亮的月色下泛着粼粼寒光。

“传令下去,即刻结阵迎敌!”吴明挚剑大喝。

好在今晚防范有度,不论是近卫营,就连波斯僧人都是分批休息的。敌人的来袭,自然也在预料之中,所以营地中虽有骚动,但众人并未出现慌乱之色。欧阳林山更是嘶声道:“结方圆阵,保护大人,保护夫人,快!”

蹄声如骤雨,沉闷的驼蹄声越来越近。透过银白月色,众人甚至能看见敌人呼出的白色水汽。

“呵……”

前排的一个骑士猛地举起了手,高速奔驰中,这些骑士同时张弓搭剑,动作整齐划一。

“呵……”

又是一阵呼呵声,那些骑士纷纷松开手上的弓弦,吴明清晰地感受到一片凛冽杀气当面袭来,连带而来的,是一片黑压压的弓箭。

“挡住!”

后退自不可能,因为身后就是营帐,小清和小慧还在里面。祝玉清的安危,自然是重中之重,吴明的亲卫都是以前近卫营出来的武者,警觉性自然高于旁人,只这么一小会,早把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武者同时挥剑抵抗,筑成了一道华丽的剑墙。一时间,“叮咚”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轻微的“噗噗”声,那是羽箭挑落沙子发出的轻响。

攻击受挫,敌人的气势也窒了一窒,想必他们也没料到,在如此绵密的弓箭下,这些东汉士兵还能防守得滴水不漏。但他们却没有就此停步,而是纵马直冲向最近的帐篷。

一时间,整个营地到处都是喊杀声,到处都是刀光剑影。身后就是小清和小慧,有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吴明自然不敢随便乱冲,只能赤宵横胸,冷静的看着这一切。身旁不时有驼蹄踏过,不时还有刀光向他掠来,他却毫不惊慌,见招拆招。那些冲来的骑士,人数虽众,但经过波斯僧众的阻拦,速度上本来就打了折扣,但经挡在前方的东汉武者一通乱砍,更是七零八落,能冲到这个营帐前面的,顶多十之二三,在严阵以待的亲卫队面前,实难造成什么有效伤害,仅仅一小会,营帐外面就倒下了十来具敌军尸体。

前方传来呼喝打斗声,以**为首的另外一股亲卫队已迎了过来,今天轮班执勤,欧阳林山刚好轮执。就这么一小会,另外一队亲卫也集合完毕,前来救援了。吴明亲卫训练有素,又是生力军。他们共同进退,有条不紊地拦住偷袭者的去路,不容他们深入营地。尤其是**,一柄大刀在敌骑中纵横驰骋,不时有骑手被他劈于刀下,冲进来的沙匪转眼折损过半,领头的骑手突然吹了声口哨,剩下的大批骑士立刻呼啸而退,像来时一样迅捷,**骑着骆驼追出数十丈,但跋涉了一整天的坐骑无法追上那些速度奇快的沙匪,想到还要保护吴明,他只得勒住骆驼,怏怏而回。

“吴大人,吴大人,你没事吧?”

眼见战局砥定,艾丝特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老远都在叫着吴明的名字。吴明实在没有好心情,遂没好气的道:“还好,死不了。”

艾丝特拍了拍高耸的酥胸,仍有些惊魂未定:“还好,还好。”

吴明看了她一眼,干巴巴的道:“公主,你难道没觉得敌人的攻势显得小了些么?”

艾丝特怔了怔:“小了些?”

吴明却没理她,接着道:“不知公主刚才可看清敌人数量?”

“怕有五千之众!”

“五千之众,那就是五倍于己,以如此兵力攻击我等,又是先发制人,怎可如此虎头蛇尾而去?以本督看来,恐怕敌人的袭击,也才刚刚开始。”

艾丝特并不笨,相反还有些古灵精怪,只是关心则乱,又事涉枯木生死,加之吴明这个常胜将军就在身侧,所以反应难免迟钝了些。经吴明一提醒,已然反应过来。此时俏脸已无半点血色,惊声道:“吴大人的意思,他们会进行骚扰战?”

吴明有些不置可否,淡淡道:“看看吧。”

吴明的猜测并没有错,众人刚睡下不久,就又听到了熟悉的报警声,他顾不得安抚受到惊吓的两位妻妾,提起赤宵就冲了出去。

由于有过上次的经验,众人反应速度都很快,早早地在营地前严阵以待,拦住了沙匪的来路。望着疾驰而来的沙匪,吴明心下更为不安,这次沙匪竟然只来了一百来骑!这一百来骑如黑暗中的幽灵,转眼便逼近数十丈,但他们却又在营帐外勒住骆驼,调转坐骑长笑着绝尘而去,就像来时一样迅捷。

所有人发出阵阵欢呼,而吴明的心情却更为沉重,看来所料不错,这些沙匪找到了己方弱点,用这种方式来拖垮自己,目前看来,除了坐以待毙,实无他法可想。

“咋呼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回去,该干嘛就干嘛。”

艾丝特现在可不像这些战士那样盲目乐观,勒令众人回去休息。可大家回到自己帐篷没多久,又听到外面传来的报警声,这次敌人前来骚扰的骑士甚至不足一百,就像是在自家牧场那样悠闲地纵横驰骋。众人被他们的呼喝惊起,刚上坐骑准备迎敌,那些沙匪已在数十丈外勒住马,唱着不知名的小调缓缓控马离开。

这一夜就在沙匪的骚扰中渡过,后来他们甚至只出动了十来骑,却闹得整支队伍无法安眠。天亮后他们总算没有再来,而队伍也该整装出发了,而吴明扫了众人一眼,心头却更为沉重,不论是波斯僧人,还是自己亲卫,他们明显精神不济,动作迟缓,这些沙匪一夜的努力初见成效。

正午的小歇来得比较早,显然艾丝特也意识到盗匪们的意图,开始见招拆招,想通过白天的休息补足大家的体力。但沙匪白天也不放过,一白多骑人马阴魂不散地在离队伍百丈外的沙丘间徘徊游荡,令众人白天也无法放心休息。

天黑时大家对盗匪的骚扰开始习以为常,对报警已见怪不怪,疲惫了一整天的众人甚至不愿意起来看一眼。吴明知道,如此下去,这支队伍升必将军全军覆没,可自己须守着驼车,和祝玉清寸步不离,明知危险,却也徒呼奈何。

不行,如此下去,所有人恐怕都得遭殃,与其如此,还不如奋力一搏。吴明扫了侍立在自己身旁的欧阳林山一眼,吩咐道:“去把公主找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夜晚的天空尤其纯净,星星月亮都比别处更耀眼。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外,就剩下皎洁的月色,使得这个寂静夜晚显得更为清晰。可席地而坐的众人,脸色却阴沉得要滴出水来。现在根本不用吴明再做分析,就是头猪都能洞悉了敌人的意图,也正因为如此,大家更是一筹莫展。

艾丝特碧蓝的眸子扫了众人一眼,轻声道:“如此说来,各位已是无法可想了?”

这其实已属废话,要真有法子可想,恐怕众人老早想出来了。这也是个套话,目的是想把皮球踢给吴明,让他想想办法。可这个例行套话加废话问出来后,还真有应声。欧烈巴有些畏缩地道:“办法倒是有,就怕吴将军怪罪于我。”

艾丝特还未接口,正自沉思的吴明却抬起头来,盯着欧烈巴道:“大师但说无妨,群策群力方能度过难关,本督岂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

欧烈巴看了艾丝特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对方如此做,就是欺我等机动力不足,只要丢弃累赘,轻装简行,自可以摆脱目前困境。”

丢弃累赘,轻装简行,那就是不管小清死活了?吴明心头升腾起一股怒意,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也看了艾丝特一眼,半晌才慢腾腾地道:“欧烈巴大师此法大赞,然本督却无法苟同。有些东西,本督宁愿身死,也会以性命相护。如果你觉得本督于你有所拖累,还请带领波斯一众大师早日离开,本督绝不阻拦。”

带领一众棍僧离开?这说的什么话?这次众人的目的,就是把吴明安稳送到波斯,确保他安然无恙,就这么甩手一走,谁去救命悬一线的枯木大师?吴明此话一说,欧烈巴几乎噎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艾丝特湛蓝的大眼中却是异彩连闪,勉强笑了笑道:“那依吴督之意,我们又该如何?”

欧烈巴说出这话,肯定是艾丝特授意的。艾丝特人虽刁蛮,有时候更爱捉狭人,但吴明却觉得这位波斯公主虽出身皇族,本性却不坏,可她竟授意欧烈巴说出这话,吴明对她的观感可说是一落千丈,当下绷着个脸道:“办法倒是有,但还得麻烦圣女全权配合了。”

他果然没让我失望,真有办法?艾丝特心下一喜。见吴明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却也不恼,反而笑意吟吟的道:“吴督有何脱身妙策,尽管说将出来,小女子定当鞍前马后,执行得一丝不苟。”

遇见这个百变魔女,吴明也有些束手无策,只有把心中的那丝不快埋在心底,继续道:“诸位以为,以我们如今的状态,迎击那些沙匪,当有几分胜算?”

艾丝特看着吴明那张冷冰冰的脸,知道对方正在气头上,却也不敢再去挑逗于他,当下配合道:“就算他们是武公属下乔装,若在平时,在我们一千多精锐面前,实在不堪一击。可若以现在的状态去迎敌,还算尚可一战。”

“尚可一战?”吴明扫了她一眼,转过头顾自道:“那么敢问圣女,如果敌人再骚扰几天呢?”

讨厌,一口一个圣女,不就试探了下你对祝玉清态度么,用得着老摆这么张臭脸给我?艾丝特暗地里磨着银牙,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摇了摇头道:“若真是那样,殊无胜算。”

“可若我们分兵呢?”

“分兵!?”

这话的跳跃性有些大,饶是艾丝特自负聪明绝伦,此时也有些茫然:“但请吴督教我,怎么个分兵法?”

“把一千多人全部打散,以十人为一单位,大家分散而走,如此一来,敌人的计策不攻自破。”

除了艾丝特若有所思外,其余大部分人仍有些不明所以,**更是嗡声嗡气道:“以十人为一队?那敌人也可以分兵啊,他们五十人对我们十人,我们还不是老样子?他们还不是可以用这办法来对付我们?”

吴明看他憨头憨脑的样子,气不打一出,喝道:“你们十人对付他们五十人,打不过我就不说了,难道打不过还不可以跑么?须知你们大部分可是武者,还对付不了区区几个蟊贼?”

**摸了摸脑袋,嘟囔道:“可我们要保护夫人呀,怎么跑?”猛地,他呆住了,盯着吴明道:“对呀大人,你把我们都分散了,夫人谁来保护?这些蟊贼可就是吃准我们带着夫人走不快,也不敢去追他们,才敢如此欺负咱们的。”

吴明还未回答,艾丝特已然反应过来,盯着他道:“那依吴督之意,是由我和你组成精锐小队,一路护送夫人抵达格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饶是对艾丝特满肚皮不爽,吴明仍是赞叹不已。当下点了点头道:“圣女说得没错,敌人如此对付我们,就是吃准了贱内行动不便。我们分兵的目的,就是促使他们分兵。他们若真分兵追我,以我和圣女之能,对付他们几十人,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还有点原因吴明没说,也有些羞于启齿。那就是武者的段位越高,辟谷的能力越强。只要有清水,几天不吃东西仍能生龙活虎。有艾丝特这个七段高手一路,不但可以少带许多食物,达到轻装上路的目的,还能和自己轮流为祝玉情活血。这样对吴明来说,压力也小得多。

沙漠惊魂4 第四十节

天是蓝的,地是黄的,这里除了蓝黄两色,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色彩。沙漠处处热浪袭人,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

“阿明,小慧跟着林将军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祝玉清扬起莹白的俏脸,有些担忧的看着吴明。

兵贵神速。既已决定分兵西进,自不能拖泥带水,当天下午,众人就分成一百多个小队,分头西进。吴明望了望空中的烈日,一手揽住祝玉清腰肢,一手控着马缰,偏头对着她晶莹圆润的耳垂道:“温菲而特费尽心机,无非是想截杀于我。小慧与我们分开,反而安全得多。再说了,林将军为人忠厚,身手也是不俗,定能把她安全带到格汗的。”

祝玉清歪着头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螓首微点:“那就好。”正午的阳光正烈,晃得她一双大眼都眯了起来。吴明大为紧张,抬起控缰的右手为她遮住一片荫凉,连道:“热吗?可是身体不适?”

祝玉清心里一甜,伸出春葱似的五指拍了拍小嘴,打了个呵欠道:“有你真气护身,自然是不热的,不过阳光太烈,有些犯困……”

吴明揽住她腰肢的手紧了紧,顺势让她靠到自己怀里:“也好,那你睡会好了。”

“喏,拿去!”

一团白色物事朝面门疾射而至,吴明顺势一抄,入手质感细腻,香风扑鼻。定睛一看,却是一顶丝织头套。艾丝特声音适时传来:“把这个戴上,既防风沙,又能遮阳。”

因为昨日欧烈巴之事,吴明本对她心存芥蒂,但拿人手短,却也不好甩个冷脸给她:“谢了,圣女!”

为了混淆视听,他们这支队伍也是标配的十人。除了吴明夫妇外,就是艾丝特和欧阳林山等一干亲卫了。艾丝特一介女流,兼且身份尊贵,自不会和一众亲卫裹在一起,她和吴明一道,走在队伍前头,三人两骑可说是并驾齐驱。吴明夫妇间的卿卿我我,她可是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楚明白。本来心头就不是滋味,一见吴明仍是这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更是陈醋横流,酸汁淋漓,当下冷哼一声道:“谁稀罕你谢了,阿铃,我们走!”说完一夹骆驼,猛地朝前冲去。

艾丝特口中的阿铃,就是那只明驼,它虽不及南望通灵,却也是一匹难得的异兽。一见主人心情烦闷,更是撒开四蹄飞奔,只一小会,就冲出好几丈远。

吴明大为尴尬,这茫茫沙海,少了艾丝特可走不出去。虽说以她的脾性,应不至于不顾大局,对自己不管不顾,但女人一旦上了头,鬼知会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来,上次这妮子在青庭草原负气出走,就差点命丧狼军之手,这事现在想来,仍是后怕不已。退一万步说,艾丝特毕竟帮过自己,从这点来讲,也有义务追回来,若是不理不睬,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可若是拍马去追,怀里就是个醋坛子,别看小清温温柔柔,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旦拈酸起来,可不比她的美貌逊色分毫。

正有些进退两难,突然身子一僵。祝玉清一手拧着他腰间一块嫩肉,声音低而急促:“呆子,还不快去把人追回来,难道真要公主下不了台,弃我们而去么?”

吴明痛得脸都青了。心下暗自感叹,这女人的心思,还真是没法揣测。眼见艾丝特越跑越远,他也是情急智生,高声道:“圣女等等,危险!”

此举果然有效,艾丝特在一处沙丘下勒住了骆驼,盯着跟过来的吴明哼声道:“敢问吴大总督,险从何来?”

几丈之地,对于南望这等骏马来说,也就是一蹴而就的事。但南望再快,却没吴明脑子转得快,他在艾丝特面前勒住了马:“从昨晚到现在,别说追兵,我们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公主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这呆子,果然是没话找话,哼!

艾丝特仰起脖子,修长的玉颈曲展开来,像只骄傲的天鹅,“哧”的一声笑道:“没追兵?那就是追丢了呗。要不然,就是吴大总督分兵之策凑效,那些沙匪束手无策了……”

也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哧——”

又是一声响,不过这次不是艾丝特的笑声,而是弓箭撕裂空气发出的厉啸。一根羽箭快逾闪电,朝艾丝特疾速刺来。“小心!”吴明吓了个半死,右手顺势一探,一把抓住艾丝特左手,猛的一拉。艾丝特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已不由自主,从明驼上飞身而起,朝吴明怀里扑去。南望马背甚是宽大,坐三个人那是绰绰有余,可别人毕竟是夫妻,自己这么直挺挺的扑过去,又算什么事儿?一想到这里,艾丝特又羞又气,“啊”了一声,整个人已被吴明拉了过来,顺势坐在了他身后,一股雄浑的男子气息迎面扑来,艾丝特又是一晕,脑子里全是一团糨糊,那还记得身处险境。

眼见艾丝特无恙,吴明心下一松,还没缓过气来。眼前却觉一花,一支箭如疾风闪电般从沙丘顶部直奔面部而来。这次他早有准备,也不多说话,左手揽住祝玉清腰肢,右手拔出赤宵顺势一挡。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支箭堪堪擦着他的面部飞过,插入身后的沙子中,只余箭尾。

遭埋伏了!看情形,敌人就在沙丘之后。吴明一夹马腹,南望猛的发力,状如离弦之箭,直直朝前冲去。唯今之计,只有先脱离这块沙丘再说。待南望冲出一箭之地,他猛一带马,转头喝道:“弟兄们,小心了!”

话音才落,从沙丘上又是一阵箭雨落下。“注意隐蔽!”几个亲卫倒是训练有素,在欧阳林山的大喝声中,纷纷藏在了驼身下。“扑哧,扑哧!”挡在队伍前面的两只骆驼躲避不及,发出一声惨嚎,被几支羽箭插了个结结实实。骆驼性子温顺,就算中箭也不会发狂,两个亲卫从驼背上顺势滚下,贴着地面朝这边飞奔。眼见他们安然无恙,吴明心下稍安,沉声道:“不要慌张,向我靠拢。”

那垄沙丘呈新月型,高约二十米出头。敌人居高临下,自占弓箭之利。唯今之计,只有先行退避,离开敌人射程,方能再作他想。

还真是怕鬼有鬼,说什么来什么,刚说到追兵,这追兵还真来了。不过敌人能在自己毫无警觉的情况下埋伏于此,怕也不是庸手。吴明看着从沙丘下狼狈逃出的众人,心头更是忧虑。敌人这波袭击,人虽没伤到,但骆驼却折损了好几头。沙漠里少了这东西,那可是寸步难行了。正自恼火,却听到一声娇呼:“阿铃!”紧接着身后一空,一道白色身影似慢实快,朝来处激射而去。

冲出去的不是别人,正是艾丝特。

明驼虽是异兽,但长于沙漠跋涉,在闪转腾挪,躲枪避剑方面,和南望更不能相提并论。众人虽摆脱了敌人射程,但那只明驼体形庞大,刚才为躲弓箭,更来个懒驴打滚,这等搞法,虽解了燃眉之急,却也让它深陷绝境。

日光正烈,晃得吴明也眯起了眼。那浑身雪白的明驼刚从地上爬起,甩开四蹄朝这边飞奔。而高耸的沙丘上,一排敌人正弯弓搭箭,箭头在日光下闪耀着点点寒光。

而显然,艾丝特返身而回,就是为了救它。

这妮子不要命了么?

“坐稳了!”

吴明在祝玉清刀削似的双肩上轻轻一按,顺势帮她正了正身子,人已借势直直而起,身在空中,他左足在南望背上顺势一点,去势去龙,后发先至的朝艾丝特扑去。

两人堪堪到达明驼上空,就听上方有个头领模样的人哑着嗓子喊道:“放!”紧接着,利啸声声,一大片弓箭已当头射来。吴明咬了咬牙,右手顺势一拉艾丝特,正准备有所行动时。就听艾丝特凄厉地叫道:“吴总督,保护阿铃!”

空中虽没处借力,但吴明的梯云纵早已使得出神入化,要想闪开并不是难事。可一旦闪开,下边的明驼肯定被射成刺猬。听到艾丝特近乎哀求的叫声,他心下一软,赤宵在身周舞起一道金色的光幕,只听得劈里啪啦一阵爆豆似的响,箭矢虽众,却无一建功,被他悉数挡了下来。正准备松口气时,就听得“嗡”的一声响,一根羽箭刁钻古怪,带着刺耳的利啸朝他面门扑来。

箭速甚疾,比之普通箭矢快了不止一筹,未等扑来,吴明已感觉一道凛冽的杀意卷得面门生疼。

这箭加持了属性真气!

追踪的敌人中,竟然有懂得属性攻击的高手!

吴明心下虽惊,但动作并不慢,千钧一发之际,猛一偏头,箭头几乎擦着他脖子射空。

“呵!”

随着他一声暴喝,梯云纵身法已然使出,身在空中,人却软如面条,如一只蛇般扭了一扭,脑袋稍微一倾,间不容发之际,他已一口咬住那支羽箭尾羽。

沙漠惊魂5 第四十一节

“好身手!”

刚才那头领模样的人忍不住喝了声彩。那知他彩声未落,吴明已顺势一抽羽箭,反手就朝他还了回去。双方距离甚远,此箭经吴明以暗器手法打出,已不可能达到弓箭之效,但胜在出人意料。这一箭虽然力道不大,却正中那头领左肩。那头领正自喝彩,那还料到吴明竟会反击,但他只是晃了晃,右手却已抓住箭杆,猛地拔了出来,低头朝吴明望了过来。

即使是大白天,这些沙匪也戴着面罩。可吴明却感觉如同被一只饿狼盯住了一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可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拉艾丝特,已把她打横抱起,稳稳的落在明驼上,喝道:“快走!”

这明驼虽然体型较大,奔跑起来却也不慢,一旦冲刺起来,较之普通骏马亦是不遑多让。仅仅这么一小会,已冲出好几丈远。敌人再要张弓搭箭,准头大减不说,威力也将大打折扣。还不容吴明庆幸,就听得那头领一声断喝:“冲!”

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骆驼的低嚎,不用想,敌人已顺势冲了下来。吴明回头一望,不由心下骇然。一大片沙匪正冲杀过来,怕有上百之众,可他们身后,仍有无数沙匪从沙丘顶部冒出头来,然后牵着骆驼,饺子似的朝下滚来。

吴明心下不由大骂。他妈的,瞧这架势,这些沙匪早就知道老子行踪了,怪不得半天不见来追,原来是纠集人手去了。只是这分兵之策,也是自己一拍脑袋所致,并无事前计划,而分兵之后,各个小队之间互不通气。吴明为了掩人耳目,甚至偏离计划路线,向北走了老远,所以如今行踪,除了他们自己一队人外,那就真只有天知地知了。既如此,这些沙匪如何得知自己行踪的?

难道队伍里有内应?吴明马上摇了摇头,艾丝特自不可能,毕竟她还盼着去救她师傅,她比谁都紧张自己生死。而欧阳林山和其他几个亲兵,都是用了好几年的老人,如果他们再有问题,那这世上就找不到相信的人了。

“快走!”

尽管满脑子疑问,但吴明也知道现在耽搁不得,还没跑回队伍,老远就在催促欧阳林山等人跑路了。

刚才虽有几只骆驼负伤,但好在还有盛装清水的。一见敌人黑压压的冲来,几个亲卫也变了脸色,手忙脚乱的爬上驼背,准备迎敌。

“小心了!”

两人一冲进队伍,吴明就把艾丝特放在驼背上,然后翻身跳了下来。抬头一望,就见祝玉清立于马背,正默默的看着自己,尽管隔着面纱,仍能感到她那目光中的担忧。吴明心下一暖,刚才那声娇呼,正是她喊出来的。

祝玉清身子弱,又不会骑马,真要逃跑,肯定需要吴明护持的。他给了妻子一个安心的笑容,正要说些什么,就听祝玉清“啊”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大片箭矢兜头射了过来。

敌人来得好快。

当弓箭射来时,艾丝特却已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别看艾丝特平时言笑无忌,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黄花大闺女。如今拉拉扯扯,全身上下几乎被吴明摸了个遍,早已是又羞又急,全身酥软无力。就这么一愣神间,一大片羽箭疾如闪电般奔来,想躲已有些来不及。

完了!

艾丝特双目一闭,已无他法可想。唉,死就死吧。只希望自己死后,这呆子能逃过敌人追杀,如此一来,师傅还能续命,内忧外患的帝国才能撑过这几年,转危为安。他要真能救下师傅,自己清白之躯,给他摸了就摸了,也算一点补偿。可要是他死在这沙漠里,那师傅可怎么办?帝国可怎么办?不过呢,和他一起死在这里,做个同命鸳鸯也好。可也不对啊,他还带着妻子,那自己又算什么?

“发什么呆?”

吴明似炸雷般的一声喊,把艾丝特惊醒过来。正有些不明所以,身子已不由自主,再次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身在空中,就见吴明正拽住自己右手。心下顿时了然,原来又是这呆子救了我。不过自己今天怎么了,反应如此迟钝,肯定会被他笑吧?算了,笑就笑吧,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今天他已救了我好几次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次。脑子里正转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抬头一看,就见祝玉清正呆呆的望着自己,即使隔着面纱,仍能感受到她眸子里的惊恐和绝望。

艾丝特不由呆了呆。

不用吧,呆子不就救了我几次,你吃醋也不用摆出这么个表情吧。

“小心!”

电光火石间,艾丝特已明白过来。左手顺势在吴明肩膀上一按,人如一只翩飞的白鹭,朝屹立在马背上的祝玉清扑去。

“扑哧!”

艾丝特只觉肩膀一疼,抱着祝玉清从马背上跌落。头顶,一大簇羽箭呼啸而过,射在了空处。两人跌落在地,祝玉清面巾也跟着脱落,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尽管同为女人,但如此近距离观察一个女人,艾丝特仍有些失神。眉似春山,眼若秋水,唇若涂漆一点,标准的东方美人儿。除了面色比以前更白了点外,整张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惊慌。

艾丝特不由暗赞:“啧啧,不愧是东汉丞相之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如此情况下,竟能丝毫不乱。”此时,那张樱桃小口张开了,语带焦急的道:“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她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艾丝特只觉背部一阵剧痛,不由“哎哟”一声,叫出声来。

“咻,咻,咻……”

敌未到,但箭矢却是络绎不绝,密如骤雨。吴明手腕一翻,赤宵在身周舞成一道光幕,护住身周以及坐骑不被伤害,但箭矢太多,他只坚持了一小会,已是左支右拙,险象环生。耳听得艾丝特痛呼,更是心急如焚。

“保护大人!”

欧阳林山领着几个亲卫冲了过来,这才堪堪稳住。蹄声如雨,此时敌人已站稳脚跟,顺势朝这边冲了过来。欧阳林山大急,大声道:“大人,你带夫人公主快走,我们去拖延敌人。”

眼见吴明仍有些迟疑,欧阳林山接着道:“别管我们,只要大人你还活着,我们才有一线生生机,否则我们才算真正的白死了。”他一说完,也不再理吴明。带着几个亲卫,旋风般的朝敌人冲了过去。

欧阳林山的意思,是只要吴明活着,才有机会把他们从敌人手上救回去。但敌势甚众,他们如此冲过去,其实与送死并无二致,所谓的生机,无非是个自欺欺人的幌子罢了。

但吴明也早不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小侍卫了,咬了咬牙,把艾丝特和祝玉清抱上马背,然后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南望长嘶一声,已朝沙漠深处冲去。

“阿铃,阿铃,快跟上呀,别落下了。”

尘土飞扬中,艾丝特还在深切呼喊着那只明驼。本有些懵懂的明驼浑身一震,进而仰首长啸,然后亮蹄翻掌,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南望追了过去。

而另一边,欧阳林山率着几个亲卫,呐喊着冲向黑压压的敌人,一往无前!

空中,仍飘来艾丝特断断续续的叫声:“阿铃,阿铃,你快点啊。”

沙漠惊魂6 第四十二节

“你准备好了没?我可真拨出来了。”

一弯银月挂在天空,映得整片沙漠也似银白的。整个沙漠如同连绵起伏的海洋,而沙丘,则是那高高的浪峰。在一座沙丘的阴影下,隐约传来低沉的男声,声音虽低,但有掩饰不住的无奈。

他话音才落,一个甜糯的女声就叫了起来:“哎哟,轻点,你,你个只知道作弄人的木头,呆瓜,笨蛋,不是让你轻点么?”声音虽然不大,但话里话外,却透露着一股子气急败坏。

“那,那我可真拨了……,你忍着点……”

男的继续着小心翼翼,只过了一小会,就听一声高亢的尖叫从沙漠深处传了出来:“你个死人,呆猪,粗手大脚的笨蛋,好痛……呜,呜,呜……痛死我了,哎哟——”接着传来倒吸凉气的娇喘。

箭矢射来时,双方距离尚远,所以箭雨虽密,但力道却打了折扣。艾丝特肩膀虽然中箭,但箭头入肉甚浅,约有寸许,若不是有衣物阻隔,估计老早掉下来了。吴明说是“小伤”,却也恰如其分。

吴明呆呆地抓着箭杆,看着叫骂不休的艾丝特,尽管心头烦闷,此时也有些想笑。这妮子好歹是个七段高手,没想到这么怕痛。不由皱了皱眉道:“别闹了,一点小伤而已,那有你那么夸张。”

“哎哟!”艾丝特兀自呼痛,一听吴明如此说,眼泪汪汪的道:“怕痛怎么了,人家是女孩子,就不能怕痛了么?”

吴明不由一呆。是啊,她就算功夫再高,但终究只是个女孩子,怕痛也是人之常情。倒是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

艾丝特碧蓝的大眼里满是泪水,扫了吴明一眼,继续抽抽答答的道:“人家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伤,自从跟了你,却已受伤几次了。前次在青庭草原,连抹胸都被射没了,虽然也是吓个半死,但好歹没流血,这次都见红了,你竟然说是小伤……,呜呜……”

她虽然说的是实情,但吴明越听越不对劲,脑袋大了起来,手忙脚乱的道:“好了,别哭了,你再哭的话,就把追兵招来了,噤声。”

一说到追兵,艾丝特果然停止了哭泣。吴明连忙放下箭杆,伸手抓住艾丝特肩膀:“我先给你上点药吧。”

艾丝特“唔”了一声,顺手捡起箭杆,湛蓝的眸子全在上面巡梭,顿时忘了疼痛。吴明松了口气,小心的分开她柔顺的金发,沿着流血部位,轻轻撕了一道口子,把她整个伤口露了出来。淡淡的腥气混合着女儿家特有的体香,混成一股淡淡的甜香。吴明心下不由一荡,连忙收摄心神定睛看去。圆润如玉,白皙胜雪的肩头上,有一点刺目的殷红,但并没多少血流出来。他不由松了口气。还好,看来自己所料不差,她伤得并不重。

战场上刀枪无眼,出门在外谁不带点金疮药的。吴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的把里面的粉末抖在伤口上,然后再从身后撕了块布条,轻轻包扎着。一见艾丝特仍在发呆,不由道:“怎么了?”

艾丝特手里抓着那根箭杆,头也不抬的道:“吴大人,我知道这次是谁在追踪我们了。”

考虑到艾丝特身娇肉贵,一直没受过伤,吴明还真怕在她肩膀上留下什么疤痕。他包扎得极为小心:“难道不是温菲而特那老家伙么?”

温菲而特就是武公,现在双方撕破脸,吴明也懒得一口一个公爷的挂着,那样显得太过虚伪。

艾丝特仍是眉头紧锁,答道:“是武公爷没错,我是指下午袭击我们之人。”她平素尊称武公爷习惯了,尽管现在份属敌对,但仍改不了口。

“哦,那到底是谁?”

吴明有些不置可否,管他是谁呢,反正总是温菲而特那老家伙的属下,波斯国那么大,自己又认识不了几个,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他顺手用布条在艾丝特肩膀上打了个结,松了口气道:“好了,这可是我从西蒙国主那颜达手里夺来的上好金疮药,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西地楼居的药材,远近闻名。那颜达可是楼居国女婿,上次受伤昏迷,楼居国主野风狂可是最紧张的人之一,各种珍贵药材不要钱的朝兰宁送。吴明作为临时主帅,自然跟着沾光,轩辕灵私下给他的各类药品可是不少。这金疮药是掺了仙鹤草的,不但止血奇快,还有润养伤口的作用,所以吴明才有如此一说。

可艾丝特好似全无所觉,仍是忧心忡忡:“追击我们的不是别人,是旱压力大人。”

“旱压力?是贪狼侯么?”

吴明对波斯了解并不详细,但两公五侯还是知道的,所以马上反应过来。

艾丝皓腕一翻,把箭杆放在吴明鼻下:“喏,你闻闻。”

那支箭杆黑黝黝的,把她纤细的手掌衬托得更为白皙,吴明闻了闻,茫然道:“没什么特别啊。”

艾丝特的小嘴犹如三月的豆荚一般翘了起来,朝吴明吹了口气道:“猪鼻子!”她扫了面红耳赤的吴明一眼,攥起箭杆晃了晃道:“里面加了狼脂,这东西不但能治咳嗽,还对润肤有特效呢,是我们波斯国女儿家妆桌上必不可少之物。”

眼见吴明脸色越来越黑,艾丝特又是“扑哧”一笑:“用狼脂浸泡过的箭杆坚逾金铁,但狼脂金贵,一般人可消耗不起。在波斯,也就狼侯所部喜用此法。”

吴明道:“狼侯很厉害么?”

骁马侯均合见吴明见过,也就一七段高手而已。这狼侯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强得太多,否则怎会和均合见并列五侯,所以吴明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艾丝特本来笑意吟吟,此时却沉下了脸:“若论单打独斗,就算是我也可与之匹敌,但在沙漠中想要摆脱狼侯追踪,却是难如登天。”

吴明张了张嘴,正要问个清楚明白,这时候,旁边传来一阵低低的**。

小清醒了?

虽然逃得匆忙,但南望与阿铃俱是异兽,力气远超普通骆驼。所以清水干粮等日用之物也驼了不少,生计倒是不愁。一见妻子醒了,吴明顾不得和艾丝特闲扯,扶起她娇弱的身子道:“吵着你了么?”

“不碍事,醒了有一会了!”祝玉清轻咳了声,顺了顺气答道。

醒了一会了?那刚才自己给艾丝特换药,小清不是都瞧见了?吴明心下仍有些不自然。忙接着道:“可是身体不舒服?”

尽管罩着厚厚的睡袋,但祝玉清裸露在外的小脸仍有些煞白,吴明大为心疼,继续道:“要不,我给你热点东西吃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摸出一个铁盒,再取出一袋清水,把水注入铁盒中,水一入食盒,顿时翻滚起来,不一会就冒出滚滚水气。

吴明虽臻八段巅峰,但属性为土,自不能用真气来生火取暖。考虑到里尔沙海昼夜温差极大,他就专门找鲁房做了个小巧的铁盒。铁盒分内外两层,外层放生石灰,内层则注满清水,只要倒些水进去,外面的生石灰发生化学反应,就会迅速把里面的清水加热,达到取暖,热饭的效果。

只要石灰足够的话,烧个开水都是可能的,要把本来就熟透的干粮再热热,那是最最简单的事。

食物一会就热好了,吴明舀了一勺已炖得稀烂的肉末,吹了吹,送到祝玉清小嘴边:“来,吃点东西吧。”

艾丝特看了看吴明,又看了看祝玉清,欲言又止。她这表情全落在祝玉清眼里,不由讶道:“公主,有事吗?”

艾丝特扫了吴明手中的食物一眼,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祝玉清心下了然,叹了口气道:“下次,别这么浪费清水了,沙漠中水就是生命,再要浪费的话,大家可都走不出去。”

吴明沉默了下,从旁边行李中摸出一袋清水,揣进怀里道:“也行,我先用体温暖着,下次你想喝水,也好进口些。”

祝玉清心下一暖,抿了抿嘴道:“对了公主,你刚才说有了狼候,我们将寸步难行,这话又是何解?”

吴明夫妇的一举一动,艾丝特全看在眼里,心下更是滋味难明,一见祝玉清来问,连忙收摄心神道:“贪狼侯人如其名,从小与狼为伍,他更养了一只巨狼,名唤追风,这畜生生就狼的外貌,狗的鼻子,一旦被他辍上,再想摆脱,势必难如登天。”

仿佛为印证她所言,沙漠深处,突的传来一阵低沉的狼嚎声,吴明心下一震,不由抓起了赤宵:“我先去看看。”

他三下五除二爬到沙丘顶部,极目一望,整个心不由沉在了谷底。夜幕下,隐约可见一大群骆驼缓缓而行,每匹骆驼旁边都有一人牵着,队伍前方,有个沙匪正牵着一匹硕大的灰狼,小心翼翼的朝前走着,虽然走走停停,但他们的目的地,却正是自己所呆的地方。剩下的沙匪都坠在后面呈雁阵散开,武器出鞘,看来对方也清楚马上要到自己藏身之处了,所以显得非常谨慎。

吴明从沙丘上滚下来,把祝玉清抱到马背上,恨恨的道:“敌人势大,走吧。”粗看之下,对方怕有几百之众,吴明就算再自信,也没觉得自己能以一敌百,更何况,现在还带着个祝玉清。

这一夜三人在逃亡与惊恐中度过,每当三人准备择地休息时,那阴魂不散的狼嚎声总能适时响起,状若 附骨之疽,天亮的时候,三人倚靠在一个沙丘下休息。吴明和艾丝特还好,只是精神差些,但祝玉清却已被折磨得面色发青,人也昏了过去。

“怎么办?”

两人相向而坐,心头不由自主,同时生起一种无力感,在这种茫茫的沙漠中,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了。

吴明扫了眼也是一脸忧色的祝玉清,沉默半晌,缓缓道:“公主,不得已,说不得只能冒险一搏了。”

艾丝特瞪大了眼:“现在还酸溜溜的掉文做什么,有什么办法直接说。”

吴明拿起赤宵,在沙地上边画边解释:“我们先急赶一阵,在前行的道路上留下气味。然后你带着小清和坐骑原地等待,而我则原地返回。人不要走得太远,大概两三里地,我会选择把自己埋入沙中,只要敌人追着我们的足迹而来,就能杀她个措手不及!”

艾丝特看着他,惊诧莫名:”你疯了?你真把自己当战神了?他们既然敢追来,肯定也有武者,是精锐中的精锐。你一个人能杀他们多少人?”

吴明平静的道:“你错了,我不是杀人,而是杀狗!”

沙漠惊魂7 第四十三节

东边的太阳像个金色的火球,一点一点的朝正中挪去。整个沙漠也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而随这日头上升的,还有那沙子的温度。

可吴明现在全无所觉,他整个人都埋在沙子中,只余一只脑袋在外面。他的脑袋上面,则顶着一块白色破布。周围稀稀拉拉,凌乱摆放着十几块破布,有的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

这些东西全是艾丝特撕了罩衣故布疑阵的。用她的话说,浓重的血腥气能很好的遮掩吴明气味,就算追风那只畜生能发现异常,但畜生终究是畜生,肯定没法把里面的玄机第一时间传给追兵。

远方,一大群沙匪牵着骆驼,朝这边缓缓靠近。这些追兵虽然小心,但嘴巴却没闲着,一边走着,一边还在闲侃。队伍前面,牵着灰狼的那个沙匪突然站住了:“候爷,前面有情况。”

一个身穿灰衫,体型中等的中年人排众而出:“何事?”尽管这些人今天没戴面罩,但吴明观其体型,正是昨天偷袭自己的那个头领。而这些沙匪称其侯爷,不用说,定是贪狼侯旱亚力了。

走在前面的那个沙匪朝这边一指:“侯爷你看。”

旱亚力面相平凡得紧,但额头很高,眼神很亮,吴明只被他看了一眼,就有一种遍体生凉的感觉。他望了望这边,沉声道:“公主的衣服,上面还有血迹,看来她受伤不浅。”

一个沙匪流里流气的接口道:“啧啧,连衣服都脱了,那得多狼狈?要不侯爷顺势把圣女收了吧,还能成就一段佳话。”

马上就有个人怒斥道:“美第内,别乱说话。”

吴明眉头大皱。艾丝特好歹是一国圣女,受整个波斯国民爱戴,可观这些人言行,那里还有半分尊敬之意。起初,他未尝没有利用艾丝特影响,策反这些追兵的打算,现在看来,这计划怕也得泡汤。不过这也难怪,能被旱亚力带出来追杀圣女的,自是心腹中的心腹,忠诚方自是无话可说,那能如此轻易倒戈。看来波斯内部,老早就是貌合神离,而冰动三尺,岂是一日之寒,自己只是适逢其会罢了。

旱亚力没理属下的疯言疯语,一马当先的朝这边走来:“小心些,我们过去看看再说!”

那只追风狼突然躁动起来,四肢着地,死命朝前猛拉,口中同时发出“呜呜”的叫声。牵狼的沙匪也有些慌了,朝后猛拽,但这畜生壮得小山也似,那沙匪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被它拽着,一点一点的朝这边挪过来。刚才那流里流气的声音继续道:“哎哟我就说,这畜生也是色心大发,你看见着圣女兴奋得,他娘的……,哈哈哈哈。”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笑声。旱亚力却没有笑,他捡起一块布条闻了闻,转过头呵斥道:“美第内,你给我闭嘴,圣女是小公爷的……”

他话音未落,一蓬沙子突地炸开。天地笼统一色,日正当中,金黄一片,破布点点,为这天地唯一点缀。这些凌乱的点缀间,一快破布猛冲上天,直直飞起。刹那间沙中跃出一道身影,手中一把金黄的长剑,直刺旱亚力的咽喉。

这身影动作极快,又是从沙中冲出,事前绝无预兆。旱亚力变了脸色,猛一跺脚,喝道:“起!”随着他的喝声,沙中忽地跃起一道黄影,状若长蛇,一下朝来袭之人卷去。

黄色大蛇去势甚疾,那偷袭之人凌空而下,与它撞个正着。扑哧一声,黄色大蛇如愿缠上了对方,却是如击败革,仅顿了一顿,就化为漫天黄沙纷纷而落。

搞定那沙土化成的黄色大蛇,吴明暗自冷笑。老子好歹也是个八段土属性高手,在我面前玩土属性攻击,这不是班门弄斧么?如果能解决这个狼侯,所有危险必将化为无形,也算意外之喜。心下虽然想着,但手上可丝毫不慢,整个人去势不减,仍朝旱亚力直直刺去。

说起来长篇累牍,但也就一瞬间的事。眼前吴明来势极快,状若电光石火,旱亚力大惊失色,实没料到这刺客会如此生猛,百忙之中猛地后仰,一个铁板桥避开了吴明必杀一击。吴明连人带剑,几乎是擦着他鼻子飞了过去。

“抓刺客,抓刺客!”

吴明来得突然,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加之主帅被刺,更让人难心安,沙匪人数虽众,却早乱成了一锅粥。旱亚力慌乱之下,一跤跌了个狗吃屎,他爬起来吐了口中的沙子,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更是大怒:“乱什么乱,这家伙就是吴明,大伙结阵困住他,并肩子上啊,杀了他公爷有赏!”

恼羞成怒之下,他连沙匪都懒得扮了。

度神教乃波斯国教,圣女在普通民众心中,早已被神化了。刺杀圣女,这对普通波斯国民来说,乃是泼天大罪。而吴明和艾丝特更是高手中的高手,要想把两人逼到绝境,普通人更是不能成行。

吴明波斯之行,早在去年初下盘贵时,就由他和艾丝特敲定,武公做为波斯权利巅峰的人物之一,自然早已知晓,但在当时,他也没想到要用刺杀吴明这种激烈的方式来进行争权。毕竟,吴明的性命,关系到波斯国师的性命,波斯国师的性命,则和整个波斯帝国命运息息相关。而经过多年的发展,武公大流士家族的命运,也早和波斯帝国捆绑在一起。

而南蛮人的开诚布公,让武公把精力从战场转向了国内。在武公看来,既然国师已是油灯枯尽,那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既如此,吴明的价值就打了折扣,既然南蛮确实不想和自己开战,那自己就该利用这有限的时间,好好为大流士争取一下。而要争取的,首先莫过于度神庙支持。波斯国师一旦坐化,在教内没诞生另外一个宗师来接替国师之前,艾丝特的圣女身份无疑是最有号召力的,而掌握了圣女,就掌握了国教的话语权。

只要能得到国教支持,大流士家族不但在军事领域继续保持绝对优势,在政事领域,也必将压文公的居鲁士家族一头。而东方,南蛮人又与自己达成了互不侵犯的私下协议,就算南汉想要报复,也是夷然不惧。而这一点,才是武公下决心铲除吴明的重要原因。

艾丝特亲自跑来接吴明,不但大出吴明意料,就连武公也大吃一惊。所以这次追击队伍,都是临时从队伍抽调出来的军官,这些军官虽是心腹,在忠诚上没什么问题,但凑在一起,那还有半分纪律性可言?

旱亚力嘴上说着结阵,那也是意识流指挥,如果真是他亲卫,这样也无可厚非。可遇见这么一群武者,那就另当别论了。一时间,众人却更乱了,有拔刀想动手的,有绕开想包围的,有横移的,有后退的,还有大部分茫然的。偶有几个想前去捉拿吴明的,也被茫然的挡在前头,急得团团乱转。

这等变化,自然全落在吴明眼中,可容不得他松口气,就听一阵“呜呜”低吼,一团灰影凌空一跃,朝自己当面扑来。

吴明大吃一惊,左手在地上一撑,顺势一个侧翻,右手赤霄反转,已横至胸前,间不容发之际,已挡住了对方必杀一击。只听“扑哧”一声,赤宵如切豆腐,却无金铁之声传出,吴明怔了一怔,人也顺势站起。

人一立定,四野情况顿收眼底。刚才扑击吴明的,正是那头灰狼追风,它的右爪鲜血淋漓,此时正满眼怨毒的看着吴明。

吴明刚才一剑刺空,正巧落在旱亚力身后,这畜生见有机可乘,顺势就是一扑。骤然之下,就算常人未必识得赤宵之利,它一畜生再是通灵,终是有所未殆,顿时吃了大亏。吴明一见之下,心下也是一喜。要在重重武者中斩杀本就七段高手的旱亚力,机会实在渺茫,所以吴明退求其次,决定无论如何,也得把这畜生的性命留下,否则有它狼鼻子,要想摆脱追踪,势必难如登天。正要有些有所行动,那畜生低嚎一声,又是猛扑过来。

来得好!

吴明心下暗喜,手上却丝毫不慢,右手赤宵挽了个花,画了个圆弧,一剑朝追风的狼头斫落。那畜生甚是通灵,刚才已吃了赤宵的亏,现在那还敢硬接,整个身子朝下一伏,让过了赤宵剑锋。整个身子去势不减,张开血盆大口,仍向吴明直直冲来,那知吴明只是虚招,侧身一闪,鼓起全身真气,一脚踹在追风那细长的狼腰上。

俗话说得好,狼是铁头铜脖子,腰里经不起一条子。狼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它那细长而又销魂的腰。这追风虽是异兽,但终究是一匹狼,他的弱点还是在腰上。

当年吴明七段时,曾在新河和已臻八段的烈火战将硬拼了一记,在全力施为之下,青石筑就的新河城墙也遭了池鱼之殃,缺了个三米多长的大口子,吴明如今已是八段巅峰,全身真气更是收发自如,这一脚寸劲勃发,虽没吐气开声来得爽快,但威力却是大得出奇。

追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如一只断线的风筝,直直飞出十几米远,落地之后如只破麻袋般翻了几个滚,然后再无动静,显然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沙漠惊魂8 第四十四节

眼见大功告成,吴明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你也给我去死”

这一切如同电光石火,旱亚力至到此时,才明了吴明之意,这只灰狼是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重逾性命,如今几个照面,就被吴明打发去了阎府看门,心下懊悔之余,更是悲痛莫名。他反手拔出手中长剑,趁着吴明立足未稳,顺势就是一剑撩向他腰部。吴明身后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右手反手一挡,只听“啪”的一声,两剑相交,对方长剑却是安然无恙,他心下一怔,这旱亚力手上的兵器倒是个好货色。容不得他多想,旱亚力剑势倏发疾收,“嗡”的一声,仍是向他直直刺来,吴明吐气开声,右脚猛地一点,整个身子陀螺似的一转,堪堪让过这一剑。那知旱亚力变招更快,长剑顺势一卷,快若惊鸿闪电,朝他当胸反扫过来。此时右手剑势已老,想要格挡已有些来不及。

这人的剑好快!

饶是吴明身经百战,也在对方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之下,有种窒息的感觉。百忙之中,双脚猛一用力,整个身子直直的朝沙地倒去。可旱亚力不依不饶,剑势一变,又是一剑朝他胸口刺去,此时吴明整个身子转了过来,赤宵新力已生,顺势横剑去挡……

两人以块打快,众人只见沙地中一黑一黄两道人影倏进忽退,“劈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那是两人兵器交接之声。

吴明心头惊骇不已,自从到达八段后,他虽然嘴上不说,但难免有些骄横。九段武者,天下间已是屈指可数,能于己匹敌者,可说是凤毛麟角,但今天与旱亚力一战,却让他观感大为改观。对方虽占了先手之利,但以七段之身,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其剑术之强,当真是骇人听闻了。

自己,终究是小觑了天下英豪。

好在对方剑势虽强,却如狂风骤雨不久朝,吴明搁开了对方当头一剑,正想松口气,四下里一扫,心下却道了声:“苦也!”

就这么一小会,这些沙匪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人,怕不下五百之众。他虽然自持勇力,但也清楚,要从这么大一群武者中突围出去,那可真有些一厢情愿了。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个身手诡秘的旱亚力。

“大家一起上,死活不论!”

吴明震惊于旱亚力身手,却不知后者心头同样翻起了滔天巨浪。刚才那套剑法一气呵成,毫无滞涩之感,看起来他大战上风,其实已算是输了。这套剑法又名“飓风剑”,讲究虚实相间,招招连环,是旱亚力成名剑法。与他交手过的众人中,也就国师枯木能在这套剑法下全身而退,而吴明虽然躲得狼狈,但好歹是坚持下来了。再让他冲上去重复一遍,恐怕更不能建功,所以他才下了围殴的命令,以免夜长梦多。

“看!那是什么?”有人突然突然高喊了起来,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惊恐。吴明正在寻思脱身之策,闻言顿时一惊,极目朝远方望去。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十分昏黄,空气中似乎有细微的沙子在飘荡,日正当头,本该是刺目的太阳的竟如一团血红的蛋黄,一向清澄碧蓝的天宇,此刻竟变成迷蒙中透着血色的浑浊,尤其在西天尽头,地平线已经完全消失,沙海与天空已经完全混沌不分了。

吴明不明所以,但出此异象,却也知道定然不是好事。正有些迷糊,有个人哭着喊道:“我的娘哎,是沙尘暴!”

“沙尘暴!”

吴明心下大骇,不由睁大眼,这东西也不是第一次见,去年远征中西时,队伍在科第尔沙漠中也遇见过,但当时的沙暴虽烈,远没有如此规模,看远方那惊天动地的景象,真有把整个世界都翻个个的气势。

在这等大自然的威力下,人实在显得太过渺小。敌人也是慌了,有人惊恐的哭叫道,“我们不该追杀圣女,真神来惩罚我们了!”

这话一说,本有些骚动的人群更见骚乱。

“不要慌,先把这家伙解决再说。”旱亚力气急败坏的叫了起来。听上仍是中气十足,但却有掩藏不住的惧意。

度神教在波斯国内,可说是深入人心。这些人虽是其心腹,知道是来对付圣女,虽然嘴上不说,大部分人总归是心头惴惴。那句“真神来惩罚我们了。”正是大部分人心头所想,此话一说,那还有心情继续和真神做对?旱亚力叫众人不要慌,可人群中却早已乱做一团,大部分都在狼奔豕突,寻找躲避风沙之地。

眼见势不可为,旱亚力大吼一声,一招毒龙吐信,一剑朝吴明面门点去。吴明侧身一闪,脚下猛地发力,跃过乱哄哄的人群,几个闪身脱离了敌人包围。

风渐大,沙漫天,在一片混沌迷蒙中,要从乱成一团的敌人中突围实在太容易了。他甩开仍想对自己纠缠不休的旱亚力,奋力朝来路跑去。按照约定,祝玉清和艾丝特两人还在两里外的沙丘下等他回合,一旦迟到,风沙肆虐下来,他们就算不死,也肯定会失散,沙海茫茫,要想再行汇合,无异痴人说梦。

吴明脚不点地,去势如风,人也化为了沙漠中的一道金色闪电。他虽不擅轻功,但全力施为之下,也如电闪雷鸣。身后的风沙声越来越大,刺人耳膜,直如排山倒海。看此情景,恐怕他赶不到目的地,就会被沙暴淹没。

“小清,你可千万别出事。”

他脚下不停,心头却沉入了谷底。也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诅咒老天,他在对自己施以援手的同时,却又把无助和绝望给了自己,一旦小清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咴聿聿……”

南望熟悉的叫声从远方传了过来,尽管风沙肆虐,但其声音却是清晰可辨。吴明抬头一望,不由瞪大了眼。风越来越大,漫天的沙子为整个天幕拉下了一道沙帘。隐隐约约中,艾丝特正一手控僵,一手扶着祝玉清,身后则跟着那只明驼,两人两骑真如飓风中的一叶轻舟,似乎马上就会被这暴虐的天地吞噬一般。可这支奇怪的队伍,仍是迎着风沙,一步一步的,坚定不移的朝这边走来。

“这里!”吴明心头狂喜,用尽全身之力朝他们冲去。

铺天盖地的黄沙向他们袭来,就像是天神在挥动巨铲把沙子尽数倾向大地,撒向几人,要尽力把他们埋葬。吴明冲到她们面前,一拉南望,“走!”当下朝一边滚去。旁边就有个沙丘,虽然不知道对抵挡风沙有什么作用,但聊胜于无了。风肆无忌惮的刮着,整个天地已全部充斥着沙子。南望和阿铃被埋进去半个身子,已是寸步难行。吴明几乎绝望,在这种变态的天地之威面前,就是座大山估计也会被卷走,依靠眼前这毫无根基的沙丘,实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他顺势倒在地上,任凭沙子把自己掩埋,不由朝怀里的祝玉清看去。如此情景,祝玉清虽不至于手足无措,也有些脸色变幻不定。一见吴明望来,一向羞涩拘谨的她此时却极为大胆,双手紧紧抱住吴明的腰,嘴唇煽动,似乎在说着什么,耳边全是风沙声,她说什么也听不清,但吴明观其嘴形,却能猜测其内容:“阿明,谢谢你陪我!”

这是要死了么?不,还不能死!

从早晨埋伏到现在,连番大战,加上不要命的飞奔,使得他早已精疲力竭,此时吴明却不知又从那里升腾出来的力量,一把把祝玉清抱在了怀里,对着她薄薄的嘴唇就吻了下去。风越来越大,整个天地都模糊了。在一片浑噩中,吴明却感觉有个人把一根绳子递到了自己手中,这绳子很熟悉,是南望的马缰。他努力转过头去,却见艾丝特另一手牵着阿铃,右手努力朝自己抓来,碧蓝的大眼中,泪痕隐现,满是哀求。

他心下一颤,再也顾不得什么,伸出右手,把那只无助的柔夷捉到了手中,然后缓缓攥紧。

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狂风怒吼,满天黄沙沙石狂舞着,掩盖了一切,掩盖了所有!

沙漠惊魂9 第四十五节

“还有吗?我想加点油。”

吴明只觉嗓子干得似要裂开,连呼出的气都冒着火星。他把驮在南望背上的祝玉清正了正,转过头,对身后的艾丝特轻身道。

艾丝特犹豫了下,但还是从明驼阿铃身后解下了一个水囊,伸手递给了他,“诺,小心些,别噎着了。”

这已是沙尘肆虐后的第三天了。飞沙走石后,整个天地面目全非,追击他们的沙匪更是踪迹全无,糟糕的是,阿铃背上的清水不但被沙暴卷走,他们更因地形大变而迷路。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当他们从厚厚的沙子中爬出来时,却意外的发现了沙匪遗失的三头骆驼,有这三头骆驼加入,虽没令困境有所起色,但在这死寂的沙漠中,为这支队伍多了些生命的亮色。

这三天来,每当吴明快撑不住时,就喝点水撑下,他管这叫“加油”,其实也有给自己打气的意思。

伸手接过水囊,他拔开木塞,小心翼翼的咂了一口,一时间,感觉全身毛孔都似要舒展开来,舒服得只想叹气。一见艾丝特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忙把水囊朝她面前一推:“要不,你也来一口?”

艾丝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盯着水囊道:“我不渴……”

不渴么?看她双目泛光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不渴。吴明抓住她右手,把水囊放到她手里,有些霸道地道:“叫你喝就喝!”

大概是失水过多,她的手早已不复昔日光润,甚至晒得有些粗糙,但两下里一接触,吴明仍如触电一般,倏的缩了回去,他咳了声,有些尴尬地道:“喝吧。”

离沙暴过去三天了,但三天前那一幕,仍如历历在目。当时风沙漫天,本以为必死之局,那知这沙暴来得快,去得更快,没过一小会就风平沙静。吴明和艾丝特可以换气,就算埋在沙下个把时辰也无伤大雅,就连祝玉清,因为有吴明渡气,也安然无恙。这三天以来,每当想起与艾丝特牵手那一瞬,吴明总有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就连艾丝特,这几天看他也躲躲闪闪,早不复先前的言笑无忌。

艾丝特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半晌才叹了口气道:“真好喝,没想到清水也这么好喝的。”

清水好喝么?恐怕不见得,如果把人丢在烈日下曝晒个好几天,滴水不进,就算是污沥潲水,也会甘之如饴吧。而现在,在这沙漠中唯一的享受,大概就是抿这么一口水了。

喝了点水,人也精神了点,吴明摇了摇被烈日晒得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问道:“我们还有多少囊水?”

像是听到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艾丝特脸一下失色,半晌才低声道:“这,还有两个水囊了。”

最后两个水囊了么?吴明抬头,朝远方望去,火红火红的太阳,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缓缓的向正中移去,气温也随着越来越高。吴明扶了扶已昏迷过去的祝玉清,心下也有些绝望,在烈日下赶路,他们受得了,祝玉清可不行。可以队伍目前的状况,还能支起帐篷避暑么?眼见艾丝特已靠着骆驼蹲了下来,吴明猛的一把把她拉起,大声道:“有天上的星星和太阳指引,我们就算偏离了路线,但算来也该出沙漠了,相信我!”

一旦在这种情况下躺下,就可能永远起不来了。艾丝特本来准备放弃了,但一见吴明那坚定的眼神,连忙爬起来道:“好,我相信你,跟你走。”

“看,真有绿洲,我说得没错吧?”

吴明手指前方,语气中大见惊喜。艾丝特只觉全身每寸肌肤都要热得开裂了,听得他喊,连忙抬起头来。西北方地平线尽头,呈现出一座朦胧青翠的绿洲,里面草木茂盛,绿意隐隐,太阳从空中投掷出万千条长枪,映得天地一片金黄,更使绿洲显得有些缥缈虚幻。艾丝特颓然垂下头,有气无力的道:“别想多了,那多半是沙海幻像。”

沙漠中有时会出现海市蜃楼,自然不是沙海幻象,吴明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身子继续往西部走去。太阳渐渐升高,天地越来越明朗,右前方那绿洲也越加缥缈起来,接近地面的部分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只剩一点黑绿影静浮在空中,太阳升高后,所有的植物都消失无踪,他不由叹了口气。

中午时候他们找了个沙丘,然后在荫凉的地方支起了帐篷,稍避酷热。待得太阳西斜,吴明和艾丝特稍微润了下喉咙,再喂祝玉清喝了点水,然后把空空的水囊扔在了一边,他不由朝明驼背上的水囊看去。

那里还有一个水囊,也是最后一个。望了望四周死寂的沙海,他咬了咬牙,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上路了。没过一小会就呆在了原地,吴明不由惊叫道:“怎么,怎么又出现了?”

“什么又出现了?”

艾丝特耷拉着脑袋,感觉整个脑子都要炸裂了,每一步踩上去,如同踩在火炭上,由于缺水,人也有些轻飘飘的,听吴明如此一说,抬头追问道:“怎么了?”

地平线尽头再次出现了上午出现的绿洲,夕阳如血,整个沙漠都似涂上了一抹红色,在这另类的血色下,整个绿洲却有种异常的诡异。

吴明盯着血红色的夕阳,再看了看正空的淡月,立刻笃定自己没有走错方向,尽管是个无神论者,但他此时也觉得脊背发麻,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今日上午它出现在自己的西北方,而现在,它出现在我们的西南方,也就是说清晨它在自己的右前方,而现在却在自己的左前方!他忍不住喃喃道:“见鬼了,这东西自己会动么?”

“幽灵村,那是幽灵村!”艾丝特早每了昔日的从容,有些惊恐的压低声音道。

吴明皱了皱眉:“胡说八道,什么幽灵不幽灵的,海市蜃楼而已,只是运气好,出现了两次而已。”

可艾丝特仍是瞪大了眼,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传说中,幽灵村是里尔沙海最不祥的东西,凡是见到幽灵村的人都死了。”

吴明不由莞尔,艾丝特本就是波斯圣女,身为神棍竟被吓成这样,确实有些讽刺了。他摇了摇头道:“见过幽灵村的都死了,人都死了,那这个传说又是怎么得来的?一看就是牛头不对马嘴,瞎掰出来的。”

直到准备露营时,艾丝特仍没安静下来。晚上的时候,更是一反常态,要紧挨着吴明睡。吴明本待拒绝,但一看到她满是哀求的眼睛,心下一软,鬼使神差的答应下来。清晨醒来之时,却不由一怔。怀里一左一右,躺着两个女子,祝玉清在左,艾丝特在右,两人四只大眼,正斗鸡般盯着对方。一见吴明醒了,艾丝特似受惊的兔子一般,倏地坐起,有些不自然的道:“天亮了啊,我们该走了。”

天亮了,自然该走了,这不是没话找话么。吴明却面上一烫,尴尬的看了一眼祝玉清一眼。后者皱着眉头,一手撑地,似乎想要坐起:“是该走了。”吴明连忙把她扶起,想说什么,但却觉得没什么可说,一时间讷讷无言。

一片沉默中,三人各自整理东西。吴明把篷布使劲塞进一个大皮袋里,那布也不知什么东西做的,晒得久了,硬如纸板,塞了半天仍有一角露在露在外面,他心下有些烦躁,正准备发狠蛮干。这时候,祝玉清在一旁轻声道:“重新打开吧。”

他平时对妻子言听计从,此时更是如闻纶音。忙不迭的把揉成一团的篷布从皮袋里倒出来。祝玉清弯下腰,把几乎揉成一团的篷布打开,平铺在黄沙上,然后小心的把上面的褶皱抹平了,重新折叠起来,边叠边道:“磨刀不误砍菜,善事必先利器。阿明,你现在统辖几省军政,无论家事国事,都得条理清楚,有板有眼,切忌自乱阵脚,惊慌失措。有些东西,是和不得稀泥的, 否则即如此物。”

她仍是轻声细语,由于嗓子缺水,甚至有些干哑。但吴明却如被人当面打了一拳,叫道:“小清……”正要说点什么,这时候,一旁的艾丝特叫了起来:“它,它就在我们正前方。”

“什么?”吴明生生把话吞进肚里。抬头一看,一时间怔住了。

东方的太阳已探出半边脸,黎明的霞光使整个沙漠呈现一片氤氲。在朝霞中,远方那丛绿洲已是清晰可辨,吴明心情复杂莫名,如果再说那是海市蜃楼,连自己都不会相信。

祝玉清扫了有些怔忪的两人一眼,突道:“我们是不是快没水了?”

是没水了,如果再这样走下去,那个水囊连一天都撑不下去。而前面就是绿洲,她问出这话,已是不言而喻。艾丝特却叫道:“有水,我们还有一个水囊,不要去。”

“一个水囊也叫有水么?”祝玉清拢了拢头发,摇晃着朝前方走去:“前面就是绿洲,不正好可以补充淡水?看来我们命不该绝,老天也是帮我们的。”

看着她踉跄着行去,吴明大惊,不由叫道:“小清,你听我说……”

祝玉清转过头,嘴角抽了抽,勉强带出一个笑容道:“我虽然身体不好,但在这种酷热下,那里睡得着,你们昨天的谈话,我全都听见的。”她转过头,继续一步一步朝前走去:“走吧,我一生受尽病痛折磨,本以为早把生死看透,如今却知道,不管怎么死,总比渴死要强些。”

微风轻拂而来,她声音虽轻,但一字一句,却是极为清楚。初升的太阳斜照过来,拉出老长一个影子,更像一个巨人,一步一步地迈向远方。

坚定不移。

艾丝特突地叫道:“祝姐姐,我跟你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死命拽着明驼,疯也似的朝祝玉清冲去。祝玉清和她年龄仿佛,不相伯仲,但这声祝姐姐,她却叫得心甘情愿,不见丝毫生分。

沙漠惊魂10 第四十六节

吴明猜测没错,这次确非海市蜃楼,当日头还未升到正中时,他们就已进入了绿洲。游目四顾,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骆驼刺,仙人掌,低矮的灌木丛等等,凡是绿洲有的,这里都有,绿洲不该有的,目前也没发现。他不由松了口气:“找个荫凉的地方,你们先住着,我去找水。”

这里大概曾是河床,到处坑坑洼洼的,四周都是还未曾全部风化的岩石。荫凉的地方倒是好找,吴明在一块能遮荫凉的岩石下扎了个简陋的营帐,和两人招呼了一声,然后抓起赤宵钻了出去。

行李里还有干粮,他和艾丝特就算不吃东西,也还能支撑个几天。但一旦没了水,就算武者再厉害,在烈日曝晒下,也只能变成一具干尸。所以他们最需要的,是水,只要有了水,那就还有一线生机。一旦没了水,那就万事休提。

水很不好找,吴明在好几个潮湿的低洼地试过运气,都是一无所获。一想到还有两个女人要自己照顾,他也不敢跑得太远。最后实在没法,只找了几截肥美的仙人掌回去交差。看着手里的两截仙人掌,吴明只觉茫然,这个绿洲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就算明天再找,恐怕仍是一无所得。难道真要一直用这东西充饥?可仙人掌再多,总有吃完的一天,到时候仍是难逃一死。

回到营帐时,两个女人正在发呆,祝玉清还好,除了面色晦涩,更显消瘦外,还算镇定。艾丝特则是双目浮肿,显然刚刚哭过。吴明不由暗道:“难道是小清欺负她了?”但马上又为这种荒唐的想法好笑,艾丝特刁钻古怪,更是七段高手,小清不被她欺负已属万幸,怎可能反过来。

“怎么了?”

他走过去,顺势把仙人掌朝两人递去。去年平窑相逢,何艺见吴明爱吃仙人掌泡菜,便详细向他介绍了仙人掌的甄选方法。里尔和科第尔一南一北,两个沙漠的仙掌种类虽有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共通之处总是在的。

仙人掌甚是肥腴,赤宵从中一剖为二,断口处溢出珍珠似的水露,让人馋涎欲滴。祝玉清接过一截,小口小口的吃着,艾丝特却仍有些发呆,一动不动,吴明把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艾丝特遽然一惊,看了眼吴明,马上慌乱的低下头:“啊,没,没什么。”半晌才幽幽道:“有只骆驼死了。”

有只骆驼死了么?吴明有些无言。这艾丝特也是,死只骆驼都哭成这样。平时小清弱不禁风,温言少语。艾丝特则是落落大方。可面临绝境时,反而是小清沉着如常,艾丝特惊慌失措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看祝玉清。后者正捏着那块仙人掌放在嘴边,用门牙小心翼翼地嗑着皮。为了不把果肉都嗑掉,她嗑得非常小心。雪白的门牙简直就像一把精致的指甲钳。也许,正如小清所言吧,她一生都在和病痛抗争,早把生死看得淡了。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叹了口气,在两女间坐下来,轻声道:“死了就死了吧,看开点。加上阿铃,不是还有三只骆驼么?别太在意了。”

“可,可是,我还是怕。”艾丝特仍自抽泣。

吴明正待继续劝说,祝玉清突道:“骆驼就死在外面,阿明你去看看,能盛多少血。”

吴明呆了呆,但马上反应过来:“好吧。”

骆驼血不好喝,死骆驼的血更不好喝。但现在都这样了,那还管那么多。只是骆驼终究是渴死的,全身上下还有多少水分?

吴明出了营帐,用赤宵在它脖子上捅了一道大口子,挤了半天才挤出小半袋水。回到营帐时,祝玉清看了看干瘪的水囊,语气中已有些绝望:“睡吧。”

死亡其实不可怕,但等死却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你还不知道这种时间要持续多久。这一夜三人都提不起说话的兴趣,就这么生生的捱到天明。吴明有些木然的爬起来,抓起赤宵道:“我再去找水。”

尽管知道希望渺茫,但等死却不是他风格。至少,要给两女一点希望, 否则人一旦丧失信念,只会死得更快。祝玉清扫了仍有些呆滞的艾丝特一眼,勉强爬起来道:“我去看看,那骆驼还能剃下点肉不。”

对她来说,和命运抗争本就是家常便饭的事。尽管希望渺茫,也不愿放弃。艾丝特也站了起来:“祝姐姐,你身体不好,还是我来吧。”她说着,扶着祝玉清重新坐下,然后当先朝外面走去。

祝玉情顺势坐下,开始发号施令:“把另两只骆驼也一并杀了,这样或许能多撑点时间。”现在现在连清水都没了,那两只骆驼也没了价值,要驮东西,阿铃和南望足够了。祝玉清扫了吴明一眼,继续道:“阿明,上午你再去找水,如果再没消息,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找不到水就只有等死,就算是仙人掌,也只能让几人苟延残喘而已,吴明点了点头应道:“好。”

艾丝特钻出营帐,在外面大声道:“我知道了,祝姐姐,你放心。”

尽管心头烦闷,但看到两人样子,吴明心下却有些莫名其妙的欣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艾丝特又发出一声惊叫。声音如杜鹃泣血,在死寂的沙漠中,更让人脊背发冷。吴明就算脾气再好,此时也有点恼怒,心道:“这波斯公主的胆子也忒小了些,怎么到了沙漠中,越来越像小姑娘了?”

可埋怨归埋怨,却不能放任不管,当下几个闪身,转到营帐另一边,嘴里道:“怎么了?”

艾丝特早没了昔日的从容,平时她爱不释手的飞刀也甩到了一边,她蜷缩着双腿跪伏在沙地上,眼神却惊恐的望着前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吴明顺着他视线望去,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是昨天晚上那只死骆驼。

这一年下来,吴明也算见过无数的骆驼,无论活的死的,伤的残的,腐烂发臭或者只剩骨架的,都从来没让他如此惊惧,甚至恐惧得全身发抖。

它静静的躺在那里,如同一块风化的岩石般寂寂不动,如果不是它身上还披着一张骆驼皮的话,没人会相信它生前曾是只骆驼。

是的,它不该叫骆驼,甚至死骆驼都不配。因为它除了骆驼皮,就只剩下骨头,就像有人雕刻好骆驼骨架,然后把骆驼皮套上去的玩具一样。如果他真是一只玩具,吴明大概还会称赞其巧夺天工,可现在却说不出话来,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是的,骆驼死了,是渴死的。但它不像沙漠中饥渴而死的骆驼那样,皮紧紧贴在身上,而是鼓着夸张的大肚子,它就像、就像它皮下的血肉肚腹突然被抽得一干二净,皮和骨虽然还在一起,却已经完全分离,那皮现在就像松松套在它骨架上的宽松套子。

吴明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踢了踢它肚子,果不其然,除了皮和骨,它已不剩下任何东西。

祝玉清从帐篷里钻出来,呆呆的道:“怎么了?”

吴明站在那只死去的骆驼旁边,正巧挡住了她视线,她什么都没看到,不由有些茫然。

“你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吴明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她推进了帐篷。

“发生了什么事?”祝玉清仍有些不依不饶。

仿佛为印证她的话,四周突的传来沙沙的声音,这声音开始还很细微,犹如绵绵细雨,然后越来越大,最后竟如开水一般沸腾起来,整个地面在这种声音中,也随之翻滚。吴明吓了个半死,一把拉住已有些呆滞的艾丝特,猛地朝后跃去。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从稀疏的灌木丛缝隙中直直射下,就看见无数沙子像波浪一样翻滚起来,依稀能见到,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是食人蛆!”

艾丝特颤抖着声音道:“快走,一旦被这东西盯上,会被啃噬得点滴不剩。”

可祝玉清还在帐篷里面,岂能说走就走的。吴明心下虽急,却也丝毫不乱,他猛地后退一步,右脚前屈,吐气开声:“起!”随着他一声暴喝,整个沙地更是天翻地覆。沙地本被食人蛆搅弄得如同沸水,此时却是轰隆之声不绝,无数沙柱冲天而起,沙尘漫天,似乎有个远古巨兽,要冲破地底的束缚,强行突破上来一般。

无数沙子被抛起又落下,沙尘飞扬中,可以清晰的看见无数米黄色小虫夹杂其中,这些虫子约有筷头粗细,跌在地上只翻了几滚,又快速朝这边爬过来。

吴明不由一愣,这东西的生命力竟如此顽强?

“快走!”

正愣怔间,艾丝特已拉着祝玉清冲了出来。好在坐骑就拴在旁边,要走的话,倒是方便快捷。三人刚上了坐骑,却同时呆了。

四面八方,全是沙沙声。那些食虫蛆方才被吴明几掌震得七零八落,此时却又游拢过来,铺得密密麻麻,本是深黄色的沙面,此时却有些泛白。后面仍有蛇虫子不住涌来,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前面的虫子被震了震,难免迟钝。后面的虫子爬得快些,就从前面的爬过去,翻浪似的朝下落。前面的地面上像是铺了一块大大的地毯,而这张地毯还在不断翻动。三人看得心头发毛,有些呆滞的看着沙子一浪一浪的,如水漫大堤,朝这边缓缓涌来,举目望去,四周尽成虫海,那里还走得脱。

“食人蛆性喜鲜血,快杀骆驼引开他们!”艾丝特连忙手起刀落,一刀朝身后的骆驼砍去。

风暴之后,他们一共寻得三只骆驼,昨晚渴死一只,还余两只。大概这畜生也知道危险了吧,此时正原地不安的打着转,这一刀正中其中一头的颈项处,那骆驼惨嘶一声,轰然倒地。艾丝特飞身而下,右手稳稳抓住驼峰,右脚向前一步,左手顺势抄向了骆驼下腹,喝道:“起!”整只骆驼被她顺势举过头顶,然后猛地朝前方砸了过去。

“嘭!”的一声巨响,骆驼如只黄色的巨石,猛地砸进了虫群,那金色的虫潮顿时一顿,前进的势头也缓了缓。骆驼刚一落地,沙中立刻钻出无数那种小虫,拼命钻进血肉,沙沙声更烈了,那是疯狂吞噬血肉的声音。

“呼!”的一声,像是得到什么命令一般,所有虫子放弃合围之势,一股脑的朝骆驼身死之处涌去。

“快走!”

吴明有样学样,一剑插在另一头骆驼上,然后双腿用力,打马朝外飞奔。冲到几里外的一处沙丘上时,回头一望,就见骆驼已全身布满了虫子,那些小虫子象钻进豆腐的泥鳅一样,在骆驼身体里进进出出,不一会儿,骆驼原本丰满的尸身渐渐干瘪下去。吴明突然明白今日那头骆驼是怎么回事了,它是被这些虫子完全吞噬尽了血肉!

看来这幽灵村传说是真的,以前这里肯定有个地表河,只是时日渐久,干涸了而已。而这些食人蛆,就以吞食过往旅客为食,竟也坚持下来。食人蛆性喜鲜血,它们定是被骆驼的血腥气吸引来的。晚上几人熟睡,散发的气息不足,食人蛆也没发现。早上醒来,艾丝特再去宰杀骆驼,自然也把它们吵醒了。

一脱离险境,艾丝特顿觉后怕,一见此景,更觉森然。加上久没补充水分,她脑袋一歪,直直从坐骑上跌落。

沙漠惊魂11 第四十七节

南望一声悲嘶,前蹄着地,吴明也被带得摔了个狗吭泥,吃了一嘴的沙子。他以赤宵拄地,抚了抚南望硕大的马头:“伙计,你也不行了么?”

幸亏南望是异兽,耐旱能力比吴明这个主人强得何止一筹。更何况,队伍里还有一个更为变态的明驼阿铃。吴明凭着一囊清水,两头异兽,再驼着两个渴得昏迷的女人,再在沙漠里坚持着走了一天。

南望只是打了个响鼻,然后舔了舔他手。吴明叹了口气,不由望了望天。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太阳将要落下,西天的晚霞挥动着绚丽的纱巾,恬静而美丽。也许,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明天的自己,还能见到你升起不?

水囊里还有最后一捧水,尽管吴明感觉自己嗓子都干得快要冒烟,嘴唇干裂得如同枯死的老树皮,但他仍然忍住没喝。这可是最后一捧水,一旦喝了,就失去了最后的希望。“谢谢你,伙计!你跟着我受苦了,委屈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水囊,然后伸出右手,缓缓朝手掌里倒去。

白花花的水从水囊里流出,虽然不多,但仍拉出一条细小的白线,缓缓朝手掌里注去。水并不多,甚至连吴明的手心都没漾满。吴明把水囊和手掌倾斜成九十度角,见再无水滴落下,才把手掌凑到南望嘴边:“伙计,你家高祖跟着我家高祖,可是吃香喝辣的。可你跟着我却一直受苦,实在过意不去,这最后一捧水算是我谢你吧,感谢你这么多年陪我。”

南望把掌心里的水舔干净了,然后伸出干燥的舌头,仔细地舔着吴明的脸,一双铜铃也似的大眼中,也似有泪花闪动。

吴明拍了拍它大头,指了指一旁默立的阿铃:“这家伙比你厉害,你能走的话,跟着它走吧,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对不起啦,我实在走不动了。”

整整五天,在这种酷热的天气滴水未进,身为七阶马王的南望都坚持不下去了。但阿铃仍是行若无事。这明驼的忍耐力和抗旱力,让吴明也暗自咋舌。

南望仍是舔着他的脸,说什么也不离开。正在这时,随着一阵微弱的**声,艾丝特醒了过来。

她身体本较祝玉清好,昨日昏迷,更有一半是吓的,受到南望颠簸,此番已醒了过来。

吴明爬到她身边,沙哑着道:”公主……”

艾丝特眼珠转了转:“我昏迷多久了?”

”有一天了。”

艾丝特死鱼般的大眼中焕发出些许神彩:“一天了么?那现在就是第十天了,如果方向没错的话,我们应该走出沙漠了吧。”

吴明只余苦笑,如果没走错的话,现在是该走出沙漠,可现在沙海茫茫,那有半分绿意,那就是走错路了,他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说。

“还在沙漠中么?也好……”

艾丝特抬起头,看着下坠的红日,忽然笑了,笑得很恬静:“真好,我们要死了,和你死在一起。”她满面尘土,嘴唇破裂,容颜憔悴,一双灵动的碧蓝大眼也失去了昔日神采。吴明心下一痛,几乎想抱她,手伸到一半就顿住了:“公主……”

“还叫我公主么?你抱过人家,拉过人家的手,临到死了,都不能改下口?”吴明没说什么,抓起了她那因沙砾磨得有些粗糙的小手,然后垂下了头。

艾丝特笑了笑:“叫我小艾吧。虽然不能得到你全部,但我却希望能在你的爱情里,驻留那么一个影子。如果是小特的话,你个呆子发音不准,叫成小偷了怎么办?”

都这样了,她还不脱风趣啊。吴明想笑,但只抽了下嘴角,就觉得面部撕心的疼。只是艰难的拥住了她:“小艾!”

艾丝特满足的闭上眼睛,喃喃道:“你知道么?人家开始还很恼你呢,恼你吃了雪参,害师傅性命不保,后来为了对付你,才四处打听你消息,可得到你消息越多,就越想得到更多的消息。人家从来没想这么惦记,在意,牵挂过一个人,希望知道他事迹,喜欢打听他消息,喜欢粘着他,缠着他,有你在,那怕想着也是幸福的……其实,后来得知打翻了太子骨灰,我也是内疚的,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敢对你说,怕你生气,怕你连和我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说到这里,她有些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吴明道:“阿明哥,你告诉小艾,你原谅我了么,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没想到,这件事对她打击如此大,现在还念念不忘。只是大家各为其主,其实也怪不得她,何况她本就无心之失。再说了,人都要死了,还能计较什么?吴明本还有些疙瘩,此时也随风而散。他含着热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末了,似乎觉得不够决心,再奋力点了点头。艾丝特放心的舒了口气:“很小的时候,父皇就不要我了,母后也不要我了。只有师傅在乎我,其他人见着我,都是冷冰冰的,和那些石头花草没什么两样,为了引起他们注意,所以我爱作弄人……,我作弄你,肯定你也恨我吧……”

她抬起手,轻轻摩娑着吴明胡子拉茬的脸:“不过也好,总算引起了你注意,最后这段时间有你陪着,真好……”

吴明正想抱住她,说些安慰的话,这时候,祝玉清突的喃喃道:“水!水!水!”

吴明吃了一惊,连忙放下艾丝特,爬到祝玉清面前,把她抱起:“小清,你怎么了。”

祝玉清满面尘土,双眼紧闭,由于痛苦,细长的眉毛紧皱着,可看起来却有一股楚楚可怜的清秀。她的意识已模糊不清了,只是出于本能的喊着:“水!水!水。”

此次西行,最大的目得是为了治疗她伤势,那会料到,最终会落到这等田地。见到她落魄的样子,吴明又是愧疚又是心痛:“小清,你等等,水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赤宵,反手在自己手腕上划了条大口子。然后把手朝祝玉清微张的嘴唇边凑了口过去。

人都快渴死了,那还有什么血液。但祝玉清却挂着满足的微笑,大口大口的吮吸着。吴明脑子都有些昏沉了,但看到她如此表情,却笑了起来。摸娑着她头发道:“小清,对不起……我还是没能让你好起来。”

“不,你不能死!”

艾丝特不知那里来的力量,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跑到阿铃旁边,一把抽出弯刀,双眼一闭,一刀朝阿铃当头斫落。阿铃悲鸣一声,轰然倒地,血水如箭般喷涌而出。艾丝特疯了一般的抓起水囊,凑在喷涌的血水下,口里喃喃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吴明几乎呆了。

明驼的珍贵,自不赘述。最重要的是,艾丝特对这只明驼爱逾性命。几次三番遇险,都与阿铃有关,此时为了取水,竟把它杀了……他不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渴了这么久,就算是明驼,血液也不见充沛,艾丝特装满了两个水囊,第三个水囊仅装了半袋,阿铃就不再抽搐,伤口也不再有血水喷出。艾丝特把其中两个水囊封好了,行尸走肉般的踉跄着走到吴明面前,举起水囊道:“祝姐姐喝了这个,应该会好点……”

小小一个水囊,吴明只觉有千钧之重,他有些麻木的接过,然后机械的喂祝玉清喝着。艾丝特盯着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笑容:“阿明哥,你也喝点。”

”好,好,我喝。”吴明木头人似的抓起水囊,凑在嘴边,然后一仰头。明驼肉细腻无比,是难得的美味,其血甘美,甚至带着股甜香。可吴明那还有半分美味的感觉,只感到一股热流顺喉而下,不啻饮鸠。

艾丝特突然伏地大哭起来,以手捶地:“阿铃,阿铃,阿铃……”

远方,那轮落日终于沉入了地平线下,只余一抹晚霞。

似血样红。

蚌鹤之争1 第一节

这是一个窄小而陈旧的帐篷,顶头尖尖,能很好的防御风沙。缝制帐篷里羊皮已严重老化,边缘处开裂翻卷,如同枯死的老树皮。帐篷上面还挂着一张木弓,大概久没使用,弦已松了,软嗒嗒的掉着弓身,有风吹来,那木弓一阵摇晃,似乎马上要掉下来。

帐篷虽然陈旧,但对于久居沙漠边缘的牧人来说,却重逾性命。但当艾丝特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元宝砸给老牧人时,这间帐篷的原主人二话不说,干干净净的从这里走了出去。留下来的,不光是这顶小帐篷,还包括外面的十几头牛羊。

艾丝特和祝玉清仍在熟睡,篝火一闪一闪的,映得两个的脸蛋一片嫣红,如同诱人的红玉。吴明的眼光从两人收回来,心头仍有些怔忪。生与死,成与败,有时真的仅一线之隔,只是人看不到目标,就生生倒在即将成功的道路上。有了阿铃提供的最后两袋血水,他们也有了生的勇气,在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顶帐篷,然后成了帐篷的主人。

“嘤咛”一声,艾丝特揉了揉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吴明头也不抬的道:“离天亮还早呢,继续睡吧,多睡会。”

艾丝特还有点迷糊,待坐稳了,定了定看去,却见吴明正坐在火堆边,往火里添些柴禾。火势正旺,映照出他若有所思的脸。她捋了捋有些凌乱的金发,挤到吴明身边,道:“睡不着了。”见吴明仍不回话,她接着道:“阿明哥,你有心事?”

吴明又加了块柴禾,拍了拍手道:“对,我们也修养好几天了,我准备明天出发,去格汗。”

这本是好事,但艾丝特心头却打了个突:“明天就要走了么?”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我们只是缺水,其实身体并无大碍。但考虑到小清体弱,以至不能成行,耽搁至今。如今她气色好了许多,是该走了。”

“那,那走吧。”艾丝特看了看晃动的木弓一眼。外面仍刮着风,风沙击打在帐篷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风从缝隙中漏进来,篝火又是一阵摇曳。火光闪闪中,映照出吴明那菱角分明的脸,如同红红的炭火一般让人感到温暖。她勉强笑了笑道:“家师的病也耽搁不得,是该走了。”

吴明皱了皱眉道:“可是,贵国似乎没想像中安稳呢?”艾丝特靠着他的半边身子不由紧了紧,抬头看着他道:“这才是你真正担心的吧。”

吴明抓住她按着自己肩头的手拍了拍,道:“是,武公如此大张旗鼓,已形若反叛。就算得到南蛮支持,但他的根终究在波斯,他如此猖獗,就不怕你父皇一怒之下,将他在国内的根基连根拔起?”

艾丝特把右手放进吴明左手里,道:“其实,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

吴明眉头一扬,道:“什么事?”

“父皇,父皇也有沉疴,如今身体没况愈下,已很少过问朝政了。”

吴明愣怔着,看着艾丝特一言不发。良久才长吐了一口气:“怪不得……”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疑问,在这个答案面前,都是迎刃而解。波斯急切要自己去救他们国师,固然有枯木命不久亦的原因在内,其根本原因,还在于波斯缺少一个主心骨。在政治上,皇帝腓力烈病倒,在宗教上,波斯国师油尽灯枯。武公和文公俱为一时人雄,但也正因为如此,两大波斯支柱一倒,这两人肯定互不相能,定要争个天翻地覆。如此一来,只会使局势更糟,雪上加霜。而武公敢于在里尔沙海公然劫持自己,就是看准了波斯已没有能对他有效钳制之人,否则,安敢如此肆无忌惮?

“这么说,邀我格汗一行的,定是你父皇了,此行如此凶险,他有什么交代没有?”

艾丝特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已好久没见过父皇了,请你来格汗的,是大皇兄腓力殊。”

“腓力殊么?”吴明不由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文公是支持你家大皇兄的吧。都说文公胸有珠玑,做事更是滴水不漏,如今看来,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文公怀亚特,也不是蠢人呢。”

“谁蠢了,你才蠢了,自大狂!”艾丝特忍不住从他手里抽出小手,打了他一下:“让你来格汗,真有那么好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吴明正色道:“那是自然,你想想,如果你父皇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大皇兄继皇位,那自然顺理成章,但这得有个前提,就是权利的平稳过渡。如果国师再有个三长两短,肯定得横增许多变故。所以这点子看起来普通,对你大皇兄来说,确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是么。”艾丝特偏着脑袋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看来四弟这次,是歪打正着了呢。”

“你四弟?”这次轮到吴明吃惊了。

“是呀,这主意是他想出来的,然后我去上禀文公,获得通过的。”

吴明不由叹道:“你们皇家四兄妹,真是卧虎藏龙,你四弟连这个都能想到,也算是个能人了。”

他和艾丝特私定终身,对于波斯皇家之事,艾丝特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全都告于吴明知晓。腓力烈嫔妃虽多,但和皇后所生也就四人,分别是大皇子腓力殊,二皇子腓力德,三公主艾丝特,外加一个老四腓力东。只是对于这个四弟,艾丝特一直语焉不详,每次提到,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似乎有些羞于启齿,考虑到毕竟是人家家事,吴明也不好打破沙锅问到底,也只能把这份纳罕藏在心底。如今听到这注意竟是出于他口,难免有些吃惊。

那知他不赞还好,一说艾丝特就更来气:“什么龙虎,他怂恿我去东汉的目的,是让你多带几个东方婢女,他也好多纳几房小妾。”

“是这样么?”吴明一呆,旋即捧腹:“这么说来,我这小舅子还真是个妙人呢,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怪不得你不爱提他。”艾丝特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吴明,鼓起嘴巴道:“明天就要离开了,你真有那么高兴么?”

吴明道:“是啊,小清病体马上就能得到医治,多年心愿得偿,自然高兴了。”

艾丝特垂下深邃的眼睑,眼中隐现泪光:“可是阿明哥,你难道就没想过,要是父皇不同意我俩的婚事怎么办?要是师傅不同意我俩的婚事怎么办?”

看着她惶恐的样子,吴明心下一疼,不由重新抓住她小手,安慰道:“放心吧,此次西行,第一是要小清的身体康复,第二是要我俩的关系变得名正言顺,那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你父皇打我骂我,我也在所不惜。”说到这里,他不由看了看睡在一边的祝玉清。这屋子里原先也就一床绒毯,大概是那牧人御寒用的,这么小一床绒毯,两个人挤着稍嫌勉强,三个人难免有些顾头不顾腚,艾丝特起来后,把整张绒毯都裹在了祝玉清身上,后者正睡得香甜。在这儿睡当然不舒服,不过和一路上的颠沛流离相比,却不知好多少了。

这一路下来,三人相濡以沫,早已不分彼此,如果真的有负小艾,就算是小清,恐怕也不会同意吧。

得到吴明肯定答复,又见吴明把自己提到和祝玉清同样高度,艾丝特终于破啼为笑,喜滋滋的道:“这可是你说的哦,可不许耍赖,那好,早点休息吧,咱们明天就走。”

刚躺下没多久,她又翻身坐起,指着正准备在自己身后躺下的吴明瞠目娇喝:“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么?你给我离远点,滚一边去睡,还有,背对着我们,不准偷看。”

蚌鹤之争2 第二节

说到就做,三人第二两天就出发了。他们行李在沙漠已丢弃大半,好在那个牧人虽穷,但此地昼夜温差大,所以御寒的袍子倒准备了不少,足够三人应付。这些东西套在身上虽有些不类,但总比衣不敝体强。

帐篷甚少,除了那些衣物外,就余几头山羊了。牲畜本有十几头,但几天下来,已被三人宰了个七七八八。吴明本想放任不管,艾丝特却大为不满,和祝玉清一致决定,应把这些山羊留给那些有需要的人。但此地植被稀疏,牧民更是少之又少,要想再寻人踪却也不易。也幸得有南望代步,三人共乘一骑,领着几头山羊转悠半天,费了老半天才寻到人踪。当听得几人要送他牲畜时,那牧民瞪大了眼,几乎以为听错了,但当几人丢下山羊,转身而走时,他终于明白,天上真的掉馅饼了。遂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连赞“真神”不止。

祝玉清笑颜如花,艾丝特也是一脸满足。看着兴奋不已的两人,联想到沙漠中三人的种种,吴明心头后怕之余,也有些庆幸。

处理好一切,夕阳已沉至地平线下,但这都不能影响三人高昂的兴致,连夜出发。也许经历了沙漠的那些磨难,上天也发了恻隐之心,此后一路西进,并未出什么状况。越往南走,绿意渐渐浓厚,开始还只是草地,渐渐就能见到稀疏的树木,而后树木渐密,人烟也越来越稠密,随便在路上找了个人一打听,才知道现在已至十月中旬。可就算是深秋,这里仍是热浪袭人,两旁树木枝繁叶茂。又走了一日,驿道上人声喧沸,几如赶集。三人只能放缓速度前进。

“看,那就是大象,怎么样?够吓人吧?”

艾丝特撩开车帘,指着远方一头大象,有些炫耀的对祝玉清说道。

三人共骑的话,以南望的体力,自然能够胜任,但如此一来,未免太过扎眼,所以吴明就雇了辆马车,把两个女人丢进去,满以为这样会安静一些,那知事与愿违。艾丝特本就活泼,恨不得把所有新奇事物全抖摆给祝玉清。而后者别无所好,一身最大的愿望就是游历山河,对这个陌生的国度,自然满肚皮好奇,如此一来,她一反常态,话自然也多了。两人一个是存心讨好,一个是有意询问,自然一拍即合,这一路唧唧喳喳,旁若无人,都快把吴明当空气了。

“那就是大象么?虽然早有耳闻,如今一见,果然体型庞大,有异于寻常野兽。”

祝玉清微笑着,把头探出窗子,如同一个好奇宝宝。

艾丝特为免麻烦,早已薄纱遮面,此乃波斯当地风俗,来往少女俱都如此,倒不觉得突兀。祝玉清探出头来,嫣然一笑之下,直如春花绽放,明艳不可方物,四周人流不由慢了许多,不少人朝都这边望来。波斯少女,未成婚前都着面纱,就算偶有妇人在大街行走,久看之下,难免失了味道。如今见到黑发如瀑,清秀可人的祝玉清,就算是女人也忍不住驻足观看,心头暗赞,好一个东方女子。

远方,一头大象扇着蒲扇也似的大耳,甩着鼻子,摇摇晃晃的朝这边走了过来。这头大象体型巨大,上面还顶着个华美的垫子,垫子撑着个遮阳伞,即使隔得老远,也能听见丝竹之声从上面传来。大象四周,簇拥着一大群斜挎长刀,做随从打扮的骑士。这些骑士前呼后拥,边上路人纷纷闪避,显然来头颇大。

艾丝特得意洋洋的道:“在我们波斯,象骑是身份的象征,许多勋贵都育有大象。祝姐姐要是喜欢,到时候咱们坐着大象去逛街玩……”

马车速度不慢,扬得两人长发飘荡不休,祝玉清捋了捋秀发,微笑道:“那感情好。”

艾丝特道:“那可说好了,到时候什么椰果,藏红花,小饰品之类的都别错过。对了,藏红花对女子调理身子可有特效,姐姐可得多买点……”

祝玉清道:“有这么好?”

“那用说么,对了,还有好多东西,我给你说说……”

……

眼见两人谈兴很浓,已呈滔滔不绝之势,吴明拉了拉南望,和马车并排而行:“小艾,你昨天不是说,今天就能到格汗么?怎么走了半天,仍没个准信。”

正聊得起兴,被人打断,搁谁都不舒服。艾丝特停下话头,娇哼道:“这里房屋众多,人口稠密,道路也不见得比你们城市窄,怎么就不算是格汗了。”

吴明大讶:“已到格汗了么?怎么不见城门的?”

艾丝特没好气的道:“谁规定城市就一定要有城门了?真是个榆木脑袋,我还奇怪你们呢,每座城市都修那么多石头墙做什么,进出不方便不说,还影响城市扩建。不过也对,有你们这些战争贩子在,不修点城墙,那也太没安全感了……”

她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阵埋怨,惊得吴明目瞪口呆,这就到格汗了?这格汗竟没城墙的?不过这也难怪,达涯雪山以西,就是波斯一家独大,而波斯对南蛮的战争,几乎都是波斯主攻,南蛮主守,本土几乎没发生过战火,在如此情况下,就算以前有过城墙,恐怕也随着岁月变迁,以及城市的一次次扩建,湮没无踪了。他继续道:“这样好是好,但一旦反贼做乱,或者南蛮打过来怎么办?”

这话问得,已经有些间谍的性质了,不过艾丝特早把身心都交给了吴明,却也不防:“我们所有国民都是真神的子女,谁会作乱啊?”

吴明不语,这就是宗教立国的好处了。民众都被国教从思想上控制,连带着反抗也小得多,这种制度,最怕政教失和,或者外来教义侵入。目前来看,波斯在预防这两点上,还算比较成功。艾丝特嗤笑一声,接着道:“至于南蛮人么?波斯到南蛮山高水长,里尔沙海的恐惧,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连我们,也是用海军把战士运到达涯雪山以西南麓,然后北行到达涯溶洞的,这一路跋山涉水,谅他们也不敢妄动。”

原来波斯人不是走里尔沙海,而是从海上过去的。看着艾丝特自得的样子,吴明忍不住道:“那可不一定,你们不是老是入侵南蛮,南蛮水军第一,保不准他们那天反其道而行之,反攻过来了呢?”

艾丝特撇了撇嘴,正要回答。一直不曾开口的祝玉清笑着接口道:“你呀,少在那里装疯卖傻了。有朝廷大军在呀,有你主人公中西大总督在呀,除非不管公主妹妹死活了,否则南蛮人怎敢攻过来。”

“你说什么呀,祝姐姐。”艾丝特大窘,伸手就去挠祝玉清痒痒,祝玉清本就体弱,那里抵挡得住,顿时求饶不已,两个女的嘻嘻哈哈,已然笑成一团。

吴明控了控马,心头却在咀嚼着祝玉清刚才那句话。小清虽以玩笑的口吻说出,却也切中要害,在南蛮人眼中,波斯虽然可恶,但终究是外敌,东汉随时都想着统一南蛮,南蛮也就靠着水军,这才稍有威慑。他们国力和波斯相较,本就处于下风。如果真敢劳师远征波斯,东汉不管谁在当家,肯定不介意来个马踏热内,成就千秋伟业的。

如今的波斯,可说内忧外患,可南蛮仍不敢轻举妄动,反向武公提出盟议,这也许就是南蛮苦衷了。猛地,他心头一震,南蛮人到底想干什么,武公既与南蛮人达成了协议,那么他们就腾出了手来,如今大地上烽烟处处,他们肯定也想占点便宜,难道还想北上不曾?

一想到这种可能,吴明更是如芒在背。没了波斯牵制,南蛮北侵不无可能,而南蛮想要北上,不外乎两个方向,第一是从热内出发,直攻南阳。还有就是绕道天青河,从青庭草原发动进攻。天青河以南,目前暂为波斯占据,两国毕竟是世仇,就算来个假途伐虢,也是不无可能。所以波斯就算再大方,也不可能让他们经此北伐。如此一来,唯一可行的,就是北上南阳了。

孙云龙下马后,南阳目前当家的是祝玉龙,对这大舅哥能力,吴明自然无话可说。可南蛮真若以倾国之力北上,就是灭顶之灾。南汉甫经大战,粮草兵员皆为不足,加之要与北汉对峙,那可能全力支援南阳,以南阳一省之力,想顶住南蛮攻击,那也太过勉强。

看来,此次波斯之行,还得尽力让他们腾出手来,对南蛮施压啊。吴明不由叹气,本以为此次西行,但单纯给小清治病的,那知各种责任纷至沓来,还都有不得不去完成的理由,这可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正想着,有个人高声道:“你找死么。”

就这么一小会,刚才那头大象已走到近前,前方那些侍卫都勒住了马,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当先有个身着短衣的年轻人,大概是个头领,的此时正举着鞭子,满脸的不耐烦。

这是格汗主干道之一,有近百米宽,除了京都南宁几个大城,东汉城市虽多,如此宽度却也少见,艾丝特说街道不比南汉窄,并非虚言。以如此宽度,要过一头大象,自是绰绰有余。但这队伍排场甚大,一路招摇过市,吴明骑着马,还与马车并列而行,确实有些碍道,他也不想多事,控马朝路边行去,同时招呼车夫把马车停到一边。那头领点了点头,收起鞭子道:“算你小子识相。我们走……”

话还未落音,他就呆住了,目光直勾勾的越过吴明,朝后面看去。顺着他目光看去,吴明只看到马车帘子徐徐拉下,挡住了祝玉清那张绝世容颜。那人定了定神,屈起手中马鞭指着吴明厉喝:“喂,你小子是那里人,老实交代。”

蚌鹤之争3 第三节

吴明虽着通牧民打扮,但南望高大健硕,佩剑赤宵华丽,一看就不是凡物,所以这人也犯了嘀咕,拿捏不准他到底是什么人。

如此动作加上语气,已算极为失礼了,不过看他主人排场,恐怕非富即贵,想到这次西行,还有诸多事情有求于人,吴明也不想多树强敌,当下按住心头怒火道:“在下是从东方来的商人,此来格汗,是为妻子寻医的……”

一听吴明如此回答,那领头的明显松了口气。他哼了一声,下巴抬得更高了,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我家公子看上车厢里女人了,你开个价,要多少钱?”

在东汉,达官贵族以畜养波斯女奴为荣,在波斯,一个漂亮的东方女人更能抄到天价。这人一听吴明自称商人,还以为是从东边来的人贩子,马上就开始讨价还价。

触到吴明逆鳞了,他沉下了脸:“车内妇人可是贱内,阁下嘴巴放干净些。”

那领头的见软的不行,只能硬干了,喝道:“帝国东方正与南蛮开战,早已商旅断绝,你却自称是东方来的商人,一看就是奸细,来人,把这些人给我统统抓起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他身后一群侍卫暴诺一声,纷纷下马朝吴明等人欺了过来。那个车夫只是吴明临时雇佣的,早吓得变了脸色,正有些不知所措,一个侍卫跳上车辕,飞起一脚把他踹下车来,口里喝道:”滚开。”另外几人则围住了吴明,其中一人喝道:“还杵在马上做什么,你小子也给我下来。”伸手就要来扯吴明衣角。

那领头的喝道:“毛手毛脚的做什么?给老子小心些,惊扰了美人儿,四公子可不扒了你们皮。”那个侍卫跳上马车,本待有所动作,听他一喝,反而迟疑了,站在车辕上进退不得。

遇见强抢民女的了。

吴明看了看自己的牧民装扮,心下不由哑然。

四下行人纷纷闪避,在一片混乱中,那个侍卫吐气开声,堪堪摸到吴明裤脚。看这些人轻车熟路,平时怕没少干此等勾当。吴明也不客气,凝神静气,飞起一脚踹向那人。这侍卫身手本也不弱,但他那会料到遇见这么个煞星,大意之下只觉风声飒然,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觉得胸口一痛,整个人也飞了起来,直直砸向那侍卫头领。那个领头的大吃一惊,忙不迭的丢下长刀,伸出双手去接,可双手传来的力量大得出奇,他死命夹住马,战马滑了十几米远,撞翻了路边一个小摊,还是刹不住脚,最后连人带马翻滚在地,这才消停下来。

变起突然,四下里侍卫吓了一跳,纷纷跑过来救人,大家手忙脚乱的把两人扶起来。那领头的昏头昏脑的摇了摇脑袋:“莫慌,莫慌,老子还死不了。”

遇见硬点子了。

他抹了抹了抹脸上的鼻血,心下不由骇然。

吴明笑道:“身手还不错,下次要抢民女,招子放亮点。”

这些人虽然可恶,但抢人之前还知道先礼后兵,加之把他当成人贩子,吴明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没下死手。

那人大怒,一把推开手下搀扶,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教训我,知道我家公子是谁么?”

他大概觉得武力上占不了便宜,准备以身份压人了。吴明控了控马,好整以暇的道:“哦,那你说说看,你家公子到底是谁?”

他说着,不由向前望了一眼。前面闹得如此厉害,这支队伍自然也停了下来,那头大象正站在十几米外的地方,不安的原地踱着步子。它个头甚高,矗立在街头如座小山,此时走得近了,反而仅现一顶华盖,上面丝竹之声虽停,却无其他动静。许是他们口中的公子觉得属下足够应付场面,所以懒得下来。

吴明一举一动,尽落那领头的眼中,他明显曲解了意,得意洋洋的道:“怎么,怕了吧,怕了就乖乖把女人献上来,否则的话,哼哼……”

罗嗦半天,这人就是不说他公子是谁,吴明也有些不耐烦:“我不想惹事,但也别惹我,好狗不挡道,滚开。”说完拍马要走。

那领头的面色一变,情知被耍了,喝道:“他妈的,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大伙并肩子上,困住这男的,活捉两女的,公子肯定重重有赏……”吴明太过扎手,不过他无法无天惯了,也不知怕字是何物。只觉得柿子先捡软的捏,只要抓住马车里的女人,再来对付吴明不迟。

呼啦一下,十几人同时围了过来。这些人着装如一,进退之间也颇有章法,显然不是普通护卫。

刚才本有一人抢上了马车,听得吩咐,高声应了声“是。”然后兴高采烈的钻了进去。仅仅一个呼吸,就听得“砰”的一声,那人又手舞足蹈的飞了出来。这一下去势甚疾,这人足足飞了十几米远,一下砸在大象那粗长的象鼻上,然后顺着大象长长的鼻子滚落下来,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在地上哼哼不已。

这一撞之力甚大,就算是大象也吃不消,痛得它暴跳如雷,原地长嘶不已。上面主人再也呆不住,在颠簸中探出头来,怒道:“沙普,你在做什么?”

这人声音还带着点稚气,但衣着甚是华美,只是脸有些圆,看起来胖乎乎的,一生气起来,双颊肥肉一抖抖的,更增几分憨态。那头领甚至是惶恐,行了一礼道:“公子,小人无能,惊扰了公子。”

那公子扫了乱七八糟的现场一眼,脸上怒意更盛:“我下午还要参加美纱娜小姐的舞会,耽搁不得。你还找这么多破事,不是诚心找堵么?”

沙普的腰弯得几乎和臀部齐平:“公子,非是小的给您添堵,这人贩卖东方女婢,实在可恶。”他抬起头,一见主人容色稍霁,打铁趁热道:“小的知道您一向疾恶如仇,更是怜香惜玉,所以就出手相救,那知这厮端的可恶,自恃有些本领,打伤了我们好些个弟兄。”

“哦,还有这等事?”

那公子眼睛一亮,伸头朝马车望了望。可马车寂寂无声,似乎空无一人。他不由皱了皱眉,喝道:“快放索梯,我下去看看。”

索梯从下面垂了下来,那公子也跟着站起。刚才因为他坐着,所以只能看到一张圆脸,此时长身而起,才发觉这人胖得有些离谱,全身肥滚滚的,如同一根灌满肉的香肠。眼见软梯搭好了,这根香肠才在四五个侍卫扶持下,颤巍巍的从上面爬下来,那些个侍卫大为紧张,七嘴八舌的道:“公子小心些,公子小心些……”

许久,几个侍卫终于把公子接下了地。然后他们哈巴狗似的同时弯腰,陪公子大声喘着气。等气息稍匀,那公子才在几个侍卫陪同下,走过来道:“听说你是人贩子?”

格汗除了两公五侯,还有一大群功勋贵族,再加上一些闲散的皇族后裔,如此一来,无法无天的二世祖多了去了。吴明也有些搞不清状况,一见他问,仍端坐在马上,勉强抱了抱拳道:“这位公子,在下东汉中西总督吴明。”

这家伙衣着华丽,身份定然尊崇,吴明自认好歹有些名声,所以主动报上身份,也好让他知难而退,省得纠缠不清。

“吴明?又来一个吴明?笑死个人了。”

这香肠公子嘿嘿一笑:“自从前几天苦水师傅贴了个寻人公告,每天冒认吴明,混吃混喝的多了去了。为了不让我漂亮的小慧姐姐再被骗,我决定了,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吴明几乎想笑,他前面一句话还想那么回事,可后面一句话却又不敢恭维,不过这家伙年龄不大,却如此好色,也算是人小鬼大。如此看来,让苦水贴公告寻自己的应是小慧了。正自沉思,沙普喝道:“没听公子吩咐么,把这个人贩子给我抓起来。”诬蔑吴明是人贩子,他心下本有些忐忑,一见自家公子这么说,只觉得十拿九稳,所以再无顾忌。

一见众随从又围了上来,沙普笑眯眯的道:“公子,我们先去救人吧,这些事,交给兄弟们就成。”他说着,还恶狠狠的瞪了吴明一眼:“你给我老实些,公子的身份尊贵得很,也许看在美人的份上,你或能逃过一劫,但若再行反抗,可怪不得我了。”

那公子那还管的其他,只喜得脸上肥肉乱颤:“是极,是极,我们先去救人吧……”几个侍卫又要来抓吴明,吴明本待反抗,突地心头一动,任他们捆了,也不说话,冷冷的看着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朝马车走去。

车帘撩起,祝玉清冷着个脸,满脸不愉的从车厢里钻了出来。那公子张大了嘴,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沙普肩膀道:“好你个沙普,眼神越来越牢靠了,一会回去,你去账房领一百个金币。”

沙普喜得眉开眼笑:“还不是公子教导有功……”

那公子看着身姿绰约的祝玉清,两只眼睛早笑得快成一条缝,只是一个劲乐道:“好,好,好……,不愧我多年教导,你这小子眼力价儿大涨,不错,不错。”

两人正在弹冠相庆,艾丝特面罩寒霜,从车厢里尾随而出。那公子又张大了嘴,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一巴掌扇到沙普脸上,怒道:“我放你娘的罗圈拐子屁,谁说他们是人贩子的。”

沙普:“……”

他转过头,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艾丝特道:“皇姐……”

蚌鹤之争4 第四节

艾丝特说格汗并无城门,其实也有谬意。

格汗虽无城墙,但有一个象征意义的城门,那就是凯旋门,凯旋门是格汗皇城与外城的界限,相传此门是第一次波斯东征时,波斯皇帝阿古泰亲为武公汉拔尼而建,祈愿他旗开得胜,所向无敌,然而事与愿违,东征军全部葬身继玉森林,第一次东征也以失败告终。以后历次东征,皇帝都在凯旋门下送行,这也只能算是传统,早无寓意。

凯旋门建立至今,已有数百年之久了。波斯大军历次出征,都会整修此门,经年累月,此门丝毫不现岁月漶痕,反而更增壮观。

穿过凯旋门,就是皇城。这里是波斯的政治宗教中心,早没了外城的喧嚣。一座座圆形穹顶建筑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道路两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些建筑色彩虽丰,但俱为冷色,一眼望去,一股肃穆之气迎面扑来,并无丝毫斑斓之感。穿过凯旋门时,吴明不由抬头上望。凯旋门巍耸入云,日正当中,太阳只投下一道粗约几米的黑线,从下面望上去,整个凯旋门与天一色,直冲云霄。

强抢民女,还被皇姐抓了个现行,三皇子早没了先前的跋扈之态,更没乘象骑威风的心情。他从沙普那里抢了匹马,在艾丝特杀人般的目光下,蔫不拉唧的在前开路。穿过凯旋门,老远就见几骑飞奔而来,在几人面前控住了马,动作极其利落,当先一人身着华服,以手抚胸,行了一礼道:“对面可是东汉中西总督吴将军当面?”

这人不但贵气,更是声若洪钟,吴明不敢怠慢,连忙跳下了马:“在下正是。”

他看了看吴明,微微一笑道:“小王腓力殊,忝为波斯大皇子。吴总督之名,小王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英武不凡,实乃小王之幸。”

这人就是腓力殊了!

腓力殊还很年轻,顶多三十出头,可谈吐之间,一板一眼,却是极为规矩。吴明不敢怠慢,还了一礼道:“殿下见笑了。”

腓力殊漫不经心地扫了三皇子一眼,不着痕迹的朝艾丝特点了点头,继续道:“吴总督远来辛苦,本该父皇亲自出迎,奈何他身有不适,所以由我代劳,小王僭越了。”

吴明连称不敢,大皇子又道:“吴总督,小王已将贵属安排至来仪馆,请随我来。”

大概准备不足,大皇子也没带几个人。不过他为人谦和有礼,一路上妙语连珠,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走了一程,大皇子突道:“吴总督,小王有个不请之请。”

他刚才还满面春风,现在却吞吞吐吐,吴明讶道:“殿下但讲无妨。”

“国师缠疾久亦,身体每况愈下,总督若是方便,小王一会就去通知苦水师傅,让神教准备唤神仪式。不出意料的话,明日国师当可醒来,吴总督若不嫌风尘劳累,你看……”最后一句话虽然吞了半截没说,但已是不言而喻。

他话刚落音,艾丝特已惊叫道:“皇兄,师傅没事吧?阿……吴将军,我去看看师傅,就不陪你了。”她一说完,不再罗嗦,飞也似的朝远方跑去,几个起落已是无影无踪。

连温吞吞的大皇子都如此急躁,那么艾丝特说枯木命悬一线,定然不假。吴明目送艾丝特从街头转脚消失,才转头看着大皇子道:“既如此,那就但凭殿下安排。”

枯木生命垂危,谈何救治小清,这都是题中应有之议,所以吴明不假思索,立马答应下来。大皇子明显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道:“那就有劳吴总督了。”

搞定这件事,宾主更是融洽,一路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一顶圆形建筑旁,大皇子道:“就是这里了,还请总督大人莫嫌粗陋。”

这圆形建筑占地极广,四周用桦木篱笆围成一个院子,点点花圃点缀其间。里面各类花卉争奇斗艳,实与粗陋沾不上边。院子里还站着一大群人,正是**小慧他们,大概已得到吴明到来的通知,所有士兵都跑了出来,站得整整齐齐。吴明向大皇子行了一礼:“此地甚是清雅,有劳殿下了。”

“那吴总督屈尊,小王先去神庙看看,也好做个准备。”

他大概是真忙,来得快,去得更快,领着几个随从,一路风风火火,没过一会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见他们走得远了,小慧才一下跪在祝玉清面前:“小姐受苦了,奴婢照顾不周,还请责罚。”

经过一段时间修养,祝玉清虽有回复,但一身布衣,满面风尘,一看就是颇为不易,小慧大为惶恐。

祝玉清看了吴明一眼,扶起她道:“傻子,我一直就把你当姐妹,现在更应如此,你要再这样,我可不认你这个妹妹了。”

小慧连忙站了起来,可却脸如朝霞,盯着自己鞋尖半晌不语,她偷偷看了吴明一眼,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嚅嚅道:“大人,大人,你还好么?”

这妮子,比以前更害羞了。大庭广众之下,吴明也不好太过亲昵,走过去拍了拍她肩道:“夫人车马劳顿,你先带她下去休息吧。”

小慧脸更红了,裣衽一礼道:“是。”然后搀着祝玉清下去了。

送走了两个女眷,**上面一步,大声道:“末将参见总督。”随着他跪倒,一大群士兵同时翻身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参见总督。”虽只十多天没见,但众人无不提心吊胆,一见主帅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之余,连带着这声音也大了许多。

吴明跳下马:“兄弟们请起,不必多礼……”正要再说点什么,三皇子突道:“好厉害哦。”他跳下马,抖着一身肥肉走了过来,边走边道:“啧啧,好厉害,好威风。”

若是旁人,众人老早刀剑相向。可三皇子口里满是艳羡,那有丝毫嘲讽之意,吴明自也不想得罪于他,客气道:“三殿下所属,也是颇有能手,如此称赞,实令在下汗颜。”

沙普已臻四段,吴明实力远高于他,自然一清二楚,这等实力在世俗界,自然不弱,否则也不可能脱颖而出,成为亲卫头领。但在吴明这个八段高手看来,却真与“能手”二字沾不上边,所谓能手,也不过是吴明客气之语,不想与这二世祖纠缠不清罢了。

三皇子摆了摆手道:“吴将军,你的这些随从好威风,和他们一比,沙普他们真是坨屎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吴明不由一笑,三皇子小孩心性,看来本性不坏,其纨绔之风,多半也是皇家宠溺所致。如此一想,倒觉得这胖小子顺眼了几分:“殿下过谦了。”

“不过谦,不过谦!啧啧,吴总督,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他鬼鬼祟祟的看了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道:“下午美纱娜姐姐有个舞会,我这里有请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一来么,我交你这个朋友啦,既然是朋友,当然得有福共享,二来么,也算为今天的事向你赔罪。”

吴明哭笑不得,这小子,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他自然不可能去跟着发疯,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多谢三殿下,不过在下舟车劳顿,有些乏困,还是不去了。”

“唉,你不去呀。”一听吴明如此说,三皇子大为失望,咕哝道:“美纱娜姐姐可是米特拉伯伯的女儿哦,格汗除了皇姐,就她最漂亮了。”

“你说什么?”吴明本待离开了,此时却回过头来。美沙娜漂亮与否他不关心,他关心的是米特拉。

波斯五侯之一,榧龙侯米特拉。

蚌鹤之争5 第五节

所谓舞会,大概就是那些纨绔子弟闲暇休闲的一个节目吧。

吴明坐在三皇子下首,端着个高脚杯,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葡萄酒。看着大厅里成双成对,翩翩起舞的青年男女,心头有些不屑。与其他三国人相比,波斯人可说是异类了。这些女子大多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鼻梁高耸,蓝目深邃。由于气候的原因,她们着装极为清凉,虽然罩着面纱,但一走动起来,纱裙飘舞,若隐若现之间,现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更增几分诱惑。

他本就不识一人,加之衣着寒酸,更是无人搭理。要不是与三皇子同桌,侍卫恐怕早就把他请出去了。

与之相反,三皇子倒是倍受欢迎,俨然此地主人一般。不少青年男女成双结队,有事没事都要跑过来和他胡侃一通,所言无非花巷绯闻,溜狗斗鸡之类,这三皇子却也豪爽,几乎是酒到必干,像喝水一样,葡萄酒后劲虽较白酒不及,但也架不住他如此搞法,没过多久已是摇摇晃晃,连舌头都大了起来。

吴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怀疑今天下午该不该陪他来此了。

酒一喝多,这话自然也多了。三皇子抹了一把因酒精冲出来的虚汗,大着舌头道:“吴,吴总督,怎么样,还热闹吧?”

吴明点了点头:“还行。”

眼见人声鼎沸,杯筹交错,怕有好几百号人。这热闹二字,自是当得的,这种奢华的场景虽令他不喜,但吴明也不愿做违心之言。

得到吴明首肯,三皇子大为得意:“那是自然,美纱娜姐姐不但人美,连舞也是万里挑一的。今天又是她生日舞会,像我们这些青年才俊怎能不参加?”

吴明看了看对面这个胖得不成样的“青年才俊”一眼,有些无语。顺着他话题道:“对了,既是生日舞会,她父亲米特拉会参加吗?”

“自然会,米特拉伯伯最宠姐姐了。”顿了顿,他狭小的眼睛里突然射出诡秘的笑意,轻声道:“米特拉伯伯说过,今日舞会一过,就会为美莎娜姐姐择个良伴呢。”

吴明不由看了看熙熙攘攘的四周,又是一阵无语。此来格汗,并不仅仅是给祝玉清治病那么简单,除此之外,还得考虑与艾丝特婚事,并且尽可能的给波斯加一把火,怂恿他们继续给南蛮施加压力。可他从未涉足波斯,对这里的风俗人情,朝廷政治不甚了解,要想做到这些,谈何容易?他在里尔沙海被武公追了个鸡飞狗跳,两人的仇怨,已是基本无解。如此一来,要达到目的,其他人态度就很重要了。毕竟,艾丝特身份尊崇,不管是公主或圣女,都得政教两方同时点头才行。那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把一国明珠拐跑了,那国家颜面往那搁?神教的威严往那放?波斯两公武侯,榧龙侯与浪蛟侯是站在文公一边的。而文公和武公又是死对头,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吴明其实很想籍此机会,交交文公这个朋友的。可搞半天,人家却只是相亲舞会,那还在这里杵着搞毛?别说他和美纱娜素不相识,就算认识,吴明也不想多做停留,算上已让他头疼无比的艾丝特,那可是三妻一妾,而且妻子的背景一个比一个牛,实在不敢再做他想。

他站起来道:“既如此,愿殿下早日抱得美人归,我先告辞了。”

三皇子也站了起来,急道:“哎呀吴总督,再坐会嘛。”

他这一下喊得有些大声,不少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三皇子吓了跳,遂压低声音哀求道:“其实,其实我下午找你来,是帮我打架的。”

吴明看着这家伙胖嘟嘟的脸,大为疑惑,也是小声道:“打架的?”

以他身手,若真要走,三皇子定拦不住。可他也不想和这个胖子闹翻,毕竟身份暴露,也是个麻烦事。

三皇子苦着个脸,点了点头道:“是啊,二哥也喜欢美纱娜姐姐,他有武公撑腰,一大群手下,打架一个比一个狠,我怕他今天又来欺负我。如果在舞会上输给了他,那可丢人了,美纱娜姐姐会更加不理我。她不理我,我就没机会了。他要嫁给二哥了,那可怎么办啊?”

还有这等事?吴明心头一动,正在考虑要不要应承下来。这时一个身着锦绣蓝纹狍的老者走到场中站定,高声道:“各位,且听老夫一言。”

这人不但身材奇高,更是声若洪钟。四周本是一片嗡然,却马上静了下来。这老者继续道:“今乃小女生日,承蒙大家抬爱,才有如此胜景。现由小女献舞一首,以佐酒兴。”

这些波斯人生具异相,风俗也与东汉迥异,但谈吐之间,却又与东汉雷同。饶是吴明早已习惯,此时仍有种错乱时空的荒谬感。

那老者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冲天价的叫好声,三皇子更是高声道:“龙侯快快下去,让美沙娜姐姐上台……”

吴明深深地望了那老者一眼,原来他就是龙候。

这话已算十分无礼,可龙侯却也不恼,朝这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退了下去。人刚退下,就听得“咚”的一声,却是一个大鼓的鼓点。

鼓声本以短促激越见长,但这个鼓点敲下去,却拉得极长。那鼓面上的颤音,似乎用耳朵都可以听出来。随着鼓点,又是一阵白雾升起,五个身着绿衣的波斯少女似乎凭空而起,在白雾中现出身来。她们都赤着一双雪白的玉足,罩着长长的面纱,赤足上套着银钏儿,在踩着节拍婆娑起舞。雾是白的,衬着白玉也似的肌肤,显得那一身绿衫清脆欲滴。让人若临濛濛细雨,恍若春回大地。

吴明本在纠结要不要离开,也被这高超的舞技吸引,驻足不前。早闻波斯舞蹈乃天下一绝,以前他却多有些不以为然。他这几年南征北讨,波斯舞蹈也不是没看过,但那多是商队为博看客一笑的艳舞,看起来虽有些味道,却终究有些俗气。艾丝特能舞,但吴明从未见过。祝玉清体弱,就算想舞,怕有是心有余力不足。吴明南征归来时,她倒是为吴明编排过一首曲舞。听惯了琵琶古琴奏出来的配乐,这个以鼓点踩出来的舞蹈,却另有一番滋味。

那些女子穿插交错,此时已站在了四个角上,这时突然冒起一团白烟,将一切都遮去了。待烟散去,却见中间身穿绯色舞衣,头插雀翎的女子,这女的腰细若柳,露着浑圆的肚脐,前面几个女子舞技本也不弱,跟她一比,便觉得平平无奇。

此时鼓声稍缓,在低沉的鼓点中,她全身也似软若无骨。她的舞姿如梦,全身的关节灵活得象一条蛇,可以自由地扭动。一阵颤栗从她左手指尖传至肩膀,又从肩膀传至右手指尖。手上的银钏也随之振动,她完全没有刻意做作,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流畅,仿佛出水的白莲。

众人如痴如醉,吴明虽没那么不堪,此时也被吸引住了。大鼓,小鼓,铃鼓,以及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鼓声,同声相和,合成一首丰富却不杂乱的乐章。吴明实没想到,就单单一个鼓声,也能奏出这么多千姿百态来。

“咚”的又是一声鼓响,这又是个大鼓的鼓点,鼓点一下,音乐更趋低而密,那细密的鼓声,连成一线,低得如一根纤细的丝,让人担心它随时会难以为继,可就是那么颤巍巍的不断。鼓声一下,边上五个女子又开始动了。她们玉臂舒展,淡黄的长裙舒展开来,如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吸着丝丝春雨,正徐徐绽放。突地鼓点一高,那盛开的荷花伴着阵阵缥缈的云烟又慢慢飞入九天,中间那身着粉红纱衣的少女,开始旋转起来,翩翩起舞,如仙女,似蝴蝶,犹碧玉。蒙蒙细雨中,几个伴舞的绿衣姑娘,同时撑开了伞。如绿叶一般,娇翠欲滴。风吹叶动,那位红衣姑娘犹如一朵带露的荷花,在一片片绿叶的掩映下,婷婷玉立,娇艳动人。

真是美妙。吴明也不禁暗自赞叹,却听得一边喘声如牛,扭头一看,却是三皇子张大了嘴,盯着那身着红衣的女子。涎水横流,那猪哥像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看来那领舞的红衣女子,多半就是美纱娜了。

这个舞也并不是太长,鼓声渐歇,声音越来越小,那五个女子转动得也越来越慢。当曲终之时,当中又是一阵白烟升腾而起,待烟散尽,正中已是空无一人。

这个舞结束后,四下里静了片刻,然后爆出一阵轰然叫好声。三皇子最为兴奋,跳到椅子上拍掌叫道:“好好好,实在太好了。跳得太好了,人也好,好好!”激动之下,他已有些语无伦次了。

三皇子的行踪,龙侯刚才都已发觉,只是现在才得空过来。他走过来,向三皇子施了一礼:“三殿下,臣米特拉有礼。”虽行着礼,龙侯却向吴明这边瞟来。

“侯爷免礼。”三皇子似摸似样回了一句,但马上又恢复原貌,急不可奈的道:“米特拉伯伯,快把美沙娜姐姐叫出来。”

蚌鹤之争6 第六节

龙侯道:“小女正在卸妆,一会就出来,还请殿下少安毋躁。”

他转过头,盯着吴明道:“敢问殿下,这位是?”

三皇子得意洋洋的道:“他呀,他就是吴明。”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威严,反而有些小辈向长辈的炫耀成分在内。

龙侯道:“吴明?就是东汉中西总督吴明么?他到格汗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三皇子更为得意:“当然是他啦,不是他还能有谁?刚到格汗,他就被我拉来参加美沙娜姐姐舞会啦。”

龙候笑了笑道:“小殿下面子真大……”

两人侃侃而谈,俨然叔侄,那有半分君臣之态。看来三皇子以前没少往这边跑,否则不会如此熟稔。见他们话声稍歇,吴明才站起来道:“吴明见过龙侯。”

龙侯跟着站起,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吴总督这是折杀老夫么。”

吴明年纪虽轻,但已官至东汉总督,若真按官职来说,他现在只比文武二公矮了半截。波斯五侯在他面前还真不够看。可三皇子并不摆谱,他一个外臣在人家家里做客,那好再拿三捏四,这不是找不自在么?两人又客气了一番,三皇子大大咧咧的一挥手:“好啦,吴总督是我朋友,就把这里当家一样。”

这话说得,就有些鲁莽了,可龙侯脸上并无丝毫异色。吴明心头一动,龙侯显然已默许三皇子话中之意,看来对三皇子与美纱娜感情,龙侯是乐见其成的。他不由看了肥痴的三皇子一眼。这家伙胖成这样,人也有些不靠谱,也不知道龙侯看上了他那样。

正想着,三皇子拍手叫道:“哎呀,美纱娜姐姐来了,这里,这里,美纱娜姐姐。”

顺着他眼光望去,就见一波斯少女长裙曳地,朝这边款款而来。大概刚卸完妆,人走过时,还能闻到她一股醇浓的脂粉味。那少女走到几人面前,先向三皇子行了一礼:“殿下。”她的声音淡淡的,甚至还有些冰冷。但三皇子却不以为意,眉开言笑的道:“美纱娜姐姐请起,不用多礼。”

龙侯指着吴明道:“娜儿,这位就是东汉吴总督,还不快快见礼。”

美纱娜转过身,只是一礼:“小女子拜见吴总督。”

此时两人已是当面,美莎娜虽头戴面纱,但薄纱一层,那能把面貌全部遮住。吴明虽只惊鸿一瞥,却也把她瞧了个大概。鸭蛋脸,琼胆鼻,白皙的皮肤在薄薄的面纱下,更有一种异样的魅惑。只是她口说拜见,语气却仍冷得像冰,那有半分拜见的意思。吴明自不会去计较这些,正要说两句客气的话,这时候,外面有个人高声道:“二殿下到。”

随着喊声,一大群人风风火火,从外面闯了进来。当先一人脸部的轮廓鲜明如刀刻,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和其他波斯男子有所区别的是,他的肌肤却透着健康的古铜色。这个古铜色的大汉进了屋,只愣了愣,就大步朝吴明这边行了过来。美纱娜一反常态,主动迎上去道:“见过二殿下。”

她的声音大见柔媚,那里还有半分冷漠。吴明呆了一呆,还没反应过来,二皇子已伸手把艾纱娜扶起,也是柔声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艾莎娜起身,却只是站在二皇子身侧,柔顺得如同一只小猫。

吴明又是一呆,看两人的样子,分明就是郎情妾意,那三皇子怎么办?三皇子还没怎么办,龙侯已是怒不可遏,连礼都懒得行了,冷声道:“娜儿,还不快过来。”

美纱娜并没有动,只是道:“父亲大人,今天是女儿十八岁生日,你就不能答应女儿一次么?”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甚是凄婉,听着更让人心生怜惜。二皇子把她拉到身后,看着龙侯低声道:“小王与令爱情投意合,还望候爷成全。”他的语气中满是哀求,那里还有刚才龙行虎步的气势。

二皇子进来后,闹的响动有些大,虽然迫于身份不能上前,但许多人都放下手中餐具,呆呆朝这边望来。大概是怕家丑外扬,龙侯没理低声下气的二皇子,反而向四周宾客抱拳笑道:“老夫与两位殿下商量点事,各位还请自便。”

见他如此说,这才松了口气。四周“嗡”的一声,又开始热闹起来。龙候满面春风,转过头来时,全变成了料峭寒意:“二殿下本就人中龙凤,更有武公鼎力支持,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臣福薄,那可能高攀得上,殿下折杀老臣了。”

他说得虽然客气,但话中之意,却是强硬之极,几乎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吴明看着斗嘴的两人,心头已是雪亮。武公支持二皇子,而龙侯则是文公一派的中间力量。文武二公斗得如此厉害,一旦二皇子真和美莎娜成了亲,那龙候的立场,那就尴尬了。

二皇子脸上青筋暴起,他指着据案大嚼的三皇子道:“侯爷,你一世英明。难道就仅仅因为立场之争,你就无视你女儿幸福,要把她嫁给这头蠢猪么?”

龙候被他训得面皮发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龙侯碍于君臣礼仪,不好说得太过分。但三皇子却没那么多顾忌。他正吃得满嘴是油,从一堆碗碟中抬起头来,指着二皇子大声道:“二皇兄,你放浪形骸,言语不恭,有辱皇家体面,我要去父皇那里参你。”

这是那些大臣经常参他的原话,如今信手拈来,竟也是似模似样。二皇子一怔;“告我什么?”

心头却在想:“难道有什么事被这家伙抓住把柄了么……”。念头未落,三皇子接着道:“你骂我是猪,那就是骂父皇是猪,然后父皇生了你这头猪,我们全家都是猪,你诽谤皇家,是死罪。”他说完,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上的油渍,得意洋洋的向美莎娜招了招手:“姐姐快过来,别和那头猪站一起,他死定了,哼哼,竟然和我抢姐姐。”

本来剑拔弩张的场面,被他乱七八糟的一搞,氛围全没了。吴明却觉得一点不好笑,但也总算明白了情况。

所谓的朝争,其实就是派别之争,各个利益集团因为各自的政治述求而产生的矛盾,这种矛盾就体现在他们选派出来的利益代表。这种利益代表就是朝廷中的高官勋贵。所以,龙侯立场,并不会因为二皇子娶了其女就得到改变,因为除了一个女儿,他身后还代表着千千万万人的利益。婚姻在政治交易中,永远只能是锦秀添花的工具,而不能起到左右立场的作用。

就算吴明,虽与两个妻子情投意合,但若中西总督另有其人,也对何艺稍露倾慕之意。何总督就算再疼其女,肯定也会一力撮合两人,因为他是何啸天,不但要对何家负责,还要对西北三省军民的生存环境负责。

四年前吴明得娶祝玉清,也是因为丞相看中了赤宵剑的凝聚力,以及贤庄娘娘陶雨的号召力。如今时过境迁,他已是中西总督,陶雨也在朝廷上有了一席之地,如今南汉朝堂明争暗斗,都有三人影子在内。他若早知吴明软硬不吃,不受他控制。如果易时而处,丞相定会一口否决两人婚事,那管你爱得死去活来。

那种因为一桩婚姻就改变政治立场的故事太过童话,童话得遇见现实就会支离破碎。二皇子的悲剧,就在于站在错误的立场上,爱上了错误的人。

念头只是几转,吴明已是了然。可明白也没用,只能心头暗叹一声,装着若无其事的继续喝酒。

说也凑巧,甫到波斯,三个皇子就走马观花般的跟吴明来了个照面。察言观色,吴明也知道两个兄长对三皇子浑不在意,甚至有些不屑。虽似无心之语,但被三皇子如此奚落,可也把二皇子气个半死,他指着三皇子道:“三弟,前几日你答应过,要在娜儿的宴会上与我公平一决,负者远离娜儿,你可准备好了?”

一听这话,一口红酒差点从吴明嘴里喷出来。难怪三皇子力邀自己赴宴,却原来早有让自己出头的打算。这家伙竟约了二皇子决斗?

汉拔尼一统波斯前,这里和西地并无二致,分裂成大小几十个公国连年争战。民风彪悍异常,向有以决斗决定女人归属权的传统。波斯建国后,这个风俗没被取消,反而流行开来。可达官贵人们千金之躯,怎好亲身肉搏?所以只得变通,所谓的决斗,也变成了双方家仆,士兵之间的赌赛了。后来再有延伸,溜鸡逗狗,狩猎赛马,不一而足,已成一种赌约,早失了决斗的味道。不过就算如此,以决斗提出来的赌约仍有其庄重性,一旦双方答应,却必须愿赌服输,否则定会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果然,三皇子洋洋得意的道:“那是自然,不过二哥可记得你当初说过的话。”

二皇子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我腓力德光明磊落,自然记得。只要你能找到和我年龄相仿的人打败我,就算你胜。”

三皇子更是得意,一指吴明道:“喏,他就是我找的帮手,二哥只要能击败他,我立即拍拍屁股走人,永远不踏进龙候府半步。”

蚌鹤之争7 第七节

自从二皇子进来后,吴明一直不曾吭声,早把他当成了路人甲了。听三皇子如此说,他转过头来看了吴明一眼,道:“就他么?”

“对,对,对……”三皇子的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二皇子年龄不大,但一身功夫却也不弱,加上仪表堂堂,也难怪会得到美纱娜青睐。他自持武力,正准备答应下来,美纱娜已惊叫道:“殿下不可,他是东汉中西总督吴明,连苦水师傅都自承不是他对手……”

美纱娜竟然认识我?

刚才龙侯介绍时,她对吴明冷冰冰的,吴明本以为这女子久居深闺,对他国之事不甚了解,所以对她无礼的举动,也没放在心上。此时听她如此说,才知道人家并非不识,只是不屑一顾而已。尽管对美莎娜没有想法,但吴明仍有些气沮。

二皇子眼睛一亮,道:“你就是东汉中西总督吴明?”

都到这地步了,自然不能否认,吴明点了点头道:“正是。”

二皇子眼神越来越亮,一见吴明承认,高声道:“如此甚好,早闻吴总督后起之秀,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已是天下有数高手。本王早有请教之心,奈何山高水长,这才失之交臂, 今日何等之幸,竟在此地遇见吴总督,少不得要讨教讨教了。”

吴明心头万分纠结,被三皇子摆了一道,他自然有些不舒服,可若一口回绝,定会招致三皇子怨恨。三皇子怨恨与否倒是其次,如果他不应战,龙侯碍于面子,极有可能牺牲其女,把美纱娜许配给二皇子。虽说龙侯不可能因此事就站在武公一边,但肯定会有所顾忌。而且如此一来,就得罪了三皇子和龙侯两人了,搞不好交恶文公一方都是可能的。心下想着,嘴上难免迟疑:“这个……”

美纱娜更是大急,再也顾不得失仪,抓住二皇子手臂摇道:“殿下,可是……”

二皇子反手捉住她手,柔声道:“娜儿,自从我喜欢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明白,我俩的感情肯定诸多波折。不过你放心,前面就算刀山火海,也休想阻挠我娶你的决心,吴明就算是座九仞高山,我也要把他踩成康庄大道。”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就算是吴明,也忍不住在心头叫了声好。他想了想才道:“既然二殿下有心指教在下武功,却之不恭,在下当勉力施展,以悦殿下。不过在比斗前,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他说得如此客气,二皇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吴督过谦,有什么要求你说。”

吴明慢条斯理的道:“今日乃美纱娜姑娘生日,如若见红,确实不喜。”他扬了扬手中刀叉道:“在下斗胆,以手中此物请教二殿下武功,还望二殿下首肯。”

“用刀叉么?”二皇子有些茫然:“这如何比法,岂非儿戏?”

“二殿下此言差亦,刀叉虽小,但有刺有柄,实与一件兵器大同小异。殿下气度亦令在下心折,为免伤了和气,咱们俱不使用真气,以攻破对方防护为胜?不知意下如何?”

二皇子不由一呆。

吴明之名,早已响彻天下。打第一眼见到吴明时,他就看不清吴明段位。不清楚对方段位,那就证明吴明实力比他只高不低,可他仍持强挑战,就算对自己技击之术再具自信,心头难免有些打鼓。吴明提议不用真气,那就是舍己之长,攻敌以短,不想以势压人了。他向来磊落,对磊落之人自也惺惺相惜,只迟疑了下,就从餐桌上抓起一把刀叉应道:“如此,就依吴督所议。”

他走到场中,忍不住提醒道:“本王剑术有些特别,吴督可得小心了。”

这时三皇子走过来,看了二皇子一眼,抓起桌上刀叉递给吴明。然后小声道:“呸,什么刀术特别,不就跟狼侯学了两年么,还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吴将军,让他瞧瞧你的厉害。”

吴明心头一动,二皇子竟师从狼侯?狼侯以剑术见长,在里尔沙海的时候,吴明就见识过了。那一手快剑,他至今记忆犹新,如果不使用真气的话,自己可得小心些,免得阴沟里翻船,那就有些不妙了。

他心下想着,手上不由迟疑。三皇子心有愧,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低下头嘀咕道:“吴总督别生气嘛,我也是没办法呀,本王也喜欢美莎娜姐姐,其他可以让,女人可让不得,不然好没面子。”

事已至此,怪他也无用,吴明按下心头不爽,从他手里接过刀叉,然后走到场中站定。

二皇子施了一礼:“吴总督,小心了。”他说完,左脚退后,右脚尖前转,脚弓略转了四十五步,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豹子,右手刀叉已直直指向了吴明。刀叉虽小,但随着他这一站,一股凛冽的杀意直面扑来。

吴明吃了一惊。

剑走轻灵。一个剑道高手,往往讲究飘逸无常,而要做到如此,就必须让对手做到无迹和寻。话虽如此说,但遇见真正的高手,往往能料敌机先,所谓为何?那就是肩膀,肩膀是人的轴心,不管是人的头部,还是身体,抑或双手,人一动,此处必先有所动作。故而高手过招,都会注意到对手的双肩。二皇子这一招蓄势待发,肩膀前倾,那是不动则已,一动定是雷霆一击。吴明已在沙漠总见识过狼侯的快剑,见这个徒弟摆出这个起手势出来,反而有些期待。他也想看看,这个二殿下是不是有青出于蓝之势,否则安敢如此狂妄。

吴明缓缓将右手刀叉横于胸前,左掌斜翻,掌心朝外,做一个怀抱太极势。双脚不丁不八:“二殿下,请。”

他话才落音,突的一声大喝,宛若平地起了一个旱雷。眼前倏然一花,二皇子左脚猛的一点,蓄势已久的一叉猛地一下刺出,直奔吴明胸口。这一下快若奔雷,但吴明早有预料,横叉一挡,只听得“啪”的一声。两叉相击发出的也似金石之声,二皇子手中刀叉倏忽急收,又是当胸一叉刺来。果然,他出叉的风格和狼侯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吴明能挡住狼候攻击,对这种攻击方法也有些适应。手中叉顺势往下一压,就要去挡。那知二皇子只是虚招,只到中途就是一变,由下落之势变为直刺。避过吴明刀叉截击,直直朝他虎口戳去。吴明吃了一惊,竟然如此快法。狼侯的快剑,是他生平仅见,而二皇子的剑术,比他更快一筹,怪不得他如此自大,确实有狂妄的本钱。好在他早有所备,太极主守,那能如此轻易给人破了防,轻喝一声,左手掌如鸟喙,似早已在必经之路候着,一下朝他手腕拿去。二皇子左手自然不是吃素的,变掌为刀,一刀朝吴明左手切去,就要来解右手之危。

二皇子的刀叉,在他手里腾云驾雾,刁钻古怪之极。吴明勉力应付,两人的手间发出了一连串爆响,几乎响成一线。

这种极速打法,就算吴明也有些吃不消。好在他有应付狼侯的经验,这才勉力应付下来,可饶是如此,也觉得掌心发热,手腕发麻。如果可以使用真气,就算再斗个几百回合也不会如此,可他有言再先,那可能自食其言,到时候,就算不败也败了。可对手的攻势如天河滚滚,大浪滔滔,似乎无穷无尽,这样下去,败亡是早晚的事。

一定有破绽,他想着。

这时又是“叮”的一声,二皇子手中的刀叉一触而走,手腕软如面条,反手一叉,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来。这种角度,理论上来说是绝无可能。吴明不由瞳孔一缩,落在了二皇子捏叉柄五指上,大概是久攻不下,他五手也有些酸疼,拇指稍微的动了动。

是了,人若全力出击,那他必须五指紧握兵器,否则使出来,快则快亦,却很难有杀伤力。二皇子和狼侯的剑之所以快,就在于他们虚虚实实,在虚实间变化,让人琢磨不透。因虚招没用全力,所以变招也速,这样一衔接实招,就给人眼花缭乱的感觉。虚招你需全力应付,实招你也得费神去挡,疲于奔命之下,不败才怪。

一想通这层,吴明双眼大睁,紧紧盯着二皇子持叉的右手。

又挡了两个回合,二皇子手腕一翻,拇指内侧的肌腱松懈下来。那么他下一招,定是虚招了。这正是反击的好时机。他料准对方会中途变招,突地大喝一声,不理对方刺过来的刀叉,照准对方的手腕,一叉上挑,斜斜递去。

此时二皇子的刀叉横扫,带起一片白色幻影,声势骇人。吴明如此应对,他也吃了一惊。咬了咬牙,刀叉顺势一收,凝成一点,也朝吴明手腕扎落。

吴明的叉子已经挑出,更料准他是虚招,自是一往无前,电光火石间,只觉叉头马上要碰上对方手腕。他心下却是一软,这刀叉虽是餐具,但前端开口,极是锋利。一旦刺在手腕上,实与兵器没什么区别,稍不小心,把人家整只手废了都是可能。心下如此一想,手不由慢了一慢,但高手比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仅这么一瞬间,二皇子的叉尖也已到达,带着一股厉风已刺向他的手腕。吴明吓了一跳,手腕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侧,手中叉尖擦着二皇子手腕而过。刚松了口气,就觉得手背似被蛇咬了一下,右手一抖,手中刀叉已脱手掉了下去。

就这样输了么?虽然相交不深,但二皇子性情中人,和美莎娜情投意合,吴明实也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恶人。虽然由于立场的原因,不得不出手,但如此结果反令他有种难言的轻松。不过二皇子的剑术却有青出于蓝之势,若单论剑术,恐怕已算天下至强,他甩了甩手道:“二殿下剑术,果然厉害,在下佩服。”

二皇子却呆呆的看着地上的刀叉,然后又看了看自己手腕,半晌才颓然道:“对不起,娜儿,我输了。”

蚌鹤之争8 第八节

美纱娜急道:“殿下你糊涂了么?明明是吴将军刀叉落地了呢,怎么算你输了?”

刚才两人斗得太快,除了当事两人之外,恐怕也就龙侯勉强跟得上节奏。美纱娜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然后吴明的刀叉就掉落在地,如此结果,输赢自是一目了然。眼见二皇子自承失败,她心下大急,连矜持也顾不得了。

二皇子张了张嘴正待要说,吴明已捡起刀叉道:“二殿下,刚才你我两人同时击中对手,既如此,咱们就算平手如何?”

一边看戏的三皇子不干了:“怎么只是个平手,那美莎娜姐姐到底跟谁?不行不行,你两得再来过,定要分个输赢的。”

龙侯突道:“小殿下,老臣刚才看得清楚,确实是两人同时击中对手。而后吴将军餐具落地的。”连龙侯都这样说,三皇哼哼两声,再不多言。

吴明有些惊疑的看了眼龙侯。初听之下,他虽未偏袒谁,但实际已在给二皇子帮腔了。饶是吴明自负机智,也没搞明白,这个龙侯到底是怎么想的。

三皇子想了想,又嘀咕道:“哎呀,伯伯你也这样说。完蛋了,完蛋了,这次有吴总督帮我,下次我拿什么和二哥决斗.”他一发愁,又埋头胡吃海喝起来,倒没看出丝毫担心之意。

二皇子有些依依不舍的朝美纱娜道:“对不起娜儿,今天没能实现我的诺言,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我妻子的,任何人都阻挡不了。”

美莎娜看了龙侯一眼,只是哽咽:“殿下……,谢谢你……”

二皇子又拍了拍她肩,然后朝吴明拱了拱手:“吴督今日之情,小王铭感在心,叨扰了,告辞。”他说完,深深看了美莎娜一眼,在一群属下簇拥下,又是前呼后拥而去。

现在就算是吴明,也知道这场舞会的真实目的。二皇子这个正主一走,众人都觉索然无味。龙侯虽陪着众人说着话,但也是心不在焉。倒是三皇子浑不在意,仍是见肉就吃,逢酒就喝。直整了个酩酊大醉,才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吴明本来颇有微词,一见他这个样子,却也不好多说。他站起来,向龙候抱拳道:“侯爷,在下也告辞了,叨扰了。”

龙侯道:“今日多有不周,吴总督还请海涵,我送送你吧。”他向家中仆役交代了一番,然后和吴明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暮色苍茫,街上的行人也已稀疏。有个仆役把南望牵过来,龙侯伸手接过,吩咐道:“你下去吧,我来送送吴将军。”

吴明从他手里接过马缰,正准备翻身上马,龙侯突地压低声音道:“督座今日之情,小老儿感激不尽。”

吴明转过头,故作讶然:“候爷何出此言?”

龙候苦笑道:“督座本可以对二殿下一战而胜,现在就你我两人,难道还要装糊涂么?”

看来,龙侯也看出来了,今日自己是有意对二皇子放水。吴明心下转着念头,嘴上却道:“若依侯爷所愿,我该胜了二殿下的,如此一来,才可玉成三殿下与令爱之事,可最后落得如此结果,你怎么反而感激我了?”

龙侯并未回答,半晌才缓缓道:“吴大人今日来到寒舍,恐怕不是为了参加小女舞会,而是为了找小老儿吧。”

这话说得又是突兀,如不是看他面色如常,吴明都有些怀疑这老人语无伦次了,他有些惊愕的道:“候爷明鉴,确实如此,只是你怎么猜到的?”

龙候仍是一脸苦笑:“这还用猜么,督座年少英雄,自不可能单单陪二皇子来看小女。”

这已转到正题,吴明打蛇顺棍上,点了点头道:“不瞒侯爷,今日来找你,一是希望通过你影响,说服陛下令武公对南蛮用兵。第二么,就是小子和艾丝特公主情投意合,希望你能在这事上,略做缓颊。”

“怪不得温菲而特那老匹夫欲置督座于死地而后快了,看来你和圣女的传说都是真的。不过也难怪,你抢了人家内定的媳妇,他不找你拼命才怪。”

眼见吴明有些尴尬,龙候也不想他太过难堪,略过话头继续道:“督座可真是心比天高,这两件事,可是一件比一件棘手,老夫可出不了什么力,也只能为你谋划一番,你好再做斟酌。”

在波斯,龙侯虽也算一方巨擎,但毕竟还有另外四侯钳制,上头还有文武二公以及皇帝压着。他是否愿意帮忙还是两可,就算愿意援手,恐怕起到的效果也是有限。对这次见面,吴明本也没有一劳永逸的想法,一听他如此说,马上接口道:“侯爷但有高见,小子洗耳恭听。”

龙侯想了想:“高见说不上,但以小老儿以为,你和圣女婚事或有可为,若想说服陛下用兵,那是想也别想。”

吴明心头一震,脱口而出:“愿闻其详!”

“波斯历代以降,圣女下嫁也不是没有先例,都是那些为波斯立过大功的功勋子弟,得到皇帝和神庙首肯才最终得成的。也就是说,要想迎娶圣女,只要两个人点头就行,第一是现任神教教主枯木大师,第二就是皇帝陛下了。”

他缓了缓气,接着道:“而你此来波斯,本就是为枯木大师续命而来,这事只要能成,国师那边投桃报李,也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皇帝陛下这边。”说到这里,龙侯声音渐低:“陛下久不能朝,想必督座也已知晓,但其身体状况,除了三殿下,可能没一人知道了。”

吴明几乎失声:“三皇子?”

尽管周围没什么人,但龙侯仍把声线压低:“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秘密,督座只要多呆一段时间,老夫就算不说,我想公主也会告诉你的。”

波斯虽然公主众多,但其他人和吴明毫不相干,他口中的公主,自是艾丝特无疑了。眼见吴明仍是一脸茫然,龙侯接着道:“陛下病重后,所有人一概不愿见,明令三皇子负责日常起居。”

吴明不由微哂:“三皇子?他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还负责陛下的日常起居?”

龙侯也听出吴明话里的嘲讽之意,解释道:“所谓照顾起居,不过是个由头而已,陛下万人之上,还怕找不到人照顾自己?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而已。”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轻声道:“陛下也是人啊……”

他最后一句大是萧索,更有许多未竟之意。吴明心下也叹了口气,自己初来波斯,就被迫卷入了文武二侯之争,腓力烈久居高位,岂能一无所觉?而环顾朝廷上下,能够真心对他的,更是寥寥无几。三皇子人虽痴肥,但却无甚心机。也难怪这波斯大帝找他‘照料起居’了。有个不失童真的儿子围在身边,不用担惊受怕,还能尽享天伦之乐,也算一举两得。

“唉,扯远了。”龙侯摇了摇头,接着道:“陛下生死不知,我们连面君的机会都没有,如何让他点头?恐怕就算陛下愿意,这等时候,也不合适讨论圣女的婚期吧。”

吴明默然,半晌才道:“所以,龙侯才对说服陛下对南蛮用兵毫无信心?”

龙侯眼中射出赞赏的神色:“吴大人果然是玲珑心肝,举一反三。不错,正是如此。陛下病重,正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只要能够让陛下身体康复,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吴明心下一阵气苦。国主国师俱都性命垂危,且必须让他们好起来,自己那有那么大能耐?枯木和自己真气互生,为他续命还有些靠谱,可对腓力烈的病情,自己是一无所知,如何着手?就算知道他病情,自己也不是妙手神医,那能生死人肉白骨?

唉,算了。先想办法通过三皇子,见到波斯这位大帝再说吧。

龙侯望着吴明紧皱的眉头,宽慰道:“吴督但请放心,一旦有陛下最新消息,老夫一定通知。你在格汗这段时间,我也会尽可能给你方便。”

吴明有些张口结舌:“如此,如此谢谢侯爷了。”此来龙侯府,他本存着结交之心,只是这过程顺利得出乎意料。龙候不但对他推心置腹,甚至还做出这等承诺。这也太殷勤了,事有反常必有妖。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是,只是小子还有一点不明,侯爷与我,只算素不相识。你怎会如此信我待我,在下人虽愚钝,但却从不相信天下有掉馅饼的好事。”

龙侯不语,只是眺望着远方出神。

太阳早已沉到地平线下,只在西边留下一点湛蓝。远方,隐约可见炊烟扬起,华灯初上,星星点点也开始多了起来。一条大道白得耀眼,直直通向远方,偶有一两个行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这一切一切,把尘世的纷繁演绎到极致。他答非所问的道:“督座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吴明不由一怔:“候爷这话什么意思?”

龙侯没理他,自顾说道:“外人都道我米特拉在海上纵横捭阖,和蛟侯一起,牢牢控制着波斯水军,文公才有了底气和武公分庭抗礼。可又有几人知道,在这风光的背后,则是以牺牲家庭为代价换来的。长期的海上征战,使得我根本没多少时间陪伴妻女,自从贱内过世后,我对女儿的愧疚更深一分。”

吴明一呆,龙侯这是怎么了,怎么给我说这些?可一看到对方满是痛苦的脸,他就乖觉的闭上了嘴巴。毕竟,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龙侯,而是一个心有负疚的父亲。

龙侯一指在街上疾走的行人,接着道:“你看看,寻常百姓都知道按点回家,慰问家中妻小。可我在年轻时,连这个最基本的权利都把她们剥夺了。”

是吧,人要得到越多,往往失去就越多。舍得舍得,在舍与得之间,往往是一种很痛苦的事。而龙侯,就在与曾经的舍与得之间痛苦着。

他转过头,盯着吴明道:“老夫做这么多,要求就一个,就是希望吴总督离开格汗时,能带走我女儿美纱娜。”

“什,什么?”吴明连忙跳后一步,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侯爷你在开玩笑吧,这可使不得。”

这个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吭哧道:“侯爷,不算圣女,我可有两妻一妾了……”

龙候一怔,旋即失笑:“谁说我要把娜儿交给你了,我只是想让她跟你们去东汉,有个安生之所而已,吴督你也太激动了吧。”

吴明大窘,只觉得面皮发烫,好在夜色渐浓,很好的掩饰了他尴尬,连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格汗不是好好的么,侯爷干嘛要把女儿送出去?”

“好,有那点好?”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龙侯生生打断:“格汗如今山雨欲来,早晚得有剧变,如果武公得胜,就算二殿下再疼小女,以温菲而特的性格,他会放过么?可若文公得胜,对娜儿来说,同样是不可接受之痛,他是不会嫁给三殿下的。今天我也算明白了,强行把她指配给三殿下,未必是对的。”

吴明赫然抬头,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既如此,龙侯就这么信任在下么,就不怕我言而无信?还请侯爷教我。”

龙侯也是盯着他,缓缓道:“吴督素有仁义之名,这些老夫并未亲见。但你和二殿下比剑,却能留上一线,足见你不是侍强斗狠之徒,且心胸宽广。你的磊落之名,并不是欺世盗名而来。”

他转过头,看着远方喃喃道:“所以督座但请放心,我也只是想略尽点父亲职责而已,并无他意。”

和龙侯分手后,天已黑尽。吴明信马由缰,一任南望溜达。耳中回荡的,仍是刚才和龙候的对话。得到龙侯的承诺,本应该高兴起来,可他心头除了沉重,却无丝毫轻快之意。这场突兀的舞会充满了太多的无奈。

自己无奈,明知道别人情投意合,却仍要前去破坏。

龙候无奈,明知女儿心意,却仍要拂逆其意。

二皇子无奈,明知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的根由,却无能为力。

美纱娜,这柔弱的女子更无奈。

人生就是这么无奈,每个人就这么无奈的活着。也许,全场最幸福的,就是那个痴肥的三皇子了。人都说,傻儿有傻福,也许就是指的这种人了。

他摇了摇头,把这可笑的念头丢至脑后,一路朝来驿馆行去。

蚌鹤之争9 第九节

“阿明出去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祝玉清从小慧手里接过一根银簪,小心的插在如云的鬓发上。簪子不大不小,细细的簪子上镶着一枚白玉兰,那芯却是一颗圆润通透,质地细腻,状如凝脂,犹如鲜血般红润的羊脂玉做成的,甚是精巧。簪子银制,和她嫩玉也似的手几同一色,这一插上去,却又和一卷盘发黑白分明,益发显得她一张脸简雅清秀。

刚洗完澡,她脸上还有些潮红未退,这样就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艳丽。小慧细心的把她秀发拢起,挽了个夫人髻,顺着她细致的锁骨一路往下,滑过他瘦削的肩膀,把她睡衣上的褶皱抹平了,口里道:“天已黑尽了,以大人习惯,应该快了吧。”

就算非战之时,吴明作息仍是严谨,而且从不流连烟花之地。这么多年下来,家里人早把他脾性摸透了。祝玉清抿了抿薄薄的唇瓣,轻咳了一声:“那可说不定,他呀,变了很多呢……”

“夫人,你在吃醋了么?这可不是你风格。”小慧纤手不停,口里却打趣道。

祝玉清抬头看了她一眼,抿嘴一笑:“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别老夫人,夫人的叫,否则就没了规矩,那样多不好。”

尽管早有预料,但小慧仍闹了个大红脸,她低下头,半晌才摇了摇头道:“不,在小慧心里,你永远是夫人,是我敬重的小姐。”

“你呀!”大概知道小慧脾气,祝玉清也没在称呼上过多纠缠,转过头,仍是盯着镜子发呆。

小慧舒了口气,继续为她整理衣服上的褶皱,手在睡袍下摆处突地停住了:“夫人,你瘦了好多。”

睡袍一向以舒适为准,居家穿着,自然不用太正式。即便保守如祝玉清,此时也比较随意。这件睡袍丝织,薄如蝉翼,烛光下内里若隐若现,修长白皙的玉颈状如天鹅般优雅,柔媚的曲线一路向下,滑过小巧的锁骨,就是只堪一握的椒乳,细腰纤纤下,是一因为坐姿而微微挺翘的嫩小臀部。因为瘦,她全身所有部位都显得有些小,但由于有真气长期滋养,这具娇小的躯体却没有瘦骨嶙峋之感,反而让人更增怜惜。

祝玉清轻声道:“傻丫头,尽说丧气话,我就没胖过,何来瘦了好多。”她盯着镜子里那张娇俏容颜,自问自答般道:“其实也难为他了,我一向体弱,这几年很少尽到妻子之责,他能如此待我,我也该知足了。”

小慧站起身,在祝玉清身后立定,主仆两个都盯着铜镜出神。瓜子脸,琼鼻小嘴下,是尖浅的小下巴。峨嵋细细,两只大大的眼睛似有泪光漾出。即使身为女人,小慧心头也是一片怜惜,不由劝道:“夫人,不管以后大人有几房妻妾,你永远是小慧的夫人,是小慧最敬重小姐。”

她是祝玉清打小的玩伴,书也读得不少。此时只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措辞为妙,斟酌半天仍是重复先前那句话。可话虽一样,寓意却大不一样,祝玉清冰雪聪明,岂不知她话中之意,反手捏住她手道:“小慧,你这种心思要不得,不管是何姐姐,还是艾丝特公主,都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小慧仍有些不服,撅着嘴巴道:“小姐你太仁慈了,依小慧看来,你最先进门,这大妇位置归你,那是天经地义的。再说了,论身份地位,你也不见得就比她们俩弱了去。”

祝玉清放开小慧手,然后站了起来,郑重道:“小慧,你要记得,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对于我们女人来说,阿明是皮,我们则是依附在上面的毛。毛色再是光鲜,终究少不了皮的滋润。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若有个什么闪失,我们争得再凶,终究只是镜花水月。做为一个女人,有争宠之心固是人之常情,但却必须顾全大局,要在大家都能接受的范围内。家和万事兴,这么浅显的道理,我想你肯定也懂。”

这已算耳提面命了,小慧低下了头,心悦诚服的道:“是,婢子受教了。”

看着小慧低垂的粉颈,祝玉清眼中突地掠过一丝狡黠:“阿明一路舟车劳顿,很是辛苦。我怕自己体弱,照顾不周,小慧你今晚就留宿在此,也好帮衬一二,你看可好。”

小慧大惊,睁大了眼,看了祝玉清一眼,又垂下了头。头摇得如同波浪鼓:“不行,不行,不行……”

这次轮到祝玉清吃惊了:“怎么?”

小慧的脸都快红到耳根:“婢子,婢子还没准备好,而且这两天身体不方便。”

“哦,这样啊。”祝玉清张了张嘴正待再说,这时候,外面有个女人高声道:“两位夫人,老爷回来了。”

那是个仆妇,是大皇子拨来照顾小慧的,祝玉清到来后,这些人自然也跟小慧迁了过来。小慧一听是吴明,脸都白了:“夫人,我先去准备晚餐,你和大人聊吧。”

※※※

吴明一手托着下巴,看着挂在墙壁上的一幅图。

这是一副苍松迎客图,画上的松树孤立悬崖,虬枝伸展,颇有几分意境。正看着,就听得后室的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小慧慌慌张张的从里面跑了出来,一见吴明,脸色一变,行了一礼:“大人!”然后低垂着头,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吴明看她如避瘟疫的样子,不由摸了把脸,自己很可怕么?正有些莫名其妙,祝玉清身着稠红丝绸长裙,迈着碎步,一路袅袅娜娜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吴明眼睛一亮,忍不住赞道:“举之若无,裁以为衣,真若烟霞。小清你穿淡雅衣服好看,穿深色衣服,却更是美不胜收。”

祝玉清虽然聪慧过人,但毕竟才二十出头,还不脱小女儿情性,一听吴明夸她,脸上也露出笑容:“怎么样,好看么?”她说着,还转了一圈。

吴明赞道:“纤腰折微步,皓腕露轻纱。眸含春波水,香娇嫩玉颊。指如削葱根,颦笑动心魂。当然好看。”

这可就是调笑了,祝玉清不由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穿个衣服也要评头论足一番。”她瞄了墙边的那幅画一眼:“怎么,还在欣赏画?”

吴明道:“波斯风俗虽与我们迥异,但不论语言还是文字,却和东汉雷同,还真是有趣。你看这迎客松,就是在极力模仿酒大师的画风,还有个六七分神韵,殊为难得。”

他与何艺成婚那天,酒道士还专门托道韵送来了一福山水画,名曰:连枝相依。吴明总觉得里面蕴含至理,时时带在身边观摩。一年下来,武道意境没甚进展,却把酒道士的画风揣摩了个通透。

祝玉清抿嘴一笑:“在波斯一统此地之前,这里的文字和风俗一样,和我们那里大有区别的。只是后来出了个度神教。他们的开派宗师就是我们东汉人,波斯人自然以学我们汉字为荣了,所以我们语言文字才在这边流行开来。听说在极西之地,还有国家呢。那里的人和我们这里的语言文字才真正不同,极难沟通,真想去看看。”

原来如此,怪不得波斯人说的都是汉语。经祝玉清一点拨,吴明这才恍然。他不由赞道:“小清你可真是博闻强记……”

祝玉清佯怒道:“你就可劲的捧我吧,其实你懂得也不少……”

吴明双手抱拳,鞠了一躬道:“小子略识之无,这两年读的书也尽是些兵书战册,哪里当得夫人如此称赞,过誉了。”

祝玉清看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偏生脸上一本正经,不由笑得花枝乱颤,没过一小会已是娇喘细细。夫妻二人正在打趣,小慧挎着个大木篮从外面走了进来,轻声道:“大人,夫人,用餐了。”

这间建筑非常大,共有三进,每进还有大小不一的十来个单间。夜色已深,除了前进还有十来个亲卫队在巡逻外,整个后院几乎没什么人,所以夫妻二人也没什么顾忌。两人刚才谈话颇为大声,小慧肯定也听到了。她垂着头,走到屋中一张圆桌边,小心的把篮子打开了,然后把里面的食物一样样的摆放出来。

篮子里的菜很多,五花八门的,什么黄瓜、大蒜,青菜、莴苣等等,不一而足。但都是用一些小碟子盛着。眼见着小慧把这些小碟子一样样的放上桌面,三人却不约而同的闭口不言。吴明径直朝一碟黄瓜抓去,口里道:“嘿,为夫正好口渴,尝尝先。”

口渴只是遮掩之词,他只想缓解下气氛而已。但房子里现有三人,“为夫”二字,其实也有别解。小慧一听他如此说,脸却更红了。吴明恍如不觉,手刚伸到半途,却被一只纤细莹白的素手拦住了。祝玉清嗔道:“猴急什么呢,那是你这么吃的。”

小慧忍不住掩嘴轻笑,但又觉得有些失礼,马上敛了笑容道:“大人别急,还有呢。”她一说完,然后变戏法一般,把一碟碟荤菜摆了上来。这些荤菜同样用小碟子盛着,什么奶油、酸奶酪、干酪、鱼、动物内脏等等,几可与蔬菜种类比肩。看小慧似乎还没停下来的意思,吴明已有些目瞪口呆:“不会还有吧?”

小慧忍了笑意,乖巧的点点头道:“大人,还有呢。这个篮子一共三层,最上面一层是菜蔬,中间一层是荤菜,最下面就是面饼了。”她说着,又从篮子里托出一大叠面饼,放于桌上,道:“大人,可以开始了。”

蚌鹤之争10 第十节

眼见小慧掏出三双象牙筷子,吴明抽了一双,夹了一筷黄瓜就朝嘴里送:“这波斯人人高马大的,偏生吃东西这么斯文,这么小个碟子,真是小气。”

刚把黄瓜送到嘴边,就见小慧看着自己,一张俏脸涨得如熟透的苹果一般红,似乎忍得十分辛苦。吴明有些愕然,朝一旁笑意吟吟的祝玉清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祝玉清 “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要不是身体不好,估计会笑得打跌。她咳了两声,止了笑意道:“阿明,这东西又叫面包馅饼。要把你爱吃的菜蔬或肉类放入面皮内,然后蘸了果酱食用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捻了一张面皮,用一刀叉挑开了,放了些蔬菜进去,蘸了果酱,然后用编贝似的牙齿咬了口,轻轻的咀嚼着。

吴明恍然,忍不住脱口而出:“吓,这不是汉堡包么?”

这下轮到两个女人茫然了,祝玉清停了咀嚼:“什么汉堡包?”

汉堡包他们自然不知道,吴明也不好多做解释,只是道:“这等吃法倒是新鲜,你们怎么知道的?”

小慧抢着道:“大人说要来格汗治病,都有一年了呢,这一年来,夫人可没少在在波斯的风土人情上花心思,也不知翻了多少书。”

吴明呆了一呆,为枯木续命,然后由枯木为祝玉清治疗痼疾。这个约定还是他去年攻下盘贵后,和艾丝特最终拍板的。西征途中,夫妻二人鸿雁不断,吴明自也不会把这个消息隐瞒。只是战事紧急,实在无暇分心他顾,导致这事一拖再拖。可祝玉清却牢记在心,做了足足一年功课。他不由看了装着若无其事的妻子一眼,心下愧疚更深。这一年来,小清恐怕天天在病痛和期待着度过吧。可等来等去,却是自己和小艺结婚的消息,那不知得多伤心了。

眼见小慧还待再说,祝玉清嗔道:“小慧,说什么呢。”吴明心头怜意大起,亲自为祝玉清包了个馅饼,递给她道:“来吧,尝尝。”祝玉清道了声谢,小口小口的吃着。吴明自己也包了个,一看小慧站在旁边动也不动,不由道:“愣着干嘛?你也吃呀,小慧。”

小慧嚅嚅道:“大人夫人面前,婢女安敢失仪。”

妻妾,妻妾,这个世界男尊女卑,妻子还有些许地位,妾虽比普通婢女的地位高点,却也有限得紧,一旦年老色衰,甚至比普通婢女还不如。吴明看她恭谨的样子,不由无语:“好了,以后就坐下一起吃吧,别那么生分,都一家人了。”

想到刚才祝玉清的话,再听到吴明‘一家人’三个字,小慧的脸更红了,她看了看吴明,又看了看祝玉清,摇了摇头道:“大人和夫人都是博学多才之辈,直似神仙中人。小慧蠢钝,只愿时刻陪在你们身侧,那敢和你们同桌而食。”

这妮子,定是看见自己和小清调笑那节了,否则不会如此说话。吴明心头懊恼,正待继续劝说,祝玉清突道:“大人叫你坐着,你就坐着,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怎么,你连大人的话都不听了么?”

小慧吓了一跳,轻轻应了声:“是。”然后尖着小巧的臀部,沾了点椅子的边,僵着身子开始用餐。吴明看着她机械般的拿起一块面饼,然后抖抖缩缩的挑了点素食进去。不由摇头,江山难改,本性难移,小慧从小在丞相府长大,受到的教育也是对主人忠心不二等奴役之言。要想让她转变思想,定非一朝一夕之功,只得由她。

一家三口在闲聒中用完了晚餐。小慧抢着把碗筷收拾了,然后请了下安,逃也似的走开了。吴明看着她背影,以为是害羞所致,却也没有多想。天色已经不早,夫妻二人早早熄了油灯,然后躺了下去。

吴明躺在祝玉情旁边,伸手把她揽在怀,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心头一片满足。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在沙漠里颠沛了十几天,一直担惊受怕,此时伊人在抱,自然有些想法。正有些想入非非,祝玉清在她怀里突然道:“阿明,你觉得三皇子这个人怎么样?”

吴明右手本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摩挲,此时却顿住了:“那小子不就一纨绔么,还能怎么样?”

祝玉清扬起莹白的小脸,看着吴明道:“我觉得,三皇子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黑暗中,她晶莹的俏脸如百合一般,在吴明胸口盛开。一双大眼却闪着睿智的色彩。吴明不由一惊,他想了想道:“小清你看出什么端倪了么?”

祝玉清道:“端倪说不上,不过我觉得不正常罢了。你知道我们今天的衣服和食物是谁准备的么?”

吴明道:“难道不是大皇子?”

大皇子负责接待,这些东西肯定是在准备的,吴明也一直这么理所当然着。那知祝玉清摇了摇头道:“不是,是三皇子。”

吴明几乎失声:“三皇子?”

祝玉清点了点头道:“是呀,你走之后,那个沙普就把日常之物送来了,说是给我们陪礼道歉的。”

吴明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他可能怕我一怒之下,赌气不去治疗枯木吧。这也算不得什么啊,三皇子人虽笨了点,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笨,笨什么?”

说了这么多,祝玉清大概有些累,她把双手环上吴明脖子,螓首顺势靠在他肩膀上,吹气如兰道:“他送我的衣服,极为合身,我由于长期患病,身材一直偏瘦,如果没有具体尺寸,那能做出来。”

吴明心头一凛,强自为三皇子开脱道:“也许,也许是小艾告诉他的呢。”

话虽这样说,但他心头却是疑云大起,越来越觉得这小胖子怕没表现的那么简单。祝玉清伸出食指,在他脑门上点了下:“你呀,艾丝特妹妹对他爱理不理,他要真来打听我身材,不把他打得屁股开花才怪。”

见吴明仍是若有所思,她轻咳一声,继续道:“好吧,就算他觑觎我姿色。但他在食篮中,还放有三双筷子,这意味着什么?”不等吴明开口,她接着道:“你和小慧的事,是在沙漠才定下的名分,这事发生在小慧和我们分手前。这虽不是秘密,但知道此事的却没几人。正因为你没对属下下过封口令,亲卫几乎都知道了。他们真要存心打听,却也容易。而小慧以前的身份,只单单是个婢女,一个婢女自然不用单独加双筷子,这样对主人来说,可是极为失礼的行为。波斯食具都是刀叉,鲜少用到筷子。你想想,一个送饭不忘给我们加筷子,且连数目都调查清楚的人,会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吴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经你这么一提醒,好像真是这么回事,我下午就被这小子利用了。”

祝玉清开始犯困了,她把小手放在嘴边,打了个呵欠道:“什么事呀,说来听听。”

吴明慢慢把今天下午的事都向祝玉清说了。对这个聪慧的妻子,他自是知无不言,甚至连龙侯与他的对话都一字不差的转述过来。事虽有些多,但转述起来花的时间并不长,祝玉清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才道:“现在只有三皇子能见到波斯皇帝么?”

“是,腓力烈已是久不能朝,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这么说,你要娶得艾丝特妹妹,还真得先搞好三皇子关系了,否则波斯皇帝生死不知,怎么下旨同意。”

吴明叹道:“是啊,小清真是聪明,实在厉害。”

黑暗中,吴明只觉得腰间一痛,定是妻子拧了一下。祝玉清嗔道:“少拍马屁,这等浅显的道理谁不明白呀。不过阿明你想想,如今波斯这局势,虽有文武二公的野心作祟,但若波斯皇帝那边真有问题,这个三皇子也是居功甚伟。”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地睁大了眼道:“阿明,《行军策二十四问》第十八策第一句你还记得么?”

吴明脱口而出:“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真正会作战的人,是会藏拙的,往往没甚名气。因为树大招风,有名气的人反而让敌人提高警惕,难以取得胜利。

“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有祝玉清这么个聪慧的妻子,吴明这几年可没少干这种附庸风雅的事。在伴读中,《行军策二十四问》上的内容,祝玉清也是耳熟能详。她抬起头,慢慢道:“阿明,我想到上面注释上的一首故事了。”

《行军策二十四问》上有许多战例。**给他的这个手抄本,极是详细,几与真本无异。上面的战例,有些是后来加上的,有些却是这本书本来就有的,吴明早觉得这书应和中国的《三十六计》有所关联,所以也对上面的战例多加揣摩,这一对照,才发觉真能找到原地球上的许多影子。

吴明道:“说来听听。”祝玉清话一说多就容易犯困,正需要她集中精神。

“书上说的有个皇子,其实很想称帝,于是暗中招兵买马,可在此过程中,却被当时的皇帝发觉了。于是皇帝就派人来查询。当时这皇子还未部署成功,准备不足,贸然起事肯定得失败,于是他就装疯卖傻,不惜自残。那皇帝得知他疯了后,就放松了警惕。于是给了这皇子足够的时间。后来起兵,把皇帝给灭了。”

他说的,是明成祖朱棣的事啊。吴明抱住她腰肢的手不由紧了紧:“你的意思是说,三皇子的痴狂,是装出来的?”

祝玉清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轻声道:“是啊,睡吧阿明,明天你还得去给枯木大师治病呢。”

说完这话,她脑袋一歪,趴在吴明怀里小声的打起了鼾。

可吴明那里睡得着,一突儿是三个皇子在他脑海里轮番上阵,一突儿又是波斯皇帝的病情如何如何,再想到他和艾丝特的约定。只觉得所有事堆在一起,一团乱麻,脑子里也成了一团浆糊,不知如何着手。

龙门争渡1 第十一节

格汗傍海而建,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港口城市,东部西部俱为平原,一条约两百米宽的大道横贯中西,把整个格汗分为南城和北城。这条大道,波斯人又称丝绸大道。在波斯,丝绸是一种昂贵的奢侈品,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丝绸大道并不盛产丝绸,以丝绸为名,只是突显这条大道的重要性。因为它是不但横贯整个格汗,甚至把波斯的东西两端的贸易都盘活了。东方虽然战火连天,但不可否认的是,那里却有人人向往的丝绸,以及让人眼馋的东方美女。而通过丝绸大道往西,则可以到达极西之地的一些国家,从那里可换得让人眼羡的手工艺品,以及铁矿石等军需品。

在格汗,还有一条大道和丝绸大道齐名,那就是纵横南北的凯旋大道。凯旋大道的商业价值虽没丝绸大道高,但这条大道往南直达世界最大的海港——特里克港,而往北,则直通皇城。加上凯旋门也矗立在这条大道上,更赋予了这条大道更多的政治意义。

东西为平原,南部分为大海。北方却是山地,图兰山虽只是达涯雪山的一个分支,但在波斯却比达涯雪山有名多了。因为这里有他们的神教总坛——度神庙。

度神庙位于图兰山麓,依山而建,号称“第二圣地”,第一圣地云渡远在中西,万水千山太过遥远,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这里其实已与圣地等同了。吴明在大皇子带领下,一路拾级而上,只见四周茂竹修林,清溪石磴,景致清雅秀丽。回首俯瞰,山道蜿蜒如线,其上信徒如织。抬首上望,庙宇错落有致,点缀于群山之间,偶有钟声阵阵,袅袅而来,更增几分肃穆。此情此景,吴明几疑身在梦中,梦回东汉。

该教曾在东汉屡受排挤,却在波斯创下偌大基业,这等规模,恐怕就算是度神庙祖师,也未曾料到吧。

沿着石阶而上,走了一程,大皇子突道:“吴督可真是个雅人。”

这话很是突兀,吴明不由一怔道:“大殿下此话何解?”

大皇子微笑道:“吴督远道而来,却在百忙之中前去参加美纱娜的舞会,难道还当不得‘雅’之一字么?”

原来是这回事。大皇子是文公一边的,吴明参加龙侯女儿的舞会,大皇子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他摇了摇头道:“殿下谬赞了,在下出身行伍,一介粗人,那当得雅人之说,如果真要硬套,附庸风雅那还差不多。”

见吴明兴趣缺缺,大皇子叹道:“美纱娜舞姿为格汗一绝,一班女乐是自幼练习而成,她们日日习歌练舞,只是颜色粗陋,舞姿寻常,和美纱娜一比,差距不啻云泥,倒污了吴督清听了。”

真心来说,那些伴舞的女乐也不太差,吴明笑道:“非也,只是在下生性疏懒,不通舞艺,却有牛嚼牡丹之嫌。”

大皇子拍掌大笑:“牡丹算甚,波斯万花任君采拮。吴将军如若想嚼,我晚上给你安排就是。包括你领会我波斯‘舞蹈’的各种妙处。”

吴明心头烦恶升起,淡淡道:“谢殿下好意,在下家有妻妾,还是不必了。”

大皇子诡秘笑道:“狡兔三窟,何况本王乎。吴督真若有意,还怕家有妻妾么……”

大皇子谈吐不俗,更是一表人才。吴明本对他颇具好感,此时对他观感却是一落千丈,正待推辞,却听前面有人高喊道:“吴总督,别来无恙。”

吴明抬头一看,就见苦水和尚正带着一大群棍僧朝自己遥遥合什行礼。这些僧众俱是一身浆洗得很是干净的百衲衣,右手拄着齐眉长棍,几十人站在山道山,虽然高低参差不齐,但动作却极是齐整。他一眼扫过,心头却是一凛,这群僧人几乎都是五段以上高手。这已是一股绝强战力了,度神教能屹立近千年不倒,果有其过人之处。走得近了,众人又是一番见礼,苦水开门见山的道:“师傅已经醒来,等你们好久了。”说完当先而行。

又走了一小程,苦水在一座宏伟的庙宇前停了下来。对吴明等人道:“到了。”

这座寺庙占地极广,红墙灰瓦间,禅音阵阵,香烟袅袅,木鱼声伴着诵经声,更让人心神安宁。苦水领着众人进了院子,对大皇子道:“殿下,小僧这就领吴督去见师傅,你且候着。”

让一国皇子等候,也就枯木有这么大架子了。大皇子却无丝毫不满,行了一礼道:“是,小王在外面静候佳音。”

苦水转过头,对吴明道:“吴督,有劳了,请随我来。”

院子尽头是十来步石阶,两人拾级而上,跨过走廊,就进入了正中一座大殿。大殿两侧全是各种石雕,这些石雕俱为僧人,或屈指做拈花微笑状,或嗔目做怒目金刚状,千姿百态,不一而足。其下持棍站着两列僧人,一动不动直如石人。

穿过大殿,苦水一指后门道:“师傅就在后院等你,吴督请自便。”说完,站在原地双手合什,缓缓闭上了眼睛。

高手行功,自然是越少人打扰越好,看来苦水和这些棍僧只在外面护法,不准备进去了。吴明也不客气,当下闪身而入。

进入内门,迎面就是一片池塘,湖畔长满了月季莲荷,此时秋深,月季已凋,莲荷枯槁,一副破败景象。一条曲曲仄仄的走廊凌空悬于其上,直通对面一座大殿。吴明沿着走廊一路而去,走到大殿门口,就见一僧人盘坐在蒲团上。这僧人白衣胜雪,面如冠玉,正是枯木和尚。

吴明上面一步,正欲行礼。枯木却睁开了眸子,微笑道:“吴总督,一别经年,风采更胜往昔,果真是少年英雄。”

他和枯木第一次见面,还是五年前达涯雪山之行,当时为得雪参,枯木与帕莫莉杀红了眼,帕莫莉为阻挠枯木追击,把吴明当挡箭牌射出,吴明吃枯木一掌,差点丢了性命。幸得优露莉以雪参相救,这才侥幸不死。此时听枯木说得轻巧,浑若无事,吴明心下就有些来气,不由道:“承蒙国师挂念,小子康健得很。”

枯木一怔,仍是微笑:“佛说有因有果,我一时贪念为因,导致今日之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施主但有不爽,可知会老衲,老衲定当尽力,以消前尘业果。”

这和尚倒是爽快,吴明径直道:“大师既如此说,小子就不客气了。小子与贵教圣女两情相悦,还请大师一开金口,以全小子情义。”

枯木脸上笑意一下淡了:“历代圣女下嫁,俱有因果,所托之人,无非两种。一则为国有功,二则入教服劳。施主无功亦无劳,直要此等天大因果,不嫌唐突么?”

吴明早有所备,自然难不到他,微笑道:“国师此言差亦,今波斯内忧外患,外有南蛮虎视,内有豺狼横行。国师一旦圆寂,整个波斯必将分崩离析,到时生灵涂炭。对国师来说,未尝不是莫大恶业一桩。”

枯木此时脸上笑容尽去,虽然无嗔无喜,但脸上已隐隐透出几分颓唐。吴明淡淡一笑道:“我救国师一命,直如万家生佛,为国为教,亦是大功德一件,国师以为然否。”

枯木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圣女和施主既有尘缘未了,老衲不加阻拦就是。不过施主若想带走圣女,则牵涉太多因果,老衲虽为国师,却不能保你身家无恙,施主可想好了。”

说了这么久,吴明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深施一礼道:“多谢国师,那我们开始吧。”

龙门争渡2 第十二节

天阴了下来,好像要下雨。

三皇子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提着个食盒,摇摇晃晃的一步一步走来:“三殿下好。”门口两个婢女同时行了一礼。

“嗯!”三皇子漫不经心的用鼻子哼了声算做回应,继续迈着鸭子步,摇摇晃晃的朝飞霜殿行去。

走到转角时,他蹲了下来,然后朝四周看了看,飞快揭开篮子,从里面掏了块点心丢进嘴里。继续若无其事的朝里行去。他做得虽然隐蔽,但仍叫两个侍女看见了,其中一个轻声道:“琳娜,三殿下刚才又偷吃了。”

那个叫琳娜的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的道:“他呀,曾经偷吃过一整只鸡,事后陛下也没追究过他,还不是就这么过了,大惊小怪的。”

另外个侍女道:“唉,要是我们打翻了一点点汤水,几乎就是死罪,真是没法比。”

“得了,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人家再蠢再笨,好歹是个皇子。做好自己的就成,有侍卫巡逻来了,噤声!”

一队侍卫端着长枪,迈着整齐的步伐从两人身边走过,两个侍女站直了身子,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如果两个侍女认真一点,就能发现三皇子在蹲下时,除了拿了块点心,还把藏在手里的一包粉末抖了进去。

※※※

到了飞霜殿前,老远就听见咳嗽声,三皇子站住了,然后高声道:“父皇,儿臣来看你了。”

里面的咳嗽声一下停了,有个老太监高声道:“三殿下么,陛下让你进来。”

太监之风,在波斯一直不甚流行,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度神教。神教认为,阉割太过残忍,有伤人性,有干天和。话是这么说,但对于以学习东方为荣的波斯皇族来说,这都不是事,每年偷偷成为太监进宫的大有人在。这个太监在波斯大帝年少的时候就跟着了,波斯大帝年老体衰,他也不见得好得了多少,连带着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三皇子推开了门,然后小心的把那扇大门又关上了。这个动作极其小心,就算愚笨如他也知道,父皇的病其实不是病,只是在出麻疹,这个是见不得风的。

飞霜殿里很是豪华。但却显得很是空旷,屋子里就一个老太监,他正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把盖在老皇帝额头上的毛巾拿下来,然后在蘸了蘸水,打湿了,拧干,又给老皇帝敷了上去。

三皇子定了定神,默默走过去。把篮子里的饭菜一样样拿出来,搁在床前一个小案上。出麻疹的人必须吃得清淡,所以老皇帝最近很少吃荤,可就算是素菜,搁在皇宫的厨师做出来,那是很有档次的。什么清炖山菇,菜心藕丝,玉油黄瓜等等,这些东西如果给普通人家做馅料,可以满足十几个人吃。但皇帝无所谓,每次都是浅尝辄止。浪费就浪费吧,只要这病能好。

“你下去吧,我和三儿说些话。”

老皇帝躺在床头,头上还敷着个毛巾。他已经很老了,全身就像一棵有了褶皱的老树,树皮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点。小点是出的麻疹,而大点则是老人斑。但他今天的精神似乎很好,连带着声音的中气也比较足。那个老太监应了一声,然后佝偻着身子出去了。

“你也坐。”

老皇帝用眼神示意那个太监留下的凳子。眼见着三皇子恭恭敬敬坐下了,他眼里不由流露出一丝笑意。这小子平时虽然纨绔,但在老子面前还是老实的。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那些大臣们,包括其他子女都不大老实,他其实很喜欢这种老实。看着三皇子老实的样子,他是打心眼里喜欢。更何况,这个还是他的儿子。

老皇帝撑起了半边身子,似乎想起来。三皇子连忙扶起了他,然后亲手夹了饭菜喂他。老皇帝不紧不慢的品着饭菜。他虽然生着病,但吃相文雅,吃得也慢,毕竟是皇帝嘛,架子还是要有的。每一次侍候老皇帝吃饭,都是一桩苦差,三皇子本来就胖,经常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他从无怨言。这也是老皇帝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遍观诸子,还是三儿有孝心啊。可惜就是人太胖,也有些憨傻,要不然把整个帝国交给他,也是可以的。

“不想吃了。”老皇帝吃了一小碗饭后,摇了摇头,“你吃了么?”

“我,刚刚偷了一块奶酪吃。”三皇子低着头,小声道。

“那你吃光这些饭菜吧。”老皇帝挥了挥手,干皱的老脸上漾出一丝笑容,似乎对三皇子的偷吃浑不在意。

宫廷里的御厨也是他用了好多年的老人,每次放多少奶酪,什么种类,他都一清二楚。奶酪有多少块,他自然是知道的。但他发现和三皇子自己说出来,那效果就大不一样了。

他喜欢老实人,可这些大臣们太不老实了。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这些人越来越不安分。偷一块奶酪,对于偷整个江山来说,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何况偷吃的是我三儿。

他有些宠溺的看着他。

每次老皇帝吃完,总会留一些饭菜给三皇子。三皇子人很胖,胃口也好,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嗯,老皇帝想到了自己养的那波斯猫,就如同那猫舔过一样。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从他得麻疹了,所有人对他避之尤恐不及,唯独三皇子毫不在乎,他要的是这个态度。

“父皇,你身体重要,再吃一点吧。”

“天天吃,一天少吃点也没大碍。你吃吧。”

一天不吃自然没什么大碍,其实最主要的是。老皇帝今天有开心的事,他觉得有必要给自己这个小儿子说说。独乐乐不如两人乐嘛,有人分享总是好的。三皇子接过刀叉,叉了一块奶酪,然后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素菜吃再多也填不饱肚子,还是这个奶酪有搞头,可惜就是量太少,不过也懒得讲究了。

老皇帝看他风卷残云一般吃着,在一旁唠叨着:“嗯,今天我手心出麻疹了。”出麻疹是个恼火事,据说年纪越大越容易挂。老皇帝都快七十了,得了麻疹,他自己都觉得必挂无疑。甚至连祭词都想好了。

“波斯第四十七任皇帝腓力烈,薨于大日三十一年……”

大日是他的年号,和他的名字腓力烈一样有威势。不过老皇帝在位三十一年,除了子女众多外,实在没看出这三十一年和大日有多大关系。这三十一年来,波斯皇家越发衰败,一日不如一日,大流士和居鲁士家族趁势而起,已渐有喧宾夺主之势。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老皇帝最大的骄傲,就是他和皇后所生的四个嫡亲子女很有出息。大儿子风度翩翩,文采人才俱是一时间之选,二儿子英勇无敌,更得将士归心,三公主还是圣女,而且甚得国师欢心。只有这四儿稍微差点,不过无所谓啦,有他陪着就好。

大儿子接手江山,二儿子辅助,三女儿负责和神教沟通,四儿子陪自己颐养天年。嗯,老皇帝是这么想的。他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唠叨:“如果麻疹出在手上,脚上,就表示已经挺过来了。所以再过两天,我的病应该就好了。”

三皇子的刀叉不由停了下来,半晌不动。

老皇帝很满意这消息造成的震撼。果然,三皇子很惊喜的道:“这么说,父皇的病已大好了?”

老皇帝笑了笑,点点头道:“嗯,就这两天吧,我就准备恢复朝政了。”

三皇子站起来,肥脸上满是欣喜:“实在太好了。”眼见三皇子快吃完了,老皇帝指了指面前莲羹汤,对三皇子道:“这汤其实不错的,你今天怎么不喝呢。”

“我不想喝,不过父皇身体初愈,多喝点水,这样有助于康复。”三皇子说着憨笑了下,补充道:“是厨师格得勒大叔说的。”他说完,拿了只精致的小碗,然后用汤勺朝里舀了点汤,吹了吹,估计温度合适了,才小心翼翼的朝老皇帝嘴边送去。

老皇帝默默看着,心头很是欣慰,三儿的细致,三儿的孝心,这都不是做作出来的。他喝了口,感觉这汤味道有些怪,不由皱了下眉头。这病得久了,连味觉都有些败坏了。他一边喝着一边问道:“最近文公和武公,可有什么动静么?”

“动静啊,没有啊。不过有件事很好玩儿。”

“什么事?”

“东汉中西总督吴明来格汗了,还想娶三皇姐呢。”

“想娶我宝贝女儿么?没门。”

老皇帝一口回绝,想了想又问道:“东汉中西总督?”

“嗯,是啊。新任的,比儿臣大不了多少。”

老皇帝脸上露出奸笑:“我还真得见见他,想娶我女儿,也不是不可以的。”

三皇子脸上露出憨笑:“是啊,父皇快见他吧,还有几天时间。”

老皇帝点了点头:“嗯,还有几天他就走了,我是得抓紧时间了。”

一老一小两父子,看着对方,嘿嘿的笑了起来。

看起来都有点傻。

龙门争渡3 第十三节

“恩,这么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屋子里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尽管是白天,仍是漆黑一片。一灯如豆,照亮了两个人的脸。如果吴明在的话,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说话之人就是武公。和他相对而坐的人,则是二皇子。

波斯大帝腓力烈曾下旨,令武公全权统领波斯东部军队,主持达涯雪山以东战势。至今未有回府撤军的旨意,此时他私回格汗,已属抗旨不准了。

二皇子看了看他,又垂下了头,低低道:“是。”

武公沉吟半晌,继续道:“能探到具体时间么?”

灯光一闪一闪的,映得他脸也有些明灭不定。二皇子又看了武公一眼,轻声道:“国师和吴督之间的交易,早在年前就达成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听苦水师傅说,此次续命若是能成,国师至少需要再修养七天,方能行动自如。而这七天中,他可能还得为吴夫人治疗伤势,恐怕这时间还得延长。”

“七天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还算充裕。”武公的声音渐趋低沉,似乎在考虑什么。

灯光中,他的一张脸也显得有些低沉,二皇子看着,心下却有些不安,他虽贵为皇子,但在这个手掌大权的武公面前,仍觉有些不自在。武公想了想,又道:“国师此次续命,真个百无一失么?”

二皇子压下心头不安,答道:“以真气激发枯木神功的再生之能,此事也有先例,成败当在五五之间,这也不是秘密,公爷随便找个有道高僧一问便知。”

武公看了他一眼,又道:“怀亚特那老匹夫最近可有动静?”

二皇子垂着脸,飞快答道:“几天前内亚湾突有海盗活动,文公已前去巡视海防了。不过以小王看来,这只是个幌子,目的是以靖海为名,向格汗调集水军。以逞其不轨之心。这也不是秘密。”

武公看着二皇子有些惊惶的脸,心下有些不悦,暗道:“这小子向来豪气得紧,这么临到阵了反而有些畏缩了?他冷冷一笑:“殿下,这也不是秘密一句,你是说顺口了么?这已是第三次了。”

他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原地走了几个回合,突道:“二殿下,你还在犹豫,是吧。”

象是被击中要害,二皇子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当然不是,公爷怎么会这么想?”

“当今皇帝年老昏聩,大殿下看似斯文有礼,却是个只会夸夸其谈,寻花问柳的草包,若他当政,这天下不知道要被他糟蹋成什么样子。二殿下你趁势而起,是为天下百姓着想,请殿下不要三心两意了,否则的话,事情又要出个差池。”

大皇子虽有些好色,但真才实学还是有的,绝没有武公说得这么不堪。看着武公跋扈的脸,二皇子心下更为忧虑。此次就算能够事成,将来自己多半也是个傀儡皇帝,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么?他本就文武双全,一向甚有主见,此时却有些犹豫不决。

“二殿下,天下无难事,最怕的就是躇踌不前,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的箭了。一旦错过时机,美纱娜姑娘,恐怕就真得被猪拱了。”

二皇子也站了起来,咬了咬牙,半晌才颓然道:“好吧,一切但凭公爷做主。”

武公嘴角一抽,英雄终究是难过美人关,知道二皇子终于打消了犹豫之念。他仍是微笑道:“二殿下何必愁眉苦脸,冲冠一怒为红颜,此事只要能成,千百年后,未尝不是佳话一件。”说到这里,他躬身深施一礼道:“如此,就这样吧,老臣先告辞了。”

他倒退着走出门去。刚把门掩上,只听得内室里“啪”的一声,显然二皇子砸烂了油灯。他不由淡淡一笑。

外面就是一辆马车,两个随从打扮的人早已恭立在旁,一见武公出来了,连忙把他迎上了马车。马车不太宽大,车帘垂下,里面黑糊糊的,他一进车厢,一个人轻声道:“父亲,二皇子答应了?”

“他不答应还能怎么办?”

这个人自是武公之子温非亚特,武公派了几千精锐去里尔沙漠追杀吴明,由于沙尘暴,派出去的人死了大半,连狼侯都差点在沙漠渴死,以至功败垂成。吴明一旦走脱,不但他刺杀圣女的事要暴光,甚至连枯木都可能起死回生。他在波斯横行无忌,连皇帝和文公都惧他三分,却独独害怕枯木。对于这个身兼神教教主之位的武术宗师,天下怕没几人不心怀忌惮。所以武公一不做二不休,悄悄回到了格汗,准备发动雷霆一击,造成既定事实。如此一来,就算枯木秋后算账,也会顾忌多多。

温非亚特顿了顿,等车开了起来,才有些担忧的道:“不过父亲,此事干系太大,你有几成把握?”

武公看了温非亚特一眼,淡淡道:“五成。”

“五成么?” 温非亚特猛地站了起来,突的想起此行应密,连忙悻悻坐下,压低声音急急道:“父亲,这么大的事,怎么才五成把握,是不是我们该再斟酌一番。”

武公看了气急败坏的儿子一眼,心下不由来气,斥道:“遇事惊慌失措,你能不能长进点?我温非而特英勇一生,没想到却生你这么个草包?若再斟酌,枯木醒转,大殿下登基,我们都得完蛋。就算逃到东部去,还要受吴明小儿和国内两头夹击,既如此,还不如现在奋力一搏。”

谁完蛋,怎么完蛋不打紧,但一提到吴明,温非而特马上捏紧了拳,恨声道:“好,就这么干,把艾丝特公主抢回来。”

武公扫了儿子一眼,突的有些好笑。他刚才还在嘲讽二皇子一怒为红颜,现在儿子也不过如此。他不由摇头,心下大叹‘红颜祸水’不已。

“五成!”

武公喃喃着,枯木能否续命,也是五成,五五相加,这成功的几率不是大了许多?

他想着,嘴角已翘了起来。

就让我温非而特,用这五成机会,在格汗大干一场吧。

※※※

“只有五成机会么?”

听枯木讲完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吴明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事搁谁心里也不好受,千里迢迢而来,本以为十拿九稳,那知却有这等变故在内,如果此事失败,小清的病可如何着手。

“施主可有悔意了?若是觉得勉强,还请回吧。”

吴明气极反笑:“国师说得好轻巧,你把我骗到这里,然后轻飘飘一句请回就行了。”

大概觉得理亏,枯木盘膝而坐,双手合什,再不言语。吴明长叹一声:“罢了,随遇而安吧,就算五成机会,小子也要尽力而为,否则实难心安。”他说完,走到枯木面前坐下,把赤宵搁置与膝头,喝道:“大师,抬手了。”

枯木双掌平举,吴明亦伸出双手,和他来了个四掌相对:“小心了。”吴明轻喝一声,心头一动。大地之力随着他一声低喝,经劳宫,过孔最,直达天府,一路势如破竹,朝檀中涌去。

可真气在枯木体内绕了一圈,却是一无所获。只觉其体内空空如也,几与一个普通人无异。如空山寂寂,更如万载寒冰,吴明能清晰感觉到他体内的一片死寂,不带半点生气。吴明大惊,正待再试,这时枯木念道:“金能克木,木坚金缺;木能克土,土多木折;土能克水,水多土流……”

这是五行之说,吴明在以前的地球,也是早有听说,此时听他念叨,不免皱眉道:“大师如此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土木本就相克,你为何不找水属性或者火属性的武者来为你续命,单单找上小子,这实在说不通。”

枯木双目紧闭,继续道:“木能生火,火多木焚;水能生木,水盛木枯……”

这类话听着本像和尚打机锋时的顺口之谈,但吴明此时听来却别有一番滋味,隐约抓住了什么,他喃喃道:“大师之意,难道要我全力施为么……”

枯木突的睁开了眼道:“破而后立,不破不立,何为破,致于死地而后生也……”

这已是变相赞同他说的话了,吴明咬了咬牙,深吸口气,全身金光一闪,一股雄厚的大地之力喷涌而出,再次朝枯木体内奔腾而去。

真气如潮,在枯木体内纵横肆虐。他体内经脉本就枯萎,如干涸的河道一般,那经得起吴明如此摧残的。吴明的大地之力如入无人之境,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其中横冲直撞。檀中、紫宫、天突、人中,神庭、百会一路向上,真气直通百会,然后稍不停留,又从督脉一涌而下。凤府、大椎、灵台、命门然后到达会阴。此时已然有些力竭,他深吸口气,又是一股真气推了过去,那野马只顿了顿,又一路向上,直冲下丹田。

下丹田又称气海,为五脏六腑之本,十二经脉之根。为藏精之地,更为性命之根本。吴明的大地之力一阵猛冲,猛的冲进下丹田。正有些不知所措,枯木突的念道:“生即为死,死即为生,四季轮回,五谷丰登……”

随着他的念叨,本已死寂一片的下丹田有了动静。吴明八段高手,真气可说是如臂指使,焉会一无所觉,只觉得点点木属性真气开始在丹田里出现。这些木属性真气开始极少,只能用星星点点来形容,只能随着他的大地之力沉浮飘荡,枯木此时越念越急:“木何从土生,谓如婴一于其母也,于其有舔犊之情、有博爱之心、有拳拳之义,而为生源……”

下丹田的木属性真气越来越粗壮,渐渐滋生,变大。如果说开始的时候只能算大湖里的蝌蚪,此时已能算是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他们在土属性真气的滋润下,以吴明所能感受的速度疯狂生长起来。

吴明大喜,只要他保持真气不竭,枯木定能以此为基,让自己的木属真气重新生根发芽,达到重筑下丹田的目的。

枯木神功,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他深吸口气,正准备加把劲,脑子却突地一阵晕眩,竟有种上气不接上气的感觉。他大惊之下终于明白,自己是真气不续了。真气不继,是指在武者全力施为下,其补充速度赶不上供应速度。武者的真气,并不是用之不竭的。武者的段位越高,其丹田越阔,储藏的真气越多。一般来说,段位越低的,其储藏的真气越少,最容易发生真气不竭的状况。越到高段,这种情况就比较少见。五年前,吴明当时还是七段,和同是七段的优露莉在新河城外全力相搏,就曾发生过真气不竭的情况,自从到达八段后,他一直很注意,加之有赤宵的补充,所以并未再出现这种情况。但枯木是谁?是天下有数的宗师,他真气的滋生,可说全靠吴明的土属性真气转化而来。吴明仅仅八段,其真气补充速度,那赶得上一个宗师的吞噬速度。

晕眩的感觉越来越浓,吴明心道完了,这次恐怕救人不成,连自己也得搭进去。正有些不知所措,赤宵突的“铮”的一声轻响,然后一股纯正的土属性真气从赤宵源源不断朝下丹田涌来。下丹田经这股真气补充,终于能赶上吞噬速度。吴明这才舒了口气,怪不得苦水和尚眼巴巴的跑东汉求自己,还说救其师非自己加赤宵不可,却是原来如此。

枯木嘴角含笑,口中禅唱越念越快,到得后来,他口中的禅唱已响作一片,听都听不清了。声音却越发嘹亮,直冲云霄。此时他整个下丹田几乎被木真气填满。吴明的土属性真气只能护住他受损的任督二脉,再也冲不进去。

此时枯木疾疾道:“何谓生,何谓死?昨日之生,譬如今日之死,今日之死,譬如昨日之生,生死轮回,天道自然。”

随着他诵禅声,吴明能清晰的感觉到他下丹田的木属性真气疯狂翻滚,直如巨浪拍礁,似乎想突破下丹田束缚,可就是突不出去。他的四肢百骸仍是空空荡荡,死寂一片。枯木额头上已出现汗珠,口鼻已有血丝溢出。

吴明吓了一跳,知道已到关键处,成败在此一举,可这些必须枯木自己克服,他就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他看着枯木俊朗如玉的面孔,在感受到其僵硬死化的经脉,心头一动,猛的大喝道:“破而后立,不破不立。大师,你还放不下么?”

枯木浑身一震,突地睁开了双目,猛的舌绽春雷:“喝!”

一股绝强的木属性真气从枯木处倒卷而回,吴明只觉大力涌来,身体如断线风筝一般,直接越过大门,“噗”的一声栽倒了月季丛中。

枯木站了起来,双手合什,径直走出了大殿。他脸上无嗔无喜,只是喃喃道:“何谓生,何谓死,皆是虚妄。吴施主此言甚合禅理,破而后立,不破不立。既如此,老衲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他缓缓朝吴明走去,随着一步一步踏出,他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起来,不一会儿已皱如鸡皮,一双箭眉也渐成灰色,然后变为雪白,活脱脱一个高龄老僧。而四周的月季却如春回大地,同时盛开。一时间花团锦簇。吴明搭住他的手站了起来,看着慈眉善目的枯木,不由微微一笑:“大师,恭喜你了。”

枯木淡淡一笑,眼中也不知欣赏还是感激,亦或两者有之:“也恭喜施主,从此进入九段巅峰之列,禁绝空间,隔空摄物易如反掌。”

“多谢大师成全。”

吴明向他深施一礼,回首就见一鲤锦鱼直直跃起,他眼神一凝,那鱼顿在空中,如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托住一般。

他心下畅意,忍不住曼声而吟:“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

龙门争渡4 第十四节

第二天,吴明早早把祝玉清送到了神庙,这本是双方早就约定好的,枯木自无不允之理。眼见一众和尚把妻子送进了枯木所在的大殿,苦水和尚走过来道:“吴督,祝施主是阴脉郁结枯萎,师傅需调集全身真气,唤醒她体内经脉的生机,这虽不是难事,但却甚耗时间。”

吴明道:“哦,那需要多久?”

“估计需要六个时辰左右。”

吴明不由看了看天,由于起得早,现在大概辰时刚过。六个时辰的话,那就得晚上了。苦水接着道:“如果吴督相信师傅的话,可以先回驿馆稍憩,晚上再来接祝施主。”

枯木是天下有数高手,度神庙更是高手众多,说是龙潭虎穴也并不为过,有他在,就算北蒙国师天杀亲至,恐怕也难讨得了好。吴明摇了摇头道:“枯木大师神功,小子深感佩服,岂有不信之理。但小子心忧贱内,那有玩心。苦水师傅好意,在下心领,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好了。”

对他来说,天大地大,远没祝玉清痊愈来得重要。再说了,他在波斯认识的人也有限得紧,实在没什么好去处。两人正在谈论,这时候,艾丝特在一众僧众的簇拥下,从一间禅房里钻了出来。这些僧侣俱着大红袈裟,一身盛装,显然刚刚做完一桩法事。

苦水双手合什,行了一礼道:“艾丝特公主。”

艾丝特却没理他,而是呆呆的看着这里的一切,她湛蓝的双目从青瓦、檩子、漆柱上一路掠过,掠过这里的每一寸山,每一寸水,似乎要全部铭刻在心,最后凝目看着苦水:“苦水,以后师傅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待他。”

苦水仍是面无表情,眼中却掠过一丝痛苦:“师尊会好好的,施主但请放心。”

苦水不是一直称艾丝特圣女么?怎么称艾丝特为施主?吴明看着艾丝特哀伤欲绝的脸,猛的反应过来。是了,自己曾向枯木提过两人的情事,枯木一定废了艾丝特圣女之号,同意另择圣女了,否则苦水不会如此称呼于她。艾丝特眼中流下泪水:“谢谢你苦水,你去告诉师傅,是我对不起他。”

苦水垂下眼睑,双手合什,轻声道:“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说完,再不理艾丝特,闭上双目,如木桩一样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吴明拉了拉艾丝特:“别去烦苦水师傅了,否则动了嗔戒,有碍修行。”

其实他主要目的是不想让艾丝特太过伤心,不过枯木功本讲究清心无为,吴明这话也不算无的放矢。艾丝特吸了吸鼻子,向吴明点了点头道:“走,今天你得陪我去逛街。”

看艾丝特珠泪盈眶,吴明心下一疼,点了点头道:“好的,我陪你去散散心。”他转头朝苦水道:“苦水师傅,我们先走了。”

苦水仍打着定身禅,吴明也不管他,拉着艾丝特,两人沿着崎岖的山间小道,一路朝下行去。

一路行来,艾丝特仍是闷闷不乐,吴明不由捏了捏她绵软的小手:“怎么了,还在为失去圣女称号不高兴?”

艾丝特摇了摇头道:“才不呢。”

吴明笑道:“那不就结了。现在我和你阻碍就剩下陛下那一关了,你应该高兴啊,老是哭鼻子可不乖哦。”

艾丝特生性开朗,若是平时听吴明如此说,恐怕老早雨过天晴了,可如今仍是郁郁寡欢。吴明看着她,正不知如何安慰。艾丝特突的叹了口气:“阿明哥,你知道吗?师傅只有十年性命了。”

“什么?”吴明吃了一惊:“昨天我给国师续命,不是成了么?怎会如此?”

艾丝特摇了摇头,望着山下的格汗城出神。从这里望下去,下方的格汗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建筑,青翠欲滴的街头风景树,隐见人流熙熙攘攘,在其中穿梭。凯旋大道如一把大剑,直直刺向远方,好一副另类的清明上河图。她轻声喃喃:“天道无尽,人力有穷……”

这么富含禅机的一句话,定是枯木亲自告诉她的。不过这话也不难懂,枯木功再是逆天,终究难逃一死,只是延缓了死亡进程而已。吴明心下也有些沉重,捏了捏她手道:“放心吧,不是还有我么?以后我陪着你。”

艾丝特转过头,盯着吴明道:“这可是你说的哦,以后可得一直陪着我,对我好点。”

吴明点了点头道:“公主但请放心,小子好歹是几省总督,说出去的话,保管一个唾沫一个钉。”

“油嘴滑舌的,谁稀罕你了,哼!”

艾丝特嘴上虽说着不稀罕,但脸上露出的笑意却出卖了她。得到吴明肯定回答,她心情也好了起来,兴冲冲的道:“好,今天我请你乘大象逛街去。”

两人走到山脚,就发现早有几个仆人守着一头大象在路口等着了。眼见两人来了,其中一个侍女迎上来,行了一礼道:“公主。”

这人正是艾丝特贴身侍女小碧,艾丝特点了点头道:“我和吴总督去散散心,这大象我先用着了。”

小碧看了吴明一眼,有些不自然,补了一礼道:“见过吴总督,小碧给你见礼了。”

吴明和艾丝特之间的诽闻,都已闹到丢弃圣女名分的地步了,格汗现在可说全城皆晓,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波斯。要是两人婚事能成,吴明已与他们主人等同。小碧虽和吴明早就相识,但此时仍觉得有些怪怪的。吴明也有些不自然,点了点头道:“不必多礼。”两人在几个随从的护卫下,沿着软梯,小心的爬上了大象。

象背上有个做工精致的太阳伞,以做遮阳避雨之用,其下有个坐垫,铺着一张精致的凉席。一张小巧的案几摆在前方,案几上还放着一盘水果。吴明拉着艾丝特,小心的在上面坐了下来,顿觉幽香扑鼻。看来这就是艾丝特常用的座驾了。吴明不由叹道:“实没想到,能在有生之年协公主同行,乘象共逛格汗。”

他不说还好,一说艾丝特反而挣脱了他手,撅了撅嘴道:“有什么希奇的,在格汗这象骑多的是。不说远了,光禁军就有几十头。”

大象驯成坐骑已很不容易了,要驯成战骑更是难得,吴明心头一动道:“禁军就有好几十头,那禁军是谁掌控的呢?”

“自然是大皇兄,不过这些战象看相虽好,却不大中用。我记得上次父皇天寿节,二皇兄仅凭一头战象,连挑禁军三场,三场皆胜。这些战象啊,就和那些禁军一样,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吴明不由暗笑。禁军负有拱卫皇城之责,一般来说,挑选出来的战士也是精锐中的精锐,但同时还必须装点皇家门面,做些迎来送往之事。所以人才必须得过关,身高体重都得有个衡量标准。而要拱卫皇城,就需远离战场,那就少了战场的磨砺。没上过战场的兵,就算卖相再好,战力也要大打折扣。以前在京都时,吴明作为近卫营一员,没少和禁军交手,心下早把这些家伙和银样蜡枪头划上等号。此时听艾丝特如此说,大生同感,笑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不过格汗一向无战事,他们再不中用,拱卫皇城还是可以的。”

艾丝特呵呵一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阿明哥这个比喻倒是形象。”她直了直纤细的腰杆儿,对下面几个仆人道:“小碧,带我们去海边看看。”

小碧答应一声,几个仆人引着大象,晃悠着朝前走去。艾丝特回过头,拢了拢满头金发,继续道:“不过啊,现在禁军在格汗,也算不得大王咯。”

吴明大奇:“难道格汗还有比禁军更厉害的部队?”

“是呀!”艾丝特顺势靠在吴明肩上,轻声道:“两年前二皇帝兄率兵北进,打了好些场胜仗,父皇大喜之下,着令他统率北部战事,更允许他自募三千私兵。后来战事结束,他的三千私兵也保留了下来,如今就驻扎在二皇子府。”

风吹过来,不少调皮的金发扬起来,朝吴明鼻孔直钻,也带来了少女特有的幽香。吴明有些尴尬,不着痕迹的朝一边靠了靠:“禁军好歹也有上万人吧,难道还会打不过三皇子三千人?”

两人虽说情定终生,也得到了枯木和尚首肯,但毕竟还有个皇帝没点头。再说了,这大街上人声鼎沸,人来人往的,两人坐在大象上,本就令人侧目,再若公然调情,那也太张扬了。所以吴明对她的热情有些受不了。

他这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艾丝特?一见吴明如此,艾丝特满脸不高兴,嘟了嘟嘴,道:“打不打得过我不清楚,反正大皇兄和二皇兄约斗,一向是输多赢少。”

又闲聊了一会,艾丝特突地探出身子,挥着白生生的手娇声道:“哎唷,小碧,快停下,快停下,就这里。”

两人本是并排着坐在一起,她这一侧身子,留给吴明一个娇俏的侧面。满头金发瀑布般垂下,滑过若刀削般的肩膀。刚从度神庙出来,她自然不会穿得太过艳丽,一袭白色连身纱裙,纤腰只用一根浅黄色的布条儿一扎,更显得胸隆腰蜂,和圆圆的臀儿构成一幅诱人的葫芦侧卧图。吴明心头一荡,连忙侧过脸:“不是说好去海边吗,怎么在这里停下来了。”

龙门争渡5 第十五节

艾丝特回头一看,恰好看见吴明面红耳赤的样子。想到两人过去的种种,心头更是一片甜蜜。撅着嘴巴凑到他脸边道:“哎唷,你们男人真是。逛街逛街,既然是逛,那自然是要买东西的,就这么直直的跑到海边,那还叫逛街么?那叫赶路。”

尽管波斯皇帝还没点头两人婚事,但皇家亲情淡薄,艾丝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选为圣女,大部分时间都在度神庙长大的。对于她来说,枯木的意见就等同于父辈的意见,至于皇帝的意见,与现代人结婚后,去政府领结婚证等同。尽管她也知道这结婚证不好领,但至少感情上是这么认为的。这个心结一解开,艾丝特又恢复了爱捉弄人的本性。

香风扑鼻,吴明瞪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似会说话的蓝色美眸,脑子都有些昏了。勉强扭过头道:“好,好,好。下去买东西。”

艾丝特哼了一声,像个得胜的小母鸡一般,回首一扬脖子,娇声道:“小碧,扶我下去。”

两人下了大象,走到路边一个布店门口站定。吴明抬头一看,就见门头用隶体写着四个大字“东丝娘娘”,心下不由一笑。波斯人喜丝绸,丝绸也大多从东边运来的,这‘东丝娘娘’倒也算贴合实际。可若他们知“东施效颦”之事,恐这招牌拆之尤恐不及,这‘东丝娘娘’,反有些自嘲之意了。

不过这家店的生意却是不错,门口顾客进进出出,大是热闹。艾丝特拉了吴明就往里钻,进了店铺,早有一个伙计上来,鞠躬一礼道:“这位尊贵的东方老爷,需要我为你服务吗?”

在波斯,上层接受教育的机会多,受到汉化程度也比较彻底。而普通百姓虽习汉字,用汉语,却不甚正规,反倒保留了原先一些痕迹。吴明觉得大为有趣,指了指艾丝特道:“是她买,不是我买。”

那个伙计微笑道:“老爷买自然就是给夫人买。夫人好福气,找了位东方老爷。”

格汗商业发达,常有东方来的商人路过此地。商人大多殷富,所以在波斯人眼里,东方人也是个个富得流油。波斯少女本就极具特色,商人们岂能放过。所以在格汗,公然纳妾者比比皆是,抛妻弃子,乐不思蜀者也大有人在。一个普通波斯人家,如果女儿能傍上一个东方大款,那么全家人也算多了条活路,生活也宽裕许多。

吴明今日一身华服,身着明黄披风,再配着华丽骚包的赤宵剑,怎么看都像一位东方富商。而艾丝特简约朴素,还蒙着个面纱,谁还认识这么个公主?

这伙计显然误会了。吴明正待解释,艾丝特拉着他手,撒娇放嗲的道:“老爷,人家要那件衣服。”

她说着,素手已指向挂在货架上的一匹绸织长裙。那是一件连身丝绸长裙,做得甚是豪奢,长长的裙摆垂曳至地,周身珠光闪闪,胸口还配有一朵洁白的大花,旁边还挂着白纱做的手套,头套等挂件,一看就是件婚纱。

这妮子,又在恶作剧了。不过吴明心头反倒升起一丝甜意,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不由皱了皱眉:“白色的么?”

丝绸要突显高贵,自以深色为佳。艾丝特摇了摇他肩膀,继续装痴道:“人家结婚穿的,当然要白色的,我要你给我买。”

那个伙计老于事故,见两人情热,连忙趁势打铁:“这位老爷你看看,这件婚纱安花巧密,质地细腻。小姐肌肤细滑,穿上它更是相得益彰。”

他倒是会见风使舵,一见两人没结婚,马上由夫人改口为小姐。大概经常对客人说这些,这几句话不但文绉绉的,更是顺溜无比。吴明难得豪气了一回,大手一挥道:“好,买了。裹起来。”

两人拉着手,从店里钻出来。艾丝特脸上仍有红晕未褪,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突道:“真好。”

吴明诧道:“怎么了?”

艾丝特却答非所问的道:“阿明哥,还记得我和你在盘贵说的那些话么?”

吴明怔了怔,马上答道:“怎么不记得。”艾丝特马上撒娇道:“那你说说我们都说了些什么。”

“就小清病情啊。”眼见艾丝特面色不善,吴明叹了口气,收起嬉笑之色道:“我怎么会忘了呢,其实小艾你是寂寞的,难以融入这个社会,小子人虽愚钝,愿人生随侍左右,稍解公主寂寞之苦。”

“又开始油嘴滑舌了。”眼见吴明前面一句还像个样子,后面却几乎调情了。艾丝特脸上也多了些羞喜之色,忍不住笑了起来,等笑够了,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叹道:“其实一生就这样过着,也是蛮好的,干嘛要打打杀杀的。”

这个话题太多沉重。吴明沉默不语,干嘛要打打杀杀的?这个他也不好说,就算知道答案,凭他现今的力量,也难以阻止大地上烽烟四起。

艾丝特伸出双手,然后深吸口气,像个翩飞的蝴蝶一般转了几个圈,叹道:“真好,我终于不是圣女了,我终于要嫁给阿明哥了,融入这个社会的感觉,真好。”

见吴明呆呆的看着,她突道:“阿明哥,如果那天没有战争了,你天天带我去逛街,给我买好看的衣服,好不好?”

吴明大为感动,顺势把她搂到怀里,用力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这等想法,应该是每个女孩子最基本的愿望吧,如果她不说出来,有谁知道高高在上的波斯公主,心眼会如此小?

“那好,咱们现在去海边,特里克港可繁华了,保管你看了目瞪口呆。”

艾丝特挣脱了他怀抱,兴致勃勃的朝大象走去。两人上了大象,再次缓缓而行,越往南走,人流越发多了起来。街上人头攒动,喧哗不已,走过一片人群,吴明叹道:“京都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城市,南宁与之相比,亦是不遑多让。满以为天下熙扰,莫过于此,今日一见,才知自己井底之蛙。单凭繁荣二字,格汗已不做第二城想。”

丝绸并不占地,老大一件婚纱,叠起来也就方方正正的一小块,艾丝特翻来覆去的看:“马上就要到特里克港了,这里人自然要多些。”

吴明呆了呆:“这话何解?”

“呆头呆脑的。”艾丝特嫣然一笑,指着手里的丝绸道:“东边一直在打仗,陆路断绝,你以为这丝绸从那里来的?当然是海上来的。既然大部分商品都从港口来,这附近自然繁华些,做生意的人也多了些。”

吴明仍有些不明白:“波斯和南蛮人不是死敌么,他们会和你们做生意?”

丝绸是从东方运来的,如果走水路的话,怎么也绕不开南蛮,所以吴明才有如此一问。艾丝特又白了吴明一眼:“打仗归打仗,生意还是要做的,除非南蛮人不想活了。所以相对于陆路来说,我们波斯水军和南蛮水军要友好得多。”

吴明脑子一转,顿时明白过来。南蛮人本就靠海运起家,海路对于他们来说,比波斯更重要,他们才不会做自绝生路的事。想了想,他忍不住问道:“对了,你们历次东征,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传播教义么?”

艾丝特怔了怔,半晌才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吴明叹了口气,那还有谁知道?他不由回首看了看北方,也许久卧病塌的皇帝知道,也许惜字如金的枯木知道,抑或他们都不知道。两国间的世仇,早已浓得化不开,具体的真相,早已湮没于历史,也许只有第一次东征的波斯大帝和武公清楚吧。

“好了,到啦,快点,快点。”

艾丝特一边叫着,一边使劲催促着。几个仆人连忙拉了拉大象,让它走得快些。大象吃痛,甩开四条如立柱般的腿全力飞奔,没过一小会已跑到一个高坡上,吴明抬头一看,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艾丝特大概经常到这里来散心,所以位置选得特别好,从这里望下去,整个特里克港尽收眼底。吴明第一感觉,就是这个港口十分忙碌,忙忙碌碌的港口,忙忙碌碌的人。港中帆樯林立,舳舻相接,再远些,便可见城中白色的穹顶建筑及高耸的塔楼。更远处,那些小屋子就宛如海鸟的巢,船舳都如甲虫,而人在白石的大街上行走,却象点点的黑子。天,阴沉沉的,还吹着不徐不缓的风,和缓的海风吹来了一阵喧哗的市声,如那有韵律的海浪,一遍一遍冲刷着耳膜。有船靠岸了,就可看到船头水手使劲挥舞着手中的信旗,大小船舶如被一只无形的手,赶着四散而逃,不一会儿就空处好大一块位置。随着一声声嘹亮的号子,那艘大船靠在了岸边的栈桥上。远方,还有好几艘大船陆续而来,在一声声海鸟的叫唤声中,朝这边劈波斩浪,高速驶来。

“怎么样,壮观吧?”艾丝特得意洋洋。

吴明真个有些目瞪口呆,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得到吴明夸耀,艾丝特大为兴奋,这里是她的故乡,是生她养她的地方,能得到自己的情郎亲口赞许,她觉得比吃了蜜糖还甜:“走,我们去那边码头看看。”

她探出身子,把婚纱递给小碧:“小碧,先拿着,小心点。”等小碧在下方接过了,她才一手压着裙子,沿着软梯缓缓而下。这附近是高地,也没什么人,吴明也不怕走光,于是懒得再等了,直接从另一边纵身而下。绕到大象另一边时,就见艾丝特正使劲拍着那件婚纱,满脸通红,斥道:“叫你小心点,真是的,你看看,都弄皱了。”

艾丝特少见发这么到大火的,小碧跪在地上,满脸惶恐,磕头如捣蒜:“婢女知罪,婢女知罪……”

吴明走过去,对艾丝特道:“这婚纱虽然价格高点,但光泽柔和,摸起来柔软舒适,定是真品丝绸无疑。真品丝绸怎么会皱?你就别为难她了。

龙门争渡6 第十六节

艾丝特也没真个责怪小碧的意思,一听吴明如此说,点了点头道:“好的,咱们走。你也别跪着了,起来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把婚纱捧在胸口,右手就要来拉吴明。

小碧连连磕头:“谢谢公主,谢谢公主。”爬起来时,向吴明投来感激的一瞥。

两人一路朝码头行去,吴明见他心肝宝贝似的捧着那件婚纱,不由有些好笑:“好了,别那么紧张,把他给小碧就成,难道还真怕人家给你弄皱?”

艾丝特道:“一生就这么件婚纱,自然得珍惜……”她站住了,突道:“阿明哥,美莎娜妹妹的舞漂亮吧。”

吴明万料不到她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顺口道:“是啊,蛮好的。”一见艾丝特嘟起了嘴巴,吴明心下暗叫糟糕,连忙腆着脸笑道:“不是,我只是去见龙侯的……”

艾丝特却不管他解释,径直道:“其实人家的舞蹈,不见得比美纱娜妹妹差呢,等我结婚那天,我要穿着这婚纱,为你跳这世界上最漂亮的舞。”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明心头只剩下感动,不由道:“谢谢你,小艾。”

艾丝特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去:“谢我什么,这只是风俗而已,是一个新娘对新郎应有的礼节。”

还有这等风俗,吴明不由讶然:“是么?”波斯的风俗习惯,与原地球西亚地区大同小异,可吴明翻遍脑袋,还是没找到有这么个说法。

“是呀。”艾丝特脚下不停,喃喃道:“这还得从波斯第一次东征说起了,当时我国也有位公主,名叫伊美尔。长得也很漂亮的,而且舞也跳得好。”

吴明心头暗笑,这妮子,这个时候还加个也字。这不变相承认自己长得也漂亮,舞也跳得好了么。不过看着她婀娜的侧面,却也深以为然,艾丝特继续道:“不过这位公主呀,喜欢上了一个人,这个人无权无势,只是个小军官。”

吴明忍不住道:“喜欢上一个小军官?怎么可能?”

这倒不是他故意找茬,而是现实决定的。波斯公主,那肯定长期幽居在皇宫的。像艾丝特这种,能成为圣女的太少了,能成为圣女又成为七段高手的可说独一份。如果没这两个条件,她和艾丝特根本不可能认识,那也没后面的一系列故事了。艾丝特看了吴明一眼,脸上现出一丝红晕,轻声道:“公主在皇家狩猎的时候,不小心摔下了马,面巾脱落,然后被这小军官救了起来。”

“咳,咳。”吴明知道自己躺枪了,连忙转移话题道:“那小军官运气这么好?叫什么名字?”

“你运气也不差呀。”艾丝特妩媚的瞪了他一眼:“这小军官叫温斯。”

“后来呢?”

吴明开始还以为这故事是艾丝特编出来的,但看到她阴沉的脸,马上就知道自己错了,如果真是她编的,不可能这么投入,而且这么悲伤。

艾丝特叹了口气:“后来啊,后来武公汉拔尼大人发动东征,温斯成为随行书记,战死了,永远没回来。”她声音低沉下来,似乎要哭:“伊美尔公主就在这个高地上,穿着洁白的婚纱,高喊着温斯的名字,投海自尽。后来听公主的侍女说:‘温斯和公主约定,等他凯旋回来,立下大功就娶她。公主答应温斯,要他在大婚那天,亲手揭开她面纱,她要为温斯而舞,做世界最漂亮的新娘。’”

这确实是个悲伤的故事。虽然寥寥几句,吴明也感受到了战场的惨烈,以及故事里男女主人公的无奈。艾丝特已是珠泪点点:“听宫里的老人说,以前波斯的女人都需终身戴着面纱的,认为女人如果穿着太暴露,是罪恶。经过这事后,神庙才下令,少女结婚前须戴面纱,一旦婚后就必须免戴。而且新娘的面纱必须由新郎揭开,新娘为图吉利,还得为新郎一舞。”

怪不得波斯少女擅舞,怪不得自己揭了小艾面纱,她就死缠不放。怪不得波斯的妇女都已拆除面纱。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完这个故事,许多似是而非的地方才得到圆满的答案,让吴明越发坚定自己的猜想,这个世界肯定与原地球有关,只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由朝下望去,远方,那几艘大船已经进港。离得近了,依稀可以看见上面整整齐齐的站着大批战士,铁甲森森,刀枪如林。一大群水手喊着号子,光着膀子,正努力把船头那巨大的铁锚朝岸边拖。大概是船上士兵要上岸了,正在清场。街头上,一队队骑兵纵横驰骋,在高声喊着什么。随着他们喊声,街上的游人,小贩们像受惊的蚂蚁一般四处乱窜。这一切一切,显示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上面生活着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毫无疑问,度神庙,这个以东方佛教为雏形传来的教义,在潜移默化着这些波斯人。他们渐与这个国家融为一体,不光是宗教、政治、军事、甚至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艾丝特突地打了他一下,嗔道:“还在想什么呢,不准胡思乱想,要想观舞,我跳给你看就是了。”

艾丝特明显误会了。可吴明也不好为自己走神喊冤,只得恭恭敬敬的道:“是。”

“这还差不多。”艾丝特白了他一眼,这才趾高气昂朝前走去,还没走几步,她突地惊咦了声:“那是怀亚特伯伯的旗舰圣戈里雷号呀,他不是去内亚湾剿匪了么,怎么回来了?”

“怀亚特?文公怀亚特么。”

“是呀!”艾丝特点了点头,一拉吴明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走到码头时,那些士兵已经清场完毕。不过码头上本来人山人海,骤然间如何疏散得了,许多百姓无处可躲,只得惊慌失措的挤在街道两旁,看着这些骑士在大道上耀武扬威。整个码头上到处是人,如同一个被捅开了的马蜂窝。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吴明眉头大皱,向艾丝特道:“你们波斯水军上岸,每次都这么毫无章法可言么?这也太扰民了。”

艾丝特正伸长脖子朝远方张望,闻言大为不满:“谁说的,格汗以西有专用军用港,以前水军都在那里停靠的,谁知道这些当兵的今天发的什么疯。”

听她这么一说,吴明反而有些不安。文公这么大喇喇的带兵直冲格汗,肯定有重要的事。不会是皇帝驾崩了吧。那可就完蛋了。他倒不是关心腓力烈死活,而是他和艾丝特的婚事还需这个波斯皇帝一开金口。要真的就这么驾甭了,恐怕又得横生枝节。

远方,一大群铁甲士兵簇拥着几个人从圣戈里雷号走了下来。越来越多的骑士出现在大道上,他们纵横驰骋,往来巡梭。一旦遇见百姓稍有越距,马上就是皮鞭侍候。一个骑士骑着高头大马,扛着一杆巨大的铁锥形长枪,一路铿铿锵锵的横冲而来,边跑边喊:“文公爷借道,闲杂人等速速闪开,否则按阻碍执行军务论处。”

吴明拉了拉艾丝特:“你们水军都是骑兵么?”

艾丝特摇了摇头道:“才不是,这是浪蛟营,是水军专门负责陆上冲锋作战的,很有名。也是蛟候赖以成名的王牌军。和米特拉伯伯的榧龙营并称为海天双子营。”

吴明暗自点头,水军自不可能全是海战,还可能涉及到登陆作战,以及两栖作战等等,成立这么个浪蛟营也是情理之中。他想了想接着道:“蛟龙营是重甲骑兵,那榧龙营又是什么?”

艾丝特指了指远方道:“喏,榧龙营来了。”顺着艾丝特所指,就见到一队身披重甲的战士从另一只船上鱼贯而下,然后一路小跑往大道而来,这些士兵和那些重甲骑兵一样,都是头戴铁盔,身穿铁甲,只留眼睛处有一线,如同一具具钢铁怪物,他们一路跑来,一身甲衣“哗哗”作响。这些重甲战士一手持刀,一手还拿着个大圆盾。他们上了大道,也不说话,只在两边站直了,如标枪一般一动不动。

吴明了然,这榧龙营就是重甲战士了。只是文公把这明显属于攻坚的海天双子营调回格汗,到底想干什么?正在转着念头,就听有个小女孩惊叫道:“哎呀,我的喵喵。”

吴明抬头一看,就见大道正中正站着一只金黄色的猫。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边叫着,一边急吼吼朝那猫扑去。还有两个中年人惊恐的大叫着,奋不顾身的去追那孩子。而约三十步外,一骑正直直冲来,狂飚起一地烟尘,嘴里还在高喊:“文公爷借道,闲杂人等速速闪开,否则按阻碍执行军务论处。”

小女孩扑到猫后,抬头就见一骑铁甲高速冲来,顿时吓傻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中年人男女估计是小女孩父母,两人一前一后把她扑倒在地。这时候,双方距离不足十步。

十步距离,转瞬及至,吴明身在百步开外,此时就算想救,也是有心无力。街头两旁群众已发出“啊”的一声,连艾丝特也惊叫一声偏过了头,不忍目睹一家三口惨遭践踏的惨烈景象。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那个骑士猛一带马,战马吃痛,发出一声长嘶,顿时人立而起。时间犹如静止了一般,一人一马顿在了空中,但也就这么短短一瞬,马头上的鬃毛随风一荡,强健的双蹄更如失水一般,在空中一阵乱踢,硕大的马头一偏,整个身子猛的朝右侧倒去。

龙门争渡7 第十七节

人群又整齐的发出一阵“啊”声。

那马甚是雄健,单论体型的话,比之南望就算稍有不及,也差不甚多。头,关节等重要部位还被铁甲包裹住,加上背上那铁甲骑士的重量,这一倒下去,重力加速度,那骑士就算不受重伤,恐怕也是七荤八素。就连吴明,也认为这骑士难逃筋断骨折之厄。

好个骑士,猛的狂喝一声。随着他一声狂喝,人已蹬鞍而起,身子已随这一蹬之势,斜斜脱离马背,右手锥形长枪朝地上一插,整个人凌空而起,似慢实快的朝一旁飘落,然后稳稳当当落于地上。这一切速若疾风,快若奔雷,等那骑士落地之后,战马才嘶吼着,晃晃悠悠的朝一侧倒来。那骑士把长枪掷与地上,双手朝马身一托,身子一抖,猛地发力,一人一马原地狂奔起来。绕了两圈后,战马冲力已泄,他才控住了马,然后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长枪。

“波斯水军中,竟有如此骑术精湛之人,厉害!”

吴明忍不住赞叹。此情此景,如果他与那骑士易地而处的话,最多可免己身之危,却无暇顾忌坐骑,这人却能两面兼顾,其骑术之精,实乃他生平仅见。此时那骑士已摘下头盔,朝蹲在地上的一家三口走去。艾丝特心有余悸般的拍了拍高耸的胸脯:“原来是菲力斯,早知是他就不用担心了。”

菲力斯生得甚是英俊,吴明见他露了一手漂亮的骑术,本来有些相惜之意。此时听艾丝特如此说,不免有些不舒服:“这家伙很厉害么?”

艾丝特看吴明样子,不由“扑哧”一笑:“菲力斯当然厉害啦,不但是浪蛟营营长,还是蛟侯高徒,是我们波斯有数的勇士,更是无数少女梦中的佳偶。”

吴明好歹是一方诸侯,刚才那点酸意只是本性使然,那会真吃这菲力斯飞醋。一见艾丝特又来逗他,淡笑道:“我倒要看看,这波斯少女的梦中情人如何处理眼前这事。”

“哼,木头,真没意思。”艾丝特娇俏的白了吴明一眼,两人继续打量场内。

菲力斯捡起武器,扛着那锥形长枪在一家三口面前站定了,喝道:“这条大道被军队征用了,喊得这么大声,你们没听见么?”

那个中年人那敢多说,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听见了,听见了,只是小女淘气,不懂事。还望将军恕罪。”

“听见了就好,来人啊,把这小女孩押入大牢,按阻碍军务论处。”

菲力斯命令一下,两个赶来协助的士兵应了声“是。”然后翻身下马,就要去捉那女孩,那女孩父母大惊,男的一个劲磕头,大喊“军爷饶命”,女的抱住菲力斯大腿,大声哭泣着。被两人一闹,菲力斯大不耐烦,他看了看那吓得傻了的小女孩,再看看哭泣的夫妇,缓了缓,突的高声道:“达雷,齐恩。”

两个士兵同时立定,整齐的应了声:“是。”

他指了其中一个士兵,用手点了点道:“达雷,说说阻碍军务该如何论处。”

大概平时背得极熟,达雷想也不想就答道:“如是普通百姓,当鞭十,若遇反抗,则罪加一等,按叛逆论处。”

菲力斯点了点头,大声道:“不错。军法无情,岂能儿戏。不过念在这女孩年稚,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就由你这当父亲的来替责吧。”

他说着,猛地在马背上摸出一条长鞭,手中忽然闪过一道黑光,“啪”一声,正中那男人的脸。那男人本在仰头求情,那料到有这等变故,这一鞭结结实实,把他抽了个满脸开花,顿时惨呼一声,痛得在地上翻滚起来。

这等血淋淋的场面,令人不忍目睹,不少百姓被吓破了胆,开始自觉疏散。菲力斯上前一步,又是一鞭抽在男人身上,这一下正中那人脖子,男人脖子上现出一道粗长的红印,更是惨呼不绝,那中年妇女见状,扑过去保护那男人。菲力斯照旧一鞭子抽过去,面色更如铁铸一般,和他鞭子一样毫无感情。本以为他是虚声恫吓,那料到这家伙还来真的,照他这样抽法,恐怕得出人命。吴明那里还忍得住,双手分开人群,怒喝道:“住手。”说罢冲了过去。

菲力斯停住了鞭子,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吴明一番,冷冷道:“你这东方人好大胆子,给我滚下去。”

吴明拱了拱手:“这位将军,所谓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这家三口冒犯你等,本就无心之失,难道你真要赶尽杀绝么?”

菲力斯喝道:“军令如山,令行禁止。若都来个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那我还带个什么兵?”他看了看吴明,又看了看那小女孩,突地皱了皱眉道:“你这东方人,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在格汗横行无忌,再不滚开,也以妨碍军务论处。连你这童婢也一并杀了。”

东方人在波斯,向有畜养女婢之说。那女孩虽小,但眉眼已开,小脸煞白,大大蓝眼满是泪水,加上满头金色卷发,如一个受到惊吓的洋娃娃。这菲力斯见吴明出头,明显想歪了,吴明张了张嘴正待再说,菲力斯突的喝道:“讨厌的东方佬,给我滚开。”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朝吴明扬手就是一鞭抽去。

他开始还东方人东方人的叫,一见吴明畜养女婢,马上改口东方佬,看来对此甚是痛恨。不过他只把吴明当个普通人,所以这一鞭也抽得大是随意,这么随意一鞭,要伤到吴明自不可能,吴明只是侧身一闪,就轻松的闪了开去。

吴明也不想多惹是非,所以尽管躲过了,却没还手,正想开口解释。菲力斯突道:“咦,还有点身手。看来果然是找茬的,那更饶你不得。”

他嘴上不停,下手更狠,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响,反手倒卷而来。这一鞭使了全力,若真被抽到,就算吴明也得皮开肉绽。此时如若再退,那也狼狈了点。吴明也不想再行罗嗦,双目一凝,长鞭势若闪电,却似抽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电光火石间,吴明轻喝一声,右脚一步跨出,直踏中宫,左手已顺势抓住菲力斯执鞭的右手。

九段高手,波斯不会超过五指之数,所以禁锢空间,隔空摄物之说,菲力斯就算听过,也不太会放在心上。当吴明真正使出这一招时,第一反应是“这东方人会妖法。”这么一愣神间,右手腕已被吴明拿住,中宫大开,吴明再不客气,右手一掌按在他胸口处。菲力斯闷哼一声,“噔噔噔”连退五六步远,一路踩过,地面石屑纷飞,现出一窜齐至脚踝的脚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两人倏进忽退,几个起落间,菲力斯就吃了闷亏。两个卫兵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扶住菲力斯道:“将军,你没事吧。”

吴明这一掌用的是暗劲,目的只是把菲力斯逼开,自然不可能伤到了他。可菲力斯面色大变,大喝道:“通知兄弟们准备迎敌,有九段高手冲营。”

他虽勇猛,但也不是傻瓜,此时终于明白,遇到传说中的硬点子了。两个亲兵答应一声,正待有所动作,就听得一声娇喝:“且慢。”随着喝声,艾丝特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菲力斯只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翻身跪倒在地:“末将拜见公主殿下。”

艾丝特太出名了,不但艳丽无双,还是个七段高手,头上还顶着公主圣女的光环。这么多重身份加在一起,是名副其实的格汗之花。虽摄于武公淫威,只有一个温非而特围着她转。但并不妨碍青年将领私下的慕艾之心。今天她虽衣着普通,头戴面纱,但菲力斯仍是一眼认出。艾丝特冷声道:“起来吧,这位是东汉来的吴总督。吴总督受邀来为国师治病,不得对他无礼。”

别看艾丝特在吴明面前嘻嘻哈哈,可这公主气场一摆出来,仍是威势十足。菲力斯却不卖账,他站起来沉声道:“殿下你一不是末将长官,二非军方元老,军令如山,岂能因你一言而决,请恕末将不能从命。”

艾丝特有些恼怒,恨声道:“你……”正有些下不了台,这时候,有个老者声音高声道:“哎呀,这不是公主殿下吗?”

吴明转头一望,就见刚才那群人已走到近前。当前是一个身着华美长袍的老者,这老者有些瘦,人也偏矮,还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汉子。在后面,则是一大群身着轻装,提着单刀的水兵。很显然,这支队伍以这两人为首。而菲力斯在码头清场,也主要是因为这两人。

“哎呀,真是公主殿下。”

那个山羊胡子惊喜的叫了声,然后小步跑过来,跪下道:“殿下,臣怀亚特参见公主殿下。”

怀亚特?吴明不由重新打量这个跪在面前的老者,这就是与武公并称双公,在波斯呼风唤雨的文公怀亚特?

文公站起身,四下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喝道:“菲力斯,怎么回事,叫你开个道竟敢冲撞公主,你眼睛瞎了吗?”

他大概以为是菲力斯清场时,不小心得罪了公主,所以才有如此一说。菲力斯行了一礼道:“启禀公爷,非是小将冒犯公主,而是这个东方武者阻碍小将执行军务,公主为其出头,才发生的矛盾。”

“东方武者?”文公看了吴明一眼,然后转身向艾丝特行了一礼:“殿下,这人阻碍军务,总是不法。军令如山,老臣总得惩治一番,以儆效尤。”

龙门争渡8 第十八节

在文公看来,能跟随公主出行的武者,肯定就是护卫了。吴明也有些意外,心头暗道:“文公敢如此做,就是欺艾丝特无权,看来波斯皇家真没什么威严可言了。不过他在这种情况下仍要捉拿自己,足见其治军之严,刚才菲力斯所作所为,多半也是上行下效。文公能凭波斯水军和武公一争长短,果有其独到之处。”

被人如此顶撞,艾丝特心下也有些恼火,她看了文公一眼,再瞟了吴明一眼,冷笑一声不做表示。文公见菲力斯有些迟疑,不由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人拿下。”

菲力斯小声道:“公爷,非是小将不遵军令,而是这人乃九段高手……”

天下九段高手,不是一地诸侯,就是大派掌教,偶有一两个闲云野鹤,也是声名赫赫,但从未听说有如此年轻的。文公满脸疑惑的打量了吴明半晌,再瞟了一脸冷笑的艾丝特一眼,猛的一惊:“可是东汉吴总督当面?”

被他们喊打喊杀的搞了半天,是个人心情都不会好,吴明没好气道:“正是小子。”

“哎呀呀,我还在奇怪,这么英挺俊朗,人才相貌俱是不凡的青年武者,怎么会屈尊当一个小小的护卫,原来是吴总督,果然,果然。吴总督大名,老夫早就如雷灌耳,心甚慕之。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自来熟般的抓着吴明的肩膀摇了又摇,吴明有些愕然的看着这个对自己勾肩搭背的老者。他刚才还在对自己喊打喊杀,现在却判若两人,这等翻脸功夫,却也殊为难得了。

一知道是吴明,其他事就好说多了,文公大手一挥,令菲力斯把那一家三口放了。菲力斯其他人命令不听,但对文公的命令执行却得一丝不苟,立马照做。吴明看着对自己千恩万谢的一家三口,想起刚才种种,心头有些也不是滋味。搞定了这件事,几人又是一番见礼,氛围这才稍见和缓,文公笑呵呵的指着那中年壮汉道:“吴督,这位就是浪蛟侯更日明将军,更日明将军强于水战,有我国水军第一的称号。”

听文公如此说,吴明不由这中年壮汉一眼。更日明很是精壮,但并不高,粗粗的脖子上,顶着个大脑袋,面相倒无出奇之处,不过文公着重提到他水战出色,怕也不是虚言。更日明一抱拳,嗡声嗡气道:“更日明见过吴督,常听人言,吴督水陆双绝,小将不才,还请吴督得暇指教指教。”

他所谓的指教,自然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指排兵布阵。吴明听他一说,顿时吓了一跳:“那都是以讹传讹的虚言,蛟侯可别折杀在下了。”

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水上战绩,就是驰援广阳一战。但那次得了霹雳车之助,打了南蛮年人一个措手不及,如若真刀实枪的和这些水上宿将战斗,恐怕十次九输,自不敢接蛟候的招。好在蛟侯也不是擅言之辈,一见吴明如此说,只是笑了笑,继续沉默不语。

出了这等血腥的事,百姓早无看热闹的兴致,一会儿就跑了个大半。街头两边已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偶有几个行人,也是贴着街道疾走,生怕触到霉头。吴明朝艾丝特一使眼眼色,正准备措辞走脱。远方又是一阵喧哗,一队象骑朝这边快速冲来。走得近了,就见当先一只战象上坐着两人,正是大皇子和三皇子。

吴明有些疑惑,文公支持大皇子,大皇子前来迎接,这个自不待说。可三皇子跑来做什么?自从昨晚听祝玉清一番分析后,他也有些疑神疑鬼了,总觉得三皇子每一步都似蕴含深意。

三皇子下了大象,径直朝吴明奔来,笑眯眯的道:“哎呀吴督,你上次不是说要见父皇么?告诉你个好消息,父皇病好啦,叫我来传你去见他呢。”

吴明怔了一怔,继而大喜。波斯皇帝答应见自己了?那可真是太好了。只要说服他,自己和小艾的事就是真正的名正言顺了。他脸上不由露出笑容:“陛下病体得康,真是万幸。”

人群静了一静,登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三皇子陪众人嬉笑了会,嬉皮笑脸的道:“皇姐,你和吴督快去见父皇吧,到时好事得成,可别忘了我哦。”

他转过头,对恭立在旁的菲力斯道:“菲力斯将军,今天我请你去德力格酒馆喝酒去,听说那里新来了东方厨师,做的菜正宗着呢。”

吴明本和艾丝特准备离开了,闻言有些愕然的看了三皇子一眼。这小子,交游真广啊。看大皇子和文公等人对他殊无防备的样子,想到祝玉清的话,心头却是一沉。

在几个皇宫侍卫的带领下,两人乘着大象,一路朝皇宫行去,吴明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小艾,三皇子一直这样糊涂么?”

艾丝特怔了怔:“小弟?他以前挺聪明的,十岁那年,母后过世后,他就性情大变,然后成现在这样子了。”顿了顿,见吴明一脸的若有所思,她问道:“怎么,有什么事吗?”

这个小弟如此不靠谱,艾丝特一向不甚喜欢,此时听吴明询问,心下自然有些好奇。

“哦,没什么。”吴明勉强笑了笑,心头越发肯定祝玉清的推测。

并不是说文公武公好糊弄,而是他们先入为主,早把三皇子定类为纨绔,这才毫无所觉。小清能发现其中疑点,只是旁观者清而已。这三皇子埋这么深,肯定有所图谋。不过吴明也不打算没事找事,将这些东西公诸于众。

※※※

格汗皇城共有大小房间一千多间。皇帝办公的地方,叫做询政殿,询政殿却是这一千多穹顶建筑中,少见的巨型建筑。整个询政殿为一个大院子,丈许高的围墙把里面建筑围得严严实实,俨然城中之城。

走到院外时,就见许多侍女太监等进进出出,在做打水除尘等事。皇帝病重,询政殿自然也有人打扫,不过皇帝久病初愈,他们如此做,大概也有去旧迎新之意。

进入院内,就见许多花匠园丁忙忙碌碌,修修剪剪,皇帝大病初愈,连带着那些花花草草也遭了殃,地上全是些残枝断叶。院内地砖平整如镜,更被冲洗得一尘不染,吴明远远就望见中间那幢穹顶大型建筑,中间横挂一块巨大的镏金牌匾,上用篆书写着三个大字:“询政殿。”

两人走的大殿前,一个太监尖声道:“东汉总督吴明,公主殿下到。”他已老得不成样子,就算喊出来,也是有气无力,让人感觉压抑之极。

吴明和艾丝特对望一眼,互相给了个鼓励的眼神,然后沿着十几步阶梯,一前一后拾级而上。走到大殿门口时,吴明不由深吸了口气。

进入殿内,一眼就可见到正中有座宽大的龙椅,一个满脸麻子的老人身穿龙袍,正努力装着威严的样子坐在上面。他很瘦,蜷缩在宽大的龙椅上,给人一种极不协调的感觉。吴明不敢怠慢,和艾丝特上前一步,同时叩首为礼:“外臣吴明,参见皇帝陛下。”(“儿臣见过父皇。”)

“咳,咳。”皇帝未语先咳,轻声道:“你们都起来吧。”

两人谢过礼,然后恭恭敬敬的站在下方一动不动。皇帝哑着嗓子道:“吴督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朕偶染风寒,以至未克亲迎,还望吴督勿怪。”

偶染风寒用在皇宫关这么久么?肯定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吧,吴明心下有些恶意的想着,嘴上却恭恭敬敬:“劳陛下挂念,外臣幸甚。还望陛下龙体为重。”

“咳,咳。”老皇帝又咳了两声,突道:“现在殿堂里没有外人,你俩都抬起头来说话,就当一家人聊聊家常吧。”

听他如此说,吴明心下一喜,这老皇帝也没想像中那么难缠,看来有戏。正想着,老皇帝在上面低低道:“小哚儿,过来,到父皇身边来。”

吴明虽不知道皇帝口中的小哚儿是谁,但见艾丝特应声而起,朝老皇帝奔去,就清楚这定是她小名无异了。等艾丝特走上去,皇帝才伸出枯燥的大手,抚摸着艾丝特。他很仔细,就像在鉴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一般。嘴里喃喃道:“果然长大了,比你母后当年还迷人。”

对这个父亲,艾丝特几乎没什么感情,因为这个老皇帝太忙了,后宫的嫔妃也实在太多,就像年号大日一样繁忙。好不容易得空,却要把有限的时间用到处理朝政上。但老皇帝一句“母后”,却戳中了艾丝特死穴,她身子僵了一僵,碧蓝的大眼中已是水雾弥漫,喃喃道:“母后……”

母后这个称呼,艾丝特已五年多没用了。在她心头,母后永远年轻漂亮,虽然来看她的时间不多,但她却是一个真正对她好的女人。最主要的是,每次母后来神庙,都带好多好多好吃的。这对于一个终日与素食为伍的小姑娘来说,得有多大杀伤力?

长大以后,艾丝特渐渐明白,其实母后也不是快乐的。她虽是一国之后,但由于年老色衰,老皇帝早就弃之如敝履。母后郁郁而终,就与眼前这老人有关。对于老皇帝,艾丝特毫无感情,甚至还有点痛恨。可真面对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时,她还是忍不住心软。

老皇帝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满脸憧憬的道:“记得那年夏天,你母亲就站在这里,为我跳了一舞,当时她像你一样年轻漂亮,活泼可爱……”

艾丝特张了张嘴,忍不住脱口而出:“母后用生命为你谱写了一场人生最绚烂的舞蹈,可你珍惜过么……”

龙门争渡9 第十九节

老皇帝怔住了,混浊的老眼里似也有晶莹在闪动,半晌才叹口气道:“是,我对不起你母后。可我是个皇帝,我对不起的女人太多了。”

艾丝特垂下了头,无语哽咽。是啊,他是个皇帝,按照帝制,最少也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如果他只对母后好,那可能会有更多的女人失望。那样别人岂不一样痛苦?可能有方法改变这一切么?艾丝特也是茫然。想到这里,她不由看了一眼站在下方,若有所思的吴明一眼。

看来以后得把这家伙看紧点。就算他以后毫无建树,但好歹是一方总督,这么算起来,家中的女人似乎也不能少。现在他天天陪我,都嫌时间不够,要来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就算有所出入,那也太可怕了。

她正在那里胡思乱想,老皇帝突道:“小哚儿,你都要出嫁了,能不能不要再怪父皇?”

经过老皇帝这么一煽情,艾丝特些许怨恨早抛到了九宵云外,她抖着嘴唇,嚅嚅道:“父皇,我不怪你,不怪你了。”

吴明心下大喜。听老皇帝意思,已是默许艾丝特嫁给自己了。他本以为波斯皇帝这关不好过,那知却顺利得出乎意料。正有些喜不自禁,老皇帝突道:“吴总督,你和小女的事,我也早有所闻。但小女早已许给武公之子。武公多行不法,我也并非一无所知。所以你想迎娶小女,我也并不抵触,你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格汗最靓丽的明珠许配给你。”

吴明心头一震,看着老皇帝道:“不知陛下想外臣子做些什么?”

老皇帝也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以云渡为聘礼,那么朕就同意你俩的婚事。”

吴明猛的睁大了眼,他深吸口气,平息了心头震惊,断然否决:“此事绝无可能。”

老皇帝又咳了下,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艾丝特一眼,缓缓道:“吴督别忙着下决定,还是多考虑下为好。”

吴明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道:“陛下,我深爱着公主,可以为她付出全部。但我虽是中西总督,云渡却非我一人之云渡,这个条件,请恕外臣实难答应。”

老皇帝哼了声,大为不满:“云渡自然不是你云渡,但云渡也不在你东汉手里,这等顺水人情,你都不给我个面子?”

云渡是度神庙圣地,奈何不在波斯国境内。每年都有大量的信众,跋山涉水,从海路、西地,甚至越过积雪皑皑的达涯雪山前去朝圣,死在朝圣路上的信徒比比皆是。就这样,信徒们千里迢迢来到云渡这个鸟不拉屎雪山戈壁带,用累累白骨把它经营起来,完成了实际上的控制。历任波斯皇帝,都以占领此地为己任。奈何云渡离波斯本土实在太远,中间还有个达涯雪山和南蛮相隔。理想很丰满,距离太遥远。这句话来形容历任波斯皇帝,确实恰如其分。所以眼睁睁的看着圣地孤悬在外,也只能望山兴叹。达涯雪山打通后,波斯顺势占领天青河以南,理论来说,只和圣地云渡一水之隔。可问题接踵而至,这个地方是属于南汉的,波斯和南蛮人正在开战,如果强行占领,势必引起南汉反弹,波斯就算再狂妄,也不敢干以一敌二的傻事。于是就这么拖着,拖到了波斯与南汉结盟。盟约一成,波斯就算对云渡垂涎三尺,也不能背信弃义,轻举妄动。

可如果吴明开口,那效果就大不一样了。只要这个中西实际的占领者同意,那波斯大军就可以光明正大派驻云渡。东汉朝廷面对这种已成事实的结局,就算不同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吴明仍是摇头,盯着他道:“非是外臣面子问题。云渡虽不在我东汉手里,但他是我中西领土,至少名义上是,陛下觉得呢?”

老皇帝面色一下垮了下来,语气中有了隐隐怒色:“既如此,咱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吴总督最好再想想。凯恩,凯恩。”

外面那老太监连忙跑进来,边跑边道:“奴才在。”

老皇帝大袖一甩:“我累了,扶我下去。”

艾丝特反应过来,也跪下来道:“父皇,我和吴总督两情相悦,还望父皇成全。”

老皇帝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再看了一眼同样跪在地上的吴明,语气比他脸色更冷:“吴总督,你口口声声爱着小女,这个聘礼都不舍得么?小哚儿,你也别怪父皇,我成全了你们,谁来成全我?你要求,就去求吴总督吧。”

艾丝特忍不住抽泣道:“父皇,儿臣一生未曾求你,今生就求你一次,你能答应儿臣么?”

老皇帝未置可否,在那老太监的搀扶下,从屏风后转了下去。等两人走得远了,吴明才爬起来,走到艾丝特面前轻声道:“小艾……”

艾丝特抬起头,已是梨花带雨,她看了吴明一眼,又垂下了头,吴明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头更是怜惜:“对不起……”

艾丝特低低道:“阿明哥,我不怪你,你没答应父皇,是对的。”顿了顿,她继续道:“你说得对,云渡不是你的云渡,而是你们东汉的云渡。你若答应了父皇,定会招致国内无数骂名;你若答应了父皇,定会遗臭万年;你若答应了父皇,就算是我,也会看不起你。我不希望自己丈夫是个只为一己私欲,而枉顾江山的混蛋。我不希望自己嫁过去,还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她抬起头来,满眼含泪的道:“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由于蒙着面,只能看见她双眼。她的双眼明亮如寒星,直如宝珠,更如两颗闪亮的蓝玛瑙。她的声音,仍是甜糯迷人,但却掷地有声。吴明心头猛的一震,忍不住喃喃道:“谢谢你,小艾。”

如果仔细算来,他和艾丝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不如何艺一般知根知底,也不像祝玉清一般,有三年的时间沉淀。大部分时间,艾丝特都是嘻嘻哈哈,典型的乐天派。今日听她一番话,让她对这个古灵精怪的波斯女孩,有了更深一层认识。可也正因为如此,让吴明更为痛苦,他伸出手去拉她:“走吧,我再想想办法……”

两人的婚事,其实已进入一个死胡同。除非吴明答应条件,否则实无他法可想。他所说的想想办法,也只是安慰之言而已。艾丝特摇了摇头道:“不,我就跪在这里,除非父皇答应条件,否则我就不起来……”

看着她柔弱无助的样子,吴明心下又是一疼:“傻瓜,你这样做没用的……”

艾丝特抬头看着吴明,眼神却是少有的坚定:“不,刚才父皇一席话,让我明白,他还是爱着母后的,他对我们几个子女,还是有感情的。我相信,只要我诚心,肯定能打动他,让他回心转意。”

“傻瓜,老皇帝如此做作,只是想让你站在他一边,来胁迫自己答应条件。”

吴明很想如此说,可一看到艾丝特满是希冀的脸,张了张嘴,最后忍住了。对于这个缺少父爱的女孩子来说,那点点温情是如此可贵。她并不笨,老皇帝的真实目的,恐怕她比自己还清楚,可她仍是如此执着,就为了保住心底那最后一丝希望,自己如果挑明,那也太残忍了。艾丝特垂下头,轻声道:“天色不早了,阿明哥,你去接祝姐姐吧。不然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从山上下来。”

吴明回首看了看,天已黑了下来,询政殿外已是暮色隐隐。他真要不去,枯木定会派僧人护送祝玉清回家。可祝玉清弱质纤纤,吴明那能放心。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艾丝特,又看了看天色,一时间好不为难。正自踌躇,艾丝特声音放柔道:“阿明哥你去吧,我一个人静静也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帮不了什么忙的。”

吴明咬了咬牙:“好,我接完小清,就过来陪你。”说完,再次看了艾丝特一眼,然后举步朝外跑去。

他现在已臻九段,轻身功夫更是不俗,出了皇宫就展开脚力飞奔,没过小半个时辰就已到达目的地。一到院门口,就见祝玉清早等着了。吴明向几个僧人道了谢,背着妻子就朝格汗跑。他这行为大为反常,祝玉清不由纳闷:“阿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起风了,天地间黑得不见五指,山下的格汗城星星点点,一闪一闪的灯光也有些模糊不清,借着这微弱的光亮,就可看见滚滚黑云从天际直压下来。吴明叹了口气,把下午的事向妻子说了一遍。这已非人力所能解决,就算聪慧如祝玉清,也是束手无策。夫妻两人边走边聊,甚至连带着艾丝特跑路的方法都想过了,但吴明只是提了提,就遭祝玉清否决了。如今格汗重兵在境,就凭他们这几百号人,跑不跑得脱还是两说,就算侥幸得脱,队伍连补给都没,如何穿越里尔沙海,摆脱追杀?

回到来驿馆时,吴明仍是愁眉不展。祝玉清为了宽慰他,笑眯眯的道:“阿明,我现在身体大好了,你难道就不高兴么。”

一听她这么说,吴明心情果然好了点,勉强笑了笑道:“恭喜了,小清。”

大概久病得愈,祝玉清脸上大有神采,她神神秘秘的道:“不但如此,枯木大师还送了我好大一件礼物呢。”

还送了礼物?吴明不由一怔,张了张嘴正准备询问,就听得“啪”的一声,一道闪电像一支离弦之箭直射天空,在夜空里勾画出一道狰狞的曲线。没过一会儿,雷声从远方传来。一道道横飞的闪光像一条条金龙在夜空里穿梭,把黑暗的天空撞得七零八落,残缺不齐。紧接着,“噗”的一声,一粒豆大的雨珠正砸在屋檐下。好似得到什么命令一般,越来越多的雨珠紧随而下,没过一小会已是暴雨倾盆。

吴明惊道:“糟糕,小艾还在皇宫,这么大的雨,她没事吧?”他话才落音,**已急匆匆的冲了进来。一进来,马上行了个礼道:“禀督座,三皇子求见,说有要事找你。”

这么晚了,这小子找我做什么?正转着念头,三皇子肥硕的身体已冲了进来,这么大的雨,这小子却没打伞,人已成了个落汤鸡。可他似乎全无所觉,一冲进屋里,他抹了把脸上的水,马上嚷嚷起来:“大事不好了,吴总督,父皇病危,二哥联合武公发动叛乱,目前已带兵攻入皇城,大哥正带领禁军殊死抵抗。托我带话给你,希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

“什么?”

吴明吓了一大跳,两个皇子打生打死管他屁事,他也没那个闲心去管,可艾丝特还在询政殿里。这重兵压境的,对方还有武公这等重量级人物,又杀红了眼,就算她是七段高手,也不见得就能保证安然无恙。他对**急急道:“快,即刻点齐弟兄,随我杀进皇宫。”

凯旋门之变1 第二十节

暴雨如注,击打在天地间,作金鼓之声,满城皆响。

此次西行,吴明共带了五百多名战士,在沙漠中损失了一部分,还剩三百多人。这些人俱是精锐,吴明命令一下,没过多久,三百多人已集合完毕。吴明大手一挥:“出发。”一踢南望马腹,一马当先朝外冲去。

来驿馆就在皇城内,要想赶到皇宫,自然占据地利之便。吴明冲出来驿馆时,就听见杀声隐隐,裹挟在风雨声中遥遥传来。雨太大了,没过一小会就已浑身湿透,连人带马也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渍。他带住了马,指着前面那扇耳门对三皇子大声道:“能打开吗?”

整个皇城虽然是为一体,但在重要的地方,仍有许多门户,以防万一。来驿馆毕竟是接待使臣之地,波斯皇帝再是大胆,也不会对外国人一点防范之心皆无,所以在来驿馆通往皇宫的道路上,还设有耳门。如果在白天,从来驿馆直到皇宫,自然畅行无阻,可到了晚上,耳门一封,那就另当别论了。

三皇子骑着马从后面跟上,仰起头看了看耳门。夜空中,雨正倾盆而下,不时有雷声隐隐传来,间或间杂着闪电,映得人满脸灰白。他抹了把胖脸上的雨水,也是大声道:“不行,夜晚耳门守卫,一向是禁军负责,我来得匆忙,并没带钥匙。”

现在禁军自顾不暇,更不可能来给你开门了,吴明怔了怔,马上大声道:“既如此,你是如何来的?”

这道围墙高约十米出头,吴明费点手脚或可过去,但其他人可没他那么好的轻身功夫。他话才说完,一道闪电正劈在围墙上,带起好大一块砖石,一个炸雷跟着炸响,骇得南望都人立而起。三皇子吓了一大跳,说话都有些打结了:“绕,绕过来的。”

格汗商业发达,连带着夜市规模也是不小。如此一来,自然不方便实行宵禁。来驿馆虽然四面有门,但通往外城的耳门却是畅通无阻,以方便外国使团出城消费。吴明一带马头:“走,从外城绕过去。”

众人暴诺一声,纷纷跟着吴明朝外城冲去。这些亲卫虽无坐骑,但短时间冲刺也不会落下太多。风大雨大,地上雨水横流,状若小河。他们跟在吴明身后,仍是手绰长枪,步伐统一,动作整齐划一。走在后面的三皇子看在眼里,不知何故却发出一声叹息。

那道围墙只为防范来驿馆从内冲击,一出皇城自然消失无踪。吴明心急如焚,率先冲上了凯旋大道,抬头朝皇城处一看。雨下得正大,天地一片漆黑,耳中尽是雨声。不时有闪电携惊雷当头劈下,整个城市也跟着一闪一闪。皇宫内,仍有喊杀声不时传来,夹杂着阵阵惨叫,直如修罗地狱。远方的凯旋门如一道鬼门关般屹立在凯旋大道上,阴森可怖,也把里面的罪恶遮得严严实实,再往里望,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很显然,武公发动这次政变,定是蓄谋已久。吴明这三百多亲卫冲进去,多半也是凶多吉少,可现在那还顾得了那么多。眼见众人跟着上了大道,吴明咬了咬牙,大声道:“随我来。”

正做势欲冲,三皇子突地大声道:“等等,后面有军队过来了。”

暴雨倾盆,耳中尽是哗啦啦的雨响。在一片嘈杂中,可以听到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从后面直冲而来。雨下得正急,马蹄踩在雨水中,肯定也有些拖泥带水,可后面马蹄声尽管凌乱,但却嘹亮无比,咯哒咯哒的,如同敲在干燥的石板路上,吴明怔了怔,正有些奇怪,三皇子喜道:“太好了,是海天双子营。”

漆黑的雨幕中,一大群铁甲骑士如幽灵一般,从后面冲了出来。这些人从头武装到脚,连马到包裹住要害部位。又是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落,借着这一闪而逝的光亮,就可看见那粗壮的马掌踩在雨水中,水花四溅,敲起一片凌乱而嘹亮的鼓点。当先一人,却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三皇子挥着手大喊道:“公爷,公爷。”

不用说,这些铁甲骑士就是蛟龙营重甲骑了,而三皇子口中的公爷,自是文公无疑。

一见前面有大队人马,这些铁甲骑兵纷纷在不远处勒住了马。现在太乱了,吴明这三百多号人挡在大道上,他们也分不清敌友。听到三皇子的喊声,才有一个骑士带了带马。小心翼翼的走到三皇子不远处,他拉下了头盔上的面罩,有些不确定的道:“是三殿下么。”

这人正是菲力斯,三皇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骂道:“妈的,下午才吃过老子的酒,现在就忘了么。”他一指吴明等人,大声道:“这些人都是吴督及其属下,他们都是去襄助大哥的。”

吴明其实很想说,自己只是去救人的,不想掺合你们的争斗。可现在二皇子已带兵杀入了皇宫,他想救艾丝特,还真得借助大皇子一派的势力,所以就忍住没吭声。菲力朝这边看了一眼,恭声道:“请三殿下稍等,我这就去禀告公爷。”

他退回去给这边的情况一说,文公就带着一大批骑士过来了。吴明在马上抱拳一礼,大声道:“吴明见过公爷。”

大概起得急,文公外面只罩了件雨披,一阵颠簸下来,披风上的系扣都有些歪了,睡衣从里面露了出来。他整了整衣裳:“哎呀,真是吴总督。”

他转过头,对身后两个骑士道:“龙侯,蛟侯,真是太好了。总督高义,属下儿郎定也不凡。得吴督之助,定灭叛贼于弹指间。”

刚才这两人挤在黑压压的铁骑中,也没人注意,听文公如此说,吴明才把目光投向他们,正是蛟候龙侯,两人同时道:“公爷说得甚是。”他们都是武者,有真气护身,虽然也是急行军,但看起来远没文公狼狈。

现在也不是罗嗦的时候,文公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后续的几千人马上就到。事不宜迟,我们先冲进皇宫救出陛下再说。”

蛟龙营就几百号人,就算加上吴明的亲卫,满打满算也不会过千,这么点人要去皇宫救人,实在让人心头打鼓。听文公说还有援兵,吴明这才把心放进了肚里,应道:“是,但凭公爷安排。”

文公道:“如此甚好,大家走。”他虽不是武者,一身骑术却也不弱,这么大的雨本不能跑得快,但他一马当先,却仍迅捷如风。

一众人纵马疾驰,风驰电掣般的朝皇宫驶去。远方,凯旋门已是越来越近,喊杀声也越来越清晰。在高速奔行中,南望却突的停了下来,在原地不安的踏着步,吴明控住了马,心头一动,高喊道:“大家小心。”黑暗中,突的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响,一道黑线疾如闪电,直冲文公面门而来。

那是箭!

箭是从凯旋门上射下来的,雨声太大,以至于大家都失了警觉。敌人竟在此地设伏,这也超出了众人预料。南望甚是雄健,经过刚才一番急跑,已然越过文公,有些靠前,此时一停下来,堪堪落后文公半个马身。眼见箭矢如飞而至,吴明大喝一声,手中赤宵一展,连鞘带剑的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剑鞘正中箭杆,长箭“呼”的一声,飞出老远,准头已偏。文公却吓出一声冷汗,猛的拉住了马,惊叫道:“大家小心,有埋伏。”

众人奔得太急,一时间那里刹得住脚,吴明的亲卫队还好点,那些浪蛟营的重骑兵虽然努力控马,但仍有许多人朝前直冲。几个马术好的堪堪拉住了马,就要来保护文公。吴明放下心来,正欲松口气,突的又是一阵惨嘶传来,冲在最前面的战马前蹄一软,猛地朝前跪去。后继的骑士纷纷冲上,防佛得到传染一般,俱都马失前蹄,骑士们猝不及防,从坐骑上一头栽落。

绊马索!

吴明正欲示警,耳听得“嘣”的一声轻响,紧跟着南望纵蹄长嘶,已然人立而起。他吓了一大跳,拉住缰绳往旁边一带。庞大的马身直转个九十度,一条黑乎乎的绊马索带着微腥的水气,几乎擦着他脸庞弹向了高空。紧接着,无数条绊马索猛的绷起,骑兵纷纷中招。凯旋门下,一阵人仰马翻,前列的队伍乱得不成样子。

一片混乱中,文公也被绊马索拉下了马,好在他骑术精湛,危急中顺势朝一旁滚去,这才免了筋断骨折之危。两个侥幸没受伤的士兵跑过去,手忙脚乱的把他扶起来,他抹了把脸上的污水,喝道:“大家先退后。”

他的声音已带了颤音,变起突然,冷静如他也不免有些心慌。浪蛟营不愧为精锐之师,前方本有些乱,得文公指挥,纷纷朝文公聚拢而来,朝后退去。南望一个漂亮的凌空飞旋,前蹄稳稳当当踏上大地。还来不及庆幸,又是一大蓬箭雨从上面兜头射下。

凯旋门之变2 第二十一节

文公旁边现在就两个士兵,他们刚把文公扶起,正是精神最松懈的时候,长箭就已兜头而下。这波箭雨不但量多,去势更疾,有几支箭杆甚至隐有光亮透出,显然加了属性真气。这种长箭速度快得直如电闪雷鸣,吴明虽然看到,却根本反应不过来,两个搀扶文公的士兵甚至只来得及把他往身后稍微一拉,一大波箭雨已凌空而至。

“噗”的一声,一根长箭正中一个士兵头顶,贯脑而入,那士兵连声音都没发出,就已萎靡倒地。另一个士兵却好得多,只听一阵“劈里啪啦”的乱响,那些长箭大都射到了他身上的重甲上。还未来得及喘气,一根泛着亮银色的的长箭随后而至,“啪”的一声正中他胸口,这根长箭带了金属性,不但速度奇怪,威力更是大得出奇,这一下力透重甲,那战士闷哼一声,也朝一旁倒去。失去两个战士保护,文公那还顶得住这么大一波箭雨,三根长箭先后从他颈部、胸部、肩部同时而入。文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呼,就倒在了血泊中。

文公就这么挂了?

吴明心道要糟,这仗还未打起来,己方就先损大帅,士气大丧之下,搞不好就是溃散之局。

“公爷!”

四下里士兵目眦欲裂,纷纷来抢文公尸体,眼见场面就要失控。菲力斯突的喝道:“所有人立马退后,否则军规论处。”

他治军甚严,一向令出禁止,士兵们虽悲痛莫名,却潜意识的选择了服从,纷纷朝后退去。因为是雨天,弓弦本就难开,只要稍微往后一退,敌人少了居高临下之利,弓箭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就算是武者,只要距离稍远,在这等天气下,也难保证力透重甲了。

等众人退出几百步远,**才带着三百多个亲卫,顶着漫天雨幕,从黑暗中赶了过来。

他们没有坐骑,速度较众人慢了一筹,也正因为如此,巧巧的逃过了伏击。想到刚才那惊险一幕,吴明不由后怕不已。

雨仍是下得急,龙侯面上却已一片苍白。文公一死,现在就轮到他拿主意。可己方先失主将,士气难免弱了一筹,若再振旗鼓硬来,多半也是劳而无功。耳听着皇宫喊杀声渐弱,他心头已渐渐沉下去,暗道:“难道此次,真被二殿下成功了。”正自忐忑,**率着三百多个战士整整齐齐跑来,他心头又升起希望,拍马到吴明旁边道:“吴督,现在怎么办?”

两人本就有旧,吴明官职又较他高。浪蛟营损失过半,实力还不如**带来的三百多人,所以他唯吴明以马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吴明拉了拉马正欲回答,就听得前方一阵哈哈大笑:“各位,还想来试试么?”

随着笑声,四周的民居中,无数黑影潮水般涌出,纷纷在凯旋门下站定。这时那个声音又道:“温菲而特虽然不才,但不介意刀下多添几条亡魂,如此一来,黄泉路上,怀亚特那老匹夫也不会太过孤单。”

凯旋门名虽为门,其实相当于一个巨大的牌坊。声音是从凯旋门上面的牌匾上发出来的,此时一道闪电划落,众人就见武公带着十几人从上面一跃而下,稳稳当当的落于地上。

凯旋门建得甚是雄伟,其上牌匾怕有近十米高,这些人从高处跳下,却浑若无事,显然都是高段武者。刚才弓箭偷袭,定是这些人无疑了。

吴明九段高手,神清目明,这点夜色自然难不到他,他飞快的扫了那十几人一眼,转首朝龙侯道:“侯爷,均合见,旱亚力俱在,里面可有末底?”

均合见,旱亚力分别为马狼二侯,吴明早已相识,自是一目了然,唯独黑虎侯末底未谋一面,所以吴明才叫龙候认人。

龙侯把目光从远收回,勉强露出个笑容道:“自然在,左首第二人就是。”耳听得皇宫的喊杀声依稀渐渐小,他虽然笑着,心头却急得骂娘:“温菲而特这老家伙看来是志在必得,把本钱都押上来了。吴明小子别打了退堂鼓,那可真是无法可想了。”

为隐秘计,武公回格汗几乎没带什么人,二皇子三千家兵虽是精锐,要攻皇城或是可行,但要分兵阻击,却又稍嫌力有未逮,所以负责阻击的人也并不多,也就六百多人而已。六百多人,和吴明这边正好持平,但武公毫不担心,文公已死,对方群龙无首,那还能组织有效进攻?而二皇子一旦成功,则大事砥定,到时不管龙侯蛟侯,还不都是俎上鱼肉,任己宰割。

可这些人若不知就理一顿乱冲,己方就算是胜也是惨胜,那也不是武公愿意看到的。他摆出如此大阵仗,就是要叫龙侯等知难而退。

武公说话的时候,菲力斯和蛟候也围了过来,吴明只是想确认虎侯在不在,也没真个去打量在那里。他扫了围上来的几人一眼,突道:“如若硬冲,你们有信心否?”抛去他和武公恩怨不说,艾丝特却是如何也要救的,所以除了硬冲一途,实无他法可想。

波斯老皇帝年纪大了,自然也想留下点文治武功。若是以云渡换公主之事能成,就是浓墨重彩一笔。但这个交换却并不光彩,所以老皇帝也未张扬。吴明和艾丝特进宫,龙候也有所闻,但对艾丝特身陷皇宫一事,却闷在鼓里,本以为吴明多半要偃旗息鼓。听他提出硬冲,龙侯不由喜出望外,大声道:“小老儿愿与吴督共生死。”

蛟侯什么都没说,只是打马上前,站在龙候面前表示态度。菲力斯在后面补充道:“浪蛟营的兄弟都是海里滚大的,什么风浪没见过。吴督如若有令,小将愿率麾下儿郎,与温非而特老贼一决生死,为文公爷复仇。”

他们早与武公撕破了脸,更清楚武公爷性格,一旦失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以幸免的,既如此,还不如奋力一搏。所以四人虽分属两个势力,战意却空前强烈。

吴明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对方也就一公三侯比较扎手。那武公由在下对付。菲力斯将军你挑一个对手,剩下的,就交给两位侯爷吧。”

菲力斯虽是后起之秀,但若和三侯真刀实枪的干,终是勉为其难,所以吴明才让他先选一个对手。

菲力斯看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三皇子一眼,咬了咬牙道:“那么,小将负责拖住虎侯。”

吴明有些讶异的看了菲力斯一眼,马侯均合见长于骑射,步下功夫自然差些,满以为菲力斯会挑他,可他却选虎侯,实让人有些费解。不过他也没时间纠其根由,沉声道:“生死成败,在此一搏,大家集合,准备冲吧。”

现在分秒必争,两方人马俱是精锐,更不需什么战前动员。吴明拔出赤宵,喝道:“随我冲。”一磕马腹,一人一马已带着水气,状如离弦之箭,猛的朝前冲出。两侯一将互望一眼,然后拔马疾奔。

主将都已上了,浪蛟营骑兵自然齐头跟进,**带着三百多个亲兵,呐喊着紧随其后。一时间,隆隆的马蹄声在凯旋门前再次炸响,汇成一股洪流,再次朝敌人猛的卷去。

杀了怀亚特这个老对手,武公正觉心头畅意。万没料到这些人说杀就杀,只稍一愣怔间,吴明已裹挟着一身水汽,当先冲了过来。他吓了一大跳,心头暗道:“这吴明小儿发的什么疯,真要拼命么?”想归想,敌人却是真真实实的杀来了,急得他瞠目大喝:“速速随我迎敌。”说完一扬弯刀,脚下用力,整个人已腾空而起,一刀朝吴明当头斫落。

以步对骑,自然是大大吃亏,但对九段高手来说,一马之高也就一跃之力而已,所以这等优势,几乎可以不计。吴明眼见武公直冲而来,喝道:“来得好。”赤宵一展,直朝武公胸口撩去,武公弯刀一格,身子趁势朝上一拔,吴明举剑再刺。只听刀剑相击,一声铿然,雨水被溅得四射,两人站在马上,风车般的战个不休。后面龙侯等人被水珠溅到,只觉脸上也是一阵生疼。定睛一看,南望托着两人,已冲出老大一段距离。

武侯的弯刀极是华美,刀柄上还镶嵌着一颗鲜艳的红宝石。这把弯刀是他大流士家族的镇族之宝,向不轻易示人。他早知吴明有把赤宵,为当世神兵之一,所以今日专门祭出弯刀来对付吴明,本以为十拿九稳,可一动手之下,却大吃一惊。这,这小子竟然九段了?

吴明初到九段,就遇见这么一个对手,战得极是畅快。随着放开手脚,许多不懂的地方,也是赫然开朗。赤宵长吟,如有神助,剑气绵密如海,卷得武公身周不留半点空隙。但武公的刀却被他舞成一个光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吴明的剑不论从何地刺来,他都能尽数挡下。边上众人只听得刀剑相击的声息一声接着一声,也没一刻停顿,两人在马上相斗,先前还围了不少人,有两士兵还想上前帮忙。这些士兵都是武公挑来,多少有些武功底子。但他俩只上得一步,就被两人激斗的风尾扫到,紧接着同时发出惨叫,一人断为两截,一人身首异处。也弄不清楚这是吴明趁势挥出的一剑还是被武公误伤。如此一来,旁人那还敢上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个个都怕这两个斗疯了的人会不会又突然冒出一刀一剑来伤人。

凯旋门之变3 第二十二节

此时,双方人马已呐喊着,在凯旋门下战在一起。南望去势甚疾,已然冲出老远,两人斗得兴起,从马背上翻滚到地上,又从地上战至屋檐下,还不知足,贴着街头一家廊柱朝上,又战到了屋顶。

两个人,所到之处,水气四射,从下面望上去,只看到两道模糊的身影,两个人忽而靠近,忽而分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砰”的一声响,一大蓬水珠在屋顶突地溅射开来,随着这一声响,两个人闷哼一声,同时从屋顶翻滚下来。

两人落地,俱都狼狈不堪。吴明以剑拄地,剧烈喘息不已。他左右肩膀各中了一刀,胸口衣服也裂开了,被一刀割裂了老大一块口子,也不知伤到皮肉没有。鲜血几乎打湿了他半边身子,然后裹着雨水,顺着赤宵一路流淌,赤宵周遭也带着了点点淡红色。雨下得仍大,不一会儿这点淡红就被冲得干干净净。但他眼睛却亮得吓人,一双眸子战意熊熊,看着十米开外的武公。武公的左手被刺了一剑,面颊上也被赤宵擦了一下,虽看起来没吴明严重,但他看着剧烈喘息的吴明,眼中却有惧意露出:“吴明小儿,你如此拼命,值得么?”

他一向胸有成竹,似乎天塌下来也处变不惊,此时也有些慌了,实不知那里犯了这家伙太岁,以至于如此拼命。

此次政变,他嘴里虽说着五成机会,其实早就把各种可能计划得一丝不漏,文公被他偷袭至死后,更觉得此次已然事成。

那料到跳出个吴明。此次政变,吴明作为局外人,多半会两不相帮。就算这小子参与进来,他也觉得以自己之力,定能对付,那料到这小子不但参与进来,还晋升到了九段,更恼火的事,还如此拼命。对于武术公来说,如今再和吴明拼命就是多此一举,眼见吴明停手,不免大声诘问。

吴明道:“公爷要不拼命却也容易,放在下进去,把艾丝特公主从皇城内安稳的迎出来。”

艾丝特竟然也在皇城内?尽管知道了吴明拼命的根源,可武公仍是左右为难。艾丝特失了圣女称号后,其价值已打了老大一个折扣。可他毕竟答应过儿子,把艾丝特抢过来。他一生纵横无忌,却单单对这个儿子宠溺得紧,答应过儿子的事,却鲜少食言。其次就是,吴明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他毕竟是个九段高手,万一放进皇城大砍一番,坏了己方好事,那可大为不妙,心下沉吟,面色不免犹豫起来。吴明那有时间和他多耗,冷笑一声,双腿猛一发力,连人带剑再次冲上。赤宵一长,手中金光暴涨,又把武公圈了进去。

武公虽九段高手,但却很少和平级高手拼命,年纪大了,更是养尊处优,早把少年时的英气消磨殆尽。见吴明红着眼睛又要来,他吓了一跳,气势一软,他手中弯刀本来针锋相对,不落下风,如今气势一弱,却只剩下了招架之功。吴明一剑刺向他胸口,他提刀一挡,脚下退了一步;吴明收剑,一剑斜劈向他左肩,他挥刀一挡,又退了一步;吴明踏前一步,大喝一声,一剑撩向他面门,他大吃一惊,猛一仰头,剑尖几乎擦着他面门而过,这下连退了好几大步。吴明状若跗骨之蛆,赤宵更是如影随形,一人一剑又冲了上来。武公一退再退,身子猛的撞在一堵墙上,已是退无可退。他一惊之下,手中刀法更乱,只觉吴明的剑势一剑连着一剑,已是莫可抵挡。

风声,雨声,和着厮杀声,声声入耳。街道两旁,两边人马已杀得难解难分。龙侯对上了狼候,蛟侯对上了马侯。四人同殿称臣,彼此斗了几十年,早已是熟得不能再熟,甚至连对方的兵器长短,有那些压箱底功夫,都摸得一清二楚。几人段位又差不多少,正斗了个旗鼓相当,一时间那能分个胜负。菲力斯却被虎候撵得上蹿下跳,只剩下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看来败亡只是时间问题了。这时武公一个懒驴打滚,又闪开了吴明要命一剑,他已是气急败坏,趴在地上大声道:“末底,你小子做什么,别管菲力斯了,快来帮我杀了吴明。”

吴明吓了一跳,他虽压着武公打,看着风光,却早已成了强弩之末,要没赤宵补充真气,那能如此狂野。可他失血过多,脑子已然有些发昏。如果末底真跑过来帮忙,那可真只有死路一条。

吴明与武公间的战斗,可说关系到此次行动的成败,一听武公如此说,就算沉默寡言的蛟侯也急了,大声道:“菲力斯,缠住末底,别让他有机会……”

他话才说了半截,就听菲力斯闷哼一声,被虎侯一掌拍在肩头,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嘴里更是喷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摔落在地,躺在雨水中半晌爬不起来。击倒了菲力斯,末底转过头来,朝吴明这边大步走来。此时吴明的剑连绵不绝,如当头的雨水一般,把武公罩在剑下。武公左支右绌,已是岌岌可危。眼见末底转身走来,他不由一怔。

这末底眼睛很亮,在漆黑的夜幕中,也是亮闪闪的直如宝石。吴明吃惊的不是他眼睛,而是他面部除了眼睛,其他部位和黑夜几乎等同。这家伙竟然是个黑人!

这家伙被称为黑虎侯,原来因为其肤色。

末底走到距他们五尺许的地方,忽然竖起长剑,道:“无脚筋……饿也很剖腹泥……蛋……泥鹅的对……制油桫椤泥……”(吴将军,我也很佩服你,但你我敌对,只有杀了你。)

吴明看他站在那里,嘴里说着不伦不类的汉语,那里还笑得出来,几乎吓得要晕过去,心中暗道:“完了完了,没想到要死到个黑人手里。”

他这般胡思乱想,分了分心,武公看准机会,手中的刀已舞了个花,趁势反击。他腾空而起,一刀自上而下,便如闪电下击,吴明横剑一挡,“啪”的一声,人也退了一大步,一屁股坐在墙根。在眼角的余光中,就见末底正提剑高速冲来。武公狞笑道:“以二对一,看你小子还猖狂,给我去死吧。”手中弯刀划了个弧,一刀朝吴明脑袋削去。

吴明咬了咬牙,正准备先挡住这雷霆一刀再说。就听得武公“咕隆”一声,整个人如同定住了一般,他的胸口,一把剑尖已透体而出。

吴明的赤宵举在半空,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武公死了,末底竟杀了武公。饶是他见过无数次风浪,此时也震惊得说不话来。

武公缓缓的、慢慢的、艰难的、一步一顿的转过身,盯住末底道:“你……为什么……”

末底也盯着他,用他特有的汉语艰难道:“对不起……泥……给不了……我家族……自由和地位……”

他的汉话并不好,这次说得更慢,反而吐字清晰了些。一听他如此说,武公似乎听到什么可笑的笑话一般,气得怒吼一声,伸手拔出胸口的剑,他不拔还好,一拔之下,血登时喷涌而出,人一下摔倒在地,立时毙命。

交战双方不由而同停下了手,这等变故,别说吴明目瞪口呆,就算众人也不能接受。但只顿了一顿,马侯已反应过来,他劈手夺过一匹战马,然后飞身上马,猛的一夹马身,那马吃痛,顿时冲过人群,一头朝黑暗中扎去,远远的,就听见马侯的声音遥遥而来:“狼侯,大势已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倒不是因为马侯有多义气,而是此一逃跑,二皇子必将事败。文公一系势力获胜,肯定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喊上狼侯一起跑路,至少可以减少自己压力。这等动动嘴皮子就能达到的效果,他均合见还是不会拒绝的。

狼侯却如傻了一般,用剑指着虎侯,气得声音都有些打颤:“末底,你,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亏公爷待你那么好,不但让你脱离奴籍,还教你功夫,你还是人么?”他的声音本就沙哑,带着哭音喊出来,更如和虎候有万世血仇一般。

他不说话还好,这下反而提醒了龙侯,两人本是生死对决,相距不过两米,此时那还客气。龙侯手中弯刀一展,一刀朝他肩膀砍去。正一刀正中狼侯左肩,登时血流如注。可他恍如不觉,兀自大骂不休。龙侯顺势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看着已有些失常的狼侯,皱了皱眉道:“捆了。”

几个士兵得到命令,顿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狼侯捆了个结实,见他仍是骂个不停,只得用块布把他嘴塞住了,这才消停下来。

一见诸事安定,吴明连忙招来了南望,翻身上了马,大声道:“快走。”眼见皇宫内喊杀声已逐渐稀落,他已是急得不行。

此时雨已渐小,凯旋门下却是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尸体,间或夹杂着低低的**。胜利一方正在快速打扫战场,遇见伤了能活的拉起来,遇见伤重不治的补一刀。至于失败一方,早已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他们丢了兵器,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等候发落。吴明的亲卫队还好点,减员并不是很严重。浪蛟营几乎损失过半,先前被埋伏,浪蛟营就吃了个大亏。第二次冲锋,因为他们是骑兵,所以冲得也快,损失更是惨重,现在能够继续战斗的,恐已不足一百。

听吴明催得急。龙侯的目光从虎侯身上收回来,再看了呆在一旁的三皇子一眼,眼中却有一丝犹豫。虎侯临阵反水杀了武公,按道理算己方的人,可到现在他都有些莫名其妙,实不知这黑佬到底怎么想的,要他跟过去,实在有些不放心。而城内正上演二子争嫡,虽说三皇子应该不具威胁,但就这么跟过去,总归有些不好。

正自踌躇,三皇子却突的送来了台阶,道:“米特拉伯伯,你和更日明叔叔带着能战的蛟营兄弟快去救援大哥,我和虎候配合东汉的兄弟们打扫战场,完事马上跟来。”

兵贵神速,要想尽快救援大皇子,自然以蛟营的骑兵为好。龙侯虽对三皇子客气,但都是基于一种子侄般疼爱,以及对皇家的基本礼仪而已。听三皇子如此说,他不由一怔,心道:“这小子怎么突地开了窍,怕是蒙的吧。”

想归想,嘴上却大声道:“就依三殿下所言,蛟侯和我带剩下的兄弟们前去策应大殿下,你们随后赶来。”

人群发出一阵轰喏,早有士兵为他牵来了马,等他上了坐骑抬头一望,就见吴明早已纵马如飞,冲出十几丈远,眼见就要隐没于黑暗中。

“大家随我冲!”他一夹马腹,也循着皇城大道追了下去。

凯旋门之变4 第二十三节

雨已经停了,月光在云缝中露出一线亮光,更像片刀。

吴明催马疾行,一路沿着皇城大道狂奔而去。路上,仍有陆续战斗发生,但大多是那些士兵在追赶太监宫女。他一边催马奔驰,心中默默地祈祷:“小艾,愿上天保佑你没事。”

两人的感情,可说一直是艾丝特主动,吴明一直理所当然的被动接受着。眼见那个精灵般的金发女子可能要永远离开自己时,他却突然发现,早已习惯了她偶尔的任性,甜糯的声音,银铃般的笑。迎面风吹如刀,胸口痛得也似刀割,吴明的视线模糊了起来,恍惚中,艾丝特在远方挥舞着拳头,娇憨的道:“这可是你说的哦,你可得一直陪着我,对我好点。”

越往后走,喊杀声却又渐渐清晰起来,吴明拉住了马,正待听声辨位。龙侯蛟侯领着几十骑从后面冲上,纷纷带住了马。龙侯道:“厮杀声是从飞霜殿传来的,随我来。”

飞霜殿是皇帝寝宫,龙侯虽不常至,但方位还是知道的。吴明只觉眼前一花,叫道:“快!快!”又加了一鞭。南望脚程甚快,龙侯虽然先他而行,但在他急追之下,没过多久就被超了,吴明一马当先,疾驰而去。

越近飞霜殿,地上的尸体越多,甚至还能见到倒毙的大象,可见战斗之烈。他循声冲到飞霜殿门口,就听里面还有金铁相击之声。门口站着几个守门的,一见吴明冲到,有个头领摸样的喝道:“什么人?”

这几人虽满身血污,但明显不是禁军服饰。吴明也不罗嗦,一拎缰绳,南望一声长嘶,闷头就朝里冲。那几个人却也不弱,其中两人当中一战,封住了门户,长枪一直对外,就等吴明冲来。另外两人却一摆长枪,一左一右夹击过来。吴明气贯赤宵,金色光华一闪而没,拦路两人仰天便倒。左右两人虽也上过战场,但那见过东方剑气,顿时怔了怔,暗道:“这是什么妖法?”

也就这么一顿,吴明已连人带马冲了进去。两侯随后赶来,拔刀便砍。这两人一见双侯赶来,吓得手都软了,但这样死得更快,只挡了两下,双双做了刀下之鬼。

冲进大殿,吴明狂喝道:“腓力德在那,快快出来受死!”

一大群重骑兵紧随其后,从大门狂涌而入,龙侯喝道:“逆贼温非而特已然授首,降者不杀,顽抗罪加一等。”

他喊得很响,里面尸横遍地,虽还有零星战斗,但大多不是禁军服饰,显然二皇子一派占着上风。听龙侯如此喊,这些人只骚乱了下,但马上有个头领摸样的士兵叫道:“快,拦住他们。”当下就有不少人转身攻了过来。

这些人都是二皇子的家兵,和二皇子可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武公之死听起来吓人,但还远没到让他们六神无主的地步。但吴明双侯都是高段武者,他们人虽勇猛,哪里抵挡得住?一群人登时撕开一条血路,旋风般冲近大殿。

飞霜殿和询政殿格局差不太多,都是一顶穹形建筑为主,四周有高墙相阻。大概皇帝怕死,所以才建这么一堵高墙稍做防范。可想法虽好,效果却是小得可怜,但若有事,那能起到防卫的效果,聊以自~慰罢了。大门进去是一个广场,吴明率领众人一路猛冲。远远就见一大群人围在大殿门口战个不休,等冲得近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飞霜殿很大,连带着门也不窄,两扇门宽近五米。此时大门早被撞开,但门口却横躺着一具大象尸体,把整个门塞了个大半。其下死尸成山,血流成河,艾丝特和大皇子两人正领着几个禁军跳在象尸垒成的阵地上做最后的挣扎。但敌人甚多,他们虽力战不退,寡不敌众,已是岌岌可危。

老远,就听到艾丝特声竭力嘶的哭喊:“二哥,求你退兵好吗?求求你了,饶了大哥一命……”她哭得甚是凄惨,可二皇子恍若不闻,带着一大群兵丁把整个大门团团围住,手中剑光闪闪,招招不离大皇子要害。

还好,小艾没事!吴明心下一安,喝道:“冲过去。”二皇子也发现了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马上厉声道:“拦住他们。”得他命令,四周士兵顿时一哄而上。

他们骑兵本就不多,刚才一顿猛冲,又损失了几十人,现在就剩下二十人左右。等吴明拔马冲到大殿门口时,除了双侯仍在死死护住他左右外,身后就仅寥寥几骑,其余众人,已被身后汹涌的人潮卷了进去。

吴明举剑撩倒两个敌人,在马背上纵身一跃,人已上了象尸,高声道:“小艾,你没事吧。”伸手就要去拉她。

艾丝特满身血污,手中持着一把不知从那里抢来的长剑,剑上早已沾满了鲜血。她的发结也被打散了,披头散发早没了平日的雍容。听得吴明叫她,停下来看了吴明一眼,勉强笑道:“阿明哥,你终于来了……”

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刚才几人本凭着最后一口气支撑着,一见吴明来了,难免有所松懈,尤其是艾丝特停手后,原本风雨不透的防守更是漏洞百出。

先出事的是大皇子。

大皇子最多只算粗通武艺,值此危急之际,竟也有胆冲锋在前,倒令吴明增加了不少好感。只是他目标太大,大部分攻击都奔他而去,就算有周围几个亲兵舍命保护,仍是左支右绌。好在有艾丝特不时接应,这才得以保全。

二皇子本已绝望,一见竟出现这等漏洞,那还顾得其他,照着大皇子挺剑便刺。他剑本就以疾快出名,此时全力施展,更是迅若闪电。大皇子只觉眼前一花,接着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艰难的把目光从剑尖上移开,抬头瞪着二皇子,痛苦的叫道:“你……”刚吐出一个音,二皇子猛一拔剑,血从他胸口猛的冲出,大皇子仰天而倒,登时毙命。

三个兄弟当中,二皇子常年领兵在外,三皇子少不更事。大皇子因为政务和宗教方面的事,和艾丝特交集最多,两人的感情也是最好。也正因为如此,这次宫廷事变,她才义无反顾的站在大皇子一边。一见大皇子被杀,她惨叫一声:“大哥。”伸出手去,就要去扶大皇子。

一见偷袭得手,二皇子更是大喜。顺势冲上,手中长剑带起一片厉啸,朝艾丝特一剑刺去。

他杀红了眼么?

这等变故实在太快,快得连吴明都反应不过来。眼见二皇子连艾丝特都不放过,他已吓得心胆俱裂。赤宵势如蛟龙,反手撩向二皇子长剑,左手潜劲暗吐,一掌朝二皇子左肩按去。只听“啪”的一声,赤宵正好撞在二皇子剑上,对方剑头一歪,已朝一旁飘去。这时他左手也按在二皇子肩上,对方“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吴明不由一怔,这家伙不躲么?

二皇子练的快剑,其身法也是极好。吴明左掌只是虚招,目的只是为了逼退二皇子,他若成心想躲,这一掌无论如何也不能建功。

念头才起,二皇子已顺势一拉艾丝特,身子一转,人已闪到三尺开外,他把手中长剑往艾丝特脖子上一架,厉喝道:“住手。”

他功夫本就不弱,这一下贯注全身真气喊出来,更是声震屋瓦。交战双方大部分都是他的人,听得他喊,自然立马退后,将几人团团包围起来。敌人一退,幸存的几个禁军只剩下喘气的分,那还有余力发动攻击。原本杀得天昏地暗的战场,瞬间安静下来。

二皇子劫持住艾丝特,看着吴明,再往后退了两步,突地厉喝道:“吴督一身武艺已臻化境,但小王的快剑也是一绝,还望你别轻举妄动。”

现在那里还敢乱动?诚如二皇子所言,艾丝特性命操于其手,吴明就算对自己的身手再具自信,也不敢心存侥幸。他心头苦笑之余,也有了丝丝钦佩。在这种情况下,二皇子仍能临危不乱,一把掐住自己死穴,其心智实与他快剑一般出类拔萃,大皇子败在他手里,着实不冤。

眼见吴明一动不动,显然已是投鼠忌器,二皇子这才松了口气,看着龙蛟二侯猛地喝道:“温非而特老贼利欲熏心,秘密潜伏皇宫暗杀先皇,以逞其不轨之心。可怜先皇仁厚,猝不及防之下,竟为其所乘。蛟龙二侯闻讯而动,苦战多时,终于使温贼得以授首,小王感念两位恩德,欲以两公之位待之,两位卿家以为然否?”

波斯皇帝竟然死了?吴明心头一惊之余,竟也有些侥幸。没了老皇帝作怪,他和艾丝特之间的情事,再无任何阻挠。

眼见二皇子说得慷慨激昂,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恐怕真会信他说的是真话。二侯对望了一眼,似乎都有些犹豫,这时二皇子又道:“两位侯爷,大哥与文公俱遭温贼毒手,希望两位为天下苍生计,与本王同心协力,共创盛世。”

波斯政教之间,区别并不如何明显。皇族薛西斯统治波斯多年,其统治早已深入人心,并且也得到了度神教认可。大皇子他们这一系的中坚人物。两人一死,双侯自然没了效忠对象。两人再怎么闹腾,总不可能自己当皇帝,就只有选择一个人重新效忠,而现在看来,这个人则非二皇子莫属。这话看似满嘴胡言,却真正把握住了双侯的命脉。眼见二皇子说得情真意切,吴明心头却起了一层寒意。文公变脸之术,他下午已然领教,本以为堪称一绝,可和二皇子比起来,几乎不值一哂。

凯旋门之变5 第二十四节

看着他一番做作,龙侯突的大声道:“二殿下领导有方,才让判贼得以伏诛,老臣心甚慰之,愿听二殿下调遣。”他这么说,已是答应二皇子招揽了。

蛟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他一向唯龙候马首是瞻,想了想,终究什么都没说,继续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二皇子赞道:“伯父如此高义,实乃肱骨之臣,能得如此国丈,小王幸甚。”

他本就对龙侯之女甚是爱慕,以前龙侯百般阻挠,视两人间的情事为洪水猛兽,如今旧事重提,龙候除了乖乖应是,已无他法可想。安抚好龙候,二皇子脸上大见神采,他转过头看着吴明笑道:“吴督,本王如此处理,你还满意否?”他被吴明拍了一掌,满脸血污,此时除了脸色稍白外,那里还有半分颓势。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艾丝特性命更是操于其手,吴明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看着二皇子踌躇满志的脸,吴明虽然满肚皮不爽,却也无可奈何。正准备答应下来,艾丝特突道:“阿明哥。别答应他啊,别答应他。你这个弑兄弑父的混蛋,放开我,呜呜呜……。”

二皇子身手虽高,但若和艾丝特公平一决,以他五段之资,可说殊无胜算。可艾丝特久战脱力,加之亲眼看着父兄惨死,心智更失,那里还能反抗。她挣扎了几下,只觉全身虚脱无力,二皇子右手更如一道铁箍环在脖子上,纹丝不动,不由绝望的哭了起来。

眼见艾丝特挣扎不休,雪腻的颈项更被划拉出一道鲜艳的血痕,吴明心头一疼,一展赤宵大喝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在下虽不是匹夫,但若逼得急了,自认还有几分匹夫之力,二殿下莫太过分。”

艾丝特骂得再难听,二皇子都可无视。但吴明九段高手,其威胁自不可能等闲视之。他不由解释道:“大皇兄对我早有杀心,三番五次向父皇进言削我兵权,难道本王还不能反抗不曾?至于父皇,他毕竟是生我养我之人,我腓力德还没下作到弑父的地步。本王是闻得父皇病危,为了阻止大皇兄矫诏陷害,才临时起兵的。否则等我再准备几天,那会如此仓促?”

他现在掌握全盘主动,自然没必要撒谎,此言十之八~九为真。

吴明脑中似有一道电光闪过,皇帝不是二皇子杀的?他也是听闻皇帝病重才临时起兵的?难道也是三皇子通知他的?他张了张嘴正待询问,这时候,有个人在院门口高声道:“皇姐说得甚是在理,腓力德弑兄弑父,实与禽兽无异。”

随着这一声喊,三皇子在菲力斯和虎候两人的拱卫下,从院落大门闪了进来。无数士兵紧随其后,在其身后鱼贯而入,只过一小会,他们已把整个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二皇子虽然攻下了飞霜殿,但自身也是伤亡惨重。留在飞霜殿里的,最多还两百多号人,且还有部分人身上带伤。一见这么多人突然涌进来,这些残兵连连退后,不一会儿已退到门口,把二皇子护在当中。

形势逆转,这些残兵满脸血污,加之甫经大战,早已身心俱疲,更无甚军容可言,说是和三皇子对峙,那也太过抬举他们,看起来更与负隅顽抗没甚区别。

二皇子还有些回不过味,喃喃道:“三弟,你怎么来了?”

三皇子看着他,戟指骂道:“谁是你三弟了,你个忘恩负义,数典忘祖的混蛋,连父皇都要杀。来人啊,全部拿下,一个不留。”他现在威风凛凛,神气得简直不可一世,那还有半点肥痴形象。

他话声一落,虎侯和菲力斯异口同声应道:“是。”更如事先排练好一般,同时上前一步,马上就要动手。一直不曾做声的蛟侯大声道:“菲力斯,竟敢对二殿下如此无礼,你小子反了么?”

菲力斯冷笑道:“众目睽睽之下,二皇子弑兄弑父。这种丧心病狂的小人,那当得我菲力斯效忠。亏得三殿下及时发现,挽狂澜于即倒,这个小人才没能得逞。”说到这里,他更是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大人,你和龙候是我水军的楷模,没想到也与这个小人同流合污,末将甚是心痛。”

答应投靠二皇子的,是龙侯,可那也是在众人觉得大局砥定下的无奈之举。但蛟侯与龙侯乃生死弟兄,是海上几十年打出来的交情。文侯的意见就相当于他的意见,菲力斯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他一向讷言,此时胀得面皮通红,却不知如何解释为好。

二皇子的脸一下变得雪白,他突的叹道:“三弟,你好厉害。”

三皇子肥厚的嘴角勾起一纹笑意,并不说话。二皇子接着道:“这么多年来,我这当哥哥的,竟把你忽略了。”他苦笑一声,继续道:“我想所有人都把你忽略了吧,谁能想到,整天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三皇子竟是如此心机的人物。下午你来通知我父皇病危时,我还为你义气感动,决定事成之后好好待你。现在想来,这根本是你的驱虎吞狼之计。”

他一指虎侯:“我没猜错的话,武公之死定与你难脱关系。亏我们还以为你语言不协,只有天真无邪的三皇子和你谈得来。”他又指向菲力斯:“你每次回来和三皇子花天酒地,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年少轻狂,那知却暗藏杀机,全被骗了,全被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大笑,一边把艾丝特缓缓松开,右手剑又重新举了起来。艾丝特则是四目瞪口呆,显然也没从这等变故反应过来。吴明只道二皇子要杀人泄愤,骇得亡魂皆冒,大声道:“小艾,小心……”

二皇子眼中却闪过一丝嘲弄,道:“吴督,你也看得我忒小了。”

吴明茫然。二皇子索性把艾丝特向吴明一推,整个人持剑长身而立,猛的大声道:“娜儿,我已经尽力了,请原谅我,对不起……”他一边喊着,转过头朝吴明笑了笑,把手中长剑朝胸口一扎,人立时萎倒在地。

雨早已停了下来,月亮终于穿过厚厚的云层,探出了半边脸,借着微弱的月光。就见那长剑从他胸口穿过,血已如泉水一般,汩汩而流,染满他整个右手,如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蚯蚓。艾丝特转身,发疯似的抱住他:“二哥我不怪你,你醒醒了,二哥你不要啊……”

她本以为恨死了二皇子,可当得知父皇不是死于其手时,气已消了大半。如今见到二哥也如大哥一样惨死,那还顾得怄气。二皇子看着她,勉强笑了笑:“愿你和吴督……,对不起……小妹……对不起……”话还没说完,一股鲜血从他嘴角猛地涌出,脑袋一歪,登时气绝,他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朝南面望去。

二皇子一死,三皇子似乎松了口气,对龙侯笑眯眯的道:“米特拉伯伯,现在大哥,二哥火并致死,已是别无选择,你看看能不能正视下小侄我呢。”他和龙侯一向要好,平时这样喊,只是让人倍觉亲切,但此情此景,却等同于嘲讽了。

龙侯没有二皇子和文公那等厚脸皮,此等情况下,要他把效忠之言马上再说一遍,却有些受不了。他脸上阴晴不定,显然正在天人交战。三皇子突的叹了口气:“唉,其实我也很想伯伯和我相安无事的,可若不是二哥把你杀了,娜儿那能对我死心塌地。”他一指菲力斯:“再说了,菲力斯将军对海军主帅,龙侯之位垂涎得紧呢,让我好生为难。”

他嘴上说着好生为难,身后的那些士兵却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劲弩。月色下,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手中的箭头更闪着黑黝黝的光,一看之下,更让人头皮发麻。

这些人都是菲力斯带来的水军战士,看起来虽然没海天双子营那么霸道,但海上作战,大部分都是远程打击。接舷战,跳帮战听起来很是威猛,但一般都是拼命时用的,真正用到的时候却不多。所以这些人的射术,却比一般士兵要强太多。

吴明叫道:“小心。”伸手就去拉艾丝特。

他身经百战,又是天下少有的高手,眼力可说天下少有。眼见这些士兵举箭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森严,就知道不是乌合之众,真要兜头射来,就算是他也抵挡不住。手刚抓住艾丝特右臂时,敌人的第一轮箭雨到了。

一大片箭雨扑天盖地,黑压压的朝众人直扑过来,吴明拉住艾丝特右手猛一用力,三支长箭已插入她所呆之处,他赤宵一展,打落两支飞来的箭矢,轻巧一跃,人已跳上了象尸,再拉着艾丝特顺势一滚,两人已到了飞霜殿内部。

他虽然应得轻巧,但二皇子的残部却遭了殃,只听得“噗嗤”声不绝于耳,间或搀杂着阵阵惨叫,听着让人毛骨悚然,不一会儿惨叫声渐小,显然外面那些残兵已是死伤殆尽。这时候,龙侯挤到他身边,轻声道:“吴总督,怎么办?”

前面有人挡箭,他和蛟侯身手又好,敌人箭势虽猛,却不大可能真能射中他们。只是他虽无恙,声音中却有种一败涂地的颓伤,吴明趴在大象尸体下,听外面“噗嗤”之声不绝余耳。吴明心下也是急个半死,可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道:“先看看吧。”虽然面临绝境,但吴明可不想像二皇子一样自裁。再说了,艾丝特还在旁边呢,就算死也要把她送出去。

敌人弓箭防佛不要钱一般,仍是下个不停,把三人压得抬不起头,三皇子得意洋洋的道:“米特拉伯伯,吴总督,看你我相识一场,你们还是乖乖就擒。我弓箭多的是,你们没机会的。再不出来,我可直接用火油对付了。”

这话一说,吴明心头顿时一沉,他就是打的等敌人箭雨稍歇再冲的主意。

外面,依稀有喊杀声传来,箭雨似乎都顿了一顿,紧接着三皇子喝道:“什么事?”有个人大概跑过来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殿下,大事不好,几百个东汉贼兵杀过来了。”

凯旋门之变6 第二十五节

真的来了!吴明精神为之一振,他等这么久,就是等**等人带人杀来。**人虽死板,但忠诚绝对无话可说,只要知道吴明还在皇宫,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带兵杀过来的。三皇子几乎追着众人后脚赶到此地,肯定没来得及收拾**等人。而这三百多亲卫,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更是如鱼得水。

三皇子怒道:“就三百来人,有什么好慌的……”他话还没说完,喊杀声陡然响了起来,似已有人杀到了院内。吴明趴在下面,自然不清楚外面情况,不由怔了一怔:“**这小子这次怎么这么快?”不过情势紧急,已容不得他犹豫,他一拉艾丝特,对两侯道:“冲。”

随着喝声,他身子一长,人已站了起来,纵身上了象尸,一见院内的情况,不由又是一呆。院子里,几十个戴着头套的黑衣人正和三皇子的兵丁战在一起,这些黑衣人手持长枪,功夫却好得一塌糊涂,三皇子这边人虽不少,但仍被他们撕开了一条血路。

虽然不知道这些黑衣人到底是谁,但此等机会,错过就再没了,吴明喝道:“一起走。”一拉艾丝特,四个人如狼似虎,直接朝混乱的人群中冲去。三皇子大叫道:“拦住他们。”大概为了在新主子面前挣表现,菲力斯和虎侯舍了黑衣人,纷纷朝四人冲来,当然,两人还裹挟着黑压压的敌兵。

三皇子早控制了部分禁军将领。大皇子在时,这些禁军是友军,大皇子身亡,他们就站到了三皇子一边,此时已是敌非友。不少禁军从门口仍是不断涌来,越来越多,杀不胜杀,吴明一步一杀人,还要保护艾丝特,更是走得极慢。雪上加霜的是,菲力斯和虎侯也到了。

硬拼的话,两人齐上,对上吴明估计都不一定够看,但问题是附近全是人,两人在人群里抽冷子下手,这效果就大不一样了。吴明只顶了一小会,就开始险象环生。这时他刚搁开了虎侯右边一剑,闪开了菲力斯左边一枪,一个士兵见有机可乘,大吼着直抢中宫,一刀朝吴明劈来。刀在空中高高举起,人却定住了,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那匕首正是艾丝特惯用的飞刀,她低声道:“阿明哥,咱们一起冲。”

吴明大喜过望,艾丝特在关键的时刻竟然清醒过来了。有她加入,又有两侯护住后路,四人抱成一团,已渐渐冲至院门口。

远方,**焦急的声音隐约传来:“督座,你在那里?”夹杂在一片喊杀声中尤其刺耳。吴明听得心头一振,感觉手上赤宵似也轻快了几分。但到了门口,敌人的阻拦也大得多。双方正僵持着,两旁的黑衣人纷纷围过来帮忙。其中一人尤其厉害,长枪为棍,一扫就是一片,三个黑衣人冲到门口,也是一阵乱砸。敌人一阵人仰马翻,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已现出一道缺口,吴明一带艾丝特,人已闪出了飞霜殿院门。他俩一闪出,身后两侯就被孤立起来,压力陡增。蛟侯前脚刚闪出大门,回首就见虎侯一剑刺向龙侯,龙候只得去挡。但只阻了这么一阻,无数敌兵蜂拥而上,已把他卷了进去。蛟侯大叫道:“大哥。”就要返身去救,可身子刚要有所动作,就被吴明一把拉住了:“别罗嗦了,快走,再不走都走不了了。”

在那群黑衣人带领下,三人一边抵抗着身后敌兵的冷箭,一边连滚带爬的冲到了大道上,大道上虽也有不少敌兵,但远没飞霜殿密集,那挡得住如狼似虎的众人。三人一路砍砍杀杀,又冲出老大一段距离。

远方,**仍在焦急喊着,但明显近了许多。一众人循声冲杀了一会,没过多久就汇合了**,一见到他,吴明有些气急败坏的道:“怎么拖到现在才到?”

**大是委屈,闷声道:“也不知道这些波斯佬怎么的,不管是谁见到我们都要拼死阻拦。我们又没坐骑,这一路杀过来,反而伤了好多兄弟。”

吴明脑子一转,顿时明白过来。皇宫内乱兵四起,估计除了几个当事人,大部分人都没明白怎么回事,不管是禁军还是二皇子一派,抑或是三皇子的人,见了**等人的东方人面孔,肯定认为是他们在做乱,自然优先拦下再说,**能带人冲到这里,实属万幸。可看着还剩一百多人的队伍,他又是一阵气苦,刚刚升起的那点侥幸心思早已不翼而飞。

这时有个黑衣人转过身:“吴督,现在不走,更待何时?”这声音很是熟悉,竟是苦水。

这些黑衣人竟是度神庙棍僧?不过这也难怪,现在除了度神庙,恐怕没那股势力愿意帮他们了。吴明道:“走,往那里走?”

毫无疑问,经过今晚事变,波斯掌权的就是三皇子。除非度神庙与波斯皇家撕破脸,不顾一切的去保他,否则以吴明这么点兵力,肯定难逃三皇子铺天盖地的追杀,更别说横渡里尔沙海了。可苦水等人蒙面来救,虽说有些掩耳盗铃之嫌,却已很好说明,度神庙不想为他和波斯皇家闹翻。

正有些为难,蛟侯突在一旁沉声道:“圣戈里雷号是文公旗舰,全船上下的水兵都是经我和大哥精挑细选的,忠诚上面绝对没问题。三殿下现在肯定还没来得及控制该船,我们要离开格汗,只能走海路。”

“好,事不宜迟,我们就去圣戈里雷号,从海路离开格汗。”

吴明也知现在迟疑不得,当下想也不想,立即拍板下来。一伙人气势汹汹,直接朝凯旋门杀去。现在皇宫内到处都是士兵在互相乱砍,禁军开始还只杀外来人员,可随着三皇子控制的禁军将领反水,他们连自己人都不相信了,只要遇见不认识的,就是一通乱砍,如此一来,整个皇城场面更乱。这么混乱的场面,谁还能阻拦他们这群人,不一小会就冲到了凯旋门口。

凯旋门下,尸体早被收敛,但仍有许多团触目惊心的红色,显示出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攻防战。远远的,就见凯旋门那高高的牌坊下停着一辆马车,十几个黑衣人护在旁边,每个黑衣人还牵手好几匹战马,这些战马在夜色中不时打着响鼻,好似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等走近马车,祝玉清从里面探出头,一见到吴明,顿时松了口气:“谢天谢地,阿明你没事。”

吴明也长出了口气:“你们怎么在这里?”

祝玉清扫了一圈附近的黑衣人:“是苦水师傅安排的。”

队伍一停下来,艾丝特就抓住苦水的手,哭得一塌糊涂:“苦水,父皇死了,大哥,二哥也死了。师傅怎么不早点叫你来,这样他们就可以不死了,呜呜……”

苦水被她摇得全身乱晃:“公主,万事皆有因果,他们心魔为因,今日之事为果。师尊能救初一,也难防十五。何必妄求……”

凯旋门下,两股黑衣人已然合在一起,却法度森严,丝毫不乱,显然他们都是神庙棍僧。

吴明看着这一切,心头大为感慨,这场乱局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可度神庙这次救援行动,却是有条不紊,显然早已有备。眼见艾丝特仍对苦水纠缠不休,吴明走过去道:“小艾,该走了……”

艾丝特甩开苦水,气道:“好,咱们走!我讨厌你们这些和尚,讨厌这个皇宫,讨厌神庙,讨厌格汗。你们都是些两面三刀的伪君子……”她转过身,头如同拨浪鼓一般摇了起来,大喊道:“我讨厌你们……”一边喊着,一边爬到马车上,叫道:“祝姐姐……”只叫了一声,就如同一个受到委屈的孩子一般,依偎在祝玉清肩头上大哭起来。

眼见吴明还要来劝,祝玉清道:“别磨蹭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她看了怀里的艾丝特一眼,叹了口气道:“让艾丝特妹妹哭会吧,这样她或许会好些。”说完拉下了车帘。里面,艾丝特的抽泣声仍是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祝玉清的轻声安慰。

吴明转过头看着苦水,尴尬的道:“小艾太激动了,已有些语无伦次。还望大师不要介怀。”

苦水双手合什,头垂得更低了:“公主说得没错,其实师傅对皇宫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可我们也不能有所行动,一旦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怕会引发更大的乱子……”

看着苦水满是痛苦的脸,吴明心下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是无奈的,现在看来,三皇子虽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他装疯卖傻这么多年,肯定也有更多的无奈和心酸。就连高高在上的枯木,为了神庙的利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间悲剧发生,对他来说,未尝也不是一种无奈。可再无奈又有什么办法,生活总得继续过下去。

他压下心头纷绪,轻声道:“多谢苦水师傅,神庙援手之德,在下没齿不忘。”这次要没度神庙相助,众人恐怕早就做了三皇子箭下之鬼。

苦水沉默有顷,才道:“吴督千里迢迢,来为师尊续命,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你命丧格汗。”顿了顿,他以低得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吴督,别辜负公主,师尊就这么个要求……”

吴明一愣。苦水不说这话,自己都快忘记他是个有感情的人了。总觉得两师徒满口禅机,让人琢磨不透。现在看来,怕是大有出入。度神庙这次救援行动,也许有报自己恩情的成分在内,但泰半是为了艾丝特。他点了点头,也是轻声道:“苦水师傅放心。”

远方,喊杀声小了起来,看来三皇子已渐渐控制住皇宫局势。吴明不敢多做停留,向苦水抱拳道:“苦水师傅,告辞了。”他顿了顿,接着道:“要是看到小子坐骑,麻烦照顾一二。”

这次跑得太急,突围时敌人实在太多,他也没敢招呼南望助战。但吴明却不大担心南望的安危,以它的神骏,只要是人见到肯定都不舍得杀之。就怕那家伙脾气太烈,怕得吃些苦头。不过现在人都顾不了了,也实在没法可想。

苦水并未应声,立在原地打起了闭口禅。吴明现在也多少摸清楚他脾气,再不多话,喝道:“走。”一众人上了坐骑,朝特里克港飞奔。

那些棍僧大概有十七八个,每个人牵了四到五匹马。他们这一百多人,几乎都是两人一骑,这样做实在太伤马力,不过为了逃命,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格汗到了晚上,维持秩序的就是禁军,皇宫现在乱成一团,禁军也是自顾不暇。普通城民听见皇城方向杀声震天,更是把门封得死死,那还敢多管闲事。一百多人几乎把凯旋大道当成了自家后花院一般,纵马狂奔,走了一程,吴明突的拉住了马,对蛟侯道:“侯爷,去看看美纱娜在不在。”

蛟侯有些惊异的看了吴明一眼。吴明连忙解释:“此乃龙侯生前所托……”蛟侯收起目光,长叹了口气道:“吴督真是个信人。”

龙侯府就在凯旋大道边上,要去接美纱娜,自然不需多少时间。可现在毕竟是逃命阶段,一分一秒对大家来说都关乎生命,吴明在此危难之际,仍能想到他对龙候生前的一个承诺。这让见惯了今日皇宫尔虞我诈的蛟侯,别有一番滋味。

眼见蛟侯这样说,吴明反倒有些不自在。蛟侯反而给他圆场:“大哥毕竟就这么个女儿,生前其实跟我说过这事。我现在就去看看,吴督你等等。”

他说完就朝候府跑去,不一会就带出来个红衫女子,正是美纱娜。美纱娜穿戴得整整齐齐,边走边问:“叔叔,我父亲呢,皇宫到底出什么事了?”皇宫搞这么大响动,估计整个格汗没几个睡得着,大部分人都披挂齐全在家呆着,准备预防万一。美纱娜这样做,反而节省了不少时间。

蛟侯拉着她一路疾奔,边走边道:“先去圣戈里雷号再说。”龙侯已死这事对美纱娜打击肯定很大,他也怕说出来,万一美纱娜像公主一样情绪失控,那可就有些麻烦,所以先把她带到船上再说。

一听要去圣戈里雷号,美纱娜扫了吴明这边一眼,不免迟疑起来:“叔叔你们准备去那里?难道准备和父亲到东汉去?”

蛟侯也不好明说龙侯已死,只能含糊的“嗯”了一声。美纱娜顿时站住了:“叔叔,我不走,二殿下答应过我,过了今晚就向我求婚呢。”

二殿下已不在了,蛟侯心底暗自一叹,可现在实在不想揭穿,只能继续糊涂着:“二殿下和你父亲在一起,皇宫已被三皇子占领了……”

他说的全是实话,但偏偏就给人另一种误导。果然,美纱娜先是疑惑:“竟然是三皇子占领了皇宫?”但马上又欣喜的道:“殿下和父亲在一起?那太好了,我们走吧。”

三皇子占领皇宫,这事虽然有些蹊跷,但对美纱娜来说却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二殿下和父亲在一起,这才是最关键的。她做梦都在想着这两人能和好,如今终于得尝心愿,安能不喜?至于两人为什么和好,她已自动脑补完整了。既然是三皇子占了皇宫,父亲肯定和殿下联手对付三皇子了。

吴明看着笑逐颜开的美纱娜,叹了口气道:“快走吧。”

大概三皇子也猜出那些黑衣人是度神庙棍僧,所以为免冲突,没再派人来追。后面一段路程出奇的顺利,众人纵马如飞,只要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特里克港。

此次事变,双侯几乎把所有兵力都调走了,但圣戈里雷号仍保留了最基本的水手以备不测。蛟候说得没错,上面水手全是他心腹,听说他要起航,这些人立马行动起来,不见丝毫迟疑。

上了船,还没走出多远,美纱娜就从船舱里哭喊着跑了出来,把正在甲板上了望的吴明吓了一大跳。正有些惊疑,蛟侯从里面慌慌张张的冲了出来,解释道:“娜儿,你听我说……”

美纱娜手上拿着一把匕首,横在脖子上,人也退到了船舷边。哭道:“你们都骗我,别过来……”

蛟侯站住了,急得直搓手:“叔叔也是有苦衷的,你,你可别做傻事。”

美纱娜双手在船帮一按,人轻盈地跃上了挡板。大概二皇子给她承诺过什么,她仍穿着那天的舞装,显得姿态美妙之极。可吴明那有心情欣赏,已然吓得变色,正要说些什么。她站在挡板上,大声道:“殿下,娜儿来陪你了。”

她喊着,人向外一跃,像只翩飞的蝴蝶一样向船下扑去。吴明和蛟侯大吃一惊,同时冲了过去,却哪里来得及?

两人扶在船帮上,只能看到她象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一般,落下十几丈高的船头,身上,犹带着一抹冷月的清晖,溅起一大蓬雪白的浪花。

船一路碾过,那蓬浪花瞬间湮没。船越行越快,碾过烟波缥缈的海面,海浪滚动着,轻轻发出声声呼唤,呼唤中几分哀愁,几分苍凉.也似在呜咽。

引风吹火1 第一节

“退朝!”

随着沙普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呼,波斯百官不由面面相觑。都过了两天了,今天皇帝还是尽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大事要事一概以“知道了”三个字敷衍了事。帝国甫经动乱,这样可有些不妙,可看着端坐在上面的波斯皇帝,他们却不敢多言。只得三跪九叩,此起彼伏的道:“臣等给陛下请安!”

喊完了口号,他们恭恭敬敬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缓缓退后。待出了询政殿门口,这才小心翼翼的转过身,然后脚下不停,似慢实快的朝外面疾走。

三皇子。哦,不,现在应该是波斯兴隆大帝了。

“……大日三十一年,二王兴兵为乱,攻入皇城,帝崩。山河失色,肇基欲坠。三王东,素有谦恭之姿,常怀孝悌之心。怒闻先皇崩殂,愤而起兵,清妖氛于宫墙,挽狂澜为即倒……定年号为兴隆……”

三天前,史官在兴隆大帝的密切关注下,战战兢兢的在史书上如是写到。孝悌谦恭的兴隆皇帝在百官的一片恭贺声中,如愿以偿的成为了波斯之主。

“陛下,该走了。”沙普继续提醒。

波斯两公五侯,这都是在政坛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但一夕之间,死的死,逃的逃,仅剩一个拙于口舌的虎侯得以幸免,单凭这一点,就不光是谦恭能够做到的。所以对兴隆大帝的皇威,百官十分凛惧,并不因为他年龄偏小就小看了他。仅这么一小会,大殿里的人都走了个精光,顿时空空荡荡,鸦雀无声了。

小皇帝惬意的躺在宽大的皇座上正在看一本书,此时胖脸上一片满足,半晌摇头晃脑的道:“隔岸红尘忙似火,当轩青嶂冷如冰。烹茶童子休相问,报道门前是衲僧。”他转过头,看着沙普一笑:“你说这些汉人也真有意思,流传下来的诗文细品下来,也是味道十足,往往能衍生许多意境。汉文字真是博大精深,穷其一生怕也难有所成呢。”

沙普在小皇帝很小的时候,就是他玩伴,对小皇帝的许多习性自然清楚。闻言不敢多说,走过来小心的为兴隆大帝捏着肩膀,谄媚的堆着笑:“陛下英明神武,敢常人所不能,本就是天人,还还用穷其一生。”

“是忍常人所不能,叫你平时多读书,偏不信,跟着我还学成个半罐水,真是丢人。”小皇帝嘴上虽说着责怪的话,但眼睛都笑得快成一条缝,显然对这马屁很受用,他眯着眼享受了一回,突道:“这皇座如此宽大,肯定是为我这种心宽体胖,兼且英明神武之人准备的,你看多合身,沙普你说可对?”

整个皇座宽近两米,实与一榻等同,他就是再胖,横向也不可能有如此跨度。哪怕他现在斜躺在上面,说合身也有些牵强,但沙普那敢多说什么,只是道:“是极,是极。这位置本就是先帝为陛下准备的,自然合适得紧。”

“恩,越来越会说话了,一会去内务处领十个金币。”

小皇帝很是高兴,大手一挥,就御口亲封了这笔十金币的赏赐。沙普顿时大喜,十分配合的再次跪倒在地:“谢陛下。”

小皇帝还是皇子时,他只是个小小的侍卫队长。大帝成了波斯之主后,倒没为他开什么特例,仍是个侍卫队长,但身份地位却大不一样。也是,皇帝的亲卫头头和一个落魄王子的亲卫头头那能相提并论。这两天,给沙普送礼的官员多了去了,十金币对沙普来说,早就不放在眼里,但这十金币是皇帝赏的,你敢不放在眼里么?

所以沙普很高兴,装着打心眼里高兴。

两人正在询政殿说着话,这时有个内侍小跑进来,跪在下面道:“启禀陛下,虎侯到了。”

末底到了?对这个肱骨之臣,小皇帝还是很在意的,连忙道:“宣他进来。”

那内侍应了声,然后缓缓退了下去。不过一会儿,末底捧着一大叠书牒类东西从外面走了进来,进了大殿,纳头便拜:“参……加……皮下……”

他仍是吐字不清,这让小皇帝很是恼火,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让他当武侯也无不可。可一看到他肤色,听到他乱七八糟的汉语,小皇帝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起来吧。”

见末底站起来了,他又问道:“不知虎候找我,所谓何事。”

虎侯指了指手中一大叠书简,结结巴巴的道:“皮下……折子……泥的……批阅……大臣委托……”

三天前那场动乱,两公龙侯俱已身亡,狼侯关在格汗大牢里,至今疯疯巅癫。马侯和蛟侯也成了逃犯。现在就一个虎侯还安生的呆在格汗,不但成了军方之首,就连失了文公的百官也多少有些唯他马首是瞻的意思,所以现在虎侯大人压力山大。这几天,百官都不敢面对兴隆大帝的淫威,托他来探听口风的人多了去了,可他汉语又不好,这可把他急坏了,差点嘴唇冒泡。

听虎侯说话,听的人比说的人还累,眼见他说完了,小皇帝朝沙普努了努嘴:“你过去,把侯爷手上的东西呈上来。”

沙普应了声是,下去接虎侯手中的书简不提。小皇帝站起来,看着满脸焦急的虎侯道:“你是怕我性格疏懒,朝政荒废,这我都知道。但末底将军,你这次错了,我是故意晾这些人一两天的,两公叛乱,他大流士和居鲁士家族就真的一无所知?没一点责任?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如今,虎侯可说尊崇之极,普通人连其爵位都不敢多提,就怕祸从口出。可小皇帝直呼其名,虎侯却大感亲切。他一张黑脸上原本大为紧张,此时却和缓下来。见他尤自有些不放心,小皇帝指了指旁边的御案道:“沙普,放这里。”

沙普从虎侯手中把一大叠折子接过,转身放到了御案上。小皇帝接过,从上面拿了一本,翻开看了起来。只看了一眼,他就笑了起来,他扬了扬那张折子道:“末底将军,你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虎侯黑脸上满是茫然:“不知……”

知他拙于言辞,小皇帝不再逗他,径直道:“这是居鲁士家族新任家主纳文请封文公的书简。”

虎侯嘴巴虽然笨点,但听力却没问题,闻言结结巴巴的道:“皮下…泥……多应吗?”

“答应,怎么不答应?”小皇帝想都没想,马上赞同:“文公生前,至少表面上和我们是联盟的,如不答应,恐怕他们就会怀疑前晚事变的真实性。给他们文公之位,一为安他们心,二为我们增加盟友,毕竟我们虽取得了胜利,但根基不稳。”

虎候黑脸上露出笑容:“皮下…英明。”

小皇帝又拿起第二张折子,翻着看了两眼,不由冷哼一声。这次虎侯不用他提醒,主动问道:“皮下……是生么?”

“是什么?”小皇帝冷笑一声,把手里的折子朝地上一甩,气得脸上肥肉乱抖:“这是武公之子温非亚特的请罪书,并且附带其新任家主温菲多特的乞罪折,声称为赎罪责,愿舍弃历代武公尊位,请我另择贤能。”

虎侯仍是那么言简意赅:“皮下……泥……多应吗?”

小皇帝怒声道:“按我意思,自然恨不得把他们武公之位撸了。”虎侯骇了一跳,急声道:“皮下不可。”

小皇帝看着他,突然又发疯似的嘿嘿一笑,上前捡起那折子,笑眯眯的道:“末底将军,自然不能这么做。大流士家族武者众多,实力雄厚,我们岂能自断臂膀,当以安抚为主。”说到这里,他一正脸色道:“沙普。”

沙普应声上前一步:“在。”

“你就去通知温菲多特,就说温菲而特之乱,只属个人行为,与他们无涉。大流士家族忠心为国,实乃帝国支柱,武公之位仍由他们家族接续。”说到这里,小皇帝肥脸上笑意越发森然:“不过,未免居心叵测者再居高位,以后他们武公选拔,将由大流士家族子弟进行大比,皇帝从中甄选。定要文武双全,才德具备者才能接任。”

沙普大声道:“是,臣马上去办。”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待他走出大殿,小皇帝才笑眯眯的对虎侯道:“末底将军,我这么处理可还满意?”

为帝者,并不能凭一己好恶行事,而得考虑方方面面,小皇帝这点,自然是做到了。尤其是武公选拔这一招,简直是神来之笔。不但安抚了大流士家族,更极大的削弱的武公之位对皇帝的掣肘作用。你想想,一个皇帝自己选出来的武公,就算出身大流士家族,到底忠诚于皇帝还是家族,这个还真不好说。

末底拙于言辞,只是一个劲点头:“好,好,好。皮下……英明。”

能被末底选过来的,肯定是帝国最近需要处理的大事,小皇帝飞快的翻着,都能给出处理意见,有些精妙处,就连虎侯也叹服不已。不一会儿,那摞厚厚的折子都就被他处理完毕,这时小皇帝捏起最后一张折子,笑道:“末底将军,可还有对我不放心的?”

虎侯只觉脸上发烫。他是一个黑人,这种肤色的人种在波斯国内并不受人待见,受尽冷眼。三皇子曾经许诺,一旦主政,就给他们这个种族应有的尊严和地位。这正是武公给不了的,也是他投向三皇子的原因。如今政变成功,因着他的关系,族人的身份地位得到了很大改善。他还真怕这小皇帝少不更事,把个波斯整成一团乱麻,那他先前的所有努力,可就打了水漂了。

此时他已心悦诚服,一字一顿的道:“陛……下……英……明……”他这次说得极慢,似乎不这样,不足以表现自己的诚意,连带着口齿也清晰起来。

这个年轻的小皇帝,人虽胖了点,但在几年前,就用机谋赢得了他的效忠,如今看来,他的治国能力同样不低,也许,波斯帝国在他的带领下,正能如他年号一般,国运日益兴隆。

小皇帝点了点头,接着道:“我会再下一道诏书,封你为镇国公,与文武二公并列。这对你来说,固然是荣耀,但将军你也要清楚,这是也挑战,能否限制文武二公,就看你了。以后波斯三公并列,你们族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地位。”

这又是分化之策,这更是阳谋。虽然小皇帝说得很是清楚,但末底被他利用得心甘情愿,重新跪下磕了个头道:“谢……陛……下……”

封三公,这只是第一步,他以后还会找机会,封四公,五公,甚至六公。只要帝国的公爵之位一多,那就不甚稀罕了。他们就会为争权而内斗,如此一来,皇帝才能超然物外,坐看风云。看着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的虎侯,小皇帝脸上笑意越发浓厚,他拆开最后一张折子:“末底将军不用多礼,起来吧。”

只翻了翻,他面色就沉了下来。此时虎侯刚好起身,恰好看个正着。不由有些忐忑:“肿……么……了?”

小皇帝道:“菲力斯来信说,他们已失去圣戈里雷号踪迹。”顿了顿,小皇帝叹道:“看来,只能动用最后一手了。吴明等人想回东汉,怕也没那么容易。”

虎侯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不……能……饶……么?”

他虽站在武公一边,但由于身份特殊,其实和蛟侯也有颇多交集,加上曾经的圣女也在船上,让他忍不住求情。毕竟,吴明走就走了,在他看来,对帝国已没有什么大碍,所以就想放圣戈里雷号一马。

小皇帝看了虎侯一眼,缓声道:“吴明权谋心智,俱为一时之选,其身手更是已臻九段。这还不是我最忌惮的,我最忌惮的,是他的个人魅力,这才是一国之主最难得的。一旦放回去,无疑纵虎归山,以他的能力,帝国想在云渡一线有所进展,势必难如登天。”

见虎侯似乎仍有话说,他继续耐心讲解:“末底将军,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担心皇姐和蛟侯吧。正因为蛟侯和皇姐在船上,这才坚定了我要毁灭圣戈里雷号的决心。你想想,一个波斯圣女,她若真站出来和帝国作对,那能量得多大?我知道,皇姐是不会如此做的,但作为一个皇帝,却必须把这种可能的危险扼杀于萌芽。至于蛟侯,那更不用多说了,他精擅水战,更对我国水军了如指掌。这两个人我宁愿毁去,也不能让吴明得到。”

尽管虎侯离他甚远,仍感到一股冷意直扑而来,森寒如刀锋。他心头一凛,下面的话再也出不了口,索性住口不言。

小皇帝突地一笑,喃喃道:“隔岸红尘忙似火,当轩青嶂冷如冰。有意思,有意思,都说书中自有乾坤,确实如此。”他人虽机智,其实年纪终归不大,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见虎侯仍是闷头站那里,好像自己最美丽的作品没人欣赏一般,难免觉得扫兴,不由道:“末底将军,你就不问问我用什么方法留下吴明等人吗?”

听他如此说,虎侯当即道:“皮…下……讲。”

他人虽配合,但言语却依然生硬之极,小皇帝觉得老大没劲,懒洋洋道:“达涯雪洞我已封锁,吴明要走海路回东汉,怎么也绕不开南蛮。你说我要把他从格汗逃跑的路线给南蛮人知道,南蛮人会不会很感兴趣?”

这是借刀杀人啊,虎侯眼睛亮了起来,忍不住道:“好!”得到虎侯赞许,小皇帝更是得意:“只要他们火并,无论如何结果我都满意。吴明如果回了东汉,肯定会更加仇视南蛮人,那就没精力对付我咯。可如果他被南蛮人杀了,那自然更好了。他好歹是一方总督,东汉朝廷就算做做样子,也要和南蛮人打上一打的,那就更美妙了。”

虎侯当即道:“皮下……英明。”

“皮下……英明,皮下……英明,皮下……英明。你就不能换点别的?都快听出茧子了。”小皇帝嘟了嘟肥厚的嘴巴,也被虎侯搞得有些恼火。他站起来吼了一通,又颓然坐下道:“唉,当皇帝就这点不好,也太孤单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以前那些个朋友,现在见到我连大气都喘不了一口。”

他以前交的都是些世家哥们,酒肉朋友。他要一直纨绔下去,这些人自然和他无话不谈。可他摇身一变,成了波斯大帝,这些人见到他,还不如老鼠见了猫。除了磕头就是磕头,那还能说什么话。

小皇帝拿着折子,继续看下去,只是嘴上却越来越不正经:“嗯。看来我真得找个伴了,最好多纳几个妃子,也不知美纱娜姐姐去那了……”说到这里,他脸上已挂满了暧昧的笑容。可接着马上大变,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瞪着折子嘴唇哆嗦,半天说出话来。

见他如此神色,虎侯也大吃一惊,结结巴巴的道:“肿……么……了?”

小皇帝却不答他,眼中流下泪水,还用衣袖擦了下鼻子,那里还有刚才指点江山的气势。见虎侯冲上来扶他,他把折子递给虎侯。边哭边喃喃道:“美纱娜姐姐,你知道么,别人说我傻,我可以忍;别人说我胖,我也可以忍;别人怎么骂我,我都可以忍。因为我知道,我早晚会通过努力,和你在一起的。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啊……”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虎侯从他手里接过折子,只见上面写道:“……臣在格汗以南二十里区域发现美纱娜遗体,蒙蔽至今未报,还请陛下恕罪……”

这时沙普传完命令,兴冲冲的跑回来,老远就在喊:“陛下……”一见大厅内情景,顿时呆住了。小皇帝如一个孩子一般大哭起来,跳起来对他大吼道:“即刻迎回美纱娜姐姐遗体,以国后之礼安葬。”

引风吹火2 第二节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在海面上映出一道金色光带。圣戈里雷号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行驶,在湛蓝如镜的海洋里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线。

吴明和蛟侯盘坐在甲板上,相对而坐,却又相对无言。两人中间,放着一张海图。半晌,吴明才缓缓道:“候爷,真的没处可去了么?”

蛟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吴总督,我现在只是一个波斯叛将,再也不是什么蛟侯,请你直呼我名字就可。我也清楚,波斯的名字对你们东方人来说,非常拗口,如果看得起在下,就叫声老哥好了。”几天相处下来,双方也算是熟了,所以更日明才有如此一说。

吴明无奈,只得道:“更日明老哥,在这片海域,你比自家后花院都熟,难道真无法可想了么?”

更日明也是满脸无奈:“非是在下不愿帮你,吴督这个要求,可真有些强人所难。要回东汉也不是不可以,必须穿过惊风海峡,沿格林日海域一路东行,在苍印岛屿附近折向北,才可能到达你们东汉南部重镇广阳。”

他说了一长窜稀奇古怪的地名,又向东又向北的,吴明更是闻所未闻,只觉得满头雾水:“那就按照老哥你说的方向走,难道不行么?”

更日明看到吴明茫然的样子,苦笑更浓。他伸出右手,点着那张海图道:“吴督你来看看。”他并起食中二指,指着海洋上一个点道:“我们现在大概在这里。”他把手指朝右移了些,接着道:“这里是我国第二大城市孟古城。”说到这里,他把以东整个海域全部圈了进去:“过了惊风海峡,整个格林日海域,包括苍印岛屿都在南蛮海军的控制之内。若正常航行,绕这么大个圈至少得两个月左右,吴督现在可明白我意思了?”

吴明又不是傻瓜,自然明白他意思了。别说两个多月,只要他进入格林日海域,估计要不了两天就会被南蛮人发现。以如今朝廷和南汉的关系,他这个中西总督可不大受他们欢迎。皱着眉头看了海图半天,吴明叹了口气道:“难道,就真没办法可想了?”

“办法倒是有的。”更日明指着孟古城以东道:“从这里过去,大约一个星期的航程,就过了顿尔要塞。我们可在顿尔要塞以东地段选择一个地方靠岸,然后上岸,徒步而行,穿过顿尔草原,一路向北,到达望乡谷。过了这里,就是青庭草原了。如果可以的话,吴督可叫人前来这里来接应。”

这几乎和上次南征军残部返乡的路线重合。吴明一听,却差点跳起来,惊叫道:“老哥,你不是开玩笑吧?这条线上,波斯和南蛮正战得不可开交,你不是让我羊入虎口么?”

更日明脾气再好,也被吴明噎得有些好笑,没好气的道:“那能怎么办?吴督要是不愿意,可以选择现在靠岸,穿过里尔沙海,然后翻过达涯雪山回到东汉,实现一次开天辟地的壮举。”

他这是负气之语了,吴明只是苦笑。来的时候,还有个达涯雪洞可以一用。可世事难料,如今自己是波斯新任皇帝的眼中钉,再去就是自投罗网。至于那劳什子的开天辟地的壮举,那更非人力能及。他默然半晌,喃喃道:“难道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更日明站了起来,突的长叹声:“督座就知足吧,你好歹还有地方可去。可天下虽大,已没了我更日明容身之地了。”

他说得大是伤感,吴明也站了起来。就见更日明望着大海怔怔出神。落日下的大海,恬静而惬意。斜晖将白帆映得金光灿烂,也在海天相接之际织上了一匹绚丽红霞,几只海鸟穿过红霞,自由地飞翔着,在展翅遨翔中,发出阵阵欢快的叫声。吴明想了想道:“老哥要觉得没处可去,去我中西做客吧。”

更日明眼中多了些玩味的东西,他看着吴明道:“督座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挖我墙角,你心可真宽。”

吴明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道:“我们这些当兵的,本来就过的朝不保夕的生活,不这样还能怎么办?老哥你年纪和军龄比我大得多了,难道这还看不开么?”

更日明看着几只海鸟在空中欢叫着,越来越远。淡淡的道:“我更日明没什么惊天动地的背景。父亲是个海盗,在一次烧杀劫掠的时候,抓住了我母亲,然后就有了我。由于未婚先孕,母亲受尽冷眼,也没人愿意娶她,她就这么带着我,一路坚持了下来。十岁那年,由于操劳过度,她终于就死了。临死前她告诉我,让我去找父亲。”

说到这里,他嘴角有了一丝嘲讽:“就这样,格林里亚海域,多了个十岁的小海盗。父亲也不怎么管我,每次把抢来的钱拿去酗酒嫖妓,如果刚好输钱了,回来对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十五岁那年,我气愤不过,奋起反抗,把他杀了,就这样,我成了孤儿。”

他淡淡的说着,好似与自己毫不相关。吴明听得几乎惊呆,怪不得蛟侯一向沉默寡言,原来有如此吓人的过往,可说时乖命蹇了。他忍不住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到波斯海军了。”

更日明笑道:“后来么,后来我当上了这股海盗的头头,大哥奉命来剿灭我,然后我就降了他,跟他混了近三十年,得了个蛟侯的虚名。”

说到这里,他看着吴明道:“所以对于波斯,我并没什么归属感,对于失去这个蛟侯称号,我也并不怎么在乎。但我从小在格林里亚海域长大,生与斯,长于斯。一生所学,也只在水上才能一展抱负。现在大哥也死了,我更感到宦海无情,不免心灰意懒。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陪着这片大海,安静的过完余下半生,我更日明就知足了。”

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所以,吴督好意,在下只有说声抱歉了。”

吴明刚才招揽之语,其实也就顺口一提,并没抱多大希望。毕竟更日明长于水战,就算到了中西,也无用武之地,还真有些屈才。只是令他意外的是,他随口之言,会让对方会如此重视,甚至不惜自暴身世解释,不由道:“可是,你就这么在大海里飘着,终究不是个办法。”

更日明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容:“其实也没什么,重新过着来无影,去无踪的生活,无拘无束,蛮好的,只是苦了跟随我的兄弟们了……”

他还才说半截,就听到后面一阵喧闹,两人停止了交谈,更日明大声道:“出什么事了?”

圣戈里雷号很大,长有四十多丈,宽也有十七八丈。这等规模,几乎直追南蛮无敌舰了。他喊了两声,竟无人应答,大概是吵得太过大声,把声音淹没了。更日明有些生气,对吴明道:“这些小兔崽子,活腻歪了么?走,吴督,我们过去看看。”

天色将暗,风已大了许多,海浪声一阵响过一阵。两人从前甲板处绕到了船尾,就见甲板上站着一大群士兵,中间还跪着三个水兵装束的人,一个满面于思的中年汉子正提着把弯刀,对这三人大声呵斥着什么。

更日明走上前,喝道:“非尔登,你在做什么?”

那个满面于思的中年汉子走过来道:“候爷,这三个家伙妄图逃跑。”除了吴明,船上所有的水兵对更日明仍以侯爷称之。纠正了几次,这些人还是不改口,更日明也懒去浪费唇舌了。

凯旋门事变当天,圣戈里雷号上的榧龙营战士全被龙候抽调一空。非尔登则带着一干水手留守船上,侥幸逃过一劫。他满脸大胡子,而且胡子的两端还微微上翘,再戴上个水手帽,活脱脱一个超级玛丽造型。他不但是更日明副手,更是圣戈里雷号船长。圣戈里雷号以前是龙侯旗舰,每次出海,不是文公在,就是龙候在场。他这个船长也就是水兵头头,毫无实权可言。现在更日明不怎么管事,他这船长却是货真价实了。

更日明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逃跑?”

“是啊。”非尔登接着道:“他们偷了三艘救生艇,准备连夜逃跑,被我抓了个正着。”

一般来说,规模越大的巨舰,其底舱里存放的小艇越多,以做不时之需。圣戈里雷号曾是龙侯旗舰,规模也是世界一流,救生艇的数量自然也多。一听非尔登如此说,那三个水兵连连磕头,其中一人道:“侯爷,我们在格汗还有家小,实不想和这东方人一起逃到东汉去。”

更日明冷笑一声:“家有妻小是假,不想去东汉也是虚言。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更日明失势,不想和我浪迹天涯吧。”

大概被戳了个正着,那人面色胀红。只剩下磕头的份:“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更日明扫了三人一眼,对他们的请求充耳不闻,大声道:“现在船已出海,再回格汗自不可能,大海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少一人就少一分力。大家更应同舟共济,不能三心二意。”

他的声音很是响亮,说着向一边的非尔登做了个眼色,非尔登会意,猛的转身,喝道:“私窃海船,扰乱军心,当杀。”他脚下一蹬,人已冲到那人身前,一刀向他脖子劈去。那人正跪在地上,那料到非尔登会突下杀手,刀锋临头还是毫无所觉。非尔登的刀眼看便要砍入他脖子,吴明手中的赤宵已连剑带鞘猛地掷出,“当”一声,非尔登只觉得右手一麻,手中弯刀“哐啷”一声掉在甲板上,这人自然也杀不成了。

引风吹火3 第三节

非尔登万料不到吴明会突然出手,登时跳到一边,右手直甩,眼睛却朝吴明这边望来,目光有些惊疑不定。

吴明向更日明施了一礼道:“老哥,这人既不愿意和我同去东汉,那就放他们回去。何必多造杀戮,徒增罪恶。”

杀这三个人,更日明只是想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一见吴明出面阻拦,心头不免有些恚怒,暗道:“所谓不愿去东汉,只是这水兵搪塞之词而已,这吴明见识不低,怎会如此不明事理?”可想归想,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却也不好驳了吴明面子,冷着脸道:“既如此,来人,把这三人给关起来。”

非尔登一脚踹在中间那人身上,怒道:“算你个贱种运气好。”那人被踹得翻了个跟头,但马上就被两个冲上来的水兵摁倒在地,三下两下捆了个结实,非尔登大手一挥:“带下去。”押着几个水兵朝船舱里走去,临走的时候,还怨恨的看了吴明一眼,似乎对吴明的越俎代庖大为不满。

听见响动,许多水兵就跑上来看热闹,甲板上人越来越多。更日明看着挤成一团的众人,心头怒火更甚:“看什么看,都给老子回去,该干嘛干嘛去。”

一见他发火,这些水兵们那还敢逗留,登时一哄而散,不一会儿就走得干干净净。混乱无比的甲板上,转眼就安静下来。眼见所有人都下去了,吴明才走到更日明面前,轻声道:“老哥。”

更日明还有些余怒未熄,恨声道:“说吧,吴督,到底为什么?不可能你真信了那水兵蹩脚的理由吧。”

“自然不信的。”

吴明走上前,和更日明并列排在一起,看着茫茫的大海出神。天已经黑了下来,月亮还未升起,浩瀚的大海好像和天连在一起,只在西方留下一抹浅浅的亮蓝。那些士兵刚被更日明撵了下去了,甲板上安静无比。圣戈里雷号在一片静谧的大海中航行,耳畔只传来浪拍船底发出的“哗哗”声。他看着广袤的海景,继续道:“老哥,你如果想安安静静的在这片大海继续生活下去,那么放出消息,和我去东汉了岂不更好?”

更日明顿时怔住。是啊,如果三皇子知道自己仍在这片海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现在是一国之主,自己只是一个落魄的叛将,他要为难自己,可说轻松之极。不被抓住就算万幸了,至于安度余生,那更是妄想。此情此景,吴明还在为他着想,大出更日明意料之外,他忍不住道:“可若放了他们,这些水兵更会思乡情切,到时一哄而散,我一个人可没法把吴督送回东汉。”

“这我自然清楚。”吴明轻声道:“可老哥你想想,他们如果真要走,你能留下他们人,还能留下他们心么。他们一家老小都在格汗,那可能跟你浪迹天涯?”说到这里,吴明语气中也有了一丝颓伤:“而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何去何从,何必再用以前那些军令来强求他们?反正都死路一条,能走到那里算那里吧。”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人么,能不杀还是不杀的好!”

“能不杀还是不杀的好。”更日明喃喃着,眼里也多了些莫名的东西。过了片刻,他才道:“吴督说得对,我一生杀的人也够多了,既然准备归隐,还是少沾血腥的好。明天我就找个僻静处把愿意回去的人都放了。”

他一边说着,有些意气消沉的朝船舱内走去,边走边道:“吴督,我累了,想去躺会,你也去休息吧。”

吴明看着他有些消沉的背影,心下却是一酸。更日明嘴上说着想要归隐,那也是被逼无奈的事。三皇子当政,水军肯定要菲力斯牢牢控在手中,波斯于他,也没了用武之地。那个曾经叱咤波斯海域,拥有水战第一称号的蛟侯,恐怕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朝住处走了过去。

圣戈里雷号很大,全船橡木制成,还加了双甲板。船分为四层,共分三十一个大舱室。海上航行,下层甲板的空气要比上层的空气好得多。更日明就在下层船尾靠舷窗处选了个舱室,用木板隔离开来,成为一个单独的小空间,这个空间虽十平米不到,但已是莫大的特例了。船上空间紧张,非尔登的船长室也才五平米不到,如今还得和更日明挤在一起休息。而普通水手,只能挤在海员室里,用绳索固定着,组成个网兜,像个蝙蝠一样挂在空中,可说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走进这个狭小的小木屋时,吴明就见祝玉清正盘腿坐在床上,仔细的翻着膝盖上的一本书。屋子里很暗,所以还点着灯。祝玉清久病得治,脸上也多了一层健康的嫣红色,在灯下红彤彤的,象两只熟透的小苹果。她看得极为认真,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如同两把诱人的刷子。吴明心头不由一暖:“怎么,还在看枯木大师给你的手抄本?”

枯木不但治好了祝玉清的病,还为她抄了一本心得,据说记载了部分枯木神功的奥妙。凯旋门事变当天晚上,祝玉清曾洋洋得意的向吴明炫耀,说枯木送了个大礼物给她,就是指的这事。

一见吴明来了,祝玉清连忙合上了书,答道:“是啊。”说完,瞪着一双剪水双瞳看着吴明,又看了看书,薄薄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却叹了口气。

吴明看她满脸颓伤的样子,不由笑道:“怎么,还是没有进展?”

祝玉清仍是黛眉微皱,有些懒洋洋的答道:“是啊。”

甫获此书,祝玉清大喜过望。可仅过一天,她就闷闷不乐,到现在仍是如此。吴明看着她满是失落的脸,劝道:“得了,你一直未曾练习武艺,难道还真想突然成了天下武术宗师么?那也太玄幻了。你看不懂上面的东西,那也正常得很。”

祝玉清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刚才小慧过来说,艾丝特妹妹好多了,今天还吃了点东西,还喝了些粥。”

凯旋门之变,对艾丝特打击太大,加上真气使用过度,还淋了些雨,一到海上,艾丝特竟然病了。这几天都没怎么进食,一听祝玉清如此说,吴明精神一振道:“那感情好,我们等会去看看她。”

这么小个木屋,住四人自然够呛,艾丝特又是个病人,更不好挤在一起,所以更日明为她在船头单独另开了个小房间,由自告奋勇的小慧照料着。

一见吴明如此,祝玉清松了口气,正自庆幸。吴明突的取笑道:“枯木大师给你的小册子上到底说了什么?怎么你一直神神秘秘的?要不给为夫参考下,说不定能发现里面的奥秘呢。”

一听吴明如此说,祝玉清面色一红,脸上也有了一丝慌乱:“这个,不好吧。枯木大师说给我看,可没说给你。”

“是么?”吴明疑惑的看了妻子一眼,但也不好强求,便起身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小慧他们。”

晚餐时间结束了,一些人又回到甲板上透气,几个轮值的水兵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船头了望台上,有个水兵在低声哼唱着一首波斯的通俗小调,由于没唱出来,也不知道具体内容,只觉得调子有些低沉压抑。吴明拉着妻子的手默默的走着,心下却有些不是滋味。下午的事历历在目,他们也知道这次有去无回,调子里满是思乡之情。

两人到了目的地,发现艾丝特睡得正香,而小慧可能太累,也趴在一边睡着了。两人互望一眼,帮小慧盖上衣服,重新回到了住处。吴明和祝玉清多年夫妻,对妻子的性格也是了如指掌,总觉得她有什么瞒着自己,心下不由有些担心。但妻子不说,以他的性格,自然也不好强来,只得这么闷着。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夫妻二人正在拉着家常,上层甲板突的传来一阵喧闹。吴明吃了一惊,向祝玉清道:“你好好呆着,我上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来到上面,就见到甲板上面站满了人,把上面挤得满满的,估计所有水兵都来了。**正带着一大群东汉战士站在甲板尾部,正对着船下指指点点,吴明有些莫名其妙,走过去道:“林将军。”

一见吴明来了,**等人连忙见礼,吴明摆手制止了他们,道:“怎么回事?”

**道:“蛟候正把那些想回格汗的士兵遣送回去,水兵们正在和他们告别。”他说话的时候,伸出右手指了指下方。

圣戈里雷号很大,连带着船舷也高,吴明刚从舱内出来,受船舷所阻,自然不知下边情况,此时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就见到下边有两艘小艇,其中一艘站满了人,大概有好几十人,而另一艘,则是更日明与几个随从。更日明正向另一艘小船挥着手,他高声道:“各位兄弟,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的风雨相伴,愿你们以后生活安康。”

引风吹火4 第四节

大概他真想通了,话说得情真意切,早无昨晚的凶戾。反倒是那些水兵面露惭色,有个人道:“对不起,侯爷……”

更日明豪气的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沿索梯爬了上来。那艘船上的水兵都跪了下来,对着他连连磕头,口称“谢谢候爷”不止。眼见更日明上了船,他们才操着桨,朝远方的海岸划去。

那艘小船越划越远,船上的水兵也不知谁开了个头,开始唱了起来:

“蔚蓝的海水荡过船舷

它不停的向我呼唤

和煦的海风抚摸我脸颊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

四海为家的游子

归来吧

四处飘泊的孩子

茫茫无涯的大海

无情述说着残酷的事实

那万丈巨浪高高扬起

带来的是家乡的期望

……

这是昨天那水兵唱的歌啊,吴明虽不知道歌词,但那水兵哼得很是大声,又仅事隔一晚,所以调子还是记得的。

刚开始仅仅几人在唱,紧跟着,越来越多的人跟了进来,也越来越齐整,到最后,连那艘小船上的水兵也跟着唱了起来。这词本就哀伤婉约,水兵们也知道当前处境,茫然中更是绝望,他们唱得真情流露。每个人眼里,都似有泪花闪动。

吴明听着满船的歌声,心头反而有点悔意。看来更日明真是打算归隐了,本来让他放三人走的,那知道一放就是好几十人,如此搞法,人手调配捉襟见肘。这船基本的速度都不能保证,如何回到东汉?

在一片哀哀的歌声中,更日明和非尔登回到了甲板上,吴明连忙迎上去,叫了声:“老哥……”他本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但一见更日明无精打采的样子,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反倒是更日明朝他点了点头:“吴总督,有什么事改天说吧,我身体有些不舒服。”

隐约间,这个四旬壮汉眼间也多了些湿润。吴明心头一跳,更日明刚才虽然说得豪迈,但和这些水兵分离,肯定也是心头难过。心头这样想,更是不敢打扰,嘴里道:“身体不舒服?那老哥先去休息好了。”

更日明点了点头,一个人钻进了舱内。菲尔登在吴明面前站住了:“吴总督,现在你可满意了?”

他言语间大不客气。不用说,这次离船事件,他迁怒到吴明头上了。吴明心头确实有些歉意,便道:“实在对不起。”

菲尔登大概气得咧了咧嘴,连带着大胡子也跳了跳:“对不起有什么用,如果吴总督真是诚心道歉,就调你的属下来帮忙吧,我们水手不够了,如果勉强航行,船上就没了轮班的,这样很危险。”

没了轮班的,那船员就得不到休息,在大海中,确实比较危险。吴明道:“可以是可以,可我们没当过水兵,不会啊。”

大概以为吴明在搪塞,菲尔登大为不满:“不会不会学么?再说了,谁说当个水兵就要掌握航海知识了。比如打扫甲板,了望侦察,上帆下帆等等,这些可都是体力活。”

吴明点了点头道:“没问题,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听菲尔登船长的调遣。”

护送吴明回东汉,非尔登其实是坚决反对的。只是蛟候坚持,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膈应吴明,其实有很大原因是泄愤。没想到吴明真答应下来了,不由有些喜出望外。连带着语气也好了许多:“那,那谢谢吴总督了。”

就这样,一百多个东汉战士,包括吴明都开始在船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菲尔登给吴明安排的差事,是操帆手。现在圣戈里雷号是顺风,所以速度也很快。每天吴明忙完指派完的事,就坐在桅杆上,眼见水天茫茫,一望无际,不禁心旷神怡,倒不觉丝毫为苦。又过了两天,艾丝特的病也开始好了起来,偶尔还来到甲板上和祝玉清,小慧等人晒晒太阳,吴明看着这一切,再望望头上万里蓝天,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平和喜乐,隐隐有些喜爱这种生活了。

这一天风向突变,原先的西南风变成了东北风,圣戈里雷号就需要逆向行使。而逆向行使,船就必须走“之”字形,如此一来,操帆手的工作量就大了许多。吴明大不适应,搞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

圣戈里雷号是七桅巨舰,每根桅下边都配置了一个操帆手,船员根据船向调整风帆的位置,使其更好的受到风力。和江南水军的四角船帆不同,他们采用的三角帆。这种帆在顺风的时候或没四角帆速度快,但在逆向行使的时候,却大占便宜。但三角帆对操帆手的要求实在太高,吴明看着其他几位操帆手熟练的拉着绳索,动作熟极而流,整齐划一。可他怎么努力都跟不上节奏,一阵手忙脚乱。

正自焦躁,下方有个人突然叫道:“吴总督,可要在下帮忙?”

吴明向下一望,正是非尔登。对于非尔登所求,吴明不但让亲卫全力配合,自己更是身先士卒。这让非尔登刮目相看,连带着对他也客气了许多。这几天,两人关系大为缓和,偶尔还能说说话了。

圣戈里雷号正在全速前进,海风甚强,刮在面上生疼。吴明站在桅杆上,右手使劲抓住帆索,偏着头以抵御强劲的海风。他把左手卷成个喇叭状,对下面的非力斯大声道:“多谢非尔登船长了,求之不得。”

非尔登顺着主桅上的一截索梯,爬到吴明所在的横桅上,然后扶着横桅小心的摸到吴明身边。大声道:“吴督,谢谢你了。”

海风甚大,连带着说出的话也带着颤音。吴明摇了摇头,也是大声道:“船长就别取笑了,我这样子那当得你谢,添乱而已。”

非尔登摆了摆手:“我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混在海里,这在海上呆的时间长了,难免有些不通世故,有时候说话就有些直,希望你别见怪。”

他是在给自己道歉啊。吴明不由一呆,旋即苦笑道:“船长太客气了,是我连累了你们。如今我是穷途末路,你和蛟侯施以援手,不啻雪中送碳。小子感激还来不及,那还敢有丝毫怨恚之心。”

非尔登迟疑了下,接着道:“吴督要是不嫌冒昧,我给你讲下操帆的一些技巧,你看可好?”

技多不压身,何况现在本来就有用。吴明大喜道:“自然可以,多谢船长了。”

他一边说着,把帆索的一端递给非力斯,后者伸手接过,眼光的余角扫到吴明右掌时,不由有些动容:“吴督不但待人平易,志坚行苦,也是在下生平仅见。”

由于长期握剑,吴明右手虎口生了一层厚厚的茧巴。这几天呆在桅上操帆,他右掌心至虎口以下,磨出了一道深深的红槽。有的地方,甚至还起了点点血泡。吴明把手一缩,若无其事的道:“非尔登船长,你说,这操帆难道还真要技巧么,我看其他人都好轻松。”

非尔登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所谓熟能生巧,吴督练的时间长了,这些要领也能摸索到的。”

这时了望台上又打出了向右航行的旗语,他拉了拉帆索,使三角帆的尾端能更好受风,接着道:“首先,要做到全身放松。万事都讲究个平衡,而要做到平衡,就得先把自己当成船只的一部分。在拉帆的时候,尽量平视大海,让身体重心和船体保持平衡。你这么老盯着下面甲板看,不但会为自己增加心理恐慌,更看不清船体的转向。视线的误差会导致手、脚、重心位置的偏移,身体的平衡也就无法很好的保持了。”

这其实与初学自行车的原理等同,只不过载体换成了巨舰而已。听到这里,吴明大为尴尬,不由挪了挪身子。非尔登颇为尽责,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在操帆的时候,尽量不要用腰来控制平衡,而应尽量以肩和后背来进行微调。否则很容易失衡,从桅上掉落下来。还有啊……”

非尔登话匣子一开,登时有滔滔不绝之势。在桅杆上细细跟吴明讲解一些技巧和经验。吴明听得入神,实不知这小小的操帆手还有如此多的注意事项。此时听他讲解,登觉眼界大开,连带着问了一些其他的航海知识。非尔登人如其言,一旦真把你当朋友,那可真是真心对待。所以对吴明的提问,也是有问必答,讲得不厌其烦。

不知不觉,两人在海风中聊了近两个时辰。眼见天色渐暗。非尔登望了望东边的天空,突道:“风浪怕要来了,我得下去叫伙计们准备下,吴总督,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顺着他目光,吴明也手搭凉棚朝东方望去。此时太阳刚落入海平线下。在海面上留下点点细碎的金光,西边的天空,晚霞如枫,而东边的天空,则带着一层朦胧的灰色。几朵白云从东边飘来,高高耸立如洁白的蘑菇,其顶端却被夕阳映得如血样红。吴明笑道:“天气这么好,那可能的。”

非尔登仍看着天边,摇了摇头道:“那是积云,别看现在天气好,搞不好晚上就大雨倾盆。海上的天气怪着呢,还是小心点好。”

这时下方一阵喧闹,那是有水兵来顶替他们了。操帆手是个累人的活计,吴明这边有三个人轮流顶替。非尔登转过头,看着吴明道:“吴督,我们也先下去吃饭吧,叫你属下小心些,暴风雨可能要来了。”

引风点火5 第五节

晚餐很是简单,豆芽汤,凉拌豆芽,几个面包馅饼,馅料也是豆芽菜。要不是还有个橘子,都快赶上一桌豆芽全席了。祝玉清见吴明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尖着春葱似的十指,把其中一个橘子剥开了,递给他道:“怎么,吃不下么?尝尝这个。”

一见吴明仍在走神,她继续道:“这次出海走得急,船上的补给不足。所以目前只能供应豆芽菜了。”

蔬菜不耐储藏,所以要远程航海,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备黄豆。黄豆耐储藏,又能变为豆芽,一举两得。祝玉清还以为吴明吃不惯,大为心疼,把仅有的一个橘子都剥给丈夫了。吴明顺势接过橘子,剥了一瓣却朝祝玉清小嘴里送去,摇了摇头道:“都这样了,那还顾及口腹之欲。我怕再走下去,这船上的水员都跑完了,没了这些人,更日明大哥就算想返航也不行。他是条汉子,我实在不想再让他为难。”

祝玉清白了他一眼,却不用小嘴去接。伸出右手接过橘子,自个吃了,小嘴一动一动道:“所以,你就为这担心?”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啊,前路茫茫,真不知何去何从。”

祝玉清又撕了一瓣橘子吃了,接着道:“既然左右为难,那就挑容易的好了。现在靠岸就是里尔沙海,穿过还要翻越达涯雪山,难度太大。而圣戈里雷号直回东汉风险也太大,你又不愿蛟侯冒险,那就只剩停靠顿尔草原,沿路北上一途了。”

吴明惊道:“这样么?波斯和南蛮两路人马正在此地争斗不休,烽火处处,我们可以么?”

“马上就不是了。”吃了两瓣橘子,祝玉清就停下了,她把大半个橘子放在丈夫面前,道:“现在主政的,肯定是三皇子。别看他年轻,心头却明白着呢。波斯经此大难,那还有余力进攻,以我估计,他多半要撤回达涯雪山以西,再图后计。”

吴明想了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不由道:“可就算南蛮人重新控制了这一带,我们要想过去,怕也极为困难。”

一听吴明如此说,祝玉清反而抿嘴一乐,撒娇道:“你带何姐姐都能穿过此地,带我就不行了?不行,这次定要你也试试,再创一个传奇。”

五年前,吴明率南征军残部回到南宁,他和何艺之间的爱情故事,也跟着流传开来。那时的祝玉清,天天被李忠缠得不胜其烦。甚至连丞相,都曾萌生了把她嫁给李忠的打算。她常驻深闺,加之病魔缠身,骤闻这个故事,对何艺大为羡慕,由此才对吴明生出兴趣,也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故事。祝玉清虽然聪慧,但终究只是个二十多的小女人,爱情能使女人昏头,这话在她身上,同样实用。眼见吴明可能再来次千里走单骑,而故事的女主人公成了自己。她脑子里那还有危险,晕陶陶的乐不知何处,只觉得如此一来,就算和丈夫死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传奇那有那么好创造的?那次能够回到南宁,一是巧巧的抓到了避暑的南蛮帝,二是当时的南蛮急需一个分裂的东汉,所以才故意放水,两个条件缺一不可。不过现在确实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吴明有些头大,以手扶额道:“只好如此了,我一会就去和更日明大哥说说。”

夫妻二人在闲聊中用完了晚餐,祝玉清一边收拾餐具一边道:“艾丝特妹妹虽然身体好了,但话却少了许多,你等会别忘了去陪陪她,我就不去了。”

她久病得愈,气色也好了许多。船上虽然生活清苦,但她蛋清似的脸上反而多了一轮健康的嫣红,少了几分楚楚之姿,多了几分清丽之色。吴明心下大为欣慰,不由调笑道:“夫人难道又要去练那枯木神功?”

祝玉清收起餐具正准备起身,一听吴明如此说,反而有些意兴索然。叹了口气道:“阿明你说得对,病能治好已属万幸,我确实有些贪心了……”

看她的样子,似乎准备放弃。吴明更被撩拔得心痒如猫抓,忍不住道:“要不考虑下,给我参详参详?”

这已是他第二次如此要求了,可祝玉清仍是脸红红的拒绝了。吴明一阵无语,带着满脑子问号重新上了甲板。甲板上,有十几个水兵三五成群的站在上面透风。上次放走了几十个水兵,留下来的都是不忍舍弃蛟侯,忠诚方自不用多说。但想到前路茫茫,这些人连说话的心情都欠封,甲板上安静无比。吴明找了个水兵一问,才知道更日明就在船长室。

船长室就在船首,走到船长室时。就见更日明正靠在床头上闭目假寐,神色间大是颓唐。吴明把晚间的决定给他一说。更日明也是淡淡的点头应是,丝毫提不起兴趣。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吴明心下也不好受,难免陪他多聊了会,拣了些在地球上听到的航海趣闻说给更日明听。更日明对其他兴趣缺缺,独对这个感兴趣,话不免多了起来,当听到百慕大三角时,他不由动容:“海域的另一边,真有这等去处?真想去看看。”

吴明一直对外声称,他是从大海的另一边来到这个大陆的,所以更日明才有如此一说。又陪更日明聊了会,直到对方脸上有了笑意,吴明这才松了口气。向更日明告罪一声,从船长室退了出来。

走出船长室,空气为之一清,整个世界似乎都清静起来,他不由深吸口气。抬目一望,月亮已经升起,在幽蓝的海洋中,洒下细碎的银色斑点。入耳尽是海浪拍打船帮的“哗哗”声,圣戈里雷号在广袤的海洋中,似乎永无休止的前进着。

“阿明哥。”

一个女子甜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吴明吃了一惊,猛地转过头。

海风中,艾丝特正站在甲板的一角迎风而立,衣服被风吹得飘起,似乎要凌风飞去,银色的月光下,她满头金丝也似流动着氤氲光彩。

“小艾。”吴明连忙走过去,握住她手道:“小慧也真是,这么晚了还让你出来。你身体还没好全,着凉了怎么办。”

艾丝特摇了摇头道:“别怪小慧,她第一次坐船,本就有些晕船。我是趁她睡着的时候,偷跑出来的。”

“坐吧,阿明哥。”艾丝特抱着膝盖坐在了甲板上,用手拍了拍身边。吴明紧挨着她坐下了,口里道:“好点了么?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艾丝特一身素白,人也清减了许多,好象一阵风就能吹得走的。她盘膝看着月亮,轻声道:“阿明哥,还记得我和你在盘贵看月亮么?”

这事上次艾丝特在格汗还提过,吴明自然记得,点了点头道:“怎么了?”

艾丝特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父皇送到了神庙,被师尊选做了圣女。每年真神节,师傅会亲自为一些孩子祈福,尽管被挑到的孩子很少,但在这一天,仍有大量父母不远万里赶到神庙,期望能碰上好运气。”

这倒和中国藏地的喇嘛风俗差不多,吴明有些好奇:“祈福真的有用吗?”

艾丝特皱了皱眉:“怎么会没用,被师傅祈福过的孩子,不但聪慧异常,而且身体健康,就算是练武,也比其他人事半功倍。”

吴明心头一动,这是伐毛洗髓吧?不过要让一个孩子身体健康,他现在也能轻易做到,倒不足为怪。没想到枯木一本正经,却是个老神棍。看来这也是度神庙控制人心的一个手段了。吴明现在可不敢去惹恼艾丝特,连道:“是,是。小艾你继续讲,保证不再多嘴。”

艾丝特也没心情和他抬杠,接着道:“那一天是最幸福的,因为所有人都忙,忙得顾不上我,而母后也会选择在那一天,带着好多好吃的,来看我。”

凯旋门事变当天,艾丝特也提过这事。她母亲选择这天来看她,估计也是怕艾丝特孤单吧。想到这个可怜公主一家惨死,还是自相残杀而死,他一时间讷讷无言,实不知如何措辞安慰。

“还记得七岁那年,又到了真神节,图兰山下人山人海,前来请求祈祷福的人,拖家带口的从庙前排到了山脚。我早早地站在神庙门口,左等右等母后都不见踪影。中午的时候,许多人不愿离去,就原地打开了点心,准备吃点东西继续等。一个小男孩吃着奶酪,她父母就站在旁边喂她,第一块是他父亲喂,第二块换成他母亲喂。我看得出了神,就走过去说‘叔叔,我也想吃。’还没等那中年人回答,小男孩就把我推开,说我是野孩子。后来我才知道,真神节这天,父母要陪着自家孩子受福的。我就哭,哭到苦水跑来,把那孩子打了一顿。”

看着艾丝特嘴角那丝笑意,吴明心下酸酸的。苦水打人肯定不对,可也让小公主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温情。

艾丝特道:“那孩子的父母开始还想找苦水报复,后来听说我是圣女,就只剩下磕头的份了,师傅为这事,罚了苦水一个月面壁……”

她嘴角的笑意没了,眼中却有了点点泪花。吴明又是一叹,艾丝特一直想过普通人的生活,那种愿望估计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滋生的吧。都说一个女人是一本书,果然如此。只是艾丝特这本书,封面是甜美公主,可真正翻开后,才知道背后掩藏了多少辛酸,全是压抑的笔调。

她人本来就清减了许多,在月色下,双肩也微微发抖,艾丝特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真神节那天,父皇又晋封了两位妃子,母后病了,所以才来不了。可她放心不下我,晚上的时候还是拖着病体赶来了,听说我的事后,就只是摸着我脑袋哭。”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低下头,话语有些哽咽,泪水慢慢地流下,在脚边积起了一小滩,沿着甲板的缝流过去:“后来,母后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看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但她仍坚持在真神节那天来看我,带着一小块奶酪,直到去世那一年。”

她抬起头,看着吴明,眼里泪光闪烁。突道:“阿明哥,你知道吗?听到母后弥留的消息,我感觉天都快塌了,我拼命的跑,拼命的跑,等我跑到她身边时,她笑了,轻声道‘小哚儿,母后终于等到你了,等你来,就是为了向你说声对不起。’她看了看四周,像真神节那天摸着我的头,轻声说‘小哚儿,母后不该把你带到这个石头似的皇宫里来,你不适合这里,但你要答应母后一件事。’”

她的泪水本来止住了,又猛地一下涌出,哭着道:“我当然答应她啊,我说不管什么要求,母后我都答应你。那个时候,母后却突然清清醒起来,我知道她是回光返照了。她要我答应她,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要开开心心的。说完这话,她把手放在我手里,永远离开了我。”

她垂下头,已是泣不成声:“她的手心里,还捏着一小块奶酪,那块奶酪用纸包着的,但已被母后捏得不成样子。”

吴明耸然动容。这是个可敬的母亲,由于她的三个儿子自相残杀,也许会在历史上留下并不太好的声名,但又有几人知道,她内心的荒凉,以及那缕真实的悲哀。

艾丝特站了起来:“母后的话,我自然铭记在心。我也一直在努力,努力让自己每天开开心心的。因为我知道,母后一直在身边护佑着我,只有我开心了,她才会开心。”

吴明也站了起来,搂着她道:“是,所以你要忘记那些不开心的,每天开开心心。这样,你母后在真神那边才会安息。”

艾丝特抹了一把泪水,忽然微笑着看着月亮,点了点头道:“是,所以我要开开心心的。”

吴明也看着月亮。人有离合,月有圆缺。锋利的下弦月挂在天际,可仍是遥不可及的。艾丝特脸上有了一丝红晕,突然道:“阿明哥。再过两天就到孟古城了。过了孟古城,我可能就再也回不了波斯了。我会为你一舞,开开心心的嫁给你,也好让母后安心。”

她咯咯的笑起来,在笑声中,像只精灵一般转身向舱中跑去,步履轻盈,象是脚不点地。看着她的背影,吴明心中却是一阵刀绞似地疼痛。他深吸口气,一手扶着船舷,遥遥望着西方夜空出神。

船后,仍是一片茫茫大海,无穷无尽。圣戈里雷号正全速行进,在海上画出一道长长的白痕,隔得远了,便又仍是一片黑暗,波光粼粼,细碎的浪花如织一地碎金,也似泪花点点。

引风吹火6 第六节

回到小木屋的时候,一灯如豆,祝玉清蜷成一团,在角落里睡得正香。吴明在她旁边躺下了,脑子里全是艾丝特如饮醇醪的笑容,可一转眼,那张脸却又梨花带雨。这一晚吴明怎么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抱着赤宵打坐。这一入定就是大半天,最后还是祝玉清把他惊醒的。

意识渐渐归位,耳听甲板上全是喧闹声。吴明摇了摇头,映入眼帘的是祝玉清有些发白的俏脸。吴明不由一愣:“怎么了?”

祝玉清如一只受惊的猫儿般张大了眼:“是龙卷风,龙卷风来了。”

吴明心头一沉,一抄赤宵站了起来:“你在下边安静呆着,我先上去看看。”

上了甲板,就见许多水兵忙忙碌碌,四处奔走。连更日明都出来了,此时正指挥几个水兵用缆绳在固定挡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黑压压的乌云从东逼了过来。有隆隆的雷声中隐约传来。吴明抬起头,就看到前方黑沉沉的天幕中,有金蛇般的闪电掠过苍穹,滚滚雷声迎面扑来,只见前方天幕下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漩涡,像漏斗一样慢慢伸向海面,当它最后到达海面时,只见地上海水立刻像合抱粗的巨龙般腾空而起,旋转着直飞向天幕深处,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巨龙也越来越粗,并向圣戈里雷号缓缓逼来。

吴明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龙卷风。他几步冲到更日明旁边,正要说话,更日已急道:“吴督,还不快回舱室暂避,这里危险。”

吴明道:“蛟候一生纵横大海,有你在,还怕这点小小风浪?”

大概吴明重提蛟侯二字,更日明不由呆了一呆,旋即摇了摇头道:“吴督说笑了,天地间伟力,岂是人力能够战胜。所谓纵横大海,那都是豪气之语,只能说是在大海内苟且偷生而已。快回去吧,别在上面呆着了。”

吴明摇了摇头道:“大伙都在忙,总得做点什么才好,我那好意思像个娘们一般躲在舱室里。”

更日明点点头,也不客气,一指船帆道:“喏,非尔登好像遇到点麻烦,你去帮帮他吧。”

非尔登是遇到麻烦了。吴明抬头一望,就见他正和一个水兵站在桅杆上,使劲拉着帆绳,想把帆降下来,可那帆却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吴明也吓了一跳,一个健步冲上,就到了桅杆下,他右手拉住索梯一拉,整个人如一只敏捷的狸猫,几下就蹿到了非尔登处。非尔登眼前一花,一见是吴明,顿时咧嘴一笑:“吴督,真是好身手。”

这家伙,这时候还笑得出来,不愧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吴明却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忙道:“怎么了?”

非尔登道:“主桅上有根帆绳卡住了,当时没发现,多拉几次卡成了死结,恐怕这帆是废了。”

帆绳卡桅,这在平时的时候,只是小问题,顶多影响航速,并不会对航行造成多大的影响。可现在却有些要命,一旦龙卷过刮过来,这帆就这么张着,恐怕会害得整艘船都翻过来。吴明抬头望了望。风越来越大,其他六桅的帆老早就降下来了,光秃秃的留在风中颤抖着。独留这张帆孤零零的挂在船头,被吹得几乎象半个球,帆绳也绷得紧紧的,他们怎么也解不开。非尔登也有些急了:“我爬上去看看。”

桅杆很高,平时有人上去维修,都是颤巍巍的十分小心,现在整只主桅都被吹得东倒西歪,危险性更是不待说,吴明不由叫道:“小心。”话还含在嘴里,非尔登已抱着桅杆,手脚并用的朝上面爬去。

狂风怒号,桅杆像被一只无形的鬼怪抓住,疯狂摇晃着。非尔登如同一只粘在桅杆上的猴子,被晃着东倒西歪,就是不掉下来。吴明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眼见他爬到顶部,熟练的找到了死结处,三下五除二的解开了,他不由松了口气。这时候,旁边那水兵突然惊叫道:“小心,浪来了!”

一阵浪头已卷着白沫翻卷而来。海水本来已如墨一般黑,但翻出的白沫却仍是象雪花一样白。这层浪在海面上行进极速,打在船边,“哗”一阵巨响,圣戈里雷号庞大的船身也被打得侧了侧,巨浪滚滚,有海水直冲甲板,上面的几个水兵也被扫得东倒西歪。

非尔登解下帆绳,拿着帆绳的一头侧过身来,还不忘臭屁的朝吴明挥了挥手。这时一个浪头打来,船身一侧,那帆“哗啦”一声,毫无征兆的朝下飘去。非尔登面色一变,脚下一滑,整个人如一发炮弹,一头朝海中栽落。所有人都惊叫一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关键时刻,却是他手中的帆索救了他一命。帆绳本被解开了,但船身一侧,刚好把另一端绕在了横桅上,非力斯抓着帆绳一头,在离海面丈许距离的地方荡起了秋千。此时他那里还有刚才的从容劲,被吓得面色发白,眼神惊恐,口里“咿咿呀呀”的对上面的人说个不停,风太大了,也听不清。

吴明吓了个半死,他跳下甲板,一见众人仍没反应过来,也不多话。猛地抓起搭在栏上的一根铁锚,叫道:“快帮我抓着!”他飞身一跃,已跳出船栏。

下方,海面漆黑如墨,带着一股深邃而诡异的味道。整片海水如开锅了一般沸腾着,不时有浪头卷上来,溅起大片雪白的浪花。吴明一跃而下,悬吊在空中准备去抓非尔登,可风浪太大,怎么也抓不住。只一小会,两人都成了落汤鸡。这时,又是一个巨浪打来,整个圣戈里雷号都跟着晃了一晃。

这波巨浪打在船身的一侧,卷起大片雪白的浪花,吴明只觉周身一凉,被水花溅得眼里生疼。紧接着一股大力从脚底冲来,人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晃荡不休,上方众人陡的传来一阵惊叫声。他抹了把脸上的腥咸的海水,就见非尔登被浪花托得高高扬起,在空中顿了顿,然后就手舞足蹈的朝自己直直砸来。

这么高的距离砸下来,重力加速度之下,就算吴明不惧,但非尔登肯定皮开肉绽。此时吴明还在空中晃着,百忙中一剑朝船身插去。“哧”的一声,赤宵入木如腐,已进去老长一截。以此为基,他整个身子也固定了些,手一用力,整个身子朝里一缩。就听得“呼”的一声,非尔登大喊着,已从身侧荡了过去。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的。吴明心头也有些急,他知道非尔登一会还得荡回来。右手撑住剑柄一转,整个身子稍微倾斜了一些,翻了过来。此吋非尔登大喊着,从高处荡了回来。因为有上次缓冲,这次他高度低了许多,吴明也知道,要救人就是现在,否则等到非尔登力竭,就得掉到海里,以现在的风浪,就是神仙来了也没救了。他咬了咬牙,等非尔登荡过来时,整个人猛的向前一扑,左手已抱住了非尔登的腰。也就在这个时候,那根横桅承受不住如此大力,“咔嚓”一声从中折断,从空中直直坠下。然后“砰”的一声砸在船舷上,木屑飞溅中,又朝波涛滚滚的海中猛的扎去。

一阵巨浪咆哮着,涌起丈许高的浪花,朝前涌来,那根巨大的横木一落到海里,马上就被暴烈的海水卷得无影无踪,“轰”的一声,海水拍在船帮上,卷起丈许高的浪花,把吴明和非尔登两人同时淋了个通透。吴明看着下方漆黑而暴烈的海面,不由抹了把脸,也不知几分是海水,几分是吓出来的冷汗。这时只听得更日明在船上叫道:“吴督,快抓住!”

更日明又放下了一根铁锚。这回因为是对准着放下来的,就在吴明头顶。此时赤宵还插在船身上,正好有了借力处。吴明稍一用力,就抱着非尔登踩了上去。刚才还不觉得,现在稍微安全点,才发觉非尔登全身发抖,大概也是吓的。吴明也不敢多想,双手一用力,将非尔登放在铁锚上,自己一手拉着锚齿,另一手又把赤宵抽了出来,叫道:“快拉!”

“快拉,发什么呆。”

上面本来就有一大群水兵,听得更日明呼喝,吓得一个激灵,纷纷跑过来一起用力,尽管铁锚上挂着两个人,加上铁锚本身重量,着实不轻,但人多力量大,却也不是问题了。

刚拉出水面,又是一阵浪打来,圣戈里雷号像个醉汉一般猛烈摇晃起来。吴明咬了咬牙,猛的一跳,借着海水一冲之力跳上了甲板。“咚”地一声响,他整个人已跌在了甲板上,只觉周身骨节都散了一般,站都站不稳。他跳下去时救人没有多想,在大风大浪中走了一遭,虽然不过是短短一刻,只觉象是过了好几年一般。一摸胸口,跳动如鼓,仍觉后怕。

圣戈里雷号现在虽然无帆,但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像只无形的手,不停的推着他前进,比平时全速前进还要快得多。那个龙卷风现在更近了,看得到其下和海面相接部份纯是海水,那是漏斗。远的时候看不出大小,现在可以看到,漏斗底部大约有五米之宽。因为是上大下小,漏斗顶部直通天际,黑压压的乌云压满天际,怕有几千丈之巨。

非尔登被几个水兵扶了起来,他脸色煞白,脚都软了,也不知被吓的还是脱力。吴明抓起赤宵,走过去安慰道:“你没事吧,船长。”

非尔登推开几个水手搀扶,想强装好汉,但嘴唇哆嗦,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谢谢你,吴督……”

他话没说完,圣戈里雷号忽然一侧,象是要翻倒一样。船上的水兵都没防备,人一下倒了下来,幸好一个个都是抓紧了船舷,倒一个也没掉下海去。只是从舱中一下发出了一片惊叫声,里面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吴明心头一凛,船上现在就三个女人,且都和自己息息相关,这船要真翻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引风吹火7 第七节

他晕头晕脑的从甲板上立起身子,不由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西方,太阳露出了个半边头,在明媚的阳光下,可以看到一架七色彩虹挂在天际,这道彩虹正挂在乌云与蓝天相接处。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相映生辉,像一座金桥,气势雄伟地横卧天空上。而在东边,则是无尽的乌云,不时有闪电从云中透出。其下有个巨龙一样的龙卷风从天际探出头,拖着海水跳舞。就像,就像有个任性的孩子拿着根大棍子,从下际伸下来,猛烈的搅动着海水。

在海天相接处,龙卷风越来越快,其下的旋涡也越来越大,现在粗略估计,怕有近十米宽。这个旋涡激起十几米高的巨浪,波浪滚滚,一棱棱的,像涟漪一样朝外扩散着。这些涟漪在向外展开的同时,还飞速转动着。圣戈里雷号就被这涟漪带着,成一个四十五度角,飞速旋转着。可船虽侧着的,速度却一下子增大了许多,简直可以和疾驰的骏马相比,甚至,比那更快,而天空也好象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变化,那些黑云极快地转动,人只消看看天便要头晕。

他正目瞪口呆的看着,更日明却叫了起来:“快去掌舵,否则被卷进去,那就完蛋了。”

这时又是一阵浪打过来,本就倾斜的圣戈里雷号被掀得几乎要直立起来,船上所有人也是东倒四歪,全部甩倒在甲板上。吴明滑到在地,死死抓住船舷上的侧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圣戈里雷号只是晃了晃,并没真个翻转过来,浪头一过,它又继续倾斜着,淡定的朝旋涡里行去。

这时和龙卷风已亲密接触了,看得自然真切。漏斗底部,白花花的一片,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估计是被龙卷风卷到的鱼虾。这一片白花花的东西扭动着,像个不安份的蛇一般,不停的摇头摆尾。

眼见更日明扶着船舷,朝舵舱走去。吴明也是心头一凛,连忙扶着船舷,在颠簸中朝舵室走去。这时艾丝特从底舱里冲出来,叫道:“出什么事了,怎么船斜了?”

她胆子倒是大。不过这也难怪,这妮子毕竟是七段高手,祝玉清就算有这胆出来,也没这能力。一见吴明,她喊道:“阿明哥,你们在做什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她话才出口,就已是目瞪口呆。此时龙卷风更近了,似乎伸手可及。因为靠近旋涡中心,船速反而没以前快了。艾丝特盯着那在空中翻滚的怪物,小嘴大张:“天,那是什么?”

吴明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道:“快回去,这里危险。”

艾丝特仍是看着龙卷风出神,突然说了一句让吴明差点晕倒的话:“真漂亮!”

这妮子!虽然现在惊险万分,搞不好就是船覆人亡的结局。但吴明心头仍是掠过一丝欣慰。也许受其母亲影响太深,艾丝特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很快的从悲伤中调整过来。她现在还有心情欣赏龙卷风,足见已把昨日那些烦恼很好的掩藏在心底了。吴明喝道:“快回舱室。”

艾丝特吐了下舌头朝舱室走去。吴明不由松了口气,转眼一见更日明已和几个水兵冲进了舵室。他心头一凛,连忙扶着船舷,手足并用的爬了过去。

此时风大浪大,天地间到处都是轰隆声,哗哗声,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合奏成一首怪异的乐章。吴明冲进舵舱时,就见更日明正扶着舵轮,四五个水兵正站在他后面,扶住他一起用力。他叫道:“老哥,能开出旋涡么?”

更日明和几个水兵全身已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声道:“尽力而为,听天由命吧。”

这话虽然说得大声,但语气中却有股一败涂地的颓伤。吴明心下也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开始还吹嘘什么纵横四海,现在看来,真是幼稚可笑。诚如更日明所说,在这种天地伟力面前,岂是人力可为的。更日明使劲扳着舵,他旁边的几个水兵一起用力,圣戈里雷号颤了颤,前进的速度慢了些,但仍是缓缓朝旋涡里行去。

这时,船又猛地一晃,众人又是东倒西歪。吴明扶着窗舷,晕头晕脑的爬起,一眼所见,几乎惊呆了。

阳光从西边直直射来,但并未照在船身上,在两者中间,赫然现出了一堵晶莹剔透的水墙,几乎是直立着的,已升到了甲板以上。但这道水墙表面却平滑如静,只是微微有些起伏,并没有意想中的那样向船上打来。

“干什么?快扳舵。”更日明气急败坏的从地上爬起,眼见所有人都在发呆,不免大喝。可一看到眼前的奇景,也是惊呆了。

就这么一小会,这道水墙已升高了许多。如有一个无形的手,不停的把这堵水墙拔高,并颤巍巍的保持不倒。水墙顶上,不时有浪涛打过来,水花向雨点一下洒在船上,却并不很多。

只呆了一呆,吴明就反应过来。现在因为已进入旋涡最里层,风大浪急,龙卷风中心越来越深。中心已构筑起一道高约百米出头的水墙,而圣戈里雷号就是在墙底,正急速向前,水墙正在升高,那说明船正快速向旋涡中心滑去。他耳边只听得雷鸣般的水声,和这堵平静的水墙极不协调,而水墙也似乎伸手便可触及,就在眼前。

这时一个水兵突然大叫道:“不!不!”他放开了抓着的扶手,人猛地向栏外跳去。众人都在发呆,等反应过来时,就见他已双手抓着栏杆,上半身欠出外面。

此时,圣戈里雷号几乎是和那水墙平行,相隔只有一两尺,这水兵的头刚触到水面,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象是钻进了一个高速转动的风车之中,而风车的叶片都是锋利之极的刀片,他的头顶登时被削去了一块,血和**四溅。

水流太急了,这水兵又手抓着栏杆,头一碰到这漩涡中,登时被削去了半个脑袋,剩下的残躯才慢慢地倒下去,也不见声音,掉出了栏杆外面。

随着他的惨叫,另一个水兵也大叫起来。他们本已惊恐万状,又眼见这等诡异恐怖的景象,一个个都再也忍受不住。吴明心知若任何他们叫下去,那只怕这四个水兵马上都要崩溃,步他的后尘了。他拼命克制住想要大叫的欲望,大声道:“不要叫!”但是在轰隆隆的水声中,他的声音哪里压得住,一个水兵又猛得放开了扶手,一头跳出船外。

这水兵没抓着什么,他一穿入水墙,几乎立刻就不见踪影,倒没有刚才那么恐怖,但吴明知道,在这等湍急的水流中,一进去便会被撕扯得粉身碎骨,只怕连渣子也不剩了。

那真的是粉身碎骨啊。他的心头已尽是凉意,他右手拧着赤宵,左手捂住胸口,生生把恐惧压在心头。

更日明看了看四周,猛的张嘴唱了起来:“……茫茫无涯的大海,无情述说着残酷的事实,那万丈巨浪高高扬起,带来的是家乡的期望……”

现在到处都是风声,浪声。他的声音嘶哑,混在一片天地交响乐中,更是细不可闻。几个水兵听到这歌声却是一震,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同时停止了喊叫,满面含泪的跟着唱了起来。

这首歌估计在波斯一带很流行,音调简单。吴明心头一动,连忙以真气推动,也跟着唱了起来。舵舱的所有人一唱,登时整齐了许多,连带着声音也大了起来。紧接着,外面也传来了应和的声音。

那是还留在甲板上的水兵吧。

外面所有水兵一唱,舱室里也传来了应和之声。整个圣戈里雷号全被这嘹亮的歌声笼罩。一时间,不屈的歌声隐有压倒水声的趋势。

吴明也跟着唱着,开始还只是应和,可到了后来,眼睛却已湿润了:“……归来吧,四海为家的游子。归来吧,四处飘泊的孩子……”家乡就是港湾,他能给人以无限的勇气。可他们还有家可回,自己在地球上的那个家却永远回不去了。

一见差不多了,更日明顿时大喊道:“还愣着干什么?都来帮忙。”剩下的三个士兵愣了一愣,马上跑过去搭手。更日明喝道:“一二三,同时向右使力。”随着他喝声,他右手肌肉像球一样鼓起,三个水兵也同时朝后用力。四人都是面色涨红,显然已用力到了极至。那舵柄是船上少有的铁制品,此时也被四人扳得“吱吱”做响。

圣戈里雷号终于止住了滑行的趋势,像个喝醉酒了的醉汉一般,在巨浪中打起了摆子。吴明那还看得下去,一个健步冲上,手掌按在更日明背上,深吸口气,雄厚的大地之力勃然而发。得他真气灌注,更日明顿时全身一震。手上的力道也大了许多。

圣戈里雷号仍是顺着水流,迅疾如风的旋转着。但外面的水墙却离船越来越远。众人松了口气,知道船体在渐渐脱离旋涡中心。这时吴明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叫他们别唱了,拿绳子来帮忙。”

更日明愣了愣,马上明白过来。马上大喝道:“快来几个会掌舵的。”大概觉得这样不够,他直接加了句:“都来,带上缆绳。”

引风点火8 第八节

甲板上的歌声一下稀了,但舱室里的歌声却越来越整齐。在歌声中,十几个水兵一下涌到舱室,一个士兵走了过来,一臂上挎着一根绳子,到舵舱头却不知再要干什么。更日明面色通红,要没吴明帮助,估计老早脱力了。他一指舵柄道:“一头绑住这儿,大家一起拉。”

那水兵恍然大悟,扔过绳子来在舵柄上打了两三个死结,一手挽起绳子的另一头叫道:“弟兄们,大家一起用力!”

随着号子声,那根绳子绷得笔直,吴明只觉手上一松,他长吁一口气,才扭头看了看外面。远方,水墙越来越矮,圣戈里雷号脱离了旋涡后,行使得越来越快,那道水墙渐渐变成一道粗如手臂的白线。吴明才松了口气,终于脱离危险了。

外面的歌声突然响亮了许多,恐怕所有人都跑出来唱歌了吧。

“蔚蓝的海水荡过船舷

它不停的向我呼唤

和煦的海风抚摸我脸颊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

四海为家的游子

归来吧

四处飘泊的孩子

茫茫无涯的大海

无情述说着残酷的事实

那万丈巨浪高高扬起

带来的是家乡的期望

……”

歌声嘹亮而整齐,直冲云霄,只是刚才的歌声中满是悲壮,现在却满是希望和喜悦之情。更日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吴明看着他,勉强笑道:“老哥,咱们真是命大,又捡了一条命。”

更日明脸上满是庆幸,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道:“说来说去,这次还得感谢吴督你,否则我和非尔登恐怕都得葬身此处了。”

他脸上满是后怕之情,别说是他,就连吴明也同样深感侥幸。见识了这大自然的伟力后,只要是个人,就很难再说什么“纵横四海”之类的豪言壮语。吴明道:“老哥客气了,同舟共济而已。”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就要去拉更日明。

更日明眼睛一亮,赞道:“好一个同舟共济,确实如此。”他把右手放到吴明手里,两掌相握,互相感觉到对方手中那滑腻的汗意,不免相视一笑,无形间觉得亲厚了许多。

外间的歌声停了,响起了震天价的欢呼声,无数水兵同时击打船帮,中间还夹杂着脚踏甲板的声音,好像过节一般。波斯的舞蹈,本来就以鼓伴舞,所以就算是普通人,也会敲一些基本的鼓点。几百人一起敲着,听起来更如各色鼓点齐鸣。更日明不由笑了起来:“劫后余生,这些小伙子们看来心情不错,我们也出去看看。”

两人说着,同时走出了舵舱。

龙卷风已退走了,碧空如洗,空中那道彩虹也显得淡了。它轻飘飘的出现在天边,柔软的身躯宛如一条瑰丽的丝带在碧蓝的天空中舒展开来。其下,所有水手都上了甲板,他们大声鼓噪着,在正中围了好大一个圈,吴明有些疑惑,扒拉开人群一看,眼前顿时一亮,艾丝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风姿绰约的立在中间,见吴明来了,不由嫣然一笑。

她本就肩若刀削,腰若约束,身材火辣,双腿修长。这一身丝绸长裙贴身穿在身上,更显得风姿绰约,美不胜收。她平时一般都戴着面纱的,此时却已揭开,洁白的头纱下,满头金丝更衬托出她如牛奶一般的肌肤。

波斯风俗,少女只有结婚那天才能揭开面纱的。吴明和她之间的事,可说闹得波斯全国皆知。此时此地,那些水兵那还不明白艾丝特之意,一见吴明出来,他们或以手敲帮,或以脚顿地,叫得更欢,鼓点却比以前更激烈了。

在激烈而飞扬的鼓点中,艾丝特单膝跪地,双手倏然高举,做一个仙女望月式。手臂上洁白的纱巾如蜕皮一般,柔柔的滑落下来,露出那双纤秀动人的皓腕。

水兵们同时大吼起来,脚下踏出的鼓点愈发激烈。艾丝特双臂一展,整个身子已随着鼓点,迅如激风烈火般的旋转起来。在激烈的转动着,那宽大的丝绸裙裾像云一般肆意飘扬。而她的双手,时而像雪花般迎风飘扬,时而如蒹葭般迎风飞舞。那惊人的身体曲线,随着舞姿肆意挥洒着。

水兵们也疯狂了,同时以脚顿地,鼓声一路拔高,竟然更急。在欢快而激烈的鼓点声中,艾丝特衣带翻飞,完美的演绎着少女的灵动与轻快,飘逸与活泼。她的舞姿较美纱娜,少了几分婉约,多了几分狂放和野性。在高速旋转中,她时而蹬踏如揽月,时而独立如金鸡。一张如花娇颜也随着鼓声,在旋转和衣袂间若隐若现,那湛蓝如水的眸子瞟到吴明时,总会嫣然一笑,更增几分魅惑。

空中的那架虹桥与她舞姿相比,也黯然失色。一半害羞的隐藏于蓝天之中。还有一道则直直垂下,像仙女的彩带,柔柔的挂在天际,想将其下这善舞的人儿引入神话世界。

她狂野的舞着,圣戈里雷号虽巨大,似乎仍不能承受这少女的美丽与张扬。吴明看着,尽管心头发酸,可仍是尽力保持着那份微笑。看着艾丝特在甲板上尽情释放着情感。吴明对艾丝特的感情,因着轩辕竟的关系,他也曾迷茫过,可随着两人一步步交往,他心中那份迟疑,早已化为烟消,化为云散。

他依稀记起了,两人第一次达涯雪山见面时,那甜糯迷人的声音。那个时候,让吴明感到了她的刁蛮。

他依稀记起了,在中西营帐中抓住这个精灵般的波斯少女时,那洞烛先机的聪慧,那个时候,让吴明感到了她的慧黠。

他依稀记起了,两人在盘贵城中的夜话,那个时候,让吴明感到了她的孤独。

他依稀记起了,青庭草原上,她那奋力一跃,为自己挡箭的决心。那个时候,让吴明感受到了她的勇气和爱意。

他依稀记起了,那里尔沙海里的痛苦,波斯皇宫里的泪水,圣戈里雷号上,那梨花带雨的脸……

突然,所有水兵的双脚停止了踏点,他们同时蹲下,以手捶地。他们粗砺的大手对着甲板猛烈击打起来,随着击打声。那本已走到极至的鼓点再度爬高,状如狂风骤雨一般响了起来。吴明不由睁大了眼,在激越高昂的鼓声中,艾丝特双足并拢,脚尖点地,如陀螺一般剧烈旋转起来。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快,艾丝特也越来越急,越转越快。最后,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朵云,似乎飞了起来。

猛的,水兵们同时停止了击打。她整个人也定格在了原地。随着她一停下,防佛天地间所有事物都同时变慢起来。吴明清晰的看见,那飘舞的金丝滑过她巧笑倩兮的面庞,归于宁静。那飞扬的裙裾从她精致的小腿滑落,跌落尘埃,而缠在她手上的白色纱巾,却还在夕风中漫天飞扬。空中那架彩虹还在当头,只余一缕余韵,让她看起来更若谪仙下凡。

过了许久,这些水兵才反应过来,先是一个人忍不住跪倒在地,口里喊着:“圣女。”

接着,越来越多的水兵跪了下来,同时以头叩地:“真神在上,圣女安康。”

最后,几百名水兵同时跪地,大声喊了起来:“圣女!圣女!圣女!”

呼喝声整齐有力,在大海中涤荡不休,越飘越远。远方,夕阳已沉入大海,只在空中余下一抹诱人的淡红。

※※※

这一夜众人在欢声笑语中度过,更日明更从舱室里拿出了珍藏的几大桶葡萄酒供大家狂欢。吴明作为主角,更是被众人优先照顾。圣女啊,这在他们心目中,那是多神圣的人。迎娶圣女为妻,这是多少年轻小伙子的梦想。如今,这个迎娶圣女的人就在眼前,是个人心里都不大舒服。可吴明身份武功摆在那里,就算不满也不敢造次。于是开始敬酒,在一句句“吴总督威武”,“吴总督豪爽”,“吴总督果然好汉,佩服”之类的话中,吴明自己都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他酒量本就不好,最后被这群水兵灌了个酩酊大醉。

一觉醒来,耳听得外面涛声阵阵,感觉头疼欲裂,脑子也不大清醒。模糊中,似乎有个人就睡在自己身侧,把右手顺势往那具身子上一搭,即使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仍感觉一片柔滑,似乎抓不住般在手指间不停移动。心头不由暗笑,小清的病好了,连带着身子也丰腴了许多。

如此一想,腹下被红酒激起的那股热火腾的高涨。把那具柔软的身子朝怀里拥了拥,做怪的右手顺势探了进去,在那团柔腻处继续揉捏搞怪,左手却揽上了对方一头秀发,滑到那粉嫩的脖颈处,往自己这边一扳,大嘴一张,就要盖将下去。入耳所见,不由惊呆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但吴明九段高手,黑夜视物直如白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亮晶晶的蓝色眸子,这双眼睛现在大睁着,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几缕凌乱的金发贴在雪腻的脸蛋上,白玉般的脸颊已是红霞一片。薄薄的小嘴大张着,那神色有愠怒,有害羞,有吃惊,也有喜悦。各种神色交织在这张绝美的脸上,不一而足。

这是艾丝特!

吴明右手腾的一下缩了回来。难怪难怪,小清的酥胸堪可一握,而方才触手可及却大得惊人,怕要双手齐下才能尽在掌握,却原来是艾丝特。

两人现在已是夫妻,今天晚上吴明自然属于艾丝特的。可吴明被更日明等人抬回这个临时洞房时,已被这些水兵灌得不醒人事。艾丝特好不幽怨,没有那个女孩希望自己新婚之夜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糊弄过去。可她平时虽然大胆,真到了该真刀实枪的时候,心下却忐忑之极,怎么也睡不着,更不好拉下脸去叫吴明,于是就这么干耗着。迷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来袭,正在上下眼皮打架之时,吴明来了个突然袭击,她不由吓了一跳。

艾丝特脸上那丝愠怒只是习惯使然,等她真反应过来时,所有表情都化为了满脸赤霞,她羞答答的道:“阿明哥,你醒了?”

吴明不自然的“嗯”了一声,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呆住。都捕捉到了对方眼里的那丝异样和迷离。

两人早在沙漠就生死与共。如今艾丝特圣女称号也去,波斯帝国对她来说,也成了一个不堪追忆的过去,她早把吴明当成了今后的倚靠。两人可说是情到深处,两情相悦。如今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又是新婚之夜,艾丝特那里还忍得住,一双美眸碧波涟漪,只朝吴明羞答答的瞟来。

眼见艾丝特双颊绯红,娇美不可方物。一双大眼媚波流动,不时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双手,那双春葱似的双手不停绞弄着,显示出主人的不安。这副欲拒还迎的姿态更是要命,比往昔那种直来直去的挑逗有力多了。

吴明早已不是情场初哥,可仍被这波斯尤物搞得一阵口干舌燥。他喉结动了动,结结巴巴的道:“小艾……天色还早……我们,我们休息吧。”

看着吴明目瞪口呆的样子,艾丝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心头不由有些自豪。视线所及,就见吴明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这眼神不由让她又喜又怕。只得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脸红红的闭上了眼。在一片黑暗中,她感觉吴明喘着粗气,在缓缓向自己靠拢,那熟悉的男人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觉心如擂鼓,卟嗵卟嗵直响,似乎马上要跳出胸膛。

圣戈里雷号仍在默默的前进着,黑暗中,那浪拍船底的“哗哗”声断断续续的传来。与船上若有若无的娇喘声与呼吸声相映成趣,构成这个夜晚最和谐幸福的乐章。

事火咒龙1 第九节

第二天,吴明一大早就起来了。这是他多年练武养成的习惯,这么多年来,他的晨练一直不曾荒废。

**正带着一群亲卫在甲板上跑早操,他也没去打扰。就地耍了两趟剑,感觉腰部还有点酸疼。不由苦笑,没想小艾还是个内媚的女人,亏得自已体质好,否则还真招架不住。不觉中已是三妻一妾了,以后还真得注意点。都说色是刮骨刚刀,要这么夜夜笙歌,是个铁汉都把不住。

朝阳渐渐在海面上露出半个头,甲板上一阵喧哗,非尔登吆喝着,和几个水兵说说笑笑的走了出来。一见吴明,不由一怔,迎上来道:“哎呀,吴督,这么早?”

他虽然一本正经,但边上那几个水兵脸上都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大概觉得吴明这么早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吴明脸上一热:“早起来了,活动下筋骨。”一见他们都提着水桶,吴明不由道:“做什么呢?你们。”

非尔登道:“昨天又是风又是浪的,晚上还没来得及收拾。今天天气不错,得冲洗下甲板。”

吴明看了看天色,道:“左右无事,我也来帮帮你们吧。”

非尔登如今也清楚吴明脾气,也不推辞,笑着打趣道:“那好,有吴督这等贵人擦洗了甲板,以后圣戈里雷号定可沾染上圣女的福气,在海上横行无忌了。”

这自然只是个玩笑话,不过看到几个水兵深以为然的样子,吴明不由好笑。经昨天这么一闹,这些水兵大概真信圣女庇佑之类的话,精气神好了许多,再无丝毫绝望之色。信仰的力量,有时候还真难说。

冲洗甲板自然需要水,水倒是现成的,直接用根长绳子系上水桶,然后把桶往海里一丢,等海水漫过桶沿,然后再把桶提上来。吴明忙碌了一会,把非尔登等人水桶都打满水,然后和他们一起擦好甲板后,太阳已升起老高了。这时几个水兵又把昨天打湿的帆布张开来在太阳底下晒。正忙着,更日明打着呵欠从舱内走了出来,一见吴明,呆了呆:“吴督,这么早?”

吴明又是一阵脸热,讪讪道:“老哥早 ······”

此时**还在带着一大群亲卫绕着甲板跑圈,号子喊得整天响。他的脸顿时比吴明还红:“吴督将兵,果然是严己律人。”一见吴明还望着自己,更日明没来由有些心虚,解释道:“昨天喝多了点,到现在才起来······”

更日明最近大为颓废,别说晨练,连床都懒得起。这话说多了反而令对方不开心,吴明自然不会多提,岔开话题道:“对了老哥,过了孟古城,就该到南蛮海域了吧。”

更日明点了点头道:“是啊,今天就该过孟古城了。过了孟古城,向东航行两天,就到了南蛮控制的海域。”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吴督放心,我会亲自把你送到广阳,以报你救命之恩的。”

他愿意送自己回东汉了?吴明心头一喜,但马上就摇了摇头道:“南蛮海域危险重重,就如老哥所说,两个月时间,足够南蛮人找到我们,把我们撕成碎片了。”

“我昨天计算了下,船上的资财和豆类虽不怎么够,但足够全船一个多月消耗。平时再钓鱼补充下,应该可以支撑到广阳。至于你说的南蛮人,这大海茫茫的,我们小心点,不停靠沿岸,他们那有那么容易找到我们。”

见吴明张了张嘴还待说,更日明摇了摇头继续道:“不从南蛮海域走,陆路更危险。再说了,如果不把你们安全送到东汉,我想船上的儿郎们不会同意的。”说到这里,他指了指非尔登他们。

非尔登正带着七八个水兵把帆布张开,嘴里正有滋有味的哼着小调。了望台上,两个水兵正挤在一起聊天,不时发出阵阵笑声。看这样子,似乎正在赶集,那里还有前几天的颓然之色。更日明苦笑一声道:“经过昨天的事后,要是我再把圣女丢弃掉,这些伙计怕不扒了我的皮……”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吴明第一次觉得宗教信仰是如此可爱。可要这么大一船人跟着送死,他心下却有些不乐意,正待再说,有个水兵指着远方,突然道:“哎呀,那是孟古城啊。”

顺着他手指方向,就可看到远方隐隐约约的地平线,在地平线上,现出一道高低不平的黑线,依稀是建筑的轮廓。他和更日明不由双双上前,扶住船舷期望看得更清楚些。可那列黑线太远了,随着起伏的船身上下沉浮,怎么也看不清。更日明叹了口气,喃喃道:“唉,过了这里,就是南蛮海域了啊。”

过了孟古城就是南蛮海域,这话自然不用翻来覆去的说,可吴明却从他语气里听出英雄迟暮的悲凉,心下也有些发酸。更日明又叹口气,喃喃道:“叶密月白树栖鸦,风吹叶动挂泪花。潮汐阵阵人尽望,独在东土思本家。”

吴明不由一呆。五年前他率领南征军残部,路过潮汐城的时候,听丁闲之提起过这首诗。这是波斯第一任武公潮汐城汉拔尼战败时所作,当时的潮汐城名叫白城,经此役后,才改名的潮汐城。因为关系到一个城名变更,所以吴明才记忆犹新。正待再劝两句,就见更日明叹息着,已朝船舱行去。

因为损失了一根主桅,又是逆风行驶。过了孟古城后,圣戈里雷号的速度倒是慢了许多,好在这几天天气不错,再也没遇见什么大雨和风暴。

又过了两天,这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大海茫茫,细浪起伏,平静得象一张大大的蓝布,而圣戈里雷号就像在蓝布上不停朝前翻滚的豆子。吴明带着三个妻妾,拿着钓具在海钓消遣。圣戈里雷号因为经常远航,船上船员经常钓鱼自给自足,所以钓具还是不缺的。

吴明右臂猛的一拉,足有小指粗细的鱼线一下绷得笔直。他把身子欠出船外,叫道:“上钩了,哇,好大一条!”

“那里,那里,那里?”

三个女人顶着遮阳帽,莺莺燕燕的叫着,同时探出身子朝下面猛瞧,一时间风景秀丽无边。可海上轻浪丛生,吴明手里的线又放得很长,那里看得清。吴明又拉了拉线道:“鱼上钩后,因为吃着饵料所以会往下沉的,这时劲头最大,等他吃够了,为夫再把它给拉上来,到时你们就能看到了。”他把手中的渔线不住放着,又保持崩紧。这渔线既用来海钓,所以长度自然是够的,此时不停的颤动着,显然海鱼在挣扎了。

“注意了哦,我起了。”吴明看了三个妻妾一眼,笑了笑道。

随着他的叫声,在船下三四丈远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水花溅起,深蓝的海面上多了这一条白痕,极是显眼。小慧睁大了眼,看了半天仍无所得,不由茫然道:“在那里,没看清啊?”

吴明看她傻乎乎的样子,不由笑道:“看渔线的强度,这家伙怕不会小,等会别吓得哭鼻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后退一步,又用力拉了拉。渔线颤抖不已,甚至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艾丝特惊叫道:“小心,别拉断了。”

她话才落音,祝玉清抿嘴淡淡一笑:“才不会断,他呀,为了这海钓丝,把自己衣服都拆掉了。那衣服是冰蚕丝做的,用冰蚕丝做的渔线,怎么可能断。”

近卫营的统一着装,都是冰蚕丝做的。因为高段武者不惧寒暑,吴明又极喜这种衣服的清凉便捷,所以十分喜好这种料子做成的衣服。他现在虽不再是近卫营统领,仍保留了好多件。

吴明笑了笑并未回答,而是小心的摆弄着手中的丝线,他沿着船沿缓缓走着,手上的渔线却又绷得笔直。三个女人因为性格不同,表现也是千姿百态。祝玉清只是抿嘴淡淡笑着,永远那么云淡风清。小慧则是捂着小嘴,双目大睁,一脸的担忧。而艾丝特则弓着身子,显出姣好的身段,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猛的,吴明大喝一声,本绷得笔直的渔线震动得更厉害了。随着他这一拉,三四丈外,有条细长的银色带状鱼从水里直蹦出来,还在海里不停的翻滚着,扑腾起尺许高的浪花。

“好家伙,好大一条带鱼,快拿鱼兜来。”

吴明一边欣喜的叫着,一边猛力拉着。那带鱼虽然扑腾得厉害,但仍被他猛的一拉甩在了甲板上。一落在甲板上,带鱼挣扎得更厉害了,像个上了发条的弹簧一般,不停的在甲板上蹦来蹦去。

“嗳,来了。”

小慧早拿着个网兜等着了,猛的把网兜朝带鱼身上套去。可带鱼蹦得太厉害,她又体弱,费了老大劲才把那畜生制服。她看了看网兜的鱼,小脸都有些发白:“我的天!好大,比家里的鱼大多了。”

带鱼长有一米出头。小慧久居南宁,见到的无非是些青鱼草鱼之类,如何能与它相提并论。这时网兜的鱼又跳了下,小慧吓了一跳,不免松开手后退了一步。可她抬起头望着吴明时,脸上已挂着甜甜的笑:“大人好厉害,等会我去做个红烧鱼块,大家晚上一起吃。”

艾丝特不乐意了,撅着嘴巴道:“怎么又是他钓到的,人家都守了大半天了,不公平。”

吴明还未说话,倒是祝玉清解围道:“得了,艾丝特妹妹,你钓鱼的时候老盯着阿明那边猛瞧,就算有鱼上钩,也不见得能发现。还有啊,海钓和内陆闲钓也有区别的。要么你需要臂力好,不停的拉动诱饵吸引鱼注意,要么就需要一直洒饵料让鱼跟来。”

现在那有大把饵料,只能频繁拉动来吸引鱼类注意了。这海钓之术,还是非尔登私下教给吴明的,眼见祝玉清说得头头是道,他心下也感叹其学识渊博。这时候,了望台上的水兵叫道:“有船来了。”

事火咒龙2 第十节

有船?吴明吓了跳。按照行程,现在应该还没进入南蛮海域,他不由诧道:“难道是波斯人追上来了?”

祝玉清望了望,摇了摇头道:“船是从东边来的,怎么可能是波斯人,定是南蛮人无疑了。”

现在圣戈里雷号是向东行驶的,吴明几下跑到船头甲板,手搭凉篷向前望去。海涛起伏,阳光刺眼,隐隐的似在前方有船向这儿驶来。听得示警,更日明非尔登两人在一大群水兵的簇拥下冲了出来,同时大吼道:“那里有船?”

吴明朝东方指了指,非尔登急匆匆地爬上了望台看了看,又猛的翻身跳了下来,冲到众人跟前道:“他妈的,真倒霉。”

他面色都有些发白,显然吓得不轻,吴明跟着心头一沉,道:“怎么了?”

“这次麻烦了,南蛮人不但来了艘无敌舰,还有四五艘五桅帆船相助。”

“这么多?”

吴明几乎惊叫起来,他气急败坏的爬到了望台上,极尽目力朝远方望去。现在吹的是东南风,对面的船只行驶极快,就这么一小会,刚才还有些模糊的船只已能渐渐看清了。当先是一艘九桅方形大帆船,隔得老远,也能看见那独特的船身,正是南蛮无敌舰。后方,已有三艘五桅帆现出全貌。再后面,还有两艘帆船只露出一截桅杆,然后一截截拔高,慢慢从海天相接处显出身来。

圣戈里雷号是七桅帆船,已是世界一流大船。五桅帆船虽比他小点,但也算巨舰了。可和冲在最前面的无敌舰一比,仍如站在一个巨汉边的三岁小童,更衬托其规模的巍峨。

非尔登已没空理吴明,慌慌张张的张罗着水兵布防。圣戈里雷号本就战船,战具倒是足够,除去强弓劲弩不说,光投石车就有个十几架。水兵们进进出出,把投石车搬上甲板组装。因为没有机括,投石车的威力定不及霹雳车,但海上作战,这个却是波斯海军最远程的打击武器了。吴明看着,不由对身边的更日明道:“老哥,难道我们就用这个击退南蛮人?”

更日明爬在船舷上,伸长脖子朝远方张望,闻言转过头来:“击退?还是想着怎么跑路吧。”

吴明见他脸色都变了,不由皱了皱眉。更日明一见吴明神色,吞了吞口水解释道:“吴督,非是我胆弱怯战,而是敌我相差悬殊,如正面迎击,实属不智。”

吴明道:“敌人势大,不能硬拼,这个我自然知道的。可我们与敌船相向而行,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一听吴明如此说,更日明反而松了口气,他指着正朝己方高速驶来的南蛮战船道:“我想吴督也清楚,南蛮和东汉战船一样,用的都是方形帆。这种帆顺风行驶大大有利,逆风却速度大减。而圣戈里雷号用的三角帆,在海风中本就伤了一桅,在顺风的环境下,就算是全速行进也早晚会被南蛮赶上。所以只能冒险一搏,直接突破南蛮人包围,继续向东行使,这样或有一线生机。”

他水战娴熟,比吴明这个半罐水好了不知多少倍。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吴明也松了口气:“有老哥在,定能搏到那一线生机的。”

更日明又看了看南蛮船队,有些奇怪的道:“如果是不期而遇,我倒有很大把握突围出去。可若他们有备而来,那就难说了。怪了,这些南蛮人怎么知道我们行踪的,好像就在航线上等着一般。”

这时候,那些水兵已把投石车组装完毕。吴明对三个妻妾道:“等会就要和南蛮人接战了,船上危险,你们先回舱室吧。”

祝玉清和小慧也知留在上面只是添乱,应了声“是。”两人自回舱室去了。艾丝特则摇了摇头道:“我才不回,阿明哥我要帮你。”

她是七段高手,留在甲板上也是一大助力,吴明也没强求,点了点头道:“好的,不过等会你要多加小心。”

帆已上足了,船行进得很快,所有水兵都涌上甲板严阵以待。更日明看着高速驶来的敌舰,皱了皱眉道:“右转四十五度,绕开他们。”

尽管处于交战状态,但两国都是海贸大国,水军素来友好,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轻启战端的。如果双方只是不期而遇,波斯战船退避,南蛮人一般不会主动去追。他正想着,更日明已惊叫道:“我就说这些南蛮子没事堵这么多船干什么,原来还真是冲我们来的。”

吴明心头一凛,抬头一望。就见几艘南蛮战舰跟着转了个弯,仍向圣戈里里雷号直直冲来。不由莫名其妙:“这些南蛮人到底想干什么?”

更日明骂道:“鬼知道这些家伙发了什么疯?我呸,还真以为老子是软柿子,想捏就捏么?”他转过头大吼道:“兄弟们准备了,给他们来点狠的,让这些家伙知难而退。”

战神舰居中,其余五艘战船分护左右,他们乘风破浪,来得极快,离得近了,远远都能见到他们鼓胀的风帆,船尾更拖了一条长长的白印。依稀还能见到甲板上站着大批南蛮人,密密麻麻的,一片刀光剑影。

看到这阵仗,吴明只觉得头皮发麻:“不对啊,这些南蛮人看来真想和我们拼命。”

那还用说,现在就算是白痴也知道对方不怀好意。更日明气极反笑:“真以为老子船少就好欺负么?定要这些南蛮子好看。”

看来是不得不战了,吴明拔出赤宵道:“事不宜迟,我叫属下儿郎们上来帮你。”

现在并不是客气的时候,更日明点了点头道:“甚是,南蛮人海战凶猛,擅长接舷战,叫兄弟们当心。”

吴明也点了点头,正要叫艾丝特前去传令。这时**急匆匆从舱中冲了出来,叫道:“督座,出什么事了?”

吴明道:“来得正好,你快去叫兄弟们准备,南蛮人攻过来了。”

**吃了一惊,伸长脖子望了一望。现在敌船已离得相当近了,他惊道:“真是南蛮人。”说罢拔出佩剑,豪气干云的道:“他妈的,人还真多,他要真敢跳上来,近身战难道我们还怕了不曾?看我不把这些南蛮人全切回家见姥姥去。”

现在船上还有一百多个亲卫,人虽不多,几乎都是武者精锐。吴明心下一安,**虽然说得粗鲁,但也是事实,不由道:“正是这个道理。让兄弟们拿出点威风来,给波斯的兄弟们看看,我们东汉男儿可不仅仅是在陆上才能立功。遇见南蛮,照样横行无忌。”

**应了一声下去了。不一会儿,一百多个东汉战士全都上了甲板,列得整整齐齐在船上待命。更日明再令水兵做了几次规避动作,但对方死咬着圣戈里雷号不放。不但如此,另外几艘船已包抄过来,左右已逃不掉了。靠前的南蛮无敌船已冲至圣戈里雷号百步开外,老远就能看到对方那狰狞的撞角。船底一路压过,水花四溅,白茫茫的一片。更日明见对方这疯狂的气势,已有点失色,大声道:“规避,规避。”

圣戈里雷号较南蛮无敌舰小,要真撞上,肯定大为吃亏。好在波斯的水军同样出色,更日明话声一落。圣戈里雷号船头一歪,如一只巨大的鱼般,在海中一个漂亮的摆尾,堪堪让过了迎面撞来的敌舰。

两船相向而过,相隔仅十步左右距离。站在甲板上,双方能看到对方那满是杀气的脸。高速行驶中,更日明喊道:“对面的南蛮人听着,我是波斯更日明,你们究竟什么意图?”

蛟侯大名,不但响彻波斯海域,南蛮人同样畏惧三分。一般来说,只要不是深仇大恨,多少会给他点面子。

南蛮的无敌舰虽比圣戈里雷号大,但高度却差不太多,只是它的船头和船尾还建有船楼,便于跳帮和甲板防御,形状就像个两端挺翘的月亮。可这种外观加在长约五十丈,宽逾二十丈巨型怪物上,没有半分可爱效果,反让它更为狰狞。更日明的话音才落,一个身着白衫的年轻人分开人群,高声道:“蛟侯在上,小子优露特有礼了。只要候爷为我南蛮效力,同时交出吴明,在下自然不会为难。”

更日明仍不死心:“你等如此咄咄逼人,不怕两军火并,两败俱伤么?”

对面传来优露特娴雅的笑声:“侯爷别逛我了,你现在都是通缉犯了,还能代表波斯么?”

更日明面色一变,转过头对吴明苦笑道:“吴督,格汗之事,对方已经知晓了,看来只能硬拼了。”

几人说话间,两船高速行驶,堪堪错过船身,这时优露特尤在劝降:“侯爷一身本事,我皇十分欣赏。何不投效我军,一展所长……”

他喋喋不休的正欲再说,更日明一长身子,厉喝道:“放箭!”

水兵们早就严阵以待,随着他一声令下,船尾的一百多人同时张弓,一排利箭直扑敌人。优露特正在劝降,南蛮水兵也没多加防备,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在船头,登时一阵惨叫,被射倒了十几个,优露特正说得来劲,两支箭射翻了旁边两个水兵。他大吃一惊,吓得和身一滚,缩在人群中再不露头,敌舰上登时一片混乱。

更日明哈哈大笑道:“我呸,老子纵横一生,快意恩仇,怎会侍奉帕卜里那只乌龟?吃老子的灰尘去吧。”

他这几天一直颓废,此时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杀伐果断,大见豪气。吴明看得心折不已。这时更日明又发号道:“左满舵,冲。”

事火咒龙3 第十一节

更日明哈哈大笑道:“我呸,老子纵横一生,快意恩仇,怎会侍奉帕卜里那只乌龟?吃老子的灰尘去吧。”

他这几天一直颓废,此时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杀伐果断,大见豪气。吴明看得心折不已。这时更日明又发号道:“左满舵,冲。”

两船背向而行,说话间已拉开了近百步远,这正是摆脱敌人的好时机。吴明心头惊佩不已。更日明在这种困境下,仍能指挥得如此从容淡定,不愧波斯第一水将。那知念头还未转完,就听非尔登在甲板另一头叫道:“小心,敌人冲上来了,准备接舷战。”

随着他话语声,一长排漆黑的挠钩出现在船舷另一侧。吴明心中一凛,猛地冲到船舷另一侧向下望去。已有两艘南蛮战船冲到圣戈里雷号右侧,这些挠钩就是那些南蛮水兵甩上来,以做攀爬之用的。

圣戈里雷号高度和南蛮无敌舰持平,但却比其他舰高多了。优露特刚才明着劝降,实则遣船分路包围。可南蛮船冲是冲近了,要想上来却没那么容易,非尔登厉喝道:“砍断它们。”

他话音一落,水兵们纷纷抽出弯刀朝挠钩砍去。只是这挠钩也是特制,急切间那能说断就断的。水兵们一阵乱刀下去,挠钩是少了些,但不少南蛮水兵叼着单刀,顺着绳子爬了上来。非尔登又喝道:“放箭,火药弹侍候。”

甲板上还有十几架小型投石车,本来是用来反制南蛮海军的,没想到投石车还没建功,南蛮人都已近身了。非尔登命令一下,又是一阵箭雨下去,不少南蛮水兵惨叫一声,饺子似的朝下落。紧接着,这些波斯水兵搬起放在投石车旁的火药弹,照着下面的南蛮人就丢了下去。

“轰隆,轰隆!”

连续几声巨响,整个圣戈里雷号都跟着剧烈晃动起来。这么近仍下火雷弹,几乎不用瞄准就能保证百发百中,靠近的两艘南蛮战船被炸了个正着。硝烟弥漫中,其中一艘被震得脱离了圣戈里雷号,在原地不停的打着转。另外一艘被炸中了头部,前端已经进水,开始慢慢倾斜。甲板上的敌人鬼哭狼嚎,狼奔豕突。非尔登看得乱成一团的敌人,从栏外欠出身子,得意洋洋的大声道:“南蛮的兔崽子们,知道老子厉害了吧……”

他正准备再臭屁两句,吴明叫道:“小心。”猛的把他扑倒在地。两人刚滚到一旁,就见一个碗口大的石头“砰”的一声,砸在非尔登刚才的立身之处,一下弹起老高,落到甲板上时,还不屈的跳了几跳。

“砰!砰!砰!”一大群碎石块如同流星雨一般,铺天盖地的砸将过来,却是南蛮无敌舰返身杀回来了。如今双方已杀红了眼,他们自不会客气,还没近身,先用投石车来了个下马威。圣戈里雷号措不及防,吃了个大亏,不少士兵被砸个正着,哀号着翻倒在地。

这真是六月的债,还得快。要不是南蛮人还想着活捉吴明和更日明,没用火药弹。否则的话,后果更加严重。眼见石雨稍歇,吴明瞅了个空档爬起。这时敌方主舰放完投石,正扭动着庞大的舰身,朝这边似慢实快的靠来。他心头一凛,叫道:“快快列队,准备接舷战。”

话刚喊出,忽然脚下一震,“砰”一声响,吴明立足不定,被震得摔在甲板上,船上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南蛮人的船和圣戈里雷号撞在了一起。

说是持平,但圣戈里雷号甲板要比无敌舰低约尺许,两船一并,从无敌舰上又飞来十几把挠钩,纷纷搭在圣戈里雷号的船帮上,两船靠得更紧,船上却平稳了许多。南蛮人顿时欢呼起来。

现在两艘船靠在一处,圣戈里雷号就算想跑也不成了,可南蛮人的船一样也逃不掉,如此一来,只有殊死一搏。最先跳上船帮的,仍是南蛮神勇战将阿达。

阿达这几年勤修苦练,武艺精益求精。他性格本就和他一身蛮力一样狂野,听说来擒吴明,那里还忍得住,自告奋勇的要来。眼见两船靠在一起,他只觉得心头战意勃发,狂喝一声,猛的跳上了船帮。这个时候,大概有个哑炮响了,船下轰隆一声,两艘船都晃了晃。

阿达不由一怔,手中的熟铜棍放于身后以作支撑,正准备跳下来时。两个东汉战士见他来势凶猛,不约而同的冲了上来。此次西行,历经磨难,吴明的亲卫还有一百多个,但这一百多个亲卫几乎都是原近卫营武者,自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两个士兵虽是不约而同,但出枪整齐划一,竟如事先预定一般封死了阿达左右两路。阿达还站在船帮上,不便闪避,现在要躲也就只有再度跳回船上。但他生性要强,更不想还没出手就弱了自己气势,眼见两枪自下而上,朝他胸口直直奔来,他突的大喝一声,右手熟铜棍划了个大圆弧,便如一道霹雳当头打下。“啪”的一声,一棍正砸在两人的枪杆上,两把枪头竟齐齐被他砸落枪杆。

枪杆与枪头交接处,一般都专门处理过,那可能如此轻易折断的。两个士兵不由呆了呆,但他们俱是精兵,长枪没了,马上拔出佩剑。可阿达功力已破六段,岂是易与。熟桶棍在脑后顺势抡了个圆,再次砸了下来,这下力量更大,速度更快。其中一个战士眼疾手快,堪堪躲过,另外一人稍一犹豫,就被他熟铜棍顺势扫过,鲜血飞溅中,整个脑袋被砸塌了半边。

这一棍如斯之威,南蛮方面顿时齐齐喝了声彩。他们士气更是高昂到了极点,纷纷跳上船帮,就要往圣戈里雷号上跳来。吴明目龇欲裂,提着赤宵冲上前去,喝道:“去死吧。”赤宵势如蛟龙,一剑朝阿达刺去。

此时阿达还站在船帮上,一听脑后有风声传来,只道又有个不怕死的冲了上来,听风辨位,熟铜棍顺势抡圆了朝后砸去。“啪”的一声,只觉手上一松,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赤宵已突破防御,朝他脑袋直直点来。也幸得熟铜棍阻了一阻,使得吴明剑势一顿,他慌得猛一缩头,赤宵险险的擦过他头皮刺到了空处,剑虽躲过,人却吓出一身冷汗。

阿达下手恶毒,把吴明心头怒气激发出来,一见不中,他把手中赤宵反手一转,正要再补上一剑。这时一股热浪扑来,两个通红火球一前一后,直奔吴明面门而来。

救阿达之人,却是烈火战将久持。他是国师帕茉莉的大弟子,平时对门下师弟本就多有照顾,眼见阿达有危,自然跳过来帮忙。他来得甚疾,人几乎是跟着火球冲上。双脚顺势跳上船帮,右手捏了个火印,一掌朝吴明拍去。吴明堪堪让过火球,船帮上不便闪避,这一掌是无论如何也让不开了。此时赤宵剑势已老,无奈之下,只得伸出左掌和久持拼了一掌。两掌相接,两人同时一怔,心头升起同样心思:“这家伙九段了?”

久持虽到九段,但不知吃了多少苦,他脸上的火毒就是明证。眼见吴明后来居上,心里那能平衡,狂喝一声,和身朝吴明扑去。此时阿达也反应过来,他大喝一声,拎着半截熟铜棍猱身而上。

三个人就站在船舷上,“乒乒乓乓”战在一起,劲气四射,刮得两方人都近不了身。但吴明和久持同为九段,他对付一个久持还可,再加个阿达就稍嫌未逮。久持的控火之术诡异莫测,你根本不知道他下一颗火球将从那个方向射来,让人防不胜防。阿达实力虽较两人差了一筹,但这小子人虽直,却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于是就提着半截熟铜棍,专门侯在一旁抽冷子下手。这一来吴明压力陡增,只战了几个回合,就被两人压得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吴明一招苍松迎客,右臂一展,直奔久持面颊而去。久持把头一偏,闪过一剑,右脚跟着一磕船帮,身子只晃了一晃,一招推窗望月,人如装了弹簧一般直奔吴明胸口而去。吴明大惊,仓促间右手回撤不及,只得用左手封住对方来路。只听“噗”的一声,他功力虽高,单手却难顶久持全力一击,身子连连晃动不已。阿达在一侧见状大喜,熟铜棍抡圆了,甩开膀子就要开砸,可劲才吐出一半,一把飞刀刁钻古怪,从他肋下直直射来。

艾丝特人未到,飞刀先到,声音接踵而至:“哎唷,你们以多打少,欺负我家阿明哥,看刀!”

刚才一阵石雨,砸得一众水兵人仰马翻,艾丝特虽然闪过了,却搞得颇为狼狈。等她爬起来时,就见吴明被人围攻,心下大怒之余,照着阿达就是一飞刀掷去。

这一飞刀距离即近,而且来得突然。阿达正大大咧咧的准备开干,此时再想躲开,那还来得及,只听“哧”的一声,飞刀穿过阿达肋下,划开老大一条口子。阿达只觉身侧一阵剧痛,一口真气顿时泄了,这一棍再也抡不出去,痛呼一声,仰天栽倒。

艾丝特眼里就一个吴明,那管阿达死活,叫了声:“阿明哥,我来帮你。”如一只敏捷的母豹般,凌空一跃就上了船舷,纤细的双掌更如变戏法一般,手里又出现了一把飞刀,顺势朝久持右肩抹去。

这下轮到久持叫苦不迭,他战一个吴明都有些勉强,加上艾丝特定无胜理。危机中大吼道:“小师妹,再不来帮忙,我和你阿达师兄可都要被吴明小子刺死了。”

这话当真有效,还未落音,就听得优露莉叫骂道:“好个小浪蹄子,什么你家,我家阿明哥,羞也不羞。”随着骂声,优露莉提着雷霆鞭从舱室内冲去,手中长鞭挽了个花,鞭稍卷曲如蛇,直朝艾丝特腰部缠去。

事火咒龙4 第十二节

艾丝特嘴巴本就较优露莉犀利,如今更与吴明成了夫妻,更是不饶人,娇笑一声,嗲声嗲气地道:“阿明哥本来就我家的呀,优露莉妹妹吃醋了吧。哎唷,你看气得,小脸都红了。”

五年前,两人在达涯雪山相遇,就是唇枪舌箭,斗了个旗鼓相当。波斯南蛮这几年打得热火朝天,她两个没少碰过面。每次见面,两人都要手上口上的比划一番。两个都是刁蛮脾气,相斗不下十来次,但都奈何不了对方。

见吴明一言不发,显然已默认艾丝特所说。优露莉心下大恨,这呆子竟连这个狐媚子都娶了?想到自己和他最先相识,两人情事仍是遥遥无期,他更气得想哭。可吴明又没向她承诺什么,她也没理由去指责。如此一想更觉更是委屈。雷霆鞭在她全力施为之下,把艾丝特裹了个风雨不透,誓要取其性命。

两人本领本就半斤八两。艾丝特开始还嘻嘻哈哈,但优露莉一拼,她就不敢大意了,只能施展小巧功夫,全力和优露莉周旋。两个女人兔起鹤落,闪转腾挪间衣袂翻飞,看起来比吴明与久持相斗还要精彩。

冲过来的南蛮水兵本就不多,他们这一僵持。更日明砍瓜切菜一般,领着一干水兵把敌人杀了个干干净净。此时又有两个南蛮水兵不要命的冲上来,这次不用更日明出手,非尔登领着五六个人早等着了,他两人刚跳上船舷,五六把武器同时递出。两个南蛮水兵身子一抖,脚上不知被砍了多少刀,惨叫着一头跌回甲板。剩下的南蛮水兵面面相觑,已有了些畏惧之意。

更日明指挥指挥众人把挂在船上的挠钩解下来,边解边朗声道:“优露特将军,你若继续执迷不悟,今番伤亡定然翻倍。”

吴明和久持斗得正酣,眼见更日明解开了挠钩,两船竟有分开的趋势,不由大喜,一掌逼退久持,对艾丝特喝道:“咱们准备撤!”

他话还未落音,就听有个中性的声音从敌舰上传来:“撤,还往那里撤?”

普通人的声音,怎么都有自己特色。但这声音如山泉击石,也如风涤夜空,仿若不带丝毫烟火气。声音好熟,吴明不由一怔。这时“呼”的一声,一道青色人影如一道利刃般,从敌舰直冲上天。

普通人凌空一跃,顶多半米左右。武者再厉害也不会超过五米。就算吴明九段高手,想要飞檐走壁,也必须要有处借力才能成行。但这人一冲之势竟有近二十米高,那还算普通人?吴明吓了个半死,惊叫道:“糟糕,是南蛮国师帕莫莉。”

帕莫莉身在空中,堪堪与主桅持平,闻言淡淡道:“吴小子好眼力。”她嘴上说着话,脚下却不停。负着双手,如同踩着无形的阶梯,闲庭信步一般,一步一步朝圣戈里雷号踱去。

这等神迹,普通人穷其一生怕也难遇,交战双手都吓住了,那还有闲心搏斗,如同一群鸭子般伸着头,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帕莫莉走到圣戈里雷号的一根横桅旁站定,轻描淡写的朝上面一按,那根横桅颤了颤,然后毫无预兆的炸裂开来,带起一大木屑,声势惊人的朝下面跌落。这事本就惊人,可她如拈花摘草一般吹了下手,看着吴明道:“听阿莉说,你小子看不上她?”

她一边说着,又是一掌拍在了主桅上。圣戈里雷号规模不小,主桅都是水桶粗细的橡木做成,质地更是坚逾金铁。可她一掌下去,主桅如遭雷击,剧烈晃动中猛的炸裂,一大截桅杆从顶部脱落,呼啸着朝下砸去。

吴明几乎呆了,张了张嘴正待说点什么。更日明已大声道:“快,快,快。弓箭射击,弓箭射击,别让她破坏桅杆了。”

海上行驶,靠的主要是风力。圣戈里雷号要是没了桅杆,就如同失去了双腿。到时候寸步难行,恐怕都得饿死在大海上,要回东汉更是妄想。听更日明一喝,众人都反应过来。水兵们几乎人手一弓,眼见帕莫莉似乎还要破坏,抬手就射。

箭雨如注,交织成一张恐怖的大网,朝帕莫莉飞去。弓箭在居高临下的时候得力,从下往上时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中间有横桅阻挡,这些弓箭大部分都射空了,偶有一两支奔到目的地,也是有气无力,被帕莫莉轻松拔开。

更日明不愧是蛟候,此时仍不失冷静,喝道:“投石车,投石车,快把那老妖婆给我打下来。”危急之中,他已顾不得什么尊重,有些口不择言了。

投石车倒是有现成的,而且大多严阵以待,更日明命令一下,马上就有两架投石车反应过来,付诸了行动。几个士兵满头大汉的稍微调整了射高,射距,照准在上面得瑟帕莫莉就射。只听“砰砰”两声,一块石头像他主人一般慌不择路,直接射偏飞向了大海。还有一块更绝,水兵在紧张之中竟用了火药弹,倒是命中了帆布。剧烈炸裂声中,整片风帆都燃烧起来。

普通弓箭帕莫莉不怕,但投石车的威力却不能等闲视之。她稍微侧身闪了闪,人已朝另外一根主桅飘去。

宗师之力,竟是如此可怖?吴明看着,心头也起了一层寒意。如果帕莫莉破坏了所有桅杆,那根本不用南蛮人出手,圣戈里雷号恐怕得困死在大海上。眼见帕莫莉还要破坏,吴明只得硬着头皮冲上。他一个闪身就到了主桅下,身子猛的纵出。身在空中,右角猛的一点,人又冲上一截。待得气竭时,左掌在根横桅上一拍,几个起落就迫近了悬空而立的帕莫莉。

这一下姿势优美之极,下方的波斯水军不由喝了声彩,几乎见底的士气不由一振。可还来不及高兴,优露特已再次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杀过去。”

就这么一愣神间,南蛮战舰又靠近了圣戈里雷号,而另三艘没受伤的战舰也包抄上来,把其团团围住。这下四面受敌,要想摆脱也不行了。随着优露特一声令下,南蛮人从左右两面同时涌上,两方人又战成一团。

吴明站在一根横桅上,耳听下面杀声震天,却不敢轻举妄动。他把赤宵提起了,缓缓横于眼前。烈日斜照,在剑身上留下一抹刺目的金黄,他不由眯了眯眼,看向了对面的帕莫莉。这个南蛮国师一身青衣,披肩长发光鉴如水,身材姣好婀娜。可她的面部,却永远笼罩着一层乳白色雾气,朦朦胧胧的,让人望之生畏。尽管看不到对方眼睛,但两人面面相对,间距不足五尺,吴明也知道她在打量自己。

两人就这么无声望着,吴明只觉背上有如万只小虫在爬,大滴冷汗从额头沁出,不一小会已湿透重衣,汗流满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帕莫莉才悠悠一叹,淡淡道:“好多年了,上一次有人拿武器对着我,都快不记得了。”

空灵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两人间无形的气机一泄,吴明只觉压力骤减,长出了一口气:“前辈千里迢迢的等着小子,不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帕莫莉有些恼怒,音调也换成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变得尖锐:“你小子欺负我徒弟,我当师傅的来为她出气还不行么?”

又有一大滴汗水从吴明额头滑落,这南蛮国师喜怒无常,实在让人穷以应付。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道:“那不知国师要如何才算出了气,放小子回国?”

“你还想回国?”

她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走到横桅的另一侧站定。缓缓道:“要走也可以,和小莉结婚,她同意你走你就行。”

优露莉自然是个好女孩,但她这种霸王态度却令吴明不满。可若一口回绝,这女魔头喜怒无常,搞不好就要乱来。自己身死是小,一大船人跟着遭殃就罪大了。

正在斟酌着怎么回复为好,这时艾丝特在下边高叫道:“老虔婆,休得欺负我阿明哥。”随着骂声,她几个起落就冲了上来,然后扶着吴明肩膀站定。

艾丝特人虽刁蛮,但远没到不分轻重的地步。现在越来越多的南蛮人冲上了圣戈里雷号,甲板上到处都是战场,乱成了一锅粥。在一片混乱中,吴明冲上桅杆老长时间,半天却不见动静,她只道吴明被南蛮国师欺负得无暇开口,情急之下,骂人之语冲口而出。冲上来时,一见吴明安然无恙,就已有些后悔了。

果然,帕莫莉换上了小女孩的声音,这个小女孩尖声道:“你竟敢骂我老虔婆?啊?果然是枯木教出的小浪蹄子。就凭这张利嘴,小莉平时得受多少委屈。罢了,罢了。我今天就吃吃亏,代枯木来管教管教这小东西,完了再去格汗找枯木那老秃驴收缴管理费。”

她嘴上说着,也不见有何动作,人如幽灵般直直飘来,手臂一长,径直朝艾丝特肩膀抓来。吴明吓了一跳,左手护住艾丝特,右手赤宵一横,朝帕莫莉手腕削去。

帕莫莉冷笑一声,小女孩尖锐的声音继续传来:“小子,别忘记我是宗师,也能使用赤宵,这根黄鳝不管用的。”话声中,她纤白如棉的手腕诡异的一翻,让过了赤宵一剑,顺势朝吴明手腕拿来。

太快了,吴明只觉眼前一花,手腕一麻,赤宵已被对方夺了去。夺下了赤宵,帕莫莉右手小指敲起,捏了个好看的兰花指。人顺势一转,已到了两人身后。“呼”的一声,赤宵在她手中如指针般一摆,划了个诡异的弧线,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削向艾丝特头部。

没到九段时,只觉得宗师强大,但也没个概念。可真到了九段,才知宗师和九段高手简直是天差地别。帕莫莉武功路数本以奇诡著称,再配合这匪夷所思的速度,实在让人生不出丝毫抵抗之心。

太快了,虽然失去了帕莫莉身影,但吴明脑子转的更快,早在赤宵被夺时就已预感不妙。右手猛的一拉艾丝特,两人同时向下跌去,帕莫莉志在必得的一剑,几乎是擦着艾丝特满头金丝从她头顶扫过。

顶部离甲板有几十米高,这么高的距离摔下去,两人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耳听得风声飒然,吴明左手把艾丝特楼紧了,右手抓向一根横桅。两人落势阻了一阻,同时跌在甲板上。“砰”的一声,天旋地转中,吴明只觉全身骨头都要散了。正欲翻身坐起,帕莫莉已如一发炮弹,从空中直直落下,赤宵金光耀眼,仍向艾丝特头部刺来。他大吃一惊,想也不想的把艾丝特往身后一拉,盯着那赤宵在眼里越来越近。

此时甲板上的战事已接近尾声,随着吴明和艾丝特的退出,圣戈里雷号就一个更日明能拿得出手,但他也就七段,在久持的猛攻下堪堪自保,越来越多的南蛮人上了甲板。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两方人不约而同,再次停下了手。

赤宵在离吴明额头不足一尺的地方,猛的顿住了。帕莫莉头下脚上,以一个常人不可理解的姿势,停在了半空。防佛一根无形的细线系着一般,这个南蛮国师缓缓的倒过来,像跟磁针一般绕着右手一摆,双脚已踏到地上,她的右手始终一动不动,赤宵也不离吴明额头左右。

后面就是艾丝特,吴明能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想到两人间种种,吴明不再恐慌,双目一瞬不瞬的看着帕莫莉。但这挑衅的眼神让帕莫莉更为恼怒。她手腕一翻,赤宵微微朝前一送,锋锐的剑尖在吴明额头上沁出一丝殷红:“小子,你让不让?”

熟悉的赤宵顶在额头,这让吴明有种荒诞的感觉。那丝殷红越来越粗,慢慢凝聚成一粒血珠,血珠不堪重负,从额头缓缓滑落,顺着他鼻梁一路向下,勾画出一条猩红的曲线。

艾丝特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她挣扎着爬起来。一见当前情景,吓得面色发白,她双手抱住吴明,盯着帕莫莉哭道:“老虔婆,就叫你老虔婆了,有种你杀了我……”

吴明再次把她护在身后,缓缓道:“前辈,后面是我女人,我让不开!”

一股巨大的喜悦从艾丝特心底生起,它就如一滴墨汁,滴在了水里,在她全身荡漾开来,让艾丝特几乎幸福得晕过去。原来这个世界,还有人像母后一样去保护我,呵护我,那就算死了,我也值了。她把头搁在吴明肩膀上,像个孩子一般笑了起来,脸上却挂着晶莹的泪水。

帕莫莉怔住了,握住赤宵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吴明看着,心下忐忑,实不知这老妖婆心中所想。帕莫莉突的疯狂大笑:“哈哈哈,让不开,让不开,好一个让不开……”

她越笑越厉害,倏地笑声一敛,那个中性的声音又回来了:“把他们全部给我抓起来。”

事火咒龙5 第十三节

战舰上自然没有牢房的。吴明被带到一间底舱里,这下面虽然简陋,倒还算干净,周围还堆了些瓶瓶罐罐,可能原先是仓库,后来因为要关押吴明,才临时收拾出来的。但从外观看,其实也与他前几天住处差不太多。吴明被封帕莫莉封了穴道,五花大绑的丢到这间小木屋里,提醒他这是在坐牢,不再是旅行。

涛声依旧,浪花舔着船底,发出不紧不慢的“哗哗”声。因为是在底舱,浪声反而比以前清晰了些,让人心神安宁。吴明呆呆地坐在地上,对自己的处境依然有些茫然。上午还在和一众妻妾调笑,下午竟然一下成了阶下囚,这其间的变化也太大了。

南蛮人不用说,肯定是专程等着自己的,可他们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帕莫莉虽然说着是给优露莉泄愤,但事实肯定没那么简单,刀兵乃国之利器,若只用做情事,那也太儿戏了点。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吴明不由坐直了身体,门开了,优露特提着个油灯,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见是他,吴明索性靠在墙上,双手枕在脑后,腿也架起来,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以示纵然身陷囹圄,仍然有平常心。他和优露特数次交锋,都没讨得了好,心下对这个南蛮智慧战将,其实警醒得紧。但也正因为如此,实不想让这个有些阴柔的家伙看扁了去。

优露特提着油灯,走到吴明两尺开外站定,他把油灯提高了点,一见吴明样子,不由笑道:“吴大总督,咱们又见面了。”

香风扑面,这智慧战将对南蛮香料情有独钟。吴明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抬头瞟了他一眼:“是啊,智慧战将大人对本督关怀备至。三番五次重点招待,甚至遣其妹嘘以寒,问其暖,本督甚是惶恐,安能拂逆其好意。”

三年前广阳和谈,优露特为达目的,不惜利用优露莉对吴明的爱慕之意,前来刺杀于他。这事吴明到现在都耿耿于怀,一见这阴阳怪气的家伙上来就开嘲讽,吴明那能客气,当场反唇相讥。

优露特嘴角抿了抿。优露莉的嘴唇有些偏厚,向上嘟起的时候,带着一种南蛮人特有的娇憨味。但优露特做为她哥哥,唇形与其妹却大相径庭。他的嘴唇极薄,上半唇薄得简直如同一枚精致的刀片。这样的刀片微微翘着,如果放在女人的脸上,就是极度妩媚的撒娇表情,如果放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就显得有些不类了。紧抿的嘴唇再次开合的时候,优露特针锋相对的声音适时响起:“吴总督一路游山玩水,携美同行,真是好兴致。这次既然到了敝国,定要好好招待,让你们宾至如归,乐不思汉。”

他说得再好听,终究是拿家眷威胁。吴明把架起的双腿收起来,盘腿直起身子,有些颓然地道:“说吧,智慧战将大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优露特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吴督全家性命,换取天青河以南的区域的实际控制权,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他这样一说,吴明不由一怔:“天青河以南?那不是波斯人地盘么?”

天青河以南,理论上还属于东汉领土,可事实早非如此。达涯雪山开辟后,波斯人从这里蜂拥而出,席卷南蛮以西大片领土。这个点关系到达涯溶洞出口,可说是波斯东征军命脉。波斯与南蛮间的战事,已对峙好几年。从顿尔要塞沿着顿尔草原向上,擦着继玉森林边缘到达望乡谷,最后抵达天青河以南,形成一条弯曲如蛇的狭长战线,而蛇的七寸,就是天青河以南区域。

按理说,这块区域是东汉领土,波斯人鸠占鹊巢之后,最后资格讨要领土的也就是东汉人。可廖氏当政的时候,见到波斯就望风而逃,那有勇气南下。吴明得任中西总督后,时间尚短,尚没抽出精力去计较。朝廷的羽书就来了,陶雨在懿旨如是道:“……本着盟友互助之责,天青河以南,可搁置争议,暂缓讨要。波斯以此为基,才可放心与南蛮一争长短……”这话说得再好听,其实就是朝廷安了坐山观虎斗之意。懿旨一下,吴明也只能搁置争议,留个好地,让波斯与南蛮安安心心的一争长短。

而天青河以南,现在尚在波斯人手里,所以听优露特如此说,吴明有些莫名其妙。

优露特解释道:“现在自然是波斯人地盘。但武公已死,波斯国内甫经大乱,那有余力东侵,只要吴督配合,拿下此地易如反掌。”

一旦南蛮人拿下天青河以南,达涯雪洞肯定被封。波斯东征之途,又只剩顿尔要塞。再想东征,就得像以前一样劳民伤财。这样的话,南蛮人就可全力经营北面。这等结果,自非吴明所愿。他脑子转的飞快,嘴里推脱道:“这样么?可我甫任中西总督,屁股还没坐热,就去格汗为贱内求医。而中西多生番部落,向以不服教化闻名,我就算有心相帮,怕也有心无力……”

优露特冷笑道:“中西五省,云渡不毛之地,除了波斯当宝外,没人稀罕。而磐川险恶之地,蛊巫横行,多怪异传说,更是穷山恶水,与化外不毛之地并没两样。所以中西之力,多集中在成州,青庭以及南版三省上。对马草原占了成州大半,此省也以产马出名。而控制马源的商家却在吴督掌握。至于青庭和成州……”

说到这里,他瞟了吴明一眼:“哼哼,据我所知,横冲将军简飞扬和怀义将军葛义可不是省油的灯,正带兵驻扎在庭牙和双汇,好像兵力还不少。”见吴明目瞪口呆,优露特也有些得意:“吴督,我以诚心待你,你却如此诳我……”

他并没再说下去,只是盯着吴明一瞬不瞬,其意不言自明。吴明被他看得心头烦乱,可更担心其他人安危,一时间心乱如麻。艾丝特见他面色突红突白,却也不好过分相逼,施施然道:“不急,吴总督可以好好考虑,咱有的是时间,是不是。”

说罢,提着油灯退了出去。刚把门关上,他又推开门:“吴总督如果想好了,可以随时喊我,我现在和你住同一个舱室,随叫随到。”

他是怕自己逃跑吧,吴明苦笑,别说帕莫莉封了自己穴道,就算没封,自己能丢下小清小艾他们独自逃生么?这智慧战将真是小心得过分。

听他脚步声远了,吴明才有些颓然的靠在舱板上。优露特把自己底牌调查得如此清楚,看来是势在必得了。若不答应,自己身死是小,怕得连累一大帮人。可若答应他们,南蛮人把雪洞一封,趁势北上怎么办?

中西四战之地,当时自己还有些不以为然,现在的苦果就开始呈现了。左右为难啊,他听着“哗哗”的水声,不由长吐一口气。

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可人又睡不着,打坐练功又静不下心,正有些烦躁。突觉得隔壁传来一声轻叩,“咚咚”两声,吴明不由立起身子,警觉的道:“是谁?”

巨舰内部,就是各个舱室。优露特说和吴明一个舱室,那就是说,他和吴明是一个整体。处在同一个舱室,关押吴明的是个小储藏室,是这个大舱室用木板隔离出来的。而声音来源,却是另一个舱室,和这边并不相通。虽然也隔的是木板,但却要厚得多。

对面顿了顿,显然也有些吃惊,半晌才有人轻轻道:“大人,是我。”

隔着厚厚的木板,她声音又小,但吴明马上反应过来,这个人是小慧。因为现在只有她,才会固执的叫自己大人,那怕两人已确立了名义上的夫妻关系,也是如此。一听是她,吴明不由精神一振,连道:“小慧,你和小清小艾在一起么?她们还好吗?”

又顿了顿,半晌才听小慧答道:“大人,我被一个人单独关在这里的,没见到小姐和公主。”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吴明一怔,连忙补救:“你,你还好吗?”

小慧笑了笑,尽管声音很轻,但四周很静,吴明仍捕捉到了,她在笑。过了一小会,才传来小慧的声音:“谢谢大人关心,我很好。”

又是一阵长时间沉默。吴明呆得百无聊赖,只得没话找话道:“对了小慧,现在天黑了么。”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和自己一样,都关在舱底,怎么可能知道天黑与否。正准备阻止,对面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好半天,小慧才喘着气,细声细气的道:“大人,天黑了。”见吴明不说话,她大概以为生气了,小声解释道:“上面通风孔有点高,我身上捆有绳索,要踮着脚才能勉强看到天色……”

吴明点了点头道:“嗯,知道了,谢谢你小慧。”

小慧似乎很高兴,又笑了一声,突道:“对了,天黑了的话,大人该休息了吧。”过了会,她又幽幽的叹了口气:“唉,就是现在不能侍候大人饮食起居了……”

吴明心头酸酸的,转移话题道:“对了,小慧,你家父母还在吗?”

两姐妹出身贫苦,这个吴明老早知道,但具体情况,他还真没时间过问。小慧又笑了声:“还在呢,就住在南宁城外。小姐很好,每个月都要放两天假让我和小云轮流回家探亲。”说起父母,她语言轻快了些,吴明都能感到她眉飞色舞了:“父母对我和妹妹都很好,现在妹妹都能接济家里了,乡亲们都羡慕着呢。”

是吧,小云都已是杨易妻子了。杨易也是出身平民,自然不会亏待于她。她现在是正正的五品将军夫人,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已算是一步登天了。

一提起父母,这个文静的小女生犹如变了个人般,贴着舱板继续向吴明倾诉,说她的父母,说她的家乡。过了半晌,小慧才怯怯的道:“大人,你在听么?”

吴明道:“在呢,我在听。”小慧似乎松了口气,顿了顿,又怯怯的道:“等将来不打仗了,我想回南宁多陪陪父母。”还不等吴明回答,她又叹了口气,防佛在自言自语般:“大人天天都在打仗,不然全家都回南宁多好。”

听她说得幼稚,吴明不由好笑,顺口道:“没有吧,那有天天打的,这几年不也经常陪你们么?”

“才不是呢。”隔壁传来小慧娇憨的声音:“大人和小姐成婚那天,是复兴元年九月十六,今天是复兴四年十月二十五,整整四年零一个月又九天,共计一千三百九十五天,其间大人两次出征,一次为南下广阳,一次为西征中西,共耗时一年五个月又三天,总计五百二十一天。用一千三百九十五天减去五百二十一天,共计八百七十四天是陪着我们的……”

吴明几乎惊呆了,半晌才吐了口气道:“小慧,你算得真清楚。”

对面小女子轻轻叹息了声:“大人不在的时候,小姐脸上少见笑容。我也愁得慌,所以大人每次出征,我就会用笔记着,每多一天就多划一横。”

吴明忍住鼻头酸意,强笑道:“是么?每次你都记得么?”

小慧道:“是啊,每次你出征,我都站在小姐身后呢。”

是么?她每次都站在小清身后?吴明努力回忆出征时的情景,依稀在祝玉清身后找到一个青涩的少女身影。她不像祝玉清一样哭,也不像祝玉清一样对自己挥手。她只是用双手绞着朴素的裙裾,安静的看着自己远去。

小慧声音低了下去:“大人,难道你不记得么?”

一滴泪水缓缓从吴明眼角流下,他连道:“记得呢,怎么不记得。”

时间如刀,不记得的东西太多了。多少个在乎自己的人,自己可曾在乎过她?自己满口众生平等,可又几时以平等的眼光去看待过这个少女。她也是个人,是个有自己期待,有自己感情的人。

吴明的声音有些走样,小慧不由惊道:“我说错什么了么?惹大人生气了?”

吴明平复了情绪,缓缓道:“没呢,我在想,我天天打着仗。陪你的时间少,实在委屈你了。”

小慧甜甜的笑道:“能陪在大人身边,小慧就知足了。”她的声音又带着点黯然:“唉,要是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一直就这样,吴明不由一呆,笑骂道:“感情你坐牢上瘾了,还一直这样。”

隔壁好一阵沉默。就在吴明以为那小姑娘已睡着的时候,小慧轻声道:“一直这样的话,大人可以一直陪我聊天。真好!我现在觉得你离我好近,不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她喃喃着,声音越来越低:“只有现在,大人才属于我一个人的,属于小慧的……”

事火咒龙6 第十四节

夜色正沉,舰队正碾着海浪前行,耳中浪涛声声。

战神舰气势巍峨,就算在平静的海面上行驶,冲出来的浪涛声也大得多。优露特背靠着舱壁,眼睛微眯,似乎要睡着了。舱室不大,摆上一铺床后,再加上一张矮几就显得拥挤了。他索性把整张矮几都搁到床头办公,矮几上油灯一盏,正发着微弱的光。橘黄色的灯光跳动着,把矮几笼罩进去,现出上面的一大堆文书,文书旁边,还搁着一个人头大的海螺。

这海螺不是欣赏用的,而是酒具。南蛮格林日海域以东,有个天青岛,此岛长宽不过里许,但因盛产天青螺而名声大噪。此螺个头甚大,肉质细嫩鲜美。尤为难得的是,其壳细滑如少女玉肌,但却坚逾金石。用来制作酒具,不但造型美观,而且手感极好,极为牢靠。

但天青螺生产极慢,一个成年海螺,往往要上百年才能完全长成,加之仅产天青岛一地,所以极为难得。用天青螺制成的酒具,运到南宁价抵百金,运到极西的格汗,已属有价无市。

把手上的一简文书搁在矮几上,优露特感到有些疲累,就着天青螺喝了一口酒。南蛮水陆大元帅希烈这几年暮气渐重,渐有不问世事之像。许多军务渐渐转至优露特手里。即使正当盛年,优露特仍有些力不从心。为解苦闷,这几年他迷上了杯中之物。

清冽可口的山竹果酒顺喉而下,优露特只觉精神一振。眼睛却落在舱侧一扇小门上怔怔出神。门后就关着东汉总督吴明,这家伙的顽固程度,远远超出了优露特预期。

吴明重情重义。在优露特看来,这是优点,但也是缺点。以其身家性命要挟,换取天青河以南多半不成。但若以其家眷相胁,此人十有八~九会就范。可事与愿违,这事已拖了三天,但吴明仍不松口。

这家伙倒是逍遥得很,每天和隔壁一小婢女你情我侬,这让优露特十分不解,还曾专门去注意过两人谈话。无非就是插秧晒谷,割麦打草等乡下趣事,要不就是柴米油盐等家庭琐事,可两人仍是聊得兴致勃勃,这让智慧战将更为迷糊?

这个吴明,到底想的什么?

相比于帝国广袤的土地,天青河以南可说堪比弹丸。可这弹丸之地,却是兵家必争之地。帝国一旦拥有此地,就可从北面堵死波斯东征之路,从而全力经略顿尔要塞。波斯人再想侵入帝国,势必难如登天。而对东汉的战事,也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状态。可吴明就是不松口。

真是头疼啊,他长吐一口气,细长的眉皱了起来,不由又喝了一口酒。好在,吴明终究陷入我手,只要中西总督在手,就算他不同意,但以其性命相逼,他那些属下还能拒绝?如此一来,天青河以南区域,早晚都是我囊中之物。

正在想着心事,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了。优露莉双手叉腰站在门口,气鼓鼓的道:“阿哥,把阿明哥放了。”

优露特放下天青螺,诧道:“小妹,你是不是偷跑出来的?师傅呢?”

优露莉与吴明的关系实在特殊,帕莫莉也怕她捣乱,就把优露莉安置在另一艘战舰上,和其住在一起。这几天两人寸步不离,优露莉根本无法脱身。这事优露特一清二楚,见她深夜到访,顿觉意外。优露莉推门而入:“什么偷跑出来的,师傅都说了,只要阿明哥和我结婚,就放了他。”

听妹妹如此说,优露特嘴角一勾,露出一丝笑意:“这个我倒是相信,不过吴明会和你结婚么?”

一听兄长如此说,优露莉顿如泄气的皮球一般垂下了头,站在原地一声不吭。优露特心下有些不忍,他小心把矮几放回地上,然后从床上爬起来,边穿鞋子边道:“小妹,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东西,该舍弃就舍弃。执着在有的时候,不是美德,而称为顽固。”

优露莉低低啜泣起来,半晌才道:“我也知道,可还是忍不住去想他。阿哥,能让我见见他么?”

“这个么?”

优露特穿好了鞋,脸上却有些犹豫。禁止两人见面,这是师傅早就吩咐下来的。可一看到妹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心软。正有些左右为难,外面又有人敲了下门,道:“将军。”

优露特眉头一扬,站起来道:“进来。”

门开了,一个水兵走了进来,向两人行了一礼,然后道:“巴颂船长传来消息,说阿达将军伤势又恶化了,要将军你过去看看……”

和圣戈里雷号的遭遇战,双方伤亡都不算小。阿达尤其严重,被艾丝特一刀射中肋下。虽不致命,却也危险得紧。伤员太多,一旦控制不好就会酿成瘟疫。优露特就把所有伤员集中在一艘五桅战船上,统一救治。巴颂就是这艘战舰的船长。优露特怔了怔:“国师不在么?”

伤员太多,船上的军医有些忙不过来。好在帕莫莉精通医道,有她这个宗师辅助,才没出什么大乱子。所以帕莫莉并不在旗舰上,而是和优露莉一起,呆在巴颂的战舰上。

那个水兵摇了摇头:“属下也不清楚。”

晚上风浪太大,通讯都是用的灯语。灯语只能传达一些简单的信息,自不可能说得清清楚楚,优露特点了点头道:“行,你回复巴颂船长,就说我马上就过去。”

那个水兵应了声是,然后行了个礼退下了。优露特摘下挂在舱壁上的一件外套,边穿边道:“小莉,跟我一起走吧。别去见吴明了,见多了徒增伤感。”

优露莉摇了摇头,倔强地道:“不,阿哥,我要看看他。”优露特几下把衣服穿好了,回首一看,正好看见优露莉低垂着头,一滴泪水正“啪嗒”一声,朝地上跌落下去。他心头一动:“也行,你和他聊聊也好。”

吴明是个滥好人,脾气偏又硬得不行。优露特老早清楚,对付这种人就需要眼泪攻势,四年前他用此招收到了奇效,如今故计重施,自然信手拈来。也许阿莉进去一哭,这家伙就真松口了呢。

优露莉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谢谢阿哥。”

优露特道:“好吧,你进去劝劝他,我先去那边看看情况。”他推开门,有些不放心的道:“那小子不但被师傅用独门手法封了穴,而且还中了化功散,这大海茫茫的,小莉你可别做傻事。”

帕莫莉精擅医道,一身所学除了武功,大部分时间就去研究那些奇奇怪怪的药物去了。化功散是一种药粉,专门用来对付武者的。一旦中了此物,一身真气全被压制,几与常人等同。优露特还真怕小妹不懂事,又蛮干一通,所以提前打预防针。

优露莉闻言一呆,有些颓然的坐到床头上,答道:“好吧。”

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优露特摇了摇头,带上门走了出去。舰队正全速前进着,夜已深,甲板上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海风正疾,迎面风吹如刀,刮得脸上也是生疼。他看着远方那轮残月,不由轻叹了口气。这就是爱情么?自己永远不可能会明白,也没有必要去明白吧。

※※※

房间里,优露莉仍在默默流泪。

优露特猜得没错,优露莉是偷跑出来的。这几天她天天吵着要见吴明。可帕莫莉这次却如换了个人般,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坚决不从。优露莉撒娇、哭闹、绝食等等各种方法用了个遍,师傅却如铁了心一般,对她不闻不问。今晚帕莫莉头疼病犯了,她才瞅了个空,独自驾着小艇来见吴明。

初时她还真有把吴明救出去的打算,可优露特一席话又把她打回了原形。是啊,阿明哥真气未复,这大海茫茫的,能往那里跑?再说了,以那家伙的脾气,他会丢下妻子属下逃命么?如果真有那么好救,哥哥就不会放心让自己和他见面了。

她回头看了那扇门一眼,却再也没有勇气推开。她付出了太多,却收获了更多的失望。她不想听到拒绝,在她心口上再撒把盐。

怎么办?

她觉得苦闷之极,抓起矮几上的天青螺,喝了一大口酒。

要救那个呆子,只要师傅点头就行,因为阿哥虽主管军务,但对师傅的话,还是言听计从的。可怎么让师傅同意呢?除非他答应和自己成婚,那以师傅对自己的宠爱,定不会为难自己徒婿的。可他就是不答应接纳自己,这呆子,为什么他不答应啊?难道我真有那么差?连波斯那狐狸精都不如么?

想到这里,她伤心的哭了起来,不由又喝了口酒。

清冽的山竹果酒顺喉而下,她不由呆住了。一双大眼如生了根般,定定的望着天青螺出神。对啊,结婚。如果自己和他成了事实上的夫妻,那师傅肯定不会再为难他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一滋生,飞快的成长起来,然后成为苍天大树,化为葱郁森林,把她整个脑子都填满了。

酒有现成的,怀里还有上次剩下清淤散,阿哥去另一艘船去检查阿达伤势,一时半会肯定不会回来。煮饭的条件完全成熟。想到这里,她抖抖索索的从怀里摸出那小瓶清淤散,从天青螺大张的口子里抖了进去,想了想,又怕量不够。她咬了咬牙,把剩余的所有药粉都倒了进去。

粉末一进乳白色的酒里,如春雪消融一般,迅速化为乌有。优露莉捧着天青螺摇了摇,然后站了起来。她怔怔的看着那扇门半晌,把天青螺交于左手,右手握住了那扇门的把手。像个即将上阵的烈士一般,深吸口气,就要……

事火咒龙7 第十五节

这个时候,门开了。

一身靛青长袍的帕莫莉幽灵般的出现在门口。她面色虽模糊不清,但语气却冷得像冰:“小莉,你在做什么?”

优露莉大惊,连忙把天青螺搁回矮几上,跪了下来道:“师傅。”

帕莫莉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怒意:“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不但不听师傅的话,甚至还利用师傅的病来钻空子。要不是你兄长去为阿达治病,我还不知道你来这边了。”

最近这段时间,师傅对自己越来越凶。优露莉越想越委屈,不由撇嘴哭道:“师傅,徒儿只是来看看的。”

“这么长时间,还没看够么?”

帕莫莉仍站在外面,语气却转为柔和:“小莉,跟我回去吧,安心习武。凭你的资质,将来定会一放异彩的。”

“可是……”优露莉转头看了看那扇门,又看了那个天青螺,正欲要说点什么。帕莫莉声音已换成了那个尖锐的小女孩:“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连我话都不听了,你还认我这个师傅么?”

这个声音,是师傅怒火冲天的前兆啊,优露莉吓得身子一抖,那里还敢多嘴,撇着小嘴,委委屈屈的走到师傅面前,又恋恋不舍的看了那天青螺一眼,然后带上了门。

远远的,还传来帕莫莉尖锐的声音:“你这小妮子,我早说了,男人就没个好东西,他不要你,谁稀罕他?等为师把一身所学传你,打得那小子满地找牙,看他还得瑟。真是,真是气死本座了……”

船依然向前开着,涛声依旧,天青螺里,乳白色的山竹酒也随着浪涛声上下荡漾着。又过了许久,门被推开了,优露特满脸疲惫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阿达的伤势太过严重,飞刀几乎是擦着肺叶穿过去,只要再稍微偏转两寸,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可尽管如此,要治疗也并不容易,优露特为他包伤敷药,然后用真气封住附近穴道,折腾半天才竟全功。

他本就没休息好,又折腾了大半夜。走到床边时,脑子一晕,差点栽倒,连忙扶住矮几定了定神。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他,他是扎蓬家族的继承人,不但要活着,更要像个男人一般,顶天立地的活着。他也如此要求自己,从小要强,样样都要做到尽善尽美,而所有人也夸他为南蛮年轻一代的翘楚。有人甚至说,智慧战将就是将来南蛮帝国的兵马大元帅。他也一直这么认为的,也一直这么自信着。

可像一个男人一样,顶天立地的活着,真的好累,真的好累。他长吐一口气,不由转头看了身后那门一眼。真正顶天立地的,应该是关在门后的那个男子吧,他累吗?

他苦笑一声,不由抓起天青螺喝了口酒,想把这种感觉压在心底。这种突然涌起的多愁善感让他觉得很恐慌。可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却找不到人倾诉。是了,吴明在这一点上,和我应该是一种人。他想着,不由抓起天青螺,推开门走了进去。

吴明正盘腿坐在角落里。有小慧陪着聊天,这几天倒不觉得苦闷。他虽装着满不在乎,其实大是焦急,可再急也没办法。难道真就这么被南蛮人玩弄鼓掌间?天青河以南为战略要地,吴明自然清楚,更不想就这么放弃。可不答应的话,南蛮人保不准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他靠着舱壁,心头思绪万千,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时候,优露特推开门走了进来。

吴明不由一怔,笑了笑道:“优露特将军真是好兴致,这么晚了,还来陪在下聊天,不嫌打扰么?”

已经很晚了,小慧也睡着了。舱室里虽然暗无天日,但小慧每天睡前都会给吴明报告天色,他也能估算大概时间。这几天,优露特虽然每天都要来探他口气,但那都是大白天,如今见他下半夜也跑来,自然有些惊奇。

优露特也笑了笑:“吴督不是也没睡么?证明和在下一样,兴致仍好,自然不存在打扰一说。”

吴明仍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些懒洋洋的道:“智慧战将大人,关于天青河以南的归属问题,我懒得再费口舌……”

优露特摇了摇头道:“吴督,咱们之间,难道就只能一本正经的谈论国事,不能说点别的?”

“说点别的?”

吴明愣了愣,实不知这个南蛮智慧战将又要耍什么鬼点子,有些警惕的道:“不知将军想说点什么。”

优露特叹了口气,她在吴明对面盘腿坐下了,盯着吴明道:“比如咱们如何相识,交往的一些事迹,难道不值得回忆么?”

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吴明心下打着转,嘴上却应付道:“第一次和将军相遇,应该是在五年前吧,那时在仓前山下,将军独闯我军营账,面对太子殿下侃侃而谈,面不改色。在下即惊且佩,到现在仍是记忆犹新。”

优露特突地一笑:“满以为我在你心里,是个恶毒且下三滥的人,没想到你也有佩服我的时候。”

他平时皮肤稍显黝黑,此时不知怎的,竟是白皙异常,一笑起来,竟有种难言的明艳。吴明只觉眼前一亮,脑子同时一晕:“将军智谋,在下本就佩服,奈何你三番五次针对于我,自然难有好感了。”

室内安静如昔,只余涛声阵阵。优露特白皙的脸上,也有了丝晕红,他盯着吴明,一双眼睛却明亮如星。吴明被他看得心头发毛,暗道:“这家伙今天怎么了,别是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吧,那就麻烦了。”

优露特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两个杯子道:“吴将军此言差亦,你我份属敌对,我对你用计,也在情理之中。吴将军妄自怪责,实令在下心寒不已。”

吴明深以为然,叹口气道:“确实如此,将军真是好口舌,你这样说,我倒是恨你不起了。”

优露特把两个杯子放在地上,用天青螺斟满了酒,动作竟是难得的轻柔。吴明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出来了。垂下头强笑道:“将军难道要请我吃酒?”

优露特手上不停,轻声道:“是啊,就为吴督与我这种相惜之意,咱们就该浮一大白。”

她不但手上动作轻柔起来,连声音也有了种柔腻娇媚,吴明有些腻歪,看着自己脚尖轻笑道:“将军倒是细心,身上随时带着两个杯子。”

优露特动作停下了,轻叹口气道:“吴督,其实每个人都有好多面,你一直觉得我可恶,但对于我们南蛮人来说,我何尝不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而我也一直佩服你人格,但在热内,却盛传你獠牙鬼面,提到中西总督,甚至有止小儿夜啼之效。我们其实都一样,戴着面具活着,又有几人知道真实的我们。”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轻声道:“每当夜深人静,我都爱和另外一个自己对饮,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尽情的释放两个自己,才清楚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是吧,每个人都是多面的。吴明以前对优露特甚有成见,今晚却对他观感大改。总觉得他一字一句莫不寓含至理,难道真如他所说,这才是真实的他么?

优露特斟满了酒,把其中一杯递到吴明面前,自己又端上一杯:“吴督,今晚我们不论国事,只谈人生可好?”

吴明伸手接过,道:“好,那在下今晚就陪将军一醉。”

两人举杯碰了下,一仰脖子,一大杯山竹果酒同时下肚。优露特深吸口气,又长吐口气,喃喃道:“如果没有战争,咱们定能成为莫逆之交,可惜呀……”

随着他呼气声,一股独特的香味冲入吴明鼻端。这是优露特身上的南蛮香料味。吴明本是十分讨厌的,他皱着眉头,鼻子动了动,突的觉得不对。这气味虽有香料的味道,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另类的香味,是什么呢?对,是何艺身上那种体香,只是何艺的淡雅如兰,他的却浓厚得多,如同开得正盛的桂花,散发着浓郁芬芳的味道。

他不由暗笑,怪不得优露特爱用浓烈的香料,却原来想遮挡自己的体香。也是,一个大男人,身上却香喷喷的,确实有些不方便。

他心下一动,盯着优露特笑道:“将军你身上味道真正好闻……”

两人交锋到现在,一直是吴明吃亏,如今见抓到这么个小辫子,吴明心下大为得意。有这么个可资取笑的因由在手,以后就算和他交锋落在下手,也有了反唇相讥的根由,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可他看着优露特时,就见对方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顿时呆了一呆。优露特本就生得极俊,此时在灯光中,竟有种柔和恬淡的神采,白皙的皮肤下,那双眸子更是眸波荡漾。他身上虽仍是那身衣服,可现在如何看都像个女子。

吴明只觉全身也有些发烫,被她这样盯着,更是不自在。不觉低下头,打趣的话说了半截,却再也没法出口。

优露特又长吐口气,突然幽幽地道:“吴督,对,对不起……”

“什么?”

吴明有些莫名其妙,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后颈一疼,天旋地转中,昏黄的灯光都模糊起来。

事火咒龙8 第十六节

好热!

这是那里,是里尔沙海吗?

吴明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不知名的空间,这个空间全是金色的沙粒。沙粒漫天狂舞着,似乎每一颗都是余烬,散发着灼人的温度。在这个炎意缭绕的空间里,他觉得全身滚烫,每一寸肌肤都似在燃烧。

一定要逃出这里,他恐惧得全身发抖,使出吃奶的力气全力飞奔,想尽快脱离这个莫名之地。可一切都是徒劳的,这个空间似无穷尽,怎么也到不了头。他停下了,大口的喘着气,感觉嗓子都快冒烟,浑身热得似要裂开。

他需要凉意,需要水。

视野里一阵模糊,远方,出现了三个女子的倩影,手拉着手朝他走来。近了,近了。他看清了,那是三位妻子。她们微笑着走来,看着吴明不停的笑。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空间里,几如天籁。天籁之音传到耳中,他觉得一振,那股热意降了许多。但紧接着,一股更浓的燥意涌上心头。笑声就如一个遥远的魔咒,不停回荡,让人沉醉。明知不妥,但为了那瞬间的快感,还是饮鸠止渴般的听下去。

她们越唱越快,最后艾丝特把面纱一抛,竟跳起了舞。在糜糜的歌声中,她不停的旋转着,不停的旋转着,随着旋转,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少,雪峰翘臀,粉弯玉股……

这是梦魇么?吴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大喊着向三个妻子扑去:“小清、小艺、小艾,救救我!”

可三个妻子恍若不闻,一路嬉笑着,越跑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太热了,他蹲了下来,感觉全身都开始融化,意识都开始模糊了。金色光点安静的漂浮在四周,毫无预兆的,它们动了起来,围绕着吴明越来越快,然后渐渐聚拢,化成了一条光影组成的大蛇,那蛇张着大口,猛的朝吴明扑了下来。

吴明大吃一惊,百忙中往一个翻滚,险之又险的让开了蛇吻。那蛇一击不中,突然张着金色大口,吃吃的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很好听,比艾丝特那甜糯的声音还有特色。这种带着慵懒的糜糜笑音听到耳中,如一道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沉沦,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他沉沦了,象只大鸟一般张开双手,带着点贪婪闭上了眼睛。天地间就弥漫着大蛇吃吃的笑声,像小艺那淡雅的香味,也像小清羞怯的笑容,更如小慧那低沉的呢喃。身上的热意缓解了,空气中有一股懒洋洋的凉意,从耳中传过来,然后向四肢百骸扩散。让人舒服得忍不住想要呻~吟。他坐在原地,看着大蛇轻笑着,缓缓朝自己逼近。

大蛇缠上了他,突如而来的凉意让他浑身一颤,他舒服得几乎要叫起来。那股燥热遇见凉凉的蛇身,如冰雪见火一般消融开来。他觉得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张开了,在欢呼,在颤抖,疯狂吞噬着那突如其来的快感。他再也忍不住,死死抱住大蛇,恨不得融进蛇身,让她和自己合为一体,狠狠的在一起……

……

一滴海水打在吴明额头,带着淡淡的咸腥。

他悠然醒转。脑子还有些昏,摇了摇脑袋,他擦了下溅在脸上的水,然后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乳白色的晨雾像牛奶倒在了空中,又像为辽阔的大海披上了淡雅的轻纱。灰白色的天底下,碧波万顷,红日正从水平线上冉冉升起。无边无垠的海水里,轻浪丛生,欢叫着组成一道道浪花,朝沙滩涌来,然后前仆后继的冲到吴明脚下。

一艘南蛮战舰就停在不远处,上面的士兵吆喝着,把**等东汉士兵往船下赶。清晨的喧嚣惊起几只海鸟,它们惊叫着,扑棱着翅膀朝岸边飞去,然后消失于远方的丛林。正有些惊愕,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阿明哥!”

吴明连忙转过头,就见优露莉站在一块黑黝黝的礁石上。晨风吹拂着她褐色长发,漫空飞舞,那一双白皙而健美的大腿也似带着一股清新。面对天长海阔,越发显得挺秀婀娜,素淡有神。吴明一见是她,条件反射般的问道:“这是那里?”

“这是格林日海域与顿尔草原最北端的一个海湾,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余下的,你们自己沿着顿尔草原一路向北,走回青庭吧。”顿了顿,优露莉补充道:“放心吧阿明哥,波斯人已撤走了,我们已控制达涯雪洞以东区域,有我的命令,一路上没人敢为难你。”

吴明大吃一惊:“什么?”他低下头想了想,问道:“我到底昏迷了几天?”

“五天!”

一听仅五天,吴明不由松了口气。那个奇怪的梦实在太长,有一种永无止境的迷茫感。不过五天的时间,也不算少了。他心下不由一动:“你哥哥优露特呢?怎么突然想着要放我走了?”

优露莉的脸瞬间变得精彩,她咬着嘴唇,脸上挂着奇怪的表情,轻声道:“阿哥身体不适,独自一人回热内去了,临走让我和师傅来送你们回去。”

吴明有些不安:“你阿哥和师傅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优露莉迎着初升的朝阳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答应师傅,以后不再胡思乱想,在热内与她一心追求武道……”

朝阳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也使她眼角那滴泪水更为显眼。望着她满是痛苦的脸,似有一道闪电划过脑际,吴明什么都明白了。

那个梦虽怪,但吴明早已不是初哥。他知道,自己定是中了春/药无疑。对于优露特下药的动机,吴明至今不明,但毫无疑问,春/药的药性很烈,以他九段武者之身尚不能抑制,其霸道可见一斑。而春/药其性越烈,就愈需男女情事方能舒解。舒解药性之人,定是优露莉了。否则的话,帕莫莉那可能轻易放了自己。

想到这个女孩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吴明心头一疼,忍不住叫道:“阿莉,和我回中西吧……”

优露莉转过头来,一双褐色大眼在朝阳中闪着异样的光辉:“阿明哥,你现在不怕朝廷诋毁,人言可畏了么?你现在不怕我俩在一起,影响中西的内政外交了么?”

吴明叹了口气道:“我当然怕,正因为怕,你的一片情意,我才选择了逃避。可事到如今,逃避已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既如此,那就只有勇敢面对,任何理由也不能成为我辜负你的借口。”

优露莉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哭是笑,她喃喃着:“晚了!晚了!晚了……”

吴明大急,解释道:“小莉,我毕竟是几省总督,一言一行都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你难道就不能理解下我么……”

优露莉摇了摇头,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朝下掉:“我向师傅发过誓的,以后潜心学武,和你不相往来。”

“可是。”吴明上前一步,正欲再说点什么。这时候,突的有人叫道:“阿明。”吴明转头一看,就见祝玉清挽着艾丝特,朝自己款款而来。而小慧则落后半个身子紧随其后。三人走到吴明身边,仍是祝玉清开口:“想必这位就是优露莉姑娘吧?”

吴明有些不自然的点了点头道:“是。”

祝玉清微微一笑,行了一礼道:“南蛮疾风战将,向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说,小女子仰慕久亦。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两人虽素未谋面,但因着吴明的关系,却早有交集。四年前广阳海战,吴明大破南蛮水军,优露特为阻东汉南下,意图制造混乱刺杀吴明。遂令优露莉夜探营帐,两人在营帐里歌武齐上,整了个大半夜。虽未真个发生什么,却也互明心声。事后祝玉清得知,还曾对吴明大发娇嗔。所以祝玉清口称仰慕优露莉久亦,也算名副其实。

优露莉心头乱成一片,对祝玉清的问候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垂泪。祝玉清不以为忤,仍是微笑道:“此次全家得脱险境,全赖姑娘之助,玉清在这里给你见礼了。”说完又行了一礼。

艾丝特一见祝玉清都如此了,不表示下确实不妥。她看着优露莉,扭扭捏捏的道:“优露莉妹妹,这个……那个……这次谢谢你……”

她和优露莉斗了好几年,每次嘴巴都不饶人,把对方气个半死。此时要她道歉,可真比杀了她还难受。眼见优露莉仍只顾着哭,她不由松了口气。心头暗道:“这小姑娘也没那么可恶嘛,不过她哭这么厉害,难道阿明哥真欺负她了?”

她两个都见礼了,小慧更是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的裣衽一礼道:“小慧谢谢将军大人不杀之恩。”

眼见几人夫唱妇随,优露莉心下更是难受:“你们快走吧,别呆这里了,我想一个人静静。”说完转过身,掩面朝战舰跑去。

眼见她越跑越远,吴明叹了口气,轻声道:“走吧。”说罢当先而行。

跑到战舰下时,优露莉不由站住了,默默注视着四人朝**等一众亲卫行去。

即使在困境中,祝玉清仍是中规中矩,小心翼翼的迈着淑女步,只见她莲步轻移,走起路来更像一朵云般轻柔。

艾丝特本就身材婀娜,初为人妇,更是艳不可言。只见她款款而行,走起路来如风吹杨柳,那叫一个摇曳多姿。

而小慧低头走在最后,一手压着裙裾。也是温温柔柔,目不斜视,极具小家碧玉之气。

优露莉再看了下自己。身体如一只标枪般笔直,脚下不丁不八,这个姿势可进可退,面对任何危险,也能像只丛林猎豹般随时跃起。心下不由一酸,怪不得祝小姐说自己‘巾帼不让须眉’,这那像个女人啊,分明与个男人无异。也难怪最先认识阿明哥,而他对自己避而远之了。

一时间,泪水又不争气的从脸颊淌落。

火中取栗1 第十七节

一只手正在琵琶上跳舞。

琵琶五弦,手纤而细。

五弦琵琶不但在东汉与北蒙流行,据说在东部的岛夷也十分受欢迎,这几年传入南蛮,风靡一时。

控弦之手修长圆润,在琵琶鸣箱间忽挑忽捻,动作熟极而流。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在后院涤荡不休。

“叮咚”一声,连绵不绝的琵琶声一路走低,渐渐弱了下去,阿青以小拇指压住了音箱上的子弦,盯着希烈道:“老爷,你又走神了。”

希烈遽然一惊,回过神来强笑道:“夫人的手法,愈发炉火纯青,几可直追秋水一大师了……”

秋水一以音入道,曾以赢弱之身,拔出赤宵,所以才得汉景帝受封国师。东汉国师,几乎是历代苍松亭主的代名词,秋水一此举,完全颠覆了这个传统,他也是东汉唯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国师。他醉心乐道,不但在吹拉弹奏之上造诣极高,更擅长填词,在东汉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绝世佳作。《春归》、《夏火》、《秋实》、《冬寂》,尚宫局四大名曲,都有秋水一的影子在内。

以秋水一做比,那可是极高的评价了。可阿青并不领情,皱了皱眉道:“妾身粗通音律,那当得老爷如此称赞,你且说说,我刚才弹奏之曲,好在什么地方了?”

这可把希烈问住了。刚才他确实走神了,妻子到底弹的什么,他现在都一头雾水,如何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说好陪妻子赏曲,要被发现心不在焉,妻子非得大发娇嗔不可。眼见阿青面现不愉,希烈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解释道:“夫人这一手‘凤点头’,顺畅直如行云流水,闻之壮怀激烈,我听得入巷,一时走神了……”

话只说了一半,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因为阿青脸上的不快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哭笑不得的神情:“老爷,刚才我用的双飞手法,用长音弹的《长相思》,此曲讲述的是男女之间生死不渝的爱情,以缠绵悱恻著称。而凤点头手法急烈激越,以快而急闻名于世。两者之间,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缠绵悱恻的《长相思》,闻之壮怀激烈,也亏老爷说得出来。”

阿青虽出身名门望族,但曾沦为东汉京都歌妓。但希烈却并未因其出身而轻视于她,相反却疼爱之极。别看他在战场上威风八面,但对这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妻子却言听计从。眼见对方大为不满,他吭哧道:“这个……”

一时间讷讷无语,却不知如何解释为好。

阿青一见他神色,就知自己所料不差,叹了口气又道:“老爷,你嘴上虽说着放权,不再过问军政之事,可又何曾真正放下?你这神思恍惚的,妾身看在眼里,实在心疼得紧。”

谎言被戳穿,希烈老脸一红,解释道:“国师等人前去捉拿东汉中西总督吴明,按照道理,应该早有消息了,怎么到现在还没个准信?”

阿青把琵琶收起了,站起来道:“吴明虽然厉害,但这次是国师出手,断不可能失手,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一见希烈仍是愁眉不展,她嗔道:“别穷担心了,陛下在还呆在热内皇宫,这次吴明就算有通天之能,也逃脱国师的拦截。”

五年前吴明率南征军回返东汉,在绝境中大爆发,抓住了在达雅雪宫避暑的南蛮皇,以南蛮皇要挟帝国网开一面,这才侥幸逃过一劫,所以阿青才开了个玩笑,用来宽慰希烈。

一听妻子如此说,希烈容色稍缓,叹口气道:“希望吧……”话刚出口,外面有个家丁道:“老爷,西边来消息了。”

“是智慧战将大人的信么?”希烈精神一振,等了多日,终于来消息了。

希烈年近花甲,这对一个武者来说,可谓正当盛年,可他早年在海上开荒时,与海怪搏斗时曾落下过病根。这几年他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也有了归隐之心。南蛮智慧战将稳重机智,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也正因为如此,希烈才有意放权于他。一来么,确有培养他为自己接班人的意思在内。二来么,希烈也想趁着尚有余力,好好磨练磨练优露特,免得骤然之下,让南蛮后继无人。

外面那家丁恭恭敬敬地道:“是。”

果然,希烈定了定神道:“把信纸给我呈上来。”

这个世界的通讯手段,基本都是信鸽和雕类。经过专门训练的蛇雕,不但比信鸽飞得更高,速度也更快,耐力更持久。普通人要好几个月的路程,在蛇雕以直线距离全力飞行下,只要三天就能从格汗到达热内。南蛮这次能够在海上堵吴明一个正着,也亏得蛇雕行动迅捷。让他们第一时间得知格汗惊变,从容布置,派出精锐来截吴明。

而不管雕类还是信鸽,传递信息自然不是它们口述,而是绑在它们脚上的竹筒,竹筒里则盛着重要信息。希烈话声一落,那个家丁就走了进来,双手呈上一个火漆竹筒,然后缓缓退了下去。

希烈接过,把火漆拍开,然后从里面倒出一卷纸筒,剥开了,迅速浏览了一遍。看了一次,他面上现出不可思异之色。意似不信般又再看了一遍,这次却是怒容满面。

一见希烈发火,阿青心下有些忐忑,她把琵琶放到旁边桌子上,轻声道:“怎么了,老爷?”

“怎么了?”希烈怒极反笑,扬了扬手中的信纸,气呼呼地道:“优露特来信说,国师觉得私相扣押一国总督不好。两国交战,要以正相击,阴谋诡计总归落了下乘,所以把吴明放了。”

就这么放了?尽管觉得现在不能笑,但阿青仍有种啼笑皆非之感。素闻国师行事常凭喜好,不拘成法,今日总算见识了。她走到希烈面前,安慰道:“放了就放了吧,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希烈仍是余怒未熄:“我所气者,国师不明事理还是其次。但兵者凶器,乱命有所不从。国师这道命令,明显就属于乱命,可优露特仍不折不扣的执行了,这才让我大为失望。”

说到这里,他长叹口气,两滴热泪至脸颊滚落:“南蛮草草立国,在人才上先天就输了东汉一筹,满以为随着时日渐长,会弥补这方面差距,现在看来,多半有些一厢情愿了。东汉方面,吴明及其属下,祝氏兄弟等等,这些人尽为一时之龙。反观我方,却难找几个可堪造就之材。我在生之日尚且如此,那我百年之后,这帝国拿什么和东汉斗?凭什么维持下去?”

他说得大是颓伤,阿青吓了一大跳,连忙抓住他手道:“老爷何出此言,优露特将军只是屈于国师之令而已……”

她斟字酌句,正欲再说两句安慰之言。希烈已挣开她手,长叹道:“女人啊,女人!终究是发长识短,难堪大任的。”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好像在骂阿青一般。但阿青看着丈夫满是失落的脸,却没办法责怪什么,只是叫道:“老爷……”

希烈看了阿青一眼,转身朝外面走去,边走边道:“阿青,这几天我可能不在,你自己注意身体。”

阿青吃了一惊,叫道:“老爷,你要去那里?”

希烈已走到门口了,闻言止住了脚步,头也不回的道:“吴明这个人太过危险,有他镇守中西,我国断无北进的可能,现在是灭掉他的唯一时机,我不想白白浪费这个机会。我这就去请奏陛下,请他准许我带兵出征,争取把吴明给追回来。”

又要带兵出征了?

希烈这几年病魔缠身,人也老化得厉害。他挺拔的躯干已有了些微驼,满头黑丝也隐现白发。阿青看着,不由叫道:“老爷,别去了。从这里到顿尔草原,就算你带兵不惜马力的全力飞奔,也至少还需半个月时间,而有这么个时间差,吴明估计老早穿过望乡谷,回到青庭了。你现在就算去追,估计也劳而无功。”

“阿青,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轻言放弃不是我希烈风格。”

希烈说着,转过头来,握住阿青手道:“吴明一路北行,还带着一群伤兵及家眷,肯定走不快。只要能在天青河以南追上他,那就是他吴明的末日。”

两人的婚姻,已走过三十多个春秋。希烈这动作放在平时,保不准又要吃阿青一顿臭骂。可如今任他握着,阿青心下只余酸意,眼中也有了些蒙蒙水气:“可是,万一东汉方面发兵,老爷你不是危险了……”

听妻子如此说,希烈眼中反有了些笑意:“放心吧,我现在好歹是全国水陆元帅,做事那可能只凭一时冲动的。其实告诉你也无妨,青庭草原邓格与朱磊两路都督,对吴明早有异心。早在廖氏主政中西时,他们就和帝国有过来往,这几年和我书信更是频繁。邓格曾明言希望借我之手,除掉吴明。如此一来,只要我带大军去追吴明,同时劝慰两人投向我军。只要他们稍有异心,那怕按兵不动,对吴明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原来还有这么个缘由在内,阿青不由舒了口气。老爷行事,往往谋向深远,每一步看似无心,其实都早做绸缪。东汉虽群英荟萃,但南蛮只要有老爷在,他们就绝难越雷池一步。想到这里,她松了口气,轻声道:“老爷,你注意保重,我等你回来。”

火中取栗2 第十八节

“兵四进一!将!”

“啪”的一声,帕卜里拈起一枚红兵,在九宫位置上又向前迈了一步。

和他对弈的,是一个身形瘦削的老者,正是南蛮丞相陆丰。一见帕卜里如此落子,陆丰不由笑道:“陛下,过河之兵,每进一步就少一步,俗称老兵,老兵可是没什么杀伤力的。你这一步虽然气势汹汹,将了我一军,但此兵已进底线,再难对我黑将形成杀伤了。这二鬼拍门之局,其实已不攻自破。”

他一边说着,拈起黑将向前一拨,“将五进一。”黑将断然升宫,独留一个老兵孤零零的落在底线,看着黑将徒呼奈何。

帕卜里一拍脑袋,恼道:“瞧我这记性,怎么又把这茬忘了。哎呀,多好的机会啊,看来又得输了。”

南蛮尚未独立时,帕卜里总爱带着妃嫔游山玩水。东至格林日海域的天青岛,西至白雪皑皑的达雅雪山,南至全是莽莽原始雨林的苍印岛链。除了北方的继玉森林因为异兽盘踞不能成行外。整个南蛮疆域,几乎都烙上了南蛮皇的脚印。五年前帕卜里去达雅雪宫避暑,被吴明抓个正着。后来虽被救回,但此事已在其心头留下阴影,加之帝国这几年和波斯激战正酣,和北方的南汉也不大太平。帕卜里杯弓蛇影,这几年呆在热内,那敢轻举妄动。他一生别无所好,就喜游山玩水,这一禁足热内,可真比杀了他还难受,好在还有陆丰。

陆丰本就东汉一落魄先生,与北方望族陆家还沾着点远亲。如果认真比对,上翻到第六代,其祖和当今北汉吏部尚书陆天信第七代曾祖为堂兄弟。只是年代久远,陆丰认得陆天信,但陆天信那还知道有这么个落魄的族叔。但不管怎么说,陆丰是北汉望族陆家的子弟,却是货真价实。后来陆丰家道中落,全家乘船南下南交,成为东汉众多“南漂”百姓之一。其父死后,陆丰更加不堪,流落热内街头,以卖字画为生。好在陆家在北方还算稍有名望,他的一手小楷写得也不坏,南下的汉人百姓都愿找他代笔抄书写信之类。于是他靠着这点微薄收入,堪堪度日。

南蛮帝国新立,为表正统,亟需立个丞相装点门面。可丞相乃百官表率,岂能轻授于人?南蛮家族林立,大多都是当地土著,他们能说汉语已算邀天之幸,若说精通,那真是万难取一。而南下的汉人百姓中,半罐水都是泥腿子,身份不符。真有点真才实学的,却一身傲骨,不屑入仕南蛮,以免背上“汉贼”骂名。

昔年帝国新立,南蛮皇升殿,踌躇满志,满堂大臣跪伏于地,山呼万岁不止。然而一片嘈杂中,帕卜里却龙颜大怒,一脚踢翻了身前御案。满朝文臣哗然,皆面面相觑不知何故。殿外士兵带刀入殿,只待新帝下旨,便要将不合礼仪者拖出去砍了,以示天威。殿前执笔吏如实记到:

“众臣惊惧,伏地称罪,问帝何故。”

“帝冷笑对之:吼之如满堂蛙叫,此起彼伏,卿等可识殿堂礼仪否?”

“众臣赧然,伏地对曰:臣等惶恐,一生未离故土,安知汉室宫闱内事。愿陛下下旨择贤,以丞相之位待之,以做表率。”

于是,这道招贤令就如此定了下来,陆丰欣然揭榜应聘。他书读得多,对宫廷迎来送往之事不说了如指掌,但应付南蛮皇却是绰绰有余。加之又是世家子弟,身份也对上了号。帕卜里大喜,亲自下旨,任陆丰为丞相。此举虽有些儿戏,但帕卜里也深知千金买马骨的道理,所以待陆丰极厚。此举果然赢得了不少落魄汉人之心,陆丰渐渐在汉人百姓中选了些能识文断字的,再加整饬,南蛮朝堂这才勉强像个样子。

看着帕卜里满是遗憾的脸,陆丰不由拈子笑道:“陛下这几年棋力大进,臣应付起来,也颇觉吃力。刚才只是稍嫌急躁,否则这盘棋,就是老臣为负了。”

帕卜里这几年无所事事,渐渐迷上了象棋。和所有初学者一样,他棋路极臭,但却尤不自知。过河兵不能走得太死,这等基本道理,就算初学者也一清二楚,可陆丰都说了不下十遍,他仍是老犯同样的错误。

帕卜里仍觉懊恼:“丞相说得甚是,过河之兵,已呈老势。老兵老兵,人老尚且如此,何况一子。此举尤如覆水不能收,是我莽撞了。”

两人君臣相协,并不是帕卜里有帝王胸怀,而是陆丰极擅钻营。喜皇帝之所喜,厌皇帝之所厌,这是他为官的不二法门,也是东汉陆家屹立朝廷多年不倒的重要原因。如今拿来对付南蛮皇帝,那更是游刃有余。眼见皇帝面现不愉,陆丰笑道:“以棋喻人,帝国在择贤上更应注意提拔后起之秀,淘汰老弱。陛下输之一棋,却得之真理,也算一大幸事。”

他这几年拉帮结派,渐成文臣领袖。人一多,诉求自然就多,和水陆大元帅矛盾也多了起来。眼见机会难得,连忙不失时机的给希烈上眼药。

帕卜里把子一弃,笑道:“丞相所言甚是,咱们再来……”正欲摆开车马,再来一局,这时候,门外有个内侍道:“陛下,元帅求见。”

帕卜里呆了呆,他和希烈是打小的玩伴。但称帝之后,根据陆丰所请,事涉皇家威严,两人早没了先前的随便。希烈这几年渐呈老态,军事都交予优露特在打理。如此一来,两人交集更少。他有些不确认地道:“是希烈来了么?”

那个内侍答道:“正是元帅大人。”

正玩得起兴,被人中途打扰,帕卜里大为不满。他把散乱的棋子归拢了,对陆丰道:“丞相,咱们接着来。”而后对外面高声道:“宣元帅进来。”

刚把棋子摆好,希烈走了进来。一见陆丰也在,希烈先是一怔,然后瞄向了棋秤,脸上掠过一丝怒色。他抱拳行了一礼,硬邦邦的道:“御书房乃汇集知识之源,洞悉古今之处。陛下却用着狎棋闲玩,实为不妥。”

帕卜里本来笑意吟吟,此时脸上笑意却一下淡了:“敢问元帅,御书房用作狎棋闲玩不妥,那么何地为妥?”

希烈清了清嗓子:“臣以为,陛下系万民安危于一身,一言一行皆关系臣民福祉。应勤政事,远小人,励精图治,方是天下之幸。”

所谓勤政事,远小人,那就别有所指了。一听希烈如此说,帕卜里不由自主,朝坐立难安的陆丰瞟去。一见他眼色,陆丰大惊失色,连忙翻身跪倒在地,颤颤地道:“陛下,老臣惶恐!”

帕卜里看了看昂然而立的希烈,再瞟了瞟跪伏于地的陆丰。眼中多了些莫名意味,他叹了口气道:“丞相国之栋梁,知书达礼,进退有据,帝国能入正轨,全赖丞相之助。有此大功,实乃帝国功臣,怎可听信谰言而妄自菲薄,以小人自居?别跪着了,起来吧。”

这话虽说得文绉绉的,但不外乎责怪希烈恶言中伤,对其言行大为不满。陆丰大为感激,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道:“谢陛下。”说完恭敬起身,拢袖垂立一旁,不再多言。

希烈张了张嘴正欲再说,帕卜里摆了摆手道:“元帅久不登门,今番来此,定不是来陪我闲聊的,不知所为何事?”

一听帕卜里如此说,希烈只得熄了再行劝谏的心思:“陛下,臣是来向你请兵的。”

南蛮皇一怔,有些奇怪的道:“波斯不是才退了么?又要打谁?难道是对南汉用兵?哎呀元帅,我国连年征战,难得消停下来,实在不宜再行用兵了。”

南蛮这几年与波斯,南汉颇多摩擦。几场硬仗下来,也算互有胜负。但战事紧急,帕卜里天天窝在热内不敢稍动,还得提心吊胆,生怕波斯突破前线,杀到热内来。几番折腾下来,他早没了昔日雄心。如今见波斯终于退兵,心头也舒了口气,那知希烈又要请战,不免大吃一惊。

希烈看着帕卜里满是惊惶的脸,心下却叹了口气。立国之后,陛下耽于逸乐,雄心尽敛。为这事,他也没少进谏过。可造成的结果,却是皇帝的无端猜疑。眼见皇帝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已有了惊惧之意。他也不好多说,只是道:“不是对东汉开战,只是发兵去捉在我国境内逃逸的南汉中西总督吴明。”

“去捉吴明?”

帕卜里显然还有些转不过弯,:“国师不是已经去了么?还要我们发兵做甚?”

希烈叹了口气,只得把纸条上的内容再复述一遍。帕卜里听他讲完,惊得把手里的棋子丢下了,喃喃道:“又跑了啊,这吴明的气运可真是好。”他想了想,接着道:“既然国师说放了吴明,那就放了吧。我们再去追回,岂不显得言而无信?再说了,南汉也有了兴兵之由,如若发兵来攻,帝国连年争战,可有些吃不住了。”

说来说去,尽是搪塞之语,希烈刚平复的心头,又有怒气蹿起。他暗自压了压,缓声道:“兵者诡道,我国与南汉份属敌对。两国交战,本就无所不用其及,那还讲什么仁义道德?再说了,南汉顶着北方的压力,自身难保,那有余力南侵?昔年两汉未曾分裂时,我国尚能打他个丢盔卸甲,如今面对仅半壁江山的南汉,陛下难道畏惧了么?”

火中取栗3 第十九节

这话说得大不客气,帕卜里被他一顿抢白,脸上突青突白,已有些下不了台。希烈放缓声音道:“陛下,吴明的厉害,想必你也清楚。若让他安然回到中西,帝国在中西一线,再难寸进啊。”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帕卜里本有些厌战,此时也不好反驳,喃喃道:“这个……”

正有些进退两难,陆丰突道:“陛下,老臣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听得陆丰的声音,帕卜里倒是平静了许多,道:“丞相请讲。”

“诚如陛下所说,我国连年用兵,国库告罄,百姓更是不堪其苦。陛下忧国忧民,令老臣大为钦佩。”说完,当先向帕卜里行了一礼。

同样的话,陆丰说出来就好听多了,帕卜里心下快意,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还是丞相知我。”

“可是……”浪费半天唇舌,被陆丰三言两语轻松化解,希烈大为不满,连忙上前一步,就欲分辩。陆丰心知若被希烈抢过话头,只怕又是个嘴皮仗,忙道:“依老臣看来,元帅之言,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一听他如此说,希烈反而不急着争辩了,抱胸冷笑道:“哦,但请丞相教我,如何个本末倒置法?”

陆丰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东汉景帝时,国力达到最盛。当时北蒙连连扣关,就有将领向其建言,要朝廷发兵直击北蒙,以报血恨。景帝当时就拒绝了。将领问何故?景帝答曰:‘兵者不祥,动辄流血飘橹,伏尸百万。北蒙地广人稀,天寒地冻,我国占之不能耕种,徒耗国力。若只为仇事,劳民伤财,是为不智。’”

他看了希烈一眼,微微一笑道:“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闻名于世的盛景之治。老夫敢问丞相,就算杀了吴明,我们难道要直击中西,让属下儿郎离境背乡,前去放牧耕种么?”

南蛮这几年开发甚多,但大部分国土还是以森林为主。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当地土著也多以雨林和海洋为生。陆丰虽然说了一大堆,无非是说南蛮人不能适应东汉中西的气候,占了也是白占。若悍然发动战争,实属费力不讨好。

听陆丰说完,希烈的头点得更厉害了:“丞相说得甚是,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真是擅言啊。眼见陆丰侃侃而谈,希烈心头升起一股无力感。他也清楚,如果夸夸其谈,单讲大道理,就算他十个希烈也未必是陆丰对手。他想了想,改变策略道:“陛下,五年前东汉南征军被我围歼于苍前山下。败退之时,吴明曾指天为誓,必在有生之年再临此地,他与帝国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如不消灭于他,陛下就算退让,他也不见得就会领情。”

这话可比那些大道理管用多了,关系到身家性命,帕卜里神色也凝重了许多:“元帅所言,也确有几分道理。那么元帅以为,当派多少人追击吴明合适?”

这才是重中之重,希烈行了一礼道:“陛下只需把飞马军团的两万人交付于老臣指挥,再加上优露萨将军的疾风军团。老臣就敢立下军令状,定把吴明捉到热内来……”

两万飞马军团,还要加上山狗军,这可真是大手笔了。他话还未说完,南蛮皇面色已垮了下来。陆丰察言观色,上前一步道:“陛下,老臣有话对元帅讲。”

帕卜里点了点头道:“丞相但说无妨。”

陆丰向希烈拱了拱手:“敢问元帅,吴明西去波斯,一共带了多少人马?”

南汉与波斯俱与南蛮接壤,两国的一举一动,可关系到南蛮帝国的生死存亡。而南汉中西总督出使波斯,这更是大事。所以吴明出行之初,南蛮细作就把其随行人员及兵力调查得清清楚楚。希烈虽不大过问军事,但这等大事,优露特怎么也要知会他一声的。一听陆丰来问,希望烈想也不想,脱口道:“约五百出头。”

陆丰紧接着道:“那么经过格汗之变后,吴明现在还有多少可用之兵?”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凯旋门之变当晚,许多士兵亲眼见到吴明带人杀出重围,细作要打听也不见得有多难。希烈答道:“还余一百多人。”

陆丰咳嗽一声道:“就算加上圣戈里雷号上的水兵,吴明现在可用之兵,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百。加之和国师交战还有损耗,这个数字还会更少。”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盯着希烈道:“以两万多人去对付吴明五百人,元帅可真是大手笔。老夫敢问元帅,此举到底何意?”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希烈心头咯噔一声,暗叫不妙,连忙解释道:“陛下,帝国以西为顿尔草原,西北部又为青庭草原,所以要追击吴明,就需以骑兵为主力。其次么,不论是望乡谷还继玉森林,这两个地方又少不了疾风军团的辅助。”说到这里,他眼中也有了一层蒙蒙水汽:“我跟随陛下这么多年,难道陛下连老臣都不放心么?”

这话倒说到帕卜里心坎上了。打小的时候,他就和希烈筹划南蛮独立,帕卜里还是镇南王时,军政大权几乎都交给希烈在打理。如果希烈真有异心,自己老早就身首异处了。想到这里,帕卜里只觉心头一软,叹了口气道:“元帅的忠心,我自然是知道的。可若只为个吴明就调集几万大军前去,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而帝国甫经战乱,国库已然吃紧,几万大军人吃马嚼,也不是个小数目……”

他说的也是事实,但希烈却有自己苦衷,遂争辩道:“陛下,帝国以西甫经战乱,罕见人迹。要在这等绝地找到吴明,要有足够的人手方能如愿。再说了,南汉横冲将军简飞扬还带着几万精锐铁骑驻扎在庭牙,若他发兵来救,这事怕又得出些差池了……”

一听南汉有可能发兵,帕卜里已如踩着了钉子一般跳将起来道:“是这样么?那吴明走就走罢,我们还是别发兵去追了,免得两军相遇,又是一场恶战。到时候我国又陷战争泥潭,殊为不妙。”

一见帕卜里如此怕事。希烈心下哀叹一声,有些心灰意懒地道:“那陛下给我五千人吧,只要从飞马军团调集五千人给我,老臣定把吴明追回来。”

五千人虽也不少,但还在帕卜里接受范围之内,他击掌笑道:“甚是,以十击一,就算吴明有通天之能也难逆天。如此,我在这里先祝元帅马到功成了。”

以十击一,自然胜券在握,怕就怕在简飞扬发兵。好在自己手里还有腾格和朱磊两张王牌,有他们牵制简飞扬,谅那横冲将军也不敢私离庭牙。再说了,吴明现在虽有好几百人,但波斯水军背井离乡,加之新败,那能形成有效战力,真正有威胁的,就是他属下的一百多个亲卫了。用五千人对付一百多人,希烈自己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这样算来,捉拿吴明之事已属十拿九稳。他心下转着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跪下来道:“臣谢陛下恩典。”

希烈终于跪在自己面前了,可看着他满头黑发中的根根银丝,帕卜里心下却是一酸,这是恩典么?这个南蛮元帅为帝国付出的实在太多,自己刚才所为,确实有些过了。他把希烈扶起来道:“兵荒马乱的,元帅也得多保重。这样吧,我让腾野战将扎伦带两百个疾风军团战士辅助于你,就算吴明真躲进继玉森林了,也定无所遁形。”

这次货真价实,真属皇帝关怀了。希烈感受到帕卜里手掌传来的热意,似乎又回到了以前指点江山的青葱岁月,他的眼睛又有些湿润,嚅嚅着再次道:“臣谢陛下恩典。”

※※※

一阵山风吹来,艾丝特雪白的纱衣也高高扬起。她不由拉了拉马,追上吴明道:“阿明哥,过了这个谷口,望乡谷就该走完了啊。”

这已是和优露莉别离后的第十八天了。他们一路北行,紧赶慢赶的到了望乡谷。优露莉虽然放了他们,却不会为队伍准备坐骑。所以一路跋涉下来,这支几百人的队伍极苦。好在路途中遇见好几伙不开眼的山贼,被他们黑吃黑之后,队伍就凭空多了两百多匹矮骡子马。两百多匹矮骡子马,对于这支近四百人的队伍来说,自然不能人手一骑,但聊胜于无,有马换乘,总比徒步而行要好得多。

又是一年深秋,两山的树木叶落大半。吴明看着两侧山头怔怔出神,他轻声道:“小艾,还记得么?当年你就是在此处伏击汉军,而殿下的骨灰,就永远留在了这里。”

尽管早已心结尽开,但艾丝特仍有些不自然,她低头绞弄着自己衣角,轻声道:“阿明哥,对不起。”

吴明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怪你。”他抬头望着漫天落叶,又喃喃道:“殿下,你安心吧,你的骨肉,现在很好,她一定会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长大。”顿了顿,他重重的道:“我保证。”

两人正在缅怀往事,队伍后列突的传来一阵骚乱,吴明看了艾丝特一眼:“走,去看看怎么回事。”

望乡谷地势陡峭,两侧山壁,有的地方直如刀削,偶有一两处地形稍缓的,也被茂密的森林所覆盖。峡谷中开辟的小路弯弯曲曲,极是难走。这也是当年艾丝特选择这个地方伏击吴明的重要原因。近四百人的队伍在谷中行走,拉出老长一截。两人逆向而动,费了老大的劲才走到队伍后列。一到事发地点,就见一大群波斯水兵围在那里,其中一人口吐白沫的躺在正中,更日明正翻开他眼皮,细细打量着。而非尔登则满头大汗的站在一旁。两人下了马,走到更日明身边。吴明道:“怎么回事?老哥。”

火中取栗4 第二十节

更日明右手抽回来,叹了口气道:“这位兄弟怕是水土不服了。唉,都是我害了他们。”

望乡谷两侧山势陡峭,从谷底向上望去,只能看见手掌宽的一线蓝天,借着昏黄的光线,吴明见到更日明面色也有些晦暗。他心头也有些不舒服,轻声道:“现在已是深秋,否则的话,倒可以找些车前草来治这位兄弟。”

五年前,李源率几千黑甲军残部一路西行。黑甲军大多出身北方,他们那能适应南蛮炎热的气候,一大帮人上吐下泻,可把李源急得不行,当时的陶子谦就曾用车前草应急。吴明虽未亲身经历,但事后李源提起,却对陶子谦赞不绝口,吴明这才知道前因后果。

更日明摇了摇头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我虽不知车前草是何物,但治疗水土不服,却有些心得的。只需多食几天绿豆芽,这病自然能好。”

海军常年漂泊在外,水土不服肯定也常遇到。吴明听他如此说,脸上也露出笑意:“绿豆芽竟有如此疗效,我还真没想到。既如此,那是最好了。”

海军什么都缺,独独不缺黄豆。优露莉释放他们时,留给他们最多的,也是豆类。现在已是深秋,要发绿豆芽虽没夏季那么方便,但只需烧上几堆火,保持温度,再用真气一催。仅过一天一夜,就能得到新鲜嫩绿的豆芽,所以吴明心下大安。

可更日明仍是面色抑郁,他扫了周围水兵一眼,苦笑道:“那有那么容易的,兄弟们患的病,却不仅仅是水土不服啊……”

吴明顺着他眼光看去,就见这些水兵有气无力的站在原地,面部呆滞,更如行尸走肉一般。非尔登在一旁叹气道:“吴督,真是世事难料。现在我们就算不想跟你去中西,怕也不成了。”

看在吴明面子上,南蛮人倒没为难这帮波斯水军。不过也难怪,在帕莫莉眼里,就算武力无双的天杀都不值一哂,何况个小小的波斯蛟侯?可他们再大方,却不可能把作为战利品的圣戈里雷号还回来。阴差阳错的,这帮波斯水军就不得不跟吴明去中西了。吴明道:“兄弟们坚持下,过了望乡谷,就是青庭草原了。只要到了庭牙,我为你们请最好的医生。美酒佳肴,任你们敞开肚皮吃。”

这话说出去,效果却不见有多好。更日明仍是苦笑:“吴督,真是一语成谶,看来我还真得去庭牙打扰你。可兄弟们一生混迹海上,本以为送还了你,还可以和我一起在大海纵横逍遥。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其中的悲苦,岂是简单的美酒佳肴能够治愈的。”

他站了起来,挥了挥手道:“来人,抬上这位兄弟,我们接着赶路。”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个波斯水兵应声而出,就要去搀扶病人。一直默不作声的艾丝特突道:“侯爷,过了望乡谷,由我为战士们祈福吧,这样他们或许会好很多。”

尽管吴明老早改口了,但这帮波斯人却是极怪,仍保留着以前的上下尊卑。所有人都称更日明为侯爷,称艾丝特为圣女。

一听艾丝特如此说,更日明眼睛一亮,行了一礼道:“圣女愿出手为兄弟们祈福,那是再好不过,老臣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经过这么一小段插曲,倒没再遇见什么意外。队伍一路前行,天黑之前就通过了望乡谷。一见天色将晚,他们在原地扎起了帐篷。草草用过了晚饭,一轮巨大的明月已从东方冉冉升起。

安顿好祝玉清和小慧,吴明就朝波斯人营地行去。他与艾丝特虽为夫妻,但两人在一起的时日尚短,对度神庙之事,还真是一知半解。艾丝特说好今晚要为水兵们祈福,他还真想去见识一番。

走到波斯人营地时,几百名水兵已把艾丝特营帐呈半月形围在正中,人人脸现虔诚,口中更是念念有词。更日明也跪伏在地,朗声道:“圣女在上,请你代表真神,来度化这些深陷迷途的孩子吧。给我们勇气和欢乐。”

随着他喝声,艾丝特缓缓地撩开了营帐的帘子,然后一脸庄重的走了出来。

月亮初升,泻落一地银华。在那个瞬间,吴明觉得月光不是从头顶照下来的,而是从那个小帐篷涌了出来。这段时间,他和艾丝特朝夕相处,可仍觉她如天上明月一般遥不可及。艾丝特仍着白色纱裙,淡银色的月光流淌下来,在她纱裙上流动,像水一样漫漶到纱裙上的每一条褶皱,每一角边料。她裸露出来的肩膀有象牙般的质感,四肢更缠着密罗星纹的臂钏。金色的长发高高地束起,用纯银的双翼发冠压住。她的脸上再无面纱,而是遮着银丝的络子,络子间无数的纯银的花饰像天上的星辰一样眨巴着眼,令她更增几分神圣。

她款款而行,走到一大群水兵中站定,玉臂轻舒:“真神在上,孩子们,我来了。”

话一说完,她就开始了一种不知名的梵唱。梵音本就罗嗦,普通人吟唱起来,只会让人昏昏欲睡。可一经她口,却如清风扑面,山泉叮咚。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和谐自然。

所有人伏地,恭恭敬敬地半跪低头,一些水兵甚至有些泣不成声。吴明看着,心头也有些触动。这是祈福应有的礼节吧,可对于这些波斯水兵来说,却也不尽然。能在异国他乡,看到神教的圣女屹立在月光下,他们心头的触动可想而知。

这时艾丝特语声转柔,让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吴明不由闭上了眼。恍惚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时,父亲在一旁大声督促自己练功,而母亲则站在旁边,一脸的痛惜之色。依稀他又回到了盘贵,那个白衣如雪的波斯公主,孤傲地站在房顶的一角,指着下方鳞次栉比的房屋,对自己轻声道:“这人间烟火,芸芸众生,才是真正的人间生活。当你从懂事时候起,就注定不能融入这个社会,得到这种生活,而只能孤零零的看着。那其中的孤独可想而知……”

“更日明,非尔登。”艾丝特突地轻声道。

两人同时起身,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把艾丝特护在了正中。

简陋的营帐前面,被波斯人以原木搭起了一个高约一米的方形木台,艾丝特扶着两人的手臂,缓缓登了上去。高台正中,有一个圆形垫子,她轻轻跪坐下去,裙摆像一朵巨大的白莲,在月色下盛开。

扫了跪伏在四周的水兵一眼,艾丝特轻声道:“真神在上,我们开始吧。”

前列的一个水兵一脸激动,站起来走到高台边站定,双手合什,虔诚地道:“真神在上,贝拉给圣女请安了,愿你洁白的手抚上我额头,让我感受真神的祝福。”

“勇敢的战士!”艾丝特的声音远不像她平日的欢快,显得空旷高寒,“真神无处不在,他一直在关注你们。你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这就是真神的意志。神諭如是说,愿你在异国他乡,仍不失勇气和决心。”

那个叫贝拉的水兵已是泪流满面,轻声喃喃:“圣女在上!我们跨过大海,越过高山,很荣幸能够追随你。我愿把一个战士全部的忠诚献给你,连着我的生命!”贝拉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继续道,“祈求能获得你的祝福,在战乱的年代,每一个真神的子女都以能够获得真神的祈福为荣,他会给我们勇气,更带领我们走向荣耀。”

“如你所愿,勇敢的战士。”艾丝特轻声道:“你上来。”

贝拉低着头登上了木台,他在艾丝特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然后阖上了眼睛。

月色下,他久经海风吹拂的额头,皱纹像沟壑一样纵横交错。艾丝特一双澄碧的眸子盯着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把素白的右手放在他的头顶:“真神的儿女,神一直爱着你们,如爱自己的眼睛。倘你们要远行,只需仰首,真神就会把自己的吻无私的奉献给你们。”

说到这里,她掀起盖在脸上的璎珞,轻轻吻在贝拉的额头。那一瞬间,吴明发现这个足够当艾丝特父亲的水兵全身颤抖起来,眼中也泛着莹白的泪花。

艾丝特又盖上了璎珞,恢复了端正的坐姿。贝拉却还是紧紧地闭着眼睛,全身一如既往的颤抖得厉害,他突的再次跪伏于地,连声道:“感谢真神的祝福!感谢真神的祝福!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他的声音颤抖而激昂,“我像是一只流浪的狗一般,被他们赶出了格汗。我像是离水的鱼一样,被南蛮人赶出了格林里亚海域。那一刻我绝望了,以为真神已经抛弃我们,可我现在感受到了,真神一直在关注着我,他告诉我,要用自己余生来捍卫圣女,捍卫最后的荣耀。”

“那是真的!那是真的!”他的声音里面已经带了哭腔,从高台上翻身而下,对着下方一大群水兵举起了双手。然后仰起头,面对澄澈的星空高声道:“感谢高高在上的真神,感谢你的恩赐,赐给你的孩子以生的希望!”

说完之后,这个年过四旬的中年汉子像个孩子一般的趴在草地上,伏地失声痛哭起来。受他感染,下方几百个波斯水兵跟着连连磕头,间或夹杂着低低的啜泣。

艾丝特仍是跪坐如故,清声道:“站起来孩子,既然你已经看见了真神的光辉,还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悲伤呢?”

贝拉擦去了泪水,重新返身半跪于地,他垂着头,努力了很久,才终于克制了那股辛酸的泪水。再次扬起头来,发现木台上端坐的圣女正透过一层银丝络子看他。他看不清圣女的容貌,却能觉察出眼神中的关怀。他忽地想起圣女毕竟才二十出头,自己当他的父亲都足够了,脸上不由一热。

好在圣女收回了凝视他的目光,清冷的声音像月色一样撒遍全场:“孩子们,真神没有放弃你们,一直与你们同在,我也将与你们同在。”

火中取栗5 第二十一节

天青河一如既往,汤汤东流。

吴明他们赶到风铃渡时,天已开始黑了下来。

夕阳没入地平线下,黄昏来临,正收起缠满忧伤的长线,睁着黑色的瞳仁注视着大地。

风铃渡一带,不但水向平稳,而且江面也开阔得多。波斯选在这里建立水军基地,自有一定道理。他们虽然撤了,但渡口尚算保留完好。吴明沿着路过来,正好到了风铃渡的遗址。

两边还残留着一些帐篷的碎布,波斯人走得急,有些帐篷保存完好,被人随手丢弃在地。而江边还矗立着一些工棚,不过都剩了些梁柱了。马上进入冬季,天青河水量大减。这些梁柱如离水的鱼般,横七竖八的摆放在岸边,仿佛一些巨兽的骨架。整个渡口一片狼藉,凌乱的脚印,夹杂着人和牲畜的粪便。天黑了下来,晚风裹挟着水气吹上岸,送来了涩涩的气味,整个风铃渡在颤抖,似乎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花了两天时间,这支疲惫的队伍终于赶到了这里。以前听廖刚说,天青河以南虽然面积不大,却是整个青庭草原水草丰饶之地。达雅雪洞未开辟之前,这里的牛羊产量占了整个青庭的一半出头。波斯占领此地虽有五年,但对他们来说,那还在乎此处水草丰沛与否,把此地纯粹当个军事基地对待了。

波斯人退得干脆,他们一路行来,别说是人,连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队伍在风铃渡停了下来,难题接踵而至,如何过河?大概三皇子也清楚,凯旋门之变后,波斯和南汉的盟约,恐已名存实亡,所以在撤退时,下令队伍把战船毁了个干净。吴明等人在风铃渡寻寻觅觅,找了半天,除了在岸边找到几大堆漆黑的灰烬外,连只战船的残骸都没找到。吴明望了望对岸,转过头对众人道:“我先过去看看能不能调点船来,你们先呆着。”

对岸就是中西军地盘。南汉虽与波斯有过盟约,但双方的信任却有限得紧。记得西出波斯时,简飞扬还在对岸渡口驻扎了几百士兵以做警戒。吴明八段高手,就想徒步涉水过去,先去对岸通知他们。

祝玉清望了望对岸,满脸的担忧:“这么远?阿明你可别逞强。”

此时天已黑尽,只在西方留下一抹淡淡的亮紫。风也大了起来,吹得浪涛滚滚朝岸边涌来,浪起浪落,状似金鼓之声,月亮还未升起,一眼望去,江上黑茫茫的一片不知有多宽。艾丝特掩嘴娇笑道:“祝姐姐放心。他呀,背着个大活人都没问题的,单独一人的话,那更轻松简单。”

五年前,吴明率南征军残部到达天青河南岸,就曾背着廖刚涉水过河,把追上来的艾丝特惊了个半死,这事到得现在,她仍记忆犹新。

祝玉清仍有些不放心:“可现在风大浪大,天又黑了……”

话才说到一半,艾丝特突道:“咦,看来阿明哥真不用过去了,有船过来了。”

听他一说,众人都齐齐朝对岸望去。祝玉清不是武者,晚上目力不能及远。她努力朝外 张望,仍是黑漆漆的一片,不由道:“那里,没有啊?”

吴明道:“是有船过来了。”

他九段高手,黑夜视物直如白昼。艾丝特能发现,这点距离自也难不到他。黑茫茫的江面上,凭空出现了一点昏黄的灯光,因为离得太远,漆黑的战船只能看到个黑乎乎的影子,桅上挂着的风灯倒像凌空漂浮在江面上的一般。晚风正疾,吹的又是西北风,那只战船顺风行驶,来得极快,那盏灯也越来越明显。只过了一小会,祝玉清也看清了,她脸上不由露出笑容:“真有船过来了,到家了,真好。”

这次出使波斯,可谓九死一生,看着从北岸飘来的一盏灯火,别说是她,就算吴明也松了口气:“是啊,终于到家了。”

几人说话间,那艘战船已越来越近,直直的朝众人立身之处冲来。老远就见船头上立着个人,大声道:“督座,可是你回来了么?”

那是简飞扬的声音,吴明大喜过望,也是高声道:“是我,劳烦简兄大老远来接我……”正准备再说两句感激之语,简飞扬已失声道:“谢天谢地,真是督座你。”

他话里似乎有许多未竟之意,吴明不由怔了怔,就这么个愣神间,那艘大船已在渡口栈桥边停靠下来,还不待停稳,简飞扬飞身而下,冲过来给吴明一个熊抱,嘴里骂骂咧咧的道:“我就说嘛,督座你福大命大,那能有事?他妈的,沙扬飞这死婆娘还埋怨我走得太慢,说只能给你收尸……”

他一高兴起来,又开始口没遮拦了。吴明感受到他身体中传来的热意,心头也是一暖,那还有心情责怪他。可他宽宏大量,却不代表简飞扬真能安然无恙。战船上一个尖锐的女声恶狠狠地道:“简飞扬,你个死犊子生的,刚才是不是又在说老娘坏话了?”

随着骂声,沙扬飞从船头支起身子,也是飞身而下,气势汹汹的朝简飞扬逼了过来。

简飞扬吓了个半死,顺势跑到吴明身后躲起来,嘴上尤自不肯认输:“你个死婆娘别过来,老子好男不跟女斗。”

吴明有些哭笑不得。几个月不见,这两个活宝打情骂俏的功夫倒是见涨,可简飞扬有难,他也不好不管,连忙上前一步道:“这次队伍中多了些新面孔,我来给大家介绍下吧。”他一说完,不由分说的拉上艾丝特,向沙扬飞道:“沙姑娘,这位就是艾丝特。”

一听他介绍,沙扬飞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上上下下打量艾丝特良久,惊叫道:“哎呀,这位莫不是兼着圣女的波斯公主?督座你不会真把她拐过来了吧?难道从格汗传来的消息是真的?”

艾丝特冲着她甜甜一笑,顺势挽上吴明手臂:“沙姐姐好,不过我现在不是什么圣女, 也不是什么公主,我只是阿明哥的小跟班。”

吴明面上一热,却任她拉着,转过头道:“这位是更日明,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蛟侯,这位则是圣戈里雷号的非尔登船长……”

更日明眼神从艾丝特身上收回来,满脸苦笑:“吴督太过抬举,什么蛟侯不蛟候的,那都过去了。我以后恐怕得和公主一样,成你跟班咯。”

他虽说得大是颓唐,但吴明心头却有些兴奋。历经磨难,这个波斯蛟侯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愿意跟随自己了。不管他是侍奉圣女也好,还是效忠自己也罢,那都无所谓了。毕竟连艾丝特都是自己的了,这还有区别么?

简飞扬已张大了嘴,惊道:“督座,你太厉害了。我以前只是给你开玩笑的,没想到你去格汗逛了一圈,真把这个波斯辣椒给拐来了……”

他正欲再拍几句马屁,祝玉清插话道:“大家先别寒暄了,还是先上船吧,这天寒地冻的,终归是不舒服。”

这里临近达雅雪山,又是十一月,晚风也带着刺骨寒意。艾丝特点了点道:“阿明哥,祝姐姐说得对,我们先上船吧。”

简飞扬眼睛在祝玉清和艾丝特之间扫来扫去,嘴张得已快塞下一只鸡蛋,一个劲的道:“不行了,不行了。督座以后我跟你混了,不但要学习军策,更得学习处事之道,最好传老简几手御女心经,娶他个七妻八妾看门,免得老子天天受沙扬飞那死婆娘欺负,他妈的。”

他话才落音,沙扬飞已尖叫道:“简飞扬,你个吃货说什么?什么御女心经?什么七妻八妾?啊?”

其实那有什么御女心经,有的只是同生共死,历经磨难而已。想到这里,吴明也没了心情打趣,不由道:“对了简兄,刚才你说走得慢了只能给我收尸,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一说到正事,简飞扬脸上的嬉笑之色尽皆收了起来:“督座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屁股后面,南蛮大元帅希烈正带着几千人众,朝青庭草原高速扑来。”

吴明有些不明所以:“几千人?他如果能在望乡谷之前堵住我,那还有点用处。难道他还想凭这几千人,挑战简兄你几万铁骑么?”

简飞扬叹了口气道:“事情自然没那么简单。早在十天前,邓格和朱磊两个老不死的就各率本部几万精锐,聚集于庭牙周围。开始我还以为又是这两个家伙狗咬狗,那知人越聚越多,他们却互不攻击,我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后来潜伏在热内的细作用黑雕传来加急消息,说南蛮元帅希烈正带着五千人马,前来捉拿总督你。我才恍然,原来这两个家伙没安好心。”

和何艺在沙城举办婚礼后,吴明就令简飞扬镇守庭牙,同时注意收集周围山川地形图,以及广撒谍报网。简飞扬能在这么短时间,在热内潜伏下耳目,实属不易。

现在却不是表扬人的时候,吴明想了想道:“简兄,邓格朱磊人聚兵庭牙,恐怕打的算盘就是等你来救援于我,然后趁势占据庭牙。”

他抬头看了看河边的战船,叹道:“你一向机智,岂会看不出其中凶险,怎么反落瓠中呢?”

简飞扬摇了摇头道:“督座,眼睁睁的看着你深陷绝境,我老简可做不到……”

借着船头昏暗的风灯,就见到简飞扬眼中也有了些湿意。吴明心头也是一热,除了葛义,简飞扬是一众属下中,跟随自己时间最长的了。别看他一直吊儿郎当,可却忠心耿耿,想到自己还曾恼他言行随意,对其动过心计。吴明顿时噎住了,责怪的话那还说得出口。

简飞扬突地一笑,有些捉狭的朝吴明挤了挤眼:“总督大人,逗你玩儿的,我和沙姑娘偷跑出来时,可没带走庭牙的一兵一卒。”

吴明还有些转不过弯:“偷跑出来?”

简飞扬点了点道:“是啊,有三木带着几万铁骑在庭牙故布疑阵,任他邓格和朱磊奸猾似狐,也绝想不到我已来了个金蝉脱壳。”他脸上大是得意:“所以这两个老狐狸,肯定还得乖乖守在庭牙,不敢轻举妄动。”

吴明不由长松了口气,他虽大大咧咧,但做事精细,向不吃亏,看来自己是多虑了。可此情此景,简飞扬仍大老远地跑来迎接自己,却比任何言语有力多了,他不由轻声道:“简兄……”

简飞扬叹道:“督座,你婆婆妈妈的毛病又犯了?走吧,先上船再说。只要你回到庭牙,一切就好说了。”他嘴上说着,右手更不客气,拉着吴明就朝那艘大船急急而去。

别看邓格和朱磊气势汹汹,那也只是他们在赌希烈能胜,起了混水摸鱼的心思,一旦得知吴明无恙。他如今军权在手,更有西北何家支持,两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异动。

走了两步,吴明却站住了。简飞扬拉了拉,对方却如老树生根,纹丝不动。简飞扬不由一怔:“督座,时间紧急,别磨蹭了……”

吴明突道:“简兄,希烈带了多少人来追我?”

这话刚才已说过,简飞扬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五千多啊。”

“那这次你带了多少人来?”

简飞扬苦笑道:“我是偷跑出来的,那能带什么人?就我和沙姑娘两人,乔装改扮而已。”

“渡口总有人吧?”

简飞扬答道:“是,以前虽是同盟,但我对波斯佬可不大放心,所以安排了三百多人警戒。”

吴明又问道:“有马么?”

他又是人又是马的,搞得简飞扬莫名其妙,不由笑道:“督座,既然是警戒,那肯定有马的,否则出了事,怎么在第一时间通知后方?对面不但有马,我还按照一人双马的标准的配置的。”

吴明默然半晌,突又问道:“现在希烈大概离我们多远?”

“应该还三天左右路程,”简飞扬有些不大确定的道:“不过我敢肯定,他们还没过望乡谷,因为整个天青河以南,都已被我用黑雕覆盖,一旦有他们踪迹,斥候早就通知我了。”

“那就好。”

吴明索性甩开他手道:“简兄,如果我用七百骑兵,去望乡谷偷袭希烈,你说胜算有几分?”

直到现在,简飞扬才清楚吴明打的什么主意。他差点吓个半死,惊叫道:“督座,你不是开玩笑吧?”

吴明转过身望着茫茫草原出神。天已黑尽,月亮还未升起,所以星星亮得有些肆无忌惮。在漫天星辉下,枯草瑟瑟,在夜风中起伏,透着一股单调的灰白。在这苍茫的灰白中,那条由波斯人踩出来的道路凌乱不堪,却又触目惊心的向远方延伸着,和远方达雅雪山那抹苍凉的银白渐渐融为一体。现在它虽白得单调,但到了春暖花开之季,这里将是花团锦簇,绿意盎然。因为它有天青河的滋润,是青庭草原最为珍贵的草甸草原区。

他有些沉重的道:“简兄,五年前我率南征军残部败退青庭,波斯大军尾随而至,廖氏不战而退。就这样,这块青庭明珠就脱离了中西怀抱,被波斯人糟蹋了五个年头。而如今,波斯人因为内乱撤退,我却不想让它再落入南蛮人之手。既然这块土地因我而丢,那么,我就要把它重新抢过来。”

夜风直直刮来,带来了达雅雪山的料峭寒意。可简飞扬心头更冷,知道吴明的倔脾气又犯了,不由劝道:“督座,先回去吧。现在就算南蛮人占了此地,等我们安顿好内部,再来找希烈麻烦也不迟。”

“等我们安顿好内部?”吴明苦笑道:“恐怕希烈早就把这个地方布置得如铁壁铜墙了,到时候要占,那有那么容易。”

这也太危险了,简飞扬尤不放弃,仍是苦口婆心的劝说:“督座,望乡谷地势险峻,适合埋伏,这我知道,但希烈也是知兵之人,这点道理他岂会不懂?要想埋伏于他,谈何容易?”

吴明笑了起来:“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正因为希烈是知兵之人,我才选择在望乡谷埋伏他。”见简飞扬欲言又止,似乎还待劝说,他摇了摇头继续道:“简兄但请放心,我也不是无的放矢。想必你也清楚,希烈带兵,向爱身先士卒,这自然是他优点,但对于一军统帅来说,却也是个致命缺点。这样的主帅,极易出现意外。而他们追得急,肯定来不及向前方派遣斥候,最多派人注意两侧山谷动静罢了,而他们出了谷口,肯定也是最为松懈的时候,所以我就反其道而行之,选择在望乡谷口,对希烈进行舍命一击。”

简飞扬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轻声喃喃:“他妈的,好毒。还好老子归顺了你,和你是友非敌……”

他已有些口不择言了。

这段时间,被波斯人追,被南蛮人赶,还遇见个变态的帕莫莉,吴明虽然嘴上不说,其实早憋了一肚皮气。他冷笑道:“波斯人撵我,完了南蛮人又来,还真以为我吴明是软柿子么?来而不往非礼也,希烈元帅,我也送你一个大礼,看你能不能消受得起了……”

他转过头,猛的喝道:“简飞扬听令!”

简飞扬一个激灵,还以为吴明听见了,吓得连忙立正道:“末将在。”

吴明漆黑的眸子注视他半晌,才转头看向达涯雪山:“即刻点齐风铃渡人马,随我奔驰望乡谷。”

火中取栗6 第二十二节

天快亮了,月亮像个椭圆的鸡蛋一般挂在西方的天际,带着点朦胧的淡黄,让人昏昏欲睡。一只黑雕在远方盘旋着,因为飞得太高,从山顶望过去,仅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似乎马上要融进月亮里。森达根打了个呵欠,站在一块约两人高的大石上朝远方眺望,嘴里却向扎伦抱怨着:“累死个人了,这都好几天没合眼了,追到现在吴明都没影儿,那还追得上,也不知姨夫怎么想的。”

扎伦看了他一眼,道:“别再抱怨了,这几天谁合过眼了?依我看来,此次元帅出击,追击吴明倒是其次,最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占领天青河以南这块战略要地。”

望乡谷两侧都是高山,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属于绝境,但疾风军团长于山战,在这里却如鱼得水。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望乡谷右侧山头。

“天青河以南?”

森达根伸长脖子朝远方看去,从这里望下去,整个草原在月色下一览无余。茫茫的一片,除了冷就是白。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清冷的月色中,整个草原似乎都在风中颤抖。他撇了撇嘴:“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占的,冷得要死不说,还没有汉人美女。以我说啊,我们要北进,也该选择直接从广阳北上,直捣黄龙,把南宁占了,那才是花花世界,据说那里的女人,肤色白嫩,随便抓一个都能捏出水,啧啧……”

听他又说到女人身上去了,扎伦一阵无语,不由气道:“天青河以南是战略要地,什么是战略要地你懂么?”

森达根大青石上跳下来,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要地不要地的我才无所谓,谁稀罕?唉,姨夫也真是,这大冷的天,偏要急行军来追什么吴明。算算时间,小师妹就该回到热内了,我也可以和她多亲近亲近。”

两人说话间,一个山狗军从一笼枯黄的灌木丛中钻出来,大声道:“两位将军,望乡谷两侧山顶,我们都仔细探查过了,并未发现敌人踪迹。”

扎伦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再仔细查探,做好应变准备,随时以防意外。”

那个战士大声道:“是。”然后如幽灵一般,闪入山林不见踪影。

“山顶没人,有人的话,老早被我们发现了。”见扎伦如此郑重其事,森达根有些不以为然,他背靠大青石坐下,打着呵欠道:“不行了,我得眯一会……”

扎伦顺势跳上大青石,一阵山风裹着寒气吹来,满山俱是风声,他不由缩了缩脖子。一眼所见,山上全是叶落大半的树木,偶有一两棵松柏夹于其中,孤零零的更添寂寥。再远一点,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他不由一笑,也许自己真的太过小心了。如此情况下,那还可能有敌人?正准备跳下山石,他顿住了,怔怔望着夜空出神。

东方的天际,已现出一丝曙色,月亮还未下山,晨曦与月辉交映,那只黑雕在空中盘旋徘徊,却几乎要融入曦色。他突地叫道:“森达根!”

森达根背靠在大石下,短短一小会竟打起了鼾,被惊醒后大为不满,闭着眼道:“二师兄,我说了,眯一会,就眯一会,别叫了……”

扎伦从上面跳下来,凑到他耳边大声道:“有敌情!”

“那里!那里!”森达根连滚带爬,从地上翻身而起,抹了把眼屎道:“那里有敌人?”一见附近仍是静悄悄的,他不由哭丧着脸嘟囔:“二师兄,你又消遣我。”

扎伦指了指空中:“喏,那只雕,你不觉得很奇怪么?一直在上空盘旋,好像在监视我们一般。”

森达根盯着黑雕看了半晌,然后转过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看着扎伦,半晌才道:“我的二师兄,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看着他惫懒样,扎伦气不打一出:“我大惊小怪?我们能饲养蛇雕探查敌情,人家难道不可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森达根大为得意:“我给你说,在青庭草原一带,这些黑雕都是草原雕,它们和蛇雕习性大为不同,捕食时间一般都是早上辰时和傍晚酉时,平时不大出来的。嘿嘿,这个还是小师妹去了中西一趟,回来给我说的呢。”

原来这么回事,扎伦不由松了口气,可仍有些不放心:“现在是辰时么?是不是早了点?”

这二师兄武功偏向阴柔一路,连性格也大是多疑。这让森达根很是无语,胡乱解释道:“不是说了么,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雕儿有肉吃,早起的闲汉遇西施……”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扎伦被他唱得心烦意乱,挥了挥手道:“走了,下去吧,通知元帅大人,说一切安全,让队伍全速通过。”

他一边说着,向着远方拍了两下巴掌。听得信号,远方的一处密林中,一个山狗军战士撮唇为哨,发出两声状似夜枭般的哨声。

哨声响起的时候,希烈正在望乡谷内控马缓行,一听峡谷两侧传来安稳的信息,他不由拉了拉马,让坐骑走得快些,同时对身边一个亲兵沉声道:“让后续的兄弟们走快点,争取在天亮之前通过望乡谷。”

命令一下,那个亲兵却有些迟疑。希烈不由喝道:“优特力,你难道聋了么?没听见命令?”

那个叫优特力的在马上亲兵行了一礼,答道:“元帅,兄弟们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实在不能急行军了。”

“这我自然知道,你就给兄弟们说,出了望乡谷我们就可以好好睡一觉。”

优特力答道:“得令。”他拉转了马,一路朝后列跑去:“元帅大人有令,让大家再加把劲,尽快通过望乡谷,马上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一听他如此说,本来死气沉沉的山谷内,瞬间充满了活力。有此激励,无数士兵如打了兴奋剂一般亢奋起来,脚步都轻快了几分,队伍行进速度瞬间加快。晨曦已睁开了朦胧的睡眼,从这里望过去,远方的望乡谷口如一面带着泛着灰色的铜镜。希烈看着,却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还是没赶上啊,吴明多半已回到庭牙了,如果陛下能够多派一些人马给自己,就不用如此步步小心,同时让几千山狗军抄小路拦截于他,也许结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可世界上那有那么多如果,这事也只能这样了。

临到谷口,崎岖的山道变得稍宽,现在大概堪够三骑并列了。队伍陡然加快,许多士兵越过希烈,欢呼着朝谷口扑去。希列有心阻止,但想了想,这段时间也够辛苦了,就由他们放荡一回吧。南蛮马个头矮小,但他的马却是异种。此马毛色纯黑如缎,只余马耳深绿,又名绿耳。别看其个头矮小,但爆发力和持久力却是一绝,也是《名驹谱》靠前的好马。

希烈踢了踢马腹,绿耳吃痛,一个发力就冲在了前面。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战士又被拉出十几米远,不由微微一笑,这些小家伙,还想和我比马力。不过没追上吴明也好,免得到时见到国师难做。反正此次追击,明着是抓吴明,但那只是借口,只是为了让陛下答应出兵,真正的目的,则是占据天青河以南,只要占了这个地方,帝国就处于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地位。至于再以后的事,就交给优露特来操心吧。

自己也该退隐了,想到临走时,阿青那眼泪汪汪的眼,希烈又叹了口气,征战了大半辈子,是该好好陪陪她了。

一路想着心事,不觉间已出了望乡谷。一出谷口,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让希烈精神一振。眼见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稀稀拉拉十几个人,他不由皱了皱眉,喝道:“出来的人保持警戒,传令下去,让后面的人速度加快。”

命令虽传下去了,但起到的效果却是有限。大家经过长途行军,人困马乏,又是清晨,最是让人昏昏欲睡的时候,那些战士领令,但困得不行,他们下了马,拄着长枪立在那里,身子却晃得厉害。看那样子连站都站不稳了,何来警戒一说?而谷口虽宽,但谷内山道却限制了人数。希烈不下命令还好,命令一下,谷内的士兵一急,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朝外挤,出来的速度反而慢了些。

这时候,扎伦和森达根两人循着山谷两侧稍缓的地方摸了下来,一见队伍乱成一团,扎伦道:“元帅,让兄弟们列队出行,这样速度就快得多。”

希烈哑然,看来自己还真老了,连这个都没能想到。正欲传达命令,就听得有阵闷雷般的声音滚过天际。

这阵雷声太过突然,青天白日的,又近冬季,这里又不是热内,怎么可能打雷,希烈一怔,道:“怎么回事?”

吴明的兵力,希烈了如指掌,加之新败,又没足够战马,那可能在此地用骑兵伏击,在希烈看来,最有可能出现状况的,无非是望乡谷,至于望乡谷外,他根本没想到会出什么意外,所以也没如何在意。他话才问完,扎伦却面色大变道:“糟糕,好像是马蹄声,我们遭伏击了。”

遭伏击了?希烈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差点摔落下马。波斯军已退,马上就该帝国和南汉在这块地盘上争雄,天青河以南区域,显得越发重要,可说是兵家必争之地。这等道理,自己能想到,吴明自然也能想到。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大胆,会选择反戈一击,反客为主。

可邓格和朱磊陈兵庭牙,他真敢调兵来偷袭自己?不对,就算从庭牙调兵,时间上也来不及,那他那来的那么多兵力?会不会是虚张声势?

火中取栗7 第二十三节

声音是从左侧方向传来的,希烈不由循声望去。此时天已大亮,在苍垠辽阔的大草原上,自然看得更远。远远望去,只见远方尘烟滚滚,隐约中不知有多少人杀过来,希烈大吃一惊,不由骂道:“好奸猾的吴明。”

虽然追得急,无暇朝前方派遣斥候,但他一向谨慎,还是有令斥候用蛇雕探查敌情的。可对方却踪迹全无,如今见敌人来势汹汹,几乎是贴着草原与山地交界处杀至。肯定是事先隐伏于山林中,就等队伍通过望乡谷时,半渡出击,攻自己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蛇雕飞得再高,也发现不了半分异常。森达根变了脸色,惊慌失措地道:“姨夫,怎么办?”

怎么办?这也是希烈难以决断的问题。只这么一小会,从山谷中已出来两百多人,用这两百多人抵挡来袭的敌军自然不够看,可返身回撤更是妄想。现在己方战士早把谷内挤满,以谷内山路的宽度,就算回撤也非一时半会之功。如果敌人再轻骑掩杀,那样只会败得更快。他脑子转得飞快,可一时半会,那能找到应对之法。扎伦突道:“元帅,敌人好像也不是很多。”

马蹄声越来越烈,就这么一小会,来袭的敌军又冲出老大一段距离。希烈再次打量,才发现敌军身后虽烟尘滚滚,但前面的敌军稀稀拉拉,满打满算也就几百人,和表现出来的声势大相径庭。

他心头一动,不由喝道:“快,已出谷口的兄弟,就地结阵防御。后面的兄弟依序出谷,若再有抢道者,斩!”

南蛮这几年和波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虽然损耗极重,但不可否认的是。其兵员质量却得到了明显提升,再也不像以前一样毫无章法。飞马军团虽不像山狗军那样精益求精,但南蛮就这么一个骑兵队伍,这几年出击的次数却也不少,长期战事积压下,士兵的心理素质也有了质的飞跃。听得希烈命令,两百多人开始在扎伦的呼喝下开始列队。而谷口的士兵也知到了生死存亡之境,再也没了先前的嬉笑之色,在优特力的整顿下,战战兢兢的排着队伍,从谷内鱼贯而出。

他们行动迅速。这么一小会,就从谷内出来一百来人,加上原先的两百多人,人数一下增至三百多。可来袭的敌人更快,现在已冲至两里之外。两里之地,对于疾驰的奔马来说,也就是一蹴而就的距离。

来不及了,希烈望着越来越近的敌人,不由喝道:“就地结防御阵形,务必保护好谷口,未出谷的兄弟,行动加快。”

一旦失去谷口,吴明定会率人从谷口一路杀过去,到时兵败如山倒,定然死伤惨重。可若坚守的话,面对汹涌而来的敌骑,希烈心头也没底。扎伦突然拉了拉希烈:“元帅,谷口旁边有块巨石,你上去督战吧。”

上去督战自然是托词,扎伦的主要目的,还是觉得此地太过凶险,让他去大石上暂避。希烈摇了摇头,断然喝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岂是退缩之时,儿郎们,杀敌!”

他虽胡须都有些花白了,但这一喝起来,却仍有股凛然之威,周围战士得他激励,顿时精神一振,同声喝道:“杀敌。”

气势竟也回升了不少。

蹄声如骤雨,双方相距五百步。冲来的敌骑纷纷解下了挂在马股上的树枝,希烈这才恍然,他们弄出如此大声势,原来却得了此物之助。敌人如此煞费苦心,就是想扰乱我方军心。可己方并未乱,未尝没有一战之力。眼见列阵防守的士兵已露出惧色,希烈喝道:“不要慌,看准了再放箭,他们人也不是很多。”

当先一骑来势如电,马上骑士身形魁岸,正是吴明。眼见希烈在队伍里呼喝,吴明心下一喜。果不出自己所料,希烈老儿冲锋在前,被自己堵个正着。如此一来,此次斩首计划已成功了五成,剩下的,就看自己如何拿下对方了。想到这里,他心头大是得意,在马上身子一长,喝道:“希烈元帅,苍前之耻,小子时不敢忘,常想还大礼于元帅。如今元帅来我中西做客,我吴明恭候多时,来给你请安了。”

希烈大笑着回应:“吴明小儿,亏你还是中西总督,竟然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你要我项上人头,尽管来取就是,罗嗦做甚?”

他的声音豪爽之极,吴明不由大为心折。五年前南征军败亡,可说是希烈一手策划。本以为见他应满腔痛恨,但此时见他豪气干云,又甚是佩服。

一国元帅,岂是易与,即使面对绝境,却仍执平常心,就算他有时也会失算,但那种气度却是普通人欠缺的。他回道:“那好,今天我就成全元帅。”说罢夹了夹马,那马吃痛,冲得更快了。

马行甚疾,只一小会就冲近了两百步,这时南蛮人射出了第一轮箭,但他们慌张列队,步射又非所长,这轮箭雨造成的效果却是有限,冲在最前列的,是吴明一百多个亲卫,他们大多是近卫营战士转化而来,自是精锐中的精锐。长箭袭来时,被他们用长枪拔开,只有一个倒霉鬼中了一箭,然后跌落下马,被后续骑兵踩为肉饼。

太快了,已来不及放第二轮箭,汉军骑士在吴明带领下,一头撞向了南蛮人组成的临时方阵。吴明跃马一提,那马吃痛,暴叫一声,如一发炮弹射了出去。当前几个敌人吓得面色发白,但仍有三人手绰长枪,齐喝一声向他刺来。他轻喝一声,长枪反转,凌空而下,一枪朝其中一人一点,那人身子一颤,如遭雷击。那士兵胸口赫然出现一个血洞,血水如箭般喷起老高。他惨呼一声,顿时扑倒在地。吴明长枪倏发急收,变棍为扫,朝另一人肩膀而去。

这一声惨呼凄厉无比,另一个士兵吓得一个激灵,手上动作一慢,但也就这么一瞬,吴明一枪正中他肩头,他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疾飞。身在空中,剧痛接踵而至,忍不住惨呼着,一连撞飞了一大群人。

搞定了两人,第三人的攻击,吴明却如何也闪不过了。只得猛拉马缰,期望闪过要害。可这马虽是简飞扬精挑细选,却那能和南望相提并论。这一枪自下而上,正扎在马颈处。那马惨嘶一声,一头朝前冲去,撞翻了好几个前来救急的南蛮士兵。

吴明一按马背,人已斜斜飘出。心下同时怀恋起南望的好来,没了马王之助,甫一交锋就被迫下马,殊为不妙。

可现实却容不得他多做感叹,一大群南蛮人见他落马,已呼啸着围拢过来。当先一人正是希烈,他也知道吴明身手甚好,若是普通人,没十来个定挡不住,所以冲得也快。他冲到吴明面前,也不多话,一声呼喝,双足一错,一刀朝其面门斫去。

吴明虽未和希烈交过手,但他九段高手,天下间能看不出虚实的少之又少。一望之下,就知希烈七段高手,若论单打独斗,吴明要胜却也不易。可现在周围还一大帮人,谁还和你单打独斗?

无奈之下,只得一个懒驴打滚,让过了对方舍命一击。希烈一刀自然落空了,随同他落空的,还有三把长枪,两把大刀,以及一掌。那一掌却是扎伦抽冷子拍的,虽没真个把吴明怎样,却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太过莽撞啊,他心下懊恼。正在这时,却听得轰隆一声,夹杂着南蛮人的惨呼。他心头一喜,是后续的骑兵冲来了吧?

冲在前头的是一百多亲卫,个个身手不弱。短短一小会,从谷口又冲出一百多南蛮人,加起来有近五百人。这些南蛮人虽在骑兵的冲锋下吃了大亏,死伤惨重,但也深知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兀自死战不退。而汉骑心忧吴明安危,却也不便返身加速再冲,只得下马和他们缠战,一时间,双方竟相持不下。

吴明这一滚,正巧到了双方交界处,他晕头晕脑的爬起,正有些不知南北,这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扶住了他,香风扑面,艾丝特声音适合响起:“阿明哥,你没事吧。”

她本来随侍吴明左右,但后者冲得太急,以至失了联系。眼见吴明遭人围攻,艾丝特吓得花容失色,拼死冲来保护。吴明定了定神,笑道:“没事。”话才说完,他面色却是一变:“小心。”顺势把艾丝特往右一拉,拔出赤宵当头挡去。

只听“当”的一声,赤宵正巧挡住了希烈凌厉的一刀。

一大群南蛮人尾随杀至。

此次突袭,吴明把队伍共分为三个队列。冲在最前的,是吴明及其一百多亲卫,他们人数虽少,但功夫却是不俗,堪称精锐。其次就是简飞扬驻扎在风铃渡的三百多骑兵,既是骑兵,弓马虽较亲卫不如,却也不会太差。最后三百多人,则是波斯水兵。这些水兵长期航海,许多人连马都不会骑,谈何冲锋杀敌?吴明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跟在队伍后列,用树枝扬起更多尘土,乱敌军心。在战时绞着时,随机应变。

一百多亲卫俱是武者,一路行来,海战马战非他们所长,未见多少威力。但步下混战,却让他们找到了感觉。南蛮人五倍于己,却被他们杀得鬼哭狼嚎,死伤惨重。望乡谷口,虽仍有敌军源源不断的冲出,但出来的速度,竟有些赶不上死伤的速度。

希烈也清楚,吴明给他布了个局,半渡而击,几乎是个必死之局。要破这个局,唯一的机会就是重创吴明,一旦吴明有个好歹,他的所有布置,都将烟消云散,再难构成实际威胁,所以他也拼命了。

火中取栗8 第二十四节

赤宵虽挡住了希烈的一刀,但扎伦一掌悄无信息,从左侧袭至。吴明站直了,左掌拍出,封住对方掌势,一般人自会被封住,但扎伦本就长于偷袭,岂是易与。右掌却如蛇般一扭,竟然让过了吴明左掌,仍是平平递来。吴明心下一寒,心道自己太过大意,这一抵二,终是不行。正自慌乱,艾丝特如缠在他身上的一根藤般,左手环住吴明,身子一绕,已到了吴明左侧,纤细莹白的右掌却如事先排练好一般,正正对上了扎伦势在必得的一掌。

两掌相交,“啪”的一声脆响,扎伦闷哼一声,连退几步。艾丝特 “哎唷”一声,抽回右掌连连吸气,娇声道:“这位将军好大的力,疼死我了!”

“哥哥的力气更大,妹妹要不要尝试下。”

艾丝特笑声未落,森达根也赶到了,狞笑一声,和希烈扎伦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攻下,誓要把两人斩于刀下。

以二抵三,吴明却也不惧,更何况后续的三百多骑兵马上就要到了。只要坚持一小会,就是战局反转之机。艾丝特对上了森达根,几个南蛮人跟着冲上,几人怒吼娇斥,战成一团。如此一来,其他人一时半会也近不了身。吴明松了口气,现在只需对付希烈和扎伦,可两人也非庸手,实难轻言胜利,眼见两人再次合击,他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希烈年纪虽大,但冲得比扎伦还快,仍是一刀袭向吴明胸口。他的刀势刚明正大,和扎伦阴柔风格迥异。吴明顺势一剑撩出,朝他刀锋迎去。那知身子才动,扎伦后来居上,右臂忽地一扭,整条手臂便如没骨头一般,朝他胸口印去。

这家伙的路数,也太可恶了。

吴明心头一紧,此时回剑已然不及,他咬了咬牙,赤宵也不变招,仍是架向希烈长刀。左手腾了出来,又要去拦扎伦。可是这一掌递出,扎伦的身子又是一抖,手鼻突如长了眼睛一般,又让开了吴明左掌,和身朝吴明扑来。

“啪”的一声,赤宵架住了希烈一刀。但刚才吴明已吃过亏,扎伦故伎重施,势难讨好。吴明左掌本已落空,此时却突地上扬,千钧一发之际,拿住了扎伦手腕。扎伦手腕一麻,掌上真气已泄,只听“噗”的一声,这一掌正中吴明胸口,但却无甚劲道,近同挠痒。

“督座,我们来助你。”

短短一瞬,简飞扬带着后续的三百多名骑兵呼喝着杀入战场,一见吴明被围。他和沙里飞一左一右,带着几十个骑兵直直冲来。南蛮人本就在一百多个亲卫攻击下苦苦支撑,经过三百多人一冲,那还经受得住,被杀得节节败退。

希烈暗道大势去也,正待再战,亲兵优特力挡在他面前道:“元帅,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希烈道:“走,往那里走?要是我走了,身后的兄弟们怎么办?”

两人说话间,简飞扬提缰跃马,直冲而来,大笑道:“元帅想走了么?先问问我老简手中长枪罢。”

他大笑着,手上更是不慢,从吴明身侧冲出,一人一马凌空而起,手中长枪化为一道闪电,朝希烈直直扎落。

战场上一片混乱,他这一枪甚是突然,毫无预兆。希烈大惊,想躲已有些不及,危急之中,优特力猛的一推,希烈猝不及防,人也倒退了一大步。简飞扬呼啸而来,一枪正中优特力背部,把他扎了个对穿,枪尖从胸口露出老长一截。马行甚速,仅凭优特力怎能阻止冲势,一人一马其势不绝,带着优特力尸身,长枪一下钉住希烈左胸,撞翻了好几个南蛮人才最终停下。

这一枪天时,地利,甚至连战场因素都考虑到了,可说惊艳之极。简飞扬勤修苦练,不但到了六段,连骑术也精湛了许多,吴明心头也喝了声彩。

汉军越来越多,南蛮人越杀越少,一百多个亲卫终于杀通敌阵,冲至谷口。这时两个又有两个南蛮人从里面冲出,被**带着几个亲卫,砍瓜切菜一般的切成了两截。**杀发了性,把血淋淋的尸身朝谷内一丢,喝道:“不怕死的尽快再冲,看老子的剑快还是你身子硬。”

谷内静了一静,却再无南蛮人冲出。他们虽不怕死,但出去一个死一个,是个人也不愿枉死。

“阿力!”

希烈狂吼一声,他被简飞扬一枪钉在地上,此时也不知从那里来的力气,右手撑地,左手捏住枪杆,竟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披头散发,全身鲜血淋漓,状若厉鬼,简飞扬吓得身子一抖,气势为之所夺,长枪竟被希烈抢了过去,希烈一把捏住长枪,正欲再冲。扎伦和森达根一左一右,冲上来架住他,不由分说就跑,希烈尤自道:“放开,让我杀了那个畜生。”

眼见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亲兵惨死,他已有些失去理智了。可两人那管他,扎伦大喝道:“保护元帅。”

听得喝声,附近南蛮人纷纷跳过来相阻。后路被断,他们也知今番再也幸理,反而更加拼命。吴明带人冲了一阵,人是杀了十几个,但扎伦几人却越跑越远。正自焦急,突听更日明喝道:“放箭!”

波斯水兵骑术不精,但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他们马上争战或较其他人不及,但箭术却是一绝。三百多人同时发箭,一阵箭雨,跟在扎伦身后的南蛮人立被射倒十几个,吴明喝道:“降者不杀。”

南蛮人虽然强悍,到了此时终于乱了起来,没冲上前的全都向后退去。扎伦与森达根护住希烈到了草地边缘,周围山势陡峭,全是悬崖峭壁,两人到了悬崖下,突的从上面垂下了一条粗长的藤绳,有个人喝道:“将军,快上来。”

那是个山狗军。

南蛮皇共派出两百多山狗军协助希烈,通过望乡谷时,他们被希烈分散到谷顶警戒。希烈遇袭太过突然,他们大多还在山顶,等集合完毕,这场战争已临近尾声。见情况危急,这些山狗军马上接应。

绝境逢生下,扎伦大喜过望,他左手抓住藤绳,右手揽住希烈,叫道:“快拉!”

上面人多,听得他喊,同时用力,扎伦虽抱着希烈,但上升的速度倒是飞快。吴明大惊失色,叫道:“快追,别让他跑了。”

他话音才落,后方波斯人又是一阵箭雨,南蛮人又倒下十几个。扎伦在空中也被射了一箭,险些掉落下来。但他只颤了颤,终究被山狗军拖了上去。吴明看着,急得差点跳脚,这可是忙中出错,这阵箭雨虽杀死了不少南蛮人,但也把己方追击的脚步封住了,他喝道:“别射箭了,追。”说罢领着一大群人就冲。

两波箭雨下去,围在森达根周围的南蛮人只剩下了十来人,眼见吴明等人追来,森达根那里还有斗志,叫道:“快放绳索。”

不用他喊了,上面又放下十几根绳索,剩下的南蛮人那里还有战心,一见绳索下来,纷纷抓住,嘴里狂喊着:“快拉,快拉。”

汉人马上就要杀至,现在想不快也不行了,下面的人催得急,上面的人更急,齐心协力之下,速度竟然更快,吴明等人冲到现场时,这些人已逃脱大半。森达根因为走得快,此时已翻到顶端,一只手一搭上了一块山石,一个山狗军拉住了他,嘴里道:“将军,元帅的伤势不要紧么?”

终于逃开了!

森达本有些庆幸,一听此言顿时心头一沉,希烈落得生死不知,即使颟顸如他也觉茫然。姨夫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帝国的未来又在何方?这场战争突如其来,却将南蛮的擎天巨柱击倒,所有人都有些发懵。

艾丝特冲到下方,刚好见到森达根吊在半空,硕大的屁股一晃一晃,正欲攀爬上去,她恼恨其出言无状,抖手就是一飞刀掷去,嘴里娇喝道:“唉唷,这位将军不是很大力么?下来小女子见识见识。”

这一刀正中森达根臀部,尽没入柄,后者发出一声凄厉长嚎。也亏得有只手被个山狗军抓住了,否则吃痛之下,他非掉下来不可。那个山狗军吓了个半死,那里还敢怠慢,周围几个人过来同时用力,七手八脚把森达根拉上去。

艾丝特尤不解恨,娇声道:“阿明哥,要追吗?”

吴明摇了摇头道:“别追了,以我们的能力,恐怕追也不见得能追上。”

这点兵力,能够取得胜利已属侥幸,那还有余力去追已遁入山林的山狗军,一个不好,被对方反过来吃掉都是可能的,那就弄巧成拙了。

艾丝特仍有些悻悻:“哼,下次见面,定射得他屁股开花。”想到森达根已经应验,她又高兴起来,挥了挥拳头道:“是再射得他屁股开花。”

吴明却有些兴致不高,拉了拉她道:“走吧。”

战场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南蛮人尸体。说也奇怪,亲卫最先发动攻击,杀得也不少,可南蛮人泰半中箭而亡,波斯与南蛮之间的仇恨,由此可见一斑。非尔登正指挥一大群水兵,说笑着打扫战场,防佛过节一般。

吴明看着满地的尸体,却是一阵茫然。希烈被简飞扬一枪穿透左胸,这等伤势,就算不死,估计人也废了。五年前,南征军几十万健儿葬身南蛮,希烈是直接的刽子手,大仇得报,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些南蛮人中,还有许多是汉人百姓,他们却成了敌人。可他们一样为南蛮效力,被杀死,甚至连名姓都不曾留下。

太阳已升起老高,他不由长吐一口气。不论怎么说,天青河以南是保住了,波斯和南蛮两国,短时间内定不敢再言北上,自己也有了余力治理中西。

火中取栗9 第二十五节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帕莫莉从屋内走了出来。

阿青带着两个儿子围了上去:“国师,拙夫还有救么?”

帕莫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中性的声音中难得有了丝感情:“我什么方法都使过了,但他已伤到了心肺,又颠沛流离了十几天,那还能救?命是保不住了,我用回神丹让他恢复了知觉,你们有什么遗言,赶快说吧。”

她又叹了口气,似乎在低声埋怨某人:“我早说过,叫你不要任性而为,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

国师性格古怪,这个早已不是秘密,阿青也没心情去理,早带着两个儿子冲进了内室。希烈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但精神却是极好。阿青看着,眼中却流下了泪水。一见全家人都来了,希烈勉力支撑,似乎想起来,慌得阿青连忙托住他,哭道:“老爷……”

希烈没理阿青,看着两个儿子道:“瑞青,瑞希,你们俩也过来。”

希烈虽年过半百,但年轻的时候四海为家,陪伴妻子的时间很少,所以两个儿子年岁不大,一个四岁,一个六岁。听父亲叫他们,两个孩子走到他面前,齐声道:“阿爹。”

希烈摸了摸两人的头,轻声道:“你们要记得,不要为我复仇,更不要想着去占领汉人土地。因为你们的母亲,是汉人。你们身上,也流着汉人的血。”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他们还小,只知道父亲马上要离开了,所以才难受。听了父亲的交代,两人一个劲点头,生怕希烈会不高兴一般,连道:“是,我们不复仇,我们也是汉人。”

希烈脸上露出笑容,盯着窗外道:“阿青,我可能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两个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了,对不起。”

尽管已至冬季,但热内仍是一片暖洋洋的,窗外枝繁叶茂,两只色羽鲜艳的白腰鹊鸲在枝头挨挨擦擦,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叫。希烈喘了口气道:“阿青,刚才我给孩子说的话,你听到了么?”

阿青满脸是泪,恨恨的道:“老爷,我知道是你怜惜我,不想让我为难,可你也不用如此为难孩子。”

希烈摇了摇头,轻声道:“阿青,你只猜准了一方面。其实最主要的是……是吴明羽翼已成,其麾下多能征善战之辈,而他也非弱者,我是为孩子的安危着想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出这话,似也费了很大的劲。阿青脸上的泪水一个劲滚落,摸着他脸道:“是,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孩子,不去复仇,在热内好好生活,平平安安的过下去……”

希烈心头掠过一丝欣喜,妻子能明白自己良苦用心,那是最好不过了。自己争战一生,可却落得如此下场,临到老来才明白平安是福,可一切都已晚了。他已气若游丝:“阿青,还记得……记得我和你在京都相遇时的情景么?你半掩琵琶出场,一曲《长相思》,让我惊我天人,你能……能再给我唱唱么?”

那一年帕卜里进京,见识了中原的花花世界,矢志建立南蛮帝国。也就在那一年,希烈在京都认识了阿青。听丈夫如此说,阿青终于忍受不住,痛哭失声。窗外一只白腰鹊鸲被哭声惊住,扑棱着翅膀飞走。另外一只却懵懂无知,仍在枝头高声叫唤着,茕茕孑立,形单影只。阿青看着,曼声轻吟:“天色冷,热内冰,冷冷冰冰相送迎。谁知生死情?君泪盈,妾泪盈,白首之约尤在耳。枝头凤空鸣。”

这词据传是上古年代流传下来,在京都一带流行极广。经阿青一改,词虽不大工整,却更显凄苦。希烈听着妻子仍显娇媚的歌声,不由安详的闭上了眼。眼前防佛又出现了那个怀抱琵琶,楚楚可怜的青楼少女。

歌声中,希烈只觉脑子越来越晕,妻子的声音也越来也模糊。

我的一生,也终于走到了终点。而南蛮帝国的道路又将在何方,也许自己,将做为开国元帅名留千古,也可能为一个叛贼头头而遗臭万年。想到这里,他沉沉睡去,嘴角却带着点嘲讽的笑意。

汉复兴四年冬,南蛮元帅卒于汉中西总督吴明之手,享年五十有六。

※※※

“咚!”

悠长的钟声在内城涤荡不休,连续七响,整个格汗一片缟素。

僧侣颂经之声不绝于耳,四象拉乘的灵柩驶过凯旋门的时候,百官垂泪,痛哭失色。

黑袍博带,九旒黑帻的小皇帝负手立于询政殿外一方台阶上,远望灵柩朝帝陵行去,轻声喃喃:“停柩四十九天,日日请神教圣僧为你诵往生经,美纱娜姐姐,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正说着,非力斯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老远在喊:“陛下,吴明最新消息。”他已升任龙侯,又有大功于皇帝,所以出入内城,要比其他文臣武将自由得多。

小皇帝心情恶劣,没好气的道:“吴明的消息么?希烈带五千多兵去追他,那家伙死了没有?”

非力斯边走边道:“没有,吴明不但无恙,南蛮元帅还中了他埋伏,一条命去了大半。”

“这样么?”小皇帝默然良久,半晌才道:“非力斯,等会你就下令,令驻守达涯雪洞的部队,将密道炸了……”

这命令太过骇人,非力斯惊得目瞪口呆,有些不确定的道:“陛下,那可是我们东进的一条捷径啊,就这么毁了么?”

小皇帝点了点头,肯定道:“是,就要炸了。”

非力斯是唯一一个跟随小皇帝得道的酒肉朋友,两人年龄相仿,关系自然极好,闻言也不避讳,继续道:“陛下,为什么?”

“溶洞和格汗之间,横亘着里尔沙海,交通运输极为不便,帝国经此东征,劳民伤财,除了能打南蛮人一个措手不及外,有何捷径可言?而现在南汉与南蛮俱已清楚这条密道,肯定会严加防范,溶洞也失去了隐秘性,更失去了其军事价值。与其派人日日堤防,还不如干干脆脆的毁了。”

他笑了笑,接着道:“如此一来,另外两国也会明白,我短时间内不会再次东征,自会放开手脚争斗。”

话是这么说,非力斯仍面带忧郁:“陛下,如此一来,东征之路,就又剩下顿尔要塞一途。神庙那边,怕不好交代。”

波斯历代东征,都是国主和教主共同发动,至于缘由,普通人却不大清楚。神庙对外宣传的,是传播教义。也有人猜测,这只是帝国想借此占领中西云渡的借口而已。各种揣测纷纭,莫衷一是。不过大多数人都倾向于,波斯东征的目的是圣地云渡,只是以前南蛮人巧巧的堵在东边,这才替东汉挡了刀,进而与波斯战成了死仇。

达雅雪洞开通后,波斯只要占了天青河以南,就与云渡一水之隔。可一旦堵上此处,那么去圣地云渡的距离,又将无限拉长。不论是民众朝圣,抑或波斯东征,都将大不方便,所以非力斯才有如此一说。

小皇帝仍是微笑:“条条大道通云度。谁规定去圣地云度,就非得从东边走了?我们从北部走,仍能到达目的地。”

非力斯想了想,突的惊道:“陛下不可!”

从帝国北方走,将通过西地大小几十个国家,这条路古已有之。朝圣的波斯人,贸易的商人,他们大多也是通过此道往返的。可真从此地走,非得把西地几十个国家打服不可,而且还将面对西北何家的阻挠,路途更加遥远,北部的沙漠气候和南蛮的雨林气候比起来,恶劣状况尤有过之。所以无论怎么看,从北方发动东征,都将事倍功半,实乃下策。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你心中所忧,我自然清楚。”他叹了口气,望着远方的怔怔出神:“没当皇帝时,天天想着坐上这位置,可真当了皇帝,才深觉一国之主的不易。帝国历代东征,多少好男儿血洒异域,又耗费了多少国力?我有时就在想,算了吧,这东征破事,就让他无疾而终好了……”

远方,长长的队伍护送着灵柩,在一片悲恸中,消失于街头尽处。小皇帝也没了平时的嬉笑,声音大是怅然:“但东征却势在必行,这关系我国的信仰,还有就是……”说到这里,他转变口风道:“帝国内乱刚止,实在不宜再发动战争,我提出这个计划,只是想休养生息,同时把西地占下来,行假途伐虢之实罢了。”

陛下的目的,竟是如此?非力斯心头一片钦佩,心悦诚服道:“是,臣受教了!”

想了想,他又道:“今日国后下葬,也是陛下钦定武公之期。刚才大流士家族遣人来问,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末底就任定国公后,小皇帝御笔钦点,封了原文公之子怀内特继任文公之位。而武公之位,却由于大流士家族谋反,皇帝下旨:“全族应节孝敬守,以慰国后殡天之灵。”所以此事一拖再拖,直到美纱娜葬期。

小皇帝冷笑一声:“他们倒是性急。”他负着双手,在台阶上踱了两步道:“既如此,就让其子温非亚特继任武公之位吧。”

“这样么?”这个决定大出非力斯意料之外,他不由抬头,吃惊的望着皇帝。皇帝今天甚是庄重,尽管相距几个台阶,但旒冕前的丝帘直直垂下,把其面部笼罩进去,显得高不可攀。小皇帝略显狡黠的声音从旒冕内透出:“由我主持武公之选,他们肯定也慌了神,所以报上来的候选子弟,定是千挑万选,他们对大流士家族的忠诚毋庸置疑。既如此,我何必再费心力?再说了,温非亚特武功虽然不俗,但性格却偏向懦弱,由他继任武公,我要他扁就扁,要圆就圆,何乐而不为?”

“是,陛下英明。”非力斯行了一礼,不觉中拍了次马屁:“陛下英明神武,臣深信,帝国定能中兴,甚至占领云渡,完成历代国主之愿……”

“占领云渡?谈何容易?”小皇截断他话头道:“中西有吴明一天,我国铁骑势难寸进。”

他刚才还雄心万丈,现在却有种无可奈何的颓伤。非力斯有些不以然:“陛下何出此言,吴明也就一总督而已,他所辖者,仅为中西几省,顶多算个诸侯,如何与您相提并论?”

“你错了!”小皇帝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有句古话说得好,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不管是政治还是军事,还是我们平时处事,人和都是最为重要的。那么,这里的人和又指的什么?”

他摸着自己胸口,喃喃道:“那就是心胸。”

非力斯有些不明所以:“人和?心胸?”

小皇帝用力点了点头道:“是的,是心胸。一个人要获得他人支持,首先就要和他人搞好关系。大到君臣,小至同僚,甚至夫妻等等,都是如此。利益能够把人拴在一起,却不能让人为你卖命,所以一个君主,最重要的是个人魅力。这也是我嫉恨吴明的主要原因,他的个人魅力,他的仁,是我最害怕的。皇姐为什么选择他,甚至连讷言的蛟候都跟他跑了,这就是主因。同时,也是他数次转危为安,化险为夷的凭据。所以,他能够逃脱南蛮人追杀,不是运气,而是偶然中的必然。”

小皇帝把手从胸口拿下,有些落寞的转身而走,声音遥遥而来:“古往今来,多少英杰怀凌云壮志,如过江之鲫,你方唱罢我登台。可能成事者,却是百不取一,为何?都是败在心胸上啊。非力斯,一个君主的心胸有多宽,就表示他能装下多少江山。可这道理人人都懂,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

远方,又是七响钟声划过天际,如一个个沉重的铁球在内城滚过,越来越远。小皇帝转进御殿,突地一声叹息:“我亦如是!”

以和为贵1 第一节

凛冽的冬风扫过,狼帐上方,裘皮缝制的狼头随风摆动,风声呜咽,更似狼号。邓格与朱磊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两人冷哼一声,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中西之主的象征是狼帐,以前廖胜在时,这顶狼帐早失了震慑意义,而今狼帐易主,再也不能等闲视之。

吴明高据主座,正在翻着桌案上的一本书,商羽坤与简飞扬一文一武,分列左右。其下,八个亲卫皂衣快靴,手按长剑,杀气腾腾的站成两排。两人心头一凛,连忙上前,半跪于地道:“督座在上,末将有礼了。”

吴明手上继续翻着,头也不抬,只是道:“两位都督来了?来人啊,给两位都督看座。”

他命令一下,早有两个亲卫上前,为两人搬来了椅子。两人一左一右坐下了,只觉得如坐针毡,人也浑身不自在,尽管这椅子宽大平整,椅面上绝不会有一个毛刺。

吴明仍在翻着书,不时皱下眉头。他看得极慢,一页一页的,嘴里念念有词。这个新任的总督性喜读书,向有手不释卷之说。两人欠着屁股坐着,心情也随着吴明口中的念叨声,此起彼伏。

围困庭牙,他们确实起了浑水摸鱼的心思。希烈亲率五千大军,信誓旦旦的在信中保证,吴明定然手到擒来,其他人的话可以不听,但希烈一国元帅,怎么也不可能胡乱诳人。更何况,吴明几次三番被他撵得鸡飞狗跳。这种情况下,是个人都会起点异样心思。而对面前这个中西总督的尊敬,两人也有限得紧。他一旦倒台,根据惯例,朝廷很有可能在本地都督中再选一个总督出来。中西十路都督,现在还有六人在职,腾格和拉马丹被廖青丢在穷山恶水的磐川,吴明接手中西后,他们拒受南汉册封,也不承认其总督职位,几与独立无异,而递欧又远在双汇。算来算去,就只有先前支持廖刚,后来改投吴明的三木最具威胁。

可三木不简单啊,他和简飞扬裹在一起,手上还捏着南汉几万精骑。这几万骑兵的厉害,以前姜环倾中西之力,也未能战胜,所以两人虽野心勃勃,可真要对付这群虎狼之师,心头却有些打鼓。都不想率先发动,为他人做了嫁衣。

直到吴明安然归来。

吴明不但无恙,甚至连希烈都揍了个半死,这更让人始料不及。眼见对方相召,却不置可否,时间一长,两人不但坐立难安,更有些如芒在背了。

那本书很薄,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册子,吴明翻得虽然慢,但不长时间,还是翻完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口里道:“果然是弊病百出啊。”

这又是什么意思?随着他长出一口气,下方两人心头一松,可一听此话,却又提了起来。吴明合上了书,慢条斯理地道:“两位都督,本座心情忧愤,以至怠慢,还望见谅则个。”

朱磊性情耿直,还未开口,邓格已抢先拍起了马屁,谄媚的道:“不知督座所忧何事,或许属下能够分忧解劳呢。”

吴明笑了笑:“这个先不忙,两位都督先看看这本册子。”他说着摆了摆手,一个亲卫上前,拿起桌上的册子,递给了邓格。邓格接过,随手翻了翻,脸上有些不以为然。这是一本花名册,上面记的,是中西所有在职士兵的姓名。吴明端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茶,慢腾腾地道:“不知邓督看了此书,有何感想啊?”

邓格把书合上了,脸上仍堆着笑:“属下愚钝,实不知此书弊病何处,还望督座教我。”

吴明伸出食中二指,摇了摇道:“邓督错了,有弊病的不是书,而是书上记载的人。”

一见两人仍是茫然,吴明不再绕弯子,解释道:“中西军制,弊病良多,两位都督想必清楚,我们中西的十路省督,一个部落首领就占一个。这其实也没什么,但却和朝廷例制不相接轨,还有就是,什长往上是百夫长,百夫长再上是千夫长,最高则是万夫长。这种统计方法,简便是简便了。但跨度实在太大。尤其是千夫长到万夫长这一块,差距实在悬殊,少了中间衔接,难免军令不畅,这在平时还看不出什么,一旦到了战时,却极易出现纰漏。”

这几乎是以前杨易向他建言的原话,吴明西去波斯,也曾考虑此事。如今腾出手来,更有两人把柄在手,说什么也要把军制改革推行下去,达到削弱本土势力,增强中西军力的目的。

果然来了,是软刀子啊。两人暗道不妙,朱磊性格较直,忍不住冷笑道:“不知督座准备如何个改革法?”

说来说去,也要先看看吴明如何改革,如果只是改改建制,统辖的兵马不变,换汤不换药,那么就算给这个总督面子,也无不可。可若真动了不该动的东西,两人部落各有几十万人口,那也不是吃素的。

吴明指了指邓格手中的花名册,缓缓道:“朱督切莫急躁,所谓改革,其实也不仅为军事,因为中西情况特殊,也可称为政事。”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首先,我们应去芜存菁。中西之兵,各部自行招募,成员太过复杂,以后由狼帐统一发令,制发兵牌,凡有兵牌者,才是得到朝廷认可的兵,兵牌就相当于身份,所有兵牌都将在狼帐备案。”

邓格打断了吴明的话,直指要害:“ 不知督座准备在中西发放多少兵牌,我部所占兵牌几何?”

所谓兵牌,其实也就是兵力。有兵才有权,说话腰杆才硬,这等道理人人都懂。如果吴明借此机会削弱邓格的兵力,他邓格就算嘴上说得再好听,也不会卖账。吴明看了两人一眼,缓声道:“本座初步设定,整个中西常驻兵力为十五万,狼帐发给两位都督的兵牌,初步定为两万,不知两位都督可满意否?”

以十五万比四万,两人兵力统共加起来占了中西兵力的近三分之一,怎么算也不吃亏。邓格一听,顿时眉开眼笑:“督座安排合理,甚是照顾属下,自然没什么意见。”

吴明把目光看向了朱磊:“朱都督怎么说?”

朱磊人虽直,但却不笨,闻言嗡声嗡气的道:“我没意见。”

其实,两人答应吴明的目的,就是看中了两万兵牌,有了兵牌,那就有了两万合法之兵,做任何事才名正言顺。其降将身份,才能真正洗白。至于兵力限制?在两人眼里,根本没这个说法。中西牧民,本就是马上健儿,如果真有需要,全民皆兵,只要有马就是骑兵,到时拉个几十万人都是可能的。一见两人都答应了,吴明脸上露出笑意:“那好,既然两位都已同意,这个方案就这么定下来了。既然都是我中西的兵,那么两位都督帐下的兵员,则必须遵守我中西军约,由狼帐统一发放军饷,补贴,享受一切战时抚恤,以及遵守狼帐相关规定。”

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邓格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想到还有军饷可拿,反正又不是自己出钱,遂也没去多想,只是道:“一切就依总督大人所言。”

吴明脸上笑意不减:“那么,第一点确定下来了,我们来确定第二点。”

还有第二点?两人坐直了身子,屏息静气。见两人进入了状态,吴明暗自点头:“第二点么?就是统一军制,由狼帐制定相关职衔,以及升迁制度,方便作战,以及统一指挥。”

一见吴明真是召两人议事,并未兴师问罪,朱磊心下也热切起来,忙道:“不知督座准备如何改制?”

吴明站了起来:“首先要统一称谓,到达相关职位才能带领符合身份的人马。初步规定,军队以十人为一小队,其首领为小队长。五支小队构成一个大队,其首领称大队长。四个大队为一营,共计两百人,其首领称都尉。五营一千人为一团,首领称校尉。五团五千人,首领称郎将。郎将以上为将,将军所统人数不限,以朝廷任命为准。”

中西狼帐,吴明有开府权,对五品以下官员有直接任免的权利。所以他也只能任命到郎将,再往上走,就必须朝廷报备了。不过这就够了,只要统一军令,军令互通,后续许多手段才好展开。

说到这里,吴明微笑道:“两位都督都是受朝廷册封的将军,所以统率所部两万人,不成任何问题。”

这么一改,确实像个样子。其实两人也不是笨蛋,稍微一想也清楚吴明目的。中西军队成分本杂,以前军令混乱,确实颇多掣肘。如今军阶分明,一旦到了战时,就算以前不相统属,也能保证上下尊卑,达到号令如一的目的。而增设了一个统领五千人的过渡性郎将,就能保证大军团作战时,军令层层下达,不易出现纰漏。再也不会出现万夫长统领十个千夫长的尴尬,造成难以统御的弊端。

既无实际性冲突,两人自不会找茬,跟着起身一礼,同声道:“一切听从总督大人吩咐。”

吴明伸手虚按,示意两人坐下,脸上也变得严肃:“那么,我们来说最后一点,希望两位都督配合。”

以和为贵2 第二节

竟然还有?见吴明脸沉似水,两人心头一凛,以为秋后算账的时候到了,邓格那结结巴巴地道:“总督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见他畏缩如鼠,吴明有些好笑,指着座位道:“坐下说,坐下说,别太拘束。”

两人坐下了,心头却是七上八下。吴明也跟着落座:“现在讨论的,应该归结为政事。两位都督,中西之地四通八达,商路活络,但为何商务不兴,你们知道吗?”

这个问题,要回答其实也不难。朱磊道:“因为打仗呗,这几年天天打仗,那还有人做生意?”

吴明不置可否,转头对商羽坤道:“商兄,把中西历年税务收入表给两位都督看看。”说着,他似乎在记起来,笑道:“应该是给两位将军看看。”

都督不常有,但将军却一大堆,两人以前虽有朝廷册封的将军职位,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以都督称之,以示其尊。如今听吴明称其将军,邓格心头的不安又上来了,但思来想去,始终闹不明白那里不对,也不好无理取闹,只得闷在心头。

商羽坤是青庭省督,也是吴明属下为数不多的文官。吴明长于军事,政治方面不说一无是处,却也相去不远。自打他坐上总督之位,狼帐大小政令,几乎都出自商羽坤之手。他一去波斯就是好几个月,把商羽坤忙了个半死,人也瘦了不少,一脸的胡子拉茬,但精神却是极好,显得精干了许多。

商羽坤应道:“是。”从桌上拿起早准备好的两份资料,分别交给了两人。

两人接过,随手翻了翻,却不多言,一看就是虚应故事。

吴明也知他俩脑中装的全是刀枪棍棒,对其分析数据,无异鸡同鸭讲。于是径直道:“廖总督当权时,中西税利一度达到顶峰,而后一路走低,到廖胜主持中西政务时,税利已不足原先的三分之一。两位都督可以查查,后期的税收,大都出自本地商家。而关卡税,却缩减到原来的两成,几近于无。”

所谓商税,无非两点。一是对本地商家征税,这种收入最为稳定,就算商家有亏有盈,但店铺总在。铁打的店铺流水的商人,只要有人经营,那么这家店铺的税收就在。而还有一种,那就是关税。青庭草原一马平川,要想设个关卡实在太难,可这并不是问题,只要手中有权,要想圈钱还不容易?

庭牙虽是帐篷组成,但仍有四个城门,以前廖胜当政,四门分别为四个都督把持。商人进城出城,都须缴纳手续费,四门不相统属,每人都想狠捞一笔,层层盘剥下来,那还有利可图?商人苦不堪言,视庭牙为洪水猛兽,谁还敢来?关税所得一降再降。几个月前吴明南返,两人曾因争道闹出笑话,这事至今记忆犹新。

吴明目光炯炯,盯着两人道:“两位将军,兵牌我已下发,军饷我亦会照发,但这关税权则必须回收。以后中西三省,无论何人都不可私设关卡,胡乱课税。”

邓格心头暗道:“又是兵权又是军饷的,我道吴明小子怎么如此好说话?原来是打巴掌前的甜枣。”

他脑子转得飞快,权衡半天才咬牙道:“督座之言,甚有道理,属下也非不明事理之人。但关税之权,是廖总督许给我们的承诺,目的是以商税减缓冬荒带给部落带来的不便。督座一句话轻轻揭过,属下就算答应,但其下几十万兄弟却不好交代。”

这是提条件了。不怕你提条件,就怕你死咬着不松口。吴明笑了起来,看了一眼商羽坤,后者接口道:“两位将军苦楚,督座也考虑到了。商家愿以每年五百头牛羊的代价,回购关税权,不知两位将军意下如何?”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商家与中西总督同穿一条裤子,好得不能再好。所谓关税卖与商家,那只是个好听的说法而已,等同于狼帐回收关税权。邓格虽不想与吴明再起冲突,但五百头牛羊确实少了点,正欲讨价还价一番。朱磊却抢着道:“我愿意,反正南门已没甚油水可捞,每年还有五百头牛羊进帐,干嘛不答应?总督大人,属下同意了。”

这就是竞争的坏处啊。邓格不由狠狠瞪了朱磊一眼,心头却打定主意,私下怎么也得和这朱蛮子接触一番,两人虽一直是死对头,但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中西总督虽然年轻,但太过强势,再不联合,恐怕真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心下虽在想,面上却无可奈何的道:“好吧,属下答应了。”

一见两人点头,吴明也松了口气,他把杯子一搁,沉声道:“小子年轻德薄,承蒙朝廷厚爱,忝为中西总督,深觉有愧。可在其位谋其政,以前种种,两位都有自己难处。我也既往不咎,但若从今往后,再有三心二意,里通外敌者,一经发现,本座定不轻饶。还请两位将军下去,约束好属下儿郎,以免本座为难。”

这是威胁了。两人心头一凛,同时站起,行了一礼道:“是。”

吴明挥了挥手:“如此,有劳两位将军!只要大家戮力同心,光复中原指日可待。”

这是套话了,同时也是逐客令,两人遂识趣的起身告辞。走出营帐时,邓格和朱磊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浓浓的忌惮。这个年轻的总督,不好糊弄啊。邓格突的一笑:“朱都督,总督大人说得好,以前种种,俱为云烟,我们都有自己难处。今晚左右无事,我欲叨饶朱督,讨袋马奶酒喝可好?”

朱磊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脚长你身上,你爱来便来,爱去便去,我管得住你?”

这话虽大不客气,但其实已变相的答应和好了。邓格心下一喜,盯着他背影大声道:“如此,一言为定了。”

他喊得很响,全然没有忌讳,吴明等人在内帐自然听到了。声音传到内帐的时候,简飞扬正摸出瓶子喝了口酒,不由骂道:“他妈的,这两个老东西估计联合了。得,这是向我们示威么?”

刚才他虽一言不发,但来龙去脉,却是清清楚楚,早憋了一肚皮气。吴明轻声道:“小声点,他两个身后,都有几十万人要养,所做种种,也算人之常情。”

“这个都算人之常情?”简飞扬抹了把嘴上的酒渍,瞪大了眼。

吴明有些无奈。简飞扬就这个毛病,以前还曾修理过他,结果却不甚满意。时间一长,他似乎又把军纪之类的忘掉了。不过吴明还真怕他疏远自己,遂不再强求。

吴明道:“简兄,那你说该怎么办?把两个家伙都抓起来?然后逼迫其下两部谋反?”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如果那样,整个中西又将乱成一团,狼帐就算平复叛乱,恐也损失惨重。最最重要的是,内乱一起,死的都是己方的人,中西迭遭兵殛,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这等道理,吴明刚回庭牙时,就给简飞扬讲过,他自然明白其中利害。简飞扬没法多说什么,又喝了口酒,没好气的道:“以我看啊,这两个家伙就是白眼狼,留着早晚都是祸害。”

“这我自然清楚。但青庭草原本就是他们立身之处,有自由通行之权。难道就为两人带兵进逼庭牙,就抓起来么?”

简飞扬哼哼道:“督座,就你理由多,反正老子不舒服。”

这时商羽坤在一旁解围道:“简将军,督座中西之主,考虑问题肯定得全面些,自不可能全凭喜恶来。不过这次安排,我们未尝没有后手,他俩从此安分守己那是最好,事情可一不可二,否则别怪我们翻脸无情。”

两人都是吴明心腹,吴明也是知无不言,点了点头道:“人做天看,我已做到仁至义尽,若他俩再有异心,以后就算刀兵相见,中西民众总是看到的,至少不会附从,这才是我高举轻放的主要原因。

简飞扬朝外走去,边走边道:“反正你们都是满口的道德仁义,理由一大堆,我老简说不过。走了,还是去找三木那老头喝酒去。上次他给我的马奶酒喝完了,这次怎么也得多搞点。”

眼见他气呼呼地走出营帐,吴明和商羽坤对望一眼,同时苦笑。吴明道:“商兄,我这段时间不在,简飞扬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麻烦你了。”

商羽坤摆了摆手道:“简将军看似粗鲁,其实内心精细,何来麻烦之说?也亏得有他和三木都督在,否则青庭非得出大乱子不可。”

吴明看着他消瘦的脸,轻声道:“商兄出力甚巨。否则我若不在,有邓格朱磊两个打头抵制,中西狼帐在青庭形同虚设。这其中的利害,我是知道的……”

这是另一说法,商羽坤倒不客气,苦笑道:“总督大人,不瞒你说,你属下武将如云,若说到文材之人,却有些稀缺了。”

吴明哑然,何止是稀缺,拿得出手的也就商羽坤一人,他如此说,只是给自己面子而已。他想了想道:“如果商兄有合适人选,可以推荐,我帐下什么都缺,就是空白告身不缺,一大堆呢。”

他说的倒是实话,商羽坤看了看吴明,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道:“中西民风彪悍,居民也以生番居多,向有不服教化之说,那有那么好找的。”

“这样啊?”吴明叹了口气:“我还想让商兄当犬子启蒙老师呢,看你这么忙,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以和为贵3 第三节

商羽坤是个不可多得的内政人才,吴明自然想把他绑在中西战车上,而他的学问也是极好,教个小孩子绰绰有余。吴思庭翻过今年,也该五岁了,无论怎样都该有个启蒙老师。丰台粮仓下,何艺还曾为此事请托吴明,这一拖就是好几个月,如果再没个准信,何艺非得大发娇嗔不可。而师者父母,一旦吴思庭拜商羽坤为师,那吴明和商家的关系将更为牢靠,所以于公于私,吴明都想促成此事。

“督座说笑了,大公子不是远在西北吗?羽坤就算想收,恐也鞭长莫及。”

吴明脸上露出笑容:“马上就要来了,到时贱内将带着他一起来庭牙暂住。”

商羽坤大为欣喜,激动得脸上发红:“是这样么?圣母也要来了?那可真是太好了,羽坤定当拜谒,到时还请督座代为说项,望圣母拔冗接见。”

百灵教这几年发展迅猛,不但在西北三省站稳了脚跟,甚至连西地,中西都有大量信众,吴明见商羽坤有些失态,不由笑道:“没想到商兄博学多才,还是百灵信众。”

所谓宗教,其实大多都是统治者愚弄百姓的工具而已。一般来说,真正有学问的人,明事理,心智也胜常人一筹,是不大可能成为信徒的。商羽坤摇了摇头道:“我所仰慕的,不是圣母的才华,也不是百灵的教义,而是圣母悲天悯人的胸怀。督座你可能不知道,这几年,我商家在外行走的子弟,受百灵教救济者不计其数,更有好些子弟因为战乱失散,在百灵教帮助下才得以团圆的。”

吴明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商家本来就是贩马起家,是中西最大的马商。南北两汉对立,与南蛮也属敌对,战马又是战略物资,朝廷管辖得紧。要做生意,就只得从西蒙以及西地小国身上打主意。而这两个地方,都得经过西北三省。何艺在西北广行善事,还曾开设粥棚赈济流民,商家肯定受惠良多,商羽坤心存感激,也在情理之中了。

他本欲答应,但想了想,却摇头道:“商兄,恐怕不行。”

商羽坤大讶:“为何?”

“细细算来,小艺已有近八个月的身孕,实在不宜见客。”

“这样么?”商羽坤笑了起来,难得开了句玩笑:“督座现在已有四房妻妾了吧,其他人一无所出,唯独艺夫人有子,如今又有身孕,啧啧,不愧是圣母,真是能生。”

他书读得多,对何艺的敬重,只是出自于一种礼节上的感恩,与宗教无涉,否则的话,是断难说出此等话语的。

吴明生性随和,就算军政之事,也是常听谏言,平时待人更是极厚。商羽坤虽和他呆的时间不长,却也渐渐摸清其脾性,所以才敢开点玩笑。

听他如此说,吴明心头也是感慨。在这个世界漂泊这么多年,虽也彷徨过,迷茫过,但终究有了基业,成了家,也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他笑道:“到时候,一定请商兄吃酒,就怕请你不来。”

商羽坤拍掌大笑道:“到时督座不请,这喜酒我也要腆着脸去吃的……”

两人又谈了会,互道了晚安,吴明才加快脚步朝家里行去。

冬天的黄昏不比夏日,说来就来了。太阳已经下山,帐篷林列街头两旁,虽不齐整,却给人一种另类的错落有致。冬日的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驱赶那抹最后的霞影。迷离的晚霞中,无数道炊烟从帐篷中升起,那是庭牙的城民在准备晚饭了。

一阵风吹来,当归宫上的风铃发出连续而欢快的叮咚声,恰如吴明此时的心情。庭牙的核心建筑,都围绕着当归宫而建,吴明的“总督府”,分前中后三进,每进由五个大小不一的帐篷组成。如此豪奢的帐篷群,自然不是他添置,而是廖氏留下的。不曾扰民就占了此处,吴明心安理得,比捡了落地桃子还高兴。

后进居中的一个大帐篷内,热气腾腾的熟食已搬上桌面。丰盛的肉食占了主力,艾丝特一手撑住桌沿,鼓胀的酥胸颤巍巍的,似要马上脱离束缚,和桌面来个亲密接触。她舔了舔性感的嘴唇,笑眯眯的道:“真好,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天天吃肉了。”

波斯自然不会缺肉吃,但她以前是圣女,在神庙颇多忌讳,就算想吃也只能到皇宫才有机会。可老皇帝非她所喜,她呆神庙的时间反而多些,如此一来,自然难见荤腥。祝玉清看到她样子,不由笑骂道:“谗的你,吃个肉都高兴成这样,你倒容易满足。”

她俩在沙漠中交过心,更曾生死与共。虽说妻妾之间多妒妇,但两人却是难得的和谐。听祝玉清打趣,艾丝特却也不恼,仍是眉弯眼笑:“有句话说得好,叫知足者常乐嘛。现在有阿明哥,有肉。比以前好,我觉得就很满足。”

见她把吴明与肉相提并论,祝玉清抿嘴一笑,点了点头道:“知足者常乐,妹妹说得甚是,不过呀,过了明天,你想吃肉就没这么随便了。”

艾丝特瞪大了眼:“怎么,难道你们汉人也有斋戒一说,明天斋戒了?”

波斯风俗,虽被神庙改得有些变样,但大抵还有西亚的影子的,斋戒节就是其一。

“汉人自然没有斋戒节,明天何妹妹要来了。”

她口中的何妹妹,自然是指何艺。作为吴明首任妻子,祝玉清虽与何艺素不相识,却也当个大敌对待的。何艺太强大了,先于两人认识吴明不说,更为吴明诞下一子,如今身怀六甲,携泰山之势碾压而来,让祝玉清觉得压力山大。

艾丝特趁她不注意,尖着小嘴,飞快的从桌上的一个小碟子中叼了块肉,边嚼边道:“她来就来了呗,难道还能把我吃了?”

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祝玉清又是羡慕又是好笑:“何妹妹是不能吃了你,但你想再这么随便吃肉,怕有些为难了。”

艾丝特一双湛蓝眸子又睁得老大:“怎么?难道还真管吃肉啊?”

祝玉清没好气的道:“她不管吃肉,但却吃素,人家才是圣母,谁像你这个圣女啊,荤腥不忌。”

两人正唠着家常,小慧跑了进来:“两位夫人,大人回来了。”

祝玉清笑容一敛,一本正经的道:“先吃饭吧。”

一夜无话。

对于祝玉清来讲,这个远在西北的表妹是陌生而又熟悉的,说她陌生,是因为两人虽为表姊妹,但却相隔太远,一直缘悭一面。

而在东汉未分裂时,西北与江南虽也万水千山,但两家连襟,还是偶有走动。祝玉清偶尔也能见到孙云霓,这个漂亮的小姨,每当见到她,念叨得最多的就是何艺。她印象中最深的,就是小姨总爱摸着她的头,轻声叹息:“如果我家丫头也在,也该你这么漂亮,这么大了……”

而由着吴明的关系,两人莫名其妙的,又有了娥皇女英之好,所以对祝玉清来说,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妹,却又并不陌生。

然而何艺的到来,并没起多大的波澜,作为普通民众来说,百灵教母移驾庭牙,是大事,如果消息泄漏,他们非得万人空巷不可。所以吴明并未张扬,知道的人,除了自己家人,几乎没有。

何艺此来庭牙,最大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长子出生时,吴明远在南宁,并未陪伴在侧,此次生育,希望丈夫能够陪在身边,寻求一个心灵上的慰籍。这是一个普通妇人最基本的愿望,她虽贵为圣母,却仍不能免俗。她一向低调,这次更不想前呼后拥,所以她的到来,显得十分平淡,一辆驼车悠悠而来,十几个身手敏捷的教民骑着健驼随侍左右,驾车的,赫然是陈启凤。

西北本多行商,吴明得任中西总督后,中西西北已为一体,科第尔沙漠中,那条商道渐有人迹,重镇瓶窑也恢复了生气。西北来中西的行商也多了起来。吴明以卡税三成的代价,换取商家每年五百头牛羊,再用这五百头牛羊,半是威胁半是强迫的从邓格朱磊两人把关税强买过来。

商家愿意出这钱,就是看中了太平年间,商税的升值空间,这其中蕴含的巨大利润,才是其心动的主要原因。否则任凭商羽坤如何支持吴明,这种只出不进的亏本买卖,他却是不愿做的。

商旅一多,一辆驼车就显得毫不起眼,谁也不曾想到,西北第一大教教主,百灵圣母就在这么一辆简陋的驼车中。

一家人老早等着了,一见驼车驶人庭牙,吴明就带着一众人围了上去。车帘撩起,却是吴思庭气鼓鼓的脸。这段时间西北砥定,再无战事,何艺的肚子也越来越大,所以在西凉的瘟疫平息后,她就从治水撤了回来,安心在沙城养胎。这可把何啸天夫妇乐坏了,围着吴思庭这宝贝疙瘩团团乱转,每天大鱼大肉侍奉着。几个月下来,吴明庭不但胖了,还有了二下巴,脸上也多了些婴儿肥,看起来粉嘟嘟的十分可爱。

一见吴明,他就嘟着嘴巴道:“爹爹,你答应过不离开我的,怎么又走了?娘亲说过,撒谎的人不是好孩子,爹爹不是好孩子。”

以和为贵4 第四节

吴明哑然,可要解释又不好开口。难道说忙着去救西蒙?抑或去波斯为其清姨治病?这一说出来,以小孩子好奇的天性,定要追着问个明白,恐怕就没完没了。就算你诚心解释,他也不一定懂,不一定领情。好在何艺没让丈夫继续尴尬,慈和的声音在车厢中适时响起:“思庭,娘亲不是早说了么?爹爹是有急事走了,你怎么不听呢。”

随着责骂声,何艺那张熟悉的娇颜从车帘内探了出来。吴思庭仍有些悻悻:“娘亲就知道疼爹爹,有了爹爹就不要孩儿了。”

这小子还吃醋了?吴明更觉好笑,连忙摸了摸他脑袋道:“对不起思庭,这次是爹爹不对,下次再出远门,一定提前通知你,好不好?”

儿子有诚实的意识,这是好事,毕竟他一天一天大了,总得正视他的意见和要求。这种思想,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也许有些不可理喻,但对于在地球受过系统教育的吴明来说,则再自然不过。

吴思庭毕竟不足五岁,他埋怨其父,却非吴明所想,有什么诚实意识,无非是撒个娇,引起大人注意罢了。一见父亲道歉,他又高兴起来,趴在车窗上点了点小脑袋道:“那说好了,爹爹下次出门,记得给我说,得给我带礼物,外祖父和外祖母每次出门回来,都给我带好多礼物的,可漂亮了。”

说完之后,似乎又不放心,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丫道:“来拉勾,外祖父说,拉了勾就不能反悔了,不然要被月亮割耳朵。”

这小家伙,恐怕惦记的,是我出门没给他带礼物吧。吴明忍住笑,和他拉了勾,吴思庭这才做罢,缩回车厢,把空间让给了其母何艺。

吴明端详何艺半天,笑了笑道:“还好,比以前胖了些。”

看着一大票人来迎接,何艺本有些过意不去,正待说两句客气话儿,一听吴明如此说,摸了把脸惊道:“是么,真的胖了?”好像胖了是件很恐怖的事一般。

吴明连忙道:“我说错了,那不叫胖,是比以前丰满一些,更好看了。”

何艺松了口气,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的。”她哀叹道:“被父母天天关在沙城圈养,能不胖么。”

还圈养,看来小艺最近鳖得很了,否则不会说此语。吴明忍住心头笑意道:“就算胖了也没什么不好,面团团的一团慈和,不是更像圣母么?”

知道吴明在捉弄她,何艺再不上当,只是道:“才不会,生了孩子自会瘦下来的。对了,你也别愣着了,介绍下姐姐妹妹们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白皙的脸上也有了些捉狭的意味。吴明西去格汗,不但治好了祝玉清的病,还把波斯的公主拐到庭牙了。她是吴明首任妻子,这等大事,吴明甫回中西,在邀请她来庭牙时,就在信中把前因后果写得明明白白,所以何艺并不觉得意外。

吴明拉了拉默立在旁的祝玉清,轻声道:“小艺,这就是小清,你们俩本该极熟,却由于各种原因而素未谋面,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两人抬头互望,俱是呆呆的说不出话来,良久,祝玉清率先裣衽一礼:“何姐姐好!”

她年龄其实较何艺为大,可何艺先于她和吴明成亲,若真按这个来算,她却怎么也不敢拿捏姐姐的派头了。

何艺又是一呆,连忙道:“祝姐姐,你年龄本比我大,这不是折杀我么?”

祝玉清张了张嘴,正待再说,何艺却突地一笑:“吴大哥曾言,说表姊与我极为相似,虽有大舅为证,我却将信将疑,总觉得这是他花心找的借口而已。今日一见,才知他所言非虚。祝姐姐你不知道,刚见你时,我还以为陈姑把咱家镜子搬过来了。还在奇怪,怎么大腹便便的我,身材如此苗条了?以至差点惊呼出声,闹出笑话呢。”

她以两人的血缘关系来论资排辈,祝玉清倒不好再说什么,她抬头看了何艺一眼,轻声道:“谢谢何妹妹了。”

这个谢字说得突兀,但两人都是聪明绝顶之辈,那不知其中缘由,彼此心照不宣,俱是微微一笑。望着祝玉清那张堪比花娇的脸,何艺心头却是一阵感慨。依稀想起母亲对她说过的话:“好好做个女人,平时让着你清姐。”

在孙云霓眼里,那是什么都要争,她所说的让,是指何艺在占据大妇地位的名分下,对祝玉清给予小节上的补偿。而何艺这几年贵为圣母,长居高位,接事待物方面,也有了长足进步,对人情世故理解更为透彻。树大招风的道理,在任何地方都说得过去的,一个女人,自然不希望和别人分润丈夫,可若已成现实,则必须把握好其中的度。她已诞长子,如今再有身孕,中西狼帐的内室,她的地位已是无人能及。如果再占据大妇位置,朝廷会怎么想,家中其他人会怎么看?

看着祝玉清略带感激的脸,她又微微一笑。从表面看,中西西北联姻,甚是完美,可却暗藏凶险。最大的隐患,就是来自朝廷的猜忌,一个几乎占据半壁江山的总督,南宁方面会不忌讳?可若让祝玉清做大,那就另当别论了。这是向以丞相为首的江南士族,释放一个明确信号,那就是吴大哥的心,还是向着南宁的,向着朝廷的,没有自立为王的念头。

而清姐和吴大哥相处时间最长,以他念旧的脾性,更不可能厚此薄彼。自己若是强行去争,这大妇之位就算到手,也只能让吴大哥对清姐内疚更浓,而对自己心生厌恶。

让出这个虚名,吴大哥的愧疚之心只会转嫁给我,而清姐也会感激莫名。即如此,自己为何要争?

祝玉清也在笑,可笑容中却有几丝黯然。

以其温婉如水的禀性,这虚名还真不在乎,可不在乎却不代表不需要。她和吴明在一起的日子最长,但却一无所出。在南宁,还曾盛传吴明身怀暗疾,以至不能致孕。吴明对此付之一笑。以前的统领府,后院就她一人,别人嚼舌头,她心头虽有些慌,但还不至于乱了方寸,可若有了三房妻子后呢?

看着何艺慈和的娇颜,她又是一笑,笑容中却多了些苦涩。就算自己不在乎,阿明不在乎,可其他人在乎,统领府那些下人,从南宁学院结业,以杨易为首的那些将领亲卫,他们在乎。一旦让了这大妇位置,恐怕向他们释放的,就是自己失宠的信号,他们难免会有别的想法。而父亲太后本就对阿明猜忌重重,如此一来,更会认定他野心勃勃,希冀与西北连成一体,自成独立王国。

所以这大妇位置,她是真正需要,就算不要也得去争取。她还想着怎么向何艺陈明其中利害,没想到对方让得如此干脆。以至让她难以释怀。

罢了,算我欠你的,何妹妹。她在心头轻声喃喃。

吴明在战场上神威凛凛,谋略无双。可若说到情商,那可真是一无是处。那里知道两个形神俱似,聪慧如一的夫人已暗中交锋了一次。一见两人笑得甜甜,他大为高兴,一指艾丝特道:“小艺,这位就是艾丝特了。”

祝玉清与何艺之间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艾丝特眼中,别看她平时欢脱,但精灵古怪,智商比之二人,也不见得就弱。她虽不清楚两人心中所想,但凭着女人直觉,却也知道事实并未想像的那么简单。一听吴明叫她,心头一凛,连忙上前甜笑道:“何姐姐好。”

何艺抿嘴一笑:“别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也许我年龄,比你还小呢。”艾丝特眼珠一转,耍赖道:“你是圣母嘛,我是圣女,圣母肯定比圣女大,是不是?所以叫你姐姐我不吃亏,还占便宜了呢。”

经她这么一闹,众人都笑了起来。何艺也笑得直喘,待得稍歇,才顺水推舟道:“吴大哥在信中,对艾丝特妹妹赞不绝口,说你聪慧大方,活泼可爱,且没公主架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她倚在车窗口,上上下下打量艾丝特一番,啧啧叹道:“果然婀娜多姿,怪不得把吴大哥迷住了。”说到这里,她偏头朝陈启凤道:“陈姑,把送予公主的衣服拿出来。”

陈启凤答应一声,从驼车上翻身而下,捧着早就准备好的白色包裹,双手递向了艾丝特。艾丝特有些茫然,期期道:“何姐姐,你这是为何?”

何艺微微一笑:“虽然大家同侍阿明,但艾丝特妹妹远道而来,就是客,初次见面,我们当主人的,肯定得为妹妹准备点礼物。我思来想去,除了在裁缝一道上勉强拿得出手外,其他别无所长,所以临行前为妹妹做了几件汉人新衣,希望你能喜欢。同时也希望妹妹把这里,把庭牙当成真正的家。”

艾丝特捧着包裹,半晌无言,心头却有些泛酸,她想起逝去的母后了。何艺此举,未尝没有示好的成分在内。但枯木和尚一代宗师,其他难不到他,若叫他穿针引线,那还真有些勉强。所以从小到大,除了已经仙去的母后,还真没第二人为艾丝特缝制过新衣。而波斯皇后再失宠,终究是一国之后,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那能专门给女儿做新衣的?所以在艾丝特记忆中,母后给她做的衣服,也是屈指可数。

包裹很是干净,上面还带着点皂角的清香,显然路上保存极好。艾丝特左手托着包裹,右手轻轻在上面摩挲,微笑着道:“谢谢何姐姐。”

这次笑得虽没刚才甜,却多了些真诚的意味。何艺看着,也是一笑:“一家人说那么多客气话做啥。”

艾丝特是波斯公主,也曾是圣女。这等身份,就算加个“曾”字,也终究有些骇人。但何艺却不能再让,因为她是一教之主,而艾丝特却只是个圣女。

教义之争,古今历来有之。何啸天建立百灵教,整合西北三省民心是一方面,未尝没有抵制波斯教义渗透的目的。度神教太过强大,圣地就在中西云度,其东北部分,更与西北三省的南平接壤。亏得波斯鞭长莫及,否则的话,恐怕早就打中西与西北的主意了。饶是如此,在经年累月的渗透下,度神庙在西北仍有许多信徒。

何艺如果委屈做小,她能答应,其下成千上万的教众也不会答应。所以艾丝特这声何姐姐,她是当仁不让的应了下来。

眼见一家其乐融融,远没意想中的剑拔弩张,吴明也轻松起来,继续向何艺介绍道:“这位是小清的贴身丫头柳慧,小慧,快来见过二夫人。”

吴明深陷囹圄时,小慧得以和他交心,这小姑娘虽然还是以前的小慧,可内心却已起了变化。她虽仍当自己是个下人,但却真把自己当成吴明女人了,而非祝玉清附庸。所以吴明好,她从心眼里高兴。家和万事兴,三个主母互相礼让,全家一团和气,小慧看在眼中,笑得合不拢嘴,听得吴明叫她,她大吃一惊,脸红红的站出来,期期艾艾地道:“二夫人好。”

寻常小妾,此等场合抛头露面已属难得,男方更不可能郑重其事的介绍。这下不但小慧吃惊,也大出何艺意料。好在她甚是机警,讶色只在面上一闪,旋即正常,点头笑道:“小慧妹妹么,姐姐倒是听起过你,吴大哥在信中,夸你勤劳贤惠,能干得紧呢。”

两人去年瓶窑相遇时,小慧在吴明心中,还只是个普通丫鬟,就算提及也是带过,那可能交口称赞?不过何艺早成人精,既然吴明专门介绍,至少这丫头在其心头有些分量,闻弦歌知雅意,她自不介意撒个小谎,以期和这丫头结个善缘。

小慧虽然不笨,但论到心机,那是这个百灵圣母的对手。这个二夫人一团慈和,远没想像中的可恶,想到自己曾向小姐建言与其一较高下,她心头更是慌乱,连声音都些发抖了:“二夫人谬赞,叫我小慧就可,妹妹这个字,婢子实不敢当。”

眼见下去没完没完了,祝玉清也不想小慧难堪,遂拿出大妇风范道:“何妹妹还有身孕,这天寒地冻的,冷着可不好。大家要闲嗑,回家再说不迟。”

吴明道:“小清说得甚是,咱们走。”

虽到了冬季,但今天却是个好天,明媚的阳光,从空中洋洋洒洒的落下来,碧玉彩霞般地铺展在城市上空,为庭牙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在这个宁静而又寒冷的冬日里,这个帐篷城市却透出一阵舒暖的春的气息,凭增几分妩媚。

吴明本带着一个什的亲卫,再加上何艺的十几个随从,人数一下激增起来。一家人浩浩荡荡,一路朝总督府行去。他虽一向低调,但民众见到这个总督行驾,那敢争道,纷纷四散而开,众人不长时间,就到了家门口。

“总督府”帐篷群,外面仍有篱笆隔离,自成一个天地。而在三进三出的帐篷前列,被人如军营一般,围出个辕门。两个亲卫手按快剑,一脸肃然的站在门口。祝玉清在门前站住了,见陈启凤把何艺扶下来,忙伸手虚引道:“何妹妹,你请。”

近八个月的身孕,何艺的肚子已是很大。纤纤欲折的腰上腆着个大肚皮,看起来就如孱弱的桃枝上挂着个硕大的水蜜桃,让人担心他随时可能掉下来。

何艺抬头上望。时值正午,冬季的太阳虽然不烈,仍然耀眼生辉。烈日下,面前的辕门虽然简陋,却也有着灿灿金辉。她瞪大了眼,看了看门后林立的帐篷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祝姐姐,里面的帐篷何其多,我初来乍到,万一迷路可是不好,还是你带路吧。”

两人都是冰雪聪明之辈,祝玉清焉听不出何艺话里的谦让之意,遂上前一步,搀扶着何艺道:“走吧,何妹妹,我扶你进去。”

眼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妻子手挽着手,一步一步的朝里走去。吴明看着,心头却是一片温暖。

他就算情商再低,此时也看出了两人的谦让之意。这两个女人,不但外表一致,在自己心中,何尝不是半斤八两。之前吴明也曾紧张,就怕两人相处不好,闹得后院鸡飞狗跳。中西总督再是英勇,但武力总不能诉诸于后院,到时焦头烂额,除了苦笑就无他法可想。

好在她俩都非寻常女子。

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也只是普通女子吧。一个真正有才的女人,更会知进退,明得失。会设身处地的为丈夫着想,有极强的大局观,明白那些可以争,那些不能去争。

都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就有一个成功的女人,如果一个男人身后,有一群成功的女人,那会如何?

他摇头笑了笑,把这种略显臭屁的得意压在心底,连忙上前搀住了何艺另一边,嘴里道:“小艺,小心些!”

以和为贵5 第五节

一月如烛!

月光透过蓬窗照射进来,如一摊水银在地上化开,活泼泼的流动。

吴明蹲在地上,把头伏在何艺的肚子上,眯着眼睛一脸的享受。何艺坐在窗边,满脸羞涩的看着丈夫。过了半晌,吴明才扬起头,神神秘秘地道:“我听见了。”

何艺瞪大了眼,惊道:“听见什么了?”

吴明捉狭的笑了笑:“我听见小家伙在喊爹爹,还用小脚丫踢了我一下。”

何艺有些哭笑不得,嗔道:“那是胎动,你懂不懂啊?小家伙还没出生,怎么喊爹爹,真是的。”

吴明摇了摇头道:“我不管,反正我听见了。”说完,又伏了下去,静静聆听。

吴思庭出生时,吴明这个当爹的不在身边,所以对于他来说,面对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仍是百感丛生。他搂着何艺柔软的腰肢,心头一阵阵悸动。这是我的骨肉,我的血脉,是我和小艺爱情的结晶。等将来出生了,也会缠着自己,像思庭一样叫自己爹爹。

眼见丈夫一脸安详的伏在身下,何艺心头也是一片满足。思庭出生时,吴大哥与自己天各一方,时常引以为憾。这一次,他定会陪着自己,看着孩子健健康康的出生,共同聆听孩子第一声啼哭,陪着孩子成长,听他或她叫一声爹爹。她突道:“吴大哥,你希望是个女孩还是男孩?”

吴明想也不想,脱口道:“当然是个女孩。”

何艺有些吃惊:“为什么?”

“为什么?”吴明站了起来,在窗边立定,笑了笑道:“‘好’字是什么构成的?一子一女才为好,有儿有女才是福,将来我们女儿,像她母亲一样聪慧漂亮,岂不很好?”

何艺幽幽一叹,摇了摇头道:“可我希望是个男孩子。”

这次轮到吴明吃惊了,看着妻子道:“女孩不好么?小艺,你不会还有那些传统思想,重男轻女吧。”

这个世界男尊女卑,一般人家,谁不希望家里多几个大胖小子,人丁兴旺。所以吴明才有如此一说。何艺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吴大哥,你错怪我了。我只是想,想为父母添个孙子,让我们何家不至于绝后。”

两人结婚后,吴明曾和岳父何啸天有过约定,他和何艺的第二个孩子,如果还是男孩,则必须跟随母姓,以继承西北何家基业。何艺垂下了头,声音低沉:“吴大哥,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吴明笑了起来:“他姓吴也好,姓何也罢,终究是我们孩子,这有区别么?”

见妻子仍是垂着头,一脸黯然,他接着安慰道:“实在不行,咱们多生几个,一个不行,生两个,两个不行,再生三个。总得生出个称心如意的女儿出来才好。”

何艺本来泫然欲泣,一听他满嘴胡言,顿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白了她一眼道:“贫嘴,要生自己去找清姐和艾丝特妹妹生,我才不生了。”

说到这里,她突的记了起来:“对了吴大哥,思庭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启蒙老师了,你那可有合适人选?”

吴明仰头望着窗外那轮明月,轻声一叹:“有倒是有,可我却不想再麻烦他。”

在月辉中,丈夫的面孔也似有一层氤氲之色在流动,何艺瞪大了眼:“谁啊,叫什么名字?”

吴明微微一笑道:“商羽坤,小艺你应该听说过的。”

“自然。”何艺点了点头:“你手下的大才子,又是南版省督,我不想知道都难。不过人力时有穷尽,他一个人确实够忙了,再来当思庭老师,终究有些强人所难。”

吴明笑了起来,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小艺显然就是聪明人,稍一点拨,就能举一反三,知其根由。何艺又道:“不过商先生交游广阔,在学问之道上,也是久负盛名,鸿儒往来无白丁,让他引荐一个当思庭老师不就成了。”

吴明大为恼火,有些丧气的道:“我试过了,漫说启蒙老师,就是引荐个朋友来我帐下就职他都不肯,忒也小气。”

“这样啊。”何艺垂下了头,想了想,突的抬起头来,神神秘秘道:“以我看,商大人拒绝此事,恐怕不是小气,而是另有他故。吴大哥,你让他介绍一人为官或不可行,但若介绍一人为思庭发蒙解惑,却是大为可行的。”

吴明被她绕来绕去,已有些莫名其妙,他顺手抽了张椅子,紧挨着妻子坐下了,大感兴趣地道:“这话何解?”

“傻大哥呀!”何艺伸出右手,葱白也似的食指点了吴明额头一下:“商大人这是在避嫌,你其下本就文官不多,他若介绍人来,来人再介绍朋友,人虽越来越多,却与他都有瓜葛。这就有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之嫌。而作为上司,最忌讳的就是这点。现在虽看不出来,可等你势大之时,就知道其中利害了。到时尾大不掉,你想再行调整,也是有心无力。他再襟怀坦白,也是百口莫辩了。一旦如此,你待如何处理?”

吴明心头一震,他想起商羽坤当时表情了,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历历在目,自己是当局者迷啊,而小艺久居高位,这里面的弯弯绕,自然难不到她。

清楚商羽坤心中所想,吴明心下也欢快起来,笑道:“商兄对百灵圣母,可仰慕得紧呢,小艺你要开口,此事定然能成……”

何艺笑了笑,仍用食指点了点他额头:“有些事啊,我做就失了味道了,必须你做才成。毕竟你是我的天,是我夫君,更是中西总督。”月光下,她的容颜一如五年前娇美,更带着点朦胧美感。听她叫着夫君,吴明已有些动情,握住她一双柔荑轻声道:“小艺……”

何艺从他大手中把手抽回来嗔道:“不正经的。”然后从身后包裹里拿出的针,布料等物,开始穿针引线,嘴里道:“我忙着给孩子做衣服呢,你去找清姐他们吧。”

这就下逐客令了?吴明大吃一惊:“小艺,这么晚了,你还做什么衣服,不陪陪我么?”

何艺翻了个白眼,哼声道:“孩子就快出生了,我这个当母亲的不管他,谁疼他?再说了,你还少人陪么?最近左拥右抱,逍遥快活得很,那要我这个孕妇陪?”

这是吃醋了,绝对是吃醋了。吴明以手扶额,死皮赖脸的做最后挣扎:“小艺,孩子也是我的,我也想陪陪你们母子啊。”

何艺不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一双眸子在月色中,亮得有些晃眼。吴明被她看得心头发慌,四下看了看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何艺叹了口气:“傻大哥,有时候你可真傻。你是有四房妻妾的人了,那能这么任性呢?“

见吴明满头雾水,何艺只得点拨他道:“你呀,我都有两个孩子了,再生的话,清姐和艾丝特妹妹怎么办?你现在是香饽饽啊,要是我怀孕了还占着你不放,其他三个姐妹不恨死我才怪。”

这什么歪理?吴明啼笑皆非,可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眼见再不走,何艺真有棍棒侍候的架势,连忙落荒而逃,逃也似的从帐内钻了出来。

已经很晚了,圆月像一只雪球,镶嵌在墨蓝墨蓝的夜空上,显得格外皎洁。空气中的丝丝寒意也显得凝重,吴明深吸了口气,去那里好呢?小慧名义上是他妾室,但两人有名无实,吴明也不想就这样轻易的把人家清白之身要了去。正如何艺所说,这段时间,他在祝玉清和艾丝特两人闺房间留宿,一人一晚,享齐人之福,好不快活。现在却有些左右为难,因为毕竟是被何艺赶出来的。

天色已晚,小清虽然治好了病,但她只是个普通人,又体弱,恐怕早睡了吧?想到这里,吴明朝艾丝特营帐行去。

艾丝特营帐就在何艺边上,这也是吴明选择她住处的一个原因,毕竟大晚上走来走去终究不好。他蹑手蹑脚的摸过去,刚至帐门口,就听得艾丝特喝道:“找死!”

吴明还未回答,突然面皮一麻,一点寒星已迎面扑来,那是把飞刀。他心头一凛,侧身一闪,飞刀带着森冷的寒意,擦着他面皮射到了空处。艾丝特双手持匕,跳了出来,娇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这下要不是躲得快,还真可能出事故。吴明心头有些不满,沉着脸道:“是我。”推开艾丝特就走了进去。

艾丝特跟着走进帐篷,嘴上尤在唠叨:“哎呀阿明哥,怎么是你?你不是在何姐姐那里吗?”

这妮子,都成婚了还这么毛躁。吴明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喝道:“大半夜的,你舞刀弄剑的做什么呢?万一伤到其他人怎么办?”

吴明一向和颜悦色的,鲜少发火。艾丝特有些委屈地撅了撅嘴,解释道:“你深更半夜的跑来人家这里,我也是担心有坏人嘛。”

吴明面上一热,尤自强撑道:“朗朗乾坤,这里是总督府,寻常人那敢来?”

“万一不是寻常人呢。”艾丝特小声辩解。一见吴明仍有些生气,她嘟着嘴,眼泪汪汪的道:“阿明哥有了何姐姐,就欺负人家,人家大老远来到这里,害怕啊,所以才警醒些嘛……”

帐篷内铺着厚厚的绒毯,空气中更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这是来自波斯的香料,特色十足,让人闻之欲醉。锦丝暖帐,象牙琉梳,这里虽不是热内,但却一派异国情调。吴明心头一软,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小艾,以后别这样了,家里其他人都不会武,你这样子,极易伤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的,我知道了。”

一见吴明仍有些拉不下脸,艾丝特把匕首收好,拉了拉他轻声道:“阿明哥,你看你看,这是何姐姐给我做的衣服?好看吗?”

吴明这才注意到,艾丝特装扮整齐,怎么也不像在睡觉的样子。何艺为她做这身衣服,显然是经过精心裁剪的。淡粉色的华衣裹身,领口却如一朵荷花般展开,露出她雪白的颈项,以及精致的锁骨。满头金丝垂落齐腰,腰身却是一束,更好的衬托出她惊人的曲线。淡粉色的连身长裙拖曳于地,露出蚕宝宝似的脚趾。吴明顿时恍然,小艾大概在换衣服,以至于连鞋都没穿好。她如此紧张,是怕被人看见,占了便宜吧。想到这里,吴明心头不快烟消云散,点头道:“好看,小艾最好看了。”

一见吴明变脸夸她,艾丝特反有些不高兴。她拖过一张椅子,紧挨着吴明坐下了:“唉,要是我有何姐姐巧手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做好看的衣服,天天穿给阿明哥看。”

见她唉声叹息的样子,吴明心头漾起一丝笑意。三个妻子中,小艾贵为公主,身份最为尊贵,可心眼却是最小,脑子里想的最多的,也是吃穿之类。他笑着道:“要穿好看点还不容易,可以向小艺学啊,她一时半会,肯定不会离开庭牙。”

艾丝特眼睛一亮:“对呀,这个主意好。”但马上又摇了摇头:“不行。”

吴明讶道:“怎么?”

艾丝特道:“阿明哥争战那么辛苦,我以后要一直跟着你,直到天下太平。说好了哦,等天下太平了,你得天天陪我去逛街,买好看的衣服。”

她是七段高手,身手不弱,就算跟在吴明身后也是一大助力,所以才有如此一说。

在格汗时,吴明曾许此诺。艾丝特其他不记得,这点倒是念念不忘。吴明心下感动,笑了笑道:“我也不是天天打仗,空闲的时候你可以学学的,也不局限于裁缝之道,主要手上要有些事做,否则的话,你会更想家的。”

艾丝特垂下了头,嘴硬道:“才不想,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想的。”

她的声音有了一丝黯然,不想才怪。吴明心头一疼,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这圣女和百灵圣母相处融洽,难道就没一点不适么?”

这也不是没话找话,两人份属不同教义的代表,吴明还真怕两人在家里耍起了神棍,办起了法场,那就好笑了。

艾丝特脸上更是黯然,轻声道:“我已不是什么圣女了,那些波斯水兵,包括蛟侯也都清楚。可他们依旧尊崇我圣女身份,无非是寻求个心灵上的慰籍。毕竟我还有你可以倚靠,他们却什么都没了,好可怜。”

以和为贵6 第六节

她仰起头,看着吴明道:“阿明哥,蛟侯他们无家可归,真的很可怜,你以后可得对他们好点。”

她湛蓝的眼中,依稀又有泪花闪烁。吴明抚着她似嫩玉的脸颊,叹了口气道:“我就算想安排更日明,那也得他点头才行,毕竟人家好歹曾是蛟侯,若论官职,也仅比我矮个半截,要他在我手下做事,恐怕委屈了点。”

艾丝特伸出右手,放在吴明手背上,轻声道:“蛟侯那边,我可以去帮你说。不过阿明哥,你准备怎么安排他们呢?”

吴明早有计较,闻言道:“天青河以南为柱牙山脉,此山甚是雄伟,与达雅雪山一左一右,把南蛮帝国和我中西隔离开来。天青河贴着这道山脉北端逶迤而去,在南版省双汇以西折向北行,然后途经成州,在机关城与其他几条大河合流,组成大江。如果更日明助我,我欲在柱牙山下伐木,建造江船,让他训练水军,一举封锁天青河面。如此一来,上可以威胁云度,下可以顺流而下,进逼机关城。同时还能拱卫庭牙,封锁天青河以南。”

一见艾丝特脸色异样,吴明顿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错了,是防备云度……”

云度就一些度神教众组成,有什么好防的?这谎撒起来,吴明自己都觉得有些强词夺理。艾丝特摇了摇头道:“阿明哥,你有话就说,不用吞吞吐吐。我虽然出身格汗,但夫为妻纲的道理还是懂的。你能如此安排更日明叔叔,委以重任,我高兴都来不及,那能怪你。”

她叹息一声,轻声道:“那就这样吧,这事就这么定了。”

吴明已是无话可说,只是道:“谢谢你,小艾。”

艾丝特又高兴起来,有些狡黠的道:“真神的胸怀是博大的,宽怀的,他定是怕我孤单了,所以才留一大帮故人来陪我。真好!”她眨了眨眼,笑意更浓:“所以就算我偶尔犯点糊涂,他也不会怪罪我的。”

她是指认何艺为姐姐的事吧。吴明点了点头道:“真神会不会怪你我不知道,但小艾你以后得开开心心的,不光是为你母后,也为了枯木大师。你知道吗?苦水临走时,专门嘱托过我,要我好好待你,那也是枯木大师的心愿。所以除了要感谢真神,还得好好感谢枯木师傅。”

其实真神不真神的,吴明全然不信,但艾丝特既然是圣女,怎么也要照顾下她情绪的。所以就算不信,也不能说出来,还得对真神保持一个足够的礼敬。

艾丝特脸上本已有些笑容,却又黯淡下来,点了点头道:“是啊,师傅对我可好了,除了枯木神功,其他功夫都传我了,几乎倾囊相授。”

吴明本在相劝:“有这么好个师傅,你该知足了,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也不必苛求了……”他顿住了,突地问道:“对了小艾,传授枯木神功还要什么条件吗?”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更是突兀。艾丝特莫名其妙,但仍是答道:“枯木神功,只有教主亲传弟子才能学的,其他人就算想学,也只能传其皮毛,那能学到其中精义。”

吴明暗自点头.这是人之常情,毕竟枯木神功是度神教压箱底绝学,要是人人都可以学,那也不叫压箱底了,和街头破烂货差不多。

艾丝特反应过来,有些惊愕的道:“阿明哥,你难道不知枯木神功的来历么?”

听她的意思,自己不清楚枯木神功来历,好像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吴明也是愕然道:“怎么来的?难道我应该知道么?”

艾丝特长叹一声:“阿明哥你竟然不知道?其实说来说去,枯木神功和东汉近卫营大有渊源呢。”

“和近卫营有渊源?”

饶是吴明自负镇定,此时也惊呼出声,她抓住艾丝特的手,连道:“小艾你说说,到底怎么个渊源法?”

未知的东西太多了。今年是他穿越而来的第十个年头,可他对这世界仍是一知半解,虽有些猜测,但终究只是猜测,那能做出断言。所以对一些前尘旧事,吴明十分热心,以期找到些实际的东西,以佐心头所想。

“是这样的,”艾丝特的声音开始变得缥缈遥远:“神教的创始人枯心大师,他以前并不信奉真神的,而是一个道士,不但如此,还在东汉的近卫营当过值。”

还有这等秘辛在内?度神教的来历,吴明也曾好奇过,还在京都近卫宫当值时,他就曾翻阅过相关资料,但近卫宫藏书虽丰,对度神教的记载,却只一鳞半爪。对其创始人讳莫名如深,只记载了其在云度悟道,悟透枯木神功,后在东汉传教不成,转投的波斯的经历。里面所言不甚详细,大多只是一笔带过。别说具体的东西,吴明翻遍古籍,连其法号都不曾知晓。

吴明讶道:“既然在近卫宫当值,那枯心大师又怎么跑到云度去的?”

艾丝特摇了摇头道:“这我怎么知道?我本来还想问你呢?没想到你也不清楚。”

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又想了一遍,还是一无所得。吴明挠了挠头,看来东汉朝廷是故意把这段秘辛掩盖了,只是,他们到底遮掩了什么?为什么会对这事三缄其口?他正想着,艾丝特接着道:“枯心大师一代人杰,虽然镇守云度,勤修苦练之下,竟也到达九段。在他古稀之年,夫人老去。他在悲痛之余,发誓要复活妻子,于是把妻子遗体镇于云度雪峰下的一间冰室内。”

九段高手,其寿命虽没宗师那么变态,但活个百把岁总没问题的。枯心的妻子在他七十岁才离开人世,怎么也算寿终正寝了,可对于他来说,还有好长一段路没走完,也怪不得他要发狂了。

“枯木神功就是枯心大师此时悟通的,并且一举突破,到达宗师之境。以古稀之年到达宗师之境,啧啧,真是厉害,不愧是我创教祖师。”

眼见艾丝特一脸崇拜,湛蓝的双眼中,也似有一颗颗红色小心溢出。吴明不由好笑,打断她花痴道:“后来呢,枯心大师到底救活他夫人没有?”

艾丝特白了他一眼,嘟了嘟嘴道:“人死不能复生,那可能救活的?枯木神功再厉害,那能逆天?”她顿了顿,长叹一声道:“需知天道无尽,人力有穷啊。”

这是枯木的原话,艾丝特在格汗曾说过一次,如今现炒现卖,又拿来消遣吴明,也算轻车熟路。

“没救活么?那后来又怎么创立度神教的?”

艾丝特有些气愤的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怪你们东汉。枯心大师夫妻二人,俱是苍松亭俗家弟子,奉苍松亭之令,在云度镇守边疆,这一守就是一生。正因为如此,其夫人在临死前,向枯心大师许了个愿。希望把其骨灰葬于苍松亭,以示落叶归根。当时东汉国师名叫道心,坚决不从。认为此举有污圣地清誉,若是人人都来个叶落归根,圣地岂不乱套?于是两人起了冲突。”

历代仓松亭主,都是宗师,两人宗师之战,那定是惊天动地了。吴明迫不及待的问道:“那到底谁胜谁负了?”

艾丝特得意洋洋:“当然是枯心大师胜了,哼!我们神教祖师,岂是等闲之辈。”

吴明心头了然,除了第一代亭主外,历代苍松亭主,都是用石精乳催生的。这等秘辛,普通人不知道,但吴明在拜访苍松亭时,酒道士就说过了。以此法培养宗师,虽然快速,但总有些拔苗助长。他们遇见普通人还好,若是宗师对决,那肯定得吃亏。现今四大宗师,酒道士战力最低,此乃主因。

吴明道:“既然枯心师傅胜了,那愿望肯定达成了?”

艾丝特摇了摇头,有些不屑的道:“那有那么容易,道心战败,气急败坏之下,向汉襄帝借了赤宵,再战枯心大师。”

苍松亭就在京都郊区,普通人也就大半天路程,而宗师凌空而行,全力飞驰下,估计盏茶功夫就到了。道心失败之后,竟向皇帝借神兵去了?这连天子剑都借来了,那也够气急败坏了。吴明虽未亲至现场,但也能感受其恼羞成怒。他笑了笑道:“这样的话,肯定是枯心输了,然后遁逃波斯了?”

“什么遁逃?”艾丝特大为不满,捶了吴明一下,笑嘻嘻的道:“才不是,枯心祖师好厉害,又赢了。”

“怎么会?”

吴明一下动容。赤宵锋利无匹,几乎无物不克。别看他对上帕莫莉只一招就被拿了兵刃,但那只是双方差距过大,与神兵无涉。赤宵若在宗师手里,帕莫莉定会慎之又慎,那敢如此猖狂。可有赤宵在手,道心仍然败了,这枯心的战力,那得多强。吴明暗自咋舌不已,这枯心不愧是度神教开派宗师,枯木神功,恐怕比想像的还要厉害。

艾丝特像自己得胜一般,得意洋洋的道:“枯心大师不但得胜,还把赤宵给收了去。他把夫人的骨灰抛洒于苍松亭迎风崖下,当场在在赤宵上刻了‘大悲’二字,掷还于道心,然后愤然离去,来到波斯旧地,创立了度神教。”

吴明心头一震,赤宵剑柄上的“大悲”二字,竟是枯心刻的?他不由捏了捏温润的剑柄,‘大智’,‘大勇’,四个字,肯定是高祖轩辕海之作了。目的就是激励后辈。而后面这“大悲”二字,却有颇多意味。是枯心痛失老伴,不能陪其一路到老,所以感到可悲?还是觉得一生镇守边疆,为圣地做牛做马,却换得如此下场鸣不平?还是感伤老来无家可归,落得流落异乡的下场?

逝者已逝,也许枯心心头,三者皆有吧。他刻“大悲”二字,定是心下戚戚。此情此景,让人不忍追忆。

说到这里,艾丝特脸上再无丝毫笑容,怅然一叹道:“枯心大师创立此功,本是救其夫人的。所以枯木神功,不但有逆天的再生功能,还有令女子返老驻颜之效。”说到这里,她脸上也有了丝红晕:“如果是夫妻,通过阴阳交泰,还能互换命元,达到同生共死的目的。”

还有这功能?吴明惊叫失声,继而大悟。自己千里迢迢去治枯木,结果却只有五成机会,自己还曾怪责过他。那老和尚一向讲究因果,虽然嘴上不说,定然内疚得紧,肯定想找个理由偿还自己。他思来想去,恐怕对自己最有用的,就是枯木神功的驻颜术以及命元互换术了。如此一来,他给小清手抄本,那也在情理之中了。

这东西对枯木来说一无是处。可对小清来说,那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不对,是天上掉金山的好事。吴明依稀记得,她刚得此书时的兴高采烈。毕竟,那个女人不希望青春永驻,与丈夫长相厮守?

可问题来了,互换命元,肯定是以牺牲其中一方寿命为代价,进而成全另一方。小清只是个普通人,互换命元,肯定是自己成全她,她自然不想公之于众。

艾丝特见吴明面色大变,不由睁大了眼:“阿明哥,师傅不会传给你了吧?”吴明道:“没传给我,是给小清了。”

艾丝特大喜道:“这功法我求了多次,师傅一直不曾给我。说什么应一心追求武道,过分追求皮囊外貌,对修炼不利。”

她想了想, 却又撅着嘴巴道:“祝姐姐好坏,有了这书也不给我说,气死了。”

吴明苦笑道:“小艾,你别责怪小清了,她连我都瞒着……”

艾丝特呆了呆:“这是好事啊,为什么要瞒着。”吴明仍是苦笑:“因为命元互换术啊。”

艾丝特又是一呆,突地笑道:“阿明哥,祝姐姐对你可真好。”她迫不及待的站起来,双手抱住吴明右手就往外拖,口里道:“快去快去,先让祝姐姐把驻颜术交出来,否则以后你就别来人家这里了,记得啊,多哄哄人家,女人要哄的。”

这什么歪理?吴明正待再说,艾丝特已不由分说,把他推了出去。

于是,苦逼的中西总督再一次被扫地出门,哭笑不得的立在了清朗的月色下。

以和为贵7 第七节

“小清,小清。你睡了吗?”

已过亥时,夜已很深,天上的圆月爬到正中,大得有些吓人。帐篷内虽然亮着灯,但吴明却有些拿不准祝玉清休息与否,他站到外面,做贼一般轻声叫唤。

“阿明,是你吗?”

帐内传出祝玉清娇柔的声音,精气神很足。吴明心头一喜,还好,小清没睡,难道还在研究枯木神功?想到这里,一向不好女色的他,心头也有些热切。祝玉清那柔软娇小的身子还是其次,最最主要的是,折腾了大半夜,我们吴大总督真有点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

“是我啊。”

一听祝玉清没睡,吴明就随意了许多,撩开帘子走了进去。祝玉清果然在看书,她从小博闻强记,聪慧好学,这个习惯一直不曾更改。即使在病中,也是手不释卷。在吴明看来,她有才女之誉,先天是一方面,其实泰半是后天努力所致。

一见是吴明,祝玉清大为吃惊,捧着书睁大了眼:“你怎么来了?”

吴明站住了,大为尴尬,好在他甚有机智,忙道:“这个,小艺身子不适,让我过来陪你……”去过艾丝特那里,自然不能说,不然连过两房而不得其门而入,那也太丢人了点。而何艺本就要自己出来陪其他人,虽没具体到祝玉清,这时候却不妨撒个小谎。

果然,祝玉清把书放在旁边桌子上,略显羞涩的道:“何妹妹也真是的,这么晚了还把你赶出来……”她嘴上虽说着责怪之语,手上却不停,站起来,拉了张椅子道:“阿明,你先坐会,我给你烧点水。”

虽然是晴天,但冬季的庭牙却寒意森森,到了夜晚,冷意逼人,似乎冻得连空气都凝固了。吴明有真气护体,倒是无所谓,但祝玉清只是个普通人,那能对此等天气视而不见的。帐篷内有个大燎炉,从南版运来的木炭正红彤彤的燃着,室内温暖如春。

那是水青冈烧制的白木炭,葛义话虽不多,人却精细。知道祝玉清体弱,所以在吴明未回庭牙时,就已烧好白炭,从南版运到庭牙候着了。这东西燃烧时间长,不冒烟,极为清洁,祝玉清喜欢得不得了。这段时间,她帐篷内天天都烧着燎炉,也算一大特色。

有了火,要烧水却也容易,祝玉清拿出一个小沙壶,再舀了点水进去,把它架在燎炉上。吴明见她忙着,眼睛却朝桌上那本书瞄去,书很陈旧,封面翻卷,上面的字迹在岁月的漫漶下,已有些模糊不清了,但肯定不是枯木送的手抄本。吴明大为失望,咳了一声,没话找话的道:“小清,这么晚了还在读书啊?”

祝玉清把一块木炭丢进燎路里,回道:“活到老,学到老。我体弱,但对各地山水风光,风土人情最是好奇,要想了解,也只能通过读书了。如此一来,虽不能亲至各地,却也能稍解苦闷。所以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总有其道理的。”

这不是想要的答案,吴明循循善诱道:“这个倒不忙,等天下平定了,咱们再去游山玩水不迟,可就怕时间太长,那时候人都老了……”

木炭一丢进燎炉里,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一大团火星翻腾着,从里面激射而出。祝玉清皱了皱眉,娇小的身子让开了些,叹了口气道:“是啊,人生苦短,可要做的事情却是太多。不过阿明,你该琢磨着如何统一中西了,否则你这中西总督,总有些名不符实。”

一听她说正事,吴明也不好继续缠着不放,继续打趣道:“难道小清有什么良方?可否教我?”

有了新材加入,暗火开始转为明火,红红的火舌腾腾上窜,欢快地舔着锅底,估计过不小会,这水就会开了。祝玉清站了起来,白了她一眼道:“我一介女流,可不好妄干军务。”

吴明笑了起来:“这有什么,朝廷不是有个最大的女流,天天干着军政之事么?这么多年下来,也未见有什么不妥。”

所谓最大的女流,指的是太后陶雨。如今小天子远未成年,她这个太后垂帘听政,一手操持着太后派大局,和丞相一派斗得不亦乐乎。可说该干预的早干预了,不该干预的,估计也干预得差不多。

见祝玉清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吴明继续道:“所谓牝鸡司晨,那都是男人无能找的借口而已。是非对错,难道自己就没脑子,不能分析思考?如果女子说几句话就能误事,那也太可笑了点。说吧,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祝玉清抿嘴一笑道:“那我可说了哦。中西统共五省,还有两省不在你治下。一为云度,一为磐川,阿明,你准备如何着手?”

这倒是个问题,吴明道:“这个我也想过,可磐川穷山恶水,尸蛊横行,里面的生番也是极凶,向以民风彪悍,不服教化闻名。如要征讨,去的人少了,估计也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若是去的人多,腾格和拉马丹两人却也不傻,直接往深山老林里一钻,拖也拖死你,徒呼奈何?”

顿了顿,他接着道:“而云度乃波斯圣地,虽名义上是我中西领土,可波斯人早已通过大量信徒,行占领之实。我若发兵去攻,交恶波斯倒是其次,怕更会被度神教视为至仇,小艾和枯木大师那边,更不好交代。还有一点尤为重要,那就是此地多为雪山戈壁,占之无味,弃之可惜,实乃鸡肋。”

此时水虽未开,但已温了,祝玉清端个水盆打了点温水,然后把一双莹白玉手放于其中,清洗沾染在手上的木炭:“阿明说得甚是。不过在我看来,要想两地纳入中西,虽然有些难度,但也不是无法可想。”

小清有办法?吴明大为兴奋,有些嬉皮笑脸的道:“不知娘子有何良方,但请教我。”

祝玉清白了他一眼,然后掏出根白净的手绢,仔细擦洗手上残留的水渍,回道:“磐川穷山恶水,强行用兵,费力而不讨好,实乃下策。”

她叹了口气道:“世人都道磐川险恶,人心难测,在我看来,那只是扣盘扪烛,穿凿附会而已。我闲暇时翻了翻,前朝大晋时,对磐川之地,多以羁縻之策绊之。”

小清虽然嘴上说得轻描淡写,但肯定花了极大心力。吴明一阵感动:“何为羁縻之策?”

祝玉清道:“所谓羁縻,最初的意思为马笼头,引申义为用皮革制成的网络来把马络住,用柔和的手段掩饰尖锐的东西,使之温顺。”

她把手绢放于桌上,然后摊开,从桌上拿了个瓷杯,左手托住,伸出右手食中二指,轻轻在杯沿摩挲:“阿明你看,瓷杯沿口锋利,平时端茶倒水,稍不注意就可能破皮。”

青庭虽不产瓷,上层却极好瓷器,此杯乃廖氏遗留,为昆州龙玉窑烧制的高足玉杯。底处丰满,下承高足,口微撇,手工精细,堪称精品。灯光斜照,她纤细如棉的双手与玉杯几同一色。祝玉清看了吴明一眼,把高足玉杯托住了,伸出右手抹平手绢,然后把玉杯放于其上,包好裹成一团,递向吴明:“现在,就算沿口再是锋利,也难伤人。因为它只是个被手绢包住的钝器而已。”

吴明伸手接过了,怔怔地握着,手绢上还残留着一些水渍,依稀有妻子淡淡的体香。他喃喃道:“我明白了,所谓的羁縻之策,就是对磐川实行怀柔政策吧。可腾格和拉马丹两人,已明确拒绝朝廷封赏,实与反叛无异,就算我去招揽,也多半劳而无功。”

“谁说要封赏他俩了?”祝玉清把手绢裹成的包接过去,然后摊开来,露出高脚玉杯,指着旁边一个玉壁底碗道:“这杯子看起来比碗高,可若论容积,两个高脚杯也不抵一口底碗。腾格与拉马丹为什么嚣张?就是因为他和天尸峒与地蛊寨两大生番关系好,狐假虎威而已。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到这两大生番部落首领,直接册封,劝其迷途知返,如此一来,磐川指日可下。”

妙计,这招抽薪止沸,可说是神来之笔,吴明大为兴奋,拍掌笑道:“小清真乃诸葛重生,商羽坤还说我少文职之人,有妻如你,百不当一,直抵万军。”

祝玉清有些嗔怪的道:“先别高兴得太早,何人出使磐川,你可有中意人选?”

吴明怔了怔:“我去难道不成吗?”

“你去你去,什么都你去。”祝玉清大为不满:“你现在好歹是个总督,那能事必躬亲?再说了,磐川穷山恶水,必须有个熟悉当地风俗的人去,却不是靠官职压人的。”

是这么个理,吴明想了想,突地笑道:“嘿嘿,那就叫简兄去,他本就出身磐川,曾是当地土匪,后来浪子回头,才降了陈老将军的。”

祝玉清也露出笑容:“确实,可叫简将军轻装简行,带几十人扮成行商,潜入磐川,把狼帐招抚之意向天尸峒与地蛊寨两大首领一说,此事定然能成。”

以和为贵8 第八节

这时沙锅的水开了,“哧”的一声,冒出一大股白气。祝玉清连忙起身,向燎炉走去。吴明道:“磐川就这么办,小清,那云度呢?可有什么办法?”

祝玉清走到燎炉边,然后提起沙壶,叹了口气道:“云度么?正如你所说的,占之无味,丢之可惜。其他人或无他法可想,但你有艾丝特妹妹啊,她是度神教前圣女,让她去云度一趟,或许有些收获。唉,其实我也不想算计枯木师傅,他治好了我痼疾,可说恩同再造。”

她搬来一个高木桶,把开水倒进去,加了冷水后试了试水温,感觉差不多了,才道:“阿明,不早了,快烫烫脚,准备休息吧。”

她这么一说,吴明倒想起此行目的,连忙起身,凑到她晶莹的小耳垂边,轻声道:“枯木师傅给你的手抄本,是不是驻颜术与命元互换术啊。”

祝玉清那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头也不抬,脱口而出:“是啊。”话一出口就觉不妙,她手一颤,只听“啪”的一声,那个沙壶已整个掉进了木桶里,她一下跳开,惊道:“阿明,你,你都知道了么?”

吴明很满意带来的震撼效果,点了点头道:“是,其实我是从小艾那边过来的,她什么都给我说了。”

祝玉清仍有些呆呆,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纸包不住火,你早晚会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听他口气,好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般。吴明有些好笑,接道:“驻颜术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想青春永驻,不想和我长相厮守?”

这时祝玉清已恢复了镇静,她上前把沙壶从水里捞出来,边捞边道:“长相厮守,我自然想的。但正如刚才所说,人生苦短,你还有太多的事要做。”沙壶从水里捞了出来,湿淋淋的濡湿了她裙衫下摆,她却不管不顾,眼泪盈盈的道:“我不想拖你后腿。”

吴明大为感动,上前一步,从她手中把沙壶接过,放于地上。然后反手扳住她瘦削的双肩,盯着她如花娇颜道:“什么后腿不后腿呢?同生共死,不是早说好的么?”

祝玉清仍是摇头,满脸凄然。吴明从腰上解下赤宵,指着剑柄的“大悲”二字,轻声道:“小清,你知道这‘大悲’二字的由来么?”

吴明与赤宵向不离身,祝玉清与丈夫在南宁呆了三年,对剑柄上的‘大智’,‘大勇’,‘大悲’三个词再是熟悉不过,不由问道:“怎么,难道你知道缘由了?”

吴明把枯心的事向她一说,祝玉清沉默良久,长叹道:“枯心大师可真是可怜……”

紧了紧她娇柔的身子,吴明接口道:“是啊,你不想让我临到老来,像枯心一样孤零零的吧。”他突的一笑:“再说了,为夫英明神武,万一成了宗师呢?两百多岁呢。就算分润寿命,加上你们命元,每个人仍要活一百多岁,都说人生百年,可事实上有几人得享百年?算来算去,其实我已经赚了。”

听他说得有趣,祝玉清破涕为笑道:“活百多岁啊,那不成了老妖婆了,我才不干。”

她虽然说着不干,其实已变相同意了,吴明不由大喜,搂着她道:“那好,咱们现在来参详参详,这个阴阳交泰,命元互相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呀。”祝玉清一把推开她,脸都红到了耳根,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明天艾丝特妹妹非笑死我不可……”她脸色都变了,连连把吴明朝外面推:“你快走,别呆这里了,去找艾丝特妹妹吧。”

于是,在吴大总督的抗议声中,他被第三次扫地出门,此时都已下半夜了。

夜静悄悄的。远方,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因为静,所以月亮愈发显出了本色,皎洁似轻纱一般投射下来,在为帐篷披上了一层银纱。可吴明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嘴贱啊,人家小清都已答应了。连洗脚水都给烧好了,你却偏去说那么露骨,这下好了,无处可去了吧。”

后进共由五个大小不一的帐篷组成,其中祝玉清,何艺以及艾丝特三人各占一间,还有一间是餐厅兼客厅。而左手最侧最小那顶帐篷,则是小慧的。夜凉如水,吴明虽然不惧寒冷,此时却有些困意,他打了个呵欠,随便找了块干净点的地坐下来。难道自己今晚,真要露宿在外了?

他哭笑不得,不由哼了起来:“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有了三房妻子,结果却在第一天,连吃三次闭门羹。此情此景,唱这首歌也算恰如其分。

正在自怨自艾,突听得有个人轻声道:“大人,是你么?”

吴明站了起来,应道:“是我。”

左侧的小帐篷边,小慧在月色下亭亭而立,一脸关切的朝这边望来。吴明走过去道:“怎么,我吵着你了?”

小慧摇了摇头:“大人,怎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这个。”吴明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道:“我睡不着,又怕吵着小艺,所以就出来散散心。”

这种三过其门而不能入的糗事,太丢人了,还是别张扬的好。小慧点了点头,乖巧的道:“是,二夫人有身孕,终究有些不方便的……”

多善解人意的姑娘啊,可比前面三人好多了。吴明大为感慨,连连点头道:“甚是,所以我出来散散心……”

小慧的腮边泛起一丝红晕:“大人,天寒露重的,你呆外面终究是不好。要不去我帐里休息吧……”

这是释放的花开堪折的信息么?吴明心头一片火热,嘴上却由于惯性道:“这个,不好吧……”

小慧楚楚可怜的道:“难道大人是嫌弃婢子么……”

冬季的庭牙,夜寒奇重,她虽裹着件绒制睡衣,但时间一长,娇小的身子也被冻得瑟瑟发抖。吴明心下暗叹,知道再不答应,恐怕她又要说什么“婢子年老色衰,蒲柳之姿,不堪服侍大人。”之类的自卑之言。于是道:“好吧,去你帐里歇歇也好。”

她一说这话,小慧才算松了口气,腮边那丝红晕更显眼了,侧了侧身子道:“大人你请。”

营帐内部,虽没艾丝特那么豪奢,也不像祝玉清那样温暖如春,但收拾得很是干净,可说纤尘不染。看格局,这里大概曾是廖胜妾室居所。廖胜好色成性,妻妾更有几十人之众,所以能入内帐的,都是极为受宠的女子。帐篷虽小,但布置却不寒酸。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燎炉,里面的木炭快熄了,正散发着黯淡的红光。再过去,就是一张嵌玉楠木桌,四个方向,分别摆着四张红木靠背椅。小慧走过去,拿根火钳清了清里面的炭灰,再丢了几块新炭进去,炉火又熊熊燃烧起来。一见吴明仍在四下打量,她满脸绯红的走过来,就要解吴明罩衣。吴明笑了笑道:“我自己来吧,天寒地冻的,你快去床上歇息,别冻着了。”

小慧怔了怔,脸却更红了,连忙回到床边,缩成一团躺在床头里侧。吴明打量完毕,把几张椅子拖过来拼在一起。这几张椅子虽然不大,但拼个四张,吴明也能勉强躺下。小慧听得吴明在拖椅子的声音,转过头来道:“大人,你不上床休息么?”

吴明把四张椅子拼好,躺下舒了口气道:“不必了,我就睡这里吧。”

小慧支起身子,满脸的幽怨:“大人,要不我下来睡,你到床上来睡吧。” 她坐了起来,那件睡衣却已半解,露出肩头如雪的肌肤。吴明吓了一跳,连道:“你起来做什么,着凉了可不好。”

小慧被他一喝,面色一白,忙不迭的重新躺下了。现在夜色虽凉,但吴明九段高手,早已寒暑不侵。他折腾了大半夜,其实早就困得不行,可那困意一过,现在反而有些睡不着。今夜虽有些狼狈,但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中西的内政外交有了大致方向。正在闷头消化所得,突听得一阵隐约的啜泣声。他吃了一惊,翻身坐起,却忘了自己躺在椅子上,差点摔下来。

吴明扶住一张椅背定了定神。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小慧不知什么时候又爬起来了,正坐在床上低声抽泣着。他拉开椅子,走到床边,低声道:“小慧,你睡不着么?做噩梦了?”

小慧抬起头看了看吴明。一双大眼在火光中泪光闪闪,面色出奇的白。她抹了下眼,强笑道:“大人,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吧?”

吴明叹了口气:“小慧,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的,所以更不能负你。可正因为如此,我不能让你就这么糊涂的跟了我。我准备找个时间,去你家下聘,光明正大的把你迎娶过门,你看可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

小慧目瞪口呆,她做梦也没想到,吴明会说出这等话来。过了半晌,才叫轻声唤道:“大人……”然后像只乳燕一般,纵身扑入吴明怀里,忘情的哭了起来。

束蕴请火1 第九节

雨一直细细密密的下着,冬季的南宁本就多雨。每下一天,这天就跟着冷了一层。

一阵冷风凛冽而来,坐在紫檀雕花椅上的太后不由打了个哆嗦,她左手卷着本《千字文》,右手紧了紧厚厚的裘皮锦袄,细长的眉如刀锋般皱起,满脸寒霜地看着对面的汉复帝。

随着她这一瞪,锦袍黑冕的汉复帝跟着一抖,做贼似地看了看太后,又马上垂下了小脑袋,背着双手,继续恭恭敬敬地坐在小锦墩上。他双嘴一张一合,生涩的《千字文》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从他嘴里蹦出来,如同铜板一般,断断续续跌落在地。也似沾染了外面的雨水,变得滞涩坚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爱……育……黎首,臣……伏戎……羌。臣伏戎羌,臣伏戎羌……”

背到这里,汉复帝卡住了,他翻来覆去,接连几个“臣伏戎羌”,就是没了下文。太后双眉一跳,“呼”的一声把书一合,怒道:“还有呢?”

被太后一喝,汉复帝撇了撇嘴,好像要哭。但一见到母后那比冬雨还冷的脸色,连忙垂下了头,嚅嚅道:“母后,儿臣,儿臣实在不记得了。”

陶雨怒不可遏,从椅子上突地站起,怒气冲冲的道:“是‘遐迩一体,率宾归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是天子,竟连这个都老是忘,实在太让母后失望,气死本宫了。”

“气死本宫了,气死本宫了……”

红漆朱梁下,一个圆形鹩哥笼晃荡不休,里面的鹦鹉绿羽红嘴,正在蹦来蹦去的学舌,叫得甚是欢脱。太后气不过,顺手抄起手中的《千字文》,劈头盖脸的朝鸟笼砸过去,骂道:“畜生,就你多嘴。”

书如一只疾飞的羽鹤,正砸在鹩哥笼上,它顿时晃得更厉害了。里面的鹦鹉安知主人此时心情,只道自己学得不够好,才招致主人责骂。它在鹩哥笼里跳着叫着,更加卖力:“就你多嘴,就你多嘴……”正打闹间,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在书房外轻声道:“娘娘,吏部侍郎唐大人求见。”

太后怒容尽敛,一正脸色道:“宣唐大人进来。”

众所周知,南汉户部尚书刘世杰尸位素餐,大权旁落,南汉国库钱粮之事,几乎都操持在户部侍郎唐轩手里。而唐轩更兼着南宁学院院长一职,是太后的左膀右臂,更是她们这一派的中坚人物。对这个肱骨之臣,太后就算怒火冲天,却也不便形于颜色。她平复下心情,对汉复帝道:“好好温习,务必做到熟极而流,一字不漏。等会再行抽查,若再背不完全,晚上不准吃饭,等什么时候能背了,才能就餐。”

汉复帝满打满算,也就五岁出头。五岁大的孩子,用其他方法恐吓无关痛痒,但用一餐一饭相胁,却是恰好不过。听得太后责骂,汉复帝那敢多说,吓得连连点头:“是,是。儿臣定当努力,不让母后生气。”

两人说话间,唐轩在那太监的引领下,进了书房,当先跪伏在地,大礼参拜:“臣唐轩见过皇上,见过娘娘。”

太后已坐回椅子上,伸手虚扶:“唐爱卿请起。”眼见唐轩起来了,她端详良久,突又道:“唐卿,请爱惜身体,这个朝廷需要你。”她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汉复帝一眼,又叹口气:“我们娘儿俩也需要你。“

奔波劳碌之下,唐轩更显苍老,灰白的华发近乎全白,人也形销骨立,形若骷髅。听得陶雨如此说,他咳了一声,又施了一礼:“谢太后关怀。”

太后点了点头,对刚才那小太监道:“小柱子,给唐大人看座。”

小柱子答应一声,就近搬了张椅子搁在太后侧手,唐轩小心翼翼的坐下了,这时太后又道:“说吧唐卿,今日找本宫,到底何事?”

唐轩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恭恭敬敬的递向太后,嘴里道:“南宁学院新科举士出来了,其中文科中举九十三人,武科中举八人。”

太后轻“嗯”一声,伸出右手接过,快速翻阅起来。她脸色本就不好,此时更如面罩寒霜。小册子不厚,也就寥寥几页,太后几下就翻完了,她合上了书,冷笑道:“文科中举九十三人,其中四十人是吏部保举,还有二十一人四大家族子弟。丞相这是要做什么?霸占整个朝廷么?难道要整个江山成他祝家的才甘心?”

江南四大家族,分别为祝家,郎家,刘家和楚家。由着祝淮的关系,另外三家都是以祝家马首是瞻。吏部尚书楚义权,自然也是听丞相的。所以不管是吏部保举,还是四大家族子弟,都是丞相一边的人。众所周知,新科举士是国家新血,更是朝廷未来的栋梁,谁占据的名额多,在未来朝堂上才有更大的话语权。可九十三个名额,丞相一派一番瓜分,仅余三十二个给太后,也由不得她不发火。

这个贤庄太后威权日重,向以刚烈铁面称雄于朝廷,几年磨砺下来,性格更如一把出鞘利剑,稍不如意就是雷霆暴雨。知道她在火头上,唐轩虽然性直,却也不敢稍触风尾。稍微躬身,压低声音道:“去年文举八十三人,我方仅占十一人,今番能有如此成就,还得多赖吏部侍郎陶大人之功……”

他所说的吏部侍郎,是指陶子谦,两个月前,丞相向太后奏请,以看护小天子为由,升任其子祝玉虎为玄武队队正。这一着大是厉害,如果太后答应,相当于把身家性命交于丞相之手,可令众人意外的是,太后竟然答应了,而作为回报,那就是陶子谦调任吏部侍郎。

以近卫营玄武队正,换取一个吏部侍郎,从官职来说,自然是吏部侍郎划算。可近卫营乃天子近卫,在南宁更是一股不小的战力,影响力不容小觑。这个交换孰优孰劣,还真不好说。

唐轩的话虽只说了半截,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太后冷笑一声,扬着那册子继续道:“唐大人,这么说的话,咱们还有进步了。可我们代表的是天子,他祝淮如此做,就是僭越失礼,是该杀头……”

说到这里,她突地话锋一转:“对了,上面还余三十二人,其中二十六人已为我所用,还有六人呢?难道无动于衷?”

“这,这个。”面对太后诘问,唐轩也有些迟疑,但想到这事终究是藏不住的,把心一横道:“还有六人,他们想去中西发展。”

太后一怔:“去中西!中西苦寒之地,那及江南繁华,竟也有人愿意去?”

“这六人都是成州大儒周子鸿学生,他们大多出生中西,学有所成,想回家造福故地,也是人之常情。”

南汉这几年南征北战,连战连捷,看似风光无限,其实也是有苦自己知。这个新生的帝国脆弱不堪,北有京都虎视眈眈,南有热内鹰侍在侧,虽与西部波斯有过盟约,但也不大牢靠,而岛夷也不时在东部沿海边境骚扰。名副其实的危机四伏,在此压力下,丞相太后虽然龌龊不断,但都颇顾大局,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双方疯狂扩展势力,吸纳人才。如此一来,倒颇有些搜岩采干,求贤若渴的样子。中西纳入南汉版图后,朝廷的求士圣旨也于今年秋试前下达中西三省。不过三省甫经战乱,前来应试的学子屈指可数,可没想到的是,在这寥寥无几的学子中,中举的竟高达六人。

这大出太后意料之外。她想了想,忙道:“周子鸿,可是前任京都太学主薄周子鸿?”

唐轩点了点头道:“正是,周先生博学多才,志向高远,与先父相交莫逆,就是为人有些古板。大荣元年,他不愤李铁擅权弄政,上书抨击太尉,被李铁怀恨在心,找了个理由构陷于他,后经先父与陶丞相全力周旋,这才得以身免。经此事后,周先生心灰意懒,告老回乡,隐居成州,并开设大正书院,一心教书育人。”

听到唐轩提到生父,太后脸色也柔和了许多,慨然一叹道:“周先生之事,我也略有耳闻。其高风亮节为世人倾慕,更与先父有同僚之义。此等忠肝义胆之辈,唐大人你怎么不早举荐呢。”

唐轩苦笑道:“娘娘有称贤荐能之意,微臣岂能不明?可周先生早已淡泊明志,微臣几次三番去信,都被他一口回绝,后来干脆对我来个不闻不问,如之奈何?”

太后心下暗叹,大为可惜。这周子鸿不但与父亲陶仁有旧,更是保皇派的中坚人物,若能拉至帐下,不说其他,单凭他声望和影响力,就是一大助力。她看了正襟危坐的汉复帝一眼,突道:“唐大人,写信给周先生,就说若至南宁,本宫愿以太傅之位待之,为天子解业授惑。”

太傅掌管礼法的制定和颁行,为正一品,实权虽然不多,但身份尊崇。周子鸿若是真能接受此位,可谓一步登天了。

束蕴请火2 第十节

“周先生竟是你老师?”

在篱笆围成的小园子里,吴明和商羽坤相对而座。他看着商羽坤,满脸惊诧:“而且还是成州大正书院院长?”

商羽坤点了点头道:“正是!”

吴明吐了口气:“周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可惜一直缘铿一面。唐老师不曾故去时,每每提及,都是赞不绝口,没想到还在我中西任教。”

天气晴好,虽是冬季,但午后的太阳仍有些热度,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两人旁边还有张案几,上面放着个小炉子,炉上的火烧得正旺。不远处,全家一股脑儿全出来透风。何艺腆着个大肚皮坐在张虎皮靠椅上,正手把手的教艾丝特穿针引线。再远一点,祝玉清拿着本书,一脸焦急的望着吴思庭,对着书本上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后者大概被难住了,急得抓耳挠腮,可怜兮兮的朝何艺这边瞟来。

吴明心头暗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小清所学甚杂,见解也广,就算和周子鸿等大儒比起来,也不见得就弱。可若论教书育人,两者差距之大,不能以道理计。毕竟人家受过系统教育,传道授业的经验十足。想到这里,他不由向商羽坤道:“商兄,周先生博学多才,且在士林享誉极高,能入门下,实乃三生有幸。可他远在成州,若把小儿送去就学,是不是远了点?”

朝廷科举的结果,吴明还不曾知晓。但大正学院是中西少有的几座私人书院之一,他这中西总督,想不知道都难。

商羽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如果放在以前,属下肯定不会向督座引荐老师的。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正欲说下去,这时帐帘一掀,小慧身着白色中衣,围着个青色围裙,轻盈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手里,还捧着一个人头大的陶罐。得到吴明承诺后,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清灵劲,脸上也挂着淡淡的微笑,比以前自信了许多。

小慧走到两人旁边,向吴明裣衽一礼:“大人。”

吴明点了点头,然后向商羽坤招了招手:“大冷天的把商兄叫来,实在有愧,今备薄酒一斛,聊以解闷,咱们边喝边聊。”

得到吴明允许,小慧把早就准备好的沙锅架于火炉上,然后把罐子打开了,对准沙锅,把里面的米酒倒进去,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甜香。小慧又朝里面加了些开水,才又裣衽一礼道:“大人,你们慢用。”

眼见她缓缓退下,聘聘婷婷的朝帐内行去,商羽坤四下看了一眼,突道:“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督座真是雅趣不浅。”

商羽坤一表人才,又甚有学问,正是风流才子的最佳写照。见吴明身边群雌粥粥,却又相处极恰,心头羡慕之下,难免打趣一番。见他突然文绉绉的,吴明笑了笑,摇头谦道:“晏安鸩毒,始于甘酒嗜音,这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商羽坤却不认同:“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可见治国齐家等同重要,非如督座所言。”

这时艾丝特欢呼一声,拿着个鞋底,喜滋滋地跑到祝玉清面前,跳着脚叫道:“祝姐姐,你看你看,我会勾反针了。”

祝玉清放下了书,接过鞋底,翻来覆去的看,微笑道:“是么?看来何妹妹真会教,比我拿手多了。”

艾丝特大为不满,撅着嘴巴道:“什么啊,那是我聪明好么。”

趁祝玉清不注意,吴思庭趁隙跑到何艺面前,一下扑到她怀里,委委屈屈地道:“娘亲,大娘教的我就是记不住,孩儿是不是很笨?我不想学了。”

何艺摸着他头,温和的笑道:“大娘可厉害了,比娘亲都厉害。我们家思庭是最棒的,认真点,一定能记住的。”

眼见吴思庭鼓足勇气,又跑到祝玉清处受教,两人同时收回目光,商羽坤道:“督座,属下有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水本就是温的,稍一加热,沙锅边缘就起了白沫,“滋滋”作响,大概过一小会,就会开了。吴明提开炉子,用火钳在面夹出两块炭,让火小了些,然后抓起桌边瓷碗,为商羽坤盛了一碗米酒,递给他道:“商兄有话请讲。”

商羽坤恭恭敬敬接过,小心的把那碗米酒放于旁边,轻声道:“几位夫人背景不凡,可谓有弊有利。如果处理得好,家和万事兴,就是督座一大助力。否则的话,助力将变阻力。督座可想好如何给几位夫人排序了么?”

商羽坤的意思,吴明再清楚不过。男**妾再多,一般都是一正妻,两平妻,妾数不定。三个妻子虽在家中分出了大小,但对外却完全是另一回事,真按这样来,那就该祝玉清正妻,何艺和艾丝特为平妻。这么分的话,丞相那边自然没意见。可依西北总督何啸天的脾气,怕得暴跳如雷才是。而波斯虽不用理会兴隆皇帝,但度神庙与自己关系尚好,他们的感受却不能置之不理。

吴明笑了笑道:“商兄放心,这个我早有准备。前几天就飞鸽传书,向南宁的惊远将军杨易交代过,让他在的大朝会上向朝廷请封,以正几位夫人名分。”

这样么?那几个夫人谁正谁平?商羽坤心下好奇,本待继续追问。但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这终究是对方家事,自己一介下属,点到即止就可,若再穷追猛打,这个上司再是仁厚,也会心下不快。遂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大正书院举院搬迁,前几天收到老师传书,说将于近日启程,迁址庭牙。”

吴明大喜道:“是么?商兄知道周先生何时到么?到时我定然倒履相迎。”

大正书院迁址庭牙,周子鸿作为院长,自然也得跟着搬家。吴明刚才还担心成州过远,儿子年龄过小,送去终究不大方便。可周子鸿到了庭牙,这个问题已是迎刃而解。

商羽坤笑了笑道:“大概就这几天吧,到时定会通知督座,不过老师性格古怪,已有好长时间不曾收徒,成与不成,还得看他高兴与否。”

吴明也是笑道:“这个自然。”

他话才落音,一边的吴思庭发出一阵欢呼,拍掌笑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大娘,我背住了。”

祝玉清微笑道:“思庭好厉害!”

这个大娘与娘亲几乎一模一样,吴思庭天生就爱亲近,能得到他夸奖,他可比吃了蜜还甜,连忙跑到何艺身边,献宝似的说:“娘亲,我能背书了。”

何艺正和艾丝特唠着家常,闻言笑道:“是,思庭聪明,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吴思庭扬起头,满脸迷茫:“孩儿不知。”

何艺放下手中针线,用手指着远方,因材施教道:“这句话的意思说。小思庭,爹爹,娘亲,以及大娘三娘还包括其他人构成了这个社会,所有人好了,这个社会才算真正好。”

“哦。”吴思庭点了点头,仍是似懂非懂,挠着头喃喃:“所有人好了,这个社会才真正好……”

※※※

“周先生恐怕来不了了。”

太后愕然道:“来不了了?此话怎讲?”

唐轩又咳了一下,喘了口气才道:“日前有个学生来信,说大正学院举院搬迁,已由成州向转向青庭省会庭牙。”

太后道:“转向青庭?成州不是好好的么?干嘛搬?”

“一点都不好,大正学院举院搬迁,还与娘娘有关。”一见太后仍是不明所以,唐轩不再卖关子,直接道:“周先生有个得意弟子,名叫商羽坤,不但学问极好,更是中西第一大族商家之主。吴总督占领成州后,和丞相长吏左影起了冲突,朝廷就起了顺势接手成州之心,当时几番角力,娘娘占得优势,还是陶大人前去宣读圣旨,暂领南版省督之职,这事娘娘难道忘了?”

“这个自然没忘。”太后点了点头道:“后来兄长改任吏部侍郎,举荐属下槐英接任省督,成州才算正式落入我手,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咳,咳。”

借着这两声咳嗽,唐轩吞回了已到嘴边的话。官场暗流汹涌,是一条湍急而混浊的大河,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勾心斗角,数不清的尔虞我诈。要在这条大河里生存,只能被迫的磨平头上的尖角,像个鹅卵石一般无害的躺在里面,才能长存于世。四年来,唐轩在户部侍郎任上呕心沥血,岁月早磨平了他年少的峥嵘,变得圆滑了许多。他早不是那个性情耿直的唐铁嘴,而是太后派的中坚人物,老于世故的唐侍郎。

槐英为人,和陶子谦一样贪婪,在成州颇多恶迹,搞得治下怨声载道,但却不能轻易藏否于他。因为他顶头上司是陶子谦,这两人兴趣相投,更在帝国南征时同生共死,关系非同一般。说他的坏话,就相当于打陶子谦的脸,陶子谦是太后亲生兄长,心腹中的心腹。除非你改投丞相,否则的话,就不能轻易交恶,白白树敌。

“这个自然没什么问题。”唐轩想了想道:“可在占领中西前,丞相曾以朝廷的名义,向商家承诺,将给予商家足够的自治权,而在占领中西后,这些东西大多没能实现。而后,槐大人主政,原禁军衙门指挥使马先林主军。马将军的性格,我想娘娘比我清楚,疏懒却又贪婪,所以在他主持成州军务时,和周先生闹得很不愉快,几次三番为难大正书院。后来商羽坤转投吴明,整个商家都向庭牙迁徙。周先生被逼无奈,遂向庭牙转移。”

马先林虽也有些恶迹,但远没槐英厉害。真实情况,是槐英倒行逆施,激起了周子鸿怨气,两下里颇有些冲突,大正学院虽在成州有些名气,但终究只是个民办学院,那能和官斗?最后肯定吃亏了。周子鸿气不过,才向商羽坤去信,请求搬离成州,来个眼不见为净。

眼见太后默然不语,脸却冷得吓人,唐轩吞了口唾沫,继续禀道:“今番学院开设武举,只有八人通过院试,是因为……”

他话还未说完,太后已冷笑接口:“几人我可不管,但武举状元,却是祝小龙,唐卿,这话怎么说?”

唐轩硬着头皮道:“非是微臣徇私,而是祝小龙文武兼修,确是不可多得之人才,所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

太后再次打断唐轩的话,声音比刚才更大,近乎咆哮:“祝家,祝家。又是丞相这个老不死的。”她心头火气腾的一下蹿起老高,面色铁青的道:“还真以为我陶雨好欺负是么?惹毛了本宫,哼哼……”

太后这几年手段迭出,很是培养了一批心腹,可年前面对丞相刺杀,防御仍如纸糊一般脆弱可笑。痛定思痛之下,她更挖空心思反制,最近取得了长足进展,对丞相也有了杀手锏,所以才敢放此豪言。

唐轩默然不语,做为太后心腹,他自然清楚杀手锏是什么。如果真使出来,丞相栽跟头的可能极大,可他名义上虽属太后一派,却并不希望两者火并。丞相太过势大,就算真能斗垮他,对朝廷的影响太大了,搞不好就是分崩离析之局。

他不说话,却不表示别的鸟不说话,那个红嘴鹦鹉一见太后声音奇大,以为正在教它学舌,连忙跟着道:“丞相这个老不死的,丞相这个老不死的……”

太后展颜一笑,声脆如冰:“对,说得好,丞相就是老不死的。”

随着她这一笑,整个天地都亮堂起来,漫天冬雨都似有了丝丝春意。唐轩已近不惑,仍是心头一荡,连忙低下了头。东汉未分裂前,太后的父亲是丞相陶仁,而他的父亲是太学馆祭酒。两家又属同一阵营,所以走得也勤,他和太后也就这么认识了。记忆中,这笑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很遥远了吧……

那一天落霞漫天,暮色渐隐,已近九月,大学馆后院池塘内,莲蓬丛生,荷展如伞,清脆如冰的笑声撒遍全场。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蹦着跳着,撩起裤腿就去采莲。水花四溅,秀气的双足沉在水中,如两片若隐若现的美玉。

那一年唐轩十九岁,他在一旁微笑看着,曾感叹上苍的神奇,竟生了如此灵秀的女子,简直像个快乐的精灵。正感叹着,那小姑娘哭了,他心头一疼,走过去道:“怎么了?”

小姑娘呜呜哭着,珠泪盈眶,捧着双手从水中盈盈而起。她的手中,托着一只指肚大的青蛙,青蛙的头部耷拉在一边,不时动弹一下,眼见是不活了。小姑娘轻声道:“是我不小心踩伤了它。”

“死就死了,埋了吧。”

于是小池塘边,多了一个拳头大的坟茔,夕阳西下,和风送暖。小姑娘站在那里,半晌无言。

“唐大哥,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我,继承父业,教书育人吧。”

“对了,你呢?”

小姑娘呐呐道:“我想当个医生,悬壶济世。”

“为什么?”

小姑娘看了那个小坟茔一眼:“这样青蛙就不会死了,它好可怜。”

……

“母后,母后。”

小天子的叫声把唐轩拉到了现实,他连忙压下了眼中那股酸涩,抬头上望时,就见太后已恢复了一贯冷漠,刚才那点天真之影,已如雪融无声,风过无痕。太后冷着脸,对汉复帝斥道:“专心读书,不要三心二意。”

小天子看了太后一眼,小心翼翼的道:“母后,其实,其实你笑起来真的好看,儿臣喜欢看你笑……”

太后呆了呆,突的长叹一声,蜷缩在椅子上,意兴萧索的对唐轩挥了挥手:“唐卿,还有两天就是大朝会了,没事你先下去吧,本宫也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唐轩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是,那臣先告退了。”

走出帝宫时,已经很晚了,天已黑尽。可雨仍是细细密密的下着,打在脸上,冷冷的,带着点针刺般的痛意。阴风怒号,天上铅云密布。

这雨一直这么下着,也不见停,天气也一天冷似一天,终有一天,它会下雪的。

他想。

束蕴请火3 第十一节

“田地乃国之根本,所收赋税应因地制宜,而非一成不变。富者可五税一,贫者十税一,若有特殊,可视情况酌情减免。”

商羽坤拍了拍马,追上了吴明。

这里是庭牙东门,商家收回卡税后,大力整饬,把商税降为原来的五分之一,并且制作路引,商人但凭路引,可以在中西,乃至西北三省通行。这样就避免了卡税的重复征收。这个政策一出,商人欢欣鼓舞,仅过了几天,从庭牙进出的人流量明显增加了许多。商羽坤确有治国之才,仅这一点,就令吴明佩服不已。

吴明止住了马,转头对商羽坤道:“敢问商兄,那种情况下可减免赋税?”

“但遇兵灾,流亡百姓自垦地可免五年;但遇歉年,田地所出不过其半可免当年;但开荒者,可免五年赋税;但……除此之外,所有人还须缴纳公粮,统一拨付,使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

吴明暗自点头,商羽坤看来确实下过一番功夫,他想了想,接着道:“这都是田地管理法,但中西地形复杂多变,衍生出部落、土司、山寨等各种管理形式,这些生番依赖的,往往不是田地,而是草原,山林等,这又如何管理?”

商羽坤微微一笑:“办法倒是有,就看督座有没有魄力去做了。”

吴明见他一脸神秘的样子,也来了兴趣:“你说。”

商羽坤压底声音道:“政教合一,以宗教整肃中西,必然事半功倍。”

“政教合一?”吴明跟着喃喃了一句,叹了口气道:“宗教之道,终究是愚弄百姓而已,难道真得如此?”

“督座,你糊涂呀。”商羽坤见吴明似乎有些不愿,已顾不得失礼,抢断话头继续谏道:“政教合一,以吏为师。天子,天子,何为天子?所谓君权神授,就是为皇帝的权利加个神圣的外衣,说来说去,就是在愚弄百姓了。而天子就是最大的神棍……”

他突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差点把吴明吓呆,连忙四下望了望,夹了夹马朝远方草原跑去,商羽坤跟了上来。不觉间已跑出老远,东门进出的人流,也成了一个个黑点。见四周安静了,吴明才压低声音道:“商兄,小声点,被人听见了,还真当我吴明要在中西自立了。”

商羽坤撇了撇嘴,颇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朝廷内部,太后和丞相斗得火热,谁还有闲心来管督座你。”他话锋一转,仍自劝道:“督座你看,这些人除了争权夺利,又有几人管过百姓死活,就你还那么愚酸。”

吴明一阵无语,一般来说,受过系统教育的学子都是皇权派的忠实拥护者,但商羽坤绝对是个例外。这家伙书虽读得多,但另一身份,却是一大商人世家的家主,且见过世面,心思活泛,自不像一般学子闭门造车,迂腐不堪。而中西这几年政权更迭频繁,商家深受其苦,如此一来,对皇权更无好感,他能说出此言,倒不足为怪。

见吴明仍是沉默不语,商羽坤继续道:“督座你也清楚,中西情况复杂,不管是部落,还是土司山寨等,几乎都有自己信仰,这些信仰小有蛊神,有图腾,甚至还有波斯的真神等等,要想真正整合此地,非是武力能达目的,必须因地制宜。而百灵教,则是得天独厚的条件。百灵教的教义,也并非仅是愚弄百姓而已,督座你应该清楚。”

吴明默然,半晌才道:“拙荆百灵圣母曾说过‘道有千条,目的一也。’又言‘利民趋之,悖民舍之。’以民为本,这点我倒是相信她能做到,其实我所忧者,非是自身,而是朝廷。商兄你也说过,君权神授,我若在中西大张旗鼓的推行百灵教,恐会招朝廷之忌。”

“督座所言甚有道理。”

商羽坤显然早有准备,胸有成竹的道:“不但你考虑到了,连何总督都考虑到了。成立百灵教时,如他自封圣王,那岂不比夫人当圣母简便的多?百灵教也更容易控制。他如此做,其实就是考虑到朝廷忌恨。但中西推行百灵教这么多年,朝廷不但不做阻止,反而大加赞赏,自有其原因的。只要不是督座神化自身,朝廷也不是傻子,知道只是权宜之计,目的加强中西的控制,自能接受。再者,我们推行百灵教,本就有抵抗波斯度神教教义的目的。如此一来,理由就多了一个,朝廷更不会阻挠。”

吴明点了点头:“好吧,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过就算有百灵教之助,要整合中西,也非一朝一日之功。”

商羽坤道:“为学正如撑上船,一篙不可放缓。难事譬如登险峰,一刻不能停留。宗教渗透本就需要时间,譬如属下读书,自五岁启蒙开始,四书五经,奇异杂谈,读过的书不知凡几,如果回头去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只要我们努力,水滴石穿,绳锯木烂,终究会有效果的。”

※※※

“冬三月,此謂閉藏,水冰地坼,無擾乎陽,早臥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溫,無洩皮膚,使氣亟奪,此冬氣之應,養藏之道也……”

还未进家门,女儿唐忧稚嫩的读书声遥遥传来,在冬雨中琅琅上口,如玉盘上落下的真珠,虽脆嫩却柔滑。

那是《药学杂谈》上的摘句,大抵说的养生之类的吧。这书从小就陪着唐忧长大,她的发蒙读物,不是《千字文》,也不是《三字经》,而是生涩难懂的《药学杂谈》。也亏得唐忧聪明,五岁出头,里面的词意虽不能懂全,但文字竟能认识大半。

跨进门,唐夫人就迎了上来,一边解他身上的罩衣,一边唠叨着:“又忙这么晚?客人都等你半天了。”

“客人?难道是杨将军夫妇来了?”

唐轩口中的杨将军,是惊远将军杨易,杨易是中西总督吴明的得力属下,他成婚后,吴明怜惜新婚,不忍让他四处奔波,同时也想留个人在南宁照顾大局,于是,这个年轻的惊远将军,就这么留在了南宁。

唐夫人脸上露出笑意,点了点头道:“是,正在看小忧读书呢。”

一提到女儿,唐轩也跟着笑了起来。唐忧勤奋好学,五岁出头就能识字断文,如今在朝堂已小有名气,大多同僚见到唐轩,嫉妒得最多的不是他文采,而是生了个粉妆玉琢,聪明好学的女儿。

唐夫人接着道:“你先去陪陪客人,我去准备晚饭了,害人家等半天,怪不好意思的。”

唐忧点了点头,转身朝书房走去。刚至门口,就听得唐忧在问:“叔叔,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易所学甚杂,在南宁学院时,向被誉为天才,此时反被问得有些绕头,想了想道:“大概,应该是叫我们冬季要少活动,多休息,缩在家中养神,为来年做准备。”

号称天才的杨小将军,也有拿捏不准的时候啊。唐轩微微一笑,抬脚走了进去。

唐忧身着雪白色的绒绒衣,套一条同样雪白的袄裤,像是一团轻盈的雪球,两只套着绣蝶棉底鞋的小脚悬空的搭拉着,正睁着清亮如宝石的眸子看着杨易:“是么,真是这样么?”

杨易一脸尴尬,这话生涩难懂,说实在他还真拿捏不准,甚至连听都没听过。好在他文武双修,一向好学。武道进境一日千里,文学也不曾落下半分,所以还能根据字面意思,大概译出来,否则今天真要丢脸了。

柳云站在一旁,满脸含笑的看着杨易,他的丈夫向以天才闻名,似乎无所不能,今日能见其吃鳖,也算一件幸事。

结婚是人生的一道坎,人虽还是那两个人,但结婚之后,两人站在一起,就凭空给人成熟之感。唐轩看着这对年轻的夫妇,心下暗自一叹。刚至南宁时,这个杨小将军还只是南宁学院一学生,和其他普通学员一样,为毕业后的生计,出路而四处求人,奔波。而现在,他已成长成五品将军了。时间虽只四年,但变化的实在太多。他接口道:“小忧,杨叔叔说得对,大概就这个意思。”

一见唐轩来了,杨易上前,和妻子同时躬身一礼道:“唐老师好。”

唐轩接手南宁学院的时候,杨易还未毕业,所以杨易这声老师,叫得并不突兀。唐忧笑了笑道:“别多礼,麻烦你们久等,我也不好意思。”

唐忧从椅子上跳下来,拉着父亲的手,认认真真的道:“爹爹,书上都说了,冬天要静养,所以你以后别忙晚了,要多休息,对身体好。”

唐忧心头一暖,摸了摸女儿的头,眼睛却瞟向了书桌。书桌上放着厚厚一叠书,旁边则摆着一个鹩哥笼,一只画眉正站在里面,乖巧的啄着羽毛,一见唐轩看它,歪着两粒黑豆似的眼珠打量回来,但却不闹。

唐轩怔了怔,疑惑道:“这东西那来的?”

小云抿嘴一笑道:“我怕小姐孤单,买来陪她的,这小家伙很乖巧,懂人性但不乱叫,正适合解闷。”说到这里,她轻声道:“小黑豆,叫两声听听。”

那画眉鸟听她一说,张着小巧的嘴儿,果然叫了两声。它的声音如行云流水般优美动听,又如一根丝线拉着般不绝于耳,入耳妥帖舒服。唐忧一听它叫,也跟着“咯咯”笑着,拍掌道:“小黑豆好乖乖。”

看着一脸欢快的女儿,唐轩暗自点头,对柳云送的礼物也比较满意。女儿虽然聪慧,可也太过安静,大概书读多了,闲下来的时候,老爱捧着书本发呆。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老成,可不见得就是好事。有这么个小鸟陪着她,大概会多些童趣吧。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下午在帝宫见到的鹦鹉,那家伙虽也装在鹩哥笼里,但毛里毛躁,和眼前这个安静的画眉鸟有天壤之别,难道是因为在皇宫呆久了,也沾染了浮华之气?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把这可笑的念头压在心底。这时唐夫人在外道:“大人,快叫杨将军他们,准备吃饭了。”

唐轩应了一声,一见唐忧仍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望着小黑豆,忙从她手里接过《药学杂谈》,抱起她道:“走,爹爹带你吃饭去。”

他说着,随手把《药学杂谈》朝桌上一丢,转头对杨易道:“杨小将军,请吧。”

两人谦让一番,迈步朝外走去。

谁也没注意到,《药学杂谈》被唐轩一丢,正砸在鹩哥笼上,鹩哥笼晃了几晃朝桌边移了些,但终究没掉下来。

束蕴请火4 第十二节

“哎呀,聊着聊着,都这么晚了,算算时间,周先生他们也该到了,我们快回东门去。”

吴明看了看天色,吓了一跳,今天本来是和商羽坤迎接周子鸿的,结果两人谈得入巷,一下把正事给忘了。

一得吴明提醒,商羽坤勃然色变,叫道:“对啊,快走,快走。要是迟到了,以老师的脾气,怕得大发雷霆,完蛋了。”

他早已失了刚才的雍容劲,更顾不得失礼,一抖缰绳,一马当先的朝东门冲去。商羽坤曾言周子鸿性格古怪,吴明更是不敢怠慢,也是拔马猛追。两人风驰电掣,不一小会就到了东门,抬头一看,一大群人正黑压压的堵在门口,吴明心头“咯噔”一声,暗叫不妙,真是怕鬼有鬼,没想到还真出事了。

堵在门口的,果然是大正书院的人。他们身着青色长衫,制式统一,一目了然。

大正学院虽是民办,但颇有声名,全院正规讲堂先生就有近十人,再加上一些慕名求学,愿与书院共进退的学生,那人就更多了。吴明粗略一算,青衫人怕有近百人之众,一大群人堵在门口,旁边还停着一些驴车,马车、挑担之类,把个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挤得水泄不通。人流如潮,就这么一小会,后面已排起了长约里许的队伍。中西民风本就彪悍,他们这一堵,后面的人大为不满,不免形诸于口舌。这些人以外地客商居多,这一骂起来,五花八门的方言此起彼伏,吵得沸反盈天,要是再不处理,恐怕真得出事。

还没挤进去,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道:“嘿!你这老汉好求恼火,我们总督大人说老的,过往客商一律要缴税,办那个什么通关文牒,你朗个嫩么横呢,说起又不听……”

一个老者接口道:“老夫都说过了,车里全是书,是书你知道么?不是货物。”这老者声音清朗,中正平和。

这人一口磐川方言,正是小江。吴明心道坏了,好巧不巧,怎么是这小子。这家伙典型的心直口快,一旦说得口滑,那可是什么都敢说,嘴巴更像个没把门的。果然,他念头才起,小江就大不耐烦的接口道:“是书么?有这么多?别是豁我哦?兄弟们,上切翻看看,到底装的啥子鬼东西。”

那老者有些恼怒:“书乃圣贤之物,岂是你们这些目不识丁的兵丁可以随便翻的,万一弄脏了呢?”

小江哼了声,吴明都能感觉到他话里的不屑一顾了:“你这老汉好好笑,还圣贤书?不能翻?那个稀罕翻了?摆到老子面前都还不求想翻呢,嘿!我给你说,不让检查,没办通关文牒想进城,门都没得。”

那老者气急败坏的道:“真是,真是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就这么一小会,吴明和商羽坤已冲到人群边。吴明大声道:“让让,都让让。”

周子鸿以刚正闻名朝廷,要去迎接他,那敢前呼后拥?所以两人连个随从都没带,就怕适得其反。如此一来,在人山人海中,谁还认识你中西总督?进而为你让道。好在吴明力气甚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外面挤进去,此时事态已进一步升级。小江站在场中,尤自喋喋不休:“斯文个毛线,不给进就是不给进,你能给我郎个?给钱就进,不给钱就给滚远点,影响老子执行公务,到时候把你们全部抓起来……”

他说着,还示威似的端起手中长枪,手腕一抖,长枪在空中挽了个花,对准了对面的老者。

那老者颌下一缕长须直垂至胸,满头银丝梳得整整齐齐,面色红润,典型的鹤发童颜。此时已暴跳如雷,撸衣提袖道:“这,这,这……不行,我得去教训教训这个粗鲁不文的家伙。”

其他人虽着青衫,但都是单襦,唯独他穿的是复襦。不用猜,这老者定是周子鸿无疑。见他已有些失去理智,众人大惊失色,两个讲堂摸样的人上前一步,拼命拉住周子鸿,劝道:“山长,山长,消消气,消消气,咱们不跟这丘八计较,实在有失身份,有失身份。”

吴明还未说话,商羽坤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拉住周子鸿右手道:“对不起老师,学生来迟,学生来迟,你受惊了,你受惊了……”

周子鸿转过头,一见是他,近乎咆哮的道:“好你个商羽坤,现在翅膀硬了,连为师也敢骗了么?”

商羽坤仍在打躬作揖:“不知老师何出此言?”

周子鸿一指小江,冲着商羽坤继续大吼道:“你在信中,说庭牙吏治清廉,军纪严整。就是这样的么?啊?连进个门都要收钱,这就是吏治清廉?还有,这就是青庭的兵么?粗鄙无礼,这也叫军纪严整?”

商羽坤一脸苦笑:“老师,此事说来话长,能容我解释么。”

见周子鸿仍是满脸怒气,他一拉吴明,介绍道:“这位就是中西总督吴明,对老师心向往之,今日……”

周子鸿乜着眼睛扫了吴明一眼,冷笑一声截断他话头:“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一丘之貉而已,老夫懒得去理。”

说罢冷哼一声,一拂长袖,扬长而去。

两个讲堂尴尬的看了吴明与商羽坤一眼,其中一人大喊道:“山长,山长,你老人家等等。”跟着追了下去。

另外一人憋了满肚皮气,全数泼在了看热闹的学子身上,喝道:“磨蹭什么,还不快收拾行李准备进城,落在最后的,罚抄《政典》一百遍。”

那些学子那敢怠慢,“哄”的一声四散而开。背书包的,托箱子的,拽驴车等等,不一而足,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进城。城门口顿时烟雾尘天,乱得不成样子。在一片混乱中,商羽坤苦笑着对吴明道:“督座,我得先去向老师解释清楚,否则就不是罚抄《政典》一百遍这么简单了。”

不待吴明准许,他已一溜烟的冲了出去,嘴里大喊道:“老师,容学生解释,容学生解释……”

这些学子人数虽众,动作却丝毫不慢,只一小会,一百多人悉数进城,一个不落的走得干干净净。

吴明看了目瞪口呆的小江一眼,不由苦笑,这周子鸿说得对,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有这么风风火火的院长,这些学生那还有半分斯文劲。

※※※

酒过三巡,人开始热络起来,话也开始多了。

唐夫人抱着唐忧,和小云在一边唧唧咕咕的聊着。

唐轩放下杯子,咳了一声道:“杨小将军,我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喝了。说吧,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是不是吴总督又有什么新消息了?”

在军中,杨易甚少贪杯,更是一本正经,为此常被简飞扬取笑。听唐轩直说正事,正中下怀,遂依言也放下杯子,轻声道:“唐老师,请保重身体。”

“是,我省得。”唐轩应道。

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了,下午太后才说过。最近老觉得力不从心,难道真是大限到了。他不由暗自一叹,死就死罢,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妻子女儿,看来得想个办法为妻儿安排后路了。

杨易接着道:“唐老师目光如炬,正是有事来找你的。”知道唐轩身体不好,杨易不再绕圈子,径直道:“这次督座有两个请求,希望唐老师代为缓颊。”

“什么事?”

“第一件事,是督座向朝廷讨取三张诰命凤锦。第二件事,是督座请封原波斯蛟候更日明为将军。”

唐轩心下不由一翻,吴明西去波斯,不但在格汗闹了个天翻地覆,还拐走了一个公主加一个侯爷。捎带的外快是和波斯兴隆皇帝交恶,这就变相撕毁了两国盟约。如此一来,朝廷想不知道都难。波斯蛟候跟随中西总督吴明的事,曾在南宁起过波澜,众人纷纷猜测,这号称波斯水战第一的候爷到底会何去何从,但大都认为那是蛟侯的权宜之计,早晚还是要离开吴明的。可万没想到的是,吴明这小子神通广大,还真把蛟侯收复了。

他点了点头道:“蛟侯长于水战,更是七段高手。能够归顺我朝,必将增强我水军战力。这是祥瑞之兆,朝廷定不会为难。至于诰命凤锦嘛?吴总督不是已有夫人了么,这又要三张,到底怎么回事?”

所谓诰命凤锦,是指朝廷对三品官员夫人的一种册封制度。吴明在就任三品镇东将军时,丞相就顺势为祝玉清加封过。按照道理,每个官员只能有一个正牌夫人的,也就说,只能有一张诰命风锦,吴明提出又要三张,也难怪唐轩觉得不可思议。

杨易有些尴尬,不过吴明和何艺大婚时,就曾向他透露过并嫡的想法,所以当得到这消息时,他虽吃惊,但并不意外。他想了想道:“二夫人是何总督之女,更兼百灵圣母,三夫人是波斯国公主,在度神教地位也不弱,这大概正是督座为难之处吧。”

这么说也有道理,唐轩想了想,仍是不解,那为何还要三张,另一张给谁的?

杨易似知他心中所想,看了妻子柳云一眼,轻声解释道:“还有一张,是给拙荆的姐姐柳慧准备的……”

这也太儿戏了,唐轩本待呵斥,但一看到杨易那一本正经的脸,话到口中又吞了回去。但心头仍有些不是个味。吴明这小子做什么?真当诰命凤锦是白菜棒子么?可这话又不好明说,不然就得罪这惊远将军了。不对,吴明和面前这将军是连襟,那是得罪中西军方了。

他以手扶额,心下哀叹,最近朝廷风云激荡,这日子也越来越不好混,每个人背后都一大拓靠山,关系铁硬铁硬的,这叫自己这种孤家寡人情何以堪?

吴明把唐轩看成自己人,太后把他视为肱骨之臣,而丞相一边,由着其父唐子欧的影响,以及南宁学院的原因,对唐轩也不是十分排挤。所以他从不把自己当成任何一派的人。

从他受父遗命,南下南宁起,他就明励自省。他是朝廷的官员,是东汉的官员,不属于任何派别,这是他私下坚持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他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在任上干了四年的主因。

念头转了几转,仍是无解,唐轩颓然叹道:“好吧,杨小将军。你也知道,这三张诰命凤锦,对太后来说无关痛痒。阻力主要来自丞相那边,因为毕竟在打他脸。明日大朝会我尽力说项,至于成于不成,只能尽人事了。”

得到唐轩承诺,杨易大为兴奋,他夹了块肉吃了,道:“只要唐老师能代为说项,此事就成了大半,须知督座也有安排的……”

吴明还有安排?唐轩心头一动,正待再说,就听得书房中“咣当”一声,似乎有个重物掉到了地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女儿一声惊呼:“小黑豆。”然后从母亲身上跳下来,飞也似的朝书房跑去。

是鹩哥笼掉地上了吧。这么一闹,饭自然是吃不成了,几个大人面面相觑,起身朝书房行去。

走进书房时,就见唐忧跪在地上,低低的啜泣着。唐轩走过去道:“怎么了?”

唐忧抬起头,孱小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小脸苍白,眼中依稀有泪花闪烁:“爹爹,你快来看看,小黑豆怎么了。”

唐轩在鹩哥笼前蹲下来。书桌高约一米出头,鹩哥笼铁制,砸到地上的时候,里面的笼架正巧把画眉鸟卡住了。它娇小的身子如唐忧肩膀一般一抖一抖的,点漆似的眼珠也失了神采,正歪着头,茫然的打量着小主人。

唐轩叹了口气:“救不活了,丢了吧。”

唐忧死死抱住鹩哥笼,眼神却异样的坚定:“不,我要把小黑豆埋了。”

看着女儿那认真的眼神,唐轩一呆。退步道:“好吧,埋了。”

……

黑夜如潮,堂屋的灯光映射过来,昏黄如混浊的眼。院子中,多了一个拳头大的坟茔。

雨仍在细细密密的下着,唐轩撑着伞,听着雨落伞面的沙沙声,再看着呆立良久的女儿,不由道:“小忧,我们回去好么?”

“爹爹,要怎样才能救活小黑豆?”

“它已经死了,活不来了!”

女儿没说话,孱弱的身子倔强的挺立在风雨中,一动不动。唐轩暗自一叹,开始哄她:“等你那天把《药学杂谈》学透了,小黑豆就能复活了。”

小姑娘喃喃道:“好,我要当个医生,这样小黑豆就不会死了,它好可怜。”

她的声音仍是稚嫩,但唐轩听着,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冒起,经脊椎直冲后脑。

雨一直在下,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但起不到丝毫遮风挡雨的效果,他觉得全身凉透,细密的冻雨穿过伞面,一股脑儿的朝他砸落下来,浸透厚厚的袄衣,直进心头。

这就是宿命么?

不,我不相信宿命,一定不是这样的,这是我的女儿,她叫唐忧。

他想着。

束蕴请火5 第十三节

吴明看着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小江,走过去道:“小江,咱们又见面了。”

小江挠了挠头,尴尬的道:“这个,那个,总督大人,我也不晓得那老头的身份,要是晓得,肯定不得为难他撒,直接喊他过切就是老,小的,小的罪该万死。”

小江虽然嘴巴有些直,但人却不笨。周子鸿是吴明的贵客,已是一目了然,一想到自己害面前这个总督大人吃了瘪,还把那贵客得罪惨了。他感觉腿肚子抽筋,说话都有些打颤了。

他是邓格的兵,对于他来说,邓格已是高山仰止一般的存在了,而面前这个总督,还是邓格的顶头上司。不但如此,更是百灵圣母的丈夫。两个光环加起来,他这个百灵教信众没当场晕过去,那已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吴明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做得很对,不用害怕。”

小江不明所以,张大了嘴,满脸不解的看着他。吴明笑了笑道:“这些命令是我颁发的,你只是照做而已,何罪之有?”

小江望着吴明,还是有些害怕。这个总督别和邓将军一样,是个笑面虎吧。听那些长官说,邓将军笑得越厉害,就表示越生气。一旦满脸笑容的看着你,就表示你离死也不远了。一想到这里,他更不敢妄动。

吴明心下暗叹,要是自己再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恐怕更是鸡同鸭讲,遂不再多言,看了看四周道:“你现在高升了?都有一帮兄弟了,对了,什么职衔啊?”

东门已恢复正常,几个士兵手绰长枪,重新回到门口维持秩序。经过刚才一幕后,他们现在规矩多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见吴明拉住小江问长问短,难免好奇,不时悄悄向这边打量。不过他们看向小江的目光包含同情,兼着点害怕。望向吴明的目光,那是真正的高山仰止了。几个大男人偷瞄着,连正眼都不敢看吴明一眼,一旦被发现了,就马上别过脸去。脸红脖子粗不说,全身更是不自然,似乎放那里都有些不对。

吴明也是从小兵走过来的,几年磨练下来,早已博物通达,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说炉火纯青,也是差不大离。几个士兵应是小江下属,而且小江对他们还不错,否则的话,看见小江倒霉,他们就不是同情而是幸灾乐祸了。

小江依然有些不放心,小心地看了吴明一眼道:“禀总督大人,小人,小人这哈儿是大队长。”

“大队长啊,那么该管五十人。”吴明似在自言自语,马上又纠正道:“如果是大队长的话,见我就不该称小人,而是属下,明白么?”

小江又行了一礼,忙不迭的道:“是,是,是。属下晓得了。”看见小江惊慌失措的样子,几个士兵都有些忍俊不禁。有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实在憋不住,终于笑了起来,大声道:“大队长,你平时不是跟我们吹牛,说与总督大人熟得很,好得就差同穿裤子了,我看也不怎么样嘛。”

他大概和小江相交甚深,所以说话也很随意。

见吴明仍是满面微笑,并无丝毫苛责的之意,小江胆子也大了起来。那能容忍属下调侃,马上瞪眼反击:“你懂个屁,这叫礼仪,礼仪晓得么,拉巴布赤你个哈儿!”

“哟!哟!哟!”

那个拉巴布赤却不怕他,和几个兵丁一边忙着,口中却是一片嘘声。

看着他们的样子,吴明不由笑了起来,想起了周子鸿说过的话。这就是我的兵,他们大多属于本地生番,和江南其他地方的士兵比起来。也许他们口无遮拦,也许他们粗鲁不文,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本性却是可爱的。

吴明咳了一声,对拉巴布赤等人道:“小江说得没错,他是我朋友,更是故人,我们在好几年前就认识了。”

笑声嘎然而止,众人满脸羡慕的看着小江。吴明继续道:“对了小江,有件事我想麻烦你。”

当着属下的面,吴明承认是自己朋友,这让小江感到倍儿有面子,一听吴明有事,马上立正道:“总督大人,你老有什么事。直接说,小人,不,属下定帮您把事办得巴巴适适的。”

“也没什么大事,最近我准备安排简将军去磐川走一趟,你是当地人,能否抽空陪简将军去下故乡,这样的话……”

他还话还未说完,小江已连连摆手:“总督大人,切不得,切不得,莫切了。”

吴明大讶:“为何?”

小江脸色有些发白:“磐川那里哟,地势险得很,要进去的话,只有盘贵后山的那条山道可以走。可天尸峒与地蛊寨已经封山,现在想进磐川,那可真是九死一生啊,开不得玩笑的。”他吞了口唾沫,继续道:“我老家有个兄弟伙,就是跑这条驿道生意的,几个月前接了张大单子,就起了侥幸之心,于是多雇了几个帮闲,十几个人一起跑……”

他脖颈发硬,两眼发直,说到后面,都有些口齿不清了,吴明有些不悦,“后来呢。”

小江喃喃道:“全疯求了。”

“全疯了?”吴明皱起了眉头:“有这么严重么?不过小江,我这次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你就不能帮我个忙么。”

小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咬了咬牙道:“好,去就去,谁叫我是吴总督朋友呢。不是有句话说老的,为朋友要插两把刀,插两把刀都不怕,我还怕个求。”

※※※

“老爷,你还怕什么,天塌不下来。”

临走的时候,唐夫人看着唐轩苍白的面容,忍不住埋怨道。

“不是怕,是担心啊,唉,这个朝廷,我真是尽力了。”

唐轩从唐夫人手里接过手炉,叹了口气。两人近二十年夫妻,已是知无不言,朝廷上的严峻形势,唐轩也给夫人分析过,所以他心头所忧,唐夫人一清二楚。

唐夫人也叹了口气,却不再多说,只是道:“炭加足了么?”

唐轩看了看手炉,点了点头道:“放心,够的。”

自从原禁军衙门马先林因迟到被太后撸了官职后,百官惊惧,对大朝会再也不敢等闲视之,本规定辰时开朝,许多官员寅时就侯着了。唐轩虽不至于如此,却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挑战太后耐心。

大冬天的,起得如此之早,御寒措施必不可少,否则在外面干等,冻死都是可能的。手炉就是必须准备的东西之一,如今更成了南汉早朝的一大特色,在茶艺街,不少手炉店更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

门外,早有一辆马车侯着了,唐轩上了马车,撩开窗帘向妻子叮嘱道:“等会去茶艺街,为小忧买个碧玉喜鹊吧。”

昨天唐忧为画眉鸟的事伤心了大半夜,一直不肯就寝。唐轩夫妇心疼得不行,好说歹说,答应重新买个赔她,这才沉沉睡去。

唐夫人有些不安:“碧玉做的?再漂亮终究只是个死物,小忧会认账吗?”

唐轩皱了皱眉:“那东西喜庆,又干净,总比个活物吵来吵去好。”见妻子仍有些不大乐意,他又道:“万一又死了,不是多些麻烦事?小孩子么,有东西哄哄她就行了。”

昨晚一幕历历在目,他内心尤有余惧,总觉得应扼杀一切可能于萌芽。因乌及屋,不管是鹦鹉还是画眉,总得让它们消失在女儿眼前妥当些。

唐夫人点了点头道:“好吧。”

得到妻子肯定答复,唐轩也松了口气,他放下了车帘,向赶车的把式道:“老林,走吧。”

老林答应一声,长鞭甩了个漂亮的鞭花,双辕马车启动,开始朝帝宫行去。

帝宫建在南宁城西,而唐轩家住南宁城东,这要用双腿来走,唐轩怕真得从子时准备了。好在他人虽清廉,但身兼两职,南宁学院院长与户部侍郎的薪水都不低,所以雇个车把式的钱还是有的,老林就是他年前雇来的。

南宁是个大城,主街道用整齐的黄砖铺就,十分平整。雨虽下了好几天,但道路整洁无比,不见一丝泥泞。马车行进在街道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外面,不时有辘辘的车轮声匆匆碾过,或是凌乱的马蹄声急急冲过,那是其他文臣武将在向帝宫赶去。

他背靠在车厢一侧,听得外头蜩螗羹沸,心头却是苦笑。能去大朝会的,不是高官就是勋贵,高头大马,华辕锦车比比皆是,自己这辆破车行于其中,也算特立独行了。正在自嘲,后方又传来一片凌乱的“咯哒”声,那是有大批武将过来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随着一声轻“吁”,凌乱的马蹄声嘎然而止。唐轩怔了怔,正准备询问,老林撩开车帘道:“老爷,是惊远将军杨大人。”

是杨易?怪不得!

他点了点头,撩开了车帘。

此时雨虽止了,但天还未亮,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街头。借着马车上昏暗的风灯,就见到十几头健骑正把马车团团围住,领头一人正是杨易,他正满脸关怀的望过来,座下的骏马由于拉得急,到了现在还在不停的打着转。而在他旁边,一个一脸精悍的中年汉子正百无聊赖的四下打量,却是西北骆驼营左营长何辉。

一见唐轩探出头,杨易在马上施了一礼道:“唐老师。”

唐轩苦笑道:“你小子,今天大朝会,就别那么多礼了,赶紧去准备吧。”

杨易仍是一礼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唐老师你请,学生为你护航。”

这小子!唐轩知道拗不过他,遂不再多说,拉上窗帘。

如此情况他遇见已不是第一次了。自从杨易留守南宁后,早朝两人相遇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一旦如此,杨易总会押马缓行,跟在唐轩身后,言称不敢师先。不过唐轩知道,杨易知书答礼是一个方面,最最重要的,是因为吴明。

他长吐一口气,对外面道:“老林,走吧。”

车帘放下了,唐轩重新靠回车厢上,心头一片感慨。众所周知,杨易能有今日成就,离不开吴明提拔指教,所以他不仅是吴明得力下属,更兼着半个弟子。中西总督重情重义,收个弟子也是如此,两者何其相似乃尔,这就是物以类聚么?马车艰难的“吱呀”着,继续朝前行去,身后却多了一片清亮的马蹄声。

他突的心头一动,今天吹的什么风,何辉竟也来了?

和吴明一样,西北总督何啸天也在南宁驻了人,这人就是何辉。他和杨易大同小异,均是代表一方总督,可表现却大相径庭。杨易兢兢业业,每次朝会势必亲临,这何辉则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高兴来就来,不高兴就去,把个大朝会当成了菜市场。为这事,太后也曾大发雷霆,可发火是一回事,却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毕竟何辉背后是何啸天,是西北烈驼,他能派代表来南宁,承认你宗主地位已属万幸,再若得寸进尺,惹毛了这老驼子,他可真是什么都能干出来。

所以太后发完了火,干脆对何辉来个不闻不问。而何辉也知道自己只是个站桩,代表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朝堂之事插不了嘴,更是顺水推舟,干脆不来了。毕竟,谁愿意大清早跑来活受罪?

但今天何辉不但到了,还带着一大帮人,那么,何家意欲何为?

束蕴请火6 第十四节

“总督大人,你去磐川到底想干啥子?”

小江人一放松,多嘴的毛病又开始犯了。他也清楚,这东西本不该他问的,但还是忍不住心头好奇。

吴明笑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找到天尸峒与地蛊寨两位当家的,然后交个朋友。”

“找两位当家的交朋友啊。”

小江自然不懂什么羁縻之策,在他看来,既然是交朋友,那这两个当家的肯定不会为难。这么一来的话,自己倒可以过把衣锦还乡的瘾,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笑容:“那敢情好,回头我去给廖熊生大哥说下,让他批个假。”

“廖熊生?”吴明吃了惊:“小江,你上次不是说他在对马草原一战中没回来吗?”

去年庭牙光复,邓格为了巴结吴明,兴师动众的发动了大规模民众,做出众夹道欢迎的样子。当时小江就在队伍里维持秩序,两人见了面,吴明才得知他以前所在那个小队都去参加对马草原之役了,除了小江,其他人都没回来。为此吴明好不懊恼,所以记忆犹新。

小江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忘记给总督大人说了。是这样的,在对马草原上骑兵对冲时,廖大哥跌落下马,当时就受了重伤,他冲得快,恰好摔在外围,这才没被马蹄踩死。也亏得总督大人好心,不但不杀降俘,还专门派了医士照料,他这才捡了一条命。前几个月,廖大哥伤愈归队,被邓将军委以重任,现在还是个校尉哩。”

校尉的话,那就能管一千人了,勉强算个中等军官。能够因为自己一个命令,而让一个本该消失的人活下来,吴明也是打心眼里高兴,顺势问道:“对了小江,新制度施行后,你们还习惯么?”

小江看了看吴明,眼神却有些犹豫。总督大人和邓将军不搭调,在庭牙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他虽只是个基层军官,却也知道有些话不好乱说的。吴明这么问,其实已变相在打探情报了,不过一看到总督大人那双真诚的眼睛,还是忍不住道:“总督大人给大家发饷,我们自然是高兴的,不过就是少了点。”

“是么?少了点?”吴明若有所思。

“是啊。”

这些也不是什么重要军情,总督大人稍微打探就能知晓。念头稍微一转,小江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遂不再遮掩,继续道:“邓将军的部落都有几十万人,两万的军饷那够啊。今天为抢这个站岗的美差,我可是排了好几天呢。”

军饷自然不是直接拨给邓格的,否则他私吞怎么办?商羽坤设了个军需处,相当于战时的辎重营,闲时的户部仓曹之类的所在,专门负责士兵的军饷,抚恤等。要领军饷,可以,但两万人发给谁,发多少,怎么发才是关键。按照狼帐的规定,一切以兵牌上的积分为准,积分越高,领的军饷才多。而你要积分,只有替狼帐做了他认可的事,才可能有。当然,两万人是个大数字,不可能统计得面面俱到,你没做事,也可能按照排序,轮到你领饷。但那就不知猴年马月了。总之一句话,替狼帐做事了才有钱拿,能多拿。没做事就没钱拿,或者少拿。有兵牌的有钱拿,有补贴领。没兵牌的,对不起,狼帐不认可你士兵身份,要领工资请找邓格。

小江虽是磐川人,不属邓格部。但廖氏垮台后,却被邓格收编,成了邓格的兵。否则的话,吴明现已收回卡税权,邓格又不是古道热肠之辈,还会助人为乐,派人来为你吴明维持秩序。

话匣子一打开,小江又有点滔滔不绝的架势:“不过啊,过两天邓将军就准备把大军撤回去咯。”

“哦,是么。”吴明笑了起来:“为什么?”

小江撇了撇嘴:“还不是为了钱,为总督大人这笔军饷。邓将军一直没找出好方儿应对。下面那些郎将们,更是天天吵,一直吵,人人都想自己多做点事,捞点本儿。”

一个大部落,往往由许多小部落构成。所以邓格想一手遮天,也是大不大可能。他下边那些郎将们,自然就是一些小部落酋长了。军制改革后,这些人就成了郎将。

终于想退兵了么?吴明笑了起来。正准备再探点情报,这时从城内飞来一骑,那骑士跑得甚急,尘沙扬得老高,边跑边喊:“督座,督座。顾中平先生已到庭牙,夫人叫你快快回去。”

那是一个亲卫,名叫陆汇,是新任的亲卫什长。陆汇武艺不算厉害,但是跟随吴明的时日却长,更是杨易李羽的同学。吴明在风铃渡遭遇姜环偷袭时,还是他和欧阳林山,李羽等人把其救下来的。不过李羽现在成了埋伏在李忠身边的暗桩,欧阳林山却已在里尔沙海身故,每每思及,吴明仍自扼腕不已。

顾中平来了?

吴明心下一喜,高声回道:“知道了。”

何艺肚里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夫妻二人都很好奇。而要确认却也容易,孩子已经八个月了,脉象明显,只消找个医道高手,号脉确认,是男是女水落石出。恰遇顾中平行医青庭,吴明就令人把他请了来。 以其医道水平,号个脉自是轻而易举。

他转头向小江道:“那就这样,小江,我先走了。”又转头对其他几个士兵招了招手:“各位辛苦,等孩子出生了,我请大家喝喜酒。”

众人受宠若惊,慌得连忙行礼:“总督大人慢走,总督大人英明神武,二公子定也如此……切,我觉得应是女孩,像圣母娘娘一样和蔼可亲……”

吴明点点头,翻身上马,在一群士兵的祝福声中,一夹马身,飞也似的朝家中冲去。

可他脑子里想的,却不是那个孩子,仍是小江和他的一番对话。

※※※

唐轩走进帝宫勤政殿时,脑子里想的,仍是路上所见所闻。

冬季的白天来得晚,虽近辰时,但天仍是麻麻亮。一群武将在帝宫前下了马,唐轩下了车,招呼老林一声,在杨易等一大群将领的前呼后拥中,来到了勤政殿。

今天不但是大朝会,还是新科举士第一次面圣的时机。对大朝会,如今连高官勋贵都不敢等闲视之,这些刚毕业的学子更是不敢怠慢。唐轩走进去的时候,勤政殿已是人山人海,等待的官员似被刀切一般,分成不相统属的两边,一派围在丞相周围,约占总人数的百分之七十,还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人,则以陶子谦为首,霸占着另一边。

他不由苦笑,丞相派和太后派,倒是一目了然,泾渭分明,也算朝廷一大特色了。

新进的举子,也大多站在这两派人身后,不时传来低低的请安声。毕竟以后同朝为官,这些人就是顶头上司,怎么也得混个脸熟的。

在一大片嗡嗡然中,有一个小团体显得格格不入。这小团体就六个人,他们不站在丞相派一边,同样也远离太后派。只是缩在角落里,略显不安的看着四下打量着。一见唐轩来了,六人围了上来,领头一个青年学子当先一礼:“唐院长,学生司徒暮给你请安。”

这青年大约二十出头,一套灰色长衫浆洗得有些发白了,人也如他衣服一样朴素干净。唐轩点了点头:“不用多礼,你们也别太过拘束,毕竟中西也是朝堂的一部分嘛,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们就是此次中西中举的六人,唐轩看了看,除司徒暮外,其他五人都有些放不开。不过这也难怪,对这些小伙子来说,恐怕从小到大,也是呆在大正学院读书,来南宁都是第一次,更遑论面圣了。

众人又是一番见礼,待得唐轩准了,司徒暮才一脸激动的对杨易道:“后进司徒暮,见过杨将军。”

唐轩心头又是苦笑。这六人,等的应该是杨易吧,毕竟人家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自己倒是自作多情了。

杨易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笑了笑道:“司徒兄不用多礼,直呼我名字即可。”

司徒暮回道:“杨将军年纪轻轻,已然晋阶七段,实乃我辈楷模,这个礼自然是当得的……”他话还未说完,身后五个师弟已冲上前来,又是一通阿庾如潮。一时间,这里活跃起来,隐然比其他地方还吵。

正热闹间,昨日那太监小柱子站在御座前,一甩拂尘高声道:“皇上即将驾到,百官肃静。”

抬头上望,就见不知何时,丞相已离开一大群属下,默默地站在了御座右首。而在御座左首,现今的近卫营统领,虎威将军**双手按剑,一脸肃然。

这是即将早朝的前兆啊,众人心头一凛,连忙规规矩矩站成两列。这时小柱子又道:“皇上,娘娘驾到。”

随着他喊声,太后牵着小皇帝的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待得坐定,众人又是一番山呼:“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声音稍歇,太后长长的宫袖一甩,径直道:“今年朝廷举试圆满完成,共有九十三位学子中举,在这里,本宫先行恭喜了。”

她狭长而威严的眸子扫遍全场,接着道:“各位新科举士们,你们或来自江南,或来自遥远的中西甚至西北,但这些都不重要,只需记住一点,那就是帝国正饱经李氏的蹂躏,帝国需要你们,需要你们贡献自己的一份力,为帝国的统一,中兴做出自己的贡献。”

她的声音虽然平和,但娓娓道来,却自有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所有学子都抬头看向她,眼睛发亮,脸上亦发亮。

等太后训话完毕后,接着就是举士逐个上前,挨个聆听圣谕,这是新科举士入朝为官必须要走的程序。不过天子还小,这圣谕自然也是太后代言的,这一折腾下来,又是大半天,好在太后执政四年,也算轻车熟路,对大多人都是轻言勉励,一笔带过,倒不算多难。

等训示完毕后,举士们齐齐跪下,高声道:“谢皇上,谢娘娘。微臣等必当忠君报国,在任上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这些都是程式,每个新科举士都说过。只是唐轩说这话时,东汉还未分裂,他是在京都对着汉明帝宣誓的,和他同期中举的,还有现吏部侍郎陶子谦。眼见陶子谦跪伏在地,也跟着一脸肃然的山呼万岁,他却觉得有些好笑。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这八个字人人都曾说过,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说过这句话的人,也可能正在任上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

等这一通仪式走完,天已经大亮了。这些新科举士们也将调往全国各地,开始他们的官场生涯。帝国这几年版图大增,不论政事军事,都需要大量人手,他们只要不做出十分出格的事,一般都能得到重用的。

文举生完毕后,接着是武举生。以前并没有武举一说,南宁学院倒是开设武科,但都是做为文科辅助的,这几年战事频仍,连带着武生的地位也是大增,帝国遂单独开设武举。不过饶是如此,真正有学问的举子,大多仍奔着文举而去。通过武举之试的,也就寥寥几人。重文轻武,这是东汉历代遗留下来的弊端,南宁学院要做到真正的文武并举,显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文举生有近百人,气势鼎盛。而武举不足十人,寒酸无比。两者差距天冠地屦,所以在娘娘给武举生训话时,群臣也失了兴趣。只是在武状元上台时,百官却发出如潮般议论。祝小龙在一片嘈杂声中,上前接过了太后赐予的鎏金佩剑,恭恭敬敬跪下,大声道:“皇上娘娘恩泽天下,德被四海。吾等感激涕零,必当冲锋陷阵,奋勇杀敌,以报君恩之万一。但有怯懦,天人共诛之。”

他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气宇轩昂,穿着一身笔挺的军服,显得精悍潇洒,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所有人不约而同,同时叫了声好。

祝小龙不但是今科武举第一,丞相嫡孙,因着祝玉清的关系,更是中西总督吴明的外侄,在仕途上,可说天时地利人和俱备,想不成为名将都难。

不过唐轩知道,这些话都是学院预先排演好的,否则以祝小龙文采,要想说得如此气势,铿锵有力,那还真有些难为他了。太后微微一笑,对祝小龙道:“祝家果然一门忠烈,希望祝小将军牢记今日之语,为国分忧。”

说这话的时候,她瞟了默立在旁的丞相一眼,眼中却多了些莫名意味。

一应程序走完,所有文武举士跪伏在地:“谢主隆恩!”太后望着跪着一地的人,微笑道:“谢主隆恩,可不仅说说那么简单。大家下去吧,记得须时时自省,不负皇恩!”

眼见一众举士缓缓退出大殿,太后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缓声道:“时时自省,不负皇恩。这八个字,本宫亦想赠于列位卿家。”眼见下方一阵骚动,丞相也抬起头来,她话锋突地一转:“好了,天色不早,大家有事就快说吧,本宫可不管早饭。

正戏来了。

复兴四年,经过长达一年的鏖战。南汉灭了盘踞中西几十年的廖氏;顶住了北汉两路进攻,同时逼迫波斯退回西部;南蛮元帅也卒于中西总督吴明之手。这个新兴帝国,在四面皆敌的压力下,爆发出了无以伦比的战力,打得四邻皆惧。经此之后,中西西北皆归南汉,疆域扩大了一倍有余,也多了两路总督。

而何啸天无子,其独女何艺又嫁与吴明,两家的关系不言自明。所以朝廷多了第三方势力——中西军方。

这是本年度最后一次大朝会,定有许多事情要了。以前太后丞相争雄,而今中西强势介入,这个朝堂又将如何?群臣心头凛然,三方角力,这次可以初见端倪。

束蕴请火7 第十五节

果然,太后话音一落,忠勇侯祝玉龙与惊远将军杨易同时出列,不约而同道:“启禀娘娘,微臣有话要讲。”

祝玉龙是丞相之子,杨易则是吴明下属兼弟子。若说除了丞相与吴总督,谁能代表两派势力,则非两人莫属。

眼见两人争抢话头,太后心头一乐,笑了笑道:“两位将军异口同声,这倒让本宫为难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为难,但隔岸观火,是君主御下的常用手段。如果中西军方能和丞相交恶,那可真是美妙。这种举手之劳的挑拨,太后自然不想放过。

可现实却与她期望大相径庭,下方两人对望一眼,又同时道:“杨将军请。”(“侯爷请。”)

太后自然有些不悦,皱了皱眉,正欲说点什么。杨易已抢着道:“祝将军国之栋梁,末将甚是心佩。小子以五品之身忝列此地,本属僭越,安敢与你再争先后?”说到这里,他施了一礼:“候爷请!”

朝廷早朝,除特殊官职在身者,如殿前执笔,近卫营统领等,一般需三品以上方能列席。大朝会虽然特殊,但没得宣召,三品以下官员仍不能随意上殿面圣。杨易代表的是中西总督,自然算特殊人员,但他如此自谦,却也不无道理。祝玉龙虽然性格淳厚,但也知道现在谦让不得,遂哈哈一笑道:“那就谢谢杨将军了。”

没得到预期效果,太后自然心头不爽,冷着脸道:“祝卿家何事?”

祝玉龙禀道:“启禀娘娘,南阳今年的收支表出来了,还请你过目。”他说着,双手高举过顶,手中赫然有本小册子。

祝淮升任丞相后,江南总督之位仍由他兼着,昆州省省督则由其心腹郎子傲接任。南交独立为南蛮帝国后,江南五省变为四省,面积虽然小了些,但四个省督都是丞相心腹,每个季度都会回到南宁向丞相述职。所以朝廷对这四省的控制力,反而是最强的。如今到了年底,也到了省督向丞相汇报情况的时候,在朝堂上见到他,也就不足为怪了。

太后大为不解,祝玉龙是丞相之子,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丞相对地方的控制力极强,她曾多次想方设法,妄图插手南阳事务,但均未成功。如今这么好说话,把今年的收支表都呈了上来,这是何意?心下虽然疑惑,但既已如此,怎么也得有所回应的,她努了努嘴:“小柱子,把收支表呈来本宫看看。”

小柱子答应一声,下去从祝玉龙手里接过小册子,然后恭恭敬敬呈给太后。眼见太后开始翻阅,祝玉龙解释道:“娘娘,今年南阳钱粮总共产量六百亿斤,达到一时之盛。”

这时太后翻完了小册子,合上了,抬头对唐轩道:“唐爱卿,户部一直是你在主政,六百亿斤多吗?”

六百亿,这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但也很抽象,如果不是专业人士,还真不清楚代表什么。

唐轩一直主持户部,自然清楚,闻言出列答道:“先朝景帝之时,予民修养。战士归马放牛,百姓击壤而歌,帝国粮食产量一度达到最盛,为四千亿斤。”

有数字对比,自然形象起来,太后脸上露出笑容:“我记得不错的话,以前的南阳省督为司马尚,倒行逆施,把个南阳搞得乌烟瘴气。加之三年前南蛮入侵,南阳迭遭兵灾,更是雪上加霜。可几年治理下来,粮食产量竟能达到我朝最盛时的七分之一,侯爷可说功不可没。”

都说兵精粮足方有胜机。两汉兵精方面半斤八两,但说到粮足,却是南汉占优。不论南阳还是昆州,两省都盛产稻米,是东汉最重要的粮食产地之一,向有鱼米之乡的美誉。南汉这几年东征西讨,连战皆捷。固然有朝廷上下一心的缘由在内,但后勤补给给力,却是不容忽视的一方面。

太后示意唐轩退下,转头对祝玉龙笑着道:“说吧忠勇侯,想本宫如何赏你?”

在她看来,祝玉龙向自己表功,无非想换个虚名。对这些虚名她无所谓,别说是候,封祝玉龙为公都无不可,反正再大也不能大过丞相。如果真有斗垮祝家那天,封再多的爵位都可以收回去。

祝玉龙摇了摇头道:“太后,南阳能到如此规模,首先要嘉奖的,不是微臣,而是孙云龙孙老将军。”

五年前,司马尚反叛,切断南征军二十万人退路。祝玉龙带兵围困南阳省府广阳一年有余,后来南蛮人北上支援司马尚,夜袭南汉军队,祝玉龙一个不慎,被南蛮偷袭得手,吃了个大亏。朝廷震动,丞相不顾吴明新婚,连夜命他带兵南下,以破广阳困局。吴明却也争气,不但大破南蛮海军,并且顺势攻下广阳。占领此城后,朝廷调孙云龙为南阳省督,他身先士卒,一手把广阳从废墟上重建起来。朝廷西征廖氏时,又调孙云龙为下路军统帅,改任祝玉龙为南阳省督。祝玉龙担任南阳省督也才一年出头,他说南阳重建首功当属孙云龙,却是实情。

听他如此说,太后有些迷糊,不由道:“那祝卿家的意思是,要本宫让孙老将军官复原职?”

西征廖氏时,孙云龙作为主帅,对吴明与廖刚之事放任不管,在他一味纵容下,这才多了个中西总督,丞相大怒,把其赋闲在家,所以太后才有如此一说。

祝玉龙还是摇头,有些沉重的道:“臣今日所求,非是为赏,而是为户部拨款而来。”

“拨款?”太后疑惑。

“对,就是拨款。南阳申请户部拨款”祝玉龙点了点头道:“娘娘可以看看,册子上记的,除了南阳的历年粮食产量外,还有两个弊端,一为损耗严重,二为运输困难。”

“有么?”太后一怔,因着对祝家不满,她还真没用心看这小册子,不免重新翻了翻。这一翻不打紧,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重新合上册子道:“南阳今年的粮食产量为六百亿斤,但却有近百亿斤成了空耗粮,祝卿,这个数字是不是大了点?”

她刚才还笑意吟吟,现在却疾言厉色,其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百官惊惧,俱不敢言,只余祝玉龙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禀娘娘,非是微臣懈怠,而是南阳环境使然,首因就是,南阳仓储设施简陋。我朝四大粮仓,分别是兴业,安洛、当阳以及丰台。这四大粮仓中,只有丰台是景帝爷所建,其余三仓,都是我朝立国之初就有了。其中安洛粮仓为第一大仓,坐落与龙望与北原省交界处,不但京都近在咫尺,离北原城也不太远。从全国各地运来的税粮大多集中于此,经户部统一调配,供给京都日常所需。安洛仓的战略地位无人能及,平时可以抑制物价,到了战时,则能源源不断的向双山关输粮,抵挡北蒙入侵。所以这个天下第一仓,它当之无愧。

太后仍是冷着脸,一声不吭。群臣更是不敢多言,朝堂上落针可闻。

祝玉龙歇了歇,接着道:“在东北四省中,若论产粮最丰,当属乐浪与北幽两省,小麦,大豆、高粱等等,种类齐全,应有尽有。两省不但产量甚丰,其品种之齐,也是我朝之冠,而当阳粮仓,就座落在北幽与乐浪两省交界处。排名第四的丰台粮仓,则不是立国时所建,而是景帝爷筹建的。当年西北大旱,灾情之严重,为历年之最。整个西北饿殍遍地,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何家无力抵挡,其家主何飞鹏向朝廷申请救济。景帝爷仁慈,不忍生灵涂炭,自无不允之理,于是答应从安洛仓调粮。可西北地势复杂,运输上成本太高,中途连个落脚之处都没,一来二去损耗极大。这次东粮西调,几乎掏空了大半个安洛仓,可效果却差强人意。经此事后,朝廷与何家都意识到,在中原与西北间,建立一个中转粮仓的重要性,丰台粮仓这才应运而生。”

他站在朝堂上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显然在此事上花过极大功夫。太后虽有刚烈的风评,但却不是不学无术之辈,见他说得面面俱到,且是实情,玉颜稍霁,点了点头道:“祝卿,说下去。”

一见太后的面色转缓,祝玉龙暗自松了口气。太后权利虽较父亲不及,但因着唐轩的关系,却掌着户部,朝廷上的钱粮之事,自然是她说了算。而要申请户部大规模拨款,她就是一道绕不过的坎。

朝廷这几年频历刀兵,仓禀不实,要让太后拨款南阳,肯定千难万难。但祝玉龙仍要一试,因为他心怀坦荡,并无丝毫私心。而太后虽一介女流,这几年表现却可圈可点,颇顾大局。看来只要陈述其中利害,以她的见识,定不不允之理。他心下忻悦,口里却继续道:“综上所述,当阳丰台两大粮仓的重要性已是不言而喻,可他们较之兴业,仍是略有不及,分列第三第四。当年惠帝爷曾说过‘江南丰,则天下丰。兴业足,则天下足。’这是为何?那是因为昆州南阳都盛产稻米,两省气候温润,与东北的一季稻不同,这里水稻都是两季稻,甚至三季。相比之下,两省粮食产量要比北幽乐浪高得多。而江南地带潮湿多雨,要想储藏如此多粮食,花费却也不小。李贼未篡权前,户部每年都会拨付大量银钱,以做粮仓的修缮维护之用,其中泰半是花在兴业粮仓上。”

束蕴请火8 第十六节

说到这里,太后终于明白了祝玉龙话中之意:“祝卿的意思,是叫本宫拨款修缮兴业粮仓?”

祝玉龙低下头,额头几乎要触到笏板上:“不是修缮,是重建。”

太后不解:“重建?”

祝玉龙略显沉重的道:“南阳前几年饱经兵灾,司马尚在撤回广阳时,担心兴业仓被我军利用,不但把里面的粮食尽数卷走,还下令捣毁,兴业仓尺椽片瓦不存。少了这天下名仓,南阳的粮食储存就成了大麻烦,只能堆在临时建造的简易仓库里。江南今夏普降大雨,存粮也遭了殃,被雨水一淋,一部分被当场卷走,还有大部分由于保管不善,沾了水,发霉生虫不知凡几……”

太后听得入神,不由站了起来,走到御座前站定,屈指扣桌,发出“咚咚”声,显然也有些迟疑。过了良久,她才道:“唐卿家,你主事户部,说说此事可为么?”

唐轩出列道:“启禀娘娘,古人有云。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所以微臣觉得,侯爷所提,乃国之大事,必须重视。”

太后似乎已拿定主意,微微一笑道:“唐卿家之言甚有道理。不过古人亦曾言,‘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见我们在处理粮草之事上,还是得有个侧重点的。修缮兴业粮仓固然重要,但帝国这几年频历刀兵,兼且山河未复,所以首要之务,仍应以军事为主。”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祝玉龙大为愕然:“微臣敢问娘娘,如何以军事为主?”

太后扫视全场。因为化了妆,眉笔在她眼角处勾勒极长,使得那双本该娇媚的双眼却狭长如刀。冷如刀锋的目光扫视了众臣一番后,太后才沉声道:“成州省督槐卿可在?”

今天是一年一度最后一场大朝会。所以不但中西西北派来了代表,江南四省省督自然也在,槐英做为成州省督,正站在一众文臣居中的位置。一听太后叫他,立马应声而出,走到祝玉龙身边伏身跪下,两手扶地,以头着地道:“臣在。”

叩首大礼,是最为隆重的一种礼节,就算对君王也不常用。这槐英上来就先来这么一下,不说丞相一派大为不屑,就连唐轩都觉得有些不自然,这家伙也太做作了点。

太后看着槐英高高撅起的屁股,心道还是家养的狗儿听话些,笑眯眯地道:“起来吧,槐爱卿,你来告诉忠勇侯,到底是怎么回事。”

槐英站直了,瞟了祝玉龙一眼:“侯爷,商家搬离成州后,帝国马源供应捉襟见肘,娘娘高瞻远瞩,就想把对马草原重新利用起来,专为帝国养马,遂在成州建立马场,今天秋季,第一批资金已经到位成州,相信过不几年,侯爷就能看到我朝铁骑紧逼双山关的英姿了。”

这也太穷兵黩武了,祝玉龙有些恼怒,不由辩道:“我朝中西,西北多的是马上健儿,还能少了骑兵?粮食存储关系国计民生,区区马场安能相提并论?”他上前一步,急急道:“太后,可别舍本逐末啊。”

太后大为不满,冷声道:“舍本逐末?中西,西北是多骑兵不假。但两地均处边陲,乃四战之地,两位总督自顾尚且不暇,那有时间兼顾朝廷北伐之事?”

其实这只是套话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自顾不暇那是虚言,太后在暗示吴明与何啸天不听话,所以想建立自己的骑兵。

祝玉龙噎住了,实没想到太后会如此冥顽不灵,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为好。

小的吃了亏,老的该上了。其实对于重建兴业粮仓之事,丞相是持可有可无态度的。不过儿子吃了亏,那就是打了他脸,所以他必须出头,这个姿态是必须做的。他咳了声,才道:“娘娘,粟者,王之本事,人主之大务,有人之涂,治国之道也。所以老臣觉得,建立马场之事,还是缓缓为好,把精力腾出来,兴建兴业粮仓才是。”

太后冷笑一声,盯着丞相道:“要是本宫说不呢。”

她如此强硬,大出丞相意料之外,不由一怔。但丞相马上反应过来,慢腾腾地道:“娘娘,虽说天子之权高于一切,但为人臣者,也有乱命不从之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朝下方一使眼色,顿时“呼啦”一声,近一半文武全站出来,同声道:“请娘娘收回成命。”

这是逼宫的架势啊。

太后嘴唇颤抖,身子更如筛糠一般剧烈颤抖起来。她用双手撑住御座,倔强的挺立着,就是不做丝毫让步。陶子谦见势不妙,马上站出来道:“臣以为,如今内患方殷,建立马场乃是首务。”

他都打头了,太后一派的官员自然不能再做缩头乌龟,近三成文武一下站出来,同声道:“臣等附陶大人议。”

这一喊出来,气势虽没丞相一派强,但胜在齐整,一时间,倒有点平分秋色的样子。

眼见己方气势不输于人,槐英胆气一壮,跳起来骂道:“怎么?你们这是要造反么,咆哮朝堂,这是该诛九族的大罪。”

他本来站在文官中列,刚才与祝玉龙争辩,前行了几步,正巧到了兵部尚书戴禀的旁边。这一骂将起来,唾沫四溅,喷了戴禀一头一脸。戴禀大怒,他早看不惯这獐头鼠目的家伙了,顺势一把抓住槐英衣领,把他如小鸡般拎起来,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小子再跳,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气极之下,他已顾不得失仪了。

其他**可以不管,但涉及到殿前失仪,却是他这个近卫营统领份内之事了。当下一按长剑,沉声道:“戴兵部,你过了……”

**得封虎威将军后,权柄日长,加之兼着近卫营统领一职,管得更宽。和戴禀这个兵部尚书在职权上就有些冲突,双方不免有些嫌隙。一见**出头,戴禀脖子一梗,“嘿嘿”一笑道:“杨将军,要不我俩练练?”

戴禀早就是八段高手,但**也没闲着,今年也一举突破,到了八段。两人真要斗起来,还真算半斤八两。眼见朝堂马上就要上演全武行,祝玉龙突的大喝道:“肃静。”

重建兴业粮仓,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从他接手南阳省时,这个计划就开始在脑海里形成。为此,他下了很大的功夫,翻了许多典籍,就是为了说服太后答应此事,促成这件造福苍生之举。国家经济困难,户部可能没钱,太后有可能不答应,如此种种,都在他意料之中。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后拒绝的理由竟是去建那劳什子的马场。陶子谦和槐英两人的贪婪,朝廷上下除了太后,已是无人不晓。让他们主持马场修建,估计拨出去的银子,大都会被两人中饱私囊。这叫祝玉龙如何不怒?因马场之事,太后一反常态的坚决,这更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虽是丞相之子,但生性淳厚,并无丝毫骄矜之心。眼见朝堂就要失控,只得站出来压场了。

双方不约而同,同时停止了争吵。祝玉龙官虽不是最大,但平时沉默寡言,无形间的气势倒是很足。他扫了一干同僚一眼,沉声道:“朝堂乃国之中枢,诸公在此争勇斗狠,与街头地痞何异?不嫌丢人么?”

他顿了顿,压下心头怒火,朝太后一礼道:“禀娘娘,修建粮仓之事,是微臣考虑不周,臣有罪。”

眼见祝玉龙如此上道,太后也舒了口气,借坡下驴道:“忠勇侯出发点也是好的,何罪之有?”想了想,她投桃报李道:“刚才祝卿说南阳粮食运输困难,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玉龙苦笑一声:“回娘娘的话,南阳粮食运输,以前走的是水路,现在却只能走陆路了。而陆路运输,成本实在太高。”

太后坐回御座,接口道:“陆路运输人吃马嚼,不是小数目,所以损耗极大,这我倒是知道的。为何不走水路,难道是因为岛夷骚扰么?”

祝玉龙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两年我朝边患四起,无暇顾及海路运输,岛夷趁势频繁袭击我海运船,所以已没人敢走海路了。”

“哦,祝卿可有什么解决之道么?需要本宫做什么?”

祝玉龙苦笑一声,有些心灰意懒的道:“微臣本想奏请太后,从户部拨付一部分银子,引大江之水南下,开通一条人工运河,如此一来,从广阳到南宁的运输成本将成倍降低,更不怕岛夷骚扰,做到一劳永逸。不过看来国家没钱,想想还是算了。”

祝玉龙心头所想,太后自然不知道,在她看来,祝玉龙做出如此退步,那是她坚持使然。所以她并不承情,只是道:“祝卿说得甚是,岛夷再是猖獗,终是癣疾之患,等我朝光复故土后。一定造出世界最厉害的战舰,打到岛夷本土去,让他们知道我大汉天威。”

她不说还好,一说祝玉龙心头怒火更盛,可盛怒之下,却有些啼笑皆非。自己要太后修粮仓,她要建马场,要她修运河,她要建战舰。她虽一介女流,可脑子里全是些白旄黄钺之事,已有些病态了。他冷哼一声,直接退回了文臣之列,连礼都懒得行了。

束蕴请火9 第十七节

丞相本待坚持,但儿子都打了退堂鼓,他却不好蛮不讲理的硬来,于是咳了一声,也缩回了御座右首。

两个正主都已畏缩不前,其他官员那敢死纠着不放,连忙同声道:“谨遵娘娘懿旨。”

太后点头笑了起来,对祝家父子的无礼不以为忤。在她看来,能逼退了祝玉龙,就是一场莫大的胜利,那些小节自然不用再行计较。心情一好,面上更是如沐春风,转头对杨易和颜悦色地道:“杨将军,刚才你有本奏?现在可以说了,难道是吴总督又有捷报传来?”

吴明这几年连战皆捷,不但打下了中西,对波斯,对南蛮也未曾吃亏。前几天刚来消息,说已收复天青河以南,更把南蛮元帅希烈给解决了。这让太后凤颜大悦,毕竟轩辕竟就是亡于希烈之手,夫仇得报,安能不喜?爱屋及乌之下,连带着看见杨易,也倍觉亲切。

杨易出列,行了一礼道:“启禀娘娘,小将这次不是来报捷的,而是来为我家督座请赏的。”

“请赏的?”太后一怔。刚才祝玉龙给赏不要,反而整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搞得朝堂乌烟瘴气。可这杨易倒是直接,上来就是要赏,她笑了笑道:“帝国西疆得宁,全赖吴总督这两年东征西讨,说吧,想要本宫赏些什么。”

杨易深吸口气,决定先易后难,沉声道:“第一件事,我家督座业已九段,希望娘娘把前面的‘行’字去掉。”

中西军方的势力扩展太快,何啸天加入后,两路总督合并,已呈尾大不掉之势。“行中西总督。”这是上次朝堂讨论,丞相给吴明安的头衔。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限制中西军方的势力扩张。当时给的理由就是,吴明段位有所不及,担当总督之位,稍嫌勉强。

所谓去掉“行”字,就是去掉代理之意,成为名副其实的中西总督。

太后笑了起来,看了丞相一眼道:“本宫没有意见,丞相大人,你看此事能成么?”言语之中,满是幸灾乐祸。

她心机再是深沉,终究只是个不足三十的女人。以此法挑拨中西与丞相间的关系,明知幼稚且不可行,但她忍不住还是想去做做,目的就是看看丞相吃瘪的样子。

吴明羽翼已丰,不但麾下颇多人杰,且从廖姓氏手中接过了军政大权,现在就算不去这个“行”字,也早已是名副其实的中西总督。丞相老奸巨猾,那可能做无用功再行刁难?闻言沉声道:“吴总督英勇善战,劳苦功高,不足而立之年就突破九段,实乃百年少见的英才,由其担任中西总督,镇守帝国西部边陲,最为合适不过,老臣没有意见。”

虽没见到丞相气急败坏的样子,但丞相如此反应,却也在太后意料之中,她点点头,向殿前执笔道:“拟旨,即日起吴明总督之位转正,同时加封镇西侯。”

东汉和波斯的爵位制度,虽然听起来大同小异。里面包含的内容却是天差地别。波斯爵位为公侯伯子男,为五等,这不但只是称谓,还代表一个官员的官职大小。皇帝之下,现在是三公,其次是五侯,组成了波斯政权的核心机构。依次类推,逐渐增多。到了男爵这一等级,整个波斯怕有几万之众。所以波斯的爵位,又为实爵,意即有实权的爵位。

而在东汉,除了公侯伯子男之外,还多一个爵位,那就是王爵。也就是王公侯伯子男六等。东汉的爵位只是个殊荣,并无实权,所以又称虚爵。

东汉爵位虽比波斯多了一等,却从不轻授,一般只有立了大功,且受到皇家赏识的功臣才可能封爵,且职位一般不高。东汉屹今为止,除第一代丞相欧阳方加封过异性王外,其后再无王爵封赏

朝廷目前爵位最高者,就一个忠勇候祝玉龙,这还是太后见其立过大功,实在赏无可赏,才勉强给的。就连丞相都无爵位,除其不受太后待见之外,最重要的是丞相怕讨来的爵位太低,那对他来说,不是荣耀反而是羞辱了。

所以加封吴明为镇西侯,已属极尽的恩宠了。杨易一怔,继而大喜过望:“小将代督座谢过娘娘天恩。”

看着兴高采烈的杨易,太后脸上笑意越发浓厚。中西军方的崛起,已是不可避免,既然不能限制,那就只有笼络。而吴明也是个实诚人,相比之下,比丞相要好驾驭得多。既如此,区区虚衔,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她继续道:“有第一件事,那就有第二件事,说吧,杨将军,吴总督还需要些什么?”

有个好的开头,杨易心头也轻快了许多:“第二件事,就是原波斯蛟侯更日明感念我家督座援手之德,甘为驱策。但蛟候身份尊崇,以五品以下之位待之不符礼制,所以想向娘娘为其讨个将军之职,以正名分。”

吴明有五品下将军任免权,但肯定不能就给更日明五品以下军职,一旦如此,以非尔登为首的几百个波斯水兵怕得立马闹将起来。所以这个将军职衔,怎么也要朝廷册封才行。

波斯蛟侯归顺吴明之事,太后老早知道了。为其讨封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太后并不觉得意外,想了想道:“本宫记得没错的话,中西总督为二品实职,那么,就册封蛟侯为四品伏波将军吧。”

杨易暗自点头,正准备谢恩,丞相这时却站出来道:“启禀娘娘,老臣有话要说。”

这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太后亦如此,不由讶道:“不知丞相何事。”

“蛟侯归顺我朝,实乃可喜可贺之事,不过波斯三公五侯,三公身份尊崇,其实已与我朝太尉丞相相提并论,五侯虽然低些,但以四品将军待之,恐怕有些不妥。”

太后又是一怔,道:“那以丞相的意思,应该如何封赏?”

“老臣以为,怎么也得加封三品衔,才能昭显我朝廷大度,须知千金买马骨,蛟侯非但不是马骨,更是一匹浪里蛟龙。也只有如此,才能配上其身份。”

“哦,这样么?”太后拉了个长长的“哦”字,盯着杨易似笑非笑的道:“杨将军,丞相的意思已阐述明白,你觉得如何?”

丞相这招,看起来是在为中西说话,其实在分化离间,几乎是加封廖刚为中西副督的翻版。众所周知,三品是个坎,以上的将军才有单独开府的权利,中西本来吴明这个总督说了算,如果多了个三品将军,其他人怎么想?就算更日明没有异心,但时间一长,皮里春秋机变多多,焉知不出祸事?

在吴明一众属下中,杨易年纪最小,但心思却是最为慎密的。否则吴明也不会把他留到南宁来主持大局了。丞相一开口,他就知道其意,好在‘吃一堑,长一智’,中西对此早有准备。丞相的算盘虽精,却注定是个落空之局。

一想到丞相又来做怪,杨易涵养再好,心头也有些火气,可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一礼道:“娘娘,蛟侯对我朝甚是仰慕,愿自降身份侍奉朝廷。”说到这里,他从胸口掏出早准备好的书信,举过头顶道:“这是蛟侯的自荐信,请娘娘过目。”

“是么?”太后又是一笑,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丞相一眼,对身边那太监道:“小柱子,把自荐信拿来给本宫看看。”

小柱子答应一声,走到下方,从杨易手中接过书信,然后呈给太后,太后三下五除二的看完了,笑了笑道:“丞相,蛟侯在信中,自请四品将军之职,以守天青河流域,防止南蛮波斯北上。”

饶是丞相自负机智,也没料到吴明会早有应对。犹如被人当面打了一棍,丞相不由窒了窒,半晌才闷声道:“既如此,老臣没有意见。”

终于见到丞相吃瘪,太后心情大爽,微微一笑,向那个执笔道:“既如此,这事就这么定了。加封更日明为四品伏波将军,等退朝就拟旨吧。”

见那个执笔答应了,太后接着道:“杨将军,时候不早了,可还有事么?没事就该轮到其他卿家了。”

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躲是躲不过的,杨易沉声道:“娘娘,小将还真有事,希望你能给镇西候做主。”

爵位为尊,自然称爵表示尊敬。平素都叫祝玉龙忠勇侯或侯爷就是如此。吴明本人都还不知道自己得封爵位了,就被杨易拿来扯了虎皮。

“还有?”太后怔了怔。刚才她只是随口一说,实没想到杨易真还有事。遂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难道是朝廷以前欠吴总督的太多,今儿个准备全数讨还回来么?”她面容突的一正,道:“本宫虽一介女流,但也知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奖惩分明方能让三军将士得效死力。镇西侯还有什么事,杨将军但讲无妨。”

杨易深吸口气,缓声道:“说来也是小事,小将此请,缘由侯爷家事。”

“家事?”太后有些吃惊,忍不住打断杨易的话。突的发觉有些失仪,连忙坐直了身子,道:“杨将军请继续。”

杨易点了点头:“对,就是家事。小将是为侯爷讨封三张诰命凤锦的。”

“什么?三张诰命凤锦?”太后身子一抖,差点从御座跌下来。忙用双手撑住扶手,坐稳身子道:“杨将军,朝堂之上,可开不得玩笑。”

杨易硬着头皮道:“娘娘,侯爷共有三房妻子,身份都是不凡。谁大谁小都有些失礼,所以只能让几房夫人并嫡。”

“哼哼,他吴明也有为妻妾头疼的时候啊。”也不知太后想到了什么,突的冷冷一笑,直接把这事祸水东引:“丞相,这事你怎么看?”

束蕴请火10 第十八节

还能怎么看?

早在杨易说出此话时,丞相就有些按捺不住,一见太后发话,立马站出来道:“一夫一妻,这时上古时代传下来的规矩。高祖立国时,考虑到武者寿命偏长,一旦妻子亡故,武者难免形单影只。所以才另立制度,规定在正妻之外,可以增加两位平妻,不过平妻虽正式为朝廷承认,如若正妻健在,仍以正妻为尊。也正因为如此,历来诰命凤锦,只授正妻一人。就算正妻亡故也是如此。高祖一生,虽然嫔妃无数,但只认正德皇后一人,就是如此。镇西侯如此藐视祖宗法度,居心何在?”

祝玉清最先和吴明成婚,是理所当然的正妻。可吴明如若请封成功,再来三张诰命凤锦,其优势地位就将丧失殆尽,这对丞相来说,就是赤果果的打脸。一旦如此,有何脸面高居百官之首,领导群臣?杨易提出这个要求时,太后就看出可资利用之处。挑拨丞相与中西军方的矛盾,她一直在做,但就是不知如何着手。如今天赐良机,焉能错过?

吴明这个要求,确实有失偏颇,肯定会受到丞相阻挠,而且在道义上处于下风。她打定主意,怎么也要火上浇油,站在吴明一方。一来么,示之以好,结好中西军方。她连侯爵都抛出去了,自然不在乎再帮中西多说几句好话。其次么,就是打击丞相气焰了,联弱以胜强,这是商羽坤给吴明的建议。太后心思玲珑,这点岂会不懂。可她算盘虽精,丞相却根本不给她发挥的机会。上来就是引经据典,一口一个高祖,一口一个祖宗法度。这些大帽子扣下来,让她这个太后还能说些什么。所以尽管她恨得牙根发痒,却不得不道:“丞相说得甚是,杨将军,这要求太过荒唐,本宫不能答应。”

朝廷两大巨头都反对,按说这事怎么也不可能成功了,可就在这时,唐轩却站了出来,慢腾腾的道:“娘娘,微臣有话要讲。”

太后双目一亮,笑着道:“唐爱卿不必多礼,有事请讲。”

唐轩咳了几声,待得气息稍匀,才恭恭敬敬道:“丞相之言,下官不敢苟同。”

上来就主题明确,这是要唱反调了。丞相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冷笑道:“不知老夫错在何处,唐侍郎可否教我?”

唐轩嘴上唱着反调,礼数却很周到,先向丞相施了一礼,才道:“一夫一妻,此乃古制,丞相所言没错。但错就错在,一夫多妻,并非从古到今都不被承认。”

丞相惊讶:“是么?”

唐轩扶了扶朝冠:“正是,有种说法,就是兼祧,是指一个男子同时继承两家宗祧的习俗。兼祧人不脱离原来家庭的裔系,兼做所继承家庭的嗣子。也就是俗称的一子顶两门。众所周知,西北何总督就一个女儿可以继承家业,并无子嗣。所以完全符合兼祧的习俗。如此一来,和丞相千金并嫡为正,完全说得过去。”

丞相怔了怔,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个说法。不过唐轩说得一本正经,那定是确有其事了。正在措词如何反驳,这时何辉站出来道:“启禀娘娘,我西北何家为帝国镇守边陲上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朝廷就眼睁睁看着我们何家绝后么?”

他说完,猛的跪伏在地,高声道:“乞求娘娘授予诰命凤锦,以正我家小姐名分,为我何家延续香火。”

他身后几个武将跟着站出来,直挺挺地跪倒在地:“求娘娘授予凤锦……”

唐轩恍然大悟,难怪何辉兴师动众而来,原来是为了此事,一想到这点,他心里反而有些庆幸。自己糊里糊涂,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否则的话,何家今天很可能要蛮干了。

为这么个破事,竟扯到何家传宗接代上面去了,这也是太后始料不及的。可她却不置可否,看着丞相道:“丞相大人,你看此事又待如何?”

这挑拨也太明显了点,丞相有些恼怒,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如何?如果自己不同意,以何啸天脾气,怕得马上带兵杀奔南宁不可。他想了想,盯着杨易道:“可就算如此,另外两张凤锦怎么回事?”

杨易拱了拱手道:“还有一张,是给波斯公主艾丝特的……”

吴明和艾丝特之间的那些破事,丞相自然也有耳闻。既已给了何艺一张诰命凤锦,他自然不在乎多给一张给艾丝特,毕竟度神教的后台是枯木和尚,他祝淮不怕波斯兴隆大帝,却对宗师畏惧三分。毕竟,宗师飞天遁地,他祝淮身手虽好,在宗师面前仍是不够看,任谁被一个宗师惦记,总不是个好事。他冷冷道:“就算如此,仍就两张,还有一张呢,那是给谁的?”

杨易张了张嘴,只得道:“是给柳慧的。”

“柳慧,那个柳慧?”

小慧只是个的丫鬟,如此人物,就算出身丞相府,丞相岂会记得?杨易轻声道:“就是拙荆之姐……”

“就那个丫头么?”

杨易如此一说,丞相倒是反应过来。他冷笑道:“就那小丫头也想得封诰命?是我疯了还是吴明疯了?真当诰命凤锦是破烂货,谁想要就可以去捡?这也太儿戏了,真是笑话。”

由着祝玉清的关系,丞相对吴明本人都不大忌讳,更何况他属下一员将领。今天接二连三,被太后捉弄洗刷,他早憋了一肚皮火,如今找到发泄口,全部抖落出来,杨易一点不落,将其满腔怒火接了个干净。

柳慧是柳云的姐姐,而他是柳云的丈夫,此事全南宁都已知晓,丞相自然也清楚。如此说柳慧,其实已相当于指着鼻子在骂杨易。杨易双手紧捏,身子轻颤,连胸脯都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就要爆炸的一个大气球,脖子上的经脉抖抖地立起来,脸涨得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后。他一向儒雅从容,似乎天塌下来都会处变不惊,此时却像一个愤怒的关公。

丞相可能不答应,这早在他意料之中。可出乎意料的是,丞相竟会刻薄刁酸至此,说出如此难听的话来。

好在他年纪虽小,但涵养甚深,就算心头怒火滔天,却不可能像槐英戴禀之流在朝堂上撒泼。他深吸口气,按下心头火气,退而求次道:“如此,请娘娘册封两位夫人,以安侯爷之心。”

成了。

太后坐在上首,杨易的表情炳若观火,全落到她眼里。她几乎要笑出声来,杨易年纪虽小,但在中西的地位却不可轻觑。经此事后,就算吴明因着祝玉清的关系,不好和丞相翻脸,但这个惊远将军,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丞相站在一起了。她心下虽喜,却不好表现出来,点了点头,对那个执笔道:“就这么办,可要记好了。”

话刚说完,就觉得下体不但湿漉漉的,如同粘了块稀泥一般,还带着点奇痒,难受之极,不由眉头大皱。

她这几天火气甚大,除了性格使然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天葵到了。

今天大朝会,她也做了许多准备措施,但处理的事太多,举子面圣就耗了一个多时辰,又在朝堂上扯了半天皮,到现在怕已接近午时。下面汹涌澎湃,就算准备得再充分,此时也有些顶不住了。她站起来道:“本宫先去更衣,列位卿家也可稍事休息。”

朝会开得太久,中途也会给人时间解决生理需求的,所以太后这么说,群臣倒不觉得突兀。摊到这么一个勤政的太后,早朝的时间就得无限拉长,几年下来,官员也早已习惯,一般大朝会前都不敢吃太多带水分的食物,就怕跑得太勤,惹起太后反感。毕竟人家做为主子,随时可以更衣,你一个臣子,老是跑厕所终究不好。

所以太后起身离开后,群臣大多肃立两旁,沉默不语。除了几个实在憋不住的,倒没走几人。今天朝堂的火药味实在太浓,有能力说话的,大多憋了一肚皮气,默不作声。小鱼小虾们更不敢多言,就怕触了霉头,被这些巨头们的风尾扫到。

看着众臣的样子,坐在御座上的汉复帝撇了撇嘴,觉得有些无聊。母后在时,他是不敢妄动,但太后一离开,其贪玩的天性就出来了。眼见没人注意,他把藏在身上的两颗大珍珠悄悄摸出来,放到手心里偷偷把玩。两颗珍珠晶莹凝重,圆润多彩。最难得的是,不论大小颜色都一模一样。

太后教子甚严,自不可能给他如此豪奢的东西。两颗珍珠是太监小柱子悄悄从自己的贿礼中挑选出来,讨好小主子的。珍珠甚是华美,珠圆玉润,小皇帝爱不释手。他朝里望了望,并无动静,估计太后还要好长一会才能回来,于是他跳下御座,弯下腰,把两颗珍珠放于地上,就近玩起了弹子球。小柱子大惊,两颗珍珠来路不正,是成州省督槐英悄悄塞给他的,要他平时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小皇帝把这东西拿出来在大朝会上玩,要是太后发现了,他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可朝堂之上,他也不好多言,只得使劲咳了一声,提醒小天子注意礼仪。

束蕴请火11 第十九节

这一声咳嗽突如其来,小皇帝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太后到了,顿时小手一抖,两颗珍珠“哗啦”一声,各奔东西。小柱子眼疾手快,狠狠一跺脚,踩住了其中一颗。另外一颗滴溜溜转着,滚过丞相脚下,一路不停,“叮叮当当”的跳脱了缰,直奔下方文臣而去。

“哎呀,我的珠珠。”小皇帝惊叫一声,站起身,从御台上直冲而下,撒开脚丫子就要去追。

祝家为江南第一大族,人丁却不兴旺。丞相共有两子,大儿子祝玉龙有子祝小龙,第二胎流产后,再无所出。二儿子祝玉虎更是糟糕透顶,轩辕灵远嫁北蒙后,他性格大变,不但沉默寡言,更对所有异性不假颜色,似乎对婚嫁之事再无兴趣,丞相多次催促,祝玉虎都是无动于衷。如此一来,偌大祝家,却只祝小龙一根独苗,可祝小龙已然成人,自不会再像以前,对丞相撒娇卖嗲。

丞相虽一代枭臣,但终究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那能免俗,总希望有个孙子能承欢膝下,如此一来,他对小天子一举一动,就格外上心。眼见轩辕复一天天长大,不但聪明伶俐,而且活泼可爱。丞相心下更是痒得如同猫抓,只恨不得能把小家伙抱在怀里,好好逗弄一番,以慰老怀。可小天子身份在那摆着,这也只能心头想想,那能付诸行动。但这念头一滋生,却如一杯醇香之极的鸠酒,明知有毒,却又忍不住想要尝尝。

眼见珍珠从脚下滚过,丞相突地反应过来,大喝道:“快,抓住珍珠,为皇上为忧。”嘴上说着,脚下更是不慢,一个大步跨下御阶,直朝珍珠滚落的方向奔去。

这一幕大出众人意料,群臣在啼笑皆非的同时,也有些转不过弯,这是圣君贤相的节奏吗?圣君倒也未必,毕竟小天子才五岁出头,不大懂事也在情理之中。但这贤相刚才还与太后针锋相对,怎么转眼间,竟为一颗皇帝狎玩的珍珠而大失仪态,直似弄臣。

能在大朝会上露脸的官员,像杨易这种年轻人实属凤毛麟角。他们大多俱是高官勋贵,资历雄厚,年过花甲者比比皆是,尤其那些文臣,更以白发皓首者居多,这些人都有老花眼,要找个指头大小的珍珠,那可真有些强人所难。可难归难,丞相命令岂能不听?一时间,朝堂大半官员都动了起来,撅着屁股瞪大了眼,在地上仔细寻觅,此时就算丢人现眼,那也顾不得了。

好在人多力量大,珍珠虽小,但还是被户部尚书刘世杰找到了。他把珍珠捧在手心,走到丞相面前,献宝似的道:“丞相,属下找到了,这是您要的珍珠。”

丞相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珍珠。捧在手心,走到小皇帝面前,同样献宝似的道:“皇上,老臣找到了,这是你要的珍珠。”

多少次午夜梦回,轩辕复常被惊醒,见得最多的,就是母后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他年龄渐长,略脱懵懂,耳渲目染之下,也知母后伤心,与面前老者不无关系。眼见丞相满面笑容的把珍珠献上,他却并不领情,一把拨开丞相的手,大叫道:“丞相你个老不死的……”

声音虽稚,但清亮之极,在朝堂上回荡不休,所有人顿时愕然。

寂静,朝堂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群臣万没想到,小天子会说出此等话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祝玉龙。

他本对太后印象不坏,但刚才申请户部拨款,太后却置关系国计民生的修仓之事而不顾,偏要穷兵黩武,去建什么马场,如此一来,对其观感一落千丈,总觉得牝鸡司晨,不过如此,心头更是憋了一肚皮火气。小天子突发此言,更如火上浇油。想到这小子在太后教育下,竟是如此颟顸无礼,竟敢当面羞辱其祖。

他那里还忍得住,走到轩辕复面前,伸出一张蒲扇也似的大手,照着轩辕复那粉嫩的脸颊,抽手一巴掌扇过去,喝道:“逆子!”

※※※

顾中平把手缩了回来。

“老中医”三个字,并不是随便叫叫的,而是大有来头。所谓老中医,是指在岐黄之道上有所成就的医生,一般都擅长自我养身保健,他们的寿命也一般较长,这才是“老中医”三个字的由来。

尽管年过花甲,但顾中平的手却很是柔滑,不见一丝褶皱。虽较何艺那莹白如雪的皓腕有所不及,却也不像一个老者该有的手。

“怎么样?顾先生?”众人同声问道。

帐篷内,总督府一众女眷全来了,看着老神在在的顾中平,都有些紧张。总督府又要添丁了,虽说男女都该值得高兴,但能提前知晓,怎么也算一件幸事。眼见一众妻妾的样子,吴明不由好笑。他本希望生个女孩,但何家既需一个男孩继承家业,他自然不好再说不字。反正不论男女,总是自己儿女就是,总得去爱他或者她,仔细呵护,既如此,岂用如此惊慌?所以现在人数虽众,反倒是他这当爹的最为从容了。

顾中平闭目沉思,嘴里喃喃道:“奇怪!”

“奇怪什么?”这两个字一说,就算吴明也不能淡定了,连忙追问。

顾中平睁开了眼:“所谓男左女右,一般来说,左脉跳动有力,则为男宝,右脉跳动有力,则为女宝。如果两脉同时跳动,则是双胞胎。可夫人的脉象实在有些紊乱,老夫摸了几十年喜脉,这种情况我就遇见过一次。”

“什么?”吴明大惊失色,连忙道:“顾先生,这,这不要紧吧?”

见吴明面色大变,顾中平反而笑了起来:“吴总督,你就不问问,我上次遇见这情况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吗?”一见吴明仍急得不行,他不再卖关子,径直道:“上次遇见这脉象,还是二十多年前,我为何老夫人诊脉之时。”

何老夫人?那就是指孙云霓了,孙云霓一生就一次受孕,然后才有了何天何艺两兄妹。吴明反应过来,大喜道:“顾先生的意思是说,拙荆怀的是龙凤胎?”

顾中平点了点头:“以老夫估计,十有八~九是不会错的。”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其实天道无常,生儿生女乃人伦大事,岂是小小脉象能够左右的。就算普通脉象,老夫也不敢说十拿九稳,更何况最为复杂的龙凤脉。”

他绕来绕去,把吴明都绕糊涂了,忙道:“那么,顾先生何以如此肯定,拙荆肚里的孩子,就是龙凤胎?”

顾中平又是一笑:“因为遗传啊,不论是双胞胎还是龙凤胎,都是有遗传的。”他嘴上笑着,眼睛却逐过扫过何艺,祝玉清、艾丝特以及小慧,接着道:“也就二夫人能确诊,要是其他几位夫人有此脉象,老夫可就拿捏不准啰。”

“拿捏不准?”

这虽是个玩笑话,但吴明却是心头一动。胡庸为太后诊脉时,不正是拿捏不准么?难道说,太后生的也是龙凤胎?想起胡庸一路来的表现,他心头更是疑云大起。这几年,太后把小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其舐犊之情,朝堂上下有目共睹。若非她亲生儿子,说出来谁也不信。

那么,汉复帝到底是不是太后亲生儿子?这个答案,以前应有三人知晓,胡庸,小碧和太后,但前两人早已化为尘土,就余太后一人。可她不说,谁敢去问?

自己用偷梁换柱之计骗过了胡管家,难道太后也用此计瞒过了天下人?那么,她如此做的意义何在?

※※※

“逆子!”

小皇帝刚才那一骂,已经足够雷人了。可祝玉龙这一喝比他来得还陡,直如九天神雷下击,把朝堂众臣雷得外焦里嫩。“啪”的一声,忠勇候那一巴掌,更如一道响亮的霹雳,直接抽到了众人脸上,有几个年老些的大臣,真是好悬没晕过去。

祝家虽然势大,但太后白手起家,在其眼皮底下,一点点的建起了势力,所谓何因?那就是三纲五常,不论臣子多么跋扈,总得遵守基本礼仪,而君为臣纲,这是三纲中最重要的一条。几十名太学教习跟着唐轩南下;仓松亭一直坚定不移的支持太后;庆阳省民众扶儿携女,背井离乡到达南宁……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南汉建国后,仍有许多士子名流,不远万里前来投奔,就是看中了这最基本的纲常,君为臣纲。

轩辕复才是东汉正统,不论你李铁如何鼓吹,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个小天子就如一张猎猎飞舞的大旗,竖立在南宁城头。吸引着无数怀揣东汉中兴梦的能人异士来投,他们聚在太后周围,成为保皇派的骨干,就算面对气势汹涌的丞相派打压,仍是毫无惧色。这是为何?因为他们有梦,在他们心中,所作所为是正义的,就算牺牲也在所不惜。

丞相与太后斗得再厉害,终究是束手束脚,就是因为顾忌到这一层,除非他如李铁一般,否则只能对太后容忍退让。而由着小天子的关系,他终究有些顾忌,那能放手施为?

“祝玉龙,你,你好大胆子!”

众臣抬头一看,就见太后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御座边,此时她玉面含霜,嘴唇哆嗦,连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了,显然已气得不行。

所谓兄妹连心,陶子谦最先反应过来。他站出来,翻身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道:“太后,祝玉龙罔故纲常,目无君上,竟,竟敢当面殴打天子,应即刻拿下,以正天威。”

太后派众臣早已气得不行,此时有人带头,那里还忍得住,也跟着站了出来,“呼啦啦”跪倒一片,同声泣伏在地:“求娘娘拿下祝贼,以正天威。”

连贼都喊出来了,可见他们心情之悲愤。

罔故纲常,殴打天子,这是该诛九族的大罪,太后有所顾忌,才没叫把丞相也抓起来,这已算格外开恩了。唐轩想着,也随众人跪伏在地,但心却凉透了。真是怕鬼有鬼,太后派与丞相派,两派相争由来已久,从朝廷建立之日起,就从未消停过。以前两派虽也争斗,但同朝为官,好歹还隔着一层虚伪的面纱。他虽不知祝玉龙为何如此反常失态,但却清楚,随着这一巴掌下去,太后和丞相间的矛盾必然爆发,已是不可避免。

太后深吸口气,看了侧立在旁的**一眼,沉声道:“杨将军,将祝玉龙拿下。”

**早就跃跃欲试,闻声而动:“谨遵娘娘懿旨!”一按手中长剑,走到祝玉龙身边,喝道:“来人。”

两个近卫营士兵带剑而入,就欲拿下祝玉龙。这时丞相喝道:“慢着。”

丞相也傻了眼,他虽能大概摸清祝玉龙心思,但此时却不是感慨的时候,他向太后拱了拱手,道:“娘娘,忠勇侯只是一时鲁莽,对天子并无丝毫不敬之心……”

话还未说完,太后已冷冷截过话头:“任何原因,都不能成为殴打天子的理由,杨将军,拿下!”

丞相心头火起,正欲效仿先前之法,来个逼宫压制太后,可一眼所见,心头却是一寒。礼部尚书施展,工部尚书刘泽等后进新锐,俱都面罩寒霜的站在一旁,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算户部刘世杰,兵部戴禀等老人,望向自己也大为不安,已不复刚才气势。

正有些下不了台,这时祝玉龙却道:“父亲大人,不孝儿之罪,已是不容有赦,只有以身殉法方能有所交代,否则一国法度何存?你就别耗心力了。”他看了被打懵了的小天子一眼,叹了口气道:“杨将军,来吧。”

**也叹了口气,沉声道:“如此,得罪了。”

两个近卫营士兵上前,押起祝玉龙就朝外走,眼见祝玉龙消失在大殿,小天子才反应过来,他猛地跑到太后面前,扑到她怀里,委委屈屈的叫道:“母后。”

太后摸着他的头,却不多言,泪下如雨,母子俩哭成一团。他两个一哭,太后派官员只能跪伏在地,也跟着痛哭失声。就连丞相派的大部分官员,也是大不自然,朝堂上顿时凄然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太后才止了泪水,轻声道:“列位卿家,可还有事要奏么?”

发生了这档子事,众人谁还敢上前言事?就算有事,那也不能再奏了。这一切自在太后意料之中,她有气无力的道:“如此,今天就到这里,退朝吧。”

“娘娘千岁,吾皇万岁。”

这是散朝时的套话,虽没以前齐整,但群臣却真心了许多。

转过一道偏殿,太后见小天子仍是在哭,不由摸了摸他头,喃喃道:“复儿,别哭,娘亲给你做主。”

她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那还有半分凄惶之色。

※※※

眼见太后消失在勤政殿,,丞相也跟着群臣朝外行去,他想起祝玉清说过的话了,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可错了也是别无选择,现在祝玉龙已被太后抓起,如无意外,必将身首异处。这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自己一直嘲笑李铁,可到最后,仍免不了要走李铁老路啊,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在一众大臣的簇拥下,有些落寞的跨出了勤政殿。

※※※

群臣散尽,再不复先前的喧嚣,杨易看了看四周,仍是一阵茫然。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矢志报国,可真正接触到这个朝廷后,才知里面尔虞我诈,根本不像书上描述的那么美好。吴明西去波斯,把他留在南宁主持大局,这几个月时间虽然不多,却为他上了极为生动的一课。今天大朝会发生的种种,更把他心头仅余的一丝幻想击得粉碎。

他定了定神,叹息一声,默默的朝外行去。

走出帝宫时,天已经大亮了,但天地之间却不清明,仍是雾茫茫一片。回首一望,就见整座帝宫在白雾中若隐若现,几乎是在半天里,直如在云霄上。

都快午时了,这大雾还不散?是该换天了,他看了看天上黄蒙蒙的太阳,按住手中长剑,一步一步朝大雾深处走去。

束蕴请火12 第二十节

“要调吴明回南宁?”

陶子谦说出这话的时候,额头上已起了一层毛毛汗。

太后看着,不由皱了皱眉,自己兄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胆小。她压下心头不悦,点了点头道:“是!”

上午那一幕,把轩辕复吓惨了,从勤政殿回来后,仍是是哭哭啼啼,太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皇帝哄睡着了。这才闲下来,开始着手布置对付丞相。

可对付丞相,光这四个字说出来,就足够把人吓个半死。若真按智力值算,这事找唐轩要合适些,但唐轩为人耿直,虽然也是他们这一边的人,但太后总觉得看不透他,而唐轩似乎也有所保留,所以思来想去,太后还是觉得自家兄长靠谱些。

两个近卫营战士手按长剑,从门口一闪而过,步履整齐,脚下生风,再远方,走廊里则站着一溜内卫,肃穆挺立直如蜡像。这里是帝宫御书房,戒备森严,但陶子谦仍有些不放心,他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在窗户口张望了一番,把门掩上了,才坐下来道:“娘娘,这个,这个开弓可没回头箭,你可要想好了?”

太后看他的样子,心下更是不满,冷哼一声道:“祝家父子嚣张跋扈,其嘴脸你也看见了,今天他都当众打了小天子的脸,那还有什么不能做的?难道要坐以待毙?”

陶子谦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就算要对付丞相,也不用调吴明回南宁吧,边军不得擅自归都,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一旦把中西军调回来,恐怕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南宁的水将更混,事态就如脱缰之马,再难控制……”

“规矩,什么规矩?”

陶子谦话还未说完,太后已冷笑着接口:“在朝堂上,他祝家父子早没了规矩,既如此,本宫还讲什么规矩?而要对付丞相,光靠我们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吴明势强,很好,那就让他回来,南宁的水混了我不怕,就怕不混,只要吴明回来,丞相才会分心他顾,我们才更有机会。”

太后叹了口气:“估计现在,我们一举一动,俱在丞相眼里,那还有什么机会?”她昂起头,看着陶子谦道:“所以,吴明必须回来。”

看着那张出离愤怒的脸,陶子谦知道,太后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和丞相分个死活了。一想到如此,他身子不由自主,开始颤抖起来。这其中有害怕,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想起欲亲梅姬芳泽而不得,想起卢羽对自己的无礼,又想到这几年在丞相手里受过的无数次气,不由长吐一口气,如今,终于有机会清算了。

计议已定,陶子谦不再迟疑,开始出谋划策:“娘娘,微臣同意对付丞相,但调吴明回都,终究不妥,万一他成第二个李铁或祝淮,那我们不就竹篮打水了?你可别忘了,丞相的女儿就是吴明发妻,他如果掉过来头对付你,我们就一点机会也没了。所以臣建议,还是别让吴明回南宁为好,须知咱们也有撒手锏的,并非没有机会。”

太后摇了摇头:“没用,以丞相的精明,我们就算手段齐出也没用,至于我为何相信吴明……”

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走到窗口站定。

已是下午,晨雾已然散尽,阳光懒洋洋的直射进来,带着点春天般暖意,让人舒服得想要沉睡。太后仰起了头,从窗棂格子里望着外面那一线蓝天,缓声道:“哥,吴明性格,你比我还清楚。何家独女虽嫁与他,但他仍以祝淮之女为内室之首,可见其不是薄情寡幸之人,更是心向朝廷的。更重要的是,他堂堂总督,一方大员,竟会为一个丫鬟讨要诰命。这种人,不是忠厚得过分就是个疯子,可吴明是不是疯子,这点毋庸置疑。再说了,殿下临危托孤于他,就是看中了他的忠厚,赤宵认他为主,估计也是看中了他的忠厚。如果要我在祝淮与一个忠厚人间选择共事,你说我选择谁?”

※※※

“要调吴明回南宁?”

丞相坐在一张藤椅上,重复这话的时候,眉锋一跳,嘴角反而勾起了一丝笑意。

胡管家心头一寒,不由低下了头。他跟随丞相几十年了,自然知道,自家老爷露出这等表情,就表示心下杀意已炽。

他把声量放低,使其听来更为恭顺:“是,调中西军队回南宁的懿旨,昨日下午已用飞鸽加急的方式,投向庭牙。”

要调一路军队回南宁,这是大事,肯定得下旨,自不可能悄悄进行,所以要探听却也容易。

“理由?”

虽只说了两个字,但胡管家却明白了丞相的意思,回道:“调边军归都,自然需要理由。太后给的理由是,让吴明回南宁述职,同时向天子提供军演,以贺中西回归我朝。”

“向天子军演?”想起轩辕复那张稚嫩的面孔,丞相就有些想笑:“那小子能看什么军演?让一方总督回国都述职,历代只有高祖曾这么做过,她陶雨也敢效法高祖,只是欺负吴明老实罢了。不过呢,这理由再好笑,再蹩脚,总能把中西总督调回南宁,而且还能冠冕堂皇的带兵回来。看来,太后是成心要我这把老骨头的命啰。”

说这话的时候,丞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看着水面怔怔出神。这里是丞相府后院,冬季的荷塘,冷冷清清,阳光照在水面上,泛起刺目的斑斑点点。再远方,一长排柳树沿着池边垂下光秃秃的枝条,显得凄凉单调。但祝淮知道,到了春天,那里将是绿意盎然,千姿百态。

看着丞相那鬓边的华发,胡管家心头一颤,鬼使神差的道:“老爷,太后要权,干脆就给他好了,老奴也好和你一起归隐,再好好服侍你几十年。”

向以冷面杀神著称的胡管家,竟会说出这话,如果外人看见了,恐怕会觉得眼花了。

丞相现今是万人之上,无人制约,已是人臣之极,竟有人劝其归隐,如果外人听见了,更会当成笑话了。

可两件事合在一起,就再正常不过,因为他是胡管家,是服侍了丞相几十年的胡管家,是最了解丞相的胡管家。

丞相摇了摇头:“别说我现在不想退隐,就算想退也不成了。玉龙当面殴打天子,仅这个理由,就和太后势不两立,太后不可能轻饶了他,我也不可能看着儿子惨死。”

胡管家的头垂得更低了,心头也在叹息:“那老爷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

丞相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冷然一笑:“天子自是不可能废的,但太后却必须废掉,我来监国岂不是最好?”

一见丞相那满是杀气且又坚毅的脸,胡管家就已清楚,这次和太后的冲突已完全明朗化,祝玉龙就像一根刺,夹在太后和丞相中间,把那层君贤臣明的窗户纸扎得稀烂,还带着点森森寒意。

矛盾既已不可调节,胡管家开始出谋划策:“老爷,既已决定对付太后,那就该早早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不,老胡,你错了。”

丞相摇了摇头,打断了胡管家的话:“既然太后要调吴明回南宁,那就顺其自然,等他回到南宁再说。”

“等吴明回南宁?”

胡管家跟着喃喃,语气里有了些迟疑:“一旦姑爷回到南宁,小姐难做不说,我们也将左右为难,更会增加许多变数。”

“不,老胡,你还是错了。”

丞相再次打断胡管家的话,伸出三根指头:“首先,太后既已向吴明求援,那就证明她已有备,帝宫定也戒备森严,我若调集大军去攻,肯定是两败俱伤之局,此其一也。”

他压下一根指头:“其次么,现在朝堂上下,谁不知道我与太后矛盾已然明朗?这时攻击帝宫,连粉饰的余地都没有,就算胜了,千秋之后,史笔如刀,我祝淮仍然难逃骂名。”他冷笑一声:“其实这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若如此做,就和皇家势不两立了,小天子长大后,定会对我恨之入骨,这才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他屈下二指,独留一根食指在胡管家面前摇晃:“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太后调吴明回来,就是看中了其忠厚。可这忠厚人顾忌也多,他要真回来了,到时候帮谁还不一定呢。”

他抬起头,看着晴朗的天空出神,天空澄碧万里,如一只澄篮的大圆盘,几缕白云如丝般撒在盘里,让人凭空生出几丝慵懒之意。他喃喃道:“吴明有天子剑,这代表的是民心,他在西北与中西连成一片的情况下,仍是兢兢业业,不曾逾矩分毫,证明其没有野心。小清一无所出,他仍立其为后院之首,证明他是个念旧的人,且心还是向着我的。既然我不能蛮干,那就请他这个忠厚人回来善后吧,粉饰太平,同时给众臣,也给史官一个台阶下。”

他转过头,对着胡管家微笑道:“太后刁钻刻薄,你说,如若要我在他与太后之间选择一人共事,我会选择谁?”

冰炭同器1 第二十一节

“要回南宁么?”

何艺坐在椅子上,细长的眉微微皱起,她垂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吴明看着,心头一阵无奈。

“要回南宁唉?”

祝玉清看完了信,把那封密旨放于桌边,咬了咬嘴唇却不说话,俏脸却是苍白如纸。

吴明看着,心下却是一疼。

“要回南宁啊?”

小慧轻轻一笑,眼里也有了丝丝憧憬。但看到祝玉清苍白的脸,想到丞相与太后在朝堂上的传言,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然后垂下了头。

吴明看着,心下叹了口气。

“要去南宁吗?”

艾丝特瞪大了眼,拍手笑道:“也好,我还没去过南宁呢,都说那里景致特好,‘千里莺啼绿映红,春潮带雨晚来急’,神庙的藏书阁里,把那里描述得好得不得了,终于可以去看看了。”

可一看到几人愁云惨雾的样子,她又高兴不起来了,有些愕然的道:“怎么了?回南宁不好么?”

吴明叹了口气,接道:“回南宁自然好,但现在这时候回,就非常不好。”

艾丝特并非懵懂之辈,稍微一想,就清楚了缘由,有些愕然道:“难道说,你们丞相和太后也要走我几位哥哥走过的老路?”

她的两位兄长霓墙,在格汗一通乱杀,结果两败俱伤,便宜了现今兴隆大帝。艾丝特如今仍是不能释怀,所以才有如此一问。

吴明点了点头:“是。”

艾丝特笑容一下淡了,嘟囔着道:“这些人真没意思,走到那里都要打打杀杀的。”他抓住吴明右臂,摇了摇道:“两位姐姐都不高兴去,要不咱们不去算了。”

这妮子!

吴明又好气又好笑,恐吓她道:“调我回南宁的命令,是太后以中旨的形式发下来的,虽没有通过兵部走正常程序,但上面加盖了小天子的玺印,我若不回南宁,那就是不遵君命,要被杀头的。”

艾丝特虽然娇憨,但却不是胸大无脑之辈,闻言撅了撅嘴:“切,不回就不回,你要真不回去,谁敢杀你头啊,尽吓我。”

吴明还未接口,祝玉清却叹了口气道:“回是肯定要回的,只是没想到,父亲终究和太后走到这一步了,唉……”

里面的道理,艾丝特岂能不懂?她插科打诨,无非是想活跃气氛而已,一见祝玉情满面愁容,她连忙走过去道:“正因为如此,祝姐姐更要回去呀,你若回去,说不准还有机会阻止他们内乱,可若不回的话,那可真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她走到祝玉清身后蹲下,从后面环住祝玉清白皙的颈项,喃喃劝道:“祝姐姐你知道吗?我现在最懊恼的,就是以前没尝试化解两位哥哥的仇恨,对他们的争斗听之任之,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唉,那时我太贪玩了,如果从中斡旋一番,也许他们就不会自相残杀,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这种政治上的仇恨,又不是匹夫间的嫌隙,那有那么好化解的?不过听她一说,祝玉清心头宽慰了许多,她伸出双手,抓住艾丝特一双莲藕似的玉臂,转头对吴明道:“既然要走,我们就尽快启程,迟则生变。”

在懿旨到来的前一天,吴明已收到了杨易的飞鸽传书。他文武双全,射石引羽为一时之强,才藻富赡更是远超侪辈,在信里面,事无巨细,绘声绘色的把大朝会发生的事详细阐述了一遍。

祝玉清见多识广,兼且此事与她关系甚大,所以吴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她。祝玉龙性格温和,任凭吴明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他为何大反常态,做出殴打天子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但祝玉清却不一样,她是少数几个知道丞相全部计划的人,对小天子的身份,也是清楚得很。祝玉龙心头所想,她也能猜测一二,可能猜到也没办法。这一巴掌下去,不仅仅打的是轩辕复,更扇在了东汉朝廷脸上,是罪不容赦的大罪,要想救他出去,势必难如登天。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正在这时,太后的中旨接踵而至。

中旨是以黑雕加急的方式送来的,里面绝口没提对付丞相的事,但太后不但要吴明回到南宁,还找了个牵强的理由,让其带兵回去,其心已是昭然若揭。

吴明转头看向了何艺,满脸无奈:“小艺,要不你带着思庭,陈姑先回沙城,等南宁事了,我再来接你,你看可好?”

何艺垂头想了想,突的抬起头道:“不行,吴大哥,我要和你一起去。”

吴明吓了一跳,实没想到一向稳重的何艺会说出此等话来,急道:“此去危险重重,可不闹着玩的……”

“我知道。”何艺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吴大哥你知道吗?思庭出生时,你就不在我身边,那种孤单绝望的滋味好难受……”

吴明心下一疼,仍是道:“小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你总得为孩子考虑。”

何艺垂下了头,盯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出神:“吴大哥,我们是一家人,如果你不在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伸出右手,在腹部轻轻抚摸,喃喃道:“听顾先生说,孩子是龙凤胎的机会很大,如果真是如此,其中一个就是男孩子,就是何家血脉。我若跟去南宁,就算丞相太后意图张机设阱,也会顾忌三分。因为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中西,还代表着西北。”

她又抬起头,坚定的道:“所以无论如何,我必须跟你去。”

看着她满是泪水的眼,吴明叹了口气,小艺外表虽然柔弱,但内心却是刚烈如冰。一旦决定的事,自己就算说破天,估计也是不行。遂不再多言:“好,那我们全家一起去。”

眼见众人面色戚戚,他哈哈一笑,宽解道:“太后调我回南宁,无外乎想借我之力,对付丞相。但我却打定主意,并不参合两人争斗,尽量调节两人关系,让其回到正轨,所以此去南宁,并没想像中的凶险,大家不必如此紧张。”

尽管心头忧愁欲死,祝玉清仍是强打精神笑道:“就是,这样一来,他们都对我们投鼠忌器,应该不会妄动。其次么,回到南宁,还可把小慧入门的事办了,是喜事,所以大家要高兴才是。”

吴明准备给小慧一个名分的事,家里人都知道了。收小慧为妾,祝玉清自然不会反对。而按时间来算,从她成婚那一天,小慧就是吴明女人了,所以对于艾丝特与何艺来说,这事并不突兀,而妻妾只是个称谓,他俩还真不在乎。吴明官职越来越大,两人身份特殊,许多事不方便,也没时间去打理。多这么个勤劳贤惠的妹妹,家里的许多琐事就有人照料,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这事虽在朝廷上没获得通过,但三位夫人却举双手赞成。

“夫人!”小慧大窘,脸红红的朝外跑去,刚至门口,似乎觉得有些失仪,连忙转过来,裣衽一礼道:“婢子,婢子去收拾收拾东西,先告退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为之一松。

吴明道:“小清说得是,迟则生变。此事宜快不宜缓,大家收拾行李准备出发,我去安排军政之事。”

一家人行动起来。吴明转到门口,对一个亲卫大声道:“陆汇!”

陆汇跑过来,行了一礼道:“侯爷,有什么事吗?”

吴明得封镇西候的事,虽未在军中传开,但他这些亲卫却是知道了。

“即刻召集庭牙所有将军到狼帐议事!”顿了顿,他嘱托道:“记得通知更日明将军与商大人。”

陆汇应道:“遵命。”然后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见他消失在转角,吴明也跨上了马,心里却是一阵疼痛。

太后与丞相,终于还是要交锋了么。

此时天还没黑。吴明信马由缰,让它自己沿着路慢慢朝狼帐行去,心头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调节两人矛盾?问题是太后丞相还听人言么?两人还有言和的可能吗?

从和小清成婚那一天起,自己就提心掉胆,生怕丞相太后发生火并,导致左右为难。虽然小清温驯,在对外大事上,对自己一向言听计从,就算偶有异议,也以建议为主。但不论如何,她总是丞相之女,总不希望与其父兵戎相见。可不拿丞相开刀,那就该对付太后了。要对付太后么?那也不可能。太后有小天子在手,而小天子还可能是轩辕竟骨肉。就算没这一层关系,自己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篡权之事来。

既如此,自己带兵到了南宁,到底帮谁?难道真凭手里这点兵去当和事姥?两人已是你死我活,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之局,这矛盾那有那么好调节的?

到底该怎么办?他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天,夜幕已完全降临,月亮还未升起,天上繁星漫天,也如他心情一般,在夜空中茫然的眨着眼睛。

两派矛盾由来已久,为何现在才全面爆发?从大朝会的过程来看,似乎是祝大哥那一巴掌导致,其实也不然,虽然祝大哥有些反常,以致打了天子,但其诱因,则是太后一意孤行,对兴业粮仓之事弃之不顾,转而投资马场。

太后在中旨中,明确规定,要自己带两万人前去军演。可丞相控制着江南四省大半驻军与经济大权,两万人虽众,恐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那么,太后一反常态的强硬,到底凭借的什么?难道就凭自己这点人再加她手里那点力量,就能斗垮丞相么?那也太可笑了点。

他长出一口气,拎着丝缰,默默地想着。

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两人间的死结,在于祝大哥,要想有所突破,也只有从他那里着手。只要祝大哥无恙,丞相与太后才有坐下来对话的可能。而太后在中旨中也提过,为图新年吉祥,祝玉龙暂押天牢,等新春一过立即处斩。

那么真要缓和两人矛盾,就只有在元宵节之前了。

可一想到祝玉龙犯的事,吴明都有些万念俱灰。殴打天子,这已不能算是罪了,而是罪大恶极。欺君之罪就是杀头,他这足以杀头一百次,这可怎么开解?

冰炭同器2 第二十二节

不觉中,已到了狼帐门口。总督要加开紧急会议,陆汇早带着一干亲卫忙开了,不但挑高了风灯,更增派了人手警戒。见吴明下了马,一个亲卫小跑过来,接过了丝缰,吴明问那亲卫道:“有人来了么?”

以前廖胜为图方便,吃住就在狼帐里面,所以那顶代表中西权利的狼帐,经常就在总督府里。吴明接手后,觉得应公私分明,在家里办公,接人待物终究不方便。于是把总督府与狼帐分离开来。尽管如此,两者相隔仍不太远,一个在当归宫以东,一个在当归宫以西。这么一小段距离,就算他半路逗留也不会超过一刻钟,那可能有人来,所以他也就随口一问而已。

那亲卫道:“有,朱将军到了。”

吴明一愣:“朱将军?朱磊么?”

“是。”他压低声音:“属下是在半路截到朱将军的。”

半路截到的?吴明恍然,怪不得这么快,看来朱磊刚好有事,被他歪打正着了吧。他点了点头,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朱磊果然在里面,吴明走进去时,就见其正襟危坐于一张椅子上,一动不动。他不由一笑,这家伙不但对别人一直冷冰冰的,就算对自己,也冷苛得不近人情,一丝不苟。

见吴明进来了,朱磊站了起来,似乎想打招呼,但张了几次嘴,就是没说出来。吴明笑道:“朱将军,你倒是早。”

他一开口,朱磊脸上反多了点不安,良久才欠身道:“吴总督也不晚。”

吴明走到他面前,拉了张椅子坐了,随意道:“其实今天叫你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是天青河以南为水草丰沛之地,想问你们部落,有没有兴趣迁徙过去……”

朱磊垂下头,似没听见吴明的话,突的问道:“侯爷,如果去年邓格不背叛廖公子,你有把握拿下庭牙么?”

他突叫自己侯爷,吴明不由一怔,看来是亲卫告诉朱磊的吧。遂没多想,回道:“拿下庭牙是早晚的事,就算他邓格不背叛廖胜,等我灭了姜环,然后挥师北上,庭牙还是不保。”

朱磊摇了摇头:“当时庭牙已筑冰墙,岂可轻易而下?”

这家伙,还是不服输啊。吴明微笑道:“就算如此,等来年开春,冰墙消融,仍是难逃一败。”

朱磊有些倔强的道:“等来年开春,西北局势早就大变,到时北汉挥军南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吴明张了张嘴,本想告诉朱磊,何啸天仍有后手,岂是那么容易被击败的。可想了想,最后却没说。一逞口舌之快,口舌是快意了,却往往得罪了人。朱磊现在,大抵就是失败之后,想找点自我安慰罢了。既如此,何必再去抹杀对方最后那点自尊?

他想了想,才道:“是,有朱将军镇守庭牙,要想拿下,却也不易。”

他这样说,朱磊反有些不自然了,期期道:“其实,其实我也知道,对上侯爷,早晚难逃一败的。”他垂下头,看着脚尖,声音低不可闻:“与候爷为敌,其实我也不愿。”

吴明笑了起来:“我们现在,是同僚啊,何来为敌之说?”

“是同僚么?”

朱磊抬头看向了吴明,双眼炽亮如火,他张了张嘴,再准备说点什么。这时候,简飞扬拉着三木,肩并肩的闯了进来。简飞扬嘴上尤自不停:“嘿,三木你怎的如此小气呢?不就喝了你几瓶酒么,你就一直对我冷着个脸,有必要么?”

三木一把甩开简飞扬,气得不行:“那是普通的酒么?那是为我小女儿准备的女儿红,准备出嫁时喝的,你知道吗?”

他上下打量简飞扬几眼,突地冷笑道:“简飞扬你个老光棍,别是看上我家女儿了吧?所以才使这种下三滥手段……”

简飞扬大惊失色,踩着了钉子一般,连跳几大步远,指着三木喝道:“三木你个老匹夫,酒可以乱喝,话可不能乱说……”

他这一跳,正好看见了角落里的吴明和朱磊,不由一怔,有些尴尬地道:“侯爷你来了?”三木听得他喊,连忙转过头来,却未多说什么,只是面带异色的看了朱磊一眼。

两人停了斗嘴,上前向吴明见了礼。吴明道:“简兄,上次让你物色去磐川的人选,可有眉目了?”

一提到这事,简飞扬就成了苦瓜脸:“嘿,别说了,想要的人一个都没有,不想要的,天天缠着去。”

吴明一怔:“谁还天天缠着要去了?”

简飞扬嘟囔着道:“还能是谁,沙扬飞那死婆娘撒。”

吴明有些好笑,不由道:“简兄,沙姑娘蛮好的,对你也好,你干嘛就不能接受她呢?”

简飞扬摇了摇头:“我知道她对我好……”他嘴唇动了动,却只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吴明道:“那这样吧,沙姑娘既然要去,就让她去好了,她功夫比你只强不弱,去了也是一大助力。另外么,我给你找了个当地人,你一会问他看看,能不能再找些人,总比你瞎子摸鱼一般乱转强些。”

“当地人?”简飞扬挠了挠头:“谁啊?”

“小江,简兄你还记得他么?”

简飞扬笑了起来:“他呀,怎么不记得,那小子一张嘴巴特厉害,想不记得都难。上次横穿科第尔沙漠,还多亏了他帮忙。怎么,大人联系到他了?”

见吴明点了点头,简飞扬笑得更欢:“嘿,有他带路最好,我离开磐川已有多年,时过境迁,都不知道现在变啥样子啰。”

吴明提醒道:“简兄,你可得小心些,据说天尸峒与地蛊寨封山了呢。”

简飞扬一挥手,大大咧咧的道:“怕毛线,封山了更好,谁来抓我,直接抓了去,省得老子去找他们头头,方便。”

吴明知道他就这脾气,看似吊儿郎当,其实心下精细得很,遂不再多言。

又聊了一小会,更日明与商羽坤陆续到来,等邓格姗姗来迟,众将归位,吴明才走到上首,沉声道:“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本督深受皇恩,得封镇西侯。”

封侯是振奋人心的大事,所以吴明也没刻意隐瞒,经那些亲卫一传,众将早知道了。此时听他提起,并不意外,站起来同声道:“恭喜侯爷!”

吴明点点头,双手虚按,示意众将坐下,接着道:“太后得知天青河以南光复,大为高兴,特命本督带兵回南宁军演,以示中西军威,方便各地军队观摩。今日召各位前来,就是安排近期军政,免得我走之后,茫无头绪。”

这话一说,帐内众将那能保持刚才的淡定,脸上表情也是丰富多彩,简飞扬失声道:“回南宁军演?”

大朝会上,太后丞相撕破脸皮,已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又调吴明回去,其意不言自明。简飞扬还在想着去磐川的事,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免惊呼出声。两个亲卫上前一步,拔出长剑指着简飞扬道:“肃静!”简飞扬心头一凛,才醒觉自己失态了,面上不由一热。

吴明沉声道:“简将军,军中议事,不得胡乱喧哗,若再打断本督发言,当有重责。”

简飞扬诺诺连声,重新坐下了。看着吴明一本正经的脸,就连邓格也心头一凛,不由坐直了身子。众人都在寻思,此去南宁,定然危险重重,候爷如此严肃,定是也有计较,且看他如何安排中西军政之事。

吴明扫了帐中众人一眼,接着道:“我不在庭牙这段时间,政务由商大人代理,各位将军可明白了?”

这个早在大家意料之中,众将同时答道:“遵命!”

吴明脸上露出笑容:“第二件事,是件喜事。前段时间,本督向朝廷请封,如今终于有了回应。”顿了顿,他突的大声道:“更日明可在?”

更日明早已有备,闻言应声而出:“在。”

吴明点了点头:“朝廷册封的旨意下来了,封蛟候为四品伏波将军,蛟候迍邅,以至蠖屈不伸,希望莫嫌官小职微。”

更日明沉声道:“败军之将,能封一官半职,已属万幸,焉敢挑三拣四。”他深施一礼,接着道:“以后再无蛟候,更无候爷一说,中西候爷就一人,那就是镇西侯,属下见过候爷!”

这下大出众人意料,实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会说出如此话来。吴明大为动容,虽然两人杅穿皮蠹,事先有过商量,但这等效忠之言,却不在计划之内。他走下去,扶起更日明道:“将军不必如此,以后还须同舟共济。只要君不负我,本座定然不负将军。”

以吴明现今身份,说出此话,其实已是一个极重的承诺了,更日明眨了下眼,头却低得更低了:“属下谢过候爷,但有差遣,定当万死不辞。”

曾经的蛟侯,那已是过眼云烟,他现在只是一个落魄的波斯叛将而已。他一生混迹海上,杀过的人也不少,可凯旋门之变,仍让其心惊胆战,让他见识了什么叫权谋机变,翻脸无情。他曾对吴明说出归隐之语,其实也不仅是无奈,确实有些心灰意懒。可阴差阳错之下,圣戈里雷号没了,他也失了立身之基,连做海盗的本钱都没了,这才不得不正视吴明对他发出的邀请。

在中西任职?这在以前,更日明是想都不敢想,可在别无选择下,却发现这是一条康庄大道。吴明仁慈忠厚,虽也有权谋机心,但更有底线,注重他人感受。在他手下做事,不用提心吊胆,安全感十足。而更日明也不是孤身一人,还得对属下几百个兄弟负责,所以不论从那方面讲,他都得向吴明低头。

冰炭同器3 第二十三节

吴明走回主位上站定,笑了笑道:“万死不辞倒是不用。”他容色一正,振声道:“更日明将军听令。”

更日明又施了一礼:“属下在。”

“令你在柱牙山下督造江船,训练水军,封锁天青河流域。”他看了商羽坤一眼:“商兄,建造江船所需的人手与资金,麻烦你多费心了。”

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更日明与商羽坤同声应道:“是。”

见两人重新坐下了,吴明才敲了敲桌子,眼光依次在三木,邓格、朱磊三人扫过,沉声道:“邓将军,朱将军,三木将军,接下来的事,就与你等有关了。”

三木早有意料,倒不意外,朱磊因为来得早,吴明也向他提过,唯独邓格有些茫然:“不知侯爷何事?”

吴明道:“三位将军想必清楚,天青河以南区域,我已收复,这里水草丰沛,若用来放牧,则是最好不过。可我算了下,此地面积颇狭,仅够两个部落在上面繁衍生息,若是三个部落,不免有些竭泽而渔。所以想征求三位将军意见,到底谁去合适些。”

朱磊还没吭声,邓格已抢着道:“这,这个,既然此地水草甚丰,还是让三木将军部落去吧,我的部落就不去了。”

开玩笑,天青河以南水草是丰,但更是四战之地。虽然波斯把达雅雪洞炸了,但鬼知道那天会不会又从那里翻出来?就算没有波斯,南蛮人在这里吃过大亏,连其元帅都死在吴明手里,岂会善罢甘休,早晚定会卷土重来。把部落迁居于此,那不明摆着替吴明挡枪,成他的替罪羊么?

他如此反应,早在三木意料之中。他看着邓格,微笑着道:”难得邓将军如此大方,那小老儿可就不客气啦。”

吴明看向了朱磊:“朱将军呢?你的意思是?”

朱磊沉声道:“属下愿意迁过去。”

这下大出吴明意料,邓格也是吃惊,不由叫道:“朱将军……”

两人已暗中约定,愿放下成见,互为攻守,以对抗强势之极的吴明,眼见朱磊与自己不尿一个壶里,他不由大急。可帐内人数甚众,许多话又不好明说,急得他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朱磊虽不大愿意理他,但想到唇亡齿寒,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南蛮人新丧元帅,一时半会那可能攻过来。就算他们来了,更日明将军已开始建船,并训练水军,以其水战之强,天青河早晚必成一道天堑,而以南流域,更在其保护范围内。有这么支船队,就算不敌南蛮人,撤退也方便得多,既然如此,为何不去?”

天青河逶迤盘旋,成个“几”字,而以南流域,就在“几”字的内心。吴明为何在天青河训练海军?拱卫庭牙,北上云度,南下机关城,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目的,还有很重要一点,就是保护天青河以南,但这一点,则需很强的大局观才能发现。吴明有些惊异的看了朱磊一眼,这家伙待人处事,一向冷冰冰的,没想到见地如此不弱。

经他一提醒,邓格连忙改口:“我去,我去,我们部落愿去。”

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真当军法儿戏么?见他如此恬不知耻,吴明心头也有了些火气,正准备直接斥之,三木向吴明使了个眼色,微笑道:“既然邓将军愿去,那小老儿就却之不恭,镇守天青河以北了。”

吴明反应过来。前车之鉴,此次南宁之行,自不能再把邓格朱磊二部留在庭牙。一个不好,后院起火,可不是闹着玩的。吴明的初衷,就是想借此机会,把两人部落调到天青河以南,更日明名虽守护,其实也有隔河防御的目的,这样才保万无一失。三木定也看出了这点,所以才出言阻止。

吴明不由眉头大皱,这样做好是好,但对三木就太不公平了,他正准备再做安排,三木抢着道:“候爷。天青河以北,宽阔广袤,以前养三个部落都行,现在仅余我一家,那更是赚大了,以后想怎么放羊就怎么放羊,想怎么跑马就怎么跑马,这种生活,老夫可想了多年,现在终于得偿所愿,岂不快哉?”

他都如此说了,吴明自不好再说什么,遂向邓格朱磊道:“两位将军,既然选择了此地,就得好好经营。所谓吃多少饭,端多大碗,如若南蛮人来攻,可得担起守御疆土之责,若再三心二意,本督定不轻饶,勿谓言之不预也。”

※※※

中西一共五省,南汉西征中西之后,治下一共三个省份,分别是成州,南版和青庭。而成州现已成太后地盘,所以吴明控制在手的,也就南版青庭二省。军制改革后,中西常驻军力为十五万,其中五万驻在南版,葛义为正,递欧为副。还有十万则在庭牙,邓格朱磊各分了两万兵马,就是四万。所以精减到最后,吴明共有六万人马在手。这六万兵马中,有黑甲军,陈建飞亲卫队,更有近卫营战士,都是身经百战之辈,自是精锐中的精锐,要在其中挑选两万人,更是精益求精。

兵贵神速,既然决定要去,那更拖延不得,挑选好随行两万兵马后,第二天众人就出发了。复兴四年的新年,一大家人就这么在行伍中度过,不过众人心忧朝廷局势,也没心情计较那么多。好在天气甚好,队伍行进速度甚快,在第十日的时候,就来到南版省都双汇。葛义,廖刚以及递欧三人迎出老远,趁着队伍补充给养之机,吴明稍做停留,和几人交谈了下。

虽失了军权,廖三公子却也不恼,他在递欧的辅助下,把个南版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见到吴明后,他虽执礼甚恭,却也保持着距离,吴明看在眼里,也只能喟然一叹。

到了双汇,简飞扬就向吴明告辞,在沙里飞和小江的陪同下,他将带着几十人扮成行商,北上成州,翻过大漏山脉,然后找到天尸峒与地蛊寨首领,宣读狼帐的招抚之意。一众人互道了平安后,两万大军继续向东而行。

因为赶得急,所以尽量抄近路走。如果从成州绕去昆州的话,就得多走几天,所以吴明选择了横穿福州省,直到昆州。d大年初一这天,队伍路经方闽。田洪身死之事,福州省督高远虽没直接参与,但也难脱干系。吴明原打算过城不入,可离方闽还有近十里时,驿道正中已有一群人等着了,当先一骑,正是高远。他拦在路中,先施一礼道:“欣闻镇西侯路过敝地,远深感荣幸,已在城中备好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还请候爷赏脸。”

人家笑脸相迎,吴明却不好摆个臭脸回应,笑了笑道:“高大人客气,我们边军粗鄙,万一进城扰了百姓,终究不好。所以这进城之说,本座心领。”

高远笑了笑道:“方闽粗陋,陡然间招待两万人,是有些勉强。早在几天前,下官就已准备,专门清理了城中军营,以便招待中西弟兄,所以这扰民之说,并不成立,侯爷请吧。”

吴明有些迟疑,高远是丞相心腹,如此热情,难道有什么猫腻?他本待坚辞不受,但一想到此行目的,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疏远,遂不再推辞,在高远带领下,队伍向方闽行去。

进了城内,高远将灵兽军四个大队长引见给吴明。福州领地狭长,朝廷未占中西前,该省与成州,南版毗邻,还算前线。所以朝廷在该省还有几万驻军。打下中西后,福州已成内地省份,自然不用再驻扎如此多部队,所以就丞相把几万驻军全调回昆州对付北汉去了。

而灵兽兵俱是虎~骑,由于地势限制,并没随同其他部队调开,仍是驻扎在福州。

不过吴明也清楚,几千灵兽兵驻扎于此,固然有气候限制等因素在内,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防备中西。毕竟,自己在丞相眼里,早已不是盟军。

灵兽兵自成建制,直接受命于丞相,就连都统高远,也只有带兵权而无任免权。以前田洪在时,灵兽兵还有五个大队,田洪陨于南版后,原副都统卢羽也被丞相设计灭口。高远就向丞相举荐原第一大队队长谷纪年为副都统,原第五大队全部打散,编进另四个大队,每队仍留一千人。

一大队队长叫毕磊,他是福州省本地生人,更曾是高远亲卫,应属于其心腹。二大队长叫王俊奇,名字虽好,但一点不俊奇,反而有些矮小。三大队长名谓曹雨泽,文质彬彬的,一直挂着和善的笑容,不过吴明却不敢小觑,因为这家伙竟是个六段高手。只有四大队队长名字有些怪,叫拉巴赫尔。吴明曾记得,小江队伍里有个士兵,叫拉巴布赤,这人大概也是个中西生番,不过这也不怪,福州本就与中西接壤,人流往来频繁,有这么个生番做第四大队的队长,不足为奇。

除了曹雨泽外,其他三个大队长都是五段高手,除去灵兽兵本身的特殊性,单看四大队长,就已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战力。丞相建立灵兽兵的目的,起因是防范南蛮象骑,如今象骑没防,倒是防自己人多些。

方闽驻兵搬走后,营地就空了下来。众人走进去一看,就见里面打扫得极是洁净,可说纤尘不染。高远说早有准备,定也不是虚言。

方闽驻军在最盛时,曾达五万之众。军营连五万人都能容下,装个两万人自是绰绰有余。吴明一家人被安排在军营旁一个小院子。这里大概曾是一个军官的院落,虽也属于军营,但前后三进,俱有气象。前院青松葱茏,碧竹环绕,后院清溪潺潺,石磴点点。名义上虽是军营,早已失了军营本色。

冰炭同器4 第二十四节

高远也知吴明脾气,一见安排得差不多了,就带着一群属下向吴明告辞。

送走高远后,吴明陪何艺说了会话,见其呵欠连天,忙扶她到床上躺着,何艺像只猫儿般,在他怀里拱了拱:“吴大哥,我好困,想睡了。”

“那你先休息吧。”

知她正是嗜睡的时候,吴明就不再打扰,为何艺捏好被子,然后退了出来。刚走出去,就见祝玉清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转来转去,满脸焦急。她大病得治,气色大改,最近脸上也多了些红润。可得知南宁之事后,她这几天茶饭不思,人一下又清减下来,吴明不由心疼:“小清,旅途劳顿的,怎么还不去休息,明天一早,还要接着赶路呢。”

一见是他,祝玉清眼睛一亮,小心的看了看四周,才走到吴明身边,压低声音道:“阿明,我有事想对你讲。”

见她做贼也似,吴明不由好笑:“什么事?说吧,咱们之间,还用吞吞吐吐的么?”

祝玉清却不理他,拉了拉他衣袖道:“事关重大,还是去里屋去说吧。”

如果是艾丝特如此,吴明定以为这是在捉弄人,可祝玉清一向稳重,自不会开什么玩笑。吴明带着满脑子疑问,被祝玉清拖进一间厢房。进了门,祝玉清把门反锁了,才看着吴明道:“阿明,你知道小天子到底是谁么?”

小天子有可能是掉包的,也有可能是太后亲生骨肉。不过从目前得来的情况看,他是太后亲子的概率较大。难道说,小清也开始怀疑了?吴明心念电转,但对于拿捏不准的事,还是不准备说出来,以免妻子瞎担心,于是顺着话头道:”小天子是掉包过的,真正的小天子应是小公主,也就是现户部侍郎唐轩之女唐忧,这点我们早知道啊。”

祝玉清背靠着门,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意思,我知道小天子亲生父母是谁。”

尤如一道霹雳当头而下,吴明几乎惊呆了:“什么?”

祝玉清喘了口气:“小天子的亲生父母,其实就是我大哥。”

“你大哥?”吴明差点跳起来,惊道:“祝玉龙祝大哥吗?”

“是啊。”

祝玉清点了点头,继续道:“当年太后分娩在际,但经胡太医确诊,孩子是女非男,父亲太后都慌了神,如果真如胡太医所说,他们所有布置都将付诸流水,所以无论如何,孩子只能是男孩,由他来继承皇位。”

说完这话,她全身力气似已用尽,只把孱小的身子靠在门板上,喃喃道:“南宁百万人众,要找个适龄的男孩却也容易。可要做到保密却是不易,真要如此,非得把孩子父母以及邻居等知情人全部杀掉,方能万无一失。如此一来,闹的动静也大,恐怕适得其反,实乃下策。”

两人初次见面,是在南宁学院的后院里,当时祝夫人也在场。吴明依稀记得,祝夫人当时已有身孕。他失声道:“所以,丞相就用祝夫人的孩子顶替小天子?”

祝玉清点了点头:“是。这样一来,保密功夫自不用再行担心,最为重要的是,还可让太后与父亲齐心协力,共保朝廷半壁江山。”

如果连天子都成了祝家子嗣,两人自当齐心协力,共对外敌。吴明心下恍然,怪不得丞相对太后一再忍让,却是基于这个原因。祝玉清苦笑道:“依我估计。大哥出手责打小天子,看似莽撞,其实也是在气头上,把小天子当小龙一样在教育了。”

吴明也是苦笑。祝玉龙教子甚严,祝小龙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父亲。几年前,丞相与自己关系尚好,两家往来也勤,见得最多的,就是祝玉龙教育其子。以他凛烈的个性,见到儿子辱其祖父,能忍才是怪事了。

说到这里,祝玉清叹了口气,眼中依稀有泪花闪烁:“其实,当时全家都反对掉包天子的,奈何父亲一意孤行,才落得如今下场。”

她抬起头,看着吴明道:“我怕你知道了,更是为难,才把这个秘密一直藏在心底。阿明,你,你不会怪我吧。”

看着她苍白的俏脸,吴明一阵无言。小清告诉自己,又有什么用?就算知道真相,无能为力不说,更是徒增烦恼。妻子如此做,只是是想让自己少操心点。既如此,还有何理由去怪她?他叹了口气:“小清,其实我最近烦恼一件事,那就是小天子可能是太后亲生骨肉?”

“什么?”这次轮到祝玉清吃惊了,她瞪大了眼,惊呼失声:“小天子是太后亲生骨肉?这怎么可能?那天雷雨交加,小碧抱着女孩去找你,还是我送她过的河。阿明你也说过,她在汉水遇到了你,胡伯伯趁夜来追,你用野猫裹成襁褓,假装成孩子,这才侥幸骗过,那襁褓被胡伯伯一掌拍下万圣塔,众人都以为小公主死了,这事才算告一段落。此事之后,孩子却着凉了,哭得厉害不说,还发着高烧,就在一筹莫展之际,适逢唐大哥夫妇南下,这才把孩子给他们抚养,取名唐忧……”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这些都是事实。但小清你想过没,要是太后和小艺一样,也是龙凤胎呢。”

“也是龙凤胎?”

祝玉清呆了呆:“何妹妹能生龙凤胎,已是万中无一,太后那可能也是?再说了,父亲派了人监视的,要想做手脚,那有那么容易?”

吴明道:“真凤假龙,这等偷梁换柱之计,干系太大,肯定丞相太后事先商量好的。胡太医对太后言听计从,大家对他医术又深信不疑,所以丞相的监视并不严,料定孩子就是个女婴。孩子出生那天,小碧刚好抱个女孩出去,大家先入为主,自然认为那孩子就是太后亲生骨肉,那会想什么双胞胎,龙凤胎。”

说到这里,他打住了,双目一瞬不瞬,望着祝玉清:“就连两个守卫,都被胡太医以身为饵,设计毒死,如此一来,丞相要想事后调查,得到点蛛丝马迹,也是绝无可能。”

“这样么?”祝玉清沉默良久,面色越来越难看:“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可能如此。太后太可怕了,不但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对自己孩子更狠,这布置如此周密,如果真是事实的话。父亲这些年所作所为,却显得幼稚可笑。”

她突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大哥的孩子去那了?”

还能去那了?多半被太后丢弃了。见她惶惶不安的样子,吴明本想安慰两句,可在事实面前,说什么都有些苍白无力。他勉强笑了笑:“你也别太担心,这些都是我们假设的,蠡窥管测,岂能当真,你也别多想。”

祝玉清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她面色苍白,黛眉微皱,其楚楚可怜的样子更让人心疼。吴明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小清,你今天找我到底何事?”

汉复帝扑朔迷离的身世,虽让人怊怊惕惕,但定不是她此行目的。否则的话,两人相濡以沫多年,她真要说,老早以实情相告了。

祝玉清强打精神道:“阿明,大哥的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祝玉龙虽是丞相长子,却温善淳厚,是个难得的好官。吴明虽与丞相翻脸,但两人却保持书信来往,关系不坏。所以于公于私,都得把大舅哥救下来。吴明道:“这几天我也想过,祝大哥是生是死,关键在于娘娘态度。殴打天子,如果有她做掩护,要找个理由开脱却也容易。”

“如果,太后不同意呢?”祝玉清摇了摇头:“众目睽睽之下,大哥做出大逆不道之举,那有那么好开脱的?再说了,太后现在欲置大哥死地而后快,岂会帮这个忙。”

“如果真到这一步的话。”吴明沉默半晌:“那就想办法把祝大哥劫出来。”

“劫出来?”

祝玉清失声惊呼:“你疯了阿明?太后对大哥看管甚严,防备森严,岂是那么好劫的。”

要劫祝玉龙,自然不是易事。如果真走到那一步,能不能把人救出来倒是其次,最最主要的是,必定和太后兵戎相见,这种结果,吴明也不能接受。他叹了口气,安慰妻子道:“也别太悲观,等到了南宁,也许事情有转机呢,咱们先看看局势再说吧。”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夜,仍是毫无头绪,决定到了南宁随机应变。队伍在方闽驻扎了一晚,又出发了。刚出方闽城,就见黑压压的一片虎~骑列阵在外,高远和几个大队长正在队伍前列,一见吴明出来了,几人连忙催了催虎,一同赶了过来。

变异后的老虎硕大雄壮,高远胯下坐骑更甚,头大面圆,色彩斑斓的额上有个鲜明的“王”字,全身都是褐黄与黑色相间的条纹,毛色鲜丽,像匹缎子一般披挂在身。这畜生走到吴明面前,似乎有些不满,昂着头,张着脸盆似的大嘴,打了个哈欠。吴明现在的坐骑又非南望,那受得了这畜生耀武扬威,胆怯似的后退了几步,还不停的打着响鼻。那老虎绿油油的眼睛中满是不屑,吐出一条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尖刀般的牙齿,低低的咆哮了声,惊得四周战马此起彼伏的人立而起。那畜生大为得意,钢针似的胡须还翘了翘。

异兽通灵,段位越高灵智越高。六年前吴明率军南返,途遇雪猊潮,其雪猊王不但身手敏捷,更是狡猾无比,几乎像个人了。不过异兽驯成坐骑后,则和主人心意相通,高远此举又是何意?

冰炭同器5 第二十五节

吴明拉了拉马,止住坐骑悲鸣,心下已有些不悦:“高督,你这是何意?”

中西军队虽仅两万,但俱是精锐,吴明亲卫更是不弱,只一小会就控住了马,并未引起多大的捣乱。高远笑了笑,语气中仍是客气:“常闻候爷将兵之术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远佩服之极。”

这家伙虽然满面于思,但性子却有些滑,话也说得滴水不漏。吴明有些不喜,却也不想过分开罪于他,便道:“高督客气,我们这就离开方闽,不用劳烦相送。”

高远仍是笑眯眯的:“侯爷,下官不是来送你的,而是和你随行的。”

“随行的?”吴明大讶。

“是啊。”高远笑了笑:“丞相不但对候爷赞不绝口,更对中西军推崇备至。前段时间,北汉又向汉水增兵,丞相就令灵兽兵增援南宁,正与侯爷顺路。欣闻中西兄弟路过敝地,远这几天夜不能寐。如此一来,尽可观摩中西健儿英姿,可说一举两得。”

前线吃紧,刚好顺路之类的都是虚言,真实目的,是监视自己一举一动吧。吴明看了高远一眼,知道推脱不得:“高督客气,走吧。”

四千灵兽兵,数量虽较中西军不如,但气势却不输人,两万多大军在驿站上行过,意气风发,不可一世。身后,偶尔传来老虎低沉的咆哮声,吴明听着,心头却是苦笑。还未至南宁,这盯梢的就来了,丞相防范之心,可说众目昭彰。也不知太后打的什么算盘,竟调自己回南宁。队伍有这么个尾巴跟着,要想有所异动,那是绝无可能。

好在吴明本就没打算要如何如何,倒不是很在意。

虽然两支队伍不相统属,但一路行来,却相安无事。四千灵兽兵后加入后,人数一下激增,但都是骑兵,行军速度却无丝毫影响,众人紧赶慢赶,正月初十这天,南宁城遥遥在望。

远方,白云如歌,在和煦的冬风中,舒缓的从上方滑过。吴明看着,心头却是一紧。他在南宁定居四年有余,比在京都的时间还长,除了地球,南宁可谓是第二故乡。可当再次看到这座城市时,心下却无喜悦,只余沉重。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天天都在这个城市上演,却从未如此紧迫。想到城里那些破事,他都有种心灰意懒的沮丧。在中西,虽也与波斯人,南蛮人,甚至邓格朱磊玩心计,但好歹还在他控制范围内,可南宁局势,却完全不以他意志为转移。

回首再望,两万多士兵行进在宽阔的驿道上,仍拉出一条望不到边的长线。

自己力量虽微,但总得尽力阻止这场内乱,否则于心何安?正想得入神,陆汇拍马冲了过来,大声道:“侯爷,有大队人马前来迎接。”

有人迎接?这倒在预料之中,吴明道:“知道是谁么?”

“有吏部陶大人,丞相长吏左大人,还有惊远将军等其他官员。”

陆汇跟了吴明几年,人也精明了许多,知道三人才是三派势力代表,所以尽拣重要的说。吴明点了点头道:“叫弟兄们以小队为单位,整装进城。陆汇,你带几个弟兄,随我去见陶大人他们。”

陆汇应道:“是。”只一小会,就点齐了亲卫什几个弟兄,吴明招呼一声,众人快马上前,脱离大部队,当先而行。

西门已是人山人海。两万人马不少,一路东行,声势骇人,就算想瞒也不可能。几年来,吴明连战皆捷,百姓早把中西总督视为战神。而朝廷与北汉隔江对峙,时有军队进出南宁。所以对普通百姓来说,中西军的到来,他们不见恐慌,反有些欢欣鼓舞。既然中西军入驻南宁了,那朝廷早晚得打过大江,光复故土。

隔得老远,就见一大群衣着鲜丽的官员在路边张望。左影,陶子谦以及杨易等人赫然在列。六年前,轩辕竟奉旨南征,那时陶子谦乃从军仓曹,而左影仅是个近卫营什长,而六年后,两人一个升迁至户部侍郎,另一个却已官至丞相长吏,且成了两派势力代表人物,世事变迁,殊为可叹。大概曾经同甘共苦过,两人谈笑风生,不见生分。而杨易本就恭谨有礼,在此场面下,更不会做出大煞风景之事,时不时凑趣几句。三人站在一起,竟是难得的和谐。只看表面,谁会想到朝廷内部已是风云激荡,暗潮汹涌?

吴明打马疾行,陆汇带着亲卫什紧随其后。几人连忙停了交谈,一齐迎了上来。双方相隔十几米远,吴明等人同时控马,稳稳当当的提缰而立,动作整齐划一。陶子谦率先拍起了马屁:“哎呀呀,经年不见,侯爷越发英武,其属下儿郎更是不凡,娘娘每每提及中西军,都是赞不绝口,今儿个终算见识了。”

去年吴明回过南宁,但他心忧祝玉清身体,只呆了几天,参加完杨易婚事后,就匆匆忙忙赶往格汗。当时陶子谦正代理成州政事,两人并未见面,所以才有经年不见之说。吴明翻身下了马,半开玩笑的道:“陶大人客气,别老是候爷候爷的叫,那样显得多生分。”他上下打量陶子谦一眼,笑道:“所谓心宽才能体胖,看来陶兄过得不错,比以前胖了许多。”

陶子谦以前甚是清瘦,人也显得阴柔。现在却白白胖胖的,有继续横向发展的趋势。他摸了摸微突的小肚子,略显尴尬的清咳一声:“这个么,人到中年,发体是很正常的事,吴兄就别取笑了。”

两个仆从推着轮椅,扶着左影从后面赶了上来。见吴明与陶子谦寒暄完了,左影施了一礼道:“侯爷在上,下官有礼了。欣闻中西健儿入驻南宁,丞相大为高兴,特命下官前来恭迎。”

他干巴巴的打着官腔,嘴上说着恭迎之词,语气里却无丝毫欢迎之意。因为何艺之事,左影对吴明颇有看法,两人一直有着疙瘩,后来由于成州梅姬之事,两人闹得几成寇仇。对他的阴阳怪气,吴明并不在意,点了点头道:“左长吏气色不错,看来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只是随口客气之言,一旁的陶子谦却接口笑道:“侯爷有所不知,左大人不但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呢。都要当父亲了,自然是人逢喜事了。”

“是么?”吴明吃了一惊:“左长吏结婚了?我怎么没得到一点风声。”

左影淡淡的道:“侯爷常年争战,贵人事忙,下官官小职微,结婚些许小事,怎入候爷法眼,岂敢惊扰。”

他左一句侯爷,右一句侯爷,怪腔怪调的不说,人也冷冰冰的,吴明已有些不悦,正打算对他不理不睬,陶子谦继续道:“哈,吴兄有所不知,他娶了吏部尚书楚义权之女呢。啧啧,那楚义权貌不出众,生个女儿楚生秀,却是人如其名,极是端庄秀丽。对了,和吴兄两位夫人颇有几分神似。”

吴明心头一突,和两位夫人相像?看来左影对小艺,仍是念念不忘。左影冷着脸道:“陶侍郎,开玩笑可别太过。”

见他有些恼羞成怒,陶子谦仰天打了个哈哈:“是是是,这种玩笑确实开不得,左长吏莫怪。”

任谁被人惦记着妻子,也会不舒服,吴明自也如此,可却不好多说什么。正有些尴尬,这时杨易道:“属下见过大人。”说完深施一礼。

他语气里大见欣喜, 听在耳中,自比陶子谦的假惺惺,左影的冷冰冰要舒服得多。吴明也是心头一暖,扶起他道:“辛苦了,小易。”

大朝会上发生的事,吴明老早知道了。因着小慧小云的关系,丞相大怒之下,杨易受了池鱼之殃,被他连贬带损,臭骂了一通。对丞相说过的话,杨易不置可否,仅在信中平平道来。但吴明却清楚,杨易虽未表态,但肯定使心憋气,委屈之极。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那张诰命凤锦。

杨易被吴明扶起,摇了摇头道:“苦倒是不苦,就是没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唉……”

吴明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对不起,是我考虑得不周。” 他是人非神,那能考虑得面面俱到,杨易被羞辱,这也是吴明始料不及的。事后思及,每每嗟悔无及,至今仍感愧疚。

杨易笑了笑道:“大人客气,不过啊,你可终于来了。”语气中,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吴明也笑了笑,正准备让众人回城,这时有个人老远在喊:“姑父,姑父,你可终于来了。”其语气,竟和杨易难得的相似。

吴明转头一望,就见祝小龙一骑绝尘,从城内冲了出来。那马跑得甚急,扬起的尘土也是老高,边上百姓士兵纷纷回避。祝小龙冲到近前,还未下马,就已哭道:“好师傅,好姑父。你快想想办法,救救父亲啊。”

丞相的偷梁换柱之策,祝小龙自不知情。他今年十八岁,才从南宁学院毕业,常年受书院熏陶,君为臣纲,忠君之心根深蒂固。在其心中,就算祝家势大,也不能承担殴打天子的重责。父亲没了,这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这几天,他一直在惶惑中度过。听说吴明要来,祝小龙喜出望外。在他认知中,吴明一向强悍,几乎无所不能,所以队伍还未进城,他就急急忙忙的跑来搬救兵了。

冰炭同器6 第二十六节

还未回过神来,祝小龙已拉住马,干净利落的跳了下来,落地之后点尘不惊。他是今科武状元,不但小小年纪就到了五段,枪马更是不弱,如果不是哭丧着脸,连吴明都要忍不住喝彩了。

祝小龙跑到吴明面前,叫道:“姑父……”说完抹了把脸,委委屈屈的哭了起来。

吴明拉住他抹鼻子的手,喝道:“哭哭啼啼有什么用,难道能救你父亲出来?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这样子,还像个今科武状元么?”

祝小龙心头一凛,一个立正,行了一个保准的军礼:“是。”

经他这么一闹,吴明心情大坏,转头对陶子谦道:“陶兄,麻烦告诉下我军驻地……”

两万人不是小数目,要驻在城内,自然需要专门的营地以供驻扎。陶子谦道:“太后让吴兄率军驻在城西。”

帝宫就在城西,队伍驻在城西,自有拱卫之意。左影微笑道:“朝廷与伪汉隔江对峙多年,大军多在城北。所谓好钢用在钢刃上,中西健儿如此英勇,自该驻在城北,也好让大伙见其迅捷如火的英姿。陶大人,这可是兵部早就安排好的。”

事涉根本利益,陶子谦可一点也不想谦,沉下脸道:“左长吏,娘娘的事,还轮不到兵部来管。”

左影在轮椅上行了一礼,嘴上却寒意森森:“陶大人,太后的事,兵部不能管,也不敢管。但中西军入驻南宁,其驻扎地却属于兵部份内之事。太后越蛆代庖,这手是不是伸得长了些?”

刚才还谈笑风生,现在却针锋相对,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吴明看得大摇其头。眼见两人各不相让,他叹了口气,开始和稀泥:“我看这样好了,我部儿郎驻在城西,这样就遵了太后懿旨。”眼见左影面色不善,他忙补充道:“丞相既然如此热忱,可遣部队跟随,方便随时观摩。”

其实观摩之类的都是虚言,只是块遮羞布而已,本意就是让中西军队置在丞相监视之下,让其放心而已。

左影想了想,半晌才道:“行,就这么办。”他向陶子谦一拱手:“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望陶大人原谅则个。”

陶子谦冷哼了声,并未回话。吴明被他两个搞得心烦意乱,对杨易道:“小易,总督府空置许久,还能住人么?”

南宁总督府,就是原统领府改建而来。吴明得封中西总督那天,还是祝小龙缠着鲁房刻的牌匾,把统领府改成总督府。吴明西去青庭,总督府闲置下来,这么长时间没住人,估计已是穷阎漏屋,所以吴明才有如此一问。

杨易道:“大人不在这段时间,我一直派人清扫着,住人还是没问题的。”

吴明点了点头:“那就好。小易,你跟着左大人,负责引领两万兄弟入驻。连续行军这么久,我有些困了,先去歇息。”

杨易行了一礼道:“遵命。”这时陶子谦在一旁道:“吴兄,娘娘让你得暇去帝宫一趟。”

就算太后不宣,吴明也要去见她的。他点了点头道:“是,你去回禀娘娘,就说微臣明日定当拜谒。”

统领府一如往昔,整洁干净,刚把一众家眷安排好,祝小龙已迫不及待的跳出来道:“姑父,现在怎么办。”

他虽然十八岁了,但仍是毛里毛躁,像个小孩子,也不知啥时能真正长大成人。吴明拍了拍他肩道:“小龙,每遇大事要镇静,心浮气躁之下,事情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祝小龙张了张嘴,还待再说。

吴明继续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明日我就去见太后,有机会再与你祖父见个面,先看看他们怎么说。再然后,去探望下你父亲吧,我也想听听他想法。”

姑父果然早有准备。听吴明安排得甚有条例,祝小龙安静下来,他想了想,又道:“那见父亲的时候,姑父记得叫上我,好长时间没见他了,我想爹爹。”

他满面担忧,却又饱含孺慕,吴明心下一叹。祝小龙武艺虽高,性格却直。在智商上,全没他祖父和父亲的影子。但不管怎么说,在这种勾心斗角的环境中,他这种赤子之心更是难能可贵。吴明点了点头道:“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叫上你。”

※※※

第二天,吴明草草用过早餐,轻装简行,在两个亲卫的陪同下,一路纵马疾驰,向帝宫行去。南宁的冬季,永以阴寒为主,刚晴了几天,天又阴了下来,钢刀似的冷风很粗,刮在脸上生疼。

帝宫耗时三年,后又几经修缮,如今完全建成,气势恢弘,气象万千。

按照道理,皇宫应建在城内,又称内城,方便士兵拱卫。又或应建城东,以示紫气东来,皇家无极之意。可南汉帝宫则不然,它是在原南宁基础上扩建的,太后玉口钦定,定址城西。选址的时候,曾有大臣建言,说西方乃日落之地,又主金,重杀伐,建之不祥。太后反驳道:“日薄西山,正乃我朝处境。如是,正应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以刀兵复故土,何为不祥?”

三人在帝宫前下了马,早有几个衙卫上前迎接,其中一个道:“候爷,你可来了,我还打算今天去见你呢。”

那人正是魏方,吴明略有些惊讶:“怎么,今天轮到你值守么?”

谢川就任禁军衙门指挥使之后,在太后的授意下,在内部拉拢分化,很是安插了一批心腹。魏方原为一路卫所使,自然难脱是非,可他老于世故,更不想草草站队,在两大巨头间如履薄冰。后来实在推脱不过,就找了吴明投靠。魏方上前挥了挥手,后面几个衙卫得令向前,替三人牵了马。他才向吴明施了一礼,苦笑道:”下官好歹也是个副指挥使,这等迎来送往之事,自然轮不到我来做。是娘娘得知大人要来,专程令我来接你的。”

魏方是吴明的人,朝廷上下都知道了,太后自也清楚。她让魏方来接吴明,有示好的成分在内,更以示威的成分居多。吴明暗自摇头,太后一介女流,性格上终究有些狭隘,好用计而又穷于心计,有时难免小气了点。

吴明点了点头道:“魏兄,太后在吗?”

“在呢,大人跟我来。”

要进宫见太后,亲卫自然不能跟去的。吴明在魏方的带领下,进了帝宫,一路朝里行去。天阴了下来,但整个帝宫金碧辉煌,并无丝毫影响。在阴暗的角落处,还点着常明宫灯,灯光在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一路行去,内卫穿梭往来,宫娥翩翩而走。再远方,有袅袅雾气升起,笼罩着朦胧的宫殿。檀木雕成的飞檐上雕龙刻凤,玉石青瓦刻成的浮窗上彩绘飘飘。两人沿着一条笔直的大道一路行去。穿过一个巨大的广场,魏方站住了:“大人,再往后就是内廷,非得传召是不能进的,属下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大人,你可得小心啊。”

朝廷暗流激荡,像魏方这种老油条,自然也感觉到了。见他满脸紧张,吴明难得开了句玩笑:“放心,这次南宁之行,我是当和事老而不是当打手的。就职业危险性来说,前者要比后者安全得多不是。”

魏方苦笑着,满脸无语:“还是大人想得开。”他突的面色一正,脸上也堆上了谄媚的笑容:“哎呀呀,这不是小柱子公公吗?我把侯爷带来了,剩下的事,就得麻烦你了。”

吴明转头一看,就见三个太监正朝自己行来,中间那太监眉清目秀,年龄尚稚,但却被后面两人以众星拱月之势围在当中。不用说,这人自是小柱子了。

小柱子没理魏方,但对吴明还算客气:“是镇西候吧?娘娘在御书房等你,请跟我来。”

又是一阵穿廊绕柱,七弯八拐,就在吴明都快晕头的时候,小柱子在一间大房子前站住了,高声道:“娘娘,镇西侯求见。”

“吴总督么?进来吧。”

小柱子侧身往旁一站,向吴明施了一礼:“侯爷请。”

走进御书房时,太后正坐在书桌边,给鹩哥笼里的红嘴鹦鹉喂食。那鹦鹉毛色鲜艳,个头甚大,叫得正欢,太后把一个苹果切成小片儿,一块一块的丢进去,它一边扑棱着翅膀抢食,一边叫着:“好吃,好吃……”吴明走到太后面前,跪下道:“娘娘在上,微臣吴明有礼。”

“吴侯,起来吧,不用多礼。”

太后说着,将手中最后一块苹果条丢进鹩哥笼,鹦鹉一下用爪子按住,伸出硕大的鸟喙,一口把苹果条吞进了肚里。她看了看鹦鹉,又转头对吴明道:“吴候,你知道这鹦鹉是什么品种么?”

吴明顺势起身,却被太后问得一怔,实不知他这话又是何意,他看了那鹦鹉一眼。那鹦鹉嘴呈红色,羽黑褐,胸脯处却有一条鲜红的带状羽。此时已把整只苹果吃下,闭着眼,懒洋洋的倚靠在横栏上打盹。他回道:“微臣才疏,实在不知。”

“其实也不怪吴侯才疏,吴侯一代雄杰,胸有山河之志。这鸟也就怡情之用,玩物而已,如何能入将军法眼?”

冰炭同器7 第二十七节

胸有山河之志,这话就有别解了。吴明连忙又施一礼,有些惶恐的道:“娘娘,微臣忠君之心,可昭日月。”

太后却没理他,指着鹦鹉继续道:“这东西又叫绯胸鹦鹉,在江南几省都有广泛分布,就算在中西南版省,也能时常见到其身影,不过吴侯去中西的时日尚短,所以对当地风物还不大熟悉,等时间一长,也就见怪不怪了。这还是槐英怕我在宫中烦闷,专门捉了与我解闷的。”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这畜生现实得很,如果饿了,你叫它做什么都可以,一旦喂足了,它就对你爱理不理的,势利得要命。”

说这话的时候,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那鸟笼,那鹦鹉已经吃饱,也不理人,一见太后拍其笼子,半睁着眼打量了一眼,又闭目养神去了。太后苦笑道:“古人常说,饥附饱飏,大概形容这种畜生,最为恰当些。”

吴明心头一动,太后所言,并不是平常的闲话而已,显然意有所指。想到邓格的贪得无厌,吴明大起同感,接口道:“譬如用人,也应如是。”

太后微微一笑:“常听人言,说吴侯这几年变化甚大,读书甚众,更有允文允武的美誉,今日一见,果是如此。”她盯着那只打盹的鹦鹉,叹息道:“时过境迁,若是现今的吴侯能回到六年前,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殿下也许就不会……”

她说着,声音依稀有些哽咽。

尽管知道她多少有些做作的成分,但吴明心头仍不是滋味,劝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为江山社稷故,还望娘娘保重凤体,节哀顺变。”

太后勉强笑了笑,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一张椅子道:“吴侯别站着了,坐吧。”

她掏出一根洁白的丝巾擦了擦手上的残渍,自己先坐了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道:“吴侯,知道我把你从中西调到南宁来的目的么?”

吴明小心的在她对面坐下了,欠了欠身子道:“微臣愚钝,还请娘娘示下。”

太后冷笑一声,端起茶杯,凝视吴明良久,半晌才道:“吴明,现在御书房就你我两人,我也不给你绕圈子了。我要对付丞相,你到底站那一边?”

这个问题的答案,吴明早在脑中计较多次,自然难不道他,脱口道:“微臣觉得,太后乃一国轴心,丞相为国之栋梁,都是朝廷的支柱,应和睦相处,方是百姓之福。”

“哈哈哈哈哈哈!”

回答吴明的,是太后的一连串长笑,她又喝了口茶,缓缓道:“一山不容二虎,这等道理,我想你比我清楚,不过你作此言,倒在我预料之中。”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如果你真旗帜鲜明的站在某一边,那就不是你吴明了。”

既然如此,那你还把我调回来做什么?吴明本想冲口而出,但觉得有些失仪,终究忍住没问。太后似乎想通了,幽幽道:“与丞相相斗,自非本宫所愿,今天叫吴将军来,也不想为难你,要求就一个。”

吴明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娘娘但请吩咐。”

“若丞相有所异动,希望镇西侯能保护帝宫不受冲击,如此而已。”

她突然说官职,那就不是私事,而是以太后身份压人了。不过这个要求简单,吴明松了口气,应道:“卫护圣上与娘娘, 本就是我等军人之责,如果帝宫有危,臣自不会袖手旁观。”

只要不是调集大军,和丞相来个硬对硬,在吴明看来,都可以接受。他想了想,又道:“既然娘娘不想与丞相冲突,那微臣就乞请太后答应一个要求。”

太后一怔:“什么要求?吴侯请讲。”

“请娘娘宽恕忠勇侯无礼之罪,如此一来,这事方有转机。”

“宽恕忠勇侯无礼之罪?”太后眉峰一扬,气极反笑:“吴候,祝玉龙所犯之事,已是罪不可赦,你叫我放了他?皇家威严可在?”

吴明不再多说,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恭恭敬敬的伏地道:“娘娘,老牛舐犊,羊羔跪乳。乃人间最为纯粹的情义,所谓王法之外不外乎人情,还望娘娘网开一面。”

轩辕复的真实身世,吴明迫切想弄清楚。因为不但关系到他对轩辕竟的承诺,更影响到中西的内政外交。如果可能的话,吴明恨不得找到太后,直截了当的问个明白。但他更知道,如果太后不说,就算他问,定也一无所获。以太后的身份性格,与其直接去问,还不如旁敲侧击要好得多。他说这话,其实也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管太后答应与否,肯定会有所表态,那就从语言上,或许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太后顿住了,良久才把茶杯放在桌上,她叹了口气,然后站起来,在室内踱起了方步。高帮凤履踏在玉制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噗噗”声。吴明伏在地上,不敢稍有异动。过了很长时间,太后才缓声道:“吴明,这事,是祝淮之女告诉你的吧。”

“是,还请娘娘体谅微臣一片苦心。”

太后的声音也听不出喜怒,淡淡道:“好一个老牛舐犊,羊羔跪乳。其实要放祝玉龙也不难,只要丞相做到一件事,就够了。”

吴明仍自垂头,低声道:“还请娘娘示下。”

“既然你给我说父子之情,那就依你。有句古话说得好,叫做‘养不教,父之过。’祝玉龙犯下弥天大祸,他祝淮难辞其咎。”她又踱了两步,才沉声道:“只要祝淮请辞丞相之职,本宫可以既往不咎。”

这什么理由?吴明大失所望,不能据此判定轩辕复身世还是其次,最最主要的是,这个条件太过苛刻,丞相能答应么?不过祝大哥大错已铸,确实需要对朝廷,对天下人有个交代。这么一想,丞相自请辞退,怕是最好的结局了。他沉声道:“如此,臣尽力说服丞相。”

“好了,别跪着了,起来吧。”

太后看了吴明一眼,有些落寞的笑了笑:“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最讨厌行跪拜礼的。没想到为祝家父子,你却如此心胸,对我行此大礼。唉,吴明啊吴明,你还真是个老好人。”

吴明站起了:“谢谢娘娘宽宏。”

太后摆了摆手:“先别说谢。以我估计,祝淮老儿怎可能退?等这件事圆满解决了,你再对我说谢吧。好了,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去忙自己的吧。”

这是下逐客令了,吴明自不会再讨无趣,行了一礼道:“如此,微臣先告退了。”

从御书房出来时,吴明心头沉甸甸的。诚如太后所说,要想说服丞相自辞,谈何容易?可这却是解决目前困境的唯一办法,就算再困难,也得咬牙硬上了。对了,小清乃丞相之女,对其父肯定比自己了解,她人也聪明,回去商量下,或能拿个主意。他正想得入神,一个太监行了一礼道:“候爷,请随我来,容奴才带你出去。”

那是刚才跟随小柱子的两个太监之一,吴明不由一怔,顺口问道:“小柱子公公呢,怎么不见了?”

大概在宫中并不受宠,那个太监比小柱子客气多了,一见吴明问他,连忙谄媚的笑了笑道:“柱公公么?他有事去接其他人来内廷了。”

吴明心头有些不是滋味。接其他人来内廷?原来太后另有重要的客人要见,怪不得急急忙忙的赶自己走。自己好歹也是中西总督,朝廷二品大员,还有谁比自己更受太后重视的?带着满脑子疑问,他在那个太监的引领下,一路朝外行去,拐过几个弯,来到帝宫的大广场处,就见小柱子带着一个人,有说有笑的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个人吴明也是熟识,赫然是祝玉虎。

吴明率先打起了招呼:“小虎,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祝玉虎一见吴明,脸上也有些不自然,但马上接口道:“侯爷,我现在近卫营当职啊,今天刚好我轮值。”

他不但在近卫营当职,更已升迁玄武队正,不过看他与小柱子有说有笑的样子,吴明终究有些不舒服。他大哥正遭遇牢狱之灾,自己为此事愁得头发都快白了,这小子却像事不关己,倒是悠闲得很。不过帝宫人多嘴杂,这话终究不好明说,他想了想道:“你二姐回来了,平时经常念叨你呢,有空来我家坐坐吧。”

祝玉虎行了一礼道:“是,小将谨遵候爷吩咐,多谢候爷挂念。”

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吴明暗自摇头,嘴上却道:“那就说定了,你先去忙吧。”

祝玉虎又行一礼,然后在小柱子带领下,朝里行去。吴明跟在那个太监身后,继续朝外面而走,心下却在感叹。时间能改变一切,在岁月的磨砺下,每个人都在变化着。六年前那场南征,改变了帝国的命运,也把自己送上了时代的滚轮。同时也改变了大多数人的命运,太后,左影、李源、陶子谦等等,每个人都在变化着。那个天真无邪的祝小公子,早已随着南征结束而结束。

想到这里,他不由回头看了祝玉虎一眼,就见他在小柱子带领下,已消失在转角。猛的,他怔住了,对那个太监道:“太后经常找祝队正训话么?”

那个太监答道:“也不是经常,偶尔吧。大概今天有急事,所以才让柱公公去请的。”

太后找小虎做什么?吴明心下有些不安,但马上又自嘲的笑了笑。人家是玄武队正,正是负责皇室安全的,太后找他,自然有其道理,自己也太疑神疑鬼了。

冰炭同器8 第二十八节

刚回到统领府,老远就见陆汇等几十个亲卫挑着大担小担的准备出门,祝玉清正站在大门口指指点点,艾丝特则在一旁跳来跳去,高兴得像个孩子。吴明在门前下了马,问道:“怎么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一见吴明纳罕的样子,祝玉清好不恼火:“你都放出大话了,要明媒正娶,给小慧一个名分,既如此,你说在做什么,当然是去提亲了。”

吴明有些迷糊,别看他已三房妻子了,可对迎娶之事,还真是一窍不通:“还要提亲么?”

祝玉清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何止是提亲,一场正规婚礼,那有那么简单的,又称做‘三书六礼’,三书是指在“六礼”过程中所用的文书,包括聘书、礼书和迎书。‘六礼’是指由求婚至完婚的整个结婚过程。即六个礼法,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首先要纳采,纳采是议婚的第一阶段,男方请媒提亲后,女方同意议婚,男方备礼去女家求婚,礼物是雁,雁一律要活的。接着是问名,是指求婚后,托媒人请问女方出生年月日和姓名,准备合婚的仪式。接着是纳吉……”

见她扳着嫩葱似的十指,说得头头是道。吴明的头开始大了起来,结婚怎么这么麻烦的?他心头也有了点悔意,早知道,就该稀里糊涂的让小慧那妮子跟了我,反正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这下倒好,自找苦吃。正有些郁闷,艾丝特跳了过来,拉住吴明的手叫道:“阿明哥,阿明哥,我们重新结婚吧,我的婚礼好简单,人家才不干。”

虽不知波斯结婚的习俗如何,但西式婚礼吴明也见过,真要认真办起来,不见得就比中式的简单。吴明吓了一跳,喝道:“婚姻大事,又非儿戏,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岂是想结就结,想重新来就重新来的。”

艾丝特却也不恼,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对着吴明扮了个鬼脸,嘟囔道:“不结就不结,凶巴巴的做什么,真是的。”

吴明皱了皱眉,对祝玉清道:“我们时间并不宽裕,还是别搞那么复杂,能从简就从简的好。”

其实不管怎么重视,在世人眼里,小慧终究只是个妾,就算温雅如祝玉清,也对吴明大肆操办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夫为妻纲,她虽聪慧,却鲜少忤逆丈夫之意。一听吴明如此说,祝玉清自不会反对,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从简好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五个程序,今天就一并办了。不过迎亲是重中之重,马虎不得,需要请个德高望重之人,钦定日期,方显得正式。”

和祝玉清成婚时,这些都是丞相府包办。和何艺结婚时,更有孙云霓打点一切。至于和艾丝特婚事,那更是天地为凭,大海为媒,更没那些繁文缛节。吴明又开始头疼了,揉了揉额头道:“现在太后丞相间的破事都搞得我焦头烂额,那里去找德高望重之人来定吉时?”

一般来说,文定之人和媒人一样,越有身份的人越好。吴明现在是中西总督,二品大员,要找到合适的人选还真难,如果真按身份排队,丞相和太后应该可以,但两人刚为这事搞得满肚皮气,再去请他们来当媒人,要是能答应才奇了怪了。

除去他们两人,西北总督何啸天似乎也行,但你吴明纳妾,没经过老丈人同意不说,竟还搞得如此大张旗鼓,以西北烈驼的脾气,不跑来捣乱就是好的,还会来给你当见证人?

可虽一切从简,但有些东西,却是不能再简。既然答应人家小姑娘,要风风光光的迎娶过门,吴明也不想食言而肥。正有些左右为难,祝玉清道:“如果阿明为难的话,今天先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礼走完。至于请期,等你忙完了,再做决定可好?”

这个主意甚好。

眼见几十个亲卫挑着担子,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就等发号施令。吴明也清楚,这事不能一直拖着,遂点了点头道:“行,就这么办。”他转头向陆汇道:“记得了,过去对柳家人客气些,别吓着人家了。”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吴明虽不是宰相,但官至二品,手掌几省军政大权,其实和宰相也差不多了。他现在管着几省,又有南宁武生做支撑,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连招个人都要找祝玉清走后门。所以亲卫队虽有伤损,但补充得力,一直保持着两百多人的编制,和近卫营的玄武队数量等同。他这几年东征西讨,亲卫队自也少不了战事熏陶,可说身经百战,所以数量虽然相仿,但若真对撞起来,玄武队虽是皇家亲卫,近卫营中的近卫营,恐怕真讨不了好。

这么一大群腰圆膀粗的兵跑过去提亲,而柳家只是小老百姓,吴明还真怕陆汇等人不懂事,把人家吓着了。

陆汇笑了笑道:“大人且放宽心,好歹是四夫人的家眷,咱们恭敬还来不及,怎可能吓着人家。”

吴明点了点头道:“快去快回,速度快点的话,还能赶回来吃晚饭。”

柳家就在南宁城外,他们脚程也快,吴明才有如此一说。眼见一众亲卫声势浩大的沿着大道朝外行去,吴明才领着两位夫人打道回府。祝玉情莲步轻移,几步赶上来,和他来个并排而行:“阿明,太后那边怎么说?”

“太后愿意释放祝大哥,不过开了个条件。”

祝玉清舒了口气,面上也有了一丝笑容:“只要太后能放大哥,一切都好说,不过太后提的什么条件?”

吴明苦笑道:“太后要丞相告老还乡……”

祝玉清站住了,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竟是如此?唉,其实我该想到的。”

吴明也随之站住,看着她道:“在回家的路上,我也一直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丞相已知天命,且缔造了朝廷南方根基,如果归隐,百年之后,就算史笔如刀,也不能说他是非,定以贤相称之。所以为夫觉得,娘娘逼迫丞相归隐,是有要挟的成分在内,但福祸相依,如能顺势而为,辞职归里,对丞相而言,未尝不是一件美事。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就是这个道理。”

“退一步海阔天空。”祝玉清摇了摇头,满脸苦涩:“阿明,不瞒你说,我老早劝过父亲,可他固执己见,说什么欲罢不能,唉……”

“这样么?”看着祝玉清满是无奈的俏脸,吴明也是一阵无语,两人好一阵沉默。

艾丝特看不下去了,在一旁道:“哎唷,祝姐姐,你和阿明哥一个样,老爱哀声叹气的,讨厌。”

她并着双脚,像只兔子一般蹦跳两步,冲到两人前方,一甩金色长发,裙裾飞扬中,人也转了过来,笑眯眯的道:“依我看呢,丞相以前不答应,但不代表现在也不答应啊。”

见两人傻乎乎的望过来,她湛蓝的双目中已满是笑意:“现在祝大哥在太后手里,父子情深,丞相除非铁了心想和太后对着干,否则就只能答应。”

吴明想了想,确实这么个理,不由拍掌赞道:“对呀,还是小艾聪明。”艾丝特撅了撅嘴:“人家一直很聪明,只是跟了你后,才变笨的,你个笨蛋。”

她又做了个鬼脸,哼哼道:“想当年,本公主可是单枪匹马,深入虎穴,玩弄廖氏于股掌间……”

被她一阵插科打诨,吴明心情也好了不少,苦笑着转过头:“小清,你看如何?”

祝玉清仍不见乐观,勉强挤出个笑容道:“艾丝特妹妹说得甚有道理。阿明,明天我跟你一起,先去见见父亲,看他怎么说。”

※※※

第二天,夫妻二人上了马车,一大早就朝丞相府行去。

马上就要出元宵了,街上行人也多,大见热闹。空气中,似乎也残留着淡淡的烟花爆竹之气。祝玉清撩开帘子,看着街上的行人出神。过了良久,她才放下来,有些落寞的道:“阿明,咱们上一次拜访父亲,是多久的事了?”

吴明想了想,才道:“最后一次,应该是三年前。那一年也是春节,还是我俩结伴去给丞相拜的年。后来朝廷发动西征,再也无暇去见丞相。”

其实这只是借口而已。西征之后,由着梅姬,田洪之事,吴明与丞相越来越远,翁婿两人几近绝交,就算得暇,也不可能再去相府的。”

祝玉清幽幽一叹:“三年了啊,没想到已有三年不曾踏足相府,要是母亲泉下有知,可真得把我骂死了。”

吴明心头也是一阵黯然,有心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夫妻二人一阵默然,听着马车的辘辘声,一路朝丞相府而去。

就算春节,也没多少人敢在相府这边逗留,所以并不算热闹,街上也冷冷清清。马车在相府前停下,夫妻二人下了车,正要让司阍通报求见,还没开口,迎面正有一个人出来,一见两人,便叫道:“姑爷,小姐,是你们吗?”

这人正是胡管家。他一见两人,行了一礼,道:“真是巧,老爷正要我来叫你们呢,你们就来了。”

冰炭同器9 第二十九节

吴明呆了呆:“丞相找我?”

胡管家笑了笑:“正是。其实也不单是你,兵部戴大人,工部施大人,鲁大人,左长吏他们都在呢。姑爷,小姐,你们请随我来。”

他施了一礼,转身当先而行。夫妻二人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迷惑之意。吴明心头一凛,这大过年的,丞相找齐一班人马做什么?难道真要造反么?可现在却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闷在心头,亦步亦趋跟在胡管家身后,一路朝里行去。

走到书房前,胡管家高声道:“老爷,姑爷和小姐请来了。”

“这么快?”里面传出丞相惊讶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走进书房时,吴明吓了一惊。里面济济一堂,坐满了人。丞相正负着双手,站在主位上,眼睛却落在墙上那幅军事地图上,一瞬不瞬。吴明夫妇走上前,行了一礼道:“相爷,属下吴明有礼,来给你拜年了。”

丞相转过头来,目光越过吴明,落在了他身后的祝玉清身上,淡淡一笑道:“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这老头子呢,没想到还记得,你还舍得回来。”

他又上下打量祝玉清一番,面上大见欣慰:“宗师果有其独特之处,这种阴寒绝症,枯木和尚竟也能治,还好还好。”

他说着,面上又有怪异之色涌现,喃喃道:“奇怪,这生机好像重了些……”

既已解开心结,祝玉清再不拒绝。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夫妻二人闺房之中,也多了另一项功课,那就是命元互换。祝玉清以前病殃殃的,体内生机迹近灯枯。如今大病得愈,加之功法辅助,就成了另一番局面。她虽不是武者,但体内生机勃勃,旺盛得有些吓人。丞相一代总督,身手早臻九段,女儿身体状况自是一目了然。眼见祝玉清体内生机之盛,几与自己相当,自然大为吃惊。

父亲终究是关心我的。

祝玉清心头一暖,面上却有了些羞意。她红着脸,低头轻唤道:“父亲大人……”好在丞相并未穷追猛打,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坐着,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再说。”

室内众将都是丞相心腹,这对夫妇和丞相间复杂的关系,多少知道一些。尽皆面色复杂的看着两人,却不敢多言。祝玉清小意的看了下四周,神色间大不自然,又施一礼道:“父亲大人,小女还是出去暂避,等你们忙完了再叫我。”

丞相仍盯着那幅地图,头也不回的道:“你这几年,为吴明小子殚精竭虑,出谋划策的事干得还少了么?怎么到了我这里,反而扭扭捏捏的?”

别看祝玉清平素沉静自持,可那也是在家里,抛头露面的机会其实不多。细细数来,现在房内怕有几十人之众,且人人身份不低,几乎相当于一个小朝廷了。眼见众目睽睽,若说不紧张,那自是假的。吴明感受到她的紧张,连忙捏了捏她绵软的小手,低声道:“丞相叫你留下,就留下吧。”

感受到丈夫手里传过来的热意,祝玉清心头宁静下来。她向丞相又施一礼道:“是。”

得了丞相允许,众人轻松了许多,鲁房站起来,朝吴明招了招手道:“候爷,这边这边,快过来,这里刚好有两个位置。”

见他也在,吴明大为疑惑,牵着妻子的手走过去,在其旁边坐了:“鲁侍郎,你今天怎么也来了?”

工部两大巨头,一个是尚书刘泽,还有一人就是侍郎鲁房了。刘泽生于江南,天生就是丞相一派的人,自不待言。但鲁房面容虽俊,性格却粗,在为人处事上,没沾上丁点发明创造的天分。好在他甚有本事,朝廷这几年又东征西讨,实在离不开他。不论是太后还是丞相,都对他容忍有加,这才相安无事。不过今天明显是丞相一派的人聚会,他怎么会在这里?

鲁房一脸得色,卖着关子道:“这个么,候爷一会就知道了。”

他旁边的刘泽看不下去了,笑骂道:“得意个什么劲,不就让你来讲解下新式器械的使用方法么,在侯爷面前,有什么好装的?”

“新式器械?”吴明大为疑惑:“工部最近又发明了利器了,都是些什么?”

一见吴明问起,鲁房那里还忍得住,得意洋洋的道:“嘿,其实这还要归功于候爷在兰宁给我的启发……”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图纸,铺展开来,放在旁边一张小凳子上,指着那张图道:“根据孔明灯原理,我用牛羊皮缝制了一个大气囊,然后通过加热,热气流比空气轻,就能把人送上天了。”

吴明看着上面的图纸,大概就是飞艇原形了,什么压力仓,热气囊,底座等等,吴明一概不懂,看得更是满头雾水。想到历史上曾经发生的飞行悲剧,不由问道:“这东西靠谱么,可别坑了自己人。”

对吴明的质疑,鲁房大为不满:“侯爷,你也太小看我了。经我多次试验,现在已能做到百无一疏,只要风向正确,且天气不是十分恶劣,都能安全飞行,到达预定目的地。”

这时丞相拍了拍手,在主位上道:“好了,刚才鲁侍郎已向各位展示了热气球的用法,列位可还有不明白的,可以现场提问,等开了春,工部就将大规模制造,装备于各部,用于反攻汉水。”

说到这里,他脸带肃色,环视了众将一眼:“各位都是国之栋梁,望能谨守秘密,如若泄密,让伪汉有所防备,本相定不轻饶。”

众将同时肃声道:“是。”

朝廷要北伐了?吴明心头一凛。对北汉的战事,朝廷一直处于守势,也打退了北汉好几次进攻。中西西北与南汉连成一片后,南汉不论从版图上还是国力上,都超过了北汉。如今主客易势,发动北伐也在情理之中。这时戴禀站起来道:“属下敢问相爷,这热气球,工部产量如何?又将如何投入使用?”

丞相微微一笑:“戴兵部不用担心,工部如要规模投产,自能满足各部所需,但这东西还需完善,所以还是精益求精的好,而不以数量求胜。至于用法,这个也简单,除了侦察外,到时可以携带炸药凌空而投,先给对方来记狠的,伪汉定会措手不及,再趁势掩杀,汉水指日可下。”

室内轰的一声,如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众将面带兴奋之色,议论纷纷。热气球真能飞到汉水上空,再空投炸药,不论是北方战舰还是城墙,肯定顶不住这等攻击,这几乎是无解之局,如若真个如此,汉水定然能克。如此一来,朝廷恢复河山,也不再是一句空话了。待得议论稍歇,丞相才伸手虚按,止住众将继续讨论:“今天叫各位来,热气球还只是第一件,工部对许多攻城器具也有过改进。”

说到这里,他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看向刘泽道:“刘工部,剩下的时间交给你了,你来给大家介绍下吧。”

刘泽站起来应道:“是。”他走到丞相边,先施一礼,才缓缓道:“不论是井阑还是攻城车,抑或是云梯,都有一个巨大的弱点,那就是运输不便。所以第一个改进点,就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安装了由机括驱动的如意机。

这时诸葛飞举手打断刘泽的话:“刘工部,末将有一事请教。”

这诸葛飞吴明也认识,原是惊涛军副督。广阳救援战时,丞相把来援的惊涛军与江南水军合于一处,解坤为正,他为副,吴明的近卫营辅之,一起救援广阳。第二次汉阳之战爆发,汉水江船尽出,趁夜对南宁发动猛攻,解坤带领水军死战不退,为南宁城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但自己也没于战阵,江南水军,顿时群龙无首。

经过几年扩编,江南水军已至五万,俱是精锐。在防范北汉,拱卫南宁方面都有大用。战略地位独一无二。这么重要一支军队,丞相交给其他人也不放心,于是把他调来做了江南水军的统兵大将。

一见是他,刘泽微笑道:“诸葛将军请讲。”

“不知如意机为何物?既然机括驱动,能否带动江船前进?”

刘泽道:“诸葛将军问得好,如意机终究只是机括,难免有些不足,如果是小船的话,还勉强能成,如果战舰稍大,就无能为力了,这也是工部亟待解决的难题。”

这时旁边有个人笑道:“上次西征南版,那霹雳车可把老子害苦了,又笨又重,牛马在山道上又拉不动,现在有了如意车,不论是攻城器械,还是辎重物质,运送起来就方便多了。诸葛将军,你们水军最近风头也出得够多,暂时先搁着吧,这次让我们陆军先尝尝鲜。”

孙云龙西征南版时,一千多辆霹雳车根本没发挥作用,就被廖刚一把火烧了大半。这人大概曾在其下任职,所以才借机发些牢骚。话虽莽直,却说到大多将领心坎里去了,众人都笑了起来,发出一阵善意的起哄声。

刘泽看着诸葛飞,仍是笑道:“诸葛将军少安毋躁,工部正在寻找一种能够代替人力驾船的方法,已然略有眉目,相信过不多久,就能问世了。”

冰炭同器10 第三十节

朝廷六部中,工部以前是最没地位的,刘泽就算再能干,其发明创造,顶多惠之于民。而没利益冲突,自然就没纷争。所以刘泽在政治上,也没塑什么大敌。随着战事加剧,朝廷在工部投放了大量资金人手,用于战具研究。以前最不受人待见的工部,其地位一下突显起来。光工正数量,这几年就增加了几千之众,这对于以前门口罗雀的工部,是不可想像的。工部地位虽上去了,但两大主事一心扑在研究发明上,不大过问朝廷之事,自无政治摩擦一说。如此一来,在朝廷六部中,工部是最受欢迎的。刘泽话音一落,不但诸葛飞身后的水军将领面见振奋之色,连其他人也叫起好来。

眼见诸葛飞坐下了,刘泽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第二点,就是根据战事需要,我们不但为战争器械增加了能自行行走的如意机,还对许多战具进行了改进。具体的,我嘴上也说不清楚,各位将军先看看图纸,揣摩操作方法,我再略做讲解,这样应该好些。如有疑问,可以现场提问,就算仍不清楚,大家也莫惊慌,工部为大家配置了随军工正,可以随时征询。”

室内气氛更为热烈,刘泽挥了挥手,早有两个身着工部服饰的杂疫上前,从桌上拿起早准备好的图纸,一一分发给下方众将。吴明也得了一份,展开一看,就见上面画了些奇奇怪怪的图案,当先一个标注为云梯。不过云梯已做改进,跟以前一比,已有些面目全非了。曾经的云梯,一般都是几个士兵扛着,往城墙上一架,然后攀附攻城。而图纸上画的云梯,不但有底座,更有副梯,外面还包了一层铁皮,撑成一个大蓬盖的样子。而底座上的云梯本身,则折叠起来,用机括固定。如此一来,冲锋的时候,人只要从后面推着云梯上前,就能迅速抵达城墙下,然后按动机括弹起,云梯本身就会自动倒向城头。这样一来,机动性大为增加,还能预防城楼上的箭石火油之物,变得安全了许多。

而副梯则是备用的,这样就提高了战场上抗风险能力,以及使用寿命。在云梯的顶端,还设置了挠钩,只要架上城墙,挠钩会自动抓住城墙的堞雉,要想解开破坏,非得费一番功夫不可。而战场上瞬息万变,也许就这么一丁点时间,就奠定了胜利基石。

上面还有其他图纸,吴明粗略一扫,除去云梯外,攻城车,井阑、霹雳车、壕车等等都有改进。大抵都是增加了机动性以及防护力。上面不但有图画,还有用法,以及作用详解,可说通俗易懂。

可仍有人不知其意,有个人嗡声嗡气的道:“刘工部,这都啥玩意啊,我大字都不识一个,你叫我来认这个,不是揭我老金的短么?”

那人叫金尚武,据说力大无穷,徒手能举千金,单凭这把子力气,都够吓人的。因为不识字,以前并不受人待见,只是个百夫长,他的成名之战,就是有次岛夷大规模犯境,在海湾省一个小海村登陆,整整一个大船队,加起来怕有五六百人。而他刚好巡边,双方不期而遇。这金尚武却也了得,领着一百来人,凭着血气之勇和岛夷硬撼。敌人虽众,却受不了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最后被吓破了胆,落荒而逃,五百多人也被斩杀大半。不过此战之后,金尚武部也损失惨重,他丢了半条命不说,身边能战之人,也不足二十,而且大多带伤。

这几年朝廷忙于对北汉的战事,还得提防南蛮人,那有闲心肃清海境,对岛夷的战事,也一向处于守势,不论是民众还是朝廷,都对这些趁火打劫的强盗深恶痛绝,偏又无能为力。金尚武这一战,可说极大的振奋了民心士气,于是丞相破格提拔,封其为将军。

吴明虽不在南宁,但杨易常驻于此,这事在信中也提过。一见他黑塔似的身子,以及脖子上的刺青,这特征却不是第二人能有的,所以能马上认出其身份。刘泽笑道:“金将军别急,等会我亲自给你讲解,你看可好?”

一听他如此说,金尚武脸上露出笑意,继续嗡声嗡气的道:“这还差不多。”

祝玉清有些不安,在一旁小声道:“鲁侍郎,这些攻城器械,朝廷有给中西配备吗?”

鲁房虽然大而化之,但对祝玉清还算恭敬,闻言答道:“回夫人的话,自然有的,不过中西路途太远,运输不便,所以朝廷拨付得并不多……”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实情,但朝廷对中西肯定有所提防,那会有求必应?不过这也在祝玉清意料之中,她黛眉微皱,有些不满的道:“这可怎么行,需知中西也是朝廷一分子,怎么能厚此薄彼?”

她对鲁房发牢骚,那可是找错了人,后者一耸肩膀道:“这是丞相的安排,我也没办法。”

祝玉清看着鲁房,笑得就像只诱骗母鸡出窝的狐狸:“鲁侍郎,我们中西穷山恶水的,里面的兵丁大多为生番,许多人大字不识一个,比金将军还令人头疼,没人教可不行。要不这样,如果得空,你去中西一趟,亲自为我们的人讲解可好。”

“这个么?”鲁房有些犹豫,他看了刘泽一眼:“不好吧,最近太忙了,刘工部可能会不答应。”

这家伙极有本事,人也自大得要命,刘泽那里管得了他?他不找上司麻烦,刘泽就要烧香拜佛了。有时连招呼都不打,就接连消失好多天的事也不是没有。祝玉清久居南宁,对工部这对奇葩的上下级关系,自然也清楚。

鲁房虽然拒绝,但她不以为意,继续循循善诱道:“这样啊,哎呀好可惜,简将军最近去磐川了,我还专门委托过,让他带点熏肉回来,磐川的熏肉你知道么?是那一带的风俗食物,用柏枝烘就,又称腊肉。新鲜的腊肉是最好吃的,烘烤得好了,色泽金黄,一口咬下去,满嘴都香。可一旦开了春,肉质就会变坏,就算想吃这么美味的腊肉,也不成了。”

简飞扬的手艺,鲁房在双汇见识过,曾经整出一桌竹鼠肉,把他舌头都差点吞了。这事做为一则趣闻,吴明也给祝玉清讲过。

鲁房有些不淡定了:“是么?简将军去磐川了?腊肉我也听过,确实是一绝,本来上次想托人买点,但天杀的地蛊寨与天尸峒,竟然封山了,真是的……”

“是啊,本来想让鲁侍郎也尝尝腊肉的,看来也不成了。”祝玉清语气里好不遗憾:“还有啊,上次阿明在达雅山下,捉了几条雪猊,到现在还养着呢,就等此间事了,回到青庭大快朵颐。我准备好好研究下,看如何侍弄雪猊肉好吃点,免得浪费食材……”

自己有捉雪猊么?吴明哭笑不得,小清平时一本正经的,没想到撒谎起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正准备说点什么,祝玉清向他使了个眼色,继续道:“怎么样啊鲁侍郎,要不要去庭牙看看,散散心嘛。”

鲁房吞了把口水道:“夫人的手艺,我也是知道的。成,就这么说好了,等开了春,我去庭牙一趟,古人有言,要劳逸结合嘛。我去给刘泽小子说说,他敢不答应,哼哼。”

刘泽现在怕有三十出头,真算起来,当鲁房父亲都成。可他一口一个刘泽小子的挂在嘴边,却不觉得丝毫不妥。估计在朝廷,也就鲁房敢对上司这么叫,而也只有刘泽这种上司才能容忍下属如此无礼。吴明笑了起来,正式发出邀请:“鲁侍郎,去中西走走也好,我还想让你帮我看看,能否在庭牙筑城呢。”

庭牙是个帐篷城市,这听起来很浪漫,可吴明住里面却不大习惯。不论是以前的地球,还是在京都,抑或是南宁,都住的是房屋。虽然南方的瓦房和北方的平房有所区别,但终究是房子,不是帐篷。反正他住里面,就是不大舒服,这大概就是农耕民族的一个习惯使然吧。当然吴明不是隋炀帝,不可能为一己喜好而劳民伤财。他建城的初衷,是觉得庭牙太没安全感了。篱笆筑就的城墙,防防商人可以,防防学子也成。但若有强盗骑着战马呼啸而来,那点防护就脆弱得可笑,不能给予任何安全感。

鲁房睁大了眼:“我的天,在庭牙筑城?你疯了么侯爷,怎么可能?”

吴明道:“鲁工子能在庭牙修一个当归宫,变不可能为可能,难道你就不能在庭牙筑城么?”

鲁房叹了口气道:“侯爷啊侯爷,我老早给你说过,先祖之精,在于建筑,小子之精,在于小巧,怎么有可比性呢。”

南征军残部路过庭牙时,鲁房确实对吴明说过此话,看来让他在庭牙主持筑城,还真有些强人所难了,吴明道:“这样啊,难道在庭牙筑城,就真没人能主持了?”

现在室内众将都在讨论,嗡嗡然响成一片,两人在下面说着毫不相干的话,倒不虞被丞相发现。不时有将领让刘泽过去解惑,室内气氛热烈。鲁房盯着忙得不可开交的刘泽一眼,压低声音道:“有倒是有,但侯爷你请不去的。”

吴明顺着他目光看去,心头一动道:“你是指刘泽刘工部?”

刘泽的建筑之艺,自然没得说,南宁的北面水门就是他设计的,那门到现在仍在起着作用,惠及千万百姓。吴明初见之时,也为其规模以及精巧构思而赞叹,至今记忆犹新。

“是啊。”鲁房转过头,对吴明捉狭的眨巴下眼:“怎么样,候爷可还有信心?”

那能有什么信心?刘泽和鲁房一样,虽然也是一心扑在发明上,淡泊名利。但那只是闲云野鹤般的性格,和鲁房的不靠谱,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他好歹是一国尚书,那可能丢了正事不干,巴巴的跑去庭牙修筑城池。如果真要如此,别说丞相,恐怕太后都要和自己翻脸。

冰炭同器11 第三十一节

吴明苦着脸道:“唉,难道真就无法可想了?”

鲁房把目光从刘泽身上收回来,笑了笑道:“世事无绝对,这世上能人奇士何其多,虽然比我有些不如,但像刘小子一样有本事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

吴明自动过滤掉他那些臭屁的话,忙道:“难道鲁侍郎还有人选可推荐?”

“当然有。”鲁房挤了挤眼道:“还有一个人,就是京都的弋冠,也就是刘泽的师兄了,他们俩都是黑铁门高徒,据说弋冠的手艺,比刘工部还来得精巧。”

一听他如此说,吴明就知道鲁房又在消遣自己,弋冠虽然厉害,但远在京都,那可能来。北汉和朝廷份属敌对,连刘泽都请不去,更遑论弋冠了。不过他却没空和鲁房计较这些,心头却有了一丝警惕。弋冠的手艺,比刘泽还来得精巧,刘泽能发明这么多玩意出来,他弋冠难道就一无所成?这说出来谁也不信,如果真是这样,战争如此打下去,真要搞出核武器才甘心么?核武器自不可能,以这个世界的技术,说出来也有些天方夜谭,但定会出现一些杀伤力巨大的战争器械。这样缠战下去,不知会死多少人,百姓生灵涂炭,又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了。

这时祝玉清在一边插话道:“既然是黑铁门的人,也并非无法可想,听说机关城就是黑铁门一个分支,去他们城里找找,或许真有人愿意去呢。”

机关城南与成州,福州两省接壤,北与磐川,庆阳两省毗邻。历代城主都是能工巧匠,身手更是不弱。现任城主蓝灵,在第一次汉宁之战时,还和吴明交过手,两人仇怨已结。加之机关城一直支持的北汉,吴明真要去城里请他,那不是找人而是找死了。

三人又谈了会,但仍没个定数,吴明只有暂且放下此事不提。这时丞相站起来道:“好了,今天暂时就到这里,各位将军下去,好好揣摩,领会器械精义,恐怕马上就有一场硬仗了,到时还须仰仗各位将军,以灭李贼。

所有人同时起立,齐声道:“遵命!”

吴明也跟着站起,心头却不是滋味,自己是来劝丞相归隐的。丞相这样子,那可能归隐?几乎不用猜,他都已知道后果了。

果然,待得众将散去后,吴明把太后要求向丞相一说,迎来的只是冷笑:“请辞?我现在请辞,下边一大帮人怎么办?谁来保证他们安全?太后心狠手辣,难保不会秋后算账,谁来保证老夫身家性命?”

吴明道:“丞相若不嫌弃,可到中西颐养天年,我虽无能,但自保之力还是有的,小婿愿一力承担丞相安全,太后绝不能加害您分毫。”

他突然自称小婿,丞相倒是一怔,目光中也多了些柔情,脸色变了又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已为吴明言语所动,却又踌躇不定。他看了看空荡荡的书房,众将已经散去,只余左影呆在角落里整理书籍,胡管家则带着几个下人在收拾书房。他也知道,以吴明性格,说愿意一力承担此事,那定会说到做到。那一瞬,他几乎要开口答应了,话已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

半晌,他才道:“吴明,实话对你说吧,非是老夫恋栈此位不去,而是担负的实在太多。就说最直接的,你接我去中西,我自然是安全了,但跟随我们祝家过日子的人成千上万,太后终究有些小气,她若事后追究,我将如何面对?”

他苦笑一声道:“所以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下属做想,我这个逆臣,是当定了。”

他说得这么直接,甚至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这是吴明始料不及的。这时祝玉清上前唤道:“父亲大人,你就算不为自己做想,也该为大哥安全考虑……”

她话还未说完,丞相已毫不留情的喝道:“谁说救你大哥,就非得我让步了?真是奇了怪了,她陶雨就不能开开金口,网开一面?我们祝家一手把她扶植起来,难道还亏待了她?”

他直呼太后之名,已属于大不敬了,想起刚才的“逆臣”之言,吴明心头一凛,看来丞相这次,是铁了心准备和太后硬干了。

丞相不再管祝玉清,转过头对吴明道:“吴总督,你若能与我联手,取天下易如反掌耳。太后一介女流,为人小气,更是睚眦必报,这种人共患难可以,但同富贵可就难了,兔死狗烹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何必为她卖命?”

吴明施了一礼,一正脸色道:“丞相,我不是为太后卖命,我只求天下少些刀兵,能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吾愿足矣。”

丞相喝道:“吴明,你口口声声说愿天下少些刀兵,可你想过没有,你做的,就未必是正确的,难道和我联手,就不能让天下止戈么?”

吴明苦笑道:“我不清楚自己做的是否正确,但我会坚持自己底线,朝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努力。明心见性,励志勇为。值此乱世,正该我辈军人所为。我若和你共同篡位,东汉的信念就会崩塌,更多的人会揭竿而起,这个世界也将增加更多变数,离我所求将越来越远。丞相,对不起……”

丞相垂下头,思索良久,待抬起头来时,也是满脸苦笑:“你果然是吴明,罢了,你们走吧,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

祝玉清叫道:“父亲大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丞相挥了挥手,大不耐烦的喝道:“快走,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你们还呆这里做什么?看见就烦。”

他刚才还和颜悦色,现在却又声色俱厉了。祝玉清呆了一呆,眼中又有泪水涌出,她嘴唇颤抖着,却是无语哽咽。吴明拉了拉她,低声道:“走吧,小清。”

祝玉清被吴明拉着,一路朝外面行去,可仍回头看着丞相,走到门口时,她突的叫道:“父亲大人,你可想好了?如果那天想通了,记得来找阿明,我们等你回心转意。”

待两人消失在门口,丞相才松开撑住桌子的右手,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左影推着轮椅上前:“相爷,吴明没答应你吧?”

“是,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他若这么痛快答应,就不是吴明了,太后也不敢征调中西军入南宁。”

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而已,左影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垂头看着轮椅上的扶手,低低道:“相爷,有些话,下官不知该讲不该讲。”

“哦,是要藏否吴明吧?”

丞相转过头,看向了左影。西征之时,因着一个侍妾的关系,吴明重责了左影二十军棍,这事闹得全城皆知,丞相自然也知道了。中西总督和丞相长史不对付,已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听左影如此说,丞相马上就反应过来。

左影仍是低着头,老老实实的道:“是,不过只要此事能成,属下有把握让吴明站在丞相这边,如此一来,对付太后,也就十拿九稳了。”

左影甚有机智,鬼点子也多。做为丞相长史,这几年出谋划策,很是为丞相解决了些难题。丞相闻言精神一振,顿时来了兴趣:“哦,左长史且说说,到底有何办法?若真可行,不但不会怪你,还重重有赏。”

左影深吸口气,然后抬起头,看着丞相道:“相爷,现在南宁的局势如何?”

丞相想了想道:“很乱,不是一般的乱。以前乱,好歹就我和太后角力,吴明来了后,这局势就根糟糕了。”

左影又道:“若相爷现在动手,有几分把握?”

丞相自信一笑:“吴明未至南宁前,可说十拿九稳。他来了后,那两万中西兵确实有些麻烦,但若真要动手,也只是麻烦了一点而已,他吴明难道还真敢和我对着干?”

他的初衷,是和联合吴明发动政变,以其仁名及天子剑粉饰太平,减少太后倒台的后遗症。可吴明迂腐得要命,就是不同意联手。丞相大为失望,正有些左右为难,左影自称有办法让吴明帮他,这正是瞌睡遇枕头,丞相都有些喜出望外。

“不然。”左影摇了摇头道:“如果现在动手,就算相爷成功,怕比以前麻烦更甚。因为两万中西兵,现在就驻在城西,相爷要讨伐太后,必须先荡平这两万人。”

丞相脸颊一抖,沉声道:“荡平两万人?为什么?那小子性格我也清楚,虽然他不帮我,但也不会站在太后一边。”

“不管他?不管行么?”左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属下敢问相爷,如果在讨伐太后的过程中,两万中西兵横在城西,挡在必经之路上,又待如何?”

这话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丞相一下反应过来。是啊,吴明是个老好人,固然不会站在太后一边,可若举事攻打帝宫,以吴明性格,定会拼死护驾。如此一来,两万中西兵就成了死敌。太后定是看中了此点,才千里迢迢的,调中西兵入南宁。

虽是大冬天,丞相额头上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左影看着,嘴角那丝冷笑更浓,继续添火道:“而且,一旦与中西军发生冲突,相爷还不能放手施为,因为吴明背后还有何家,如若失手把他杀了,西北三省肯定得与你翻脸,而中西廖三公子对朝廷一向无甚好感,吴明一旦有个好歹,廖氏定会脱离朝廷控制。如此一来,相爷掌握的仍是江南四省,还拿什么和北方斗?败亡只是迟早而已。”

丞相有些颓然道:“确实如此,那么左长史,你又有何长策,让吴明帮我?”

“很简单。”左影脸上笑容越发浓厚:“既然吴明仁义,顾忌也多,那么就可以从何家着手。”

丞相讶道:“从何家着手?何啸天远在西北,如何个着手法?”

“何总督自然在西北,但其女何艺来了南宁,而且还有身孕,只要控制了她,不但吴明投鼠忌器,就连何总督,也得对丞相俯首帖耳,一旦大局砥定,两人就算不满,还不是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此计甚妙。

丞相几乎要叫出声来。这等计策一石二鸟,可说是解决目前困境的唯一办法。他想了想道:“办法是好,可何艺临产,整天呆在总督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想捉她,谈何容易?”

成了,一见丞相如此,左影同样差点失声。但他面不改色,继续帮丞相完善着计划:“相爷还记得那个柳慧吗?”

他突然问到柳慧,丞相不由一怔,道:“怎么了,难道这事还跟那丫头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左影笑了笑道:“因为吴明已去柳家提亲了,据打探来的消息说,迎娶之日虽然未定,但就在近日。吴明声势正盛,迎亲当日,总督府宾客盈门。人多手乱之下,人手调配捉襟见肘,他那点亲卫照顾不过来,安全上难免有些疏漏。对我们来说,就是动手的天赐良机。”

丞相双掌相交,发出“啪”的一声响:“好,就这么办。”他招了招手,对仍在做着清扫之事的胡管家道:“老胡,你过来。”

冰炭同器12 第三十二节

吴明和祝玉清走出相府的时候,祝小龙早在门口等着了。他正牵着坐骑,有些百无聊赖的踢着道路旁的小石子。一见两人出来了,马上迎上来:“姑姑,姑父,祖父大人怎么说,有办法救父亲出来吗?”

这小子,应该是一直在这里等着吧。不过丞相是有办法救他父亲出去,只是这办法太过激烈,吴明自然不想给祝小龙说,免得他白担心。他想了想道:“没有,我们讨论了半天,仍没个定数,不过办法总会有的,你也别太着急。”

“没有啊?”

祝小龙脑袋耷拉下来,人也一下子泄了气。在他看来,祖父与姑父都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之辈,两人在一起都想不出好办法,那父亲真是性命堪忧了。

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吴明心情也有些灰暗。抬头看了看天色,由于起得早,现在大概刚至午时。他不由道:“我们下午先去看看祝大哥,免得你老是念叨。”

祝小龙眼睛一亮:“好,好,好。那现在就走。”他说着,就要去牵身后的坐骑。

祝玉清嗔道:“毛里毛躁的,你父亲还关在宗人寺呢,岂是想去就去的?要去探望,没太后的手令可不成。”

太后修建帝宫时,可说极尽心力,不但修得金碧辉煌,且一应设施都有齐备,宗人寺就是其一。宗人寺也在城西,离帝宫不远,是关押犯事皇家子弟的地方。不过轩辕家人丁本就不旺,李铁政变后,那些旁支遗老,闲族宗少被他一股脑儿留在了京都。现在南宁除了轩辕复,另外就几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前来投奔。这些人虽姓轩辕,但都是几十代前某某帝之孙,老早没了丁点皇家贵气,与普通百姓无异。好在皇室人口稀缺,太后也不计较,统统留下来滥竽充数。

这些人得认祖宗,全赖南北分裂,能攀上了皇家高枝儿,暗自不知烧了多少高香,那还敢惹事?加之皇家连太后都被丞相压了一头,他们这些西贝货更是不敢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江南地头大蛇,丢了好不容易搞来的铁饭碗,那可就乐极生悲了。如此一来,宗人寺那有犯事的?冷清得要命,平时就几个看门的,都快被人遗忘了。

以常规论,祝玉龙所犯之事干系太大,应由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三司会审。不过三司都是丞相人马,给他们审,审来审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无罪释放,太后如何甘心?至于关在刑部大牢,那更休提,估计要不两天,祝玉龙就生龙活虎的出现在大街上了。太后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宗人寺保险点。

本以为讨要手令要费些功夫,可事情却顺利得出乎意料。一听吴明说明来意,太后二话不说,刷刷刷的写了一卷懿旨丢给他。等吴明顶着一脑壳的感叹号到达宗人寺时,才明白她为何如此大方。

宗人寺里,现在可热闹得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几乎全是人。观其服饰,应是青龙白虎两队人马。看这人山人海的架势,太后估计把两个大队的人都调来了。人多并不可怕,吴明真要铁了心的劫牢,两个大队也不是两万中西铁骑的菜。可这里是南宁城,劫牢不应为劫,准确说应叫偷牢,那能大张旗鼓,调集大军硬干?真若如此,已形同谋反。

这么多人,已够让人绝望,等吴明到了寺内,他已有些万念俱灰了。

吴明得封中西总督后,近卫营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统领之职落在了**头上,除朱雀队正仍由雷菲儿担任外,其他三个队正,全都换了人。玄武队正为祝玉虎,自不赘述。另外两个大队,青龙队正叫徐修洁,白虎队正名为陈浩宇。两个人名字都很清爽,都是三十出头,为人平平无奇,中规中矩,是仓松亭专为太后挑选的俗家弟子。吴明以前见过几面,也仅点头之交而已。宗人寺有个大厅,本是审讯用的。等他走进去的时候,就见两个队正如犯了事一般垂着头,被人大声训斥着。

训话的是道韵,他坐在椅子上,架着二郎腿,左手举着个大酒葫芦,右手并指如刀,正说得唾沫横飞:“咳,我说你两个会不会办事?这买的是酒么,怎么味道这么淡?”

徐修洁有些委屈,抬头辩解道:“道韵师祖,我们跑遍南宁城,这可是在最好一家酒店沽的酒……”

道韵双眼一瞪,大声道:“吓,你小子还敢顶嘴?”他拔开酒葫芦,站了起来,把口准徐修洁:“你自己闻闻,闻闻,这叫酒么?跟猫尿差不多。”

吴明高声道:“道韵师傅。”

三个人转过头来,俱都眼睛一亮。道韵把酒葫芦朝旁边桌子上一丢,跑过来道:“哎呀呀,这不是吴总督吗?”他又上下打量吴明一番,眼睛开始发光:“经久不见,吴总督武艺又精进了,连我都看不出深浅,已经九段了啊?”他说着,把别在腰间的大拂尘解下来,交在右手,甩了个花:“来来来,今天怎么也得和老道大战三百回合,方才罢休。”

吴明吓了一跳,这道韵不但好酒,更嗜武成痴,每次去西北沙城,都在和何啸天切磋一番。这要打起来,今天的正事就不用干了。忙道:“别忙,别忙,道韵师傅,等小子改天得空,再陪你可好?”

这事放在以前,道韵管你得空不得空,先一拂尘抽过来,试试你几斤几两再说。可时过境迁,吴明不但是中西总督,更得封镇西侯,官威越来越大。最重要的是,身手同样已臻九段,对道韵来说,就只能以平等身份去对待,那能像对小辈一样随意。闻言只得收好拂尘,勉强道:“好吧,说好了,等吴总督有空了,得陪老道好好打一场。”

这时徐修洁与陈浩宇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同声道:“候爷好。”又向祝玉清同样一礼:“夫人好。”

吴明年龄虽较两人不及,但却是前任统领,而现今统领**,却曾是其下属,两人自不敢造次。

看了两人一眼,吴明笑了笑道:“两位队正不用多礼,对了,近卫营怎么会缺了好酒?以至薄待道韵师傅。”

近卫营的伙食是出了名的好,美酒佳肴更是不缺,所以吴明才有些奇怪。

两人互看了一眼,仍是徐修洁道:“禀候爷,非是咱们薄待师祖。而是太后有令,江山未复,所有人应励行节约,筹集粮款备战。”

这样么?太后竟下过这等懿旨?当年吴明也曾励行节约,却遭到雷菲儿反对,认为近卫营乃武者营,武者体能消耗较常人厉害,实不能因小失大,在伙食上进行克扣。“欲要马儿跑,必让其吃草”,这等道理,吴明自然也懂,所以就没反对。太后为复河山,竟节衣缩食到这地步了?想到上午在丞相府见到的一切,他心下却是一叹。不论太后还是丞相,都有胸怀山河之志的人,可这种人同处一室,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太后曾言,一山不容二虎,却也有其道理。

这时祝玉清在一旁道:“小女子窖藏了几瓶南宁春色,道韵大师如果需要,稍后我叫人给你送来。”

“是么?”道韵喜翻了天,一甩拂尘,笑眯眯的道:“还是夫人心疼老道,吴总督,你可挑选了个好媳妇啊,真是个贤内助。”他一说完,对站在身后的祝小龙招了招手:“小龙,你过来。”

祝小龙虽是今科武状元,但和室内其他人相比,终究差了些辈分,那敢多嘴。只能像个小媳妇一样站在吴明夫妇身后,听得道韵叫他,连忙上前一礼道:“大师傅好。”

道韵摸了摸他头,有些感叹的道:“想当年,你拜吴总督为师时,还是我当的见证人。那时还是个孩子,可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唉……”他转过头,看向吴明道:“你们今天到此,是来看望忠勇候的吧?”

这倒没什么好隐瞒的,吴明点了点头。祝小龙已抢着道:“大师傅,我父亲还好吗?”

“当然好,老道说什么也不会亏待你父,只是煮豆燃萁,忠勇侯人生安全,还得太后一开玉口才成。老道也是受师傅所托,前来辅佐太后的,实非得已。”

吴明道:“自不会让大师为难,我这有太后手令。”他掏出懿旨递给道韵,后者接过,看也不看就一挥手:“既如此,你们三人进去吧,忠勇侯就在里屋。”

三人道了谢,让过道韵,朝里行去。

道韵说得没错,祝玉龙并未受什么虐待,关押他的房子,除了门口有两个近卫营战士看守外,室内床椅桌柜一应俱全,与卧室并无二致。三人走到门口,就见祝玉龙正盘腿坐在床上,似乎在闭目养神,两个近卫营战士先施一礼道:“候爷好”

祝玉龙所犯之事,已是罪不可赦,也是太后顾忌,才没骤下杀手,要是换个人,早就身首异处了。道韵身份特殊,做事自凭喜好,所以还称祝玉龙为忠勇侯。但常人安敢称其为侯?所以这声候爷不可能喊他,却把他惊醒了。他睁开眼,一见吴明夫妇,不由诧道:“吴明,小清,你们怎么来了?”

吴明等人还没开口,祝小龙已冲到床头边,叫道:“父亲大人,你没事吧?”

冰炭同器13 第三十三节

祝玉龙收起盘腿,翻身从床头坐起,边穿鞋子边道:“没事。”他站起来,一见祝小龙仍自忐忑,拍了拍儿子肩膀道:“道韵师傅对我很好,别担心。”

祝小龙凝视着父亲,伸出双手,抓住其父搭在肩上的右手,眼中已有了些湿意:“阿爹,你瘦了好多。”

道韵对他再好,终究是个囚徒,深陷囹圄,又有几人能执平常心?祝玉龙叹了口气,却没回答儿子,转头对吴明道:“是太后调你回来南宁的吧?”

吴明心头暗赞,忠勇侯终究是忠勇侯,只这么一小会,就已猜到事情来龙去脉。他对两个战士道:“我想和忠勇侯拉些家常,两位能不能站得稍远点,暂避一下?”

人家好歹是一家人,肯定有些私话要说,忠勇侯虽犯了重罪,但吴明乃中西总督,所求却必须正视,两人同声道:“是。”然后走到院子另一边站定,远远监视着。

见他们走得远了,吴明才转过头,朝祝玉龙点了点头道:“是,中西兵进南宁,已有两天了。”

祝玉龙从儿子身上抽回右手,盯着它看了半晌,才喃喃道:“祝玉龙啊祝玉龙,你这一巴掌下去,惹了塌天大祸啊。”

祝玉清劝道:“大哥,就算没有这事,父亲和太后早晚也要走到这一步,你又何必噬脐莫及,自责过甚。”

祝玉龙却没回他,突的道:“吴明,太后为人,你以为如何?”

吴明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怔了一怔道:“太后一心为复河山,智计绝伦,确是了不起。”

祝玉龙苦笑了下,叹口气道:“的确,太后一介女流,能到如此地步,确实难得,只是希望她不要太得意忘形。”

他和丞相说的话虽不同,但意思却大同小异,也是担心太后性格激烈,让朝廷在大方针上失了偏颇。吴明心头一凛,丞相如此说,还可能是他为劝自己反水找理由,可祝玉龙一向公允,也若也是如此,那就值得深思了。难道太后真有那么不堪?

就算丞相隐退,太后执政,事情也许并没想像那么好,小天子还小,至少还有十来年的时间不能亲政,真把帝国交到太后手中,会成什么样子还真难说。想到太后性格,吴明突的有些茫然,难道真如丞相所说,她会卸磨杀驴,兔死狗烹么?如果真的如此,自己该怎么办?引颈待戮吗?

他心头乱成一片,这时祝玉龙又道:“吴明,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如何杜绝这种情况发生,终于略有眉目。”

祝大哥有办法?这倒让吴明有些意外,如果是丞相,除了针锋相对,不会再做他想。但祝玉龙一向沉稳,而且颇顾大局,定不会如此。吴明大喜过望,忙道:“那祝大哥说说,应如何做?”

“如何做?”祝玉龙走到床头坐了,指了指旁边椅子,示意吴明夫妇就坐:“这个帝国不是一家一姓的国家,而是所有天下人的国家。”

此话已属大逆不道,如果轩辕复是真龙天子,祝玉龙万不敢放此狂言。只是在他眼里,轩辕复只是个孩子,除了天子之外,还有一个身份,是他祝玉龙的儿子,所以他在言语上,难免就少了些顾忌。

待吴明夫妇坐下了,他才继续道:“我的办法,其实也简单,就是由朝廷德高望重的大臣成立一个机构,商议着制定法律,不管是太后或以后的天子,治理国家都必须按照法律上的规程来,如此一来,就算掌权者无能或太过暴烈,国家在大方针上才不至失控。”

这是君主共和制的雏形啊,吴明心头翻江倒海,几乎失声。他是一个现代人,穿越到这个似是而非的古代后,虽说不出原因,但显而易见的是,这种武者控制国本,再由皇帝分封总督的的制度终究不妥。可能看出来是一会事,而要另行他法,那也非他一念而决能成。如果废弃现今制度,又将如何治理国家?国家未来又在何方?他一直在思考,共和的理念,也一直在他心头萦绕,可国制乃国之根本,他对政治一窍不通,那敢指手画脚,就怕说出一些超前的理论,让世人接受不了,不但收效甚微,更会适得其反。然而阴差阳错之下,祝玉龙却率先提出来了。

祝玉龙显然经过深思熟虑,继续道:“这个机构,我们暂时可以称为议府,意即专门评议朝政的府邸。“

吴明稍微平复下心头思绪,沉声道:“祝大哥,万一当权者不愿意接受法律约束呢?”

祝玉龙沉默了,半晌才道:“如果真是如此,议府可以罢免当权者,回收其手中之权,虽仍尊其为君主,但却由议府推选出来的人施政。”

这是虚君制,其实已是变相的共和了。吴明半晌不语,良久才涩声道:“祝大哥,你的想法好是好,可这条路却是满布荆棘……”

祝小龙叹了口气:“是,我知道。”他突的喝道:“小龙。”

两人谈论之事,对祝小龙来说,直如天书。正有些云里雾里,突听得父亲叫他,连忙一个立正道:“孩儿在。”

祝玉龙喝道:“军人的职责是什么?”

祝小龙挠了挠脑袋,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冲锋陷阵,奋勇杀敌,以报君恩以万一……”这是前段时间,南宁学院让他在大朝会上说的话,如今现炒现卖,却还热乎。

他傻乎乎的样子,看得祝玉龙直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忠君报国自然没错,但若这个君主已背离国家,那就应以国家为重,以天下百姓为重。”他拉住祝小龙的手,走到吴明面前,把其右手交到吴明手中:“如果我不在了,好好跟着你姑父,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吴明大惊失色:“祝大哥,你这是何意?”

祝玉龙看着他,整张脸都开始发光,眼睛更是亮得吓人:“如要实现理想中的那个国度,非得胸怀天下百姓,有大智大勇大仁的人不可,而有这个能力,有这个胸怀的人,除了你吴明,实在不做第二人想。”

他说着,把吴明和祝小龙的手放在一起,还使劲捏了捏:“吴明,小龙以后,就拜托你了。”

现在别说吴明,就连祝玉清也反应过来,大哥分明已萌死志,这是在托孤啊。祝玉清道:“大哥,我们来此,是想合计着如何救你出去的,你别这样好吗?”

“救我出去?”祝玉龙摇了摇头:“我犯的事自己清楚,太后是不会放过我的,否则的话,她如何向朝廷,向天下人交代?”

祝玉清有些急了:“可你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父亲大人更会发疯,一旦如此,就得和太后刀兵相见,这等局面,你难道愿意看见吗?”

一见祝玉龙仍不为所动,祝玉清继续道:“我们可以偷偷救你出去。牢房被劫,在毫无线索下,太后就算大怒,又能如何?尽管这个结果不够体面,但太后也算给天下人,给朝廷一个交代,父亲自也不用为救你铤而走险。而你则可以隐姓埋名,安安心心和大嫂在中西过完余生,岂不更好?”

一提到祝夫人,祝玉龙脸上终于有些变色,他转过头,呆呆看着外面出神。这里是宗人寺后院的一间小房子,原来可能是杂物间,现在专门收拾出来关押他的。正因为小,所以屋子并不大,站在里面,透过窄小的门框,院里的景色尽收眼底。天阴沉得吓人,有风从外面“呜呜”的吹进来,带着刺骨般的寒意。院子里有个大槐树,枝叶尽脱,两个近卫营士兵站在树下,鹌鹑一般缩着脖子,朝这边打量着。这么大的风,他们最多看到屋内情况,至于谈话内容,早被风声掩盖了,所以就算他们是武者,仍不虞被其听见。

祝玉龙透过门框,看着外面冻成一团的两人,良久才苦笑道:“是这么个理,可就算我想出去,也是不能成行。单单外面那一大帮守卫,加上道韵大师,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吴明还没回话,祝玉清接口道:“硬拼自然不行,但可以想办法把他们调开,这样就有希望了。”

“调开?”祝玉龙把视线从两人身上收回来,转头看向祝玉清:“没有太后允许,他们怎么会离开此处?”

祝玉清向前两步,走到门口站定,风更大了,吹得她衣衫凌空飞舞,直欲乘风而去。她的脸被冻得有些发白,眼睛却亮得吓人,闪着睿智的光芒,喃喃道:“阿明,如果让道韵师傅来主持婚礼,当你公证人,你看如何?”

不待吴明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就目前南宁来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怎样也推托不得。”

如一道亮光闪过心头,吴明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看着祝玉清道:“小清,你的意思是说,让道韵师傅来当我和小慧的证婚人,调虎离山,然后伺机而动,救祝大哥出去?”

“对。”祝玉清转过头,看向吴明道:“不但要请道韵师傅当证婚人,还得广撒请帖,请徐陈两位队正前来观礼。你是近卫营前统领,这个面子,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得给的。只要三人不在,剩下的人已不足为虞。”

好一个调虎离山。

吴明双掌相交,发出“啪”的一声响:“好,就这么办。”

尺布斗粟1 第三十四节

“宜结婚,交易、会友、签约。忌入宅,迁徙、赌博、出行。”

道韵合上万年历,笑眯眯的道:“吴总督,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正是个好日子,我看就这么定了。”

祝玉清皱着眉尖,有些迟疑的道:“道韵师傅,能不能换一天?”

忌入宅,迁徙、赌博、出行。想到刚才合计的事,她心头终究有些七上八下的。道韵怔了怔:“这是何故?”

吴明连忙笑道:“没事,没事,那就这么说定了,正月十五这天,大师可得早点来,小子略备薄酒,敬待各位大驾光临。”

说到这里,他抱拳向陈浩宇,徐修洁两人作了个罗圈揖:“两位队正可别忘了。”

能得镇西候相邀,两人面上与有荣焉,忙不迭的还礼:“候爷客气,到时定然亲赴现场观礼。”

一大群人其乐融融的告辞,眼见三人走得远了,一直不曾吭声的陈浩宇才道:“师祖,我们都去参加镇西侯婚礼了,这里谁来值守呢?”

道韵喝道:“没点眼力价儿,如果丞相真要动手,他就直接去帝宫,那管这小小的宗人寺。再说了,真有大军来犯,你以为凭老道这把老骨头,和你俩这点三脚猫功夫能挡住?所以呀,谁在这里值守都一样的,丞相真来了,谁也挡不住。”

两人面面相觑,徐修洁壮着胆子,结结巴巴的道:“师祖,这样,这样不好吧,万一真出事了,太后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道韵抓起酒葫芦喝了口酒,大概味道确实不好,他不由皱了下眉头,道:“最近喝这鬼东西,嘴巴都淡出鸟来了,反正吴小子的喜酒,我是吃定了,你们爱去不去。”

可转念一想,酒道士曾嘱托他,皇家现在式微,要尽力配合太后,树立皇家威信。如果就这么撒手不管,确实有些不妥。于是向陈浩宇补充道:“这样,你现在去向太后知会一声,问题不就解决了?”

陈浩宇的脸一下皱成了苦瓜,知会太后啊?这决定之后才去知会,大概也就师祖敢如此了。想到太后那冷肃的面孔,陈浩宇不由踌躇,但师祖的话却不能不听,只得颇为勉强的道:“好吧,弟子这就去。”

宗人寺离帝宫不远,陈浩宇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赶到帝宫御书房时,太后正和祝玉虎在御书房对弈。深宫之内很是无聊,太后也迷上了象棋,闲得无聊的时候,就爱找这些天子近卫切磋。陈浩宇也和她对弈过,别看太后是初学者,可棋风凌厉,硬派铁血得一塌糊涂。他刚开始还能赢太后几盘,到了如今,已是十局九输。好在有祝玉虎,他虽是初学者,但和太后一样,棋道进境一日千里。两人棋力相仿,正是棋逢对手,在一起下棋的时间也多。

不过祝玉龙身陷囹圄,祝玉虎身为其弟,仍能淡然处之,这等养气功夫,却让陈浩宇佩服不已。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太后得到这消息后,表情淡淡,只“嗯”了一声算做回应。见她捏着个棋子,盯着棋盘埋头苦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陈浩宇欲言又止,有心想提醒,但又怕扰了太后思路,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多事。反正已通知到了,太后真要事后怪罪,自己也有托词,再说了,上头还有个道韵顶着,怕什么?想到这里,他再不多言,施了一礼默默告退。

待他走出御书房,太后仍盯着棋盘出神,嘴上却缓声道:“吴明现在的面子好大,三言两语,我的布置就冰消瓦解,厉害呀。”

这话有太多言外之意,祝玉虎却不敢接话头,想了想道:“娘娘,既然徐陈两位队正要去参加婚礼,为安全计,到时由属下带人去宗人寺看着吧。”

太后眉头一挑:“哦,镇西侯是你姐夫,既然大张旗鼓的纳妾,证明对这桩婚事非常看重,你难道不去一下?不觉失礼么?”

祝玉虎仍是恭恭敬敬:“急娘娘之急,想娘娘之想,才是臣之大事。区区失礼又算得了什么?”

太后笑了起来,室外凌厉的冬风也似柔和了许多:“既然祝队正要去,那就晚点去,我倒要看看,是否真有人敢虎口拔牙。”

“正月十五,闹元宵。看来,今年这个元宵节,注定很热闹了。”太后微微一笑,拈起那颗红车朝底线一沉:“车八进五,将军!”

※※※

天快擦黑的时候,马车在总督府大门口停了下来,刚撩开车帘,陆汇就迎了上来:“候爷,户部唐大人来了。”

唐大哥来了?吴明喜出望外,跳下马车道:“这么晚了,唐大人来了很久吧?哎呀真是失礼,我还准备先去拜访呢。”

陆汇道:“唐大人是下午到的,不过侯爷别急,三夫人正招待着。”

艾丝特正在待客?吴明放下心来,小艾毕竟曾是公主,她虽跳脱,那也只是在自己面前而已,一旦有客人,还是很重分寸的。果然,等他走到客厅的时候,就见艾丝特正襟危坐于一张椅子上,中间一茶几,上面的茶水还是满的,但却失了热气,显然很久未曾动过。唐轩坐在茶几的另一边,正和她低声讨论着。唐夫人抱着唐忧在一旁坐着,母子两人不时插话两句,显得其乐融融。

唐轩道:“就按公主所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可大海产量总有个限度,那可能无穷无尽,竭泽而渔的后果,将更为可怕,要想以渔业缓解南阳粮食危机,仍值得商榷。”

艾丝特道:“唐侍郎所言甚有道理,但也并非无法可想。一般来说,鱼在夏季产卵,只要在这时间段不影响其繁殖,问题就可迎刃而解。在波斯几内亚湾,国家就明确规定,夏季不允许渔民出去捕鱼的。”

唐轩咳了一声,眼睛却是一亮:“此法大善,制定休渔期,这倒不失个好办法。多谢公主指教。”

小唐忧眨巴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天真的道:“阿姨,几内亚湾很大吗?”

艾丝特怔了怔,脸上多了些伤感:“很大呢,阿姨小的时候,经常去那里玩。那里有面包树,有椰果,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在阳光照耀下,整个海洋,包括沙滩都是金色的。”

小唐忧点了点头道:“大海好漂亮,真好,可以去广阳看大海了,我还没看过大海呢。”

吴明跨进屋,接口道:“唐大哥,你要去南阳了?”

一见吴明回来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唐轩回道:“是,今天是来给你告别的。”

吴明有些黯然,走过去道:“唉,早该去拜访你的,但一直抽不出时间。”

唐轩默然,他自然清楚吴明在忙什么,可却帮不上什么忙,更不好多说什么。这时祝玉清道:“天都快黑了,我去叫厨子做点便饭,大家边吃边聊吧。”

吴明兵进南宁,自不可能带着厨师,这些都是太后临时调拨下来的御厨,不但手艺甚好,烧菜做饭的速度更是不慢,只一小会,就整了满满一桌。

小慧待嫁去了娘家,何艺不方便见客,陈姑就把吴思庭抱了出来,吴明介绍道:“唐大哥,这就是犬子。”

唐轩啧啧叹道:“果然可爱,和其父几乎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吴总督,真是恭喜,马上又要当爹了。到时候,孩子定像他哥哥一样聪明伶俐。”

吴明扫了一眼唐忧,笑了笑道:“要说聪明伶俐,小忧才是名副其实,现在南宁城提到唐侍郎,谁不知道你有个聪明伶俐的女儿。”

两个大人互相吹捧的时候,他们口中的对象也在互相打量。吴思庭果有其父几分神韵,被唐忧一双点漆也似的眸子盯着,脸蛋不由微红。但母亲告诉他,男孩子要勇敢,所以他虽胆怯,却努力睁大眼,毫不示弱的和唐忧对视。唐忧觉得有趣,突的“咯咯”一笑,仰头对唐夫人道:“阿妈,这位弟弟好可爱。”

吴思庭气极了,大声道:“我是哥哥,才不要当弟弟。”

虽然同是五岁,但唐忧却比吴思庭年长好几个月。吴明有些忍俊不禁,不由道:“思庭,唐家姐姐是比你大,快叫姐姐。”

吴思庭气得嘴巴鼓鼓的,嘟囔着道:“娘亲说过了,男孩子只能当哥哥,不能当弟弟的。”

不过父亲在家里一言九鼎,连娘亲都只有顺从,他可不敢忤逆其意,只得不情不愿的喊了声:“姐姐。”喊完之后,他又偷偷看了一眼吴明,转过头对唐忧飞快的道:“等阿爹不在了,你得喊我哥哥,补回来。”

这小子,众人都笑了起来。唐忧那管吴思庭,只是拍着小手掌,脆生生的笑道:“我有弟弟了,真好。”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众人心情轻松起来,这才开始进餐。可酒没喝几口,但唐轩却咳个不停,吴明有些担忧,端着杯子看着他道:“唐大哥,你身体这么差,还去南阳做什么?”

他刚一开口,唐夫人就站起来道:“吴侯,我带小忧去看看二夫人,你和拙夫慢用。”

吴明看了一眼古灵精怪的唐忧,顿时明白过来。唐轩的病情,是个沉重的话题,唐夫人定是怕吓着孩子,才故意走开的。他向陈启凤道:“陈姑,唐夫人要去见小艺,麻烦你带下路。”

陈启凤应道:“是。”抱着吴思庭下去不提。

等几人消失在转角,唐轩才道:“忠勇侯身陷囹圄,南阳不可能无主,我是去代管几天的。”

什么代管之类的都是托言,真正的原因,应是太后想夺取南阳管辖权,只是南阳是丞相地盘,更是祝大哥立身之所,太后如此不留余地,难道真想逼反丞相么?正想着,唐轩咳了一声又道:“吴明,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见他直呼自己姓名,说得郑重其事,吴明“啊”了一声道:“唐大哥,有话请讲,咱们还客气什么?”

唐轩垂下头,看着满桌菜肴,声音有些低沉:“我身体越来越差,如果那天真不行了,麻烦你照应下拙荆和小忧。”

吴明吓了一跳,忙道:“唐大哥说什么话呢,你春秋正盛……”

尺布斗粟2 第三十六节

唐轩摇了摇头,仍是低低道:“我的身体,自己清楚。”他抬起头,看着吴明道:“南宁的局势,也拜托你了,我一介书生,就算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希望别怪我没留下来参加你婚礼。”

吴明也不想纠缠他病情这个话题,于是顺着他话转过弯:“唐大哥,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咱们还说这些做什么。只是南宁局势,却非一日之寒,我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几乎一无所成,唉。”

见他颓然的样子,唐轩有些不满,大声道:“吴明,有些东西,就算千难万阻,我们仍要迎难而上,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这等道理,你难道忘了么?”

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这是唐轩当年在汉水对他说过的话,吴明听着,心头却是一凛:“是,唐大哥说得甚是,小子定当竭尽所能,让南宁免于刀兵。”

两人大人在酒桌上慷慨激昂的时候,两个小家伙也在喁喁私语。这里是何艺卧室,唐夫人生性良善,何艺性格慈和,没过一小会,两人已亲如姐妹,无话不谈,两个小家伙觉得无聊,也在一边聊上了。

唐忧把目光从何艺身上收回来,操着清脆的童音道:“弟弟,你娘亲好漂亮。”

她的声音清啭如黄莺,说话的时候,两扇小巧的鼻翼一扇一扇的,琉璃似的黑眼珠也似带着一丝慧鲒。吴思庭看着,突的觉得,女孩子真好看,如果母亲再生个妹妹,却也是美事一桩。他虽五岁多了,却从未和女孩子玩耍的经验,仍有些不自然,小声抗辩道:“说过了,我是哥哥,不是弟弟。”

这五年来,西北四省战乱频仍,何艺也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吴思庭大部分时间,都和母亲在四处奔波中度过。稍微懂事一点,就呆在沙城。何啸天夫妇就这么个外孙,带得比亲孙子还亲,宝贝疙瘩一样供着,那可能让他见客?就算有,沙城何家独大,又有谁家孩子,敢和吴思庭肆无忌惮的说话,毫无顾忌的玩耍?

可唐忧不一样,她从小在南宁长大,自懂事之日起,就被称为天才,而唐轩在朝廷的人缘也是极好,不管太后派还是丞相派,对他都不怎么抵触。常有官员携带子女,前来拜访唐轩,和唐家小姐说说话,以期能为子女树个榜样。所以她年龄虽稚,对迎来送往之事却是极熟,见到吴思庭后,除了觉得这个弟弟比其他人好看些外,倒不怎么拘束。眼见吴思庭老是重复同一句话,她有些奇怪:“当哥哥很重要吗?”

吴思庭重重点了点头:“是,娘亲说,哥哥才能保护妹妹。男孩子要保护女孩子,我长大了,要像父亲保护母亲一样,保护你。”

如果两人再长个十来岁,那就是赤果果的表白了。只是在两个粉妆玉琢似的娃娃间冒出这话,只是个笑料罢了。虽已五岁出头,但吴思庭仍有些懵懂。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女孩如此漂亮,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一般,自己是男孩子,就该去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这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自然呵护的本能,不涉及丝毫男女情事。

小唐忧却不领情,偏着头看着吴思庭,漆黑的眸子里全是好奇:“你阿爹很厉害吗?我老听阿爹说,吴叔叔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一说到父亲,吴思庭挺了挺胸膛:“那当然,阿爹可厉害了。”

厉害来厉害去,但他确实拙于言辞,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修饰,最后憋了个大红脸。还是唐忧解了围,轻声道:“要是我阿爹有叔叔那么厉害就好了。”

吴思庭有些不懂,但见这个精灵似的女孩子面现伤感,幼小的心灵中,也跟着有种莫名的感伤,笨拙的安慰道:“唐叔叔也很厉害的。”

见他傻乎乎的样子,唐忧却是一笑:“阿爹自然厉害,但跟吴叔叔不一样的。如果他像叔叔一样能飞,能杀坏人,阿爹身体就不会那么差了。”

她垂下头,声音越来越低:“我天天读《药学杂谈》,就是想治好阿爹的病,可就怕他等不了……”

吴思庭挠了挠头,《药学杂谈》什么书?他听都没听过,有些尴尬的道:“《药学杂谈》我不懂,不能帮你忙……”

同龄大的孩子,大多还在父母怀里撒娇,那懂什么书,所以唐忧觉得很生没趣。一般不爱搭理人,这也是唐轩觉得她老成的原因之一。听得吴思庭如此说,她睁大了眼,满是好奇:“你也读书呀?都读什么书?”

吴思庭扳着小指头道:“父亲教过我《枪术基础》,大娘教过我《政典》,娘亲教过我《慈悲经》,就三娘没有,不过她答应我,要教我飞刀呢,三娘的飞刀可厉害了。”

何艺曾对他说,一个男子汉,要善于归纳思考,同一种错误不能犯两次。刚才遇见问题没解释清楚,他一直耿耿于怀,这次他怕唐忧仍不知其意,就有了准备。伸出右手,指着前方道:“我们这里离娘亲远吗?”

卧室是吴明专为何艺准备的,很是宽敞,但终究只是个卧室。两人离何艺处,顶多也就五六米远,唐忧歪着头估量了下,老老实实的道:“不远。”

吴思庭又挠了挠头:“两个这么远呢?”

唐忧看了看,仍是道:“也不远呀。”

吴思庭有些急了:“三个呢?”

三个这么远的话,有近二十米,自己就得小跑好一会了,唐忧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道:“好像,好像真有些远呢。”

眼见唐忧终于接受了这个距离,吴思庭松了口气,比划着道:“就这么远,三娘可以一飞刀射中空中的鸽子,厉害不?”

“厉害!”

想到那个金发碧眼的阿姨竟有如此本事,唐忧终于有些动容,有些羡慕的对吴思庭道:“真好,你有这么多娘亲疼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小巧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漆黑的眸子也带了点点哀伤。吴思庭有些惶恐,觉得让她生气是最为不好的事,忙道:“对了,有空你可以来找我玩啊,我叫阿爹,娘亲他们教你。”

“你们那里……好玩吗?”

“好玩呢。”吴思庭小手比划着,“有草原,有马,有沙漠,有骆驼……好多好多,反正比这里好玩。”

见唐忧听得津津有味,他自豪的道:“怎么样,去我们那里玩吧。”唐忧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小脑袋:“我不去……”

“不去呀。”

想着有这么个小姐姐天天陪着自己,肯定很件很美妙的事,如今却不能成行,吴思庭有些泄气。嘟囔着道:“怎么不去呢?”

唐忧看了一眼唐夫人,轻声道:“我要陪阿妈,阿爹身体也不好,我走了,他们会担心的。”

这倒是个问题,不过也不是太难,吴思庭顺口就解决了:“可以就叫上唐叔叔,唐阿姨都来啊。”

唐忧漆黑的眼睛望着他,仍是摇头:“阿爹要去南阳的,不会去那里。”

……

愉快的时光都是很短暂的,至少对于吴思庭来说是如此。长这么大,他第一次遇见一个和他谈得来的小伙伴,而且还是个聪慧伶俐的小姐姐,自是高兴万分。两家人终于要告别了,看着花白头发的唐轩抱着女儿,上了破旧的马车,然后颤巍巍的去牵唐夫人的手,吴明眼睛有些发涩,这个户部侍郎为帝国,为朝廷付出了太多太多。他突的感到恐慌,唐大哥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道:“唐大哥,你要保重啊。”

马夫老林吆喝一声,甩了个鞭花,正准备启程,闻言止住了。唐忧抱着女儿撩开车帘,嘱咐道:“我省得,吴明,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他看了怀里的女儿一眼:“南宁之事……就拜托了。”

吴思庭看着唐忧,有些恋恋不舍,不由喊道:“小姐姐,记得来找我玩啊。”

唐忧抿了抿嘴,却没说话,而是抬头看向了唐轩。父亲虽然疼她,但对她要求甚严,尤其在言行上,更是严苛得过分。常告诉她,女孩子要矜持,性格文静才是好孩子,不能轻易答应任何人请求。

一见女儿希冀的眼神,唐轩明白过来,摸了摸女儿的头,轻声道:“弟弟既然喜欢和你玩,你就答应他吧。”

得到父亲允许,唐忧看着吴思庭,重重的点了点头:“好的……”答应了之后,想到父亲是去广阳,在她小脑袋里,自不清楚广阳在何方,但有大海的地方,肯定与有草原,有沙漠的地方相隔甚远。想到这里,她不由迟疑,答应了弟弟就得办到,似乎,似乎自己没能力办到呢。

吴思庭一直盯着她看,她这丝迟疑刚好被捕捉到了,连忙大声道:“我们拉勾,拉了勾就不能反悔了。”

两个白嫩嫩的小手指勾在一起,在夜色里轻声喃喃,却有种难言的郑重:“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尺布斗粟3 第三十七节

镇西候的纳妾之礼,在万众瞩目中,如期而至。

朝堂上,太后与丞相势成水火,两派官员也是泾渭分明,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可镇西侯却不一样,不管是太后还是丞相,都对他拉拢有加,不敢过分开罪。连头头都这样了,两派官员更是不敢怠慢,一大早,总督府就开始热闹起来,人流熙攘热闹非凡,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就算无甚经验,但家有三妻,吴明自不会像以前一样茫然。他起了个大早,亲自穿着锦绣绯衣招待各路宾客。

可人实在太多了,光站在原地发笑,就让他脸帮子生疼。到了如今,吴明不由感念起杨易的好来。在沙城的时候,好歹还有这小子撑场面,可今天却不成, 毕竟两万驻军总得有个人管,要把他拉过来当知客,出了事可就麻烦了。可另选他人也不成,知客另有个称呼,为大知宾,是代表主人招待客人的。吴明是中西总督,二品大员,要找个有身份且能代表他的人,在南宁除了杨易,还真无人可选。

刚送走户部尚书刘世杰,吴明暗自摇头,这老家伙素位尸餐,可送的礼却不少,整整挑了好几口箱子前来贺喜。虽不知箱子里装的什么,但司仪翻开礼单的时候,眼睛亮得吓人,看来这礼绝对不轻。

尽管是送给他的,可看着下人抬着几大箱贺礼朝里屋走去的时候,他心头仍有些不舒服,这里面不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可入乡随俗,既然你办婚礼,人家巴巴的跑来给你送礼,总不能叫人把东西都送回去,那也太失礼了,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了。正有些感慨,有个亲卫跑过来小声道:“候爷,送礼的人太多了,原先腾出来的仓房都装满了。”

这人是骆小川,也是杨易同期毕业生,吴明在南宁施行功法推广后,每年都有大量武生冲着后续功法到他帐下任职,水涨船高之下,第一批毕业生都有升迁。现在他亲卫队陆汇为正,骆小川为副队。以骆小川为副,并不是因为他武艺较陆汇不如,而是他性格木讷,缺少机变,而机变二字,则正是一个亲卫重要素质。

这么简单的事情,也用来问我么?吴明皱了皱眉道:“那就再腾一个仓房出来,不就成了?”

“可是。”骆小川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如果真这样的话,人手就调配不过来了,陆队正又不在。”

吴明看了看天色,现在大概已至未时,吉时马上就要开始了,陆汇应已带着一票亲卫,带上酒食前去“镐赏”宗人寺留守了。他想了想道:“人手忙不过来,也得忙,除留下一些必要人手外,把后院那些站岗放哨的,统统叫出来帮忙好了。”

也不怪吴明得意忘形,他声势正盛,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总督府闹事。骆小川更没觉得不妥,施了一礼道:“是。”

纳妾纳妾,既然是纳,那就和迎娶有区别的。区别的第一个,就是新郎不用亲自上门去请新娘,而是由娘家把女儿送到夫家来。未时一至,道韵一甩拂尘,高声唱礼:“吉时到,有请新人进门。”

在一阵冗长的鞭炮声中,柳慧在父母等亲朋的陪同下,有些紧张的走了进来。她今天一身红妆,满头珠翠,装扮得极是富丽,做为一个婢女,自该低调,但今天是她和吴明的吉日,不为自己,就算为吴明,她也必须如此。

纳妾于迎娶的第二点区别,那就是新娘勿须盖头,只需头簪红花,素面进门,以示清白之意。柳慧自然也没敷粉,但她肌肤白皙,在一身大红长袍衬托下,反而白里透红,顾盼之间,也大见神采。观礼众人大多高官勋贵,许多人暗自腹诽,怪不得镇西侯三大娇妻,仍要大张旗鼓的纳妾,却是原来如此。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就算给她个正式名分又如何?

眼见柳慧一家人步至中堂站定,道韵又高声唱道:“新人到位,请大房,二房,三房上座。”

纳妾与娶亲的第三点区别,那就在于新人必须给正妻上茶,以示尊敬。但何艺有孕,不便受礼,就须家中长辈站领代收,而何啸天夫妇远在西北,自不可能赶来。好在还有陈启凤,陈启凤虽也是个丫鬟出身,但与孙云虞情同姐妹。由她代受,并无不妥之处。早已准备就绪的祝玉清和艾丝特坐在了上首,待得陈启凤在代表何艺座位边站定,柳慧从道韵手中接过早就准备好的热茶,然后斟满,依次双手奉上。

祝玉清接过小慧敬上的茶水,一饮而尽,笑了笑道:“小慧,记得十五岁那年,我们相约情同姐妹,永不分离。过了今天,咱们就算真正的姐妹了,我也就放心了。”

想到进了丞相府后,小姐对自己的多方照拂,柳慧眼眶也有些发红,答道:“小姐永远是婢子的夫人,这点不会变的。”

祝玉清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小慧走到陈启凤身边站定,然后依礼斟上热茶,陈启凤代何艺受礼后,她道:“我家小姐虽不亲至,但对柳姑娘却喜欢得紧,这里有套新衣,是小姐赶出来的,希望柳姑娘能喜欢。”

陈启凤说着,从一个下人手中接过包裹,递向了柳慧。后者接过,心中百感交集。记得何艺初见艾丝特时,也曾专门缝制了一套衣服,这与其说是衣服,还不如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想到自己历尽曲折,大人终于接纳了自己,三个夫人也贤淑,远没其他大户正妻的骄横,柳慧心中又有些庆幸。

轮到艾丝特了,她却有些不舍,喝过了茶,想了想才从怀里摸出一方彩贝道:“妹妹,这东西还是我小时候在几内亚湾捡到的,虽不贵重,但却一直陪着我,今天我就把它送给你了。”

一方贝壳,自然不算什么珍贵的礼物,但想到三夫人背井离乡,每一个故乡之物,都寄托着深切乡思,柳慧托在手里,也能感觉其情意之重,连道:“谢谢三夫人。”

艾丝特舒了口气,碧蓝的美眸中满是笑意:“喜欢就好,谢倒不必了,以后记得叫我姐姐就成,别老是三夫人三夫人的叫,显得咱们好生分。”

她们这一番你谦我让,人群中自有观礼者大为吃味:“这镇西侯御女有道啊,竟能把后院治理得如此服帖。”

想到家妻妾不和,后院硝烟弥漫,有些人就犯起了嘀咕,看来今天这趟来对了,不冲镇西侯权势,单单这份御妻之术,就够回本的了。看来,私下少不得要向镇西侯多多讨教。

东汉的圣地为苍松亭,所以道士两汉的地位都很崇高,一般婚嫁之事,都有请道士来主持婚礼的。道韵做为酒道士大弟子,虽不常主持婚礼,但他德高望重,受邀观礼却却是极多,耳熏目染之下,对过程自然极熟。一见礼毕,他拂尘再甩,唱出了纳妾最后一道程序:“礼成,由新人父母献上契书。”

纳妾的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一环,那就献契。由着这种婚姻的特殊性,男女双方的关系,不是由婚书决定,而是契书决定。也就是说,女方和以奴婢的形式入住夫家。吴明认为,这道程序对于女方来说,太过屈辱,本想省掉这道,但柳慧坚决不从,她道:“结婚当天,不但父母会来,周围邻居也会跟来观礼,如果少了这道程序,就会被他们误解为礼数不全,进而联想到,大人对我心怀不满。既然要给,就请大人赏婢子一个健全的纳妾之礼吧。”

想到连纳个妾都要礼数周全才能算数,吴明除了苦笑别无他法,只能入乡随俗了。

诚如吴明所说,柳慧父母,只是个普通小老百姓而已。在他们看来,女儿能得镇西侯垂青,已属万幸。可万没想到的是,镇西侯不但接纳了柳慧,更愿大张旗鼓的娶其过门。这代表什么?这代表女儿在其心中,分量十足。这几天,老两口都高兴得都合不拢眼,身体亢奋之下,到了气势恢弘的总督府后,就有些发虚了。

眼见道韵唱礼结束,柳父才托着托盘,抖抖缩缩的朝吴明走去。想到托盘里就是女儿的契书,虽然对眼前这个男人,十打十的满意,但一旦把这契书交给他,女儿要想再见自己,就是千难万难,只有面前男人点头才成。虽然女儿从小就在丞相府当丫鬟使唤,但真正把她亲手交给另一个男人时,他终有些不舍。这一大喜大悲,心头更有些恍惚,再想到面前这男人的权势,可是手拥几十万雄兵的镇西候。眼见吴明面带笑容的看着自己,一生未曾见过什么大场面的柳父,突的脑子一晕,一个趔趄,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他手一滑,“砰”的一声,托盘也翻滚了好几米远,也幸得木制,否则定会四分五裂,那就更不吉利了。

现场大哗,一众宾客大摇其头,认为村夫就是村夫,见不得大场面。有人甚至窃窃低笑,要不是顾忌吴明,恐怕早就有人出言讥讽了。

柳慧面色一白,出了这种事,她也觉得大不自然,但父亲摔到了,却不能不管,正准备弯腰去扶,突的纤腰一紧,一只大手把她搂住了,转头一看,就见吴明正望着自己:“你穿着喜服,不方便,还是为夫来吧。”

吴明说着,走过去扶起柳父道:“岳父大人,你没事吧?要不小婿先扶你进去休息?”

他说得不疾不缓,但声音却中正平和,响彻全场,现场顿时冻住了,犹如结了一层寒冰。镇西侯都称这村夫为岳父了,谁还敢出言讥讽?除非你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看着吴明扶着柳父从地上站起来,柳慧一时痴了。这个男子有世上最宽阔的胸膛,有最厚实的肩膀,过了今天,他就是自己丈夫了。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实实在在的大丈夫。想到这里,泪水已开始在她眼眶里打转,她鼓足勇气走到吴明旁边,伸手扶住柳父另半边身子,咬着嘴唇,泪流满面的对吴明道:“谢谢你,大人。”

尺布斗粟4 第三十八节

诸事礼毕,天已开始黑了,晚上的时候,刮了好几天的寒风终于有了结果,天上开始飘起了零星的小雪。雪开始很稀,轻柔的小雪花飘飘悠悠地落下来。渐渐地,小雪花变大变厚,密密麻麻的。一团团、一簇簇的雪飞落下来,仿佛无数扯碎了的棉花球从天空翻滚而下。

虽是元宵,但由于下着雪,赏灯之类的雅事做起来难免不美。南宁的冬季,下雨的时间比下雪多,大伙都有些不习惯这种冷意。宾客大多散去,回家烤火去了。但仍有大群客人滞留在总督府,热闹非凡。人一多,玩意就多,有猜拳的,有搏陆的,下棋的等等,不一而足。甚至有人嫌这些不过瘾,在桌上玩起了骰子。

送走了鲁房,叮嘱他记得中西之事。吴明慢悠悠的踱了回来,道韵正和一群宾客玩得不亦乐乎,嘴里高呼着:“大,大,大。”看其样子,分明就是一个赌棍,那还有一代高人的风范。

他把手拢在袖子里,有些想笑。道韵曾说,今日忌赌,可但凡赌博,有输有赢,对于赢家来说,这忌讳又在何处?

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不知陆汇那小子,得手了没有?

※※※

“兄弟,海量呀。”

陆丰亲自为一个小队长斟满了酒,脸已笑成了一朵菊花。正如吴明所言,他能被提为亲卫队长,自有其过人之处,至少在机变之道上,同龄人鲜少能及。

他笑意殷殷,不时插科打诨,偶尔还讲几个荤段子佐酒,留守众人那还顾忌其他,都是杯到酒干,吃了个不亦乐乎。至于警惕什么的,众人早抛到继玉森林里去了。没见道韵师傅都说过,丞相就算动手,也不会选择此处,派人留守宗人寺,无非做个样而已,既如此,面对镇西侯送来的酒肉,那还用得着客气。

四个队正都不在,这个小队长就成了此地首领,此时他已喝得有些多了,大着舌头道:“不,不行了,陆,陆队正,再,再喝真要趴了,我现在都感觉天旋地转的……”

酒里做过手脚,放了**。这可是专门配置的蒙汗药,一旦喝下,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生效。吴明如此做,就是怕这些守卫发作时间太早,在大白天里趴下了,以至露出马脚。如此煞费苦心,连药效果时间都要计算,自然有其道理。首先考虑的是,此事应密,一旦守卫醒来,也只会觉得是贪杯误事,而不会怀疑酒水有问题。其次就是,大白天里把人迷住容易,但要救人出去,却是千难万难,如果惊动了太后,那就打草惊蛇了。以太后的机警,要想再救祝玉龙,势必难度倍增。

一见那人摇晃着脑袋,东倒西歪的样子,陆汇就有些想笑。候爷果然算无遗策,就连时间的把握,也是精准的很。想到这里,他也摇了摇脑袋,装着醉醺醺的样子道:“哎呀,这酒后劲好大,我也不行了。”

那小队正已有些迷糊,勉强笑了笑道:“你,陆队,你,你也会不行啊……”话还未说完,他就一头栽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仿若得到感染,随着他一倒下,那些半清醒的守卫也陆续翻倒在地,一时间,宗人寺内鼾声一片。

陆汇站了起来,对着十几个属下一挥手:“走,我们去接忠勇侯。”

走进那间关人的小屋时,祝玉龙早已穿戴整齐,一见他们来了,点了点头道:“是吴侯的人么?”

他虽未见过陆汇,但吴明和他约定今晚行动。这时闯进来的人,自然是救他的。陆汇行了一礼道:“事不宜迟,请忠勇侯速速离开这里,迟则生变。”

祝玉龙虽是省督,但却只是二段武者,身手远较丞相不及,这等功夫,强身健体可以,若上阵厮杀,就有些差强人意了。闻言也不客气:“那就辛苦各位了。”

十几人行动迅速,仅一小会就来到了前院,此时雪已大密,鹅毛般大雪飘下来,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宗人寺占地不广,但水竹森遂,情趣盎然。他们站在前院屋檐下,只看大雪纷扬而下,沙沙做响,世界已呈一片寂寥。陆汇却道:“有人来了。”

他说着,已是掣剑在手。近卫营都是统一制式,明黄披风,连鞘快剑。吴明升任中西总督后,黄色代表天子,再着此色就是越制,亲卫服饰都换成了灰色,以抗西地风沙。但亲卫用惯了长剑,武器却是没换。随着陆汇亮出兵器,十几个亲卫俱是拔剑在手,一脸紧张的注视着门口,如临大敌。

大院外,有个人朗声道:“大哥,你犯下如此大罪,难道就一走了之?让兄弟我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娘娘问责?”

这声音犹如暗夜中的一道霹雳,祝玉龙浑身一震,人也站住了,一瞬不瞬的看着院外。

是祝玉虎。

随着他话声一落,一大群身着明黄服饰的人出现在门口。今天是元宵节,由着大雪的关系,花灯自然免了,街上少见行人。宗人寺建在偏僻的角落里,平时那有人来。一见祝玉虎领着大队人马出现在门口,陆汇心头也是一沉。看来太后早有准备,今天这趟差事,注定不能善了。

可临行前,吴明千叮万嘱,一定要把忠勇侯带出来,自不可能轻易放弃。看来,只有硬冲了。宗人寺就在城西,只要出了这个院门,不远就有中西驻军,那里有小杨将军带着两万精骑驻守,一旦到了军营,就是太后也不敢造次。他把手放在了剑柄上,眼睛却看向了祝玉虎等人。

这几年,跟随镇西候南征北战,他的搏杀之术,早已纯熟无比。祝玉虎玄武队正,已至五阶,和他段位相仿,但其常年呆在南宁,真要性命相搏,陆汇却有把握胜他。

打定了主意,陆汇也不做声,默默看着一大群人鱼贯而入。他把手按在了剑柄上,身子微微前趋,做好了随时扑击的准备。这时祝玉龙发话道:“小虎,你果然来了,是太后叫你来的吧?”

一大帮人在院子里站定了,祝玉虎冷声道:“不是娘娘令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

这话虽然拗口,但却表达了另一层意思。果然,祝玉龙有些惊讶:“你自己来的?”想到祝玉虎进门前说过的话,他声音中有了一丝涩然:“难道你想将我留在这里?”

雪越来越大,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不一小会,他们的披风上就罩了薄薄一层。祝玉虎弹了弹披风上的积雪,慢悠悠的道:“这是自然,大哥,为了祝家,你还是常驻此处为好。”

“为了祝家?常驻此处?”祝玉龙有些转不过弯,喃喃着重复。

“对,”祝玉虎笑了笑道:“如果父亲大人不在了,祝家要生存下去,就需向太后做点什么,而大哥么,就是最好的投名状?”

祝玉龙瞳孔一缩,终于确定了二弟立场,不由喝道:“父亲大人不在了?小虎,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说这话,就是大逆不道。”

祝玉虎又是一笑,右手却按在了剑鞘上,一字一顿道:“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可见忠君比亲情重要,父亲这几年倒行逆施,而你连天子也敢出手殴打,这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是当之无愧的逆臣,既为逆臣,那就人人得而诛之,我大义灭亲,难道还错了?”

风越来越大了,卷着雪沫儿朝屋檐下直灌,祝玉龙心下大怒,他上前一步,顶在风雪中,朝祝玉虎喝道:“小虎,迷途知返,你现在还来得及。”见祝玉虎仍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祝玉龙继续道:“别自以为是了,你暗地里效忠太后,其实父亲大人早知道了,亏得太后还一直把你当她的撒手锏。”

“是么?”

祝玉虎垂下头,似乎在考虑兄长说过的话。祝玉龙看在眼里,心下一喜,他禀性忠厚,且就这么个弟弟,实在不想和他刀兵相向,继续劝道:“只要你迷途知返,父亲大人那里,我会代为说项的。”

他不说还好,话音一落,祝玉虎反而抬起头,冷笑道:“就算回心转意又怎么样,难道父亲会让我来当这个家主?不会的,在你们眼里,我永远只是个庶出,是小妾生的。大哥,你知道么?母亲是怎么死的?她不是病死的啊,他是被父亲逼疯的。我每次去看她,她念叨得最多的,就是父亲的名字。可父亲给了母亲什么?除了一逞**外,他还给过母亲什么?没有,他什么都没给,只把母亲孤零零的扔在一旁,不闻不问。”

说到这里,他声音中也有了一丝哭腔:“还有梦灵公主,都是你们把她推到火坑里去的,都是你们呀……”

风劲吹,雪漫舞。他的喝声,在静谧的夜色中带着疯狂:“哈哈哈哈,既然祝家错误的有了我,那就由我这个错误的人引导家族走向正轨吧……”

一个优秀的护卫,应时刻保持清醒,而不以事态局势惊慌失措。陆汇显然具备这点,两兄弟唇枪舌剑的时候,陆汇已缓缓把剑拔了出来,如果在平时,这个动作足以引起对手警惕。但双方的注意力都在祝家兄弟身上,加之风雪太大,又有谁在乎他这个细小的动作。

祝玉虎仰天大笑,中门大开,全身破绽百出,正是偷袭的好机会。

成败在此一举了,他想。

对方人数几倍于己,硬拼自然不行,但只消制住了祝玉虎,他们必然会乱,只要一乱,才有机会突围。他身子本就倾着的,轻喝一声,右脚一点地面,人如离弦之剑,已然疾冲而出。

尺布斗粟5 第三十九节

“砰”的一声,骆小川满头大汗的从里屋冲了出来,吴明见他冒冒失失的样子,心下已有些不悦,皱眉喝道:“做什么?慌里慌张的。”

骆小川抹了把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侯爷,二夫人,二夫人好像要生了……”

何艺要生了?吴明面色一白,怎么早不生,晚不生,这个时候来生,可真把人急死了。他急匆匆朝里直走,问道:“二夫人没事吧?”

见吴明面色吓人,骆小川吓了一跳,反过来安慰吴明:“没事,几个夫人都在,听二夫人说,现在只是胎痛,就算要生,也还得等个一两天呢。”

还要等一两天?不过何艺既然有反应了,他也呆不住了,急急忙忙朝里直走:“快些,叫医师稳婆就位,先等着以防万一。”

骆小川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嘴里连道:“候爷放心,已经遣人去叫了。”

前院热闹非凡,后院却阒无人声,一到这里,仿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雪越来越大,漫天皆白,万物尽被白色掩盖,就连那细细地的树枝和窄窄的竹叶上也裹上了白雪。白茫茫的雪夜,空灵灵的只有风在喘息。两人紧赶慢赶,刚进后院,就听得二楼传来一阵喧嚣,艾丝特怒喝道:“贼子找死。”

他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砰”的一声,屋顶已破了一个大洞,劲风四射中,裹挟着瓦片碎屑与雪沫儿,四下飞散。紧接着,一长串黑影糖葫芦似的从大洞里接连冲出,这些人轻身功夫俱是一绝,尽管大雪漫天,但他们在瓦面上疾行,脚步均匀细碎,整齐划一。风刮着细密的雪片儿飘洒下来,落在大地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噗噗”的脚步声掺杂其中,却连贯无比,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吴明心头一凛,这都是些什么人,竟是如此训练有素?可现在却没时间多想,旁边就有一棵泡桐树,枝桠横生,上面已堆满了白雪,如同一根根面棍,吴明纵身一跃,已如一只猴子般吊在了枝桠上,他轻喝一声,双手用力,人已趁势上冲,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大树上。旁边就是屋顶,他轻轻一跃,已到了瓦面上,正准备有所动作,就听“砰”的一声,转头一看,就见骆小川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狼狈不堪。

骆小川轻身功夫较之吴明远远不及,泡桐树本来就滑,被雪水打湿后,更难受力。他本想跟吴明一起冲上,但力不能及,脚下一滑,一下摔落下来。吴明喝道:“别跟来了,快去前院叫人。”

前院还有道韵在,只要挡上一阵,这些人就算再厉害,面对两个九段高手,肯定也吃消不住。

骆小川虽也是五段,但轻身功夫却非所长,他就是再笨,也知道留在这里帮不上忙,应了声:“是。”从地上一跃而起,飞也似的朝前院搬救兵去了。

遣走了骆小川,吴明轻轻一跃,再次上了瓦面。只这一小会,屋顶已没了人影,只是黑衣人轻身功夫虽好,却似扛了重物,在瓦面上留下了极深的脚印。吴明不敢大意,循着足迹在屋顶全力飞奔,一路朝前而去。

后院占地甚广,单以院子面积而论,可说冠绝南宁。总督府是祝玉清委托工部承建,刘泽于建筑一道上,确为一绝,屋檐衔接之间极是精致小巧。吴明翻过几个屋角,耳听得前方打斗声渐响,他心下一急,脚下一错,速度更快了。又转过一个檐角,就见前面白雪中,有一行脚印向西面逶迤而去,而在东边,艾丝特娇喝连连,正和几个黑衣人缠做一团。

几个黑衣人身手极高,艾丝特虽非弱者,但在几人围攻下,已是岌岌可危。好在这些人似有所顾忌,并未下死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吴明大叫道:“小艾顶住,我来了。”一点瓦面,人如蜻蜓点水,几乎脚不沾地的朝几人扑了过去。

艾丝特本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听得吴明喊声,心头一松,手上也轻快了几分,这才堪堪稳住。今日大宴宾客,以她活泼的性子,自然也闲不住,正在后院闲逛,不料却遇见了柳慧。一问之下,才知柳慧准备去向何艺请安。柳慧认为,虽然二夫人并未亲至现场,但新进府门,怎么也得拜访一番,艾丝特左右无事,于是随行。两人到了何艺处,才发觉祝玉清也在,正与何艺叨着家常。外院吵得沸反盈天,但几人在后院清谈,其乐融融,却也安闲自在。

可祸从天降,一大群黑衣人从黑暗中杀出,这些人一出来,也不多话,其中一人身手高明,缠住了艾丝特。另一人二话不说,制住了祝玉清。还有两人则打晕了了何艺,然后用麻袋裹了,把人往肩上一扛,就欲跳出窗外。柳慧大惊失色,拼死阻拦,可她无缚鸡之力,如何拦得住?到得最后,亦被黑衣人顺手牵羊,一并带走了事。

碰见劫人的了?艾丝特吓了一大跳,好在她虽是圣女,却得枯木一身真传,这几年为度神教东奔西走,也经历了颇多争斗,并非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公主。见状那里肯依,凭着小巧功夫,一路缠着黑衣人不放。可对方身手不弱,上了屋顶后,留下三人缠住自己,其余几人却扛着何艺与柳慧从另一个方向退走。艾丝特急得想哭,偏生毫无办法。好在这时,吴明赶到了。

艾丝特叫道:“阿明哥快来,这些人劫走了何姐姐和小慧妹妹……”

什么?吴明心下大急,脚下一点瓦面,顿时冲得更快了,眼见一个黑衣人丢下艾丝特,朝自己直直迎来,他再不客气,身子略略一侧,一招手挥琵琶,朝那人手腕拂去。

这是太极拳法中的一式。按道理讲,对付歹人,用赤宵来得恰当些,但今天大喜日子,身上佩个武器终究不喜,所以吴明未带兵器。但他从小浸淫武道,拳脚更是不弱,这一使出来,快若疾风,整只右掌都化成了一片幻影。

迎上来的这人是胡管家。丞相府黑衣卫,最厉害的为七人,分别为黑大,黑二、黑三、一直到黑七。黑衣卫以胡管家打头,黑大自然非他莫属。这七人身手俱都不弱,最低的黑七,也是五段后期。其中胡管家为八段后期,黑二为八段初,黑三为七段中期。黑衣卫以这七人为核心,而三人身手高绝,更是核心中的核心。

虽然迎上了吴明,但胡管家心下却不住价叫苦。依照丞相吩咐,夜深人静之时,吴明肯定还得陪客,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可千算万算,却没料到祝玉清会跑去陪何艺,祝玉清是他一手带大,这可如何下得了手?可等来等去,人却越来越多,莺莺燕燕济济一堂。想到丞相的吩咐,胡管家有些急了。不能再等了,一旦吴明送走所有宾客,到时再想动手,势必难度倍增。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一声呼哨,直接跳出来硬抢。

何艺临产,不但出乎吴明意料,也让胡管家措手不及,眼见柳慧来阻,他灵机一动,直接顺手牵羊,把柳慧也一并带走。在他看来,反正柳慧也是下人,就算何艺产子,有个女人服侍,总比他老头子瞎琢磨要强些。可真要走,艾丝特却成了麻烦事。她本以轻功飞刀见长,一见贼人欲走,也不硬拼,只是在身后施放暗器,拖延几人速度。

胡管家本待不理,可艾丝特飞刀神乎其技,黑四一不留神,肩膀上中了一刀,吃痛之下,差点从屋顶失足跌落。胡管家气得无法,只得兵分两路,让黑四等人带着人质先行离开,而他和黑二,黑三留下来阻敌。以三大高手狙击艾丝特,他本打的速战速决的主意,可刚交上手,吴明就追了过来。

这几年南征北战,吴明进步神速,一举突破九段。胡管家对吴明实力,自是一清二楚,所以上来就全力以赴。两人刚走两招,胡管家就吓了一跳,这小子剑法不弱,拳脚竟也如此变态?只一愣神,吴明右手迅若闪电,已然临近手腕脉门。

太极手法,看起来软绵绵的,真要被击实了,暗劲勃发,他的手腕就算是铁做的,也得脱一层皮下来。虽在惊愕之下失了先机,但胡管家身经百战,却是慌而不乱,手腕如蛇头般一曲,吴明手指抚到了他脉门,却觉得肌肤滑腻,几如蛇蜕,根本使不上劲,暗劲自然也吐不出来了。

这家伙是个老手!

虽然蒙着面,但吴明依稀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容不得他多想,胡管家轻喝一声,又贴了上来。他手腕被拂了一下,虽及时化去,却如断了一般疼痛。右手既使不上力,他把长刀交于左手,以刀为剑,一刀朝吴明当胸刺来。

对方变招之速,让吴明大吃一惊。好在胡管家身经百战,他也不见得就是弱者,眼见对方一刀劈来,吴明脚下一错,身子不退反进,左手上探,就要去拿敌人手腕,右手后发先至,一拳朝胡管家面门击出。可胡管家变招更快,一见吴明如此应招,右手刀势一收,身子一侧,让过吴明一拳,连鞘带刀砸向吴明面门。

两人缠战在一起,以快打快,虽只短短一瞬,但招式却变了十来变。高手过招,自该全力以赴,胡管家以八段后期对战吴明九段,更是不敢稍留余力,如此一来,行藏自然是藏不住了。只一小会,吴明就猛的跳开,喝道:“你是胡老?”

他一开口,三人身体一震,黑二丢下艾丝特不管,长刀一展,直直冲向吴明,欲与胡管家双战吴明。吴明心头一凛,他虽厉害,但同时对付两个八段高手,肯定力有未逮,一个不好就要阴沟翻船,正待拉开马步死战,这时却听有个人喝道:“大胆贼子,竟敢在总督府行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随着喝声,屋角处转出一大群人,却是道韵带着一大群人赶到了。

今天镇西侯大喜,文臣来得多,武将自也不少。骆小川跑到前院,只喊了一嗓子,前院就如被捅了马蜂窝一般沸腾起来。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连镇西候的媳妇都敢劫?这不翻了天么?不用骆小川再说什么,众人摩拳擦掌,群情激愤,由道韵打头,一大帮人直朝后院杀来。

举目望去,前面呼喝酣骂,后面衣袂翻飞,仍有不少人翻上屋顶,朝这边冲来。胡管家脑子一晕,那敢多做停留,对黑二喝道:“快走。”两人同时发力,刷刷刷连砍五六刀,逼得吴明连退几个大步,三人再不恋战,同时轻喝一声,拔足飞奔。

刚才艾丝特能拖住几人,全赖何艺小慧拖累,如今三人轻装简行,全力施为之下,速度更是飞快。只几个起落,已到了另一间屋顶上,眼见就要消失在风雪中。吴明大急,喝道:“快追。”

当下一展轻功,直直的追了下去。

尺布斗粟6 第四十节

“砰”的一声,这次不是骆小川推开了门,而是相府大门被人撞开了。

**反手握住大枪,一步一步走了进来。枪尖斜划在地上,黯淡的血迹跟雪水裹在一起,在厚厚的积雪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积雪四散而开,枪头的锋锐之气逼得其下的浮土都翻卷了过来。随着他缓步跨入相府,一大群近卫营战士鱼贯而入。谢川和雷菲儿紧随其后,分列左右站定。谢川高呼:“奉娘娘之命,前来捉拿逆臣祝淮,缴械者不杀,负隅顽抗者诛其九族,罪加一等。”

屋檐下,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但大都是丞相的府军。刚至相府大街,他们就遭遇了激烈抵抗。在牺牲近百人的情况下,近卫营与禁军衙门联手,终于杀进了丞相府。

相府虽大,但设计得中规中矩。进了府门就是一个大院子,对面是迎客厅。此时灯光大炽,十几个红彤彤的灯笼高挂着,映得整个大厅一片血红。丞相负手屹立在屋檐下,身后同样站着一大群人。看到**到院子里站定,他冷冷一笑道:“杨统领,真是好大的威风。”

**以枪出拄地,看着丞相缓声道:“威风谈不上,只是虎门杨世代忠良,杨某不愿堕了家风而已。”

丞相眼中闪过一丝讥诮:“陶雨确实不凡,竟算准我府内空虚,趁势发动突袭。”笑了笑,他又摇了摇头:“只是老夫亦非文弱书生,杨统领,就算你夫妇同上,也不见得就能将我如何,这又何苦呢?”

**并未回答丞相的话,而是环视四周。衙卫蜂拥而进,仅一小会,就挤了个满满当当,把相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来消息无误,胡管家带领黑衣精锐,前去对付吴明了。如今相府防御大打折扣,丞相身边,除了一个半残的左影外,再无其他要紧人物,正是动手的天赐良机。可**更清楚,这点优势只是暂时的,城西还有五千灵兽兵,如果及时赶来,丞相就有了拖延的力量,以此为基,如果五万江南水军再来相助,他就能凭此翻盘。

机会稍纵即逝,一定要快,要尽快。既已撕破脸,就得雷霆一击,不然的话,等丞相反应过来,双方形势就得掉个个,一旦如此,自己身死是小,国家社稷危亦。想到这里,他再不犹豫,喝道:“上。”手中大枪一抖,身子一弓,人如强弓射出的劲矢,朝丞相激射而出。

人刚冲上,左影的长枪已至。他以前使的快剑,自从残了一腿后,考虑到剑难及远,所以他练投枪的时候多些,如此一来,在枪之一道上,竟然进步神速,超过剑术甚多。丞相也曾见过他投枪之术,大为赞赏,认为他身残志坚,能将枪术精到到如此地步,殊为难得。为此,还曾专门指导过左影。因为长枪要当投枪使,又在轮椅上使枪,所以左影的枪偏短,为五尺短枪。在**丈二大枪面前,几乎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可枪虽短小,但枪势却刁钻之极。院子到大厅之间,还有八步台阶,这要在平时,也就是一蹴而就的距离,现在却成了相府抵抗的第一道屏障。**急冲而上,枪做棍使,抡圆了扫飞两个黑衣卫,正待再次突进,一条疾长枪如奔雷,从他身侧一枪刺出。

那是左影的枪。

眼见这一枪迅若闪电,时机拿捏之准,竟是恰到好处,就连**也忍不住叫了声好。

这一枪正使在他旧力未去,新力未生之机,若是旁人定躲不过,**虽是八段高手,但远没到宗师的地步,所以这一枪刺出后,左影的心就定了下来,这一枪就算不能建功,也能把**逼回院内,至少这一回合交锋,己方不会吃亏。正有些得意,就听得耳畔呼呼直响,一杆长枪带着利啸,已从身侧直扫过来。

**的大枪,又称子母枪,母枪为大枪,长约丈二,吴明第一次见到时,也曾觉得荒诞不经,但大枪只是在马上搏斗,或是带兵冲杀时所具形态。如在近身搏斗时,那就另当别论了。**冲得甚急,借着前冲之势,他已偷偷按上了枪柄的机括,眼见左影长枪来袭,他手臂一抖,大枪“嗡”的一声,触电似的剧烈颤抖起来。“啪”的一声脆响,子母枪已然脱落,他把枪柄在檐柱上一磕,缓过一口气,枪杆倒转过来,顺势扫向左影腰部。

左影大惊失色,好在**长枪虽快,他反应也不慢。百忙之中枪杆一横,正好封住**枪势,只听“噗”的一声,他的轮椅虽是特制,那经得起如此大力,连人带车一下被击飞,轰隆一声滚出老远,把门槛都撞了个稀烂。

虽然击飞了对手,但**却是心头大赞,他从小钻研枪道,熟读兵书。《杨家枪十二要》更是滚瓜烂熟,单以枪术而论,就连吴明也不见得就能匹敌,可说盖世无双。左影不但文质彬彬,更缺失一腿,仍能给自己造成如此大困扰,可见心智毅力绝非泛泛,如若是个正常人,其武道定然出类拔萃。

黑衣卫训练有素,并非弱者,一见左影被击飞,有个头领模样的人喝道:“保护丞相。”随着他一声令下,十几个黑衣卫往中间一站,把丞相护得严严实实,真个如铁桶一般。

不愧是黑衣卫,**暗自点头,这些人进退有据,训练有素,如果真有高手居中策应,势必麻烦倍增。他站定了,长枪斜指,直直对准丞相,喝道:“逆臣祝淮,纳命来。”

丞相仍是八风不动,老神在在的道:“本相大好头颅在此,随时恭候杨统领大驾。”

雪风呼啸,夹杂着金铁交击之声,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仿若两柄利剑交汇,也是一阵金铁交鸣。

※※※

太后给祝玉虎的命令,只是让他守住宗人寺,防止镇西侯趁乱劫人。但祝玉虎心头雪亮,太后如此做,却是另有深意。得任玄武队正前,他已暗向太后效忠,丞相提出让他担任玄武队正时,太后能一口答应,此乃主因。可他更清楚,太后性格多疑,那可能轻易信人?更何况,他还是丞相之子,光这个身份,就能让太后顾忌重重。丞相太后势呈水火,火并已成必然,在此敏感之际,太后让他来宗人寺做什么?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大哥在朝堂口碑甚好,如果杀之,虽然理由光明正大,但终究会有人心生不满。那么太后让自己来宗人寺,自然是杀人的。

杀掉祝玉龙。

只要自己杀了祝玉龙,不但向太后表明了忠心,这样她就少了许多政治上的麻烦,一旦父亲倒台,她接手就少了许多阻力。想明白这一点,祝玉虎不再犹豫,在跨入宗人寺之前,他就杀心大炽。

但镇西侯那十几个亲卫却有些麻烦。一并解决就得罪了吴明,他天不怕地不怕,连父兄都敢弑之,却单单有些畏惧吴明。这不关乎其他,而是镇西候太过强势,这几年南征北讨,在他脑海里留下了不可战胜的阴影。

陆汇想得没错,单论搏杀之术,祝玉虎自不如他。可也没他想象中那么不堪。祝玉虎失陷南蛮,当过一年多苦力,受尽折磨,早把他心智练得坚韧,更参与过对马草原战役,也非未见血腥的新丁。几年下来,早非吴下阿蒙,察言观色的本领远超侪辈。

带队走进宗人寺时,他就注意到了陆汇。陆汇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寒。这是身经百战才能养成的一种气质。他虽和祝玉龙针锋相对,暗地里却握紧了长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对祝玉龙起了杀心,其实不然,那是他在防陆汇。

这种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是一击必杀,擒贼擒王,肯定会先对付自己。所以他虽笑得肆无忌惮,但全身早如发条一般绷紧。

他抬头,仰脖,深吸一口气,那是他在集气,但在外人看来,则是得意忘形,中门大露,来吧,这么好的机会,你肯定会来。

他想着。

果然,陆汇动了。

这是陆汇蓄力已久的一剑。身形直如鬼魅,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剑未及身,漫天雪沫儿已狂卷而来,带着刀锋般的森寒之气,那是杀气所致。可祝玉虎更不慢,出手也快如闪电,不待陆汇近身,猛地拔出长剑,身子一侧,一剑直取陆汇肩头。

这一着大出陆汇意料之外,好在他身经百战,身子一矮,祝玉虎手中长剑势若蛟龙,带着利啸从他头皮上飞过。陆汇轻喝一声,弃剑为掌,一式推窗望月,直朝对手胸口撞来。

长剑落了个空,祝玉虎就觉一道黑影朝自己扑来,他心下大骇,这人反应竟有这么快的?来不及多想,只得一点地面朝后疾退,但现在那里还来得及,一道大力从胸口狂涌而来,他只觉前胸一痛,喉头一甜,“哇”的一口鲜血喷出。陆汇也不迟疑,上前一步,就欲上前制住对手。

只要制住了祝玉虎,敌人就算人数再多,也定投鼠忌器,然后趁机突围,十有八~九都会成功,候爷交给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大半。大雪虽密,但两人相隔甚近,陆汇甚至能看见祝玉虎惊慌失措的脸,他心头松了口气,暗道侥幸不已。对手的机警程度,远远超出预料,好在所料不错,这个玄武队正虽然厉害,但在却欠缺打斗方面的经验,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如今擒王之计得以实现,看来上天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再进两步,马上就能拿住对手了,陆汇心下也是一松。正自得意,空中突的传来一阵利啸,狂风大作,眼前一黑,紧接着右肩剧痛,饶是他性格坚韧,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呼,心道:“是什么鬼东西偷袭?”

那不是鬼东西,而是黑金。黑金本就是只五阶灵兽,得主人悉心喂养,这几年愈发强壮,只差临门一脚就到六阶。今日大雪纷飞,祝玉虎也没想到要它来帮手,就让其自由活动,但黑金从小由祝玉虎养大,对其甚是依赖,那可能远走。祝玉虎一直在外守候,它也蹲在宗人寺一方阁楼上休憩。眼见主人有危,黑金那里还忍得住,直扑而下,就要来帮祝玉虎。黑金段位不低,更是猛禽,含忿而发下,陆汇受伤不轻。他大吃一惊,定了定神正欲反击,就觉胸口一痛,却是祝玉虎抓准时机,以牙还牙,也给他来了一记狠的。

陆汇惊骇欲死,身子落地,正欲翻身在战。一柄长剑已顶在他咽喉上,祝玉虎喝道:“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以叛逆论处。”

这几下兔起鹤落,变化极速,直如迅雷不及掩耳,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已成定局,眼见属下还待抵抗,陆汇长叹一声:“非战之罪,大伙放弃吧,别做无谓牺牲了。”

对方有近百人,再做挣扎只是徒增伤亡,现在是不降也得降了。

祝玉虎喝道:“统统捆起来。”眼见属下把陆汇等人绑了,他把长剑举起,然后看向了祝玉龙,眼中寒芒一闪而没。

尺布斗粟7 第四十一节

屋子里亮着灯,照在吴明脸上,他整张脸都似能刮下一块冰来。室内仍是一片狼藉,顶端破了一个大洞。寒风呼呼的刮着,从外面倒灌进屋里,也没人去管。客人早就散去,出了这档事,谁还有闲心在这消遣?这不是看镇西侯热闹吗?

先前吴明去追,可风雪太大,没拐几个弯,就把人追丢了。他抚了下前额,将额上沾着的一些雪花拭去,心头却有怒火燃起。丞相竟是如此丧心病狂,他抓小艺的目的是什么?

祝玉清走到他面前,默不作声,一双妙目却看向了吴明的右手。他刚才徒手和胡管家相斗,手指被刀锋擦了一下,虽不严重,但安静下来后,上面正有血珠一点点的在手指凝结,然后滴落在地,“滴答滴答”的,在寒风中却显得尤为刺耳。

祝玉清蹲下了,从内衣上撕了块软布,细心为吴明包扎好。看着她苍白的脸,吴明压了压心头火气,低声道:“不碍事,别担心。”

祝玉清垂下细密的眼帘,低低的“嗯”了一声。捏住他受伤的手掌,颤声道:“阿明,你……你别担心,何姐姐,何姐姐不会有事的。”

吴明没有说话,他现在只想带队冲击丞相府,救回何艺,救回自己的骨肉,这种冲动一次次冲击着他的身体,可理智却告诉他,不能怎么做。一旦如此,整个南宁局势必将崩溃。现在必须保持冷静,绝不可以感情用事,一时间,他只觉茫然。

这几年,战事早把他心智磨得铁铸也似,已经少有事情能让他惊慌失措了,哪怕身陷绝境,他都能临危不乱。可这次非同以往,妻儿性命重愈自身。而何艺即将临盘,落入丞相手中,不知会受到怎样的伤害。

何艺是来陪自己的,她跟着自己来到南宁,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安全感,一个心灵上的慰籍,可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丞相会对她动手,一想到这一点。吴明心头就如有把刀子在割。

见他都这样子了,仍来软语安慰自己,祝玉清蹲在他的膝前,鼻子一酸,两滴珠泪从她精致的脸颊滚落,“吧嗒”一声,正落在吴明手背上。感受到上面传来的点点温热,吴明低下头,轻轻把她拉起,伸出大手抹平她脸上的泪痕,低声道:“你怎么了?”

祝玉清垂下粉致的颈项。低低啜泣道:“对不起,我也没想到父亲会如此,都是我的错。”

吴明摇摇头,只是苦笑:“别傻了,就算没有你,丞相难道就不抓小艺了?恐怕更会变本加厉,这事与你无关,你也别伤心,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祝玉清仍是哽咽:“我知道,可……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如今犯下这等事,我以后还有何脸面见何妹妹……”

吴明道:“和你没关系。你是你,他是他。你不是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从我俩成亲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总督府的人,不再是相府千金,难道你忘了?再说了,就算我未曾和你成婚,丞相还是会抓人,今晚的事照样会发生。如果不是你在这里、让胡管家心存顾忌,他们定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劫走小艺,这样一来,连一点线索都没有,那才叫茫无头绪,足以把人急个半死。”

吴明为她拭去眼泪,柔声道:“在我心里。何艺和孩子是我至亲至爱,我可以为他们付出全部,乃至生命。你也亦然!”

“阿明……”

祝玉清轻唤着抱紧了他,泪水却不争气的再次涌了出来,心头却轻快了许多。眼见妻子肩头耸动不已,吴明拍了拍她,轻声道:“别哭了,想想怎么应对才是正理。”

祝玉清哭泣良久,眼泪浸湿了吴明肩膀,才轻轻放开他,低低地道:“父亲大人掳走何姐姐,目的肯定不是伤害,而是要挟于你……”

“要挟于我?”吴明有些转不过弯。

祝玉清沉默片刻,缓缓地道:“对,就是要挟你!让你听命于他,共同对付太后。”眼见吴明蠢蠢欲动,她忙道:“以我估计,胡老抓住何姐姐,并不会回相府,而是要把何姐姐藏起来。这黑灯瞎火的,风雪又大,你现在就算跑去相府,也不见得就能找回她。所以现在最好按下火气,一旦逼疯了胡老,失手伤到何姐姐,那就弄巧成拙了。”

听她如此一说,吴明舒了口气,心头也好受不少:“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丞相接下来必然有所动作,不管他想干什么,我们总有得谈。可如他真要伤害了小艺,那就……”说到这里,吴明声音已有了一丝决然。

祝玉清抓住他冰凉的大手,期期艾艾地道:“不会的,父亲一定不会伤害何姐姐,阿明你要相信我……”

吴明摇了摇头,看着屋顶那个大洞,夜风呼啸,裹着雪花从外面不要钱的灌进来。落在他发稍上。他甩了甩头,擦掉头上的一层雪沫儿。冷声道:“人都是会变的。丞相百官之首,自应爱惜羽毛,可今天他干了什么?掳人~妻女,岂是一国丞相所为?”

祝玉清面色一白:“那……那怎么办?”

吴明的脸颊急剧的抽搐了几下,焦灼的目光中凝出一丝煞厉的神彩:“等……等到天明!我只等到天明!”

他转过头,对骆小川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去通知杨将军,令其枕戈待旦,随时侯命。”

※※※

雪下得仍密,打在帐篷上,沙沙做响。

帐篷内有个大燎炉,熊熊的火焰一闪一闪的,在炉子中跳着欢快的舞蹈,让整个营帐内温暖如春。

杨易盘腿坐在火炉边,正在翻着一本书。在他旁边不远,柳云正抱着杨延昭,支着额头在打盹。

军中不得有女眷,但杨将军家居南宁,今天又是元宵,夫人要来陪他,自然没人敢说三道四。书看了很久,似乎遇到了难题,杨易皱了皱眉,不由抬起了头,正好看见妻儿温馨的画面,他笑了笑,帮裹住杨延昭的棉衣拉紧了些。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惊醒了柳云,她睁开了眼,仍有些睡意朦胧:“阿易,你看完书了?”

杨易十分刻苦,即便成了亲,每天仍会用功到很晚。早起晨练,晚上读书。这个习惯吴明一直不曾更改,他做为弟子,对自己更为苛刻。

杨易摇了摇头:“还没呢。”眼见妻子一脸失望,他笑了笑又道:“不过今晚到此为止,好歹是元宵,我就多陪陪你们母子吧。”

柳云脸上露出笑容:“谢谢阿易……”她还待再说点什么,就听外面有个亲兵高声道:“杨将军,外面骆队副求见。”

骆小川来了?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

杨易有些疑惑,高声道:“叫他进来。”

没过多久,骆小川顶着满头风雪冲了进来,一进营帐,他连帽子上的雪都懒得擦,直接叫道:“杨将军,大事不好,二夫人被劫走了。”他又看了一眼柳云,顿了顿道:“四夫人也是……”

“什么?”

杨易吓了一大跳,猛的站了起来。总督府一下被劫两位夫人,难道遭强盗了?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劫侯爷的夫人?他喝道:“到底什么情况,骆队副你说说。”

骆小川把晚上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然后道:“候爷让杨将军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又是丞相?

杨易低低的咒骂了一声,心头火气腾的一下蹿起老高,他把靠在篷壁上的长枪提在手中,喝道:“来人。”

刚才那个亲兵转了进来,施了一礼道:“将军。”

杨易道:“叫所有人即刻起床,甲不离身,做好应变的准备。”

待那个亲兵领命下去了,他才转过头,对骆小川道:“骆队副,出了这么大事,我带一营人和你去总督府看看吧。”

两万铁骑都是精兵,命令没下多久,一营两百人就集合完毕,杨易正准备出发,刚才那亲兵又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报,灵兽兵也在集合,似乎也准备出击。”

中西铁骑驻扎在城西后,丞相就安排了灵兽兵就近驻扎,名为观摩,实则监视。既为监视,两个营地相隔不远,可说鸡犬相闻。中西营地有动静瞒不过灵兽兵,同样的,灵兽兵一旦有什么异动,自然得惊动中西铁骑。

这么晚了,高远还想做什么?想到丞相今晚所为,杨易更不放心,对那亲兵道:“令所有兄弟即刻集合,截住他们。”

地上,雪已铺了厚厚一层,马蹄踩在雪地上,发出连续的“噗嗤”声,也似沾染了阴寒,变得湿重不起。因为早有命令在前,所以在集合的命令下达后,没要多长时间,全军就整装待发,两万中西铁骑俱都上马,把灵兽兵营地堵了个严严实实。

“嗷……”

随着一声凄厉的虎啸,一大队虎~骑顶着风雪,从辕门内疾冲而去,当先一人正是高远。眼见对方越来越近,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长枪。骆小川在他面前小声道:“杨将军,难道真要对付他们么?”

杨易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先看看吧。”

他面上虽声色不动,但心下却迷惑得紧,总督府被劫,灵兽兵又大规模出动,难道今晚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仰起头,有些迷茫的看着夜空。

夜色正浓。铜钱大的雪花从天上密密的砸落下来,漫天飞舞,大有铺天盖地之势。寒风呼啸,发出阵阵呜咽,也似带着金戈之声,再远一点,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了。

天地皆茫。

尺布斗粟8 第四十二节

就在宗人寺的短暂交手决出胜负时,相府内的搏杀已臻白热化。

闷哼,惨呼、刀剑刺入身体的噗嗤声,金铁交击声,由原来的密集渐渐稀疏。十几个黑衣卫围成一团,把丞相牢牢护在当中,手中武器一致对外,看着丈许外的**,心头却有了惧意。

这个近卫营统领以枪术称雄于朝廷,但却鲜少出手。至于他枪术的造诣究竟多高,以前众人一无所知,但今晚却深切体会到了。“枪乃百兵之王”,此话果然不假,所有人都如此想着。**冲得最前,遭受的阻力自然越大,每一刻都要面临好几个方向的攻击。这么多人围攻他一个人,似乎马上可以将其乱刀分尸,可他浑身浴血,仍是一步一步的朝前走来,每前进一步,总有好几个人死于他枪下,短短一瞬,黑衣卫丧生者有二十出头,却十有八~九陨于**之手。

这家伙还是人么?

地上血迹斑斑,最初的血迹已开始凝结,新近的鲜血从尸体上流出来,如一条条暗红的蚯蚓,四下蔓延开来,然后汇于一处,凝成一块块血垢。在灯笼光影的映射下,阴森森森如暗红的烛疮。

杀气盈然,战意如火,其英勇的身姿,连丞相都有些动容,忍不住感叹:“不愧是虎门杨后裔,好一个**。”

“喝……”

他话音才落,**虎吼一声,长枪一展,在空中带起尖利的啸响,再次杀了过来。黑衣卫虽然损失惨重,但他们是相府供养的死士,家中老小都在丞相手中,就算陪了性命,也会拼死阻拦。一人倒地,两个人同时向前,仍是死战不退,仅这么一小会,地上又躺下几个人尸体,眼见己方损失惨重,丞相突然喝道:“都给我闪开。”

现在闪开的话,那就让丞相暴露于**枪下了,但黑衣卫对其奉若神明,听得他喊,几乎条件反射般的选择了服从,“呼”的一声,十几个人四散而开。人一闪去,**眼睛一亮,决定先下手为强,他一蹬地面,枪人合一,直直朝丞相一击而去。

**看起来霸道十足,但他终究是人非神,战到现在,虽仍能保持一往无前的气势,但他心头却明白得紧,这种情况很难持久,顶多还能坚持十合之力,十合之后,肌肉就会开始松散,全身力量下滑,战力定会大减。而丞相九段高手,到时再行对上,可说殊无胜算。

这是他全力一击,出枪之时,他的身影都开始模糊,枪尖上的血迹本已凝固了,此时却被空气摩擦得发热,重新融化开来,凝成鲜艳的一点。

传言天下五大总督,都是少有的高手,那么丞相,就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有多强吧。

他想着。

很小的时候,就从钱均口中得知,他是虎门杨唯一传人。尽管受困于南蛮,但他却有一个梦,一个续写虎门杨传奇的梦想,继续一篇篇可歌可泣的故事,可东汉朝堂失常,太尉李铁把持朝政,皇家式微,他空有满腔热血却无处可去,直到他降了太后。太后虽一介女流,却是少有的英明,且答应他,愿见杨家恢复昔日荣光。

既如此,挡在太后前面的,都是敌人,统统应该打倒。

前面这个人,是南汉丞相,他把持朝纲,名为汉丞,实为国贼。今日就算身死,也要把他正法,以振皇威。

两人间的距离在缩短,**整个身子都似附在了枪身上,所有力量都运集于枪身。双方相距五米的时候,丞相轻喝一声,突然动了。

这一枪集结了**所有的精气神,其势已到巅峰,最好的应对办法,无外乎侧避或后退,暂避锋芒,待得对方一鼓为气,再而衰竭之时再行反攻方为上策,可丞相的反击凌厉异常,更是出乎众人意料。他脚下一错,身子一侧,让过枪尖,左手肘弯下压,正好夹住枪杆,右手其势如电,一拳朝**面门击出。

丞相稍矮,微胖。面团团如一个富家翁,他的手也肉乎乎的,只是关节处显得有些大,看起来有些不协调,但这个拳头捏出来,却大得出奇,几如醋钵,上面的森森拳意,似乎把空气都撕裂了。

长枪一往无前,余势未绝,带着两人朝前疾飞。现场仍是杀声沸然,但在**眼中,所有喧嚣都消失无踪,只余一拳。拳头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说起来罗嗦,但却快得出奇,此时弃枪闪躲已是不及,而他右手还握着枪杆,百忙之中,**左手一抬,就欲封住丞相拳势。可对方冷笑一声,变招更速,右拳倏收突发,从他肘弯处一闪而过,一拳正中**前胸。

“砰”的一声,**如一发疾飞的炮弹,从檐下疾飞了出去,跌在院子里后,半晌爬不起来。

两人动手之间,直如电闪雷鸣,现场都没几人看清,如何帮得上忙。但雷菲儿六段后期,过程看得一清二楚,眼见丈夫被击飞,她吓了一大跳,逼退一个府兵,跑过去抱起**道:“阿雄,阿雄,你没事吧?”

雪仍在密密的下着,地上的积雪已深至脚踝,这一拳力量大得出奇,**整个身子都摔在了雪地里,面部更和积雪来了个亲密接触。雷菲儿把他扳转过来,就见**面色苍白,几如白雪,他的嘴角隐有血迹,眼睛却亮得吓人。

看了妻子一眼,**轻咳一声,吐掉口中的淤血,感叹道:“不愧是江南总督,好霸道的功夫……”

两人相斗,可说关系到生死成败,双方不约而同的住了手,丞相也不追杀,笼着袖子在屋檐下站定了,声音仍是安闲自在:“本相也不想虎门杨绝于我手,杨统领若降我,愿以江南总督之位待之。”

大凡总督,都是二品武职,实权仅比朝廷三公略低。**虽是近卫营统领,但只是个四品将军。真若得封江南总督,那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轻咳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他在雷菲儿搀扶下,重新摇晃着站定了,缓声道:“祝淮,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丞相呆了呆,仿若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道:“你们人数虽众,但能奈我何?实话跟你讲吧,在你们兵围相府之前,我已遣人突围通知高远,等他五千灵兽兵杀到,就是主客易势之时。杨统领,有句话说得好,叫做识时务为俊杰。”

**又咳了一声,一振长枪,曼声轻吟:“七尺男儿岂惧葬,愿以此身付战场。”

这是杨天宇所著《战歌》最后两句。他虽未正面回答丞相的话,但此情此景,已相当于什么都说了。丞相伸出笼在袖子里的双手,低头看着,喃喃道:“虎门杨绝于祝淮之手,实非所愿,却又不得不杀。唉。”

※※※

“相府遭强人突袭,丞相令我速去增援。军情如火,杨将军,你这又是何意?”

胡管家掳人,这事属于绝密且见不得光,丞相自不可能告诉高远。所以在他看来,突袭相府的是太后派势力,跟中西军风马牛不相及,一见杨易带军挡道,高远就直接摆明车马,让其离开。

相府被人突袭了?

杨易端坐马上,脑子却转得飞快。按道理讲,丞相刚劫走候爷两位夫人,现在最可能报复相府的,是吴明。可杨易更清楚,吴明身边,现在也就一百多亲卫,虽然他们身手个个不俗,但要靠一百来人去拼相府,仍是痴心妄想。更何况,其队副骆小川还在自己身后,更不可能是他们。既然不是我方人马所为,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太后了。

太后对丞相动手了?

一想到这可能,杨易心头也似有火在燃烧。他想起了杨延昭,其生父田洪之死,就与面前这人脱不了关系;他更想到了小碧,小碧待产之时,高远对其不闻不问,刻薄之极;他更记起了丞相嚣张的嘴脸,赤果果的辱骂……

说不得,不论是为候爷出气,还是为自己伸冤,更或是助太后一臂之力,自己都得挡上一挡了。

他心下虽翻江倒海,面上却声色不动,慢腾腾的道:“高都督来得正好,今日丞相劫走了侯爷两位夫人,我集合营中男儿,正欲向他讨个说法。”

相爷做过这事吗?高远一呆,可时间紧迫,那有闲心甄别真假,一见杨易不从,他马上厉喝道:“杨将军,你到底让是不让,否则高某不客气了。”

杨易懒得和他罗嗦,把手中长枪举起了,直直对准了高远,冷声道:“想过去也可以,先问问我手中长枪同意不同意。”

这是要打了?

一见杨易如此说,高远心头火气一下蹿起老高,这小子竟是如此不明事理?他四十出头,生就一副大胡子,这种面相的人,一般都很粗鲁,高远亦然,只是他平时颇为克制。但此时火烧眉毛了,那里还忍得住,高喝道:“你小子既然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说话的时候,他胯下猛虎咆哮一声,开始加速,然后越来越快,在雪地中化为一道金黄色的残影。他把狼牙棒斜搁在马背上,左手拉着丝缰,右手握住了武器另一头,面部已一片狰狞。来吧,就把你砸成肉饼,知道高爷儿狼牙棒的厉害。

狼牙棒重近百斤,普通人提都提不动,更遑论用来伤人,可高远使起来,却是得心应手,轻飘飘的几若无物。

来得好!

杨易早看高远不顺眼,由着上次大朝会的缘由,他对丞相派势力大不感冒,一见高远气势汹汹而来,不惊反喜,叫了声好,一踢马腹,一人一马状如离弦之箭般的迎了上去。他坐骑名为“黑云”,是匹良种宛马,为四阶异兽,是他得封将军后,花重金购得的。虽较高远的虎~骑不如,但至少不会畏惧不前,且在速度上尤有过之。“黑云”长嘶一声,起步极快,劲风烈烈中,两人间距离极快的缩短。

两骑相向而行,越来越近,高远左手抚了抚胯下猛虎光滑的头皮,压住它焦灼之气,他把身子前伏了些,以便更好使力。和其他文职省督有所区别的是,他是七段高手,不但力大无穷,且马上功夫不俗,丞相让他来统灵兽兵,不仅是看中他武勇,也因为他的忠诚。

军情如火,相府正被太后围攻,每多耗一点时间,丞相就多一点危险。一想到这里,高远就恨得牙根发痒,他现在最大的念头,就是一棒把杨易那俊俏的面庞砸得稀烂,方解心头之恨。

双方相距不足两米,高远狂喝一声,身子如弹簧般的突然立起,随着他喝声,狼牙棒抡圆了,在空中划了个狐,照准杨易的脸,一棒砸出。

这一击蓄势已久,武器加上马速,声势更是骇人,真要被打实了,杨易就算七段高手,也定成为肉饼。好个杨易,却是不闪不避。他身子一长,狂喝一声,一招举火撩天,运足全身功力托住枪竿,竟一下架住了狼牙棒。

“砰”的一声巨响,虽是雪天,但暗夜中仍有火星射出。 “黑云”哀鸣着,晃了几大晃,连虎~骑也被震得顿了顿,低声咆哮着。高远只觉一条手臂发麻,可杨易并没如意料般的跌下马来。

高远心头一凛,虽说对方得双手之利,但自己先出手,狼牙棒下砸之势更猛,真要认真算起来,自己还占了些许便宜。这小子白白嫩嫩的,力气竟也这么大?

杨易向有文武双全之誉,自吴明崛起以来,几乎处处都能见到其身影。智下驼关一役,他献上引蛇出洞之计,与何啸天两面夹击赵无能,其后更带队顶住了赵无能狂攻,声势一时无两,被南宁学院众多师弟尊为楷模。可高远听后却有些不以为然,认为这个小子投机取巧,也是赵无能大意,加之慌不择路,才成全了这小子勇名。真要和自己对上,多半只是个银样蜡枪头而已。现在终于得尝所愿,一试勇力,果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高远心下却有惧意升起,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这么难对付,难道真会成为第二个吴明?

这小子擅长的,可不仅仅是勇力,更可怕的是年龄与智谋,眼见杨易带转了马,似乎准备再次冲锋,高远厉喝道:“杨将军,丞相乃镇西候岳丈,如今性命危在旦夕,一旦有个好歹,这罪过可不是你能担待的。”

尺布斗粟9 第四十四节

到了现在,他也觉得杨易不能易与。这话虽说得硬气,但怎么听都有些软语相求的意味。

杨易拉了拉马,止住了黑云的蠢蠢欲动,他把长枪朝高远一指,冷笑道:“丞相连候爷的妻子都敢劫,高督现在说这话,不嫌好笑么?来吧,别婆婆妈妈的,让我与你一决胜负,见识见识高督勇力。”

高远力气甚大,骑术亦不逊色于他,可杨易仍想和他做个了断,这不仅仅是为吴明出气,也为了田洪夫妇,以及嗷嗷待哺的杨延昭。

来吧,既然这世界颇多罪恶,就让它变得少一点,以还朗朗乾坤。大雪纷飞,他的声音更已带了凛冽杀意。两万多人马挤在窄小的营地中,默默的注视着主将,灵兽兵对高远言听计从,更对他有种盲目的信心。可中西铁骑同样对杨易信服不已,认为小杨将军不可战胜。

那就打吧,刚才说出此话,非是高远怕了杨易,而是军情如火,他真的没时间墨迹。眼见杨易竟然明目张胆的发话挑战,高远就知道今天不能善了。他如丧考妣般的狂喝一声,双腿一夹坐骑,猛虎一声咆哮,再次向杨易冲去。既然要战,就得速战速决,一旦相府被破,太后事后清算下来,自己是丞相死党,肯定难以善终。他人虽粗鲁,这点却是能看清的。

和杨易单挑,面子是一方面,但高远更清楚,中西铁骑两万有余,灵兽兵虽然精锐,仍嫌兵力单薄。真要混战起来,能不能突破封锁还待两说,就算侥幸得逞,恐也损失惨重,以此残破之师,如何面对太后派势力,安谈营救丞相?

而对杨易来说,阻挡高远,非是吴明之意,而是掺杂了私怨。他年龄不大,却磊落光明,不愿因一己私怨让属下丧命。眼见高远再次冲来,正中杨易下怀,当下想也不想,直接拍马迎上。

两匹马交错而过,又是“砰”的一声响。两人同时厉喝,又极快的返身杀来,只听得“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如爆豆一般响彻夜空。伴随着两把武器交击,亦有火星不时冒出,在两人组成一道绚丽而诡异的光网。两边人马都看得呆了,同时都在想,这还是人吗?也幸亏有杨将军(高统领)这等人物,否则谁能顶得住?

十几个回合过去,杨易有些喘息。他并非天生神力,能和高远战到现在,全凭一口真气支撑。如今劲头一过,枪杆开始发热,虎口亦有些隐隐作痛。

杨易的枪法,除了得到吴明指导外,大部分时间,都是他根据战场经验,琢磨出来的。以他卓绝的天资,悟出的枪法虽有不足,但大多能让对手一枪致命。可惜遇见了高远,高远招式虽不出众,但有一身蛮力。

你再好的枪法,再多的机变,他就平平一棒砸来,除非真想同归于尽,否则就只有避开。如此一来,什么节奏招式统统得靠边。

一力降十会,大抵就是指的这种人。

不能力敌,一定要智取。

带马转身的时候,杨易如此想着。

枪乃百兵之王,真正的长处在于灵巧与攒刺上,用来比拼蛮力,先天上就弱了狼牙棒一筹。再次转身的时候,杨易把手中长枪横起了,右手捉住了枪柄三尺处,左手却捏住了枪杆,乍看之下,似乎他有些后力不继,准备双手握枪和高远硬拼了。

双方相隔不远,他这个动作虽然细微,却瞒不过高远。一见杨易如此,他心头冷笑不已,终于不行了么?那就等着老子把你打死吧。他力气虽大,但想到马上就要一决生死,仍不愿浪费丝毫气力。便把狼牙棒一头搁置在雪地上,右手则提着把柄拖行。

胯下猛虎速度不减,在高远的喝声中,返身又朝杨易疾冲而去。

他的坐骑是头四阶猛虎,一餐需吃一头乳猪,食量大得惊人,这等凶兽,根本不知怕是何物。几个照面下来,“黑云”被震得有些吃消不住,摇头晃脑,连连打着响鼻,它却凶性大发,龇牙咧嘴,一路冲来,对着杨易咆哮不已。

双方相距两米,高远猛的一拉坐骑,猛虎咆哮一声,带起一股旋风,竟然直立而起。他人高马大,狼牙棒也有百来斤,加起来怕有近三百斤重,可猛虎轻轻一跃,轻若无物的跳出一米多远,此时杨易刚刚冲上,正在狼牙棒威力范围内。

“喝!”

狼牙棒本被他斜提在手,被他反转过来,双手握住,划了个近三百六十度的大圆弧,抡圆了朝杨易脖子一棒扫去。

“呼。”

杨易身子一矮,险之又险的让过了这一棒。高远一怔,一个受力不匀,差点从虎背上摔落下来。好在他骑术甚精,身子只是晃了几晃,以棒撑地,终究没摔下来。还没缓过劲来,耳畔风声飒然,杨易长枪疾若闪电,照着他胸口一枪点出。

高远吓了一跳,这小子力量不小,怎么速度也这么快的?好狼牙棒正在手中,高远顺势向上一提,低头举棒,挡在了胸口处,正好架住了这一枪。

“嚓!”

狼牙棒通体铁制,枪头刺在上面,发出一阵牙酸的摩擦声。还没等高远反应过来,杨易轻喝一声,手中长枪倏收疾发,又是一枪朝他胸口点来。

这么快?

尽管暗地里骂娘,高远却无法多想,只得横棒再挡。好在狼牙棒就在胸前,虽然勉强,但他终究是挡住了。还没来得及缓气,杨易第三枪又到了。

两人战成一团,坐骑也缠战在一起,旁人只见到黑云托着杨易,风车般的转个不休。手中的长枪更如狂风暴雨,朝高远不知刺了多少枪。

高远挡了又挡,脑子都有些发晕,频繁的举起沉重的狼牙棒,以他的怪力也有些吃不住。危急之中,只听得武器连续暴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挡了多少下。眼见对方又是一枪刺来,他正欲抵挡,可右手却酸麻无比,手上一滑,终究慢了半拍。只觉得胸口一痛,枪尖擦着狼牙棒杆而过,一枪正中他胸口,透体而入。

他惨呼一声,一口鲜血猛的喷出,然后从坐骑上一下跌落。

躺在地上的时候,他才发觉杨易身子有些摇晃,甚至连握枪的手都有些发抖。

这小子,看来也是强弩之末啊。

胜败,有时就是一线。闭上眼睛的时候,高远如此想着。

※※※

长枪一下刺空,丞相闪过大枪的枪头,一把抓住枪杆,顺手一震,**再次被抛飞。雷菲尔娇喝一声,领着四个朱雀战士同时杀来,丞相顺手捡起一把长枪,舞动起来。枪影甚急,把他身周护得严严实实,仿若一朵菊花盛开,冲上来的人撞在花瓣上,不是闷哼抛飞就是筋断骨折。

雷菲儿也被丞相击飞,和**躺在一起,看着场中威风凛凛的丞相,夫妻二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丞相竟是一勇如斯,这可怎么打?

场中战斗已近尾声,黑衣卫死得七七~八八,已没几个站着的人了,丞相一人单枪,持枪向所有人一抖,衙卫们同时后退一步,**摇晃着站起了:“祝淮,灵兽兵来不了了,你降吧,我保你一个全尸。”

打了这么久,灵兽兵迟迟未至,现在就算是**,也知道定有变故。

这是方才丞相向他说过的话,仅过了半盏茶功夫,却被**原封奉还。丞相收起长枪,冷笑道:“我承认低估了陶雨,可就凭你们,真能留下我么?”

他话一出口,眼睛却越过**,呆呆地看着外面,手中长枪也耷拉下来,一脸迷茫。杨易心头诧异,转过看去,此时雪已小了,相府内到处是人,偶有一两处零星战斗,也是黑衣卫被一大群人追砍,大门口,一大队近卫营士兵正蜂拥而入。

当先一人正是祝玉虎,他身后有个手持长枪的战士,枪尖上挑着个首级,挂着片白布,上面用鲜血写着“叛贼祝玉龙之首”,祝玉龙双目圆睁,似乎有些死不瞑目。

丞相手中长枪跌落在地,眼中泪水一下涌出,喃喃道:“玉龙,我儿啊……”看转头看着祝玉虎,咬牙切齿的喝道:“逆子……”

只短短一小会,丞相面目狰狞,早没了先前的从容劲,他重新捡起手中长枪,正准备再行突进,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凄厉的破空声。

这是投枪的声音,起于身侧。若在平时,丞相定能反应过来,就算受伤,也能避开要害。可他现在心防尽失,方寸大乱,眼里只有祝玉虎。等他反应过来时,就觉胸口一痛,他低头一看,胸口冒出一截枪尖,鲜血汩汩而出。

是投枪吧,是左影的投枪。想到太后对自己一言一行了无指掌,丞相全部明白了,原来左影才是太后对付自己的撒手锏。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丞相只是想笑,祝淮啊祝淮,你计算别人一生,却终被别人计算,连儿子都搭了进去。

眼见丞相捂着胸口倒下,左影却是前所未有的空虚。这个老人在最危难的时候收留了自己,按说应对他感恩戴德,可他却不得不出手,不得不杀。因为他是太后的一枚棋子,早在进相府当差前就是。

太后思虑长远,岂是常人能及。左影虽以智计著称,可面对太后,仍生不出丝毫抵抗之心。

那个女人太可怕了。

丞相倒在了血泊中。左影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然后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夜空,雪已经小了,就着灯笼红彤彤的光,隐约可见乌云盖头,黑压压的直欲摧顶。

希望大雪之后就是晴天吧,他想着。

复兴六年元宵日,忠勇侯祝玉龙死于其弟之手。

同日,南汉丞相祝淮被太后派势力围攻,力战未脱,殒命。

曾经的江南第一大族,烟消云散。它的消失,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而一个新的时代幕布,却又缓缓拉开了。

尾声 尾声

“娘娘,娘娘……”

天刚刚蒙蒙亮,小柱子就急冲冲的冲向了观景楼。他知道,太后一夜未睡,就在观景楼等消息。

宫门森森,一入皇城,就不能轻易外出,而在深宫中住得久了会觉得心烦,因此便造观景楼,让不能出宫的下人嫔妃有空眺望远景散散心。所以不光是南汉帝宫,各国内城大多修有此类建筑。

因为要眺望远景,所以观景楼修得甚高,四周景色一览无余。太后如立柱一般站在观景楼上,一手扶住护栏,见小柱子急冲冲的样子,心头一沉道:“情况如何?”

丞相晚上要对付吴明,防卫力量薄弱,加上左影的策应,正是突袭相府的天赐良机。可祝家在江南经营日久,丞相更非凡俗,一旦失败,相府的怒火足以把帝宫夷为平地。太后为此事谋划良久,可说孤注一掷,甚至连她自己,都在胸口藏了一把小刀,那是她准备事败之后,自尽用的。

小柱子张嘴欲语,由于冲得太急,一脚踢在了门槛上,甩了个狗啃泥,手中拂尘也跌出老远。他似毫无所觉,一骨碌爬起来,喘着粗气大叫道:“娘娘,娘娘……,大喜,大捷啊……”

一听大喜两字。一缕笑意在太后嘴角升起,她点了点头道:“别急,慢慢说。”

小柱子脸上兴奋之色不减:“杨统领带队突袭,力战之后,终于围了相府。祝贼死战,但其长史临时反水,被一枪刺透胸部,当场生死。逆贼祝玉龙也被祝队正大义灭亲……可见民心所向,娘娘真是鸿福齐天。”

民心所向么?太后苦笑一声,两人能够反水,全是自己一手策划,不过这些话,却不能向小柱子说。

祝淮终于死了,太后长出一口气,如同搬开了千斤巨石,心头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她转过头,一手扶着护栏,看着雪后的帝宫出神。

七年前,自己孤苦伶仃的来到南宁,就连亲生女儿也被祝淮逼死。

七年后,祝淮授首,终于得报血仇。

里面的酸甜苦辣,岂是小柱子这种残缺之人能够明白的?

殿下,你看到了吗?我终于成功了。我不但要杀死祝淮,还要恢复河山,让东汉一统,让轩辕氏的血脉虎视东方,再受万人膜拜,复我汉室,以期中兴。

雪已经停了,圆圆的月亮还未落下,像一盏长明不熄的天灯,悬挂在在西方的天际,月色下,绵绵的白雪装璜着世界,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整个帝宫巍峨如天厥。

而在东方的天际,太阳虽未升起,却如鱼肚一般,泛起了一丝眩目的白。

她伸出双手,面带微笑,似乎要拥抱整个世界。这个属于我陶雨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

《指南剑》上半部终。

引子 引子

南宁万里雪飘时,在遥远的日泽拉,却是月明星稀。

大草原下辽阔无垠,即使隔得老远,也能看到两座山峰高高矗立在天穹下,如两根擎天巨柱,撑起这片湛蓝的天空。可事实也确是如此,日泽拉依山而建,两座姊妹峰也大大有名,一名红日,一名冷月。如同两个相依为命的兄弟,互为倚靠,屹立在辽阔的大草原下。这里是东蒙的帝都,也是整个干比噶草原的行政,宗教中心。

红日峰,代表行政中心,日泽拉宫城就建于此。每天人流熙攘,无数高官勋贵进进出出,大是热闹。自北蒙立国以来,那颜家国祚已延续两千年余年,比东汉的皇族轩辕姓氏还要悠久,历代国主在此修修补补,早把红日峰建成了一座另类的城市。

冷月峰,则是宗教中心,是北蒙国师天杀的驻地,也是北蒙巫神教总部。虽是总部,但历代冷月峰主,都喜清静,不许任何人在此大兴土木。所以此峰虽比红日略高,却像一个孤傲的智者,俯瞰对面的繁华,自身却一如既往,清冷异常。

撒在桥上的月光遗落下来,落在了水中。微微吹过的风打散水中月的倒影,月的影象在一轮轮地延伸,永无止境。落光叶子只剩光秃秃树干的树木,也将它们的萧瑟留在这并不平滑的镜中,和那一轮月影相映衬。月影碎了,乱了,也如同那颜胭脂的心情。

“师傅,这,这星象代表的什么?是灾难吗?”

那颜胭脂摘下长筒望远镜,神色之间大为不安。望远镜碗口粗细,长约一人出头,是北蒙巫神教的神物。材质似金非金,特别异常。尤其是镜片,由两块特制的墨晶组成。传言它是巫神用过的神物,用来视远,可以发现许多肉眼不能看见的异像。

这里是冷月峰沉月湖,建于山腰,名虽为湖,但长宽不过里许,以潭为名还恰当些。可山不在高,有龙则灵,湖不在深,有人则名。沉月湖在北蒙大大有名,因为它是国师天杀的隐居之地,仅这一点,就让所有万倾大湖黯然失色,退避三舍。湖中有亭,廊桥相连,师徒二人却不在廊桥上,而是站在湖中心一个亭盖上,两人抬头望着夜空,凝眸良久。天风猎猎,吹得天杀一身白袍如风帆般扬起,如石刻般的面庞却有种难言的凝重。他喃喃道:“月亮从天心而过,南方相星落幕,紫星黯淡,而本该陪衬的母星却出奇的明亮,这是女帝诞生的先兆啊。”

“师傅,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它呀。”

那颜胭脂有些急了,指着头顶的彗星叫了起来。她喊得甚响,终于把天杀从魂游状态叫醒。后者看了看天上的慧星,轻声道:“胭脂,你不觉得它很美么?”

那颗彗星如一柄长剑,孤悬于天。其实,它更象一把扫帚,不过他喜欢它象把剑。至少,那要好听一些。可那兰胭脂却不这么认为,仍是道:“老师你不是说过,彗星就是扫把星,每当她凌空而过时,就表示天下苍生不幸,将有无数人死去。”

彗星把本来该很明亮的满月也逼得惨白了,带着一股桀骜不逊,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众生。天杀转过头,看着那颜胭脂微微一笑:“胭脂,天下苍生本就不幸,这几年死的人还少了么?值此乱世,就需人手执慧剑,以暴制暴,以杀止杀……”

师傅又在胡言乱语了,尽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那颜胭脂不再纠缠,扯回刚才的话题道:“师傅观察这么久,就没得到巫神的提示么?”

天杀凝视夜空良久,眼见彗星拖着长长的尾迹,渐渐消失于天际,他才轻声道:“胭脂,你问我,我该问谁呢?巫神的意旨,岂是那么好揣摩的,否则就不是巫神了。”

胭脂有些迟疑:“可,可您是国师啊,遇见这等异相,也只有你能和巫神沟通了。”

天杀笑了,严肃如石刻的面庞上,流露出少见的温柔:“傻孩子,为师五十年前在此悟道,一举突破宗师之境,就被任命为国师,可这么多年下来,巫神从来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你师祖坐化前曾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巫神老爱打盹,一躺就是一年。它已睡了五十多天,保不准还会沉睡下去。又有谁知道,他下次醒来是什么时候?”

那颜胭脂抱着望远镜,轻轻抚摸着镜身。镜身特长,被娇小的胭脂抱在手中,让人感觉颇为不协。大凡草原女儿,手脚大多粗糙,但胭脂的手却白皙异常,有种少见的柔美感。纤手一路从镜身滑过,落在了底端的突起上。而在顶端,同样有一个相似的抓状突起。听着天杀的话,胭脂有些走神。这个家伙如此怪异,看其形状,两个突起应是固定用的,这么大号的望远镜,举起来大为不易,定是巫神嫌麻烦,所以做了个支架固定镜身。看来他真的很懒,否则也不会有这东西了。

这么懒的巫神,也太失职了。胭脂心中不无恶意的想着,嘴上却道:“师傅真小气,肯定在星相中看到了什么,只是不愿意告诉我。”

天杀盘腿坐下了,把脸重新朝向了南方。夜空如洗,天上的明月把星光都逼得黯淡了。疏朗得不见几颗,如银豆般洒落在夜空的大圆盘中。大概离得太远,遥远的南方却不受月光影响,群星璀璨,与明月争辉。天杀指着远方的夜空道:“彗星起于南方,所以真正的天机,也在南方。”

“南方?是指京都吗?”

天杀摇了摇头:“不,是南宁。南宁相星陨落,今晚定有大事发生,但随之而起的,却是更多将星,最明亮的,就是母星……”

母星?这是天杀第二次说这词了,胭脂眨巴着眼:“母星,师傅,以前没听你说起过这词啊。”

“没听过,并非没有,只是鲜少遇见,所以才少提。”天杀笑了笑,接着道:“而这颗母星,有两颗,其中之一是紫微星的母星。只是奇怪,南宁的紫微星本已陨落,怎么又冒出来了,奇怪啊,真奇怪。”

见师傅满脸疑惑,想起刚才慧星击空,胭脂心头有些不安:“母星这么厉害,真是日泽拉的灾星么?难道真要将战火燃到此处,没解吗?”

“当然有,万事自有生灭,巫神会护佑天下苍生的。”

刚说巫神不可沟通,现在却又拿来说话,胭脂大不乐意,正准备反驳。天杀又是一笑,指着远方夜空道:“胭脂,西南方位的异常,你看见没?”

西南方位?胭脂睁大了眼,就见那里一片浩瀚,无数星辰如痱子一般,密密麻麻布于天际,那应是银河吧,只是用肉眼那里能看清。无奈之下,她只得曲起身子,重新从瓦面上拿起硕大的长筒望远镜,然后举在眼前。

天杀道:“你看到了吗?北辰星拱,以土德为主,土德次星辅之。金,木、水、土、火,金星仍在其外飘荡,木星却已开始向土德主星靠拢,其中土德次星,火德星,水德星,三星已经归位,这是大变之兆啊。”

胭脂仍举着望远镜,大为不解:“师傅你不是说过,金木水土火,五行相协才能相生,怎么会有两个土德星呢?这样不会失协吧?哎呀,其中一颗好大,真耀眼。”

见其可爱的样子,天杀却没有笑,木木的道:“因为其中一颗土德星,是另一颗的母星,就如紫微星的母星一样。就算两星并列,也不会冲突,只会增其气势。”

还有这种说法?胭脂放下了望远镜,仍自怔忪:“那颗土德主星,难道就是紫微母星的解?”

“不是解,是劫。”

天杀仍盯着西方的天空,眼神都开始发亮:“星海浩瀚,人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有一颗命星,只是常人大多碌碌无为,难以影响天理,其命星也难出头,大多湮没于浩瀚的银河中。而万物相生相克,每一颗命星都有其克制的星,这就是劫星,也叫克星。土德主星就是紫微母星的劫星。”

是么?还有这么多道理?

犹如开了一道天窗,天杀的话让胭脂心头一下亮堂起来,想起在南宁的种种,再对比方位,胭脂不由叫道:“师傅,土德主星是吴明的命星吗?”

吴明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这家伙不但是嫂子轩辕灵的劫星,竟还有如此潜力?正自胡思乱想,天杀接口,但脸上仍是木木的:“是,抑或不是,就算我清楚,但我也不能说,所以我不知道。”

“师傅不知道?”胭脂怔了怔,这一大堆话确实把她绕糊涂了,不由问道:“为什么?是因为天机不能泄漏吗?”

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也是师傅多次搪塞她的借口,所以胭脂顺口就说了出来。

天杀站了起来,叹了口气道:“走吧。”眼见弟子仍盯着自己,一瞬不瞬,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他苦笑一声道:“所谓泄漏天机,那是指预判别人的生死。一旦涉及到自身命运,我们巫师也不能从星象上观察出什么,得到结果,因为心已乱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不作势,如履平地般,直直朝下方走去。嘴上仍在道:“那土德主星和次星,都和师傅命运息息相关,自然看不出来,也推测不出来。”

是这样么?胭脂呆了呆,不由看向了西南方位,两颗土德星越来越亮,就算不用望远镜,现在用肉眼都能看清了。一闪一闪的,在西南的天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在严寒的冬季给人以温暖。

正有些发呆,下方却传来天杀一声叹息:“命中克星啊……”

逝者已逝1 第一节

天刚麻麻亮,总督府门口就跪了一个人,这人赤胳袒背,背上还负着一根满布荆棘的长鞭。昨晚闹腾了一夜,镇西侯一家更是通宿未眠,夫人都遭劫了,下人也是战战兢兢,谁还敢睡?吴明治府如治军,对下人宽严相济,如果是平时,见有人跪在冰天雪地,早有门房出来询问究竟,可等到太阳升起时,却没人敢来稍做关心。

因为这人是小杨将军,是镇西候的左膀右臂,惊远将军杨易。

太阳升起来了,将温暖投向大地。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屋顶上的积雪,屋檐下的冰坠儿也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水珠像帘子一样朝下直落。雪水融化开来,漫过路面,把杨易的绒裤浸透。虽有真气护体,但冰水漫漶而过,让他感觉双腿都已麻木,一半是冻的,还有则是长时间不动,气血不畅导致。他低着头,如木桩一样挺立着,却是不敢稍动。吴明让其枕戈待旦,做好随时出击的命令,可他却借机阻挡灵兽兵,甚至把统领高远也一枪刺死。没了高远掠阵,四个大队长吵成一团,互不服气,那还有闲心去解相府之围。丞相一命呜呼,可说间接死于杨易之手。他文武双全,心思缜密,做出莽撞之事,却自有道理。阻挡灵兽兵统领高远,也非他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丞相这几年把持朝政,在朝堂上越来越跋扈,不但几次三番找吴明麻烦,甚至连田洪夫妇都亡于其手,而吴明和他终究是翁婿,面对丞相咄咄逼人的态势,却不好做出太过出格的事,只能被动防御。

如此一来,朝廷三方势力,中西军方先天就矮了相府一头,这也是丞相敢在朝堂上指着杨易鼻子破口大骂的主因。所以中西军方要发展,要摄取更多的利益,丞相就是一道必须迈过的坎。

吴明是他上司,更是他半个师傅,他对吴明性格不说了如指掌,却也差不大离。虽被丞相羞辱,杨易却无向吴明诉苦的心思,他对吴明太了解了,真要如此,以其忠厚的秉性,最多安慰一番,还能如何?所以杨易很生气,后果就是如此严重,虽说碍于吴明面子,不能带兵上门砍杀,但太后要对付丞相,顺手帮上一帮,他还是愿意做的。

但丞相终究是吴明岳丈,犯了这种事,纵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都必须给个交代,所以杨易不等天亮,就跑来负荆请罪了。

“噶噶噶……”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总督府的大门被人缓缓拉开,但出来的不是门房,而是骆小川,他走到杨易面前道:“杨将军,候爷在卧室等你,叫你进去一趟。”

大人终于愿意见我?既然如此,那就证明对自己的火气没有意料中的大。杨易心头一喜,顺势站了起来,抱了抱拳道:“谢谢骆队副了。”

“谢我倒不必,”骆小川摇了摇头,面容有些晦涩:“杨将军,候爷的心情不是很好,你,你小心些。”

出了这档子事,是个人心情都不会好。杨易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谢谢骆队长,我先进去了。”

这段时间,一直是杨易夫妇在照料总督府,对这幢建筑,他是熟得不能再熟,也不用人带路,自顾朝后院走去,走到最大那间卧室时,他不由站住了,心头也跟着一紧。

屋子里面,隐有啜泣声传出,听其声音,应是个女人。丞相被杀,在卧室里哭泣的女人是谁?几乎不同猜,杨易都能肯定,一定是大夫人祝玉清。

杨易心头一沉,连忙高声道:“大人,属下杨易求见……”

“进来。”

侯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也正因为如此,让杨易心头更为忐忑,应了声:“是。”迈步朝里面行去,心头却七上八下的。

进了卧室,就见吴明坐在正中,两位夫人分列左右,三人都面罩寒霜,祝玉清脸上依稀还有泪痕,显然刚刚哭过。杨易能在吴明帐下任职,祝玉清有引荐之功,如果没有她,他能否进近卫营还待两说,更遑论得到吴明指点,得封将军了。所以杨易虽然厌恶丞相,但对祝玉清却尊敬有加,见她伤心,连忙半跪于地道:“罪将杨易。见过候爷,见过两位夫人。”

“起来。”

吴明仍是两个字,言简意赅。眼见杨易站起来了,他走到杨易身边,绕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才道:“负荆请罪,你小子倒长进了。既为请罪,那你说说,罪从何来?”

杨易如木桩一般立在原地,飞快瞟了一眼祝玉清,垂首道:“属下阻碍灵兽兵,以至其不能救援相府,丞相也……”

说到这里,耳听得祝玉清又垂头低泣,他心头一痛,再也没法继续说下去,重新跪下来道:“属下愿以死谢罪,望夫人节哀……”

祝玉清抬起眼泪汪汪的一双大眼,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却没多说。艾丝特忍不住了,走过去搂住祝玉清肩膀,安慰道:“祝姐姐,我们也算同病相怜了,你别伤心了,当心气坏身子。”

眼见两个女人哭成一团,吴明把收回目光,对杨易道:“我给你的命令,是让你枕戈待旦,随时做好应变准备。灵兽兵当时倾巢出动,自然是异变,在情况未明时,你出兵拦截,并不算违背军令,所以你无须自责。”

杨易一呆,实没想到吴明会如此好说话,连忙叫道:“大人,我……”

吴明看了两位夫人一眼,喝道:“什么你啊我的,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戴罪立功,赶快回去集合士兵,随我把南宁四门封锁了,然后挨家挨户的搜。现在晨曦初启,以我估计,胡管家等人还没来得及向城外转移,就算把南宁翻转过来,也得给我把人找出来。”

杨易不敢怠慢,行了一礼道:“是。”然后光着膀子就朝外跑,走到门口时,吴明叹口气道:“小易,这次事毕,找个人接替你长驻南宁,你和我回庭牙吧……”

杨易心头一紧,连职都撤了,大人这是不相信我了么?正有些自怨自艾,吴明轻声道:“你也长大了,是个有主见的将军,把你留在这里,确实委屈了……”

杨易心头一松,转过头,看着吴明,似乎想说什么,结果却只憋出一句话:“谢谢大人。”

眼见杨易出了门,吴明才走到祝玉清面前,轻声道:“小清,别伤心了,小艺还在胡管家手中,眼见丞相被害,就怕他狗急跳墙,那就麻烦了。还有小龙,如今生死不知,也需要我们多方打探。”

祝玉清停止啜泣,点了点头道:“是,父亲生前在南宁是置过许多私宅,以我看,胡老他们肯定藏在其中,我们按图索骥,总能发现些蛛丝马迹的。”

一听祝玉清如此说,吴明不由精神一振:“好,就这么办,一会我雇个马车,小清你和我一起去。”

尽管祝玉清悲伤莫名,但何艺小慧生死不知,事急从权,为尽快找到胡管家,也只能把她带上了。他话音一落,艾丝特已叫道:“阿明哥,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救何姐姐。”

连祝玉清都带上了,艾丝特更是一大助力,吴明自不会拒绝,大手一挥道:“大家都去,马上出发。”

※※※

所谓狡兔三窟,祝玉清说得没错,丞相在南宁有许多产业,被他经营成秘密据点。这是座酒楼,老板前几天打烊,据说有点私事,回家处理去了。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丞相令他把座宅子空出来,作为这次行动的临时据点。

胡管家躲在一方窗台后,眼睛却朝下方瞄去。一大群中西铁骑身披黑甲,一路吆喝着,杀气腾腾的从大街上疾驰而过。他不由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虽没得到丞相死讯,但凭着多年杀手养成的直觉,他还是发觉了一丝不正常。不由道:“来人。”

黑五从暗影中转出来,抱拳道:“老大!”

胡管家道:“通知大家,准备向城外转移。”

黑五有些迟疑:“可是,那个妇人,似乎,似乎快要分娩了。”

胡管家怔了怔,掳何艺的目的,是为了要挟吴明,如果她有个好歹,吴明不发疯才怪,一旦如此,那可真是弄巧成拙了。想到这里,他只得熄灭了撤离的心,道:“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走到后院时,就看见黑二以降到黑七,几个杀手全失冷静,在院子里焦灼不安的走来走去。几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每一个人手上,可说沾染了无数人命,可就这些大魔头,却是头一次等待一个女人分娩,心情也随着何艺那高低起伏的呐喊声而心惊肉跳,提心吊胆。

“哇……哇……”

嘹亮的啼哭声划破了后院的沉寂,众人长出了一口气,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时里屋传来柳慧的哭喊:“二夫人,二夫人你用力啊,顾医生说得没错,真是双胞胎呢,这个是公子,下一个要是小姐,就是龙凤胎了。”

一众杀手同时一怔,竟然还有?心又提了起来。

逝者已逝2 第二节

南宁东西宽约二十里,南北约为二十五里。相府位于城中偏北,总督府则在城西。而普通民众,则大多住在城南。这里开辟了专门的居民区,供平民居住,房屋密布,形成一个个坊,又有无数的小巷将每个坊分隔开来,若是初来乍到之人,只怕一到这里便晕头转向,不分东西南北了。

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雪,也发生了太多的事,当晨钟响起的时候,禁军衙门的人侦骑四出,在大街上四处巡梭,整顿秩序。过了不久,身披黑甲的中西铁骑开始封锁街道,然后挨家挨户的搜查。这座巨大的城市如开锅了一般沸腾起来,到处都是叫喊声,吵得不成样子。

胡管家呆的这间院子,就是城南靠北的一间酒楼。因为开在小巷子里,平时来照顾生意的,也大多是街坊间的邻居,现在城市大街上乱得很,街坊的人们吓得不敢出门,这间小巷反而冷冷清清,鲜少见人。

在何艺产下龙凤胎不久,胡管家与黑二相对而坐,两人脸上都有着忧色,过了半晌,黑二才道:“老大,正常情况下,相爷早该给我们进一步指示了,但到了现在,仍是毫无消息,情况有些不妙啊……”

这黑二约莫四十出头,面相普通,属于丢在人堆里谁也认不出来那种,只是他一开口,喉咙如破了一般沙哑无比,听着十分不舒服。他话还未说完,胡管家耳朵动了动,接口道:“老七回来了。”

他说着,人跟着站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老七说说不就得了。”

尽管他已尽量控制,但胡管家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颤音。他陪了丞相几十年,对其生活习性十分了解。丞相作息十分有规律,一旦决定下来的事,就算再忙,也不会拖泥带水。按照约定,现在相爷就算不来,也该遣个人知会一声,可等到现在,仍是毫无消息,而外面却是禁军衙门与中西铁骑在耀武扬威,未见相府一兵一卒。难道相爷已经?

他正想着的时候,楼板上“咚”的一声响,有个黑衣人从房梁上摔落下来,正是黑七,他伏在地上,打着颤音道:“老,老大……昨晚太后派血洗相府,相,相爷力战而亡。”

“什么?”

胡管家身子颤了颤,眼前一黑,差点失足摔倒。黑二连忙扶住了他,有些茫然的道:“现在怎么办?老大?”

现在怎么办?胡管家苦笑一声, 好在他早有心理准备,这个消息虽然恶劣,但并不突兀,连忙收摄心神道:“现在首要之务,是让大伙人生安全得到保证。”他抬起头,望着里间卧室道:“看来,得好好和这个总督府二夫人谈谈了。”

他说话的时候,已然起身,一步一步朝卧室走去。

何艺的身份,黑衣卫都清楚,自然不敢怠慢。卧室里很干净,即使产子时有些血迹和水渍,但在小慧的辛勤劳作下,不一会儿就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等他走进卧室时,屋子里已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空气有些湿热,不如外面冷冽而已。

儿生母苦,龙凤胎听起来很美,可真若生,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何艺费尽心力,终于把这对兄妹生下来,却也耗尽了精气神,此时正躺在床上,拥着被子睡得香甜。她的脸颊苍白憔悴,额头上,几根青丝凌乱的搭拉着。大概被小慧拭过面,所以脸上未有汗渍,倒是干净异常。

胡管家皱了皱眉,对一个黑衣卫道:“叫醒她。”

接下来讨论的事,干系太大,份属绝密,胡管家也怕两个小东西哭闹,那就根本没得谈,所以就叫小慧抱着孩子出去,为其净身净面。

那个黑衣卫应了声“是。”然后推了推何艺的肩膀,后者**一声,有些迷茫的睁开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意识才清醒过来。

看着这张与祝玉清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胡管家也有些不自然,吞了口唾沫,有些艰难的笑道:“你醒了……”

他虽是八段后期高手,但做了几十年下人,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被皱纹爬满,直如鸡皮,加上其卑恭的声音,亲切感十足,怎么看都像一个人畜无害的老管家。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吓着这位孕妇。这一点,他还是很有把握的。可何艺却对他问候视而不见,先是喃喃了一句,接着就惊恐的叫了起来:“孩子,我的孩子呢?两个孩子。”

她一下支起身子,猛的推了一把那黑衣卫,尖叫道:“快把孩子还给我。”

她明明不会武功,但这一下力道却大得惊人,那个杀手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连退了好几大步。胡管家吓了一跳,连道:“你孩子没事,正被柳慧照看着,我们先说正事。”

何艺那管什么正事不正事,早失了一代圣母风范,连眼睛的都红了,对着胡管家咆哮道:“孩子,快把孩子还给我。”

眼见她做势欲扑,那个黑衣卫连忙上前摁住了她,胡管家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我都说过了,你的孩子安然无恙。”

何艺已是魂飞魄散,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承载了何家的希望,女儿却是她和吴明的期望。她清楚记得,自己安稳的生下了这双儿女,现在孩子却不见了,那种惊慌恐惧,岂是胡管家这个大男人能明白的?

眼见她状若疯狂,如果不把孩子抱来,根本没法好好说话,胡管家有些无奈的摆摆手,对那个黑衣卫道:“你去,叫柳慧把孩子抱进来。”

那黑衣卫应了声是,丢下何艺朝外走去,何艺瞬间安静下来,一双妙目满是热切与期盼,一瞬不瞬的跟着那人,直到他身影消失在门口。

胡管家苦笑一声,解释道:“抓你的时候,我们也没料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分娩,实在对不住。”

何艺理都不理他,仍是双目发亮的盯着门口。胡管家大感没趣,只得闭口不言。

小慧就在隔壁房间,只一小会,就抱着两个孩子进来了。只是她虽已婚,却在新婚之夜被人掳了去,所以严格来讲,还是个黄花大闺女,那有什么带孩子的经验。她连孩子都没抱过,再想到两个宝贝疙瘩的身份,更是连走路都有些不利索了,就怕一不小心,伤了这两个粉粉嫩嫩,偏又脆弱不堪的小家伙。一路小心翼翼的走进来,一见何艺期盼的眼神,连忙把孩子抱到她面前,笑了笑道:“二夫人放心,两个小家伙可爱着呢。”

她话一出口,左边的孩子大为不满,“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右边那小家伙本在闭目酣睡,也被吵得小嘴一张,哇哇大哭。慌得何艺忙从柳慧手中接过他俩,嘴里轻唤道:“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刚刚出生,还未睁眼,脸上也有种新生儿特有的红润。两个小家伙被小慧洗得干干净净,一左一右,张着小嘴,小胳膊也一动一动的,哇哇大哭着。

何艺流着热泪,把两个孩子拥在怀里,喜极而泣道:“宝宝,宝宝别哭,娘亲在呢。”许是感受到了母亲的心跳,两个孩子有了安全感,哭泣声渐渐低了,但仍在小声抽噎着。

何艺低头看着两个孩子,面色变得安详,一片慈和,重新绽放出圣母的光辉。一旁的胡管家也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轻声道:“夫人,现在孩子已送到你身边了,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谈谈了?”

何艺正在轻晃着,以期哄两个孩子早点进入梦乡,闻言神情一动,动作也停了下来,面带警惕的道:“谈些什么?”

“谈什么?”胡管家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慈祥,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你写封信,告诉吴明你很安全,母子平安,然后呢,由中西总督担保,保证我一众兄弟人生安全。”

感受到母亲熟悉的心跳,熟悉的气味,两个小家伙渐渐安静下来。其中一个似乎有些饿了,正扎撒着小手,似乎想找什么,另一个却比较淘气,小嘴一蠕一蠕的,从嘴角里吐出两个小泡泡。何艺被前面一个小东西挠得胸口有些痒,不由笑着让两个孩子贴紧了些。一听胡管家如此说,大为不解,睁大了眼问道:“你们把我掳来,难道就为这个?要得到人生安全,丞相不是比吴大哥更合适?”

她虽不认识胡管家,但小慧从从小在丞相府长大,早把其身份透露给何艺知道了。

胡管家长叹一声,眼中多了些湿湿的东西:“唉,老爷,老爷不在了……”

丞相不在了?这个消息太震撼了,何艺本在逗弄两个孩子,听得胡管家如此说,手一抖,孩子差点从手中滑落,连忙定了定神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能给我说说么?”

胡管家定了定神,把从黑七那里得到的消息简略说了一遍。何艺静静的看着他,眼见胡管家面色沉重,怎么也不像是虚言,她不由松了口气,心头却转开了念头。丞相抓自己的目的,十有八~九是为逼迫吴大哥,但现在却阴差阳错的被太后杀了。中西西北军力鼎盛,但说到谍类组织,却一直未能成型。这些黑衣卫身手不凡,如若能争取过来,未尝不是一大助力。

既然明白胡管家之意,何艺的心反而定了下来,缓缓道:“要我写信,也不是不可以,但却有个条件。”

胡管家怔了怔,顺口问道:“什么条件?”

“你们黑衣卫必须加入总督府,否则就没得谈。”

“黑衣卫加入总督府?”胡管家跟着喃喃了一句,正欲再说点什么,这时外面陡然一阵大乱,黑七慌慌张张的从外面冲进来,大声道:“老大,大事不好了,左长史带人来了。”

逝者已逝3 第三节

胡管家愣了愣,对何艺抱了抱拳道:“夫人暂且歇着,容我先出去看看。”

他转过身,朝外面走去,边走边道:“左长史带了多少人来?”

黑七默不做声,等两人到了屋外,他才看了一眼身后,轻声道:“来了很多人,酒楼已被包围了。”

他出去打听得来的消息,只是从普通民众得到的一鳞半爪而已,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丞相如何死的,对这些黑衣卫来说,仍是满头雾水。以常规论,左影作为丞相心腹,现在就算没有战死,也应被太后关进大牢。黑七三十出头,在众人中年龄最小,段位也是最低,但脑子却灵活。一见左影带着大群兵丁前来,就知道定没好事,这家伙很可能反水了。

包围了?胡管家心头一沉,他也不是傻子,黑七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料到。想了想道:“先别慌,叫兄弟们准备准备,我先出去见见他,看左长史怎么说。”

虽说左影十有八~九背叛了相府,但胡管家心头还有丝侥幸。丞相生前,有三手之称,三只手分别是胡管家,左影以及戴禀,如今丞相不在了,左影找上门来,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见的。有些东西,并不是靠臆测就能解决的,还是当面说明白的好。

两人说话间,已穿堂过室,从后院赶到前院。酒楼本是大门紧闭,但两人走到大堂时,就见前门已被砸了一个大洞,门板也断成两截,有气无力的躺在一旁。黑二正领着几个黑衣卫提着长剑守在此处,一脸紧张的望着外面。左影的声音遥遥传来:“各位再要阻拦,可别怪我不顾昔日情分,到时就不是碎块门板这么简单了……”

黑二怒声道:“左影你个王八羔子,到底想干什么?”

左影慢悠悠的道:“不想干什么,所有人放下武器,静等太后懿旨。”

左影都如此说了,把胡管家仅存的侥幸击得粉碎,他从里屋转出去,直接喝道:“左影,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丞相平时可曾亏待过你?如今相爷新去,你奴颜太后暂且不说,就迫不及待跳出来对付同僚,不嫌太过无耻了点?”

一百来个衙卫伙同近卫营士兵把酒楼围得严严实实,俱都刀剑出鞘,杀气腾腾。只待一声令下,马上就扑上来捉人。正中一人正是左影,被四个仆从拱卫当中,一见胡管家出来了,弹了弹指甲,有些漫不经心的道:“对付同僚算什么?实话给你说吧,就连祝贼都是本长史亲手杀死。”

眼见一众黑衣卫双目喷火,他却不以为然,抬起双手朝西方作了个揖:“太后英明神武,雄韬伟略,虽为女儿身,但不让须眉。有句古话说得好,叫做‘良禽择木而栖’……”

虽是杀手,但七人关系却甚好,故而又有黑衣七雄之称。不过这都是黑七等几个年龄偏小的人自封的,对于胡管家等人来说,只要忠于丞相,能完成任务就行,至于人雄狗熊那都无关紧要。七雄当中,黑四功夫只是中流,但脾气却是最大,此时已怒火填膺。左影话还未说完,他已怒喝一声:“你个禽兽,去你妈的择木而栖。”一展手中长刀,双足一蹬地面,人如离弦之箭般扑了出去。

丞相用人,一向讲究恩威并施,黑衣卫对他死心塌地,并非仅是手段心机所致。里面成员虽杂,但大多都是走投无路投靠他的,年龄稍小的,比如黑四以降,则是孤儿,从小被祝淮收养,在他们心中,相爷等同于父母。听得左影自承杀了祝淮,黑四早已怒气冲天,眼见他还在这里鼓吹什么择木而栖,他那里还忍得住,直接跳出来开干。人一冲去,胡管家就吓了一跳,心道要糟,伸手一拉黑四,却只捏到一片衣角,后者红着眼睛,已如一头怒狮般扑了出去。

左影本是丞相心腹,对黑衣七雄的性格,多少知道一点,一见黑四杀来,也不惊慌,喝了声:“来得好!”一拍轮椅上的两个扶手,“呼”的一声,竟如触了弹簧一般朝后疾退。他的四个仆从身手不俗,脚下一错,铁塔似的身子往里一靠,封住了黑四来势,伸出蒲扇似的大手,直直朝黑四拿来。

四个护卫都是三段武者,这对普通人来说,也算高手了,但对于精通刺杀,六段后期的黑四来说,简直是不够看,他现在心中想的,就是抓住左影这个瓜皮货,好好修理一顿,方解心头之恨。眼见四个护卫朝他抓来,他冷笑一声,手中长刀一展,朝其中一人削去,人也不退反进,和身朝那人扑去。

这护卫虽然人高马大,但身子肯定不是铁做的,岂敢与刀锋硬抗,只要他闪开,那么合击之势告破,他也可以趁隙而进,一举擒杀左影。

黑衣卫能令太后如此忌惮,岂是易与,黑四看似鲁莽,其实早看清这四个护卫的虚实,左影带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而来,肯定不怀好意,既然是友非敌,黑四就起了擒贼擒王之心,只消抓住左影,众人自能化险为夷。

那护卫身体虽不是铁做的,却有和刀锋硬抗的决心,一见黑四杀到,手上一翻,仍向黑四拍去。另三人脚下一动,一阵倏忽交换后,三人分列三方直直杀来,其中一人举起醋钵大的拳头砸向黑四脑袋,另两人虎吼一声,朝黑四腰部抱来。

四象战阵!

黑四本是杀手,什么样的护卫没见过?对战阵极熟,一见四人配合无间,脚下更是熟极而流,进退之间如行云流水,就知道这四人精通合击之术,自己势难讨好。左影笑声适时传来:“黑老四,别看她们只有三段,却是娘娘新训练的梅花内卫,她们都是近卫营杨统领执教,你要真能突破四人阻拦而毫发无伤,我就束手就擒,绝不抵抗。”

梅花内卫是什么东东?黑四心头一凛,**本以阵法见长,左影说他们不好对付,那肯定不是虚言。就这么一分神,四人中的攻击到了,黑四正待闪开,但在气机牵引下,脚下竟如踩了泥沼,迟滞不已,真气运转之下,更如堵了一般难受,他骇了一跳,就这么缓了一缓,左右两人趁势而上,分别抓住他双肩。当面那人大喝一声,拳势下沉,一招黑虎掏心,正中他胸口。

黑四怪叫一声,被一拳击飞,腾云驾雾般的飞出老远。身在空中,才发觉这四人胸前突起,显然还是女人,只是四人太壮了,满脸横肉,所以才被误认是为男子。怪不得叫梅花内卫,原来如此。

“砰”的一声,他被一拳轰在了墙壁上,直挺挺的萎靡在地,半晌爬不起来。说起来一大堆,但几人交手极快,也就一个照面而已。一见黑四负伤,胡管家吓了一跳。他身手虽高,想要救援却是不及,连忙冲过去把黑四扶起:“老四,你没事吧。”

黑四吐了口血,咧嘴笑道:“死不了,他妈的,好厉害……”正欲再说点什么,这时左影又道:“负隅顽抗,该死,放箭!”

后面一百多人早就张弓以待,左影命令一下,登时一片利箭射出。胡管家吓了一大跳,抱着黑四侧身一滚,已进了堂屋,黑二闪得也快,只是左手被擦了下。另两个黑衣卫却没这么幸运,被一片利箭射成了刺猬,痛得惨叫连连,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箭雨建功,左影也不追进,意气风发的道:“老胡,看在同僚的份上,只要你带着一帮兄弟投了娘娘,兄弟我保你富贵,如若不然,哼哼……”

话虽没说全,但威胁的味道却是十足。胡管家还未回答,黑四已破口大骂:“我投你个姥姥的娘娘,烂命就一条,有种你来砍了老子。”

他虽然受伤,但一身横练功夫了得,伤势并没想象的严重。喝骂起来,中气仍足,丝毫不比左影逊色。

胡管家扶着黑四,向黑二使了个眼色,三人缓缓朝里走去,他嘴上却道:“左长史,你说的话也有道理,但老头子念旧得很,跟着相爷混了几十年,那能说降就降的,待我问下兄弟们的意思,你看可成?”

为了对付吴明,黑衣卫精锐倾巢而出,酒楼里除了七个杀手头子外,还有十几个黑衣卫,而且段位都不低,是一股可观的战力,左影带来的人虽然多,但对方拼起命来,却也不可小视。最重要的是,酒楼里还有何艺。如果把这些黑衣卫逼急了,发狂伤了她,那就追悔莫及了。左影想了想,接口道:“可以,给你们半盏茶的时间,速度要快,别想着耍花招,没用的。”

祝玉清虽知道相府据点,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自从她嫁与吴明后,许多地方都有改动,就算要查,也得颇费一番功夫。可左影不同,他是这个计划的缔造者,对黑衣卫的落脚点一清二楚,当吴明还在瞎猫一般满大街的找人时,他已带着一大帮人,直奔目的地而来。几年下来,他早把相府在南宁的据点摸透,就算胡管家等人想逃,也绝逃难出他掌握,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

但他终非黑衣卫,丞相再相信他,顶多把秘密据点让他知晓,至于里面的机关,碍着身份,那可能向他说明。比如这间酒楼,就有一间暗道直通城外,胡管家拖延的目的,就是稳住他,然后从暗道撤离。

逝者已逝4 第四节

中西兵疯了,倾巢而动,把整个南宁当成了杂物间,在里面翻箱倒柜一般的找人。南宁城虽大,但中西兵有两万,人也不少,这一闹将起来,兵荒马乱的,整个城市一片狼藉。初期的时候,还有禁军衙门的人管,但衙卫人数虽众,那管得了这些从生死战场上滚下来的兵。双方也曾有过冲突,待衙卫吃了几次亏后,那还敢出头,只得上禀,让指挥使谢川头疼去。

谢川得到消息,愁得胡子都白了。南宁甫经大乱,自以稳定为第一要务,他作为禁军衙门指挥使,这个责任是实打实的,怎么也推托不得。可真要管如狼似虎的中西兵,他却有心无力,无奈之下,只得去找太后,期望太后能镇住吴明。

谢川急匆匆的朝帝宫赶去的时候,惊远将军杨易在明,带着铁骑一路狂飙,在南宁大街上纵横驰骋。而吴明在暗,带着一众亲卫在四处搜索。虽有祝玉清帮忙,但经过筛选,得到的藏身点却有二十多个,无奈之下,也只得一家家的慢慢找。虽说是秘密据点,但每个据点都和胡管家呆的酒楼一样,有一个光鲜的身份以做保护,在外人眼里,那就是民居。整整一个上午,镇西候一改平日的低调,亲自带人砸了五家店铺,冲散了三家市场,还捣毁了一家澡堂和青楼,其嚣张行径,简直让人无语。

看起来是砸抢,但吴明很有分寸,并未真个把这些人如何如何,真要确认是无辜的,总督府还有赔偿,所以虽然砸了十家,民怨倒不是很大。

根据祝玉清提供的情报,第十一家是家赌坊。叫银来赌坊,赌坊和青楼一样,做的也是夜间生意。银来赌坊到了晚上,虽然门庭若市,但在上午的时候,熬了通宵的赌棍早已睡去,所以现在冷冷清清,只有两个护院站在大门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相府被灭,满大街的兵丁乱蹿,这等大事,自然也瞒不过小老百姓,众人都知道昨晚变天了。太后诛了丞相,至于如何如何,那就值得推敲了。一传十,十传百,各种版本都有,越来越离谱。两个护院讨论的,自然也是昨晚的事,其中一个道:“吓,你听说了吗?丞相意图谋反,带兵杀至帝宫,被太后施法,一夜暴雪,冰封天地,丞相抵挡不住,损失惨重,然后被就地正法了。”

另外一人横了他一眼,一脸鄙夷的道:“李老三你不晓得就莫乱说,捞起半截就跑,知道真相不?”

李老三一脸谦恭,低声下气的道:“毛哥,难道还有什么内幕不曾,说来听听,让兄弟解解闷。”

那毛哥得他恭维,一脸得意,云淡风轻的道:“内幕倒谈不上,只是我八大姨的小舅子的远房兄弟昨天晚上刚好在镇西侯家吃酒,稍微得到点真实情况。”

李老三精神一振,毛哥平时爱吹牛,他八大姨的小舅子的远房兄弟,李老三也听他提起过,据说为一方豪绅,出手阔绰。昨晚镇西侯纳妾,闹得全城皆知,普通小老百姓,自然搞不到请柬,但毛哥八大姨的小舅子的远房兄弟那么有钱,送个大礼,砸也可以砸出个请柬出来。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得到的消息怎么也是真的了。想到这里,他语气更加谦恭,谄媚的笑道:“毛哥您说,兄弟听着呢。”

毛哥很满意他的恭敬,下巴朝天,闭着眼睛道:“李老三你不晓得,真实情况是,丞相不满镇西侯左拥右抱,趁其新婚不备,派人抢了其小妾,准备晚上一逞兽~欲,镇西侯大怒,亲自点了两万大军杀奔相府,双方死战,最后丞相不敌,力竭而亡。”

李老三意似不信:“我的个天,丞相不会这么坏吧?须知他女儿还是镇西侯大房,竟跟自己女婿抢女人?啧啧。”

毛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老李,这话我传你耳,可别说出去。”

李老三忙不迭的点头,拍着胸脯大声保证道:“放心好了,毛哥,我是那种大嗓门的人么?”

毛哥点了点头,仍是低声道:“据说镇西侯新纳的小妾貌若天仙,以前还是相府的丫鬟,丞相早就有意纳为小妾,当禁脔一般养着,那知镇西侯捷足先登,通过大夫人把丫鬟拐跑了,丞相对这丫头念念不忘,才铤而走险,一怒为红颜。”

李老三瞪大了眼:“还有这回事?”

毛哥叹了口气,一脸的沧桑:“谁说不是呢,唉,这些当官的,争权,争地,争女人,何曾顾及过我们老百姓死活。红颜祸水啊……”

他正在感叹,李老三眼睛越来越大,指着身后道:“毛哥,你是不是乱嚼舌根,被镇西侯知道了,人家找上门来了。”

“什么?”

被他一说,毛哥仍有些云里雾里,眼见李老三一脸惊恐的看这身后,他忙跟着转头,一看之下,也吓得呆了。吴明正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一大群亲卫杀气腾腾的疾驰而来。

丢了妻儿,那还顾忌什么低调,吴明现在心急如焚,摆明车马在南宁搜人。普通民众就算不识他,但总督行头总是认得的,加上灰色制服,连鞘长剑的亲卫队,其身份自是一目了然。毛哥背上一炸,已出了一身白毛汗,心头暗道:“难道真是乱嚼舌根把这煞神引来了?那可真是不妙。”

正有些六神无主,镇西候已领着一大群人到了眼前,一众人翻身下马,一个金发碧眼的貌美少妇当先喝道:“进去告诉你们老板,把何姐姐交出来,否则直接碾为平地。”

镇西有三房夫人,且个个背景吓人,这也是普通老百姓津津乐道的事。艾丝特面相奇特,往吴明身边一站,其身份已是呼之欲出,自是其三夫人无疑?而能被三夫人称做何姐姐的,自然是西北总督何啸天之女何艺了。想到这里,李老三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倒。心头却在大骂,曹老板啊曹老板,你平时色点无所谓,娶十一个小妾也没人管,但你色胆包天,竟把主意打到镇西候夫人身上了?前车之鉴,丞相都被他冲冠一怒干掉了,你还敢顶风做案?心下转着念头,嘴上更是慌乱:“侯,侯爷,夫人,你们等等,我这就去叫老板。”

艾丝特察言观色,心头笃定这家有问题,对吴明道:“阿明哥,估计何姐姐就被藏在这家了。”

吴明怔了怔:“何以见得。”

艾丝特把一双素手往纤腰上一叉,娇哼道:“这小子贼眉鼠眼的,刚才我问话时,他眼珠子转得飞快,肯定心头有鬼。”

……

艾丝特大侦探正在推敲事理的时候,毛哥已冲进了后院,老远就在大叫:“老板,老板,大事不好了,镇西侯带人杀过来了。”

曹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店里的伙计不清楚银来赌坊和丞相的关系,他心下却明白得很。今儿个一大早,他就得到丞相身陨的消息,早被吓了个半死。正在后院收拾细软准备撤离,听得毛哥一喊,更是屁滚尿流,连忙冲出来道:“快,快,快,快叫大伙起来,有人砸场子了,拼死也要给我顶住。”

他这个样子,毛哥心头越发笃定,暗道:“妈的个巴子,你个老小子偷腥,害老子给你送命,门都没有。”

正有些愣神,曹老板已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通知人,吃干饭么?”

眼见毛哥应了声“是。”然后一溜烟的冲了出去,曹老板抹了把头上的虚汗,连东西也顾不得收拾了,直接从后门溜了出去。

毛哥冲到外侧厢房,大吼了声:“有人砸场子了。”

银来赌坊不大,却养有护院打手十多人,用来维持秩序。说是护院,其实大多都是当地的一些混混瘪三,无所事事的在这里混个饭吃。真遇见出千,赖帐之类的恶户,他们是当地地头蛇,自然能出面摆平。至于踢场子捣乱的,多半也是一些泼皮混混,那更是一个字,干。但由着丞相的关系,来这里捣乱的人几乎没有,如此一来,大家也隐约知道曹老板背后有人,更是嚣张无边。毛哥只吼了一嗓子,正在睡觉的泼皮混混一听有人捣乱,不惊反喜,心道挣表现的时候到了。一骨碌爬起来,操起家伙就往外冲。

毛哥咂了砸舌,如曹老板一般,溜之大吉去也。

眼见过了好一会,仍不见一个人出来。吴明疑窦丛生,难道小艾猜准了,真是这家赌坊?一想到这点,他也顾不得骚扰居民了,大手一挥道:“走,随我进去看看。”

亲卫早就跃跃欲试,吴明命令一下,一群人在骆小川带领下,如狼似虎的冲了进去。才刚进门,迎面就是一板砖丢了过来。骆小川侧身让过,也是不惊反喜。前面砸了十家,但都没见抵抗,这次竟敢还手,看来三夫人说得没错,定是这家了。他大喝道:“打,给我往死里打,全部放翻,把赌坊老板搜出来,问出二夫人下落。”

亲卫们一怔。看来骆队副已瞧出蛛丝马迹了,否则不会如此笃定,想起三夫人说过的话,众人连眼睛都红了。抢了我们二夫人,竟然还敢还手?如此一想,那还顾忌什么轻重,冲进去就是一阵乱砍。

一阵刀光剑影后,躺下的全是赌场的混混。就算刚开始起床脑子有些迷糊,等死了好几个人后,众人终于清醒过来。这那里是来踢场子的,分明是来寻仇的。泼皮混混们吓破了胆,发一声喊,丢下武器抱头鼠窜。

既已笃定赌场藏了人,吴明不再心慈手软,一见混混四散而逃,连忙出手拿人。一片混乱中,楠木雕花的赌桌被掀翻了过来,骰子洒了一地;镶金嵌玉的财神被打了个粉碎,碎片散得到处都是;十二扇屏的屏风也被撞翻,被人踩得稀烂,早没了屏风的样子。

吴明一路急进,直冲到最里面的院子,把所有的暗柜,地窖都搜遍了,所有可能藏人的立柜,准备出行的马车都劈了个稀烂,仍不见何艺的影子。

他转出来,面沉似水,对着赶过来的祝玉清沉声道:“没有。”

艾丝特砸上了瘾,凶巴巴的道:“走,祝姐姐带路,我们去下一家。”

三人刚刚冲到前院,就听得小柱子大喊道:“太后驾到,尔等还不迎驾,成何体统?”

吴明站住了,就见太后在一大群宫女太监的拱卫下,从外面转了进来,一见乱成一团的赌坊,太后大怒,喝道:“干什么,干什么?吴明你这是要造反么?”

太后初掌大权,自以稳定为第一要务,一听吴明带兵在南宁发疯,那里坐得住,亲自跑来阻止。她对吴明大为了解,听谢川添油加醋一说,本来只是将信将疑,如今眼见为实,那还有半分疑虑,一见中西兵竟是如此狂妄,气得连身子都开始发抖。调中西兵入南宁,本是她一着妙棋,如今却有了一丝悔意。

吴明看着太后道:“臣有罪,但事态紧急,请太后请让开,以免伤了凤体。”

“你叫我让开?还伤了凤体?”一听吴明威胁的语气,太后有些不淡定了,提高声贝道:“你是要继续闹下去么?把整个南宁翻转过来才甘心么?啊?”

吴明冷笑道:“那娘娘以为,臣该如何?”

太后凛然大喝道:“自然是马上撤兵,一切静等本宫处置。”

“对不起,臣的妻儿还在贼子手里,等不了。”顿了顿,他又道:“请太后让让,别挡了微臣的路。”

太后气了个半死,这吴明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太后了,喝道:“本宫就是不让,有本事,你从本宫身上跨过去。”

她话音才落,就听得“呼”的一声响,一道人影从头上一闪而过。吴明直接从她头上跃了过去。

他一个纵身冲到外面,然后翻身上了马,声音却遥遥传来:“骆小川,保护好大夫人,集合好所有亲卫,随我去下一家。”马蹄声骤起,一人一马已旋风般的冲向了远方。

“这,这,这真是岂有此理。”太后看着吴明远去的背影,气得语无伦次。

艾丝特本就是皇室公主,那可能有半分对皇权的敬畏。有样学样,一个纵身,也从太后头上飞了过去。到门口时,她觉得有些失礼,朝太后吐了下舌头:“太后娘娘,下次再给你请安,补上啦。”

说完,一甩金色长发,身子已如蛇般一扭,直接跳上了马背。

她一走,一众亲卫更是呆不住,架起祝玉清就朝外跑,祝玉清有心向请下安,但那顶得住这么多亲卫折腾,只能大叫道:“太后,太后,娘娘,娘娘……”然后被七手八脚的拥上了马车,听着却比嘲讽更甚。

太后望着一片狼藉的赌坊,刚刚摄取大权的好心情已荡然无存,只觉得一片茫然,眼前空空,心头也是空空,最后化做一道歇斯底里的尖叫。

逝者已逝5 第五节

刚出巷口,迎面冲来一队骑兵,看其装束,正是中西铁骑。一个大队长模样的人下了马,朝吴明行了一礼道:“候爷,二夫人有消息了。”

吴明大喜道:“在那里?快说。”

那大队长道:“属下也不清楚,是杨将军遣我来通知您的。丞相长史正带着大队人马朝城外而去,听街坊邻居们说,他刚与一队黑衣人起过冲突,杨将军怀疑就是黑衣卫的人。”

左影?这小子动作好快。吴明喝道:“走,你带路,咱们去追。”

※※※

“放箭!”

随着左影一声厉喝,冲在前面的衙卫同时松手,一排利箭直扑前方。

左影现在很生气。胡管家谎言欺人,说是和属下商量,但人进去后,就杳无音讯,还好他多了个心眼,当机立断冲进去拿人,可也来不及了,胡管家等人已循着地道离开。黑衣卫走得匆忙,密道掩饰得过于粗糙,一众衙卫把酒楼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后院一座假山后发现了入口。胡管家也缺德,临走的时候,把整个秘道封得死死,要想循迹而追根本不可能。

因为是普通民居,不方便在城内大兴土木。所以秘道出口,一般都开在城外贴近入口的地方。左影在相府干了好几年,对据点特征了如指掌,马上反应过来,就近朝城外农舍冲去。黑衣卫有何艺拖累,虽有马车代步,但速度根本提不起来,没过多久就被追上,双方狭路相逢,直接开战。

衙卫人数虽众,但大多时候,只是维持南宁秩序,要不是和北汉隔江对峙,恐怕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欠奉。而黑衣卫杀人如麻,人人都是身经百战,两方甫一交手,高下立判。一场混战下来,黑衣卫阵亡三人,伤四人。左影这边却死了几十个,轻重伤更是不计。好在队伍里还有近卫营和梅花内卫,而后面的追兵又源源不断的赶来,这才稳住局面。

眼见敌人越来越多,胡管家那敢恋战,驾起马车继续狂逃。

左影暴跳如雷,那里肯依,指挥大部队衔尾猛追,但黑衣卫身手高明,光队伍里就有两个八段高手,一路追逃下来,衙卫又折损了十几个,气势为之一沮,那还敢硬冲,只得吊在后面用弓箭骚扰,迟滞对方速度。

“注意隐蔽!”

胡管家大喊着。一排利箭如一片黑云,直接罩了下来。只听得“叮当,扑哧”一阵乱响,衙卫箭法虽不出众,但胜在人多,一轮箭雨下来,却也声势骇人。长箭大多被黑衣卫返身拔开,但千日捉贼,那能千日防贼的,仍有一个黑衣卫躲避不及,被一箭射中肩膀,闷哼一声栽下来马来。

双方都是快马加鞭,速度已快到极至。落马之人是黑衣七雄中的老六,虽然中了一箭,但他身手不凡,顺势一滚,裹起一大片雪沫儿,人已沉到驿道旁的水沟里。

南宁郊外多田,到了冬季,水分早枯,成了一块块旱田,这水沟也是夏季灌溉用的,现在同样不见半点水星。昨夜下了一夜大雪,沟里已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黑六掉进水沟,整个人立马陷进了积雪里。

虽然中了一箭,但入肉并不深,所以黑六伤得并不重,他忍住疼痛,晕头晕脑的爬起,还没站稳,就听得黑二惊惶的声音:“小心。”

蹄声如骤雨,一大群衙卫已旋风般杀至。眼见有人落马,冲在前面的两人轻喝一声,长枪一展,照着黑六前心便刺。雪太厚了,刚才那一滚,人虽没什么大碍,但黑六周身被雪裹了一层,如同一个面人。雪水见热即化,流进眼里,把他眼睛也迷住了。听得黑二示警,黑六心头一凛,反应更快,几乎在黑二出声的同时,右脚一点水沟旁的土沿,人顺势往后一跳,已到了沟坎上。

长枪几乎擦着他裤脚,一下扎在了他起先立身之处,入雪极深。

枪虽躲过,人却吓出一声冷汗。黑六就着衣袖擦了把脸,视野渐清,还未回过神来,猛然间又有破空声传来,他睁眼一看,就见一大群人急冲而至。当先一人状如毒蛇吐信,立在双辕大车上,手中长枪突然脱手,直奔他前胸而来。

这一投枪太过突然,黑六神智未清,却是再也闪不开了,他惨呼一声,被长枪一下穿了个透,一头栽落在旱田里。

“小六!”

这一切变化极速,胡管家本待返身救援,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六惨死。眼见左影杀了黑六,驱车上前,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逼进。他咬了咬牙,对前面驾车的黑二道:“快走,再不走大家都得玩完。”

黑二本有些犹豫,一听他喊,咬牙大喝一声,一鞭狠抽在马股上。那马吃痛,惨嘶一声,潜力一下被激发,翻蹄亮掌跑得飞快,一时间,反而拉开追兵一段距离。

后面马蹄声渐渐拉远,黑二看了四周一眼,面上却爬上了一层忧色。一番缠战后,黑衣七雄已折一人,还余六人。而骑马随行的黑衣卫仅剩四人,加起来刚好十个人,可对方追兵越来越多,一眼望去,怕有好几百人,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被追上。他朝胡管家大声道:“老大,要不弃车走吧,不然的话,兄弟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胡管家纵马疾行,紧紧护在大车周围,一听黑二如此说,喝道:“老二,此法不可行。马车里面,不但有镇西候的二夫人,如今还多了两个孩子。要是她再有个好歹,黑衣卫就将面对中西西北两大总督的追杀。”

他苦笑一声:“这几年,黑衣卫为相爷立下汗马之功,可也把人得罪了个遍。不说其他,单单说太后,其亲生女儿都被我等逼死。如果真降了她,以其秉性,我等绝难有好下场。如果再丢下马车不管,那就是三方皆敌,这天下虽大,也没了我等容身之地。”

黑四接口道:“老大,你想太多了。以我们几兄弟身手,真要藏起来,谁找得到?怕个毛……”

他胸口被印了一掌,伤得不轻,亏得横练功夫了得,才以真气镇住伤势。但一路追杀,几经颠簸下来,那口真气早泄,伤势发作起来,本待再说几句硬气话,胸口又闷又痛,上气不接下气,已是剧烈咳嗽不已。

胡管家看了面色苍白的黑四一眼,道:“吴明天资绝纵,不到而立之年就到九段,将来很可能就是宗师,你再厉害,有本事面对宗师追杀么?”

眼见黑四撇了撇嘴,他又道:“我知道你不服,宗师也非大白菜,岂是说到就到的。但老四你想过没,就算他终身难有寸进,好歹也是九段高手,加上西北何啸天,咱们就得面对两个九段总督的追杀,那滋味也不见得就比宗师记恨舒服。”

黑四面色更白了,咳了一声喃喃道:“难道我们兄弟几个,真到了穷途末路之境了?”

远方,一个坳口显现出来,路也一下变窄,胡管家心头一动。回头看了看,一大群敌人紧追不舍,正呐喊着高速逼近。他目光中有了一丝决然,喝道:“大家速度快点,到了坳口方有一线生机,我先和百灵圣母谈谈。”

众人俱是一愣,心头暗道:“难道在坳口有人接应?”正准备问个究竟,就见胡管家轻喝一声,人已从马背上腾身而起,稳稳当当的落到了马车上。如今情况危急,他已顾不得失礼,直接撩开车帘钻了进去。

马车里,何艺柳慧一人抱着个孩子,相对而坐。外面闹得再厉害,但对于何艺来说,只要两个孩子在她身边,就算天塌下来,那也无所谓了。

一路颠簸,对孩子来说则是最好的催眠曲。两小家伙正躺在大人臂弯里睡得香甜。车帘撩开的时候,两人同时把袖子抬高,遮住了孩子的脸。又同时一脸警惕的望过来。眼见是胡管家,何艺松了口气,继续打量着孩子。

她一直呆在车上,双方交手喝骂,内容一字不漏,全被她听个分明。她也知道,追来的并不是吴明的人。而是左影,是太后一边的人,不管是太后,还是胡管家,都有一百个理由不管她与孩子死活,所以她很珍惜眼前每一寸时光。

孩子在睡梦中皱下眉头,她也跟着皱下眉头,孩子偶尔会轻声呢喃,她也跟着轻声呢喃。孩子还小,甚至不知道正遭遇危险,但何艺仍为他们高兴而高兴,发愁而发愁,这就是母子连心。胡管家进来的时候,一股雪风跟着灌入,孩子冻得小嘴一张,似乎想哭,她忙把脸凑上去,为其取暖。小家伙被母亲滑腻的脸蛋挨着,高兴得直吐泡泡,他的小嘴一张一张的,唾沫打湿在何艺脸上,让其觉得有些痒,可何艺鼻子一酸,却只想哭。

现在已出了城,离吴大哥越来越远。自己也不知道,这辆高速行使的马车会到底会奔向何方,但不可否认的事,获救的机会将更为渺茫。两个小家伙刚刚出生,也许连见父亲的机会都不会有。

逝者已逝6 第六节

看着何艺一张如玉似的俏脸,胡管家心头一阵恍惚。他缓缓跪坐于地,轻声道:“夫人,对不起……”

何艺有些茫然的转过头,见他这个样子,蓦的睁大了眼:“你,你这是何意?”

这实在大出何艺意料。就算胡管家用刀架住她脖子,逼她写平安信,她不会如此失态。连忙正了正身子,有些惶急的道:“你,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蹄声隆隆,夹杂着阵阵喝骂,在一片嘈杂中,要想耳语根本不行。黑二建议弃车而逃,说得很是大声,何艺自然也听清楚了。不论出于何种目的,但胡管家不愿丢下他们母子不管总是事实,加上性命操于其手,何艺自然要对他客气些。

胡管家收起双腿,叹了口气道:“掳你出来,我也没料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分娩,可相爷有命,却是不得不为。”

何艺当了几年圣母,早已修成了人精。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向自己道歉。胡管家肯定还有话说,遂不多言,只是稳稳抱住孩子,眼睛却向另一个孩子望去,小家伙正在淘气,嘴巴一张一合的,就连柳慧看着,脸上也多了些笑容。

胡管家不以为意,自顾道:“当年,我遇见你母亲的时候,她年龄和你也差不多大,小清像云虞,你像云霓,你们两个酷肖其母,面容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根本难以分辨……”

一听他如此说,何艺终于忍不住了,抬头看着他道:“老人家,你和家母认识?”

胡管家叹了口气,脸上也多了些缅怀:“岂只认识,当年两位夫人陷身青楼,老夫年少轻狂,还曾妄图为她们赎身,可自己空有一身蛮力,除此之外别无所长。而醉花楼的‘绝代双姝’,早已名动京都,身价高得惊人,我就算把自己卖了,仍凑不齐如此巨款,那也只是一个念想罢了。”

何艺讶然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相爷与何总督相争,分别把你娘和大姨赎了出来。我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加之与相爷本有渊源,于是就跟他来了南宁,做了这护卫首领。”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何艺心头却翻起了滔天巨浪。世人都道胡管家对丞相忠心耿耿,那料到还有这等秘辛在内。这胡管家还真是个痴情种子,竟对娘亲和大姨情深若此。

眼见何艺一脸古怪的看着自己,胡管家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往事如烟,小老儿如今连孙子都有了,那还有风花雪月的心情。说出这话,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对你真没什么恶意。只想把这份歉意转达给你。”

见何艺脸上仍有些阴晴不定,胡管家又道:“相爷虽然偶尔会犯糊涂,但对老头子却好得很。得其资助,我孙子都在念童学了。算算年龄,应和你长子差不多大,所以我很满足,今天来此,只是求你一件事。”

何艺静静的看着他。这是一张满是褶皱的脸,正眼含希冀的看着自己。而那双眼睛也很清澈,她只看到了真诚,并无丝毫杂质。想到自己身陷其手,对方实没必要挖空心思来骗自己。她心头警惕稍解,点了点头道:“老人家有什么请求,但说无妨。”

胡管家道:“上午你提到的,关于黑衣卫加入总督府的事,我现在可以答应你。”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册子,塞到何艺怀里,傲然道:“老夫经营黑衣卫几十年,其间也倾注了相爷大量心血,现已颇具规模。不但在本国,甚至连西地岛夷等地都有人手。明卫暗卫,现在统共一万零四十三人,现在我全交给你了。”

何艺大惊,连忙推托道:“老人家使不得。祝姐姐都是你从小带大的,你真要来总督府,我们自然竭诚欢迎,那用交这册子?就算要给,也给祝姐姐恰当些,毕竟你们熟些……”

胡管家摇了摇头道:“交给小清自然行,但恐怕我没机会了。”

何艺呆了呆道:“这是何意?”胡管家张了张嘴,就欲回答,外面黑二焦急的喊道:“老大,他们追来了……”

胡管家欲言又止,站起来看着何艺道:“夫人,记得我说过的话,帮我照顾家人,拜托了。”眼见何艺仍想说些什么,他也不管,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敌骑越来越近,双方相距不足一里。此时马车已到了坳口,胡管家在车上站直了身子,喝道:“黑二,你带兄弟们先走,记得保护好吴夫人,她已答应收留黑衣卫。”

此话一出,所有人大惊失色。黑四当下叫了起来:“老大说什么话呢,为什么我们先走?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咱们黑衣七雄,生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块……”

胡管家看了他一眼,喝道:“死在一块?你死了,秋宁怎么办?你家孩子怎么办?难道你想儿子跟你一样,从小就变成孤儿么?”

黑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胡管家大声道:“我在这个坳口堵着,为众人争取时间,你们带吴夫人先走。”众人面面相觑,仍是迟疑,他喝道:“这个山坳仅容一人,就我功夫好点,你们留在这里也是白搭。这是命令,听见没有?”

他虽在丞相面前唯唯诺诺,但在黑衣卫内部,却是说一不二,这一喝起来,自有凛然之威。黑二心头一凛,知道胡管家所说属实,留在这里也是无益。含着热泪道:“老大,那你多保重。”

说完扬鞭催马,带着众人闪进了山坳。

眼见一众人走远了,胡管家才转过身来,缓缓拔出长刀,在衣服上轻轻擦拭着。长刀虽非名器,却也是精铁铸造,更陪了他十几年。胡管家屈指一弹,长刀似也感受到主人的壮怀激烈,刀锋铮然作响。一心赴死,胡管家心头一片空明,一边擦拭着武器,一边轻声喃喃:“夫人,大公子也跟你走了,老身活着也是无趣。把黑衣卫交给二小姐,你和相爷都不会怪我吧。英雄不寂寞,黄泉路上你们等我。”

※※※

坐骑在飞奔。中西本已骑兵见长,战马自然不差,几百个铁骑沿着驿道一路狂飚急进,可吴明仍是连连催马,嫌其速度太慢。

出城没多久,全力飞奔的吴明就遇上了杨易,两人也不多话,沿着驿道一路向南,全力追逐。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在清晨的时候终于停了。经过一夜的大雪,整个天地都披上了洁白的素装,天连着地,地连着天,白雪茫茫,无边无际,整个大地都变成玉琢银雕的世界。而在清晨的时候,中西铁骑就把南宁城封锁了,所以路上也没什么行人。那一溜凌乱的车轮印与马蹄印清晰无比,直直通向远方。

有了明显的路标,到不虞把人追丢,这也算唯一的好消息了。

又转过一个弯道,前面出现一队人马,看其服饰,正是近卫营。吴明心头一喜,难道是左影?他出现了,小艺肯定有着落了。

前面的人马走得并不快,吴明等人快马加鞭,只一小会就赶上了,一见之下,不由大失所望。这些人是近卫营不假,却非左影等人,而是**与雷菲儿夫妇所领人马。

眼见吴明等人气势汹汹而来,夫妻二人拉住了马,**在马上抱拳一礼道:“吴侯在上,下官有礼。”

吴明拉住了马:“杨统领,你们怎么在这里,可有拙荆消息?”

他倒是不客气,直接开门在山的询问,**与雷菲儿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迟疑。太后去阻拦吴明的时候,也令两人来协助左影捉拿胡管家等人。但胡管家有何艺在手,如果援助成功的话,就该把她交给太后处置。**虽对皇室忠心不二,但和吴明关系也不差,一时间好不为难。而雷菲儿更不想和吴明为敌,夫妻二人商量一阵,决定消极怠工,以两人的速度,本来早该赶上左影的,但拖到现在,仍在驿道上晃荡。衙卫纵然撵得黑衣卫如丧家之犬,但自身也损失惨重,就是少了高端战力牵制,左影要是知道真相,估计得吐血了。

**想了想,一指前方道:“应在前面不远……”

吴明点了点头:“杨兄,要不咱们一起?”

**连连摆手,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道:“昨夜与丞相大战,受了些伤,身子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吴侯,夫人安危要紧,你别管我,先走吧。”

吴明见他面色有异,念头一转,顿时明白过来。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催马,箭一般的朝前方疾冲。

见吴明等人走得远了,**才叹了口气道:“吴明稳重有持,怎么今天大为反常,把个南宁闹得鸡飞狗跳。”

雷菲儿掩嘴轻笑,眼中却有一抹异彩:“其实我觉得蛮好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如果真有个男子愿意为他不顾一切的冲冠一怒,就是死也值了。”

她偏过头,看着**道:“喂,要是我那天也危险了,你会不会像吴明一样发疯?”

两人成婚之后,伉俪情深,**对妻子千依百顺。雷菲儿大发娇嗔,如果是平时,**早来哄她了。可如今却恍若不觉,眼睛仍盯着吴明的背影,面色沉重的道:“一怒为红颜,固然是好。但他如此做,太后肯定会不满。菲儿,要是两人起了冲突,我们怎么办?”

雷菲儿笑容凝固在脸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逝者已逝7 第七节

坳口外,胡管家持刀而立。

他的脚下,已躺了一地尸体,落红点点,在雪地里更显得触目惊心。可他身手虽高,仍架不住群狼,一番恶战后,上身衣裳尽碎不说,连发髻也散了,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到底中了几刀几剑,那些是敌人的,那些是他自己的。

可他虽受了重伤,但持刀而立,仍有一股凛然之威。衙卫人数虽众,却被他吓破了胆,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他围住,刀剑出鞘,却都战战兢兢,无人上前。

“上箭!”左影扫视四周,突地厉喝道。

黑衣卫身手个个不弱,考虑到这点,前来执行任务的衙卫都配了强弓,且长于弓术,左影命令一下,衙卫弃刀换箭,纷纷张开大弓,对准了胡管家。

左影肠子都悔青了。这老东西挡在坳口,虽说占据地利,但要堵住路口,却也失了灵活。早知道就该乱箭侍候,他就算功夫再高,也难坚持。如今损失惨重,就算把他抓回去,太后也不见得就会高兴。想到这里,他不由大声道:“老胡,你要再执迷不悟,可别管我心狠手辣。”

胡管家哈哈大笑:“左长史,老夫也非三岁小孩,何必诳我。其他人降了太后,也许还有一条生路,但老夫却是例外,我若降她,恐怕生不如死。既如此,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痛快。”

左影以阴间的身份,当了几年丞相长史。虽不知偷梁换柱之计,但丞相太后间的恩怨纠葛,却隐约知道一些,出发前,太后曾下过死令,无论如何要活捉胡管家。这也是他三番五次,不敢骤下死手的主因,一见目的被识破,他索性豁出去了,恶狠狠的道:“放箭,死活不论。”

衙卫早就严阵以待,命令一下,一阵箭雨直扑胡管家,后者把长刀在身周舞成一片光幕,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炒豆似的爆响,一轮箭雨竟全被他挡了下来。左影冷笑一声:“再放。”

胡管家伤得很重,有一刀伤了肺叶,稍一用力,胸口就钻心的疼,一轮箭雨下来,他脸上也多了一丝异样的潮红。眼见左影命令刚出口,他轻喝一声,右脚一点地面,身子不退反进,直直朝前杀了过来。

八段高手临死一击,岂是易与。胡管家虽然重伤在身,但一爆发起来,速度仍是飞快,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一人一刀已如一体,悍然欺进。

“找死!”

左影前方,还有八个近卫营战士。胡管家虽快,但他们也不慢,八个人组成一道坚不可催毁的肉山,齐齐迎上了胡管家。当先两人一左一右,长枪一展。分别向他双肩刺去。

前蹿的力道用尽之时,胡管家厉喝一声,突的一团身,人刀合一,如鹰击长空,扶摇而上。两个战士一枪刺空,同时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觉枪杆一沉,胡管家在两人的枪杆上一点,身子一长,人又拔高几尺,大喝一声,一人一刀如一道匹练,直直卷向了左影。

“保护左大人。”

既来捉拿八段高手,对其自然有些提防,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四个梅花内卫,她们功夫虽不是最高,但精擅合击,阵法熟稔,更有以命换命的决心。眼见对方直直杀来,其中两人身子一长,一展手中长剑,迎向了胡管家。

“啪,啪。”两声轻响,胡管家身在空中,避无可避,只得和两人换了两剑。如果在平时,他就可以趁势折身,寻求再变,可他重伤在身,这一拼将下来,胸口一阵闷痛,气势为之一沮。也就缓了这么一缓,另两个内卫大喝一声,同时持剑刺来。其余近卫营战士返身杀来,一时间,刀剑齐下,五把刀剑尽皆没入胡管家身体,他惨叫一声,一下从车上跌落下来。

“噗!”

人一落下,他手中长刀脱手而出,一个冲上来的内卫猝不及防,被长刀削掉了半边身子。整个左臂都没了,也是惨呼一声,滚落雪地。

众人心头一凛,连忙退后,又把他团团围了起来。

“哈哈哈……”

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胡管家大笑着爬起来,如醉汉般走了几步,终是不支倒地,挣扎了几下,再也没有起来。可他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意。

一世雄杰,也终于得尝所愿,陪伴祝淮夫妇而去。左影仍有些惊魂未定,就怕这老东西诈死,再来个暴起伤人,他向旁边一个衙卫道:“你,过去看看,到底死了没。”

那衙卫一张脸顿时成了苦瓜,可左影有命,却是不得不从,只得战战兢兢的上前。隔得老远,才小心翼翼的一枪朝胡管家肋下刺去,“噗”的一声,长枪没入胡管家尸身,后者动也不动。那衙卫才放下了心,上前用手探了胡管家鼻息,转头道:“禀长史大人,这老贼确是死了。”

终于死了!

左影松了口气,正要让那衙卫把尸身处理一下时,一阵凌乱而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转头一看,一大群中西铁骑正沿着驿道飞驰而来,当先一人正是吴明。他心头一沉,这家伙来得好快,杨统领等人没截住他么?

驿道甚宽,足容三辆马车并行有余,只在坳口处显得有些窄,中西铁骑一路疾行,从衙卫身侧而过,吴明在左影几步开外拉住了马,问道:“敢问左长史,可曾追到拙荆?”

搞了半天,死伤惨重不说,还没完成活捉胡管家的任务,左影早憋了一肚皮气,闻言冷冷答道:“吴侯自己没长眼睛?这里有贵夫人影子么?”

“是么?”

吴明自然不信,有些狐疑的扫了四周一眼,眼睛落到胡管家尸体上时,却是面色一变:“胡说八道,你连胡老都杀了,还说没见到小艺。”

胡管家刚死不久,面容栩栩如生,所以吴明一眼就认了出来。

左影气了个半死,冷声道:“下官说的实话,吴候如果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你若仗势欺人,下官奉陪就是。”

他自承杀了丞相,此事已在南宁流传开来。尽管以前两人有隔阂,但吴明还念点故人之谊。但听说这事后,却把他心头仅有的一点柔情击得粉碎,这种人两面三刀,忘恩负义,就是个实实在的小人。既如此,还用客气什么?眼见左影大不配合,他心头也有了些火气,冷冷道:“这么说来,左长史准备隐瞒实情不报了?”

说这话的时候,吴明右手已按在了剑柄上,随时准备雷霆一击。

左影大怒。本来说的就是实话,这吴明还咄咄逼人,真当我好欺负么,于是耿着脖子道:“是又怎的?”

主将剑拔弩张的时候,两方人马也是刀剑相向,眼见场面就要失控,艾丝特一拉吴明衣袖,小声道:“阿明哥,前方还有车轮印,定是何姐姐遗留下来的。左大人说的是实情,我们还是快追吧,别耽搁了。”

吴明心急如焚,已有些失去理智了,亏得艾丝特提醒,这才定睛一看,就见两个车辙印沿着驿道消失在坳口,顾不得和左影罗嗦,挥了挥手道:“追,跟我追。”

吴明本就带了几百人,和杨易合二为一后,加起来怕有近千人众,左影心头再不痛快,也不敢这个时候撩拨他。见他要走,也不阻拦,只是默默看着,眼见他带着大群骑兵扬长而去。

待吴明走远了,他看着坳口,怔然半晌,才长叹了口气,也不知想些什么。

※※※

后面又有马蹄声传来,黑二心头一沉。他拉了拉有些焦灼不安的马,只见旁边的黑三也正在拉着马,也有些惴惴不安。黑二道:“老三,看来老大已去了。”

马蹄声越来越急,黑三心头却大是矛盾。投靠总督府,对于其他几人来说自是好事,但他曾经刺杀小碧,更和惊远将军杨易生死相搏,如若投靠过去,就算吴明既往不咎,却难保杨易不会怀恨在心。胡管家一走,他更是惶惑,听得后面马蹄声传来,心头却打起了小九九,既然投向总督府不合适,要不投靠太后算了?

听得黑二叫他,黑三“啊”了一声,回过神来道:“啊,什么?”

黑三见他茫然的样子,心下叹了口气。心头暗道:“老大这一去,连老三都失了魂,看来今天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他不由向后看了一眼,此时刚刚转过一个弯道,后面蹄声如雷,隐约间有无数人追来,听其声音,数量似比刚才更甚。

他向正在闷头急行的黑七大声道:“老七,按这个速度,到达下个据点要什么时候?”

黑衣七雄,自然也有分工,黑七年龄较小,身手最差,脑瓜子却是好使,平时负责刺探,联络等事。黑二虽知城外也有接应据点,但他主要司职暗杀,那能如黑七一般了无指掌。

黑七年龄虽较黑三不及,但却从容镇静多了,他在马股上催了一鞭,转头道:“不远,大概还要一柱香的时间。”

黑二松了口气,一柱香的时间,也不是不可争取。他想了想,对黑三道:“老三。”

黑三转头看着后面,心下正天人交泰,矛盾不已。一忽儿觉得要早做决定,投靠太后是明智之选,一忽儿又觉得大丈夫在世,当与兄弟同生共死恰当些。听得黑二叫他,身子抖了抖,打马靠近道:“二哥,刚才老四说得没错,咱们,咱们还是弃车走吧。”

黑二看了他一眼,声音冷森森的如刀锋:“怎么,老大才走不久,你就开始有二心了?”

这话其实也就黑二信口之言,可听在黑三耳中,却是心头一凛,只道黑二已猜到自己心思,连忙急声辩解道:“不,不是的二哥,我只是建议而已。现在老大不在,自然以你马首是瞻了。”

黑二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后面就由三弟来挡上一挡吧。”

队伍有马车走不快,这样下去,早晚还得被追上,而在进了坳口之后,驿道就进入丘陵地带,周围全是高低起伏的小土坡,只要留个人阻挡,定能达到迟缓敌人的奇效。

黑三浑身一震,结结巴巴的道:“二哥,二哥,你说什么?”

黑二一正脸色道:“老大舍身取义,我们做兄弟的,自应以他为榜样。”

黑二也不是笨蛋,老三与总督府的恩怨,他多少知道一些,结合他一些神情,他心头也是了然。这个时候,最忌人心不齐,否则众人都将完蛋。他本有了舍身成仁的决心,打算自己留下来阻敌,但见黑三犹豫不决,却怎么也不敢把兄弟交到他手里。万一自己身死之后,黑三带人投了太后,对不起老大不说,众兄弟性命也得不到保证。

黑三期期艾艾的道:“现在就算去阻挡,他们也早晚追上的,依我看,还不如降了太后为好……”

听得他推托之言,黑二就知所料不差,不由喝道:“胡说,刚才老七都说了,还有一柱香的时间,我们就能赶到下一个据点,里面肯定有相爷安排的人手,只要守上一守,等总督府大军来到,就是我等获救之时。”

黑三慌了,已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可是……”他这样子,黑二越发笃定,想到胡管家英灵不远,三弟却起了异心,不由又气又急,正待再喝骂几句,黑三突地拔剑在手道:“好,二哥有命,小弟安敢不从,现在就去阻他一阻。”

他口中虽答应了,却也打定主意,等敌人到了眼前,就直接投了太后。既然老二无义,也休怪我无情了。

一见他答应了,黑二松了口气,心道自己多虑,黑衣七雄果然是个顶个的好男儿,正待称赞黑三几句,黑七突然道:“哎呀,好像不是太后一边的人,是总督府的人……”

众人听得他喊,齐齐转头望了过去。约一里开外,是个拐角,此时出现了一大群人影,看其装束,正是中西铁骑,黑四叫道:“哎呀,真是中西的兵,我们得救了。”

当先一人正是吴明,有他带头,后面骑兵源源不断的跟进,他们也看见了马车,冲到众人面前时,疾驰的马也一下勒住,一时间,马嘶声不绝于耳。

黑二大喜,连忙对众人道:“放下武器,免得吴侯误会。”

得到命令,众人齐齐把武器往地上一丢,默然而立,吴明拉住了马,脸上仍有些警惕:“各位,快把人交出来。”

黑二脸上挂着笑,指了指马车道:“侯爷,两位夫人安然无恙,正在马车里。”

虽说黑衣卫的反应有些反常,但吴明却没心情去追究,下了马,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到了马车旁,然后跳了上去,猛地一下撩开车帘。

车内现在有四个人,两个大人,两个小奶娃儿。两个大人眼含热泪,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两个小家伙得风一吹,小嘴一张,小腿乱蹬,开始哇哇大哭着抗议。

何艺本是满脸激动,此时却翻脸嗔道:“毛里毛躁的,干什么呢?当心冻着孩子。”

两个孩子奶声奶气的哭着,把马车塞得满满的,就如吴明此刻心情,他心头一松,大笑着,一屁股坐在车上。

生者如斯1 第八节

马车在驿道上疾驰而行。

祝玉清本和众人随行,但她不会武功,身体又差,勉强骑马的话,在雪地上纵马疾行,赶不上大部队不说,还有可能着凉。无奈之下,只得坐着马车朝外面赶,吴明打道回府的时候,正与她碰个正着,就把她的马车征来了。她的车本也宽敞,但一大家子都挤在里面,就显得拥挤了。

车后,杨易则带着一千多铁骑随行,黑二等人也骑马掉在队尾,有些忐忑的朝南宁而去。

马车里,何艺躺在吴明怀里,把个螓首靠在吴明肩膀上,轻声说着事情经过:“……胡老在临走的时候,就把册子给了我,然后返身阻敌……”

刚生产过,她身子还很虚,脸色也有些白。感受到她的孱弱,吴明有些心疼,轻轻拍了拍她刀削似的肩膀道:“既然如此,黑衣卫我自然不会亏待。好了,你先别说了,先睡会养养神吧。”

何艺摇了摇头,从怀里把名册拿出来,递给祝玉清道:“祝姐姐,这是黑衣卫名册,现在我把它给你了。”

一连串的打击下,祝玉清精神都有些恍惚,她伸手接过,一双莹白素手缓缓抚摸着名册,泪水却再次涌出,喃喃道:“父亲大人,胡伯伯……”

两个孩子,一个被小慧抱着,一个被艾丝特抱着,虽然救回了何艺母子,但想到死了这么多人,气氛仍有些凝重,只有艾丝特是个另类,此是正逗弄着小孩子,笑声不断。小家伙刚刚睁眼,对什么都好奇,艾丝特伸出一根手指逗他,他也不怕生,张开小手一把抓住了,使劲捏着,嘴上还努力吐出个小泡泡,艾丝特大乐,叫道:“阿明哥,小家伙好像还在笑呢,哈哈,乐死我了。”

孩子才出生,脸上那来那么多表情,那也只是艾丝特臆测罢了。何艺听她说得有趣,在吴明怀里抬起头,看着他道:“吴大哥,也别老是小家伙小家伙的叫,你是父亲,给孩子取个名吧。”

艾丝特见祝玉清一脸黯然,觉得好生没趣,看着她道:“祝姐姐你别这样,快乐永远是自己的,别人给不了你,只有你自己高兴了,它才属于你。”

吴明听着这话,心头一动道:“根据以前所议,男孩子从母姓,就名逍遥吧。希望他长大了,像他三娘一样,永远快快乐乐的。”

“何逍遥,何逍遥,人生在世,问世间何为逍遥?”何艺喃喃着,赞道:“这名字好,似俗却雅,更给孩子一个好的寓意。”

她转过头,又问道:“那么女儿呢?”

女儿却安静,此时正躺在小慧怀里,睁大一双清澈的眼睛和小慧对视着,小慧性静,但眼睛却深邃,和小家伙一样清澈,两人默默对视着,却乐在其中。吴明看着,微微一笑道:“女儿么,就名若曦吧。”

这次不待何艺解说,他自己接着道:“若曦,像晨曦一样美好,给人希望,标志着新生,一个新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取好了名字,何艺放下了心头巨石。生下一双儿女后,她一直没有休息好,此时躺在吴明怀里,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吴明身子往后靠了靠,以便让她睡得舒服些,眼见祝玉清仍捏着名册发呆,不由劝道:“小清,逝者已逝,你也别伤心了,你这样子,只会让相爷胡老他们更为不安,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尽管丞相生前暗算过他,但人都死了,吴明也没兴趣再去计较。听他劝慰,祝玉清回过神来,脸上悲意稍敛:“阿明,小龙失踪了,怎么办?”

祝玉虎亲手杀了大兄,祝玉清无论如何,也不想认这个三弟了。祝府上下,现在也就一个祝小龙亲些,她更为珍惜,自然着紧。

吴明想了想道:“昨天晚上兵荒马乱,依我估计,最大的可能,是小龙落入太后之手了。明天我就去面见太后,请她放人。”

一听落入太后之手,祝玉清面色更白了:“要想说服太后放人,怕也不是易事,须知今天我们太张狂了,恐怕她正生你的气呢。”

救回了妻儿,吴明也恢复了理智,苦笑着道:“在气头上也没办法,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把小龙也杀了。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得把小龙救出来,唉……”

祝玉清大为内疚,再次道歉道:“对不起阿明,都是我们祝家拖累了你。”

她面色苍白,其楚楚可怜的样子更让人心疼,吴明左手把何艺搂紧了,伸出右手捏住她绵软的小手,安慰道:“什么拖累不拖累,陆汇还在太后手中呢,就算为我自己,明天也要去向她要人的。”

※※※

朝阳新生,撒遍大地。雪后的帝宫,在阳光照射下,更是一片氤氲。

帝宫分为两部分,一为外廷,一为内廷,前庭现在归禁军衙门管,得到通报后,指挥使谢川面色大变,不过见到吴明孤身一人前来,这才松了口气。遂不为难,知道魏方和吴明近,专了把他叫来引路。

一路走来,衙卫三五成群,绰刀持剑的走来走去,偶有近卫营战士夹杂其中,一派森严景象。吴明看着,颇有些不以为然:“重门击柝,以待暴客。丞相都去了,娘娘还如此小心翼翼,真是……”

魏方开始大吐苦水:“这倒不是娘娘的主意,而是谢将军的意思。这不,他规定白天所有人必须到场,轮流巡勤,以我估计,这个月休息又要泡汤了。”

谢川对太和忠心耿耿,不过也太小题大做了,吴明大摇其头:“这不是马后炮么,他如此做,怕也是给太后看的成份多些。”

“也不全是,”魏方站住了,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道:“不但是我,连甄凡和裴勇两人所属人马,都被调去巡视南宁城了,所以属下觉得,指挥使的目的,怕是堤防大人你。”

南宁有人口一百多万,是南方第一大城,禁军衙门人数虽众,但要管辖也大为不易。为了细化职责,所以设了十路卫所,专门负责各区治安。每路卫所又设卫所使,共计十人,由指挥使谢川统一调遣。其中三路卫所使甄凡与七路卫所使裴勇,两人和魏方走得近些,擦着关系算起来,自然也是算吴明这边的人,谢川如此做,其心已是了然。

得魏方解释,吴明有些无语。不过他也没多想,昨天中西兵确实太张狂了,估计把谢川吓得不浅。他现在虽有些小题大做,但也不算离谱。

内廷与外廷间有个大广场,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此处。廷院深深,里面全是宫娥,连太后自己都是一介女流,那能让这些男人乱晃的。过了这广场,就是内廷了。所以要继续往里走,就必须有帝宫的黄门来引路。在南宁,太后有禁军衙门和近卫营,其实力量已算不弱,但仍要设立梅花内卫,估计就是这个原因多些。

到了广场处,老远就见小柱子引着戴禀出来,吴明率先打起了招呼:“戴兵部来得倒是早。”

戴禀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回道:“吴侯早……”他看了前面的小柱子一眼,突的一转口风道:“侯爷,以后请约束好属下人马,否则下官纵知不敌,也得刀兵相向了。”

吴明心头一沉,戴禀如此说,其实不光是警告自己,多半是说给小柱子听的,目的是向太后表忠心。他以前是丞相一派的中坚人物,如今树倒猢狲散,这就迫不及待的拿自己来开刀了么?他冷哼一声道:“戴兵部倒是好清闲,先管好自己吧。”

骤雪初霁,冬日里的太阳似乎拉近了与人的距离,显得格外地清晰,格外地耀眼。但阳光的温度却好像被冰雪冷却过似的,怎么也热不起来了。带着浑身的冷意,吴明在小柱子的带领下,往里走去。

太后仍在御书房接见了她。走进去时,她端坐在一张凤纹雕花靠椅上,望着身后一张地图出神。

那是一张山川地势图,吴明端详良久,终于确定,这张图画得很是详细,正是丞相书房那张。他一阵恍惚,丞相那稍显矮胖的身子又出现了,似乎正站在地图边,指点江山,挥斥方酋。

听得响动,太后也不转身,伸出纤白的右手,屈指在旁边的桌面上敲了敲,有些漫不经心的道:“吴侯到了么,自己先找位置坐。”

图还是那张图,可主人却换了。吴明暗自一叹,今天是来求太后放人的,可不能再惹对方生气。他在旁边找了张椅子,规规矩矩的坐下了。

桌上有一碟削好的苹果片,架上的鹦鹉谗得不行,在笼子又跳又叫:“吃,吃,饿了,饿了。要吃。”

在这静寂的书房里,这畜生的吵闹更让人闹心,听着烦意大增,可太后恍若不觉,仍是看着那张地图出神。过了半晌,才站起来,拈了块苹果片丢进笼子,口里道:“叫你这畜生不听话,下次再若擅直学舌,直接把你丢给御厨蒸了。”

那鹦鹉跳下铁架,啄住苹果片儿,一仰脖子,三下五除二的把其吞了,继续叫道:“还要,还要。”

太后也不管它,拍了拍手,看着吴明道:“吴侯威风得紧,今天怎么记得来这里了。”

生者如斯2 第九节

想着前几天她说的 “饥附饱飏”的典故,吴明心下明白的紧,太后刚才那番做作,明着在教训鹦鹉,其实意指自己。不过今天有求于人,本来就是受气的,他把满肚皮不满藏在心底,站起来行了一礼的道:“微臣今天来,是向娘娘请罪的。”

“请罪的?”

太后仰天打了个哈哈,冷笑道:“那吴侯给本宫说说,其罪何处啊?”

吴明仍是老老实实,沉声道:“微臣昨日越驾而过,是属失仪。死罪,特请娘娘降罪。”

“你还知道是死罪,看来没有得意忘形。”太后喃喃着,在地图边踱起了方步,过了小会,她又道:“吴侯向来金贵得紧,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可能专程来给本宫请安。”

这多少有些耍小性子了,如果是别的女人如此说,吴明只会觉得好笑。可面前这女人杀伐果断,动辄流血漂杵。吴明听着,背上却起了一层冰冷的鸡皮疙瘩,仍是恭声道:“臣不敢。”

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的叹了口气道:“所谓反躬自省,方能明得失,本宫虽为女流但这点道理却也懂的。吴明,昨晚回宫之后,本宫考虑良久,觉得你如此待我,也非一日之功而成。你口中说着不敢,其实已把我归结为心狠手辣之辈,就算现在这点尊敬,也多半是有求于我,而临时装出来的。”

被人说中心事,吴明身子一抖,正欲说点什么解释,太后缓缓扫视御书房,有些感叹的道:“你又何曾明白,在这深宫之中,我天天提心吊胆,担心祝淮某天突然而至,直接废后后,更担心他把皇帝从我手中夺走。”她看了吴明一眼,喃喃道:“你不懂,永远也懂不了,那种刀悬于顶的可怖……”

不待吴明说什么,她继续道:“吴明,殿下生前,把你引为至交,临死之际,更把我母子托付给你,可在南宁这几年,你可曾尽过半点责任?没有,你没有。你置身事外,从未施过援手,一直是我孤身奋斗,对抗咄咄逼人的丞相。亏你还自称仁义,重信诺,连故人所托都忘得一干二净。”

太后丞相间的争斗,吴明虽一直在尽力斡旋,但由着祝玉清的关系,加之对轩辕复身份存疑,所以他倾向于丞相多些。田洪夫妇死于非命后,他才寒了心,和相府渐渐疏远。但对于两人间的争斗,他也只是互不相帮,如今太后拿轩辕竟来说事,正中他要害。吴明面皮发热,心头也大为不安。连忙半跪于地道:“是,娘娘教训得是,臣有罪。”

太后仍是满面悲戚,轻声道:“过去的,就都过去了。什么罪不罪的,现在提来也无用。其实本宫所求也很简单,希望吴候以后,能记得对殿下的承诺,一心一意辅佐复儿,早日恢复我汉室河山,使之一统。”

见吴明半跪在地,一动不动。她悲噎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朝堂,己不持身。有些东西,你也只是看到表面,本宫有时所为,是有些不近情理,但也只是自保而已。”

她现在名虽为后,但万人之上,直比一国之君,能让她如此放下身段解释,估计也就吴明能够办到。不管她出于何种目的,但这几句说得声情并茂,更乃实情,吴明不由道:“还请娘娘节惜凤体,不论朝堂还是国事,现在都离不开您。”

太后长长一叹,苦笑道:“操持国事,这几年我操持的东西太多,可受到的伤害更不少。”她突的喝道:“吴明,现在朝廷也就你我说了算,本宫现在郑重问你,可愿兑现对殿下的承诺,助我恢复河山,驱逐李贼。”

吴明本就没有二心,如今太后把轩辕竟都搬出来了,那还可能拒绝,沉声道:“驱逐李贼,复我河山,亦是臣之所愿。”

这几年南征北战,吴明年龄渐长,早非脑袋一热就对人大表忠心的小伙子,而是统领中西几十万兵马的总督。太后虽说得大义凛然,但想到祝玉龙生前对其评价,他心头总有些疙瘩,更不敢把话说得太死。所以回得无懈可击,但仔细推敲,仍有别解。太后自不清楚吴明皮里春秋,一听他如此说,嘴角也多了丝笑意:“吴候,起来吧。”

眼见吴明起来了,她一指椅子,对吴明道:“坐着说,知道你不喜那些俗礼。从今日起,本宫给你进宫不拜的特例。”

吴明躬了躬身:“谢娘娘。”

眼见吴明重新坐下了,太后才端起那碟苹果片,一块一块的递向鹦鹉,口里道:“吴侯今日来,是向本宫要人的吧。”

这个倒不难猜,吴明也不打算隐瞒,又欠了欠身:“是。”

她喂得很仔细,那鹦鹉没吃几块,似乎饱了,倚在架子上打起了盹,对递来的食物也是不理不睬。太后如今心情正好,也不怪她,笑骂道:“这畜生……”她转过头,看着吴明道:“是要我放了那个叫陆汇的亲卫么。”

“是,还望娘娘成全。”

太后放下碟子,开始擦手上的残渣,闲闲道:“你那亲卫不错,听祝队正说,要不是有黑金帮手,宗人寺一战,胜负恐得互易。这都过了好几天,每每提起,祝队正还是赞不绝口呢。不知吴侯可否割爱,把这等机灵的人儿让于本宫呢。”

她竟打陆汇的主意?而且还明目张胆的要人。吴明大为不满,陆汇机灵不说,而且还是陪了自己好几年的老人。西征中西那会,自己一个疏忽,差点被姜环偷袭得手,还是亲卫队救援得力,这才幸免于难。亲卫什十个人,这几年死的死,升的升,现今仍在身边的,也就骆小川和陆汇两人。吴明本就念旧,那可能答应太后,想了想道:“娘娘,这个微臣也做不了主,毕竟强扭的瓜不甜,还得看陆汇本人的意思。”

陆汇本人之意,那自然是不可能答应太后,吴明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这其实已是变相的拒绝了,太后却也不恼,仍是笑道:“既然吴侯不愿放人,那也算了,本宫可不敢强求你,免得吴侯发疯,那可吓人得紧。”

这话 虽是打趣,其实仍带着警告,吴明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道:“微臣还有一事相求。”

太后怔了怔:“不知吴侯还有何事?”

“请娘娘网开一面,免去祝家九族大罪,以免牵涉过多,以至动荡不安。”

丞相祝淮之罪,太后给的是权臣欺主,阴谋篡权,而其子祝玉龙更是殴打天子。两人不论是谁,犯的都是该诛九族的大罪,所以吴明才有如此一说。

太后脸上多了些笑意:“吴候如此郑重其事,我道是什么大事呢。如果真要牵连九族,首先玄武队正祝玉虎该杀。但他无罪,还有大功于朝廷,如果杀之,岂不让所有臣子寒心?本宫才虽平平,但也不会昏聩到自斩手脚的地步。”

她瞥了吴明一眼,继续道:“再说了,吴侯是祝淮之婿,本宫可不敢动你……”

一见太后入题,吴明也不管她的冷嘲热讽,打蛇随棍上:“那么,就请娘娘把微臣之侄祝小龙放了吧。”

为了营救祝小龙,吴明可说费尽心机,先用话把太后套牢,把祝家的事定上基调。如此一来,太后金口一开,就算想反悔也不可能。接着直接问其要人,以她现今身份,如果祝小龙真在她手,自然不会否认。

吴明话音一落,太后脸上笑意一下没了,语气也跟着冷了起来:“人确实在我这里,但这小子被俘之后,对本宫骂不绝口,仅这一条,就足砍他项上人头一百次。吴候如今却向我要人,不嫌过分么?”

知道现在退让不得,吴明站起来,向太后施了一礼道:“小龙虽是今科武状元,但性格淳朴,待人实诚,不管他说过什么话,对朝廷与娘娘的忠心是不会变的。而他不仅是我外侄,更是微臣弟子,所以不论从那方面讲,都希望娘娘能给答应微臣,也给他一个机会。”

性格淳朴,待人实诚,从另一方面来说,就是人有些憨直,这种人武功再好,却不适合混迹官场,终究难成大器,就算太后放了,也没什么大的后患。得吴明如此一说,太后果有些迟疑,想了想道:“要放祝小龙,也不是不可以,但吴候却需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要想太后放人,肯定没那么容易,吴明早就有心理准备,一听太后提条件,他心头反而舒了口气,忙道:“娘娘有话请说,微臣自当尽力而为。”

太后站了起来,转身面对大地图出神:“自李贼篡权以来,公然陈兵汉水,对朝廷施压。南北对峙,看起来双方互不相让,其实从战略上来讲,仍是我方吃亏。毕竟国都常置兵锋之下,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她显然深思熟虑,说得入情入理。吴明心头一动,不由对太后高看了几分,她虽不知兵,但从大局观来说,就不见得比丞相弱。有这一点就够了,毕竟她是太后,难道还要亲自冲锋陷阵么?

见吴明点头,太后继续道:“所以本宫决定,最近对汉水发动一场攻势,力争打破现今僵局,而这第三次汉宁之战,其统帅之职,非你吴侯莫属。两万中西精锐,更将担当先锋之职。”

生者如斯3 第十节

要对北方用兵了?吴明有些吃惊。丞相主持军事期间,一向以恢复国土为己任,没想到太后尤有过之。本以为政权更迭,这事怎么也得缓上一缓,却没想道她如此急迫。吴明应道:“为国分忧,本是军人职责。娘娘真要北复故土,臣甘为先锋。”

说到这里,他有些吞吞吐吐:“只是,只是今年的收成有所欠缺,若连连用兵,臣担心国库吃紧。”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七年前帝国南征,其败亡之因,就是李铁政变,司马尚截断南征军退路,以致粮草不继,才一败涂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吴明每每用兵,对粮草之事尤为上心。今年国库不丰,他本不知晓,还是唐轩上府作别,闲谈时说起的。唐轩虽为侍郎,却是户部主事,派去南阳主事,虽有接替祝玉龙之意,若非为了筹措粮草,此举仍嫌小题大做,本末倒置。

太后本是颜色稍霁,一听吴明如此说,笑意马上就淡了,冷冷道:“吴侯倒是知道得多。”

这话自然不是称赞,而是在怀疑吴明刺探此事的动机。吴明心下懊恼,却不好把唐轩供出去,只得住口不言。好在太后也没追究,仍是冷声道:“这事不劳吴侯操心,本宫将下达战时征税制,商税由原来的十税一改为五税一,田赋则由三十征一增为十取一。如此一来,应可解燃眉之急。”

吴明大惊失色,道:“娘娘不可,税赋乃一国基础,岂能随便更改。一旦如此,百姓负担加重,极易出现变故。”

太后那里听得进,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前线将士流血牺牲,后方的人过着安稳日子。不让他们卖命,难道多收点税,让其多出点力都不行?”

眼见吴明仍是不安,她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吴侯也别说了,我知道分寸。不是说了么,这只是战时征税制,等战火平息,自会恢复原状。”

她都如此说了,吴明自不好一味强劝,只得悻悻住口。太后看了吴明一眼,突地笑了笑道:“新年新气象。吴侯求了我这么多事,本宫也有一事相求,还请你不要拒绝。”

吴明一怔,太后有事求我?他接道:“还请娘娘示下,只要臣能办到的,一定竭力完成。”

“竭力倒不必,这事其实也简单,只需你开个口,就是十拿九稳。”她不再卖关子,拍了拍手道:“杨将军,既然来了,还是你亲自来讲好点。”

随着她喊声,**从门外转了进来。他先向太后一礼,再向吴明抱拳道:“吴侯好,娘娘所说之事,实与末将有关,事情是这样的……”

※※※

江南四大家,祝家败亡后,还余三家,分别是郎家,刘家,楚家。刑部尚书吕正厉,以前也是丞相的人,不过这人一向有铁面无情的风评,以前丞相在时,他就老爱和其抬杠,如今太后当政,更不可能为难于他。吴明向他说明来意,验过太后手令后,吕正厉虽仍板着个脸,但语气却大为和缓:“既是娘娘所令,下官自当遵行。”

他转头向一个瘦高的仆从道:“詹峰,你去把祝小龙提出来。”眼见那仆从应了一声,朝里走去。吴明心下却有些感叹。前几天,太后对刑部畏之如虎,连祝玉龙都不敢关在这里,只能羁押在宗人寺,可仅过几天,刑部已惟她之命是从,把祝小龙丢在这里,太后也安心落意。世事变迁,殊为难料。

祝小龙性格虽直,但长得仪表堂堂,说是丰神若玉也不为过。可当他胡子拉碴的从刑部大牢里走出来时,吴明几乎不认识了,这头发蓬松乱如鸡窝,一脸呆滞双目无神的人,真是今科武状元祝小龙?

他这痴痴呆呆的样子,根本没办法骑马,好在吕正厉对吴明颇为上心,专门遣了个马车送行。祝小龙送上马车的时候,仍是呆呆的看着车厢不说话。马车刚一开动,他却如弹簧一般从车厢里跳起,做势就往外冲,吴明吓了一跳,一把拉住他右臂:“干什么?你小子疯了么?”

祝小龙挣了几下,可吴明右手直如铁钳,那里挣得脱,他转过头,对着吴明哭喊:“姑父,放开我,我要去杀了太后,杀了祝玉虎,为祖父和父亲报仇。”

吴明从车厢中立起,右手捏住他手臂不放,左手则按住他肩膀,把他重重按倒在平板上。喝道:“你现在这样子,那里是去报仇,纯是送死无疑。你现在是全家希望,就这样死了,对得起他们么?”

听吴明如此说,如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套住,祝小龙一下呆住了,过了半晌,他才反手抱住吴明双腿,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姑父,你知道么?当天晚上,是祖父点了我穴道,不让我出去迎敌,我对不起他呀,不配做他孙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祝小龙捡了条命。丞相虽是枭雄,但对其孙却溺爱得紧。相府被围,他也知道这是太后孤注一掷,必定相当凶险,自然不愿祝小龙冒险。

吴明紧挨着祝小龙坐下了,轻声道:“小龙,仇恨能使人双眼蒙蔽,不辨是非。朝廷甫经动乱,于国来说,我自不希望你再去寻仇。于家来说,父仇不共戴天,我却不便置喙。可若你现在乱来,作为你姑父,我则必须阻止。因为你孤身一人,别说去找太后麻烦,就算是祝玉虎,对你来说,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

如一桶冷水兜头而下,祝小龙一下清醒过来,他放开吴明,呆呆的盯着车厢半晌不语。马车辘辘而行,叔侄俩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他才轻声道:“姑父,祖父和父亲的遗体,太后能归还么?我想把他俩葬了,略尽孝道。”

吴明点了点头道:“太后说过了,此事到此为止,不宜牵连甚广,否则她也不会把你放出来。”

所谓不宜牵连甚广,不是太后不想牵连,而是不敢牵连。否则的话,以吴明与相府的关系,他就第一个该杀。但丞相基业在江南,还可就近接手,而吴明基业远在中西,已是尾大不掉,加之还有何啸天力挺。如果对付他,南汉怕得立马崩溃。

这等道理浅显易懂,祝小龙性格虽直,却不表明他是笨蛋,只是他祖父与父亲都太耀眼,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使其对家庭过于依赖,才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人一旦不愿多想,那性格自然就憨直了。如今骤遇大变,他似一下懂事了许多,恭恭敬敬的垂下头道:“谢谢你,姑父。”

吴明和他相识于六年前,拜其为师,固然有丞相推波助澜的因素在内,最主要还是祝小龙自己。最初他只是觉吴明功夫厉害,毕竟八段高手寥寥无几,有这么个师傅,在同学面前也倍儿有面子。

他垂下头,正好落在吴明腰部,即使盘坐在马车中,吴明腰杆仍是笔直,脊柱挺立如松。一晃几年过去,祝家已成过眼云烟,反要托庇于眼前这男子。父亲生前交代言尤在耳,祝小龙看着那挺拔的腰身,腰杆也立了起来,他双手捏拳,越来越紧。

父亲大人,你放心吧,我会好好活下去。更会遵你遗命,跟着姑父走下去,就算不为祝家,也为天下百姓而战。

祝小龙心头所想,吴明自然不知,他现在想的,却是**最后那番话。马车又走了一段路,吴明撩开车帘,对那车夫道:“师傅,停一下。”

那车夫依言停车,两人跳下马车,吴明摸出块碎银,递给那车夫道:“就这里了,余下我自己走吧,谢谢你了师傅。”

那车夫大喜,实没想到此次出行,竟有辛苦费可拿。他拿着银子,千恩万谢的赶车走了。

眼见他走得远了,吴明才道:“走吧小龙,去营地看看杨将军。你是武状元,留我身边终是可惜,先跟杨将军一段时间,适应下兵营的气氛在做他想。”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营盘外,杨易已带着一群武将迎了出来,一番见礼后,杨易道:“大人?你怎么来了?又有什么吩咐么?”

吴明却未回答,而是看着灵兽兵营地出神。眼见对面营盘整齐,气势森严。他有些奇怪:“高远不是死了么,怎么灵兽兵未受影响?”

杨易道:“上午的时候,太后已经下旨,封灵兽兵原大队长曹雨泽为新任都统。”

得他一说,吴明更是疑惑:“是曹雨泽,难道不是毕磊?”

毕磊是一大队大队长,按常理来讲,高远死后,就该他继任都统,如今太后却封了曹雨泽,吴明也是惊奇。

杨易耸了耸肩道:“毕磊是高胡子亲信,而高胡子是丞相的亲信,由着这关系,太后自然不敢用他。”

吴明吐了口气,暗道原来如此。想起上午遇到的兵部戴禀,以及刑部吕正厉,还有灵兽兵,他心头感慨之余,却有些敬佩。太后虽是女流,但不得不说,在权谋机心上比丞相毫不逊色,甚至尤有过之。这一连串动作下来,整个江南格局,才是真正变天了。

杨易看了吴明身后的祝小龙一眼,有些欢喜的道:“怎么,大人是把今科状元送到我这来么?也好也好,最近枪技老是没有进步,有个人切磋,总比一个人瞎摸强。”

吴明道:“要想学枪术却也容易,《杨家枪十二要》你想学吗?”

杨易眼睛一亮,但马上就黯淡下来:“想是想,但那是**杨统领家传绝学,他不开口,就算大人你有正本,我却不好偷学的。”

这小子倒是迂腐。吴明在他身上,似乎也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他笑了笑道:“不过杨统领若是认你为弟,你再学《杨家枪十二要》的话,那就是合情合理了。”

“什,什么?”杨易显然还有些转不过弯,有些结结巴巴的道:“杨统领认我为弟?”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你本就姓杨,更夜阻灵兽兵,间接救了杨统领一命,他感激在心,欲认你为弟,你可愿意?”

杨易说话仍有些不利索:“愿,愿意,虎门杨一直是我偶像。能有这样一个兄长,也是我杨易之福。”

看着一脸兴奋的杨易,吴明却是想得更多。他是自己弟子兼属下,而**则是太后左膀右臂,两人结为兄弟的话,无异向所有人释放一个信息,那就是南汉朝堂稳定,也能压住一些人蠢蠢欲动的心。

这是太后的阳谋,自己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难说不。

生者如斯4 第十一节

双杨结拜的消息,如同一股飓风,席卷南宁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在津津乐道此事。对于丞相谋反一事,朝廷讳莫如深,独对此事大张旗鼓的宣传,在这种大环境下,即使丞相之死仍有各种版本流传,但很快就淹没在这种大潮中。

结拜仪式很是隆重,不但请道韵做见证人,太后更御赐锦匾一方,上书“绝代双娇”。赠与两位杨将军。

道韵在金兰谱上写好两人生辰八字,执笔在其上龙飞凤舞,嘴上念念有词:“盖闻室满琴书,乐知心之交集;床联风雨,常把臂以言欢。是以席地班荆,衷肠宜吐,他山攻玉,声气相通,每观有序之雁行,时切附光于骥尾。今**、杨易编开砚北,烛剪窗西,或笔下纵横,或理窥堂奥。青年握手,雷陈之高谊共钦;白水旌心,管鲍之芳尘宜步。停云落月,隔河山而不爽斯盟,旧雨春风,历岁月而各坚其志。毋以名利相倾轧,毋以才德而骄矜。义结金兰,在今日既神明对誓,辉生竹林,愿他年当休戚相关。谨序。”

念毕,他把金兰谱分为两份,一人一份,分别给予两人。然后从下人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血酒,见两人接过了,道韵高唱:“歃血为盟,满饮杯中酒。”

两人依言饮下血酒,然后伏地对拜,同声道:“今**杨易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日生,只求同时死,天地为证,若有背利忘义之举,天人共戮之。”

两人都是一表人才,更是沙场雄将,此时同声说出,掷地有声,铿锵之意扑面而来,现场观礼之人见得此景,都是大声叫好,一时间采声不绝,欢声雷动。

※※※

和双杨结拜仪式比起来,祝家父子的葬礼可说寒酸之极。和其生前风光相比,相差不以道理计。虽然太后明言不再追究此事,但最近这几天,以各种理由拘捕的丞相死党仍是不计其数。官员们人人自危,谁还敢在这节骨眼上来为祝家父子送丧?

丞相葬在城西郊外,和帝宫在同一个方向,其正室孙云虞早亡,他就早早的在旁边定好了墓址,万没料到的是,却是父子同时下去陪她,孙云虞泉下有知,肯定得悲痛欲绝了。

雪已停了好几天,但地上仍有积雪未尽,在野外一些草地里,到处都是稀疏的斑驳白点。远方,帝宫若隐若现,巍然耸立,如同一个巨兽打量着众人。祝玉清一身素白,与同样重孝在身的祝小龙跪在墓旁,哀怮不绝。吴明以女婿身份站在两人身后,手缠黑纱为丞相穿孝。看着哭成一对泪人的姑侄,也是一阵无言。丞相与自己明争暗斗,不但在出事当晚对付何艺,更杀了田洪夫妇,梅姬等人,这么想的话,自己似乎该恨他。可他毕竟是小清之父,不论处于何种目的,总是撮合了两人婚事。而自己能够脱颖而出,建立起最初的班底,多少也得过他帮助。

眼见悲伤莫名的祝玉清,他心头最后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丞相已经去了,由于政变失败,更不会在历史上有什么光鲜的记载。可吴明却清楚,这个老人有凌云之志,也曾为敉平战乱而奋斗,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走了一条与己不同的路而已。

由着殴打天子的关系,祝玉龙更会记成逆臣典范,其声名狼藉,估计比父更甚。可吴明心头雪亮,他有常人难及的胸怀,一心为百姓谋福祉的宏愿。

胡管家得偿所愿,以仆人的身份附葬。黑衣七雄中,剩下的五人一个不漏,都来为曾经的大哥,曾经的主人送行。

主持葬礼的只是个普通道士,平平无奇。如果不是祝家失势,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做这事。眼见他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神神叨叨的绕着墓穴而走,吴明却无丝毫兴趣,只是望着巍峨的帝宫出神。

成王败寇,历史总是胜利者书写的。

岳父大人,你走好!祝大哥,你走好!

法事做完后,就该入土了,几个下人将三副灵柩陆续放入坑中。按照风俗,第一捧葬土该由祝小龙洒下。三把葬土撒完后,他突然跳进坑中,扶住灵柩号啕大哭:“祖父,父亲,你们走好啊。”

祝玉清红着眼睛,洒下了第二捧土,然后是吴明,黑衣五雄依次而上。一切完毕后,众人开始垒坟,祝玉清一个踉跄,似乎连站立都有些困难,吴明连忙扶住她:“小清,你没事吧。”

她站直了身子,看着渐渐垒起的坟冢轻声道:“阿明,我是不是很不孝?”不待吴明回答,她又接着道:“这几年,我其实可以多陪陪父亲大人的。你还记得吗?那天我和你去相府,父亲第一句话就是埋怨我,埋怨我没去看他。”

她的泪水再次涌出,哽咽道:“其实我错了,总以为他多么风光,却那知道他的苦,他也只是个老人啊,一个失去人生另一半的老人。肯定也如常人一样,希望儿孙环绕,得享天伦。”

吴明心头一阵苦涩,人生总是如此,失去的才觉得可贵。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卖的,就算如何追悔不及,祝家父子也不会复生了,他叹了口气,仍是劝道:“小清,当心身子,请节哀。”

虽没什么人来参加葬礼,但吴明请来的下人却是很多,众人七手八脚,没过一小会,坟茔已初具规模。祝玉清挣脱吴明怀抱,走到坟前站定,看着墓碑出神。墓碑上就几句话,也不敢用什么溢美之词,只有两三行文字,简单的阐述了丞相一生。也正因为如此,最后的落款就有些显眼。祝玉清盯着自己的名字。轻声道:“阿明,我想求你答应一件事。”

吴明怔了怔,道:“小清,我们俩还用客气什么,你说吧。”

“此间事了,我想到处走走,见识各地山川地理,锦绣河山。”

“什么?”吴明吓了一跳,急道:“小清不可。外面兵荒马乱,可不是太平年间。你真想去,等以后战乱平定了,我再陪你好不好?”

祝玉清仍盯着墓碑出神,轻声道:“等天下平定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父兄去后,我也算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生苦短,想到就做,否则就会追悔不及。”

吴明仍是急道:“可你体弱,要是出个什么事,你叫为夫怎么办?”

祝玉清转过头,勉强挤出个笑容:“傻子,还体弱,人家身体已大好了。”她捋了捋鬓边的青丝,接着道:“至于安危问题,你也不用担心,我有黑衣卫在手,天下那里不可去?趁着这个由头,还能把名册重新整理下,可说一举两得。此事若成,对你将来也有大用,否则名册在我手里,终究只是个册子,难以发挥应有作用的。”

她垂下头,又盯着墓碑,呆呆的道:“这是父亲大人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我不想黑衣卫在我手里没落下去。”

看着她有些发白的侧脸,吴明有心阻拦,想了想,最后还是吞了回去。小清对自己千依百顺,但甚有主见,一旦决定的事,却极难更改。他想了想道:“也行,你最近老是愁眉苦脸的,长期以往,当心积压成疾,出去走走散散心,对你身体而言是好事。”他转过头,对恭立一旁的黑二道:“黑二,你功夫最好,就由你陪着夫人好了……”

黑衣七雄中,就胡管家有姓,其他人就个代号。吴明也曾要求五人留下姓名以便称呼,黑二却拒绝了,他道:“名姓只是代名词,对杀手来讲,更是拖累。现在这样子很好,没必要再做变动了。”

吴明初掌黑衣卫,也不想为这事和他们红脸,遂不强求。

祝玉清显然有自己主意,摇了摇头道:“不用了阿明,你经常以身涉险,身边怎能没几个得手的人策应。亲卫队虽然忠心,但对于那些暗杀鬼蜮之技却是门外汉,黑二叔留在你身边,比跟着我强。”

她看了垂立一旁的黑三一眼,接着道:“黑三功夫也不差,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

黑三怔了怔,旋即喜形于色:“遵命。”

黑二看了黑三一眼,接口道:“小姐,老五身手虽不及老三,但在跟踪,藏匿形迹上颇有心得,奴才觉得,由他跟着你恰当些。”

虽只短短一瞬,但黑二心头百念千转,他说出这话,却是经过权衡的。老四虽是杀手,但性格莽撞,一身横练功夫了得,平时多用他担任攻坚,由他陪小姐出去,自然不适合。而老七虽然聪慧,终究只是五段高手,这是一个最大的短板。剩下的,就是老三和老五了。如果单论身手的话,自然是黑三强些,但和小姐出行,需有舍身成仁,忠诚不二的决心。可前几天面对追兵,黑三却犹豫不决,黑二每每想起,到现在仍难释怀,由老三护送小姐出门,他更不放心。所以思来想去,他指派了黑五。

黑五善于藏匿追踪,受其影响,性格也最木讷,平时鲜少发言,听得黑二点将,只是站出来,无悲无喜的道:“遵命。”

几人相距极近,黑二脸色的变化,全部落入吴明眼中。眼见祝玉清还待说点什么,他心头一动道:“那就这样定了,由黑五带一队暗卫护送夫人,麻烦了。

黑五脸上仍是木木的,话却多了点:“但请侯爷放心,黑五必当竭尽全力,以护小姐周全。”

生者如斯5 第十二节

黑三嘴唇动了动,面色复杂的看了几人一眼,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退在一旁。

坟头终于垒好了,吴明再次看了三个新坟一眼,拉了拉祝玉清道:“小清,走吧。”

坐进车里,祝玉清仍有些悲郁,默然不语。想到马上要分别了,吴明也没了说话的兴趣。进西门时,祝玉清突道:“阿明,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吴明一怔:“你那得来的消息?”

祝玉清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几天,户部的粮草器械源源不断的往城头送,这等调遣虽然隐秘,但黑衣卫在南宁经营了几十年,这点事自然难不到他们。”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而且太后这次,准备让我统帅全局。”

“让你统帅全局呀。”祝玉清看着吴明,脸上多了些忧虑:“多了兵部的那些利器,要想取胜却非难事。不过战场凶险,阿明你仍得当心。”

吴明笑了笑道:“放心好了,我是一军统帅,那可能有事,只是热气球强则强亦,第一次尚可攻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如果北方有了准备,虽说仍有空中优势,却难起到奇效了。”

祝玉清想了想道:“确实如此,但阿明你想过没,既然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何不以此为基,扩大战果,奠定胜势。”

奠定胜势?吴明想了想,摇头道:“热气器能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最大的战果,不外乎占据汉水。最多赢得一个先手罢了,要说奠定胜势,却是稍嫌勉强。”

祝玉清淡淡一笑,她面色仍有些发白,此时却多了些自信的光辉:“大江之险,其实为两段,一为头,一为尾,首尾相辅,才成之为险。如果首为南宁的话,那么尾就是机关城。所以,就算我们攻破汉水,纵师北上。机关城仍能像上次西征一样,四处出击,骚扰我军后路。这样一来,我军后勤保障,就很不得力,粮草不继的话,对北伐而言就是灾难。”

吴明若有所思,看着妻子道:“你的意思,难道是先拿下机关城?”

祝玉清摇了摇头道:“机关城倚大江之险,更被历代城主苦心经营,早如铁桶金汤,如果率兵强攻,就算是阿明你,多半也会如戴禀一般,望城兴叹而已。蛇强先拔牙,人强先削股。我们可以围而打援,以汉宁之战为契机,消灭机关城水军主力,奠定我军水线胜势。”

经她如此一说,吴明直如醍醐灌顶:“甚是!第一次汉宁之战,机关城水军就曾前来相助北方,北汉虽被一把火烧得大败,但喷火船机动性强,受到的损伤却是微乎其微,对于机关城来说,这等战损无关痛痒。”他越说越兴奋:“围而打援,真乃妙策。这次蓝灵再敢带兵前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祝玉清点了点头,补充道:“是,只要机关城没了水军,就是没牙的毒蛇,其城防再是精巧,终有攻破的一天。”

马上就要分离,虽不是永别,但两人伉俪甚协,能在离开之前,为丈夫分忧解难,也是幸事一桩。看着眉飞色舞的吴明,祝玉清久郁的心头也多了丝宽慰,不觉间,嘴角也有了缕若有如无的笑意。

两人隔得极近,看着妻子久违的笑容,吴明如饮醇醪,脑子也有些晕呼呼的。他大为不舍,握住妻子手道:“小清,要不你别走了,留在我身边吧,为夫离不开你……”

话虽直直说来,却如以汤沃雪,祝玉清听得心花朵朵,脸颊也是一红,她任由吴明握住自己的手,轻声道:“傻瓜,还记得我俩初识时的承诺么?要敉平战事,为天下太平而努力。何妹妹有百灵教,更有何总督撑腰。艾丝特妹妹虽不是圣女,但和度神教仍有渊源,更日明将军及其属下,对她更是忠心耿耿。而我为你大房,可不想被她们比了去,只做一个虚有其表的花瓶。”

眼见她去意甚坚,吴明只得放弃劝说,想了想道:“那你准备去那里。”

一说到此事,祝玉清悲色尽敛,人也变得神采奕奕,答道:“先去西北三省看看,见识下有妖精之眼之称的平窑城,听说那里发展得很好,已恢复科第尔第一重镇的雄风。丰台粮仓虽是天下第四粮仓,但最为特殊,我准备再去那里看看。再去南平的驼关城走走,见识下西北第一雄城。还有冶水,听说那里的蓝目人,人人都有一副好嗓子,是天生的歌唱家 ……”

见她只是在西北打转,吴明也松了口气。西北三省是何啸天地盘,自不会出什么纰漏。正有些庆幸,祝玉清话锋一转,继续道:“再转道去西地,那里好多小国的,光公国都有三十多个,还不算其他部落以及商会势力。”她直起身子,兴致勃勃的道:“你知道吗?阿明,在极西之地,那里也有好几个大国呢,相互之间,也是争战不休……”

眼见她还想去极西之地看看,吴明连忙打断她话头道:“小清,你要散心我不拦你,但若出了中西西北范围,我可不放心……”

祝玉清摇了摇头:“阿明,此次出行,非是我脑袋一热而定,而是早有此意,如果光在中西西北打转,如何整顿潜伏在异国的暗卫?那就真成了游山玩水,也就失了此次出行的本意。”

顿了顿,她接着道:“而西地虽乱,也并非不可整顿,那里更是中西西北的大后方,阿明你要有所作为,此地是一个绕不过的坎。”

眼见吴明仍板着个脸,祝玉清抱住他一只手,轻声道:“好了,别沉着个脸了,我又不是大张旗鼓而去,再说还有黑五照应,那可能出事。”

她这撒娇的样子,吴明最受不了,想了想道:“那多派一队暗卫去,记得每隔五天,哦不,每隔三天给我来封信,知道么?”

这个世界信鸽系统发达,虽不如地球那样方便,但在各地却有专门的鸽棚,方便人们通信。

感受到丈夫的爱护之意,祝玉清并未立即回答,她顺势倒在吴明怀里,轻声道:“知道了。我走后,阿明你也保重,毕竟兵凶战危……”

敲定了此事,祝玉清悲意尽敛,人也活泛了许多。吴明为安其心,也尽捡些欢快的说,两人在车中喁喁私语,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总督府,他跳下马车,刚把祝玉清扶下来,陆汇就迎了上来:“侯爷,杨将军在里面等你。”

现在南宁有两个杨将军,但近卫营身份尊崇,众人提到**时,多以杨统领称之,所以陆汇口里的杨将军,自然是杨易了。吴明怔了怔:“小易么?他今天不是和杨统领结拜么,怎么不陪他大哥,反而跑到我这里来了。”

陆汇摇了摇头道:“属下也不清楚,不过杨将军带了个人来。”

带了个人来?吴明有些疑惑,快步朝里走去。刚进内院,就见杨易迎面而来,大概有亲卫通知他了。他身后还跟着个青衫书生,那书生稍嫌高瘦,但一身衣服却极是整洁。一见到吴明,杨易先行了一礼,道:“大人,属下杨易有礼。”

吴明把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盯着那书生道:“这位是?”

杨易转过身,介绍道:“他就是司徒暮,以前我在信中提到过的……”

吴明点了点头,笑道:“哦,原来是大才子,去年中西举士共有六人,这六人中,司徒的文学成绩出类拔萃,一举夺得榜眼,大为我中西长脸。”

见到吴明本人,司徒暮明显有些紧张,得他夸奖,更闹了个大红脸,行了一礼道:“百无一用为书生,更不敢当侯爷称赞。以后在总督府做事,还请候爷多多提携。”

吴明心头一动,正待询问,杨易解释道:“马上就要离开了,大人曾令找人代替我常驻南宁,我思前想后,觉得司徒最为合适,所以就向你举荐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明苦笑道:“恐怕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北伐之事还属绝密,目前就太后与吴明两人知晓,就连祝玉清,也是通过蛛丝马迹猜测出来。所以听吴明如此说,杨易已是满头雾水,讶声道:“怎么?”

吴明解释道:“太后有令,最近将对汉水发起一场攻势,明天我准备召开战前会议,你也记得准备下。”吴明转过头,看着司徒暮道:“既然杨将军推荐,中西驻南宁的文书,就由司徒你来担任吧。”

文书一职,也并不是没有前例,东汉高祖时,天下五大总督,都在京都设有文书,更设有文书处,每天把京都的命令,以及各种消息汇总,以信鸽的方式向总督汇报。通过这种方式,皇帝得以和各路总督交流,达到掌控全国的目的。高祖在时,其武力威望无人能及,五大总督无不兢兢业业,一举一动都老实上报,可等他过世后,就有人开始自行其是,历任皇帝,也曾有人进行整改,但水过地皮湿,起到的效果却是甚微。

司徒暮虽长得文质彬彬,却不是纯正的汉人血统,他父亲是一个商人,母亲是双汇一番女,两人的故事也平淡无奇,无外乎商人外出,遇见一个异族少女,为其容貌打动,两人相恋,然后结婚,就有了司徒暮。其父虽然从商,却是生活所迫,满脑子之乎者也,如此一来,那能赚什么钱。所以家境清平,也没什么积蓄,后来干脆不再奔波,一心在家教书育子,把希望尽付儿子身上。司徒暮却也争气,从小聪明好学,此次举式,更是一举夺得中西第一,冠绝同辈。他家境清寒,父亲更是耳提面命,所以脑子里尽是出人头地的思想。能得杨易推荐,兴奋莫名。本以为此事十拿九稳,可吴明却说战事将至,短期内并不离开南宁。他大为失望,只道此事已然告吹,没想到峰回路转,吴明仍愿用他担任文书一职。不由又惊又喜,连连道:“谢过侯爷,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为中西谋取利益。”

这话说得就有些露骨了,吴明笑了笑道:“中西文书,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但你要牢记,不该狼帐的,千万别去染指,以免惹起太后不快。但若是涉及到中西的根本利益,则千万不能退缩,该争的一定要争,该说的一定要说。你虽在南宁,但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我,以及千千万万的民众。”

司徒暮沉默了,显然在咀嚼吴明的话,过了半晌,他才重重的点了点头:“候爷教诲,属下定当谨记在心。”

并威偶势1 第十三节

为安全计,祝玉清走得甚是隐秘,除了吴明,就只有祝小龙前来送行。

祝玉清换了一身清爽的男装,她本就容貌秀丽,配着青衫纶巾,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别有一番味道。

考虑到分别在即,吴明昨晚就留宿在祝玉清处,一晚上的时间,该说的体己话儿都已说得差不多,夫妻二人相视良久,一切尽在不言。祝小龙拉住小姑的手,仍在罗嗦:“小姑,你要小心啊。”

祝家父子离世后,祝夫人也一病不起,人也变得有些痴呆。现在也就一个小姑能和他说得上话,见她要走,祝小龙大为不舍。祝玉清摸着他脸,轻声道:“小龙,平时遇事多想想,有不决之事,多问问你姑父。现在祝家就你一根独苗,你可不能再有什么差池。”

虽然太后已然下旨,由祝玉虎继任忠勇侯,其实已变相承认其家主之位,但在祝玉清眼里,这个小弟早非同类,自然不得她认可。祝小龙眼睛也有些湿润,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小姑。”

又向众人挥了挥手,祝玉清上了马车,眼见吴明望着自己,仍是满眼不舍,她心下一颤,要是再看下去,自己不一定有勇气踏出南宁,连忙拉下车帘。车帘隔绝了那双满是爱恋的眼,她的心也宁静下来,向扮着车夫的黑五道:“走吧,老五。”

黑五应了一声,驾车缓缓向前而去,十几个黑衣卫身着便服,骑着骏马紧随其后。眼见车队消失在街角,吴明仍是盯着那里,怔然良久。游览异地河山,是妻子多年的心愿,以前她一直呆在总督府,固然有身体太差的原因在内,其实最主要的,是为自己坐镇南宁,打理琐事。

如今一切已入正规,中西更设了文书处,专门处理朝廷之事。而吴明的后院,也增至四人。两人做了多年的夫妻,可说知根知底,如果真要强留,吴明也有把握将祝玉清留下,可他最终还是放手了。

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就太自私了。

爱情并不是一味占有,更多的应是包容和理解。去吧,小清,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事。希望你少些烦恼,多些欢乐。永远开开心心。

他默默的想着。

送走了祝玉清,吴明在陆汇等人的陪同下,骑马朝帝宫赶去。太后在昨天已通过兵部下达旨意,要南宁各部将领巳时在御书房集合。放在以前,军事会议多在相府举行,众将安于所习,就算偶有迟到,丞相也多半不会重责。可太后作息严苛,向有勤政之名。加之新摄大权,一众将领慎之重之,那敢迟到。吴明赶到御书房时,里面已然济济一堂,坐满了人。

太后竟也到了,正坐在上首默然不语,吴明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心头一凛,上前行了一礼道:“娘娘恕罪,臣来迟了。”

太后不语,只是盯着旁边的书桌,那里有个沙漏,里面的流沙已所剩无几。少顷才道:“会议巳时开始,并未超过时限。不过吴候,你是一军主帅,还是早到现场,以做表率为好。”

吴明心头又是一跳,祝玉清出行的事,自然不好宣诸于口,只得躬身道:“是,娘娘教训得是。”

见他如此恭谨,太后面色稍缓,指着右首一张椅子道:“吴候,坐这里。”

吴明连连摆手:“微臣站着就好,安敢与娘娘并列。”

太后蛾眉一挑:“军事会议,又非一时半会之功,你是一军主帅,岂能站着商议军机。怎么,前几天有胆从我头上跃过,现在又开始婆婆妈妈了?”

她说得越不客气,就越证明她不在乎此事。吴明应了声“是。”上前几步,侧着身子坐下了。太后微微一笑,扫视下方众将一眼,开始定基调:“各位将军,自本宫听政以来,常以驱灭李贼,恢复河山为己任。然而祝淮虽为丞相,却多行不法,藏篡逆之心,并在元宵节当晚,出动灵兽兵以图不轨。幸得镇西侯深明大义,令中西铁骑冒死阻击,本宫这才反败为胜,得灭叛逆。”

当晚大雪纷飞,且发生了太多的事。除了几个主事人,众人大多不知内幕。所以尽管变天了,这几天在南宁仍是谣言满天飞,各种版本流传,众人纷纷猜测,莫衷一是。一听太后如此说,众人信了八成,大多都在想:“怪不得出事当晚,丞相还派人对付吴候,原来两人早闹翻了。丞相也真是糊涂,对付太后都嫌勉强,竟还去惹镇西侯,难道不知得道多助的道理么?”

太后训示完毕,一众将领同时站起,齐声道:“娘娘人心所向,鸿福齐天。”

**不但是近卫营统领,更是四品将军,军事会议自然在列。眼见他面无表情的站起,也跟着众人一起呼喝,吴明有些想笑。虽不知**心头所想,但也能猜测大概。其他人不知实情,他做为当事者,自然知道的。现在估计除了苦笑,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吧。不过这个基调定得好,除了有限几人,再也没人会怀疑自己对太后的忠诚。至少从明面上看,现在的南汉,要比以前的三足鼎立要稳固得多。

对众将的反应,太后显然很满意。微微点头,接着道:“这几年国事蜩螗,自李贼建立伪汉以来,先后两次对南宁发动攻势,幸得将士同心,这才保住国都不失,但长期以往,难保不出事故。所以此次会议的主题,就是如何打破现今僵局,拿下汉水城,为朝廷北伐,打开第一个缺口。”

顿了顿,太后又道:“镇西侯这几年南征北战,战事经验丰富。所以本宫决定,由他主持接下来的战事。吴候,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她也知道,留在这里,众将只会束手束脚,根本讨论不出什么东西。说完之后就站了起来,两个宫女早候着了,把两柄障扇朝太后头上一架,在众将的山呼声中,扬长而去。

眼见太后消失在屏风后,众人才舒了口气,吴明令两个工正挂好早绘制好的城防图,才道:“列位将军,受太后之命,本侯忝列此位。在座各位,大多不是我属下,且比我年长。但军权贵一的道理,想必大家都懂。如在战事期间,有人违令不遵,本侯认得你,赤宵可不认人。”

众将本有些松懈,但听吴明如此一说,却又同时一凛,不由坐直了身子。吴明暗自点头,这才看着城防图道:“各位,第二次汉宁之战失败后,伪汉由进攻转为防御,据我所知,目前汉水兵力约为十三万。而我南宁为十五万。”

顿了顿,吴明又道:“从双方兵力对比来看,似乎我方占优,但各位别忘了,历来攻城战,攻方兵力须两倍于守方,方有胜机。而汉水据大江之险,要想攻下,更是难上加难……”

他在南宁呆了四年,对当地也是极熟,说起来深中肯綮,众人莫不点头。这时吴明介绍完态势,才道:“列位将军请看,汉水城与我南宁相反,为南面临江,我军如今攻击,也唯有从南门攻入。大江江面阔达数里,对方现今收缩兵力,全力防守,我军想要一战功成,恐非易事。”

他转过身,面对众人道:“所谓集思方能广益,各位将军,可有破敌良策?”

这时金尚武举起了手,嗡声嗡气的道:“侯爷,末将有话要说。”

吴明笑了笑,和声道:“金将军不必多礼,说吧。”他扫了下方众将一眼:“既为商议军机,各位可以畅所欲言,不必事事请示。”

金尚武道:“候爷,上次相爷说的什么热气球,我试验了下,用起来很是趁手,何不都拿出来,炸他娘的。先把它炸个底朝天,汉水城就算是铁做的,也叫他变成铁疙瘩,看他得瑟。”

太后才把丞相定为叛逆,但到了他嘴里,仍是不改口,直以相爷称之。下方将领,已有人变了脸色,似乎马上想找金尚武麻烦。吴明对着金尚武笑了笑,顺势揭过话头:“热气球固然是好,但现在尚不成熟,怕要等段时间才能投入战场。”

金尚武憨直,这种人是战场良将,吴明自不想在话头上为难他。而热气球是他用来对付机关城援军的,自不好过早公诸于世,让敌人有所防备。

金尚武抓了抓头,嘟囔着道:“这样啊,我用起来很好啊,怎么还不成熟呢,真是的,问题在那呢?”

他呆头呆脑的样子让人发嚎,众人笑了起来,气氛为之一松,这时诸葛飞站起来道:“候爷,当初伪汉船载水云梯,兵锋直抵南宁城,差点直接下城。如今我军可否重施此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吴明道:“这等方法我也想过,但诸葛将军别忘了,要想突破对方水军防御,非得有几倍于敌的水军战力不可。当时伪汉拥兵六十万,数倍于己,方敢尝试此法。现在就算临时调兵,最多能聚兵力二十万,远到不了此等规模。要想动用此法,恐怕不能成行。”

并威偶势2 第十四节

东汉人口最盛时,有近五亿,江南四省虽然地盘窄些,但人口稠密,约有一亿,这几年南北交战频仍,双方互有攻守,就算战损严重,但要拉个几十万人出来也不是很难。但打仗打的全是钱,两汉后勤补给早就吃紧。施行战时税赋制,极易激起民变,这点太后也懂,但她仍要推行此法,非是一意孤行,而是国库确实没钱。吴明说朝廷能在南宁聚集二十万兵力,其实还是乐观的估计。现今的十五万人,其实已属极限。

他接着道:“这几年伪汉盘据汉水城,也非无所事事,而是在北岸建了许多据点训练水军,几年交战下来,北人不习水战的缺点渐渐被弱化,所以不论从数量上来看,我们水军已不具优势,从质量上来说,也是如此。”

眼见吴明分析得细致入微,头头是道,诸葛飞无话可说,行了一礼坐了下去。

这时**站起来道:“大江沿岸绵延千里,是否可以派偏师绕道,从其他偏僻地方渡河,然后逼近汉水城,与南宁南北夹击?”

吴明看了**一眼:”自从太后属意本候出任统帅以来,也一直在思量破敌良策,不敢稍有懈怠。杨统领此议好则好亦,但要施行起来,也是大为不易。”

不待**回答,吴明敲了敲案头,接着道:“若想在敌人后方立稳脚跟,这支偏师非得有十万之众不可。纵然我军能够分出这些兵力,十万人的行军也难以掩人耳目。何况一旦被发现,对方必然派兵拦截,北人以骑兵见长。不是小子胆怯,随行的两万中西精骑虽是精锐,但若和北军骑兵硬碰硬,仍嫌势单力薄。而且孤军深入,后勤补给也是难题。北方多坚城,一旦坚壁清野,耗也可以把你耗死。”

**沉吟半晌,道:“看来真如吴侯所说,唯有正面进攻一途?”

吴明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列位将军皆今之俊彦,或能有奇谋妙计,本侯洗耳恭听。”

话题又绕回原点,众将盯着城防图苦苦思索,仍是一筹莫展。吴明也有些茫然,祝玉清虽然献上了调虎离山之计,但若要达此目的,不说一鼓而下汉水城,至少须取得一场大胜,把敌方打痛,否则夏侯霸怎么可能向机关城求援?后继的计划如何施展?而中西铁骑强则强亦,却不长于水战,只怕战事一起,仍起不了什么大用途。

**盯着城防图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奇谋妙计,下官可没有,就看各位将军了。”

室内众将鸦雀无声,敌人兵力不弱于己,又一心龟缩防守,要想一鼓而下,根本不可能。 这一场会议开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反令众人有些意气消沉。眼见如此说下去,仍商量不出个所以然,吴明就令众将散会,三日内每人想个法子破敌。就算胡编乱造也好,无稽之谈也罢,都得想个点子出来,三日后复会再议。

中西骑兵当天发疯,朝廷上下都捏了把汗,满以为太后和吴明之间,又要效仿先前丞相,再来次龙争虎斗。几天下来,双方相却安无事。吴明颇为克制,寻回何艺母子后,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谦让。太后更是频频安抚中西,不但下旨不再追究祝家之事,更令**与杨易结拜,还令吴明主持第三次汉宁之战。这一切都证明,所有事务都入了正规,朝廷上下都松了口气。在太后的鞭策下,南汉朝廷高速运转起来,忙得不可开交。去年举士的任命书,也陆续送达,武举人数虽少,但朝廷都有安排,最少都是个百夫长的职位。祝小龙却是例外,他虽是今科武状元,但由着丞相的关系,朝廷选择性的将他遗忘了。兵部戴禀以前是丞相死忠,新投太后后,对于祝小龙仕途一事,更是讳莫如深,提都不敢提。其他人忌讳此事,吴明却不在此列,此次会议,他就带上了祝小龙。

众将三三两两的离开,吴明仍盯着挂图出神,过了良久,陆汇才道:“侯爷,我们该走了。”

吴明“啊”了一声,抬头一看,就见陆汇和祝小龙站在一起,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吴明道:“现在大概什么时候了?”

陆汇道:“大概已过未时,候爷再不回去,几位夫人怕要着急了。”想到何艺正在月中,而小慧更是新婚,他也不敢耽搁,站起来道:“走吧。”

吴明当先而行,几人紧随其后。一路上,他仍在苦思破敌之策,祝小龙小声道:“姑父,硬攻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先破汉水城防啊。”

祝小龙也知道,现下他身份敏感,实不宜出风头,所以会议期间默不作声。吴明听他一说,怔了怔道:“先破汉水城防?能不能突破对方拦截都是两说,如何破了对方防御?”

祝小龙道:“可修筑高台,以霹雳车居高临下压制……”

汉水城南面环水,东北两面则是一马平川,只有西面为丰林山,以前梦灵公主轩辕灵,就是关押在此山的成人轩中。不过丰林山离汉水城足有十几里,就算南汉打到了对岸,这么远的距离,霹雳车如何居高临下压制?

祝小龙的想法虽有些天方夜潭,但能开始独立思考问题,就是好事,吴明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便道:“你这想法很好……”

正要再说两句赞扬他的话,这时几人在黄门的引领下,已到了外廷出口。祝玉虎带着几个近卫营战士迎面而来,双方都是一怔,祝玉虎向吴明一礼道:“侯爷好。”

吴明虽不喜他的为人,但人家都主动打招呼了,却不好置之不理,点了点头道:“忠勇侯倒是勤快。”

祝玉龙身故后,太后就令祝玉虎继任忠勇侯之职,这个侯爵虽没吴明的镇西侯有含金量,但好歹也是个高级爵位,如今已过未时,祝玉虎仍在亲身巡视。吴明这话虽有些嘲讽,但说的确是实情。

祝玉虎抬了抬手,打着官腔道:“吴候言重了。娘娘安危大于一切,下官既然身担玄武队正一职,就该励身自身,时做防范。”

他这样子,越来越像左影,时将忠义挂在嘴边。生怕太后不知他忠心一般,吴明心头有些烦恶,皱了皱眉道:“那祝队正慢慢巡视,本侯先告辞了。”

得吴明教训后,祝小龙时常提醒自己,要忍一时之恨,再徐徐图之。可真当面对祝玉虎时,他心头怒火熊熊燃烧,直欲炸裂胸膛,眼见对方嚣满意得,他那里忍得住,喝道:“畜生,还我爹爹命来。”

祝玉虎怕吴明,对祝小龙却是不在乎,睨了他一眼,以长辈口吻道:“小龙,帝宫重地,可不能舞刀弄剑,否则你我虽是叔侄,仍须将你绳之以法。”

祝小龙气了个半死,喝道:“我今天先劈了你,以慰阿爹在天之灵……”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已按上了剑柄。眼见场面就要失控,吴明突的喝道:“够了!”他看了祝小龙一眼:“跟我走。”

现在朝堂形势是两分天下,太后忌讳吴明军力,不敢轻举妄动。而吴明同样不是权臣,也不想走丞相老路。可如果在帝宫内动武,一旦被太后知晓,两人刚刚和缓下来的关系,恐怕又得闹僵,这也是吴明不愿见到的。

得吴明一喝,祝小龙悻悻的收起长剑,瞪了祝玉虎一眼,然后紧赶几步,追上了吴明。

几人上了坐骑,一路纵马疾驰。南宁这几天虽已恢复正常,但战事将至,朝廷加强了城市警戒,街头上,不时能见到衙卫在持枪巡逻。普通百姓战战兢兢,仍不大敢出门。几人在大道上飞奔,倒不虞撞到行人。过了一会,总督府已遥遥在望。老远就见一青衣少妇倚门而望,正是柳慧。

几人下了马,早有下人牵过,柳慧已迎了上来,为吴明解下披风,柔声道:“大人辛苦,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

祝玉清走后,何艺还在坐月子,艾丝特又是个马大哈性格,整天嘻嘻哈哈,那会管这些日常琐事。所以总督府这几天,一直是小慧在操持。好在她一直跟着祝玉清,对这些事情轻车熟路,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倒没出什么纰漏。

刚结了婚,她的脸上也少了几分青涩,多了些少妇的妩媚。吴明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从早上忙到现在,可是滴水未进,得小慧一说,还真有些饿。”

他转头向祝小龙与陆汇两人道:“你们也别走了,留下来一起吃吧。”

祝小龙从小就爱往总督府跑,蹭起饭来也是驾轻就熟。陆汇更知吴明性格,两人确实饿了,也不推辞,行了一礼同声道:“谢侯爷。(谢姑父!)”

三人进了餐室,坐下没多久,小慧就让几个下人将饭食端上来了。饭菜虽然简单,却也荤素有别,搭配得甚是合理。青翠欲滴的菠菜,嫩黄的水蒸蛋,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正中却有个大盘,里面并排放着几条烤好的鱼。这鱼从头向尾部逐渐变细,腹部圆润,上颔长,吴明看了半天,却是没见过,不由道:“这是什么鱼?”

小慧福了一福,脸红红的轻声道:“这是刀鱼,上次得大人照顾,阿爹很是感激,专门捉了来给大人尝鲜的。”

结婚以后,她反而比以前更易脸红了,看着她娇羞不胜的样子,吴明忍不住调笑道:“哦,原来是岳父大人的一片心意,看来真得尝尝了。”

他拿起一双筷子,挑了一点鱼肉放进嘴里,只觉肉质鲜嫩,入口即化,不由赞道:“真是美味。”

并威偶势3 第十五节

一得吴明夸赞,小慧脸上也露出笑容,略显自豪的道:“既然美味,大人就多吃点,刀鱼也就现在肉质鲜嫩,一旦过了三月份,就会开始产卵,肉质也会变差,到了五月份,鱼汛消失,大江之上就难见其踪,再要想吃,可得等到明年才行了。”

确实美味,吴明又挑了一块放进嘴里,刚一咀嚼,便觉这块肉如同冰雪,入口即化,满嘴香鲜。不由赞道:“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确实如此,这等美味,也就江边百姓有这口福,官宦人家,想吃恐怕也是不易。”

小慧坐下来,为吴明斟了杯酒,摇了摇头道:“要捉刀鱼却也不易。初春的河面,冰冷刺骨,渔民需选好地段,时刻守侯,有时连续几天而不可得,好不容易捕到一些,那舍得自己吃,一般都被商贩或官宦人家重金收购而去。”

她把杯子斟满了,递给吴明道:“就这么几条刀鱼,在市面上可以卖到好几十两,有时候遇见急用,甚至上百两都可能的。”

一百两白银?

吴明吓了一跳,想着刚才就动了下手,怕有好几两银子没了,这就足够一个普通人家好几个月开销,他怔忪良久,筷子凝在空中,却不敢再动:“既然刀鱼如此金贵,怎么柳村还如此贫困的?”

真若小慧所讲,只要渔民春季有所收获,一年就可衣食无忧,可他们姐妹从小就被卖入相府,可怜天下父母心,家庭殷实的话,谁会把自己孩子从小卖人做婢?那也有些说不过去。

小慧叹了口气,轻声道:“刀鱼捕捉不易,这只是其一,其二就是当地大族压榨了,一般来说,普通百姓都是各大家族的佃户,一旦有所收获,是必须上缴给主家的,如果私买私卖,一旦被发现,下场可是极惨,会以偷盗罪论处的。”

祝小龙有些憋不住了,在一旁问道:“慧姨,那你们这鱼从那里来的,捉了这么多,会不会以偷盗罪论处?”

小慧看了吴明一眼,脸又红了红:“承蒙大人厚爱,父亲用我嫁妆在当地购了些薄产,在当地也有些地位了……”

祝小龙恍然大悟:“哦,这么说来,慧姨家现在也算当地大族了。”

有整个中西做保障,有商家做靠山,吴明也算有些底气。他再是节俭,却不能亏待自己女人。考虑到以后常驻中西,杨易也会随他而去,而小慧父母远在南宁,无人照拂,所以给的嫁妆也是丰厚,提亲当天,嫁妆肩挑背扛,光亲卫队就出动了好几十人。有了这些家当,足够其父母做一辈子的富家翁了。

同理,现在吴明权势熏天,加之还有杨易这么个女婿。柳家现在,想不当望族都不行,既然已是当地大族,收购几条鲜鱼来讨好下镇西侯这个靠山,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吴明看着鱼肉,想了想道:“这等食材太过奢侈,以后叫岳父别买了,我可不敢动口。”

见吴明有些不悦,柳慧连忙解释道:“大人误会妾身了,这东西并不是我家仗势收来的,而是几位父兄叔伯,亲自下河捕捞的,你要不吃,可就浪费了。”

她看了吴明一眼,垂下头道:“妾身的一切,是大人给的,我家的一切,也是如此。小姐时常教育妾身,要勤俭持家,跟了大人后,更不能仗势欺人,以免坏了总督府名声。请大人放心,柳家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永不会做欺男霸女之事。”

柳村的人很多,而且大多沾亲带故,是当地有名的渔村,几乎人人都是浪里白条。吴明虽没去过,但柳慧却向他讲过的。现在虽过元宵,但天气仍是料峭,想到为了讨好自己,还劳烦一大群人下河捕鱼,吴明心下不安,却不想拂了柳慧好意,连道:“好,好,好。我吃!”

他夹了一块鱼放进碗里,见柳慧仍在一旁呆看着自己,连忙指了指旁边道:“别呆看着,你也坐下来,陪我说下话。”

结了婚,小慧倒比以前大方了许多,小心的在吴明身边坐下了,吴明夹了块鱼肉放到她旁边的碗里道:“来,你也吃点。”

知道吴明是这习惯,柳慧推托不得,脸红红的应了声,挑了点鱼肉丢进嘴里,却冻住了一般不敢咀嚼。吴明忍住笑意道:“对了,你们柳村捕鱼,是在大江的时候多些,还是在文渊河的时候多些。”

文渊河是大江之流,从西南向东北向流入大江,两条大河间行成一个夹角,柳村就建在这个角上,得天独厚的条件,柳村想不成渔村都难,南宁市场上的水货,十有八九产自这里。

柳慧摇了摇头道:“文渊河水流太急,寻常渡河都难,那还有鱼的,除了水流和缓的冬季,乡亲们大多在大江捕鱼,不过这两年一直在打仗,大家不敢去大江冒险,只能乘船沿文渊河逆流而上,去十几里外的东阳湖碰运气。可东阳湖也有渔民要活,咱们把鱼捕光了,他们吃什么?双方还发生过好几次矛盾。村里的乡亲,现在生活也越来越苦。”

南宁西南多山,地形由高到底,所以文渊河水流湍急,自不适合捕鱼。一提到打仗,吴明就没了吃饭的心情,搁下筷子道:“其实要解决这难题也简单,就是攻下汉水城,把整个大江重新纳入朝廷的管辖之下,如此一来,乡亲们就能重新把大江当做渔场。只是汉水城高墙厚,还倚大江之险,要想破敌,也不知猴年马月了。唉,看来乡亲们还得受苦。”

从早上到下午,一直滴水未进,祝小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把他饿惨了,此时正在狼吞虎咽。一听吴明如此说,从饭碗里抬起头道:“姑父,我刚才就给你说过,可以修筑高台,用霹雳车居高临下压制啊。”

这小子,现在还信口雌黄。吴明心下有些恼火,顺口就道:“修筑高台压制,在那里修?”

祝小龙道:“就在文渊河入口处,那里不是有个滩涂么?”

文渊河水流湍急,年积月累下来,在大江入口处冲积成一片滩涂,这片滩涂呈月牙形,长约里许,最北面与汉水城相距约为一里出头,如果真能占据此地,且在此修筑高地的话,的确能发挥霹雳车之长。吴明心头一动,但想了想,仍然否认了:“此处泥质松软,且就一孤岛,如何修筑高地?”

祝小龙道:“把石木运过来不就行了?”

想得倒轻巧,吴明都有些好笑:“把石木运过去,汉水城的人又不是傻子,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把石木运过去,然后不慌不忙的修筑高台,他们只消一来捣乱,你就必须撤离,工程也就半途而废了。”

这倒是个难题,祝小龙也把筷子搁下了,仰望着屋顶想了半天,才兴冲冲的道:“可以多派船只,装齐所有材料,一鼓而下,在此处连夜修筑,只要能立稳脚跟,后面就好办了。我们水军本就比对面强,他们出城决战那是最好,不出来的话,我就可以倚靠此地,用霹雳车砸死他们。”

砸是砸不死几个人,但天天用霹雳车骚扰,对方肯定不敢再上城头,如此一来,城防也就形同虚设。而且附近的水军据点,也将在这个高地的影响下,如此一来,对方除非出动水军决战,否则早晚要被下城。而水军决战,正是南宁想要的结果。

吴明也被祝小龙勾起了兴趣,开始正视他这个话题,想了想道:“此法看起来可行,可真若实施的话,仍是漏洞百出。第一是,如何找齐这么多船只来装材料?江南水军多船,但都是战舰,战舰在水上厮杀可以,用来装石木就有些勉强了。比如楼船,船身设置得极高不说,更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本装不下多少货物,更不方便装卸。其二么,就是如何保持突然性,缩短建设时间。找齐这么多船的目的,就是想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把据点修筑好,防止敌人捣乱,如果你从南宁装齐材料,一船一船的慢慢运输,早早暴露目的不说,更让对方有了准备,时间一长,敌人肯定会有对策,也易出现变故。”

“这样啊,”听吴明一分析,祝小龙一下蔫了,趴在桌子上道:“能想到这点子,还是因为我对南宁熟悉,小时候经常乘船去那片滩涂玩,才有的主意。没想到仍是不行,看来名将果然是不好当的,还得多多努力……”

这时柳慧突道:“大人,如果你要货船的话,我倒可以解决,因为现在无处可去,柳村的渔船大多闲置在家。渔船都是敞口船,稍微改装下,把上面的篷布去掉就可以变成货船。”

吴明怔了怔:“柳村现在有多少条渔船?”

柳慧想了想道:“因为家家捕鱼,几百条还是有的。除去一些穷苦人家的扁舟,中型渔船应有几十条。”

吴明喃喃道:“几十条船的话,要装材料自然是够了,可这么多材料,一齐运过去的话,声势浩大,对方肯定得发现,如何缩短工时,在敌人发现之前,把据点修筑好?”

并威偶势4 第十六节

吴明想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这个点子虽是祝小龙瞎琢磨出来的,但小慧已把运输这一环节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如何做到突然性,吴明可不想半途而废。吃完了饭后,他仍在想着此事。要在此地修筑高台,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就是查看此地土质,如果太过松软的话,就算前面两个问题解决了,仍是不能成行。看来,怎么也得现场勘探一番了。不过现场离汉水城太近,夏侯霸可不见得会欢迎自己。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对陆汇道:“你去,叫几个身手好的,晚上跟我查探地形。另外通知下黑二,让他派几个人跟来。还有,记得叫上杨将军。”

杨易越来越有大将之风,吴明颇为倚重,如果带上他的话,保不准会有什么新点子,所以吴明把他也叫上了。

说到就做,等众人齐备之后,天已暗了下来,南宁已是万家灯火。黑二倒是勤快,听说吴明要去连夜勘探水势,早早找了一条小船,这船也只能坐十来个人,吴明精挑细选,最后选了杨易、黑二、以及祝小龙,另外陆汇还带了四个水性好的亲卫同去。吴明其实不想带祝小龙,但他吵着要去,想到这点子是他出的,吴明拗不过他,只得同意了。

到了江边,极目眺望,江风扑面,似梦似幻,在岸上时,听到江水之声也不觉如何,一到水面,才知道江声原来很响,几如金鼓,几人上了船,四个亲卫也不多话,直接操桨开船。对面的汉水城越来越近,远远望去,城上城下火光闪闪,到处都是一盏盏、一排排的火把。这些火光连成一片,荡漾在江面上,有种轻舟金波的美感。

不愧是陆汇精挑细选的,四个亲卫很是熟练,运桨如飞,却又整齐划一,吴明都能感到江船在水面上快速向前。此时已接近滩涂,离汉水城更近了。在火把照耀下,不但能看清前城头上的敌军,甚至连巡逻的江船,也清晰可见。

文渊河从西南急急冲来,进入大江后水势变缓,年深日久之下,泥沙积累下来,在中间形成一个新月形小岛,就是今天的目的地。江阔六里,这片滩涂却有近四里长。斜斜的横在大江上,一端在文渊河入口,一端却靠近汉水城头。吴明等人驾着小船,在靠近文渊河入口一端抛了锚,把船固定后,然后从船上跳了下来。上了岸,吴明蹲下来,在水里摸了摸,皱着眉头道:“也不知这里的江水有多深,附近可有适合停船的地方。”

现在是晚上,用手测根本看不出深浅,而他们也没带竹槁之类的,要测水深,也就只有亲身试验了。吴明撩起裤脚,正准备把鞋袜也脱了,这时杨易道:“大人,师事弟子服其劳,还是我来吧。”

他说完,不由吴明分说,几下把鞋袜脱了,然后跳进了水里。初春的河水,仍是冰寒刺骨,他却恍不不觉,在齐过大腿的河水中四下行走,不时左右试探,同时道:“大人,这里地势和缓,江船行到这里,极易出现抛锚,怕不是停船的好地方。”

看着杨易在水中四下游走,祝小龙心头却是五味杂陈。杨易虽没参加围攻相府的行动,但他夜阻灵兽兵,其实也算变相杀害丞相的凶手。吴明让他跟着杨易,祝小龙嘴上不说,其实心头颇为不愿。他其实也想代劳,跳进去一试水深,但他从小锦衣玉食,想到水冷刺骨,总觉有些难以下脚。就这么一犹豫,杨易已当先跳了下去。如此一来,他对杨易却有了几丝敬佩。杨将军能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天才只是一方面,其实还有很多自己不及的地方,姑父叫我跟着他,总有其道理,看来自己,确实还需多加磨练。

这时杨易顺流而上,已走到这片滩涂最北端,他“咦”了一声道:“这里的水好像深了许多。不过靠近河口,水流太急,来几个人和我手拉着手前进,免得立足不定。”

这次不用吴明吩咐,祝小龙已抢着道:“我去吧。”

陆汇和几个亲卫也应了声,见祝小龙要去,便道:“祝公子,这里人够了,有我们几人就行,你先看着吧。”

他话还没说完,祝小龙已三下五除二的把鞋袜脱了,然后手脚麻利的跳下了河,嘴里道:“谢谢陆队长好意,这里没有祝公子,只有小兵祝小龙。”

陆汇面带异色的看了祝小龙一眼,眼中却多了些异样的东西。几个亲卫虽没多说,同样也是如此。祝小龙知道,这是佩服之色,同时也是一种认可。他虽然文学不好,却也知道,战场上万分凶险,只有得到袍泽认可的人,才更有活命的机会。将官与士兵同甘共苦,才能做到如臂指使。

夜晚的风吹过,带来清新的气息,如同雨后湿漉漉的树木发出的沁人心脾的香味。江水拍岸,发出轻微的“哗哗”声,从这里望过去,一池江水,包括两边城头,都闪着粼粼白光,分不清是星光还是灯光,但耳际却萦绕着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脆响。

父亲大人,你安息吧,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完成你的遗愿,不堕我祝家威风。

他默默的想着。

因为水流很急,所以这里虽离文渊河入口进,但反而没有沉淀泥沙,在水下形成一个陡坡,吃水极深,是停船的良地,众人手拉着手慢慢向前,不一会已在周围绕了一圈,杨易脚向前探了探,转头对岸上的吴明道:“大人,就这里了,如果真要运送木石,这里是最好的停靠点。”

吴明托着下巴想了想,稍微估摸了下距离,道:“这里位置靠后,地段是好,就是稍微窄了点,走,我们靠近北面看看。”

杨易领着众人上了岸,正在穿着鞋袜。一听吴明如此说,面色不无忧虑:“大人,再靠近的话,就可能被对面发现了。”

从这里望过去,汉水城头火光点点,不时有巡逻的快艇在水门进进出出,真要被发现了,他们这船人虽是精锐,但在敌人蜂拥而上,恐怕仍不够看。吴明笑了笑道:“怕什么,我们在暗,他们在明。距离如此之远,在火光反射下,他们看不见的我们的。”

他踮起脚朝对面望了望,又道:“咱们这里颇多能手,而对面城头只是小兵,若论耳聪目明,更不能相提并论。”

话才说完,吴明突的面色一变。杨易本在和他对话,自然看见了,不由道:“怎么了大人,难道真有敌人过来了?”

吴明已是面色煞白,喝道:“快上船,快走,有船从北岸过来。”

元宵节已过了五天,今天刚好农历二十。俗话说得好,“二十整整,月出一更”,意思是说,到了二十这天,月亮要到凌晨一更的时候才出现。现在最多是亥时,月亮还未升起。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远方城头闪耀的火光。而中间这段江面,却是一片漆黑。众人虽看不清楚,但见吴明说得如此慌乱,自然不敢怠慢,掉头就朝船上赶。等众人上船,杨易有些奇怪的道:“我们离得这么远,他们竟然发现了,真是咄咄怪事。”

四个亲卫运浆如飞,击得江水“啪啪”作响。刚转过头,黑二突的开口道:“不对,好像不是追我们的,而是另有其人。”

他是八段高手,夜晚视物仅次于吴明,其实现在已不用他说了,众人都听见了,远方隐有金铁交击之声传来,似乎有人在江上交上了手,接着就是“扑通”一声,夹杂着一声惨叫,似乎有人落水了。

吴明喝道:“走,划过去看看。”

黑二却有些迟疑:“老爷,现在过去的话,太危险了。”

江上漆黑一片,高手虽能视物,但隔得太远,只能隐约见到几条船影。投靠吴明,固然有胡管家的临死嘱托,以及祝玉清的情分在内。黑二更有不得不投的理由,当年引起朝廷西征中西的太后刺杀案,刺客就是黑二,他虽未把太后真个如何,但光凭这一点,就足够黑二掉一百次脑袋了。所以在黑衣卫投靠吴明后,其他人可能还有些想法,他黑二却是死心塌地的。如果吴明真有个三长两短,太后第一个不放过他。这点,倒和先前的胡管家处境非常相似。

吴明道:“再危险也得去,在江上和敌人交手的,肯定是己方的人。我作为一军主帅,安能见死不救?”

这时金铁交击之声一下稀了,隐约中,有条江船朝这边高速而来,后面还跟着两艘大得多的战船,大概放了一轮箭,江船上有人惨叫一声,又是“扑通”一声掉进江中。一见此景,吴明再无疑虑,厉声道:“快划,我们过去策应。”

一见吴明变了脸,四个亲卫那敢怠慢,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前面逼去。这一下船速极快,只不过一瞬,已欺近了那艘船。

到底是谁?这么晚了还在江上做什么?此时已经到了距三艘船还有二十来丈的地方了,兵刃相击之声清晰了许多。吴明站在船头,高声道:“大汉镇西侯吴明在此,前面何人当面?”

并威偶势5 第十七节

这黑灯瞎火的,自然只有表明身份,否则敌我不明,两方都对你抱有敌意,刀兵相向,这人就不用救了。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交战双方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显然有些意外。但只顿了顿,两方又动起手来,声音比刚才更响更急,显然吴明来援,敌人也有些急了,想尽快解决对手,在一片金铁之声中,雷菲儿声音遥遥传来,又惊又喜:“吴侯快来,我与拙夫快撑不住了。”

杨易吓了一跳,叫道:“大人,是大哥大嫂。”

原来是**夫妇!看来**也是坐不住,前来夜探敌情的。只是他自持武功高强,竟逼得如此之近,被敌人发现并遭到追击。吴明急道:“快划过去,助杨统领一臂之力。”

陆汇高声道:“遵命。”杨易想了想,补充道:“走,我们冲过去,争取抢一艘战船。”

现在双方越来越近,已能看清战场情势了,**等人的江船在前,他们刚才死伤甚多,但船上人手却足,粗略一数,竟有十几个人,比吴明他们还多。现在他们已停止划船,而是伏在船上固守待援,两艘敌舰紧随其后,由于是战舰,船舷明显要高出江船老长一截,不时有不怕死的士兵从敌船上跳上船舷,然后直接跃到江船上。不过**夫妇都非弱者,只一小会,江船上就没了声息,估计跳上去的敌人都被杀了个干净。这时候,其中一艘战船上响起夏侯天的声音:“菲儿,你要再执迷不悟,死不投降,休怪我不念昔日情分,辣手摧花了。”

两人以前曾是恋人,在京都的时候,雷菲儿对夏侯天大为倾心,令朱雀队排练剑舞取悦于他,后来吴明出现,揭破夏侯天鸡鸣狗盗之事,雷菲儿这才心灰意懒,带着朱雀队随吴明到了南宁。之后,她与**认识,为其人格魅力所感,一见倾心,两人互相爱慕,终于修得正果。没想到雷菲儿都嫁人了,夏侯天还对她念念不忘。

这话几近调笑,雷菲儿本就是个大姐头性格,只是遇见**后才温驯许多。眼见夏侯天污言秽语,**就在当面,搞不好就是天大的误会,不由又惊又怒,娇喝道:“放屁!夏侯天,你有什么手段就给我使出来,老娘要是虚了你,就不是雷菲儿。”

情急之下,她已顾不得保持淑女形象了。

夏侯天喝道:“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放箭!”

他话音一落,从两艘战船上升起一片箭雨,直扑江船,雷菲儿本在江船上大声喝骂,**大喝一声:“菲儿当心。”猛的把她扑倒在船上,箭流如雨,两人再也不敢露头。

就这么一小会,吴明他们又前进了好几丈,眼见情势危急,杨易已吓得有些失色,他拔出长剑,高声道:“大哥顶住,我们来了。”

他话音才落,从其中一艘战船上,“扑通扑通”接连跳下十几个水兵,祝小龙不由怔了怔:“不愧是杨将军,只喊了这么一嗓子,就有十几个人吓得落荒而逃。”

**的声音在水面上传了过来:“吴候,你们当心,那是敌人的水鬼部队,刚才我们一不小心,就被他们凿沉了一艘船。”

怪不得**船上的人不少,原来还出动了两艘船。吴明大声回道:“什么水鬼人鬼的,这些北人还想和我们在江上斗么,放心好了。”

吴明应得如此胸有成竹,目的就是让对方摸不清虚实,以为自己有备而来。他嘴上说得豪勇,其实心下十分担忧。几年下来,北方竟然训练出水鬼部队了。看来南方擅长水战的优势,已被时间消磨得差不多了。他拔出赤宵道:“大家小心点,敌人看来也知道我们是去夺船,干脆先声夺人,来毁我们船了。”

陆上作战的话,船上人人都是精锐,吴明,黑二、杨易等人,都是以一挡十之辈,可若落了水,那就另当别论了。除了黑二,其他人水性都是半吊子,八段高手虽能踏波而行,可真若如此做,须得维持一口真气不散。一旦动手,真气不继,仍然难逃落水下场。所以听得对方要来凿船,众人心头凛凛,莫不严阵以待。

没过一小会,船下传来“咚咚”的声响,接着船身剧烈颤动起来,祝小龙惊道:“哎呀,他们真来了。”

黑二沉声道:“小公子别慌,老奴去解决他们。”

祝家失势后,祝小龙身份大不如前,就连许多曾经和他要好的同学,都是敬而远之,如今仍对他保持尊敬的,估计也就黑衣卫了。

说话的时候,黑二已是掣刀在手,他深吸一口气,身子一长,人已上了船舷,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这一下姿势潇洒之极,就连吴明也忍不住喝了声彩,眼见黑二水性如此出色,他心下稍安,只消黑二能挡住这一阵,等众人冲到对方船头,就是主客易势之时,他不由对四个亲卫急道:“快点,快划,再快些。”

四个亲卫经他一催,更是运桨如飞,船速一下快了许多。吴明正欲松口气,突地一个踉跄,船下颤动比刚才更甚,四周更如开锅了一般,冒出无数泡泡,祝小龙惊叫道:“哎呀,二爷爷跟他们交上了手。”

黑二一身所学,全是死人堆里磨出来的,陆上作战的话,就算不敌,也能轻松逃脱,可现在是水下。他还需保证船底不被敌人伤害,这就有些难说了,正有些担忧,却见祝小龙把脑袋伸出船舷,意图看个究竟,吴明喝道:“小心点……”

他话才落音,就听得“哗啦”一声,一人从水下一跃而起,水下根本无处受力。这人一跃起来,整个身子竟与祝小龙持平,此人水性之好,实乃吴明生平仅见。那人一跃起来,也不多话,右手一长,朝祝小龙肩膀拿来,就欲把其拉入水中。

吴明吓了一大跳,正欲动手去拉祝小龙,后者却先动了。祝小龙身子一矮,那人右臂几乎是擦着他头皮撩到了空处,他轻喝一声,和身曲肘一撞,那人闷哼一声,整个人一下失去平衡,重新跌落大江。

“好!”

吴明忍不住喝了声采,祝小龙能在众多武生中脱颖而出,一举夺得武状元,身手肯定不弱,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应变也是如此之速。杨易喝道:“大家把弓箭拿出来,一露头就射死他们。”

由于可能遭遇敌人,又是水战,所以四个亲卫又配了强弓。现在晃动得厉害,他们也不敢划船了,纷纷解下弓箭对准江面。

众人刚刚准备好,右侧的水面上一声响,一个敌人突的跃出水面。这人出现得太过突然,从水中一出现,直接就去拉陆汇的裤脚。吴明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一阵箭雨直扑而去。几人发箭几乎同时,杨易手一颤,就是连珠三箭射出,快得异乎寻常。那人手伸到半空,便被五六支箭矢贯脑而入,惨叫一声沉入水中。

吴明松了口气,道:“好。”祝小龙却面带忧色,叫道:“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二爷爷还不出来,莫不出了什么变故吧?”

两人一死,下边虽然闹腾得厉害,但敌人却再也不敢冒头,众人有些无所事事,这时杨易又道:“快,分两个人继续划船,留两个人和我一起警戒。”

这倒是个办法。现在首要之务,就是接近对方的船,否则时间一长,**等人先坚持不住,到时就算夺得对方船只也晚了。两个亲卫应了一声,丢下弓箭,重新操起船桨拼命划着,江船又开始向敌人冲去。现在又靠近了些,双方相距六七丈了,已经可以看清前面船上的人影。夏侯天一见攻击不能凑效,也开始发狠了,喝道:“火药弹攻击,炸沉他们。”

吴明心中一沉,不由站得靠前了些。正欲提醒**等人小心,刚张开嘴还不曾说出话来,耳中猛地听得一阵水响,眼前却是一暗。

一个水鬼突然冲破水面,直直冲起,手中握着一柄大刀,向他兜头劈来!

吴明吓得魂飞魄散。这家伙水性不弱,却一直不曾露面,一直伏在水下潜游,直到现在方始发动,见吴明发号施令,他就起了擒贼勤王之心,只要吴明有个好歹,其他人军心大乱,功夫再高,怕也难以组织起攻势。这家伙蓄谋已久,来得太过突然,此时想逃都逃不开了,耳边尽是众人的惊呼声。此时拔剑已来不及,吴明咬了咬牙,一拳朝那水鬼的胸口击去。这水鬼的一刀吴明已挡不住,现在只有与他硬碰硬,来个鱼死网破。这一拳下去,吴明拳头后发先至,应该可以轰中他胸膛,但那水鬼的刀也不是吃素的,一定会在吴明身上削点零件下来,至于到底是什么,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吴明拳势才起,眼前忽然又是一黑,水中又有一道人影跃起,一把抱住那水鬼,猛地翻向水中。

这人正是黑二。下方水鬼太多,他水性虽好,但双拳难抵四手,只能游走四周,抽冷子偷袭,敌人如若破坏船底,他就冲过去一阵大杀,敌人若是一拥而上来围杀他,他就暂避锋芒。对方虽有十几个人,反被他杀了三四个,加上祝小龙打伤一个,杨易射死一个,人数骤减,现在敌人也知黑二不是易与,不但水性奇佳,身手更是不弱,只能团团围在船底,似乎无法可想。黑二正在得意,也没料到居然会有这种变故,眼见吴明危急,他已顾不得自身了,从水下一跃而起,将那水鬼拽落江中。那水鬼被黑二一扑,半个身体向后仰去,手中的一刀却砍得偏了,擦着吴明身体掠过,正砍在船帮上。全力一击加上身体重量,这一刀深深没入木中,如果再用点力,只怕这艘江船都会被他砍得漏水。刀入木太深,被裂口紧紧咬住,那水鬼使劲抽了抽,妄图抽出刀来,却还不肯放手,拼命抓着刀柄,但半个身体已被黑二抱着倒向江水中。

并威偶势6 第十八节

“哗啦”一声,黑二和那水鬼同时落水,溅起大片水花。在水花中,那水鬼仍自抓着大刀,似乎还想再来一下狠的。这等机会千载难逢,吴明拔出赤宵,连人带剑朝那水鬼扑去。那水鬼下半身被黑二抱住,那里闪躲得开,右手连刀被吴明一下斫离身体,惨叫一声,被黑二直接带入水中,只听得江水又是一阵响,便如开了锅一般,不知是那水鬼负痛挣扎,还是其他水鬼过来增援。吴明大为担忧,叫道:“黑二,你没事吧?”

话刚出口,又是两道人影从江中跳起,直扑吴明。吴明吓一大跳,让过了一人,却被另一人抱住了脚,立足不定,一下摔倒在船板上。

他心下大骇,反手就是一掌拍去,正好拍在其中一人天灵盖上,那人惨叫一声,登时**迸裂,可他却硬气,临死也不松手。也就阻了这么一阻,又是两个水鬼从水中跃出,抓住吴明双脚就朝水里拖。看来对方也知成败在此一举,已有些孤注一掷了,怎么也要把吴明拖下水。他身手再高,此时也闪避不开,又是“哗啦”一声响,他已被两人拖入水中。

这要真被拉入水中,天晓得还有什么玩意等着自己。情急之下,吴明伸手一把抓去,千钧一发之际,竟被他抓住了船沿。可两个水鬼力量也是大得出奇,吴明只觉下半边身子被两人紧紧抱住,死命朝水里拽,水中浪花四溅,也不知还有多少敌人,他心下发麻,正准备运足真气和对方拼命,却觉得右手一紧,却是陆汇见吴明情势危急,一把拉住了他右臂。

吴明心头一定,勇气大增,轻喝一声,立时翻转身来。四周响动越来越大,江风徐徐,血腥味直冲鼻端,看来水下又死了人,不知黑二安然无恙否。可现在吴明自顾不暇,也顾不了那么多,反手又是一掌朝水下拍去,正中其中一人肩膀。那个水鬼一手抱住吴明右脚,腾出右手来,正准备给吴明补上一刀,肩膀突的一阵剧痛,右手不由一松,知道自己多半不能幸免,索性全力一拉,这一拉力量大得惊人,吴明猝不及防,差点被拉入水中,幸亏祝小龙也跑过来帮忙,全力拉住陆汇,这才稳住身子。

吴明也知情势危急,右脚猛运真气一抖,那人胸口如中巨槌,直接沉入水中。缓过一口气,他转身一掌朝另一人拍去,那人眼见同伴惨死,心下一寒,稍一犹豫,就被吴明全力一掌按中了肩膀,他胸口一痛,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顿时一口鲜血猛喷出来。吴明怕他又像刚才那人一样,也来个临死挣扎,又补了两掌,直把那人半边身子都拍了个稀烂,那人松开了手,渐渐沉入水中,吴明这才松了口气。

“快拉,快拉。”

陆汇高叫道,和几个亲卫一起,众人七手八脚的把吴明从水里拉上来。江上冰寒刺骨,只这么一小会,吴明只觉半边身子都冻得有些发麻,他不理众人搀扶,爬到船舷边大喊:“黑二,黑二。”刚才若非黑二拼死救援,自己早成江中孤魂,可如此一来,黑二也身陷重围,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吴明都不知怎么向祝玉清交代。喊了几句没人响应,他心头发慌,正准备有所行动之时,突然间船边的水“哗”一声响,一个人头从水底钻了出来,吴明吓了一大跳,差点就是一掌拍去,定睛一看,不是黑二还能是谁。

黑二被冻得直打哆嗦,胸前衣衫也破了个大口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吴明惊喜莫名,左手扶住船沿,右手稍一用力,已把黑二从水中拉了上来,口里道:“黑二,你没事吧?”

黑二伤势颇重,一被拉上来,顿时一屁股坐在船上,口里直喘着粗气:“还好还好,今晚捡了一条命,差点阴沟里翻船,栽在大江里。”待缓过一口气,他向吴明笑了笑道:“老爷,老奴幸不辱命,那些家伙被赶跑了。”

仅仅几个回合,那些水鬼死伤大半,见吴明等人一个比一个神勇,他们那里还有战心,剩下几人顾不得黑二死活,纷纷四散而逃,黑二说捡的一条命,倒是恰如其分。不过他能安然回到船上,吴明实比救出**还来得快活,对陆汇道:“陆汇,你检查下二爷伤势,给他伤口上点药。”

听吴明连称呼都变了,黑二心头一暖,自己今晚出生入死,总算没白忙活。他清楚,从现在起,才真正得到吴明认可,这个年轻的主子,权势显赫的镇西侯,才算真正接纳了他。

黑二胸口的刀伤看起来恐怖,其实仅是皮肉伤而已,他冻得直哆嗦,也是久战之后,没了真气护体导致,其实倒没大碍,陆汇为他伤口上了药,他在原地打坐了一小会,青白的脸上已有了血色。见黑二无事,吴明心下大安,一掌拍在水面,只听“砰”的一声,江船受掌力所激,一下冲出老长一截,他叫道:“大家加油,马上就要到了。”

那十几个水鬼是夏侯天花了极大心力训练出来的,长于水性和突袭,这几年,不少南汉巡逻队都栽在这些水鬼手中,将他们派出去对付吴明,就算不能将其如何,至少也可迟缓一会,可吴明等人强得离谱,仅仅一小会,水鬼就被斩杀大半,夏侯天又急又悔,眼见对方还要乘胜杀来,他当机立断,喝道:“撤退!”

现在不撤的话,等吴明等人冲到近前,就算想撤也撤不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艘战船集体调了个头,开始转向疾速撤离。这两年南北对峙,北汉在丰林山上伐木,就地督造战船,除了江南水军那庞大的楼船非一时之功能成外,其他南宁拥有的战船,汉水方面也是一应俱全。考虑到机动性问题,战船除了风帆,还有专门的桨孔,两船战船都是八桨孔的大船,就算逆风行驶,速度也是飞快,只一小会,就冲出老远。等吴明汇合**时,两艘敌舰已冲至十几丈外,马上就要隐没入黑暗中了。

看着远去的敌舰,**感慨道:“北人水军日益精进,如果当年他们如此精锐,南宁危亦。”

雷菲儿拉了他一下,瞟了吴明一眼娇笑道:“好了,别掉文了,还不快谢吴侯救命之恩。”

吴明还是玄武队正时,雷菲儿就是朱雀队正。那个时候,两人关系尚可,雷菲儿对他就颇为随意,而今吴明权势越来越大,已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可她面对吴明,一如既往,仍是自由自在。

**一向中正,自不会像妻子一样随意,得雷菲儿提醒,连忙行了一礼道:“下官谢过吴侯救命之恩。”

吴明看了一眼对岸。两艘敌舰行动极速,就这么一小会,已完全隐没于黑暗中,只余江风阵阵,吹得浪涛之声哗哗做响,一片静谧安宁,谁也不曾想到,刚才这里曾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他回了一礼,道:“杨兄客气,咱们还是先上岸吧,要是夏侯天把他老子也叫来,事情就麻烦了。”

夏侯天吃了憋,很有可能再叫援军,卷土重来,吴明可不敢在这里久呆,**点了点头道:“吴候说的甚是,我们还是先回南岸为好。”

两人本就意气相投,以前关系不坏,后来**跟了太后,吴明又常年在外争战,这才有所疏远,经过今晚一役后,两人无形间又亲密了许多。两船人循着滩涂,在文渊河与大江入口处抛了锚。

在远方还不觉得,一上了岸,这才发觉文渊河水流很急。此时月亮已经升起,又清又冷,在水面上倾洒下冰一样的银辉。耳畔尽是文渊河“隆隆”的水声,直如万马奔腾。吴明转头对**道:“杨兄,今晚你是去探勘水势么?”

**稍微落后吴明半个身子,看着波涛汹涌的文渊源河水出神,闻言笑了笑道:“是,昨天吴侯散会时曾说,三天之内必须给个破敌方案。下官可不敢敷衍了事,于是连夜带了一众属下,前来勘测水势,只是我也小看了北方,今晚靠近汉水城太近,若非吴侯救援,只怕便回不来了。唉,真是还不够份量啊。”

吴明也笑了笑:“杨兄做事,一向有的而发,肯定有什么新颖的点子了?”

**叹了口气道:“想法倒是有,不过不太成熟,今日一探水势,才知自己纸上谈兵,想的是一回事,真要施行,却几乎不可能。”

他如此一说,吴明反有些心痒难耐,忙道:“杨兄想到什么了,能否说来听听?”

**看了吴明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说是可以说,但这可是我想的点子?两日后下官技穷,说不出个所以然,吴侯可别军法侍候。”

吴明大笑道:“杨兄但讲无妨,算你已经献策就是。”

**指着远方的滩涂道:“其实我法也简单,就是把这个江心小岛利用起来。”

吴明心头一动道:“利用起来,如何个利用法?”

“就是搭建浮桥,”**接口道:“要在大江搭建浮桥,最大的难题,就是长度问题,如果浮桥太长,很容易被水冲走,但有江心这么一个小岛,就可大大缩短浮桥长度,如果真能成行,我们就可直达对方城下。不过今日一探,发觉水势太急,就算有小岛为铺垫,怕仍不能成行。其实最大一个难题,就是最后一段,对方肯定会破坏,到时损失惨重,就算真能架好,恐怕也是得不偿失,还不如直接水军攻城。”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吴明想了想道:“那么杨兄,如果真要搭建浮桥,浮桥需要大量木材,如何解决?”

并威偶势7 第十九节

**神秘一笑,指着河对岸的丰林山道:“吴侯,那是什么?”

夜色极美,雪后的夜空,一澄如洗,天上没有一朵浮云,深蓝色的天上,一轮半月像个雪球一般镶嵌在天上,皎洁的月光从这只银盘抖出,撒在波光粼粼的大江上,与两岸城头火光交相照映,两座城市显得分外安静、幽静。阵阵冷风,吹皱了一河江水,吹过腥膻的地皮,带来了一股股泥土的幽香。

前朝大晋时,汉水南宁为同一座城,统称为汉宁城,规模远超京都,为东汉第一大城,只是由于叛乱问题,才被高祖人为分为两座城市。如今两座姊妹城市却要刀兵相向,和现今的南北局势倒是大同小异。

顺着**的手势望过去,吴明停在了丰林山上。远远望去,丰林山黑黝黝的一片,如蛇盘旋,它横过大江一路向南,穿过文渊河,直直通向远方。吴明道:“那是丰林山,怎么,难道浮桥的材料在丰林山采集?”

**摇了摇头道:“是,但也不是。”不待吴明回答,他手指顺着山势一路向南,停在南宁的西南方向道:“丰林山并非只是一座山,而是一座山脉,我们通常称丰林山在汉水之西,那是因为有座成人轩在此,这是一个等同于宗人寺的地方,所以才大大有名。沿着文渊河逆行而上,在十几里外有个东阳湖,就在丰林山脉下。我说的浮桥材料,就取之于此。”

如果在山上采集树木的话,确实比较方便,吴明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那么杨兄,材料是解决了,你准备如何运输过来呢?”

**笑了笑,指着下方的文渊河道:“吴侯,这么急的河流,不就是天然的运输工具么?我们在山上伐木,然后把木材聚集于东阳湖畔,算准时间统一投放,林木顺水而下,只需让人在此地等着打捞就是,这个问题迎刃而解。”

说到这里,他哀叹道:“可惜啊,要是能有个法子,把这河利用起来,说不准真有奇效。”

他虽说着沮伤的话,但吴明脑中却是灵光一闪,叫道:“活该如此,杨兄你这办法实在是妙。”

**被吴明说得莫名其妙,转过头望着他道:“吴侯,你这是……”

吴明喜不自胜,把计划在江心小岛建立高台的想法向**一说,最后道:“要在江心修筑高台,主要就是如何做到突然性,以及快速性,所以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运输问题。而在东阳湖伐木,以水流运输,正是解决运输问题的不二之选。”

听吴明如此一说,**也有些动容,不由道:“此法大妙,吴候,你向有百战百胜之名,果然是奇谋妙计叠出,下官佩服得紧。”

他虽在自谦,但吴明心头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虎门杨后裔,熟读兵书,用水流运输,这等方法,也亏他能想得出来。听他反过来夸奖自己,吴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方法也不是我想到的,而是小龙最先提出来的。”

**眉毛挑了挑,向吴明身后的祝小龙望了望道:“祝公子是今科武举第一,没想到也是深通兵法,果然是将门虎子。”

其他人说这话,祝小龙多少还正视下,但丞相却是死于**之手,祝小龙那可能给好脸色。眼见吴明和**谈笑宴宴,他心下气愤莫名,早憋了一肚皮气,一见**夸他,马上反唇相讥:“小子罪臣之后,当不得杨统领如此称呼。”

这小子,上次才给他说过,要他懂得隐忍,要识大体,怎么转头又成了东风吹马耳,吴明心头也有些恼火,喝道啊:“小龙,给杨统领道歉。”

祝小龙一向对吴明言听计从,此时却梗着脖子杵在原地,气呼呼的不说话。好在**不以为忤,淡淡一笑道:“小公子倒是性情中人。”他又转头想吴明一笑道:“此番作战,有候爷你指挥,下官可就高枕无忧了。”

吴明道:“杨兄客气,这其实也有你功劳,明日我便将这计策向娘娘提出,还请杨统领在娘娘面前说项。”

**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他转头对杨易道:“二弟,前天你说的那招败枪势,我已想到破解之方了,一时说也说不清楚,明天你来我处,我把图解给你吧。”

杨易也是个嗜枪如命的,闻言吃了一惊道:“这么快?那感情好,我现在就去你那,就怕大嫂嫌我烦扰。”

雷菲儿娇笑道:“阿雄就你这么个兄弟,以后你们得走亲近点,你能过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看了气鼓鼓的祝小龙一眼,有些意兴萧索的道:“那行,二弟你现在就和我去取图解吧。”他向吴明行了一礼道:“吴侯,天色已然不早,下官先告辞了。”

杨易也是一礼道:“大人,属下先去大哥那里,就先告辞了。”

得到吴明允许后,**不再多说,带着杨易及一众属下当先而走。眼见**等人走得远了,吴明才对祝小龙道:“小龙,这么晚了,你就别去军营了,陪我回府吧。”

他的话里也不闻喜怒,祝小龙大为不安,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吴明身后,陆汇和几个亲卫则紧随其后。刚才**在时,一众人谈笑风声,此时吴明却面沉似水,直如换了个人。

祝小龙大觉压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走了一会,吴明突然道:“小龙,你是不是在怪我?”

祝小龙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声如蚊呐:“小龙不敢。”吴明闻言站住了,转过头看着他道:“不敢?这么说来,是在怪姑父了?”

眼见祝小龙不说话,吴明心想自己所料不错,叹了口气道:“那你觉得,姑父应该怎么做?”

祝小龙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看见你和他们打成一片,我就心里不舒服。”

吴明怔忪良久,看着滚滚大江出神。远离了文渊河的喧嚣,郊外的夜晚宁静安详,天地都溶入一片墨色,只余两岸城头的火光在闪烁,轻涛拍岸,裹挟着微带冷腥的江风,缓缓地在空中飘散。他叹了口气道:“小龙你可知道,其实我心里更不舒服。”

祝小龙怔了怔,有些讶然的看着吴明。后者接着道:“其实太后心里也不舒服,为什么?因为斩草除根的道理,她比谁都懂,而她却不能付诸实施。至于你祖父,人都已经长埋地下,自然是最不舒服的一方,可我的不舒服,却绝大部分来至于他。可不舒服又怎么办?这几年我面对丞相,仍是必恭必敬。因为我的身后,还有千万中西民众,一旦随性而为,遭殃的只是他们。”

这话虽有些绕口,但祝小龙却听明白了,他轻声道:“姑父,我知道祝家亏欠你,但要我泰然自若的面对他们,我真的做不到。”

吴明并未正面回答祝小龙,只是道:“小龙,左影左长史恨我吗?”

姑父与左长史的恩怨,现在朝廷上下皆知。一听吴明提到左影,祝小龙不由捏紧拳头道:“姑父曾经杖责于他,这家伙对你肯定是恨之入骨了。”

吴明点了点头道:“那么祝玉虎呢?”

祝小龙的拳头捏得更紧,想了想道:“他不是恨你,更多是畏惧姑父吧。”

“不管是恨也好,怕也罢,但两人见到我,都不敢恶语相向,祝玉虎更是恭敬有加,知道为什么吗?”不待祝玉虎回答,吴明接着道:“因为他们实力不及我,见到我的话,就算是龙也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得卧着,如果跟我相斗,就算太后再相信他们,仍然得拿他们开刀,因为朝廷甫经大变,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这点,是太后与我之间的共识。”

这话虽不中听,却是句句中的,祝小龙心头百味杂陈,知道吴明用心良苦,才会如此推心置腹。他低着头,细细想着姑父刚才所言,这时吴明又道:“官场之上,讲究等,稳、隐、忍、狠。祝玉虎其他方面或不及你,但在这方面,却比你强多了,你真想将来如何,这种喜怒形于色的毛病,必须得改改,否则的话,早晚会吃大亏的。”

将来如何,姑父虽未真个承诺什么,但其实已变相的在支持自己了。想到吴明不遗余力的把自己从太后手里捞出来,再想到最近老是给他添堵,祝小龙终于忍不住,半跪于地道:“是,姑父教训得是,小龙记住了。”

吴明转过身,把祝小龙扶起来,叹了口气道:“你父亲临走,把你交给我,我可不想你有个什么差池,不过我说的,也只是些为人处事道理,你也别太委屈自己,万事有姑父给你作主。”

他勉强笑了笑,接着道:“其实你性格,从内心来说,我倒蛮欣赏的,想当年我还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不如呢。”说到这里,吴明突的住口不言,心头却是一痛。

忍字头上一把刀,人言、世事皆为刃,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但这些都是避无可避,又能如何?为了在世上生存,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不闻不问,这便是忍。

忍来忍去,现在的自己,还有几分当年的初心,所谓的自由自在,率性而为,也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罢了,那种一心追逐武道的愿望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其下,大江之水一如既往,汤汤东流,轻涛拍岸,此时听在耳中,却如同身不由己的叹息。

并威偶势8 第二十节

回到总督府的时候,大概已过丑时,和一众属下作别后,吴明径直朝后院走去。隔得老远,就见后院还亮着灯,吴明心头一暖,有人在家等着的感觉真好,心下想着,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后院的主体建筑是一个三楼一底的楼房,祝玉清在时,这一幢大楼就一个女主人,怎么也显得有些冷清。现在她虽不在,女主人却增至三个,一下就显得热热闹闹,进出的下人也就多了起来。吴明走到后院门口时,与转门而出的陈启凤差点撞个满怀,后者一见是他,又惊又喜,道:“姑爷你总算回来了,小姐和两位夫人都担心死了。”

吴明怔了怔:“都这么晚了,她们都没睡吗?”

陈启凤道:“姑爷一出去就是大半天,又是去前线勘测水势,谁还睡得着啊。”

说话的时候,她已当先而行,领着吴明朝里走去,走到主楼大厅时,就见何艺,艾丝特、小慧三人都在,周围更围着一大群下人,一见吴明回来了,众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吴明大为不安,对何艺道:“你还在月中,见不得风的,怎么又跑出来了。”

何艺上下打量吴明一番,面色煞白的道:“吴大哥,你到底是去占城了还是去勘探水势了,你这样子,好吓人。”

吴明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不由哑然,刚才大江搏斗,有个水鬼临死之时,喷了他一身鲜血,后来水分虽被他运功蒸干,但上面的血印却是没法抹掉的,刚才在黑暗中还不察觉,现在到了灯下,周身血迹斑斑,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

这样子根本没法和她们好好说话,这时小慧道:“大人,热水我早给你准备好了,你先去清洗下吧。”

今晚收获颇丰,不但救了**一命,甚至连材料运输的问题一并解决。到得如今,吴明仍在想着这个问题。所谓查漏才能补缺,还得多找人商量下,把这个计策完善为好。洗完了澡,他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只觉整个身子也轻快了许多,虽已是下半夜,现在却毫无睡意。回到客厅时,三个妻妾仍在,艾丝特大为不满,撅着嘴巴道:“阿明哥,你骗我,上次才说有事带上我的, 怎么趁我陪何姐姐的时候,一个人出去了。不行,下次你要再这样做,我可不理你了。”

她最近一直在向何艺学习女红,鲜少出门。吴明昨日出行的时候,考虑到何艺也要人陪,并未带上她。一见她似乎又要胡搅蛮缠,吴明只觉头开始大了,连道:“好,好,好。下次一定带上你。”

一见吴明答应了,艾丝特这才眉花眼笑,何艺面上却有忧色:“吴大哥,今晚你们遇敌了么?可有什么收获?”

祝玉清走后,后院自是何艺作主。为免何艺担心,夜勘水势的事,吴明却是瞒着她的。不过吴明一去就是大半夜,却把柳慧急得不行,在她眼里,丈夫安危大于一切,眼见他过了子时仍不见踪影,柳慧也慌了,当下找到何艺,把这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何艺俏脸发白,却又满是担忧,吴明又是歉意又是怜惜,柔声道:“是,中途遇见了夏侯霸之子夏侯天,以至耽搁,不过收获也是颇丰。”

艾丝特抢着道:“哦,阿明哥遇见什么了,快说来听听。”

见几个妻妾都是一脸好奇的望着自己,吴明也不隐瞒,当下一五一十的把此行经过讲了出来,完了道:“和杨统领计策合二为一后,在江心岛建立高地,看起来已是可行,不过知易行难,三位夫人可有补充的地方?”

何艺与艾丝特都是冰雪聪明之辈,小慧更是此计的重要中间人,所以吴明先说出来,看看她们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艾丝特转着一双碧蓝的大眼,口里道:“要在江心建个小岛呀,想想就好玩,不过在修筑的时候,敌人肯定要来捣乱,阿明哥这次可得带上我,我要去帮你打架。”

吴明苦笑,这妮子,整天想的就是疯。小慧接着道:“大人,既然已经决定了,我明天就回柳村一趟,先把人和船集中起来,随时待命。”

何艺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道:“吴大哥,我对建筑一道不是太懂,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你最好还是去问问工部的刘大人和鲁大人,看看他们对此事持何看法。毕竟在建筑一道上,他们才是真正的行家。”

得何艺如此一说,吴明深有同感,点头道:“小艺提醒得是,还是为夫稍欠考虑,明天我就去见刘工部,看看他怎么说。”

第二日一大早,吴明立即向太后提请再次召开会议,这次会议规模甚小,只有吴明提名的一众人等才能列席,人数甚少,所以太后也未避讳,直接旁列听席。在会议上,吴明将在江心修筑高地计划一说,太后大喜,着令与会众人同想办法,大家议论纷纷,交口称赞不已。唯有工部尚书刘泽面带疑虑,想到何艺所言,吴明心头一动,直接点名道:“刘工部,你对建筑一道甚是在行,在江心修筑高地,你觉得可行吗?”

刘泽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此计甚好,不过下官仍有两个地方尚存疑虑。”

吴明道:“刘工部请讲。”

刘泽清了清嗓子道:“第一点,以我江南水军的战力,要想逼退对方却也容易,但此地离汉水过近,一旦开战,敌人源源不绝,吴侯准备如何应对?”

吴明一呆,想了想才道:“如果工部不遗余力,要在江心修筑高地,需要多少工时才能以竟全功。”

刘泽想了想道:“至少需要六到八个时辰。”

就算汉水方面开始不知其意,但只要江心岛屿开工,他们也会明白南方目的,定会全力以赴的发动进攻。这时高台还未修成,敌人有城头辅助,占据地利,定是一场恶战。吴明转头向诸葛飞道:“诸葛将军,真若如此,你们水军可有把握坚持如此之久。”

诸葛飞站了起来,神色间大是迟疑:“这个,下官也没有把握,不过候爷若是有令,定当竭尽全力……”

他这样子,分明是胜算不大,吴明心头不由一沉,这时戴禀站起来道:“侯爷,下官有话要讲。”

吴明点了点头道:“戴兵部请说。”

戴禀看了面无表情的太后一眼,拱了拱手道:“下官觉得,可以在夜间发动此计,这样敌人摸不清虚实,可以延缓敌人进攻时间。”

吴明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江心岛离汉水城如此之近,两边可说鸡犬相闻。就算夜间发动,敌人也能第一时间发现,延缓进攻的效果怕不是很大。”

戴禀道:“如果真是这样,唯有死战,趁势打开缺口……”

死战的话,那就失了初衷了,吴明不由摇头,正有些踌躇,**站起来道:“候爷,戴兵部此法,下官觉得大为可取,不过需要变通一下。”

吴明心头一动道:“杨统领,如何个变通法?”

**道:“正月十五大雪之后,一连几日大晴,天气晴朗,按照惯例,过几天恐怕得下雾了。而一旦如此,受大江水汽影响,沿岸的雾气尤为浓厚。如果我们挑准时间,在大雾漫江的时候发动攻击,敌人摸不清虚实,肯定不敢轻举妄动,等大雾消退,至少已过巳时,如果是连夜赶工的话,就按刘工部所说,需要耗时六到八个时辰,时间也够了。”

妙,这倒是个好办法。吴明大为惊喜,道:“就这么办。”他转头向刘泽道:“刘工部,还有什么问题么?”

解决了这个问题,刘泽面色大为振奋:“第二点。建立高地的话,工程也不算小,需要提前烧制大量生石灰,用江水中和成熟石灰后,再用泥沙混合,混上糯米浆,方能在短时间凝聚成形。侯爷,泥沙倒是现成的,但生石灰和糯米浆所需却是不少,你待如何解决?”

听他罗列一大堆材料,还要短时间凝聚成形,这些东西吴明却是不懂。他心头暗自庆幸,还好把刘泽叫来了,否则这些专业知识,普通人那里懂得,真要到了关键时刻,非得掉链子不可。心下想着,面上却微笑道:“刘工部所说甚是,不过本侯早已有备。如果没出意外的话,拙荆柳慧已到了柳村,代表朝廷向当地乡亲征船。柳村渔船不少,改装下,装些生石灰却是够的。到时可以提前在东阳湖烧制好,再兑好糯米浆,装于船上,和木材一起顺江而下。”

刘泽大为钦佩,行了一礼道:“吴侯果然料敌机先,佩服之至。既如此,下官已是无话可说,我会从工部抽调人手,着手在东阳湖伐木,烧制生石灰,静等大雾来临。”

眼见刘泽坐下来,吴明又道:“各位,可还有长策,觉得此计需要补充的地方?”

一番折腾下来,此计从明面上看,几乎已算百密无疏,就只有等实战结果了。又过了一会,吴明见再也没人提出异议。他转身向太后行了一礼道:“娘娘,你看此计可行么?”

太后清冷的声音洒遍全场:“吴侯乃今之良将,有你主军,本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各位爱卿,此策大善,本宫就静侯捷报了,希望大家戮力同心,听从吴候调遣,争取一鼓而下汉水城。”

众人同时站起,齐声道:“谨遵娘娘圣谕。”

隔江打牛1 第二十一节

接下来几日,大江两岸一片安静,朝廷上下都在秘密准备着,工部抽调了几百个工正,外加大量工匠负责此事,而江南水军则在紧锣密鼓的调动着,早晚不停的在大江上穿梭游弋。现在加强巡逻,就算几天后突然攻击,敌人也不会觉得突兀。现在天气还冷,水流也缓,但毕竟马上就要开春。开春转暖,形成春汛,大江之水水位上涨,江心岛屿也会被淹没大半。到时候不用敌人进攻,这个据点也就废弃了,所以无论如何,要在近期发动进攻。

胜负在此一举。这是朝廷对北汉反击的第一战。这几年,一直是北方主攻,南方主守。如果开局不利的话,就算太后再召集百万雄师入南宁,可是南方的信心也已经荡然无存,要想再胜,势比登天。

一定要赢!每个人都这样想着。

转眼又过了五天,在这五天中,所有材料都已齐备,可是天公不做美,原以为本该到来的大雾却是迟迟未至。太后更是忙碌,不但亲临前线鼓舞士气,更跑到远十几里外的东阳湖现场监工,全军上下得她所激,战意空前高涨,倒未因天气原因而有所懈怠。

这一天天气仍好,虽未开春,但和风煦暖,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感觉暖洋洋的。现在万事具备,独缺大雾,吴明这主帅就有些无所事事,他在家中后院摆了张桌子,和前来拜访道韵浅酌闲聊。道韵本就是个嗜酒如命的,祝家失势后,来总督府的次数也多了许多。不过吴明酒瘾本就不大,坐下来喝酒,也就是意思意思,陪陪道韵而已。大半个时辰过去,菜大多进了吴明肚子,酒却被道韵喝了大半。

又灌了一口酒,道韵叹口气道:“吴侯,过两天老道就要回圣地了。”

吴明夹了块肉,正准备放进嘴里,闻言顿住了:“道韵师傅,这就要走了?难道是小子招待不周么?”

道韵把酒葫芦顿在桌上,摇了摇头道:“吴侯天天好酒好肉的侍候着,老道要再嫌你招待不周,那就有些厚颜无耻了。只是丞相已去,我待这里也没大用,且你们马上就要对北汉发动攻击,我留在这里,更易引起京都误会。”

道韵虽从未透露什么,但他南宁之行的目的却不难猜,就是为轩辕复提供保护。对于圣地来讲,若论根正苗红,如今轩辕氏就汉复帝这么一根独苗,肯定得慎之重之,丞相你篡位也罢,夺权也行,却不能伤轩辕复分毫,这就是圣地的底线。如今太后大胜,道韵也没了呆在这里的必要。圣地虽一直对贤庄太后大开方便之门,但也只是出于对汉复帝安全考虑而已,对于两汉间战争,则一直持中立态度。酒道士就算心向南汉,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圣地就在京都郊外,一旦引起李铁误会,直接来个率兵围山,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吴明把肉塞进嘴里,边嚼边道:“道韵师傅既然要走,小子也拦不住,不过走的时候,我会给你多备几份南宁春色的,以便你路上慢用。”

道韵道:“那老道就多谢了。这几十年,老道其实没少叨扰祝丞相,每次临走,他都准备得妥妥帖帖,必有好酒赠送……”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如今却落得如此田地,老道又来厚颜叨扰吴侯,唉……”

道韵和祝家关系不坏,祝小龙拜吴明为师时,就是丞相请的他为见证人,祝玉龙关押在宗人寺时,他更是多方照拂,也难怪他为祝家父子如此感伤了。

听他如此一说,吴明也是无语。这时道韵从怀里摸出两个护身符,递给吴明道:“吴候添丁,老道一直未曾表示,这两个小玩意是为令郎和令爱准备的,权当老道一番心意吧。”

吴明连忙放下筷子,伸手接过,护身符做得很是精巧,布质细腻,是上好的冰蚕丝织就,一个正面绣着“逍遥”,一个却是“若曦”,里面鼓鼓囊囊,隐有清香味透出,闻之让人精神一振。

道韵笑了笑道:“布料是老道专门采集的千年冰蚕丝织成,里面的香粉则是足年份的七里香熬制,就算没有老道的鬼画符,戴在身上,寻常蚊虫也不能近身。不过吴侯身家丰厚,可别嫌老道送的礼寒酸。”

吴明大喜,把护身符揣进怀里道:“道韵师傅亲身做的护身符,千金难求一枚,小子怎会嫌寒酸,在这里,先替犬子和小女谢过了。”

一见吴明如此,道韵也露出笑意,他摆了摆手,把双手搁在大腿上揉了揉,道:“不过呢,别看现在天气暖和,就这两天怕要降温了,记得照顾好两个小家伙,免得着凉。”

吴明怔了怔:“要降温了?是吗?”

道韵抓起葫芦喝了口酒,大笑道:“是啊,老道这双老寒腿最是灵验,只要降温的前一天,必定疼痛难当。”吴明心头一动,意似不信道:“有这么准么?”正要继续询问,这时陆汇走进来道:“候爷,诸葛将军求见。”

诸葛将军?吴明一怔,诸葛非大姓,在南宁叫得上号的,也就诸葛飞一人,只是战事将至,他忙于大江防务,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点了头道:“叫诸葛将军进来。”

陆汇应了声“是。”然后下去了,不一会儿,诸葛飞在陆汇的引领下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吴明一见到他,马上失声道:“于照彬!”

攻下双汇城后,于照彬说去盘贵为梅姬守墓,之后杳无音讯,没想到却在这里出现了。诸葛飞上前,向吴明道韵两人见了礼,见吴明如此大反应,有些莫名其妙:“候爷,你们认识吗?”

吴明张了张嘴,正欲回答,于照彬却抢着道:“禀诸葛将军,你也知道,下官是降将,以前曾侍奉司马尚,当初在广阳,正是落入吴候之手。”

一听于照彬如此说,诸葛飞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倒省得我介绍了。”他转头看向吴明道:“侯爷,于将军现任我军水狮营营长……”

就这么一小会,吴明察言观色,念头已转了几大转。看于照彬的样子,分明不想过多提及自己与他的渊源,反而着重点出两人间的仇隙。不过这也难怪,江南水军以前是丞相所属,他倒台后,自然由太后接手,诸葛飞投效新主,肯定战战兢兢,不想属下跟中西有什么瓜葛,以便被人抓住把柄。毕竟朝廷与中西,看起来似为一体,却又是泾渭分明的两派。

想通了这点,吴明自然不会让于照彬为难,淡淡的点了点头道:“都做到水狮营营长了啊,于将军倒是出息了。”

江南水军分两大营,一为锦帆,一为水狮。其中锦帆主行军,后勤运输,信息传递等各类杂事,而水狮营则主战,其营长为为六品正职武将,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得封朝廷将军称谓。吴明说于照彬出息了,却也不是虚言,要想坐稳水狮营营长,非得足智多谋,文武全才,且和水军统领诸葛飞关系不错才可。而看诸葛飞的样子,分明已把于照彬视为左膀右臂,否则也不会如此在乎他出身了。

他这话明着是在夸奖,语气却大不客气,正好映照于照彬所言。后者感激的看了吴明一眼,顺着他话头道:“承蒙侯爷照顾,简飞扬将军已是飞黄腾达,为五品实职武将,末将怎么也得努力,不被好友甩得太远,也不能辜负侯爷当年所赐。”

这话其实也在打机锋,于照彬的意思,是感谢吴明当年对梅姬的照料。但听在诸葛飞耳中,却成了他对广阳兵败被擒之事,仍是耿耿于怀。不过吴明权势熏天,诸葛飞也不想自己属下和中西军方闹得太僵,连忙跳出来打圆场,笑道:“侯爷,于将军断定,今晚必下大雾,我们是来请战的。”

吴明一怔:“诸葛将军就这么肯定,今晚会下雾?”

诸葛飞没说话,而是看向了于照彬,后者站出来道:“吴侯,所谓南风多雾露,北风多寒霜。今起风向突变,刮起了南风,而末将观得天象,最近却不会下雨。如此一来,早晨定有大雾。”

这么说来,看来是真的了。吴明不由笑了起来,看着在一边喝酒吃肉的道韵道:“道韵师傅,你的老寒腿看来还真灵验。”

道韵仰起头,把一口酒倒进嘴里,老神在在的道:“哼哼,也不看看谁的老寒腿,几十年验证过的,保管童叟无欺。”

吴明现在却没功夫和他闲扯,一正脸色道:“既如此,诸葛将军,你这几日准备得如何了?”

诸葛飞道:“候爷放心,我军枕戈待旦,就等你一声令下,全军就可出击,一举封锁大江,保管让北人动弹不得。”

吴明也不客气,目光灼灼地看着诸葛飞,道:“诸葛将军,这一仗之重要性我不再赘述。要封锁大江,必须先把对方水军打痛,只有如此,对方才会误认为我们准备总攻,下半夜大雾一下,更不会轻举妄动。”诸葛飞行了一礼,道:“侯爷,虚妄的话我不多说了,不过这次,我准备让于将军带领水狮营打头阵,你看……”

他是怕自己为难于照彬吧,吴明有些好笑,点了点头道:“江南水军向称精锐,水狮营更是精益求精,有于将军这等大将担任先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诸葛将军但请安心,大敌当前,本候定当竭尽全力,策应于将军。”

隔江打牛2 第二十二节

吴明向重承诺,口碑甚好,听他如此一说,诸葛飞吐了口气道:“如此甚好,就请侯爷静候佳音吧。”

吴明有些犹豫,想了想又道:“先锋之军,固然极其精锐,可敌人负隅之下,难免不保诸多伤亡,于将军,你可得有心理准备。”

于照彬淡淡一笑,道:“吴侯放心,末将长年呆在广阳,自认对水战还有几分心得。只要行雷霆之实,水军占据先手,不说击溃敌方,压制对方还是能做到的。”

吴明拍掌笑道:“壮哉于将军,既如此,你们立刻点齐人马,随时准备出击。”

诸葛飞和于照彬同时一个立定:“得令。”

两人走后,道韵也知吴明将忙,于是起身告辞,吴明也不挽留,送走了道韵后,他给家人打了声招呼,然后马不停蹄的朝中西军祝驻地赶。到了驻地,早有传令兵通报杨易,不一小会,杨易已急匆匆的跑出来,身后还跟着祝小龙,两人都是盔甲加身,显然早已有备。杨易道:“大人,要发动攻击了吗?”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今晚将有大雾,时不我待,即刻点齐所有人马,挑四千水战娴熟的,随时准备出击,辅助江南水军。”

两万中西铁骑中,并非都是中西本地住民,里面有原黑甲精骑,还有陈建飞的亲卫队,以及跟随吴明西征时幸存下来的老兵,熟悉水战的大有人在,所以吴明才有如此一说。得吴明命令,杨易马上跑回去点兵。两万人俱是精锐,没过多久,杨易已甄选出四千水战娴熟之辈,四千人在前,其余人在后,排得整整齐。等队伍排好,杨易上前,道:“大人,按你吩咐,所有人整队完毕。”

吴明跳上了马。此时已近黄昏,太阳沉入地平线下,疾风中已有了一丝冷意,刮在脸上很不舒服。他拉下面罩,打马走了一圈,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的军队。在冬风中,这支队伍如铁铸的一般,动也不动。吴明大声道:“前列四千人由杨将军带队,保护水军侧翼。后列一万六千人城头候命,随时准备支援。”

他拔出赤宵,朝天一指道:“出发!”

中西军驻在城西,离城北有段距离,等他们赶到北面城墙时,夜幕已经降临,吴明上了城头,就见北门码头已聚集了大队战船。战船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大批战士,刀甲森严,在火光中散发着森冷的光辉,看来诸葛飞已下达准备出击的命令,这时一个传令兵过来道:“侯爷,贵部所需的战船,诸葛将军已准备齐备。”

吴明扭头喝道:“杨易。”

杨易越众而出:“末将在。”

“四千儿郎就交给你了,保护好江南水军侧翼,打出我中西军威风。”

杨易行了一礼道:“末将万死不辞。”这时祝小龙站出来道:“姑父,请容许我随杨将军征战。”

他盔甲加身,显得威风凛凛,虽面容尚稚,但依稀有他父亲几分样子了。吴明看着,心头却是一酸,有心想拒绝,但想了想,最终还是道:“好。”

得到吴明允许,祝小龙大为兴奋,连忙行了一礼道:“谢侯爷。”

他不称姑父而称候爷,显然已进入角色了。随着一声“轧轧”声响,精铁铸造的北门水门缓缓拉起,载着四千中西精锐的大船从水门依次通过。杨易与祝小龙两人身穿明光铠,昂然立于船头,江风吹得船头的“杨”字大纛猎猎作响。吴明一手扶住堞稚,忍不住道:“小易,小龙,你们当心。”

杨易抬起头来,向吴明行了一礼道:“谢大人。”祝小龙则举起右手,捏了个拳头在空中挥了挥:“姑父,等我把夏侯霸的项上人头取来,壮我军威。”

眼见大船一路北行,很快就到了指定位置待命,吴明收回目光,向陆汇道:“现在大概什么时辰了?”

陆汇道:“禀侯爷,现在刚过戌时。”

吴明喃喃道:“江流从东阳湖下行,要到大江入口,大概还需个把时辰,是该动手了。”他抬起头来,向陆汇道:“即刻以烟花号令,令东阳湖开始在文渊河投放木材,盛满石材,生石灰等建筑材料的船队也开始顺流而下。”

“得令!”

陆汇行了一礼,飞快从城头上跑了下去。吴明又向骆小川道:“令工部相关人手在文渊河口待命,一旦船队到达,立刻在江心岛屿开工。”

“是。”

骆小川 应了一声,也是飞快朝下面跑去。吴明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有所行动时,这时下方一阵骚乱,骆小川又飞快的从下边跑了上来,吴明大为不悦,喝道:“战前喧哗,按律当斩,来人……”

骆小川一个哆嗦,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禀,禀侯爷,太后,太后来了。”

太后!吴明吓了一跳。太后虽是女流,但精明强干,对军事更是热衷,这几天更是亲临前线鼓舞士气。可如今大战将至,她跑到这里来,万一出个什么状况也不是闹着玩的。骆小川见吴明沉默不语,不由问道:“候,候爷,怎么办?”

大概他也没想到,太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吴明道:“还能怎么办?列队迎驾。”

附近都是中西精锐,吴明命令一下,众人只要了一小会,就在城头排列得整整齐齐,刚整队完毕,太后一行就过来了。她坐在一个无顶的八人大轿中,一路向着士兵们摆手。当她走到吴明面前时,所有人的欢呼声到达顶峰,不少士兵更是热泪盈眶,高呼道:“大汉万岁,娘娘千岁,吴候威武。”

这样喊着,听起来却有种病态的别扭。如果真按序排列,应该是“大汉万岁,娘娘千岁,侯爷百岁。”只是这侯爷已是九段武者,本就该活百岁,而人生百年,也不过如此,他们大概觉得如此喊,丝毫显不出威风,所以就加了个“侯爷威武”。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千岁的太后和威武的侯爷,其实并非朝廷对外宣称的那样和睦,暗地里也是勾心斗角,如果这些中西兵知道内幕,不知道会怎么想,还会不会喊得如此之响。想到这里,吴明默然。太后勤政,虽重军但并不昏聩,重心计却不滥用心计,除去她女流之身,其实真算得上一个明主。如果她真能一直这样下去,能容得下中西军方,自己和她相安无事又有何妨?

正胡思乱想着,那顶八人大轿在吴明面前停住了 ,一身华袍的太后被小柱子搀着,从上面缓步走了下来,一见吴明有些走神,她道:“怎么,难道吴候不欢迎本宫么?”

吴明一个激灵,顿时惊醒过来,连忙行了一礼道:“娘娘能来前线阅军,臣自然是欢迎的,只是大战将至,流矢乱石不少,娘娘千金之体,呆这里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太后微微一笑:“高祖之时,亲冒矢石打下诺大江山,本宫不到前线,难道上个城头就危险了么?”

她转过头,看着大江怔怔出神,此时天已黑尽,江风凛冽,“哗哗”的江涛声也似带着尾音。其下,黑压压的一片大小战船排列在码头边,在火光中,可以看到上面的士兵也站得整整齐齐,个个刀剑出鞘,战船从城头一直朝水城方向蔓延而去,一片肃穆森然。太后叹了口气道:“如果这个国家亡了,就算呆在帝宫,也不见得比这里安全。站在这里,就算此战失利,至少可以看清我陶雨是如何败的,总比不明不白的做个冤死鬼要强些。”

江风凛冽,吹得她一身华服袍带乱飞,满头青丝跟着飞扬,额前的步摇也在风中不停的颤动着。可她语气坚毅,身形亦是挺拔如松,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她突然转过头,看着吴明道:“此役最为重要,吴侯为此殚精竭虑,本宫都看在眼里,只要成功,就是大功一件,本宫定不会亏待于你。吴候,一切都看你的了。”

吴明行了一礼道:“微臣定当竭尽全力,这些都是分内之事,实不敢做居功之想。”

太后又笑了笑,却未多说,只是道:“吴侯,开始吧。”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说完向身边的灯语手道:“传令下去,全军全线压上,即刻进攻。”

晚上在城头指挥,因夜不能视物,自然不能用旗语,而改用水军常用的灯语。那个灯语手得到命令,拎起手灯在城头晃了几下,下方顿时一阵呼喝,早已整装待发的战船缓缓动了起来。从城头望下去,大船小船火光闪闪,映得江面如同白昼,一路声势惊人的朝对面碾压而去。

光看这气势,确实像一鼓而下汉水城的样子,由不得北方不派兵阻击。眼见水军一路前行,黑压压的朝江心逼去,太后突的转过身,对吴明笑了笑道:“胜利只有用鲜血才能换来。吴侯,只要此战得胜,本宫就封你为定国公,世袭罔替,你看如何?”

吴明吃了一惊,苦笑道:“娘娘不可,朝廷这两年给臣的已经够多,再赏的话,难免引起其他人不满。”

太后哼了一声道:“你为朝廷立下如此大功,难道还不够当个公爵么?本宫说赏就赏,那由得那些言官嚼舌根,我这两年已受够御史台的气了。”

她这样子,又有点一意孤行的影子了。吴明一阵无语,好在太后也没多说,而是继续望着大江出神。

看着她清冷孤傲的背影,吴明不由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两个护身符,是道韵下午给他的,他忙于战事,还没来得及送给两个孩子。

江风凛冽,天空却是一片黑暗。冰冷的江风吹在脸上,像一个酷吏拿着鞭子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抽,一阵阵的刺痛。

我不为任何人而战,而是为我家人,为一切值得守护的人而战。

他默默的想着。

隔江打牛3 第二十三节

当太后与吴明在城头谈论的时候,于照彬的前锋已抵达大江中部,果不其然,随着一声锣响,敌人船队源源不断开出,欲与南汉水军部队互抢先手。

不论南宁或是汉水,两座城市都是依水而建,其城防对大江也多有倚靠。如果敌人来攻,水军龟缩不出,则失了大江之险,敌人一旦占据大江之利,进可以占据码头,退可以利用水军对城头进行无休止的骚扰,所以对于双方来说,江上主动权是不争也得争。南人固然占据水军之利,北方吃亏之后,亦是拼命扩展水军,汉水经过几年发展,与江南水军相差无几,至少从规模上来说,双方已是不相伯仲。

北方水军主将,仍是乐浪水师骁将王知庆。第一次汉水之战后,让李铁见识到了南北水军战力的差距,痛定思痛之下,决定在汉水扩建水军,以对抗强大的江南水军。可要建立水军,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首先要有船,其次要有人。船倒是好弄,丰林山上林木成荫,就近取之,就是造船的上好原料。但人就有些伤脑筋了,俗话说“北人擅马,南人擅船。”要在北方找个骑将,可说一抓一大把。可若换成水将,那就屈指可数了。

其实李铁也知道,前两次汉宁之战,其战败之责都不在王知庆身上,思来想去,实在无人可用,只得把他从乐浪调来,再驻南宁。

南汉最近调兵遣将,北方自然有所警觉。他们也清楚,在中西,西北与南汉连为一体的情况下,南方无论从地盘还是国力上都已超过北方,发动反击只是迟早问题,只是南汉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却有些出乎意料。

这几天,王知庆一直寝食难安,就怕南汉在睡梦中攻下了汉水,他有两次战败的经历,如若汉水失守,以李铁的脾气,非得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眼见南方全军出动,王知庆反而松了口气,喝道:“传令左右两翼,立刻压上,与中军齐头并进,给予南人迎头痛击,让其不能越雷池一步。”

南宁汉水一江之隔,自两汉立国以来,双方围绕大江时起冲突,在小规模的遭遇战中,北汉初期大为吃亏,在死伤了无数人之后,其水军部队已迅速成长起来,不论是大规模作战,还是小规模冲突,排出的阵势也似模似样.到得现在,双方在遭遇战中也是互有攻守,北汉甚至还训练出一些如夏侯天的水鬼部之类的特殊水军,令南方吃了不少的亏,江南水军深为忌惮,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样横冲直撞。现在的遭遇战,最大的可能就是互有伤亡,然后各自增援,齐齐排出阵形,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进入对方投石车范围落了后手,最后的结果,无非是谁也不攻,对峙良久后无疾而终,最后不了了之,各自撤退。

王知庆的左翼,是他的属下兼副手任贤之,为人老成持重。而右翼则由夏侯天负责,夏侯霸镇守汉水之后,夏侯天这几年一直跟随其父。和王知庆的不如意相反,他的官职一升再升,现在已是五品荡寇将军。官一大,人也有些骄慢,王知庆现在最怕的,就是夏侯天不服指挥,来个自行其是,到时阵势一乱,就可能大败。

江风一如既往的凛冽,双方战船缓缓逼进,一片肃然。双方相距五百步,于照彬对身边的亲兵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命令各船霹雳车发动,排炬石轰阵,对敌舰进行第一轮打击。”

水狮营长于照彬统领的,是能载五十人的中型船只。而北方的出动的船只则要大得多,王知庆的旗舰奋威号,满员可到五百人,刚好十倍于南方,于照彬的坐舰和其一比,体型差距直若云泥,以此等小舰打头阵,若在平时自然不妥,但这些船上都装了如意机,规避性极强,加之霹雳车的远程打击力,就可施行风筝战术,用“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方法,玩也可以把对方玩死。

王知庆排的是长蛇阵,几百艘大小船只在大江上一字排开,齐头并进。而江南水军则排的玄囊阵,此阵分散,各船之间有很大的机动空间。就是考虑到如意机的机动性,给予各船更多的闪避空间。

石油弹与火药弹应用于军事后,各国都有量产,所谓的炬石轰阵,就是利用霹雳车的远程打击力,将石油弹或火药弹抛入对方阵中,船只闪避不易,一般都将中弹,就算不能击沉对方,也能击伤敌舰,让其机动力大减。如意机发明后,江南水军已开始试用此法,效果甚好,北方已吃了好几次闷亏。

他命令一下,身边的亲兵马上打出了灯语,前锋的舰队得到命令,一下分散了。从南军舰船上,升起一团团红通通的火焰,带着绚丽的火光,直扑北方战舰。

“轰隆,轰隆……”

抛弹一落在战舰上,就发出剧烈炸响。就算霹雳车不易瞄准,但双方相距如此之近,北方战舰庞大,规避力更是不强。这一波打击下来,虽有很大一部分抛弹落入了江中,但仍有相当一部分命中了敌舰。不少北方舰上,马上就有火光冒起,甚至有两艘稍小点的船,火光甚烈,战舰开始缓缓下沉,显然已失去再战之力。

遇见这种打法,逃跑只会吃大亏,因为南方有如意机,机动性十足,掉转船头逃跑,南方战船可以边追边打,只会给别人当活靶子,其实于照彬也是如此想的。最好的应对办法,无外乎全速前进,冲上前与敌方肉搏,或直接横冲直撞,扰乱敌方阵势,把自身船身高大的优势发挥出来。

可江上硝烟弥漫,敌舰似乎被打懵了,并没有迎上来,而是缓缓转身,一字排开,把侧面掉转过来,对准了于照彬部。

见对方如此应法,于照彬不由一怔,这样的话,岂不让整个船队都成了霹雳车活靶子?不过战机稍纵即逝,他也没法多想,马上喝道:“传令下去,即刻发动第二波攻势。”

他话才落音,突的一阵巨响,似乎整个江面都颤动起来,从敌方战舰侧面,突地闪出一溜火光,这些火光一出敌舰,就变成一颗颗火球,猛的朝己方高速飞来,落入大江之中,就翻起滔天巨浪,一旦落到战舰上, 则马上发生大爆炸,威力比炬石轰阵更甚,有几艘战船被火球击中,在剧烈爆炸声中四分五裂,间或夹杂着一声声战士临死前的惨叫。

这是什么鬼玩意,尽管于照彬熟谙水战,但这种武器还是头一次见,当场就有些不知所措,被这一波攻击打懵了。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城头上的吴明却是大惊失色。别人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作为过来人,岂会不知,那是舷炮。北方竟发明出这等利器了?传言北汉工部尚书弋冠比刘泽强上一截,看来所言非虚,仅从舷炮开发一点来说,北方就占了老大的先机。不过这世上本有火药,南方能想到热气球,北方开发出舷炮,也在情理之中。

他心头哀叹,战争能促进科技发展,看来所言非虚,从双方努力备战的成果来说,又深切的说明的这一点。可现在却不是感叹的时候,他定了定神,向身边灯语手道:“即刻通知诸葛将军,令于将军部转向,绕至敌方正面,从正面突击敌人,进行肉搏战。”

水战的历史,要翻开新的一页,进入炮战时代了,他心头想着。不过舷炮也并非没有弱点,初期的时候,炮膛并非特制钢材,开上几炮就要熄火,否则就要炸膛。而且要把舷炮威力达到最大,非得一字排开,把侧面面敌人才可。如果敌人绕至正面进攻,除了转向别无他法。至于后来出现的船尾炮,船首炮,那也只是改进后的权宜之计,威力仍不能和侧面的排炮相比。

吴明熟读史书,对舷炮也是略知一二,所以马上就想到了应对之法。那个传令兵得令,马上在城头打出了灯语,第一时间向诸葛飞传达了命令。

北方排的长蛇阵,而南方则应的是玄囊阵。这个阵除了左右两翼外,中军则分为两个部分,一为前军,一为后军,前军自然是于照彬,而后军则是诸葛飞镇守。诸葛飞排这个阵,固然有让如意车发挥最大威力的想法,其实还有一点他没宣诸于口,那就是南军的左翼,是由中西军负责,虽然中西军精锐,向有百战百胜之说,但那只是在陆地上,到了江上的话,其战力如何,诸葛飞心头实在没底,他居中策应,向前可以策应于照彬,一旦左翼出事,也可紧急增援。

双方出动的水军兵力,南方有近四万,北方则是三万出头,兵力对比之下,似乎是南方占优,可排阵下来,这点优势却又荡然无存。北方一轮舷炮下来,不但打懵了于照彬,同时也让诸葛飞惊骇欲死,这等东西闻所未闻,又该如何应对?正有些茫然,旁边的亲兵叫道:“将军,镇西侯有令。”

未免遗漏,灯语一般要打三遍以上,除了群体命令外,还得等对方打出确认收到的信息才能停止。诸葛飞转目望去,正好看到城头上重复第二轮灯语。他虽对中西军水战之力存疑,但广阳海战一役,吴明只手挽澜,在己方主帅失陷敌手的情况下,一举击溃南蛮水军。当时诸葛飞也在场,所以对吴明的指挥,却无丝毫存疑,马上对那个亲兵道:“即刻灯语传令,令于将军绕至敌舰正面进攻。”

想了想,他又道:“全军压上,开始准备肉搏战。”

对方竟有此等利器,看来用霹雳车实行“风筝战法”的计划已行不通了,而于照彬的战船都是小船,肉搏的话,敌人居高临下,他就极为吃亏。诸葛飞也是个果毅之将,马上就选择了增援中路。至于左翼可能的隐忧,他此时也顾不得了。

隔江打牛4 第二十四节

北军的左路,是老成稳重的任贤之,与他对阵的,则是江南水军右路主将金尚武。金尚武原本就是海湾惊涛军一百夫长,因其作战勇猛,才被原丞相祝淮破格提拔,得封将军的。不论是陆战还是水战,他都是每战于前,冲劲极猛。南方制定的“风筝战术”,诸葛飞再三叮嘱,要其一定谨记,一板一眼执行无误,战前他应得甚是响亮,可一到了大江上,这些言语全成了东方吹马耳。

一见北方战舰出动,他脑子一热,早忘了阵形战术之类,喝道:“令全军压上,冲破敌阵。”

下完命令后,他就一马当先,直接驾着主舰朝对方直冲过去。其余众舰大吃一惊,如果旗舰有个三长两短,右路水军士气大丧,一举溃逃都大有可能,眼见金尚武不管不顾,一头朝北方船阵中直冲而出。各个船长忍住心头骂娘的冲动,纷纷开动如意机,全力飞驰追赶,一起朝北方船队压去。

这样一来,南方既定的“风筝战术”自然泡汤,可北方的舷炮同样没了用武之地。如何才能让南人损失惨重?一举奠定左翼胜势。这个问题,任贤之一直在想,大战开始时,他还在想着如何引诱对方出击,用新式武器给予敌人迎头痛击,思来想去,仍没个万全之策。正在举棋不定的当口,就见南方船队一窝蜂冲来,船行极速,乱糟糟的毫无章法。他大吃一惊,那还顾得什么战术之类,喝道:“令全军向我靠拢,收缩防线,全力和南人周旋。”

南人善战,前锋的都是装有如意机的小舰,规模虽不大,但数量却是极多。北方战船虽巨,但如果被围住,小舰一拥而上,就是四面受敌之局,到时顾此失彼,极可能被这种群狼战术打得大败。把战船靠在一起的话,就可互为倚靠,用弓箭落石支援侧面,南人要想再攻,势必再费许多手脚,损伤亦是不可避免。

这可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任贤之被动应战,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顶住南人攻击,至于舷炮,早被他丢在继玉森林去了。

双方很快就交上了手,在中路炮响的那一刻,北军左翼已与南军右路战成一团,喊杀之声惊天动地,金尚武部大小战船,就如一枚枚锋利的冰锥,狠狠扎入任贤之的船队中,而后者的船队则如毫不受力的海绵,不仅裹挟住了南人船只,更想把他们磨碎,磨烂,一并融化掉。南北两方近百艘大小战船缠战在一起,一时间难解难分,短时间那可能分出胜负。

与此同时,王知庆的额头上却沁出了汗水。江南水军不愧是百战之兵,舷炮是工部新开发的利器,早在去年年底的时候,这些武器就从京都运至汉水,秘密装载于各大主舰上,北汉一直秘而不宣,准备打南人一个措手不及。可舷炮虽然用出,但效果却是甚微,王知庆又惊又佩,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自己处在南人一边,一旦遇见舷炮这等闻所未闻的利器,肯定会不知所措,进而军无战心,一举溃逃都大有可能,可南人仅是顿了顿,就马上想到了应对之方,前锋小舰转了个向,绕至己方正面,然后高速冲来。

江南水军,不愧是天下强兵,果不是浪得虚名!

舷炮的优劣,弋冠在使用手书上说得清楚明白,要尽力拉开距离,用侧面打击敌人,避免正面和敌人接舷战,否则装了舷炮的战舰机动性不足,反成拖累。

看着朝己方高速冲来的敌舰,王知庆不由抹了把头上的冷汗,难道是军中有内奸,舷炮的消息被泄漏了?否则对方怎会在如此短时间内,做出此等应对之法。

和江南水军主将诸葛飞相比,王知庆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指挥才能上,都不比前者差,甚至尤有过之,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遇事不够果决,做事思前想后,顾虑极多。

第一次汉宁之战时,李铁在南方下了决战书之后,悍然全军南侵,就是为了打南方一个措手不及,可王知庆到了大江中部,担心南人火攻,却又踌躇不前,以至失了先机,让前南汉丞相祝淮有了喘息之机,江南水军得以布置,进而导致北方大败。如果他断然出击,那就是错有错着,也许第一次汉宁之战的结局就得改写。

就在这关键当口,他犹豫不决的毛病又犯了,一忽儿觉得应全线压上和敌人死战,一忽儿觉得敌人已知己方战术,应暂时撤退以图来日。他旁边的亲兵忍不住了,提醒道:“将军,再不下令,敌船就冲到近前啦。”

王知庆一个激灵,猛的清醒过来。就这么一小会,前锋敌船已冲至己方两百步开外,他定了定神,喝道:“令各舰全力迎上去,碾碎他们。令两翼水兵准备好弓箭滚油之类,一旦敌人进入射程,立马进行打击。”

现在撤退的话,是用船尾面对敌人,舷炮威力得不到丝毫发挥,且速度不及对方,早晚要被追上,既然跑不脱,那就只有接战了。

南方水军先锋都是小船,在庞大的奋威号面前,是真正的小巫见大巫。如果正面相撞,不用前方撞角,仅靠奋威号庞大的舰身就足以把对方碾个稀烂。己方战船也许会受些许伤害,但敌方肯定船毁人亡,如此一对比,这点损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王知庆早算准了,自己这么做,敌人小舰是必须得闪开,而只要一让开,不管是向左还是向右,迎接他们的都将是滚油箭雨。

眼见敌舰高速冲来,甲板上的水兵亦是严阵以待,于照彬站在船头,同样心头雪亮,王知庆有何打算,他是一清二楚。他拔出腰刀,喝道:“令左右两舰跟上,不得避让敌舰,撞上去,以期嵌住对方,使其不能动弹。”

他亲兵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将,将军……”于照彬看了他一眼,又道:“所有人准备停当,一旦与敌船撞在一起,马上跳水,就近寻找友舰上船。”

因是战船,所以先锋船虽小,却仍有撞角,这等规模,如果只是一艘迎头撞上,对于庞大的奋威号来说,自然无关痛痒,可若三艘一拥而上,就不能等闲视之,奋威号就算再大一倍,仍有可能被卡住。

而南方战船偏小,也非一无是处,至少跳水要容易得多,而周围还有许多小船,几可就近拉人上船。但北方水军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一旦落水,要想救援也不方便。至少得停下来,从高高的船帮上放下舷梯才行,可现在战事胶着,那能容你从容救人,所以对于北军来说,落水就意味着死亡,可说殊无生机。

原来将军打的是这么个主意,亲兵瞬间明白了于照彬之意,暗自舒了口气。心无疑虑之下,命令更是传达得分毫不差,几乎在他灯语打出的瞬间,两艘战舰后来居上,与舰速稍缓下来的于照彬坐舰并在一起,朝奋威号直直撞去。

来吧,富贵险中求,小兰,愿你佑我。

庞大巍峨的奋威号迎面扑来,站在矮小的江船上,一眼望去,奋威号舰身直如小山,可于照彬心头想的,却是那个风尘女子梅姬,尽管她已离世好几年,但这个女子的音容相貌,仍如一滩墨汁,在其心头漫漶开来,虽历久但弥新。想到这里,他右手提着长刀,左手则伸到胸口,象是被针刺了一般,使劲按了按。

在衣服下,一块玉佩贴着他的皮肤,当手按上时,这玉佩贴得更紧了,让他感到胸口有一阵寒意。

两人以前就暗生情愫,只是迫于各自身份,却是有口难言。南汉攻破广阳城那一夜,司马尚身死,于照彬拼死将梅姬救出,本以是个必死之局,两人自是无话不谈,再无顾忌,也就在那一晚,双方才知各自心意。

对于梅姬来说,本以为自己就是一件货物,平时也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于照彬的爱意让她大为新鲜,同时深为感动。这个世界,竟会有人对自己情深若此,这让她又惊又喜,同时也有些惶恐。于照彬太了解梅姬了,外人只道梅姬貌美,擅逢迎。可他是司马尚亲兵队长,曾多次见到这个女子在一边默默垂泪,对这个货物一样的女子,他却有更多的认识。

她不是货物,她是一个人,一个有自己欢乐,忧伤,喜怒哀乐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俘虏了两人后,当时吴明行色匆匆,也没闲心来管此事,自不清楚两人的关系。但左影不一样,南征归来,他管理战俘营,观察良久,笃定两人互为牵挂。适逢廖石来访,丞相欲寻一人监视廖氏动向。左影于是找到两人,当场做出承诺,只要梅姬到中西去做阴间,一旦事成,朝廷不但会让其脱离奴籍,并且撮合她和于照彬的事。

这对苦命鸳鸯,也只在战俘营呆过短短几天,互吐心事后,然后就天人永隔。

玉佩正是梅姬临走前,给于照彬的定情之物。

敌舰越来越近,于照彬隔着衣服抓紧了玉佩,玉佩的寒气透过薄薄的外衣沁入他的掌心,清冽而美丽,就象她的笑意。他振刀狂喝:“准备跳船。”

轰的一声,三艘战船不分先后,几乎是同时撞在了奋威号庞大的船身上。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遍战场。于照彬一个猛子扎入江下,冰冷的江水带着点刺骨的寒意,更让他脑子一清,他双脚一蹬,人如利剑般蹿出老远,在水底潜行了一段距离,再从江水探出头来时,三艘江船已与奋威号撞个正着,其中两艘四分五裂,他的坐舰倒是幸运,不但没被碾碎,精铁制成的撞角反而嵌进了奋威号船身,被其带得朝后直退。只是如此一来,奋威号也被卡住了,速度也降到了最低。

“将军在这里。”

喊杀之声震天动地,水中此起彼伏全是人头,大多是刚才落水的,于照彬刚一露头,就有人认出了他,附近江船听得招呼,当下就有一艘驶到近前,把他从水里拉上了船。等他上了船,庞大的奋威号开始转向,敌舰上箭流如雨,从上面倾泻下来,不时有己方战士被利箭射中,发出阵阵惨叫。他心下大怒,举刀狂喝道:“准备挠钩,所有人冲上船去,活捉王知庆。”

隔江打牛5 第二十五节

于照彬先前的坐舰将对方嵌得死死,上面的撞角深深刺入奋威号船身,虽不能真个将奋威号如何,但却限制了其机动力。装了舷炮后,奋威号吃水极深,本就有些行动不便,此时被前方小船顶住,更有些动弹不得。江南水军早就结束停当,一个个手持单刀,于照彬命令一下,从江船上飞出一条条挠钩,这些挠钩一抓住船帮,水兵们就口衔单刀,循着缆绳,手足并用的朝奋威号爬上去。

奋威号上虽有水兵五百人,但围在周围的敌舰却也不少,短兵相接的话,自然是己方占优,可敌人势众,硬拼下去,人手早晚会被对方消磨殆尽。眼见敌军源源不断的冲上,王知庆又急又怒,不由看了看左右。一见旗舰势危,互近也有几艘僚舰赶过来支援,他心下稍安,喝道:“前排兄弟解开挠钩,把南人赶回大江去,所有人除炮手外,一律上甲板候命,准备白刃战。”

喊杀声震天动地,整个江面都似沸腾起来。王知庆存了固守待援之心,于照彬自然也清楚,目前能困住奋威号,那也只是暂时的,一旦对方的僚舰来援,己方优势将荡然无存,唯一的胜机,就是在对方僚舰赶来之前,拿下奋威号,否则缠战下去,伤亡倍增不说,还会增加许多变数。

到得如今,江南水军约有七八小型战舰围住敌方旗舰,其上发出无数条挠钩,将奋威号八爪鱼一般缠住,令其动弹不得,一千多人在此展开生死之搏。江南水军人多,奋威号人数也不少,挠钩抓住船舷,当下就被北人砍断了十来根,于照彬心急如焚,喝道:“放箭。”

挠钩数量有限,自不可能一拥而上。前列战士攀援攻船时,后列水兵张弓以待,刚才对方居高临下,弓箭也难凑效,如今敌人忙着解除挠钩,防范自然打了折扣。许多人探出头,半边身子都露出了船舷。随着主将一声令下,一片箭雨自下而上,直扑敌人,当下射中十几个,其中几人惨叫一声,一头从船上跌落。北人心头截是一凛,那里还敢露头,也就缓了这么一缓,第一个江南水兵爬上船头,一长身子,然后跳上了船帮。

下方顿时一阵欢呼!

己方人数暂时占优,只要进入肉搏战,那么胜利早晚属于己方的。眼见那水兵跳上了船,于照彬也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未吐出,就听得上面传来王知庆厉喝,语气和他如出一辙:“放箭。”

这排利箭突如其来,那个水兵刚刚跳上船帮,身子都未站稳,如何闪避得开?登时被五六支长箭扎中前心,惨叫一声跌落大江。

下方欢呼声嘎然而止。

于照彬眼中几乎要滴下血来,眼见前列士兵仍要冲上,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喝道:“让我来。”

说完拔开两个水兵,抓住缆绳,就欲趁势而起。他旁边亲兵一把抓住他,叫道:“将军不可,你是前军主将,如果有个好歹……”

于照彬喝道:“什么主将不主将,今日谁也不准退,一死而已。”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梅姬那张期盼的脸:“阿彬,你说,什么时候,我们俩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于照彬沉默了,眼见伊人面色一黯,眼中神采也跟着消退,他心头一热道:“小兰,很快的,等我真正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有权凌驾在这个社会之上,那个时候就可以。”

“真的么?”

梅姬眼中渐有神采。

“真的。”

于照彬重重的点了点头,画饼充饥道:“到时候,我会为你办个世上最风光的婚礼,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妻子,任何人都不敢在对你闲言碎语,说三道四。”

梅姬眼中全是憧憬:“好的,阿彬,我等你,等你出人头地那一天,等你风风光光娶我过门,只要你不嫌弃我……”

可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伊人的噩耗,只剩下一堆寂寞的坟茔。也许,只有失去的,才知道珍贵。更何况,于照彬根本没得到。几年下来,这种思念历久弥新,几乎让他发狂。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军中尤其拼命,在和北人数次交锋中,屡战屡胜,才被诸葛飞破格提拔,得任水狮营长。

活着,就要出人头地,实现对小兰的承诺,要么就死,去地下陪她也好。

那亲兵还待再劝,于照彬将他一把推开,一手攀着缆绳,然后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主将一马当先,两个亲兵面面相觑,最后咬了咬牙,跟在于照彬身后,蚁附而上。

俗话说得好,“将乃军之胆。”一个英勇的主将,他能将士兵的勇气极大的激发出来,爆发出无以伦比的战力。眼见主将身先士卒,江南水兵齐声喝了声采,重新鼓起勇气,朝奋威号源源不断的冲上。

一波箭雨下去,没有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敌方攻势反而更甚,王知庆心下有些发慌,这些人都是疯子么?竟是如此不要命的。周围士卒也露出惧色,王知庆提着长枪守在一侧,喝道:“不要慌,我们援军马上到了,坚持一下。”

僚舰已赶来支援,最近一艘仅有两箭之地,正与外围几艘敌船缠战,但敌船甚是矮小,突破只是时间问题。听到王知庆呼喝,所有士兵心下一安,暗道:“是啊,只消顶住这一小会,援军就来了,敌人攻势自然瓦解。”

此时于照彬已攀附到顶,他双手撑住船沿一用力,身子一长,人已跳上了船舷。人一跳上,手中长刀一横,先取了个守势,可预料中的箭雨并没来,不由一怔。守在旁边的两个北人士兵一见又有人上船,厉喝一声,一展手中长刀,直取于照彬左右。

一左一右,左的在前,右的在后,两人先后之隔,仅一步一遥。

来得好!

于照彬本就全神贯注,一见两人先后攻上,夷然不惧。船帮上不便闪避,一避就跳到大江去了,他撇开右面那人不管,身子朝左微微一侧,不理卷向自己裤腿那一刀,照着那人头部就是一刀砍去。

这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他这一刀下去,固然可以把那士兵来个身首分离,但自己双腿肯定也保不住。按说以卒换将,怎么也是北方赚了,可那士卒死到临头,心头却有了一丝犹豫,王知庆才说过,援军马上就到,实在犯不着和这南人拼命。正待收刀闪避,于照彬已抓住他愣怔的瞬间,长刀一划而过,一刀割破他喉咙。

那人仰天而倒,临死才想起,战场上怕死的人,往往死得更快,可他已没第二条命来后悔了。

眼见袍泽惨死,右首那人眼睛都红了,手中刀势也快了几分。于照彬此时已腾出手来,自不可能被他轻易击中,顺势一跳,那人势在必得的一刀,几乎擦着他脚板撩在了空处。那士兵一怔,正待变招,于照彬已落回船帮上,厉喝一声,顺势一脚点中他右肩,后者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噔噔噔”的连退几个大步,然后“哇”的一声,喷出老大一口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敌将如此悍勇,北人士气为之一沮。

这一切落在王知庆眼里,却是心急如焚。这个南人将领如此强悍,简直就是一台士气鼓动机。如不尽快打掉此人锐气,此消彼涨之下,事情将变得不可收拾。眼见周围士兵露出惧意,他咬了咬牙,厉喝道:“踌躇不前者,斩!”

现在就算硬着头皮也得上了,他手中刚好有把长枪,离于照彬也不是太远,紧赶几步就到了。到了当面也不多话,脚下一错,手中长枪挽起斗大一个花,一枪朝于照彬前胸点去。

逼退了两个人,于照彬正待跳下船来。听见王知庆厉喝,心道来得正好,反手就是一刀撩去,只听“嚓”的一声,两人刀枪相交,王知庆枪杆未断,竟是铁木所铸。于照彬正欲抽刀再战,却觉得劲风扑面,起码有五六把武器朝自己点来。

那是其他士兵的武器。

王知庆的一声厉喝,把北人稍微低落的士气拉了回来,兼之他身先士卒,士兵们重新恢复了勇气。而敌将有主将顶住,更让他们勇气倍增,操起武器,纷纷跳过来帮忙。

于照彬魂飞魄散,他是人非神,对付一个王知庆都嫌勉强,那可能独挡如此多攻击,现在四面八方都是人,要想跳到船上也成了妄想。危急之中一声厉喝,一个后仰空翻,人已朝后直直跌落。

其下就是大江,就这么掉下去话,肯定得晕头转向。万一落在船沿上,摔成两半都有可能,身在空中,于照彬顺势一抓,已抓住了一方木沿。

奋威号是双层甲板,因要放置舷炮,所以在下层甲板间,还开了炮孔,露出炮筒方便射击。于照彬抓住的,正是炮孔前的木沿,此地离上层甲板约有一米出头,晃荡在空中,敌人随时可能居高临下,从上面攻来,到时避无可避,危险比刚才更甚。

唯今之计,只有先脱离当前险境再做打算,在他不远处,正好有根缆绳,他把长刀交与于左手,右手攀住木沿,伸出右脚去勾,刚把脚尖触到绳索,头顶传来一声厉喝:“去死吧。”王知庆在船沿上探出身子,长枪携风雷之势,自上而下,朝他头部一枪扎去。

隔江打牛6 第二十六节

此时身在空中,也没个受力点,这一刀避无可避,已把于照彬逼到了绝路。不过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身逢绝境,却临危不乱,脚尖顺势朝在船体上一磕,稍微让开了些许,听风辨位,也是厉喝道:“去死吧。”左手猛的向上一抖,手中长刀脱手而出,带着滚滚呼啸,朝正挺枪下刺的王知庆直直飞去。

王知庆吓了一大跳,实料不到此等情况下,这南将仍是如此拼命,他这一枪全力下刺,根本没留余力,此时想躲也有些勉强,只稍微侧了侧,长刀呼啸而至,擦着他左肩而过,带走老大一块皮肉。与此同时,他手中长枪也刺中了于照彬右肩,后者负痛之下,已攀不住木沿,如一块石头一般,直直朝下方跌落。

奋威号是双层甲板,高度虽较四层甲板的楼船不及,却也有近二十米高,就算减去吃水深度,也有十几米,就这么掉下去的话,就算平时都将七荤八素,于照彬现在身负重伤,连基本的受身动作都不行,一命呜呼都有可能。

他双目一闭,暗道完了。也罢,就这么死去,一了百了,去陪小兰也好。

下边全是准备攀附攻船的战士,眼见主将势危,早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于照彬从上掉落,早有十几个人在下边等着,把他接了个正着,一阵人仰马翻后,亲兵从人群中将他扶起,叫道:“于将军,于将军。”

于照彬睁开了眼,瞬间明白过来,他顾不得伤势,大喝道:“我还没死,敌将已然负伤,快组织人攻上去。”他的伤其实比王知庆重,只是他喊得如此之响,倒成了他是胜利者一般。那亲兵见他还有神智,心头一宽,从身上撕了块布,几下将他受伤部位扎住止血,嘴里道:“快扶将军下去。”

于照彬不知那里来的力气,一下挣开亲兵,站起来狂喝道:“冲,冲,冲!都给老子冲。”

围在奋威号周围的江船有七八艘,眼见主将从船上跌落,水兵们心头都有些忐忑,于照彬这一喝中气十足,所有人都是心头一振:“还好,将军没事。”

如此一来,士气大增,人人奋勇当先,不要命的朝奋威号攻去。

虽然重创了于照彬,但王知庆受的伤也不轻,顾此失彼之下,已有江南水兵攀上船来,开始短兵相接。于照彬这一嗓子,更让王知庆心胆俱丧,这家伙是个怪物么?从这么高地方跌下去,竟然还没事?他忍住剧痛从船上爬起,喝道:“顶住,顶住,援兵马上就到了。”

话未落音,旁边一个亲兵接口道:“将军,援兵来不了了,被截住了。”

王知庆一怔,忍不住转头望去。就这么一小会,诸葛飞的中军行动极速,已从后面包抄上来。附近的友舰全被诸葛飞截了下来,两箭开外,离得最近的那艘僚舰正和一艘楼船战得不可开交,自保都成问题,更别说赶过来支援了。他脑子一晕,对那亲兵道:“快,即刻传令,令右翼的夏侯将军全力支援,务必顶住敌人进攻。”

如果中路被破的话,这场水战是不败也得败了,虽然退回城内也未尝不可,但王知庆却不想轻易认输,以免授人以柄,落个指挥不力,不战而退的骂名。

喊杀声沸反盈天,凛冽的江风中也多了一丝血腥味,整个大江都似要沸腾起来。已近子时,这个从戌时开始的战斗,现在已到了亥时三刻。月末的月亮升得晚,可江上火光冲天,亮堂得直如白昼,似乎黑夜都被战事驱散了。

南北两汉本是一体,灯语也是大同小异,北人中路求援的信号打出后,自然也被南汉方面看到了,马上就有个传令兵向吴明道:“禀侯爷,北人中路吃紧,正向右翼求援。”

吴明点了点头,喃喃道:“江南水军,不愧是天下强兵。北方水军虽强,但硬碰硬之下,仍不是我军对手,诸葛飞说有把握压制北人,果是诚不欺我。”

太后一手扶住堞雉,一直盯着江上战况出神,此时也松了口气,转头向吴明笑道:“还是吴侯应变有道,若是换成其他人,一见敌方新式利器,肯定吓得六神无主,到时不败也得败了。”顿了顿,她突道:“对了,中路前锋主将是谁,敢冲敢杀,实乃一员悍将。”

晚上无月,江船上都是火把,这样看得反比白天清晰。中路喊杀声最响,也是逼迫敌人求援的地方。眼见敌人已呈败象,太后大喜,不免称赞几句。吴明道:“是江南水军水狮营长于照彬。”

“于照彬?”太后皱着眉头想了想:“这名字有些熟悉,似乎隐约听过,一时间却又记不起来了。”

吴明垂下头,面无表情的道:“三年前,臣率军西征,从廖氏手中救出一女姬,名叫梅姬,这于照彬就是梅姬的心上人。”

经吴明一提醒,太后恍然大悟:“哦,本宫记得了。后来左长史把这女子杀了,就为此事,吴候还打了左长史十军棍,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怪不得本宫有些印象。”说到这里,她突的住口不言,冷不丁的道:“这么说来,吴侯和这于将军关系莫逆了?”

这话问得大为突然,吴明几乎要顺口应承下来了,但话到嘴边,马上警觉,立刻改口道:“臣责打左长史,究其主因,则是其私用刑罚,罔顾人命。于照彬曾侍奉司马尚,此人度量甚小,到现在还对广阳被擒之事耿耿于怀,他不和臣唱反调就是好的,怎可能关系莫逆。”

太后虽频频对中西军方示好,其实在骨子里,仍是万分忌惮。她刚接手江南水军,肯定要大肆清洗,确保军队的忠诚性。如果吴明承认太后所言,就表示于照彬有中西军背景,那他这水狮营长估计也干到头了。

果然,一听吴明如此说,太后嘴角一勾,反过来劝吴明:“吴侯,你好歹是朝廷二品大员,怎么如此小气,竟和六品小将置气。”

轩辕竟天人永隔,于照彬在情感方面,倒和自己如出一辙。想到这里,太后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看于将军不错,不但作战勇猛,更是个痴情种子,甚对本宫胃口,吴候,以后你别为难他了。”

她都如此说了,吴明自不会再去反驳,沉声道:“是,微臣谨记娘娘吩咐。”这时旁边的的亲兵道:“侯爷,敌军右翼向中路靠拢,杨将军发来请示,要不要拦截?”

杨易守卫的左路,正和北人的右翼对阵。如果真让北人右翼赶到中路战场,那么刚刚建立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吴明道:“既刻下令,让杨将军全力拦截,不放一舟一楫去中路。”

胜利就在眼前了,只要杨易能拖住对方右翼。以诸葛飞和于照彬之能,定能在中路扩大胜势,一举突破对方防线。敌人一败,江南水军才能暂时控制整个大江,方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修筑江心高地,等此项工程一成,汉水城防如同虚设,拿下汉水就只是时间问题。剩下的一切,就是牵着敌人鼻子走了。

那个传令兵道:“得令。”然后打出了灯语,把命令明白无误的传了过去。

中右两路杀成一团,而左翼则相对平静。作为南军左翼主将,杨易却有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他心里也明白得紧,吴明把他放在左翼,本就存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目的。因为文渊河入口,就在左翼军身后,激战到现在,已有大量的船只木材漂流而下,聚集在文渊河入口,就等己方一声令下,就能马上开工。

如果贸然进攻,被敌人水军突破,发现军队身后的船只木材,就可能走漏风声,如此一来,就会增加许多变数。所以杨易传给各部的命令明白无误,就是按兵不动。

南军左路对手,是夏侯天。夏侯天虽然傲慢,但其善战之能,却是众所周知。在北方,他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当年雷菲儿对其大为倾心,就足以说明问题。

南军左翼打的旗号,并非江南水军,而是代表中西军的银灰镶边军旗。这就让他谨慎万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虽然眼高于顶,却极有自知之明。左翼无论是吴明亲自上阵,还是杨易领军,都不是易与之辈。他前几天才在中西军手里吃过亏,更是杯弓蛇影,眼见杨易不攻,他也乐得如此,吩咐各部按兵不动,待机行事。

“将军,王将军势危,请求支援。”

亲兵第一时间发现了中路的求救信号,夏侯天转头望去,就见江南水军全线压上,已经突入中路水阵。己方战船,一艘往往要面对几艘敌舰围攻。

这几年北方水军战力虽有大幅度提升,但江南水兵从小就在江河里滚爬,江船颠簸,若在上面单兵作战,北方士兵怎可能是其对手,已有几艘战船被对方跳帮成功,水兵也被杀了个精光,敌方士兵发出阵阵欢呼,驾船朝其他战船逼去。再不支援的话,这种滚雪球的效应只会越来越大,中路败亡只是迟早的问题,中路一破,士气定然大丧,再想翻盘,势必登天。看来支援中路,已是势在必行了。

真是饭桶,夏侯天心头暗骂。虽然王知庆是水军主将,但夏侯天对他却殊无敬意,不由咒骂了一句。可骂归骂,却不能不管中路,他向那个亲兵道:“令所有人转向,全力支援中路。”

那亲兵刚把灯语打出,就惊恐的叫道:“将军,敌人,敌人冲上来了。”

夏侯天抬头一望,就见南人左路舰队已全速启动,朝自己高速冲来。他心头骂娘,叫道:“迎战,迎战,快让所有人掉头迎战,别管中路了。”

如果放任对方不管,敌人衔尾杀至,就算冲到王知庆身边,全军也将乱成一团,这样败得更快。唯今之计,只有先把中西军打发了,才能再做他想。

可中西军真有那么好打发么?夏侯天嘴上虽说着迎战的话,心头却掠过一丝阴影。

隔江打牛7 第二十七节

“……夜点兵,号角声声,响长空,拔剑向敌寇……”

眼见敌舰越来越近,祝小龙毫无惧色,忍不住心怀激荡,绰枪长吟。孩提的时候,他做梦就想当个将军。不过祝淮对他要求甚高,要他文武并举。其父祝玉龙更是重文轻武,认为功夫练得再好,顶多一个百人敌。而书中自有乾坤,只有读好书,才是真正包罗万有,有经天纬地之材。

祖父,父亲,我一定能出人头地,用自己手中的长枪剑杀出一片天空,让祝家威名再次降临于世,你们看着吧。

中路军船只参差不齐,最高的,莫过于诸葛飞的旗舰飞云号,这只庞大的战舰,参加过五年前的南征之役,几年过去了,漆色早褪,但威风却是不减,此时正在中路横冲直撞,和好几艘北人船只缠战在一起,但却游刃有余。跟随飞云号出击的,是一大堆楼船,这东西船身太高,最怕风浪,不利于远航,但却是大江上的霸主。北人的船只虽也不小,但一遇见这些巨无霸,不免相形见绌。有了诸葛飞支援,于照彬部士气大振,这种只能容五十人的小船在王知庆逼迫下,全面落入下风,但有了水军楼船牵制,顿时如鱼得水,四出出击,专找落单的船只跳帮作战。

眼见旗舰被人围攻,北人其他战舰也急了,拼死向王知庆的奋威号靠拢。奋威号方圆一里之地,战况最是激烈,一百多艘大小船你追我逐,喊杀声沸反盈天。弓箭,落石、抛石车、霹雳车、白刃战等各种攻击手段,都能在这里看到。甚至有的北舰急了,直接拉平舷炮平射。舷炮威力巨大,如此近距离发炮,自无不中之理,当下就有几艘楼船躲避不及,被轰个正着,慢慢向江下沉去,可北人船只也被波及,有两艘北人战舰被炮弹的余波扫到,船体破了个大口子,也失去了再战之力。

和中路的一团乱麻相比,右翼的船只却要齐整得多,不论是夏侯天的破浪号,还是杨易的开山号,都是能容两百人的中型船,船体长度相当,高度也是大差不离,这样在跳帮作战的时候,双方都没有优势,只能搭跳板进行白刃战。

今年的天气和时局一样,有些反常。现在虽未开春,但却刮起了南风,中西军的帆吃饱了风,速度更是飞快,王知庆的战舰刚刚转过身,杨易的开山号已领着一大群战舰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

遭遇战的话,一般先用远程打击,可北人准备救援中路,又临时调头,阵势早乱,夏侯天的破浪号冲得最快,已有些脱离大部队。杨易见状一喜,就起了擒贼擒王之心,中途也不耽搁,就这么直直冲来。等王知庆反应过来时,开山号已离破浪号仅五十步远。

五十步距离,在战舰全力飞驰下,可说转瞬即到,不论是投石车还是舷炮,都需时间准备,更过了最佳距离,夏侯天吓了一大跳,喝道:“快,放箭。”

船上早已乱成一团,夏侯天命令一下,只稀稀拉拉去了几箭,数量不足不说,准头更是不够,自然没能见效。他定了定神,正欲再说点什么,这时旁边的亲兵道:“将军,小心。”

他刚说完,突然从开山号上发出了“哗”一声响,转头一看,却见当先的开山号上已树起一列整齐的铁盾,这些铁盾从中分开,露出几个缝隙,缝隙间飞出了三个铁锚,直向破浪号飞来。

就这么一小会,两船相距仅十余步距离,铁锚本身就有上百斤重,挂着的又是铁链,掷锚之人神力惊人,实在让人感叹。夏侯天心头一凛,平时在军中,找出这么一个大力士就有些困难,同时找到三个,更是难上加难。中西军中多能战之辈,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铁锚来势极猛,没人挡得住,有个士兵惨呼一声,被铁锚砸个正着,抱着脚在甲板上乱跳不止。只听得“砰”一声,铁锚重重地砸在甲板上,一下便钩住了船舷,铁链也绷得笔直。夏侯天惊叫道:“快把这链子弄开!”

对面的要冲来了,竟是用这种方式!夏侯天心头一寒,一把抽出佩刀,一个箭步便向最近的一个铁锚冲去。铁锚如此沉重,只怕一击便能嵌进船身,要想解开大为不易,只是现在好歹也要试试。

冲到一根铁锚边,正要低头去解,陡然听到亲兵叫道:“将军小心。”他心头一凛,眼角瞥去,只见一支箭正高速射来。江风甚疾,但这一箭却奇准无比,直奔他头部而来。

那是杨易的箭,杨易向有神射之名,眼见敌将不怕死的冲上,心道来得正好,如能把敌军主将一举射杀,敌人自是不攻自败。

好箭法!夏侯天心头暗赞,头一低,这箭从他头顶飞过,深深扎入船舱的门板,他伸出手,猛的一拉铁链。只听“哗啦”一声,锚齿嵌进船身,却是动也不动,没能拔出来。这铁锚嵌得极深,上面还有倒勾,要想解开,并非一时之功能成。

“当心,敌人攻来了。”

正准备加大力道全力一拔,旁边已有兵丁惊叫了起来,他抬头一看,三个中西兵士飞身而上,已跳上了铁链。

兵制改革后,原近卫营战士都得到了升迁,最少也是个大队长。这三人正是中西兵头目,其中一人甚至是都尉,三人都是武者,身手更是不俗,铁链手指粗细,虽然绷得笔直,但仍晃晃悠悠,但三人踩在上面,却是如履平地。眼见这些中西兵身手不弱,夏侯天心头一凛,暗道:“糟糕。”他是一军主将,本以为一个对上十来个不成问题,现在看来,只怕就打头这三人冲到船上,自己就很难挡住。

“别让他们上船。”

夏侯天喝了一声,人已跳上了船舷,既然铁链一时解不开,只能肉搏了,否则等他们冲过来,以这些中西兵身手,全船人都是菜。

开山与破浪号并列而行,要想掉头也非一时能成,只要在铁链上顶住了对方的进攻,让其不能上船,后面的僚舰马上就能赶到。到时以舷炮开道,吓也可以把对方吓跑。人刚跳上,杨易张弓搭箭,又是一箭射来,这一箭来势甚疾,准头也足,但夏侯天全神贯注,自不可能轻易中箭,手起刀落,“当”的一声将箭斩落。

杨易在军中,向有百步穿杨之说,但今天已是连射两箭而不中了,夏侯天身手如此灵敏,就算分属敌对,他也忍不住叫了声好。

虽然又挡住一箭,夏侯天却没功夫搭理杨易,瞥了一眼对面林立的铁盾,心头暗道:“敌人防御如此森严,若是弓箭对攻,肯定己方吃亏,可站在上面也不是良方,能挡住一支,挡住两支,但他们来个万箭齐发,自己顾此失彼,迟早要被击中,只有以攻为守方是出路。”

心头想着,脚下已是一蹬,人已循着铁链,向右侧偏瘦一个中西兵扑了过去。那中西兵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杀至。不由一怔,手上却是出于惯性,一刀朝他前胸砍来。

铁链上不便闪避,夏侯天身子微侧,长刀几乎擦着他胸口砍到了空处,他人已有些立足不定,身子朝一侧倒去。危急之中,顺势一拉,已捉住那人攻来的右手,那中西兵身子一歪,直直朝大江掉去,王知庆经此一拉,已有了回力,人又顺势站回了铁链上。

这一下漂亮之极,身后北人士兵见得如此,忍不住齐声喝了声采。夏侯天却是暗道侥幸,这人其实身手不弱,如果是平时,要制住此人,肯定得费一番功夫,能够如此顺利把他逼下大江,只是占了一个出其不意而已。

正有些庆幸,边上一人已厉声道:“你给我去死。”身子一侧,长刀朝他肩膀一刀劈去,这人正是那个都尉,眼见同僚掉下大江,落个生死不知,他心头怒气勃发,抖手就是一刀劈去。

这人四段后期,身手比刚才那人更高,这一刀势大力沉,来势更疾,夏侯天右脚一点铁链,身子一转,已让过那人长刀,正要来个故技重施,先捉住这人右臂再说。旁边又是一阵厉啸传来,却是另一人从侧面攻来。

三支铁链相距不足两米,另外一人见夏侯天身手不弱,心知死战下去,同伴多半难以讨好,连忙跳过来帮忙。

一见那人刀势,夏侯天心头就是一沉。两人身手都是不弱,以一敌二的话,短时间定难打发掉,一个不好,栽在两人手里也不是没有可能,一旦如此,破浪号群龙无首,定然大乱,那就亏大发了。既不能速战速决,那就不能缠战。心中念头一转,口中厉喝一声,后退一步,已然闪开那人刀势,手中长刀抡圆了,向两人拦腰截去。

铁链上无处可躲,除了后退别无他法,两人面色大变,也只能朝后疾退,这一退就回到了原点,已到了开山号船舷上。

眼见主将如此悍勇,甫一出手,先行攻来的三人全被逼退,其中一人更掉入了大江,破浪号上众人欢呼不绝,士气更是大振。夏侯天舒了口气,正欲返身而退,就听得有人厉喝一声:“敌将休得猖狂,让我祝小龙来会会你。”

隔江打牛8 第二十八节

说话的时候,祝小龙已一跃而起,一下跳到了铁链上,这一跃之力甚大,铁链本已绷得笔直,但他人一踩上去,却又向下直落,直如一根弓弦。夏侯天一怔,实没想到还有不怕死的冲来,还没反应过来,祝小龙顺势一弹,整个人如装了弹簧般在铁链上一点,一枪朝他面门刺去。

夏侯天反应极快,提刀在面门一挡,正好封住长枪来势。只听得“当”的一声,封是封住了,不过这一枪力道甚大,他的手都感到了麻木。

这人的力气好大。

祝小龙天生神力,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力道就完爆普通士兵,这几年受吴明影响,一直浸淫枪道,枪术精益求精,以灵巧攒刺见长的长枪,到了他手里,就多了几分惨烈之气。他的长枪也是特制,是祝淮生前专用铁精铸成,枪身重达六十七斤,不但极为沉重,坚韧程度更是直追名器。同龄学生和他比试,往往不用他施展枪术,只消碰个两回,就会受不了他枪身力道而主动认输。

夏侯天全无防备之下,竟然挡住了,祝小龙也是一怔,但也就是一缓,他大喝一声,长枪倏收倏发,右手一抖,又是一枪刺出。夏侯天反应也是极速,身子一侧,又是一刀挡出,又是“当”的一声响,这次力道比刚才更大,夏侯天浑身一震,再难维持平衡,一头朝大江跌落。

破浪,开山两舰行进极速,如果真掉下去,就算不被江水淹死,也会被两舰巨大的船身磨成肉饼,千钧一发之际,他右手一抓,竟拿住了铁链。祝小龙又是一怔,这人斗志竟是如此顽强,这等情况竟然还不落水,不过他反应也不慢,当下轻喝一声,身子一侧,照着挂在铁链上的夏侯天又是一枪刺去。

祝小龙枪术了得,甫一出场,就把夏侯天逼了个手忙脚乱,不过他也适应过来,抓住铁链的时候,就知祝小龙会像先前一样,对自己穷追猛打,第三枪定会接踵而至。祝小龙枪未刺出。他却早已有备,反手一刀刺在了船帮上。他的长刀虽不是名器,却也极为锋利,只是轻轻一送,竟扎入半个刀身。祝小龙一枪刺出的时候,他右手一松,趁势让开这势在必中的一枪,左手握住刀柄,猛一用力,人已趁势冲起,重新跳回到船舷上。

主将落江,破浪号上众人都是失声惊呼,惊呼声还未停歇,夏侯天如有神助,竟又从下面跳了上来,全船登时欢声雷动。震动最大的莫过于祝小龙,眼见对方连躲三枪,他也有些茫然。难道,自己本领真个如此不济?

夏侯天好不容易从下边翻上来,一见祝小龙竟有些走神,那肯放过机会,脚下一蹬,人又再次冲出,一刀向正在发愣的祝小龙劈去。

这一刀大是突然,祝小龙反应过来时,已有些躲避不及,他枪术虽高,终究是第一次和人真刀实枪的战斗,此时已有些慌了,心有暗道:“糟糕,看来我今天要命丧大江。”那知念头未落,突听得身后“嘣”的一声响。

那是杨易的弓弦声响。吴明将祝小龙托付给他,杨易可不敢怠慢,他也清楚,让祝小龙跟随自己,本就有磨练的意思,所以当他下去搦战的时候,杨易并没阻止,而是张弓搭箭,在一旁掠阵。眼见祝小龙势危,蓄势已久的一箭顿时脱手,直奔夏侯天面门。

这是围魏救赵之法,如果放任杨易不管,夏侯天一刀下去,固然可以把祝小龙劈成两半,但自己也定会被杨易一箭射中脑袋。他眼疾手快,长刀一斜,顺势在面门一挡,只听“当”的一声,这一箭正射在刀身上,夏侯天不敢停留,连忙借势一点,人又倒飞而出。

退回船舷时,人也惊出一身冷汗。祝小龙枪法不弱,要是刚才顺势给自己再来一下,自己多半难以幸免。

此时祝小龙也退回船舷,夏侯天见状喝道:“对面可是祝丞相之孙,祝小龙祝公子。”

祝小龙仍有些惊魂未定,敌将身手之高,实乃罕见。若论临机应变,可说没有几人能及。一听他倒过来问自己,不由一怔道:“正是。”

夏侯天高声道:“小公子,令祖与令尊都乃一时英豪,却尽遭贤庄毒手,在下听之,也是扼腕不已,若你能来京都,在下定在太尉面前举荐于你,怎么也是一路主将,总比呆在南宁受闲气要强。”

南汉发生如此大事,北方自然也得到了消息,现在夏侯父子最痛惜的,就是没能把握住机会,如在元宵之夜率军突袭,肯定能有奇效,不过这都是马后炮,说起来陡增怅然而已。听祝小龙自报名号,夏侯天反应过来,心头一动之下,反间的话已脱口而出。

两军阵前,当面说出这话,这就有些诛心了。就算开山号上全是中西兵,但人多嘴杂,事后难免不被太后得知,祝小龙心头大怒,这家伙打不过了,就在言语上编排自己,看起来是在招揽,其实却在陷害,正准备反唇相讥,陡然记起吴明的告诫,连忙改口,微笑道:“夏侯将军这么说,大概也是责怪我这个未能尽孝、也背叛了家族的无用子孙吧?不过我胸无大志,小时候长在家族的羽翼之下,失去了庇护就活不下去。承蒙太后开恩,令我可以存活,好比覆巢的大劫之下保住了唯一的完卵,这是莫大的恩典,小龙此生,感恩都来不及,那还会有仇怨。况且,假使祖父,父亲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更想看见我好好地活下去,而非为他报仇血恨吧?我在南宁呆得很好,不但太后开恩,还有姑父照顾。所以夏侯将军的心意,小子只有敬谢不敏了。”

祝小龙这么说,夏侯天反被噎得不浅,心头暗道:“都说祝小龙是个愣头青,看来传言有误,这话回答得天衣无缝,岂是一个愣头青可以说出来的。”

正准备再说点什么,这时亲兵惊叫道:“将军,大事不好,中路被突破了,王将军的奋威号失守。”

夏侯天转头一望,中路喊杀声渐止,奋威号上已升起江南水军的天蓝旗,无数南人水兵蚂蚁一般的爬上奋威号,已经上船的水兵,则站在甲板上,举着武器大声欢呼。这一幕,祝小龙自然也看到了,马上原话奉还:“夏侯将军,你等大势已去。依小子看,还是尽快降服,我会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只要拿下汉水,让你子承父业,当个总督也是可以的。”

别说祝小龙在太后面前说不上话,就是能说上话,以总督之位许之,那也太过儿戏了点,夏侯天自然也能听出祝小龙的消遣之意,笑了笑道:“既然这样,那么……”

说到这里,他突的厉喝道:“放箭。”

两方本是剑拔弩张,双方兵士张弓以待,夏侯天命令一下,从破浪号上飞出一排利箭,直扑开山号。祝小龙站在前列,长箭大部分都奔他而去,吓得他和身一滚,直接倒在后方盾列中。中西军在甲板上本就竖了一列铁盾,长箭大多射在上面,发出“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却无一箭建功。

刚才还笑意盈盈,没想到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虽说战场上无所不用其及,但夏侯天如此做,却也太过阴险。杨易将祝小龙扶起,眼见后者无事,暗松一口气之余,心头却有怒火燃起,喝道:“把船靠拢,咱们攻上去……”

话还未落音,夏侯天已在对面高呼:“杨将军,你若逼迫太甚,夏侯某人只能和你玉石俱焚了。”

杨易冷笑着接口:“玉石俱焚?夏侯将军,说话也得分清场合,我也不是三岁小孩,还是不要信口雌黄的好。”

夏侯天道:“舷炮的威力,我想杨将军也清楚,现在我们相距如此之近,你若逼得狠了,我就下令开炮。杨将军麾下儿郎个个善战,但再快也快不过炮弹的。”

原来这东西叫舷炮。杨易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不由看了破浪号船身一眼。由于有铁链拉着,两船一直保持着并列而行,相距不足二十步,从这里看过去,那黑黝黝的炮孔更让人生畏,如此近距离发炮,断无不中之理,开山号固然要四分五裂,可破浪号同样会被波及,多半不会幸免。这种两败俱伤的结局,中路已有战船活生生的演绎过。夏侯天说玉石俱焚,这点倒是实话。

杨易想了想,喝道:“你待怎的?”

虽说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生死由命,但带着这么一船人枉死,杨易却是不愿,夏侯天既然开了口,自然是有话要说,杨易就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问问。

夏侯天道:“今晚这一战,咱们认栽,在下这就带人撤退,希望杨将军手下留情。”

杨易抬头一望,就这么一小会,北人的左翼军已调整完毕,在大江上一溜排开战阵,真要来轮齐射,却也不是闹着玩的。可就这么把夏侯天放回去,他却有些不愿,正有些举棋不定,夏侯天已急声道:“杨将军,在下可没时间和你墨迹,既然你不愿意,那咱们就只能来个同归于尽了。”

隔江打牛9 第二十九节

北人中路大败,残余船只正向汉水城急退,已有江南水军战舰向这边靠拢,也由不得夏侯天不急。他把心一横,正准备下令时,杨易突道:“人人都有惜命之心,我也不想兄弟们枉死,夏侯将军要退,在下不拦就是。”

此时已过子时,江上已是朦朦胧胧,有缭缭的白色雾气升起,看来大雾漫江只是迟早的问题。眼见夏侯天要撤,杨易却是想得更多。夏侯天是夏侯霸之子,如果真要强留,玉石俱焚还是小的,真把夏侯霸逼急了,到时直接把整个汉水城兵力压上来,难免不会发现右路军背后的猫腻,这样事情就会产生许多变故,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一见杨易如此说,夏侯天心头一松,他把三根挠钩解开了,然后道:“中西军果然厉害,杨将军更是英勇无敌,可惜份属敌对,不然的话……”

他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动作却不慢,只一小会,北人右翼已脱离战场,急速朝汉水城驶去,杨易也不拦阻,让夏侯天部全数通过。

见北人船队全数隐没于雾气中,祝小龙才走到杨易身旁,轻声道:“杨将军,你如此做,姑父那边怕不好交代……”

杨易负手站在开山号船头,夜雾慢慢浓了,颜色变白,像是流动着的透明体,战士们正在打扫战场,远方江船上的火把也成了一团团橘黄色的发光体。他看着江雾出神,道:“大人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有句话说得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果事事都要请示,反而贻误战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祝小龙总觉得杨易有些自行其事。也许,只有姑父这种宽宏的人,才有这种容人之量吧。不过杨将军能说这话,说明他确实了解姑父,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因为姑父把他视为肱股。一想到这点,祝小龙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可想归想,嘴上却道:“小龙还未谢过杨将军援手之德。”

刚才夏侯天暴起发难,那一刀甚是突然,要不是杨易一箭解危,祝小龙定躲不过,他一向讲究恩怨分明,虽对杨易有些不舒服,但感谢的话还是要说的。杨易并未回答,仍是盯着江面出神,突然道:“祝公子,刚才你与夏侯天的对答,很是得体,可说无懈可击。杨某初始还怕你应对不及,中了夏侯天言语上的圈套呢。”

祝小龙怔了怔,淡淡的道:“杨将军过奖,若论智计,小龙还差得太远,怎及杨将军之万一……”

杨易转过头来道:“祝公子,当年多亏你把我引荐给大人,杨某才有今日,所以那些感谢和虚伪的话就不多说了,我知道你心里对我颇有忿恚,不过咱们同在大人帐下,以后相处的时候也长,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的好。”

祝小龙心头一凛,不由抬头看向了杨易,道:“杨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杨易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祝公子你说说,朝廷形势是现在好,还是以前好。”

以前朝廷是三派相争,太后和丞相都强势之极,虽没出什么大乱子,但官员莫不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站错队,毁了前程不说,连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得搭上。现在却好得多,太后虽是一如既往的强势,但人人都知道,吴明这个中西总督,却是有名的仁慈,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且中西军方的根据地是中西和西北,和太后控制的江南五省差得老远,没什么实际上的冲突。在故土未复的情况下,两人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再行内斗,所以百官也放下了心,做起事来也从容多了。

就如祝小龙对夏侯天所说,他小时候在家族的羽翼下,丞相父子什么都把他安排好了,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管,所以人就显得有些大大咧咧。其实他并不笨,和以前相比,朝廷形势孰优孰劣,可说一目了然。听杨易如此一说,他心头也明白过来,嘴上却不服输:“如果祖父在的话,这次战争打得会更出色,并不见得会比太后差。”

杨易道:“是,丞相一代人杰,易从心底佩服他。可祝公子你想过没,他和太后相比,最欠缺的是什么?”

不待祝小龙回答,他就自问自答的道:“是众望所归的凝聚力,以及人心。”

他叹了口气,又望向了远方:“如果丞相真的上位,人心何归?这个天下就真正一团糟了,必将大乱。”

祝小龙眼中一酸,几乎又有眼泪流下来,连忙仰起头,任凭江风把那缕湿意吹干,半晌才稳定情绪道:“所以,你就把灵兽兵拦下来,让其不能救援相府?”

杨易看了他一眼道:“难道你真以为,我放灵兽兵过去,丞相就能翻盘?”

祝小龙道:“那当然,只要灵兽兵过去了,祖父就能顶住太后的攻击,到时候兵部和江南水军来援,定会大获全胜。”

杨易默然,半晌才又叹了口气,似乎在说着不相干的话:“南宁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当晚虽然大雪纷飞,但相府遭袭,何等大事?丞相能通知到灵兽兵,难道兵部和江南水军就一无所知?从戌时到子时,整整过了近两个时辰,你可曾见过兵部或江南水军的一兵一卒去援相府?”

祝小龙心头一震,相府有指魂针,那时他刚拜吴明为师,这玩意还是刘泽做出来,方便他跟踪吴明的。后来被丞相发现并利用起来,根据指魂针颤动频率,来进行简单的指示。这玩意在黑衣卫已经普及,兵部和江南水军是丞相心腹,戴禀和诸葛飞肯定也有。而相府遭袭,不但意思简单明了,而且也是大事,丞相就算再危险,肯定也会通过指魂针通知的。所以就算信使没能突围,但丞相肯定通知过两人。想到这里,祝小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杨将军的意思,是两人早已暗中投靠太后?”

想到丞相倒台后,兵部和江南水军相安无事,早早向太后表了忠心,祝小龙是越想越可能。杨易摇了摇头道:“这也只是我猜测而已,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

其实还有一点杨易没说,丞相倒台,对中西来说,未尝也不是件好事。他拦截灵兽兵,这是何等大事?吴明事后只是轻轻揭过。

此时雾已大浓,大雾弥漫在天地之间,好象从天上降下了一个极厚而又极宽大的窗帘。远方,火光也成了橘黄色的小点,江风呼啸,吹得浓雾上下翻滚,整艘开山号也似在仙境航行。杨易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意的空气,心下却是了然,大人内心也是赞同自己这么做吧,只是丞相终究是他岳父,有些话,他却不好明说的。

大夫人祝玉清事后出走,其实也未尝没有闹别扭的成分在内,毕竟,大人事后对我的处置,终究是轻了些。

只是这话,如何向祝小龙阐明?

这时亲兵在身后叫道:“将军……”

他其实早想来汇报了,只是见杨易与祝小龙在船头聊得火热,所以才不敢来打扰。杨易转头道:“说吧,什么事。”

那亲兵有些犹豫:“战损报告出来了,刚才落水的兄弟已被救起,侥幸没事,我军,我军无一人伤亡。”

杨易笑了笑道:“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合着你盼着兄弟们多些伤亡是吗?”

那亲兵道:“可中路战事惨烈,我们却如此结果,怕是不好交代。”

杨易仍是笑道:“我们要向谁交代?向太后么?至于候爷那边,这种结果他是最满意的。”他转过头,向仍在沉思的祝小龙道:“祝公子,如果你记恨我,可以随时找我报仇,做这事,我虽不后悔,却有愧于你,如果你真要报仇,杨易定不还手。可杨某却希望,你别记恨大人,毕竟他身后,还有千万中西军士,还有千万中西百姓。就比如我放走夏侯天,如果太后得知,肯定会大发雷霆,而大人只会欢喜。毕竟在战场上,只要活着才是最可贵的。”

说完之后,他又向那亲兵道:“派一个团的人协助江南水军,密切监视汉水城动向,其余人等,随我去文渊河入口,协助工部筑城。”

那个亲兵应道:“是。”

杨易看了祝小龙一眼,没再多说,和那亲兵一起,朝另一侧行去。

江风一如既往的凛冽,刮在面上生疼。尽管江上大雾弥漫,但空气中却有淡淡的血腥气在弥漫,显示这里刚经过一场大战。远方,朦胧的火光中夹杂着兵丁的呼喝,间或有一两声惨叫,那是江南水军在打捞尸体,收拾战场。江心小岛已时隐时现,已能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们正在用事先准备好的木材石料等,抢筑高台。

祝小龙回头看了一眼杨易的背影,突的觉得如此陌生。不光是杨易,整个世界都是如此。他不由捏紧了手中的长枪。

父亲,你一直教育我,做人要恩怨分明。可孩儿却觉得,真要如此,却是好难好难。

隔江打牛10 第三十节

“王将军,你可真是个废物。”

夏侯霸高据主座,慢条斯理的说道。他声音中正平和,听不出有不快之意,王知庆却是毛骨悚然,头垂得更低了:“是,末将愚钝,有负督座所托。”

“算来算去,这已是你第三次失败了,你对岛夷作战,三战皆捷,被称为常胜将军。怎么见了那些南人,就痿了?这次更惨,竟连座舰都丢了,要不你亲兵拼死将你救出,你这中路主将,估计得去南宁牢房吃饭了。看来,本座应向太尉进言,封你为‘常败将军’,方才合适。”

这话听起来是在消遣,可语气中已有掩藏不住的怒意,王知庆一下跪倒在地,连磕了三四个头,连头也不敢抬,只是道:“是,是,末将知罪。还请督座网开一面,再给属下一个机会。”

天已麻麻亮,汉水城外,仍能听到震天的喊杀声,夏侯霸站了起来,却不管王知庆,向恭立在一旁的夏侯天道:“这南人在外闹腾了一夜,难道就不累么?”

夏侯天行了一礼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们北方主攻,南方主守。这是他们第一次反攻,就取得了一场大胜,自然有些兴奋难平。”

“贤庄和吴明小子,两人都不是那种无聊的人。”夏侯霸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总觉得有些不妥,又道:“这几天,贤庄与吴明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北方在南宁自然也有探子,陶雨与吴明两人,现在是南汉朝廷两大支柱,自然是重点监视对象,两人行踪想保密都难。夏侯天答道:“吴明倒没什么,除了那天晚上来大江上逛了一圈外,倒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不过贤庄这两天老往南宁郊外的东阳湖跑。”

夏侯霸眉毛一跳:“哦,她去东阳湖做什么?”

“孩儿也不清楚。”夏侯天摇了摇头:“现场封锁得很严密,细作进不去,南宁对外声称是准备在东阳湖修建一个灌溉渠,确保西南的水田旱涝保收。细作远远的看了下,确实在大兴土木的样子。”

一听夏侯天如此说,夏侯霸反而松了口气:“这样么,看来这次军事行动,是吴明白小子发起的,贤庄并不感冒了?吴明再厉害,但根据地远在中西,没有贤庄支持,他也就是无根之萍,蹦不了几天,就会乖乖回到中西去。”

夏侯天也笑道:“父亲大人说得极是,向闻贤庄刚烈,有重军轻农之说,不过孩儿看来,那也只是因为她没坐稳江山而已。如今半壁江山已入她手,她一介女流,终究是怂了,估计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好好守着半壁江山过日子。至于北进之说,也只是喊喊而已。”

王知庆突道:“督座,末将有话要说。”

夏侯霸正是满肚皮的气,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知庆,缓声道:“王将军又有什么高见么?”

王知庆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敌人如此大张旗鼓,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我军舷炮已被对方知晓,再难起到意外之效,末将以为,应早做打算,请求太尉拨付援军方为上策。”

这家伙,看来已被南方吓破了胆。夏侯霸暗自大摇其头,嘴上却道:“王将军起来吧,以后还得仰仗你,希望你戴罪立功……”

以他的脾气,自然是一刀砍了王知庆来得痛快,但想到无人可用,实在不宜阵前斩将。

听夏侯霸如此一说,王知庆喜出望外,又磕了头,爬起来眼巴巴的道:“督座,吴明诡计多端,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属下担心他另有图谋……”

正想再谏两句,这时有个亲兵急匆匆的跑进来:“禀督座,大事不好,敌人开始用霹雳车攻击了。”

夏侯霸大为不满,怒气冲天的道:“他们攻你,你在城头上,占据地利,难道不能用抛石机还击?”

那亲兵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我们够不着……”

“够不着?”

夏侯霸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亲兵继续道:“敌人连夜在江心修筑了高台,霹雳车射程本就较远,如今更是居高临下,我等实在无法可想。“

他这么一说,夏侯霸反有些摸不着头脑,喝道:“走,我们去看看,吴明小子到底搞了什么幺蛾子出来。”

三人在一队亲兵陪同下上了马,一路紧赶慢赶,朝汉水城南面城墙赶去。离目的地越近,远方的喊杀声一下清晰了起来,一众人风驰电掣,不一会就到了城墙下,老远就在一大群士兵躲在墙根,城头上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夏侯霸跳了马,见他来了,一个百夫长模样的人喜出望外,冲上前来,正待上前报告情况。夏侯霸怒不可遏,伸出左手,像小鸡一样把他提起来,抽手就是一巴掌抽过去,喝道:“你们都是吃屎的么?敌人就在城外,你们却躲在城下。来人,把这些人全抓起来,以阵前叛逃论处。”

阵前叛逃,不但自己项上人头不保,更会累计家人。那百夫长挨了一巴掌,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此时却吓得面色发白,不住告饶:“督座饶命,督座饶命,不是麾下怕死,而是现在上城,根本就是枉死,,所以才令兄弟们在城下暂避。”

这时夏侯天在一旁劝道:“父亲大人息怒,孩儿觉得,咱们还是先上城头瞧个究竟,南人到底弄了个什么玩意出来,也好想个对策。”

确实是这么个理,夏侯霸松开那百夫长,喝道:“滚下去,即刻集合本部人马,随本座上城头看看。”

现在上城可能被霹雳车砸死,可若不去的话,以夏侯霸脾气,就会马上身首分家,那百夫长心下再是害怕,此时也不敢违拗。连忙集合本部人马,沿着阶梯,小心翼翼的朝城头走去。夏侯霸跟在一群士兵身后,看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气都不打一出,一脚踹在走在最后那个士兵屁股上,喝道:“走快点,慢腾腾的,信不信老子一鞭抽死你?”

他的乌龙鞭重达一百多斤,被他提在手里,却是轻若无物,但威慑力却是足够。经他一喝,这群士兵就如被赶上架的鸭子,虽然仍是缩头缩尾,但步伐却快了许多。眼见众人上了城头,浑然无事,夏侯霸也松了口气,他提着乌龙鞭,大大咧咧的从阶梯上走上来,对那个百夫长道:“老子英勇一生,怎么带出你们这些个怂蛋,实在是丢人,看看,看看,这不是没事么?”

他话刚落音,那百夫长已惊叫道:“督座,当心。”

他藏身在城垛下,此时却吓得嘴唇发白,连声音都走了样,夏侯霸心头一凛,抬头一望,就见空中飞来了十几块大石,有一块正向自己飞来,他一低头,那石块几乎是擦着他的头顶飞过,落向了城下,将一间屋子的屋顶都砸塌了。他吓了一大跳,连忙一下趴在地上。跟在他身后的亲兵就没这么幸运了,有两个士兵躲避不及,被一块石头不偏不倚砸在脑袋上,顿时**崩裂。夏侯霸喝道:“快卧倒。”

汉水城墙虽没京都南宁那么变态,却也修得甚是雄壮。城墙宽近五米,战事一起的话,士兵可以通上面的跑道,迅速支援各个城楼。在城墙顶的内侧,修有一道与垛口并行的矮墙,高约一米,叫宇墙,又叫女儿墙,它起着栏杆的作用。现在众人就躲在宇墙下,眼见石雨稍歇,夏侯霸才缓缓支起身子,抬头朝对面望去。

太阳已升了起来,江上的浓雾也慢慢散了,只留一层稀薄的像纱一样的乳白色的气流,在江面上轻轻荡漾着。在距城头约一里之地的江心岛上,南人已修筑起一溜高台,这些高台约有七八丈高,已高出汉水城墙一头。从这里望过去,高台上正放着一架架投石机,旁边隐约能见到人影,正在对这边指指点点。夏侯霸有些莫名其妙,转头朝夏侯天道:“这鬼玩意怎么来的?昨天你负责右翼,难道就没发现异常么?”

夏侯天侥幸没事,却也被石雨搞得颇为狼狈,一见其父面现不愉,连忙矮着身子,连滚带爬的冲到夏侯霸身边,然后从雉堞缝里朝外望去。可看了半天,他也满脸不解:“真是奇怪,昨天明明没有的。修筑这么个高台,需要大量材料,非一时之功能成,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夏侯霸垂头想了想道:“恐怕我们都被南人骗了,贤庄去十几里外的东阳湖,根本不是修什么灌溉渠,而是炮制必要的石木之类。”

夏侯天一下反应过来,恍然道:“正是,他们定是先备齐材料,挑一个大雾漫江的夜晚,以江南水军之能,对我军发动攻击,一旦我军战败,他们就顺势封锁大江。然后利用文渊河运输,把修筑江心高地所需的材料连夜从十几里外的东阳湖运输到位,这才造就了一夜筑城的奇迹。”

夏侯霸叹了口气,补充道:“大雾漫江,他们又在外闹腾了一夜,我军新败,水军只能龟缩不出,如何能发现其中的猫腻?”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此计把天文,地理、水文等环境因素都利用起来了,可说慎密无比。吴明几年不见,竟成长到如此地步了?如果真是如此,不说他已九段高手,是自己生平劲敌,而且在奇谋一道上,不见得就比太尉弱。看来要杀了吴明,以报飞儿之仇,就得多费些心思了。

隔江打牛11 第三十一节

他想得入神,不觉间从城墙上立起了身子,这时夏侯天惊叫道:“父亲大人,当心。”

夏侯霸抬头一望,却见一大片石雨再次向这边飞来。这些石头比方才的要小些,但更密集,竟是都射向他们这边的。大概是对方对刚才那些大石头造成的结果不满意,所以这次多装了些小石头来试试运气,不过这次数量虽多,但准头更是不足,一大群石头射来,大多中途落入大江,还有些打在城墙上,一阵“劈里啪啦”的乱响,其中有一块石头运气好,直直朝夏侯霸飞来。

这都把老子当靶子了么?

夏侯霸怒不可遏,轻喝一声,身子不退反进,右脚在堞稚上一点,人已朝空中的飞石迎去。“啪”的一声,他手中的乌龙鞭正击在石块上,那石头经此一击,已失准头,斜斜朝一旁飞去。

“好身手。”

对面高台上有个壮汉,大声叫起好来:“喂,那个提根鞭子的,是不是夏侯霸?”

夏侯霸落回城墙,站在城垛上道:“正是本座……”正待再说两句威胁的话,那个壮汉已继续道:“啧啧,厉害,果然不愧是北方总督,厉害厉害,记好了,今天打你的是爷爷金尚武……”

夏侯霸心头本就怒意勃发,此话一说,不啻火上浇油,喝道:“那里来的鼠辈,竟敢对本座如此无礼……”

话还未说完,就听金尚武喝道:“放。”

随着他喝声一落,又是一大片石雨直直飞来,这次由于准备充分,比前两次更为密集,不但有人头大小的大石,更有巴掌大小的小石块,夏侯霸吓了一跳,石雨如此密集,他就是功夫再高,也不敢硬接,连忙和身一滚,重新躲在宇墙下,只听得“劈里啪啦”一阵乱响,一阵乱石打在跑道上,豆子似的直跳。所幸众人早已有备,这阵石雨虽疾,但却没人受伤。金尚武哈哈大笑:“真有意思,嘿嘿嘿,石头实在不过瘾,一会工部把炸药弹运来,估计效果更好,保管把夏侯霸炸成夏侯怕。”

一听他如此说,夏侯霸心头一凛,汉水城高防厚,霹雳车抛来的炸药弹威力大则大矣,但若用来破坏城墙,却稍嫌勉强,可若任由对方天天这样搞,士气大跌不说,城墙虽然高峻坚实,仍然会有被打破的一天,这城也不用守了。想到这里,他向一旁的夏侯天道:“天儿,能不能把舷炮搬到城头,压制对面。”

舷炮发明后,有人曾建言,这东西太过笨重,运输不便,利守不利攻,与其装在船上,还不如用来守城来得恰当。李铁当场许可,不过考虑到北方主攻,鲜少有城防战,且这东西铸造不易,太过笨重,既然要用,就要给南人一个出其不意,以取奇效。不过这东西虽然用出来了,南人马上就想到了应对之方,却没收到预期效果,所以夏侯霸道马上想到了另一用途。

夏侯天躲在城垛后,仍看着对面高台,摇了摇头道:“不成,舷炮太过笨重,不但拆卸麻烦,要想装上城头发挥作用,也是很费功夫,敌人就在对面虎视眈眈,怎可能给我们从容布置?再说了,舷炮威力虽大,但射程却较霹雳车不及,敌人占据地利,居高临下之下,更是不能与其颉颃。”

夏侯霸长吐一口气:“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却也未必,”夏侯天把目光从对面收回来,看着其父道:“父亲大人,敌人占据江心岛,为何敢如此肆无忌惮?”

夏侯霸看着下大江上四处巡梭的楼船,有些泄气的道:“自然是因为水军,江南水军不弱,昨晚我军大败,水军损失惨重,再难组织有效进攻。”

夏侯天道:“甚是,所以治病治本,只要打退了江南水军,江心岛孤立无援,就成了无根之萍,到时我方水军一出,他们撤退都来不及,岂敢在对面耀武扬威?”

听夏侯天一分析,夏侯霸心头亮堂了许多,叫道:“天儿说得甚是,我这就写信给太尉,让他向机关城求援。”

夏侯霸在求援信中,把个汉水城写得岌岌可危,连他自己看了都有些动容。这封信也仅仅在李铁手中呆了一刻钟不到,就被他用火漆封上,然后附上自己的恳词,由信鸽中速度最快的“金色大帝”载着,一路朝机关城腾空而去。

尽管通信用的都是经过专门特训的军用鸽,但汉水,京都、机关城之间,三个点几乎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一来一往耗时甚多,等金色大帝飞到机关城的鸽棚里时,已是一个星期之后。

一支纤细美白的手从金色大帝脚下解下信筒,语气中已有些不悦:“哥,京都来信了,这次竟然用的火漆封印,恐怕又有什么事要父亲帮忙了。”

这女子一身紧身劲装,身材纤细,面目姣好,她是机关城主蓝灵之女蓝凝。蓝灵发妻早死,留下一对兄妹,哥哥叫蓝高,妹妹就是蓝凝,两人不但长相俊美,且都聪慧异常,蓝灵甚是倚重。

“那也没办法,谁叫父亲当年,欠着太尉老大一个人情呢,把信给我吧。”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正是蓝高。和其妹相比,两人相貌依稀有些相似,只是蓝高剑眉上挑,肤色也较其妹重些,如此一来,就多了些英挺之气。当年南汉西征,南汉兵部尚书戴禀负责上路,亲率十万大军围攻机关城,结果却啃到了硬骨头,被机关城水军趁疲攻之,结果大败而归。当时机关城领军主将,就是少主蓝高。

蓝凝有些不满的撅了撅嘴,嘟囔着道:“报恩,报恩,咱们机关城也不欠京都的,要说报恩,上次不是早报了,什么样的恩情,非得一直报下去?再说了,机关城倚大江之险,可说固若金汤,不管南汉北汉,谁做皇帝不都一样,也不敢真把我们怎么样,以我看,最好来个不闻不问那是最好。”

话虽如此说,但她仍将那封信向蓝高递了过去。蓝高接过,叹口气道:“阿妹,所谓报恩,其实只是个由头罢了。机关城终究是黑铁门分支,当年遭遇大劫而差点灭门,也亏得有李家扶持才得以保全。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不遗余力的支持李家,早被南汉看成太尉的死忠,如果南方真的上位,贤庄向有睚眦必报的风评,保不准倾全国之力来对付我们。机关城再是坚固,若以一城之力抗之,仍是奢谈。”

蓝凝道:“说不过你,反正就阿哥你理由多。你准备现在去找父亲么?”

蓝高点了点头道:“是,这信有火漆封口,想来极是紧急,还是早点通知父亲为好。”

蓝凝仍是倔了撅嘴,语气中仍是不满:“你现在找他也找不到,谁知道他陪那两个狐狸精去那里疯了?”

她口里的两个狐狸精,是指蓝高新纳的两房小妾,一个叫白兰,一个叫潜紫。蓝高年事渐高,但对男女之事兴趣反增,这几年,光小妾就讨了十几房。白兰是蓝高十七房小妾,而潜紫则排名十八。两人新过门没多长时间,正是受宠的当口,蓝灵几乎天天和两人厮混,也难怪蓝凝不满。其实这也难怪,男人三妻四妾虽然正常,但对于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小妈,子女肯定从心底抵触的。

对妹妹这种心思,蓝高心头亦是通亮,闻言笑了笑道:“你呀,这飞醋也吃,等你将来找了夫家,这个脾气却要改改的。”

她是机关城主之女,不论嫁给谁都不可能委屈做小。两兄妹感情甚笃,这个玩笑却是开得的。蓝凝哼了一声道:“谁说要嫁了?就算本小姐要嫁,也不准他有另外的女人,我的男人,只准爱我一个。那怕他笨点,憨点都成。”

见她已有些强辞夺理,蓝高也没和她继续拌嘴的兴趣,耸了耸肩道:“好了,我先去找父亲了。他今天在家,刚才我还听管家老李说过的。”说话的时候,他推开门,然后走了出去。

南宁汉水两大城市,把战火烧得大江滚烫,机关城则是一片宁静。这里名虽为城,其实也就一个泛称而已,主城虽在大江上,但方圆百里之地,水陌纵横,却都是机关城管辖范围,其下的田农渔民也只向他们交纳贡赋,虽然名义上是东汉的领土,但俨然国中之国。

蓝高走出鸽棚,一路向城主府赶去。极目眺望,此时已是傍晚,太阳如一个橘红的火球挂在天边,映得大江一片通红,金波灿烂,江上帆舟点点,大江沿岸,村落中已升起在无数条炊烟,如一根根细线刺向天空。

好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机关城虽在大江上,但筑得甚是高雄。这里三江交汇,上游的天青河流经此处,与北面的白龙江和南面的下沧交汇,在江心冲积一块面积很大的岛屿,形成一个得天独厚的筑城条件。当年在砌墙的时候,为使地基牢靠,必须先用长方形边石打基础,再在上面筑石墙。光长石从上游的柱牙山脉运输,就运了整整个半个月。

城墙更是精雕细琢,先用钢凿将石头打磨修边,然后再用糯米浆混合石灰,紧密夯成。以此法修筑的城墙,不但美观,而且极为牢靠,整个巨城为复合式,一共三层,除外围的主要城墙外,内城也有卫墙,如此一来,就算外墙攻破,内城依然有防御的效果。历代城主,更在上面添砖加瓦,加了许多精巧构思。而外围的大江形成一个天然屏障,说机关城固若金汤,却是一点也不过分,而城主府就建在最里层的高台上。

隔江打牛12 第三十二节

蓝灵正躺在城主府一张宽大的躺椅上,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跪伏在左右,殷勤的侍奉着。刚刚开春,天气仍是料峭,室内却燃着两个大燎炉,烘得整个大厅温暖如春,两个小妾身穿轻纱,肉致的肌肤若隐若现,更增几分魅惑。左边的白兰把一口醪糟喂到蓝灵口中,娇声道:“大人,有好几天没出去玩了,妾身都闷死了。”

蓝灵正被潜紫一双纤手捏着肩膀,舒服得几乎要睡着,闻言哼哼两句道:“好好好,等天气暖和了,我就带你两去泛舟大江,到时候,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

说到这里,蓝灵顿时噎住了,因为潜紫的纤手顺着他胸膛一路向下,已抓到了关键位置。伊人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吐气如兰,那麻酥酥,痒丝丝的感觉更让人血脉偾张。蓝灵嘿嘿笑了一声,起身抓住了潜紫一只柔荑,后者娇笑一声,顺势倒进他怀里。蓝灵右手向她怀里探去,张开大嘴,正欲盖上她红艳艳的小嘴,却听外面有人道:“父亲大人。”

蓝灵心头大怒,如果不是“父亲大人”这四个字,他早就拔刀相向了。这几年他忙于享受,许多大事已渐渐托付给蓝高,名义上他仍是机关城主,但实际运作,却早已操于其子之手。天色已晚,蓝高却跑来找他,那定是有大事了,别说现在潜紫只是在他怀里,就是两人已缠着一团,也得把她推开,来处理正事的。

他潜紫胸口掏了一把,仍想着颠鸾倒凤之事,对两个小妾道:“两位宝贝,先在这里等等,等为夫处理完事就好好疼你们。”

他毫不避讳,蓝高不由皱了皱眉,自顾道:“刚才京都来信了,还是火漆封口的加急信件,孩儿不敢做主,就拿来父亲拆阅。”

蓝灵转过头,脸上嬉笑之色尽敛,道:“京都来的急件?快拿来我看看。”

蓝高从怀里摸出信封,递给蓝灵,后者三下五除二的看完了,脸上一片怔忪。他这样子,蓝高反而有些摸不准,不由道:“父亲大人,如何?”

蓝灵苦笑道:“是京都来的求援信,准确的说,是汉水那边的求援信。”

“汉水的?难道夏侯霸父子又吃败战了?”

蓝灵仍是苦笑:“是,不但吃了败仗,更被南汉堵在门口,现在连大江之险都失去了,我们若是再不支援,估计支持不了几天。”

一听父亲如此说,蓝高忍不住大发牢骚,把刚才蓝凝的苦水全倒了出来:“援军,援军,一出事就叫援军。难道他们打仗,出事我们就得去擦屁股?从这里到汉水,就算顺风顺水都要好多天,几万大军人吃马嚼,可不是小数目。父亲大人,你现在是甩手掌柜,自然舒服,可一旦开战,苦的全是孩儿,光粮草调配,就愁得眉毛快白了。”

蓝灵听他说得有趣,不由笑了起来,骂道:“好了,别在老子面前抱怨了。北方水军偏弱,除了一个乐浪水师,实在找不出拿得出手的部队,可乐浪水师要防岛夷,而且远在东北,远水难解近渴,京都除了求救于我们,实在找不到其他办法。”

一见蓝高仍苦着个脸,他又道:“其实太尉这次蛮大方的,不但粮草全包,更将拔付给一百万两白银。且北方这次,看来真准备一劳永逸了,不但向我们求援,向有‘黑旋风’之说的李源李将军,更将带兵来援。”

竟有银子可拿,蓝高面上露出笑容,想了想道:“黑旋风李源?他不是长于骑兵吗?把他派到水战为主的汉宁战场,有什么用?”

蓝灵道:“当然有用,你想想,骑兵攻城没用,但一旦破了南宁城,奔袭各地不是需要骑兵为主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蓝高不由撇了撇嘴。现在汉水被南宁压得抬不起头,李太尉却想到反攻了。他如此做,说好听点,那是高瞻远瞩,说难听点,那叫不切实际,好高骛远。现在派一支步兵部队去汉水,其实比骑兵效果好得多。只是这话想想而已,却不好明说的,毕竟太尉大人思虑高远,也许有什么别的目的也说不定呢。他想了想道:“这么说来,出兵汉水已成必然了?”

说到这里,他瞟了默立在旁的两个侍妾一眼:“此次领兵,还是孩儿去吧,父亲大人在家静候佳音就好。”

虽和蓝凝一样,对父亲拼命纳妾颇有微词,但毕竟蓝灵年纪大了,蓝高却不想他四处奔波,那知蓝灵却摇了摇头道:“此次出征,还是为父去吧。毕竟我多年不问政事,骤然接手,只会茫无头绪,城内大小事务,恐将乱成一团。”

蓝灵虽是九段高手,但对政事一窍不通,否则的话,也不会早早把重担交给儿子。如果真把机关城交给他打理,蓝高还真有些不放心,他想了想道:“那也行,不过父亲大人,战场上刀枪无眼,你小心。”

蓝灵大笑一声,拍了拍他肩膀道:“放心吧,你父亲也是死人堆里出来的,那有那么容易出事。”

他转过头,笑着对两个小妾道:“你们俩也算粗通拳脚,此次出征,我准备让一人跟我同行,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却不知带谁为好。”

潜紫和白兰对视一眼,同时跪地上道:“妾身愿与老爷同生共死,愿与白姐姐(潜妹妹)共侍于你。”

两个美娇娘跪在地上,同时露出粉嫩的颈项,以及精致的锁骨。蓝灵把两人扶起,心头大为得意,看来老夫不但老当益壮,而且驭女有道,你看看,两个小娘皮,竟然一点都不吃醋,还要共事于我。心头虽然乐开了花,嘴上却道:“军中本来不得有女眷的,我若带你俩同去,也太过招摇,这样,白兰大些,这次就由你陪我。至于潜紫,你先留在家里,下次得空,老爷再带你出去可好?”

两女又对望一眼,不情不愿的道:“好吧,听老爷的。”

兵贵神速,既然决定要出兵,自然是越早越好。蓝灵点了点头道:“好,你俩先呆着,等我忙完再来陪你们。”他转头对蓝高道:“走吧,先去召集众将,商议出兵事宜。”

蓝高答应一声,父子两人相约一起,朝外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门口。等两人走得远了,潜紫一下扑到白兰怀里,哭哭啼啼的道:“白姐姐,紫儿不想离开你。”

白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下道:“傻宝贝,很快的,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潜紫仍是不依,在白兰怀里扭来扭去,两女穿得本来就少,不一会儿就衣衫尽去,滚做一团,一时间,房内娇喘细细,肉光致致,春色无边。

只是不知道,这一幕被蓝灵城主看到,又该做何感想了。

成算在心1 第一节

首战得利,南汉上下为之一振。

南北分裂之后,南汉一直鼓吹自己为东汉正统,早晚会恢复河山,可几年下来,却是全无动静,且对北方的战事,也一直以守为主,百姓也对朝廷失去了信心。太后战时征税制一下,南宁本来颇多民怨,这次胜利却让许多人看到了和平的曙光,朝廷终于出手了,有能征善战的镇西侯打头,结束乱世,也许就这几年。为此,还有吟游词人把第三次南宁之战时事说书,在南宁的茶艺街传唱。

吴明也松了口气。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担任主帅,但首胜对士气影响甚大,由不得他不紧张。最关键的是,江心岛高地的顺利修筑,为攻下汉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剩下的,就得看北方如何应对了。

唔,好痒。正在酣睡的吴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连忙一把抓住捣怪的手,笑道:“思庭,又淘气了吧……”

有了逍遥和若曦后,何艺住处一下就显得拥挤。吴思庭就被吴明撵到何艺侧房去睡,美其名曰,培养其独立意识。为这事,小家伙哭过好几天鼻子,见到父母都不理他,这才作罢。虽已渐渐习惯母亲不在身边的日子,但每天一大早,他都会跑到何艺这边来,免不了调皮蛋一番。如果吴明刚好留宿在此,那他的鼻孔就遭了殃,因为吴思庭的手,老爱光顾这里。

捏在手中的,是一只滑腻绵软的小手。虽然小,但纤秾合度,柔若无骨,却根本不是小孩子的手。吴明一怔,一下清醒过来,今晚是在艾丝特处,吴思庭怎么可能过来捣乱。他睁开眼,就见艾丝特正趴在身侧,身上仅盖了一件光滑的绸被,露出肩头和胸口大片雪白的肌肤。她左手撑着下巴,一片如瀑般的金丝柔柔的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边脸,右手则用长发在食指卷了结,伸到吴明鼻下,鼻腔中的那丝痒意,正是她拔弄头发引起的。

一见吴明醒来了,她“咭”的一声轻笑,马上又皱了皱鼻子,装着生气的转过身子道:“阿明哥眼里就只有思庭,今晚明明是在人家这里的……”

这妮子,不但恶人先告状,甚至连吴思庭的醋也吃。不过这醋吃得很有分寸,不但向丈夫撒了娇,更不会让他难做。如果对象换成何艺小慧,那就另当别论了。她这一转过身,就露出一个光洁美好的背部。绸被本就细腻,贴合在她身上,更增几分魅惑。两人成婚已有段时日,但吴明仍看得心神动摇,忍不住从后面环住她腰,凑在她圆润的耳垂边道:“怎么,是不是我最近忙于战事,陪你的时间少了?”

艾丝特也不遮掩,点了点头道:“是啊,人家一个人好无聊的。又不敢乱走,想出去逛个街都不行,出去没走几步,后面就会跟一大群人,讨厌。害得人家又要戴面纱,还不敢买东西,和老板讨价还价。”

四位夫人,如果认真比较的话,艾丝特和现代女性最为相似,不但贪玩,也贪吃,还任性,偶尔还耍些小脾气。南宁虽有大户畜养波斯女婢,但都禁脔一般养着,根本不舍得让其出来示人。而艾丝特金发碧目,更把波斯女性的柔媚和性感演绎到极至,她就这么素面朝天的出去逛街,不被人围观那才叫怪了。

吴明一阵内疚。艾丝特来到南宁,确有诸多不便,最近忙于战事,确实有些疏忽,也难怪她要抱怨了。以其活泼好动的性子,不能出去逛街,那可真比杀了她还难受。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最近不是在向小艺学女红吗?学得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茬,艾丝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在吴明怀里扭了扭身子道:“何姐姐刚生产过,人家那好意思老去麻烦嘛。”

吴明察言观色,忍不住一阵好笑。这妮子,肯定是学得不好,所以才找理由遮掩。两人本就肌肤相贴,艾丝特这一动,整个丰满的娇躯在吴明怀里摩擦,后者那里受得了,右手开始上下作怪,嘴里道:“是么?是不是没学会,女红可是个精致活,可得耐心点。”

艾丝特本有些情动,连鼻息都急促起来。一听吴明如此说,大为不满,一把打开他做怪的的右手。嗔道:“讨厌,谁不耐心了,人家可真是认真想学的。”

说话的时候,她从被子里伸出右手,把中指凑到吴明眼前,娇哼道:“你自己看,手都刺破了,好疼的。我最怕疼了。”

整只皓腕欺霜赛雪,中指更是嫩如春葱,只是在近乎透明的指尖上,有几颗鲜红的小点,显然是被针头刺的。吴明一阵心疼,捏住她中指,吹了吹道:“好了,好了,小艾最有耐心了,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要不?今天我陪你去逛街好不好?”

第三次汉宁之战结束,北方水军大败,残余部队龟缩在北岸不出。想想部队有杨易看着,而艾丝特背井离乡,确实不易,吴明就决定今天好好陪下她。他话声一落,艾丝特不但不喜,反而气鼓鼓的道:“阿明哥又消遣人家。”

吴明有些莫名其妙,把她拥在怀里道:“那有,我可是真心的。”

艾丝特白了他一眼:“真心什么呀,今天是逍遥和若曦的满月酒,你这当父亲的,竟然把这都忘了?”

一听她如此说,吴明一个激灵,一下反应过来:“完蛋,这几天忙得天昏地暗的,还真忘了,亏得小艾你提醒。”

前几天何艺曾提醒过他,不过吴明脑子里全是如何破敌,“嗯嗯啊啊”几句之后,也没放到心上,得艾丝特一提醒,那里还有闲心和她卿卿我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边穿衣服边道:“不行了,今天得早起,到时肯定有贺客要来,我得去准备准备。”

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艾丝特觉得有趣,掩嘴笑道:“不过阿明哥,说好了哦,你得陪我逛南宁,今天不行,改天也好的。”

吴明那管得其他,只是没口子的应道:“好,好,好。改天一定陪。”

穿戴停当后,他就向外面行去。走到门口时,见艾丝特在床上支起丰腴饱满的身子,仍看着自己背影怔然出神,他不由笑骂道:“发什么呆呢,你是三娘,必须到场的,快起来了,懒猪。”

艾丝特叹了口气,轻声道:“阿明哥,你说,要是我们也有个孩子,到底像谁多一点呢?”

她突的冒出如此一句话,倒把吴明问住了。艾丝特金发碧眼,典型的西方美女,而自己黑发黑眼,典型的东方人特征,如果真有儿女,最大的可能,是个混血儿。至于像谁多一点,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他想了想道:“最好像小艾了……”

艾丝特偏着头看着他,仍是不依不饶:“为什么?”

吴明笑了起来:“因为我们小艾漂亮啊。”

得到吴明夸赞,艾丝特大为高兴,又白了吴明一眼,然后掀开被子道:“遵命,我的镇西侯大人,奴家这就起来。”

柔顺如瀑般的金丝,白皙细腻的肌肤,玲珑有致的身材……,吴明可不敢再看,再看下去,怕自己就走不出去了。连忙转过身子道:“好了,那我先出去了,你也快点。”

说完不理艾丝特,逃也似的朝外行去。天刚蒙蒙亮,但整个总督府却热闹万分,今天是二公子与三小姐满月酒,吴明这个正主敢忘,其他人那敢如此,内院里人来人往全是人。刚出门口,就见小慧正指挥几个下人把几大袋米扛进去,一见吴明出来了,连忙裣衽一礼道:“大人。”

吴明道:“小艺呢,她起来没?”

小慧道:“何姐姐一大早就起来了,刚才我在外院才见过。”

这一个月来,估计把何艺也憋得够呛,她虽没艾丝特那样好动,但整整一月不能出门,对于一个大活人来说,这已几乎算是酷刑了。吴明点了点头道:“那小慧你忙,我先出去看看。”

小慧仍是福了福,乖巧应道:“是,大人。”

告别了小慧,吴明迈步向外行去,走到外院时,就见何艺忙得不亦乐乎。总督府门口正停着一辆大车,何艺正指挥一群下人把上面的东西朝下搬。在她旁边,陈启凤和一个男子一左右,正抱着两个孩子。那男子高鼻深目,正是有蓝目人血统的野利合,西北骆驼营右营长野利合。

野利合怎么来了?他不是正在沙城么?

心下想着,连忙加快脚步朝外行去。野利合也看到了吴明,老远就在打着招呼:“候爷,恕末将怀抱小公子,不能全礼之罪。”

吴明走上前,笑了笑道:“野利将军,是何总督遣你来的么?”

野利合道:“正是,听说添了孙子,督座及夫人兴奋得一夜没睡,夫人收拾好早准备的新衣、鞋帽、座椅、推车、摇篮等用品,着末将连夜赶来,要在小公子满月这天,送上祝米,祝小公子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他看了怀中的何逍遥一眼,后者正闭着双目,小手紧握,捏成个拳头呼呼大睡,野利合抬起头,又笑了笑道:“幸不辱命,末将紧赶慢赶,终于在今天赶上了,不早不晚,正可谓合适。”

成算在心2 第二节

沙城到南宁相距千里,普通人骑马随行,就得好几个月。野利合却只花了一个月不到,他虽说得轻巧,但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吴明心下感动,道:“野利将军,谢谢你,回去替我再谢谢何总督,老夫人。”

野利合仍是笑道:“谢就不必了,大家都一家人,小公子如此可爱,督座和老夫人见到,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车上的东西很多,大多都是装的小孩用品,千里迢迢送这么些东西来,的确有些劳民伤财,可这毕竟代表何啸天夫妇的一分心意,吴明却不好再说什么,只剩下感动。这时何艺已搬完东西,正向几个杂役派发红包,眼见那几人千恩万谢的走了,吴明瞧到她鬓角边的汗珠,有些心疼的道:“这些事,你叫下人来做就行了,怎么单独跑出来了?你今天刚出月,得注意身体。”

何艺摇了摇头道:“祝米是父母一片心意,怎么能随便对待?再说了,野利将军千里迢迢跑来,我怎么好避而不见。”

见吴明仍是满脸担忧,何艺脸红了红,嗔道:“好啦,我虽刚生产过,但身体比以前不知要好多少倍,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

祝玉清放开心怀后,枯木功就在吴明妻妾间推行开来,这功法调剂阴阳,名虽为功,其实大多讲的养生之道,只是需要男女房事辅助而已。何艺自也学过,虽不能一跃而成武者,但身体机能却比以前好得多,这倒是事实。

货下完后,堆在外边也不是个办法,黑二就充当起了管家,指挥一大群人把这些东西往里屋搬。何艺从里面找出一副对联道:“吴大哥,我们把这个挂上吧,据说是父亲大人亲自写的呢。”

“何总督写的?”

吴明心头一动,这几年他勤于书法,一手毛笔字写得炉火纯青,已经渐入佳境,可谓眼界极高。都说字如其人,一个人的字如何,大体能看出这人心境性格,既然是何啸天写的,那怎么也得看看了。于是点了点头道:“小艺你打开看看,让我观摩下岳父大人墨宝。”

何艺“嗯”了一声,然后把对联打开了,上联是 :“今朝喜饮满月酒。”下联是:“他日共贺耀祖孙。”

内容虽俗,但字里行间,却洋溢着浓郁的喜气,更把何啸天老怀大慰的心情体现得淋漓尽致。不过吴明的注意力,却被里面的内蕴吸引住了,上下联一共十四个字,每个字都是笔力遒劲,力透纸背,铁划银勾之间,隐有锋锐之气透出。

等黑二着人把对联粘上了,吴明仍看得出神,何艺拉了拉他道:“吴大哥,你怎么了?”

吴明道:“这副对联的杀气好重……”

何艺皱了皱眉道:“何家的破沙拳,讲究一往无前,父亲大人已臻大成之境,杀气重些也是自然的。”

吴明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他转头对野利合道:“难道西北最近不太平么?还是何总督要出手了?”

野利合满脸钦佩,叹道:“向闻侯爷百战百胜,末将多少有些不以为然,此时却服了。光这洞烛入微,慧眼如烛的本领,末将就是学一辈子,也未见得能得皮毛。确实,西北最近不大太平。”

以前吴明颇多佩服丞相的计谋深远,等他真到了这个位置,却有种原来如此的感悟。其实这也是逼的,一个人仗打得多,统筹全局的事做多了。遇见什么事都得延伸思维一番,这只是习惯使然。这在外人看来,就是料敌机先,思维慎密。虽说他早已过了喜怒形于色的年纪,但野利合这一夸,却正挠中他痒处,正有些得意,何艺却急声道:“野利将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父亲大人没事吧。”

野利合道:“小姐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最近去西地的波斯僧侣多了许多,据于尘国发来的消息说,波斯极有可能绕道西地小国发动东征,督座写这对联的时候,正得到波斯秘密和西夷结盟的消息,胸中的杀意难免重了些,写出来的字自然也带着刀锋之气。”

西地大小几十个国家,其中三个国家势力最强。排名第一的,自然是楼居,目前和西蒙结盟,第二的则是蓝善,信奉月亮神教,对外一向柔和,但凝聚力却是最强,排名第三的,就是野利合口中的西夷了,这是由前朝大晋残余势力建立起来的国家,野心勃勃,一向以复国为己任。而何家镇守西北,两边是天生的死对头。吴明北上援助西北三省时,受西夷控制的沙匪狼头青曾对何艺下手,妄图控制百灵教,这下更如火上浇油,经此事后,两边可谓已成死仇。波斯选择和西夷结盟,其意已是不言自明,也难怪何啸天胸含杀机了。

听野利合如此说,何艺舒了口气,吴明则惊叫道:“糟糕,小清还打算去西地呢,岂不危险?”

虽然有一队黑衣卫随行,但战事一起,动辄千万人决战沙场,他们身手再高,仍不够看。野利合道:“侯爷放心,现在只是得到消息而已,波斯到底想如何,还只是没谱的事。这些波斯佬不知想的什么,拼死就要往东边打,真想不通。”

波斯东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也是吴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难道真如他们宣扬的那样,是为了夺回圣地云渡,宣扬教义么?如果真是那样,倒和历史上的十字军东征十分相似。不过就算十字军东征,也只是掩盖在宗教外衣下的侵略战争而已,依然不能改变其非正义的本质。云渡虽控制在波斯手中,但名义上还是中西领土,看来,自己和波斯兴隆大帝,仍有好一番纠缠。这小胖子在夺得帝位的过程中,把等,稳、隐,忍、狠五字真言演绎到极至,实乃生平劲敌,如真对上,怕也不是易与。不过波斯好歹还没动手,吴明也松了口气,看来得向祝玉清透个消息,就怕她不听劝,仍要一意孤行,那就有些头大了。

忙完了这些,天已大亮了。吴明正准备打道回府,突有马蹄声响起,一辆马车已从街头拐角处冲出。马车虽然朴素,却是双马拉乘,这是普通百姓不能越矩的,来者显然是个官员。几乎不用猜,对方肯定是来贺喜的。吴明不由站住了脚步,马车在总督府门口停下了,车帘撩起,杨易夫妇从里面钻了出来,跟随而出的,竟然还有鲁房,吴明不由一怔,杨易已笑着解释道:“在路上的时候,就遇见鲁侍郎了,所以顺带将他带来了。”

以杨易与自己的关系,他来这么早自是天经地义,没想到鲁房比他还早,吴明又是一怔,正准备说些客气话儿,鲁房已嚷嚷着道:“吴候,你和二夫人可是我做的媒,这满月酒也是大事,自然不能来晚了。怎么,难道不欢迎下官么?”

吴明笑道:“自然是欢迎的,不过工部最近忙得不可开交,鲁侍郎能拔冗前来,倒是意外的紧。”

他话还未说完,鲁房已叫苦道:“哎呀吴侯,太后可让小子受不了,最近天天召见,这不一大早,又把刘泽那老小子喊去了,估计不到晌午,休想回来,反正我是不去的。”

吴明心头一动道:“娘娘叫你们去做什么?”

“自然是舷炮啦,还能是什么?”鲁房继续嚷嚷:“虽然首战得胜,但北方这东西给太后的震动也是极大,她已下了死命令,要工部务必在夏季之前把这东西研发出来。刘泽小子最近愁得头发都白了。啧啧,真是可怜。”

几人说话的当口,吴明已把众人让进了屋里,刚在客厅坐稳,外面司阍已高唱道:“近卫营统领**,礼部尚书施展来贺。”

**虽是太后一派骨干,但和吴明私交甚笃,他能前来,倒在吴明意料之中,没想到施展也来了。南汉四面皆敌,几乎无险可守,如此一来,合纵连横就显得尤为重要,随着战事加剧,迎来送往之事也多了起来,礼部一向为清水衙门,如今地位却大为提升,虽远没到工部,兵部这样的地步。但人数却是增加了不少,几乎与刑部相当。

吴明起身相迎,刚到门口,就见**夫妇已在司阍带领下,已从外面转了进来。一见吴明,**连忙抱拳笑道:“吴候,恭喜,恭喜。如今又添新丁,而且还是一男一女,实在该贺。”

吴明看了雷菲儿一眼,开了句玩笑:“杨兄要是羡慕,你可得加油了。”

**大为得意,嘿嘿一笑道:“不瞒吴侯说,下官也快当父亲了。”

“哈?杨兄,难道你和菲儿有了?”

**点了点头道:“是,前几天医生才确诊的,错不了。我想,一定是个大胖小子。”

一听他如此说,雷菲儿不干了,把眼一瞪,娇哼道:“万一是个女孩呢,难道你就不要了?”

**其他地方让着妻子,这里却是寸步必争的,认认真真的接口道:“要是肯定要的,但菲儿你肯定还得生,非得生个男孩才成,毕竟虎门杨可就我一根独苗,最好多几个,那是最好了。”

雷菲儿哼哼道:“臭美的你……”却没再反驳**的话,显然是默认了。

吴明心头暗笑,向一旁的施展道:“什么风,把施礼部吹来了?”

成算在心3 第三节

施展抱拳道:“吴侯现在可是朝廷的颜面,二公子的满月酒,自然也算国事大事,我作为礼部代表,自然要来贺的,五年前见你时,我便知道你必成大器,果不其然,不但位极人臣,更是添丁加口,哈哈。”

五年前见施展时,那时自己还没从失去何艺的悲痛中缓过劲来,也就苦哈哈一个,施展能看出什么来?不过吴明却有些感慨,初遇施展时,他虽八面玲珑,却仍不失真心,热心。几年熏陶下来,现在见面就是恭维,怕也难听到他几句真话了。

吴明笑了笑:“施礼部客气,小子也这是机缘巧合,何足挂齿。施礼部日理万机,竟也拔冗前来,实乃喜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施展就叫起了撞天屈:“候爷有所不知,昨天才送走高句客人,那可真叫一个累。这些家伙汉语学得似是而非,简直没法沟通,要不是娘娘下了死命令,下官可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高句?吴明心头一动,高句紧挨着东北四省,和岛夷一衣带水,离得甚近,两者一直纠缠不清,是天生的死对头,太后现在接见高句使臣,肯定打了以其牵制岛夷的算盘。

丞相倒台后,随着太后一系列动作,加上吴明的忍让,两者间的关系迅速升温,目前正是蜜月期,以镇西侯的权势,江南派官员自不敢怠慢。将到晌午的时候,朝廷国舅,现已升任为户部尚书的陶子谦,一向以冷面著称的刑部尚书吕正厉也陆续到达,六部济济一堂,更把宴会气氛推到极至。

午时一到,陈启凤托着托盘,上面则盛着鲜艳的红蛋,何艺和柳慧一人抱着个孩子,从里面缓缓转出。每个人接过红蛋,纷纷给孩子送上一些小礼物,脸上则洋溢着笑容,嘴里更说着祝福的话儿,正值其乐融融的当口,外面司阍颤着声音高声道:“太后驾到……”

众臣“嗡”的一声,纷纷站起,正准备出迎,太后已在一大群太监宫女簇拥下,从外面转了进来,堂下马上跪倒一片,齐声高呼:“臣等给娘娘请安。”

太后微笑道:“各位卿家,今天本宫和你们一样,也是来恭贺镇西候喜得麟儿,起来吧,你们如此多礼,就有些喧宾夺主了。”

看来太后今天心情不错,难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开了句玩笑。虽然中西军方和太后正值蜜月期,但来吃镇西侯家的满月酒,总有些巴结吴明之嫌,众臣心头莫不惴惴。听出她语气中的轻松之意,心头大石也落了地,连忙应道:“谢娘娘。”然后纷纷起身。

等太后落座,刘泽才从她身后转出来,朝吴明行了一礼道:“侯爷,下官来迟,请恕无礼之罪。”

他头发蓬松,满眼血丝,与平时的儒雅大相径庭,看来鲁房说得不错,刘泽最近被太后折腾得够呛。吴明那敢怪他,笑了笑道:“刘工部忙于国事,若因小儿满月酒而耽搁,那才是真正的罪过,不必多礼,请坐吧。”

刘泽道了谢,四处望了望,见鲁房正坐在角落里据案大嚼,连忙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老远就在喊:“鲁侍郎,告诉你个好消息,那东西我有眉目了……”

说话的时候,他已冲到鲁房面前坐下了,两人在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讨论什么。吴明心头一动,那东西?是什么东西?难道是舷炮么?正准备上前问个究竟,这时太后道:“吴侯……”

吴明连忙转身,行了一礼道:“臣在。”

太后看了抱着何逍遥的何艺一眼,笑了笑道:“二夫人,故人相见,又逢满月大喜,本宫总得表示下,否则显得忒小气了。”

七年前,吴明率领南征军残部北返,何艺一路服侍于她。太后说两人是故人,却也不是虚言。不过临到青庭,她又把何艺推出去献给廖胜,虽也有何艺自愿的成分,但后者心头终究有些疙瘩。何艺闻言,行了一礼,淡淡的道:“娘娘言重,下女一介乐女,服侍你是天经地义的事,安敢要赏。”

太后似没察觉何艺话中的冷意,仍是笑眯眯的:“夫人不但是镇西侯患难之妻,更是西北总督之女,加上百灵圣母的头衔,这个朝廷除了本宫,怕也没第二个女人有此本事了。正所谓同气相求,以后咱们可得多多走动。”

说话的时候,她的狭长的丹凤眼从何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柳慧怀里的吴若曦身上,叹了口气道:“要是我有个女儿,那就好了……”

在太后心中,她女儿早被胡管家一掌拍死,虽然现在大仇得报,但见到吴若曦,肯定有所触动,吴明虽然知道唐忧的真实身份,但肯定不会去没事找事,只是道:“娘娘要是喜欢,以后微臣可以常带小女来看你。”

太后笑着,点了点头道:“那感情好,不过进出帝宫,总得给小家伙个名分,否则也太不方便了。”她沉吟了下,然后道:“令郎已继嗣给何总督,将来必是何家之主,本宫赏什么都显得寒酸,就不献丑了。这样,我看这小女孩蛮顺眼的,就封她为怀宁公主吧,希望镇西侯记得今日之言,以后常带她来帝宫陪本宫解闷。”

这是太后笼络中西军方最关键的一步,吴明的根据地在中西,等攻克汉水,早晚会回庭牙。如果他女儿成了公主,太后就可名正言顺的召见她,通过吴若曦,两人就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和沟通,这就能有效减少双方的误会。这也是阳谋,吴明虽然心头明白,但断无不允之理,行了一礼道:“如此,微臣代小女谢过了。”

既然这个赏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那就只有安然受之。太后看了吴明一眼,又道:“既然相关人员大多在此,择日不如撞日,等此间事了,本宫想借吴候府上一用,商议如何对付机关城援军。”

吴明吃了一惊:“机关城发援军了?”

黑衣卫遍布四海,消息十分灵通,现在自己都没得到消息,太后竟知道了,由此可见,她的谍报系统怕是更胜一筹。

一见吴明如此神色,太后也有些得意,不由道:“这也是本宫刚知道的, 所以才心急火燎的找吴候商议,还忘勿怪。”

吴明躬身,又是一礼道:“这都是微臣份内之事,安敢有所怨言。”

两人间的对话,虽不是很大声,却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周遭的人自然听到了,一见太后有事,来贺之人那敢多做停留,纷纷请安告辞。吴明一一恭送,等忙完后,太后环顾四周,点了点头道:“如此,周遭已无乱耳之人,且说正事。”

她向吴明笑了笑道:“吴侯,今天让你看看刘工部新尝试出的利器。”

新的利器?想到鲁房所言,吴明不由道:“难道是舷炮开发出来了?”

太后不置可否,对刘泽道:“刘工部,还是你来演示给吴侯看看。”

刘泽应了声“是。”从怀里摸出个黑黝黝的长管,一端还有手柄,约有一肘之长,他看了太后一眼,神色却有些迟疑:“娘娘,不会打扰镇西侯家眷吧……”

这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吴明心头已有些触动,闻言连忙道:“刘工部但请安心,本侯已安置好家眷。”

一听吴明如此说,刘泽点了点头:“那就好,这东西声音有些响,请大家小心些。”

说话的时候,他打开长管上的一个活门,从中倒入一些黑色粉末。那东西一股硫磺之气,正是火药。装好拍实后,把活门关上,然后将一些铁沙从前面倒了进去。刘泽环顾四周道:“各位,请退后,以免误伤。”

他说得郑重,所有人都退了开来。刘泽命人在前面十米开外立了根柱子,然后将张牛皮纸挂在上面。试了试距离,又退后了些,约有二十米远,这已是客厅最远距离,再退就贴到墙角了,他摸出个火折子,点燃了,朝长管上的一根细绳凑去。这绳子“滋”一声燃起,极快地向里烧去,吴明正有些震撼,耳边猛然间起了一声巨响,如同就在身边打了个霹雳,震得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刘泽跟前,却有一股白烟冒起,硫磺之味极烈。太后用手扇着白烟,朝吴明道:“吴侯且去看看。”

烟雾弥漫中,刘泽已叫几个工正将那根柱子抬了过来。面色已有掩饰不住的得色:“将牛皮纸取下来给吴侯看看。”

这时白烟已经散去,吴明耳朵里仍然有些响动。有个工正将牛皮纸取下,递给吴明,他伸手摸了摸,动容道:“果然厉害,真是火枪。”

牛皮纸已是千疮百孔,就如一片筛子。一听吴明如此说,刘泽大吃一惊,道:“侯爷,你以前见过这东西么?竟知道此物名字。”

吴明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摇了摇头道:“那有,我也只是根据形状,随口一叫而已,没想到真叫火枪。”

刘泽松了口气,脸上已是一片得色:“没错,这便是火枪。我做过试验,五十步内,一枪足以贯穿皮甲。”

成算在心4 第四节

这么厉害?火枪的原形是突火枪,最初顶多射十米远,且威力太低。如果真放到这个世界,比武者使用强弓硬弩差得太远,那就有些鸡肋了。果然,刘泽接着道:“其实下官早有这等想法,只是以前的试验品,太过失败,顶多只能射十几步远,实在不敢拿出来献丑。这也是北方的舷炮给下官的启发,这才有所突破。”

吴明摸着那张牛皮纸,仍没从刚才的震撼中清醒过来。牛皮纸经过打磨后,虽然薄,但却十分坚韧,刘泽从二十米外的地方开火,仍能将其击得千疮百孔,他说火枪能击穿五十步以内的皮甲,估计不是虚言。这等威力,看似连弓箭都不如,其实则不然。弓箭虽射得较远,但波及面远没火枪广。且箭杆有迹可寻,武者只要全神贯注,一般很难伤人。但火枪则不然,装填的是铁砂,铁弹之类,一枪轰来,漫天都是伤人之物,如何防御?所以就算武者对上,稍不注意,仍会吃老大一个亏。

太后大为欣喜,从刘泽手中接过火枪,把玩着道:“刘工部,这东西能量产么?”

“可以是可以。”刘泽有些迟疑:“不过火枪仍需完善,尤其是装填之法,急需改进。这东西刚刚生产,一般打一枪就需清理膛线,否则下一枪就没法用了,而战场上瞬息万变,那有那么多时间?下官琢磨良久,仍没找到好的法子。”

太后想了想道:“确实如此,这东西还有待实战考验,不过倒可作为一件奇兵使用,只要近距离发枪,断无不中之理。”

这时吴明插口道:“既然研制出了火枪,如此说来,舷炮也有眉目了?”

火炮只是火枪的的加大号而已,刘泽能在火枪上取得如此进展,那么舷炮自不会落下。果然,刘泽点了点头道:“是。不过下官不叫他叫舷炮,而叫神雷炮,因发炮震动如雷而取名。这东西如装在城头上,协助防御,才是真正利器。”

吴明道:“刘工部的意思,北方可能有神雷炮协助守城了?如果真破了大江防线,我们以后攻城难度将是大增?”

刘泽仍是点头道:“候爷所说甚是,如果真说起来,舷炮其实比火枪麻烦得多,因为还要考虑到发炮时的后坐力问题,而船身木制,这东西则需加制底座,才致下官一筹莫展。”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弋师兄真乃天纵之才,泽不如也。”

太后却不理什么天纵之才,转头对吴明道:“吴候,刘工部发明火枪,又把神雷炮研发出来,确实解了燃眉之急,如今朝廷在利器上已不输北方。话说回来,当初本宫力主一鼓而下汉水,你却要调虎离山,争取打掉机关城水军,把整个大江全部纳入朝廷手中。如今机关城水军如愿而出。吴侯可有良策破敌了?”

吴明清了清嗓子道:“良策倒说不上,不过微臣早有想法。”

“什么想法,你且说说看。”太后明显有些迫不及待。

“其实臣也没什么新鲜,真要说起来,只是故技重施而已。”

“故技重施?”太后仍是疑惑:“如何个故技重施法?难道是再向上次一样,利用江心岛来打击机关城来援之军。可江心岛只是死物,而机关城喷火船却以灵活见长,自不可能冲到射程内,乖乖挨打。”

吴明摇了摇头道:“娘娘说得甚是,微臣的意思,是把热气球利用起来,攻对方喷火船一个措手不及。”

“利用热气球啊?”太后想了想,仍是摇头道:“这也不成,热气球飞得慢,而喷火船耗子也似,在大江上穿梭如飞,等你到他头顶时,早跑得没了影儿,如何能成?到底如何破敌,还请吴侯解惑。”

吴明笑了笑道:“对,其实臣也考虑到了,就是利用大江支流,限制喷火船行动,来进行一场伏击战。”

这只是客厅,自然没有军事地图,吴明想了想,走到一张桌子旁站定,把两只碗拉开了,嘴里道:“娘娘请看,假设这两只碗,就是汉水和机关城。”

他把六根筷子并成两列,成一条直线,在两只碗中间一放,继续道:“这六根筷子,我们就假设它为大江。大江之所以称为大江,就在于它是我朝第一大河,不但是水流量,且长度也是冠绝南北。”

他又拿出两根筷子,分别在代表大江的六根筷子边摆上了:“大江蜿蜒盘旋,从西部的达雅雪山发源,最后从东边入海,约有几千里之长,中途共有十几条大河汇入,也就是我们说的支流。”

他指着其中一跟筷子道:“其中文渊河,就是大江的一条支流。”

说到此处,太后也反应过来,不由道:“那依吴侯的意思,我们在文渊河埋伏么,等机关城水军到了,然后顺江而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吴明摇了摇头道:“娘娘所言,只猜中了一半。文渊河河流太急,用做水流运输,就是一大臂助,而军船庞大,若用来行船,就太过勉强。这里暗流汹涌不说,更多暗滩,如果真在此地埋伏,恐怕还没等到喷火船到,自己的船都先散架了。再者,这里离汉水太近,真在此处发生战事,汉水定然闻声而动。江南水军虽然厉害,但若同时两面对敌,胜负仍是未定,一旦有个闪失,我们先前所有努力都将成为泡影。”

太后看着另一根筷子,一脸的若有所思:“那以吴候的意思,在另一条支流上设伏?”

吴明心头暗叹,太后思维灵敏,大局观也强,如果真是个男儿身,定是一代雄主,可惜。心下遗憾,嘴上却道:“娘娘说言正中肯肇,正是此理。”

说话的时候,他又把另一根筷子摆了摆:“在文渊河百里之外,上游还有一条大河,名为蓝淀河。和文渊河的湍急不同,蓝淀河大是平稳,可又和文渊河有些雷同,它的上游也有一个大湖,名为龙安湖。微臣的意思,就是将主力开到龙安湖去,等机关城水军路过时,再从上游杀出,行使致命一击。”

太后想了想,马上提出疑问:“喷火船机动性如此之强,敌人大可顺江而上,趁势摆脱我部,如之奈何?”

吴明道:“娘娘担忧得极是,其实微臣早有所料,也有些准备。”他又捡了些筷子摆在代表大江的那六根筷子周围。口里道:“大江上的支流,可不止蓝淀河一条,臣为何选择在此处设伏?”

不等太后发问,吴明马上自问自答道:“那是因为在蓝淀河入口,大江口一下变窄,宽不到一里。如果在这里设置铁索,可说事半功倍。一旦铁索拦江,敌方水军骤然之下,定逃不脱,我们再从上游杀出,截断其退路。喷火船再是灵敏,也会限制在窄窄的江面上,这就是热气球发威的绝佳时机。”

“此法大妙。”

吴明话才落音,太后已击掌站起,叹道:“朝廷军事有吴侯安排,何愁不能克服故土。事不宜迟,本宫回去马上下旨,令江南水军全权听你调遣,再从工部调遣十几个热气球,在龙安湖设伏,静等敌军自投罗网。”

吴明补充道:“还得麻烦娘娘早派工部要员,监督打造铁索。速度不但要快,更要保证质量,否则就来不及了。”

太后道:“这是自然。”她沉吟了下,接着道:“火枪还是很多地方需刘工部改进,他自然走不开。不过鲁侍郎和吴候关系甚厚,由他带五百个工部杂役跟随你,可好?”

鲁房除了嘴巴有些油外,其实人不坏。加之吴明确实有求于他,正考虑着如何拉近两人关系,太后就送了枕头来。欣然同意:“臣马上就去点齐随行的中西健儿,随时准备出征。”

两人都是说到就做之辈,再敲定了一些细节,太后站起来道:“那就这么定了,本宫先去向诸葛将军传令了。”

说话的时候,她站了起来,一路朝外面行去。吴明和一众官员站起,同声道:“臣等恭送娘娘。”

走到门口时,太后转过身来,看着吴明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道:“吴侯,本宫真希望和你一直和睦下去,共同开创中兴盛事。”

以她现今身份,说出这话,却是实打实的真话了。吴明心头一热,仍是恭声道:“这亦是臣之所愿。”

“好,好,好。”

太后连道三声好,大笑着转身而走,在小柱子的“娘娘起驾”声中,笑声越来越远,终不可闻。吴明抬起头,就见刘泽等人一脸艳羡的看着自己,大概在他们心中,能得太后如此平等对待,已是一件莫大的殊荣。

吴明却是茫然。辅佐太后,建立中兴盛事,这自是心中所愿,可将来太后真如祝玉龙预测那样,倒行逆施,自己又该怎么办?

他本来早有建立共和之心,此时却有些无所适从。

截江而击1 第五节

兵贵神速,既然决定在龙安湖设伏,就应早到目的地,以做准备。当天晚上,吴明就点齐精习水战的五千人马,在杨易等将领的陪同下,准备出发。

月上中天,银光似水,倾洒在江面上,粼粼的波纹反射出清冷的银辉,江水似也失去白天的汹涌和湍急,变得一片祥和。这一战甚是关键,如果得胜,整个大江防线将尽入朝廷之手,南汉对北方的战况才真正掌握主动,进入一种攻守自如的有利态势。

太后携同诸葛飞等一大群水军将领来为吴明送行,吴明道:“诸葛将军,如今水军主力已被抽走,你们不但不能放松对汉水城攻击,更得有加无己,利用江心高地,天天保持对汉水城压迫,让其摸不清我军虚实。”

机关城水军主力甚强,其战斗力不容小觑,要想设伏,非得用江南水军的主力不可。可汉水城却不能放任不管,如果让对方瞧出虚实,通知机关城水军,那么伏击战就变成歼灭战,那就得不偿失了。一旦让机关城水军警觉,直接回城,那先前的所有规划,都将变成空谈,所有的计划都得更改,更会会增加许多变数。

而江南水军再强,同时两面作战,人手调配仍是捉襟见肘,吴明现在最担忧的,就是诸葛飞部不能对汉水保持高压。

太后微笑着接过话茬:“吴候但请放心,前几日,我已令海湾省省督楚浩年亲率惊涛军主力来援,算算时日,明天就该到了,所以对汉水城的压迫不但不会放松,更会加大。”

吴明有些吃惊,道:“娘娘,这几年岛夷为祸甚烈,若是把惊涛军主力调过来,沿海防线直若虚设,他们更会肆无忌惮,这样遭苦的,仍是平民百姓,臣以为……”

“吴侯多虑,”吴明话未说完,太后仍是截口笑道:“前几日,高句使臣已答应和我朝签订攻守同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其大军已直扑兵力空虚的岛夷本岛,如今岛夷自顾不暇,安谈祸乱我朝沿岸?”

她环视大江,顾盼之间,睨睥自如,更有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当今天下,南蛮元帅新丧,短期无力北侵,波斯更主动毁了达雅雪洞。我朝东部,南部,西部都已安定,正是北伐的天赐良机,希望吴侯切莫辜负。”

前几日,施展在满月酒宴上曾提过,说礼部最近一直在接待高句使臣,当时吴明还不甚了了,此时才有种原来如此的明悟,原来太后打的以高句牵制岛夷的算盘,算算时间,正是第三次汉宁之战结束的当口。太后高瞻远瞩,由此可见一斑,吴明心头又惊又佩,又行了一礼道:“是,臣定让对方有来无回。”

庞大的船队借着月色,贴着大江南岸逆流而上。楼船高达好几丈,是江南水军的一大特色,在其内部,主战楼船也才十几艘。如此庞然大物,自然倍受北方关注,在汉水,江南水军所有楼船都有登记造册,甚至连船身高宽,是否有过修补都有记载。而吴明这次伏击,准备攻机关城援军一个措手不及,如果被北方发现楼船数量减少,就可能推测出江南水军主力外出,进而向援军示警。所以吴明的船队,这种庞然大物一只都没,清一色的能容两百来人中型战船。而吴明的旗舰,就是杨易上次的坐舰开山号。

因为事涉隐秘,船队未燃火把。整支船队蜿蜒无尽,在月色下如一条黑色的长蛇,一路逆流而上。艾丝特并肩站在吴明身侧,闻着江边淡淡的草腥气,听其下轻浪丛生,忍不住跳着脚道:“阿明哥,快看。好美,神庙的藏书中,对江南景色多有推崇,我总觉得有些夸大其词,今天才算稍微有些相信。”

军中不得有女眷,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吴明几次三番,才没带上艾丝特,把后者气了个半死,这次伏击,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跟吴明同去。不过她身手高敏,确为一大助力,吴明就找到雷菲儿,为她讨了个近卫营朱雀队闲职,这样有军务在身,也不算违规。

吴明叹了口气:“这几个月,要么在下雪,要么在打仗,那有闲情逸致游玩,就算在人间天堂,你也会觉得不过如此。”

艾丝特的雀跃之心一下淡了,皱了皱鼻子道:“讨厌,也不知那天能打完。不过阿明哥,到时我也像杨夫人一般,组建个朱雀队来保护你,这样就可以天天在一起,还能避免别人说三道四。”

近卫营四大队,主要任务是卫护皇室安全,而皇室女眷甚多,老用爷们终究有些不便。所以朱雀队的队员,大多为女战士,就是考虑到这一点。艾丝特竟想因此再建一个与之比肩的队伍,未免有些太过儿戏,吴明不由笑道:“女武者本来就少,雷队长因为有圣地支持,这才能保持人数,你就算想建,怕也不成。”

艾丝特大为不服,撅了撅嘴道:“哼,我就不信,我偏要……”

这妮子,一天一个想法,实在让人头疼。吴明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这时从河面上传来祝小龙的声音:“侯爷,属下祝小龙求见。”

汉宁之战结束后,祝小龙论功行赏,终于得封大队长。按照中西军制,大队长只是个能统五十人的基层军官而已,而和他同期毕业的武生中,大多为百夫长,与之相比,高出老大一截,可祝小龙并无丝毫怨言。这表示他已能放下身段,能够脚踏实地的做事,吴明看在眼里,也是大感欣慰。

吴明在船头上大声道:“上来。”

祝小龙的轻舟靠到了船边,黑暗中,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一跃上船。开山号是虽然不大,却也不小,他一跃就上了数尺高的甲板,落地后点尘不惊,这身手当然了得。吴明看得大为点头,看来这小子的轻身功夫,又精进了。他拉着艾丝特,向祝小龙迎了上去。几人打了个照面,祝小龙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侯爷。”

一场战事下来,他稳重了许多,除了极亲密的私下场合,他一般都称吴明侯爷而不称姑父。吴明道:“有什么事吗?”

祝小龙道:“前军杨将军传来消息,请求加快行军速度,以期能尽快把工部杂役送到目的地。”

此次伏击,铁索拦江是最关键一环,早一点把工部相关人员送到龙安湖与大江交汇处,就能早一点施工,吴明自无不允之理,点了点头道:“可以,令杨将军一路小心,注意沿岸动静。”想了想,吴明又道:“令于将军代领前军主将之职,全军加快速度,争取尽快赶到龙安湖。”

如果是往常,祝小龙肯定应下了,可此时却有些迟疑。吴明大为不解:“怎么,有什么疑问么?”

祝小龙轻声道:“姑父,于将军对你,似乎有些不满,你把前军给他……”

此次分兵,诸葛飞亲自坐镇南宁,与即将到来的惊涛军合兵一处,对汉水行使牵制之策。由水狮营长于照彬率领江南水军主力,配合中西军在龙安湖设伏,聚歼机关城水军。而在南汉,除了简飞扬等有限几个人外,所有人都认为吴明和于照彬不对付,祝小龙自然也不例外。一听祝小龙如此说,吴明一愣,旋即沉下脸道:“国难当头,更当团结一致,个人私怨算得什么?传令下去。”

祝小龙心头一凛,又行一礼道:“是。”

他下了船,再次乘坐小舟,朝前疾驰而去。月华如水,如千万道银丝抖落下来,照在波光粼粼的大江上。吴明看着立在船头的祝小龙,心头却是五味杂陈。他刚才的提议虽然有失偏颇,却证明祝小龙开始思考问题,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这本来是好事,可吴明不知怎的,总觉得心头空落落的难受之极。

一直不曾做声的艾丝特突的开口道:“阿明哥,祝小将军让我就想起了一个人。”

吴明一怔,顺口问道:“哦,你想起谁了?”

艾丝特细长的眉峰皱起,叹了口气道:“我想起三弟了,他看人的眼神,和三弟好熟悉。谨慎,细致,似乎对所有人不信任,又保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

是这样么,吴明不由朝前望去,那艘小船在大船间穿梭,行进极速,此时已消失在船队中。可他脑子里,仍是祝小龙和艾丝特的话。祝小龙能有这变化,也有自己引导的成分,如果放在平时,自己如此做,肯定不是一个合格的长辈,可祝家形势不同以往,他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会自我保护,学会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朝廷中如何存活。

人在改变时局的同时,其实也在被时局改变。所谓的运筹帷幄,权谋机变,其实未尝不是人向社会妥协的结果。想起太后那意气风发的神情,他不由苦笑,人人都想征服天下,其实又有几人曾真正征服?只是到头来,是自己被天下征服的可怜虫而已。

“走吧,夜晚风大,咱们进统舱了。”

他拉了拉艾丝特,长吐一口气。脚下,只听得流水汨汨,轻浪丛生,绵延数里的船队向西驶去。

截江而击2 第六节

因为是逆流而上,所以大军走得并不快,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水军主力终于赶到了蓝淀河与大江交汇处。赶到目的地的时,日头正烈,和煦的春风中已有了一丝暖意,在眼光照耀下,大江之上细浪跳跃,直如铺了一江的碎金。这里已是一片繁忙,舟来船往,无数船只在窄小的江面上四处游走,几根手臂粗细的铁链横锁江上,一见主力船队到来,随着一声号子声响,两艘大船从中一分,已封锁江面的铁链在大船的牵引下,缓缓让开一条水道,待得船只一一通过后,这些船只又一一合拢,继续作业。

吴明看得大为感慨,鲁房和刘泽虽不擅官场钻营,但在发明创造上,却是少有的天作之合。这几年,工部的新玩意层出不穷,就说这铁链横江,没有专业的知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得如此完美。

正自感叹,一直在船头张望的艾丝特突道:“哎呀,阿明哥,有船来了。”

其实吴明也看到了,一艘大船正向开山号高速驶来,船头上一人唇红齿白,肤色如玉,正是鲁房,隔得老远就开始叫唤:“哎呀候爷,你老人家可算来了,太慢了,啧啧。”

这小子,又在臭屁了。吴明也知他这脾气,笑而不语。这时大船已停到开山号左侧,从上面搭上了跳板,鲁房趾高气扬的走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样,吴候,下官厉害吧。”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如此工程,确实需要点本事。吴明笑了笑道:“确实厉害,不过鲁侍郎,这铁链如此沉重,恐怕不下万斤,你们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的?”

这个世界又没轮船起重机之类的,能作到如此地步,确实不易,所以吴明也很好奇。鲁房脸上得意之色稍敛,道:“其实看起来复杂,说明白了一钱不值。为什么?比如人在咸水中,甚至可以浮起来,在淡水中虽然至于如此,但体重也会大减。万斤的铁链听起来吓人,但在水中拖行的话,重量也会大大减轻。我们就是先用大船在水中把铁链拖到两岸,然后再行施工。”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明又惊又佩,鲁房虽不能说出专业术语,但以这个世界的技术文明,他能考虑并利用浮力,已是难能可贵。想到这里,他不由道:“鲁侍郎真是天纵之材,那么现在那些工正在做什么。”

两艘大船就停靠在铁链不远处,在粗大的铁链上,可以看到不少工正在上面悬空挂着,正颤巍巍的挪动着身子,把一根跟细小的铁链绑在那根主链上,然后抛到水中。鲁房解释道:“他们在固定啊,这些铁链一头挂着锚齿,沉在水底,形成一道铁帘,上面在放些铁蒺藜之类,如此一来,既加固了主链,又为解开增加了难度,就算是楼船,也不可能靠蛮力冲开封锁。而要手工解开,这些铁蒺藜又会发挥作用,一时半会如何能成?”

说到这里,他向吴明挤了挤眼道:“工部能做的,已经全做到了,剩下的,就看吴侯的了。”

能在一天内,布置如此一道天堑,确实不易。吴明大为赞叹,正待赞扬鲁房几句,这时听得艾丝特惊叫道:“糟糕,那个工正好像出状况了。”

众人吃了一惊,同时抬头望去。就见约五十米外的铁链上,有个工正不知为何,在上面打起了摆子,如风中杨柳一般,晃动得厉害,眼看就要掉落大江。他身上还背着个大包,里面肯定装满了各类铁制工具,一旦掉到江里,恐怕马上就会沉河,获救的机会几乎为零。吴明吓了一跳,当下顾不得多想,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到了船舷边,轻喝一声,右脚一点船舷,人如一支强弓射出的弩箭,已然疾冲而出。

五十米距离,以他现今身手,如果在平地,也就一个呼吸间的事。可现在是大江江面上,那就另当别论了。武者腾跃,全凭一口真气,吴明身手虽高,却也没能一下疾射五十多米的本事。浊气将尽之时,他仅冲出二十来米,身在空中,心下却懊恼不已。糟糕,这下救人不成,恐怕也得落水,自己好歹九段高手,就算落水也能踏波而行,倒无大碍,但那工正可就危险了。

正有些后悔,就听得艾丝特在身后叫道:“阿明哥,我来助你。”

他一怔,正有些奇怪,就觉得身后有人推了一把,一股大力从背后涌来。吴明大喜过望,身子一侧,借势再冲十几米远,这时离那工正仅十米出头。就这么一小会,那工正身子已如触电一般颤抖得厉害,周围惊呼声响成一片。吴明见状喝道:“小心……”

那人抬起头来,见是吴明,脸上露出喜色。心神松懈之下,突的手一松,身子一侧,直直朝大江落去。此时旧力已竭,普通人定难逃落水的下场,这人自然也不用救了。吴明轻喝一声,梯云纵顿时展出,身子在空中一顿,人如一只大鸟,在空中划了个“之”字,千钧一发之际,终于将那人接在了手中。此时力道已竭,梯云纵再是厉害,终不可能两次展出。吴明心头暗叹:“完蛋,看来今天难逃落汤鸡的下场。”

八段武者,就能踏波而行,那也只是保持真气不泄的情况下,如今他在空中连换两次身形,那口真气早就散了,加上手上还抱着个人,行动更是受限,看来落水是必然的了。正自哀叹,耳中又传来艾丝特娇呼:“阿明哥,踩住借力。”

吴明脚已触到江水,下面却传来脚踏实地的感觉,站稳身子一看,就见自己正踩在一根船桨上,在自己身后不远,艾丝特则站在另一根船桨上。江风猎猎,吹得她一身长裙紧贴在娇躯上,勾勒出惊人的曲线,更若凌波仙子。一见吴明望来,她捋了捋额头间的几缕乱发,朝吴明吐了吐舌头,调皮笑道:“还好甲板上有这么两根船桨,否则的话,我也是爱莫能助,阿明哥也得落水。”

吴明恍然大悟,艾丝特轻身功夫虽好,但她毕竟只是七段,终究不能踏波而行。自己冲出去救人时,定是她急中生智,先掷出了一块船桨在空中借力,托了自己一下后,顺势踩在了这根船桨上。眼见自己就要落水,她顺手掷出了第二根船桨,正巧落在自己脚下,解了落水之危。

吴明又惊又佩,忍不住叹道:“小艾厉害……”防佛为印证他的话,四下里陡然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夫人威武!”

几人重新回到船上时,鲁房已迎了上来,他刚才还神采飞扬,此时象遭霜打了一般,无精打采,吴明有些莫名其妙,走过去道:“怎么了,鲁侍郎。”

鲁房看了看吴明身后的那工正道:“候爷,唉,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不中用,我这个面子可丢得不小。妈的,连架个铁链都会出乱子,不知要你何用?”

那工正一听,吓得脸色都白了,连连解释道:“侍郎恕罪,侍郎恕罪,属下只是腿部抽筋,以至出了漏子,还望你网开一面。”

江上风大,人在这种骤冷骤热的环境中,突发抽筋是很正常的事,只是鲁房本想在吴明面前炫耀一番,结果却闹出个这么个结果,他面上自然不好看,他越说越气,倔脾气上来了,喝道:“来人,将这家伙拿下!”

鲁房的眼神中已带有杀气。他现在是工部侍郎,官职已然不小,谈吐也大有威势,手下人不敢怠慢,两个亲卫应了声“是”,上前将那工正捉了。吴明见势不妙,道:“鲁侍郎,你不会真要责罚他吧?”

鲁房道:“妈的,这点事都干不好,养来何用,拉下去先打个几十大板再说。”

这小子还真是任性,几十大板下去,这工正说不准连命都没了,吴明心头一沉,道:“鲁侍郎,我有件事想求你,万望你成全则个。”

鲁房一怔,道:“候爷你说。”

吴明道:“这工正不说技术,单凭他能在大江上凌空作业,这份勇气就难能可贵,不如把他给我,我来责罚,然后补入中西军中,以后也好做后勤修补之用。”

鲁房沉吟了一下,叹道:“侯爷所请,下官岂能不从,那也好。就让他归到你麾下吧,也好戴罪立功。”

吴明道:“多谢鲁侍郎。”说着这话时,心头却一阵气苦。南征归来之时,当时鲁房试验投石车,曾轰塌房屋,陶子谦大为光火,曾想把他杀了泄愤,当时还是自己为他求的情。现在这一幕,和以前和其相似。只是鲁房有了权势,成了杀人者而已。其实人人都在变化,只是尤不自知而已,就连毫无心机的鲁房,久在权利的熏陶下,也变得有些嗜杀,何况那些迷恋权利的人。

听说吴明要了他,那工正大喜过望,满脸欢喜地跪倒在地,鲁房喝道:“蒋云飞,若不是吴候求情,我非杀了你不可。以后你也不要跟着我了,到镇西候麾下,为其出力,可别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听到了不曾?”

原来这人名字叫蒋云飞,名字倒是好听,就是太黑了点。而鲁房生得唇红齿白,两人倒是相映成趣。一听鲁房如此说,蒋云飞跪倒在地,感激涕零的看了吴明一眼:“是,谢侯爷。”

蒋云飞和几个亲卫一起下去了,鲁房马上换上了笑容,他看了艾丝特一眼,啧啧叹道:“久闻三夫人身手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看来小子日后,得找个会点功夫的夫人,最好像三夫人一样,这样用起来也趁手。”

他还想找夫人?吴明不由暗笑,鲁房曾被南蛮皇后玛妮净身,这辈子都不能人道,这可怎么找对象?不过他是朝廷侍郎,似乎找个正牌夫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他身体的缺陷……,吴明暗自摇头,不管鲁房是真糊涂也好,假明白也罢,这个他也不好说,否则也太伤人自尊了。

截江而击3 第七节

太阳落山了,燃烧着的晚霞也渐渐暗淡下来。

蓝灵捶了捶有些酸麻的腰部,然后从躺椅上爬了起来。这几天带着白兰,一路昼夜欢歌,即使以他九段高手的身子,也感觉有些吃不消。他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还是老了,不服不行。

白兰婷婷玉立于他身边,娇声道:“老爷,还有几天能到汉水?”

蓝灵捏了捏她娇嫩的脸蛋,笑了笑道:“小宝贝,此番顺风顺水,船行极速,原本要十几天的航程,估计要个七八天就到了。现在刚过蓝淀河入口,过了这里,顺江而下的话,大概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白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道:“困死了,这几天紧赶慢赶。真够折腾人的,不过好歹要到了。如果再有下次的话,妾身打死也不走水路了,让潜紫妹妹陪你。”

蜂腰耸乳,圆润妖娆,她这一伸懒腰,把个美好的身材展露无疑。蓝灵看得食指大动,忍不住在其臀部上拍了一把,嘿嘿笑道:“这还不是因为夏侯霸那老小子催得急,不然的话,这大江上的景色也够得瞧的。真有下次的话,咱们就好好游玩一番。”

两人正说着,舱门口响起了亲兵的声音:“城主大人。”

蓝灵一正脸色,道:“进来。”门开了,亲兵年顺站在了门口,行了一礼道:“城主大人。”

年顺家址就在机关城附近,其父年风革更是蓝灵早年亲兵,他逝世后,就由年顺接任其职。年顺忠厚老实,由着年风革的关系,蓝灵对他更是信任。

“有事么?”

蓝灵说这话的时候,已明显有些不耐烦,年顺有些局促的道:“大人,水兵们有些不满。”

蓝灵怔了怔,有些气急败坏的道:“不满?不满又怎么办?我不是早说过了么,让他们忍一忍,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

因为汉水方面催得急,船队这几天昼夜兼程,许多水兵得不到休息,前几天都是怨声载道,不过在蓝灵杀了两人后,这些怨言立马销声匿迹。

年顺应了声,仍是期期道:“这,这次恐怕不行,因为有人晕过去了。”

蓝灵心头一沉,如果真有人累晕过去了,那可就必须出面处理了。否则的话,这种不满更会越积越大,到时一发不可收拾,那就更是难办。他道:“到底什么情况,你说说。”

年顺垂下头,低眉顺眼的道:“是前军有人晕过去了,丰将军就把船停了下来,说无论如何,也要见大人一面。”

年顺口里的丰将军,是蓝灵属下第一水军大将丰先春,此人甚擅水战,更是机关城一员老将。第一次汉宁之战时,丰先春因为家中琐事,未能成行。后来南汉西征,戴禀率军包围机关城,被蓝高领军杀得大败。其先锋主将,就是丰先春。

这都要到汉水了,还停什么船。蓝灵心头已有怒火燃起,哼了声道:“走,我们出去看看。”

说话的时候,他向白兰招呼了一声,和年顺走了出去。

大概受晕船事件影响,整个船队已停了下来。天色将暗,风已大了许多,江涛声一阵响过一阵。两人走出去时,就见一个白须飘飘的老将正站在甲板上,七八个水兵把他拱卫当中,在其脚下,还躺着一个人,大概就是晕倒的那个水兵了。

一见蓝灵来了,众人纷纷见礼,蓝灵心头烦躁,略有些愠怒的道:“丰老将军,怎么停下来了?”

丰先春礼毕,指着脚下晕倒的水手道:“城主大人,有人累晕倒了,如不好好休息,恐怕……”

蓝灵火道:“我知道有人晕倒了,但汉水城甚是危急,就这么几天,北方总督夏侯霸已几次三番,连来了几封信催促,说南汉不但江南水军齐上,甚至连惊涛军主力都开来了。汉水城水军,已把大江防线丢得干干净净,敌人更在江心修筑了高地,日日用霹雳车轰城,若不能把大江控制权夺回来,汉水早晚会失守。汉水和机关城首尾相接,一旦失守,机关城孤掌难鸣,更是危局。这等道理,你难道不懂?”

他心头火气正重,上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丰先春被说得哑口无言,只是道:“是,城主大人说得甚是。”

蓝灵接着道:“所以兵贵神速,我们早到一天,汉水城就少一分危险。”

一见他说完了,丰先春才清了清嗓子道:“城主大人,这些道理,属下自然知道,可正因为如此,才应该慎之又慎。属下建议在此休息一晚,养精蓄锐之后,明日再行出发。”

蓝灵有些莫名其妙,道:“这是为何?”

丰先春指了指晕倒在地的水兵,然后道:“这几天,我们昼夜兼程,大家都疲累不堪。尤其是舵手和桨手,几乎没得到休息,如果敌人给予迎头痛击,以现今状态,肯定得吃大亏。”

“丰老将军多虑,”蓝灵笑着打断了他话头:“根据汉水城得来的消息,目前江南水军和惊涛军正把汉水城团团围住,这几天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大有不下汉水势不罢休的架势,敌人那还有余力拦截我军?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本座才令大家连夜赶路。”

丰先春仍是满脸忧虑,想了想道:“不过还是小心点好。不说别的,如今大伙疲敝不堪,导致怨声载道,士气低落,等明天到了目的地,肯定就是一场硬仗,以我们现今的状态,一旦对上敌人,甚是堪忧。”

这倒是个问题,蓝灵想了想,正要说点什么。这时丰先春旁边的一个亲兵道:“将军,刚才派出去探路的两艘小船还没回来。”

丰先春是员老将,为人更是谨慎,虽然大军行进极速,但仍派了四个人驾着两艘小快船在前探路,每天轮班,今天派出去的四人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一听亲兵如此说,丰先春心头一沉,喝道:“叫大家小心些。”

蓝灵则笑道:“老将军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再派两艘小船到前面去看看,全军仍按原速前进。说不定,他们的小船是缠到什么水草上了。”

如今是战时,大江上颇不安宁,江上船只行得甚少,现在又是春天,水草很茂盛。象他们这些能载百人的船只,水草也缠不住,派出去探路的小船要是被水草缠住,却是件很头痛的事。丰先春本待再说,但见蓝灵开口了,却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对那亲兵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下去安排。”

夕阳收敛起他最后的光芒,慢慢的落到了地平线下,静静地睡去了。原先的那群追随者火烧云,也适时收敛起兴致,变幻成暗云,等待着明日的辉煌。经丰先春提醒后,蓝灵倒是谨慎的许多,船队行速一下缓慢下来,又行了一程,天已完全暗了下来,远远的,就见一星火光逆流而上,有艘小船高速向这边驶来,正是刚才派出去的两艘小船之一。一到蓝灵船边,丰先春率先问道:“可曾找到失踪人员?”

那上面的水兵大声道:“没有,不过将军,前方发现铁索拦江,船队被卡住了,过不去。”

铁索拦江?丰先春想了想,问道:“具体情况如何?能不能破开?”

那士兵答道:“恐怕有些费事,据随军工匠说,要想破开,恐怕需要一个时辰左右。”

一个时辰的话,倒还可以等,应该不会耽误多大功夫。丰先春道:“叫前军尽快破开铁链,其余众人稍做休息。”那亲兵领命,驾着小船缓缓离开,眼见小船走得远了。他才皱着眉头道:“这铁链肯定是南宁方面搞的名堂,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蓝灵笑了笑道:“还能做什么,迟缓我们行动呗,让我军不能尽快赶到汉水战场。”

这倒有可能,毕竟兵贵神速的道理,又不是己方才懂。南方的统军主帅,据说是中西总督吴明。这家伙甚是知兵,定是想用铁索拦江的方式,迟缓我军行动。只是这样真有效果么?丰先春不由摇了摇头,俗话说破坏容易建设难,这铁索做得甚是精巧,定花了南方甚多心思,可己方解开,却只要一个时辰,这样起到的效果,怕也是有限得紧。

蓝灵仍是笑道:“老将军你看,正如本座所料,敌人一见我军来援,看来也是急了,铁索拦江,这等下三滥的玩意都用出来了。都说吴明用兵如神,我看也不过如此,如今技穷了嘛,否则何止于此?”

他的话也只是随便一说,丰先春却如触电了一般,猛地站直了,面色惊恐的对蓝灵道:“城主大人。”

他的脸一下苍白如纸,倒把蓝灵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刚才在经过蓝淀河口时,属下见到周围有许多新鲜锚印。”

蓝灵更是莫名其妙:“丰将军,河口有锚印是很正常的啊,定是那些渔民留下的。”

丰先春摇了摇头道:“不然,现在是春季,天气仍有些寒,再说了,如今战时,渔民更不可能出来。那锚齿印甚是粗大,不是普通渔船能够有的。”

蓝灵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还不曾说话,这时一只轻舟冲到船边,船上水兵神色惶急,大声道:“大人,将军,后军黄将军传来急报,说发现有大批敌船从蓝淀河口驶出,敌人来势极猛,前锋已与我军接战。黄将军措手不及之下,吃了个大亏。”

截江而击4 第八节

真有埋伏?

敌人竟会用此法设伏!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不但是蓝灵,就连丰先春都是好一阵无力,这吴明真是想人所不能想,每每都有奇计妙策出来。水上伏击,历史上还没有先例,可对方就办到了,不但伏击了,还选择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实行。

蓝灵不由回头望了望后军,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借着船上的火把光,就能发现己方船只节节败退。机关城水军甚强,在行军过程中,仍能保持一个攻守自如的鱼鳞阵,如今这阵势在敌人的疯狂攻击下,早已冰消瓦解。他心头掠过一丝寒意,如今全军疲敝不堪,甫一交锋,后军尽丧,这仗还怎么打?

蓝灵此时也有些慌了,向丰先春道:“老将军,现在又该如何。”

事到临头,丰先春倒是沉稳得多,他安慰蓝灵道:“城主切莫慌张,后军大多是些辎重粮草之类,而明天就到汉水,就算粮草损失殆尽,对于我军来说,仍是无关痛痒。在大江之上正面交锋,我机关城水军还未曾有过败绩。敌人攻我后路,虽然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我军主力尚在,仍可一战。”

一听丰先春如此说,蓝灵心下稍安,和声道:“既如此,还请丰将军全权统领水军,挽狂澜于即倒。”

他自己也清楚,以他九段高手,在大军中以一抵十还是可行,若论统领水军作战,和这个水军老将相比,差距却是不以道里计。丰先春也不推辞,向那个传令兵道:“传令下去,令黄将军尽量拖住敌人,前军中军马上转向,驰援后军。”

那传令兵应了声“是。”驾着小船飞快离开,丰先春看了看周围道:“让大伙把船只向我靠拢,保持突击阵形,船只之间也不要靠得太近,前军变后军,随时准备应变。”

机关城的主力战舰,就是前端能够喷火的喷火船,这种船只狭长灵活,正是其水军屡战屡胜的关键。现在后军正被敌人攻击,而前军则被铁索拦住,只有掉头突击,方有一线生机。

就这么一小会,后军已被南人水军杀得七零八落,残余船只正朝中军撤来,在其身后,可以看到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南汉战船紧随其后。有几艘船跑得慢些,被南汉船只从后追上,只听得轰隆几声巨响,从南人船只上飞起几颗火球,那些火球一落在己方船上,顿时爆炸起来,只一小会,几艘船只在熊熊火光中缓缓沉没。剩下的一见如此,吓得心胆俱伤,其上的船桨起落得更快,在桨手全力施为下,残余船只几乎要在江面上飞起来,可后面的南汉船只不紧不慢的跟着,却不曾落下分毫。

南人的霹雳车,有这么厉害么?蓝灵看得心头一沉,转头向丰先春道:“久闻南汉战船,已广用如意车驱动,以前还多有不信,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否则我军虽疲,但全力施为下,速度仍是不慢,他们那可能这么从容的跟着。不过对方这霹雳车的威力,是不是大了点?”

丰先春仍盯着远方的战况,摇了摇头道:“那不是霹雳车,依属下看,定是舷炮。”

是舷炮?蓝灵几乎要叫出声来。舷炮这东西,他自然也听过,那不是北方的专利么?怎么才这么一段时间,南人水军也有了?

两人说话的当口,后军残余的十几艘船只已冲进中军阵势之中,可南人船只仍是紧咬不放。其中一艘杀发了性,脱离阵势朝机关城一方直直冲来。最后两艘船只眼看就要进入机关城中军水阵中,却在关键时刻被衔尾追上,两艘船绞杀在一起。“砰”的一声,从南汉船只上面搭过一根根跳板,只听得杀声震天,无数士兵通过跳板杀将过去。只一小会,上面的水军被杀得干干净净,只余一大群南汉士兵提着兵器在甲板上欢呼。

此时若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也未必不能救出他们来,可这样一来,这阵势却要打乱了。蓝灵看着,心头寒意更盛:“这南人怎么这么厉害的?”

丰先春叹了口气道:“不是对方厉害,是我们战力大减。敌人以逸待劳,我军久疲之师,如果真是正面肉搏,可说殊无胜算。”

他语气中,已有掩藏不住的怪责之意,大概对蓝灵的急行军,仍是心怀不满,不过蓝灵却也没空去计较了,只是道:“那叫大伙小心,尽量别让对方跳帮成功,避免肉搏战。”

喷火船本就是肉搏船只,如在烧毁对方战船不成功之时,就可趁势而上,和对方短兵相接。在敌人有舷炮的情况下,还要避免肉搏战,与其进行远程对射,这不是以己之短,攻敌所长么。丰先春心头已掠过一丝阴云,不过他也没空去计较那么多了,马上道:“命前军全军压上,打掉敌人先头部队,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

士气乃军中之魂,一个军队,如果连士气都没了,普通士兵连抵抗的心都丧失,那这仗就没法打了。不管敌人如何强大,一定要把敌人先头部队的气焰打压下去,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他们更会气势如虹,此消彼涨之下,己方才真是败局已定。

丰先春命令一下,身边亲兵应了声,接连打出灯语。机关城水军不愧是精锐,尤其是中军,全是精挑细选,精擅水战的士兵组成,更是精益求精。这边命令一下,当下就有两艘喷火船越众而出,朝那艘南人战船迎去。

虽然全军疲敝,但机关城水军甚强,两艘喷火船在舵手全力施为之下,速度更是飞快。那艘南人战船刚刚攻破敌舰,许多士兵还在甲板上欢呼,一时间那里撤退得及,两只喷火船一左一右,向其迎击而去,其中一艘行进极速,当先冲到,船头巨大的喷器展开,“轰隆”一声,一股烈焰直扑敌船。南汉船只正在转向,被喷个正着,当下船帆燃起,烟焰张天,上面的士兵狼奔豕突,哭喊成一片。这时另一只喷火船从另一侧到了。依样画葫芦的再来了一下。这一下喷了个正着,整艘战船都开始着火,只一小会,船身已开始倾斜,看来被烧了个大洞,开始漏水,沉没也只是迟早的事。

“漂亮。”

蓝灵忍不住感叹,周遭更是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此次出击,确实把低落的士气拉升了不少,就连丰先春也忍不住舒了口气。敌人虽攻了本方一个措手不及,但我水军甚强,未尝没有一战之力,鹿死谁手尤为可知。

就这么一小会,那艘南人战船的前半截已浸入水中,后半截也极快的朝江面沉去,顶头的船帆仍在拼命燃烧着,借着火光。可见两艘喷火船在周围往来穿梭,耀武扬威。不等再下命令,随着“轰隆”一阵巨响,从南人船队中,又是一溜火光冲去。虽然大部分打偏落在江中,但仍有好几发炮弹正中目标,两艘喷火船火光熊熊,其中一艘当场沉没,另一艘受损严重,拖着熊熊烈火掉头就跑,再也不复刚才的英姿。

“轰隆,轰隆。”

从南人船阵中,接连有火球飞起,虽然准头不高,但两方排兵布阵,把个江面塞得满满,根本不用瞄准,许多火球就已中了目标。这一排炮下来,机关城方面,当场就有三艘战船沉没。在这种杀器面前,就算是九段高手,一旦被轰中,也是死无葬身之地。机关城虽支持北汉,但毕竟是股独立势力,李铁可不会把舷炮的缺点告诉给他。其实几轮齐射下来,舷炮就必须停火,如果强行开炮,非得炸膛不可。可蓝灵对舷炮的了解,还只是京都方面稍微向他提了一下,许多地方,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此时早吓得心胆俱裂,也不管先前避免肉搏的提议,气急败坏的道:“丰老将军,快叫大军压上,与敌人近身战,否则这样下去,大家都得完蛋。”

丰先春却未回答蓝灵的话,而是指着远方的江面道:“大人你看。”

此时夜色虽沉,但两方大小船只加起来怕有近千,一字排在广阔的江面上,成对峙之势,船上的火把光,更把江面映得如同白昼。借着火光,两方中间水域清晰可辨。南人一轮排炮过后,并未趁势攻击,而是从阵列中冲出许多仅容几十人的艨艟。这种小艇船舱与船板由牛皮包覆,可作防火之用。两舷各开数个桨孔以插桨船且供橹手划船。而甲板以上有船舱三层,亦以生牛皮裹之以防止敌人火攻。船形狭而长,航速快,专用以突击敌方船只。正是喷火船的克星。

喷火船船体甚高,至少和艨艟相比,他可算得庞然大物,其攻击手段,主要是前端喷火器,用以烧毁船只。而艨艟船体不高,喷火器根本没法够到。再者,喷火船的另一杀手锏,就是跳帮作战,而艨艟上面的水手更多,最不怕的就是如此。一旦喷火船冲进阵内,往往几艘艨艟齐上,利用挠钩等物,冲上敌舰肉搏。以前的江南水军,在没有舷炮之前,就是利用艨艟来限制喷火船行动。所以每每楼船出航,都要配备好几艘艨艟随行。甚至有时,配备个十几艘以防不测。一方面,确实可见江南水军对喷火船甚是忌惮,另一方面,也说明以艨艟对抗喷火船,确有奇效。

这些艨艟从阵列中冲出后,也不追击,而是在大江上散开,做出一副防御姿态。丰先春不由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些南人到底想搞什么鬼?”

蓝灵一见如此,更是怪叫道:“糟糕,如今我们前有追军,后面则是铁索拦江,他们如此做,定是想把我们限制在这窄小的江面上,用舷炮灭个干净。”

是这样么?丰先春虽不知舷炮弱点,但隐隐觉得不应如此。不过敌人待机不动,却正中他下怀,他喝道:“令前军迅速压上,伙同中军同时上前,咱们和南人水军一决生死。”

他口中的前军,却是现今的后军,这么一小会,那些船只也开了过来,密密麻麻的遍布江上,丰先春看着,心头稍定。就算己方疲敝之师,也不见得就比你南人水军弱。

来吧,让我们看看,到底谁才是天下水军至强。他正想着,旁边的亲兵突的指着天空,惊叫道:“将军,那是什么?”

前方五六丈外的空中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正在移过来。太大了,又是黑色的,隐没在夜色中,看上去只是个影子而已。

“是云么?”丰先春手搭凉棚看了看。夜色正浓,在火光映照下,天上很暗,反而有些模糊不清。那东西看上去有些象云,但如果是云的话,未免太低了。他打量了一下,忽然变色道:“放箭!快放箭!”

那物事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相似的东西,前面的已离得很近了,可以看到是一个黑乎乎的球体,下面还有个吊蓝之类的,里面还有人在朝下面张望。既然有人,那定是南汉水军之物了,虽不明白对方具体想做什么。但让其停留在头顶,总不是个好兆头。这艘船是旗舰,船上的水兵箭术甚强,一听丰先春如此说,纷纷弯弓搭箭,向这团黑影射去。箭矢到处,却只听得“噗噗”之声,箭头象刺入了什么极软的东西,这团黑影仍是极快地移过来。

截江而击5 第九节

热气球飞得很快,刚才还看起来还是一片黑云,只一瞬间,就已压到了头顶。离得远时还看不出什么,到了近处才发现这东西的真正体积。鼓足气后,几乎和战舰体积相仿。下方,机关城水兵仍在不停放箭,不但是蓝灵他们这一艘,其他战舰也加入了行列,但热气球升高了些许,这些箭支收效甚微。丰先春仰头看着,有些不明所以,敌人造出这东西,到底想做什么?正自纳闷,突然头顶有火光一闪,有个东西冒着红光从热气球上直直落下。丰先春心中一寒,叫道:“快伏倒!”

一看到这情形,他瞬间明白了敌人用意。这是空袭啊,兰宁守卫战中,吴明利用鸢鸟从天阴山上直冲而下,生生炸毁了东蒙大军粮草,以十万大军,击溃东蒙四十万大军。成就了一段战场神话。这等战例,作为经典教材被南宁学院收录,丰先春长于行伍,自然对此战有过研究,一见上面有冒着火光的东西落下,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几乎是兰宁守卫战的翻版了。

他刚喊出,一个火球已直直落了下来,“轰”地一声巨响,正砸在甲板上,这艘大船被炸了个大洞,由于是旗舰,所以甚是坚固,一时半会仍不会沉,几个未及逃开的水兵被炸得浑身是血。丰先春被震得跌倒在甲板上,一手扶着护栏,心下却是万念俱灰:“惨败,实打实的惨败。”

这次驰援汉水,必将对上南汉主帅吴明,最近几年,这个年轻的将领声名鹊起,不论敌我,一旦谈及,都是莫不色变。丰先春却有些不以为然,一个名将,需要不间断的战事磨砺,因为只有战争,才能得到许多战事经验,锻炼出临危不乱,统筹大局的心,如此一来,年龄就显得很重要了。而吴明三十出头,作为一军主帅,终究还是太小,这等黄口小儿,就算厉害也是有限。可两军对上,甚至连吴明面都没见上,机关城水军就在其引导下,一步一步进入死局。到得如今,全军疲敝不堪,士气低落,敌军铁索拦江,前有大军排出阵势,堵得严严实实。头顶有热气球当头而轰,这必死之局,就算高祖重生,也定无法可想。

正自懊恼,蓝灵连滚带爬的冲到他面前,吼道:“老将军,你快想想办法啊,快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我们机关城水军就完了。”

丰先春心头一凛,连忙扶着护栏站起了。极目望去,己方船队已乱成一团,那十几个热气球一路飞过,上面不时有炸药包落下,这些东西是飞到头顶而落,自无不中之理,准头比舷炮要大得多,已有十几艘战船被击个正着,其中近一半当场沉没,其余船只火光熊熊,远远望去,上面船员乱成一片,跳水着有之,救火者有之,早已乱成一团,不管怎样,总之丧失了再战之力。其余船只四散而逃,妄图离开这魔鬼一般的黑色球体。但热气球虽飞得慢,在空中其实却快得多,有几艘仍被追上,被上面的炸药包轰个正着。这一下队形更乱,原先井井有条的水军队列,在热气球的冲击下,已变得七零八落,阵不像阵。

未知的东西是最可怖的,对于这种能从空中投放炸药的怪物,蓝灵等人是无法可想,也找不出对付的办法,这就造成了水军的大面积恐慌。

恐惧,已不避免的扩散开来。

丰先春喝道:“快快打出灯语,令各部不得慌张,全军突击,争取撕破敌人防线。”

后面是铁索拦江,一时半会也解不开。头顶,那十几个热气球投放完一轮炸药包后,在空中兜了一圈,如催命阎王一般,又晃晃悠悠飞了回来,如果再来几次的话,船只就算不被炸沉,也会被这鬼东西吓得军无战心,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冲过去和对方缠战,令热气球投鼠忌器,这样一来,方有一线生机。

可和敌方缠战?丰先春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己方疲敝不堪,刚才还极力避免如此,现在却掉了个个。就算真能冲到对方近前,难道就有取胜之机?

想到这里,丰先春一阵茫然。

※※※

就在丰先春下令全军突击的时候,南汉前军主将,江南水军,水狮营长于照彬站在船头,喝道:“冲锋!大汉的勇士们,胜利是我们的!”热气球已然建功,敌人乱成一团,正是突击的大好时机,只有把对方打散,由歼灭战变成追击战,这场战争才算真正胜利。

前军艨艟战船有一百多艘,每艘约有五十到七十人不等,加起来有近万人,这一战中不知会损失多少。但只要歼灭了机关城水军,这泼天之功就是自己的。他双眼发亮,倒提长枪,连连催促战船向前。

由于于照彬作战勇猛,他乃水狮营主将,如此一来,更熊了水狮营一窝,几场硬仗下来,军中已有“拼命于郎”的称号。每次令下,其下水兵奋勇直前,个个悍不畏死,这种凶悍的打法,在第三次汉宁之战时,被他发挥到极至,差点把敌军主将王知庆擒获。这次有吴明的万余中西军压阵,声势更盛。

从中军阵中,不时腾起一颗颗火球,这次战事至关重要,工部在研制出舷炮后,所产并不多,却一股脑儿的全配给了吴明。刚才一轮排炮,虽把蓝灵打得心胆俱裂,但那也是目前江南水军的极限,加之舷炮不能连续发射,一旦用久了就会炸膛,所以只能打一炮歇息一阵。这种零星的炮火,对机关城战船几乎不能造成多少损伤。但是硝烟和火舌还是大长了前军的声势,在于照彬的催促下,前锋十几艘艨艟很快就冲到了敌军阵前,和疯狂前突的机关城水军战在一起。

这几天,江南水军一直呆在龙安湖养精蓄锐,而机关城水军则昼夜兼程,已是久疲之身,如何是其对手,只一小会,就有两艘战船被江南水军跳帮成功,上面的水兵也被杀了个干净。于照彬大喜过望,正待再接再厉,再行冲杀一番。这时后排十来艘敌船同时上前,随着“呼”的一声厉啸,从其船头,一道道火焰喷礴而出,直扑两艘战舰。

两艘战船措不及防,当场被烧个正着,立时有火光熊熊燃起,上面的水兵发出阵阵惨叫,落水者不知凡几。

机关城水军鲜有败绩,就算失败,往往也会把喷火船销毁,所以到得如今,喷火船仍是其独得之秘。

敌人这一招玉石俱焚,却也把于照彬凶焰激起了,他举起长枪喝道:“冲!第二路立刻补上!”

胜利就在眼前了,敌人不惜代价的突围,越是如此,就越证明他们已到了穷途末路。几乎不用猜,现在的机关城水军已到了强弩之末,现在只是困兽之斗而已,只要打退了对方这次突击,那对方的混乱就会不可抑制的扩大,那才是真正的胜利之时。随着于照彬的吼声,传令兵极快的打出灯语,后排的近二十艘艨艟再次上前,朝喷火船席卷而去。

艨艟甚小,多了挤挤挨挨,反而会自乱阵脚。于照彬就将前军分成了七路,每路都有十几艘战船。一旦敌人稍露败像,后军待命船就可全部压上,便是全军进攻了。战火中,他的眼亮得象是在燃烧,稳稳站在船头,嘴角却在不住抽动。

小兰,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和于照彬交锋的,正是丰先春本部。机关城水军已乱成一团,现在丰先春能够号令到的,也就附近的十几艘战船而已。这已是孤注一掷,自然拼命向前。江南水军的十几艘艨艟冲上,虽然成功的夺下两艘战船,但对方故伎重施,直接又来个玉石俱焚。眼见对方如此不要命,他的副将见此情形,也不由打了个寒战,道:“于将军,这般攻下去,我们的伤亡可是会很大的。”

于照彬冷笑了一声,道:“敌人已是黔驴伎穷,只要打退了对方这股兵力,胜利终究是我们的。更何况,还有吴候的中军部队呢。”

就在前锋交战的时候,吴明的中军已缓缓压上。中西军是能容两百多人的中型船只,这种战船正是喷火船靶子,最怕敌人困兽犹斗,于是吴明就专捡那些落单的船只追杀。厮杀声响彻云霄,整个战场已乱成一锅粥,到处是四散而逃的敌舰,而中西军则赶鸭子一般的紧追不放。

大江之上,已成了一面倒的屠宰场,南汉的所有战船都冲上来了。吴明手提赤宵,站在开山号上指挥士兵追击。机关城水军败像已现,但抵抗仍在继续,开山号在大江上左冲右突,不时有流矢落在其上,惊得艾丝特一惊一咋的,不时发出一声娇呼。

吴明不由感叹,机关城水军,果然不是易与,自己机关算尽,要不是有热气球相助,恐怕仍难取得胜利,但好歹是对方败了。

又过了一小会,敌船已丧失抵抗信心,渐渐放弃了抵抗。只余江心还有十几艘战船和于照彬部战成一团,吴明正在指挥受降敌军,打理战场。这时鲁房驾船到来,老远就在喊:“吴侯。”

开山号停下了,鲁房驾船和其靠在一起,跳上来道:“哇哇哇,热气球果然厉害,这东西可是我发明出来的。咱鲁房一定会像先祖鲁工子一般,名垂千古。”

这小子,又开始臭屁了。不过这场胜利,热气球功不可没,就冲这点,鲁房定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声名定不会弱于其祖鲁工子。

吴明笑了笑道:“我的鲁大侍郎,现在谈胜利还言之过早。”他指了指远方道:“那边,于将军正和敌人交锋,收拾了他们,才算真正的胜利。”

鲁房撇了撇嘴道:“垂死挣扎而已,走吧,我倒要看看,这机关城主是不是有三头六臂,竟配拥有机关城这等机巧所在,说不准,小子倒要讨教讨教。”

截江而击6 第十节

就在吴明和鲁房在大江上谈论的时候,在江面上另一头,十几艘机关城战船将蓝灵座舰拱卫在中间,成众星拱月之势,在大江上左冲右突。机关城水军本就不凡,这十几艘战船是蓝灵的中军,更是精锐。而于照彬的前军仅是能容几十人的艨艟,如今对方发起狂来,一时竟攻不上去,但江南水军人数众多,一见胜局已定,士气大涨,攻势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十几艘战船被挤压在江心一团,依靠喷器做殊死之搏,双方一时间竟相持不下。

“杀,杀,杀。”

于照彬已杀红了眼,站在船头大声呼喝。七波船队,轮次冲锋上前,在牺牲了七八艘艨艟之后,又有两艘喷火船被江南水军攻陷,正杀得天昏地暗,亲兵突的叫道:“将军,中军来了,打出灯语让我们让开。”

“中军来援?是杨易那小子吗?让他给老子等着,就说不用了。”于照彬想也不想,当场拒绝。心头却有些恼怒:“他妈的,杨易这小子是来捡落地桃子的么,现在才上来?前军一直是老子在强攻,死的也是老子的人。都说这小子敦厚老实,我看也未必。”

那亲兵叫道:“大人,不是杨将军,来援中军打的是帅旗,是镇西侯来了。”

于照彬一听是吴明亲自来了,不由心头一凛。这镇西侯不居中指挥,跑到前线来做什么?不过他是一军主帅,本来最大的功劳就是他的,于照彬心头不满一下烟消云散,对边上的灯语手道:“通知兄弟们,给镇西侯让条道出来。”

可是此时前军已与机关城的船队纠缠在一处,剩下的十几艘敌军战舰都是精锐,冲突驰骋之下,原本前军还能靠人数支撑,此时一下令让开,自己却一下子乱了阵脚,又被敌方趁乱烧沉了一艘战船,蓝灵旗舰冲得最快,在船头哈哈大笑道:“兀那小子,难道怕了么,快快过来受死。”

即使身为敌人,于照彬仍是万分佩服。这机关城城主九段高手,也许指挥大军不怎么出色,但在他带领下,其旗舰已连续挫败了己方好几次进攻,每次攻上去的水兵,都被杀个干干净净。到得现在,己方竟无一艘艨艟敢冲到其当面,见之无不如避瘟神。单凭这份豪勇,就是天下少有。

见吴明要上前和其对阵,于照彬心头反有些庆幸:“也行,都说吴明这家伙已臻九段,如今帅对帅,九段对九段,让他去对付机关城主,也可少死几个人,免得用人堆。”

前军虽乱了一阵,但命令仍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下去,不一会儿就让出一片水域。开山号一马当先,打头从水域中行了过来。机关城水军衔尾杀来,如今他们也知道,今晚败局已定,抱了必死之心,放开手脚之下,攻势更烈。吴明看得心头骇然,水战如机关城水军者,天下绝不出其二,要是能招降那就好了。到了此时,他却有了惜才之心,这也是他冒险来见蓝灵的目的。他对身边亲兵道:“打出灯语,让各部全力以赴,务必把对方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如果连对方这十几艘残舰都攻不下来,那所谓的招降也就是空谈。

蓝灵的旗舰甚是快捷,只一小会,就已冲到开山号百米开外,吴明隔空叫道:“前面可是蓝城主?”

这一声喊出去,整个大江之上都似荡着回音,中气甚足。蓝灵吃了一惊,喊话的是个高段武者,连忙回道:“老夫正是。”

吴明道:“小子吴明,有事想和城主当面一谈。”

现在要谈的话,无外乎劝降之语,蓝灵也不是傻瓜,瞬间明白过来。嘴上却不动声色的回道:“原来是镇西侯,吴侯这几年可是威风得紧,不但打下了中西,还与西北连成一体,令西蒙起死回生,更把波斯度神教圣女更拐到了手,老夫每每听及,只有感叹后生可畏的份……”

他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大堆废话,就是不入主题。船行甚速,就这么一小会,两船已越来越近,蓝灵突的喝道:“冲上去,烧沉他们。”随着他一声令下,战船猛的加速,朝开山号直冲而去。

两方相距本来就近,骤然之下,更是躲无可躲。蓝灵座舰速度甚快,迎头冲上,只听得“轰”的一声,从前端喷器上,一道火舌直扑开山号。

这道火舌一出,开山号并没如意料一般的着火燃烧,这让蓝灵不由一怔,旁边的丰先春提醒道:“大人,敌人看来早已有备,前端竟然包裹了铁皮,用火攻的话,一时半会怕是难以凑功。”

蓝灵心头暗道:“这吴明果真是心细如发,连我可能诈降都想到了。”心下想着,口中却狂呼道:“兄弟们,冲过去,活捉吴明者,赏金千两。”

到了此时,已是有进无退。蓝灵本抱必死之心,那料到吴明会送上门来。光脚不怕穿鞋的,现在就算知道对方有备,也得冲上去了。如果真能活捉吴明,这才是反败为胜的关键。

两船行进极速,开山号前端包有铁皮,一时半会不会被点燃,但喷出的火焰温度甚高,时间一长, 就算是铁也会被烧得酥松。于是吴明就令开山号顺势而为,前端的撞角正好一下戳在喷器上,那东西虽是铁铸,但那也仅仅局限在前端。只听得“砰”的一声,两船结实的撞在一起。木屑纷飞中,喷器四分五裂。两只战舰同时一歪,跌跌撞撞的斜靠在一起,这下连跳板都省了,双方已是面对面。

船刚一并拢,蓝灵已当先跳上船来,他早瞄上吴明了,脚刚落在甲板上,就顺势一点,两把匕首一个交错,和身朝吴明直扑而去。其余众人也知成败在此一举,跟在蓝灵身后,不要命的直冲而出。

一见蓝灵冲上,吴明喝道:“来得好。”他也料到对方可能不投降,却没想到蓝灵的抵抗心是如此坚决。不过他现在是九段高手,就算对上蓝灵也不会虚阵。脚下一错,顺势一退,已闪过对方这一击。右手一摸肋下,已顺势把赤宵抄在手中。正待招架,忽觉身前一阵劲风,蓝灵一击不中,竟如附骨之疽,再次向他和身扑来。

吴明吓了一跳,横剑顺势一挡,只听得“叮”的一声,两把匕首正击在剑锋上。可对方不依不饶,不理赤宵,身子一矮,竟又从空档钻进,匕首向吴明当胸刺来。

“寸长寸强,寸短寸险。”蓝灵的兵器是一对匕首,这一拼命起来,更把这八个字演绎到极至,招招都是以命搏命的凶悍打法,吴明一退再退,只几下便到了船舷,已是退无可退。

就是现在!

蓝灵轻喝一声,一点甲板,再次朝吴明贴身扑来。一下便冲到他身边,正待继续紧逼,突听得身侧风声飒然,朝他身侧袭来,当下想也不想,右手匕首顺势一架,只听得又是“叮“的一声响,声音较之与赤宵相击还要悦耳。前方吴明缓了一缓,剑势一沉,顺势一剑朝他当胸刺来,蓝灵只得疾退,先手优势顿时尽丧。

他转头一看,就见艾丝特几个箭步冲到吴明身边,一边把玩着手中飞刀,一边笑意殷殷的看着自己。蓝灵见状,心头一沉,刚才能把吴明逼得手忙脚乱,全因一个变起突然。如今对方全神贯注,自不可能再给自己机会。对付一个吴明都嫌勉强,加上一个艾丝特的话,那更无丝毫胜算。他不由喝道:“兄弟们,快过来,一起把吴明拿下。”

他不喊还好,一喊之下,反而是吴明身边来了一大群人,他自己周围仅来了十几个。蓝灵发现白兰也在其中,不由喝道:“你不好好呆在船舱,怎么也来了?”

白兰面色发白:“老爷带人突击后,我们的船已被敌人占领。现在大家都冲到了这艘船上,若是也败了,就是真没去处了。”

敌人太多了,就这么一小会,冲过来的机关城水兵已被分割成无数小块,几乎都在各自为战。后面来援的几艘僚舰却被敌方其他战舰拦下了,就连自己座舰,现在也被敌人趁隙拿下。如今身后,仅余丰先春还带着十几个人死守在后方。蓝灵瞬间明白了吴明用意,看来敌人为了减少伤亡,也打了擒贼擒王的心思。而吴明,则是以身为饵。

看了看聚集在周围的十来个人,蓝灵喝道:“兄弟们,我们上。”

若是能擒住吴明,纵然南军不会崩溃,也会士气大落。他一马当先向前冲去,刺翻两个拦截的南人水兵,正待向前冲去,突的厉啸声传来。那是艾丝特抽空射来的两把飞刀,如此近距离,要想全部闪开自不可能,只得一偏身子然过胸部,肩头上已中一刀。边上的士兵见他受伤,大惊失色,纷纷冲过来相救,蓝灵喝道:“不要管我!快上前捉住吴明。”

“保护候爷!”

但此时吴明身前的水兵越围越多,他们人数本来就少,那还可能杀出重围。蓝灵骂道:“吴明,你这胆小鬼,可敢出来和老夫单打独斗?”

截江而击7 第十一节

这老东西桀骜不驯,吴明就算是泥菩萨,此时也被他骂得有了点火气,脸色不免一沉,正待说点什么。这时就听于照彬在另一边叫道:“放箭!”

机关军水军本是强弩之末,吴明的中军到来后,蓝灵带军突击,丰先春紧随其后,少了他们居中指挥,喷火船各自为战,如何能顶住南汉水军的汹涌攻势,原先铁桶似的防御阵形,也被江南水军冲得七零八落。于照彬占了蓝灵旗舰后,顺势冲到了开山号上,一见蓝灵威胁吴明,那还客气,直接喝令放箭。这一排冷箭从背后射出,丰先春正带着十几个人抵挡,被一轮乱箭射成刺猬,当场中箭而亡,一众士兵更无幸免,割韭菜一般倒下。蓝灵目眦欲裂,突然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大腿,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嘴里犹在骂道:“吴明,你这王八蛋,连单打独斗的勇气都没了么?”

战争早把吴明心性磨得磐石一般沉稳,自然不会受激,只是见到蓝灵一代雄主,却落得如此下场,心头难免不忍,再次劝道:“且慢放箭,蓝城主,我朝太后贤惠英明,更占据大义名分。为何要跟李贼一错到底,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何不投效我朝……”

大腿中箭,蓝灵连站都站不稳了,半跪在甲板上,惨然笑道:“国士遇我,国士报之。吴侯,你名震宇内,原来也是个俗人。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机关城深受太尉大恩,方能苟存于世,如果投效于你,就算有千万个理由,也难免为人齿冷。”

说到这里,他仰天笑道:“想我蓝灵英勇一世,最后竟是死在大江上,也算得其所哉。”

一听他如此说,亲兵年顺与白兰同时上前,哭道:“老爷不可。”

蓝灵看着吴明道:“吴侯,希望你别为难我家眷亲兵……”

吴明仍自劝道:“蓝城主放心,只要你投靠我朝,我可向你保证,机关城一如既往,保持自治……”

他正准备再说点什么,蓝灵已喝道:“不必了,吴候,你看好了。”右手匕首猛的朝吴明掷去。但吴明周围全是亲卫,蓝灵久战之下,加之失血过多,已是全身乏力,匕首速度大减,如何可中?不用吴明出手,旁边的艾丝特娇斥一声,曼妙的身子一转,竟空手把匕首接了下来。

蓝灵本也没打算这一击成功,掷出这一下后,他把左手匕首对准心口,惨然一笑道:“天命有归,非战之罪。吴明,今日我再次成全你盖世无敌的勇名!”说罢,一下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他这般自尽,连于照彬都看得动容,吴明怔了半晌,才叹道:“将他好好收殓吧。”蓝灵嗜杀,兼且好色成性,对外名声并不好,但对方却如此重诺,吴明不知不觉也对他有了尊敬。这时那亲兵年顺哭道:“老爷,我来陪你了。”

说完不理众人,也一刀抹了脖子。只余白兰一个人蹲在那里,面色发白的看着众人。

白姓是机关城附近一个大姓,白兰从小聪慧,其父更是小有积蓄。很小的时候,就将她送到圣地学武,武艺虽没大成,但却把她性格锻炼得和个男子无异。她讨厌和男人亲近,偏爱和女孩交往。

早在苍松亭学艺时,她就和其师妹潜紫结成了磨镜之交。回到机关城后,更是对所有男子不屑一顾,所以二十出头,仍无对象。其父顿时急了,为她介绍了好几桩婚事,都因白兰的蓄意破坏而告吹,直到遇见蓝灵。

蓝灵是在一次外出巡集时见到白兰的,他虽好色成性,但一众妻妾对他莫不唯唯诺诺,早已乏味得紧,白兰火辣椒的性格,却让他耳目一新,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当场决定娶其为妾。后者正为婚姻的事被父母逼得焦头烂额,一听蓝灵愿娶她,不惊反喜,马上答应下来。其父得到消息后,心头纵然一千个不愿,但在蓝灵权势下,却也莫可奈何。只得顺水推舟,替女儿应了这桩婚事。和蓝灵完婚之后,潜紫千里迢迢赶来机关城寻找白兰,两人商量之后,为了方便相聚,她竟决定与白兰一样,同嫁蓝灵为妾。

当潜紫俏生生的站在蓝灵面前,说出这个要求时,蓝灵几疑梦中。这年头,竟有千娇百媚的女孩儿,主动要求做妾的?如果白兰大方些,那么潜紫则更像个女孩子,文文静静的,兼且青春貌美,蓝灵自无不允之理。于是,蓝大城主在汉复兴五年末,双喜临门,一连迎娶了两位小妾。

以白兰与蓝灵如此复杂的关系,要想让他为蓝灵殉死,自是不可能。但见到一群南汉兵凶神恶煞的盯着,白兰是大为忐忑,她蹲在蓝灵尸体旁,一时手足无措,只是茫然。她这样子,反而让于照彬想起了死去的梅姬,心下有些不忍,走到吴明面前道:“吴侯,蓝城主也算一条好汉,临死要我等善待其家眷,依我看,还是饶了这女子吧。”

他刚才喊打喊杀,是叫得最厉害的一位。此时却反过来求情,吴明不由一怔,道:“怎么,难道于将军看上这她了?”

于照彬脸上一热,知道吴明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

一见他这样子,吴明也明白自己误会了,叹口气道:“于将军,人死不能复生,有些东西,适时放下反而为好。”

两人在这墨迹,鲁房看不下去了,上前道:“喂,这妞儿不错,你们要是不要,我鲁房就收来做夫人啦。”

观其年龄,白兰恐怕比鲁房还要大些,这小子一口一个妞儿的叫着,却不觉得没点不适。不过他连刘泽都能称小子,如此称呼白兰,也是正常得很。

蓝灵新丧,吴明心下恻然,但一听鲁房如此说,仍有些忍俊不禁,不由道:“也行,鲁侍郎正需个夫人,拉回去做压寨夫人那是最好。”

白兰毕竟是蓝灵小妾,以鲁房工部侍郎的身份,两人似乎有些不配,但鲁房不能人道,那就另当别论了。如果走正常程序,白兰的下场,估计不会比梅姬好多少,最大的可能,是沦为官娼,成为男人间的玩物。鲁房是朝廷工部侍郎,白兰真成了鲁夫人,至少要光鲜得多,命运不知要好多少倍。如此看来,似乎白兰跟了鲁房,是最好的出路了。吴明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这女子终究是蓝灵家眷,回头得先给娘娘报个信,方能送给鲁侍郎作伴。”

丞相前车之鉴,吴明现在也怕太过骄横,引起太后不满,所以一言一行,莫不遵循礼制。白兰作为战利品之一,怎么也要报予太后知道的。不过热气球问世后,鲁房地位再次攀升,娘娘怎么也不会为个女子得罪鲁房,所以这也只是个过场而已。

鲁房点了点头,大大咧咧的道:“也行,那就先给太后说一声。”说话的时候,他已走到白兰面前,伸手拉起她道:“好啦,别哭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谁要敢动我工部侍郎的女人,老子跟他没完。”

他这话说得大为豪气,倒和个男子汉无疑,白兰却是眉头大皱,有心想抽开他手,但又怕激怒对方,这小子虽不会武功,但周围全是满面凶横之色的中西兵,一旦得罪鲁房,后果不堪设想。可一想到蓝灵刚死,又要天天忍受另一个男人折磨,还得和潜紫天各一方,她心头又十分不愿,一时间好不为难。

吴明却不知她心头的那么多圈圈,喝道:“即刻打扫战场,同时向朝廷报捷。明日一早,班师回朝。”

因为刚经过一场大战,大军急需休整,所以就算此地离南宁甚近,吴明也没选择即刻赶路,而是令所有水军在沿岸搭起营帐。等一切料理完毕,已是半夜子时,但大江南岸仍是欢声笑语,火把光把天地映得直如白昼。吴明拉着艾丝特的手,一路朝中军帐去,瞧她呵欠连天的样子,不由有些心疼:“瞧吧,叫你别跟来,你偏不听,现在知道战场不易了吧。”

艾丝特皱了皱鼻子道:“讨厌,我又不是没见过打仗。阿明哥老是婆婆妈妈的,不过呢,能一直跟着你,就算再累也值得的。”

她想了想,接着道:“阿明哥,今天那个蓝灵的小妾,有些反常啊。”

吴明一怔:“有些反常?这话怎么说?”

“蓝城主死了后,好像她并没表现的那么悲伤呀。”

吴明笑了起来,不由道:“傻瓜,难道真要殉情才算正常么?虽说世上鸳鸯无数,但又有几人,能真正达到生死相许的地步。更何况,白兰毕竟只是蓝灵一个小妾。据说,蓝灵可有十八房妻妾,分润下来,感情就薄了。”

艾丝特白了他一眼:“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想到自己现在也是四房妻妾,吴明不免尴尬,好在艾丝特也没死缠烂打,摇了摇头继续道:“不对,不对,白兰看蓝城主,看鲁侍郎的眼神不对。”

艾丝特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极细。吴明也来了兴趣:“那里不对了?”

艾丝特歪着头,想了想道:“嗯,说不清楚,反正不该是个女人看男人的眼神。”

见她如此胡搅蛮缠,吴明不由笑骂道:“尽瞎操心,人家白兰虽不如小艾漂亮,但也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怎么又不女人了?”

如果是往时,得到吴明如此夸赞,艾丝特老高兴了,可今天却恍若不觉,仍是歪头看着吴明道:“阿明哥,白兰可是个三段武者,在我们眼里虽不够看,但鲁侍郎手无缚鸡之力,若她真有歹心,鲁侍郎就很危险。”

这倒是个问题。吴明想了想道:“小艾说得有理,要不这样好了,明天我邀鲁侍郎带着白兰,一同到开山号来,咱们一起班师回朝,一来可以防范意外,二来么,也可看看这白兰,到底是不是真有问题。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怎么也不能让鲁侍郎和其在一起。”

艾丝特点了点头道:“正该如此。”

圣母之心1 第十二节

夫妻二人又聊了些家常,不觉间已到了中军帐,才进营帐,黑二幽灵般的从黑暗中闪了出来,施了一礼道:“老爷,三夫人。”

黑衣卫归顺吴明后,黑二作为其首领,对吴明一向恭顺有礼,在细节上很是注意,自不会在深更半夜来扰吴明。一见黑二出现,吴明心头就是一顿。这么晚了,黑二还来找自己,肯定是有大事了。他道:“出什么事了吗?”

黑二又施了一礼道:“老爷,从老七那边,传来加急文书,信是傍晚就到的,但当时正值战时,我就没敢惊扰你。”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火漆封印的信封,双手平举过顶,递向吴明。

元宵之乱次日,不但黑六战死,胡管家也跟着殒命。原先的黑衣七雄,如今只剩下五位。他们仍是各司其职,吴明并未变动。其首领之职顺次为黑二担任,黑三仍是负责狙击暗杀。黑四则负责攻坚,正面突击之类的任务,黑五负责护卫等各类杂事。黑七则是情报刺探,侦察。

吴明心头咯噔一声,难道南宁有变?否则的话,这里离南宁仅一日路程,如果真是小事,黑七大可等自己回到南宁说,根本不用多此一举。他心急火燎的拆开信封一看,顿时呆住了。

艾丝特见他愣怔的表情,大为好奇:“怎么了,阿明哥?”

吴明仍有些怔忪,把信封递给艾丝特道:“你看看吧。”

艾丝特接过,展开一看,顿时惊呼起来:“汉水竟被攻克了?太后也太心急了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吴明隐约猜到了,苦笑道:“大概是怕我功劳太大,所以才令杨统领为帅,拿下汉水吧。”

艾丝特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阿明哥你是二品总督,汉水之战胜利后,更是声势大盛,太后也怕驾驭不住,所以就让杨统领来分润一些功劳,这是帝王手段,也属正常。”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又盯在了信纸上。里面内容很长,前面只是简单提到了汉水被克的结果,后面则长篇累牍的介绍了过程。

复兴六年四月初二,吴明率中西军精锐一万五千人,与江南水军主力合兵一处,在南宁上游龙渊湖设伏,一举歼灭机关城水军主力。城主蓝灵拒不受降,自杀身亡。副将丰先春当场战死,取得了又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

与此同时,在汉水战场上。太后令近卫营统领**为主帅,诸葛飞为副,对围困多日的汉水城发动了强攻。

此次战役,虽然最终取得了胜利,但在后世史学上,却颇受争议。当时汉水虽疲,但江南水军主力也被抽走,两两抵消之下,虽有惊涛军来助,但南宁所占优势并不明显,久战之下,南汉虽成功攻克了汉水,但同样损失惨重。后世学者大多认为,这是贤庄好大喜功,不知兵的一种体现。如果当时等到江南水军回返,合兵一处,一旦得到机关城援军全军尽没的消息,汉水兵无战心,甚至不用强攻,开城都是迟早的事。

在这一战中,**的指挥天赋再次演绎得淋漓尽致。惊涛军虽然来援,但汉水方面,李源也带来了黑甲军五万人,这些骑兵虽不擅水战,但李源治军甚严,黑甲军下马之后,同样精擅守城,是一股精锐步兵,有这五万人之助,汉水上下都缓了口气。

**此次进攻,仍是采用的疲敌战术,他把南宁所有兵力分为三股,轮番骚扰敌人。由于有江心高地威胁,汉水城防本就吃力,就算多了五万生力军,仍是如此,一见南宁方面进攻,夏侯霸提心吊胆,让众人全力以赴。**利用黑夜掩护,用三分之一的兵力,让对方疲于奔命。折腾了一夜,凌晨的时候,南汉全线压上,突然强攻汉水,敌人本被江心高地折腾得苦不堪言,这一夜闹下来,更若雪上加霜,许多士兵坚持不住,竟倚靠在城头睡着了。这一轮强攻,竟是出乎预料的顺利,一轮下来,城防如汤沃雪,迅速被攻克。

城防被迅速拿下,可在破城之后,南宁方面却啃到了硬骨头。李源带兵甚严,五万黑甲军更是生力军,虽被折腾了一宿,却仍是生龙活虎,他们在李源的带领下,和南宁方面进行了惨烈的巷战。好在汉水城防已破,江南水军利用运输船,源源不断的输送兵力,黑甲军寡不敌众,只得含恨而退,李源裹着受伤的夏侯父子不知所踪。**用了盏茶的功夫夺下了汉水城防,却用了近半天的时间,才完全占领汉水。战争从卯时打响,过了午时才完全结束。事后统计,南宁方面伤亡近两万,汉水更甚,仅尸体就收敛了近五万具。

黑七在信中说道:“汉水城中,血流成河,浸染大江。以至连江水,都带着股暗红和腥膻……”

双方的伤亡之惨重,由此可见一斑。

艾丝特把信合上了,一见吴明仍是闷闷不乐,不由道:“阿明哥,还在为此事不高兴么?”

吴明摇了摇头,叹口气道:“非也。常听人言,说身在高位者,位极则残,以前还多有不信,如今却深切的感受到了,太后弃道任术,仅仅为了防我独大,就下令强攻汉水,这一战下来,不知要枉死多少人。所谓生杀予夺,民贼独夫,不外如是吧。”

然而伤亡再是惨重,南汉终究掌握了大江,更取得了北伐的开门红。对于普通士兵来江,大胜就意味着战功,以及更多的升迁机会,直到第二天清晨,整支队伍仍洋溢着大胜后的喜庆。大军往回开拨的时候,不论大船还是轻舟,到处是说说笑笑的士兵。吴明一大早就把鲁房叫到了开山号上来,一见这小子安然无恙,他不由看了跟在鲁房身后的白兰,暗自松了口气。

鲁房和吴明极熟,到了开山号上,也不见生,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座,开门见山的道:“说吧,候爷,你一向无事不烦其人,今日难道又想出什么点子,需要本侍郎摆弄一番?”

鲁房是工部侍郎,吴明更是二品总督,得封镇西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两人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此处自然没白兰座位。好在这女子甚是知趣,一到此处后,就默默垂立在鲁房身后,也不做声。吴明更不避嫌,径直道:“鲁侍郎,这位白女士的身手不弱,你把她带在身边,可得当心点。”

以他如今身份,自不可能跟白兰还玩什么心计,所以直接开门见山,一来么,确实可以提醒鲁房,二来么,也可顺势敲打白兰,试试她的反应,看她怎么说。

白兰果然有些慌乱,但马上镇定下来,向吴明福了福道:“下女自知候爷之意,但请候爷放心。白兰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恩怨分明。鲁侍郎毕竟是下女救命恩人,单凭这点,我就只有感激之意,绝无害人之心。如果吴侯真不放心,可答应下女一个请求。”

吴明的仁名,和他的勇名一般,早就传遍四海,白兰自然也听说过,她虽是女儿身,但性格却更像男人。昨日被吓得面色发白,那也只是刀斧加身,对自己命运担心的本能而已。经过一夜寻思,她也想通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被俘,那就只有想办法自保。好在吴明已经答应留她一命,以其重诺的性格,那这条命是无论如何也保住了。一旦没了性命之忧,所以说话就少了很多顾忌。

吴明更没料到她会当场向自己提要求,顺口就道:“说来听听。”

白兰咬了咬牙,翻身跪在吴明面前,深吸一口气道:“下女求侯爷放我一条生命,白兰不想当什么侍郎夫人,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人。”

吴明对白兰本就是可有可无的态度,昨日还想先问问太后的意见,但一想到太后所为,他心下也有些不痛快。一见白兰说得可怜,不免有些意动。这时鲁房却跳起来道:“不行,不行,不行。”

他先向吴明打了个招呼:“侯爷,千万不要答应。”说完之后,他站起来,转过头看着白兰道:“我知道,我看起来有些不靠谱,更被玛妮那老虔婆净过身,你如果跟着我,得吃很大的苦头,可白姐姐你知道吗?我也是个正常的人,真的很想有个人听我倾吐心声,和我坦心露肺。所以,我恳求你,你能留下来吗?”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就连吴明都有些动容。鲁房一直大大咧咧,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其实自己看错他了,他也有需求,只是掩藏得很好而已。

一听鲁房如此说,白兰眼前一亮。她不愿跟着鲁房,只是不想让臭男人碰她身子而已,鲁房自承身有缺陷,却正中她下怀,不由嫣然一笑道:“既然鲁侍郎如此说了,其实跟着也无妨。不过下女有个师妹,和我关系甚好,现在还住在机关城,我会修书一封让她搬来,还望你能答应。”

这一笑百媚丛生,鲁房如饮醇醪,晕陶陶的不知何处,那会想到她与潜紫的关系。只是没口子的应道:“可以,可以,你师妹要来就来,想怎么住,住多久都成……”

圣母之心2 第十三节

船队回返的时候,因为没了战时的紧迫,所以行得也慢,他们是辰时出发,在第二天午时的时候,才慢悠悠的回到南宁。春风又绿江南岸,已至四月,这春意已很浓了。这里离南宁甚近,北方水军败退的消息,通过口口相传,已迅速在大地上蔓延开来,夹江两岸的柳树浓密如烟,从一片绿帘中望过去,已有百姓把荒芜许久的农田整理出来,挽着裤腿开始插秧。

一路经过,他们总会停下手中活路。对着船队欢呼不绝。在他们眼里,这些水军就是击退北汉,还大江两岸安宁的首功之臣。这些百姓就象田野间的杂草,即使被战争摧成一片一片灰烬,春天来临的时候仍然会长得满山都是,不论战争如何残酷,都能顽强的生活下去。他们并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在其眼里,这个蜿蜒几里,肃穆壮观的船队实是一道值得赞叹的风景。

吴明负手站在开山号船头,看着对着船队不停磕头的百姓,心头却是莫名的沉重。百姓是善良的,可也是愚昧的。虽然竭力避免,但几场硬仗下来,南方仍有好几万士兵战死。也许,那些战死的士兵中,有些正是这些百姓的兄弟子侄,而自己一声令下,让其冲锋向前,是间接杀害士兵的凶手,可百姓仍对自己感恩戴德。就因为赶走了北汉之兵,还了他们一个安宁的生活环境。

前方就是汉宁区域了,两岸的人开始增多,前方一阵喧哗,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鲁房伸长脖子张望着,喜滋滋的道:“吴侯,前方有船队来迎接了,吓,排场还真不小。”

随着一声炮响,八艘高达几丈的楼船开道,缓缓迎了过来。即使隔得老远,其庞大的船身仍让人感到窒息。

白兰侧着半个身子,站在鲁房身后,指着远方的一截塔尖道:“鲁大人,那是什么。”

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就可以看到汉水有座白塔高高耸立,如一把利剑直刺青天。在午时的阳光下,整个塔身都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鲁房笑了笑道:“那是万圣塔。”

心结解开之后,白兰也已认命,显得落落大方,两人一路无话不谈,倒像多年好友一般。吴明也只能感叹,这就是王八对绿豆,看对眼了。

白兰感叹道:“那就是万圣塔啊,啧啧,可真高……”

鲁房胸脯一挺,大为自豪的道:“那可是咱先祖鲁工子建造的。如今汉水已克,白姐姐要是喜欢,我带你去游览个遍。”

几人说话的当口,几艘楼船已在前面停了下来,施展在船头行了一礼道:“吴**旋归来,下官特代表朝廷在此迎接,候爷,你先请。”

说话的当口,八艘楼船从中分开,缓缓让出一条水道。吴明也知道,这是太后鼓舞人心的过场而已,推辞不得,于是令开山号沿着水道当先而行。施展则领着八艘楼船紧随其后,一时间好不威风。

越临近南宁,两岸欢呼的民众激增。开山号刚一靠岸,陆汇就喝道:“列队,让侯爷和夫人先下。”

下面也是人山人海,吴明和艾丝特刚下船,就有一大群官员围了上来,当先一人却是陶子谦。这几个月来,太后当政,他这个国舅的日子也滋润得紧,不但满面红光,本来消瘦的面庞,竟也显得有些富态。一见吴明夫妇,当先施了一礼道:“恭喜吴侯,贺喜吴候,取得龙安湖大捷,太后大喜。来来来,别的先不多说,先接旨吧。”

说话的时候,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金黄的帛书,高声道:“汉复帝诏曰:察镇西侯吴明,足智多谋,指挥若定,一举聚艰机关城叛军。现加封为一品定国公,望再接再厉,为国分忧。其下惊远将军杨易英勇善战,公忠体国,晋封为正四品。钦此。”

圣旨念完了,陶子谦笑眯眯的道:“国公大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领旨谢恩呐。”

吴明道:“这一路下来,于将军出力甚巨,怎么不见说起?”

陶子谦道:“于将军自然也有封赏,但他直属江南水军。江南水军的晋升旨意,昨日已全权下放给杨统领,由他宣读。故不在此旨中说明。”

这话虽平平道来,但话里的锋刺就多了。言下之意是,于照彬跟你吴明不是一路的,自然不会和你一起听封。由**宣读圣旨,自然也是一种笼络手段了。吴明心头有些不是味,太后为了培养**,可真是不遗余力。得封国公,他本应高兴万分,可现在却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只是不咸不淡的道:“臣谢过娘娘。”

陶子谦却似没听出吴明的不悦之意,仍是兴致勃勃的道:“哎呀,国公大人新近得子,又步步高升,如今官至一品,可是真正的位极人臣,下官今晚在茶艺街添香楼设宴,恭贺国公双喜临门,不知可否赏脸拔冗?”

添香楼远近闻名,是南宁最为有名的一间青楼。朝廷明文规定,官员不得狎妓,违者削官为民。但对于这些特权阶级来说,这些都是形同虚设。一到晚上,添香楼门前高辕华车比比皆是,其中大多都是朝廷要员。不过这些官员在出行的时候,大多身着便衣,虽有掩耳盗铃之嫌,但好歹还留着一块遮羞布。如今陶子谦连这块遮羞布都扯掉了,公然邀约,这也太肆无忌惮了。

听陶子谦邀约青楼,不但是吴明,就连艾丝特也大为不满,忍不住对陶子谦怒目相向。要不是现场人山人海,她恐怕真冲过去饱以老拳了。好在吴明马上推辞:“陶户部好意,本公心领,征战这么多天,我也累了,想回家休息休息。”

一见吴明拒绝,陶子谦大为失望,怏怏的道:“唉,本想在公爷离开之前,好好宴请你一番,看来是不行了。公爷此去中西,山高水长,下次能见,也不知什么时候了。”

汉水事了,吴明是打算回中西,可这话并没对陶子谦说,他大为纳闷,不由道:“陶户部怎么知道我要走了?”

陶子谦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把这么重要的口谕给忘了。是这样的,攻克汉水后,娘娘已将杨统领的虎威将军衔提至三品,现已可以自领一军,以后将由他来主持北伐之事。而波斯在西地蠢蠢欲动,南蛮则在顿尔草原调兵遣将,似乎又有北进的势头,娘娘大不放心,着令国公爷交代完琐事,即刻回到中西主持大局。”

这话说得好听,也找了一大堆理由,其实不外乎是太后在撵吴明回中西。攻下汉水后,一直到青麓山脉,其后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名为江汉平原。在这个广袤的平原上,星罗棋布的分布着大小近百个城市。但高祖立国以来,庆阳作为大后方,一直未燃战火,这些中小城市的防卫也是有限。和汉水相比,他们的城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非不知兵的昏聩之人,所以从攻克汉水之日起,整个庆阳省份,注定已是南汉的囊中之物。太后这时调遣吴明回中西,其意不言自明。

想到自己出生入死,结果却只捞到个空落落的国公头衔,吴明更是烦闷。兴趣缺缺的道:“烦请陶户部转告娘娘,就说此间事了,臣下一定早日回归。”

陶子谦仍是笑眯眯的道:“是极,是极,只要有国公爷坐镇中西,不管波斯还是南蛮,定然望风而逃,不敢稍动,公爷真是我朝定海神针,中流砥柱……”

艾丝特本就是个不怕事的,以其公主身份,对朝廷大员更无敬畏之心。实在看不惯陶子谦虚伪,眼见他喋喋不休,还欲再拍一通马屁,终于忍受不住,冷哼道:“尚书大人还没完么?我家相公想回家歇息了,你难道没听见?”

陶子谦转头看了眼艾丝特,吞了把口水陪笑道:“是是是,夫人说得甚是,下官罗嗦了,罗嗦了……”

他的目光本在艾丝特脸上打转,吴明有些不悦,正待说上两句,却见他目光呆滞,定定的不动了。吴明顺着他眼光看过去,心下暗叫不妙。

他看的,正是白兰。白兰正站在鲁房身边,两人旁若无人,对着周围景致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吴明有些不安,这陶子谦可是有名的好色成性,不会看上白兰了吧。

陶子谦收回目光,指着白兰道:“公爷,这位是你新收的妾室么?”

他虽努力装得平和,但吴明仍能听出语气中的颤音。诚然,白兰确实极美,刚健婀娜,全身更透着一股英武之气,配合着那蛋清似的脸蛋,却有一股奇异的魅力,否则的话,也不会把蓝灵迷得神魂颠倒了。一见他动问,鲁房已接口道:“陶户部,这是本侍郎新纳之妻,名叫白兰……”

一听鲁房如此说,陶子谦几乎笑出声来。鲁房是个太监,其他人不知道,他作为南征军老人,鲁房底细却是一清二楚,这种人竟妄谈纳妻?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女人,这不是暴敛天物么?他装着漫不经心的道:“哦,鲁侍郎大婚了?我怎么不知道,如此大事,竟不通知于我,实在不够地道。”

鲁房发明创造还行,若论斗心计,和陶子谦差了十万八千里。一听他如此说,据实答道:“是这样的,白姐姐以前是机关城的人,我准备和她近日完婚……”

他话还未说完,陶子谦已沉下脸道:“既是机关城的人,那就是战俘了,即是战俘,那就得送到战俘营,经公审后,由兵部统一发落。”

圣母之心3 第十四节

丞相倒台后,兵部尚书戴禀投靠了太后,最近一直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惹毛了太后,把他尚书头衔给撸了。在太后威压下,他现在比只猫儿还温顺,如果真交到兵部去,如何发落还不是陶子谦说了算。陶子谦话刚说完,鲁房已大怒道:“放屁,我鲁房为朝廷做这么多,难道娶个女人都要兵部说了算?”

陶子谦道貌岸然的道:“鲁侍郎,你过了,我只是走个程序而已,你若真想和这位白姑娘结秦晋之好,朝廷这一关,怎么也要过的,否则不明不白,如何得到朝廷承认?到时名份都是个问题。”

这倒是个大实话,鲁房想了想道:“好吧。”他转头向白兰道:“白姐姐,你等会先和陶户部去兵部一趟,我去向太后要个口令,要她把你赏赐给我。”

两人的对话,白兰听了个清楚明白,她对陶子谦不了解,更没想太多,点了点头道:“好的。”

吴明却有些不安,对恭立在旁的陆汇道:“你带队人跟过去,卫护鲁夫人安全。”

说话的时候,吴明看了陶子谦一眼。他直呼白兰为鲁夫人,其实就是变相的在警告陶子谦,意思是鲁房这桩婚事,中西是持支持态度的,要他不要轻举妄动,少打歪主意。

陆汇与几个兵丁一起,带着白兰去兵部报道。陶子谦也一下失去了纠缠吴明的兴趣,告辞道:“那下官就不打扰公爷休息了,告辞。”

看着陶子谦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前呼后拥的走得远了,吴明才对鲁房道:“鲁侍郎,你快去找太后,先把你和白兰的事先定下来,如果遇到什么阻力,记得来找我。”

鲁房虽不擅计,但也不是白痴,知道吴明在帮他,感激涕零的道:“是,多谢国公了。”

吴明道:“谢我倒不必,如果鲁侍郎真要感谢我的话,等此间事了,和我同去中西,在青庭多呆几天,也好让我中西儿郎有充裕时间,请教下热气球和舷炮之利。”

鲁房道:“这是自然,国公放心好了。”他也没心情和吴明多说,又交代了几句后,直接告辞,领着几个工正直往城西而去,看来多半是去帝宫找太后了。

鲁房现在是朝廷红人,太后自不会因一个女子为难他,加上也警告过陶子谦,吴明也放下了心。对赶上来的杨易道:“小易,下去通知兄弟们,收拾好行李,咱们明日就回青庭吧。”

天青河以南区域,经营得怎么样了?更日明在柱牙山下建造船只,训练水军,可有眉目了?简飞扬去安抚磐川天尸峒与地蛊寨,不知进展如何。还有大正书院搬迁青庭后,周子鸿对自己颇有误会,还没得空去解释……,一想到还有这么多事没能处理,吴明只恨不得胁生双翅,即刻回到中西。

杨易行了一礼道:“是。”

眼见他领了命,带责一大群属下整军去了。吴明才和艾丝特上了马车,由副队骆小川领着一队亲卫护送着,一路朝总督府行去。车厢内,艾丝特笑意吟吟的道:“阿明哥,恭喜你荣升公爵,现在在朝廷,你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到了吴明这个地步,对这些虚衔已看得很淡了。闻言淡淡的道:“这个国公不好当啊,太后虽封了我个国公,却只是个名份而已,没得到任何实际好处。军事上,他更抬出**来限制我,这一招可说明升实降,唉……”

见吴明大不高兴,艾丝特也有些不舒服,不由劝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咱们的地盘在中西,就算太后仍让你领军,你也会推辞的,毕竟中西还有那么多事没处理。”

听妻子如此说,吴明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你这么说,我倒是好受多了。”

艾丝特想了想,突地“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最后竟是前仰后合,倒在吴明怀里直抽气。吴明莫名其妙,看着在怀里乐成一团的佳人,道:“怎么了?什么事把你乐成这样。”

艾丝特仰起一张娇颜,喘着气道:“阿明哥,你是镇西侯时,官员们都叫你吴侯,如今得封国公。是不是该叫吴公啊,吴公,蜈蚣。嘻嘻!”

这妮子,被她一番插科打诨,吴明心下也乐了,忍不住在她翘臀上拍了一记,板着脸道:“不准胡搅蛮缠,谁敢这样叫,看我不把他屁股打成八瓣。”

“偏要叫,蜈蚣,蜈蚣!”看着吴明一本正经的脸,艾丝特觉得有趣,在吴明怀里撒娇着,笑得更欢了。

两人一路嬉闹,不觉间就到了总督府。下了马车,柳慧率着一大群下人在门口侯着了,一见吴明下来了,一群人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同声道:“小的恭贺老爷凯旋归来,荣升国公。”

见他们整齐划一的样子,显然经过事先排练。吴明有些惊疑的看了柳慧一眼,暗自点头。从陶子谦下旨,再到总督府,满打满算不超过一个时辰,中途报信的就算再快,从城北码头到此也需半个时辰,那么留给柳慧的,也仅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训练得似模似样,柳慧功不可没,看来她已渐渐由丫鬟转型,成为一个合格的主母了。

“起来吧,大家别太多礼。”

吴明眼睛在众人中寻梭,却没找到何艺,不由一怔道:“怎么不见二夫人?”

自己凯旋而归,这么大的事,何艺怎么也不可能缺席。柳慧福了一福道:“回大人的话,汉水城战乱刚止,难民太多,何姐姐一大早,就在陈姑等几个教众的陪同下,乘船去汉水赈济难民了。”

小艺去北岸赈济了?如果真是如此,明日如何走得了?想起何艺刚生产过,吴明更不放心,向骆小川道:“即刻备船,挑几个身手好的,随我一起去汉水看看。”

艾丝特道:“阿明哥,我也和你同去。”吴明现在已习惯她的形影不离,不再反对,向柳慧道:“小慧,你让众人收拾一下,最近要回庭牙了。”

柳慧裣衽道:“是。”

交代好一些琐事,吴明又心急火燎的朝北门码头赶。这次为求速度,众人都换了马,好在艾丝特骑术也是不弱,倒也方便得紧。到了北门码头,这里仍是舟来船往,骆小川找了个头目模样的人一说,一听是定国公要借船过河,这人吃一惊,马上调了一艘大船过来应急。等吴明跳上大江北岸时,已是下午未时了。

一到大江北岸,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吴明抬头所见,仍是呆住了。

和南岸相比,这里根本是另外一个世界。刚大战过,城墙残破不堪,上面依稀还能见到霹雳车砸过的痕迹,坑坑洼洼的。城墙上,尸体虽然已经清理,但暗红色的血迹浸染其上,仍是触目惊心。空气中,仍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这里来来往往也是人,但大多都是无家可归的百姓,他们有的倚靠在城墙根,双目无神的仰天望着,有的则伏地痛哭,还有的大概受了战火波及,有伤在身,正躺在墙根处呻~吟。

吴明心下惨然,和艾丝特一起,领着几个亲卫朝里直走。眼看着四周一片狼藉,周围全是来来往往,忙碌不已的兵丁,骆小川拉住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行了一礼道:“这位将军,我们是中西总督府的人,问你个事。”

那头领一听骆小川如此说,不由肃然起敬,回了一礼道:“是定国公府的人啊,哈,我已听说了,镇西侯已升任定国公了。我是惊涛军右路水军百夫长张勇,你们可真厉害,连机关城水军都栽了大跟头。”

吴明心头急得要死,可对方佩服自己,总不可能给个冷脸,当下笑了笑,耐住性子道:“这位兄弟,你知道百灵圣母在那里么?”

百灵圣母大名,在中西很响,可在江南一带就不行了。张勇想了想才道:“你们问的,是国公府二夫人吧。哎,二夫人可真是慈悲心肠,正帮我们救济伤员呢,喏,进了城,沿着大道直走,到了汉水城的中央广场,二夫人就在那里。”

说话的时候,他眼神已转向吴明,然后在艾丝特身后扫了一圈,突的面色一变,半跪在地道:“小将不知国公当面,以致失了礼数,还望国公勿怪。”

吴明道:“起来吧,不用多礼。”张勇站了起来,殷勤笑道:“国公爷,要不小将带你去吧,现在城里乱哄哄的,这些兵丁要是冲撞了您,那可就不好了。小将虽然官小职微,但也算惊涛军老人,自认认识些人,可以帮您挡些麻烦。”

吴明点了点头道:“好的,你带路吧。”

那张勇果然有些人脉,进城之后,就叫了个属下过来,嘀咕了几句,那水兵大为吃惊,有些敬畏的看了吴明几人一眼,不一会儿就按人头牵了十来匹马。几人上了马,一路朝城内行去。太阳已经西斜,映得天上的云层也血红一片,仿佛天地都在流血。城内跟码头一样,到处是来来往往的兵丁,街头两处的店铺也是大门紧闭,百姓大多是些老弱病残,双眼无神望着街道,只听得南汉的兵丁在城内大声喧哗。吴明道:“张将军,现在战乱刚止,怎么不令城内店铺开张,这样也可让百姓互通有无,让汉水早日恢复生气。”

张勇看了看街头的难民,叹了口气道:“回国公爷的话,这命令早下了,可要做到恢复生气,却是千难万难。”

吴明诧道:“这是为何?”

张勇仍盯着难民出神,眼中有些不忍:“是这样的,城破当天,夏侯霸把全城所有精壮集中起来,以其子女为胁,要他们参与守城。城内精壮,大多在后来的巷战中战死了。没了他们,光凭这些老弱病残,如何恢复生气?”

圣母之心4 第十五节

听张勇如此说,吴明心头更是沉重,几人骑着马,一路风驰电掣,不一会就到了中央广场。

南宁的中央广场矗立着一尊高祖雕像,当年南汉初立,还是陶雨与丞相携手在广场上举行的开朝典礼。汉水的构造和南宁约略相似,城内也有个中央广场,广场正中,高祖雕像在夕阳下拉出老长一个斜影,显得落寞而孤寂。他一手建立的国家,如今正分为两半生死相搏,如果石胎真的有灵,见到如此惨状,也不知做何感想。

中央广场平时是百姓的集会之地,此时却成了难民集中营,只因为正在赈济施粥,吴明赶到这里的时候,高祖雕像下已挤满了人。有商人,有小贩,更多的是等待赈济的百姓。十几个百灵教众被挤在一边,根本没法挤进去。人群内部,何艺清脆的声音遥遥传来:“岳老板,这里这么多受苦百姓,你就不能通融通融,所谓与人为善予己为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人终究会有好报的。”

人群内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二夫人,你这不是让小的为难么?粮食是还有一些,但现在青黄不接,我总得留一些以防万一吧。”

两人讨价还价,如果不知内幕,还以为两人在谈一笔生意,吴明也被搞得莫名其妙,见陈启凤也被挤在一边,满脸焦急的看着自己,连忙挤过去道:“陈姑,小艺在做什么?怎么这里这么多商贩。”

陈启凤满脸惶急,连声道:“姑爷,你快进去劝劝小姐吧。我们带的钱财,已全用来购买粮食熬粥了,可难民实在太多,小姐把身上的首饰细软之类的全当了,仍是不行,你再不来,我怕她把自己都卖掉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这些商贩都是些商人了。可汉水被困日久,粮食又是战略物质,北方肯定有所管制。商人手里粮食再多,终究有限。而全城难民汹涌,用这点粮食来救济难民,何艺就算真把自己卖了,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他连忙拔开人群,努力朝里挤去。

人群里面,无数难民端着破碗,眼巴巴的看着中央。何艺一身素白,披头散发的坐在当中,她的对面,正站在一个的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这人身型微胖,右手中正捏着一根发簪,发簪玉制,正是何艺头上那支。吴明依稀记得,这还是两人在沙城完婚后,他亲手戴到何艺头上的。

吴明大怒,不用他出手,骆小川已一个箭步冲上,一把抓住那商人衣领道:“他妈的,你这家伙活腻歪了么?连我们国公府二夫人都敢欺负?”

他人本就较直,属于那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说话的时候,左手把那商人衣领抓得更紧,右手捏了个拳头,做势欲打。正准备揍人,何艺站了起来,沉声道:“住手。”

骆小川停下了,转头看着何艺道:“二夫人,这家伙竟然要挟你,让我教训教训他。”

何艺叹了口气,轻声道:“岳老板并没要挟我,是我请他过来的。”她转头看着吴明道:“吴大哥,你快下令把岳老板放了吧。”

吴明走到她面前,指着那商人手中的簪子道:“到底怎么回事?”

何艺还没回答,陈启凤已挤了进来,向吴明大吐苦水:“姑爷,小姐为了兑换粮食,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去抵押了。”

这么说来,那商人手中的簪子是何艺用来换粮食的了。吴明面现不愉,向她道:“小艺,难民何其之多,你就算把真把自己当了,也是无济于事。善事固然是好,但总得量力而行。”

何艺站了起来,用一根布条把凌乱青丝扎起,露出一张莹白的娇颜,轻声道:“吴大哥,从我成为百灵圣母之日起,我就发下宏愿,愿天下所有百姓都有饭吃,愿天下所有人都远离疾苦。可这几年来,我所见到的,却是越来越多的人流离失所,越来越多的人饥寒交迫。相比那些战死,饿死的百姓来说,我现在过的,可真是天堂般的生活。而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落日在城市中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一片血红。广场之中,横七竖八的躺满了难民,他们或坐或卧,眼含希冀的看着场中的何艺,有风吹起,她一头凌乱的青丝和雪白的裙裾也跟着上下飞舞,直欲凌空而去。何艺看了看四周,轻声道:“吴大哥,你知道吗?我希望天下所有孩子都有父母疼爱;所有父母都老有所养。每个父母都有孩子承欢膝下。”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看着一个举着破碗的孩子道:“你还记得糖葫芦的故事吗?我的要求很简单,只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快快乐乐,吃到父母为他买的糖葫芦……”

大概因战乱与父母走散了,那孩子满脸尘沙,孤零零的站在人群中,一副风吹即倒的样子,目光定定的看着何艺,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估计从城破到现在,一直没吃过东西,何艺的施舍,已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连这里的赈济都停了,他估计连生存的勇气都会失去。

黑七在信中曾言,夏侯霸曾经以子女为胁,要求汉水精壮协助守城,也许这孩子的父母,已经战死在战场上,永远不会出现了。

糖葫芦,这三字却如一扇窗,让吴明深切感受到了妻子的执念。复兴三年冬,北汉猛攻西北三省,何啸天困守沙城,形势岌岌可危。他领兵北上驰援,途经科第尔沙漠的时候,与何艺夫妻重逢,首次见到了大儿吴思庭。除夕之夜,一家三口带着平遥难民向北跋涉,何艺当时就向她讲过糖葫芦的事。

她和其兄何天从小与何啸天夫妇失散,由其义父一手带大,过得很是清苦,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义父才会为何艺买一只糖葫芦。在小何艺心中,糖葫芦是无上的美味,偷偷藏在怀里,谗了就舔一舔,往往要吃好几天。可在有一年,她糖葫芦却被飞驰宫廷侍卫撞飞了。义父为这事跑去理论,也被抽了鞭子。何艺向吴明讲这件事的时候,正值除夕,所以到得至今,吴明仍是记忆犹新。

看着何艺一张如玉般的俏脸,吴明纵有千万种言语,此时也无话可说。

没想到,这事对何艺的触动会如此之大。也许,建立一个清平社会,要天下所有人少些疾苦。在那个时候,这种念头就悄悄在妻子心中发芽了吧,只是以前她没有条件表现出来而已。

何艺站直了,迎着西沉的落日,继续轻声道:“愿以吾心血,洗涤此恶土。上报天地恩,下济苍生苦。普愿尽世界,挽溺诸有情。昔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傍晚,凌乱的路面,微暗的天空下,昏黄的色彩中,风已略寒,空气中仍有血腥气,里面的尘土味更浓。她的偈语在风中飘荡,却有一种异样的坚定。吴明看着一片狼藉的广场,心头好比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摸了一下,一阵抽搐。他转过头,看着何艺道:“小艺,你等着,我现在就去见杨统领,让他先把军粮调来救急。”

**现在是汉水城统帅,要想调集军粮,只有他点头方可。吴明转头对张勇道:“张将军,你知道杨统领现在何处吗?”

张勇道:“在城东,因为黑甲军就驻在城东,攻破汉水后,这里的抵抗也是最烈。杨统领一直在那里主持善后工作,现在应该还在。”

吴明扶着何艺坐下了,轻声道:“小艺,你别急,我去去就来。”

如果真能把军粮要来救急,难民的饥情才能真正得到缓解。否则的话,这里与中西相隔万里,吴明就算把国公府拆了,也不一定能解决眼下难题。

听丈夫如此说,何艺精神一振:“吴大哥,谢谢你。”

一行人在张勇带领下,又心急火燎的朝城东赶。还没到东门,便闻到一股焦臭之味。这里战况最烈,现场受损也最严重,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仍能见到有兵士在残垣断壁间找出尸体,然后用白布裹了抬走。

**统兵甚严,城东两万人是最近才招的新军,可一路行来,兵士各司其职,却是少见喧哗,一切显得井井有条。和南门的嘈杂,中部广场的凌乱形成鲜明对比。

一行人拍马行到城门边,有个头领模样人迎上来道:“来者何人?”

天色已暗,在火把的光下,这人似曾相识,骆小川打马上前道:“在下定国公府亲卫副队长骆小川,身后正是我家国公。不知将军是……”

那人道:“原来是国公爷,小将郎寿,以前还为国公送过文书,不知国公可还记得。”

他这么一提,吴明倒是想起来了,得封中西总督当天,还是郎寿送的空白告身,当时这家伙大剌剌的,所以吴明有些印象。祝家倒台后,江南四大家只剩三家,他们迅速投靠太后,声势却比以前更盛。如今连**招收的新军都被三家子侄塞满,可见太后已与江南世家大族打成一片。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掌握江南政局,太后的手段确实不凡。

以吴明现今身份,自不可能记恨一个百夫长,闻言点了点头道:“原来是郎将军,本公有事找杨统领,烦请带路。”

祝家倒台对另三家冲击太大,郎寿肯定也被家中长辈警告过,所以对吴明倒是尊敬了许多。行了一礼道:“杨统领正在城头上,我带你们过去,国公爷请。”

他对吴明还算尊敬,一旦面对那些兵丁,骄横之态尽显:“国公爷来找杨统领公干,都给老子闪开,误了事你们可吃罪不起。”

那些兵丁那敢和他顶嘴,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无声无息的让出一条道,一行人下了马,跟着郎寿朝城头行去。

圣母之心5 第十六节

东门攻防极为惨烈,**虽然占据先手,但李源也是统兵有方,双方伤亡的士兵,恐怕有一半折损在此。这石阶上,尽是些已经凝结的血痕,而石面上也伤痕累累。吴明有些感叹,黑七最后说李源裹着受伤的夏侯父子不知所踪,也不知他现在在那里。是不是真逃脱了南汉的追杀。

走上城头,就见**正站在一座箭楼上,看着士兵穿梭不停,而雷菲儿则陪侍在侧。郎寿上前,大声道:“杨将军,定国公来了,有事找你。”

**一怔,连忙和雷菲儿从箭楼上跳下来,道:“国公凯旋归来,实该下官前去迎接的,怎么你倒是先来了,下官失礼,还望国公勿怪。”

吴明迎上前去:“杨兄,我们俩还兴这些虚礼么?真要说来,我还该恭贺你高升之喜呢。”

**摇了摇头道:“什么高升不高升,只是捡了国公一个落地桃子而已。汉水疲敝之城,本应轻松拿下,可却伤亡惨重。真要如此算来,下官才是罪人,何来功劳之说。如果是你来指挥此次攻城战,定能减少许多伤亡,惭愧之至。”

他倒是个实诚人,直言捡了吴明一个大便宜。要想拿下汉水城,最好的办法,无外乎歼灭机关城水军后,趁对方士气尽丧之时,与惊涛军合兵一处拿下汉水。太后在己方完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下令强攻,这才是此次伤亡惨重的主因。不过这话却不好拿出来和**明说,吴明道:“这次攻城战打得有声有色,就算是我来,也不见得就比你好,杨兄客气了。”

**叹了口气,却没继续纠缠,只是道:“这么晚了,公爷还来找下官,不知所为何事?”

吴明道:“是这样的,现在汉水难民潮涌,不知杨将军可否暂调军粮一用,赈济灾民,也好解燃眉之急……”

四下里,仍有兵丁不时经过,**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最后道:“汉水初下,公爷可否赏脸,陪下官在城墙走走,唠下家常,顺路见识下汉宁夜景,缅怀当年雄风。”

他定是有话私下讲吧,不过想想也是,私调军粮是大事,严格算起来,更是违反军纪。**再是统帅,但这里离南宁仅一江之隔,肯定还受太后掣肘,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好在人前高谈阔论。想到这里,吴明点了点头道:“甚好,那我就陪杨兄走走。”

两人分别向属下交代一番,然后沿着跑道,一路向夜幕深处行去。

此时天已黑尽,但城下却到处都是火把,从城头望下去,尽是残垣断壁,在城外的一些角落里,正堆火焚烧尸首。因为战死者太多,南宁方面还能得到收敛,而北汉士兵却没那么幸运了,只能草草集中在一起,火化了事。城中不少地方还在传出零星的哭喊,在暮色中听来,象锋利的刀片,一阵阵的刮在心头。

吴明默默看着,心头更是沉重,汉水在复兴元年之时,曾经一场大劫。当时北方大军南下,举全城之人南迁,也幸得当时的庆阳省督孙云龙统御有方,才没出什么大乱子。占领汉水后,为了恢复元气,北汉从外地迁了好些人来。可刚刚有所起色,又经此大难,看来南汉虽把汉水打下来了,汉宁要恢复当年第一城风姿,也不知什么时候。想到**曾言,说缅怀汉宁雄风,此情此景,倒像是个讽刺了。

看着下面的景色,吴明忍不住轻声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当年和雷菲儿南下,也是在这个城头,吴明感伤之余,觉得这首《山坡羊 潼关怀古》,简直就是千古绝唱,而现在再临,和自己同游之人却成了其夫**。词虽一样,可意境却更贴切。**接口道:“公爷,这首词实在是好,不过公爷口误。应该是‘伤心晋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如此一来,方才恰当些。”

前朝大晋时,这里作为大江一道门户,也是频历刀兵。当年东汉初立,高祖曾属意在此立都,但有人以汉水为基,妄图复兴大晋。高祖一怒之下,在汉水大开杀戒,屠城五日。传闻后来每到阴天,汉水上空阴风怒号,恍若鬼怪之声,鲁工子事后在此修建万圣塔,据说就为镇邪之用。

吴明却没心情和**解释这首词的真正出处,只是道:“是,杨兄说得甚是,其实我们打来打去,受苦的终究是百姓。”

**不语,只是盯着城下的景色,两人默默走了好一会,他终于开口道:“公爷,你此来调集军粮赈济,其实我早猜到了,非是下官不答应,而是无能为力。”

他如此开门见山,倒让吴明吃了一惊,不由道:“这是为何?”

决定借粮后,他就马不停蹄的朝东门赶,就算**一军统帅,现在全城都是他的耳目,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得到消息。

**道:“我又不是瞎子,二夫人在城中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以公爷你的脾性,肯定也见不得饿殍遍地,这么晚了还跑来找下官,那肯定是借粮无疑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以军粮赈济难民之举,其实在今天早上的时候,我已向娘娘奏请,但娘娘不但不同意此举,还派了权相来监视,如今整个辎重营,都在他控制之下,我就算真想调粮,怕也是不成了。”

吴明一怔:“权相?权相是谁?”

**把目光从城下收回来,道:“我倒是忘了,公爷还不知道吧,是这样的,汉水城下之后,娘娘依诺大肆封赏,原丞相长吏左影已被擢升为权相,代行丞相之职,替娘娘打理政务。”

所谓权相,就是临时丞相,和以前吴明以前的行中西总督之职有异曲同工之妙。太后能扳倒祝淮,左影功不可没,加之他又确实熟悉政务,擢升为权相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不是年龄问题。恐怕太后早提升他为丞相了。

不过左影比吴明年龄还小,这么年轻就身居如此高位,就算仅是权相,也是前所未有。看来太后当政之后,大肆提拔亲信,已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吴明道:“如今汉水已被难民挤满,如果朝廷再不想办法的,得饿死多少人?这些道理,难道杨兄没向娘娘说明?”

**苦笑道:“自然说过,但娘娘曾言。去年一场大水,冲掉南阳大半存粮,如今刚把唐侍郎调至此处,恢复元气尚需时日。国库中实没余粮可调,而粮草军之大事,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

他话刚说完,吴明就有些忍受不住,破口大骂道:“放屁,现在都要饿死人了,难道还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么?杨兄你是一军主帅,军粮底细你应也清楚,你说说,究竟还有余粮可调不?”

一见吴明动问,杨兄也有些迟疑,但想了想,还是道:”余粮是还有些,但娘娘说了,那是留待将来北伐用的,不得动用。”

都要饿死人了,还这也不能动用,那也不能动用。七年前南征之时,太后还仅是个太子妃,连军士没有伤药她都要管, 不但如此,还亲自跑到伤兵营嘘寒问暖。如今却变得冷血无比,这还是以前那个陶雨,太子妃陶雨么?

吴明心头怒气勃发,正待再争论几句,这时郎寿从后面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报,斥候在丰林山下发现敌人踪迹,怀疑正是失踪的夏侯霸父子,敌人人数虽少,但甚是精锐,我军斥候折损严重,现向杨将军请求支援。”

**精神一振道:“快,头前带路,本人亲自去会会他们。”话一说完,他就向吴明抱拳道:“公爷对不起了,军情紧急,耽搁不得,下官要去拿人了。”

吴明心头一动,如果真是夏侯霸父子的话,李源有可能也跟他们在一起,**和他虽然认识,但仅是因为曾同为南征军残部而已,交情并不深厚,如果**带兵捉拿李源。杀了夏侯父子倒没什么,要是伤了李源就不好了。吴明忙道:“算我一个,我也去吧。”

一听吴明也要去,**精神一振:“别说夏侯霸已经受伤,就算安然无恙,也定不是公爷对手。有你出手,我就放心了。”

天已黑尽,按说现在去搜捕人,实在不是时候。但**兼着近卫营统领,调集精锐小队却要方便得多。他命令一下,只一小会,白虎队正陈浩宇就带着一群战士匆匆赶来,一见吴明也在,连忙先施一礼道:“见过公爷。”

吴明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陈浩宇迫不及待的转头向**道:“统领找属下,不知何事?”

**道:“随我去抓几个人,别的就别问了,也没时间解释。”

陈浩宇带了三十多个人来,现在全城一团乱,能在短时间纠集这么一批人,估计也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这三十几人全是近卫营战士,驭马术都相当强,快马加鞭之下,速度更是飞快,没一小会就出了西城门。又跑了一程,**道:“公爷,你看,前面有灯火。估计就是我方搜捕人员。”

圣母之心6 第十七节

距离众人一里之外,果然有一大片灯火,在这种特殊时刻,不用猜也知道,那定是搜捕夏侯父子的人了。吴明道:“走,我们过去看,先了解下情况。”

此时已至四月,丰林山下的林木已抽出新叶,在一片新绿中,山脚的草丛也十分茂盛。一里之地,众人一会就赶到了。隔得老远,就见一个头顶铁盔的老人迎了上来,高声道:“可是杨统领当面?”

**拉住了马,回道:“正是。”

那老人年纪甚大,露在铁盔外的须发皆白,可精神却是极好。闻言行了一礼道:“杨统领在上,下官海湾省都督楚浩年,见过统领。”

**现在是三品,直压楚浩年一头,加上又是全军统帅,所以他不敢怠慢。**下了马,笑了笑道:“楚都督不要多礼。”他侧过身,指着仍在马上的吴明道:“楚督,定国公也来了……”

其实吴明见过楚浩然一面。当年祝玉龙被困广阳,诸葛飞领军救援,吴明初组近卫营,做为副将随军出征,行至海湾时,楚浩然曾率军迎接。不过当时吴明官小职微,楚浩然自动把他忽略了,他对主将诸葛飞,工部要员鲁房更感兴趣,所以就算吴明认识他,他却对吴明全无印象。一听**引见,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原来是公爷当面,下官楚浩然有礼了。”

吴明自不会去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跳下马道:“楚督不必多礼,情况到底怎么样?确定是夏侯父子么?”

楚浩然道:“对方是一支拥有十多人的溃兵,且人人身手高明,我军斥候发现后,曾派百人小队前去清剿,但却吃了大亏。根据士兵的描述,里面有一个人甚是厉害,擅使双锏,还有一人甚是高大,擅使长枪。依下官估计,那使双锏之人,十有八~九正是夏侯霸。而擅使长枪者,定是李源无疑。”

说到这里,他指着前方道:“如今对方被困在这个小山头中,现在是晚上,下官也不敢乱冲,以免徒增伤亡。”

因为吴明在,**也不好发号施令,压低声音道:“国公,现在我们怎么办?”

吴明道:“虽然晚上搜捕难度甚大,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尽早了结为好。”他沉吟了下,接着道:“现在人手足够,令大家把这座小山包围起来,然后十人为一小队,每个小队相隔不要太远,遥相呼应,一旦发现敌踪,不可恋战,迅速示警。”

敌人甚是精锐,如果一拥而上反而不好。只有先行搜索,打草惊蛇,找准敌人藏身之地,方能做到有的放矢。

吴明命令一下,队伍每人都扎着火把,由各个什长率领着,成地毯形向山上摸出,吴明领着艾丝特站在路边,和**夫妇一起,准备随时应变。

天已很暗了,尽管这里是丰林山脚,但现在什么都看不清。现在这一带到处是人,照得明晃晃的,这座山头并不高,另一边有个小山崖,约有十几米高,上面还稀疏的长着些灌木。春天了,那些树都很茂盛,如果他们都真躲在山上不出来,要在这等黑夜中找出其藏身之所,确实有些费功夫。

正看着一大群兵丁在山上吆喝,这时骆小川从树丛中跑出来,大声道:“公爷,山崖上发现痕迹,似乎有人从上面跳下去了。”

难道被夏侯父子逃了?不过逃了也好,至少不用对李源刀兵相向。吴明心下想着,嘴上却道:“走吧,我上去看看。”

陆汇大声道:“走,大伙儿都上去看看。”

这小子一向咋咋呼呼的?吴明皱了皱眉,如此安排,万一敌人没走怎么办?正待留下一部分应变。这是骆小川轻声道:“大人,有情况。“他心下一动,黑七曾说夏侯父子负伤,以黑衣卫情报之精准,那肯定是真的了。既然负伤,他们肯定行动不便,如果要跑早就跑了,也用不着等到现在。想到这里,吴明也是大声道:“那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吴明和**离得甚近,陆汇的话他自然也听见了,闻言招呼一声,一下围了二十来个近卫营战士过来。骆小川走到吴明面前,小声道:“大人,这里虽然有向下攀爬的痕迹,但甚是虚假,我刚才下去仔细看了下,下面十来米,就什么都没有了,显然这些都是对方故布疑阵。敌人不但没走,而且定在左近。“

这小子,虽然粗枝大叶的,但执行命令却是一丝不苟。吴明点了点头,也是轻声道:“留十来个带弓箭的把火把灭了,跟在我们身边,其他人让他们到我们身后,随时听候命令。”

天色本来就暗,这个山头的树木虽不太高,却也齐过人顶,枝叶茂盛。周围漆黑一片,在这等夜里,如果敌人诚心躲避,要想找出来确实不易,吴明故意大声道:“走吧,看来敌人已走远了,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如果等到天亮,敌人更无幸理,要想逃脱,必须趁夜突围。而真要如此,现在无疑是最佳时机。眼见骆小川领着十几个人走远了,吴明则叫了十几个熄了火把的人,一起埋伏在附近。这十几个人有**夫妇,再加上艾丝特,那就是六七八九段高手各有一个,就算夏侯父子没受伤,遇见了也只有吃鳖的份。吴明趴在一丛青草中,揪着面前的几根新长出来的草,默默地望着黑暗中。

周围一下静了下来,耳边只余细碎的虫沸声。对面的树丛里,也仍是无声无息。忽然,有一丛草轻轻摇了摇,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细响,在一片黑暗中,依稀有几个人影从里面钻了出来,然后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

他们果然在这里,看这样子,那草丛后面肯定别有洞天,否则也不可能藏这么多人。旁边的艾丝特摸出飞刀,做势欲射。吴明按住她一双纤手,轻轻摇了摇头。

黑暗中,他已经看清了,打头一人正是李源,大概他是来探路的。艾丝特这一飞刀射出去,打草惊蛇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如果伤了李源,那吴明不内疚死才怪。

眼见外面并无动静,李源才发出一阵状若夜枭一般的声音。一大群人紧随其后,从草丛中鱼贯而出。他们出来后,四下张望一番,仍朝悬崖边行去,看来向下攀爬的痕迹也并非故布疑阵,而是他们真想如此,只是追兵太急,以至不能成行。眼见他们走到了悬崖边,其中一人用跟草绳固定在山头一块大石上,准备顺势而下。吴明突的一长身子,喝道:“放箭!”

众人早就张弓以待,随着他命令一下,一排利箭直扑敌人。

这一轮箭雨突如其来,敌人措手不及之下,顿时倒下四五个人,显然被射中要害,当场毙命。其他人却要厉害的多,李源喝了一声:“有敌人。”

几个人和身一滚,已重新扑到在草丛中。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吴明喝道:“动手。”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对方战力本就不如己方,更被这轮箭雨射倒了五个人,人数一下少了近小半,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

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带着几个人,封住了他们下山的去路,而吴明则带着一群人冲向敌人。吴明冲在最前,一下到了他们跟前五六步以外,眼见退路已断,夏侯霸喝道:“又是你小子,吴明,今日老子与你不死不休。”

话毕轻喝一声,挥着乌龙鞭跳了过来,一鞭朝吴明兜头砸来。

乌龙鞭甚是沉重,真要被砸实了,就算是吴明也吃不消。眼见对方状若疯虎一般直扑过来。他心下一寒,硬生生地站住,赤宵在面前一挡,只听“啪”的一声,鞭剑相交,吴明只觉赤宵一沉,连虎口都感到了麻木。夏侯霸厉喝一声:“去死吧。”

他的右手长锏被吴明架住了,左手的却抡圆了,朝吴明兜头一锏砸了下来。吴明无法,只得后退一步,夏侯霸缓过一口气,顺势再砸,吴明再挡。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夏侯霸足足砸出了五六锏。吴明却边挡边退,一下退了十几步远。他本来想一股作气冲上前,但被这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攻击,登时锐气大挫,好在夏侯霸攻势虽烈,在打出第六锏的时候,终于支持不住。喘着气道:“吴明小子,要不是本座已经受伤,今日定是你葬身之日。”

吴明对李源投鼠忌器,对夏侯霸却每那么多顾忌,喝道:“上,用三才阵困他。”

随着他一声令下,陈浩宇厉喝一声,带着两个剑士直扑而去。他们早就蓄势待发,这一扑过去,更是迅捷如豹,三人脚下熟极而流,一阵步伐交错,正是三才阵。近卫营在**手中,果然一日强过一日,吴明看着,忍不住喝了声彩。

那知他彩声未落,夏侯霸不退反进,一眨眼间,一人惨叫一声,被他砸得脑~浆崩裂。陈浩然功夫虽不是特好,但常年在江湖行走,打斗经验却是十足,知道现在退缩不得,一旦退缩,反而死得更快。喝道:“换两仪阵困住他。”

两人分别左右,对着夏侯霸就是一阵乱刺。后者刚砸死一个人,失了先手。一时间竟缓不过劲来,被逼得只有闪躲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圣母之心7 第十八节

不过夏侯霸九段高手,他俩再是厉害,也仅是一鼓作气而已。待得对方缓过劲来,终究难逃败亡的下场,吴明定了定神,正待提剑再上,这时听得艾丝特娇斥道:“中。”随着喝声,一支飞刀疾若闪电。如此近距离发出,夏侯霸也吃了一惊,他右手长锏本待砸向陈浩宇,此时却只得自保,横锏在胸口一挡,飞刀虽快,却被他一下挡个正着,只听“叮”的一声,飞刀被乌龙鞭磕飞,好巧不巧,却朝其中一个士兵飞去。那士兵一怔,正待闪开,夏侯霸已怒吼一声,连人带锏再次向那人头顶砸落。

那士兵刚拨开飞刀,要躲夏侯霸这一击却有些勉强。此时吴明已然站稳,咬了咬牙,也不顾赤宵不擅硬碰硬,猛地又冲了上去,长剑一展,“叮”的一声,乌龙鞭砸在赤宵上,火光四射,吴明只觉整支右手都似木了一般。

陈浩宇终究也才五段,要对付夏侯霸,就算加上个近卫营士兵,仍显有些力有未逮。吴明顾不得右手不便,上前一步,一剑朝夏侯霸肋下刺去。

大凡重兵器,在灵巧上定有欠缺,夏侯霸的乌龙鞭也是如此。要想对付他,只有仗着赤宵的灵活,以攻为守,不与其硬碰硬,方有取胜之机。

此时夏侯霸喘得更厉害了,眼见三人齐齐而上,只得退后一步暂避。吴明既已打了缠战的主意,自不会再给他调息的机会,不等他站稳,人已紧追而上,赤宵一展,再次奔他胸口而去。本以为这一剑至少也能让他迫退几步,那知夏侯霸虎吼一声,不顾奔向胸口的长剑,一锏朝吴明脑袋砸来。吴明吓了一跳,实没想到他会拼命,连忙收剑来挡,只听得“啪”的一声,乌龙鞭正砸在赤宵上,即使以吴明之能,也感到一阵气血翻涌。

如果真是单打独斗,吴明肯定要吃大亏,好在还另有其人。只缓了一缓,陈浩宇厉喝一声,和另一个战士再次冲上,两人双剑一展,朝夏侯霸直刺而去。

吴明现在不但是中西总督,更是南汉国公,最高军事统帅,以命换命的话,夏侯霸虽是北方总督,如果真能拉上吴明,他怎么也不会觉得吃亏。可若和陈浩宇这种小虾米换命,那也太不划算了。一见两人攻到,连忙横锏来挡,三个人又战成一团。陈浩宇能缠住夏侯霸,一是有个战士帮他,二是夏侯霸本身有伤,三是他和吴明硬拼后,自己也不好受。吴明也知两人不能持久,顾不得右手麻木,提着赤宵就冲了上去。

其他两人的攻击,夏侯霸可以轻松化解,可吴明毕竟和他平级,却是不能等闲视之,一见吴明上前攻来。他一锏荡开赤宵,怒吼道:“吴明小子,你就知道以多为胜么?有种和老子单挑。”

战场之上,一切以杀敌为第一要务,谁和你单挑了?吴明理也不理,手中赤宵一剑快过一剑,招招不离夏侯霸要害,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守城战的时候,夏侯霸本就受伤,如今虽过了一天一夜,他的伤势仍没好全。刚才能占上风,那也只是一鼓作气而已,如今三人调整好走位,他就只剩下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不能这样了,就算身死,也要把吴明拉上来垫背,他暗暗想着。

这时吴明一剑刺老。夏侯霸大喝一声,一锏荡开陈浩然长剑。猛的跃起,乌龙鞭化为一道黑色闪电,一下朝吴明当头砸落。

他本来就退到了一块山石上,这一跳起来,手上虽提着两根沉甸甸铁锏,仍有两米多高。一片黑暗中,吴明只觉眼前一花,乌龙鞭已直奔面门而来。此时连退都来不及,百忙之中,只是横剑过顶,再次一挡。

但是没有听到预料中的金铁相击之声,吴明吃了一惊,正有些莫名其妙,就听得夏侯霸闷哼一声,如一只破布袋一般,直挺挺的朝下摔落。他的胸口和左肩上,还插着两把精巧的飞刀。原来艾丝特一直环侍在侧,侍机出手,可四人缠战在一起,夏侯霸背靠山石而战,她就算冲上来,也找不到位置围攻,只能在一边干着急。夏侯霸高高跃起,却给了艾丝特发力的机会,当下想也不想,两把飞刀脱手而出,夏侯霸身在空中,躲无可躲,被飞刀射个正着。

夏侯霸摔落在地,兀自不肯认输,还待爬起来再战,这时陈浩宇和那战士一个箭步上前,“刷”的一声,两人剑尖已顶在夏侯霸胸口,也就在这时,下方人声不断,骆小川带着大批战士返了回来。

远方,**夫妇正双斗李源与夏侯天,不过两人是夫妻,配合默契,段位又较敌人为高,李源两人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力,要想翻盘,却几乎不可能。吴明心下一定,正准备松口气时,就听得艾丝特惊惶的叫道:“阿明哥,小心。”

趁着众人心神松懈的当口,夏侯霸右脚猛的扫出,正中陈浩然脚踝。后者立足不定,一下摔落在地,夏侯霸虎吼一声,手中长锏一展,再次朝吴明扑了过来。现在双方距离又近,想躲都来不及。吴明只来得及后退一步,乌龙鞭已当胸击来,百忙之中咬了咬牙,赤宵顺势横扫而出。

只听得“当”一声响,吴明只觉手臂一酸,却没想像中的大力。夏侯霸受伤在先,一番猛攻,本就是强弩之末,现在伤上加伤,那还有什么力气,这一硬碰硬之下,吴明安然无恙,他手中的乌龙鞭却脱手而出。

武器丢了,夏侯霸却不管不顾,仍是恶狠狠的冲上,口里道:“还我飞儿命来。”

现在骆小川率军赶到,周围的人一下多了起来,在火光中,他面相狰狞直若厉鬼,吴明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可夏侯霸不依不饶。他的乌龙鞭本是一对,右手的没了,左手突的一扬,铁锏直奔吴明面门而来。

四周,传来众人一阵惊呼。

这时又听得艾丝特一声娇斥,刀光一闪,一把飞刀正中夏侯霸面门,正插在他鼻梁正中,这一飞刀突如其来,夏侯霸只来得及发出一阵惨呼,如吃醉了酒一般,摇摆着就是不倒,右手却指着吴明,“呵呵”连声。骆小川一挥手,足有十几个士兵同时上前,长枪齐齐往他身上一架,此时就算他还有余力反击,估计也用不出来了。

眼见夏侯霸寂然无声,显然已经死透,吴明心下恻然。最近几天,不但蓝灵自杀,甚至连夏侯霸也命丧他手,北方一连死了两个九段武者,可说元气大丧。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战场上刀枪无眼,火器的使用,更让武者个人能力在战场上的作用大为弱化。所有人都死了,我也会死的,不是战死,也会老死。纵然多了个国公虚衔,又有何用?

这时艾丝特上前,急急的道:“阿明哥,你没事吧。”

她的脸上满是惶急,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吴明甩了甩略显酸麻的手臂,道:“没事。”

虽然最终胜了,吴明心头却有些警惕。这次要不是有陈浩然等人牵制,自己很可能栽一个大跟头。天下九段高手,果然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

正想着,就听得李源高声道:“吴候,今天你们胜了,我李源认栽。”

吴明得封国公的事,虽在南汉朝廷传遍,北汉却不一定知晓,李源这几天忙于战事,更不可能知情。

现在战斗已近尾声,夏侯霸倒下后,骆小川等后继人马陆续赶到,小小的山坡上,已到处是人。李源和夏侯天已被逼到一个小山头上,身后就是悬崖,已是退无可退。

今天是四月初五,新月升得也早。一钩新月不是很亮,天淡如水,象一把薄薄的小刀粘在天幕上。

吴明也没心情纠正李源的口误,上前几步道:“李兄,当初你我离别,实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还望李兄应我。”

李源笑了笑道:“是投向南方吧?”他话才落音,旁边的夏侯天已咬牙切齿的道:“吴明小子杀我亲弟,弑我老父,此仇已是不共戴天,李将军,你要投就投,反正我是不会当软骨虫的。”

他大概怕李源反水,所以先拿话挤兑李源。吴明却不管他,只是看着李源道:“李兄,你我共患难一场,还望你别让我难做,望你降我。”

李源叹了口气道:“吴侯,李某同样不想与你为敌,天意如此,如之奈何?”眼见吴明欲言又止,他摆了摆手又道:“在京都,我有娇妻,更有爱女,生活得很好。”

李源成亲的事,吴明也有耳闻,他的妻子,是北汉礼部员外郎温波之女温菡韵,女儿今年三岁,名叫李师蕊。李源如此说,吴明也听出了弦外之意,他在京都有家有室,自不可能投降南汉。

吴明看了看四周,这时所有人已集中过来,把李源夏侯天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他脸上掠过一丝痛苦,想了想道:“李兄,你留下夏侯天,独自逃生去吧。”

他话音一落,**倒没说什么,陈浩宇却不干了,上前一步道:“公爷,李源是北方重将,你就这么放他回去,无疑纵虎归山,这次追捕行动,也有我们近卫营一份,请恕下官不能从命。”

他一向唯太后之命是从,自不用看吴明脸色行事,尽管官职比吴明小得多,此时却针锋相对,分毫不让。吴明心头火起,正欲说他两句,这时李源道:“吴侯,多谢你的好意。”

他说话的时候,已拉着夏侯天退后几步。两人本离悬崖较近,再退的话,就会失足落崖了。这个山头虽然不高,但悬崖却甚是陡峭,从这么高掉下去,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吴明大惊失色:“李兄不可,有话好好说。”

李源笑了笑道:“再见,希望各位后会有期。”说完,他拉着夏侯天纵身一跃,两人已消失在悬崖边。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跑到悬崖边一看。此时月已西沉,一眼望去,一片夜色中,山下林木葱郁,风吹叶动,那还有两人半分影子。

圣母之心8 第十九节

等众人回到汉水城时,天已经大亮了。

刚到中央广场,何艺就在两个百灵教众的陪同下迎了上来。她面色憔悴,带着点黑眼圈,一看就是通宵没睡。吴明大为心疼:“小艺,你刚生产过,还是先回南宁歇着,这样下去,我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何艺摇了摇头道:“吴大哥,杨将军答应借调粮食吗?”

吴明也摇了摇头:“如果真是杨兄,那这事就好说,可现在粮食被左影控制得紧紧。以我和他的关系,就算过去调粮,怕也只有碰一鼻子灰尘的份。”

“小影?”何艺喃喃着:“杨将军一军统帅,粮食怎么会落在他手里?”

何艺昨天一大早就跑到汉水来救济难民,所以左影升任权相的事,她也不清楚。吴明把此事向她一说,何艺道:“如果不借调军粮救急,那么汉水百姓就没有活路。这等道理,小影肯定也懂,我白天就去找她说说,我想他定会同意的。”

左影会同意么?如果自己去找她,那是肯定没戏,可若是小艺的话,那就难说了。不过左影性格大变,如果太后不同意,他恐怕也没胆子私开粮仓。想起左影对何艺念念不忘,吴明心下也不是滋味,有心想阻止,但想了想,还是没开口。让小艺去见见左影也好,有些东西,堵不如疏。两个人的感情,不是靠一味堤防能够维持的。小艺毕竟是一教之主,为调粮之事见下权相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自己连这点肚量都没,那也太小鸡肚肠了。

吴明想了想道:“也好,等会我就回南宁一趟,见见太后,看能不能让她答应,咱们双管齐下,成功的机会也大些。”

想到丈夫管着几省之地,更是国公身份。如今却为难民的事,替自己上下奔走,四处求人,何艺心头也是不安,轻声道:“吴大哥,谢谢你。”

吴明抚着她憔悴的俏脸,也是轻声道:“说什么呢,只恨此地不是中西,否则也不会因几粒粮食让你为难。”

他把左手放在自己胸口,眼睛仍盯着何艺道:“本心做事,本色做人,我也是图个问心无愧而已,所以,你也别谢我了。”

何艺眼圈都红了,垂下精致白嫩的颈项,低低道:“吴大哥,你知道吗?有时我就在想,上天对我是公平的,他给了我一个苦难的童年,但在我一生最灰暗的时候,让我遇到了你,还了我一个与众不同的丈夫。所以小艺很庆幸,能在有生之年,遇见志同道合的你。”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这时艾丝特从远方奔来,边跑边道:“阿明哥,太后来了,正在南门口大发雷霆呢。”

因为身手俱佳,最近一段时间,她和雷菲儿走得较近,已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回城的时候,两人在路上耽搁了些,所以艾丝特现在才赶来。吴明转过身,看着她道:“太后来了?知道她为什么发火吗?”

艾丝特摇了摇头道:“不大清楚,据说是为鲁侍郎的事。”

鲁房?鲁房不是为白兰的事,去求太后了么?难道出什么变故了?一听她如此说,吴明那里还站得住,急急忙忙的朝南门口赶去。赶到目的地时候,就见太后正满面寒霜的站在门口,四周围着一大群人,鲁房则跪在她面前,哀求道:“娘娘,陶户部只是小伤而已,并无大碍,还望你网开一面,饶恕白兰这一次。”

吴明心头一沉,难道白兰伤了陶子谦?他连忙挤进去,向太后施了一礼道:“娘娘。”

见到吴明,太后面色更是难看,喝道:“定国公来得正好,本宫正准备宣你来见呢,你倒来了。你们中西兵眼里还有没有朝廷了?那个贱女伤了国舅,我着人去抓她,又是那陆汇带头抵抗,真是气死本宫了。”

陆汇因元宵之乱的事,深受太后赏识,否则,以他太后之尊,怎可能指名道姓,叫出一亲兵队长之名。吴明四下看了看,不见陆汇影子,心头更是一紧,忙道:“不知陆汇现在何处?还望娘娘宣来,也许中间有些误会还说不定。”

太后气哼哼的道:“还能有什么误会?那个贱女伤了国舅,本宫着人去捉,陆汇拼命卫护,说没你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国公爷,真是好大的排场和气场,军令一下,中西兵直视本宫旨意为无物,够威风!”

说到这里,她连连冷笑不已。

到了现在,吴明大概明了事情前因后果。定是陶子谦觑觎白兰美色,对其动手动脚,后者不忿之下,出手伤了他。而后惊动了太后,带兵捉拿白兰,陆汇拼死抵抗,触了太后逆鳞。吴明一阵头大,硬着头皮道:“不知陶户部伤得如何?如果真是皮毛之伤,还望娘娘网开一面。”

“皮毛之伤?”太后尖着嗓子道:“左胸被划了个大口子,会是皮毛之伤?御医说了,要是再偏右一点,阿兄的命都没了,叫本宫如何网开一面?”

这可是个死结。看着太后面沉似水的脸,吴明也不知如何着手。这时鲁房磕了个头道:“臣愿以工部侍郎之职,换取白兰一命,还望娘娘成全。”

现在整个南汉都是太后的,自然不稀罕工部侍郎之职,鲁房这话的意思,是朝廷如不放了白兰,他就辞官不干了。

这话一说,吴明也有些吃惊。不由看了鲁房一眼,就见他抬头看着太后,嘴唇紧抿,眼中却是一片坚毅。他一向官迷,更以光耀鲁家门楣为己任,如今为了白兰,连工部侍郎之职都不要了。看来鲁房对白兰,真是一片真心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太后更是火大,冷笑道:“怎么,鲁侍郎的意思,本宫如不照做,就挂官而去,你是在威胁本宫么?”

鲁房伏地道:“臣不敢。”

太后一拂衣袖,转过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这些做臣子的,稍微有点成绩就恃功而骄,早把这话忘得干干净净。难道这个朝廷,少了某人就停止运作了?本宫还偏不信了。”

说话的时候,她已转身而走,边走边道:“即刻通知杨统领,诸葛将军,楚都督等人,让他们来汉水都督府集合,商议继续北伐,出兵青麓山脉之事。”

太后出行,排场也大得惊人。等她登上那八人抬就的御辇时,突的转头对吴明道:“国公,陆汇虽带兵抵抗,但却甚知轻重,并未伤人。本宫也不跟你计较了,等会就着人把他放了。最近西部不大太平,你还是早回中西吧。本宫可不想你这个亲卫队长,到帝宫做第三次客。”

说到这里,她看了仍跪在地的鲁房一眼:“至于那个贱女,伤了国舅爷,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了,否则,王法何在?”

眼见太后点头示意,小柱子一甩拂尘高声道:“太后起驾总督府,闲杂人等回避。”

话一说完,一大群太监宫女拱卫着御辇,扬长而去。等他们走远了,吴明才走到鲁房面前,轻声道:“鲁侍郎,起来吧,太后走了。”

鲁房“腾”的一下站起来,把头上的官帽往地上一扔,道:“这劳什子的侍郎,老子不做了,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这侍郎做起来还有毛意思?他妈的,以后谁喊我鲁侍郎,老子和谁急。”

他气惨了,以至连声音都变了。似乎觉得尤不解恨,紧冲几步,一脚把官帽踢出老远,嘴里道:“公爷,我鲁房以后就跟你混了。“

“陶雨,你这死婆娘要后悔的,你给我等着。”他抬起头,冲着已消失的御辇狂喊着。

圣母之心9 第二十节

噼呖啪啦的爆竹声从长街的尽头处传来,一时把悲恸之声都压了下去。长街尽头,一个披头散发的道士,领着一列丧葬队伍招摇而过。

此次汉水攻城战,**所部担当了攻坚的角色,伤亡自然也重。这些士兵大多是最近几年新补充上来的,南宁城内所占比例也大。所以战事都过了两天了,仍能不时见到送丧的队伍。

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的气味,有一股硫磺的味道,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照射在酒肆中的一个角落里,定格在左影怔然的脸上。他端着杯子,眼睛却落在大街上,一动不动。他的对面摆了一副碗筷,座位却是空的。

眼见要等的人还没来,左影又倒了一杯酒,却再也喝不下去。该死,他想着。这几年宦海沉浮,什么样的大阵仗没见过?在生死间也徘徊过好几次,怎么今天仅是见个人,就会如此不安?

这是百鹤楼靠街的一间雅室。此楼原是北蒙世子,现西蒙大帝那颜达的私产。后来身份被南汉戳破,这座楼也顺势被丞相祝淮接手过来,他倒台后,陶子谦因着太后的关系,顺理成章的成了此间的主人。此楼设计得甚是豪华,因其政治背景,来此地饮酒之人,不是豪绅就是高官,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

太后执政后,一番清洗,百官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在这时候顶风做案,大搞排场。所以来百鹤楼消遣的,大多是一些外地客商。

尽管外面悲声一片,但这些客商走南闯北,早就见惯了生死,自然能够漠然视之。雅座外面人声鼎沸,大堂正中,一个略胖的商人叫了一大帮人,为外间所有人叫了一壶白酒,场面顿时就沸腾起来,一个吟游词人趁兴说起来最近流行的汉宁战事。左影稍微听了下,不由哑然失笑,里面虽然说得好听,但被篡改得面目全非,与事实相差甚远。比如太后设法求雾,吴明能掐会算,更引来天庭雷火,一举覆灭机关城水军等等。

左影越听越不是味,偏偏外面的人不知趣,越讲越兴奋。围观者更是叫起好来。这时,那个吟游词人说到尽兴处,摆开架势,以琵琶和声,说起书来。他嗓子沙哑,琵琶之技更是平平,左影这几年身居高位,宫廷乐师也见过不少,这种唱功如何能入耳,正待遣几个下人把这些人打发走,这时,楼梯声响,一个白衣丽人携着一股清香走上楼来。

女人实在太美,长长的黑发及腰,如一匹闪亮的黑缎,一身素白裙裾,脸上不施脂粉,却自有一股雍容高贵。

场面稍微冷了一下,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清冷秀丽的白衣少妇,女人并不说话,只是低头坐在了左影的对面。谁也不好意思再盯着看了,于是说笑的说笑,该弹琵琶的继续弹琵琶,继续热闹着。

“好久不见。”

“是啊,好多年了,七年了吧。”

“小艺姐,你还是美丽如初。”

“净瞎说,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那能美丽如初,就算真能维持面目不老,可是内心如何,又有几人知晓?人活这世上,最重要是心累,只有心累了,人就真的老了。”

左影盯着何艺那张清丽的素颜,怔然良久,见何艺微微皱眉,才醒悟对方是有夫之妇,自己如此做,确实有些唐突,连忙端起杯子喝了口酒,以掩尴尬,口里道:“这几年虽居南宁,但西北百灵圣母大名,却是如雷贯耳。我有时就在想,清丽如仙的小艺姐,化身为圣母是何模样,今日总算见到了,实在三生有幸。”

何艺端坐在对面,只是轻笑:“战事甫过,权相大人百事缠身,能够拔冗来见,下女感激都来不及,怎当得如此称赞,真说三生有幸的,应该是我吧。”

左影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只要你能有约,对我来说,什么时候都得空的……”话说到一半,才感觉又有些唐突,连忙改口道:“是,是吴明让你来见我的么?”

一提到吴明,左影又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巴掌。两人间的尴尬与不自然,其实最主要就因为吴明。如今自己主动提起,这不是找不自在么?左影啊左影,现在不是攻打新河城,也不是搏杀丞相,你怎么紧张成这样子,一向谨慎细微的你,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何艺倒是自然,淡淡的道:“今天见权相,与拙夫无关,只代表我自己,代表百灵教。”见左影皱着眉头,她不由道:“怎么,难道权相大人不高兴?”

左影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外面的琵琶声,粗劣不堪,实在难以入耳,与你的琵琶之技更是相差远。我去着人把他赶走,实在污人清听。”

何艺一呆,良久才道:“小影,你变了好多。其实这词人的琵琶之技,虽说不上甚好,但其嗓音沙哑,说起书来自有一股悲凉之意,更贴合当下战乱的意境。你之所以不喜欢他,大概是因为歌词吧,毕竟对拙夫吹捧过甚。”

她端起桌上的杯子,为左影倒了一杯酒,然后送到他面前,轻声道:“我对南宁并不熟悉,知道的地方,也就百鹤楼而已。实没想到你对此地如此不喜,不过这里的南宁春色却为一绝,据说不但入口绵滑,更有安心定神之效,是难得的酒中妙品。你且尝尝。”

雅间甚小,白瓷的杯子也甚精致,小巧玲珑,托在何艺纤细的手掌里,却有一种难得的和谐。左影端起杯子嗅了嗅,却不饮。酒香被热度蒸了出来,悄无声息的弥漫,夹杂着何艺身上的清香,微微的有几分湿润的意思,依稀带着继玉森林的芭蕉清香,让人迷醉。

“这几年,你在西北还好吗?”

“还好,过得很充实的,只是战乱四起,想得安宁也是不行。其实人在乱世,又有几人能够真得安稳?”何艺有些苦涩的道。

左影扫视着对面那张依然精致清丽的脸庞,心下一阵叹息。时过境迁,她不但是有夫之妇,更是百灵圣母,约自己出来,多半是有要事,那可能风花雪月的,自己也太多心了。可明知是妄想,他仍愿意朝这方面想。他用力摇了摇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这种自欺欺人的荒唐念头甩掉,他笑了笑道:“小艺姐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嗯,”何艺点了点头,直言道:“你也知道的,这次汉宁大战,朝廷虽然得胜,却也只是惨胜,死了很多人。尤其是汉水,由着夏侯霸全员抵抗的策略,很多平民家破人亡,如不善加安置,这些百姓就没了活路了。”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着窗外,午后的阳光,微熏,微暖的风撩起帘子,吹在人脸庞上,暖暖的,让人沉醉。可何艺的声音却有种难言的沉重:“四月的南宁,正是插秧的好时机,可换个层面讲,冬季刚过,平民存粮也耗得差不多了,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如果朝廷再不采取措施,许多百姓就会衣食无着的。”

她转过头,看着左影道:“你现在是权相,太后将许多事都委托你,难道就不想想办法么?”

那双眼睛很大,清亮亮的眼底仿佛沉淀着一层水光。也是他朝思暮想的原因之一。可左影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就有些心虚的垂下了头。

“这些窘况,我自然也看在眼里,可也实在没有办法,朝廷这几年四处争战,那还有余粮可调?”

他看着右手手指,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耷拉着脑袋。

何艺又叹口气:“你的难处,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朝廷并非无粮可调,比如北伐军粮,就可以拿来暂时应急。”

左影吓了一跳:“军粮是重中之重,一旦调用,就是个大窟窿,将来北伐军无粮,这个窟窿迟早要暴露出来。太后定不会轻饶了我,这可不成的。”

人命关天,可他还在想着自己仕途,何艺对左影更是失望,却也不好多说,只是道:“这些粮食,等拙夫回到中西,我会让父亲和他通力去凑。实在不行,用牲畜顶数也可。定要补上这个窟窿,不会让权相难做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相当于中西出钱,朝廷赚了这个仁善的名声,就算上报太后,也无不允之理,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谁不愿意?左影心下稍一盘算,就马上痛快答应:“可以,不过还需国公立个手令,毕竟军粮调派,不是小数目,总得有个凭据,我也好向太后交差。”

尽管对左影表现不愉,但能了结如此件大事,何艺也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清丽的脸上露出了少女般的神情,委婉得像是一朵嫩黄的迎春,连窗口的春阳,也相应失色。

左影看着那张清丽的脸,不觉呆了,隐约间,他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失去了什么。

这时何艺将杯中的酒饮尽了,低头看着杯子:“其实南宁春色虽美,与西北马奶酒相比,却少了几分洒脱和自然。”

何艺并不擅饮,一杯淳浓的南宁春色下肚,脸上也多了一轮诱人的嫣红。左影举杯邀饮道:“再来一杯么?”

“不了。”何艺站起身:“我得走了,我会安排几个教众专门负责此事。此间事了,我也该回中西了,毕竟那里才是我的家,才是百灵的根。”

“要我送你么?”

“不了。”何艺福了一福,突然间客气了许多:“感谢权相大人给我的方便,我代表百姓感谢你。”

她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雅座,撩起帘子时,左影突然道:“小艺姐。”

“权相大人还有事么?”何艺站住了,并不回头。

“那一天,如果我真追上了你,我真愿意抛下一切,那怕浪迹天涯也行的。”

他说的,是元宵之乱次日,带兵追击胡管家之事。何艺身子微微一抖,语气一下淡了:“权相大人,你喝多了,有些醉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中冷意怎么也掩藏不住:“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真追上,也仅是路人而已。”

说完之后,她撩起裙裾,在一众宾客注视下,缓步走下楼去。只余左影满脸痛苦,坐在原地呆呆出神。

回梦1 第一节

然而事实和期望大相径庭。

**接任北伐统帅之职后,初期打得有声有色,一路势如破竹,连克几大重镇。

四月八日,南汉定国公率军回返中西,也就在同一天,**在汉水中央广场举行誓师,发出“不下京都,誓不回返”的豪言,太后当场拜帅,擢升其为北路军权帅,统筹北伐之事。南汉二十万大军在太后的殷切期盼中,正式开始北伐。

四月十日,北伐军抵达万安城。这是庆阳除汉水之外的第一座上规模的大城,城守肖素代望风而降。

四月十二日,兵不血刃的拿下万安后,北伐军士气高昂,行军速度一下快了许多,在四月十二日的时候,拿下了第二座中等城市豪州。这座城市连城守都没了,北伐军赶到时,城门大开,青壮早已迁走,只余一些老弱在此等死。**得城之后,四处张榜安抚城民,找人一问,才得知城守早已弃城而逃。

四月十五日,眼见北汉放弃庆阳省,**也不客气,把二十万大军分成四股,在江汉平原上横扫。这一天,南汉军攻克江汉平原东部重镇瑞之。

四月十八日,前锋军金尚武部收复顺柔。

四月二十日,左路军收复银定。

四月二十一日,兴昌光复。

四月二十四日,天兴城主降。

……

报捷的信件像雪花一般,直朝南汉帝宫飞去,也经黑衣卫探得,落入正在回程路上的吴明手中。可在南汉军打到青麓山脉一带时,就遭遇了激烈抵抗,也尝到了北伐以来的首次败绩。

到了四月末,江汉平原全被南汉占领,除了青麓山脉一带外,整个庆阳省,几乎都成了南汉领土。五月初,报捷的文书一下少了,军队开始筹备跃过青麓山脉,继续北伐之事。

五月五日,北伐军前锋金尚武部抵达青麓山脉。初期的胜利,早把金尚武惯得晕呼呼的,一到此处,就迫不及待的带着所部人马朝北急进。被北汉赵莫怀部在山中设伏,损失惨重,金尚武带兵突围,虽然成功得脱,但得以幸存者,十不足一。三千人的队伍,最后只有两百来人侥幸逃生。

这一击虽没让南汉军伤筋动骨,却也把**打醒了,连忙调兵遣将,收拢兵力,欲图与北方主力决战。可现在全军出击,二十万的大军,撒在广袤的江汉平原上,岂是想回收就回收的?等他聚拢兵力时,已是五月中旬,赵莫怀部早跑得没了影儿。

占领江汉平原后,版图大增,城市也激增了几十个,而各地需要驻军,这些驻军自然也是北伐军里抽调,部队数量一下缩减了四分之一。**就向太后奏请,请求朝廷尽快派驻官员,同时增派驻军,减少北伐军压力。

太后准奏,于是北伐军在青麓山脉以南修整,两汉间激烈的战事,这才得以暂缓。第一回合,除了金尚武部惨败,稍不如意之外,以南汉全胜告终。

就在**整顿军队,准备继续北伐之时,吴明也回到了庭牙。这一天,喜讯传来,简飞扬历经万苦,终于说服天尸峒与地蛊寨归降中西。腾格与拉马丹见大势已去,也欲转向投降南汉,可简飞扬拒不受降,一举擒杀之,目前成庆已入其手。整个磐川,已实际纳入中西版图。

吴明大喜,率领大军,亲迎简飞扬于庭牙十里之外,以示褒奖。

已至五月,草原上的风,却正是凉爽宜人。地平线上,黑色镶边的大旗在微风里偶尔招展,上面的“吴”字在上面如龙般飞腾。

吴明以为,黑色代表庄重肃穆,虽深沉却不艳冶,所以中西尚黑,他的亲卫服饰,就以黑色为基调。在他的影响下,中西军旗,自也以黑色为准。

大旗下,吴明身形伟岸,按着剑柄一马当先,静静眺望着东方的地平线,他的马后,则是陆汇与骆小川两人,两人领着数百骑列着队,每一个都是黑色劲衣,骏马如龙。再后面,则是三木,商羽坤等一干文武,庭牙城内,有身份地位的贵族都在这里了。前日斥候送来飞报,简将军将在今日凯旋,吴明带着这些将军酋长们亲自前来迎接。

“公爷你看,来了,是简将军他们回来了。”

陆汇上前一步,指着远方大叫起来。

吴明放眼看向东方的草原,草原上绿意盎然,原本那里是如茵的牧草,一眼看不到边,这时候却隐隐有了一线苍黄。片刻,就变成了腾起的烟尘,那是一支奇怪的队伍,里面由各色服饰的人组成,可服饰虽杂,但他们却甚有纪律。几千人的队伍行进在草原上,像是五彩斑斓的怒潮在逼近。近了近了,这支庞大的队伍终于现出全貌。

当头一人,骑在一头小黑马上,身前则坐着沙扬飞,两人状极亲昵。看来两人的感情,已经跨出了最后一步,否则大庭广众之下,沙扬飞定抹不开面子,让简飞扬如此待之。

骆小川啧啧叹道:“简将军真是厉害,去的时候几百人,回来的时候,人数一下激增了十倍。”

队伍在一里之外停了下来,简飞扬拍了拍沙扬飞肩膀,两人同时翻身下马,一路行至吴明身边,单膝跪在地上,同声道:“公爷,末将幸不辱命,现带天尸峒大首领与地蛊寨头人欧降与荣马来见。”

最近这段时间,简飞扬与吴明书信不断,所以吴明得封公爷的事,他老早就知道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是天尸峒与地蛊寨的人马,眼见简飞扬跪倒,他们可不敢站着,一齐跪了下去,对吴明大礼参拜。

跪拜礼,吴明本是不喜,但想到商羽坤曾言,要想整合中西,必须实行政教合一,自己好歹是圣母的丈夫,如果连个跪拜大礼都不敢接受,那就反而显得不妥,所以他也只能安然受之。

“公爷,这位就是天尸峒的头人欧降。”简飞扬让开,拉起身后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道。

那欧降头缠白布,鼻孔套着鼻环,虽身形魁伟,可面色却白惨惨的,说话的声音却像打雷,一听简飞扬介绍,连忙以手抚胸,深深弯下腰去,嘴里道:“公爷在上,尸神弟子欧降有礼。”

吴明依样画葫芦,还了一礼道:“大首领千里来见,本公甚是感激,咱们以后兄弟论交,且勿多礼。”

欧降连称不敢,却不多说,施了一礼,然后退在了一旁。这时简飞扬指着一个明艳的少女道:“公爷,这位就是地蛊寨新进头人荣马。”

新进头人?吴明心头一动。原来这少女是地蛊寨新当家的,怪不得如此年轻。

正想着,荣马上前,盈盈拜了下去,口里更是娇声道:“地蛊寨荣马,见过公爷。”

这荣马名字虽不中听,但全身珠翠环绕,不但是手上,甚至连脚上都套着足环,一走起路来,全身环佩叮当作响,她的声音更是清脆,自有一股明润。吴明连忙伸手虚扶道:“荣马寨主不用多礼,感谢你对朝廷的支持,对中西信任。老头人仰荣在天之灵,定会保佑贵寨子民平平安安。”

地蛊寨原寨主名叫仰荣,在简飞扬进磐川之后,因极力主张归降中西,被腾格和拉马丹安排在身边的卧底杀死。其长女荣马接任寨主之职,就是荣马,这些事,简飞扬在信中也提过,所以吴明才有如此一说。

一提到母亲,这个年少的寨主连眼睛都红了,又施一礼道:“荣马代表地蛊寨几十万子民,感谢公爷关心,从此唯公爷马首是瞻,听凭中西调遣。”

吴明点了点头,转头向简飞扬道:“简兄,此次磐川之行,虽有波折,但最终大获全功,你功不可没,说吧,要我怎么赏你。”

简飞扬牵着沙扬飞的手,笑了笑道:“感谢公爷盛情,如果你真要赏,就请你为我主持婚礼,把扬飞赏给我吧。”

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还如此脸厚,沙扬飞连脸都红了,却任由简飞扬握着手,闻言轻啐一口道:“臭不要脸,谁要嫁给你了。”

她嘴上说着不嫁,可却十足一个小女人神态,那还像不嫁,吴明见状,不由哈哈大笑道:“沙姑娘本来就是简兄的,何来奖赏之说,你们的喜酒,我是早晚要喝的。不过呢,这次经历颇多凶险,信中一时也说不清楚,还望简兄和我好好聊聊过程,本公对这次磐川之行,可是好奇的很呢。”

简飞扬道:“公爷有令,属下焉敢不从,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眼见他一脸沉醉,似乎已陷入往事。吴明连忙拉了拉他道:“走吧,上马,咱们边走边说。”

两人上了马,一起朝庭牙而去,简飞扬继续道:“这故事,要从四个月前,刚入大漏山时说起了……”

回梦2 第二节

“他妈的,进了这大漏山,山没有漏,这天倒像是漏了。”

简飞扬坐在雨篷下,还刀入鞘,骂骂咧咧的道。

这里是大漏山外围一家山间小店,住着十几家猎户,勉强算个村子。冬季的时候,山野间猎物减少,村民就在此处用林木搭建了几座木屋,以供来往客商休憩。不过最近封山,来往客商几近绝迹,这间客栈的生意也惨淡得紧。简飞扬带着一百多人往这里一挤,可把老板乐坏了。东拼西凑,把自己家的厨房都腾出来了,才勉强把这支队伍安顿下来。

冬日的风在头顶呼啸而过,吹得光秃秃的树干也一阵晃动。其上,黑压压的乌云压在山头,似乎马上要掉下来。雨滴噼里啪啦打在树杆上、落在其下已经半腐的黄叶中,乱得让人心烦。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顺着声音看过去,就会看着几只土黄的麻雀在枝干上跳跃着,一见有人注意,连忙扑腾着翅膀朝林子深处飞去。

天公不做美,但人总得乐呵。就在隔壁,有个吟游词人正在卖弄着唱功,同时在拔拉着琵琶。这样的天气,似乎连弦都沾着湿气,弹起来“嘣嘣”作响,倒像敲在一段中空的朽木上。

简飞扬一阵烦躁,要不是这家伙说的是吴明智下南版那一节,对其大加吹嘘,他早就起身轰他走了。

这荒山野林的,除了这词人,也就简飞扬的队伍,所以观众自然也是他们。士兵们见有人唱自家总督的好,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一阵阵喝彩声。

沙扬飞坐在简飞扬身边,抱着膝盖静静地听,飘飞的细雨,偶有一两滴落在她脸上,附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却一直闭着眼睛,似乎听得入了神。

简飞扬用肩膀靠了靠她:“喂,沙扬飞,这么差的调调,你个死婆娘不会听得入了迷吧?”

沙扬飞睁开眼,略有些不满的道:“其实这人唱得不错,强了普通人可不止一筹,只是天色晦暗,让其音色失了水准而已。”

简飞扬一呆,哼哼道:“也,没想到你个土匪头子连这也懂,看不出哈,竟然也会附庸风雅?”

一听他如此说,沙扬飞一阵火大,尖声道:“什么叫附庸风雅,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粗俗么?不过我只是有点累,听着这雨声,总觉得心神有股宁静。”

简飞扬转过头,看着沙扬飞,涎着脸道:“是不是因为我在你身边,所以你就觉得有种宁静?哈,我老简就是这么优秀,没想到,啧啧。”

沙扬飞脸上一红,怒声道:“放屁!老娘就是打个盹,你也能扯这么远,你脸皮是城墙做的么?怎么这么厚。”

两人正在扯皮,这时小江从里屋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汤,边走边道:“简将军,沙将军,来来来,两位吵架久了肯定有些口干,来整点汤,滋润下喉咙,好接着干。”

两人住了口,都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个活宝,简飞扬倒没什么,接过汤一口干了。喝完之后,一边吐着舌头一边道:“够劲道,没想到这店虽小,酸辣汤却做得夯实。”

沙扬飞看了一眼汤,汤色很艳,上面还漂浮着几管辣椒。她皱了皱眉头道:“不喝,这东西辣得要命,也不知道有个什么劲,偏生你们天天喝。”

“要不得哦,走磐川,不靠这东西顶着,没准将来有湿病。”小江见沙扬飞拒绝,也不再劝,自己端着汤,在简飞扬身边坐下了,大口大口的喝着。

简飞扬看了一眼沙扬飞,对小江道:“喂,我说小江,我有好多年没去磐川了,你难道不介绍下吗?也好让某些人知道个概况,免得不知轻重的乱跑,触犯了某些忌讳。”

小江笑了笑,站起来道:“既然简将军要听,那我就大概介绍下,你也算问对了人,以前我家老汉就是跑大漏山这条道上的商线的,从小就听他唠嗑,多少晓得一些。”

简飞扬道:“咦,小江,既然你父亲就是跑商的,干嘛不子承父业,跑到庭牙去当兵,须知商人虽苦,却不见得就比当兵差了。”

小江面色一沉道:“死了,我家老汉就是死在这条商道上的,临死的时候,让我不得经商,尤其是不得在大漏山这条山道上跑,说太危险。”

现在不但是简飞扬,甚至连沙扬飞都来了兴趣,催道:“哦,到底怎么回事?我看这山道也就原始了些,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吓,”沙扬飞话声一落,小江顿时不干了,站起来道:“现在才刚进大漏山,沙将军你就敢放如此豪言?那只能说你没来过这儿,等到了地头,遇到了某些事,保管你吓得面青面黑的。”

“有这么厉害?”沙扬飞支起身子,意似不信。

“那当然。”小江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说到这磐川,先要说尸蛊。传说远古的时候,这里并没尸蛊一说,只是后来在对马草原上发生了大爆炸,有些人就从南面迁过来,这样,尸蛊才在磐川流传开来。”

“尸蛊,到底又是个什么东西,能简单说说吗?”

“所谓尸蛊,就得分两方面讲,一是尸。这个尸呢,可以说是赶尸,也可以说控尸,甚至养尸。磐川省,虽名义上是一个省,但在中原人眼里就是瘴气弥漫毒虫横行的化外之地,除了几个半人半妖的山民,没人敢踏进这片土地,这里穷山恶水,山道更不好走,有些人就信个尸神,觉得身体才是人的根本,人死了,只要找个宝地,就能保证适体不腐,时间一到,就能还魂。”

一阵冷风吹来,沙扬飞看了看阴惨惨的天空,不由缩了缩脖子:“小江,真,真有这么邪门,人都死了,还能还魂么?”

“那也是吹吹的,那能还魂啊,不过这些人都相信这个理,不能还魂,那是因为没找对地头,一旦找到风水宝地,那尸神附身,还魂也是就可能的。不过要找到宝穴可不容易,反正我是不信,打小到现在,还没见有人能够还魂,可那些有钱的人家相信,一旦找到了地头,就算是悬崖峭壁,山高水长,都要运到那里埋掉。这就衍生出了赶尸之说。”

沙扬飞一阵毛骨悚然,结结巴巴的道:“赶尸,这人都死了,怎么赶?”

“嘿,这你就不晓得了撒,正因为死了,才要赶。只要是晚上,那尸体就会蹦跳如飞,比常人走得还快……”

眼见他比划着还要说,沙扬飞实在听不下去,连忙道:“打住,先别说了,说说蛊吧。蛊又是个什么东西?”

“蛊?”小江笑了笑道:“蛊不是个东西,应该说是一种虫子。”

沙扬飞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最怕虫子,一听小江如此说,又开始紧张起来:“虫子?这东西有什么特别吗?”

“当然特别了,不然怎么叫蛊。”小江咧了咧嘴,“地蛊寨最擅长的东西。就是蛊,蛊是怨虫,其实就是虫子,这东西千奇百怪,功能也不一样,说不清,大概只有那些玩蛊的,才整得明白,不过蛊虫这东西,只要粘着一点,就是生不如死。”

沙扬飞又开始不淡定了:“有这么厉害?”

“嘿,不厉害,不厉害别人怎么一句话,整个大漏山都封掉了?不过我倒是知道一点,最简单的蛊,就是拿一只坛子,把蝎、蜈蚣、蛇、蜘蛛和蟾蜍五种东西捉上一大把,越多越好,越毒越好,越多越毒,将来培养出来的蛊才厉害。这些东西封进一个坛子,不要喂食,让他们自相残杀,等上几个月,再启出坛子,就只剩最猛的那一只,剩下的都被它吃了。这就是最厉害一个毒物,这东西以自己精血饲养,再下些诅咒,就能成蛊。下在人身上,要死要活,还不是下蛊人说了算。”

“那不是下毒么?”

“中毒,不过是一死,中了蛊,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小江似乎说得有些口渴,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蛊的种类多着呢,毒那能和它相比的,比如有能让自己隐身的隐蛊,有能控制尸体的尸蛊,甚至能补充真气的灵蛊。还有能让人对自己一心一意的回心转意蛊。嘿,不过那都是地蛊寨少女拴人的把戏,据说许多商人途经地蛊寨,被里面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连家都不回,就是这东西在做祟。”

“回心转意蛊,真有这么灵么?”沙扬飞看了简飞扬一眼,突然来了兴趣。

“不信了是吧?”小江撇了撇嘴,“这里可是磐川,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不可能发生,你要真不信,到了地蛊寨,捉上一只,对简将军用用,保管他服服帖帖的。”

简飞扬坐不住了,沉下脸斥道:“小江,别净瞎扯淡,你这种大嘴巴,就是关不住风,照你这样下去,还没到成庆,人都被你吓跑求了,我们还怎么完成任务?”

他挥了挥手道:“下去,下去,快去准备。等天晴了,我们还得继续赶路呢,进了深山老林,可就没现在这么轻松了,到时候看你还贫。”

“是,是,是。”一见简飞扬拿出将军威风,小江可不敢顶嘴,连忙点头哈腰的道:“这就去准备,哈,两位将军,你们慢聊,属下就不打扰了。”

“谁和他聊啊。”沙扬飞翻了个白眼,站起身道:“走,小江,给我再讲讲,这蛊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说着话,一起朝里面走去。眼见他们走得远了,简飞扬才回过头来,苦笑了一声。沙扬飞对自己情深意重,在西北那段时间,自己都快决定和她在一起了,可每次见到她,就忍不住想起小师妹。

十几年了,小师妹逝世那年,也仅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豆蔻花开的年龄,胸脯刚象花蕾一般绽放,也刚开始在看自己时羞红了脸,可就在那一年,屏风山和疙瘩沟的土匪火并,她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小师妹,我又回来了,想必给你盖的那个衣冠冢,早已枯草丛生了吧。

回梦3 第三节

“太阳出来罗嘞喜洋洋罗郎罗,挑起扁担郎郎采光采上山岗吆后,太阳出来喜洋洋,太阳出来罗嘞喜洋洋罗郎罗,挑起扁担郎郎采光采上山岗吆后,手里拿把罗儿开山斧嘿吆,不怕虎豹和豺狼后嘿吆,悬岩陡坎嘿吆不稀罕嘿吆!”

小江走在队伍的前列,扯着嗓子,对着天上的骄阳,放声高歌。

尽管刚开春,但太阳透过光秃秃的枝桠照射进来,仍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简飞扬骑着山马,极目四顾。本以为这场大雨要下透整个冬春相交,谁知仅仅过了两天,天竟然放晴了,万道阳光如同千万条金线,直直照在枯黄的大山上,给整个大山平添了几许生气。

眼见小江在前面吼得起劲,简飞扬拍了拍马,紧跑几步赶上了他:“喂,小江,这都走了两天,还不见个活人,你不会走错了吧?”

小江停住歌声,转过头道:“不得错,放心,简将军,不得错。我没记错的话,再过两个山头就到了阴风山,那是天尸峒的地盘,是成州进磐川的必经之路。”

“阴风山?”简飞扬皱了皱眉头:“一听就阴森森的,这地头可不见得是个好地。”

“嘿,”小江笑了笑道:“是不是好地,那也要看人的。对普通人来说,这里是天尸峒在南方的一个重要葬地,许多峒民逝世后,即使隔得老远,也得往这边赶尸,就为在这风水宝地寻个好地。而南来北往的行商喜欢和阴风山的峒民打交道,因为这里算是深入磐川的必经之路,峒民见外人见得多了,也就开化一些,不会像住在深山老林的那些人那么难沟通。”

“嗯,那就好,我叫大伙走快些,争取早点赶到阴风山.”

因为是扮成客商的,他们这帮人的规模可不小,一百多人拉成长长的一条队伍。其中山马,骡子就有两百多只,其中山马是用来骑乘的,而骡子则是用来驮扛食物药物和防身的家伙。不过越近大漏山,这里的山势也就越陡峭,因为封山,这里少见人来,路边枯草都把石径遮没了。如果到了春天,万物复苏,恐怕整条小道都会湮没。

这么陡的山坡,要想骑马而行不大可能,所以大家都下了马,一个人牵着一匹山马和骡子跋涉着前进。在这么陡峭的山路上行走,还要招呼好两只畜生,行进难度一下大增。除了小江和拉巴布赤等有限几个走过山道的人外,大多数人都走得吃力万分,苦不堪言。

临近傍晚的时候,太阳渐渐落下了山头,小江停止了山歌,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开路,拉巴布赤则掉在队伍末尾,也是一脸警惕。小江不时哼哼道:“嘿嘿哟喂,兄弟在哟,在哟……”拉巴布赤总会在队尾抑扬顿挫的应道:“在哟,在哟,借个道哟,改明儿分你过路钱哟。”

用他们的话说,这里临近阴风山,有许多“好兄弟”因得不到好地头,而变成游魂,唱这歌可以让他们让道,不过等到了地头,这承诺一定得实现,得为他们烧些冥钱,否则下次走山路,他们就会找你麻烦,鬼打墙还算小的,搞不好来个鬼附身,那你就倒了血霉了。暮色渐渐浓重起来,山道上晃动着的,全是明晃晃的火把,隔着几步就看不见人,只有一丛一丛的枯草,远一点,则林立者落了叶子的乔木,茫茫的哪个方向看起来都是一片黑。

月亮升起来了,银色的月光好象一身白得耀眼的寡妇的丧服,覆盖着一望无际的山间。冬季的山间,不见一个人影,到处是一片宁静。

小江哼哼着走在最前面,不知何时把刚才的买路歌换成了山歌,逍遥得很。看来刚才他说的什么鬼打墙之类的,多半是吓唬人的。沙扬飞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看空中皎洁的明月,放开胸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好漂亮,”沙扬飞追上了简飞扬,两人并排而行,“这里的山景和沙漠天差地别,别有一番风趣,亏你们还一咋一呼的,净说些吓人的话。”

“也不光是吓人的。”简飞扬看了看四周,难得正经了一点,“其实小江说的,大多确有其事,只是这里还不曾深入磐川,那可能见到那些东西?过了阴风山,再往里走,那才叫真正进入了地头。”

“这里还不算到了地头?”

巍峨的大山如蛇盘旋,一路逶迤而去,沙扬飞看了看四周,意似不信。

简飞扬牵着山马,看了沙扬飞一眼:“嘿,这么给你说吧,别听小江把阴风山说得恐怖,其实那也只是前站而已。真正的凶险还在后头,比如就说这走夜路,要是真过了阴风山,那能这么悠闲的,要像小江这样,哼个几声就没了下文,说不准我们早被鬼打墙了,在山里转过半天都别想出来。”

沙扬飞有些好奇:“那鬼打墙又是什么东西呢?这山上真有那么多希奇古怪的事?”

简飞扬平时被沙扬飞欺负惨了,眼见对方满是好奇,不免有些得意:“其实,这些东西我也是道听途说,反正闲来无事,我就给你讲讲呗。”

一见将军有新鲜事要说,周吉带着几个士兵围了上来,大声催促着。他们这一百来人,都是跟随简飞扬好多年,战场上什么生死没见过?对于这种鬼怪之事,反而不怕,有的只是个兴趣和好奇。

一见周围一大群人竖起耳朵听,简飞扬更是得意,清了清嗓子道:“磐川的天尸峒与地蛊寨,是这里的两大势力,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刚好又把大漏山平分,这里是天尸峒地盘,等过了阴风山,还要走个十几天,才到地蛊寨地盘,到了地蛊寨,还要往里走,就到磐川省府成庆了,不过我们现在不是去成庆,而是找到这两大势力的头头,把督座的意思向他们一说,就万事大吉。”

沙扬飞点了点头道:“是,其实想想也蛮简单的……”

她话一说,小江不乐意了,顾不得开路,从队伍前头跑过来道:“沙将军,这你就不知道了,那有那么容易的。天尸峒与地蛊寨,在大山中,大大小小上百个村子寨子,加起来怕有几十万人。两大势力的中心,一个叫清风岭,一个叫绿林湾,那都是传说的,连我都只是听老汉说过,没去过。”

简飞扬插话道:“没去过?那不是白瞎么?你不会乱带路吧?”

小江挠了挠头道:“应该错不了……”

沙扬飞想了想,直指要害:“那么小江,你父亲去过这两个地头么?”

“没切过,”一见众人满脸笑意,似乎对他所说已产生怀疑,小江有些急了:“是真有这么两个地头,真的。”他比划着道:“当年跟我老汉一起跑商的一个兄弟伙,就娶了个憨水灵的妹子,据说就是从地蛊寨绿林湾出来的。”

见沙扬飞仍似不信,简飞扬为小江解围:“是有这么两个地,当年我在屏风山快活,就见老当家的抢到个女人,据说就是绿林湾的妹子,嘿,你别说,那里出来的妹子真的漂亮,老当家还打算赏给我呢。”

周围一阵哄笑。

“笑什么?”简飞扬一瞪眼,呵斥道“我年轻那会儿,可是出了名的俊俏,同龄人没几个比得过我。不相信?不相信你们问周吉,那小子进来的时候,也才十二三岁大,嘿,整天就知道跟在我屁股后面跑。”

周吉笑惨了,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将军,当时山上就那么几十号人,适婚的就两个,一个还缺了胳膊,另一个就是你。其他的,都是三十四岁以上的老家伙,要么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比如我。你当然是同龄中最俊俏的了。”

人群笑得更欢了,沙扬飞眼里似有杀气溢出:“既然这么好,简大将军怎么不把那山女留下来当你压寨夫人。到了现在,只要招呼一声,地蛊寨的漂亮姑娘们还不群起相应,谁叫我们简大将军如此俊俏不是?”

简飞扬脖子一缩,不敢再吹牛了。他手下都是一群痞兵,虽然冲锋陷阵从不二话,可私下里不见得对简飞扬有多少尊敬。一见自家将军吃憋,有个老兵笑着道:“对哦,对哦,将军后来收了没?要是收了可就好了。”

“别吵,别吵,”简飞扬被削了面子,不敢找沙扬飞麻烦,只得在属下面前耍威风,“你还莫说,要不是小师妹耍了点小性子,没准这事真成了。”

一见沙扬飞脸色沉得似乎要杀人,他连忙改口笑道:“那也是说说的,其实地蛊寨的女人虽然又妖又媚,但那都是带刺的花,万一给你整点蛊虫啥的,那就生不如死了。想来想去,还是沙将军这样的婆娘实在,就算动刀动枪,那也是明来的,耿直。”

“简飞扬!”沙扬飞尖叫着,顺手朝腰间的长刀摸去,眼见她马上就要发飚,简飞扬一正脸色,补充道:“嘿,说了半天空的,我还没说鬼打墙是个啥问题,其实就是……”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得小江发出一声惨叫:“我的个娘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兄弟啊好兄弟,你还是饶了我吧,我只是无心之失,到了地头,该烧的纸钱,一张都不会少你。”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把众人都吓得不浅,简飞扬看了看四周,喝道:“小江,你个狗日的莫乱喊,人吓人,吓死求个人,你不知道么?”

小江哭丧着脸道:“将军,我真的没乱喊,真的是遇见好兄弟了。俗话说得好,莫言事,夜间言事就招邪。刚才大伙谈得起兴,早把这个忌讳忘了,这不,把好兄弟招来了。”

回梦4 第四节

他口里的好兄弟,自然就是鬼怪之说,只是既然言事招邪,那自然是要避讳了,眼见简飞扬仍是不信,小江指了指远方的山坳道:“将军你看到没?那个坳口,我们刚才明明已翻过去了的,怎么现在又到了原地了。”

远方,确实有一个坳口,因为上面还有一块巨石横伸过来遮在当头,所以黑漆漆的,看起来就像有只巨兽裂开嘴巴在笑,说不出的邪气。简飞扬脊柱一麻,道:“不是吧,有可能是相同的地头呢,你莫看错了。”

山上的坳口多,翻过一个又是一个,说不准就有相似的地方。小江几乎要哭了,赌咒发誓的道:“是真的,是真的,你看那山石上,有一棵松树,因为很特别,所以我当时还记了的。”

松树命贱,只要有水分,在悬崖峭壁上都能存活。那横伸的巨石上,确实有那么一颗松树,虽是冬季,但在月色下,仍是树冠茂盛,如一个怪物,孤零零的立在巨石,默默的注视他们。一阵山风吹来,那松树也跟着摇头摆尾,倒像一个鬼物在无声的嘲笑众人。

沙扬飞吓得面色都白了,拉着简飞扬衣袖道:“简,简飞扬,不会真,真遇见那东西了吧。”

眼见她如此怂蛋,如果是平时,简飞扬早已笑出声来,可此时却只觉得全身发毛,他深吸口气道:“走,大伙一起走,我倒不相信了,还真转不出去。”

队伍有一百多人,人多就壮胆。其实不光是小江看到了,很多人也注意到确实转了弯路,不过大家都是刀头舔血过来的,又是一大群人,倒不见得有多怕,一听简飞扬如此说,众人吆喝着,壮起胆子朝前走去。这次小江和拉巴布赤不敢走神了,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不停的哼哼道:“嘿嘿哟喂,兄弟在哟,在哟……”

“在哟,在哟,借个道哟,改明儿分你过路钱哟。”

一叶阴云板着脸走过,在众人翻过山坳的时候,刚好遮住了月亮,一阵阴风吹来,“呜呜”作响,众人心头又是一紧,连忙加快脚步朝前走去。简飞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不一会儿就翻过了山坳,这时乌云散开,他极目远望,不由惨叫一声。远方赫然出现一坳口,和刚才一模一样。裂开的巨石,像巨兽口一般张着,一阵山风吹来,上面的那棵独特的松树跟着摇头晃脑,像在无声的嘲笑着众人。

“简,简,飞扬。现在怎么办?”沙扬飞早失了平时的豪气,挽着简飞扬胳膊,颤着嗓子问道。

小江这时跑过来,大吐着苦水:“怎么样,将军,现在知道我没说什么空话吧。”

现在可不是说什么空话不空话的时候,眼见沙扬飞像个小女人一般拉着自己胳膊,简飞扬没来由升起一股豪气,喝道:“大家别怕,都把家伙给我抄起来,注意力集中,咱们一百来号男人,阳气这么盛,还怕这些阴邪么,老子还不信了。”

众人惊慌稍解,纷纷解下武器,小心翼翼的朝前走去,沙扬飞则拿出一把大弓,警惕的看着四周。她本来就是沙匪头子,弓马刀枪都是不弱,可她毕竟只是个女子,平时再是大胆,遇到鬼物之事,女性的天性就暴露出来,心头发毛之下,那还敢冲上前肉搏,只想远程射杀了事。

这时小江点了点头,一边前进一边道:“是,简将军说得甚是,这些东西糊弄我们,肯定有个本身在周围探望,大家集中精神,只要找到了那东西,弄死这玩意就破邪了。”

他正说得起兴,就听得“嘭”一声,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小江也算个老兵了,仅从声音就能听出那是一根极劲的弓弦崩响了一下,短促清厉,带着一股切开空气的锐劲。他身手也是不弱,和身朝路边一滚,已到了旁边的枯草中,结结实实地趴在草丛中,半个人都陷了进去。

等滚到了草丛中,才发现众人都没动,所有人都面带异色的看着他。沙扬飞正举着弓,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惊疑不定。那枚箭正是她射出来的,劲道十足,几乎是贴着小江的头皮射向了前方的松林,落入了黑沉沉的林木中,仿佛击中了树干什么的,“扑”的一声,木木的。一只夜枭被箭惊起,一路“哇哇”叫着飞向远处。

“沙将军,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小江从地上爬了起来,哭丧着脸道:“我要是闪慢一点,不被吓死,也被你射死了。”

所有人都没理他,简飞扬转头看着沙扬飞,道:“你也看见了吗?”

沙扬飞点了点头,尽管怕得要死,但仍把长弓平举在胸,缓缓地将另一枚羽箭扣上了弓弦。

“到底怎么回事?”小江挠了挠头皮,有些莫名其妙。

众人仍不说话,拉巴布赤跑过来悄悄的道:“刚才大家都看到了,松林里好像有个人影一闪而没……”

有个人影一闪而没?这荒山野岭的,又是晚上,那可能有什么人,莫不是好兄弟吧?小江一阵头皮发炸,连头上的汗毛的竖起来了。

简飞扬喝道:“刀剑出鞘,去几个人跟老子去看看,我今天还不信了。”

沙扬飞明明怕得要死,但想到自己是队伍里身手最好的,只能咬了咬牙,哆嗦着上前,简飞扬一把拉住她道:“你一个娘们,跟上去做什么?给我老实呆这里。”

如果是平时,简飞扬如此说她,沙扬飞恐怕老早跳起来了,可此时心头却是一股甜蜜,连那惧意都去了不少,她点了点头道:“好的,不过,你也小心点。”

踩着满地的腐叶,简飞扬握着长刀,带着一队人向黑沉沉的松林摸去。这片林子久没人来,松针都铺了满满一地,尽管是冬天,但松树郁郁葱葱,几乎把夜空都遮没了。简飞扬左手握着火把,右手握着长刀,四处张望着,这时周吉从后面跟上来道:“大人,就是那棵松树,我记性一向好,错不了。”

他在中西军中,一向担任斥候之职,吴明甚至有意擢升他为斥候队长,记性自然不会差了。众人走到那棵松树下站定,抬头向上望去。这棵松树很大,底部的枝干怕有一人合抱粗细。这在松树当中,已算极为罕见了。上面的枝桠隐没在一大片松针中,在火光照耀下,明晃晃的反而看不到什么。这时周吉指着上面道:“将,将军,上面真有个人形怪物。”

有么?简飞扬举起火把朝上看去,好像是有那么黑乎乎的一团,因为太高,有些看不清。他把长刀衔在嘴里,双手抱住松树就欲往上爬。

有些东西还是搞明白为好,如果就这么糊弄过去,就会在大伙心里留下阴影,如此一来,后面的路就别走了。所以不管是个什么东西,总得搞个清楚。

正准备手足并用的朝上爬,周吉一把拉住了他:“将军别急,我用弓箭先射下试试。”他张弓搭箭,弓开满月,正准备一箭射去,就觉得一股血腥的恶臭气扑面而来,如一个噩梦一般,一个人形黑影朝他当头扑下。

简飞扬大吃一惊,实没想到这鬼东西会在此际偷袭。长刀本被他衔在嘴里的,向后一跳,当下想也不想,右手重新攥刀在手,朝着黑影顺势划出。几乎连声音也没有,那刀如破腐木,一挥而过,那黑影声势惊人而下,却被一刀划为两截,向两边斜飞而出,掉落在旁边枯叶中。

被一刀两断,若是平常人,定然鲜血四溅。可是那人被简飞扬砍为两截,居然一滴血也没有,如一截枯木一般滚落在地上。定神一看,那人原来早已死了,已是面目全非,到处都是齿印,好像被什么东西啃过一般,肚腹以下却是空的, 就如被什么怪物掏出来吃了一般。周吉忍住那股腥臭,用刀尖在尸体脖子上挑出一枚银形挂饰,那是一个下半身是蛇,上半身是人,头上还戴着高帽的怪物。坠饰虽小,但刻得栩栩如生。这时小江赶了过来,叫道:“这是天尸峒信仰的尸神,这人是当地山民,不知为什么,却被吃掉了。”

“火化了吧。”

一见只是个尸体,简飞扬反而松了口气,可心头却有些不安。到底是什么东西吃了这山民?又为什么运到树梢去?难道真是鬼怪?这些灵异之事他虽常听人说,可真事到临头,仍觉得心头发毛。

周吉点点头,四下到处都是枯枝,随便找了些当做火钳,把这两截尸体堆在一起,再找了些干柴。反正这附近都是枯枝败叶,材料倒是足够,稍一努力,就堆了老大一堆,简飞扬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柴火。

传说鬼打墙的原因多种,多半是游魂野鬼无家可归,成了冤魂,把胸中不满发泄在活人身上,捉弄一番。这峒民尸体刚好在此,说不准真是他在做祟,一旦火化掉,这鬼打墙自然也破了。

就算不中,但人死为大,帮这峒民火化掉尸体,也算善事一件,自己又不会掉块肉。简飞扬用根木棒把枯枝败叶归拢在一起,盯着腾飞的火焰,蹲在地上默默的想着。

正烧着,忽然听得头顶传来一阵刺耳的叫声,有点像刚才夜枭的叫声,又略有不同。周吉面色大变,叫道:“大人,小心!”

一股劲风从头顶扑来。

回梦5 第五节

长刀被放在脚边。简飞扬也不敢去拣,那股劲风来得太急,已来不及捡武器抵挡了。他左手一拍地面,身子一斜,人已朝一边倒去。

左手的力量虽然不是太大,但借了这股力量,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移开了两尺。此时,“砰”一声,一个毛茸茸的黑影正扑在他刚才蹲立的地方,尘土四射,劲风把火星都扬起老高。如果缓得一步,简飞扬定被这怪物扑个结实。

斜移开两尺,却刚好滚到了长刀边。简飞扬厉喝一声,顺势抓起长刀,一刀朝这黑影砍去。这家伙三番两次的偷袭,已让他心头怒极,管他是个什么东西,先砍了再说。

简飞扬摸刀,跳起、砍人三个动作几乎一气呵成,不带丝毫泥水。可那黑影更是敏捷,毛茸茸的身子一旋,只听得“噗“的一声,简飞扬势在必得的一刀,却是如击败革,软绵绵的不见丝毫受力。他不由大吃一惊,这把长刀虽不是名器,却也是千锤百炼的好刀。对方的双臂是什么做的,竟能徒手格挡兵器?

此时已与怪物打了个照面,简飞扬一个激灵,差点吓个半死。

这家伙虽然徒具人性,却根本不是人,全身毛茸茸的不说,一张脸虽有人形,但眼睛很大,鼻子长长的,更鲜红得不成样子,脸上也有些绒毛,但不多。有嘴,却没嘴唇,张开嘴的时候,就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如果真要比喻,这怪物更像只猴子,只是猴子的体形,根本没法和它相比?难道是变异的异兽?

饶是简飞扬艺高人胆大,也不敢再与他照面,人跳后一步,手里抓着刀,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刀虽没将怪物胳膊卸下来,却也让那怪物不好受,它惨嘶一声,抱着双手在原地直跳。眼见四下里人越来越多,他怨毒的看了简飞扬一眼,身子一长,毛茸茸的双臂已抓到了一根枝桠上,尖啸一声后,双臂一用力,已翻身上了树冠。

看来偷袭不成,这家伙想逃了。

“那里走。”

简飞扬厉喝一声,人已借势而起。左手抓住怪物刚才吊过的枝桠,微一用力,人如离弦之箭,已翻身上了树冠。

尽管是冬季,但这片松林却葱郁得紧,上面枝繁叶茂,如同铺着一层厚厚的绿毯。简飞扬轻身功夫虽然不好,但好歹已至六段,在上面健步如飞没有问题,眼见那怪物似乎要走,他喝道:“给我滚回来。”

那怪物回过头,两只眼睛却发着绿油油的光,没一点神情。如果只看身高,它和人高度倒是相当,只是全身毛茸茸的。这种人形怪物最是渗人,它往那里一站,只是盯着,简飞扬就觉得全身发毛。

大概怪物也发觉了,如果不把简飞扬打发掉,根本别想安然离开。只盯了一小会,它弓起上半身,猛地向简飞扬扑过来,这上面虽然清翠欲滴,宛然若毯,可却全是树冠组成,它这一冲过来,却是如履平地。简飞扬心头发寒,这怪物怕是天天在这深山老林打转,要在树上胜他,怕是不易。他看准怪物来势,当头一刀直劈过去。“噗”一声,怪物故伎重施,又用双臂架起住了他长刀。简飞扬轻喝一声,右脚在茂密的树冠上一点,人已借力跃起,足足跳起两人之高。

这一下大出怪物意料之外,它本待打算架住简飞扬长刀,向前抱住对方,用双臂把简飞扬掐死。那知这一下却扑了个空,这样看起来倒有些像送到刀下一般。简飞扬一刀疾若闪电,正砍在怪物肩头上。

它双臂坚逾金铁,可肩膀却和常人无异,简飞扬这一刀下去,登时血流如注,怪物身子一个趔趄,似乎马上就要摔倒。简飞扬大喜,从空中落下,正欲再补一刀,那怪物狂吼一声,猛的冲上,铁钳似的双臂一下抱住了他的腰。

怪物的力量大得吓人,猛的收紧,简飞扬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呼吸都感到了困难。他的刀在乱挥着,可腰被对方抱住,两只手只能在自己身前动动,碰不到它半寸。那怪物把嘴凑到他肚脐边,张开了大嘴。

想到那具残缺不全的山民尸首,简飞扬吓了个半死,难道自己也要步那山民的后尘,也成了这怪物的腹中餐?

正自惊骇欲死的当口,却听得又是“嘣”的一声响,这声音简飞扬听了无数次,自然清楚,正是拉开弓弦的声音。随着弓弦声响,一支长箭疾疾飞来,正中怪物的右肩。这一箭刚好插在简飞扬砍中的伤口上。那怪物体质再是强悍,也经不起这样折腾,负痛之下松开了简飞扬。如此一来,一人一怪那还能在树冠上维持平衡,同时向下摔落。

刚才怪物那一抱,双臂力量大得惊人,简飞扬到现在还没回个劲,这样掉下去,非摔个七荤八素不可,正自担心。这时一双素手拉住了简飞扬,有个人道:“你没事吧?”

那是沙扬飞。怪物身手不弱,她虽怕得要死,但见简飞扬一人冲上树冠去拿怪物,那里放得下心,一见简飞扬上了树冠,想也不想,也硬着头皮冲了上去。可一看到怪物那阴森森的样子,却又不敢过来。只得提着长弓在一边掠阵,也亏得如此,才在危急中救了简飞扬一命。

简飞扬心有余悸,捏住沙样飞的手,心头稍定,回道:“没事。”

正说着,下边传来一声惨叫。那怪物负痛之下,更有些慌不择路,正落在燃烧的火堆中。它全身长着长毛,遇火之下,却如滚油遇火,腾的一下,从它身上冲起老高一股火焰。只惨叫了几声,它就化为滚滚烈火。等两人从松树上跳下来时,怪物已变成熊熊火焰,连渣滓都不曾剩下半分。

这时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小江冲在最前,气喘吁吁的道:“山魈,山魈呢?”

“山魈?”简飞扬皱了皱眉头:“刚才那东西就是山魈么?我倒是听说过,没想到今天还真遇到了。”

小江却似没听见简飞扬的话,仍是急道:“山魈去那里了?”

简飞扬指了指火堆,道:“喏,那鬼东西掉在里面,被烧得连渣滓都不剩,真是奇怪,没见这么肯燃的东西。”

“遭了,”小江一拍大腿,苦着脸道:“简将军,你怎么就把山魈杀了呢,这东西是阴气所生,自然见不得火。哎呀,搞不好这山魈就是那个村寨供养的山神,要知道我们杀了他们的山神,我们都别想走出这大山了。”

沙扬飞一阵恶寒,上前一步道:“这怪物连人都吃,还是山神?有没有搞错?”

小江仍苦着脸:“沙将军你不晓得,正因为连人都吃,才供养起来啊,你要是不管它,凶性大发起来,恐怕吃的人更多。刚才它投下来的尸体,也许就是附近的山寨主动进贡给它的呢。我们从这路过,打扰了它进餐,它肯定要做祟,让我们绕路了。”

沙扬飞一听来了精神:“让我们绕路?这么说,刚才所谓的鬼打墙,就是这怪物在做怪么?”

“大概是么,我也不晓得,”小江也没了说话的兴趣,变得无精打彩,“出门就撞阴物,不是好兆头啊!”

一股幽幽的寒气在每个人心头窜起,虽然觉着有什么事情不对,可是那种飘忽的感觉又说不出来。

静了好一会儿,还是简飞扬发话了:“今天先别走了,找个宽敞点的地儿扎帐篷,别自己吓自己,等到了大白天,我看还有什么鬼怪。”他瞪了小江一眼:“你也被整天张起嘴巴乱求说,扰乱军心,到时军**处。”

被简飞扬一喝,小江悻悻的闭上了嘴巴。众人在山间找了块开阔地,把骡马圈在一处,就地扎营。篝火升起来了,简飞扬烤着山鸟肉,沙扬飞则在一旁看着,轻声道:“简飞扬,真不会有什么事吧。”

“没事。”简飞扬头也不抬,自顾烤着肉。

沙扬飞仍有些不放心,看了看四周。一百多人的队伍,挤挤挨挨在一起,用帐篷围成一个不大的营地。篝火以外则是黑沉沉的山林,似乎连月光也有种惨白色。她担忧的道:“可,可小江说,说什么出门撞阴物,不是好兆头啊。”

“嘿,我说你这婆娘也是。”简飞扬停下了动作,看着沙扬飞道:“我说过这山道不好走,当时你偏要跟着来,现在又怕这怕那的,要真的那么容易,候爷会点齐一百多个人,派两个六段高手去?要说口才,商大人比我们好得多,派他去不是更好?”

“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去这鬼地方。”沙扬飞嘀咕着,垂头轻声道。

简飞扬心下一软,这时烤肉好了,他撕下一只肥嫩的鸟腿递给沙扬飞:“还没谢谢你今天救我一命呢,放心吧,就算真有东西挡路,不是还有我么?”

话虽平平道来,却比任何言语都让人安心。沙扬飞接过肉,大口大口的吃着,一时间,觉得前面就是再多凶险也不怕了,就连天上的月亮也似乎明亮了些,带着一股温馨。

回梦6 第六节

一路相安无事,队伍在大山里又绕了两天,傍晚的时候,小江脸上露出笑容,指着前方的山头道:“转过这个山头就是阴风山,到了可要好好歇歇脚,这几天走死个人了。”

天还没黑定,云却多了起来,黑沉沉的山雾压在山顶,似乎马上垮下来,大伙都打起了火把。一路上再没什么事,渐渐的众人都有些松懈,其实说到底不过是遇见了鬼打墙,杀死了个山魈,这些以前也听说过。虽说是有些邪门,但按小江的话说,既然到了磐川,就得以这里的思维来想问题。

那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

既然什么都可能发生,遇见鬼打墙,山魈那也只是小意思,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此时队伍走到了一片悬崖处,其下山雾翻腾不休,让人胆颤心惊。山道本来就窄,每个人还要照顾两匹骡马,更是行进困难。沙扬飞看了看小江指过的山头,不由道:“这么陡的悬崖,可怎么过去?飞过去么?”

粗略估算了一下,两山间想隔有一百多米,这么远的距离,除非到达宗师,就算身怀梯云纵的吴明亲至,也别想凌空飞渡。小江左手牵着山马,右手在前面摸索着,整个身子几乎贴在了山崖下,头也不回的道:“沙将军莫急,前面有根绳桥,我们从那边过去。”

沿着陡峭的悬崖,队伍摸索着又前进了小半个时辰,小江在悬崖间的一个石台处停下了。一见到了目的地,众人也跟着停了下来,这个平台本不大宽敞,一百多人加上骡马拥进来,更显得拥挤。简飞扬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妈的,走个山路比大战一场都来得累。怪不得这里少有人来,要不是有事,老子打死也不走,遭罪!”

这时小江走过来,沉着脸道:“大人,绳桥没了。”

“什么?”简飞扬翻身而起,身上的倦意不翼而飞。

两人走到悬崖边站定,简飞扬心头一沉。这块平台明显就是供往来客商临时驻足用,上面铺着平整的情石,尽管是泥地,但青石铺在上面,衔接处甚少空隙,如不细看,几乎为一个整体。显然在铺这个平台的时候,修建者在石料上颇费了一番功夫。平台最里面,挨着山壁放着一溜石凳,靠上一面磨得甚是光滑,显示以前常有人在上面休憩。在靠近悬崖一端,则如一个斜飞的翅膀一般,突出老大一块山石,观其样子,应和大山是一个整体。小江指着那块山石前端道:“以前绳桥的一端,正是系在这上面的。”

这时沙扬飞走上前来,接口道:“小江,会不会你记错了,不是这里?”

“怎么可能错?”小江叫屈道:“去年过年的时候,我还回过老家一趟,走的就是这条山道……”

简飞扬走到那块山石边,用手摸了摸,头也不回道:“这巨石上还有绳孔,看来以前绳桥的一端就固定在此处,看来小江说得没错。”

错是没错,可怎么过去?正如沙扬飞刚才所说,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飞过去。简飞扬想了想道:“这附近还有可以过去的地方么?”

小江正站在悬崖边四处张望,闻言摇了摇头道:“没得,最近的地头,也要绕过两个山头,在几十里外以外老。”

简飞扬心头一沉,俗话说得好,望山跑死马,别看就几十里地,要真来走,没个几天根本到不了目的地,而且看这架势,分明是天尸峒封山,把绳桥破坏掉了,就算到了地头,说不准和这里的情况相仿,那就白忙活了。

怎么办?几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小江道:“我来试试看,看能不能叫到当地人,有他们在对面接应,应该能架绳桥。”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从这里望过去,对面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真要叫人,多半没戏。不过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小江扯着嗓子,怪腔怪调的吼了起来:“嘿哟嘿,遇山就当坎坎过哎,遇河就当沟沟踩哟,不见清风不回头哦,要把家什送到头哎!”

他的歌声嘶哑沙涩,倒像是以刀片刮着铁锈斑斑的锅底,令人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再加上还带着哭腔,听起来更不舒服,仅过了一小会,沙扬飞就有些受不了了,喝道:“小江,你鬼吼个什么劲,难听死了。”

简飞扬一把拉住她道:“让他唱,这是他在对当地山民说,我们是来做生意的商队,一般情况下,山民是不会伤害商人的,否则的话,以后还会帮他们运物质互通有无?”

沙扬飞撇了撇嘴,却没再说什么。过了一小会,简飞扬突的睁大了眼,脸上也有了丝喜色:“没想到,对面还真有人。”

“有人么?”

沙扬飞细听了下,除了风声什么都没,这时小江停止了歌声,四周一片静谧。袅袅的夜风中,真的有一个沙哑的声音,似乎有一个老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轻声歌唱。头顶上,阴阴的风在回旋,风里的歌声也渗人无比,仿佛两片带着沙子的纸在摩擦。歌声在浓云满天的天地间回荡,虽然缥缈,但却有种另类的清晰。沙扬飞却觉得全身发寒,这根本不似人声,倒像是前几天遇到的山魈在唱歌。

难道,真是那家伙阴魂不散,或者说,是它的同类来寻仇来了?

众人脸色惊惶地左右顾盼。歌声在山间飘荡,一时像是来自山下,一时又像是来自右边山头,忽前忽后,难以捉摸,像是风中裹着一个飘逸不定的幽魂。

“真是当地山民么?”沙扬飞忍受不住,终于问了出来。

她的担忧也非空穴来风。自从遇见山魈后,这几她天一直找小江说话,很是恶补了一番当地风俗。此时对磐川大山里的秘密,不说精通,也算略知皮毛。传说山魈乃阴气所生,一旦化形之后,不但爱捉弄人,更是记仇。以前有个商队路过山神庙,一个商人腹中饥饿,就食了几枚供品。山魈大怒,当场就跳出来捉人,但队伍里有个法力高强的道士,一番争斗后,山魈不敌而逃。但它仍不罢休,一路追踪商人到了京都,顺藤摸瓜把其全家吃个精光。据验尸的仵作说,死者全身抓痕遍布,且肚腹全无,根本就是山魈干的。但官府给的定案是仇杀,因找不到凶手,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这时对面的声音大了些,虽然依然缥缈,但隐约间却能听清楚了,那是有个人在唱:“嘿哟喂,前进一步万丈渊呢,后退就是一马川哟,是客人就掉头回罗,明年此时再赔罪哎。”

小江侧耳听了一小会,回道:“错不了,是正宗的磐川调子,对面的人大概在说,这里已经封山,明年才可能开封。”

等到明年的话,黄花菜就凉了。简飞扬道:“小江,叫他们帮个忙,就说我可以给他们加工钱。”

小江摇头道:“这些山民热情起来,分文不取,可若较真起来,那真是要人命的。他们已明确不干,就算说钱也不成,反要惹他们烦。”

“嘿哟嘿,遇山就当坎坎过哎,遇河就当沟沟踩哟,不见清风不回头哦,要把家什送到头哎!”

他话音刚落,陡然又响起一阵山歌,不过这次歌声却不是对面传来的,而是在他们这边响起。唱歌的是个女声,声音那绵糯得几乎要让人发酥,歌声轻快,与小江的唱功更有云泥之别。间或还杂着银铃般的笑,更像两只云雀在枝头对啼。一时间阴森的气氛散去了一半,小江吞了把口水道:“咦,没想到还有想过去的,还是娘们。娘们也跑商路么?”

声音不是从来路响起,而是从大山另一端传来。想必对方是从另一头来的商队,简飞扬努力睁大眼,却是什么都看不见?他不由大为疑惑,天这么黑了,难道对方都不点火把?在如此漆黑的山道行走,晚上不点火把可是件很危险的事。稍不留神,就会落下万丈深渊。

正有些惊疑,那支队伍在歌声中越来越近,他们走到平台的另一端,在众人百米开外停了下来。

乌云裂开,露出一线月光,惨败惨败的月光倾泻下来,正照在到来的这支队伍上,所有人不由瞪大了眼。

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前方是十几个体形彪悍的大汉,这些大汉人人脸上都涂着花花绿绿的油彩,成一个个鬼头摸样,手上更拿着半人高的幡,幡呈血红,与他们脸上的油彩映衬起来,看起来更是可怖。冬春相交,大山里的天气又湿又冷,可他们斜袒着上衣,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肌,着装极为清凉。

队伍后列则是一群身着山民服饰的人,花花绿绿的,让人目不暇接。正中有一群身着红衣的妙龄少女,刚才的山歌,就是从那群少女当中传出。

沙扬飞有些莫名其妙,小声对小江道:“看他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商队,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小江面上也有些惊疑不定:“这是山民送亲的队伍……”

“送亲的队伍?”沙杨飞更摸不着头脑,“他们这样子,像是送亲么?再说了,送亲怎么挑在大晚上的时候送?明日难道天不亮了?”

小江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沙将军,这个我自然知道,但对方不是普通的送亲队伍,是送的阴亲。要把女儿嫁给阴神,自然要晚上。”

他吐了口唾沫道:“妈的个巴子,这次出门真是撞邪,千年难遇的阴亲,也给老子遇到了。邪,邪门儿!”

回梦7 第七节

沙扬飞更是不解:“阴亲是什么东西?”这几天小江虽向她所说甚多,但还真没有过阴亲一说。

“阴亲不是东西,是磐川山民的一种风俗,大户人家,一直有迎娶阴亲之说,越有身份的越是如此。一般来说,一寨之主死后,如果她发妻已死那还好,如若健在的话,在周年忌辰的时候,子女就会为他再娶一房妻室,以免他在地下孤单,进而不得安宁。”简飞扬盯着不远处的山民,目不转睛的答道。

小江连连点头,补充道:“对,对,对,就是嫩么的。如果是旗主,总理这些更有身份的大人物死了,连续几年都要娶亲呢。”

沙扬飞怒声道:“死都死了,还娶什么亲?那这些被迎娶的少女去那里了?”

“去那里了?”简飞扬苦笑一声:“还能去那里了,自然是去墓地陪葬了。”

“这,这,这真是岂有此理!”

打小的时候,她就被父亲当个男孩子一般养着。正因为如此,男尊女卑的观念,对沙扬飞来说,几乎等同于无。何艺也曾劝她,女人要温柔,要想虏获简飞扬的心,不单靠打打杀杀能解决问题的,更多的时候,要靠柔情去感化对方。沙扬飞一向记在心头,现在已收敛了许多,眼见此等不平之事,她沙匪头子的暴脾气一下上来了,骂骂咧咧的道:“妈的,简飞扬,这事你管不管?不管老娘自己去。”

简飞扬吓了一跳,拉住她低声下气的道:“祖宗哎,这里不是科第尔沙漠,是磐川,磐川你知道不?既然人家是送阴亲,那肯定跟某家大户人家有关系,你这样莽撞的跑过去救人,救不救得出还待两说,要是误了侯爷的大事,你我都吃罪不起。”

一听有可能误事,沙扬飞清醒过来,但仍有些悻悻:“那行,等会咱们见机行事,一定要想办法破坏这劳什子的阴亲。太可恶了,既然让活人为死人陪葬,老娘杀了一辈子的人,还没这么残忍过。”

“是,是,是。”

简飞扬连连点头应承下来,心下却叫苦不迭:“妈的个巴子,真不该带这婆娘一起,这大山里凶险处处,她要是脑子里那根筋歪了弦,胡搞一通,大家都得完完。”

他嘴上虽答得爽快,心下却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也得看紧沙里飞,让她没有胡搅蛮缠的机会,免得得罪了这些山民。

两人说话的当口,一个大汉已越众而出。操着有些生硬的中原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有些惊疑不定,显然对简飞扬等人也颇为忌惮。他脸上涂着油彩,花花绿绿的,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简飞扬上前道:“我们是外地来的行商。”

“外地的行商。”那汉子打量了简飞扬一行人,沉吟着。

他的语气已满是不信。简飞扬有点不安,实在摸不清他的底细,硬着头皮道:“是啊。”

“从成州来的?”

简飞扬道:“不是,我们是从西地来的马队。想来磐川碰碰运气。”

天尸峒和地蛊寨封山后,附近的商人早得到消息,也不敢到大山里来碰运气。而成州与磐川接壤,如果简飞扬承认是从此地来的,恐怕真会弄巧成拙。在已明令封山的情况下,谁还会在大冬天的跑到大山里来?

“西地来的马队么?”

他站直了,象是在想什么。现在两人相隔百来步,但不知怎么,简飞扬觉得他似乎与刚才的歌声一样,有些缥缈而不真实。

天空中,那一线月光仍从乌云中露出。月色凄迷如水,在月下望去,他脸上的油彩色彩斑斓,更增几分阴森。

那汉子突然笑道:“撒谎,你是从庭牙那边来的吧。”

难道,侯爷准备招降天尸峒与地蛊寨的事,消息走漏了?简飞扬遽然一惊,含糊其辞的道:“是,我们路过庭牙。”

那人不置可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道:“看你们的样子,带的东西可不少,好大的手笔。”

简飞扬越说越心惊,这人怎么如此笃定的?看他的装饰,应是当地山民,可不管是天尸峒还是地蛊寨,若真得知中西来使,至少也得有个态度,不说欢迎,至少也不该敌视。就算没看破自己身份,遇见普通商人,也不该如此阴阳怪气的。

简飞扬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转头看了一眼身手的队伍,笑了笑道:“我只是个巫师。”

磐川一带的山民,和中原习俗迥异,遇见红白喜事,不请道士主持,而是请的巫师。当然,他们口中的巫师,和蒙人的巫师大为不同。蒙人巫师精研兽语,修习功法。而这里的巫师,则做的沟通鬼神,炼制蛊虫,驱尸镇邪等乱七八糟的秽事。

一听他自承是巫师,简飞扬反而松了口气。一般来说,巫师走南闯北,接触的东西多,所以更明事理,不会像一些山民难以沟通。他笑了笑道:“原来阁下是巫师,看来你们也想过去。如果方便的话,搭乘一番可好?”

那巫师又是咧嘴一笑:“好是好,不过么,得先和我打上一场!”

简飞扬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和你打?”

他话刚落音,只听得那巫师一声呼斥,身子诡异一扭,一个大步直踩中宫,朝简飞扬当头一拳轰来。

简飞扬大吃一惊,朝后一跳,想也不想,手中长刀一声呼啸,朝那人右手一刀斩落。那知他刀势刚变,那人轻喝一声,身子不退反进,右手似蛇般一扭,如一只蛇头般上昂,就去拿他手腕,左手一摆,斗大的拳头再次朝他肩头轰去。

简飞扬只觉手臂一麻,手中长刀已然落地,好在他反应甚是迅捷,在对方直抢中宫的时候,就知要遭。刀虽掉了,脚下再退一步,脑袋一偏,已让过对方一拳,左手顺势反击,以牙还牙,也是一拳朝那人当头轰去。

这几年,杨易在吴明指点下突飞猛进,简飞扬也没闲着,也时常向吴明请教。对于几个得力下属,吴明向不藏私,几乎有求必应。所以简飞扬不但枪马之术出色,拳脚之术也是突飞猛进。在西北那段时间,他和骆驼营几个营长天天裹在一起,西北破沙拳也多少学过一些。刚才这一拳,正是破沙拳的折戟沉沙一招,讲究的是攻敌必救,以攻为守,从而达到反败为胜的目的。简飞扬在危急中使来,在何啸天这等大家面前自然不够看,可用来唬弄外人,却足以以假乱真。

那人惊“咦”一声,手上却也不慢,右手再次朝简飞扬拳头截去,只听得“噗”的一声。两人同时后退一步,望向对方的眼神,都有些惊疑不定。

逼退了对手,简飞扬却不好受,不但右手腕感到麻木,左手和对方拳掌相交,却也如击败革,骨节处生疼。他甩了甩仍有些发麻的右手,眼神却死死的看着对方。

普通的巫师,断然不会有这么好的身手,这人到底是谁?竟也有六段高手的实力,如果真是个寻常巫师,说出来谁也不相信。

“你不是擅长枪马之术么,怎么会西北破沙拳?”

那人站直了身体,直接喝问道。简飞扬张了张嘴,正准备回答,心头却是一动。擅长枪马之术?在中西,虽然吴明也擅长枪马,但传诵最多的,却是他百战百胜,智勇双全的英名。杨易的情况,也和他略略相似。这人刚才说得如此笃定,看来也只是讹的。他装着生气的样子道:“什么擅长枪马之术?我是西北于尘国的何杨,这次来磐川,是专门来踩点的,以为后继生意开道。难道你们磐川人就是这样待客的么?”

那人自言自语道:“难道真认错人了……”

果然,看来真是消息走漏,所以这人才怀疑自己身份。简飞扬索性装到底,继续怒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是西地何杨,你去于尘国问问,谁不知道老子。他妈的。”

何杨是简飞扬凭空捏造出来的,于尘国有没有何扬这个人?说实话简飞扬也不清楚,反正这里离于尘国十万八千里,也没人赶去验证。就算有,等他们验证完,怕得好几个月,自己早就完事了,还用跟这家伙墨迹?

西地于尘国是西北何家支持建立的,更是何家一个分支,其子弟多少知道一些破沙拳。那巫师见简飞扬如此说,反而信了八成,笑了笑道:“哦,看来真是于某错怪了各位,实在抱歉。”

说到这里,他自我介绍道:“鄙姓于,单名涛。何兄,刚才多有得罪了。”

于涛?简飞扬心头一动,这人的中原话虽不流利,但姓氏却是正宗汉人名,按说山民巫师,身份尊崇,怎么也要当地人来当。他若真是汉人,怎么当上这些山民巫师的?可这些念头想归想,却不好明说。当下随着这人话锋转过弯:“原来是于兄,我们想到对面去,不知于兄可否行个方便,载我们一程?”

于涛沉吟着,缓声道:“这个啊,何兄你也知道,现在封山了,要带你们这么大帮人过去,恐怕有些难。”

简飞扬连忙道:“我们千里迢迢,到这里来一次也不容易,如果帮了在下这次,于兄盛情,一定铭记在心,等以后到此地做生意,发了大财,一定好好感谢你。”

回梦8 第八节

虽然是黑夜,但简飞扬明显见到,于涛涂满油彩的脸上眼睛一亮,点了点头道:“发财不发财倒是其次,听说西地甚多好马,何兄以后如果有马,倒可以给兄弟带点。”

话一说开,两人间隔阂似乎一下淡了,简飞扬笑了笑道:“怎么,于兄难道缺马?”

确定了简飞扬“真实”身份,于涛戒心大减,答道:“是啊,以前还有成州的商人提供,不过现在封了山,想要马却难了。”

他一介山民,要马做什么?简飞扬心头疑惑更增,却也不便继续问下去,只是道:“于兄帮了在下这次,就是我朋友,我何某一向恩怨分明,断不会让你吃亏的。”

于涛大笑道:“那感情好。”

两人说话的当口,于涛已拿着火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挥舞了几下。只过了一小会,对面也升起火把,然后闪了几闪。简飞扬虽看不明白,却也知道这是对面做出的回应。于涛喜道:“对面的伙计答应帮我们在另一边固定绳索了,这事成了。”

这时沙扬飞端着长弓走过来,一脸的不满,简飞扬连忙一拉她道:“于兄,这位是我何杨的嫡妻……”

沙扬飞不明就里,就怕她冲过来,张嘴乱喊,到时就穿帮了。所以简飞扬先拉上她,先和于涛胡侃一通,稍带着介绍的时候,把两人的关系定下来,也让沙扬飞明白,自己正在演戏,免得露出马脚。

于涛看了沙扬飞一眼,不由动容道:“哦,夫人的功夫不弱。敢问于兄,令正可是七段以上高手?”

沙扬飞六段后期,于涛和简飞扬都是六段初期,自然看不出沙扬飞虚实,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于涛大为惊疑。天下七段高手,已属凤毛麟角,六段已是世俗巅峰。这女子就算未到七段,以其六段之姿,身份定然不俗。这于尘国只是西地一小国,那可能有如此多高手?他本对简飞扬身份将信将疑,可沙扬飞一出现,心头马上警铃大作,对简飞扬等人的来历,重新怀疑起来。

一见于涛神色,简飞扬心知要糟,可现在势成骑虎,也只能一路黑慌撒到底了。连忙解释道:“那有,贱内也仅六段后期而已,我俩都是紫枪门的人,咱们本是师兄妹,离开师门后,就在于尘国开了家商行,如今薄有资产,如果于兄得空,可到于尘国看看,到时兄弟定然扫塌以待。”

紫枪门是西地第一大派,门下子弟,身手高明者甚多,而且大多在西地各国颇有地位。一听简飞扬如此说,于涛反而松了口气,暗道:“原来他俩是紫枪门的人,怪不得身手如此之好。”

他笑了笑,语气中不无艳羡:“于兄倒是好福气,尊夫人容貌既好,身手也是不俗。以贤伉俪的身手,在西地开个商行,还有谁敢来找不是?定是日进斗金了。”

简飞扬知道现在客气不得,大手一挥道:“哈哈,好说,好说,勉强能混个温饱,哎哟……”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一阵惨叫,却是沙扬飞在他肋下狠狠的掐了一把,疼得他一个罗嗦。于涛有些奇怪的转过头,看着他道:“怎么了?于兄?”

简飞扬一正脸色,指了指对面道:“对面火把又闪了几闪,于兄你快看看,到底何事?”

几人说话的当口,对面的火把又晃了几下,于涛转过头的时候,已是第三遍了。他看了看,过了好一会才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沙扬飞的弓。

简飞扬心头一沉,这家伙莫不是又在怀疑了吧?俗话说,撒一个谎,就要一百个谎来圆,刚才他虽成功的自圆其说,其实也累得够呛,如果于涛真的再看出什么破绽,他可不敢保证再有刚才的机智,成功取得对方信任。正有些忐忑,就听于涛道:“敢问夫人,你这箭,能射多远?”

尽管知道这个“夫人”是假的,可沙扬飞仍是脸上一热。潜意识中,她可不想丢了简飞扬的脸,闻言傲然道:“两百五十步左右,就算是空中飞过的麻雀,也能做到百发百中。

于涛摇了摇头道:“不是问你取准了能射多远,就说往远里射,能射多远?”

沙扬飞愣了一下:“对天射,不逆风的时候,五百步总是有的。”

于涛点点头:“不错,这样的话,倒不用我来献丑了,来,夫人先试试!”

他从身后的队伍中取来一根极长极细的麻绳,向沙扬飞讨了一支羽箭,将麻绳死死地拴在了箭尾,又从熄灭的火把上取了浸透松脂的麻纱捆绑在箭杆上点燃了,这才将箭递给沙扬飞,指着对面火光闪动的地方:“喏,就那边,你瞄准,用最大的劲道射出去。”

沙扬飞现在也明白过来,这是于涛在给对方绳子,以做绳桥。她点了点头,稍微疏松了一下手腕,身子一长,人已跃起近三米高,大弓在空中被她拉成满月状,随着她一声清喝,羽箭带着厉啸脱手而出,立刻没入了黑漆漆的夜空,众人仰头努力地望去,只能看见那一点火色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投向了悬崖的对面。

“好箭术!”于涛点点头。寻常角弓三百步也射不到,沙扬飞这一箭,不但射到了对面,而且极为精准,显然行有余力。

箭杆上的麻纱烧不得多久,立刻熄灭了,只剩一端还捏在于涛手里。他打着火把,一言不发,那张花花绿绿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令人敬畏的神情。片刻,对面又有火把光闪了几下,于涛脸上这才透出喜色。他手脚麻利地收着麻绳,最后细麻绳收尽,却有一根手腕粗的黑油索拴在麻绳的头上。

“等会咱们就用这黑油绳过去。”他一边把黑油绳套在大石的绳孔上,一边道。

简飞扬与沙扬飞面面相觑,就这样过去,说实话还真不放心。于涛用黑油绳在绳孔上打个死结,扯了扯,那绳子顿时绷得笔直,他继续道:“这绳子对面已经拴住了。我们这里固定在大石上,就是简易的绳桥。”

沙扬飞忍不住道:“都走绳桥过去?人倒是好说,可骡马体型庞大,难道也从绳桥过去?”

这时于涛已固定好一端,转过身来道:“这有何难?人扯着绳子一头,用马鞍环把马穿在绳子上,我会让他们把绳桥的另一边架在下方一百米处,这样就可以从这里滑过去,只要维持重心就成,可说不费吹灰之力。”

简飞扬还在沉吟,沙扬飞却冷冷地说道:“若是走到一半,对面的人砍了绳子,我们岂不都得掉落万丈深渊?”

于涛笑了笑道:“夫人多虑,你们是我们运货的客人,我们没事为啥要砍绳子?”

沙扬飞看了身后奇奇怪怪的送亲队伍,言语间大不客气:“那可说不准,对面也就一帮化外野人,凭什么就信他们?”

这已间接把于涛一起骂了,他有些恼怒:“夫人爱走不走,不走绳桥难道我还求你么?”他向简飞扬一拱手道:“何兄,既然尊夫人有顾虑,我就不奉陪了,告辞。”

早在沙扬飞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简飞扬就在朝他猛使颜色,奈何对方充耳不闻,一见于涛面现不愉,连忙跳出来打圆场:“于兄别生气,贱内就是心直口快,其实心里没什么的。”

他朝沙扬飞一瞪眼道:“于兄高义,我们才有机会过去。大家走到这里了,那有回头的道理,不管绳桥石桥,我们都得走!”

于涛哼了一声,显然不想和简飞扬多说,他朝后面那群山民“叽里哇啦”说了一通,这些山民排着长队,开始有序从绳桥上过去。平台本来就窄,挤一百来个人都稍嫌勉强,两百多人就有些吃不住了。简飞扬就带着一群弟兄,与沙扬飞一起,退到平台另一端,看着这群山民过桥。

对面显然经常如此,虽然服装很杂,但过桥的时候,却是有条不紊,丝毫不乱。于涛和打头十几个大汉守在绳桥一头,让那些老弱妇孺先走,显然对简飞扬他们也有些不放心。简飞扬压低声音道:“沙扬飞,你个婆娘莫乱闹,搞毛了对方,到时候真把绳桥一拆,到时我们去那里过桥?”

沙扬飞哼了一声道:“简飞扬,你吃老娘豆腐,我还没找你麻烦,你倒先兴师问罪了?”

两人正在争嘴,这时小江轻声道:“啧啧,看阵仗,这新娘子肯定漂亮,这么漂亮被送去陪死人,真是好可惜哟。”

两人一齐转过视线,这时前面的老弱妇孺走完了,轮到那十几个少女过桥。这十几个少女都是全身珠翠,肤色白皙。其中最高挑的穿着一身大红喜袍,脸上覆着白纱。两个娇小柔媚的少女似乎是陪嫁的姐妹,高举着色彩斑斓的旗幡,有意无意地遮挡在她身边。

看来这当中的女子就是他们新娘了,偶尔有风吹起,惊鸿一瞥间,也能看到她如陶瓷一般白嫩细致的肌肤。她身边的四个少女肤色本来就好,可和她一比,仍显得有些逊色。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光凭肤色,就可断定这新娘绝对不会太差。

身后传来一阵叹息声,是简飞扬的那些属下发出的。他们跟随简飞扬南征北战,见识女人的机会甚少。就算有,也大多在一些低俗的窑子解决生理需要,平常少见这种肤色的女子。这样白皙的女子却被拿去陪葬死人,大概他们也在觉得可惜。

回梦9 第九节

“确实有些可惜,”简飞扬叹了口气道:“不过这些都是人家山民的习俗,我们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他这话自然是对沙扬飞说的,后者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理他。简飞扬讨了个老大没趣,干笑一声,指着那色彩斑斓的旗幡道:“那是什么?”

他虽在磐川长大,但对于阴亲一说,也只是听说而已,远没小江从他父亲那里得来的消息多。小江果然没让他失望,解释道:“那幡叫驱邪幡,开路用的,上面的奇怪花纹是巫师画的符咒,驱邪的。路上的孤魂野鬼见了这东西,自然会回避。前面那十几个壮汉脸上的花纹也有讲究,故意画得丑恶,是要吓住那些存心不良要害人的恶魂。别的规矩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看新娘那身衣服,可是昆州一带有名的丝绸织就,一般人家可是买不起。这结亲的人家到底是谁?排场可真是大。”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简将军,既然见到这些山民送亲,最好去给他们随个礼,接纳一番。山民性子都直,一旦认定你是朋友,是断不会背后下黑手的。就算刚才那巫师真想使坏,他们也不会同意。”

的确是这么个理,简飞扬点了点头道:“是,那你去骡马上挑些上好的料子,送给这些山民吧。”

他们本来就是装成商人进山的,所以骡马上的货物倒是足够,如今为了过桥,也该下下血本了。小江答应一声,屁颠屁颠的跑回队伍拿布料去了。见沙扬飞仍是偏着头不理他,简飞扬也乐得清静,继续笑嘻嘻的看着这些山民过桥。这时一股劲风吹来,扬起新娘的面纱老高,简飞扬本来还是笑着的,此时笑容却忽地一涩,茫然地转过眼,似乎是有几分失神。

“来叻,来叻!”

小江捧着精挑细选的几匹布料,眉开眼笑的跑了过来:“这个可是龙望一带产的冶锦,别看色彩鲜艳,山民就好这调调,送给他们队伍里的老者,这个交情就结下了。”

沙扬飞撇了撇嘴道:“你小子虽是个大嘴巴,没想到花样倒是多。新娘你是不要想了,但那些送亲的少女却不赖,不是说这里的女子都热情么,快去吧,说不准还真有个能看上你,被你拐去当老婆。倒时可别推辞,免得像某些人,到现在还在后悔。”

简飞扬是躺着也中枪,如果是平时,老早就开始和沙扬飞抬杠了,可他现在却恍如不觉,突然道:“小江,我跟你去。”

小江有些畏惧的看了沙扬飞一眼,结结巴巴的道:“简将军,不好吧。这也不是什么太累的活,还是我去好了。放心,山民的土话我多少也懂些,保管将两位将军的善意也传达到。”

沙扬飞现在官至六品,虽只是吴明册封的闲职,但小江只是个大队长,和两人之间的官职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两人他都不敢得罪,只求把简飞扬劝住,免得沙扬飞吃飞醋,遭了无妄之灾。

“走,走!”可没等他反应过来,简飞扬已拉着他向前走去,“口述那有亲自去有诚意,一起去。”

两人亦步亦趋地走近山民围成的那个小圈子。一到地头,小江也不多说,先是先点头哈腰的鞠了一圈的躬,然后以当地土话说了几句什么,随后张开了手中鲜艳的锦缎。果不出所料,山民最喜欢鲜艳的色彩,这匹冶锦一亮出来,山民中的的几个老人面现喜色,躬下腰双手摊开接了过去。

趁这当口,简飞扬却在打量这些送亲的少女。他看得甚是仔细,尤其是对那个新娘,似乎恨不得吃了一般。上到头上的面纱,下到白衣飘飘的裙裾,都仔细的看个不停。这可是十分失礼的行为,小江虽然大胆,但远没想到简飞扬如此天不怕地不怕,竟把主意打到新娘子身上,急的他连使眼色不已。可后者却恍如不觉,仍是看个不停。

这些山民风俗开放,和汉人女子的羞涩大为不同。简飞扬这样肆无忌惮的猛瞧,那些送嫁的少女不乐意了。几个少女往中间一站,拦住了简飞扬视线,这些少女都十分明艳,肤色虽没新娘白皙,却有一种健康的红润色,身上穿着一齐的搭肩筒裙。走动间,不时露出诱人的小肚脐,更显窈窕娇媚。冬春相交,天气仍有些寒,但她们却是赤足,脚腕上束着豌豆般的小铜铃。简飞扬趁低眼的机会悄悄地看了那铜铃几眼,方一抬眼,就触到了其中一个大眼睛少女的目光。那少女嘴角一翘,大为不满,小腿一晃,让脚腕上的小铃叮叮作响,挑逗和挑战的意味十足。浑圆的玉踝,修长笔直的小腿,那条小腿虽然沾了点点泥浆,可肌肤细腻,把豆蔻少女的活力和春情演绎得淋漓尽致,白晃晃的大腿更让人心中荡漾。

这样下去,非出乱子不可。小江已顾不得失礼,狠狠的拉了简飞扬一把。可后者却如得了魔怔一般,目光越过拦住视线的少女,仍是盯着新娘子猛瞧。对于挑逗他的少女,竟来了个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一见简飞扬如此神情,那少女大为失望,嘴唇撅了撅,似乎有些恼怒简飞扬的不解风情。那缠着脚铃的赤足在泥水中恨恨地踩了一下,她眼珠一转,恶作剧般的以手指轻轻扯了新娘长长的面纱。

几个年老的山民得了小江进贡的冶锦,正在欢天喜地的围成一团讨论,都不曾注意到这个送嫁少女的动作,仿佛只是一阵风撩起了面纱,那一张令简飞扬魂牵梦萦的脸出现在面前,只是短短的一瞬。

简飞扬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时间觉得有些眩晕,脚下像是踩在云中。

他看清了,那张脸和小师妹有八九分相似,只是皮肤更白了些,脸蛋更丰润些。面纱扬起的时候,新娘子刚好正望过来,水汪汪的眼睛里一片茫然,脸上更没有一丝表情。他心头一震,靠着咬了咬舌尖那股痛意,才回过神来。

这人到底是谁?难道真是小师妹?不对,小师妹皮肤比她黑,根本没这么漂亮,身材也单薄瘦弱得多。可也不对,所谓女大十八变,小师妹变成这样,也有可能的。可她死了啊,生生烧死在大火中,当场尸骨无存,自己虽没亲眼见到,可也没见到她从火堆里冲出来。一时间,简飞扬心头转了千百个念头,仍没个定数,脑子里反而一团糨糊,有些懵了。

察觉到简飞扬火辣辣的目光,那大眼睛少女“咭”的一声轻笑,挑衅的看了简飞扬一眼,正待继续做些什么,旁边一个年长些的女子瞪了她一眼,重新将新娘子盖上了。等简飞扬再看过去的时候,已只能看到一片摇曳的面纱。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小江一声,有些茫然的收回目光。

那名捣乱的山民少女大为得意,似乎挽回了颜面,带着点媚意和狡黠,冲着简飞扬眨着大大的眼睛。可简飞扬眼里那里有她,只是伸长脖子,还待看个明白。

有几个年老的山民已发现了简飞扬异状,面现怒色,冲着小江怒斥了几句。看他们的样子,要不是看在刚才几匹冶锦的份上,老早就翻脸无情了。小江吓得一个哆嗦,那还敢停留,不由分说的拉着简飞扬往回走去,一边点头哈腰向几个山民赔着罪。

一百多个人,说少不少,说多也不算多,仅过了一小会,大部分人都已经去了对岸。

等他们都过去了,于涛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然后绕着平台转起了圈圈,口中还念念有词。他越念越急,突的从腰间摸出一支早准备好的木刀,左手食中二指并拢向刀尖一指,刀尖上突地冒出一朵火花,他右手轻颤,手上的符纸也一下被点燃。这做法的过程,依稀中原的道士略约相似,简飞扬对鬼神之事,本就不怎么伤心,顿觉索然无味。可他属下的汉子们却大为惊奇,汇聚在一起,对这于涛指指点点。

这时大概做法到了**阶段,十几个汉子围着于涛,伸展着双臂在平台上有节律的狂跳着。于涛则把木刀举过头顶,做出各种劈砍的姿势。

沙扬飞看了一会,也觉得有些不耐烦,转头对同样有些无聊的简飞扬道:“于涛是巫师,那这十几个汉子是干什么的?难道也是么?”

小江正看得起劲,一见沙扬飞问话,连忙卖弄道:“嘿,那十几个汉子是神汉,这些山民遇见红白之事,都会请当地巫师,但巫师一个人却干不完这么多事,所以一般都养着弟子或者帮闲,这些人对鬼神之事也多少知道一些,所以又称做神汉。一般来说,越有名气的巫师,接的活越多,大户人家也愿请他,所以养的神汉也多。这于涛出入有十几个神汉陪同,在当地肯定十分有名。”

刚才一怒之下,沙扬飞说话有些冲,搞得和简飞扬的关系有些僵,事后想起来,又有些后悔,正想找简飞扬搭讪,却被小江这大嘴堵住了,她心下不快,哼了一声道:“就你什么都懂,那你说说,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在向当地鬼神借路,”小江回答得头头是道,“既然是送阴亲,新娘子就得防备其他鬼神来抢亲,如果没有这些巫师做法,这些山民是不敢上路的。”

“装神弄鬼!”沙扬飞本待说两句来驳斥小江,但想到前两天遇到的山魈,只得悻悻的住了口。这大山里头的怪事多着呢,处处透着邪性,也许确有其事呢,自己还是少惹为妙。

这时于涛做完了法事,走过来道:“何兄,你们还过桥不了?不过我可把绳桥收了。”

自从见了新娘子之后,简飞扬一直有些神思恍惚,对其他事都不大上心。一见于涛来问,却马上来了劲,连道:“当然要过桥,麻烦于兄了。”

眼见于涛和一群神汉顺着绳桥隐没于黑暗中,沙扬飞轻声道:“真要过桥那么?他们不会捣鬼吧?”

简飞扬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对岸的一溜火把,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似在回答沙扬飞的话:“真要死了就罢了,一死百了,反而没活人那么多烦心事。”

回梦10 第十节

看来于涛真把简飞扬他们当成了于尘来的商队,那些山民并没在绳桥上做手脚,队伍有惊无险的到了对面山头。山民送亲的队伍在前打头,简飞扬的队伍在后,一众人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走了个把时辰,又翻过了一个山口,当远处的黑暗中依稀出现星星灯火的时候,整支队伍都有些骚动。

小江叫道:“嘿,大家加把劲,阴风山要到喽。”

一见前面的灯光,就连对山民持怀疑态度的沙扬飞脸上也露出笑意,舒了口气道:“总算到了,这两天提心吊胆,连觉都睡不好,可算有个地方可以好好的洗个澡,舒舒服服的躺下睡个安稳觉了。”

趁沙扬飞不注意,小江跑到失魂落魄的简飞扬面前,贼眉鼠眼的道:“简将军,还在想刚才那新娘子?”

简飞扬正想着心事,心不在焉的“啊”了一声,有些茫然的走着。小江干笑一声,继续道:“简将军,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是想姑娘了,嘿,到了山民的地头,要找姑娘么,说方便也方便,去找个呗……”

他说得虽然小声,可沙扬飞耳尖,仍然听了个明白,连忙冲上来,凶神恶煞的道:“干什么?干什么?找什么姑娘?”

面对这只护食的猫儿,小江那还敢怂恿简飞扬去偷腥,讪讪的笑了笑,然后退到了一旁去,旁边的周吉却没这些顾忌,探过头来,鬼头鬼脑的道:“嘿,小江,要找当地姑娘,可有什么忌讳没有?说说呗,说实话我还不大清楚。”

他虽和简飞扬一样,从小在磐川长大,但受陈建飞招降的时候,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对磐川风俗也是一知半解。这一路下来,那十几个送嫁少女晃花了众人的眼,周吉也就二十出头,正是少年慕艾的年龄,从未见过这样媚人的少女,一路上他都抢着走在前面,目光追着陪嫁少女盈盈一握的脚腕,被脚铃细碎清澈的响动挠得心猿意马,也有了一丝别样心思,只是想到山民那些奇奇怪怪的手段,总有些心头发毛,不免打听一番,免得触了忌讳。

以小江的大嘴巴,只要有人问,如何闲得住?得意洋洋的道:“嫩个么,就得看你的运气喽。若是被姑娘看上了,一个子儿不要,还有的倒贴,若是你没有那个命,就等着挨棒子吧。”

周吉挠了挠脑袋:“不愿就不愿了,难道还打人啊?”

小江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比划着道:“没见识了不是?山民这边,不兴青楼那一套,自然没有倚栏卖笑这种勾当,你要真想在这里找一个,就只有找个姑娘,好好谈谈。而这里的姑娘开放,想必你也见识到了。”

自然是见识到了,刚才简飞扬和小江去随礼,那山民少女的大胆,大家有目共睹。周吉忙不迭的点头道:“是是是,难道只要姑娘看上你了,就能乖乖跟你走?不用娶了吗?”

“那有那么容易,”小江白了周吉一眼,“有钱有势的人家才讲究排场,就连死了还兴迎娶,普通山民却没那么多规矩,不过要想得到心目中的姑娘,可也不容易。先要去女方上门,又称过礼,要让家里所有人没意见,你就可以带姑娘走了。”

周吉舒了口气:“就这么简单?不兴什么彩礼之类的么?”

“吓,还简单?”小江一惊一咋的道:“山民活动范围小,往往一个村寨的全是沾亲带故,你要真得到他们同意,可不容易。”

想到一个村寨的人都跑来对自己评头论足,周吉不由缩了缩脖子,有些打退堂鼓:“我看还是算了,就我这又黑又瘦的相貌,可经不起折腾。”

小江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悄悄道:“其实呢,嫩个也不是莫得办法,只要让姑娘看上你了,她心甘情愿的跟你走,就算全村人阻挡都么用。”

周吉仍是垂头丧气:“就怕连姑娘也看不上我……”

小江仍是小声道:“嘿,周将军你郎个嫩么老实,谁规定上门一定要是你了?你可以找个俊俏的好兄弟去上门,先把姑娘骗走,等出了门,倒时候再换成你,那不就结了?”

周吉不由睁大了眼:“天,这不是骗婚么?这也成?万一被山民知道,不打死我才怪。”

小江得意一笑:“没错,这就是骗亲,和走亲,抢亲一样,是山民一带的习俗。”

“哦,那走亲和抢亲又是怎么回事?”

“走亲么?你如果上门,姑娘家同意了,就叫走亲。至于抢亲,就是抢啦。你看人家送阴亲都怕有东西拦道,要是活人那还了得?这里的女人只要生得俏,迎亲当天,被人半道抢去是家常便饭。这边有个好看的女人,一辈子有个七八个丈夫不算多,都是被抢来抢去。前一个丈夫刚死,没准就和杀夫的仇人睡在一起了。”

小江捉狭的朝周吉挤了挤眼:“所谓的好女十八嫁,就是这么个意思咯。”

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人早放开嗓子高谈阔论,周围的袍泽都愣了一下,一齐哄笑起来,在打趣周吉之余,也有些欣欣然的期待。

这阵笑声却把简飞扬惊醒了。他回过神来,目光透过夜空,朝远方望去。对面,一座巍峨的高山拔地而起,在半山中,隐隐的灯火一闪一闪,仿若浮在半空中的,在这寒风呼啸,漆黑如墨的夜晚,那些昏暗的灯光反而有丝暖意。放眼看去,那几盏灯光就像天上的星星,贴在纯黑的天幕上,遥遥得难以触及,偏有一种虚幻的美。

简飞扬不由攥紧了腰间的长刀,轻轻吐了口气,不管那个新娘子是不是小师妹,一定要把她救出来,弄个明白。否则,她就会像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成为自己一辈子的梦魇。

一有了盼头,众人脚下似乎也轻快了许多,队伍行进速度也一下加快。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大伙望着几乎悬在半空的木屋,啧啧称奇。磐川一带湿气很重,如果不采取措施,人很容易得风湿病,而且这里雨水频繁,稍不注意,被大水冲了房屋都是可能的。当地山民就借住山腰的几棵大树,把整个寨子建在其上。大树之间,则用巨木架起了走道,两侧则用麻绳拦住,以防发生意外。房屋不是就地取材,在大树中挖孔,就是用竹木拼凑起来,砖石是稀罕玩意,这里连泥水匠都没,自然也没砖房。那些竹木拼凑的屋顶上还压着厚厚的茅草,年深日久,上面藤蔓纠结,青苔丛生。队伍的到来,惊起了一片夜鸟,扑腾着翅膀在黑夜中乱窜,一片恬静自然。

“阴风山,听起来寒碜人,其实也没想像中那么坏么。”简飞扬仰头看着,轻声赞叹,“其实要在这里定居,也还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

小江撇了撇嘴道:“这里看起来是山腰,其实只能算山脚。阴风山的葬地,是在山的另一边,那边才是阴气森森,这小村只是供往来客商休息用的,自然要收拾得妥帖些,不然的话,把人都吓跑老,谁来住啊。”

简飞扬道:“哦,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来了兴趣,你有空带我去葬地看看呗。”

一听说去葬地,小江连连摆手,头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切,不切,那里有什么好看的,简将军,你还是熄了这心思,据说每年去葬地的人,都要失踪好一些人。”

“失踪好一些人?”

简飞扬看了看前方的送亲队伍,不由大感兴趣:“都是失踪的些什么人?找到原因了吗?”

小江的脸一下变得苍白:“据说,据说……”他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道:“据说是被一些阴物叼走了,具体的,我也不晓得……”

他话刚落音,就听得“哇”的一声,从上方大树里飞起一只夜枭,一路怪叫着朝投进远方的林子中,小江连道:“言事招邪,言事招邪……”等简飞扬再问他的时候,这小子闭口不言,再也不敢多说半句,只是紧张的四下打量不已。

粗略一算,大树上住住有个几十户人家,但大多都漆黑一片,想必天色已晚,当地山民已睡下了。居中一棵树木最为庞大,因为是晚上,也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树,枝干横展开来,覆盖了方圆几里之地,现在仅是春初,还未抽枝,但仅是如此,也能想像这棵树在夏季枝叶尽展的风姿。

村落的客栈就筑在这棵大树上,正中有一间略大的木屋为大厅,四面枝干上也有十平以下的小木屋,大概就是客房。木屋与木屋之间,由木板铺就的索桥连通着。一下来了近两百人,这动静自然有些大,也惊动了老板。远远的,就见一个头裹白布,叼着旱烟的老者在几个伙计的陪同下朝这边张望。老板显然和于涛很熟,隔得老远,就用土话打着招呼。叽里哇啦的,连简飞扬都听不懂,这支队伍里,大概只有小江知道个大概了。

尸蛊1 第十一节

过了一小会,于涛向简飞扬招了招手,意思叫他过去,等简飞扬走过去,他对那老板道:“喏,耶老头,这位就是何兄了,何兄弟的生意做得有些大,你可得好好招待,别怠慢了客人。只要侍弄好了,以后他跑这条山道,指缝里漏点都够你吃喝拉撒大半年。”

看来刚才两人一番嘀咕,于涛已向老板介绍过简飞扬。这时于涛又道:“何兄,这位老板名叫耶佬,他可是个百事通,你要进山,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向他打听准没错了。”

耶佬收起旱烟,向简飞扬行了一礼道:“何老板,以后要走这条道,可得多多照顾小老儿哦。于师傅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小老儿待人热忱,可是远近闻名。”

他一开口,简飞扬就吃了一惊,这耶佬的中原话竟比于涛还纯熟,看来是经常和各路客商打交道的结果。他连忙还了一礼道:“不敢当,叨扰耶老板了。”

三人又寒暄一番,于涛道:“天色也不早了,何兄早点休息吧,等明日我忙完正事,再抽时间陪陪何兄。”

这于涛老于世故,怎么也不像普通巫师,听他如此一说,简飞扬心头一动。他所谓的正事,应该是把新娘送到葬地吧。简飞扬正想找个理由在这里逗留几天,一见于涛如此说,顺水推舟道:“于兄真是痛快,在下初来乍到贵宝地,正想结交像于兄这样的俊彦,既如此,我就在这里逗留两天,等你忙完正事再说。”

于涛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何兄要做生意,肯定想去成庆吧?我家就在成庆,到时一起好了。”

他家就在成庆?成庆离这里路途遥远,就为送个阴亲,实在有些兴师动众。简飞扬心下转着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既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于涛点了点头,带着一大群山民前呼后拥而去。简飞扬看这他背影,向耶佬道:“于兄可真是热情,怎么,他不住客栈?”

“他是大人物,怎么可能住我这里?”一见于涛走远了,耶佬显得有些随意,掏出旱烟抽了一口道:“于师傅是大巫师,在大漏山一带远近闻名,这阴风山又是有名的葬地,他经常来,所以在这里有房子。”

“何老板和于师傅是好友,连这都不知道么?”耶佬有些奇怪,盯着简飞扬追问了一句。

“哦, 我见他带那么多人,担心他那里住不下。”

以耶佬和于涛的关系,几乎不用猜,他一定会把自己一举一动告诉于涛。简飞扬心头一跳,再也不敢继续问下去,要是问得过多,引起对方怀疑,那就弄巧成拙了。

耶佬把旱烟抽得“吧嗒吧嗒”响,一边含糊不清的道:“何老板真是贵人,还担心住不下。咱们当地人,那有那么讲究,地上就是炕头,稍微清理下, 躺下就可以将就一晚。好了,不说了,要没你们这些外地人讲究,我这客栈就没开头喽。”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几个伙计帮众人下货,牵马。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总算收拾停当。这几天一直在荒郊野外里跋涉,一踏到木制地板上,人也有种异样的舒坦。简飞扬是这支队伍的头头,所以耶佬对其格外照顾,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单间,位置也比较好。是树顶最高处的一间小木屋,站在上面,整个村子一览无余。现在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于涛带着大群山民朝东头行去,大概他的住址,就在那个方向。村子里除了客栈还有几盏灯火外,其他地方已陷入一片死寂。

“晚上的时候,尽量别出门。”

耶佬带着个伙计,挨着门告诫,轮到简飞扬的时候,他多了句嘴:“何老板,看你带着兵器,就知道身手不凡,但晚上还是别外出,高来高去的好。”

简飞扬顺口问道:“为什么?”

“这山里阴气重,出了这村子,保不准就遇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到时候神仙都救不了。”

简飞扬行了一礼道:“多谢老板,何某知道了。”

“那何老板早点休息吧,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出啥名堂,真想参观,等明儿个起个早,可以看个够。” 耶佬一路嘀咕着,一边带着那个伙计,沿着颤巍巍的木梯,朝下面行去。

简飞扬进了屋,点燃了油灯,整个屋子顿时亮了起来,他心头顿时一轻。这种架在树顶的木屋不大,所以房间也显得拥挤,靠里有一张小木床,还有个截木桩,上面磨得很是光滑,看其意思,大概就是木凳了。上面的被褥虽然有些旧,但清洗得还算干净,在挨着床头一边,还放着一个大水壶,壶口还冒着腾腾热气,他走过去试了试水温,还是热的。看来耶佬也考虑到众人旅途劳累,提前准备好了热水。

简飞扬脱下罩衣,把里层的皮甲也换了下来。这次出使磐川颇多凶险,他看起来没什么,其实神经一直紧绷着,一直甲不离身,这么多天来一直内穿皮甲,这时解开,身上只有一股轻松的快意。

水壶里的水估计有段时间了,温度适宜,用来清洗身子,现在是正好。这么一点水,自不可能像在天青河游泳一样,放开心怀随便洗,不过在睡觉前,用热水擦洗下身子,对于旅途劳累的人,也是一种无上的享受。他把热水倒进一个木制脸盆里,用毛巾轻轻擦洗着脸。

于涛身手不弱,他属下的十几个神汉也非庸者,要想从他们手里救下那新娘子,谈何容易?难道真要纠集一百多个兄弟硬来?可这样也不行,一旦如此,自己身份暴露了,能不能救下那新娘子还待两说,更可能打草惊蛇,在没见到天尸峒与地蛊寨首领之前,自己身份实在不宜公之于众。否则,腾格尔和拉马丹极可能从中做梗。自己身死是小,总督的计划泡汤,那就百死莫赎了。

听于涛的意思,明天就要把那新娘子送到葬地去。而葬地鬼气森森,到了那里,要救人更是不易,所以最好的时机,就是在今天晚上。可这山里处处透着邪性,自己更是两眼一摸黑,一旦没头苍蝇一般的乱窜,极可能犯了某种忌讳,正如耶佬说的,一旦遇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是神仙都救不了。

擦了两把脸,他把毛巾清洗了下,拧干了晾在架子上,仍有些拿不定主意。

对了,小江对这里熟,先去找他了解下情况,问问他的意见。简飞扬打定主意,朝小江所在的小木屋走去。

小江的住处,是在树下偏左一个小木屋。他们这个队伍有一百多人,一下就把整支客栈挤满了。简飞扬还有个单间,普通士兵就是七八个人挤在一个小木屋里。不过对于这些风餐露宿的士兵来说,有个地方遮风避雨,躺着安稳睡上一觉,那比什么都强。简飞扬走到这间木屋门口时,屋子里还亮着灯,红彤彤的一片,周吉大声道:“小江,你也别光闲扯,说说这里的风俗呗。”

小江似乎仍有些忌讳,道:“不说,你们要是喜欢,我给你说说当地的姑娘吧。”

“要得,好,快说……”满屋子的士兵七嘴八舌的催促。

简飞扬摇了摇头,这小江,走到那里都是大嘴巴,闲不住的主。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间木屋靠近底端,所以面积也比简飞扬的大,靠里的一处,甚至还有个火炕。炕上面,一溜排的放着一些衣物,衣服上面还冒着热气。这些士兵动作倒是利索,这么快就把衣服清洗出来了。在炕外边,小江和周吉两人,外加两个士兵像炕上的衣服一样,光着膀子蹲成一排,七嘴八舌的谈得正起兴。另外几个则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舒展了身子,有闲聊的,有咒骂的,也有抱怨的,满屋子七嘴八舌,热闹非凡。

“大人,你怎么来了?”一见简飞扬来了,所有人都慌忙站起,就欲行礼。

简飞扬摆了摆手,走到小江面前道:“我就是睡不着,来找你们吹吹牛,大家别紧张,该干嘛干嘛。”

吴明治军严谨,向有一丝不苟的风评。简飞扬带的骑兵队伍却大相径庭,尽管冲锋的时候其势如火,可私下里,却是自由散漫惯了。商羽坤接手中西政务后,曾统计过军中违纪次数,简飞扬的骑兵占了中西军全年的一半还强。不过吴明也清楚,这是他带兵风格使然,也只有一笑了之。

简飞扬这话一出,这些士兵果如他说的一样,继续聊天打屁,甚至连荤调子都不避讳,果然是该干嘛就干嘛,木屋里重新热闹起来。他在小江面前坐下了:“小江,后山葬地,你去过么?”

小江一愣:“去过是去过,不过那次是大白天,如果简将军真想见识,明天白天我可以带你切看看。”

简飞扬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白天?”

“白天阳气重,没那多忌讳,最好是正午,当地山民,许多人前去祭拜,都选择在午时这段时间切的。”

眼见简飞扬沉吟不语,小江连忙劝道:“出门就遇阴物,不是好兆头,简将军,你要真有什么事非去不可,可得等到大白天啊,以这势头,晚上肯定要撞见东西,我听老汉说,以前有个兄弟伙不信邪,夜闯葬地,死得那叫一个惨哦。”

“哦?说来听听。”简飞扬一下来了兴趣。

尸蛊2 第十二节

小江清了清嗓子,神神秘秘的道:“要想了解葬地,就必须先知道阴风山的由来。简将军,你知道为何山民死后,都选择此地么?”

想起小江先前所说,简飞扬心头一动道:“难道阴风山是块风水宝地?”

“是,”小江压低声音道:“据说还是贵穴哩,对于阴风山来说,我们这里刚好是东南方向,而背面葬地,则是坐东南朝西北,巽卦。而高山出高官,富水出财源,这是最基本的道理。阴风山葬地,是两样都占了,巫民们都信这理,所以身死之后,就算通过赶尸,仍要不远万里,千里迢迢的到这边来,就要葬在此处,以图个一帆风顺,升官发财。”

还有这么个说法么?简飞扬对风水之学一窍不通,被小江这半罐水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既然这里如此好,怎么又变成鬼气森森了。”

“我郎个晓得?”小江耸了耸肩膀:“这些东西,估计也就那些大巫师清楚了……”

简飞扬扯回话题道:“对了,你父亲的朋友到底怎么死的?”

小江顿了顿,有些慌张的看了看四周,似乎外面真有什么怪物在窥视一般。小心翼翼的道:“简将军,你也知道,这葬地主出高官,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没什么,可对那些寨主,头人,首领来说,却很有奔头。所以葬地埋了很多大人物,这一来二去么,陪葬的物品也不少,可说价值连城。”

他吞了口唾沫道:“我老汉的朋友,原先也是商人,后来见财起意,就干起了摸金校尉的勾当。”

摸金校尉简飞扬也懂,是对那些盗墓人的雅称,简飞扬点了点头道:“所以,他把主意打到阴风山葬地上了?”

“是,那次他们纠集了几十个人,可说把附近这行的所有人都叫来了……”

“后来呢?”

“后来啊,死了。”小江面色发白:“他失踪前,我老汉刚好经商,路过阴风山,临走时他打过招呼,如果当天没回来,第二天就去葬地找他。当天果然没回来,第二天找到他的时候,已成了乱坟岗里一具尸体。”

他哆嗦着,轻声道:“是被吸干脑髓死的……”

“吸干脑髓死的?”

简飞扬皱了皱眉头,这些阴邪之事他也听说过,但还从没听说那种鬼物好食脑髓。他想了想道:“事后查出来是什么东西害人么?”

小江摇了摇头道:“查啥呢?怎么查?在阴风山死的人,有谁敢查?再说了,你是去盗墓,要被当地山民知道了,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怎么,简将军想去墓地,难道是为了今天那个新娘?”

“是!”

简飞扬有些茫然,他努力拉动嘴角,似乎是想对小江笑笑,不过苦涩却爬满脸颊。最后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只是忽然想起以前一个朋友,”静了许久,他才轻声道,“长得有几分像她。”

“旧情人?”

“是,也不是,也就有那么点意思吧。”简飞扬笑了笑,倒是没有否认,一向吊儿郎当的他,眉宇间罕见的有了一丝萧瑟。

顿了顿,他又说:“小的时候,她天天缠着我,可自己却有些对不起她。现在其实很怕想起她,可是偏偏忘不掉。不过人这一生,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以前总是不明白,现在才知道,大错铸成,真是一世也难忘的。”

小江一下动容,几乎要跳起来:“哦呵,原来那新娘是简将军的老情人,那你不早说,如果真是那样,直接抢了过来,须知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小江别的不说,抢亲的勇气还是有的。”

简飞扬扭过头来看着他,许久,他才莞尔一笑道:“是么,那我今晚准备去那村东边那边看看,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村东头?是去巫师那边么?”小江吓了一跳:“现,现在吗?”

简飞扬点了点头:“是,怎么样,小江,敢去不?”

“这,这个……”小江嘴唇都开始发抖了,正想拒绝。这时周吉大声道:“大人,他不去算了,我和你一起去,这种怂蛋,也就嘴巴厉害点。”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鄙夷的看了小江一眼,周围士兵都发出一阵哄笑。

这可是大失脸面的事,小江的脸一下胀得通红,大声道:“去就去,谁说我不敢去了,我跟你说,莫乱子小瞧人,真是的……”

大凡爱出风头,爱表现的人,都好面子,这种人最受不得激。小江显然就属于这种人,简飞扬向周吉递了一个赞许的眼神,接过话头道:“既如此,小江,那咱们走吧。”

话一出口,小江又有些后悔,但现在是骑虎难下,他不由缩了缩脖子,结巴着道:“怎么,周,周将军,你们不去吗?”

周吉还没回答,简飞扬已笑着接口:“夜探阴风山,这可是个隐秘活,人自然是去得越少越好,小周等人自然不用去。”

“这样啊,”小江苦着脸道:“好,好吧。”

周吉却有些不放心,叫道:“大人……”

一众兵丁跟着站起,满脸担忧的看着简飞扬。他们大多都是从陈建飞亲卫队转过来的,跟了简飞扬近十年,虽然平时言谈无忌,可真到生死关头,却比任何人都在乎主将安危。简飞扬喝道:“我刚才说的,难道你们没听见?这事不是去的人越多越好,去多了反而添乱。”

周吉叫道:“将军,你就算不要我们去,叫上沙将军也好的,她身手好,也是一大助力。”

“叫上她吗?”简飞扬想了想道:“还是不用了,要是我天亮前没回来,你就带话给她,说我对不起她,让她继续带领你们,找到天尸峒与地蛊寨首领,把侯爷的话带到。”

交代完毕,简飞扬拉上小江走了出去。刚出门,却见沙扬飞正站门外。月亮已升至夜空正中,这树虽然巨大,但现在是冬季,枝叶早脱,亮银色的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照在沙扬飞身上,她整个身子却似有一层水银在流动。

“你刚才说,你对不起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了?”沙扬飞眼睛亮晶晶的。

“这,这个,你什么时候到外面的,怎么也不说声……”饶是简飞扬平时口花花的惯了,但被抓了个现行,仍有些手足无措。

“有段时间了,”沙扬飞却没难为他,展颜一笑道:“夜探阴风山,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我,走吧,一起去。”

见简飞扬欲言又止,沙扬飞又恢复了豪迈本色,喝道:“一个大男人,罗嗦什么,快走,要走就趁快,我倒要看看,你那小师妹到底长啥样子,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一见沙扬飞如此,简飞扬也恢复过来,马上还击:“嘿,既然你要去,那就去呗,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女人……”

两人又斗了会嘴,才各自冷哼一声,一行三人跳下大树,悄悄朝村东头摸去。

村子东头,就一个大庄园,这大庄园由十几间木制房屋组成,却不建在树上,而是建在几个山石组成的高地上,三人摸到庄园外,趴在一个杂草丛中朝庄子里张望。粗略算了下,这里村子略有两三里路,颇有点离群索居的意思。

乌云过后,月光却亮得吓人,照得周围一片惨白,简飞扬突然记起了,今天正是十五。

二月十五。

惨白惨白的月色下,整个庄园死寂一片,在庄园的东边,还有一个凌乱的乱葬岗。有几座坟头大概刚砌成不久,上面还有新鲜的花圈以及冥房等物,色泽鲜艳,在月色下一目了然。简飞扬碰了碰趴在旁边的小江:“喂,后山不就是葬地么?怎么这里还埋了人?”

小江压低声音悄悄道:“后山的葬地,只有大人物才能埋到那里,普通山民那有资格啊?看这片坟地的样子,估计就是这个村头的人死了后,葬在这里的。”

简飞扬皱了皱眉头:“这于涛搞什么,好好的,把自家庄园建在坟地中?”

小江嘀咕道:“那个晓得呢,不过人家是巫师,本来就是做这一行的,自然没这些忌讳。”

两人正谈论着,沙扬飞突然道:“噤声,好像有人出来了。”

庄园内部,突然响起一阵细细的铃声。铃声若断若续,如果不注意,当真还听不到,可一旦听到了,那声音又像把小小的锥子,正不断从耳朵里扎进去,直扎到后脑勺。三人面面相觑,同时伸长脖子,聚精会神的朝远方张望。

在一片铃声中,于涛头戴高筒帽,身披袈裟,从庄园内部一摇三摆的走了出来。一般来说,度神庙的和尚也有袈裟,但袈裟一般都是以红为主,蓝黄相间,给人**肃穆之感。可他的袈裟上面,却是大块大块的赤红和靛青,看上去触目惊心,仿佛毒虫身上的花纹一般,阴森森的一片鬼意。他手上还拿着一只铃铛,那刺耳的铃铛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他走到那一片坟地间,然后停下了。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开始继续绕着坟地行走。那一摇三晃的样子,着实令人滑稽。沙扬飞撇了撇嘴道:“装神弄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好好的,学什么瘸子走路,真是的。”

小江摇了摇头道:“不是瘸子,而是禹步。”

沙扬飞一怔:“禹步又是什么?”

简飞扬在一旁解释道:“如果你在常在中原行走,就能见识到禹步。苍松亭道士行法时,就常用这种步法。传说远古时期,有一个叫大禹的能人,故乡常受水疾之苦,他发下宏愿,一定要解决水患。他历尽千辛万苦,摩顶放踵,终于得尝所愿,可也积劳成疾,成了个瘸子。”

顿了顿,简飞扬又道:“但凡至圣之人,一言一行莫不蕴含至理,他走路的样子,被弟子模仿下来,就传下来的这套步法,称为禹步。”

尸蛊3 第十三节

铃铛声越来越急,于涛的禹步也越来越快。他每走一步,手中的小铃就“铃”的一声响。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周围死寂一片,正是冬季,更无寻常草虫之鸣,使得这铃铛声显得极是孤寒突兀。

他脸上的涂抹的彩绘还未清洗,此时上面黑气浮动,鬼面森森,竟如要活过来一般。简飞扬纵横沙场几十年,自认也是见惯生死,可是现在他的心头却有了一阵阵的寒意,好像背后有人正往他的脖颈里吹气一样。

又转了十几个圈子,于涛脚下已踩成一片幻影,手中的铃却越摇越急,铃声响起一片,直如暴雨来临。头顶的月亮圆得怕人,月色凄冷,这副景像更显得妖异之极,三人趴在草丛中,连大气都不敢出。按说高段武者,早已寒暑不浸,可简飞扬却觉得身上已是冷得像要结冰。一阵“咯咯”之声传来,他转过头一看,就见小江趴在那里,吓得牙齿都在打颤。沙扬飞也是面色苍白,皱着眉头悄悄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小江一边打颤,一边哆嗦着道:“是,是在招尸。”

“招尸?”沙扬飞搞不明白:“招尸是什么?人都死了,难道还能把尸体召唤出来?”

三人正说着话,于涛猛的顿住了,口中的念叨声越来越急,他左手拿着铃铛,右手不知何时却摸出了那柄木刀,伸直了,猛的鼓足气,一口朝那刀尖喷去。从他口中,冒出一道微带绿意的火光。那刀尖顿时燃烧起来,火光也是带着森森绿意。

刀是木制,一旦燃烧,整把刀受不了温度,都会跟着燃起,可这股绿火挂在刀头,却如个活物一般摇曳不定,那柄木刀却是完好无损。

三人都被他吸引住了,停止了闲谈,盯着于涛的一举一动。他的脚虽顿住了,但口中的念叨声却越来越急,隔得太远,也听不清他到底在念什么。随着念叨声,刀尖上的那团绿火越来越盛,他右手猛地朝前一指,口里发出一阵急急的呼喝。随着喝声,三人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咯哒,咯哒。”似乎有个人顶着重物在前进一般。三人正觉得奇怪,突然,就看见有个坟包动了起来,然后慢慢裂开,露出一只手,接着是两只手,脑袋、身子,然后全身,随着一蹦,整个坟包已全部裂开,一个人影直直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原来这就是僵尸。

尽管沙扬飞天不怕地不怕,此时也差点失声惊呼。那僵尸浑身僵直,就如同被于涛用一根线绑在他身上提起来的一样,绕着他跳了两圈,好像正在欢庆新生。于涛却不管他,向刀尖哈了口气,又是一阵怪叫,这僵尸随着铃声向前跳了跳,然后乖乖的站在他身后不动了,紧接着,从另一个坟包里又钻出来一个人影。

于涛做法不停,随着他喝声,从坟地里,接二连三的有僵尸爬出来。这些僵尸大有差别,有的衣服还很新,显然新丧不久,还有的衣衫褴褛,上面都快成布条了,大概埋葬了已有些年月,可奇怪的是,这些僵尸就是保持不腐。当招到第七具时,于涛停止了念叨声,七具僵尸像只军队一般,前后排成一行,后一个搭着前一个的肩。这些僵尸以这样的姿势站着,自然是很古怪的,可更古怪的是那七个人却像是木偶一样动也不动,月光下,映出那僵尸的脸,惨白得发青,武者视力能够极远,简飞扬分明看到,这些僵尸的眼睛虽然是睁着的,却白茫茫一片,似乎没有瞳仁。

原来这就是招尸!简飞扬心头寒意更盛。赶尸之术他也常听人说,可真正见到这种诡异的法门,仍是从心底直冒凉气。这种东西,已超过了人的认识,人对未知的神秘事物永远怀有敬畏,让他在战场真刀真枪的和人对战,他是夷然不惧,可面对这种一蹦一跳的僵尸,他却无所适从。

月光下,七具僵尸直直地站着,于涛从怀里摸出了三张符纸,在尸首背后各贴了一张,又摇了摇铃。随着铃声,那三具尸首直直地一跳,同时跳上了半尺许,整整齐齐。

饶是简飞扬和沙杨飞艺高人胆大,此时也有些面色发白,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浓浓的惊惧。“啊”的一声,小江再也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简飞扬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可为时已晚,这声短促的叫声如一记闷哼,打破了夜的宁静,显得尤为刺耳。

于涛一下顿住了,铃声也停了下来,他转动着那张花花绿绿的脸,朝这边望了过来。这般一个鬼面人,再配上身周七具僵尸,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被发现了!

简飞扬心头一沉,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于涛手中的铃声一下急了起来,随着铃响,那七具僵尸在空中整齐的一跳,然后肩搭着肩,朝这边蹦了过来。在铃声中,只得到“咚咚”的声音,简飞扬已分不清对是僵尸跳动的声音还是自己心跳声,紧张得快说不出话来。

月光依然很亮,照得大地一片银白。于涛不紧不慢的摇着铃,走在七具僵尸的最后。他在三人百步开外缓了下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笑意也如水面波纹,转瞬即逝,他的脸马上又变成了冷冷的样子,又摇起了手里的铃。

才走了两步,他的手一下顿住,前面的七具僵尸听不到铃声,登时木然不动。于涛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朝简飞扬藏身处喝道:“朋友,快出来吧。”

三人趴在草丛中,连大气都不敢出。于涛直起身子,在原地转了个圈,道:“朋友一定要我动手么?”

仍然没有一丝声音。静默了半晌,他举起右手,慢慢地道:“既然你如此不上道,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他把手中木刀竖起了,突的从口中又吹出一股绿火,一下把刀尖点燃了。右手猛的朝前一指,喝道:“疾!”

随着他喝声,像得到什么命令一般,七具僵尸腾的一下跳起,足有七八米高。“咚”的一声,等僵尸落地之时,三人骇然发现,七具僵尸已逼近了老大一截。这等驱尸术神乎其技,刚才他用铃声催动,僵尸虽然也是蹦蹦跳跳,但远没现在吓人。

落地之后,于涛又摇起了手中的铃铛。铃铛声越来约急,越来越尖锐。一时间,整个山间都回荡着铃声。七具僵尸在铃声中,步子虽没刚才快,但跨度却越来越大。现在是冬天,那些在草丛中冬眠的游蛇虫蚁之类被铃声激得醒了过来,一时间,草丛中好不热闹,但这些动物一出来,只跳了几跳,便翻倒在地,动也不动了。

“噔噔噔……”

七具僵尸如一窜糖葫芦,准确无误的朝简飞扬等三人藏身处扑来,只几个回合,他们就跳到三人十几步外。在激越的铃声中,当先一只僵尸腾的一下跳起,一下蹦起来近五米高,身在空中,身体却如一块木板一样,成四十五度角斜了过来,直伸的双手如两把利刃,猛的朝简飞扬藏身处扎了下来。

“这么准?”

简飞扬大吃一惊,实没想到这等死物竟能准确无误的找到自己。在月色下,那僵尸不但脸色青白,双目翻着眼白,嘴角更挂着橘黄色的尸水,还未近身,一股腥臭已迎面而来。不说被这鬼东西扎上会如何,光它恶心的样子,就让人不寒而栗。

左侧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

那是沙扬飞的。

右侧发出一声如丧考妣的惨呼。

那是小江的。

简飞扬心头一凛,看这两人的样子,没被吓晕过去已是万幸,根本别指望对自己有所帮助。他一脚踹在小江腰上,后者顿如滚瓜葫芦,一下滚了十几米远。与此同时,他轻喝一声,一拉左侧的沙扬飞,两人抱成一团,顺势朝另一侧滚去。

“噗!”的一声闷响,就如撕扯烂布的声音。那僵尸凌空下击,双臂的力量也大得惊人,一双手臂正扎在简飞扬刚才藏身处。

这一带气候虽然湿润,但现在却是冬末春初,经过几天的日头暴晒,枯草中的泥土也有些干了,十分坚硬。可僵尸一双手臂扎下去,却如插腐乳,几乎齐臂而没。

人刚落地,后面的七具僵尸已齐齐跟进,在铃声中极快的逼来。简飞扬那还敢犹豫,扯开嗓子道:“于兄且慢,是我!”

一听简飞扬喊,于涛一下停住了。铃声也随之消失不见,那七具僵尸保持各种姿势,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不动。于涛仍将铃铛捏在手中,缓缓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道:“是何兄?”

七具僵尸就站在左近,虽是一动不动,却有一种莫大的震摄力,简飞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手中更捏紧了长刀准备应变:“是我。”

这于涛本就难缠,沙扬飞和小江见了僵尸后,被吓得不行,早已失了战斗力。没了两人相助,简飞扬孤身一人,面对于涛和七具僵尸的围攻,可说殊无胜算。不过好在他还有一层保护层,那就是何杨的身份,他就赌于涛还想利用何杨和西地商人搭上线,所以索性站出来,痛快承认。

尸蛊4 第十四节

果然,一见是他,于涛站住了:“何兄,你来做什么?”

一听他语气,简飞扬就知于涛对自己没杀心,他暗自松了口气,装着有些尴尬的道:“我见此地风景甚好,闲得无聊,带着妻子出来晃晃,却没想到打扰了于兄做法,真是抱歉。”

“是这样么?”于涛明显有些不信。

“是真的,”简飞扬急中生智,见小江也从草丛中爬起,连忙也把他拉过来,解释道:“我要真想窥你私密,大可以一人前来,或者夫妻二人行动,断不可能带上这个随从的。”

小江也就一段武者,武艺只能算入门,如果简飞扬真想有什么图谋的话,肯定不会带上他这个累赘。他这么一解释,于涛倒有些信了。他把铃铛收好了,道:“何兄,晚上不能擅自外出,难道耶佬没给你打过招呼吗?”

简飞扬扶在刀柄上的手也松懈下来,讪讪的笑了笑道:“耶老板是说过,不过呢,在下和贱内结婚不到一年,这次到磐川来,开辟商路只是其一,还有个目的,就是见识下这里的秀美风光。”

“原来是谈情说爱来的,怪不得。”于涛有些了然的道:“不过何兄,到了磐川地头,还是尊重下当地习惯,晚上别乱转的好,今天也是遇见我,要是旁的巫师见到你窥他招尸,老早就杀人灭口了。”

说话的时候,他连铃铛都不摇,把手指放于唇边,吹了声尖锐的口哨,随着哨子声,那列于周围的七具僵尸倏的动了起来,蹦跳着各自归位,只一小会,又整齐的排成一列,动也不动。简飞扬忍不住道:“何兄,你招这么多东西做什么?须知人都死了,扰人安宁终究不好。”

于涛又摸出铃铛摇了摇,七具僵尸排成整齐的队伍,蹦跳着向前,于涛在后面跟着,边走边道:“这个么,既然何兄来问,我就实话给你说吧,明天要送阴亲去葬地,我准备招八大金刚护法帮手,免得惹了厉害鬼物抵挡不住。”

简飞扬心头一动:“怎么,难道送阴亲去还可能遇见鬼物?”

于涛摇了摇铃铛,答道:“嘿,阴风山的东西多着呢,就算是我,要进葬地,仍得全力以赴,否则的话,极有可能阴沟里翻船,须知这次阴亲非同一般,自然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简飞扬看着在前面蹦跳着的七具僵尸,打蛇顺棍上:“不知这次雇佣于兄的东家又是谁?啧啧,这排场可真大。”

于涛站住了,有些警惕的看了简飞扬一眼:“何兄,刚才才告诫过你,有些东西还是别乱问的好,不是兄弟不告诉你,是你知道了,反而有害无益。”

简飞扬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兄弟我只是好奇,既然于兄不愿意说,那就不问了。”

两人说话间,几人已走到坟场站定,于涛道:“既然何兄好奇,兄弟我就当面给你演示下招尸术吧。”

这时他又摇了摇手中的铃铛,那七个僵尸齐刷刷的一跳,同时转身,整齐的在右侧十几米外站定。于涛向七具僵尸走去:“何兄刚刚还在怪我,说人都死了,还把人招出来扰人清净,这样做确实不好,对于我们巫师来说,同样有些缺德,是要折阳寿的。”

沙扬飞刚才还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此时也渐渐适应了这种阴森的气氛,一听于涛如此说,哼了声道:“说得好听,做都做了,还如此假惺惺的。”

她明明怕得要死,躲在简飞扬身后,可嘴巴仍不饶人。感觉背后有具柔软的身子贴着,还在轻微颤抖,简飞扬心头好笑之余。突的觉得,沙扬飞虽强势,但有的时候,却也不乏可爱。

这时于涛从怀里掏出一帖符纸,在每具僵尸的前胸后背一一贴上,边贴边道:“看来夫人对于某仍有误会,这些尸料看起来吓人,但都是我从各地收集的,他们生前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并非当地良善百姓。”

于涛也是想结交何杨这个西北富商,所以才对沙扬飞一再忍让,这个道理,简飞扬自然也懂。眼见沙扬飞还待兴师问罪,他连忙斥道:“何兄高义,定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你要再胡搅蛮缠,为夫可真生气了。”

现在就在坟场,于涛身边更站着七具僵尸。刚才他的诡异手段,众人看得清楚明白,一旦闹僵,天知道这家伙还会不会招些僵尸出来助战,所以不管于涛所说是不是属实,简飞扬都不想管,也不敢管。

被简飞扬大声呵斥,沙扬飞呆了呆,却出奇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缩到了简飞扬身后。

气氛有些尴尬,简飞扬连忙接着道:“对了于兄,既然这些尸料是从各地赶来,你藏于墓中,又怎么保持不腐?”

“自然有办法的,”于涛笑了笑:“一般来说,保持尸体不腐有两种方式,可以通过药物,还可以通过尸蛊。”

说到这里,他指着默立在旁的七具僵尸道:“只是我准备了这么多年,也才七具尸料,要想凑齐八大金刚,还少一具,说不得,只能就地取材了。”

他看了沙扬了一眼:“夫人要是害怕的话,可以让开点,免得有所惊扰,那在下罪过就大了。”

说完这些,他也不管简飞扬等人,拿起手中的铃铛又摇了摇,奇怪的是,任凭铃声如何急促,但那七具僵尸始终一动不动,看来多半是刚才贴的符纸所致。简飞扬看了看四周,有些不明白于涛到底在捣什么鬼,正自诧异,就听得一个奇怪的声音。

就像手里握着一块嫩豆腐用力一挤,豆腐从指缝间挤出来一样的声音。简飞扬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坟包在铃声中渐渐隆了起来。

那个坟包还很新,上面还堆着花圈灵房等物,显然里面的主人新丧不久。这时于涛的手腕一抖,铃声突的转高,刺得人的耳膜生疼,他手中木刀猛地向前一指,口中喝道:“出!”随着喝声,一具黑影裹挟着大量泥土石块,从坟包里一跃而出,跳到了于涛身前站定。

一股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让人闻之欲呕。这具尸体很刚才七具大相径庭,不但衣衫褴褛,露在外面的皮肤也烂得差不多了,面目全非不说,两只手臂上的血肉也掉了大半,露出森森白骨。简飞扬一阵恶寒,不由带着两人又后退了一步。

于涛却恍如不觉,他把铃铛收好了,右手向袖子里一缩,再伸出来时,一道细细的粉末像线一样落到了那具尸体身上。他的手指上指甲很长,将粉末撒出后,他的五指极快地动了动,随着他的动作,那尸体周身“嗤嗤”做响,身上破烂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着。

不,那不能说是愈合,而是凝结。已经溃烂的部分,一遇见那粉末,就迅速凝结成漆黑一片。而尸臭也随之消失。

像有一根无形的细线牵引一般,于涛手中的长刀朝前一直,那尸体突然直直地跳了起来,两手也直直地伸向前。只是他好像喝醉了酒似的,站在那儿有点歪斜。于涛拍了拍手,又摸出铃铛摇了摇,那具尸体闻声又是一跳,到那七具僵尸后排成了一串,于涛这才舒了口气,转过头对简飞扬笑道:“大功告成,何兄,这就是药物保腐法。”

简飞扬追问道:“敢问于兄,那尸蛊保腐法又是何意。”

“这个么,”于涛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笑了笑道:“这个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里面涉及到很多东西,不是尸神弟子,却是不方便透露的。”

他望了望天:“几位莅临寒舍,还没请三位进内一聚,实在有些失礼。”

小江早吓得说不出话来,沙扬飞虽没他那么不堪,可也被几具行尸恶心得不行。简飞扬还未说什么,她已连连推脱:“不了,谢谢于师傅好意。”

她拉了拉仍有些迟疑的简飞扬:“走啦,现在天色不早,也该回去歇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就这么走自然不甘心,可一想到于涛那些手段,简飞扬又有些怏怏,只得点了点头道:“好吧,那么于兄,今晚多有打扰,我们先告辞了。”

于涛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道:“何兄,你如果真是好奇,就请白天到寒舍来。等我明晚我送新娘子上了山,再好好陪你再不迟,夜晚乱走可危险得紧。”

简飞扬连连称是,又行一礼道:“何兄之言,在下定牢记在心,何某先走了。”

于涛微微一笑:“不送。”眼见简飞扬三人走得远了,他脸上的笑意一下淡了下来,最后化为一道冷哼。他也不是傻子,自也瞧出些端倪,虽然不能确认简飞扬身份,却也看出其有图谋不轨之心。不过简飞扬所带的商队有一百多人,里面不乏武者好手,要想对付,却也颇费手脚,在明晚这件大事未定之前,他也不想节外生枝。所以,今晚的手段,也以恐吓为主,希望简飞扬等人知难而退。不过一番法事下来,他也颇费精力,新启的八大金刚仍需磨合熟练。这坟地他也不愿久留。

他摇了摇手中的铃铛,八具僵尸听得铃声,齐刷刷的一跳,跟着他朝庄园内部行去。铃声凄楚,像是一个女子的哭泣,月光照在这片坟地上,仍是惨白如冰,好像要凝结。

乍看之下,这儿全无异样。只有几座空空的坟头,周围还有新翻的浮土,在无声的诉说着刚才的奇诡之事。

尸蛊5 第十五节

“哼,还说他没干伤天害理之事,昨天他最后从坟里招出的那具僵尸,分明就是当地百姓。”

沙扬飞仍对昨晚的事耿耿于怀,她坐在简飞扬对面,恨恨的骂了一声,把酒杯顿在桌子上,发出震天的“嘭嘭”声。

现在是正午,正是太阳光线最强烈的时候,也是一天之中最暖和的时候,阳光明媚,像似给这小山村抹上了淡淡的金辉,阳光从空中射下来,在地上铺就一层金色,为这冬日的小山村凭添了几分妩媚。

微风轻拂着,已有了几分暖意,在这微熏的轻风里,人几乎不想动,单凭此景,谁又曾想到,昨晚发生在村头的那些触目惊心。 简飞扬端着个酒杯,凝望着村头,良久不语。

满山苍黄一片,偶有几片青翠欲滴松林,倒像镶嵌在黄色瘌痢头上的伤疤,看起来反有些格格不入。再远处,仍是群山环绕,阴风山因为山势较高,即使在山腰,周遭山景仍能尽收眼底,从这里望过去,崎岖的山道弯曲如蛇,一路向山下延伸,昨晚路过的那道峡口,如一道巨大的天堑横在两山之间。

过了半晌,简飞扬才转过头,有些心不在焉的道:“是当地百姓又怎么样?难道你去挨家挨户提醒当地山民?于涛会承认么?一旦起了争执,你说他们是信巫师,还是我们这些外乡人。”

“这,这个……”沙扬飞哑口无言,冷哼道:“但总不能听之任之,这也太没人性了。”

简飞扬有些好笑,沙扬飞还真像她姓氏一样,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以前就为一只明驼,把自己折磨得够呛,现在看来又和于涛杠上了。就她这性格,也不知怎么当上一个沙匪头子的。他缓声道:“不管他有人性没人性,这都是其次,我们现在棘手的,是对巫师手段一无所知,要真对上于涛,可说没半点把握。”

“来咧,两位客官,这是你们点的下酒小菜。”

正说着,耶佬端着个大托盘,从里面转了出来,还未到近前,就开始高声吆喝着。

两人连忙站起,看着耶佬把托盘里的酒菜一一摆上。

菜肴很是简单,就一碟油酥花生米,一碟干果核桃,还有一碟新切的腊熏猪头肉。另外就是一只大木壶,里面酒香四溢。

耶佬把酒菜一一摆的桌上,边摆边道:“两位客官,小店久没开张,只能张罗这些山野小菜,还望莫嫌粗鄙。”

简飞扬顺口问道:“对了耶老板,以前这个时候,进山的商旅很多吗?”

“怎么不多?” 耶佬摆好了酒菜,转过头盯着简飞扬,瞪大了眼叫道:“何老板你不知道,以前这个时候,刚过完年,出山和进山的人多着呢,像蚂蚁一般一路一路的。我这小店天天爆满,经常挤满了人,连这大厅里,晚上都有人打地铺。啧啧,那才叫一个热闹,那像现在这么冷清,愁死个人了。都怪这封山令,好好的,封什么山嘛。”

简飞扬一下来了兴趣,拍了拍一侧的板凳道:“来来来,耶老板,坐下说。”

“这个么?”耶佬有些迟疑。

在外人眼里,磐川化外之地,尤其是山民,都是些野蛮未开化的蛮民。可在这些山民眼中,外乡人同样有些难以相处,总觉得高别人一等不说,还甚多心眼。耶佬虽对简飞扬等人热情,但始终保持着距离,就怕交往深了吃亏。

简飞扬继续道:“这哈反正莫得啥子事,空起也是空起,来陪我吹哈牛。”

现在确实没什么事,跟随简飞扬进山的一百多个战士都出去闲逛了。偶有几个没出去的,也聚在树上的小木屋里赌博。整个店里冷冷清清,耶佬就把几个帮闲的伙计遣回家去了。等晚上做饭的时候再来帮忙。

在木屋里赌博的战士玩的是三骰赌,此时正值兴头,小江在大叫道:“大大大,开大,妈的,他妈的,郎个又是小?周吉,你格老子昨晚是不是摸了夜螺蛳?怎么手气这么好,压什么准什么。”

军中是禁赌的,不过他们这次扮的商队,自不需搞得那么一丝不苟,否则容易让人生疑。不过对于简飞扬带的这些痞兵来说,寻常在军中,聚众赌博都是家常便饭,现在有了装扮商队的护身符,那更是肆无忌惮了。

他这话是操着磐川口音说的,耶佬一听大为亲切,顺势就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怎么,何老板以前在磐川呆过?我看你那随从也是一口纯正的磐川口音。”

简飞扬心头暗道:“小江这大嘴巴也不是一无是处,这次终于帮了个小忙。”想归想,嘴上却道:“是,以前跑过几年马帮,跟老师傅在这山道混了好些年,所以我也算半个磐川人。”

“哦,这样啊,”耶佬点了点头,“看来何老板是发了大财,所以想过把衣锦还乡的瘾。”

简飞扬也没否认,笑了笑道:“对了,耶老板,既然封山这么不方便,干吗还封山呢?”

“干嘛封?” 耶佬掏出一把叶子烟,插在烟孔里点着了,“吧嗒吧嗒”的抽着,有些含糊不清的道:“还不是因为打仗,听说外边的大汉也分成了两派,争斗不休。清风岭就传下了话,要咱们把绳桥之类的拆了,不准外来客商进山。”

这有些语焉不详,简飞扬听得眉头大皱:“这样把山封了,受苦的还不是普通百姓,知道什么原因么?”

耶佬又抽了一口烟,答道:“不清楚,这都是清风山几位当家的吵出来的结果,具体原因,谁又知道呢。”

“吵出来的结果?”简飞扬心头一动道:“怎么,难道清风山现在还不是峒主一人说了算吗?”

得知简飞扬竟是老乡,耶佬感到大为亲切,加之这西地大商人进山,一来就是百人上的马队,他也想结交一番,将来也好捞点油水,所以再也没有戒心,侃侃而谈道:“不是,几年前大头领过世,也不知道怎么会事,新首领欧降少了信物,导致诸多守备和家政不服,现在清风山乱成一团,什么事都要吵个半天才有结果。”

顿了顿,他又道:“嘿,何老板你是问对了人,我迎来送往的事做得多,多少知道些风声。就说上次封山的事,其实大首领欧降不同意的,偏偏家政欧方举双手赞成,争到最后,还不是欧方占了上风,这才封了山。其实封山又有什么好?就算把商道封了,人家南汉要发兵,就会因为这封山令就不来么?真不晓得家政怎么想的。”

他是封山的直接受害着,所以话里对欧方多有埋怨,简飞扬接着道:“这欧方这么大势力?连大首领都压不住他么?”

“屁,”耶佬在板凳上磕了磕烟灰,“那也是大首领没有信物,一旦有了信物,他一个家政肯定不敢说二话的。还有一点啊,据说这欧方背后有人,是受到成州那边支持的,否则就凭他,那敢和大首领唱反调?”

原来是这么回事,到了现在,简飞扬总算有了点眉目。看来腾格尔与拉马丹也发现两大势力对他们的影响太大,已开始扶植代理人了,如果自己不进山,估计要不了几年,天尸峒与地蛊寨两大势力,也会被他们侵蚀成功,到时候再想拿下磐川,势比登天还难。

三人正谈得起兴,就听得门外有个人大声叫喊,声音更似打雷:“妈的,人都死了么?怎么鬼影子都没得一个,这店还要不要开了?”

随着喊声,五个彪形大汉从外面一涌而入。这五人都是一身靛青披风,头缠白布,腰间还挎着长刀。简飞扬一见这五人,心中打了个突,盯着这五人一瞬不瞬,心道:“不是封山了么,这五人是干什么的?可也不像是商人,商人都是肩挑背扛的,那有他们这么轻松,还带着兵器。”

五人到了店内,当先一人大马金刀的朝其中一张桌子上一坐,另四人朝他身后一站,也有拱卫的意思。其中一个高瘦的人继续大着嗓门嚷道:“掌柜的,快点,惹毛了我家首领,真把你店拆了,格老子的。”

耶佬早已迎了上去,一见五人样子,只道来了强人,哭着脸道:“五位大老爷,小店小本经营,而且最近封了山,实在打不起秋风的。”

正中那人显然是几人首领,他一张脸虽然白惨惨的,声音也不输那个高个儿,但语气却难得的和蔼:“朵隆,叫你收起那臭脾气,不要动不动老子连天的,你这么一吼,人家都误会我们是强盗了。”

“是,首领教训的是。”那个叫朵隆的汉子欠身应道,转过头,仍是凶神恶煞的对耶佬道:“我们首领说了,我们不是强盗,住店会给钱的,格老子的,你没听到么?”

说话的时候,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鸭蛋大小的银元宝,朝桌子上一丢,只听“砰”的一声,那元宝的一端已深深嵌进桌内。那首领瞪了朵隆一眼,从桌子上取下元宝,左手顺手在桌面一抹,桌上的裂纹顿如春雪消融一般,顷刻间消失不见。

他把元宝递给耶佬,和声道:“老板,给我们挑些拿手的小菜。另外,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这是预付的房资。”

尸蛊6 第十六节

沙扬飞拉了拉简飞扬,小声道:“那个叫朵隆的外家功夫了得,而这首领的功夫更是不弱,看其样子,比朵隆只高不低。”

那木桌是坚木所制,元宝一端是扁平的,根本没开锋,要想镶进去也不容易,那大汉随手一抖,就几乎进了一小半,显然外家功夫不弱。而那首领不但取了出来, 还把桌上的裂纹在不动声色间抹平了,这就需要很高的内家功夫了。

简飞扬点了点头,也是小声道:“确实,就是不知他们是干什么的,怕也不是易与,我们还是少惹为妙。先合计怎么对付于涛才是正经。”

他打的倒是好算盘,可事与愿违,事情却想同他期望相反的方向发展。一听那瘦高个如此说,耶佬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店里的上房被包满了,你们实在要住,下面的通铺还有些位置,你看……”

朵隆眼睛一瞪,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吓,你让我们首领去住通铺,知道我们首领是谁么?格老子的,我家首领是……”

那首领咳了一声,打断了朵隆的喋喋不休,仍是和颜悦色的道:“老板,据我所知,现在正值封山,怎么可能上房满了?你不是骗我吧?”

“客官一看就是贵人,小老儿怎敢骗你?是真的满了,来了个大商队,把上房包完了。”

“包完了?是那个?喊他出来,就说咱家首领要住店,喊他格老子腾间房子出来。”

老板话音一落,朵隆就大着嗓门嚷嚷了起来,惹得那头领对他直瞪眼睛,他才悻悻闭了嘴,仍是小声嘟囔道:“妈的,在家受气,跑出来也受气,真他妈窝囊!”

那首领也不理他,对耶佬道:“老板可否介绍下,喊那包房的客人帮个忙,匀一间出来,房钱么,我们可以给双倍,另外也少不了他的赔偿金,你看这样可好。”

说完话后,他又摸了个元宝塞进耶佬怀里。

自从封山后,耶佬已有好长时间没做生意了,可这两天却来了邪性,不但开了张,还一来就是两拨。头一批是一百多人的大商队,今天这五人虽然少了点,其头领却出奇的大方,银光灿灿的元宝落进手里,耶佬那还忍得住,眼角余光已朝简飞扬这边瞟了过来。

谁包了整个客栈的上房,现在已一目了然。一见耶佬的神情,那首领站起身,带着四个随从,朝简飞扬这桌走了过来。

这人身份明显不凡,简飞扬也不敢托大,连忙拉了拉沙扬飞,两人一同站起。五人走到两人几步外站定,那首领先施了一礼,道:“这位兄台请了。”

他虽一身山民装扮,面色苍白,但口气温文尔雅,不让士人。简飞扬对他甚有好感,连忙还了一礼道:“兄弟客气,刚才你们的对话,在下也听到了。上房确实是我包的,你们若真要住,我可以腾一间出来,至于所说的双倍酬金之类,还是免了。”

那首领怔了怔。简飞扬如此好说话,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身后的朵隆也是个大嘴巴,就算和小江相比,亦是不遑多让。忍不住道:“嘿,这娃耿直,老子喜欢。”

那首领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向简飞扬歉意的笑了笑道:“属下儿郎粗鲁,倒让兄台见笑。不过房钱却不能少了兄弟的,毕竟咱们素昧平生,怎好白白占你便宜。”

简飞扬也是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既然素昧平生,认识了不就是朋友了?兄弟要真看得起,坐下来喝个酒,咱们不就是兄弟了?”

那首领又是一呆,哈哈笑道:“兄弟果然是爽快人,既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说话的时候,他抽开对面的一张椅子,顺势坐了下来。他身后的四个大汉对望了一眼,抱着膀子在后面站好了,仍把他拱卫得严严实实。一见这阵势,简飞扬心头一动,越发笃定对面这人身份不凡。

他向在后面张望的耶佬招了招手:“老板,挑最好的,最拿手的菜上来,再多准备一桌酒菜,请这四位兄弟吃酒,算我帐上。”

朵隆摆了摆手,大着嗓门道:“兄弟还是莫整了,首领用餐期间,那有我们吃饭的地儿。你还是好好陪首领摆哈龙门阵,别管我们。”

简飞扬也不强求,遂向耶佬道:“那就再加些酒菜,添一副碗筷来。”后者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就摆上了碗筷,那首领也豪气,自己倒了一碗酒,平举过顶道:“今天承蒙兄弟照顾,算我欠你的,先干为敬。”

说完,也不待简飞扬回话,一扬脖子,一大海碗白酒“咕隆咕隆”全下了肚。简飞扬大为动容,马奶酒性温,度数却不高,昆州一带的南宁春色更以绵软闻名。而磐川的酒却大不一样,这酒虽是耶佬自产的,却是地道的酱香白酒,辛辣得要死,简飞扬虽然嗜酒如命,却也不敢像他一样牛饮。

眼见对方如此,简飞扬也来了劲,斟满了一碗酒,也是平举过顶道:“在下走南闯北,别无所好,就好杯中之物。兄台如此豪情,心折不已,既如此,就以此酒回敬兄弟一碗。”

说完,他也是一饮而尽,末了还把海碗倒扣过来,以示点滴不存。那首领见状,眼睛都亮了起来,朵隆更是忍不住喝道:“好,格老子硬是要得,耿直,老子喜欢。”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两海碗酒下肚,两人面上微微有了热意,也看对方顺眼了许多。仍是那首领道:“还未请教兄弟大名?”

简飞扬想了想,缓声道:“鄙姓何,单名一个杨字。”他指了指沙扬飞道:“这位是贱内。”

这是他糊弄于涛用过的假名,如今信手拈来,倒是不费劲。沙扬飞这个冒牌夫人现在已当得顺溜,简飞扬才介绍完,她就向那首领点头微笑,显得彬彬有礼,不输大家闺秀。

那首领点了点头道:“原来是何兄。看贤伉俪样子,应该是商人吧?”

这个店小,屋子外面就圈着大批骡马,显然对方在进屋的时候,就已看到了。简飞扬点了点头道:“正是,磐川甚多特产,一旦有了门路,倒卖起来能赚大钱,所以兄弟就想来碰碰运气。”

顿了顿,他看着首领道:“对了,还没请教兄弟大名。”

那首领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也是沉吟了下才道:“鄙姓欧,单名一个甚。”

进山之前,简飞扬对磐川也有些了解。对于天尸峒来说,欧是大姓,各个旗主,寨主大多都这个姓,相当于当地贵族。简飞扬也没多想,暗道:“看欧甚的样子,不是当地旗主,就是寨主,自己要想打进天尸峒内部,了解情势,这欧甚最合适不过了。”

说到这里,他装着漫不经心的道:“看兄弟样子,也是个大首领了,以后要跑山货,还得麻烦兄弟你多加照拂。”

耶佬的动作倒是快,只这么一小会,就整了盘干冬笋,外加一盘青菜。那首领从里面挑了根冬笋吃了,边嚼边道:“这个好说,只要到了兄弟的地盘,一句话的事。不过何兄,现在好像封山了啊,你是怎么进来的?”

简飞扬又为碗里斟满了酒,一边倒酒一边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来的时候,刚好遇见朋友进山,所以就跟着混进来了。不过现在商旅全无,就算拿到山货,想要回去却有点难。”

欧甚自动把他后面的话忽略了,面带异色的道:“朋友?何兄的朋友,难道是于涛么?”

简飞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抓着酒壶看着欧甚道:“是,难道欧兄认识于涛。”

他这话一说,那首领嘴角抿了抿,似乎有些不悦,他身后的朵隆藏不住事,勃然色变,喝道:“格老子的……”一边说着,手已朝腰间的长刀摸去。

欧甚厉喝道:“朵隆!”

经他一喝,朵隆像被定住了一般,手按在刀把上,面青面黑的进退不得。欧甚继续道:“你要再这个样子,我就把你请回去了。”

他转过头,向简飞扬一礼道:“对不住,下人鲁莽,吓着何兄了。”

简飞扬摇了摇头:“怎么,难道欧兄和于涛有过节。”

听说简飞扬是于涛朋友,欧甚生分了许多,闻言淡淡的道:“这倒不是,只是朵隆和他以前有些过节,倒让何兄见笑了。”

他明显不想多说,推托了简飞扬递过来的酒,站起来道:“多谢何兄的酒,也多谢何兄的上房,这份情,兄弟记住了,有机会一定还你。兄弟我旅途劳累,想先休息了。”

看来他和于涛还真有过节,而且这过节还不小。眼见误会已深,简飞扬也没法解释,只得跟着站起道:“既如此,欧兄请便。”

欧甚又拱了拱手,才带着四个属下转身离去。耶佬一见两拨人闹得不欢而散,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向简飞扬两人递了个歉意的眼神,才向欧甚点头哈腰道:“几位可官,这边请……”

他带着五人转出客厅,朝树上木屋行去。隔得老远,听得朵隆仍在大喝:“老板,于涛那家伙啥子时候来的,新娘子还没上山撒?”

……

……

他问得很大声,上面,小江等人仍在邀赌,却几乎被他一个人的大嗓门压了下去。沙扬飞轻声道:“简飞扬,这欧甚不是他真名,他和你一样,用的是假名。”

简飞扬“哦”了一声:“这话怎么说?”

沙扬飞道:“你问他名字的时候,他迟疑了半天才答,而且眼中有一阵恍惚。我好歹也在沙漠里混了好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根据多年审讯犯人的经验,这人在撒谎。”

简飞扬似没听到她的话,喃喃道:“看来,今晚的后山葬地,注定很热闹了。”

尸蛊7 第十七节

暮色渐浓,小江磨蹭着走在前面,慢得如同蜗牛。这也难怪,要去后山葬地,他白天都有些不愿,更别说晚上了,最后还是简飞扬拿出长官的威风,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松了口。因为封了山,又是大冬天,离清明上坟尚有段时日,所以后山这段山路少有人来,黄草遍地。要不是于涛的送亲队伍已踩出一条路来,三人还真不知何去何从。可尽管如此,这山路也越来越难走。沙扬飞看着地上凌乱的脚印,皱着眉头道:“再走就天黑了,怎么,还没到地头么?”

小江转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沙将军,简将军最听你的,你劝劝他,真不能再走了。”他看了看四周道,小声道:“一旦天黑了。这附近可能就要出现怪东西的。”

这次沙扬飞却出奇的没和简飞扬唱反调,一听小江如此说,扬了扬手中的鞭子道:“胡说什么?你不是常说,言事招邪么?你要再这样子,没准真被你说来了。”

小江委屈之至,叫道:“我不是乱说,我都给简将军说过,这附近到了晚上都不大安全,更有些人不明不白的消失不见。”

他说得声音发颤,沙扬飞听得也不由打了个寒战。小江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确有这等说法,一般人单身绝不敢来这儿的,至于晚上,更是没人敢了。他见那小江哭丧着脸还待说,心头火起,怒喝道:“闭嘴!”

哪知他刚喊出声,边上的简飞扬突然拉住了她。沙扬飞挣了挣,却没挣脱,喝道:“干什么?”

简飞扬转过头,面色却出奇的凝重,指着身后的山坡上道:“后面好像有人来了。”

“有么?”远方,隐有铃铛声传来,缥缈而不真切。

沙扬飞支起脖子朝后张望,一看之下,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后方山道上,像是有人赶集一般,蜿蜒盘旋出现一溜黑影。这些黑影虽在前进,却不能用走来形容,而是用跳,他们双臂前伸,随着铃音一蹦一跳的向前走着,粗略估算,怕有几十之众。此时月亮刚在山头露了个脸,映着那一路黑影,极是诡异,沙扬飞不由失声道:“那是什么?”

“是行尸!”

沙扬飞话刚落音,小江已哭喊着叫了出来,简飞扬却不管行尸不行尸,一拉两人道:“快躲。”顺势就朝旁边的草丛中滚去。

虽是春初,但山上的茅草却是极厚,几乎齐过腰身,三人朝草丛一滚,整个人都扎在了草丛里。那些行尸行的极快,三人刚刚藏好身子,那一路行尸已转过弯,从三人刚才立身处呼啸而过。

当先一人,却是朵隆,他一手摇着铃铛,脚踏禹步,速度却是飞快,一步跨出去,往往要飘个五六米才再次点地,几乎可用脚不点地来形容。这样的行走方式,却和队伍中间的行尸步伐一致。那行尸虽有几十具,却出奇的安静,甚至可说纪律严明。他们踩着铃声,跟着朵隆的步伐,极有韵律的前进着。

队伍的后列,却是欧甚四人,不过另三人也摇着铃铛,和前面的朵隆铃声遥相呼应。只有欧甚负着手,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派头十足。

这路行尸来得快,去得更快,只一小会,铃声就已绕过一个山头,朝远方而去。稍倾,便是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了。等声音几乎消失殆尽,三人才从草丛中爬出来,月光漫山,山风徐徐而来,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小江颤着嘴唇道:“天,行尸,好多行尸。”

昨天才见到于涛招了八具行尸,这已让众人有些难以接受。可欧甚他们更绝,直接带了一路行尸前来。看这些行尸的样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远非那些刚从坟墓里招出来的歪瓜裂枣可比。

简飞扬看了看远方,草叶翻飞中,月色中仍有灰蒙蒙的沙土漫天飞舞。那铃音刚才还偶尔能听到些,此时却什么也没有了。他打了个寒战,喃喃道:“这欧甚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调这么多行尸。”

小江哆嗦着解释道:“一个巫师自然调不了这么多,但他们队伍里有好几个。可就算如此,这些巫师手段也高得很,至少不比于涛差。”

简飞扬皱了皱眉头:“四个大巫师?好大的手笔,啧啧,看来欧甚身份不凡,他调这么多行尸过去,我看不像是找于涛麻烦,而像是要把阴风山攻下来一般。”

这时连沙扬飞都没法淡定了,哆嗦着道:“简,简飞扬,还要去么?要不我们回去,多喊几个人?这里可真是邪门,我们三人去了,恐怕真没多少用。”

简飞扬摇了摇头,只是看了看天,道:“正因为邪门,所以才不能去多少人,看这样子,去多了人反而添乱,走吧。”

山道上又是一阵风刮过,路两边的枯草又是“哗哗”地一阵响,仿佛有无数鬼物从欲从地下爬上来一般。

沿着行尸踩踏出的凌乱山道,一路前行,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道三四人高的石碑,用鲜红的字体写着五个大字“阴风山葬地”。由于久没人打理,上面藤蔓丛生,把大半个碑面都遮住了,只露出上下两块地方,远远望去,只看到“阴地”两个字。像是无声的提醒着什么,说不出的诡异。

三人走到石碑面前站定,简飞扬把上面枯黄的藤蔓扯开,露出整个碑面,叹道:“也不知这五个字是用什么写的,石碑都老成这样子了,可字迹却弥久如新,红艳艳的不像话,真是邪性。”

他话才落音,边上小江“啊”地叫出声来。简飞扬有些毛了,喝道:“你小子平时吹牛吹得凶,怎么到了这里,胆子小的连老鼠都不如?又怎么了?”

小江大张着嘴,指着石碑后面道:“那里……你看那里……”他说得声音发颤,似是魂飞魄散。简飞扬心中疑惑,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刚一抬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石碑后面就是葬地了,由于埋的都是大有身份的人,所以这里的陵墓大多占地甚广,假山亭榭,松柏成荫。若只看这些,谁会想到这是一个坟场?坟地内部,此时像是突然间起了一个集市,密密麻麻的一片亮点。那片亮点游移不定,一闪一闪的,仿佛无数只眼睛。此时月亮已渐渐爬上了山顶,映着那一片亮点,极是诡异,沙扬飞失声颤声道:“那是什么?”

“是磷火。”

简飞扬拉住了沙扬飞的手,沉声道:“不要怕,这东西是葬地常见到的。”

“简将军,回去吧,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小江盯着在葬地内飘荡的磷火,几乎用哭的声音喊了出来。简飞扬看了他一眼,喝道:“都到这地步了,怎么回去?要回去你回去,这葬地老子今天一定要闯闯的。”

说完,他向沙扬飞道:“走,咱们进去看看,老子不信邪了,活人还能被死人吓死?”

别说简飞扬没允许小江回去,就算允许了,简飞扬是长官,他都没回去,小江是决计不能回返的,否则的话,就是临阵脱的大罪,这在那支部队里,都是要掉脑壳的事。一见简飞扬执拗着要去,小江无法,只能咬了咬牙,跟在两人身后朝里行去。

进了葬地内部,磷火一下变得稀疏,不过当人走过的时候,却如跗骨之蛆一般跟在后面,等你停下不动时,这些东西也会跟着众人停下来,在众人身后飘荡。别说是另两人,就是简飞扬也有些心头发毛,只能硬起心肠继续走下去。好在葬地久没人来,各个陵墓之间杂草丛生,那些行尸新踩出来的脚印清晰可辨,倒不虞迷路,三人朝里走了一程,小江又叫道:“简将军,真不能走了,再走就麻烦啦?”

简飞扬停下道:“为什么?”

小江叫道:“越往里走,葬的越是大人物,里面的鬼物机关也越厉害,就算我们到了地头,也是有去无回的。”

简飞扬看了看四周。天色越发黑暗,此时马上要交亥时,月亮已升到中天,但不知为何却比初升时还暗。

时人讲究死后如生,松柏是长绿植物,象征万古长青,精神不死.且松柏的寿命极长,也代表死者子孙绵延之兆。以松柏为葬树,此风由来已久。这在磐川一带更甚。汉诗便有谓“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磐川一带气候温湿,性喜干燥的白杨在此存活不易,所以陵墓里种的,大多为松柏。这山上新旧坟不断,松柏也种得极多,一阵风吹过,一阵沙沙作响,恍若鬼哭,配合四周飘荡的磷火,让人身上更增寒意。

附近陵墓修得很是高大,年深日久,周围的松柏也有了气候,几乎把天上的月光都挡住了,更显得鬼气森森。简飞扬沉吟了下,正准备说点什么。这时沙扬飞拉了拉他,小声道:“听,好像有人在哭。”

“有么?”

简飞扬凝神细听。确实有个人在哭,还是个女人,因为隔得远,断断续续的,听得并不真切。在山风中,哭声像一根细线一般,时断时续的传了过来。

尸蛊8 第十八节

“天,深更半夜,怎么会有女子哭?简将军,咱们快走,怪东西果然来了。”

小江吓得面色都白了,仍不忘做最后的努力。简飞扬被他说得心头火起,强忍住没骂出口,只是笑了笑道:“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就把你丢这里,让你一个人下山。”

现在已深入葬地,如何一个人下山?简飞扬虽是面带笑容说出来的,但恐吓的威力却十足,被他如此一吓,小江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发牢骚,只能苦着脸,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身后,朝哭声来源处行去。

越往里走,哭声越来越清晰,几人走到一间大房子旁站定了,简飞扬道:“就在里面了。”

这是个大墓,其他陵墓久经雨水浸漶,建筑多少有些褪色。而这陵墓大概新修不久,回廊石柱都很新。陵墓是以寻常寝宫为基修建的,房顶上,“摘蓝殿”三个字在月色下褶褶生辉。字写得铁划银勾,不输中原大家,大概是新砌,上面的金粉还未脱落,更显得金光灿灿,在夜色中看来却有种妖异之感。

这陵墓与其说是墓,倒像是一间大庄园。小江道:“摘蓝殿?摘蓝殿?这名字好熟,似乎在那里听过?”

简飞扬笑骂道:“你小子,就知道装神弄鬼……”正准备再说两句打趣小江,缓和一下气氛,后者却一拍脑袋道:“哎呀,我记起来了。天尸峒前任首领欧桑,就是葬在摘蓝殿中。”

简飞扬心头一动。摘蓝殿竟是天尸峒前任首领欧桑的葬地,这么说的话,于涛送的那门子阴亲,就是为欧桑选的新娘子了。只是欧甚又是谁?带着一大群行尸气势汹汹而来,来头似也不小,和于涛也似有深仇大恨一般。

脑子里转了几个圈,简飞扬仍是满脑子的浆糊,实在搞不明白两人到底什么关系。正想着,陡然听到里面女子的哭声突然转高,屋内更是“噗噗”做响,似有什么东西在踩踏重物一般。三人面面相觑,担惊受怕之余,也有些惊疑不定,简飞扬定了定神,径直朝大门走去。

三人在大门前站定了。陵墓甚是高大,光一扇门就也有近五米高,那两扇门是用厚厚的山木做的,门板也用朱漆漆过,漆色依然鲜艳,但是现在看来总觉得一切都有些异样。

里面那女子仍在哭,简飞扬深吸口气,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里面装修得甚是豪奢,雕梁画柱,房梁仍以朱漆打底,红艳艳如被血染。正中停着一顶大花轿,那女子的哭声,正是从轿子中传来的。四周,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兵器和尸体,显然这里刚刚经过一场恶斗,定是于涛和欧甚两拔人曾交过手,也不知两人谁胜谁负。简飞扬定了定神,正待朝里行去,就听得沙扬飞在后面叫道:“小心。”随着她喊,一道黑影凌空扑来。

那是具行尸。

这行尸双臂直直前伸,面色青白,口角还流着浓浓的涎水,简飞扬才推开门,它就凌空而下,显然等候多时。

简飞扬一个侧翻,顺势朝里屋的一侧滚去,那行尸一扎之下,正中朱漆大门,顿时木屑纷飞。他爬了起来,心头却有些惊疑不定。这怪东西明显在门口守着,难道还真有灵智不成?

正转着念头,突的又是一阵惊呼。简飞扬抬头一看,就见沙扬飞和小江正转进屋,那行尸一击不中,犹如上了弹簧一般,直直跳起,在空中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圈,双臂直伸,朝两人凌空击去。

如果是平时,要招架这等攻击,对沙扬飞来说,自是轻松无比。可面对这等恶心的东西,她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十成功夫,恐怕剩下不足五成。行尸攻来的时候,她只吓得惊声尖叫,那还有平时的威风?

好在她反应尚在,拉着小江一矮身子,只听得“轰”的一声,那行尸如同一发炮弹,直接砸在了门框上。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传来,却是朱漆大门经不起它如此蛮来,被砸得变了形,朝一侧缓缓倒去。

”砰”的一声,右侧门板一下摔落在地,当场断为两截,尘土飞扬中,沙扬飞和小江两人从地上爬起,神色慌张的朝简飞扬处跑来。那行尸一击不中,直挺挺的在地上一撑,整个身子如一截木头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再次和身朝两人砸来。

这鬼东西力大无穷,真被它从背后来这么一下,恐怕当场就成一团肉饼,简飞扬心头一寒,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喝道:“畜生,不得伤人。”顺势拔出长刀,右脚一点地面,一下跳起三米多高,朝空中的行尸迎去。

“噗”的一声,简飞扬只觉手上一紧,右手长刀正砍在行尸右侧上,长刀如击败革,行尸的右腿如一截枯木一般,直直横飞出去。一人一尸在空中相撞,同时受力不匀,朝地下落去。

普通人被截断大腿,行动多少会受影响,可这怪物恍若不觉,简飞扬刚落地,它就和身一滚,顺势翻到了简飞扬身上,双臂直伸如剪刀,一下朝简飞扬脖颈处扎来。

还未及身,一股腥臭已扑面而来,简飞扬吓了一跳,双臂一扬,正好拿住行尸的下落的双腕。

行尸的力量大得惊人,简飞扬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顶住,它双臂仍一点点的朝下落来。现在离得近了,已能看清行尸的面目。只见它双颊干瘪,皮包骨头,像张老树皮一般黏在脸上。左眼已经没了,只露出个空落落的黑洞,右眼只剩眼白,口角龅牙外露,黄褐色的涎水正不停从嘴角处流下。

脖颈处一阵奇痒,那是从行尸口角处滴下来的口涎。简飞扬心头大骇,别说被这行尸扎个正着,估计这尸水也有毒性。

正自惊慌,边上沙扬飞也跑来帮忙,一下扯住了行尸外袍的下摆,拼命朝后拖。两人一怪僵持不下,现在简飞扬双手和行尸纠缠在一起,怎么也使不上力。只能曲起右腿,猛力去顶行尸的下身。可对方恍若不觉,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大。若再这样下去,恐怕真被这鬼东西得手了。简飞扬有些心焦,喝道:“小江,你格老子还在装死么?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也难逃行尸毒手。”

这时,却听得小江颤着声音道:“简将军,我,我来了。”

简飞扬转过头一看,却见小江正战战兢兢的朝这边走来。可他走一步退三步,大概因为害怕,右手还向怀里摸去,似乎在摸什么东西。

简飞扬心头怒不可遏。都说大嘴巴的人一般都不靠谱,看来这话没错。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子还如此怕死,正待呵斥他两句,却听得沙扬飞惊叫道:“小心。”

她的声音惊恐之极,简飞扬只觉一股厉风击向头顶,也不回头看,头一歪,挪开了尺许。却听得“噗”一声,却是行尸趁他分心之时,双臂一下扎向他脖子。

“去死吧。”

小江厉喝一声,突地上前一步,右手猛地扬起,一大把白色粉末纷纷扬扬,朝简飞扬与那行尸当头罩来。行尸因为压在简飞扬身上,这些粉末大半都落在了它身上,倒似下了一场小雪。

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子还在玩什么把戏?难道就凭这点粉末能让行尸安静下来么?正有些疑惑,却听那行尸“喝”一声怪叫,它本是压在简飞扬身上的,此时却如中邪了一般,猛的朝后抛飞,“砰”的一声撞在了一根梁柱上,死蛇一般的滑落在地上,然后寂然不动。

简飞扬晕呼呼的从地上爬起来,仍有些云里雾里,看着小江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江面色发白,喃喃道:“果然,果然有用。”他看着简飞扬,脸上露出喜色:“简将军,看来传言是真的,我刚才丢的,是盐巴啊。”

“盐?”

简飞扬一下明白过来,盐能辟邪,也能隔绝术法。老早都就有这种说法,看来传言果真无误。简飞扬点了点头,赞许道:“不错,你带了多少盐出来?”

在这陵墓里行走,天知道还会不会遇到什么鬼东西,既然盐能辟邪,那就要好好利用起来。小江在胸口掏了掏,摸出拳头大小的一个布袋,打开了,露出里面雪白的盐粒,苦着脸道:“就这么点,早知道的话,应该多带点了。”

“不错了,虽然不多,但好好利用起来,可是很好的护身符。”

简飞扬走上前,抓了一小把盐,从身上撕下一块衣角,包好了,然后向沙扬飞招了招手:“来,你也来抓点,这东西有用。”

刚说完,却觉得脖子处一阵奇痒,他伸手一摸,却抓下一块皮肉下来,满手都是脓水。简飞扬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刚才那行尸的涎水滴在的脖子处。这东西果然有剧毒,就这么一小会,脖颈处已溃烂了老大一块地方,如果放任不管,天知道会不会延伸到全身。

这时沙扬飞已发现他异状,忍不住惊叫道:“你,你怎么了,脖子处好吓人。”

“没什么。”简飞扬答道,有心想不管,可脖颈处越来越痒,忍不住**出声。小江上前,在他脖子处看了看道:“是中了尸毒,没事,我带了大蒜,应该有效。”

说话的时候,他又从怀里摸出一只枣子大小的大蒜,剥开了,再掏出一把小刀,小心的把里面的蒜瓣切成薄薄的一片,然后把蒜瓣敷在简飞扬脖颈处。说也奇怪,大蒜一敷上去,奇痒立止,受伤的地方马上泛出清凉之感。

简飞扬不由打趣道:“大蒜能解尸毒,这东西我也听过,可就没准备。说来说去,还是小江想得周到,看来怕死也是有用的。”

他话刚落音,从轿子里又传来一阵**。刚才几人打生打死,浑然忘我,自也没注意,此时安静下来,那轿子里的声音一下清晰起来。三人对望了望,还是简飞扬打头,一起朝轿子走去。

沙扬飞在后面轻声道:“你,你小心些。”

这鬼地方把她吓得心胆俱丧,早没了平时的强势,无形间,已把简飞扬当成了主心骨。简飞扬点了点头,走到轿帘前站定,“铿”然一声,刀已出手,一刀将轿帘齐根削断,人顺势朝后跳去。

沙扬飞说得没错,陵墓里处处透着邪性,天知道轿子里是什么怪东西,还是小心点好。

轿帘轻飘飘落下,三人一见里面,几乎同时失声。

里面是个女子,身上穿着大红吉服,还被绳子绑着,正是那个新娘子。只是前天见到她的时候,她皮肤白皙,肌肤如玉,现在面上却隐隐透着黑气。若有若无的**声,正从她小嘴里逸出。

小江上前看了看,道:“脖子处有牙印,看来是中了尸毒。还好带了大蒜。”说话的时候,他依样画葫芦,也切了些蒜瓣敷在那女子脖颈处。那女子**声渐小,显然蒜瓣已然起效,过了一小会,那女子睁开了眼,看见简飞扬,微微地笑了笑道:“飞扬哥,你终于来了。”

尸蛊9 第十九节

简飞扬一个哆嗦,盯着那女子的脸看了又看,半晌才道:“你,你真是小馨。”

小馨穿着大红喜服,尸毒解除后,她人坐在大红花轿里,映得整张都红彤彤的,更显得人比花娇。她看着简飞扬,幽幽道:“飞扬哥,你……连我都不记得了么?”

简飞扬张了张嘴还待说,沙扬飞却从后面凑上来道:“简飞扬,这就是你老相好?啧啧,果然是花容月貌,怪不得一天到晚念叨。”

她的话里不无酸意,小馨看了看她,露齿一笑道:“谢谢姐姐夸奖,其实你也很好看的。”

她的笑容就像邻家小妹一般纯真无暇,更似毫无机心,沙扬飞同为女人,此时也看得呆了,挤兑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反而有些尴尬的道:“哪里哪里,姑娘过奖了……”

这小馨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让人忍不住亲近。简飞扬纵有千万句话在心头,此时却不方便多说,他将手中的长刀收起了,轻声道:“小馨,这儿很危险,我先送你下山吧。”

小馨看了看四周,似是心有余悸,道:“好,好吧……”

她撩起裙摆正欲起来,突然“哎哟”一声,一下扑倒在地。简飞扬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起,她一身红色衣裙,摔在地上时,裙子的下摆也卷高了,露出了雪白的腿。衬着鲜红的衣裙,就像是雪堆上泼上了血,这种喜气洋洋的颜色在黑暗中极是醒目,却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简飞扬心头一荡,连忙摇了摇头,以压住心头有绮念,轻声道:“怎么了?”

小馨脸上红了一红,轻轻打了打简飞扬右手,似乎想推开他,人却又是一软,便要摔倒,慌得简飞扬连忙抓住她手腕道:“小馨,还是我来背你吧。”

小馨抬头看着他,嫣然一笑道:“还是飞扬哥好。”

她的声音轻柔细腻,笑容更如春花乍放,美得不可方物,简飞扬看得有些呆了,抓着她手腕的手也轻轻一紧,哽咽着道:“小馨,真的是你么?”

小馨睁大了眼,一脸的惊诧:“飞扬哥,我不是小馨是谁啊?”她先前摔了一交,连衣领也散开了,隐隐露出半个肩,肩头的肌肤也如玉砌雪铺,看下去有半截胸脯也露了出来,在黑暗中更是白得耀眼。配合她一脸纯真的表情,更让人招架不住。简飞扬看着,泪水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小馨,你怎么到这里的?”

一听简飞扬如此问,小馨忽然脸色一沉,似乎要哭出来:“飞扬哥,那一夜好大的火,我从里面逃出来,阿爹死了,你也不见了。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下山,,幸亏遇得山下一农户救了我,认我为义女,我才得以存活。可,可今年义父也死了,家里穷,我就把自己卖给了成州一大户人家,让他们把义父葬了,然后,然后他们就把我打扮了,送到这里来结阴亲。”

她的颊上已经挂了两颗泪珠,一张脸如梨花带雨,简飞扬听得连连点头,只是喃喃道:“对的,你说的全对的,可你怎么会记得这么好,唉。”

这话有些矛盾,小馨似无所觉,嘟了嘟嘴道:“人家自然记得了,飞扬哥,你来背我回去吧。”

简飞扬沉默了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他在小馨面前蹲下了,后者则伸开双臂,扑到在简飞扬背上,笑嘻嘻的倒:“好,好了,飞扬哥,带我回家吧,你真好。”

简飞扬似有些呆,痴痴的背着小馨朝前走去,嘴里喃喃道:“好吧,回家,回家。”泪水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要钱的从脸颊滚落。

看到简飞扬多年心愿得偿,沙扬飞在高兴之余,却又满心的酸意。简飞扬神情有异,她也没放在心上,只道是久别重逢,高兴使然。眼见简飞扬背起小馨要走,她再也忍不住,问道:“简飞扬,就这么走了么?于涛和欧甚的事不管了?”

简飞扬站住了,还未说什么,小馨已环住简飞扬脖子,娇声道:“飞扬哥,快离开这里,我怕。”

说话的时候,她整个螓首已埋在了简飞扬肩膀上,初看之下,正是在撒娇。从她现身之后,一直忽啼忽笑,便如天真未凿的民家少女,加之她确实与简飞扬是熟识,众人更不疑有他。简飞扬顿了顿,轻声道:“既然怕,那就走,我带你走,离开这鬼地方。”

小馨轻柔一笑,“谢谢飞扬哥……”小嘴一张,一口向简飞扬脖子咬去。

牙齿还未触到简飞扬颈项,小馨突然觉得身体一轻,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抛了出去。她大吃一惊,再也顾不得多想,人在空中一个翻身,轻飘飘落到地上。

人刚着地,只觉一阵厉风当胸射来。她侧了侧身子,却已闪不开了,一柄长刀正从她左胸刺入,透体而出。她只觉一阵剧痛,伤口的血直喷出来,将身上的红裙染得黑了一片。

简飞扬正站在她面前,手中的长刀从她左胸插入,这么重的伤,要是普通人早就一命呜呼,可小馨似乎没多少痛楚。她伸手到胸前,双手握住刀身,望着简飞扬,可怜兮兮的道:“飞扬哥,为什么?”

一见小馨如此反应,简飞扬反而松了口气。他右手握住刀柄,反而朝前送了送。小馨被他一用力,推得小馨整个身子都朝里面动了动。她皱起眉,伤口的血仍在不住涌出,那些血却是黑色的。她断断续续道:“飞扬哥,你,你为什么这么狠?

简飞扬垂下头,似乎不忍心看她满是痛苦的脸,轻声道:“小馨不是这样子的,不是的,你不是小馨,你只是占了她躯壳,有了她部分记忆而已,真正的小馨,早已死了。”

小馨嘴里涌出血来,脸上却有了一丝诡秘的笑意。她看着简飞扬,吃吃地笑:“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是她最不理解的地方,这个女子的记忆她有,和面前这男子的关系她也清楚,自觉没什么破绽,只道这男子已被算计,没想到自己反而被算计了。

她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简飞扬看着,只觉心头发毛,喃喃道:“有些东西,不是光凭记忆能够模仿的,至少小馨不会像你这么做作,而且正常的人,手不会像你这么冷……”

小馨突地笑了笑:“原来如此,看来人还真是复杂啊。”

她这话的意思,自是承认自己不是人类了。尽管简飞扬早有准备,仍是心头一痛,厉喝道:“你到底是谁?”

小馨又是诡秘一笑道:“你真想知道?”

简飞扬张了张嘴,还未说上话,小馨嘴一张,一口血箭直奔他面门而来,吓得他偏头一躲。也就缓了这么一缓,后者厉喝一声,猛的凌空而起,一脚蹬在简飞扬肩头,整个人朝后疾飞。

这一退,她人又跳到了刚才的大红喜轿上,吃吃的笑着:“既然认出来了,那你们就都留在这里吧。”

她仍穿着那身大红喜服,只是胸前却破了个大洞,流出来的血不是红色,却是黑的。弄的半边身子似如墨汁浸染过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简飞扬定了定神,正待持刀冲上,小馨右臂前伸,嘴里念念有词,只听得“噗”的一声响,从轿门前幻出一道白烟,她整个人已消失不见。

这时沙扬飞和小江围了过来,两人面色都有些难看。今晚发生的一切匪夷所思,早已超出了人的认知。沙扬飞看了简飞扬一眼,皱着眉头道:“刚刚那女子到底是什么怪物?真是你老相好吗?”

她刚刚还称那女子为小馨,此时却马上改口,直以怪物称之。遇见这等怪事,按说她早该被吓得魂飞魄散,可不知为何,心头却隐隐有些兴奋,反把那丝恐惧压住了。

还好,简飞扬的老相好早死了,刚才那女子只是个怪物。她在心头暗暗的想着。

简飞扬仍盯着那花轿,神情怔忪:“是小馨没错,可也不是她了。”

沙扬飞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底怎么回事?”

简飞扬还未回答,小江已在一旁哆嗦着解释道:“那女子是借尸还魂的尸蛊,已有了灵智,不简单啊。”

“尸蛊?”沙扬飞仍有些不明白,转头看着小江道:“昨天于涛不是说了,那东西只是防腐用的么?怎么变成活人了?”

这时起了一阵风。此时春初,山风凛冽,这阵风更是寒气大盛,外面松柏摇曳,窗棂也吹得啪啪做响,小江吓得一缩,仍是小声解释道:“尸蛊是种在死人身上的虫,这虫活在人身上,掌控着人的尸身,更拥有人生前记忆。一旦成了气候,和真人没啥子差别。既然人都活过来了,当然能保持尸体不腐。”

他正说着,突然一道黑影从地上一跃而起。这道黑影僵直,正是一具行尸。刚才进屋之时,周围就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这具行尸再次跳起,显然有人控制。简飞扬眼尖,刚才那包盐巴早已攥在手心,抖手就是一把扬过去,正扬了那行尸一脸,那行尸来得快,去得更快,一被盐巴撒中,又直直的倒飞出去,跌在角落一动不动。

尸蛊10 第二十节

小馨还没走吧?这行尸应该就是她控制的,尽管知道此女早已不是小馨,可简飞扬想着,心头仍是隐隐做疼。他把长刀横在胸前,双目小心的四下寻梭着。

“呼”的一声,又有三具行尸从地上跳起,从不同方向同时攻来。三个方向,难免有些顾此失彼,简飞扬一扬手,一把盐粉直撒过去,正面那具行尸直直飞来,又马上倒飞而出。趁此间隙,另两具行尸已从左右攻上,沙扬飞和小江早已全神贯注,同时扬手,两大把盐粉几乎是照着两具行尸脸部撒出。盐粉一下,“轰”的一声,行尸头部如烂西瓜一般炸裂开来。身体却如破布袋一般倒飞而出。

“小心。它们,它们动了。”

四周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此时却诡异的动了起来,像无形中有根细线拉住,抖动得越来越快。这些尸块也似有了灵性,不停从地面翻滚而起,朝简飞扬三人游动过来,小江大叫道:“快撒盐。”

说话的时候,他用盐巴在三人身周撒了个方圆约一米的圆。“哧”的一声,冲得最前的是一支枯瘦的上肢,一到盐巴边缘,却如滚油遇火一般,熊熊燃烧起来。后面的尸块似乎觉察到了危险,同时止住不前,把三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里面也有些稍微完整的尸块,此时也不用走,几乎凌空飘起,悬浮在离地面半米的高度。三人看着盐圈外一大堆腐肉,都觉得头皮发麻,简飞扬靠在窗棂边,正自合计该如何对付,还不等他想出办法来。窗外也传来一阵“咚咚”声,他扭头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陵墓的外面,也不知为何,无数行尸从地面冒了出来。这些行尸一出现,像得到什么命令一般,争先恐后的朝大门处涌来。盐圈能防里面的尸块,可等大群行尸从外面攻进来,难免顾此失彼。简飞扬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良久之计,他向沙扬飞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拉住小江,喝道:“起。”

随着喝声,两人同时一蹬墙面,三人顺势上了房梁。

摘蓝殿修得甚是雄伟,房梁离地面有近八米高,这么高的距离,行尸肯定跳不上来的,三人刚上了房梁,还未喘口气,就听“砰”的一声巨响,一大群行尸撞开了门,从外面一涌而入。

房门一被推开,却无预想中的月光涌入。怎么回事?房梁上刚好有个天窗,简飞扬扭头看去,心头不由一沉,月亮不知何时,只剩下细细的一线。正自怔忪,小江已哆嗦着道:“天狗食月,天呐,这是阴气大盛之兆啊,这么倒霉的事也被我们赶上了。”

那些行尸一到下房站定,就拼命朝上跳着,只是房梁甚高,他们一蹦之下,顶多也就一两米高,如何够得着?可尽管如此,下方一片僵尸蹦达着,此起彼伏,看得人仍是头皮发麻。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简飞扬长起身子,悄悄摸到了房梁上的一根檩子。正准备揭开青瓦,这时,从下面传来一阵轻柔的笑声。

小馨不知何时,已到三人下方站定,她轻声唤道:“飞扬哥,你走不掉的,下来吧,下来陪我,你不是说过,要好好对我一辈子么?”

下面漆黑一片,黑暗中,仍能看到无数僵尸拼命朝上跳着。可这些僵尸虽乱,却自动为小馨闪开老大一个圈子,她仍穿着那身大红吉服,在黑暗中,却只能看到两只绿油油的眼睛。她的声音仍是柔媚异常,只是此情此景,却又说不出的诡异,更让人头皮发麻。

三人那有闲心理她,沙扬飞拉了拉简飞扬,颤着声音道:“怎么办?”

她终究只是个女子啊,到了此时,简飞扬反而镇静下来,咬了咬牙道:“等会我来拖住她,你们从房顶先走。僵尸再厉害,终究不能上房顶的。”

他话才落音,就听下面小馨轻喝道:“起。”随着喝声,她的右手在空中极快的结了个印,猛的一掌拍在了一具行尸上。那行尸顿如装了弹簧一般,朝房梁上直直撞来。简飞扬吓了一跳,连忙一拉小江,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击。

“哗啦”的一声,那行尸如一发炮弹,直接将房顶撞了个大洞,破顶而出。

摘蓝殿虽新,但也修了好几年,房梁上久没人清扫,积灰已累了厚厚一层,经这行尸一撞,灰尘簌簌而落,尘土飞扬中,本已灰暗的视野更是模糊一片。正有些不适应,陡然一阵劲风从下面袭来,却是又一具僵尸从下面冲了上来。

如果下面只有僵尸,呆在梁上自然安全之极。可有小馨在下做法,在上面就成了活靶子。

不能再这样了。

简飞扬想着,他在房梁上和身一滚,那行尸一下撞在了房梁上,顶得上面一阵颤抖,简飞扬道:“走。”一拉小江,沙扬飞紧随其后,三人沿着刚才行尸撞出的大洞,从房顶直冲而出。

一到了房顶,空气为之一清,此时月亮几乎尽没,天地间黑成一片。刚才那行尸大概用力过甚,已飞出了房顶。沙扬飞长吐了一口气,道:“总算出来了……”

简飞扬却似毫无所觉,一张脸仍是凝重之极,朝一侧的房顶望去。摘蓝殿甚是宏伟,由无数大殿和院落构成,简飞扬三人进入的,只能算其中一间大殿。在另一间大殿的顶上,依稀可见一个女子手拿铃铛,坐在瓦片上。背后则靠着鸱吻屋脊两端陶制的装饰物,朝他们三人直直望来。隔得远了,虽看不清女子的面目。但简飞扬却知道,这人正是小馨。那女子叹了口气,幽幽道:“飞扬哥,你当年就是这么狠心的抛下我,现在又要不管我了么?”

她声音幽怨,更有种说不出的魔力,简飞扬明知这女子早已不是昔日的小馨,脸上仍有泪水流出,喃喃道:“对不起,小馨。”

沙扬飞看他情绪不对,不由捅了捅他:“简飞扬,现在怎么办?”

简飞扬还未回答,小江看了看四周,哆嗦着道:“两位将军,天狗食月,现在阴气大盛,我们不是这尸蛊对手的,我看,我看还是走吧。”

简飞扬仍盯着那女子,轻声道:“现在就算想走,怕也走不了了。”他话声一落,就有铃铛声传出。

声音是从对面传来的,那女子将铃铛举起了,手腕急速抖动起来,铃声凄苦,直如鬼哭。一听到这个声音,简飞扬心头一跳,皱起了眉。

这铃声很是熟悉,简飞扬这两天已听得够多。不管是于涛,还是欧甚,召唤行尸都是用的这调调。果然,随着铃铛声响,房下又有黑影在蠕动,显然正是行尸。

沙扬飞看了看四周,心头发毛,她拉了拉简飞扬道:“小江说得没错,咱们,咱们还是走吧。这事咱们管不了,也没法管。”

昨日遇见行尸,她被吓得十分不堪,事后想起来,却又觉得不过如此,那怪东西身体僵直,行动也有些呆板,只要克服恐惧,要想对付也不是难事。临上山的时候,她还雄心勃勃,一定要见见简飞扬的老相好,顺路管管不平之事。只是一番折腾下来,才知天外有天,这葬地发生的事,早已超出了预知,在呆下去,天知道还会遇见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所以她现在的想法倒和小江一致,就是溜之大吉了。

月亮虽已隐去,天上星星显得更亮,借着微弱的星光。就见下面已被行尸挤满了,里里外外怕有好几丈方圆。不时传来“噗噗”声,显然是它们在努力朝上跳。沙扬飞有心想走,但看到这阵仗,实在没什么把握。但留在这儿便只是等死。她还待再叫简飞扬想想办法,后者忽然大喝一声,一拍瓦面,人已一跃而起,在一块突出的砖块上一踩,人已冲上屋顶。沙扬飞大吃一惊,叫道:“简飞扬,你做什么……”

现在走都来不及,简飞扬到底发的什么疯?正自转着念头,简飞扬已冲到了对面房顶,喝道:“妖孽,把小馨还回来, 你给我去死。”

随着喝声,他猛地跳了起来,手中的长刀如一道霹雳,直直朝那女子头顶斩落。这一刀下斩,直有雷霆之威。那个女子正摇着铃铛,简飞扬直冲而来,实也超出她的意料。这一刀下去,铃声已戛然而止,她一拍瓦面,身子似乎毫无重量,如一道烟气一般,朝一旁闪去,她右手拿着铃铛,左手曲指一弹,一点银星直扑简飞扬面门。沙扬飞看得分明,在屋脊上叫道:“当心!”但简飞扬的动作更快,对来袭的银点不闪不避,仍向那女子一刀砍去。

这一刀比刚才更快,那女子身在空中,却是怎么也闪不开了。长刀快如闪电,在那女子身上一闪而过,余力不竭,“哗”的一片响,也不知有多少瓦片被斩碎,屋顶当场破了个大洞,“轰”的一声,却是房顶有些时日,经不起两人如此折腾,当场塌了半边。

阑珊1 第二十一节

“简飞扬!”

沙扬飞大吃一惊,右脚在瓦面上一点,人如一片疾飞的落叶,朝塌陷处疾冲而去,几个起落已到了目的地。她站在断成两截的残垣间,被激起的灰尘迷了眼,不由伸手掩在眼前。在一片模糊中,只听得那一阵凄厉之极的叫声。

尘土散去,四处一片狼藉,简飞扬大声咳着,从瓦砾中爬了起来。沙扬飞心下一安,脚一点瓦面上的一个突起,跳到简飞扬身边,道:“还好,刚才你吓死我了……”

话一出口,她却噎住了,怔怔的看着简飞扬出神。

简飞扬的脸已变得如同一张金纸。

她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简飞扬摇摇欲坠的身子,叫道:“简飞扬,飞扬,你没事吧。”

简飞扬咳了一声,轻声道:“我没事。”

刚才那一刀出其不意,虽然重创了那女子,可他自己也被那一点银星正中左肩,那银星也不知什么玩意,一入肩头,全身就奇痛无比,周身酸软无力,怎么也提不起劲。这时小江也跳了下来,一见简飞扬的样子,惊叫道:“哎呀不好,简将军,你中了银线蛊。”

“银线蛊又是什么东西?”沙扬飞顺口问道。

小江看了看四周,正待再说,这时,从旁边瓦砾里面,一道红影毫无征兆的飞起,一下抱住了小江的腰。

那是个女子,她身上还穿着大红吉服,正是小馨。月光下,却见她只有半截身子,整个右腿被简飞扬一刀扫为两截,右臂也只剩了个光秃秃的断腕。常人若是受了这么重的伤,纵然不死,也会马上晕过去。但她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她环住小江的腰,张开血红色的嘴巴,一口朝其腰部咬了下去。

这一下变起突然,小江吓得魂飞魄散,一时间只是呆了。简飞扬伤成这样子,沙扬飞心头怒意勃发,心头的惧意也不翼而飞。眼见这女子还要伤人,她喝道:“你给我去死。”松开简飞扬,右手顺势一拔腰间的长刀,“噗”的一声,一刀而过,那女子的左手也被一刀砍飞,一下飞出了数尺。

左手被废,那女子发出一声闷哼,再也抱不住小江的身子,身子破布袋一般朝一侧瓦砾中跌落。

一刀重创了那女子,沙扬飞反有些后怕,她把长刀收回鞘中,对小江叫了声“快走。”拉起简飞扬就朝外边冲去。还没冲两步,瓦砾块中发出了一阵厉啸,地面跟着阵阵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三人刚走没几步,就站住了。

地上,到处是残垣断壁。摘蓝殿修得甚是豪奢,不但房梁朱漆,一些廊柱甚至还镀过金,平时看来,更是金碧辉煌。现在房子一塌,在瓦砾中,到处都是红黄之物。此时月亮又露出一角,在淡淡的月色下,镀金家什又发着淡淡的金光,极是显眼。可这些东西本是死物,此时却如要活过来一般,也跟随着地面的颤动,抖动得厉害。

三人刚站住,“砰”的一声巨响,砖块瓦砾四处乱飞,一道红影从左侧的瓦砾中飞出,直直朝三人撞来,这一下离得又近,速度也快,沙扬飞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女子就撞在了小江身上,小江身手本就不好,更不可能闪得过,顿时被那女子撞个正着,当场就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沙扬飞吃了一惊,这要不是小江刚好正在左侧,这一下自己要吃个结实,她扶着简飞扬叫道:“小江,你没事吧?”

小江吐了一口血,咳了两声才道:“格老子的,这鬼东西伤得那么重,怎么力气那么大?”他方才差点被吓尿,到了现在,也知道害怕无济于事,反将生死度之于外了。沙扬飞见他样子,知道他已吐出淤血,应该没什么大碍,道:“那好,我们快走。”

三人搀扶着又要走,一见四周景色,却倒吸一口凉气,那里还能挪动半分脚步。

月亮又渐渐亮了起来,借着昏黄的月光,四周的景物也渐渐亮堂起来,无数行尸碎肉,正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这些东西方才被大门关在门外,此时房子都塌了,自然难不到他们,地面上,仍有些一些残肢断臂,不停翻滚蠕动向前,铺得密密麻麻,几乎要把地面盖住,外面,却黑影重重,有僵尸不时从破开的一侧涌来。三人心头发寒,还没拿定主意,身侧又是“哗啦啦”的响,扭头望去,就见那女子跌倒的那堆里瓦砾堆里颤得厉害,还在不住翻动,似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行尸虽然叫人害怕,终究还有形有质,可这小馨明显就被尸蛊占了身子,几乎可算不死之身。沙扬飞早被吓得不行,可是现在简飞扬负了伤,就是再怕也要顶住。为今之计,只有尽快离开这里方是上策。可四处都是僵尸,旁边那尸蛊似也马上要爬出来,她一生纵横大漠,也出生入死过多次,却从来没碰到过如此凶险的情况,见四周的僵尸聚得越来越多,心头更是发毛,左右拖住两个伤员,却是再也不敢胡乱走动。

左侧瓦砾“哗啦”一声响,那女子从里面缓缓爬了出来。她两只手臂都没了,一条大腿更是齐根而没,此时却如没事人一般斜躺在瓦砾堆上,吃吃笑道:“飞扬哥,你还想走么?”

到此绝境,沙扬飞反而镇静下来,她索性将简飞扬放在地上,轻声道:“飞扬……”

她平时都叫简飞扬,这等亲昵的称呼,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自她口。只是现在面临绝境,那还顾忌那么多,简飞扬觉得全身无一处不痛,也不知发觉她称呼的异常没有,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沙扬飞轻轻抚住简飞扬的脸,仍是轻声道:“我先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这话说得虽然轻,但两人离得甚近,简飞扬却是听清了,他猛的一下惊醒,叫道:“你要做什么?” 他受伤甚重,叫了一声便上气不接下气,沙扬飞也不理他,踩着地上的砖瓦,一步步向小馨走去。

小馨身上满是血迹,只是她穿着大红喜服,那些血迹又是黑的,天色太暗,不大看得出来。不过四肢已去其三,整个人早已不成样子。一见沙扬飞走来,她仍是笑道:“姐姐,你胆子怎么突然这么大了?”

尽管心头怕得要死,沙扬飞仍把手中长刀举起了,直直的面对着她,喝道:“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但飞扬这几年,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你要还真有点良知,就该放了他。”

听她如此一说,小馨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垂下了头,似在挣扎,过了半晌,她又抬起头,面上已恢复妖异之色,桀桀笑道:“果然是痴心一片,你们既然如此真心,那我就送你们一程吧。”

她的相貌原本甚美,此时却哪里还像个人。沙扬飞长刀斜指向她,缓缓道:“快将僵尸赶开。”

小馨看着她,也是慢慢道:“就凭你?也想命令我?你是什么东西?”

沙扬飞哼了一声:“我不是东西,我是人,但你却不是个东西。”说话的时候,她右脚一蹬地面,人如离弦之箭,朝小馨直直冲去。这是她全身贯注一击,速度更是飞快,更是大出小馨意料之外。小馨本来四肢不全,如何再闪得开?危机之中,她只来得及扬了扬手,似要硬拼。但她只来得及做个势,沙扬飞的长刀已从她左肩一闪而没,刀光中,小馨的身影戛然而止,“通”一声落在了地上,半边身子朝外抛飞。

这样重的伤,即使她是不死之身,仍是吃消不住。

小馨的身体一掉在地上,从中突然跳出一团金色的影子。这影子细细长长,也只有筷子一般大,一飞出来,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歪歪扭扭的朝一旁飞去。旁边的小江看得分明,叫道:“快把它砍了,那是尸蛊!”

沙扬飞本是全神贯注,经小江一提醒,那里还迟疑,长刀在空中转了个向,顺势一刀撩出。刀光如闪电横空,“啪”一声,正中那团影子。长刀本是锋利无匹,可攻在上面,却如抽在了一块铁弹上,那点金星经此一击,“噗”的一声,跌在旁边的瓦砾里。

这金星原本亮得耀眼,被沙扬飞一刀砍中,一下暗了下来,此时才看清原来是一只拇指大小的虫子。

这虫全身泛着金光,两只翅膀却是奇大,几乎与身等长,薄如蝉翼。正在瓦砾中抖动着,振翅欲飞。沙扬飞正待做点什么,小江也不知那里来的劲,一个箭步冲上,手中白色粉末一下朝那虫子洒出。

那是把盐。

盐一洒到虫子身上,那虫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抖了几抖就不动了。这时简飞扬也撑着走了过来,摇晃着道:“怎么回事?”

小江喜道:“哈哈,格老子的,这尸蛊死了,没了人主阵,周围的怪东西也该退了吧。”

随着他话声,周围僵尸如潮水一般,隐入黑暗中不见,那些尸块失了控制,直接跌在瓦砾中,残垣断壁中,到处都是残肢碎肉,看起来比刚才更乱。三人同时舒了口气,简飞扬一屁股坐在瓦砾中,大声喘息着。他刚才中了那女子一下,却只是邪气入体,如今尸蛊一死,邪气自解,伤已好了七~七~八~八。

正自喘息,瓦砾堆中,突有个人轻声唤道:“飞扬哥!”

阑珊2 第二十二节

那是小馨,简飞扬浑身一震,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了过去,从瓦砾中找到了她。

到处都是破碎的瓦砾片,小馨斜躺在一根碎成两截的廊柱旁,四肢已去其三,半边身子都没了,她正侧着身子,轻声叫唤着。简飞扬心头一痛,连忙一把抱住她,把她翻转过来,拥进怀里道:“小馨,是我,我在呢。”

“飞扬哥,飞扬哥,真的是你。”

她全身被鲜血浸染,大概流血过多,面色却是出奇的白。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简飞扬却明白,现在的小馨才是真正的小馨。

简飞扬抱紧了她,泪水却不由自主的往外直流,喃喃道:“都怪我,是我害了你呀。”

刚才尸蛊附身之时,他毫不留情,此时却有些后悔出手太狠,如果真能留点手,说不准真能把小馨救回来,至于留手之后,能不能战胜尸蛊,此时他也顾不得了。

小馨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不,我被尸蛊占据身体,早已失了根本,就算没你们,一旦尸蛊离体,也会虚脱而死的,你不要自责。”

她在简飞扬怀里拱了拱道:“其实我要感谢上天,在临死之时,能够见到你。”她说到这儿一口气上不来,又喘了几下,嘴角都有血沫吐出来。简飞扬吓得连连点点头道:“是是是,小馨,你忍着点,我现在就抱你下山,咱们去找医生,你一定能好的。”

小馨在他怀里轻声道:“没用的,别费神了。”

简飞扬只得呆在原地,怜惜的看着她,一任泪水横流,小馨突然抬起头,看着简飞扬道:“飞扬哥,你这次来磐川,是另有目的吧。”

到了现在,简飞扬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点了点头道:“是。”

小馨突然神采奕奕,眸子更亮得吓人,简飞扬知道,那是她回光返照了。她脸上露出一丝自豪的神情,仍是轻声道:“小的时候,你就带我拿着木枪玩打仗的游戏,说长大了能当个将军,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你现在已是个将军了,我都听说了呢。”

她痛得皱了皱眉,继续道:“不过,尸蛊有我的记忆,昨天晚上,大巫师于涛已通过我口,知道了你们的真实身份,你要小心。”

简飞扬那还有闲心管这些事,只是默默垂泪。好在沙扬飞就在左近,闻言连忙道:“于涛,于涛到底谁?他现在去那里了。”

“因前任首领欧桑离奇离世,所以现任首领欧降到现在还没信物桃神刀,后来听欧桑的一个侍卫说,桃神刀被前首领带着合葬了,所以众人都在打桃神刀的主意。于涛是腾格尔大人的首席大巫师,他把我做为阴亲嫁给前任首领欧桑,就是为了桃神刀。只是现任首领欧降有所察觉,带了几个大巫师来阻拦他。不过于涛似有准备,进了墓室后,就把我留下来阻拦你,就怕你们进去捣乱,破坏了他好事。”

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小馨已是气喘吁吁,有些难以为继。

这么说来,那个欧甚就是天尸峒现任首领了。没想到他兴师动众而来,于涛仍有把握对付,这于涛到底掌握了什么手段?沙扬飞还待再问,简飞扬已一把抱住小馨,对她凶巴巴的道:“别问了,不要问了,让她休息一会。”

感受到简飞扬的关心,小馨笑了笑,突然叫道:“姐……姐……”

她喊这话的时候,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显然已到了油灯枯尽之境。沙扬飞连忙道:“我在。”

小馨低声道:“这辈子,麻烦你……照顾下飞扬哥。”她喃喃着,声音已低不可闻,几同耳语:“飞扬哥,如果有来世……”

她没有说完,气息已断。简飞扬只觉她的身体在慢慢变冷,只是哽咽道:“好的,我答应你,来世,来世我一定娶你。”

这于涛太过分了,竟然如此糟蹋人。简飞扬抱着她的身体,心中越来越怒。虽然于涛和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对其也是笼络为主,但此时简飞扬却觉得,跟于涛已属不共戴天:“小馨,我一定要为你讨个公道的。”

他拥着小馨,心头默默的念叨着,默然良久。

此时月亮已露出大半,清凉的月色洒满一地,沙扬飞看了看四周,道:“飞扬,人死入土为安,还是早点把小馨埋了吧。”

这个女子是她情敌,更在尸蛊附体时,对众人多方迫害,如今小馨离世,按说她应高兴才对,可现在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简飞扬把小馨放在地上,摇了摇头道:“这里邪气太重,埋在地下,极易发生尸变,小馨本就被尸蛊折磨了一次,这次还是让她安心去吧,我们找些木材把她火葬了。”

见简飞扬还算正常,沙扬飞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好吧。”她向在旁边的小江招了招手:“小江,你也来帮忙。”

小江正紧张的四处张望,一听沙扬飞叫他,连忙跑过来,小声道:“沙将军,简将军还要去墓室啊?这次大难不死,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了,你得劝劝简将军。”

小馨临死前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可不愿再去冒险,沙扬飞道:“去是肯定要去的,不但要去,我还要陪他去。”

欧降就在眼前,除去吴明的任务不算,于涛这种控制人的手段,实在让人心寒。就算为了初衷,为个女人讨还公道,这事沙扬飞也必须得管。

小江苦着脸道:“这样啊。”

两个将军都要去,他一个虾米自然无话可说,只得无精打采的收拾木材。摘蓝殿木石结构,要找木材却也容易,大殿塌陷后,废墟中到处都是断裂的廊柱檩木之类。三人在废墟中翻翻拣拣,不一会儿就凑了老大一堆。简飞扬再找些供奉用的灯油洒在上面,然后点燃了火。

此时月亮已全部露了出来,又大又白,亮堂得有些吓人,火光更把四周映得如同白昼。眼见小馨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简飞扬脱下内衣,小心的从里面把骨骸收起来包好,然后打了个结,轻声道:“小馨,我带你回去,带你去成洲郊外的翠屏山上,那儿才是你的家。”

他把这包骨骸背在背上,看向沙扬飞,有些迟疑的道:“要不,你们俩先下山,我一个人去墓室?”

墓室里面,天知道还有什么鬼东西等着,除去这些不谈,单于涛的手段就让人心寒。简飞扬现在想来,也觉得此去凶险万分,搞不好就回不来。而他墓室之行,也有个人恩怨的原因在内,所以更不想两人跟着犯险。

沙扬飞胸脯一挺,一瞪眼道:“什么你一个人去墓室,你敢小瞧老娘不是?”

她刚才在危急之中,已大胆直白的向简飞扬表达了爱意,现在危急一过,沙扬飞仍觉得有些抹不开面,连忙恢复一贯作风,冲简飞扬大呼小叫起来,以掩尴尬。

简飞扬却出奇的没和她抬杠,笑了笑道:“那好,小江呢?你现在回吗?”

一阵山风吹来,远处的松柏又是一阵随风摇曳,直若鬼怪。小江吓吓得缩了缩脖子,但嘴巴却硬气得紧:“简将军说啥子话,都到这地步了,怎么能丢下你不管?”

两个人都不回去,小江可不敢一个人在葬地里钻,一旦遇见什么怪东西,以他的身手,可说死定了。他一向死要面子,这话却不好明说,只得大义凛然的找了个理由留了下来。

简飞扬点了点头:“那好,刚才小馨说了,墓室入口就在后面,咱们去看看。”

墓室入口确实在后面,修得十分醒目,极是好找。三人转过几道廊柱,就来到墓室入口。顶头仍是“摘蓝殿”三个字。不过大殿门口的字是金色,这里的却是红色,带着一股殷红的妖冶。入口大开,一块门板断为两截,跌倒在一侧,另一块却不知去向,显然曾被人破门而入。两侧更有两具一人多高的铜雕,雕像蛇首人身,和天尸峒的尸神依稀有些相似。简飞扬走到雕像前站定,用手摸了摸背部,道:“上面还有脚印和剑痕,看来小馨说得没错,欧降不但带人进入了,应该还和于涛有过冲突。”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蹭着走进墓室内部,简飞扬最前,沙扬飞居中策应,小江则战战兢兢的走在队伍的末尾,入眼所见却不能称为室,而是一个方形的甬道,细长的甬道深深地通向下面,两侧点着蜡烛,像是招魂的灯笼。甬道直直的延伸到远方,似乎永不见底。

三人走了一小会,甬道仍不见头。沙扬飞伸展右臂,摸了摸甬道内的纹路,那些纹路都是雕刻在石头里的,极是精致,都是一些生活琐图,大多都围绕一个男子在述事。看男子的装束,和欧降差不多,也是大首领模样。几乎不用猜,雕纹上的男子,就是欧桑了。她在甬道内敲了敲,只听得几声沉闷的“噗噗”声,显然是实心的,这墙壁厚实得很。见简飞扬只是埋头疾走,沙扬飞有些担忧的叫道:“飞,飞扬,这样走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两人间的关系,早已是人尽皆知,既然刚才在危急中改了口,沙扬飞也不再扭捏,直接以飞扬称之。简飞扬停下了,正欲回答,就听身后“砰”的一声,传来一声巨响。

阑珊3 第二十三节

三人同时站住了,面面相觑,简飞扬道:“怎么回事?”

沙扬飞有些迟疑的道:“大概,应该是有根梁木掉下来吧。”

刚才三人和尸蛊大战,把房屋震塌了半边,许多梁木都是摇摇欲坠,现在有根掉下来也不足为怪。小江则摇了摇头,哆嗦着道:“大殿,大殿在外面,而我们在甬道内也走了段距离,真是梁木掉下来,不会这么响,我看,很可能是入口的门关上了。”

沙扬飞一呆,嗤笑道:“怎么可能,刚才你也看见了,连门板都断成了两截,怎么可能再关上?”

可话是这样说,沙扬飞心头仍是打鼓,如果是平时,这等怪异之事自不可能出现,可这里是阴风山葬地,出现任何异常都有可能的。

小江有些不放心:“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三人沿着来路返回,到了甬道口,顿时呆住了。

眼前所见,是一道光滑如镜的石壁,那里还有什么甬道口,简飞扬走到石壁前站定,仔细地摸了摸衔接处,道:“应该是有一道石门,在我们进入之后,自动关上了。”

自动关上了?那自然不可能,肯定有人动了机关,如果真是如此,到底是谁关上的?不但是小江,连沙扬飞的脸色都不大好看。简飞扬想了想道:“还是别管了,咱们走吧。”

反正暂时出不去,现在连小江都熄了临阵逃脱之心,只管闷头往前走,三人沿着甬道口行了一程,前方出现一个岔道。

到了这里,一共有三个通道,三个通道都是方方正正,不但高度一致,连大小都差不多,简飞扬在三个通道口面前站住了,道:“小江,你知道该怎么走吗?”

小江看了看,摇了摇头道:“不晓得,听说当年修摘蓝殿,征了很多工匠,结果全部都没回来。”

“全部没回来?”简飞扬皱了皱眉,“去那里了?”

“还能去那里了?”小江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据说全部陪葬了呢,死了。既然人都死了,这墓室内部构造就更没人晓得了。”

简飞扬点了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他看也不看,直接挑了正中那条甬道,一步跨了进去。

沙扬飞和小江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小江大为佩服,在后面拍着马屁:“没想到,简将军连这个也懂,好厉害。”

简飞扬头也不回,摇了摇头道:“我也是瞎蒙的,那可能懂。”

小江几乎哭了起来:“什么?既然不懂,那你怎么挑中间这条道?”

简飞扬边走边道:“既然所有工匠都死了,那就不可能有图纸之类,既如此,就只有凭感觉来。而一般来说,中间这条道一般是离墓室中心最近的,我们要赶过去,自然要挑这条道。”

这什么逻辑?小江还待再说,前面疾行的简飞扬却一下站住了,他猝不及防之下,撞了个结实,纳罕道:“将军,郎个不走了?”

简飞扬轻声道:“前面有个死人。”

“有吗?”小江挠了挠头,沙扬飞也赶了上来,三人并肩站在一起,前面的景色顿收眼底。

十几米远的一盏壁灯下,确实有一具尸体,他半倚着甬道壁坐在地下,全身呈现着斑驳的灰黄色。甬道内有些潮湿,可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腐烂,只是干瘪了下去,全身的肌肉和皮肤都干缩着贴紧在骨头上,连眼珠也只是脱水了,瞳孔扩散开来,最后的视线像是凝在无尽的远处。

三人小心的走到这具尸体前站定,简飞扬弯腰观察了下,站起来道:“这具尸体周围还有蛛丝,看情形,死在这里有段时日了,不像是新进来的行尸。”

小江嘟囔着道:“我就说了,这墓室内死了很多工匠,怎么样,说中了吧。”

简飞扬摇了摇头道:“这人身上的服饰很是豪华,内衬皮甲,显然不可能是工匠,倒像是个贵族。”

是个贵族?山民的贵族身份都很尊崇,自不可能到墓室来陪葬,就算陪葬,也不可能单单放在甬道内,那么,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简飞扬弯下腰,又摸索了一阵,然后把那具尸体翻转过来,就见他后背赫然插着一支箭。简飞扬拔出箭杆看了看,沉声道:“死者应是被一箭刺死的,不是陪葬的工匠。”

不是陪葬的工匠,还是被一箭射死的贵族,显然这墓里不简单,曾经发生过仇杀,三人呆了一阵,仍猜测不出个所以然,简飞扬道:“走吧,在这里发愣也没用,我们前面看看。”

过了这里,甬道一下高了起来,转过一个弯,墙上万年灯也消失不见。前方一片黑暗,人走在空落落的甬道内,“咚咚”的脚步声也开始有了回音。小江望了望模模糊糊的甬道顶部,小声道:“简将军,前面没灯了,乌漆抹黑的,咱们,咱们还要走吗?”

简飞扬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了道:“怎么不走,出现这种情况,证明甬道已到头了。”

火折子的光很小,像是随时可能熄灭。借着微弱的光亮,三人只能看到前面很小一部分,再远一点,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三人又走了一会,脚步声的回音也越来越响,甬道顶也消失不见,四周一片黑暗,三人就像沉浸到了一个无尽的黑暗中,走了很久都没遇见什么阻碍。只余脚下小小的一团被光亮笼罩着,其余什么都没有了。

火折子毕竟只是应急之物,燃烧寿命有限,又走了一程,连这唯一的光亮也熄灭了,四周变得一片死寂。沙扬飞颤着嗓子道:“飞,飞扬,怎么办?”

简飞扬拉起她的手,道:“这样,我在前面,你拉着小江居中,小江在最后,我们三人摸索着朝前走。”他捏了捏沙扬飞的手,继续道:“相信我,应该很快就到头了。”

现在就算没到头,也不可能返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感受到简飞扬手上传来的热度,沙扬飞镇静了些,道:“好,先往左走,我感觉左边好像有堵墙,我们三人可以摸着墙壁向前。”

左边果然有堵墙,触手一片冰凉,还带着湿冷,显然这里十分潮湿。手碰到墙壁,总算有了借力处,也感觉心安了些,走着走着,沙扬飞突然怒道:“小江,你能不能好好走路,怎么老踩我脚后跟?”

小江有些委屈:“那有啊?我没有,我走得这么小心,而且你拉着我的手,怎么可能踩着你。”

沙扬飞怒不可遏:“你小子还嘴硬,又踩了下,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撒手了?”

小江默然不语,良久才嘟囔着道:“好吧,算我踩的吧。”沙扬飞哼道:“算你小子还老实。”她话还未落音,就感觉手上一紧,走在前面的简飞扬一个踉跄,一下半跪在地。沙扬飞心头一紧,顾不得和小江拌嘴,连道:“怎么了,飞扬?”

简飞扬半蹲在地,他左手拉着沙扬飞,右手则在黑暗中挥了挥,似在驱赶什么,声音还算镇静:“没什么,只是不小心踢到了东西,摔了一跤。”

“哎哟,”走在后面的小江突然惨叫了一声:“怎么回事,是谁在掐我?沙将军是你吗?好痛!”

沙扬飞哼哼道:“我才懒得掐你,惹了老娘,直接一个大耳刮子送你。”

“可是,”小江哼哼唧唧还待说,黑暗中简飞扬站了起来,拉了拉他道:“别废话了,快走,前面就是出口了,我刚才摸到了一堵墙。”

剧烈的恐惧填满了小江的心,他手心里都是冷汗,差点惊叫起来。他不由抓紧了沙扬飞的手,颤声道:“快走。”

三人前行了几步,同时贴在了一面墙上,简飞扬上下摸了摸,话里已有掩不住的如释重负:“嘿,真到地头了,我摸出了,这是面门,上面刻着:‘大首领欧桑安息之处’。没想到咱们歪打正着,真摸到了这里。”

沙扬飞老大不高兴,叫道:“简飞扬你脑子又少根筋了,就算有门,我们没办法进去也没用的。”

简飞扬脚在地下使劲踢了踢,似乎在踢开某种东西,继续道:“等等,我在摸摸,大凡这种门边,都有机关,应该就在左近。”

他四周摸索了一阵,墓室的门仍是毫无反应,沙扬飞有些不耐烦了,略带责备的道:“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咱们另找出路,这鬼地方好渗人。喂,小江,你怎么又不老实,手都摸到老娘大腿了,连老娘豆腐都要吃,信不信我把你骟了?”

沙扬飞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不愿意说出来,只能不停的说话驱除恐惧。她正喋喋不休的还待说,简飞扬喜道:“找到了,应该是这里。”

随着他叫声,一阵“轧轧”之声传来,那扇墓室的大门缓缓向上拉起,灯光像潮水一般驱散了黑暗,晃得三人都睁不开眼,沙扬飞吓了一跳,差点惊叫起来。简飞扬则一下跳到她面前,再次捏紧了她的手,轻声道:“镇静,是灯光。”

她睁开了眼,不由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阑珊4 第二十四节

石制的大门像幕布一样缓缓拉升,刺眼的光明像是利剑,劈开了黑暗,也照亮了石壁后的宏伟建筑。这已不能算是墓室了,而算是一个广场,极目望去,远方五百步距离,都是平整方砖铺成的地面,四下里,是约合抱粗细的楠柱以及雕刻着各类图案的门窗,和大殿的朱漆金粉不同,这里的木材全是原色的,更为这个森严的大殿增添几分肃穆和**。大殿正中,一张数十丈长宽的巨大布匹挂在大殿的正面,它上面花花绿绿的,以靛蓝和深绿为主,被石门打开而透进的风掀起,仿佛活了一般,像海浪那样震荡着,透着一股子诡异。

沙扬飞半天才适应这刺目的光,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喃喃道:“天,这就是墓室么?怎么看都不像,倒像是个宏伟的大殿,对了,和沙城何总督的待客大厅差不多。”

简飞扬道:“这是自然。何家在沙城经营几千年,其主殿结构也是有讲究的,都是按照一方诸侯的制式建造。”

沙扬飞怔了怔:“这么说来,这欧桑把自己当成个诸侯了?他就一部落大首领,野心倒不小。”

简飞扬摇了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天尸峒首领历受东汉封赏,其地位和一路诸侯差不多,他这么修阴殿,其实也不能算是违制。”

沙扬飞啧啧叹道:“原来这就是阴殿,怪不得点了这么多长命灯,把整个大殿都照亮了。对了,那上面的布是什么?”

简飞扬没回答,小江在一旁颤颤的道:“那是幡,又叫镇魂幡,挂了这东西,镇魂用的,传说这东西越大,表示镇着的邪物越厉害,这幡怎么会这么大。”说到这里,他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叫道:“简将军,咱们快进去吧,别在这呆着了。”

这家伙一向怕死,遇见事也是藏头缩尾,这次却反常的要求快进去,实让人觉得奇怪,沙扬飞有些不解,正待问些什么,就听到后面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响声。

声音很奇怪,细细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土,也似有人在喘息,随即传来了磨牙的声音,想到刚才的异状,沙扬飞猛的想起了什么,三步并做两步冲进了阴殿,隔了十几米才敢回头去看,一见之下,她几乎惊呼出声。

他们的立身之处,已被密密麻麻的尸体填满,恐怖的不是那些尸体,而是那些灰黄色的干尸缓缓地坐了起来,他们已经干枯的眼睛也在缓慢地转动,最后转向了有光的方向。他们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像个瘸子一般的朝这边移动,脚步慢而沉重。和甬道内见到的那具尸体一样,这些尸体手上都拿着武器,刀和剑都有,只是武器大多断裂,上面还生着铁锈,走在最前的那具尸体大概是领头的,拖着把巨大的铁枪,尽管枪尖锈迹斑斑,但拖在地上,仍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这鬼东西怎么钻出来的?”沙扬飞擦了擦眼睛,惊叫了起来。

简飞扬一个箭步冲上,在石门边四处找寻什么:“别管那么多了,快把门关上。”

小江跟着冲上,眼见简飞扬还在翻找,他顿时急了:“简将军,你倒是快关门啊,行尸马上冲上来了。”

那些行尸缓缓地逼上来了,已经能够看清他们干瘪的嘴唇,泛着落叶一般腐黄的肌肤,以及如同死鱼一般的眼白。简飞扬也毛了,喝道:“关毛的门,没找到机关,怎么关?”

“都闪开,让我来。”

沙扬飞叫了一声,转头朝后疾冲,两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她奔到那张巨大的镇魂幡下,在旁边的墙壁上一拍,像只灵巧的猴子一般,一个纵身就够到那镇魂幡的一角。

此时小江已明白了沙扬飞之意,连忙叫道:“沙将军,不可……”

他话刚喊出半截,就见沙扬飞抓出那张巨大的镇魂幡一拉,那幡顿如断线的风筝,被她整个的扯了下来。四处的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有一盏长命灯,落下的时候,沙扬飞右手扯着镇魂幡的一角,左手则顺势收走了一盏,人一落地,就把上面的灯油全泼在了阴幡上。

这些长命灯挂在墙壁上,每盏都有人头大小,因为墓室新修,所以里面的油水也足,沙扬飞只打碎了一盏,上面的灯油已把镇魂幡打湿了老大一片。

小江扑了上来,叫道:“沙将军,镇魂幡不能动啊,一动就麻烦了……”

他捏着一角,站在那里犹豫不决,似乎想重新挂回去,可这幡实在太大,扯下来容易,要想挂回去,却是千难万难。沙扬飞那里管他,喝道:“都火烧眉毛了,还这里不能那里不能的,废话真多。”

说话的时候,她拖着镇魂幡到了门口,将正在燃烧的灯芯朝镇幡面一杵,其中一角已熊熊燃烧起来。 为首的行尸提着杆具大的铁枪,已经到了门前,踩在了火焰上,仿佛意识到了疼痛,它退了几步,撞上了后面的行尸,滚倒了一片。火焰蔓延起来,把周围的行尸都点着了。

眼见小江站在原地,一脸的痛心疾首状,沙扬飞气得不行,朝他踢了一脚:“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灯油,多找点,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小江被他踢得在地上翻了个跟头,也知道现在耽搁不得,连忙爬起来朝后面跑去,边跑还在嘀咕:“沙将军,我们现在麻烦大了。”

“哈,我找到了。”

旁边的简飞扬突然叫了起来,他摸到了门边的一个圆形突起,猛的朝左边一转,随着一阵“轧轧”声响,刚刚拉起没多久的石门,又开始缓缓的合上了。沙扬飞不由松了口气,可还来不及欢呼,就听见“砰”的一声响,一根巨大的长枪像一根杠杆一般,猛的一下伸进来,卡在了正欲闭合的石门下方。正徐徐下降的石门顿时卡住了,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入口。

门无法闭合!

简飞扬站在门边看不见,但沙扬飞正在石门当面,此时早已吓得失声,沙扬飞结结巴巴的道:“飞,飞扬,它们,它们加快速度朝这边涌来了……”

“喝……”

简飞扬一声厉喝,一把拔出长刀,顺势一刀砍向枪杆,那铁枪虽然看起来巨大,但早已锈迹斑斑,那经得他如此折腾,只听“噗“的一声,火星四射中,枪杆当场断为两截。可石门并未就此落下,当头那行尸已探进半个身子,整个身子都卡进了这道矮小的缝隙中,他干瘪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空洞的“呜呜”声,似在召唤同伴,更多的行尸明白了当前处境,纷纷朝底下钻了过来,一时间,这个半人高的石门前,挤满了大群行尸。

他们争先恐后的朝里直挤,一时间反而进不来,简飞扬上前一步,一刀斩断了当先那具行尸的胳膊,他转头向沙扬飞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这时小江也赶了回来,把找来两盏灯油朝行尸泼去。这些尸体本来就燃着的,这一泼出去,当场就有更多的行尸燃了起来,门口更乱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翻滚的行尸。两人拔出武器,同时上前,对着卡在门口的行尸一阵乱砍,一时间枯肢乱飞,行尸进入之势缓了一缓,简飞扬转身在旁边的机关上一扳,那石门终于重新合上了。到了此时,三人才感到了恐惧,疲惫地靠在门后喘着粗气,直觉后怕。

稍顷,沙扬飞才面色煞白的道:“我们,我们竟然是从尸堆里趟过来的,天,当时这些行尸要是也这样,我们老早没命了。”

小江背靠在墙壁上,心头直如擂鼓,解释道:“这些东西见了活人,沾了生气才能活过来,总要需个过程。其实当时就已经醒了……”

简飞扬忍了很久的汗忽然全部流了出来,额头上全是汗,像是泡在水里,他喃喃道:“当时我就被其中一具行尸拿住了脚踝,所以才摔了一跤。”

简飞扬不淡定了,一把翻转身子,对着小江结结巴巴道:“那,那刚才踩我后跟,摸我腿的人不是你了?”

小江大感委屈,应道:“我都说了不是我,你还不信,是行尸干的。”

“啊!”沙扬飞只觉全身汗毛倒竖,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

石门外传来了沉重的敲击声,不知道多少只手在轰击石门,石门也震颤起来,簌簌地落着灰尘,不知道何时会崩溃。简飞扬一拉两人,叫道:“快走,这石门估计也挡不住多久,早晚会被这些行尸撞烂的。”

沙扬飞仍是后怕,有些六神无主的道:“往,往那里走?”

简飞扬一指大殿,道:“继续往里走,看能不能找到另一个出口。”

三人互相拉着,几乎脚不沾地的朝里狂奔,只跑了一小段距离,就站住了,因为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块镇魂幡已落下,露出了大殿后半截真容,与前殿的肃穆不同,后殿几乎可用一片狼藉来形容。正中停着一具巨大的石棺,以这石棺为中心,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各类尸体,他们手上拿着各类武器,还穿着甲衣,看衣服和武器的成色,应该有段时间了,可奇怪的是,这些尸体就是保持不腐。

地面上,干涸的血迹仍保持着一股妖冶的红,似乎才涂抹上去的,纵横交错的血迹触目惊心,在平整的地砖上,构成一道诡异的图案。

阑珊5 第二十五节

外围的尸体都上了年份,而在石棺内围,也躺着大片尸首,和外围的干尸不同,这些尸体紧紧撕扯在一起,他们两两相抱,很多已烂得不成样子,再往里,则有七具行尸默立在石棺旁,一动不动。两个巫师打扮的人站在石棺上,正斗鸡一般的互盯着,也是一动不动,直如雕像。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于涛和欧降。

这等场景不但无声,也太过诡异,三人走在石棺百步开外站住了,耳听得外面的行尸把石门拍得震天响,一时间进退不得。过了良久,站在石棺右首的于涛眼珠动了动,嘿嘿一笑道:“大首领,现在桃神刀已入我手,你没有机会的,依我看,还是乖乖就擒吧。”

欧降接口道:“桃神刀是历代峒主信物,不是外姓人能动用的,于涛,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否则的话,终将自食恶果。”

他大概受过伤,甫一开口,就是一阵咳嗽,嘴角更有血迹渗出。

“自食恶果?”于涛把手中的长刀举起了,直直的对准欧降:“我有桃神刀相助,你带来的四个大巫师都不是我对手,现在害怕了?还来恐吓我,哈哈哈哈,难道就凭新进来的这三人么?这三人只是武者,并不是巫师,就算帮你,在这个地方也没有大用的。”

欧降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咳:“你要执迷不悟,我也无话可说,你终究会被反噬的,到时别说我没提醒你。”

三人站在百米开外,把两人间的对话听得分明。简飞扬高叫道:“欧降大首领,在下是大汉中西总督吴明麾下横冲将军简飞扬,奉我家督座之命,特来交你这个朋友。”

不管怎么说,先得亮明车马,否则两人斗将起来,各种奇诡之术迭出,那也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误伤了更不划算。

他这话一说,于涛因为早从尸蛊口中得知简飞扬身份,倒是不意外。欧降却吃了一惊,叫道:“原来是简将军,只是你表明身份挑错了时候,现在我自身难保,你交我这朋友,怕得吃大苦头。”

都到这地步了,这欧降还在为别人着想,简飞扬本来就站在他这一边的,此时好感更甚闻言答道:“首领说那里话来,所谓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简飞扬虽不是什么君子,但大首领这个朋友,我却是交定了,岂可因区区危局而趋利避害。”

欧降一怔,哈哈大笑道:“早闻简将军性情耿直,但却粗中有细,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好,就冲你这个君子之交,只要欧降能活着走出这个墓室,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两人在这里旁若无人的隔空喊话,站在石棺另一侧的于涛却不干了,冷笑道:“既然想做朋友,其实这也无妨,我可以把两位送到黄泉,好好把酒言欢。”

他把手中的木刀笔直的竖在眉间,念道:“乾晶流辉玉池东,坤岚葬华金麟中。凤鸣五声战八, 血色一空缚黑龙……”

他的中原话本来说得就好,这一念叨起来,更是文绉绉的,不输士人。小江在一旁嘀咕道:“这家伙到底发的什么疯,好好的竟做起诗来,真搞求不懂。”

站在他对面的欧降却面色大变,喝道:“你们小心,他准备用剩下的七煞对付你们。”

此时于涛的念叨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几乎把欧降的喊声都盖过了,他继续道:“…… 城楼月高闻鬼哭,饮血茹毛擎夜盅,三更夜半魂打门,遗梦蓬莱阴司风……”

念到这里的时候,墓室外面的行尸声竟然更急,墓室内凭空起了一阵阴风。于涛手中的木刀本是平平无奇,此时却着了火一般燃烧起来,光芒大盛。到得后来,他念得越来越快,已听不清到底念的什么,他手中的桃神刀也越来越亮,便如一支巨烛。突然“呼”的一声响,站在石棺下的七具行尸猛的一跃而起,向三人当头扑来。

僵尸跃起的时候,于涛厉喝一声,连人带刀,带着熊熊烈焰向欧降扑去。两人在石棺上兔起鹤落,缠战在一起。

旁边的沙扬飞惊叫道:“当心!”,简飞扬手中长刀还不曾收起,欧降提醒的时候,便已全神贯注,手中长刀划了个半圆弧,一下斩中空中那行尸。

这一刀蓄势已久,自然也是竭尽全力,一刀甫出,简飞扬准拟一刀将那僵尸腰斩,哪知刀方出手,却觉斩上的像一块巨石一般,长刀正中那僵尸胸口,却被夹在当中差点抽不回来。简飞扬心下大惊,这行尸坚逾金铁,果然有古怪。而欧降口中所说的七煞,定是昨晚于涛昨晚招的八具行尸,如今剩下七具,大概最后那一只只是充数,被欧降等人干掉了。

一具僵尸被斩断,边上另一具僵尸却是一掌当胸向他推来,力道大得异乎寻常。简飞扬若是弃刀而逃,自然可全身而退,只是墓室只有这么大,而僵尸还有六个,就算想跑也跑不脱,而沙扬飞和小江更是危险。他也知道现在欧降自顾不暇,只能自谋生路,人不退反进,左脚朝前踏上一步,扣在左手中的一大把盐猛的洒将出去。

僵尸只是被于涛控制,那有什么灵智,这一把盐是临到当头才洒出,于涛旁边还有个欧降让他分心,要想变招那还来得急,被一把盐扬个正着,正中那僵尸面部,“噗”一声响,便如拍上了一块西瓜,那僵尸顿如撞上了墙,软嗒嗒的萎靡在地。

刚收拾了这僵尸,于涛“咦”了一声,突的收刀后退,欧降则砰的一声,从石棺上摔落下来。简飞扬吓了一跳,喊道:“大首领,你没事吧?”

欧降扶着石棺的一角支起身子,又咳了口血,道:“没事,简将军,这于涛现在有桃神刀相助,法力大增,你得小心。”

他本来不抱任何希望, 但见简飞扬竟能对付僵尸,心下又升起一线希望。他说话的时候,其余六具僵尸忽地退后了几步,围成了的圈子登时大了一圈。墓室内的地板青石所制,不但平整,更是坚硬,但那些僵尸站的地方却像突然成了流沙,一具具尸体极快地沉了下去,消失无迹。

于涛从石棺上跳了下来,把手中的长刀对准了简飞扬,吃吃笑道:“既然这么厉害,今天老子就亲手收拾了你。”

他虽是个巫师,却非山民,是个地道的汉人,所以谈吐之间,风度闲雅,曾让简飞扬大为心折,此时却面带青紫,神情更是不出的诡异,欧降在一旁喃喃道:“于涛,你要入魔了,现在放下桃神刀还来得及,否则终将误人误己。”

这桃神刀真有这么邪门?于涛刚才仅仅只是用它做了下法,此时神情大变,如同变了一个人。眼见于涛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直如厉鬼,三人心头都如擂鼓,沙扬飞更是面色大变,喝道:“你,你想做什么?”

于涛桀桀笑道:“所有人,都得死,必须死。”

说话的时候,他手中的桃神刀已诡异的泛着红光,直如一根冒着火焰的炭条,走到三人约五十步远的时候,他把桃神刀举起了,如一头猛兽般咆哮了一声,直直的朝三人冲了过来。眼见沙扬飞持刀欲上,简飞扬大吼了一声,一把推开她,右脚一蹬地面,大吼着全力迎了上去。

“砰”的一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墓室内炸开,金铁交鸣之声中,火光四射,巨大的震颤声震耳欲聋,就如人的牙齿里进了沙子一般不适。桃神刀虽是木制,不知为何却坚逾金铁,简飞扬一刀下去,只觉砍上了一座铁山。

于涛双目泛红,嘴里低沉的咆哮着,他手中的桃神刀火光越来越盛,一股大力以排山倒海之势,从桃神刀上面涌了过来,简飞扬被巨大的力量推动着,身不由己的朝后直退,巨大的力量不停下压,他拼力抵挡,可刀锋仍是一点点的朝他这边压来,最后差点到他鼻尖。

“喝。”

简飞扬一声闷哼,运集全身真气拼命抵挡,他像虾子一般反弓着身子,膝盖着地,终于艰难的顶住了这种大力。

“于涛,你醒醒!”

两人几乎面面相对,简飞扬抬头,看清了对手的脸,心里彻寒,他使劲吞了三口唾沫,可嗓子里仍是干得要命,忽然涌起的恐惧令他的双臂在瞬间几乎完全失去力量。

面前这张脸已完全变了形,简飞扬已不能确信那是不是于涛,他眼皮上翻,瞳孔像是融进了眼白里,灰蒙蒙的一片。脸颊已青成一片,颊肉剧烈的抖动着,像是面部完全失去了控制,森然的白牙也从唇边暴露出来。

“杀……杀……杀……”

于涛像野兽一般咆哮着,呼吸粗重而漫长,像是极度的疲惫,桃神刀上光芒大盛,刀上的火苗更是蹿起老高,可是刀上传来的力量却越来越大,简飞扬使出吃奶的力气,仍是没法抵挡。“啪”的一声脆响,却是地上的石砖经不住如此大力,裂开了一条一肘长的缝。

阑珊6 第二十六节

“哈……哈……哈……”

于涛似乎想笑,可喉咙里像是哽了一团什么,咕隆做响,最后喷出来的气息,竟像在喘息。刀上的力量越来越大,简飞扬吃消不住,大喊了起来:“扬,沙扬飞,还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

他本来想叫扬飞的,但两人一向是欢喜冤家,平时拌嘴无数,那好意思突然改口。好在沙扬飞现在也没空计较这些。她提着长刀,跃到两人当中,照着于涛的头部,兜头就是一刀砍去。可后者看起来失去理智,身手却灵敏无比,只稍微侧了侧身子,闪过了这一刀,“砰”的一声,这一刀几乎擦着简飞扬的面部砍在了石砖上,石屑纷飞中,隐有火星冒出。

简飞扬吓出一身冷汗,还来不及有所动作,于涛闷哼一声,再次翻身而起,又是一刀向他当头劈来,简飞扬提刀一挡,一个举火撩天,险之又险的架住了这一刀,可刀虽架住了,从桃神刀上面传来的力道却越来越大,简飞扬也跟着喘息起来,双臂渐渐开始颤抖。

眼见简飞扬身陷危境,沙扬飞心头更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底的恐惧,尖斥一声,一个箭步冲上,手中长刀对准于涛的右肩一刀扎出。“噗”的一声,刀锋轻易地破开了皮肉,温热的血溅了她满手,但长刀只前进了一小段,就触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那是于涛的肩胛骨,也不知为什么,任凭她如何使力,可刀尖难以前进分毫。正欲再加把劲,就见于涛那双不分黑白的眼睛慢慢地转过来对着自己。

沙扬飞一个哆嗦。那是怎样一张脸啊,上面一片青紫,狰狞得可怕。他右肩血流不止,半边身子都被染红了,可脸上却没有痛苦的神色,相反却挤出一道诡异的笑容,喉咙里依旧是低沉的“咕隆”声!

沙扬飞心下一颤,手中的长刀几乎脱手,也就缓了这么一缓。于涛低沉的咆哮一声,左手伸长如一根铁棍,不理锋利的刀锋,捏住刀身朝自己面前一送,沙扬飞失神之下,身不由己的朝他扑去,还没反应过来,于涛伸出被刀锋割得鲜血淋漓的左掌,一掌击打在她右侧脸颊。

他神智失常,力道却大得异乎寻常,沙扬飞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直喷而出。她忍不住惨哼一声,一连翻滚了老远才稳住身形,半边脸都完全麻木了。

“杀杀杀!”

于涛早已失去理智,沙扬飞这一刀彻底惹怒了他,他放过了简飞扬,提刀冲上,桃神刀如一道燃烧的巨剑,朝仍有些呆怔的沙扬飞当头劈落。

沙扬飞被一掌拍得晕头转向,等反应过来时,于涛已欺进身前不足五尺。简飞扬在一旁看着,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千钧一发之际,黑影一闪,却是欧降赶到,一把拉开了沙扬飞,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击。

一击落空,于涛似乎有些失神,他高举着桃神刀,愣在场中寻找目标。

简飞扬连滚带爬的冲到两人面前,喘息着道:“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不但力量大了许多,全身更似毫无痛楚。”

欧降看着在场中疯疯癫癫的于涛,喃喃道:“他入魔了,如果不早点收拾掉,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小江也跑了过来,哭叫道:“大首领,你既然是天尸峒当家的,这墓的出路肯定也知道,快带我们离开吧。”

欧降摇了摇头,道:“出不去了,要想出去,只有先击败于涛,否则他入了魔,捣乱起来更可怕。”

说到这里,他神色有些不安,抬头看向了头顶,欲言又止。

那里,曾经挂了张巨大的镇魂幡,欧降张了张嘴,似乎还待说。于涛“呵呵”连声,面部朝着他们这边定住了,然后举着武器朝几人缓缓逼来。

简飞扬苦笑道:“看来,还必须得和这家伙打一架,就算我们不愿意,他也得缠上来。”说话的时候,他把手中的长刀横在胸前,定定的看着缓缓逼过来的于涛。

似乎感受到简飞扬的杀意,于涛走到几人五步开停下了,向几人望了过来。他喘息声变得越发沉重而急促。那双分不出黑白的眼睛缓缓地转动着,打量着简飞扬。

阴殿中一片寂静,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外面,那些行尸把石门拍得震天响,却终究没能破开石门。大概觉得破门无望,此时拍门声已渐渐的小了。沙扬飞举起刀,有心想和简飞扬站在一起阻挡敌人,可刚才于涛那一掌力量甚大,不但扇中了她的脸,连半边身子都麻木不堪,整个右臂更软绵绵的,毫不着力。可她仍然缓缓朝简飞扬身前移去,就因为她愿意站在他身边,那怕死也愿意。

现在他们有四人,除去小江,另三人都是一把好手。如果是平时,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和于涛斗个旗鼓相当,甚至压他一筹,可现在的于涛却大为反常,他似不知疼痛,力量却大得出奇。血慢慢的浸湿了他全身,让他看起来就像个血人,可他却毫无所觉,只是翻着眼白,打量着几人。

“滴答,滴答!”

几人无声对峙,大殿里一片寂静,连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辨。血是从于涛和简飞扬身上滴下来的,于涛伤在背部,简飞扬则是在膝盖。刚在虽然架住了于涛那一刀,但力量甚大,连地面的石砖都不能幸免,简飞扬膝盖也磨破了。

“滴答,滴答……”

声音开始断断续续的,到了后来,几乎响成一条直线。怎么可能有这么多血?沙扬飞大为疑惑,双目在简飞扬和于涛间扫来扫去,视线最后停在了远处,她惊讶得张大了嘴,几乎喊出来。

中间的石棺不知在何时,已浸出血迹,把棺身下半部都染红了。无数殷红的血从棺身里冒出来,滴滴答答的落到石砖上,汇集成老大一滩,这些血迹到了地面,像是活过来一般,蠕虫一般爬动着,向周围刺目的血印靠拢,一沾到那些血印,就“哧”的一声冒出气泡,像遇到滚烫的烙铁一般,极速的被蒸干,那些血印一沾到鲜血,更加鲜亮起来,一闪一闪的,透着一股子诡异。

“那是,那是怎么回事?”沙扬飞指着棺身,颤颤的问道。

欧降面色大变,呼道:“糟糕,人尸要复活了。”

简飞扬本在和于涛对峙,忍不住瞟了一眼,怔了怔道:“人尸又是什么?”

两人间的对话打破了静寂,抑或是于涛对几人的旁若无人表示愤怒。他怒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手中的的桃神刀几乎变成一根燃烧的火炬,朝简飞扬当头劈落。

就这么分了分神,先手已失,简飞扬只来得及把刀架在胸前,桃神刀已携雷霆万钧之势,正中他刀身上。于涛现在力大无穷,这一刀加上前冲之势,更是莫可抵御。一阵震耳的刺鸣在大殿中回荡,简飞扬被刀上的大力推动着,身不由己的朝后直退,最后“砰”的一声,撞在了大殿正中的石棺上,这才停了下来。

正中的石棺长近十米,也被震得一阵颤动,从石棺内部,传出低沉的“呜呜”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马上活过来。桃神刀便如一根燃烧着的铁棍,棍尖几乎要点中简飞扬胸口,就是没够到,简飞扬在最后的一刻选择把战刀偏侧过来,双手握刀,挡住了这要命一击。可奇怪的是,尽管桃神刀上起来烈火熊熊,从上面传来的不是热意,而是一股刺骨的阴寒。

于涛低沉的吼叫着,持刀的手也在不住颤抖,血不断地从肩头的伤口涌出来。简飞扬的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只能背靠在石棺上,本能的喘息着。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这时石棺上浸出的血迹越来越多,地上也被鲜血涂满。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欧降也面色大变,喝道:“简将军,快离开石棺。”

简飞扬却动不了。他面颊上的肌肉绷紧,牙齿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努力要抽回长刀。可是长刀却若磐石,根本无法移动分毫,它被桃神刀紧紧地压制着,刀柄攥在于涛的一只手中,不能进也不能退。简飞扬面色大变,于涛的力量大得出奇,他就算双手也不能胜之,正欲再加把劲,这时于涛却缓缓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白对向了他。

“你,你们,都该死,全部都该死。”他似乎还笑了笑,只是声音低沉,完全不似人声:“都该献祭……”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面部肌肉抖得厉害,似乎在笑,还咧开了嘴,只是却发出空洞的“呜呜”声,像是要扑上去撕咬猎物的野兽。从于涛手上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大,压得简飞扬的身体一点点的朝石棺倒去。刀上上传来的力量大得惊人,于涛的身体半倾着,慢慢的压了下去,脸上更挂着狰狞的笑意。

“快离开啊,快离开,把刀放开,别和他拼了。”

欧降的声音,已明显带着点哭腔。他一向老神在在,似乎天塌下来都无关紧要,此时却如此失态,那肯定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了。

阑珊7 第二十七节

简飞扬只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背上直传过来,浸透全身,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角的余光中,就见石棺已被鲜血染得红成一片,那些血迹蔓延开来,已如活物一般,渐渐爬满自己背部。几乎不用猜,这等诡异的血迹肯定有古怪,可于涛就在当头压着,岂是想退就能退的?

“去……死吧,都该,该……献祭……”

于涛模糊不清的嘟囔着,手上猛的加大了力量,简飞扬被他压得身子一震,整个后脑勺都磕在了石棺上。一古彻骨的寒意从后脑传来,他身子一僵,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这股寒意越来越重,朝水银一般,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去,他全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牙齿都咬得格格响。

沙扬飞面色大变,想冲过去拉简飞扬,却被欧降一把拉住:“别去,一旦沾上血迹,连你也要入魔的。”

“放开我。”

沙扬飞挣了挣,可欧降手上的力道大得出奇,她在情急之下,竟是如何也挣不开,欧降道:“没用,中了魔血,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够帮他。”

沙扬飞吓得面无人色,她转过身,使劲摇着欧降的身体:“大首领,你不是峒主吗,肯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你快救救他。”

可任凭她如何求情,后者只是满脸苦笑,无可奈何的看着场中一动不动。

简飞扬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粘在了石棺上,全身直如触电一般直抖着。从石棺内,传来“砰砰”的声音,似乎有个东西在从里面顶棺盖。

于涛收起长刀,丢下简飞扬不管,站在了石棺面前,他缓缓地伸出手,手中的桃神刀朝棺盖伸去。他嘴里呢喃着,脸上却现出疯狂的喜悦,却又有一种疲惫和挣扎,这种像哭又像笑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更为可怖。他的手一直在抖,脸上各种表情变换不定。沙扬飞一时也呆了,忘记了提醒简飞扬。

简飞扬的脸色也在变化,他的脸开始变色,开始的时候,还只是轻微的泛绿,到得后来,面部已是绿得发紫,全身颤抖得更为厉害。像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他缓慢地扭着脖子,眼皮也在剧烈地跳动,可任凭他如何努力,就是没法醒过来。那股诡异的绿色先包裹了他头部,接着是身体,渐渐向四肢蔓延,让他看起来更像一株树。和于涛一样,他像个野兽一般低低的咆哮着。

桃神刀在棺盖上挑了一条缝,里面的“呜 呜 ”声也一下变得清晰起来。于涛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来喜悦,脸上的挣扎之色却越来越浓。桃神刀上光芒大盛,于涛握剑的右手颜色已经变了,胀得如血,皮肤下的血液像是妖兽那样在翻腾,他的手掌撑得像是有常人两个那么大。血终于从毛孔中渗透出去,他的手和刀柄之间连着无数细细的血丝,血丝从刀柄再到刀身,从缝隙处钻入石棺内,立刻消失无踪,不留点滴痕迹。

石棺颤动得越来越厉害,不,现在已不能算是颤动,而是跳动,它像一个活人一般跳动起来,石棺的前端磕在石砖上,砰砰做响。从石棺内部,传来一阵怪异的响声,让人心悸。沙扬飞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声音,声音像是附在他耳骨深处的,像是哭、也像笑、是无数人虔诚的祷告,更似一个妖魔在嘶吼。

终于,石棺停止了颤动,石棺内的声音一下停止。桃神刀上的烈焰也消失不见,刀身红光闪闪,泛着金属一般的光泽。于涛右手忽然干瘪下去,他的整条手臂都变成了绿色,像是血也随之被吸净了。可是他却没有痛楚,神色变得无比欢愉,像是得到了彻底解脱。

“我就要……出,出来了!”

他一手挚着桃神刀,低沉的喃喃着。然后缓缓转过身,用双手举着刀柄,桃神刀慢慢到了他头顶。他猛地张大了嘴,野兽一般的咆哮了一声,双手握住刀柄,向着简飞扬头部慢慢的,却又缓缓的压了下去。

“飞扬……”

巨大的恐惧包围了沙扬飞,她再也忍受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飞扬是谁?对,应该是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个小女孩,天天粘在自己屁股后面,飞扬哥,飞扬哥的喊着。这么说来,那女的是在喊我么?是那个小女孩?对,应该是我的小师妹,她在喊我了。

简飞扬人像沉入了无尽的黑寂,他努力去听,可刚才那声音只响了一下,就消失无痕,视野内仍是一片黑暗,让人心生绝望。

喊我!喊我!小师妹,再大一点声!让我找到出去的路,让我醒过来。

简飞扬在捕捉那个细微的声音,可那声音如风过无痕,可响了一瞬就消逝了。

于涛脸上仍挂着诡异的笑容,桃神刀一点点的下压,刀身已距简飞扬额头不足两尺。简飞扬全身仍在颤抖不停,似乎毫无所觉。

沙扬飞吓得魂飞天外,她努力挣了挣,可欧降手上的力道甚大,她又受过伤,怎么也挣不脱。两人在一起的一幕幕重现,她流着热泪,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简飞扬!”

无尽的黑暗!

有灯光!

有声音!

有个女人的身影,那女子挂着青涩的笑容,对自己羞答答的叫着“飞扬哥。”

那是小师妹么?

不,那不是小师妹,小师妹永远都是那么温温柔柔的,就算身陷危局,她也不会叫这么大声。

那么,这个女人是谁?

“简飞扬,简飞扬,简飞扬……”

黑色的空间内似有了回声,也有了光芒,空中也有了星星,接着是流星,还有月亮,漫天星斗,月亮又大又圆,在清冷的月色下,有个女子穿着大红喜袍,沐浴在皎洁的月色下,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简飞扬努力去追,可那女子似在咫尺,偏生遥不可及,怎么也够不到。

“飞扬哥,你要好好活下去。”

“来生再娶我!”

“这辈子,姐姐会照顾你的,你要好好的啊。”

是的,小师妹死了,是被于涛害死的,我正在和他决斗,我还不能死。

“砰”的一声,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梦魇带着无比的畅快在一瞬间全部洞开,远方那一线光明猛的强烈起来,洞开了黑暗。再没有恐惧,也没有怯懦,简飞扬张大了嘴,长啸出声,泪水从他紧闭的双目中狂涌而出。

他周身被绿色裹满,几乎结成了一片绿色的大茧,也就在此时,包围他全身的绿茧全部炸开,化成了一场飞向四面八方的粉状雨。简飞扬在刀锋临头的瞬间挣脱了束缚,睁眼,抬头,提刀,三个动作几乎一气呵成,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险之又险的架住了这必杀的一刀。

于涛也没料到,不由一怔,简飞扬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口上,虎吼一声,提着长刀跟着抢出,他眼睛都红了,仿佛猛虎出柙,再无畏惧。

地面已经被武器彻底地破坏了,无处不是碎石。看着重新战成一团的两人,沙扬飞喜极而泣。欧降一个劲的喃喃道:“奇迹,奇迹,真是奇迹。”

现在已经看不清两个人的动作,只有石青和火红的两道刀光,裹挟着两个不知疲惫的人战在一起,不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每一次交击,必然带着鲜血的激溅,在空中四散开来。

杀死小师妹的是谁?

是于涛!

控制折磨小师妹的是谁?

也是于涛!

他该死。

想起小师妹那苍白的脸,那残缺不全的身体,简飞扬只觉胸口也有一股烈火在燃烧,这种愤怒在他胸口越积越多,越积越厚,成了压在胸口的一股剧痛,直欲炸裂胸膛,尽情释放。

小师妹……于涛……尸蛊……无助的眼睛……苍白的脸……

“砰”的一声,两人再次硬拼了一记,闷哼一声,向两边抛飞。两人同时落地,又同时抬头,死死的盯着对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双方早被对方的目光杀死了百次有余。

视野里一片模糊,可眼睛所见却是血红的,简飞扬抹了把眼角,可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朝外直涌,抹了一把后,视野比刚才更为模糊,一片血红。

杀了于涛,杀了他,为小师妹报仇,简飞扬想着。

于涛野兽般的吼了一声,冲到简飞扬面前,高高跃起,一刀朝他额头斩下。简飞扬赫然抬头,手中长刀顺势上撩,先于涛一步,一刀挑中其胸口,鲜血像喷泉一样,直涌而出,喷了简飞扬一头一脸。

“噗”的一声,这一刀终究没能如愿斩下,于涛身体也失去了平衡,从空中栽倒在地。手中的桃神刀也跌出老远,正巧落在欧降脚下。

欧降弯腰捡起,脸上已有掩藏不住的喜色:“这下好了,有了这桃神刀,就算尸魔重生,也有几分把握把他重新封印了。”

他刚说完,又是“砰”的一声响,那石棺盖子终于被顶开,从石棺里突然像涌起了一道红色水柱,冲天直上。

那并不是水柱,而是一道光流。这道光流映得整个大殿一片殷红,让人目眩迷离。石棺周围本有些诡异血图,此时光芒大盛,阴风大作,地上的碎尸块也被吹得四散,一片狼藉。

阑珊8 第二十八节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简飞扬刚被沙扬飞扶起,就被红光惊得一屁股坐倒。他本来全身都是伤,此时似也不翼而飞,三人连滚带爬的冲到欧降身边站定,简飞扬道:“大首领,又出什么事了?”他虽战胜了于涛,但对这些巫师的手段,早已万分忌惮,一见出了状况,就马上想到了欧降。

桃神刀到手后,欧降神色间安定了许多,他望着从石棺里冲出的光柱,面色仍显凝重:“是人尸复活了。”

简飞扬却不管什么人尸不人尸,抹了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大声道:“有把握对付么?”

欧降仍望着光柱出神:“如果朵隆等人在的话,加上桃神刀之助,那就万无一失。”

简飞扬连忙道:“那朵隆几位师傅去那里了?”

欧降面色有些晦涩,叹息一声道:“桃神刀加上七煞,威力实在太大,在摘蓝殿外围的时候,我们五人联手,与于涛大战,仍不是其对手,就在那时候,我与他们四人走散了。”

简飞扬心下一沉:“那现在怎么办?”

欧降又叹口气:“现在么?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说话的时候,他提着桃神刀,一步一步朝石棺走去。

简飞扬叫道:“欧兄,难道你要以身涉险?”

欧降站住了,转过头来道:“人尸是上代首领种下的祸根,既如此,就该由我来偿还。”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桃木令符,丢给简飞扬道:“简兄,接下来的事万分凶险,你留在这里也没有大用,还是别掺合了。这方令牌代表我身份,你要是侥幸出去,遇见朵隆他们,亮出这个令牌,他们就会明白我意思,将来在清风山,他们才会全力支持你。”

简飞扬捡起令牌,人却向欧降走去:“既然我没有大用,也就是还有点用,既如此,在下愿与你共进退。”

好不容易见到欧降,两人的关系也稍见起色,要是这首领就这么挂了,那先前的努力不是打水漂了?再说了,清风山本就不太平,以前有欧降都镇不住场,要是他这大首领就这么挂了,那欧方还不翻天?简飞扬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就凭这个令牌和朵隆几个大巫师的支持,清风山就会听自己的,向中西狼帐俯首称臣。

所以无论从个人感情,还是现实利益来讲,简飞扬都不愿意丢下欧降一个人管。欧降笑了笑,正欲再说点什么,这时候,就听见石棺内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声,叫声低沉嘶哑,直如野兽。

欧降面色一变,顾不得和简飞扬多说,提着桃神刀向石棺跑去,到了石棺前,他一跃而起,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其中一头,然后盘膝坐好,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那石棺长近十米,约有三米多高,像个大方柱一般横在墓室正中,简飞扬走到石棺前,却根本看不到内里情景,他飞身而上,在欧降身前立定,朝里一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石棺里面幽邃无比,一片绿烟缭绕,在烟气稍薄的地方,隐约可见有血液在里面流动,此时那血液却不知为何,浓稠如浆糊,正中却有个旋涡,从中有个巨大的人头从旋涡中冒出来,这个人头面相狰狞,龇牙裂嘴的,似乎在努力朝外爬。石棺也有一米多宽,人头就占了近一半,此时已探出小半个手掌。欧降坐在石棺的一旁,桃神刀放在膝上,上面的红光也越来越盛,他口里的咒语越来越急。就这么一小会,口鼻眼耳中都有鲜血流出。

那人头似乎很烦欧降的咒语,从石棺内伸出一只手掌来捉欧降,但一遇桃神刀上的红光,又如触电一般缩了回去,可这惊人的大手鲜血淋漓,仍是锲而不舍的朝欧降抓来。

虽然明知道简飞扬如此做,多少也有为自己打算的成分,但见对方不顾生死的跳上来站在自己身侧,欧降心头仍是感动,不过现在他正和那人头斗法,只是这么分了分心,人头脖子以下都露了出来,眼中精光大盛,棺内的血液流动越来越快,那旋涡也越来越大。

这就是人尸么?简飞扬一阵头皮发麻。也不知这些巫师怎么弄的,竟搞出个这么邪门的东西出来。这东西一个脑袋都比旁人身子还来得巨大,虽具人形,但已不能算人了。要真的从石棺内爬出来了,天晓得是个什么模样。

这时那只大手倏的一下探来,从左侧抓向欧降右臂,简飞扬看得分明,手中长刀看准来势,猛的一刀撩出。“噗”的有一声,长刀在大手虎口处划了个大口子,人尸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大手如蛇一般,极快的缩了回去。

这一系列动作虽然快如电光火石,但欧降就坐在旁边,自然看得分明。抽暇道:“简兄,人尸自愈力极强,寻常刀剑极难伤它的。”

简飞扬一怔,正欲问个明白,就见那只大手在血浆中泡了泡,只一瞬间,人尸口内又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声,直直朝简飞扬腰身处探来。这只手十分巨大,长宽都有近一米,在常人眼里,简直就是一个梦魇。简飞扬吓了一跳,连忙朝后一跳,那只手一下捉到了空处,他厉喝一声,顺手就是一刀,这一刀正中手背,又划了条大口子,这口子比刚才虎口处更长更大,可里面却没什么血流出。简飞扬这才注意到,就这么短短一瞬,这手掌虎口处的伤势已不药而愈,仿佛没事一般。

这还怎么打?简飞扬心底发寒,一时间只是茫然。两击不中,那人尸似也怒了。突然抬头仰天,从嘴里喷出一团绿烟,这绿烟闻在鼻中,却是一股血腥气,烟气越漫越开,将石棺内填满了,再也看不清里面流动的血浆。

欧降本来是坐着的,此时却收刀站起了,他叹口气道:“人尸已然破土,现在封印为时已晚,来不及了。”话里已有掩藏不住的颓唐。

绿烟越来越浓,像是重重迷雾,从棺内弥漫开去,渐渐在阴殿内蔓延开来。阴殿内一片狼藉,外面的行尸早停止了敲门,里面静寂无声,绿烟无声蔓延,地面什么都看不清了,倒像人间仙境。简飞扬看着,却是心头发毛,连忙道:“欧兄,难道现在就没法可想了?”

欧降站在他身边,眼中却看着手中的桃神刀,低声道:“人尸也是适逢天狗食月,积累了足够的阴气才能出来,不过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天亮,只要拖住了这个时辰,到时太阳一出,它积累的阴气便会冰释瓦解。”

简飞扬松了口气,道:“那还好。”

他话音才落,桃神刀突的红光大盛,欧降吓了一跳,一拉简飞扬,倏的朝后一跳。却见人尸在石棺内立起半个身子,双手更向螃蟹一般,一下朝两人合击而来。两人才闪开,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人尸已立起半个身子,身形比刚才要灵敏得多,一击不中,变拳为掌,同时推出,两人只觉一双巨大的手掌离自己越来越近,那里还闪得开,同时中掌,简飞扬手上一松,长刀也被击落在地,身不由己的朝后抛飞。

那人尸似也恼恨简飞扬三番两次的伤他,巨大的头颅转了转,从石棺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刀,朝着简飞扬猛的掷出。简飞扬被跌得晕头转想,正挣扎着爬起来,此时要闪,根本就来不及。

这等异相早把沙扬飞吓得不行,从人尸在棺内立起身子的那一刻,她就惊得呆在原地,和小江一样,嘴巴都张得足够塞下一个鸡蛋。眼见简飞扬遇险,她猛的清醒过来,一个箭步冲上,挡在简飞扬身前,手中长刀照准来势,一刀劈去。

“啪”的一声,便如半空响了一阵霹雳,两刀相交,沙扬飞只觉一股大力涌来,直如排山倒海,身子更是稳当不住,连退十几步才稳住身形,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简飞扬定了定神,走过去扶起了沙扬飞,轻声道:“扬飞,你没事吧。”

沙扬飞连连大战,她刚被于涛扫了一掌,受了内伤,又被人尸绝强一击伤了内腑。所以她动手的时候不多,但伤势却比简飞扬来得还重。由于失血过多,她面色苍白,就连脸上的那道刀疤,似乎也变得没了颜色。听到简飞扬这句期盼已久的昵称,她心头甜丝丝的,身上的伤势似也要好了大半,勉强笑了笑道:“没事。”

这时欧降和小江也走了过来,四人跌跌撞撞的站在一起,看着人尸在石棺内缓缓立起身子。这阴殿修得甚是高大,中心部位,甚至有十来米高,可这人尸半立起身子,似乎马上能够到顶部。四人看着,除了欧降有所准备,还算镇定,其他三人都吓了一大跳。在石棺内部,虽然知道人尸极巨,但总没有大印象,此时它站了起来,才真正觉察到这东西的变态了。沙扬飞吓得面色更白了,有些失神看着道:“这鬼东西是什么?看来我们今天都得交代在这里。”

人尸已完全站了起来,这样下去,如何再拖一个时辰?欧降虽然面上没什么,其实心头已满是绝望。此时也没了回答的欲望,只是道:“你们走吧,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说完之后,他不理三人,一手提着桃神刀,走到人尸十步开外站定,喝道:“生死轮回,此乃自然之道,你欲违悖常理,终究有干天和,搞得天怒人怨不说,还把自己也弄得生死两难。父亲,你还执迷不悟么?”

阑珊9 第二十九节

他的声音有如雷声隆隆,在阴殿内回荡,听起来是劝告,但说得正气凛然,直如呵斥,简飞扬却是一惊,这人尸竟是上代首领欧桑?欧桑死后,也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竟让身体如此大法。

经欧降一喝,那人尸面上露出迷茫之色,但这短暂的迷茫只在他脸上闪了一闪,就被凶狠之色取代,他半屈着身子,举起磨盘大小的拳头,一拳朝欧降当头砸落。这拳头如此之大,要真被来一下,肯定变成肉饼。欧降正站在石棺旁,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这一拳来势既快且沉,拳头太大,欧降却也不闪,只是举着桃神刀去挡,拳刀相击,桃神刀上红光大盛,阴殿内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只巨大的拳头如蜡烛一般燃烧起来,而欧降则闷哼一声跌出老远,手中的桃神刀也跌落在地。

拳头上的火焰越燃越旺,人尸面上露出痛苦之色,他把右手插进石棺内,只听得“嗤”的一声,就如烙铁进了水,从石棺内部,腾起一股淡绿色青烟,空气中也有股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等人尸取出右手时,他上面的火焰也消失不见,人尸张嘴咆哮一声,震得大殿嗡嗡做响,右手倏忽伸长,朝跌在地上的欧降一把抓去。

人尸巨大,手上的力量更是不小,欧降身上本就有伤,更被震得伤上加伤,跌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眼见人尸还要行凶。简飞扬大惊失色,双足一蹬,冲到了石棺旁,顺手捡起跌在地上的桃神刀,身子一纵,已跳上了人尸肩膀上,叫道:“受死吧!”

桃神刀顺势朝人尸肩膀上砍去。这刀在于涛等巫师手中威力无穷,到了简飞扬手中却如一根木棍,比一把普通长刀还不如。桃神刀只刺进寸许,就如顶到了铁板,根本难伤人尸分毫。只是简飞扬拿着把桃神刀在人尸肩膀上晃来晃去,却把这鬼东西惊得不行,他也顾不得再伤欧降,只是拼命左右晃动,以图摆脱简飞扬。

这时欧降缓过劲来,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在胸口结了个印,口中更是念念有词,桃神刀没了,但他手上的光芒似比刚才更盛,从地上一跃而起,飞一起掌拍到人尸肚脐上。

这一掌比简飞扬的一刀可厉害多了,人尸负痛之下,整个身子从石棺内立了起来,头顶几乎与大殿顶部齐平,他大声咆哮着,身体摆动得比刚才更厉害了。简飞扬挂在人尸脖子上,只觉耳边风声如刀,全身更似散架了一般,他紧紧环住人尸脖子,人挂在上面不住旋转,肚里不住叫苦。

这人尸不但巨大,全身更是刀枪不入,简飞扬凭着一腔热血冲上,现在却是后悔不迭。人尸颠动得越来越厉害,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空中飞了多少圈,整个脑子都有些晕呼呼的。但他却清楚,只要他多坚持一段时间,众人捱到天亮的希望就大一分,所以尽管头昏眼花,他还是拼死抱住人尸脖子,可这么颠下去,谁也坚持不了多久,正在惶急之时,耳中却传来欧降的咒语声: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於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他的声音本若洪钟,但却略带沙哑,此时声声入耳,却如大吕当头敲响,简飞扬浑身一抖,像是身上又有了力量,右手环住人尸脖子不放,左手按住其肩膀,人一跃而起,重新回到了肩膀上。

人尸似也感觉到危险,竟停了颤动,伸出左手径直来捉。简飞扬矮身一闪,一阵厉风当头而过,闪是闪过了,人却吓出一身冷汗,这样下去可不行,早晚会被捉住的,桃神刀本被他反攥在右手中,此时反转过来,一刀斩向人尸脖子。

这一道力量甚大,正中目标,但只在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简飞扬惊惧交加,正自一筹莫展,欧降在下方喝道:“用桃神刀灌注真气,攻他太阳穴。”

简飞扬咬了咬牙,真气不要命的朝桃神刀涌去。桃神刀顿时光芒大盛,像猛火油一般烧了起来。他在上面立起身子,大喝一声,桃神刀带着滚滚烈焰,朝人尸太阳穴一刀斩去。

从桃神刀传来的吸力越来越大,眼前金星乱冒,更有各种异相蜂涌而来。简飞扬吓了一跳,欧降的呼声从下边遥遥而来:“别用真气抵抗,宁心静气,不染尘埃。”

他脑子一亮,心下顿时一片祥和。桃神刀带着烈焰,“噗”的一声正中人尸太阳穴,刀尖如穿腐木,桃神刀插入人尸巨大的头部,直没到柄。人尸遭此重创,猛地发出一声巨吼,痛得身子向上一纵,头顶已顶到了大殿顶部。

“轰”的一声响,阴殿上方本来有根横梁,还挂了副镇魂幡,此时也被顶得粉碎,木石飞溅中,人尸惨呼连连,整个阴殿也跟着摇晃起来。

“这阴殿要塌了,快走。”欧降在下方急急叫道。

凭一股冲劲干掉了人尸,简飞扬心下一松,听得欧降叫声,他顺势抽开了桃神刀。桃神刀一拔出,人尸又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痛呼,头部更有浓稠的血浆流出,简飞扬也顾不了那么多,从上面翻身而下,人已跳到了石棺旁。

此时人尸状若疯狂,一双大手在阴殿内四处扫荡,阴殿内一片狼藉,廊柱梁木在大手破坏下,四处横飞。

眼见简飞扬单枪匹马,竟干掉了人尸,这股狠劲让欧降既惊且佩,现在大殿将塌,欧降也不好多说什么。他面色复杂的看了仍在疯狂咆哮的人尸一眼,指着后方道:“人尸被破,后方的甬道也解封了,你们随我来。”

简飞扬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欧兄了。”他看了仍有些呆怔的小江和沙扬飞一眼,喝道:“快走。”

三人跟着欧降,沿着甬道朝外飞奔,一路上落石不断,地面颤动也越来越厉害,仿若世界末日。简飞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四人一路急奔,终于在墓室倒塌前重新回到了地面。

奔出墓室时,晨曦微露,东方已隐现一丝曙色。

四人刚出葬陵,就见四个人直奔过来,却是朵隆等人。这四人都是大巫师,昨日见他们的时候,虽着本地山民打扮,但全身衣服都是名贵布料制成,更浆洗得干干净净。但此时灰土满脸,全身衣服也破损多处,四人中,倒有三人一瘸一拐,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他们走到欧降面前,都是满脸激动,朵隆大声道:“硬是要得,我就说大首领鸿福齐天,郎个会有事?支明这家伙还说凶多吉少,真是张臭嘴巴。”

欧降微微一笑道:“于涛有桃神刀在手,与你们走散后,我一个人如何敌得过?幸亏简兄加以援手,不但杀了于涛,还镇住了人尸。”

他话才落音,就听得“轰隆”一声,简飞扬和尸蛊大战时,摘蓝大殿就被破坏得不成样子,此时终于轰然倒塌,一时烟尘张扬,四周更是灰蒙蒙的一片。欧降转身面对大殿倒塌的方向,喃喃道:“父亲,这几年你被折磨得够惨,就算是桃神刀,也镇不住日益高涨的邪气,早晚都有这一天的。”

他转过头,似乎不愿看见倒塌的大殿,继续道:“生死轮回本乃自然,如今你回归自然,也属幸事。”

此时曙色渐亮,东方那丝鱼肚白也越来越明显,简飞扬分明看到,欧降眼角有一滴泪水溢出。他看着,心头也是一片凄楚,低声道:“欧兄,刚才被尸蛊占领身体的那个女子,你能为他开一场招魂法事么?”

他虽不是巫师,但尸蛊之说也多少听过一些,传说被这虫子占据身体的主人,三魂七魄不得归位,更不能得入轮回。简飞扬以前听之,最多只是报之一笑 ,此时却不能不慎重对待。

那怕这仅只是个传说。

欧降一怔,脸上的悲戚之色尽敛,笑了笑道:“简将军,尸蛊说明白点,是用人脑髓培植的一种精虫,因日食人脑,所以就有了入主人体思维的能力。这种培植之法太过阴毒,也太困难,所以就算是巫师,一般也不大用此法的。而所谓尸蛊占体,魂魄不能归位,那也只是旁人臆测,穿凿附会而已,当不得真的。”

简飞扬摇了摇头道:“生死轮回本乃自然,即使看多了这些行尸,其实我仍只信自然之道。至于行尸,那也只是你们巫师用秘法控制而已。”

这正是刚才欧降说过的话,他不由一怔:“简兄能看得如此透彻,实属难得,既如此,为何还做招魂法事?”

简飞扬叹了口气,紧了紧背上的骨灰包袱,轻声道:“不为其他,只为圆个念想,图个心安而已。”

迷离1 第三十节

“简兄,感谢你这次的相助,我这就回去召集各峒主,寨主,把狼帐的心意传达下去,让大家归顺朝廷。”

村头的客栈门口,欧降正领着四个巫师和简飞扬殷殷话别。

磐川的大山里,阴湿多雨,这刚晴了没几天,天又阴了下来,黑压压的乌云压在山头,好像随时要垮下来。一百多个中西战士整装完毕,牵好骡马,准备再次上路,而欧降和四个大巫师也收拾停当,即将回返清风山。

和一大群中西兵比起来,欧降五人站在那里,就显得有些势弱,简飞扬看了看五人,大是担忧:“大首领,欧方势力甚大,你这次回去,可有把握弹压?实在不行,我可以飞鸽传书督座,请他调兵帮你。”

欧降爽朗一笑,道:“简兄说那里话来,我好歹是名正言顺的天尸峒大首领,要是连个家政都弹压不了,那还值得简兄如此大费周章么?”

夜探阴风山葬地,虽然也有小馨的原因在内,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对欧降感兴趣。否则的话,以简飞扬向不吃亏的性格,这拼命的买卖他是决计不会做的。

饶是简飞扬面皮奇厚,也被欧降说得脸上微烫,正欲分辨两句,欧降笑着继续道:“好啦,开玩笑的,简兄和我兴趣相投,于公于私,我都会劝说治下所有峒主,寨主归顺中西。”

他扬了扬手中桃神刀,继续道:“有了这东西,他欧方就算有腾格尔支持,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再说了,现在狼帐也向我们伸出了橄榄枝。而腾格尔与拉马丹两人,最多控制成州周围百里之地,而吴总督则是一方总督,背后更有朝廷支持,双方差距不可道理计。那些峒主,寨主也不是瞎子,两者之间选择谁,还不是一目了然?”

他说得轻松,但这次回去,肯定颇多周折,简飞扬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深施一礼道:“谢谢你,欧兄。”

欧降却没受他这一礼,而是侧着身子让开了,他看着远方乌云密布的山头出神:“简兄不必如此,腾格尔妄图染指桃神刀,而父亲人尸的悲剧,多少也有他的原因在内,我与他之间,已是不共戴天,就算没有你,也早晚要分个高低的。”

简飞扬心头一动,人尸竟与腾格尔有关?只是看到欧降满脸悲戚,却也不好多说。正自转着念头,欧降接着道:“简兄接下来去的地方,应该是绿林湾吧?”

现在身份已被识破,简飞扬也没了隐瞒的必要,痛快承认道:“是,只是在下两眼一抹黑,绿林湾到底怎么走,还望大首领指条明路。”

在他看来,清风山和绿林湾分别代表天尸峒和地蛊寨,都在大漏山里,双方比邻而居,知根知底,而欧降作为大首领,肯定知道去绿林湾的路。

欧降却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简飞扬几乎失声:“你也不清楚?你们天尸峒之间,相隔这么近,平时肯定有所交集,双方首领难道就不沟通,老死不相往来么?或者说,你们两方份属敌对?”

“敌对倒谈不上,”欧降顿了顿,接着道:“其实也不瞒简兄,我们之间虽谈不上敌对,但互相提防却是肯定的。”

简飞扬心下了然,天尸峒与地蛊寨是大漏山里的两大势力,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两股信仰不同的山民,也许是双方势力相差不大,一旦动手,都难讨好,在有所顾忌的情况下,这才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也就在这种情况下,才给了腾格尔和拉马丹机会,否则的话,不说两大势力联手,单单其中一股势力,如果放开手脚和他们争斗,也不是这两人能抵挡的。

借势周旋啊,腾格尔和拉马丹,可说深知个中三味。

见简飞扬一脸的若有所思,欧降笑了笑道:“不过绿林湾我倒是去过一次。十八岁那年,我方柴福洞和地蛊寨因水源问题发生矛盾,双方协商,当时还是父亲和我一起去的那里。”

说到这里,他似想起了死去的欧桑,面色不由一沉。简飞扬连忙笑道:“原来欧兄诳我,早就曾涉足绿林湾,还说没去过。”

欧降仍是摇头道:“去是去过,可要我指出去绿林湾的路,仍是不行。”

简飞扬大讶:“这是为何?”

欧降抬起头,负着双手,望着天下压得越来越低的黑云,悠悠道:“我们是晚上去的,那天无月,昏天黑地的,被那些地蛊寨的人乘船接走,绕了不知多少湾,才到地头。后来就被她们接到仰荣寨主的待客厅,协商完毕后,又被他们晕呼呼的送了出来。”

简飞扬听得眉头大皱:“欧兄,难道你就没一点印象了?”

欧降双手一摊,莞尔一笑道:“在下一身所学,全在尸道,对地理风水之学少有涉及。就算有,当时漆黑一片,隔了十几年,也忘得差不多了。”

地蛊寨把绿林湾藏得这么深,看来也有提防天尸峒的原因在内。不过听欧降话里之意,绿林湾是乘船去的,应该是建在水上。可这十万大山里,大湖小湖也有无数,如果瞎猫碰死耗子一般的乱转,就算给个几年时间,也不一定能找到地头。他正低头想着,欧降似也瞧出简飞扬的为难之处,忙道:“这样吧,简将军。我将朵隆留下来陪着你,他是一把好手,虽不知绿林湾如何走,但和地蛊寨打交道的时候多,到了地盘,你们探路也方便些,至少不会犯了别人的忌讳。”

简飞扬大喜过望:“那就多谢大首领了。”

朵隆身手不错,更是个大巫师,经过昨夜葬地之事,简飞扬对这些巫师的手段忌讳万分。有他保驾护航,在这邪门的大山里行走,保命的机会也大一些。

朵隆大着嗓门道:“大首领,你就这么把我卖了吗?那些绿林湾的娘们不好搞,整天就是虫子来虫子去的,整得人渗得慌,我才不去。”

欧降把眼一瞪,喝道:“简兄是我朋友,你对绿林湾熟,你不去谁去?”见朵隆仍是老大的不愿意,他接着道:“放心好了,这十万大山,一般人转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转完,不可能遇见你老相好的。”

一提到老相好,朵隆一个哆嗦,似乎很忌讳提到此事,苦着脸道:“首领可别逗我了,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商量好此事,朵隆就留了下来,不过这大个子全没了大巫师风范,一直缩着脖子苦着个脸,仿佛去绿林湾,是上法场一般。简飞扬也不管他,和欧降道别后,又和耶佬结了房钱。众人收拾一番,正准备翻身上了山马,就听村子东头传来一阵喧闹,简飞扬顿住了,向周吉道:“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周吉跑过去,没过一小会又跑了回来:“将军,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要把那些送亲的人活祭,跪了一地的人,真是吓人。”

简飞扬脑子还没转过弯:“什么?”

周吉挠了挠头皮:“将军,我也说不清楚,你自己去看看吧。”

简飞扬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走了之,但一想到那个大眼睛少女,不知怎的又放心不下。看她的样子,应和小馨很熟。他心头一疼,也许,通过这少女之口,多少可以知道小馨被尸蛊附体之后的事。虽然这几年的小馨早非昔年的小馨,但简飞扬总想知道一些她生前的事,也算聊以自~慰吧。他想了想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走到村子东头,就见于涛的庄子早已面目全非,不但大门不翼而飞,就连围墙也被破了好几个大洞。从那些破开的大洞里,不时有当地村民骂骂咧咧的从里面钻出来,三五成群押着一些送亲的山民。这些送亲者被押到庄园外的坟地中,成一溜排的跪在前面。周围更围了好几百人,对着这些送亲者大声喝骂,只是他们说的是当地土话,简飞扬虽知道些磐川方言,但这些山民的土话却听不懂,听了半天仍是满头雾水。

看这规模,怕有好几百人,估计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简飞扬拉了拉跟上来的朵隆:“朵隆师傅,他们说的什么?”

朵隆虽是满脸的不乐意,但仍是一五一十的把缘由说了出来。他的中原话很不好,里面更搀杂了许多当地土话,好在简飞扬对磐川音多少也了解些,搞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于涛死后,他在村东用村里人炼尸的事也被翻了出来。所谓人死入土为安,这种事情太过缺德,尤其是山民,本对鬼神之力,生死轮回深信不疑,对这种扰了死人安宁的事更是深恶痛绝。于涛已然身死,和他一同送亲来的,还剩下好几十人,这些人就被村民逮了出来,准备全部杀了,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简飞扬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想个法,将这些人救下来?”

朵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吓,简,简将军,你不是吧,要把这些人都救下来。”

他人本就长得高,大着嗓门叫起来,更让人瞩目。已有山民面带惊疑之色的朝这边望来,简飞扬吓了一跳,连忙拉了拉他:“大师傅,小声点……”

朵隆矮着身子,声音也低了下来,摇了摇头道:“不得行,这都是犯忌讳的事儿,我那能去触犯。要是说多了,搞不好这些人把我当成于涛一伙的,那就麻烦大了。”

迷离2 第三十一节

简飞扬诧道:“你是大首领麾下的大巫师,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朵隆牛眼一翻:“我当然是大首领麾下的大巫师,可在这山嘎嘎里头,那个认识我?就连大首领在这里转了一圈,都没人晓得呢。”

简飞扬细细一想,顿时了然。天尸峒是控制着这里没错,但在大山里头,交通本就不便。清风山都是通过对下面寨主,峒主等各地首领传话,首领再层层下达命令来进行管理的。在阴风山这个村子,就算兼着村长的耶佬都不认识欧降,更别说这些山民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所有送亲者都被拽了出来,其中一个男人踏着似是二非的禹步,绕着坟地走来走去,嗡嗡个没完。这家伙身着普通山民服饰,要不是手里有个铃铛,还真没人把他当回事。简飞扬见他神神叨叨的,想起前天晚上于涛召尸之事,不由缩了缩脖子,道:“这家伙是大巫师么?难道在召尸?”

朵隆大为不满,撇了撇嘴道:“嘁,那来的那么多大巫师,又不是大白菜。简将军,我这么给你说吧,整个天尸峒,能称得上大巫师的不会超过二十人。”

他瞟了那个正在做法事的山民一眼,满脸的不屑:“这家伙念的是安魂咒,不过十句里面,有一半都念错了,被他胡乱带过,也就哄哄这些无知的百姓而已。”

这几天奇奇怪怪的事情遇见太多,于涛自己是个大巫师,欧降更绝,一带就是一群。这让简飞扬都有些迷糊,满以为大巫师只是个称谓而已,天尸峒甚多这样的人,现在有了形象比较,才知大巫师的珍贵。

所谓物以稀为贵,看来大巫师是天尸峒一股绝强战力了,地位定然不低,想到欧降竟派一个大巫师为自己领路,简飞扬在感激欧降之余,也觉得有些对朵隆不起。有些尴尬的道:“不知在清风山,有多少个大巫师?”

被欧降点名来给简飞扬领路,朵隆大是不愿。不愿见他那个老相好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则是因为他觉得有失身份。见简飞扬一脸意外,朵隆心下快意,得意洋洋的道:“只有十二个,不过隐居了几个,反正我说不超过二十个,那是肯定的。”

欧降这次出行,就带了四个大巫师,他在清风山肯定还留了人,这么算起来,在十二个大巫师中,就占了一半的席位。简飞扬开始还担心欧降镇不住场面,到现在才放下了心。欧降实力本就不弱,有了桃神刀之助,平乱定然不在话下。

简飞扬也是人精,想通了这层,瞬间明白朵隆为何满脸的不愿,当下施了一礼道:“如果早知大巫师身份尊崇,在下定会让欧兄收回成命,像大师傅这样的人,若只是领路,确实委屈了。”

他这么放下身段说话,反把朵隆噎得不浅,心头暗道:“这姓简的性格耿直,脾气也好,罢了,反正也是大首领之命,就算为他当下保镖也是无妨。”

他本就是个顺毛驴,一见简飞扬如此上道,所有的不爽不翼而飞,急急摆手道:“简将军,要不得,你这不是折杀我么……”

两人说话的功夫,那个山民的安魂咒也念到了尾声,这时走出来两个腰圆膀粗的壮汉,手上都提着把约一掌宽的砍刀,朵隆本待再说两句客气的话儿,此时却变成了惊叫:“哎呀不好,他们要动手了。”

他认同了简飞扬,就把对方的是事当成自己的事,一见那些山民要开活祭,当下惊叫起来。简飞扬心头一震,顾不得多话,一把推开那些挡路的山民,跳进去道:“住手。”

两个山民的刀扬在了半空,转过头来,一见是简飞扬,怒气瞬间爬上了脸,其中一个人提着长刀,冲过来对着简飞扬一阵狂吼,只是他说的是当地土话,“咿哩哇啦”的说了一通后,简飞扬一头雾水,仍是茫然。眼见那人越说越气,似乎马上就要动手。简飞扬急得不行,正自一筹莫展,这时朵隆走到那人面前,同样也是一通土话过去。那汉子面色稍缓,但仍是摇头不已。朵隆转过头,对着简飞扬道:“简将军,我已向这些山民说了,只要他们放其中一个少女,他们不答应。”

简飞扬想了想,从身上摸出桃木令牌,递给朵隆道:“给他们看看这个,看他们答应不。”

那个令牌是欧降在摘蓝殿给他的,给他的时候,欧降自认必死无疑,说只要有了这令牌,不但能得到朵隆得几个大巫师支持,在天尸峒地界更是畅通无阻。几人脱险后,欧降却没好意思再讨回这个令牌,简飞扬自然乐得收在怀中,以备不时之需。

朵隆接到令牌后,面色大变:“简将军,这令牌你从那里来的?”

“是大首领给我的,”简飞扬怔了怔,反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朵隆把令牌捧在手中,面带笑容:“早知你有这东西,别说只救一个少女,就算你要这些山民放了所有人,他们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他把令牌举过头顶,又是“叽里哇啦”一通乱说,那山民首领听他讲完,面带惊疑之色的高举双手,从他手里接过令牌,一见令牌上的尸神图案,吓得面色大变,对着简飞扬连连磕头不已,嘴里更是急急惶惶的说着一大堆简飞扬听不懂的话。

朵隆呵斥了那人几句,那人伏在地上,只是不停磕头。朵隆又说了几句什么,那人抬起头来,满脸感激的看着简飞扬。朵隆对简飞扬道:“山民已同意放了那女子,不过我已答应他们,只放一人,其他人仍由他们处置。”

简飞扬闻言不由一怔:“为什么不全放了?”

朵隆低声道:“桃木令所到之处,有如大首领亲至,要放这些人自然是可以。可山里有山里的规矩,这些送亲客刨了人家祖坟,就得付出代价。如果以桃木令强行插手,只会给这些山民留下大首领处事不公的印象,这样的话,可不好。”

简飞扬心头一动,就这么一小会,这朵隆竟会想到这么多,看来他所表现出来的,也非表面那么粗犷。不过这也难怪,能做到大巫师的人,又有几人是省油的灯了?

少女是新娘伴娘,所以极是好认,两人说话间,几个山民已把他提了过来,一见到简飞扬,那少女愣了愣,旋即抱着头痛哭起来。

前几天初见她时,这少女天真顽皮,不脱灵性,此时却像个受伤的小兽。想起小馨那梦幻得近乎透明的脸,简飞扬只是茫然。

这时人群里发出一阵呐喊,紧接着就是一阵惨呼传来。简飞扬转头一看,就见其中一个送亲者已倒在了血泊中,血喷得到处都是,那个巫师持着铃铛,正像个小丑一样围着尸体跳来跳去。而那持刀的山民拖着鲜血淋漓的长刀,缓缓朝另一人逼去。

这等场面太过血腥,简飞扬也不敢多管,转头对一众属下道:“咱们走吧。”

云压得越来越低,开始刮风了,少女跟在简飞扬身后,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的走着,她的脚铃叮当做响,一路走着,在风中留下飘忽的尾音。简飞扬突的转头问她道:“会中原话吗?”

那少女一怔,明亮的眸子里一片茫然,然后“咿呀咿呀”的说了一阵,简飞扬大为失望:“不会啊。”

如果不会中原话,那就不好交谈,朵隆和小江倒是懂当地土话,但总不能为了打听一些少女生活琐事,把个大男人夹在中间来翻译吧,那也太让人尴尬了。

这时小江蹭了上来,向着简飞扬讪讪的道:“将军……”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却向那少女瞟去。不过这也难怪,小江年龄也不小了,正值少年慕艾的年龄,见到这么明亮的少女,早已心痒难耐,要不是有简飞扬在一旁杵着,他估计老早上前攀谈了。

见他色眯眯的样子,简飞扬有些好笑,拍了拍小江肩膀道:“加油,要是我年轻个十年,这机会是断不会留给你的。”

得到简飞扬允许,小江笑得嘴巴都裂开了,一个劲的点头哈腰道:“谢谢简将军,谢谢简将军。”

那少女歪着脑袋,一会看看简飞扬,一会看看小江,一双闪亮的眼睛里全是问号。明知她不会中原话,可被她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简飞扬却没来由的渗得慌,连忙紧赶几步,大声道:“大家快点,不然等到下雨了,在泥巴浆里赶路更麻烦。”

虽已被天尸峒识破了商人的身份,但货物却甚是贵重,简飞扬却不准备丢。一旦到了地蛊寨地头,就可以用这些货物当礼物送人,加深双方关系。众人重新把货物装上了骡马,正准备出发,就听得小江发出一声欢呼,且一下跳起老高,显然是遇见极为开心的事了。

进展这么快?

就这么短短一瞬,那少女难道答应小江了?都说山民少女开放,可这也太夸张了。简飞扬转过头,正待呵斥小江几句,让他不要一惊一咋的,这时小江拉着那少女跑到他面前,喜滋滋的道:“简将军,朵呢说,她知道去绿林湾的路。”

迷离3 第三十二节

一见小江如此亲昵,那少女脸色绯红,抽回了手,狠狠的瞪了小江一眼。

“朵妮?”

简飞扬仅喃喃了一句,就见那少女转过头来,好奇的打量自己。心下顿时了然,看来这少女就叫朵妮了。不过欧降曾说去绿林湾的路不好找,她竟然知道,这朵妮到底是做什么的?

被朵妮打开了手,小江也有些尴尬,眼见简飞扬眉头大皱,似要继续问下去,他连忙接着道:“是这样的,朵妮曾跟她姑妈去绿林湾朝拜,所以还记得路。”

简飞扬大喜过望,连道:“小江,你让朵妮姑娘带路。”

队伍顶着黑压压的乌云,继续向大山深处走去,第二天的时候,瓢泼似的大雨如期而至,好在大家早有防备,蓑衣之类的带了不少。一百多人的队伍趟着泥浆,在大山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第四天的时候,大雨终于停了,但山里仍是雾气沉沉,不时有绵绵细雨裹着冷风呼啸而过。这几天走走停停,队伍行进也不快。也许是雨水太多的原因,道路全都变成了泥水地,一脚上去,淋淋漓漓全是黄水,如果不是朵妮一口咬定,众人都要怀疑这是否是路了。已到了三月,不少树木已长出鲜绿的新叶,在雨水的冲刷下,那点嫩意似乎要滴出水来。乔木已经抽芽,可下面的杂草却开始疯长,新鲜的杂草在地下闷了一冬,一钻出头就拼命争夺地盘,没过几天就把地下铺满了。

前方的路越来越难走,林子越来越密,绿意也越来越盛,队伍冒着时停时密的春雨,走走停停,过了十来天后,他们已完全深入到大山里头,茂密浓荫已覆盖了整个山头,视野所见,到处都是一片绿。这里不但有乔木,更有稀奇古怪的藤蔓,大概下久了雨,到处都是湿淋淋的,新冒出头的杂草下半截都被泥水泡着,可是钻出来的枝条却是绿意盎然,这些植物,别说是简飞扬,就算是小江也大多叫不出名字。

这一路下来,几乎没见一个人。简飞扬望了望天,带着骡马靠近了朵隆。这几天,朵隆展示了他非凡的丛林经验,让简飞扬心服口服。如果没有朵隆,他也不敢让朵妮带着众人在茫茫的大山里行走。

“来,大师傅,整一口。”简飞扬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酒,递向了在前赶路的朵隆。

从耶佬客栈里出来的时候,简飞扬就灌了好几大壶的酱香白酒,这酒是地道的土酿,辛辣得要命,可磐川一带的山民却喜欢,朵隆性格直爽,自然不能免俗。这几天,简飞扬有事没事都围着朵隆转,几壶酒下肚,两人已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朵隆接过酒壶,拔开酒塞喝了一口,他抹了把脸山的雨水,看着简飞扬道:“简将军,我有些奇怪,有句话憋在心头,一直想问个明白。”

见他一脸郑重的样子,简飞扬也有些好奇:“什么事,大师傅你请讲。”

朵隆没有立刻回答简飞扬,眼睛却向队伍前列望去。在前方,朵妮披着蓑衣,一个人走在队伍前列,小江则跟在她身后,不停的探头探脑,看其样子,正在大献殷勤。不过少女却不理他,只是默默走着,留给众人一个窈窕的背影。

他转过头,看着简飞扬道:“简将军,我有些奇怪,你就这么相信这女娃娃?她说知道绿林湾的路,你就跟她走,难道就不怕她给你乱带一通,到时候想走回去,可没那么容易。”

简飞扬奇道:“怎么,大师傅,难道你觉得她带的路不对?”

“也不是不对,”朵隆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闷声道:“绿林湾我虽然没去过,但大概方向是知道的,这女娃娃走的方向是对的。”

“那不就结了,”简飞扬笑了起来:“反正我们也不知道路,有人带我们去绿林湾,难道不好吗?”

绿林湾到底怎么走?连欧降这个大首领都不知道,这朵妮凭什么知道。按照她的说法,是因为和姑妈去绿林湾朝拜。就算如此,那也不是普通人能去的。所以简飞扬也很好奇,这哚妮的真实身份。

见简飞扬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朵隆有些来气,不由提醒道:“简将军,就算找到了地头,绿林湾可不比我们清风山,那些婆娘可团结得很,封山之议,在我们这儿扯了半天皮,可在她们这里,那可是全票通过的。”

他的言下之意是,地蛊寨是铁板一块,不可能像天尸峒一般,帮了大首领,这事就成了大半。

简飞扬本来就是个乐天派性格,一听朵隆如此说,满不在乎的道:“既然是铁板一块,那更好啊,只要说服了她们的头人,这事不就成了?”

他顿了顿,满是好奇的道:“对了,绿林湾的头人是女的么?而且听大师傅的口气,他们的决策层也是女的,难道地蛊寨的男子都死绝了,怎么全是女的当家。”

朵隆又喝了一口酒,舒了口气道:“当然有男人,不过在地蛊寨,玩蛊厉害的大多是女人,所以当家的也是女人,男人到了那里,地位就和我们这里的婆娘差不多。”

他仰天又喝了一大口酒,嘟囔着道:“妈的,要是没这个臭规矩,老子早就把美彩娶到了。”

他虽有些口齿不清,但简飞扬耳尖,仍听了个明明白白,不由笑道:“美彩是谁?是大首领曾经提过的,大师傅的老相好吗?”

朵隆放下酒壶,脸色一下黯淡下来,道:“算是吧,不过那也是大首领打趣我的,好多年没联系了,估计美彩早就娶人了。”

从名字上分析,美彩分明是个女子,可按照地蛊寨习俗,女人当家,上门的男人称为“嫁”,而她们结婚则称之为娶亲。简飞扬有些啼笑皆非:“既然大师傅和她两情相悦,当时就该嫁过去,以您的身份,或许可令天尸峒与地蛊寨之间的关系出现转机呢。”

朵隆牛眼一翻,粗声大气的道:“那可不行,咱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嫁过去?她要真喜欢我,当时就该嫁过来……”

简飞扬虽没经历过,但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两人间的好事最终告吹,定是双方习俗不同,都想把对方娶回家,结果互不相让,闹得不欢而散。他摇了摇头,正想和朵隆再扯几句,这时小江跑过来,大声道:“简将军,朵妮说,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绿林湾。”

简飞扬精神一振:“好,叫大伙加把劲,马上就有干净的大床可躺,香喷喷的娘们可抱了。”

他挥了挥手,向小江道:“叫朵妮前面带路,到时候把她赏给你……”他正准备再说两句鼓舞士气,抬眼一看,顿时呆了。

队伍前面空空如也,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一直走在队伍前列的少女不翼而飞。他一把抓住小江,急吼吼的道:“人呢?朵妮人呢?”

雨越来越大,天已经变得墨黑一片,那不是因为雨云,而是已经入夜。可是雨还没有停,风咆哮着从树林中穿过,仿佛一个巨兽在云中咆哮,暴雨像千万条长枪从空中落下,击打在新抽的枝桠上,满山亦如雷鸣,整个天地间直如炼狱。

小江看着前方空荡荡的树林,脸上已是一片煞白,结结巴巴的道:“刚,刚才还在的,真是见鬼了,难道真是鬼么?”

旁边的朵隆喝道:“鬼什么鬼,有老子在这里,什么鬼都得绕道,闪开,我来看看。”

他从怀里摸出个铃铛,在左手里摇了摇,右手则把挂在腰间的木刀举在胸前,口里喝道:“六尸借法,七尸引路,八尸开眼,开开开!”

他手中的木刀虽不是桃神刀,此时却如桃神刀一般燃了起来,只是桃神刀发的是红光,他的木刀则一片白,阴森森的如死人的脸。雨倾盆而下,他木刀上的白光却丝毫不受影响,竟越来越亮,朵隆口中的咒语声也越来越急,手中的木刀向前一指,猛的喝道:“九尸冲道,现!”

随着喝声,一道匹练似的白光从他木刀中激射而出。这点白光直冲了丈许开外,就如撞墙了一般,竟突破不出去,他惊“咦”了一声,大喝道:“十尸齐现,疾!”

林子里凭空起了一阵阴风,那道白色匹练猛的收起,凝成一点,一下扎入地面。

那里是个小洼地,雨太大了,里面已被混浊的积水填满,白点一扎入地面,洼地里如开锅一般沸腾起来,突然“砰”的一声,一团拇指大小的红光从水里飞了出来,在空中晃了晃,然后直朝林子里飞去。朵隆早已有备,木刀一举,又是一点寒星从木刀红激射而出,正中那点红光。红白两点相交,只听“啪”的一声响,那红点发出一声悲鸣,直似儿啼,从空中直直落下。

众人冲过去一看,就见水上面漂浮着一具虫子的尸体,这虫似蝉非蝉,头部大得出奇,尾部呈绿色,依稀有些像螳螂的样子。此时还未死透,翅膀在水中一颤一颤的。朵隆反手捉住虫子一对翅膀,仔细看了看道:“是傀儡蛊,朵妮被人劫走了。”

迷离4 第三十三节

“被劫走了?”

对方用的是傀儡蛊,看手段,应是地蛊寨的人无疑,简飞扬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如果想隐瞒地蛊寨位置,对方就该早点动手才是,现在临到门口才劫走朵妮,又是何意?

他正想着,突听得林子里传来一个阴沉的女声:“前面没有路了,各位,请回吧。如果现在回头,我就不计较你们伤我虫儿的过错了。”

雨下得正大,林子里满满的全是雨声,可她的声音却清晰无比,一字不漏的传入众人耳内。简飞扬大吃一惊,不由摸上了刀柄,旁边的朵隆已先行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再不出来,老子可不客气了。”

黑暗中,那女子吃吃一笑:“果然啊,当了大巫师就这么猖狂了,你擅闯绿林湾禁地,就不怕惹我等不块,以致两家刀兵相向么?”

朵隆呆了呆。这人竟能一口道出自己来路?看来对方跟踪自己,也非一时半会了,否则不会如此熟稔。他大大咧咧的道:“你这婆娘既然来了,还躲躲藏藏的做什么?过来陪陪本大师,咱们关系不就好了?”

那女子又是一笑:“要想我现身还不容易,就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此时雨水渐歇,林子的树桠刚抽条,装不住水,从上面滴下来的雨点也跟着少了起来,从漆黑如墨的林子里,突然嗡嗡做响起来,从林子深处突然涌起一团雾气。这团雾气不停地翻涌,如墨汁进了水,渐渐向众人逼近。在简飞扬十几步外,这团黑雾一下定住了。

虽是晚上,但队伍里有人举着火把,此时已看清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雾,而是由无数细小的虫子组成,因为小而密,所以隔得远了,看起来就像是雾。

这些小虫子长翅,体呈黑色,正凝成一片上下翻滚,因为太密了,许多虫子捱不住,纷纷从空中落下,掉入地下。地上满是积水,就这么一小会,那些洼地里已被虫尸填满,可这片黑云仍是翻滚不休,把前面的景色全挡住了。沙扬飞惊叫道:“这,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如此多虫子?”

朵隆沉声道:“别慌,这是涨水蛾,地蛊寨那些婆娘就喜欢用这个装神弄鬼,故布疑阵了。”

沙扬飞又是一呆:“涨水蛾?这又是什么东西?”

简飞扬接过话茬:“涨水蛾就是白蚁,因它们每次出现,必伴随着大雨,所以在磐川一带,都以涨水蛾称之。”

沙扬飞道:“原来是白蚁,可这东西也太多了……”

小江笑了笑,满不在乎的道:“这东西看起来恐怖,其实也就是吃树木为生的,只要不去惹,就没事。”

朵隆面色凝重,接口道:“别小看这东西。这些涨水蛾可是经过特训的,不但吃人,还有剧毒,要被咬上一口,可不是好玩的。”

几人说话间,那块由白蚁组成的墨云已缓缓逼近,嗡嗡声也越来越强,整个林子也似跟着颤动起来,空气中,更有一股刺鼻的臭味。小江看着铺天盖地的蚁群,吓得面色都白了,颤着嗓子道:“简,简将军,咱们先退吧,这东西既然有毒,又这么多,要真被咬上一口,可就惨了。”

他说话的时候,前方的虫群已压到众人五米开外,突然“嗡”的一声,从黑云似的虫群里面,突的激射出一只长条,这只长条全由虫子幻化而成,一探出来,如一只怪手般,朝站在前列的小江探手捉来。

小江吓得呆了,只觉牙齿也在不住打战。这情形太诡异了,哪里还像是虫云,倒似寺院中所绘的地狱变相中跳出来的鬼怪。他动也不动,一时间竟吓得说不出话来,旁边的朵隆却全神贯注,“呼”一声,他手中的木刀白光未灭,划了一道弧线,朝那只怪手一下斩出。

这一刀十分迅捷,那手堪堪缠到小江脖子,刀已拦腰划过,只听“哧”的一声,这一刀正中怪手。

此时雨虽渐小,但林中仍不时有雨滴落下,木刀砍中虫手,只听“嗡”的一声,那手竟如活物般一颤,上面的虫子也溃散开来,纷纷舍了小江,朝朵隆手中的木刀粘去。

朵隆斥道:“疾!”

手中的木刀光芒大盛,虫云一近刀身,竟如遇着明火一般,纷纷燃烧起来,可这些虫子悍不畏死,前仆后继的陆续飞来,直朝上涌,空中也是一阵“噼啪”乱响,在爆豆似的响声中,终于有些虫子沾上了刀身,木刀光芒瞬间黯淡下来。朵隆大惊失色,猛的咬破舌尖,一口鲜血朝木刀直喷上去。

“轰”的一声,木刀上光芒大做,在夜空中爆出一道绚烂的火花,虫云“嗡”的一声溃散开来,如大江决堤般的倒卷而回。

“小心点,这家伙控蛊之术厉害,有可能是绿林湾三蛊母之一。”

逼退了虫云,朵隆把木刀收起了,放在眼前看了又看,面色却大见凝重。

天尸峒大巫师所用的刀又叫法刀,全是用桃木做成。桃木亦名"降龙木"、"鬼怖木",是用途最为广泛的伐邪制鬼材料。古语有谓“插桃枝于户,连灰其下,童子不畏,而鬼畏之。”《药学杂谈》也曾记载:“桃味辛气恶,故能厌邪气”。朵隆手中的木刀,虽不如桃神刀一般,是用千年木心制成,却也是上百年的陈年桃木。这把刀还是他升任大巫师前,美彩专门了做了送他的,他当了十几年的大巫师,这把刀也陪了他十几年,一向无往而不利,此时竟着了道。

他看着桃木刀,惊惧之余更是心疼,喃喃道:“臭婆娘好狠的心,一来就把老子法刀污了。”

那把刀虽木制,但被朵隆保管得很好,刀身光滑油亮,直如镀金,上面更刻了些符字,也是清清楚楚,现在却像是从血池里拎上来的一样,又厚又稠地粘着一层污血,带着股腥臭,上面的符字根本看不清了。刀变成这样子,就算是桃神刀,估计辟邪效果也大打折扣。朵隆又摸出一道符来,口中念念有词,他右手提着木刀,左手结了个印,向刀身一指,桃木刀顿时燃了起来,将刀身烧炼一过,火舌到处,血污像是极易燃的油一样,见火即成飞烟,一股恶臭升起。

火只是极快地一闪便灭了。火舌过后,整个刀身也变了样。简飞扬的心也和朵隆的面色一样,一下沉了下去。连道:“大师傅,没事么?”

朵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面色不无惆怅:“这把刀废了。”

刀身上,符字已经消失了,直直的如同一根漆黑的木棍,没了符字支撑,桃木虽也有辟邪效果,但肯定要大打折扣。

这时又起了一阵风。那股黑云颤动得更厉害了,从黑云中却传来一声叹息,那个女子幽幽道:“废了就废了吧,成也伊何,废也伊何。”

“是美彩!”

朵隆抬起头,眸子亮得吓人,惊叫道:“美彩,是你吗?快出来。”

他不喊还好,一叫之下,那股虫云极快的散去,只一小会,就退得干干净净,朵隆又喊了几声,可山林寂寂,除了飘飞的细雨,却什么也没有了。如非前方还余一地的虫尸,众人都要怀疑,刚才做了一个虚幻的噩梦了。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简飞扬才道:“走吧,如果朵妮说得没错的话,翻过这个山头就是绿林湾,到了那里,什么问题都能找到答案。”

朵隆却有些迟疑,嚅嚅道:“这么多年过去,美彩竟会当上蛊母,看她的样子,对我的恨意很深,我要是跟过去的话,受我牵连,你们的事搞不好也要黄。”

简飞扬拉了拉他道:“大师傅,有些事,必须当面说清楚才好,你难道想躲避她一辈子,如果那样的话,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了。”

他看了旁边的沙扬飞一眼,轻声道:“感情上的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糊涂,越来越烦恼。”

朵隆咬了咬牙,道:“好,简将军,我听你的,一个大男人,她难道还能把老子吃了。走,去绿林湾看看。”

众人拉着骡马,又开始朝前走去,翻过山头,前方仍是一片黑暗,并没意料中的建筑。简飞扬的心不由沉了下去,道:“我们多半被骗了,前面根本不是绿林湾。”

“不会的,方向是对的,而且美彩也在这,肯定就在附近。”

朵隆赤着个脚丫子,甩开大步冲出林子,一路上水花四溅。走到林子外缘时,他猛的站住了,哈哈大笑道:“果然在,果然在这里。”

简飞扬走到他面前站定,四处望了望。山风凛冽,黑云压在山头,不时有雨点从空中落下,虽然打着火把,但隔个十几步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他有些疑惑的道:“没有啊,那有?”

“在这里,在这里,你感觉下。”

朵隆使劲踩着脚下的泥水,水花四溅。

简飞扬一下惊醒,脚下已不是软绵绵的泥水地,而是又平又硬,分明是石头。简飞扬连忙蹲下,以手插入泥水中,忍不住暴了句粗口:“他妈的,真到了。”

下面的石头整整齐齐,分明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修砌的,正是石路。这条路大概久没人走,石缝里也长出了灌木和爬藤,加上泥水横流,直没到腿肚,把路面给遮蔽了。他站起来,转过头对着一众属下大吼道:“兄弟们,到了,这里有路。”

整支队伍沸腾起来。前面的几个战士一手从腰间拔刀,一手拔出刀鞘,高举刀和刀鞘在空中交击。这在战场上是“大胜”的信号,而在这里,能找到绿林湾就先成功了一半,才有机会接触地蛊寨高层,把中西总督的意愿传达给他们。后面的战士也都听见了前面的欢呼伴着叮当作响的敲击声,没有人疑惑,人们都知道前面的人找到了什么,他们也一样以刀敲击刀鞘。这声音一个接一个地传出去,一时间,整个林间尽是欢声笑语,连骡马也惊得快活的嘶叫起来。

迷离5 第三十四节

简飞扬和沙扬飞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如释重负。两人领吴明命令而来,一路折腾,说不担心那也是假的,如今天尸峒已然搞定,只要再让地蛊寨头人点头,就次任务就算成了大半。

沙扬飞低声道:“这就到地头了,感觉这几天好快。”

简飞扬笑道:“这几天一直在泥浆里过活,难道你上瘾了?”

沙扬飞抿了抿嘴,扬起下巴看向远方,良久才道:“就怕像科第尔沙漠一样,到了最后却是个梦,如果真是那样,我宁愿永远不走出这片雨林。”

她嘴唇紧抿,面部线条一片坚硬,在火把的光亮中,脸上的刀疤似有了股异样的柔媚,简飞扬心头一软,他紧了紧背上的骨灰包,也是低声道:“不会的,我的梦在磐川,她已碎了,以后我简飞扬再也不活在梦里,只活在现实中。”

两人说话的当口,战士们已牵着骡马,争先恐后的朝前行去,山路石砌,踩在上面硬邦邦的,可他们踏着泥水在山路上飞奔,踩在光滑的大青石山,却高兴得又跳又叫,仿佛过节一般。这也怪不得他们,长时间在深山老林里行走,好不容易见到生人的气息,自然令人激动。越往前走,脚下的泥浆就越薄,古老的石头路面渐渐显露出来,草木也越来越稀疏。最后人们已经踏着一条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青石山道,牵着骡马在上面飞奔。

雨还在下,队伍沿着山路到了山脚,周围传来哗哗的水声,这条石道越来越宽。和山上的荒芜不同,路边已能看见牛羊等牲畜的脚印,显然这里也常有人迹。在石道的旁边,是一条大湖,因为是晚上,并不知道这湖有多宽。

朵隆大声道:“是这里了,听首领说,他们是乘船来的绿林湾,只是我们走的山道,既然有了湖,那肯定是到地头了。”

“灯!灯!”小江在湖边探头探脑子,突然伸长脖子大叫起来,声音中满是喜悦。

在大湖对岸忽然出现了一点火光,隐隐约约,晃晃悠悠,缥缈而不真切。雨虽然小了,但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溅在湖面上,上面也似有了一层雾气。那点橘色的灯光映着远方湖面,一闪一闪的,似乎马上就要熄灭,尽管那么微弱,却给人一种暖意,让人恨不得马上扑过去。

小江把双手拢在嘴巴边,成一个喇叭状,大喊道:“嘿哟喂,遇山就当坎坎过哎,遇河就当沟沟踩哟……”

那是唤人的山歌,简飞扬想要喝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一手按在刀柄上,望着那点火光向众人缓缓驶来。

近了,近了,离众人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大家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叶扁舟,它在众人几十米外,停住了。

小舟船头,挂着一盏风灯,灯周围罩着琉璃的薄片来抵挡风雨,那点柔和的灯光,正是从风灯上发出的,船上则立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山民,她披着一条长长的蓑衣,还戴着个大斗笠,全身遮挡得严严实实,斗笠外面,却有满头青丝溢了出来,从蓑衣的缝隙里看过去,这人身材窈窕,应该是个女子。

“哟,是个娘们,”小江喃喃了一句,拉高音调高声道:“这位姐姐,我们要去绿林湾,麻烦你地带带路呗,帮个忙嘛。”

他的话中不无揶揄,那女子把头上的斗笠揭开了,露出一头如云般的秀发,她甩了甩因在雨中而沾在额头上的几缕青丝,可语气却冷得像冰:“油嘴滑舌的,谁是你姐姐了?”

说话的时候,那女子抬起了头,向众人冷冷的打量过来。

那是个中年女子,给人的第一印象,那就是冷,整张脸木无表情,似乎涂了一层浆糊一般,她“嗤”的冷笑一声,继续道:“这么油的嘴巴,竟能走到我这里来。我倒是奇怪了,美彩蛊母以铁血著称,对于闯到绿林湾的外人,向不留情,竟然放了你们一马?”

她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绿林湾的人起先根本没打算让大家进来?这可不是个好消息。简飞扬心头一沉,手不由摸到了刀柄,如果不是这里离对方太远,暴起伤人也没把握,他老早抢船了。

小江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朵隆和简飞扬也走到简飞扬身边,默默的望着这个女子,气氛一时凝重之极。

女子僵硬的脸上突的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她把斗笠放在胸口,躬下身子,用最正宗的中原话道:“既然你们能到这里,就证明美彩蛊母想给你们一 个机会,既如此,你就是我们的客人,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朋友。”

她绽放笑容的时候,仍不像个女人,就和山野壮汉一般豪放,众人虽然看着别扭,但总比她冷着个脸来得习惯,简飞扬也舒了口气,还了一礼道:“谢谢,我们是……”

“不必说,”女人冷冰冰地打断了他,“我已经知道你们是谁。你们是谁也不重要。既然蛊母放你们到了这里,总有其理由。她允许你们来到这里,你们便是尊贵的客人。”

她转过身,摘下扁舟旁的那盏风灯,然后对着对岸比划了几下,稍过了一小会,从对面也传来几盏灯光,大概是给他的答复。那女人转过头,对着众人道:“我已叫船队来接你们,各位稍等。”

只过了一小会,黑暗中,已亮起一片灯光,那片灯光越来越近,却是一大片竹筏子,上面的舵手与这叶扁舟一样,都是清一色的女人。简飞扬打量个不停,这些女子比刚才这人还不堪,不但手脚粗大,说话完全粗声大气的,要不是留着长发,几与男子等同。他心头一动,传闻地蛊寨当家的全是女性,看来是真的了。

这片竹筏大小不一,大的可乘坐三到四人,小的仅能乘一人,一下来了好几十只,黑压压的一大片,把他们当面的湖面都塞满了,沙扬飞看了看,有些担忧的道:“这么多竹筏,人过去没问题,可骡马怎么办?”

大概见她是女人,那女子语气要温和得多,还向她笑了笑:“骡马和货物留在原地,人走就可以了。”

小江一听,顿时不干了,念叨着道:“这怎么行,货物和骡马留在这里,万一丢了郎个办?那可是很贵重的,不得行,不得行!”

那领头的女子看了他一眼,语气一下转冷,淡淡的道:“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留在这里,我不会强求。”

简飞扬连忙喝道:“小江,我们这些货物,本来就准备送给这些地蛊寨朋友的,现在已到了她们地界,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女子哼了一声,没再多说,小江则一缩脖子,不再吭声了。简飞扬的话他可没听进,他最怕是那女子的那句话,万一真把他一个人丢这里,这荒山野林的,万一撞见什么邪物,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一百多人上了竹筏,在这群地蛊寨的女人的带领下,向湖心缓缓驶去。此时雨已止了,四周一片静寂,只余竹稿撑在水面上,那轻微的“哗哗”声,湖面却腾起了一片白雾,缥缈如烟,隔得远了,却是一片模糊。竹筏带着他们,七绕八拐了好久,仍不见到目的地。

沙扬飞和简飞扬同乘一只竹筏,心下有些不安,她拉了拉正四处观望的简飞扬,压低声音道:“飞扬,你还记得回去的路么?”

简飞扬一怔,摇了摇头道:“这么绕来绕去的,加上又有大雾,谁还记得?”

沙扬飞大是担忧,她看了看正在撑船的人一眼,继续低声道:“看来她们还在提防着我们啊,要是这些人真有歹意,我们在这湖面上,可没丁点还手之力。”

简飞扬苦笑道:“咱们毕竟没和地蛊寨的人打过交道,他们防着我们,也属正常。至于危险,走在这大山里,那能没有危险?她们愿意和我们谈,那就证明还有机会,否则的话,早在树林的时候,她们就该痛下杀手了。”

沙扬飞一想,也确实这么个理,正欲继续说下去,那女子转过头来,“两位,马上就到了。”

远方,仍是一片朦胧,在如烟般的雾气中,前方却出现了一片橘黄色的灯火,呈不规则的分布在天幕上。竹筏一路前进,渐渐进入了灯火区,众人这才恍然。

这是一座宏伟的水寨,水寨依山而建,其中有一半是在水中,每幢建筑都是木制,木屋和木屋之间,则由横木藤锁编制的廊桥相连,一根跟木桩从水中拔地而起,把这些木屋顶在水面上。大概知道有人来了,这些木屋里大多亮着灯,灯火一路蜿蜒,朝远方蔓延过去,隔得远了,就可见那些灯火一路攀升,朝山上延伸过去。从下面望过去,这些橘黄色的光星星点点,直入云霄,蔚为壮观。

沙扬飞叹了口气:“这就是绿林湾么?不愧是地蛊寨核心,好漂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不相信大山里,还有这样一处所在。”

迷离6 第三十五节

队伍一路前行,渐渐进入木制建筑群,这些建筑里大多亮着灯,可令人奇怪的是,却门窗禁闭。偶有一两个小孩在门窗里探头探脑,也被大人喝止了。沙扬飞有些奇怪,向简飞扬道:“这些山民怎会如此怕生?”

简飞扬望了望四周,也是大为不解,想了想道:“大概是这里少有人来,所以才如此吧。”

话虽如此说,他心头却起了个疙瘩,磐川山民向以好客著称,如果对方真把自己这支队伍当成客人,断不会如此遮掩。刚才这女子说的,绿林湾高层是看在美彩蛊母面子上才放众人进来的,多半不是虚言,看来这绿林湾虽然到了,要想让她们回心转意,转而投靠中西,仍需花费大量心力。

进了水寨,行进速度一下放缓,竹筏在众多木屋构成的水道中穿梭,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在一座木制的栈桥旁靠了岸,那女子把手中的竹稿收起,挂在竹筏边,转过头看着简飞扬,仍是冷冰冰的道:“跟我来。”

此时雨已尽止,山风徐徐,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水腥气,这股味道很淡,带着股绿意的甜美。漆黑如墨的浓云从中分开,露出一线月光,站在岸上望向山头。各式木屋悬空而立,上面挂着各种风灯,隔得远了,这些灯光也渐淡,几乎与星同色。在漫天的月色下,整个寨子都似罩着一层纱衣,如梦似幻。

在风雨中长途跋涉了好多天,战士们早就憋得狠了,一靠了岸,就迫不及待的朝上面跳。一时间,岸边尽是欢声笑语。那领头i的女子皱了皱眉,转头向简飞扬道:“约束好你属下,不得大声喧哗,不得四处乱晃,否则出了什么事,后果自负。”

她语气一如既往,冷得像冰,简飞扬大为不满,可现在有求于人,再大的气也得忍了,连忙向身旁的周吉道:“整队,让大家都小声点儿,这大晚上的,吵着了主人家休息可不好。”

周吉领了命,下去整饬队伍不提。简飞扬笑着向那女子道:“不知大姐如何称呼,尊讳可否告知?”

眼见简飞扬如此配合,那女子脸色稍缓:“单浪,现任美彩蛊母侍头。”

单浪?如果只看这两个字,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是人名,就算是,也不可能是个女人名。不过这些山民本就爱取些奇奇怪怪的名字,简飞扬已是见怪不怪了,“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单侍头,失敬失敬,不知单大姐可否帮个忙,向美彩蛊母引荐下我们。”

地蛊寨虽比天尸寨还来得神秘,但简飞扬也非一无所知,在来之前,他也做过功夫,知道些大概情报。地蛊寨不比天尸峒,当家的一共有三人,就是三个蛊母,分别管理白衣寨,绿衣寨和彩衣寨。每隔五年,三大寨都会推选蛊术高强的女子担任蛊母之职。其中白衣寨的势力最大,历代地蛊寨头人,也是白衣寨首领担任。而侍头则是蛊母的侍卫首领,也就是亲兵队长。所以,简飞扬才要单浪引荐蛊母。

只是美彩虽是蛊母,却不知是那个寨子的蛊母,如果真是白衣寨首领,那就兼着头人之职,只要她点了头,由她出面向其他两位蛊母说项,可说事半功倍。

他正打着如意算盘,单浪却似知道他心中所想,冷笑道:“别妄想了,美彩蛊母是我们彩衣寨首领,三大蛊母中,就她不爱管事。你想找她推荐你那套说辞,劝你还是放弃幻想。”

见简飞扬欲言又止,她接着道:“从你们进山的那天起,我们就通过少主之口,知道了你们行踪,也明白了你们此性目的。否则的话,若是你们怀着歹意而来,就算美彩蛊母对你们怀有好感,也断不可能让你们进入绿林湾的。“

说话间,单浪引着众人到了山腰处,她指着前方一个木制建筑群道:”到了,你们今晚就暂住这里。“

建筑群仍是木制,甚是宏伟,和其他木屋不同的是,这些木屋建在山腰石壁上,悬空而立,木屋和木屋之间,仍有廊桥相连,唯一的入口,则是下方一个扶梯,在扶梯旁边,站着四个手脚粗大的中年妇女,简飞扬只扫了一眼,就有些吃惊,四个妇女都是四段以上的高手。想起地蛊寨女人那些奇奇怪怪的手段,再配合她们的身手,要从这四人手中冲过去,怕也不是易事。

简飞扬没说什么,小江站在下边,仰头望了望,啧啧叹道:”好高,住这么高的地方,晚上睡觉可得小心点,别一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那可不好玩咯。“

那四个中年妇女见到单浪,抚胸行了一礼,嘴里整齐的喝了个声,大概是在给单浪见礼。后者点了点头,也是叽哩哇啦说了通简飞扬都听不懂的话,然后指了指简飞扬他们。那四个妇女又是一礼,抬头看着简飞扬时,目光中大是警惕。简飞扬心头又是一沉,看这些悍妇的神态,分明不把自己等人当客人看待。

正自踌躇,单浪抓住扶梯的一角,转过头来道:“各位,跟上我。”说完之后,也不理简飞扬等人,手脚并用的朝上面爬去。

都到了这地步了,怕已无用,简飞扬咬了咬牙,喝道:“大家跟上。”说完上了扶梯,跟着单浪爬了上去。

扶梯大概有十几米高,扶梯尽头,是一个木制高台,长宽约有十米出头。从这个木制高台上,左右都有廊桥延伸开去,把悬空的木屋衔接在一起。木台上,仍有四个悍妇配着长刀守着。单浪指了指四周,道:“这临崖居上面,共有二十九间木屋,你们队伍里一共有一百一十三人,其中一个女子住一间房,其余众人,按照四人一间计算,刚刚好。简将军,具体怎么安排,你自己看着办,我就不多说了。”

简飞扬心头一跳,对方连队伍里有多少人都知道得如此清楚,可见自己行程,她们真是了如指掌。单浪先前说对自己目的一清二楚,可见不是虚言。可对方既然知道自己目的,要么答应,要么否决,总该有个态度才是,把自己等人安排在这个形同囚居的山崖上,又是个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道:“单侍头,刚才我说的,关于向美彩蛊母引荐之事,你看……”

到了临崖居,单浪神色轻松了许多,连带着语气也大见和缓,她看了看站在简飞扬身侧朵隆一眼:“简将军放心,你们的人身安危,美彩蛊母会保证的,至于引荐之事,我自会向蛊母说项。各位旅途劳顿,先休息一番,养足精神,再做他想可好?”

现在人在屋檐下,就算强求也是没用,简飞扬行了一礼道:“如此,那就多谢单侍头了。”

单浪还了一礼,道:“好了,我就不打扰各位休息了,各位,明天见。”她转过头,又向那四个中年悍妇叽哩哇啦的说了一通,才向众人点了点头,才沿着仄仄的扶梯,滑了下去。

眼见她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简飞扬仍望着下方面出神。

下方,星星点点全是灯火,从山上望过去,那些临岸的木屋仿佛浸在水里,灯光映在水中,也是一闪一闪的,荡漾着迷离的情诗。沙杨飞碰了碰他:“喂,还愣着干什么,你不累么?还不安排大伙休息?”

简飞扬又看了看四周,喃喃道:“这临崖居,怎么看都像个牢笼。”

一旁的朵隆道:“这里本来就是牢笼。”众人转过头,讶异的看着他,朵隆继续道:“我虽没来过绿林湾,但以前却听美彩说过,临崖居本来就是用来关押犯事的罪人的。”

小江一下色变,哭丧着脸道:”我说怎么婆娘看我们的面色不对,原来是把我们当囚犯了。大师傅,你怎么不早说,早晓得,我i们就不该到这鬼地方来。“

朵隆看着四周,似有些魂不守舍:”既然美彩要我住这里,那我就住吧,其实真要说起来,当年还真有些对不起她。“

他面相粗豪,为人处事比简飞扬还来得奔放,此时却露出一脸的愁思,这等表情实在让人发嚎,可众人却实在没心情取笑。队伍只在平台上驻足了一小会,那四个悍妇已手按刀柄的望了过来,神色间大是警惕。简飞扬道:”周吉,按照四人一间,安排众人休息,你来负责。“

周吉应道:”是。“他似有话对简飞扬说,但看了看那四个悍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口不言,领命而去。

既然是四人一间,简飞扬也不想搞特殊,他和小江,朵隆以及周吉安排在一起,如此一来,有什么事也好商议,周吉已去安排住宿,他们三人就找了居中一间木屋,推门走了进去。

木屋虽然不大,但很是整洁,沿着山壁放了两张木床,还是上下铺。两张床之间,还放着个小茶几,茶几擦得纤尘不染,上面还叠了四套丝织里衣,简飞扬抓起来闻了闻,上面还有皂角的清香,显然是刚放上去的。朵隆本就是个马大哈性格,只这么一小会,就已恢复了正常,从简飞扬手中抢过一件衣服,闻了闻道:”嘿,这些娘们硬是要得,什么都把你安排得妥妥帖帖,就算是坐牢,老子也愿意。“

这一路餐风饮露,风里来雨里去,早把几人累得不行,三人也不客气,稍微擦了下身子,换上了宽松的丝质里衣,人也清爽了许多,如坐春风。简飞扬躺在床上,正在梳理一路所见所闻,猜想地蛊寨高层到底何意。这时周吉冲了进来,他望了望外面,把门掩上了,然后走到简飞扬面前,道:”将军,我知道朵妮到底是谁了?“

简飞扬吃了一惊,翻身而起道:”是谁。“

周吉轻声道:”如果属下没猜错的话,她就是地蛊寨的少主。“

迷离7 第三十六节

“朵妮是地蛊寨少主,就给我们带路的那个少女么?”简飞扬睁大了眼,满脸的惊诧。

屋子里虽没什么外人,但周吉仍是小心看了看四周,继续轻声道:“是,大人可还记得,单浪当时曾说,她们早通过少主之口,知晓了我们行踪,可见我们从阴风山出来时,或者是更早的时候,地蛊寨就已经知道大人您进山了。”

是有这么回事,简飞扬低头想了想,接着道:“就算如此,也不能据此确定,那个女子就是地蛊寨少主。”

“是不能就此确定,”周吉吞了口唾沫:“可大人你想想,朵妮是在我们入山前被人掳走的。而看这临崖居陈设,显然是事先就安排好的,单浪在安排我等住处的时候,并没将朵妮计算在内。”

简飞扬皱了皱眉头道:“是这样子没错,也有朵妮是地蛊寨的人劫走了,所以安排住处的时候,并没把她计算在内。”

周吉摇了摇头道:“将军,劫持朵妮,也可能是美彩蛊母临时起意,也可能是早有蓄谋。如果临时起意的话,那么她们就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事先把住处都安排好。这样的话,就是她们早有图谋。我虽不懂尸术和蛊术,但也清楚,美彩蛊母从朵隆大巫师手中救走朵妮,却也颇费了一番手脚,如果朵妮不是个重要的人物,值得一个蛊母动手么?”

简飞扬心头一动,不由看向了在一旁倾听的朵隆,后者点了点头,苦笑道:“在地蛊寨,也就蛊母级人物能压我们大巫师一头,但她们甚少出手。唯一听说蛊母出手的一次机会,是我九岁那年,当时的大首领支仰,和其中一个蛊母对了一招,虽仅一招,但支仰大首领后来说,他炼制的法体被蛊虫腐蚀了三具,蛊母蛊术高绝,要我们小心,以后少去招惹。”

简飞扬一怔:“法体又是什么?”

“法体就是你们口中的行尸啊。”

一听朵隆如此说,不但是简飞扬,就连小江和周吉都面露愠色,朵隆一见众人神情,就知道他们误会了,连忙摇着一双大手解释道:“在你们这些门外汉眼里,只要听说行尸,都觉得炼制法体是扰人安宁,伤天害理。可事实并非如此。炼制的法体,需要得到人生前许可。如果法体不是心甘情愿,使用起来诸多不顺,就难做到如臂指使。”

见三人一脸的惊奇,朵隆大为得意,继续卖弄道:“嘿,不瞒你们说,每年好多人都求我要我把他们炼制成法体,还得看本巫师心情如何呢。”

简飞扬只觉后脑勺一阵麻痒,似有虫子爬过,他连忙道:“把自己炼制成行尸?这些人吃撑了么?还有这爱好?”

朵隆一正脸色道:“简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撒,炼成了法体,他们才能得到尸神的照顾,得大欢喜大自在。”

这已是一个标准的神棍言词了,简飞扬皱了皱眉头:“那于涛招村民尸体炼制行尸,又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于涛,朵隆就有些来气,恨恨的骂道:“那一行都有败类,于涛以前曾是我们天尸峒大巫师,就因为用生人炼制法体,所以才被逐出清风山,后来却投了腾格尔,威风得狠哟。嘿,简将军你还不相信,要不是他招了具村民的尸体滥竽充数,他的八大金刚加上桃神剑,还真是无解。”

原来于涛还有这么个身份在里面,怪不得如此。简飞扬舒了口气,正待再问两句,就觉臀部有些麻痒,在雨水中浸泡久了,皮肤过敏也是正常,简飞扬起初并未当回事,可那股痒意越来越浓,已难做到安坐如故,他不由从床上站起来,转头望去。

一看之下,心头却是一震,惊得目瞪口呆。

到了这里,众人心头也有些松懈。现在一低头,才发现床上,地下已铺上了一层漆黑的地毯。屋中点着灯,虽不大亮,但木屋本来不大,灯光却把里面填得满满当当,虽然不是亮如白昼,却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地毯,而是一片如沙子般细小的虫子,只是这片黑色有些异乎寻常,且虫子细微,所以看起来就像铺了片地毯,这片虫毯密密麻麻,在地上蠕动,现在几乎已爬满地面,开始向床头蔓延。

在这大山里行走,简飞扬已遇见过好些稀奇古怪的事,神经已有些大条,眼见这一片虫毯,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是不是朵隆捣的鬼。抬头一望,却见朵隆面色大变。他一拉几人,纵身上了床头,

这片虫毯自然不是朵隆招来的,他是个大巫师,就算召唤,也顶多召出些法体助战,这些虫子却非他之所长。既然不是他,自然是地蛊寨的人干的。他在林子里和美彩对了一招,看起来没什么,其实法剑已污,最后用自身精血才逼退对手,实力大打折扣,眼见这片虫尸密密麻麻,几乎把整个木屋填满,单凭这点,就可断定这人的控蛊之术极强,就算不如美彩,肯定也差不太多。他嘴上没说什么,其实对地蛊寨的蛊术已极是忌惮,眼见地面的虫子越来越多,心头已有些骂娘,暗道:“妈的,难道又是美彩这婆娘来吓我?娘哎,你都搞了我一次,别来了。”

至于是不是美彩干的,现在已无关紧要了。他虽然面相粗豪,其实内心却精细得紧。在清风山,大首领欧降与家政欧方两人正在死掐,而欧方是腾格尔一方的人,站在大首领的角度来看,腾格尔就是天生的死对头,肯定不能投效。这时候,中西总督抛来的橄榄枝,无疑就是雪中送炭。而地蛊寨则是站在腾格尔一方的,如果能让他们转投中西,实则削去了腾格尔最大助力,其实变相在帮大首领。所以他嘴上虽然不说,其实早把里面的弯弯绕想得明白。

眼见虫毯逼得越来越近,他咬了咬牙,知道再不能袖手旁观,简飞扬等人虽是武者,但对付这些奇门怪术,威力却大打折扣,搞不好就要吃亏,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好向大首领交代,心下想着,拢在袖子里的手一下伸出,一掌拍了出去。

他的法刀早已被污,现在挂在腰间,顶多是个装饰,图个念想。这一掌拍出去,虽不如法刀那样明晃晃的,掌心却也现出一朵明火,“噗”的一声落入地面,一大蓬火花在地上腾起。

这些火花却也奇怪,绿油油的几如磷火,在地上熊熊燃烧,映得木屋森森一片,可地板木制,却丝毫不受影响,火花在木屋正中形成一道约一米高的火墙,那些虫子一遇见火墙,就“嗤”的一声燃起,空气中腾起一股青烟,后面的朝后退了褪,却再也不敢上前。朵隆又结了几个印,把那些遗漏过来的虫子收拾了,才舒了口气道:“好险,差点着了道。”

有朵隆在,小江却要镇定得多,他蹲在床上,看着下方一片虫子道:“这不是涨水蛾,又是什么玩意?”

朵隆望着下方,也是一脸凝重:“这自然不是白蚁,而是入梦蛊。”

简飞扬怔了怔:“入梦蛊?”

朵隆道仍望着在地板上不停翻滚的虫毯:“传说每个人都有魇,人在半睡半醒时,想动也动不了,就是魇着了,这些虫子就是以魇为食,被它们沾染上了,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睡着,到时是生是死,还不是施蛊的人说了算。”

他说得大是玄幻,小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忙叫道:“那怎么办?我们快叫人吧。”

在临崖居,各个木屋之间相隔不是太远,他们只要出声,周围一百多个战士肯定能听到的。简飞扬却翻了个白眼:“这些虫子又不是靠人数能解决问题的,叫过来做什么?送死么?”

小江有些急了:“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困在这里等死么?”

木屋里,以火墙为界,已隔成两块区别明显的地界,那些虫子固然爬不过来,可他们想要出去,也是不行。再说了,朵隆打出的尸火虽能隔绝一时,但法力终有尽时,到时候,几人就是俎上鱼肉,任人斩割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自然不是叫人,而是找到施蛊之人的藏身之地,将她一举擒获,所谓打蛇七寸,只要把这人抓住了,对方布的虫海,自然不攻自破。可敌人似乎有备而来,要想抓住谈何容易?好在刚才交手一着,朵隆已试出这人的蛊术比美彩弱上不少,而且对自己等人,似乎也没多少恶意,所以他心也安了大半。

他正有些左右为难,就见那些虫子顿了顿,避开地上火光,沿着墙壁爬了过来。朵隆一见,心头顿时不住价叫苦,他失了桃木刀,在地上维持一道火墙已是极限,这些虫子再沿着墙壁爬过来,他就算想阻拦,也是有心无力,正自一筹莫展。简飞扬喝道:“走,我们从屋顶冲出去。”

迷离8 第三十七节

屋子里抵挡不住,那就只有冲出去,简飞扬说到就做,一把拉起仍有些愣怔的小江,一个纵跃,已冲向屋顶,木屋整体都是木制,屋顶也是薄木板,只是铺了些茅草,简飞扬身形如电,“砰”的一声在屋顶撞了个大洞,两人已纵身上了屋顶。周吉和朵隆身手不弱,简飞扬才在屋顶站稳身子,两人已沿着从屋顶破开的大洞,跟着跳了上来。

一到屋顶,小江就迫不及待的拍起了马屁:“亏得简将军急中生智,否则我们就真的得被困在屋子里,变成一堆虫粪了。”

简飞扬也有些得意,从屋顶逃出来,他也是看见那些虫子从墙壁上爬过才临时想起的,正准备臭屁两句,就见小江惊恐的睁大了眼,看向自己身后。脑后更有风声传来,他心下一惊,听风辨位,拧身一转,手中长刀顺势出鞘,一刀劈去。

“噗”的一声,长刀击中来袭之物,却无意料中的沉重,那东西一下掉在屋顶上,简飞扬定睛一看,不由一怔。地上,有只碗口大小的蝴蝶。

现在只是春初,天气仍是料峭,按说还要过段时间,才有蝶类出现。可这蝴蝶不但现身,更是全身斑斓,个头也是大得出奇,明显就是个饲养的异类。这东西生命旺盛,被一刀劈中,竟还不曾死,只是在屋顶上翻了几个滚,又摇摇晃晃的将要飞起。简飞扬有些不信邪,上前一步,长刀竖在空中,正准备再给那蝴蝶来上一下,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好身手。”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中正慈和,他心头一惊,把刀收起护在胸前,四个人同时抬头,朝崖上望去。

临崖居建于山腰,离地百丈有余,其上更是悬崖峭壁,平整如镜,从屋顶望上去,山势直插云霄,与天上的星辰连成一片,实不知这悬崖到底有多高。在几人头顶四五丈的悬崖上,有一个拳头状的突起,上面却站着两人人。其中一人明眸皓齿,衣饰华丽,夜风徐徐吹来,她脚腕上的细铃也是一阵叮咚作响,极是悦耳。

这人正是朵妮。

还有一人是个中年美妇,这人青丝如瀑,面目依稀和朵妮有些相似,但衣着却要朴素得多。她一袭青衣布裙,不着丝毫修饰,头上只用个簪子把头发拢起。夜风徐徐,吹得她一身青袍猎猎飞舞,她站在岩石上,却自有一股凛然之威。简飞扬看着,心头不由一动,沉声道:“阁下可是地蛊寨当家仰荣蛊母。”

地蛊寨三大蛊母,一向神秘。另两位蛊母的姓名,简飞扬先前都不曾知晓,但仰荣做为头人,却和外界有过来往,所以他能一口道出。

那中年女子似有些意外,怔了怔道:“正是,不过简将军,我们似乎素未谋面,你竟能猜出,果然不简单。”

简飞扬张了张嘴,正欲回答。却见仰荣把手一招,地上那只蝴蝶“噗”的一下,如一只翩飞的雨燕一般,一下射出老远,接着在空中划拉了个曼妙的弧线,振翅飞起,向她落去。她伸出右手接过蝴蝶,手腕一翻,整只蝴蝶已被她收起,消失无踪。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都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正自惊呆,仰荣已拉着朵妮的手,从岩石上一跃而下。三四丈高的距离,两人只如一步跨下。只这一手轻功,就看得众人心头大震。简飞扬心头更是发毛,暗道:“这仰荣的蛊术本就不凡,若再配合一身功夫,可说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

心下想着,手不由摸住了刀柄。其余三人也是一脸凛然,如临大敌。

两人落在木屋另一侧站定,仰荣先向众人行了一礼道:“没错,本座正是仰荣,这位就是舍女荣马。”

她礼数周到,说起话来也是文绉绉的,一派大家风范。简飞扬心头却是一动,看来周吉所料不错,朵妮就是地蛊寨少主,只是她不叫朵妮,而称为荣马。心下虽转着念头,礼数却要尽到,当下还了一礼道:“简飞扬见过大头人。”

仰荣点了点头,仍是和风细雨的道:“舍女一路行来,多亏了简将军照顾,仰荣在此多谢了。”

眼见对方似无敌意,简飞扬却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的道:“在下此来磐川,目地头人想必也清楚,自无半分害人之心。可贵地对待客人的手段,却让人心寒。向闻地蛊寨好客,看来颇有些名不符实。”

他毕竟代表中西,背后还站着个中西总督,甚至有整个南汉撑腰,自然不好表现得太过软弱。仰荣笑了笑,拉着荣马上前一步。木屋本来不大,她这一步跨出,步子有些大,现在双方相距不足五米,仰荣的容貌,却更清晰的展示在他面前。刚才隔的老远,简飞扬六段高手,虽能夜视,但只看出她是个中年美妇,还不觉得如何,此时离得近了,才发觉仰荣极美。肌肤细腻,双目含神,笑起来的时候,左颊边上还有个酒窝。更为她增添了几分清秀的神韵。

简飞扬心头一阵嘀咕:“他妈的,传闻地蛊寨三蛊母,都是实打实的美人,看来果然不假。朵隆这狗日的,都一大把年纪了,还一直对美彩念念不忘,却是原来如此,难怪不得。”

仰荣微微一笑,还未说话,旁边的荣马却不干了,跺了跺脚脆声道:“简将军,人家好不容易把阿妈叫来的,你要把她气跑了,我可不帮你啦。”

她一跺起脚来,上面的脚铃跟着一阵叮咚作响,更为她增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众人都笑了起来,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简飞扬一正脸色道:“朵妮姑娘,你把我瞒得好苦,只是在下有些不明,你是怎么混到于涛的送亲队伍里的?”

他故意不叫荣马而叫朵妮,自然也有打趣的成分。荣马又跺了跺脚,气鼓鼓的道:“人家,人家只是混进去的……”

她的中原话说得很不好,和其母比起来,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正因为如此,咬文嚼字起来,却更增几分娇憨的味道。眼见她急得不行,可偏偏表达不出来,仰荣爱怜的摸了摸她头,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天尸峒上任首领下葬时,由于练过特殊功法,必须要桃神刀才能镇住尸体,否则极易发生尸变,所以桃神刀也跟着下葬。少了桃神刀之助,现任大首领欧降的位置却坐得不甚牢靠。而天尸峒是地蛊寨老邻居,他们的动向,我们自然也关心得紧。腾格尔早想扶植家政欧方上位,如果取得了桃神刀,那么这事就成了大半。所以,他就派了于涛,以为好友送阴亲之名,妄图潜入摘蓝殿,夺得桃神刀。”

说到这里,她看了朵隆一眼:“只是要送阴亲,自然需要送亲客,人却不好找,毕竟路途太远,普通人谁愿意翻山越岭,从成州到这里来?所以尽管于涛开了高价,响应者却是寥寥,适逢我带着小女去成州办些琐事,灵机一动之下,就和小女混了进去。”

简飞扬心头一动,依稀想起了,那些送亲的少女中间,有个女人正是仰荣,只是当时一大群少女,她又长得极美,让人误以为她就是荣马的姐姐,谁会想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就是地蛊寨头人。他苦笑道:“原来一切都在头人的掌握之中,倒是我多虑了。想必后来的一切,头人也一清二楚吧。”

仰荣一正脸色道:“摘蓝殿我可没去过,欧降法力高强,即使是我,也没办法瞒过他。更何况,摘蓝殿有许多针对我们蛊母的手段,我可不敢以身涉险。简将军,欧降虽取了桃神刀,但人尸可是祸害,随时可能冲出墓地伤人的。”

简飞扬道:“人尸出不来了。”眼见仰荣一脸诧异的望过来,简飞扬就把那晚发生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等他说完了,仰荣才舒了口气:“幸好,幸好,人尸终究没能成形,否则,对大山里的子民来说,就是一场灾难,多亏了简将军……”

简飞扬笑了笑道:“谢我倒不是不必,不过我想知道,头人把我等囚闭在此,到底又是何意?”

“自然是为你们好。”

简飞扬大是诧异,挠了挠头皮道:“为我好?”

“是,”仰荣转过头,望着山下的湖畔出神:“简将军,按照我的本意,绿林湾是不涉任何争斗的。不管你们谁做了中原的主人,我们只需向其称臣,然后象征性的交纳一些贡品,就万事大吉。”

夜已深了,山下的火光也渐稀疏,从木屋望下去,只余几盏灯火在湖边摇曳,整个绿林湾一片静谧,让人看上一眼就心生宁静。简飞扬顺势问道:“既如此,头人为何还支持腾格尔?”

仰荣仍盯着山下,叹了口气轻声道:“这片宁静的圣地,早被打破,早在两年前。腾格尔和拉马丹的手,就已经伸到了这里。”

简飞扬吃了一惊:“到底怎么回事,在下愿闻其详。”

仰荣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简将军,地蛊寨三大蛊母,分别是白衣,绿衣与彩衣寨推选出来的。其中我代表白衣寨,美彩代表彩衣寨,绿衣寨主名叫安茉,她是拉马丹发妻,两人已于两年前成婚,拉马丹嫁到我绿林湾,已有两年之久。”

眷属1 第三十八节

拉马丹下嫁到绿林湾了?如果是平时,简飞扬肯定得笑出声来,可现在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相反,心头却是沉甸甸的,他想了想道:“所以,你们地蛊寨才坚定的站在腾格尔与拉马丹两人一边?”

仰荣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是,地蛊寨三蛊母,对外一向团结,这是多年的传统。我也不想因为这件事,闹得大家不欢而散,甚至最后连姐妹都没得做。”

简飞扬摇了摇头,道:“头人,你可真是糊涂。这几年来,我家督座南征北战,向有百战百胜之名。尤为难得的是,他更有仁名,你们只要投了我家总督,肯定会得到善待,就算腾格尔与拉马丹想有异动,这里毗邻中西,只要你们不封山,大军开来,也是旦夕之事。而腾格尔和拉马丹只拥成庆弹丸之地,有何前程可言?”

他指着山下木制建筑群道:“难道就为了姐妹之情,头人想置万千百姓的生死于不顾么?”

他说得大不客气,荣马大是不满,瞪大眼盯着他,一脸的愠色。朵隆和小江等人则一脸紧张,手都按在了武器上,一瞬不瞬的看着仰荣,就怕这蛊母暴起伤人。

仰荣满脸痛苦:“简将军,有些东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但痛苦之色如水上波纹,只在这美妇面上一闪而逝,她就精神一振道:“不过简将军说得对,我今晚来,主要就是来看看你,顺路谈下合作的事。”

简飞扬有些不满,接口道:“合作?头人就是用虫子来谈事的么?要不是我们有些保命手段,那就中了入梦蛊,那还谈个屁?”

仰荣抿了抿嘴,捋了捋额头前几缕被风吹散的乱发,她一向强势,这个动作却大现柔媚,简飞扬脑子一晕,感觉鼻孔温温的,似有热流出来,他连忙仰头望空,把这热流逼回去,心头暗道:“死了死了,怕流鼻血了吧。还好沙扬飞这婆娘不在,不然的话,怕得不依不饶好久。这地蛊寨的头人真是漂亮得不像话,简直就是妖精。”

他正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仰荣却也干脆,直接承认道:“是,简将军是吴总督麾下宿将,堪称其左膀右臂,向有善战之名,若连这等蛊术都应付不了,那就不值得仰荣投效。”她又看了朵隆一眼:“美彩妹妹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某人念念不忘,那也算看走了眼。”

说来说去,先前就是考较了,她如此光棍,简飞扬反被噎得不行,一时间无言以对,过了半晌才吭哧着道:“那以头人之意,是要投我中西,可你把我等囚于此处,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仰荣笑了笑,这一笑如山下的风灯,摇曳在夜色中尽是温情:“简将军,我们地蛊寨在名义上,至少还是站在成庆一边的,如果大张旗鼓的把你迎进来,安茉和拉马丹会怎么看?在没头十足的把握之前,打草惊蛇可是不好。”

简飞扬顺势问道:“在下敢问头人,如何才算有十足把握。”

仰荣止了笑意,一正面色道:“我虽是头人,但却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凡遇重大决策,必须由由三大寨蛊母商议表决,至少两票以上赞成方能通过决议。”

简飞扬一下反应过来,道:“头人的意思,是要我去争取美彩蛊母的支持?”

仰荣点了点头道:“对,只要美彩妹妹同意,就算安茉持反对意见,投靠中西之议,仍能强行通过,到时候,方是我万家百姓之福。”

简飞扬苦笑道:“头人真爱说笑,美彩蛊母向不管事,你的话她都不听,我一介外人,凭什么听我的。”

仰荣又是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朵隆道:“自然不是简将军去,而是朵隆大巫师……”

朵隆虽然外表粗豪,其实极有分寸。他也知道,简飞扬和仰荣两人间的谈话,关系到磐川以后走势,所以乖觉的闭上了嘴巴,让两人尽情发挥,那知祸从天降,两人说到最后,仍绕到了他头上,一听是去见美彩,他吓得面色都白了,连连摇手:“要不得,要不得,我不去,头人,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

仰荣却不理他,只是看着简飞扬。朵隆只得转向简飞扬,涎着脸道:“简将军,真不能去,你想哈,美彩对我恨之入骨,我要去她那里,他不把我吃了才怪。”

简飞扬忍俊不禁,“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要是美彩蛊母真把你吃了,那可真是万幸了,我还巴不得呢。”

朵隆仍是苦着脸,嘟囔着道:“简将军,这事不能开玩笑的,会死人的……”

到了现在,简飞扬对欧降惊佩莫名。他是天尸峒大首领,对朵隆和美彩的事自然清楚,对地蛊寨现状,肯定也有所耳闻,把朵隆派来跟着自己,看似随意,却是一着关乎全局的妙棋。

可现在的情况,却由不得他多做感叹,简飞扬定了定神道:“那就这么定了,可我们对绿林湾两眼一抹黑,美彩蛊母住那里都不知道,如何找到她?”

仰荣道:“明天,我会让单侍头带你们去。她人虽冷冰冰的,但却是美彩很好的姐妹,也很热心,这个忙,她肯定要帮的。”

说话的时候,她不理仍在喋喋不休,大诉苦水的朵隆,一拉荣马,母女二人形如轻烟,已沿着扶梯朝山下飘去:“简将军,明天我会拖住安茉。是非成败,全系朵隆一念之间,剩下的,就看你们了。否则,万事休提。”

万事休提的意思,自然就是只要美彩不同意投向中西狼帐,她一个人孤掌难鸣,也只能维持现状了。简飞扬转过头来,看着一脸苦相的朵隆,一本正经的道:“大师傅,俗话说得好,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我们大计,为了你大首领,只能牺牲下色相了。”

※※※

第二天,天气晴好。

太阳刚才在山头冒出个尖,简飞扬就被一阵喧哗声吵醒,他翻身坐了起来。其余三人也被惊醒,纷纷爬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坐在床上惊疑不定,简飞扬皱了皱眉,还不待他吩咐,周吉三下两下套好外衣,冲到门口张望。

简飞扬问道:“怎么回事?”

周吉在门口撅着个屁股,叫道:“嘿嘿,将军,这些婆娘真有意思,在发早餐了。”他转过头,对着几人叫道:“她们向我们这边来了,大家快起来。”

虽然这里女人当家,但众人那可能把她们当男人看待,一听有人来了,就开始手忙脚乱的穿衣服,几人刚刚整理好仪容,单浪已带着四个中年悍妇从外面转了进来。

四个悍妇满面横肉,腰圆膀粗,全身肌肉虬结,显然走的外家路线,。如果是在外地,光这四个女人样子,就足以惊世骇俗,可在这女人当家的绿林湾,却并不值得奇怪。

她们每人手里都提着个大桶,里面盛着稀粥,咸菜等小吃。这里住处不怎么样,早餐倒是精致,除了上述两样,还煮有鸡蛋。甚至还有泡笋,熏鸡等山野风味。单浪将这些食物一件件的摆出来,把中间的茶几放得满满的,仍是冷声道:“吃快些,吃了好上路。”

她口中的上路,自然不是送几人归西,而是带朵隆去见美彩。可早餐虽是精致,被几个腰圆膀粗的女人盯着,任谁也没有吃饭的心情,简飞扬仅喝了一小碗稀粥就没了食欲。他搁下筷子,见几人都朝自己望来,显然也跟自己一样,于是向单浪道:“可以了,单侍头,你带朵隆师傅走吧。”

说话时候,他向朵隆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朵隆嘟囔了一句,仍是满脸愁容。这时单浪却道:“简将军,你也去吧。大头人专门交代过,要我一定带上你。”

“带上我?”

简飞扬指着自己鼻子,大为意外。说实话,见到朵隆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还真有些不放心,于是痛快同意:“那行,我陪大师傅去见见美彩蛊母吧。”

嘱托小江不得乱走,不得乱嚼舌根,并让周吉约束好属下。简飞扬简单的交代了一番,就在单浪的带领下,沿着昨日那道扶梯,从临崖居上慢慢爬了下去。

脚一落地,他不由舒了口气。临崖居建得甚是牢靠,可悬在半空,总给人一种虚浮之感。现在脚踏实地,才觉得大地是如此亲切。单浪向守卫扶梯的几个悍妇交代了几句,转头对两人道:“跟我来。”

三人沿着仄仄的山间小道,一路朝西而去。昨日在夜间进入绿林湾,也只能见个大概轮廓,如今是大白天,再窥其全貌,却更有一番意境。

绿林湾虽称为湾,主体却由一个大湖构成,这个大湖呈不规则椭圆形,方圆约有十来里。群山绕湖,湖中更有三座小岛。虽是初春,但这里气候温和湿润,漫山的林木都已抽芽,展出一片新绿,但这片淡绿却不是主调,真正的主色却是花,漫山遍野的花。

树木掩映间,桃花,梨花,以及各种不知名花木争奇斗艳,山民建的木楼掩隐其间。其下,迎春,杜鹃等花草也不甘寂寞,开得林野间到处都是,空气中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简飞扬深吸一口气,心肺都舒服得在打颤,叹道:“真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眷属2 第三十九节

朵隆撇了撇嘴道:“简将军,你是没去过咱们清风山,那才叫一个山清水秀,保管你到了那里,都不想走。”

“是么?”简飞扬意似不信。

“那当然,”朵隆大为得意,炫耀道:“这绿林湾虽然群山环绕,但就这么大个湖,和这些婆娘一样小气,那像咱们清风山,居中直立,四下里大河环绕,那才叫一个巍峨大气。”

简飞扬还未答话,单浪转头看了朵隆一眼,涩声道:“朵隆大师傅,等会见了美彩,你能稍微收敛点么,她虽然嘴上不说,其实这些年来,却是过得极苦的。”

她一向冷冰冰的,此时的语气,却是近乎哀求,朵隆比划着本来还待说,却一下噎住了,半晌才吭哧道:“好,好吧。”

几人又走了一会,前面疾行的单浪却突的站住了,简飞扬跟得急,差点撞在她背上,连忙朝后猛跳两步,急声道:“抱歉,单侍头,走得太急刹不住脚。”

如果美彩点了头,那么天尸峒和地蛊寨两大势力,就都转投中西,少了这两大势力支持,腾格尔和拉马丹就没了扯大旗的虎皮,肯定也蹦达不了几天。如今天尸峒已没多少问题,就剩下地蛊寨了。只要美彩点了头,两大蛊母齐齐支持自己,就算拉马丹夫妇不愿意,也由不得他们了,这次磐川之行才竟全功。眼见马上就要成功,简飞扬更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姿态放得极低。

可单浪却恍然不觉,眼睛仍盯着前面一瞬不瞬,沉声道:“前面有人来了。”

山道略有一米出头,在大山里如蛇般盘旋,沿着绿林湾大湖绕了一圈,大概常有人走,所以保养得极好,全是工整的青石一块块铺就,整得严丝合缝,道路两旁,还栽有一些小型灌木。阳春三月,已有些开始吐芽开花,红绿相间,极是养眼。在一片红绿中,前方坳口出现一顶滑竿,两个头缠白布,袒胸露乳的中年男人抬着滑竿一路前行,晃悠着行进在山道间,四个明眸皓齿的妙龄少女随侍左右,山道本来就窄,这顶滑竿一下把整个山道都塞满了。

朵隆见了,啧啧叹道:“哟,滑竿上的婆娘是谁,排场好大!”

单浪看了朵隆一眼,警告道:“小心点,这两人是安茉和拉马丹,有些排场也属正常。”

是安茉和拉马丹?简飞扬一下动容,忍不住多看了这支队伍两眼。

就这么一小会,滑竿已越来越近,众人也看清了,上面躺着一锦衣华服的中年妇人,这妇人目如远山,媚眼含春。她人本来就极美,更画着精致的妆容,满头珠翠,雍容中满是春情。

几乎不用猜,这妇人就是三大蛊母之一,地蛊寨绿衣寨主安茉了。

除了四个随侍少女外,还有一中年男人跟在滑竿后面。男子手中正削着一只苹果,他生得极是俊美,鼻直口方,剑眉星目,只是眼神稍嫌阴沉,看人的时候,总爱斜视着人,似乎目空一切。

看来这人就是拉马丹了,曾经的中西十二路都督之一,拉马丹。

眼见滑竿越来越近,单浪也不想生事,连忙一拉两人,闪到道路旁的杂草丛中垂首站定。她虽打着如意算盘,可事与愿违,滑竿在三人十几步外停住了,安茉“咭”的一声轻笑:“哟,这不是单浪姐姐吗?在忙呢?”

她一开口,声音甜得如同糯米沾上了蜂蜜,字里行间全是媚意。单浪不敢怠慢,目不斜视的答道:“回禀安茉蛊母,柴房少了两个使唤下人,我是送这两人上山的。”

“使唤下人?”安茉又是掩嘴一笑:“是两个男人哟,美彩姐姐对男人不是一向深恶痛绝么?难道今儿个转性了?啧啧,我倒要看看,这两男人到底是何模样,竟让姐姐破了第一遭儿。”

说话的时候,她在滑竿上撑了撑,似乎想起来。拉马丹正削着苹果,一见之下大惊。忙把苹果丢给旁边的一个侍女,手忙脚乱的前去搀扶,口里埋怨道:“真是,两个下人有什么好看的,你真要看,喊他两个过来不就得了?”

安茉娇笑着白了他一眼:“就你紧张,把人家天天关在家里,出门又是滑竿侍候,人都快呆出毛病了。再说了,人家有那么娇气么,只是想下去走走,活动下筋骨而已。”

拉马丹道:“要活动筋骨却也可以,那你小心些。”

安茉娇声道:“知道啦。”

一条欺霜赛雪似的皓腕从滑竿上伸了出来,搭上了拉马丹的手。太阳已升起老高,那只莲藕似的手腕皮肤细嫩,上面只笼了一层轻纱,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几乎带有光泽,也仿佛是透明的。

拉马丹躬着腰,像对待天下最美好的的珍宝一般,朝圣似捧着了这支玉手。待安茉下了滑竿,才小心的牵着她手,朝几人走了过来,小声道:“小心些,小心些,可别动了胎气,不然就麻烦了。”

简飞扬心头一动,安茉竟然怀孕了?她以蛊母之身,竟愿为拉马丹生儿育女,可见两人感情极好。不过这也难怪,拉马丹人生得本来就俊,对安茉更是体贴入微,抛去立场因素,两人可说天造地设的一对,的确般配得很。

他正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拉马丹已扶着安茉在三人面前站定。刚才隔得太远,还不觉得,此时离得近了,才发觉安茉确实是个尤物。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安茉就很好的阐释了这一点。全身水光致致,肌肤更嫩得几乎可以捏出水来。一双媚眼水汪汪的,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沉醉。香风徐徐,眼见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看向自己,还带着几分探询之意。简飞扬心头一震,连忙垂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安茉才轻笑一声,嗲声道:“不好看,没我家阿丹好看。”

要不是场合不适,简飞扬几乎要笑出声来。这安茉下来看自己,仅仅是担心美彩找的男人比拉马丹好看?看来这绿衣寨蛊母虽然年纪颇大,心性却小,如同一个孩子一般,不脱顽皮,怪不得拉马丹骗到了手。不过自己容貌本就平常,朵隆更是一脸粗豪,除了个子比拉马丹高些外,可说一无是处。安茉用自己和朵隆与拉马丹比,单论长相,自然差上老大一截。

对两个大男人,拉马丹可没什么兴趣,连忙劝道:“好了,好了,看也看过了,快上滑竿,咱们走吧。耽误了仰荣头人的宴会,那可有些不妙。”

拉马丹说着,搀扶着安茉,小心翼翼的上了滑竿。随着他一声令下,这支特殊的队伍重新行进在山道上,路过简飞扬三人的时候,还听得安茉在向拉马丹撒娇:“阿丹,人家口渴了,你刚才的苹果削好了没?人家想吃。”

拉马丹道:“马上就好,你等等,这果皮一定得削干净,否则不卫生,吃了对身体也不好。”

大概怕动了安茉胎气,队伍走得极慢,过了好半天,风中仍能听到两人的唠叨:“阿丹,你说今天仰荣姐姐找我做什么?”

“宴会啊,不过仰荣蛊母一向沉稳,断不会无的放矢,我看,肯定还有其他目的吧。”

“嘻嘻,还是我们家阿丹聪明,我好喜欢。”

……

眼见滑竿已隐入一片竹林,简飞扬听着,心头却是一阵苦笑。仰荣将安茉夫妇喊过去宴会,只是怕他们发现自己和朵隆而有所警惕,可千算万算,对没想到单浪在带自己去见美彩的过程中,被他们俩撞了个正着。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他摇了摇头,不由暗自庆幸,亏得他俩不认识自己,否则这事就闹大了。不过仰荣蛊母也真是,就这两个活宝夫妇,用得着如此小心提防么?

就在他转着念头的时候,安茉的滑竿已进入竹林中,此时隔简飞扬已有些距离,两人的谈话,他自然也听不到了,夫妻二人继续着刚才的唠叨:“阿丹,美彩姐姐好奇怪,不是一向对男人不假言辞么,怎么今天还雇了下人,而且一雇就是两个男人当下人。”

拉马丹打趣道:“这个么?蛊母也是人啊,肯定也得想男人的,就比如你,还不是喜欢我,也就这个道理咯。”

“讨厌,谁喜欢你了?不过美彩姐姐也真是,要找也要找像阿丹一样俊俏的男人嘛,我刚才看了下,那两个男人真丑,还没我家阿丹一半好看。”

拉马丹嘀咕道:“阿茉,你想多了,也许美彩蛊母真是只招那两个男人当下人呢?”

安茉有些生气,气鼓鼓的道:“才不是呢,美彩姐姐的住处,一向对男人禁足,今天突然找男人去,肯定有问题啦。”顿了顿,她有些慧黠的道:“不过她的口味很是独特,记得以前的老相好,就和今天那个高个子男人差不多,也是一脸粗豪。”

“以前的老相好?”拉马丹站住了:“是指天尸峒大巫师朵隆么?我好像听你说过,是有这么回事。怎么,那个男人很像他?”

“是啊,是啊。”安茉的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我以前见过朵隆,刚才那高个男人除了老些外,和以前的朵隆几乎一模一样。

和以前的朵隆几乎一模一样?那就是朵隆了。朵隆是天尸峒大首领欧降的死忠,而自己则是支持欧方的,所以欧降和自己也成了死敌。不用说,朵隆自然也是自己死敌。据前几天传来的飞鸽传书,传闻欧降已有投靠中西之意,中西遣来的特使,正向绿林湾出发。在这种节骨眼上,朵隆去见美彩,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阿丹阿丹,你怎么了?”

安茉却是全无机心,眼见拉马丹变了脸色,连忙在滑竿上撑起了身子,一脸的关切。

“没什么!”拉马丹叹了口气,轻声道:“看来宴无好宴,今天仰荣蛊母的宴会,可是场鸿门宴啊。”

他一正脸色,对仍有些懵懂的安茉道:“阿茉,看来我们得先下手为强了。”

安茉呆了呆,只是道:“阿丹,要怎么做你说,我都听你的。”

眷属3 第四十节

美彩的住处,建在半山腰上一个小洼地里。这是一座一楼一底的小木楼,前方有个大池塘,田埂间鸡鸭闲走,见到客人来了,几只肥大的白鹅在池塘里扑棱着翅膀高叫着,一个劲的撒着欢儿。四下里林木葱郁,菜蔬遍地。简飞扬笑道:“真乃隐居之处,如果只看外在,谁曾想到,堂堂绿衣寨主,十几万山民的精神领袖,住处会如此朴素简单。

单浪道:“三大蛊母的住处,仰荣蛊母的大气,安茉的豪奢,就美彩蛊母不做修饰。彩衣寨的子民多次请求为蛊母盖一间大点的房子,都被她婉拒了。”她转头看了朵隆一眼,当先而行:“你们跟上我,这里看起来没什么,要是踩中了机关,中了蛊虫我可不管。”

她说得如此严重,两人那敢怠慢,亦步亦趋的跟在其后,朝木屋走去。院子里,两个配着腰刀的女子在巡逻,一见单浪来了,上前行了一礼道:“侍头!”

单浪点了点头:“蛊母在吗?”

其中一个子稍高的女子打量了简飞扬与朵隆一眼,答道:“回侍头话,在的。蛊母一大早就起来了,正在后院浇水,要我去通禀么?”

单浪道:“蛊母不喜排场,我直接带客人去吧,你们忙自己的。”

两人又行一礼,齐声道:“是。”单浪又看两人一眼,道:“跟我来。”带着两人穿过前庭,朝院走去。

木屋很是简陋,但却整洁,泥夯的水缸,被烟熏得漆黑的沙锅,石砌泥糊的灶台……不论怎么看,这里都和一个普通的山民住处无甚区别,虽然朴素,但屋里却整洁,连地面也打扫得纤尘不染。三人穿过前庭,推开后院的门,眼前不由一亮。

后面是一片菜园,一个戴着草帽的中年女人正挑着一桶水专心地浇地,留给几人一个窈窕的背影。后院种的是几垄青菜,菜长得很好,碧绿的菜叶,肥白的菜梗,整整齐齐地排成几列,让人看上一眼,就有些馋涎欲滴。

听得响动,那女人也不回头,仍专心的浇着一垄青菜,头也不回的道:“是单浪么?”声音虽仍清冷,但比昨天晚上却柔和得多,如山泉叮咚,不染纤尘。

单浪站直了,恭恭敬敬的道:“是,蛊母大人,简将军与朵隆大巫师来访。”

美彩正舀起一瓢水,小心的朝那垄青菜凑去。闻言手一抖,里面的清水“哗啦”一声,尽数倾倒在菜叶上。她定了定神,有些愠怒道:“谁叫你把他带来的。”

单浪呆了呆,喃喃道“我……”

美彩叹了口气,又道:“唉,也不怪你,你定然没这么大胆子的,一定是仰荣姐姐了。”她站起身,转过头看了几人一眼:“带客人去堂屋等等,我马上就来。”

这是个极美的女子,看其装扮,虽能猜到她已步入中年,但岁月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多少刻痕,累积得最多的,反而是清冷与高贵。她眼睛不算大,但却是丹凤眼,斜飞入鬓,瓜子脸,尖下巴。红润似樱桃似的小嘴一直紧抿着,勾勒出一道坚毅的弧线。唯一的遗憾,就是这张脸实在太冷,冷得似乎可以刮下一层冰来。

一见美彩的样子,简飞扬脑子里“嗡”的一声,心头不住骂娘:“他妈的朵隆,这么漂亮的女子,倒贴过来竟然拒绝了?这狗日的当年怎么有勇气开口?”

他这时反对朵隆有了丝钦佩,能拒绝这么个尤物,那也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毅力不可。心头想着,不由看了朵隆一眼,一看之下,却几乎笑出声来。

朵隆平时油滑得很,说话也粗声大气的。此时却胀得满脸通红,他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不时抬头偷瞄美彩一下,那样子,十足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这时单浪道:“两位,跟我来吧。”

重新回了后院,单浪搬了两张木凳过来,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两人坐下了,心头却有些惴惴。单浪待人处事冷冰冰的,看来多半是受美彩的影响。简飞扬本来还有些信心,但见了美彩本人后,再想到朵隆的怂样,他心头却有些打鼓。他这样子,美彩能看上那才叫奇了怪了。真不知道当年两人是怎么回事,竟然还看对了眼。

正有些不安,美彩端着一张小茶几从里面转了出来,她把茶几放在两人面前,自己抽了一张凳子坐下了,对侍立在一旁的单浪道:“你去,端些冰绿羹来招待客人。”

一听冰绿羹三个字,单浪却面色一变,叫道:“蛊母……”

美彩沉下脸,喝道:“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单浪张了张嘴,似乎还待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行了一礼,默默的退了下去。

眼见单浪消失在门后,美彩不理在一旁低坐默立的朵隆,转头向简飞扬道:“简将军,你来这里的目的,我自然清楚,但彩衣寨一向奉行中立,而我也不爱管闲事。我还是早些回去吧。”

她如此开门见山,简飞扬不由一呆,整了整思绪道:“蛊母此言差亦,地蛊寨由三大寨构成,彩衣寨是其一分子,她若安好,你自然能保持一个中立。可若我中西大军压境,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既然对方喜欢如此,简飞扬也不想墨迹,直接单刀直入。这一下反对了美彩的脾气,她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之色,口中却道:“中西大军压境?吴总督文武双全,麾下颇多简将军这样的悍将,这我自然清楚。可我十万大山,中西却以铁骑为主,敢问简将军,如果征讨我地蛊寨,中西准备发多少兵来?如果我方以游击为主,你又如何应付?”

简飞扬心头“咯噔”一声,这婆娘不好对付啊。美彩虽号称不管闲事,可这样子,那里是不管事,分明洞若观火,把外界所有形势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这样的人,那是好糊弄的?正自搜肠刮肚,措辞该如何说服对方。这时朵隆在一旁吭哧道:“那也难说,要是有我天尸峒带路,要攻下你们地蛊寨,也不是有多难。”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美彩就毛了,像炸了毛的母鸡一般,指着朵隆叫道:“那你带人来攻绿林湾啊,我在这里等着你,等你朵隆大巫师带兵杀过来。”

朵隆一说这话,简飞扬就知要遭,连忙打着圆场:“蛊母大人,是这样的,朵隆大师傅觉得当年对不起你,今天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就这样道歉么?”

美彩冷笑一声,站起来走了一圈,情绪已有些失控:“来来来,咱们比划下,看看是你大巫师的控尸术强,还是我蛊术厉害。”

朵隆看了美彩一眼,继续嘟囔道:“才不比,我法刀都被你整没了,而且大白天的,法体也不能助战,那不是吃亏么,要比也晚上比。”

美彩一呆,旋即气冲冲的道:“好好好,你没法刀是吧,我马上去给你准备一把,晚上的时候,咱们再比比……”

简飞扬心底呻~吟一声,有些明白当年两人为什么也裹不到一起了,他连忙站起来,尽最后的努力缓和气氛:“两位,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

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美彩已尖叫道:“谁是这家伙的冤家了?”她转头高叫道:“单浪,单浪,叫你端个冰绿羹,用得着这么长时间么?”

单浪端着个托盘从里面冲了出来,一见美彩气冲牛斗的样子,不由一呆:“蛊母,又怎么了?”

美彩一指朵隆道:“你,去把我卧室的桃木刀挑一把出来,给这家伙,我倒要看看,他当了大巫师后,是不是比以前厉害了,照样打得他满地找牙。”

朵隆脖子一缩,可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气个半死:“你一个蛊母,没事做桃木刀做什么?肯定为我做的?哈,我晓得了,昨晚你污了我桃木刀,肯定思量着送我一把新的,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想着把我法刀毁了,等我来求你。”

这话一说,简飞扬真是好悬没晕过去。天老爷,朵隆你就算明白,这时候也别说出来好么?现在说出来,就算桃木刀是为你准备的,那也多半没戏,这不是火上浇油么?他心底直叹气。自己情商本就算低的,朵隆却更是不堪,此情此景,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果然,美彩一呆,旋即满脸通红,叫道:“少臭美,那是我做来送给另外一个人的。”

这话一说,朵隆有些紧张了,也跳起来叫道:“是谁?用法刀的,那肯定是天尸峒的某人了,喊他来见我,格老子的,我倒要看看,谁敢和我朵隆抢女人。”

他突的如此强势,倒把美彩吓了一跳,顿了顿,语气有些转缓:“谁是你女人了?少在那里自作多情。”

朵隆的倔脾气上来了,咄咄逼人道:“你就是老子女人,难道不承认?你自己切问看,整个磐川地界,那个敢打你主意?你这么多年没嫁出去,还不是因为老子的名头罩着的,我朵隆大巫师的女人,他妈的谁敢碰?除非不走夜路了,走夜路必定撞鬼。”

美彩已气得不行,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她指着单浪托盘上的瓷瓶道:“好好好,我是你女人,要我当你女人也可以,你有种把冰绿羹喝了,我就承认是你女人。”

冰绿羹是什么东西?简飞扬还真没听说过。不过单浪却面色大变,叫道:“蛊母不可,冰绿羹几乎无解,不能给大巫师喝……”

她话还未说完,朵隆已一个大步冲上前,一把抢过那瓷瓶,脖子一扬,“咕隆咕隆”,一整瓶冰绿羹全部下了肚。喝完了,他把瓶子一甩,转过头笑眯眯的道:“现在老子喝了,你承认是我女人了吧。”

美彩呆了呆,眼中迅速被雾气填满,一片氤氲:“傻瓜,其他人不知冰绿羹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么?为了我承认是你女人,你连命都不要了?”

就这么一小会,朵隆面现青紫,眉毛上都开始凝现霜气,他打了个寒战,仍在贫嘴:“没事,甜眯眯的,味道好得很,比老子在清风山喝的甜酒还好喝,不愧是美彩你做的。”

话刚说完,他就仰天栽倒,简飞扬大惊,正要上去搀扶。大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了,刚才那院子里的侍卫冲了进来,叫道:“蛊母,大事不好了,仰荣和安茉两位蛊母在宴会上大打出手,旁人根本劝不住,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

美彩扶住朵隆,顺势看了一眼,就见他嘴唇青紫,全身更是冷得像冰,知道再不救治,就真的回天乏术了。简飞扬见她左右为难的样子,当下明白大半,连忙道:“蛊母大人,我先过去看看,你把朵隆大巫师救好就来。”

两位蛊母大打出手,这是绿林湾多少年都没发生过的大事,如果是平时,美彩肯定不顾一切的赶过去,可怀里是朵隆,马上就要一命乌呼了,她却不能放任不管。简飞扬的提议,正中她下怀,美彩点了点头道:“那好,拜托简将军了,一定要设法阻止两人火并,我马上就来。”

眷属4 第四十一节

仰荣招待安茉的地方,是在湖中心的一座小岛上,湖心小岛,一向是地蛊寨头人的居住地,这里鸟语花香,更是地蛊寨山民心目中的圣地,传说蛊神不忍见到其下子民受苦,特赐此地安养蛊母,代行圣谕。因湖心三岛,而地蛊寨又刚好有三蛊母,所以又称三心岛,寓意三母齐心,共存共荣。

简飞扬和单浪一路飞奔,在山下找了一艘小舟朝湖心赶去,远远的,就见其中一座岛上火光冲天,不时传来哭喊声,他心下一惊,不住价叫苦不已,美彩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防止仰荣和安茉火并,看这样子,两人不但火并上了,而且已大打出手,自己虽是个六段高手,但在这些玩蛊的宗师面前,根本不够看,搞不好连自己都要搭进去,那就不好玩了。

小舟一靠岸,两人就迫不及待的跳上去。单浪曾说,仰荣的住处巍峨大气,简飞扬姑且听之,也没个概念。现在到了岛上,才知单浪所说非虚。岛上的房屋都是木制,大概为了防水,这些建筑都下筑木桩,修得甚高。林木掩映间,一座座木屋拔地而起,楼宇相连之间,更若空中楼阁。

这些木屋呈放射状,一齐向中间一座大型建筑靠拢。中间这座建筑同样木制,修得甚是宏伟,整座建筑约占了岛屿面积的三分之一,如只一巨大的蜘蛛匍匐在正中,而四周的木屋加廊桥就像蜘蛛拉开的网。

到了岸边,哭喊声一下清晰起来,不少侍女模样的人四下乱窜,面色一片死灰。单浪拉过其中一人一问,都是语焉不详,只是一个劲的道:“蛊母打起来了,蛊母打起来了。”

不过这也难怪,对于他们来说,蛊母都是蛊神的侍者,也是神的代名词,如今起了内讧,对于她们来说,实比天塌下来还来得难以让人接受。眼见问不出什么,单浪不再强求,只是领着简飞扬沿着廊桥在上面飞奔,向中间那顶圆形建筑靠拢。

越接近岛中心,空中蜂蝶云集,它们都靠采花过活,一般来说,两者相处和谐,是极好的同事。此时却像不共戴天的天敌一般,空中,到处都是厮杀的蜂蝶。这些蜂类个头甚大,一般都有拇指大小,一看就非凡品。那些蝴蝶更是奇葩,小的有巴掌大小,大的翅膀张开,更如一只只小型风筝。两者间在空中到处乱飞,嗡嗡声响成一片,一突儿是几只蝴蝶围堵一只马蜂,一突儿又是一大群马蜂强攻一只蝴蝶。

如果是一两只蜂蝶在空中起舞,那还算诗情画意,可如此多的异类在空中厮杀,这只能算是噩梦了。这些东西形状狰狞,搞不好就有巨毒,简飞扬头皮发麻,一路闪躲着前行,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就怕这些蜂蝶杀发了性,也给他来上一下,那就亏大发了。

越往前走,单浪面色更是凝重,沉声道:“不好,两位蛊母已有些不顾生死了,连本命蛊都放了出来。”

空中全是乱舞的蜂蝶,简飞扬矮着身子跟在她身后,心头也有些窝火,叫道:“本命蛊又是什么?难道仰荣和安茉是虫子变的,所以能招这么多鬼东西出来?”

单浪正准备回答,此时却站住了,仰头望向了对面。简飞扬心有所感,也站直身子望了过去,一见之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不觉间,两人已走到那顶圆形建筑五十米开外。就如台风中的风暴眼一样,到了这里,空中反没有翩飞的蜂蝶,寂静一片。在圆形建筑顶部,一只巨大的蝴蝶张开翅膀,正和八只面盆大小的马蜂遥遥相对。

这只蝴蝶色彩斑斓,翅膀全开之下,覆盖了小半个圆形建筑,更如一只小型球场,仰荣正站在蝴蝶头颈相接处,朗声道:“安茉妹妹,是是非非,我已向你阐述明白。投向中西,也非我呈一时私欲,而是形势使然,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简飞扬心头一沉,美彩那边都还没点头,怎么消息就泄漏了?仰荣蛊母怎的如此不小心?

他自然不知道,是朵隆半途被安茉认了出来,拉马丹还算沉得住气,可安茉却无机心,在宴会的当口,忍不住当场诘问,仰荣一见露馅,只得苦口婆心的劝说,可安茉那里听得进,两人越说越僵,到了最后,已是大打出手。

八只马蜂把安茉和拉马丹围在正中,夫妻二人站在房顶,和仰荣遥遥相对。她话音才落,安茉就“咭”的一声轻笑:“仰荣姐姐说得甚好,奈何拉马丹是小妹之夫,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转投中西的话,那置小妹夫君于何地?所以这说法,小妹是断断不会同意的。”

仰荣仍是苦口婆心:“妹妹,天下的男人多的是,你难道就为一男子,置其下万千百姓的安危于不顾么?”

她说得头头是道,可安茉那里听得进,手腕一抖,一方手帕已入右手,她在空中挥了挥,朝前方一指,空中娇喝道:“疾!”

两只马蜂闻声而动,如同两架小型战机,一路嗡嗡着,朝仰荣疾冲而去。

在地蛊寨,每个女人成年前,都会炼制一只本命蛊,该蛊以主人精血饲养,主人的控蛊之术越高,饲养出来的蛊虫就越厉害,其个头就越大。该蛊与主人本命相连,一旦本命蛊有甚闪失,那么主人也将元气大丧。安茉的本命蛊甚是奇怪,它炼化的不是一只马蜂,而是一只蜂巢。这只蜂巢是只异兽马蜂王筑的窝,还未成型时,被她机缘巧合偷了出来,炼制成本命蛊。里面八只幼虫一股脑儿的成了她本命蛊之一,这就相当于多了八条命,其战斗力也是大增。

三大蛊母中,仰荣的控蛊之术最强,性格却最是柔顺,但八只马蜂俱是异类,即使是她,应付起来也颇为吃力。眼见安茉一意孤行,拒不听劝,她心头也有了怒意。叫道:“来得好。”

她也从怀里摸出一方锦帕,迎风一展。那方锦帕色彩斑斓,叠在怀中也不甚大,这一迎风展开,却足有一米出头,恍若一面小型锦旗。那只蝴蝶本来飞在空中的,此时却仰起硕大的触须,翅膀抖动更频,在其背上,仰荣的一身长衫吃饱了风,如同布帆一般鼓起,猎猎舞动。安茉见此情形,又是娇声一笑:“姐姐还口口声声为我好,你这是想要妹妹的命啊,那能算好的。”

两人说话间,两只马蜂飞行极速,已冲至一人一蝶面前,如同两发炮弹,当头扎来。那只蝴蝶双翅一展,载着仰荣飞了起来,极快了避过了这一击。展翅之间,一股彩色雾状粉末兜头而下,把来袭之敌笼罩其中,两只马蜂如喝醉了酒一般,在空中摇摇晃晃,已有些不能成型,摇摇欲坠。

安茉的手帕在空中极快的一抖,一股彩色粉末从手帕中抖出,在空中洋洋洒洒,直落而下,那两只马蜂立马恢复了活力,嗡然一声振动,又极快的倒卷而回。

仰荣叫道:“安茉妹子,你要再执迷不悟,大姐真的只有动手了。”

说话的时候,庞大的蝴蝶御风而行,如一只巨大的鸢鸟,在空中滑过,向安茉极快的逼来。

马蜂个头甚小,速度又快,如果远袭的话,那就大大得利,可若论近身战斗。仰荣的本命蝴全身都是毒,安茉大为忌惮。眼见对方直直冲来,她咬了咬牙,知道现在不拼命已是不行,一口鲜血喷在手帕上,小嘴中极快的念道:“坦库伊拉玛努……哇呵其贡斯里拉奇支喃坦……”

她是以土话念出,简飞扬自然听不懂,好在单浪一脸凝重,情不自禁的解释道:“这是本命激发咒,念动此咒,甚耗心力,我们平时轻易不会动用的,安茉身为蛊母,也不能免俗。这样下去,她们两人肯定是两败俱伤,这可如何得了?”

她说得大是担忧,可现场的安茉同样心下叫苦,仰荣控蛊之术甚强,即使是他,单打独斗仍无把握,要不是她留了后手,现在老早就跑路了。如今仰荣动了杀心,要她把拉马丹交出来,她自是不愿,更不愿逃。不得已,只得动用此法了。

本命激发咒仅念了个开头。以两人为中心,八只马蜂绕着两人一转,顿时极快的旋转起来,如一只巨大的风轮,旋转着朝蝴蝶迎去。安茉拉着拉马丹,一点瓦面,两人如蜻蜓点水,几乎脚不沾地的朝后疾退。口中念叨声更急:“帕怒伊喝非成恕瓦成……”

本命激发咒威力甚大,可咒语也甚长,否则的话,安茉已不会拉着拉马丹暂避了。她是蛊母,不但轻身功夫极强,拉马丹一代都督,身手更是不弱,两人在瓦面上纵掠如飞,极快的朝一旁闪去。

刚在圆顶建筑的另一侧站定,正要有所动作,半空中突然暗了一暗,庞大的蝴蝶带着阴影,竟于无声无息间行至两人头顶,翅膀一震,一股彩色粉末飘飘洒洒,已然兜头而下。安茉大惊失色,她原本以为蜂阵纵然不敌仰荣,总能缠住一会,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和马蜂纠缠,直接升高冲了过来,而本命激发咒尚未念完,不由俏脸失色,心中叫道:“糟了!”

眷属5 第四十二节

这一着突如其来,等她发觉时,已有些来不及,眼见粉末逼上头顶。安茉粉脸发白,她咬了咬牙,心道:“好,你不仁我不义,就斗个你死我活!”

一人一蝶呈泰山压顶之势,已直直压下,便是想逃也逃不开了,纵然安茉想要拼命,此时也来不及。安茉后悔不迭,自己已经够小心了,没想到了仍小看了对手,仰荣不愧是三大蛊母之首,自己实非其敌,她右手的手帕朝上一举,牙齿一下咬破舌尖,一口血正要喷出,一人一蝶到了头顶,漫天粉末兜头而下,闻在鼻中,却是一股甜香,人也昏昏欲睡。安茉万念俱灰,心道:“完蛋,和阿丹做个同命鸳鸯也好。”

眼见蝴蝶就要压到两人头顶,安茉只觉右臂传来一股大力,眼前一花,人已身不由己,一下闪开数米之远,疾风扑面,只听得“砰”的一声,那只蝴蝶虽称之为蝶,却早已超出了蝶类的范畴。巨大的蝶身砸在瓦面上,房顶顿时破了个大洞,轰然巨响中,到处是飞溅的瓦片。

一见拉马丹竟拉着安茉逃过了,仰荣心中就是一沉,这一击攻其不意,本以为必中,哪知最后却失了手。

安茉死里逃生,向拉马丹露齿一笑,娇声道:“谢谢你啦,阿丹。”拉马丹仍是满脸凝重,道:“小心些,那老虔婆又来了。”

仰荣想要他命,他自然不会再客气,直接以老虔婆称之。其实仰荣比之两人,也大不了几岁,不过此时,怎么骂怎么顺口,那还管那么多?

安茉也知道大意不得,现在更不是甜言蜜语的时候,口中已极快的继续念道:“什弥麻拉撒风克……”

这已是本命激发咒的最后一段,安茉话音才落,猛的又是一口鲜血喷在手帕上,其后,八只马蜂本是高速冲来,此时却迎风猛涨,又大了足足一圈,速度也是猛增,安茉又结了个印,口中喝道:“疾。”

八只马蜂如八发炮弹,一下从蝴蝶尾部扎来。仰荣手中锦帕一抖,似要有所动作,可却面色一变,身子不由一晃,这一下那还闪得过,马蜂正扎中蝴蝶尾部,“噗”的一声,如同扎中一只气球,那只蝴蝶悲鸣一声,极速缩小。仰荣一头栽倒在瓦面上,那只蝴蝶也变成碗口大小,宛若死了一般,停在她肩头一动不动。她嘴角溢出鲜血,抬头看着安茉道:“你,刚才饮酒之时,你就起了歹意,竟在酒中下了血线蛊?”

安茉松了口气,娇笑道:“姐姐,你早就对我动了杀心,妹妹自然不会那么笨,傻傻的等你来杀我,单打独斗我不是你对手,只有出此下策了。放心好了,血线蛊发作很快,你不会有什么痛苦的。”

就这么一小会,仰荣面上已隐现血丝,一张极美的脸上,此时却有些狰狞,她吐了口血,从地上坐了起来,惨笑道:“妹妹,你竟如此狠心,亏我对你还存有一念之仁。”

血线蛊是一种大蛊,普通人中之必死,可仰荣中了此蛊,竟还有余力说话,安茉心下骇然,有心想动手,但听到仰荣如此说,再想到两人之前的种种,心下却有些犹豫。正自踌躇,拉马丹轻喝一声,身法如电,忽然抢上两步,一掌又印在仰荣肩上。这一掌用力并不大,看似缓缓贴上,但手掌刚贴到仰荣肩头,后者只觉一股大力直达内腑,她已躲无可躲,各种保命法门也挡不住这等大力,“啪”一声,前肩尚无异样,背后的衣服却出现了一个手掌形的破洞,大小形状正与拉马丹的手掌一般无二。这一掌竟然透体而过,仰荣吃了这一掌,又吐一口鲜血,一下飞出老远,跌在房檐下的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

虽击退了仰荣,但安茉却激发了本命咒,自身损失也是不小,此时面色发白,已顾不得查看仰荣死活,她盘腿坐在瓦面上,极快的调息起来。

两人动手,快若电光石火,等简飞扬反应过来时,那里还来得及。他心下后悔不迭,也顾不得隐藏身形,一拍廊柱,人已直直冲起,一下跳到了房顶上。拉马丹小心翼翼的朝仰荣行去,正欲看其死活,简飞扬跳了上来,顿时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来人,才舒了口气,他上下打量简飞扬几眼,突地想了起来,这人正是和朵隆一起进山见美彩的男子。难道美彩来了?顿时惊疑不定,喝道:“你是什么人?”

现在双方已彻底撕破脸,简飞扬那还藏藏掖掖,大声道:“大汉横冲将军简飞扬,你家简大爷就是我了。”

拉马丹一呆,旋即冷笑一声:“原来是你,难怪不得。看来吴明小子,是让你来磐川妖言惑众么?也好也好,你要送死,我今天就成全你。”

说话的时候,拉马丹已缓缓逼了过来。现在仰荣生死不知,安茉也落了个重伤,两人间的争斗,可说关乎全局生死。简飞扬看着缓缓逼来的拉马丹,心头却越来越沉。拉马丹曾是中西十二路都督之一,一身功力早臻七段,自己仅是六段初期而已,差了整整个一大阶,若按常规套路,可说十有九输。

一定不能硬碰硬,要出奇着。

他心下想着,嘴上却是打着哈哈:“是这样的,拉马丹大人,其实中西和你们成庆方面,也是可以谈的嘛,我们总督早有此心。”

这时拉马丹已逼近简飞扬身前五米之外,闻言不由一怔:“和吴明谈,也不是不可以,他只要承认磐川的独立地位……”

话音未落,简飞扬轻喝一声,脚下一错,直抢中宫,一招力劈华山,手中长刀划了个弧,朝拉马丹兜头斩落。

拉马丹也甚心细,若是平常,断不可能轻易上当,可简飞扬实在太贼,口中半假半真,说的尽是些切中要害的话,由不得他不上当。就这么分了分神,简飞扬手中长刀已携风雷之势,照着他头顶一刀而落。他反应甚快,百忙之中举刀一挡,护住面门。“啪”的一声,两刀相交,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鸣,他应得匆忙,十成力顶多使出五成,那禁得住简飞扬全力一击。两刀相刀,顿感胸口一闷,人如遭巨锤一击,“哗啦”一声,却是屋顶禁不住如此大力,当场破了个大洞。

下方是个大殿,刚才正进行着宴会,因为仰荣与安茉先交过手,其下一片狼藉,到处是破碎的杯盘,汤汁淋淋漓漓,满地都是。拉马丹从破碎的大洞中一下摔落,正跌在一大盆汤汁中,汁液四射中,被浇了一头一脸。

甫一交手,他就吃了个闷亏,心惊之余,更是警铃大作,知道简飞扬身经百战,千万大意不得。人才着地,他已顺势翻了个身,一下朝旁边滚去。“砰”的一声,木屑纷飞中,简飞扬从破碎的大洞里跟着跳下,手中长刀带着厉啸,几乎擦着拉马丹的衣角,一下劈到了地板上。

一刀劈空,简飞扬暗道一声可惜,正准备再接再励,从眼角的余光中,就见到拉马丹一下跳起,在空中一个反转,人已稳稳当当,落于地板上,他把长刀横在胸前,怒声道:“简将军,真是好手段,如此下作,不怕让人笑话么?”

简飞扬持刀而立,嘴上却吊儿郎当的道:“兵不厌诈,拉马丹大人一代都督,不会连这等道理也不懂吧?那也甚好,简某一向有教无类,不在乎多这么个学生的。”

“那在下就向简将军讨教讨教。”

这几年吴明声名鹊起,中西总督大名如日中天。不论是他本人,还是他麾下几员大将,都被敌我双方研究个通透。简飞扬自不例外,只是他最出名的,不是他兵马之道,而是其一张臭嘴。眼见他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拉马丹也知道,若论斗嘴,两个自己也斗不过简飞扬。他心头其实怒极,脚下一错,人如鬼魅一闪,照着简飞扬面门就是一刀劈去。

简飞扬虽然嘴上说个不停,其实早就凝神以待,拉马丹一刀压到,他看准刀势,举刀一挡,一下格住了他的刀。

“当”一声,两刀的刀口一交,爆出火星。拉马丹这一刀蓄势而发,简飞扬也是全力而为,这一次毫无花巧,实打实的拼了一记。简飞扬只觉手臂一麻,全身都震了一震。

拉马丹不愧是七段高手,他的力量居然有这么大!

简飞扬心下一惊。刚才偷袭得手,虽然嘴上不说,心下多少有些轻敌,这一刀却把他打醒了。虽然南征北战,临场经验丰富,可拉马丹也非弱者,若真是硬碰硬,自己与他相斗,多半要栽跟头。

心下想着,简飞扬顺势一跳,人已退了三四步远,拉马丹大是得意,嘿嘿一笑:“简将军,你的威风那去了?来来来,咱们比划个三百回合,别怂蛋。”

说完之后,他大踏步向前走来。眼见他越来越近,简飞扬把刀横在胸前,嘴上却不饶人:“慌毛线,你家简大爷只是想热下身,看下孙子你刀法长进没。”

嘴上说着不服输的话,心下却有些发毛。拉马丹如此厉害,这里怕只有美彩能治服,可现在都过了老半天,美彩这婆娘还不来,难道今天真要栽到这里。不行,天不救人人自救,老子怎么也要拼上一把的。

一定不能这么放弃!

如果现在放手,不仅自己小命不保,生死不知的仰荣也难逃厄运,最最重要的是,安茉恢复后,仰荣迟早要遭毒手,美彩也就一人,就算站在自己这边,拉马丹加上安茉,仍斗不过。到时候,绿林湾安茉独大,地蛊寨就成了拉马丹后花院,到时要想再争取过来,已是绝无可能。而先前所有努力,也将尽付流水。

眷属6 第四十三节

拼了一刀后,拉马丹信心大涨,只要自己小心点,简飞扬就全无机会,正自得意,简飞扬厉喝一声,再次扑了过来。

只有攻其不意,方有一线生机,否则,等拉马丹攻过来,那就先机尽失,自己段位不如他,失了先机就更无机会,这是简飞扬的算计。

他冲到拉马丹面前,后者却象没知觉一样,一动不动。待简飞扬的刀砍到他胸前,拉马丹忽然把手中的刀在胸前一横,一下架住了简飞扬的刀,口里道:“可一不可二,简将军,你也把我拉马丹想得太简单了。”

说话的时候,他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冲,简飞扬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手中的刀几乎要脱手。正欲变招,拉马丹长刀一翻,顺势压住了简飞扬的刀,在刺耳的刮擦声中,顺着刀面朝简飞扬胸口推了过来。

这一刀攻其必救,如果不弃刀,简飞扬的手指一定会被他削断。

“龟孙子好狠的心。”简飞扬嘴上可不闲着,仍是骂个不停。

拉马丹怒道:“简将军,你好歹也算个名将,难道就只会口舌之利么?

话才落音,简飞扬应对极速,右手一下松开了刀,反手从拉马丹刀身上抽出来。这一着大出拉马丹意料,他的刀正用力向下压,胸前空门大开,简飞扬嘿嘿一笑:“吃老子一拳。”右手紧握成拳,一式“风沙肆虐”,狠狠一拳打向拉马丹胸口。

这是西北破沙拳威力最大的一招,速度也是极快。当年吴明初见何啸天,考验之时,用的正是这一招。破沙拳本是西北何家绝学,后来何啸天拆解开来,教给了几大骆驼营长,只他们学得不全,简飞扬从其窥得一鳞半爪,更只是皮毛。这一拳打出,架势倒是十足,威力却大打折扣。一招“风沙肆虐”,讲究力量与速度兼备,他力量没了,速度倒是奇快,这一拳后发先至,“砰”的一声正中拉马丹胸口。后者一个踉跄,整个身体都向后退去,但手上却是不停,手中武器向简飞扬胸前一挥,长刀仍向其手腕斫来。

简飞扬速度更是不慢,电光火石间,右手已收了回来,倏忽间向前一抓,正好捞住了长刀,武器重新回到手中。

这一着以快打快,应变极速,简飞扬全凭本能对敌,拉马丹目不暇接,又中了一拳,人也退了一步,不由有些泄气。所谓一鼓而气,再而竭,简飞扬也知道,这等先手一旦失去,再难挽回。这时武器已经抽回,他轻喝一声,顺势用刀尖刺向拉马丹胸口。拉马丹这几年养尊处优,终究不敢拼命,顿时一惊,脚下不由自主,退了一步。简飞扬得势不饶人,一个大步向前,手中武器横撩,又逼得拉马丹退了一步。

这几式熟极而流,一进一退间,宛若行云流水,拉马丹也没料到简飞扬如影随形,居然还在跟着他向后退,脸上也有点变色。他脚下又退后了一步,手中刀势已乱,胡乱的朝简飞扬胸口挥来。

简飞扬后退一步,右手向后一缩,手已脱开刀柄,在捏了个拳,拉马丹刀势再次落空,由不得他反应过来,简飞扬上前一步,直踏中宫,一个肘撞正中他胸口。

先前拉马丹已中了一拳,此时胸口再中一肘,他虽是七段高手,但却无横练功夫护身,顿时胸口一痛,人也摇摇晃晃。百忙之中,脚下一点地面,人已斜移两尺,一刀向简飞扬脖子挥去。简飞扬举刀一架,两刀顿时相交,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总算挡住了,拉马丹心下一喜,正欲变招找回场子,简飞扬再次弃刀,右手缩回,化成拳,“砰”一声,不偏不倚,第三次打在他胸口同一个地方。就算强悍如拉马丹,也是吃消不住,痛得倒吸一口气,脚下也朝后退了一步,手中武器再也拿捏不稳,“咣当”一声掉落尘埃。这等机会,简飞扬那能放过,大喝一声,顺手捞过仍在半空的武器,长刀去势如虹,一刀扎向拉马丹胸口。

这一次,拉马丹是无论如何也闪不开了,只来得及稍微侧了侧身子,“噗”的一声,长刀透体而过,从后背露出刀尖。

剧痛反让拉马丹清醒了许多,他也知道自己多半不能幸免,人也再无畏惧,大喝一声,也是一掌拍向简飞扬胸口。

两人间生死相搏,简飞扬最终以弱胜强,靠的全是临机应变与搏杀经验,得手之后,即使是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心下更是狂喜。只这么一疏忽,就被拉马丹拍了个结实,他胸口一闷,手上一松,人已不由自主,连退几个大步,也是一口鲜血喷出。

“阿丹!”

他挣扎着爬起来,正准备再给拉马丹补上一刀,这时头顶一声悲鸣,从屋顶破碎的大洞口,安茉如一只翩飞的彩蝶,一下落在了拉马丹身边,弯腰抱起了他。

“阿丹,阿丹……”

安茉把脸靠在拉马丹胸口,右手也压了下去,可鲜血仍是从其胸口汩汩而出,她满脸血污,人也成了个大花脸,那还有先前的雍容。

拉马丹伤势太重了,被一刀扎中胸口,就算真有蛊神,也救不了。他连最后的遗言都来不及交代,就死在了妻子怀里。安茉抬起头来,双目几欲喷火,盯着简飞扬道:“你给我去死,为我阿丹偿命。”

说话的时候,八只马蜂绕着安茉飞了一圈,极快的朝简飞扬逼迫过来。安茉已受过伤,这八只马蜂个头也小了一大圈,仅有碗口大小,可即使如此,也非简飞扬眼下可敌。眼见八只马蜂直直飞来,简飞扬心下叫苦不已:“死了,死了。没想到最后死在虫子口中,这等死法也算希奇,可怜老子一世英名,不是葬送于战场,竟断送于此。”

他闭上了眼,喃喃道:“死就死罢,只是对不起沙扬飞那婆娘了。”

正自闭目等死,可预料中的蜂蛰并未到来,睁眼一看,却几乎惊叫出声。一只齐人高的蚂蚁横在自己眼前,口中喷出白烟。那八只马蜂一遇白烟,就仓皇倒退,被烟熏得在空中团团乱转,就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此蚁周身晶莹剔透,壮如牛犊,那还能算蚂蚁,只具蚂蚁之形。简飞扬先前见过仰荣和安茉的本命蛊,多少有些免疫,只怔了怔,就继续四下打量。果然,在其身侧十几米外,美彩和朵隆并排而立。美彩看着安茉,仍是冷声道:“安茉,你竟勾结外人,杀害大姐?单凭这一点,就饶你不得。”

一见美彩赶到,安茉也知大势已去,惨然一笑道:“三姐妹中,就我年龄最小,都道我懵懂无知,其实你们那里知道,我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她看着拉马丹尸体,眼神中爱意一片,语气也是转柔:“我也知道,阿丹娶我,多少有利用的成分。可我们是真心相爱啊,难道这也有过错?”

她仰起头,盯着美彩尖声道:“成王败寇,还能多说什么,你们赢了,来吧。”

※※※

“后来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简飞扬脸现伤感,突的住口不言,吴明正听得入港,不免追问了一句。

“后来呀,”简飞扬叹了口气,信马由缰,人却望着天空出神,喃喃道:“后来安茉也自杀了,我擅直做主,仍以蛊母之礼葬之,并将拉马丹葬于其旁,公爷不会怪罪我吧?”

已是五月,草原的天空一碧如洗,如同一张湛蓝的纸,笼罩其上。偶有丁点白云,也是丝丝缕缕,在劲风中极快的刮过。吴明也叹了口气,道:“世上本无是非对错,有的只是立场而已。可人间除了利益,毕竟还有许多其他东西,是许多人想追求,却又不敢追求的。人在初生之时,思想最为单纯,也无机心。以后随着年龄渐长,追求的越来越多,也渐渐迷失,就连自己不不清楚,活在世上到底想要什么。”

吴明拉了拉马,让其与简飞扬坐骑并辔而行,继续道:“简兄,其实你和安茉是同一类人,看起来玩世不恭,却往往把真性情埋在心底,这就是赤子之心,但时值乱世,真性情的人却容易吃亏。简兄你好歹还会保护自己,安茉那能及你。她虽贵为蛊母之身,却只是夹在两大势力间求存的可怜虫而已。所谓人死为大,简兄,你处理得甚好,我岂会怪责于你?”

说完这些,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叹了口气,抖了抖缰绳,坐骑一路小跑,朝前行去。

同一类人么?简飞扬呆了呆,仔细咀嚼吴明的话,心头也多了些莫名的感悟。前方,庭牙在地平线上露出个头,当归宫隐约可现,望着吴明背影,他不由舒了口气,心头大起豪情。

鲁工子在修建当归宫时,就留下了一段传说,而在今天,天尸峒与地蛊寨归降中西,对于后世来说,也是一段佳话了吧。正得意着,冲在前面的吴明却转过头来,问道:“拉马丹已死,可腾格尔据守成庆,要想攻下也非易事,简兄又是怎么办到的?”

简飞扬撇了撇嘴道:“有些东西,山民就认个死理,有了桃神刀,欧方那能和欧降斗,原来支持他的那些寨主,峒主,也纷纷归顺欧降。天尸峒由此一统,得知腾格尔竟曾打桃神刀主意,这些山民那里忍得住,当下就有十来万人吵着下山,要把腾格尔脑袋拧下来。而由着拉马丹的原因,地蛊寨对成庆方面更是深恶痛绝。听说天尸峒要去找腾格尔麻烦,这些蛊民也忍不住,纷纷前去助阵。两下里合兵一处,数量竟有二十万出头。山民和成庆守军多少还沾着些亲戚关系,眼见二十万人黑压压一片,把成庆围个水泄不通,守城士兵谁还敢为腾格尔卖命?四下里一合计,干脆把腾格尔在睡梦中捆了,开城请降。”

说到这里,简飞扬咬牙切齿的道:“我看到这贱货,就想起小馨,想起她受的苦,暴怒之下,直接一刀砍了,还请公爷怪罪。”

“杀得好!”

简飞扬话音才落,吴明就已微笑着接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又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别说吴明对腾格尔殊无好感,就算有心保他,在这种既成事实面前,仍不好多说什么。否则,极易使简飞扬寒心。

队伍开进庭牙的时候,群众自发前来欢迎那些奇装怪服的磐川人,空中,飘荡着杂乱无章的欢迎声潮,夹杂着各种乡音。虽没邓格拍马屁那次来得齐整,但胜在热情。一时间,整个城市都沸腾了。一阵劲风刮过,当归宫上的风铃也跟着凑趣,发出欢快的“叮咚”声。吴明听着,不由微微一笑。

到了现在,这个中西总督,才真是名副其实,当之无愧。

三顾穹庐1 第一节

“地蛊寨的姓氏很是奇怪,比如这取名,讲究头尾相连。因为是女子当家,所以儿女名字的第一个字,一定是母亲的最后个字。地蛊寨上上任头人名叫支仰,接班人名叫仰荣。仰荣遭了安茉毒手后,现任蛊母就是荣马了。”

简飞扬因为去过磐川,此时俨然半个主人,他正坐吴明身侧右首,轻声介绍着两大势力的头头脑脑,再不时穿插一些当地风俗,听得吴明连连点头。

狼帐内,吴明高据首座。其下,欧降和荣马分别占据左右第一个位置。美彩和朵隆盘踞左右两边第二个位置,倒真算门当户对。几个妙龄舞女在帐内翩跹起舞,可朵隆的眼睛,一直不离美彩左右,看其样子,要不是这里是中西狼帐,估计这家伙老早涎着脸跑过去搭讪了。

这些舞姬都是廖胜遗留下来的,吴明接任中西总督后,本意是还其自由。可他们别无所长,如果真这么放了,恐怕难找活路,更会适得其反。商羽坤就向吴明建言,让其成立一个乐团,专职迎来送往之事。

廖胜别无所好,唯好一色,对舞蹈更是情有独钟。他挑选出来的舞姬,舞技自是精益求精,相貌更是一流,狼帐甚大,更给了舞姬足够的发挥空间,十几个人在上面随着丝竹之音穿花蝴蝶一般轻歌曼舞。激烈处矫若游龙,柔婉处如翾风回雪。尽管舞姿优美,可这些在磐川呼风唤雨的峒主,寨主们却大为拘谨,除几个像朵隆一样的粗神经外,大多正襟危坐,看都不看一眼。

这也难怪,他们虽是大漏山里的土皇帝,可对许多人来说,出川还是第一遭儿,见到富丽堂皇的中西狼帐,自有些不习惯。

一舞甫毕,吴明挥了挥了手,十几个舞姬行了一礼,鱼贯而下,丝竹之声渐歇,他举杯相邀:“列位头人,感谢千里迢迢,做客狼帐,本公铭感五内,无以为报,聊备薄酒几杯,请!”

定国公相邀,众人不敢怠慢,纷纷举杯回敬:“谢公爷。”

在磐川,山民大多不会汉语,但这些首领是当地贵族,一般都请有专门的西席先生,从小对子女培养。所以他们装束虽然五花八门,中原话却出奇的标准,这一声回得更是齐整,宛若事先排练过一般。吴明举杯抿了一口酒,放下杯子笑道:“简将军磐川之行,全赖各位鼎力相助,才得铲平叛逆。大家但请安心,他答应的事,狼帐定会毫无遗漏,全盘执行。”

尽管事先已通气,但简飞扬仍是感激莫名,微微躬着身子,行了一礼道:“谢公爷。”

吴明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扫视了下方一眼,继续道:“各位职责不变,仍行其职,不但如此,本公会根据职位大小,授予相关的官衔。”

能随两大首领来参加宴会的,都在当地颇有势力。狼帐甚是宽大,被一百多人一挤,仍嫌拥挤。听吴明如此说,所有人都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大漏山天高皇帝远,交通不便,不论朝廷谁当家,中西总督是谁,他们顶多形势上称臣,交些贡品意思一下。要不是两大首领强力要求,你中西总督就算再是英勇无敌,这些峒主,寨主们才懒得理你,更不可能来庭牙拜见。

至于官衔,他们就是当地的土皇帝,谁在乎这个虚有其表的东西?

这等反应,早在吴明意料之中,他接着道:“各位既是当地父母官,就该为其下子民负责,封山之议,只会阻碍双方交流,以后断不可行。”

封山本是为了防范中西的,如今已倒向庭牙,那还用多此一举,所有人同声应道:“谨遵公爷吩咐。”

吴明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不但如此,本公还准备在大漏山增设一条商道,通过此道,出了大漏山,就可以直到青庭,这样比绕道成州要方便得多。”

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还有个原因吴明没说。那就是成州虽属中西治下,可现在的都督却是槐英,槐英是国舅陶子谦的死忠,一向惟太后之命是从,吴明可没奢望能对他指手划脚。增设一条商道,名义上方便了彼此,其实最重要的是防范朝廷,一旦中西和朝廷反目,磐川就不会成为无根之萍,孤悬于外。

再则,如今磐川已然归降,成庆虽入中西之手,但却由于山道艰险,中西军队要想开进,却也颇多不便,如果北汉翻过天风岭,派兵攻打成庆,吴明空有兵力,也将爱莫能助。进一步讲,现在朝廷和北汉打得火热,吴明自然也有想法,一旦山道修成,就可以在成庆快速集结兵力,翻过天风岭,北击连特省,进逼大阿城,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无论从那方面来讲,山道的修建,已是势在必行。

增设一条山道?其下众人一怔,还是欧降脑子转得快,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公爷,大漏山甚是艰险。这么多年来,出山的道路仅有一条,这是为何?非是我等不思进取,而是根本没法修路。这里山山衔接,甚是陡峭,许多地方仅靠索桥相连,要想修路,实在是难,太难。”

说到这里,他连连摇头不已。

大漏山地势险峻,吴明早通过简飞扬之口,了解过大概。他既提出此议,自然早有准备,闻言微笑道:“头人别急,如果是普通人,这事自然不成,可若是鲁工之后,那就另当别论了。”

“鲁工之后?”

鲁工子在中西享誉极高的声望,在当归宫,许多中西番民参观时,更对座落在里面的雕像大肆参拜。磐川是中西一分子,自不能免俗。欧降喃喃了一句:“如果真是鲁工之后,属下就无话可说。”

吴明微微一笑,对坐在简飞扬旁边的鲁房示意道:“小鲁,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鲁房站了起来,脖子一扬道:“本人鲁房,正是鲁工子二十三代孙。哼哼,货真价实的……”

大概受白兰之死影响,到了庭牙后,鲁房消瘦了许多,精神也有些萎靡,但臭屁的性格仍是不减。磐川地处偏远,他还真怕欧降不知道,正准备吹嘘一番,欧降已讶道:“鲁房?朝廷工部侍郎不是鲁房么?难道你是……”

磐川再是偏远,但欧降是天尸峒大首领,自不可能对外界一无所知,一听鲁房报上名号,马上追问。

他话才说半截,鲁房已截口道:“如假包换,不过侍郎之职,我早已辞职不干,以后别叫我侍郎,听到就让人烦。”

欧降一下动容:“如果真是鲁侍……哦不,鲁师傅主持磐川山道的修建,那此事从技术上来说,已是确实可行。”

他想了想,转头对吴明道:“不过公爷,修建山道,可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不光需要技术,还需要大量人力物力……”

说到这里,他倏的住口不言,一张白惨惨的脸上,双目却是亮得出奇,盯着吴明一瞬不瞬。他虽不曾明言,但吴明却知道,欧降心下仍是不愿,投入这么多的人力,肯定得从当地山民调,如果真是这样,这山道能不能修成还是其次,最最主要的是,劳民伤财,先受苦的还是当地百姓。

吴明笑了笑,解释道:“大首领但请安心,修建山道所用的民夫,狼帐不会征调,而是以自愿原则,从当地山民中雇佣。”

大漏山在外人眼里,始终为不毛之地,究其原因,主要还是交通不便,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商人才能源源不断的开进来,当地山民也能更好的和外面互通有无,才能改善百姓生活条件。而雇佣山民,那首先要给上足够的价钱,人家才愿意去,这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思来想去,只要狼帐不强行征调,这就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欧降也不是傻子,自不会无故反对。他想了想道:“既如此,公爷有什么要求,但请吩咐。”

吴明既然在宴会上提出这事,肯定会有所要求,否则的话,中西总督再好说话,也不会他许以如此大好处的。

看着面对自己,侃侃而谈,讨价还价的欧降,吴明眼中满是激赏。都说磐川山民野蛮未开,当地首领对外界颇多抵触。但以欧降观之,此等说法大是谬误。这些山民领袖说汉语,习汉文,其中不乏远见卓识之士,欧降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点了点头道:“要求自然是有,就是在修建山道之初,或是山道修成之后,狼帐需在沿途设立驻军,对进出商人进行保护。”

说到这里,他转头对着正在认真倾听的荣马道:“因当地情况特殊,欧降大首领需派一个大巫师来协助山道治安,头人则需派一个蛊母级人物前来坐镇。”

开玩笑,大漏山里尸蛊横行。吴明虽未亲至,但从简飞扬口里,却听了个毛骨悚然,要没当地重量级人物坐镇,天知道会遇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荣马支着尖尖的下巴想了一会,才道:“公爷有命,属下自当遵从,但我地蛊寨也就三蛊母,我与绿衣寨新任蛊母茉飞妹妹都是新上任的,许多事还很生疏。恐怕难当大任,误了公爷大事,而美彩阿姑,则向不管事的。”

苦难会使人成长,仰荣遇害后,那个天真未泯的少女已然消失,荣马迅速成为一个新的头人,尽管处事仍嫌生疏,但稚气却少了许多。

三顾穹庐2 第二节

荣马话音才落,坐在旁边的美彩接口道:“头人说那里话来,以前寨中事务,大小都有仰荣姐姐操持,我自然可以落得清闲。如今姐姐被蛊神召去,寨中正值多事之秋,我自然不能偷懒。山道卫护之任,美彩愿担此责。”

她语气虽仍是冷冰冰的,但听在荣马心头,却是一阵温暖,转头凝视她道:“那荣马就多谢美彩阿姑了。”

美彩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朵隆已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叫道:“公爷,既然地蛊寨美彩蛊母要去,这天尸峒自然得我去啦。”他挠了挠头道:“那个有句话说得好,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就是这么个理。”

两人间的恩怨,吴明早通过简飞扬之口了解个大概,一见朵隆跳出来请将,他不由笑了起来。他们是大漏山两大势力的顶尖战力,有他俩坐镇,单凭名声,寻常宵小都不敢捣乱。这条山道,至少再无安全之虞。

美彩冷冷地看了朵隆一眼,抿了抿嘴却未多说,显然已默许此事。眼见欧降向自己急使眼色,吴明也乐得做顺水人情,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山道安全,由朵隆与美彩负责。”

顿了顿,吴明接着道:“山道开通后,肯定人流频繁,考虑到抽丁及维护问题,本公准备沿着山道,修建一些村落,迁徙一些汉人前去定居,两位看可好。”

厉害!

这是同化之策啊。

欧降心头打了个突,被吴明绕了几绕,到了现在,才发现其最终目的。所谓的修路,卫护安全等等,不过是前期铺垫,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点, 那就是迁徙汉人进大漏山,同化当地山民。

他思考良久,才点了点头道:“可以。既是中西一份子,公爷要安排人去大漏山定居,属下欢迎还来不及,岂会反对。”

既然是迁进来的汉人,那么数量肯定不多,到了地头,谁同化谁还说不定呢。再者,就算吴明这一着走对了,但一个民族要同化另一个民族,必须经过好几代人的融合,互相通婚等各种手段才能实现,也非一朝一夕之功。而闭山自守是永远没有出路的,如果真有那一天,他欧降早成了一捧黄土,后人就算提起此事,也定会理解良苦用心,对其赞不绝口。

吴明费尽心思做这些事,究其本意,还是想兵不血刃的控制整个磐川,证明他是真把磐川当自己领地在经营。而非以前那些总督,说起来一套套,真要做起来,却件件未落实处,大多是为自己着想。

想通了这些,欧降更不想横加刁难。

一见欧降答应了,吴明也松了口气,有共同利益的盟友才最牢靠的盟友,有共同话题的朋友才是最长久的朋友。他做这么多,就是想将这两大势力牢靠的绑架在中西战车上,让其不生二心。他笑着看了荣马一眼:“那头人的意思呢。”

荣马眼珠一转,娇声道:“欧降叔叔没意见,我就没意见。”她还年轻,许多事想不明白,但她聪明,知道欧降能答应吴明,这事肯定利大于弊,既如此,答应眼前这个中西总督,总是不会吃亏的。

吴明面上笑意更浓:“那好,既然两位都同意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

“公爷,花钱募集修建山道的工人,将是一大笔开销,你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散了宴会后,吴明召集其下一众文武,就此事的可行性进行讨论,商羽坤不愧是商家之主,一针见血的直指问题本质。

那就是钱。

调集工匠需要钱,征集当地山民需要钱,运送物质需要钱。

山道一旦修建,各个地方都需要钱,但中西有多少家底,他一清二楚,眼见吴明和当地首领达成协议,他心下却有些担忧。

吴明抓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好整以暇的道:“这我自然知道,但修建磐川山道,狼帐最多只出技术,可没出资的打算。”

这话一说,商羽坤若有所思,鲁房却在一旁叫道:“公爷,这个怎么行,你要不出钱,这山道可怎么修?我鲁房虽本事很大,可没凭空生钱的本事,我可不干。”

他刚才在欧降等人面前大肆吹嘘,正准备大干一番。眼见吴明说出这话,顿时急了。这大话已经说出,吴明要不给予支持,但可真是打脸。

“小鲁别急,”吴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钱自然是有的,但不是我出,而是其他人出。”

“其他人出?”

不但是鲁房和商羽坤,帐内所有人都被勾起了兴趣,杨易忍不住道:“钱从何来?”

杨易在军事上的表现无可挑剔,对政务仍嫌生疏,一见吴明卖关子,顿觉心痒难奈,忍不住追问。攻下汉水后,他把所有事务交给了司徒暮,带着一家老小,到了庭牙,如今代理吴明中军。几番磨砺下来,他显得越发沉稳,大将之风更是明显。帐内众人,杨易的年龄最小,却隐隐压过其他人一头。

吴明笑了笑道:“钱么?当然是商兄出,或者说,由商兄负责找人出钱。”

其他人仍是莫名其妙,商羽坤却已反应过来,道:“公爷,是在山道设置关卡,使用权按年出售,让商家来承包地段?”

“对,”吴明又喝了一口茶,缓声道:“本公正是这个意思,还是商兄知我。”

出售关卡税,让商人出钱参与建设,已有先例。狼帐从邓格与朱磊回购四门使用权时,就是用的此法。

这一年来,各地烽烟四起,中西虽处四战之地,反而出奇的安宁,许多商人不远万里,绕道庭牙。由于商路畅通,客流如雨,商家早通过卡税赚了个钵满盆盈。

如今吴明旧事重提,商羽坤马上就想到了此招。不由赞道:“甚妙。磐川地势险峻,大漏山内更是颇多凶险,原先的老路,到处都是险地,几乎不能算路。但每年仍有大量客商在暴利的驱使下,出入这条山道。没有人比他们清楚,这条山道的价值,公爷让他们出钱,那可真是找对了人。”

想了想,他忍不住拍起了马屁:“出售山道使用权,用卡税来鼓励商人出资修建,这等方法,估计也就公爷想得出来,也只有你才有魄力这么干。”

这等方法,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却是常用手段。吴明却不好多说,只是道:“既如此,这事就交给商兄去办,你只需给我个规章制度就成。”

“是,”商羽坤喜滋滋的应道,已有些迫不及待:“这事宜早不宜迟,最好趁着磐川这些首脑在庭牙期间敲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既如此,属下就先告辞,先下去理理,这事具体怎么操作。”说话的时候,他已站了起来。

吴明自无不允,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去忙吧,商兄。”

商羽坤施了一礼,缓缓退下,走到门口时,他却顿住了,转头看着吴明,欲言又止。吴明正准备和其他人继续讨论军机,见状不由讶道:“怎么了商兄,可还有事?”

商羽坤想了想,才道:“是这样的,公爷。前几天我去看望老师,发现大正书院仍在城内,一百多个师生挤在几顶大帐篷里,教学设施及其粗糙。属下斗胆,恳请公爷专门开辟一地,安置他们。”

吴明心头一动,点了点头道:“多谢商兄提醒,这事我知道了,定不会让你失望。”

商羽坤又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行了一礼道:“如此,那就多谢公爷了。”

待他走出狼帐,吴明心下暗自一叹。商家甚是有钱,如果只是安置书院师生,以他的能力,那用向自己请示。商羽坤说出这话,只是旁敲侧击的提醒自己,大正书院里,颇多人才,其师周子鸿更是一代大儒,要自己切莫辜负。

不过他已是中西首席谋士,若再举荐其师,终究有些拉帮结派之嫌。想起何艺曾提醒自己的话,他不由哑然。商羽坤还真是谨慎,小心行事到这地步,却是有些过了。不过他作为中西最重要的谋臣,从不恃宠而骄,言谈举止更是一板一眼,的确让吴明省心不少。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庆幸。

接纳大正书院,吴明最初的意思,是想让山长周子鸿成为吴思庭启蒙老师。只是看其样子,周子鸿对他颇有误会。而吴明现在好歹是朝廷一品大员,更是世袭国公。礼贤下士他也会,可若为儿子的一个启蒙老师大动干戈,甚至看人脸色,那确实有些强求。再说了,他也没那么多精力去折腾。

不过既然提到了,这事却不好放任不管,眼见商羽坤走出狼帐,吴明想了想,向简飞扬道:“简兄,你明天就去大正书院看看,如果确实太过简陋,就找个好点的地段,由狼帐出钱,把他们安置过去。”

这也不是吴明摆架子,毕竟磐川一大群峒主,寨主千里迢迢赶来拜见。他作为顶头上司兼地主,前几日肯定要多陪陪,那有时间再去大正书院?

按道理讲,简飞扬吊儿郎当,实不宜去。这事叫杨易更合适些,至不济,三木也比简飞扬强。可其他人也有自己的事,就简飞扬刚从磐川归来,正闲着呢,不派他派谁去?

简飞扬涎着脸道:“公爷,属下可要筹备和扬飞婚事的,那有时间去,不去。”

周子鸿的脾气是出了名的臭,简飞扬早有耳闻。对于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祖宗,他可没心情侍候。

他那点小心思,吴明岂会不明,不由笑骂道:“去一下能耽搁多少时间?别推诿了,对周子鸿山长态度好点,忍忍也就过去了。”

一见吴明坚持,简飞扬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嘴里仍在嘟囔:“去就去,反正又不会死人。”

三顾穹庐3 第三节

诸事议定,吴明拍了拍手,站起来道:“既如此,那就这样定了,各位,可还有疑问么?”

鲁房怔了怔道:“就这么完了?”

“是啊,”吴明点了点头道:“小鲁难道有什么建议么?”

以鲁房大而化之的性格,那可能有什么建议,吴明也只是客气之言而已。谁知他却叫道:“自然自然,公爷,要我在磐川修建山道可以,可一个人也不拨给我,我可修不成。”

吴明有些莫名其妙,道:“谁说你一个人了?不是已和欧降等人谈妥,从当地山民中雇人么?”

鲁房大摇其头,道:“我说的人,不是那些山民,而是略懂测量,粗识文字之人,修路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最少也得好有好几十,甚至上百工匠打底。不然的话,我可没三头六臂,难道公爷想累死我么?”

吴明一下明白过来,鲁房之言,确实极有道理。以前他在南宁,有朝廷工部支持,动辄出动几百甚至上千工正,有这么多人辅助,这自然不是问题,可中西那有这样的部门,而当地生番,他们做些体力活还行,大多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就算想培训一下,也没那个底子。

吴明好不懊恼,这可真是百密一疏,真不能解决这问题,要想在大漏山修路,仍是断不可行,可一时间,那里去找这么一批工匠?又讨论了一会,仍不得要领,吴明只得怀着满腹心事散了会,等他回到家中时,脑子里一团糨糊,仍想着修路的事。

太阳已沉入地平线下,在西边的天空遗留下点点的亮蓝色,和风送暖,吹在人的脸上,也是暖洋洋的。柳慧料理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在餐厅里摆的满满一桌,何艺和艾丝特早已就座,上首还空了一个位置,那是祝玉清的。

算算时间,祝玉清出去云游已近半年,这段时间以来,她人虽不在,但一应用度,样样不缺,房间也常有人打扫。吴明在上首坐了,全家人开始晚膳。只粗粗吃了两口,就停箸不食。坐在对面柳慧对吴明的膳食最是上心,一见吴明停下了,连忙放下了碗,轻声道:“大人,你怎么了?是妾身做的不合你胃口么?”

她这话一说,一家人那还有闲心进食,纷纷放下了碗,望向了吴明。吴明苦笑道:“没什么……”

何艺甚是心细,想了想道:“难道是因为磐川来客?惹吴大哥不高兴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吴明也不隐瞒,点了点头道:“是,也不是,有那么点关系……”

话才说半截,艾丝特已叫道:“是他们不听话么?那不行,既然到了庭牙,那由得他们随性,是该严厉点的,怎么也不能让着,阿明哥,不是我说你,有时你就是软弱了点。”

说话的时候,她已站了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吴明哑然,这妮子结婚之后,似乎越活越回去了,脾气比之以前,更是见涨。忙道:“不是,是因为修路的事……”

当下便把磐川修路的计划原原本本的向三位妻妾说了一遍。艾丝特顿时泄了气,老大不乐意的坐了下来,嘀咕道:“是这样啊,阿明哥,这可没法帮你。”

一家人讨论了一番,仍找不到个好方,一直闷头扒饭的吴思庭大为不满,抬头叫道:“娘亲,我还想吃,你给我盛饭。”

何艺转头一看,不由哑然,原来几人忙着谈话,把吴思庭给忘了,小家伙饭碗里空空如也,她连忙起身,为其盛了满满一碗。吴思庭顿时眉花眼笑,甜甜的叫了句:“谢谢娘。”继续低头猛扒。

看着虎头虎脑的儿子,何艺心头一动:“吴大哥,要说工匠,我们或许没有,却有一帮识文断字之人,只要稍加培训,未尝不能成为一大助力。”

吴明怔了怔:“哦,是谁?在那里?”

何艺微微一笑道:“大正书院啊,上次我们还曾商议,请其山长周子鸿做思庭的启蒙老师呢,难道你忘了?”

她的语气中,不无怪责之意,吴明连忙解释道:“自然没忘,下午的时候,商都督还因大正书院驻地太过狭窄,申请另择新址呢,我已让简兄处理此事。”眼见何艺仍是皱着眉头,他讶道:“怎么,难道这样不好?”

何艺道:“待人以诚,方不能失之于诚。简将军人虽不错,但做事终究有些匪气,而周先生一向方正,你让他去大正书院,恐怕没什么效果。”

吴明大为尴尬,摸了摸鼻子道:“小艺,其实也非为夫拿捏架子,而是周先生对我似乎有些误会,我若过去,恐怕更是火上浇油。”

两人间所谓的误会,何艺自也清楚。闻言仍是眉头紧锁:“正因为周先生对你颇有成见,你才要亲自去澄清,否则,误会更会加深,到时再想挽回,可就难上加难。”

吴明细细一想,这事做得确实有欠考虑,连忙点头道:“是,小艺说得甚是,等此间事了,我一定登门向周先生谢罪。”

丈夫被自己穷追猛打,仍是如此好脾气,何艺心下反有些过意不去:“吴大哥,周先生一代大儒,不说其学生,只要他能呆在中西,就是一股不小的影响力,所以,我们就算受点委屈,也是值得的,还望你别怪我。”

吴明仍是点头:“岂会怪你?小艺说得是,不过话说回来,我就算去招募,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出仕,毕竟工匠在社会没什么地位的。”

“傻大哥,你可真傻。”吴明话未落音,何艺已笑了起来:“所谓的地位,还不是你给的。你现在是中西总督,对五品下官员有自行任免的权利。大可在庭牙成立一个朝廷工部一样类似的存在,对里面的工匠授予官职,这等光耀门楣的事,他们谁会拒绝?”

“好主意!”

尤如一道亮光划过脑际,何艺话音一落,吴明就忍不住赞叹出声。鲁房来到中西后,对其如何安置,他一直有些茫然。何艺三言两语,就指了一个明确方向,由不得他不叹服。

一夜无话。

第二天,吴明亲自作陪,带着这些磐川的头头脑脑,参观了当归宫,游览了庭牙外围牧场,甚至纵马驰骋,到天青河沿岸兜了一圈,等他回到总督牙帐时,夕阳已在地平线上挂个半边脸。

远远的,就见简飞扬领着几个亲兵臊眉耷脸的立在辕门外,人也有些无精打采。他连忙拍了拍马,迎上去道:“简兄,找我有事吗?”

简飞扬苦着脸道:“嗨,别说了,公爷,我被周子鸿赶出来了,这老东西可真是,到了咱们地盘,脾气仍是大得很,进去还没说两句话,他就嫌我言语不端,说什么有辱学院视听,直接将我赶了出来。妈的,要不是公爷你有过吩咐,老子……”

看来他确实气得不行,口头禅不绝于耳。吴明听着,好一阵无语,何艺昨日才说过此事,没想到一语成谶,还真被说中了。可简飞扬就这性格,如果真要追究,自己也有用人不明之责,现在错已酿成,他也不好过分责怪简飞扬,遂道:“简兄,明日和我同去大正书院,亲自向周子鸿先生道个歉,你先下去,准备和沙姑娘婚事吧,辛苦了。”

“还要去啊?”简飞扬叫了起来,眼见吴明脸色不好,他也不敢再发牢骚,忙带着几个亲兵,灰溜溜的退了开去。

用了晚膳,吴明看着吴思庭舞了几路枪,不由暗自点头。术业有专攻,他也不想儿子像自己一样,什么都会一点,结果都难以登峰造极,枪乃百兵之王,值此乱世,男儿自当马上争取功名,所以他让吴思庭专攻的武艺,就是枪术。

说到枪术,当今天下最有名的,不外乎两派。一路是以东汉虎门杨家的的杨家枪,另一路则是西地紫枪门的紫影枪,两者间孰优孰劣,一直颇有争议。

杨家枪是以马上枪为主,枪势霸道无比,讲究一往无前,有进无退,其螺旋暗劲更是惨烈无边,不伤人定伤己。**手中的祖传大枪,就长丈二。这种长度,在马上施展自是如鱼得水,可若到了地上,灵活性终究不足,威力也要打个折扣。

紫影枪则是西地紫枪门的压箱底绝学,枪势诡秘莫测,讲究料敌机先,乱其心智,在运动中寻隙攻敌。据说最厉害的幻影七式,练到高深处,可幻出七枪对敌,让人难辨真假。紫枪门虽是前朝大派,可真正上阵杀敌的时候反而不多,所以他们的长枪,大多为五尺五长的中平枪,这种枪又称步下枪。步下对敌,自然灵活多便,占尽先机,也能把紫影枪幻术之长发挥得淋漓尽致,可若真到了马上,那在长度上就吃了老大一个亏,而且两军冲锋,讲究势大力沉,一击必杀,个人战力反有些微不足道。

而杨家枪是虎门杨多年沙场拼战的结晶,创立此枪法时,大晋早灭,只余紫枪门在西地苟延残喘,两者间隔着西北三省,几乎没可能交手,自然也没决出个胜负强弱的可能。

吴明认为,两者间的枪术,各有所长,一在于沙场对决,一擅于步下争斗,各有其妙。真要分个高下强弱出来,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三顾穹庐4 第四节

吴思庭马上就要六岁了,这个年龄,正是幼学启蒙,习武扎根的年纪。吴明教给吴思庭的枪术,只从基础练起,而不究武器长度。不管是中平枪,还是花枪,抑或是长矛,都由扎,刺,挑,压等几个动作构成。眼见儿子摆了个马步,拿着短枪舞了一遭,已是有板有眼。吴明暗自点头,这才结束晚上的功课。

祝玉清云游后,定国公后院就剩三人,今天刚好轮到何艺侍寝。她在一旁早候着了,眼见晚课完毕,连忙为儿子洗漱,然后哄其睡觉,一番折腾后,天色已晚,月亮已爬到中天,夫妻二人正准备回去就寝,黑暗中却转出一人,吴明定睛一看,却是黑二,他不由讶道:“二爷,出什么事了?”

果然,黑二沉声道:“是出事了,刚才西地传来急报,说波斯纠集大军近二十万人,挥师北上,十几天来,已连灭好几个公国,兵锋直指西地于尘国。西地大小国家虽有好几十个,但早乱成一团,根本难组织有效抵抗,何总督应于尘国之请,已凑集五万骆驼精骑,驰援于尘。”

“什么?”

夫妻二人吓了一跳,同时惊呼失声。何艺俏脸一片煞白,叫道:“敌人如此势大,爹爹只点了五万兵去,不会有事吧?”

吴明安慰道:“放心好了,打仗并不是仅靠兵力吃饭的。当年北汉气势汹汹而来,何总督明面上的力量,比现在还不如,最后还不是被打了回去。再说了,西地甚多沙漠戈壁,正适合骆驼营大展手脚,如果正面交锋,五万骆驼兵或许不是对方的对手,但若在广袤的沙漠上进行骚扰战,那结果就要倒过来写了。”

何艺仍是满脸忧虑:“可西地不比西北三省,终究是别人地盘,就怕那些小国不配合,如此一来,父亲大人仍要吃亏。”

三年前,何啸天之所以能击退北汉的进攻,吴明的支援及时是其一,还有很大一方面原因,则是何家在西北经营多年,骆驼精骑在其上纵横驰骋,就如自家后花院一般顺畅。如今战场放在西地,虽仍有地利优势,但多了西地这些小国,肯定凭增许多变数,这也正是吴明所担心的。他想了想道:“不知楼居,西夷,蓝善三国反应如何?于尘国地处西地中部,何总督要去驰援,肯定要经过一些国家,可探得他行军路线?”

楼居,西夷,蓝善三国,实力排在西地三甲,虽然他们面积不大,但三国如果齐心协力,仍有铁骑十几万,加上何啸天的骆驼营,抵挡波斯兵锋绰绰有余,怕就怕在三国心不齐整,那就多了许多变数。果然,黑二答道:“据西地探子传来的消息说,三国之中,楼居明确表示抵抗到底,蓝善持沉默态度,而西夷则发言称,支持波斯北进。”

野风珍珠现在是西蒙正室可敦,楼居已正式绑架在西蒙战车上,所以对于波斯的北进,楼居肯定反应强烈。蓝善一向低调,保持沉默也属应当。至于西夷,早就听说和波斯眉来眼去,加上与何家又是世仇,支持波斯也在情理之中。

尽管早有预料,可吴明心头仍是一沉。势不如人,心更不齐,何总督这一仗可不好打啊。他心头正自嘀咕。黑二已继续道:“至于何总督行军路线,老奴并未探得。”

黑衣卫的谍报系统四通八达,紧急信息的传送,更挑有专门的异种鸽类胜任,中西毗邻西北,从沙城到庭牙,军鸽全力飞驰的话,顶多两天就到了。这么点时间,何啸天的骆驼精骑还未出西北三省,黑衣卫再是厉害,也没法预判。

吴明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二爷下去吧。”

黑二行了一礼,马上一个闪身,隐入黑暗。吴明转头一看,何艺仍是紧皱眉头,不由大是心疼,上前握住她一双柔荑,和声道:“怎么,还在担心?其实也没什么,就算何总督真战败了,以他的功夫,谁还能留下他?波斯再敢继续东进,我就联合岳父大人,揍得兴隆那小胖子满地找牙,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看他还成天没事找事,尽得瑟。”

他一向沉稳有度,难得开句玩笑,偶尔来这么一句,效果反而出奇的好。何艺本是愁容满面,此时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白了他一眼道:“贫嘴,其实我不只担心父亲大人,还担心祝姐姐,你想啊,她如今刚好在西地云游,要真有个好歹……”

吴明心头又是一沉,早在波斯蠢蠢欲动时,他就曾写信劝祝玉清,说西地不大太平,早日回返方为上策,可祝玉清并未听劝,如是回信道:“西地山雨欲来,战略价值陡增,既如此,更应完善谍报机构,为中西尽一份力……”

吴明鞭长莫及,只能捏着信徒呼奈何。如今何艺提起此事,他也有些担忧,强颜欢笑道:“小清机智绝伦,还有黑五和一队黑衣卫保护,那有那么容易出事,放心好了。”

何艺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

欧降荣马两人带着一大帮属下来到庭牙,虽在名义上是觐见吴明,其实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欧降想借此机会,让天尸峒的头头脑脑走出来,见识下大漏山外面的世界。既如此,老窝在帐篷里自不是办法。眼见诸事议定,欧降就提出,希望在庭牙到处转转。吴明正好也有事,更不可能天天作陪,于是准了,让心思玲珑的周吉选了几队亲卫陪着。自己则叫上商羽坤,带上老大不乐意的简飞扬,一起去大正书院拜访周子鸿。

因为起了个早,三人到达目的地时,太阳才刚在地平线露出个头。大正书院从成州迁来之后,吴明就被太后一道中旨调去南宁,那有时间对其安置。回到庭牙没几天,又遇上磐川归降,更忙得脚底朝天,所以到了现在,整个书院一百多人,仍挤在城西平民区几顶大帐篷里。

这里地处闹市,三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处,商羽坤翻身下马,转头对吴明道:“公爷,老师对最恨招摇之人,我们还是步行去书院吧,免得引起他不满。”

吴明点了点头道:“好。”简飞扬老大不乐意,蹬鞍下马之时,嘴上仍在嘀咕:“臭规矩倒是挺多……”

看他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吴明顿时了然。以他的性格,估计昨天直接骑着高头大马直冲而进,而周子鸿眼里又揉不得半点沙子,能给他好脸色,那才是怪事了。

在商羽坤带领下,三人又绕了几圈,七弯八拐之后。前方出现三顶硕大的帐篷,这三顶帐篷占地极广,周围还搭了许多小型帐篷,一道简易的篱笆将其圈在一起。正中一顶大帐篷顶端,挂着一副横扁,“大正书院”四个大字在朝阳中熠熠生辉。

隔得老远,读书声袅袅而来,吴明看了看四周,不由叹道:“闹中取静,到了此处,只听着朗朗的读书声,就让人心生宁静,倒真是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三人一路前行,走到那顶大帐篷前停住了,吴明抬头望着“大正书院”四个字,再次感叹:“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纵横有象,低昂有志。单凭这几个字,今天就没白来。”

商羽坤投靠吴明也有好几年。定国公字写得好,他早有耳闻,闻言笑道:“老师虽不是沙场将士,但字却写得极有风骨,铁划银勾之间,铿锵之意比之公爷墨宝,亦是不遑多让。”

吴明不由笑道:“这么说来, 我和周先生还算性情相投了,等会见到了,少不得要请教一番。”

两人正说着,一个门房装扮的人迎了上来,打着招呼:“哎呀,这不是商大人么,今儿个这么早就来了?”

商羽坤笑着应道:“是李老六啊。今天刚好得空,来看看老师。”

看两人熟稔的样子,商羽坤平常定没少来。两人又闲扯了几句,三人跨堂入室,绕过当中一顶帐篷,转了过去。

这时候,大概晨读完毕,不少学生从其中一顶帐篷里鱼贯而出。而后面则别有一番洞天,虽是泥制地面,但清扫得甚是干净,几乎纤尘不染。十几个学生席地而坐,一个讲席模样的人一手提着戒尺,一手拿着本书,正绕着学生踱着方步,口里则大声道:“粟米之法:粟率五十,粝米三十,粺米二十七,糳米二十四,……”

他转到一个学生面前站定,戒尺一指道:“今有粟米一斗,欲为粝米,问得几何?可解?”

那学生站起来,行了一礼,答道:“以所有数乘所求率为实,以所有率为法,实如法而一。”

那讲席大为满意,戒尺一转,指向另一个学生:“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可解?”

那学生站了起来,仍向先生行了一礼道:“广从步数相乘得积步,以亩法二百四十步除之,答案可期,应为一亩。”

他们说得文绉绉的,吴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过却也清楚,这是在教习算术,不由笑道:“看来,大正书院对算术一道,应是颇为重视了,周先生还真是学以致用。”

三顾穹庐5 第五节

商羽坤略带自豪的道:“那是,大正书院在朝廷举试中万众瞩目,主要就是地理,算术两科冠绝同辈。如此一来,总体成绩肯定高出别人老大一截。”

太学馆和南宁学院间的学术争论由来已久,东汉未分裂前,以两个学院为代表,就分为北派南派。这里面,固然有祝淮和李铁纵容的成分在内,但最主要的,还是两派理念不同,经年累积的结果。北派认为,人力时有穷尽,读书人应以修心,修身为主,专心求学,做好文章,治国平家方为首要。而南派则认为,北派之见太过迂腐,实践方出真知,万事还需动手才成,否则眼高手低,终究是误人误己。两方互不相让,经常唇枪舌剑,互相攻讦谩骂。当时周子鸿虽任京都太学院主薄,却颇赞同南派之说,多次向祭酒唐子轩建言,在学院增设地理,算术两科,奈何一直不得通过。

后来他离开太学馆,固然是不忿李铁当权弄政,其实也未尝没有学术理念不同的缘由在内。隐居成州后,就开设大正书院,立院之处初,就增设了地理算术两科,也正由于他的重视,所以书院在这方面极其擅长。

吴明点了点头道:“学以致用,确该如此,否则读书再多,终如异想天开,空无一物……”

两人正说着,那个教席散了晨课,径直走到两人面前站定,行了一礼道:“草民大正书院教席秦方,见过公爷。”

吴明点了点头,道:“秦先生不必多礼。”商羽坤在一旁道:“秦师兄,老师呢?今日公爷前来,就是专程来见老师的。”

秦方看了吴明一眼,有些迟疑的道:“山长,山长……”

商羽坤面色一沉,略为不满的道:“老师到底怎么样了,公爷在此,你说话吞吞吐吐的,当心责罚。”

一见商羽坤面色不善,秦方不敢怠慢,连忙道:“山长起了个大早,带着几个教席去柱牙山了。”

商羽皱了皱眉头:“去柱牙山?老师没事去那里做什么?”

秦方又看了吴明一眼,垂下头轻声道:“山长说,庭牙太过吵闹,想寻一幽静之地,安心教书育人。”

寻一幽静之地是假,主要是想避开庭牙吧,否则的话,那里不好去,干嘛要把院址选得如此之远。看来,周子鸿应是对中西军政失望透顶,否则也不会如此了。吴明大为失望,问道:“不知周先生走的水路,还是陆路?”

柱牙山离这里可有些距离,就算快马疾驰,来返也要好几天,走水路的话更慢,至少得十来天。

秦方答道:“老师并不擅骑,并且年纪大了,也不堪颠簸,所以走的水路。”

“还得十几天啊,”吴明点了点头,和声道:“如果周先生回来了,烦请秦先生知会一声,麻烦了。”

秦方也就一讲席先生,在庭牙呆了好几个月,除了教书,几乎难得出门。所以对中西的了解,大多道听途说,也没个切身体会。刚进庭牙时,他们被小江刁难了一番,昨日简飞扬又与山长发生口角,害得周子鸿吵着另寻新址。所以在其印象中,中西就是一帮军痞,吴明这个军痞头子现在和颜悦色,他反而有些发怵,忙不迭的道:“是,是,是。公爷但请放心,只要山长一回来,我马上让他来见您。”

吴明摆了摆手道:“不用,只需告之我一声,我自会前来拜访周先生。”

眼见秦方喏喏连声,三人也没了逗留的必要,一起从书院里退了出来。走出书院的时候,简飞扬仍在嘀咕:“这周子鸿怎地如此小气,不就说了两句么,就要另寻新址,真是,亏我昨天还忍了又忍,让了又让,早晓得……”

他喋喋不休的还待辩解,吴明心头却有了些怒意,道:“够了,简兄,等周先生回来后,你得和我再来一次,亲自向人家道个歉。”

自从在西北黄沙镇被吴明打了一顿板子后,简飞扬就明白,这个顶头上司虽然一向和颜悦色,可若真发起火来,那真是不讲私情。眼见吴明面色不善,简飞扬也知触了逆鳞,那敢再说,缩了缩脖子,闷声道:“是。”

在庭牙逗留了几天后,磐川这些头头脑脑开始向吴明辞行。对修路之事,欧降仍是念念不忘,临走的时候,还专程跑来询问。在得到吴明再三保证后,这才踏上返程之路。

除了鸟不拉屎云度外,中西五省已入其四,按道理讲,怎么也该松口气了。可吴明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如果周子鸿真把大正书院校址迁到柱牙山去了,那对中西来说,那可真是不可弥补的损失。鲁房组建班底所需要的人才,也是遥遥无期,大漏山修路之事就得搁置下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狼帐和磐川两大势力之间,更会产生信任危机。相反,如果此事能成,不但可以改善磐川民生,更能加强对这个省份的管理,后继许多事才好展开。

可周子鸿一去就是杳无音讯,实在让人心焦不已。

除了这件事,西地的战事也让人揪心。

因要绕开西夷,何啸天的行军路线并非笔直,而是呈一条弓形。如此一来,费时更多,等他到了于尘国时,波斯大军已兵临城下。何啸天的骆驼骑和波斯兵硬掐了好几场,双方各有胜负。可波斯兵多,而骆驼骑终究只有五万,这样耗下去早晚得败。要不是中西还有一大堆事悬而未决,吴明真恨不得胁生双翅,点齐军马前去助战。

祝玉清也到了于尘,且和吴明还通了几次信。在信中,除了报个平安外,更多的是对战事的描述。吴明那有心情和她聊这些,曾多次在信中叫她回返。可祝玉清仍是我行我素,还在信中大发娇嗔,说丈夫婆婆妈妈,尽担心些不着边儿的事。

这让定国公心头躁意更增。

日子就在吴明的担忧中一天天度过。这一天,太阳已经下山,吴明检查完吴思庭功课,再逗弄了龙凤胎儿女一番,准备再看会书就睡觉了。书还没翻两页,陆汇就在外面叫道:“公爷。”

吴明合上书,抬起头道:“进来。”

门开了,陆汇从外面转了进来,行了一礼道:“刚才大正书院来人,说山长周子鸿回来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隐约有些不安,吴明诧道:“怎么,难道还有其他事么?”

“是,周先生在柱牙山下遭遇山匪袭击,被绑架了好几天,幸得伏波将军更日明发现及时,率军击溃山贼,这才得以幸免。”

柱牙山下,本就颇多山贼。特别是接近望乡谷一带,由于中西,南蛮、波斯三方争雄,导致谁也没法有效管理这一带,山贼活动更是频繁。这些人躲在大山里,专挑过往客商动手,你若派兵去剿,他们就直接钻进深山老林,让你徒呼奈何。吴明得任总督之位没多久,根本没时间整肃,这更助长了山贼的嚣张气焰。

一听周子鸿竟被山贼劫,吴明心头一惊,几乎呻~吟出声。完蛋,这下没戏了,这周子鸿本对我抱有成见,再这么一折腾,肯定对中西的观感更坏,如今要他为我所用,几乎没有半点希望。他忙道:“对了,周先生没事吧。”

陆汇道:“没什么,就受了点惊吓。”吴明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即刻去通知简将军,让他准备一下,明日和我一起去见周先生。”

陆汇行了一礼,应道:“是。”然后带上了门,自顾下去不提。

第二天,吴明起了个大早,走出总督营帐时,就见简飞扬带着几个亲兵站在外面等候。几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其中一个叹息道:“哎,将军,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们同打光棍这么多年,你却要丢下兄弟们结婚了,怎么也要为我们找个婆娘撒。不说像沙将军那样能征善战的,至少得胸大屁股圆好生养的。”

简飞扬嘿嘿一笑道:“怎么,眼馋了是不?眼馋了就自己找个,这东西全靠自己,外人怎么好帮忙。”他叹口气,一脸沧桑的道:“老阳啊,不是我说你,眼睛别放那么高,有胸有屁股就行,管他大的小的,扁的圆的?你要再挑,连小的扁的都没喽。”

眼见简飞扬一脸臭屁,周吉有些不满,捉狭道:“将军,你和沙将军的婚事,闹腾了这么多天,啥时候好啊,兄弟们可等着吃你的喜酒呢。”

简飞扬眼睛一瞪道:“慌,慌毛线,老子不急,你急什么?真是的。”

对他这个上司,周吉可随意得很,立马揭他老底:“切,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是你想让国公爷为你主持婚礼,可又惹他生气了,所以耽搁了吧。”

简飞扬兀自嘴硬:“嘿,咱和公爷什么关系?他会生我气?不是我吹牛,我和他好得如同穿一条裤子,要请公爷来,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用得着这么麻烦?”

三顾穹庐6 第六节

简飞扬兀自嘴硬:“嘿,咱和公爷什么关系?他会生我气?不是我吹牛,我和他好得如同穿一条裤子,要请公爷来,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用得着这么麻烦?”

这时吴明已转出营帐,简飞扬是背对营帐的,自然看不见,周吉因为面朝他,自是一清二楚,顿时起了捉弄之心,笑道:“是么,将军和不和我们说说,当年如何和公爷认识的。”

吴明贵为国公,占据南汉半壁江山,可说权势熏天,简飞扬是他属下,更是患难之交。如今他最得意的,不是劝得整个磐川来降,而是和吴明在东汉南征时建立的交情。吴明属下几员大将,杨易,简飞扬、葛义、更日明,以及左忧。若真说谁最先和他有瓜葛,那自然是在南版主持军事的葛义,可葛义最开始为青龙队副,是站在白虎队正赵飞一边的。南征军回返后,他更回过北方,受到赵家冷落后,才重新投效吴明麾下。

其余众将,杨易兼着吴明半个弟子,两人关系自是亲密,可他毕竟是吴明回到南宁后才提拔上来的。更日明更不用提,他的官职最大,为正四品,但投效时间尚短,自不多言。至于左忧,虽和吴明打交道的时间最长,但最开始是黑旋风李源副手,而且他之所长,在于后勤,冲锋陷阵终究有些欠缺。所以真算起来,简飞扬才是中西大将之中,资格最老的一个。

周吉提起这茬,那可正挠中了简飞扬痒处,大为得意的道:“嘿嘿,嘿嘿,我给你说,当年我还在陈将军属下当差,为亲兵队长,至于周吉,你小子还只是个小兵,牙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自然不知道许多事了。”

眼见吴明越来越近,几乎到了几人近前。如果是平时,周吉肯定和简飞扬抬杠几句,可如今那有心情,迫不及待的道:“是,是,是,将军说得甚是,快说说,将军和公爷一些密事,也让我等小兵开开眼。”

简飞扬继续得意洋洋:“当年公爷还只是近卫营玄武队正,性格比现在还婆婆妈妈,我给你们说,那一年殿下南征,南征军初期势如破竹,寻常战士,怎么也要沾些人命,可他连人头都没一个,功劳薄上,斩首数一直为零。”

吴明的仁明,在当时的南征军里出了名的,周吉等人自也知晓,另一个亲兵大概是后来提拔上来的。听简飞扬如此说,本就有些不信,如今吴明就在当面,半是套话半是马屁的道:“不是吧,公爷九段高手,天下间能胜过他的,数都数得出来,斩首数怎会是零?这也太扯了,属下不信。”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简飞扬笑了起来:“那是因为公爷仁厚,不忍下手,正是因为这点,陈将军才决定把《枪术七解》传给他,嘿嘿,还是我转交的呢,《枪术七解》哦,那可是陈老将军毕生心血,当年老子可真想一口黑了……”

吴明已走到他身后,本想提醒下简飞扬,一听他如此说,反而站住了,周吉连忙配合的道:“是哦,是哦,将军,当年怎么不黑了呢,那真好可惜哦,你要真私吞了,公爷可不一定知道呢。”

简飞扬关键时刻心细,可平时马大哈惯了,话说顺了那顾及那么多,闻言如实道:“是啊,妈的,现在想起肠子都有些青。不过细细一想,我就算拿到那本书也没大用,毕竟里面大多是讲的枪阵,个人武艺又不太多。嘿嘿,我给你说,公爷当年拿到书时,那兴奋劲,简直不摆了,还说要请我喝酒呢。后来倒是请我喝过一次酒,不过我却被他坑了。”

眼见吴明负手站在身后,脸上一片缅怀,并无半分怒色,那亲兵更知刚才那话是问对了,帮了自家将军一个大忙,连忙继续道:“哦,将军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简飞扬撇了撇嘴道:“南征军回来后,我投了广阳司马尚,那老小子生性多疑,我就因为吃了公爷阵前一顿酒,差点被他当叛逆斩了,幸亏老子身手好,否则还真成了地下冤魂,找谁说理去?”

这几天诸事不顺,吴明心头也有些窝火,听了这一番话后,想到以前的点点滴滴,心头柔软处被击中了,对简飞扬的那丝愠怒也跟着烟消云散,和声接口道:“如果简兄看得起我,你和沙姑娘的婚事就由我包了,也算是对当年那一顿酒的赔罪,不知简兄意下如何?”

简飞扬本待继续臭屁几句,一听吴明声音在身后响起,当即变了脸色,单膝跪下来道:“公爷,属下也就一张臭嘴,说着玩儿的,你可别放在心上。”

吴明把他扶起,叹了口气道:“是,你说得没错。简兄,我确实失信的地方颇多,对不起。”

这几年来,自己权利越来越大,可失信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前几天,还向欧降信誓旦旦的保证,大漏山之路一定能修成。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如果大正书院搬走,这次又将失信于人。这几天来,想得最多的,不是怎么将大正书院留下来,而是如何向欧降解释,将此事搪塞过去。

以前自己最讨厌政客的虚伪,可在不知不觉间,却也如此。一想到这里,吴明心头越发难受,继续道:“简兄,你要真不愿去,那就别去了。你和周先生闹得如此,说起来我也要担很大一部分责任。”

他说得越是客气,简飞扬反而不安,闻言叫道:“公爷说那里话来,不就道个歉么?放心,我简飞扬一定诚心诚意,让周先生心情舒畅,巴巴适适,舒舒服服,怎么也要留在庭牙。”

想到确实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吴明也不矫情,咬了咬牙道:“好,既然简兄如此说,我还有什么拉不开面子的,今天咱们就拉下脸,怎么也要将周先生留下来。”

一番谈话后,几人气势高涨,上了马,直奔大正书院而去。因为轻车熟路,这次虽没商羽坤带路,用时反而更少,只小半个时辰,众人就到了目的地。

因为上次见过吴明,门房李老六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就出来了,道:“周先生正在里院,因为身体不便,实在不宜出迎,公爷,你看……”

国公爷驾临,这是多大的事?就算对周子鸿性格了解,可他说出这话时,仍是结结巴巴,显得万分忐忑。

吴明来访,本就没期待周子鸿能出迎,闻言也不介意,大手一挥道:“没事,我们去拜访周先生好了。”

一进书院,就见里面学生行色匆匆,大多在收拾行礼,吴明见状心头一沉。看来周子鸿已决定迁离庭牙了,否则不会如此。李老六把几人带到一顶大帐篷里站定了,朝里指了指道:“山长就在里面,公爷,您请。”

大正书院颠沛流离,日子并不好过,李老六做为门房,更显得寒酸,全身只套着一条洗得发白的长衫。吴明见状,连忙掏出一块银子道:“老哥,这块银子拿去买酒吃。”

大正书院如此潦倒,这门房能坚持跟到此地,也算有些骨气,一见白花花的银子,吞了口唾沫,道:“公爷,这,你还别害我了,这银子我可不能收。”

一个门房尚且如此,周子鸿方正之名,却也不是白来的。这更坚定了吴明将书院留下来的决心。走进营帐里时,他不由一怔,里面满满当当,站了一大群人,这些人大多是学院讲席和学生。已是六月,庭牙的天气也有些热,正中竹塌上,周子鸿头敷热巾,赤着双足高卧其上。商羽坤站在一旁,一脸的关切。而床边坐着的,却是非尔登。

一见这个大胡子,吴明不由一怔,非尔登是更日明得力属下,不是正在柱牙山下造船么?怎么跑回来了?他只呆了一呆,非尔登已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属下见过公爷。”

还不等吴明询问,他已自顾解释道:“是这样的,更日明将军怕周先生路上再出事,特令我带着十几个弟兄,从水路护送他回来。因为昨日天色太晚,今日周先生又突发高烧,所以属下就耽搁下来,未来得及向你报备。”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明看了闭目养神的周子鸿一眼,道:“周先生怎么样?不要紧吧。”

非尔登张了张嘴,正待再说,这时周子鸿睁开了眼,接口道:“劳公爷挂念,小老儿还死不了。”

他这话也听不出喜怒,态度更比想像的好,吴明正有些奇怪,简飞扬已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道:“周先生,前几日是我老简不对,以致和你发生口角,还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个粗人,最最重要的是,希望你留在庭牙。我家公爷这几天,为大正书院之事,可说焦头烂额,茶饭不思。”

周子鸿也是个顺毛捋性格,顿时动容,从塌上跳下来,扶起简飞扬道:“简将军请起。”

他看了满是讶异之色的吴明一眼,继续道:“前段时间,小老儿沿着天青河一路南行,见得最多的是牧人的笑脸,随便找个人一问,就能得知公爷的好。中西狼帐确实做了许多利民的事,比如公粮之举,令孤老之人有得善终,又比如降低商税,藏富于民,设立战事抚恤金等,每样都是为民着想。小老儿起先一叶障目,坐井观天,要真说道歉,应该是我才对。”

他叹了口气,扫了简飞扬和非尔登一眼:“定国公有如此属下,何愁大事不成,是小老儿糊涂啊。”

三顾穹庐7 第七节

到大正书院前,吴明早已做好鼻青脸肿的打算,现在就算周子鸿拿出扫帚来撵他,他也不会觉得意外,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周子鸿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也是他始料不及的。

眼见周子鸿如此客气,吴明反有些脸热,不由道:“周先生客气了,小子那有如此好法,这都是百姓愚昧,人云亦云而已。”

周子鸿摇了摇头道:“小老儿脾气是大,可也非蛮不讲理之人。这几天,非尔登将军和我朝夕相处,说你勤勉自励,宽厚仁义,并讲了许多你在格汗发生过的事,小老儿看得出,他是真心是实意的佩服你,而非拍马之言。结合先前所见所闻,我现在略约明白,他们为何对你死心塌地了。”

吴明正待谦让几句,周子鸿摆了摆手,继续道:“回到庭牙后,秦方已向我禀过这几天发生的事,公爷来意,小老儿心知肚明。所谓学以致用,学以为民,如果中西真有需要,大正书院愿意为中西输送人才,不过小老儿答应前,还请公爷能答应我几个条件。”

幸福来得太突然,吴明几疑梦中,只要周子鸿把此事应下了,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忙不迭的回道:“周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小子办的,但请明言,定当竭力完成。”

周子鸿道:“首要一点,就是大正书院虽在庭牙授课,且为狼帐输送人才,但书院却是独立的,讲习的聘雇,授课的内容等,全由书院自行负责,狼帐不得干涉。”

这并不难,吴明也不想过多干涉书院内务,闻言点了点头道:“没问题。”

周子鸿接着道:“学院生员毕业后,有权参与朝廷举试,自由选择在何处效力,狼帐不得私相阻挠。”

当年周子鸿上书抨击李铁,差点被其一怒之下杀头,如果只看这点,周子鸿似乎有些鲁莽,政治嗅觉也不灵敏,可他这话一说,吴明却觉得传言大是谬误。狼帐不得阻挠学生学生效力何处,看起来简单,其实却包含了颇多用心。

中西和朝廷关系并非表面的那样友好,私下里也有嫌隙,周子鸿肯定有所察觉,否则好端端的,中西为何要阻挠学员为朝廷效力?其次就是,不限学员效力朝廷,也就表明大正书院并不是狼帐的私人书院,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为南宁输送人才,两方一旦真有争斗,大正书院也能维持一个超然身份,置身事外。

虽然明白周子鸿打的如意算盘,但吴明并未有强行将大正书院绑在中西战车上的打算,想了想道:“可以,就依先生所言。”

一见吴明连这点都答应了,周子鸿明显松了口气:“如此,小老儿还有个小小请求,只要公爷应下了,大正书院就将定址庭牙。”

既然是小小请求,那应该不难,前面的大问题都答应了,吴明也有了虱子多了不怕咬的心态,闻言笑道:“周先生但讲无妨。”

尽管吴明贵为国公,可周子鸿和他见面后,却不卑不亢。但到了此时却有些不自然:“是这样的,现在全院师生一百多人,挤在如此狭窄的几顶帐篷里,太过拥挤。如果定址庭牙,生员大大增加,到时更将苦不堪言。而且书院乃清净之地,应远离喧嚣,方能安心教书育人,老夫准备将学院迁到天青河沿岸,还请国公代为安置。”

代为安置的意思,就是由狼帐出钱,修建院址了。吴明点了点头道:“没问题,不过就算决定了院址,狼帐也顶多供应些帐篷,这里可不适合修建房屋。”

“这个倒不难,”周子鸿微微一笑:“其实要想修建书院,也不是不可以。更日明将军正在柱牙山下伐木训练水军,我在驻地呆了一段时间,发现他们水军虽没练成,战船却造了不少。国公只要答应,大可在柱牙山下伐木,然后顺流而上,将其运送过来,这样建房的木材就有了。”

一听他如此说,吴明心头顿时一动:“可要修建房屋,并非只有木材才可,砖石的话,周先生又待如何解决?”

周子鸿笑道:“这个好说,天青河沿岸,由于有水源滋润,这里的植被也颇茂盛,有些地方,甚至还有高的的乔木。小老儿查勘了下,发现这里的泥土多为黏泥,而非沙土,正适合烧砖。如此一来,建房所需的土木砖石都有了,国公只要答应,要修建一座书院并不难。”

吴明大为佩服,周子鸿提倡学以致用,可也不是说说的,自己更是以身作则,有这样的山长,怪不得大正学院的地理,算术如此出色。他想了想道:“这么说来,周先生在建筑一道上,应是颇有心得了?”

周子鸿捋了捋胡须,略有些得意:“不敢,只是粗有涉猎。”

吴明打蛇随棍上:“小子欲望请周先生主持在庭牙筑城,不知可行否?”

筑城之议,吴明早有筹算,年初在南宁时,他就曾向鲁房提过,不过鲁房长于木工,不擅筑城,便向吴明推荐了黑铁门,可黑铁门一向神秘,就连刘泽也对师门三缄其口,要找到个合适的人,谈何容易?周子鸿自承长于建筑,吴明见猎心喜,岂肯放过。

“在庭牙筑城?”

周子鸿呆了呆,旋即摇头:“公爷,修筑一座城市,和修筑一座书院之间,听起来没什么,可真要做起来,那可是天差地别。一座城市的修建,不但要精通建筑之道,还涉及到统筹,设计、运算等诸多学问。小老儿这点本事,修修一座书院还可以,可要用来筑城,那就是携泰山而超北海,心有余力而不足。”

“不行啊。”

吴明大为失望,几乎有种一败涂地的颓伤。连周子鸿这等人物都对筑城之事一筹莫展,看来此事多半已成空中楼阁,遥遥无期了。正有些气沮,周子鸿话锋一转道:“不过呢,我认识个人,或许对公爷有所帮助。”

吴明精神一振道:“哦,不知是谁,还请先生告之。”

“要想在庭牙筑城,必须一个长于建筑之道,且精通木石之人。黑铁门当代门主与在下有旧,如果他肯点头,这事或许可期。”

吴明怔了怔:“黑铁门当代门主又是谁?”

“蓝成,公爷听说过么?”

眼见吴明一脸茫然,周子鸿叹了口气,道:“蓝先生虽是黑铁门之主,却大隐于京都,别说是你,北朝工部尚书弋冠身为黑铁门最出色的外门弟子,都被蒙在鼓里。”

一听蓝成在京都,吴明大为失望:“蓝成和我素不相识,就算去请,怕也不见得能行。”

周子鸿从怀里掏出一方黑黝黝的令牌,递向吴明道:“昔年我和蓝成还算熟识,而且他还欠着老夫一个人情,所以才给了我这个黑铁令。国公只要持此令去见他,他肯定会给你个说法的。”

黑铁令是什么东西,吴明还真没听过,不过听周子鸿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他也知道此物定非凡品。闻言连连摆手道:“这东西如此贵重,定是周先生卖了天大个人情才到手的,所谓无功不受碌,小子岂敢生受。”

周子鸿把黑铁令拍到吴明手里,叹了口气道:“国公,拿着吧,这东西放我这里,最多也就个纪念意义。蓝成那老东西也是个臭脾气,性子比我还倔,你要想让他来帮你,恐怕千难万难。”

能够得到周子鸿认可,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自己和简飞扬说说软话而成的,而是这几年所作所为,对了他脾气,所以周子鸿最终才选择有条件的留在了庭牙,这本就有些侥幸,吴明可不认为单凭一枚黑铁令,就能让蓝成放弃隐居的生活,大老远跑来帮自己。想通了这点,他不再客气,顺手把黑铁令揣在怀里,道:“周先生,说了这么多,也该我提个请求了,还望周先生成全。”

周子鸿看起来桀骜不驯,其实内心精明得很。大正书院最盛时,慕名而来的学子络绎不绝,学院人数一度超过千人。前段时间书院搬迁,随同而来的仅仅一百多人。毕竟,学问固然重要,但要学生颠沛流离跟随,终究有些强人所难,绝大多数生员在搬迁过程中流失掉了。周子鸿虽向吴明提了一长串要求,其实内心也挺忐忑,如果定国公不答应,那迫于面子,书院又得迁离庭牙。如此折腾下去,还能有几个学生?一个书院没有生源,那就离解散不远了。所以到得最后,他反过来送了吴明一个黑铁令,就是不想两人关系搞得太僵。一听吴明有求于自己,想也不想就道:“公爷请说,只要小老儿能办到,自当尽力。”

吴明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小儿已到启蒙之龄,还请周先生成全则个,收了这个顽劣学生。”

“这个么?”

周子鸿抚着花白的胡须,不由沉吟。前面提了一长串要求,不外乎是想把大正书院和中西军方剥离开来,可若答应了吴明所求,收吴思庭为学生,那自己就有了中西方烙印,和初衷大相径庭。可若不答应的话,定国公就在当面,这面子如何抹得过去?再说了,大正书院毕竟还要在中西地盘上过活,怎么要不好过分得罪。

他想了想道:“所谓有教无类,别说是国公爷之子,就算普通人家的孩子,只要真愿意到大正书院求学,老夫都不会拒绝,国公爷真相信老头子,那就把大公子送过来吧。”

说了这么多,周子鸿不外乎是想把收吴思庭为弟子和政治剥离开来。这自然有些掩耳盗铃之嫌,但吴明岂会去揭穿,闻言大喜道:“如此,那就多谢先生了。”

只要答应了这个请求,你周子鸿终究是吴思庭老师,其文学启蒙终于有了着落,也算了却了吴明一件心事,至于周子鸿所考虑的那些政治因素,对现在的吴明来说,反倒是其次了。

变生肘腋1 第八节

回到总督帐时,已经很晚了,在门口下了,黑二就迎了上来,行了一礼道:“老爷!”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吴明心头一沉,道:“有事么?”

黑二有些吞吞吐吐的道:“是,是有事……”

他沉稳有度,自从归降吴明后,鲜有失态的时候,吴明大为奇怪,喝道:“有事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黑二咬了咬牙道:“是,是何总督出事了?”

“什么?”吴明心头一震,一把抓住黑二衣领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他情急之下,力道甚大,黑二被他一只大手勒得几乎窒息,连连咳个不停,吴明见状,忙把他放下来,黑二喘了口气,才把事情经过缓缓说了一遍。

何啸天初到于尘时,和于尘国主何授一起,与波斯打了好几场,双方各有胜负,进入缠战阶段,可骆驼骑只擅游击,且在数量上弱于对手,时间一长,难免有些吃亏。

七月初五这天,波斯镇国公末底亲领大军猛攻于尘国都城,双方死战。骆驼精骑出动,采用以前围魏救赵之策,从侧面攻击波斯军。可谁也没料到,这只是波斯军的引蛇出洞之策,真正的意图,则是消灭骆驼精骑,待得何啸天领兵杀出后,龙侯非力斯亲领无敌万人队,以战象截断骆驼精骑退路,末底同时领兵侧身杀来,两下里一夹击,骆驼营顿时吃消不住,节节败退,何啸天也被流矢射中,落了个生死不知。幸得几大营长神勇,奋力突围,拼死将主力收拢,退回于尘国都,这才保住骆驼骑主力。可尽管如此,此役之后,骆驼营损失万余,最最主要的是,何啸天伤重不醒,全军笼罩在一团愁云惨雾之中,再难形成有效战力。波斯大军趁势围城,将城市围了个水泄不通。

竟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此等情况。吴明大惊,刚刚因吴思庭得遇明师的好心情消失殆尽,不待黑二稍歇,连忙追问道:“后来呢,现在骆驼骑群龙无首,军心涣散,这可如何是好?”

黑二定了定神道:“公爷放心,虽然没了何总督,但幸亏百灵圣母出现,支撑起了大局,她把骆驼营残余兵力收拢,再配合于尘国自身军力,勉强顶住了波斯进攻,目前于尘国都虽然被围,但自保尚无问题。不过时间太长的话,就难说了。”

“圣母?”吴明怔了怔:“小艺不是正在庭牙么?”

“是这样的,”黑二解释道:“大夫人见情势危急,就站了出来,以圣母之名号召大家抵抗到底,这才堪堪稳住局势。”

原来是小清!

吴明不由舒了口气,小清和小艺本就相像,几乎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认出来。在西北三省,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百灵圣母是总督何啸天之女,在没有何啸天的情况下,恐怕也只有圣母才能重新将大家的军心振作起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阵后怕,如果不是小清刚好在于尘,这里铁定失守,波斯大军长驱直入,整个西地就可能尽入其手,甚至趁着何啸天伤重期间,一举占领西北三省,也不是没可能。

他一边朝里急走,一边道:“这事其他人可曾知晓?”

黑二快步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回老爷的话,因为涉及到二夫人,老奴一早通知到了。”

小艺竟然知道了?吴明已顾不得多想,加快脚步朝家中行去,才一跨进营帐,就见大厅正中,热气腾腾的饭菜已尽数上桌,一众下人恭肃在旁,而三个妻子团团围在桌边,人人都沉着个脸,气氛压抑。吴思庭站在母亲身侧,瞪着一双大眼,不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噤若寒蝉。以往父亲归来时,三个娘亲肯定起身笑脸相迎,可今天却大为反常,他年龄虽稚,却也知道家里肯定出事了,那还敢再纠缠母亲。

吴明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开门见山的道:“西地之事,想必三位夫人已经知晓,为夫也就不再罗嗦,不过大家也别太过沮伤,何总督虽然伤重,并非不治,再说了,不是还有我么?”

何艺抬起头来,看在上首的吴明,一双大眼里满是泪水:“吴大哥,我实在不放心父亲,打算即刻启程去西地,为他分忧解难。”

吴明摇了摇头道:“小艺,你不能去。”见何艺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他解释道:“军情紧急,我准备连夜点齐军队驰援于尘,但今天周先生已答应收思庭为弟子,不日就将拜师。大正书院更将在庭牙重修校址,鲁房更将组织人手,在磐川修建山道。这些都是涉及中西民心民生,所有的一切,都少不了你的参与。”

“可是……”

眼见何艺还待争论,吴明接着道:“西地有小清组织,已然稳定住局势,你虽是正牌圣母,但此情此景,去了反容易生乱,一旦如此,对于现在的于尘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这倒是实情,毕竟祝玉清已用圣母的名义稳定住局势,若何艺再赶过去,一下冒出两个圣母,到底该听谁的?何艺也非不识大体之人,尽管忧心忡忡,但拧着眉头想了一会,还是勉强答应道:“好吧,我听你的吴大哥。”

吴明有些不忍,不由安慰道:“庭牙许多事才走上正轨,你代表狼帐留守这里,担子也是不清,小艺,你可要振作。”

何艺秀眉本拧成一团,闻言勉强笑道:“我知道了,吴大哥,不过兵凶战危,此去西地你也小心。”

吴明点了点头,一旁的艾丝特已迫不及待的道:“阿明哥,这次去西地,总得带上我了吧。”

军中不得有女眷,艾丝特虽是七段高手,但考虑到影响,吴明在南宁时,几次出征都未带上她,搞得这妮子大不乐意,这次增援西地,吴明即是主帅,而且天高皇帝远,自然也没那么多顾忌。他想了想道:“可以是可可以,可是小艾,波斯毕竟和你有旧,你跟我过去,难免和兴隆刀兵相向,怕是不太好。”

艾丝特“哼哼”道:“阿明哥,我虽不是你们东汉人,但嫁鸡随鸡的道理还是懂的,再说了,我可不承认那个弑兄弑父的混蛋是我兄弟……”

她嘴上虽说得硬气,但眼圈却红了。吴明看着,心头却是一阵疼惜。小艾成天嘻嘻哈哈,装着若无其事,但远离故土,恐怕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格汗,她这次抢着要求和自己同去西地,固然有为自己分忧解难的成分在内,恐怕还有很大一部分缘由,则是由于想在西地看看故人吧。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好的,不过你既然要去,可得听我的,否则军法无情,并非儿戏。”

艾丝特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吐了吐舌头娇笑道:“好啦,我知道啦,阿明哥。”

※※※

中西军制改革后,可用之兵应在十五万左右,不过有近五万的名额占在邓格与朱磊手中,所以吴明手中可调之兵,也就十万出头,好在现在南部稳定,就算南蛮人再次进犯,有邓格和朱磊两部在天青河以南镇守,再加上已初具规模的柱牙水军协防,就算不敌,也不至于被人长驱直入,端了老巢,所以吴明还算放心。

不过军情紧急,自不可能令葛义再从双汇调兵,所以吴明令简飞扬领一万人在庭牙留守,自己则亲率剩余的四万大军,在第二天一大早就集合完毕,准备出发。

已近七月,青庭草原的太阳也有了丝丝热意。庭牙北门的草原上,人嚷马喧,很是热闹。简飞扬与沙扬飞并列在前,带着一众武将亲自为国公送行,眼见大军徐徐开出,他仍有些不放心,看着一身戎装的吴明道:“公爷,此去西地,甚是危险,依属下看,还是交给老简好了,你亲自去,一旦有个不好,何总督本就伤重,那中西和西地可就危险了。”

得封国公后,吴明的装束及仪仗,以及相关规格都提升了许多,虽是出征,可他金冠银铠,更添几分英气,闻言正色道:“简兄此言差亦,所谓女婿即半子,何总督膝下无子,于他来说,我与亲子无甚两样,如今父亲有难,若我还畏惧矢石,岂不招天下人耻笑,更令老总督寒心?”

他看了英姿飒爽的沙扬飞一眼,笑了笑继续道:“再说了,你两婚期将近,我再把你调去西地,沙姑娘好事多磨,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不把我吃了才怪。”

大概马上要做新娘了,沙扬飞脾气收敛了许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暴躁,大大咧咧,闻言反而有了丝娇羞,叫道:“公爷……”脸上已爬上了一层红晕。

站在吴明身后的杨易紧了紧手中的长枪,回道:“简将军,有我在呢,放心,公爷的安全有我负责,保管万无一失。”

外有简飞扬坐镇庭牙,内有何艺协助商羽坤操持内务,吴明自然安心落意。带上杨易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虽已至九段,可远没到天下无敌的地步,而杨易不但身手甚好,而且智谋也是一绝,有他在自己身边,许多事也好有个商量之人。

眼见众人还待再说,他连忙道:“好啦,我虽年轻,但这国公之位,可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又不是什么太平公爷,你们就别担心了。”

众人想想也是,同时一正身子,恭声道:“是,属下静等公爷凯旋归来。”

变生肘腋2 第九节

告辞了一众武将,吴明返转身子,正准备上马之际,就见何艺正领着一大群内眷站在不远处为自己送行,他连忙走过去,略带怪责的道:“不是说好了,今儿个不用来送行么,你怎么就不听呢。”

何艺久居高位,早把性格磨练得甚是沉稳,自不可能像个小女儿一般失态。短短一夜过去,她已从容镇定,一派雍容,闻言答道:“吴大哥,你是我夫君啊,我要出征,我自然要来为你送行的。”

听到“夫君”二字,吴明心下一颤,忍不住暗叹一口气,正待安慰妻子两句,一旁的吴思庭已叫道:“爹爹,你又要走了么?”

看着乖巧可爱的儿子,吴明忍不住捏了捏他粉嘟嘟的脸:“是啊,爹爹去打坏人,打完坏人就回来了。你在家里,可得好好听娘亲的话,听周先生的话。”

周子鸿虽已认下吴思庭这个弟子,但还未来得及行拜师礼,所以两人并未见面。可为了让儿子打心底尊敬周子鸿,吴明夫妇平时没少在儿子面前念叨周先生的好。耳听得父亲提到周先生,吴思庭倒并不抵触,想了想道:“爹爹,孩儿不想跟周先生,想跟你走。”

看着儿子满是期待的小脸,吴明大是诧异,不由道:“这是为何,思庭?”

小家伙在自己面前,一向言听计从,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提出异议,吴明自然有些好奇。

吴思庭撅着嘴巴道:“爹爹答应过孩儿,要留些坏人孩儿长大杀,可你都杀光了。跟周先生都是学字的,我要跟爹爹学杀坏人。”

吴明一阵语塞,孩子尚小,自不好讲什么允文允武,文武双全等大道理,可孩子有了重武轻文的心思,却更是要不得,总不能置之不理,他想了想道:“思庭,爹爹那些杀坏蛋的本事,可都写在书上的,你若连字都不认识,怎么能学好呢。”

吴思庭双目大亮,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孩儿明白了,一定好好读书识字。”

安抚好妻儿,吴明抬头一望,却见柳慧一身青素的站在何艺身后,望着自己欲言又止,连忙道:“小慧,有事吗?”

大概是以往身份太过悬殊,结婚之后,尽管柳慧变得大方了许多,但在许多时候,见到吴明仍是放不开。一听吴明来问,柳慧的脸当即就红了,嚅嚅道:“大人,我做了些枣糕,希望你能路上吃。”

说话的时候,她上前一步,掀开挎在右手里的篮子,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红枣糕,诱人的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如今正是夏季,队伍一路跋山涉水,还得经过无数沙漠戈壁,而糕点做得再是精致,肯定保存不了几天的,不过吴明却不忍拂了柳慧好意,小心的用手帕包好几块,笑了笑道:“做得真好,一看就是色香味俱全,那我留着路上吃。”

眼见吴明接受了自己赠送的糕点,柳慧双目情意大盛,人也变得神采奕奕,一双大眼盯得吴明一瞬不瞬。吴明被她一双晶亮的眸子盯得老大不自然,不由摸了摸脸道:“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对么?”

柳慧的脸又红了红,最后仍是鼓足勇气道:“大,大人,妾,妾身有喜了,你可要保重自己啊。”

“什么?!”

吴明被她突然的一句话,震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四房妻妾中,祝玉清虽与自己呆的时间最长,但由于身体太弱的关系,几年来反而一无所出。反而是何艺喜事连连,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不过艾丝特与吴明成婚的时间比柳慧更早,按说怎么都该她先有喜,没想到反而被柳慧拔了头筹。

这个消息实在大好,尤其在出征之时说出来,更令吴明凭添了无穷信心。以至于队伍在穿过西凉,正式进入西地时,吴明仍是喜不自禁,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路而来,队伍几乎都在沙漠戈壁中行走,就算穿过科第尔沙漠后,进入西北三省,仍以草原居多。好在中西西地为一体后,双方都大力剿匪,整顿治安,修通栈道,所以路程虽远,但四万人的队伍驮马却是甚足,队伍一路疾行,也仅过了一个月而已。到达西地时,却正值八月,正是西地最热的时候,火辣的日头当头而照,几乎把人都晒落一层皮。

吴明坐在马车上,觉得有些无聊,他从怀里摸出那块枣糕,看了看,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小慧也有孩子了,如此一来,这小妮子以后在家中的地位肯定会大大提升,她拘谨的性格也应变化不少,添丁加口自然令人欢喜,能令柳慧感到幸福,那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四个妻妾中,自己对柳慧的感情,开始根本说不上爱,顶多也只能算是怜惜,可正是这种怜惜,才慢慢被感化,最终变化成一种接纳,和不忍伤害。如果真要说,吴明到现在对柳慧,仍是怜惜比爱意多一些。

艾丝特因为身手甚高,脾气也是古灵精怪,人也火辣大胆。对吴明来说,自然是行走战场的良伴,毕竟就算黑二身手再好,在有些时候,总有些不方便,不可能像艾丝特一般,全天候相随。

就算到得现在,吴明心中装得最多的,仍是祝玉清与何艺。两人不但一模一样,而且在其心中的地位,也是半斤八两,就连吴明自己,也不清楚两人在自己心中,到底谁更重要一些。

何艺自不待说,毕竟南征一役,与她共过患难,两人之间的感情,是经过生死考验的,再加上三个孩子,那自然是情比金坚。

而祝玉清?

想到这里,吴明不由顿了顿,抬头看了看远方的草原。已近黄昏,西地的草原,在夕晖映照下,昏黄一片,暮色西沉,余辉已尽,整个天空显现出一片干净的蓝。这个女子就像眼下的天空一般纯净无暇,给人一种宁静。她由于身体的原因,虽无子嗣,但陪伴自己的时间最长,也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如果真要说,那用知己来形容,恐怕更为贴切一点吧。

算了,不管孰轻孰重,这四个女子既已成为自己妻子,自己都不忍心看着她们受丁点伤害。

吴明苦笑一声,想到初到这个世界时,还在为一夫一妻制度纠结,而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是三妻四妾了,而不觉得丝毫不妥,这世事变迁,确实难料。

他捏起一块枣糕置于指间,又叹了口气。人都是会变的,妄图一个人去改变这个社会的人,多半只是妄言,最终的结果,恐怕只是被社会改变,自己也算是明证吧。这一路行来,走到国公这一步,又有多少是自己执意追求的?又有多少是身不由己的?恐怕连自己都不清楚。

他挑起一小块枣糕丢在口中,思绪却向越来越近的于尘国都飞去。既然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太多,那就尽力去维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东西。

父亲,黑发红心的嘱托,我可是一直不敢忘,也不曾忘。

如今天气大热,枣糕经过一个多月颠簸,按说早该变质发馊,好在吴明对此早有预料,在接到柳慧的一片心意后,就用真气把里面的水分全部蒸发干净,可尽管如此,此时丢在嘴里,除了依稀有些酸甜外,仍是如同嚼蜡,可他却吃得津津有味。正自想着心事,一骑斥候从远方高速奔来,拖着长长的粉尘边跑边道:“报!”

吴明心头一紧,再也顾不得神思,连忙把枣糕重新放回怀中,拉开车帘道:“是有波斯的人动向了么?”

西地东边的一些小国,大多受何家控制,所以中西的四万大军行过,他们也没为难,也不敢为难,吴明这一路顺风顺水,经过十来天的急行军,这里已临于尘国都很近了,发现波斯人行踪,那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那斥候兵纵马到吴明车前停下,蹬鞍下马道:“是,前方发现金黄色大便,以及驼马之迹。”

西地国家虽然众多,却无象迹,斥候探得象粪,几乎不用猜,那就是波斯人留下的。而波斯围攻于尘一个多月,到现在仍无寸进,说明这里已快临近战场了,否则斥候也不可能有此发现。

不管是谁,留下这痕迹的绝非善类,不可轻敌。吴明道:“叫全军停下,请杨将军过来。”

没有多久,中西军二号人物,惊远将军杨易骑马来到中军。吴明已下了车骑在战马上,杨易行了一礼道:“公爷,听说前面发现敌踪?”

“前方有驼马之迹,更有象便,按道理,我们快到目的地了,可波斯人把于尘团团围住,我们要想驰援谈何容易?只怕敌人在前方设伏,以逸待劳,不知杨将军可有何良策破敌?”

杨易想了想道:“回禀公爷,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在敌情不明,妄下结论言之过早,属下建议,还是先遣斥候详细侦察,待得探明敌方兵力布置,方做结论才是上策。”

变生肘腋3 第十节

吴明端坐于马上,眸子中却露出赞许之色:“甚是,即刻令热气球升空,侦察个仔细。”

鲁房跟着吴明来到中西后,热气球自然也不再是朝廷独得之秘。吴明回到庭牙后,即刻令操持后勤辎重的左忧制造,不过时日尚短,热气球总共也没做出来几具,尚难形成建制,加之吴明走得甚急,更不可能带得太多,形成累赘。全军上下,统共才带五只热气球而已。

这么几只热气球,在数万甚至几十万的军队交锋中,对敌人自然难以形成有效威胁,但用来侦察敌情,却是绰绰有余。

既然侦察,更不可能全部压上,杨易思来想却,最后决定调出两只热气球去侦察敌情。两只牛羊皮缝制的热气球在地面上摊开了,鼓足气后迅速变大,吴明看着四个战士爬进里面的吊篮内,嘱托道:“弟兄们,这回是让你们搜索前面的动静,可不是打仗,把招子放亮些,看到敌人也别恋战,马上回来报告即可。”

热气球已胀足了,马上就要升空,吊篮里的四个士兵听到吴明命令,齐齐行了一礼:“是,谨遵公爷吩咐。”

沙漠中风太大,风向也太乱,实不适合热气球飞行,加之这些士兵训练的时日尚短,升到高空后,飞起来更是歪歪扭扭,似乎马上会掉下来。但这一仗事关几十万人生死,更关系中西西地的生死存亡,吴明可不敢放飞黑雕来进行侦察,毕竟军雕虽然通灵,那有人描述得详细?

两个热气球在地上时,鼓起来相当于两个大帐篷,俨然庞然大物,可一上空中便成了两个小小的鸡蛋,变得渺小不堪。

今年的春祭,自己没有给母后上坟,想必她已有些怪责吧?依照两个皇兄大逆不道的罪名,自然不能入皇陵,那枯寂的坟头,定是枯草丛生了。站在吴明身后的艾丝特眯着一双湛蓝的大眼,看着两只热气球越飞越远,心头却多了几缕忧伤。

战火又起了,以前对决的,是自己的两个皇兄,而现在,却是自己的丈夫和弟弟对决。虽说那位皇弟,如今已是波斯之主的兴隆大帝,自己口头上从不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可真到了他与自己丈夫对决时,反而有了丝丝的痛苦和不愿意,难道仅仅是因为阿明哥么?她想了想,恐怕也不尽然。

吴明就站在她身边,艾丝特的脸上的那丝迟疑,自然尽收眼底:“小艾,如果你真觉得为难,就别勉强了。”

如果是往常,艾丝特肯定又要和吴明争论一番,可此情此景,却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在凯旋门之变那天晚上,自己本以为心已死,可到南汉也有段时间了,那天晚上的事,却一直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紧贴在心头,不愿去多想,可又忍不住去想。如果真面对波斯大军,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一方是自己的丈夫,另外一方却是故国,尽管波斯早已不认自己这个公主,可自己嘴上虽说得厉害,却那能做到漠然视之,毕竟军队何辜?千千万万的教众何辜?师傅与度神教更是对自己多方照顾,更不可能刀兵相向。她想了想道:“阿明哥,难道波斯和中西,真的只有战争一途么?”

她突然问这么一句,倒把吴明噎住了,怔了怔才道:“小艾,就算没有你的关系,我也不愿和波斯交战,可你们屡次东征,目标就是中西与西北,更妄图把云度连接起来,这些都是波斯摆在明面上的目的,我做为中西总督,朝廷定国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其实要息兵罢战也容易,只要波斯放弃东征,我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带着军队翻山越岭的跑到格汗去闲逛。”

放弃东征么?

艾丝特白皙的额头紧皱着,而后深深的叹了口气。她是度神教前圣女,更是波斯公主,自然知道东征对波斯的重要意义。在波斯,上至皇帝,下至普通百姓,东征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就如人离不开空气,鱼离不开水一般深入人心,要想让这个国度放弃这种疯狂的想法,谈何容易?

已是傍晚,西地的大草原上,一望无垠,落日缓缓朝西面倾去,更似在燃烧,映得本该碧绿的草原也有着妖冶的红,头顶上,几丝白云在傍晚的疾风中,极快的朝西部而去。这景色极是雄奇,也是在另外地方看不到的。吴明站在艾丝特身边,看着她一脸苦色,也有些不忍,看着夕阳淡淡道:“小艾,你看,西地的景色同样迷人。”

艾丝特站在他身边,一起看着夕阳,一双湛蓝的眼睛里精光大盛,似下了某种决心一般,突道:“阿明哥,我以前一直逃避,现在却发现,自己错了,真的错了,有些事情,躲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迎难而上,尽可能的让波斯打消东征的想法,这才是正途。”

夕阳如烧,她如玉般的脸庞闪着动人的红晕,吴明看着她如花娇颜,象要说什么话,却也没有说。这时,站在吴明身后的杨易突然叫道:“公爷,侦察的热气球回来了。”

周围的士兵也传来呼喝,众人抬头看去,两个热气球已在劲风中,缓缓朝这边逆向飘了过来。

热气球最开始只能顺风行驶,自然诸多不便,好在鲁房确实当得巧手二字,到中西这几个月来,大概被太后气得不轻,也或是确实想念白兰,这几个月一直窝在巧匠坊摆弄神威炮,以及研究热气球。他本来天赋惊人,只是平时较为懒惰,这一发起狠来,还真被他改进了不少细节的地方,其中热气球的机动性及逆风飞行,就是他在这段时间所获。

热气球似慢实快的朝这边飞来,开始只是个小黑点,渐渐变大,地面的人员早已在下面准备好,两个热气球依次降下,马上就有相关人员迎上去。吴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等一切停当,两个战士扶着一个伤员走了过来,看样子,伤势还不轻。众人都有些吃惊,连忙一起迎上去,杨易喝道:“出什么事了?”

热气球毕竟还不成熟,在南宁试飞的时候,就曾出过事故。吊篮里的士兵从空中跌落,当场牺牲,所以吴明也对这东西不大放心,要不是事关西地大局,他也不会让热气球出动了。

其中一个搀扶的士兵道:“回杨将军话,这位兄弟遇见波斯人狙击,受了点伤。”

变生肘腋4 第十一节

“被波斯人狙击?”吴明吃了一惊,顺势问道:“难道敌人也有热气球之类的飞行器械了?”

热气球是南汉的独得之秘,如果波斯人也研究出了,实在有些匪夷所思。那士兵答道:“不是,是遇见军雕袭击,这位兄弟才受了点伤。”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明松了口气。举凡侦察用的雕类,大多为异兽,经过训练,极具攻击力,有些阶位还不低,在某些时候,配合斥候袭击,还会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祝玉虎和陆汇在元宵之夜的那场生死之搏,如果没有黑金的意外一击,恐怕结果就得改写,从这点上来说,就很好的拴释了这一点。

不过既然遇见波斯人的军雕袭击,那看来先前的猜测并没有错,波斯人离大部队并不太远,吴明不由道:“侦察到波斯人的具体动向了么?”

“是,大概在我军二十多里之外,黑压压的一大片。”

“具体数字?”

那斥候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对不起,公爷,敌人军雕逼得太紧,我们无法靠近,小的罪该万死。”

吴明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好好养伤吧,没你的事了。”

那受伤的士兵又向吴明行了一礼,在几个袍泽的搀扶下,千恩万谢的走了。吴明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的落日怔怔出神,夕阳已有一半没在地平线下,看过去,只有连绵起伏的草原。他向杨易道:“看来,波斯人近在眼前了。”

杨易道:“公爷,波斯境内多沙漠草原,虽说热些,但气候与夏季的西地却是大同小异,这次西征部队,我们颇多南人,对方以逸待劳,现在对上,敌人占据天时地利,人数也比我们占优,实在有些棘手。”

吴明摇了摇头道:”小易,你说的道理,我岂会不懂,可敌人大举入围,于尘国都危在旦夕,如果真被攻下,那就万事皆休,再说了,这次能出动五万大军,已是目前中西极限,却是不能持久作战的。”

他虽并未说个明白,但杨易是中西军二号人物,岂会不明吴明言中之意?这几年中西连年征战,几乎没个消停,虽然屡战屡胜,但后勤粮草却是吃紧,如果不是商家支援,以及吴明不败神话支撑,恐怕中西财政士气早崩溃了。现在的中西,看起来不可一世,其实也是个虚架子,太需要时间修养生息了。

毕竟战争打的就是后勤,五万大军,说起来吓人,其实真正能上场作战的不到一半,大部分人兵力,都用在维持粮道和运输上了,如果真和波斯打持久战,以中西几省之力,如何是波斯一国对手?拖也把你拖死了。

他想了想,面带忧色的道:“公爷,那依您之意,是要和波斯人决战?怕就怕在,波斯人只拉出一部分人跟我们对峙,那就麻烦了。”

吴明笑了笑,反而安慰他道:“你也别太过悲观,咱们是异地作战,但波斯人同样也是如此,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多,是好事,但换个层面讲,对后勤压力也更大,所以,波斯人是会找准机会和我等决战的,毕竟,只要击退了援军,于尘才是一座孤城,如此一来,士气大跌,破城易如反掌。”

不待杨易继续下去,他大声道:“敌人近在眼前,即刻准备扎营,蓄养体力,准备决战。”

※※※

在中西大军二十多里的草原上,已经贵为波斯镇国公的末底看着热气球消失的方向,静静矗立在象背上,默然良久。

太阳已落在地平线下,东边的天际只留下一抹深蓝,只余西方还剩下一缕亮紫,吹来的风仍有余热,带着丝丝呛人的灰尘,他旁边的亲兵队长见主帅久久不语,忍不住道:“公爷……”

末底眼睛转了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那亲卫一眼,笑了笑道:“桑叶劳,刚才空中那……怪家伙你也看见了,依我看,定是汉人的援军到了……”

波斯人都用汉语,还是黑虎侯时,末底的汉语就非常不好,说起话来结结巴巴,要明其意思,三分靠听,四分靠猜,还有三分靠手势。为此,兴隆皇帝大为光火,他本就是跳脱性子,当上皇帝后,为朝廷威严计,不得不有所收敛,加之其血腥手段,满朝文武见到他,无不战战兢兢,那还有什么妙趣可言。唯一说得上话的,也就几个心腹了.

菲力斯与他年纪相仿,又在其政变过程中出了大力的,自是心腹中的心腹,可他升任龙侯后,直接掌管海军,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整顿海军,如此一来,两人见面的时间更少。如今留在格汗的,也就一个镇国公末底还可以用来商量国事,可末底什么都好,就是汉语学得乱七八糟,搞得兴隆那小胖子大是郁闷,几欲抓狂,责令其学习汉语,说他贵为国公,如果连汉语都学不好,那就证明黑肤人智力确实低人一等,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皇帝一说这话,可把末底吓得不轻。黑人在波斯本就被人看不起,眼见自己得封国公,族人也有了盼头,情况也有所好转,要是兴隆来个出尔反尔,也认为黑人不堪造就,那自己先前的所有努力岂不都打了水漂?这可不能等闲视之。于是在兴隆大帝登基这一年来,镇国公末底的主要精力,就花在了学习汉语上面,这一来二去,竟也熟练起来,虽达不到流利的程度,但至少也不会结结巴巴,让人诟病。

热气球本就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末底的汉语本就不好,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好的措辞,只以“怪家伙”三字带过,好在桑叶劳也是亲眼见到热气球从空中飞过,又被军雕逼退的,自然知道末底口中的怪家伙到底指的什么,闻言恭身道:“是,都说南汉多奇技淫巧之徒,这几年来,什么霹雳车,如意机等都他们钻研出来的,这东西多半是他们新发明的侦察利器。不过有公爷坐镇,又有我二十万大军,在这等军威面前,他们做什么都没用的。”

是这样么?末底叹了口气,看着东黑漆漆的天空出神,现在天已完全黑下来了,月亮还未升起,漫天的繁星铺在天幕里,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如今大军把于尘团团围住,似乎旦夕可下,而早在南汉军队出发时,在庭牙的探子就以飞鸽传书的形式,报告了这次援军的大概数目。来援的中西军约为四到五万,在波斯二十万大军面前,几乎不值一提,然而,末底心头却仍有些打鼓,因为,领军的是中西吴明,是有着不败神话的吴明。

他想起了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就是那个男人,带着几百个精锐杀进波斯皇宫,生生改写了凯旋门之变的进程,如果没有他,现今的陛下就不可能这么轻松的坐在皇位上。

自己这是畏惧了么?他心头一颤,连忙收敛神思。看了桑叶劳继续道:“你去通知苦水师傅和武公,就说有要事相商。”

兴隆大帝即位以来,用霹雳手段很是镇压的一批人,整个帝国战战兢兢,真可谓万马齐喑,可兴隆帝自己也清楚,自己这皇位来得不正,百官虽然不言,但心头却明白得紧,都说史笔如刀,如果自己在任上不做出一番拿得出手的功绩,百年之后,自己难免被冠上个残暴不仁的称号,这是兴隆断断不能接受的。而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要想摆脱这种困境,只有做出一番堪称丰功伟绩的大业出来,才能堵上悠悠众口。而对于波斯帝国来说,没有什么比东征胜利来得重要,更有说服力。

此次东征,对于兴隆大帝来说,不仅仅只是明面上那样简单,更有巩固自身皇位的深层之意,自是不遗余力。从其即位时起,就开始筹划北上,经过一年多准备,这二十万大军,可说举国之力也不为过。如此一来,作为国教的度神教,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这次随军出征的,就有苦水和尚。

兴隆皇帝即位后,在原文武二公的基础上,增设了镇国公,由黑虎侯末底担任。原温菲而特之子温非亚特继任武公,原文公怀亚特之子继任文公之位,不过明眼人都知道,所谓的文武二公,也仅是个摆设而已,真正掌握大权的,而是新任的镇国公,所以这次东征的主帅,自然是末底。而温菲亚特既为武公,东征这样的大事,自不可能少得了他。

传令兵下去后,不一小会,各路大军已齐至中军营帐,待得武公温非亚特姗姗来迟,末底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右首座位道:“武公爷,请来这边。”

如今的武公虽有些名不副实,但好歹也是个公,名义上与他这个镇国公地位相仿,面子功夫怎么也要做做的。

虽然双方都是公侯,但温非亚特知道,这次北征大军的主将是末底,退一万步讲,末底是兴隆皇帝的心腹,却不是他这个落魄的武公能比的,所以尽管末底要他去身边安坐,但温非亚特却不敢造次,小心翼翼的在其右首下方坐下了,而后默不作声。

这段时间都是如此,末底对他的态度不知可否,见众将来齐了,才扫视左右,开门见山的道:“大帝英明,北征以来,我军连克西地大少几十个小国,各国伤胆,但西地几个大国仍存观望,纠其原因,不外乎对东部何家仍抱幻想,只要攻破了何家死忠于尘国都,那么,这些问题自是迎刃而解。前段时间,赖各位鼎力相助,大败来援的何啸天大军,以至于尘国主何都波阵脚大乱,以前对我军劝降是置若罔闻,现在却态度大改,变得犹豫不决。但打了老的,又来小的。南汉定国公吴明亲率中西主力来援,各位,可有破敌良策?”

变生肘腋5 第十二节

末底话音才落,马侯均合见站起来道:“启禀公爷,依属下见,实在犯不着和南汉对峙,只需给下将两万人,定能阻住中西大军,而公爷则可率主力猛攻于尘国都,只要破城,吴明见势不可为,则此局自解。”

波斯两公五侯,凯旋门之变时,两公战死,龙侯亦身陨,狼侯被捕后,精神失常,到现在仍押在监牢里,蛟侯跟吴明跑了,现在中西帐下任职,得封伏波将军,而黑虎侯则升任镇国公,就个马侯均合见成功得脱。可兴隆皇帝却不愿让他逍遥自在,在波斯布下天罗地网,并以其家人相威胁,无奈之下,均合见只得降了,兴隆大帝也未亏待他,令其官复原职。

不过均合见也知道,兴隆皇帝心狠手辣,能对他既往不咎,主要还是看在凯旋门之变后,波斯国内七段高手稀少的份上,若是他死端架子,出工不出力,皇帝自不介意将他一刀砍了,来个以儆效尤。而末底现在军权在握,皇帝对他又是信任有加,要想在皇帝面前搏个好印象,自然要拍好末底的马屁。否则的话,一旦惹得上首这黑佬不高兴,给你在皇帝面前上点眼药,却不是他现在能消受得起的。

看着在下面奋力请战的均合见,末底心头有些好笑。以前的五侯中,这家伙最是奸猾,但此次表现却是大相径庭。均合见的心思,他自然清楚,闻言不由宽慰道:“狼侯少安毋躁,于尘国虽是西地小国,但其国都却糅合了东汉的筑城技术,修得甚是雄伟,短时间如何能下,要是在我军猛攻时,吴明在我们的后背上插一刀,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了,现在何都波已经动摇,如果把他逼得过急,让其认为我等因为吴明到来而心虚,这样反而不好。兵法有云,过犹不及,就是如此。所以,本公认为,应先围困于尘国都,调遣主力和吴明决战,方是正理。”

他扫视全场,沉声道:“一旦打败吴明,何都波才会心甘情愿的归降我朝。而于尘国是何家死忠,只有他降了,其他观望的国家才会云集景附,归顺我朝,如此一来,西地可说是一劳永逸。”

随着他话音一落,大帐之中,马屁声此起彼伏:“公爷英明!”

温非亚特心头却大不是滋味,末底是个黑肤人,以前还是虎侯时,就在其父温非而特下任职。在他的印象中,黑虎侯末底沉默寡言,只是一个蛮夫而已,自己对他也多有鄙夷。可又有谁知道,就是这个蛮夫,却背叛了父亲,在其背后捅了一刀,令其功亏一篑,命丧黄泉。眼见这家伙在上首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那还有丝毫蛮夫形象?

他在这胡思乱想,脸色自然不大好看,却刚好被末底扫了个正着:“怎么,看武公的样子,颇有些不以为然,难道已有破敌良策?”

被末底点名,温非亚特一个激灵,有些慌乱的道:“啊,啊,没……”

末底对他,可有杀父之仇,别看两人现在都顶着个国公头衔,但温非亚特知道,两人的待遇,那真是天壤之别。末底是一军统帅,自己只是个摆设而已,要不是帝国历来传统,东征武公必须亲至,恐怕自己还被软禁在格汗,过着朝夕不保的生活。如果对方找个由头把自己砍了,兴隆皇帝绝对不会怪罪末底,顶多责备几句,重新在家族中选个武公了事。

眼见末底面色不善,本是一张黑脸,现在几乎滴出水来,温非而特顿时急了,嘴上语无伦次,脑子里却如风筝一般旋转,思量着对策,生死存亡之际,还真被他想到点什么,连忙道:“是是是,正有些点子要献于镇国公。”

“哦,说来听听。”

末底不由挑了挑眉。说实话,以前的温非亚特除了功夫稍微好点外,其他方面可说是一无是处。末底自不会单纯的去找他麻烦,那也显得自己度量太小了点,不过若是温非亚特不老实,他自不介意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让其知道天高地厚,可这一路行来,对方却出奇的安分,末底比较满意,自不会没事找事。眼见这二世祖竟说有破敌良策,他不由来了兴趣。

“是这样的。”

温非而特脑子里飞快转责,整理着语言,一边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吴明远道而来,我们可以在其粮食辎重上做文章,只要对方没了粮食,则敌势不攻自破。”

是这么回事,不过也只是个万金油的回答,末底自不想让对方轻易过关,不由点了点头道:“甚有道理,武公说说如何操作。”

都说人都是被逼出来的,用在此时的温非亚特身上,最为贴切,短短一小会,他已整理好思路,答道:“我们可约吴明决战,吸引其注意力,然后派偏师袭粮……”

……

这个计划,初看起来有些荒唐,但经温非亚特一番分析,似也合情合理,末底听他说着,一个计划在他心头渐渐完善起来。眼见对方说完了,他不由笑了起来:“武公果然是家学渊源,即如此,就依你计,明日我就向吴明下战书,决一死战。”

※※※

吴明在艾丝特陪伴下,正带着一大帮中西军官巡视粮营。

“马上就要决战了,小心些,别让敌人有机可乘。”眼见安排得毫无疏漏,吴明仍有些不放心,对辎重营主将左忧小心叮嘱。

左忧以前是黑甲军李源副将,李源北返之后,黑甲军残部被吴明从丞相祝淮手中救出。而后一直跟着吴明,自是心腹中的心腹。七年多时间,转瞬即逝,左忧跟着吴明,几番操劳下来,人已微微显出老态,他戴着个镔铁盔,露在外面的头发已有几缕花白,听得吴明吩咐,躬了躬身子道:“公爷但请放心,属下一定小心万分,不让敌人有机可乘。”

看着左忧略显苍老的面容,吴明心下微微一疼。中西也算人才济济,可擅后勤辅助者却仅左忧一人,这几年东征西讨,痛快是痛快了,可也让左忧操碎了心,等中西稳定了,怎么也要提拔几个干练之人辅佐于他。否则的话,一旦这员老将累出个好歹,那就悔之晚矣。

想到这里,吴明心头一动,这次远征,波斯可是倾巢而出,以度神教以及格汗底蕴,队伍里怎么也有些高手,而以精锐突袭粮草重地,交战中历来有之,这次远征,粮草尤其重要,难保波斯方面不在粮草方面作文章,他沉吟了下,对跟在身旁的黑三道:“黑三,这几天你别管我了,就呆在辎重营,我会拔一队黑衣卫,和你一起保护好粮营,以防变故。”

黑三怔了怔,但还是低头应道:“是。”

这次西征,黑二被吴明留在庭牙照顾何艺等人,而黑衣六雄中,其他几人都有职务在身,吴明就把一直赋闲的黑三给调到了身边。

黑衣卫归降吴明后,几乎都受到了重用,唯独一个黑三例外。因为曾刺杀田洪遗孀小碧,所以军中杨易以降,对他颇为仇视,基于这点原因,吴明也不敢启用黑三。可若弃之不用,难免又让其他黑衣卫寒心,这次带上黑三,就是希望以西征为契机,让黑三能被杨易等军中实权人物接受。不过到得如今,效果却是甚微。

听吴明如此说,左忧看了看紧抿着嘴的杨易一眼,心下却是一抖。吴明治军甚严,明令军中不得拉帮结派,但派系一向存在,却不是他这个国公一纸命令能够杜绝的。经过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中西军到得现在,大约分为三个派别。

实力最大的,称为南归派,他们是跟随吴明南征归来的老人,这些人到了现在,幸存者虽然不多,但至少也是个大队正的职务,自然是中西军最大,也是最有实力的派别。他们以简飞扬为首。

排名第二的,称为南院派。这些人大多是南宁学院毕业的武生,自吴明在南宁学院推行功法以来,每年都有一大批毕业的武者冲着后继功法到中西军任职,人也越来越多,隐隐有超越南归派的势头,而杨易是南宁学院出名的天才,又是吴明半个弟子,这些院生自然以他马首是瞻。

剩下的一派,自然是本土派了。中西十路都督,这几年死伤大半,但不论如何死伤,其下的部落和生番总在,这些人没了头领,渐渐被其他部落兼并,获利最丰的,自然是最先投向吴明的三木和递欧了,而递欧醉心医道,三木就成了最大获利者,其部落已稳坐中西第一。中西生番方言化严重,讲起话来实在难懂,许多中小部落,有什么诉求也习惯向他反映,通过他向吴明沟通。

左忧是跟随吴明南征归来的老人,按道理讲,他应是南归派的。但简飞扬为人吊儿郎当,却是性格严谨的他所不喜的,所以他什么派别也不是。好在左忧为人和善,又是辎重营主官,一般人,也没人敢得罪他。

可吴明这命令却让他大是为难,杨易和黑三之间的恩怨,他也有所耳闻。别看杨易生性恬淡,几乎就是个小号的吴明,但却恩怨分明。前丞相祝淮之死,有很大的原因就是高远的灵兽兵没能及时驰援丞相府,以至耽搁。

而率军阻挡高远的,就是杨易。

杨易的养子杨延昭,亲生父亲却是田洪,其夫妇被丞相陷害惨死。杨易阻拦高远驰援丞相府,据说就是此缘由。而黑三则是刺杀田洪遗孀的执行者,他和杨易更有过生死大战,说是死仇也不为过。现在吴明把黑三丢在辎重营,难免有所交集。

杨易对黑三的态度,肯定不会太好,这惊远将军虽然嘴上不说,但鬼知道心里怎么想的?自己收留黑三,万一引来祸事可是不妙。

变生肘腋6 第十三节

他这份迟疑,吴明看在眼里,不由诧异:“怎么,难道左将军对此安排有异议。”

左忧又是一拜:“不敢。都说战场上刀枪无眼,黑衣卫又是公爷亲卫,公爷把亲卫派予属下,岂不是让自己置身险境,属下愧不敢受。”

“哦,是么?”

吴明不由沉吟,左忧对自己一向惟命是从,鲜有抗命的时候,自己好歹是九段高手,岂是那么容易出事的?他看了看身旁面无表情的杨易一眼,依稀有些明白,正待说些什么,这时艾丝特跳出来道:“阿明哥,反正闲得也是无聊,就由我带一队女卫来守卫粮草好了。”

第三次汉宁之战时,艾丝特见朱雀队威武,就曾叫嚷着要组建一队女卫,她也是个跳脱性子,战后立马付诸行动,可女子在社会本就没什么地位,学武的更少。好在艾丝特身手不错,又厚着脸皮在雷菲儿那里要了几个朱雀战士做为骨干,这七充八凑起来,却也似摸似样了。不过用来守卫粮仓,吴明仍有些不放心:“守卫粮仓乃是重责,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行。”

艾丝特眼睛都红了,抱住吴明一只手臂撒娇道:“阿明哥,你就答应我嘛,听说这次波斯神教也有来人,我,我不想去……”

话虽然只说了半截,但吴明什么都懂了。两国交战,其实最难做的是小艾,一边是故国,一边是自己,她虽然嘴上说着无所谓,但心里何尝愿意根波斯人刀兵相向。吴明叹了口气道:“也好,你就代替黑三驻守粮仓吧,小心些……”

交代完这些,夕阳已渐渐落下山头,西地的一天,又渐渐走到了尽头,吴明带着一大帮人从辎重营走了出来,想到艾丝特那张娇俏的脸,吴明心头却有些沉重。这次对波斯之战,无论是胜是败,对于自己来说,都不见得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一旁的杨易小心道:“公爷,我军远道而来,粮草匮乏,长期对峙下去,恐怕不利。”

吴明凝望着远方道:“快了,就这两天,波斯肯定要和我们决战。”

天渐暗了下来,西方却仍亮着最后一抹红紫,直如血染。西地的草原辽阔,极目远望,在暮色中仍能看见一条黑线,在最后那抹夕阳中若隐若现,并不真切。

那是波斯人的营帐。

见杨易仍有些疑惑,吴明解释道:“我们是异地作战,对于波斯人来说,何尝不是如此,他们的军队比我们要多,这么多大军远征,就算有西地小国补给,对于波斯人来说,仍有些吃不消。所以敌人决战的心思,比我们来得还急……”

杨易想想,应道:“是,公爷英明……”

正待再问点什么,就见吴明突的面色一变:“对面来人了。”

杨易扭头看去,就见远方的波斯营地里,突地辕门大开,无数火把逐次亮起,忽然声呼哨,一溜敌骑从敌军营地里冲了出来,那些人冲到南汉营地一里外站定了,其中一人高声道:“定国公吴明可在?苦水有礼了,特来归还公爷故物。”

是苦水和尚!

现在两军交战,他来做什么?难道是来下战书?现在两军本就敌对,下战书这等事,确实多此一举,难免有些画蛇添足。

杨易望了望对面的一溜敌骑,皱了皱眉道:“公爷,小心些……”

吴明笑了笑道:“无妨,苦水大师对我有活命之恩,虽说战场诡道,无所不用其及,但我相信他。”他望了对面十几骑敌军,笑了笑道:“再说了,他们就这么点人,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吴明整了整衣服,当头朝前行去,虽然吴明说不信苦水会使诈,但终究不敢太过大意,出了营门,杨易一路跟随,亲兵队更是严阵以待。虽说苦水仅是八段,但若舍身刺杀吴明,却也不易对付,必须先做防备,所以杨易万分小心。

对面的十几骑身着白色僧衣,腰挎齐眉长棍,显然都是武僧,当先一人沉稳娴静,正是苦水。见吴明走得近了,他翻身下了马,顺手牵上一匹战马,带着两个武僧就朝吴明走了过来。

眼见三人打马向前,剩下的十几骑却是纹丝不动,吴明不由向杨易点了点头道:“你带人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和苦水师傅说说话。”

这时双方越来越近,隔得老远,那战马就欢嘶起来,不停的打着响鼻,吴明心头一震,不由高呼道:“伙计,是你吗?”

那是南望,凯旋门之变当夜,吴明奋战得脱,可坐骑也遗留在格汗城中,当时他拜托苦水把南望找回来,没想到苦水真是信人。现在两军虽属敌对,但对方仍把坐骑送回来,足见其诚。

苦水和尚施施然从后面跟来,南望却疾奔至吴明面前,伸出硕大的马头来亲其主,吴明一把抱住它,喃喃道:“伙计,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对不起了。”

南望伸出舌头舔了舔吴明,又打了个响鼻,似对吴明的客气大为不满。这时苦水已走到吴明面前,双手合什道:“公爷,别来无恙。”

一段时间不见,苦水出落得越发俊美,人也显得更为出尘。吴明暗自赞叹,微微一笑道:“苦水师傅,多谢你为小子寻回爱马。”

苦水也是微微一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他看了看左右,继续道:“公爷的排场却是不小,护卫更是仔细。以后小僧想要见你,怕是难上加难。”

也许,苦水曾尝试与自己私下见面,以还南望吧,不过以现今两国的状况,苦水要见上自己一面,怕也是不容易。约自己战场相见,恐怕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吧。吴明心下想着,嘴上却道:“苦水师傅,感谢你千里还马的高情盛义。然天下事,今日不知明日。本公实也不愿与你们刀兵相见,你们波斯要东征,要侵我云度,小子虽然不才,却也只能奉陪了。”

苦水嘴角仍是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只不过,怎么看也像是苦笑:“公爷,今日小僧特备清茶一盏,想与你战场畅饮,不知可否?”

吴明呆了呆,实没想到苦水会在战场上提这种要求。旁边的黑三拔剑出鞘,喝道:“荒唐!”吴明瞪了黑三一眼,道:“苦水师傅有请,本公自无推辞之理。”

苦水显然早有准备,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套茶具,然后从随后的一个武僧手中接过茶壶,在其中一杯中撒上茶末,为吴明斟满了,然后递给了吴明。

眼见吴明略现显迟疑,苦水又是一笑道:“看来公爷对此茶仍有疑惑,既如此,小僧先干为公爷解惑。”

眼见他一饮而尽,吴明不由尴尬。说实话,他确实有些担心苦水在茶水里做手脚,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显得多疑了。苦水举起杯子呷了一口,缓缓道:“公爷,我国的要求并不高,只求能够打通去云度的路,让圣地与我国真正接壤,如此而已。难道你们就不能成全?陛下说过,只要你能答应出让云度,我们可以用其他条件和你交换。”

原来是来当说客的。

吴明道:“割地之议,断断不行,云度是我中西的一个省份,是我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苦水师傅,我敬你重你,这等谰言以后还请勿提,免得使人生分。”

苦水苦笑了一声:“公爷,圣地对我国,确实万分重要,你看这样可好,由我朝在西地打下一块地方,作为你出让云度的补偿?”

吴明心头一动。波斯看来对云度是势在必得了,这等点子都想出来了,不过用西地小国的领土交换云度,也亏他们想得出。吴明摇头笑了笑道:“你去给兴隆那小胖子说,如果真有诚心,就把几内亚湾用来交换云度,小子倒可考虑一番。”

几内亚湾在格汗西南,气候潮湿多雨,且盛产水果,是波斯少有的经济作物区。吴明让波斯用几内亚换云度,那是明摆着刁难了。果然,苦水面色一变,脸上苦笑更浓:“如此说来,公爷是不愿了?”

见他仍是胡搅蛮缠,吴明心头有些不快,道:“苦水师傅,我感谢贵教在格汗的援手之德,更感谢你带回南望,但这些都不能成为小子出卖国土的籍口,你还是请回吧。”

苦水似乎没听出吴明的言外之意,索性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道:“公爷,你知道上古是个什么样子吗?”

上古是个什么样子?吴明顿时来个兴趣。穿越而来,结合这几年听闻的一些传说,吴明多少也听闻了一些关于上古的传说,里面多少与原来的地球世界有所吻合。为此,他内心也颇多猜测。可再多的猜测,也只是假设,他一直在想办法佐证,奈何过去的时间太久远了,久远得如同神话故事一般。流传下来的只是一鳞半爪,间或道听途说之论,岂能当真?如今苦水亲口提起这事,不由他不动心。

只是,苦水现在单提出来此事,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间,吴明有些惊疑不定。

变生肘腋7 第十四节

他心头想着,嘴上不由道:“大师说这话?可有什么深意吗?”

苦水抬起头,看着吴明道:“公爷,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是表象,你说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所猜测的,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他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神神叨叨的,要是换了旁人,吴明老早拂袖而去了,可他也知道,苦水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不由道:“苦水师傅,照你的意思,难道你们攻下云度,还与上古有关?”

苦水抬头看着吴明,一双眸子中似有神光闪动:“话说到这个地步,假设小僧说有,公爷一定不会相信。但小僧若说没有,公爷同样不会相信。小僧也不想谎言欺骗公爷,发动东征,确实与上古有关,且与现今人类生死存亡有关,不知公爷相信可否?”

吴明忍不住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还请师傅教我。”

苦水摇了摇头道:“小僧说出这话,其实已经违背了神教圣谕,不能透露更多了。公爷若是信我,就请答应小僧,将云度换给波斯。”

吴明大为恼怒,不由“哼”道:“苦水师傅,我当你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所以听你说了那么多。若是你一味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那不要怪我无情了。再说了,吴某也不是什么三岁小孩子,难道就凭你几句话,就要乖乖把云度奉上,那也太过儿戏了点。”

苦水看了看吴明,又叹了口气道:“公爷,我们交往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小僧自认还算挚友。这么多年来,小僧何时欺骗过你?”

眼见吴明沉默不语,苦水又倒了杯茶,神色痛苦的道:“东汉分裂伊始,师傅还曾庆幸,说老天开眼,我国终于有希望占领圣地了,谁知道又冒出公爷你,看来,许多事,是天意如此了。”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向吴明行了一礼道:“看来,这一仗不可避免了,公爷,小僧斗胆,向你请教,还望你不吝赐教。”

看着他肃穆的脸,吴明拉开了马步,正待说点什么,这时黑三上前道:“公爷,你虽然英勇无敌,但战场上刀枪无眼,你是一军主帅,那有亲自迎敌的道理?若与这和尚比试,胜亦无益,败则误事,这位大师若真想活动筋骨,就由属下来陪他玩玩。”

他正待继续说下去,吴明一把拉开他,厉声道:“黑三,你给我退下。”

黑三面色一变,只得唯唯退下,吴明看着苦水道:“苦水师傅,我知道你醉心武道,但小子这几年虽东征西讨,功夫却从未落下,你小心了。”

两人相距并不远,吴明话音才落,苦水就猛的把杯子掷在地上,宏声道:“如此,小僧得罪了。”

随着一声佛号,苦水右脚一点地面,身子不退反进,吐气开声,一招五丁开山,向吴明缠击过来。两人都未亮出兵器,瞬间战在一起,此时天已黑尽,只见草原上刮起一阵飓风,在飓风中,隐约传说拳脚相交之声。两人战了一会,突然有人闷哼一声,苦水猛的从战圈中抛飞。吴明站在原地,朗声道:“苦水师傅,承让了。”

苦水半跪于地,一双眸子却亮得吓人,他宣了声佛号道:“公爷,此时胜负未分,何来承让之说,再来。”

吴明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苦水师傅,小子并不想与你为敌,你要再胡搅蛮缠,我可不客气了。”

苦水笑道:“公爷,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两军要战,就让小僧先尝下公爷的刀兵之利吧。”

他站了起来,吐气开声,整个草原如打了个响雷。本来他面色发白,此时却如虾皮一样红了起来,苦水脚下不丁不八,看着吴明厉声道:“公爷,小僧虽然不才,但枯木功新进又突破了,到达第八重野火无尽之境。正欲找个对手试试手,请公爷指正。”

苦水身手虽好,但吴明要想胜之,却也不难,见他拼命的样子,吴明吓了一跳,实不知这和尚今天吃了什么药。不过人家对自己有恩,要出让云度自不可能,若连陪人家试手的机会都不给,那也太说不过去,他右脚向前斜跨一步,道:“好吧,请苦水师傅指教。”

两人正欲再战,突然从身后疾冲过来一队人马,只听得艾丝特的声音叫道:“停!停手!”

吴明扭头一看,就见艾丝特英姿飒爽,一马当先,带着一大群女卫已风驰电掣般冲来,这时苦水一声大喝,又朝吴明攻了过来,艾丝特飞身下马,刚好接住苦水的拳脚。两人卷住一团,瞬间战成一团。吴明对紧随其后的的左忧道:“左兄,你怎么让三夫人过来了?”

左忧满脸都是汗:“有人报告说苦水大师在此,正与你决一死战,要我收拾好辎重营,准备全军突击,三夫人听了大急,急冲冲的跑了过来,我也拦之不住。”

吴明面色大变,也不对左忧说了,转头对杨易喝道:“小易,马上调集人马,护住后军粮草。”

左忧也情知情况有变,马上打马而回,边跑边叫道:“快快快,大家速回本阵。”

吴明头也不回,对黑三等人道:“黑三,你给三夫人掠阵,若有什么闪失,唯你是问。”

他话音刚落,辎重营已是一声巨响,一道火光直冲云霄。此时天色擦黑,草原上的风势正烈,那阵爆炸声后,就见辎重营有火光熊熊燃起,大有越来越烈之势,左忧面如死灰,惊叫道:“快,快,快,大家随我去灭火。”

吴明翻身上了南望,飞马冲出,身后跟了十余骑,直向辎重营扑去。

此时,营门口缠战的双方已分了开来,艾丝特见辎重被毁,自然没心情再给苦水打掩护,苦水见目的已达,也是不再恋战,和一众武僧打马而回。

辎重营在全军后侧,这里本是重地,但艾丝特和左忧一走,只留了几十个辎重营士兵守卫。等吴明赶回来时,就见火已大旺,好在南汉士兵反应甚速,已有大群士兵赶到,正在左忧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灭火,火势已基本得到控制。

此番出征,前期因为是在中西西北行军,辎重倒可以沿途补给,可到了西地,就得全靠运输,在土地贫瘠的西地,这就是个大问题。考虑到没有攻城战,所以这次没带霹雳车来,除了热气球外,只专门运了两门轻便火炮,这本是鲁房研究出来,准备在此阵战争中试水的,没想到也遭了池鱼之灾。

也幸亏如此,所以携带的弹药不是太多,要是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是一群霹雳车,不说其他,单这些霹雳车的弹药就可以把整营帐夷为平地,如今虽然被袭,幸未酿成大祸,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一时大意啊,竟中了波斯的迟延之计!看着军士进进出出,虽然火势渐小,可吴明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不由切齿。

左忧见吴明面色阴沉,连忙跑过来,请罪道:“公爷,属下护卫不周,以至粮营被袭,还请责罚。”

吴明看在仍自燃烧的营帐道:“左兄,这不怪你,是我太大意了。”定了定神,他继续道:“左兄,这次我军损失大吗?”

“幸得及时会援,而且我军防范严密,敌人又是趁乱纵火,准备不足,所以损失并不严重。”

吴明点了点头道:“若是如此,我军更不能拖延,看来得尽快和波斯决战了啊。”

左忧仍是低着头,沉声道:“启禀公爷,属下认为,现在实不宜决战。”

吴明眉峰一挑:“哦,为何?”

“这次损失虽没想像的严重,但军食粮也被烧了三分之一,不但是两门火炮,光是许多器械也被焚烧大半,若是现在与敌决战,我军局势将是大劣……”

这是艾丝特带着一大群将领走了过来,老远都在喊:“阿明哥。”吴明看了她一眼,还未说话,她一双湛蓝的眼睛中已是珠泪盈眶:“都是我的错,你要罚,就罚我吧。”

吴明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如自己对左忧说的,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没想到这是波斯的疑兵之计,先用苦水归还战马,稳住自己,然后约自己决斗,等把艾丝特调出来,再行使声东击西之计,一举焚烧粮草。如果真要怪,只能怪自己了,怪自己太过相信苦水,以至一错至斯。

战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看来,自己仍不能做到铁石心肠啊。

他摇了摇头,捏着艾丝特一双柔荑道:“这不怪你……”

这时杨易站出来,看着遍地狼藉道:“公爷,不管局势如何,我军现在必须尽快与敌决战,否则,等粮草消耗完毕,又得不到于尘国补给,对军队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吴明看着他道:“可以我军现今情况,如何与敌决战?”

杨易看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又行一礼道:“如能联系上于尘国,和他们前后夹击,方有一线生机。”

变生肘腋8 第十五节

联系于尘国?

吴明眼睛顿时一亮。对呀,骆驼精骑虽然败了,但主力尚存,加上于尘本身军力,三方加起来,兵力不见得比波斯弱上多少,若能三方合力,行使雷霆一击,波斯久战已疲,定然难以持久,则围城之势,不攻自破。他想了想道:“办法是好,可波斯派大军团团围困于尘国都,飞鸟不进,就连本公,也与大夫人断了联系,如何能成?”

祝玉清出走西地后,起初和吴明还保持书信来往,自从被困于尘国都后,波斯用军雕封了信鸽去路,二人断信已有些时日了,所以现在于尘国都虽然近在咫尺,仅有波斯营帐相隔,但吴明对里面的情况,却是一无所知。

杨易道:“不知热气球尚在否,如果可以的话,可着人乘热气球去于尘一趟。”

这倒是个好办法,吴明转向左忧道:“左兄,不知热气安在否?”

“在的,在的。”左忧忙不迭的回道:“今天侦察完毕后,热气球在随军工正那里例行检查,还没归还辎重营,如果公爷要用,我现在就去通知一声。”

吴明点了点头道:“如此,有劳左兄了。”

这时杨易在一旁请战道:“公爷,此去联络于尘国,单派一个无关重要的人可不行,此行还请用我,由属下前去联络于尘国主何都波,定不负公爷期待。”

吴明摇了摇头道:“小易,你说得很对。我们对现在的于尘国一无所知,所以此行非常重要,不单单是前去联络那么简单,如果仅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根本不行。而何总督现在还困在于尘国都,生死不知,小清更是杳无音讯。所以于公于私,这次都该由我亲自去一趟。”

“可……”

杨易还待再说,吴明大手一挥道:“就这么定了,这里就交给你了。记得,无论波斯如何搦战,你仅需紧闭营门不出,一切等我在于尘国传来消息再说。”

杨易眼见事成定局,只得立了个定道:“是。”

两人说话间,左忧已将两个热气球重新布置完毕,吴明跨进其中一个吊篮,这时艾丝特在一边道:“阿明哥,你要小心啊。”

本来她也要去的,但热气球还不成熟,除了一个舵手,另外就只能乘一人了。艾丝特拗不过,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吴明上了热气球。她也知道今天犯了大错,所以也不敢找吴明胡搅蛮缠,眼见丈夫上了热气球,这妮子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吴明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在这里安静点,别让小易难做。”他沉下脸,扫视了周围一圈将领道:“我不在的期间,由惊远将军全权指挥军事,任何人不得违拗。”

众人心头一凛,齐声道:“是。”

吴明挥挥了挥手,向那个舵手道:“出发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热气球缓缓升空。月亮已缓缓升上了夜空,为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纱。轻柔的月光如流水一般倾落在草原上,远方的草原也多了层琉璃之色。整个草原似乎成了银色的海洋。

风已缓了下来,正适合热气球飞行,舵手正驾驶着热气球飞过波斯营地,从上面望下去,营地的火把如一根根火柴一样,一闪一闪的,而那隆起的帐篷则如一个个小疙瘩。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马嘶声从下面遥遥传来,在空中一顿一顿的,闪着飘忽的尾音。

“公爷,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是表象,你说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所猜测的,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吴明看着月色下的敌军营地,脑子里想的,却是苦水和尚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苦水今天邀自己出去述旧,表面上看起来只是还马,顺带劝自己放弃云度,其实深层次的目的,是为了拖住自己,进而约斗,让后军疏于防范,以便敌人声东击西,袭击粮草。可以自己对苦水的了解,他下午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未尝不是真的,也许,苦水是真心想自己放弃云度,让波斯与中西免于战火吧。

风吹拂在脸上,带着淡淡的热意,如情人的柔荑。天空中,几颗硕大的星星眨巴着眼,更显得月亮的皎洁。耳中除了风声,就是风刮在热气球壁上的噗嗤声。

吴明的思维,不由延伸开来。波斯历代东征,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小艾曾对自己说过,东征的真正目的,只有历代度神教主和波斯皇帝才有资格知晓,枯木经过自己救治,虽然得以延命,但也只有十年好活。苦水是枯木的大弟子,作为度神教未来的教宗,枯木肯定交代好了后事。这么说来,苦水肯定也知道了波斯东征的具体原因。看来他冒波斯之大不韪向自己说的一些云山雾罩的话,那是真的了?

想着,他不禁抬起了头,看向了更高处。

热气球并不能飞得太高,太高了就容易出事,而且现在的技术条件也达不到。可就算如此,站在热气球上,可见空中的月亮更大更亮。

也许,时空机真得出了意外,自己到的这个世界,不是某个古代,或者说时间的岔口。而是到了后地球时代,这难道是地球毁灭后,人类重新建立起来的另外一个社会?

结合上古的一些传说,吴明几乎肯定,那些所谓的上故异能,比如奇异的飞鸟,天崩地裂的大爆炸,都与原地球的一些科技有关。

那么,苦水所说的,波斯东征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拯救整个人类世界,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公爷,您小心些,马上到目的地了,属下正准备降落。”前方的舵手提醒道。

“好的。”吴明看了看身下,一座峻峭的雄城已出现在眼前,这就是于尘国都了。

于尘国是西北何家一个支姓建立起来的国家,因为受中原何家影响,而西地又多战事,所以在于尘国立国之初,就建立了国都,因为于尘国几乎都是围绕这座城市建立的国家,所以这个城市又没有别名,就称为于尘国都,是西地唯一一座坚城。

于尘国都依山而建,经过历代国主扩建修葺,渐成一座雄城。论规模与险峻,已不下中原任何一座名城。此时热气球已飞临城墙,从上面望下去,无数的火把如一条条长龙,在女墙上蜿蜒而去。热气球毕竟是新鲜事物,连波斯人都没见过,对于这些西地的士兵来说,更是新鲜。下面人声鼎沸,更多的火把跟着亮起,显然对于这个不明飞行物的闯入,守卫也大是紧张。

热气球的高度在下降,借着火把的光亮,下面的景色已是一览无余。他们选择的落脚点并不好,大概是在一个小型广场上。因为高度越来越底,所以热气球也飞得较慢,不少士兵更是叫着喊着,举着火把在下面追逐。

在火把的光亮中,只见到一队队士兵举着各式武器,不时发出呐喊,西地的方言种类繁多,也听不出他们在叫些什么。那舵手看着下面一片刀枪如林,大为紧张,转过头向吴明请示。

“公爷,就这么降下去么?”

“下去吧。于尘是我们友军,不要怕!”

“是!”得到吴明的命令,那舵手应了声,慢慢下降高度,热气球甫一落地,一大群士兵就围了上来,把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越众而出,语气更是老大不客气:“呔,那里来的妖人,深夜闯入,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来人啊,先给我抓起来再说。”

“慢着。”

吴明从吊篮里一步跨出,凛然道:“本人乃南汉定国公,中西总督吴明……”

他话还未说完,那人双手叉腰,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就是吴明?老子还是轩辕复呢,见到老子还不下跪?拜托,麻烦你找个像样的理由出来可好?”

轩辕复虽然年幼,但好歹还是南汉天子,也是东汉正统继承人,这人直呼其讳,已犯了忌,吴明有些恼怒,但仍是压住性子道:“这位将军,本公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怎么就不能是吴明了?”

那人长得比较高瘦,配上一副马脸,人长脸更长,怎么看都不和谐。一听吴明如此说,他眼白一翻道:“小子,吴明贵为国公,会亲涉险地么?你是在考验老子智商吧?”

他一口一个老子,吴明心火也被勾起,闻言面色一沉道:“我是不是吴明,圣母不是在城内么,你叫她过来对质不就得了?”

一听吴明如此说,那人顿时惊疑不定起来,他上上下下打量吴明几眼,突地面色一变,厉声道:“来人,将这两个奸细给我抓起来,本将军要好好审问……”

“喏!”一大群士兵得到命令,齐齐应了一声,举着武器就朝两人围了上来。

看着这些士兵离自己越来越近,吴明心下大急。这些士兵都是属于于尘国,按道理讲,是属于友军,一旦动起手来,难免有所伤损,这却是吴明所不愿的。可若不反抗的话,难道就这么束手就擒?

正有些左右为难,就听得外围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何马,怎么回事?”

原来这家伙叫何马?吴明心头不由好笑,这家伙还真像个河马,大概他老子姓何,母亲马氏,所以其父母为图方便,就取了个何马,不过也太逗了点。也许这世界并没河马这个名词,否则的话,其父肯定不会取这么个奇葩的名字。

他正自胡思乱想,何马却喝道:“何斐,今天晚上又不是你当值,老子的事,你他妈的少管。”

跋胡疐尾1 第十六节

何斐?

难道是出使东蒙,协助自己,以火攻大破东蒙军队的何斐?

这条计策虽是吴明一手促就,何斐则是关键的执行者之一,但两人并未真个见面,一切都是由何啸天牵线搭桥,一手完成的。火攻当夜,连烧十里连营,于尘国使团几乎全陨于军中,吴明也以为如此。也许,这个何斐只是重名吧。

他正想着,那个叫何斐的军官已应道:“热气球飞临于尘,定是中西方面来人了,是圣母着我来看看。否则的话,老子才没闲心来管你的破事。”

话声才落,一个中年大汉已从外围转了进来。这人个子不高,面相更是普通,只是手上提着个旱烟袋子,一拔开人群,就盯着吴明两人打量不已,眼睛也是滴溜溜的乱转,一脸的精明相。

看来,这人就是何斐了?

热气球的事,其他人不知,但祝玉清和吴明一直有书信来往,自然清楚明白。吴明舒了口气,定是小清看见热气球飞临,遣何斐来看个究竟的吧。

他正想着,那个河马却面色不善,继续愤声道:“何斐,现在看也看了,没什么事,我可要把将人带回去审了,恕我就不奉陪了。”话一说完,也不待何斐回应,高声道:“来人,将这两个奸细捆了,押下去,本将军要好好审审。”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个兵丁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捉吴明等人。

“且慢!”

何斐叫停了两人,乜着眼睛扫了何马一眼,然后走上前,绕着吴明两人走了一圈,然后掏出个火折子,将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的道:“何马将军,刚才本人说过了,热气球是中西独得之秘,这两人很可能是中西定国公派来联络的友军,你就这么不问青红皂白的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听何斐如此说,何马也沉下脸,冷笑道:“是不是友军,不是你说了算,总得我先审审才行,怎么,难道你要阻止我执行军务?你们礼部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点?”

两人正在争论,突然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外围有个轻柔的女声道:“何礼部,来的到底是谁?怎么这么多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声音虽然带着焦急,但却又轻又脆,如山泉叮咚,听着悦耳之极,正是祝玉清。吴明又惊又喜,祝玉清与他分离也有大半年了,虽然两人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但经久弥新,对她的思念却是怎么也遏制不住,没想到初到于尘,两人就见面了,看来,估计是小清中西来人了,再也坐不住,前来打探消息的吧。

吴明叫道:“夫人,是我。”

祝玉清现在扮演的是圣母,这个身份却是何艺,也许于尘国高层知道她这圣母是冒充的,但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却是货真价实的,圣母是稳定军心的一大要素,吴明可不想叫出“小清”二字而穿了帮。至于夫人也不算错,不论是何艺,还是祝玉清,两人都是吴明妻子,他叫“夫人”,也算恰如其分,只是此夫人非彼夫人,外人不知,他和祝玉清你知我知而已。

刚才还在喧闹的人群一下分开了,祝玉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大半年不见,她比临出走时又瘦了些,一袭葱绿紧身仕女服裹在身上,脸色略微发白,配合淡淡的愁容以及大大的眼睛,更显得柔弱不堪,惹人怜惜。自从枯木为她治好顽疾后,祝玉清身体日益好转,脸上也多了些红润,只是现在看起来,和病前也差不了多少。大概,还是因为丞相与祝玉龙离世的原因吧。

虽然元宵节之变,吴明并未参与,但多少也有纵容,默认的成分在内。看见祝玉清如此,他心头又是一阵疼痛。

周围人群一下跪伏在地,就连何马也有些不情愿的蹲下了,人群中响起一阵整齐的声音:“拜见圣母。”

祝玉清假冒圣母也有一段时间了,加上从小就身在丞相府,对这些礼数倒是见怪不怪,闻言莹白的素手虚扶:“大家起来吧,不要多礼。”

眼见众人起来了,她才看着吴明,一双晶莹的大眼睛中闪着惊喜的光辉,娇声道:“阿明……”话一喊完,眼睛却先湿了。

吴明上前,捉住她一双柔软的小手道:“小清,你又瘦了……”

看着妻子惹事怜惜的娇颜,吴明纵然贵为国公,心有千言万语,却是无话可说。杨易阻拦高远,以至灵兽兵救援不及,丞相力战之下,最终授首。此事他就算有一千个理由搪塞,但祝淮间接陨于中西之手,这总是个不争的事实。祝玉清这次出走,虽然名义上是为散心,整理黑衣卫档案,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赌气。父兄惨死,她不能对此事置若罔闻,更不能坦然面对。夫妻二人都是心思玲珑之辈,个中原因两人虽然嘴上没说,但却心知肚明。如今得见妻子如此,吴明心头愧疚更甚。

大庭广众之下,祝玉清却吃消不住,连忙把双手从吴明大手中抽开,脸红红的道:“阿明明,你怎么来了?何妹妹他们还好吗?这里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

她一连串问了一大堆问题,吴明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正自愣神间,何斐已接口道:“还能怎么回事,有人想把定国公抓过去审审呗。”

听说有人要抓吴明,祝玉清再好说话,此时也变了脸,冷冰冰的道:“谁要抓我家夫君?”

眼见她俏脸含煞,何马知道今天讨不了好,连忙堆上笑容,上前道:“圣母勿怪,小的先前并不知道定国公……”

一见是何马,祝玉勉强堆起笑容道:“那么,现在何将军还要阻拦我与夫君团聚么?”

何马搓着手,讪笑道:“不敢,既是误会,小的当然不敢造次。”说到这里,他向吴明行了一礼道:“公爷,不知者不罪,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的就先告退了,不打扰你们了。”说完,他再施一礼,带着一大群兵丁前呼后拥的走了。

何斐朝他背影吐了口唾沫道:“哼,狐假虎威的东西,看你还能得瑟几天。”

祝玉清则叹了口气,轻声道:“何礼部,别说了,让大家都散了吧,别聚集在这里影响防务,万一敌人趁夜进攻就麻烦了。”

何斐躬身道:“是!”他朝围观的人群挥了挥手:“散了,大家散了啊,该干嘛干嘛去。”围观的人群这才四下散开。

祝玉清看了吴明一眼:“阿明,请跟我来。”

人群散开,露出外面的一辆马车,这马车甚是破旧,前方的车帘呈黑褐色,散发着一股陈旧的信息。车夫是个百灵教众,头发都花白了,配上前面的老马,稍有移动,车轱辘就“吱呀吱呀”的响,看得吴明大为迟疑,生怕自己一上去,这马车承受不住,马上就报销了。

祝玉清进了车,在车上招了招手,叫道:“愣着干什么,上来呀。”

吴明定了定神,连忙上了车,祝玉清放下车帘,对车夫道:“老李,回营。”

马车辘辘的开动了,夫妻二人一阵无言,过了许久,吴明才道:“小清,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好吧,怎么,难道情况有变?”

这么多年下来,吴明早已不是愣头小伙,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十足。刚才那个何马,对祝玉清颇有些不以为然,和何斐也明显有些不对付,由此可见,于尘国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仗可就有些难打了。”

祝玉清愁容满面:“是,情况很不妙。”她叹了口气,接着道:“战事初起时,由于何总督的强势介入,何都波对我这个冒牌圣女大为恭敬,几乎有求必应。随着何总督负伤,他的态度就渐渐变了,并且对我日渐疏远。”

吴明皱了皱眉道:“日渐疏远?他于尘国是西北何家的一个分支,他们的根就在西北,难道还想自治不成?如果真是如此,何总督第一个就饶不了他,以他小小的于尘国,更承受不了西北的怒火。”

祝玉清又叹一口气:“阿明,如果是平时,这何都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造次,但现在情势不同,波斯大军压境,何总督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果何总督不在了,西北对何都波而言,还有什么威胁?就算他投降波斯,保不准比跟着西北何家的好处更大。如此算来,他现在这种态度,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吴明遽然一惊:“小清,何总督的身体到底怎么样?”

祝玉清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说,吴明心头跟着一沉。自己只得到消息,说何总督身负重伤,没想到却是如此严重,以小清的表情观之,情况怕是不妙,若是何总督真有个三长两短,西北骆驼营没了主心骨,那还有心再战,何都波也可能倒向敌方。自己又中了敌人声东击西之计,粮草辎重被焚,这时单独对上波斯,更是败多胜少。这仗,可如何进行下去?

甫一见面就听到这么个噩耗,夫妻二人那还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俱都沉默不语。马车辘辘而行,不时颠簸一下,更让人心烦意乱。吴明撩开车帘,借着月色,看着外面的景色出神。

大概风沙较大,外面的景色给人的感觉极为脏乱,现在虽是晚上,但由于战时,街上仍是热闹,不时有兵丁绰枪走过,但更多的则是难民。无数难民躺在街头两旁,哀号**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更有一股异味,又闷又臭。

吴明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也太脏了,难道于尘国都不处理下吗?现在正是盛夏,如此下去,要是发生瘟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祝玉清苦笑道:“处理,怎么处理?波斯一路北进,一连灭了几十个小国,但却不伤这些国家百姓丝毫。这些难民无路可去,自然只有朝这个西地最大的城市涌来寻求庇护了。到了现在,整个于尘国都里人口怕已不下三十万,到处都是人。如今波斯四面合壁,为渊驱鱼,估计要不了多久,不用他们攻打,这个城市没了粮食,自己就先崩溃了。”

三十多万人口?吴明不由吓了一跳。在西地,有个十万人就算是一个大国了,许多国家甚至只有几千人。三十万人也太过吓人了,估计波斯把西地以南的所有小国人口都驱逐到于尘国了吧。

想到这里,吴明吓出一身冷汗。于尘国都是西地第一雄城,更是西北何家死忠,达涯雪洞被堵后,波斯只能绕道西地东征,最大的敌人从南蛮人变成了自己和西北何家。这个西地第一雄城,也是波斯一道必须迈过的坎,为渊驱鱼之法,用难民消耗于尘国都粮食,倒不失一个好办法,只是太过狠辣,甚至有些灭绝人性了。这定是波斯在东征之初就定下的策略。以此计的狠辣来看,定是兴隆大帝的杰作了,看来这小胖子,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呀。

吴明不由道:“这些难民分明就是来消耗粮食的,难道何都波是傻子,照单全收?”

祝玉清又是苦笑:“何国主自然不是傻子,但在西地,人口就是国力,这东西平时可金贵得很,如今有人巴巴送上门来,那有不收入囊中的道理?等波斯大军围城,粮草告急,何国主已是悔之晚矣,现在就算想把人口朝城外送,也送不出去了。”

原来这么回事,波斯人这招可说步步连环,算准了何都波贪图这些人口,所以驱赶难民来消耗于尘国粮食,等粮食消耗得差不多了,再顺势围城,现在人口压力大增,这些难民于尘国又不能不管,一旦逼急了,难免发生民变。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城内肯定饿殍遍地,更会发生瘟疫,这座雄城,才是真正的不攻自破。

这也许,是何都波考虑投向波斯的一大要素吧。

这也是阳谋,接纳难民,是何都波不能拒绝之事。

要解决这个难题,只有尽快击溃波斯人,可自己孤掌难鸣,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必须要于尘国全力配合才行。而以于尘国现今状况,他不投降波斯就算好的,要想他们帮自己,那可真是强人所难了。

这就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吴明想着,不觉头大如斗。

跋胡疐尾2 第十七节

“什么?是吴明亲自来了?”

说话的人正端着个酒杯,手一抖,整个杯子都差点从手上跌落,他连忙定了定神:“你可看真了?毕竟兵凶战危,他吴明可是一国之公,岂能轻涉险地?”

“是的,王上,圣母亲自确认过的,绝对假不了。”何马跪伏于地,恭恭敬敬的回道。

能被何马称为王上的,自然是于尘国主何都波了,夜已很深,暮色笼罩着大地,屋子内点着油灯。何都波背光而站,在闪烁的灯光中,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他肩膀很宽,更有一头金黄卷发,从背面看,不像是西北何家的后裔,倒像一个地道的波斯人。

“吴明竟然来了……”何都波喃喃着,而后转过身来,继续道:“事情麻烦了啊。”

何都波的面相倒不出奇,只是眼神很亮,给人一种狼视鹰顾之感,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枭雄。何马见他转过身来,不由更为恭敬,身子伏得更低:“天地君亲师,王上之威仅在天地之下,那吴明也就一黄口小儿,岂有惧之。”

何都波笑了起来,喝了口酒道:“你小子,就是嘴巴甜,让你平时多看书,并不是用来拍马屁的,多用在正途吧。”

何马点头称是,声音却更见谄媚:“波斯大军压境,西北何啸天命危,值此乱局,是老天在成全王上啊……”

何都波淡淡一笑,却有些不以为意:“何马,现在谈这些,还是言之过早,波斯使臣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谁又知道,时过境迁,他们会翻脸不认人,所谓外交亦即战场,兵不厌诈的道理, 不但在战场上实用,在外交上也时有发生。”

他叹了口气:“弱国无外交啊,要在两大势力夹缝中寻求生存,谈何容易?吴明诡计多端,更有战无不胜的威名。那波斯的兴隆皇帝别看年纪小,更不是省油的灯,没见那为渊驱鱼之策,把我逼得狼狈不堪么?”

说到这里,他突的话锋一转:“对了,那几个波斯使臣你可安排好了,明天在适当的机,安排他们和吴明见个面吧。”

何马有些迟疑,嚅嚅道:“王上,我们私自和波斯使臣接洽的事,被吴明知道怕是不好吧?”

何都波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什么好不好的?现在何总督病危,我就要让吴明知道我在和波斯接洽,只有如此,吴明小子才会更多顾忌,不会对我过分相逼,让我出兵和波斯决战。至于波斯那边,知道吴明已到了城中,恐怕更会心急火燎的加价钱,以前许多谈不拢的地方,现在他们也没了回旋余地,多半会答应了,这就是待价而沽,明白么?”

“是,是,是。王上英明。”何马忙不迭的拍着马屁,突又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道:“要是,要是何总督大难不死,事后追问怎么办?”

何都波哈哈大笑起来:“何总督要是吉人天相,那是最好了,我就断然拒绝波斯之请,到时候反落个忠勇之名。岂不快哉?”

他在屋内踱了两圈,脸上笑意越发浓厚:“总之呀,这买卖怎么看咱们都不吃亏,坐看风云就是如此了。”

何马又是一通马屁,鼓足勇气道:“王上,那吴明既然来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怎么办?”何都波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冷笑道:“凉拌,现在问题的关键,不管吴明到来与否,毕竟我们的根在西北,许多士兵与家眷都是何姓,当面反了何总督,就算我们事成,也失了民心,这国家也早晚得散,如果何总督身体好转,那我自然继续效忠西北,可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嘿嘿,那对不起,西北何家无后,至于吴明过继的那个小子,老子可不认账,咱们就独立他娘的。”

他大袖一甩道:“还跪着干什么,表面上的功夫咱们还是要做的,马上下去准备,明天还得宴请吴明呢。既然来了,我可不可能装聋做哑。”

话一说完,他就转身朝外行去。何马连忙从地上爬起,三步并做两步的跟了上去,边跑边道:“遵命,王上,我这就叫下人准备。”

何都波继续吩咐道:“别搞得太过丰盛,吴明这小子可不吃这一套,现在既然缺粮,我也懒得客套了。”

“是。”

※※※

就在何都波君臣二人商议的时候,祝玉清的马车在一座高大的营帐边停下了,吴明撩开车帘,牵着妻子的手从行辕上跳了下去。两人刚下马车,黑五就迎了上来,语气中有掩藏不住的惊喜:“公爷,你怎么到了,属下见过公爷。”

吴明见到他,不由拉下了脸:“不是叫你寸步不离保护夫人么,怎么回事?”

祝玉清不比艾丝特,是一个真正的弱女子,如今兵荒马乱,要是出个什么乱子,那就是追悔莫及。听得吴明训斥,黑五张了张嘴,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呐呐着不知说什么好。倒是祝玉清解围道:“阿明,也不能怪老五,毕竟何总督的安危要紧,他的身体状况可牵系着万千人的心,可不能出什么变故。”

骆驼营虽然败了,但主力尚存,这里有重兵把守,何总督怎可能有什么危险?而黑五精于追踪侦察,那么,小清把黑五安排这里,就是反侦察了。在城中,她在防着谁?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一想到这里,吴明心头大为不安,难道何总督的病情真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了,否则的话,小清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祝玉清向黑五吩咐道:“老五,你带人在外面看着,务必保持警惕,小心行事。”

见吴明没有继续怪罪的意思,黑五松了口气,行了一礼道:“是。”

祝玉清拉了拉吴明:“还呆着干什么,跟我来。”夫妻二人举步跨了进去。

虽然于尘国人满为患,但何啸天一军主将,怎么也应有住处的,但他一向身先士卒,战时与士兵同吃同住,这早已不是秘密,所以吴明对于城中另设的中军营帐并不奇怪。等他跨进去时,不由吃了一惊,营帐正中有一张卧榻,旁边有几张桌子,大概是平时议事用的,这几张桌子边,坐着七八个骆驼营将领,俱是一脸愁容,骆驼营四个营长,除了何辉在南宁不能成行以外,其余三人都到了。现在是夏季,卧榻上张着帐子,以预防蚊虫,也看不清帐内情况。

一见吴明来了,这些人都无精打采的向其行礼,甚至粗豪点的,连礼都懒得行了,只是看了吴明一眼,又继续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

吴明心头一沉,看来何总督病情不妙呀,否则骆驼营定不会此模样。他颤抖着双手撩开帐帘,入目所见,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帐内果然是何啸天,不过早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面色发白,双目深陷,露在外面的脸颊也凹了下去。

“总督大人……”

吴明叫了一声,眼见对方双目紧闭,似乎毫无所觉,他心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不由蹲下身子,在床沿旁坐下了,捏上了对方瘦骨嶙峋的大手。

何啸天有‘西北烈驼’之称,这个绰号并不单单因为他背部微驼,更指他骨架粗大,不论站着坐着,都有一种龙盘虎踞的威势,可他现在瘦得几乎皮包骨头,那还有半分当初的风采。吴明捏着他的手,一时间无语哽咽。

“是被乱箭伤了肺叶,要不是姨夫身子好,估计老早就不行了。”祝玉清走到吴明面前,轻声解释道。

吴明拉着何啸天的手,抬头看了她一眼:“能治吗?有希望吗?”

祝玉清被吴明一双满含希冀的眸子盯着,顿时浑身不自在,她叹了口气,别过俏脸,语如蚊呐:“没什么希望了……”

一股热流从吴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他盯着妻子如天鹅般的颈项,语调不由提高了些:“确定?我不相信。”

祝玉清转过头,看着丈夫略显狰狞的脸,心头一疼,连忙跟着蹲下,搭上丈夫的双手道:“阿明,我知道你心头难受。但是,所谓久病成医,我从小被病痛折磨,对于岐黄之道,也算颇有心得,何总督的身子,确是回天乏术了。”

她扫了周围的骆驼营将领一眼,凑在吴明耳边轻声道:“阿明,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如今骆驼营六神无主,你要这个样子,如何给他们信心?这一仗,根本不用打了。”

吹气如兰,吴明只觉一股热意喷在自己脸上,带着妻子淡淡的清香,她的声音仍如山泉叮咚。可吴明听在耳中,顿时全身一个激灵,却如一桶凉水兜头而下。

是呀,现在岂是悲伤的时候,城外有几万中西主力,他们还等着自己说服何都波,共同对付波斯。而何啸天病重,这些骆驼营将领兵无战心,这个样子,自己都没信心能打赢这一仗,更遑论说服对方了。

首要之务,是自己必须先振作起来,稳定骆驼营,才有可能劝服何都波,否则的话,万事休提。

跋胡疐尾3 第十八节

他感激的看了祝玉清一眼,小心为何啸天捏好被子,然后站起来,大声道:“你们这样子做什么?何总督的身体还有希望。”

听得吴明如此说,所有人精神一振,野利合看了吴明一眼,有些泄气的道:“公爷,你就别骗我们了,老总督是伤了心肺,这等伤势神仙难救。”

吴明拉起祝玉清的手,大声道:“这病若是放在平时,自然是没有希望,但各位别忘了,我去年和夫人去过波斯。为其国师续命,作为交换,枯木不但治好了夫人的顽疾,甚至连枯木神功都有传授,有此神功,还有什么病不能治的?”

枯木是传过祝玉清一些功法,但根本不是精髓,只是驻颜术,阴阳交泰之类的旁支末节。这些东西大多谈的养生之道,自不可能治好何啸天的病。除非再次找到他,央求其出手,方有一线生机。但枯木只有十年好活,出手一次,就会加速寿命消耗,如何能答应?再说了,如今老和尚远在格汗,远水救不了近渴,就算赶过来,时间上也来不及。

吴明说这么多,只是让这些骆驼营将领保持信心而已。

枯木只给了祝玉清皮毛之术,其他人可不清楚,再加上他的得意弟子,前波斯圣女艾丝特也是吴明夫人之一。这些骆驼营将士当下就信了八成,何磊更是瓮声道:“公爷说的是,他娘的,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做什么,大家散了,回去睡觉,养好精神,准备干波斯人他娘的,好为何总督报仇。”

眼见这些大汉骂骂咧咧的散了,祝玉清才松了口气,她扫了下四周:“阿明,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见到何啸天如此境况,吴明那还有什么胃口,但又拗不过妻子好意,就点了点头道:“行,好长时间没吃过你做的饭菜了,怪想念的。”

祝玉清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别嫌弃饭菜粗鄙就好。”

她如此说,吴明开始还以为是客气之语,等到了饭菜端上来的时候,才知道这饭菜果然“粗鄙”。三个窝窝头,一碟干咸菜,外加一小盆菜汤。菜汤里依稀漂浮着几块黑漆漆的肉末,看其样子,也不知是存放了多长时间的肉干。几片菜叶和着肉末上下翻滚,是这道晚点里唯一的绿色。

吴明不由皱眉:“小清,你平时就吃这东西?”

祝玉清叹了口气:“虽然现在粮食紧张,但何国主在粮后勤上倒没克扣过我。但全城百姓,每天都有饿死的人,我做为圣母,那还有闲心大鱼大肉。”

她还真把自己当成圣母了,吴明其实很想说,你既然是临时顶替的,就别这么当真,何必亏待自己。但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不管是小清还是何艺,两人不但相貌如一,性格也是大差不离。见到百姓如此,她心头难受也在情理之中。

用罢了饭,夫妻二人就在何啸天的营帐里守了一夜,可何啸天一直昏迷不醒,吴明也没能和他说上话。快天亮的时候,祝玉清终于熬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吴明大为心疼,小心的把她抱到旁边的一座帐篷里,令一侍女好生服侍,这才悄悄的退了出去。

回到何啸天营帐,吴明找了张椅子坐下了。这几天忙于战事,一直没能好好休息,即使是他,也觉得有些困,不免打起了瞌睡,正在半睡半醒的当口,突听得外面一阵喧哗,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站起来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个守卫从外面钻进来,行了一礼道:“启禀公爷,何国主到了,正在外面侯着呢。”

何都波来了?

吴明虽是南汉国公,但何都波好歹是一国之主,闻言不敢怠慢,连忙整了整衣衫,从帐内走了出去。刚到外面,就见门口停着一顶朱顶大轿,一大群官员围在四周,当中一人虎背熊腰,头戴王冠,衣饰华贵。几乎不用猜,定是何都波无疑了。一见吴明出来了,何都波拱手笑道:“早就听闻定国公年少英雄,今日一见,果是英武不凡。”

现在全城缺粮,这何都波却如此排场,吴明心下有些不喜,但想到有求于对方,却不好得罪于他,当下耐住性子,也是微笑道:“国主大人谬赞,小子不请自来,实乃恶客,还望莫要怪罪才是。”

何都波哈哈一笑,状甚爽朗:“公爷说那里话,依着何总督的关系,咱们还是一家人,你能到于尘来做客,我高兴都来不及,岂会怪罪?”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何都波开门见山的道:“小王在府上准备了些许小菜,特请公爷过府一叙,还望赏脸。”

就算何都波自己不来,吴明也要找上门去,商量退兵之计,如今正是瞌睡遇见枕头,当下欣然道:“国主有请,却之不恭,小子先谢过了。”

何都波又是一笑:“如此,本王恭候公爷大驾。”说完抱了抱拳,返身上了朱顶大轿,十二个轿夫抬着大轿,在一大群官员的簇拥下,前呼后拥的走了。

送走了何都波,吴明又进了主帐内看了何啸天一眼,就见对方双目禁闭,仍无清醒的迹象,不由叹了口气。本来他还想向祝玉清打声招呼的,可等他走到旁边的小营帐时,就见妻子正睡得香甜,就没有打扰。此次出行,吴明没带什么随从,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只稍微整理了下衣冠,叮嘱黑五注意夫人和何总督安全,这才向骆驼营战士要了匹马,纵马向王府而去。

和南宁的帝宫比起来,于尘国的王宫要小得多,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相比周围的其他建筑而言,却要雄伟得多,也极易辨认。在何都波留下的两个随从的引领下,三人一路疾行,没过多久就进了王宫,径直朝主殿行去。到了主殿门口,老远就见许多宫人下人之类的往来穿梭,甚是热闹。门前一个太监高声道:“汉中西将军,定国公吴明到。”

这人虽是太监,但声音清亮,并无丝毫声竭力嘶之感。

走里内堂,却见里面济济一堂,已经坐了不少人,吴明一走进去,坐在主位上的何都波率先站了起来,象接到命令一样,其余人全都齐刷刷地站起,何都波指着左首一个位置道:“公爷,请这边坐。”

座次以左为尊,不过以吴明现今身份,有此待遇倒并不意外,但他仍是客气道:“王爷,实不敢当。”

何都波笑道:“公爷是何总督半子,又率军来援,我于尘国感恩不尽。这个位置非你莫属,公爷请了。”

吴明稍微谦让一番,然后在左侧坐下了。这才发觉何都波的右侧还留有座位,不由心下存疑。以何都波的身份,还有谁值得他如此重视,以至在右首留了个座位,难道今天这宴会,并不单单是宴请自己的?

何都波看了吴明一眼,却似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继续笑道:“公爷来得真是巧了,我这里刚好有个朋友,更是你昔日故友。”

昔日故友?吴明皱了皱眉,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这人是谁。正想再问,这时就听刚才那太监高声道:“波斯国使者,狼侯楚天行到。”

是楚天行!?吴明大吃一惊,几乎失声。楚天行和他之间的恩怨纠缠可以追溯到好几年前,那时他率军西征,楚天行作为狼牙军军头,曾刺杀于他,差点让艾丝特命丧黄泉。而后又受西夷国之请,向百灵圣母何艺出手,被吴明凑巧赶上,两人又是一场生死大战。

波斯狼侯不是旱亚力么?这家伙怎么成波斯狼侯了?

他正想着,楚天行已龙行虎步,走到何都波右首站定,先向其行了一礼:“楚天行见过王上。”

何都波呵呵一笑:“狼侯不必多礼。请坐!”

楚天行坐下了,这才看着对面的吴明微笑道:“公爷,一别经年,风采更胜往昔,天行今日一见,可是自惭形秽。”

他说得甚是客气,可以他和吴明间的关系,越是客气,就越显得虚伪。

吴明见状,心头一沉。都说观气如观人,以前的楚天行,虽然甚是难缠,但全身锐气外放,如一把出鞘利刃。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这种人只要挡住了他前面的三板斧,余尽就不足,反而容易对付。可现在的他深沉内敛,全身几无弱点,恐怕更难对付。

他不由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这一打量,心下更是大惊,他竟然看不出其深浅。这么说来,楚天行的段位不会低于自己,也是九段了。

九段高手,世上已属凤毛麟角。现在波斯大军正围着于尘国,而楚天行则以狼候之尊,成为何都波座上宾,难道,何都波已经降了?

眼见吴明沉默不语,楚天行又是一笑:“公爷面色有异,难道是身体欠佳么?”

吴明定了定神,也是微笑道:“倒不是身体欠佳,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楚天行眉毛一挑:“哦,公爷何事奇怪,能否教我?”

吴明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楚兄,我虽与你份属敌对,但对你一身所学,却甚是佩服,如今却侍奉波斯。岂不闻古语有曰,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

楚天行怔了怔,突的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才一正脸色道:“公爷此言大谬,贵属伏波将军更日明,以前不正是波斯蛟侯?如今反过来嘲笑于某,这不也应了古语一言‘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么?”

跋胡疐尾4 第十九节

吴明面色一变,正欲再说,这时何都波站起来打圆场道:“小王做东,两位俱是贵客,还请给个薄面,别在宴会上伤了和气,今日只是饮酒,不论其他。”说完,不等两人反驳,他拍掌道:“来呀,上酒席。”

王府里设了不少席位,长长的一溜,两边坐满了于尘国的文臣武将。中间却隔着一道十来米的过道,何都波话音才落,几十个侍卫端着酒菜,从下方鱼贯而入。吴明本欲再说,但想了想,楚天行本就是狼牙军头,受雇于中西廖氏,家国理念甚是稀薄,自己以已度人,却有些强人所难了。再说了,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既然更日明能来中西任职,他楚天行出仕波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一想到这里,吴明心气又平顺了许多。

菜连珠价的端了上来,但由于刚才的关系,吴明懒得多说,楚天行也不会没话找话,只是微笑着喝酒,不时瞟何都波一眼,若有所思。后者见有些冷场,不由端起杯子,向两人左右一敬道:“幸甚,两位都是少有的人杰,今日能共列一席,小王与有容焉。”

楚天行喝了一口酒道:“王爷客气了,只是定国公对于在下,好像不甚欢迎。王爷如今把我两强拉在一起赴宴,怕是别有用意吧。”

把两人拉在一起的目的,自然是让双方知道对方存在,于尘方面也好浑水摸鱼,只是这等话语,却不好宣诸于口。何都波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他道:“说起来,两位都是中西俊杰,何必为了以前的些许成见,而伤了和气呢。”

楚天行也知道,在这等场合,对何都波穷追猛打,除了使得双方尴尬外,实没丝毫用处,闻言随着其话题道:“定国公人中之龙,在下一介武人,实不想与其为敌,然世事弄人,奈何?”

他喝了口酒,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因着故乡的原因,在下与定国公也算故人。”

何都波同时邀请自己和楚天行赴宴,其目的已是昭然若揭,吴明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正有些郁闷,听楚天行如此说,不由问道:“哦,这么说来,还不知楚兄仙乡何处?”

楚天行端着杯酒,正欲再饮,闻言一笑:“在下昆州人士。”

昆州人?这么说,楚天行还是江南人士了?他又是怎么跑到中西去的,进而成为狼牙军首领。吴明心头一动,正欲再问,这时何都波已接口道:“哦,不知江南楚氏,和楚候有无关系。”

江南四大家族,祝家,楚家,郎家,刘家。前丞相祝淮在时,祝家自然是四大家族之首。元宵节之变后,由着吴明与祝玉虎的关系,太后也不敢过分得罪祝家,赶尽杀绝。祝家虽未从四大家族除名,但声势已是大如前,原先的四大家族尽归太后旗下。

众所周知,户部尚书刘世杰素位尸餐,无所作为。祝淮在时,还顾忌其家族势力,让其在任上混日子。祝家倒台后,太后可没那么客气,直接一脚踢开,由唐轩继任。

倒了这么棵大树,刘家的日子更是难过,一天不如一天。倒是时任海湾省都督的楚浩年趁势崛起,被太后调进了南宁,升任吏部尚书。

如此一来,楚家势头蒸蒸日上,渐有代替祝家,成为江南第一家族的趋势。

一提到江南楚家,楚天行面现异色,接口道:“小子父亲是前任楚家之主楚折枫的幺房。我和楚浩年那老匹夫还是堂兄弟,这么算起来,还算有些渊源么?”

他直称楚浩年为老匹夫,显然没什么好感。吴明怔了怔,他既然如此讨厌楚家,却又为何自承是楚家子孙?正有些奇怪。楚天行已笑着接口:“家父当年因为庶出,受尽了冷眼,所以才带全家出走至廖总督旗下。些许往事,何堪再提,不过小子却是家父到了中西后才出生的。”

吴明忍不住道:“这么说来,楚兄只算个中西人,却与楚家无涉。怪不得如此看得开,难怪,难怪。”

他连一两个难怪,暗责楚天行数典忘祖,楚天行却是哈哈一笑道:“天行,天行。天马行空之意,家父也是希望小子活得潇洒,别受世人俗眼所束缚,公爷小气了。”

眼见两人针尖麦芒,又开始有些不对付,何都波连忙道:“楚侯令尊真个饱学。楚侯祖籍昆州,想必也是书香传家,怪不得能取出如此含义隽永之名,真个佩服佩服。”

他一打哈哈,其下一众文武也纷纷举杯,这个道:“楚候真乃性情之人”,那个道:“楚侯令尊学问真是高深”,各种马屁一通乱拍,吴明只得苦笑一声,那里还有闲心和楚天行较劲,只得作罢。

虽然于尘国是何家分支建立,但这里地处西地,其酒却和波斯仿佛,为葡萄酒。这里日照充足,产出的普通糖分甚高,酿造出来的葡萄酒味道也甚甘美,吴明喝了几口,已有些热意。这时何都波拍了拍手道:“有酒无乐,不成欢宴,总得来点助兴节目为好。来人,上乐舞。”

吴明又喝了杯酒,只道像平常一样,上来的是一批女乐。谁知何都波话音一落,一群身着铠甲,手持刀盾的士兵从外面鱼贯而入。这些士兵显然精挑细选,不但长得甚是俊美,连个头都是一般高矮,只是他们身上的铜甲虽然金光耀眼,但一看就是镀金的,显然不是实用的甲胄。

正自诧异,何都波扫了两人一眼:“公爷楚侯都是英雄无敌之辈,若以靡靡之音待之,反而不美,我辈行伍中人,安敢纵情声色,这舞队乃是从军中操练之法变出,班门弄斧,还望两位赏眼。”

这些铜甲士兵进来的时候,一边的乐队用的已不是丝竹了,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击了三通鼓,那些铜甲士兵应节起舞,互相击刺。他们的手法相当熟练,虽然并不实用,但看着明晃晃的刀枪你来我往,看得人也有些心惊。这等舞蹈带着杀伐之气,与时下流行的那等女乐淫靡之舞完全不同,吴明本有些酒意,被这等金戈铁马的气势一振,酒一下醒了大半,不由放下酒杯看着。

“残云落日流火,极土孤城飞烟,沙场漏断声愈少,冰河铁马犹啸啸,白骨铸弓刀。”

鼓声愈是激烈,这些铜甲士兵踏鼓而歌,应声而舞,整齐而有力,随着节拍声,整个大殿似乎都在跟着颤抖。

这首词是以破阵子为曲牌名谱就的,雄浑大气,这些大汉交错穿插,变幻队形,意犹如意,可动作却是整齐划一。吴明正看得入神,旁边的何都波伸过头来道:“公爷,可听过这词么?”

穿越这几年来,吴明几乎手不释卷,可说博览群书,可这词虽听起来大气,但他却从未听说,不由摇头:“实在汗颜,从未听过。”

何都波接着道:“也难怪公爷不知,这词是我祖何霖带领几百勇士初入西地时所作,当年条件坚固,西地国家又甚是排外,可说九死一生。”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唏嘘不已。

吴明听着他的话,心头却是一动。于尘国是何家一个分支建立,这已不是什么秘密。这词苍凉大气,一看就是久经沙场之人所做。如此看来,何都波所说,这词是其祖初入西地而成,多半是真的了。

看来于尘国在立国之处,也颇吃了些苦头,否则的话,其祖也不会在词中感叹“沙场漏断声愈少……白骨铸弓刀了”。

也是,要在西地落脚,当地人岂会让你如意,战争肯定是少不了的。于尘国建国之处,肯定经历了颇多战争,也死了许多人,沙场漏断声愈少,吴明似乎看到了久经沙场的将军,获得了一场又一场胜利,可回首望去,故人一个又一个战死沙场的悲凉,不得不叹息“白骨铸弓刀了”。

他正想着,这时鼓点转高,直如狂风骤雨,可这些铜甲动作却丝毫不乱,呼喝踢踏,一股凌厉之意迎面而来。

吴明看得壮怀激烈,不由扫了何都波一眼,就见后者也是满面肃穆,眼角之中,依稀有泪花闪动。他突的站了起来,豪声道:“今日小王何幸,能请到定国公,楚候这等英雄人物为客,愿为两位击鼓助兴。”

于尘虽是小国,但何都波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岂有为人击鼓助兴之理。吴明正欲推托,何都波已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鼓师面前站定,一把甩掉身后的披风,双手拿着儿臂粗的鼓槌,照着那齐人高的大鼓一槌敲了下去。

“咚!”

整个鼓面都抖了几抖,何都波肌肉虬结,一身的腱子肉,显然并不是养尊处优之辈。他赤着膀子试了下音,双臂摆动,更为雄浑激烈的鼓声奔泻而出。此时鼓声越来越急,何都波双臂越来越急,而收双臂一收,浅吟低哦。

“东平乐浪总角,西出沙州黄发,号角声声催人老,但为天子河湟地,身后与同袍。”

跋胡疐尾5 大开杀戒5

这是破阵子的后半段,相比于前半厥的大气,后半厥却更为凄凉,何都波身随鼓转,一双手臂在鼓面前上下飞舞,**却转为低沉,语意中,有道不尽的悲戚。下方一众文武震天价的叫起好来。

在一片喝彩声中,吴明却听得痴了,眼里似乎有泪水要落下。‘号角声声催人老,身后与同袍’,人生在世,大家都在争,可争来争去,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即使是丞相,曾经权倾一时,手握重兵,身死之后一样水流花谢,尽付阙如。即使如何总督,也是一方诸侯,可战场凶险,人有旦夕祸福,如今生命垂危,仍如普通人一般奄奄一息,今朝不知明日。

众生皆蝼蚁,诚如是也。

这时鼓声变轻,渐不可闻,何都波高举鼓槌,站立场中,伟岸如天神。厅中落针可闻,过了半晌,方才发出一片叫好之声。波斯的舞蹈,大多也以鼓声配之,可其鼓好则好亦,和刚才的一通大鼓比起来,却少了些味道。艾丝特在甲板上为吴明跳的那一曲舞蹈,把波斯鼓舞的精髓演绎得淋漓尽致,可与之相比,仍多了些柔媚,少了沙场刚硬的风采。

这通鼓本就敲得好,下方一众文武更是不遗余力地叫好,吴明被这阵叫声惊醒了,只觉眼眶有点湿漉漉的,这时何都波走回座位,向吴明道:“公爷,粗俗之技,贻笑大方了。”

吴明连忙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免得何都波发现自己表情异常,等他放下杯子时,仍有些不自然:“那里,王爷这一通鼓,令小子大开眼界,失态失礼之极。”

何都波在位置上坐下,叹了口气道:“那里,公爷乃性情中人,何谈失礼之说。”

他声音比刚才要低沉得多,吴明心头一动,抬头看向何都波时,却见对方眼眶微红,显然刚才也投入其中:“先祖起家之时,一路斩荆劈棘,才在西地创下了如此局面,小王每每思之,多有惶恐,就怕自己经营不周,堕了于尘威名,上辜先祖,下负百姓。”

短短一小会,吴明已恢复了正常,他看了旁边的楚天行一眼:“何国主过谦,如今谁不知道,整个西地要没有于尘,恐怕早亡于波斯。何国主盖世之功,何来辜负先祖之说。”

楚天行本就对东汉没什么归属,何都波这通鼓,自然也感染不到他。他虽神色自若的吃喝,但却一直立着耳朵听着,一听吴明如此说,顿时大为不满:“公爷,你这话就不对了,谁说降了波斯,于尘就亡国了?前日我主兴隆传来旨意,只要何国主能降,其国土,封号一律维持原样,还可额外附加些条件。”

何都波似乎很感兴趣:“哦,还有什么条件,侯爷可否说来听听。”

楚天行打个哈哈,看向了一旁的吴明:“这个,还是私下说的好……”

何都波心头暗骂一声,这楚天行虽然年轻,却狡猾得有些过分,自己没确定答应他之前,他也一直拖着不说条件。也不知以前的狼侯是什么样子。但对他来说,这狼候之名,倒是实至名归。

吴明别过头,装着没注意两人的谈话,端起杯子又喝了口酒。何都波在席上表演这通鼓舞,恐怕也不光光是为了尽兴这么简单。这老家伙好心计啊,坐拥于尘国土,却想趁此机会,捞上一笔。这个人也的确非同寻常。吴明虽然不喜他的为人,但也不得不佩服他。

吴明是何啸天女婿,其子何逍遥更是西北何家势力的继承者。听到何都波与楚天行当着自己面讨价还价,本应出离愤怒,可他如今除了怒火,却更有些不是滋味。每个人都有自己苦处,对于何都波来说,他要保留祖宗留下的基业并发扬光大,这也无可厚非。如今何总督命危,西北何家也是摇摇欲坠,于尘投向波斯,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吧。在西地、以及南汉波斯之间,做到游刃有余,的确有他的本事。

吴明心下翻腾,面上却不动声色,举杯笑道:“刚才王爷不是说过,今日只是饮宴,不说其他么?怎么自己先犯了,不行,得罚。”

今天来见何都波,本想劝他与自己一同出兵对付波斯,现在看起来,怕是有些一厢情愿了。随着何总督病情加重,这于尘国主明显起了二心,有这个楚天行在,还能谈什么?

楚天行也是精明之辈。何都波想左右逢源,这等道理他岂会不知,连忙附和吴明道:“公爷说得甚是,王爷是明知故犯,该罚两大杯。”

现在两人是统一阵线,联起手来,何都波那里敌得过,被连灌了好几大杯。眼看情况不妙,何都波连向下方急施眼色,其下一众文武一拥而上,把吴楚两人团团围住,纷纷敬酒。这个道‘公爷真是人中之龙,年少有为。’那个道‘楚侯英武无敌,下官仰慕许久。’

酒虽喝了不少,但三人都没达到预期效果。吴明虽功力深厚,但客座之上,却不好运功逼酒,等酒席散去,人也有些熏熏然。

何都波甚是体谅,在王府外准备了马车,还把吴明亲自扶上马车。一路昏沉沉的,吴明也不知怎么回到营地的。回到骆驼营,并不见祝玉清,一问留守的战士,才知圣母早起来了,可具体去向,他却不知。

因为喝了些酒,昨天又熬了通宵,想到何都波在筵席上模凌两可的态度,吴明心情更是苦闷。趴在何啸天床头边竟然睡着了,这一睡就是大半天,等他清醒过来时,又到了傍晚时分,夕阳从帐篷外面斜射进来,在地上拖出老长一道光影。

何啸天仍在昏睡,走出营地,祝玉清还是没回来,吴明有些不放心,向守卫要了匹马,骑着战马就向城头行去。

骆驼营依着于尘国南门而建,方便抵挡波斯的进攻,吴明拍马疾行。他是何啸天女婿,更是圣母丈夫,虽不直接管着骆驼营,但在西北威望却是足够,这一路行来,不少士兵纷纷行礼。

主营离城楼很近,没过一小会就到了,沿着阶梯拾级而上,到了城头,暮色已临。远处,波斯人的阵营中也没有什么声息。

极目远望,外面黑压压一片营地,似乎望不到头。虽没什么异动,吴明仍有些担心,波斯人阻拦中西援军有一部人,围城的人数更是不少,看来这次,对方势在必得了。

看了一小会,眼睛都有些酸疼,问问周围的巡逻士兵,都说没见到圣母。看来小清不在这段城墙。吴明沿着女墙一路行去,准备多找几个地方试试,正走着,忽然,远方响起了缥缈的琴声。

那琴声起得地方也不远,似在另一座城头。其声清雅秀丽,弹的正是尚书宫四曲之一的《秋实》,十分悦耳动听。曲调虽繁复多变,但衔接却十分自然,舒适婉转,便如一根细细的长丝,千回百转,在夜空中随风而涤。

那是小清在弹啊。

对这首词,吴明并不陌生,去年西征归来时,祝玉清感伤其父女感情越来越薄,曾为吴明在后院抚琴一曲,他至今记忆尤深。

“暮秋风,一行白鹭排晴空。

蒹葭澹荡,舟舷激浪,竞从容。

望东宫,风光葳葳胜春荣。

回首当年,挥鞭策骢,千里江山凭情纵。

鹅黄雪柳,比肩继踵,笑看车水马龙。

正菊饮珍珠,香满玉阙,霞飞妆红。

宇内岁月峥嵘。

婵娟与共,倾酒无数觥。

琴瑟弄,钟鼓叮咚,仓满年丰,乐融融。

对此嗟叹,愿卸甲归田,甘为老农。”

《秋实》本就是东汉开国丞相欧阳方归隐田园之作,其词中多有收获和对功成身退的喜悦,

听着那琴声,仿佛身体内外都流动着洁净的清水,什么都不再想,竟飘飘然有欲飞之感。吴明放缓了脚步,朝着琴声处一路步而去。周围值守士兵则倚靠在城头旁,看着琴声起处,满脸恬静。

以前小清的琴声,虽然也美,但却柔弱,少了些生气,如今身体痊愈,秋实弹起来,更如行云流水,活泼得多,充满无穷的生机。正听得入神,忽然“咚”的一声响,却是有人用战鼓从总插入了一拍。鼓声本以低沉为主,可这声音一插进来,竟是一路拔高,竟有离地万里之感,可却与清泉叮咚的琴声配得天衣无缝,倒似本该如此一般。

那沉重的鼓声越来越高,如孤峰绝云,长鲸吸水,大有雄视天下之意,琴声似有些后力难继,已是欲断欲续,这时,忽然“铮淙”一声,琴声换了个角音,竟换以《春归》和之。

《春归》也是尚书宫四曲之一,平时多用于婚娶,吴明听着,心下也多了些笑意,小清现在弹《春归》,不光是词,就连音律里面都充满生机,一片盎然。

吴明感觉身上的酒意连带着倦意一扫而空,于是加快脚步向声源处走去。走了几步,嫌走得太慢,就开始跑了起来,可现在许多士兵都朝声源处赶。吴明又不好使用武力强赶,现在反而比以前慢了许多。

走了一阵,他听得真切,那是在东门,南门到东门也有一段距离,因为波斯组织大军狙击中西的援军,为防止两边人会合,波斯在东门也布置了很多人,这边也是重中之中。

这时那鼓声突然转低,但却沉许多,和琴声相生相和,似乎又在争吵,鼓声似要拼命向高,而琴声虽轻快活泼,却随声相和,犹在一处。

跋胡疐尾6 第二十六节

鼓声中一片杀伐之象,刚硬之极,那琴声平和中正,似在喁喁低语,轻声劝说。两种音调缠绕一阵,鼓声“咚”的一声,打了个鼓点,竟是桀骜不驯,声音越来越高,琴声死命相和,却已有些后力难继。

吴明大吃一惊,虽不知击鼓之人是谁,但听其鼓音,气息凝而不散,大见杀气,分明是个高段武者,小清只是个寻常女子,若是死命纠缠,非被真气伤了身子不可。他心下一急,也顾不得唐突,从怀中摸出短萧,凑于唇边,高亢嘹亮的萧声顿在夜空中陡然响起。

鼓声本来越来越高,渐成天风海雨,莫可抵御之势,琴声在鼓声着苦苦支撑,几乎低成一线,似乎马上就要断绝。箫声的突然加入,两者似乎都很意外,不由顿了一顿,也仅仅如此,琴声又连绵不绝的响了起来,带着欣喜之意。

吴明把箫横于唇边,一边向城头赶去。远远的,就见祝玉清盈盈坐于城头,身姿曼妙,纤细修长的十指在琴面上上下飞舞。而在城头正中,何都波正光着膀子,拿着对击子用战鼓和之。

和琴声的欣喜不同,鼓声对箫声的横插一脚,似乎大为恼怒,“咚”一声响,舍了琴声,直接冲着箫音而来,两种声音绞在一起,一时间难分轩轾。两者如同两头杀红了眼的怪兽,杀气腾腾,互不相让。夜风受其所激,似也凌厉了许多,卷起诸多粉尘,漫天而舞,城头大纛更是猎猎做响。

吴明虽比何都波功力为高,但音律之学却不精通,加上何都波以战鼓成声,多少占据器具之利,一时间竟奈何他不得,等他走到两人面前时,已有难以为继之感。正有些下不了台,鼓声却倏而一收,渐渐低沉下来,显然见到吴明,何都波不想再行纠缠,失了礼数。

西地乐器多以二胡,鼓等为主,这些士兵对于江南的琴,以及吴明的箫,诸多陌生。如今见得古琴的柔婉,以及箫声的嘹亮。,俱都目瞪口呆。月亮已经升起,可四周士兵仍是如在梦寐,不能自己。

城头上,巡视的士兵手扶长枪,也听得如痴如醉,仿入梦境。

乐声渐杳,好似战后双方收兵。箫声琴声渐成一股,似在喃喃低语。而鼓声低沉,却似野兽咆哮,还欲再战。

何都波把击子猛的一放, “啪”一声,双掌相击。笑道:“久问公爷夫妇精通音律,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今日一见,更是甚过闻名。波幸甚之!”

吴明走到祝玉清身前站定,把短箫从唇边移下,方笑了笑道:“胡乱吹吹而已,就怕辱了王爷清听。”

何都波摇了摇头,盯着吴明手中的短箫径直道:“公爷刚才所用乐器,难道就是最近西北流行的箫么?能给我看看么。”

这短箫是吴明临上飞行机时,其父塞给他的。箫虽普通,但对他来说,却直若珍宝,听何都波如此说,不由一怔。

何都波正在当面,却把他这份迟疑瞧了个仔细,不由一叹道:“是小王唐突了……”言语之中,大是唏嘘。

吴明遽然一惊,连忙把箫递给他道:“王爷要看,自无不可。”

何都波接过了,细细把玩良久,才还给吴明道:“果然,这乐器和古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啊,这么说来,公爷也是博览群书了,竟能将此古器用得如此纯熟,几成宗师之境。”

古书上记载的?吴明不由一怔:“王爷可否告诉小子,在那里看到过此类记载?”

何都波似觉说漏了嘴,连忙补救道:“具体的?哈,恐怕令公爷失望了,小王也不清楚。”他仰天打了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道:“圣母琴声柔和,让人闻之心静,也具大家风范,啧啧,贤伉俪真是一对壁人。”

这时祝玉清站起来,裣衽一礼道:“王爷的鼓技也是一绝,但杀伐之气过重,我最后已散乱不堪,难乎为继了,要不是夫君恰好赶到,这丑就丢定了,何谈大家风范?”

这话听着是恭维,其实也变相在指摘,何都波垂下头,半晌才抬起头来:“小王虽粗,但也非颟顸无知之辈。圣母你是在变着方儿劝告我吧,但本王身在其位,却必须为几十万百姓负责。如今波斯势大,本王若是择强而侍之,也是迫不得已,还望勿怪。”

他转过头,望着城外怔怔出神。夜风正烈,波斯营地里灯火通明,不时有绰枪士兵走过,间或夹带着一两声马嘶,他声音像夜风一样渐渐变冷,寒声道:“我敬重贤伉俪,也感念西北何家多年的照顾,就不为难贵夫妇了。明天,你们乘热气球走吧,其他话请勿再说。”

他这是逐客了?吴明心头一沉,放自己走,说得好听,那在于尘国内的几万骆驼营士兵怎么办?难道抛之不顾?可若跟何都波翻脸,情况更是不妙。那一瞬间,他几乎想动武了,但一看到周围大群士兵,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何都波虽说拒绝,但并未把话说得太绝,显然还顾忌到何总督病情,留有余地。

但城墙四周戒备森严,此时动手,能不能捉住这于尘国主还待两说,但城头大乱是肯定的,要是波斯趁乱攻来,导致城池失守,那就弄巧成拙了。

※※※

与何都波闹了个不欢而散,夫妻二人也没了逗留的兴趣,沿着阶梯拾级而下,夜已很深,天上的月亮却大得吓人,惨白惨白的,四周的喧嚣渐渐淡了下去,只听见城墙上火把的“哔啵”声。见吴明一脸阴郁,祝玉清叹了口气:“阿明,实在抱歉,没能说服何国主,为你分忧解难。”

吴明看着天空,东边,那弯月亮被层厚厚的云层遮住,天色一下黯淡下来,天上的星星突的明亮了许多。他看着天,道:“何国主对何总督颇为敬重,只希望何总督能早占勿药,这样事情方有转机,否则的话……”

祝玉清秀眉紧皱,轻声道:“阿明,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讳疾忌医更是不成,所谓未胜先料败,你难道没考虑过,如果何总督真个伤重不治,我们该怎么办?”

吴明面色更沉,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为夫思来想去,都是不成。何总督的病情,你我都知道的,所谓的不药而愈,那也是自欺欺人而已,看何都波今晚的表现,他投向波斯,那也是迟早的事。可我们也不能对他用强。一旦如此,骆驼营和于尘国自己先打起来了,岂不便宜了波斯?”

祝玉清看了看四周,周围,到处是破败的房屋,于尘国都已坚守了好长一段时间,居民的房屋也大多拆了,用来制造落石檑木,残垣断壁间,尽是一些露天而宿的城民。其实何都波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也算尽力了。就如他自己说的,他作为一国之主,也得为整个国家的百姓着想。于尘虽是何家偏支,但时过境迁,在何啸天重伤的情况下,实不宜举国为其殉葬。

眼见一队巡逻的兵丁走远了,祝玉清才拉了拉吴明,小声道:“阿明,你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此局看似危急,其实也非无着可解。”

吴明转过头,看着妻子面庞,惊喜道:“小清,难道你有办法?”

祝玉清望着东边的天空,那弯朦胧的月亮正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里钻出来,闪着银色的清辉,月色下,她一张俏脸闪着莹白的光辉:“办法是有,但那只是走无可走情况下,行险一搏而已。”

吴明急道:“现今情况,几乎十死无生,只要能搏,还管什么行险与否,你且说来听听。”

祝玉清转过头,看着吴明眼睛,一双剪水双瞳更闪着睿智的光辉:“阿明,这里是于尘主场,对何国主动手自然不成。但你想过没有,若是波斯使臣,狼侯楚天行死于非命,后果会怎么样?”

脑中似有一道电光划过,吴明几乎失声,连忙压低声音道:“对呀,一旦如此,何都波难辞其咎,波斯肯定会迁怒于他。这就彻底堵上了于尘投降波斯的门路,何都波只能和我们齐心协力,打退波斯的进攻,如此一来,方有一线生机。”

他一把抓住妻子刀削似双肩,赞道:“小清,你真是我的智囊,有妻如你,夫复何求!”

祝玉请仍是满脸忧色:“可是阿明,楚天行也非弱者,他和你交手几次,几乎都是难分轩轾。这次到于尘来,他也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带了好些随从。你若真与他交手,骆驼营都是马上将领,去了也无能为力,反而打草惊蛇。我思来想去,也就黑五也为你抵挡一二,实在太危险了。”

吴明捧着妻子的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小清,可若不如此做,我们连丁点机会都没了。就算何都波愿意放我们走,可几万骆驼营士兵怎么办?几万中西士兵怎么办?这个险,是必须冒,也值得冒。”

他放开妻子,豪气干云的道:“再说了,楚天行与我以前同是八段,就算新近突破,也不过九段初期而已。为夫在八段时就不曾惧过他,难道到了九段,就怕了不曾?放心……”

正欲再说两句好听的劝慰妻子,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一骑急急从夜色中冲了出来。那骑士一见吴明夫妇,连忙拉住马,翻身滚下鞍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公爷,野利合将军让你马上回营,有紧急军情。”

大开杀戒1 第二十七节

有紧急军情?

现在敌军并未攻城,能有什么军情,几乎不用猜,就是何总督醒了,可看到这亲兵惊慌失措的脸,吴明心下又是一惊,难道是何总督病情有变?想到这里,他面色一变,对那亲兵道:“借用下坐骑。”

也不待对方回答,他一把抱住祝玉清,飞身上了马,风驰电掣的朝主营行去。

“阿明。”

周围尽是呼呼的风声,耳中传来祝玉清脆如春冰的声音。吴明现在心情很乱,抱着妻子的双手不由紧了紧:“怎么,你冷吗?忍忍吧。”

祝玉清按了按他心口:“你虽跑得急,但现在大热天的,怎么可能冷?”她看了吴明一眼,又低低道:“阿明,你可真着紧姨父的病情,父亲在世时,可从没得此殊荣。”

祝淮一向强势,吴明和祝玉清的婚姻,也大有政治色彩。就算是婚后,他这个丈人对吴明仍是诸多防范。后来由于田洪的事,两人关系更是紧张。所以从始至终,吴明的和祝淮之间,基本少有温情,也难怪祝玉清有些小怨念了。

吴明本是心急火燎的,闻言不由一怔。四个妻子中,祝玉清名为大妇,人又慧黠多智,加上以前体弱,吴明多少有所偏爱。可这个大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偶尔心眼有些小。

他现在心乱如麻,也没心情劝慰妻子,只是木木的道:“何总督对我很好的,我和他交往虽少,但感觉得出,他是真以亲子待我。”

这话说出来,已带了点哭腔。吴明感觉眼睛发涩,只是强忍着不流泪。看着丈夫一脸悲戚,祝玉清眼睛也红了,抹了抹眼眶:“是呀,都怪父亲,他若像姨夫一般真心对你,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元宵节之变,祝淮可说咎由自取,祝玉清置身其中,对过程更是一清二楚。可祝淮再多错误,又能怎么样呢,逝去的,毕竟是她父兄啊。出走这大半年来,她跑遍整个西北,本以为心情会好转,可到得现在,却是对父兄更为迫切的思念。脑子里想的,尽是父亲以前的无微不至,嘘寒问暖。

他和吴明的关系并不好,就算两人没翻脸时,见面也大多是寒暄,例行公事而已。换在以前,祝玉清本以为这是吴明个性使然。现在却知道,不是丈夫不懂礼数,而是父亲从未以诚待之。

待人以诚,人诚待之,恒如是也!

看着丈夫伤心欲绝的脸,想起逝去的父兄,一时间,祝玉清也是悲从中来。

马行甚疾,不一会就到了中军营地,现在虽是深夜,但主营却灯光大亮,十几个腰圆膀粗的骆驼营士兵将其团团围住,戒备森严。吴明跳下马,拉着妻子就朝里飞奔。里面早挤满了人,比昨天还热闹。吴明才冲进去,就听得有个人道:“吴明。”

这声音很是微弱,但主营内落针可闻,吴明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正是何啸天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就见何啸天果然醒了,正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打量自己。他连忙上前几步,蹲下来抓住何啸天的手道:“何总督,是我。”

何啸天摸了摸他头,微微一笑道:“傻小子,到了这份上,还何总督,何总督的叫我。”

话中多有怨责之意,吴明也不是傻子,连忙改口道:“是,父亲大人,孩儿来看你了。”

因着何逍遥继嗣的缘由,所以从他出生之日起,吴明和何啸天之间,早就超越了普通的翁婿关系。本来女婿就是半子,现在他这个女婿,和真正的儿子有什么区别?吴明也曾幻想,下次见到何啸天夫妇该如何称呼为好。可万万想不到的是,两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正如祝玉清想的那样,虽然何啸天也是一方诸侯,但和祝淮不一样的是,他是真正将吴明当成半个儿子看待的,就算何逍遥没出生之前,也是如此。这几年中西能够稳定发展,也离不开西北三省源源不断的支持。不论是双方的互通有无,还是商路的开通,以及剿匪和赈灾。翁婿二人虽然见面的时候少,但书信往来却多,虽然大多谈的公事,但吴明却能深切感觉到,何啸天对自己的无私付出和支持。

这样的老人,和真正的父亲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两人之间还有何艺,还有何逍遥,所以他这声“父亲大人”,叫得心甘情愿。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想到这个老人的伤势,吴明的眼泪就忍不住直流。军人流血不流泪,这几年南征北讨,吴明的心智早锻炼得如同铁石一般,自以为能够夺情,可看着何啸天瘦削苍白的脸,他的泪水就不争气的直流,防佛无穷无尽。

何啸天拍了拍他肩,微微一笑道:“别哭了,你现在都是国公了,还这样孩子气。本以为在有生之年,再难见你一面,没想到老天开眼,却把你从天上送了过来。这贼老天待我老驼子还真不错。所以呀,咱们该知足了,哭哭啼啼太煞风景。”

吴明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是,孩儿知道,不哭了。”可泪水那里忍得住,仍是不住直流。

何啸天看着吴明满是泪水的脸,眼中却越来越慈祥,半晌才道:“我何啸天英雄一世,年轻时练岔了气,孪生子女也被贼人陷害,本以为今生绝后了,没想到临到晚年,上天又把我子女送回来了,真是何其之幸。”

他说着,努力抬起手来,似乎又想摸摸吴明的头。可他九段高手,此时却连举手的力气都没了,那里举得起来。吴明知道他意思,连忙低下头,把他大手放在自己脸上。何啸天舒了口气:“孩子,为父这次阴沟里翻船,怕是过不了这道坎了。”

这个西北烈驼,此时却连说话都断断续续,极是无力。吴明心头又是一阵痛楚,连忙双手抓住他大手道:“父亲大人,你身子一向康健,一定能挺过去的。到时候,孩儿带你去波斯求医,一定让枯木大师想办法,只要能救好了你,他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何啸天右手被吴明捏着,左手却盲目的四下摸索,似乎连周遭事物都看不清了,他苦笑道:“孩子,我这身体自己清楚,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而且现今两国交战,枯木是波斯国师,怎么可能来救老驼子我。”

吴明捏住他左手,只是道:“可以,他们不是想要云度么,只要能救好你,那云度我也不要了,给他们好了。”

一听吴明说到云度,何啸天却马上来了精神,正色道:“孩子,你可要记清楚了,云度万万不能丢。当年廖青找我结盟,共同对抗李铁。我何家历代经营西北,底蕴深厚,一般来说,怎么可能和廖青这种暴发户同流合污,可最后我去几乎答应了,这是为何?就因为云度啊,廖青答应把云度给我,我才答应他的。也幸亏这次会盟,才救回了小艺……”

当年南征残军归还中西,廖胜看中了何艺,恃强欺侮,差点让吴明与何艺夫妻分离。这事吴明亲身经历,至今仍是刻骨铭心,记忆尤深。可从何啸天口里听来,却是另一番味道。

何啸天嘴角噙笑,絮絮叨叨的一通好说,精神却好得出奇,那里还像个弥留之人。说完了,他忍不住叮嘱道:“孩子,记得,云度……很重要,万万……不能丢。”

见吴明满是疑惑,何啸天继续道:“我何家口口相传,历来只透露给嫡子知道。以如今你我关系,说给你听也无不可。据说云度关系到人类存亡,谁只要真正掌握了此地,发现了其中的秘密,谁就能够拥有整个世界。”

拥有整个世界?这也太夸张了吧。

吴明本待再问,只是何啸天精神突的萎靡下去,看来回光返照期过了,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似乎难以为续。他心头大痛,那还管得了其他,只是道:“是,父亲,我答应你,云度一定不丢,任何人都不能拿走。”

何啸天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喘息着道:“野利合,何磊,何方。你们三个过来。”

总督病危,三人本就侍奉左右,一直在一旁默默垂泪,听得何啸天声音,三人凑了过来,同声道:“督座,属下在。”

何啸天嘴角抽了抽,似乎想笑。但连笑的力气都没了,他断断续续的道:“我走……走之后,西北就由……由吴明作主,你们要……要好好辅佐……辅佐他。等着小公子逍遥长大,”

说到这里,他眼睛已是翻白,嘴角却微现笑容:“长大……真……好……”

他说着,已闭上了眼,似乎仍在沉睡。这时帐外劲风吹来,里面的灯火也跟着摇曳。夜已很深,气候已然回凉,一片详和宁静,远方,隐有犬吠传来。

屋内一众汉子俱都默默垂泪。吴明真想放声大哭,可又考虑到何总督死讯不能让何都波知晓,只能摸着老人逐渐冰凉的手,一任泪水横流。

大开杀戒2 第二十八节

正自悲伤,突觉旁边有人捅了自己一下,吴明转过头,就见妻子也是妙目红肿,可神色却大见焦急,她轻声道:“阿明,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你即刻封锁消息,密不发丧,一定别让何总督死讯传与于尘那边知晓。”

吴明瞬间反应过来,个中道理,夫妻二人刚才已交过心,缘由自不再述。吴明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照祝玉清所说的做了,封锁消息。

能在主营帐的,都是何啸天心腹,他们一家老小都在西北,忠诚自无问题。吴明与何啸天之间的关系,众人皆知,加上老总督弥留之际,亲口授权于他,所以大家对他的命令倒没什么抵触。

处理好一切,已到了下半夜,月亮也走到了正中。夫妻二人从主帐内走了出来。一见丈夫仍是满脸忧色,祝玉清忍不住劝道:“生死轮回,天命而已,姨夫陨于战场,也算得其所哉。千年之后,史书定会赞其一笔,为其人生划上浓墨重彩的句号。与父亲比起来,姨夫何其之幸,你也别太过伤心。”

吴明摇了摇头:“小清,你误会了。我在想全军出路的事,以你刚才所说,全军一线生机,在于刺杀楚天行,可这是于尘国都,戒备森严,就这么闷头苍蝇一般的冲过去,多半难成,打草惊蛇之下,就再难行此策了。”

祝玉清道:“这个我倒是想到了,于尘毕竟是何家分支,对西北何家怀旧念祖之人大有人在,我们可联系这些人,由他们提供方便,这样,计划执行起来就方便许多。”

看来小清早有准备,连这都想好了。吴明喜道:“甚是,不知小清可有人选。”

“自然有的,”祝玉清想了想:“这帮人的头目,就是礼部负责人何斐。”

吴明有些诧异:“何斐?就是昨天和何马抬杠的那个何斐么?”

“是呀,”祝玉清有些想笑,可一想到何总督才刚辞世,那缕笑意只化为了一声叹息:“说起这个何斐,和阿明你还有过渊源呢,西征之时,就是他把石脂等易燃物送到东蒙粮营去的。”

果然是他,吴明道:“我正想找个机会见他一面呢,如此正好。小清,迟则生变,尽快联系他吧。”

夫妻二人三言两语,把此事敲定。何总督之事,虽然密不发丧,但吴明总得为其守灵,由祝玉清前去联系何斐。

重新回到主营时,这里已布置完毕。何啸天伤重,他也知命不久亦,所以属下对身后事准备得很是充分。老总督刚去世不久,众人就把用郁金香酒为其沐浴消毒。再在遗体周围放上花椒等香料。现在看过去,老总督神态安详,除了帐中有股浓郁香味外,倒看不出什么异常。不过吴明也知道,虽然采取了此等措施,但人死入土为安,西地气候炎热,遗体放置久了终究会生变,不是长久之计。

看着何啸天的遗容,他走上前,在旁边找一张椅子坐下了,看着其下地面出神。

既是密不发丧,相关的丧仪自然免了,不过在老总督床下,仍点上了长命灯。这是一阵夜风吹来,那灯火也跟着摇曳,吴明生怕其熄灭,就蹲下去,小心将灯芯拔高了些,火焰一阵跳跃,帐篷内顿时明亮了些。

“父亲大人,你一路走好。”他心头默默的想着。

何总督临去前,也曾指出,只要掌握了云度,就掌握了天下。虽然没苦水说得那样危言耸听,但云度存在一个惊天秘密,这几乎能够肯定了。那么,这个小小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以至于让波斯劳民丧财,举国东征。

看来,只有亲自把那里掌握了,才能好好研究了。

可云度是度神教圣地,虽然名义上属于中西治下,但早被度神教实现了实际上的占领。若要找出里面的秘密,非得与这些教民发生冲突不过。如此一来,如何向小艾交代,枯木那边,更不好面对。

想到这里,吴明坐回了椅子上,又是一叹。

现在毕竟是战时,骆驼营那些将军们都有一大群士兵要管,那可能一直在这里守灵,除了几个亲卫外,吴明将三大营长都轰回去了,以免被于尘方面瞧出异常。

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儿是云度,一突儿又心忧战局,正有些坐立难安。就听祝玉清在外面叫道:“阿明,何礼部来了。”

何斐来了,吴明一个激灵,连忙从椅子上站起。刚走到门口,妻子就从外面钻了进来,轻声道:“何斐就在外面,这里由我替姨夫守着,你去找他商量吧。”

看着妻子略显憔悴的脸,吴明大为怜惜,不由捏了捏她小手道:“你这几天一直没好好休息,这里叫其他人守着,你去睡吧。”

祝玉清摇了摇头:“现在那里还睡得着,因着你的关系,我和姨夫更是亲上加亲,如今他不在了,我这个做晚辈,怎么着也得为他守下灵,这也是份内之事。”

见吴明语言又止,她反过来安慰道:“放心好了,现在又不是几年前,这点劳苦我身子还熬得住。倒是何斐那里,你得好好给他说说,只有争取到他帮忙,才有可能接近楚天行住处,达到目的。”

吴明大是怜惜,本待再说,末了只是叹口气:“我省得,不过你也别担心,这么多年来,为夫也是九死一生,什么风浪都挺过来了。放心好了,定能转危为安的。”

夫妻二人交代了两句,吴明就钻出了营帐。此时天已大亮,太阳在地平线上刚好冒出个头。阳光像一把利剑,劈开了默默的夜幕,迎来了碧蓝的天空。

营门外,何斐正带着两个随从在外面侯着。大概有些无聊,何斐正叼着个旱烟袋子,吧嗒吧嗒的抽着,不时朝这边张望一下。吴明加快脚步迎过去,强笑道:“何礼部,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

看着吴明略显勉强的笑容,何斐不由踮起脚朝里张望了下,可营帐有门帘遮着,这里又离得远,那里能瞧出端倪。他不由道:“公爷,何总督没事吧?身子可好些了?”

吴明笑了笑,神态自若:“何总督九段高手,身子硬朗得很,昨天我为真气为他梳理了伤势。现在基本稳定了,估计过不了两天,就能下床走路了。”

“是么?”何斐捻熄了烟,似有些犹豫:“不知公爷可否让何某进去看看……”

吴明正色道:“何礼部,昨天疗伤折腾了大半宿,老总督久病身弱,此时刚好睡下,怎能再行打扰,你若真是有心,改天可好?”

生死成败,就在这一两天,到时候,何啸天的死讯是怎么也瞒不住的,所以吴明撒起谎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是么,”何斐面色有些异样,并未追问下去,只是道:“圣母一大早就来找我,所公爷有要事相商,不知所谓何事?”

吴明并未做声,只是瞟了两个随从一眼,何斐顿知其意,马上道:“我和定国公有事相商,你们下去侯着吧。”

待两个随从走得远了,吴明才对着何斐一抱拳:“今日才从贱内得知,当日就是何礼部甘冒奇险,把易燃之物运进东蒙粮营,才有后来的大胜。谢谢了。”

何斐把烟杆揣进怀里:“全赖公爷运筹之功,这个谢字可不敢当。”他摆了摆手道:“于尘名虽为国,往大了说,人口比大汉一些县份都嫌不足,所以公爷就别何礼部何礼部的叫了,直呼其名即可。”

他苦笑一声,有些无所谓的道:“有见过我这么不讲究的礼部尚书,还兼职城防的么?何国主也真是,咱们本来就是西北何家分支,立国也只是为了凝聚民心而已,可他倒好,这才多少人口,偏生分个什么六部出来。”

一般来说,礼部尚书是文职,一般由文官担任。但于尘也就十来万人,在西地虽算大国,但对于拥有数亿人口的东汉来说,还真是沧海一粟了。这么点人口,自不可能养活多少官员。可何都波野心极大,东汉有的,于尘国一样不少。为了维持庞大的官员机构,许多带兵打仗的将军就直接兼任文职官员。

听何斐话里之意,对何都波如此做法颇有些不以为然。看来小清说于尘国分为两派,其中一派与西北何家亲厚,对投降波斯之议持反对态度是真的了。否则的话,何斐是断断不可能说出这话的。

吴明从善道:“既然将军对此称呼反感,那以后我就叫你何将军吧。”

“正是,”何斐点了点头:“现在已无乱耳之人,不知公爷今日叫我来,可有什么吩咐?”

吴明道:“那小子就不客气了,敢问何将军,楚天行可是你招待的么?他现在下榻何处?”

何斐有些奇怪:“下将兼任礼部尚书,这迎来送往之事,自然也由我负责。不过,公爷打探楚天行住处做甚?”

吴明和楚天行之间的恩怨,他也略有耳闻。现在两国敌对,吴明更不可能去拜访他。想到这里,他不由面色一变:“难道公爷是想找楚天行麻烦?”

“是,”吴明点了点头:“不是找麻烦,我想和他在这里做个了断,还想何将军行个方便。”

大开杀戒3 第二十九节

“什么?”

何斐如同踩着了钉子一般跳了起来,连连摆手道:“公爷,你若与波斯大使臣大打出手,我就难脱其责,事后国主追究起来,可不好搪塞。”

吴明微微一笑道:“若小子不幸殒命,将军大可一口推托,来个一问三不知。可若侥幸能成,何国主就算对你有所成见,也不能对你如何。需知他更需要你这个主战派主持大局,安敢为难于你?”

“要我主持大局?”

何斐喃喃道,眼睛却越来越亮,他盯着吴明,突地失声道:“公爷你这是想断了国主投降之念么?”

看着何斐满是惊愕的脸,吴明心下暗暗叹息,心道何斐果然是个心思玲珑之辈。这小小的于尘国,何都波自不必说,可说一代枭雄。没想到其下一个将军也是个人杰,也难怪他能以一属臣身份,带领一帮人和国主分庭抗礼。

吴明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先下手为强,这是目前唯一的生机。还请将军成全。”

何斐看着吴明,脸上也不知什么表情,有悲伤,有欣喜,也有了然。过了半晌,才叹口气道:“公爷,你实话对我讲,是不是老总督已走了?”

这次轮到吴明错愕了,但他只呆了呆,马上否认道:“何将军怎可胡言,老总督昨晚还和我说过话,早上才睡下的。”

他这表情虽然细微,但何斐仍然捕捉到了,叹了口气道:“公爷,你就别诳我了,老总督昨天也许是和你说过话,但恐怕是交代遗言吧。”

他抬头看着天,迎着初升的太阳喃喃道:“老总督一代雄杰,却陨在我于尘,是我们这些遗族欠他的呀。”

朝阳初升,映得他一张脸也红彤彤的,吴明依稀见到,他眼中也有泪光闪动。不由道:“何将军果是性情中人,如此小子也不瞒你,确实如你所言,老总督已然仙去了。只是小子一事不明,将军为何如此笃定?”

何斐抹了把脸道:“临近营帐的时候,我就闻到浓浓的香料气息,这东西也就南蛮和波斯人爱用,西北一带,鲜有好此物者。老总督一代人杰,更无可能。可我更知道,香料有防腐的作用,如此我就怀疑,老总督已然身故,此其一也。单单此点我还不敢肯定,公爷千金之躯,竟舍身去刺楚天行。若在平时,这是上驷对下驷的下策,除非到了山穷水尽之境,否则定不会如此。如此一来,就更坚定了我刚才的猜想。”

听他侃侃而谈,吴明并未被人揭破谎言的恼怒,相反却有一种期待。何斐的立场自不用说,若论心智,恐怕绝不下于自己。若能得他相助,那这事就成了大半。他行了一礼道:“既如此,我也不遮掩了,小子就是这么个打算,何将军,还请你助我。以全老总督遗愿,顶住波斯这次进攻,把骆驼营完整带回西北。”

何斐连忙扶起他道:“公爷说那里话来,这本来就是我们这些何家遗族该做的。只是国主糊涂,才在此事上三心二意,不过,下将终究是于尘国属民,虽和国主理念不同,但却不能涉及过深,我也只能为你提供方便,至于人手方面,还请公爷你挑人选。”

得到他肯定回答,吴明大为振奋,开门见山的道:“那么,楚天行这次到于尘来,一共带了多少人手?”

“不多。波斯毕竟还属敌人,国主也不可能放太多波斯人进来,楚天行一行,总共有十人,他们个个身手不错,国主已派人严加看管,附近驻有重兵,所以我就算想找人帮你们,也难以下手,唯有另想他法。”

十个人?估计就是狼牙分队了。吴明和这十个人有过交锋,闻言也感棘手。何都波派重兵防守,估计也是怕这十人在城中捣乱,引起动荡吧。可这样一来,更增加了自己刺杀的难度。

他正在沉吟,何斐道:“怎么了,公爷,难道你人手不够?”

这次到于尘来,吴明是用热气球飞过来的,虽说有个舵手,但这人只能算个工兵,基本不能动手,而骆驼营都是马上将士,要他们和狼牙军步下对战,那可真是以短击长。再说了,这次刺杀是秘密进行,楚天行外有重兵防守,自不可能带着骆驼营冲营,真是如此,骆驼营和于尘就先起了冲突,那就失了初衷了。

好在还有黑五,祝玉清临走之时,由黑五带了一队黑衣卫护卫。黑衣卫本就是些探子,用来刺杀人,倒真是老本行。有了这队黑衣卫,对上狼牙军虽说不能稳占上风,但自己在暗,对方在明。如此一来,胜算也就多了一分,想到这里,吴明道:“还行,不过还请何将军安排好,最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何斐舒了口气:“如此就好。”

他犹豫了下,还是提醒道:“公爷,这事一定要干净利落,一旦拖泥带水,惊动了驻扎在外面的守卫,他们定会赶来,一旦对上,这些人只忠于国主,可不会留手的。那你也脱不了身。我算来算去,顶多只有一柱香的时间。”

吴明点了点头:“我省得,不成功便成仁。”

见吴明下了决心,何斐反而有些不安,他想了想,盯着吴明,语含真挚的道:“国公,你的安危,不但关系中西五省,现在何总督已然逝世,更是西北希望。此事太过凶险,下将还是希望你能三思,需知有句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想了想,又道:“要不这样,若是人手不够的话,我再挑些好手,你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吴明道:“楚天行九段高手,天下能治他的,寥寥无几。人去少了,根本没用,去多了又打草惊蛇。真要战而胜之,非我出手不可。再说了,骆驼营是西北精华和希望所在,既然老总督把他们托付给我,我如何忍心见他们兵败被擒?此是是唯一生机,何将军勿须再说。”

见吴明豪气干云的样子,何斐也知多说无益,点了点头道:“好吧。”

吴明道:“不知何将军准备如何将我们送到楚天行处?”

“楚天行的住处,在城西鸿胪寺,他们住下后,国主就派了五百人驻扎在周围。不过公爷放心,那里毕竟是我地盘,安排个巡逻队,混进去还是不在话下的。”

何斐毕竟管着礼部,那里也是他地盘,要混进去确实不难,不过吴明也知道,何斐既然答应下来,就相当于把自己前途也赌上了。这次行刺,成功还好说,在生米已成熟饭的情况下,何都波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一心抗敌。可若失败,何斐就难免有个勾结外敌之罪,何都波为了平息波斯怒火,多半会拿他顶罪。

想到这里,吴明又是一礼:“如此,多谢何将军,只要事成,吴某感念你的大德,必有厚报。”

何斐叹了口气,道:“下将却有一事相求。”

吴明郑重道:“清讲。”

“若此事能成,还望公爷网开一面,不必太苛责国主。”

“哦,是么?”

本以为何斐会挟恩图报,没想到对方却提出这么个要求,这让吴明大为意外,何斐与何都波之间明显不对付,现在竟反过来为其求情,他面带异色道:“何将军倒是心胸开阔……”

这话多有揶揄之意,显然有些不以为然。何都波三心二意,让吴明吃尽了苦头,他就是性格再好,也不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何都波两面三刀,那还配当什么国主,我若得以生返,必挟大军胁之,逼其退位。这于尘国主,何将军可比他适合多了。”

这也不是虚言恐吓,他现在是中西总督,更兼管着西北何家势力,可说朝廷半壁江山都在其手。若能全身而退,自不可能给何都波好果子吃。

何斐苦笑道:“公爷,若我坐上于尘国主之位,也未必会对你言听计从。也许就是第二个何都波。相反,更会默许国内第二个何斐,和自己对着干,亲近波斯。”

吴明想了想,渐渐了然。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于尘地处偏远,从地理上看,西北与波斯相较,距离更远。就算自己帮他们打退了波斯一次进攻,那以后的日子怎么办?总不可能一直仰仗吴明劳民丧财的远征吧。除非,他这个定国公能统一西地。可现在烽火连天,东汉内部南北对峙,打成了一片,他那还有余力来管于尘死活?

见吴明沉默不语,何斐又道:“国主有些想法,虽然是有些不切实际,但总的来说,他是在为我于尘着想。还请公爷事后能网开一面。”

话说到这份上,吴明还能说什么呢,他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答应你,不伤其性命。不过,我总得给西北一个交代,这国主之位,就由何将军接替,还望你不要推托。”

吴明如此做,也算仁至义尽,何斐遂不再罗嗦:“这些,还是等打退波斯再说吧。如此,我就下去准备了,预祝公爷旗开得胜。”

大开杀戒4 第三十节

告别了何斐,吴明回到了主营,祝玉清正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旁边则站着黑五。野利合一大早也赶过来了。这小子虽非何姓,对老总督却最是亲近,也难怪能以一外姓蓝目人,执掌骆驼营四营之一了。

吴明一走进去,祝玉清就盈盈站起,关切道:“阿明,怎么样?何礼部答应帮我们了么?”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我和他约定在今夜动手,不过去的人不能太多……”

他话还未说完,旁边野利合已叫道:“公爷,老总督陨于波斯人之手,这事无论如何也要算我一个,好为老总督报仇。”

看来小清也没瞒他,把刺杀之事向他提过了。吴明摇了摇头道:“野利将军,你样子太过醒目,就算乔装也易露出破绽。”

野利合有心同去,但吴明说得也有道理,只得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不再强求。祝玉清满是担忧:“去的人过少,会不会人手不够,这样的话,到底可行不?”她虽未见过楚天行,但早从吴明口中得知其厉害之处,自是不安。

“不可行也得行,现在已势成骑虎,只能硬上了。”

楚天行不好对付,吴明最是清楚,但他却并不想因带的人太多,而影响了计划的实施,想了想道:“黑五,这次黑衣卫,随你出动的有几个人?”

黑五在祝玉清身后施了一礼:“回公爷话,连带属下在内,这次随夫人出行的,一共十个人。”

十个人?果然如此,以十一个对十个,自己在人数上还略微占优。吴明吩咐道:“即刻通知兄弟们,好好准备下,今晚随我去拜会波斯新任狼侯楚天行。”

祝玉清道:“阿明,你也好好休息下,养精蓄锐,这里由我守着好了。”

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吴明也不拒绝,回到旁边的小帐篷睡了一觉,等他醒过来时,天已擦黑。草草用了点晚膳,没过多久,何斐带着一队士兵过来了。吴明早带着黑五等人翘首以待,一见他们来了,连忙迎上去:“何将军。”

何斐看了吴明身后的黑五等人一眼,笑了笑道:“原来公爷还藏了这么一群好手,怪不得敢行此计划。”

黑衣卫俱都不弱,但何斐也非庸手,自然能瞧出些名堂。但现在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吴明径直道:“何将军,你准备如何把我们送过去?”

何斐道:“你们换上这队亲卫的衣服,由我带你们过去。”他转过身,向身后一个亲兵道:“何义,一会你们把衣物换给这些兄弟,就好好在骆驼营这边呆着,今晚那也不许去。一切等我通知。”

把这些亲卫留在骆驼营看守,一方面是为了不走漏风声,另一方面,也是向自己释疑吧。吴明心下了然,不过却未多说,只是道:“如此一来,何将军你不是暴露了?”

何斐道:“这样自然不行,倒不是担心安危,而是认识我的人太多,容易让人起疑。等到了地头,自有人接应的。”

等换好了衣服,黑五等人已成了地道的于尘士兵,一众人起身,朝外面行去。刚走去营门,就听后面有人叫道:“阿明。”

吴明转头一看,就见祝玉清出了营帐,一路小跑到自己跟前,低声道:“我……我不舍得你去。”

她虽说聪慧伶俐,但终究只是个不足三十的少妇,吴明看着,心头却是一痛:“你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不去的话,大家都得死。”

祝玉清嘴唇翕动了下,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抱住吴明的腰,喃喃道:“阿明,你一定要回来呀,父亲没了,你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话一说完,她就掩面飞奔而去,等回到主营后,泪水却不争气的直流。

众人一路前行,有何斐开路,路上倒没出现什么意外。一下涌进如此多难民,这个城市自然脏乱嘈杂,到了城西,喧嚣一下远去,巡逻的士兵多了起来,周围房屋也多显高大,显然这里是城市的重要区域。

一路走去,果然戒备森严。又走了一程,何斐在一个街角处的庭院前站住了,指着远方一座高大的庄园道:“那里就是鸿胪寺了,我为了避嫌,自不方便再去。不过里面服侍使团的下人却大多是我的人,我已安排了人接应,你们进了庄子。他自会联络于你。”

顿了顿,他又道:“公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吴明微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多谢何将军了。”他挥了挥手,向黑五等人道:“咱们走。”

看着他们朝鸿胪寺行去,何斐低声喃喃:“愿你们好运。”

他虽然心向西北,但却远没到舍弃一切,报效何家的地步。只是何都波要投向波斯人,却更非他所愿。说来说去,四大帝国中,就波斯人金发碧眼者居多,一看就是异类。要他向这种人称臣,那是他万分不愿的。而早在兰宁攻防战时,他就为吴明的指挥艺术折服,这也是他甘冒奇险帮助吴明的原因之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这事做得隐秘,但事后追究,他这个礼部尚书迟早要露出马脚。吴明和楚天行一战,胜了自是皆大欢喜,可若是事败,他也将遭遇极大的麻烦。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这正应了吴明刚才说的那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

何斐心头所想,吴明自不清楚,就在他感慨的时候,吴明已领着一行黑衣卫到了鸿胪寺门口。

所谓的鸿胪寺,并非为寺,而是于尘招待外使的地方。于尘虽小,鸿胪寺却修得甚是豪华。院子也很大,六七米高的围墙把整个庄子围了起来,现在天已黑尽,内部却传来猜拳行令之声,显然正是晚饭的时候。一行人走近了,就见个下人打扮的人在门口张望,一见吴明等人,那人迎上来道:“是礼部何大人着你们来巡逻的么?”

何斐说过,现在周围戒备森严,巡逻的人手几乎都是何都波的人。他如此问,看来就是接应之人了。吴明点了点头道:“是。”

那人四下张望了下,才小心把众人迎进来,边走边轻声道:“波斯一行人住在左首处,为方便计,我已在他们住处用炭笔画了个小圆圈。以免误伤。”

这人果然精细,怪不得何斐会让他来接应。吴明点了点头道:“多谢了。”

那人也不废话,继续道:“现在切莫动手,再过一会,巡逻的队伍就会换班,除了你们一队人外,另外一队也是何礼部的人。有他们在,也能虚应故事。不过如果动静太大,也不能遮掩太久,外面就驻有军队,听到响动,定会赶来的。”

吴明又应了一声。那人点了点头,就若无其事的往别处而去。巡逻的兵丁,偶尔也会向下人询问一些可疑之处。他们又没说几句话,自不会让人生疑。吴明转过头,看了身后的黑五等人一眼。黑衣卫不愧是名动天下的暗卫,即使马上要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些人却不见慌乱。人人都紧绷着脸,显示出很好的纪律性。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中少许的不安。可自己和他们不同,这次行刺,可说把身家性命都赌上了。想到这里,他又有点感慨,楚天行曾三番两次找自己麻烦,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挺而走险,反过来刺杀他吧。

领着一行人朝左首摸去,这时就见另一队人朝他们走来,一见吴明等人,头一个首领模样的人道:“你们是接班的么,以前怎么没见过。”

吴明心头一沉,糟糕,难道这人瞧出什么破绽了?他心下想着,嘴上却胡乱应道:“我们是新来的。”

那首领叹了口气:“唉,打仗打仗,打的人都没了。咱们就这么点人,还不够汉国和波斯塞牙缝的。这样下去,就算波斯退了,恐怕我于尘男人也死光了。”

他走过来,自来熟一般的道:“兄弟既然是新来的,看来吃兵粮没多久,老哥我就教下你。那些波斯人个个鼻孔朝天,不好惹得很,动辄喝骂。没事离他们远点,免得触霉头。嗨,晦气。”

吴明目瞪口呆,实没想到这关会如此好过。当下顺着他话头道:“是,多谢老哥提携。以后还请您能多多指教。”

看来于尘为应付这次战事,没少扩充兵员。如此一来,人员暴增,管理自然混乱,倒给了自己浑水摸鱼的机会。

那首领点了点头,甚是豪气的道:“那就好,抽空咱们喝酒。我叫何盛,敢问兄弟如何称呼?”

被这人死拉着不放,吴明心下也有些着急。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免得露出马脚,当下道:“那就谢谢哥哥了,小子何明。”

反正于尘多是何姓,就算在这城市内,估计也有重名,所以吴明信手拈来,倒不虞露出马脚。那首领哈哈一笑:“好,我记得了,说好了呀,改天一定喝酒。看兄弟生得一副好相貌,细皮嫩肉的,估计家境也好,没想到也被征来当兵了。唉,这该死的战争。”

他说着,一边唉声叹气,一边领着士兵远去了。见他们消失在转角,吴明一阵后怕,只觉背心都汗湿了。所谓百密一疏,这人要是细心点,自己非得露出马脚不过。一旦如此,那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太不值当了。

大开杀戒5 第三十一节

这时黑五凑上来,低声道:“公爷,可以动手了么?”

为安全计,鸿胪寺平时都安排了两队人巡逻,如今一队人换班去了,还有一队人,就是吴明他们。要是没有何斐的安排,那可能创造出如此绝妙的刺杀环境,看来无论任何时候,内应的作用都是不可忽视的。

吴明点了点头:“事不宜迟,咱们走。”

院子里就他们在“巡逻”,一路走去,自然再没遇到什么人。走到左手厢房,见门边果然有炭笔做的记号。这标志很细微,在夜色中,如果不凑近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屋内一片嘈杂,那些波斯人正吃得起兴,那会想到大祸已然临头。

黑五走到窗户边,把食指放在舌头上舔了舔,然后小心的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他凑上去观察了一小会,才抬头轻声道:“没错,正是那些波斯人。最近我跟随大夫人,见过他们。”

黑衣卫不愧是暗杀组织,不用吴明吩咐,已有两人猫着身子转了一圈,然后回来把情况一一禀明。对方一行十人,他们两人住一间,做了记号的一共五间。可在主厅用餐的就六人,显然还有四人在卧室休息。现在已没时间去确认另外四人具体位置。吴明想了想道:“黑三,你与我带上三个弟兄,冲进去正厅。其余六人,一边三人,从两边冲入,遇见敌人不要恋战,尽快格杀。解决完敌人后,大家主厅汇合。”

楚天行,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天,也让你尝下被刺的滋味。

既然是休息,剩下的四人自不可能呆在一起,顶多两人一个房间。一边三人,也能保持人手上的优势。而饭后胃里的食物要消化,血液集中在胃部,人也昏沉沉的,也是人最犯困的时候,就算狼牙军堪称精锐,但面对黑衣卫的突然袭击,肯定措手不及。这样安排,也能保证这六人能以雷霆手段解决其余人等,尽快到正厅支援。

而正厅的战斗,初看起来少了一人,但吴明等人攻其不意,他也有信心先斩一到两人。如此一来,也不怕狼牙军在人数上的优势了。

黑三点了点头,向其他几个黑衣卫打了个手势。另外六人分成两批,从两侧闪身进入。顺手把门也闩上了。

吴明向黑三点了点头,两人带着剩下的三人,向正厅大门摸去。临到门口,就听有个人在说:“头儿,这何都波到底怎么想的?嘴上说着投降,可却天天打着马虎眼,老子呆这里,人都快生锈了。

这人吴明自是认得的,名为廖四猴。吴明能记得他,是因为这家伙使得一手连珠好箭。当年营救何艺时,廖四猴的连珠箭可差点要了他老命,在混战中,放冷箭的人最可怕,是优先铲除的对象。看来,等会动手得先把他除掉了。

廖四猴浑然不知已被杀星盯上,尤在喋喋不休:“头儿,你倒是说句话呀,最好定个期限……”

楚天行被他吵得有些烦,不由喝道:“闹什么闹,好吃好喝的供着还不行么。现在的局势,该他何都波急,我们急什么?别沉不住气,免得将事搞砸,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我这个新臣可担待不起。”

狼牙军名虽为军,其实也就一个雇佣兵形势的小团伙而已,其下几人虽然听楚天行的,可没军人那种令行禁止的作风。听得楚天行的话,廖四猴有些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道:“头儿也真是,不是我说你,西夷国待我们不是好好的么,干嘛要投向波斯……”

他正欲再说,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吴明等人手持利刃,一拥而入。

廖四猴是背门而坐,听见响动,只道是下人不守规矩,又进来送酒菜,他心头火起,正欲喝骂。他对面的楚天行面朝大门,自然把情况看得分明,顿时面色大变,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小心。”

其他几人可没他反应这么快,都有些愣神,电光火石间,吴明和黑三已直冲而入,两人一前一后,吴明一个纵跃,几步就冲到了廖四猴身边,手腕一翻,赤宵在空中画了个半弧,一剑朝廖四猴头颅削去。

听得楚天行示警,廖四猴面色大变,也跟着站起,可他反应终究慢了一拍,人还未立稳,赤宵已带着凌厉的风声当头罩落,百忙之中,他咬了咬牙,右手一拍坐椅,人已向左侧倒去。

他应变虽速,但那里快得过吴明的剑,身形刚动,赤宵如一道金色霹雳一闪而落,廖四猴惨呼一声,整个右肩都被斫落。也幸亏他闪了一下,否则的话,估计脑袋会被切成两半。可饶是如此,一时半会也失去了战力。

吴明动作迅速,黑五更是不慢。胡管家去世后,剩下的黑衣六雄都非庸手。黑二黑三更是七段以上顶尖战力,就算是黑五,也在六段后期徘徊多年。祝淮使唤黑衣卫多年,没少干过阴损之事,黑二连太后都曾刺杀,黑三更和杨易生死搏斗。抛去那些行军布阵方面的因素,若说步下对战,这六人的搏杀经验丰富之极,比那些百战将军亦是尤有过之。如今势危,黑五出手更不留情,一见吴明当头冲上。他紧随其后,手中长剑也不客气,顺势朝旁边一人刺去。

在狼牙军中,廖四猴因是弓手,反应自然快些,其他几人相对较弱。吴明等人冲进来时,虽有楚天行示警,但这些人都些迷糊,只是转头去看。但就这么一愣神间,黑五长剑划过,其中一人脖颈一凉,大好头颅飞起,鲜血溅起老高,洋洋洒洒,一座酒席尽成殷红。

吴明加上黑三是五人,楚天行这方是六人,本来波斯方还稍占人数优势,可连失两人,由六人转为四人,局面一下反转过来。一众黑衣卫气势大振,四个人在黑三带领下,朝其余三人猛扑过去。

狼牙军果非浪得虚名之辈,剩下的三人中,俱都跳起来迎敌。楚天行目龇欲裂,切齿道:“吴明小儿,亏你还是一国之公,竟行此卑鄙之事。”

说话的时候,已顺手操起座椅,一下跳到桌面上,一势泰山压顶,照着吴明当头砸来。

刺死了廖四猴,吴明心下也是一喜,这时剑势已尽,眼前一黑,却是楚天行含忿一击到了。

楚天行也是九段高手,自不能以常理度之,这一下全力而为,速度却快得出奇。一张椅子,尽是呼啸风声。在他真气控制下,比之铁器不遑多让,若是用剑去挡,整张椅子自成齑粉,可碎屑四溅,自己难免受伤。吴明不敢硬接,顺势一跳,人已朝左边闪去。

狼牙军果非寻常,黑衣卫以四对三,竟然落于下风,要不是有黑三四处救援火,恐怕形势更糟。临行前何斐说过,这事一定要干净利落,不能拖泥带水。现在已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咬了咬牙,手中赤宵猛地掷出,光华一闪而过,把其中一个狼牙军射了个对穿。

见吴明连兵器都不要,又出手杀了一人,楚天行心下一惊。因为双方身份的差距,所以每次对战,吴明都有些畏首畏尾,不敢与他拼命。可现在来看,吴明杀气腾腾,那像不敢拼命的样子。他大吼一声,人在桌子上一顿,一式风卷残云,整个人连同椅子在桌子上旋了一圈,猛的砸向吴明头部。

既是刺杀,自然准备充分。没了赤宵,吴明矮身闪过楚天行一击,从怀里掏出早准备好的匕首。一跃而起,和站在酒席上的楚天行贴身肉搏在一起。

“寸长寸强,寸短寸险。”

这等道理,楚天行自然清楚。眼见吴明掏出了匕首,楚天行叫苦不迭。这次出使于尘,他料定何都波不敢乱来,所以防范也很松懈,现在正是晚点,他的兵器却放在卧室处,一时间那能取来迎敌,现在拿着张椅子,反而束手束脚,只得把木椅丢了迎敌,但空手对付吴明双匕,仍是吃亏。眼见吴明以命搏命,招招都是与敌俱亡的招式。他瞬间明白过来,不是何都波要对付他,定是吴明想刺死自己,断掉于尘投降波斯之路。否则的话,吴明断不会如此。

想通了这点,他气势一泄,更是不敢拼命,只是叫道:“大家顶住,他们是偷偷潜进来的,马上就有人过来。”

这张桌子甚是宽大,乃上等松木铸就,几乎占据整个屋子的三分之一,可再坚固的饭桌,如何经受得住两个九段高手的摧残?两人以快打快,只几个起落,桌面应声而断,成为两截。“咣当”一声,一桌酒席尽落尘埃,汤汁淋淋漓漓,满地都是。

狼牙军三人联手,对付黑五等四人本是绰绰有余,可再死一人,就算是他们,也是心胆俱丧,剩下两人在黑五等人围攻下岌岌可危。这时楚天行闪过吴明一匕,跳回地面叫道:“退到角落去,结阵自保!”

吴明正好落在屋子另一头,一时间赶之不及,眼见另两人要和楚天行汇合,正在与之缠斗的黑五大急。前期能够建功,主要是己方占据先手,打了对方一个出其不意。但两个狼牙军不弱,楚天行更是当世高手,三人若退到角落坚守,那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他咬了咬牙,舍身扑向另外一人,但楚天行身随声到,动作快得异乎寻常。右手一把将那人拉开,左手反手一掌,一掌印在黑五胸口。后者躲避不及,闷哼一声,已受了伤。

大开杀戒6 第三十二节

好在楚天行旨在救人,左手一掌只是情急之下顺势而为,连五成力都没使出来,可饶是如此,黑五也是口角见血,战力大打折扣。

另外三个黑衣卫见黑五受伤,不由惊叫道:“五哥!”

黑五抹了把嘴角血迹:“别管我,快配合公爷杀了他们。”

这时吴明赶来,五个人围着楚天行三人,一通乱战。现在局势基本稳定,楚天行也安下心来,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不管吴明等人如何进攻,三个人把守三方,在角落里守得风雨不透。吴明久攻不下,心头有些焦灼,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却听有人在门外叫道:“公爷,我们来助你。”

眼见对方技穷,楚天行心下暗喜,隐约间,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心道这于尘国虽小,反应倒是迅速,老子以前倒是小瞧何都波了。念头还未转完,就听见那人叫声,他一惊:“糟了,莫不是吴明这家伙还有帮手,这可如何是好。”

同吴明进来的一共五人,其余三人不足为惧,但黑五殊非弱者,就算自己对上,也要颇费一番手脚。难道这另外一批人,也有这样的好手?

肯定是了,刚才那三人叫其中一人为五哥,也就是说,像这样的好手至少还有五人。这五人比这“五哥”身手只高不低。该死的吴明,一时间那里找的这么多高段武者来对付老子?

他心下迟疑,动作自然就慢了。以三对五,本就形势堪劣。而黑五职业杀手,意识敏锐之极,他也知道,只有杀了楚天行,才算竟了全功,当下舍了其余两人,一剑直刺楚天行中宫,楚天行想也不想,侧身一闪,就要去拿他手腕。吴明眼见机会难得,轻喝一声,右手短匕一下猛的掷出。

楚天行遽然一惊,这么近的距离,那还闪得开,只来得及侧了侧身子,这一匕正中右肩,登时血流如注。

对方援军已至,自己又受了伤,楚天行心下一寒,那还有心思坚守,喝道:“敌人势大,大家突围。”

他从肩上拔出匕首,反手一抖,匕首鲜血淋漓,如一道赤色长虹,直射向吴明。吴明全神贯注,自不可能中招,侧身一闪,正待再上,楚天行就地一滚,一招懒驴打滚,竟从黑五等人空隙中冲了出去。

一见楚天行要走,吴明心头大急。此番刺杀,首要目标还是楚天行,若他成功得脱,就算把另外九人杀光也没用。不由叫道:“快拦住他。”

来援的,自然是另外六个黑衣卫了。吴明还是太过谨慎,狼牙军另外四人,分居四个屋子,其中三人还在小憩,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三个黑衣卫冲进去,乱刀砍死。只有一人在屋内打坐,三个黑衣卫冲进去的时候,这人跳起来迎敌,但以一敌三,如何能守?廖四猴一声惨呼,更乱了其心神,没过一小会,也被刺翻在床头。众人也知耽搁不得,了结了这四人,马上冲到正厅来帮忙。

正厅门口虽宽,但六个人往前一站,仍是水泄不通。眼见楚天行冲来,六个人齐齐一喝,当先三人武器一摆,分攻其左中右三路,后面三人虽不能及,却摸出早准备好的暗器,直接朝楚天行面门招呼。一时间劲风呼啸,几乎把整个大门封死,楚天行穷于应付,狼狈不堪。

黑衣卫本就是刺客出身,以弱胜强,以多打少的事没少干过,如今占据地利,更是得心应手。这六人功夫虽较黑五不如,但堵在门口,招招都是拼命的打法,楚天行急得心火上冒,一时间那里走得脱。后面,传来两声惨呼,不消说,那是剩下两个狼牙军在围攻下一命呜呼了,再这样下去,等吴明前来缠住自己,想走都来不及了。

不行,得拼命,楚天行想着。

这时右手一人举刀砍来,楚天行对其不管不顾,只朝中间那人冲去。那人一刀正中楚天行右肩,楚天行伤上加伤,痛得闷哼一声,只觉右半边身子都麻了。他不由一惊,这些人好歹毒,难道武器上还有剧毒?好在他右手虽废,但左手完好,闪过中间那人一剑,一拳捣向那人胸口。

那黑衣卫全力一击,中门大开,被楚天行一拳正中胸口,顿时喷出一口鲜血,人也萎靡于地。

终于出了一道缺口,楚天行心下一喜,脚在门槛上一踩,就要冲将出去。那知刚跳上去,脑后一道厉风传来,他有心想闪,可右半边身子已有些不听使唤,“扑哧”一声,一把匕首从背后透心而过,他一个趔趄,直挺挺的栽倒在门槛上。

那是吴明的匕首。

行刺之事,本就凶险,所以吴明在赤宵外,还准备了双匕和大把暗器。今晚暗器毫无建树,两把匕首倒立了大功。刚才对付楚天行,本已消耗了一把,眼见他要逃,吴明已来不及追赶,只得把另外一把匕首掷出。也幸亏楚天行已然中毒受伤,加之无心恋战,否则的话,今晚恐怕难竟全功。

想到这里,吴明暗道一声侥幸。

生怕楚天行没死,六个黑衣卫冲上去,一阵乱刀乱剑,把其砍成了几截。黑三则领着另外几人在屋内补刀,遇见还有口气的,果断在脖子上一抹,动作娴熟不已。吴明上前,从敌人尸体上收起赤宵,看着他们处理后事。幸亏有了这帮杀手帮忙,否则的话,今晚就是另外一番结果了。

看着血肉模糊的楚天行,吴明心下也有些唏嘘。这人也是一代英杰,如今却命丧己手,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这几年来,自己官是越做越大,可杀的人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在乱世中,所谓荣华富贵是在别人尸骨上建立的,大抵就是此意吧。

黑五等人尤不解恨,还想剁尸泄愤,吴明有些不忍,喝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远方,已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显然这边的响动已惊动了驻军,正全速赶来。黑五道:“遵命。”他说完,冲到那个重伤的黑衣卫面前,手起刀落,一剑向那人胸口刺去。

吴明大吃一惊,他手疾眼快,横剑一挡,正好架住了黑五的长剑:“你补刀补疯了么,连自己人也杀?”

那人刚才中了楚天行一拳,面若金纸,正躺在地上人事不知。黑五看了一眼道:“公爷,这位兄弟被九段高手一掌碎了心脉,刚才我已查探过了,就算救活了,也成了普通人。带上他,就是个累赘……”

吴明气了个半死,喝道:“他现在是我中西狼帐的人,咱们不兴杀手那一套,别说他还有救,就算没救了,也没有弃尸不顾的道理,你给我滚开。”

他说着,上前背起那人,对众人喝道:“跟我来,那边有棵大树,咱们从院墙翻过去。”

黑五道:“是。”

看着背着伤员飞奔的吴明,一众黑衣卫紧随其后,虽然众皆沉默,但大家眼中亮晶晶的,依稀有泪花闪动。

他们翻出鸿胪寺,里面却有火势升起,有人大叫道:“哎呀不好,走水了,走水了。”

鸿胪寺里戒备森严,偏生在此时失火,不用说,也是何斐的把戏了。定是接应之人见他们得手,所以趁乱纵火,吸引追兵的注意力,以助他们脱身。

现在正是八月,天干物燥,这把火一烧,那些追兵那有心思搜寻刺客,都赶过去灭火。毕竟于尘正被波斯围城,要是火势真个蔓延全城,那可谁也担待不起。

这把火越烧越大,却并未蔓延开来,显然何斐甚有分寸。等众人趁夜回到骆驼营时,西边的夜空,已没有初时的明亮,显然火势渐小,已得到了控制。

才回到主营,一具冰冷的娇躯扑进了吴明怀中,他定睛一看,正是祝玉清。

祝玉清容色惨白,喃喃道:“阿明,我,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我好怕,真的好怕。以后咱们再不分开了好不好?”

祝淮去世后,祝玉清就离开了总督府,去西地游历,吴明虽没说什么,但心知肚明。对于元宵节之变,妻子终究难以释怀。如今见她说出这话,可见对自己的爱意之深,他拍了拍妻子刀削似的双肩,安慰道:“别害怕,我不是好好的么。”

祝玉清如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蜷伏在吴明怀里:“阿明,答应我。以后,尽量少杀人,也别再去冒险了。”

要自己少杀人么?吴明不由一叹,时值乱世,若不杀人就被人杀,可行么?。战争远没结束,要想敉平乱世,不杀人却是不行的。他沉默良久,才喃喃道:“小清,你也知道,我是最厌恶杀人的。好吧,以后尽量少杀。”

祝玉清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张脸全是泪痕:“阿明,我真的好怕,怕你成第二个爹爹。我记得在小的时候,爹爹也曾发下宏愿,说要造福苍生,实现一个梦想中的世界。”

吴明顿时呆住了,半晌才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在时空机前,父亲曾要求自己,要牢记是龙的传人,眼睛是黑的,心却是红的。自己一直不曾淡忘,也不敢淡忘。可这有什么用?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官至中西总督,得封南汉定国公,做了多少违心之事?现在向妻子做出这保证,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夜凉如水,中军营帐命灯阑珊,他的泪无声滑落。

两分明月1 第一节

复兴五年是个多事之秋,烽烟四起,各地战争进入白热化。对南汉来说,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年份。

这一年春,南汉丞相祝淮被太后赐死,江南祝家没落。同年秋,波斯大举入侵西地,西北总督何啸天应于尘之请,率军支援。在激战中,不幸中了敌军的两路夹击之策,重伤不起。

幸得中西总督吴明随后来援,挽狂澜于即倒,在于尘国内,冒险刺死了波斯使臣,如此一来,何都波心知就算有心投降,波斯也不会相信,唯有转头与中西合作一途。不过,转投中西也有好处,毕竟波斯终究是外族,于尘国奉他们为宗主国,难免会不舒服。

既已重归西北,何都波索性破罐子破摔,假意投降以麻痹波斯,内里则厉兵秣马,向吴明献策与援军里应外合,大破敌军。吴明大喜,于是联络城外的杨易,策划此议。这一战波斯大败,几乎是当年沙城之战的翻版。

波斯虎侯末底并不知楚天行已亡,得到何都波肯定的答复,全军一片欢腾,早早开起了庆功宴。

是夜,几万中西军埋锅造饭,饱餐一顿后,丢弃辎重,全军出击,做出破釜沉舟的态势。正在庆祝的末底不惊反喜,认为这是中西军失了辎重,狗急跳墙,做出的冒险一击,只要打退了对方此次进攻,那么胜利唾手可期。于是波斯军趁夜列阵,准备以优势兵力,堂堂正正击溃中西援军。

双方拉开阵势,打得天昏地暗。波斯军虽数倍于敌,但中西铁骑天下闻名,在草原上纵横驰骋,一时间,波斯人竟奈何不得。

战得最后,杨易虽一代帅才,但敌人数倍于己,应付起来终究勉强,眼看中西军就要不敌,这时一通鼓响。于尘国都四门大开,无数骑兵从里一齐杀出。末底大惊失色,急令分兵抵挡,可现在战事绞着,急切间如何能行?

于尘不是降了么?此等命令一下,后方将士茫然失措,一片混乱。前线将士见后方烟尘大作,还以为中军失守,那还有心思抵抗,顿时一溃如注。

末底初期还想组织人手反击,只手挽澜,可到处都是乱军,兵败如山倒,岂是人力能够挽救。乱军之中,杨易一骑绝尘,直取敌方主帅。两人虽同属七段,但杨易步骑皆宜,末底却长于步战,本就逊色一筹,加之己方大败,更是无心恋战,两人交手,仅几个回合,他一个疏忽,就被杨易一枪刺下马来。

主帅落马,波斯军更是乱上加乱,那还能组织有效抵抗。近二十万大军,一路哭爹叫娘的朝南落荒而逃。骆驼营和中西铁骑衔尾追杀。这一仗下来,波斯人虽未公布伤亡数字,但于尘国都以南,百里之地,几乎尽赤,伤亡由此可见一斑。

以前的波斯帝国,军政几乎都是三大家族把持。兴隆上位之后,大肆提拔亲信,末底贵为国公,更是心腹中的心腹,此次却陨于东征途中。

事隔多年,波斯仍未逃脱东征主帅必亡的厄运。此战也让兴隆意识道,新提拔的心腹忠诚足够,但能力素养终究欠缺,否则的话,末底也不会如此大意,而致全军大溃。而两大家族能够屹立多年,底蕴深厚,其精英子弟大都受过系统教育,不是末底野路子能比拟的。于是文武二公渐有话语权,波斯经过短暂的三公鼎力的时代,又回到二公主政的政治格局。

西地一战,不但对波斯影响深远,对南汉亦是如此。

东汉五大总督,如今已去其四。南汉两大总督的相继陨落,标志着权利分布的进一步明朗。一方是以贤庄太后为首的江南派,他们占据江南四省,以及北方的庆阳。由着槐英的关系,商家的撤出,中西成州也在太后派控制下。

其次,就是定国公一系了。

何啸天弥留之际,亲自将西北三省交予吴明代理,名虽代理,但继孙何逍遥年幼,尚不具备理政能力,而何逍遥又是吴明之子,所以西北三省,也成了中西的一部分。

从省份上看,太后派占据六个,似乎略逊一筹,但江南富庶,加之云度尚在波斯控制中。所以中西派在经济力上大有不如,但最近几年,中西军战无不胜,气势如虹。军事力量却强得太多,两方势力,竟是一个奇妙的平衡。

如今尚在北伐,所以贤庄对于中西军力虽然忌惮,却暂时没什么想法,不过双方都清楚。对于南汉来说,中西军方已不是尾大不掉,而是根本的国中之国,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一转眼,又过了五年。

这五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

与意料中的一帆风顺不同,南汉的北伐,遭遇到了极大的阻力。复兴七年秋,准备了一年多南汉,终于趁着秋收之际,越过青麓山脉北伐。这一次,**小心翼翼,在青麓山脉,却并未遭遇到想像中的抵抗,十万大军,悉数通过山脉,进入龙望省。

因为翻山越岭,所以十来万大军,几乎都是步卒。一出大山,就遭遇了北汉黑甲精骑的迎头阻击。好在**也非庸者,竟以十万步卒,利用器械结阵自守,硬生生的顶住了几万骑兵的冲击,可自身也损失惨重,伤亡超过三成。这一战震惊天下,黑旋风之名,再次轰传。黑甲军名噪一时,勇名之盛,一时无两。

死伤惨重之下,**只得退回青麓山脉,一边休养生息,一边向朝廷告罪。这一战,也使贤庄意识到,所谓南船北马,北方多平原,适合骏马驰骋,要想拿下北汉,打造一支铁血骑兵,是必不可少的。成州马场的地位,显得尤其重要起来。

可北汉并不安于现状,也筹划着南下,把庆阳夺回来,于是双方围绕青麓山脉,展开了激烈争夺。战争自此绵延,赋税加重,社会动荡,人民生活困苦不堪。不但是北方,就连向称富庶的江南,也时有暴动发生。

而在双山关以北,东西二蒙厮杀更烈,在楼居和吴明的支持下,西蒙逐渐掌握主动,战场向干比噶以东延伸,离东蒙首都日泽拉越来越近,可越是如此,战事却更为惨烈,每年,西北都会接纳大量逃亡的牧民。好在西北有百灵教,这个半官方半宗教的组织,在这种动乱的年代,更能给人以心灵上的慰籍,百灵教迅速发展壮大,在稳定人心方面,起了极大的作用。

相比于四处烽烟,中西与西北两地却是难得的安心,也足足修养了五年。这五年来,定国公府喜事连连,添丁加口。复兴六年春,柳慧诞得一子,取名吴瑞。这个孩子的出生,也让其母松了口气。吴明贵为国公,三妻一妾,相对于他的身份来说,后院略嫌单薄。虽说定国公在女色上不太在乎,婚后对她也是爱惜。但母凭子贵,有了这儿子。她这个四夫人位置才算真正稳当。

何啸天的辞世,对于何艺打击很大,这几年她几乎都在西北三省,主持百灵教事务,夫妻二人聚少离多,自然再无子嗣。与他相比,艾丝特则是好事连连,不但能生,还一连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两个儿子虽是黄肤黑发,但眼睛却和其母防佛,为蓝色。艾丝特欢喜得不得了,大儿取名吴嘉波,小儿名为吴铭亚。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复兴九年的时候,祝玉清终于诞下一个男孩。这个孩子一出生,不但是吴明,阖家上下都松了口气。这几年来,大夫人主持内务,操尽了心,其柔婉公正的性格,受到定国公府将士的一致爱戴。可其他几位夫人喜事连连,大夫人却毫无动静,众人心下不说,却也心焦得很。就连吴明,私下多次见到祝玉清唉声叹气,为没有子嗣而烦恼。

得知出生的是个男孩,祝玉清喜极而泣,亲自为这个孩子取名为天赐。岁月如梭,一晃眼,小天赐周岁了,中西狼帐内张灯结彩,大红灯笼几乎连成了片,庭牙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为这一周岁的小宝贝庆生。

主座上,吴明和祝玉清身穿喜袍,怀抱儿子,笑吟吟的给各位贺客打着招呼。由于枯木神功的滋润,五年过去,这个三十出头的小妇人未现丝毫老态,不过人却丰腴了些,更显稳重。

至于吴明,由于已臻九段,气血早已稳固,看起来还如五年前一般,只是神色更为内敛,他身穿一袭蓝色长袍,坐在那里,虽然沉默不语,但自有一股威势。

定国公在中西一手遮天,小儿子周岁之喜,参加喜宴的非富即贵,且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各个酋长,部落首领,将军等一一上前,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礼物,如糕点,糖果,点心等一一奉上,然后再献上用白线串好的挂钱,由司仪托上,小心的给小家伙挂上。

眼见差不多了,吴明才站起来道:“列位都是我中西肱骨,能来参加小儿周岁之喜,是我吴明的荣幸,本公在此多谢了。”

两分明月2 第二节

下方好一阵客气,唯有简飞扬大大咧咧的道:“我说公爷,赶快让小寿星来抓周,看看这小家伙选择那样,嘿嘿,我老简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旁边的沙扬飞捅了他一下,斥道:“就你心急,今天是小公子周岁大喜,你就不能老实点。”

“嘿,你这婆娘也是,”简飞扬瞪大了眼,怒视着他道:“怎么这么罗嗦,在家里管得紧巴巴的就算了,现在连这个也要管……”

沙扬飞双手叉腰,横眉道:“好你个简飞扬,竟然嫌老娘罗嗦了,你要是安分点,老娘稀罕管你么……”

结婚之后,横冲将军的家事就成了中西一大笑资,两人是三大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人前人后拌嘴是家常便饭。可两人吵来吵去,感情却是历久弥坚,这几年,沙扬飞也为简飞扬添了一儿一女,只是家有河东狮吼,简飞扬却不敢纳妾。看他夫纲不振的样子,估计这辈子要从一而终了。

眼见这样下去,两人恐怕又要闹得不可收拾,这时祝玉清站起来打圆场道:“好了,沙姐姐,简将军也没说错,是该抓周了。”她看了身旁的吴明一眼,抿嘴一笑道:“小家伙到底会选择什么,我们也很期待呢。”

抓周是中西,西北一带的风俗,尤其是男孩子,对这方面尤为重视。孩子抓到了什么,表示对这方有所偏好,父母要因材施教,以期成材。不过吴明是从二十一世纪的地球穿越而来的,自有些不以为然。一岁大小的孩子,对什么东西都有好奇心,一大堆东西摆上去,天知道他会选择什么。以此来决定孩子的将来,难免武断了些。不过入乡随俗,既然风俗如此,他做为父亲,却不好置之不理。否则的话,也太伤妻子的心了。

炕上摆着一大堆的东西,木制刀剑,木马,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等,不一而足。吴天赐也才一岁,趴在一大堆东西中,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东看看西看看,最后竟张着小嘴,奶声奶气的笑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一般来说,小孩子看见这么大堆希奇玩意,早就迫不及待的扑上去了,可这个小祖宗倒好,竟然什么都不抓,那这样的话,又代表个什么意思?

这小东西东瞧瞧西瞅瞅,最后竟爬到笔墨纸砚中,从一大堆物品里翻了把木尺出来。一见这小家伙选的这个,商羽坤顿时笑了起来,看着一旁的鲁房道:“公爷,看来小公子以后,是个像鲁师傅一样的巨匠了。”

鲁房花了四年时间,终于完成了磐川山道的修建,如此巨大的工程,既算是他,也颇费心力。他的脸一如既往的白净,只是笑起来时,额头间已微现皱纹,五年的时间,实在太长,岁月在这个俊美的小太监脸上,深深的刻上了一刀。一听商羽坤如此说,鲁房喜滋滋的道:“那感情好,这小子聪明伶俐,我看着实在喜欢,要是真想学,就算不看在公爷面上,也要倾囊相授。”

坐在左上首的周子鸿捋着花白的胡子道:“羽坤,你这话也不对,小公子选的是木尺,可解释成喜欢工匠之学,可也可以解成喜欢度量。这个词就有多解了,可以说是气度,也可以说是度量社会,制定法学。说不好,小公子以后是个公私分明的法学家。”

大正书院迁址庭牙后,周子鸿也成了其大子吴思庭的启蒙先生,由着这层关系,双方走动也较勤。这抓周之礼,他作为长辈,自也要参加。

虽说有些波折,但小家伙的抓周终于完成了,不管儿子将来如何,只要健康快乐就好,祝玉清连忙道:“谢谢,谢谢大家的祝福……”

她甚擅言辞,此时一高兴,却有些语无伦次了。吴明站出来解围道:“感谢各位拔冗前来,今聊备薄酒,略尽地主之谊,各位请。”

抓周之礼,就融洽的气氛中一晃而过,送走了客人,吴明看了仍在场中的众人一眼,微笑道:“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却不仅是犬子周岁这么简单了。”

留在场中的。依次还有于尘国使者何义;大正书院书院院长周子鸿;天尸峒代表朵隆;怀义将军葛义;以及扬西将军邓格等等。一时间,中西四方重臣,除了伏波将军以及百灵教外,几乎都有人在场了。

这几乎算个小型会议了,也出乎其下各人意料之外,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说话,免得引起其他同僚不满。

吴明一见,不由又是一笑:“看来,不点将是不行了,周先生,你德高望重,还是你先说说吧。”

在周子鸿的努力和吴明支持下,大正书院这几年发展迅猛。由着周子鸿务实和有教无类的思想,书院这几年很是扩招了一些人。与太学馆和南宁学院相比,大正书院规模虽然仍有不如,但相差的只是底蕴和师资而已,在学员人数上,甚至尤有过之。一时间,大正书院日渐兴隆,隐有与太学馆和南宁学院三足鼎立之势。

人逢喜事精神爽,事业上的成功,使得周子鸿精神矍铄,五年过去了,这位老先生的身体,却是一如既往的硬朗。

周子鸿也明白,如此多人济济一堂,都是定国公属下,唯独自己是个例外,吴明点名自己,名义上是礼貌,也有早点让自己走人的意思,遂不再客气,站起来道:“公爷,前几天,蓝门主已到了庭牙,老头子思来想去,还是得通知你一声……”

蓝门主?吴明不由一怔。

周字鸿见他纳闷,提醒道:“就是我好友,黑铁门主蓝成。”

竟然是蓝成到了?吴明几乎失声,要在庭牙筑城,这个黑铁门主是不二人选,可人家远在京都定居,自己就算有这个想法,也是无可奈何。没想到,这次却是他自动送上门来。看来,无论如何,自己都得走上这一趟了,以期得到这个黑铁门主的臂助。想到这里,吴明略带怪责的道:“既然蓝门主到了,先生怎不早说,害得小子未能成邀,多有失礼。”

周子鸿摇了摇头道:“非是老夫不懂礼数,而是我这老友脾气甚怪,若是贸然请之,恐怕适得其反。”

吴明暗道蓝成脾气怪,难道你脾气就好了,果然是物以类聚。他心下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今番蓝门主到庭牙来,所为何事?”

周子鸿叹息一声:“这个么,老夫不便置喙,公爷若是有意,还请择日见见我这老友。”

吴明点了点头道:“自当如此,多谢老先生了。犬子思庭的作业,还请你多多费心。”

周子鸿点了点头:“老夫作为思庭的老师,这自是份内之事。”他站起来道:“如此,我就不打扰公爷执行公务了,告辞。”

说完,向四周众人略微点头,就带着两个教席从正厅走了出去。

这周子鸿果然是个直来直去之辈,做事干净利落。吴明也已习惯,眼见他出去了,才扫了众人一眼,又笑道:“何将军从于尘千里迢迢而来,所谓远来是客,理应你先,不知今番前来,又为何事?”

五年前于尘一战,波斯大败,至今元气未复。前于尘国主何都波引咎辞职,现任国主是前礼部尚书何斐,由着吴明的支持,加上战争期间收留的大量难民,于尘这几年发展迅猛,蚕食了周边许多小部落,已渐有西地第一大国的迹象。

何义以前就是国主何斐的亲兵队长,吴明在行刺楚天行前,两人还见过一面,并不陌生。眼见吴明亲口询问,他站起来道:“回公爷的话。这几日,西夷国主联合蓝善频频骚扰我边境,双方大战,虽互有胜负,但我方以一敌二,终显吃力,国主今番着我来,是向公爷请求援助的。”

这个么,吴明不由沉吟。何斐是帮了他大忙,但事后吴明也兑现了承诺,不但让他当上了国主,这几年对他的支援也是不小。中西经过几年休养生息,的确有些家底,但也不是随便拿来虚耗的。毕竟他和何斐关系再好,却远没到与何啸天亲近的地步。要他出兵为这于尘国远征,那也有些勉强。

毕竟,他是中西之主,一言一行,莫不要为其下子民打算,不能凭自己喜恶行事,这也是何斐事先挑明的。他想了想道:“这样,我遣偏师五千人,由惊远将军杨易率领,前去配合你们击退两国进攻,何将军你看可好?”

西地虽小,但大小公国却多。他们依附各国大公国,征战不休,势力错综复杂,这几年于尘东征西讨,灭了不少的小国。这自然触犯了另外几个大国的利益,蓝善向以和善著称,竟也联系西夷对付于尘,可见于尘有多不受待见。于尘这几年虽然势力大涨,但要同时对付两大强国,仍是力有未逮。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求助于中西。

两分明月3 第三节

临行之前,何斐向何义交代过,若是定国公需要附加其他条件,只要不伤及于尘根本,干卫国以东,可酌情处理。

干卫国离于尘国都百里之外,是于尘最近从蓝善手里夺下来的。何斐的意思,竟是以土地为条件,换得中西的支持。可万万没想到的,这个定国公如此仗义,竟一口答应了。五千人虽然不多,但在西地已是一股绝强战力,更何况,领军的还是中西军二号人物杨易。

何义更是大喜,拜谢道:“如此,下臣多谢国公了。”

“下臣”二字,虽多有谦虚之意,却也可作为属国对宗主国的称呼。吴明微微一笑,并未在这字眼上较真。就如何斐所说,帮助于尘,并非是他脑袋发热,临时起意的。西地几个大国中,目前楼居是西蒙的后方马场,西夷自不必说,是自己死对头,波斯东征后,现在也以波斯马首是瞻,妄图借助波斯复国。蓝善虽一向超然,但通过这次事件后,恐怕对中西的态度也得大改。那么,扶植于尘,就很有必要了。至不济,也可成为中西的一道屏障。

至于土地等条件,吴明并非没想过,但现在四处烽烟,西地局势复杂多变,中西自顾尚且不暇,那有余力经营西地,帮人即是帮己,所以这于尘,怎么也得救救的。

吴明道:“何将军勿须多礼。”他转过头,对立在下方凝神静听的杨易道:“杨将军。”

杨易出列,抱拳道:“属下在。”

“刚才我与何将军说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就这样,军情如火,即刻点齐本部人马五千人,随何将军一道前往于尘,助其解围。”

五年过去,杨易不但更为沉稳,一身功夫也是出神入化,已至八段后期。目前已坐稳中西军第二把交易。他又是一礼道:“得令,属下这就去办。”

两人走出去后,吴明偏头向朵隆道:“大师傅,你大老远跑来,不知何事?”

朵隆挠了挠头道:“是这样的,公爷,上个月,属下也添丁了,只是当地风俗,要请德高望重之人赐名,孩子才得到一世平安。所以属下千里迢迢,来请公爷为孩子取个名儿。”

吴明奇道:“要说德高望重,欧降大头领不是现成的?那用跑这么远?”

朵隆“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这样的,我家婆娘跟我打赌,说公爷日理万机,定不会为孩子赐名。我不服,所以就跑来了。”

这个活宝,吴明不禁失笑。不过转念一想,事情怕也没他想像中的那样简单。朵隆虽是个粗神经,但却不傻,而且就算他发疯,其妻美彩却是出名的冷静,如果仅是瞎闹,也不会让朵隆千里迢迢的跑来求名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成了名动一方的诸侯。竟有人跋山涉水,不远万里的来找自己,仅为求名。虽然这里面,多少也有些政治因素,但反过来说,这政治因素不证明自己“德高望重”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好一阵感慨。点了点头道:“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

“是个女孩!”

“女孩啊!”按照当地风俗,女孩是取名应和其母首尾相接,其母名为美彩,那么这女孩就该以彩字打头了,吴明想了想道:“既如此,就叫彩蝶吧。”

“彩蝶,彩蝶。”朵隆喃喃了两句,大为满意,啧啧叹道:“这名字好,硬是要得,巴适,巴适……”

巴适是当地土语,也就是很满意,很舒服的意思。看着手舞足蹈的朵隆,吴明不由暗笑。彩蝶之名,若按汉人理解,其实也好不了那里去,只是通俗一点而已。但磐川一带取名甚怪,那有此等意境?如今以彩蝶为名,好歹也像个女孩子,也难怪朵隆欣喜不已了。

得到了满意的名字,朵隆心满意足的下去了。吴明这才看了葛义和邓格一眼。说来说去,这两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属下,只是葛义镇守双汇,他来向自己述职尚在情理之中,邓格竟也来了?这家伙名义上是狼帐下面的扬西将军,但早已是半独立性质。他和朱磊占据天青河之南,这几年过得甚是滋润,平时除了象征性的缴纳一些贡马外,这几年都未踏足北岸,今天怎么亲自跑来了?

不过对方来了,却不好置之不理。葛义是吴明南征就在一起的老人,自是心腹,可以暂时不管,于是他向邓格道:“邓将军,感谢来参加小儿的抓周之礼,不知还有何事?”

邓格站起来,点头哈腰的道:“应该的,应该的。属下今日到此,除了参加小公子的抓周之礼外。还有就是奉上骏马一千匹,以感谢公爷对我们部落的照拂。”

虽说青庭草原产马,但一千匹骏马,怎么也不算是小数目了。吴明见着笑眯眯的邓格,心下却有些奇怪。这老东西一毛不拔是出了名的,这次出手就是一千匹马,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己可得小心些。想了想,吴明推脱道:“邓将军有心了,你们戌守南岸,部落本身就不富裕,本公岂好意思再向你们伸手。”

邓格的腰弯得几乎与臀部齐平,声泪俱下的道:“天青河以南,水草甚是丰美。我族占据此地,这几年得以繁息,全赖公爷宽宏忍让之功。可受能力之限,却无报答之力,格每思至此,常寝食难安,以至不能成寐。今献上骏马一千匹,仅是聊表心意而已。”

吴明正喝着一杯酒,听得邓格的话,只觉得酒味也一下变劣了。这些过份的恭维话让他实在不舒服,如果你邓格真是如此,早几年干嘛去了?不过对方眼巴巴的赶来进贡,却不好拿个冷脸训斥,于是他放下杯子道:“邓将军能有此心,本公甚感欣慰,既如此,这一千匹骏马我收下了。来人,安排邓将军歇息,好生侍候。”

这话虽客气,但已是变相的逐客了。邓格尤在喋喋不休,一个劲的鞠躬道:“谢公爷,谢公爷……”

眼见他下去了,葛义把刚才一切看在眼里,看着吴明笑道:“公爷,你现在可真是威风,属下感到与有荣焉。”

这话其实也在打趣。整个中西军中,除了简飞扬,也就葛义跟吴明时间最长,在他面前也远没其他人那样拘谨。吴明自也不会怪他,苦笑道:“葛兄,你就别取笑我了,说吧,今个来此,是有何事?”

葛义镇守双汇,他和廖刚一武一文,很让吴明安心。南版是中西唯一个水稻省份,也是产粮大省,这几年,中西的仓禀逐渐充实,自是廖刚一心为民的结果,但也少不了葛义的功劳。

一说到正事,葛义脸上的笑容一下淡了,尽是忧色:“是这样的,由着战争关系,江南赋税极重,这几年民间时有暴动发生,使得难民激增。”

吴明奇道:“难民潮涌,这也不能怪咱们,凡进入我中西境内的难民,开设粥棚,给予善待就是了。怎么,难道葛兄这也有难处?”

葛义道:“这自然没什么,可接纳的难民,说明白点,还是朝廷的子民。前段时间,成州省督槐英亲自跑来廖三公子处,大闹了一场,说我们中西包藏祸心,掠夺朝廷人力,要我们归还那些流失的子民。”

所谓流失的子民,无外乎那些难民了。吴明听着,心头已有些怒意:“归还给他们,人只要有点活路,谁愿意四处流浪?这些难民本就无家可归,难道把他们遣返回去,又去挨苦受累,甚至饿死?真是荒唐之极。”

葛义点了点头道:“有公爷这句话,属下就安心了。”

这位顶头上司什么都好,就是有时有些迂,葛义还真有点怕他又拉不下面子,着令自己把人还回去。不过看来自己还是多虑了,在涉及到百姓生活方面,定国公还真不含糊。他接着道:“公爷说得甚是,属下和廖三公子一合计,也确实没给那姓槐的好果子吃,直接撵出双汇。妈的,这家伙油头滑脑的,老子早不爽他了。”

吴明属下几员大将中,葛义沉默寡言,鲜少有失态的时候,此时竟暴了句粗口,可见对槐英恨意之深。不过这也难怪,十年前南征之役,槐英作为陶子谦副手,管理辎重营,平时克扣军粮,没少给他们小鞋穿。

想到槐英狼狈的样子,吴明笑了起来:“葛兄,这事你们处理得很好,直接飞鸽传书就行,何需你亲自来这么一趟?”

葛义叹了口气:“还有件事,属下却不好妄自定夺,还得当面奏请公爷,拿个主意。”

吴明奇道:“哦,还有何事。”

“槐英走后,仅过了三日,唐都督来了,要我们双汇拔粮一百万石,帮助南阳度过今年的难关。”

“什么?”

吴明再也不能镇定,失声站了起来,南阳是江南产粮大省。历经孙云龙,祝玉龙两代省督的苦心经营,该省逐渐恢复繁华。这才过了几年,竟到了要向中西借粮度日的地步?他不由叫道:“粮食呢,这几年风调雨顺,没什么大的洪涝灾害,怎会没了粮食?还需向我们借粮?”

两分明月4 第四节

“粮食去那里了?”葛义只是苦笑:“战争是个无底洞,几十万大军长期驻扎青麓山脉,就是再多的粮食也经不起这样折腾,还能去那了?被军队征调了呗,现在朝廷没粮了,所以伸手向我们中西要粮。”

吴明想了想道:“现在是战时,朝廷不是已追加了战时税赋,难道也不够了。”

太后追加战时赋税时,吴明也曾上书反对,可贤庄虽是一介女流,却刚强果敢,甚有主见,仍是一意孤行,这道奏折上去后,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吴明也清楚,贤庄对自己甚为忌惮,就算说再多的话,对方也不见得会搭理,遂也懒得操心,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够,怎么够?”葛义脸上苦笑更浓:“要是真够的话,以唐都督性格,就不会放任难民四处流浪,而置之不理了。”

唐轩在五年前由户部侍郎外放为南阳省督,看起来是被贬,其实不然。早在几年前,朝廷粮食就甚为紧张,太后把他放在南阳这个产粮大省,就是希望唐轩能好好运作,替朝廷分忧解难。不过现在看来,就算是唐轩,也有些技穷了。

吴明想了想道:“一百万石?我们有吗?”

听吴明的意思,竟还真有借给唐轩粮食的打算,葛义大为吃惊:“公爷,一百万石可不是小数目,你可别做滥好人。”

一百万石自不是小数目,但听葛义话中之意,肯定有这么一笔粮食了。眼见葛义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吴明不由苦笑:“以唐大哥性格,不到山穷水尽,是断不会求到我中西头上的。要是真不给这笔粮食,可要饿死人的。再说了,他不是说了么,是借,又不是不还,他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还,拿什么还?唐都督人品,我也信得过,可打仗打仗,这几年朝廷打仗,赋税都征收到后年了,这可是一笔巨大的窟窿,我们借粮给他,天知道什么时候还。以唐都督身体,搞不好那天不在了,朝廷来个死不认帐,我们找谁还去?”

一听葛义如此说,吴明吓了一跳,连道:“唐大哥身体怎么了?”

唐轩的身体一直不好,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得追溯到五年前,那是元宵节之变前夕,当时唐轩去南阳任职,曾携家小来向他辞行。临走之时,唐轩的身体就如日薄西山,时常咳嗽。这几年,两人虽有书信来往,但大多只是例行寒暄,吴明也曾询问其身体状况,但唐轩一向含糊其辞。这次,连葛义都明言其身体状况,看来是真不行了。

葛义摇了摇头道:“不好,很不好,一个中年人,跟个花甲老头差不多,跟我说上几句话都喘得厉害,能好到那里去?”

战争,已压榨出这个前朝遗臣的最后一点心血,还要进行到什么时候?想起那个一心为民的唐大哥,吴明心头更是一痛,他也清楚,如果唐轩亲自写信来求,这粮食多半能够到手,但如此一来,难免有挟恩图报之嫌。而私下去找廖刚筹借粮食,公事公办,事后归还,也不会让自己难做。

想到这里,吴明道:“葛兄,和槐英有所不同,唐都督一心为公,他来求粮,肯定是真心想为灾民做些实事,这一百万石粮食,就借给南阳省吧。”

“不行,”葛义断然拒绝,他本就是个倔脾气,只认死理。一旦自认是对的,就连天都可以捅个窟窿,当年还是赵家之奴时,面对南蛮十万大军,他连挂在新河城头的赵飞首级都敢去抢,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不敢做的?见吴明面色难看,他定了定神,苦口婆心的劝道:“公爷,你和唐都督私交甚笃,属下也知道。但你不是常说,我们要公私分明。唐都督人品,自然没话说,但他这边借了粮救济灾民,那边却用余粮支援朝廷,这不是变相的用我们粮食去填前线那个无底洞么?”

刚才驱赶槐英之时,吴明对其大加赞赏,他还曾暗自庆幸。可转眼之间,吴明的滥好人又发作起来,一百万石粮食,说借就借了。这真让葛义哭笑不得,这个定国公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心软,这么多年了,性格一直没变。可也正是如此,在其手下做事,才感到心安,因为这种主公有博大的胸怀,你只要兢兢业业,不背弃他,他永远不会对你做出卸磨杀驴之举。

吴明哑口无言。葛义所说,乃是实情。他想了想,才道:“葛兄,这几年朝廷对北用兵,耗费甚巨,以至民不聊生。这是太后穷兵黩武所致,但换个层面想,也正是如此,李铁被压在青麓山脉以北不敢动弹,我们才有了五年的时间休养生息。从这方面理解,也是朝廷的用兵之功,所谓饮水思源,他邓格戌守天青河南岸,尚且知道贡献骏马以报我照拂之恩,我若对唐都督置之不理,岂不是连邓格都不如?所以于公于私,这一百万粮食也得借的。”

借了粮食给朝廷,朝廷就对北方用兵,如此一来,中西就有足够的时间发展。葛义这么一想,心气也顺了些。再说了,吴明终究是中西之主,他要借粮,难道自己还真能抗命不遵不成?想到这里,他嘟囔着道:“唉,公爷,我说不过你,那就借粮吧。不过,唐都督可得写个凭据,这一百万粮食,可是要还的。”

“是,就依葛兄所言。”吴明顿时笑了起来。

以朝廷现状,这一百万石粮食借出去,要想归还,也不知猴年马月了。所谓打个借据,那也只是葛义自欺欺人,寻个安慰的借口而已。不过有这么个借据,日后对上贤庄,向其要粮,以其死要面子的性格,吴明对她如何应对,倒是颇为期待。

处理完这些,已是傍晚了,吴明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准备出去散散心。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个人大着嗓门道:“吓,你们这些人好没道理,咱也是定国公朋友,凭什么他们进得,我就进不得了。”

管家老李解释道:“将军既是老爷的朋友,那么,就请把请柬给老头子看看,只要有请柬,小老儿定会恭迎将军入府,以赎前愆。”

老李是以前丞相府账房,也是侍候祝玉清的老人之一,祝玉清成亲时,他跟随小姐一起到了统领府。定国公治府如治军,严令下人不得跋扈,不得仗势欺人。不过被人缠了这么长时间,老李嘴上虽然说得客气,但语气中早已有些不耐烦。

纠缠之人带着严重的磐川口音,正是小江。自从跟随简飞扬去了趟磐川,小江这几年过得很是滋润,已是一营之长,要不是他嘴巴太臭,估计还有升迁。简飞扬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曾想把他调到自己帐下听用,但被小江拒绝了,理由是其家小都是邓格部落的人。邓格部如今镇守天青河之南,如果他真到简飞扬下任职,那一年四季连妻儿都难见上几面,这也不是小江所期望的生活。

一听是小江的声音,吴明不由疑惑,这个大嘴巴怎么跑到到庭牙来了,难道是跟随邓格一起来的庭牙?他正想着,小江又嘀咕道:“大老远跑来,那还有什么请柬,你这老汉也真是,进去告诉公爷不就行了。”

老李耐住性子道:“将军,小老儿不是说了么,我家老爷正在处理公务……”

小江大不耐烦:“处理公务,处理公务,那有这么长时间的,你这老汉,肯定是在哄我……”他喋喋不休的还待再说,就见一个人影从里面转了出来,小江一脸惊喜的迎了上去:“哎呀呀,公爷,你可总算出来了,现在想要见你一面,好难哟,等得我脚杆都麻了。”

其实以他现今的身份,要见吴明虽有些难度,但也没他说的这样夸张。只是今天是吴明小儿子的抓周之礼,完了他又处理了一大堆事,所以才耽搁至今。

当上了都尉后,小江的口语也大有长进,不过仍夹带着磐川一带的方言,吴明听着,在亲切之余,也感到一丝愧疚:“对不起了,小江,老李刚才说得对,确实处理了点事,让你久等了。”

一见是吴明,小江的所有不快早扔到继玉森林里去了,只是没口子的应道:“没关系,没关系,属下等您是份内之事……”

看着点头哈腰的小江,吴明心头好笑之余,也有些奇怪:“对了,你今天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是这样的,”小江有些不好意思:“我家婆娘听说我要跟随邓将军到北岸来觐见公爷,要我无论如何,都要见你一面,为我家刚出生的娃儿讨个名字。”

又是个讨名字的?不过取个名字倒也不妨,证明人家敬你重你才会如此,吴明大喜道:“哈,小江,你也有孩子了,男孩还是女孩?”

“托公爷的福,是个大胖小子,”小江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我走之前,孩子才出生十来天,算算时间,现在刚好满月,嘿嘿,现在向公爷讨个名字,希望将来比他老子出息点。”

一说到名字,吴明倒是心头一动:“对了,小江,还未请教你大名?”

当年南征军败经庭牙,吴明就认识了这个大嘴巴,算算时间,两人相识也有十几年了,可由于双方身份悬殊,吴明一直小江小江的叫,至于对方全名,倒还一直不曾问起。

小江撇了撇嘴道:“像我们这些生番,除非首领赐名,那可能有什么名字。以前我老汉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倒是给我取了个名字,不过早不用了。”

吴明顿时来了兴趣:“哦,叫甚名字,可否说来听听?”

“嘿,”小江憨笑一声道:“叫江石头,老汉说,生个娃儿要像石头一样命硬,这样也好养活。”

“噗嗤!”

吴明忍俊不禁,当先笑了起来:“原来叫江石头,确实通俗了点,看来以后我还得叫你小江,这样显得亲切。”

小江挠了挠头,也跟着笑了起来:“公爷叫我什么都成,只要您老高兴。不过公爷,属下现在好歹也是一都尉,要是孩子像我一样,也没名字,那也太老土了。”

“名字么?”吴明沉吟了下:“就叫江磊吧,石头命硬,三个石头加在一起,命更硬,希望孩子长大后,像他父亲一样勇敢,为国分忧。”

小江喜滋滋的道:“江磊,江磊!哈,公爷不愧是有学问的人,这名字取得好,谢公爷赐名。”

两分明月5 第五节

书房中点着宁神的焚香,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吴明坐在书桌边,在裁剪合适的宣纸上书认真的写着字。这么多年下来,他的毛笔字越来越好,渐有一代大家风范。这几年,南宁学院和大正书院多有推广他书写的功法,常有好事之人收集此种原稿,以为真迹,待价而沽。吴明对此报之一笑,这些人收集自己写的毛笔字,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失了本意,有些买椟还珠的意思。

柳慧正尖着纤细葱嫩的两根手指捏着墨块,缓慢而均匀的在砚盘里均匀的磨着。转眼五年过去,曾经的爱羞少女已变成一个成熟的少妇,其他三位夫人身份尊贵,唯独她是丫鬟出身,所以这种打下手的事多由她来服侍吴明,柳慧也甘之若饴。吴明太忙了,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更少,在她看来,能和丈夫呆在一起就是难得的,她很珍惜眼前的时光。

她一边研磨着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却瞧向丈夫握毛笔的手,那只手修长温润,此时正捏着支秀气的毛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义府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褊忌阴贼。既处要权,欲人附己,微忤意者,辄加倾陷。故时人言义府笑中有刀……”

写到这里,吴明觉得有些疲累,放下毛笔,微微伸了个懒腰。柳慧连忙放下墨块,在旁边的水盆里净了手,捏着一双粉拳,轻轻为丈夫捶着背。吴明转过头,见她一对长长的睫毛眨巴着,仍好奇的盯着纸上的内容不放,不由笑道:“怎么,你懂上面的意思?”

柳慧从小在丞相府长大,服侍祝玉清,多少也识些字,这几年跟着吴明,鞍前马后的也学了不少知识,至少也不像以前那样一知半解了。听着吴明问他,不由道:“大人,妾身就随便说着玩儿,你可别取笑人家。”

吴明道:“你讲,如有谬误,为夫告诉你就是,岂会怪责于你。”

柳慧手上不停,仍小心的捶着吴明的背,眼睛却盯着宣纸:“这个典故是说,有个叫义府的人外表谦和,但为人阴险下作,稍不如意,就对别人横加陷害,所以外人都很怕他,称这个人笑容里面尤如藏了一把刀子,让人防不胜防……”

“对极了,”吴明笑得更加欢畅:“这几年来,小慧你的进步是最大的,为夫看在心里,甚是欣慰。”

得到丈夫夸奖,柳慧心头甜丝丝的:“还是大人教导有方……”

说话的时候,她面现忧色,手上的动作却缓了下来。吴明自然感觉到了,不由道:“怎么,有什么不开心的?”

柳慧叹了口气道:“我一介女流,每天在家就操持下家务,这些阴谋诡计自是关系不到妾身,倒是大人你,平时在外行走,须得多个心眼,须知有句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吴明听她文绉绉的说着话,又搬来个典故,不由站起来,刮了刮她鼻子笑道:“小慧越来越厉害了。”

他转过头,也盯着宣纸轻声道:“说起来,这句话还有个典故,叫做笑里藏刀。也说一个人平时对你不好,猛的对你亲热有加的时候,那么就事有反常,这人肯定有其他图谋,你就得小心了。”

即使结婚多年,柳慧仍有些吃不消吴明如此亲昵,她脸色微红,稍微后退了几步。眼珠却转了几转,微微笑道:“笑里藏刀,这样形容倒是贴切。”

吴明看她微羞的样子,甚是开怀,不由逗道:“那小慧你用四个字形容一遍,我狼帐下所有将军的脾性,看看谁最适合这笑里藏刀了。

柳慧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喃喃道:“小杨将军,不是,一本正经最是贴切。简将军,也不是,吊儿郎当就是他了。更日明将军也不是,如果真要形容,用不恶而言最是恰当。葛将军么,沉默寡言,十分没趣,当然不是他。至于三木和递欧,都是和蔼的老伯伯,平易近人,更不可能是他们了。”

其他都还好说,这小妮子竟连‘不恶而言’这等偏僻词都能用出来,让吴明吃惊之余,也很是感慨。记得五年前,她和自己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都觉得自惭形秽,现在变化这么大,可见用功之深。吴明笑了笑,提醒道:“以这个典故之意,多是形容坏人的,我狼帐所属将士,对我自是必恭必敬,你耳熏目染之下,那可能把他们当成坏人。看来,这‘笑里藏刀’四个字,是得奉送给其他人了。”

“有呢,”柳慧突的叫道:“有个人,扬西将军邓格,用这个成语形容最是恰当。”她扳着春葱似的五指,认认真真的道:“大人你想想,他每次见到你,比任何人都谦恭,笑眯眯的,可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他了。”

邓格?

吴明心头一动。他想起白天这家伙送给自己的战马了,正如柳慧所说,笑里藏刀真是这家伙的性格写照,他突的如此恭顺,又是请安又是送马的,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柳慧见吴明的面色不大好,吓了一跳:“大人,怎么了?是妾身说得不对么?”

管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是中西之主,事事掌握主动,他邓格就算真有异心,那可正中下怀,说不得,借机拔除中西这颗毒瘤,就在最近这段时间了。

邓格与朱磊两部,一直是中西的痛,自从出使波斯差点被端了老巢后,吴明对两人事事堤防。以前中西新定,他也不敢妄动,以免引起动荡,不过经过这么多年发展,已是民心所向,在不引起动荡的情况下,吴明也有信心将两个部落铲除。

否则的话,有这么两个不听话的人呆在天青河之南,处处掣肘,那还有余力北伐,恢复河山?

想到这里,吴明面色转缓,摇了摇头道:“那有,小慧说得很对,用笑里藏刀形容邓格,最是恰当。”

他拉了拉柳慧:“来,不多说了,咱们接着写。”

他在宣纸上继续写道:“……故凡敌人之巧言令色者,皆杀机之外放也……”

柳慧上前一步,看着上面的字,劝道:“大人,天色已晚,你还是早点休息吧,不用这么拼命的。”

吴明摇了摇头道:“小慧,我以前的字实在太烂,而且思想也不成熟,所以不敢妄言出书。但这几年来,为夫笔耕不缀,自认在军学,文学上也有了些底子。我准备写一本书,如《行军策二十四要》一般,将我毕生所学,结合上古知识,一起展现出来,也不枉在世上走这一遭。”

是这样么?小慧一向柔顺,一听吴明如此说,只是点了点头道:“好的,大人,我继续替你研墨。”

夜还长,一轮明月挂在天际,淡柔如水!

※※※

“凝神静气,不动如山。对面的不是你兄弟,而是敌人,务必全力以赴。现在比试开始,退出圈外者败,兵器脱手者败。”

夜风呼啸,带来了天阴山的阴寒,一轮明月挂在天际,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冰冷的水银一般倾泻下来,穿过松柏的枝桠,静静地映照在慕灵阁的地板上,将地板点缀得斑驳陆离。

那颜司汉和那颜念祖两兄弟手持木制武器,半低着腰,如两头凶狠的小豹子,恶狠狠的打量着对方。随着那颜达的一声呼喝,两个人半低着身子,缓缓在地板上移动起来,寻找着对方破绽,侍机攻敌。

北地酷寒,许多人在十三,十四岁就成婚了。所以两人虽只有八九岁,但身量颇高,看起来就像是十三十四岁的大孩子。司汉手中,捏着是把木制长枪,枪尾无穗,顶端用厚厚麻布裹了起来,枪身为黑色,周身有螺旋状的暗纹。这暗纹是天阴山下黑铁木特有树纹,这种树生长极慢,一般要好几十年才能到齐人高,但树质紧密,是上好的制作枪杆的原料。此枪一看就是不凡,虽经过处理,但持在司汉手中,仍有杀气涌动。

兄弟二人,哥哥长于枪术,而弟弟甚擅刀法。念祖自然知道哥哥的厉害,他极度谨慎,只是猫着腰,一对黑色眸子静静的盯着兄长的肩,因为父亲说过,敌若动,则肩先动,在高手比试中,你只要掌握对方肩膀动向,就掌握了对方兵器出手的角度,以及移动的方位。

空气中似乎凝固了,两人凝心静气,都不愿抢先动手。过了一小会,念祖心头渐生不耐,考虑到剑走轻灵,攻距与枪较之,大有不如,所以在移动中,他不着痕迹的朝司汉逼去。

“呱,呱,呱……”

空气中,冷咧的杀气四溢,一只在柏树上栖息的乌鸦顶不住这等冷意,一路高叫着,扑棱着翅膀从树冠中飞起。念祖终究年幼,在修身养气上不如大哥,他抬起头,极快的看了远去鸟儿一眼,心头猛的一凛。

也就在这短短的一瞬,司汉低吼了一声,枪随身动,手中长枪一往无前,朝念祖肩头一枪扎落。

两分明月6 第六节

这一枪蓄势已久,还未及身,枪尖上已传来尖锐的啸响,空气中更传来裂帛一般的声音。

枪尖虽经过处理,但这一枪前冲之力甚大,若真是击实了,念祖怕也得躺上好几天,他吓得面色发白,不由闭上了眼,心下懊悔不已:“糟糕,就这么分了分心,就被哥哥一枪定负,等下阿爹又要骂了。”

“呼”的一声响,意料中的一枪并未击到实处,枪尖在关键时刻,不知缘何竟然走空,擦着念祖的肩膀刺在了空处。念祖仅怔了怔,而后大喜过望,一声轻喝,连人带刀急冲而出,一刀向司汉肩头劈落。

司汉的功夫虽比念祖要好,但也好得有限。这一式反击顺势而为,直如行云流水,丝毫不现滞涩。且司汉一枪落空,被弟弟成功近身,已出了长枪的最佳攻击范围,急切间想要反击,如何能成?

无奈之下,司汉右脚一点地面,整个身子朝左一倒,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击,可念祖得势不饶人,手中木刀斜斜一挥,改劈为撩,仍是直直的奔司汉的肩头而去。

“砰。”

一声轻响,不是司汉被木刀劈中了,而是念祖倒地的声音。在千钧一发之际,司汉一个铁板桥朝后一仰,避开了念祖志在必得的一击,右脚顺势一勾,正中念祖脚踝,后者立足不定,跌了个马大哈。

“住手。”

眼见念祖爬起来还欲再战,那颜达厉声喝止了两人,司汉不着痕迹了退后两步:“阿爹,我已退出圈外,此战是我负了。”

一听哥哥如此说,念祖甚是高兴,爬起来道:“阿爹,这次我赢了,你答应送我的战马,总该兑现了吧。”

“什么你赢了?”

那颜达声色俱厉:“我早给你说过,比试之中,不得分心他顾,可你倒好,竟还有闲心去管那些雀鸟?要不是你哥哥手下留情,单就开始那一枪,就能让你倒地不起。这且不算,在占据先手的时候,竟也沉不住气,大意之下,竟还中了兄长一脚,如此愚劣的表现,你还好意思说你胜了?”

“阿爹……”被父亲一通喝骂,念祖大不服气,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见到念祖满是委屈的脸,那颜达心下一软,放缓语气道:“你一身武艺,也不见得就比兄长差了,只是性格不定,所以才招致失败。在心性方面,你得多向你哥哥学学。”

“是!”

得到父亲安慰,念祖虽仍有些心气不顺,但也不敢再说什么,低低的应了声,退到一边沉默不语。

“司汉!”那颜达转头面对大儿,面色仍如先前一般严厉。

“阿爹!”

司汉怀抱长枪,小小年纪,却是沉稳有度。那颜达见到,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但语气仍是冷如寒冷:“战场之上,容不得半点仁慈,你最初一枪手下留情,最后更是主动退出圈外,这样看起来是让着弟弟,主动求负,其实却变相在害你弟弟,让他永远意识不到战场的残酷,意识不到自己的短处在那里。”

顿了顿,他喝道:“难道我平时对你的教诲,你都当成的耳边风了?”

司汉抬头看着父亲,轻声道:“阿爹教诲,孩儿时不敢忘。但和我比试的,终究是我弟弟,不是敌人,要我毫不留手,孩儿办不到。”

那颜达怔了怔,这个大儿什么都好,就是太有主见了。说难听点,那就是脾气有些臭,一旦认定的道理,你就是说再多他也不听。一见到大儿那桀骜不驯的脸,那颜达心下不悦,不由提高了声音:“怎么,你还敢顶嘴了……”

正欲说点狠话教训下儿子,这时轩辕灵从屋内走了出来,埋怨道:“达哥,兄谦弟恭,这是好事啊,你对他们凶巴巴的,当心孩子长大了,对你这父亲不亲。”

西蒙国主那颜达,对下属一向严厉,对外也以刚强果敢著称。唯独面临轩辕氏时,才有难得的柔情。一见是轩辕灵,那颜达面色一缓,走上前抓住妻子的手道:“夜晚风大,你怎么出来了?当心着凉。”

时间褪去了这个前汉公主的顽皮,为她披上了忧虑与雍容混合的外纱。轩辕灵皱了皱眉,仍在唠叨:“你就这么两个儿子,可得对他们好些……”

她还待继续再说下去,那颜达已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小灵,既如此,咱们就再生他七个八个儿子,免得司汉和念祖寂寞。”

轩辕灵睁着一对漆黑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叹口气道:“达哥,这几年,珍珠妹妹一无所出,我们要再有了孩子,那让她情何以堪?”

轩辕灵口中的珍珠妹妹,是指楼居国主之女野风珍珠。汉复兴四年,那颜达率狼骑兵伏击黑甲军李源,两方大战,结果两败俱伤。那颜达伤重不起。没了他这个国主坐镇,西蒙军心大乱,东蒙顺势大军压境,兵锋直指西蒙国都兰宁。国舅轩辕海大惊失色,与当时的正室可敦轩辕灵一合计,遂向楼居求援。楼居国主野风狂答应助西蒙一臂之力,但要求与那颜达结为翁婿关系,其女嫁给那颜达,以正室可敦待之。

轩辕灵答应了野风狂要求,主动让贤,其女野风珍珠顺利成为西蒙可敦。不过这么多年,那颜达几乎没去过野风珍珠处,两人自无子嗣,楼居对此颇有怨言,好在轩辕灵这几年一无所出,后宫其他人亦是如此,楼居只得作罢。

一说到野风珍珠,那颜达顿时怒容满面:“什么情何以堪?这女人粗俗泼辣,那像个正室可敦了?惹毛了我,直接将她废了,又待如何?”

这几年,西蒙对东蒙的战事节节胜利,国力大为提升。那颜达腰杆也硬了许多,再也不用像以前战战兢兢,看楼居脸色行事。

一听那颜达如此说,轩辕灵面色大变,急急道:“达哥不可,这几年战事稍有起色,若开罪了楼居,以野风国主的性格,定会竟起大军,为其女讨个公道。真若那样,我们就腹背受敌,这几年建立的优势也荡然无存,那就悔之晚亦!”

那颜达叹了口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皇帝当起来可真没趣。”

他转过头,看着下方的兰宁城怔怔出神:“很小的时候,我就羡慕父皇,认为皇帝万万人之上,无拘无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是天下最自由的人,到了如今,我才发觉,其实天下最不自由的就是皇帝。一言一行,莫不关系家国生死。和心爱的人生儿育女,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今也要看别人脸色行事,唉。”

兰宁城依山而建,整座城市为一座半军事化堡垒,建筑呈梯形逐次递升,慕灵阁就建在城市的最高处。现在大约为戌时,天虽黑尽,但其下万家灯火,仍是热闹非凡,高高的城墙外面,则是黯淡灰色的草原,草原一望无垠,无限延伸,最后与远方的夜空合为一处。

感受到那颜达的无奈,轩辕灵连忙拉住他手安慰道:“达哥,做皇帝的,本就是一身安危系于天下。人生就是如此,你得到的越多,往往失去就越多,这种交换是等价的,就如其下万千百姓,他们虽未你这么多烦恼,却要为一日三餐奔波,为柴米油盐烦躁。他们羡慕皇帝的高高在上,何曾知道帝王的辛酸。人都是这样,只看到别人的好,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酸甜苦辣,‘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自己过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只是人人身在局中而不自知而已。”

夜风呼啸,吹动着轩辕灵额头几缕青丝,在空中飞舞。她一双晶莹的眸子仍盯着远方,眼中,依稀闪着睿智的光芒。捏在手中的,是一只纤细合度的柔荑,可那颜达心头却是一疼,眼前这个女子,也曾活泼灵动,可岁月悠悠,那还能在其上找出半分痕迹。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人的一生,往往得到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自己是得到了她,可失去的,也太多了,这几乎是个无法弥补的痛。

可这也是无可奈何,当年她如果留在南汉,别看现在的定国公如日中天,却不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也并见得能做得比自己好。

正想着,亲卫羊君从黑暗中转了出来:“陛下,西地有紧急军情传来,国舅请你去御书房商议。”

那颜达苦笑一声,在轩辕灵身旁嘀咕道:“现在这个时间,正是陪伴妻儿的时候,又有劳什子的军情要处理,真是烦人。”

唠叨归唠叨,当他面向羊君时,又恢复了一国之君应有的冷厉:“知道了,随我马上去御书房。”他转过头,对着轩辕灵柔声道:“小灵,你也早点休息,今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就别等我了。”

又搂了搂妻子,他才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和羊君大步流星的下山而去。待两人走得远了,轩辕灵仍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丈夫背影出神。司汉走上前,拉了拉她衣袖道:“娘亲,夜晚风大,你身体不好,我们回屋了吧。”

他年纪不大,却如小大人一般成熟。轩辕灵笑了起来,拉着他手道:“司汉,今天你做得很对。”

这时念祖见父亲走远,也跑过来,躲在母亲身后,鬼头鬼脑的朝下面张望。轩辕灵一把抓住他,将兄弟二人的手放在一起,正色道:“你们要谨记,父兄之情,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情谊,你们要好好珍惜。”

司汉沉默以对,念祖则撇了撇嘴,委屈的道:“可阿爹老是打我骂我,我才不要他,我要阿妈。”

“傻孩子,”轩辕灵另一只手放上去,爱怜的在他手背上抚了抚:“你阿爹打你骂你,都是希望你能成才,他在心底,仍是极喜欢你的。”

“哦,”念祖仍有些不信,可看到母亲期望的眼神,却不想她伤心,只得点了点头。

“父兄之情,”轩辕灵叹了口气,轻声喃喃:“我独伊何,改变无常。翩翩青鸽,独涉北疆。阴山巍峨,比噶泱泱.父兮兄兮,道里悠长。”

父亲,兄长。小灵让你们失望了。在这个北疆,我并未能改变什么,倒是自己变得太多,最近已很少想起那些京都的往事了,你们在天之灵,会原谅我么?

阴山巍峨,天阴山高耸入云,山顶积雪经年不化,明月为其披上了一层氤氲的轻纱,夜风正疾,带来了刺骨的寒意,她一身青色衣裙随风而舞,几欲乘风而去。这座半军事半农牧化的城市,此时竟与京都重合,带着一股温馨。

两分明月7 第七节

“公爷可知道,兰宁城所建者为何?”

大正书院的客厅处,周子鸿主位陪坐。他的左首,坐着吴明,右首则是黑铁门之主蓝成。面对吴明的邀请,黑铁门主却并未回答,而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兰宁城?”

吴明怔了怔,看了端座在坐位上的蓝成一眼。这个当代的黑铁门主虽五十出头,但面色红润,头发也黑黝黝的,丝毫不显老态。虽是坐着,但可以看出来,这个人的身材并不高,略显矮壮,只是一双手却是奇大,虎口处更结着厚厚的茧巴,一看就是经常动手之人。吴明贵为国公,更是中西之主,兼且九段高手。这几年修身养性,一言一行莫不蕴含威仪,普通人见到他,大多噤若寒蝉,可这位黑铁门之主却是侃侃而谈,一派大家风范。单就这一点,就让吴明高看一眼。

“对,兰宁城,不过此兰宁非彼南宁,我是指西蒙国都兰宁。”

吴明想了想道:“这几年,小子闲暇下来读了些书,也算略识之无,兰宁城是北蒙十二世皇帝那颜铸烈所建,不知正确与否,还请大师教我。”

干比噶草原太大了,几乎浩瀚无边。就算是骏马昼夜不停的飞驰,也得好几个日夜,而北蒙之都日泽拉却座落在干比噶之东,要想管理干比噶之西,却是鞭长莫及。北蒙十二世皇帝那颜铸烈时,西地几十个小国不堪北蒙欺压,联合西北何家,共同出兵,反抗北蒙暴政。大军群情汹涌,一度打过干比噶中部。事后,北蒙虽成功的抵挡住了联军的进攻,可自身也损失惨重。那颜铸烈痛定思痛,才下决心在干比噶以西建立一座军事堡垒,驻扎重兵,对西地进行管理,也就是现在的兰宁城。

因为是在干比噶以西,所以又称西都,以和日泽拉区别开来。兰宁城,是北蒙的西都,也是分裂后的西蒙首府,轩辕灵和那颜达的驻地。

兰宁城吴明也去过,当年东蒙大军压境,还是他以客将的身份,带领军民,以火攻之术,解了兰宁之危。此时听得蓝成问起,心头却别有一番滋味,也不知道那个远在异国他乡的前汉公主,过得可好?

蓝成却未发觉吴明脸上的异样,点了点头道:“人说中西之主天纵之资,敏而好学,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不过,公爷所知的,也仅是史学记载而已,那颜铸烈虽是一代雄主,但天阴山雄奇,要他在此修一座军事堡垒,那可真是勉强他了。”

吴明心头一动:“这么说来,主持修建兰宁城的,另有其人了?”

”公爷果然心思灵敏,”蓝成点了点头道:“不错,主持修建兰宁城的,正是我黑铁门第八代门主蓝用。”

兰宁城竟是黑铁门修建的,吴明有些吃惊,不过也有些释然。北蒙多马上战士,在建筑之道上,比之东汉差得太多,要他们修建像兰宁城这样的雄城,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若是黑铁门主持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蓝成微微一笑道:“否则的话,兰宁南宁,多有谐音。以蒙人习惯,比如日泽拉,都是一通云山雾赵的名字,怎会像兰宁如此雅致?”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当年黑铁门被朝廷以”私铸兵刃,密谋造反’之罪大肆捕杀,其实这只是莫须有的罪名,真正的关键,还在于兰宁城的修建。在修建兰宁之初,朝廷就警告过黑铁门。令其不得‘滥用奇巧之计,以资敌国’,当时的门主虽有些惧意,但在草原上建立一座雄城,是一个跨时代的奇迹,这等诱惑实在太大。所以他带着一帮弟子,千里迢迢的奔赴兰宁,修下了这座举世闻名的雄城。这也招致了后来的祸事。”

竟有这等秘辛,蓝成要真不说,这等真相谁人可知?不过蓝成所言,重点却不在此处,吴明自听出了弦外之音:“门主的意思是说,你若帮我在庭牙筑城,会招致李铁的报复?”

“是,也不是。”

看了一眼在一旁呷茶不语的周子鸿,蓝成继续道:“周老哥和我交堪莫逆,这几年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五年前,他就给我来信说过,公爷对我有招揽之意,希望我带领黑铁门,为你在庭牙修筑一座城池。”

知道还有下文,吴明一瞬不瞬,只是盯着蓝成。后者笑了笑道:“不怕告诉公爷,老夫当时接到此信,只是付之一笑,并未当真。”

吴明再也沉不住气,忍不住道:“既要招揽门主,这事小子自有安排,门主若真是惧怕李铁报复,黑铁门大可迁徙到我庭牙来,青庭草原何其之大,能安置大正书院,自然也能安置黑铁门。”

蓝成摇了摇头道:“五年之前,公爷说出这话,我不以为意。不过这几年烽烟四起,我黑铁门弟子生存环境大为恶劣,才不得不正视公爷的邀请。”

黑铁门虽然技艺高超,但再好的技艺,总得生存,而冶炼铸造之术,就是黑铁门的求生法门,这与历史上出现的铁匠有些类似。五年前,吴明虽得中西,但四战之地,常有战事发生,蓝成自不会考虑到中西来。如今这世界却掉了个个,中西安定,其他地方烽烟四起,这才让蓝成对中西重视起来。毕竟,他是黑铁门主,要考虑到门下弟子的生存问题。

看来,人的名气一大,社会安定,果然会吸引人才来投。蓝成说出这话,未尝不是对中西这几年修养生息的肯定。

黑铁门主虽说得现实,但吴明毫不为意,大喜道:“这么说来,蓝门主是答应迁到庭牙了?”

看着吴明真诚的笑意,蓝成心下愉悦,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这几年,大正书院在公爷的支持下,蒸蒸日上,小老儿看在眼里,很是艳羡,希望公爷对我黑铁门亦然。”

这黑铁门主果然像生铁一样,直来直去,连求个人也硬邦邦的。吴明也不为怪,周子鸿曾说,他这老友脾气古怪,他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点傲气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持才傲物,人之常态,何况人家还是天下所有手艺人的头头。他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小子定然倒履相迎,好好安置贵门。”

蓝成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老夫这次回去,就安排迁徙事宜。”

一旦决定在庭牙落脚,蓝成马上进入角色:“不过,要在庭牙筑城,须有以下几点,还请公爷答应。”

竟然还有要求?虽然相交不深,但吴明却有点喜欢这个黑铁门主直来直去的性格,点了点头道:“蓝门主还有何事?但讲不妨。”

“首先,公爷将来若是与机关城有冲突,我黑铁门工匠不会站在你这一边,不会有一员黑铁门弟子随军出征。”

机关城是黑铁门分支,历代门主和机关城主同为蓝姓,单从这一点,就可看出两者渊源颇厚。前机关城主蓝灵更是中了吴明埋伏,陨于大江之上,双方可说是生死大仇,黑铁门对此不予计较,对吴明来说已是天大的恩情,他岂会再得寸进尺?忙道:“是,这点小子可以保证。”

蓝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以公爷与机关城的关系,老夫也知强行掺合多有不便,但老夫有句话还是得说。”

吴明道:“门主请讲。”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公爷看在老夫面上,别对机关城赶尽杀绝。毕竟,他们是我黑铁门一脉,以前纵有千般恩怨,终究是祖辈的事。”

吴明心下一阵嘀咕,听蓝成话里之意,机关城以前和黑铁门还闹过矛盾,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让两者反目。不过这毕竟是别人家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人家不说,他吴明又不是好舌之人,也不好多嘴去问。

眼见吴明答应此事,蓝成面色也和缓下来,继续道:“公爷想在庭牙筑城,外部条件可解决好了?”

为了在此筑城,吴明这几年可说殚精竭虑,绞尽脑汁,自然早有准备:“蓝门主所言,是指土石之事吧?这点但请安心,中西在柱牙山下驻有船队,更有大量水军。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开始伐木碎石,建筑所需的土石顺江而上,就算是逆水而行,仅需三天就可到达庭牙。”

蓝成点了点头:“看来公爷早有所备, 不过这可不行,一座城市的修建,并非光有土石可成的,还有其他条件相辅才可。比如兰宁城,其实真说起来,就是一座失败的城市,并未做到尽善尽美。”

以兰宁城的雄伟,竟未做到尽善尽美?吴明有些吃惊:“小子也曾去过兰宁,此城依山而建,天下之间,超过其险峻的屈指可数,还有什么不完美的?”

蓝成呵呵一笑,有些自负的道:“何谓雄城,坚城?一座真正的军事城市,不单要考虑雄伟,还要考虑其持久守护的能力,在水源,风向,粮食储存上都得做到面面俱到。兰宁城若说雄奇,天下却有难出其右者。可若说到持久守护能力,啧啧……”

说到这里,蓝成砸了砸嘴,颇不以然的摇了摇头。

两分明月8 第八节

吴明不但守过兰宁,还曾是几十万守军的主帅,闻言顿时有些不服:“哦,这么说来,蓝城主有法破城了?不知有何妙招,还请门主教我。”

蓝成微微一笑:“守城之法,天时地利缺一不可,万法之妙,存乎一心也。当然,万事最重要的还是人,再坚固的城,如果守城的人有了问题,那这城也不用守了。”

这么多年来,吴明身经百战,大小战役经过无数,攻守城池也是数不胜数,从新河到南宁,再到汉水、盘贵、双汇、庭牙,以及刚刚提到的兰宁。这些战役在他脑中一一闪过,对蓝成的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门主说的话甚有道理,不过,兰宁城的缺点在那里,还请门主教我。”

“兰宁城最大的缺陷,就是持久作战能力。蒙人甚擅马战,补给都靠牲畜,若是有个十万大军将此城一围,用不了多长时间,城中草料耗尽,就是破城之时。”说到这里,蓝成叹了口气道:“这也是草原人不爱修筑城池的原因。所谓守城,消耗的终究是各类器械以及粮草,那有骑上战马,轰轰烈烈的一战来得痛快?”

吴明有些不以为然:“门主这话我不敢恭维,若是兰宁有足够的粮草,这守城之战也是能打的。”

蓝成摇了摇头:“公爷之所以如此信心,是因为当年守过兰宁吧?当年东蒙要是小心点,不被你用计烧了粮草,只需再围上个十天半个月,兰宁一座孤城,那还有粮食坚持?那些牛羊吃什么?光狼骑兵的战狼,每天的肉类消耗就就是天文数字,就够你们喝一壶的。”

这话倒说到了点子上,吴明心头一凛。他守城十几天,粮草不足一直是兰宁城挥之不去的梦魇,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想到在敌人粮草上做文章,反其道而行之,这才大破敌军。如今旧事重提,他深有同感:“确实如此。那么,蓝门主可有法子解决这个隐患?”

蓝成仍是摇头:“蒙人擅马战,用以守城,本就是以短击长。这不仅仅表现在作战形势上,而是生活习惯上。他们以肉为食,这就需要饲养大量牛羊,而牛羊则消耗草料,这样就无形加重了后勤负担。要想改变这种状况,只有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惯,而这又是不可能的。所以公爷要在庭牙筑城,首要之务,不是解决土石之术,而是想办法在庭牙周围开垦土地,种植粮食。如此一来,当有敌军攻来时,这个城市才不会有缺粮之虞。”

说了半天,这才到点子上。

吴明眉头紧皱,心下却翻腾不休。在庭牙修筑城池,这个念头早在他入主中西时就有了,本以为有了蓝成之助,可说易如反掌,没想到仍是困难重重。他想了想道:“庭牙周围虽是草原,但来往商人甚多,带来了不一的生活习惯。这些人,也能接受米饭和面食,只要多储粮食,持久战也是可行的。”

蓝成反问道:“粮食是战略物质,若是敌人在进攻前,对中西禁运,禁止粮食买卖,公爷又待如何?”

想着昨日葛义才来过,还提到朝廷曾向自己借粮,吴明很想坦言中西还有双汇存粮可用,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从双汇运粮,偶尔为之可以,但一直如此的话,就太过劳民伤财。那自己在庭牙修筑城池,就成了好大喜功之举,也失了初衷了。

他向蓝成行了一礼,语含真挚的道:“小子井底之蛙,今听门主一言,直觉茅塞顿开,看来,在草原上筑城,确是缘木求鱼,炊沙作饭,有些莽撞了。”

蓝成连忙侧身避开,眼中满是赞赏:“公爷能听人言,确负仁君之名。其实,要在庭牙周围种植农作物,也不是不可以。”

“君”之一字,尊也。从尹,发号,古文象君坐形。泛指发号施令之人,一般来说,多指帝王或者诸侯。吴明是中西之主,早行诸侯之实,可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对自己以“君”称之。他一阵恍惚,想说点什么,却噎在心口,最后把话吞了回去。只是道:“种植农作物?庭牙周围都是草原,日照还可以,降水却嫌不足,如何可行?”

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子鸿接口道:“公爷可知草原形成的原因么?”

见吴明仍是沉思,他自顾道:“除了降水之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那有是土壤,如果地皮太浅,泥土保不住水分。那么,农作物就不能生存。蓝老弟到了庭牙后,就马不停蹄的考察了周边环境,发现天青河周边区域,由于水流长时间冲积,已成了厚厚一层泥地。用来种植农作物,可说绰绰有余。”

蓝成竟早考察好了?天青河流域,有厚厚的泥土层,而且水源可以灌溉,加之日照充足,种植作物的基本条件已然成熟。吴明大喜过望,不由站起来,向蓝成深施一礼道:“如果真能在天青河流域种植作物,那对于庭牙百姓来说,就不仅仅只是修筑了一个城市那么简单,更将大大改善百姓生活,门主此举,可说博施济众,请受小子一拜。”

“慢着,”蓝成跟着站了起来,还了吴明一礼:“我徒刘泽曾来信说,对中西鲁房大是推崇,说是百年一遇的巧手,还望公爷代为引见。”

说到这里,这个一本正经的黑铁门主直搓双手,一脸希冀的看着吴明。

鲁房这家伙脾气是臭,但手艺确是让人无话可说。这几年中西的发展,无论是热气球的改进,还是火炮火枪的应用,都离不开他的身影。想起刘泽和他之间的关系,吴明不由莞尔:“这是自然。”

※※※

“中西遣偏师支援于尘,蓝善和西夷不支,请求楼居参战。刚才,野风国主已然来信,询问陛下之意。”

就在吴明雄心勃勃,准备在庭牙筑城之时,那颜达却在为他前段时间支援于尘的五千人焦头烂额。

“共计多少人?”

“大约五千。”

“可是吴明亲自领军?”

“不是,是其下惊远将军杨易。”

听说不是吴明亲自领军,那颜达松了口气,但听得是杨易,刚刚升起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杨易年纪虽小,但却威名远扬,在中西,武力第一的是吴明,为九段高手,可他贵为国公,这几年已甚少出手。如今最活跃的, 就是盛传已至八段后后期的杨易,而且这小子年纪虽小,但文武双全,由他领军出征,自己就算想做点小动作也得斟酌再三。

他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太阳穴道:“那么,野风国主是个什么意思?”

一直是风将阿占古峰负责汇报,此时自然也由他接着回答:“这几年,于尘国甚是嚣张,吞并了归附楼居的好几个小国,野风国主早有怨念,要不是国主你一直压着,他老早出兵对付于尘了。”

眼见那颜达面沉如水,阿占古峰觉得口角发干,他吞了口唾沫,接着道:“这次野风国主来信说,无论如何也要出兵对付于尘。”

对付于尘么?那颜达又开始头疼了。也许是看在轩辕灵面子上,自从兰宁保卫战后,西蒙得到了中西的大力支持。这几年,西蒙对东蒙的战事上连战皆捷,固然有楼居的付出,替其把守后方有关。也与中西的大量互市以及支援密不可分。而于尘则是中西支持的附属国,楼居如果真对于尘开战,那么,吴明和自己的联盟关系,多半也会破裂。如此一来,当前的大好形势就会毁于一旦。可若不同意楼居出兵,以野风狂性格,肯定不会轻易答应,搞不好就会翻脸,这也不是他所愿意见到的。

“舅舅,你的意思呢?”那颜达转过头,对着闭目养神的呼延海道。

这几年国舅年纪渐大,已甚少发表意见。不过此事太过重大,那颜达思虑再三,怎么也得问问他,方能安心。

呼延海睁开了混浊的眸子,仍有些没睡醒的样子:“陛下,老臣老了,万事你拿主意就是。但陛下要谨记,我北人虽多马上健儿,但现在力量分散,实不宜四面树敌。在没攻破日泽拉,统一北蒙之前,当以忍字为上。你的一言一行,任何决策都当以此为目的。”

这话似乎什么都没说,其实已鲜明的表达了立场。那颜达点了点头:“那就这样,阿占古峰,即刻飞鸽传书,要野风国主不得擅动。”

“这,”阿占古峰有些迟疑:“陛下,以野风国主的性格,怕是不会答应。”

那颜达想了想,半天才咬了咬牙道:“他要对付于尘,不就是因为人家侵了他几个附属小国么。告诉他,损失为多少,我们西蒙用领地赔偿。”

附属国终究是附属,那有自己领土来得实在,野风狂除非是傻子,否则这条件肯定要到答应了。

那颜达话音一落,雷将倭赫雷却不干了,站出来嗡声道:“陛下,凭什么要用我们的领土偿还他?我不干。”

那颜达看了憨头憨脑的倭赫雷一眼,耐住性子解释道:“倭赫将军,楼居一直是我国盟友,若不如此做,以野风国主性格,怕得和我们翻脸。”

“翻脸就翻脸,” 倭赫雷脖子一梗,大声道:“反正陛下不喜欢可敦,趁这个机会废了就是了,咱们也不用看楼居脸色行事。他楼居才屁大点地方,多少人口?要真敢对我们不敬,陛下只需给末将五万人,定踏平他娘的……”

两分明月9 第九节

倭赫雷一向拙于言辞,此时却难得的顺溜,显然这话在心头已憋了许久。几个和他要好的将领对他连施眼色,他却视而不见。这几年,野风珍珠甚是跋扈,国内文武多有不满。倭赫雷莽撞之人行莽撞之事,看起来只是个意外,但未尝不是大多数人的心声。

废了野风珍珠,这何尝不是我之心愿?那颜达心下苦笑,面上却满是怒意,喝道:“五万人?楼居背靠大雪山,族人更是彪悍,几乎人人会武,全民皆兵。再说了,人家打不过了,往大雪山里一钻,你倭赫雷能怎么办?别说你去五万人,就是去十万人也不见得能拿下,还不给我退下。”

他转过头,对着其下的阿占古峰道:“就按我的意思回复野风国主,即刻去办。”

散会后,呼延海留了下来,见那颜达仍是沉着个脸,面色不愉。不由道:“怎么,陛下还在生倭赫雷将军的气?”

那颜达摇了摇头:“倭赫将军性格憨直,那是真性情的体现,我怎会和他计较。今日我虽按照舅舅你的意思做了,但在国内,持雷将观点的人大有人在,认为我泱泱西蒙,怎可一直仰仗他人鼻息存活。其实他们那里知道,我心头的苦。”

末了,他叹了口气:“忍,忍,忍!对西要忍楼居的跋扈,对南要对吴明假意奉承,对国内,还得忍受大臣的指责。天下最窝囊的皇帝,莫不过于我了。”

“陛下,快了,等你统一北蒙之时,就是问鼎天下之时。到时候,这天下就没人能阻止你了。”

“是么?”

那颜达苦笑一声:“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几年下来,却有些怀疑了。”

两人既是君臣,又是舅甥,呼延海自然知道那颜达忌惮谁,不由道:“陛下是指吴明?”

“是,”那颜达点了点头:“若论出身,他吴明在十几年前,还是一文不名,而我已是北蒙世子。可论崛起速度,他由一个侍卫头领,晋升为国公,也仅十年不到。现如今一地诸侯,控制的疆域并不见得比西蒙弱上多少。说到名声,他吴明素有贤名,中西这几年迅猛发展,其下子民安居乐业,更增其仁厚之名。我空负国主头衔,在这方面,却不及他多矣。”

“中西四战之地,本不应如此。可现在南北二汉打成一团,西方又有于尘替他顶住压力,我们又和日泽拉火并,让本该狼烟四起的中西,却反常的出现了平静。五年前波斯东征,不但劳而无功,甚至连主帅都陨于战场,更让周边国家对其深为忌惮。如今,有能力找中西麻烦的,就剩下南蛮人了。”

呼延海叹息一声,接着道:“其实,南蛮人和吴明屡战屡败,前兵马大元帅希烈更陨于其手,双方按说早是死仇。可这几年,却和吴明相安无事,这就奇了怪了。”

那颜达摇了摇头:“若说相安无事,也不尽然,据安插在热内的探子说,南蛮国内对中西用兵的呼声很高。当年波斯东征时,其丞相陆丰就曾向帕卜里建言,趁着中西内部空虚之时,从望乡谷一带北伐。这事却遭到了继任元帅之职的优露特强烈反对。理由是中西空虚,南蛮多年征战,自身也虚弱不堪。如若强行交战,顶多两败俱伤,实则讨不了好。最后这事不了了之,未能成行。”

说到这里,那颜达苦笑一声:“有时不得不承认,吴明这家伙运气真的很好,难道真是天命眷顾之人?以至让他数次化险为夷。”

“中西的好日子到头了,”呼延海神秘的笑了笑:“最近几年,南蛮和波斯罢战,得以休养生息,一直在厉兵秣马,积极筹划北进。据探子说,这段时间,南蛮人在顿尔草原集结了近十万大军,这已是他们目前能动用陆战兵力总和,依臣估计,他们的目标,正是中西。”

“十万大军?”

那颜达心下一喜,而后又摇了摇头:“这数字看起来很多,但依我估计,南蛮人长于海战,恐怕连望乡谷一线都难突破。”

望乡谷是南蛮入侵中西的唯一通道,当年艾丝特就是在山谷伏击吴明,让前汉太子轩辕竟骨灰长眠于此。而南蛮前元帅希烈也是追击至此,被吴明反伏击,而至陨落的。吴明收复天青河以南后,也没闲着,一方面,派驻朱磊与邓格部镇守此地,另一方面,在望乡谷口修筑了大量军事设施,可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以那颜达才对南蛮并不看好。

呼延海道:“依陛下之言,确实如此,但南蛮现任元帅优露特也是少年英才,天纵之姿,他和吴明之间的争斗,鹿死谁手还真难说。最好来个持久战,两败俱伤,那是最好了。”想了想,他又道:“要不这样,咱们可以着探子私下将望乡谷布防图献给南蛮,如此一来,则可增加南蛮人胜算。”

目前,中西和西蒙是盟军,所以中西对其他几地防范甚严,对西蒙却要松懈得多。望乡谷虽是军事重地,但中西与西蒙这几年互动较勤,找个理由参观一下此地,吴明自无不允之理。毕竟,这处设施在南方,防的只是南蛮人,而西蒙在北,就算翻脸也无用处,给其观摩也无妨。以有心算无心,要去参观一下,却也容易。

那颜达却有些迟疑:“这个,怕不好吧。咱们现在毕竟和中西是盟军,这样做的话,终究下作了些。”

他自诩光明磊落,就算将吴明视为生死大敌,却仍抹不开面子。呼延海顿时急了:“陛下,兵者诡道也。和中西的联盟之议不会长久,你知我知,就算是吴明,恐怕他心里也清楚,如今我们只是透露个布防图给南蛮,能有什么大事?”

那颜达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过那图纸是两年前,中西军邀请我兵马司长伦库前去观摩时所画。受条件限制,难免只是皮毛,舅舅可还保管着?”

“在呢,”呼延海显然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图纸:“这就是望乡谷布防图了。不过话说回来,布置得真是精妙,南蛮人要真想攻,光两个山头的四门巨炮,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那颜达从他手里接过图纸,看了看道:“中西有个鲁房,这人是鲁工之后,奇思妙想无穷,中西这几年不但出现了火炮,更有了火枪,据探子说,威力很是不错。我先拿去观摩观摩,明天你再来取,然后给达录送去。”

这世界的信鸽系统十分发达,西蒙在各国都有探子,以方便掌握别国动态,达录就是西蒙在南蛮的负责人。先前南蛮国的军事动态,就是他送过来的。

呼延海一拱手道:“陛下自便。”

走出御书房时,已是深夜,月亮斜挂在天阴山上,映得整个山头一片银白。万籁俱寂,只余几盏灯光在远方一闪一闪的,大概是夜晚执勤的士兵吧。大地一片素白,那颜达一身武艺早臻六段,黑夜视物直如白昼,这点夜色自然难不到他。他掏出布防图,借着月色边走边看,不由为里面的许多布置叫绝。心头感慨之余,更有些嫉妒。吴明这小子运气可真是好,据说这鲁房脾气很倔,目空一切,怎么就看他顺眼了呢?这家伙放着好好的工部侍郎不做,跟着吴明到了中西,最后折腾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物事出来。

不觉中,他已走到慕灵阁外,屋子里还点着灯。推开门,就见轩辕灵正坐在桌边,看着跳动的灯心呆呆出神,一见他回来了,连忙站起来道:“达哥,你回来了?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热下奶茶,等会你喝点,暖和下身子。”

那颜达点了点头,眼睛仍盯在布防图上:“好的。”

轩辕灵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自顾忙去了。那颜达在桌前坐下了,把图纸放在上面,借着油灯继续观摩。望乡谷这道关隘,一共有四门巨炮,硬攻的话,伤亡实在太大,若自己是南蛮人,定要想法把这四门巨炮炸了。可对方防范甚严,那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轩辕灵热好奶茶,端出来放到他面前:“达哥,趁热喝了吧,冷了可不好。”

那颜达“嗯”了一声,一边盯者图纸,一边喝着奶茶,仍是心神不属。轩辕灵坐在旁边,略有些不高兴:“今天到底开什么会议?忙到现在才回来。”

那颜达想也不想,顺口道:“也没什么,就是楼居想对于尘用兵,另外,南蛮人可能要打中西了。”

楼居对于尘用兵,轩辕灵并不关心,可南蛮攻打中西,却让她面色一变:“达哥,南蛮对中西用兵了?”

那颜达遽然一惊,这才有所惊觉,连忙把图纸收起来,揣进怀里道:“是呀,不过这事还没定呢,我也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真希望这是假的,否则的话,吴兄的安生日子怕是到头咯。”

“哦,是么?”眼见那颜达神色慌张,轩辕灵瞥了他胸口一眼,仍是满脸忧虑:“打仗打仗,这战争何时才是个头,唉。”经这么一打岔,那颜达也没了观摩图纸的心情,他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想着心事。

他最近日理万机,可说席不暇暖。喝罢了茶,人也有些昏昏欲睡,就向妻子告了声罪,把上衣一脱,朝床头一趟,没一会就打起了呼噜。轩辕灵摇了摇头,小心的为他脱了鞋子,然后把被子捏上了。

收拾碗筷的时候,见到丈夫的外衣仍斜挂在椅背上,她叹了口气,将衣服从椅子上提了起来,正准备叠好时,就见到图纸从内衣口袋里露出一角。她呆了呆,刚才就是这东西让达哥魂不守舍的,到底是什么?想了想,就忍不住好奇,小心的将图纸掏了出来,然后摊开。入目所见,却是一呆。这图纸约有两个巴掌大小,但画得甚是精细。下面用绳楷标注:“望乡谷布防图。”

望乡谷?那里不是南蛮进入中西的必经之地么,后来吴大哥在这里修了个要塞,用来防御南蛮人。两年前,兵马司长伦库参观回来后,对这个要塞赞不绝口,轩辕灵好奇之下,也问了问,多少有些了解。

原来是这个呀。轩辕灵看了仍在呼呼大睡的那颜达,心头掠过一丝甜蜜。达哥虽然嘴上不说,肯定也在关心中西局势,毕竟,吴大哥这几年对西蒙支援颇力,两者又是同盟关系。唉,就是对东蒙的战事正紧,否则的话,倒可以劝说达哥,让他率军支援中西,这样的话,也算还了吴大哥当年的一个恩情。

她想着,小心的将图纸叠好了,放回口袋,然后挂了回去。

两分明月10 第十节

煦暖的阳光从撩开的布帘外射了进来,照得帐篷内一片柔和,窗外,依稀可听见风的沙沙声,细微得就像摇篮曲。这顶精致帐篷是吴思庭书房,也是周子鸿时常教育弟子的地方,不过今天正主不是周子鸿,而是吴明在教子。

吴思庭是长子,对于这个大儿子,吴明几乎是倾力培育.帐篷布置得中规中矩,雪梨木做的书案上,整齐的叠放着笔墨纸砚。思庭一年年长成,这书案也根据身高,年年在换,到了现在,已是第五张了。书案左右,则是三张高高的书架,上面堆满了精磨细制的羊皮书。如今活字印刷术虽已发明,但尚未普及,这些羊皮书,几乎都是手写而成,单就这些书,就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思庭端坐在书案边,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正认真的写着字。认识定国公的人都说,这个十岁大的孩子颇似乃父,小小年纪,就难得的沉稳,待人处事也是谦和有礼。这固然与思庭的聪慧有关,但更大的关系,则与父亲的耳提面命分不开的。

吴明端坐在书桌对面,小心的翻着书,不时看一眼儿子。书房里很安静,这种安静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过了许久,思庭才松了口气,放下毛笔,看着吴明道:“父亲大人,孩儿写完了。”

吴明放下书,将儿子书写的那页纸翻转过来,看了看道:“不错,你这手楷书已具其神,若论工整,也算摸到了门径,从明天开始,为父教你行书,开始提高书写速度。”

吴思庭点点头,看了一眼吴明,然后垂下头道:“父亲大人,孩儿有一事不明,还请你解惑。”

“哦,”吴明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民间有句俗话说得好‘皇帝爱长子,百姓喜幺儿。”这里的皇帝,是指有身份,有地位的帝王或者诸侯,他们不一定非爱长子,但长幼有序,在这个世界,长子的正统继承地位是毋庸置疑的。他们是不得不培养长子,以便自己百年之后,传位于他,将家业发扬光大。所以,就算这些皇帝诸侯对其他孩子再喜爱,但对长子的培养仍是必不可少的。否则的话,极易酿成祸事。

既然打破不了这个传统,吴明也只能入乡随俗,将更多的精力放在长子身上,好在吴思庭也极聪慧,并未让他失望。

吴明三妻一妾,其中祝玉清是长妻,按说嫡长子应是吴天赐才对,但人人都知道,二夫人,三夫人是以并嫡之礼迎娶过门的。所以吴思庭这个长子,其地位无人敢置疑。

后天的教育,环境的影响才是最重要的。这几年,何艺在家的时间很少,言传身教的重责都落在了吴明身上。而吴明太忙了,陪孩子的时间也不多,大多数时间,小思庭就是和周子鸿对答,听课。闲暇的时候,就在这小帐篷里读书。

不论是吴明还是周子鸿,都是一身正气,对小思庭影响也很大。这个十岁大的孩子,为人处事一团和气,更表现出少年人不应有的老成。正因为如此,他平时少有忤逆父亲的话,此番主动提问,倒让吴明吃了一惊。

吴思庭向吴明长揖一礼,模样极其恭顺:“父亲大人,周先生常教诲孩儿,念书写字,念书写字。可见念书是在写字前面的,这么多年来,父亲大人却为何只要孩儿抄书?”

吴明看着儿子微微一笑:“无论何种锦绣文章,都由一笔一画构成的。人们读书习字,就是为了通过书来交流,获取知识,字是构成书的根本,是人与人沟通的窗户,写得一手好字,在先天上就有了优势。”

吴思庭想了想,点点头道:“是,可父亲也说过,孩儿楷书已算初窥门径,为何还要继续练习行书?”

“古语有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又有‘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工整’,是汉字最重要的部分,我们写字,最重要的是工整,要让人知道其意,否则就是鬼画符。不论行书草书,还是后来衍变出来的各种字体。都是在楷书的基础演化而来,万变不离其宗,这也是我让你一直练习楷书的原因。而人在认真写字的过程中,精神高度集中,许多似是而非的问题,就会在这过程中迎刃而解。所谓‘读书百遍,不如抄书一遍’,就是这么个道理。这几年来,你不但对《四书》,《五经》,《道德注疏》等基本书籍熟极而流,对一些杂学如《阡陌记》,《行军策二十四要》等也能与为父对答如流。能有如此成就,都与你专心练字离不开的。”

吴思庭想了想,又向其父一礼道:“孩儿明白了,多谢父亲教诲。”

看着乖巧的儿子,吴明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他捋了一下颌下的短须,又道:“今天的课业就到此了。所谓练武修文,都是不可或缺的,你静静心,为父今天想看看你枪法。”

吴思庭垂了垂头,道:“是。”他心中有些兴奋,很小的时候,他就立志做一名将军,那个时候,天天围着简飞扬打转,对其神出鬼没的枪术佩服得不行。简飞扬却告诉他,若单以枪术论,他在中西顶多排在第三,不论是父亲还是杨叔叔,都是他拍马难及的。不过父亲名声虽响,却鲜少见他出手,就算偶尔指点,也大多只是指导他扎马步之类的,真正教导自己的,反而是简叔叔和杨叔叔二人。父亲要看自己枪法,那是要传给自己几个绝招吧?

中西总督府是由一个帐篷群构成,在书房不远处,就有由篱笆构成的一个院子,占地甚广,这就是演武场,也是小思庭平时打熬筋骨的地方。出了帐篷,两人没走几步就到了,吴明从落兵台上抽出一支枪来扔给他:“来,试试。”

这是把新枪,崭新的枪。大概刚刚开锋,吴明扔过来时,从枪头上传来一过股厉啸,刮得吴思庭皮肤生疼。他接过来,横在手中一看,就见一截草屑正落在枪尖上,无声无息的断为两截。他吃了一惊,道:“好枪!”这枪轻重合手,坚中带韧,不但枪尖锋利,枪杆也不知用什么制成,黑黝黝的,看起来像晒干的硬木,可握在手中,却有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当然是把好枪,要换在十年前,为父可不舍得送给你。”

吴思庭把枪放在手中掂了掂:“父亲,这枪是什么做成的,孩儿从未见过这么锋利的枪尖,也从未见过韧性,硬度如此出众的枪杆。”

“那当然,这可是黑铁门主送给为父的礼物,他好歹是一门之主,送出来的礼物能寒酸了?”眼见儿子对长枪爱不释手,吴明心下也甚欣慰:“至于枪杆,枪尖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为父也不清楚。不过蓝门主曾说,是他参照远古的金属制成,叫做合金。”

合金这个词,对吴明来说并不陌生,不过此时此地,却另有一番感慨。这东西轻便坚韧,即使在他那个时代,也未见如此好的材料,也不知这蓝成是如何鼓捣出来的。这东西的珍贵程度自不必说,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他早用赤宵顺手,这把枪留在手里,终究是装饰的成分居多,而吴思庭是他长子,又酷爱枪法,与此枪倒是绝配。

原来是蓝门主送给父亲的,吴思庭把玩着手中的长枪,心道原来如此。蓝成到中西之后,周子鸿经常拜访他,吴思庭做为其弟子,对这个黑铁门主自不陌生。他将合金枪握在手中,微微一抖,吐了个门户,在场中一展所学。

拦、提、挑、撩、刺、崩、拨、扎。吴明常告诉他,枪术招类繁复,但万变不离其宗,基本要领却不外乎以上几个动作,世人最重招式,却不知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那有时间让你摆开架势来表演?所以要想学枪,还是得基本功扎实,一法通万法通,也只有如此,将来在枪术一道上才有望大成。

不过真要表演,却不可能一味蛮来,吴思庭使出的,正是杨易教他的枪法。杨家枪法他自不能乱传,但此枪法经过杨易改进,威力有所减少,灵巧却大大增加,正适合吴思庭这种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

这一下全力施展,枪影弥漫,整个演武场都是吴思庭闪转腾挪的身影,一趟下来,吴思庭额头见汗,手中的枪忽地一收,直直站好,心中有些惴惴,生怕自己有什么差错,但见到父亲脸上的微笑,他才放下心来。

尽管知道过分赞誉对儿子不好,但吴明仍是道:“思庭,枪术基本功你很扎实,能学的几乎都学去了,现在就算为父想教你,你没什么可教的。剩下的,就看你如何结合实战的磨练了。

吴思庭张了张嘴,正想询问自己有何不足之时,这时黑二从外面转了进来:“公爷,南蛮人那边有动静了……”

北蒙在南蛮有探子,黑衣卫闻名天下,岂会落后于人?不过吴明做事仔细,明言收集的消息要尽量翔实,不可似是而非。如此一来,花费的时间自然较多,所以中西虽离南蛮较近,反比西蒙得到消息晚一些。

这么多年了,南蛮人终于要来了。自希烈陨落之日起,吴明就知道,自己和南蛮人的事远没完,自己要找他们麻烦,以全轩辕竟遗愿。他们同样不会善罢甘休,以为元帅复仇。得到这个消息,他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眼见儿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由歉然道:“思庭,今天的功课到此为止,为父有些事得先走了。这枪就送你做为十岁生日礼物吧。对了,趁手的兵器不可无名,你快给他取个名字。”

吴思庭将长枪在手中抖了个花:“既然是蓝叔叔送的,他是黑铁门之主,那就叫黑金枪吧。”

浮生若寄1 第十一节

日正当空。

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挂在天际,微风送来了天阴山的凉爽,即使是正午,仍让人感觉微寒。

司汉和念祖两人骑着两匹小马驹,正在草原上撒着欢。不远处,那颜达与轩辕灵坐在临时搭建的帐篷边,微笑看着两个儿子你追我逐。

今天是缰节,这是个古老的节日,又是个特殊的节日。之所以说他特殊,是因为这个节日在一年中有两天。三月份开始抓马,挤马,挑选马驹,到了九月中旬,这一天再放马驹。对蒙人来说,马是一生中最重要的良伴,许多孩子就在这一天挑选自己坐骑。

干比噶骏马,名动天下,当年兰宁守卫战时,优露莉跟随吴明来到兰宁,轩辕灵就曾送她一匹宝马,取名“胭脂”,优露莉喜欢得不得了,这匹骏马也陪伴南蛮疾风战将至今。

两匹马虽未长成,但神骏不凡,在草原上奔腾良久,丝毫不见疲态。眼见天色已晚,两兄弟才意犹未尽的打马而回,刚跳下马,念祖就跑到轩辕灵身边,迫不及待的道:“阿妈,孩儿挑选的马驹怎么样?”

轩辕灵摸了摸他头:“很不错,是匹难得一见的良驹。”

得到母亲夸奖,念祖大是得意,有些挑衅的看了一眼司汉:“那是,哥哥一直追不上我,我挑的马驹就比他的好。”

平时习武修文,念祖事事落后,今日好不容易胜了哥哥一筹,不由大是得意。

这个弟弟一向好强,司汉抿了抿嘴,并未多说。倒是那颜达道:“天下单以骑兵论,自然是我蒙人最强。无论中西铁骑,还是北汉的黑甲精骑,或许在质量上和我们差不太多,但若论数量,他们则拍马难及了。”

念祖仍有些兴奋,大声道:“阿爹,这样的话,我们的坐骑就是天下最好的了?”

看他一脸天真的样子,那颜达也被逗乐了,拍了拍他脸道:“天下坐骑,自然是以异兽王者为佳,不过兽王早臻七段,心智与一个成年人差相仿佛,要想收伏,谈何容易?天下间,能以兽王为坐骑者,也仅一人而已,那才是真正的好马,当得起天下第一骑之称。”

被父亲削了面子,念祖撇了撇嘴,大是不满。司汉突的开口道:“孩儿敢问父亲,这人是谁?”

那颜达看了一眼轩辕灵:“南汉中西之主吴明,他的马名唤‘南望’,就是一匹七阶马王。”

看着那颜达有些异样的眼神,轩辕面上声色不动,心下却有些不是滋味。自己确实和吴大哥有过婚约,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时过境迁,自己有了司汉念祖,吴大哥也有了四房妻妾,且子女众多。难道达哥仍放不下么?

“吴明?就是娘亲常提到的那个舅舅么?”

那颜达道:“是呀。”他突的站了起来,望向远方:“有人来了。”

落日血红,挂在西面的天际,远方,一队人马呼啸而来,尘烟滚滚,不一会就到了近前。当先一人正是呼延海,他跳下马,向那颜达和轩辕灵分别一礼道:“老臣见过陛下,可孙。”

自从轩辕灵将可敦之位让于野风珍珠后,她就降位为可孙,可孙也是北蒙皇帝之妻的一个称呼,大概和汉人的贵妃相当。那颜达道:“舅舅不用多礼。今儿个是缰节,舅舅不去放松放松,怎么到这里来了?”

呼延海笑了笑:“今日出去散心,恰巧遇见一个旱獭窝,嘿,一抓就是一大群,怕有好几十只。老臣想了想,这东西殊为难得,就着将士们送来,与陛下同乐。”

以舅舅的性格,这旱獭只是顺路,肯定另有目地。不过今天是缰节,确实该放松放松。那颜达看了一眼呼延海身后,这些亲卫的坐骑上拴着一只只肥美的旱獭,于是笑道:“舅舅既然如此好意,那就却之不恭了。”

草原上的汉子,打旱獭是把好手,草原上的女人,剥旱獭自是熟极。轩辕灵在干比噶呆了近十年,这些工作早已熟极而流,亲卫们将打来的猎物朝帐篷边一放,堆得小山也似,她就指挥几个侍女一起来剥旱獭。

旱獭在草原上可是个好东西,毛皮细而柔软,可缝制裘衣和皮帽。如今中西和西蒙结盟,南部边境早无战事,安生了十几年。每年,大量的商人从西北三省北进,深入到干比噶草原,用手中的茶叶,盐巴,大米等物质,和蒙人交换牲畜和皮革等商品。旱獭皮就是商人喜收购的品种之一。

将肉丢在旁边的铜盆里,然后在獭皮里抹上石灰,填上干草,把这些獭皮塞得一只只都像是小小的肥熊.眼见剥得差不多了,轩辕灵指着四张旱獭皮,对几个侍女道:“这张,这张,还有这两张,给我留着。”。

“娘娘,两张小的,是给两位殿下的,两张大的是给陛下准备的吧,你和陛下感情真好,真是羡慕你们。”

这个可孙娘娘很和善,这么多年来,鲜少对侍女恶言恶色的,平时在一起的时候,侍女们也爱和他讲讲话,略微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夕阳西下,大地沐浴在余辉的彩霞中,整个草原一片柔和。远方,亲卫们正带着两位皇子在赛马,欢声笑语在空中涤荡。而在轩辕灵不远处,那颜达和呼延海盘膝而坐,正在大声讨论着时政,这个画面永恒而温馨。

轩辕灵微微一笑,并未否认侍女的话,她将四张旱獭皮小心收好了。两张小的旱獭皮是给司汉和念祖缝制裘帽的,这并没错,剩下两张大点的,其中一顶才是给那颜达的,至于另外一顶,她则准备做好了,委托商人给远在中西的吴明捎去。

自从兰宁保卫战后,她和吴明之间就没断过书信来往。大概是对她失去可敦之位的愧疚,那颜达也习以为常,并不阻拦。

铜盆里就盛满红白相间的旱獭肉。现在是秋季,正是旱獭最肥美的季节,这东西烤出来后有股细腻的油香,一咬下去,满嘴都是油,轩辕灵虽对肉食大不感冒,但旱獭肉却是例外。

看来,晚上有顿好肉了。

她站起来,正准备去帐篷里拿点食盐将肉腌起来,这时呼延海道:“昨天陛下看过那张图纸后,可有什么收获?”

那颜达正望着远方欢叫的两个孩子,闻言答道:“叹为观止,鲁房不愧有巧手之称,据说当年还和吴明到过兰宁,进攻东蒙的木鸢,就是他做出来的。”

他言语中大为惋惜,很为没能留下鲁房而遗憾,呼延海则道:“陛下,正因为如此,我们应早点把图纸给达录,此事宜早不宜迟。”

轩辕灵正起身朝帐篷里走去,闻言心头一动。达录是南蛮地区密探负责人,舅舅要陛下将图纸给达录,答案已是呼之欲出。难道达哥根本不是关心中西,而是想把图纸给南蛮人,让南蛮人攻打吴大哥,以收渔翁之利?

心有所思,轩辕灵不着痕迹的放慢了脚步,可她仍存幻想,想听听那颜达怎么说,希望自己所料是错误的。

两人并不知道轩辕灵已知图纸的事,有些旁若无人。那颜达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张布防图道:“喏,舅舅,一会你就着人用飞鸽传给达录吧,动作一定要快。”

轩辕灵面前一黑,差点当场摔倒。达哥怎么能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中西是他盟友啊,当年要不是吴大哥,我西蒙早就灭国了,可南蛮人欲攻中西,他不去帮忙,反而把望乡谷布防图献给南蛮,这到底为什么?

她真想转过头,对两人大声质问,但想了想,却含泪忍住了。达哥做事,一向甚有主见,自己要是当场诘问,他不但不会听,反而会引起他警惕和反感,如此一来,对此事没丁点用处。可吴大哥那边怎么办?一旦布防图被南蛮人知道了,望乡谷铁定失守,又有多少中西健儿冤死惨死?

不行,这事一定要让吴大哥知道。

浮生若寄2 第十二节

西蒙的军鸽系统,都掌握在呼延海手中,轩辕灵也不敢动用,为免其他人看出异常,她是委托几日后的商队把信带过去的。如今两人都已成家,她早把最初那丝情愫藏在心底,而是真正将吴明当成一个亲兄长看待。

众所周知,西蒙可孙和中西定国公私交甚好。这几年来,两人书信不断,也委托商人带了不少信。那个送信的商人不疑有他,还幻想着凭这封信在定国公府讨个赏,等他悠哉悠哉的回到中西时。才知道南蛮人大举入侵,定国公在两天前,已动身前往望乡谷了。

他心下暗叹倒霉,只能将信递给管家老李,好在定国公着实大方,即使本人不在,也有打赏,这商人得了好大一锭赏银,着实发了一笔财喜。

当商人将信送到中西狼帐时,吴明却在天青河南岸被杨易追上了。杨易打了个大胜仗,不但让蓝善和于尘讲和,更令西夷元气大丧。(具体过程,计划在外传《枪王之王》讲解,目前只写主线。)看着丰神俊郎的杨易,吴明因南蛮入侵而有些抑郁的心情好了些,不由叹道:“小易,如今你越来越厉害了,这次做得很好。不过你甫经大战,部队亟需休整,怎么又马不停蹄的跟上来了?”

杨易行了一礼道:“老师,我感觉最近要突破了,想跟着你,还望你得暇指点一二。”

这几年来,吴明官职越来越大,两人见面,杨易多唤吴明“公爷”,就算是以前,也多以“大人”称之。当年唐轩为南宁学院院长,吴明也挂了个荣誉教习,所以在某些特殊场合,杨易多称吴明为“老师”,不过这么多年来,杨易年纪越来越大,性格更见沉稳,已很少如此称呼吴明了。

听他如此称呼自己,吴明心头一暖,不由笑骂道:“你小子,得用我之时,就记得这个老师了。都说惊远将军一本正经,依我看,也是现实得很,此言大谬。”

不过玩笑归玩笑,吴明心下却颇欣慰,这个属下兼爱将,终于要突破了。如果没算错的话,杨易仍不足三十岁,真成功突破的话,那就是有希望冲击宗师,虽然这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但有总比没有好。自己在武学之道上,也不算寂寞。

这个自己一手看着长大的少年,如今也渐渐走到和自己相当的高度了。

吴明一席话,将杨易说了个大红脸,他嚅嚅的道:“老师,属下还有一事,想取得你的谅解,并请你能为我做主。”

看他像个大孩子一般,扭捏得不像话,吴明心头一动。杨易这小子到底怎么了?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看他神思不属的样子,难道吃了败仗?那也不对,早在十几天前,自己就得到西地捷报了,他胆子再大,断不可能在这上面做手脚。

他有些疑惑道:“说吧,到底什么事?以至让你乱了方寸。”

杨易拉了拉旁边一个亲兵道:“少芬,来,见过公爷。”

那个亲兵身材瘦小,更戴着面甲吴明贵为国公,除非特殊情况,下属在他面前如此很是失礼。他早发现这亲兵的异常,还以为是杨易新收的亲兵,因为跑得急,一时忘了褪甲,遂不以为意。等见到这人面貌时,不由吃了一惊。

面甲拉开,显出一张英气勃勃的脸,这人皮肤白嫩,更有一头如云秀发,分明是个女子,正是燕少芬。

燕少芬是西地蓝善惊远王之女,更是紫枪门主劳师寿高徒。当年吴明领军支援西蒙,燕少芬做为野风珍珠好友,曾找过吴明等人麻烦,当时还是杨易出面打退她的,两人也有了仇隙,可杨易如此亲昵的称呼燕少芬,这那里是仇人,倒像一对情侣。

燕少芬沉着脸,大不乐意,杨易又拉了拉她,后者才不情不愿的向吴明施了一礼,干巴巴的道:“蓝善燕少芬,见过定国公。”

吴明点了点头,客客气气回道:“燕姑娘不用多礼。”他看了眼杨易,脸色却不太好:“小易,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的关系,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吴明自然不傻,早已瞧出些端倪。杨易的个人私事,他本不想管,可杨易是有妻室的人,其妻柳云是柳慧之妹,当年还是吴明一手促成两人婚事的,如果燕少芬嫁给杨易,以她的身份,怎可能做小,那柳云怎么办?

杨易抬头望了吴明一眼,又低下头,轻声道:“老师,我和少芬是真心的,希望你能成全……”

他期期艾艾,那还有平时的镇静从容。吴明一阵头大,正不知如何是好,燕少芬打了杨易一下,怒道:“阿易,好歹你也是一个将军,面对千军万马而面不改色。怎么见到他,就如老鼠见了猫一样?”

她转过头,看着吴明昂然道:“公爷,你是一方雄强,这几年东征西讨,打下诺大江山,少芬心下也甚佩服。而你和四位夫人的事,更是传为佳话。而阿易也是一代名将,至今就一丫头作伴,这可刻薄了点。难道你做老师的三妻四妾,徒弟就只能从一而终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其泼辣的性子,较艾丝特,沙扬飞两人尤有过之。吴明本不想阻挠两人婚事,只是担心柳云,所以才有些忧虑。被燕少芬如此一闹,反有些不乐意了。什么叫杨易就一丫头作伴?这话分明是瞧不起柳云,要真把她娶过去了,柳云不被欺负死才怪。

他冷着个脸道:“杨易敬我,才称一声老师。至于他要娶谁,那是他自己事,我也不想多管。倚老卖老,本公不屑为之,何曾有过只言片语,而招姑娘的忿怨。”

说罢,再不理二人,冷哼一声,拍马疾驰而去。

燕少芬噎住,一时间做声不得。见吴明走得远了,杨易才拉了拉她,略带怪责的道:“芬姐,我知道你心直口快。可公爷是个顺毛捋,你要好好和他说,说不准他就同意了。”

看着吴明远去的的背影,他继续道:“只有他开口,我俩的事才算成了一半,否则的话,终究勉强了些。”

“勉强了些,勉强了些。”燕少芬气冲冲的道:“你还不是怕家里那个,否则的话,用得着如此低声下气么?你好歹是个将军,要娶我,还用看人脸色行事?”

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道:“为了和你在一起,我连师傅都不管了,甚至父亲都气得大病一场。可你倒好,现在反过来怪我了。”

杨易顿时慌了神,连忙拉起她手道:“好了,好了。是我对不起你,你别这样。”见燕少芬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杨易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从小家里穷,虽勉强进了南宁书院,却连正规的功法都没得学,以至在四段后期停滞多年。要不是定国公教导我,那有现在的自己,恐怕早已走火入魔而亡。所以公爷于我,不啻再生父母,并不仅仅是个老师那样简单,他骂我两句,那也是应该的,你就别和他顶牛了。至于小云,我和她结婚多年,夫妻恩爱,更不想负她。”

“不想负她?难道你想负我了。”

女人,不管是多厉害的女人,一旦胡搅蛮缠起来,却是大同小异。杨易又是一阵头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燕少芬安抚下来。眼见吴明走得远了,才带着所属部队,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南蛮人北上中西,这个消息虽来得突然,但对吴明来说,却属意料之中。调邓格朱磊两部在天青河南岸驻扎,本就是防患于未然,如今南蛮人北侵,自然也到了他们出力的时候。所以吴明这次前往望乡谷,带的人并不多,也仅五千精锐而已,加上杨易跟过来的五千人,刚好一万出头。

天青河南岸虽然水草丰沛,但面积却连北岸的一半都不到。他们又大都是骑兵,所以走得也快。风餐露宿,日行夜止,在第三天的时候,就到了望乡谷山脚。以前的望乡谷未经开发,可说不毛之地。现在却大不一样,隔得老远,就能隐约见到山头的城墙,山下也多了个叫来克的村庄。这个村庄很大,有五千多人。住的也大多是驻守在谷口要塞的士兵家属。不过现在战事紧急,邓格与朱磊两部一下增援了好几万人,加上吴明这一万援军,村子一下拥挤不堪。好在这个村庄本就是为军队服务的,平时战略物质也储备了不少,这么多军队的到来,并未引起多大的混乱。中西军反而能从当地人那里买到一些军需,这样后勤压力也小很多。

“以逸待劳,此战必胜。”

吴明骑在马上,眺望着望乡谷山头,远远的可以看到那两座山顶上旌旗招展,以及一些堞雉的影子,不由意气风发。

邓格和朱磊两人带着一些部将亲自前来迎接他们。邓格仍是笑眯眯的,他几个月前进贡了一千匹战马,搞得吴明疑神疑鬼。到得如今,吴明才恍然大悟,感情这老家伙早就得知南蛮人北上了,怕吴明像当年廖胜一样,直接放弃天青河南岸,那他的部落就倒了大霉。想通了这点,吴明在轻松之余,也有些好笑。这邓格如此做,难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白得一千匹马,也算不错。

相比邓格而言,朱磊看来操心战事不少,人也一下衰老了许多,本来他就有沉默寡言之名,现在说的话更少了。由于一下子又多了一万人,需要和两部人马协调,如何做到兵力优化,以便防守两个山头,吴明下令队伍在村外扎营,召开战前会议。

吴明初来乍到,连当地情况都不熟悉,自然不知如何打退南蛮人进攻,至于邓格和朱磊,两人防守至今,要有办法也不会等到今天了。所以这个会议,主要还是如何协防,安排后勤住宿等,至于破敌之策,倒没讨论出什么。

浮生若寄3 第十三节

“本公初来乍到,人地生疏,还请两位将军说说当前军情,以为参考。”

临时搭建的帅帐内,吴明高踞主座,眼光从其下的一众将领中扫过,和颜悦色的道。

朱磊张了张嘴,正欲回答,这时邓格抢过话头,行了一礼道:“南蛮人这次入侵规模很大,有近十万人。这几天来,属下已多次打退敌人的进攻,就是粮草有些不足……”

一开口就邀功抱怨的下属,是个人都会不满,吴明自然也不例外,心下大为恼火。这几年中西止戈兴仁,邓格部在天青河南岸休养生息,可说藏富极丰,这才打了几天的仗,就开始粮草不足了?眼见邓格滔滔不绝,还待再说下去,他打断其话头道:“敌方有那些重要将领?”

虽知道这次是优露特领军,但信鸽传递,都拣简单精要的说,那可能一一列举。所谓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吴明也想知道,南蛮到底来了那些人,也好有所准备。

被吴明打断话头,邓格极度不愉,但面色仍是如常,笑眯眯的道:“回公爷的话,南蛮人对这次讨伐战很是重视,几大战将几乎都来了。”

都来了么?

吴明心下一突,这么说来,优露莉也在了。这妮子以前对自己胡搅蛮缠,自从圣戈里雷号一别后,她倒是守信用,从此音讯全无。这么多年来,这个南蛮疾风战将真如从世上消失了一般。没想到这次却随军出征了,倒希望不要碰上,可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这妮子又来以前那一出,怕也有些麻烦。

心下转着念头,但会议却得开下去,吴明继续道:“两位将军,敌军如此势大,可有信心坚守?实在不行,本公所部一万人,也可替两位将军轮岗,分担一些压力。”

望乡谷一左一右,两边都建有军事堡垒,像两个钳子一样,扼守住咽喉要道。邓格和朱磊两部则各守一处山头。一听吴明要换岗,邓格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公爷远来疲累,还是先休息一两天,等属下实在顶不住了,再说不迟。”

开玩笑,这道关卡虽是鲁房设计,但真正动手修建的,却是两个部落的人,从建成之日起,望乡谷守卫权就被邓格与朱磊两部瓜分了。这几年中西和南蛮关系虽僵,但仍有大量商人从这条必经之路出入中西,不说其他,单是税收就是天文数字。

这可是棵源源不断的摇钱树,吴明的军队进驻容易,可他毕竟是中西之主,占据大义名分,等南蛮人一退,请神容易送神难,他随便找个借口,鸠占鹊巢,自己也无可奈何。

是么?眼见邓格一脸紧张,吴明脑子一转,就明白其大概,他心下愤怒之余,也有些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邓格还还这么自私,打着自己小算盘。他转过头,对朱磊道:“那么,朱将军的意思呢?”

朱磊看了一眼邓格,见后者对自己挤眉弄眼,急得抓耳挠腮。他叹了口气道:“公爷所属,向称精锐,既如此,好钢应用到刀刃上。属下也觉得,这一万人作为预备队,以防万一为好。”

既然两人都这个意思,吴明也不好强求,毕竟,真正守城的是他们,还需要两人出力。好在两人的部落就在身后,南蛮人破关后,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也不怕他们出工不出力。

搞了半天,自己好像是来看戏的,看邓格的意思,恐怕需要的不是自己的军队,而是粮草吧。散了会,吴明心下有些抑郁,沉着脸起身,正准备转出去,这时邓格从后面赶上来,行了一礼道:“公爷,属下给你准备了一场接风宴,还望你赏个脸。”

吴明心下愠怒,没好气的道:“开什么接风宴,难道城不守了?”

“今晚有朱将军负责,公爷放心好了。”见吴明仍有些不情不愿,邓格继续道:“属下以前对您多有冒犯,但这几年兢兢业业,未曾行差踏错半步,其忠忱之心,可说精贯日月,而公爷却一直这样生分,实在让属下,属下寒心。”

他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

现在刚散会,许多将领并未离开,见到此景,都一脸异色的望了过来,面色大都不太好。

吴明心下大为恼怒,邓格要真如他说的那样,刚才就不会拒绝自己部队入关协守了。可眼下表演这一出,却让他恼怒之余,大感为难。这几年邓格部孤悬于外,其下将领本对中西本没多少归属感,要是当面拒绝他,这些将领还真以为自己不近人情,以后要想让其归心,怕是难上加难。看来这个接风宴,看来自己是非得参加了。想到这里,吴明点了点头道:“邓将军既有此心,那本公就却之不恭了。”

邓格大喜:“如此,那属下就回去准备,恭候公爷大驾。”

被邓格搞了这么一出,吴明心头如吃了变质食物一般恶心。直到回到军队,见到营盘已初具规模,心情才略见好转。这营盘扎得中规中矩,显然是杨易之功了。这小子不愧有帅才之称,行军打仗,不管前线还是后勤,可说事事精通,面面俱到。当年南宁书院少有的天才,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刚到辕门,就见艾丝也骑着匹马,带着两个女卫,风风火火的从里面冲了出来,一见到吴明,就拉住马,娇声道:“阿明哥,你来得正好,正要找你呢。”

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这波斯公主丝毫不见老态。不但身材婀娜,比之以前更活泼,似乎越活越回去了。一见是她,吴明不由一怔:“马上就天黑了,你不在营帐里好好呆着,还准备去哪儿?”

艾丝特拍了拍有些焦躁不安的马,向吴明吐了吐舌头:“据这里的士兵说,来克村的夜市很热闹,阿明哥,咱们出去看看可好?”

这几年虽无战事,但吴明作为中西之主,每过一段时间,总得去各地转转的。几个妻妾中,艾丝特最是好动,功夫又好,所以大多时间,吴明都带的她。

军中本不得女眷,但去年艾丝特一举突破八段,成为仅次于杨易的中西第三大高手。有这样一个武者跟着吴明,本就是一大助力。加之在闲暇时,她还训练了一帮女卫,好歹也有闲散军职,她随吴明出征,也不算违矩,其他人更不敢乱嚼舌根。

想到晚上邓格还要邀请自己赴宴,吴明摇了摇头道:“就这么一个破村子,能有什么好看的?”

“哎呀,阿明哥……”

艾丝特见明求不行,开始了软磨硬泡,她拉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发嗲道:“去看看嘛,一连走了好几天,陪人家去散散心也好的。”

看来这妮子闲逛的瘾头又犯了,不过现在天色尚早,陪她出去看看,顺路了解下当地情况也不错:“好吧,不过晚上还要参加邓格的宴会,恐怕不能到晚上,看什么夜市了。”

一见吴明答应了,艾丝特欢呼起来,那还管什么尽兴与否,一夹马身:“走。”带着两个女卫急吼吼的冲了出去。

营帐离来克村不远,几人催马疾奔,没一小会就到了目的地。吴明下了马,将缰绳递给其中一个女卫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和夫人先去看看。”

这些女卫虽是精挑细选的,但大多只是低段武者。以吴明和艾丝特身手,遇上特殊情况,多两人反而是累赘,她们也不会不识趣的当灯泡去,那女卫接过缰绳,应道:“是。”

他交代的时候,艾丝特已有些迫不及待,连连催促:“阿明哥,快走快走!”等他转过头时,就见艾丝特已到了百米开外,吴明苦笑一声,连忙追上他,和其并肩而行。

来克村有五千多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肯定得有个固定的地方互通有无,于是村民就在村子东头设了一条街,专门用来交易用。可这里地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客商更多,一来二去,这条街道也越来越繁华,有眼光的商人就在这里租赁了帐篷,开始做起了生意,一来为军队提供方便,同时也为来往客商服务。

这条街并不长,也就几百米的样子,但甚是繁华,临时营帐搭建的帐篷外,各种酒旗,幌子随风招展,有饭店,客栈,杂货铺等等,吴明甚至还见到一座豪华帐篷,外面的招牌写着“迎春楼”三个大字。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站在外面,对来往顾客大抛媚眼。不消说,这是家青楼了。

这几个女人虽画着很浓的妆,但依稀可见眼角的皱纹,怎么也掩盖不了人老珠黄的事实。不过,她们服务的本就是五大三粗的士兵,倒也不用走高端路线。

现在虽是战时,商路断绝,但士兵却一下多了好几倍,所以影响并不大。虽是下午,但这条小街人来人往,很是繁华。

小街并不长,就算艾丝特一个劲磨蹭,没过多久也走到了尽头。想想晚上还有邓格的宴会,吴明拉了拉艾丝特,正欲叫她回去时,后者却叫道:“阿明哥,那边围了好大一群人,好像有人在说书呢。”

一堆人围成一个大圈,不时发出叫好声。这个世界多吟游词人,大抵和古代的说书先生类似。不过说书先生一般有固定场合,而吟游词人则四海为家,同时需要朝廷许可方能营业。这也无形抬高了词人的地位,能四处说书的,多半有两把刷子,吴明也来了兴趣,便道:“走,我们去瞧瞧,看看他到底讲些什么。”

浮生若寄4 第十四节

刚走到那堆人前,就听“啪”的一声,有人用醒木重重的拍了下桌子:“上回说到,定国公率军支援南阳,可广阳守将司马尚禽兽不如,竟以人肉为食。一时间众将切齿,恨不得将司马老贼碎尸万段,可对方死守不出,如之奈何?定国公急得头发都白了,最后还是从惊远将军杨易处得到的破敌良策。这说来就话长了,得从一只鸽子说起……”

人群中有人不干了,大声道:“喂,你这老头好没道理,这话上次你都说过了,赶紧的,说下文,别罗嗦,老子等不及了……”

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响,显然那说书人又用醒木拍了下桌子,继续道:“客官莫慌。大家都知道,定国公对惊远将军有教导提携之恩,他武艺高强,一手箭术更是出神入化。于是就琢磨着,抽空打点野味给国公改善下口味。”

说到这里,又是“啪”的一声,那人继续道:“没想到这下无心插柳,射到了从广阳城飞出的一只军鸽,这信鸽上携带的内容,就大有玄机……”

这几年来,吴明声名鹊起,也成了南汉少年人楷模。在南宁书院,更将他经历过的许多战事作为经典战例编排好,甚至夸大其辞的宣传开来,一方面方便为书院的学生讲解,另一面,也可以打击北汉士气。所以他的许多事迹,普通百姓并不陌生。

但这人说得声情并茂,虽是白话连篇,但引经据典,听着妥帖舒服。围观的人纷纷叫好,更是如痴如醉。

“是丁大哥呢!”艾丝特朝里挤了挤,喜滋滋的道。

她口里的丁大哥,是指词人丁闲之,丁闲之和吴明是多年故友,和艾丝特也不陌生。当年双汇攻城战时,两人就相识了。

艾丝特好动,加之和丁闲之熟悉。这几年,丁闲之四处游历,名气越来越大,偶尔也会到狼帐来看望吴明,接待他最多的,反而是这个波斯公主。

吴明拉住她道:“别动,丁大哥正在讲故事,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冲进去,太不礼貌了,也影响人家做生意。”

“不动就不动,”被吴明拉住了,艾丝特大为不满,撅了撅嘴道:“那就先听听丁大哥讲些什么。”

这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吴明就是当事人,里面的许多事虽有些夸张,但都是他亲身经历的,自是索然无味。百无聊赖之下,不免四下打量。

丁闲之讲得很好,可说声情并茂。围观群众大多是当地番民,许多事就算清楚结果,大多也是道听途说,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所以听得津津有味。就这么短短一小会,这个小街的东部出口都快被拥塞了。

正四处打量着,艾丝特突地拉了拉他,小声道:“阿明哥,是小杨将军呢。”她说着,伸出右手,嫩葱似的食指正指向人群中的某处。

杨易?吴明心头一动,顺着艾丝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心下不由一沉。

人潮涌动中,燕少芬正拉着杨易的手,努力朝里面挤。大概故事里提到了杨易,燕少芬脸上大有神采,不时转过头,和杨易交头接耳。后者面上带着微羞的笑意,望向燕少芬时,眼中的情意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

好一副郎情妾意。

眼见艾丝特要挤过去和两人打招呼,吴明又把她拉住了。由着柳云的关系,吴明这一路来,一直对杨易和燕少芬保持着缄默。现在要撞见他俩,没有丝毫益处,反而徒增尴尬,既如此,何必去找不自在?

艾丝特跺了跺脚,嗔道:“阿明哥……”

吴明苦笑一声,正欲向其解释,这时又听“啪”的一声响,丁闲之说到了精彩处:“……得到了这封密信,简将军到底会怎么样,且听下回分解……”

在这紧要关头一下停住,实在让人意犹未尽,中西生番性格本就粗直,当下就有人大声嚷嚷:“嘿,你这老汉真是,每次到了关键时刻就‘下回分解’,听你讲了好几天了,好不容易轮到简将军出场,你格老子又来下回分解,诚心让人尿不尽么?不行,今天一定得给我讲完,否则就别走了。”

丁闲之却没功夫和那汉子磨蹭,向四周连连拱手:“列位,请了。”

那是要钱的意思,看客一下散了大半,不过也有几个商人大方,大概也知道丁闲之身份,丢了些银子应景。

那找茬的汉子是当地人,那认识什么大词人,冲过去抓住丁闲之衣领,咆哮道:“老子在和你说话,你这老汉没听到吗?真要收工也可以,这些银子孝敬给哥几个,老子今天就不计较了。”

这人高高瘦瘦,脸色苍白却满面凶横,走起路来更像脚下装了弹簧,身后还跟着两个同伙。让人一眼望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路数。

场中的丁闲之却变了脸色,连道:“几位好汉好说,几位好汉好说……”

由于祖上余荫,这几年他走南闯北,名气渐大,到了某个地方,多被当地士族奉为上宾,已有好些日子没做这种露天买卖了。可说来也巧,最近他突发奇想,想重回南蛮,向潮汐城居民收集一些祖上的事迹,为自己家族立个传记。走到望乡谷口时,才知南蛮人已率大军在南边驻扎,和中西争战不休,这条路自然也被堵死。现在掉头回去的话,就只有绕道南阳,估计得浪费近一年光景,那也太不划算了。权衡之下,丁闲之就在这里住了下来,以期战争早日结束。可转眼过了一个月,南蛮人却无丝毫退兵的迹象。他人虽没什么,盘缠却遭不住了。无奈之下,只得干起了老本行,每天摆个摊说说书,赚些零花。好在他名气甚大,不但说书的技艺更加精湛,不少滞留在此地的商人大多认识他这个大词人,多少也会给些银子应景。而时间一长,当地人也有被他故事迷住的,每天固定来听书,一来二去抹不开面子,也会丢些铜子挡手。眼看着收获一天天见涨,丁闲之也松了口气,没想到却招来了歹人。

吴明更是恼怒,这是要砸场子么?看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平之事啊。来克村形成也没几年,难道治安状况就这么差了?也不知邓格等人平时是怎么管理的。正要跳出去给丁闲之解围,猛的有听见有人大吼一声:“住手。”

来人身材不高,面相更是普通,但声音沉着老练。他身着将军铠,身后更跟着两个亲兵模样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将领。

吴明心下一动,这人依稀有些面熟,可一时间又不记得在那里见过。既然有人解围,他也就止步不前,看看这人如何处理此事。

这声“住手”,听在丁闲之耳里,不啻纶音,他喜出望外,望着那将领道:“这位军爷,小老儿是吟游词人丁闲之,和定国公也是朋友。”在他看来,中西就吴明最大,报上定国公的名号总不会错。

这一幕看在吴明眼里,却有些啼笑皆非。整个中西,也就邓格朱磊两部不遵号令,其下将领,多半也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丁闲之报上自己名号,恐怕要弄巧成拙了。

可事实却大出吴明意料之外,那个将领点了点头,向丁闲之一礼道:“原来是丁大师,小将廖熊生,忝为扬西将军邓格旗下后路军校尉,更身负来克村巡狩之责。治安不靖,小将当负首责,还请大师原谅则个。”

吴明大吃一惊,这人竟是廖熊生,怪不得如此面熟。当年南征军残部回撤,在天青河北岸遇见第一个巡逻队伍,其首领就是廖熊生。也就在那时,吴明才得以和小江相识。后来吴明攻克庭牙,从小江处得知廖熊生陨于对马草原之役,吴明大是痛心,很为这个沉着干练的将领惋惜。后经小江证实,廖熊生大难不死,不但捡了条命,更得邓格重用,他的愧疚之心才得以缓解,也渐渐忘了这么个人物。

没想到阴差阳错,却在这里再次见到了廖熊生。

有人解围,已是邀天之幸。丁闲之那会不识好歹,去追究什么治安不靖之责,连道:“廖将军客气了。”

廖熊生转过头,向几个地痞喝道:“木瓜,你小子整天游手好闲就算了,要是我再遇见你在村里捣乱,可别怪我下手无情,不给你老爹面子。”

这个叫木瓜的地痞如此猖獗,看来也是有后台的,否则廖熊生不会如此忌惮。那木瓜见廖熊生来了,知道今天讨不了好,却不怕他,还交代了几句场面话,才带着两个跟班扬长而去。

这时人群已散了大半,杨易和燕少芬两人更不知去向。廖熊生又跟丁闲之寒暄了几句,也准备离开,这时吴明走出去道:“丁大哥,廖将军……”

一见是吴明,两人面色一变,动作更出奇的一致,同时止步不前,躬身一礼道:“公爷。”

现在周围这么多人,要是身份暴露了,怕是寸步难行。吴明连忙上前一步,一手一个,扶住两人道:“两位,这里人多嘴杂,不必多礼。”四周已有人面带异色望了过来,吴明拉住两人转身就走:“人生何处不相逢。走,我请你们吃酒。”

浮生若寄5 第十五节

这条街道虽小,但酒店却是不少。吴明挑了一间稍微好点的进去,四个人选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就天南海北的闲侃起来。丁闲之和吴明是多年故友,自不会因身份差距而有所拘束。开始廖熊生还有些拘谨,不过几杯酒下肚,他人有了几分醉意,却已是谈笑自若了。

吴明举着杯子道:“廖将军,当年承蒙你照顾,一直不曾忘,也不敢忘,在这里,我先敬你一杯。”

廖熊生道:“公爷此言大谬,当年属下也是尽了份内之责而已,这个谢字可不敢当。”他抓起杯子的酒一饮而尽:“初见面时,我就知道公爷将来必成大器,果不其然,我这里借花献佛,先敬你一杯,感谢你贵为国公,还记得这么个故友,哈哈。”

吴明暗道一声惭愧,要不是廖熊生自报名号,他那还记得这么个人。不过酒席之上气氛正烈,吴明自不会去说些扫兴的话,顺着他话头道:“廖将军客气了,当年落荒而逃,能拣条命已是万幸,那能有什么气质可言。”

那一年,陶雨和自己落魄得要命,可说朝不保夕,可现在却是南汉数一数二的人物,各掌半壁江山。他有些感慨的道:“酒虽仍是青稞酒,但那有当年那个味道。”

廖熊生也有些感慨:“是呀,当年波斯大举入侵,大公子不战而逃,整个天青河尽入敌手。故土沦丧,我们这些军人当负首责,还得感谢公爷收复了故地,否则的话,没有这南岸马场,那有现在的安生日子。如今南蛮人北侵,公爷身先士卒,与大公子较之,实有天壤之别。我廖熊生此生能认识公爷您,可说一大幸事,来,公爷,干了。”

他说着,又抓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吴明也被他豪情所感,笑道:“我早听小江说过,廖将军人中之龙。方才还在讶异,这条街鱼龙混杂,怎的治安如此之好,得知是你负责此地,才知原来如此。”

廖熊生却显得闷闷不乐:“好什么,公爷也看见了。遇见个捣乱的都不能绳之以法,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吴明心头一动道:“对了,刚才那地痞到底是谁,怎么不能抓了?”

“是谁?还能是谁?”廖熊生又喝了口酒:“那小子的姐姐,是邓将军的第十二房小妾,公爷你知道缘由了吧?唉,愧对父老乡亲啊。”

原来是邓格的小舅子,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妾,但仍不是廖熊生能惹的,怪不得如此猖獗。

念着廖熊生的好,一直不做声的丁闲之插口安慰道:“廖将军此言差亦,正如公爷所言,此处鱼龙混杂,要没有你,恐怕更不像样子。”

想着这些烦心的事,廖熊生也闷闷不乐,自顾喝着闷酒。吴明见他兴趣不高,也不好没话找话,于是转向丁闲之道:“丁大哥,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名人,老这样风餐露宿的不是办法,还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以你的本事,何愁不能日进万金?”

丁闲之望着他,很有感触的道:“是呀,这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就是十几年过去了。这些年我跑遍大江南北,对这种生活也渐生厌倦,是该找个地方定居了。”

艾丝特娇笑道:“若是丁大哥不嫌弃,到时请到庭牙来,定为你找个最体面的院子,让你开馆说书。”

丁闲之正夹块肉往嘴里送,闻言“噗嗤”一声,差点喷饭:“我说三夫人,你就别消遣我了,我就一说书的,又不是开铺子镖局之类的,要那么大的地方做什么?不过到庭牙去也不错,有定国公罩着,做点小生意也不怕有人砸场子。”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去庭牙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办妥才能安心。”

吴明追问道:“什么事?”

“一是去潮汐城收集祖辈在南蛮的事迹,做成传记,恢复我丁氏族谱。其次么,就是在世间收个弟子,让自己衣钵得以流传。”

不管是那一行,都希望其技术得以延续,不至没落,这也是手艺人普遍想法,吴明笑道:“既如此,我就在庭牙恭候丁大哥大驾了。”

和两人告别后,吴明拉着艾丝特漫步在小街上,见她仍有些心神不属的样子,不由道:“怎么,还在想丁大哥的事?”

艾丝特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在想杨将军和燕姑娘。”

吴明皱了皱眉:“想他们做什么?”

街头上,人流如织,艾丝特盯着熙熙攘攘的行人道:“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阿明哥,你难道没看出来,杨将军和燕姑娘是真心的。也许,他俩在一起,才是幸福的。”

他俩是真心的,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可这有什么办法,难道叫柳云退让么,那这样的话,对柳云岂不是太不公平?

见吴明仍是默不作声,艾丝特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燕姑娘挺可怜的,千里迢迢跟着杨将军来到这里,却为我中西所不容。有时想想,我倒是挺幸运的。”

吴明有些奇怪:“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了?” 艾丝特扳着指头道:“阿明哥你想想,燕姑娘是王爷之女,加上是紫枪门主高徒,其地位和我在波斯差相防佛。我跟你来到中西,好歹还有个名分。可她和杨将军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眉目。”

听艾丝特如此一分析,吴明想想确实如此。艾丝特逃离格汗时,父兄惨死,连圣女之位也放弃了。而燕少芬跟随杨易来到中西,不但其父反对,更与师傅劳师寿反目,似乎比艾丝特代价还大。所谓同病相怜,也难怪她如此了。

他站住了,也叹了口气道:“小艾,也许你说得有道理。”

见吴明态度松动,艾丝特打铁趁热道:“是呀,阿明哥你东征西讨,好歹还有我陪着,杨将军一个人,好可怜的……”

这话就显就有些撒娇成分了,也很没道理。军中不得有女眷,艾丝特只是个特例,如果真按照她的意思来办,那中西旗下所有将军出征,都该有配偶跟随了。如此一来,人人出征都带有家眷,个个都沉醉在温柔乡不能自拔,这仗就没法打了。他摇了摇头道:“话是这么说,这事却不好办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哼,不理你了。”

眼见浪费了半天口水,吴明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艾丝特的公主脾气上来了,一把摔开吴明的手,气冲冲的向前跑去。

现在已出了夜市街,她小跑一会就到了女卫面前,也不知对两人说了什么,那两女卫畏惧了地看了艾丝特一眼,又转过头看了看吴明,向其投来歉意的一瞥,然后翻身上了马,跟着艾丝特扬长而去。

此时天已擦黑,在一阵凌乱的蹄声中,三人只一小会就消失在暮色中。吴明摸了摸鼻子,暗自苦笑。算算时间,小艾也三十出头了,还是这副风风火火的脾气,这妮子,看来永远也长不大了。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习惯这个波斯公主的脾气,已是见怪不怪。看看天色已晚,想着白天邓格的邀请,吴明认了认方向,径直朝邓格主营而去。

邓格的营地离来克村也不远,以南望的脚程,只一小会就到了。走到营盘前报上姓名,自有士兵恭恭敬敬的领他进去。邓格的主帐很大,占地也甚广,里面早已灯火通明。在营帐前跳下马,那带路的士兵高声道:“定国公到。”

话才落音,邓格已笑眯眯的迎了出来:“哎呀呀,属下刚派人去请,却说公爷不在,正担心着呢。”他朝吴明身后望了望:“听说三夫人跟公爷一起出去的,怎的不见?”

这家伙,连自己行踪都一清二楚?

被人调查隐私,是个人都会不爽,更何况,这人还是其下属。吴明大为不悦,冷着脸道:“军中重地,贱内一介女流,还是不来为好。”

一见吴明脸色,邓格心头一凛,暗道自己过于嚣张了。连忙上前接过缰绳,侧着身子朝里一让,躬身道:“来来来,公爷里面请。”

进了帐,吴明略做打量,里面甚是豪奢,除了没有狼头装饰外,比之狼帐亦是不遑多让。让他大为惊异的是,邓格竟邀请了杨易,他正坐在靠右侧一席,燕少芬也在一旁陪坐。其余还有不少其他将领,全是邓格部所属,一见吴明进来了,他们同时起身相迎:“属下见过定国公。”

吴明点了点头:“大家不必多礼。”眼见众将坐下了,邓格才右手虚引:“公爷,这边请。”

吴明看了高高在上的主位一眼,不由道:“邓将军,今天你是主角,我坐那里,怕不合适吧。”

邓格又是一礼,模样极其谦恭:“公爷是中西之主,属下整个部落都是你的,今番又率军来援,我邓格感恩不尽。这个上位你当不得,还能谁当得了?”

他拍了拍掌:“来人,上全羊。”

所谓的全羊,亦即烤全羊,这种吃食在草原上很常见,吴明入主青庭草原多年,对这东西并不陌生。邓格话音一落,早有几个彪形大汉将已烤好的全羊抬了上来。这些全羊黄澄澄的,上面油脂四冒,甫一进帐,醉人的香味四散开来,让人食指大动。

浮生若寄6 第十六节

每个人前面都有张案几,上面放着刀叉之类的餐具。邓格令人将最大那只全羊抬过来,在端来的水盆里净了净手,然后拿起刀具,在其头上剜了一刀。他将瘦肉盛在碗里,双手献给吴明道:“羊头肉劲道,瘦肉适中,其味醇厚,是一只羊最香的部位。我部传统,一向给最尊贵的头人食用。今公爷上座,这肉非你莫属。”

羊头肉是好吃,但吴明自不会贪图这点口腹之欲,不过这肉的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他也不好推托,遂接过道:“邓将军有心了,多谢。”

他挑了一点肉放进嘴里,不由暗自点头。这肉烤工极妙,不但细嫩,更把羊肉的鲜香全逼出来了。邓格部久居青庭,果有些独门之秘,单就这烤全羊,在其他地方就不一定能吃到。

慢慢嚼着羊头肉,看着望着自己,略显不安的邓格,吴明对他也有了一些理解。由着历史原因,自己对他颇有成见,似乎这人就是反复无常,两面三刀的代言词,但对于他来说,什么立场,什么信念,都不及部落发展,族人繁衍更重要。廖刚和自己关系特殊,才心甘情愿的交出权利,但那只是特例,总不能人人都如他一般,见到自己纳头便拜,那也太过玄乎了一些。

其实真说起来,邓格也不容易。他以前就是中西十路都督之一,投降自己后,虽有个扬西将军头衔,实力却未增加多少。如今中西一统,和以前的一盘散沙自不可同日而语,面对自己这强势的上司,他反而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侍候,自没有以前逍遥快活。

见吴明吃得津津有味,邓格又为他割了一些肉盛上:“公爷,味道怎么样?”

看着他讨好的脸,吴明因艾丝特而导致的火气也消散大半,点了点头道:“鲜嫩可口,很不错。”

邓格明显舒了口气:“只要公爷喜欢就好。”

邓格因练岔了气,所以怕冷。虽是深秋,但帐篷内却熏着几个大燎炉,吴明吃了几口肉,再喝了几口奶酒,全身热意上涌,略感不适。正想和邓格打个商量,这时燕少芬叫道:“热死了,现在又不是冬天,没事摆这么多火炉做什么?”

当面指责主人家招待不周,已是相当失礼。不过蓝善以女为尊,女子当家是常态,燕少芬又身份尊崇,这就养成了她直来直去的性格。杨易说她心直口快,却也恰如其分。

邓格怔了怔,疑惑地看了一眼吴明,然后再扫了杨易一眼:“阁下是?”

燕少芬就坐在杨易身边,但其夫人柳云一向深居简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所以邓格有些摸不准她身份。

燕少芬撇了撇嘴,言辞大不客气:“本姑娘蓝善燕少芬。你这老头好没道理,既然招待客人,那有这么待客的,诚心把人闷死么,还不把火炉卸下去。”

把火炉卸下去,那不把人冻死?邓格本来大为不满,但一听燕少芬之名,却是面色一变:“敢问姑娘,劳师寿你可认识?”

杨易驰援西地时,燕少芬奉师命偷袭于他,没想到反被其活捉,两人一场大战后,互生爱慕,进而一诉衷肠。将从杨易处得来的消息一对照,燕少芬发现和自己了解的有很多出入,她大惊之下探根究底,才发现蓝善和于尘两国间的误会,有很多地方都是西夷在推波助澜,进而坐收渔翁之利。燕少芬大惊,才醒觉蓝善被西夷当了枪使,于是马上回国,向国主燕雪琴陈明实情。燕雪琴惊怒交加,当场采纳燕少芬之议,废弃与西夷的盟约,改为相助于尘。劳师寿得知此消息后,大发雷霆,师徒两人自此反目。

邓格提到劳师寿,显然对燕少芬的身份有所怀疑。不过最近南蛮人攻得紧,他忙于守城,那有闲暇他顾,对西地的战事也仅知皮毛,只知道中西胜了,具体过程却一无所知。所以他看到杨易,根本没联想到燕少芬。

燕少芬面色一黯:“正是家师。请问,你们认识吗?”

尽管劳师寿已不承认她这个弟子,但师者如父,燕少芬却一直念着劳师寿的好,一听邓格问起,她倒不敢造次,连带着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邓格笑了笑道:“当然认识,当年姜都督还在时,你师傅经常来中西看他,而我与姜都督交好,所以和你师傅也算故识。”

吴明占领中西后,应廖青父子所请,对已故的十路都督非常优容,不但厚葬,还妥善安置其家属,所以邓格在吴明面前提起姜环,倒没什么异样。

燕少芬虽直来直去,但那只是真性情的体现,倒并不是说她不懂礼貌了。一听邓格说起,连忙站起来行了一礼:“原来邓将军还是姜师兄故友,少芬少不更事,刚才多有得罪。”

他刚说完,邓格脸上的笑意一下全无,抹了抹眼眶道:“姜兄天不假年,我邓格受命于公爷,以全大义。与姜兄相交数十载,不意他为廖胜蛊惑,以致阴阳两隔。”

他越说越伤心,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中西十路都督中,姜环除了跟错廖胜外,其实也算个人物,平时待属下也较好。他这一哭,几个从姜部投靠过去的部将心有所感,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尽是愁云惨雾。

这邓格要是生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倒可以去拿影帝奖了。吴明兴致大坏,顿觉案上的羊肉也变得索然无味了。姜环率军与他在草原上决战时,正是吴明指使的三木策反了邓格。邓格率军在庭牙起义,可说在姜环的屁股上捅了关键的一刀,两人那有什么情分可言。真说情义,倒是同与他留守庭牙的朱磊要尽职得多,率领所部与其激战了一昼夜,最后力战被擒,这才算尽了军人的基本道义。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邓格就算有所苦衷,但其虚情假义的性格,却是货真价实的。

邓格定然是知道了燕少芬身份,想从她身上交好蓝善,不过“待人以诚,人诚待之”。他这样做,难免有造作之嫌,燕少芬就算现在被他瞒过,等知道真相后,怕更易引起怒火。

因为这件事,这个接风宴快开成了追悼会了,搞得吴明大是不爽,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情,遂向登格告辞。后者面皮虽厚,却也知道当着燕少芬,不好再强颜欢笑,只得把吴明送了出去。

刚出营帐,杨易从里面追了出来,叫道:“公爷,难道少芬又惹你生气了?”

远方,白雪皑皑的达雅雪山屹立在深黑色的星空中,宛如一个个银质的巨人,俯瞰着村庄的动静。

人要生活,生下来就为活着。可有些人却活得太苦了,自己和邓格,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同类人吧。他叹息一声,拍了拍杨易肩膀道:“好好休息,明日你同我一道,去关口看看吧。”

※※※

“各位将军,今天探子又来消息了,说中西援军到了,我军猛攻多日,至今一无所获。列位皆是我南蛮肱骨,都是百战之将,请各位不要拘束,有何高见,踊跃说来便是。”

中军主帐内,已升任南蛮兵马大元帅的优露特一身戎装,扫了其下窃窃私语的众将一眼,不紧不慢的问道。

南蛮将军素质偏低,但“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也正因为如此,优露特更爱集思广益。这么多年下来,这些将领都知道新任元帅足智多谋,却从不刚愎自用,一向从善如流,优露特话音一落,腾野战将扎伦站出来道:“元帅,末将有话要说。”

几大战将中,大师兄久持由于火毒的原因,鲜少在人前露面。优露莉由于身份特殊,早脱离了一个战将的范畴。所以平时都以扎伦马首是瞻。他以前精擅暗杀,希烈身故之后,优露特继任其位,感觉无人可用,就新任命了一批人。扎伦以前本擅暗杀,却躲不过,也被他找出来领兵。

扎伦也确是个人才,有南蛮人少有的机智,优露特有什么想法,都爱和他商量。扎伦继续道:“元帅,敌军固守望乡谷,末将观测良久,若拔取此关,正面强攻损失太大。实在不能再如此了。”

这话当然没错,望乡谷周围全是高耸入云的高山,山上积雪霭霭,根本不用打翻山而过的主意。而唯一的两稍微矮点的山头,却被中西军占据了,正面强攻当然不行,这是用血肉堆积起来的事实,任何人都不能反驳。

优露特皱了皱眉道:“可若不强攻,还能有什么好的办法?”

扎伦道:“属下也不知道。”

他这句话说得很淡,似乎无关紧要,南蛮所有将领中,大概也只有他能如此直言不讳了。

优露特淡淡道:“今天陛下又来旨了,要我们务必在十日内拿下此关,否则的话,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一听他如此说,所有将领都变了脸色。十日内拿下,开什么玩笑?这一个多月来,众人一直都在进攻,伤亡惨重,战事却毫无进展。再强行攻击的话,即使能攻下来,这谷口前非倒下两三万士兵不可。那样的话,即使攻下来,那还有余力北上,跟失败有什么两样?

这时优露莉道:“我军兵力占优,就算吴……”说到这里,她望了望站在上首的优露特,见对方面色如常,才继续道:“就算加上吴明的援军,仍是如此。而我军虽是进攻一方,但背靠顿尔草原,可以就地补给,所以后勤压力也小,真要持久战,也不见得就怕了他们。只要拔除关口的四门巨炮,要想强行拿下望乡谷,也并非不可能。”

浮生若寄7 第十七节

优露莉和艾丝特性格最为接近,但五年过去,两者变化却直若云泥。受枯木神功影响,艾丝特容貌如常,性格比以前更为好动。而优露莉却沉稳了许多,希烈死后,南蛮内无统帅之才,优露特接任其职,多有倚重她的地方。而其师帕莫莉这几年大多在闭关,更不管事。所以她肩上的担子也沉重了许多。加上感情上的巨大打击,这个疾风战将早无昔日的娇憨。

“炸毁四门巨炮么?”优露特陷入了沉思,他踱了几步才道:“确实,四门巨炮不但杀伤力巨大,而且炮声一响,攻城将士莫不死伤一片,很伤士气。阿莉所言甚合我意,今日会议就开到这,你们下去,想个办法写上来,一人一个点子,明天继续讨论此事。”

一听又要写点子,众将顿时一脸愁苦。他们大多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南蛮立国之后,才慢慢提拔上来。而优露特驭下极严,敷衍了事根本不可能。每次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东西还不一定令元帅满意。所以写点子对他们来说,可说世上最痛苦的事了。

集思才能广益,下去思索一晚,明天继续讨论,这是优露特惯用的手段之一。开始实行时,将领们叫苦连天,可效果却显而易见。众人遇事总爱多想想,再也不像以前,只知道一味蛮干,连带素质也上升了许多。扎伦以前沉默寡言,给人感觉木讷呆板,却被他用这方法发掘了出来。

等会议散后,优露莉看着仍在低头沉思的兄长,突地叹道:“真好。”

优露特抬头:“什么?”

“真好。”优露莉的眼里忽然飘起了一阵迷雾,“当年元帅陨落,我只以为天都要塌下来了,幸好你扛起了大旗,谢谢你,哥哥。”

优露特叹了口气:“这都是被逼出来了,阿莉,其实这元帅之职由你来干,也不见得就比我差了多少。”

他笑了笑,接着道:“对了,如何炸毁四门巨炮,你下去也得好好想想,可不能因为是我妹妹,就饶了你。”

优露莉道:“是。对了,哥哥,我有一事不明。”

“什么?”

“那图纸上,注明望乡谷山侧有一段小道,虽然陡峭,但若以一支偏师攻之,定能收到奇效,我们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起来?这样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达录办事效率奇好,在收到那颜达吩咐后,优露特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封信。信是由一个当地人送来的。至于这信是怎么来的,那人也语焉不详,只说一个陌生人给的,说元帅看了此信后,必有重赏。

优露特摇了摇头:“这信来源不明,吴明用兵向爱用奇,焉知不是他的诱敌之计?”

“可也许是真的呢?”

优露特想了想:“也行,阿莉,事不宜迟,我们去勘察下地势。”

一见优露特采纳了自己建议,优露莉大为振奋:“好,我现在就去集合人马。”

优露特笑道:“去勘察地势又不是打仗,那用带什么人?”

“那不行,你现在是一军主帅,安全可马虎不得,听说山上常有雪猊出没,还是小心点好。”

雪猊是雪山特有的一种异兽,这东西向爱群居,而且异常团结,一旦招惹就是一大群,铺天盖地,让人防不胜防。所以这东西肉质虽美,但人类一般不轻易招惹,就怕引来祸事。

他们行动极速,等优露莉集合好人马后,天已擦黑,优露特也不废话,向众人说明了此行目的后,就带着人,就在离望乡谷几里之外的另一处山脚下找了个稍微平缓点的地方,带着众人一路攀援上去。

南蛮人这段时间猛攻不休,但由于望乡谷窄,军队也展不开,所以损失也就几千人而已。这点人马,对于拥众十万的南蛮人来说,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山脚下,营盘里灯火已经亮起,绵延无际。十来人对于十万大军来说,可说沧海一粟,他们离开营盘,自然不会引起守军的注意。

望乡谷周围,群山峻岭,尽是悬崖峭壁。这条隐藏的山道也多由藤蔓突岩组成,如果不是地图上有过标注,常人就算近在眼前,也多半不会发现。花费了近一个时辰,他们才爬到山腰,从这里望过去,点点灯火星罗棋布,遍洒在望乡谷两端,一边是南蛮的十里连营,另一边则是来克村了。

优露特在一个稍微开阔的石台上停下了,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腰,看着下边的景色,感叹道:“从这里望过去,望乡谷似乎伸手可及,可就这么一点距离,却总攻不上去。咫尺天涯,诚如是也。”

这时一个亲兵转回来道:“元帅,前面已经没路了。”

优露特怔了怔:“是么?地图上不是表明还有路么?怎么回事?”

“这里小道以前大概有药农或猎户偶尔使用,所以极其难走,属下刚才查探过了,前面本有一根索桥直通对面,但已断为两截。”

“哦?带我去看看。”优露特顾不得休息,跟着那士兵到了目的地。一眼望去,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地图还是太过潦草了些,上面虽注明这里有条峡谷,但根本没标注宽度。现在天已黑尽,借着朦胧的月色,可看到对面黑压压的松林摇曳不休。一阵山风吹来,这边山头的榆树却哗啦啦直响,两山虽仅隔一道峡谷,却直如两个世界。

“看来,对方早有准备呀,这条山道可为偷袭,他们也想到了,早早的把此路堵死了。”优露莉特喃喃。

优露莉探出脑袋朝下望了望,然后看着优露特道:“哥哥,峡谷下面太暗了,看不清楚。”她这几年心无旁骛,功力大进,黑夜视物能力更是大增。她都看不清楚,其他人更是妄想。眼见优露莉还待看个究竟,优露特摇了摇头道:“就算夜色昏暗,但以你之能,看个几里远不在话下。从这么高的距离掉下去,断无幸理。所以,不要想着从这里飞渡而过了。”

山风呼啸,带来了达雅雪山的料峭寒意,吹得众人面皮一阵生疼。从这里望过去,不但望乡谷近在咫尺,连其中一面山头的两门巨炮,也是清晰可见。优露莉恨恨的道:“正是,真恨不得飞过去,将那两门巨炮炸了……”

优露特看了看周围,不由笑了笑:“飞过去?这里实在太高了,就算你轻身功夫再好,但从如此高的地方跳下去,屁股定摔成两瓣不可。”

“唉,是呀。”

优露莉也知兄长说得话在理,有些颓然的坐在他身边,从脚边捡起提颗山石,朝下边丢了下去:“我丢,砸烂你这破烂玩意。”

看着有些赌气的妹妹,优露特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有些神秘的笑了笑:“也许,我找到摧毁巨炮的方法了。”

※※※

吴明站在了望台上,手里举着由鲁房研制出的千里望,观察着敌营动静。

这几年,中西成立了工业司,专职兵器研发改造,职能大抵和朝廷的工部类似,由鲁房任司长。这小子不愧是鲁工之后,不负巧手之名。许多设想吴明只要提出,他就能够根据其意,琢磨鼓捣出来。

千里望,就是中西工业司这几年新发明出来的小玩意。说是千里望,那也是尊重鲁房才叫出来的名字,其实也就是望远镜,由两片镜片磨平了,安装在筒制管身两头就能望远。

望乡谷口窄,正面进攻的话,顶多展开一千多人,这对于拥有人数优势的南蛮人来说,极为不利。这一个月下来,南蛮人在谷口丢了几千具尸首,虽然每次结束,守军都有打扫战场以防止瘟疫,但站在城墙上,仍能闻到淡淡的尸臭。

这等猛攻,对于攻方来说,十难换一,实在吃亏。现在看起来南蛮人气势汹汹,可一鼓而气,再而竭,三而衰。正如狂风骤雨不久朝,即使南蛮人再是英勇,这等无谓的牺牲,士气不免低沉,也难持久。

优露特长于兵略,这等道理他岂能不明。也许,再坚持一段时间,南蛮人就该退兵了。

“小易,你说说,南蛮人维持这等攻势,大概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吴明放下望远镜,见站在旁边的杨易有些走神,他喝道:“战场之上,容不得丝毫马虎,怎么,你又在想那些儿女情长了?”

杨易这次回来后,几乎变了个人,做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听得吴明责骂,他“啊”了一声惊醒过来,看了满脸怒容的吴明一眼,他小声道:“公爷,都说战场之上,枪者为王,可枪仍有劣势,一旦被人近身,又待如何?”

吴明面色和缓了些,原来这小子是沉浸在武道中不能自拔,自己倒是错怪他了。

枪为兵器之王,这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而已,并不是说,枪就是真正的天下无敌了。主要还要看使枪的人,如何有效规避自身短处,发挥自身兵器长处,这才是真正的关键。他想了想,正欲回答杨易的话,这时亲兵骆小川道:“看,飞艇回来了。”

一个椭圆形的球体出现在远方的空中,朝望乡谷直直飞来。吴明顾不得回答杨易的话,转头向骆小川道:“令飞艇在谷口后方着陆,我要知道南蛮人具体布置。”

飞艇,即是热气球的进化版。热气球做为南汉一件利器,其实做工相当简单,要想仿制并不难。这几年,其他国家已多有配置这东西,渐渐代替军雕。不过飞艇做工却要复杂得多,光是那套加热装置,以及气囊,都不是只知皮毛就能仿制的。不用说,这东西也是吴明给鲁房提议,改造而成的。

飞艇设计得异常精巧,体积虽仅热气球一半,但速度却要快上许多。那艘侦察飞艇从头上飞过后,骆小川就从城楼上下去了,不一会就将侦察兵带了上来:“公爷,南蛮人整装待发,后方密密麻麻,已布好了方阵。看样子,今天恐怕要和我们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么?

这攻猛攻,对南蛮人来说绝难讨好,这优露特如此做,到底搞什么鬼?

他正想着,就听得隆隆的鼓声响起,南蛮人在鼓声中,呐喊着齐步向前,他们的第二波攻势又来了。

浮生若寄8 第十八节

正在吴明百思不解之时,优露特正站在南蛮中军搭建的一个高台上观战。

远远的,就见无数南蛮士兵冲过去,望乡谷口的四门巨炮仍响个不停,只要它喷出火舌,下方南蛮士兵总会倒下一片。但督军进攻的,是以勇力闻名的南蛮神勇战将阿达,这人不但对自己狠,对下属更狠。厮杀声惊天动地,一波南蛮士兵退下,又一波队伍整好队列再上。扎伦看着远方的情景,叹道:“这等强攻,损失实在太大。阿达这个亏吃得可不小。”

优露特头也不回,仍盯着远方冷冷道:“为了胜利,牺牲在所难免。”

这个年轻的大帅,冷酷起来异于常人。扎伦不由看了看左侧的山谷:“疾风战将怎么还不行动?难道任由步兵白白牺牲么?要不,让她开始行动吧……”

优露特摇了摇头:“不行!”他语气甚是坚决:“敌军巨炮仍有余力,而攻城将士还未登上城头。现在让阿妹行动,远达不到预期的效果,那么攻城将士的性命就白白牺牲了。”

难道,现在如此猛攻,将士们的牺牲就值得么?

望乡谷的四门巨炮实在太大了,光是弹药消耗就是一个惊人数字。所以鲁房设计时,就考虑到了这个因素。两个山头各有两门巨炮,各有一个专门通道输送弹药。而炮台更是铜铸,一旦开炮,炮台还可根据敌人的距离,进行炮距的调整。优露特故意让阿达狂攻不休,先吸引四门巨炮的火力,让敌军毫无顾忌的输送弹药。等巨炮炮膛红了,发炮速度自然大减,堆积在城头的弹药发不出去,然后再由优露莉从山上发动决定性的一击。从战术上来说,这计策无懈可击,可是那些担任佯攻的部队却等如白白送死。

扎伦本是老于行伍,手上的人命也过双十之数,可看着血肉横飞的战场,仍然打了个寒战。

他这神情被优露特看在眼里,冷冷一笑道:“扎伦将军,你可觉得这计策太过残忍了?”

扎伦道:“战场之上,死伤自是难免,可若为了胜利,就不顾一切,这未免太……”

智慧战将向爱用计,且以毒诡闻名。自从接任元帅后,他这性子不见得改,反而变本加厉了许多。也许,也只有这种不计生命的人,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才能引导大家走向胜利吧。想了想,扎伦还是有些不放心:“元帅,疾风战将真能成功吗?”

优露特发而笑了笑:“扎伦将军,战场之上,本就是一场赌,那有什么万全之策,各种奇思妙策,充其量只能增加胜利几率而已。”他仍盯着远方的战场道:“阿莉此去,如果不出意外,成功几率应在七到八成。只要吴明没有提防,你就等着左面两门巨炮哑火吧。”

在南蛮,几乎所有和吴明打过交道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吃过他的亏,唯独这智慧战将除外,每次都将吴明耍得团团乱转。

七八成几率,那已经很高了。听优露特如此说,扎伦舒了口气:“那就好。”

扎伦抬头看了看天空。天已渐渐黑了下来,今夜无风,彤云密布,星月皆无,夜空便如一块厚重的黑布,什么都看不出来。远方的喊杀声遥遥传来,间杂着隆隆的炮声。他心中打了个突,慢慢道:“元帅,属下一直很好奇,不知当讲不当讲。”

优露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有些讶异道:“扎伦,你怎么也学会说话吞吞吐吐了,这可不是你作风。说吧,什么事。”

扎伦看着他道:“中西定国公战无不胜,这几年威势极盛,属下等一听他名字,难免心头打鼓,可我见你似乎一点也不怕他。难道你就不紧张了么?”

这等话语,实不该由一个属下口中说出来,但两人关系非同寻常,自然另当别论。优露特还不是元帅时,扎伦和他交情莫逆,这么多年下来,除了优露莉,也就腾野战将和他关系好些,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优露特怔了怔,脸上表情复杂之际:“有什么好怕的,那小子见谁都是苦大仇深的样子,也就遇事比其他人多爱想想而已……”

见优露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扎伦只是想笑,吴明在你口中,也就一小子而已。要真这么好对付,那就好了。他正准备再说几句,优露特突道:“敌人炮火稀疏了下来,先头部队已有人开始登城,机会来了。”

敌人炮火太烈,以前进攻时,虽也有勇士冒着炮火登上城头,但由于对方准备充分,以逸待劳,登上去的人员实在太少,往往一个人要面对十几人甚至几十人的进攻,所以等如送死,那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可优露特声音中,却有种掩藏不了的兴奋:“阿莉,剩下就看你的了。”

※※※

优露特计划从左侧山头拉开缺口,巧合的是,吴明今天正好在这里。他放下手中的千里望,不由叹了口气。

这优露特用兵,真如他这个人一样,全然不顾士兵生死。南蛮人在督战队催促下,悍不畏死的朝前直冲,当城头的巨炮吐出一条长长的火舌时,一大片人都翻滚着摔下来,而逃过一劫的士兵接着冲上,全然不顾从上面掷下的滚木擂石。前仆后继,似乎不知道冲得越前便越危险。

吴明亲临前线,邓格这个主将自然要全程陪同,此时看着对方不要命的样子,他只觉得身上的寒气也重了许多,牙齿格格打颤:“公爷,怪不得当年南征军败得如此之惨,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些南蛮人可都是疯子,不惜命的。”

南蛮人由于环境和国力原因,士兵着甲甚少,许多人甚至光着膀子上阵。现在正是深秋,望乡谷周围却不太冷,许多人杀发了性,直接在嘴里叼个单刀就朝城头冲。这等冲锋,其实与送死没什么区别,可他们却似乎全都把生死置之度外。而战场之上,就算乌合之众,一旦拼起命来也能与精兵相抗。邓格以前就是中西军十都督之一,各种战争也经历了不少,但大多都是骑兵战役,两方对冲,生死一瞬间的事,虽然也是惨烈,但看眼里,效果却远不及这等血肉横飞的场景。看着源源不断的敌军,虽然现在望乡谷仍然坚若磐石,但他却生了惧意。

南蛮人可有十万,一旦真个破关,以其凶横好杀的个性,自己部落几十万人马,怕得鸡犬不留。

看来,吴明把老子安排在这里守关,果然不是个好差事呀,幸好有个望乡谷挡着,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前排长枪手,都给老子盯紧了,看见有人爬上来,就捅他娘的。”

“预备队,不要松懈,一见城墙上有了口子,就马上给老子顶上去。”

“督战队,看紧点,临阵脱逃者,立斩!”

……

守城比之骑马做战,看起来似乎轻松些,但对邓格部来说,反倒是骑在马上来得痛快,守起城来反感觉束手束脚。敌方攻势正急,两边城头也忙得不可开交。吴明看着乱成一团的邓格部,心下大摇其头。用牧民来守城,确实有些勉强。就比如邓格部,虽然占据地地利,但远没想像中的轻松,本应是一边倒的战争,但仍被偶尔冲上城头的南蛮人打乱了部署,死伤了好些人。

他正想着,周遭士兵却传来了欢呼。原来是敌军退了。邓格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笑道:“这些南蛮子终于退了,还好还好。”

吴明仍望着远方,闻言摇了摇头:“我看不见得。”

邓格小意的笑了笑:“哦,属下愚昧,这话怎解?”

“刚才侦察兵得来的情报说,南蛮人几乎集结了所有人,看其样子,根本是想一鼓而下,那可能就此偃旗息鼓?”

几人就站在炮台不远,杨易看着已经通红的炮管,补充道:“巨炮的攻击的时间长了,就必须停下来。这等道理,南蛮人进攻这么久,肯定早已知晓。刚才他们进攻虽猛,但伤亡却大,队形早已乱了。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大概是想重整旗鼓,然后趁巨炮的间隙,一举破城。”

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即使是邓格,心头也升起了一丝钦佩。这惊远将军果然不愧其名,不但功夫一等一的好,连见解也颇独到。他心头一凛,一长身,喝道:“传令下去,全军戒备,随时待命!”

他刚说完,炮台上忽然有个人大叫了一声:“有敌情?”这声音极是惊恐,似乎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炮台修得甚高,就连基座也有好几米高,几人站在其下,自然不明所以。眼见吴明皱了皱眉,似乎大是不满,邓格也有些恼火,对旁边一个亲兵喝道:“去个人去炮台看看,上面出什么事了?”

他派去的人还没出发,从炮台上有个人飞奔下来,一到几人跟前便立刻跪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公爷,将军……将军,侧面山头发现敌人,看他们的样子,大概想从上面投掷炸药!”

两面三刀1 第十九节

对面山峰不是悬崖峭壁么,怎么会有人?

吴明揉了揉眼睛,努力看去,可现在是晚上,就算他穷尽目力,仍有些看不清楚,可是影影绰绰地也看见半山腰有火把闪动。

“难道,对方准备从山头攻过来?”

他话才落音,一边的邓格已邀功似的道:“不可能,那里是有一条山道,但属下考虑到可能被敌利用,早在开战之初,就令人将连接的索桥砍断了,除非他们有飞艇,否则断不可能从山头攻过来。”

南蛮人那可能有飞艇,就算有热气球,飞那么点人过来,等如送死。听他如此一说,吴明也松了口气,他举着千里望看了看,这一下清晰了许多,镜头里面显示得很清楚,对面山腰确实有一群南蛮人,其中有个艳丽异常的南蛮女子,不是优露莉还能是谁。

这些人虽然不多,但正在组装一个物件,看其形状,正是一个抛石车的样子。想到刚才那传令兵所说,吴明心下一骇,叫道:“小心,他们要抛炸雷。”

望乡谷关口虽由两个山头构成,但相对于周围的群山峻岭来说,其实并不高,南蛮人爬到侧面山头,只要丢个石块就能够到这边关卡,若用抛石器这等利器投放炸药,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仿佛为印证他的话,他话才落音。一颗巨大的火球从山腰飞出,直直朝关口砸落下来。看其方向,落点正在自己身旁不远,吴明大吃一惊,叫道:“大家快卧倒。”说完,已和身朝一旁滚去。

城头上乱得不成样子,身子甫一着地,就听得城头上已发出了一声巨响。这响声与巨炮一般无二,甚至更响一些,所有人都懵了,一时间不知所措。吴明从地上爬起,扶住了雉堞朝周围一望,即使沉稳如他,心头也有了一丝惊恐。

这个炸雷几乎紧挨着巨炮边缘落下,在城头上轰出老大一个口子,周围全是松动的泥石块,以及受伤哀号的士兵。

南蛮人竟用这种方式来破城,始在让人始料不及。南汉有了热气球后,各国都有仿造,但热气球飞行速度极慢,而且很依赖风向,有很大的局限性。对于拥有火炮火枪的中西军来说,热气球飞在空中,几乎就是活靶子,所以大家也压根没想到南蛮人会从空中进攻。而左侧山头极高,即使在半山腰,也要高出这边山头老大一截,敌人居高临下,加上抛石机之助,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炸药送上城头。

邓格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看着一地狼藉,心头恼怒之余,也起了一丝寒意。都说南蛮新任元帅足智多谋,就连吴明也曾在其手上吃亏,看来传言属实啊。

当年廖氏当政时,由于廖青久不视事,副督曹烈就起了二心,妄图交好南蛮以图不轨。曹烈密谋之初,曾力邀邓格共谋此事,后来曹烈在返程途中,意外陨于吴明之手,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可邓格和南蛮人友好关系,至此也保留下来。即使吴明当政初期,邓格私下仍和希烈有过书信来往。后来吴明从波斯乘船南归,希烈率军追击,为截断其退路,就曾联络邓格带兵围困庭牙。这着计策釜底抽薪,可说天衣无缝。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希烈却在望乡谷遭遇吴明反伏击,意外身陨,也使邓格朱磊两部陷入两难之境。

事后吴明为稳定计,并未追究此事,可却加大了限制。不但改革军制限制两人兵力,更将他们迁徙到天青河以南,一为防范南蛮人,但更多的,则是防范两人再次倒戈。

为吴明戍守天青河之南,实非邓格本愿。不过这里水草丰茂,加之中西兵威极盛,所以即使是他,也不敢有丝毫侥幸之心。优露特进攻之初,则来信劝其投降,但遭到邓格断然拒绝。可现在看来,敌人兵锋极锐,优露特诡计多端,比之吴明亦是不遑多让,如果真领部落投向南蛮,说不准还真是个极好的选择。就恨当时把话说得太死,以至没了退路,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正想着,边上有个人叫道:“哎呀不好,南蛮人还要继续,邓将军,你快想想办法,这边还有好多弹药,要被点上了,可就完了。”

刚才巨炮轰得正欢,现在突然停下,旁边还堆积着大量弹药。这四门巨炮威力甚巨,炮弹也大得出奇,直如一个个小型脸盆。照南蛮人这等轰下去,这些炮弹肯定要遭殃,一旦被点着了,就成了连环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邓格心头一凛,连忙对身边的亲兵气急败坏的吼道:“快快快,叫人将弹药运下去。”

命令是下去了,可现在城头上乱做一团,执行起来却大打折扣,那个亲兵好不容易纠集了几个人,正准备动手,南蛮人又是一颗炸药抛掷下来。

这一次因为调好了射距,落点比刚才更准。这颗炸药不偏不倚,正掉在一个弹药筐中,只听“轰”的一声,一阵巨响伴随热浪席卷整个城头,几个士兵离得稍近,当场被掀上了半空,落地之时,已变成了好几块,早已不成人形。城头上顿时更乱了。

“快快快,集合人马,南蛮人又攻上来了。”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又有人惊慌失措的叫了起来。

吴明他探头朝下一望。心下顿时一沉。谷口,南蛮人已黑压压的冲了上来。如今左侧山头乱成一团,巨炮也已哑火,他们大受鼓舞,许多人一边冲着,嘴里还在欢呼“南蛮必胜”,似乎胜利已近在眼前。

“轰”的一声巨响,一条长长的火舌从右侧山头喷出。冲得最前的南蛮人如被无形的巨耙犁过一般,当下就倒下一大片,攻势也为之一顿。

那是朱磊镇守右面山头的巨炮。如今左侧山头巨炮哑火,南蛮人蜂拥而进,情况万分危急,他也顾不得什么,下令炮击支援。

“轰隆隆”,右侧山头的两门巨炮交替向正在冲向城头的南蛮人轰击,火焰腾空,烽烟遍地,南蛮人的前锋攻势顿时一缓。但吴明知道,这等威势不能持续很久,巨炮不能无休无止地轰击下去的,过不了多久,炮口会变得象刚铸出来一般火红,那时就不能再加火药了。

“快快快,大家快重整队列……”

趁此间歇,邓格声竭力嘶的喊着。可头上仍不时有南蛮人丢下炸药,士兵们逃命都来不及,那有闲心听令行事。他喊了半天,周围才聚了几十个人。长长的城头上,到处是狼奔豕突,哭爹叫娘的番兵,一时间混乱之极。

看来,用邓格部防守要塞,终究是欠妥啊。看着在城头横冲直撞,乱做一团的番兵,吴明心头大是不满。

他正想着,杨易在一边道:“公爷,有南蛮人在头上捣乱,这城根本没法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冒死一击。请让属下乘坐飞艇出战。”

对,用飞艇。

吴明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左边山头已毁一门巨炮,南蛮人居高临下,仍在不停的朝下扔炸药,照这样轰下去,另外一门巨炮肯定不保。一旦如此,望乡谷坚若金汤的城防就有了破绽,就算打退了敌人这波进攻,要想再守,恐怕难度倍增,伤亡也将大大增加。现在唯一的转机,就是打退山腰那股敌人。

“你准备准备,咱们一起去。”

飞艇经过改进后,载人量也大大上升,以前的热气球最多载两人,现在却可载四到五人。大一点的,甚至还可以多点。可就算如此,与山腰的南蛮人相比,人数仍有不如。就算吴明加上杨易,仍没有把握必胜,但现在情势危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

“讨厌鬼,又不带上人家。不去就不去,谁稀罕了?”

远方,望乡谷的跑声就没停过,随着炮响,艾丝特的心头就如猫挠一般痒得难受。

昨日吴明回到帅帐时,已经很晚了,她又赌气和丈夫冷战。所以今天吴明上前线视察,并未带上她。山头的喊杀声一下大了许多,艾丝特恨得牙痒痒的,更担心吴明,却又拉不下面子去前钱寻夫,一时间进退两难。眼见天色渐暗,她骑着马在山脚转了半天,仍是犹豫不决。

远方,那艘侦察用的飞艇停在草地上,几个工正围在周围,正在紧急检修。艾丝特打马过去,正坐在草地上休息的侦察兵见到她,连忙爬起来行了一礼:“三夫人。”

艾丝特道:“前线战况如何,公爷没事吧?”

那侦察兵道:“回三夫人话,公爷正在前线督察战事,南蛮人攻势极猛,依属下看,今天怕要与我们决一死战,这战争一时半会不会结束。”

“还要打呀,这木头,呆瓜,也不叫上我,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吴明九段高手,身手其实比她要高得多。可几位夫人中,就她会武功,而且身手也好,所以陪伴在吴明身边的时间也最多,这几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一听战事激烈,艾丝特忍不住又担心起来。

要不要上去?

可想到吴明昨晚回家后,对自己不理不睬,她又忍不下这口气。要是就这么上去了,岂不太便宜他了?这木头呆瓜还没向我道歉呢,哼!正有些踌躇,就听旁边有个女声响起:“这位大哥,前线战事如何?”

两面三刀2 第二十节

艾丝特转头一看,就见一身材娟秀的女子正打马从黑暗中小跑而来,身后更背着把长枪,正是燕少芬。

这段时间,燕少芬和杨易形影不离,艾丝特一直陪在吴明身边,而杨易又经常找吴明商议军机,连带着两人也认识了。但也仅仅认识而已,两人间的关系,也仅算点头之交而已。对于她和杨易间的感情,吴明不置可否。艾丝特虽然骄横,但却很会把握度,自不会主动跑去和燕少芬搭讪,而让吴明难做。

那传令兵认得艾丝特,可不认得燕少芬,大不耐烦的道:“你是那家的姑娘?战场之上可不是女人待的地方,还不快回村去。”

燕少芬衣饰华丽,在他看来,定是来克村某个将领的家眷,因为担心前线战事,所以偷跑出来打听消息。

燕少芬顿时毛了,杏眼圆睁,瞪着那侦察兵喝道:“你敢瞧不起女人?”

在蓝善,女子为尊,就连蓝善王都是个女子。燕少芬平素身份尊崇,走到那里都是受人景仰,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这女子娇弱不堪,没想到脾气却这么大。那侦察兵被吼得呆了呆,继而大怒:“嘿,你这娘们……”

飞艇侦察员是个技术兵种,不但要熟悉斥候那一套侦察理论,更要学会操纵飞艇。培养一个侦察员,至少需要半年时间,经过一系列磨练,才能真正放在战场上使用。而且这些侦察兵也归骆小川兼任队长之职,可说吴明的嫡系部队。所以他们平时眼高于顶,就连军中一些中低级将领,一般都不愿轻易招惹。那侦察兵被燕少芬一顶,脾气也上来了,所以说话很不客气。

艾丝特连忙上前解围道:“这位兄弟,这姑娘是我新收的女卫,不大懂礼。言辞有所冲撞,还请原谅则个。”

艾丝特养了一大群女卫,是中西军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一听艾丝特如此说,那侦察兵吓了一跳,连连道歉:“原来是三夫人新收的女卫,是属下唐突了,对不起。”

眼见燕少芬还待找那士兵的晦气,艾丝特连忙把她拉到一旁:“燕姑娘,在我们中西,将军和士兵一视同仁,不得无故责骂。现在前线战事正紧,你要真治这士兵的不敬之罪,造成的影响可不太好,恐怕连带小杨将军那边,都不大好交代。”

一提到杨易,燕少芬那还有心情计较这些。她抬头看了看山头,有些焦急的道:“三夫人,这炮声一直响个不停,南蛮人不会真能攻进来吧?”

艾丝特身为波斯圣女,一生经历的战役比燕少芬要多得多,虽然也很着紧前线战事,但却从容得多,只是笑道:“你和小杨将军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难道今天他把你丢下不管了?”

燕少芬虽然脾气直,但终究是个女子,闻言面色一红道:“他,他说,前线重地,要我们女人少掺合为妙。”

唉,女人啊,女人。一旦情根深种,整个心都在那人身上了。看着眼前的燕少芬,艾丝特心头一软,依稀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不由帮腔道:“胡说八道,难道咱们女子就比他们弱了?现在南汉当家的,就是贤庄太后,还不是把这帮大老爷们管得服服帖帖的,真是。”

蓝善信奉月亮神,女尊男卑,到了中西后,燕少芬耳熏目染,接受的都是男尊女卑的观念,和以前的掉了个个。她虽然嘴上不说,但积重难返,自是大不习惯。艾丝特这一席话,可算说到她心坎上了,闻言连连点头:“是是是,三夫人所言甚是……”

就这样,一个有心结交,一个同情其遭遇,两人不一会儿就聊得火热,倒像多年的故友一般。

远方,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炮声也渐渐稀疏。燕少芬喜道:“看来战事快完了,三夫人,要不你带我上去看看,有你带路,阿易也不好多说什么?”

艾丝特暗自撇了撇嘴,由我带你上去,杨易倒是不好说什么,可我家那呆子怕不把我怪死。可她生性好强,自不好让燕少芬知道她和吴明正在闹矛盾。她从怀里掏出一根千里望道:“要想知道情况还不容易,我这里有个宝贝,保管看得清清楚楚。”

这千里望做工极是精细,熟铜制造的管身,再用松耳石装饰,上面还系着彩色的穗子,装饰得富丽堂皇,就如其主人一般。

“千里望!”

燕少芬眼睛一亮,要不是顾忌到艾丝特身份,她估计要立马扑过来了。

这次轮到艾丝特吃惊了:“你认得这东西?”

“怎么不认得?这东西虽是你们中西制造,但若花上千金,还是能购得一支的。年前父亲就从行商那里买了一根,宝贝得不得了。”

这几年烽烟连天,中西很是发了些战争财,这千里望就是其中一项重要收入。吴明穿越而来,自然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虽然这东西成本不高,但商人要想从中西进货,首先得缴纳一大笔保证金,加上又是限量供应。所以一支普通的千里望,在中西顶多百金几百金的样子,经过商人一转手,价值立刻翻上几番,马上就值千金甚至几千金,往往还有价无市。曾有极西之地的天成国商人,不远万里而来,仅是为求一只做工精细的千里望。其稀有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艾丝特大是得意,她将手中的千里望递出道:“燕姑娘喜欢,就拿去玩玩吧。”眼见燕水芬将千里望放于眼前,她接着道:“怎么样,前方敌情如何?”

她话才落音,就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连旁边的坐骑都惊得直立起来。燕水芬惊叫道:“哎呀不好,城头上有门巨炮被炸了。”

“什么?”

艾丝特顿时急了,四门巨炮可是望乡谷的镇谷利器,一旦炸毁,这道关口的险要价值就得大打折扣,她惊叫道:“哎呀,难道敌人攻上来了?”

燕水芬仍举着千里望:“不是,是南蛮人从对面山头抛过来的炸药。”

“是么?”艾丝特掂起脚,努力朝前张望,可天色天暗了,又离得远。即使她贵为八段高手,仍不大看得清楚。只能隐约见到有火球从对面山头升起,然后向城头抛落,只要一落地,城头上就会火光冲天,紧接着发出一阵闷雷似的炸响。

这也太危险了。

燕少芬放下千里望,只吓得面色发白:“不行,我不管了,得去找阿易。”艾丝特也顾不得和吴明怄气,点了点头道:“走,我陪你去。”

两人刚上了马,就见有群人从关口上面飞奔下来,老远就有人在喊:“飞艇,飞艇还在吗?公爷临时有事,征用了。”

喊话的人是骆小川,在他身后,正跟着吴明和杨易。两人见状大喜,连忙迎上去叫道:“阿明哥(阿易)。”

一见是她俩,吴明杨易同时一怔,杨易道:“芬姐,你怎么跑来了?不是叫你好好在营里呆着么?”说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安的看了吴明一眼。

吴明则喝道:“南蛮人在对面山头抛掷炸药,我们得乘飞艇去将那些人赶跑,否则任他们这样轰下去,这道关口早晚要失守。你跑过来添乱做什么?”

“去找南蛮人麻烦?”艾丝特不惊反喜,瞪大了眼道:“那最好了,我最喜欢找他们麻烦了,我要去。”

“胡闹。”看着跃跃欲试的艾丝特,吴明心头大急:“此去危险得紧,又不是过家家,你给我在下面好好呆着。”

艾丝特嗔道:“你不是常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作为你妻子,身手又好。自当为你分忧解难。”

吴明呆了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这时燕少芬站出来道:“我也要去。”

一听她也要跟着掺合,杨易马上变了脸色:“芬姐,你不能去,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

燕少芬比艾丝特还来得直接:“就因为危险,我才要去,你要有个好歹,我独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以汤沃雪,可比艾丝特撒娇管用多了。就连吴明也有些动容,他看了两个女子一眼。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一起上吧。”

不论是艾丝特还是燕少芬,两人都是八段初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好身手的,天下间可说独一无二。有这两个奇女子助战,即使以寡击众,也是胜算大增。

远方,喊杀声震天,南蛮人攻势正烈。

四个人跨进飞艇,那个侦察兵也坐在驾驶位上,几个工正过来做最后的检修。吴明的眼睛从身侧的艾丝特移过,转到身后的杨易和燕少芬身上。见两人都是一脸坚毅,并无丝毫惊慌之色。

他心头又叹了口气。也许,燕姑娘真是小易良配,自己一味苛责,却有棒打鸳鸯的嫌疑了。

这些,还是等战后再说吧,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打退南蛮人,他喝道:“升空!”

准备工作早已完毕,加热装置正全速运转。他话音一落,那侦察兵一扳机括,飞艇膨然鼓起,然后朝夜空中直直腾上,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已升起了十余丈高,两边山头传来士兵的一声喝彩。

彩声如雷,所有人都觉得,定国公英勇无敌,有他亲自出手,胜利已近在咫尺。

两面三刀3 第二十一节

风越来越大了,现在是深秋,吹的也是西北风,飞艇在风力推动下,速度也比平常快了足足一倍有余,吴明坐在座位上,只觉风声掠过耳边,呼啸如刀。也不知,优露莉这次带了多少人?从千里望看过去,也就十几人的样子,如果再多的话,自己四人虽是精锐,要想对付,怕也有些棘手。

看着侦察兵熟练操纵着飞艇,朝对面山头直直扑去,他定了定神,道:“大家小心了,等会大家找准时机,尽可能的跳上山头作战,不可在飞艇上恋战。”

飞艇比之热气球,虽然要坚固得多,但若南蛮人一通乱轰,气囊破坏,也会失去浮力跌落的。一旦如此,自己四人身死倒是其次,南蛮人破关而入,整个青庭草原一马平川,中西军也就只有倚靠天青河构筑第二道防线了。

可中西没了自己,群龙无首,仗就根本没法打,几乎就是必败之局。

“将者,有勇将策将之分,但末将却认为,勇力无双者固然可畏,但终究是匹夫之怒,充其量也就是百人敌,对战场的影响不是很大。而策将则重于指挥千军万马冲锋,一举一动都关乎千万人生死……”

不知怎的,吴明脑子里又回想起祝玉虎说过的话了。自己身为一军主帅,更是中西之主,这样身先士卒,是不是太冒险了?

见到有飞艇袭来,山腰山的南蛮人并未撤退。相反,他们变本加利,投得更欢了。不断有炸药从山腰掷下去,无数火光在城头上冒起,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看着遍地狼藉的关口,以及哀号痛苦的士兵,吴明又捏紧了拳头。

也许,即使贵为国公,流淌在自己血管中的,仍是武者的血液,要想如优露特一般,对伤亡无动于衷,实在办不到。

自己,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啊。

他正想着,就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团巨大的焰火在关口升腾而起,吴明惊道:“出什么事了?”

杨易也在飞艇里探出头,朝城下张望,闻言头也不抬,只是道:“不好,是另外一门巨炮被炸了。”

此时左边山头已被炸得七零八落,城头上也难找到几个站着的番兵,两门巨炮也被摧毁,虽然还有朱磊部在右面山头策应,但只要那边的巨炮哑火,南蛮人下一个冲锋,拿下左边山头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吴明道:“灯语传令,着左忧带领我部一万人,接替邓格部城防,一定不能让南蛮人突破望乡谷防线。”

在吴明所属的几员大将中,左忧年纪最大,人也稳重,更擅长后勤。所以在中西军中,他的本事只算泛泛,但吴明每次出征,带得最多的反而是他。其他诸如杨易,简飞扬之流。能力是足够了,但放在下面管理辎重,一来有些屈才,二来也确实没那么顺手。

如今吴明杨易两人都已出击,现在能够统军出战,也就左忧一人而已。好在接替城防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能够顶住南蛮人这波攻势,一旦赶跑山腰这些南蛮人,胜负还是五五开。

“近了,大家小心点。”

飞艇升得很快,从上面看下去,几乎是沿着悬崖攀援而上。现在离目的地也仅几丈距离,马上就要短兵相接。

原先离得远,只能看得到这里有帮人,现在近了,也可以看得清楚些。这里是一个突出的高台,面积却不大,连半亩都不到,大概见飞艇冲上来了,南蛮人也停止了攻击,也不知缩到那里去了。艾丝特笑道:“嘿,我倒以为有什么大不了,原来就这么块地方,谅也没有多少人。”

吴明也松了口气。这么宽一个小平台,南蛮人就算想派大部队也办不到。自己这方人数虽少,但都是一等一的精锐,攻破对方守御,不在话下。

“加快速度,咱们冲过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

吴明料得没错,高台上的南蛮人其实不多,但俱是精锐。除了优露莉之外,还有烈火战将久持,以及十来个长于山战的山狗军。

“敌人飞艇出动了。”久持看了看下方,转过头来对优露莉道。

夜风正烈,吹得他蒙面巾也飘了起来,露出坑坑洼洼的脸。看下去,有个鸡蛋大小的椭圆形物事正沿着悬崖直直冲上,速度竟然快得出奇。优露莉将一颗炸药包投下去,道:“我们炸药还有多少?”

“报告将军,已经所剩无几。”

“已经不多了呀。”优露莉沉吟。这里太陡峭了,几乎鸟难飞渡。带着抛石机和炸药,翻越起来就是个大麻烦。也是长于攀援的山狗军,换了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种任务。就算这高台宽度足够,但要大规模的利用起来,仍是不能成行。战事已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他们带的炸药又不多,现在已然告罄。

她又看了一眼下方:“大家兵器出鞘,准备迎敌。”

飞艇速度很快,仅仅短短的一瞬,方才还只有鸡蛋大小,现在却看起来如一颗木瓜,又逼近了许多。如果现在撤退的话,飞艇肯定会衔尾猛追,在这陡峭的山崖上,大家就成了活靶子,这种低劣的错误,优露莉可不会犯。

久持阴森森的笑了笑:“小师妹,你的雷霆弓有机会建功了。”

优露莉的趁手兵器,是平时缠在腰间的一根鞭子,称为雷霆鞭。如果有需要的话,则可以马上组装,以鞭为弦,以手柄为弓背,变为一张弓,又称雷霆弓。她本是个出色的箭手,这几年功力大进,操弓技艺也是精益求精。在加持真气的情况下,虽不能做到百发百中,但十击九中还是没问题,已是极为可贵了。

得到久持提醒,优露莉将雷霆鞭解下了,开始组装:“师兄,你也小心。”

就算优露莉他们,也没料到中西军会用飞艇来进行反击,而攀援山崖,当然是尽量减少负重,所以除了必要的兵器预防雪猊外,他们都没带弓箭,这远程攻击之责,自然就落到优露莉身上了。

她将雷霆弓组装好,搭上弓箭,正准备看看飞艇还有多远,就听一个了望的士兵“啊”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一道巨大的黑影“呼”的一声,从下方直冲而上。

那是飞艇!

优露莉只觉头皮发炸。她虽然也已经有所准备,可对方明显加快了速度,竟然这么快就冲了上来。这大出她意料之外,一时间只是懵了,举着雷霆弓不知如何是好。

飞艇在他们头顶几十丈的高度开始盘旋,因为冲得太急,且悬崖陡峭,吴明等人也没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只在上空观察敌情。

优露莉定了定神,只觉心脏仍在剧烈跳动。她看了看周围,发现众人都吓得有些变色,敌人这一着出人意料,确实有先声夺人之效。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水,喝道:“大家小心了。”她说着,左手挽住的弓身,对准了天空,双目则一瞬不瞬,看着在上空盘旋的飞艇。

从吊篮上望下去,十几个南蛮人虽有些忙乱,但远没到惊慌失措的地步。四面全是悬崖峭壁,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唯今之计,看来只有跳下去了,吴明想了想,对那个侦察兵道:“往下降一点,低一些。”

现在离地面已经很高了,加上紧贴着悬崖升空,稍不注意就可能碰壁,已是相当危险,但能和定国公并肩作战,战争结束后就有了吹嘘的资本,说不准,还可以此搏个大队长的官当当。所以那侦察兵没有一丝慌乱,相反还有些美滋滋的。听得吴明吩咐,忙应道:“遵命。”

刚把飞艇降低了些,一支长箭斜斜飞来,正中他颈项,鲜血顿如喷泉一般冲起老高。飞艇失了他控制,顿时如喝醉了酒一般,在空中摇晃起来。艾丝特惊叫起来,燕少芬虽没她那么夸张,但也是面色发白。

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从这里跌下去,以几人的身手,只要有个借力之处,倒不至于粉身碎骨。可南蛮人就在下方虎视眈眈,那容他们从容飞渡?所以飞艇若是失事,他们几人肯定遭殃。杨易道:“让我来。”

飞艇的驾驶位就在前方,他一个长身就翻了过去,一把将那侦察员推在一旁,拉了拉操纵杆,这才稳定下来。吴明舒了口气,杨易不愧是全才,以前南阳海战,就是这小子负责的旗语,如今连飞艇也能操纵,可见平时没少训练。以他如今的身份,已是难能可贵了。他转头朝身侧的艾丝特道:“对了,飞刀你带了么?”

一听吴明问起,艾丝特也明白过来,她掏出一把飞刀,看了看下方道:“太远了,可能射程不够。”

暗器虽然方便,但射程远较弓箭不如,一旦超过距离,就算落在南蛮人头上,也难造成有效杀伤。要想居高临下用暗器招呼,那就只有拉低高度。可一旦距离拉近,优露莉的雷霆弓可比普通弓箭射程还远,威力更大,那样的话,恐怕艾丝特飞刀还没射出,铁定先被优露莉射个对穿。

两面三刀4 第二十二节

他正想着,一支箭疾射而来,直奔吴明脑门,旁边一枪倏忽伸出,于千钧一发之际磕飞了长箭,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支长箭电光萦绕,跌下万丈深渊。

这一箭太过刁钻,吴明惊出一身冷汗,向身后的燕少芬道:“谢了,燕姑娘。”

飞艇虽大,但放置长枪却嫌勉强,幸好燕少芬带的是五尺五的步下枪,这才勉强能容,她把长枪收好了,淡淡的道:“公爷,你身系万千将士安危,可得当心点。”

虽然侥幸逃了一劫,但也让吴明打定了主意:“阿易,再降低些,小艾,燕姑娘,你们都小心了。”

用暗器对攻肯定不行,就算艾丝特居高临下,占据优势,但飞艇上本就不稳,准头上也较弓箭不及,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飞到敌人上方,再跳下去近身肉搏。以几人身手,应有把握拿下对方。那些南蛮人大概也预料到了这一点,全都严阵以待。

“小易,快准备炸药。”

飞艇上也携带了炸药,用做空中打击。不过飞艇速度太慢,体积又大,用来轰炸效果却不大好。所以带的炸药,也多半只是应景,其主要功效,还是侦察用居多。

杨易正操纵着飞艇下落,还得防备下方的冷箭,那里空得出手。艾丝特兴奋的道:“我来我来,炸那南蛮小妮子,我最喜欢了。”

波斯频频东征,南蛮和波斯也打出了真火,优露莉是南蛮疾风战将,而她是波斯圣女,两人可说是天生的对头。而后认识吴明,由于同时喜欢一个人,又变成了情敌,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就变成了宿怨。

风越来越大了,在这种大风的天气里,谁也不好把握方向。尤其是飞艇这种过分依赖风力的飞行器,像这种悬崖峭壁更应远离。杨易小心翼翼的操纵着,但飞艇仍然晃荡个不停。不时有碎木草屑从脸庞刮过,整个大山仿佛一只巨兽,似乎随时可能扑过来。

吴明叫道:“行,小艾你可看准了,别投偏了,咱们也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艾丝特道:“你放心吧,这么点距离,顶多偏个两三尺。”她手上提着个炸雷,眼睛紧紧盯着下方,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小易,准备好了。”

吴明话音才落,杨易猛的一拉操纵杆,飞艇顿如突然失重,猛的向下一沉。犹如一阵巨浪袭来,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象有千万支笛子在耳边同时奏响,那些风真硬得跟钢刀一样了。飞艇擦在悬崖上,无数碎小土石纷纷而下,在风中传出阵阵牙酸的摩擦声,似乎马上就会破裂。

要破裂,也等打退南蛮人进攻后再破吧。吴明心头暗暗祷告,眼见距离高台仅有十来丈,他喝道:“准备。丢。”

鲁房在设置飞艇时,考虑到不能一味依赖风力,所以在加热装置周围,还装了两个反推行器,若是要逆风行进,则需打开这两个推行器。现在飞艇速度下落,以及维持空中平衡,都靠的是这两个推行器的反作用力。

吴明话音一落,杨易猛的一拉操纵杆,两个推行器同时喷出火舌,飞艇在空中猛的一顿,强行扭转轨迹,竟在空中划了个弧,又朝高台一旁斜斜冲去。艾丝特手里抓着炸雷,紧紧盯着下方敌人,等飞艇掠过高台时,她手臂一扬,用力掷了出去。

轰隆一声巨响,即使身在空中,飞艇仍被爆炸产生的热浪冲得摇晃不休。吴明探头朝下一望,不由赞道:“干得漂亮。”

整个高台被炸塌了近三分之二,另外一半则在空中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会掉落。那些南蛮人全神贯注,炸药的落点把握极准,所以伤亡不大,十几个人挤在平台另一边,自然也包括优露莉。

杨易大喜过望:“公爷,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么?

看做慌成一团的南蛮人,吴明登感茫然。宜将剩勇追穷寇,这高台本就摇摇欲坠,那经得起再一次摧残,只要飞艇再一个冲锋,把炸药丢下去,剩下的半边高台铁定塌陷。可下方就是万丈深渊,优露莉也多半难以身免。想到两人以前的种种,他那里下得了手?

飞艇出击时,他只想到如何击退敌人进攻,可到了现在这地步,却又犹豫不决。

风声正疾,下方还在鏖战,从空中望过去。一道道火柱冲天而起。虽然失了两门巨炮,但右半山头无恙。朱磊人虽木讷,但老于行伍,攻防得法,两门巨炮交替攻击,不时组织人反冲锋,南蛮人的苦头看来吃得不少。虽然已有敌人冲上左边山头,但有吴明在空中缠斗,守城将士不必担心敌人从空中轰击,已能稳住局势。

算了,这高台已被摧毁,南蛮人再想利用已不可能,何必对小莉赶尽杀绝?

他正想着,就听艾丝特“啊”了一声,一支长箭电光萦绕,直奔飞艇而来。这箭太快了,吴明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噗”的一声轻响。

现在风很大,耳边的风声直如号角一般尖啸。这声音极轻,在激烈的风中听来,就如戳破了一个气泡一样轻微。可飞艇却猛的一晃,吴明心头一震,还未明白怎么会事,杨易已失声叫道:“糟糕,气囊被击中了。”

※※※

空中的风虽然大,但信号灯却有玻璃罩着,自然不会有熄灭之虞。接替邓格部城防的命令,准备无误的传到了左忧眼里。

激战从下午持续到晚上,望乡谷的炮声及喊杀声震耳欲聋,一直不曾停过。吴明带来的一万援军,也一直在营地里整装待发,不敢稍有大意。灯语一下,左忧留下五千人看守老营,自率五千前去接替城防。

等他带领军队冲上山头时,这里早已乱得不成样子,到处是倒地哀号,以及惊慌失措的士兵。南蛮人的目标,是摧毁山头两门巨炮,这里也是重点打击对象,附近一片狼藉,两座炮台被炸得面目全非,巨炮更无幸免,连带着城墙也缺了老大一条口子。邓格正带着几个亲兵在城头巡防,组织逃窜的士兵,边走边大声道:“敌人一时半会攻不上来,大家别自乱阵脚,反击,反击。”

他的叫声不可谓不大,可效果却是微乎其微。下方,不时有南蛮人爬上城头,冲上来一阵乱砍,更加剧了守军的混乱,好在还有右侧山头的两门巨炮协守,否则的话,这里早被攻下了。

左忧一把拉住仍在四处救火的邓格,行了一礼道:“邓将军,奉公爷之命,我部前来接替城防,请带兄弟们下去休整吧。”

时值深秋,天已初肃,邓格本就怕冷,现在更跑得满头大汗,被雪山下的冷风一吹,更冻得牙齿打颤,听得左忧如此说,想到马上就有热炕头,他如释重负,点了点头:“是,是,是……”可又马上反应过来,歪着脖子叫道:“不行。”

当然不行,现在把城防让给吴明,这道关口不就是他接手了?等敌军一退,这里的关税也不成姓吴了?那老子部落不喝西北风么?感情老子辛苦半天,全白忙活了,为这姓吴的做了嫁衣。

这等想法,自然不好宣诸于口。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勉强笑了笑道:“左将军,感谢你的来援。其实,我们还能坚守的,就不劳烦贵部了。”

城头上,翻上来的南蛮人越来越多,这些人聚集成团,已开始逐步蚕食周围的守军。而邓格部长于马战,对于守城战,终究不太熟稔,加之处于混乱尚未恢复,一时那顶得住,被南蛮人杀得节节败退。

这样下去,关口会失守的。

左优心下大急,那还管那么多,大手一挥,对身边的副将道:“传令下去,即刻接手城防,请友军下去休息。”

那副将应道:“是。”他转过头,喝道:“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让这些南蛮人见见,我们中西军的真正战力。”

这句话其实也只是顺口而言,目的不外乎激励士气,并无他意。可落在邓格耳里,却如火星进了油锅,腾上来的尽是怒火。什么叫我们中西军的真正战力?我的部队就不是中西军了。罢罢罢,感情老子辛苦半天,在这些人眼里,只是炮灰而已,根本算不得狼帐的人。

他生性阴沉,尽管心头怒火滔天,可面色如常,仍是笑眯眯的:“既如此,那就辛苦左将军了。兄弟们,咱们走。”

部队早被杀破了胆,现在就算和左优翻脸,估计也讨不了好。既如此,何必吃这眼前亏?只有先下去重整部队,再想办法夺回关口不迟。

邓格部早被吓破了胆,士兵们被南蛮人杀得哭爹叫娘,这声命令一下,听在他们耳里,却不啻纶音。刚才抵抗的时候,邓格叫了半天不见成效,现在却立竿见影,这些士兵发一声喊,竟丢下敌人,只顾后退。

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左忧又急又气,大喝道:“大家快上,别让南蛮人趁乱占了城头。”可城头绵延好几里,一时间那里来得及。

邓格部要下城,南蛮人要攻上,左忧部要接防,三方人马乱成一团,在城头上混战不休。

“轰隆”,一声巨响自半山腰响起,战场里的人都怔了怔,抬头望去。炸雷在山腰轰然炸开,流光溢彩,华丽非常,所有人都看着天空,一时间厮杀声也静了下来。

公爷得手了?左忧欣喜若狂,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嘶声道:“弟兄们,公爷身先士卒,已经击退山腰的敌人,这回就全看我们了!”

他举起手中的长枪:“我中西军!”

身后亲兵同声大喊:“必胜!”

他喊得很是响亮,城头上的士卒都发出了一声欢呼。这几年中西屡战屡胜,吴明早被神话,有长胜将军的威名。他虽一直不倡个人崇拜,但中西军早已将他看成军神。南蛮人从空中轰击,让人防不胜防,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不但是邓格部,就算左忧也心头打鼓。觉得就算接手,自己也不一定能守住。此时见到空中炸开的火花,这才松了口气。

而士兵听得左忧的欢呼,一个个都应声呼喝,士气为之大振。就算本准备撤退邓格部,也不自觉的展开反击,南蛮人顿觉压力大增,一时间也被压了下去。

两面三刀5 第二十三节

飞艇气囊破裂,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小事,即使杨易生性沉稳,也忍不住惊呼出声。吴明吓得冒出一身冷汗。肯定是优露莉见事不可为,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用弓箭破坏气囊,寻求与敌俱亡。而飞艇体积实在太大,以她的箭术,断无不中之理,吴明叫道:“各位,快跳出去。”

这时飞艇已失了控制,坠落速度明显加快,如果再不走,就必死无疑。好在这里离高台不远,他们最初也打算跳崖作战,一时间倒不突兀。四人都是八段以上的高手,精英中的精英,反应自是一流。吴明说话的时候,艾丝特已是跃跃欲试,只有燕少芬还在茫然,她毕竟第一次乘坐飞艇,即使身手再好,但外面风声如刀,要突然跳出去,一旦有个好歹,肯定粉身碎骨,一时间踌躇不定。

飞艇上的吊篮约有齐肩宽,吴明一拉艾丝特,纵身上了篮沿。杨易也跟着跳了上去,一见燕少芬面色发白,似乎有些失神。那还顾得那么多,抓住她右手猛的一拉。燕少芬身子一轻,已向杨易怀里而去,还有些迷糊,整个人已腾云驾雾,直直朝高台扑了过去。

优露莉大为得意,飞艇摇摇欲坠,显然出了故障。这鬼东西一包炸药把己方逼上绝境,如今马上就要跌落深渊,也算出了一口恶气。可高兴的劲头还没过,就见黑影一闪,四个人从飞艇里一跃而出,如四只巨大的夜枭,猛的扑了过来。

现在离地近千米,除非是宗师,人摔下去定是一滩肉泥,站在高台上看看下方都觉得心悸,可对方竟有勇气从飞艇里跳出来,不说其他,单这份勇气便难能可贵。且这四人临危不乱,在绝境中仍能反击,即使身为敌人,优露莉也喝了声彩。都说阿明哥属下人才辈出,果然不假,不知这四人是谁,和自己认识与否。

心下想着,手上可不客气。眼见四人就要落下,她把雷霆弓张圆了,“呼”的一箭就射了出去。

身在半空,耳边劲是呼啸的风声,从空中望过去,下方仍是鏖战不休,无数火把在城头交汇,喊杀声也大了许多。巨炮声从南蛮人这轮进攻开始就没停过,可现在却已哑火。就算朱磊再是亡命,也不敢冒着炸膛的危险再行发炮。可炮声虽停了,南蛮人攻势却也受阻。左忧所部俱是精锐,不是邓格部那些牧民可比拟的,加之左侧山头没了炸药威胁,守军越战越勇,已渐渐夺回城头,战场态势开始朝中西方倾斜。

被杨易抱在半空,即使燕少芬,也被吓得“啊”了一声。这等高度,加上下方鏖战的战场,更让人目眩迷离。还来不及欣赏下方奇景,就听燕少芬又“啊”了一声,一支长箭不偏不倚,直奔杨易胸口而来。

燕少芬是被杨易横腰抱着的,这支箭是对准他胸口而来,其实也是奔燕少芬而去,如果去势不变,长箭就算不射中他,也一定会伤着燕少芬。好个杨易,危急之中一声轻喝,顺势一蹬身后飞艇,两人一个翻滚,险之又险的落在了高台上。

飞艇被一箭射中气囊,其实漏气并不多,只是失了平衡,不好控制而已,四人同时跃出,上面的载重量大减,飞艇一下空置下来 ,高度不见不降,反而开始缓缓上升,杨易这一脚正蹬在气囊上,那飞艇向外一荡,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又在风力的驱动下,缓缓向高台逼来。

一落下地,突听得“噗噗”两响,耳中更听得吴明的惊叫:“小易,当心。”

一股热浪已当头袭来。

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杨易手里还抱着燕少芬,更不好丢下不管。危急之中,只得抱住燕少芬和身一滚,只听“砰”的一声,一颗拳头大的火球正砸在两人落脚的地方,弹跳了几下后,才带着一溜火红的轨迹消散在夜空,空气中仍有一股燥热之意。如果慢得一步,两人定被这火球砸中,烤得外焦里嫩。

不消说,偷袭之人就是久持了。此时吴明等人都已跳上高台,双方打了一个照面。吴明早知敌情,倒还没什么,可久持却有些慌神。这跳上来的四个人中,有三人他都认识,身手排在中西前三,里面的任何一人,他都不敢轻言必胜,三人齐上,就算加上优露莉,也定多和其中两人战个平手,另外一人,却不是这十几个山狗军能对付的。更何况,还有个身手明显不俗的燕少芬。

燕少芬他虽不认识,但八段高手却是明摆着的,显然也是跟他们同一个级别的人。这四人同上,他们这边人数虽众,却断无取胜的可能。

“小师妹,一起上。”

久持喊着,人已一跃而起,向仍立足不定的杨易扑去。在他看来,吴明和他同属九段,和艾丝特也是朝夕相处,双方配合默契,要想对付可不容易。柿子要捡软的捏,只有和优露莉齐上,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杨易两人,再转头对付吴明夫妇,事情或有转机。

这几年,南蛮外无战事,优露莉潜心陪在帕莫莉身边,一心修武。而久持由于面目全非,更是少问政事。所以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多,配合起来得心应手。平时久持一个眼神,优露莉几乎都能意会,今天却大为反常,久持喊完了话,人已向杨易扑去,她却攀着个雷霆弓,仍然呆呆的望着吴明出神。

“阿明哥!”

优露莉喃喃着,眼中已腾起一片泪花。这几年她潜心修武,以为早忘了眼前这男人,可当吴明活生生的立在眼前时,却知道在自欺欺人。人非草木,这种思念刻骨铭心,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杨易性格沉稳,但被人偷袭两次,心头也有了火气,眼见久持孤身扑来,他叫了声“来得好。”从背后抽出长枪,就和燕少芬双战久持。

要乘飞艇袭敌,自然以轻便为主,所以杨易和燕少芬一样,带的是五尺五的步下枪。杨家枪和紫影枪,谁强谁弱莫衷一是。但不可否人的是,两种枪法代表天下至强,是枪道的极至。两人这一合手使出,只见枪影重重,把久持整个卷入其中。

只一会,久持便叫苦不迭,又急又悔。这两人根本不是什么软柿子,相反却强得离谱。两人一左一右,两杆长枪如蛟龙飞舞,将自己裹得风雨不透,别说伤敌,单单防御都嫌勉强。只走了十几招,就已左支右绌,连忙叫道:“小师妹,你怎么还不来?”

当杨易从飞艇跃出时,吴明牵着艾丝特的手,与他几乎同时跳离。只是杨易为避弓箭,用后脚蹬了一下飞艇借力,稍微偏了个向,在高台的左边降落,而吴明夫妇则落在了高台右边。久持认得吴明等人,这些山狗军那认得什么中西之主,一见两人落下,顿时一拥而上。可他们虽是精锐,却那顶得住吴明夫妇的攻击,只几个照面,十几人就伤了三四人,被杀得七零八落。

吴明还收敛点,能不伤人就不伤人,只是把人拍晕。艾丝特那管那么多,一双匕首上下飞舞,真是刀刀见血,次次见肉。一时间,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惨叫声却把优露莉惊醒了,一见艾丝特在大开杀戒,而吴明护其左右,比个护花使者还尽职。优露莉心头邪火直冒,切齿道:“小浪蹄子。”说完一蹬地面,猛的冲到两人身边,高举雷霆弓,以泰山压顶之势,朝艾丝特头顶猛的砸落。

雷霆弓是把少有的利器,弓弦弓背都是异兽材料制成。这一下全力而为,加上前冲之力,真砸实了,艾丝特定无幸理。眼看就要落在她头上,一只大手猛的伸出,一下拿住优露莉手腕。防佛定格了一般,雷霆弓一下顿在空中,任凭优露莉如何使力,就是再难前进分毫。

大手的主人正是吴明。他抓住优露莉手腕,怒声道:“小莉,你这是做什么?”

吴明停滞九段多年,手上的力道何其之大,优露莉只觉右手似被一道铁环箍中,无论怎么用力,都难撼动分毫。她挣了挣,带着哭音叫了起来:“我做什么?咱们是敌人,你说我做什么?自然是杀了你们。”

是啊,我们是敌人。

吴明叹了口气。对优露莉,他自然也有好感。以他现今的身份,如果真要不顾一切,迎娶优露莉不难。可南蛮不比波斯,这里毕竟曾是东汉的一个省份,在道义上于南汉不合,自己真和她在一起了。朝廷猜疑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以及面对轩辕竟遗愿?当朝廷征讨南蛮时,优露莉又将如何面对?

这等道理,吴明明白,优露莉更懂,所以她才斩断情丝。优露特之事,那也只是她找的一个籍口而已。

两人只是茫然,可旁边的艾丝特却不管那么多,一见优露莉右手被拿,胸前空门大露,她娇笑一声:“优露莉妹妹,咱们也是多年老友了,见着我不问个好,下手却如此狠辣,姐姐好伤心。”

两面三刀6 第二十四节

她嘴上说着和气的话,出手却比优露莉更狠,莲藕似的玉臂一挥,右手匕首一晃,照准优露莉胸口就刺。

这两人才是真正的对头么?为什么见面非要分个生死?

吴明大吃一惊,伤着艾丝特他自是不愿,可若优露莉有个好歹,那也追悔不及。他右手抓着优露莉手腕,也不敢松手,只怕一松手,优露莉又会一弓砸去,只得伸出左手,一把抓住艾丝特,怒喝道:“住手。”

手腕被抓,艾丝特怔了怔。她看了优露莉一眼,而后转向吴明,嘴巴一撇,湛蓝的大眼里已满是泪水:“阿明哥,人家是你妻子呀,你不帮人家,却帮这小黑妮子,呜呜……”

优露莉肤色健康,属于小麦色类型,其实一点也不黑。吴明听她骂着,生气之余,又有些好笑,只是劝道:“小艾……”

正欲说点什么,这时旁传来久持一声怒吼:“小师妹,你怎么还不来。”

阿明哥还是在乎我的?

当吴明捏住艾丝特手腕那一瞬间,优露莉的心都融化了。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可自己在他心目中,占据的位置不比面前这波斯妖精差,至少也能相提并论。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她刚才见吴明对艾丝特爱护备至,醋意大作,心头一片阴霭。现在却阴转多云,感觉心头甜丝丝的,比吃了人参果还舒服。一听久持叫她,娇笑一声道:“艾丝特姐姐,妹妹不陪你玩了,先走啦。”

趁着吴明愣神的当口,她猛的抽出右手,转身朝高台左侧的燕少芬冲去,嘴里道:“大师兄,我来了。”

杨易和燕少芬配合无间,已渐渐困住久持,取胜只是时间问题。优露莉猛然冲来,顿时打乱了两人节奏。雷霆弓在优露莉手里抡圆了,几乎化成一道残影,朝燕少芬一弓砸去,声势惊人之极。燕少芬吓了一跳,那还顾得围攻久持,百忙之中朝旁一跳,一下闪到杨易身边,长枪摆了个门户,虎视眈眈的看着两人。

久持压力一松,舒了口气道:“小师妹,你终于来了。”他看了看周围,又苦笑道:“看来,我们今天踢到铁板了,搞不好你我得交代在这里。”

那些山狗军甚是英勇,一见主将前去解久持之围,剩下的七八人围住吴明夫妇,死战不退。不过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他们也坚持不了一小会。而燕少芬和杨易虽是八段,枪法却是一绝,久持单独对上,只有招架的份,就算加上优露莉分进合击,也只是个缠斗之局,要想取胜,非得费一番手脚不可。等到那个时候,吴明夫妇早打发了那七八个山狗军,以二对四,必输无疑。

优露莉看了看四周,眼睛顿时一亮:“师兄,咱们一起走。”

从吴明等人跳上高台,再到优露莉冲上久持,描述起来一大堆,其实也就几句话的功夫。优露莉冲向久持时,那个无人驾驶的飞艇才在风力的惯性作用下晃悠着飞到离高台一米出头的边缘。

优露莉的打算,就是乘坐飞艇逃生。她可并不知道飞艇气囊被破,只以为吴明等人跳下来找自己晦气,只是按计划行事。

久持仍有些转不过弯,怔了怔道:“走,往那里走?”

如今情况情急,可不是解释的时候,优露莉一拉久持,对准吊篮纵身一跃,两人瞬间就上了飞艇。

这两人是疯子么?

杨易大吃一惊。飞艇气囊破坏,悬空之力大减,按理应该马上坠落。只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四人跳出后,这东西不降反升。可就算如此,这飞艇也不能再行载人,饶是他饱含机智,也实在想不出这两人会如此胆大包天,竟会跳到飞艇上去。

热气球在发明之初,并不完善。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气囊,这东西太过依赖风力,而且气囊破坏,就很容易出事。三年前鲁房试飞,半空中气囊破裂,差点为此丧命,幸亏他飞得不高,加上气囊破裂后,热气一下不曾跑光,还有些许浮力,所以下降速度不是很快。等他落到地上时,虽摔了个七荤八素,人却没有大碍。

这次事件后,鲁房痛定思痛,就在气囊上大做文章,不曾想还真让他找到了方法。那就是设置内胆。气囊由外胆和内胆两部分构成,外胆主要是空气,加热后,飞艇才会缓慢升空,若是要继续升高,则需在内胆上填充一种极轻的气体。如此一来,就算外胆受到损坏,内胆仍能提供浮力。安全性大大增加。

这种设计原理,那些工正自然明白,驾驶飞艇的侦察员则是一知半解。至于杨易吴明等人,平时日理万机,根本没想到会驾驶飞艇出战,更没有闲心来了解这个。

优露莉这一箭,破坏的正是外胆,内胆则完好无损。加热装置失效后,载四人肯定不行,两人则稍嫌勉强。优露莉和久持跳上去后,飞艇一阵晃悠,却并未坠落,只是贴着悬崖一路朝下飘去。

艾丝特刚把几个山狗军逼退,见此情景大吃一惊:“南蛮妮子想逃?”说罢跑到悬崖边,举起飞刀做势欲射。

刚才优露莉一箭是斜飞而来,所以只擦破了外胆一层皮,内胆却不曾毁坏。现在飞艇离高台也就几丈。这么近的距离,真被她一飞刀当头戳下去,内胆铁定报销,那优露莉就真正完蛋了。

吴明吓了一跳,一把抓住艾丝特:“算了,小艾。”

空中,传来优露莉“咯咯”的娇笑声:“阿明哥,谢谢你手上留情,你多保重。”她的声音本就娇脆,在夜风中听来,断断续续的,更有一种别样的清丽。

夜风正烈,载着飞艇和她的娇笑声,一路远去。吴明看着飞艇变成一颗黑色小点,渐不见,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空中迎风喃喃:“你也保重。”

夜空无月,满天星辰镶嵌其上,似在快乐的眨巴着眼,又如诸天烦恼当头。

※※※

夕阳西下,斜晖映得来克村一片祥和。

廖熊生巡视完村子,站在村口望着达雅雪山出神。

他喜欢看落日的余霞,看阳光把雪山映得更加的白。看云间有金缕一样的阳光迸射出来,如梦似幻。看云卷风舒,变化莫测,化为白兔,老鹰,猛虎以及一些不知名怪兽。风吹得更烈了,大群的火烧云极快的朝东南方而去,犹如一匹匹奔腾的骏马。

下方,辽阔无边的草原就如一条天工织就的巨毯,在遥远的尽头与天相接。天空的骏马远去了,朝那不知名远方行去,天空变得更加墨蓝,只留一下余韵仍荡漾在天空,那抹红色像滴在画布上的一抹红渍,被人渐渐抹去。

这就是青庭草原,他爱这个家,爱这片草原,更爱这片天空,爱这里的一切。

一个传令兵骑着马从远方跑来,老远就在喊:“廖将军,廖将军。”

那是邓格的亲兵,廖熊生虽是个校尉,但精明干练,很得邓格信任,平时邓格有什么事,也爱找他拿主意,这一来二去,和他身边的亲兵也厮混熟了。他定了定神,连忙迎上去:“我在,有什么事么?”

那亲兵也不下马,径直道:“都督令你去主营一趟,有要事相商。”

前日望乡谷一战,中西虽打退了南蛮人进攻,但左侧山头两门巨炮被炸,防御工事尽毁,只能算是惨胜。南蛮人见有机可乘,这几天趁热打铁,又催兵进攻了几次。可山头巨炮虽然被毁,但防御却强得出奇,中西军在左忧带领下,守御得如铁桶一般,打退了南蛮人屡次进攻。

廖熊生应了声:“知道了,请回禀都督,就说末将马上就到。”

他跨上了马,心头也有些庆幸。亏得是定国公的人马,如果是都督的话,望乡谷恐怕早已不保。不过前天一场血战,部队伤亡也大,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都督找自己商议军机,又能是什么事?

军营离来克村不远,他又是熟人,带他进来的亲兵走到帅帐门口,小声道:“廖将军,都督这几天心情不大好,你小心些。”

廖熊生站住了,看了装饰豪华的帅帐一眼。吃了个败仗,还被剥夺了关口守御权,是个人心情都不会好,他叹了口气道:“是,谢谢你了。”

走进帅帐,一股热意迎面扑来,他看见在营帐靠里一边,邓格正缩在床头,捧着一碗羊肉汤喝。羊肉能暖中补虚、益肾养肝、开胃健脾,是冬令营养丰富的御寒佳品。邓格怕冷,所以对羊肉也颇为喜爱。他走到床头边,躬身道:“都督,末将廖熊生有礼。”

中西军制改革后,带兵将领一律称为将军。但邓格曾是中西十路都督之一。私下里,他还是喜欢心腹称他为都督,觉得这样才够威风。

邓格连头都没抬,仍在慢条斯理的喝着汤,只是道:“廖将军,你来了,旁边就有椅子,你我不用多礼,自己找个位置坐。”

廖熊生找了张椅子,把半张屁股搁了上去,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众所周知,邓格有笑面虎之称,为人更是喜怒无常,因为你根本不知他什么时候在生气。说不准前段时间还笑眯眯的,下一句话就是掉人脑袋的话。所以廖熊生在他面前,一直小心翼翼,不敢稍有逾矩.这也是邓格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邓格仍在喝着汤,他喝得甚是讲究,小口小口的啜饮着。这种吃法很令廖熊生不喜,草原上的汉子,就应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过这种吃法,倒与都督性格般配,他正想着,邓格将一口汤喝完了,砸吧下嘴道:“廖将军,来克村这几日治安如何?”

治安好得很,除了你那小舅子外,谁人还敢捣乱。不过他也只能心下腹诽,面上仍是恭恭敬敬:“承都督虎威,宵小焉敢近前,来克村最近人流大增,却未出什么乱子。”

“虎威么?”邓格嘿嘿一笑,他将汤碗搁在床头上,仍是笑眯眯的:“你呀,就这张嘴甜,跟抹了蜂蜜一样。不过人确实也有干才,这几年鞍前马后的,辛苦了。”

廖熊连忙站起来,弯下了腰道:“都督言重了,卑职当年受了重伤。若非您救治,要陨于定国公铁蹄下了。这些都是卑职应该做的。”

邓格眯起眼,似是在想着什么,廖熊生也不敢坐下,只是这般站着。半晌,邓格才象回过神来,道:“廖将军客气了。”他将汤碗在床头上顿了顿:“这几年你跟着我,也算劳苦功高,我准备过段时间,将你提职为郎将。”

郎将能领五千人,再往后,就是有称号的将军,只有朝廷才能封任,就连定国公吴明,虽然掌握中西军政,但却没权任命称号将军。邓格自己,也仅是个扬西将军而已。因此,一旦得授郎将,就算有了晋升之资,可说已跻身上层将军之列。

廖熊生大喜过望,又行一礼道:“多谢都督,多谢都督。”

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心下却有些不安。都督今天怎么了,又是夸赞又是提职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以他的性格,更是如此,肯定是有要事相托。他正想着,邓格已接着道:“望乡谷这几日战事如何?”

廖熊生看了邓格一眼,见对方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他心头发毛,连忙垂下头道:“禀都督,一切安好,守得固若金汤。”

邓格干笑一声,道:“公爷百战百胜,中西军又是精锐,南蛮人跳梁小丑耳,螳臂安能当车,自然难以寸进,过不多久,想必就要退兵了。”

“公爷用兵如神,想来如此。”

邓格又是嘿嘿一笑,他笑声虽轻,廖熊生却感觉阴森森的,浑身不自在。正有些坐立难安,邓格突道:“廖将军,我待你如何?”

廖熊生心下一颤,面上仍是恭恭敬敬:“都督于我,不啻再生父母。”

邓格大笑一声:“廖将军知道便好。”他向廖熊生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两面三刀7 第二十五节

走出帅帐时,夜风正疾,料峭异常。可廖熊生背上全是汗,几乎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夜已经很深了,来克村夜市灯火通明,正是一天最繁忙的时候,廖熊生走在大街上,看街头上人来人往,可脑子里却是一片迷糊。

邓格要起兵夺取关口,然后投向南蛮。这等消息太过震撼,即使是他,现在仍感茫然,自己到底该怎么办?登格人虽虚伪,但这几年对自己确实不赖,最好的选择,不外乎跟着他干。可若是如此,就将引狼入室,南蛮人趁势占据天青河以南,到时山河破碎,自己就是助纣为虐。可不这么做,又该如何?难道向定国公告密?那自己就是忘恩负义,与那些宵小有何两样?

“廖大哥,嫩么晚了杂个还在外头晃?是不是想去窑子耍耍,当心嫂子醋坛子翻喽。”正走着,小江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就见小江正带着两个兵丁朝自己走来。两人以前同属姜环部,归廖胜调遣。十年前,吴明见到两人时,廖熊生还只是个百夫长,而小江只是他下面一个大头兵,后来廖胜战败,姜环部亡于吴明之手,两人侥幸逃得一命,又同时到邓格帐下听用。这么多年下来,两人同生共死,关系早好得如同穿一条裤子,所以小江在他面前,远没其他下属那样拘谨。

廖熊生抬头看了小江一眼,却没有说话的兴致,只是不住叹气。小江大为意外,走过来摸了摸他额头:“没事吧你,怎么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里吧叽的?”

廖熊生生性沉稳,做事条理分明,甚少出现哀声叹气的时候,如今却意气消沉,由不得小江不吃惊。

“哈,我晓得了,肯定和嫂子闹毛了,吵架了是吧?要不要我切和亲家母说说。”

小江在月前添了个大胖小子,还曾专门跑到庭牙向吴明讨名,回来后得意得不得了,到处宣扬此事。在他们眼里,定国公就是中西的天,能得到定国公赐名,单凭这一点,这孩子只要不太愚昧,长大了肯定就是个将军。这种做法虽有些势利,但却是普通百姓的真实想法。

与此凑巧的是,廖熊生也在月前生了个女儿,小名欢欢。两人本来关系就好,江磊得吴明赐名之后,地位无形中就拔高了一截,小江就此向廖熊生言明,希望两个孩子结为娃娃亲,以便亲上加亲。廖熊生自无不允之理,他口中的亲家母,也就是廖熊生之妻了。

人知道得越多,烦恼就越多。廖熊生看着嘻嘻哈哈的小江,反倒有些羡慕了。他现在郁闷得要死,又憋在心头无处发泄,只想借酒浇愁,于是一拉小江道:“走,陪我去喝酒解解闷。”

“哈,我就晓得,肯定和嫂子吵架了……”

在小江得意的笑声中,两人找了间酒肆坐下了。热得滚烫的青稞酒端了上来,廖熊生也不招呼小江,只顾喝着闷酒,也不知喝了多少,只觉越喝头便越醒,可看出去却越来越模糊。小江却被廖熊生吓倒了,心头暗道:“廖大哥到底怎么了,看他样子,怕不是家事那样简单。”

他正想着,廖熊生大着舌头道:“小,小江,你说邓将军和定国公相比,谁对我们好些。”

看来廖大哥真是喝醉了,竟问出如此幼稚的话来。小江心头暗笑,嘴上却开解道:“廖大哥,邓将军和公爷对我们都好,干嘛要嫩么明白?”

廖熊生打了个酒嗝,红着眼睛道:“要,要是真要分呢。”

小江想了想,顺口答道:“邓将军对我们好,那也只是需要我们卖命。他再好,也顶多好到一个部落。可我觉得,公爷才是那种大度的人,像书上说的一样,肚子里能撑船的。他好了,我们中西才会好。”

宰相肚里能撑船,定国公那是什么宰相,和一路诸侯有什么区别?不过廖熊生却没心情和小江计较这些了。他梦呓一般的道:“是呀,他好了,中西才会好,否则的话,整个草原就将遭殃,生灵涂炭。南蛮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占据望乡谷要塞,岂会轻言退却?要想再收复故土,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小江只道廖熊生喝醉了,笑道:“廖大哥,把心放到肚皮里头。有定国公在,南蛮人郎个打得进来?没见他们打了好几天,死了好多人,现在连城头的毛都摸不到一根嘛。”

是呀,有定国公在,南蛮人打不进来。

那么,就只有向定国公告密了,可若是如此,那自己就成了反复无义的小人。罢了,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就借着酒意告诉小江吧,这样做虽有些掩耳盗铃之嫌,但总比亲口出卖邓将军要好得多。

他想着,又猛的灌了一大口酒,才狠了狠心道:“小江,哥哥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你附耳过来。”

※※※

一缕淡蓝展露在东边的天际,达雅雪山在晨曦中更显巍峨。

小江从床头爬了起来,眼睛仍是红通通的。廖熊生将消息告诉他之后,自己是舒畅了,却害得小江一宿没睡。

他虽是个大嘴巴,心却不大,只想守着小家,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可这消息太过惊人,稍个处理不好,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这一晚上,他脑子里尽是邓格马上要举兵的事,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来个置身事外,定国公和自己关系虽好,但那也只是自己走得勤,孝敬巴结所致,实不应冒着杀头的危险掺合进他和邓格的争斗。

可身子一翻,却又改了个主意,要是自己向定国公阐明此事,那就是大功一件,荣华富贵肯定少不了的。可若被邓格知道了,那自己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到底该怎么办?

走出营帐,就见妻子扎西正蹲在一头硕大的奶牛前挤着奶,儿子江磊则在旁边的摇篮里呼呼大睡。在晨曦中,扎西脸上正挂着幸福的微笑,额头上的一滴汗珠清晰可见,而江磊则缩在摇篮里,不时咂巴着嘴,小声呢喃着。见小江出来了,扎西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起来啦,等会我将牛奶热热,你和磊磊也好喝。”

扎西是个番民,是邓格部一个小贵族之女。这还是小江荣升都尉时,廖熊生亲自说的媒。她皮肤稍黑,手脚也没江南女子纤巧,但胜在淳朴,勤劳能干,所以婚后两人很是幸福,小江也很满意。

婆娘么,就是要娶实在的好。那些青楼的窑姐,看起来花枝招展的,可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娶回来除了当个花瓶样供着,又有什么用?

“哦,要得。”

小江仍有些神思不属,随便在帐前找个小板凳坐了,脑子里仍是天人交战。

要不要告密?邓将军计划今天上午举事,现在去向公爷说,时间上还得及,可若再行拖延,那就是鸟过拉弓,再也没机会了。

热个牛奶也就几分钟的事,扎西不一会就好了,她为小江盛了一碗,自己则坐在一旁,掀开上衣喂儿子奶去。

随军能带家属的,至少也要小队长以上的官职,否则人人都是如此,来克村可装不下这么多人。小江虽是个都尉,但也是临时在来克村居住,所以这个帐篷也不太大,扎西一边喂着儿子,一边道:“现在关口有国公在前头顶着,想必也没我们什么事,过不了两天,大军应该回撤了吧。”

小江仍喝着牛奶,呆呆地坐在那里,只是茫然的点头,扎西自顾的说着:“唉,家中还有一大群牛羊,交给姆妈一个人照料,我可不放心。”

邓都督马上就要反了公爷,不管成败,肯定不容于中西,南蛮人取胜还好,如果占据天青河以南,还有希望拿回那些牛羊。可若失败退回顿尔草原,那自己多半要跟着流离失所,别说牛羊,恐怕那点家产多半都要泡汤了。

这么说,我该向国公告密啰,他又想起廖熊生昨晚说过的话:“是呀,他好了,中西才会好,否则的话,整个草原就将遭殃,生灵涂炭。南蛮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占据望乡谷要塞,岂会轻言退却?要想再收复故土,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向定国公告密,于公于私都有好处,我小江不是什么英雄,但却不是傻蛋,谁能给我幸福安定,老子就偏向谁,否则都他妈的扯淡。

他正想着,扎西接着道:“你和廖大哥情若兄弟,又有定国公这个大靠山。想必过不了多久,又要升官了吧。”

她说着,望着东方初升的朝阳,满脸都是憧憬之色:“我没记错的话,军需处给校尉的军饷是十两银子一个月,等你升了校尉,余钱就多了,到时候我们就能买更多的牛羊,家里的日子才更好过。阿爹那边,就再也不会说你没出息啦。”

小江是磐川人,也没什么身份,顶多算个小军官。而扎西家则是个小贵族。草原上的人们虽然好客,但若涉及到儿女终身幸福,那却另当别论。廖熊生撮合小江和扎西时,并不是一帆风顺,最大的阻力,就来自于扎西的父母。

开什么玩笑,将女儿嫁给这个外地佬,万一他那天回磐川了,自己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女儿,那也太亏了。再说了,他也就一低级军官,俗话说得好“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低级军官身先士卒,阵亡率也高,万一那天战死沙场,女儿岂不是要守活寡?

所以对两人的婚事,扎西家坚决反对。后来小江表示可以在草原定居,而廖熊生又透露,小江和定国公关系要好。女方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一听扎西如此说,小江一个激灵,猛的站了起来。

是呀,军需处。军制改革后,每个月的军饷是军需处出发的,这可是定国公给的钱,跟邓将军一毛钱关系没有。要是公爷倒了,老子军饷跟谁要去?而且一旦没了这大靠山,还不被丈人埋汰死,以后这日子还怎么混?

不行,老子马上要切提醒公爷。

他刚才还犹豫不决,此时却如和邓格不共戴天一般,咬牙切齿的朝外直冲,连妻子的呼唤也顾不得应了。

两面三刀8 第二十六节

“定国公见信如晤:

一别经年,兄风采依旧,弟甚欣慰。五年前,与君一场夜话,更觉亲近。诚剖肺腑,与君为敌,实非吾愿,然身负君恩,身不由己,与君会猎于此,惜乎叹乎……

……

家有一子,与君甚似,现年有五,取名为雾,每每见及,不由思君。时常感慨,若无战事,拜国公为师,倒是一桩美谈……若弟侥幸胜君,还望应下此事。

……

闲嗑耳,望君勿怪。”

吴明看完了信,方在手中扬了扬:“这是在什么时候,那里发现的?不会是人消遣本公吧?”

杨易行了一礼:“清晨的时候,敌方的斥候射上城头的,亲口言明,是他们元帅给公爷的信,要您亲启,想来不会有假。怎么,公爷为何怀疑?”

吴明把信递给杨易道:“你自己看看吧。”

眼见杨易展开了信,目光落在了上面。吴明继续道:“我左看右看,里面根本就在唠嗑家常,也没提什么战略军机之类,如果真是优露特所写,那也奇怪了点,以他的性格,会闲得无聊么?没事写这么封家长里短的信干什么?”

杨易看得飞快,不一会儿完了,他抬起头,接过吴明话头笑着道:“公爷,这信倒和小云给属下的风格差不多,尽是牢骚。没想到这南蛮元帅行事狠辣,写个信却婆婆妈妈的。”

优露特做事,目的性很强,那会无聊到这地步?那他没事写这个做什么?吴明想破了脑袋,仍是不得要领,他转过话题道:“提到小云,我倒要问你,你和燕姑娘之事,本公也不打算从中作梗,但你却别亏负了柳云,否则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不亏负柳云的话,那杨易就难办了。这个皮球吴明准备踢给他,让他自己头疼去,他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犯不着管得面面俱到。

听吴明口风终于松动,杨易面上一喜,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师……”

营帐外面传来骆小川的声音:“公爷,江将军求见。”

江将军?吴明顺口问道:“那个江将军?”

“就是扬西将军邓格属下江都尉……”

原来是小江呀,吴明笑了起来。小江现在官职是都尉,勉强可以称为将军了,他接口道:“哦,我马上就来。”

吴明是个念旧的人,这几年来,他的官虽越做越大,但随着战争,身边认识的人却越来越少。所以对于曾经的故人,他都甚是珍惜。何况小江嘴巴虽有些大,对他却不曾失了礼数,他对小江,也一直当个朋友看待,少有摆公爷架子。

既然小江来了,吴明也不好继续和杨易交谈下去,两人钻出营帐,就见小江正站在辕门外,满脸焦急,一见吴明出来了,就扑在吴明面前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这小子,一惊一咋的,这么多年来,还是不曾改,吴明笑着扶起他道:“说吧,什么事又要麻烦我?”

小江很会把握度,就算逢年过节拜访吴明,也多拿的些土特产,不值钱。就算他每次提的要求,也都无关紧要。比如几个月前为儿子取名,这对吴明来说,也是举手之劳,更不算徇私。

小江哭道:“公爷,公爷,大事不好,邓格要谋反了,要谋反了……”

他的嗓门有些大,吴明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压低声音道:“什么要谋反了?你说明白点?小点声。”

这里是中军帐,四周戒备森严,来往兵丁也多。他这种大嗓门吼出来,邓格谋反与否却是其次,搞得军心大乱倒是真的。

小江看了看四周,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爬起来,抹了把鼻子道:“属下得到密报,是扬西将军邓格要谋反了,就是今日起兵。他们计划联合朱磊部一起打开望乡谷城防,然后活捉公爷您,放南蛮人进来。”

他平时方言连天,少有正经的时候,现在口齿却出奇的清楚,显然也知道事情紧急,路上也想好了如何清楚描述,所以这番话说得倒是顺溜。

“这个么?”

吴明心头一动。看来,优露特早上给我这封信,就与这个有关了。他沉吟了下,安抚小江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眼见吴明八风不动,小江不由大急:“公爷,我说的可是真的……”

吴明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但小江你想想,你这样慌慌张张的,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了,就知道本公对邓格谋反之事,已是心知肚明,万一打草惊蛇,被他提前逃了,那不是前功尽弃?”

原来是这样。小江在舒了口气之余,对吴明又惊又佩。定国公果是人杰,值此大变,仍是谈笑风生。怪不得他是定国公,老子混到现在,才仅是一个都尉,却是原来如此。他又行了一礼,心悦诚服的道:“是,那,那属下先告辞了。”

吴明点了点头:“去吧。”

眼见小江走得远了,杨易才有些变色的道:“公爷,这可是件大事,咱们快集合人马应变吧。”

吴明负手站在营地前,淡淡一笑:“邓格计划于午时起兵,现在就算集合,时间上也来不及,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这事能静观其变么?

杨易急得心火直冒,继续道:“这,这,这,我军虽仅万人,但俱是精锐。若能联系在城头的左将军策应,此事仍有可为。若是任凭邓格和朱磊打来,那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他平时能言善辩,此时却有些语无伦次了。

看着他样子,吴明安慰道:“放心好了,这事我早有准备。对了,你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原来公爷早有准备?怪不得这么悠闲。杨易心头想着,嘴上不由自主的应道:“属下的道,在于枪道。前段时间,属下和芬姐一战,颇有收获,老感觉突破在即,可就隔那么点隔膜。还请公爷解惑。”

“枪道么?”

吴明面朝远方朝阳,轻声道:“你想问什么?”

“什么才是枪道极至?如何才能突破枪距限制,使自己的枪攻中带守,立于不败之地?”

吴明从杨易手中讨过了枪,一手攥着枪杆,枪尖伸出,以自己为中心,画了一的圆,口中去道:“枪由枪杆和枪柄构成,其枪道,也蕴含在这里面。”

杨易被吴明说的话吸引住了,一时也忘了邓格谋反之事,只盯着他脚下的圆出神。吴明继续道:“所有武器都有一个攻击范围,剑有剑圈,枪也有枪圆,以武器的长度为径,敌人为中心,就是一个圆。敌人的反击范围,又是一个圆。你攻击后格挡的范围,还是一个圆。这些圆在一场战斗中都存在,无论敌我,每一个都很重要,可说关乎到你的胜败。”

“一个圆?”杨易喃喃。

“对,一个圆。”

吴明将手中的长枪收起了,继续道:“匕首的险,刀的霸道,剑的轻灵,枪的王道,都体现在这个圆上。不论进攻还是防守,你都要先破掉对方这个圆,只有他的圆破了,你才能切进去,做到有效杀伤。”

杨易若有所思:“那么,这又与枪的王道有什么关系?”

吴明笑了:“怎么又没有关系?和所有武器相比,枪的攻距是最长的,他进攻的圆也是最大,而战场之上,寸长寸强,谁能先一步接触到敌人,那就占据了先机。这一分先机,可说瞬间关系生死,这就是枪的王道的体现。”

“战场之上,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

小江兴冲冲的走出军营,仍有些不放心,就在营地外边溜达了一圈。这一逗留,却让他安生落地的心又凌空悬了起来。

中西军没动静。

邓格要谋反,纠集起来的部队至少上万,按照道理,定国公得到自己密报后,怎么也该有所准备,至少也该加强警戒。可太阳越升越高,空气中也有了丝暖意,营地里却安静如昔,不时有士兵排着长队,喊着号子从辕门进出,前去关口接岗,也有巡逻的士兵绰着长枪走来走去,可就没丝毫集合的迹象。

难道,定国公根本不相信邓格要谋反?要不要回去再找他重申一遍,他立在辕门外,一时间好不为难。

也许,自己一厢情愿了,定国公待我和善,那也只是性格使然,在他眼里,自己终究个是番兵,是邓格的手下。谋反之事干系太大,他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

一想到这里,小江顿如泄气的皮球一般,耷拉着脑袋朝外走去,刚回到来克村,一个传令兵飞奔而来,在他面前拉住了马:“江都尉,紧急军情,邓将军令你马上前去主营,不得有误。”

小江心头咯噔一声。来了,现在部队都撤下来了,还有什么紧急军情?所谓的军情,不外乎召集将领带兵起事。他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罢了,自己也尽了力,定国公不相信,那也罪不在我。我也只是个都尉,能力有限,还能郎个办?跟着众人干吧。这个时候,小江也有些自暴自弃了。

他策马冲到邓格主营的时候。已近午时,太阳慢慢爬上正中,整个营地暖洋洋的。路上也遇到一些将领,都是都尉以上的官职,小江找了个相熟的人一问,那人也一脸茫然,猜测说邓将军失了关卡守卫权,可能要退兵了。

小江松了口气。也许,真是廖大哥喝醉了,大惊小怪的,邓将军好端端的怎么会谋反?这几年,部落在天青河南岸过得多滋润,跟着南蛮人又有什么好?

他下了马,几个站岗的亲兵向他点了点头:“江都尉,都督正在里面,朱将军也到了。”

朱磊也来了?看来谋反之事真的了。小江几乎**失声,可到了现在,就算确定邓格谋反之事,也是无能为力,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点了点头,有些勉强的笑了笑:“好好,马上进去。”

这时,门口又三三两两地过来几个军官,有几个小江也认识,他们打了声招呼,就懒洋洋的钻了进去。

邓将军带兵,和公爷差远了,首先军纪就是个大问题。想着戒备森严的中西军营地,小江暗暗撇了撇嘴,这个样子,能守住关口那才叫怪了。

走进营帐,却见四个持刀护卫,一见小江进来了,这四人如临大敌,其中一人道:“来者何人?”

小江解下腰牌递给他道:“后军都尉江石头。”

那人接过腰看了看,然后递还给他道:“原来是江都尉,进去吧。”

搞得这么隆重,看来还真是谋反了。小江心头嘀咕着,从四个护卫身边走了进去。

帐中,已坐满了人,但大都是都尉以上的将领,邓格和朱磊坐在首位,四周则侍立着一圈亲兵,当先一人,正是廖熊生。后者见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小江也不好向他打招呼。只向邓朱两人分别行了一礼道:“小将江石头,见过邓将军,朱将军。

朱磊哼了一声,仍是冷冰冰的不说话。邓格则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江都尉,怎么来得如此之晚?”

帐外,仍有将领陆续到来,都不见他怪责,怎么反过来问我?小江心头有些不安,答道:“哦,早上婆娘喊我照顾娃儿,耽搁了小会……”

“是在奶孩子么?”邓格盯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江都尉和公爷关系较好,早晨莫不是去窜门了吧?”

难道,邓将军知道自己告密的事?小江大吃一惊,顿时冷汗直流。一旁的廖熊生则咳了一声,为他开解道:“江都尉昨晚和属下喝了些酒,回去的时候,已近子时。都督真要追究,属下也有责任。”

邓格不相信小江,但对廖熊生还是挺信任的。一听他如此说,心道这小子子时才回去,估计也就睡过了头。遂也没心情继续纠缠下去,他看了看四周,对廖熊生道:“你看看,是不是都到齐了?”

廖熊生扫了一眼四周,躬身一礼道:“启禀都督,我部都尉以下将官如数到位,朱将军那边,到现在仍有两个郎将未到。”

军制改革后,朱磊和邓格两部,名义上各领两万人马,而郎将统领五千人,有两个郎将未到,就标志着在高级将领这一块,朱磊那边有一半的人没来。邓格怫然不悦,转头向朱磊道:“朱将军,怎么回事?”

两面三刀9 第二十七节

朱磊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邓将军,我部可比不得你清闲,还得守住山头。如果全部来了,这关卡谁守?”

邓格心头嘀咕,都马上要起事了?还守什么关卡?不过转念一想,心头又是释然。朱磊这家伙,就是个阴人,他占着关口,肯定是打算南蛮人破关后提高筹码,占领半边关口讨价还价。不过现在情况紧急,邓格也没心情和他计较,点了点头道:“朱将军所言甚是。”

他扫了众将一眼:“既如此,我们就不等了。各位将军,此番紧急约见诸位,不知大家可知道什么头绪?”

邓格部纪律本差,他话一问完,下面就七嘴八舌的闹开了,有人大着嗓门道:“都督是要退兵了么?”

有个人接口道:“估计也是,这几天休整休整,休得老子都要起霉了,反正前头有人守着,打生打死也没我们什么事了,我赞成退兵。”

还有人迟疑着:“这不好吧,万一南蛮人增兵了呢,我们擅自脱离战场可不好。毕竟,咱们也拿着中西的军饷,还是中西的兵。”

……

小江只是个都尉,勉强能列此次军议,但坐的位置却比较靠后。看成吵成一团的众人,他心头略松,看来邓格起兵仍嫌仓促,知道的人并不多。如果定国公有所准备,此事仍有可为。可一想到吴明对邓格谋反之事无动于衷,他又有些泄气。

邓格站了起来,慢慢道:“大家肃静。”眼见众人停止了吵闹,他的视线从各人身上一一扫过,才缓声道:“列位将军,我们生于青庭,长于青庭,才是这片草原的主人。就算廖督在时,对我等仍是笼络有加。自从国公当政后,不说倒行逆施,却与我等颇不相能。南蛮人大举北侵,团团围攻我等一个多月,我部死战不退,到现在为止,仍不曾堕了锐气。可国公欺人太甚,竟以怨报德,不但不赏,还逼迫我等让出关口,实在让人寒心。”

小江吓了一跳,邓格终究要谋反啊,这番言辞仍嫌温和,但他以下属之身,召集将领抨击主帅,就算定国公大度,事后难也逃妄言之罪。他看了看四周,除了廖熊生外,所有人都面色大变,就连朱磊都有些不自然。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像邓格一般,做到颠倒黑白,面不改色的。

邓格说到最后那句话时,已是声色俱厉,手在案上拍了一下,只听“砰“的一声,案上的酒杯也跳了跳。帐中诸将万没料到他会说出如此激烈的话来,开始交头接耳。不过他们开始本来就乱糟糟的,看起来倒和先前没什么两样。

邓格继续道:“望乡谷初为不毛之地,我部为了开发此地,披星戴月,风餐露宿,可谓殚财竭力。若就此忍气吞声,我部辛劳将尽付阙如,吴明一见我等好欺,更会变本加厉,到时候,诸君怕连立锥之地都无。”

他越说越激愤,已直呼吴明之名,看来准备孤注一掷了。

邓格部诸将大都安详,虽仍窃窃私语,却无一人反对。倒是朱磊部大多面现异色,终于有人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邓将军过虑了,公爷接防望乡谷,那也是形势危急,权宜之计而已,等战事结束,我想还是会物归原主。”

那人小江倒也认得,是朱磊属下四郎将之一,名谓曹成武。众所周知,朱磊邓格两人名为将军,其实是部落之主,他下面的那些个属下,也是中小部落之主,曹成武的部落仅次于朱磊,平时对朱磊都不大服,遇见什么事都要顶牛一番。邓格又算那根葱,他自然有些口无遮拦。

邓格叫道:“归还个屁,昨天我向他提过此事,被吴明小儿一口回绝,说什么‘贵部孱弱,望乡谷干系太大,为防闪失,还是继续休整为好。’扯了半天,根本没提归还之事,其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现在他已直呼吴明为小儿了,单凭这点, 就是大不敬之罪,说严重点,那可是要杀头的。

他穷凶极恶的样子,就算曹成武也有些畏惧,吞吞吐吐的道:“那以邓将军之意,我们该怎么做?”

邓格一下停了喝骂,他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在曹成武身上,像是从牙齿缝里蹦出两个字:“起义!”

仿佛胸前大石被一下搬开,这话一说,不但是小江,就连邓格似乎也舒了口气,可见他说出这两个字,也似鼓了老大的勇气的。

邓格看了朱磊一眼,接着鼓噪:“南蛮元帅优露特已经承诺,说只要我们夺关投降,就封我和朱督为三品将军,整个青庭草原,都是我们的,任我等纵横驰骋,再也不用受任何人鸟气。”

他“砰”的一下拍了拍桌子,切齿道:“但凡阻挡者,都是我等之敌,杀无赦。”

他的话里,已是杀气腾腾。也象晴天一个霹雳,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这也来得太快了,任谁都转不过弯。小江转头一看,就见朱磊部大多坐立难安,显然不大同意邓格此举,要不是朱磊就坐在邓格旁边压场子,估计他们老早就跳起来了。

不过这也难怪,两部现在名义上是同盟,其实宿怨颇多,当年庭牙之变,还曾刀兵相向。吴明回收邓格部关卡权,他们不幸灾乐祸就算好的,要他们为此拼命,还没这么高尚。

他正东张西望,就觉得邓格眼神古怪了扫了自己一眼,又转向别人去了。小江遽然一惊,邓格口里的阻挡者,怕也包括自己吧,自己和国公走得勤,这事又不是秘密。要是他们真要起事,自己就是祭旗的牺牲品了。

小江后悔死了,既然知道邓格要谋反,自己就该带着妻小,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现在还屁颠屁颠的跑到这里来,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要不要现在逃跑?

他想着,不由看了看四周。这一看,心头却是一沉。

这是邓格的营帐,他召集诸将,也一定早作安排,他的亲兵在廖熊生带领下,一个个面无表情的站在四周,足足有近五十个。这些人贴着帐篷站着,手却按在了刀柄上,自己要真想逃,就算廖熊生放水,也断无幸理。

曹成武嚅嚅道:“这样做的话,怕不好吧,万一失败怎么办?”

说实话。定国公当政以来,对大家都不错,单凭军饷这一点上,就是前无古人之举。所以任凭邓格说得天花乱坠,众人心中都有杆秤,不大愿意谋反的。

邓格横了他一眼:“他不仁我不义,怎么,曹将军有意见?”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森森,估计要不是看在朱磊面上,已有将曹成武就地正法之意了。

曹成武继续道:“纵然我们能成功,可南蛮人终究是外族,万一不守信用怎么办?一旦如此,那就是真正的引狼入室,千古罪人了。”

邓格盯着他,牙齿咬得腮帮鼓鼓的,显然也在忍耐怒火,缓缓道:“本督和优露特元帅也算故识,自认有些交情。元帅不是这样的人。”

南蛮元帅是什么样的人,众人不知道,但你邓格两面三刀,翻面不认人却是常态,作保岂能让人安心?曹成武看了端坐如故的朱磊一眼,鼓起勇气道:“邓督所言,虽然甚有道理,但小将却不敢苟同。”

邓格还未说话,朱磊已站了起来,喝道:“曹成武,平时我待你不薄,如今要你当机立断之时,哪里还有那么多话说?”

朱磊所说,似乎比邓格管用,那曹成武低头想了想,过了半天才道:“朱将军,这几年公爷待我等也是极厚,前日望乡谷之战,公爷所做虽有些过激,但末将觉得这是最为稳妥之法。邓格老贼自己带兵不力,我们何必为他卖命,还请朱督能听人言,别被这老贼蛊惑。”

这话倒说到众将心坎上了,周围朱磊部将大都颌首,显然对此颇为赞同。朱磊冷冷一笑:“这么说来,曹将军今天是不从了?”

曹成武抬头看着他,仍是道:“还请朱督三思。”

他话音未落,朱磊狂喝一声,从座位上一下跳起,手中长刀快如霹雳闪电,朝他一刀斫落。曹成武大吃一惊,似没想到朱磊翻脸如此之快,只迟疑了一下,朱磊长刀从他身上一闪而没。他惨呼一声,惊叫道:“朱督,你……”话才说半截,朱磊长刀一伸,一下割断他喉咙。

朱磊杀了曹成武,喝道:“今日举事,是我和邓督多番商议结果,各位将军,可还有异议者,请站出来。”

曹成武的尸身就躺在旁边,半截身子血肉模糊,这就是血的例子,现在谁还敢有什么异议?众将噤若寒蝉,不敢多说半个不字。邓格阴阴一笑,面朝小江道:“江都尉,你有异议吗?”

小江差点没吓尿。朱磊出手太过狠辣,实在让人提不起勇气反抗。眼见邓格专门询问自己,而朱磊则手按长刀,恶狠狠打量过来,他心头将邓格的祖宗问候了百八十遍,脸上笑容却如花般绽放:“邓将军说得好,说得安逸,说得巴适,有道理,甚得小将之心,我举双手赞成。”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营帐里戒备森严,只要言语稍有差池,肯定身首异处。小江敢肯定,由着自己和定国公的关系,自己说的话稍有不对,肯定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们连郎将都敢杀,可不介意再杀个把人立威的。

两面三刀10 第二十八节

听小江如此说,邓格笑了笑,似有些意犹未尽:“都说你小子是个莽撞鬼,看来也知趋吉避凶。”他转过头,扫了其中下众将一眼:“可还有不明大义的么?”

不明大义的都被你们杀了。此时还有谁会反对?邓格问了两声,只得到了些附和之声。他喝道:“抬全羊上来。”

两个士兵抬了一头肥羊上来。抬进来的时候,这羊还挣扎得厉害,只是头上戴了罩子,它也叫不出来。边上士兵将一个大大的面盆放在邓格面前,邓格拔出腰刀:“今日协同诸君举事,不成功便成仁。事后定不亏负各位,日后列位将军也多能分封爵位,愿意的上来歃血为盟。”

说话的时候,他手起刀落,一刀砍在羊脖颈处。那羊不但戴了头罩,大概连嘴都被蒙住了,只是不住挣扎,却不见叫声。鲜血顿如泉水一般,淋得他周身都是,他也不管,捉住羊头,任其流落面盆,只一小会,就接了小半盆羊血。

邓格再倒了几大罐青稞酒进去,和成了一大盆血酒,然后亲自舀了一小碗,一饮而尽。他在嘴唇上抹了些碗口上的余沥,张着血盆之口道:“列位将军,都上来吧。”

这种仪式,大家都不陌生,是歃血为盟了。众将面面相觑,邓格如此这般,那是将众人绑在一起,谁也不能反悔。当年高祖带着鲁工等人,修建当归宫时,就曾举行歃血仪式,打了个赌,将整个青庭草原陪上了。可见草原上的汉子,最重歃血之仪,歃血之后,若再反悔,那要被诸天神灵遗弃的。

说话的时候,邓格眼睛一横。他前面几个郎将早已有备,一个个站起来,纷纷在嘴唇上抹了血渍,然后宣誓效忠。等这四人忙完后,就该轮到朱磊部了。曹成武就死在当前,另一个郎将就算有心,也不敢再说什么。更何况,朱磊明显就站在邓格一边,更令他死心。他认命似的走了上去,舀了碗血酒欲饮,却又向朱磊道:“朱将军,我们就算起事,有几分把握?公爷营帐位于中军,有近五千人保护,这些人可不是什么软柿子,我军就算倾力,也未敢言战之必胜。”

朱磊看了那郎将一眼,语气却和缓下来:“用兵之道,在于攻其不意。我们起兵,对方定未料到,只要趁乱拿下定国公,他们群龙无首,自然大乱。”

他现在和颜悦色,那还有刚才的狠辣。小江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曹成武一眼,有些恍然大悟。曹成武不大听话,对于朱磊来说,就是异端,这种下属任何人都会不喜。朱磊看起来辣手无情,大概也是借此清楚异己吧,这样还可以取信邓格,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那郎将见朱磊语气大改,也松了口气,不免劝道:“朱都督,此事干系太大,其实国公也挺好的,我们何必冒这个险?”

小江坐在后面看得分明,心下思量开了。由此观之,朱磊部大多不愿跟随邓格谋反了,只是不知邓格许了什么好处,令朱磊如此维护他。他正想着,朱磊突的面色一变:“扎勒,当机立断,再言阻挠,就如此木。”

他手起刀落,一刀斫在旁边的椅子上。“砰”的一声,那张木椅应声成为两截。那个叫扎勒的郎将吓得手一抖,想起刚才朱磊的六亲不认,那还敢罗嗦,喝了口血酒,然后胡乱抹了些血在脸上,整个人也成了大花脸,可现在却无一人敢笑,众将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多说。

搞定了扎勒,剩下的人就好办多了,又有十几个将领上去,不情不愿的进行了血誓。眼见差不多了,邓格眼睛一瞟,瞄向了坐立难安的小江:“江都尉,你也来吧,以后荣华富贵,保管你享用不尽。”

小江面色一变,如果真参与的血誓,就算有难言之隐,但军法如山,事后追究起来,至少也是个从罪。可若现在不上去的话,恐怕马上要被笑面虎砍了,那更划不来。他站了起来,正想再编个什么理由蒙混过去,忽然,帐外发出了一阵惨叫。

那是些士兵的叫声。邓格一惊,也顾不得找小江麻烦,惊道:“怎么回事?”

他话音方落,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直冲进来,这人身上插满了箭,几乎象是从血泊里捞上来的。这士兵一进帐门便跌倒在地,似乎想说什么话,却张了张嘴,一句也说不上来。

所有人一下站了起来,帐外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帐中诸将听真,邓格密谋反叛,罪无可赦,现奉朱督之命,缉拿叛贼。”

这个声音小江也识得,是宫文成的声音。宫文成是朱磊属下四郎将之一,朱磊四大郎将,其中曹成武和他不对付,扎勒虽不至此,但也不算亲信。只有宫文成和莫赤为其心腹,是其左膀右臂。

邓格怔了怔,但马上反应过来,脸也一下变得血红,他跳起来骂道:“好你个朱蛮子,你什么意思?”

朱磊也跟着站起,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公爷待我恩重如山,邓格你却不思报答,反而密谋造反,朱某也只有大义灭亲了。”

邓格怒道:“你……”他也反应迅速,知道现在不是和朱磊叫阵的时候,连忙道:“大家别慌,一起拿下朱蛮子。”

因为邓格是主场,营帐中坐着的也大多是他属下,他如此一喊,倒有七八成的人站了起来。也有一小部分是朱磊属下,一见情况紧急,也纷纷站起,朝朱磊身旁靠拢。一时间,帐中尽是刀剑出鞘的声音。眼见一场火并不可避免,却听得“噗”的一声,帐篷正前方一下被割了条大口子。众人还未有所动作,就听“嘶嘶”两声,四周已被长刀割裂,帐中一下全暴露在外,外面已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士兵,将邓格的营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营帐外已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士兵,都是邓格守在帐外的亲兵队。这些亲兵队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尽数被杀。

小江抬头一望,顿时面色一白,围在帐外的,果然是朱磊的亲卫队,不但宫文成在,就连另一郎将莫赤也到了。两人带了大队人马,粗略一望,人数怕有好几千,这些人俱都兵器出鞘,杀气腾腾的看着这边,一看就知道不是来帮邓格的,而是来对付他的。

到了现在,小江总算明白过来,定国公胸有成竹,却是原来如此。邓格早有反意,他老人家岂会不知?只是碍于口实,不便下手而已。而朱磊明面上虽和邓格共进退,恐怕暗地里早投了公爷,邓格邀他共谋大事,才是真正与虎谋皮。

两个郎将没到,那里是守卫关卡,分明是调集人手去了,而朱磊演了这么久的戏,恐怕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拖住邓格吧。不过也由不得邓格不相信,朱磊连手下的郎将都杀了,谁还会怀疑其诚意?

而杀曹成武,怕也是朱磊早想好的,只是顺带清除异己的手段而已。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一眼朱磊,就见后者在一大群将领簇拥下,面含冷笑的看着邓格。小江看着,心头却泛起一阵寒意,都说邓格奸诈如狐,可观朱磊今日之表现,怕是尤有过之。难道作为大人物,都要表里不一,口是心非么?

到了现在,就连小江都明白事情起末了,邓格向以多智著称,自也反应过来。眼见势不可为,他拔出腰刀道:“随我冲。”

这里终究是他的中军帐,朱磊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调集大军将这里包围,肯定利用了“盟军”这个护身符。只要冲出去,振臂一呼,外面的驻军反应过来,肯定会来支援,那么事情就还有转机。

邓格人虽反复无常,可控制人心却有一套,尽管被朱磊重兵包围,可其身边将领却无一人单独逃生,这些人聚集在邓格周围,一股脑儿的朝外直冲,他们都是都尉以上的军职,身手自然也好,这一冲起来,声势自是惊人。可还没冲出两步,他们前进势头渐缓,却是朱磊亲率亲兵队来拦截了。

朱蛮子,我与你不共戴天。邓格咬牙切齿的想着,眼见跟随多年的属下纷纷阵亡,他心头也是大痛,看准朱磊方向,提刀杀了过去。

原中西十路都督,可是赫赫有名,因为人人都是七段以上的高手。邓格的武艺,也是在军中排得上号的,不过他年纪渐大,加上练岔了气,已经久未动手,所以军中大多只闻其名,不见其实。他一冲上前,朱磊身边的亲兵自然也认出了他。如今场上形势一边倒,就是傻子也知道擒下邓格是一桩大功,五六个人同时上前,刀光将邓格整个都裹了进去。

只是他们行动虽速,但邓格动作更快,手中长刀朝前一送,冲在最前的一个亲兵惨呼一声,胸口已裂了一个大口子。杀死了一个亲兵,邓格脚下不停,手中长刀顺势一撩,向另一个人砍去。只是这人却是个校尉,手下自也有几下子。他早已全神贯注,邓格这顺势的一刀,却也没法伤他,只侧了侧身子,就让过了要害。但邓格的刀术,当真如他本人一般,让人防不胜防,人又向前一步,朝那校尉胸口撞去,这一下那校尉是怎么也闪不开了,痛得他闷哼一声,手中武器也跌落尘埃。

两面三刀11 第二十九节

包围圈顿时有了缺口。

邓格大喜过望,举刀喝道:“兄弟们,这边来。”

他属下也纷纷附和,这种久违的豪勇,让所有人都士气大振,一时间刀光剑影。近百个军官武艺不俗,一旦冲锋起来,也是声势惊人,包围他们的朱磊部被杀得手忙脚乱,还真有可能被他冲出去。

朱磊看不下去了。说明白点,他和邓格一样,在中西都是舅舅不疼,姥姥不亲的角色。要想得到定国公信任,邓格就是投名状,可若真把这事搞砸了,那不但背了个卖友求荣的臭名声,吴明还不会认他这桩功劳。他心下想着,脚下更不慢,一个纵身已冲到邓格面前,当头就是一刀劈去。

邓格也知今天多半难以身免,所以很是疯狂,正杀得起兴,就见朱磊已当头迎来。心道来得正好,要是临死前能拉这家伙垫背,老子也不算亏。当下舍了其他人,不避朱磊长刀来势,也是当头一刀劈去。

这是两败俱伤之法。这一刀下去,朱磊固然会被他长刀劈中,他自己也难逃刀锋。

朱磊吓了一跳,却也明白邓格破罐子破摔之意,那里肯和他拼命,连忙退了一步,长刀改劈为格,架住了邓格的刀势,口里喝道:“一起上,杀死笑面虎者,赏金千两。”

两人都是七段,一起共事多年,不但是脾气,就算招式也摸得清清楚楚,这一缠在一起,短时间那可能分出胜负。

邓格连伤两人,大家都吓了一跳,都有些畏惧不前,一听朱磊如此说,胆子也大了起来,加之有朱磊缠住邓格,他们那有不捡便宜的道理。齐齐上前,一阵乱刀乱枪,只是抽冷子下手。

邓格有朱磊缠着,那顶得住这么多人围攻,才坚持两回合就有些吃不住,心头暗道:“罢了罢了,看来明年的今天,就是老子的忌日。”

他身后的众将见邓格陷入苦战,都有些变色,也顾不得逃命,纷纷冲过来解围,可敌人太多了,几乎全是敌人。他们拼命向前,人却被杀得后退,只留邓格一人孤军奋战。

邓格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周围局势,心下更是着忙。这时有个亲兵见他分神,冷不丁的一刀劈去。他心下一惊,只待闪过这一击再说,可他当面就是朱磊,那容得他分心他顾,刚侧了半边身子,朱磊手中的长刀已朝他胸口送去。

这一刀实在太快,邓格那里还闪得开,只来得及侧了侧身子,就被朱磊“呼啦”一刀,整个右手连同武器一下跌落在地,痛得他整个人都惨呼起来,人也跌跌撞撞,一下坐在地上。

右手没了,邓格就如没牙的老虎,朱磊也松了口气体,正待吩咐属下将捆了。边上却传来一声暴喝,一个人拼死冲破包围,飞奔而来,一下扶住邓格,叫道:“都督。”

这人身手干净利落,就算朱磊也喝了声彩,定睛一看,不由道:“廖熊生,原来是你。”

这次邓格召集众将议事,就是廖熊生通知的,到了这里后,更是他负责警戒,可见邓格对他信任之深,朱磊断无不认识之理。一见是他,朱磊当下就劝道:“你这又是何苦?邓格倒行逆施,灭亡在即,何不投效于我,定不负君。”

廖熊生却未理他,只是扶住了邓格。这一系列惊变实在太快,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朱磊部反目,他也始料不及。只愣神了下,邓格已带队突入敌群中,他咬了咬牙,也跟在身后且战且走,只是人太多了,他武艺虽好,仍难有所建树。眼见邓格受伤,他心下一急,遂不要命的朝里猛冲。

邓格受伤,围攻众人心头难免松懈,竟被他突了进来。

受此重伤,邓格只道必死无疑,可廖熊生竟孤身来救,他既感动又感慨。想我邓格一生算人无数,几可谓千夫所指,没想到也有人誓死追随。他正想着,廖熊生已点了他穴道,为他止了血:“都督,你忍着点,属下这就带你冲出去。”

邓格举事失败,关键在于朱磊的反戈一击。其人早在五年前,就已向吴明宣誓效忠,后来两部戍守天青河南,吴明也有让朱磊部监视邓格之意。可个中情由,廖熊生却不知道。只道是自己泄了秘密,以至如斯惨境。他虽对投向南蛮不齿,但对邓格的忠诚,却是毋庸置疑的。眼见邓格落得如此下场,廖熊生愧疚之心更浓,当下狂喝一下,左手扶住邓格,右手长刀猛朝当面一人劈去。

被人团团围住,加之受了重伤,这已是必死之局。加之朱磊软语相求,众人只道廖熊生会投降,根本未料到廖熊生会暴起伤人,当面那人闪都没闪,就被他一刀劈为两半。

众人都惊呆了,实没料到廖熊生竟有如此勇气,一时间手忙脚乱,竟被廖熊生连伤了好几人。眼见就要撕开一条口子,却听身后的邓格又是一声惨呼,却是他后背又中一箭,这一下雪上加霜,邓格再也立足不定,人也委顿于地。

这下就算想走,恐怕得廖熊生抱着才行,可四周全是敌人,他若如此,就根本不可能突围。廖熊生又急又气,抬头一看,就见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开,朱磊负手站在前方不远,老神在在的道:“廖将军,你若真要执迷不悟,可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此时邓格奄奄一息,廖熊生眼见突围不成,他蹲了下来,轻声道:“都督,是我对不起你。”

不过现在邓格已是弥留,他说再多也是枉然。廖熊生满面是泪,他倏的站起,把长刀朝脖子上一架,喝道:“朱都督,你要廖某脑袋可以,但忠诚是得不到的。”正欲动手,这时小江跳了出来,叫道:“廖大哥,你不为自己,也得为亲家母想想,还得为欢欢想想。你这么走了,她们母女谁来照顾?”

此时战斗已近尾声,那些将领随邓格突围,本就是一鼓作气,如今主将身死,顿时士气皆无。除了几个顽固分子仍在挣扎外,大多束手就擒。

又到了傍晚,暮色暗淡,残阳如血,红彤彤的落日像火球一般横在草原上,此时正圆,橘红的光芒四射,刺人眼膜如梦似幻。

※※※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杨易喃喃,他将长枪伸直了,斜指向天,似已抓住了什么,眼睛越来越亮。

吴明继续道:“只有切进敌方防御的圆,打破对方防守,才能做到有效杀伤。”他叹了口气:“枪道如此,战争亦是如此。”

两人站而论道,不觉已过了一下午,远方,喊杀声蓦然响起,又渐渐归于平寂,杨易初时还有些慌乱,但见吴明毫不担心后,他也把心放在肚子里,一心思考枪道。猛地,他虎吼一声,手中长枪猛的一振,一点乌金色的光芒从他枪尖直冲而出。伴随着他的出枪,前方辕门“轰隆”一声,猛的塌陷在地。杨易似抓住了什么,脸上大有神采,叫道:“我知道了。”

吴明暗赞一声,正想激励几句,却见尘土飞扬中,小江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一见是他,吴明倏的住口不言,杨易也把长枪收起了,两人同时朝小江望去。后者冲到吴明面前,道:“公爷,邓格已经死了……”

他的脸上并无半点喜色,相反,却多了些沉重,显然下午之事,对他的影响也是不小。吴明听着,在舒了一口气之余,心头也是一阵空虚。

邓格死了。

自己机关算尽,在夺取望乡谷守卫权时,就已料定这个结局,可当听到这句话时候,却无意料中的喜悦,他定了定神道:“都死了么?廖将军呢?朱磊没将他怎么样吧?”

廖氏当政时,大肆赐姓,导致基层将官姓廖的大有人在,但值得吴明关心的,也就廖熊生一人而已。

小江自然知道吴明问的是谁,他头也没抬,仍是弯着腰:“廖大哥么,本来想自尽的。后来没成,被邓将军抓了。”

“被抓了啊。”吴明喃喃着,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夜空出神。小江倏的抬头:“公爷,你能下道手令,将廖大哥调到你帐下任职么。”

“好。”

得到肯定回答,小江终于松了口气。吴明接着道:“你呢?现在邓格倒了,你难道不来我这里么?”

不管是吴明还是简飞扬,都曾向小江抛过橄榄枝,却都遭到了回绝,眼见小江为廖熊生求情,却对自己前程绝口不提,吴明不由追问了一句。

“我么?”小江勉强笑了笑:“当了几年的小军官,也算略有积蓄,等此间事了。我就辞掉军中职务,准备去走老汉的旧路,去磐川当行商。”

小江是磐川人,父亲是个行商,所以对磐川很是熟悉。当年简飞扬入川,还是他当的向导。

吴明有些惊讶:“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

小江一下站得笔直,看着吴明道:“公爷,我突然发觉,当兵好累,真的好累。不但要防敌人,连战友也不放心。”

吴明哑口无言。

弃瑕忘过1 第一节

汉复兴十年秋,南蛮人调集大军十万有余,沿顿尔草原一带大举北上,妄图通过望乡谷,进而占据青庭草原。可事与愿违,他们在望乡谷一带遭到了中西军的激烈抵抗。南蛮元帅优露特见久攻不下,遂策反中西扬西将军邓格,以期里应外合,拿下望乡谷。岂知定国公棋高一着,不但识破诡计,还顺水推舟,将邓格也打发掉了。南蛮人自此计穷,又攻了十几天,仍无寸进,最后只得废然而退。

与此相反的是,西蒙在日泽拉附近,则遭遇了一场惨败。

就在得知吴明胜利后不久,按捺不住的那颜达不顾群臣的反对,调集大军,开始围攻东蒙。双方纠集了近三十万骑兵,在日泽拉附近展开了一场骑兵大战。

背后就是日泽拉,已是退无可退,本由诸多部落组成的东蒙政权,这次却空前团结,同仇敌忾。双方激战了一昼夜,西蒙虽是精锐,但劳师远征,最终没能顶住东蒙的人海战术,只得无奈撤退。这一战虽是东蒙获胜,可损失也是极惨,战争打了整整一天,光战死人数就近万人,其他牛羊辎重更是无可统计。

可西蒙更惨,狼骑兵损失过半不说,就连国舅呼延海,也陨于此役。战后,那颜达抚棺痛苦:“……悔不当初,应听君言……”

这可是一战回到解放前,东蒙这几年被西蒙压着打,只占据着干比噶草原三分之一的面积,经此一役后,他们又把战线推到干比噶中部,并且囤积重兵,大有趁势西进的势头,那颜达大惊,一面向楼居求援,同时也不忘向中西诉苦,请求兵力上的支援。

干比噶草原上的骑战,可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西蒙与南汉有着盟约,一旦获胜,北汉就是四面皆敌,所以东蒙的胜利,也让北汉也松了口气。

绵延的战事,不但拖垮了南汉,也让北汉日子不好过,为了打破这个僵局,在得知干比噶战役的结果后,李铁再也不用担心腹背受敌,于是从双山关抽调了大量人马,南下支援青麓山脉。**顿觉压力大增,急急写信向朝廷告急求援。可南汉这几年几乎是倾国之力北伐,那还有兵可调,有粮可援?无奈之下,贤庄只得修书一封,令中西军从北汉西面进攻,以此减少朝廷方面的压力。

当吴明从望乡谷凯旋而归时,正好收到了这封信。与此同时,西蒙的求援信,以及轩辕灵的那封“家信”,也是保存完好,一起呈到了他面前。

于是在中西面前,出现了一个两难的选择。

“具体情况,我也和你们说了。各位,有什么想法可各抒己见。”

这么多年发展下来,中西早已稳固。吴明是中西之主,也是这个集团利益的代表。这三封信颇有矛盾之处,究竟该如何应对,可说都关系到中西的未来,他自然不能擅权,而是要问问属下的意思,群策群力,才是正道。

他话才说完,简飞扬已跳出来叫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打呗。妈的,我就知道那颜达不是个好东西,名义上和我们结盟,可暗地里却和南蛮眉来眼去。亏他还好意思向我们求援,也不害臊,以我老简的意思,就得揍他娘的。最好帮东蒙将兰宁也拿下了,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简飞扬性格和他名字一样,有些飞扬跋扈,他是中西有名的主战派,更有大量的拥蹩,这话更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一时间,拥护声甚众。

这时左忧出列道:“公爷,属下赞成简将军意见。望乡谷一役,我军伤损不计其数,其中泰半都是巨炮被毁造成的。而那条山道甚是隐秘,南蛮人没有望乡谷布防图,根本不可能找到。所以间接来说,那张图纸就成了残害袍泽的凶手。如此算来,西蒙当负首责。”

左忧一向老成,甚少发表自己意见,这次却破天荒的支持简飞扬。可见望乡谷虽守住了,中西却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以至让他耿耿于怀。

他这话一说,几乎有一半的人都赞成对西蒙用兵。

看着纷纷请战的众将,吴明不置可否,而是看向了沉默不语的杨易:“小易,你的意思呢?”

一见吴明点将,杨易只得出列,行了一礼道:“公爷,对西蒙发兵的话,我们就没余力进攻北汉,那就是置太后的命令于不顾。从大义上来说,可不大好。所以属下觉得,西蒙之事可暂放在一边,先帮朝廷应付眼下难关再说。毕竟唇亡齿寒,朝廷若吃了败仗,北汉腾出手来,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随着大正书院落户庭牙,中西这几年文教鼎盛,出现了大量人才。而与此同时,由着周子鸿有教无类的思想,也涌现了大量武生,武道也得到普及。不但吴明在进步,他这些属下在其影响下,多少也得到过指点。就连简飞扬,也在年前因缘际会,一举突破七段。

如此一来,中西人才济济,就不是空口白话了。

国无法不立,商羽坤这几年竭心尽力,在听取吴明建议后,为中西制定了《土保法》,《赡养纲要》,《牲畜暂定考》等重要凭据,更优化了一套人才量衡方案,使得中西政治步入正轨。而鲁房醉心于巧艺,也没心情和人争权夺利,所以他是文官之首,无人可以撼动。

相比于文官的一家独大,武将方面,则要热闹多了。更日明,杨易,简飞扬,葛义。这四个人不但都到了七段,而且和定国公关系匪浅,有人私下将四人戏称为中西的“四大金刚”,不过更日明长期在柱牙山下训练水军,而葛义则镇守南版,两人就算到庭牙来,也大多只是述职,呆不了几天。所以在庭牙,军方大多都是杨易和简飞扬在扳腕子。

杨易功夫高,简飞扬资历老,两人都是背景深厚,半斤八两。虽然吴明不准下属拉帮结派,但两人出身不同,身边自然也围绕了一些志趣相投的袍泽。而派别在无形中,还是形成了。

杨易话声一落,当下就有一部人出声附和。

吴明仍未表态,眼光则向人群后方瞄去:“小龙,你说说,到底该如何?”

祝小龙在第三次汉宁之战时,就曾立下大功,当时就得封都尉,这几年更是兢兢业业,年前被杨易申请为郎将。吴明作为他姑父,虽不会对他大开方便之门,但也不会阻挠其一展所长,于是照准。郎将在中西也算个人物了,有权列席会议。

祝小龙站出来,沉声道:“禀公爷,末将附杨将军议。”

附杨将军议,那就是同意帮助朝廷了。吴明暗自点头,太后于祝小龙有毁家灭族之恨,说是不共戴天也不为过。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一听是帮助朝廷,非马上跳起来大骂不可,那管你身后洪水滔天,现在却能将恨意埋藏在心里,理智的分析问题,说明他真的长大了。

简飞扬心下大急,可杨易刚刚表态,自己又站出来反对,那就有些不给人家面子。一旦争吵起来,吴明更会不喜,他眼睛一横,向身后的周吉使了个眼色。两人是多年的搭档,周吉马上明白过来,站出来道:“公爷,属下却觉得应对西蒙用兵。”

吴明自不是人云亦云的糊涂虫,看了周吉一眼:“理由。”

定国公和西蒙可孙的关系,大家都知道。而定国公仁义,众人更清楚。所以就算吴明不说,帐内众将都知道,他个人感情是倾向于对西蒙维持现状的。只是国事岂循私情,别说定国公现在和轩辕灵没关系,就算两人真是亲兄妹,两国用兵,该翻脸时还翻脸。历史上,几乎所有的联姻都是为政治服务的,如果政治需要,大家就是乐呵呵的一家人,可若到了该舍弃的时候,这种联姻就是一拓狗屎,该怎么踩就怎么踩。

可这些理由,自不便在公开场合上说。简飞扬是个人精,周吉也不傻,他斟字酌句的道:“那颜达狼子野心,公爷也是知道的。一张图纸虽小,却是他背盟弃义的证据,这次若不给点颜色瞧瞧,还以为我中西软弱可欺,日后更会变本加厉。那这个同盟,就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吴明不由一叹。兰宁守卫战结束后,那颜达曾招揽自己,当时就被他野心吓了一跳。这人有凌云之志,野心不小。所以吴明也清楚,和西蒙的同盟关系,迟早要破裂的,只是由着轩辕灵的关系,他却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考虑,只想自欺欺人的维持现状。可现在群情汹涌,却总得有个说法才是。

君无戏言,作为一地诸侯兼一军主帅,也得忌讳朝令夕改。吴明仍未表态,他沉吟了下。向站在文官首席,也是沉吟不语的商羽坤道:“商先生,你以为如何。”

商羽坤明面上的官职,是青庭省督,不过吴明对他,可不仅仅当个省督看待。所以在公开场合,多以先生称之,以示尊重。

商羽坤站出来,行了一礼:“公爷,属下觉得,简将军所言甚是。但杨将军老成持重,所言也有道理。”

坐在上首的吴明略有不满,这商羽坤,也太小心翼翼了。他抓起案前的茶杯喝了一口,面上略现愠意:“商先生,现在不是和稀泥的时候,这可关系到我中西未来的军事走向,你还是说个明确点的方针为好。”

弃瑕忘过2 第二节

作为中西第一幕僚,商羽坤深知定国公脾气,所以从不拉帮结派,做事也是兢兢业业。在他影响下,中西文治廉洁异常。不过这样也有不足,就是一旦涉及军方问题,他就鲜少发表意见,就怕得罪了简飞扬和杨易两个大佬,造成军政失和。

商羽坤仍是低着头,目不斜视的道:“西蒙背信弃义,是该教训教训……”

简飞扬听他如此说,心下一喜,抢着叫道:“商督说得很对,甚合我意,我说……”

商羽坤知道被简飞扬接过话头,恐怕又要说一大堆出兵的理由,连忙继续道:“可从我中西周边环境来说。波斯,南蛮份属敌对,西地虽有于尘挡着,但也不甚安宁,现在若对西蒙解盟,那就是四面皆敌。我中西虽强,但也不宜四处树敌,徒耗国力。”

简飞扬有些不高兴了:“商督,你说又要给西蒙教训,又不解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商羽乾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简将军所虑甚有道理,西蒙背信弃义,教训嘛是要给的,否则还真以为我中西拿他没办法。而杨将军说过,朝廷与我们现在是休戚相关的,却不能不管不顾。”

现在不但是简飞扬,就连杨易都听得一头雾水,忙问道:“商督,你又要教训西蒙,又要响应朝廷命令,难道是要分兵作战?可北汉不弱,西蒙虽经新败,但瘦死骆驼比马大,国力仍是不弱。岂是分兵能对付的?再说了,我中西也经不起折腾,一旦两面开战,后勤辎重就是个大问题。

商羽坤捻须笑道:“我军不宜四面树敌,可对西蒙来说,更是如此。毕竟,他们还有个东蒙虎视眈眈,那才是真正的心头大患。因此,愚以为,一方面公爷可以令西北骆驼营向西蒙边境集结,做出攻击态势。另一方面,则广发传檄,怒斥西蒙不守盟义之举。那颜达甚好名声,更不敢和公爷翻脸,肯定会来信乞和,到时要提什么条件,割地抑或赔款,还不是我们说了算,这样既拿到了好处,又保住了北方的盟友,何乐而不为?”

这倒是个好办法,其实最主要的是。吴明从内心来讲,真不想对轩辕灵刀兵相向。商羽坤这话正中下怀,于是道:“商先生所言甚有道理……”正想再说两句,简飞扬已抢出来,问道:“商督所言,甚有道理,可若西蒙拒绝和议,那颜达一毛不拔呢?”

商羽坤看了面色阴沉的吴明一眼,咬了咬牙道:“做了错事就得付出代价,若西蒙真是狂妄自大,咱们就和东蒙结盟,大军北进,踏平兰宁。”

吴明面上虽声色不动,心下却翻腾不休。商羽坤说出这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但考虑到各方感受,更是解决眼下问题的最好办法。他点了点头,有些无力的道:“就这么办吧。”

他转过头,向侍立在一旁的骆小川道:“即刻以飞鸽加急,传令给何辉,让他率领骆驼营主力,向西蒙边境集结。”

骆小川应道:“是。”转身朝帐外行去。眼见他出去了,吴明才转头面向众将:“既然对西蒙是以吓唬为主,那就得全力攻击北汉,以减少朝廷压力。各位将军,此次用兵甚是重要,可有什么头绪?”

中西和北汉接壤,两者边界绵延,南有机关城水域,北有龙望,连特,十分漫长。但机关城易守难攻,北汉弃守庆阳后,这里已孤悬于外,就算费尽心力打下来,仍达不到拖延北汉的目的。从磐川向北,翻过飞凤岭,就与龙望与大阿接壤。可飞凤岭太过险峻,平时除了猎户,罕见人迹。用以行军,几乎不可能。如此一来,行军路线就只一条,那就是绕道西北,从沙洲省向大阿进军。

终于要对北汉用兵了。

这几年来,祝小龙沉稳了许多。他虽二十出头,但为人处事,却早脱稚气。军中都说,祝小将军颇有父风,可听在祝小龙耳里,却心如刀割。

父亲,孩儿不孝,依然让仇人逍遥法外。他更知道,郎将身份,看起来在中西已有一席之地,可在贤庄面前,仍如天冠地屦,不值一提。

要想复仇,就得拥有更大的权利,更多的力量,少年时的热血不曾淡去,相反,却藏在他骨子里越来越浓,大有愈燃愈烈之势。他站出来,大声道:“公爷,属下愿为先锋,拿下大阿城。”

吴明笑道:“大阿一省之都,是我东汉有数大城之一,城高墙厚。而你部顶多几千人,一蛇安能吞象?祝将军,还是面对现实的好。这样吧,先锋之职还是你来,不过不得脱离大队太远,万事小心,遇山开路,遇水搭桥,不可莽撞。”

他话才说完,就听下方的商羽坤咳了一声,向自己递了个眼色。吴明心知他有话说,只是不方便当着众人陈述,于是道:“那就这样,各位将军下去后,着手准备东征。”

散了众将,吴明向陆汇道:“我和商先生有话要说,你着人好生看守,不得有误。”陆汇心思玲珑,也知定国公定有重要国事和这个首席智囊相商,连忙组织亲卫站岗去了。等他们走后,整个大帐顿时冷冷清清,鸦雀无声了。

吴明笑道:“商兄,可有良策教我?”

私下里,吴明对老属下仍很客气,比如简飞扬,商羽坤这些中西老人,多以“兄”称之。不过定国公权势滔天,威势日隆。除了简飞扬仍比较随意外,其他人都不敢在他面前稍有逾矩。商羽坤行了一礼,道:“公爷,祝将军立功之心甚切,你又何必泼他冷水。”

吴明道:“有立功之心,证明人上进,自然是好。可太过心切却不太妙,一个不好,反会弄巧成拙,误了大事。”

商羽坤摇了摇头:“公爷你看起来一视同仁,其实对祝将军仍是上心。就比如于尘之战,望乡谷之战,这些重要的战役,你都未曾带上他,只叫他在庭牙留守。这样看起来是对他的保护,可换个层面讲,却限制了祝将军的发展,对他可不一定好。”

“也许是吧。”

吴明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他毕竟是祝大哥唯一的血脉,更是小清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要是再有个好歹,我可没法向他们交代。”

商羽坤道:“可这种安排,却非祝将军所愿,对他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商羽坤留自己下来,自然不是为了说些家长里短,他看着商羽坤,有些警惕的道:“商兄,你留我下来,难道与小龙有关?是要让他去冒险么?”

“自然。”

一说到正事,商羽坤再不客气,他走到吴明面前,望着帅帐后面的军事地图出神。这图还是黑二通过各地黑衣卫收集的情报所绘,虽赶不上以前祝府书院那副地图,却也差距不远。他的视线落在代表连特的城郭上,缓缓道:“公爷,太后终于让我们出兵了,如此一来,中西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攻城略地。可若真按她的意思来,我们就只能出兵拖住北汉,那岂不是费力不讨好?如此机会千载难逢,怎么也要捞点本钱回来。”

他不愧是商人出身,就连行军打仗,都是一副锱铢必较的嘴脸,吴明也站了起来,看着他道:“那商兄的意思,是我们趁势拿下大阿城,收复连特省?”

商羽坤仍视线仍落在地图上:“是。”他伸出右手食指,落在连特方位上:“一旦收复大阿,后面就是双山平原,从这里到京都,几乎都是一马平川,将来一旦有所需,我们就可以迅速出兵,抢占京都。”

抢占京都的话,那置朝廷于何地?商羽坤这话,已是反意毕露。不过吴明似无所觉,他也盯着地图:“可大阿一省之都,城高墙厚,兵强马壮,岂会轻易陷落?”

商羽坤视线从地图上收回来,笑了笑道:“大阿城,城高墙厚倒是事实,可若说到兵强马壮,却不尽然。”

“哦,愿闻其详。”

见吴明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商羽坤也有些得意,他清了清了嗓子道:“这几年,朝廷连连用兵,已致入不敷出。而江南向称富庶,北汉失了庆阳后,不但在地盘上已不如朝廷,在经济上亦是如此。南宁被战争耗得一穷二白,京都也好不了多少。要不是北方兵员优于南方,而且京都为原东汉首府,底蕴雄厚,恐怕北汉早已撑不下去了。可尽管如此,他们也到了山穷水尽之境。否则的话,以李铁的老成持重,岂会冒险抽调双山关兵力?以期毕其功于一役。”

吴明一下反应过来,他盯着商羽坤:“商兄之意,是大阿城只是个空壳子,根本不堪一击?”

“诚也,”商羽乾点了点头:“青麓山脉就是个无底洞,不但吞噬了大量的财力,也消耗了大量兵力。这几年,太后不但增加了赋税,更是连连征兵,搞得民众怨声载道。而北汉相比于朝廷,明面上却要好得多。这里面,并不是李铁治国有方,而是他会经营,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才没出什么大乱子。”

弃瑕忘过3 第三节

吴明又仔细看了地图一番,半晌才道:“商兄,就依你所言,大阿城内部空虚,可就算就近调遣骆驼营,从沙城出兵,这一路多为戈壁沙漠,道路极是难走。到达大阿非得半个月以上不可。而正如你先前所言,从京都到大阿是一马平川,急行军只需十天左右。如此算来,只要李铁得到我军发兵的消息,再行支援也来得及。这样的话,就算大阿内部空虚,我们仍是丁点机会也无。”

“自然,”商羽坤点了点头,接着道:“可公爷想过没,若我们派遣一支奇兵突袭,在大军发兵之前,就秘密抵达大阿附近。如此一来,骆驼营北进,挺进西蒙国境处,反而能够迷惑敌军,这样得手的几率更是大增。”

“奇兵突袭?”吴明喃喃。

大凡奇兵,得在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插入后方,在敌人警惕松懈的时候动手,才能收到出人意料的后果。吴明大为不解:“从沙城到大阿,虽多为戈壁沙漠,但一马平川,不可能藏匿行踪。一支奇兵人数再少,总得好几千人。几百人还可分散行动,化为路人行商,避免敌人发现。可规模一旦上千,就算分散也不可行,敌人也不是傻子,同时这么多人朝大阿涌来,肯定大有问题。

他心下如此想着,面上的神情也有些不以为然。商羽坤“哈哈”一笑,他伸出食中二指,在地图上巡梭,最后落在磐川北部道:“公爷,其实我军要攻大阿,还有另一条路可走,只是被世人忽略了。”

吴明目光落在他手指上,忍不住失声道:“商兄的意思是说,从磐川翻越飞凤岭,奇袭大阿城?”他马上又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飞凤岭尽是悬崖峭壁,平时人迹罕至,大军安能通过?”

一听吴明如此说,商羽坤面上笑容更浓了:“公爷难道忘了,你曾派鲁师在磐川主持修路之事?”

不待吴明回答,他又自顾的道:“当时的计划,是修建从青庭入川的道路。可道路修好之后,山民大为受益,欧降大首领对此事更是上心,于是筹划修建从飞凤岭出川的道路。这还别说,还真找到一条偏僻的小道,只是飞凤岭北面就是连特省,就算打通这条山道,也不可能使用。这个计划也只能成个念想,暂时搁置起来。”

吴明抬头,看着商羽坤道:“商兄的意思,是以奇兵翻越飞凤岭,突袭大阿城。”

商羽坤“啪”的一声,将常年捏在手中的羽扇一合:“正是,这条山道虽是偏僻,可若全军抛弃辎重,轻装简行,通过几千人不在话下。公爷可明发檄文,向西蒙边境增兵,自己亲率主力向沙城集合,做出攻击西蒙的态势,以此迷惑北汉。暗地里,则可令祝将军领偏师五千人,翻越飞凤岭,奇袭大阿城,也许真能收到奇效。”

奇袭大阿城啊!

吴明端详地图半天,仍是委决不下,商羽坤不由道:“公爷还在担心什么?”

“这些都是我们臆测出来的,大阿城兵力究竟如何,我等仍是一无所知。再说了,以五千偏师奇袭大阿,成则固然可喜,万一失败了呢?这五千人岂不危险,陷入对方包围?”

“公爷啊……”商羽坤也知吴明婆婆妈妈的性格又犯了,不由拉长音调,苦口婆心的劝道:“行军作战,本就是一场赌博,世上那有什么万全之策?您也知道,大阿城高墙厚,若等北汉反应过来,派驻重兵防守,就是个强攻之局,以大阿之险,少说也得损失上万士兵才可拿下,这还不算其他粮草辎重的损失。可若奇袭成功,自可免于损失。从另一方面来说,奇袭不啻造福百姓之举。”

他的手指再次落在飞凤岭上:“再者,大阿离飞凤岭不远,急行军的话,也仅一天路程,就算奇袭失败,也可退回飞凤岭,并非全无退路可言。”

话已说到这份上了,吴明自不好再说什么,他叹了口气道:“如此也好,等会我就传令给小龙,让他准备准备。”

他想了想,又道:“商先生,这次出兵干系太大,你还是同我一起走吧。至于庭牙,有三木留守就够了。”

既然要占领连特省,那么肯定要增加地盘人口。吴明当了这么多年国公,对政事虽不像以前一样一窍不通,但仍是个门外汉。有商羽坤跟着,就可把这些事丢给他来处理,这样也省心许多。再说了,奇袭大阿,看起来天衣无缝,可纸上谈兵终究空泛,执行起来难免有所疏漏,有他跟着,也可随时相商,查漏补缺。

商羽坤鞠躬一礼:“是。”

打下连特省,距离北汉首府就又近了一步。一旦攻下京都,东汉恢复一统,自己也算了却一桩心愿。敉平乱世,以前看起来都是遥不可及,可到得如今,才终于现得一丝曙光。虽然马上要出征了,但吴明这次却难得的轻松。

※※※

营地里来来往往全是人,到处是匆匆忙忙的士兵,祝小龙正把一床被子叠好了,使劲往背包里塞。大军先锋,听起来很威风,其实做的事却很多,也很繁琐。除了搭桥铺路外,还得负责收集敌情,一有风吹草动,得马上向主力汇报。要完成这些事,就得带上许多辅助工具。

祝小龙回来后,他所属的军营就忙了起来,这一准备就是个把时辰,营地里仍是乱糟糟的。亲兵祝勇跑过来,帮他将被子塞进背包:“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祝勇是祝家远房偏支,以前就是祝小龙的伴读。祝家失势后,他也跟着祝小龙进了军营,当了亲兵队长。

祝小龙将背包打了个活结:“明天一早就走,今天晚上准你假,早点休息,等上了战场,就算想休息也不一定成。”

祝勇挠头笑了笑:“现在天还未黑,那可能睡着的。将军,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我效劳的?”他说着,将背包托起来,放在祝小龙身后。后者试了试,感觉轻重大小合适,比较满意:“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这是公爷吩咐过的,我是一军主将,可不能搞特殊。”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的亲兵突的高声道:“肃静。”那些四处忙乱的士兵停了下来,恭恭敬敬的让开一条道。

几乎不用看,肯定是某个高级将领来了。现在天都快黑了,还有谁来?祝小龙吓了一跳,连忙把背包往床上一丢,拉着祝勇就朝外跑,刚到帐门口,一个亲兵已冲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祝,祝将军,是公爷来营地视察了。”

姑父来了?祝小龙心下一暖。想必委我先锋之职,姑父仍不放心,来为我送行的吧。他挥了挥手,大声道:“全体肃立,不得喧哗。”

那些士兵本恭立在四周的,他命令一下,只听“呼的一声响,所有人都开始按军姿站队。附近约有几百个士兵,但他们一列队,居然整齐划一,命令一下,道路两旁整整齐齐,就如刚刚梳理过一般。

吴明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沿着队列一路走来,看着整齐划一的队伍,心头赞叹的同时,也有些感慨。不觉间,小龙也长大了。这支队伍,固然是饱经战火的铁血之士,可若带兵之人太过脓包,却也难做到如臂指使。也许,这次奇袭之计,真能收到意料之外的收获。

他本有些举棋不定,现在也有了无穷信心,那丝犹豫也抛之九宵。吴明向四周士兵还了一礼:“解散。马上就要出征了,大家下去准备吧。”

祝小龙迎上去:“公爷。”

吴明伸出手,想摸摸祝小龙的头,才醒觉这是公众场合,多有不便。他看着几乎与自己等高的祝小龙,笑了笑道:“祝将军,可准备好了?”

祝小龙“啪”的一声,又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声道:“回公爷话,我部已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征,静听吩咐。”

吴明仍是笑道:“吩咐倒是有,不过你总不能让我一直站在外面说吧。”

祝小龙面上一热。暗道姑父到来,自己高兴得过分,连这基本礼仪都忘了。忙把吴明等人迎进去。等进了帐,吴明看了看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营帐,最后视线定格在那床叠好的被子上:“小龙,计划有变。”

“有变更?”祝小龙面色一沉。难道是姑父怕我涉险,连先锋的任务也要收回么?他道:“姑父,小龙保证完成任务,不出纰漏,你可别……”

见他满脸紧张的样子,吴明也有些好笑,解释道:“不是的,是行军计划有变,刚才我和商先生商议了下,觉得换个方式出兵,或许能收到奇效……”

“哦,这样啊,”祝小龙舒了口气,点点头道:“大阿一省之都,城防定然不弱,真若强攻下来,必将损失惨重。我总觉得强攻不是最好的办法。用兵之道,奇正相合,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吴明心头一动,道:“哦,那小龙你说,如何才算奇兵?”

祝小龙想了想:“结合当前形势,声东击西,攻其不意。”

弃瑕忘过4 第四节

下午帐前军事会议,各路将领争了个天翻地覆,祝小龙站在下首,自然也有想过。假设自己站在主帅位置,应如何应对当下形势为好。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商羽坤定下的应对之法最妙。那么,就只有出兵大阿了。可大阿毕竟是个硬骨头,中西若是强攻,就算取胜也是惨胜。

回到营地后,他仍想着此事,苦思冥想之下,还真被他找到些眉目,那就是攻其不意。西部的大阿城这几年早无战事,而北汉既然能从双山关调兵,大阿的守卫力量定也被抽调得所剩无几。若能以奇兵突袭此地,说不定真能收到奇效。而要达到此目的,则可将中西与西蒙失和利用起来,化不利为有利,吸引北汉注意力,让其放松警惕。

这个想法,在其心中只有个轮廓,具体该怎么操作,祝小龙也是一头雾水。可听在吴明耳里,却不啻一个响雷在耳边炸响,面色更是大变。祝小龙就在吴明当面,顿时吓了一跳,有些结结巴巴的道:“公爷,我……”

吴明摆了摆手,低声道:“是商先生跟你说的么?”说完又皱了皱眉,道:“不对,说好我来传令的,再说了,会议一结束我就直奔军营,他速度也没这么快。”

祝小龙舒了口气,道:“是我自己胡乱想的,怎么,难道真出奇兵?”

吴明面色和缓下来,走到床边坐下:“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消息走漏了呢。不过小龙,你能想到这点,却也不易。”

任何天才的命令,若是交给蠢才来执行,那也将不伦不类,断无成功的可能。祝小龙部军纪森严,是长途奔袭成功的基础。

其次,祝小龙能先人一步,想到声东击西,奇兵突袭的办法。那就能更好的理会这次突袭计划的精髓。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有理解透彻,在执行过程中,就算遇见突发情况,他也能因地制宜,对计划进行实际上的完善。

祝小龙又惊又喜。看来,姑父不但让自己担当先锋之职,还属意自己担当奇袭主将之责,他看着吴明道:“可大阿城远在千里,我军行军路线又只一条,如何做到奇兵突袭?”

吴明道:“从磐川飞凤岭走。”他叹了口气道:“不过此次山高水长,路上肯定危险重重,你可得当心。”

“从飞凤岭么?”

“是,怎么,怕了?”

祝小龙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的念头,那里听得进吴明的话,笑道:“人生在世,祸从天降的事情举不胜举。你若怕死,就算躺在床上也有危险。姑父,我可以你为偶像,立志当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若是畏刀惧剑,那这念头息了也罢。”

还要为祖父和父亲复仇,他心头默默的想着。

吴明站起来,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建功立业固然重要,可人的性命就只一次,你若有个好歹,我可不好向你姑姑交代。”

感受到吴明的关怀,祝小龙眼眶也有些湿润,他想了想道:“姑父,此次远征,我想向你借一个人。”

吴明眉头一跳:“哦,是谁?”

祝下龙道:“鲁师,翻越飞风岭太过艰险,鲁师小玩意多,前段时间,更发明了木牛木车,有他之助,翻越飞凤岭就容易多了。”

“木牛木车?”

这个称谓,吴明最是熟悉不过,在这异国他乡听来,更有一种奇妙的滋味。正自震撼,祝小龙略显得意的道:“姑父想必还不知道吧?这东西还是蓝门主和鲁师一起研发出来的,因为还不成熟,所以不曾对外公布。我和鲁师关系好,经常往工府跑,也是前两天才得知的。”

工府就是鲁房的办公地点,因为其摆弄的玩意多涉及木铁,所以工府并不建在庭牙内,而在城外天青河畔。如此一来,交通就方便了,柱牙山下就有水军,需要何种材料,只需知会一声,就会源源不断的送来,为此,伏波将军更日明还专门在设立了个别动队,专职为工府服务,运送木石。

工府还发明了这东西?

虽然天已黑尽,但吴明兴致不减,对祝小龙道:“既如此,你就陪我去趟工府,看看鲁师意下如何。”

现在天已黑尽,部队就算要走,也得等到明天一早,再说了,还有个鲁房要请,想走也是不成。中西这几年发明许多新玩意,不论军事政事,都有广泛运用,使得鲁房地位更是超然,就算定国公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祝小龙虽和鲁房私交甚好,可却没把握请到这尊大神。听得吴明有意帮自己一把,他欢喜得差点跳起,交代了祝勇一声,就喜滋滋的跟着吴明朝工府而去。

庭牙人口众多,廖氏当政时,常驻人口略为三十万。这么点人口,和人数动辄以百万计的京都南宁比起来,自是拍马难及。可庭牙只是个帐篷城市,三十万人聚集在一起,就是个了不得的大数字,不说其他,光是这么多牲畜和人的清洁问题就非同小可。也亏得天青河离庭牙不远,可以就地疏浚,否则的话,这颗草原上的明珠不臭气熏天才怪。

吴明当政后,中西政通人和,加之南北两汉战成一团,使得许多商人流民不远万里来投,庭牙人数更是激增,已有些不堪重负。

这也是他一心筑城的另一个原因。以帐篷为城,听起来够浪漫,其实却对政治经济多有限制,中西既以庭牙为中心,那这个城就非筑不可。否则的话,那就是个夜郎之都了。

时值乱世,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庭牙也不例外,由于久无战事,滞留在这里的流民越来越多。如不好好加以安置,他们不但衣食无着,对庭牙治安也是个严重负担。于是商羽坤就向吴明建议,实施以工代赈,把这些流民组织起来,修筑庭牙。

以工代赈,不但能加快庭牙筑城的速度,也能很好的安置这些流民,这是个皆大欢喜之局,吴明自无不允之理。

蓝成到达中西后,就已着手庭牙的修建,如今,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进度更是大大加快。如今外城已初具规模,此时天已黑尽,可庭牙四周却点着气死风灯,映得工地直如白昼。借着灯光,还可看见许多监工组织流民在夯地基。正值春初,天气仍未回暖,可这些人喊着号子,在夜色中干得热火朝天,好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众人骑着马,穿过外城,朝城外的工府行去。工府依水而建,占地近三十亩,为保密计,外面更修建了约为四五米高的围墙,共设两个门户,前面为陆门,方便从庭牙出入。后门为水门,则方便从天青河运送物质。整个工府,不论是横梁上的檩木,还是砌墙用的青石,都是水军从柱牙山采集,沿水路运输而来。在目前仍以帐篷为主的庭牙,这幢建筑显得突兀而明显,也更彰显出定国公对鲁房的重视。

几人在工府前面刚下了马,就有一卫兵上前:“来者何人?”

陆汇道:“前去通知鲁师,就说公爷到了。”

那卫兵走得近了,借着朦胧的月色打量了一番,顿时吃了一惊,连忙行了一礼:“参见公爷。”可听陆汇如此说,他面上却有难色:“鲁师说了,今儿个有要事和蓝门主相商,任何人都不得见。”

吴明心头一动,这么晚了,这两人呆在一起,又在搞什么东东?他止住了正欲发火的陆汇:“既然鲁师不欢迎我,那本公就当次恶客,擅闯一次好了。”

虽说有鲁房吩咐,但整个中西都是定国公的,他要硬来,那亲兵那可能真拦。只得任凭众人大摇大摆的从前门而入。刚进入工府,就听后院“轰”的一声,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而后伴随着鲁房状若疯癫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我成了,我终于成了。”

鲁房这小子,莫不是脑子坏掉了?吴明大吃一惊,连忙舍了众人,三步并做两步朝后院冲去。后院灯火通明,他冲到门边朝里一望,里面的情景尽收眼底。

后院一片狼籍,到处是散落在地上的瓶瓶罐罐,以及铜铁碎块。鲁房满脸漆黑,正在一堆破铜烂铁中大喊大叫。蓝成则从地上狼狈爬起,叫骂道:“你个鲁疯子,我叫你放半斤试试水,你难道把所有火药都丢进去了?”

他身为黑铁门主,平时言谈举止,颇具大家风范,可现在头发蓬松,连上衣也破了老大一块,脸上虽没鲁房那么不堪,但这里青一块,那里黑一块,看着更让人觉得好笑。

看着两人滑稽的样子,吴明也有些忍俊不禁,他一步踏进后院,笑着道:“小鲁,到底什么东西成了,兴奋成这样。”

一见是吴明,鲁房不敢怠慢,连忙止了笑声,迎上来道:“是火药,火药啊……”

他已有些语无伦次了,吴明皱了皱眉:“火药?这东西不是早已问世了么?”

这时蓝成也迎了上来,先向吴明行了一礼,而后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把火药的配方改了,这样威力就大了许多……”

火药的配方?吴明仍是不明所以。以前在地球时,闲暇无聊他也看过一些穿越意淫小说,见到某人大炼钢铁,打造一支无敌劲旅横扫天下;又有某某制作玻璃谋取暴利,最后富甲天下,左拥右抱,好不惬意。他也曾有过这些念头,可真到要操作时,才知即鹿无虞,事与愿违。

不论制作什么,都需一定的技术或者配方支持。就比如玻璃,寻常人仅知道是陶土烧制而成,至于过程如何?却是一无所知。对于一些注意事项,更是闻所未闻。以此条件,如何制造?这世上可没有随身电脑,再没有度娘的情况下,你就查不到任何相关资料。就算说出玻璃这东西,别人也当你疯言疯语,一笑了之。

他正茫然,鲁房已献宝似的叫道:“是这样的,公爷。火药主要含硫和硝,以前我们总按五五对分。可前段时间,库中的硫磺耗尽,而备用的迟迟不见运来,我就多加了些硝,少放了些硫,没想到歪打正着,发现硝石多些,火药威力更大,今天终于试出来了。”

见他兴致高昂,吴明凑趣道:“哦,不知现在配方几何?”

“硫硝比例,以一对三为最佳。”

弃瑕忘过5 第五节

吴明对这个不感兴趣,于是拣重要的说:“这样的话,火药的威力更大,那火枪是否可以大规模装备于军队了?”

火枪就是小号的火炮,所以在舷炮问世之后,火枪就应运而生。这几年来,火炮已广泛运用于军队,可与此相反的是,火枪的推广却遇到了阻力。和传统的弓箭比起来,火枪的缺点实在太多,简直不胜枚举。

首先携带不便,弓箭仅需一张强弓和一壶利箭,就可做到有效杀伤,战争结束后,还可清扫战场,回收箭支。可火枪则不然,不但其本身零件较多,而且发射的弹药还需铁砂等特制而成,一旦使用完毕,就需特别供应,就连回收使用都不可能,这就加重了后勤负担。

其次,这鬼东西受天气影响实在太大,现在使用的火枪,其实也就是火绳枪,就是靠燃烧的火绳来点燃火药。一遇见雨雪天气,连火都点不燃,更遑论发射了,这要放在战场上,是不可想象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世界武者众多,军队之中,习武之人甚众。有武者在军中效力,他们在弓箭上加持真气,使得长箭的射程更远,准头更足。而火绳枪射程短,准头也不够。两相比较之下,火枪能广泛运用那才叫见鬼了。

鲁房在那里自言自语:“成了,哈哈,成了……”似乎仍没缓过劲来,蓝成不由摇了摇头,接口道:“这个方子,只是让火药威力大点而已,可没改进火枪的弊端,那可能广泛运用。”

“哦,这样啊。”吴明大失所望。

看着一脸怅然的吴明,蓝成心下直皱眉。和弓箭比起来,火枪弊端良多,实在难以装备军队,也不知定国公看中了这东西那点好,偏生念念不忘。火枪不能广泛使用,与现今技术条件,以及外界因素息息相关。虽说非他之过,但蓝成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他从怀里掏出一对管形物事道:“公爷既对火枪念念不忘,小老儿闲暇无聊,做了一对,送你赏玩。”

“这是火枪么?”

吴明大为好奇,伸手接过,细细把玩起来。军中试验用的火枪,又重又大,根本不能随身携带,可这对火枪长不足一肘,做得甚是精巧。击子、管身,手柄一目了然,周身更刻着细密的花纹,一看就是精雕细琢而成。

蓝成解释道:“对,就是火枪,因为有所改变,我称之为火铳。传统的火枪,由于材料有限,一般用不了多久就报废了,所以我思来想去,就做了这两把火铳。别看它们短小,但做工精细,不但把铳膛、药室和尾銎区分开来,更是采集铜精所制,所以比普通火枪更耐烧蚀,抗压力强,也不易炸裂。公爷若是喜欢,就送给你了。”

吴明抚摸着精巧的火铳,有些爱不释手。在这个世界,并没有模具之类的,也就是说,这两把火铳全是手工打磨而成。蓝成虽说得轻巧,怕也费了不少心力:“都说鲁师有巧手之称,依本公看来,蓝门主尤有过之。”

蓝成看着仍有些癫狂的鲁房,微微一叹:“未见鲁师之前,老夫确实多有不服。认为其年龄过稚,就算有些本事,也有限得紧。巧手之称,恐有夸大其词之嫌。到得如今,却是心服口服,单单这种废寝忘食的精神,就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吴明看着蓝成,微微一笑。看来,折服一个人,也不一定非要恩威并施。他把火铳收好了,递还给蓝成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要。再说了,本公好歹也是个武者,可不想过于依赖外力,以至手脚生疏。”

蓝成推让:“老夫一门之主,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如果公爷觉得华而不实,可给几位夫人防身也好。”

这倒也是。吴明想了想,还是将火铳收了起来。这是蓝成一番心意,若是坚持不受,就辜负了人家情谊,反而不美。再说了,这东西自己虽无大用,但四位夫人中,有三个是娇滴滴的弱女子,丁点功夫也无,有一把火铳随身携带,人身安全也提高许多。

这时祝小龙和一众亲卫也已赶到,才跨进后院,祝小龙就叫了起来:“好你个鲁房,又在研究什么破烂玩意,搞得地动山摇的?”

他和鲁房早在南宁就认识了,初始还颇有误会,不过那时年龄尚稚,两人都不脱少年心性,些许恩怨,隔夜也就忘了。所谓不打不相识,到得后来,两人反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军中的生活是极苦的,祝小龙又身负血仇,平时更少言语。他这几年官至郎将,更是收敛了许多,唯独面对鲁房时,才会言谈无忌,无拘无束。没事的时候,祝小龙就爱往鲁房处跑,闲暇无聊,甚至还会就地取材,在工府鼓捣一阵。不过他功夫虽好,这几年更是发愤图强,读了许多书,军学理论也是不弱。可若说到发明创造,则是狗屁不通。再好的东西,一旦经过祝小龙之手,就变得一无是处。

祝小龙说鲁房研究的是破烂玩意,其实说的就是他自己。而长途奔袭,可没有随军工正供你驱策,许多东西一旦坏了,就需要自己维护。大概他也意识到自己短处,所以才恳求吴明将鲁房配给他,以便取长补短。

一见祝小龙来了,鲁房热情得多,招了招手道:“小龙,快来快来,我给你说说火药改了配方的妙处……”

他心灵手巧,甚擅发明创造。可人却是小孩心性,似乎永远也长不大。今日好不容易摆弄出了火药的最佳配方,可吴明并未意料中的欣喜,不免有些失落。一见祝小龙来了,自然又想显摆显摆,那怕对牛弹琴也无所谓。

祝小龙迎上去,也没心情了解什么火药配方,径直道:“鲁师,今日特来找你,有事相求。”

一见祝小龙也不接茬,鲁房顿时兴趣缺缺,蹲下去观察刚才爆炸的地方:“什么事呀?”

祝小龙心下懊悔不已,心道终究心急了些,不觉已得罪了这尊大神,他望了吴明一眼,补救道:“是这样的,公爷听闻鲁师新近制作了木牛木车,特意过来瞧瞧。”

“这东西有什么好瞧的,还不成熟。”鲁房小声道,又抬头看了蓝成一眼,嘀咕着:“再说了,没有蓝老头子,我也做不成这东西。”

看来,所谓的木车木马,也少不了蓝成的心血,这两人一长于木工,一长于铁艺,碰在一起,弄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在情理之中。吴明笑了笑道:“怎么,难道鲁师不欢迎么?”

鲁房站了起来,有些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公爷要看就看呗,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东西还是没火药改进配方重要。”

他这样子,其实已相当失礼。不过吴明也清楚其性格,自然见怪不怪,闻言反而有些好笑,顺着他话头道:“是,火药改进配方后,效果更为明显。如此一来,神威炮的威力就提升了许多,单凭这一点,鲁师就是大功一件。”

终于得到吴明肯定,鲁房也高兴起来,兴冲冲的道:“那好,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木车木牛,这东西神奇着呢。”

工府占地甚广,清洁状况却不大好。鲁房的东西,寻常人又不敢碰,所以连个打扫之人都没有,众人在后院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好不容易走到一幢大宅前,鲁房站住了:“就在里面了。”

说话的时候,他把门推开了。

这幢建筑甚大,怕有十几米高。里面,横七竖八的尽是些木屑木条,还有些半成品站立其中,有肚子有腿,依稀像个动物的样子。正中却有一道巍峨的物什傲然挺立。几乎快到屋顶了。只是这玩意却用黑布遮着,也不知具体模样。

鲁房走到其中一只木制品前站定,抚摸着其头部道:“公爷,这就是木牛了。”

这木牛的头小,腿也小,只是肚子却是奇大,看起来不伦不类,吴明不由笑道:“怎么,这鬼东西怀孕了么,怎的如此不协?”

“什么啊,”鲁房大是不满,他拍了拍木牛腹部:“肚子做这么大,只是方便运输而已。”

说话的时候,他一拧木牛的耳朵,把其头部掀开,在里面柠了柠,这木牛就“吱嘎吱嘎”的在屋子里走了起来。

吴明大感有趣,不由走上前,跟在木牛后面走了一圈:“这东西可以一直走下去么?”历史上的木牛木马,被传得神乎其神,尤其动力一块,一直是一个谜。如今见到,吴明不免好奇。

鲁房又在木牛头部拧了拧,让其停了下来:“木牛的动力装置是一套机括,就装在肚皮下,闲暇不用时,摇动便可上紧发条,如果上满的话,一般可行好几十里,装上重物少些,也能行进二十里许。最好随军带上牲畜,可以让牲畜出力,搅动机括,这样就轻松许多,我算了下,一匹马大概能供应二十头木牛所需。”

这样的话,确实节约了大量畜力。吴明想了想道:“这东西好是好,可终究是个死物,一旦遇上特殊情况,就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平时后勤运输,多用骡马。虽说有些累赘,但终究是些活物,遇见特殊情况,也可酌情转移,可这东西以机括为主,行动起来难免不便,真遇见敌人阻截粮草,根本没有反击之力,这也是个隐患。

弃瑕忘过6 第六节

鲁房大为得意:“这个问题,我自然也想到了,所以才有了木车。”说话的时候,他已走到中间那道黑布遮掩的物什面前,用力一拉,那道黑布“呼”的一声落下,显出这个庞然大物的真面目。”

这是个木偶。

这是吴明见到木车的第一印象。

大凡称为“车”者,一般都有四个轮子,方方正正,可这东西跟“车”几乎毫不沾边,倒像个人。它矗立在大堂正中,高近十米,加上四肢俱全,肩上还有个面盆大小的脑袋,几乎算个大号的木偶了。

盯着木车巨大的身躯,吴明心头升起荒谬的感觉,喃喃道:“这是机甲么?”

鲁房挠了挠头:“机甲又是什么?”

吴明这才醒觉失言,连忙转移话题道:“这东西如此巨大,鲁师难道就是准备用它来守卫粮草?”

“是呀,”鲁房大是得意:“这东西外裹铁皮,刀剑难伤。就算一个普通人,只要有个木车,也能与武者一较长短。”

吴明喜道:“的确是个好东西。”他想了想,职业病又犯了:“能大规模装备军队么?”

旁边的蓝成却泼着冷水:“公爷,这东西缺点良多,那可能装备军队的?”眼见吴明望了过来,他实事求是的道:“首先,这东西成本太高,制造一辆木车,加上损耗,少说也要消耗好几十方木头,这就是个了不得的大数字。”

几十方木头到底有多少,吴明也没个清晰概念。见他仍是无所谓的样子,蓝成比划着解释道:“柱牙山下的水军走舸,要造一艘也就几方木头,要完成这东西,就得消耗至少十艘走舸所需,这还没把浪费的精铁算进去。”

“要这么多木料吗?”吴明一下动容,他摸着下巴沉吟道:“确实不宜大规模生产,不过若是造上几辆,在关键时刻当成奇兵用用倒也无妨。”

蓝成苦笑道:“不成。这要放在以前,还仅是行动不便,到得现在,更只能想想了。”

吴明奇道:“这是为何?”

“木车体积太大,上了战场,肯定也是重点打击对象,如今有了火炮,只需正面来上几炮,这东西就报销了。”

这倒也是,自己太过想当然了。吴明暗自叹息。天下也没有两全其美之事,不过就算木车不能上战场,但用以守卫,却能收到奇效。历史上的木牛木马,被传得神乎其神,却仅仅用来搞后勤运输,大概也同此理吧。

蓝成道:“不过若要说是奇兵,其实也算不得,机关城早有此物,公爷早晚就可一见。以后遇见,可得小心一些。”

机关城还有木车守卫?吴明吃了一惊,他心头一动道:“这东西在你们黑铁门,也叫铁木人吧?”蓝成闻言,也是吃了一惊:“公爷见过铁木人。”

“是,不过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吴明叹了口气:“那时梦灵公主被困成人轩,我潜进去营救,关押公主的密室内,就有铁木人。那东西当时差点让我吃个大苦头,所以到得现在,仍是记忆犹新。”

梦灵公主!

一提到这四个字。吴明胸口象堵着一团什么东西,说不出的难受,可是也说不出来。这次对西蒙用兵,那颜达醒悟事情败露,以他的性格,肯定会事后清算。他也不傻,早晚会清楚是小灵泄的密。不知她在兰宁,过得可好?

※※※

“砰”的一声。

那颜达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椅子,像头猛虎一般咆哮道:“好你个轩辕灵,吃里扒外。如此军机大事,竟尔轻示于人?”

在他的对面,轩辕灵左手抱着司汉,右手搂着念祖,母子三人像三只小兽,蜷缩在屋内的一角,瑟瑟发抖。轩辕灵一双灵动的眸子中,满是惊恐和绝望。

这已是十几天后的事了。骆驼营向西蒙边境集结,那颜达初始还不以为意,等收到中西的最后通牒后,他才大吃一惊。吴明是要和我翻脸啊?他心头惊惧的同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封密信甚是隐秘,知者寥寥无几,国舅轩辕海殡天后,更只有他和达录清楚此事。自己就不说了,达录远在万里,忠诚更不必说,就算想告密,时间和空间上也来不及,也没那个动机。那么,到底是谁泄的密?

他心思活泛,只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大概。定是轩辕灵趁自己睡着之后,翻看了布防图,而后将此事泄露给中西。如今吴明大胜归来,这是要秋后算帐了。

屋子里一片狼籍,到处是砸坏的东西。看着可怜兮兮的娘儿仨,那颜达暴跳如雷,继续骂道:“轩辕灵,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平时待你不薄,竟如此对我?”

他平时的温文尔雅,此时如同换了个人般,破口大骂。轩辕灵自知理亏,更也不好和他顶嘴,只是含着热泪,默默忍受。

那颜达急得不行。这几年,他和野风珍珠一无所出。前段时间,楼居已回信无兵可调,干干脆脆的回绝了西蒙的求援,更摆明了对那颜达的不满。如今东蒙在边境集结重兵,似乎就欲西侵。若是再和中西开战,西蒙的灭亡,几乎板上钉钉。加上国舅呼延海逝世,对他打击更大。各种因素纠集在一起,也难怪他心急火燎了。

轩辕灵泄密之事,让他郁结的心火找到了突破口,如火山一般喷薄而出。

“如今吴明携大胜之机,欲和我国翻脸,战端一开,多少儿郎战死沙场。你做为可孙,难道就狠得下心?”

轩辕灵有些气不过,她咬了咬嘴唇,忍不住还口道:“可达哥你想过没,望乡谷布防图干系太大,一旦被南蛮人利用起来,又有多少中西战士枉死?”

那颜达一呆。他正在气头上,那里听得进这些话,轩辕灵这说一说,直如火山浇油。不由戟指骂道:“中西中西,你开口闭口都是中西。难道我西蒙战士的性命,在你眼里就不值一提么?”他冷笑一声,继续道:“我就知道,在你心里,始终是吴明重要,那怕我们做了多年夫妻,仍是如此。”

轩辕灵惊呆了,实没想到那颜达恼羞成怒,会说出如此话来。她不由哭了起来:“达哥,不是这样的……”

正欲解释几句,这时羊君在外面高声道:“陛下,阿古将军到了。”

他口里的阿古将军,就是风将阿古占峰,那颜达麾下“风雨雷电”四大将领,就风将以智计著称。国舅呼延海逝世后,那颜达对他更是倚重,每有不决之事,都要找这个风将商量。如今中西大军压境,西蒙四面楚歌,这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那颜达在第一时间就通知阿古占峰来慕灵阁商议。

“叫他进来。”

一听阿古占峰来了,那颜达才醒悟自己要保持人君之仪。他只稍微整了下衣裳,阿古占峰已在羊君子带领下,从外面走了进来。

“臣阿古占峰,见过陛下。”

风将进了大殿,对满地狼藉视而不见,只对昂然而立的那颜达俯身下拜。他虽努力让自己平静,但声音却微微颤抖,显然表里不一,内心早已巨浪滔天。

那颜达虽以勇猛著称,但那也只是对敌人而言。在国内,他不但对臣下和颜悦色,更与可孙轩辕灵琴瑟相合,夫妻甚谐。可如今情景,却颠覆了他的认知。还在慕灵阁外候传的时候,他就听到皇帝和可孙之间激烈的争吵声,甫进大殿,就见到缩成一团的可孙和皇子,以及遍地狼藉。

此情此景,显然皇帝还在气头上,稍个不好,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幕灵阁修得甚是精致,颇有江南风韵,就连地板都是上好的榆木铺就,抗潮防寒。可他额头触在大殿的地上,却觉得寒意直冒,冷飕飕的直浸心底。屋子里静悄悄的,偶有两个皇子和可孙的啜泣声传来,却让他更是忐忑,身子更似僵了一般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就怕稍有差池,触了皇帝的风尾,落个人头落地的下场,那可真比窦娥还冤。

看着必恭必敬的阿古占峰,那颜达心下一叹。国舅在世时,自己稍有失仪,他都会跳出来指摘。虽然罗嗦,却也不无益处。他这一走,环顾朝廷,尽是些唯唯诺诺的应声虫。自己看起来全无掣肘,却不见得就是好事。心下想着,语气不免和缓了些:“阿古将军,起来吧。”

阿古占峰从地上爬起,仍是低垂着头,屏气敛息。那颜达继续道:“想必将军也清楚。如今国事蜩螳,实乃我朝立国以来的又一难关。东蒙携大胜之威,继续西进势在必行。而中西欲加之罪,也欲分一杯羹,不但妄加指责我背盟弃义,更陈重兵于南部边境,蠢蠢欲动。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可有良策退敌?”

背盟弃义之事,太伤名声,那颜达自然不会承认,风将更不会去追究。现在的重点,是如何解决眼下的麻烦,至于是否真有其事,阿古占峰可不想费力不讨好,做些劳而无功之事。他想了想,仍是垂着头道:“陛下,其实要中西退兵,也不是很难。”

弃瑕忘过7 第七节

“哦,说来听听。”

风将是西蒙少有的智者,向以智计出名。他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呼延海健在时,所以他韬光养晦,甚少发表意见,偶有建言,大多也以附和居多。皇帝有一个国舅出谋划策就够了,自己要去多嘴,得罪皇亲国戚不说,怕也难讨皇帝欢心。

国舅过世,对西蒙其他将领来说,仿佛天塌地陷。可阿古占峰却暗自欣喜,媳妇终于熬成婆,也到了我一展所长的时候了。如今朝廷四面皆敌,他自然也有考虑退敌之策,一见皇帝问询,忙整了整思路,略做沉吟才道:“不知陛下觉得,东蒙和中西比起来,谁才是当前大敌。”

“这还用说?当然是东蒙,只有灭了那颜顿,才能整合我大蒙力量,以图其他。”

阿古占峰暗自点头,看来皇帝还没气糊涂,还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他继续道:“既如此,因势利导,应对之策就出来了。那就是一拉一打,对中西仍以拉拢为主,维持边境稳定。然后集中力量,全力进攻东蒙。”

那颜达皱了皱眉:“这我自然清楚,可吴明小儿大军压境,岂会轻易罢休?”

眼见皇帝能听人言,阿古占峰松了口气,他抬起头道:“陛下,此言谬也。中西看起来来势汹汹,依臣看来,其实虚有其表,那也只是做给您看的。”

那颜达渐渐安静下来,若有所思:“你继续讲。”

得到那颜达鼓励,阿古占峰胆气一壮,声音也大了许多:“于我国来说,东蒙是当前大敌,必须除之。但中西也好不了多少,虽然北汉有贤庄拖着,但陛下别忘了,中西四战之地,可不是说说的。在西部,波斯东征之心不死,保不准那天会再来一次。而南蛮人虽然新败,却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中西若是和我国交战,还得防备两国的突袭,岂非自毁长城?”

“这倒也是,”那颜达在大厅内踱了几步:“可吴明向以机智著称,其中利害,他肯定也清楚,怎会如此不识大体?”

阿古占峰暗自腹诽,还不是被你言而无信搞怕了,想讨个说法,否则的话,如何向属下交代?不过这也只能心下想想,他可不敢当着那颜达的面说出来。

他想了想,斟字酌句的道:“不过中西甫经大胜,士气如虹。以现今我军状况,实不宜与之对敌。既然他们找了一个莫须有的借口,陛下何不借坡下驴,给他们个面子,请个罪,这样,也许真能消弭祸事于无形?”

那颜达沉吟良久,半晌才道:“中西既然大张旗鼓,肯定不会轻易罢兵。而国事非同儿戏,一旦认罪,割地赔款定少不了。这等屈辱,岂可轻受?”

说来说去,陛下还是不愿低头啊。阿古占峰心下哀叹,跟着一个刚强的君主固然是好,可有的时候,不免好胜太过,落个打落门牙和血吞的下场。他茫然四顾,眼睛落在两个皇子身上,突的一亮:“陛下,臣有一计,或许可令中西退兵。”

“你且说说!”

阿古占峰再次跪下,伏地道:“陛下需先赦臣妄言之罪,臣才敢讲。”

他这样子,反令那颜达来了兴趣:“兵者诡道,自然无所不用其极。讨论军机,若是还有那么多顾忌,难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吧,赦你无罪。”

阿古占峰仍是以额触地:“中西此次发兵,其实不外乎想向我们讨个说法。陛下大可将一皇子派往中西,以子为质,定可打消其疑虑。如此一来,咱们也不用割地赔款,伤筋动骨。中西也看到了您诚意,定然不会再行追究。”

质子之说,古已有之。一般由太子以外的皇子担任,出使盟国以示诚信。历史上的秦始皇,就是其父在赵国为质时出生的,在邯郸过了九年的孤苦生活。而刺杀他的燕子丹,也曾做为一名质子留守秦国,只是后来不满秦地生活,才孤身逃回燕国的。

在这个世界,质子之事也是不胜枚举。就算在兰宁,现在仍养着一大群质子,他们大多来自西地小国,不是皇子就是公主,其国归附西蒙,自己则以身为质,求得庇护。所以阿古占峰提出此议,并不突兀。

“质子么?”那颜达心头一动,眼睛也落在了两个皇子身上,面色阴晴不定。

他勤于国政,对女色之事不甚上心,这么多年下来,也就和轩辕灵关系好些,这才有了司汉和念祖。俗话说,严父慈母,别看他平时正言厉色,那也只是爱意的体现。他就这么两个儿子,突然要派一个去异国他乡为质,从感情上讲,也是大为不舍。

司汉已快九岁了,平时读书习字,那颜达都把他当个接班人来培养。质子之说,多少也有耳闻,闻言挣脱母亲怀抱,大声道:“父皇,前日孩儿读书,看见一篇文章如此说。‘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茍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蘋蘩蕴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既然舅舅不信我们,就算用质也是如此。况且,我泱泱大蒙,信奉的都是铁骑天下,何用这些阴谋诡计?”

他这一番义正词严,掷地有声,那像个小孩子,倒与一成人无异。那颜达一呆,司汉一向沉默寡言,没想到关键时刻,却如此有担当。正欲解释几句,这时小念祖也急了,一个劲朝母亲身后躲,哭道:“阿妈,我不要当质子,我不要离开你。”

轩辕灵也是大惊失色,哭道:“达哥,司汉念祖可是咱们的心头肉,少了其中一个都不行。阿古占峰豺狼之心,是想拆散我们一家呀,必须问罪。”

阿古占峰仍是趴伏在地,辩解道:“臣对陛下之心,拳拳天知,对社稷之意,可鉴日月。如不以子为质,则需割地赔款,而观我朝现况,财政早已入不敷出,实在无款可赔。唯余割地之说,可江山社稷,岂可轻裂?一旦如此,陛下百年之后,史笔如刀,就是人生一大污点。”

这是诛心之言,可更是大实话。呼延海去世后,那颜达正缺一个敢于直言的诤臣,阿古占峰自也清楚,他也是豁去了,知道成败在此一举,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其中利害一一剖析,以期打动那颜达。

那颜达本有些犹豫,可看到两个皇子的表现,再听着阿古占峰之言,马上就下了决定,他向羊君道:“即刻拟旨。向定国公认罪!且进献牛羊两千头,遣二皇子入庭牙学习礼仪,以示诚意。”

两千头牛羊,对于西蒙来说无关痛痒。关键还是二皇子入庭牙,实是给足了吴明面子,这个坡甚有诚意,别说下一头驴,就是一群也绰绰有余了。

“达哥,不要呀。”

轩辕灵嚎啕大哭起来。可那颜达那里管她,冷哼一声道:“念祖从小顽劣,去中西呆呆也好,磨练磨练,对他不无益处。”

那颜念祖虽不大清楚质子之说,但见母亲哭得这么厉害,也知道马上要和母亲分离了,顿时色变,也是哭道:“阿爸,我不要离开阿妈,我不要。”

那颜达看了母子三人一眼:“好好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走。”说完狠了狠心,拂袖而去。

夜已经很深了。

兰宁的冬季很长,夜也很长。在这个又冷又长的夜晚,轩辕灵流了多少泪,连她自己都忘了。到了最后,她只觉得嗓子都哑了,已是泣不成声。眼睛也涩涩的,再无一滴泪水流出。

她的心已干枯,只是紧紧抱着两个儿子,生怕一不小心,两个孩子就会转眼飞走。可她更清楚,不管自己抱得多紧,明儿一早,还是有一个孩子会离自己远去。去那遥远的中西,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南汉。

可这能怪达哥么?以子为质,这也是不得已的下策。她是西蒙可孙,对朝廷现状多少也有了解。西蒙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境,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达哥如此做,心头肯定也不好过。如果真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吧,怪自己身为西蒙可孙,却向中西通风报信,以至落得骨肉分离的下场。

轩辕灵,你这是自作自受,活该报应呀。

她想着,一丝苦涩的笑意爬上了嘴角。

司汉老成,人也懂事得多,眼见母亲仍是不语,他站了起来,搂住轩辕灵肩膀安慰道:“阿妈,别哭了。等我长大了,就带领大军,亲自将弟弟迎回来,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他说话的时候,已是咬牙切齿,眸子里全是怒火,显然连中西也恨上了。轩辕灵吃了一惊,连忙道:“司汉,你舅舅这样做,也有自己苦衷啊。接回你弟弟可以,可别为此恨上了他。”

月亮已升起老高,月光从窗棂格子的缝隙中射下来,在地板上绘出一道迷离的光彩画。夜风徐来,吹在屋顶上尽是些温柔的碎响,细细密密的,象一张用无数小珠子穿成的珠帘,被风吹得起了波纹。

这一切是那么诗意,可又是让人绝望的。月色抖动中,更让司汉的脸显得狰狞,他握紧拳头道:“不怪舅舅,那又怪谁?”

怪谁?怪自己吧?看着儿子倔强的脸,轩辕灵心头满是苦涩,一把搂住司汉,再次低声啜泣起来。

念祖远没哥哥坚强,想到马上就和母亲分别,更是伤心。他在轩辕灵怀里抬起头道:“阿妈,你一直在南汉长大的,对中西熟么?”

自己并不是在南汉长大的,而是在东汉长大的。东汉和南汉,虽有渊源,但却是根本的两个国度。而且现在的中西,几乎是个独立王国,其国力比南汉尤有过之,虽然名义上是南汉领土,却早行独立之实。可这里面的弯弯绕,一时半会那说得清,轩辕灵现在也不想解释,摸着念祖头道:“是,阿妈在南汉长大的。”

念祖抬起头,透过窗棂望着外面的明月:“那,中西的月亮和兰宁的一样圆么?”

真是个傻孩子,连这个都不清楚。轩辕灵听着念祖稚嫩的话语,心头却是一痛:“是一样的,中西的月亮呀,也像兰宁一样又大又圆。”

念祖转过头,看着母亲的脸,认真的道:“那就好,这样我就可以天天晚上陪阿妈看月亮了。”

轩辕灵一呆,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再次夺眶而出。

弃瑕忘过8 第八节

吴明回到府上时,已近子时,正是月初,月亮早已落下,黑漆漆的一片。整个庭牙也入了梦乡,大地一片静谧。还未到家,老远就见国公府灯火通明。他不由一怔,这么晚了,难道小清他们还没睡么?

中西这几年发展迅猛,他不说日理万机,清闲的时间却也不多,早出晚归更是家常便饭。开始的时候,就算再晚,家中妻小也得等他回来才敢用餐。这自然有些不近情理,所以他就亲口废了这条规矩。

在门口下了马,管家老李已迎了上来:“老爷。”

吴明将缰绳递给他:“有什么事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回老爷话,是杨夫人到了,在等老爷您,四夫人正陪着。”

杨夫人?是柳云吧?从望乡谷回来后,燕少芬和杨易之事悬而未决,所以到得现在,杨易的正牌夫人仍是柳云,而能得柳慧陪同的,除了她更不作第二人想。而这终究是杨易私事,所以吴明也不想多管,就把皮球踢给了杨易,只是明言不能亏待柳云,明天就要出征了,柳云这么晚了还等着自己,多半就冲此事而来。

吴明点了点头,嘱咐老李好生照料南望,跨步就向内院行去。走到柳慧所就住的那顶帐篷前时,姐妹二人听见响动,早在外面侯着了。一见吴明来了,两人同时裣衽一礼:“妾身(奴婢)见过(大人)公爷.”

话虽不一,但都恭谨有加,吴明看着举止如一的两人,想着杨易之事,心头却有些不自然,叹口气道:“都是一家人,就别多礼了。”

“是。”

姐妹二人微微一礼,又同声应道。虽已开春,天气却仍酷寒,两人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这么一小会,就在夜风中簌簌发抖,吴明连忙道:“都别在外面站着了,屋里说吧。”

三人进了屋,吴明开门见山的道:“小云,你今儿来,是为小易与燕姑娘之事吧?你放心,这事他错在先,你有什么不满,尽管给我说,本公为你做主。”

柳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向吴明磕了个头:“公爷大恩,铭感五内。小婢今日并不是来告状的,而是希望您能高抬贵手,玉成阿易与燕姑娘之事,且遣使向蓝善惊远王提亲。”

“什么?”吴明吓了一跳,转身看了柳云一眼,忍不住惊呼失声。

柳云竟会如此说?

说实话,当柳云跪倒在地,那怕请他将杨易碎尸万段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柳云会说出这话。

柳云抬头看了吴明一眼,脸上泪痕宛然,显然刚刚哭过,她又磕了个头,重复道:“公爷,小婢请你做主,将燕姑娘许配给阿易,小婢愿为侧室。”

吴明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怒声道:“是杨易让你这么说的么?”

这个杨易,越来越不像话了。他与燕少芬之事,毕竟事涉其私人感情,所以自己不便置喙,而是放手让他自行处理。可并不代表怂恿其以势压人,委屈小云。他竟如此不明事理,这可不能轻饶。

柳云抹了把眼睛,道:“这事不怪阿易,他其实想效仿公爷您,以并嫡之礼迎娶燕姑娘。”

这倒奇了,吴明讶然:“这很好呀,可你为何又如此说。”

柳云木木的道:“公爷,阿易这几年变化很大,不仅是您麾下第一悍将,武学更是不弱,年纪轻轻就到了九段。军士们私下都在说,他早晚会成为中西第二个传奇。第一个是你,次者非他莫属。”她垂下头,声若蚊呐:“小云福薄,不是阿易良配,若再占着正妻位置,会被上天诅咒的。”

被上天诅咒倒未必,会被其他人说闲话吧。看着楚楚可怜的柳云,吴明很想反驳她的话,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爱情都是自私的,谁也不想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就算自己,现在虽有四房妻妾,可对于小清她们来说,未尝不是妥协的结果。而柳云说出这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不是向燕少芬妥协,而是向这个本就不平等的社会妥协。

面对这种制度,就连倡导一夫一妻制的自己都不能免俗,何况眼前这个弱女子。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若是自己一力坚持,就算她保住了正房之位,燕少芬屈居其下,可人言可畏,她就如置釜鼎,这样岂会幸福?

良久,吴明才颓然道:“好……好吧。”

也不知站了多久,更不知柳云什么时候走的,吴明只是站在那里,直若石化。正自茫然,突听得柳慧道:“大人,洗洗脚早点休息,明儿一早,你还得出征呢。”

他遽然一惊。低头一看,就见柳慧身穿月白亵衣蹲在脚下,正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腾腾热汽中,她圆润姣好的身段若隐若现。吴明叹了口气,也蹲下来,伸出右手抚着她红润的脸蛋,捋了捋几根因水汽而粘在腮边的青丝,轻声道:“是你教小云如此说的么?”

她和柳云虽是姐妹,性格却是不一。柳慧柔顺,事事都以他人为先,柳云则不然,向有一股不服输的性子。她嫁给杨易时,就是自己挑的夫君,吴明顶多算个牵线搭桥的媒婆而已。杨易命犯桃花,吴明本以为柳云会大吵大闹,可事情却出乎他意料之外。这固然有柳云屈服的因素在内,怕也少不了其姐疏通斡旋。

感觉到丈夫大手传来的热意,柳慧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大人,杨将军天纵之姿,确实只有燕姑娘配得上他。如今西夷国力大不如前,于尘已列三大强国之列。若是他俩的亲事一成,蓝善和我中西就有了姻亲关系。西地三大强国,就有两国与我中西相近。波斯若是卷土重来,两国联手,也能抵挡一二,断不至像上次一般,搞得狼狈不堪。如此,大人东征也能少些后顾之忧。”

吴明暗自叹了口气,放下右手道:“小慧,你真的变了好多……”

听吴明如此说,柳慧不明所以,有些惊恐的道:“大人……”

吴明摇了摇头,低头看着热腾腾的水汽道:“我没怪你的意思,只是说你和小清越来越像了。”

和小姐像?那是大人在夸我有些用处,不像以前一样呆头呆脑吧。柳慧心下一甜,正想说两句谦虚的话,却见吴明仍低垂着头,幽幽道:“小慧,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我也只是个俗人,一个卑鄙的人。”

柳慧抬起头,看着吴明道:“大人何出此言?”

吴明不敢看她,只是站了起来。夜已很深,晚风吹在帐篷顶上沙沙做响,像个梦魇一般让人沉醉,偏生又睡不着。他叹了口气道:“小慧,杨易和燕姑娘成亲,对中西的好处我也清楚。正因为如此,我才放任你们所为。我一直以为自己算是个正直的人,可是事到临头才知道不是,我和其他政客一样,只是个卑鄙的小人。可以出卖自己感情,也能出卖别人的感情。”

柳慧面色一白,站起来抓出吴明手道:“大人,你是中西之主,一言一行,莫不关系万家兴亡。自然不能由着性子来……”

是吧,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吴明闭上了眼,泪水却忍不住直流。

向西蒙边境集结重兵,固然能为中西讨个说法,对属下一个交代,却置轩辕灵于水深火热之中。这等后果,自己并非不知,可最后仍然做了。如今杨易之事,仍是如此。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伪君子吧。可自己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知道自己并不象自己想的那么高尚,吴明心头更如堵了一般难受。这种自责和痛恨交织在一起,让他更觉无地自容。

夜风仍轻拂着营帐,沙沙做响。晚风中,恍惚又到了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那个小姑娘看着时光机又跳又叫。天天围着自己问这问那,快活的叫着自己“哥哥”。身上,仍穿着轩辕灵上次寄过来的皮裘,但却感觉不出丝毫温暖,只像一片火一样,灼烧肌肤,深及记忆。

※※※

汉复兴十一年春,中西携望乡谷大捷之机,指责西蒙背信弃义,集结重兵于两国边境,欲图北伐。西蒙国主那颜达称罪,并遣子为质以示诚信,这才得止中西怒火。

与此同时,由于中西势力急剧扩张,原有的将军衔已不敷使用。定国公大肆请封,贤庄正被北汉之事搞得焦头烂额,只盼望着中西早早出兵,为其分担压力,那会计较这些,遂一一照准。

封原中西十都督之一朱磊为昭信将军,俸两千石,赐金刀一口。镇守天青河以南;封原中西十都督之一三木为镇番将军,俸两千石,赐御马一匹,于天青河以北牧养,拱卫庭牙;封原中西十都督之一递欧为儒林将军,俸一千五百石,赐金珠一对,驻守南版;另封磐川天尸峒大首领欧降为宣慰使,地蛊寨头人荣马为宣抚使,俱有封赏一一不表。

与此同时,蓝善王惊远王燕少西风眼见中西势大,而女大不中留,强扭的瓜终究不甜。遂捏着鼻子认了杨易这门亲事,也绑在了中西的战车上。

自此,中西对内一统,原廖氏十路都督死的死,归隐的归隐,投降的投降,磐川也奉定国公为主,除一个弹丸之地云度外,再无丝毫反对力量。

对外则迎来了相对安宁的政治环境,西部有于尘和蓝善两大屏障,而楼居由着西蒙的关系,更不可能有何二心。在南方,南蛮人甫经大败,暂时无力北侵。西蒙刚遣子为质,更无二心。

吴明也把军事重心,转到了北伐一途上。

而就在他沿着驿道,率领大军向沙城进军时,一支约五千人的队伍,则神不知鬼不觉的翻过飞凤岭,对连特省府大阿,露出了森森獠牙。

弃瑕忘过9 第九节

沙城又名风沙之城,因城市四周多沙漠,风沙很重而闻名。这一带甚少下雨,尤其是冬春,更是如此,可在南汉复兴十一年春季,沙城却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洗刷了地上的尘埃,使得斑驳的城墙有了些新意。早出的人们,呼吸着经过一夜洗涤的新鲜空气,感觉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脸上也多了些发自内心的笑意。

野利合一大早就起来了,脸上也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可他起这么早,不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内心的笑意也不是冲着焕然一新的城市而去,而是为等一个人。

何总督走了后,小公子何逍遥远未成年,西北的军政大权,现在可是定国公说了算,现在他要来沙城了,你说野利合的笑容能不发自内心么?就算不是,装也要装成是呀。

红彤彤的太阳已升起老高了,野利合带着骆驼营精卫在城墙上等着,可守了近一时辰,吴明仍不见影子。好在迎接的都是汉子,就算西北酷寒,也没什么大碍,可旁边的何逍遥却受不了了,转了转眼珠:“野利叔叔,天气这么冷,阿爹可能没起床,我们也回去吧。”

她和姐姐吴若曦是在复兴五年元宵节之乱当夜出生的,现在是复兴十一年春,也就是说,他现在已六岁了。六岁的何逍遥,长得虎头虎脑,头上剃着个茶壶盖,被冬衣裹成个棉球,煞是可爱。他身材颀长,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可毕竟只是个孩子,那禁受得住如此酷寒,这个把时辰可把他苦死了,不知吵了多少次要回家。

野利合摸了摸何逍遥的茶壶盖,苦笑道:“小总督,你再等等吧,国公可是你父亲。他到沙城来,你若不迎接的话,可说不过去,到时候不但他要生气,连圣母娘娘也会生气的。”

娘亲随何辉叔叔去北方了,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呢。野利合这话可吓不到何逍遥,他摸了摸冻得通红的脸蛋,皱着鼻子道:“对了?阿爸有木马吗?”

野利合是个实诚人,自然不会撒谎:“没有。”

“有木刀吗?”

“也没有。”

“木剑?”

“没有。”

……

何逍遥的脸垮了下来:“那,陀螺总该有吧?”

定国公日理万机,怎会像我一样,闲得无聊给你做什么陀螺,野利合自然只有实话实说:“没有。”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何逍遥嘀咕着:“真没劲。”他一边说着,身子却朝后面缩去。

这是在城墙上,众人身后就是阶梯,眼见大家眼巴巴的望着远方,何逍遥更是嘟起了嘴,这个阿爸太没劲,不但没有礼物,大家为了迎接他,都不跟我玩了,是个坏人。

坏人的话,才不要等他呢。

他嘀咕着,小心翼翼的沿着阶梯朝下退去。

突然少了只小麻雀唧唧喳喳,野利合大不适应,低头一看,却不见了何逍遥,不由大吃一惊。小总督不见了?

回首一看,却见小家伙正睁着大眼,贼兮兮盯着自己,一双小脚却缓缓朝城下退去。他啼笑皆非,连忙转过身,冲过去抓住何逍遥道:“小总督,国公马上就到了,你要去那里?”

何逍遥又哭又闹,被野利合凌空提起,在空中胡乱踢着:“放开我,放开我,你这坏蛋,我要告诉娘亲,你欺负我。”

如果是平时,野利合早被吓得松了手,可现在无动于衷,苦口婆心的道:“小总督,小祖宗哎,你现在走不得。”

眼见硬的不行,何逍遥停止了哭闹,又转着眼珠:“野利叔叔,我想尿尿。”

何啸天去世后,孙云霓心伤老伴之死,长伴青衣古佛,已有不问世事之意,何艺就带着吴若曦和何逍遥两兄妹住到了沙城,一则方便处理政教之事,另一方面,则为了照料母亲起居。可她毕竟一教之主,还要过问许多军政之事,这一来二去,教育孩子的时间就少了。于是,何逍遥这几年来,大多是跟随骆驼营四大营长长大的。这四个人五大三粗,除了何辉脑子灵光些外,其余三人都是肌肉男,让他们来教育何逍遥,没变成傻子已是万幸,更遑论读书识字。何逍遥那点鬼精灵,一半是遗传所致,另一半则与何艺教导有关,可与野利合几人无涉。

都这节骨眼上,还尿个什么劲?这几年,野利合被何逍遥折腾得死去活来,他就是再笨,知道这小祖宗是想找借口开溜,连忙把脸一板:“要尿尿么?来不及了,就这里将就下好了。”

何逍遥站在阶梯上,挺着身子对准下边,半晌却没动静,一阵寒风吹来,他不由缩了缩头:“好,好冷……”

野利合急得满头大汗,不时回头望望,生怕错过了迎接吴明。可何逍遥生理需求又不能不管,虽明知道是这小家伙使诈,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这小祖宗真尿裤子了,这个罪过更是不小。

他叹了口气,安慰道:“不怕,男子汉么,就要顶风尿尿尿三丈,那才叫气概。当年老总督带我们横穿大漠,别看他年纪大,可身体却壮着呢,尿得比我们年轻人都远,小总督可别堕了家风。”

何逍遥出生没多久,何啸天就陨落于尘,连祖父一面都未见过。但从小到大,他耳旁尽是四大营长的唠叨,对老总督更是推崇备至,所以对他连何啸天的敬意,比之吴明这个父亲尤有过之。一听尿尿之事竟关系到家风,顿时严肃起来。

但想了想,又有些不对。转头看着野利合,憨头憨脑的道:“娘亲说过,随地小便是不对的,小孩子不能这样。”

折腾了这么久,这小祖宗仍像好奇宝宝一样问这问那,可就是不尿,野利合有些不耐烦了,有些心不在焉的应道:“小孩子随地小便自然不道德,但小总督是何许人,生下来就是当大人的料,自不算小孩子。尿吧,没事。”

何逍遥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想着母亲平时对自己说的,怎么和野利叔叔大不一样,正想再问两句,城头上的何方突然道:“野利将军,快快准备,公爷到了。”

定国公来了?

野利合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失仪,一把捞起何逍遥,几下把他小鸡鸡塞进去,拉起裤子就朝城头跑。

“呜”——

冗长熟悉的号角声在沙城城头上响起,声音高亢沉闷,整个沙城都似在震动。吴明一马当先,领着大队人马从城门洞直冲而入,穿过城墙时,他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城头。

骆驼营一百零八精锐,只在迎接极重要的客人时才全部出迎,当年吴明第一次到沙城时,何啸天就是以此规格迎之,只是时过境迁,这一百零八精锐还在,而那个叱咤风云的老人却不在了。

野利合,何辉,何方三人带着一大群骆驼营将领老早等着了,吴明一进城门,他们就迎了上来,同时躬身一礼:“见过公爷。”

如今小总督还未长成,西北一直是圣母当家,但圣母和定国公伉俪情深,对丈夫更是言听计从,他们可不敢有所怠慢,引得吴明不满。

“大家不用多礼。”

吴明下了马,含笑扫视了众人一圈,眼睛却落在了何逍遥身上。在一群大男人中,小家伙太过显眼,他虽努力朝野利合身后躲,却如何逃得过吴明的眼睛?连忙上前一步,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大嘴顺势朝他冻得通红的脸蛋盖了上去,亲了一口道:“逍遥,想阿爹不?”

何逍遥常年呆在沙城,五岁生日的时候,吴明还在望乡谷善后,父子二人已有近一年时间没见了。小孩子思想简单,忘性也大,要不是野利合等人天天唠叨,他都快忘记吴明这么个人,对这个经常不露面的父亲,自然难有好感。他一把拂开吴明,大声道:“才不想你,又没玩具,见面就用胡子扎人家,阿爹一点不好玩。”

吴明哑然,这小家伙被惯野了,这样下去可了不得。看来,得将他放在庭牙,平时抽空管教下,否则的话,长大了还不知变成啥样呢。他看了低眉顺目的野利合一眼:“老夫人最近还好吧。”

“还好,老夫人呆在斋堂,一向深居简出,公爷要去看看么?小将给您领路。”

现在西北是何艺当家,吴明也能拿些主意。但孙云霓作为何啸天发妻,影响仍是不小。她这几年淡出红尘,渐有不问世事之像,但吴明夫妇对她仍是恭敬,每遇大事,都会知会一声。这次路过沙城,除了何逍遥之外,吴明还有许多事和孙云霓相商,两人自然要见上一面,他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一会我自己去。”

西北地广人稀,总督府同样如此。何啸天去世后,少了一个当家的男主人,这里更是冷清。吴明沿着空旷的演武场前行,看着一地萧索。再想着甫临此地时的刀山,以及何啸天那直如炸雷般的声音,心头也是一阵恍惚。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弃瑕忘过10 第十节

“笃——笃——”

木鱼敲击声回荡在后院,清脆而又呆板。

吴明站在院子里,对着佛堂宏声道:“岳母大人,小婿吴明求见。”

木鱼声仍是不停,孙云霓的声音从佛堂内遥遥传来:“不用多礼,进来吧。”

吴明振了振衣冠,吐出一口因环境而堆积在胸口的郁气,从院子里跨了进去。

大厅正中挂着一方匾额,上书“静心堂”三个大字,金光灿灿,耀眼生辉。在呆板荒凉的木鱼声中,这道金光灿灿的匾额却如极尽喧嚣后那落寞的粉尘,有些不伦不类。匾额下,供着一盏长明灯,一尊沙洲玉制成的圣母像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辉。

百灵教其势已成,不论是教义还是权力结构,都已日臻成熟。圣母做为精神领袖,备受教众尊敬。供奉圣母像,也成了教众必做功课之一。当年吴明路过平窑,还曾为何定瑞的圣母像惊奇不已,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习以为常,自不会大惊小怪。不过在岳母的佛堂中看到妻子的玉像,心头仍有些不自然。

孙云霓一身青衣,跪坐在蒲团上,面朝玉像背对着吴明,仍是不紧不慢的敲着木鱼:“吴明,今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何啸天去世后,对孙云霓打击很大,整发人也变了许多,一头青丝尽如霜染,性格也变得恬淡,见到任何人都是一副温吞吞的样子,语气也难见波澜。

知道孙云霓足不出户,吴明就将最近发生的事向她简略的诉说了一遍。木鱼声一如既往的响着,更如她手中的捏着的佛珠,一粒一粒的不停翻转,循环反复,孤独而呆板。当吴明说到在西蒙边境集结重兵,准备大举北上时,那转动不休的佛珠被尾指卡住了,连木鱼声也顿了顿。

“这几年,西北和西蒙互市频繁,双方获利颇丰。边境久承太平,民心思定,如果妄起战端,恐伤军心民意。”

如果和西蒙开战,胜了固然是好,可一旦失败,蒙人大军过境,西北三省首当其冲,定无噍类。孙云霓有所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吴明仍是恭恭敬敬,道:“是,如今那颜达已然称罪,并遣子为质,声称愿与我中西永缔盟约。”

木鱼声又不紧不慢的响了起来,声音也恢复了冰冷:“永缔盟约么?这西蒙国主能忍人所不能忍,面皮更是奇厚,倒是个人物。”

不过孙云霓可没心情藏否那颜达,径直道:“你今日专程来找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自不是来聊天的,还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是,逍遥年龄渐大,性子却是顽劣。小婿想将他接到庭牙与其兄思庭读书习字,方便管教。”

木鱼声又停了,过了半晌,孙云霓才叹口气道:“他祖父去世后,老婆子日渐疏懒,小艺更是日理万机,以至怠慢了小孙儿,再呆在沙城,的确可能荒废学业。带去庭牙也好,有你看着,总比放在这里,自生自灭强。”

她又抓起木鱼敲了起来:“不过,你得答应老婆子,每年过年放逍遥回来祭祖。而且他祖父走得早,小艺终究是个女流之辈,军政之事,逍遥也该早点担待起来。所以十三岁后,还得送回沙城,学习处理军政之事。”

逍遥毕竟是过继给何家的,自打答应何艺,吴明就有了心理准备。本以为孙云霓会刁难一番,没想到事情却出乎意料的顺利,吴明大喜过望,又行了一礼道:“对了,小婿还有一个请求,请岳母恩准。”

※※※

在一阵沉重的轧轧声中,厚重的铁栅门缓缓升了起来,清新的空气伴随着刺眼的阳光如崩了堤坝的水,从外面猛的涌入。何定瑞贪婪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眼睛却被阳光刺得生疼,他不由用手护住了眼,过了好半晌,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

午后的阳光,不但刺眼,亮度更是足够,射进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那些粉尘亮晶晶的,如一颗颗调皮的精灵一般上下飞舞,夺人眼球。何定瑞有些贪婪的看着这些小粉尘,心下暗自奇怪:“距离午饭之后,才过一个时辰,怎么就开门了?”

当年吴明与何艺在沙城大婚,何定瑞在谢露方的教唆下,预谋投毒陷害。结果被优露莉误打误撞,破了其好事。那时的孙云霓,性格刚强不让须眉,连何啸天都管得死死,岂吃得下这个亏?谢露方虽然被抓,但仍难消其心头业火。下令在沙城大肆搜捕,何定瑞一介书生,那逃得过天罗地网,当晚就被抓了起来。

从此,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就多了个年轻人,一住就是七年。这七年来,也就在守卫送饭的时辰,沉重的铁门才可能拉开,放上一些粗茶淡饭,接着咣当一声关上。这点时间虽然短暂,可对何定瑞来说,却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因为只有此刻,他才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如果是晴天,还能见到阳光,这对一个长时间生活在阴暗环境的人来说,无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看守他的牢房守卫叫何蛮,人如其名,生得五大三粗,脑子也有些不好使。每天开门的时候,他总会暴躁的吆喝一声:“猪猡,吃饭咯。”

可今天门虽开了,那预料中的暴喝却并未响起。何蛮那肥壮的身子往门边一站,整个腰弯得与屁股齐平,发着猫儿一般谄媚的音:“公爷,里面就是您要见的人。”

公爷是谁?是来救我出去的么?

何定瑞眼睛一亮,不由站了起来,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口。

吴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向了举目凝视的何定瑞。两人目光相遇,俱是一怔。

初见何定瑞时,他还只是一个被沙匪裹胁的小孩子,由于营养不良,瘦得皮包骨头。因其孝心可嘉,吴明有意提拔,出了平窑后,就让他做了一段时间的随军参谋。伙食虽有改善,但一口气终究吃不成大胖子,所以仍显得孱弱。

七年过去,这个昔日的少年早已成人,可身子骨没多少变化,一如既往的弱不禁风。他蓬头垢面,胡子也是乱糟糟的,显然久未清洗。

吴明看着,心头一酸:“何公子,可还记得我?”

面前这个男人,于他有活命之恩,他曾奉若神明。可还是这个男人,却是他杀父仇人家的女婿,双方可说不共戴天。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何定瑞无所适从,他低下头,轻声道:“牢囚之身,那当得‘公子’之称,将军说笑了。”

何蛮却是个势利眼,自打吴明到来后,一直想着讨好中西之主,以期搏个好印象。只要面前这位爷开下尊口,于他来说,就是一场天大的富贵。可吴明指名道姓,只是来见何定瑞的,他想巴结都找不到方儿,总不可能直挺挺跪在对方面前表忠心吧?那样太过掉份不说,效果也是微乎其微。一听何定瑞如此说,大喜过望,喝道:“你个猪猡,老子刚才的称呼你没听到么。面前这位,就是大汉定国公,也是我何家现今的当家人。你再将军将军的叫,担心老子撕了你的嘴,要叫爷,公爷,知道么?”

吴明皱了皱眉:“真是聒噪,给我滚出去!”看着何定瑞的样子,少不了受他虐待,所以他心情很是不好,自然不会给其好脸色。

何蛮吓了个半死,连道:“是,是,是。小的马上就滚,滚得远远的。”说完连滚带爬,真的滚了出去。

这虽只是个插曲,却让何定瑞得到了许多信息。他眼睛一亮,抬头看着吴明道:“吴将军,现在西北你说了算?那何啸天呢?”如果真算起来,何啸天还是他大祖父,不过两家早成死仇,他自然是直呼其名。

吴明叹了口气:“何总督么?早在六年前就过世了……”

何啸天死了?何定瑞呆了一呆,只是茫然。当年投毒失败,他被抓进这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说没怨气那自然不可能。也曾想过一旦得脱,自己要如何如何,报复何啸天夫妇。正因为这种仇恨的信念支撑,他才苟延残喘下来。

仇恨,是他生存于世的动力,是他生命的希望。可现在吴明却对他说,何啸天死了。这就如一艘在大海航行的海船,突然失去了灯塔的指引,让他无所适从,心头也是空落落的。他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怎么死了,哈哈,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吴明暗自叹息,等他情绪平静了些,才继续道:“你也知道,何总督膝下无子。我有个儿子,还是继嗣给何家的。所谓女婿半子,现在何家又是我说了算,父债子还,找我报仇天经地义,现在给你机会,来吧。”

说话的时候,他拔出赤宵,丢到了何定瑞脚下。

“当”的一声,赤宵如一泓耀眼的黄玉,落在牢房的地板上,还跳了几跳。何定瑞看着剑身,面色阴晴不定,几次想弯腰拾取,却又颓然放下,半晌才道:“吴将军,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对你下手,就是恩将仇报,我做不到。”

吴明道:“可你若不杀我,家仇何以得雪?”

何定瑞满脸痛苦:“这个仇,不报也罢,我不能杀你。”他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我是个好人么?

这已不是第一个人如此说了,记得梅姬身前,也曾对这么说过。可我这个好人,终究也在算计人。吴明再也不想演下去了,对门外道:“岳母大人,现在能放何公子出去了么?”

一头银丝的孙云霓出现在地牢门口:“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如今也看开了,既然他能放下执念,我又何苦为难?就如你说的一样,不为自己,也为逍遥积些阴德。”

原来,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可何定瑞不知怎的,反而松了口气。吴明如此做,才算正常。证明他真想还我自由,才不惜演戏试探。孙云霓的话,几如醍醐灌顶,让他有种难得的轻松。是呀,冤冤相报何时了,天大地大,还有好多未竟的事需自己完成,何必只执着于仇恨?

吴明现今的权势有多大,他已通过何蛮之口了解一二,以他现今身份,能做到如此地步,还真是煞费苦心了。想到这里,何定瑞又行一礼,真心实意的道:“谢谢你,公爷。”

其实投毒之事,都是谢露方一人所为,何定瑞只是被仇恨绑架了,才受了这么多年的罪。看着行销骨立的他,吴明心下有些不忍:“不知公子出去后,有什么打算?”

何定瑞站直了,瘦得皮包骨头的脸上却大有神采:“我想开个印书馆,将活字印刷术推广开来,地点都想好了,就在公爷的大本营庭牙。”

龙战连特1 第十一节

天暗了下来。看样子,要下雨了,街头上的行人也稀疏下来,齐向仁吩咐伙计将两副寿材抬进屋里,准备打烊了。朝廷虽与南宁打得不可开交,但与中西相安无事,所以连特虽与沙洲接壤,但却难得的安宁。可打仗打仗,遭殃的全是老百姓。这几年,大阿的物价上涨得厉害,涌进城的难民也多了许多。难民一多,死的人自然也多,可死的全是流民,连吃的都没有了,那还有钱料理后事?他们死后,大多草席一裹了事。所以几年下来,他这“齐氏寿材铺”的生意也清淡了不少。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呐。

“老板,恭喜发财呀。”一个叫花子端着个破碗,拉住正欲回房的齐向仁,拽住他死死不放:“行行好,给点吃的。”

现在的乞丐,越来越不道德了。比如昨天,隔街就有几个饿昏了头,晚上跑到一家米行去偷盗,结果事发。这几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老板打死,光明正大的朝外运米。要不是刚好被巡街的兵丁发现,怕又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人饿疯了,什么样的事干不出来?这一两年,这样的事举不胜举,齐向仁已有些麻木了。他大不耐烦的将袖子一甩,恶声恶气的道:“你这狗东西,再拉老子,就将你手脚剁了喂狗。”

可那乞丐的力量却大得出奇,任凭他如何使劲,就是挣脱不开。齐向仁气了个半死,正欲喊几个伙计也来帮忙。那乞丐的另一只手伸出来,一把抓住他掌心,飞快的画了五个圆圈。他一怔,语气不由一缓:“原来你是老主顾?”

那乞丐道:“是,二十年前,家父在老板的铺子里置了副寿材,寓图吉利。如今老人家年事渐高,也到该起出的时候了。”

“哦,既如此,兄台请进屋一叙。”

齐向仁看了看四周,拉着乞丐飞快的进了屋,然后掌起了灯。那乞丐将头上的毡帽一拉,露出一张大众化的脸,他向四周望了望。微笑道:“看来齐世叔在大阿过得不错,小侄此来,倒是成了恶客,扰人清净了。”

齐向仁看着这人,有些疑惑的道:“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那人看了齐向仁一眼,一字一顿的道:“鄙人无姓,却喜着黑衣。因在家中排名第五,所以又称黑五。”

黑五?齐向仁心头一震,真是南方来的人。

黑衣卫终究只是个谍报组织,而非杀手。所谓的黑衣卫,并不是个个都如黑衣六雄一般,是些高来高去的刺客。那只是黑衣卫放在明面上的护卫力量,相比于黑衣卫的庞大基数来说,这点人数真如沧海一粟。黑衣卫能称为天下第一卫,自然不是靠这几人领着一帮杀手打拼出来的。他们真正的主力,则是星散在各大城市的探子,也就是谍报人员。

齐向仁就是一个探子,是黑衣卫在大阿城的负责人。

“原来是黑五呀,记得我从祝家出来时,你还只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娃娃,没想到现在都这么大了。”

黑五又行了一礼,语气也是恭敬:“是,那时候还在南宁,齐世叔经常抱我出去买糖人。世叔照顾之恩,黑五一直不曾忘怀。”

看着恭敬的黑五,齐向仁笑了,他也看了看四周:“老五,世叔胸无大志,要不是你今天来大阿,都快忘记那些前尘旧事了。我在这里辛苦了几十年,也算略有家底,如今更是娶妻生子,若是再做些违逆朝廷之事,恐得累及家小。你看……”

他这是拒绝成为内应了。黑五心头顿时一沉。

祝淮心怀天下,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打造黑衣卫班底。这些种子撒遍各大城市,因为计划得早,自然能做到神鬼不知。可也有个弊端,这些人在某个城市呆得久了,渐渐也有了家庭,成了纯粹的当地人,做事也有了顾忌,在忠诚上难免就要打个折扣。

比如这齐向仁,就是如此。若是尽心尽责,就不会消极怠工,以至连大阿兵力,中西都一无所知。

黑五心下一叹,面上却仍是笑道:“齐世叔劳苦功高,小姐也是知道的。小侄临出发前,她曾言道,若是世叔能帮这一遭,事后不论成败,都与我黑衣卫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哦,小姐真说过这话?”齐向仁眉毛一挑。

祝淮殡天后,黑衣卫就落在了祝玉清手里。这个祝家大小姐虽然聪明伶俐,可毕竟只是个女流,少了其父的狠辣,否则的话,齐向仁是断不敢起二心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大小姐言而有信,说出的话才让人安心。若真是如此,自己就可脱离黑衣卫,搬掉身后的阴影,安心在大阿养老,颐养天年。

眼见齐向仁意动,黑五决定打铁趁热,继续道:“是,而且这次找世叔,只是帮个小忙,定不会连累于你……”

他本来还准备说几句话让齐向仁安心,后者已上前拉起他手,欢欢喜喜的道:“来来来,别站着了,先到里屋,咱们一边喝酒一边谈,具体要老夫做什么,如何做。”

黑五道:“这事我却做不了主,世叔想谈,还请城外一行。”

※※※

马上要天黑了,朵隆望了望天,脸也跟着黑了下来,他转过头,对祝小龙道:“祝将军,黑衣卫做事到底要得不哟,你看看,对面马上都要关城门了,郎个还没动静?”

大阿城离飞凤岭不远,所以这里的地势也多小山,并非一马平川。四个城门中,有三道城外俱是坦途,唯有南门例外。由于面朝飞凤岭,这里少有人走,迹近荒废,仅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城外。城外两里处,就有一个小山冈。如今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染绿了整个山头,那些漫山遍野的槐树也抽枝发芽,郁郁葱葱中尽是新绿。

他们这一行人,目前就藏身在一株槐树上。

祝小龙叼了根树枝,有些懒散的倚靠在枝桠上,懒洋洋的道:“大师傅,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比我老祝家黑衣卫更靠谱的东西,目前还没出来。”

磐川多尸蛊,要带五千人翻越飞凤岭,吴明可不放心,祝小龙临行之际,他分别向欧降与荣马两人修书一封,请求协助。

天尸峒和地蛊寨,虽然同处磐川一隅,但相处得却不甚愉快。朵隆与美彩结婚后,同时归属中西,两家有了同僚之谊,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可磐川向中西称臣后,狼帐除了修路之外一无所求,这可急坏了两大当家人,总觉得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定国公。吴明这封求助信一到,两大势力才松了口气,感情不是人家觉得自己没用而,是时候未到嘛。不过这是定国公第一次开口,自然得慎重对待,两家一合计,就公推朵隆来助祝小龙一臂之力。一则嘛,这家伙德高望重,不但是天尸峒首席大巫师,且与蛊母美彩是夫妻。他去的话,不但是天尸峒,就算地蛊寨对吴明也有了交代。二则,朵隆从庭牙回来后,天天就大着嘴巴宣传,他的女儿彩蝶之名是如何如何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既然你跟定国公熟,这差事别人那好意思和你争?

于是,朵隆大巫师当仁不让,就成了这支奇袭部队的向导兼保安。

尽管大阿城南部荒凉,少有人来,但五千人的队伍,规模却也不小。祝小龙为安全计,可不敢尽数带上观察敌情,就把队伍隐藏在飞凤岭,自己则带了几个人,伪装成猎人接近,以探敌人虚实。

朵隆翻了翻眼白:“靠谱?我看你小子就是不靠谱,这一路来,本大巫师被你坑的时候还少了么?”

磐川山里忌讳多,这五千大头兵扎进去,怎么可能安生起来?不是这个今天中了毒,就是明天那个犯了忌。这一路来,朵隆几乎天天在为祝小龙揩屁股,早已是满腹怨气,自然难有什么好心情。

祝小龙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的道:“大巫师此言差亦。临走的时候,公爷曾对小将提起,说在磐川地界,没有您不能解决的事。初始我还有些不信,不过到得如今,却深以为然。大师傅不愧是天尸峒首席,法力高强不说,而且古道热肠,是小龙生平仅见的一位大英雄。”

天尸峒八大巫师,朵隆的巫术不见得最强,他能成为首席大巫师,固然有欧降心腹的缘由在内。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因为美彩。两人的联姻,使得两大势力有了沟通的桥梁。可美彩毕竟是蛊母,是地蛊寨核心中的核心,若是将朵隆安排得低了?不但不般配,也不宜两大势力的和平共处。

公爷还如此说过自己?被祝小龙如此一夸,朵隆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心头的怒火不翼而飞。连忙摆了摆手,喜滋滋的道:“公爷太客气了,不过若说到控尸术,我朵隆可是一绝。”他拍了拍身树干,继续吹嘘:“比如这槐树,俗称鬼木,就有诸多妙用。若是用来制作寿材,嘿嘿,享用之人就算做了七七四十九天大法事,将来也绝对成为行尸。”

说话的时候,他将手中的法刀舞了个花,口中念念有词,林中顿时阴风大作,隐有鬼哭之声传来。祝小龙一见大惊,看来自己恭维过了头,这朵隆好表现的毛病又犯了。连忙叫道:“停,停,停。大师傅,等会有你表演的时候,现在马上停下。”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直在枝头了望的亲兵祝勇却道:“将军,看来五爷成功了,有人出来了。”

龙战连特2 第十二节

大凡一座城市,都有城门。但城门的规格又有诸多讲究,并不是千篇一律的。举凡一个大城,大多都有四道城门。但这并不是说,整个城市就仅有这四个出入通道。除了四个主城门外,周围还设有小型城门,方便百姓出入,又称耳门。

大阿一省一都,比之南宁京都这些大城自然不足,但相比其他城市,却也算个庞然大物了。这些大城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城高墙厚,修的城门然也不可能太过窄小。尤其是主城门,一般都修得大气磅礴。比如京都,城门宽度竟达到惊人的二十多米。如此规模,雄奇是雄奇了,可开关城门却是个麻烦事儿。

“城门开,言路闭,城门闭,言路开。”这首歌谣虽是批判真实历史上的北宋统治者,但却反应了一个客观事实,那就是在冷兵器时代的和平时期,城门大多是常年开着的。

与此相反,一旦到了战时,这些大城市为了加强警戒,主城门则是经常闭合的。南北两汉在青麓山脉一带打得死去活来,中西到得如今,虽无东进的势头。但连特省督屠鹏却不敢掉以轻心。中西归属南汉,天知道那天就会提兵进犯,自然得四门紧闭,以防万一。而百姓真若有事,就只能从两旁的耳门出入。这样不但减少了麻烦,更降低了风险。一旦遇见敌情,关闭一扇耳门总比关闭一扇重达几千甚至上万斤的主城门要容易得多。

众人极目远望,就见暮色沉沉,有两个人正从耳门出来,其中一人正是黑五,另外一人大概和守卫的兵丁极熟,一边点头哈腰,还趁势向盘查的兵丁塞了些什么。得了好处的守卫自然不会再和两人较真,就挥了挥手,又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嘱咐快去快回。后者连连点头,又是一通点头哈腰,这才和黑五一道,沿着崎岖的山道朝这边走来。

祝小龙盯着越来越近的两人:“看来,这人就是黑衣卫在大阿的负责人齐向仁了。”他笑了笑:“有些意思,看来他在大阿有些人脉,也懂得经营,并非一无是处。”

齐向仁当然有些人脉,他在大阿城呆了二十多年,做了十几年的寿材店老板。“齐氏寿材铺”已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寿材店,做这行的虽不受人待见,但人谁没个生老病死?而齐向仁做的生意又大,这一来二去,露脸的机会就多了,所以他与那守卫也算熟识。一听齐向仁说城外有家猎户老了人,需要前去伸量尺寸,以备寿材。那守卫拿人手短,更不会为难于他。只是嘱咐快去快回,如若太晚,他也不好私开城门,那齐老板只有在外面过夜了。

两人走到山冈前的槐树林时,天已完全沉了下来,黑漆漆的不见五指。齐向仁是做寿材生意的,死人见得多了,胆子自也不小。他四下打量了一番道:“黑五,就是这里么?怎么鬼影不见一个?”

他话才落音,就听“呼”的一声,一道黑影从地上凭空冒起,直直蹿起四五米高,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直挺挺的落了下来。

大阿虽近在咫尺,但这里毗邻飞凤岭,堪称绝地,所以南门形同虚设,平时鲜有人来。虽已入春,但道旁的腐叶过了一冬,却无人清扫,反堆得厚厚一层。那黑影猛的跳起,带起的枯枝败叶也有不少,溅了齐大老板一头一脸,一时间好不狼狈。他心头有些不满,不由喝道:“老五,这就是你们待客之道么?搞什么?”

“咚”的一声,黑影砸在了地上,齐向仁感觉脚下堆积的腐叶也颤了颤,心道这家伙忒也可恶,搞这么大动作干什么,难道还怕我不知道你会武么?单单黑衣六雄,就没一盏省油的灯,如今却找人做如此下马威,实在幼稚得紧。

这时漫天的落叶已重归尘土,齐向仁拍净身上的灰尘,正待继续责问,可抬头一望,却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落下后,又蹦了几步,跳到了齐向仁当面。此时天虽黑尽,但如此近距离,自能看个一清二楚。对面这人脸色青白,并无半分血色。它虽半睁着眼,但露在外面的尽皆眼白。这那是什么人,分明就是一具僵尸。

行尸之事,大多流传于磐川,连特虽与磐川接壤,却有飞凤岭这道天堑,平时连巫师都难见到,更别说什么僵尸了。齐向仁虽是做寿材生意的,和死人打交道的时间也多,却是第一次遇到此等场景,顿时被吓得脸青面黑,连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这,这位兄台,在下也是生活所逼,若是有何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商人么,讲究唯利是图。“齐氏寿材铺”能做到大阿第一,齐向仁自也不是善男信女。他虽没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等手段却少不了。可寿材寿材,真正使用的却是死人,所以他做了多年奸商,口碑却是不错。毕竟,世上只有死人能守住秘密。这虽是一句杀人放火的口头禅,但放在这里同样适用。

眼见僵尸拦道,齐向仁吓了个半死,第一念头就是,难道是“顾客”对自己不满意,所以诈尸来讨公道了?

“看来齐大老板,并不如你自述的那般,只想做个安分守己的良民呀。”

随着话声,那拦在身前的僵尸一闪,露出身后一溜人来。黑五适时点燃了火把,齐向仁定睛一看,已将来人看了个大概。

当先是一个身高八尺汉子,只是人却有些瘦,头缠白布,身穿一件黑色斜肩褡衣,手上还提着把花纹繁复的木刀,一见齐向仁打量,就狠狠的反瞪过去,喝道:“看什么看,当心老子让法体将你眼睛挖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齐向仁是做寿材的,对磐川尸蛊之类的奇诡之事也不能持无所谓的态度,多少也得打听仔细,以备不时之需。一见这人打扮,就知道此人是个巫师,连忙行了一礼道:“小人齐向仁,见过大师傅。”

这人自然是朵隆,一见齐向仁这么快就恢复了镇静,他反而有些惊奇:“格老子的,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这家伙亏心事看来做了不少,但胆子却也不小,这样子竟没吓晕,倒是个人才。”

他指了指旁边道:“不过你找错人啦,今天的正主不是我,而是祝将军。”

齐向仁虽然镇定,但那只是职业使然,其实仍被僵尸吓得不轻。先入为主之下,才误以为此行之主是朵隆,听他如此一说,才把目光转向其他几人。除了朵隆之外,此行还有五人。这五人虽都是猎户打扮,但其余四人却以众星拱月之势护卫着中间的年轻人,几乎不用猜,年轻人就是巫师口里的祝将军了。

“祝将军?”齐向仁上下打量了这个年轻几眼,有些疑惑的道:“敢问将军,祝淮祝丞相是你什么人?”

几年磨砺下来,祝小龙越发沉稳,渐有大将之风。他酷肖乃父,而祝玉龙又和祝淮有个七八分像。齐向仁离开南宁前往大阿时,祝淮也就三十出头,风华正茂,年龄比现在的祝小龙也大不了多少。这么多年,齐向仁一直生活在大阿,虽然由于公事,仍和祝淮有着书信往来,但他对这个主公的记忆,仍停在二十多年前,如今见到祝小龙,又听得他姓氏,自然马上就想到了其祖。

祝小龙点点头:“正是家祖尊讳。”

齐向仁眼眶一下湿了,有些动情的道:“原来是小公子。公子年少俊彦,英武不输公爷当年,看着实在让人欣慰。”

祝小龙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了,自不会为他些许表面功夫打动,闻言哈哈一笑道:“齐大老板竟还记得家祖,着实让人意外。”

他语含揶揄,齐向仁岂会听不出来,连忙一正脸色道:“公子此言差亦,向仁本是犯官之后,要不是丞相施以援手,早成了旧时的一捧黄土。所以丞相之恩,深可比海,向仁岂敢轻言忘却。”

“是么,”祝小龙冷笑一声:“可在临走之时,小姑却叮嘱本将军。说大阿头人齐向仁已有二心,好几年未曾向狼帐汇报了。”

这话一说,大出齐向仁意料之外,不由一呆。自己是有异样心思,但对方明显有求于己,却仍是咄咄逼人,难道就不怕把我逼急了,干脆顺水推舟,对内应之事不闻不问?黑五曾言,只要协助他们干完这票,就可金盆洗手,他才有些心动。可这祝小龙明显是个二世祖,只知道一味责罚,提都不提刚才那茬。

齐向仁心下一横,还真以为老子活该为你祝家作牛做马?别说祝老丞相不在了,就是他老人家在时,也不曾对我颐指气使。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谈的?想到这里,心下就打起了退堂鼓。可他只是个商人,别说黑五朵隆之流,就是祝虎等几个亲卫,随便一出来,也能将他轻松搞定。所以他虽萌生退意,脸上却仍是从容:“公子,在下对丞相的忠心,惟天可表。”

现在既然走不得,就只有虚以为蛇,先糊弄过去,只要回到城内,他们是死是活,就不管我齐向仁的事了。

这祝小龙忒也可恶,让他自己折腾去。老子不举发你,也算对得起祝老丞相了。至于内应么?嘿嘿,做你春秋大梦去吧。

恕不奉陪!

龙战连特3 第十三节

他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祝小龙状甚欣慰,自顾道:“齐老板能有此心,那是最好了,实不相瞒,小子正有一事相求。”

齐向仁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道:“祝将军请讲。”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请齐老板运用自身能力,将我们准备的一批寿材运进城去。”

齐向仁沉浮商海几十年,自是精明无比,马上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寿材里面,你们装了什么?”

祝小笑了笑,好整以暇的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一些硫磺,硝石之物而已。”

硫磺,硝石?还而已?这不就是炸药么?

炸药这东西,一般用来制作鞭炮,但随着火炮的广泛运用,更多的却是用于军事。祝小龙处心积虑,将其运进城去,当然不是为了开个鞭炮作坊,真正的目的,想都不用想,铁定想对大阿不利。

这种忙是能帮的么?一旦事发,不但项上人头不保,整个齐氏寿材铺都将陪葬,鸡犬不留。齐向仁失声道:“不行。”眼见祝小龙面色不善,而几个侍卫则将手放在了刀柄上,他心下一震,连忙换了副笑脸,小意道:“这个,这个事么,其实也可以商量的。”

私运炸药,这那里是黑五所说的帮个小忙,分明是玩命的买卖,齐向仁本就有了退意,此时更加坚决。虽然他嘴上说得漂亮,心里却天人交战,只是想的不是如何帮助祝小龙,而是权衡向省督屠鹏揭发的利弊了。

“快哉!”祝小龙拍了拍手,赞道:“齐老板快人快语,果然是个爽快人,既如此,今晚就在树林里将就一下,明儿个一早,就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到时由你负责叫开城门。”

“什,什么?”

齐向仁吓了一跳,实没想到祝小龙来得这么快,连个回寰转折的余地都没有。以他之意,对方既要自己做内应,怎么也会要求自己回城安排一番,再图其他,没想到祝小龙却让他明天直接叫门,那他心下的小算盘,就怎么也打不响了。

看来糊弄不过去了,齐向仁壑出去了,索性把心一横,大声道:“祝将军,请恕在下不能从命。”

祝小龙仍是笑得和善:“哦,不知齐老板有何顾虑?”

拒绝祝小龙,那也只是齐向仁出于自身安危而本能的反应。但这种借口,自不能做为说服对方的理由,他脑子里飞快的转动,嘴里却支支吾吾的道:“这个,事情太过仓促,在下未能准备好。”

祝小龙笑意一下淡了:“这个不劳齐老板费心,所有前期工作,我们都已齐备,齐老板只负责叫开门,然后将寿材送到你店里,再图其他。”

还要把炸药送到自己店里?齐向仁冷汗都出来了:“这,这个。公子运这么多炸药,肯定是干大事的,小人在城里还有些人脉,也认识几个炮仗店老板,从他们那里可以搞到炸药,这样岂不是风险要小得多。”

祝小龙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冷笑:“既然是干大事的,炸药自得精挑细选,那些炮仗店的垃圾,做做鞭炮可以,要用于其他方面,如何济得事?”眼见齐向仁满头大汗,似乎还有话说,他敛了笑意,喝道:“齐老板,你有胸痛的顽疾,虽于五年前有所缓解,但最近是否有复发的征兆?”

这话一出,于向仁如遭雷击,骇得面如土色,惊道:“难道,你们五年前给的解药,是假的?”

黑衣卫创立之初,祝淮在各地广撒种子,让他们融入该地,成为其中一分子。这样做的好处,就在于能准确及时的掌握当地情报,可也大有弊端,这些情报人员在当地呆久了,有了身份家室,难免会有异样心思。要杜绝这种可能,就得想法控制他们,使其保持忠诚。

天下间,控制人的手段数不胜数,可归纳总结,不外乎三种。第一种,就是羁押其家属。这也是较常用的手段,人活在世上,谁没有父母姐妹,妻儿家小,这些就是你牵挂。除非你真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只要家小在手,是个人都得乖乖俯首。当年李铁从贤庄手总召回李源,就是用的其母病重的幌子。

其次么,自然就是拿捏把柄了。人都有七情六欲的,所谓人无完人,人活世上,都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若是这人只是个普通百姓,人们一笑了之,严重一点的,顶多抓进大牢,吃几年牢饭。可对于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来说,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很可能声誉受损,甚至被人唾弃,身份地位也将不保。若是你能掌握这种情报,秘而不宣,这就成了把柄。有把柄在手,你要这人做些事,别人岂敢不从?

这,也间接完成了控制。

不过以上两种,都是对付那些有顾忌,有牵挂的人,世上的亡命之徒,也不是没有。这些人大多孑然一生,了无牵挂,你要用以上两种法子对付他们,那效果怕就微乎其微了。要控制这种人,一般都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那就是种毒。

兰宁守卫战时,李忠就曾落在吴明手里,被他下了毒,还派了个亲卫李羽跟着,定期给予解药。祝淮控制各地黑衣卫,用的就是此方。他们外派执行任务之前,就需服一种慢性毒药。这药大约半年发作一次,病发时胸痛如绞,正是祝小龙所说的症状。

祝小龙叹了口气道:“姑姑仁义心肠,给的解药自不会假。不过小子好歹也是祝家一分子,给予解药,这是大事,一旦如此,祝家对黑衣卫控制就会大大减弱,她在做之前,怎么也得问问小子的意见的。”

他顿了顿,又道:“所以小子就向姑姑建言,解药可以给,但对那些有异心,且可能还有大用的城市负责人,就得多个心眼,配的只是延缓发作的药物,而不是解药。”

说到这里,祝小龙捉狭的笑了起来:“大阿和中西毗邻,又是一省之都,而齐老板又不太安份。种种原因结合在一起,齐老板就走了大运,幸运的成了其中一员。”

齐向仁脸皱成了苦瓜,可没半分幸运的意思。他漂泊半生,如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自是珍惜这得之不来的幸福,否则的话,也不会绞尽脑汁脱离黑衣卫了。奈何黑衣卫控制人的手段太过阴毒,若是发现你有不轨之心,不用做其他,只需不供解药,就可让你生不如死。那胸痛的滋味,发作起来真是要人命的,齐向仁私下尝试过一遍,就再也不敢触犯了。

所以,就算他有别样心思,也只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当个探子,定期汇报大阿情况。

五年前,于尘一战结束后,大小姐似乎良心发现,为各地探子大发解药。这样凭空而来的好事,于向仁初始也是不信,但服用之后,过了半年,果然不再胸痛,他也就放下心来。对黑衣卫总部的吩咐,就开始不怎么上心。不过最近几年,他又感觉有些胸闷,偶尔也会发作一次,但时间短,也没以前那么痛苦。他还以为这是长期服毒的后遗症,而自己年龄渐大,抵抗减弱所致,虽然有些紧张,但也没放在心上。

听了祝小龙的一番话,于向仁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他垂下头,有些认命般的道:“祝将军,于某佩服,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祝小龙又摸出一个瓶子道:“解药我随身带着,于老板但请放心,只要你能帮我们完成这次任务,黑五对你所言,仍是算数。”

于向仁眼中又焕发了神采,他抬起头,看着祝小龙道:“祝将军所言当真?”

祝小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是如此。”见于向仁盯着瓶子,眼中仍有迟疑,他补充道:“此事一过,整个大阿都是我中西的,自不用于老板再当卧底。再说了,你是我南汉的大功臣,就算要向你动刀子,以我姑父的脾性,他也不会同意的。”

祝小龙的姑父是谁?自然是定国公吴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齐向仁自也清楚。他不相信祝小龙,但对于这个仁名远播的中西之主,还是放心的。再说了,都到了如此地步,除了行险一搏,助中西夺得大阿,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么?他咬了咬牙,斩钉截铁的道:“好,既如此,我就陪祝将军干这一票。”

“识时务为俊杰,于老板果是其中翘楚。”

祝小龙将解药收起了,心头却隐隐的痛。要真正控制一个人,一味的恐吓虽能收到暂时性效果,但难保别人做事不阴奉阳违。所以最好的办法,则是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这就是常说的恩威并施。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对你死心塌地。

这些道理,如果放在六年前,自己就算懂,恐怕也不会去想吧,更别说付诸行动了。可这有什么办法?

姑父命自己夺取大阿,是基于这里守备空虚,兵力不足的基础上推测的。但到了此处才发现。大阿兵力或许不够,但守卫森严,几乎没什么空子可钻。自己以五千人贸然袭之,失败的几率实在太大。一旦打草惊蛇,对方只需闭门不出,自己除了退兵就别无他途。奇兵突袭,也就成了一场笑话了。

姑父,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成功的,大阿终究会插上中西的旗帜。会成为我祝小龙成名之地,一飞冲天。

龙战连特4 第十四节

“值勤的队长是叶老三,平时我多有孝敬,各位莫要轻易声张,我自应付就好。”

城门遥遥在望,齐向仁回头看了一眼车队,仍有些不放心,回头叮嘱扮着猎户的祝小龙等人。

江南向称富庶,做为曾经的第一大家祝家,堪称富可敌国。否则的话,也搭建不起黑衣卫这个庞大的阴暗帝国了。而大凡能派往一地,负责日常事务的探子,都是精挑细选,心思伶俐之辈,齐向仁能混到如此地步,头脑自不简单。一旦决定帮助南汉夺取大阿,自是全力以赴。

一大早,在齐向仁带领下,一大队人马就出现在南门外的崎岖山道上,他们赶着十几辆装着寿材的大车,拉成长长的一列,一路朝城门行去。

吴明料得没错,这几年北汉在各地抽调的大量兵员。大阿也是一副空架子,不过作为一省之都,又毗邻中西,李铁却不敢过分松懈,仍留了近一万人以备不时不需。在他看来,这里离京都如此之近,就算敌人突然杀至,有这一万人守备,以逸待劳,怎么也能坚持个几天,只消得到消息,己方援军一到,敌人攻势自解。

连特省督屠鹏虽不能称之为名将,但小心谨慎,否则也不会被李铁派来镇守此地。早在南汉北伐时,他就小心翼翼,严令兵丁加强警戒。可夜长梦多,自然不是说说的,这道命令自然是对的,但人总要讲究个松弛有度,总不能一直绷着神经过日子。时日一长,下面的人也无所谓起来。六年时间一晃而过,屠鹏虽三令五申,命军队不得松懈,可执行者早就懒散了,那有心情穷折腾。每日的城门例检,也是徒居形势,成了守卫捞外快的门路之一。

城门例检,油水虽然多,但也有个例外,那就是南门。这里通向飞鸟难渡的飞凤岭,平时冷冷清清,甚至有人在箭楼卷了铺盖睡觉,一觉醒来,仍是鬼影皆无。如此一来,守卫南门自然也没什么赚钱的门路。轮值到这里的军士,除了自认倒霉外,就只有大叹晦气,实无油水可捞。

叶老三就是今天的南门守卫,也是个百夫长,用通俗的话说,就是这群守卫的头头。

城门守卫,听起来威风,其实是个苦差。一般来说,守卫是两班倒,一队由辰时开始,酉时结束,即为白班。另外一队,则是相反,由戌时开始,到卯时结束。双方定期轮换,不过那都是和平时期,现在省督大人说了,实行战时管制,那晚上就得加派人手。

按常理来说,晚上值勤是个苦差,可在大阿恰恰相反,由于戒严令,夜里不但城门关闭,还得多派几队人值守。如此一来,就有了空子可钻,晚上无所事事,几队人轮流值守,其他人就可以奸耍猾,睡个好觉。而白天则不然,毕竟省督大人的命令在那里摆着,你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大白天的玩职忽守不是?所以就算无聊,你也得瞪着眼睛看着,那怕做做样子,也得杵在城墙上守着。

看着一众袍泽打着呵欠,睡眼惺忪的拾起武器朝城下走去。叶老三有些羡慕,这些家伙倒是自由了,苦逼的老子还得在这里守上一天。他恨恨的啐了一口,盯着同僚的背影诅咒了几句。眼见属下各司其职,轻车熟路的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他只觉倦意上涌。就晃到了城墙上,准备钻到箭楼下睡个回笼觉。他是百夫长,这点特权还是有的,就算下属知道长官在偷懒,也是敢怒不敢言。刚合上眼,十夫长狗顺就出现在箭楼门口:“将军。”

吴明料得没错,大阿兵力空虚,精锐早就抽到青麓山脉一带和南汉死磕了,留下的这一万人,大多都是新兵,而且以老弱病残居多。这狗顺就是前年才征上来的,他本来是个混混,和叶老三沾着远亲,因为犯了事,就求叶老三收留,想进军队躲躲。

凡是当兵者,必须身家清白之人,这是两汉征兵的一个共同条件。狗顺虽没犯什么大事,但却是巡捕房的常客,这要在平时,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当上兵的,可现在是战时,当兵就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活路,普通人躲避兵役都来不及,又有几个愿意当兵了?

于是狗顺就成了大阿守卫的一员。

年前的时候,太尉又抽了五千人马奔赴前线,屠鹏无奈,只得再次强征了五千人入伍,狗顺在军队呆得久了,就是个老兵,顺理成章的成了十夫长。由于他是叶老三引荐的,自然是其心腹。平时鞍前马后,对叶老三甚是巴结。

叶老三睁开眼,有些恼火狗顺的不懂事,大不耐烦的道:“什么事?”

“有人要进城,”狗顺一见叶老三发火,连忙点头哈腰的笑道:“将军,您去看看吧。”

叶老三怔了怔,心头怒意更甚:“既然有人,你们检查一番就是了,还用来麻烦我?”南门偶尔也有人进出的,一般都是住在山区的猎户,这些人到城里来,多半是用猎物换点盐巴大米等日用品,穷得叮当山响,实在无甚油水可捞。叶老三也没兴趣刁难这些山民,所以对狗顺的小题大做大为不满。

狗顺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上前两步,走到叶老三面前低声道:“将军,是这样的。过来的是个大商队,里面有大批新做的寿材。当先一人是齐向仁,看样子,多半齐氏寿材铺的人。”

叶老三顿时睡意全无,抬起头道:“是么?”他马上明白了狗顺的意思,既然是齐氏寿材铺的人要进城,还带着大批寿材,那就大有文章可做,不趁机敲点油水,实在对不起自己。他忙道:“人到了么?”

“属下老远见着他们,就来通知将军您了,算算时间,现在恐怕已到了城门口。”狗顺十分会做人,继续低声道:“这么大支商队,万一夹带了敏感之物可不太好,属下可不敢做主,还是得将军您来亲自检查为妥。”

叶老三点了点头,赞道:“确实,非常时期,还有小心为妙。你做得不错,咱们去看看。”

得到叶老三夸奖,狗顺声音更见谄媚,笑道:“将军教训得是。”

此时天已麻麻亮,东边已露出一丝鱼肚白。两人刚出了箭楼,就见城门口已堆了一大帮人。这支队伍的人不多,但东西却不少,十几具寿材满满当当,几乎把城门口塞满了,当先一人正是齐向仁,正和另外一个十夫长在交涉,一见叶老三来了,那十夫长连忙行了一礼道:“将军。”

将军一般是高级军事将领的统称,一个百夫长,自然不能称为将军的。不过到了后来,将军只是个名誉职衔,名号使用得尤其广泛。凡是稍有地位的统兵之人,都可称为将军。叶老三所属这些大头兵,为了巴结上司,平时对他也以将军称之,叶老三听得惯了,也是受之坦然,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齐向仁满脸堆笑,屁颠屁颠的跑上前:“哎呀呀,这不就是叶将军么?这么早就在巡视城头,辛苦辛苦。”

叶老三乜着眼睛看了齐向仁一眼:“咱们当兵的,本就是保家卫国,这是份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

齐向仁连连点头,连忙紧走几步:“叶将军所言甚是。但正因为有了你们,才保得大阿的一方平安,齐某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掏出一大锭银子塞到叶老三手里:“兄弟们辛苦,这是齐某小小心意,为兄弟们添点茶水,还请将军笑纳。”

叶老三掂了掂,这锭银子怕有十几两重,他下边共百来号人,就算请所有人到酒楼里撮一顿,也能落下不少花头。心下顿时一喜,脸上也有了笑意:“还是齐老板体谅我们,如此,我就敬谢不敏了。”

他将银子收好了,对身后的狗顺道:“你,带几个人去检查下寿材。”

齐向仁面色一变:“这,这个,将军,你看看,能不能高抬贵手?”

叶老三面色也变了:“齐老板,难道寿材里面,还有什么乾坤不成?”寿材铺要制作寿材,一般都是运木头进城,然后在店里进行加工。齐向仁大张旗鼓,运十几具成品进去,此事本就透着蹊跷。

现在是战时,禁运的东西可就多了,不管是盐铁,还是动物皮筋等等,都属于违禁品,不过这些东西,却又是平时生活不可或缺的,所以许多商家,都或多或少的接着私运的活计,以牟取暴利。在叶老三看来,这些寿材里肯定装了些违禁品,是齐向仁掩耳盗铃,不想让自己知道,从而交纳更多的“孝敬”。

“本将军身为南门城官,身负全城百姓安危,岂能昧着良心做事?不行,这寿材一定得检查的。”

这南门守卫,可真是个清水差事,平时鸟毛都难见一根。叶老三憋得狠了,岂肯轻易放过齐向仁?本着“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的原则,怎么也得狠狠捞上一笔,不然就真对不起自己良心了。

眼见叶老三坚持,齐向仁吓得面如土色,连道:“叶将军,寿材里真没什么呀,不能检查,不要检查呀。”说话的时候,他哭天喊地的上前,又是一大锭银子落入叶老三手里。

这锭银子比刚才那锭大了足足一倍,把叶老三欢喜得差点跳起。可马上又疑窦丛生,寿材里到底装了什么,以至让齐向仁不惜血本的维护?他喝道:“来人,打开看看。”

龙战连特5 第十五节

商人么,又有几个手脚干净了?叶老三拿了人家好处,本来就想顺势而为,放齐向仁进城,可对方的反应太过反常,反让他惊疑不定。寿材里到底装了什么,以至让齐向仁如此紧张?

他虽贪财,但远未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商人为蝇头小利也就罢了,可若运一些关系到全城安危的东西,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其进城的。到了这个地步,钱财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事后追究下来,可不是他小小百夫长能担待得起的。

关系到身家安危,叶老三再是贪婪,也不敢打马虎眼。

“是,将军。”

眼见两大锭银子进了腰包,叶老三仍是不依不饶。狗顺心下暗自佩服,不愧是将军,眼界就是不同凡响,要是换成是我,早被第一锭银子砸晕了。看来,这次叶将军能捞不少油水,他得了好处,分润下来会少了我的?

心下想着,手上更是利索,领着几个兵丁就朝其中一具寿材走去。

“不能打开呀,真不能打开。”齐向仁仍在呼天喊地,不过听在狗顺耳里,却是悦耳之极,就如一锭银子丢在碗里,叮当作响。

守在寿材旁边的是个身材奇高的汉子,头缠白布,一张脸也涂得花花绿绿的,看着有些渗人。他右手握着一把花纹繁复的木刀,刀身正搁在寿材顶部。这种打扮虽有些怪异,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卖寿材的,平时多和死人打交道,有些稀奇古怪的习惯也正常。狗剩只是怔了怔,倒没怎么在意,喝道:“让开,老子要看看,别碍事。”

那汉子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里面的东西可是犯忌讳的,军爷确定要看?”

“嘿,老子要检查的,正是些犯忌讳的东西。”狗顺一边说着话,右手已搭上了寿材边沿:“你们真要老老实实经商,还轮得到老子多此一举?”

那汉子点点头,把搭在寿材上的那把木刀从其顶部移开:“军爷要看,小人也不好拦阻,不过丑话说到前头,里头的东西真不能随便动,到时可别怪我。”

“又不是新娘子,还遮遮掩掩不让动,老子今天偏要看,难道还能少块肉不成?”

狗顺骂骂咧咧的,两只手摸在了寿材的一角上,稍微一用力,棺材盖如铸在上面一般,纹丝不动:“吔,看来这木料还挺贵重的,这么沉,难怪老子一个人搞不定。”他转过头,向跟过来的两个手下招了招手,恶声恶气的道:“楞着做什么,看笑话么?还不过来帮忙?”

那两个手下一惊,连忙把手里的长枪一丢,跑到寿材边一起用力,三人使了吃奶的劲,棺材仍如老树生根,不见动静。一边的叶老三有些不耐烦了,喝道:“狗顺,你他妈的,昨晚把力气都用到女人肚皮上了么,揭个棺材盖儿都不行?你要再这么怂包,老子就把你塞到里面去,你信不信?”

东边的天空渐渐亮了,大地有些昏暗。这具寿材甚是高大,停在城门边,几乎把整个城门洞塞住了。有风从城里吹过来,感觉凉飕飕的。狗顺应了一声,正待再叫几个人来帮忙,突觉指尖有些颤抖。他刚受了叶老三的气,心头更是烦闷,转头对另两个士兵喝道:“不就起个棺材盖么,怕个毛啊?抖这么厉害。妈的,我说怎么起不了,原来是你两小子怂了。”

那两个士兵双手搭在棺材盖上,同时指责对方道:“你晃个毛?”两人面面相觑,转过头,又同时向狗顺道:“什长,我们没动呀。”

这时下方传来轻微的响动,传来“咚”的一声轻响。那两个兵丁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大变,似乎连手脚都不听使唤了。狗顺低下头,看了一眼寿材,打了个寒战道:“你们真没晃?”

“退开!”

狗顺也顾不得叶老三命令了,不由分说,松开了手。那寿材本来本来停在地上的,三人松开手后,从里面传来一声叹息,由于隔着一层,听起来直如地底传来的一般。狗顺只觉身上一阵刺骨的寒意掠过,他转头向叶老三道:“将,将军。这寿材有,有古怪,真不能检查的。”

说话的时候,他声音已带着颤音。

“怎么了?”

叶老三离得并不远,也看到了这边的异常,他紧走几步,待看清这边的情况后,顿时面色一变,朝旁边那抹着花脸的汉子行了一礼道:“属下儿郎不懂事,以至冲撞了大师傅,还请不予计较。”

不用说,这汉子就是朵隆了。

叶老三当了几十年的兵,自然见多识广,狗顺不认识大巫师,他却是识得的。刚才离得远,朵隆又站在阴暗处,他一时还不曾发现。现在看见朵隆装束,再结合现下情景,他那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定是自己等人不懂事,冲撞了面前这大巫师,惹人家不高兴了,所以才闹出尸变。

朵隆点点头,也不说话,而是提着桃神刀朝寿材走去。此时寿材还在颤动,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要顶开棺盖冲出来,他把法刀重新放在上面,一阵红光闪过,寿材马上静止不动了。朵隆这才转过头来,对叶老三道:“将军,事情紧急,还请借个道。”

行尸行尸,自然是指能行动的尸体,这就衍生了赶尸术。未免惊世骇俗,巫师一般都在晚上赶尸。可也有特例,紧急情况下,就是白天放在寿材里,委托相关人等运送。连特离磐川近,这些传说早就耳熟能详。叶老三虽然听过,却是第一次遇见这等事,眼见朵隆客客气气,他那还敢继续纠缠,打躬作揖的道:“大巫师要进城,自无不可,请,请,请。”

听说朵隆是巫师,他避之唯恐不及,连忙闪开了一条道。朵隆也不客气,点了点头,大剌剌的道:“叶将军,你今后一定会得好福气的。”

叶老三那还有刚才神气,点头哈腰的道:“谢大师傅吉言,谢大师傅。”

这些磐川的巫师神神叨叨的,得罪了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眼见齐氏寿材铺的车队进了城,叶老三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暗自庆幸:“还好老子发现得早,没得罪这帮家伙,怪不得齐向仁这家伙生意做得大,原来认识这些人,果然有些门道。”

眼见南门离自己越来越远,在队伍中扮成伙计模样的祝小龙也擦了把脸上的冷汗,暗自庆幸:“看来自己所料不错,巫师在连特更是神秘,寻常人更不敢得罪。这一把,老子赌对了。”

第一具寿材里既然装的死人,那么按照常人推断,其余寿材定也如此。就算不是,但经僵尸一吓,加上朵隆的出现,寻常兵丁谁敢查看?这个理所当然的理由,就更容易让人接受。其实除了第一口寿材,后面的几乎都装了炸药,叶老三真要仔细检查,那他小命就完了,当然,祝小龙的奇袭计划,也就到此为止。

齐向仁对大阿熟,那自然不是说说的,加上他又是个探子,就算对南汉有二心,但天性使然,对刺探情报仍是热衷,以备不时不需。各个城门守卫负责人的喜好,心腹等等,他不说一清二楚,也知道得七~七~八~八。祝小龙在进城前,就充分了解过叶老三的脾性,以其贪财怕事的性格,才制定了这么个计划,现今果然成功了。

不论是齐向仁的慌张,还是第一具寿材的尸变,都是骗人的幌子,让人深信不疑,这十几具寿材里面,装的全是僵尸,是不能乱动的。这一计环环相扣,可说把人的心里活动揣摩到了极致,以至进了齐氏寿材铺后,齐向仁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进了屋,他就迫不及待的跑到祝小龙面前:“祝公子,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当南汉内应,拿下大阿城,这自然是九死一生的活计。因为中了毒,齐向仁迫于无奈,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答应祝小龙。对此次行动的成功,却并未抱多大希望。不过现在却信心大增。

祝小龙心思伶俐,擅长算计,由他主导这次奇袭计划,说不准真能变不可能为可能,获得最终的胜利。那么如他所说,自己就成了夺取大阿的首功之臣,从此不但能脱离探子的身份,更能过上稳定的生活,岂不快哉?

虽然顺利混进了城内,并把大量炸药运了进来,但祝小龙心头并不轻松。他想了想道:“接下来么,就得等天黑了。只要天一黑下来,咱们就马上动手。”

“这么快?”齐向仁面色一变:“公子难道不再筹划筹划?”眼见祝小龙脸色不太好,他马上醒觉,知道自己问得过多,连忙讪笑道:“是,公子这么急,肯定有了万全之策,是我多虑了。”

祝小龙暗自苦笑。自己那有什么万全之策,纯粹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过祝小龙决定在今晚行动,却也是有道理的。虽然成功的骗过了叶老三,但难保这家伙不事后警觉,所以还是早点发动为好。再说了,他在进城之前,已通知埋伏在飞凤岭的部队,让他们马上赶来,在城外随时待命。这么多人呆在城外,稍不注意就会露出马脚。就算保密工作做得再好,但春寒料峭,部队露宿荒郊,终究不是良方,不论是从后勤还是战士身体考虑,都得尽早发动。

尽管心里没谱,祝小龙却不敢表现出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齐向仁的话:“齐老板准备下就是了。今晚定可拿下大阿。”

“月黑风高杀人夜嘛,”齐向仁心情一好,连带着脸上也有了笑意,他看着祝小龙,有些讨好的道:“不知公子带这么多炸药进来,准备进攻那里?是都督府还是粮草库?还是……”

祝小龙顿了顿,缓缓道:“我们那里都不炸,就炸城墙。”

龙战连特6 第六节

屠鹏放下从京都发来的邸报,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太尉算无遗策,南人果然中计,在赵总督的英勇奋战下,我军取得了最终胜利,敌军伤亡惨重,从胜明峰头看下去,尸首枕籍,到处都是南人的尸首……”

邸报上面,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就比如这则情报,虽然上面吹得天花乱坠,事实却大有出入。上面并未明确标明双方伤亡对比,也未具体言明军队推进地点。所以朝廷就算占了些便宜,怕仍是个相持之局。这一切都表明,在青麓山脉一带,南人仍在顽强抵抗。

这战争,何时才是个头?

邸报下面,则压着一则手令,署名是太尉府。屠鹏捡起来一看,不出意料的,上面又是催讨粮食和兵员,他揉了揉隐隐做疼的太阳穴,有种精疲力竭之感。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那还有粮可调,有兵可征?

大阿一省之都,自然也储备了些粮食,可几年战争下来,存粮早被耗了个精光,不得已之下,就只有向民众士绅征粮。可就算征粮,总得有个限度,你一二再,再二三的强征粮食,是个人都会不满。如今,别说大阿,整个连特省都找不到一粒富裕的粮食。那些富商就算有粮,恐怕也会哭穷了。

可粮食是军队的命脉,太尉的命令,却不能坐视不理,到底该怎么办?

“城里那些大户,最近没什么异常举动吧?”

世上没有永恒不落的坚城,最大的危险都来自城市内部。个中道理,屠鹏深以为然。早在南汉北伐时,他就下令加强了城内的守备,一些重要建筑如城门,都督府,粮仓等要害建筑也加派了人员巡守。甚至城内稍有势力的大户人家,也派有专人监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马上掌握情况,随机应变。他的谨慎,这可不是说说的。戒严令下达后,下边的人或许阴奉阳违,他本人却执行得一丝不苟。这么多年下来,这些习惯一直不曾更改。

亲兵毕举将早准备好的材料放在他案前:“回大人,也没什么大事。城东的张员外筹备着过六十大寿,今天从东门赶了几十头猪进城,据说这些生猪,还是他花高价从各地收购上来的。城北的李家最近增开了一家镖局,道贺的人都把两条街塞满了;还有朱家,因为快到夏季了,所以拉了些丝绸进城,准备为家人做些凉爽的衣服……”

“哼,这些人。没粮,没粮。嘴上喊着穷,可过的日子却是穷极奢侈,真当老夫是傻瓜么……”屠鹏喃喃着,他靠在椅子上,本来在闭目假寐,听到这里,眼睛却睁开了:“丝绸是南方的特产,查到朱家的渠道了么?”

在灯光下,屠鹏微秃的头顶闪烁着朦胧的亮光,看起来有些滑稽。可毕举却不敢笑,老爷虽年过半百,但思维慎密,有时连他这个亲信都觉得可怕。他连忙道:“查到了,这批丝绸是一个南方叫做红丰的商号从大江偷运过来的。他们每年都会私运大量布料,获利颇丰。既然现在府库无钱,大人,你看要不要趁机……”

他的意思,是顺势查封这批货物,不但能得到这批丝绸,还能以此找茬,让朱家出血,以缓解大阿的财政危机。屠鹏则摇了摇头:“水至清则无鱼,只要有利可图,这些商人就会如同苍蝇见了腐肉一般围上去。你今天查了红丰,保不准明天还有叫绿丰,紫丰的商号干这些事。再说了,只要前线还在打仗,大阿的财政危急就永远不会缓解,要的钱也是个无底洞。这么点钱丢进去,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济不得事。”

他又闭上了眼睛,屈起右手在桌面上叩了叩:“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城内这些世家大族,还真当我屠鹏是瞎子了。毕举!”

毕举精神一振,应道:“在。”

“你明日带几个人,隐晦的向老朱家提一下今日之事,另外向朱老爷说,朝廷的摊派又上来了,希望他能带头响应,老夫不会亏待了他。”

看来这次,老爷又能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了。毕举眼睛一亮,不由弯了下腰,神态更加恭敬了:“是。”

征粮本是个苦差事,但有把柄在手,事就好办多了。以此挟之,就算老朱家有其他想法,也得规规矩矩的缴这笔款子。而一旦有人开了头,其他富商就算不愿,也不好再做搪塞。屠鹏却无半分欣喜之色,有些无力的靠在椅子上,重新合上了眼:“还有其他事么?”

毕举想了想,继续禀道:“有,城南的‘齐氏寿材铺’今天进了十几口棺材。”

屠鹏仍闭着眼:“你是说齐向仁么?人家做寿材生意的,发点死人财也不容易。再说了,这家伙平时的善事也做了不少,虽然多半是些面子功夫,但总比其他人一毛不拔要好得多,还是尽量别找他麻烦了。”

毕举连连称是,眼见屠鹏心力交瘁,连忙上前为其松肩,顺便说些趣闻给屠鹏解闷:“我听下边一个伙计说,这齐向仁不知从那里请到的巫师,竟在寿材里藏了行尸,当时可差点把人吓死……”

屠鹏神情一动,又睁开了眼:“巫师,行尸?难道十几具寿材里面,都装的行尸么?”

毕举轻轻捶着屠鹏的肩,有些讪讪的道:“这个,那些守卫是如此说的,应该是吧。”

屠鹏想了想,突的站了起来:“立刻带队人马,将齐氏寿材铺包围起来,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非常手段。”

刚刚还说不找齐向仁麻烦,可一转眼,就变了脸,毕举有些反应不过来,疑惑的道:“大人,你这是?”

屠鹏眼中,似有精光射出:“磐川现在隶属中西,而巫师多在磐川一带活动,平时在大阿,却鲜少出现。值此非常时期,在大阿出现一个巫师,本就是件值得商榷的事。其次,寿材铺加工寿材。一般都是先运木材进城,然后在铺子里加工好再卖出去,鲜少以成品形式直接买卖的。最后一点,行尸本就是吓人的玩意,普通人见了,那可能挨个检查,难保寿材里不另藏机关。而就算里面真是行尸,一具寿材藏上一只,那就有十几只,这就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战力,一旦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听屠鹏如此一分析,毕举也觉事态严重,连忙道:“是,属下马上集合人马,去齐氏寿材铺看看。”

※※※

太阳落山了,黑暗渐渐笼罩大地。此时月亮还未升起,正是一天最黑的时候,十几具寿材满满当当,几乎把寿材铺的后院塞满了。

齐向仁能把寿材生意做到最大,为人处事是一方面,后勤设施更不可少,整个铺子里,光马车就有十来辆。白天的时候,齐大老板再抹开面子,四处求了几家掌柜,让他们把闲置不用的骡车借了些来,这样就保证了每具寿材都有大车拉着,一会行动起来就方便得多。

此时已是箭在弦上,可齐向仁仍有些不放心,有些担忧的看了队伍一眼,低声向祝小龙道:“公子,咱们好不容易混进来,又带了这么多炸药,总得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只炸城墙的话,万一威力不够,那不就功亏一篑了?依老夫之见,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事起仓促,齐向仁一直有些忧虑,屡屡向祝小龙建言,兜售自己的主张。他口里的从长计议,就是攻占粮仓,城门,都督府等要害部门,从而达到打蛇打七寸的目的。

现在已明确齐向仁是铁了心跟着自己干,祝小龙态度温和了许多,他笑了笑,耐心解释道:“齐老板所倡之法,小子也不是没考虑过。但屠鹏小心谨慎,我们能想到这些,他自然也有所提防。就比如说城门,一到了晚上,他就加派了两个百人队,一共有三百来人值守,而我们进城人数,也才十几个人,要想凭这么点人夺下城门,那是痴心妄想,一旦成了缠战之局,那就前功尽弃了。以点窥豹,其他地方定也戒备森严,小子可不敢胡乱冒险。”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炸药威力不够,齐老板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这大阿城墙就是再高一倍,我们也能给它炸个大窟窿。”

说到这里,祝小龙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多了个心眼,带上了鲁房。这家伙虽然武力不行,可奇思妙想层出不穷,没有他和朵隆之助,部队要翻越飞凤岭,那可真是痴心妄想。

飞凤岭虽然人迹罕至,但矿产丰富,硫硝之物更不少,有鲁房这个巧手在,找到这些东西易如反掌,配置炸药更是容易。而他配置出的炸药威力,祝小龙是亲自见识过的,自然深具信心。

“是,是这样么……”

因为是偷偷潜去,所以部队也不能点燃火把。现在虽未出门,导纳里屋点着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可见一层细汗已爬满齐向仁额头,细细密密的一层。祝小龙见到,心下反有些过意不去。

密探的身份及其所作所为,注定要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齐向仁想脱离黑衣卫,其实也是人之常情,自己用尽手段,将他绑在一起,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为安其心,他不由继续宽慰道:“放心吧齐老板。大阿城这么大,屠鹏加强了这些地方的警戒,对其他地方的监管就难免松懈。再加上兵力不足,他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能面面俱到。而此处离城墙也近,我们反其道行之,从城内出击,定能攻其不意,一举破城。”

龙战连特7 第十七节

齐向仁从下人手中端过一只杯子,斟满了酒道:“祝将军,愿你旗开得胜。”

祝小龙望了望天,黑夜已完全降临。远方传来禁夜的梆子声,现在是战时,大阿实行的战时管制,寻常百姓在晚上是不准外出的,正是出击的好时候。祝小龙却未接酒,只是道:“齐老板,等我回来,咱们再痛饮庆功酒。”

他转过身喝道:“各位,是非成败,就此一遭,出发。”

街头上静悄悄的,这么庞大一支队伍出行,要想完全遮掩行迹,自然做不到。好在大阿实行宵禁,普通百姓就算听到外面的响动,也不敢多管闲事。而南面城墙离这里并不远,只要专挑偏僻小巷走,就有很大机会避开巡逻守军,在敌人发现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炸药送到城墙下。

等所有大车都从后门出来了,祝小龙望了望黑漆漆的街面,低声道:“都别做声,速度一定要快,走!”

十几辆大车都装着寿材,每辆都有个战士负责看管。这十几人是祝小龙精挑细选的精锐,不但身手不错,纪律更是没话说,十几辆大车在黑暗中朝城墙行去,竟是丝毫不乱,除了感到轻微的震动外,就连车轮压在地面的声音也是微不可闻。

让朵隆招了具法体在前面开路,祝小龙则亲自在队列后方压阵。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齐向仁的声音:“祝将军,保重。”转头一看,就见他正倚门而望,一双眸子在夜色中闪着精光。

里通外敌,就是不赦之罪。如果事败,屠鹏事后顺藤摸瓜,他齐氏寿材铺就难逃干系。齐向仁如此关心自己,显然也是由此,但祝小龙仍是心头一热:“齐老板,若能得以生还,事后无论成败,小子都会履行承诺,让你过上正常人生活。”

“那,齐某就多谢公子了。”夜色中,他眼中也多了些亮晶晶的东西。

祝小龙心下一酸,连忙掉过头,低声道:“大家走吧。”

“能夺情者,非常人也。”一个合格的统帅,必须具备铁石一般的心肠。“沉稳内敛”,这是许多人对吴明这个中西之主的评价。可在出征前的军事会议上,祝小龙分明见到,姑父的双手,几乎一直扶着面前的桌沿的。其他人不清楚,但祝小龙以姑父为榜样,又是其至亲之人,对其习惯多少也有些了解。当吴明感到迷茫无助的时候,他就爱做这个动作。

姑父和梦灵公主的感情,看来真如传说中一般,非同一般。当他面不改色,指点江山,下令对西蒙用兵的时候,即使表面没什么,心中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的,即使他贵为中西之主,也不例外。

梦灵公主于姑父,不是兄妹甚似兄妹,他能做到如此地步,才算真正的“夺情”吧。而齐向仁于自己来说,不过是一个路人而已。可仅逼迫他做些份内之事,自己就心怀恻隐,看来自己在心性上,还是差得太远。

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

祝小龙料得没错,大阿加强了城门等要害部门的守卫。可对城内的管理,却反而要松得多。因为离南城墙近,队伍又专挑小巷而行,一路竟有惊无险,没遇见巡逻的兵丁。夜色中,已能看到巍峨的城墙高高耸立。祝小龙让车队藏在一幢大型建筑的转角处,以防被巡逻的兵丁发现,轻声道:“等一下。”

黑五凑上来:“祝将军,到了么?”

祝小龙点点头:“前面就是城墙了,但也是最危险的地段,就算城内没遇见巡逻的兵丁,但城墙上,怎么也不可能没人了望的。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看能不能神不知鬼不知的摸过去,一旦将炸药送到城墙下,点燃引线,那就大功告成。”

朵隆也围了上来,挥了挥法刀道:“都到这地步了,那可能不被人发现?以我看,直接驱车冲过去得了。只要这些炸药真如祝将军你说的那么有效,这城墙多半要被炸个大口子,外面可埋伏着五千精锐,再趁势掩杀,敌人必定乱上加乱,数量再多都不顶事。”

祝小龙沉吟半晌,正自权衡利弊,身后的街头上,突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有人边跑边喊:“兄弟们注意,有奸细潜入城内,意图不轨。”

祝小龙大吃一惊,扭头一看。齐氏寿材铺方向已亮起了无数火把,几乎把半边天都烧红了。喊声正是从那边传来的,黑暗中,只听得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里面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显然追兵正快速向自己这边逼来。

被发现了,难道是齐向仁反水了?

祝勇面色大变,急急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狭路相逢勇胜,现在还能怎么办?只有驱车过去,将炸药送到城墙下,一旦炸毁了城墙,方有一线生机。祝小龙拔出腰刀,喝道:“兄弟们,现在已无退路,进者生,冲。”

前进未必是生,但如果不冲的话,肯定被追兵大卸八块。队伍虽只有十几人,但都是祝小龙精挑细选而来,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虽处绝境却并不慌乱,听得祝小龙吩咐,十几人同声一应,挥鞭如雨,驾着大车就朝城墙直冲而去。

离城墙约有一里,祝勇突然叫道:“将军,我们被守卫发现了,他们来拦截了。”

城内吵得这么厉害,早惊动了城墙上的守卫,队伍大张旗鼓的一冲,速度是快了许多,但目标也太过明显,自然难逃被发现的下场。祝小龙抬头一看,前方的城墙上,火把已次递亮起,借着光亮,可见几十人正提着长枪,沿着阶梯冲下。不过看他们盔歪甲斜的样子,战斗力怕也有限。祝小龙咬了咬牙,喝道:“只杀阻拦者,不可恋战。”

看这一群人的样子,怕是城墙附近的巡逻队伍。以现在的态势,肯定有无数人朝这边逼来,就算能杀光他们,一旦被围住,也是个必死之局。必须在其他人赶来之前,解决这群兵丁。

大车的速度很快,那群人见他们拖家带口的,只道是一群肥鱼,那会想到大祸临头,他们人人争先,乱哄哄的迎面冲来。双方的距离在极快的拉近。祝小龙虽未赶车,但他武艺超群,全力飞奔之下,比之骏马不遑多让,就这么一小会,他已冲到队伍前列,举刀喝道:“杀。”

他一声令下,十几辆大车同时加速,冲得比刚才更快了。眼见对方来势汹汹,那群兵丁反有些疑惑,他们停了下来,面色也有些惊疑不定。诚然,这十几辆大车虽装了炸药火油之物,但冲锋起来速度惊人,声势仍是不小,要真被迎面撞上,肯定筋断骨折,那也不是开玩笑的事。

为了方便,队伍并没有带其他兵刃,而是清一色长刀。靠腰刀与敌人的长枪相比,自然毫无胜算,好在这些人吓傻了,祝小龙也不想与他们缠战,脚下用力,首先向其中一人冲去。

大阿的兵员,现在大多都是新兵,那人自然也不能免俗,眼见敌人高速冲来,他仍有些懵懂,这些奸细被发现后,不但不逃,反而迎面冲来,实在与预料大相径庭。当祝小龙冲到跟前时,他连枪还没举起来,脸上也写满了迷茫。在离敌五尺开外时,祝小龙左脚猛地一蹬,身子如鬼魅般一闪,人已冲到那人面前。咬紧牙关,看准了这人颈部,将长刀交给左手反手握着,刀口向外,猛地挥了出去。几乎是擦着那人的身体掠过,长刀入肉如腐,那人惨叫一声,鲜血如箭般射了出来,他有些惊恐的捂住了脖子,似乎想止住血液的流逝,但一切都是徒劳的,只顿了顿,面前就是一黑,身子向路边倒了下去。

一刀毙命,祝小龙上身也溅满了鲜血,他却不管不顾,扬起手中血淋淋的长刀喝道:“冲啊。”

身后的大车已风驰电掣的冲到。守卫先被吓了个手足无措,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还有心思抵抗,一时间到处响起了惨叫声,其中自然都是敌人的。众人清楚,他们虽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这都是暂时的,一旦后继的敌人赶来,他们这点优势将荡然无存,所以下手尤狠,不敢稍存怜悯之心。

其他人驾着大车,边冲边走,顶多只是伤人,倒还没什么。可朵隆带着个法体,在黑夜中简直如鱼得水。

普通人见到行尸,无不骇得手脚酥软,那还有什么战力,这些士兵多是新兵,更是如此。那行尸经过特制,全身刀枪不入,冲在前面就如一尊人形坦克。

“啊”的一声惨叫,一个敌军躲避不及,被那行尸抓住脖子并提了起来,身体尚在半空,人却不曾死,只是眼睛不住翻白,若是再不救援,就算这一掐并不致命,也有窒息之危。

“队长!”

这人看来还是个小头领,平时待属下不错。他旁边的两个兵丁见状大骇,同时举求枪向行尸肩膀扎去,以期围魏救赵。这行尸手上还抓了个人,加之毕竟只是个死物,灵智早失,见状却不闪避,只是侧身一摔,那小头领已脱手砸出。

“噗”的一声,两把长枪同时扎中目标,却如中枯木,难以寸进,两个士兵同时一怔,还未反应过来,那小头领已迎面砸到,三人滚做一团,在地上半晌也爬不起来。以现在情形,就算三人还能再战,恐怕也没勇气爬起来了。

龙战连特8 第十八节

朵隆直冲而上,一刀劈死了个妄图过来解围的士兵,鲜血溅了他一头一脸。他脸上本画得花花绿绿的,这一下更让人觉得可怖,加上身旁还有个行尸助阵,看起来更如魔神降世。他将法刀在尸体上擦了擦,嘿嘿一笑道:“还有不怕死的么?尽管过来,朵隆爷爷认得人,可旁边的兄弟却管不了那么多。”

双方接触也就短短一刻,可就这么一小会,守卫就伤亡过半,如今心胆俱丧,士气全无。朵隆的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些士兵发一声喊,四散而逃,朵隆大为得意,挥了挥法刀道:“嘿嘿,兔崽子们,算你们识相……”

正想再臭屁几句,祝小龙从后面直冲过来,拉了拉他道:“快走,又有人来了。”

后面追兵仅知道他们朝南面去了,具体位置却不清楚。他们在这里大开杀戒,痛快是痛快了,但喊杀声却将位置暴露了。不论是追兵,还是周围巡逻的队伍,都已循声而来。街旁的转角处,几个敌军猛的冲出,朝车上的战士扑去。那士兵刚把一个守卫钉在地上,那料到斜刺里又杀出一队人,被其中一人扎中了大腿,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旁边几个敌军见状大喜,纷纷挺枪就刺,但这士兵真个骁勇,从车上滚下来,顺势抱住其中一人。被抱住那人大吃一惊,不停的晃动着身子,希望摆脱纠缠。那士兵缠在对方腰上,手中长刀一挥,竟从敌人后背而入,被抱住那人惨叫一声,一下委顿于地,两人在地上不停翻滚。旁边几个守卫那见过如此悍勇之人,一时间也惊呆了,站在原地只是茫然,也忘了上前补刀。

祝小龙心头一痛,喝止了几个欲去解围的人,道:“不要恋战,快走!”

就在这一瞬间,大批追兵已从后面冲来,又有两个士兵被缠住不能脱身,这两人身陷重围,索性不再逃走,就堵在巷子里和敌人缠斗。对方人数虽多,但巷子却窄,被两辆大车堵了个水泄不通。敌人追得匆忙,那有队形可言。这两个士兵站在大车上,更据地利。两人身手也好,两把长刀遥相呼应,守得风雨不透,一时间竟相持不下。祝小龙也顾不得两人安危,脚下一错,已率先向前冲去。

街头两旁,仍有零散的敌军从民居边冲出来。民居和民居之间,有一些差可容人的夹缝,这些人就是从这些地方冲出,虽受地形限制,不能造成什么杀伤,可冷不丁的杀出一人,却让人不得不提防,大家速度也快不起来。

祝小龙看了一眼后方,那两个士兵仍在鏖战不休,但他们仅有两人,那顶得住敌人潮水般的进攻,已是守多攻少,祝小龙心下一急,对朵隆道:“大师傅,看你的了,现在可不是留手的时候。”

如果被后面的敌人追上来,就是想走都不可能,那就功亏一篑了。巫师的厉害,自然不是只招一具法体那样简单,朵隆身为天尸峒大巫师,更是强中之强。祝小龙话声一落,他手中的法刀光芒大作。“砰”的一声,其中两具寿材猛的炸开,两具行尸从里面一跃而起,竟如事先演练好的一般,分朝两边扑去。

这两具行尸速度极快,一蹦之下,带起一股劲风,凌空飞起十几米远,只几个起落,跳出捣乱的敌军就消失不见,其中两人被杀,还有三人则被吓得退了回去。

这巷子里不但有死人,还有杀人狂,更有寿材行尸,根本不是什么战场,倒和一个修罗地狱差不多,见了这一幕的,又有几人能保持淡定?

解决了这几个杂鱼,众人速度也快了许多,又行了一程,就已抵达城墙下。这段城墙上方有个箭楼,一道阶梯直通城内,方便守方上下,而刚才那队守卫大概正是守卫箭楼的,也是从这阶梯冲下来阻拦大家的。祝小龙看了看,对祝勇道:“快把那些盛了炸药火油的寿材拖过来,集中在一起。”

虽然寿材是设置好的,但炸药若在露天里爆炸,威力也是有限。而阶梯与地面相接的地方,有些阴暗的角落。把寿材集中在这里,就能更好的让炸药的和城墙接触,一旦引爆,效果也好得多。这也是祝小龙眼见前方有敌拦截,仍是拼命向这里冲来的原因之一。

祝勇跳下马车,向几个士兵挥了手挥道:“快,大家把寿材都卸下来,集中在一起。”

出发的时候,一共有十八人,大车十二辆,如今仅余八辆大车,十五个人。这八辆大车都装的火油炸药之物,众人也知到了关键时刻,被祝勇点到名的几人不敢怠慢,纷纷跳下车来帮忙。

祝小龙挥了挥手中的长刀,对着剩下的一半人道:“弟兄们,生死由命,就让敌人看看我们中西军是怎样的好男儿!”

剩下的八个人道:“愿听将军号令,同生共死。”

“无论如何都要守上一会,等祝勇他们放好炸药,大家再伺机撤退。”

远方,追兵已重新杀了过来,而两旁也有不少敌军源源不断的涌出。一旦引爆炸药,就算祝小龙等人能完成任务,侥幸不死,恐怕也难逃粉身碎骨的下场,不过现在也顾不得了。

七个人合力,速度更是不慢,就这么一小会,祝勇他们已卸下一具寿材,在角落处堆好。可敌人也已杀到。祝小龙喝道:“结阵,无论如何也要顶住。”

进来的十几人都是精锐,合击之术也甚擅长。祝小龙命令一下,八个人一下围了上来,在其身周摆了个圆阵,勉强护住了身后的祝勇等人。这时敌人已蜂涌而至,仗着人多,他们惧意早去。当先一人身着铁甲,多半是个将领。眼见对方人少,更有些轻敌,大喝一声,冲近了举枪就朝祝小龙刺来。

看着他的枪如闪电般刺来,祝小龙喝道:“来得好。”脚下一错,已侧身让开了对方枪尖,长枪几乎擦着祝小龙肩膀扎在了空处,被他一把攥住了枪杆。那将领武艺虽好,但祝小龙曾是南汉武状元,这可不是白叫的,枪杆被祝小龙抓在手里,竟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那将领拉了拉,心下骇然。正欲舍了长枪,拔出配刀再战。祝小龙身后的士兵那容得对方变招,其中两人怒喝一声,从他身后一越而出,朝那将领扑去,这一下大出那将领意料,顿时闪避不及,只听得一声惨叫,他胸口就出现两个血窟窿,仰天栽倒。

敌人太多了,如果真有策应,祝小龙等人万难得手,他们能杀这人,也有些取巧的成分。可这人毕竟是个将领,毫无还手之力便被转眼斩杀,把后面的敌人也震住了,攻势为之一滞,他们停了下来,竟有些踌躇不前。后面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老夫就是屠鹏。大伙听好了,凡杀敌者,赏金千两,封百夫长。”

人群中静了一静,前方的敌人突地一声呵斥,又举枪冲了过来,祝小龙心底一惊,叫道:“顶住!”现在连寿材都没卸好,自不能引爆炸药,无论如何也要再顶一会儿。

周围尽是刀光剑影,耳边也被兵器交击之声填满,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敌人在重赏的刺下,早失理智,他们甫一接战,就连连后退,人虽杀了不少,但敌人杀不胜杀,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性命一般。幸好这八人没有弱者,虽在后退,仍然一丝不乱,加之这里毕竟只是个巷子尽头,旁边还卡着一个阶梯,人数优势不好发挥出来,所以众人虽退了几步,但仍能保持基本阵形。祝小龙刚将一个冲上来的敌人挡开,就听得祝勇在身后叫道:“将军,我们好了!”

大车本就贴墙停下,他们七人又是身强体壮,加上还有朵隆这个大巫师帮忙,速度更不可能慢。祝小龙心下一喜:“好,快点火。”

祝勇道:“将军,现在就点么?”

现在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如果点火的话,那就是个同归于尽之局。祝小龙正欲回答,耳旁却传来两声惨叫。

他们八人能勉强顶住敌人进攻,全靠祝小龙居中策应,祝小龙这一分神,就有两个士兵被敌人乱枪刺死,现在就算想挡也不可能了。祝小龙长刀舞了个花,将攻来的敌人逼退几步,又急又气,叫道:“叫你点你就点,废话怎么那么多?”

“是,将军。”

后面传来“哧”的一声响,显然祝勇点燃了引线,空气中,一股浓烈的硫硝之味传播开来。屠鹏的声音已在百步开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更带着些气急败坏:“快,杀光他们,暂时别管引线。”

因为是炸毁城墙,所以火药准备了不少,威力更是不小。这个计划设计之初,祝小龙可没存着同归于尽的打算,所以将引线留得很长,就是为了引火后有足够的时间离开现场。眼见祝小龙等人点燃了引线,围攻的士兵也有些慌神,在杀敌和灭火之间左右为难。屠鹏这一嗓子,却把他们喊醒了,这些士兵发一声喊,更加疯狂的冲了过来。

龙战连特9 第十九节

现在祝小龙等人就守在寿材边,有他们捣乱,就算想灭火也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先将他们杀光,才能空暇灭火。屠鹏这样做,看起来凶险,却是处理眼下情况的最佳办法。

尽管身处险境,但祝小龙大为钦佩。如此险境,屠鹏冷静自持,仍是丝毫不乱,看来资料上记载得不错,其人细密谨慎,果然不是说说的。

这时祝勇朵隆两人已带人冲了上来,和祝小龙一同抵挡敌军。看起来人多了些,但敌人也知道时间紧急,疯了一样加紧了攻势,空中纷飞着残肢碎体,虽然大多是敌人的,但也有两个战士受了伤,马上被敌人乱枪刺死。

正在苦苦支撑,又有一队敌人从另一侧杀至,左右夹击,祝小龙等人更是着忙,只得由朵隆带几具法体,前去抵挡。更多的敌人出现,从屋顶,巷道两侧纷纷涌来,越来越多。他们虽非弱者,但守军人数优势一旦展开,众人那是对手,祝小龙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地被搠倒,剩下的更是不堪。

“难道就这么完了么?”

祝小龙几乎想笑,看来所谓的丰功伟业,并不是那么好拿的,每次成功的背后,都由无数人命填出来的。很不幸,自己要成那无数条人命之一了。

不行,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这时又有一个敌人直冲而来,祝小龙咬了咬牙,奋起余力,一刀向他的胸口劈去,那敌兵朝旁一闪,祝小龙刀随身动,正欲改劈为撩。刚要一蹬,哪知脚下一松,右脚踩到了一具尸体,也不知到底是谁的,脚下一滑,他一下失去了平衡,人已向一侧倒去。

如此好机会,是个人都不能错过,那敌兵见状大喜,举枪就刺。祝小龙只觉胸前一股厉风袭来,久战脱力之下,闪都闪不开,心道这下真个完了,正欲闭目等死,一阵劲风从头顶袭过。

那是具行尸,朵隆带着三具法体,堵在街道的另一头。三具法体刀枪不入,战力更是不俗,普通士兵见了,无不战战兢兢,十成战力能使出一半就算好的,也没几人敢冲上来和他拼命,所以这边打得火热,他反倒有些轻松,指挥着三具行尸体,赶鸭子一般撵着对方杀,一见祝小龙遇险,朵隆吓了一跳,连忙驱使其中一具前来解围。

那敌兵眼见一具行尸向自己迎面扑来,骇得面无土色,连闪避都忘了,被扑了个正着。他惨叫一声,长枪也失了准头,从祝小龙肋下穿过,一下跌落在地。

边上一个幸存的亲兵见祝小龙遇危,连忙跳过来将他扶起,叫道:“将军……”话还没说完,突然胸口下穿出一个枪头,他一口鲜血猛的喷出,登时毙命。那是另一个敌人刺出的枪,祝小龙怒不可遏,狂怒之下,似乎连力气也恢复了几分。左手接住那亲兵,右手则顺势捞起跌落在地上的长枪,一枪刺出。

屠鹏的话,言尤在耳。杀一个敌人,就是个百夫长,更有千金可拿。那刺枪的敌兵眼见自己得手,顿时欣喜若狂,已有些得意忘形。那料到跌在地上的祝小龙还有余力,被一枪刺了个正着,正中胸口。他脸上仍带着狂喜的笑意,此时也僵在了脸上,看了看胸口,有些不可置信,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人也委顿于地。

祝小龙昏头昏脑的爬起,正欲挥刀再战,身后却传来朵隆的声音:“祝将军,快走,真想和敌人同归于尽么?”

转头一看,就见朵隆正站在阶梯上朝自己招手,祝勇和两个幸存的士兵正站在下方,拼命抵抗。由于有两具法体助战,敌人一时也近不了身。

祝小龙有些不明所以,也顾不得多想,趁着法体拖住敌人的空隙,几步冲到了阶梯下。祝勇和两个亲兵一闪,让到一边,祝小龙一个纵跃,顺势就冲到了朵隆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走,现在到处都是敌人,还能往那里去?”

空气中,硫硝之味越来越浓,引线也燃烧大半。屠鹏再是冷静,此时也有些慌了。一见祝小龙等人逃到了阶梯上,连忙叫道:“快快快,想办法熄灭引线。”

可祝小龙等人虽然退了,但附近还有三具行尸捣乱,一时间那能全心救火。命令一下,下面反而乱成一团,他们压力也是一松。朵隆也不废话,一把拉起祝小龙,沿着阶梯就城墙上飞奔,边跑边道:“看你小子不傻,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却比老子这粗人还笨。城内到处是敌人,咱们就不能往城头上跑,然后跳下去么?”

祝小龙脑子一清,对呀,现在引线已经点燃,敌人情急之下,那可能轻易熄灭,既然任务已经完成,还呆在城中等死么?俩人说话间,已然冲上了城头,祝小龙回首对殿后的祝勇等人道:“快走。”

出来的时候是十八人,到得现在,却只有五个人站着了。其余十一人,不用说已被乱刃分尸。

和普通人比起来,行尸只是力气大些,刀枪不入,真论战力,其实与武者差相防佛,只所以屡立奇功,只是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而已。如今厮杀良久,鲜血把守卫的血性也激发了出来,那些士兵惧意渐去,行尸也失了奇兵之效。此时城下混乱渐止,想必三具法体也已报销。

祝勇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士兵且战且走,斜刺里突的一支长枪刺上。一个士兵躲避不及,小腿被扎了个正着,那个士兵身子一晃,人也站不稳了,从阶梯上直直摔了下去,下面全是敌人,有人在追他们,更多的人则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蹿,妄图救火。这士兵跌落敌群,当先就是一阵乱枪刺来,疼得他在地上翻滚不休,惨叫声不绝于耳。眼见祝勇还待返身去救,祝小龙喝道:“别管了,快走。”

那些引线经过特制,而且是多具寿材一起引燃,在这么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全部熄灭,所以祝小龙毫不担心,眼见祝勇和另外一个士兵冲上,四个人也不多说,飞身跳上了城头,猛的朝城外跳了下去。

大阿城高险峻,他们轻身功夫虽然不错,但远没吴明的梯云纵变态,这么慌不择路的跳下去,肯定要摔个七荤八素,不过炸药马上就要爆炸了,站在这里就是等死。就算摔死也比粉身碎骨强,所以四人跳得干干脆脆,毫不拖泥带水。

在跃落城头的那一刻,祝小龙依稀听到屠鹏气急败坏的声音:“来不及了,别救了,大家速退,组织人守卫,防止敌人趁乱攻城。”

看来,屠鹏终于醒悟,知道灭不了火,准备组织人守城了,只是城防一失,守方士气皆无,就算有心,怕也无力回天。

四人落了地,其他人倒没大碍,但那士兵终究功夫差些,摔折了退,祝小龙也不废话,和祝勇一左一右,架起那士兵就朝大阿相反的方向疾奔。

才奔出一里之地,身后就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大地更如地震一般,剧烈抖动起来。

“卧倒!”

祝小龙想也不想,猛的的扑到在地。祝勇和朵隆早已有备,动作更是不慢,三人趴在地上,回首望去,不由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临行之前,众人怕威力不够,可劲的往寿材里添加火药,算上中途出事的,堆积在城墙下的寿材仍有八具之多,如此多寿材堆在一起,就造成了连环爆炸,威力更是大得出奇。一里之外的城墙处,此时已面目全非,出现了一个近百米的大口子。“轰隆”之声不绝于耳,这大口子随着爆炸声,更如喷泉一般,此起彼伏的喷出火苗。空中到处都是飞溅的碎石,落在地上“噗噗”作响,直如雨下。

远方,有火把亮起,喊杀声也响了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看来,埋伏在外面的队伍见祝小龙等人得手,已然趁势发起了进攻。

也不知屠鹏被炸死了没,可就算他安然无恙,城内现在乱得要命,而且城防已失,他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了。眼见爆炸声稍停,朵隆吐了一口因猝不及防而啃在嘴里的泥,爬起来又跳又叫:“哈哈,成了,哈哈,成了。大阿是我们的了,老子是天尸峒首席大巫师,以后看谁还敢不服。”

跳了一会,他似又记起了什么,一屁股坐了下来,如丧考妣似的号啕大哭:“老子的法体啊,这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一下就损失了三具,以后那还能找这么好的材料?”

这个身高七尺的汉子,像个孩子一般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祝小龙目瞪口呆。说实话,这次能够成功,朵隆功不可没,不论是翻越飞凤岭,还是混进大阿城,以及后来的硬碰硬。若没有这个天尸峒大巫师的相助,部队连翻越飞凤岭都成问题,更别说后来的一系列故事了。只是让他万没想到的是,朵隆在战场上英勇无敌,杀起人来连眼都不眨一下,却对这三具行尸如此着紧。看他呼天抢地的样子,好像他才是大阿城主,正为城破而伤心欲绝,而不管屠鹏什么事。

他爬了起来,正欲上前安慰几句。朵隆突地转过头,看着他恶狠狠的道:“不行,这次老子亏惨了,这损失,怎么也得记在公帐上,让公爷赔。”

退而结网1 第二十节

“这次朵隆大师傅出了大力,是该褒奖,不过你要的法体太过特殊,我可赔不起。”吴明站在大阿城墙的缺口处,听祝小龙说到这里,不由笑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略显窘迫的朵隆,接着道:“奖罚分明才是正道,可也不能以此理由,就把大师傅的功劳抹杀了。这样好了,大师傅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本公尽量满足。”

大阿城高墙厚,都是由平整大大青石垒成,这种城墙防御自是一流,可被摧毁后,修复起来也是个难事,这都过了十几天了,这道口子仍保存完好,敞亮敞亮的。张着个大嘴,似在炫耀着,又似在诉说当日战争的惨烈。

一听大阿得手,吴明就带着大军,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尽管准备充分,但仍花了十几天时间。甫到大阿,他就被祝小龙拉到这缺口处,诉说当日战争的经过。

朵隆本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一听吴明如此说,连忙打起精神道:“公爷,您可要说话算数。”

吴明讶然:“自然算数,怎么,难道大师傅真有所求?”

朵隆在凹凸不平的缺口处找了块稍微平坦的地方,跪下来道:“那朵隆就请公爷为磐川再修一条山道,通往连特。”

原来是为这个事。吴明恍然之余,也松了口气。

从青庭入川的山道修好后,中西和磐川互通有无,商人要进大漏山,再也不像以前一样跋山涉水,道路也平坦许多,连带着山民的生活也得到了改善,这些好处可是实实在在的。利之所向,不论是天尸峒还是地蛊寨,自然希望将这条山道打通,一路穿过飞凤岭,成为纵横磐川南北的生命线。

修建山道劳民伤财,任重道远,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这次奇袭大阿能够成功,朵隆居功甚伟,但若说要以此偿还,那也太过夸张。不过吴明本就属意如此,乐得顺水推舟:“既如此,大师所请,本公答应了。”

朵隆平时嘻嘻哈哈,此时却难得的郑重:“公爷对我磐川的照拂栽培之恩,实比天高,请受朵隆一拜。”

眼见这个大巫师要磕头,吴明连忙上前搀住他,道:“大师傅何必多礼,磐川既已向朝廷称臣,就是我大汉的子民,我做为中西总督,做这些责无旁贷。”

朵隆嘟囔着道:“我不管什么贷不贷的,反正公爷是为我磐川好,我就服……”这浑人言语无忌,再说下去,保不准就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以吴明现在的身份,倒不怕朝廷猜忌。可他性格如此,一向不喜属下对朝廷言语不恭,连忙对向祝小龙使了个眼色:“祝将军,战后论功行赏,少不了你们那份功劳,你先和大师傅下去吧。”

祝小龙看了一眼在吴明身后默立的商羽坤,知道两人肯定还有要事相商,遂也熄了继续邀功的心思,连忙行了一礼,招呼朵隆下去了。眼见两人消失在街头转角处,吴明心下却感慨万千。

六年前,磐川能归中西治下,与简飞扬冒死进山,牵线搭桥不无关系,也正因为如此,磐川两大势力对他颇为亲善。其中以天尸峒尤甚,不但将简飞扬列为上宾,其首领欧降,首席大巫师朵隆更将他引为知已。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抵也是如此,朵隆和简飞扬私交甚厚,两人性格也大差不离,都是粗中有细的角色。刚才他一番话,看起来只是直愣愣的邀功请赏,可未尝不是欧降和荣马商量的结果。毕竟修建山道可不是小事,他虽贵为天尸峒大巫师,却仍未有对此事一言而决的权利。

那么,恳请自己修建山道,就是磐川两大当家人的意思了?想当年,自己为了修建这条山道,可说殚精竭虑,甚至还做了不少让步,才让对方点头。可到了今天,却是人家主动相求了。这一来一去,变化何其之大,可也更加说明,这山里的两大势力已是心悦诚服,诚心归顺。

商羽坤凑上前,躬身一礼道:“恭喜公爷,贺喜公爷。”

做为中西首席谋士,其智商自是没话说,商羽坤定也瞧出了其中的猫腻,所以才来道喜。吴明摇了摇头:“磐川四面环山,一向封闭自守,加之尸蛊之因,多有奇谈怪异传说。山里人固步自封,山外人畏之如虎。两者间的矛盾,却不是仅靠一条山道能够摆平的,最最需要的,则是时间,他需要几代,甚至几代人的努力,才可能将这种矛盾慢慢调和开来,让磐川接受外界,让外界适应磐川。使得这个磐川省,成为我大汉事实上的领土。”

商羽坤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教唆主子:“正因为如此,公爷才需努力,成为人上之人,使得招抚融合之策,能够长期,稳定的执行下去。”

吴明现在是中西总督,领国公衔,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再进一步,成为人上之人,那就只有自立为帝了。

商羽坤如此说,显然有言语试探和绑架的目的。这几年,中西势力日强,其下文武也是蠢蠢欲动,商羽坤还好点,顶多只是偶尔提提,敲敲边鼓。那些武将却直接多了,其中尤以简飞扬这一派人为甚,他本就是个土匪出身,一众属下有样学样,也被带得匪性十足,也不知多少次聚众嚷嚷,要吴明自立,以搏个从龙之功了。

吴明心下略为不悦,脸色一沉道:“商兄,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必虑其所终,而行必稽其所敝。你过了。”

有些事,点到即止就好。定国公虽一直对自立之事甚是抵触,但人非草木,耳熏目染之下,肯定有所触动,现在战事正紧,谈这些也言之过早。所以商羽坤并未继续下去,而是巧妙的转换了话题:“公爷,属下所贺之喜,非仅一个磐川,而是指祝将军。”

吴明也不想在那个话题上纠缠,接口道:“小龙么?这倒也是。他为我中西拿下大阿,完成了对北汉的首胜。不但大大激励了我方士气,更令我中西大军有了落脚点,是该庆贺。”

商羽坤点点头:“甚是,祝将军在这次突袭战中,表现可圈可点,已有名将风采,恭喜公爷,又添一员可独挡一面的虎将。”

人力时有穷尽,一个首领再是厉害,总不可能事必躬亲,这就需要下属为他分忧解难。如果下面人才济济,自然无往而不利。所以站在君主的角度来说,其独挡一面的人才越多,其潜力就越强,这也是其势力走向成熟的标志。

想到以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年,吴明心头滋味莫明,却无半点祈悦之意,只是道:“不过我军虽拿下了大阿,却不能得意忘形。目前,最着紧的,还是以大阿为跳板,将整个连特省接手过来。”

商羽坤摇了摇头:“公爷,现在北汉兵力空虚,依属下看,最好马上发兵,朝京都出发,定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从连特到京都,都是一马平川,距离也近,如果真纳商羽坤建议,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可毕竟刚占领大阿,后方不稳,出兵风险也大。这就是个两难之境,孰优孰劣,吴明也拿捏不准。他想了想道:“商兄,现在出兵京都,后勤就有被断的危险。再说了,大阿被占,这是件大事,都过了十几天,敌方肯定也得到了消息,有所应断,虽然目前还没京都的消息,但也不能据此判断,对方就未有作为。所以这个险,并不值得冒。”

商羽坤心头一凛,深以为然道:“公爷说得是,是属下被胜利冲昏了头,有些急功近利了。”他沉吟了下,又道:“不过都过了十来天了,按说京都早得到了消息,怎么到了现在,仍是丁点消息也无,难道李铁真是准备放弃连特省了?”

他话刚说完,就听城头传来一声喊叫,声音满是惊惶。吴明治军甚严,不由抬头喝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大阿原有守军一万,而祝小龙仅有五千人,突袭得手后,兵力不足的毛病就暴露无疑。这么点人,还得维持当地治安,看守俘虏,那有余力做其他事?这段城墙本有个箭楼。祝小龙一通炸药,把此处炸了个面目全非,那座箭楼首当其冲,自难幸免。到得如今,城墙还未修复,只在旁边用木架支起了个高台,权当了望之用。

高台上站着个士兵,正一手举着个千里望看着。千里望虽然珍贵,但中西军却不会亏待自己,现在部队已普遍装备了这东西。那士兵听得呵斥,取下千里望,转头向吴明等人道:“公爷,城外五里处,似有大队人马。”

吴明和商羽坤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恐,同时叫道:“是敌人!”

奇袭大阿成功后,周边地区仍在北汉控制中。说形象点,他们现在已深入敌后,在这里出现大队人马,自然是敌非友。

退而结网2 第二十一节

商羽坤怒了:“怎么到现在才发现,斥候呢,难道都是吃干饭的?”

斥候一般一人双马,这样就算遇见敌情,也能尽快跑回向己方示警,可对方都到了五里之外,才被了望台发现,这也太失职了。防佛为了回答商羽坤的话,他话音一落,就见一骑快马正飞驰而来。这人走得极快,身后烟尘滚滚,随着他渐渐近了,众人的心也悬了起来。那人冲到了离城还有二三百步时,已经能看出身上披正是中西军服饰。他在马上立起身子,声竭力嘶的喊道:“敌情,有大队敌军过来了……”

那人是从东城墙过来的,而他们却在南门附近,远远的,隐约可见这人肩上还插着支羽箭,显然受了伤。吴明有些坐不住了:“商兄,我先过去看看,你马上集合人马准备迎敌。”

敌人来得太过突然,以大阿的残破,这城也不好守,唯今之计,只有集合人马,和对方一决胜负了。

商羽坤答应一声,向旁边的亲兵道:“还愣着干什么,擂聚将鼓,准备迎敌。”

隆隆的鼓声在城头响了起来。在鼓声中,吴明右脚在城墙上的碎石一点,已循着城墙跑道向那斥候迎去。刚出东城门,那斥候见吴明亲自迎来,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了马。吴明冲到那人面前,只是道:“怎么样,你不要紧吧。”

那斥候翻身下马,半跪于地,喘息着道:“公爷,是北汉的黑甲军,他们都是骑兵,速度实在太快。这一路广撒探子,许多兄弟都被他们探子杀了,我也是在两个兄弟的舍死保护下,才侥幸逃得一命。”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自己没得到消息,原来是黑甲精骑出动了。这些骑兵来去如风,几乎也是双马配置,加上有心遮掩,所以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吴明点点头,扶起他道:“我知道了。”这时陆汇已带着几个亲卫从后面跟上来,吴明将这斥候交给他们道:“带这位兄弟下去养伤。”

看着亲卫扶着那斥候朝城内行去,吴明站了起来,不由长吐了口气。是黑甲军,北汉竟派了黑甲军来,这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大阿对北汉太重要了,中西占领此地,犹如在其腰肋上横插了一刀。一旦发兵,全力飞驰的话,旦夕之间就可到达京都,北汉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不管,可要夺回大阿,就免不了攻城战,而黑甲军都是骑兵,冲锋陷阵无往不利,可若用来攻城,那就是以短击长了。当年东汉南征,久攻新河不下,轩辕竟急火攻心之下,就曾令黑甲精骑下马攻城,结果李源消极怠工,拒受军令。轩辕竟大怒,差点为此问斩李源,最后还是吴明的求的情,李源才得以身免。

李铁一代枭雄,且是知兵之人,这等低级错误他自不会犯,可黑甲精骑还是来了,又是为何?

吴明想了半天,仍是不得其解,等他回到城头上时,一众将领也已到了。由于再无后顾之忧,所以此次东征,中西几乎是倾巢而出,以期毕功于一役,除了必要的镇守人员外,几乎所有重要将领都有参加。

吴明治军甚严,短短一小会,城墙上已站满了人,人人手持武器,严阵以待。一众将领则聚在城楼上议论纷纷。敌军来得太快,又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黑甲精骑,自不能漠然视之。

其实现在的黑甲精骑,已非当年的黑甲军。轩辕竟南征败亡后,吴明千里迢迢,率残众归返,其主力就是黑甲军。当时东汉分而未裂,京都和南宁还在扯皮,李铁就已预见,南北早晚要分道扬镳。其他人不清楚,但他是李源的族叔,对黑甲军战力却是心知肚明。如此强悍的一支队伍放在南宁,着实让他寝食难安。于是就以李源之母病重为由,将其召了回去。李源临走之际,却未能带走一众属下,而是被太后略施手段留了下来。这支残军的领导权,就落在了李源的副将左忧身上,后来祝淮眼谗黑甲军战力,曾设计吞并这支部队。左忧自是不愿,情非得已之下,就带队投了吴明。

广阳之战后,简飞扬又带着陈建飞的两千亲卫投向南汉,也被吴明收编。这两支部队,一擅攻,一擅守,都是马上健儿,合并一处之后,取长补短,更是骁勇。他们跟随吴明东征西讨,经过整顿扩编,渐成一支百战百胜的铁军。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中西铁骑。

而现在的黑甲军,则是李源北返京都后,再次建立的,虽然威名依旧,但具体战力如何,那只有打过才知道了。

一见吴明来了,众将停止了喧闹,商羽坤则迎了上来,笑眯眯的道:“公爷,可喜可贺呀。”

这商羽坤当策士当久了,也变得神神叨叨的,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没好气的道:“敌人马上就要杀来了,而我方连城墙都未修复,多半是场硬仗,敢问先生,喜从何来?”

商羽坤摇了摇他长年不离身的羽扇:“黑甲军固然精锐,可骑兵之利,在于野战。用以攻坚却嫌勉强。对方如此做,恰好证明京都空虚,已是无兵可派了么?只要打败了这支部队,后面就是一道坦途,不说趁势拿下京都,至少在连特境内,再也没有一支队伍能对我们构成威胁了。”

听商羽坤如此一说,吴明这才恍然。南北两汉在青麓山脉一带争雄,由于地形限制,骑兵自然不能一展所长,黑甲军也只能干瞪眼看着。也正因为如此,黑甲军就成了北汉目前唯一成建制的机动部队。如今大阿被占,李铁理所当然的只有派遣黑甲军来解危。

简飞扬一下跳到堞雉上,振臂高呼:“商先生说得甚是。黑甲军可是北汉压箱底的队伍,却被李铁这老小子派出来御敌,由此可见,他裤裆里怕也没几片遮羞布了,只要搞垮了黑甲军,那老小子就是清洁溜溜,就等我们去摘桃子啦。”

这话虽粗俗不堪,却颇振军心士气,众将本在议论纷纷,听得他言,顿时哄的一声笑了起来,人人摩拳擦掌,似乎胜利已唾手可得。在一片笑声中,吴明却注意到左忧和其下几个属将脸色黯然,站在那里大不自然。

不过这也难怪,他们本是黑甲军一员,李源更是其顶头上司,如今却要对故主刀兵相向,是个人都会觉得为难。吴明走过去道:“怎么了,左兄,你面色好差。如果是身体不舒服,可以先下去休息。”

左忧如此地步,真正的原因是大家都懂,但绝对不能拿到明面上说,否则的话,不但让人难为情,也太伤士气了。左忧感激的看了吴明一眼,行了一礼道:“谢公爷,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吴明正欲点头,他身后的两个属将上前一步,同声道:“公爷,末将下去服侍左将军,还请恩准。”

另几个骑将面面相觑,也站出来道:“末将请求同往,望公爷首肯。”

如果只是左忧一人,那还好说,可若一半的骑将未战先退,那也太不像话了。吴明面色一沉,正欲呵斥。简飞扬已跳下堞稚,骂道:“未战先怯,你们还是我中西的好男儿么?简某以你们为耻。”

吴明还是近卫营统领时,为了省力,就将骑兵合并一处,方便管理。简飞扬和左忧两人分管外营,一为正,一为副。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论是黑甲军,还是陈建飞的亲卫队,都是一顶一的强军,两支部队合并在一起,难免会有不服。按说怎么也要出些事故,可外营不但相安无事,而且规模越来越大,最后竟整合在一起,成为一支举世闻名的强军。这里面,固然有吴明统驭的原因在内,其实最主要的,还与左忧的性格有关。

如果说简飞扬是一把出鞘利剑,他就是一把藏锋的剑鞘,其性格温和,许多事都以忍让为先。有他这个主将带头,这就减少了许多摩擦。

吴明升任中西总督后,近卫营白虎,青龙两营被他全须全尾的带了出来,简飞扬仍为骑兵主将,左忧则被调开,当了辎重营主官。可尽管如此,许多原黑甲军将领仍以他马首是瞻,这让简飞扬也有些恼火,此时见这阵势,更是不舒服。

如果这么多将领同时撤离,肯定军心涣散,那仗也不用打了。到了现在,就算吴明脾气再好,也必须行使一军主帅的权力,他冷冷道:“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军法亦是如此。简将军,请你慎言。”

他转过头,对左忧道:“这一仗至关重要,左将军,也请你委屈一下。”

这话听起来客气许多,可仍如对简飞扬一般,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左忧心头一凛,知道把吴明惹毛了,再也不敢轻言退却,行了一礼道:“是,属下遵命。”

左忧唯唯诺诺的退下了,简飞扬则骂骂咧咧的闪在一旁,吴明从两人身上收回眼神,心头却有些在惴惴。

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不外乎以骑对骑,可这仗还未打起来,己方两大骑将就已意见不和,实不是什么好预兆。

还好,己方占据地利,有险可守。可当他想到南面城墙那个大口子时,这点侥幸心理已不翼而飞,只余苦笑。

退而结网3 第二十二节

纷纷扰扰中,黑甲军已逼近至城外两里之处。

此时日正当头,已是春末,日光晒在身上,也是暖洋洋的,让人舒服得几乎不想动。吴明竭力看过去,想看看现在的黑甲军是否徒有虚名,远方尘土飞扬,黑甲森森。可队伍却肃静无比,只余马嘶,刀剑的光芒反射过来,寒光闪闪,在这旭暖的春日中,犹如渗进眼里的沙子,硌在心头甚不舒服。

这支队伍装备精良,更有很强的纪律性,就算再差也不会差到那里去。吴明有些担心,中西铁骑要是对上,在人数相等的情况下,胜负应是五五开。想到刚才城墙的那一幕,吴明心里更是没底。

一人从黑甲军列中飞骑而出,马上的骑士黑盔黑甲,身姿挺拔,却残了一目,头戴眼罩,不是李源还能是谁。他在离城墙一里之处停住了,拍马溜达了几圈,才朝大阿方向大声道:“吴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六年前汉阳一别,今日却重逢于大阿。只是故人来访,怎么也该倒履相迎,可定国公却闭门不出,实让李某寒心呐。”

这一嗓子喊得甚是大声,如一道闷雷响过天际,城墙上众将都有些变色,议论纷纷。杨易甫至九段,是众将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眼光也是最毒,他看了眼吴明,语含忧虑的道:“这李源不简单,至少也到了七段。”

吴明默然,七段高手何其稀少。当年南征一役,整个南征军仅有自己一个七段高手,现在却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战争不但促进了科技发展,也能刺激人不断进步,从而涌现出一大批杰出的将领。中西暂且不说,就连李源的实力也突飞猛进了。

时势造英雄,虽非此意,亦如是也。

眼见城头好一阵骚乱,李源似乎更为得意,长枪在头顶舞了个花,然后用枪指着城头道:“传闻定国公武艺超群,今日李某不才,想讨教讨教。”

这李源竟这么狂妄?城头上的骚乱更大了。

这几年,中西军东征西讨,未尝一败,吴明早成了不败的代名词,现在竟有人当面挑战,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吴明也有些意外。马上战斗,和步下单挑相反,更考验人的综合能力。陈建飞在《枪术七解》中如此道:“……夫马战者,灵活机变,讲究人马合一,武器借以马力,方能如臂使指,克敌制胜。故仅精枪道而疏于人马之力,终如浮萍无寄,必败无疑……”李源带领黑甲军南征北战,其马术自是一绝,可这些并非全部。自从得了《枪术七解》和《杨家枪谱》后,吴明结合自身理论,枪道早已大成,而且自身也是九段高手,真要和其一较长短,李源绝难讨好。

商羽坤在一旁建言道:“公爷,你不能去?”

吴明怔了怔:“为何?”

日光耀眼,照在城头上一片白,城下李源一人一马,似在春日踏青一般,状极悠闲。商羽坤不理耀武扬威的李源,目光却落在了他身后的黑甲军身上,脸上忧色尽显:“敌人势大,公爷身为我军主帅,更是我中西军灵魂,若是贸然应战,恐防有诈……”

不待商羽坤说完,简飞扬已上前一步,请战道:“公爷,杀鸡焉用牛刀。李源这厮忒也可恶,请让属下出战,会会这家伙。”

“三军可以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两军交战,首重士气。骑兵在攻城战中绝难讨好,李源定也清楚这点,所以才不急着攻城,而是先来个下马威,把大阿被夺的士气抢回来。一旦真被他成功,那己方就空有十几万大军,也得被他几万骑兵困守于此了。这点道理,吴明也懂。可商羽坤说的也有道理,战场上无所不用其及,自己功夫再高,也难抵千军万马,一旦出城应战,万一李源言而无信,来个一拥而上,那也不是好玩的事。

若单论马术论,简飞扬应和李源不相伯仲。在枪术上也不见得比他弱,可论到段位,恐怕得差上一点了,若是以他出战,胜面并不大。他扫了众将一眼,目光落在了杨易身上,正欲点将。简飞扬已抢着道:“公爷,属下愿立军令状,定提李源人头来见。”

吴明正欲拒绝,可一见简飞扬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心头不由一动。李源是黑甲军故主,而简飞扬属下有很大一部分黑甲军老人,他对出战如此上心,恐怕也有此等原因在内,一旦当众打败李源,对其收复军心很有帮助。可战场不是儿戏,万一失败,自己痛折一员大将不说,对军心士气也是个致命打击。正有些左右为难,商羽坤轻咳一声,建言道:“简将军也是一腔热血,公爷不妨答应,可令左将军率三千儿郎为其掠阵,以防敌方使诈。”

商羽坤也倾向于让简飞扬出战?他做如此建言,肯定也有自己道理吧。吴明点了点头:“那好,简兄,首战你来,可得好好表现一番,切忌堕我中西士气。”

简飞扬大喜过望,大声道:“是,属下定不辱命。”他转过头,向一众属下大声道:“兄弟们,让敌人见见我中西勇士之威。”

吴明则转头向陆汇道:“擂鼓,为简将军壮行。”

隆隆的鼓声再次响了起来,沉重的城门随之升起,在激昂的鼓声中,简飞扬一马当先,带着一众精锐飞骑而出,朝远方的李源迎了上去。

眼见三千精锐鱼贯而出,在城下排好阵势,吴明才向商羽坤道:“商兄?简将军虽然神勇,但李源也非弱者,单以武力论,和其交手怕难讨好。其实以我之意,还是杨将军出战合适些。”

杨易九段高手,和燕少芬成婚后,其枪法结合两家之长,渐有宗师风范,就算吴明和他对上,也不敢言之必胜。他驭马之术或较李源不如,但在人,枪、马之间,却有两项比李源强,三占其二,胜算自然极大,所以吴明才有如此一说。

商羽坤看了看城下。城头鼓声未停,但三千精锐俱已出城,排得整整齐齐,因为是单挑,所以简飞扬拍着马,正缓缓向李源逼进。在他身后,左忧正骑着战马,带着一大群骑兵默默看着,由于背朝城墙,也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城墙上,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生怕错过即将到来的战斗。但商羽坤仍是很小声,凑近了吴明才道:“公爷,左将军念旧,想必你也看见了。这在平常自然是好事,可李源是敌军主将,如此一来,就有害无益了。毕竟我中西以骑兵见长,以后攻城拔寨,少不了与李源碰面,若是听之任之,那以后但遇战事,北汉只需将黑旋风派来阵前走上一遭,我方骑军就军心大乱,如何是好?”

吴明道:“可这与简将军出击有何关系?”

商羽坤嘿嘿一笑:“当然有关。这种事堵不如疏,一次为敌不自然,时间长了,自然就习惯了。再说了,感情这东西,就是把双刃剑,黑旋风李源,向以重情重义闻名于世,左忧割舍不下旧情,他难道就能泰然处之?简将军胜了则罢,一旦失败,以左将军性格,必定相救。如此一来,简将军定无性命之忧。”

他指了指城下继续道:“再则,这里离城头也近,李源真想趁势掩杀,咱们就让骑兵退后,然后弓箭招呼。黑甲军再是厉害,总难在坚城有做作为,所以此次作战,先天上立于不败之地。他李源既想先声夺人,我就偏不如他意。”

两人说话的时候,简飞扬已拍马在李源十余丈外立定。高声道:“呔,李源小儿莫要猖狂,让简某来会会你。”李源早等着了,他抱着长枪,上上下下打量简飞扬几眼:“简某?可是中西四大金刚之一的简飞扬?”

简飞扬长枪抖了个花,得意洋洋的道:“知道你简爷爷大名就好,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否则话,简某认得你,手中的长枪可不认人。”

李源仰天打了个哈哈,鼻孔朝天的道:“中西四大金刚,我李源早想会会了,不过伏波将军更日明长于水战,李某却不擅长,也不想和他争雄,至于其他三人,也就惊远将军杨易勉强算个人物,其余两人,不足道也。”

简飞扬鼻子差点气歪,一直是他奚落人,没想到今天现世报,来了个浑不吝。他拉了拉马,叫道:“好,好,好。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这个不足道的简飞扬是个啥样……”

左忧就带着一对人马就在两人十几米外,见状忍不住提醒道:“简将军,这是大,大人的攻心策呀,你当心点。”

黑甲军以前是李源当家,左忧为副,这大人叫得惯了,他仍是改不了。不过现在是阵前,难免有些不自然。简飞扬心头一凛,暗道激将是老子玩的老把戏,没想到今天却入了套。他心下转了个弯,马上就恢复了镇静,哈哈一笑道:“李将军,战场上嘴巴厉害没什么用,咱们还是手上见个真章吧。”

退而结网4 第二十三节

李源目光越过简飞扬,看向左忧,眼神中带着三分戏谑,笑道:“左将军,都过了十几年了,你还如当年一般,一点都没变。”

这话听起来是赞美,但由李源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番味道了,左忧不敢和李源对视,连忙垂下头道:“大人取笑了。”

李源仰天“哈哈”一笑,长枪一抖吟道:“交侣平生意最亲,南蛮往事似分身。平尔一声惊雷响,拭泪相看是故人。”他状甚豪迈,洒脱不羁,可这诗吟来苍凉无比。左忧心头一痛,心知李源是为己吟此诗的,又抬头望了他一眼,嚅嚅道:“大人……”

李源道:“十几年前,我带诸君纵横草原,那时屠的尽是豺狼,手上流的也是蒙人之血。转眼十年弹指一过,南北两汉竟相与蒙人结盟,而对同胞挥刀相向。唉,世事莫测,人何以堪?”

左忧身子一颤,道:“大人,其实我……”他看了简飞扬背影一眼,却又闭口不言,简飞扬有些不耐烦了,喝道:“真罗嗦,喊打的是你,怎么临到阵了,又婆婆妈妈的。”

李源目光落在简飞扬身上,长枪朝其一指道:“简将军,既然你如此性急,李某就陪你玩上一把,请。”说话的时候,他一夹马身,胯下坐骑打了个响鼻,缓缓退开几步。他骑着一匹黑马,周身亦是漆黑如墨,配着一身黑色软甲和白色长枪,模样极是俊朗神武。

李源的坐骑,本名黑旋风,还是《异域行记》名驹谱上的坐骑之一,排名虽较吴明南望有些差距,但也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后来这马也陨于当年南征之役,李源大为心痛,回到京都后,千方百计,又寻一只卖相防佛的马代步,虽较当年的“黑旋风”或有不如,但也是千里挑一的好马。

他人本就生得高大,这一持枪凝神而立,真个渊渟岳峙,简飞扬正在当面,顿觉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顿时面色一变,人也凝重了许多。行了一礼道:“李将军,请。”

李源点了点头,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加速。李源的马是好马,简飞扬的也不弱,两人相向而行,其烈若火,真个如两柄利剑一般刺向对方。简飞扬急催战马,只觉厉风扬面如刀,对面李源的身影也越来越大,他不由捏紧了手中的长枪。

黑旋风李源名扬天下,成名比他简飞扬还早,岂是易与,但他仍不惜一战,却是为何?个中缘由,商羽坤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几年,中西屡战屡胜,四大金刚更是威名远播,可私下里,仍有闲言碎语传来。四大金刚中,他简飞扬突破七段的时间最短,年纪也是最大,实力远较三人不如。更有甚者,说他虽是中西骑军主将,但比之李源差得太多,要不是定国公念旧,这位置杨易当仁不让,那轮得到他简飞扬。

现在中西军派系分明,虽然不至于暗地里使绊子,竞争却也不少。这等谣言太过诛心,许是黑甲军旧部传出,许是杨易属将的闲言碎语,更有可能是内奸有心散播的离间之语。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不比李源差。那么,在单挑中战胜李源,却是最好不过,这世上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两匹马越来越近,现在间距为五米。

五米的距离,对疾驰的骏马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简飞扬是冲在李源右侧的,他把长枪置于马腹处,以便更好出手,正欲有所动作,李源却猛的一踢马腹,一人一马猛的加速,朝他高速冲来,耳中更响起李源低沉的喝声:“中。”

他的话音刚落,简飞扬只觉一股劲飞扑而来,一个寒光闪闪的枪头直奔面门而来。他大吃一惊,脑袋一偏,身体一下朝左侧倒去。这一枪虽然闪过了,但先前的所有计划尽付流水,一时间那还可能还击?

“呼”一声,李源的长枪几乎是擦着简飞扬颈项刺在了空处,一阵刺耳的尖啸声响起,刺得耳膜生疼,脸颊下方更有火辣辣的感觉传来,看来这一枪他虽闪过了,却非毫无建树,已擦落他面颊上的一层皮。

简飞扬心下一紧,脑门也出了一层毛毛汗。他在惊吓之余,心头却大是佩服。黑旋风名不虚传,不但马术一绝,枪术实在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自己与之相比,实没一项占优,真想胜个一招半式,非出奇招不可。

马已交错而过,这一个照面,简飞扬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大落下风,现在两人已交换了一个身位,简飞扬到了原李源的位置,他身后的黑甲军正在大声鼓噪,显然为李源的表现叫好,简飞扬带了带马,置若罔闻。视线却落在了李源身后的左忧身上,见他望着李源,神色大见紧张,他不由有些泄气。

看来,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在左忧心中,李源永远重要一些,他的那些个属将,大抵也是如此心思吧。

“咚咚咚咚……”

他正想着,鼓声再次传来,简飞扬循声望去,城头上旌旗飘扬,那代表定国公的中军大纛正随风而舞。大纛下,吴明正一手扶着堞稚,眼含关切的望着自己,在他身后,一个鼓手正光着膀子,拿着个巨大的击子击打着战鼓。简飞扬心头一凛,现在并不是为自己一人而战,而是代表着整个中西,无论如何也败不得,他咬了咬牙,将手里的长枪抓紧了,左手一带马,准备第二次冲锋。

李源也把马带定了,他在那一头一踢马肚,又冲了过来,简飞扬不甘示弱,一踢马腹迎了上去。

第一枪双方已试了个大概,简飞扬也明白,若是硬碰硬,自己胜算极小,最好的办法,不在乎攻其不意,也只有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两匹马越来越近,他右手握住了离枪头两尺开外的地方,左手则捏住了枪尾,仅靠双脚驭马,整个人在马背上直直立了起来。观战双方一见,顿时好一阵骚动,不过黑甲军方面是喝的倒彩,而中西军则是吃惊的“啊”了一声。

陈建飞虽不是武者,但以儒将之身,赢得了擅守的名声,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的擅守,不但在于对枪阵的擅长,在长枪的运用上,也是颇有心得。简飞扬虽对《枪术七解》不感兴趣,但长年跟着陈建飞,怎么也能学些东西。

陈建飞曾创出三式,又称“绝境三击”,主要是讲一个枪者,如何在己方占劣的情况下,以弱胜强,却搏那一线生机的。分别为败枪势,压枪势,回马枪三招。简飞扬这个样子,摆的就是压枪式的起手势。

众所周知,我们平常握枪,都是右手捏住枪柄,左手驭马,以便更好借马使力。简飞扬如此做,自是大出众人意料,在黑甲军看来,实如送死没什么区别,而中西军长年和简飞扬厮混,自然知道他在拼命了,所以更是吃惊。

这一下李源大概也没料到,简飞扬摆出如此怪异的姿势,由不得他不慎重,遂也不好过分托大,等两马相错而过时,他的枪已闪电般缩回,一下猛刺而出。这和上一枪几乎一模一样,攒刺,也是最常用的招式之一。但经李源使出,实与普通人不可同日而语,和他相比,其他人那是在攒刺,简直和小孩过家家没什么两样。

这一枪虽然极快,但简飞扬早已有备,自然不可能轻易刺中他,眼见长枪疾奔自己面门而来,简飞扬身子一侧,已让过李源这一枪,因为双手持枪,长枪从简飞扬两手的臂弯间刺过,一下刺到了空处。说时迟那时快,简飞扬虎喝一声,双肘一沉,只听“啪”的一声,他手中长枪已压在了李源枪杆上。

简飞扬如此做,其实也是迫不得已。他这样借助身体,以双臂之力压对方长枪,看起来占了便宜,实则非常冒险。马在疾驰之中,双方相向而行,前冲加上马力,又是逆向行驶,这冲击力可想而知,一个不好就会被对方带落马下。

身后,左忧大声道:“大人,小心了。”

大人,这是下属对主将的敬称,简飞扬是骑兵主将,算来也比左忧高半级,但这么多年来,左忧可从未如此称呼他,仅对吴明用过,现在吴明还在城头观战,自不可能是对他说的,不用说,肯定是提醒李源了。

李源也吃了一惊,现在明显自己占忧,左忧却反过来提醒自己,看来简飞扬此枪十分凶险,得多留个心眼。他从十几岁开始,就在马上度过,对敌的竟然自是丰富无比,只略微一怔,就喝道:“去死吧。”右手顺势向前用力,希冀将简飞扬带下马来。

此时,两匹马正好相对,即刻就要交错而过。李源这一下力量何其大,满以为简飞扬定会应声落马,那知一击而去,手中长枪却是一空,却见简飞扬舍了长枪,已顺势摸向他手腕,他暗道不好,正欲变招,却觉腕部一麻,长枪再也把握不住,脱手而出。

退而结网5 第二十四节

早在左忧提醒的时候,李源就已全神贯注,此时临危但却不乱,此时右手已被简飞扬制住,他索性不管不顾,伸出左手,猛的朝简飞扬右肩拿去。

一击得手,简飞扬心下窃喜,正欲变招,却觉肩膀一紧,李源左手已搭上了自己右肩,他大吃一惊,百忙之中已来不及变招,只得反手扭住李源右手,李源丝毫不让,两人同时狂喝一声,竟扭打在一起,从马上跌落下来。两只坐骑甚是神骏,俱已通灵,跑了十几步后,又掉头回来,希望主人上马再战。不过两人已如地痞流氓一般扭打在一起,在草地上翻来覆去,那还顾得其他。

不论是中西军还是黑甲军,都吓了一大跳,两人交手仅两个回合,就闹出这等结果,实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虽然上头还有定国公坐镇,但简飞扬是骑军主将,若有个闪失,必然士气大跌,中西军的东征之路怕也走到了头。至于北汉方面更是不堪,李源是黑甲军主将,一旦没了,就是兵败如山倒之局,更输不起。

“轰”的一声,双方骑兵不约而同,驱马朝场中奔来,都想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抢救主将。两支部队撞在一起,城下灰尘漫天,顿如开了锅一般沸腾起来。虽然隔了好几十丈,吴明仍然可以看到那里飞溅出来的鲜血,似乎将飞扬的尘土都染红了。

骑兵对战,多以结阵冲锋居多,想这种毫无章法的堆起一起乱砍,吴明虽然身经百战,却也是生平仅见。不过他已顾不了那么多,对身边的亲兵道:“快大开城门,所有骑兵尽出,务必救出简将军。”

旁边的商羽坤却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公爷不可。敌人骑兵有近五万众,而我军两万骑兵仅是辅助,若是出城决战,难逃败亡的下场。”

吴明都快急死了,喝道:“可简将军生死不知,难道要坐视不理么?本公可做不到。”

“公爷莫急,现在就算派兵出击也来不及,相反会加剧混乱,敌人若趁势进城,那就得不偿失了。”

人命关天,商羽坤还在东拉西扯,吴明已有些怒了,正欲不管不顾,开城出击,旁边传来陆汇惊喜的声音:“公爷,简将军没事,实在太好了。”

吴明定睛一看,就见简飞扬已被左忧等一行救起,不过城下乱糟糟的,他性命虽未大碍,人却变了个样,武器不见了不说,连头盔也不翼而飞。正灰头土脸的骑在马上,指着前方一通大骂。在他对面,十几个将领簇拥着李源,也是大声呵斥不止。也亏得是左忧这些人,他们和李源有旧,否则的话,旁人还真分不开两人。

吴明也松了口气,正欲鸣金收兵,谁知简飞扬怒喝一声,举着不知从那个亲卫手里夺来的长枪,又举枪朝李源冲了过去。左忧等人大吃一惊,他们虽对李源念旧,可简飞扬毕竟是一军主将,抛开多年共事的情分不说,单单这一点就不容有失,当下想也不想,只得率着一群骑兵跟上。

黑甲军这边差点没被气死,他们人数本就占优,要不是李源阻拦,刚才早就对左忧等人刀兵相向了,那容得对方从容救人。眼见简飞扬不识好歹,又带队冲了上来,顿时群情激愤,也不用李源喊了,一大群人一拥而上,和简飞扬等人战在一起,双方再次展开了混战。

吴明站在城墙上目瞪口呆,简飞扬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粗中有细,仍算个正常人,可没想到一旦上了头,却如此疯狂,他又急又气,对旁边的杨易喝道:“小易,你带几个人下去接应下,叫简飞扬给我撤下来。”

黑甲军现在是满建制,一共有五万人,但李源和人决斗,五万人总不可能一拥而上,都冲到近前来观战。所以在队伍前列的,大约有五千人,虽然都是精锐,但简飞扬这边的三千人也不弱,两相比较,人数并不见得有多大劣势。但吴明却清楚,这等情形等敌人大队一上来便会改变。如果现在不撤下来,到时想退就退不了,搞不好对方趁势攻城。就应了刚才商羽坤所言。

杨易应了声,带着自己亲卫冲了出去,等他出了城门时,城外已到处是混战的人马,远方,简飞扬仍带着一大队人死战不休,但旌旗却乱了起来,三千人本就不多,他们又是守方,原来多面旗帜围着他主旗丝毫不乱,但现在却倒了大半,此时仅有几面战旗仍跟在简飞扬身后,但都如遇到了狂风一般抖动,看去岌岌可危。

敌人的主力终于上来了,再不退下来的话,恐怕真被人包了饺子。城头上收兵的锣声一声紧似一声,但简飞扬听而不闻,全然不理。杨易心头暗骂一声“简蛮子。”带队向简飞扬处冲了过去。

收兵的锣声一响,已有部分队伍开始后退。简飞扬的三千人统统是骑兵,而且都是百战老兵,战斗力颇为不弱,但与敌人这一番恶战,却已大不成样子。看着他们越奔越近,不光是吴明,就逆着人流冲过去接应的杨易都有些心头发寒。

黑甲军果然名不虚传,战力并不在己方之下。对方共计五万骑兵,用来攻城虽嫌勉强,可己方要想破之,却也是个麻烦。毕竟能对骑兵产生威胁的,也只有骑兵,可己方骑兵人数比对方大为不如,还有一部分人是黑甲军故旧,这仗还怎么打?

喊杀声越来越近,简飞扬率着众人且战且退,也不能走太快,但他也非弱者,敌人攻势虽强,数量虽众,却也被他几千人挡得无法越雷池一步。这时敌人越来越多,他们虽然还保持着队形,但已是苦苦支撑,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崩坏。杨易吓了一跳,连忙打马冲了过去,高声道:“简将军,简将军。”

在庭牙,以简飞扬为首的南归派和以杨易为首的学院派甚是不谐,双方憋着一股劲在竞争,作为两大派系之首,两人不说交恶,怕也好不到那里去。可事实却是相反,杨易刚到吴明麾下未有多久,简飞扬就带队归降,两人相处的时间也是甚长。后来简飞扬主管外营,杨易主管内营,双方看起来平等,但以简飞扬的年龄,当杨易的父亲都不嫌少,所以杨易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有不懂的地方,就经常前去请教,为此还常被简飞扬开玩笑。后来杨易日渐成熟,越来越得吴明重用,也不可能事事再去麻烦于他。两人这才少了走动,但私下里,杨易仍对简飞扬甚是尊重。

眼见简飞扬有危,真把杨易急出一身冷汗。他虽喊得甚响,但周围全被厮杀声填满,一时间谁还听得他的?

现在离城头已经很近了,简飞扬身边也仅剩下一千多人,被敌人压成了一长列,但每个人都死战不退,黑甲军一时也突不破他们的防守。杨易拍了拍马,冲了几步,已到了简飞扬面前。就见他正和左忧带着几个亲兵与李源等人战成一团。不过左忧明显是个打酱油的,出枪迟疑不说,还瞻前顾后,好在他虽有些出工不出力,但李源也不想伤他,只把一杆长枪舞成个花,拼命向简飞扬周身招呼。这时简飞扬闪了李源一枪,一个敌兵见有机可乘,拍马一个疾冲,向其肋下刺去。杨易见势不好,催马冲了过去,横枪一挡,对方枪头一歪,已失了准头,擦着简飞扬衣衫刺在了空处。

那个士兵还待再刺,杨易的亲兵跟着冲上,顶了上去,和敌人混战在一起。简飞扬红着眼珠子,还待再冲,杨易一把拉住他道:“简将军,城头收兵的锣声响了,你难道没听见?”

简飞扬挣了挣,却未从杨易手中挣脱,他瞪了杨易一眼,怒道:“让开,老子要和李源小儿决一生死。”

杨易的亲卫队都是精挑细选而来,虽及吴明的亲卫不如,但也泰半都是武者,有他们顶上来,简飞扬等人压力大减。左忧也有闲暇招呼杨易,他当然不愿和李源为敌,闻言连忙叫道:“简将军,公爷早鸣锣了,你要再不撤,军法可非儿戏。”

他旁边的副将则叫道:“简将军,你好厉害,竟和大人斗了个旗鼓相当。”言语之中,大是佩服。这人简飞扬倒也认得,是原黑甲军所属的一个百夫长,名唤鲍夏经。李源北返后,他因为表现优异,就被左忧提了上来,成为其副将。

众所周知,简飞扬虽为中西骑军主将,但仍有一部分黑甲军旧属对其不大心服。这鲍夏经就是其中一个典型代表,现在是战场上,他语气十分诚恳,显然不是虚言。简飞扬不由一怔,看了身后城头一眼,突然对边上的掌旗手道:“撤!”

杨易有点哭笑不得,但也有些佩服。简飞扬蛮横暴躁,力战不退,搞个半天,怕就是为了搏下属一个认同。这种将领看起来有些莽撞,可反过来说,在乎下属感受的主将才是好将军。骑兵是中西战力最强的兵种,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些骑兵向来骄横,个个眼高于顶,鼻孔朝天,极不好统驭。简飞扬功夫不是最好,人又吊儿郎当,他能当骑兵主将,有人说是定国公念旧,但杨易现在想来,怕也不尽然。

退而结网6 第二十五节

那掌旗手闻言,连忙取出号角,吹响了撤退的号令。但黑甲军殊非弱者,衔尾猛追。他们力战还能自保,此时一撤,阵势一乱,坠马的士兵便一下多了起来。不过现在也顾不得了,众人拨马疾奔,向城门方向涌去。

简飞扬的防线一撤,黑甲军登时如潮水一般奔涌而至。不时有落马的士兵却一下被卷入铺天盖地的敌人阵中,一下便消失无踪。众人刚冲到城门下,身后的黑甲军已蜂拥而至,前锋离众人仅百米开外。

城墙上,吴明一手扶着城垛,仍是一动不动。杨易却不敢进城,敌人就在身后,如果就这么冲进去的话,敌人衔尾而至,城门就可能失守。失去城墙之利,己方虽有十几万人,但要面对全副武装的五万铁甲,怕仍有些不够看。

殿后的部队源源不断的撤回城中,简飞扬且战而退,带着最后一队残军从前方撤了下来,他们个个浑身是血,用浴血奋战来形容,真正的贴切不过。杨易大是佩服,跃马提枪道:“简将军,你们打得不错,快进城,我带人守上一会。”

简飞扬身上虽然沾满了鲜血,但除了脸颊的擦伤外,竟没有其他伤痕。他却不领杨易的情,把眼一瞪道:“让开,这祸是我闯的,自然由我来揩屁股。”

敌人已跟了上来,几万人的队伍,黑压压的一片,冲锋起来气势惊人,直如排山倒海。两人说话间,最后一个残军从城门退了进去,敌方大队人马也衔尾而至。一见他们堵在门口,那还用多说,一个手持长柄大刀的敌将踢了踢马,大喝一声,带着十几个骑兵风驰电掣的直冲而来。

简飞扬力战甚久,就算他尚可一战,但属下士兵就算不伤,也累了个半死,他之所以能从容撤下,全赖杨易亲卫之助。一见敌将冲来,顶在前方的两个亲卫一夹马身,返身迎了上去。但敌人冲得太快,两人堪堪转身,那敌将已连人带马一冲而至,一见两人来挡,举起大刀劈面就砍,两个亲卫配合娴熟,两把长枪交叉守了个门户,合力挡去。但大刀是重兵器,加上马速更是不凡,这一刀力量太大,竟将两把长枪荡开了,那敌将狂笑一声:“兄弟们,夺门。”说完一踢马身,胯下坐骑暴叫一声,冲得更快了。他身后的敌军精神大振,一时间呼喝酣战,奋勇向前。

现在堵在城门的还有好几十人,一时间想退也退不了,杨易举头望去,只见远方黑甲森森,到处是奔腾的战马和刀枪的寒光,也不知有多少人朝这边冲了过来。

这样下去,城门真会失守的,即使镇定如他,此时也有些失色,连忙对身旁的亲卫喝道:“顶住,死也要给我顶住。”

杨易喊话的时候,那敌将已疾冲而至,简飞扬就在城门另一旁,连忙催了催马,举枪就拦,但他力战甚久,早已脱力,这一刀虽然挡住了,身子却是一晃。那敌将先前不认得简飞扬,但他和李源打生打死,现在自然清楚其身份,一见有便宜可占,狞笑一声,手中大刀全力抡起,在空中舞了个花,朝简飞扬兜头一刀砍去。

杨易大吃一惊,百忙之中已来不及救,大喝一声,手中长枪反转过来,如一道惊鸿般一闪,猛的一下掷去。这一投枪距离又近,那敌将全力一击,全身更是空门大开,那里闪得开。这一枪正中腰部,力量也大,长枪入体时,敌将腰部当场就炸了个大口子,血肉横飞,整个坐骑也吃不住如此大力,站立不稳,悲嘶一声,向侧连退了好几步,才轰然一声栽倒在地。它背上将领的残尸也摔出好几米远,带倒了好几骑敌军。

九段高手,岂是易与?杨易情急之下,这一枪更是不留余地,那些疯狂的敌军也吓了一跳,冲势为之一缓。杨易舒了口气,正欲再说两句,就听城头上方传来吴明的声音:“放。”

随着他话音一落,一阵利啸在上方响起,城头箭流如雨,冲在前头的敌人如割麦子一般倒下一片。

“放。”

第二声号令一响,这此投下来的却不是箭,而是火油炸药。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多的人,根本不用瞄准,只要将这些东西丢下去,肯定有些建树。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先是一片火油兜头而下,冲在前方的敌军连人带骑,被浇了个正着。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城头上的炸药已接连而至。

这东西就在城门十几里米外爆炸,“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横飞的残肢土石,惨叫声更是一直未曾停过。大地都似在震颤,硝烟弥漫中,众人的坐骑也惊得暴跳起来,好不容易才控住了马。此时硝烟散去,众人定睛一看,前方已被炸出一条隔离带,尸横遍地,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冲在最前,正对着城门的前锋之敌被这轮攻击打得一片狼藉,伤亡定然过百。

简飞扬被杨易救了一命,准备过来道谢,却刚好遇见这波攻击,此时正在杨易边上。待得坐骑安静下来,他咋舌道:“我的天!早就听闻鲁师发明了新式火药,没想到威力如此之大,怪不得连城墙都炸了那么长一条口子。杨将军,有了这东西,咱们拿下京都,还不是易如反掌。”

杨易暗自翻了个白眼。京都那有那么好拿的,这也太乐观了,不说其他,就是眼前这五万黑甲军就是个难题。这一波攻击虽伤了对方上百人,但对于五万人来说,这一百多人实在微不足道。再说了,敌人吃了这个亏,肯定有所提防,那会再直愣愣的冲到城墙下送死?他苦笑一声道:“简将军,眼下最要紧的是将城门关上,否则的话,难保敌人不再来次冲锋。”

简飞扬哈哈一笑:“我们有城墙之助,上头更有公爷亲自带弓箭手守着,李源小儿除非脑壳被门夹了,那还敢冲锋?”

他打马在城门处跑了两圈,还朝远方的敌军挥了挥手,极尽挑衅之能事,这才转头对杨易道:“我敢打赌,李源马上要退兵了。”

防佛为印证他的话,简飞扬话声一落,远方已响起“呜呜”的号角声,在号角声中,敌人掉转马头,潮水般的退了下去。他们都是骑兵,来的时候直如狂澜,退得也是其疾如风。只一小会,部队已撤到几里之外,开始安营扎寨。简飞扬这才转过头来,对着杨易笑眯眯的道:“怎么样,杨将军。老子打了几十年仗,眼力价不错吧。”

正得意着,一骑从城门洞里直冲而出,正是吴明的亲兵队长陆汇。只是他的脸色却不大好,阴沉得似乎马上要滴水。一冲出来,就对着简单飞扬道:“简将军,公爷让你去城墙上一趟。”

一见他样子,简飞扬心头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也顾不得吹牛,对众人告罪道:“各位,公爷找我有事,我先失陪了。”

陆汇传完话,拉转马头钻回了城门洞,简飞扬连忙跟上去,和其并绺而行,涎着脸笑道:“陆队长,不知公爷找我,是什么事?”

吴明的亲卫,只对他负责,也只听他号令,说形象点,那就是天子近臣。简飞扬虽是一军主将,平时也不敢对他们摆谱。更何况,这个是亲卫头子,如今简飞扬心虚,想要探听点口风,自然要着力巴结了。

陆汇却未做声,只是拉了拉马,让其速度更快。大阿城甚是雄伟,城门洞也足有十几米宽,这个距离,就是跑十匹马都绰绰有余,两人行于其中,只余清脆的马蹄声在其中回响,“咯哒”之声不绝于耳,也敲在简飞扬心头,让其更是不安。正等得有些心焦,陆汇转过头,看着他道:“简将军,刚才你英勇无敌,小将也是佩服。可收兵的锣声敲了半天,你却毫无反应。看公爷的样子,怕是不大高兴。”

说话的时候,他嘴角一勾,已有一丝笑意跃然脸上,可简飞扬眼却笑不出来,心头大是不安,暗道:“糟糕,刚才不遵号令,公爷这是要治罪了。”

城门洞到城头,也就短短一截距离,可他觉得老长老长,也不知怎么到的城头。一到上面,下午和煦的暖风让他脑子一清,简飞扬定了定神,四下打量起来。城外三里之地,人喧马嚣,几万黑甲军进进出出,仍在忙碌着,一个营地已初具规模,看他们的样子,大概是准备长久围城了。城下仍是硝烟弥漫,一股刺鼻的硝烟味夹杂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回荡。一般来说,交战双方都是各自收敛己方尸首,可刚才那波敌人冲得太近,已到了城门洞口,黑甲军怕引起误会,也不敢再来。左忧正指挥着几十个民夫在打扫战场,遇见黑甲军尸首,自然也得收敛。他长期主管辎重,做这个也是驾轻就熟,更何况,收敛的也有黑甲军,做得更是认真。只是对他来说,交战双方都是袍泽战友,如今刀兵相向,当是时也,心头定也痛苦万分。

退而结网7 第二十六节

吴明负手站在中军大纛下,正眺望远方的黑甲军营地,观察敌情。商羽坤歪着头看着他,脸上也不知什么表情,似有些紧张,但又有些想笑。现在是非常时期,简飞扬不敢嬉皮笑脸,连忙上前向吴明一礼道:“公爷,属下简飞扬有礼。”

吴明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简飞扬几眼,才缓声道:“简将军真个厉害,在敌营里七进七出,竟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安然无恙。这运气实在是好得爆棚,怪不得能不遵号令。”

他木着个脸,不知喜怒,简飞扬更是忐忑,连忙行了一礼,讪笑道:“那里,那里,托公爷福……”

他也知道吴明多半要问责,所以插科打诨,以期蒙骗过去。可吴明却不领情,仍自喝道:“简将军,按照军法,不遵号令者当如何?”

吴明虽然和善,可一旦犯了事,无论是谁,都难逃军法的制裁,向有铁面无私的风评。中西这几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与其军纪森严不无关系。简飞扬放荡不羁,几年前攻克黄沙镇时,曾因与沙扬飞聚众搏斗被吴明打了板子,从此以后,他就收敛了许多,也有多年不曾犯过军法,如今见到吴明那几乎能刮下一层浆糊的脸。遥想当年的“笋干炖肉”,心头不由一阵犯怵,忍不住小心解释道:“公爷,当时敌军大举压上,末将无暇分辨,以至遮了视听……”

吴明转过身,朝简飞扬这边走来,陆汇和骆小川紧随其后。三人在他面前站定,半晌不语。简飞扬更是忐忑,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的,今天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不小了,就怕定国公一个念头不好,说出“将简飞扬拿下问斩”之类的话,那他老简就冤枉死了。

又过了半晌,吴明看了城下仍在打扫战场的左忧一眼:“骆小川,你去将左忧给我叫上来。”

简飞扬心头一突,将左忧叫来?这是要一起责罚么?是了,左忧一直跟随自己左右,如果真追究起来,他也难逃不遵军令的下场。可简飞扬更清楚,左忧一直在苦劝退兵,却是自己一意孤行,这违令不遵,可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若真是如此,就是拖累于他了,于心何安?

骆小川应了一声,不一会就将左忧带到,他仍有些不明状况,上来就求情道:“公爷,当时情况紧急,简将军也非不遵号令,而是一时脱不开身,还请公爷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吴明道:“左忧,你带队护持主将有功,力保阵线不失,是功,是功就该赏。但不遵号令,虽你非主将,仍是难逃干系,就该罚。功过相抵,暂不予追究。”

左忧道:“谢公爷。”说完还看了简飞扬一眼,神色间大是松缓。简飞扬也松了口气,既然连左忧都没什么,自己多半也是个功过相抵的下场。不过今天能和李源痛快的战上一场,还能让那些黑甲军旧属无话可说,想来想去也是值了。

吴明看了看简飞扬,又道:“简飞扬身为一军主将,带头违抗军令,罪在不赦,杀了!”

这话一说,不但是简飞扬,就连左忧也大吃一惊,急急叫道:“公爷……”

吴明却不理他,只是看着简飞扬道:“简将军,你可知罪?”

这时简飞扬已回过神来,垂下头道:“公爷说得甚是,末将知罪。军人当以服从军令为天职,末将知法犯法,更是严重。纵使有千百个原因,但终究难免有洗脱之嫌。”

简飞扬深知吴明性格,又是挨过一顿板子的人,也算有些心得。当年他和沙扬飞闹得那么厉害,吴明也是嘴上说得凶,但板子高高举起,落下的时候却不大响,只打了几军棍了事。沙扬飞大是过意不去,从此少找简飞扬麻烦,对他也好了许多,以至两人终成眷属。简飞扬虽有些粗神经,但也非表面看来的那么一无是处,事后想来,也渐渐明白了吴明的玉成之意。而今天他虽不遵号令,但好歹也顶住了李源攻击,还诱敌深入,小小的打击了对方的士气,吴明定然不会深究。可话虽如此说,他心头仍有些不安。

吴明看着他,突地“哈哈”一笑:“好,简将军知道就好。”

城头喧闹得厉害,吴明对简飞扬大声责骂,那些骑兵将领生恐主将有失,纷纷跑到城头上看着,挤了满满一圈,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吴明又看了这些人一眼,突的面色一厉:“既如此,陆汇,将简飞扬拖下去砍了,首级号令。”

简飞扬一怔,实没想到吴明说翻脸就翻脸,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陆汇眼里只有吴明,那管你是谁,命令一下,当即和骆小川一左一右,架起简飞扬就走。左忧大吃一惊,抢着道:“公爷,卑职也曾不遵号令,既然公爷要问罪,也请带上卑职。”

周吉是简飞扬心腹兼爱将,一听吴明如此说,那里还坐得住,猛的跪下来道:“公爷,末将也是骑军一员,也曾对鸣金之声充耳不闻,还请一并责罚。”

“哗啦”一声,他说声一落,简飞扬其下骑将跪倒一片:“属下等也有过错,愿替简将军分责。”

左忧也跪了下来,求情道:“公爷,军法虽非儿戏,但当时情况特殊,简将军情有可原,公爷若真要怪罪,请连属下也一并责罚吧。”

城头上的骑将原有十几个,这一跪倒一片,以鲍夏经为首的几个都尉就尴尬起来,他们面面相觑,矗在那里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有心想替简飞扬求情,却又拉不下脸。吴明冷笑一声,继续添了把火道:“那就这样决定了,简飞扬首级号令,左忧暂代主将之职,明日骑军全体出城,和李源一决生死。”

鲍夏经等人大吃一惊,他们虽对简飞扬不大心服,却是因为惯性使然。简飞扬名声不显时,李源就已带着他们戍守双山关,和蒙人恶战连连。在他们眼里,无论简飞扬如何努力,终究不能和李源相比。但简飞扬今天用实际行动证实了,他这个主将是称职的,就算面对李源,仍是个半斤八两之局。

可左忧则不同,左忧长于辅助,用来当内勤绰绰有余,可若是放在主将的位置上,尤其是骑军主将位置上,则稍嫌勉强。毕竟,骑兵谁不暴烈如火,用个温吞水的将领来当骑兵主将,还能带领众人发动山呼海啸般的冲锋么?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这可不是说说的。所以尽管他们对左忧甚是尊重,但仍是跪了下来,大声阻止道:“公爷,属下等曾与简将军共进退,也是有罪,还请责罚。”

商羽坤眼见火候差不多了,连忙清咳一声,出面扮起了红脸:“公爷,简将军不遵军令,按律当斩。可各位将军说得对,当时情况紧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也有事急从权之说。再说了,阵前斩将,换将,终究是兵家大忌,还请公爷三思。”

这话吴明似乎听进了,他沉吟了下,才道:“商先生说得甚有道理,既如此,就饶简飞扬一命,但惩罚却不能少。这样吧,拉下去打二十军棍,令其将功补过,仍代骑军主将之职。”

这打军棍,也是有讲究的,二十棍看起来吓人,但吴明已经有言在先,是“惩罚一下”,并不是“用心打”,“狠狠打”,“重责”之类的吓人之语,所以众将都松了口气,同时跪伏在地,心悦诚服的道:“公爷英明。”

吴明扭头对简飞扬喝道:“简将军,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公爷当然英明。到了现在,简飞扬要是再不明白吴明之意,那就不配当这个骑兵主将,吴明如此做,是在帮他收服军心呀。这二十军棍打下去,也许得吃点苦头,但自此以往,那些李源旧属对自己再无芥蒂。如此一来,骑兵才能如臂指使,命令上通下达。就算面对黑旋风,也不会再像今天一样顾首顾尾,至少堪可一战了。

他也垂下头,心悦诚服的道:“谢公爷不杀之恩,末将无话可说。”吴明这才呼了口气,他挥了挥手,又转向远方眺望:“拉下去,执行吧。”

三里之外,黑甲军营地已然成型,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和煦的阳光更让人看得更远。在高大的辕门下,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正是李源。他骑在马上,向这边遥遥望来,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表情,但吴明却知道,这个黑旋风并非他表现的那么洒脱豪迈,与自己为敌,也非其所愿。可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在这大阿,终究要决一高下的。

自己要打到京都去,就必须趟过这五万黑甲军。而李源的家小就在京都,大阿一旦失守,京都就暴露在己方铁蹄之下。保家卫国,保家卫国,可见在有些时候,小家要比大家重要得多,就算李源对北汉再失望,但为了家小,也有非胜不可的理由。

想到当年两人的种种,吴明也只能一叹。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那些陈年旧事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只能化为铁蹄下一缕缥缈的粉尘。

退而结网8 第二十七节

吴明从外面走了进来,自顾拉了张椅子在屠鹏面前坐了,慢慢道:“屠督,这几天住得可还习惯?”

大阿守军都是些老弱兵残,城防一失,更是不堪。祝小龙的五千兵丁趁势掩杀,这个时候,如果屠鹏统兵有方,以其近万守卒,未尝没有一战之力。可术业有专攻,屠鹏在内政上是把好手,但说到统兵,却是差强人意。黑暗中,只见远方火把耀眼,不知多少人朝这边涌了过来,他虽然怒吼连连,努力组织人去守卫,但效果却差强人意,中西的五千精锐循着被炸的缺口,迅速涌进了城内。屠鹏力战不退,被祝小龙抓了个正着,成了阶下之囚。

大阿省督屠鹏,是个难得一见的内政型人才,心思也是细腻。北汉丢了庆阳省后,就只有了七省之地。而连特与中西毗邻,不论从地缘还是军事上,都显得非常重要。李铁却放心将此地交给屠鹏,可见对其信任,以及能力的不俗。

中西现在地盘剧增,要管理如此广袤的土地,自然需要人手,可中西武将虽然不少,但文职人员,尤其是独当一面的人才却是稀缺。虽然大正书院增加l了生员数量,但一个书生要成为牧守一方的大员,总得十年甚至几十年的熏陶,才能走马上任。这就是底蕴,却是急不来的。这几年,中西的文职调派捉襟见肘,也亏得商羽坤年富力强,否则的话,非出乱子不可。

这种人才,怎么也不能放过,这是吴明见到屠鹏后的第一个念头。

被擒后,屠鹏一直不发一言,吴明也不着急,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以上宾之礼待之,每天固定时间,还会来嘘寒问暖。

已是五月,院中的槐花开得正盛,一簇一簇的,沁人心脾。屠鹏面前放着一个茶几,上面更摆着一大盘瓜果茶水之类,如果不是站在门口的几个守卫,这生活简直就是度假,与囚犯可毫不沾边。

他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国公,沉声道:“吴总督,我屠鹏落入你手里,自然杀剐听便,要想某投降,却是不可能的。”

吴明微微一笑道:“良禽择木而栖,更况人乎?屠督死战不退,也算尽了人臣之义,如今落入我手,也是迫不得已,就算投了我吴明又待如何?”

屠鹏微微一叹:“识时务为俊杰,这等道理,我自然也懂。”他看了吴明一眼,接着道:“不瞒公爷,早在两汉开战之处,太尉就将我一家老小接到京都去了。太尉如此做,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为了防止老夫投向南汉,如今我身陷囹圄,家小定也被严密看管,如若投降于你,岂非间接害了他们?所以还请公爷熄了招降之心,非鹏不能也,而是不敢也。”

他如此开门见山,反把吴明噎得不轻。可短短几句话,更显示出屠鹏学识不凡,吴明更不舍得放他走。叹了口气道:“既如此,我就不强求了,屠督就先住着吧。”

走出院子,迎面正撞见商羽坤,吴明还未问其来意,商羽坤已抢着道:“公爷,屠鹏仍是不发一言?”

吴明有些颓然的道:“说是说了,不过他家小都在京都,要想投降怕是不可能。”

“是么?”商羽坤摇了摇白羽扇,想了想才道:“这么说来,不能说服屠鹏降我中西了?”

吴明叹了口气道:“是呀。”

商羽坤又想了想才道:“既如此,公爷还是杀了屠鹏吧。”

“什,什么?”吴明万料不到他会蹦出这么一句话来,有些结结巴巴的道:“商兄,屠鹏不降就不降吧,何必取他性命?”

看着吴明惊慌失措的脸,商羽坤只得暗自一叹。谁能想到,威震宇内,素有不败声名的定国公是如此仁厚的一个人?这种性格固然是好,但在有的时候,却也算一大缺陷。他斟字酌句的劝道:“公爷,屠鹏这人能力不俗,既然不降已是定局,就不能为我所用。如果放他回去,无疑纵虎归山,白白为北汉送去一大能吏。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吴明道:“既如此,那就让他在这里暂时住着,我吴明好歹几省之主,多养个把人吃饭还是没问题的。”

这仅仅是多养个人吃饭那样简单么?商羽坤本待再说,但转念一想,部队这次东征,本来就是直取京都,到时候事情或有转机也说不定,遂不再多说。只是道:“公爷,属下今天来找你,是想商量破敌之策的。”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街上。屠鹏的确是把内政好手,大阿甚是繁华,前次祝小龙能够拿下,也是攻其不意,所以城内商业并未受到多少影响。中西军占领此处后,又与民修养。所以现在虽是战时,但城内店铺大多已照常营业,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远方,几个小孩正在骑着竹马在追逐,嬉笑声传出老远。吴明看着这一派祥和,心情也好了不少,道:“商兄有何破敌良策,可以教我?”

商羽坤并未直接回答吴明的话,而是道:“公爷,这几天战况如何?”

吴明一怔,还是据实答道:“敌军人数虽较我军为少,但俱是骑兵,机动性更是没得说,我军空有十几万人,却不能出城与之决战,否则就算胜了也是惨胜。但骑兵攻城乏力,我军近三倍于敌,他们要想拿下大阿,也是痴心妄想。”

“那么,公爷是打算如此和李源耗下去了?”不待吴明回答,他接着道:“黑甲军攻城乏力,李铁岂会不明?可他仍把五万黑甲军派了过来,恐怕就是打的阻敌的主意,只要拖到援军一来,我军人数优势荡然无存,敌人也能从容制作攻城器械,以图大阿。其次,我军虽占了大阿,但整个连特省,大部分仍在北汉控制下,这就需要分兵来完成实际上的占领,那有多的时间陪李源在这里耗着。最后一点,我军劳师远征,后勤十分吃紧,十几万大军长期虚耗在此,难免不出变故。所以从那方面来说,都必须采取措施,化被动为主动。”

吴明“哦”了一声:“如何化被动为主动,还请商兄教我?”

商羽坤看向了远方,毕竟是战时,普通民众那有闲情逸致在外逛街,虽然大多店铺已开张,但街上行人却没几个,那几个骑竹马的孩子远去了,整个街面一下安静了许多。他看着街头道:“公爷,如果我让你放弃大阿,你肯吗?”

“什么?”这是吴明第二次吃惊了,他急道:“小龙为了拿下此地,可说九死一生,大阿更可作为我军东征一大据点,好好的干嘛要放弃?”

商羽坤摇了摇头:“舍得,舍得,要想得之,必先舍之。大阿城的重要性,我自然也清楚,可世事无绝对,由于骑兵的机动性,现在的大阿,却成了我方的一大包袱。要想摆脱这个局面,就只有把这个包袱脱下来,让给李源。”

到了现在,吴明也明白了商羽坤之意,他眼睛一亮道:“商兄的意思,是让李源占了大阿,我们再顺势围城?”

商羽坤点了点头,有些臭屁的摇了摇白羽扇:“然也,正是如此。如此一来,李源空有五万骑兵,也只能缩在城中当步兵用,不能一展所长,而我军的步兵,在攻城战中就有了用武之地,怎么也比李源的骑兵强些。”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了,祝将军炸毁的那段城墙,我们至今未曾修复,到时候或可一用,足够李源喝上一壶的。”

这一着以退为进,实是摆脱当前不利局面的妙着。吴明双掌一合,发出“啪”的一声响:“就这么办,我即刻通知所有部队,有序撤出大阿城。”

※※※

李源骑在马上,看着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大阿城,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围城好几天了,那些中西军精力旺盛之极,不是派些骑兵出来进行小规模的遭遇战,就是站在城头上大声叫骂。中西军本就成分较杂,骂起人来那才叫一个凶,抑扬顿挫,各种俚腔怪调应有尽有,只把这些以中原人为主的黑甲军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要不是李源早有严令,只对大阿围而不攻,恐怕这些黑甲军早已不管不顾的冲过去了。

也许,他们后继乏力了吧。毕竟这样折腾,我这个听众都有些受不了,他们这些演员更应累些才是。李源笑了笑,如此想着。

正在自娱自乐着,副将李费打马飞奔而来,边跑边道:“大人,大人,好消息,好消息……”

李费是李铁的堂侄,而李源则是远房侄子,按亲疏关系,可把他李源甩了十万八千里。李源独领一军,李铁终究有些不放心,就把李费派了过来,名为副将,也有监视的成分在内。

尽管心下略有不满,但当李费跳下马时,李源仍是笑脸相迎:“李将军,什么好消息,以至让你如此高兴?”

李费下了马,仍是有些气喘:“大人,敌人退兵了,退兵了……”

李源仍有些转不弯:“退兵了?”

“是呀,”李费点点头:“敌人从大阿城退兵了,大阿是我们的了。”他越说越兴奋:“我就说嘛,大人英勇无敌,兵锋所向,中西军只有望风披靡的份。现在大阿被我们夺回来,就是天大的功劳一件,到时候,伯父的奖赏肯定少不了。”

吴明竟从大阿退兵了?这实在大出李源意料之外,他想了想道:“吴明一向诡计多端,撤出大阿,莫不是他有意为之,诱使我军上当?依我看,还是慎重点的好。”

夺回大阿,就是一桩天大的功劳,那有拒之不受的道理?一听李源如此说,李费面色一沉,提高了声贝:“夺回大阿,这可是伯父明令。难道,大人还有其他心思?”

还有其他心思,这话就有些诛心了。李源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既如此,李将军,你即刻传令下去,队伍拔营起寨,开进大阿城。”

李费一直名声不显,要不是和李铁带着亲,这黑甲军副将怎么也轮不到他。军中很多人也看他不起,只要有了这桩功劳,其他人就再也不能搬弄是非。一听李源如此说,实比他这个主将还来得兴奋,大声应道:“是。”说完重新上了马,飞也似的朝营地而去。

李源看着飞驰而去的李费,心头却掠过一丝不安:“大阿的重要性,他吴明定然也懂,可他仍是说退就退,到底为了什么?难道是中西后院起火,出了什么变故?”

毕竟中西四战之地,听得吴明东征,难保不会有人起了异样心思。现在,大概也只有这个道理说得通了。

瓮中捉鳖1 第二十八节

大军进城,也不是个轻松活计。清点辎重,兵员,起好营帐,以便下次再用等等。按说这些都是李费这个副将做的,但李费眼高手低,这些东西是不屑为之的,都需要李源来主持。每当此时,也是李源最怀恋左忧的时候,要是有他在,早把这些安排得妥妥帖帖,那轮得到他李源来操这份心。

进了城,自然得先和城内居民取得联系,顺便了解下这几天中西军的所作所为。大出李源意料的是,这些中西兵骂人时不留余地,可也是嘴巴厉害而已,对城内居民却是秋毫无犯,但有所需,都以市场价进行交易。住处更在城内军营,连在民居留宿的事例都未听说,饶是李源向以治军如铁自诩,此时也大为佩服。吴明的仁厚之名,果然不是说说而已,中西军能百战百胜,自然也有其缘由。

自己阻挡他们,到底是对是错,他想着,再一次感到了迷茫。

探子撒出去了,得到的答案都是如此,民众安定,并未受到惊吓。李源也舒了口气,不论从经济或军事角度来说,一个完整的大阿城,总比残破不堪的大阿要好得多。太尉事后问起,也能交份满意的答卷。虽不清楚吴明到底为何退兵,但中西这一走,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来,那么自己也算有了空闲,可以多陪陪妻小了。想着家中美丽的妻子,以及可爱的女儿,李源心头掠过一阵温馨。

“报……”

一个传令兵老远都在喊着,从街头那边冲到了这边。李源皱了皱眉,看着他翻身下了马,在自己面前半跪于地,满以为得到的又是千篇一律的民众安好,没想到却是个不好的消息:“将军,城南城墙有处残破,正是贼军前番破城之地,刚才卑职看了下,贼军并未修补城墙,只草草塞了些土石了事,大人你要不去看看?”

还有什么好看的,李源有些不耐烦,正欲叫这传令兵退下,远方又是一骑飞奔而来,几乎沿着刚才那人的原路从街头那边冲到了这边,然后在先前这传令兵旁边跪了下来:“将军,根据你指示,我们找遍全城,并未发现屠督,看样子,怕是凶多吉少。”

李源对吴明多少了解一二,杀人的事是绝对不会干的。凶多吉少倒未必,最大的可能,是被中西军裹胁走了。他和屠鹏虽不大熟,但李铁控制人的欲望甚强,军政要员的家眷几乎都在京都,要是稍有异心,动辄就拿家人开刀,同病相怜之下,也想帮帮屠鹏,没想到他却被吴明抓走了。他让他心情更是不好,正准备说些什么,远方又是一骑奔来。

“报!”

这人比前两人更急,冲得也更快,马还未站稳,人已翻身而下,人刚落地,就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将军,贼军,贼军去而复返……”

“什么,你说中西军回来了?”

李源和吴明甚熟,中西军也有一部分人是他老部下,尽管北朝多以贼军称呼南汉士兵,但李源从不如此,他是一军主将,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那传令兵喘了口气:“是,已在城西驻扎,看其样子,多半是要围城了。”

李源再也不能保持淡定,对那传令兵吼道:“快带我去看看。”

大阿城甚大,那传令兵上了马,领着李源纵马疾驰,跑了好久才到城西,一上城头,就见许多黑甲军正站在上面,对着城外指指点点。中西军去而复返,想必大出众人意料,不过李源隐隐察觉出什么,却又不好说,否则的话,部队才夺回大阿城,那也太伤军心士气了。

这时李费跑过来,大声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自己就不能有一点主见。这李费那里是自己副将,倒和老子大爷差不多,李源心底**一声,有些无力的道:“全军修理工事,准备迎接敌方攻城吧。”

尽管李费不得力,但黑甲军却是不弱,李源命令一下,全军顿时忙碌起来。中西军倒还没有发动进攻。但他们同样在外面忙碌着,不时有云梯,井阑等大家伙在营地里闪现,大家都知道,那就象一场暴风雨前的平静,中西军随时都可能攻来。大阿城城防倒是完善,尤其是西面城墙,几乎没怎么受到损坏,但黑甲军冲锋陷阵还行,若用来守城,除了比新兵多了些血气之勇外,就别无长处,想到这里,李源心头又是一阵忧虑。

诸军都在加紧整修工事,既然是守城,自然四面都要兼顾。东面是黑甲军攻过来的,现在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而北门和南门却不得不防,尤其是南门,那里至今有个大口子,其他人不清楚,中西军却是一清二楚,怎么得有所提防。现在,东门李源只留了两千人预防万一,南北两门各一万人,剩下的近三万人,全被李源拉到了西城门,以应付中西军随时可能发动的进攻。

看着大家有条不紊的忙着,李源稍稍安下了心。大阿城防不弱,只要稍加修缮,未尝没有一战之力。正想着,城外正在检修城墙破损处的士兵起了一阵骚乱。李源猛地转过头,喝道:“什么事?”

有人在边上叫道:“不好了,贼军攻过来了!”

周围一下子喧闹起来。李源一手扶住堞雉,极目远望,果然,中西军的本阵上扬起了一片尘土,远远望去,也不知有多少兵卒杀过来了。

李源大声道:“传令下去,准备迎战!”

说完之后,他把长枪搁在身旁,双手撑起身子,眼看着敌军越来越近,心头却越来越佩服。吴明这一招以退为进,化不利为有利,实在是狠呐,毕竟大阿一省之都,要想占领可不容易。就连他自己,也是等中西军去而复返才想到的。

李源命令一下,四个传令兵已如苍蝇一般轰然散开,他们在城头四下散开,一边跑一边喊道:“诸军将士,不要惊慌,敌人前来攻城,大家准备迎战。”

没有多久,几乎是刚把迎战的命令传达下去,中西军的前锋已逼近了护城河。他们看来准备也不是很足,这一波攻击也未带什么大型攻城器械。想必他们也不知道黑甲军守城战力如何,这波攻击多半也以试探居多。

看着他们缓缓逼近,李费大概见他们人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大人,你先下城休息去吧,这里有我顶着。”

李源摇了摇头:“我是一军主将,岂有大战来临轻言退却的道理?李将军,不可大意。”

李费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嘁,什么东西都没有,就他们这样子,也想下城?”

他虽然脓包,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中西军这波器械不足,就算硬拼也能将敌人打回去,所以说的倒是实话。李源也不好说他,只是道:“小心点总是好的。”

他将搁在城头的丈八长矛捡起了,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城下,中西军的前锋已到了护城河边,却不再前进。

李费有些疑惑:“这些贼军想做什么?”

李源摇了摇头,道:“别管它们要做什么,准备接战。”

这时,前列一个将领模样的敌军一把抽出长刀,喝道:“我中西军。”

他吼得甚是大声,但却没有声竭力嘶之感,随着他话声一落,四下里所有士兵举起手中武器,同声应和:“必胜。”随着这一声响,敌人如崩了堤的潮水一般,尽数冲了过来,从城头看下去,西门外遍地都是,像是一道黑色的污水。

看着气势如虹的敌军,李源也不由打了个寒战。不行,得想办法削弱对方士气,否则的话,黑甲军本不擅守城,被这群如狼似虎的敌军一扑,伤亡定然不小。李源从背上解下长弓,然后摸出一支长箭,对准了那个领头的将领,喝道:“骑射本是我黑甲军所长,如今换在了城头上,准头更应大增才是。大家别慌,等敌人过了护城河就放箭。”

其实也不用他命令,在城头的两万多人已全都举起了弓箭。李源看了看边上,所有人都一脸严肃,虽然春风正疾,但大家却如石像一般举起长弓,动也不动,这让李源也放下了心。

这时,敌人已安放好堑桥,已有部分人踏着堑桥,朝这边冲了过来。李源话才说完,那个带头的将领已通过堑桥,逼近了城门。李源对准了那将领,一箭射去,正中那领头将领的胸口。那将领盯着扎在胸口的长箭,伸手似乎想拔,但更多的长箭把他射成了刺猬,他身子一歪,顺着旁边的斜坡摔到了河里,溅起一大蓬带着血腥气的水花。此时,城头上像是接到命令一般,箭如雨下。中西军想必也没料到黑甲军的动作竟会如此整齐划一,箭矢如此密集。有几个挥着手里的刀枪,似要挡格,却哪里挡得住?前面那将领一死,他后面几人防佛被传染一般,一下子插满了箭,在护城河对岸的中西军也有人中箭。见此情景,冲在前面的中西军仓皇退了回去,他们站在弓箭射程外,似都有些惊魂未定,河里,仍带着淡淡的红腥,述说刚才战事的惨烈。

瓮中捉鳖2 第二十九节

城头发出了欢呼。毕竟,甫一接战,己方一人未损,而敌人却伤损了好几十人,怎么也算个了不起的胜利。

几个中西军将领则站在队伍前列,大声呵斥着什么,似乎在鼓舞士气,等将这些士兵安抚下来,几个人又聚集在一起,对着城头指指头,似乎在总结得失。李源看着,心头却有些不安。

骑兵攻击,冲刺为主要手段,骑射则为辅,所以一个骑兵,最多也只带一壶箭。这次为了急驰大阿,部队几乎轻装简行,连后勤辎重都带得少,作为仅为辅助手段的弓箭来说,更不可能多带,每个骑兵顶多只带了一壶箭。

一壶箭的标配,是二十支,五万人的话,就刚好是百万支箭,而这几天和中西军互有攻守,怎么也得有所损耗,这数字还得打个折扣,依李铁估计,还有八十万支箭就算不错了。而刚才敌人冲锋的人数虽不多,但守军的火力却惊人,短短一小会,怕射了好几千支箭,照这样算法,就算把所有箭射出去,也顶多杀死对方两三千人而已,而对方有十几万大军,这点损伤对他们来说,实在不关痛痒。

他看着正在欢呼的人群,不由又是一阵苦笑。也许,正因为不知节俭的一阵乱放,所以才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方才收到奇效。可这种办法,不啻饮鸠,一旦箭支告竭,黑甲军凭什么守城?

想到这里,李源更是不安,对身边传令兵道:“即刻下去,向城内居民征集火油,土石等物,辅助守城。”

眼见传令兵如飞而去,李源稍微安心了些,又道:“敌人若再次进攻,大家要小心,定要瞄准了再射。”

他话声才落,从对面中西军营地里,突地传来一阵锣声,那是鸣金收兵之意,随着锣响,那些退下去修整的中西军缓缓退了下去。

即使退去,对方仍是中规中矩,丝毫不乱。他们在几个将领的带领下,后排转为前排,前排反转为后排,步履整齐的朝营地而去。中西军尚黑,所以从服饰上看来,和黑甲军大同小异,李源以前见到黑色,也是倍感亲切。可今天看到,却从心底透出一股凉气。

中西军百战之军,攻城拔寨经验老到。与之对比,黑甲军初次守城实在不堪,敌人一旦摸清了己方虚实,下波攻击定然凌厉异常,这仗还怎么打?

看着敌人退去,城头的欢呼声更大了。

毕竟,打退了敌人初次进攻,怎么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

几十人相对于五千人来说,几乎微不足道,可不管怎么讲,总是五十条鲜活的人命。看着大队人马撤下来,吴明心头一痛,皱着眉头道:“商兄,这波攻击太过草率,准备严重不足,这不是罔顾人命么?”

商羽坤踮着脚,努力望去,已近黄昏,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几里之外的大阿城,也渐渐模糊,只能看到个大概轮廓,可潮水般的欢呼声却经久不息,遥遥传来。看其样子,黑甲军还得兴奋老半天,商羽坤微微一笑,视线从远方收回,转向吴明道:“公爷,这波攻击看起来草率,却是属下有意为之。目的么,不外乎让敌军麻痹大意,却又要让李铁意识到我军的厉害之处,从而加紧收集守城所需的檑木,滚石之类。”

说到这里,他略有些得意:“所以么,适当的牺牲点人是必要的,不然攻击也太假了,总得要让敌人看到点成果。”

虽说战争都要死人的,但动辄拿人命去填,仍为吴明所不喜,看到商羽坤自命不凡的样子,吴明心头更有些来气,没好气的道:“等李源收集好滚木檑石,我方攻城难度必将倍增,敢问商兄,难道准备用更多的人命去填?”

“非也,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尽快拿下大阿,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对自己这个首席谋士,吴明还是蛮了解的,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一听商羽坤如此说,顿时心痒难耐,忙道:“商兄,别卖关子了,到底如何,你倒说呀。”

商羽坤微微一笑:“公爷,你的长处在于纵横沙场,运筹帷幄。而我的职责则是辅助于你。所以,咱们接触的人不一样,想到的破敌方法也不大一样。其实,早在黑甲军到来之初,属下就已清楚敌我双方态势,为何当时不劝你退兵,偏生要等好几天?”

见吴明凝神细听,商羽坤也不敢过分卖关子,免得惹得主子着恼,接着道:“这几天,属下自然也没闲着,自然是根据你指示,迅速安抚民心,稳定当地治安啊。”

吴明终于忍不住,问道:“可这与先前所说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商羽坤仍是笑道:“关系大着呢,要稳定当地治安,自然得先稳定城内士绅大户,有齐向仁这么个大向导兼地头蛇在,城内大户情况,咱还不是一清二楚。”

吴明惊呼道:“原来是他……”

※※※

当然是他啰。

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是这么个理,我们的齐大老板虽称不上祸害,但为人自私自利,忘恩负义,小人所有的通病几乎都有,自然跟好人也不沾边。如果真把好人和祸害放在天平两头当秤砣,大老板往中间一站,估计还是偏向祸害一方要多些,所以,姑且算个祸害吧。

祝小龙夜袭当夜,屠鹏虽然醒觉得早,但当他带兵杀到齐氏寿材铺时,已然晚了一步,祝小龙已带着十来车炸药消失无迹。屠鹏在寿材铺找不到人,就知事情有了变化。他又急又气,当时恨不得将齐向仁大卸八块。可人就是这么奇怪,你越想他死,就越不想他死得痛快。于是屠鹏立马下令,着人将齐向仁抓起来,准备秋后算账。自己则带着大队人马,马不停蹄的追祝小龙去了。结果一去不回,反被中西军趁乱下了大阿城。

天老爷保佑,齐老板虚惊一场,还荣立一等功。

人生得意须尽欢,锦衣夜行,咱齐老板什么人?可能么。有了这一桩天大功劳傍身,齐老板顿时得瑟起来了,在祝小龙占领大阿这十几天,一改往日的低调,简直嚣张到了极点,今日大宴宾客,明日大宴宾客;后日,嗯,还是大宴宾客。可现在是战时,祝小龙就算再通融,手头人手却不多,自不能让他太过招摇,万一激起乱子就不好了。所以,关起门来,请客吃酒,在一大帮豪客面前炫耀一番,让他们见识一下老子的后台,就是大家将来的主人中西军也是很有必要滴。

看着故朋好友在面前唯唯诺诺,那滋味简直没法说,比吃了十万八千个人参果还舒服。这十几天,对齐老板来说,那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阅尽大阿花。”

不用再背负探子这个沉重的身份,而且以定国公脾性,定会兑现承诺,不亏待自己。那么,以后在大阿城,不用公爷说什么,谁还敢和我齐向仁争利?那几乎是横着走,也必须横着走。狐假虎威,我呸,屁话,都是那些迂腐之人不会吃葡萄说葡萄酸,所以才编出来的瞎话。有句话说得好,叫什么来着,对,就是“君子应顺应时势而生,借势而为,大善! ”用到这里,才是最合适不过的。

盼星星,望月亮。齐老板的秋水都快望干了,定国公才领着大军,犹如远出未归的新郎倌一般,晃悠悠到到了大阿城。可还未等到齐老板这个幽怨的小媳妇前去抱大腿哭诉,祝小龙这家伙,又很不识趣的将定国公拉到一边邀功去了。

好吧,我忍了。谁叫你功劳确实要比我大那么一点点呢?

齐老板如此**,回家梳妆打扮,准备以最好的面貌迎接定国公。可等来等去,却是黑旋风李源率领大军已开到了城外的消息,据目击者称,目前和中西军已交上了手,好像还是定国公吃了点小亏。

“咣当”一声,天顿时塌了下来。齐老板感觉自己的玻璃心碎了,一块一块的,满地都是,他也懒得去捡。

苍天呀,大地呀。天地可鉴,就算南人早知李源,却也是仅止于“知”,顶多也是会打仗而已。南方会打仗的人少了么,不说中西四大金刚,单说虎门**,独领北伐军,几乎一直压着北人在打,在南人眼里,那点会比他李源弱。更何况,上头还有个定国公不曾言道。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不败战神。

可在齐向仁眼里则不然,连特毗邻北蒙,离双山关不远,离黑旋风的传说自然也近,影响更深。李源带领黑甲军,能止小儿夜啼时,他齐向仁还在给前任寿材铺老板当掌柜。这几年,北人为了鼓舞军心士气,更将李源无形夸大,以抵消吴明威势带来的影响。和吴明的仁厚不同,李源被传成了杀神,暴虐无比,杀人如屠猪狗,你说这杀神要真占领大阿,会如何对待他齐向仁?

大卸八块算轻的,满门抄斩勉勉强,株连九族才正常。

于是,在齐老板惊惶不安的当口,中西谋主商羽坤找到了他,声称要和他商量后续合作事宜……

到了这一步,齐老板是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了。

※※※

感觉把自己带入到齐老板的感觉去写,还是能写出幽默的文字的。也许受金庸的郭大虾影响太深,我一直像写个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出来。可放在网络上,才知道错得好离谱。风格太过沉重,少人问津。但书已至此,主角也已定型,已是变无可变,奈何?只能尽量让更多的人去保护这个傻子,争取让他像赵大郎一样,来个迫不得已。抑或是像华盛顿一般,急流勇退。

这都是后话,不影响大纲的情况下,由你们遐想了。

再次感谢诸君陪我这么多年,鞠躬。

瓮中捉鳖3 第三十节

虽说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可若叠逢大变,难免心绪不稳。若是大喜大悲太过频繁,就算心脏功能再是强大,怕也经受不住。齐向仁也不例外,他上火了,鼻子肿起老大一块,动不动就有些发痒,还有些疼。他摸了摸有些红肿的鼻子,再次向屋内众人确认道:“各位,个中安排,刚才老夫已说得清楚,可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如果屠鹏来到此处,肯定会大吃一惊,齐氏寿材铺人虽不多,不到十人的样子,但济济一堂,几乎把城内大户的头头脑脑塞满了。比如城东首富张员外;城北豪族李老爷子;和齐向仁同处城南的朱扒皮朱大爷……,都说商场如战场,在商场上,打压永远比合作的时候多,尤其是同处一城,附近空间,资源有限得紧,这些人更应明争暗斗。如今却能聚在一起,这本身就不寻常。

张员外名叫张虎,其实人除了胖些外,长相一点都不虎。他面团团的一团和气,脸上白净净的如四十许人,要不是眉额间深深的皱纹,谁会想到他刚过完六十大寿?

张员外这六十大寿过得很不好,城外头又是打又是杀的,就算勉强开了场筵席,也没几个人来捧场,毕竟性命关天,现在最要紧的看清时事,谁还有闲心理你几十大寿?他现在仍穿着大红寿袍,肥胖的身子蜷缩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中,几乎把整张椅子塞满了,只是白净净的脸上却没丝毫喜气。他盯着齐向仁,满是紧张的道:“我说老齐,我两个曾孙刚满一岁,可别亏待了他们。”

张员外五十九岁的时候,就已四世同堂,而且还是双胞胎,一下添了两个曾孙,这可把他乐坏了,几乎快成他掌心宝。可齐向仁这天杀的,竟然带兵强冲民宅,将这两个小家伙捉了去,说什么要和他一起共图大业。当时整个大阿还在中西军手中,张员外还以为是他们控制人的暂时手段,之所以锁了两个小家伙,就是中西军怕自己不配合。所以初时虽有些忿懑,却不太担心。可等到中西军退出城市,齐向仁再召人一说,张员外心下就如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直将齐向仁家的直系亲属问候了无数遍。

这家伙带人抓走他两个曾孙,那里是当什么质子,分明是要挟他一起上中西军的贼船。

齐向仁胸脯拍得山响:“张哥,我齐向仁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放心,定国公专门安排了两个老妈子照顾,怎么会亏待两位小少爷?只要张老哥将劳军的酒席送到城头上去,就是天大的功劳一件。等定国公夺回了城,两位小少爷定会安然无恙,重新承欢膝下。”

你齐向仁是什么人?老子还不清楚么?是咬人的狗不叫,老子这把被你坑惨了。张员外心下腹诽,嘴上却不敢说。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可万一我送去的东西他们不收怎么办?到时候可别怪我。”

齐向仁脸上挤了个干笑出来,声音也干巴巴的:“张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是城东首富,又是开酒楼的。城内生意好点的楼子,十家至少有八家你占着股。现在朝廷刚把中西军轰走,广大士绅自该去表示一下,这事舍你其谁?难道要我开寿材铺的拉几具棺材去劳军?”

他转过头,对着屋内众人道:“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屋内轰然一声,赞成声此起彼伏,生怕齐向仁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自己:“甚是,甚是。张爷,这事非你莫属,其他人可干不来的……”

张员外挤了个笑容出来,可笑出来比哭还难看,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架势:“好吧,我去,我去。老齐,你可真得照顾好我两个曾孙呀,那可是两宝贝疙瘩,现在天气仍有些凉,记得加衣,别冻着了。”

其他人恐怕还以为劳军只是破财,迷惑黑甲军。可张员外清楚,这可是玩命的第一炮,送上去的馒头是加了佐料的,要真被发现了,他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李源砍。好在他是城内最大的酒楼老板,战时送些酒水去巴结新来的军爷也属正常,而这毒又要激烈运动才会诱发,在发馒头时是决计安全的。所以理论上说,他也是安全的。所以张员外无可奈何之余,也只能豪赌一把。赌定国公能赢,不然的话还能怎么办?自己命根子在对方手里,难道敢起二心?

齐向仁又站了起来,胸脯拍得山响:“放心,张哥,我齐向仁是什么人……”

你齐向仁是什么人?张员外怎么听怎么别扭,他幽怨的看了齐向仁一眼,显然对他的保证不放心,却又没再多说,只是颓然坐下。

搞定了张员外,齐向仁又转向了李老爷子:“李伯父,说好的戌时发动,也非一成不变,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定要在战事最激烈时发动,否则的话,效果就打了折扣。”

城北李家,虽然不是屋内一众人最有钱的,但却是武力值最高的。原因无他,只因人家是开镖局为业的。李记镖记行不仅在连特大大有名,影响甚至覆盖西北三省,北方四省,甚至远至北蒙、西地,江南的生意他们都敢接。

值此兵荒马乱之际,他们却把生意做得如此之广,肯定是有门路的,见识自然更广,得到的消息更为翔实。当齐向仁领着陆汇,带着一大队亲卫前去李府,准备“说服”李老爷子时,没想到人家早候着了,说什么甘为定国公鞍前执鞭,马后垫镫,略尽绵薄之力。那文绉绉的样子,差点把齐向仁搞得神经错乱。这那是开镖局的,倒和一个书香世家差不多。

最后,在陆汇的引领下,李老爷子亲自会面了商羽坤。两人在密室商议良久,出来时已如忘年交一般惺惺相惜,连齐向仁看了都有些嫉妒。于是,本以为最麻烦的李家,却成了最坚定的中西支持者,后来喧宾夺主,反有些倒过来监视他齐向仁的意思,弄得齐老板好不郁闷。

李老爷子虽然年近古稀,但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得紧。他本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听齐向仁如此说,不由睁开了眼,红润的面上微现怒色:“齐老板,你管好自己的事,咱们走镖局的,没点眼力劲还混什么,这点事都办不好,怎么向定国公交代?”

感觉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齐向仁又有些上火了,摸了摸有些肿大的鼻子,讪笑道:“既然李老伯如此说,小侄还有什么放心的?”

过了一小会,就在齐向仁准备下达:“各就位,一起准备……”的命令时。旁边有人拉了拉他,齐向仁转头一看,却是和他同处城南的朱扒皮。

朱扒皮当然不是他本名,只是他虽富得流油,却吝啬得要死,以一毛不扒驰名大阿。这喊来喊去顺口了,大家当面都以“朱老爷”称之,私下则叫“朱扒皮”。至于本名,估计除了他死去的爹娘,恐怕也就他自己记得了。

朱扒皮是开布庄的,所以虽和齐向仁同处城南,两人冲突却甚少,偶尔有寿衣制作之类,还能“异业”合作一番,一起发发死人财。所谓有共同财路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真算起来,他和齐向仁也算小有交情,也是谈得来的。可轮到要拉出去顶事时,这家伙却最让齐向仁不省心。

朱扒皮很瘦,人也留着两绺鼠须,架着个老花镜,其贼眉鼠眼的样子,确实为人不喜。眼见马上就可以行动了,他却跳出来拦横,齐向仁更有些不耐烦:“朱兄,还有什么事吗?”

朱扒皮看了看四周,小意的笑了笑道:“那个,那个齐兄,你也知道,小弟家业小,一下烧好几家铺子是不是有些多了,可不可以少烧一些?”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将目光转了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齐向仁,直把他看得心头发毛。

这都是大家事先说好的,你少烧一些,其他人肯定也有所求,到时候引起的动乱不够怎么办?我要是给你开了方便之门,怎么向其他人交代?虽说有人质在手,但事后大家都还得在大阿城讨生活,这些人都是当地名流,就算他有定国公撑腰,也不敢同时得罪这么多人,正欲找个措辞推托,外面突然有人高叫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难道是事发了?这李源才占领大阿,怎么可能这么快?所有人同时色变,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齐向仁的玻璃心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他深吸口气,待得心气稍平,才故做镇定的道:“什么事,说。”

那人的声音带着慌色:“黑甲军不知怎么回事,发疯啦!他们正在拆房子,别的不拆,就拽着高大的房子拆,马上就要到我们家啦。”

原来是这么回事,齐向仁绷紧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城内用来守城的用具,早被收刮一空,不能运走的,也已全被销毁,这事他还是执行者之一,自然一清二楚。现在黑甲军发疯似的专拆民居,自然是收集守城用的滚木擂石。

这里毗邻西北,所以水分不是很足,土壤沙化也比较严重。由于气候条件与地形限制,大阿城内建筑分为三种,石头房,泥土房和竹木房。这三类房子,几乎不用想,自然是以石头房为佳。可要想砌一间石头房却不容易,砌房用的大青石,就城南飞凤岭有,而从这里到飞凤岭,光急行军都需一整天,更何况运送青石?所以要造一间石头房,却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消受的。

当然,这也是祝小龙占领大阿十来天,仍未能有效修复城南缺口的原因之一,此处不再赘述。

如此一来,黑甲军要收集守城材料,就只有瞄准城内这些大户人家了。虽必然激起这些人不满,但连城都守不住了,那还管这么多?再说了,历来强拆民居用以守城并不少见,也算守方常用手段之一,李源就算再会用兵,但匆匆进城,也不可能想到这么多,这恰恰是商羽坤巧妙利用大阿城的一个特点,而布下的一个杀局。

专拽着高大的房子拆?城内高大的房子就那么几家,很不巧,在座的几乎都是房主。齐向仁更是怪叫一声,阴阳怪气的道:“哎呀朱兄,你房子可比小弟的还要高,他们一路拆来,恐怕你的金窝早遭了毒手。”

朱扒皮面色发紫,铁青着脸:“妈的,这些天杀的,还要不要人活了?老子和他们拼了。”他也不讲条件了,红着眼睛道:“齐兄怎么干,你讲。我要再说二话,生个儿子没**。”

屋子内群情激愤,众人纷纷道:“对对对,一起干他娘的。不让我们活,就让他滚出大阿去。”

瓮中捉鳖4 第三十一节

士兵分为一个个小队,分别钻进一辆辆木牛车,这些木牛车排成长长一列,如一辆辆巨大的甲壳虫,随着箭楼处灯语一闪,这些铁木结构的怪物排着长长的队伍,从辕门出缓缓驶出,在夜色中朝远方的城头奔去。吴明将视线从远方收回来,看了商羽坤侧面一眼,想着他刚才所说,不由道:“这么说来,商兄是准备在大阿拿下黑甲军了?”

远方,杀声震天,一直未曾停过。在火把的光亮中,可以看到黑甲军在城头上站了密密麻麻一层,木牛车还未到地,就先染上了一层淡灰,几乎不用猜,那肯定是守军射出的的长箭了。商羽坤目光也从远方收回来,看着吴明笑道:“自然,如果真是驱走了事,那用如此麻烦?可公爷你想过没,黑甲军是北汉唯一成建制的机动力量,若不想个办法歼灭,我们就算围了京都,也将坐卧不宁。因为他们会成为悬在我军头上的一把利刃,你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而且我军后勤线太长,有这么支队伍在,对辎重队也是场噩梦。”

这么多年下来,吴明也算身经百战,可说作战经验丰富老到,可到了此时,也不得不佩服商羽坤的高瞻远瞩。如果换成自己,如果潜心规划,也未尝不能想出这些点子,可人力时有穷尽,中西之主,听起来够威风,但落在头上,却是一顶沉重的帽子。不说其他,单单每天的军政之事就够你处理半天,那还可能事无巨细,考虑这么多,连城内的大户人家也来个一一接见。

那些历史上有名的英主,谁不是胸怀智珠之辈?以他们的智慧,自然也能想到许多点子,可在一场场重大战役背后,都有一批谋臣的影子在其身后闪耀,似乎连君主的光芒都掩盖了,以前吴明还有些迷糊,到得如今,也算明白一二。不过感慨归感慨,吴明仍有些不喜:“商兄,这样做自然是好,可城内普通百姓何辜?竟尔也要烧毁他们房屋。”

不烧房屋如何制造动乱?这已是吴明第二次对自己表达不满了,商羽坤虽未回答他的话,心头却是一凛,看来得好好和公爷坦诚了,否则的话,就算他再仁厚,常此以往,也难免生出不喜或者疑心,以他的性格,杀自己倒不可能,但将自己调离中枢,却是极可能发生的。

※※※

这一夜,黑甲军根本未得到休息,他们在无穷尽的骚扰中度过了整整一晚。从下午戌时开始,到第二天辰时为止,中西军总共发动了二十余次进攻。如此平均下来,几乎每个时辰,他们都有两次以上的攻城次数。在后来的攻城战中,黑甲军的箭雨却难收效奇微,这些攻城部队中,不是带了大盾,就是多了木牛车和尖头轱等东西防护,往往一轮箭雨下去,落空的却占大半,好不容易击中了,也射在了硬邦邦的木头上。

李源虽是骑将,但对守城也非一无所知。要想长久守住一个城市,光是一味蛮干,一股脑儿的堆在城墙上是不行的。而应把兵力分成至少三支,其中两支轮流守城,一支为机动部队。

可队伍甫进城,中西军就杀了个回马枪,那有时间来调度队伍?到了下半夜,好不容易有了空暇,分了一部人前去休息,以便养精蓄锐应付明日敌军的攻击。这时探子来报,说南北两面城墙也出现了敌方踪迹,夜色中敌军不计其数,其势极大。李源无可奈何,只得重新部署四面城墙的兵力,这一忙乱下来,又过了个把时辰。

骑兵冲锋,就讲究个血气之勇,根本不可能留有余地,要是留那么点后手,却被敌人挑下马来,岂不冤枉?这战术本来也没错,可用在守城上,那就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了。不论是体力还是守城材料,在守城战中都必须精打细算,节省又节省。可黑甲军那管这么多,见人一来就是一顿狂射,而黑甲军的弓箭本就不多。西面城墙有李源亲自坐镇,浪费还不算严重。可其他地方少了他监督,那就有些离谱了。仅过了一个时辰,两面城墙的负责人就着人来向李源讨要箭支。把个李源气得火冒三丈,差点没跳起来骂娘,不过这守城战来得太突然,想想也确实不能怪他们,李源也无可奈何。

好在这时候,下去收集檑木滚石的人终于有了消息,这些强拆民居带来的守城材料虽暂时顶住了敌人的进攻,可也带来了更大的祸事,不过现在的李源,那有闲心管这些,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忙乱了一晚上,天终于亮了。李源靠在女墙下打了盹,一边城头上的士兵发出一阵欢呼,他吃了一惊,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道:“敌人攻来了?”冲到城墙边向外看去,却见下面仍是风平浪静,中西军阵营里炊烟袅袅,士兵正在埋锅做饭,隔得老远,似乎都能闻到香气,李源吸了吸鼻子,肚皮不为人知的响了一下,这才记起队伍到现在都还未曾好好进食。不由朝城下唾了口:“妈的,这些中西佬仗打得好,做个饭也这么香,都飘了几里远了,把老子谗死了。”

曹风是李源亲兵队长,眼睛也最尖,他指着城内方向道:“不是的,将军,是城内富户来城头犒师了。”

还有富户来主动劳军?李源吃了一惊,以前驻守双山关时,经常有成群结队的百姓,不远万里跑来劳军,带的东西也不一而足,小到馒头鸡蛋,大到上万石粮食。自从东汉分裂后,这种情况他已多年没遇见了。没想到今天守个城,竟有人来劳军。看来屠鹏这家伙把大阿管得不错,怪不得能镇守此处多年。

他看着曹风兴冲冲的跑了过去,过一小会,却是副将李费领了一个面团团的老人朝这边走来,边走边道:“张先生,这边请,这边请……”

李源迎了上去:“李费,怎么回事?”

李费一见是他,连忙朝旁边这老人一指,笑眯眯的道:“大人,这就是城内富户张先生,此次劳军,就是他牵的头。”

这张先生胖乎乎的,看起来一团和气,加之他所作所为,李源对他好感大增,笑着招呼道:“张先生高义,小将代一众兄弟谢谢了。”

大冷的天,张先生额头却冒着冷汗,只是不停的擦着,人也哆嗦得厉害。听得李源招呼,他似乎冷得更厉害了,说话也抖抖索索:“那个……,李,李将军,你们……浴血奋战,保家为民,这只是……只是一点小心意而已,还请将军,收,收下。”

李源讶然道:“张先生贵体有恙乎?”

张先生一个哆嗦,差点站立不稳,他身后两个家丁眼疾手快,将其一把扶住,这才避免了跌个大马哈的命运,不过人虽搀住了,张先生脸色更白了,勉强笑道:“是,是,感染了风寒,这年纪大了,就是不中用。”

多好的人呀,感染了风寒还来劳军,李源心下只剩下了感动,连忙道:“那张先生快快下去休息,等大阿守住了,我一定上报太尉,为你请立一功。”

这话似乎比较管用,张先生精神大振,眼睛一亮不说,连脸上也大有神采,他张了张嘴,可似又想起来什么,最后只是颓然的叹了口气:“好吧,那……兵凶战危,将军也多保重……”

李源还以为是他想谢自己,偏又脸薄说不出口,也没往心里去。张先生发的是每人四个包子。东西虽微,但城中足有四万余士卒,散给全军也不是个小数目,这张先生不愧是城东首富,普通人怎可能一下备齐近二十万包子。一人四个包子,对于某些大胃王来说,可能还不够,可对大多数来说,已能饱餐一顿了。黑甲军本被折腾了一夜,捧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将士们大为兴奋,吃得也开心,一时城头上四处飘散着肉包子的香味。

这时刚才曹风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走了过来,老远都在喊:“将军,将军,快来整一盘。”

李源早已饥火难耐,一见到热气腾腾的包子,那里还忍得住,顺手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巴里塞。

包子很大,分量也足,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嘴里几乎全是油。可见张先生做这包子是花了心思的,是实打实的想劳军,没有偷工减料。可李源吃在嘴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皱了皱眉头:“这包子味道怎么有些不对?”

曹风是一端着包子就给李源送来了,李源吃得起劲,他看得喉咙都快伸出爪子了,一听李源如此说,不由吞了把口水讪笑道:“将军说什么话呢,这么多兄弟都吃了,都说好吃,你却说味道不对。依我看,八成是累的。”

李源点点头:“嗯 ,你说得对,多半是累的。不过这里到处都是血腥味,味道能正常才见鬼了……”正想再抓个包子吞了,边上突有个人喊道:“哎呀不好,敌人又攻过来了。”

又攻来了?这中西军真他妈的操蛋,吃个饭都让人不消停。他忍住心头骂娘的冲动,更顾不得再吃什么包子,一把抓起靠在城垛的长枪,伸长脖子朝外望去。

一夜之间,中西军如变魔法一般,营里多了些形形**的攻城器械,高的井阑,云梯,矮的冲车,木牛车,壕桥等等。这些东西裹在一大堆士兵中,如一滩污水中醒目的污沥。此时,对面军阵中的鼓声响了。这团污水裹挟着块块污沥,缓缓朝前涌动了过来。

李源大吃一惊。西城墙是中西军主攻方向,以他估计,怕有近十万人众。可看这阵势,敌方大半都朝这边涌过来了。这吴明到底搞什么鬼?是打算孤注一掷吗?

瓮中捉鳖5 第三十二节

太阳已从地平线上冒出了头,在朝阳的反射下,只看到一片刀枪中森严的寒光,夹杂在微寒的春风中,更是刺眼。中西军出动的人马为历次之最,可推动速度却慢得发指。三里之地,他们磨蹭了近一柱香的时间才前进了两里,然后在城外一里之外停了下来。

这时敌军已近了许多,李源也算打老了仗的人,平生见过的大阵仗数不胜数。可对他来说,大部分时候都是带着骑兵冲锋陷阵,鲜有守城的时候,就算偶尔为之,骑兵在守城战中也不是主力,心态自是不同。眼见十来万部队在城下列阵,而他又是守方主将,他就是神经再粗,心头也有些发毛,不咽了唾沫道:“他妈的,看来吴明把本钱都拿出来了,是想把我们都留在大阿么?”

列在城墙前列的,是长长一排井阑,这东西有十几米高,尽管相隔近一里,其顶端平台的发射孔却是清晰可见,如巨兽的眼睛,冷冰冰的打量着城头。

昨天晚上,黑甲军吃足了的苦头,有了井阑之助,所谓的城墙之利,就是一个笑话。攻方站在井阑上,城头一下被比了下去,攻方只需站在上面,居高临之下的发射箭支,就够守方喝上一壶的。

连李源都有些变色,其他人更是不堪。曹风端着盘包子,已是面色发白,小声道:“将军,敌人势大, 依属下看,还是,还是……”

李源转过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曹风,你怕了么?就算怕了也休得胡说,若是战场妄言,扰乱军心,休怪我不念旧情。”

曹风心头一凛,站直了身子道:“是,属下遵命。”

看他必恭必敬的样子,李源面色稍缓:“好了,你也忙了一整晚,一直未曾进食,把包子吃了吧。”

曹风看了李源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包子,才吞了把口水道:“大人,你不吃了么?”

“我饱了,现在也吃不下,”李源又伸长脖子朝外望着,头也不回的道:“快吃吧,等会就算想吃,恐怕也吃不到了。”

将军只吃了一个包子,这怎么可能够?曹风本待拒绝,但他确实饿得狠了,也顾不得再劝李源,右手抓起其中一个包子就朝往嘴里塞,他风卷残云,吃速极快,只一小会就吃了两个包子,这才打了个嗝,恋恋不舍望了剩下的三个包子一眼,准备等会再劝李源吃点。

敌军来得太过突然,城墙上仍有不少士兵一手抱着长枪,一手抓着个包子啃着。黑甲军军纪严明,如果是平时,李源是决计不允许他们如此散漫的,不过敌人马上就要攻来了,一会就是场恶仗,对许多战士来说,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餐饭了,李源也不想多说什么。

中西军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停在城外一里之地,任这些黑甲军吃饱了饭,李源也乐得如此。就在双方这诡异的沉闷中,曹风突的惊叫道:“将军,敌人攻过来了。”

李源一直在观察敌方动静,自然也看了个分明。前列的敌军这时动了起来,仍是那些井阑打头,这大家伙移动虽慢,但每前进一步,城头守军的压力就大上一分。

攻城器械,不论是攻城车还是云梯,以及扬尘车霹雳车等等,都是针对城头或者城墙设计的。只有这井阑,制成的目的就是为了压制城头弓手,以杀伤城墙上守军为主要目的,眼见这些东西越来越近,天知道什么时候会从上面射出一轮箭,是个人都会不安。

对付井阑,其实也不是没办法。这东西虽然在下面装有滑轮,能达到缓慢移动的目的,但慢如蜗牛,对守城将士来说,几乎算是固定不动的靶子。最好的办法,就在于井阑还未靠近城墙时,用抛石机或者霹雳车破之。可黑甲军仓促守城,城头就算有抛石车,也早被中西军毁坏殆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怪物越来越近。

其实,亲兵曹风的话虽有些丧士气,却是应付眼下时局的最好办法。可他李源不是吴明,退兵与否,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尤其是现在的时局,他这一退,就把京都暴露在中西的铁蹄下,那可能由他说了算。他上面还有朝廷,还有个太尉看着,要是占了大阿不到一天就又丢了,太尉会怎么看?朝廷诸公怎么看?他们才不会管你什么战略撤退呀之类的,先是一顶作战不力的大帽子扣下来,弹劾折子估计都能把你淹死,这个责他李源可担待不起。所以就算再难,他也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放箭!”

黑甲军现在唯一可以依仗的远程武器是弓箭,现在也唯有这东西能提士气。打了一晚上的仗,李源也有了些经验,他令人将所有箭壶放在城头,统一调配。因为醒觉得早,后半夜城头又多了滚木落石相助,所以到得现在,城头仍有三四十万支箭,足够支持一阵子了。

井阑太过庞大,此时距离又近,几乎不用瞄准,都能做到百发百中,只听得一阵炒豆似的乱响,长箭虽大多正中目标,但收到的效果却微乎其微,被铁皮包裹的井阑弹回了地上。

“啊”的一声惨叫传来,李源吃了一惊,不由循声望去。这一轮攻击虽大多落空,但长箭太多,仍有小部分箭支顺着井阑顶部的射击孔中钻了进去,里面的士兵猝不及防,被射了个正着,刚才这声惨叫,就是其中一个倒霉鬼发出来的。

守城方占据地利,这也不是白叫的,在城头上丢个石头都可能砸死人,何况是箭?这时中西军营地上,传来一阵苍凉的鼓声,随着鼓响,对面井阑那黑黝黝的射击孔稍微朝上翻卷了些,里面似有黑影闪动,紧接着,一阵密密麻麻的黑点兜头盖脑的朝城头倾泻过来。

那是箭。李源一把将旁边的曹风扑到在地,大喝道:“大家快卧倒。”

来不及了,旁人那有他那么快的反应速度,被这轮箭雨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士兵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长箭就已扑面而至,纷纷中箭。一时间,城头上到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李源身先士卒,可不是白叫的,他脚下就是西城门,这里也受到了特别关照,有四架井阑将火力对准了这边,箭雨更是密集。当场就有好几个人中箭,饶是以黑甲军的坚韧,仍有人痛得在城头上打滚,惨呼不已。

曹风被李源扑倒在地,侥幸逃过一劫。空中,箭雨正疾,不时有长箭射在城墙上,“噗嗤”之声不绝于耳,耳听着从未停过的惨叫声,他心下骇了个半死,对李源更为感激。他趴在地上,一手抓着个包子道:“将军,蹲着也是蹲着,趁隙吃点东西吧。”

包子本还剩了三个,但其中一个在刚才躲避箭矢时遗失掉了。剩下的两个,虽被曹风抓在手中,却也沾满了尘土。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子还想着自己,李源心下一暖,不由笑骂道:“就知道馋嘴。”

话虽如此说,他仍抓了个包子啃了,指了指另一个包子道:“你也吃。”

曹风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捧着包子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前方一道黑光一闪而至,直冲他头部而去。

南汉的攻城器械,一直为世界之最,而中西较之南汉更胜一筹,鲁房归到吴明麾下后,对很多攻城器械都进行了改良。这井阑本就是他发明的,要改动更是容易。其他国家的井阑,目前多配的弓手在上面压制守军,中西军现在则配的弩车。这东西持久作战力虽较弓箭不行,但短时间爆发力却强了太多,而且威力更大,射速更快,也不容易闪躲。

弩的速度快得直如电闪雷鸣,李源虽然看到,却根本反应不过来,那支长长的箭从堞稚口直冲而入,只稍微碰了下在垛口上的石砖,带起一些粉尘,然后“噗”的一声,犹如刀切西瓜的声音,一股鲜血从曹风颈部猛的冒了出来,他闷哼一声,直挺挺的摔落在城墙上。

这么远的距离,这箭速度奇快,威力仍大得出奇,不但射中了曹风,还透颈而过,“嚓”的一声,长箭余势不绝,一下卡在了城墙另一端的缝隙中,上面仍带着斑斑血迹,箭尾颤动不已,触目惊心。

“曹风!”

李源声竭力嘶的大喊起来,征战这么多年,他自认见惯生死,从却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离自己远去,是个人都不能保持淡定。他矮着身子,俯身抱起曹风,忍不住泪如雨下。

长箭透颈而过,这等伤势,就是四大宗师亲至都救不了。曹风当场气绝,鲜血不要钱的从他脖颈处冒出来,仅短短一小会,就打湿了他小半边身子。只是他手中,仍紧紧的抓着两个包子。

李源伸出手,将曹风大睁的双目合拢,默默道:“兄弟,走好了。”这时旁边另一个亲兵叫道:“不好了,敌人攻过来了。”他遽然一惊,从堞雉缝里朝外望去。在井阑的掩护下,中西军已在护城河边架了无数壕桥,前锋越过护城河,开始朝城下逼近。

瓮中捉鳖6 第三十四节

井阑虽能移动,但行动起来颤巍巍的,在平地上移动都嫌勉强,自不可能通过护城河来射击。如此一来,李源心头稍安,叫道:“大家别慌,用滚木落石攻击。”

他话才落音,就听“啪”的一声,一截云梯正架在他旁边的城垛上。敌人前锋已过了河,开始蚁附攻城。中西兵甚强,但黑甲军百战之军,也非弱者,算被井阑压制得抬不起头,但军心仍是稳定,中西士兵刚爬上城墙,城头上的砖石便如雨点般砸下。可中西军也坚韧之极,人虽从城头掉落不少,但惨叫声却少发出,有人跌到城下只受了轻伤,就从地上爬起来,继续不要命的朝城头上爬,死也不退。

现在守城要紧,那还顾什么节约材料,黑甲军也疯了,滚木落石之类不要钱的朝下直丢。

现在攻方井阑害怕误伤,也不能再放箭,黑甲军胆子也大了许多,已有人探出身子,冀图掀翻架在城头上的云梯。可云梯翻了,马上又是一架云梯跟上。一时间,城头到处都是喊杀声,短兵相接之处也越来越多。

李源脚下就是城墙,自然是敌人重点照顾对象,云梯一架,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打头,手脚并用朝城头爬来。这将领生得十分高大,手脚却麻利无比,向他扔去的石块,这家伙被打得头破血流,居然理也不理。见他已快到城头,李源抄起地上的长矛,对准了他,喝道:“滚下去!”

长矛带着李源满腔怒火,一枪刺落,那个将领本受了伤,又在云梯上,闪避更是不易,李源这一枪刺下,他根本没办法躲闪,只是用面无表情的扫了李源一眼,嘴角却噙起了一丝冷笑。

这个时候,这家伙还笑得出来?

这些中西军还是人吗?难道真不怕死?

李源心头一怔,手上却不留情,一枪刺了下去。眼见就要透脑而入,敌方将领突然头一偏,闪过了枪尖,他左手抓在云梯上,右手却腾了出来,一把抓住了长枪,用力向下夺去。

这家伙竟然存的同归于尽的主意?

若是单打独斗,李源有信心打对方三个,可他怎会料到这家伙上来就是如此拼命,猝不及防之下,身子一晃,整个人都差点被带下城去。幸亏这时,边上有两支枪刺来。

那是边上另两个士兵来帮忙了。

三支枪齐向那将领刺去,对方就算本领通天,也是挡无可挡。两把长枪从他左右肩膀斜斜插入,三支枪齐齐用力,那将领身不由已的向城下落去。这一落,却“劈哩啪啦”地,把爬在他身后的几个敌人也撞了下去。可也只骚乱了一小下,几个未受伤的士兵口衔单刀,又不要命的沿着云梯爬了上来。

李源又抓过一枝长枪,奋力将迫上城来的敌人逼退,但越战越是心惊。中西这几年南征北战,从无败迹,由着这点,所以全军上下,早弥漫着一股中西必胜的概念,有这种信念支撑,只要吴明不出问题,要想正面击溃这些疯狂的士兵何其之难?加上有井阑等攻城利器之助,他们在器具上占据先机,要想打败这样一支部队,更是难度大增。昨日一战,己方能轻松打退对方的进攻,与他们主动退却不无关系。那么,吴明到底打的是何主意,难道真想把我黑甲军全部留在这?

不可能的,我军全是骑兵,又有五万人,对方只有十几万,顶多三倍于己,在步兵占大部分的情况下,他们如何能够留住来去如风的骑兵?

想到这里,李源仍有些不放心,朝旁边的一个亲兵招了招手道:“你去问问易景将军,他情况如何?”

易景就是东门主将,只要他那里没出现敌人,那就是安全的。就算西城墙失守,黑甲军仍能从东面城墙撤退。

见识了中西军变态的战力,就算是李源,此时也丧失了守卫大阿的勇气。

眼见那亲兵打马而去,李源稍微心安了些,连忙回头辅助守城。这时敌方攻势已越来越激烈。架在护城河上的壕桥也越来越多,甚至已有空闲的壕桥,那些井阑过河虽嫌勉强,但耸在壕桥上射击却没问题,眼见战况紧急,有井阑在士兵合力下,颤巍巍的推到了壕桥上。如此一来,这大家伙离城头又近了一步,准头也更足,许多黑甲军士兵往往刚探出头,就被上面的弩箭射个对穿。此消彼涨之下,已有中西士兵在井阑的帮助下,跳上了城头。这些中西士兵一冲上来,就发疯似似的攻击周围的黑甲军。

中西军本就是精锐之师,商羽坤为了一击奏效,这波攻城更派上了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由以前的近卫营老兵打底,几乎人人都是武者。李源这里战况尤烈,他杀得兴起,索性将长矛横在边上,从边上搬起准备好的砖石,向下砸去。现在的敌人比刚才的还难应付,李源这一石头正砸在其下一个将领身上,只听“砰”的一声,正中那人盾牌上,但他只是顿了顿,又顶着个盾牌,默默朝上爬了上来。边上士兵又是一阵落石丢下去,石头将那木盾砸得如同击鼓,他却寸步不让,仍在慢慢攀上来。眼见他马上就能够到城头,李源举起磨盘大小的石头,运足真气猛的砸去,那人爬了半天,气力本就不及,这一下再也顶不住,猛的栽了下去。整个云梯上的人也遭了殃,被他带下去一大堆人。

李源松了口气,这才有暇四下打量,这一看不打紧,心头却是一沉。若是马上战斗,这些中西士兵两三个也不一定是一个黑甲军对手,可若换成短兵相接,双方境况就得掉个个。往往一个中西士兵冲上城头,就得有两到三个黑甲军士兵才能缠住对方。如此一来,城上失守的地方越来越多,缺口也越来越大。

这样下去,真会失守的,李源对身边一个亲兵道:“快快下去,让蒲松将军带预备队增援。”

那士兵应了一声,飞也似的沿着城头跑了下去,仅过了一小会,又是一骑沿着大道飞奔而来,看服饰,正是亲兵装饰。李源一怔,援军这么快就来了?

那亲兵下了马,飞也似的冲上城头。李源一看,这人却非刚才那亲兵,而是李源叫去城东那人。这亲兵一冲上城头,就叫道:“将,将军,大事不好了。”

李源心头一沉:“怎么,难道东城墙发现敌人,我们被包了饺子?”

那士兵顺过一口气,哭丧着脸道:“不是。是敌人在城内埋伏了奸细,他们正在城内到处放火,制造动乱。将军,快带人弹压吧,再不处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城内有奸细?

李源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是吴明夺回城池最关键的一步,他喝道:“别管城内奸细了,让易景将军守住东城门,咱们马上走。”

那亲兵一怔:“将军,这城咱们不守了么?”

李源怒道:“就这破城,内忧外患的,明显是吴明给老子下的套,还守个什么劲?现在重要的是安然撤出城外,否则的话,就是个与城皆亡的下场。”

那亲兵虽有些疑惑,但李源的命令却不能不听,应道:“是。”说完抓起藏在包裹里的号角,正欲吹响撤退的号令,那知刚把号角放在嘴边,他身子一歪,如一根倒栽葱般,从城头直直摔了下去。

李源又是一呆,这家伙明明没中箭呀,怎么栽下去了。正有些想不明白,眼前却是一黑,身子已有些站立不稳。他大吃一惊,人仍有些浑噩,却见旁边另一个士兵“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堆物事出来。

只是他呕出来的食物却是黑的,还带着腥臭。李源被这恶心的味道一冲,肚子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也是一大口秽物吐了出来。

到了现在,李源那还不明白是早上的包子出了问题,他也顾不得多想了,用长枪拄着撑起身子,对身边另一个亲兵喝道:“快,吹号撤退。”

黑甲军都是骑兵,虽说现在守城,但传递军令仍以号角为主,苍凉低沉的号角声在西面城墙回荡,撤退的号令瞬间传遍整个战场。

早上劳军时,李源还在赞叹张先生大方,给的包子馅料足,而且人人有份。现在却只想将张虎那老家伙拔皮抽筋。城头上,到处是呕吐的黑甲军,越来越多的敌人冲了上来,大阿失守已成定局,就算想走,那也得看吴明心情如何了。

李源只吃了两个包子,功力较普通人也好得多,呕吐了后,人清醒了许多,力气似乎也恢复了几分。他右手的长枪不断出击,四处挑杀冲上来的敌人。但中西军前仆后继,杀之不尽,一个倒下去,另一个便已冲了上来,他又杀了几个人,但周围的人却越来越多。边上一个亲兵拽着他道,道:“将军,你快走吧,我们顶不住了。”

李源看了他一眼。在城头上,已经铺满了死尸。但大多是守军的,剩下的黑甲军也在苟延残喘。他咬了咬牙,对周围正在浴血奋战的黑甲军将士吼道:“兄弟们,你们快走,我顶一会!”

周围的士兵都是他亲兵,身手自然不错,敌人一时半会也突破不了他们防御,但更多的敌人涌了过来,失败只是时间问题。那亲兵一把抱住李源,哭道:“将军,快走吧,你要不走,兄弟们不会走的。”

这时下方传来一阵惊呼,有个人叫道:“城门,敌人要攻破城门了。”

轰的一声,那是攻城车撞在城门上发出的巨响,整个城墙都似颤了一颤。李源咬了咬牙,带着一股亲兵且战且走,沿着阶梯冲了下去。黑甲军虽是强军,但面对此等景象,仍难逃溃逃的下场,城下到处是四散而逃的溃兵。李源在亲兵的搀扶下上了马,还没跑出两步,就听“轰”的一声,身后又是一道巨响传来。有个人叫道:“破了,城破了。”

他扭头一看,西城门的两扇大门已经洞开,敌人像一股黑色的浊流一样涌入城来,当先一人正是简飞扬,这家伙逢人就砍,所到之处,血肉横飞。现在黑甲军已成溃兵,那还能挡住这杀神。就算以自己现今状况,上去也是送死的份。

彻底完了!李源一阵茫然,心头同时也升起一丝恐惧。这样的中西军,天下还何人能挡?太尉能挡住中西军前进的步伐么?

他虽对李铁不感冒,但对其谋略军功还是十分佩服的,南北分裂至今,他从未对李铁丧失信心,可仅仅交手几天,中西军已把他杀得阵脚大乱,己近丧胆。第一次对北汉能否守住京都,产生了怀疑。

都俞吁咈1 第一节

夕阳在天,又到了一日傍晚。

吴明和商羽坤并辔而行,商羽坤的马虽比不上南望神骏,却也四难得一见的好马,两匹神骏之极的骏马行走在兵道上,蹄声得得,散鬃在风里飞扬。吴明挺直身体端坐马上,身形精悍如一杆长矛,他斜挎赤宵,配合着高大的南望,看起来极是精神,只是微微皱着眉,不时环顾左右。商羽坤则提着他那把长年不离身的羽扇,打马小心翼翼的跟在其后,不时小心的看上吴明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他们所行的是大阿东城墙的兵道,大阿虽是一省之都,但城防却修得甚是雄伟,几与一个重要关隘差相防佛。笔直纵横的石砌兵道连接着座座箭楼,了望塔,角楼等军事设置,它们把整个城墙分割为一个个小方块,但又互为辅助,一旦城上狼烟点起铜钟轰鸣,驻守的所有军士可以急速地集结,登城守御。

上午的一场大战虽然结束了,但整座城市依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血气息。现在是春夏相交,正是大阿供水紧张的季节,那些辎重队能收敛尸体,却没有多余的清水来清理城墙,城墙上仍是血迹斑斑,诉说上午战事的惨烈。

城内,火光冲天,仍不时有浓烟冒起,不时传来阵阵喧哗,夹杂着军士的怒吼。商羽坤在攻城时,为了增加胜算,不但在劳军的包子里动了手脚,更让城内富户四处放火,吸引黑甲军注意力。最后他成功了,但事实证明,他这样做又有些画蛇添足。黑甲军吃了包子后,战力大减,在中西军的狂攻下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破城也只是时间问题。大阿几经易手,最后还是落在了中西军手中,这一把火,也烧到了自己头上,苦果终究也要他们自己来吞。

夕阳为整个大阿镀上了一层瑰丽的金色,远方的城楼,堞稚也是披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外衣,配合着偶尔冒起的浓烟,整个大阿更见苍凉。吴明拉了拉马,不由叹道:“都说东汉多坚城,如今看来果是如此。在所有省都中,大阿名声不显。可即是如此,仍是难得一见的雄伟,其他城市的城防,由此可见一斑。”

商羽坤侧着身子,笑着看了吴明一眼:“公爷,这话可就不对了。若论繁华,大阿在所有省都中只能勉强算个二等,可若说到城防,怎么也能跻身一流。”

“哦,”吴明挑了挑眉,转过身,讶然看着商羽坤:“还有这回事?”

主君有惑,自应解之。商羽坤作为一个合格的谋士,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连忙继续道:“说起来,这大阿的修筑,不知埋葬了多少劳工的尸骨。”他叹了口气,转头望着血红的落日出神:“大阿城最初的设计,仍离不开黑铁门影子,所以图纸仍是黑铁门所绘,后来黑铁门因为谋逆一案,被朝廷逐之。导致修筑大阿时,竟未有一个合适的人主持。和帝一怒之下,竟蛮横的驱了几十万劳工强行筑城。但遇不满,必推倒重建,也不知耗了多少苦工的命,花了十几年时间,才终于修起这座雄城。”

他苦笑着,嘴角也多了一丝嘲弄:“和帝修筑此城时,是想在京都以西为他子孙永镇门户,真是用尽了心机。说是永不陷落,也不为过……”

“但遇不满,必推倒重建……”吴明不由动容,商羽坤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八个字却是血淋淋的,在没有一个专业的技术人才的情况下,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修好这座城市,这里面究竟包含了多少血泪,怕已没几个人知道了。

吴明抬头,夕阳已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半挂在城头。想起这几日惨烈的战事,更觉这座城市如血样红。想到商羽坤说最后一句话时,那嘴角的一丝嘲弄,他不由叹了口气:“这世上那有永不陷落的城?以大阿城防之利,还不是被我们来去自如?所谓守城,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不过在我看来,最重要的还是人和。这世界上那有什么永恒不落的坚城?最重要的还是人心,只要得了人心,就算一里之地,弹丸之城也能变牢不可破的坚城。若是失了人心,那怕拥有比大阿更坚固的城防,城破也是弹指间事。须知在坚固的城市,也只能防着外部之敌,若是内部出了问题,在坚固的城防都是白搭。”

夕阳下,吴明浓眉下的一双大眼闪着睿智的光芒,也像两轮火红的太阳。商羽坤怔了怔,顺着他目光也看向了远方,跟着叹了口气道:“是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古人诚不欺我,得人心者得天下,诚如是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吴明跟着喃喃了一句,似回过神来一般,他看了商羽坤一眼:“商兄记得就好,可你最近所为,却有些过了。”

这已是他第三次表达不满了。

商羽坤虽然满腹经纶,但却以商发家,自然不是迂腐之人。他其实早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和吴明交心了。奈何最近和黑甲军攻防转换太过频繁,两人虽天天见面,但一为全军主帅,一为首席智囊,实在有太多的事忙着,那有闲心说其他事。如今吴明主动提起,商羽坤自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捋了捋思路,缓缓道:“公爷是在怪责我最近处事有些过激吧?是怕就此失了民心?”

吴明点了点头,径直道:“算来算去,商兄也跟我七八个年头了,我们之间也不必遮着掩着。有些事,虽是不得以而为之,但若能不伤及无辜还是不要伤人性命的好。”

“伤及无辜?”商羽坤苦笑一声:“公爷说的伤及无辜,是指那些富户的人质,还是那些被烧了民宅的普通百姓?”

见吴明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了。商羽坤继续道:“城内那些富户,那个不是大阿的地头蛇?在城内也算说一不二的人物。若我们不控之以人质,仅靠齐向仁一人,如何能够保证他们不再生反意?”

吴明道:“即算如此,可黑甲军已然中毒,我们再放火烧毁城内民宅,终究有些多此一举。”

商羽坤摇了摇头:“公爷此言差亦,狮子搏兔,尚需全力,何况人乎?黑甲军战力有目共睹,我商羽坤也非神仙,那能事事料敌机先。放火烧城,只是防患于未然,万一李源识破我军用毒之计,这个计谋就能起决定性作用,那公爷就不会如此认为了。”

吴明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商羽坤瞧瞧火候到了,继续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是没错,可说来说去,公爷你终究是舟,既然是舟,那就要有做舟的觉悟,要自己把握前进的方向,而不用太过顾忌水的感受。”

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以公爷现今身份,说是一国诸侯只怕还嫌小了些。所以不管你承认与否,终究是个操舟人,既如此,就要逆水行舟,而不是随波逐流。”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嘴角又多了丝嘲讽:“细数历代明君,又有几个是真正在乎‘水’之感受者?若说是,那也只是善于操纵民心的弄潮儿而已。”

吴明仍是摇头:“商兄,我明白你意思。民心这东西,虽最不可捉摸,但却是最实在的,你若玩弄于他,也只能得逞一时……”

商羽坤舒了口气,仍是笑道:“请公爷放心,我这里的掌握民心,并不是玩弄民心。所谓的掌握和玩弄,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里面的度,属下也很清楚。”

吴明也舒了口气:“商兄明白就好。”

两人都是心思玲珑之辈,只对望了一眼,都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未竟之意,不由会心一笑。商羽坤看着吴明的眼睛,继续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是掌握,还是玩弄,亦或是操纵。难免有事情败露的一天,所以臣希望,能替公爷担更多的责任和骂名。有些事,既然公爷不喜欢做,就让臣来做吧,主忧臣死,就这么个理。”

臣,象形。意为屈服之意。也是一国属下对君主的自称。如果是平时,吴明早对商羽坤大声呵斥了。可现在萦绕在他心头的,却是浓浓的感动。商羽坤对自己说这些话,用这种称呼,可说是剖心明志了。他虽一向对这些自立之说不喜,可此情此景,仍不想坏了这个头号谋臣的兴致。

他想了想道:“只是如此一来,可苦了商兄你了。”

商羽坤笑而不语,拍了拍胯下坐骑的脖子,坐骑小跑起来,如一道利剑一般超过了南望。南望觉得自马王的地位受到了挑衅,怒嘶一声,撒开四蹄追了上去,两匹战马都是好马,如今撒开了蹄子在城墙上飞奔,直跑得马蹄飞扬长鬃舞动,倒像是草原上互相追逐的两匹小马驹子一样。吴明只得约束住南望,免得这家伙发起脾气来,一个暴怒将商羽坤一人一马踢了。前方的商羽坤却毫无顾忌,跑得神采飞扬,身体随马步自然起伏,最后竟将佩剑抽了出来,在夜风中哈哈大笑了起来。

都俞吁咈2 第二节

跑了一段,商羽坤猛地一扯缰绳,胯下战马吃痛,长嘶人立而起。他回头看着打马缓缓而来的吴明,微笑道:“在大阿兵道上纵横驰骋,这可是我十几年前的志向了,如今得偿所愿,真是快哉。”

纵马而行,仗剑高歌,人生快意,确实如此,那个洒脱不羁的商家之主又回来了。吴明拉了拉南望,讶然道:“哦,商兄竟还有此等愿望?倒是希奇。”

“是呀,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商羽坤拉住了马,侧头看着大阿出神。天已完全黑了下来,空气中仍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远方冲天的火光却小了下去,显然得到了控制。天空无月,绛蓝色的天空像是泼墨后的大肆渲染,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整个天空,晦涩的压抑着。他望着远方的夜景,轻声道:“那时还是父亲当家,我是以商家一伙计的身份进入大阿的。虽是和平时期,但大阿的管制仍是很严,我们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被严令若干条,我记得其中一条就是非战不得跑马。除了城内军人,街头有人跑马若是给抓住了,是要责打军棍五记。交割战马时,我作为队伍首领,有幸到城头参观了一番,当时就被这雄伟的兵道给镇住了,从那时起,就立誓在有生之年,一定得在这兵道上纵横驰骋。”

吴明拍马追上了他,笑了笑道:“要说这愿望其实并不难,以商家之富,别说在大阿城头上跑马,只要你愿意,在京都城头都可以畅通无阻。”

商羽坤摇了摇头道:“以金钱铺道,那算不得什么,自然非我所求。我所求者,跃马京都,择一明主,建盖世之功业也……”

吴明沉默,半晌才道:“这也是商兄早年与丞相建立攻守同盟的根由?”

商羽坤痛快承认:“是,不过丞相雄心是有,可为人太过阴骘,为这种人效力,难免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所以羽坤最后选择了公爷你。”

吴明指着自己鼻子苦笑道:“我?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除了会点三脚猫功夫外,实在一无是处。遇事优柔寡断不说,而且心也不够狠。从那方面来看,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其实扪心自问,我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论是商兄你,还是杨易,甚至简飞扬,你们谁来坐这个中西之主的位置,恐怕都比我好,而且要好得多。”

商羽坤盯着吴明看了一会,直把吴明看得心头发毛,才“嘿嘿”一笑道:“公爷,你太谦了。所谓的优柔寡断,心不够狠,看起来是缺点,其实在某些方面来说,却反而是优点。这种人心胸博大,有容人之量,遇事爱为他人着想。也只有这种人,在有所决定时,才会考虑更多,这恰恰是一个首领不可缺少的。如果你真要把自己比做一团烂泥的话,我和简将军,杨将军等人就是各式各样的石头,如果就这么搁在一起,肯定头破血流。也只有公爷你,才能把我们这些石头粘在一起,拧成一股绳。”

这话虽有些恭维的成分在内,但却形象。吴明被说得有些不自然,一时间竟不好接口,只是道:“商兄过誉了……”

商羽坤舒了口气,接着道:“这几年来,公爷交给我的担子越来越重,这表示你对我愈加信任,羽坤甚是感激,可也更是惶恐,平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吴明有些吃惊:“商兄这是为何?”

“树大招风,人强招嫉。这虽是老生常谈,可也把人性说透。羽坤虽对公爷有信心,却也知人言可畏的道理,若是人人指鹿为马,那它就算不是马,也终究是马,公爷就算明知是鹿,也必须承认是马。这就是大势,这就是民心。都说伴君如伴虎,我虽有雄心,却更惜命,可不想临到得最后,落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听到他一番剖白心意的话,吴明在默然之余,也有些感慨。商羽坤跟随自己以来,洁身自好,兢兢业业,从不拉帮结派。当年为引荐其师周子鸿,他为了避嫌,更是颇费功夫,也走了不少弯路。吴明当时就有些不以为然,甚至到现在都有些不解,听他一说,才恍然大悟。他如此小心,原因无他,就是避免引起主君猜忌。

他想了想,斟字酌句的道:“商兄,你说得对,人心是最难掌控的,可也是把双刃剑,你若放任自流,恐怕就会被有心人利用,反过来伤害自己。我虽缺点甚多,但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以后但凡有事,只要你方向目的是好的,我绝不会妄加怪责。”

以他现今身份,这已是很重的一句承诺了。商羽坤顿时肃然,他下了马,恭恭敬敬的向吴明磕了头道:“国士待我,国士报之。羽坤深受公爷大恩,以后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公爷完成宏图大业。”

吴明万料不到他会如此,连忙从马上跳下来,扶起他道:“商兄不必如此。”

商羽坤顺势站起,“哈哈”一笑,又恢复了洒脱的本性,他指着远方道:“金钱再多,终究是无根浮萍。要想得到真正的大自在,莫不如将万里江山尽入囊中的好。现在这大阿城头,我就算从城东跑到城西,又有谁敢拦我,谁敢说半个不字?”

吴明苦笑一声:“商兄倒是个自在人……”

可他心头却是沉甸甸的,不觉间,已是中西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越是如此,却越不自在。许多事,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痛快,而是多了许多羁绊。因为这个身份,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与太多人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若是自己将真实想法告诉商羽坤,以他的性格,怕得跳起来揍自己一顿吧。

两人下了马,也没了纵马驰骋的兴致,就这么牵着马在兵道上默默而行。走了一程,不觉来到了城北。城北不比城东,也发生过战事,虽没城西惨烈,但双方伤亡也是上千。几名战士扛着藤编的担架从道旁经过,远远的,他们就看见了吴明和商羽坤。这两人相当于中西军的一二把手,众人那有不认识的道理,于是小心翼翼地把担架贴墙放在道边,列队挺胸,目不斜视。

如果是活人,早把人抬下去救治了,断不会放在现在。吴明和商羽坤也停了下来,行了一礼,向担架上死去的战士致敬。那几个战士见两人停了下来,大为意外,神色间很是不安。吴明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其中一人很是面熟,喝道:“鲍夏经!”

没错,那领头的将领正是鲍夏经。如果是平时,这么一晃眼间,吴明不一定能认出他。可在大阿攻城战中,鲍夏经表现太过醒目,给吴明留下的印象不浅,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经吴明一喝,鲍夏经身子一抖,面色也是一变。另几个战士也大为不安,一会看看吴明,一会又看看鲍夏经,似想上前用身体遮挡住担架,但又不敢。吴明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继续道:“担架上是什么人?”

鲍夏经踏前两步。他低着头,声音不高:“回公爷的话,是战死的兄弟,我们准备送往城外掩埋。”

吴明望了沉沉的夜色一眼,冷笑一声道:“是么,鲍将军倒是个好心人。”

鲍夏经吃惊的看了吴明一眼,低下头仍是不说话。吴明慢慢道:“恐怕你们掩埋的,不是我军将士,是黑甲军吧。”

鲍夏经嘴唇蠕动了几下,忽然跪了下去。剩下的军士见他跪了,也都跪了下去。他满脸悲戚,双目中隐含热泪,磕了个头道:“公爷慧眼如烛,末将不敢隐瞒,确实是黑甲军士尸首。”

吴明道:“收敛尸体,自有辎重营负责,那轮到你们来操心?”

鲍夏经头也不抬,低声道:“毕竟是敌人,辎重营收敛尸体时,那有对自家兄弟好。李将军不在了,这些老乡少不得要曝尸荒野,我们心里不忍,就私自出营,想偷偷将这些老乡们掩埋了。”

吴明叹了口气道:“大阿一役,黑甲军战死者不计其数,光靠你们几人,无疑杯水车薪,顶不得事。”

鲍夏经仍不抬头,但声音却自有一股倔强:“这事末将自也清楚,我们埋的不是兄弟的尸骨,只是一个心安而已。”

他恭恭敬敬的又磕了一个头:“私自出营,已触犯了军法,但兄弟们都是听我一人之令,公爷若有责罚,末将愿一力承担。”

吴明的嘴唇紧紧绷着,过了片刻才低声喝道:“私自出营,不奉军令,军棍五记,你们亥时之后来中军亲兵营领罚。不过既然说了实话,准你们掩埋尸首。”

鲍夏经那还听不出吴明的法外开恩,大喜过望,又磕了个头道:“末将谢公爷,代死去的战士们谢谢了。”

吴明挥了挥手,有些萧索的道:“去吧。”见几人仍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叹了口气,牵着战马当先而行。走了老长一段路后,回首见到鲍夏经等人仍在对着自己背影叩头。他叹了口气,对跟上来的商羽坤道:“李源带兵,确实有一手。都过了这么多年,这些黑甲军仍对他念念不忘。”

商羽坤跟了上来:“黑甲军有这种凝聚力,李源只是一方面,其实最重要的是一个地域性。不论是以前的黑甲军,还是两汉分裂后的黑甲军,都是李源在龙望省征上来的兵源,许多人都来自同一个村。乡里乡亲的,就算普通人在外乡遇见故人,都觉得亲热几分,更何况同生共死的兄弟。”

都俞吁咈3 第三节

吴明道:“是呀,死的人太多了。这一战,虽然赢了,但我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商羽坤低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上阵的人,便要有马革裹尸的准备。领兵的人不能心软。”

吴明摇了摇头:“话是如此说,可每一个人,都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身后更有一个和和满满的家庭。一场战争,死了无数个儿子和丈夫,而故乡还有家人牵挂着,却再也回不去,这本身就一件残酷的事。都说世事如棋,可战场终究不是棋盘。统帅要做的铁石一般的心肠,这么多年下来,我虽努力过,但却一直做不到这点。”

他叹息一声,又有些颓然:“所以我有时就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能走到今天这一地步,也全是被逼出来的,是你们给我面子,抬举我的。”

商羽坤抿了抿嘴,只是道:“这么多人,我们为什么只抬举公爷您……”他正欲再说下去,这时陆羽打马从远方高速而来,老远都在喊:“公爷,公爷……”

又出什么事了?

两人只得止了交谈,静等陆汇到来。来的不是陆汇一人,还有好几个亲卫,看样子,还押解了一个人。陆汇冲得很急,他下了马,也顾不等其他几个人,沿着阶梯冲了上来,先向吴明行了一礼:“公爷。”

再向商羽坤一礼:“商先生。”

商羽坤看了吴明一眼,发话询问道:“什么事匆匆忙忙的?”

陆汇顺了顺气:“回先生的话,我们抓住了李源的副将李费。”

“李费?”

吴明略有些惊讶,作为黑甲军副将,吴明自然也有耳闻,不过黑衣卫在情报中,却对这副将并不推崇,只说是李铁安放在李源身边的一颗棋子。中西军破城后,全城搜索,大肆追捕。本想以此缉拿李源,没想到无心插柳,却抓住了李费。

李费能力不强,只是个名义上的黑甲军二把手。能抓住这么个人,吴明在意外之余,也没觉得有多少用。他看了商羽坤一眼,却见后者眼睛一亮,道:“把他带上来。”

李费带上来时,蓬头垢面,连身上的铠甲都不齐全。不但如此,身上更散发出一股恶臭。衣领之上,更残留着一些呕吐物。以他好吃懒做的性子,大概劳军的包子也吃了不少,商羽坤见状微微一笑:“李将军,商某清晨为你准备的包子,可还可口,满意否?”

这李费本事不大,嘴巴倒如茅厕的石头一样臭硬,闻言脖子一梗,盯着商羽坤恶狠狠的道:“商某?是中西军狗头军师商羽坤吧?我知道你,不就仗着嘴巴会说招摇撞骗么,哼哼,我警告你,早点把我放了,李太尉可是我大伯,不然到时候有你好看。”

这一番话又快又急,将商羽坤喷了个措手不及,他用羽扇指着自己鼻子,瞪大了眼,半晌才道:“我,招摇撞骗的狗头军师?”

李费以为他吓傻了,继续威胁道:“说得就是你,最好早点把我放了,否则的话,我伯父定不会饶你。”

商羽坤这时也恢复了正常,他笑了笑道:“若我从政于北汉,李太尉自然是块金字招牌,李将军这话一说,商某自得可劲儿巴结。很不幸的,商某这狗头军师却效力于面前这位定国公,不用看太尉脸色行事,行事也以面前这位爷的喜好为标准,所以李将军要失望了。”

听商羽坤如此一说,李费将目光转向了吴明。大概在他觉得,吴明作为中西之主,其地位和李铁相当,所以也客气了许多:“定国公是吧,只要你放了在下,我会告诉伯父,让他承你人情……”

李费说出如此一番话,别说是商羽坤,就连吴明也哭笑不得。作为黑甲军副将,好歹也算个人物,可黑衣卫给吴明的资料却有些语焉不详,只用了“……李铁之侄,为其耳目,得任军副,全赖此关系也。故尔进黑甲军,多有监视李源之意……”

黑甲军是北汉最重要的骑兵部队,没有之一。关于李源,黑衣卫的资料翔实,几乎记载了三大页,从性格爱好,生平事迹等等,事无巨细,都有阐述。李费做为其副将,虽然是后来提拔上去的,好歹也算个重要人物,黑衣卫却仅是寥寥几笔带过。吴明以前还曾感叹,黑衣卫虽号称天下第一卫,终究不能手眼通天,对于新近几年提拔上来的将领,还是难以调查仔细。现在看来,怕与事实大相径庭。这那是黑衣卫调查不够详细,分明是李费太过脓包,故人家懒得浪费精力而已。

这种人,大概就是那种温室内的花朵类型了。也许在李费眼里,南北两汉争得再凶,也就和朝堂上那些大臣差不多,今天我参你,明天你参我。过不了几天,大家又都是乐呵呵的,就算心头仍有芥蒂,可毕竟同殿为臣,表面仍是一团和气。

对于这种人,吴明除了摇头还能有什么好说的?由着廖胜的关系,他对纨绔子弟更不感冒。只对陆汇挥了挥手,大不耐烦的道:“拉下去,好生看管。”

陆汇应了声,朝后面挥了挥后,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卫冲上来,架起李费就朝下走。李费终于色变,惊恐的叫了起来:“别,别拉我下去,只要能放了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种人能做什么?一点本事也没,就算招进来,也只是浪费粮食的酒囊饭袋而已。吴明也懒得多说,看了商羽坤一眼,转身就走。商羽坤似乎有些话说,但一看到吴明表情,却只是轻笑一声,也转过了头。

李费从小到大,过的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就算这几年跟随李源,在黑甲军中也是前呼后拥,鲜有受苦的时候。可自从上午大阿城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个噩梦,身边的亲卫一个个被杀,他为了躲避追杀,更在臭水沟里呆了一下午,后来实在忍受不住,才主动跳出来投降。落入敌手后,满以为会受到优待,可这些中西军根本不鸟他,该打的照打,甚至还颇受照顾,多吃了些鞭子。

要是就这么拉下去了,天知道还会受多少苦,李费想想都毛骨悚然,这才不管不顾的叫了起来。商羽坤闻言站住了,转过头道:“哦,做什么都可以?那李将军好好想想,到底能为我们做什么?我们中西军可不养闲人。就比如其他俘虏,就算不能暂时加入我军,但塞到后勤辎重队之类的闲散部门,好歹也是个壮劳力不是。可我看李将军这细皮嫩肉的,真要拉下去操练个几天,啧啧。”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舌头打了个响。

还拉到后勤辎重营的操练几天?后勤辎重营是什么地方,就是下苦力的地方,平时起营拔寨,打扫战场、运送粮食等等,都是肩挑背扛的活计。一个俘虏丢进去,做的更是最重的体力活。以李费的底子,真要实打实操练个几天,累死都是可能的。李费人虽有些不通世故,但作为黑甲军副将,体罚人是家常便饭,平时也没少把人往辎重营里赶,一听商羽坤如此说,顿时冷汗直流,他咬了咬牙道:“我,我知道李源在那儿。”

大阿城破,黑甲军兵败如山倒,由着中毒的关系,许多人都成了中西军俘虏,唯独不见李源。吴明还以为他在亲兵的卫护下成功逃脱,没想到却有了消息。他再也不能保持淡定,冲过去抓住李费肩膀道:“李源?你说说,李源到底在那里?”

他的力道甚大,李费被他晃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由连咳不止,吴明松开了手,再次问道:“告诉我,李源在那里,我绝不为难你。”

李费深吸口气,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李源应该是被抓了。”

“被抓了?我怎么不知道?”

吴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是一军主帅,以李源身份,既然被抓,他断不会一无所知。这时,商羽坤插了一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在那里看到李源被抓的?”

李费喘了口气道:“上午的时候,当时城破,大家都忙着逃命,李源带着一众亲卫且战而走,我也带着几个亲兵一路跟着。”

站在李铁的角度来说,这李费倒是尽职,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忘记自己任务,盯着李源。商羽坤嘴角抽了抽:“后来呢。”

“后来追兵越来越多,李源身边有些亲卫,抵抗得力,但也吸引了更多的人。我怕跟着倒霉,就带了几个亲兵躲在了一个臭水沟里。最后关头,我亲眼见到李源和几个亲卫换了衣裳,后来就是一大群追兵过去,然后又过了一会,他们就捉了老大一群人回来。我躲在下面。虽然不能看清具体情况,但敢断定,被抓的这一帮人里面,肯定有李源。”

吴明和商羽坤对望一眼,吴明道:“商兄,看来李源就混在俘虏里面,我们得抓紧排查,否则的话,就可能被李源钻了空子,那就追悔不及。”

都俞吁咈4 第四节

一听李费如此说,吴明已有些迫不及待,他向陆汇等人挥了挥手道:“把李将军带下去。”一见李费色变,商羽坤笑吟吟的补充道:“陆队长,若是真能抓住李源,李将军可就立了大功,对有功之臣,我们可不能有所怠慢,找个好点的住处安顿李将军。”

陆汇看了吴明一眼,见他不发一言,显然没有异议,于是行了一礼,应道:“是。”李费这才松了口气,在陆汇等一众亲卫的押解下,朝城下而去。

吴明已有些等不及,牵了南望就朝城下而去。走了一程,却见商羽坤仍是慢腾腾的,连阶梯都没下,他不由急了:“商兄,我先去俘虏营了,你再不这么磨蹭下去,李源早跑了,我可不等你。”

商羽坤道:“公爷等等。”他加快脚步从城头跑下来,然后道:“公爷这是要去抓李源?”

吴明一呆,觉得商羽坤问得有些多余:“李源是黑甲军首领,其重要性自不待言,我去抓他,难道也有错吗?”

“错是没错,”商羽坤沉吟了下,才道:“前段时间,我们抓住了连特省督屠鹏,公爷也曾招降过,结果又如何?还不是一无所获。李源的家室也在京都,他的恋家和孝心也是出了名的。当年李铁就是以其母病重为幌子,将其召回的京都。”

商羽坤话中之意,吴明也懂。李源如此顾家,就算捉住他,多半也如屠鹏一般,不会轻易投降。既如此,那还折腾个什么劲?不过吴明却摇了摇头:“商兄,李源和我私交非浅。当年南征归来,也曾与他同生共死,如此算来,两人怎么也算故友。如今他陷身我军,若有个好歹,岂对得起自己良心?”

良心,良心,又是良心。看来刚才和吴明一番长谈是白说了。商羽坤有些无语。眼见吴明去意甚坚,他想了想道:“有些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明心急火燎的道:“商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吞吞吐吐的。到底什么事,你说。”

“就算能抓住李源,而他也愿意效力于我中西,不知公爷准备如何安排?”

如何安排李源?商羽坤这话倒把吴明问住了,不由呆在了原地。是呀,李源是黑甲军统领,十一年前东汉南征,那时候自己还只是近卫营白虎队正,他就是四品建武将军了。两汉分裂后,他重建黑甲军,李铁对其多有倚重,其军职也是一升再升,如今已是从二品的镇北将军。而自己的定国公毕竟是虚衔,上得了台面的还是正二品的中西总督,两相比较,李源的军职和自己也相差无几。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道:“是呀,如果真能说服他,还真不好办。”

商羽坤又道:“如果李将军真愿降,官职问题倒可以解决,毕竟有更日明将军的先例摆在那里。可公爷你想想,李源之强,在于骑兵,若真投降我中西,公爷也只有将他放在骑将的位置上。如此一来,将置简将军于何地?难道真将中西铁骑一分为二?如果真若如此,那我骑兵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军心也就散了,中西铁骑怕也难见昔日辉煌。”

这也是最关键的,一山难容二虎,这在军中也是如此。黑甲军本对李源念念不忘,简飞扬这次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才让这群大爷稍微听话点,要真把李源招降过来,只要往军队里一放。李源什么都不用做,鲍夏经等人肯定会团结到他身边,就算左忧,其立场也是待定。而简飞扬就算对自己再忠心,难免不会有其他想法。如此一来,骑兵分裂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对于以骑兵为主力的中西军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商羽坤的一席话,真如一桶凉水,将吴明浇了个通透,全身都凉了半截。他有些无可奈何的道:“那么以商兄的意思,我又该如何?难道对李源听之任之,让其安然逃离?”

陆汇等人也已远去,周围更是一片静谧。商羽坤仍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让其逃离自是不可,以李源的本事,放回北汉无疑纵虎归山,凭空资敌。以属下的意思,莫不如装着糊涂……”

说到这里,他将羽扇放在颈项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是要杀了李源!

吴明面色发白,只觉有冷汗从额头上冒出。这商羽坤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可杀起人来绝不手软,先前想杀屠鹏,如今连李源也想杀。他还未说什么,商羽坤已看出了吴明的犹豫,又劝道:“公爷,李源既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只有杀之,否则的话,早晚都是祸事。”

这几乎是他劝说吴明干掉屠鹏的原话,不过吴明连屠鹏都不忍心加害,更何况李源。他有些不悦的道:“商兄,我都说了,李源和我也算故识,岂忍加害?”

商羽坤道:“可是……”似乎还有话说。吴明也知道,若放任他说下去,恐怕又是一大堆理由丢过来,搞得两人难为情,连忙打断其话头道:“现在连李源的影子都没,谈这些言之过早。走吧商兄,我们先去俘虏营看看,看能不能将李源揪出来。”

黑甲军这次损失极惨。由于食物中毒的关系,军队的战力掉得厉害。城破之后,更难组织有效抵抗,只得且战且走。可偏偏在这时候,又遇见城内富户组织的家丁护院阻截。他们少的十几人,多的几十人到上百人不等,纯粹东拼西凑而来,如果在平时,这群乌合之众自然难入黑甲军法眼。可黑甲军中毒后,战力大减,那又另当别论了。往往一大群黑甲军涌来,这些护院也不死拼,只用绊马索之类的阻上一阻,只等后面的追兵来到。从城西到城东,看起来路程不远,黑甲军却大多留在了这里。好在东门还在他们控制中,侥幸得脱的仍是不少,一场混战下来,仍有一万多人成功逃脱。这些残兵败将早被吓破了胆,加上李源不知所踪,更是风声鹤唳,军无战心。出城之后,那还能组织什么队形,一路朝京都而去,惶惶不可终日。

自此,威震北地的黑甲军一败涂地,北汉手里也没了机动部队阻拦中西。只要吴明愿意,随时都可从大阿发兵,直取京都。北汉的政治经济中心,就如一只肥嫩的小白羊,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了中西的铁蹄下。

大阿几易其手,前几天虽没什么大碍,但今天却伤了根本。先是一大群人四处放火捣乱,房屋被焚者不计其数。后来中西军入城,黑甲军撤退,双方几万人在城内纵马狂奔,四处乱砍,杀了个不亦乐乎。到了这时,就算再好的军纪也不顶用,误伤在所难免。两人下城朝俘虏营而去时,城内火势虽得到了控制,但废墟周围仍有不少人啜泣。不用想,多半是亲友在乱军中丧生了。

俘虏营就设在城北,由于降兵太多,早已人满为患。两人赶到此处时,就见一队队士兵手持长枪,在营地周围走来走去。看着一派森严,两人也不好乱闯。商羽坤跳下马,拦住其中一队士兵道:“我是商羽坤,请问辎重营左忧左将军现在何处?”

作为头号谋臣,现在中西军鲜少不知商羽坤大名的,那士兵肃然起敬,行了一礼道:“原来是商先生呀,左将军正在里面处理公务,需要我给您带路么?”

商羽坤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了。”

那士兵又还了一礼:“应该的,为商先生服务,是我的荣幸。”说话的时候,他有些惊疑的看了吴明身后的南望一眼,顿时面色一变,慌乱跪了下来:“公爷。”

吴明连忙止住了他继续行礼:“起来吧,我和商先生临时有事,想见见左将军。”

一见吴明亲自来了,那士兵更不敢怠慢,领着两人朝里行去。俘虏甚多,这本来是好事,可对辎重营来说,却是恰恰相反。这么多人需要甄别,筛选,都极耗心力。吴明找到左忧时,就见他正坐在一顶帐篷旁的小圆桌旁,趴在案上写着什么。几个将领模样的人坐在一旁,人人手中都拿着个名册,大概在汇报工作。

吴明和商羽坤把马交给了那个带路的士兵,向他们走去。走到他们面前时,左忧连头也不抬,道:“不要急,一个营一个营的来,疏漏不得,先在一旁等着。”

吴明叫道:“左将军。”

左忧抬起头,一见是吴明,顿时吓了一跳,站起来满脸慌色:“属下不知公爷驾到,以致失礼,死罪!”

在火把光的闪烁下,左忧满脸憔悴,眼中更有根根血丝,十分抢眼,吴明有些过意不去,那还有闲心去责怪他。眼家其他几个将领也要站起来,他连忙道:“大家不必多礼,坐下说。”

左忧依言坐了下来,仍有些不安:“这么晚了,公爷来找末将,所为何事?”

吴明也在旁边拉个根凳子坐了下来:“左将军,你这一天下来,可曾见到过李源?”

左忧有些疑惑的看了吴明一眼:“李源?他不是带领黑甲军撤了么,公爷来问我做什么?”他突的面色一变:“公爷意思是说,大人在俘虏营里?”

他口里的大人,就指李源。吴明就在当面,这本来是极失礼的行为,不过他也清楚左忧脾性,自不会为难,点了点头道:“我们得到消息,是有这个可能。”

左忧站了起来,望了望熙熙攘攘的俘虏营一眼:“我们甄别了一整天,并未见到过大人……”

吴明陷入了沉思:“这倒是奇怪了,难道李源就这么飞了,或者说李费根本在骗我们。”

商羽坤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公爷,要想甄别李源,其实也简单。”吴明转过头,看着他道:“商兄请讲。”

商羽坤微微一笑:“公爷别忘了,李源有个很明显的特征,那就是左目已残。这种人想要藏身俘虏中,又想隐藏自己身份可不容易,仅有一个去处去得。”

吴明还未说话,左忧已失声叫了起来:“伤兵营,商先生的意思是说,大人藏身在伤兵营中?”

商羽坤摇了摇羽扇,大为得意:“正是,残了一目可不好伪装,也只有伪装成伤兵,李源才可能掩盖其特征,做到合情合理。”

都俞吁咈5 第五节

左忧口里的伤兵营,自然是指俘虏。这些人虽然被擒,但身体却受了伤,所以颇受优待。辎重营忙到现在,连普通俘虏都未甄别完毕,更没空管这些伤兵。

伤兵营单独成营,就在俘虏营左边,几人在左忧带领下,没过多久就到了目的地。这是个单独的大宅,以前大概是个大户人家的院子,现在被中西军征用了,用来安置伤兵。比之俘虏营,这里警戒的人不见少,却多了许多随军医士,比俘虏营还热闹。几人跨进院子时,已近戌时,可里面仍吵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受伤**的士兵,无数医士穿梭其中,药草味混杂着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呛人之极。

这次黑甲军损失惨重,伤兵自也不少,吴明粗略一望,整个院子里横七竖八,到处躺着人,伤员少说也有几千,这么多人要一个个甄别,怕也颇费功夫。他想了想,索性运足丹田之气道:“李兄,我知道你混在伤员里面,还是出来吧,别浪费大家功夫了。”

声音虽不大,但吴明却有信心,定能传到每个角落。时间防佛定格了一般,他话声一落,沸反盈天的伤兵营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过头来望着这边,落针可闻。可众人等了半天,除了几个领头的医士过来请安外,并未李源身影。

商羽坤微微一笑:“公爷,看来你方法不对,李将军不屑出来和你这故友相认了。”

他仍对吴明太过心软抱有微辞,所以这话多有揶揄,吴明也懒得和他计较那么多,转头看着他道:“难道商兄有办法?”

商羽坤又是一笑,他上前一步,对着其下伤兵大声道:“李将军,你若再不出来,我们就只有叫人把此地包围,然后一个一个的甄别了。如此一来,肯定颇费功夫。此处这么多伤员,可都是你属下弟兄,一旦延误了治疗,有个好歹,可怪不得商某。”

这话立竿见影,效果要好得多,他话声才落,右首角落里一阵骚动,众人转头一看,就见那里停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的汉子似乎正欲爬起,他旁边两个轻伤模样的士兵拼命阻拦,那汉子大声道:“撒手,既然被发现了,死不承认有什么用?还是别浪费功夫,免得连累那些受伤的弟兄。”

说话的时候,他从担架上爬了起来,应声道:“我就是李源,不用多此一举了,李某认栽。”

吴明定睛一看,心头有些不是滋味,此人正是李源没错。不过他头上缠着白纱,把半边脸都遮住了,纱布上面血迹斑斑,如果不是他自己主动承认,谁会知道这么个伤了头部的重伤员就是名振天下的黑旋风?

即使吃了败仗,李源仍是豪情不减,他站起来后,大步流星走了过来。那两个士兵大概是其亲兵,李源既被发现,他们也是无可奈何,两人面色发白的对望了一眼,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的跟上。

吴明主动向其拱了拱手道:“李兄,正如阁下之言,真是人生何不相逢。上次你怪责小弟招待不周,思来想去,确是如此。这次侥幸能留下你,希望能安心呆在我军,以补前愆。”

李源嘿嘿一笑:“公爷果是好手段,李某这次输得不冤。不过你我也不算路人,我的性子和苦衷,公爷早在十年前就知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再说这些没用的?”

十年前的苦衷?吴明心头一黯。李源说的,是十年前太尉招他返回京都一事。当时用的就是其母病重的幌子。李源临走之时,还曾专门跑来请吴明喝酒,如今旧事重提,他就算想装糊涂都是不能。

看来商羽坤说得没错,李源重情重义,要他抛弃家室跟自己干,难免有些强人所难,自己太过一厢情愿了。

他上下打量了李源一番道:“这个先不忙说,李兄还是先休息一番的好。”看李源狼狈不堪的样子,他这个伤虽然是假的,苦头却也吃了不少,他转过头对左忧道:“左将军,找个安静的地方,带李将军下去洗个热水澡,好生安置。”

商羽坤抢着道:“公爷,李将军身份既已明朗,又是北汉重将,这事就不要再麻烦辎重营,还是属下看管的好。”

吴明转头一看,就见商羽坤向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下顿时了然。左忧一直念着李源的好,他的脾性,还真可能将李源放了。不过将李源交给商羽坤,吴明也不放心,他几次三番露出杀机,难保不会来个先斩后奏。他沉吟了下,才道:“商兄说得甚是,但李将军是我故友,那就不能以俘虏待之。”

他转过头,对跟在身后的骆小川道:“你找个地方,将李将军安置下来,切莫怠慢。”

骆小川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遵命。”他转向李源道:“李将军,请吧。”

李源纹丝不动,他看了商羽坤一眼,突道:“面前这位,可是青庭省省督商羽坤。”

商羽坤一愣,旋即笑容满面:“正是商某,李将军一代名将,竟能劳你挂念,商某何其之幸。”

李源苦笑一声:“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什么名将,屡败屡战的名将么?商督取笑了。以退为进,弃守大阿来羁绊我骑兵,令其丧失机动,这虽是妙计,却不是人人都有这等气魄的,实令李某折服。敢问商督,这个关门捉贼之计可是你想出来的?”

商羽坤又是一愣,讶道:“若论智计,公爷比之商某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将军缘何如此笃定,就是商某所为?”

李源看了吴明一眼:“定国公的品性,李源略知一二,以其仁厚的性子,是怎么也做不出焚烧民居之举的。所以李某才有如此猜测。”

眼见商羽坤面色一变,李源就知所料不错,他叹了口气,又道:“都说中西商羽坤有麒麟之才,吴明得之如虎添翼。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有你之助,定国公才算得上真正的羽翼丰满。李某栽得不冤。”

※※※

安顿好李源,已经很晚了。吴明骑着南望,信马由缰,慢慢向住处行去。天空无月,城中火势虽小,但仍是浓烟处处,似乎把天上的星辰都遮蔽了,远方,仍有马嘶声遥遥传来,夹杂着百姓的哭喊。

大阿一省之都,经济虽不算一流,但屠鹏治理有方,这几年仍不失繁华。不过这一仗下来,恐怕得萧条老长一段时间了。

到底该如何处置李源,这是吴明到现在都觉得伤脑筋的事。其实,商羽坤所说的办法,自然是最好的,杀了李源,一劳永逸,也不用操那么多心。可自己如何下得了手,可若不杀的话,又能怎么办?难道放李源回去?东北三省产马,而且多乌丸人等善骑射的民族,放了李源回去,以其能力,过不多久又会拉一帮骑兵起来,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虽说要和士兵一视同仁,同甘共苦。但吴明现在贵为国公,那可能真和士兵一起住帐篷军营的。所以占了大阿后,士兵们就专门将原屠鹏的都督府整理出来,作为吴明的临时落脚点。

都督府建在城东,和屠鹏一样,也是中规中矩,虽是石头砌的房子,但规模却不大,比城内一些大户的房子还小。一间一楼一底的石头宅子,占地不广却围得严实。此时已是五月末,院内槐花开得正盛,老远就闻到幽幽的花香,让人精神一振。

吴明跳下马,两个身着红衣的女卫按剑一礼,吴明道:“夫人在家吧。”

吴明三妻一妾,但也就艾丝特身手甚好,加之又有军职在身,所以历次出征,也多带的她。他所说的夫人,自然是指艾丝特。

听得吴明问起,其中一个女卫抿嘴一笑:“回公爷话,在的,夫人都在。”吴明也未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都督府虽不大,但小巧精致,院子里最多的还是槐树,绿树掩映中,隐有灯光从后院传来。槐树也算大阿的一大特色,城内城外到处都是,院内的槐花开得正盛,欺霜赛雪也似,累累的堆在枝头,即使是夜晚,仍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吴明循着走廊朝后院走去,到了后院门口,却能看到两边的柱子上刻了八个字,是“其树冶情,其花寓志。”横头上写着“槐以致远”,落款上却写着“屠鹏”二字。字体很是圆转流畅,看来这几个字,就是屠鹏亲刻了。吴明看着几个字,站在门柱边托腮想了一阵,若有所思。

还未进门,艾丝特就带着一股香风从后院蹦了出来,人未到,笑声先至:“阿明哥,是你回来了么?”

吴明一把搂住她绵软的身子,眼见艾丝特抬起头来,在自己怀里笑颜如花,他不由刮了下对方鼻头:“什么事这么高兴?”

艾丝特湛蓝的大眼转了转:“你回来了,人家当然高兴啦。”她从吴明怀里挣起,拉着丈夫就朝后院走:“来来来,我今天做了些当地特色菜,阿明哥你尝尝怎么样。”

几个夫人中,艾丝特最是贪吃,也贪玩。可若说到手艺,无论是缝纫还是厨艺,都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缝纫自从跟何艺学了一阵后,现在勉强还看得过去,可她厨艺却不敢恭维,就算其偶尔为之,也大多是做烤面包,烤乳酪之类的东西,味道还一塌糊涂。吴明的味觉被蹂躏了几次后,就再也不敢轻易涉险,如今听她破天荒的下了厨,还准备了当地特色小菜,顿时吓了一跳,停下来支吾着道:“小艾,这个,我刚才已经吃过了。”

都俞吁咈6 第六节

艾丝特顿时不乐意了,停下来撅着嘴巴道:“阿明哥,你又骗人家,人家做的饭菜,真有那么难吃吗?”

吴明只觉头大,若是承认的话,艾丝特肯定会不高兴,可若不承认的话,那就只有硬着头皮尝尝了。正欲实话实说,可一看到艾丝特泫然欲泣的脸,他心头一软,鬼使神差的答道:“那有,既然是小艾做的,我就尝尝吧。”

艾丝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拍手道:“那好,走吧,今天做的是槐花饭,可好吃了。阿明哥只要一尝,包管还想吃,刚才我尝了下,美味得很呢。”

槐花饭?槐花能入药吴明倒是清楚,但却第一次听说槐花能做饭。别是艾丝特贪玩,自己鼓捣出来的新鲜玩意吧?要真是这样,那今天自己多半悲剧了。他心头想着,右手却被艾丝特拉着,身不由己的朝后院而去。

后院绿树成荫,一株需双人才能合抱的槐树伸展开来,树冠几乎将整个院子塞满,在槐树下,正放着一张小巧的茶几,旁边却放着三张椅子,茶几上放着几碟点心类的小吃,两个女卫正手提灯笼站在附近。隔得老远,就见茶几上的小吃正冒着腾腾热气,显然出锅不久。艾丝特拉着吴明走过去,对两个女卫道:“好了,你们下去吧。”

“是。”那两个女卫行了一礼,将灯笼插在旁边槐树的枝桠上,这才缓缓退下。

艾丝特在旁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指着上面的点心,笑吟吟的道:“阿明哥,这就是槐花饭啦,你先尝尝。”

吴明低头一看,不由惊道:“这就是槐花饭么?”

他先入为主,觉得所谓的饭,怎么也该和米饭有关。就比如蛋炒饭,就是鸡蛋煎熟,和以米饭炒之。可这槐花饭虽看起来颗粒分明,但分明是面粉做的,粗看一下,颗颗都有小指头大小,倒像一个个小型的饺子。他端起盘子闻了闻,不由叹道:“清香醉人,这槐花饭看起来素洁淡雅,闻起来也不错,在色香味中,已是三占其二,就是不知味道如何。”

艾丝特身子前倾,一双素手托着香腮看着吴明。一听他如此说,湛蓝的大眼眨了眨,有些俏皮的道:“那阿明哥尝尝呀,看看味道到底如何。”

吴明抓起旁边的筷子,挑了几颗丢进嘴里,不由赞道:“不错,细腻润口,鲜美利爽。没想到槐花还有这等做法,今天实在开眼界了。”

他忍不住端起盘子,又挑了些槐花饭到嘴里,叹道:“确实不错,美味之极。小艾,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了。”

一听吴明赞美,艾丝特反而有些不高兴,她幽幽一叹道:“东汉饮食博大精深,直让人眼花缭乱,我那学得会。呆子,这槐花饭是何姐姐做的,此等美味,我怎么做得出来。”

何艺做的。吴明正扒拉着盘子里的槐花饭,闻言顿时一呆:“小艺,她不是带着骆驼营去西蒙边境了么?”

“现在西蒙已对你定国公服软,连皇子都被逼去了庭牙,我还呆在边境做什么?”

艾丝特还未回答,从后院的一处理角落,传来一个女声。随着话声,何艺一手举着托盘,从门外娉婷婀娜转入。花开正浓,满院都是槐花的清香,她似一个精灵,从黑暗中踏着花香缓缓而来、身形苗条,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根洁白的丝带轻轻挽住,一袭白衣,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更似闪着朦胧的光辉。

和艾丝特的灵动娇憨不同,由于常年居于高位,何艺更趋沉静。可她的静和祝玉清又有区别。祝玉清的静就如一泓秋水,涓涓细流让人沉醉。而何艺则宝相**,一举一动莫不蕴含威仪,让人心生敬畏,忍不住膜拜。

吴明吃了一惊,忍不住站了起来:“小艺,你怎么来了?”

何艺走到吴明面前,将手中的托盘放在茶几上,一本正经的道:“中西大举东征。我作为百灵教圣母,又是西北何家的掌权人,怎么也得带领部队意思意思,支援一番。否则的话,万一得罪了定国公,来个翻脸不认人,小女子可吃罪不起。”

说到这里,她自己先忍受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玩笑自然也开不成了,接着道:“吴大哥,这次东征事关重大,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就带了人马跟过来了。”

吴明大喜:“哈,马上要打京都了,我正愁兵力有些不足,这可真如雪中送炭。”

何艺将托盘里的茶水一件一件的放在茶几上,口里道:“不过我带的人可不多,你恐怕要失望了。”

吴明一怔:“不知小艺这次带了多少人来。”

何艺将茶水放好,递了一杯给吴明,然后递了一杯给艾丝特,这才答道:“西北不比中西,人口较少,也负担不了几十万大军开销。所以我这次只带了五万人来,而且最精锐的骆驼精骑,我都留在了西北,吴大哥不会怪我吧。”

骆驼精骑长于沙漠战,就算到了京都,起到的作用还不如步兵,而且何艺说的也是实情,西北地广人稀,能拉出五万人来支援自己,已属极限,吴明那会再怪何艺,闻言只是感动,捉住何艺双手道:“谢谢你,小艺。”

何艺猛的抽开手,脸红红的嗔道:“干什么,艾丝特妹妹还在旁边呢,没个正经。”

艾丝特娇笑一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忙了一天,好累。阿明哥,何姐姐,我先去休息啦,就不打扰你们卿卿我我了。”

说完,也不待吴明何艺说什么,蹦蹦跳跳的消失于黑暗中。

她虽刁蛮,但却聪明得紧,更非不通世故之辈。何啸天去世后,何逍遥远未成年,而孙云霓心灰意懒之下,更不理事。独留何艺在西北支撑大局。如此一来,百灵圣母和定国公天各一方,少有团聚的时候。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自有甚多的体己话要说。她这几年和吴明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今晚怎么也得让着何艺。

眼见她身影消失于转角处,何艺才转过头来,脸如朝霞:“艾丝特妹妹也真是,有什么好回避的……”

她本来一派**,这一下娇羞无限,吴明更觉有趣。他端着杯子喝了口茶,笑道:“能见到圣母的小女人状,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我有此福了,何其之幸。”

何艺脸下余晕未退,嗔道:“就知道贫嘴。”

吴明也知她面皮薄,倒不好过分,继续扒拉着盘子里的槐花饭,赞道:“小艺真不愧心灵手巧,什么东西到了你手里,都能成为美味。”

何艺为自己斟了杯茶,却叹了口气:“什么心灵手巧,槐花饭初吃来美味,如果过量食用,闻着就会干呕,到时你就不会如此推崇了。不过对大阿,龙望一带的百姓来说,槐花饭不可或缺。每年四五月份,槐花盛开,正值青黄不接之时,这东西就成了北方贫苦百姓的一道主流食品,用少量面粉就能蒸一大锅槐花饭出来,不知能救活多少百姓。”

她抓起杯子抿了口茶,似乎想起了往事,陷入了沉思。吴明凝视着何艺,她面庞本就清秀绝伦,槐树上的灯笼红彤彤的,发出柔和的光线。映得她脸上一派恬淡,缕缕青丝被灯光笼罩,仿佛镀了一层绚丽的色彩。

吴明心头也暗叹口气,何艺的童年很苦,是跟着义父在龙望长大的。他义父家贫,一生不曾婚娶,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如今到了大阿,做出这一桌槐花饭出来,多半也有忆苦思甜的意思在内。

眼见何艺面现伤感,吴明也不好在这话题上纠缠,他抓起杯子喝了一口,咂吧下嘴道:“这茶香而不腻,更有一股槐花的清香,看来是槐花茶了,也是你做的吗?”

何艺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槐花要成为茶,还得采集,晾晒,没有一年半载休想能成。我今天才到的,那可能这么快,这茶是书房里自备的,定是屠鹏平时自制。如今他已就擒,放在那里也是浪费,我就擅直作主,拿来一用了。”

提到屠鹏,吴明放下杯子叹了口气:“不论是才学还是政务,屠鹏都算得上上之才。如今落在我手,跟李源一样死不投降。倒成了鸡肋,杀之可惜,放又放不得。”

何艺一呆:“李源。吴大哥你抓住李将军了?”

吴明道:“是,不过他跟屠鹏一样,因为家眷俱在京都,所以死不投降。”

何艺想了想道:“听你话中之意,是想杀了两人?”

吴明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我,是商先生,他觉得两人既不能为中西所用,就要斩草除根,免得放回京都资敌。”

何艺有些后怕的舒了口气:“还好,傻大哥呀,这两人可杀不得。”

听她如此一说,吴面色一喜:“小艺也觉得两人不能杀?”他反应过来,想了想又道:“为何不能杀,可有缘由?”

何艺也顾不得喝茶了,放下杯子道:“不知吴大哥觉得,我中西比之南北两汉,其优势在何处?”

吴明一怔,摇了摇头道:“中西和两汉相比,那有什么优势可言,这几年之所以局势大好,全因战争所致。朝廷北伐,两汉在青麓山脉一带死战,造成民不聊生,这才导致了难民的大量涌入,带来了大量人力。”

都俞吁咈7 第七节

何艺摇了摇头,目光炯炯的盯着吴明道:“吴大哥说得对,也不对。”不等吴明提问,她又自顾道:“两汉战争是表象,只是外在因素。不论是大正书院还是黑铁门的迁入,抑或难民的涌入,大多都奔着你仁厚的名头而去。可别小看这个名声,在乱世中,那些所谓的大义,正统都是虚的。民心思定,人才思安,他们在选择主君的时候,多少会考虑这个因素。试想一下,若你真是残暴不仁之辈。大正书院和黑铁门会选择庭牙么?而无家可去的难民,会舍弃故土,千里迢迢的往我中西西北一带赶么?”

这话几如醍醐灌顶,吴明一下明白了,他点了点头道:“小艺说得甚是,我明白了。”

何艺也点了点头,继续道:“诚如吴大哥所说,屠鹏一省之督,甚有名气。李将军更不用说,黑旋风之名,早已名动天下。战场上刀枪无眼,两人若是陨于战场,旁人自不好妄加置喙,可成了俘虏之后再陨于你手,那就不同了,你就得背负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让天下士绅寒心。如此一来,中西就会走上哀帝的老路了。”

她口里的哀帝,是指前朝大晋皇帝晋哀帝。大晋末年,吏治腐败,内宦专权,加之天灾人祸不断,帝国几近穷途末路。哀帝上任之初,轻徭役、诛权宦、励精图治,很是做了些得民心之事。人人都说,哀帝一代明君,大晋中兴可期。

哀帝在位时,国号顺昌。顺昌七年,有人揭发当时的丞相贺颜忠有谋反之心,后经查实,贺颜忠确系不法,谋反虽有些夸大其词,但其和瑞亲王勾勾搭搭,颇多不可告人之事。哀帝龙颜大怒,用了当年对付权宦的老方,不但诛了贺颜忠九族,连其门生故吏也多有牵连。贺颜忠为相十几年,朝官大多与其有些瓜葛,这一杀不可收拾,几乎诛了半个朝堂。一时间,百官惊惧,京都血流成河。

可事有凑巧,由于天灾不断,同年九月,磐川宣布自治。而在江南一带,也是暴民四起。哀帝派人去剿,可死的人太多了,军无大将,而内政也没一个上得了台面。有心起复一些致仕老人,这些人宁死不从,纷纷上表:“年老不堪再用。”哀帝无奈,只得派一些庸才前去征讨,政事则大多亲历亲为。结果这仗是越打越糟糕,他人累了半死,却终究不是神仙,连带政事也一塌糊涂,国事一片蜩螳。这才有了汉高祖揭竿而起,得了天下。

东汉建立之初,丞相欧阳方曾如是评价哀帝:“晋末之乱,始于君乱。故一国之君,一言一行莫不干系天下,当三思而后行也。”

吴明当了多年的中西总督,这几年手不释卷,许多典故也是了如指掌,故而何艺一提哀帝,他就马上领会,不由站了起来,心悦诚服的行了一礼道:“小艺说得甚是,为夫受教了。”

一见吴明如此客气,何艺反而脸上一红,肌肤也染了一抹霞色,越发显得清灵莹润,如珠如玉,她轻声道:“吴大哥,其实这也只是我的一点妇人管见,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吴明心下有些感慨。古人常言,为君者要广开言路,切忌偏听偏信,以前自己听之,顶多付之一笑,也不当回事。如今得何艺一番分析,才深以为然。同一件事,每个人站的角度不一样,得到的结论也不尽相同。商羽坤才能不缺,但长期担任一家之主,可说杀伐果断,但凡遇见问题,首先想到的就是暴力解决。而何艺常年久居百灵教主之位,接人待事,多以感化为主,所以手段也温和得多。两人方法大相径庭,但细细一想,却各有道理。到底如何处置,那就需要为君者分析归纳,把握分寸了。

但不论怎么处理,作为一国决策者,都要清楚其优劣,做到心中有数,有所准备。就算事后出现变故,也能因事制宜,做到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道:“那里。小艺说得很对,为夫获益匪浅。可商兄所言不无道理,现在是战时,若是放两人回去,无疑于资敌,这也是我犹豫不决的主因。”

眼见何艺脸红红的站着,他又道:“咱们是夫妻,就别那么多礼了。这些事你若不言,谁又能真心实意的向我剖心而谈,坐下说吧。”

何艺依言坐下,抿嘴一笑道:“其实吴大哥也是当局者迷,要想解决这个问题,依妾身看来,并不难。”

吴明浓眉一挑:“哦,到底该如何,小艺不妨说来听听。”

何艺道:“如今我军夺了大阿,前面一片坦途,更陈兵二十万余,旦夕之间就可到达京都。我想,吴大哥也不会在大阿久呆吧。”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二十万大军不是小数目,每天人吃马嚼虚耗不少。既然早晚要到京都与李铁一决,那还不如趁早。大军开拔,也就这几天的事。”

何艺也点了点头道:“那就是了。现在是战时,所以妾以为,应先释放屠鹏,等临到出征,再还李将军自由。”

吴明盯着她道:“这是为何?”

何艺身居高位,整个人也变了很多。她与吴明分居两地,骤见之下,难免束手束脚,随着时间一长,这丝不自然也消失殆尽。此时浑身散发着一股自信,在灯光下,更显玉肌冰肤,清丽和睿智掺杂在一起,看起来自有一股别样魅力。

她微微一笑道:“屠督是个文官,难免有些书生意气,都说书生有笔如刀,确实如此。如今是战时,就算他回到京都,一时半会也起不了什么用,反而能宣传吴大哥仁义。至于李将军则不然,他是一员勇将,不说其带兵能力,只要回到京都往城墙上一站,就是我军攻城的一大阻力。所以就算还其自由,也得往后押一押,得让他晚点回去,让其没有带兵机会。”

吴明将右手往桌面上一拍,赞道:“确实如此,这一手因人而异,实令我茅塞顿开,就这么办。”

何艺想了想,有些欲言又止:“其实商先生所说,也不无道理,只是……”她打了个突,却未继续说下去,顾左右而言他道:“吴大哥,真要出兵京都,还得缓上一缓。”

眼见吴明满脸疑惑,她又道:“得等太后的懿旨,毕竟我们现在名义上还是南汉之臣,若是私自发兵京都,大义上说不过去。”

吴明皱了皱眉道:“可若太后不下旨,又待如何?”

何艺有些勉强的笑了笑:“会的,现在北汉未灭,不论是我们还是朝廷,都必须齐心协力。京都乃天下第一雄城,没有中西之助,就凭太后一人,可攻不下来。她必须仰仗我等。”

看着妻子苦涩的笑容,吴明心头却起了一层寒意。不光是简飞扬,还是商羽坤,甚至连与世无争的何艺,都明言将来会和朝廷翻脸。现在连京都未攻破,他们就存着这个心思,一旦北汉被灭,等待这个帝国的将是什么,难道又是一场龙争虎斗?这样打下去,何时是个头?要想短期内敉平乱世,看来也是一种奢望了。

他暗自苦笑,柳慧一句话说得好。中西之主,肩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一言一行,那能凭自己喜好行事。就比如何艺,战争亦非她之所喜,但她执掌西北,更是百灵教主,就算心头一万个不乐意,也只得违心去做,以确保她所代表的利益。

何艺见吴明脸色不大好,不由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关切的道:“吴大哥,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这些心事,就算告诉何艺也没用,吴明可不想让她多操心,摇了摇头道:“对了,小艺,你今天帮我这么多,我有个礼物想送你。”

“礼物?”何艺顿时来了兴趣,长长的睫毛眨动着,上下打量着吴明,眸子里全是好奇:“在那里,给我看看。”

女人么,最喜欢的就是礼物了。尤其是心爱之人送的,更是弥足珍贵。何艺虽贵为圣母,在这方面仍不能免俗。

吴明从怀里摸出一对火铳道:“这是黑铁门蓝门主所赠,本来想给小清防身,但她推说常年呆在庭牙,给你更合适。毕竟你也没功夫,又常年在外行走,有了这东西,也好防身。”

何艺接过火铳,翻来覆去的看着,有些爱不释手,叹道:“这是火枪呀,不过做工如此精细,实在难得。”她看着吴明,展颜一笑道:“谢谢你,吴大哥。”

这东西防身与否倒是其次,丈夫时时挂念,把自己放在心头那才是最重要的,她看着这对火铳,心头更如吃了蜜一样甜。

她人本就极美,这一笑隔得又近,更如冰霜融解,雪莲怒放,加上盯着火铳,清澈的眸子中满是认真,更添一种别样美艳。吴明脑子一晕,如饮醇醪,顺势把她拉到怀里,拿过她把玩火铳的柔荑,双双合拢在自己手里,轻声道:“夜深了,咱们早点安歇吧。”

这话一说,何艺马上现了原形,其雍容高雅、端庄冷静消失无迹,颊上更是一片嫣红,艳若桃李,她垂下双眸,抽了抽手,却被吴明攥得紧紧,只得咬了咬薄薄的嘴唇,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应道:“好的!”

面前这位,终究是自己丈夫,侍奉他是天经地义的事。应了这句话后,她感觉心头更是慌乱,可也有一丝甜蜜在其中流淌,不觉间,脸更红了,直到耳根。

吴明看着她的脸,又是欢喜又是满足,这就是百灵圣母,无论她成长成何种高度,终究是自己妻子,是曾与自己生死与共,同甘共苦的小艺。自己何其之幸,拥有这样一个无双的女子。可细细想来,四个夫人中,那个不是奇女子。就连侍女出身柳慧,这几年耳熏目染,见识也大为不凡。

祸心暗藏1 第八节

远方,传来一声鸡啼,吴明在迷糊中睁开了眼。窗棂已微现曙色,他右手顺势朝旁边一搭,却摸了个空。被窝余温未褪,里面依稀残留着何艺的体香。吴明心头暗乐,这么多年下来,小艺一如既往,仍是早睡早起。她现在贵为圣母,更掌握着西北三省,仍能如此勤俭,这点殊为不易。

他从床上爬起,一边穿着衣服,心头却在感慨。两人久别重逢,自如干草烈火,昨日颠鸾倒凤了大半夜,伊人也是欲~仙~欲~死,可临到清晨,却又生龙活虎。他揉了揉仍嫌酸麻的腰身,不由苦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男女有别么?

屠鹏的居所很是幽雅,建得小巧玲珑,一楼一底的小石房,楼下厨房,杂物间一应俱全。吴明穿上衣服走了出去,就见厨房里亮着灯,房间依稀有锅瓢之声传来,显然何艺正在料理早餐。

院子里,艾丝特却早早起来了,正提着把长剑在院子里练着,一见到吴明,她收了剑势,招了招手道:“阿明哥,快下来,陪我练会剑。”

两人同是练武之人,本就有晨练的习惯,吴明应了声,下去和她喂了几招,身子活泛开来,再打了套太极拳,人已微有汗意。这时何艺叫道:“两位大高手,快别练了,该吃饭了。”

艾丝特收了剑,娇笑道:“嘻,何姐姐在就是好,早餐又有口福了。”

她本就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只是行军打仗,吴明一向要求甚严,就算对她颇有照顾,也难免不周,常惹得这波斯公主大发娇嗔。而何艺终究是一教之主,定国公军法再是严厉,可管不到圣母头上去。

艾丝特生性洒脱。在男女情事上,除了与优露莉天生不对付外,对吴明后院其他三人却恭谨有礼。何艺率军来援,她似乎比吴明还来得高兴。

两人走到一张事先准备好的餐桌边坐下了,这时何艺端着一个大食盒上来,放在桌上。先端出来的是一大盆白米粥,上面还漂浮着一些红色的花生米,当中还夹着些肉屑,另外是一碟馒头,一碟油炸的春卷,一碟雪白针状面食,再是一碟半透明的粉冻一样的东西,当中却漂浮着块状物,看起来像肉,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眼见何艺要给他盛粥,吴明接过来道:“我来吧。”说着,先盛了一小碗递给何艺,道:“给,辛苦了。”

何艺脸上有些微红,推脱道:“真是的,先给艾丝特妹妹吧。”

艾丝特在一旁捉狭笑道:“何姐姐一大早起来,又辛苦了一晚上,是该好好补补,既然是阿明哥一片心意,你就接着吧。”

这话却有别解了,何艺脸上本有些红,此时更是不堪,鲜艳欲滴。她接过了,坐在那里大是尴尬。吴明又为艾丝特盛了一碗,见她仍有些不自然,指着那粉冻一样的东西,没话找话道:“对了,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奇特。”

何艺盯着那粉冻状食物,小声道:“这叫头脑,吴大哥以前没吃过吧?”

“头脑?”吴明也看了那食物一眼,不由笑道:“这名字可真怪,以前闻所未闻,更遑论吃过了。”

一说到食物,何艺面色渐趋自然,闻言答道:“也难怪吴大哥吃惊,头脑是大阿特色小吃,也就这里能吃到。我见厨房里食材齐备,所以就做了些,你们尝尝味道怎么样?”

艾丝特却不管那么多,见到这么丰盛的早餐,早就大快朵颐,吃了不亦乐乎,一听何艺如此说,她喝了一大口汤,含糊着应道:“好吃,好吃。阿明哥你快尝尝。”

吴明喝了一口,只觉清淡宜口,初尝之下,似乎有股异味,但细细品尝,却有一股异香直透脑卤。不由赞道:“的确美味。”

何艺道:“头脑其实是一种药膳,又名八珍汤。听起来新奇,做起来并不难,就是在一碗汤糊里,放上肥羊肉,藕,山药。再佐以黄酒、酒糟和黄芪。可别小看这东西,具有益气调元,滋补虚损,活血健胃的功效。”眼见吴明一大碗喝完了,她又为其盛了一碗:“吴大哥常年征战,多吃些,对身体有好处。”

艾丝特嘻嘻一笑,眨巴着眼道:“是,这东西滋补虚损,阿明哥昨晚辛苦了,是该多吃些。”

何艺脸色本已恢复如常,此时却又红了。她再也忍受不住,嗔道:“艾丝特妹妹,这么大个碗都堵不住你嘴么?”

艾丝特伸了伸舌头:“不说了,不说了,何姐姐生气了。”眼见何艺还是气鼓鼓的,她指了指那雪白针状面食道:“何姐姐,这又是什么?”

何艺自不是真生他气,可仍有些拉不下面子,看也不看她,自顾道:“这是龙须面。”

艾丝特笑嘻嘻的道:“龙须面,也是大阿特产么?”何艺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倒不稀罕,中原一带都有,到处都能吃到。”

艾丝特一本正经的道:“是么,既然是何姐姐做的,就算再普通也定是美食,我得好好尝尝了。”

她这一番插科打诨,何艺也忘了生气,见吴明不再吃粥,只是望着两人斗嘴微笑不语。何艺连忙道:“也亏得屠鹏吃得精细,否则的话,在军中那能吃到这等美味。吴大哥,你也别愣着了,快尝尝。”

吴明一样样尝过来,都是以前没吃过的小食,甚是新鲜。他这几年走南闯北,各种小食也见过不少,但大多是肉类和米饭,这种以面食为主的小吃还是第一次见,不但新鲜,也觉得美味。这一吃起来,就有些收不住口,一下子喝完了一碗粥,四碟食物也消灭了一半,抬头却见两位妻子看着自己,目不转睛。吴明拿筷子指了指食物,道:“你们也吃呀,别光看着。”

艾丝特抿了一小口粥,嘻嘻一笑道:“阿明哥,你吃饭的样子可真有气势。”

吴明一怔,军中就餐,自然速度为上,那有时间让你细嚼慢咽。由于常年戎马倥偬,自己也养成了狼吞虎咽的习惯,那说得上什么气势。何艺却不管气势不气势,只是幽幽一叹道:“其实,能一家人在一起,平安的吃个饭,也是幸福的。我有思庭,有逍遥若曦兄妹三人,还有吴大哥和一大帮姐妹。大家和和美美的,这辈子也该知足了。”

听她说得如此伤感,吴明也顾不得吃饭了,道:“好好的,又怎么了?”

何艺低垂着头:“吴大哥,你让我带兵进逼西蒙边境,虽让西蒙国主屈服,却把梦灵公主害苦了。”

吴明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让她们母子分离,亦非我之所愿。大不了以后对念祖好些吧,我也没把他当质子看。”

何艺摇了摇头,仍是皱着眉头:“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另有所指。”

“另有所指?”吴明搁下筷子道:“还有什么事么?”

何艺也叹了口气:“从兰宁传来的消息说,西蒙二皇子出使庭牙后,国主就将大皇子派去了极北之地,戍守边疆,和艾摩人作战。”

干比噶草原辽阔无边,却并不是蒙人一家独大,至少在极北之地,仍有一股势力活跃在草原与冰原的交界处,这就是何艺口中的艾摩人。艾摩人人数虽少,但生性凶残,力大无穷,个体作战能力甚强,和蒙人时有摩擦。蒙人虽有心剿之,但每每远征,艾摩人总是往冰原里一钻,蒙人可不是耐寒的百极熊,也只能望着冰原徒呼奈何。这一来二去,耗费无数人力畜力,收到效果也微乎其微。屡次吃亏后,蒙人也学乖了,不再发兵征讨,只派军队驻防北方,防止艾摩人南下。

吴明满嘴苦涩:“看来,那颜达对这个大皇子期许甚高,以至早早派出去磨练。不过如此一来,可苦了小灵,毕竟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让她这个当母亲的,情何以堪?”

何艺道:“是呀,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听探子来的消息说,如今梦灵公主失宠,可敦野风珍珠怀孕,楼居国主野风狂已答应出兵,助西蒙一臂之力。”

“什么?”吴明忍不住失声:“小灵失宠,野风珍珠怀孕了?”

轩辕灵虽然远嫁北蒙,客走他乡,但西蒙国主那颜达对她一往情深,呵护备至。这虽不能让吴明安心,好歹聊以自~慰。如今连这个唯一的凭持都没了,两个儿子也不在身边,小灵可是真正的孤苦无依,其心中的苦,由此可见一斑。

何艺道:“是呀。”她苦笑一声:“这那颜达真是的,为了得到楼居帮助,竟然如此狠心。梦灵公主这么多年,一直与他相濡以沫,难道都是假的?”

当然不可能有假。那颜达对轩辕灵的感情,吴明也见识过,算不得虚情假意。可越是如此,就越显得这西蒙国主的可怕。野风珍珠是什么人?除了楼居国主之女这个身份外,其他没一点配得上那颜达,其人愚蠢狂妄,体态痴肥。可那颜达为了得到楼居帮助,仍能捏着鼻子让其怀孕,单凭这点,就不是普通国君能办到的。想到这里,吴明在为轩辕灵担心之余,忍不住长叹一声:“那颜达真乃人杰,单凭这点,我不如也。”

祸心暗藏2 第九节

艾丝特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好的,为了达到目的,可说手段用尽。还好阿明哥不是这种人,我可不喜欢。”

话说到这份上,吴明也没了继续用餐的心情,于是道:“我饱了,你们快些吃,完了我准备去找商先生,和他说说释放李源和屠鹏的事。”他虽是中西之主,但商羽坤是首席谋士,释放两人可是大事,怎么也得事先和其通个气。

艾丝特放下筷子道:“我也饱了,阿明哥,我也要去,顺路看看大阿景色。”她嘟囔着道:“上次进城后,就被黑甲军围了个死,昼夜攻个不休,都没能好好看看。”

何艺也放下筷子,却叹了口气:“现在城内哀鸿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三人草草收拾了一番,从都督府走了出去,早有女卫牵来了准备好的马,三人接过,翻身而上。

艾丝特身手甚好,人也活泼好动,会骑马倒不希奇,没想到何艺也学会了。看她身姿纤细婀娜,但立在马上稳稳当当,艾丝特不由赞道:“何姐姐好厉害,现在连驭马之术也极纯熟,还有什么东西能难倒百灵圣母?”

何艺脸上却无丝毫得意之色,只是道:“西北多草原沙漠,人虽不多,但幅员辽阔,驼车马车再好,终究有些不方便,这也是被逼出来的。”

大阿是没什么好看的,一夜过去,那些失火的民宅虽得到扑救,但仍有不少暗火未灭,冒着袅袅青烟。三人一路过去,街头两旁一片狼藉,到处可见无家可归的难民,何艺说大阿哀鸿一片,虽有些夸张,但也相去不远。好在中西军善后做得好,到处都是巡逻的兵丁,一切显得井井有条,看起来也算安定。

几人找到商羽坤时,他正组织军队在城外扎营。大阿一省之都,城内自然也有军营,但中西军有十几万,住着本就拥堵。何艺又带了五万人来,一下就装不下了。没办法,只有将西北这五万人安排到城北驻扎。他这几天忙忙碌碌,不但在攻城的时候费尽心机,还得统筹善后事宜,实在算是不可开交。大概昨夜一宿没睡,连眼中也布满血丝。

吴明将放人的想法向商羽坤一说,后者失声惊呼:“公爷你想好了,真要放了两人?”

吴明点了点头道:“是,商兄你想想,不论是屠鹏还是李源,两者都不是无名之辈,如果贸然杀之,难免背个残暴不仁的名声。可若是放了,初看起来吃了些亏,却颇得仁义之名。这马上要攻打京都了,我们也得为将来想想。”

商羽沉吟半晌,又看了吴明身后的何艺一眼,才道:“既然公爷坚持,羽坤也是无话可说,不过昨夜属下陪李将军聊了一宿,临到天亮他才安睡,要想见他,可得等下午。”

商羽坤陪李源聊了一宿?吴明心头有些吃惊,看着他满眼血丝,他心头愧疚更甚,只是道:“既如此,那我下午再去见见李源。”

商羽坤也点了点头:“既然两人都要放,那我也安排下,下午就由属下将此事告之屠鹏,就不麻烦公爷了。”

李源和屠鹏虽都是俘虏,但屠鹏只是个四品省督,李源却是从二品的镇北将军,双方身份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以前为了招揽屠鹏,吴明还可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天天亲自去见,不过现在已明确要放他,倒不用那么刻意了。再说了,他毕竟和李源是十几年的故友,从私人感情上来说,亲自释放不但显得有诚意,也确实有这个必要。所以吴明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商兄,由你告之屠鹏。”

屠鹏和李源关在同一个院子里,是齐向仁在大阿的一处产业。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按说早应互通声气。但屠鹏一介文人,自从被捕后,知道自己就算逃跑,多半不能成行,所以也就心安理得的当个俘虏,更不四处乱走。李源虽然身手甚好,但被捕之时,就被简飞扬当场封了穴,后来经过吴明加持,变得几与常人无异,也断了逃跑的念想。加之这里戒备森严,所以两人虽同在一间院子呆了一夜,却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吴明带着两位夫人回到都督府,用过了午饭,然后就急匆匆的赶到了此处。三人带着一众亲卫在院门外下了马。门口处站着四个侍卫,一见吴明来了,同时行了一礼:“见过公爷,夫人。”

吴明道:“李源李将军起床了吗?”

四人同时一怔,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看了看天,有些奇怪的道:“现在午时已过,李将军早就起来了。”

艾丝特在旁边娇笑一声道:“李将军不愧是练武之人,昨晚一宿没睡,没想到这么早就起来了……”

那头领更为奇怪:“夫人,李将军昨晚早早就睡了……”他张了张嘴正待再说,这时商羽坤已从里面跨门而出,叫道:“公爷,夫人。你们来这么早?”

看来,商羽坤在说谎,昨夜并未接见李源。吴明心头略为不悦,但细细一想,商羽坤劳累了一晚上总是真的,他撒这个小谎,最大的可能是让自己回去休息,其目的总是好的。遂也不再较真,回道:“商兄这么早就到了?既如此,那么放人的消息,想必你也告诉李源屠鹏了吧?”

商羽坤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那有,我也是刚到不久,听见公爷和夫人的声音,就出来迎接了。”

吴明道:“既如此,我就去见李源。屠鹏那边就麻烦你了,没什么事,就早点把他放了吧,关在这里浪费粮食不说,反而授人以柄。”

商羽坤行了一礼道:“是,属下遵命。”他指了指院子东边道:“李将军就关在里院第三间厢房,公爷和他多年未见,肯定有些话说,所以属下私自做主,在后院里准备了些点心茶点,有请公爷与两位夫人移驾一用。”

这商羽坤倒是细心,来这么早,竟是为了准备这个。吴明点了点头:“有劳商兄费心了。”

商羽坤又向艾丝特和何艺行了一礼道:“那么,属下就去见屠鹏了,告罪。”说完,他缓缓退下,待转过一道转角,才带着几个随从,朝院子西面而去。

眼见商羽坤身影消失,何艺才笑道:“吴大哥,你在信中曾言,说商先生洒脱不羁,依我看呀,却也不是,人家对你可是恭谨有礼,可劲的巴结呢。”

艾丝特在一边接口道:“才不是呢,何姐姐,以前商都督见着阿明哥,虽也恭敬,但没这么多礼。反正我觉得怪怪的,具体那里奇怪,一时也说不上来。”

吴明笑骂道:“你这小妮子,对你好点还不自在了,真要人家天天指着你鼻子言谈无忌,那才算正常么?”商羽坤有些反常,他自然也发现了,但他和商羽坤合作了七八年,双方都已摸清对方脾性,早没隔阂猜忌,加之最近才交过心,所以吴明也没放在心上。总觉得商羽坤如此做,怕是久不见何艺,想在这个大权在握的二夫人面前讨个好罢了。

何艺抿嘴一笑道:“好啦,别说那些没用的,还是去见见李将军吧。我都十几年没见过她了,倒是蛮期待的。”

艾丝特也被勾起了兴趣,笑着道:“何姐姐,这李源我在六年前倒是见过,当时差点被我飞刀射个对穿,不知现在还记恨我不。”

何艺摇头笑了笑道:“黑旋风虽负勇名,但却是一个磊落男儿,那会跟你计较这些。”

艾丝特虽和李源照过面,但仅是在敌对情况下交过手,要论到对李源的了解,那比得上何艺。毕竟十一年前,两人同属南征军残部,一路跋山涉水回返,也算共过患难。眼见何艺还待向艾丝特说下去,吴明连忙阻止道:“好了,咱们也别磨蹭了,先见见李将军吧。咱们还他自由,虽有些私心,但好歹顾忌了情面,这样见着他,交谈起来也方便一些。”

三人不再多言,一路朝里行去。进了内院,果如商羽坤所言,院内摆放着一套桌椅。一共是四张椅子和一张桌子,李源正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面,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其余三张椅子上却是空着的,但每个位置前面,都放着一杯茶和一个茶壶,中间更放着些小吃点心。

吴明心头微微一笑,商羽坤考虑得倒是周到,连这个也想到了,大概是怕自己谈得久了口渴,而下人添水又不方便,所以早早布置好茶水以助谈锋。

眼见吴明等人来了,李源呆了一呆,旋即站起来笑着招呼:“在下一介俘虏,竟劳动公爷与两位夫人大驾,实有受宠若惊之感。”

三人走过去,依次落座,吴明举着杯子道:“李兄,你这样子,那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单凭这点,就得先罚一杯。”

李源哈哈一笑,自斟一杯饮了,然后将杯底朝向吴明与两位夫人面前走了一圈,才道:“区区清茶,别说一杯,就算十杯也是无妨,公爷这么说,可算不得惩罚。”

吴明叹了口气,也斟了一杯茶水,双手平举向李源道:“李兄,你我也算故友知交,与你刀兵相向,亦非吾之所愿。困君于此,更是身不由己。所以不论如何,我也得先饮一杯,一为赔罪,一为略尽主人之礼。”

祸心暗藏3 第十节

李源默然不语,笑吟吟的看着吴明喝了茶,才道:“公爷今日携两位夫人同往,想必是做说客来的。李某心意,已然阐明,劝降的话,还请不要说了,免得让大家难堪。”

吴明微微一笑,亲自为李源斟了杯茶,然后再为自己满上了,才道:“李兄,不知令堂最近如何?”

李源一怔,实没想到吴明冷不丁的,竟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面上浮现一丝悲色,答道:“劳烦公爷挂念,家母早在中兴二年就已仙逝。”

北汉用的,是轩辕通年号,中兴二年,也就是南汉的复兴二年。黑衣卫名扬天下,是北汉最最要的骑兵部队,其主将李源的情报,更是重中之重。在黑衣卫给吴明的资料中,仅李源生平事迹,就记载了满满的三大页。其母去世的消息,自然也瞒不过吴明。他之所以明知故问,只是想引起李源的话头而已,闻言叹了口气:“十一年前,太后曾以高官厚禄待之,但李兄坚持不受,只身北上,仅为侍奉老母膝前,其孝可感日月。实让人可叹可敬,本公现在思及,仍是感佩不已。”

李源摇了摇头,脸上悲色不减:“李某五岁时,先父就去世了,家母含辛茹苦的将我拉扯成人,一生未曾改嫁。乌鸦反哺,羊羔跪乳,何况人乎?古有百里负米,啮指痛心之说,源自思不算什么孝子,却也不忍高堂孤苦伶仃,无人奉养。可子欲养养而亲不待,如之奈何?”

吴明道:“李兄太谦了,若你算不得孝子,天下怕没几人当得此称呼了。”

李源却道:“寸草春晖,李某也是尽一个常人该尽的义务而已,公爷谬赞了。”

吴明微微一笑,做最后的努力:“李兄,令堂既已仙逝,就不再有敬孝一说,何不抛下成见,相助于我?”

李源喝了口茶,摇了摇头道:“公爷的心意,李某明白。而且公爷仁厚,也是少有的明主。这几年来,中西发展迅猛,李某也曾起过心思,想着携家小前来投靠于您,以你与我之交情,怎么也不会亏待。但太尉对菡韵母女看管甚严,我试了几次,都不能成行,最后只得作罢。”

这话就答得甚有技巧,不但拒绝了吴明的招揽,还把原因说得详细,更堵住了吴明接下来游说的可能。毕竟李源已阐述明白,还有妻小远在京都,他不可能弃其母女而去。

吴明暗自一叹,黑旋风重情重义,果然不是说说的。虽早对此等结果有所预料,但亲自听到李源拒绝的话语,他心头仍是失落。何艺在一旁笑道:“谁能想到,黑旋风名扬天下,勇名少有人及,却是如此至情至性的一个人。”

李源喝了口茶,看了吴明一眼,然后转向何艺道:“二夫人,一别经年,风采更胜往昔。百灵圣母大名,这几年享誉西北。京都曾有流言,南汉得立,全靠两凤首尾相顾,以至逼得朝廷首尾不能相顾。如今的南汉,靠的就是你们夫妇和太后支撑。前尘旧事,历历在目,恍如梦境,当年竟能与你们三人同行,一路跋山涉水,李某每每思及,在感叹造化弄人之时,更觉与有荣焉。”

何艺这几年久居高位,除了在吴明面前容易脸红,还保留着曾经的那份纯真外,在其他人面前,却一贯保持着圣母的威仪。闻言只淡淡一笑:“李大哥言重了,所谓的两凤,不过是好事者的无稽之谈。小女子一介女流,那能与太后相提并论?”

眼见李源还待说些什么,她轻笑一声,继续道:“若是小妹还李将军自由,让你们一家得以团聚,你又该如何谢我?”

还我自由?李源一呆,旋即大喜过望。别看他现在云淡风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也是心急如焚。此次兵败,干系实在太大,太尉定会雷霆大怒。自己若被中西滞留时日过长,以李铁蛮横暴躁的性格,难免不会迁怒家中妻小。他重情重义,对自己生死不怎么在意,但对家中妻小却宝贝得紧,一听何艺如此说,马上站了起来,走到院子中站定,恭恭敬敬的俯地一拜道:“公爷夫妇之恩,实同再造,李某无以为报,唯有以大礼谢之。”

※※※

吴明夫妇和李源谈笑风生,商羽坤自然也没闲着。在西院的一处阁楼上,他与屠鹏正站在围栏处,两人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互相打着机锋。

院子里种着好几棵大槐树,花开正盛,沁人心脾,浓郁的绿荫伸展开来,白的是花,绿的是叶,花香中还有一股绿叶的清香,闻着让人更觉清爽。商羽坤站在围栏边,透过满院白绿,从枝桠的缝隙中,看着东院的吴明等人,他轻摇着羽扇:“屠督,你我俱是一省之督,在此清谈,倒也算门当户对。”

屠鹏双手环抱着胸口,身子斜斜的靠在围栏上,笑道:“要说门当户对,那可不敢当。在下一介俘虏,而商督却是中西定国公之下第一红人,炙手可热,如此比较,不是扇在下的脸么?”

他目光透过槐树的枝桠,也落在东院中,仍是笑道:“商督今日前来,是想效法定国公,说服在下反水的吧?”

院子里,可见到吴明正为李源斟了杯茶,然后举杯相邀。李源接过,笑着说了些什么,然后将杯底向吴明夫妇扫了一圈,吴明笑着说了些什么,也喝了杯茶。商羽坤收回目光,盯着屠鹏道:“屠督,何必说这么难听。如今我军下了大阿,旦夕可到京都,屠督何不弃暗投明,古语曾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想必屠督早有耳闻。”

屠鹏可有可无道:“这个自然,在下虽然学艺不及商督多矣,但此等典故,还是略知一二。”

商羽坤笑得更是欢畅:“那么敢问商督,北汉国力比之中西如何?”

屠鹏据实答道:“这几年中西发展甚快,朝廷一直忙于战争,早耗光了国力,自然不如中西。”

商羽坤将羽扇拍了拍围栏:“如今我中西加上贤庄之力,要想覆灭北汉,可说弹指间事。京都虽是天下第一雄城,定也挡不住我等雷霆一击,这第一雄城下面,却是实实在在的围墙。屠督既是君子,何不速离之?”

屠鹏仍是不为所动,笑着答道:“商督此言差矣,在下也听古人说过一句话,乃是‘君子不弃父母之邦’。在下虽愚,却被商督捧为君子,那也只有腆颜受了,既是君子,这基本伦德还是得学学的。”

说了这么多,这家伙还是不为所动。商羽坤望着屠鹏笑意殷殷的脸,恨不得冲上去打上一拳。他冷笑一声道:“屠督回答得如此绝绝,就不怕在下翻脸无情,刀斧相向么?”

屠鹏脸上笑意一下淡了,冷声道:“看来,商兄也不打算做什么君子,准备对在下用强了?”

商羽坤点了点头:“在下虽是个读书人,但从不自承是什么君子,所以该用强时,自然不会畏首畏尾。”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屠鹏被擒之后,也曾惶恐过,但吴明一直待如上宾,他心也慢慢安定下来,知道吴明爱惜羽毛,不会轻易用强,所以有些有恃无恐。但商羽坤一席话,却把屠鹏噎得不轻,实没想到这人和自己一样,也算一名文臣,可做起事来却比那些大头兵还不如,真是有理说不清了。想到刚才对他不愠不火,怕已引起这家伙反感,连忙解释道:“商督言重了。屠某岂非不识时务之人,只是家有妻小,若是贸然投之,定难逃李太尉毒手……”

他这般一说,商羽坤“嘿嘿”一笑道:“都说妻子如衣服,没了的话,大不了再娶,要是命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屠督可要考虑清楚。”

屠鹏虽非不知变通之人,但为人正直,有时却有些迂,闻言面色一沉道:“商督,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什么叫女子如衣服。不闻古语常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可弃’,你好歹也算个读书人,怎么说出如此话来,实在太丢我读书人的脸。”

他如此不顾性命,反令商羽坤一呆。刚才屠鹏软语相求,他心中反而不齿,觉得这家伙徒有虚名,之所以如此大胆,全赖摸准了定国公心意。他刚才连哄带吓,其实也有假戏真做的成分在内,一旦屠鹏真降,就算后继计划不好展开,但失之东隅 收之桑榆,却也不算吃亏。没想到这屠鹏虽有些怕死,但风骨甚佳。商羽坤心头转了个个,已决定启动第二项计划,语气不由一缓:“屠督糊涂呀,如今李将军都降了,你还坚持个什么?”

屠鹏怒斥商羽坤一番后,心头就有些后悔,正自忐忑,却听他冒出如此一句话来,忍不住又顶了一句:“商督是在讲笑话么?黑旋风重情重义,可是出了名的。如今他和我一样,在京都也有妻小,怎么可能投降?”

“屠督真是迂腐得可以。”商羽坤摇了摇头:“黑旋风是重情义,但那只是对他高堂而言,如今家中老母已逝。那还用顾及那么多,京中妻女,那也只是衣服罢了。”

见商羽坤仍是满口胡言,屠鹏火气腾的一下冒了上来,他也顾不得危险,怒斥道:“商羽坤,既入你手,杀剐请便,但要为我违心承你谰言,那却是不可能的。”

他啐了一口,继续道:“女子如衣服,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黑旋风投降,我是不相信的。”

一见激将成功,商羽坤笑了笑道:“屠兄真君子也,小弟佩服。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一会你就收拾收拾东西,自个走吧。”

屠鹏本已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了。那知峰回路转,商羽坤却突然要放了他,不由大张着嘴,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道:“商兄,真,真要放了我吗?”

看他吃惊的样子,商羽心头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怎么不真了,在下好歹是中西首席谋士,放个把人还是没问题的,定国公那边只要通个气,也不会为难我什么。”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叹口气接着道:“既然要放你走,我也不瞒你。李源是真降了,昨天就和定国公说好的,你要是不相信,再看会就知道了。”

说话的时候,东边院子里有了动静,只见李源离席而起,向吴明夫妇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商羽坤适时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都宣誓效忠了。屠兄,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若没投降,李源就算和定国公关系再好,用得着磕头么?屠鹏此时已是面色铁青,牙齿紧咬得腮帮子鼓鼓的,气哼哼的道:“李源竟是这种人,真,真没想到。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商兄不用多说,屠某宁死不降。”

成了。

商羽坤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在他看来,屠鹏只是个文臣,战时放回去,起到的作用有限,但李源却不同,黑旋风太厉害了,只要往城墙上一站,就能起到激励士气的作用,这还不算其领兵打仗的能力。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着将李源留下来,就算不能留之,也得想法除之。可吴明明言要放了李源,他自然不能违背,只能在其他地方上动脑筋。

屠鹏就是他计划中关键的一环,先释放屠鹏,这也是吴明跟他说过的。若是这人回去之后,明言李源已反,以李铁的脾性,肯定会杀了李源全家,如此一来,李源就坐实了叛国之名,就算回到京都,也难有容身之地,更别说为北汉效命了。当然,到了如此地步,李源本人也不可能再为北汉效命。

如此一来,黑旋风就不再成为中西的阻碍,反有可能成为助力。

只是屠鹏甚是精细,若是信口开河,对方那会相信。但这种人自负机智,一旦亲眼所见,定会深信不疑。所以他就先让吴明去向李源明言还其自由之事。而李源既重情义,骤闻此等消息,怎么也得表示一番,至少也得行个礼,以示谢意。可万没想到的是,李源比预料中的还配合,竟磕了个头,商人羽坤暗称侥幸,心头几乎欢呼起来。脸上却一本正经,催促道:“屠兄,快快收拾东西走吧,我虽有权放你,就怕公爷知晓,万一反悔可就不妙了。”

祸心暗藏4 第十一节

商羽坤说得郑重其事,屠鹏不敢怠慢,当天下午就收拾好东西,直奔大阿东门而去。本以为出城会受些阻挠,没想到却出乎意料的顺利。东城门虽然戒备森严,但商羽坤给的通关文牒却出奇的好用,那些守卫看见文牒上的署名,那敢多说,恭恭敬敬的把文牒送还屠鹏,屁都不放一个,就立马放行。

虽一路顺风,但屠鹏心头却大不是滋味。商羽坤是青庭省督,而自己是连特省督,单从官职来论,可说不相上下。可从权力来看,两者差距,却不啻霄壤。吴明对商羽坤甚是信任,其人在中西一言九鼎。反观自己,不但李铁事事提防,如今更惶惶如丧家之犬。丢了大阿,可是件捅破天的大事,此次回到京都,太尉定会大发雷霆,天知道会如何处罚自己。

幸好,李源反水了。将这事告之太尉,虽有些缺德,但好歹也算功劳一件。自己一介文臣,丢了大阿,本就不负首责,真若追究,李源不但吃了败仗,连黑甲军也伤亡大半,那才是真正的大罪,如今加上叛国,已是罪无可恕。有他在前头顶着,自己的罪责定会减轻许多,甚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将军,对不起了。

遥遥望去,大阿城墙已成一条黑线,在视野里逐渐模糊。屠鹏回过头来,深叹一口气,然后在马臀上狠加一鞭,朝京都方向急急而去。

屠鹏归心似箭,商羽坤也好不到那里去,自然巴不得他早点回到京都,所以给屠鹏备的马,可说万里挑一。屠鹏快马加鞭,本来一天一夜的路程,他只花了一夜,在第二天晌午的时候,京都巍峨的城墙已然在望。马是汗血宝马,一路急行,早已累得摇摇欲坠,全身更出了一层血汗,看起来几如血泊里捞出来一般,而他的大腿内层也磨脱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痛。

京都天下第一雄城,自然不是白叫的,不但城墙雄伟,连经济也在东汉数一数二,平时人流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屠鹏是从大阿直奔京都,走的自然是西城门。远远望去,西城正门大门紧闭,往来行人少了许多。大门左右,只开了两道耳门应急,守卫却增加了接近一倍。

屠鹏在城门前下了马,早有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上前,高声道:“本人城西巡检队正张选,敢问阁下从哪里来?”

屠鹏的打扮太怪了,虽然穿得人模人样,但一夜奔波,面色憔悴,又孤身一人从西方而来,是个人都会起疑心。他迎上去,道:“本官连特省督屠鹏,从大阿成功得脱,有要事告之太尉,快去通报。”

那张选闻言吃了一惊,道:“屠督?”大阿城都被攻破了,他这个省督却能无恙归来,张选自然吃惊。但屠鹏官职实在太大,他一个小小的巡检虽有些怀疑,却不敢擅自作主。他想了想,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屠鹏,对身边几个兵丁道:“你们几个,还不快去为屠督牵马。”

牵马是假,是想控制自己吧。屠鹏心头明镜也似,也不揭穿,任凭几个兵丁将自己控制起来。那张选松了口气,对屠鹏也客气了些:“请屠督暂且在这里等候,我这就进城禀报。”

他进城后,旁边的士兵对屠鹏仍不放心,其中两人端着长枪,枪尖对着屠鹏,脸上大是紧张。屠鹏大不舒服,喝道:“本督既已回返,自会向太尉说个清楚,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怕本督会跑了不曾,何以如此?”

他毕竟久居高位,这一喝起来,倒也颇具气势,那两个兵丁吓了一跳,其中一个战战兢兢的道:“屠,屠督,非是小人怠慢,而……而是前天朝廷才发邸报,说大阿城破,你与李源将军宁死不降,已然以死报国,怎……怎的又活过来了?”

朝廷竟把自己封为烈士了?屠鹏在庆幸之余,却也有些担心。庆幸的是朝廷如此做,那么家中妻小定然无恙。担心的则是自己无恙归来,太尉肯定下不了台,怕会凭生许多波折。想到这里,他恨不得马上回城看个究竟,人更有些坐立难安。张选回城到复出,也就一个时辰不到,他却感觉度日如年,实比一年的时间还长。

正觉如芒在背,张选从城内飞马而出,后面还跟着一骑,这人年过半百,身材瘦小,头发都白了一半,虽然朱袍加身,但宽大的侍郎服裹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不能增添半分气势不说,仍觉得有些不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朝廷礼部侍郎温波。一见到屠鹏,温波一骨碌的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还未站稳就在喊:“果然是屠兄,大阿城破,你可见过我婿李源?”

温波之女温菡韵,正是李源发妻。李源母亲去世后,李铁为安李源之心,就亲自做媒,撮合了两人的婚姻。李源早就大名鼎鼎,又实权在握,虽残了一目,但战场争战,缺胳膊少腿是家常便饭,这点伤势瑕不掩瑜。所以这场婚姻虽带有很大的政治色彩,但温波对这个女婿却是满意之极,平时在其他文臣面前,也没少炫耀。

屠鹏沉吟着:“李将军么?下官倒是见过。”

“屠兄见过?”温波大喜,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屠鹏肩膀道:“在那里?可还活着?”

虽然朝廷早早发了悼文,但屠鹏都能安然归来,所以温波就抱了点侥幸心理,希望李源也能大难不死。屠鹏想了想道:“温侍郎,李将军虽然健在,但活着却不见得就是好事。”

这马上就要见太尉了,李源之事肯定不能藏着掖着,而温波和他同殿为臣,平时也有些交情,所以屠鹏也不想瞒他。就寻思着早点告诉温波真相,也好让他有所准备。

温波仍有些转不过弯,眨巴着小眼睛道:“屠兄这话又是何意?”

屠鹏叹了口气:“温侍郎,李将军已投向中西,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什么,”直如五雷轰顶,温波一下呆了,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叛国可是大罪,尤其在这节骨眼上,以太尉的性格,肯定会从重处罚,以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如此一来,女儿外孙就难逃干系,一个不好,自己这侍郎之职也干到头了。

见温波呆若木鸡的样子,屠鹏心头反有些过意不去,叹道:“这是下官亲眼所见,怎么会不真了,温侍郎,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之后,他也不理温波,在张选的带领下,上马朝太尉府飞奔。太尉府设在城东,和西城门也有老长一段距离,两人策马飞奔,全然不顾。好在大阿被破,京都已是全城戒严,连带街上行人也少了许多,偶有几个,也是行色匆匆,贴墙疾走。两人这一番策马疾行,倒不虞撞倒行人。

到了太尉府,张选翻身而下,对屠鹏道:“屠督,刚才多有得罪,小的也是职责所系,还望你老莫怪。”

屠鹏身份,那可是经过温波确认的,自然不会有假,所以张选客气了许多。以屠鹏的身份,一旦事后清算,要找他张选麻烦,不比捻死一只蚂蚁来得轻松。

屠鹏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只是道:“张巡检客气了……”正欲再说些什么,这时太尉府前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对屠鹏爱理不理的点了点头:“屠督么,刚才已听这位队正说起过你,太尉大人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你跟我来。”

宰相门前七品官,太尉在北汉一手遮天,他府上这些家丁横行惯了,也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格。所以这管家见着屠鹏,并不会因官职而对他客气几分。

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实在让屠鹏不舒服。中西都要打到家门口了,一旦城破,大家都得玩完,也不知这些家伙的优越感从何而来。只是他心中虽然腹诽,面上却不敢稍现不愉,行了一礼道:“是,敬请足下带路。”

那管家点了点头,领着屠鹏朝里走去,刚转过一道廊柱,就见李铁负手立于院中,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边,脸上却一片木然,硬邦邦的,似乎能刮下一层糨糊。

以李铁身份,自不可能去门口亲自迎接,能在这里等他,也算给足了屠鹏面子,也足见对其重视。只是屠鹏心头明白,李铁要紧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所带来的消息。所以不待管家介绍,他就抢上前,先向李铁行了一礼道:“太尉在上,下官有礼。”

李铁用鼻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朝那管家道:“我和屠大人有些话说,你就别跟着了,下去吧。”

那管家在其他人面前鼻孔朝天,对李铁却不敢造次,恭声道:“是,老爷。”说罢缓缓退下。待他身影消失在转角,李铁才转过头,看了一眼屠鹏,淡淡道:“屠大人,你作为连特省督,自有守御大阿之责,如今城破,你却安然回返,可有什么话说?”

这是问责了,李铁喜怒无常,可是在朝廷出了名的。别看他现在云淡风轻,说不准早已怒火填膺,要是回答得稍有差池,就是个人头落地的下场。在他面前,屠鹏也不敢耍什么花枪,老老实实的道:“禀太尉,下官无话可说。但大阿城破,属下虽有守御不力之责,却无不战而退之过,还请太尉明察。”

祸心暗藏5 第十二节

“哦,是么?”太尉眉毛一挑,有些不置可否的道:“大阿两易其手,我虽得到些信息,却不尽详细,屠大人且说说来龙去脉。”

屠鹏把祝小龙攻破大阿的事说了,也将李源带兵来援后,大阿得而复失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在第二次攻城战时,他虽只是个俘虏,但吴明却不限他人身自由,要想打听第二次大阿之战的经过并不难。他本想瞒过吴明几次三番想把他留在中西的事不说,但太尉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天知道他在大阿还有没有探子,在这节骨眼上,要是发现他在撒谎,那事情就真没转圜的余地了,所以他咬了咬牙,除了李源反水之事暂时没提,事无巨细,把所见所闻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看来,吴明羽翼已丰,确实如此。如今连他下面一个都尉都如此出色,你也太不小心了,否则的话,大阿何至于丢?”

太尉虽说着责怪的话,但语气却转柔和,他本来一脸阴沉,但随着屠鹏话闸子打开,面色渐霁,更听得连连点头。屠鹏看着,心头暗自庆幸,看来自己所料不错,太尉在大阿肯定有探子,否则的话,也不会露出了然的神色。

又说了一通,太尉语气更见和缓:“屠大人,老站在院中说事也不是个办法,且到我书房一叙。”说完,当先朝里院行去。

看着太尉的背影,屠鹏松了口气。他清楚,第一关自己是通过了,看来太尉对自己所说,也信了大半,接下来到书房中,才会问些真正要紧的事。

到了书房,太尉指了指一张椅子道:“坐吧。”

屠鹏刚坐下来,太尉突道:“你既从大阿而来,中西军几时出兵京都,可曾瞧出些蛛丝马迹?”

屠鹏本想把李源已反的事早点向太尉汇报,但见他似乎对这个不感兴趣,也就压在心头没说。毕竟,李源也算个人物,他屠鹏也不爱搬弄是非。虽知李源反水,早晚瞒不过京都,但从别人哪里得到消息,与从他口里说出来,就大不一样,至少他心中不会有丝毫负疚感。他顺势道:“依下官看来,中西要攻我京都,恐怕还得等上一段时日。”

“哦,为什么?”太尉对此大感兴趣,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兵者,国之大事也。毕竟,现在中西大军压境,再加上南汉之力,北汉稍不注意,就有灭国之危,也难怪太尉如此上心了。屠鹏道:“属下临走前一日,百灵圣母派兵来援,由于人数太多,大阿驻扎不下。中西谋主商羽坤忙了一晚上,才在城北重新扎了个营盘。若是马上就要出兵京都,他们断不会花费如此大力气的。”

“现在吴明万事俱备,竟裹足不前,事有反常必为妖,他在顾忌什么?”太尉眯起眼,似乎在想着什么。屠鹏有点忐忑,也不敢说话,心中却在想着:“太尉没问,自己不说李源之事,想必他也不会怪罪吧?”

他正想着,太尉突又道:“屠大人,你觉得中西军屯兵大阿的目的是什么?”

屠鹏虽然精细,但心里根本没想那些事,一时间哪里答得上来,讷讷道:“回太尉话,属下,属下也不清楚。不过属下猜测,也许与青麓山脉一带的战事有关。”

他这本来也只是信口胡诌的,没想到反得到了太尉的认可,点了点头道:“正是,不过吴明所顾忌的,可不是什么青麓山脉的战事,而是贤庄那个疯婆娘。毕竟,他名义还是南汉之臣,其假仁假义也是出了名的。眼看就要攻到我京都城下了,他可不想贸然进兵,授人口实。”

“这样啊?”屠鹏喃喃道,眼中若有所思。

“对,假仁假义?”太尉冷笑一声:“屠大人,你从大阿得脱,疑点颇多,可我对你忠诚深信不疑,知道为什么吗?”

屠鹏吓了一跳,毕恭毕敬的道:“太尉大人心胸似海,属下焉敢妄自揣测?”

太尉冷笑一声:“心胸似海,是说我心机很深么?”不待屠鹏回答,他又道:“不过再有心机,却没吴明这个君子名头好用。唉,这家伙也算舍得,为了个虚无的名声,竟连你都放回来了。本来朝廷把你的祭文都发出去了,这下可怎么圆谎?”

看来,商羽坤放自自己回到京都,并不像他口里说的那样冠冕堂皇,而是想借自己之口,宣传中西的仁义,进而为他们攻占京都做准备,这也难怪太尉对自己归来,而深信不疑了。虽然想明白了道理,但屠鹏更是担心,生怕太尉念头一转,顺势将自己砍了,然后污蔑中西,那自己求仁得仁,就成了真正的烈士。他惶恐道:“太尉放心,属下一定细数中西十大罪状,将他们虐人手段尽数曝光。”

他在大阿深受优待,吴明那曾虐待过他,不过现在为了保命,那也顾不得了。

定国公,你大人大量。说些违心之言,你又不会掉块皮,可别怪屠某搬弄是非了。

“没用,你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凭空污蔑,反落了下乘。”太尉摇了摇头,似在对他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不过由这件事看来,贤庄对吴明颇多顾忌,而吴明也对贤庄颇多提防,双方虽看起来一团和气,但并非表面那样蜜里调油,合而为一了。”

他说完这话之后,又陷入了沉思。屠鹏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把屁股挨着半边坐在凳子上,身子却僵了一般动也不动。过了半天,太尉突地唤道:“屠大人。”

屠鹏“啊”了一声,行了一礼道:“属下在。”

“我朝主力与南伪激战正酣,而中西军囤积重兵于大阿,旦夕可到京都,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你认为该如何做?”

屠鹏想了想,斟酌着道:“属下以为,天道无常,我等只能全力所为,纵算战死,也要一尽人事。”

这话却有些悲观了,太尉站起来,看着窗外,笑了笑道:“战死倒未必,但敌人势大确是事实,纵然在青麓山脉能顶住南汉进攻,但中西一旦出兵京都,就可能会断了后路,太过危险。”

屠鹏小心建议道:“大人,何不再派一支精兵攻打大阿,就算不能攻下,至少也能迟滞其进攻的势头。”

太尉摇了摇头道:“这等念头,我不是没想过。黑甲军就是个例子,但结果又如何?况且黑甲军被打散后,我也派不出一支像样的部队去对付中西。再说两面开战,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过,不能取胜的话,那还是识时务则为俊杰,避其锋芒也无不可。”

屠鹏吃了一惊,忍不住失声道:“不可.”他纵然对与现在的局势大是悲观,但也没想到太尉会说这样的丧气话,听他的口气,似乎有意让青麓山脉一带的军队都撤回来。眼见太尉面现不愉,他连忙解释道:“大人,此事万不可行,我军一退,南伪必定得寸进尺,顺势兵逼京都。一旦与中西合兵一处,大势就成,到时候势成燎原,那就悔之晚矣。”

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太尉反而一笑:“不知屠大人平时可练过拳否?”

屠鹏脸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大人,属下练得不精,只能算粗通拳脚。”

这倒不是客气之语,屠鹏一介文臣,平时习武,多半也起个强身健体之用,他说粗通拳脚,倒是大实话。

“出拳时,你是手伸直力量大,还是先将拳头收回来再出击力量大?”

屠鹏一下不说话了。太尉虽未明说,但意思却已明了。不论是刀术还是拳术,如果手臂没有发力的余地,自然力量都不大的。但是战争不是简简单单的出刀或是出拳。青麓山脉横亘东西。像一道天堑一般,卡着南汉不能北进。这里地势险要,对北汉来说,几与南汉的大江等同。一旦弃守此地,后面就是一马平川的京都平原,朝廷就失了最后一道屏障。南汉顺势北进,进逼京都已成定局。

“一国之都,不可轻置兵锋之下。”太尉这样做,其实已在冒险。一旦失败,整个北汉再难有翻身的可能。

太尉见他沉默不语,只道屠鹏已明白他之本意,不由卖弄道:“如今中西虎视眈眈,就算不退,他们早晚也会打过来。既如此,还不如我们主动退却,这样掌握主动,也有更多时间从容布防,更何况,贤庄和吴明并不是一条心,时日一长,难免不互生龌蹉。再者,老夫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想攻我京都,可没那么容易,只要时机成熟,略施小计,他们就会内乱,退得更快。”

听太尉的口气,似乎还有杀手锏没用,到底有什么办法能令南汉退兵?屠鹏想不明白,却也不好问,只是道:“属下明白了。”

“对了,刚才听你说,李源侥幸不死,也成了中西的俘虏,他没什么事吧?”

这话象一个晴天霹雳,屠鹏脑子里“嗡”地一下。他本以为可以含糊过去。那料到太尉仍记得此事。如果说实话,李源铁定玩完。可不说实话,自己将来更惨。可刚才自己一直不说,也有隐瞒的罪过,他一下跪倒在地,道:“回禀太尉,属下该死。李源,李源已降了中西。”

祸心暗藏6 第十三节

李府一片缟素,一溜白色灯笼挂在屋檐下,有风吹过,也是有气无力的晃动着,明真的诵经之声,一直在大堂回荡。他是圣地第三代弟子之首,虽没有吴明杨易那样妖孽,却也远超侪辈。一般来讲,诵经之类的小事,自然难不到他,可他现在声音虽仍清亮,但细听之下,却有些后继乏力。

不过这也难怪,连续诵经好几天,是个人都会乏了,明真虽是武者,却仍未能脱离人的范畴。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的干这种苦累活,自有些吃不消。

李源为朝廷镇北将军,二品大员,既是为国捐躯,朝廷怎么也要表示一番。所以太尉亲自出面,恳请圣地真人为李源主持法事。

李铁篡位之前,曾亲自拜访圣地之主酒道士,得其承诺,圣地不干涉两汉之事。然而世事变迁,对圣地来说,轩辕复才是真龙天子,自然有些偏向于他。在贤庄的一再恳求下,酒道士终于拗不过,答应为南汉近卫营提供武力支持。这其实已是变相毁诺,李铁自然不忿,曾再次面见酒道士,严正抗议。考虑到自家地盘终究在北汉地界,一旦将李铁得罪狠了,难保这家伙不做些疯狂的举动,无奈之下,圣地只得终止对南汉明面上的支持。尽管如此,如今双方关系仍有些僵。

这次李铁向圣地祈求真人,自然有主动示好的成分在内。眼见南汉大军压境,值此敏感时机,苍松亭也不想过分刺激李铁,自无不允之理。而且太尉出面,这么也得给他面子,这派出之人,还得颇具分量,否则,一旦让李铁觉得圣地在敷衍了事,那就弄巧成拙了。于是酒道士一声令下,这项苦差就落在了明真身上。

一具寿材纵向摆放在灵堂前,周身漆得油光水亮,看起来颇具气势。堂前挂着白色灵幡,下放一张香案,上面供着灵位,香烛、火纸、清油等,一应俱全。香案下,温菡韵一身重孝,带着女儿李师蕊跪在香案前,低低啜泣着。

灵堂摆了好几天,开始还络绎不绝,不少官员看在礼部侍郎温波的面子上,前来吊唁的不少,不过等到大阿被破的消息传到京都后,这里就少人问津了。毕竟南汉大军压境,连自己性命都顾不得了,谁还在乎这么个死人?

“明真师傅,你若累了,就先歇歇吧,不用如此。”温涵韵抬起头,看着侧坐在旁的明真,轻声道。

灵堂本是一片缟素,但她一转过头,顿时亮堂起来,平添丝丝春意。温菡韵实在太美,都说女人以柔为主,她更把女人的柔演绎到极致。眉细而长如远山,眸亮传神如秋水。她的眼睛偏大,但下巴却有些尖,配上一张瓜子脸蛋,更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只要是个男人,就有一种想把她拥入怀中,恣意爱怜的冲动。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这种倾城尤物配着这么一身素白,更添几分魅力。只是她人再美,明真却是个真人,那懂得什么欣赏。闻言动也不动,仍盘腿直直坐着,身子更挺得笔直,淡淡道:“李夫人,李将军一代雄杰,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小道和他生前也有过几面之缘,勉强算个朋友,如今陨他于战场,可悲可叹,既然生不能分其忧,也只有死后为他多诵些经,助他早列仙班了,所以小道丝毫不觉为苦。”

温涵韵眼中隐有泪花闪现,轻声道:“谢谢你,明真师傅。”

明真闭上眼,双手在胸前合掌为揖,并未回答温涵韵的话,大堂之中,诵经声复又响起。

已是六月,京都的风如温度一般,强劲了不少,更带着点微熏的热意。为防风扬纸灰,所以灵堂的门也是半掩着的。又念过一段经,大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了,温波跌跌撞撞的从外面冲了进来。

温菡韵刚将一串纸钱抖散放进火盆里,听见响动,顿时有些不悦,头也不抬的道:“爹,不是和你说了么,不要这么毛里毛躁的,免得扰阿源清净。”

已过了这么多天,该来吊唁的几乎都已来过。就算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前门司阍也早该唱门,以便让她们母女有所准备。能够不声不响的冲到灵堂前的,也只有温波能够办到。

温波已顾不得那么多,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温菡韵面前,喘着粗气道:“小,小韵,快快快……”

他冲得太急,一口气已顺不上来,以至“快”了个半天,仍是说不清楚。眼见那串纸钱在火盆李化为灰烬,温菡韵才转过头,眉头微皱道:“爹,你到底怎么了?”

这时温波已顺过了气,吐齿也清晰了些:“小韵,李源,李源没死。”

温菡韵眼睛一亮,身子也挺直了些,连带着灵堂也多了丝丝生气:“爹,阿源没事?你确定么?在哪里得到的消息?”

温波勉强笑了笑,可笑起来却像是哭:“当然是真的,是屠鹏带回来的消息。”

“屠鹏?”温菡韵细眉颦蹙,喃喃道:“既然是他带回来的消息,那消息自然是真的,看来,阿源是真没事了。”

她也曾是京都名媛,自从嫁与李源后,才安心呆在家中相夫教子,但对官场之事,多少也有些耳闻。再说了,屠鹏连特省督,更是大阿守卫战中牺牲的最高文职,他是和李源一文一武,作为已故烈士写进邸报中,温涵韵更不陌生。她看着温波,展颜一笑道:“阿源果然没事,真好。”

可温波面色却不大好,直如死灰,温涵韵顿时心中一沉:“爹,难道还有什么事么?”

温波仍是一副死了爹妈的样子:“自然有事,李源这家伙不但没死,更投了中西。”

“什么?”温涵韵顿时呆了,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李源和李铁不对付,两人虽同姓李,但李铁却对这个远方侄儿颇多提防。李源也曾计划带着一家三口出走,却被太尉劫了回来。自此以后,朝廷对他们一家看管甚严,就是为了防止李源反水。如今李源投降中西,温涵韵先前的欢喜已消失无迹,人也有些六神无主。这是要弃我们母女不顾了么?想到这里,她仍有些不信:“不对,肯定不对,我相信阿源,他不会如此做。”

温波气了个半死,暴跳如雷道:“都这个地步了,你相信他有什么用?问题是太尉信吗?我是今天凑巧,刚好撞见屠鹏归来,得到消息后,就飞马朝这边赶,但屠鹏也骑着马,也慢不到那里去。如果不出意外,捉拿你们母女的命令想必已从太尉府发出。现在首要之务,是逃命,你们赶快收拾一下。哦,不,别收拾了,赶快走,就用我的马车向城西赶,去找李源。只要太尉命令未到,那些守卫是不会为难你的,也许时间上还来得及。”

这时一旁的李师蕊拉了拉温涵韵,声音清脆如春初的薄冰:“娘,阿爹,阿爹真的没事吗?”

她今年才七岁,但眉眼如画,颇肖乃母,十足的美人胚子。温波虽是礼部侍郎,但人却不怎么样,一副猥琐模样,可女儿却是个十足的美人。不用想,温涵韵多半和母亲相像。而李师蕊也和其母一样,遗传的也是母系基因。

温涵韵虽长着一副文弱模样,但性格干练,她一拉李师蕊,母女俩翻身而起:“小蕊,你阿爹还在,走,娘亲带你找阿爹去。”

李师蕊那知道大难临头,拍手笑道:“也,阿爹没事,真好。我就知道,阿爹一定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厉害的。”

温涵韵那管得了她,抱起李师蕊就朝大门冲,温波则紧随其后,走到灵堂门口时,温涵韵突的转头:“明真师傅,阿源没事,你快走吧,最近一段时间,辛苦你了。”

明真仍端坐在原地,语气稍显波动:“恭喜李夫人,你快走吧,暂时别管小道,我留在这里,多少能迟缓追兵一阵。”

温波站在一旁,气急败坏的催促道:“别磨蹭了,快走,再不走,估计就走不了了。”

三人出了李府,街头上行人稀少,倒没出现什么异常。温波松了口气,将温涵韵母女送上马车,叮嘱道:“一会你和师蕊乘坐马车先走,我则乘坐另一辆,从反方向走,以便迷惑追兵。为父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们多多保重。”

如果自己走了,太尉一怒之下,肯定会迁怒父亲,温涵韵自也明白,她看着温波道:“爹,你保重……”

她也知道,就算这次侥幸得脱,太尉一怒之下,肯定会迁怒温波,父女要想再见,恐怕遥遥无期。此次一别,就是生离死别也说不定。所以温涵韵喊了一声后,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看着其父,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不停滚落脸颊。

李师蕊抬头看看母亲,又看看温波,突地小嘴一撇,抽答答的道:“外祖父,我要外祖父,外祖父不要走。”

温波摸了摸李师蕊头,安慰道:“小蕊乖,外祖父没事。”他看着女儿,苦笑一声继续道:“我好歹礼部侍郎,太尉就算动我也得三思,最大的可能,是被赋闲在家。如今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致仕也算解脱,别担心我。”

说到这里,温波眼圈一红,也知现在犹豫不得,他把车帘一拉,对赶车的马夫道:“老李,快,西城门。”

那车夫应了一声,鞭稍在空中打了个响,马车辘辘而行,急速朝西门而去。眼见马车消失在转角,温波仍自出神,喃喃道:“涵韵,小蕊,我也舍不得你们,希望好运。”

他返身钻进另一辆马车,喝道:“走,去北城门。”

东面就是太尉府,往东走就是自投罗网,他现在驾的是李府的马车,既然想迷惑追兵,自需要尽量拖延时间,所以他选择了北城门。

祸心暗藏7 第十四节

李源的住处在城南,要去城西,自有好长一段路要走,那赶车的马夫见温波催得急,就放开鞭子让马跑。可毕竟只是个普通马车,不但车子不起眼,就连拉车的马也是平平,仅是一只普通的驽马,所以就算速度再快终究有限。温涵韵看着慢吞吞的速度,却是有苦说不出,更不好过分催促。好在速度虽提不上来,但一路有惊无险,预料中的追兵并未出现。远远望去,西城门已遥遥在望,温涵韵不由松了口气。

前方突地一阵喧哗,随着老李一声轻吁,疾驰的马车速度减缓,渐渐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

温涵韵心头一沉,撩开车帘道:“老李,怎么回事?”

老李把马鞭曲成个半圆,指了指前方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前方出现一大群人,把道路都塞满了。”

温涵抬头一看,正如老李所说,街头的转角处,真有一大群人。这些人有老有少,穿着也普通,但围成一团乱糟糟的,又叫又跳,比菜市场还吵。京都天下第一雄城,街头宽度自然也窄不到哪里去。可前方人头攒动,仍堵了个水泄不通。温涵韵皱了皱眉道:“奇怪,那来的这么多人?”

朝廷在前方吃了败仗,京都人心惶惶,普通百姓平时都不大敢出门。可前方挨三顶五,沸沸扬扬,已颠覆了温涵韵认知,由不得她不惊奇。

正有些摸不着头脑,突然“吱呀”的一声,马车右侧,一扇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个中年男人如猫在洞里过冬的土拔鼠,从门里探出头来,他贼兮兮的朝前方张望。观察了一小会,才过头,朝里面喊道:“孩子他娘,快来快来,不然就错过了。”

虽着他喊声,这扇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中年男人抱着个三岁大的孩子,和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从民居里钻了出来。仿佛得到指令一般,街头两旁,越来越多的门窗打开,无数量百姓从里面钻了出来,原本死气沉沉的街头,一下变得生机勃勃。

前方仍是人潮汹涌,黑压压的人群叫着喊着,如一道势不可挡的洪流,缓缓朝这边淌了过来。温涵韵看得眉头大皱,追兵马上就要来了,这样下去可不大妙。她转过头,朝那中年男人道:“这位大哥,前方是怎么回事?”

刚才走得匆忙,温涵韵也来不及更衣,只把头上的孝帕扯了,脸上更不施脂粉,可如此一来,更显得端庄素雅,清丽如仙。那男子只是个普通百姓,何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一见温涵韵的脸,他“啊”了一声,竟愣在原地作声不得。那妇女掐了丈夫一把,笑着道:“回夫人的话,今天是丁大师入京的日子,所以大伙都出来了,图个闹热。”

“丁大师?那个丁大师?”温涵韵一时转不过弯。

这时那男子已回过神来,有些讨好的道:“就是丁闲之大师啊,这位夫人想必听过吧?说起这丁闲之,可是著名词人丁寿的后人呢,不但书说得好,连曲也唱得好,咱们……”

他喋喋不休的准备再说下去,却被那妇人又掐了一把,顿时断了话头。那妇人骂道:“这位夫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见过的世面会比你少?少在那里卖弄,免得丢人现眼。”

温涵韵虽然衣着朴素,但气质不俗,更驾着辆马车,一看就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自从她出现后,丈夫就如丢了魂一般,眼睛一直不离她左右,那妇人又急又气,可又不敢得罪温涵韵,只有斥责自家男人出气。

是丁闲之呀!?

温涵韵心道原来如此。十一年前,丁闲之与吴明相识于潮汐城,后来两人一道,于牛尾山示警,救了李源一命,这样算来,对她也有恩情。这几年丁闲之走南闯北,风头更劲,名气越来越大,加上李源念旧,夫妻唠叨家常时,时常提起南征往事,所以温涵韵虽与他素未谋面,但对其大名,却如雷贯耳。

如果是平时,见着丁闲之,温涵韵肯定欢喜不已,说不好还会亲自上前,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可现在却只余苦笑,这丁闲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进城,不是成心坑自己么?

人流越来越近,欢呼声也越来越大。“丁大师”之声也越来越响,在人群中此起彼伏。远远望去,一个中年人正站在一辆敞篷的马车上,对着周围欢呼的人群挥手。马车行进极慢,当他面向一方时,人群定会如波浪般起伏不已,欢呼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温涵韵眉头大皱,几次想叫老李驾车强冲,但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真若如此,前面人山人海,能不能冲过还是其次,一旦惊动了京都的守卫,那就是自投罗网。可若不冲的话,追兵说不准马上赶到,那等待自己的,同样也是个死。

她咬了咬牙,对车夫道:“老李,马上掉头,我们从侧面小巷绕过去。”

京都人口甚多,城内交通也极便利,除了主干道,还有一条条小巷将住宅隔离开来。这些巷子虽没主干道宽,但过一辆马车却绰绰有余。从小巷去西城门,虽有些绕路,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总比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老李应了声,正准备掉头,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温涵韵扭头一看,顿时面色大变。一大队鲜衣怒马的骑士从后方急速冲来,即使隔得老远,仍能看到其高高扬起的灰尘。温涵韵想都不想,对车夫道:“从人群冲过去,其他不要管。”

老李也算侍郎府老人,他在温波手下当了几十年的差,忠诚毋庸置疑。温涵韵一声令下,他再也顾不得马力,鞭子一甩,狠命抽在马股上。那马虽只是驽马,但吃痛暴怒之下,爆发力却也不小。痛得长嘶一声,甩开四蹄,朝人群一头冲去。

马一个急冲,当下就撞倒了两个围观的路人。前方人群顿时大乱,四散而逃。有人尖着嗓子大声道:“马惊了,马惊了。大家快让让,快让让。”

但四周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一时间那里让得开,这一嗓子喊下去,没达到疏散的效果,反而让人群更乱了,到处都是哭喊的百姓,都个街道乱得一塌糊涂。

蹄声如骤雨,后面的追兵已越来越近,冲在前面的骑士大声道:“奉太尉命,捉拿叛党家属李源妻女,闲杂人等速速回避,否则军法侍候。”

如果是平时,他这一嗓子下去,自然能达到想要的效果。但现在街头一团糟,踩踏拥挤者不计其数,他这话一出,直如火上浇油,人人拼命回避,但适得其反,更是乱上加乱。

温涵韵听得心头一沉。最后的一丝侥幸也不翼而飞。她看了看前方,人群正拼命朝两边散去,但由于太过拥挤,一时半会那里散得开。丁闲之那辆敞篷马车就如大海的孤舟,在巨浪中死命颠簸。马车上,丁闲之已躲进车内不见踪影。好在他的马车够大,为双马拉乘,车夫也是个老手,他驾着马车在街中左冲右突,却没什么大碍。温涵韵想了想,咬了咬牙,指着丁闲之的马车道:“老李,冲过去,就撞丁大师的座驾。”

到处都是奔跑哭喊的人群,老李驾着马车逆流而行,更是艰难。短短一小会,他全身大汗淋漓,几乎把全身湿透。一听温涵韵如此说,略显迟疑:“小姐,这样,这样不好吧。”

丁闲之名声太大了,由着家世的影响,他几乎成了忠贞的代名词。加上说唱也是一绝,可说如日中天。尤其在民间,如果有人不知轩辕复是谁,还情有可原,可若有人说不认识丁闲之,那肯定有人和你拼命。这次李铁主动将他召来,其实也有利用其名声,安抚京都民心的目的。

温涵韵怒道:“叫你撞你就撞,怎么了老李,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这话就有些重了,老李身子一抖,沉声道:“好的,小姐。你和小小姐坐好了。”他说完,又是一鞭抽在马股上,咬了咬牙,再追加了两鞭。那马吃痛,拼尽余力,猛的朝丁闲之马车直直撞去。

街头顿时大乱,又是一阵鬼哭狼嚎,狼奔豕突。

听着外面蜩螗羹沸,温涵韵却放下车帘,俯身在李师蕊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道:“小蕊,你是不是个好孩子。”

李师蕊虽已七岁,但从小到大,一直不曾离开京都。加上温波就温涵韵这么个女儿,而她又是李源独生女,所以平时宠得厉害,心性就如一张白纸。今天的一系列事,早颠覆了她往日的认知,外面虽然吵得厉害,但她仍有些懵懂,只知道出了大事,但具体如何,却哪里清楚。一听母亲问起,就紧张兮兮的点了点头道:“嗯,小蕊最乖了,小蕊是娘最乖的孩子。”

温涵韵蹲下来:“一会娘和你做个躲猫猫的游戏,你躲在丁叔叔马车上,等娘来找你好不好。”

李师蕊听着外面嘈杂的人声,仍有些小脸发白:“丁叔叔是谁?蕊蕊不认识。”

温涵韵爱怜的摸了摸她脸,泪水却止不住直流:“丁叔叔是你爹爹好友,你上去后,就说你是李源女儿就可以了。其他的,听丁叔叔安排,他一定会把你藏好的。”

见女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温涵韵勉强笑了笑道:“蕊蕊乖,记得藏好哦,阿妈一定能找到你。”

得到母亲安抚,李师蕊也不怕了,还点了点头,笑了笑道:“嗯,蕊蕊一定藏好,娘亲肯定找不到的。”

祸心暗藏8 第三十五节

屠鹏赶到现场时,温涵韵的马车义无反顾,已然撞上了丁闲之的座驾。“砰”的一声巨响,两辆马车,三匹驾马都痛得长嘶起来。但仅仅一瞬,在两个车夫的拼命控制下,两辆马车稍微转了个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相向而行,挨擦而过。丁闲之名气太大,被民众围堵是家常便饭,为防意外,其车篷做得极为牢固,这一次碰撞虽然惊人,他车却无大碍。

东汉分裂时,北汉占据京都,领土几乎两倍于南汉,军力也拉开南汉老大一截,可南汉却能与其分庭抗礼,自有其缘由。毕竟政治这东西,除了上述还有其他关联,譬如民心,譬如大义。南汉有贤庄,有轩辕复,有赤霄剑。北汉有什么,北汉什么都没有。有个篡位的太尉,他立了个皇帝,在血缘上也被轩辕复完败。若真把除了国土和军力以外的东西都罗列出来,北汉被南汉甩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这才有了苍松亭对贤庄明里暗里的支持,也有了唐轩带着一大帮太学馆教习的叛逃南宁,更有中西的崛起。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却又息息相关。

这几年,太尉一直在民心大义上做文章,但效果却微乎其微。如今南汉大军压境,社稷摇摇欲坠,亟需稳定民心。所以丁闲之的到来,就显得尤其重要。太尉为了请动这位大师,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花了如此大代价才请到这尊大神,北汉自然不想白白浪费。据说在京都著名的謦艺楼,早安排了丁闲之好几场说书,说唱的剧本也经过太学馆精心修改,里面的内容对太尉溜须拍马,其谀辞连屠鹏看了都有些脸红。

他因为颇有才名,所以在剧本修改过程中,太学馆主薄林笑水还曾专门赶到大阿请教,所以对丁闲之此行的重要性,他比别人更清楚一些。

经这一撞之后,前方汹涌的人流疏散了些,两辆马车已交错而过。有风吹过,丁闲之的车帘也微微扬起,但马车却安然无恙。可温涵韵的座驾却遭了殃,竟被刮下老大一块篷,半边车厢都毁了,但那车夫恍如不觉,仍是挥鞭如雨,驾着马车横冲直撞,眼见就要冲出人流。

屠鹏大惊失色,喝道:“快,截住那辆车。”说罢一踢马腹,当先而行。

春末夏初的风温暖宜人,吹在人脸上,也是懒洋洋的,可屠鹏的心却冰凉一片。脑中又浮现他揭发李源后,太尉和他的一番对话。

“李源已反?很好!那就把温波以及李源妻女全部拿下,枭首示众。”

屠鹏大惊失色,连忙磕了个头道:“太尉大人,李源虽反,但也是力战被擒,情有可原。古语常言,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值此用人之际,何必牵扯过广,伤及无辜?”

太尉一声冷笑:“屠大人言之有理。李源是我侄儿,其性格如何,我比你还清楚。单凭你一句话,就断其人已反,自然武断了些,我也是将信将疑。”

这么说来,太尉认为自己在搬弄是非。屠鹏吓了一跳,又磕一头道:“以上是我亲眼见,属下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太尉上前将他扶起:“谁稀罕你脑袋了?”他难得的叹了口气:“在你们心里,我李铁就是一个嗜杀屠夫。其实杀人杀人,总得有的放矢,其主要目的,就是震慑,让一些观望骑墙者不敢轻举妄动。这样就能少杀许多人,也达到了以杀止杀的效果。若真是不管不顾的一通乱杀,那就不是震慑了,而是疯子。真若如此,谁还为我卖命?我也当不成太尉了。杀人非我所愿,但朝廷新立,社稷不稳,贤庄又咄咄逼人,常以大义来压老夫。值此存亡危急之秋,上至朝廷诸公,下至黎民百姓,谁敢保证不起异样心思?既然辩不过南宁,老夫也只有用手中拳头来说话,以达杀鸡儆猴的目的。乱世用重典,就是这么个理。”

屠鹏不语。正如太尉说的一样,他精明干练,做事一向有的放矢,从不浪费口舌,今天却一反常态,对自己推心置腹,怕也不见得就是好事,肯定有重要的事要自己去做。果然,太尉这时又眯起眼:“到了现今这地步,李源投降中西与否,其实已不重要。重要的要制止这种临阵倒戈的风气。若不加以严惩,一旦将青麓山脉的兵力一撤,南汉中西大军压境,京都人人自危,纷纷倒戈。如此一来,京都空有第一雄城之姿,但军心已散,这城也不用守了。”

太尉突地喝道:“屠鹏。”

屠鹏垂下头,恭恭敬敬的道:“属下在。”

“既然李源已反,那他的家属就留不得。你虽千里来归,但丢了大阿总是事实,现准你戴罪立功,主持抓捕审问李源亲属。若有什么差池,唯你是问。”

屠鹏沉声道:“属下遵命。”

京都多的是武将,随便叫一个人来主持此事,也比他屠鹏好得多,但李源在朝中人缘甚好,而且诛杀朝廷重将家属,终究血腥了些,怎么也是人生一大污点,太尉若叫其他人做,就算应了,也难免让人心生怨愤,出工不出力,甚至私下放水也不是没可能。他交给自己,一则可以绑牢自己为他效力,二则可以为他背负刽子手的骂名。以屠鹏现今状况,那能拒绝?他清楚,从揭发李源之时起,他就有了污点,也失去了很多,至少再也不能像对待商羽坤一般,做到心无尘垢,不染纤尘了。

李源的死讯公开后,明面上监视的力量大多撤了,但太尉也留了一手,在其住所周围,仍留了好几拨暗桩。温波祖孙三人两辆马车,分两路逃跑。温波自以为得计,其实早在这些暗桩的监视中,只是李源已死,其家属也没了扣押价值,他们才没凭空阻拦,等到屠鹏带大队人马赶到,找这些人一问,连李府都不用进,就直奔西城而去。至于明真拖延的打算,那也成了空谈。

紧赶慢赶,眼见就要追上目标,却出了这档子事,屠鹏自然心急如焚。要是真被温涵韵跑了,以太尉的脾气,肯定会砍了自己一家老小出气,以达到他所说的震慑效果。到了现在,屠鹏早把最后一丝恻隐之心丢了个干净,只想早点完成太尉所托,以保一家老小性命。

他虽一介文臣,但也粗通拳脚,连骑术也未曾落下,情急之下纵马疾奔,更是风驰电掣。这时人流也疏散了许多,加之骑马总比马车来得灵活。仅一小会,他们就闯过了人流,远远望去,就见温涵韵的马车转了个向,朝一旁的巷子里冲去。

屠鹏看着,心头轻松之余,也暗叹了口气。温涵韵终究只是个女流,见识不足。她若直奔城门而去,虽多半难以脱身,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这隐身于住宅群和追兵捉迷藏,看起来安全了些,要抓她也会费些手脚,但只要四门紧闭,她就如瓮中之鳖,断无逃脱的可能。

冲过人流时,就见丁闲之的马车已靠在路边。他车篷原来是敞着的,不知何时已加了个盖。看来这次踩踏事件,也将他吓得不轻,屠鹏虽有些歉疚,但也知轻重缓急,他在马腹上狠踢一下,带着一大队骑兵,朝着温涵韵消失的方向,气势汹汹而去。

南汉马上就要打过来了,街上行人并不多。那车夫驭马之术甚强,驾着马车左拐右拐,穿街过巷,灵活得如同一条鱼。屠鹏带着一大队人紧追不舍,离马车也越来越近,边追边喊:“李夫人,现在四门紧闭,你已无路可去,何必浪费时间?还是早早束手就擒,争取宽大处理。”

可对方置若罔闻,仍是不要命的飞奔。转过一个弯,马车倏的停了下来,屠鹏带着一大队人勒住了马,抬头一看,前方已是一个死胡同。他不由松了口气,继续高声道:“李夫人,前方已然无路,出来吧。”

他话音才落,温涵韵一身素白,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可怜兮兮的道:“各位军爷,我家相公为人,你们最清楚不过,怎会投靠中西?定有奸人挑拨离间。还请大伙莫要上当。”

她本就生得楚楚可怜,这一扮起冤屈,更让人怜惜。追兵顿时一阵骚动,人人面面相觑。黑旋风可是北汉军神,他们都是军中汉子,影响更甚。温涵韵一句话,可是说到了众人心坎上,他们本就不相信李源会反,加上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子说出来,更加了些印象分,当下就信了八成。

屠鹏喝道:“李源反水,系老夫亲眼所见,难道还会假了不曾?夫人还是早点跟我走,免得用强伤了情面,至于尊夫之事,朝廷自有公断。”

“你亲眼所见?”温涵韵怒目而视,只是她本就生就一双大眼,配上尖下巴和瓜子脸,就算发怒,看起来也没多少威势:“想必阁下就是屠鹏了?屠督真是好手段,你丢了大阿,阿源千里奔袭,驰援于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你不思感恩,却反过来血口喷人,污蔑我家夫君,实在让人齿冷。都说屠督人中君子,今日一见,实令小妇人大失所望。”

屠鹏老脸一红,那好意思继续和她辩驳,对周围兵丁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李夫人请回去,听候太尉发落。”

温涵韵冷笑道:“不劳屠督费心,小妇人自己会走。”说罢跳下马车,径直朝前走去。

屠鹏朝身边一个兵丁一指,然后指了指马车:“你,快去将李小姐请出来,记得温言相劝,别吓着了小孩子。”

那兵丁应了声“是。”翻上马车,但马上又从里面退了出来,脸上却带着一丝茫然,突鹏心头一沉,忙道:”怎么了?李小姐呢?”

那兵丁道:“大人,车厢里没人。”

“没人?”屠鹏大惊失色:“怎么会没人,听暗桩报告说,明明看见他们母女上了马车的。”

他紧跑几步,追上温涵韵道:“李夫人,令爱到底在何处?还请从实招来,否则,别怪屠某不顾情面.”

温涵韵转过头,像看白痴一般看着他,语气中不无嘲讽:“屠大人真是好笑,难道现在你就顾了情面了?还让小妇人从实招来,真当我是绣楼里的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么?”

祸心暗藏9 第十七节

她一番唇枪舌剑,把屠鹏噎得不轻,心头愤怒之余,却也暗自叹息:“温波生了个好女儿,看起来娇娇弱弱,性格却不让须眉,也难怪和黑旋风伉俪情深。如今却由老夫来破坏这段佳话,可惜了。”

但一想到一家老小,他心下那丝恻隐立即淡去,冷声道:“李夫人不说,老夫也能猜到。刚才大街好一通乱,令爱定是此时被你落下。而你继续驾着马车飞奔,肯定是为了迷惑我等。”

屠鹏心思慎密,稍微一想,就明白大概。眼见温涵韵面色一变,就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当下一声冷笑,令一半人押着温涵韵回返,自己则带着另一半人,朝刚才惊马之处赶去。

等他赶到目的地时,街上已恢复了宁静。出了这么大事,百姓就算对丁闲之再是推崇,也不敢再出来冒险。大街两头门窗紧闭,除了凌乱的车马辙痕,倒没看出什么异常。

“走,先追上丁大师,去他马车里看看。”

屠鹏挥了挥手,顾不得检查周围百姓,一马当先的朝前冲去。温涵韵的马车在这惊了马,而后撞上了丁闲之的马车,所以丁闲之嫌疑最大。丁闲之一代名人,按说不会管这些闲事,以免招来杀身之祸,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先检查了他马车,才好安下心来搜查这一带街头。

一个大活人,难道就这么飞了?屠鹏自然不信。

丁闲之的马车走得并不快,仍是慢悠悠的在大街上晃着,不过马车周围,已多了一队禁卫保护。屠鹏心头一动,当下就有些迟疑。李源的女儿他也见过,是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子,被宠得不成样子,遇见这么大事,就算不大哭大闹,怎么也会露出马脚。可丁闲之安之若素,那像藏了人的样子?

不过都到了这地步,怎么也要去检查一番,屠鹏带着大队人马,追上去拦住了马车。那队护卫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怒道:“大胆!尔等何人,竟敢扰丁大师车驾。”

屠鹏翻身下马,拱手一礼道:“本人连特省督屠鹏,奉太尉之命,有事找丁大师公干。”

丁闲之遇袭,城内禁卫难逃干系。可把指挥使甚辉吓坏了,连忙派了一队禁卫贴身保护。禁卫名义上是皇家护卫,但北汉皇帝都是太尉立的一个傀儡,更遑论其护卫。一听说是太尉公干,这些禁军立马就痿了,屁都不放一个,乖乖闪在一旁。

屠鹏走到马车旁,定了定神才道:“丁大师,请恕屠某冒昧,能否进车一观?”

里面传来丁闲之懒洋洋的声音:“京都天下第一雄城,丁某以前也来过几次,心中深以为然。这里百姓安居乐业,治安也是一流。可今日却大失所望,官兵纵掠百姓不说,如今竟带队查到我丁某头上了。待会见到太尉,我倒要问问,难道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

丁闲之是吟游词人,四海为家,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就算在京都有所顾忌,但到了其他地方,只要把今天的经历添油加醋的修改成剧本,恐怕就是北汉政权一大污点,太尉虽不会为这事真把屠鹏怎样,但终究是个麻烦事。屠鹏心头一紧,连带语气也客气了些:“丁大师,屠某对你万分敬仰,断无冒犯之意,之所以进内一观,只为证你清白。”

这话说得漂亮,丁闲之夜无话可说,过了一小会,才道:“既然你坚持,那就检查吧,我倒要看看,丁某车厢里到底有什么事或物,让这位大人如此上心。”

屠鹏仍是客气,隔着车帘行了一礼道:“如此,屠某得罪了。”说话的时候,他撩开车帘朝里一望,顿时一呆。

南北两汉,名义是两个国家,但终究是东汉分裂而来,所以不论习俗还是官职,都是同小异。一般来说,要六品以上的官员,其座驾才允许双马拉乘。但丁闲之却是特例,他的马车也是如此,这是两汉对其地位的肯定,是经国南北朝廷认可的。既然双马拉乘,其车厢自也比普通的宽了不少。

车里点着香料,淡淡的香味在车厢内弥漫。里面案桌,惊木,折扇等一应俱全,倒像个小型说书堂。丁闲之正斜靠在车厢上,伸直双腿,懒洋洋的打量着屠鹏。在他脚边,正有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厮,轻轻为他松着腿上的肌肉,只是动作稍显生涩。屠鹏进来的时候,丁闲之正在发怒:“笨手笨脚的,怎么收你这么个废物,捏个脚都捏不好。”

说罢飞起一脚,正踢在小厮额头上,那小厮猝不及防,在车厢里滚了几滚,人成了个大花脸不说,额头上还印着个漆黑的脚印,爬起来时,却不敢发怒,反对屠鹏等人露齿一笑,又小心翼翼的去为丁闲之松骨去了。

大户人家,谁没几个贴身侍卫什么的?丁闲之一代名人,收个打杂的小厮或者书童之类的再正常不过。屠鹏不以为怪,眼睛在车厢内转了几转,就放下了车帘,歉声道:“打扰了,丁大师。”

丁闲之仍是爱理不理,声音也是懒洋洋的:“不送。”

那禁卫将领见没出什么事,不由松了口气,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送丁大师去驿馆。”

一大队禁卫护送着马车,又缓缓朝前而去。眼见他们走得远了,其中一个兵丁道:“屠督,刚才那小厮有些可疑,你怎么不检查下?”

那小厮皮肤黝黑,看起来也是个男子,但艺人手段千变万化,女扮男装惟妙惟肖,所以他才有此一问。屠鹏看了那兵丁一眼,冷冷道:“李源的女儿我也见过,只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如果那小厮真是她,在骤失母亲的情况下,恐怕早就嚎啕大哭,就算不哭,也不会如此镇定。刚才我们进去时,正巧丁闲之踹了那小厮一脚,其人非但没哭,还向我们笑了笑,可见根本不是我等目标。既已确定此人身份,何必冒着得罪丁闲之的风险,自讨没趣?”

听屠鹏如此分析,那兵丁一愣,心悦诚服的道:“是,大人英明,小的就没想这么多。”

屠鹏心思慎密,自然英明。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李师蕊到现在为止,仍把今天的事当成一个游戏对待,她不是在躲避追杀,而是在和母亲捉迷藏,这些人,都是母亲叫来找她的。

她无知,所以无惧。

无知者,自然无畏。

※※※

复兴十一年春,中西军都尉祝小龙领所部五千人,翻越荒无人迹的飞凤岭,在内应的帮助下,奇袭大阿成功。北汉大惊,太尉李铁急令李源率黑甲军出击,妄图阻敌于大阿。吴明听从商羽坤建议,退出大阿,诱敌深入。李源果然上当,带领所部进驻。却被中西军杀了个回马枪。五万骑兵,被困于大阿中,生生当成步兵使用,在守城器械不足的情况下,如何抵挡器械占优的中西军?仅一天一夜,大阿再度易手,黑甲军大败,连主将李源也被生擒活捉。

定国公吴明一面在大阿修整,一面飞书传于贤庄太后,请求继续东征。也就在此时,北汉的应对,让南汉始料不及,也打乱了南汉的步伐。

六月十二日,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正在青麓山脉一带与**鏖战的北汉主力约十万余人,一夜之间凭空蒸发。等北伐军反应过来时,对方已撤退至几十里外,**措手不及。有心想追,但己方准备不足,又以步兵为主,若是贸然行动,就算追上,对方以逸待劳,反容易吃亏。最后只能望人兴叹,眼睁睁的看着敌人撤回京都。

如此一来,摆在贤庄面前的,就是一个尴尬局面。若是趁势北进,北汉主力尚存,己方兵力并不占优,敌方据守京都雄城,更占地利,想凭手中力量攻下京都,无异痴人说梦。可辛苦了这么多年,就此退回的话,却又大为不甘。

正自进退两难,定国公的手书到了。这可真是瞌睡遇见枕头,贤庄自无不允之理,马上修书一封,令中西军继续东进。另一方面,则令北伐军统帅**拔营起寨,也向京都进逼。三方势力,各有所图,各藏机心,一场牵涉到南北两汉国运的战争,就此围绕着京都,不可避免的展开了。

与此同时,西蒙国主那颜达得到楼居的全力支持后,两下合兵一处,底气顿足。开始向东蒙发动反攻。那颜达采用阿古占峰的提议,亲率狼骑五千人,趁夜突袭东蒙粮草重镇什格拉,一举切断敌方后勤补给,然后领军与敌决战。东蒙人心惶惶,结果不言而喻,双方甫一接战,东蒙就一溃如注。

东蒙本就是由许多中小部落联合而成,经此一败,矛盾突显,太后乌珠穆沁氏再也压制不住各方势力,首都日泽拉乱得一团糟,有吵着要撤伙的,有向乌珠穆沁氏讨抚恤的,有主张力战的,自然也有主张向西蒙求和的。在一片争吵声中,那颜达率领西蒙大军,再次逼进日泽拉。

历史就是这么惊人的相似,在南北两汉在京都决战之时,东西二蒙,这两个由北蒙分裂出来的游牧国家,也在日泽拉展开了一场生死之战。

祸心暗藏10 第十八节

大阿虽干旱少雨,但到了六月,已是夏季,老天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否则的话,一年四季都不下雨,也没什么机会了。

昨日大阿就下了一场雨,雨下得不大,但也不算小。这场雨水刚好洗净了城墙的血腥,也把地上的积尘冲去不少。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空气一片清新,整个城市也焕发出一股新意。不论是城内的街道,还是城外的石板路,行人都多了起来。毕竟战争过了这么多天,人总要生存,要生存就得干活,不可能老窝在家里不出来。整个城市恢复了些许活力,在商羽坤的努力下,战争给大阿带来的创伤,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

大阿的东门外,吴明正带着商羽坤等几个心腹,和李源依依惜别。他叹了口气道:“李兄,自此一别,再见恐又两难,多多珍重。”

太后的懿旨已送达大阿,出征就这几日。李源既然杀不得,绑在手里又授人以柄,那就只有释放一途。根据原定计划,要放李源也就这几天。而昨日刚下过一场雨,天气晴好,所谓择日不如撞日,那就定在今日了。

中西攻下大阿,进逼京都已成定居。李源也是不傻子,吴明口里的两难,自然是指放他回去,难免再次刀兵相向。他拱了拱手:“承蒙公爷照顾,感激不尽。李某怎好意思再与公爷为敌,此回京都,我准备向太尉告罪,自承己过,解甲归田。”

他上了马,转过身子道:“公爷,再见了,后会有期。”

吴明道:“李兄文武双全,是天下少有的雄杰,又何必说此丧气话。本公期待与你并肩作战的一天。”

在大阿攻防战中,李源坐骑不慎遗失。现在他骑的马,还是吴明赠与的,马虽不凡,但也只是普通骏马,自不能与原来的坐骑相提并论。李源黑塔似的身子压上去,那马大不适应,打着响鼻,在原地不停的打着转。他抖了抖缰绳,止住了坐骑的躁动,笑了笑道:“公爷,吾意亦然。”

他扫了吴明身后的一众将领一眼,在简飞扬身上顿了顿,才笑了笑道:“可每个人都有牵挂,时过境迁,我非昔日之李源,而你也不是那个了无牵挂的侍卫了,就算现在投降于你,公爷可敢用否?”

这话不无揶揄,却也说的事实。想起商羽坤对自己的建言,吴明心头在叹了口气之余,更是无话可说,他拱了拱手道:“如此,本公不再啰嗦,李兄保重,一路顺风。”

李源在马上回了一礼,又向吴明身后诸将行了个罗圈揖,才道:“如此,在下告辞,感谢诸位盛情。”

说完之后,他一夹马身,坐骑开始加速,顺着大道朝前冲去。大阿的东门通往京都,平时熙熙攘攘,人流如织,也是最繁华的。可如今大阿落于中西之手,商旅早已断绝,平时络绎不绝的驿道,此时冷冷清清,也没几个人。李源纵马疾驰,只一小会,一人一马就成了个小黑点,消失于远方。

吴明叹了口气,半晌不语,他身后的商羽坤同样叹了口气。两人相隔不远,吴明自然听见了。他转过头,看着商羽坤苦笑道:“商兄,我想招降李源,你一直持反对态度,如今得偿所愿,你应高兴才是,怎么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商羽坤仍望着远方出神,闻言回过神来道:“公爷,若是李源真降于你,你准备如何安置?”

真降于我?吴明眉头大皱,那可真有些难办。一旦李源真降,中西还真不好安置这员骑将,不过这事也只是个假设,吴明也不愿多做讨论,顾左右而言他道:“商兄说那些话来,如今已然释放李源,就会重提,就如昨日黄花,空说无益,何必自增烦恼。”

商羽坤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叹了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

※※※

既然太后懿旨已到,大阿已无长呆下去的必要。众人回城之后,就着手准备出征事宜。好在先前早已有备,倒不至于手忙脚乱。仅用了一晚,部队就已整装待发。随着吴明一声令下,二十万大军从大阿启程,浩浩荡荡,沿着驿道向东而行。

从大阿到京都,快马疾驰要一天一夜,可若步行,耗费的时间却多得多。京都作为东汉的首都,为天下第一雄城。龙望作为下属省份,自然也差不到那里去。连特虽为一省,但领地狭长,面积不及龙望的一半,若以民生论,双方差距更若云泥。但龙望省因为长年征战,北汉经常征兵,所以人口也有所减少。已至六月,田间的麦子大多熟了,有的地方业已收割,田间耸起高高的麦垛。但也有部分麦田已经荒芜,地里也长满了杂草。

二十万大军,声势自复不小。大队人马一路碾过,民众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兵灾波及。沿途村落空无一人,据探子汇报说,这些村寨凌乱不堪,显然百姓走得匆忙,已无暇顾及许多。商羽坤大喜过望,这么多人朝东逃命,会给京都带来极大的供给压力。可吴明心头却沉甸甸的。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还未交战,就给民生带来如此大的破坏,等双方几十人马会猎于京都,又得有多少无辜的百姓遭殃?

北汉主动撤军,就是为了把拳头收回来,集中兵力与南汉决战,所以准备也极充分。越临近目的地,其坚壁清野就越明显。在第三天凌晨的时候,前方斥候来报,说还有半日就可到达京都。可道路两旁的大树,业已砍伐殆尽,田间的麦梗也焚烧完毕,到处漆黑一片,有的地方还冒着袅袅青烟。

对方做得如此决绝,自会给后勤带来极大的压力。商羽坤的好心情也到了头,在吴明身边唉声叹气,愁得眉毛都快白了。

吴明一军主帅,自然待在中军。骑在马上抬头望去,几十万大军蜿蜒无际,正不可一世的前进着。看着哀声叹气的商羽坤,他不由安慰道:“坚壁清野,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其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中西这几年风调雨顺,也算薄有积蓄。二十万大军耗费虽巨,但也能撑上一段时间,李铁如此做,怕是白费心机了。”

商羽坤却摇了摇头:“公爷委我重任,羽坤不敢懈怠。中西财政状况,自是心知肚明,我所忧者,非是我军后勤,而是朝廷。”

“朝廷?”

吴明心头一动,顿时明白过来。太后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导致财政入不敷出。根本无甚余粮可调,更致民变四起。去年葛义前来述职,也曾提过此事。说朝廷无粮安抚难民,导致难民四起,饿死者不计其数。唐轩无奈,只得亲自出马,腆颜到双汇借粮。葛义最终拗不过吴明,只得顺从其意,借了一百万粮食给唐轩,还让唐轩立了张借据。如今借条还在吴明手里,虽说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此事仅过一年,那可能轻易淡忘。

青麓山脉以北,就是一马平川的京都平原,也是现在中西主力行进之地。以战养战,乃军队惯例。可北汉做得如此决绝,大军在这片平原上,怕也找不到多少余粮。而京都天下雄城,李铁准备又足,饶是吴明自负机智,却也不认为可以再施奇计,一鼓而胜。如此一来,即将到来的京都攻防战,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

仗打到这个地步,什么阴谋诡计都是空谈,双方比拼的,无外乎人力物力等综合国力的较量。以南汉现今的状况,那可能支持朝廷大军在京都虚耗,一旦粮尽,就只得退兵。如此一来,中西孤掌难鸣,要想攻下京都,无异痴心妄想。

商羽坤是个实干家,也知怨天尤人解决不了问题,就向吴明告罪道:“公爷,属下这就去找左将军商量后勤诸事,先告辞了。”

吴明点了点头:“去吧,辛苦商兄了。”

眼见他骑着马,一路朝后军行去,吴明转过头,看着辽阔的原野出神。

夏初的原野,怎么也该生机勃勃,可经过焚烧砍伐后,却与这四个字毫不沾边。凄美,苍凉,深沉。这里天空,野草,丛林,小溪,色泽,甚至气息。都沾染着浓重的兵戈味道。漆黑的原野一直向远处延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麦梗焚烧后的焦臭,还有树木的清香。不,那不是清香,而是树木被践踏后的血腥味。有风吹过,就有漆黑的麦叶麦梗打着旋儿,四处飞扬。片片尽是飞旋的哀伤。

烈日下,二十万大军气势如虹,仍在不可一世的前进着,卷起路边的粉尘四处飞扬。吴明心下暗叹,国战国战,果然惨烈之极,李铁拿京都做赌注,那也算孤注一掷了。未至京都,双方就已开始交锋,“李不要脸”的名字果然不是白叫的,不但对自己狠,对百姓更狠。

而太后也非弱者,她将如何应对?

他正想着,周吉从前方急急冲来,大声道:“公爷,急报!”

大军行军,斥候就是队伍的眼睛,自然少不了。周吉人甚机灵,是个优秀的斥候,这次东征,吴明就委任他为先锋,同事时统领斥候。他好歹一军主将,更需调配人手,平时有事,多是属下前来报告军情,如今亲身前往,肯定有重要军情。

出什么事了?难道前方有变,吴明拉住了马,等周吉在身边停稳了,才道:“什么事?讲。”

周吉翻身下马:“禀公爷,我们发现李将军了”

“李将军?那个李将军?”吴明一时转不过弯。

周吉道:“李源,就是黑旋风李源呀。我们发现他时,不但昏倒在田埂边,更说着胡话。属下不敢妄自做主,只得回禀公爷,听候您发落。”

吴明大吃一惊,是李源?李源甚是豪爽,人也洒脱不羁。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使得他昏倒在田埂边,更说着胡话。

他对周吉喝道:“在那里?带我去看看。”

攻守之间1 第一节

北汉主动撤军后,加上京都本身拥有的禁卫等,留守兵力一下激增至二十万,以二十万对二十万,作为攻方,兵力并不占优。现在强攻的话,损失太大,费力而不讨好,实无一丝胜算。所以中西军到达目的地后,吴明并不急于进攻,而是深扎营寨,广撒探子,把京都周围地形探了个遍。不过李铁早在撤军入城时,就实行了坚壁清野,且早有筹划,要想就此发现些破绽,那也不可能。

中西军围而不攻,李铁在损了黑甲军后,一时也摸不清敌方虚实,更少了和其一决胜负的勇气,自然乐得清闲。一时间,京都出现一幕奇景,四十万大军聚在京都,却又相安无事。不过攻守双方都清楚,这种状况并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一旦南汉主力赶到,就会打破这种平衡。到时候,惨烈的攻防战才会真正开始。

在中军一座普通的营帐内,放着一张大床,这个营帐并不大,很是普通,但床占了近一半位置,一下就显得拥挤。大床上,李源双目紧闭,嘴上仍在梦呓。他的右手从被子中露出来,手腕却捏在一个医士手里。吴明带着何艺站在旁边,一会看看李源,一会又转到医士脸上,神色之间大是紧张。眼见医士为李源号完了脉,吴明已有些迫不及待:“李将军今日情形如何,可曾有好转的迹象?”

自从在京都郊外发现李源后,到现在已过了三天,可他一直不曾苏醒。这几天,一直是这医士为其诊断,自然有些心得,他站起身,向吴明行了一礼道:“回公爷话,李将军只是心情郁结,稍微休息下就没事了。”

他垂下头,似在自言自语:“真是奇怪,以李将军伤势,按说早该醒了,怎么到现在还无动静?”

他说话的时候,李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几人,他大吼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向那医士扑去,叫道:“你这恶贼,还我妻儿命来,还我一家老小的命来。”

那医士背朝吴明,李源骤起发难,那里躲得开,被他从后面捏住脖子,憋得满脸通红。他反手抓住李源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他双手扳开,但李源力气大得惊人,直似铁箍,他一介普通医士,那里敌得过李源。吴明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步,用力扳开李源的手道:“李兄,你醒醒,醒醒,我是吴明呀。”

李源松开了手,上下打量吴明几眼,而后一屁股坐回床上,用手捂住脸,竟然低低啜泣起来。黑旋风勇名轰传天下,曾于战场生啖眼珠,正是典型的铁汉。可这黑塔似的汉子,如今竟像一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李源伤心若此?吴明和何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何艺上前一步,安慰道:“李大哥还请节哀,到底何事如此伤心?”

李源抬头看了何艺一眼,又垂下了头,喃喃道:“没了,都没了。涵韵没了,师蕊没了,连岳父也受我牵连,被李铁砍了脑袋。”

什么?吴明吓了一跳。李源的岳父温波,为北汉礼部侍郎。其女温涵韵,曾是京都名媛,那时东汉未曾分裂,温涵韵艳名远播,曾和现今的贤庄太后陶雨齐名,是京都少有的美人。听李源的口气,他们父女竟遭了李铁毒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李源已恢复了平静,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公爷,吴夫人,你们知道吗?当我看见涵韵和岳父的首级时,只觉得天都塌了。”

何艺善解人意,起身为李源倒了杯水道:“李大哥,你昏迷了太长时间,先喝口水再说吧。”李源接过,喝了口水方道:“得公爷还我自由,在下自是兴奋不已。一路快马加鞭,直奔京都而去。走到京都一里之外时,就看见西门大门紧闭,但两扇耳门却已开着。那时百姓尚未全部退入城中,远远的,就见城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一大群人?吴明的心猛地一跳。联想到李源所说,他忍不住惊呼道:“难道,李铁竟将你家人枭首示众了?”

李源本已恢复平静,泪水一下又涌了出来:“是呀,这个天杀的老狗,我好歹和他沾亲带故,涵韵真算起来,还是他侄媳妇,他竟下得了手。”

李铁心狠手辣,控制欲极强。北汉重要朝臣,其家属大多被他控制在京都,一旦稍有异心,动辄以其家人威胁。可李源被俘之后,颇有风骨,一直不曾屈服,这李铁难道疯了,平白无故杀人全家,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为了什么?

吴明道:“李兄,你可曾看清了?也许这中间有误会也说不定。”

李源有些颓然的摇了摇头:“怎么会。当时我多了个心眼,下马伪装成逃兵,拉住一个正朝城内赶的百姓询问,得知城门悬挂的,正是涵韵和岳父的首级。我自然不信,等到了城下,才发现他所言属实。”

吴明默然,李源父亲早逝,其母过世后,温波父女就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对其相貌自是一清二楚,他若确认,那此事多半为真了。他想了想,安慰道:“李兄,还请振作。你不是还有个女儿么?既然不见她首级,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李源喃喃道:“不会的,以李铁性格,那可能心慈手软。师蕊只是年纪太小,悬首于城头,显得太过残忍。”他抬起头,冷笑一声继续道:“李铁杀我全家,多半是为震慑他人。要达到其目的,有涵韵和岳父的首级就够了,再悬挂师蕊首级,就有些画蛇添足了。”

吴明想了想,正想再问点什么。李源突的捏紧拳头,咬牙切齿的道:“李铁老儿,我与你不共戴天。”

大概情绪太过激动,他一说完,突的大叫一声,又昏了过去。吴明大吃一惊,和何艺抢到床头,一把扶住李源叫道:“李将军,李将军。”

那医士并未离开,也跑过来,翻开李源眼睑看了看,再探了探仁中。吴明坐在床头,托起李源道:“怎么样,李将军没事吧。”

那医士道:“不碍事,不过李将军情绪太不稳定,亟需静养。”他站起来,在身旁的医疗箱里翻出支鹅毛笔,坐在床头,在桌上铺开一张宣纸,开始在上面笔走龙蛇,边写边道:“公爷,我开一帖补气宁神的药,先让李将军吃吃看。”

这时李源仍说着胡话。大概清醒过一次,所以口齿也清晰了许多,尽是“杀呀,报仇”之类的。吴明心头一酸,与何艺一起,小心扶着他躺下了,然后站了起来。这时那医士已将一张药方写出大半。吴明眼睛落在上面,一下被吸引住了。

一般来说,医生写的药方都如鬼画符,除了自己心知肚明,旁人能看懂者寥寥无几。可这医士却写出一手漂亮的小楷。一字一字干净利落,看着没有一丝杂质,丝毫不给人拖泥带水之感。他有些惊奇,忍不住就多看了这医士几眼,发觉对方顶多三十出头,虽穿着随军医正常用制服,但面相清俊,整个人像他写出的字一般,显得干净利落。他忍不住赞道:“先生的字刚劲有力,却又不失潇洒飘逸,不错。”

这几年来,吴明闲暇之余笔耕不辍,其书法渐臻大家之境,加上中西总督,定国公的名头。相辅相成之下,使其名声更盛。这几天一直是这医士在照顾李源,他面对吴明夫妇时,也一直不卑不亢。此时听得吴明赞美,反显局促,连忙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属下也只是手鬼画符,岂敢在公爷面前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

若真从书法的角度讲,他的字只能算工整,倒没什么出彩之处,只是吴明喜欢他这种认真的态度。不免多问了一句:“对了,敢问先生大名,现居何职?”

二十万大军可不是小数,所以随军又配备了伤兵营。里面的医士近千,还不算上一些护理人员和杂役。这些医士都有职衔,和军中将领福利等同。比如当年南征,胡庸就曾得封校尉之职,统领伤兵营。所以后来缺医少药,太子妃,也就是现在的贤庄太后第一个问责的,就是胡庸这个当家人。

那医士行了一礼道:“回公爷话。属下名姓顾名齐,忝居校尉一职。”

“校尉呀。”吴明点了点头:“这么说来,顾先生是医营负责人了?”

按中西军制,校尉管着一千人,正是医营的标配,医营最高长官就是校尉。虽然医营这个校尉特殊,直接归后军主将左忧管辖,权利也甚大,但终究只是个校尉。没想到李源昏迷,却把医营一把手惊动了。吴明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却又释然。黑旋风名声大,又是北汉二品武将,加之和自己关系匪浅,他出了事,医营可不敢掉以轻心。所以顾齐才亲自出马,他如此做,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医营也就是伤兵营,战时救治伤患,平时大家有个头疼脑热,也多找医营医士。当然,大军出征,这么多人住在一起,清洁卫生也是一件不容忽视的工作,医营平时还得负责疫病的防治,担子可并不轻。吴明老于行伍,这些道理自然明白,不由勉励道:“顾先生辛苦,马上就要打京都了,到时少不得要麻烦医营的弟兄。”

攻守之间2 第二节

顾齐又行一礼,抬起头道:“这都是属下份内之责。”两人正面相对,吴明仔细端详,依稀觉得顾齐有些面熟,不由道:“敢问先生,可认识顾中平顾老先生?”

顾齐肃然道:“正是家父名讳。”

怪不得,吴明微微一笑。顾中平医道不俗,早年与胡庸一道,并称杏林双贤,向有“东胡西顾”之说。他也曾做过随军医师,和何家关系也是不错。何艺当年怀上何逍遥,吴若曦兄妹时,这喜脉还是顾中平诊出来的。一见着顾齐,何艺顿觉亲切,抢过话头道:“顾先生,令尊身体可好?现居何处?”

顾齐笑了笑道:“回圣母话,家父年龄渐大,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如今闲居庭牙,平时在家修身养性,这几年已少有出诊了。”

何艺感慨道:“顾老先生人同一天,妙手仁心,堪称医学界的泰山北斗。等战争结束,定得登门拜访。”

顾齐行了一礼:”圣母费心了。”他看了吴明夫妇一眼,有些欲言又止。这表情虽然细微,却被吴明捕捉到了:“先生有话就说,不必吞吞吐吐。”

顾齐一怔,但马上跪倒在地:“家父一生醉心于医学,年事渐高,却始终为一事耿耿于怀,引为终身之憾。小子能力不足,只得相求于公爷。”

百善孝为先。吴明对顾齐观感不坏,一听他为老父之事,不惜下跪恳请,对其好感更甚,连忙扶起他,和颜悦色的道:“先生有何为难,但请一说,本公定当竭力而为,敉平令尊之憾。”

顾中平道:“家父生平所憾无他,只求一观《药学杂谈》,可此书珍贵,世上已难求真本。公爷人脉甚广,若真有所见,还请通知属下,小子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买来此书,让家父一睹为快。”

《药学杂谈》呀,吴明微微一笑,这书他还真见过,小碧抱着唐忧从南宁逃到汉水时,其襁褓中就有此书。不过他不好医道,以前就算见到,也未放在心上。今天顾齐慎重所求,他也不好打马虎眼,应道:“先生所言,本公记下了,若真有此书消息,定想法赚来赠与老先生。”

这么多年了,天知道那书还在没,也许被唐大哥当厕纸用了都说不定,吴明可不敢打包票。

定国公的人品,那自然没得说,向有一诺千金的美誉。他若答应一件事,自会全力以赴。顾齐大喜过望,感激涕零的道:“公爷厚恩,属下没齿难忘,先行谢过了。”

※※※

“养生之法有四,一曰寡欲,二曰慎动,三曰法时,四曰去疾。阿爹,你身体本就不好,兼之心浮气燥,如此,身体何时能好?”

唐忧将《药学杂谈》合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却盯着床上的唐轩。贤庄年轻时,就是京都少有的美人,否则的话,也不会得到太子轩辕竟的独宠了。唐忧继承了其母的美貌,融合了父亲的优点,更是清丽。虽仅十一岁,但少女身姿初展,已现窈窕之姿,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菡萏。

唐轩坐在床头,满脸苦笑:“小忧,你说的道理,阿爹都懂。但朝廷大军北伐,马上就要抵达京都。值此关键时期,后勤尤其重要。而南阳作为朝廷粮仓重地,自得担负重责。我做为南阳省督,可不是懈怠的时候。”

他头发已经全白了,一张脸更瘦得不成样子,但她仍努力用右手支起身子,似乎强撑着想起,但换来的却是又一阵咳嗽。唐忧连忙上前帮他扶起来:“爹,真的要去吗?”

唐轩摸了摸她头,喘了口气道:“不碍事的,一统国祚,恢复汉室河山,是太后的生平所愿,也是为父一生目标。如今当朝户部尚书陶国舅亲至,更显朝廷对后勤辎重的重视。既如此,为父于公于私,都必须亲迎,岂能马虎?”

唐忧咬着樱桃似的鲜亮的嘴唇,漆黑的眸子望着父亲,默然不语。从记事的时候起,阿爹的身体就很不好,可他一如既往的奔波劳碌,似乎对自身状况一无所知。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太后的旨意就到了,又催促他上蹿下跳,完成手头工作。如此一来,阿爹陪伴她的时间更少,也得不到休息。那个深居帝宫的女人,每次到来都伴随着懿旨,像一道道黄色的催命符一般,不断压榨着的阿爹生命,也剥夺着他的健康,更夺去了自己童趣。她爱阿爹,连带着对那女人也痛恨起来。

那双眸子黑亮有神,虽是倔强的眼神。但里面有期盼,有痛惜,更带着淡淡的伤感,还有连唐轩都读不出的东西。她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呀,眼睛那能容下这么多情感?多愁善感,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有时候不见得是好事。唐轩心头一软,几乎哀求着道:“小忧,阿爹最后一次。你就让阿爹去,等社稷一统时,阿爹再好好陪陪你,弥补你和你母亲。”

这根本不像一个父亲对女儿说的话。唐忧也知道,阿爹很疼自己,但也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一旦有所决定,就极难更改。他之所以低声下气,其主要是,如果自己不同意,他根本走不出这病房。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如果连十一岁的女孩都敌不过,那他的身体,得虚弱成什么样子?

最终,她娇小的身子让开了。唐轩笑了笑:“谢谢你,小忧。”看着父亲摇晃着,偏又努力正步朝外走去。唐忧倔强着没去扶他,两滴泪水却从脸颊滑落。

父亲,你不用谢我。维护你的尊严,是一个女儿应尽之责。既然那是你毕生目标,那就去做吧。

这时唐夫人端着个碗走了进来,一见唐轩不在,顿时吃了一惊:“小忧,你阿爹呢?不会又出去了吧?”

唐忧收敛了眸中的伤感,点了点头道:“是的娘亲,阿爹又走了。”

“唉,你也不阻止下,他那身子呀,那再经得起折腾。”唐夫人将碗放在床头边,嘴里唠叨着。

唐忧抿了抿嘴,却没反驳母亲。唐夫人又道:“对了小忧,你阿爹的身体不要紧吧?”

女儿虽仅十一岁,但医术甚是惊人。去年一场瘟疫,死者近百,眼见还有蔓延的趋势,百姓一片惶恐,许多人收拾细软,准备撤离广阳。而这几年朝廷北伐,粮食本就紧张,南阳乃朝廷粮仓,产粮大省,一旦人口流失严重,就会对粮食生产造成巨大影响。一旦如此,对现今南汉来说,无疑雪上加霜。

为此,唐轩急得要命,四处求医,希求能缓解疫情。可此等瘟疫百年罕见,连广阳城仁心堂的黄老先生都束手无策。而胡庸死后,名气最大的不外乎顾中平,可人家远在西北,就算愿意,也是远水难解近渴。就在唐轩绝望的时候,十岁的唐忧却站出来,说这疫情在《药学杂谈》有记载,她可以照方抓药,试上一试。

女儿好医,一本《药学杂谈》,已是倒背如流,听小碧生前说,这书还是胡庸留下来寻找衣钵的。既是胡庸所留,那上面记载的东西,多少有些用处吧?不过事情到此地步,信与不信都不重要了,唐轩抱着司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让女儿配了一方药,然后给患者喝了。没想到效果甚好,此方一到,虽说不上药到病除,但患者马上退烧,休息一周后,就基本痊愈了。

唐轩大喜,从此对女儿医术深信不疑。身体也交给唐忧调理,否则,以他风中残烛之姿,焉能撑到今日。

“阿爹只是气虚劳累所致,只要多休息,多喝养气的汤药就没事了。”

唐忧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对母亲说实话。阿爹已近油尽灯枯,这事自己一人清楚就行了,何必再让娘亲担心,徒增伤感而已。

“哦,那就好。”唐夫人舒了口气,指了指桌上的碗道:“我用你平时会诊所得,买了些人参和土鸡,这是人参熬制的鸡汤,你等会给阿爹送去。”

唐忧名气一大,已有人慕名而来。虽然她看病分文不取,但也有人过意不去,坚决要付诊金。唐忧拗不过,只得象征性的收些,虽然不多,但为父亲买些补品却是够的。

※※※

“国舅爷,请用吧,一点便饭,还望勿怪。”唐轩咳嗽一声,伸手虚引,然后坐了下来,端起了身前的一碗饭。

在他对面,陶子谦也腆着个大肚子坐了下来。祝家倒台后,太后垂帘听政,他一下扬眉吐气起来。不但贵为朝廷国舅,更身居要职。这几年,他在南汉朝堂一手遮天,本来身材偏瘦,如今却脑满肠肥,一看就是大鱼大肉惯了的人。

桌上放着的,是一碗白煮青菜和一碗盐水煮萝卜,加上一碗水煮冬瓜和一碟咸菜。陶子谦看了,就觉得胃里苦水直往上泛。要不是和唐轩还有要事相商,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唐轩夹了一块冬瓜放进嘴里,细细地抿着,仿佛那是一块肥美多汁的大肉。陶子谦咬了咬牙,有样学样,也挑了点冬瓜放进嘴里。冬瓜是白煮的,一点油水皆无,吃在嘴里如同嚼蜡,实不及肥鸡大鱼之万一,陶子谦只动了动筷子就不吃了,只想着早点结束这餐便饭,好回去吃点油腥找补。

“国舅爷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明明知道自己是来催粮的,装什么大头蒜?不过唐轩虽是一省都督,却于十一年前,率领一帮太学馆书生南下,隐约就是这帮官员的首领,加上太后对他信任有加,陶子谦可不敢对他摆国舅的谱。

看着唐轩病恹恹的身体,陶子谦虽恨不得冲上去打上一拳,但面上却笑道:“朝廷邸报在前几天已送达广阳,想必唐兄已得到消息。北伪于青麓山脉撤军,中西已占领大阿,朝廷两路合击,兵进京都已成定居。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是来向唐兄筹粮的。”

唐轩放下碗,又咳了一声道:“国舅,南阳赋税,这几年都超额完成。但征收过勤,也将民心耗尽,导致民乱四起。现在实在征不出粮,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厚着面皮向中西借粮了。对了,那一百万石粮,我可打了借条的。虽然定国公仁厚,一直不曾催讨,但我却过意不去,一直思量着还了。不知国舅大人能否给个期限,我也好给他们个准信。”

那一百万石粮早没影儿,一半送去北伐前线,还有一半进了陶子谦腰包。如今粮食没要到,反惹了一身骚,陶子谦大感晦气,人也有些不自在。他连忙又夹了一筷青菜放进嘴里嚼着,省得被唐轩穷追猛打。唐轩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微微一笑,道:“国舅,这青菜可是拙荆自种的,味道如何?”

青菜纵算再好,终究是素味,味道能好到那里去?可别看唐轩瘦骨嶙峋,坐在对面却有一股无形的威势,陶子谦不由心虚,言不由衷道:“好吃,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青菜,唐夫人可真是贤惠。”

唐轩摇了摇头,道:“国舅此言差亦。青菜就是青菜,味道再好,也肯定较荤菜不及。其实但凡能有肉吃,谁又真正愿意青菜萝卜了?国舅吃着青菜萝卜,心里肯骂我不识好歹。但你吃着大鱼大肉之时,可曾想过哪些饥寒交迫的百姓?许多人连青菜萝卜,甚至一口稀饭都没得吃。”

这已是明显的教训了,把陶子谦噎得不轻,但他有求于人,也不想和这个半截身子都进了黄土的人计较,顺口道:“唐兄之言甚有道理,陶某记住了。”

唐轩微微一叹。陶子谦能力十足,但为人也贪。这已是一种习惯,岂是他几句话能改过来的?只是要把存了好几年的粮食交到他手里,唐轩就如女儿出嫁一般伤感,还是忍不住,就啰嗦了几句。至于陶子谦听不听得进,那也无可奈何了。他轻声道:“不瞒国舅说,粮食是有。”

他顿了顿,似在解释,又似在缅怀往事:“六年前,太后着我担任南阳省督,私下就曾令我筹备一笔粮食,以备不时之需。这几年来,我紧巴巴的过日子,其实私下也省了部分余粮,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也到了该起出的时候了。”

陶子谦大喜过望,放下筷子道:“太后私下曾说,唐兄乃国之肱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只是他嘴上说得漂亮,私下却在盘算着。这么大一笔粮食到自己手里,就算稍微刮上一层,油水自也不少,看来这次并没白来。心头正美着,却听一个小姑娘在外面脆生生的道:“阿爹,我给你端了点鸡汤,你快喝点补补身子。”

陶子谦扭头一看,就见唐忧俏生生的立于门外。她扎着辫子,衣着朴素,反给人清灵之感。一双点漆似的眸子,更起到画龙点晴的作用,使得这小女孩在灵动之中,平添了几分生气。

陶子谦盯了半晌,才艰难的转过头,向唐轩讪笑道:“唐兄,这位是令爱么?长得可真标致,可曾许过人家?”

女儿十四及笄,十一十二岁就定好婆家的大有人在,所以陶子谦才有如此一问,只是他不但贪,更好色,唐轩早有耳闻,那可能让他称心如意。一见他这猪哥的样子,唐轩勃然变色,道:“正是小女,不过她和定国公长子有婚约,恐怕要令国舅失望了。”

其他人不知唐忧和陶子谦关系,唐轩岂能不明,唐忧可是陶子谦外侄女,那能让他有这念想?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以陶子谦人品,他也不想把女儿推进火坑,嫁给陶子谦。而陶子谦权倾朝野,要拒绝国舅的“好意”,就只有找块厚点的门板做挡箭牌。如今的南汉,还有那块门板有定国公厚?所以尽管唐忧和吴思庭没有婚约,他也只有信口胡扯了。

“爹!”

唐忧脸上升起一股红晕。她和吴思庭也仅六年前见过,在她记忆中,吴思庭只是个五岁大的小弟弟而已,尽管这弟弟比较特别。但经过岁月的漫漶,那丝记忆已渐渐模糊。如今父亲却对人言,要将自己许配给他。她心思玲珑,也猜到父亲如此说,多半是搪塞之词,但仍有些生气。气鼓鼓的走过来,将鸡汤端到桌子上,有些赌气的道:“这是娘亲刚刚煲的鸡汤,你快趁热喝了吧。”

一听面前这水灵灵的人儿,竟是定国公内定的媳妇。陶子谦看了看碗里的鸡汤,心头在失望之余,也泛起层怒气:“以青菜萝卜待客,私下却炖人参鸡汤找补,唐兄真是个妙人。”

这话听着揶揄,其实暗含讽刺。唐轩微微一叹,已懒得向陶子谦解释。他心头掠过一丝悔意。陶子谦贪财好色,太后却委于户部尚书之职,实非国家之福.只希望他能分清轻重缓急,别拖国战后腿。

唉!

攻守之间3 第三节

六月十三日,朝廷大军姗姗来迟,终于抵达京都。吴明带领一众将领亲迎于五里外,大军到达时,正自黄昏,太阳还未沉入地平线。看着一队队士兵衣甲鲜明,步履整齐的从身旁而过,商羽坤感叹道:“百战之兵,正该如此。向闻**虎门之后,将兵之术一流,颇有先祖之风,今日一见,诚然不虚也。”

他虽说着客气之语,但话里不无担忧。商羽坤担心的,不外乎朝廷势力过强,一旦和中西冲突,己方抵挡不住。吴明得他侍奉多年,自然清楚其小算盘,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马上就要攻京都了,朝廷愈强,则己方势力就多一分,胜算就越大,又有什么不好……”

正要再说两句敲打的话,这时朝廷大军已过去一半,远方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陆汇提醒道:“公爷,朝廷中军到了。”

吴明只得把剩下的话吞进肚里,和众人一起抬头望去。远方,一大群衣甲鲜明的骑士簇拥着一顶豪华马车朝这边急速行来。当先一人倒提长枪,其下坐骑也是不凡,流线型的马身,全身更是黑黝黝的,比后面骏马也高出老大一截,由于奔得太急,那骑士的披风猎猎而舞,更显丰神俊伟,好一个人马如龙。隔了五六丈,那人已经在大声道:“竟得公爷亲迎!久违芝宇,别来无恙否?”

这人的声音很是清亮,一字一句遥遥传来,即使隔得老远,仍是清楚无比。夕阳如一个火红的秋柿,遥遥挂在远方的天际,那人背朝夕阳而来,看起来就如从落日中走出来一般。吴明被阳光刺得眯上了眼,一时也想不起这人是谁。于是带着一众属下迎上去道:“在下正是吴明,请问是哪位将军?”

两方都是骑兵,速度不慢,说话的时候,双方已离得近了,也能看清来人的样貌。来的人数虽多,显然是以当先一人为首,那人看起来四十左右,略略有些胡子,皮肤黝黑,一双眼睛亮而有神。他跳下马来,摘下头盔笑了笑道:“公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记不得我这个老友了?”

那人一摘头盔,再把手中大枪横于胸前。这本是个极不礼貌的动作,却使吴明幡然醒悟,惊叫道:“杨兄,竟然是你?”

这人竟是**?!吴明不由看了他身后的豪华马车一眼。**和他甚熟,私交也不错。吴明的《杨家枪十二要》,还是**私下赠予他的副本,两人关系可见一斑。只是**变化太大,以前皮肤白净,人也清俊,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现在却皮肤黝黑,连大胡子都蓄起了,前后变化实在太大,他这几年主持北伐,看来没少吃苦。如果仅是如此,吴明也不会认不出。但**是北伐军主帅,怎么也该众星环绕,此时却领兵在前开路。那么,他身后马车坐的人,又是谁?

众人下了马,那马车也停在了路边。**走上前来,向吴明拱了拱手道:“公爷,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吴明将视线从马车上收回来,笑了笑道:“杨兄,你变化可真大。”

**摸了摸脸,然后捋了一下颌下的短须,道:“难道公爷不觉得,现在的我才更有男人味?哈哈,不过我这人经不得耍,等攻下京都,这乱世就该结束了。到时稍微休息一下,恐怕又成了小白脸,这一来二去变化太大,公爷怕是更认不出我了。”

攻下京都之后,希望真能如**所言,结束乱世吧。吴明道:“杨兄真是一代帅才,不但仗打得好,连口才也如此了得,我可说不过你。对了,这几位都是我中西肱骨,杨易,还不过来见过你家兄长。”

元宵节之变后,**杨易义结金兰,成为一段佳话,这么多年下来,仍有不少人对此津津乐道。双杨结拜,里面不无太后的影子,其目的不外乎拉拢稳定中西。但两人感情甚坚,庭牙和南宁虽相隔万里,杨易每年春节都会前往青麓山脉前线,看望**这位大哥。只是去年戎马倥偬,南蛮人大举进犯,吴明亲领大军增援,杨易从西地于尘赶回后,又马不停蹄的跟着吴明去了。他的春节也是在望乡谷过的,所以连拜访**也耽搁了。

一见到**,杨易早有些按捺不住,一听吴明提起,连忙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杨易见过兄长。”

“咱俩之间,那用如此多礼?”**笑着将杨易扶起,突的上下打量杨易一番,讶道:“好你个小子,竟然突破九段了?厉害呀,才一年不见,你就到了如此地步。想我困在八段后期多年,最后还是你这个当弟弟的拔了头筹。”

他看了微笑不语的吴明一眼,语气中不无艳羡:“还是公爷教导有方,像我这样瞎摸索,也不知今生能否有望得窥九段奥秘了。”

吴明仍是笑着,摇了摇头道:“这都是小易悟性强,我岂敢胡乱揽功。”杨易则道:“大哥,现在两军合二为一,有的是时间,咱们天天抵足而眠,交流心得,以你的天资,进军九段也不是难事。”

武者心得,尤其破立之事,一般都涉及自身武学,从不轻易示人,一旦泄漏,就可能被仇家加以研究,找出功法或招式破绽加以破解。所以一般来说,武者对心得珍愈性命。吴明对杨易从不藏私,那也是两人关系使然,毕竟杨易算他半个弟子,而后者对他也以师礼待之。否则,就算他再仁义,也不可能对杨易倾囊相授。

听杨易如此说,**心中只是感动,但他只愣了愣,就痛快应承下来:“既如此,那做大哥的就不矫情,厚颜占占小弟便宜了。”

杨易大喜过望:“那就这样说定了,今晚我就来找大哥你。”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似乎占了老大一个便宜一般。

看着两人兄弟情深的样子,吴明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既高兴,也有些担忧。一旦中西真和朝廷有了摩擦,两人又将如何自处?他看了身后的商羽坤与简飞扬一眼,发现两人神色都有些不自然。看来自己担忧的,他们也想到了。吴明连忙继续介绍道:“杨兄,这位是商羽坤商先生,这位是简飞扬简将军,这位是……”

跟吴明来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一军主将,这些人**就算没见过,但他是朝廷大军统帅,肯定也听说过。所以吴明一路介绍下来,他都妙语如珠,一一含笑见礼。

等吴明介绍完了,**才道:“公爷,京都之战干系太大,太后对此甚是重视,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他这话说得太过笼统,但也有些没头没脑,吴明听得莫名其妙,不由道:“杨兄,你又有何话说?”

**压低声音道:“公爷,这次朝廷大军并不是我负责,而是另有其人?”

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吴明反有些不安,有些奇怪的道:“以杨兄才干,不是你又能是谁?”

两路大军会猎于京都,一下聚集了近四十万人,而京都仅有守军二十万。初看起来,似乎南汉方面占优,其实不然。一旦涉及到十万人以上规模的战役,人数已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而在于统帅。其将兵之术以及谋略往往能左右胜负。**虎门后裔,又统领北伐军多年,军事才能自然不缺,如果是他带领大军和中西军磨合,吴明自然安心。可朝廷却临阵换帅,这就有些麻烦了,吴明遍数朝廷,也找不到比**更合适担任主帅的。要是朝廷派个脓包过来,那可怎么办?想到这里,他看了**身后的马车一眼,眼中不无忧虑。

**笑了笑道:“是太后,太后带着皇帝御驾亲征了。”

“什么?”吴明吓了个半死,忍不住惊叫道:“这,这,杨兄你不是开玩笑吧?”

他话才未落音,就听得太后的声音自马车内响起:“怎么开玩笑了?恢复河山是本宫心愿,如今马上就要攻打京都,焉能落下此等盛事?所谓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值此非常时期,又怎能少了陛下?”

一个宫女从马车内钻出,然后伸手撩开了车帘。太后继续道:“听定国公意思,似乎本宫到来,有些不满呀。”

那个宫女伏下身子,光洁的额头凑在车帘前的踏板上。一大一小,两双锦帮高履的靴子出现在她额头前。随着话声,太后牵着轩辕复,从车厢内走了出来。

太后凤冠霞披,轩辕复峨冠博带。此时太阳已沉入地平线下,可两人明黄打底,都是一身盛装,就如两轮明日,不但耀眼,且贵气逼人。吴明以降,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同声道:“臣等见过陛下,见过太后。”

“起来吧,不用多礼。”

“谢太后。”

这是见到皇室成员的套路套话,却又不得不说,不得不做。眼见众人起来了,一个太监才从车后钻出,半躬着身子,稳稳当当的伏在了马车下面,太后牵着轩辕复的手,踩在人墩背上,在刚才那宫女搀扶下,缓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太后并不愿放过吴明,仍是穷追猛打:“定国公,你倒说说,这前线重地,本宫可来得么?”

攻守之间4 第四节

看着太后目光灼灼地盯住自己,吴明一阵无语。太后的成长史,是一部地道的辛酸史,自己是一步一步看着她成长起来。十几年前,她还只是个仁心博爱的太子妃,如今做了太后,性格却是大变,不但手腕刚强,更睚眦必报,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难道,这就是成熟的代价么?

吴明又行一礼,陪着小心:“太后陛下鸿福齐天,如今御驾亲征,天威所至,京都必然被克。臣高兴都来不及,岂有其他念想?”

这女人既然小心眼,那也没必要和她在这小事上死磕,说些漂亮的话,让她心头消消火得了,又不会掉块肉。果然,太后脸上露出笑意:“公爷倒是说得漂亮,我一介女流,那有什么天威。”她看了身边的轩辕复一眼,微笑着道:“要说真有天威,也不应出在我这个女流身上,而是陛下。”

她转过头,又看着吴明笑道:“对了,本宫倒有一件事想劳烦公爷。”

她的笑容不见得有多和善,吴明被盯得心头发紧,小心翼翼的道:“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拉了拉轩辕复,仍是笑道:“再过几年,陛下就该行加冠之礼了。俗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都是后人之事,我这个做娘的,也操不了那么多心,但陛下一国之君,一举一动莫不牵涉万家百姓,无论政事军事都应面面俱到。政事有一大帮学院鸿儒**,加之本宫言传身教,多少明白一些。至于军事嘛……”

说到这里,她拉长音调,扫了吴明一眼:“陛下长居深宫,如何明白征伐之事?就算偶有触及,也尽是些前线传来的只言片语。这些东西诉诸于纸上,经过层层传递,等到了帝宫御案上时,十句中怕有一半都是虚言,若尽信之,早晚必成夸夸其谈,纸上谈兵之辈,这叫本宫如何安心?”

听她扯了半天,尽是些天子教育的重要性,吴明听得一头雾水,实不知太后肚里卖的什么药。可听她言中之意,那些战报有一半都是假的,这可是欺君大罪,顿时把**等人吓得不轻,连忙再次跪倒,诚惶诚恐的道:“臣等有罪。”

看着跪倒在地的**等人,再扫了一眼昂然而立的中西军诸将,太后脸色一沉,但马上恢复自然:“起来吧。本宫也曾亲历前线,更和定国公并肩作战过,对军事也非一无所知。前线将士辛苦,本宫心知肚明,现下只是就事论事,可没责怪诸卿的意思。”

眼见那些跪下的武将都起来了,太后才看着吴明继续道:“本宫说这么多,其实只想求公爷一件事。那就是攻城期间,将陛下委托于公爷,学习白旄黄钺之事,以免将来误国。”

“什么?”吴明大吃一惊,但只愣了一愣,就马上跪倒在地:“属下出身贫寒,兼且才疏学浅,那当得如此大任,还请太后另择贤能。”

这倒不是客气之语,天子之师,岂是那么好当的?毕竟教育的对象是一国之君。教得好,那是皇帝真命天子,龙气加身,敏而好学,再再正常不过。若是教得不好,那就是误国误民,谗君之臣了。偏这学生天潢贵胄,打骂不得。六年前祝家倒台,引发元宵节之变,而这一切的导火索,只是祝玉龙扇了轩辕复一耳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要真在教育过程中,自己碰了轩辕复一下,以太后护犊的性子,怕不立马跳将起来。虽然以吴明现今身份,也不怕她将自己如何,但反过来说,他更不用自找麻烦,以太子之师这虚衔助势。所以一听太后所言,当下想也不想,马上拒绝。

“出身贫寒?才疏学浅?”

太后仰天一笑,丢开轩辕复的手,朝吴明这边走了过来,边走边道:“英雄不论出身。这是古生常谈,定国公是一代人杰,没想到却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来。至于才疏学浅,国公早在七年前,就已突破九段,而书法自成一家,独有格局。可说文武双全,若你都算才疏学浅,那世上就找不到几个有问的人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公爷,起来吧。”

这时太后已走到吴明身边,亲手扶起了他,叹了口气道:“你的心思,本宫也懂。但复儿年龄渐大,我虽殚精竭虑,但终究是个女人。而兵戈之事,杀伐之气甚重,就算有心说教,也如镜花水月,少了些英锐之气。真若如此,那就是误了复儿了。”

她语气柔润,早没了先前的咄咄逼人,吴明心下百味杂陈。正如太后说的一样,不管她表现得如何强势,但终究只是个女人,她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也深爱着自己的孩子,希冀为轩辕复求一明师,以求尽善尽美。可轩辕复一国之君,牵涉的因果实在太多,一旦答应了,更不知是福是祸。

吴明心下念头百转,短时间如何能拿定主意。这时两人已当面而立,呼吸可闻。太后突的厉声道:“吴明,昔年先夫待你如何?”

吴明心头一凛,抬起头来,看着她道:“殿下待我情如手足。”

太后凤眼下移,盯住吴明腰畔的赤宵:“昔年之誓,你可曾忘?”

事隔多年,轩辕竟赠剑时一幕历久弥新,历历在目。可吴明听她一喝,心头反而一阵烦乱,低低道:“殿下之托,臣铭记于心,时不敢忘。”

挟恩以图报,吴明没法拒绝,也不能多说什么。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这笑意一闪即没,她语气又转柔和:“吴明,阿竟待你如兄弟,如此算来,复儿也是你子侄,于公于私,你都该多照拂着他点,做他老师,也是实至名归。”

她现在的语气,那还是什么太后,根本就是以轩辕竟遗孀的身份在压无明。到了这地步,吴明还能说什么?轩辕竟赠他赤宵时,只要求护得太后母子安危,虽没说那么远,但多少也有托孤的意思。吴明是个重诺之人,那种翻脸不认人的嘴皮仗他不屑打,也不屑去做。只是低声道:“既是太后懿旨,微臣答应就是。”

这话说得大不情愿,太后不以为忤。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向身后的轩辕复招了招手道:“复儿还不快来拜见你师。”

看来太后早和轩辕复沟通过,所以他对这一幕并不意外。一听太后所言,轩辕复连忙走过来,做势欲跪:“恩师在上,弟子有礼了。”

面前这人,可是当今皇帝,虽然太后听政多年,这皇帝多少有些水分。但他终究是九五之尊,面子还是要顾忌的。要是真跪下去,南宁御史台那群言官非跳起来和自己拼命不可。吴明连忙扶住他道:“陛下这不是折煞微臣么,不必多礼。”

太后则在一边喝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这礼可不能废。”

轩辕复已是个十一岁的少年,也有了自主意识。要对一个陌生人下跪,他终究有些不愿。再说了,他好歹是个皇帝,虽说现在并未当家,但长期受人服侍,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有些唯我独尊的气势,更不可能轻屈于人。听得太后一喝,他身子一抖,咬了咬牙,正待屈从。吴明扶住他,对太后道:“既然娘娘坚持,那陛下就鞠躬为礼吧。”

学生初次拜师,自应三跪九叩,方能全礼。平时见着老师,则不用如此,多以鞠躬以示恭敬,轩辕复可是天子,吴明那能受他全礼,所以就以日常之礼待之。太后想了想,似乎大不情愿,叹了口气道:“好吧。”

轩辕复立正,把双手搭在腿上,朝着吴明躬身为礼。吴明侧了侧身,让过了他这一拜,待轩辕复站直了,才躬身还了一礼。一个好好的拜师,因为轩辕复身份的关系,搞得有些不伦不类。太后看着,嘴角也多了一丝笑意,如沐春风的道:“吴明,世事变幻莫测。当初得你护驾,方有我母子今日。日后若有什么变故,还望你记得今日这一拜。”

吴明心头猛地一震。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日后能有什么变故?他不禁转过头,看着太后。夜色中,那张隐藏在凤冠璎珞后的脸也模糊不清,但嘴角一丝笑意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太后性格,虽称不上反复无常,但也不是信人君子。第三次汉宁之战时,就是吴明主持下取得胜利的,可他这个主帅却于事后被太后一脚踢开。想到这里,吴明心头更乱。太后今日遣轩辕复拜自己为师,又有几分是真情实意,几分是利用的成分?他低低道:”臣不敢。”

夜色中,太后的脸色更模糊了,但吴明仍能感到她快意的笑容,也松了一口气,她转过身,挥了挥手道:“来人,宣旨吧。”

小柱子从马车后转了出来,捧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大声道:“奉天承运,复帝诏曰:察中西总督,定国公吴明公忠体国,镇守边境,有倾世之功,富文武之姿,故加封吴明为太师,统朝廷大军,以期早克京都,缉拿国贼。钦此。”

攻守之间5 第五节

太师虽只比太子太师少两个字,但差别甚大,太师三公之首,为正一品,是和丞相,太尉一个级别的。高祖在时,曾设太师一职,只是当时的太师宇文费为一代鸿儒,厌恶朝争,主动辞去了太师之职。这才形成了东汉后来的政治格局,也就是丞相主政,太尉主军。若是宇文费并未如此,三公鼎立的话,那后来的东汉历史,就此改写也说不定。多一个太师制衡,这个延续了近千年的帝国,也许苟延残喘的时间更长。

太子太师是从一品,看起来比太师低上一些,但手中的权利,却相差不以道理计。太子太师只负责太子日常教诲,权责怎能和三公之首的太师相比?这圣旨一出,吴明面色又是一变,太后看出了吴明的迟疑,在一旁解释道:“吴太师,两军合二为一,肯定需一个强力的人来统领。杨将军能力是有,但威信那及你之万一,中西健儿也不一定服他管。而本宫一介女流,若是政事还可勉强一试,军事却一无所知,真若指手画脚,也只有添乱的份。”

尽管吴明满肚皮不满,却也清楚太后说的是实情。兵权贵一,中西和朝廷大军,看起来同属一个阵营,却又互相提防。以这种状况,焉能打下京都?太后定也看出这一点,才借轩辕复之事,把自己拱到太师的位置上。目的其实也不难猜,就是想让中西在京都攻城战中出死力。

第三次汉宁之战前夕,自己得封定国公,与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可太后过河拆桥,在事后把自己遣回了中西,而改封**为北伐主帅。虽然自己根在中西,对这主帅也没什么兴趣,但却值得警醒。

得封太师,吴明本应兴高采烈,可想到以前种种,以及这里面的弯弯绕,他如何高兴得起来?但太后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吴明这太师之位,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了。他想了想,沉声道:“不论是太师,抑或太子太师,臣都可以答应娘娘。但娘娘也需答应微臣三个条件。否则,臣宁背负欺君之罪,也不会接旨。”

这是讨价还价了,以中西的实力,的确有这个资本。其实吴明如此做,已算抗旨不遵,但太后也匪不知变通之人,她扫了手持圣旨,尴尬而立的小柱子一眼,沉声道:“太师请讲。”

如今吴明还未接旨,她就以“太师”称之,如此笃定的叫着,其实也是给吴明压力,意思你可别把条件开得太高,以免两人都下不了台。吴明面无表情,也是沉声道:“敢问娘娘,陛下这段时间,是否一直跟臣住在一起?”

“自然,皇上拜师,为你造势只是目的之一,最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学习。本宫希望陛下能跟着你,亲身感受下战场的残酷,为将来主政积累经验。”

看来,太后如此做,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一国之君,若是明白此等道理,自是百姓之福。吴明心下松了口气:“如此,臣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在此期间,太后不得干涉微臣行止,陛下必须在臣军营,时刻不离左右。”

太后想了想道:“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这一点,本宫可以答应。”

看来,太后也清楚言传身教的重要性。吴明暗自点头,继续道:“兵权贵一,攻城期间,臣希望军中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

御驾亲征,自可以极大激励士气,但弊端也是显而易见。上头有个太后盯着,身旁再跟着个皇帝,若是战事胶着,他们横插一脚,那到底该听谁的?历史上,因外行指挥内行而导致惨败的事例举不胜举,吴明可不想重蹈覆辙。

太后笑了起来:“自知之明,本宫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让陛下拜你为师了。吴卿但请放心。攻城期间,一切以你为主,本宫顶多建议,但决定权仍然在你,绝不以身份压之。”

最后一点了,吴明又跪了下来,连声音也低沉下去:“娘娘,臣对社稷之心,唯天可表。虽知说之无益,但还是有些忍不住。”

太后连忙将他扶起,讶然道:“吴卿你说。”

她刚才与吴明交谈,要么以太师称之,要么直呼其名,大见生分。眼见吴明提的两个要求不算过分,却又改口称之吴卿了。看来政客的变脸之术,太后已深得个中三味。吴明低声道:“若将来真有变故,只希望太后能相信臣,相信臣的一片赤诚。臣不论做任何事,从长远来说,都是为皇上安危做想,为轩辕氏血脉做想。”

吴明这话,初听起来时在表忠心,但细细品味,则又不尽然。这次轮到太后吃惊了,她脑中念百转,仍不明白吴明话中之意。只得叹息道:“吴明,我现在孤儿寡母,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本宫答应你就是。”

正是她口中的孤儿寡母,让前丞相祝淮栽了个大跟头,吴明可不会上她的当。只是低声道:“如此,臣先谢过太后了。”

诸事已毕,太后大概也累了。她瞄了轩辕复一眼:“皇上,这段时间好好呆在太师身边,母后就不能天天陪你了。”她将轩辕复的手交到吴明手里:“太师,一切拜托了。”

手上牵着的,毕竟一国天子。吴明大不自然,偏生无法拒绝,行了一礼道:“臣明白。”

夜风中,太后轻声一笑,似乎觉得吴明的样子甚是有趣,她打了个呵欠道:“这几天紧赶慢赶,可把本宫累坏了。现在把一切身家都交给吴卿折腾,本宫也放心啦,不行了,得先找个地睡上一觉。”

小柱子和两个宫女连忙跑过来搀扶,太后踩着人墩上了马车,在小柱子的“娘娘起驾”声中,豪华马车再次启动,绝尘而去。

众人伏地恭送,等马车走得远了,才纷纷爬起来。**领着一大帮朝廷武将围过来,先向轩辕复行了君臣大礼,这才面向吴明,笑呵呵的行了一礼道:“太师在上,属下等有礼了。”

他口气中,不无玩笑的成分。但吴明却大是感动,**本是北伐主帅,太后欲封自己为太师,主持京都攻防战,肯定得顾忌其感受,征得他同意。而**对此事的态度,不用说吴明也猜到了大半。多半是他向太后陈诉了兵权贵一的重要性,主动让贤,才有今天这局面。

吴明连忙扶起了他,面色却郑重无比:“杨兄,谢谢你了。”他虽未明言,但**心思玲珑,岂会不知吴明话中之意,闻言也是面色一正:“吴明,恢复河山,也是我**毕生所愿,你如此说,我可要生气了。你若真感谢我,那就好好打好这场战争,争取毕其功于一役。”

他若以太师称呼吴明,这话反有些虚假。如今直呼其名,却是真性情的体现。吴明和他相识于十几年前,两人在阴差阳错之下,份属不同阵营,却是肝胆相照的好友。虽然他是太师,**直呼其名,已属大不敬,但吴明却不可能端着架子斥责**僭越之罪。他反手握住**手道:“好!”

虽仅一个字,却简短有力,更似铿锵之音。两人就这么静静握住对方的手,沉默良久。

※※※

早在两年前,**就被太后提到从二品的征北将军,以适应其北伐主帅之职。虽然大军的统帅是吴明,但他对朝廷的部队却不熟悉,那可能凭空指手画脚,所以具体执行,仍以**为主。如今刚到京都,军队还有很多的事要忙,他自然不能在这久呆,又和吴明闲聊了几句,就告辞而去。

吴明转过头,对一旁的轩辕复道:“皇上,会骑马吗?”

轩辕复虽仅十一岁,但长得猿臂蜂腰,身材颀长,站在吴明身边,竟有齐肩之平。吴明本就生得高大,轩辕复这高度,少说也有六尺。要不是身材羸弱,看起来倒和成人没甚区别。他抬头看了吴明一眼,面色大不自然:“会一点点。”

会一点点,那就是能骑了。吴明点了点头,对身边的陆汇道:“去牵匹马来,我要和皇上骑马回营。”

中西军取得大阿之捷的文书到来没多久,又从前线传来北汉主动撤军的消息。太后欣喜若狂,因为她知道,等候多年的契机终于出现。南汉兵围京都已成定居,只要攻下此地,他恢复河山的宏愿,就已完成大半。于是得到这个消息后,她就带着轩辕复,马不停蹄的朝北方赶,这也是朝廷大军迟到的主因。可南宁到京都,路途遥远,轩辕复养尊处优,几时受过这种苦,这一路颠簸下来,可把他折腾惨了。

太后在时,他还不敢吭声,如今就吴明一人,自然没了顾忌,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骑马太累,我才不骑呢。来人,给朕备车。”

大概为皇帝安危担忧,太后虽带走了一大群太监宫女,但仍留了一大群禁卫。听得皇帝吩咐,其中两人应了声,就要返身准备,那知吴明却喝道:“不行。”

攻守之间6 第六节

这是除太后之外,第二个对轩辕复说“不行”的人,他自然大不适应,抬头看着吴明道:“你说不行就不行么?朕累了,偏要乘车。”

看着脸红脖子粗的皇帝,吴明一阵头大,不过自从答应太后后,他就做好了得罪小天子的准备,只得硬起心肠,冷声道:“陛下,这里是军营,不是南宁帝宫。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这里不允许乘轿,只能骑马。”

眼见轩辕复爱理不理,吴明耐住性子,继续说教:“陛下想想,要是将领人人乘轿。一旦敌方突袭,如何应变?”

轩辕复上下打量了吴明了几眼,乜着他道:“母后曾言,君为臣纲。又曰‘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师文武双全,想必这等道理肯定明白的。”

自任中西总督后,吴明常年呆在庭牙,鲜少踏足南宁,偶到帝宫述职,接触的也是太后。就算见到轩辕复,多是象征性的磕个头而已,两人根本无甚交集。所以皇帝脾性到底如何,他是一无所知。轩辕复引经据典,说出一大堆理由,甚至把太后都搬出来做挡箭牌,吴明在好笑之余,反而松了口气。

皇帝能说出此话,证明其文学功底并不弱。看来太后这几年心血没白费,至少在政事上有些基础。

不过吴明当了多年的中西总督,各种阴谋诡计见得多了,文学素养也不弱。轩辕复这点把戏,可别想难住他,闻言笑道:“这等道理,臣自然是明白的。但陛下可别忘了,三纲之中,还有父为子纲一说,臣自然不能对陛下不敬。但太后将陛下托付给臣,臣自然要尽到管教的责任。”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腰畔的赤宵:“此剑为高祖亲制,更是你父亲赠,陛下不认得臣,却须认识得此剑。若真是过分,这剑可能管教陛下。”

轩辕复气得满脸通红,可吴明说得在理,他也没法辩驳,只得朝身边禁卫气呼呼的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朕找匹好马来。”

骑兵本是中西之长,要找匹马倒是容易,轩辕复一声吩咐,当头几个禁卫答应一声,没过多久就找了匹马来。轩辕复上了马,指了指吴明道:“你给我等着。”

说完一踢马腹,扬长而去。他身边的那些个禁卫看都不看吴明一眼,也骑着马,直直追了下去。吴明不以为意,对身边的陆汇道:“你多带几个兄弟下去,好好安顿皇上。记得,一定要将皇上安排在我营帐左右,未得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外出。”

陆汇则有些犹豫:“太师,如此一来,岂不是变相将皇上禁足了?”轩辕复再怎么说,总是九五之尊,听说要限制皇上自由,陆汇心头也有些打鼓。

他改口倒是快,以吴明当前势力,这个称谓实至名归。可这几年来,吴明早已习惯了‘定国公’称谓,骤然听之,反而大为不适。他定了定神,平复了下心情才道:“这里可是前线,若不如此,以皇上的脾气,他若带人冲城怎么办?”

冲城就是攻城,轩辕复毕竟是个半大少年,若是玩性上来了,带着一群禁卫胡作非为大有可能。陆汇心头一凛,行了一礼道:“是,属下马上执行。”

他带着一大群亲卫,循着轩辕复方向追去,不一会儿也消失在黑暗中。这时商羽坤带着一大群中西文武围了上来,又是好一阵恭喜,吴明一一安抚。眼见热闹完了,商羽坤才道:“太师,不论将来如何,你都该对皇帝好点,这样对你大有好处。”

所谓的将来如何,不外乎两点,一时中西与朝廷大打出手,一是中西仍以南汉之臣的身份蛰伏。若是维持现状的话,轩辕复毕竟是皇帝,吴明就算权利再大,终究是臣。做臣子的,和君主交恶可不是好事。

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中西和朝廷交恶。这样的话,吴明更没必要现在就得罪皇上,大可对他好点,以做到麻痹对方的效果。其次么,就有点腹黑了。趁着带兵期间,宠着皇帝,将他身上缺点尽量放大,甚至引诱其染上恶习,变成一个脓包。这样一来,不是间接帮了自己将来一个忙?

吴明自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商羽坤的话中之意。他一正脸色道:“商兄,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师徒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圣的关系之一。我也只是想把皇上教好,完成太后之托,可没想那么多。”

“哎,太师。我说不过你,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商羽哀叹一声,但更知道吴明脾气,索性闭口不再多说。眼睛却盯着轩辕复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简飞扬和杨易也围了上来,简飞扬嘴巴都笑歪了:“太师,太子之师。好好好,硬是要得,啧啧。”

他大是得意,仿佛得封太师的不是吴明,而是他了。看他沐猴而冠的样子,吴明就有些来气,没好气的道:“太师和太子之师是两码事,简兄可别搞混了……”

还待再说他几句,简飞扬嘿嘿一笑,接口道:“管他太师或太子之师,反正这称谓就听着舒服,我喜欢。既然大人称我为兄,如此算来,我老简也是皇上师叔了,哈哈。”

吴明被噎得不轻,虽明知道简飞扬粗中有细,多半不会漏嘴,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简兄,这话可不能乱说。”

简飞扬哪里听得进,嘿嘿一笑,跑到一众属下面前炫耀去了。

杨易望着轩辕复消失的方向,沉声道:“大人,皇上身边的几个禁卫不简单,你可得小心点。”

送子寺刺杀案后,太后痛定思痛,四处招贤纳士,再加上苍松亭的辅助,还真让她找到些隐藏在民间的高手。那些禁卫实力不俗,吴明粗略看了一下,大多三段以上实力,和近卫营不相上下,尤其两个头领模样的人,都是六段高手。这已是世俗战力的极限了,吴明遇上一个,倒能轻易胜之,若是对方一拥而上,再以战阵辅之,还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所以杨易才出言提醒。

※※※

吴明回到军营时,就见艾丝特正沉着个脸,托着雪腻的香腮,气鼓鼓的坐在营帐中生着闷气,他解下披风道:“怎么了,谁又惹我家小艾生气了?”

虽然何艺率领大军,也跟着吴明到了京都,但她毕竟领着大军,有很多事要忙,那可能时时跟着吴明。所以这些天陪他最多的,仍是艾丝特。艾丝特白了一眼吴明,哼哼道:“小女子那敢生其他人的气,只能是太师大人了。”

吴明走到墙边,将披风挂上去,一听艾丝特如此说,反而气乐了:“怎么,你家夫君当了太师,你还不乐意呀?”

艾丝特道:“你当不当太师我无所谓。可你带了个祖宗回来,却把人家气死了。”

祖宗?她说的是轩辕复吧?吴明怔了怔,走过去搂住艾丝特脖子道:“怎么了,难道皇上惹你生气了?”

“就是。”

艾丝特把脸掉在一边,显然不想就此放过吴明:“那小子排场大得惊人,动辄对人指责喝骂,本公主好心给他送了些肉干和奶酪过去,却被他骂为‘猪食’,全部扔出了营帐。”

她本就是波斯公主兼圣女,加上身世坎坷,对皇室更无敬意。所以就算对轩辕复这个当朝天子,也是一口一个“小子”的叫着,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明心头升起一股歉意。军中可不比家中来得痛快,食物自以便携为主。吴明自己倒无所谓,本着一视同仁的原则,其伙食和普通士兵没什么两样。艾丝特却忍受不了,贪吃好玩是她的天性,要天天陪吴明啃干粮,那可比死了还难受。无可奈何之下,向来铁面无私的中西总督,只得破例开了小灶。每次出征前,专门着人准备些肉干奶酪等易于携带的食物。这些东西可是艾丝特宝贝,平时她都是兼着粗粮吃的,只在嘴馋的时候才开开荤。就怕战事绵延,一旦耗尽这些小吃,那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陆汇带着轩辕复等一大帮侍卫在附近扎营,闹的声势实在太大,也惊动了艾丝特,上前一打听,才知吴明得封太师,而扎营这位,就是当今的天子。以后还可能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跟在吴明身后学习将兵之术。艾丝特本对轩辕复不大感冒,但听他要跟自己夫君学习,心想自己就是师娘了,如果不表示下,似乎也说不过去。眼见天色将晚,就把自己存在小帐篷里的小吃拿出来招待客人,可轩辕复却不领情,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就有了艾丝特说的那一幕。

这小子,还真不知道尊师重道呀。看来,要让他安心在这里呆着,还得多花些心思和力气了。

吴明哄了半天,才消了艾丝特的气。然后走出营帐,对站岗的亲卫道:“你们刚才将皇上安排在那里了?”

那亲卫行了一礼道:“回太师话,根据你吩咐,就安排在东边不远。”

东边就在营帐的反方向,隐约中仍有人声传来,由于视线遮挡,吴明一时也没察觉,他也懒得去找了:“带我过去。”

那亲卫又行一礼道:“是。”

跟着那亲卫穿过几座营帐,就见前方围了一大群人。一大军中西士兵正围住几个禁军模样的人吵得厉害,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架势。左忧站在中间,大概调解不成,急的抓耳挠腮。吴明走过去道:“怎么回事?”

攻守之间7 第七节

救星来了!

左忧一见吴明,顿时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行了一礼道:“属下见过大人,恭贺大人荣升太师之位,得展鲲鹏之志。”

那些中西士兵见到吴明来了,也哗啦啦的跪倒一片,同声道:“见过太师。”

吴明得封太师,对中西来说是件大喜事,其下将领自然大肆宣传,断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就这么一小会,整个营地都知道了。

那几个禁卫面面相觑,本有些犹豫,但见中西军跪倒一片,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跪下了:“见过太师。”

吴明道:“都起来吧。对了,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左忧从地上爬起来,苦笑着道:“太师,皇上嫌自己的营帐太小,所以就想将规模扩大一些,而周围的兄弟们不愿搬迁,这才发生了口角。”

陆汇在旁边爬起来,补充道:“其实为皇上腾个地儿,那也是应该的,兄弟们也没什么意见。”他指了指旁边几个禁卫:“只是这些家伙太过分了,占了地不说,还动手打人。”

吴明看了那几个禁卫一眼:“几位兄弟,他们所说可是属实?”

那几个禁卫爬了起来,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道:“这些家伙闹哄哄的,聒噪得要命……”

他说话的时候指指点点,一副天子近卫的派头。见他们自以为是的样子,附近的士兵都面有怒色,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要不是吴明就在当面,估计他们老早就扑过去了。

吴明将一切尽收眼底,心头也有了些怒意,面上却声色不动,对那个禁卫头领道:“这么说来,你们打人是真的了?”

那禁卫有些不以为然,大大咧咧的道:“那是自然。扰了皇上安宁,就是欺君大罪,揍他们还算轻的。”

吴明点了点头,转头对陆汇道:“殴打袍泽,按律该当如何?”陆汇想也不想,脱口道:“轻则十军棍,重则直接处死。”

吴明“哦”了一声,扫了周围士兵一眼,才对陆汇道:“看大家的样子,也没人受多大伤,如此说来,情节自不算严重。那就把他们都拖下去,轻责十军棍吧,记得,用心打。”

他虽说着轻责,但“用心打”三个字,却真实的暴露其心意。“用心打”的意思,就是要好好打,不能弄虚作假。

吴明给陆汇的命令,是看管皇帝,限制其自由。可这一路行来,这些禁卫颐指气使,目空一切。吴明的亲卫队,本来就是天不怕地步怕的角色,在中西也是骄横惯了,早就看这些禁卫不顺眼,由他们来执行军法,就算没有这句话,都不大愿意放水,如今得了吴明命令,那还不把人往死里整。一旦十军棍打实了,这些禁卫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些禁卫面色大变,纷纷道:“你们敢?我们可是皇上的人,没他的命令,谁敢乱动?难道想造反不曾?”

吴明冷笑道:“本人忝居太师一职,连皇上都管得,何况他下边的几个护卫?”他也懒得和他们多说,挥了挥手道:“拖下去,执行吧。”

陆汇等人大喜,上前一步道:“是。”

那几个禁卫刀剑出鞘,还待再行反抗,但那架得住如狼似虎的众人,陆汇一声令下,十几个亲卫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的解除了几人的武装。架起这些禁卫就朝外面拖。这几人兀自不肯认输,一路骂不绝口,即使隔得老远,仍能听到。

吴明指了指前方的帐篷道:“皇上就住在里面么?”

陆汇点了点头:“是的,太师。不过,事情却有些不对,要不属下带人先进去看看?”

外面发生了这么多事,肯定也惊动了里面的人,可帐篷里静悄悄的,大为反常,陆汇也怕吴明吃亏,所以才有如此一说。吴明摇了摇头道:“天子之师,听起来威风,其实却是个苦累活,有些事,终归要自己亲自面对,不是单靠你们就能圆满解决的。我这就去见皇上,你们一个也别跟来。”

他走到帐篷边,大声道:“陛下在么,臣吴明求见。”他话音才落,里面就传来轩辕复的声音:“进来。”

这话也硬邦邦的,听不出喜怒。但声音又快又急,似乎有点迫不及待,吴明心头一动,小心翼翼的撩开帘子,然后钻了进去。

人还未立稳,突听“噗”的一声,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破了,一股劲风已当头袭来。他既然有备,那会轻易着道,右脚一点地面,人已顺势朝一边闪去。

一个黑色物事从上面当头落下,只听“哗啦”一声,一个人头大的瓷瓶正砸在先前吴明的立足之处,污水横流,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在帐篷内弥漫开来。

吴明一拍篷布,人已顺势立正。就见面前赫然站着两个禁卫打扮的人,一人手中执着软鞭,另外一人则双手空空,俱都杀气腾腾的看着自己,而皇帝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后面的太师椅上,身边围着一大群禁卫,望向自己的神色,明显有些不善。

吴明怔了一怔,正待说些什么。身前两个禁卫怪叫一声,一左一右,已从两边攻了过来。也就犹豫了这么一刹那,左边那人手中的软鞭已缠住了他左臂,鞭势一昂,他只觉一股大力涌来,人已身不由已,朝那人飞了过去。

看来,不打倒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和皇帝好好沟通了。百忙中吴明屈起右膝,也不反抗,左脚借力向前一蹬,人已疾如飞燕,朝那人猛的扑去。

电光火石间,他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头,人已到了那人头顶,虎喝一声,双臂一展,同时捏了个拳,以泰山压顶之势,直奔那人太阳穴而去。

这一招是破沙拳拳中的半招“簸土扬沙”。簸土扬沙的意思,是指虚张声势,可经吴明使出来,风声凛然,那还有半分虚张声势的意思。破沙拳的精髓,吴明虽未曾习得,但他已至九段,一法通而万法通,这一拳打出来,其实已有八分神韵,如果何啸天亲眼见到,恐怕也得赞叹不已。

太阳穴在耳廓前面,前额两侧,外眼角延长线的上方。在中医经络学上被称为“经外奇穴”,也是被各家武术拳谱列为要害部位的“死穴”之一。一经点中“轻则昏厥,重则殒命”。吴明生性仁厚,也不爱草菅人命,但轩辕复一二再,再而三的挑衅,却也把他火气挑起。再加上这两人偷袭在先,而且狠毒无比,他也不再留情。眼见双手堪堪触及那人头顶,对方脚下一错,身体象是一根软软的饴糖一般,一下闪开,动作潇洒之至。

好身手!

即使身为敌人,吴明也暗自喝了声彩。

军中兵器,自以刀枪为主,连剑都不是主流,更何况鞭了。这么多年来,吴明见到的使鞭高手除了一个优露莉外,其他人都难登大雅之堂。鞭使得好没什么,更难得的是这家伙轻功。那人就这一转,就轻轻松松化解了吴明的反击,动作毫无花哨,直如行云流水,当真神乎奇技。

就连轩辕复都忍不住叫了起来:“好,好,好。干得好,打死他。”

在他叫好的时候,吴明已然落地,那人脚下一错,正待反击。那知吴明更快,右脚猛的用力,身子腾空而起,在原地旋了个一百八十度。左脚伸直,猛的一下蹬出,那人刚做了个势,吴明一脚已如疾风闪电而至,那里还闪得开?这一脚结结实实,正踢在那人胸口处。那人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胸口也是一闷,连退好几个大步。此时轩辕复的“打死他”三字尚未落音,倒似为吴明加油鼓劲一般。

吴明还待进击,旁边那人见伙伴吃亏,连忙跳过来解围。他双脚在地一踏,大地就如打了一个霹雳,双拳生风,就这么赤着双拳,朝吴明直直打来。

中西总督之名,早已轰传天下,其段位更不是秘密。这人也仅六段而已,却敢赤手对吴明出拳,定是对自己的拳脚功夫颇具自信。在皇帝面前,吴明自不想弱了气势,也是一声大吼,一式“风沙肆虐”也是一拳打出。“砰”的一声,一声炸雷似响声在帐篷内轰然响起,吴明双拳正好顶住了对方全力一击。那人使出吃奶的力气,却不能前进分毫。心道吴太师果然名下不虚,不是自己能对付的。

这时那使鞭之人已回复过来,眼见同伴满脸涨红,就知他吃了不小的亏。手腕一抖,长鞭如条蛇般,向吴明腰畔直卷而去。吴明有心想躲,可前方那人拳劲 不大,后劲却足,直似有股吸力,一时竟抽不开。他并不慌乱,双脚一跺地面,人又腾起近两米高,让过了对方鞭势,身子在半空中打了个转,两脚已一下踢起,斜奔那人胸口而去。

这一下真有鬼神莫测之机,也大出那使鞭之人意料之外。空中本无处借力,普通人身在空中,那可能再转向攻击?帐篷虽大,但动起手来,就嫌狭小,那使鞭之人身后是轩辕复,就算想闪也是不敢,“砰砰”两声,吴明两脚再次踢在他胸口处。

这两脚本也没有太大力量,但却踢在刚才同一位置,就算吴明未下死手,但那使鞭之人却气息一滞,一个踉跄,人已向后倒去。心下顿时一惊,这下肯定要砸着皇上。轩辕复忽然抢步上前,伸手一托他的腰,这使鞭之人身材虽然不高,但长期练武,肌肉结实,至少也有一百五六十斤,但他托得举重若轻,也不见得用太大力气便已扶住他的身形,吴明看得暗自点头,皇上有文学底子,武学也不太弱,若是能稍微打磨下性子,倒是个明君。

那使鞭汉子一下立住,却也只觉气血翻涌,暗自惊叹。他一站定,便向轩辕复跪下道:“陛下,属下无能。”

轩辕复则喝道:“什么无能有能,都上,有能打趴吴明,为朕出气者,重重有赏。”

攻守之间8 第八节

皇上都发话了,这些人那敢怠慢,顿时一拥而上,一群人围着吴明拳来脚往,眨眼间走了十几招,但吴明虽赤手空拳,门户守得极严,那些禁卫看起来占据优势,却也奈何他不得.打了半天,仍是毫无寸进。

那使鞭之人抽了个空,长鞭无声无息,向吴明后背卷去。本以为这次出其不意,定能建功,那知却卷了个空,还未反应过来,吴明身子快如鬼魅,已突破重重束缚,冲到了他面前,伸手拿住了他左肩。他吓了一跳,一咬牙,顺势丢掉手中长鞭,这时吴明一拳刚好递来,他右手不偏不倚,正好接住。这一拳力量甚大,那使鞭汉子先前就受了伤,如何能敌吴明一击,被震得一个踉跄。就在这时,只觉肋下一麻,周身力量登时消散,使不出半分。他心头不禁一冷。太师果然是太师,一个人打己方十几个,仍是行有余力。自己拼了全力,仍未能碰到一根汗毛,现在反被制住了。正想着,就觉得身不由己,身子已腾云驾雾的飞起,朝轩辕复砸了过去。

此时轩辕复刚坐回椅子上,就见一人直直扑来,顿时大吃一惊,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旁边一众禁卫见状也吓了一跳,纷纷冲过来挡人,围成一圈人墙。但吴明砸人却使了巧力,这人力道不大,速度也不快,但暗劲去足。几人虽挡住了,却根本不济事,那使鞭汉子重重砸在人群中,带翻老大一群人。轩辕复因在几人身后,又是个少年,身材不高,顿时被压倒在最下方。

那些禁卫大惊,手忙脚乱的将他扶起,趴在地上动也不动:“陛下,臣等死罪。”

“住手。”轩辕复猛的喝道。

就这么一小会,吴明又放翻了好几个人,虽不是什么致命伤,却让这些人丧失了行动力。那些禁卫得皇帝一喝,那敢再动,纷纷跳开,但仍虎视眈眈的看着吴明。后者转过身,盯着不远处的轩辕复道:“陛下,闹够了么?”

轩辕复额头碰在椅子上,磕了老大一个青包,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他盯着吴明,双目放光,叫道:“太师果然厉害,朕服了,以后你就是我老师。”

吴明一怔,轩辕复十一岁,桀骜不驯,正值少年叛逆期。他本以为还得用些手段,才可让这小子心服。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微微一笑,走过去道:“臣能得到皇上认可,深感荣幸。”

轩辕复张了张嘴,还未说上几句,耳边突然便是一声巨响。

这声响极是突然,所有人都是一怔。外面陆汇大声道:“公爷,敌人攻出来了!”

这正是遭到进攻的迹像。吴明大吃一惊,心道:“李不要脸果然不凡,在这个时候突袭。”

守城守城,自然不能一味死守,否则的话,士气早晚消耗殆尽,就算再坚的城也有攻破之时。李铁一代枭雄,这等道理自然也懂。只是中西军防范甚严,他也不敢擅动。如今朝廷大军到达京都,南汉兵力凭涨一倍,人人喜气洋洋,加之正在安营扎寨,正是最为松懈的时候,李铁如此做,其实就是攻其不意。吴明也顾不得和轩辕复多说,冲出去帐篷吩咐道:“陆汇,速去通知各部人马准备战斗。”

他骑上马,心急火燎朝外奔出。眼见陆汇组织亲卫传达命令去了,骆小川跟上吴明:“太师,你现在去那里?”

吴明道:“去朝廷军队那边看看。”

李铁想打南汉一个措手不及,吴明对中西军颇具信心,他们多半讨不了好。最大的乱子,则可能来自朝廷一方。毕竟他们立足未稳,若是敌人全力来攻,还真可能挡不住,到时兵败如山倒,后果不堪设想。毕竟,乱军冲阵也不是闹着玩的。

此时天已黑尽。远远望去,京都城头火把连成一片。中西的中军帐立于西门外,敌人自然也从西门冲出。此时,那紧闭的大门和两扇耳门同时打开,在火把光的照耀下,就见无数骑兵呐喊着,潮水一般的朝外涌出。这些骑兵一出城来,也不列队,呐喊着朝己方高速扑来。前锋已有部分人开始和中西军交手。好在中西军训练有素,平时警戒甚严,虽然后方仍有士兵从营帐涌出,在将领的呐喊声中列阵。但在前方,已有大队士兵衣着整齐,严阵以待。

喊杀声,马嘶声,刀枪交击声,汇成一股杂乱无章的交响乐。在京都城外这广袤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厮杀的人群。

虽然中西军顶住了敌人的偷袭,但吴明仍急得不行。李铁搞出这么大阵仗,肯定不是简单的骚扰了事。他的主攻方向,一定是南门,因为朝廷大军的主营就在南门,而太后的临时行辕,也设置在此处。他打马如飞,费了老大的劲才冲到南门外。

刚冲到此处,就看见朝廷大军已与北汉部队交上了手。此处果然是敌人主攻方向,吴明粗略一看,这里的敌人比西门要多得多,攻势也甚是激烈,黑压压的敌人铺天盖地,几乎把西门外的空隙处塞满了。**正带着一大群精锐,死死顶在前方,他们都骑着马,统一着装。南汉本就少马,这些人一看就是精锐中的精锐,看来**为了保命,把老本都拿出来了。空中到处是飞溅的鲜血和残肢,尽管他死战不退,奈何人数不及对方,被压得节节败退。

吴明踢了踢马,正准备上去帮忙,就见一个将领打马从远方冲了过来,边冲边喊:“各部不得慌乱,骑兵着好甲的,以百人队为单位上前支援,长枪队列雁形阵,做好接应骑兵的准备,长弓手,长弓手排在长枪队后,随时准备策应!”这将领身材甚高,嗓门也甚大,正是金尚武。

金尚武吴明也见过几次,人生得五大三粗,性格也直,嗓门又大。现在战场乱哄哄的,由他来整队形,倒也算人尽其才。

这几年来,朝廷军队一直和北汉再青麓山脉交锋,早已算百战之师,后方本来乱哄哄的,但随着金尚武的喊声,却纷纷安静下来,有条不紊的在后方列阵。吴明见状也安下了心,看**的样子,肯定还能挡上一阵,到时后方列阵完毕,敌人兵力并不占优,一旦偷袭优势丧失,肯定再难建功。这时后方一阵骚乱,他扭头看了看,就见人群闪开了,一队队士兵提着火枪,纷纷涌了出来。火枪本就是南汉发明的,他们有火枪并不奇怪,可却并未大规模推广开来。吴明一看南汉阵势,心头不由一动,也有些不安:“难道朝廷已能大量使用火枪,否则,如何排出如此大阵势?”

火枪队大概不常用,士兵们上了战场,手脚仍有些生疏,旁边有个将领大声道:“不要慌,上弹,上弹,检查燧石,清理枪膛。”

看他们的样子,恐怕还要乱上一阵。不管这火枪有用没用,敌人肯定要挡的,吴明也顾不得多看,挥了挥手道:“各位,随我来。”

他带来的都是亲兵,数量虽不多,但都是精锐,若帮**顶在前头,好歹也能缓解压力。正待冲上,就听轩辕复在后方叫道:“太师,打仗了哇,真好。”

话音刚落,他已冲到吴明身边。短短一小会,他已是顶盔贯甲,全副武装,手中握着一柄长枪。他人虽小,但这副铠甲却甚是合身,丝毫没有臃肿之感,不用说,定是专为他定制的了。

吴明吓了一跳,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刚才战场乱哄哄的,吴明无暇管他,本以他天潢贵胄,见到这等阵仗,肯定会缩回营帐避难,他有一大群禁卫,又身在中军,除非中西军兵败如山倒,一般没什么大碍,所以吴明才放心跑过来帮忙。没想到这小子不声不响,也跟着冲过来了。轩辕复显然也知道吴明想说什么,大声道:“太师,母后将我委托给你,就是要我跟你学习将兵之术,若连前线都不敢来,那还有什么用?为将者,每战于前,你都要冲上前去,朕为什么不能?”

这小子,有种。

本以为轩辕复是个纨绔子弟,没想到还这么有见地。吴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倒也不好说他是错的。吴明点了点头,道:“好吧,还请陛下跟在臣身边,不得胡乱冲锋,须知军人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吴明过去常常冲杀在最前,但这几年年过而立,性子越发沉稳,也知妄逞血气之勇,对一军主将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本事。战死一人事小,但主将身死,对部队的士气影响太大。祝玉虎也曾当面劝谏吴明,让他作为一军主帅,不可每战于前。他人品虽不怎么样,但对于这点,吴明倒是深以为然。皇帝能身先士卒,自是好的,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可不能出什么意外,吴明也找不到好的借口说服他,只能让其跟着自己,免得他胡来。

攻守之间9 第九节

轩辕复舞了舞枪,叫道:“知道了,太师,朕的功夫可并不弱,你可别小看了。”

他只有两段,在吴明眼里,连武者都算不上,实在算不上“不弱”,眼见他说得豪气干云,人也有些跃跃欲试。吴明摇了摇头,道:“一军主将,功夫好坏与否并不重要,顶多也是十人敌,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才厉害。陛下一国之君,要做到千人敌,万人敌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陆汇已安排好一切,带着十几个亲卫跟了上来,吴明吩咐道:“陆汇,你带十几个弟兄,记得看护好陛下,其余人跟我去。”

陆汇还未说话,轩辕复已嚷嚷道:“朕才不要他们保护,姜师傅他们来了,有他们护着朕,肯定没事,朕要随你上阵杀敌。”

他口里的姜师傅,大概就是那使鞭之人吧。吴明转头一看,就见那些禁卫也跟了上来,仍以刚才两人打头,呈众星拱月之势,将轩辕复拱围在当中。

有他们保护,自己又在身边,想必轩辕复也出不了什么事。吴明不再强求,带着几十个亲兵走向前去。不过轩辕复跟在后面,吴明也不敢靠得太前,免得被战火波及,自己倒是不怕,要是轩辕复出事。太后虽把皇帝托付给他,但也是嘴上说说而已,一旦真有个好歹,不撕了他才怪。

这时离前线交锋处只有两百多步,只见敌人蜂拥而至,**虽死战不退,但已有些不支。好在还有营盘,虽然这营盘扎得匆忙,只能算初具规模,但也扎得甚是坚牢,这时**已退到营盘内,依托工事,将营门守得铁桶一般,敌人攻势虽急,一时半会也进不来。他正看着,轩辕复也跟了上来,声音却有些发抖:“这,这就是战场么,真是可怕。”

四处虽然乱哄哄的,但血腥气和惨叫声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虽然太后对他教育甚是用心,但看见实际情况时,仍是大不适应。

吴明看了看他,只见他一手紧紧握着长枪,握得太用力了,连指关节都已发白。他笑了笑,安慰道:“陛下别怕,杨将军英勇善战,敌人攻势虽猛,但他现在仍有余力,敌人要想攻破防守,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一见吴明笑意,轩辕复显然会错了意,叫道:“谁怕了?朕还得上阵杀敌,建立不世功勋呢。”

吴明一阵头大,这小子真是个刺头。要不是其国君身份,真想把他按住爆打一顿,他喝道:“为将之道,只在取胜,不在杀伤。谁说建立不世功勋,就一定要打打杀杀了?”说完不再理他,而是看向了他身后。

后方,枪兵队已排列整齐,就连最后一排的火枪手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看来**多半要退了,将敌方骑兵留给后方的枪阵。

他正想着,**已退了下来,一见吴明,不由一怔。大概他也没想到,吴明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地。但他马上叫道:“太师,快走,敌人就要来了。”说完,已顾不得招呼,带着大军朝另一边冲去。

不用他说,敌人确实来了,顶在前方的敌人一退,前方的敌人如决堤的潮水,顺势涌了进来。**叫道:“大家快散开。”

吴明也知不是逞强的时候,挥了挥手中的长枪道:“大家快让开。”

他们都是骑兵,闪得自然也快,刚退出一条口子,就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把南望都惊得人立而起。旁边的轩辕复惊叫道:“妈呀,这么响,是神威炮么?”

吴明也吓了一大跳,他抚了抚南望鬃毛,好不容易才安抚好战马,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神威炮,而是火枪。刚才那将领大声道:“一队施放,二队准备,三队填弹。一,二,三,放。”

每当他喊“放”的时候,一排火光激射而出,直扑敌群。后方虽然硝烟弥漫,但仍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火光的源头,就是刚才那些火枪手。因为他们施放得太过整齐,所以听起来直如一声,也很响,所以轩辕复才以为是神威炮。营门口,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以及四处乱逃的战马。冲在前面的敌人被放倒一片,敌方攻势为之一窒。

是三段击呀。三段击是随着火枪运用而诞生的一种火绳枪战术。当时火绳枪虽然比弓弩威力大,但是火枪射击完后要经过放入火药,放入铅丸,从枪管下抽出通条,捣实铅丸和火药,在点燃火绳瞄准敌人,射击完后偶尔要清理枪孔,所以放一枪大约要一分钟,而射击完后的间隔近距离作战的敌人就会冲锋,而火枪队会受到很大的损失。所以当时就有人想出了一种战法,火枪队先分三排,第一排射击完后第二排射击,第二排射击时第一排和第三排交换位置,到后方装添火药等,第二排射击完后再第三排射击,第二排同开始的第一排交换位置,补充弹药,第三排射击完后再由第一排射击,这样一来间隔的时间大大的缩短了。

在当时火枪无法连续射击的情况下,这种战术弥补了火枪射击速度慢的缺点。在真实历史上,不论是明朝还是日本都出现过三段击的记载。这种射击方法在连发火器未发明前,是一种较为实用的作战方式。

吴明想将火枪广泛推广,就是占着有这些前瞻知识。可不管是鲁房还是蓝成,都对火枪不大看好。技术人员都不支持,他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却没想到,朝廷却率先将这种方法运用出来了。

这几年来,朝廷一直与北汉在青麓山脉鏖战,为了总结这三段击,怕也没少吃亏。以至于连黑铁门主都没想到的东西,竟率先让他们摸索出来。

实践出真知,果然如此。吴明心头默默想着。

正杀的起性,后方的火枪声突的缓了下来,敌人顿时大喜,如同一道堤坝决口,上千个敌人已从营门口处直冲进来。吴明看得心头一动,看来朝廷的火枪仍有不足,才这么一会,就已后继乏力了。轩辕复已是跃跃欲试,道:“太师,咱们冲上一阵吧。”

他刚上战场时,还有些不适应,现在已是活蹦乱跳了。就连吴明都有些感慨。如果不是一国之君,以这小子的秉性,还真是块良将的料。

吴明道:“不得妄动,杨将军肯定还有后手。”

这里是营门口,战斗也是最为激烈,其他地方规模虽没这么大,但已到处都是敌人。轩辕复真要一通乱冲,一旦扎进混乱的战场,就算不死,也要把人急死。吴明自然得将他喊住。

两人说话的时候,前方的敌人已一头扎进枪阵。用枪阵对付骑兵,这也是步兵常用手段。战马再经过训练,终究是畜生,是有生命的,它们对死亡有天生的恐惧。你要驱使它们朝枪尖上撞,一旦伤亡过剧,它们就会恐惧,甚至闪让。可骑兵冲锋,讲究一往无前,除了正前,附近都是战友,能往哪里躲?

果不其然,骑兵又冲了一阵,大概破了三层枪阵,许多骑兵已被迫下马,冲下来和步兵相搏,但更多的人却是被后面的人撞了下来。血肉横飞中,虽然敌人死伤惨重,但枪阵中伤亡的己方战士却远超敌人。轩辕复已有些着急,叫道:“太师,还不冲么?死了这么多人,我快看不下去了。”

这小子,看起来吊儿郎当,没想到还有恻隐之心。吴明道:“陛下,为将者,若是连伤亡都看不下去,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在你眼里,这些士兵都应是数字,不应有恻隐之心。你的责任,就是减少伤亡数字。”

真是这样么?

虽然吴明知道,自己说的是对的。但心头仍是一阵绞痛。毕竟,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呀。

轩辕复没说什么,但却停止了吵闹,只是看着远方,目中尽是思索之色。

吴明叹了口气,正想灌输些仁义思想。却听得“轰”一声,震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火枪虽然整齐,声音也响,可若仔细听,仍能听到杂乱之音,这一声余音不绝,显然不是火枪,而是神威炮。

这么长的时间,想必朝廷的神威炮已准备完毕。南望身经百战,听炮声也已惯了,没有太大的惊慌,但轩辕复的马却是头一遭,随着炮响,他的马忽地一声厉叫,人立起来。吴明吓了一跳,正待救援,却见他一提缰,轻轻巧巧地将马带住,拍了拍马头道:“复国龙,别怕,别怕。”他坐骑甚是骏伟,只比南望小了一圈,是个六段异兽。周身雪白,光滑得像一匹缎子。轩辕复本有些瘦小,但穿上铠甲后,人一下英武俊朗起来,这马也神骏异常,他带住马的手法又相当潇洒,其他人还没多说,他旁边的一些禁卫已送上马屁,纷纷赞道:“陛下真是神乎其技,好本事。”

吴明看得眉头大皱。轩辕复和他虽接触的时间不多,但对其性格,好歹也摸了个大概。皇帝本性不坏,只是经历得太少,人也有些狂傲狷介。不过,有这么一群人围着他转,有事没事就狂拍马屁,是个人都学不好。看来,得想个办法,将这群禁卫调离了。

攻守之间10 第十节

轩辕复的坐骑叫“复国龙”,倒和南望有异曲同工之妙。吴明现在也不好找那些禁卫麻烦,只是道:“陛下,你可当心,可别摔下去了。”

复国龙被吓得不轻,到现在仍打着转,轩辕复拉了拉马:“太师,吓死朕了。早就听说神威炮厉害,没想到这么响。”

吴明道:“是呀。”心神却一阵恍惚。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此次来,本也没想那么多,但见识到朝廷的火枪的厉害,再看到神威炮的威力,心头却有些忐忑。中西强在骑兵,但在火器上,却略逊朝廷一筹。

他正想着,轩辕复已叫道:“哎呀,敌人越来越多,杨将军又带人顶上去了,我们也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敌人来得太急了,谁都不曾想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勉强成军,但应付起来终究吃力。吴明点了点头道:“好,不过陛下得跟着臣,不离臣左右。”

轩辕复得偿所愿,那还管其他,没口子的应道:“好好好,我听太师的。”

轩辕复一心想出击,多半也带着点玩兴,他这个年龄,对什么都有着好奇心,如果一味不让他去,以他的性子,怕得憋出病来。一旦捺不住好奇心而私下出击,那更不是闹着玩的。

经过火枪和神威炮双重打击,冲进来的敌人死伤惨重,但敌人全然不惧,仍是源源不断的从南门涌出。**又带着一群骑兵冲上去拦截,已有些力不从心。好在后方箭阵已成,不时有利箭以抛物线飞过头顶,射向敌人,造成的伤亡虽然不大,却足以扰乱敌人阵脚。吴明拍马过去,为轩辕复整了下铠甲,再正了正头盔,叮嘱道:“战场凶险,陛下可得跟紧了。”

六月的天,夜风已有些热意,这么一小会,轩辕复已满头大汗,不知几分是热的,几分是紧张所至。眼见吴明细心为自己整甲,轩辕复脸上掠过一丝异色,但他马上回复如常,叫道:“太师,可以冲锋了么?”

吴明道:“不要大意。所谓一鼓而气,再而衰,三而竭。敌人刚冲进时,正是气势正盛的时候,这个时候和对方硬拼,殊为不智。”

远方,**正带着大队人马顶在前方,甚是狼狈,轩辕复看着,眼睛不由一亮:“这么说来,杨将没出全力?”

这小子连这也看得出来,是棵好苗子。吴明目中尽是赞赏,点了点头道:“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将敌人逼得太急,硬碰硬之下,我们遭到的损失也大。杨将军故意有所保留,让敌人自以为尚有胜利之机,一步步将对方引入。马上,杨将军就要全力攻击了。”

轩辕复道:“这样呀,战场之上,没想到还这么多学问,可比象棋形象多了。”他笑了笑,语气中大是兴奋:“太师,这么说来,我们今天要胜了?”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如此。”

话虽如此说,可吴明心头却掠过一丝忧虑,李铁花这么大阵仗攻出来,如果只是如此,那也太过虎头蛇尾了点,难道他今晚的主攻方向不是这里?那么。这老东西到底想做什么?

因为有前排骑兵挡着,本有些混乱的枪阵又恢复了过来,连那些火枪队也重新排列整齐,恐怕已换了一批枪支弹药。这就意味着南汉方面马上要反击了。轩辕复大急,长枪又舞了个花,叫道:“哎呀呀,太师,快叫个人通知叫杨将军,让他等等。要是他把敌人杀完了,朕今天不是白来一趟了?”

他刚才还像个大人,现在却说出如此幼稚的话来。吴明心下有些好笑:“杀完了不是更好,省得我们动手。”见轩辕复有些欲言又止,他一正脸色继续道:“陛下,古人有云,佳兵不祥,战为不战。一般来说,保存实力比胜利更重要。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取胜,如果这胜利不是决定性的,就是不值得的,因此不要斤斤计较于一战的得失,最后的胜利者,才是胜利者。”

轩辕复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太师,你说的朕在书上看过,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吧。”

吴明也点了点头,道:“正是,陛下能举一反三,果然聪慧。其实说通俗点就是,尽量以少的代价取得大的胜利,这便是用兵之道。”

轩辕复是太后一手带大的,基础知识不弱,就是性格太过要强,有些叛逆。太后刚硬果敢,轩辕复的性格,多半是受其母影响。只是他基础虽好,大都是在太后压迫下死记硬背,就如囫囵吞枣,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

轩辕复“啊”了一声,道:“朕明白了,太师说这么多,其实就是在劝朕要身先士卒,但不能逞血气之勇么?”

这小子,看来也不像表面那么马虎呀。既然他把自己接下来的话猜到了,吴明也不否认,点了点头道:“陛下天资聪明,说得正是。”

话一出口,脸上不禁一热。自己不喜拍马,但在小皇帝面前,也不知不觉地拍上了马屁,看来逢迎上司,是人之天性了。

好在轩辕复的注意力全被前方战事吸引住了,自然也没看到吴明的窘态,他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惊道:“哎呀不妙,杨将军似乎顶不住了!”

吴明心头一震,顾不得说教,也看向了战场。敌人攻势虽烈,却如骤雨不久朝。这时挡在前方的骑兵又朝两边闪开,见他们要故技重施,那些敌军那里肯依。约三百个敌军眼见退无可退,竟死咬着**不放。吴明吓了一跳,道:“他们是要擒贼擒王啊。”

挽弓当自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作战时要先把敌方的主力摧毁,先俘虏其领导人,就可以瓦解敌人的战力。敌人也看出自己攻势不能持久的缺点,所以打算孤注一掷了。现在看起来朝廷占优,但长枪阵不能及远,机动力也不足。火枪队距离是够了,但敌人全是骑兵,在前方和**战成一团,一旦射击,恐怕全无幸免,连带**也要遭殃。所以就算他们有心相帮,也是无能为力。敌人也知到了关键时刻,全然不顾死活,只是缠住**一味死战。而**的亲卫队两次出击,已有些力不从心,眼见就要不敌。吴明将长枪举过头顶,喝道:“弟兄们,随我冲!”

轩辕复大喜过望:“哇哇哇,终于可以冲了,可以打仗了。”

听说皇上要冲,那些禁卫吓了一跳,他们留了几个在原地保护轩辕复,其他人已冲出为皇上开路。他们是生力军,加之悍不畏死,敌人那里挡得住,顿时人仰马翻,当下就被刺翻了十几个,被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吴明看得暗自点头,这些禁卫忠心耿耿,战力却也不弱,怪不得太后将这群人派给轩辕复。他道:“陛下,你跟在我身后,不得擅动。”

轩辕复满脸兴奋,道:“遵命。”他现在的样子,那还有半点皇帝的威风。越往前冲,敌人也越来越多,前方禁卫攻势也缓了下来,轩辕复大为不安,道:“太师,我们快上去接应吧。”

吴明向陆汇使了个眼色,道:“不要逞血气之勇,让其他人先上。”

要是没轩辕复,吴明估计也上了。但他跟在屁股后面,吴明那里还敢轻举妄动。自己身死是小,轩辕复有个好歹,那可是关系到整个社稷了,可开不得玩笑。

那些禁卫被阻了下来,正有些力不从心,陆汇带着一大群亲卫从后面冲上。这些人都是精锐,两下里合兵一处,顿时士气大振,重新变得势不可挡。那些敌人本追着**不放,但见到吴明的帅旗,忽然发出一声呼啸,转而又向这边扑来。吴明看了看身后的大纛,不由苦笑,自己只顾救援**,未曾想这个帅旗比**的将旗值钱得多,看来敌人已放弃**,准备来寻自己晦气了。这数百个敌人如一道暗色的浊水汹涌而来,数量太多,陆汇和那些禁卫未必挡得住,轩辕复急道:“不好了,敌人冲过来了!”

吴明喝道:“不要慌。为将者,须时刻冷静自持。将乃军中胆,一旦自乱阵脚,就极易引起军心浮动,反为敌人所乘。”

他拍了拍马,上前几步喝道:“大家别慌,坚持住,杨将军已返身杀过来了,两面夹击,敌人肯定坚持不了多久。上。”

确实。敌军虽放弃了**,但**却不愿善罢甘休,他们调转马头,返身杀了过来。敌人无可奈何,只得分出部分人去挡住他攻势。这一分兵下去,攻势自然减弱,轩辕复一听得吴明发的出击令,大为兴奋,叫道:“弟兄们,跟我冲啊!”

他这一脑袋发热,那还记得吴明的告诫,拍马便冲了出去,只余几个禁卫跟着他。只稍稍一分神,他就已冲到了前线。吴明吓了一跳,对身边的骆小川道:“你,快带几个人保护陛下。”

攻守之间11 第十一节

陆汇已带队冲了出去,吴明的亲卫自以骆小川这个队副负责。只是他脑子却不大好使,有些犹豫的道:“太师,属下得护你安危……”

吴明急道:“啰嗦什么?皇帝重要还是我重要,快去。”骆小川却道:“当然是太师重要。”

吴明气得没法,只得换个法子说道:“我好歹九段高手,而皇帝才二段,武学仅仅入门,自然是他更需你保护。你要再不去,我可亲自带队冲了。”

前方已是营门口,吴明的帅旗杵在这里,就如一盏明灯,无数敌人如同飞蛾一般,源源不断的朝这边冲来。照这样下去,以他们这点人,恐怕没把前方之敌包了饺子,就先被敌人碾成肉酱了。所以无论如何,吴明现在是不能再冲了。

骆小川道:“可,可是……”

他磕磕绊绊的还没说完,就听得前方发出一声惨叫。众人吓了一大跳,抬眼望去,只见轩辕复身边竟然有两个禁卫滚鞍落马,浑身都是血。

那些禁卫本有二十几人,加上陆汇等人,人数已近五十,他们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而且全是骑兵,机动力非常强,照理自保有余,自不可能轻易落败,可猛虎也架不住群狼。吴明心头一震,喝道:“快上!”也顾不得跟骆小川多说,两腿一夹马肚,人便冲了出去。

南望甚是神骏,只是一眨眼,他便冲到了轩辕复身边,身周却传来一阵惊呼。毕竟轩辕复的身份,只有周围的人清楚,但吴明却是一军主帅,帅旗本就十分靠前,现在竟已冲到前线,一旦帅旗倾覆,后果不堪设想,也难怪周围的士兵吃惊。

吴明冲到轩辕复身边时,这里已乱得不成样子。敌人见到帅旗在前,拼命向前,而轩辕复死战不退,他那些禁卫更不要命,拼命抵挡,如此一来,更让敌人觉得有大鱼在此,吸引了更多的人朝这边涌来。那个使鞭的姜师傅在一边急得满头大汗,叫道:“公子,公子,你快走吧,这里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这人看来也不是只知一味斗狠的蛮夫。现在四周都是敌人,若是称轩辕复“陛下”,一旦被敌人听了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才以“公子”称之。

轩辕复哪里听得进,倔道:“混账,两军交战,那有轻言退却的道理,你要陷朕于不义么?”

姜师傅吓了一跳,连忙四下打量,皇帝自称“朕”,可别把身份泄漏了,好在四周都是厮杀的人群,吵得厉害。也没人注意到这边。

吴明冲上前,逼退两个敌军,喝道:“公子快走,否则军法无情。”

敌军一见吴明,大喜过望,纷纷呐喊着朝这边冲来。姜师傅为六段,擅长使鞭,还有一个六段高手,刚才赤手空拳,没想到两人枪术也甚不错。他们护住轩辕复左右,本也无恙。但姜师傅一见吴明来到,分了分心,一把长枪已直直而来,直奔他胸口而去。这一枪攻其不意,速度也快得出奇,姜师傅躲无可躲。吴明一惊,手中长枪一抖,斜刺里直刺而去,“啪”一声,敌人一枪虽急,却被吴明架了个正着。那人全力而为,本以为定能建功,没想到却落了个空,不由一怔,枪头也是一歪,擦着姜师傅胸腹刺在了空处。正待收枪,吴明速度更快,不待他有所动作,长枪倏收忽发,一下刺入这人颈中,鲜血登时四溅而出。

刚发出这一枪,听得轩辕复在一边赞道:“杀得好!太师枪术果然不凡,不愧为朕之师。”

说话的时候,他奋起神威,手中长枪一进一退,一枪刺出。这一枪甚是刁钻,正中前方一敌左肩,那人负痛之下,一把夺过轩辕复长枪,正待用力,姜师傅和另外一人吓了一跳,虎吼一声“贼子敢尔。”长枪分左右直取敌人。那人吓得面色一白,弃枪而逃,反倒将身后的敌军也撞得人仰马翻。

轩辕复一枪建功,又惊又喜,叫道:“哈哈,赢了赢了,朕果然厉害……”

他武功再好,终究只是个半大少年,要没其他身周禁卫拼死护卫,早被人撕得稀烂。吴明又急又气,不等他再自吹自擂,厉声喝道:“不依军令进止,为乱军,军法当斩,公子。”

轩辕复吓了一跳,有点不服气地道:“我哪里不依军令了?朕听你说的出击了。”

吴明喝道:“快快退下,你已害死两个人了!”

那两个禁卫是为了护佑轩辕复才被刺落马下的。现在四处都是乱军,他们哪里还能活命。轩辕复刚才杀得兴起,也根本没发现有两个禁卫已死。吴明突地对他大声呵斥,轩辕复一下懵了,大概也不清楚吴明为何发这么大火,有些委屈的道:“太师,朕……”

话刚说了一半,突觉一道黑影直奔他脑门而去。

那是箭!

战场之上,用箭偷袭大有人在,吴明这边有一大堆护卫,守得如铁桶一般,敌人人数虽众,一时间也冲不开守势,所以就想到了暗箭伤人。这一箭来得甚急,正对准轩辕复太阳穴。吴明吃了一惊,猛的抓住他肩膀一按,那支长箭带着利啸,一下射中了旁边一个禁卫身上,那禁卫措手不及,惨呼一声,直挺挺的从坐骑上摔落下来。

轩辕复吓得面色都白了,叫道:“天啊,好险。”

吴明也顾不得和他多说,一声轻喝,顺势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轩辕复腾云驾雾,从复国龙身上,一下纵入吴明怀中。

刚把皇帝扶稳,又是一箭直袭而来,吴明吃了一惊,一时也闪不开,将轩辕复按在怀中猛地在鞍上一伏,眼角余光看去,正遇远方一人目光相遇。

这人身材稍矮,看起来也有些胖,但他骑在马上,却无臃肿之感,反如一柄出鞘利剑,凌厉异常。他的眼神也极为凌厉,吴明被他盯着,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的身边,也有大批亲卫簇拥,这些人身手也是不凡,个个悍不畏死,一时间呼喝酣战,和吴明身遭亲卫战在一起。

他的箭专找轩辕复麻烦,多半已知皇帝身份。那么,这人到底是谁?

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呼喝,那是**带人杀过来了。冲进来的敌人本就不多,虽然他们分兵去挡,但后继冲进来的敌人却大多本奔吴明这方而来。那些人哪里抵挡得住,不过一小会,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心细如发,定也看出吴明的危机,及时冲了上来。吴明和几百个敌人战在一起,双方激斗正酣。**他们从屁股边桶上来,顿时兵溃如山倒。刚才那将领眼见讨不了好,也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渐渐远去。

**却不肯罢休,带着一群人迫了过去,喝道:“赵无能,既然来了,不多呆会算什么好汉?难道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去么。”

赵无能“哈哈”大笑:“杨小子,老夫性格虽然要强,可也不是只知蛮干的莽夫,现在冲过去,明显就是送死的活计,少在那里激将了。”

赵无能?

这家伙竟然是赵无能?

吴明大吃一惊,赵无能九段高手,也是原东汉硕果仅存的总督。东汉未分裂时,他一直呆在东北,与吴明缘悭一面。当年北汉西征,也是他领的头,不过后来他兵围驼关,吴明则带队抄了他后路丰台粮仓。军心浮动之下,更被孙云龙和何啸天前后夹击,而致大败。第三次汉宁之战,夏侯霸首,赵无能就成了北汉最高军事统帅,带队与**周旋于青麓山脉。也难怪**见了他,会如此激动了。

怪不得这老家伙箭术如此了得,自己差点吃亏。吴明喝道:“吹号,让杨将军退下来,不可恋战。”

终于挡住了。虽然后方仍有敌军不断冲出,但朝廷方面也准备完全,敌人就算再冲,也没了攻其不意的优势,多半难以讨好。**也不是鲁莽之人,一得吴明撤退的命令,就马上调转马头,向吴明这边汇合过来。

远方,喊杀声一直不曾停过,虽然战事不曾结束,但敌方多半也难建功。已有后勤的士兵在打扫战场了。尽管因为迎击及时,朝廷方面也极富战斗力,但这一战损失也复不小。那些后勤士兵将战死的袍泽翻出来,然后放在担架上,覆上白布。因为已到六月,死的人又多,所以这些士兵多半要现场火化,以免引起瘟疫。看着后勤士兵抬着一具具遗体从眼前走过,吴明眼中一酸。

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说没了就没了。

“太师,太师……”

轩辕复带着几个亲兵骑马跑了过来。他身上已溅了不少血,但都不是他的,看来他连块油皮都不曾擦破,仍是得意之极地道:“太师,朕今天也杀了一人,以后看谁还敢说朕纸上谈兵,不切实际。”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初次上阵就斩首一级,别说是一国之君,就算是普通少年,也算了不得的大事。看他说得轻松,但吴明心头却大不舒服。远方,那些后勤士兵将战士者抬到一边,放了长长一排,吴明看了一眼,沉声道:“陛下,你的亲兵可死了十几个。知道么,就因为你莽莽撞撞,害他们丢了性命。”

攻守之间12 第十二节

这话已直近呵斥了,说得毫不客气,轩辕复一怔。他是一国之君,太后从小到大,灌输的无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类的思想。这些禁卫连性命都是皇帝的,所以他从来也不觉得死一两个亲兵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张了张嘴正欲分辩,可一见到吴明那充满杀气的脸,再想到他以一敌百的雄姿,一时间竟没勇气顶嘴,只是把嘴一撇,然后把脸掉在了一边。

吴明喝道:“陛下,臣刚才说过。佳兵不祥,战为不战,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么?征战杀伐,不要过分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应以保全自身力量为己任。当年南蛮独立,你父奉旨出征,拥兵二十万,一路南下未尝一败,结果却失陷于新河城,这等典故是你母后亲临,可曾向你提过?”

轩辕竟乃当朝皇帝之父,按理早该有个庙号,但太后却以山河未复,无颜愧对先祖为名,不为轩辕竟谥号。所以吴明也只得以“你父”带之。

一提到往事,轩辕复精神一震,想也不想就接口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母后耳提面命,朕时不敢忘。”

吴明道:“你父立为太子后,也曾带臣东征西讨,勇名可比你大得多了。当年他英姿勃发,曾有朝臣说,太子文武双全,有望成为三百年来最有作为的明君。后来南蛮自立为国,他亲率大军二十万讨之,一路势如破竹。当时南蛮新立,国势极弱。元帅希烈带兵拦截,结果每战皆败,仅二十多天,就被东汉打到新河。离南蛮帝都热内越来越近,伪帝帕卜里大惊,要不是希烈写信阻止,已有去达雅行宫暂避之意。正当他举棋不定之时,前线传捷报,说东汉大败,已被全歼于仓前山下。”

事情虽已过了十几年,但吴明娓娓道来,声情并茂,往事历历在目。轩辕复再也不能保持漠然,两行热泪自脸颊流下,他转过头,看着吴明哭道:“从小到大,母后提得最多的,就是此事,朕一直不曾忘,也不敢忘。都怪李铁老贼,从背后切断粮道,以致先父全军覆没。”

吴明摇了摇头,沉声道:“李铁切断大军后路,顶多雪上结霜,而当年南征军主要败因,不在李铁,而在自身。”

一听吴明如此说,轩辕复吃了一惊。他虽未说话,但目光灼灼的盯着吴明,显然也来了兴趣。

吴明叹了口气,继续道:“南蛮军一路拦截,虽然每战皆败,但利用城关优势,损失却是极少,而你父自持兵多,每战虽然得胜,却都是惨胜,等到了新河时,军队损失已然近半,剩下来也是疲敝之师,早已无力征战。此时希烈再用添油战术,将东汉大军拖在新河。自己则亲率主力绕到我军后路,以逸待劳,这才导致仓前之败。”

听到这里,轩辕复才有些恍然,他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了,如果先父不急于求成,稳扎稳打,恐怕早就攻到热内了。”

当年李铁虽与南蛮有约,但双方份属敌对,只是相互利用而已。如果轩辕竟真能保存实力,他拥兵二十万在外,内有京都丞相陶仁为其奔走,李铁投鼠忌器之下,肯定不敢发动政变。那这十几年的历史,还真可能就此改变,也就没后来这么多事了。

吴明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这时有两个士兵抬着一具遗体从前方经过。那遗体还未覆上白布,正是刚才阵亡的两个禁卫之一。吴明让两个士兵停下,然后跳下马来,走到那具遗体面前,向轩辕复招了招手道:“陛下请到这边来。”

等轩辕复下马过来了,吴明才看着那士兵的遗容,语重心长道:“山前堆满纵横骨,换得将军不战功。陛下,战场之上,每一个士兵都是你兄弟。须知任何丰功伟绩,都是士兵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既要带兵,就得学会与士兵同甘共苦,珍惜其性命,以兄弟待之。”

他指了指那禁卫,继续道:“试想,刚才若非他们舍命护卫,你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如何还能杀敌?”

轩辕复想了想,忽地低下头,道:“是,太师,你骂得对。”

他上前几步,走到那禁卫遗体前,忽地跪了下来。两个收敛尸体的后勤士兵吓了一跳,有些惶恐的道:“皇上!”他们看了轩辕复一眼,又看了看吴明,一副想搀又不敢搀的样子,吴明摇了摇头,道:“别管,让陛下静静。”

轩辕复这个举动,大出吴明意料之外,却也让他大为感动。吴明走到轩辕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道:“陛下,起来吧。你是一国之君,不要轻易向人下跪。”

轩辕复抿着嘴站起来,眼里已有泪光闪烁。那禁卫脑袋中了一箭,鲜血淋漓,双目大睁,面相狰狞可怖。轩辕复看了吴明一眼,颤抖着手将那禁卫的眼合上了,轻声道:“邓勇,对不起了,是朕害了你。”

原来皇帝也不是无情之人,至少,他记得每个禁卫的名字。他又是下跪又是道歉,多半也有些不乐意,更与吴明以轩辕竟往事说教有关,怕他在太后身边告状。可不管怎么说,轩辕复能够放下皇帝的架子,即使是做出来看的,也是个能屈能伸,可堪造就的好皇帝。

吴明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士兵可以走了,才道:“陛下,你要知道,只有最后的胜利才称得上胜利。”

轩辕复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这时**已带队冲了过来,老远都在喊:“太师,感谢你此番来援……”

他大概还想说两句感谢的话,一见轩辕复在此,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带着一众亲卫下了马,走到轩辕复面前,恭恭敬敬的道:“臣等见过陛下。”

他刚才虽和吴明照过一面,但战场凶险,双方匆匆而过。**注意力都被帅旗下的吴明吸引住了,轩辕复又戴着头盔,一时也没注意。轩辕复道:“各位卿家浴血杀敌,都是国家有功之臣,战场之上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就这么一小会,皇上似乎长大了许多,连人也变得谦恭有礼。**从地上爬起来,忍不住怪责道:“太师,战场上刀枪无眼,你怎么带陛下来了,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他虽和吴明私交甚好,但作为虎门杨后裔,自以维护皇室安危为己任。想着刚才的凶险,**一阵后怕。正要再说吴明几句,这时旁边一员将领从地上爬起来道:“就你话多。太后将陛下委托给太师,本就有让陛下亲临前线,亲身感受战场凶险的意思。太师可是奉旨行事,你就别说了。”

她说话的时候,也把头上的头盔解了下来,顿时露出一头飘逸长发。吴明一见,忍不住道:“菲儿姐,你怎么在这里?”

雷菲儿看了旁边的**一眼,娇笑道:“早在前年的时候,我就辞了近卫营朱雀队正之职,专心跟随阿雄,现在可是他麾下的一个千夫长。”

原来这么回事。**这几年来,一直在青麓山脉主持战事,而雷菲儿则是近卫营朱雀队正,如无特殊必要,肯定不能离开南宁。太后将雷菲儿调离近卫营,改在**麾下任事,也有体谅两人异地分居的意思。

可吴明心下却不是滋味。他是近卫营原统领,调任一队队正,也算一件大事。按照道理,太后怎么也得知会他一声。事实上则不然,若不是雷菲儿出现在京都前线,这事他仍是一无所知。

他正想着,突听得“砰”的一声响,几人同时一怔。

声音是从右后方传来的,这一声震动并不太响,众人初始也没在意,可过不了一小会,就听到后方传来喊杀声。一个传令兵于这时飞奔而来,老远都在喊:“杨帅,杨帅……”

吴明心头一沉,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多半不是好事。这时那传令兵已冲到近前,**沉声道:“什么事?”

那传令兵滚鞍下马,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回杨帅话,一小股骑兵突破我军防守,向我军辎重营而去,戴将军正组织人拦截。”

“什么?”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敌军今晚大张旗鼓而来,肯定有所图谋。难道,今晚所有攻势都是虚妄,目的是为这一小股敌军打掩护,以达到烧毁己方粮草的目的?**再也不能保持淡定,对那传令兵急急道:“快带我过去看看。”

赵无能退下后,敌方虽仍在组织进攻,但攻势已不复刚才激烈。加之南汉方面严阵以待,他们也失去了攻其不意的优势,所以**也不担心有失。他叫来一个将领,稍微交代了几句,就带领众人打马如飞,跟着那传令兵向右后方而去。

还未到目的地,前方的喊杀声一下清晰起来。不少受伤的士兵被抬下来,更多的人则在将领的带领下,匆匆向前方赶。一路上,到处是络绎不绝,行色匆匆的士兵。吴明心头一沉,战事如此激烈,看来敌军的目标,多半就是朝廷的粮草辎重了。

这几年来,南北两汉鏖战不休,双方粮草辎重都是吃紧,后勤供给不足。李铁显然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自战事伊始,他就抓住这点狠狠打击。先是坚壁清野,减少朝廷就地取粮的可能性,加大攻方后勤压力,然后趁着南汉方立足未稳,攻其不意,以期烧毁攻方后勤辎重。

一支部队,一旦没了粮食,人数再多,再是精锐都是空谈。李铁不愧一代枭雄,善于把握机会,找准敌方弱势,给予致命一击。

攻守之间14 第十四节

完蛋!

吴明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七年前,自己以纸鸢攻了东蒙一个措手不及,而李铁以牙还牙,也以此法毁了朝廷粮草辎重。虽然他们将纸鸢换成了大炮,但定位的方法却大同小异。南望虽是难得一见的神驹,但不绝于耳的爆炸声,仍把它震得大为不安。吴明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其安抚下来。

吴明叫道:“冲,尽快歼灭他们,别让他们再发号炮。”

夏侯天拼死突击,目的不为其他,就是为京都城内的火炮提供定位,若真让他们冲进辎重营,以号炮导引。守方炮弹找准落点,以其火炮威力,不但朝廷粮草要遭殃,连那些攻城器械,怕也难以幸免。

火炮的威力虽大,但辎重营内没有黑油煤炭之类的引燃物,除非对方落点精确,真炸中了弹药,造成连环爆炸,否则对朝廷造成的损失不会太大。但若任夏侯天在辎重营内横冲直撞,引着北汉炮弹把辎重营梳理一遍,后果才真是不堪设想。

吴明领兵前冲的时候,**已先人一步,领着一大帮亲兵朝直直而去,以图拦截夏侯天。夏侯天带队冲了一阵,但敌人实在太多了,那些炮弹以他们定位,更不长眼睛,虽炸中了无数敌军,但他的五百敢死队也损失不小。南汉军越来越多,辎重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防守用的战车。只一小会,那些辎重营士兵又用铁链在前方困了个方圆阵。骑兵冲锋还行,但攻坚却嫌勉强,这么个铁桶大阵,非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

后方,传来**怒喝:“夏侯天,我成全你,可敢与老子一战?”

即使以**的沉稳,也有些气急败坏了。他现在指名道姓的要和夏侯天单挑,也是激将,目的就是将夏侯天引回来。

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敌人,夏侯天心头一叹。先以大规模进攻迷惑敌人,再以精锐骑兵决死冲击,为火炮定位,从而摧毁南汉粮草辎重,这是太尉早就定好的对策。只是**也非弱者,早在辎重营布置了重兵,他虽带着必死之心奋力突击,但打了半天,仍是难竟全功。后方,惨叫声不绝于耳,而**的怒喝声越来越近,显然身后的能战之士越来越少,他掉转马头,叫道:“兄弟们,冲。随我一起拿下**首级。”

就这么一小会,他身周将士越来越少,仅余一百余人,但这些人都是他亲兵,此次出击,也是抱了必死之心而来。得夏侯天命令,一百多人调转马头,竟不顾前方之敌,同时齐声一喝,返身朝**冲去。

机会来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脸,夏侯天激动得全身发抖。如果临死之前,能够留下**一命,那此次出击,就算不能尽毁敌方粮草辎重,但将对方主将刺于马下,也算一大收获。

**来得甚急,身周亲卫不足十名,他们一百多人俱是精锐,人人悍不畏死。仅一个冲锋,尾随而进的步兵死伤大半,偶尔几个逃得性命的,也被他们气势所摄,一时不敢上前。

一百人对付十人,以十对一,**就算有通天之能,也难逃陨落的下场。夏侯天狞笑一声,喝道:“一起上,李云,马桑,赵虎,刺死**。”

他喊的这几人,都是亲卫中的好手,平时和他练手惯了,早已心意相通。夏侯天喝声一落,四人一个急冲,迎上了**。不顾自身空门,抖手一枪刺去,四把长枪,组成一道天网,封死了**的四面八方。

这四个人,竟都用以命搏命的打法?**大吃一惊。南汉人数虽众,但夏侯天骑兵不弱,他们在周围团团一围,形成了一个小包围圈,在这个小型战场内,竟是夏侯天一方占据人数优势。虽然这个优势不会维持多久,但战场之上,胜负只在一线之间,以优势兵力击杀一人,本就不需多少时间。

还是太冒失了。**现在后悔不迭,夏侯天不顾自身安危,组成绝杀之阵,这下恐怕难逃一死。

不过**也非弱者,闭目待死也不是他的性格,一声轻喝,他身子一侧,左边两支长枪刺在了空处。战马在高速移动,右边那支长枪他是无论如何也闪不过了,只得把牙一咬,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对准夏侯天胸口便刺。

夏侯天大喜,**选择以命搏命,正中他下怀。他手上一用力,喝道:“去死吧。”他本是当面出枪,此时枪势更疾。两把长枪相向而行,枪尖在空中带起刺耳的利啸,擦身而过,但终究没撞在一起。两把长枪带着主人的重重怒火,誓要将对手斩于马下。

“阿雄。”

这等便故来得太过突然。说起来一长篇,其实也就短短一瞬。雷菲儿吓了一大跳,等她反应过来时,**已抱着必死之心和夏侯天拼枪,两匹马相向而行,去势更疾。危机中她顾不得多想,身子在马上一纵,像一只红色的彩蝶,向左侧的**扑去。

速度太快了,**出枪,雷菲儿纵身一跃,她虽有救人之心,其实仍来不及。但雷菲儿刚好在**右侧,她这么一跃,便刚好挡住了右边那支长枪。迎面冲来的夏侯天大吃一惊,已顾不得和**对枪。手中长枪一转,只听“啪”的一声,正架住了右边那支长枪。

**的长枪本是奔夏侯天而去,但经雷菲儿一扑,枪头一歪,正中夏侯天左肩。鲜血喷溅而出,夏侯天痛得一个闷哼,身子在马上晃了几晃,一头从马上栽落。右首那亲兵名叫李云,枪术也是亲卫中最高的。夏侯天临时变枪,拦住了他必杀一击,他现在仍有些迷糊。但现在**和雷菲儿落马,正是取其性命的大好时机。这等机会稍纵即逝,他已顾不得夏侯天伤势,拍马一冲就到了两人面前,挺枪就朝仍在地上翻滚的**夫妇刺去。

两方主将落马,双方吓了个半死,场面更是混乱不堪。**被雷菲儿扑落马下,万幸逃得一命,但从他的角度,却根本没看见夏侯天挡住了右边那一枪,只道雷菲儿已然中枪。惊惧交加之下,方寸更是大乱。李云这一枪疾如闪电,无声无息从背后偷袭,断无不中之理。李云心下大喜,正在高兴,却觉得身子一震,胯下坐骑惨嘶一声,身子已朝一旁倒去。

一支长枪飞来,从马右前方射入,刺穿了马身,李云坐骑立时毙命,他人也摔了下来。

此时,南汉大队人马已涌了过来。夏侯天带来的一百多人虽是精锐,但那经得住四面八方的蚕食。只一小会,就纷纷被打下马来,身周仍有一些零星的战斗,但都是负隅顽抗,再也改变不了什么。

**吓了个半死,从地上一跃而起,向迎面而来的一骑抱拳道:“多谢太师相救。”

那是投枪,吴明一直跟在**身后,紧赶慢赶,终于在危急时救了他一命,他点了点头,正想说两句客气的话。这时夏侯天已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哑声道:“好个吴明,不愧是南汉战神,我夏侯父子三人都栽在你手里,死得不冤。”

吴明道:“夏侯将军过谦了,战神之名,我可愧不敢当。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夏侯天,你文武全才,若能投效朝廷,我保你荣华富贵。”

十一年前,吴明杀了夏侯天之弟夏侯飞,又于第三次汉宁之战时,杀了其父夏侯霸。两人之间,可是生死大仇。可夏侯天刚才舍身救下雷菲儿,其他人不清楚,却瞒不过一直注视战场的吴明。单凭这点,就证明这人恩怨分明,至少不是滥杀之人。

这时雷菲儿也爬了起来,简单向**讲述了刚才的凶险。虽然两人敌对,但**恩怨分明,夏侯天救了妻子一命,他心头也是感激。帮腔道:“夏侯将军,太师说得不错,你一身本领来得不易,为李贼卖命,又是何苦来哉?何不投效我军,一尽其才。”

夏侯天嘴里咳出血来,他指了指吴明,又指了指**,惨笑道:“你们两个,少在那里一唱一和。忠臣不事二主,我夏侯天堂堂男儿,岂是朝三暮四之人?”

他抽出配刀,一刀刺向腹部,人顿时缓缓倒地。众人大吃一惊,雷菲儿在几人说话时,就悄悄向夏侯天移动了,本来想劝夏侯天几句,那知道夏侯天如此刚烈,竟然自杀成仁。她离得最近,跑得也最快。一个箭步冲到夏侯天身旁,从地上扶起他身子,惊道:“夏侯天,你没事吧?”

夏侯天伤势极重,他本就抱了必死之心,这一刀自裁,毫不拖泥带水。刀锋从腹部而入,背部而出。雷菲儿扶起他时,他口里如泉水一般冒出鲜血,可脸上却带着笑意,轻声道:“菲儿,死在你怀里,也算人生快事。”

**就在当面,雷菲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啜泣。夏侯天又道:“菲儿,你实话告诉我,你真喜欢过我吗?”

雷菲儿一向率性,对感情也不扭捏。再说了,夏侯天正值弥留,实在没什么好矜持的,她点了点头,也是轻声道:“是,喜欢过……”

话说了一半,她就不说了。但夏侯天却大是满足,连带眼睛也多了些神采,他喃喃道:“菲儿,当年真是李忠抢的林笑水之妻,与我无涉。”

雷菲儿笑了笑,满嘴苦涩:“我自然知道,但我家深受苍松亭大恩。国师给我的命令,可是护住太后骨血……”

原来是这么回事,一旁的吴明也有些恍然大悟。雷菲儿远离夏侯天,看起来是两人有了误会,真实原因则是雷菲儿得了酒道士命令,要她投效南汉。而夏侯父子又是李铁肱骨,要在圣地和情郎之间选择,她恐怕也左右为难。而金勾赌坊之事,也只是雷菲儿疏远夏侯天的籍口而已。

话虽说了一半,但夏侯天什么都明白了。他张大嘴,似乎想叹气,但血已将他嘴巴塞满,最后说出来的话,也是含糊不清:“要是没战争,那该有多好……”

他咧开满是鲜血的嘴苦笑一声,眼睛却落在了不远处的吴明:“我夏侯天一生二憾,一是不能和菲儿成为夫妻。二是不能亲雪杀父弑弟之仇。如今在临死前听到菲儿如此说,也算了却一憾。吴明,能借你大氅一用么?”

他要自己大氅做什么?吴明大为疑惑,但夏侯天人之将死,吴明也不想和他多做计较,连忙把系在身后的披风解下了,丢给他道:“自然可以。”

夏侯天猛的抽出插在腹中的佩刀,血顿时象箭一般射出来。他颤抖着手,用尽最后余力,一刀将披风斩为两截,断断续续的道:“父亲……小飞。你等……大仇,我不能……不能亲报,只能刺衣代之,希望……你们九泉……之下,能原谅我……我的无能,接纳……于我。”

吴明就算和夏侯天再不对付,此时也有些失色,他冲到夏侯天身前,一把抱住他,叹道:“夏侯将军,你真是个好汉。”

夏侯天看了他一眼,嘴角抽了抽,慢慢道:“多好……多好的机会,大敌……就在……眼前,可我却无力……举刀……”

攻守之间15 第十五节

此时战事已近尾声,所有人都围看上来,不论是吴明还是**,都和夏侯天有大仇。但他如此力战,实在让人又惊又佩,想起他对雷菲儿的一腔爱意时,众人都有些唏嘘。吴明道:“将他好好安葬吧,可惜。”

这十几年来,死的人太多了,有生死好友,更多的是仇敌。他们大多是少有的俊杰,如果是和平年代,也是一时之雄,更可以好好的活着,如今却刀兵相向。吴明站了起来,看着两个辎重营士兵将夏侯天的尸体收敛好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时杨~雄已扶着雷菲儿站了起来,雷菲儿如同大病一场,尽管有**扶着,但她面色惨白,连人也摇摇晃晃。吴明走上前,安慰道:“菲儿,请节哀吧。”

雷菲儿现在最需要安静。再说了,尽管夏侯天死得光明磊落,可终究和雷菲儿有些纠缠不清,**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勉强笑了笑,解围道:“太师,敌人此次突袭,未能全功,好歹也算场胜利,你为何叹气?”

吴明望着远方的京都城头,轻声道:“我想起夏侯天临死前的话了,要是没战争,那该有多好?”

正在啜泣的雷菲儿看了吴明一眼,眼中泛着泪花。她虽比吴明大不了多少,但一向豪爽,做事也风风火火,此时却露出了柔弱的一面。她哽咽着道:“要是没战争,那该有多好。太师,如果攻下京都,这天下就该太平了吧。”

攻下京都的话,东汉就一统了,按道理讲,自然再无战事。吴明一怔,看着雷菲儿期盼的眼神,他勉强笑了笑道:“是的……菲儿姐……”

这答案像笑容一样勉强,但雷菲儿正在悲痛中,却没想那么多,轻声道:“阿雄,等攻下京都后,咱们就弃甲归田吧,这杀来杀去的日子,我真是厌烦了。”

杨~雄忙不迭的答应,又好生安慰了一番,才让几个亲兵扶着雷菲儿下去了。等她们走远了,他才向吴明深施一礼道:“太师,属下有罪。”

他和吴明私交甚好,平常也是言谈无忌,鲜少有如此正式的时候,吴明被他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杨兄,你这是为何?”

“此次战斗,夏侯天带队突破我军防守,辎重营疏忽大意,以致损失惨重,我作为一军主将,应负首责。”

这场战争是吴明亲身经历的,自然清楚错不在杨~雄。再说了,中西和朝廷合兵一处后,吴明虽是名义上的联军大帅,但那也是太后给的虚衔,真若有事,他也管不到**头上去,**之所以如此做,多半是给自己面子,是做给旁边的亲卫看的。他摇了摇头道:“军法也不是丝毫不通情面的,真若算起来,我也有过错,不曾料到北汉的火炮竟有如此射程,以至于中计,此事便算了吧。不过杨兄,夏侯天虽然身死,但有他指引,军队的粮草辎重,攻城器具也损失不小,你可有对策?”

杨~雄看着京都城头。远方,敌人已缓缓退入城内,黑夜中,城头的火把次第升起,茫茫一片,就如一条坚不可摧的长龙横亘在前方。夜风轻拂,带来了浓浓的血腥味。远方,零星的火光燃起,在城下一闪一闪的,借着这微弱的火光,可见到地上一片狼藉。战旗,兵器,更多的是尸体。也许,李铁也在城头上打量这边吧,此次作战,北汉达到了突袭粮草的目的,虽然夏侯天被围堵至死,辎重营的损失,也没预料中的惨。但北汉终究是胜了,虽然只是场惨胜。李铁一代枭雄,果然不是易与之辈。杨~雄道:“唉,若是北汉死不出战,一味据守,对方以逸待劳,以我军现有粮草,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

吴明犹豫了一下,道:“不知朝廷粮草,还能支撑几日?”

杨~雄看了吴明一眼。就这么一瞬,他的眼神极为凌厉,看起来就像个陌生人。摇了摇头道:“这个么,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得先去问问太后,再行定夺。”

他的语气十分僵硬,吴明心头也是一阵疼痛。**是朝廷军主将,主持北伐好几年,军中粮草明细,那有他不知道的道理?他如此说,多半也是防着中西吧。

吴明强抑心头的酸楚,点了点头道:“粮草是军中命脉,杨兄是该和太后好好商量一番,弄个章程出来应变。”

杨~雄也听出了吴明语气中的淡漠,他大概也觉得没什么好说了,向吴明行了一礼,从旁边亲卫接过马缰,然后跳了上去。勉强笑了笑道:“如此,属下就先告辞了。”

吴明也被闹得有些怏怏,翻身上了南望,道:“那行,有什么困难,杨兄记得和我说,我们仍是好兄弟。”

说完,他也不理**,打马飞驰而去。迎面风吹如刀,到处都是嘈杂的士兵,眼前的景物却越来越模糊。

杨~雄与自己,相识于十几年前,性情极其相投,算得上肝胆相照的朋友,但随着战事的进展,这份友情还能维持多久?想着种种可能,他更不敢回头,怕**看见自己眼中泪水。

也许,他说出这些话,心头比自己更不好受吧。

※※※

回到中西军营地时,杨易和商羽坤等人正组织人拔营。几个后勤士兵正努力将辕门拆掉,然后收起来。

北汉实行坚壁清野后,方圆十几里都难见树木,辕门虽然简陋,可也是木头做成,这东西可金贵得很。吴明从已拆了半边的辕门冲进去,杨易已迎了上来,行了一礼道:“大人。”

吴明跳下马:“好好的,为何移营?”

杨易道:“现在北汉火炮射程太远,呆这里可不安全,商先生说,要把营地扎在五里之外。”

以往攻城,攻方大多将营地扎在离城头两到三里之外,以方便就近观察敌情。不过今日之战,北汉用火炮告诉攻方,三里已不是个安全之地,随时都可能被对方城头的火炮光顾。吴明有些奇怪:“商先生就这么笃定,敌人火炮的射程不超过五里?”

辎重营离京都城头约莫在三里之外,先前战时,敌方火炮落点精确,射程显然不止这点。

杨易摇了摇头道:“属下也不太清楚,不过听商先生说,他是问了鲁大师才敢如此笃定的。”

原来是鲁房。大阿之战后,鲁房并未回到京都,而是跟随大军来到了京都,也不知他最近又在鼓捣什么东西,平时也不大露面。大军抵达京都有十几天了,吴明也仅和他见过两次面而已。不过吴明也清楚他脾气,倒是不以为怪。今晚战事如此激烈,鲁房就算是个死宅,也得出营以防万一。北汉最后一通炮击,虽发生城南,但声势浩大,鲁房肯定也看见了。他对北汉火炮射程,肯定是观察所得。

不过吴明想得更多,鲁房虽有些自大,但从不无的放矢。他敢夸下海口,肯定在火炮研究上有所突破,至少在技术上,已与北汉不相上下。

五里之地。

看来北汉火炮,也没想象中那么厉害。这仗还有得打。吴明在心头默默的想着。

“太师,太师……”

轩辕复带着一群亲卫从远方赶来,边跑边叫。他们在吴明面前停下了,吴明连忙和杨易上前,行了一礼道:“臣等见过陛下。”

经过下午和晚上的事,轩辕复已对吴明心服口服,更随便得多。一见吴明迎上来,他连忙跳下马:“快起来,快起来。太师是朕老师,你若次次见面都行大礼,这不是让朕难堪么?这样,以后你可得把朕真当弟子看,出入无需见礼,否则的话,就是抗旨。”

这小子,终究是个孩子啊。帝王之礼,关系到国家的尊严,那可能说废就废的,不能吴明终究是穿越而来,对于磕头之礼也确实反感,遂顺水推舟的道:“如此,那臣就谢过陛下了。”

轩辕复倒不觉得给了吴明多大的尊荣,他看了看四周忙碌的士兵,有些不满的嚷嚷道:“太师,敌人今天也没能讨好,咱们干嘛要撤军?”

这时,不管是中西营地,还是南汉营地,都拔营起寨,缓缓朝后移动。看来朝廷也不是傻子,也不想将自己置身在敌方火炮射程之下。吴明转头陆汇道:“找个人给朝廷那边递个信,就说退到五里之外就行了,不用太远。”

眼见陆汇下去安排了,吴明才对轩辕复正色道:“战争不争一朝一夕之功。攻下京都,北伪就没了,对敌人来说,是生死存亡之战,肯定会全力反击。现在他们就如三板斧,抡完了就没劲了,只要我们不吃大亏,稳住形势,一旦久围下去,他们士气终究会低落。到时攻守易势,便是他们的末日了。”

轩辕复“啊”了一声,道:“对了,这便是兵法所云‘一鼓而气,再而衰,三而竭’之理么,只是这要围到什么时候?”

吴明看着城头道:“不会太久的。”

远方,城头上的敌人还是密密麻麻的,火把也十分密集。不过京都已然被围,已是孤城一座,李铁就算准备了再多的粮草辎重,但孤城就是孤城,日子久了就会引起民众恐慌。

他的第一板斧,自己算是见识过了,还有第二把板斧么?

第二板斧1 第十六节

忙乱了一晚上,天亮的时候,大军营盘重新布置完毕。已到了六月,天气也一日热似一天。尽管是清晨,但空气已有了丝丝热意。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虽淡了许多,但在热气的熏烤下,却多了些莫名的异味。

吴明一大早就起来了,和营帐前和艾丝特喂了几趟剑,刚把身子热乎开,就听得有人叫道:“太师。”

吴明现在的头衔是太师,更是几十万攻城军主帅,其营帐不但高出其他人老大一截,占地也广,周围更用小型篱笆围了一圈,设了个小型辕门,两个亲卫直挺挺的按剑而立,威风十足。

他抬头一看,就见李源正站在辕门外,身旁还跟着顾齐。顾齐仍穿着医营的标配制服,还斜挎着一个大医疗箱,他人本来清雅,就算衣着普通,仍是风度翩翩。李源却脱下了军装,换上了一套普通长衫,他长得甚是高大,以前甲不离身,总给人一种勇猛无敌的感觉,现在这一身打扮,反而甚觉亲切。

吴明还剑入鞘,和艾丝特迎了上去:“李兄,你身体大好了?”

李源和顾齐同时一礼:“见过太师,见过三夫人。”

吴明连忙将两人扶起,一旁的艾丝特娇笑道:“李将军,阿明哥可一直把你当好兄弟的,你这样做,可就见外了。”

李源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一介白丁,那当不得将军的称呼,夫人如此称呼,折煞草民了。”

走近了仔细端详,才发觉李源面色发白,脸颊消瘦,整个人也瘦了老大一圈。他人虽站起来了,但妻女皆亡,心中的伤痛恐怕永远难以弥补。艾丝特安慰道:“黑旋风大名,已算东汉一个标杆,早在波斯时,我就有所耳闻。在我眼里,李将军永远都是顶天立地的将军,铮铮铁汉,岂是一个区区头衔能抹杀的?”

李源也不愿和艾丝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苦笑一声,阻止其继续说下去:“夫人若真看得起小的,直呼其名即可,将军之衔,实在愧不敢当。”

艾丝特湛蓝的眼睛转了转,娇声道:“阿明称你为兄,李大哥不嫌弃的话,那我以后就称你为大哥吧?李大哥觉得怎么样?”

李大哥的称呼,倒不是艾丝特心血来潮。何艺也是如此称呼的,艾丝特打蛇随棍上的本领,可算是炉火纯青。她一连叫了好几声“李大哥”,李源那还好意思拒绝。只得继续苦笑:“夫人,我说不过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吴明则对顾齐道:“李先生身体才好,正需要静养,实不宜四处走动。我不是早交代过吗,到底怎么回事?

顾齐张了张嘴还未接口,李源已抢着道:“这事不怪顾先生,是我专程来找你的,顾先生拗不过,所以也跟来了。”

这样啊,依李源的身手,若是一意孤行,顾齐肯定阻止不了。吴明大为疑惑:“不知李兄找我何事?”

李源面现难色,沉吟了好一会才道:“太师,草民虽经大难,但如铅刀一割还堪一用,今日觍颜前来,只求在你麾下当值,还望太师成全。”

李源一代勇将,若能收为麾下,自是一大助力,吴明本要答应了,但想到商羽坤说过的话,却又把话吞了回去。

李源是骑将,更是勇将,还顶着北汉从二品镇北将军的名头。他若到了中西,怎么也得把骑兵主将的位置给他,那置简飞扬于何处?可若放在其他位置,委屈李源不说,更不能让其一展所长,反易弄巧成拙,引起他误会。

一见吴明面现难色,李源一怔,道:“难道太师不愿意?”

“李兄能说出此话,证明是看得起我,怎会不愿意呢?”吴明想了想,委婉的道:“不过李兄军职太高,真若投效于我,一时也不好安排。”

李源笑了笑道:“太师也太小看我李源了。自从涵韵和师蕊离世后,我已了无生趣,要不是妻女大仇未报,李某早随她们而去。如今投到太师麾下,不为其他,只为手刃李铁老贼,以慰妻女在天之灵。至于太师口中的军职,李某不稀罕,也不在乎。”

如果其他人这么说,吴明想都不用想,肯定应承下来,可对象是李源,那就另当别论了。察言观色,如今李源早萌死志,若真随便安排个军职,这家伙冲锋在前,恐怕得力战而死。为今之计,只得先稳住他,减少其亲自上前线的机会。而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圣药,只要拖延的时日一长,也许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激愤了。

吴明沉吟了下,半晌才道:“李兄身负血仇,我也理解。以你之能,若是随便安排军职,不但屈才,也不能让你一展所长。如果真是个小角色,如何能完成手刃李铁的宏愿?”

这倒说到了点子上,李源身子一震,道:“太师提醒得甚是,还望你在太后面前缓颊,李某定当死战。”

“死不死的就算了,得暇我就向太后上疏,争取恢复你的镇北将军之职,怎么也得在攻城战中一展所长。”

李源身子又是一抖,深施一礼道:“太师大恩,李某无以为报,只有来世结草衔环了。”

搞了半天,李源仍打的战后自裁的主意,吴明真有种一败涂地的颓伤,他心下想着如何让李铁恢复生志,嘴上也有些无力:“那就这样说定了,李兄下去休息吧,静候消息。顾先生,麻烦你好好调养李将军。”

顾齐施了一礼道:“遵命。”他顿了顿,又道:“太师,属下有一事请教。”

吴明道:“顾先生有话请讲。”

“如今我军将京都团团围住,太师可有信心,一个月内下城?”

京都天下雄城,李铁更是一代枭雄,要想以奇谋胜之,几乎不可能。吴明在围京都之前,就已做好了长期围城的心理准备,所以他想都不想就摇头道:“不行。”

“不可以呀,”顾齐脸色爬上一层忧色:“盛夏马上就要到了,京都的天气,是典型的上午太阳午后雨。冷热交替加上雨水冲刷,生死灰的消毒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一旦疫病流行,这可如何是好?”

疫病?

这话像一个闷雷打在吴明心头,想来想去,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连忙道:“顾先生,你可得做好这方面的预防措施,拜托了。”

顾齐点了点头,叹口气道:“好吧,我尽力。”他脸上忧色不减:“唉,希望别酿成浩劫把。”

吴明笑了笑道:“顾先生多虑了,只要预防得当,应该不大会出现疫情的。”

顾齐看了吴明一眼,道:“太师,可曾听过汉瑞帝十年的北原城之战?”

北原城就是北原省的省都,更是一座壁垒,也是东汉抵抗北蒙的第二道保险栓。它建在离双山关两百里外的咽喉处,后面就是一马平川的京都平原。一旦双山关陷落,北原城就首当其冲,能有效的阻止北蒙铁骑南下,为汉军集结赢得时间。

这里是雄城,更是战场,也是虎门杨的大本营。在这座军事壁垒,发生了太多感人的故事。荣帝八年之时,北蒙兴化皇帝入侵东汉。杨家之主杨天宇死战不退,在北原城写下了“万里江山何人守,教他雄关向天笑,七尺男儿岂惧葬,愿以此身付战场”的千古名句。

还是在这个城市,百年之后,也就是汉瑞帝十年之时,同样也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战事。之所以说他惨烈,是因为此战之后,整个北原城生者十不存一,而这种惨重的伤亡罪魁祸首,不是战争,而是疫病。

瑞帝九年冬,强大的寒流袭击了整个大陆,不但是北蒙,连东汉也深受其害。北蒙的牲畜首当其冲,冻死者不计其数,而东汉更惨,田间的小麦还只是幼苗,就被永远埋在了积雪下。

每逢灾害年间,北蒙传统的做法是大小部落相互掠夺,适量减少人口,以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但这场寒流太过强大,席卷整个干比噶草原,大家都缺衣少食,依靠传统的做法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也不用日泽拉组织,无数部落蜂拥南下,在冬春相交的时候,聚集于双山关下。

这一次。东汉早已有备,北蒙也没有兴化皇帝那样的统治者,双山关自不可能瞬间失守。但蒙人疯了,他们渴望生存,双方鏖战三个月,蒙人依靠人海战术,死了好几万人,用生命堆下了这道雄关。

史上罕见的蒙人大军,如一道崩堤的洪流,汹涌而下。他们面对的第二道关口,就是和双山关有姊妹锁之称的北原城。

三个月的时间,东汉在北原做了大量准备,不但储备了大量粮草,更在北原聚集了十几万守军。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蒙人大军席卷而来,生生被北原城挡住了前进的脚步。

可这年的气候却十分罕见,冬季酷寒,夏季却罕见的炎热。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加上蒙人缺衣少药,疫病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这一战到了最后,蒙人终究没啃下北原这块硬骨头,而整个北原城,守城军士也因疫病损失大半。

当时的丞相在给瑞帝的奏疏中如此道:“千里之地,尽是伏尸,北原雄城,几成鬼域。怎一个“惨”字了得……”

顾齐的忧虑也非毫无道理。一旦疫病流行,就算围城方措施得当,但困局一隅,极易发生疫病,稍有处置不当,当年北原城的祸事,就极可能在京都重演。一旦如此,京都这天下第一雄城,恐怕也到了末日。那朝廷攻下此地,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板斧2 第十七节

李源加上疫病之事,让吴明忧心忡忡。以致于整个清晨,他都有些魂不守舍。不过吴明也清楚,疫病之事只能预防,他就是把肠子愁青了,也无济于事。不过李源的状态却让人担忧,唯今之计,也就只有先把他军职的事安顿好,只要有事可做,对他精神的恢复,多少应有些助益。

草草用过了早餐,吴明向艾丝特招呼了一声,就准备去见太后,顺便将李源的事说一说。刚站起身子,就听陆汇在外面禀道:“太师,中西驻南宁书记司徒暮求见。”

吴明顿时一怔,司徒暮怎么来了?

中西势力尾大不掉,朝廷和北汉常年交战,对此也无可奈何。这么大一个国中之国,和朝廷肯定有许多文书上的往来,不论是官员调遣,军职册封,还是军情传达等等,都不可能事无巨细,一股脑儿的通过信鸽传给狼帐,否则的话,管理太过混乱不说,也极易遗漏,效率也高不到那去。于是吴明就在南宁设了个办事处,专司朝廷各类文件的分类整理,然后统一归类,发往给狼帐。这个官职十分新奇,办事处的负责人,吴明称之位书记。

中西驻南宁办事处,最开始的负责人是杨易。以杨易的官职,负责这个办事处绰绰有余,后来杨易调走,临走之时推荐了当年中西科举成绩最好的司徒暮。司徒暮一介白丁,要想管理办事处,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吴明就给他安了个书记的官职。

中西驻南宁城书记,听起来十分别扭,也是吴明心血来潮随口胡诌的一个官名。可司徒暮上任后,兢兢业业,将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大大提搞了工作效率,深得吴明之心。加之他代表的是中西,在南宁有一种超然的身份,这一来二去,更让他声名大涨。

南宁城的司徒书记,在朝廷可大大有名。值此关键时机,更需他坐镇南宁,如今他不经召唤,千里迢迢跑到前线来做什么?

心下虽然疑惑,但司徒暮既然来了,肯定得见一见的,吴明道:“叫他进来。”但想到自己正准备出去,他又道:“算了,还是我出去见他吧。”

走出营帐,就见陆汇正带着两个亲卫在前面呈品字形站着,三人身后,还跟着个人,正是司徒暮。一见吴明出来了,司徒暮抢先一步冲上前来,然后大礼参拜:“属下司徒暮,见过太师,恭贺太师官至一品。愿您鹏程得志,花盛续登高。今日统领大军,定会再展宏图,早奏凯歌。”

看着他趴在地上那高高撅起的屁股,吴明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不愧才子出身,一上来就谀辞满口。不过他长驻南宁,常年跟各种牛鬼蛇神打交道,人变得圆滑一点倒也正常。

吴明忙把司徒暮扶起:“司徒书记不用多礼,你这样子,被人看见可不好。”

跪拜大礼,那可是皇家才可享受的待遇,寻常官员上下级见面,极少如此。但司徒暮清楚,他出身贫寒,如果没有吴明的破格提拔,就算科举成绩再好,也不可能混到如此地步。他笑了笑道:“别人看见与否不重要,只要太师看见就够了。”

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但又是一记马屁。吴明皱了皱眉,但见司徒暮瘦削的脸庞时,却一下怔住。司徒暮中举那年,顶多不超过二十。如此一算,他现在最多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这正是男人一生最辉煌的年龄段,可他满面沧桑,连眼角也堆满了鱼尾纹,看起来和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差不多。

看来这文书之职,不是那么好做的。司徒暮表面风光,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在里面,想到这里,吴明也不好苛责,只是道:“司徒先生,现在战时,更需你在南宁策应,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虽说得和颜悦色,但司徒暮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怪责之意,吞了口唾沫道:“太师,属下,属下有要紧的事面禀……”

吴明皱了皱眉:“什么事这么要紧?直接发个文书不是很好,非得当面说么?”

太阳已升起老高,整个大地暖洋洋的。远方,传来一阵阵军士的口号声,不时有一两队带甲士兵,手持长枪从帐前经过。吴明的帅帐很大,占地也广。附近除了陆汇与骆小川外,另外就四个亲卫。这些人的忠诚度,自然毋庸置疑,但司徒暮仍道:“太师,咱们离远点说。”

吴明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不想过度纠缠,依言退了十几步,道:“在这儿说吧。”

司徒暮朝后看了看,就见陆汇和骆小川正站在远处,冷冰冰的看着这边。两人面上都不大好看,他们跟随吴明都快十年了,更是亲卫队头头,自是心腹中的心腹,司徒暮如此做,摆明对两人不信任。司徒暮道:“太师,我们再往后退些。”

又退了十余步,这里刚好有一架兰锜。吴明和艾丝特都是武术好手,晨练的时候也需要趁手的兵器。兰锜就是俗称的兵器架,是平时用来陈设兵器用的。司徒暮走到兰锜旁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才道:“太师,朝廷已病入膏肓,你有没有察觉?”

病入膏肓?这就有些严重了,司徒暮也是个才子,断不会词不达意。他怔了怔,道:“好好的,什么病入膏肓?你可别危言耸听。”

朝廷这几年和北汉力战,经济状况是不乐观,司徒暮是中西驻南宁文书,接触的东西也多。他在往来文书中,也时不时提过这茬,言外之意,和商羽坤等人的意思差不多,大抵是让吴明看清实情,以便再进一步。但吴明本就没有其他想法,也就选择性遗忘了。

难道,这家伙千里迢迢而来,只是为了此事?

吴明的反应,也在司徒暮意料中,他又看了看四周,仍是小声道:“国舅监守自盗,国库早无余粮,依属下估计,已难支撑大军一个月。”

“什么?”尽管早有预料,但司徒暮这话还是如一个晴天霹雳,让吴明意外至极。他知道朝廷缺粮,却从未想过,事情已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如果朝廷粮食,只能支撑大军一个月所需,那么加上李铁先前突袭的损失,这个数字恐怕还得缩短。

就这么一丁点时间,怎可能拿下兵精粮足的京都?他想了想道:“你从那里得来的消息?此言属实否?”

司徒暮咬了咬干裂的嘴皮,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此等大事,属下怎敢欺瞒太师。商家从成州移居青庭后,带走了大量优良战马,此事太师想必并不陌生。”

中西铁骑,之所以名扬天下。主要归功于陈建飞的亲卫队和李源的黑甲军,这两支部队都是马上健儿,以他们为基,才造就中西铁骑的赫赫威名。可要造就一支铁血骑兵,人只是一方面。还有另外一点,那就是马。如果坐骑不给力,你就算骑士再好,也难打造一支无敌雄师。

可中西得天独厚,不但有骑兵,更有马场。中西的马场,主要分布在两省。一个是成州的对马草原。还有一个,就是青庭草原。南汉收复中西时,还是丞相祝淮当权。那个时候,商家的大本营,就在成州。后来商羽坤对丞相祝淮大失所望,这才转投吴明。

成州马场草料丰沛,更有大江滋润,否则的话,商家也不会将大本营选到此处了。正因为如此,吴明刚下成州,丞相和太后就如苍蝇见了蜂蜜一般闻讯而来,两方势力为此地的控制权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那时丞相一家独大,自然在争夺中占据优势,但丞相长史左影杀了梅姬,不慎得罪了吴明,后者一怒之下,直接将左影打了个卧床不起。一番龙正争虎斗后,却是陶子谦任了成州临时省督。

后来太后一派势力渐大,陶子谦调回朝廷任史部侍郎,临走之时,举荐其心腹槐英继任省督。此时太后和丞相的争斗已渐臻白热化,亟需忠心耿耿的人才。而槐英是南征军老人,又是陶子谦心腹,在忠诚上自无问题。所以太后也没为难陶子谦,直接准奏。

贤庄穷兵黩武,在朝廷是出了名的。控制成州后,就想着把商家的影响力降到最低,以便控制整个成州马场。于是唆使槐英对付大正书院。就这样,商家不但整个迁离了成州,连带着和他关系甚深的大正书院,也全部迁到了庭牙。

整个对马草原,全部落入了朝廷之手。商羽坤一怒之下,把整个马场都搬到了庭牙,别说良马,连驽马都未留下一匹。太后无法,只得出巨资收购良马配种,但效果却微乎其微,后来朝廷北伐,**吃了黑甲军大亏,痛定思痛之下,太后更意识到骑兵的重要性,更加大了对马草原的财政力度。

这些陈年旧事,有些事吴明亲身参与,还有一些却对他影响颇深,所以司徒暮一提起,他就点了点头道:“是,不过这与国库存粮有何关系?”

司徒暮更是不安,他抖抖索索的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道:“太师看看这个就清楚了。”

第二板斧3 第十八节

纸是好纸,由上好的宣纸制成,摸在手里十分光润。吴明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一张交易凭据,收货方是商家商会,出货方却是一个称为红丰的商号,交易的货物则是良马一百匹。单从字据上看,也看不出有何异常。

吴明扬了扬手中的纸条,面上也有些愠怒:“商家是个大商会,更以贩马为主,每年进出的战马不计其数,单从这点,能说明什么问题?”

司徒暮如此做,吴明首先想到的是派争。中西军分为四大派,他属下的四员大将,也就是俗称的四大金刚各代表一个派别,其中以简飞扬和杨易势力最大,也争得最凶。吴明不喜属下拉帮结派,就是怕他们忙于内争,空耗实力。好在简飞扬和杨易都是明白人,其中的度也把握得很好,这种所谓的派系,并未损伤中西根本,反而能适当促进竞争。所以到得如今,吴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过多干涉。

商羽坤一向爱惜羽毛,从不拉帮结派,难道是不小心得罪了某人,而招致的报复?想到司徒暮千里迢迢而来,竟为内斗,吴明心情自然好不到那里去。

吴明刚才还和颜悦色,现在却面色大变,顿时将司徒暮吓得不轻,他紧紧抓住兰锜架子,由于用力过度,连指节都有些发白:“太师,问题不是出在商家的商会上。而是在红丰商号。属下经过查实,槐英是红丰商号的幕后老板。”

吴明猛的抬起头,喝道:“什么,槐英是红丰的幕后老板?此言属实?”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司徒暮话中之意。红丰是近年才兴起的一个商号,生意做得很大,却十分神秘,吴明曾令黑衣卫却暗中调查过,但一无所获。让吴明万万没料到是,红丰的老板竟是槐英。槐英的后台是陶子谦,有当朝国舅撑腰,谁还敢红丰商号的茬?以有心算无心,也难怪黑衣卫查不出什么了,这大概也是红丰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的主要原因。而战马是稀缺资源,太后每年拨付了大量银钱,用于购买和训练战马,可槐英却反其道行之,偷偷将其卖掉,实在胆大包天,难道,他就不怕朝廷追究么?

司徒暮苦笑一声,道:“当然属实,否则,属下用得着千里迢迢,专门跑这一趟么?”他又从怀里摸出几张纸条,递给吴明道:“太师你看看,这里还有几张,都是买卖战马的凭据,时间都发生在五月至六月,而这正是朝廷催粮,急需用钱的时候。”

眼见吴明面色越来越不好看,司徒暮也吓了一跳,小声解释道:“因为都是红丰和商家的交易,属下就多了个心眼。不曾想,商先生没什么,却查出朝廷无粮这么个大窟窿……”

到了现在,吴明那还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司徒暮坐镇南宁,上任之初,自己就曾对他明言,要他不畏强权,一切以中西利益为重。商家大量收购战马,而其家主又是商羽坤。司徒暮怀疑商羽坤有二心,所以就多了个心眼,私下调查了一番。这一调查不打紧,却发现了其交易对象红丰商号的虚实。

五月的时候,中西军奇袭大阿成功,打响了东征的第一枪。自己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太后,以太后的精明,肯定也清楚,此战之后,北汉多半要退兵。而朝廷与中西合兵一处,进攻京都已成定局。那么,下旨筹粮也在情理之中了。

自从祝家倒台后,陶子谦得任户部尚书,在朝廷一家独大,再也没人掣肘,越发肆无忌惮。国库也成了他私人钱庄,私下更不知贪墨了多少。好在他甚有手段,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法蒙混着,一时也没出什么纰漏。但朝廷马上就要北伐,耗粮甚巨。太后旨意一下,大概也逼急了陶子谦,所以才想到倒卖战马来填补这个窟窿。

看着司徒暮手里的一叠纸条,吴明心头乱成了一片。几乎不用看,他也清楚司徒暮所言属实,他沉吟了下,才道:“这事就你一人知道么?”

司徒暮看了吴明一眼,面色大是惶恐:“是,这等大事,属下也不能确认,怎敢张嘴乱说,所以得到消息后,就马不停蹄的北上,以求太师定夺。”

朝廷缺粮是千真万确的,那还有什么不能确认的。他如此小心翼翼,主要是怕干系太大,毕竟一边牵涉到朝廷国舅,另一边是中西商家,而商羽坤更是吴明的左右手。所谓的“确认”,其实就是面禀吴明,让他这个中西之主来做定夺。吴明道:“也好,我马上就要去见太后了,等会你和我一同前去。”

一听要见太后,司徒暮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太,太师,属下去做什么?”

他这样子,是怕太后震怒之下,遭了池鱼之殃吧。尽管心头沉重之极,但吴明仍觉好笑,他安慰道:“太后对国舅甚是信任,如果贸然告之真相,她肯定不会相信,反会认为是我们栽赃陷害。所以么,这就需要点技巧……”

说到这里,吴明抬头看了看天:“马上要到晌午了,我们还是边走边说,一会在路上,我会教你如何做。”

司徒暮把心放在了肚子里,也松了口气:“好,属下但凭太师吩咐。”

叫上几个亲卫,一众人上了马,就向城南而去。昨天一场大战,攻守双方损失都不算小,自也无力再战。已近晌午,阳光照在身上,已有些闷热之意,更让人昏昏欲睡。不论是远方的城头,还是近处的营地,都是静悄悄的。

太后的临时行辕设在城南军营中部,虽也是营帐构成,但富丽堂皇,比吴明的帅帐还来得豪奢,占地更广。临时行辕外,八个近卫分为两排,笔直站在辕门外。几人在辕门前下了马,正要着人通报,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人,一见到吴明,顿时大为惊喜,叫道:“哎呀,这不是太师呀,好巧……”

吴明抬头一看,这人面相平平,依稀有些面熟,但见对方一身近卫营服饰,他马上反应过来:“呀,这不是徐队正吗?”

这人正是近卫营现任青龙队正徐修洁。元宵节之变前,祝玉龙被困宗人寺,生死堪忧。为了救其脱困,吴明曾带着祝玉清与祝小龙两姑侄见其最后一面。当时徐修洁在宗人寺留守,两人也在那时相识。

吴明这一嗓子喊出来,几个站岗的近卫虽动也不动,但都面有异色。大概他们也没想到,徐队正竟和太师相识。这时徐修洁已迎了上来,脸上笑意更盛:“是我是我,亏得太师还记得在下……”

也难怪他如此高兴,吴明现在是一品太师,身份尊崇,就算太后见了也得给三分面子。如今时隔多年,却仍记得自己名字,这让他在下属面前大觉长脸。

吴明脸上也堆着笑:“刚才听徐队正说好巧,不知这巧从何来?”

徐修洁一拍脑袋:“瞧,光顾和太师打招呼,倒把正事给忘了。是这样的,太后今日设宴,准备邀太师一叙,下官正准备去请呢,没想到刚出营帐,就遇着了太师,你说巧是不巧?”说到这里,他侧身让开了身子,伸手虚引:“请吧,太师,太后有请。”

吴明点头笑了笑道:“确实是巧。”

太后有请,亲卫肯定不能同去。吴明让陆汇带着几个亲卫在原地等待,然后领着司徒暮朝里走去,司徒暮在南宁大大有名,徐修洁自和他认识,更不会为难,反而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跟了上来,小意缀在吴明身后。

吴明装着漫不经心的道:“徐队正,今日太后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徐修洁小心看了看身后。这时已离辕门有十几步远,一般来说,无论几人说什么,那些站岗的士兵都难以听清。但他仍把声音压得极低:“这个么,下官也不大清楚,不过上午杨将军来过一趟,从那以后,太后的心情就不太好。”

**也来了?

吴明心头一动。**一大早来找太后,多半是为军粮的事,看来太后找自己,定与此有关。

辕门到营帐门口,也就一小段距离,几人一小会就到了。徐修洁高声道:“娘娘,太师吴明求见。”

营帐内静了一静,大概吴明这么快到了,连太后也有些意外。过了一小会,才听得太后的声音:“有请太师。”

吴明看了身后的司徒暮一眼,向其投去安慰的一瞥,然后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内面积甚广,布置得金碧辉煌。一条几十米长的地毯一路延伸,如一条深色锦带,将营帐内部分为两截。两旁尽是些条几椅凳之类,上面的托盘内已放满了一些新鲜蔬果。看来徐修洁没骗自己,太后果然准备设宴,只是看这规模,对象恐怕不止一人。不过这也难怪,昨日虽顶住了北汉的突袭,但朝廷辎重营却损失惨重,太后大宴诸将,多半也有安抚军心的意思。

地毯尽头,则是一张高背靠椅,太后高居上首,右首则坐着**夫妇。一见吴明进来了,太后拍了拍左首一张椅子,清声道:“吴卿来得正好,坐这里吧。”

第二板斧4 第十九节

“丁先生来了,请坐请坐。”

就在太后邀请吴明落座时,在京都的太尉府,李铁也拍着左首的位置,力邀站在门口的丁闲之,热情得如同多年的好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丁闲之也清楚,自己要离开京都这是非之地,非得太尉点头不可。所以尽管心头忐忑,但他仍是行了一礼:“那草民却之不恭了,谢太尉赐座。”

太尉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仍坐在座位上,专心致志的看着书。丁闲之在其旁边坐下了,心头更有些不安,不由四下打量。

这是太尉府书房,太尉强势无比,书房也布置得大气磅礴,墙壁粉得雪白,却无一丝装饰,一排排整齐高大的书柜,里面层层叠叠的尽是帛书。宽整的楠木桌子,不论是上面的笔筒还是里面的毛笔,都比普通的大上一号。太尉正盯着一本牛皮书聚精会神的看着,因为是搁在桌上的,又离得有些远,也不看清里面的内容。

尽管觉得有些冒犯,但丁闲之还是没忍住,瞟了太尉一眼。如果没记错的话,太尉顶多五十出头。他这几年走南闯北,各类官员见得多了,不论是南汉还是北汉,花甲古稀之年仍居要职的大有人在。按照仕途计算,太尉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可丁闲之分明见到,他左脸上有一块淡褐色斑点。

尽管很淡,但丁闲之何许人也,眼力价十足,他清楚,那是老人斑。

“大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沙滩上。”不由自主的,他想起了自己常在说书里面念叨的一句口头禅。太尉也老了啊,就如这暮气沉沉的北汉。想着城外的几十万大军,想着吴明的那意气风发的英姿,丁闲之离开京都的心更为迫切。

太尉把书一搁,转头看着他道:“丁先生端详老夫良久,可有什么心得?”

丁闲之心中一抖,这问题就如他目光一般,不但凌厉,也突如其来,令人难以招架。他连忙垂下了头,讪笑道:“太尉,草民也就一个耍嘴皮子的,骗骗普通百姓可以,焉敢在你面前卖弄。”

“所谓相由心生,说起来简单,其实也难,你就姑且说之,老夫姑且听之。”

丁闲之小意一笑,道:“面相首重仪表,观察一个人的仪表是否威严,不但要看他的眼睛,还要兼看他的颧骨及神气。其实这也是胡诌的,一个人长居高位,保养得宜,自然相貌堂堂,端严有成,如猛虎下山,虎虎生威。威严自然也养成了。同一个人,如果将他衣服扒光,再饿上个好几天,这人自然面黄肌瘦,双目黯淡,脸颊消瘦如同乞丐,是个人都觉得他在倒霉。所以面相面相,主要还得因人而异,只要善于观察,不说料事如神,大差不离还是行的。”

太师笑了起来:“好一个因人而异。”

他看了看丁闲之,目光中颇多莫名意味,丁闲之也被他看得发毛,垂下头去,道:“草民也只是信口胡诌,如有冒犯,还请太尉勿怪。”

太尉道:“丁先生说得很好,老夫岂会怪责?”他搁好了书,抓过了边上的一只茶杯,道:“丁先生这几天,在京都呆得可还习惯?”

丁闲之站起来,弯腰行了一礼道:“劳烦太尉挂念,草民在京都过得很好。”

太尉喝了口茶,眼睛却瞄向了雪白的墙壁,轻声道:“丁先生有些言不由衷呀。”顿了顿,他又道:“知道这书房的墙壁,为何空无一物么?”

普通书房,一般都布置得小巧温馨,也颇多装饰,鲜有像太尉这样的。丁闲之站直了,声音却有些发抖:“那是太尉喜简吧……”

太尉撇了撇嘴:“屁,那是老夫最讨厌花哨的东西,做人还是直接些好,那些弯弯绕多了,纯粹浪费生命。”

丁闲之吓了一跳,知道自己把太尉惹毛了。他把心一横,索性实话实说:“入住京都以来,草民得太尉照顾,深为感激。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天来见太尉,就是申请离京的,还请太尉成全。”

太尉站了起来,看着丁闲之似笑非笑的道:“丁先生,老夫请你到京都来,不是游山玩水的,具体为什么,想必你也清楚。如今你答应我的事都未完成,叫老夫如何放行?”

丁闲之有些为难:“太尉,非是草民不守信用,而是剧本与事实大有出入,草民虽是个耍嘴皮子的,但却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好一个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太尉哈哈一笑,眼睛又落在了先前的书上,他缓缓吟道:“一片冬愁曲难消。天上云飘,地上风萧。风铃渡近怅然悼,白浪滔滔,晨星寥寥。韶华易逝催人老,伊人已夭,似曾年少。何日卸甲洗征袍?舍了命诰,白首到老?”

他眼睛盯着书上,嘴上却缓缓道:“这首词,想必先生不会陌生吧。”

丁闲之心下一跳,硬着头皮道:“自然,这首一剪梅是吴明于复兴三年,作于天青河畔……”

“那就是了,”太尉打断他的话,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一剪梅能传唱开来,丁先生功不可没”他抬起手,食指落在书面上:“你看你看,先生在后面的批注是‘复兴三年,南汉中西总督吴明作于天青河畔,后挥斥方遒,灭廖贼于庭牙……,啧啧,好有气势,好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大英雄,可廖青分明是被毒死的,这还是吴明亲自发现,也经廖青之子廖刚确认的,这里面,难道就是事实了?”

他咂了咂嘴:“难道,这就是先生所说的,因人而异?”

这老贼,是在借题发挥呀!

丁闲之额头上的冷汗直冒,他苦笑道:“是,草民知罪。从今日开始,草民决定在醉枫楼说书一周,剧本就按太尉的来。”

太尉爽朗一笑,亲热的道:“就是嘛,丁先生果然是个爽快人。”顿了顿,他又道:“以此手段留下先生,是有些不近人情。但先生在京都多呆个几天,说不准能见识更多有趣的事,也不枉京都一行。”

更多有趣的事?

丁闲之有些吃惊。京都被围,北汉国势千钧一发,看李铁的样子,似乎毫不担心,难道,他还有什么后着?

※※※

唐轩终于不行了。

他的身体本就不好,朝廷北伐,更压榨出了他最后一点精力。要不是唐忧精通医道,以各种手段续命,他恐怕早就辞世了,可人力时有穷尽,药石之力,终究不是万能的。如今的唐轩,已是皮包骨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小唐忧跪在床前,垂着小小的脑袋,一声不吭。从有记忆的时候起,阿爹的病就如一座大山,一直压在心头,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从小就立志做一名医生,多少也有这个原因在内。可真到了父亲弥留之际,唐忧却无多少悲意,只是茫然。

她想起《药学杂谈》一句话了:“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就算阿爹的病是绝症,但佛也说过“善恶有报”的话,阿爹一生行善,难道就不能算是有缘?佛呀,你开开眼,医道不行,就给他一个善果吧。

一旁的唐夫人哭得稀里哗啦,不停用手巾抹着眼睛。床边突然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孩子她娘。”

这是唐轩的声音,虽然极为微弱,但床前两人都是他至亲之人,对他声音早已熟悉,闻言都抬起了头,唐夫人抢先一步扶起了他:“阿轩,我在。”

唐轩的惧内,是出了名的,唐夫人也是有名的河东狮吼,今天却出奇的温柔。唐轩看了妻子一眼,嘴唇动了动:“你跟我这么多年,到现在仍一无所有,苦了你了。”

唐夫人看了唐忧一眼,强笑道:“谁说一无所有了,咱们不是还有个女儿吗?”

“女儿?”唐轩喃喃着,连带着眼睛也多了些神采,他右手动了动,似乎想摸唐忧的头,可努力半天,手上一点力气皆无。唐忧冰雪聪明,连忙伸出一双小手,将父亲瘦骨嶙峋的大手放在自己小脑袋上,叫道:“阿爹……”

看着女儿清秀的小脸,唐轩心头一痛,连带着声音也更是黯哑:“傻孩子,阿爹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呀。因为我曾答应你吴叔叔,要好好照顾你,现在恐怕要失信了。”

吴叔叔?唐忧已是个十一岁的少女,家中多事,所以懂事也早,她医道得到双亲认可后,父母早已不把她当个普通的小女孩看待。当然,她本来就不是个普通女孩。

考虑到唐忧本来的身份,所以唐轩教女,讲究宽严并济,虽在一些大方向上寸步不让,但平常都把唐忧当个朋友对待的。家里有什么事,平常也不会瞒着唐忧。所以一听父亲提起吴叔叔,她就马上想到了吴明。唐轩担任南阳省督以来,两家虽多年不曾来往。但父亲书房的桌案上,却放了厚厚一叠书信,其中大半来自中西狼帐。

由此可见,吴叔叔是父亲最重要的朋友,没有之一。这不关乎仕途,仅是私交。

可吴叔叔和咱家关系再好,论与自己的远近亲疏,怎及阿爹?凭什么拜托阿爹照顾自己?她听得一头雾水,更觉荒谬,不过想到唐轩已是弥留,唐忧也就释然了。大概,阿爹病糊涂了,所以连脑子也不大好使了吧。

她正想着,唐轩右手在她头上抚了抚,面上也露出一丝笑容:“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若你亲生父亲得见,也该含笑九泉了。如此一来,就算我到了下边,也能少些内疚。”

唐忧呆了呆,阿爹神智都不清了么?怎么尽说些胡话?她强忍着不哭:“阿爹,女儿就在眼前,你想看就看个够,什么含笑不含笑的?”

唐轩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大见茫然,半晌才愣愣的道:“小忧,我并不是你生父……”

唐忧一下愣住了,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抬头看向母亲,就见唐夫人只是垂泪,却并未阻止阿爹继续说下去,心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阿爹说的,都是真的?

唐忧喃喃着:“小忧,这么多年来,我和你阿妈一直瞒着你。本想等你成人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但我等不到那一天了,对不起……”

唐忧想到了一个可能,失声道:“难道我生父是吴叔叔?”

唐轩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你吴叔叔是你救命恩人,是他将你救下,然后托付给我的。你生父名轩辕,单名一个竟字。生母就是陶雨,也就是当今的太后。所以你是轩辕家的人,是货真价实的公主。”

“不,这不可能!”

饶是唐忧心智早熟,仍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她扑过去,一把抱住唐夫人的腿哭道:“阿妈,阿爹一定是病糊涂了,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们才是我亲生父母,你们才是。”

可母亲只是默默垂泪,并不回答。唐轩叹了口气,大概回光返照了,人也变得神采奕奕:“小忧,你过来,阿爹告诉你来龙去脉。现在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六月的广阳,已经很热了。虽然是晚上,但那股闷热之意,却怎么也驱之不去。窗外的蛐蛐一个劲的叫着,如细碎的冰屑。屋外星月在天,海浪声一阵阵传来,一片祥和宁静。

那个故事太长,唐轩又想尽力将这个故事展现给女儿知道。他从大荣八年,也就是十二年前,轩辕竟奉旨平定南蛮叛乱说起,他讲诉轩辕竟的伟大,那个发出“新河城外问何兴?南交帐内叹难交。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豪情太子,展现其宁死不屈的风骨。他诉说太后的无奈,太后面对祝家进逼,而不得不实行偷梁换柱的苦衷,以期尽量在唐忧面前,为生母博取印象分。

他希望,女儿能快乐的生活下去,为生父骄傲,对生母少点仇恨。

等他讲到吴明历经艰辛,将襁褓中的唐忧送到自己手中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他盯着妻子,握住女儿的手,断断续续的叮嘱道:“我走……后,去……找……吴明……”

唐忧灵动的大眼中满是泪水,顺着苍白脸颊上滚落,她反手握住唐轩的手,哽咽着道:“阿爹,我不要什么生父,也不要吴叔叔。我要你活下去,你才是我阿爹啊,是我最亲最敬重的阿爹呀。”

“谢谢你……小忧……”

听女儿如此说,唐轩安详的闭上了双眼,临死之前,仍在唠叨:“……找……吴……明……”

第二板斧5 第二十节

吴明端起白玉似的瓷杯,将里面鲜艳欲滴的葡萄酒送进嘴里,心下却叹了口气。

下方,中西和朝廷两方将领各分左右,坐成长长一排。八个鬓秀腰纤的妙龄宫女正在正中的地毯上蹁跹起舞,丝竹之声悠扬入耳,可场中的气氛却有些尴尬。不论是左边的中西诸将,还是右首的朝廷将领,大都端端正正的坐着,目不斜视。

南汉,听起来是一个整体,实际上却是两个国度,从场上诸将的表现,就可初见端倪。

太后高居上座,左边坐着吴明,右首则是**。**也端着杯子,但却没喝多少,眼睛时不时的瞟上吴明一眼,大概还在为昨天事内疚。

只是旁边坐了个太后,他就是有千言万语,也只能放在心头。

宴会规模很大,不但朝廷将领,连中西一方重要人物都有参加。吴明觐见太后,本有许多事要说,但他赶到后,就有将领陆续到来,他也只能将话憋到肚子里。太后向以刚烈著称,她要设宴,朝廷诸将不敢怠慢,早早就赶到了。倒是中西诸将来得甚迟,其中以祝小龙为甚,宴会都开始了,这小子才和简飞扬拉拉扯扯的撞进来,太后倒没怪罪,不知是真没放在心上,还是她以大局为重,忍住了。

一曲完毕,那些宫女行了一礼,鱼贯而下,太后举杯道:“自李贼篡位以来,山河破碎,国事蜩螳,如今兵围京都,灭李贼指日可待。能有今日成就,全赖列位将军死战,在这里,我代表皇家感谢诸位。军中无以怡情,唯有水酒一杯,列位将军请海涵,本宫先敬列位将军一杯。”

朝廷仍沿用的旧军制,能参加此次宴会的,都是万夫人长以上的人物。中西这边实行的是新军制,郎将以上的将领都有参加。中西军之所以来得迟,倒不是路远,而是他们压根没把这次宴会放在心上。他们不来参加宴会,对朝廷不尊重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怕吴明有所误会。吴明眼见势头不对,借口尿遁,偷偷摸摸向陆汇下了死命,要中西诸将前来参加。既然太师都发话了,他们自无拒绝之理。这一来二去,耗费的时间自然多了。

两方人马大差不离,都有二十来万人。朝廷是万夫长以上才能得以列席,而中西这边,郎将以上就有资格。郎将只领五千人,这一来二去,中西一方就显得人多气盛,好在朝廷一方还有文职人员,加上他们,左右刚好半斤八两。

太后相邀,众人不敢怠慢,纷纷举杯起立:“谢太后赐酒。”

吴明也跟着站起,眼睛却看向了商羽坤。脑子里想的,却是司徒暮上午所说之事,商家和红丰商号交易马匹,这等事干系太大,商羽坤作为家主,肯定知情。他这么做,肯定不仅是为了赚钱,还有个重要目的,就是釜底抽薪。将成州马匹买过来,朝廷就没了良马,自然不能组织骑兵,从而将朝廷骑兵扼杀在萌芽中。

虽然知道商羽坤对自己没有恶意,但吴明心头仍有些愠怒。这家伙真是刺猬变的,脑子里尽是些谋反独立的念头。以前还只是说说而已,现在倒好,竟学会先斩后奏了。要不是司徒暮告发,自己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见吴明冷冰冰的看着自己,商羽坤一怔。大概也摸不清吴明缘何不高兴,他向太后努了努嘴,然后歉意的笑了笑,将杯中余沥一饮而尽。

吴明有些气急败坏,这家伙,做这事前就不能给我打声招呼?不过转念一想,若他真如此做,自己定不同意,他这计划,也就胎死腹中了。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庆幸。猛的,吴明怔住了,自己为什么要庆幸?难道在潜意识中,也在防范朝廷么?

他心乱如麻,将手中的酒杯一仰,一饮而尽。只觉酒味入口,酸涩不堪。酒本是美酒,但此时饮来,不啻饮鸩。

待得众将饮完杯中酒,太后眼中笑意已浓,继续道:“各位都是朝廷肱骨,应谨守本分,忠君为国。时记家国天下,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

太后在宴会上,念叨这些是什么意思?

吴明扫了下方一眼,朝廷诸将习以为常,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太后训话。中西一方却起了骚动,将领们窃窃私语,不少人朝吴明瞟了过来。太后做这些,明眼人都看出来,是在试探,太师如何应对,那就值得关注了。

太后携天子亲征,倾国之力北伐,足见朝廷对这次战役的重视,所以跟随出征的文职不少,熙熙攘攘的一大群人。中西有两个文职出席,一个是商羽坤,还有一人,就是千里迢迢赶来揭发的司徒暮了。

此时,商羽坤和司徒暮都看向了吴明,只是商羽坤眼里全是焦急和担忧。现在是情势危急,只要吴明态度稍软,就易引起中西军心不稳。以他婆婆妈妈的性格,还真有可能。而司徒暮眼里则是询问,吴明本也在犹豫,一旦将陶子谦的事抖出来,牵涉面太广,值此北伐关键时刻,也不知是福是祸。但经太后一逼,他心下也有了怒气,看着司徒暮,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一得吴明首肯,司徒暮就如上满了发条的斗鸡,猛地站了出来,宏声道:“娘娘,臣有事禀。”

自从祝家倒台后,太后掌控整个江南,南宁官员仅有一人敢忤其意。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司徒暮,中西驻南宁文书。这官职虽是吴明胡诌的,但代表中西,权力甚大,他就如背后的势力一般,极是桀骜不驯。每次朝会,太后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却又不得不面对。

司徒暮现在站出来,太后理所当然的把他当成和自己唱对台的,面色也一下冷了下来:“司徒文书,有什么事不能等以后在说?”

司徒暮垂着头,似乎并未察觉太后语气中的不悦,自顾道:“娘娘,臣所奏之事,关系到北伐全局,社稷安危,所以刻不容缓。”

听他说得严重,太后也来了兴趣,细长的峨眉一挑:“哦,司徒文书说来听听,怎么个刻不容缓了?”

她语气中大是轻佻,显然对司徒暮仍抱有成见。

“忠君为国,古之常言。今听娘娘一席话,令臣茅塞顿开,直如醍醐灌顶。所以臣决定大义灭亲,揭发青庭省督商羽坤,纵容其下商会,倒卖战马之罪。”

“轰”的一声,司徒暮这话一说,尤如在油锅里浇了一瓢水,整个大帐一下沸腾起来。现在不光是中西,连朝廷将领都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商羽坤是吴明左右手,更是中西二号人物,商家更相当于中西的钱袋子,中西这几年发展迅猛,都少不了商家的功劳。而商家本就以贩卖战马为主,这也是得到吴明默许了的。

但吴明首肯,不代表朝廷同意。为蓄养战马,太后曾亲自下旨,禁止商人贩卖,不过中西虽名义上属于南汉,却是根本的国中之国,这旨意在江南五省还算管用,到了中西和西北,早成了一句空话。

如今,司徒暮用此事来攻击商羽坤,难道真被太后一番言语“感化”,决定改换门庭,投降朝廷了?

司徒暮这话一说,大出太后意料。她扶了扶椅沿,似乎想站起,但马上惊觉。吴明就坐在旁边,这样做显得太过急躁。于是又坐回椅子上,和颜悦色的道:“司徒爱卿,商督可是朝廷干才,你如此说,可有什么证据?”

她先前语气冷冰冰的,现在连称呼也变了,由“司徒文书”变成了“司徒爱卿”。吴明就坐在太后左首,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像是沉入了冰水之中,周身一下子凉了下来。太后先前所做的种种,又是加封太师,又是大打亲情牌,也非毫无作用。吴明本就是个心软的人,本也有些意动。也许,太后也感念以前的种种,等北汉灭亡,真可以和自己相安无事。但现在看来,多半有些一厢情愿了。

司徒暮道:“证据自然有的,臣这就呈上,请娘娘定夺。”

司徒暮说完,从怀里摸出几张纸条,然后双手高举,沿着那艳红的地毯,一路“蹬蹬瞪”的朝太后而去。能得太后邀请的,都是郎将以上的人物,他这个文书权力虽大,但只是吴明临时设置的一个七品官,所以座位也安排在最后。看着他捧着纸条,低垂着头,大步流星的朝太后而去,下方诸将又是一阵骚动。吴明面色如常,商羽坤早在司徒暮弹劾时,就从座位上起立,然后伏地候罪,不申不辩,也安静得有些反常。

太后看着,心头有些不安,但已到这份上,就如疾箭在弦,不得不发了。

小柱子接过交易凭据,呈给太后,她迅速浏览了一遍,扬了扬手中的凭据,道:“商家生意遍布四海,司徒爱卿,单凭这个,可不好定商督的罪。”

这时司徒暮已退回原位站定,闻言答道:“娘娘,商家撤离后,成州省出现了一家红丰商号,生意做得很大……”

红丰商号的总部位于成州,而朝廷的马场也设在此处。江南其他地方,本就没什么马场,朝廷又禁止买卖,所以他们交易给商家的战马,肯定就是朝廷的。太后的脸一下冷了下来,她转过头,对右首的**道:“杨将军,司徒文书所言属实否?”

**是个本分人,在这种大是大非上,更不敢耍滑头,他沉声道:“司徒文书说得不错,成州是有一家红丰商号。”

第二板斧6 第二十一节

太后沉吟了下,半晌才看着跪在地上的商羽坤,沉声道:“早在复兴六年的时候,本宫就下了禁贩战马的懿旨,难道商督未曾听闻?”

司徒暮弹劾于他,确实吓了商羽坤一跳。和大多数人一样,他开始也以为是司徒暮反水,太后选择在这节骨眼上桶自己一刀,目的就是敲山震虎,以动摇中西将领对吴明的忠诚。等司徒暮呈上凭据,把红丰商号牵扯出来后,他马上就反应过来。

商家本就以经商发家,在商道上,拥有广泛的人脉。红丰商号幕后老板是槐英,此事连吴明都蒙在鼓里,但商羽坤却心知肚明。正如吴明所料,他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选择和红丰交易战马,就是为了削弱朝廷骑兵。

撤离成州后,商家在庭牙落地生根,自不用看朝廷脸色。所以司徒暮告他,商羽坤夷然不惧。值此关键时刻,太后顶多做点小动作,可不敢和中西翻脸,就算她雷霆震怒,对商家也是鞭长莫及,只有拿成州的红丰商号开刀。如此推敲下来,司徒暮此举目的,已是呼之欲出。司徒暮醉翁之意,根本不是他商羽坤,而是红丰商号,以及幕后的槐英。

槐英极是贪婪,站在商羽坤立场,自然巴不得这人早死,以免祸害更多的百姓。但朝廷和中西关系微妙,他又希望这人不要这么快完蛋。朝廷连年征战,早已山穷水尽。这家伙就是只蛀虫,有他寄宿在朝廷身上,每多一天,危害就大一分,对中西来说,就多一分机会。

他心下叹了口气。看来,是太师出手了。也只有他,才有闲心管朝廷死活。而吴明此举,除了对付槐英,也有警告自己不得擅自妄为吧。

他心念千转,嘴上仍恭恭敬敬的道:“娘娘懿旨,臣敢不从命。不过商家生意太广,人多手杂之下,难免良莠不齐。臣确有失察之罪,等回到中西,一定严查,定给娘娘一个交代。”

太后怒不可遏。商羽坤看起来是在认罪,可三言两语,就推得干干净净,照他这样说来,顶多算个失察之罪。等他回到中西,找个替罪羊轻而易举。

她恼羞成怒,正欲继续纠缠下去,吴明咳了一声劝道:“娘娘,臣忝为中西总督,也有失察之责。但一个巴掌拍不响,依臣之见,现在最主要的不是追究商家之责,而是严惩红丰商号,找出其幕后主使才是正途。他们连朝廷战马都敢贩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拖延的时日过长,危害更大。”

太后渐渐冷静下来,她看了吴明一眼,冷声道:“那以太师之意,本宫该当如何?”到了现在,她那还不知道中了吴明的计,所以言语很不客气。

吴明道:“当然得查,一查到底。红丰商号无法无天,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值此关键时刻,怎么也不能姑息。”

虽和吴明闹得有些僵,但太后也非颟顸之辈,知道吴明说得在理,她点了点头道:“确实,这事不能姑息,要好好查查,找出幕后真凶。”

她想了想,瞟向文官一列,指名道姓的道:“槐爱卿,你现在是户部侍郎,但在成州呆的时间不短,这事就交给你来办。”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种规模的国战,粮秣之事尤其重要,所以这个后勤主官,就很值得商榷了。太后不敢掉以轻心,按她任人唯亲的性格,国舅陶子谦是最好的人选,但陶子谦去广阳筹粮,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这个重担就落在了槐英身上。

槐英本是成州省督,是陶子谦的左右手,更擅拍马屁,深得太后之心。这次国舅不在,太会就专程将他带上了,由他担任辎重营主官。槐英以前很瘦,人也生得尖嘴猴腮,很是猥琐。但陶子谦在朝廷呼风唤雨,他作为其心腹,这几年过得十分滋润,人变得白白胖胖不说,还有了小肚腩。

中西军中,有一大堆南征老人,比如吴明,譬如葛义。这些人桀骜不驯,十二年前,轩辕竟南征,那时候陶子谦是辎重营主官,槐英作为副手,就和这些人很不对付。这几年来,也就中西这帮人敢给他甩脸色,这让槐英更不痛快。

司徒暮弹劾商羽坤,槐英起先很高兴。这种狗咬狗的好戏,平时那有机会看到?可高兴劲还没过,战火就烧在他头上了。司徒暮弹劾中,竟将红丰商号牵扯进来。红丰商号说明白点,就是陶子谦和他用来洗钱的工具。以太后的性子,要真查实,他不被大卸八块才怪。

一听太后竟属意他去调查,槐英大喜过望。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场中,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道:“臣遵旨,定当……”

正想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坐在上首的吴明喝道:“慢着。”

太后怫然不悦:“太师,你又有何话说?”

吴明道:“臣以为,以槐侍郎主持此事,并不妥当。”

太后想也不想,马上反问道:“槐爱卿任过多年成州省督,对那里也熟,让他调查此事,可说驾轻就熟,不知太师所虑为何?”

“正因为如此,槐侍郎更应避嫌。敢问娘娘,你能保证这红丰商号,就不是槐侍郎在幕后撑腰?”

太后一呆,这一点她还真没料到。她极擅算计,甚是要强,这就养成了乾纲独断的性格。说好听点是自信,说难听点就是自负。祝家倒台后,她对那些不离不弃的属下甚是照顾,因为她不相信其他人,只相信这些人的忠诚。

在她以为,一个人只要对自己忠心,那就会站在皇室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对朝廷尽忠,为社稷效力。但她那会料到,一旦这些人变质,造成的危害更大。

短暂的沉默之后,太后又看向了吴明:“那以太师的意思,派谁去好?你那边的人,还是我这边的?”

虽只短短一小会,但太后想了许多。吴明所虑极有道理,但查归查,这个主持调查之人,必须慎之又慎,其一是身份不能太低,否则的话,如何做到让人信服?其二要做到不畏强权,不偏不倚。以朝廷和中西微妙关系,这个人选还真不好找。槐英是陶子谦心腹,从朝廷这边派人,难保这人不屈服于国舅压力,昧着良心说话。若是中西派人调查此事,太后也不放心。谁能保证这人不假公济私,胡乱牵扯?

吴明也很为难,他沉吟有顷,脑子里灵光一闪,道:“娘娘,臣举荐一人,由他调查此事,定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太后道:“太师请讲。”

“臣所举荐之人,娘娘也认识。就是李源,原北伪镇北将军,黑旋风李源。”

“李源呀,”太后一呆,但马上道:“本宫没问题,不过太师曾言,李将军心伤妻女之死,一直未曾痊愈,他身体成么?”

李源太有名了,吴明就算想藏也藏不住,从他被中西救下之时起,吴明就向太后发了份邸报,详细阐述了李源之事。他虽是北汉叛将,但家中妻女俱都亡于李铁之手,忠诚上自无问题。而他虽和吴明私交甚好,但在十二年前,曾带兵阻敌于达雅行宫之下,为吴明活捉帕卜里争取了时间。此战,李源赔上了一只眼珠,黑旋风从此变成了独眼龙。事后,太后曾亲自许诺,说皇家欠他一命。回到南宁后,李源最后虽回了京都,但太后为留下他,可说殚精竭虑。这里面,李源本领不凡是一方面。还有重要一点,也有将他留在南宁,方便就近报恩的意思。

吴明道:“李将军身体已然大好,上午还曾找臣,希望重返战场,在京都攻城战尽一份力,以雪家仇。”

太后忙道:“这可怎么行,李将军逢此大变,就算身体恢复,精神上肯定也有不足。战场上刀枪无眼,稍有疏忽就可致命,现在实不宜让他冒险。”说到这里,她盯着吴明,目光灼灼的道:“本宫愿恢复李源镇北将军之衔,由他主持调查贩卖朝廷战马之事,太师以为然否?”

李源毕竟是吴明抓住的,他要死撑着不放人,朝廷还真拿他没办法。所以人虽是吴明举荐的,但太后却怕他改了主意。那知吴明甚是干脆,只是道:“娘娘圣明。”

吴明竟同意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太后真有大笑一场的冲动。不论从名望还是能力,李源都称得上一代名将。要不是吴明这几年名声太响,黑旋风可说独领风骚,就连中西的四大金刚,都有所不如。

也难怪太后有些忘形。中西名将如云,朝廷除了个**能拿得出手外,其他人在中西面前,简直不堪一提。如果李源能加入朝廷一方,有他和**保驾护航,朝廷在将领这一块,压力将小得多。

太后已有些迫不及待,朝侍立在旁的小柱子吩咐道:“即刻拟旨,封李源为镇北将军,主持调查成州贩马之事。”想了想,她又道:“准他便宜行事,在成州马场招募士兵,组建骑兵。”

小柱子行了一礼:“是。”一甩拂尘,下去找执笔太监去了。

得了李源,太后心情大好,索性卖了个好:“商督,成州贩马之事,错不在你。就算没有商家,红丰也会找李家,张家卖马。不过你失察之罪可少不了,这样吧,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商羽坤富可敌国,区区一年俸禄,他岂会在乎?这个惩罚对他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抬头看了吴明一眼,又跪下磕了个头:“谢娘娘隆恩。”

看着他起身回到座位上。吴明心里不禁有点空落落的。商羽坤所作所为,其实也是为自己好,自己这样对他,到底是对是错?

这时,太后在座上道:“列位将军,请入座,今日尽欢而罢。”

那班女乐又出来了。六个身穿绸衫的女子,吹奏起一支欢快的乐曲。正是《春归》,此曲多见于婚娶场合,节奏欢快。当年吴明迎娶祝玉清,祝淮大肆铺张,请了近百个侍女身着宫装,一路载歌载舞,将祝玉清送到统领府。太后命奏此曲,似要将刚才的肃杀冲淡一些。

吴明又举起一杯酒。葡萄酒还是近几年从波斯传入的,味道甘美无比,比之南蛮的山竹果酒,可说各擅胜场。不知为何,吴明想起十二年那场南征了,当年也是太子主持的一场酒宴,到场的也是各路将领,酒虽换了,但个中味道,又变了几分?

换汤不换药,大抵如是吧。

葡萄酒自然是冰镇的好喝,这酒盛在一个玻璃杯中,底部则放了一大瓢冰,让酒保持低温。吴明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酒冷得沁牙,滚喉而下,却如一道烈火在心头燃烧。两个身着红黄纱衣的女子则在帐中曼舞,营帐之内,春意溶溶。可是,他心底极不舒服。中西有简飞扬,自不能再要李源,将其推荐给朝廷,也能让他一展所长,自己为何会不高兴?

一曲《春归》完毕,太后又换了几首曲子。这些舞女是帝宫特训,跳起来欢快活波,比寻常舞蹈要好看得多。吴明家中四个夫人各擅胜场,日日熏陶之下,眼界也高了许多。但也看得目眩迷离。在一片欢歌笑语中,每个人都多喝了些,人也有些熏熏然。吴明小酌了几杯,眼角看去,就见**神定气闲,虽仍看着舞蹈,但眼中一片清明。杨易是根本不碰酒,笔直坐在哪里,目不斜视。简飞扬据案大嚼,人也疯疯癫癫,但他一向如此,倒不能当真。

奇怪的是,商羽坤也醉了,此时正趴在案上,呼呼大睡。他酒量甚宏,按说绝不至于如此。由此看来,多半与刚才之事有关了。吴明看着,心下又是一疼。

太后也微有醉意,忽然笑道:“昨日全赖各位死战,才未让李贼奸计得逞。今日黑旋风来投,朝廷又添一员大将,本宫着实高兴。来人,再添酒来。”

军中平时是不得饮酒的,因为敌军随时会攻来。就算要激励士气,开开庆功宴什么的,也很小心在意,对酒有严格限制。太后如此做,已有些放浪形骸了。吴明暗自苦笑,太后强势,有时候甚至不讲理。但以她现今的身份,仍念着李源当年的好,也算恩怨分明,李源跟着他,也许真比呆在自己这边好得多。

不知过了多久,宴会终于结束了。不论是朝廷的,还是中西的将领,都纷纷过来告辞:“太后,太师金安”之声不绝于耳。好不容易送走了所有人,吴明这个太师起身向太后告辞。

太后道:“免礼。”她嘴唇动了动:“谢谢你,吴明。”

吴明一呆,太后毕竟只是个三十出头的少妇啊,此时的她,才离真实的一面近些吧。他行了一礼,只是道:“娘娘,你多保重。”然后退了出去。

走出营帐时,想到太后那愣愣的,欲言又止的眼神,吴明眼睛一酸,几乎落泪。回不去了,他不再是那个一心追寻武道的侍卫,她也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太子妃。不管是太后还是太师,身上都背了太多的包袱,沉甸甸的。

一直守候在外面的亲卫一下围了上来。六月的气候,已经很热了,可毕竟是北方,夜深了犹有寒意。外面的冷风一吹,倒舒服些。吴明在亲卫的搀扶下,正准备上马,一个声音冷不丁的响起:“太师。”

那是**。

吴明扭过头,看着他带着两个亲卫从黑暗中转出来:“杨将军,有事吗?”

**道:“太师,属下送送你吧。”

吴明看了身后的临时行辕一眼,顿了顿才道:“好吧。”看吴明醉醺醺的样子,陆汇有些担心:“太师,你还能骑马么?”

吴明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虽然有点醉,但骑马还没问题。吴明甩蹬上鞍,**骑上马,两人并绺而行,他道:“太师,对不起。”

吴明控了控缰:“杨将军,你做得很对,何错之有?”

**沉默了。确实,昨晚之事,的确也算不得他的错,只是事后他心里如堵了一般难受,总觉得不说点什么,似乎对不起吴明,但真事到临头,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吴明暗自叹了口气。**的心情,他也懂。现在的中西和朝廷,就如关在一起的两只野兽,本来互相看不顺眼,但为了对付北汉,却又不得不相互妥协,一旦北汉被灭,这种磕磕绊绊的日子,恐怕也到了头。

**突道:“太师,太后曾说,早在出征之初,朝廷就令国舅去广阳筹粮。唐都督为了今天,确实藏了一大批粮食。有这么一大批粮食解危,应不会有缺粮之虞。”

吴明一怔,原来太后早已有备,看来自己多虑了。他道:“时间上来得及么?”

“如果海路运输的话,二十多天足够了。”

二十多天是够,就算不够的话,中西也能周转一下,借些粮食给朝廷大军,可北汉的乐浪水师非比等闲,如果走海路的话,安全么?李铁既然在粮食上做文章,恐怕还有后手吧。

他想着,心头也有些不安。京都之围,讲究的围三纵一,四十万大军,东西南门各有十万,还有十万嫡系为预备队。加上京都的守军二十万人,几十万大军铺天盖地,火把映得天地皆红。吴明抬起头,看着天,真有点不知身处何世之感。

天空中,星月迷离,一轮明月挂在天际。地面腾起的火光,似乎将月亮也染红了,有点像血。

第二板斧7 第二十二节

随着在码头上水手的一声呼喝,七艘巨舰抛锚起航。东汉未分裂时,沿海就有两大水军基地,一是海湾的惊涛军,还有一个,就是乐浪水师了。惊涛军得到南蛮的“战神”级舰船技术后,这几年大肆生产,已陆续有船下水。乐浪水师不甘人后,虽不能制造“战神”巨舰,但同类战船却造了不少。

这种近二十丈长的巨舰规模虽较“战神”级不如,但也是巨无霸级别。在开动时溅起的水花都有好几米高。王知庆站在船舷边,看着空中翱翔的海鸟,心下却有些担忧。

此次出征,是乐浪水师近几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行动。太尉派这么多战船来拦截敌军,可算孤注一掷了。以众击寡,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意外。可世事无绝对,万一失败了,又该怎么办?未料胜,先料败,这是军中至理,如果连失败的后果都不敢想,那就证明离真正的失败不远了。

京都的形势,他也早有耳闻,可说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可太尉却把守城的希望寄托在此次拦截上,觉得这一战定能解决南朝军粮,断绝敌方补给。这期望也未免太高了,粮草乃军中命脉,一旦海湾的惊涛军有所警觉,派重兵护航,就是一场龙争虎斗,鹿死谁手尤为可知,就算我方成功了,但南朝还有个吴明,有他坐镇的中西,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王知庆在甲板上走了一圈,看了看那些正站在上头操帆手,大声道:“弟兄们,加紧了,要是耽误了行期,让敌方输粮队从容得脱,太尉可饶不了我们。”

他堂弟王知礼正站在瞭望台上,闻言垂下头,闻言咧嘴一笑道:“大哥,你放心吧,虽然夏季的风有些妖,但这次人手很足,又加的三角帆,半个月之内,定能赶到大江入海口。”

十二年前,王知礼曾为家族弃子,随轩辕竟一起南征,没想到福大命大,最后竟逃了回来。本来这也算好事,但这家伙不知为什么,和吴明又扯上了关系,据说中西总督对他观感甚好。值此敏感时期,家族自不敢将他放出来,以免刺激太尉。这次拦截南朝粮船,干系太大,家里实在不放心,就把他派了出来。毕竟,这小子虽然面相憨厚,却有一身蛮力,水战本领也不弱。

“那就好。若误了行期,你我的脑袋都会保不住的,知道么?”

王知庆一本正经地说着,王知礼却撇撇嘴道:“你也别吓我,打了一辈子的战,这几年虽窝在家里,但当年南征,也杀了好多南蛮人,就算现在保不住脑袋,那也已经是赚了。”

他“哎”了一声,嘟囔着道:“希望别死在自己人手里……”一阵海风吹来,帆布吃饱了风,像个半球一样鼓起,也吹散了他后面的话。

“别死在自己人手里。”王知庆喃喃了一句,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不由看向了大海。碧绿的海面,像丝绸一样柔和,微荡着涟猗。远方,烟波浩渺,一望无际,脚下海潮汹涌,海水拍打在船帮上,发出惊人的“噼啪”声。其下船队破浪前进,倔强着朝南而去。

早在六年前,庆阳就沦于南汉之手,所以这次伏击,他们将面临客场作战,也就是说,沿途所有港口都在南汉控制下,他们是得不到补给的。好在这次只是伏击,船上除了兵员,空闲的舱室都可用来装粮食和淡水,在海上坚持的时间更长。

伏击队是五月二十六日出发的,走了约半个月,他们就到了目的地,这里是大江口的一个群岛链,之所以选择在此等候,是因为岛上虽没有人类,淡水却不缺,能稍解船队的补给压力。

每天,都会有一只“金色大帝”从南方飞来,向他报告广阳近况。

祝淮建有黑衣卫,李铁在情报工作上虽没花那么多心思,但也颇为重视,各个城市都驻有朝廷探子,以监视南汉一举一动。南汉缺粮,李铁自然知晓,从青麓山脉退兵之时,他就准备在南汉粮草上做文章,值此关键时刻,国舅陶子谦不跟着太后亲征,却往南阳这个产粮大省跑,本身就透着蹊跷。所以李铁也多了个心眼,令广阳的探子密切注意陶子谦动向。

果不出所料,陶子谦在广阳折腾一番后,还真在唐轩手里拿到了大批粮食。虽不清楚具体数目,但探子远远观察了下,第一批就装了十几艘大船,后继恐怕还有。这么多粮食运到前线,是南汉之福,但对北汉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坚决不能让这批粮食运到京都,此次拦截,也势在必行了。

船速再快,也快不过鸽子,更何况“金色大帝”这种经过专门训练的军鸽。从广阳到大江口,船行再快也需要十天,而鸽子仅需三天就到了。敌方满载粮草而来,速度肯定更慢,所以,伏击队至少还有一个星期的修整时间。

看完了密报,王知庆手一松,金色大帝腾空而去,向遥远的广阳飞去。他把手里的纸条揉碎了,放在手心轻轻一吹,纸屑纷纷扬扬,朝碧波荡漾的海面落去。纸屑一掉进海里,仅打了几个漩,几米高的浪花蜂拥而来,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王知庆看着,心下却叹了口气。

唐轩离世了?探子在密报里,虽仅提了一下,但王知庆心头却泛起一股悲伤。唐轩是文职,而王知庆是武将,东汉分裂后,两人各侍其主,几乎没有交集。但王家是军事世家,长期把持水军,他们家的子弟,在很小的时候,都要在京都太学馆学习。而王知庆的授业恩师,就是唐子欧。

他在太学馆学习的时候,东汉还未分裂,他是唐子欧的得意弟子,经常去恩师家蹭饭,这一来二去,和唐轩就熟了。唐轩有抱负,但脾气倔,嘴巴臭。对这个师兄,王知庆甚是钦佩。但唐轩发起火来,又经常骂他个狗血淋头,所以王知庆又有些怕他。

第一次,王知庆对缠绵的战事产生了厌恶。如果没有这战争,唐轩肯定不会这么拼命,也不会英年早逝,他肯定还在太学馆任教,自己偶尔,或许还能去他家串门。

但这些都过去了,师兄,你走好。

又过了几天,按照行程,敌舰就是这一两天出现。王知庆也知到了关键时刻,就把七艘巨舰分为两拨,他领其中四艘,王知礼领其中三艘。一拨在大江口守候,另一拨休息。

这个群岛链不是岛,仅是海礁组成,其中两个岛屿上的礁石生得甚高,像小山一般耸立。为防被敌人发现,巨舰平时都不在外巡弋的,只派了几艘快船伪装成附近渔船,一旦有消息,也好快些示警。

六月十九这天,已过了晌午,王知庆换下了王知礼,亲自带人守着。其时海风不起,太阳暖洋洋的照着,让人舒服得想睡,王知庆正倚在船舷上打盹。瞭望台上的士兵突然叫道:“将军,前方探船发来消息,敌人出现了。”

他心头一凛,睡意不翼而飞,三步并做两步的爬上了瞭望台,果见两艘快船正发出警戒的旗语,自己则上足了帆,飞速朝己方而来。快船上,十二支巨桨伸出,在海面上起起落落,看起来就像只惊慌失措的蜈蚣。现在是顺风,帆力加上人力,速度更是飞快,没过一小会,探船就到了礁岛附近,一个水兵丢开桨,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报告将军,南方发现帆影,看规模,怕有好几十艘之巨。”

这么多?

王知庆吃了一惊,看来南朝也知此事重要,下了血本守护。他咬了咬牙:“即刻通知王知礼将军,全体升帆,准备战斗。”

王知礼就在左近,虽在休息,但要投入战斗,也就一小会的事。听说敌人甚众,王知庆反升起一股豪情。这几年,他和南汉交战,每战皆败,就连夏侯霸生前都曾嘲笑,说他是常败将军,其他人虽不敢当面说,背后议论的也不少。这让王知庆甚是憋屈。海战和河战,还是有很多区别的。如果是海战,南人那敢如此猖狂?

来吧,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乐浪水师的真正威力,谁才是水战第一人。

因为早就整装待发,出击的旗语一下,四艘巨舰同时上帆,在十来艘中等战船的护卫下,从礁岛后转出身来,开始加速朝南方迎去。王知庆算得很清楚,敌人看起来有几十艘船,但要运输军粮,肯定大部分都是运输船,逆风迎击,看起来吃亏,但己方都是战船,敌人肯定不敢硬接,一旦逃跑,也成了逆风行驶。敌方战船倒没什么,但运输船速度不及,肯定跟不上,己方再衔尾猛追,就可轻松捕获。如此一来,就能达到摧毁敌方面粮草的目的。

行了一程,前方已发现敌舰身影。打头的是两艘“战神”级巨舰,阳光耀眼,两艘巨舰身后,虽看不清具体情形,但帆影点点,战舰却有不少。打头一艘战神级巨舰上,竖着一根大纛,上面“诸葛”两字,正在海风中肆意飞扬。

竟是诸葛飞亲自护送运粮队?王知庆暗骂一声,转头对旗语手道:“传令下去,让王知礼将军打起精神来,快速向我靠拢,敌人是块硬骨头,不好啃。”

在南汉,水军将领最有名的有三人。分别是更日明,解坤和诸葛飞。不过更日明名气虽大,投靠吴明后,一直在柱牙山下训练水军,也没什么机会表现。解坤又在几年前战死,他死后,南汉就一个诸葛飞独撑大局。王知庆在汉宁的两次失败,虽都是吴明主帅,但都少不了诸葛飞影子。所以现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第二板斧8 第二十三节

现在是箭在弦上,别说是诸葛飞,就算是吴明亲至,这一战也得打了。王知庆跑到船头,踮起脚努力望去,阳光刺眼,大海之上波光粼粼,隔得太远也看不清。他抬头向瞭望台的士兵叫道:“睁大眼睛看仔细了,敌人到底有多少船只,实力如何。”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海战尤其如此,预先知道敌方布置,就能在未来的海战中占据先机,做到有针对性的迎敌。过了好一会,瞭望台上的士兵才回道:“报告将军,敌舰后方出现大批运输船,疑似运粮队。”

果然。惊涛军派重兵护航了,这将是一场硬仗。王知庆向身边的旗语手道:“通知王知礼将军,一会由我缠住敌方战舰,他从斜方绕过去,攻击对方运输队。”

这次的目标,是粮食。只有毁了运输队,南朝在短时间内,再也没法凑出这么大批粮食,伏击队才算达到了战略目的。如果执着于仇恨,将运粮队放掉了,那才是舍本逐末,他王知庆才没这么蠢。

“将军,看来不用我们传令了,王知礼将军已升帆加速,朝东南方而去了。”

王知庆抬头一看,果然。王知礼全队压上,他们队伍虽只有三艘巨舰,但中型战舰却不少,比之王知庆这边不遑多让,近二十艘战舰后来居上,绕了个之字形,已全速向后面的运输队扑去。

这小子虽然有些傻呼呼的,但打起仗来可不含糊。王知庆信心大增。敌人虽有重兵护航,但王知礼攻敌必救,肯定会乱对方阵脚,到时两面夹击,敌方首尾不能兼顾,这场海战就赢定了。

现在,就看自己的了。虽然对方有两艘“战神”级战舰,但己方巨舰也不少,只要拖住了前方舰队,等王知礼消灭了对方的运输队,敌方士气大丧,肯定无心恋战,这一仗的胜券,那就稳稳在握了。

他看了看四周,因为是逆风,而且上的是三角帆,速度不是很快。他喝道:“以旗舰为中心,全军一字拉开,东行三十六度,准备炮击。”

旗语手命令一下,北人战舰速度放缓,呈一个“一”字形在碧蓝的海上缓缓拉开距离。南汉打头一艘“战神”级巨舰上,诸葛飞负手站在船头,看着王知庆拉开的阵势,他脸上多了一丝笑意。太后料得没错,北朝果然有伏击。

当他接到懿旨,要江南水军支援惊涛军,伪装成运粮队保驾护航时,诸葛飞虽不敢抗命,但心下仍有微辞。出动这么多人,可说劳师动众,万一对方根本不来,那不是白忙一场?现在看来,自己是多虑了,太后果然深谋远虑,事事料敌机先。

看着敌方分兵,诸葛飞几乎想笑。江南水军的战船是内陆船,不论是惊涛军还是乐浪水师,其战船都是海船,看起来也比内陆战船巍峨壮观。但说到战力,江南水军这种小型战船却与他们这些大家伙难分轩轾,除了抗风浪有所不及外,在机动性上更拉下海船一大截。真要对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更何况,现在敌方上当,将这些矮小的战船误认为运输船,以有心算无心,那就更不用说了。

王知庆,你上当了,希望这次,是你最后一次作为我的对手出现。

两汉战争前期,北汉占优,一直压着南汉打,双方陈兵于汉水南宁之间,隔着一条大江对峙。两人是多年的老对手,王知庆是北朝水军统帅,解坤死后,诸葛飞接任其职,成了南方水军主将。双方在大江之上,不知交手过多少次,这打来打去,无形间熟悉起来,也有些惺惺相惜。

想着这个老对手马上要命丧黄泉,诸葛飞却高兴不起来,反有些淡淡的失落。

“诸葛将军,没事吧?”

他正想着,一道女声将他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诸葛飞转头一看,就见唐夫人正牵着女儿,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唐轩身死之前,嘱托唐夫人带着女儿投靠吴明。恰好南阳的运粮队北上,母女二人在草草葬了唐轩后,就找上了诸葛飞。

唐轩一心为民,诸葛飞还是很钦佩的,有心帮衬,于是找陶子谦商量。陶子谦虽在南汉无法无天,但贵在自知,很能认清形势,知道什么人碰得,什么人碰不得。既然唐忧是吴明内定的“儿媳”,那这个忙是无论如何也要帮的,断无不允之理。于是,这对可怜的母女,也到了诸葛飞旗舰上。

“唐夫人,我军早已有备,不用担心。你快带着令爱进舱暂避吧。”

眼见两人退回了舱室,诸葛飞深吸口气,对身边的传令兵喝道:“给鲁将军发出号令,让他尽量不要靠前,以护国舅安危。”

这次海船有两艘“战神”级舰船,其中一艘是旗舰,另一艘就是专为陶子谦准备的。舷炮发明后,海战发生了重要变化,每次海战,旗舰是对方优先打击对象,也是阵亡率最高的。以陶子谦贪生怕死的性格,自然不敢呆在旗舰上。于是,惊涛军就派了另一艘“战神”级巨舰为其座舰。

两艘巨舰本是齐头并进,陶子谦座舰得到信息后,稍稍退后了些,诸葛飞松了口气。看着前方摆开阵势的敌舰,喝道:“传令,左转四十五度,所有战舰褪去炮衣,装填子药,时刻准备。”

复兴十一年六月二十日午后申时。

北方战舰已拉开阵势,就等南人进入射程,可就在这时,疾行的南人舰队划了个弧,向西北方向迂行。起先南人开足马力冲锋,北人摆开架势,就等对方进入瓠中,双方呈一个丁字形,北人以船舷对准敌方船头,可以将己方炮火优势最大化,自然是南人吃亏。但南人这一迂回,大出王知庆意料,他急道:“快快快,迎上去,拦住敌人。”

虽然是伏击,兵力也占优,但分兵之后,己方兵力一分为二,如此一来,敌方兵力从局部上就超过北人任何一支舰队。诸葛飞深谙水战,自不可能傻乎乎的闯进北人的炮阵中,王知庆本以为他会停下来对峙,那知他根本不顾眼前之敌,而是在海中划了个弧,似乎有回援后方运输船的迹象。

这可不能让对方如愿,一旦如此,王知礼就危险了。

就在王知庆全速追上去时,南人舰队却停止了转向,他们缓缓停下,队伍一字排开,将侧面对准了追上来的敌军。现在,双方形掉了个个,又呈“丁”字形排开,只是上面的一横成了南人,而王知庆部,成了进入射程的下面一竖了。

北人是仓皇追击,现在就算是想退也来不及了,海战一触即发。海风突然小了许多,送来了咸咸的海腥味。似乎连上天也不愿看到接下来的惨景。

当看到南人以船舷对准己方时,王知庆心头如被什么蛰了一下。不由向王知礼部看去,那些矮小的船只根本不是什么运输船,而是一些小型江船,当王知礼部逼进时,它们纷纷褪去了罩在外面的伪装,露出了站在上面的水军和黑洞洞的炮口。这些江船单独战力虽较海船不如,但胜在量多,只一刹那间,双方就纠缠在一起,喊杀声震天动地。

如被一道闷棍敲中,王知庆身子晃了一晃。

糟糕,算来算去,还是中了南人的计了。这支队伍根本不是什么运粮队,而是战船队。真正的粮队,也许根本就未出发,或者早已暗渡陈仓,从陆路走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个计谋,几乎每个将领耳熟能详。王知庆自然也听过,不过他却有些不以为然。因为敌方不是傻子,既然你用此计,肯定有所图谋,先天就处于一种弱势地位,敌方只需见招拆招就是了,在明道和暗道之间,肯定有一条是真,一旦被敌人识破,那就弄巧成拙,费力而不讨好。损失恐怕更大。

诸葛飞竟算准北人会来偷袭,才以战船队代替运输队,这等计谋胆识,实在让人心寒。

“转舵,转舵。停止前进,停止前进……”

眼见王知礼陷入苦斗,王知庆已不奢望他能和自己两面夹击了,为今之计,只有自救。只有打退当前之敌,方有一线生机。

他喝声才落,就听“砰”的一声,从南人舰队上,腾起一阵火光,南人的舷炮终于发威了。这些炮弹落到周围海水中,腾起几十米高的巨浪。有一颗炮弹不偏不倚,正中其中一艘战舰的船头,只听“轰”的一声响,那艘战舰马上腾起了大火,连船头都塌了半边,开始缓缓下沉。

南人舷炮的威力,竟也如此厉害?王知庆吓了一跳,嘶声道:”退后,退后,拉开距离,拉开距离。”

现在己方战船不占优势,又失了先机,情况糟糕之极。好在己方的舷炮射程比南人远,只要拉开距离,以放风筝的战术应对,或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第二板斧9 第二十四节

乐浪水师并不是吃素的,如果真从战略地位上来说,比江南的惊涛军地位要高得多。乐浪水师要面对的,主要是岛夷的进攻,而江南水军要预防的,主要是南蛮人。南蛮人虽号称海军第一,但在明确竖立起反旗前,却不想过早激怒东汉,所以选择向南向西发展,在此种状态下,惊涛军一直偷闲度日,几乎没什么战事。

如此一来,朝廷对乐浪水师的投入要大得多,而经过战事的熏陶,乐浪水师不论从战舰上,还是兵员质量上,都甩开了惊涛军一大截。要不是南蛮独立,东汉分裂,恐怕惊涛军永远得排在老二了,那还有机会像今天一样,挑战乐浪水师。尽管如此,他们信心仍嫌不足,否则的话,在识破经涛军诡计,兵力占优的情况下,诸葛飞为何带上江南水军助阵?

甫一接战,己方就先失一舰,在舰船不占优又处于下风的情况下,这几乎算毁灭性打击。但乐浪水师临危不惧,王知庆命令一下,十几艘战舰甩了个漂亮的摆尾,同时在深蓝的海洋中划了个弧,在敌人的炮火中,竟完成了这次难度极大的转向。

眼见乐浪水师要撤,惊涛军也明白,在火炮射程方面,己方被北人甩了老大一截,一旦被敌人拉开距离,就成了俎上鱼肉。他们那可能让对方如愿,也开足马力追了过来。

“船尾炮,准备!”

船尾炮就是安装在船尾的火炮,由于空间限制,数量并不多,一般情况下仅设一门。它和船首炮一样,只是舷炮的一个补充,主要为了增加在追逐和逃跑时战舰的攻击力。不过由于数量限制,威力和舷炮相差不以道理计,只能算聊胜于无。

“放!”

他话声才落,就听周围士兵发出一阵欢呼。那是落在最后的一艘巨舰建功了。巨舰吨位重,速度也稍微慢些,在这种情况下,也由他们落在最后担当攻坚主力,同时也起到肉盾的作用。双方一追一逃之间,惊涛军最前的战舰和乐浪水师殿后战舰距离越来越近,准头自然也足。这一尾炮正巧打在一艘敌舰甲板上,剧烈爆炸声中,当场就有士兵抛上了天,战舰前方也破了个大洞,那艘战舰也停止了前进,船身开始向一旁倾斜。

以一比一。

乐浪水师扳回一城。

王知庆也松了口气,可庆幸的念头还没过,从前方敌舰上,同时飞出一道火舌,其中一道正中那艘巨舰尾部,该舰运气太差,竟引爆了舱中的炸雷,“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尾部上下甲板两层的尾炮同时炸裂,浓烟滚滚。船上水兵无不惊呼,纷纷赶过去灭火。王知庆叫道:“快,去两艘船掩护。”

中型战舰沉了就沉了,巨舰制作不易,真被击沉损失就太大了。那旗语手打出命令,当场就有两艘战舰朝受损的战舰靠过去掩护,同时射出火舌。这两下虽未建功,但其中一颗炮弹擦着南军旗舰的桅杆而过,上面的帆布都燃烧起来。诸葛飞大概被吓得不轻,追击之势顿时一缓。

一追一逃之间,双方你来我往,炮弹横飞,各有伤亡。但总体来说,还是乐浪水师吃亏,不但沉了三艘中型战舰,连巨舰也伤了一艘。而南人沉了两艘,只有一艘受伤,虽然惊涛军旗舰被击断了一根桅杆。但这等损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将军,南人舰船速度比我方要快,跑不掉的。”

正观察着战势,瞭望台上的士兵突然叫了起来。王知庆遽然一惊,留神细看下去。果如那士兵所言,不知不觉间,南人已逼近了许多。他心头一沉,所谓术业有专攻,正是如此。朝廷这几年将精力都放在延长火炮射程上了,在其他方面,却没多大建树。早就听说南人发明了如意机,以前只能安装在小型江船上,看南人现在的速度,恐怕海战船上也装备了这种设备,如此一来,己方要在南人手中逃脱,势必难如登天。

现在怎么办?王知庆打了一辈子的水战,大小阵仗见过无数,可从未觉得像今天这么无力过。现在中了敌人之计,落了下风,本以为依仗射程之利,可以扳回一城,但敌人明显在速度上胜了一筹,继续逃下去,早晚也要被追上,这等算盘自然也打不响了。而这一战太重要了,不仅仅关系到水战第一的声名,最重要的是,还会影响到京都的局势。如果输了,朝廷的末日也近了。

他咬了咬牙,猛的喝道:“传令下去,全军转向,各自为战,猛攻敌方旗舰。”

在海战中逃跑,虽不会出现陆战中的一溃如注,但逃就是逃,终究是个丧士气的事儿。伏击被敌方识破,伏击队冲霄的战意本就去了大半,拉开距离,本也是为了更好的打击敌人,既然连这个计划也行不通了,那除了死拼,已无路其他路可走。好在乐浪水师不愧强兵,值此关键时刻,仍未乱了阵脚。王知庆命令一下,立即按部就班,抢占有利位置。上百艘大小战船在方圆几里的海洋上迂回厮杀,一时间炮弹横飞,撞角战术,接舷战,跳帮战……,各种手段齐出,战况惨烈之极。

王知庆给诸舰下达的围攻敌方旗舰的命令,诸葛飞的座舰自然也受到了优先照顾,只短短一小会,就中了三发炮弹,其中一炮大概中了水兵室,浓烟冒起,到处都是哀嚎的士兵,依情况看,损失定当不小。加之旗舰先前就丧了一桅,该舰更是机动力大减,横在海中动弹不得,但更多的南人舰船冲了过来,拼命保护旗舰。双方一通混战,北人损失更重,王知庆组织人冲了好几次,就是冲不进去,他不由急了,叫道:“快快快,令王知礼将军不顾一切摆脱敌人,从后面夹攻南人旗舰,灭了诸葛飞。”

现在已顾不得什么运输队了,因为运输队本就是假的,再缠战下去就是空耗兵力,只要击沉了诸葛飞旗舰,就有了翻身的机会,牺牲再大也是值得的。王知庆话声一落,那传令兵已苦着脸道:“将军,不行。王知礼将军那边,恐怕得不到命令。”

现在海上分成两个战场,一方是王知礼和江南水军缠战,一方是王知庆对上诸葛飞部。两方缠成一团,王知庆部因为离得近,好歹还能传递信息,但王知礼因为离得远,那还看得到灯语,就算看到,他已陷入重围。每艘战舰四周,都围了好多艘小型敌舰,正被江南水军以群狼战术围之,估计也无计可施。

弟弟,好自为之吧,大家听天由命,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王知礼和他一样,都是王家嫡系,两人都有继承权,也是竞争关系。按照道理,他们也应如祝家兄弟一般,要争个你死我活。但事情却恰恰相反,王知礼生性憨厚,虽然功夫不错,力大无穷,但别无所好,就是贪吃。

这样的人,自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主,也没有什么竞争力。否则的话,王家作为李铁心腹,自然清楚其借刀杀人之计。也不会在十一年前,将王知礼作为替死鬼送到轩辕竟名下。所以王知庆对这个堂弟,多少还是有些手足之情。

死战,死战,围攻敌方旗舰。不用王知礼吩咐了,乐浪水师幸存战船都清楚,现在唯一的胜机,就在于敌方旗舰。只要攻击得手,就有胜机,否则的话,就是万劫不复。南方水军虽然在战舰上面占优,但旗舰失去了机动力,就成了活靶子,也成了拖累,在机动力上大大吃亏,连如意机的长处也没法施展了,自然大为吃亏。一番激战下来,双方损失半斤八两,谁也没法奈何谁。

和前方战势的胶着不同。在阵尾,王知礼方愈加不利,三艘巨舰已沉了一艘,而那些护航的中小战舰,几乎沉没大半,残余船只则聚拢在剩下的两艘巨舰周围负隅顽抗,但明眼都可以看出,如无意外,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不能这样下去了,一定得奋力一搏。否则,王知礼一旦失败,江南水军顺势攻上。敌方现学现卖,也来个两面夹击,那就真正完蛋了。这等情形,王知庆看在眼里,他眼中几乎滴下血来,喝道:“传令下去,除了镇浪号,其余诸舰,随我舰一同冲锋,目标敌军旗舰,有敌无我。”

激战到现在,四艘巨舰已沉了一艘,还有一艘重伤,镇浪号就是重伤那艘,现在已失去机动力,就算想冲锋,估计也无能为力。

除了两艘巨舰外,中型战船能战的还有八艘,得到命令后,九艘上前,以两艘巨舰为箭头排开阵势,正准备冲锋。传令兵突然叫道:“将军,敌军旗舰发来信号。”

不论是乐浪军还是惊涛军,本就属于东汉,两方的灯语自然一样的,所以在沟通上自然不成问题。而灯语是以音韵字母编出来的,虽然语速较慢,但只要有心,自然是什么话都能打出。王知庆冲上前,果然见到对方旗舰上,瞭望台上红蓝两色信号灯闪烁,打出的正是三个字:“王知庆。”

这狗日的诸葛飞,现在还有什么话说?王知庆心急火燎,心有所思,脱口就朝传令兵道:“你回,就说狗日的诸葛飞,你有什么话说?”

瞭望台上的传令兵一怔:“将军,真这么说?”

这样打出来自然没问题,但灯语灯语,平时传达命令,大多都是“左转、右转、攻击、撤退”之类的话,用来骂人,恐怕还是头一遭,也难怪那传令兵有些不知所措。王知庆骂道:“就这样,现在是生死之战,说不准等会就死了,你还客气什么?”

第二板斧10 第二十五节

别看王知庆在夏侯霸面前唯唯诺诺,就像个应声虫。但治军甚严,在下属面前还是蛮有威信的,虽知这命令有些荒唐,但王知庆就在当面,那传令兵那敢不从,只得苦着个脸,老老实实的将旗语打出。

那边的诸葛飞看到灯语,不怒反喜。王知庆能成为北军主将,自然不是莽撞之人,他如此气急败坏,正说明技穷,如此一来,招降反多了些希望。他向上方的灯语手道:“传话过去,就说王将军若能弃暗投明,本人可保他终生荣华。”

夜色深沉,但海上到处都是着火的战船,映得周围如同白昼。就这么短短一小会,后方的江南水军已攻到了王知礼部的旗舰上,从这边望过去,一大堆小型战船停在王知礼旗舰周围,无数条钩锁像触手一般,从四面八方锁住了旗舰,喊杀声四起,数不清的水军战士如蚂蚁一般,顺着钩锁向上攀去。王知礼部不甘示弱,纷纷从甲板上探出头,无数滚油,弓箭等不要钱的朝下丢去,但他们虽顽强,那架得住南军人多,已有不少士兵攻到了甲板上,喊杀声惊天动地,周围残存的北军战船见状大惊,纷纷开过来帮忙,冀图救出旗舰。江但南水军那可能让对方如愿,拼命拦截,双方短兵相接,开始了惨烈的肉搏战。

看到这等情景,诸葛飞心下大定,心头的把握也多了一分。北人失败已成定居,而灯语手已将招降的信号打出,王知庆只要不是傻子,肯定会投降。正在高兴,上头的传令兵则道:“将军,对方不愿投降。”

“什么?”

诸葛飞吓了一跳,抬头一望,对方旗舰上,灯语闪烁,但王知庆这次回答简洁了许多,仅两个字:“去死。”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王知庆的旗舰动了,开始缓缓加速。同一时间,王知庆瞭望台上灯语闪动,打出的竟是:“全军向前,于敌皆亡”八个字。这自然不是王知庆传给他的,而是向属下战舰下达的作战命令。

王知庆真是条汉子,没想到如此有气节。王知庆拼命,大出诸葛飞意料之外,可同时也让他大为佩服。但敌人就是敌人,既然不投降,也容不得他半点心软。诸葛飞下令道:“全军准备肉搏,拦截敌舰。”

王将军,南北两朝,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我们不能亲临战场,但海军有海军的骄傲,就让我们在大海上,提前决个胜负吧。诸葛飞心头默默的想着。

传令兵打出灯语时,乐浪水师残余战舰已全部启动,高速向南人战阵冲来。一时间,月色下帆影点点,似乎连海面都压塌了一层。

北人战舰先发制人,“轰”的一声,十几艘战舰同时开火,在夜空中交织出一道道绚丽的光线。这轮齐射是船首炮发出,看起来绚烂无比,威力却不大,且在高速行进中开炮,准头也不足,但十几发炮弹落在旗舰四周,炸得水花四溅,有一艘战舰离旗舰近,近火先焦,被一炮歪打正着落在了船舱中,大概恰好落在了火药库里,爆炸之声不绝于耳。火光熊熊腾起,该舰船身一歪,开始急速下沉。船上幸存的水兵眼见无救,大叫着跳水,纷纷向四周的战船游去。

两汉打得再凶,终究是一国同胞,东汉未分裂时,南宁学院就已开设武生科,不但修习搏击之术,各种军事理论也有涉猎。虽然东汉重文轻武,但水军将领大多是文武双修,不论是乐浪水师还是惊涛军,抑或是江南水军,其将领大多在南宁书院进修过。所以真算起来,他们很多人还是校友。

诸葛飞先前招降王知庆,虽有惺惺相惜的成份,但也未尝没有此等情分在内。而招降之语是在大庭广众下打出,所以南人边,不论是将领还是水兵,都有些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想法。可万没想到的是,这些北方佬给脸不要脸,在这等情况下,竟然抢先动手,是可忍孰不可忍,几乎在诸葛飞出击的命令打出的同时,围绕在诸葛飞旗舰周围的战船开足马力,朝北人气势汹汹的迎了上去。

诸葛飞的座舰伤得很重,早已丧失了行动力,就算想冲也是无能为力,而国舅陶子谦怕死,躲在旗舰身后一动不动,没了两艘“战神”级舰船参战,南人船数虽然占优,但也架不住北人剩下两艘巨舰的横冲直撞,一时间杀声震天,双方竟又斗了个旗鼓相当。

混战中,双方战船不断被击沉,而剩下的更杀红了眼,继续返身鏖战,无一战舰退却。诸葛飞急得在甲板上暴跳如雷,大喝道:“快冲,冲上去助战。”

亲兵抱着他大腿哭道:“将军,不是我们不冲,舵舱全毁,我们就算冲上去也是等于送死呀……”

“那就命令鲁将军,全速上前支援。”

亲兵吓了一跳:“将军,你疯了?鲁将军战船上面,可是国舅,他若有个好歹,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诸葛飞一把拔出佩刀,红着眼睛道:“老子的兄弟在拼命,现在那还管什么国舅不国舅,快发命令,要是鲁将军不执行命令,就用船尾炮轰他娘的。”

那亲兵大惊失色, 正待再劝,这时瞭望台上的水兵惊喜的叫道:“将军,后方的郎将军已消灭敌军,前来支援了。”

郎将军就是诸葛飞副将,也是后方江南水军主将。诸葛飞扭头一望,果然,王知礼部的旗舰上已没了动静,横在大海上一动不动,周围虽仍有零星战斗,但已无关大局。上百艘战船百舸争流,已全速向这边扑来。这种战船虽然小,但胜在量多,一眼看去,海面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群,声势也是不小。

诸葛飞大喜过望,已顾不得和陶子谦计较,连连叫道:“快,让郎将军全速支援,狠狠揍王知庆他娘的。”

大局已定。

虽然是个惨胜,但终究是胜了,这个水战第一的称号,终究是我诸葛飞的。太后也终将恢复河山,完成统一大业。

他喜悦的念头才升起,上方的瞭望手又叫了起来,声音有掩饰不住的惊恐:“将,将军,敌军旗舰撞过来了。”

已不用他喊了。在一团混战中,一艘北人巨舰脱离战团,冒着熊熊烈火,高速朝诸葛飞旗舰冲来。诸葛飞定睛一看,惊叫道:“好个王知庆,就算死也要拉上我么?”

这艘战舰正是王知庆的。

舰船已然着火,人员也死伤大半。当看到江南水军朝这边赶来时,几乎在诸葛飞升起“大局已定”的念头同时,王知庆心下哀叹:“大势已去。”

此败已不可避免,不但未能完成太尉交代的命令,连水师精锐,也尽付厥如。就算能全身而退,回去后,也将面对太尉的怒火,以他的脾性,自己也难落个全尸。

这是我王知庆最后一战,更不能弱了乐浪水师名头。就看这最后一击能否凑效了,希望老天爷助我。

同归于尽,只有和敌方旗舰同归于尽,才不至堕了乐浪水师威名,那些败退回去的兄弟们,也不会受到太大的不公了。

乐浪水师,才是天下第一的,才是最强的水军。除了他站在船首充当炮手外,幸存的将士都到了桨室,几十只巨桨在海面上起落,战舰速度已开到最大,一往无前的朝诸葛飞座舰撞去。

真遗憾呀,这辈子,一直未能和南蛮争雄,却要死在自己人手里。想起临行前王知礼的话,王知庆心下只剩下苦笑。

两艘战舰越来越近,甲板上的烈火已成燎原,烤得他头发都蜷曲了,额头上也全是汗水,缓缓落下,迷了眼睛,视线开始模糊。他抹了把脸,望着越来越近的诸葛飞旗舰。然后将一截断木朝边上一伸,木头已烤得焦干,火苗已爬到了炮舱,没什么多余动作,那截断木就燃了起来,他点燃了船首炮的引线。

“轰……”

一声巨响传来。

这么近的距离,断无不中之理,这一炮正中敌方旗舰,船头马上出现个大洞。诸葛飞旗舰如同打摆子一般,剧烈颤抖起来。

“轰……”

又是一阵巨响传来,两艘旗舰终于相撞了。诸葛飞旗舰是“战神”级,王知庆的也小不了多少。这等高速相撞,威力之大超乎想象。“战神”级战船船身再大,再是坚固,但先前就已受伤,那还挡得住如此撞击,当下就开始下沉。

在两船相撞的前一瞬,诸葛飞被亲卫抱住,猛的跳入了海中,侥幸逃过一劫。一见此等惨景,当下就有些变色,返身朝回游去。那亲卫一把拉住他,哭道:“将军,逃命去吧,别费劲了。”

烈火熊熊,两艘旗舰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同时开始下沉。大概引爆了炸药,上面仍不时有爆炸声传来。诸葛飞望着一片惨景,喝道:“快,通知所有人,全力营救幸存者,一定要找到唐夫人母女。”

唐轩一代干臣,为朝廷鞠躬尽瘁,若连其遗孀和女儿都未能保护好,那才是真正的失责。一想到此点,诸葛飞心如刀绞,比旗舰被毁还来得痛苦。他正想着,突听远方响起了嘹亮的歌声:“万里江山何人守,脚踏雄关向天笑。七尺南儿岂惧葬,愿以此身付战场。”

那是王知庆旗舰上传来的歌声呀,海中四处都是跳水的士兵,却无一人是乐浪水师的,也就是说,那些水兵都做好了与船同亡的准备。

这首歌词,是杨天宇面对蒙人入侵时所做,那些水兵此时唱来,却更显悲壮,也许,他们唯一的遗憾,不是战死海域,而是同胞相残,未能和南蛮人一决胜负吧。

乐浪水师,天下第一。王知庆,我诸葛飞不如你。

他想着,泪水从脸颊无声滑落。

京都攻防战1 第一节

到了六月下旬,天气愈发的热了。别说在露天巡营,就算在呆在营帐里面,都能明显感到一股闷热之意。

午后,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帐篷在烈日的曝晒下,散发着刺目的白光。起了一阵风,空气中的温度似乎也降了些,可吴明盯着天际的尽头,心头更觉烦躁。透过层层叠叠的营帐,可见天际尽头,出现了一片乌云。“上午太阳午后雨”,这可不是说说的,京都现在的天气,现在已初现端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帐篷内,轩辕复捏着支硕大的毛笔,半躬着身子,正在一笔一划的写着。

南汉兵逼京都,采取的是围而不攻之策。而李铁也相当配合,除了在朝廷大军抵达那天,行使雷霆一击外,这段时间也大门紧闭,拒不出战,所以这几天十分宁静。轩辕复刚和吴明接触时,颇是吃了些苦头。既然反抗无效,打也打不过,他现在已完全适应吴明的管教。

太后给吴明的任务,指明教导军事知识,但既无战事,也不能老是空谈,闲暇之余,两人讨论治国之理的时间反而更多。吴明的论点不但新奇,且大多和母后相悖,似乎大逆不道,但听起来,似乎又十分在理。对于正值叛逆期的轩辕复来说,无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午后的阳光,从篷窗里斜射进来,落在轩辕复眉眼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皇帝已经十一岁了,渐脱稚嫩。从侧面看去,他鼻梁高耸,只是脸颊有些消瘦,和十一年前的轩辕竟,依稀有七八分的模样。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吴明有些恍惚。太后对小皇帝甚为严厉,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对轩辕复的爱,是出自真心的。加上小皇帝面相,不出意外的话,皇帝应是太后亲生骨肉,也是轩辕竟血脉,可真是如此,那唐忧是怎么回事?难道真如自己所料,也和何艺当年一般,生的是龙凤胎?那也太巧了点。

“太师,你来看看,朕的字写得如何?”轩辕复写完了,将毛笔往纸上一搁,献宝似的对吴明道。

吴明一下惊醒,连忙定了定神,走过去站在书桌边,看了又看,半晌才赞道:“好字,陛下的字风姿翩翩、方圆兼备,已算初具气势了。”

他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在教育态度上,也和太后大相径庭。太后一向严苛,对轩辕复动辄打骂,而吴明则不然。皇帝毕竟是个少年,心性未定,有时候,适当的肯定和鼓励比打骂起到的效果要好得多。

得到吴明夸奖,轩辕复一脸兴奋,却强自压抑,故作老成的道:“太师,朕竟能得你如此夸奖,实在有愧,还请多加指教。”

吴明的字自成一家,在朝廷大大有名,寻常人得之,都是视若珍宝。能得到这样的大家夸奖,是个人都会高兴,轩辕复虽是帝王之身,但终究只是个半大少年,也不能免俗。

吴明看了又看,有些奇怪的道:“陛下的字是好,可臣叫你练字,怎么翻来覆去的全是这么一句?”

轩辕复脸一下红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以前朕背《千字文》,读到遐迩一体,率宾归王时卡住了,为此,被母后狠狠训了一顿,还被罚抄了三天的字。当时写的就是这句话,印象太深,所以……”

“这样啊,”吴明想了想,才道:“陛下可知这句话出自何处?”

轩辕复在太后的高压下,囫囵吞枣般的读了不少书,闻言想也不想,答道:“知道,出自《诗经·小雅·谷风之什·北山》。”

如今,吴明已能确定,自己在穿越时遇到了问题,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古代,而是后地球时代。因为在这里,有太多原地球痕迹,许多东西似是而非,但许多东西又非常全面。在这个世界,古文献遗失得非常厉害,但也是相对普通民众而言,士族在这方面占据先机,古籍收集得不少,就连许多汉文精髓,也得以保存。而轩辕复帝王之身,太后对他的培养,更是不遗余力,懂得多点也在情理之中,但他能知道这么详细,却是难能可贵。就吴明自己来说,也仅知道这话出自《诗经》,要真像轩辕复罗列这么仔细,他可办不到。

吴明压下心头惊叹,道:“陛下可知全文如何?”

轩辕复大是得意,想也不想道:“这有何难?朕早在七岁时,就已能倒背如流了。”也不等吴明有所表示,他自顾背诵起来:“陟彼北山,言采其杞……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

这段话并不长,轩辕复背得朗朗上口,毫不拖泥带水,吴明暗自点头,嘴上却道:“陛下,这段话的意思,你可知道么?”

轩辕复摇头晃脑背完,本以为又会得到吴明夸奖,闻言一怔,摇了摇头道:“这个么,母后不曾说……”

“不是你母后不曾说,而是她不想说。”

说话的时候,吴明上前一步,将桌上的宣纸抓起,也不顾墨汁淋漓,三下五除二的撕了个粉碎,轩辕复大吃一惊,惊叫道:“太师,你怎么……”

吴明叹了口气:“断章取义,不求甚解,这字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见轩辕复仍是茫然,他继续道:“……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 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有的人坐在家里享安逸,有的人为国尽瘁劳病积。有的人歇息在床枕无忧,的人日夜不停路上行。有的人不知民间号哭起, 有的人内心忧虑真劬劳。”

说到这里,吴明问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既是王土,怎会如此多不公?这句话的意思,根本不是歌颂皇帝的,而是百姓在埋怨统治者的不公。”

轩辕复被太后耳濡目染,许多观念根深蒂固,一时间那可能改变。闻言撇了撇嘴,颇有些不以为然:“整个天下都是朕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生受就是,那来那么多埋怨?”

“好一个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吴明冷笑道:“陛下,前朝大晋是如何亡的?如果不是暴政,会导致乱民四起?没有这些乱民,高祖就算揭竿而起,也将不得人心,更遑论夺得天下了。往近了说,这几年太后横征暴敛,导致江南四省民心浮动,时有暴动发生。朝廷若继续恣意妄为,大晋就是前车之鉴。”

对着皇帝直斥时政,当今天下,恐怕也就吴明一个人做得,换了旁人,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轩辕复有心想反驳,可想了想,总觉词穷,被憋得张口结舌,良久说不出话。

吴明转过身,看着窗外日光喃喃道:“陛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古之明言,道理更是浅显易懂,想必你也明白,臣也不多说了。臣也不想和你多做辩论,只希望战事结束后,你能记住今日之言,万事以民为重,则是百姓之福,也是社稷之幸。”

这几天,两人朝夕相处,轩辕复对眼前这个老师,也由开始的抵触,到了现在的佩服和敬仰。一见他意气消沉,心头也不好受,连忙拉了拉吴明衣角道:“太师,你别这样。以后你就天天跟着朕,朕什么都听你的就是了,免得你生气。”

吴明被他孩子气的一番话逗乐了,他转过身,似乎想摸轩辕复头,但一想到对方身份,却又颓然放下,只是道:“陛下,收复京都以后,你我的师生缘分怕已尽了。”

轩辕复大惊,一下抱住吴明道:“太师,你不要朕了?”

他从小缺少父爱。虽一直不曾明言,但和所有单亲家的孩子一样,一直渴望有个强大而又温柔的男人能站出来,替他遮风挡雨。吴明中西之主,又是九段高手,如果加上权势,天下难有其敌。难能可贵的是,吴明虽对他尊重,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呵护。也少了那些大臣的唯唯诺诺,一旦犯错,则是毫不留情的斥责。

这不正是一个完美的父亲么?

别看轩辕复老是和吴明顶嘴,但那也是性格使然,其实他很享受最近的日子,一听吴明要走,自然不依。

被皇帝使劲摇晃着,吴明仅余苦笑。第三次汉宁之战时,朝廷也曾任自己为统帅,加封国公。现在几乎是先前的翻版,一旦战事结束,自己这太子之师也当到了头,皇帝也不可能天天跟着自己。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天子的教育,可是重中之重,也只有那些博学鸿儒才合适。

眼见轩辕复摇得厉害,吴明无可奈何,只能敷衍着道:“臣倒没问题,就怕到时太后不同意。”

轩辕复还未说什么,就听太后在外面接口道:“好你个吴明,背后藏否本宫,你就是这么当老师的?”

随着说话声,帐帘一闪,太后在小柱子和另一个太监的拱卫下,从外面走了进来。

京都攻防战2 第二节

太后竟然来了?

吴明不敢怠慢,连忙挣脱轩辕复,走到太后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臣见过太后。”

“免礼,”太后扫了四周一眼,有些漫不经心的道:“听太师语气,似乎对帝师之身,有些不以为然,难道是皇上太过顽劣?”

吴明垂头,低声道:“陛下聪颖异常,能为帝师,是臣的荣幸。”

“那就好,”太后显然另有要事,也不想在这上面纠缠,径直道:“太师的元帅之职,为本宫钦点。本宫一介女流,对军事之事不甚了了,按说不应指手画脚。但心中却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吴明心头一凛,沉声道:“娘娘有话不妨明言,臣洗耳恭听。”

“围城至今,除了被动迎击李铁偷袭那次,太师不曾主动发过一兵一卒,本宫有些奇怪,难道就这么无所事事下去,京都就能城破?”

这是问责了。太后说话的时候,语气很缓,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但语气中的不满,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吴明心头有些恼怒,朝廷大军和中西合兵时,太后钦点自己为帅,曾明言不涉军务,可事情才过了这么几天,就原形毕露。这女人,好歹也是当朝太后,难道把出尔反尔当饭吃么?他张了张嘴正待回答,一旁的轩辕复已出来为他帮腔:“母后,太师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原因?”太后颇为意外,狭长的眉锋一挑,看着轩辕复道:“那陛下说说,太师这么做缘由为何?”

“兵法所云,一股而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甫至京都就展开强攻,我方劳师远征,敌人气势正盛,以逸待劳之下更是吃亏,就算胜了也是惨胜……”

这话早在十几天前,北汉出营偷袭时,吴明就曾对他说过,轩辕复一直铭记在心,此时说来,更是郎朗上口,毫无滞涩之感。

皇帝的声音还嫌稚嫩,可听在太后耳里,却不啻仙音,连带脸色也和缓下来。让皇帝认吴明为师,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只是现在看来,吴明在教育天子一事上,显然是用心了的。皇帝跟着他,也确实学了些东西。

吴明在一旁解释道:“北人京都被围,本就甚伤士气,时间一长,对我方更有利。这就如古语常说的三板斧,李铁主动退军,肯定有些手段的。我们避其锋芒,等他气竭之时,就是我军反击之时。”

太后赞道:“好一个三板斧,如今李铁的两板斧已过,也该到我军反击的时候了。”

“两板斧已过?”吴明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太后:“李铁的第一板斧,选择在朝廷与中西合兵之时,以达到攻其不意的目的。臣敢问太后,北人的第二板斧又落在何处?”

太后并未立即回答吴明的疑问,而是挥了挥手,小柱子立刻上前,从袖笼里捧出一卷邸报,双手呈给吴明。太后在一旁道:“日前诸葛飞来信,说运粮队在大江口遭遇乐浪水师伏击。李铁的第二板斧,就抡在了此处。”

这卷邸报是刚写的,上面还有墨香,显然太后有些等不及,写完邸报发出去后,就迫不及待的拿上一份,来找吴明了。吴明刚把邸报展开,闻言面色一变:“运粮队?南阳的粮食被劫了?”

这批粮食可是唐轩拼命从牙缝里节约出来的,也是朝廷围困京都的希望,一旦出了问题,就算再有余粮,但往返之间,耗费时间颇巨,也是不能成行。而飞凤岭的山道还未打通,中西的后勤线,现在走的仍是科第尔沙漠一线。路途太过遥远,供应二十万大军本就吃力,一旦单靠中西供应辎重,非得出大乱子不可。

太后淡淡的道:“太师看看邸报就知道了。”

她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吴明满头雾水,连忙展开邸报一看,不由笑道:“还好,是个捷报。”

邸报邸报,不论是报喜或者报忧,抬头都要注明,所以吴明一看到上面的捷报两字,马上就松了口气。太后仍是不置可否:“太师,看下去。”

上面内容不是很多,吴明没瞄几眼就完了,等他抬起头来时,已是面色苍白,满脸的不可置信:“唐大哥走了?唐夫人母女在海战中失踪,下落不明。这怎么可能?”

这是邸报,可是要发往全国各地的,自然真得不能再真,也没什么不可能。太后并未回答吴明的质疑,叹了口气道:“朝廷欠唐卿的,实在太多了。”

你欠你女儿的,更多。吴明在心里喊着,嘴上却急吼吼的道:“既然下落不明,怎么不着人找找,难道就这么样了?死无全尸?”

太后又叹了一口气:“诸葛飞在私信里提过,周围附近海域都找遍了,还是一无所得。”

大海茫茫,一旦落海,可说十死无生。一无所得的意思,其实与身亡没什么区别。唐忧是太后的女儿,难道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想着那个精灵似女孩,吴明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他强忍悲痛,本想把真相告诉太后。但想到国难当头,一旦如此,以太后的脾性,天知道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所以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忍住了。

过了半晌,太后才道:“太师,李贼两板斧现已抡完。现在,是不是该看我们的了?”

骤闻唐家噩耗,吴明悲痛莫名,他把双手一握,斩钉截铁的道:“战,臣即刻下令,全军准备,明日开始,攻城!”

※※※

战争如棋,一个合格的统帅,就要学会统筹安排,利用好手里的棋子,把战力发挥到最大。

“马踏斜日炮翻山,车走直路象飞田。”这虽是一句象棋谚语,但很好诠释了这点,不论是步兵还是骑兵,抑或是战车和炮兵,都有自己特色,如何掌握这一切,因地制宜,将他们的战力全部发挥出来,这才是统帅要考虑的。

这就是将兵之术,几十万大军布阵,统帅的将兵之术,就显得极为重要。

中西军本阵上,十几万人密密麻麻,刀枪出鞘,几乎将城外铺满。从帅台上看过去,一眼望不到头。车行辚辚,战马嘶鸣,各个战阵间,传令兵往来不休,战场上灰蒙蒙一片,腾起的灰尘,似乎连初升的朝阳都蒙蔽了。

炮乃战争之王。

自从火炮发明后,炮兵在战争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吴明攻城所落下的第一个子,就是炮。现在正处于冷热兵器交替期,火炮还有待完善,传统的霹雳车和抛石机还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这一轮炮击,集中了中西和朝廷所有的火炮,以及霹雳车等所有远程武器。

炮声隆隆,夹杂着霹雳车刺耳的机括声。空中飞舞着石块和炮弹,西门是主攻方向,自然也受到了重点照顾。

京都被围后,李铁也未闲着,不但加筑了城墙,还在四个城门处修建了瓮城。在城墙上,守方本安排了几百个战士,准备在攻方进攻时进行阻挠,完成第一波阻击。可在这等猛烈攻下,那还支撑得住。从攻方阵地上看过去,随着弹雨落下,墙面迅速变得凹凸不平,士兵的哀嚎惨叫声,连这边都清晰可闻。这面城墙是临时修筑的,自然远不如京都原先的城墙坚固,仅一小会,就被砸得处处斑驳,整面城墙也摇摇欲坠。

待得炮声稍歇,吴明沉声道:“令祝将军出击。”

吴明落下的第二个子,是步兵,也就是象棋中常说的“卒”。无论何种年代,步兵永远是攻城战中的主力,这是任何兵种都代替不了的。

高台上,令旗挥动。祝小龙在得到命令后,率领所部三万人,呐喊着,开始缓缓朝城头移去。

祝小龙拿下大阿,算是泼天大功,就算太后也不能轻易抹杀。虽有些不情愿,但当吴明报上去后,她也不好阻挠,只能痛快用印。于是,祝小龙成为中西又一个称号将军“车骑将军”。

名虽为车骑,但祝小龙擅长统领的,却是步兵。京都的第一战尤其重要,关系到全军的士气,祝小龙当仁不让,担当了首攻之责。

几里之地,现在仍是坑坑洼洼,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十几天前,守城方城门大开,从这里杀将出去。如今攻方以牙还牙,从这里杀回,气势却比以前更盛。

祝小龙现在是称号将军,更是一军主将,自不能身先士卒,他横枪跃马,凝神而立。看着属下呐喊着,潮水般的从身旁冲出。眼见前锋离城墙不足两百步,他手中长枪猛的一挥。长弓营得到命令后,开始发威,为前锋队进行最后一轮掩护。所有人举弓上天,短短一瞬,从他们头上升起一片黑云,速度极快的朝城头扑去。

城墙上密密麻麻,本有无数人探头探脑,这轮箭雨一下,上面立马变得干干净净。在这轮箭雨掩护下,下方的攻城士兵呐喊着,极快的朝城墙扑去。刚到城墙下,城墙上探出一个人头,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大吼一声,举起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朝冲得最前的士兵狠狠砸去。

仿佛得到命令一般,无数人头重现出现在城墙上,落石,热油、滚木以及弓箭等不要钱的朝下直落。惨叫连连,下方的士兵立马栽倒一片。

京都攻防战3 第三节

“长弓手,自由攻击,不要停。”

祝小龙不甘示弱,立马还以颜色,长弓手得到命令后,开始对城墙进行压制。落石和弓箭在空中齐飞,交织出一道惨烈的大网。城墙下,尸首枕籍,鲜血漫漶开来,仅一小会,就将四处填满。

祝小龙紧抿着嘴,喝道:“令廖将军上,二队两千人,继续攻击,不要停。”

攻城的第一波,永远是牺牲最大,也是最惨烈的一波,他们用血肉之躯,为友军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以换得他们的接近。

第一波攻城队以牺牲近半的代价狼狈退下,第二波趁势攻上,已有十几部云梯架在了城墙上,少数士兵沿着云梯攻上,准备近身肉搏。

西城门是中西军进攻最猛的地方,李铁作为北汉实际上的决策者,自然也第一时间赶到了。他一身便衣,负手站在后方一座箭楼上,对身边的赵无能笑道:“吴明小儿,向以奇计夺人心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也难怪李铁有些得意。南汉兵围京都以来,虽然北人是守方,但这十几天来,却是他们占据主动。赵无能回道:“太尉成名之时,吴明还是个吃奶的娃娃。遇见你这种名宿,难免束手束脚,在你霹雳手段面前,肯定要吃瘪了。”

他虽然身材矮小,但今天戎装在身,倒也威风凛凛。

这一记马屁拍得甚是隐晦,李铁看了赵无能一眼,笑着道:“赵总督,你就别给老夫灌迷汤了。不管怎么说,吴明憋了这么长时间,今天是第一次进攻,规模肯定不小,我倒是很期待呢,这个所谓的南汉战神,有那些手段没使出来。”

远程压制,冲锋,架云梯,近身肉搏……到得现在,攻城战就如教科书一般,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些东西,如果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倒也正常,但若出现在吴明身上,那就有些奇怪了。

因为这种进攻,实在太过无趣,太过平淡,太过中庸了,不是吴明的风格。

在城外几里外的指挥台上,吴明面皮紧绷,看着无数士兵潮水般的冲去。心头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围而不攻,固然是为了避敌锋芒,其实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吴明不忍。正如他先前说的那样,李铁诡计多端,想用大方向上用奇谋胜之,几乎不可能。既如此,那就仅剩下强攻一途,而在攻城战中,强攻就算取得胜利,也将牺牲惨重。

他一生征战无数,却是第一次在兵力占绝对优势下主持战役。“势强用正,势弱用奇。”这是老生常谈的一句话,攻打京都,最保险的方法,就是以堂堂正正之师,击溃敌人的防守。可一想到可能的伤亡,他却始终有些犹豫。

尽管他不愿意,但唐忧母女失踪之事,却令他方寸大乱,再经太后一逼,加之时机确实成熟,攻打京都,就成了势在必行了。

京都是天下第一雄城,也是曾经的东汉,现在的北汉之都。所以城墙也有些特别,多了个内城。但这不是主要防御,因为内城只是块遮羞布,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一旦外城墙破,内城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城,攻城部队只需将城一围,在补给无望,外无援兵的情况下,以内城那几里之地,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

所以京都的主要争夺,就在于外城。只要外城破了,攻方就可以长驱直入,可京都岂是那么好下的?不但有几十万雄兵,还有全世界最高最厚的城墙。

京都号称天下第一雄城的称号,大多只是冲着那世界第一的城墙高度和厚度,以及其政治及经济意义而来的。而对于军事家来说,一个城市的真正防御力,不在于城墙厚度和宽度,而在于防御纵深,也就是弹性防御力。

不说以关口群闻名世界的双山关,单就拱卫京都西部的大阿城,由于历史原因,修建了无数角楼,兵道、箭塔等,其防御纵深也比京都要厚得多。

太尉是全国兵马统帅,建立防御纵深的重要性,李铁自然也懂。所以他在决定撤军,在京都绝地反击时,就开始着手京都城的防御。这段时间以来,他驱赶无数京都百姓,在原城墙的基础上,里里外外修了无数瓮城,最多的地方,竟达十几层之多。这些瓮城在防御上或较城墙不及,但胜在量多,构成了立体防御网,可以有效预防因一点城墙告破而导致全城皆破的局面,为守军组织人反击,夺回城墙赢得更多的时间。更能将京都城墙的优势,很好的发挥出来。

“报,南门遭遇敌方激烈抵抗,进展缓慢。”

“东门进展缓慢。”

“北门毫无寸进。”

为了增加守方压力,现在已顾不得什么围三缺一了,自是四面猛攻为佳。传令兵适时传来了另三门的最新战报。

看来,李铁也下了老本,可就算城墙再高再厚,但防御就是防御,我就不相信了,在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你还能有什么好蹦跶的。

吴明想着,眼睛再次落在了西门外。

城头上,无数北人士兵立于其上,令旗挥舞,传令兵在兵道上死命狂奔。已有少量的南人士兵冲上了城头,双方开始短兵相接。

城门一带,进攻尤其激烈。在前方战事的掩护下,一大群士兵手持盾牌护住头部,像一圈蚂蚁一般,推着一架架硕大的攻城车,缓缓朝城门处逼近,城头箭流如雨,不时有士兵栽倒在地,但马上就有人补充上来。

现在远程武器已失了作用,而火枪的射程终究太短,弓箭就成了攻方唯一的依仗,无数箭手手挽长弓,朝城头进行仰射。虽然以下攻上有些困难,但现在城头到处都是敌人,仍不时有士兵中箭,惨叫着从城头跌落。守方更是不甘示弱,檑木,滚石,沸油等等不要钱的朝下直丢,每次攻击,都能带走一条,甚至几条性命。

下方已铺了一层尸体,空气中,更弥漫着粪臭,油香、血腥气、以及皮肉烤熟那异样的香味等等,各种气味中和在一起,中人欲呕,即使站在几里外的指挥台上,仍是清晰可闻。

终于,在损失了三辆攻城车的情况下,其中一辆不负众望,冲到了城门下。城楼上,箭流更急,更多的士兵不停倒下。但马上有士兵替上,他们齐声一喝,然后同时用力,只听“轰”的一声,西城门发出一道地动山摇的巨响。

可城头防御太强了,众人齐心协力,正准备再来一波时,一根滚木当头而下,当场就将一个士兵脑袋砸成两半,那士兵连惨叫都未发出,人一下扑倒在攻城车上,白花花的**流了一地。滚木余势不绝,顺势弹起,砸在左边一个士兵的腰上,那士兵惨呼一声,人痛得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少了两人,攻城车少了平衡,这门自然也撞不成了

“冲上去,掩护攻城车。”

这两千人的主将,正是廖熊生。投靠吴明后,他大病一场,折腾了好几个月才见好。归队后,适逢祝小龙升任车骑将军。吴明就顺势将廖熊生塞了进去,算是祝小龙左右手。如今见到属下惨死,廖熊生目眦欲裂,他把单刀衔在口中,身先士卒的顺着云梯爬了上去。

这道云梯已吞噬了太多性命,上面鲜血淋漓。廖雄生朝上爬时,当头一个士兵惨叫一声,被人拦腰砍成两截。鲜血淋了他一头一脸,他举手一捞,正好接住这士兵的上半身尸体。然后在头顶一挡,一支长箭不偏不倚,正射在这尸体的胸口处。廖熊生怒喝一声,就这么举着半截尸体为盾,几下就爬到了城头。

才在墙垛上冒了个头,就听得厉啸声声,三把长枪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同时袭来。他左手在堞雉口一按,右手顺势将半边尸身砸向当面之敌,人已借势而起,一下冲了近五米高。三把长枪几乎擦着他脚尖,一下刺在了空处。

此时人已回落,他右脚顺势在其中一个枪头上一点,人又斜斜飞起,和身朝左侧一个敌兵扑去。那士兵见廖熊生如此神勇,也慌了神。手忙脚乱的举枪横扫,想将他逼出城墙。廖熊生抢先一步,一把捏住他手腕,顺势一抖,那士兵惊呼一声,人也腾云驾雾般的飞起,朝城下落去。

城下响起了一阵欢呼:“将军神勇,将军无敌……”

所谓将熊熊一窝,兵熊熊一个。看见主将带头冲上城头,攻方士气大震,人人奋勇当先,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城头则响起一阵惊呼,有人在惊叫:“快快快,这人是主将,来几个人抓住他。”

如果任由廖熊生在城头折腾,以他的身手,恐怕过不了多久,城墙防御就会出现个大口子。那个声音才落,已有两人同时欺来,其中一人喝道:“下去吧。”

风声甚厉,廖熊生心头一凛。这两人身着明光凯,但双手空空,一看就是善于擒拿的武者,而且配合默契,若是真被两人合围成功,自己决难讨好。

这等念头直如电光石头一般在心头一闪,他就决定先发制人,脚下一错,人向左首那人冲去。那人喝道:“来得好。”让过廖熊生递过来的单刀,右手顺势抓向他脉门,左手则软绵绵的,朝他胸口拍去。

京都攻防战4 第四节

四周全是敌人,靠里一边,现在有五个手执长枪的士兵,这些人功夫虽较他不及,但五个人手执长枪组成个枪阵,现在跳过去等同于送死。而其左右两边又被两个将领填满,无奈之下,他只得顺势一跳,重新上了城墙,逼开了对方一掌。

人刚跳上,身后有人叫道:“下去吧。”一股掌力携排山倒海之势而来。廖熊生一惊,正待做出应变,那知左首这人突地变拉为送,吐气开声中,猛的一把推出。

城墙上本就不好借力,廖熊生功夫再高,面对两大高手的围攻,此时也无可奈何。措手不及之下,已然中了一掌,人也倒飞而出,从城墙上直直摔落。

城上城下再次发出呼叫,不过这次欢呼的是城上,惊叫的则变成了城下了。

从廖熊生爬上城墙,再到跌落城下,来来去去也就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节奏的变换简直让人眼花缭乱,眼见廖熊生跌落城墙,攻方气势为之一顿。好在下方到处都是人尸,廖熊生正好跌在了人堆中,他满头血污的爬了起来,人也摇摇晃晃,但嘴巴却不饶人,红着眼珠子叫道:“冲,冲,冲。杀死这些王八羔子。”

眼见廖熊生无恙,指挥台上的吴明放下了千里望,同时舒了口气。邓格叛乱被粉碎后,廖熊生也有了解甲归田的想法,在伤稍微好些后,就主动向军部辞行,那一次,还是吴明骑着南望,追击了好几里路才把廖熊生给追回来。虽说战场上刀枪无眼,但若廖熊生有个好歹,吴明肯定会内疚一辈子的。

商羽坤稍微上前了些,在吴明身后半个身子处站住了,轻声道:“京都城的防御,果然厉害。不但城高墙厚,连守卫力量也是精益求精。”

红丰事件之后,虽然两人嘴上都没说什么,但商羽坤去也清楚,吴明对他所作所为,已是大为不满,否则,以他仁厚的性子,是断不会让司徒謩来告发自己的。不过他却没有多少愧疚之意,正如太后自己说的那样,以陶子谦和槐英的贪婪,就算没有商家去买战马,他们也会通过各种渠道贩卖的,以达到中饱私囊的目的。

吴明看了商羽坤一眼,面上也看不出喜怒,淡淡的道:“这是自然,京都京都,不但是北汉都城,更是原东汉首府。不说双山关的前锋营,就是京都里的禁卫,也是藏龙卧虎。“

商羽坤摇了摇头,“嗤“了一声笑道:”京都禁卫,也就名头大些罢了。那些王公国戚,谁不努力将自家子弟往里面塞,以期谋个一官半职。真要打起仗来,他们又有几人能上前线?中看不中用而已。所以呀,禁卫早就被一大帮蛀虫填满,只剩个空壳子罢了。“

吴明却摇了摇头,虽然他眼睛盯着远方战事,嘴上却道:“那也不一定,虽然禁卫中良莠不齐,但不可否认的是,里面不乏高手,就比如逼退廖将军这两人,不但身着明光铠,而且身手也是不凡,肯定在禁卫中担任要职。“

商羽坤微微躬了躬身子,垂头低声道:“是。”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自从打定向朝廷进购战马之时起,他就做好了应对上司的打算。太师太仁厚了,以他对吴明的了解,只要不犯什么原则性打错,绝不会真把自己怎么样的,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吴明却把注意力又放到了前方,笑着道:“廖将军果然是一员虎将,看现在的情形,破瓮城的防御也是弹指间事。”

商羽坤听他一说,连忙将目光投向了远处。廖雄生虽被逼下了城墙,但他一番折腾,也非毫无建树,敌方城头好一阵乱,趁着这个间歇,三辆攻城车冲到了瓮城那巨大的城门下,毫无道理的一通蛮撞。

“轰隆隆……”

地动山摇的响声响彻整个战场,似乎连战场上的呐喊声也盖过了。京都城的瓮城门,是由两扇宽五米,高十几米的大门组成,由厚厚的铁皮包制,随着撞击声,可以看到两扇大门正中,出现一个巨大的凹坑,即使隔的老远,也清楚可见。与此同时,两扇大门也变得摇摇欲坠。

“轰”的一声,正中那辆攻城车耗时最长,大概不堪重负,只听“砰”的一声,攻城车一下裂成两半。吴明心头也是一沉,正有些焦灼,中西士兵却发出了欢呼“破了,破了,城破了。”随着喊声,那巨大的瓮城门从中裂开了,然后缓缓倒下。几个是士兵不顾城头落下的箭雨,奋力将两扇大门推开。

“轰隆隆”随着两扇大门倒地,瓮城门全面洞开。无数南汉士兵呐喊着,如同溃堤的潮水一般,踏过破损的瓮城门,蜂拥而进。可等他们冲进城内时,不由大吃一惊,出现在面前的,根本不是城内的花花世界,而是又一道高高的城墙。站在远方城楼上的李铁狞笑一声,喝道:“放闸,关门打狗。”

随着他一声令下,洞开的城门洞内,一扇巨大的闸门猛地落下,将攻进瓮城内的南汉士兵隔离开来。城墙内外,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叫声,攻城士兵的欢呼变成了绝望。在一片惊恐的叫声中,赵无能适时献上马屁:“太尉大人真是妙算,这一手瓮中捉鳖,名副其实。姜还是老的辣,吴明终究是嫩了点儿,螳臂当车,实在可笑。”

李铁却有些不置可否,他摇了摇头道:“吴明曾在京都呆过,京都的瓮城,想必也早已知晓。可他仍然放任大批战士陷身其中,所为为何?“

他虽说着慎重的话,可嘴上却毫不留情:“传令下去,放下主城头的天桥,让士兵们包围进入瓮城的敌军,尽快歼灭敌军。”

京都的瓮城,设计得甚是完美。主城墙和瓮城之间,看起来是相通的,但其实不然。瓮城墙的高度,比之主城略低两到三米,和主城墙的链接处,则有的凹形的缺口,一旦敌人突破瓮城,就算上了城墙,有了这道凹口,也能有效防止敌人从瓮城突入主城。在凹口的一侧,则设了两个木制天桥,和城门的吊桥略略有些相似,平时天桥是收起来的,一旦战事需要,守方则可以放下天桥,士兵就可从天桥上蜂拥而下,将攻上瓮城的敌人全部清出去。

南汉军攻势太猛,刚才一波攻击,守在瓮城上的北汉士兵损伤大半,剩下的士兵,李铁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全歼。如此一来,瓮城的城墙上,就成了一段空白,属于攻守双方都未能控制的地段。李铁放下闸门后,攻进瓮城的几千士兵固然城了瓮中之鳖,但守方想要全歼这股兵力,却也力有未逮。毕竟,攻方只要远离城头,挤在瓮城这边,守方的弓箭就难以企及。

这么大一批士兵困在里面,断无生还之理。若是平时,守方只需稍耗点时间,只需用霹雳车等其他手段徐徐图之,这些攻进来的士兵就如俎上鱼肉,还不是任凭拿捏。可现在则不然,毕竟外城还有几十万攻城士兵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再攻进来。

所以李铁现在只有放下天桥,一则可以尽快消灭陷进瓮城的几千敌军,二则可以顺势夺回瓮城,将京都的第一层防卫拿回来。

随着李铁命令一下,一直高悬在空中的天桥放了下来,搭在了瓮城的一头。无数守城士兵呐喊着从城头冲了上来,重新在瓮城上布防。

京都的瓮城墙,虽然雄伟较主城不及,但毕竟是依附于主城而建,所以上面的跑道也甚宽。仅一小会,守城士兵就再次夺回瓮城的控制权,开始居高临下,对困在瓮城内的士兵进行射击。

“太师,快想想办法呀,再不出击,困在瓮城里的几千士兵就完了。”

一直呆在指挥台后方的轩辕复坐不住了,他上前几步,冲到吴明身后大声道。吴明皱了皱眉:“知道了,可现在敌人出现在瓮城的人数并不多,贸然行动,也许达不到预料的效果……”

攻进去的几千人,可全是廖熊生部下。当然,他这个主将身先士卒,也被困在了里面。廖熊生真是一员虎将,这以身为饵,恐怕除了他还真没几个人能做到。他想起临攻城时,廖熊生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向自己保证“那怕拼至最后一人,也要达到太师战略目的”之类的话来了。拼至最后一人,那肯定是不行的,一旦廖熊生殒命,自己恐怕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他叹了口气,所谓的坚守本心,在这种动辄上千上万人的会战中,还能保持几分?

吴明看了一眼满是焦急的轩辕复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的道:“陛下,你是对的。”他望着远方的战场,现在汇集在瓮城上的敌军越来越多,喊杀声也激烈了许多,尽管被困瓮城,但廖熊生部的几千人却焕发出旺盛的斗志。一时间,战事竟有些胶着。

但吴明清楚,这只是表像,廖熊生就算再英勇,也支撑不了多久,毕竟敌军占据地利,人数也越来越多,他们现在那几千人,也只能算负隅顽抗而已。他向身边的传令兵道:“传令下去,行动吧。”

京都攻防战5 第五节

听着下方传来的阵阵惨叫,李铁却想起了当年发动政变时的情景。

那时他也是太尉。虽然有个丞相陶仁钳制,但军权在握,在朝廷也算说一不二。可是对现状,他却有种说不出的厌倦。东汉太腐朽了,就如一根被虫子腐蚀的苍天大木,虽然外表看起来郁郁葱葱,但根部却腐朽了,没有一点生气。以丞相陶仁为首的文官集团,整天在朝堂上夸夸其谈,个个以天下为己任。后来他政变起事,以雷霆手段扫平了朝廷异己,建立北汉。这么多年来,那个将忧国忧民挂在嘴皮上的前丞相陶仁,已很少出现在他记忆中了。可在京都战事胶着之事,他却不可避免的再次想起了陶仁。

贤庄是陶仁之女,从血缘上来说,更是正统的继承者。可李铁想起陶仁,更多的却是南汉军的统帅,那个也是满口仁义的吴明。

仁义?仁义是什么?那只是统治者愚弄百姓的一个借口而已,真正的效率,真正的变革,在于铁血,在于集权。乱世用重典,若朝廷做任何事都拖拖拉拉,扯上半天却不知所云,那官员就如一帮蛀虫,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事实上,真是如此么?

李铁不由苦笑,这几年,他虽以铁血手段整合了北汉,朝野上万马齐喑。但背地里,骂他“李不要脸,窃国贼”的大有人在。南汉看起来风雨飘摇,可却在战争中慢慢成长起来,最后从防御态势转为进攻,甚至兵围京都。

十年前,自己率领几十万大军南下直抵南宁。兵锋之锐,令天下所有人侧目。可现在却落得如此局面。难道,自己真错了吗?

俱往矣。这一切都如云烟,随风而逝。就算真错了,也只有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毕竟这世上本没有对错,只有你成功了,才是对的。胜者为王败者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看着城下飞溅而出的鲜血,不由微微笑了起来。随着一批箭雨下去,困在瓮城下方的攻方士兵倒下一大片。惨叫声此起彼伏,这些士兵悍不畏死,虽处绝境却怡然不惧,他们张弓搭箭,用弓箭进行仰射,还击。但这都是徒劳的,占据地利的守军,有一百种方法可让他们生死两难,下方的死者也越来越多。照这个速度下去,要不了一刻钟,困在瓮城中的几千人就会损失殆尽。瓮城也再次落入自己手中,吴明又拿什么和自己斗?

“大人……”

身边的一个传令兵叫道。李铁冷哼一声,竖起眉,喝道:“叫太尉,别叫我大人!”“大人”的称呼,是属下对自己上司的爱称,这传令兵跟他多年的亲兵,叫他大人自无不妥。但李铁一向如此,他天生都不愿和任何人走得过近。

那传令兵吓了一跳,忙道:“是,太尉。敌方有异动。”

李铁皱了皱眉,道:“异动?”

都这地步了,吴明还能有什么异动?就算他有天大的手段,也不可能将陷进瓮城的士兵救出去。

远方,令旗招展,一大波攻城器械晃悠着,似慢实快的朝这边冲了过来。由于坚壁清野的原因,京都城外已空荡荡的一片,这些攻城器械有井栏,楼车、霹雳车等等,里面甚至还夹杂着一两尊神威炮。这么多器械,黑压压的一片涌来,造成的视觉冲击也十分骇人,连郊外土地似乎也被压塌了一层。

吴明这样做,真打算孤注一掷了么?他正想着,旁边的赵无能已叫了起来:“太尉。”

赵无能是东北总督,也是李铁现在唯一能倚靠的左右手了,就算以李铁的性子,也不能对他不闻不问。闻言转头看着他道:“赵总督,何事?”

赵无能稍微向前走了几步,大概有些矮,所以他踮起脚望了望,才道:“太尉,敌人马上要攻来了,时间紧迫,当务之急,是先消灭困在瓮城的敌人,否则,一旦等那些攻城器械靠近,后果不堪设想,请令属下带兵出击。”

四大帝国中,东汉向以能工巧匠出名,南北两汉分裂之后,双方也是拼命发展军事科技,但不可否认的事,南汉在这方面占据很大的优势,譬如井阑,北汉虽也有仿制,但射程却远较南汉的弩机不如。再譬如霹雳车,由于是机括控制,不管是射程和威力都大大增加,和传统的抛石机不可同日而语。李铁也曾令工部尚书弋冠仿制,但效果却差强人意。这也是北汉在火炮射程上大做手脚的原因。毕竟,老被霹雳车压制,不论攻城守城,都将面临极大的劣势。

赵无能长于骑战,他出击的意思,自然就是大开京都城门,用骑兵反冲一波。

李铁想了想道:“不用急,叫城墙上的火炮准备,一旦对方进入射程,先发制人。”

火炮虽然威力巨大,但用的时间一长,就会炸膛,所以只能当个辅助手段使用,而不能作为常规打击手段。不过敌人攻城器械气势汹汹而来,几乎把城外铺满。以京都城头的火炮,只要稍微调制射程,不说百发百中,十之六~七还是能做到的。

这时方才禀报的那传令兵道:“是!太尉。”

火炮到现在为止,仍是稀缺资源,以京都城墙的广度,自不可能全部覆盖,做到面面俱到。京都西城门的火炮,有十八门,集中在主城墙一带。李铁的命令一下,早就严阵以待的炮兵褪去了炮衣,手持火把,随时准备点燃引线。

那传令兵道:“太尉,火炮已经准备完毕,需要现在开火吗?”

吴明在北汉一轮炮击后,主动将营地撤到五里外,就是害怕受到北汉的再次炮击。其实他担心也显得多余,火炮作为北汉的压箱底武器,总得用到钢刃上,岂能盲目乱轰。不过有一点吴明料得没错,北汉火炮的射程,正是四里多一点,但最佳射程,还是两里之地。眼见南汉大批攻城器械越来越近,李铁虽有些担心,但为了将火炮的攻击最大化,他仍是毫不犹豫的道:“别急,让他们再近一点。”

旁边的赵无能有些担忧,道:“太尉,再近些的话,恐怕……“他话还未说完,突的面色一变,吸了吸鼻子道:“那来的烟?”

烟是从下方飘来的,不但呛人,还极为浓密。开始还只是丝丝缕缕,只一小会就变得极为浓密,犹如起了一层雾。李铁面色一变,叫道:“是行烟,是冲进来的几千人,他们带的行烟。”

随着南汉军第一波攻击结束,前锋几千人全部困进瓮城,而后继的部队则在守城部队的威慑下,不敢寸进。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让整个城墙烟雾弥漫的人,只有冲到瓮城下的南汉部队了。

李铁料的没错,冲进来的前锋部队,每人都带有易产生浓烟的薪束以及硫等。他们冲进来的主要目的,就是等李铁放下天桥后,用行烟迷惑敌人视野,让敌方的火炮失去目标,为部队后继进攻做铺垫。

剧烈的咳嗽声从城墙上响起,就算李铁能掐会算,也万料不到吴明会来这一手,现在不光是瓮城上的士兵,就连主城上的士兵,也被这一阵浓烟呛得不轻。至于城头的火炮,后面的炮兵全都呛得咳了起来,偶有几人睁着通红的双眼,强撑着朝城外看去,但视野里茫茫一片,那还能做到有效定位?更遑论射击了。

与城墙上的一片狼藉不同,困在瓮城内的几千南汉士兵有备而来,他们既然点燃了行烟,肯定准备湿帕等防烟之物。在下方一个角落内,廖熊生和亲兵廖大牛匍匐在地,两人用沾了水的手帕捂住鼻子,手上却不停。不断将剩余的硫倒进整燃烧的柴薪中,让更多的浓烟飘上城头。

廖大牛有些担忧的道:“将军,硫磺总有用尽的时候,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身陷绝境,是个人都会担忧。廖熊生带兵有方,深受属下士兵的爱戴,对属下士兵极具信心。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向吴明立下军令状了。

廖熊生看了看头顶。上面浓烟缭绕,除了一片咳嗽声,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他道:“不要怕,太师还有后着,只要攻下京都,就天下太平了。”说到这儿,他脸上一阵黯然。

这话已说过很多次了吧。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小的什长,而中西总督,则是廖青。当年的那个什,他承诺得最多的,就是仗马上就要打完了,大家马上就要得享和平。可到得现在,经历的战事却越来越多,打的仗也越来越大。以前的那个什,除了已经退伍经商的江石头外,就剩下他一人了。

其余的,全部阵亡。

两人相隔极近,尽管烟雾缭绕,但廖大牛仍看了个清楚明白,他有些担忧的道:“将军,你这样子,属下可不放心。”

廖熊生勉强笑了笑,道:“怎么不放心了?是担心太师将我们当成棋子,舍弃么?”

“是啊,”廖大牛点了点头:“将军,这些当官的,可没一个好人,官越大,心越黑。我们这样卖命,要是他真来个不闻不问,我们死得岂不冤枉?”

廖熊生叹了口气:“相信太师吧,如果连他都不能相信了,我们这些军人也没了存在的意义,就真是杀戮机器了。这样的话,死在京都瓮城内,也算一种解脱。”

廖大牛万料不到他会说出如此一番话,一时间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京都攻城战6 第六节

战事连绵,转眼就是十几年了,除了那些真正的杀人狂魔外,是个人都会厌倦吧?可自己真相信太师么?廖熊生只觉茫然。那个带领残军,从南蛮邋遢归来的侍卫,真能为天下百姓谋一个福祉么?说实话,廖熊生自己都不大相信,但这又有什么办法,现在天下思安,民心思定,也只能寄希望于太师了。

毕竟,他仁义。这不光是口头上的一句话,这么多年来,他也在身体力行的执行着。如果连太师都不能相信了,那这整天的打来杀去,那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想起丁闲之说书时常用的一句口头禅了。自己书读得不多,以前也只是姑且听之,对里面的意思也是不求甚解。现在看来,这句话却道出了许多未竟之意。分久必合,大概就像现在一样,战争的时间一长,不论是百姓还是士兵,都对战事产生了厌倦,希望能得和平。他们都会潜意识的寻找一个人,来实现这个愿望,而太师吴明,肯定是最最理想的人选了。

而合久必分,则是天下承平日久,造成的分配不均,所以民心思变。廖熊生清楚的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穷得连羊羔都卖了,可部落的头人,仍不放过他们,逼迫着父母为他牧羊赎债。后来廖青来到中西登高一呼,父母想也不想,就跟他走了。

廖青当时承诺的,就是所有跟随他的牧民,都有肉吃,都能混个温饱。

邓格当初也说过这句话,他做的些什么,廖熊生最清楚,要不是邓格对他有活命之恩,他早就背弃而去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都给了太多的承诺,可他所憧憬那个美好世界连影子也没有,也难怪廖大牛不相信了。想到这里,他垂下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轰……“远方传来一阵轰鸣,将廖熊生从沉思中拉了过来。

这一声响声极近,似乎近在眼前,随着轰鸣声响,一大团火球正砸在城头上。尽管烟雾缭绕,又是大白天,但这一团火球威力极大,当场就有两个士兵被击了个正着,惨叫着从城楼上翻滚下来。爆炸产生的热浪,将缭绕的烟气都驱散了一些。

“轰、轰、轰……”

连续不断火球落在城头上,上方顿时大乱。本来还有些守军朝下射箭,经此打击,对方也顾不得廖熊生这股残军,在城墙上狼奔豕突。加上城下浓烟一熏,更是乱得不成样子。廖大牛顾不得抱怨了,惊喜的道:“是我方的神威炮么?太师果然来救我们了……”

廖熊生用湿帕捂住口鼻,站起来观察了一番才道:“不是神威炮,神威炮比这个要响,威力也大得多,应该是火流星。”

自从石油被发现后,战争中已广泛运用开来,其中,南汉的霹雳车就衍生了以破坏为主的火药弹和以火攻为主的火油弹。所谓的火流星,就是通过霹雳车将火油弹大规模抛射出来,以达到破坏或者火攻的战略目的,因火球密集,犹如下了一场流星雨,故而又称火流星。

喊杀声又在城外响了起来,即使在瓮城内,也清晰可闻。不用说,借着这轮行烟的掩护,攻方可不仅仅是为了救援被困的几千前锋,还有拿下瓮城,甚至通过天桥,进一步拿下主城的打算。

喊声越来越响。即使身处瓮城最深处,也能感到大地的震动。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像是一声巨锣。廖熊生猛地扭头,喝道:“怎么回事?”

烟雾缭绕中,前方传来一个士兵又惊又喜的叫声:“将军,是后援的兄弟们,他们,他们正在撞开铁闸,我们马上要获救了。”

太师真是信人,真的来了!廖熊生精神为之一振,人也站直了些。廖大牛突的面色一变:“将军,什么声音?”

身后传来轻微的轧轧声,因为喊杀声太响,所以听起来也不真切。廖熊生转过头,努力看去,但是烟太浓了,除了一片烟雾,什么都没有。他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得闸门方向“轰”的一声巨响,刚才那士兵叫道:“闸门开了,开了,我们得救了。”

随着叫声,一辆巨大的攻城车冲了进来,在烟雾中,模模糊糊的,看起来就像个巨大的怪兽。不消说,铁闸肯定是这大家伙砸开的。尽管有预防措施,但在烟中呆得久了,士兵们仍有些吃不消,一见得救,顿时欢呼一声,朝门口蜂拥而去。

瓮城门就算再宽,也不可能同时容纳几千人撤退,更何况,出口还堵了一辆攻城车。廖熊生喝道:“排队出去,不要乱!”

他话声才落,这时,后方又传来一声响。这一声比方才轻了许多,也沉闷许多,听起来好像是什么东西拉开了。廖熊生顿时身子一震,失声道:“糟糕,敌人杀出来了。”

李铁将他们几千人困在此处时,赵无能就曾请令,由他率军出击,全歼困在瓮城的敌人。当时李铁以为胜券在握,出动骑兵杀这些炮灰多此一举。可转眼之间,这些士兵就用烟攻之术攻了守方一个措手不及。李铁又悔又恨,自然是要杀了瓮城这几千人才能解恨,眼见这些人就要脱困。李铁想也不想,当场就令赵无能带兵出击,先用骑兵清了瓮城这这波敌人。

一旦消灭瓮城内敌人,行烟自也消失,只要主城还在自己手中,攻方就算拿下瓮城也是徒然。守方利用城墙优势,占据地利,仅需一个冲锋,就可将瓮城再次夺回。

铁蹄声骤响,伴随着喊杀声,惨叫声一下大了起来。廖熊生扭头看去,此时烟也稀疏了许多,瓮城本就里许之地,此时已能看个隐隐约约。紧闭的主城门已然洞开,一大群身着铁甲的士兵呐喊着,从城内旋风般的横扫而出。

这些骑兵本就在城内严阵以待,加之没有上城,几乎没受浓烟影响。这一冲出来,尤如猛虎出押,逢人便刺,见人便砍。廖熊生所部虽也是百战精锐,但以步对骑,本就占据劣势,加之被打了个措施不及,一时间那里顶得住,被杀得人仰马翻。

骑兵来势汹汹,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只一小会,就有好几百人伤身。而现在退出去的士兵还不到一半。身边的廖大牛有些惊恐,叫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廖熊生又急又怒,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样下去,起码有一半的兄弟得交代到这里。他咬了咬牙,道:“分一半人,随我前去抵抗。”可是,他也知道这事难办,敌人是骑兵,己方又被杀得吓破了胆,现在率兵回去,顶多只算苟延残喘,根本济不得事的。何况己方也是久战之师,一旦敌人冲过来,到时别说抵挡,恐怕一个回合就会稀里哗啦,兵败如山倒了。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疾呼,夹杂在当中的,是祝小龙那响亮的叫声:“所有人不得恋战,撤退!”

祝将军也来了?廖熊生心定了定,军令如山,他也顾不得带人反冲了。在一帮亲兵的簇拥下,朝城门洞撤退。不过祝小龙虽然来了,廖熊生也不认为他能有什么作为,他抬头看了看,就见祝小龙一马当先,已冲到了众人跟前。

在他身后,则推着三辆弩车。这些弩车有底座,占地也甚宽,三辆车往城门洞一挤,几乎把门口塞满了。祝小龙一马当先,给这三辆车开道,车到处,廖熊生部下纷纷避让,从缝隙中穿过城门洞,朝外撤去。

廖熊生脑子一亮,瞬间明白了过来,不由向祝小龙道:“将军真是远见,竟预先准备好这东西……”

祝小龙虽然年纪轻轻,但文武双全,廖熊生对这个年轻的上司甚是心服。所以对他也甚恭敬,不因他年纪轻轻而有所怠慢。那知这一记马屁拍下去,祝小龙却有些不置可否,他摇了摇头道:“才不是我的主意,是太师的主意,这批弩车是夹在霹雳车和攻城车等一起进攻的。目的就是为了掩护你们……”

眼见战事紧急,他似乎也不愿多说,挥了挥手道:“廖将军,今天你们干得漂亮,快撤退,这里有我。”

廖熊生那可能走,道:“将军,现在战事紧急,属下还能再战,岂能轻言退却?”

祝小龙知道拗不过他,道:“好吧,不过你别乱冲了,不然我可不好向姑父交代。”他大声向着还在城门口缠斗的几个士兵道:“快闪开,所有人退后。”

不好向姑父交代?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祝小龙的姑父,就是太师呀。难道太师在出战前,专门嘱托祝将军照顾自己?看着骑在马上,大声呵斥仍在缠战殿后的士兵的祝小龙,廖熊生只觉鼻子也多了些酸意。自从邓格身死后,他第一次对中西军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感。

祝小龙却不管那么多,眼见最后几个士兵已退了出去,他喝道:“弟兄们,放!”

蹄声如骤雨,瓮城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液和残肢断臂。那些骑兵杀光了最后抵抗的几个士兵,正一路狂飙着,朝这边冲过来。祝小龙喊声一落,从弩车上一下飞出了几十支箭矢,猛地朝冲来的骑兵射去。这些箭密密麻麻,冲在前面的一排敌人闷哼一声,一起被飞箭射中,连人带马栽倒在地。

第三板斧1 第七节

敌人冲势正烈,这波箭雨迎头而去。将迎面而来的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浓雾还未散全,他们准也没想到攻方竟会搬出弩机来应付此等场面。这三辆弩机经过特制,事先更装了无数箭支,士兵只需将前方对准敌人就可发射。这等密集的箭阵,几乎相当于几十个长弓手聚集在城门洞同时射箭,但力量却大得多。祝小龙带来的三辆弩车上,飞出的箭足有上百支。这上百支箭密密麻麻地射出,所到之处几无空隙,哪里还有什么人能闪开?城门口一下子躺倒了一片尸首,有骑士,更多的是气势汹汹的坐骑。

廖熊生不由赞道:“干得漂亮。”祝小龙却在一旁叫道:“别管了!将攻城车拉过来,将洞口堵住!”

廖熊生还未反应过来,奇道:“干嘛要堵住?我们不要瓮城了?“

祝小龙道:“弩机上的弓箭有限,一旦用完,敌人终究要冲出来的。”眼见廖熊生似乎还有话说,祝小龙抿了抿嘴:“别磨蹭了,执行命令。”说完踢了一下座骑,打马朝后退去。

此时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呆了,冲在前面的大多倒下,侥幸还没死的也踌躇不前。可这些都是暂时的。弩机经过几轮齐射后,肯定空弦,等敌人反应过来,大家就成了俎上鱼肉,以步对骑,在没有遮挡的情况下,敌人只需一个冲锋,大家都得玩完。廖熊生一下反应过来,对身边的廖大牛道:“快,将攻城车拉过来!”说罢,便身先士卒的冲了上去。身后的几个亲兵也冲了上来,大家齐心协力,拼命将攻城车朝门口拖。不远处的敌人如梦方醒,一声吼叫,又拍马冲了过来,但城门洞变本就有三架弩机,众人只稍微将攻城车侧了下身子,门口一下被封住了。

这一场战斗虽然艰苦,但冲进来的几千前锋部队,终究是大半撤出,而且刚才祝小龙那一排弩箭之威大大鼓舞了士气,士兵们在撤出去时,人人脸上洋溢着自豪之色,并未因撤退而丧失士气。

一大群士兵从城门洞内涌出,等退到门外时,迎面的空气让廖熊生脑子一清,尽管这空气还带这浓烈的血腥味,但却避瓮城内经浓烟熏烤后的空气要好得多,他把枪支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虽然身上似乎没受什么伤,但肩头已溅满了血,也不知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还没喘几口气,旁边的廖大牛一拉他衣袖道:“将军,快走,敌人马上要冲出来了。”

现在廖熊生所部虽已全部冲出,但在城内憋得久了,是个人都受不了。一到了城外,士兵们都像廖熊生一般,蹲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而瓮城内还有敌人的大批骑兵,虽然攻城车是庞然大物,但终究不能阻敌一世,早晚会被他们突破。一旦如此,以他们现在的样子,近火先焦,肯定难以讨好。

廖熊生心头一凛,站起来喝道:“兄弟们,敌人就要冲出来了,快走。”

在楼车等攻城器械的帮助下,攻方的先头部队已冲上了城头。正和瓮城上的敌人短兵相接。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而在后方,仍有源源不断的士兵呐喊着冲向城头,架在城墙上的云梯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向上攀爬的士兵。

廖熊生有些担忧。以部队现在的状况,如果敌方骑兵顺势冲出,攻方措手不及之下,绝难讨好。这些骑兵只要从城内冲出,肯定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城外。前锋部队虽都是精锐,但终究只是步兵,带的也只是攻城器械,如何抵挡这些如狼似虎的骑兵?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随着廖熊生喝声,前锋部队纷纷起立,撒开脚丫子朝后面撤去。

刚跑了一小段,身后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守方骑兵终于搬开堵在城门洞的攻城车,如奔堤的洪水着从里面冲了出来。廖熊生扭头一看,敌人黑压压一片,他们兵器铠甲在阳光下褶褶生辉,如一滩水银四散开来,弥漫着森森的血腥气。

惨叫声此起彼伏。正如廖熊生所料,这些士兵攻得正欢,根本未料到敌人骑兵会趁势杀出,顿时损失惨重。廖大牛吓得面无人色,他拉了拉廖熊生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廖熊生苦笑。以部队现在的样子,能逃脱已万幸,更遑论返身接应,还能怎么办?他转过头,叹了口气道:“走吧,希望太师还有后着……”

太师号称军神,既能有预见的将前锋部队救出,肯定对敌方的骑兵反击也有准备。到了现在,廖熊生也只有寄希望于吴明了。

被后方骑兵已吓,廖熊生等人害怕被波及,撤得更快,仅一小会,他们就到了城外两里之外。这时敌方骑兵已完全冲了出来。回首望去,这些骑兵几乎将视野塞满,而后继部队仍在源源不断的冲出,他们组成突击阵型,吆喝着四处清理溃逃的南汉士兵。

后路被断,已经攻上瓮城的士兵顿时大乱,已是无心恋战。此消彼长之下,守方气势如虹,开始逐步夺回瓮城。

这样下去的话,今天的所有攻击成果将尽付流水。廖熊生正在担心,身边的廖大牛突地叫道:“将军,快看,我们的骑兵来了。”

他抬头一看,横在前方的方阵一下散开,露出了其后的骑兵。当先一员将领手绰长枪,威风凛凛,正是简飞扬。他拍马上前,对廖熊生道:“廖将军。”

廖熊生现在的官衔是郎将,勉强算是个上层将领。但简飞扬可是大名鼎鼎的横冲将军,更是中西四大金刚之一。他那敢怠慢,连忙行了一礼道:“简将军好。”

简飞扬神色间倒没多少倨傲,反而大见钦佩,他笑了笑道:“你们辛苦了,打得不错,剩下的交给我们骑兵吧。”

太师要以骑对骑?廖熊生恍然,要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骑兵。京都城城高墙厚,又有防御纵深,加之兵精粮足,要想一鼓而下根本不可能。太师肯定也做好了长期作战的打算。今日首攻,恐怕目的就是瓮城,以及冲出城外的骑兵吧。

而在远方的指挥台上,吴明放下了一直横在眼前的千里望。眼见廖熊生部从城内退了出来,不光是吴明,就连他身边的商羽坤和轩辕复都松了口气。吴明朝旁边的传令兵道:“传令下去,简将军带领所属部队出击。”

令旗飞扬中,南汉阵地上的盾阵如两扇大门一般分开了。中西铁骑在简飞扬带领下,恶狠狠的朝耀武扬威的敌人直扑而去。商羽坤看着,想法和廖熊生如出一辙,笑道:”太师,今日进攻,你目的不是下城,主要是为了消灭这些骑兵吧。”

吴明也不否认,点了点头道:“京都城高粮足,又有大批守军。想要一鼓而下根本不可能。所以只有先消灭对方有生力量。自从黑甲军溃逃后,留守京都的大部分都是步兵,仅有赵无能还有几千亲卫队属于骑兵。正如今日所见,当我们进攻最烈的时候,这几千骑兵就可能猛的杀出,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这些骑兵的存在,就是进攻京都的一根刺,如鲠在喉,让我们有所顾忌,不能使出全力,必须得拔除……”

吴明侃侃而谈,切中肯綮。商羽坤心悦诚服的道:“太师英明。”而一旁的轩辕复看着他凝重的侧面,眼里则全是崇拜。

在战场的另一端,贤庄也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将战场的情势尽收眼底。远方,中西铁骑如一道洪流扑向敌军,仅一小会,冲出来的敌骑就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旁边的小柱子大见兴奋,叫道:“娘娘,中西铁骑果然不凡,北伪冲出的骑兵那可能是其敌手,这下,咱们攻下京都有望了。”

可贤庄却无预料中的兴奋,她喃喃道:“中西铁骑,真是名不虚传,实在难以让人心安呀。可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骑兵。朝廷却拿不出一支像样的骑兵钳制中西。唉,希望李源此去成州,不但能查清红丰贩马一案,更能拉出一支像样的骑兵队伍出来。”

※※※

当贤庄喃喃自语时,被他寄于厚望的李源正好抵达南宁。

从京都到成州,直线距离不外乎翻越青麓山脉,在庆阳省转向西南方向继续前进,越过大江就到了成州。可在成州和庆阳之间,还有个机关城。

机关城雄踞大江,第三次汉宁之战时,其城主蓝灵中了吴明的埋伏,自杀身死。这个国中之国本和南汉敌对,经此事件后,国仇加上家恨,不论是和朝廷还是中西,都已没了转圜的可能。李源要真从此处经过,不被现任城主蓝高抓住喂王八才怪。所以这条线路是自然是行不通的。

目前最安全的路线,就是顺着庆阳南下,在汉水渡河到达南宁,然后东行才能赶到目的地。李源也知时间紧急,所以一行人轻装简行,一人双马,速度极快。仅花了十几天,就从京都赶到了汉水。

汉水曾是北汉进攻南宁的桥头堡,也是庆阳的省府,和南宁隔江而望。南汉光复庆阳后,这里和南宁也恢复了交通。贤庄带着轩辕复御驾亲征后,就把南宁托付给了现任丞相左影。李源到了汉水时,礼部尚书施展已带人亲自到汉水来迎。一行人上了楼船,浩浩汤汤,渡江而行。到达江中时,只见江上舟来船往,一片繁忙景象。想起汉宁之战时大江上的萧条,李源不由感叹:“向闻左丞相人残心坚,是天下少有的干吏,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也。”

第三板斧2 第八节

左影和李源也算熟识,两人相识于十一年前。那时的左影,仅是个残了一腿的侍卫,而李源就已是大名鼎鼎的黑旋风。十一年转瞬即逝,左影官至南汉丞相,而李源则成了一个家破人亡的败将,世事变迁,殊为可叹。

左影坐着轮椅,亲迎李源于南宁北码头。虽然左影甚是热情,但由于时间紧急,李源并未在南宁多做停留,仅呆了半天,补充了食物淡水,队伍又马不停蹄的朝成州赶。临走的时候,左影派了个人跟着李源,名叫郎寿。美其名曰是太后嘱咐,专程前来来协助于他的,但李源清楚,协助是假,是贤庄对自己不放心,派郎寿监视自己的。

从南宁到对马草原,大约有四日行程,但他们走得较快,只用了三日便到了。李源常年呆在双山关,草原自然是经常见到。但干比噶是高原草原,一年四季植被稀疏。对马草原则属于亚热带草甸草原,双方景色自不能相提并论。一出虎威山口,夏日下的对马草原一望无际,就像一张绿油油的大毯延伸向远方,让人有一种纵马疾驰的冲动。

到了对马草原,队伍行驶速度更是加快。也就几十人队伍,一路上也没出什么事,大家都很闲。拿个副手郎寿却是个不好相处的,架子大得吓人,出入都是前呼后拥,见到李源时也爱理不理的,根本没什么好说的。大概在他眼里,李源终究是个败军之将,先天就没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优越。不过李源心灰意懒。郎寿这种态度,对于他来说倒是件好事,他也懒得用热脸去贴郎寿冷屁股。平时和其他士兵聊聊,闲暇的时候,一个人时常发呆。

温涵韵母女离去后,他也被北汉定位叛将,虽然吴明成功将他救了回来。但他也失去了精气神,整日失魂落魄的,早没了昔日黑旋风的雄风。

又过了一日,队伍终于赶到了盘贵城外。进入盘贵城时,天已近黄昏。远远的,就见巍峨的大漏山下,一座山城依山而建,盘旋而上。城中早已涌出了一群人来等着他们,当先一人,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老远都在喊:“李将军,李将军。”

李源拍马迎了上去,有些疑惑的道:“阁下是?”这人虽然面熟,但李源离开南汉都十几年了,除了经常交手的武将外,对其他人都不熟悉,一时间那里还记得那么多。

那胖子道:“我是陶子谦呀。”

李源大吃一惊:“你是陶兄?”

当年轩辕竟南征,李源是右军主将,陶子谦则负责辎重营,两人关系也算莫逆。后来南征军败逃,陶子谦慌不择路之下,又和李源的黑甲军裹在了一起,两人同生共死,结下了过命的交情。

到达南宁后,李铁以李源之母病重为由,召回李源。贤庄拼命劝阻,固然有李源能力十足的的原因在内,但他和陶子谦私交甚好,贤庄在潜意识中,也将李源当成了自己人。也未尝没有此等原因在内。

陶子谦虽然胖成一团,但骑术却也将就,他和李源并马入城,很亲热地道:“李兄,当年你我分别,我便知道我们兄弟早晚必会相见,果不其然,哈哈。”顿了顿,他又道:“以后大家同殿为臣,还应相互照拂才是。”

李源有些心不在焉的道:“陶兄取笑了,在下就一败军之将,何足挂齿。陶兄贵为国舅,更兼户部尚书,是国之柱石,要说照拂,应是在下才是。”

陶子谦大是得意:“这个自然。朝廷兵围京都,北伪指日可下,值此关键时期,我等自当戮力同心,以报太后大恩。”

李源点了点头:“此番前线吃紧,我奉太后与太师之命而来,一为朝廷筹措良马,二是调查红丰马案。”说到这里,他奇道:“对了陶兄,你不是去南阳筹粮了吗?怎么跑到成州来了?”

陶子谦船队预袭的事,这时已传到北伐前线。但李源这段时间一直快马加鞭,和时间赛跑,自然没得到消息。如今在成州见到这个当朝国舅,自是大为惊奇。

陶子谦苦笑道:“不瞒李兄说,我是来这里避难的?”

李源有些不明所以:“避难的?”

陶子谦仍是苦笑,将自己在大江口遇袭之事向李源粗略说了一遍,后者听得眉头大皱:“什么?连唐兄的遗孀和独女都葬身大海了?”他叹了口气,望着巍峨的大漏山出神,眼中的哀愁怎么也遮掩不住:“唐兄也走了,甚至连家眷也落得生死不知,这战争到底何时才是个头……”

进了城,陶子谦将成州一众政要引见给李源,成州是太后的地盘,陶子谦又是国舅,这里官员自然也属太后系,对他更是恭敬有加。陶子谦一声令下,这些人纷纷上前,马屁接憧而至

这个道:“李将军神勇。”

那个道:“早闻李将军天下雄将,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见面更似闻名。”

……

不过李源那有心情和他们啰嗦,草草寒暄了事,也没记住几个人名字。

一番寒暄后,陶子谦说今晚要在为李源接风洗尘,让他先去休息一下。李源被安排驿馆歇息,盘贵好歹是一省之都,驿馆自然也大,安排李源一行人是绰绰有余。郎寿也安排在李源右侧,不过这家伙出入都是十几个护卫,附近更是动不动一大群人站岗,排场比李源这个正主来得都大,一时间,整个驿馆人喧马嚣,闹得不成样子。

回到房里,李源仍是郁郁寡欢,连软甲也懒得脱,倒头便睡。床铺虽然松软舒适,但外面实在太吵,加上他心头有事,一时间,哪里还睡得着。

刚躺了一会儿,门外突然响起了亲兵的声音:“李将军。”

李源正被外面吵得心烦意乱,翻了个身,没好气的道:“不是说了么,没事不要找我。”

亲兵在外面顿了顿,过了一小会才轻声道:“将军,是郎将军有请。”

“郎将军?”

李源喃喃了一句,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翻身爬起,起身就朝外面走去,心头却有些不明所以。这小子一直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今天怎么想到来拜访自己了?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走到门口,就见郎寿已换了一身便装,身后还跟了两个带刀侍卫,一见李源出来了,他施了一礼,冷冰冰的道:“李将军。”

李源用手在嘴部拍了拍,打了个呵欠道:“郎将军有事?”

按照李源的理解,郎寿摆明是来监视自己的,自不用对他客气,更何况他现在对什么都不上心,所以更显得无所谓。

郎寿本来冷冰冰的,此时面色更冷了,道:“国舅爷今晚为李将军洗尘,下官肯定要跟随的。怎么,李将军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陶子谦?”

李源一怔,旋即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就走吧。”

其他人可以不在乎,但陶子谦作为南朝少有的几位故友,李源还是很看重的。而且陶子谦现在贵为国舅,确实不好让人家久等。李源上了马,一众人在亲卫的簇拥下,向望香楼而去。

望香楼本是盘贵第一楼,当年左影曾在此楼设计杀了梅姬,吴明大怒,顺势将他打了个屁股开花,两人就此决裂。但酒楼生意却因祸得福,不但未受丝毫影响,反而名声大噪。许多人因此慕名而来,酒楼生意一年好过一年。酒楼老板也颇有头脑,再重新装修了一番,现在不论是设施还是品位,望香楼比之南宁茶艺街的大酒楼也是不遑多让。否则的话,以陶子谦的豪奢,也不会选择在此款待李源了。

驿馆在城东,离望香楼也有一段距离。而盘贵依山而建,是东汉少有的山城之一。众人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朝目的地行去。这里住民本以生番为主,加之是山城,所以城市修得也参差不齐。往往在一些富丽堂皇的高脚木楼下,还搭着无数低矮的帐篷,一些衣衫褴褛的生番麻木的看着大队人马在大街上飞驰。仗打了这么多年,民生凋敝,百姓生活一年不如一年,朝廷许诺的美好生活一点也见不到影子,别说当地生番,就连普通的汉人百姓都对和平心灰意冷了。

望香楼名气很大,菜也是一绝,水产虽然不丰,但靠山吃山,野味却甚独特,席间觥筹交错,众人吃得不亦乐乎。陶子谦高踞上座,李源被他安排在右首,端着一杯酒啜饮着,眼里却有点犹豫。他经历过的战事已有不少了,早已见惯了生死。可看着席间众人酒酣耳热,他想到的却是刚才百姓食不果腹的样子。

南汉这几年占据大义名分,发往各地的檄文也说得正气凛然。称李铁谓之“李贼”,北征也称为正义之战,可说得再好听,打起仗来仍要死人的,受苦的终究是老百姓。

他正想着,陶子谦胖嘟嘟的身体站了起来,举杯道:“今天李将军远道而来,这洗尘酒怎么也得喝的,来来来,我敬李将军一杯子。”

陶子谦都如此说了,李源也不好推脱,举着杯子跟着站起来道:“陶兄可是贵为国舅,如此厚待,小将可不敢当。”

第三板斧3 第九节

陶子谦一正脸色,眼中依稀有泪花泛起:“李兄,咱们当年可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你更救过我命。如果还是这样国舅长国舅短的叫,可别怪我翻脸了。”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李源也有些感叹。陶子谦贪得无厌,东汉未分裂时候,小陶相的“三贪”之名就远近闻名。太后执掌南汉朝政后,他更少了掣肘,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即使李源远在双山关一代活动,也时有耳闻。对于这个曾经的患难之交,李源本来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但看到陶子谦诚挚的脸,想起两人曾经的同生共死,他心下也是一软,叹了口气道:“陶兄说那里话来,其实当年要不是你用车前草解了众位兄弟的瘟疫,黑甲军早就烟消云散了,要真说欠账,是我李源欠你太多。”

他一向恩怨分明,即使心如死灰,也不愿占了陶子谦的便宜。

听他如此一说,陶子谦眼睛一亮,大笑道:“李兄这样说就见外了,咱们还分什么彼此?来来来,喝酒!”说罢,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席下众人纷纷赞道:“国舅爷海量,国舅爷豪气,国舅爷果然恩怨分明,和李将军真是情重姜肱……”一番马屁后,这些人更不闲着,纷纷上前敬酒。

李源本就愁苦,也是来者不拒,酒来杯干。酒过三巡之后,人也有了些醉意。

酒楼的一角,一队女乐正在弹奏着柔靡的乐曲。陶子谦也喝得有些多了,大着舌头叫道:“什么曲子,尽是些情啊爱的,软绵绵的没劲。李将军沙场男儿,岂能听这些靡靡之音。来,给老子换首《夏火》。”

《夏火》以激越见长,因为慷慨悲凉,简单易唱,常被当成军歌。只是这曲子说简单也简单,只要一堆军汉沙场见血,凑在战场一唱,自有一股悲壮。或精通乐理,如祝玉清和何艺之流,胸怀大慈悲者,以高音也能演绎个中精妙。望香楼女乐是不错,但平时都是取悦客人之用,弹的多风花雪月,其纤纤玉指哪里弹得动这等曲子?那个领头的女子面有难色,站起来道:“国舅爷,弹是会弹,只是……”

陶子谦大手一挥,瞪着被酒熏红的眼珠子道:“弹!”

国舅爷有令,一众女乐自不能违逆,连忙调整坐姿,弹起了《夏火》。陶子谦大是得意,也跟着女乐哼了起来。他刚一出声,李源就皱了皱眉。倒不是陶子谦唱得不好,国舅爷长袖善舞,各种宴会参加得多了,耳熏目染之下,也算无师自通。其实他唱得并不难听,只是声音软绵绵的,还拖着长长的尾音,好好一首《夏火》,唱得毫无阳刚之气。既然是国舅爷凑场,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坏了其兴头的,前来陪酒的多是当地高官士贾,顿时纷纷鼓起掌来。其余下人见主子鼓掌,也不识分寸地叫起好了,楼上楼下一片混乱。李源皱了皱眉,本想呵斥,但想到是陶子谦讨好自己的一番苦心,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战争改变了太多,那些浴血奋战的兄弟,还有师蕊和其母亲。妻女的样子历历在目,李源想着,心头不由一阵绞痛。

陶子谦卖弄完毕,乐声跟着戛然而止,他笑吟吟的看着李源道:“李兄觉得如何?”

这话要是搁在以前,李源就算不破口大骂,也定不会给陶子谦好脸色,但他现在了无生趣,只是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道:“好,很好。”

一见李源如此,陶子谦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既如此,老板!”

国舅爷大宴诸朋,酒楼老板肯定要亲自作陪的,他话音才落,下首一个胖乎乎的老者站起来,谄媚地道:“在,国舅有何吩咐?”

“我尚有要务在身,先行告退。李将军远道而来,你可得将诸位侍候舒服了,务必让其尽兴。我会让人结帐的。”他说着,脸上多了些莫名的笑意,又道:“望香楼的女儿温柔似水,不但弹得好,吹得更好。吹拉弹唱,可说十八般武艺俱都精通,诸位将军,今晚可得喝他们好好切磋,别让她们失望哦。”

陶子谦的言外之意已甚是明显,他话音未落,跟随李源的士兵都欢呼起来。他们是北征军精锐,打仗或许在行。但军饷却无多少剩余。望香楼颇为豪华,若非国舅爷请客,他们原本也没钱来这儿消遣。望香楼的菜肴是一绝,女乐更是娇艳如花,身价不菲。即使以陶子谦的财力,这次恐怕也要花费不少。自杨~雄北征以来,这些士兵大多在沙场度过,在外面本来就憋得狠了,哪里还肯假惺惺的谦让,几个急色的拼命盯着那些女乐,只想找个身体健壮些的。看其样子,要不是旁边还有个李源镇着,恐怕老早就扑上去了。

李源心头略略有些恼怒。早闻陶子谦“三贪”之名,以前还多有不信,毕竟两人虽曾同生共死,但都是在逃亡路上,朝不保夕的,那有什么可贪?不可今日看来,此话果然不假,陶子谦如此大手笔的花钱,眼睛都不眨一下,贪财肯定少不了的。至于“酒色”二字,李源看了看乱糟糟的周围,不由苦笑,看来也大差不离了。

以陶子谦国舅之尊,大概对于他来说,女色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对李源来说,妻女尸骨未寒,他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有伤伦德之事。他抬起头,正待反对,陶子谦想必也已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抢先道:“李将军,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你也不可扫了各位弟兄的兴啊。”

陶子谦的话带着玩笑出之,但李源也听得出他话中的警告之意。若是自己拒绝,陶子谦面上不好看不说,跟随自己的士兵肯定会怨气冲天。这些士兵本就是太后派遣来的,其实也是太后心腹,据说很多人还是太后从内卫中抽调出来的。名虽配合他调查红丰商号,未尝没有监视之意。所以他反对之语本已到了嘴边,突地又咽了回去,没再说什么,只是又行了一礼,道:“既如此,好吧。多谢国舅爷了。”

陶子谦哈哈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在脸边摇了摇,宏声道:“各位兄弟,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打扰各位雅兴了。”

他转过头来,盯着李源道:“李兄,战场上你勇冠三军,闺房里可不要丢盔卸甲啊。”

人群中轰然叫起好来,边上的士兵都兴奋得大喊大叫。国舅爷都如此说,李源又不反对,看来今晚可以放开胡天胡地了。李源叹了口气,提醒陶子谦道:“陶兄,我这次来,可是奉了太后懿旨的……”

他话才说道一半,陶子谦仰天打了个哈哈,打断他道:“李兄,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不待李源反应过来,陶子谦朝周围拱了拱手道:“各位请便。”转身出了门。他一出门,几个猴急的士兵已迫不及待的扑向了一边的女乐,将那几个女乐吓得花容失色。可也仅仅片刻,那些女乐就半推半就的被这些士兵推倒在椅子上,滚在一起。

李源摇了摇头,他管不住这些士兵,也懒得管那么多,抓起挂在椅上的披风,独自朝楼下走去。

陶子谦已离开了酒楼。夜色已深,大队人马走后,酒楼周围一片静谧。李源要走,也没人敢阻拦,酒楼的老板虽有些不解,但还是吩咐小二将李源的坐骑牵来了。他上了马,抖了抖马缰,信马而行。今晚是个阴天,黑漆漆的,走了一程回首望去。一溜大红灯笼在远方若隐若现。借着灯笼上的余光,依稀可见“望香楼”镀金三个大字。酒楼的门已掩了起来,声浪还在一阵阵传出来,更增一片片靡靡之色。

他不由想起了妻女,如果含蕴和师蕊在的话,现在自己早该吃过宵夜了吧,然后哄女儿睡觉,搂着妻子绵软的身子,夫妻互相诉说一天的趣事。可这些本该顺其自然的东西,现在也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他正想着,夜色中,突然有个人叫道:“李将军!”

第三板斧 终 第十节

李源转过头。

蹄声得得中,正有一人一骑从夜色中中缓缓朝自己而来。却是郎寿。

他不由皱了皱眉,郎寿是左影安插过来的钉子,说明白点,就是太后那边的人。本来李源还以为这家伙自持身份,肯定会指手画脚,没想到却十分低调,对自己执礼甚恭。这下大出李源意料之外,不过他也不会没事找事,这一路行来,两人竟相安无事。

“敢问郎将军,有何见教?”

郎寿先行了个礼:“见教不敢当,不过,末将却有些话掏心窝子的话与将军讲。”

掏心窝子的话?李源略微精神了些:“哦,什么事?”

郎寿看了看四周,打了打马。两人靠近了些。他小声道:“我说了,将军可别怪我?”

已经走得很远了,但酒楼里淫靡的声音仍断断续续的传来,丝竹之声和男女调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夜色若有若无的,如一根丝般挠人心神,更觉心烦。这郎寿太小心了,现在估计就算打雷下雨,也惊动不了那些寻欢作乐的人吧。李源暗自苦笑:“说吧,郎将军,附近没人。”

“李将军认为,国舅爷如何?”

陶子谦?这郎寿问我这话啥意思?李源想了想,才道:“国舅爷很好啊?怎么了?”

“一点都不好。”

郎寿又看了看四周,咬了咬牙才道:“李将军,你难道没发觉异常么?”

“异常?”

见郎寿郑重其事的样子,李源仍有些不明所以:“你是指陶子谦?”

“是啊。”见李源仍是一脸迷糊,郎寿不再藏着,径直道:“李将军,你难道没发觉,国舅爷在调查贩马一事上,一直拖延么。”

听他这么一提醒,李源顿时清醒了些。陶子谦确实有些反常,自己这次来成州,本来就是查清红丰贩马一案的。按道理来说,陶子谦应全权配合才是,可他对这事只字不提,每当自己提起,反而顾左右而言他。他人本就是粗中带细,现在完全明白过来:“你的意思?陶子谦和红丰贩卖案有关?”

郎寿点了点头:“正是……”

郎寿是太后派来的,而陶子谦是太后之兄,按理说,两人应该非常亲近才对。难道是来试探我的?李源有些不明白了:“郎将军,国舅爷好歹是太后之兄,如果真有什么,你应该直接向太后禀报才是,如此背后说人长短可不太好。”

郎寿急道:“李将军,咱们不熟,你怀疑我,这个能理解。但战马对朝廷极为重要,太后十分上心,若真有差池,事后太后怪罪下来,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两人离得甚近,虽是夜晚,但以李源的能力,自然视如白昼。见郎寿急得脑壳冒汗,李源心头一动:“那,郎将军,我们该怎么做?”

※※※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吴明惊得“呼”的一声站起,手中茶杯“哐当”一声,失手掉落尘埃。

“太师,句句属实。”

那个传令兵以额触地,脸上的汗水都流下来了。太师威权日重,向有稳重美誉,可听到这个消息时,竟然如此失态。可见此事对他的震撼太大。

杨易在一旁道:“你起来,将详细过程慢慢说来。”

那个传令兵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汗:“国舅爷私通李贼,妄图侵吞粮草,幸得李将军提前发现,这才挫败了其阴谋。”

吴明仍是吃惊:“李源将陶子谦绳子以法?怎么做到的?”

成州毕竟是陶子谦地盘,李源不但能发现其阴谋,进而虎口拔牙,确实出人意料。

那个传令兵顿了顿:“属下,属下也知道得不多。听说是夜袭。陶贼欲盖弥彰,拖延时日。李将军发现端倪后,连夜带领精兵强将,夜袭成州总督府,打了陶贼一个措手不及。”

他变口倒是快,一口一个陶贼。如果陶雨当面,听到这些当兵的如此称呼其兄,也不知作何感想。

陶子谦竟会叛变,这实在太让人不可思议了。吴明顾不得询问李源破敌的经过了,连忙道:“知道国舅叛变的原因么?”

他仍称陶子谦为国舅,不过以他的身份,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眼见传令兵一脸为难,吴明恍然。这传令兵是得到邸报才来向自己汇报的。上面的内容,多半语焉不详,而陶雨被此事气得不轻,断不会向自己通报详细经过的。他只得挥了挥手:“下去吧。”

那传令兵行了个礼,缓缓退了出去,等他退出营帐后。杨易才吴明仍是若有所思,不由道:“陶子谦会叛变,属下或略微能猜测一二。”

以陶雨现在的势力,说整个南汉朝廷在她掌握中也不为过。而陶子谦和陶雨是亲兄妹,两人的感情也是极好,只要陶雨不倒,陶子谦的荣华富贵就不会断绝。所以吴明想破脑袋,也找不出陶子谦背叛的动机。听杨易这么说,他连忙道:“哦,你说说。”

“大人,你还记得李将军此次南下,为的是什么?”

“红丰商会贩马一案。”

“你的意思是说,陶子谦背叛,跟这个有关?”

吴明也是心思玲珑之辈,杨~易话音一落,他马上就反应过来。

“正是。”

杨易已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帅才,侃侃而谈:“成丰是陶子谦地盘,而他的贪心也出了名的。其实属下早就怀疑,红丰商会贩马一事,跟陶子谦有关。”

吴明皱了皱眉:“就算这事跟陶子谦有关,也不能成为他叛变的理由。”

杨易摇了摇头:“贩马之事固然是小,但若涉及粮草呢?”不等吴明询问,他继续道:“我早就听闻,红丰商会除马匹外,还涉及粮食等禁用物质。”

原来是这样,吴明心头一震,顿时明白过来。成州产马,也是南汉朝廷的物质集散地,若陶子谦真敢伸手,以他的性格,怕不吃个爽透才开心。也许他的初衷,是先挪用一下这些粮草,等赚到钱后再补窟窿。但他万万没料到,红丰商会竟是李铁布置的棋子,等想收手时,怕早就亏了个血本无归,这才铤而走险吧。

想到这里,吴明冷汗涔涔而下。红丰商会,是好几年前就在成州建立起来的,也就是说,李铁早在几年前,就在谋划此事。这家伙果然老而弥坚,如果此事真成,南汉劳师远征,粮草接济不上,肯定只得撤退。他到时候衔尾疾追,搞不好就是个大败之局。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这个谋划,终究栽在李源手里了。也许,他在对付李源的时候,也没料到,大难不死的李源,会将他翻盘的关键破坏殆尽。都说一饮一啄,皆有前定。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了。

他喃喃道:“如此一来,李铁黔驴技穷,离决战的日子不远了。”

杨易也点了点头:“是呀,京都终究是个孤城,困守下不是良方,他们肯定会伺机突围。”

吴明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这只是一个原因,太后吃了这么大亏,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话落音,就听外面有人高声道:“报!”

吴明沉声道:“进来。”

刚才那传令兵去而复返,跑得大汗淋漓,他也顾不得擦。他喘吁吁的道:“太师,太后亲击聚将鼓,令你调集大军,即日攻城。”(未完待续)

尾声 尾声

“轰—一”

在炮火连续不断的轰击下,京都正面缺了老大一个缺口,简飞扬一马当先,杨易紧随其后,领着骑兵从缺口处一拥而入。

城墙上的石块和呐喊声一下稀疏下来,守军也知道,如今败局已定,就算抵抗也无济于事了。

吴明牵了南望,也准备跟随大军进城进城。亲兵在一旁劝道:“太师,里面余敌未尽,不能犯险。”

吴明上了马:“刀山火海我都过来了,还怕几个余寇?无妨。你们几个就别跟来了,我去见李铁。”想了想,他又道:“传令下去,不得滥杀无辜。”说罢打马而去。

那亲兵张了张嘴,想了想,最终颓然放弃。

以太师的脾气,说不准跟随还真不好违逆,而且太师去见李铁,肯定是天雷遇地火,以他的身手,就算被风尾扫中也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根本起不了多大的用处。

等吴明骑着南望,冲到城墙下时,先行冲进城的战士早将城门打开了。无数士兵呐喊着,蚂蚁般的冲城内冲去。

南望脚程甚快,只冲了一小会,就将大队人马甩了开去。京都甚大,占地近两万平米,人就算走得再快,一时也难以到达内城。

越往里走,人也越少,街头两旁的民户俱都窗门紧闭。好在简飞扬虽然吊儿郎当,带兵却甚严,倒没发现烧杀抢掠的事发生。这些骑兵杀气腾腾,直奔内城。一时间,蹄声如骤雨,整个京都一片肃杀。

吴明赶到太尉府时,这里一片安静,诺大一个太尉府,连个守卫也没有。他下了马,心头却是一沉。难道李铁眼见事不可为,逃跑了?

李铁好歹是九段,以其身手,要逃出京可说轻而易举。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纠集旧部,卷土重来,或者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终究是个麻烦事。

院门大开,吴明也不多想,径直走了进去。里面门口罗雀,一个身穿皂衣的道士席地而坐,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穿青袍的老者,正是李铁。

吴明的到来,两人似乎毫无所觉,李铁道:“国师,圣地一向超然物外,不闻世事,你如此偏袒南朝,是否过了。”

他语气虽然平和,但里面的愠怒,却怎么也收敛不住。

酒道士微微笑道:“苍松亭得立时,曾有一古训,太尉可知。”

“国师请讲。”

“值社稷危急存亡之际,可出手涉之……”说到这里,酒道士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南北两朝相争,本是家事,我们不便出手。但如今我朝内忧外患,北蒙已有统一之势,国主那颜达雄才大略,而波斯新主也是励精图治之辈。南交仍处于独立状态……”

他微微摇头:“所有的一切,都不允许你们再争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铁狂笑起来,等笑够了,喘息道:“狗屁的道理,藏心老匹夫,你老早就和南朝有所往来,暗地里不知救济了他们多少次,以为老子不知道?”

他现在怒极,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免了。不但直呼酒道士的名字,还直呼其匹夫,天下已不做第二人想。

酒道士不语,转头朝吴明道:“吴大人,人我交给你了,好好辅佐新朝吧。我走了。”

他说完,看了李铁一眼,径直朝外行去。

李铁仍在大笑,可嘴里却咳出血来:“藏心老匹夫,多年谋划,毁于一旦,我恨啊,恨啊……”

他面色越来越白,分明被人以极强的手段震伤了心脉。吴明目送酒道士消失在院门外,才有些怜悯的看着李铁。后者仍是骂不绝口,可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也许是回光返照吧,他突的精神好了些:“吴明小儿,别看你现在风光。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君臣之间,不外乎这些弯弯绕。我之今日,就是你明日。看着吧……哈哈哈哈……”

吴明微微一叹。想起和前丞相陶仁的对话了。李铁谋反,也许真有汉明帝的逼迫在里面,但天下大事,本就是个成王败寇的事,是是非非谁又说得清?

远方,喊杀声已渐渐停了,李铁的叫骂声也几不可闻。

一个传令兵打马而过,大声道:“太后有令,胆有窝藏叛逆者,一律杀无赦。”

他叹了口气,轻声对李铁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并不是你……”

不管怎么说,一个新时代,终于来临了。(未完待续)

血战余家湾1 血战余家湾1

一阵山风吹来,卷起地上散碎的细叶,在山头上打着旋,漫天飞舞。

简飞扬正拿着把细长的精铁剑,有气无力地掘着泥土。南蛮傍晚的山风,还带着丝丝热意。但他心底却是拔凉拔凉的,只觉得手上的长剑也重逾千钧。他看了一眼正在旁边卖命掘土的钟于,撇了撇嘴,小心把长剑收起了,抬头朝对面山头望了过去。

已是日落西山时,密密麻麻的鱼鳞云排在天际。余晖给这些云块度上了一层金边。由于这道金边的反衬,远方的山头看起来幽眇而又遥远,并不怎么真实。对面山头上,王知礼这吃货率领的三千亲兵构筑的防御工事已经基本成行。可见许多士兵正盘坐在山石上啃着干粮,山风中传来兴奋的吆喝声。南征军限粮已近一月,为免乱了军心,老将军严令左军不得妄议军事。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部队粮食紧缺。但此次殿后,每个士兵竟给足了两天份额的干粮。

想到这里,他摸向了干瘪了许久的干粮袋,从里面摸出一把炒米塞进了嘴巴。这真是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啊,也许,只有王知礼这种吃货带出来的兵现在还笑得出来吧。

炒米的口感并不好,嚼烂了更如满口沙土,在嘴里乱钻。但他此时却觉得竟是无尚的美味,不觉的砸巴了几下嘴。声音惊动了旁边掘土的钟于,他停下来道:“简大哥,你又偷懒了?当心我去老将军面前告你。”

两人是奋威将军陈建飞的贴身侍卫,更是正副侍卫队长。简飞扬为正,而钟于为副,一起共事也有好几年了,关系莫逆。简飞扬听钟于如此说,也不着恼,自顾抓起一个水囊喝了一口,含糊着道:“雷都不打吃喝拉撒之人,急什么急,砍脑壳还要人吃饱饭呢。”说到后面,大概是哽着了,双眼圆睁,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三千人虽然都是陈老将军的亲卫。但限粮令一下,连牛皮哄哄近卫营都不能例外。他们自然也在劫难逃,每人每天仅能分到一馒头和一窝头而已。这么点东西,对一个大老爷们来说,只堪保命而已,自然不可能吃饱。看着简飞扬穷吃相,钟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心点,当心噎死你。”

简飞扬却没理他,仍自顾的嚼着干粮,双眼却看着山下的小路。暮色渐沉,夹在两山间的青石小路如一道灰蒙蒙的白线,一路逶迤北去,南征军主力已经通过余家湾。山下,偶尔还能见到几骑从下面匆匆而过,扬起一片朦胧的灰尘,让本来就不亮堂的山道更加模糊不清,凭增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感觉。

那是南征军的斥候吧。

他叹了口气,这一切对自己都不重要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然后打开,一股醉人的酒香刹时弥漫了开来。美美的喝了一口,然后把瓶子递给钟于道:“喂,别婆婆妈妈了,来点不?”

钟于面色大变,劈手把酒瓶夺过,塞进他怀里道:“你不想活命了么?要是大人知道了,免不了又要被罚,到时候我可不会为你求情。”

军队里平时是不允许饮酒的,简飞扬生性洒脱,酒量不大,但酒瘾可不小。平时怀里都要揣个小瓶子,遇见没人的时候就要抿一口。陈老将军生性严谨,为这事他可没少受处罚,但瘾头却越来越大,三天不喝喉咙似乎都要长出爪来。

钟于平时也没少劝他,但他也是东风吹马耳,仍然我行我素。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他自顾的重新把瓶子拿出来,打开又喝了口,嘴里道:“我说小钟,过了今晚你就是想喝,恐怕还没那口气了呢。人生得意须尽欢,你如此活着,也太累了。”

“老简,少说丧气话,大人号称帝国防守第一,肯定能带领我们取得胜利。”他话还没说完,钟于就已经接过了话头。

简飞杨转过头,正要再抬杠两句。就见到钟于正望着西边山头最后一点亮紫,但眼中却闪过一丝迷茫。他摇了摇头,也懒得再说。这次阻击本就是个送死的活儿,南征军十万人都被南蛮人打得狼狈而逃,就凭这六千人能取得什么胜利?就算顶住了今天,那么明天呢?以后怎么办?这钟于虽仍是死鸭子嘴硬,但心头却明白得很,自己何必又和他争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他猛地一大口把瓶子里的酒喝光了,丢下把瓶子朝山崖一丢:“喂,小钟,咱们商量个事。”

钟于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警觉地道:“你又想做什么?”简飞扬朝四周望了望。现在周围全是正在搬山石,做滚木的士兵,来往如蚁,也没人注意他俩。他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要是南蛮人来了,咱们抵挡不住,我是说抵挡不住的时候哈。咱们也别管什么违反军纪了,我背起大人就跑,你来垫后。”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钟于两只眼睛已经圆睁,显然是即将发怒的前兆,连忙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补救道:“你背大人跑,我垫后,我垫后。”

钟于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戟指骂道:“简飞扬,我今天才算真的认清你了,你想陷老将军于不义么?”他说得很大声,简飞扬顿时吃了一惊,连忙捂住他嘴巴,小声道:“妈的,你小声点行不行,不就是做个商量么,到时候我没陷老将军不义,你倒先陷老子不义了。”

钟于一张脸仍是通红,但简飞扬年过而立,段位也早突破了五段。他虽然为亲卫队副队长,也只是三段后期,就连四段都未曾达到,如何拗得过。挣扎了许久,只得颓然放弃。简飞扬见他不动了,才放开双手。刚一松开,钟于已经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道:“也不知将军怎么要了你这么个亲卫队长,真是……”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简飞扬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转身朝林子后面走去。钟于喊道:“你又跑那里去?快来干活。”但见对方充耳不闻,只得颓然跺脚的份。简大哥刚才一番话虽然是诛心之言,但也是为大人好,但这事太疯狂了,是人做的么?也许,只有他才敢这么想吧。摇了摇头,自顾的干活去了。

已经转过一块大石头的简飞扬却嘟囔了一句:“干活干活,掘坟么?”刚骂了一句,就骂不下去了。也许,这些士兵都还认为在老将军带领下,一定能够获得最终胜利吧。这恐怕只是妄想了。恍惚间,自己也年过而立了,这三十多年来,倒有近一半的时间是跟随老将军东奔西走,为那虚无缥缈的理想奋斗。

他心头苦笑一声,自己虽然不大认同这老人做的事有用,但却佩服他无私的人格,自己堂堂五段高手,就这么稀里糊涂得跟着他混到三十多岁了。

只是就这么“为国捐躯”,他心里又隐约有点不甘。当然自己怕死是一方面,人活着谁不怕死了?最重要的是,他为自己,也为老将军,也为两千多个亲卫队不值。这可是自己十几年的心血啊,这些亲卫个个弓马娴熟,而且深得老将军阵法精髓,这天下间,如果马上较量,他自信在相同数量下,这两千多个骑士绝对不比任何人差,甚至包括和北蒙传得神乎其神的狼骑兵也有一拼之力。

山风呼啸着刮着山头,在沉沉的暮色中,“呜呜”做响。简飞杨砸巴了下嘴,摸了摸胸口的另外一瓶酒,忍住了再抿一口的冲动,这可是最后一瓶了,也许老子大难不死,要是没酒的话,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心头想着心事,他人已经朝山头后面的林子里走去。余家湾的地势非常险峻,两个山头巍峨耸立,一条蜿蜒小道夹山而去,而两个山头朝南一边陡峭无比。只有朝北一面,才山势较缓,汉军选择在这里阻击南蛮人,看中的就是这得天独厚的地势。

这山头北面的长着一些不知名的山树,根根生得笔直,但树冠却撑得老大。今晚阴云密布,也不见月亮,林子里更是漆黑如墨。简飞扬虽然是个五段高手,但在这一片黑暗中行走,心头仍有点发寒。

林子里拴着两千来匹战马,这么多的马匹挤在一起,自然不可能安静。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马嘶声,空气中荡漾着一股湿热的马粪味道。闻着这熟悉的马粪味,他深吸了一口气,正摸黑继续往林子里钻,脚却顿住了,里面正缓缓走出来一人。运足目力一看,这人青衣长衫,脸颊消瘦,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正是奋威将军陈建飞。

他心头一凛,连忙立正,行了个礼道:“大人。”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见到谁都摆都一张人畜无害的笑容,但真正面对陈建飞时,却是少有的正经。也许,对于老将军这种人,任何人都会打心底的发出一股敬意吧。(未完待续)

血战余家湾2 血战余家湾2

陈建飞走上前来,拍了拍他肩膀,温声道:“怎么,刚才又喝酒了?”平时陈建飞发现他喝酒,必定声色俱厉的狠狠训斥一番,他如此和颜悦色,简飞扬反而有点不适应,“这个……那个……”的喃喃着,正在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恰当些。陈建飞却摆了摆手,没再追问下去,只是道:“下午我叫你送给吴明的《枪术七解》手抄本,你可亲手交给他了?”

简飞扬道:“不负大人所望,已经交给吴大人。”陈建飞舒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大人,山上风大,你还是去山石后面避避风吧,当心着凉。”

简飞扬看着,心头却是一酸,希望吴明这小子能不负老将军所望吧。这《枪术七解》是老将军毕生心血,能找到传人,也算是不错了。陈建飞却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仍自喃喃道:“飞扬,你不会怪我没把那东西传你吧。”

他连忙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吴大人天资聪慧,《枪术七解》在他手里,才能真正的发扬光大。”其实,那书他下午的时候也翻过,全是招式以及行军布阵之类,他也没多少兴趣。不然,还真可能藏在身上等看够再给吴明。

陈建飞负着双手,凝望着山下浓重的夜色,缓缓道:“飞扬,等会如果真的事不可为,你就带着兄弟们逃生去吧。”

“好。”简飞杨几乎要顺口答应下来。但想了想,仍自劝道:“大人,要走一起走,属下是你亲卫,肯定不能丢下你独自逃生的。”

陈建飞叹了口气道:“一起走?东汉即将分裂,以后国将不国,还能去那里?人力有时而穷,自己努力了几十年,没想到最终还是一事无成。天下虽大,已是无处可去。”

简飞扬心头巨震,东汉分裂?这个消息可一点不好笑,这东汉分裂不分裂倒无所谓,只是以后想过逍遥日子恐怕就是难上加难。郁闷的是,本来以为大树底下好乘凉,自己好歹也是老将军亲卫队长,他飞黄腾达了,自己也沾点鸡犬之光。有高头大马骑,有好酒喝,只是看他的样子,恐怕已生死志,自己这小日子也没法混了。尽管心中念头风车一般的急转,但看着孤单孑立在夜风中的老者,他心头仍是酸酸的。

也许,所谓的鸡犬之光,骏马美酒,也只是自己掩耳盗铃,为自己留在这牛顽老者身边的一个蹩脚理由吧。

这时候,山头陡然响起刺耳的长哨声,在山风中格外凄迷。那是南蛮人来了,陈建飞再次拍了拍简飞扬肩膀,轻声道:“记得我刚才说的好,如果事不可为,尽量带弟兄们逃生去,保命要紧。你们都是实打实的好汉子,不能跟我这老头子一起枉死,记得,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简飞扬张了张嘴,正要再说点什么。对方已经转过头,急急朝前面山头走了过去。他朝林子里望了望,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跟在陈建飞的屁股后面转了出去。

前面山头上,到处都堆放着磨盘大小的石头,还有一些滚木等。这是这三千兄弟今天在山头忙活了一天的成绩。陈老将军的防守善战之名,自然不是白来的,这十几年来。简飞扬也没少跟着老将军东征西讨,虽然平定的都是一些盗匪边患。记得最厉害的一次,南平沙匪四起,陈建飞应西北总督何啸天之请,做为客将前去平乱。一次带着百来个亲卫巡视边情,竟然在戈壁里迷了路,遭遇了近千只马匪的突袭。但老将军临危不惧,硬是凭借着戈壁里的几块荒石和队伍里的骏马,居高临下。摆出个枪阵,顶住了对方好几个时辰的冲击。为总督何啸天带兵赶来围剿赢得了时间,当何啸天带队冲上戈壁高地时,见到这些残余的士兵几乎人人都湿淋淋的,有鲜血,也有汗水。而阵地上却堆着小山一样的敌我双方尸体。他当时感叹道:“陈建飞的防御,尽地利,用人和,以捍天时。吾自叹不如。”这一战也奠定了老将军帝国防守第一的名头。

简飞扬本也对老将军的防守极度自信,但他却不笨。尽管何啸天赞老将军“以捍天时。”但南征军大势已去,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已是一支被舍弃的孤军。无论怎么守,都是无力回天了。他只觉得眼皮狂跳,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到阵地边,在一个突起的大石边藏起了身子,然后伸直了脖子朝山下打量。

才刚蹲下,钟于已经凑了过来,拍了拍手里的泥土,小声道:“你还算有点良心,没有真的跑路。”

简飞扬翻了翻白眼,一本正经地道:“你小子说什么呢。”正要再损对方两句,钟于突道:“噤声,下面的南蛮人动了。”

简飞扬呆了呆,顺着他眼光朝下望去。就见到山下现在已是一片星星点点,人声鼎沸,吵得要死。这些人大概也发现了山上有点异样,此时全挤在了山坳前,踌躇不前。不用说,就是这些人咬着汉军的尾巴衔尾急追了。但南蛮人显然不可能就这么放弃,倏忽之间,山下的火把分出约几十人出来,小心翼翼地朝坳子里而去。钟于怔了怔,“这些人还真不怕死。”简飞扬却小声笑道:“小钟,这可是肉包子打狗,肥猪叫门,送上门的财喜,我们要是不丢两块石头下去,恐怕对不起南蛮人,也对不起自己。”

这么多磨盘大的石头,本来是准备这些南蛮人攻山的时候用的。但如果有人想不管他们,就这么从山坳子里走过去。他们自然不介意丢几块石头下去,砸他个头破血流。先来点开门红,也好图个吉利。

正要有所动作时,一旁的陈建飞轻声道:“先别急,让他们过去,等大队人马经过的时候我们才发动攻击。”

“这样啊。”简飞杨悻悻的放下石头,心头却对老将军佩服之极。这几十人肯定只是探路的。今天天色昏暗,看来对方虽然怀疑山头有埋伏,但仍是心存侥幸。老将军这招狠啊,不但想吃肥猪,还想多啃几头。他伸出脖子朝下面看了看,不由得小声道:“走快点啊,这次老子又不砸你。”

只是山下的火把仍然是畏畏缩缩,一步一步地朝坳子里走,简飞扬恨得牙根发痒,却也是莫可奈何。心头暗暗发狠,一会肯定优先光顾这群浪费时间的小崽子。至于等会交手,这些人还在不在山下,他是否有闲暇朝下边丢山石等等,他却没想那么多了。(未完待续)

血战余家湾3 血战余家湾3

这几十人过了山坳,见两边山头仍没有动静,这些南蛮子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又分出几百人朝坳子里走去。就这么一拔一拔,山下的南蛮人已经有几千人通过了坳子,两边山头仍然是毫无动静。简飞扬转过头看了一眼陈建飞,就见他闭目斜靠在一块山石后面,动也不动。心头诧道:“老将军莫不是睡着了?南蛮人这样走下去,人都走光了,我们还谈何阻击?”

不动手那是最好了。南蛮人在山下走自己的,咱们在山上纳纳凉。大道朝天,各干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他正在心里打着自己小算盘。猛地听到“呛”的一声,陈建飞一把拔出配剑,厉声道:“点起松油火把,落石侍侯。”

他不由哀叹了一声。看来,自己的“汉蛮友好”计划,是没法实现了。

随着陈建飞的厉喝声,身边的钟于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松明火把,然后轻轻一跃,跳到了一块大石上,在上面猛地晃了几晃。两边山头陡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杀声,紧接着,早就憋了一股子气的战士从藏身处跳了出来,举起早就准备好的山石,照着山下的星星点点就丢了下去。

只听得一阵“隆隆”声响,紧接着,山下响起了阵阵凄厉的惨叫,显然有人中了石吻。山下那些火把顿时乱成一团,如同一团受惊的莹火虫一般四处乱窜。南蛮人对于这等变故,显然也是始料不及。

简飞扬也随着众人丢了几块石头下去。但见夜色深沉,坳子里的惨叫声虽然声声入耳,但下方情况却看得不大清楚,顿觉索然无味。伸手一摸胸口,那里还有一小瓶酒。要是等会自己战死了,这酒岂不是浪费了,他突然有点后悔刚才没一口气喝完,只是现在就在战场上,陈建飞就在旁边,他就是想喝也不敢了。

那些南蛮人经此变故,却也知道不收拾山上这些汉人肯定是行不通了。前方一些火把又凑在一起,大概是在商议,过了一小会。从下方分出无数支火把出来,一路朝两边山头处攻了上来。此时整个山下,几乎是一片火把的海洋。一眼望过去,夜色中,这些火把在山风中一闪一闪的。绵延无际,恍若鬼火。简飞扬尽管胆大无边,此时仍有点心头发寒。

这余家湾朝南一方虽然陡峭,却也不是那种不可攀援的坡度。这些南蛮人仗着人多,一路矮着身子,密密麻麻的朝山头爬了上来。陈建飞沉声道:“把石头,滚木等给我丢下去,砸死这些南蛮子。”

山上的众士兵听得命令,纷纷拾起山头早就准备好的滚木,山石再次朝山下丢去。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再次响起,前方的火把像被无形的飓风刮过一般,熄灭了老大一片。后方的火把见得如此,纷纷停了下来,有的甚至贴在了陡坡上。显然是对方见攻势甚急,伏在了山坡上以避落石。

上山的火把经此打击,几乎熄灭了一半,其他则躲在原地,踌躇不前。汉军顿时欢呼起来。

简飞扬从背上摸出桦木长弓,听着山头一片欢呼声,不由得撇了撇嘴巴。心头却有点不以为然,这些火把估计大部分都是南蛮人自行熄灭的,山石,滚木看起来声势惊人,但起到的伤害作用恐怕很有限。就这么一小会,大家准备了一整天的落石,滚木已经消耗了一小半,如此下去,南蛮人早晚得攻上来,照样得肉搏战。

宝贝,等会还得靠你来发威了,他摸着桦木长弓,心头喃喃。

他长于弓马,一向自负。南蛮多山而林密,而此次南征几乎都是攻城战,马术自然是无用武之地。而做为左路军总帅的亲卫队长,更不可能亲临前线,甚至连躲在后面放冷箭的机会都没有。只是以他的性格,自然巴不得永远没这机会,但现在事到临头,那也只好尽力一战了。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周围的士兵发出一阵惊呼。简飞扬一惊,抬头一看,此时夜色如墨,山头虽已经燃起了少量的松木火把,视野及处,却也只能看到周围小小的一团。而山下的敌人要是熄了火把,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在沉沉暮色中,一个人影冒着淡淡的红色,全速朝山顶冲了过来。这么陡的山势,他却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在山石上如一头灵巧的猴子。他躲开了几块落石,几个起落就冲到了山头的百步开外,猛地“哈”了一声,身子已经冲天而起,再在空中一个拧身,一招“苍鹰搏兔”,猛地朝简飞扬立身处扑了过来。

这人一跃而下,身形似电,当真不弱。

简飞扬吓了一大跳,心头暗叫一声苦也。早就听说南蛮人有个八段高手,上次新河夜战,近卫营的白虎队正吴明都被他打得半死。自己虽然到了五段,但却和这种传说中的八段高人不在一个档次上。他厉喝了一声,“枪阵侍侯。”当下抓起地上的一把长枪,朝前倏忽刺出。随着他的喝声,他周围的五个亲兵随着他同时出枪,动作整齐划一,便如在头顶竖起了一道枪墙。那红衣人的动作虽快,此时倒像和身扑上来送死一般。

那红衣人惊呼了一声,显然也没料到这些汉军会如此难缠。此时身在空中,想要借力躲避都是不行。危急之中,猛地一掌拍在了旁边的山石上,只听得“砰”一声,石火四射,人已借这一击之力朝后猛翻,一连翻了好几个跟头,跌在山下一个灌木丛中。只觉得自己小腿却是火辣辣的痛,显然已被对方刺伤。他心中一凛,心头却不无庆幸,这次要不是旁边刚好有这么一块突起的山石,自己大意之下,恐怕真可能被对方的枪阵刺死。想自己八段高手,如此死法,那可真让人笑掉大牙了。想到这里,再也不敢大意,伏在地上喊道:“山上的汉军听好了,现在你们已经被断了后路,就连你们的太子都难逃一死。还是早早投降的好,免得本人多造杀孽。”(未完待续)

血战余家湾4 血战余家湾4

这红衣人话虽说着,嘴角却勾出了一丝冷笑,他悄悄的朝四周挥了挥手。周围顿时响起了“唏唏唆唆”的声音。无数山狗军已经悄悄地朝山头的敌军摸了过去。

山狗军本来就是继玉森林里的一支劲旅,爬山涉水如履平地。余家湾的山势虽陡,但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尽管刚才山下惨呼之声不绝于耳,但那些都是普通士兵的,这些山狗子已经一声不吭的摸到了汉人的眼皮底下。

“你又是谁?凭什么相信你。”

简飞扬见老将军向自己竖起大拇指,顿觉胆气一壮,刚才虽然没把这八段高手一枪刺死,多少有点遗憾,但却也让他胆气大增,只觉得八段高手也不过如此。照样在老子枪阵下吃了大亏。对方听得他喊,大概以为汉军还真的希望投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缓缓道:“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烈火战将久持是也。”

久持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心头却是一阵惊喜。听对方的口气,隐约有松动的意思,如果能劝降的话,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能减少伤亡不说,这些汉军显然还是精兵,自己岂不多了一股强大的战斗力?那知他念头未落,却听得空气中传来一阵尖利的锐啸,简飞扬哈哈大笑道:“罗哩吧嗦的,吃我一箭。”

这一箭势若奔雷,而且简飞扬放箭之后才出声示警,显然是存心偷袭。双方现在相距不过一百多步,而且他是居高临下,如果是普通人,肯定得命丧黄泉了。

简飞扬此时大为得意,他故意发声,勾引对方出来,就是想找准机会给对方一箭。这八段高手如果真能被自己一箭毙命,没准还真能死中求活,阻这南蛮人几天,到时候任务已经达成,自己再请求老将军跑路,肯定容易得多。

正自转着念头,那一箭已到。久持刚从地上爬了起来,身子似乎还没站稳,这一箭已到他跟前。他的动作极快,伸出右手一弹,几个通红的火球顿时从手掌里奔涌而出,迎上了疾速飞来的长箭。只听得“噗噗噗”一连窜声响,那箭被几个火球阻了一阻,轨迹已变,竟然燃烧起来。从久持身边飞了过去,拖着长长的尾巴,一头朝山下栽落。

这样也可以?

简飞扬嘴巴大张,久持中箭倒地,闪身避开,甚至是用手抓住长箭都不能让他如此吃惊,这种方法实在诡异莫名,让他刚刚升起的一丁点战心顷刻间瓦解,心头暗道:“坏了,八段高手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得想个办法,早点说服老将军撤退。”

久持已是怒不可遏,厉声喝道:“给我上,全部杀了,一个不留。”这次虽然挡住了对方的偷袭,但他人却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控火秘法是凤翔手帕莫莉传给他的,帕莫莉天资聪慧,反出苍松亭之后,悟出这属性操控大法。久持做为他大弟子,几乎和帕莫莉年岁相当,这控火之术虽比不得帕莫莉,但却比刚到七段的优露莉纯熟多了。要不是他反应快,还真可能阴沟里翻船。

今天在这山头上,他已经两次险死还生了,让这堂堂的八段高手焉能不怒?

随着他的喊声,无数黑衣人从他身边钻了出来,闷头就往山头上冲了上来。汉军显然没料到敌人已经摸到了下边,顿时乱了一乱,陈建飞沉声道:“各位不要慌张,依据地形之利,五人一组结枪阵,死战。”他的话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这些稍显慌乱的汉军士兵听得命令,渐渐平静下来,纷纷靠着山石,端起了手中长枪,对准了从下面冲上来的敌人。

简飞扬闪身到了几个士兵的身后,刚从箭囊里摸出一支长箭,三个南蛮士兵已经呐喊着从黑糊糊的夜色中冲了上来。这些士兵每个人黑衣长裤,拿着个长绳镰刀,身后还背着个竹篓子,乍一看,还真像是外出采药的山农,但他们却个个敏捷如猴。

三人刚从下面冒出头,五个防守的士兵同时喝了一声“杀!”挺枪便刺。其中四人盯住了左右两个山狗军,极有默契的封死了左右两路。而中间的一个士兵则把长枪挽了个花,照着最后一个南蛮人胸口就是一枪。

如果是普通士兵,遇见这种突袭,肯定得惊慌失措。但这攻上来的三人却是临危不惧。中间那人身子一矮,对方的一枪已经擦着头皮而过,右手顺势朝上一举,已然抓住了这士兵的枪秆。猛地朝前一滚,已然逼近了这个士兵,长绳镰刀化为死神镰刀,直直朝这士兵的肚皮切去。

左右两个山狗军可没中间这人这么好运,其中一人闪避不及,被两把长枪挑下了山崖,还有一人则闪过了其中一枪,被另一枪刺中了胯部,他也是个狠人,厉喝了一声,竟不顾自己伤势,也挥着镰刀朝前面扑来,就要拼命。但刚喊出不久,一枪已从侧面刺出,正中他腰部,他厉喝声顿时变成了惨叫。

那是另外两个士兵已经收回了长枪,其中一人枪势一转,封住了中间那山狗军的镰刀,另外一人则朝那个拼命的山狗军一枪搠去,顿时把这人刺了个对穿。

见得两个队友相继身亡,中间那人早已红了眼睛,镰刀一甩,朝其中一个汉军士兵的咽喉割去,人一个纵跃,就要趁势脱离枪阵,跳上山头。但他刚刚一长身子,一个黑影凌空而起,一脚飞踹而至,正中他的胸口。他只觉得胸口巨闷,也发出一声闷哼,从山头跌落下去。

出脚解围的正是简飞扬。

那个士兵被对方刚才一镰刀甩中了肩膀,疼得脸色苍白,他抬起头来道:“谢谢队长。”如果不是简飞扬凌空一脚踢飞那人,那南蛮人就算被乱枪刺死,但这士兵肯定也会被他割破喉咙。

简飞扬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这时候,又是几个南蛮人从上来攻了上来。众人只得强打精神,再次组起枪阵,拼死抵御。

山头现在到处都是喊杀声,而山下,南蛮人仍在源源不断的朝上涌来,现在所有人都陷入了混战,自然不用担心落石,滚木问题了。

简飞杨左手抓着长弓,右手端着个长枪,在山头上四处出击。但南蛮人已经全没了顾忌,像是全军覆没也要拿下这个山头,一个倒下去,一群又冲上来,火把光在不断跳动,似乎也被这杀气逼得黯淡了。钟于一枪挑翻一个冲上来的南蛮人,摸了把脸上的鲜血,大声道:“简大哥,快想个办法,咱们快顶不住了。”(未完待续)

血战余家湾5 血战余家湾5

他平时虽然老和简飞扬抬杠,但也知道简飞扬鬼点子多,真正遇到危险,还是很信服简飞扬的。

简飞扬怔了怔,扫了钟于一眼,现在这个山头上,尸体几乎把阵地垒成了个新的圆圈。敌人仍然潮水一般的朝上面直涌,所有汉军士兵身上都满是鲜血,伤损严重,不少五人枪阵已经缺人,只能各自为战了。长此下去,这山头肯定得丢。他张了张嘴,正要再劝钟于和他一起实行他的“劫人逃跑大业”时,阵地上,突然响起一个老者高亢嘹亮的歌声:

“万里江山何人守?

脚踏雄关向天笑。

七尺男儿岂惧葬,

愿以此身付战场。”

正是陈建飞,老将军虽然不会武功,此时却站在阵地前沿,对空长歌。这歌声悲怆激昂,他声音虽然苍老,却仿佛有着巨大的力量,让每个人都热血沸腾。

在歌声中,所有汉军将士精神一震,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发出响彻云天的呐喊。呐喊着朝已经攻上山头的南蛮人重新反扑过去。

简飞扬心头却是酸酸的,看着这个老者,撤退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心中正在计较如何是好时。夜空中,一个红色人影毫无征兆的从下面闪了出来,一招“怒龙探爪”,一抓朝陈老将军胸口探去。

久持又来了。

他堂堂八段高手,负责领人攻打这边山头,满以为是手到擒来之事。没想到这些敌人却是出乎意料的顽强,此时见对面山头的呐喊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心头更是大急。到时候被师弟们抢了先,可就丢人了。他见陈建飞站出来一激励,这些汉军顿如打了鸡血般的士气大振。心中顿时了然,知道这老者肯定是这路汉军的主将,顿时起了擒贼擒王的念头。

钟于正和简飞扬说着话,见得老将军危险,大喝了一声:“贼子敢尔。”从左边冲上挺枪便刺。这一枪情急之下发出,倒也可圈可点。

久持一个大步朝前踏出,自然而然的让过他这一枪,反手抓住钟于枪秆,顺手一拉,钟于不由自主,已然到了久持近前,他抬手就是一掌,正击在钟于胸部。后者顿时闷哼一声,嘴角流出血来,然后委顿于地。

简飞扬惨叫了一声:“小钟。”那里还顾得上其他,丢了白桦长弓,手中长枪挽了个花,一招“毒蛇吐信”,照着久持分心便刺。

此时久持已经欺进陈建飞身旁两尺,狞笑了一声,探手就朝老将军肩头抓来。陈建飞却是临危不惧,他虽然不会武功,但此次阻击,本就有玉碎之心,看见久持朝自己肩头抓来,不退反进,反手亮出匕首,和身朝久持扑去。

而此时,简飞扬的中平枪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从侧后方向久持腰部刺了过去。

久持心头大惊,意外的不是简飞扬的枪,而是陈建飞的匕首。他早就看出这老头子不会武功,所以根本没提防对方,那知道这老东西看起来弱不禁风,竟然也敢拼命。他虽然是八段高手,但在全无防备下,却也不敢拿自己的胸膛去和对方的匕首硬顶。这就好比是我们平常下楼梯,虽然只有一到两尺的高度,如果你没注意,仍然会可能被崴到脚的道理是一样的。

危急之中,他也顾不上抓陈建飞了。猛地一点地面,人已如一道鬼魅一般,朝后疾闪。右手顺势一掌印在了陈建飞肩上。饶是如此,等他身在空中时,才发觉自己的长袍仍被扑上来的简飞扬贴着肚皮扎了个洞,胸口凉飕飕的,衣服也被匕首划了好大一个口子。

他心下一寒,落地之后仍觉得心头狂跳,再也没有胆气朝上冲了。只是声竭力嘶的高喊道:“上,给我上。”

“大人,你没事吧。”简飞扬抱起了在血泊中的陈建飞,连声问道。陈建飞脸上有着不正常的酡红,他本就没有武功,久持这一掌更是含忿而发,正击在他右肩上。

这一代名将奄奄一息,已是火毒攻心,神仙难救了。他抓住简飞扬的手,轻声道:“记得我给你说的话……”说罢溘然长逝。

简飞扬呆了呆,老将军身死,本以为自己应该很悲伤。但他现在却反而觉得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对于老将军来说,这种归宿才是他自己想要的吧。自己如果真把他强行拉下山头,他才会真正的愧疚一辈子。

他默默的把老将军的尸身放好了,扶起倒在一旁的钟于,心头却是一痛,轻声道:“小钟,你没事吧,我们现在就撤退,这是老将军下达的命令。”陈建飞曾经私下嘱咐他,如果觉得事不可为,就带领大家撤退,保命为先。他此时如此说,却也不算私传命令。更何况,现在陈老将军已死,他这个亲卫队长自然权利最大,怎么说都行。

钟于虽被一掌印在胸口,但他好歹也是个三段武者,此时竟还有一口气。他咳出了一口黑血,惨笑道:“简大哥,我恐怕不行了,以后再也没机会和你抬杠啦。”简飞扬心如刀绞,钟于和他共事了八年了,他亲眼看着这个毛头小子慢慢长大,然后升为自己副手,两人的关系更是胜逾兄弟。他喃喃道:“你没事的,没事的,我这就抱你走。”

钟于摇了摇头,小声道:“简大哥,你还有酒吗?我想喝点酒。”

“有,有,有。”简飞扬连忙从怀里摸出那最后一瓶酒,拔开了塞,小心的喂了对方一小口。钟于稍微尝了下,又咳了声,那酒瓶上顿时染上了一层艳红。火光中,他只见到几缕血丝带着黑色的块状物,一路朝下,慢慢的浸进了瓶子里。稍过一小会,整个瓶子在松明火光中都闪着诡异的红色。只是现在,他也没心情去心疼这酒了。

钟于看着无尽的夜空,脸上带着点满足的笑意,喃喃道:“真美啊,上次喝酒吃肉,是得知太子妃怀孕的时候吧。”

“是。”简飞杨应道,他怕钟于不舒服,稍微把他头抬高了点。钟于大概回光返照,精神好了点,喃喃道:“真怀念在京都的日子,咱们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以后,你可得让这些兄弟们少受点这罪……”

“是。”听着对方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一向擅长言辞的简飞扬,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时候,一阵凄厉的哨声传来,攻上来的南蛮人在哨声中,纷纷从阵地上撤了下来。他吃了一惊,极目四顾,只见对面的山头,已经是火光大亮,无数南蛮人正在上面欢呼雀跃。那是王知礼的山头失守了吧。守住山头是他们这次的任务,但血战到此,山头虽然保住了,他心头却是一片悲伧。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己方阵地。阵地上,横七竖八的全是敌我双方战士的尸体。而这些汉兵则因为陈建飞身死,好象都掉了魂一般,呆呆地看着他。他把那酒瓶子揣在怀里藏好了,大声道:“兄弟们,咱们走,随我一起找个好地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说完,当先抱起陈建飞,对着一个发呆的士兵一脚踹去,喝道:“发什么呆,带上钟副队长,其他人各自收殓相熟的兄弟,即刻撤退。”

那士兵“啊”了一声,如梦惊醒,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抱起钟于的尸体,紧跟着简飞扬一路追了下去。山头上的火把不一会儿就全部熄灭了,夜色如狱。而对面山头,南蛮人还在欢呼。(未完待续)

天涯·明月·血(一) 明月如镜,倾洒无数银辉,整个森林如同披上了一层脆薄的晶霜。

这是夏末时的圆月夜,优露雷看着窗外静霭的夜景,心头却渐渐起了一层寒意。

即使在夜晚,继玉森林里面仍然有点沉闷,空气中最后那点温热缠绕着森林,久久不曾消散。淡淡的月光倾泻下来,为这片葱郁披上瑰丽迷幻的纱衣,整个森林里散发着醉人而古老的气息。

这就是扎蓬人的家,祖祖辈辈守护的家园。

优路雷盯着窗外,看着如梦似幻般的夜景,若有所思。他双眉紧皱,深吸一口气,推开简陋的柴门,然后走了出去。

一股淡淡的泥土味扑面而来,湿而温暖。这仿若融进血脉的气息让他精神一震。清香泥土味中,似乎还混着树叶草尖尚未退却阳光味,久久在鼻端萦绕。一阵山风呼啸而过,顿时林涛阵阵,与虫鸣鸟叫相互唱和,他忍不住喃喃道:“这可比帕王爷家的那些丝竹之乐要悦耳多了……”刚吐出半句,他警觉的闭上了嘴巴,心头一阵苦笑,如果王爷听见,估计又要骂我食古不化了吧。那些热内的商贾们带来了东汉的先进技术,也带来了这些靡靡之音,‘去芜存菁’,这是那些汉人说的一句经典妙语,只是自己用这话去劝王爷时,却碰了老大一个钉子。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

继玉森林里一片祥和,他找了块石墩,稍微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坐了下来。听着林涛阵阵,他心头却是一阵烦乱。一个月前的那场悲剧更是如在眼前,挥之不去。每当想起,仿佛仍然置身其中,恍如梦魇。那气势汹涌的血腥味从周遭灌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让人作呕。

死尸成山,有人的,也有野兽的。这是一场麻木不仁的屠杀,他们都死于族人的精细的猎杀技巧下。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质朴的子民在那一刻狂性大发。疯狂屠戮了上千名远道而来,手无寸铁的波斯难民。尸籍狼枕,在猎场上层层叠叠地堆着,血液流淌出来,把碧绿的草地都浇灌成了深褐色,硬邦邦的和土地胶着在一起,变得死硬。血腥味引来一波又一波的野兽参与其中……哭喊声,尖叫声,悲鸣声……更如婆娑世界。现场的士兵在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后,才使发狂的士兵清醒过来,而这些族人醒悟过来后,更是疯了一般的把武器插入了自己胸膛,更把那片梦魇般的土地增添了更多鲜红的色彩。

除了血,还是血。

这么多天来,每当夜半惊醒,必定与这个梦有关。直觉告诉他,这次的冲突并没头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可错误已经犯下,即使是阴谋,对方的目的已经达成,而波斯人的东征部队估计已经在路上了吧。也不知道,帕王爷那边有消息了没。

想到这里,他心头更觉得憋屈不已,我扎蓬家族呆在这森林里,招谁惹谁了?真是祸从天降,这仗也打得太他妈的莫名其妙了。他忿忿地骂了一句,拔出腰间的弯刀向前一扔,一棵拇指粗细的灌木顿时应声而断,那弯刀余势不绝,卷起一大蓬树叶,滚出老远。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听得声音,他缓缓的转过了头。就见到一个满头黑发的女子正站在院子里,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月华如水,她净白的脸上似乎也闪着一层动人的光辉。

那是他的妻子莎莉。她是个混血儿,有一半汉人的血统。所以黑发白肤,汉人的特征非常明显。妻子识文断字,又继承了岳母的温婉,和族里的其他女子很不一样。每当和族里其他人谈起自己妻子时,他就忍不住要炫耀一番。

看着妻子婀娜多姿一路行来,他脸上的愁绪渐渐敛去。冲着对方温和的咧了咧嘴,然后笑了起来。莎莉迎上去,伸出一只春葱般的柔荑,拾起优路雷扔刀的左手,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被震伤,才双手握住对方一只大手道:“别伤着自己,这仗要打饭也得吃,从早上到现在,你可是滴水未沾呢。”

她说着,拉起他的手,在一个石墩边坐下,然后从屋里端了一碗香气四溢的肉汤出来。

肉汤很浓,白如奶汁,上面甚至还荡着妻子的满腔柔情。优路雷呼哧呼哧喝着妻子递过来的肉汤,而后者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妻子的手艺在整个族里远近闻名,肉汤也是一绝,可他喝在嘴里,那里还有平时的半分香甜,如同饮鸠。

他几口把肉汤喝完了,然后站了起来,眼里却出现前所未有的坚定。自己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里的宁静,绝不,任何人都不行。

“族叔叔,擦擦吧,都这么大了,还流泪,羞也不羞。”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从远方跑来,大声嚷嚷着。这孩子名叫夏林鹞,是族里有名的捣蛋鬼。人小鬼大,经常把整个森林里闹得鸡犬不宁。今晚估计又犯了错,跑到优露雷家来避难了。优路雷脸皮再厚,此时也有点红了,他尴尬地咳嗽两声,瞟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小家伙,板起脸道:“你这小子,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当心我通知你阿妈来捉你回去。”

他这话也就是玩笑话,这小子顽劣不已,没少跑到几家熟识的邻居家里“避难”,大家都习以为常,所以倒不担心他阿妈着急。

莎莉连忙招呼夏林鹞进屋,略带责怪的看了优路雷一眼,嗔道:“你就不能温柔点么,对着孩子板着什么脸,当心吓着孩子。”说完,收回目光,双手把夏林鹞带进怀里。夏林鹞有点享受的躺在莎莉怀里,嘴里尤不服输,道:“鹞儿才不是孩子,我现在可是大人了,我现在要上阵杀敌去。可阿妈不同意,阿妈最讨厌了,刚刚又狠劲儿揍我了。”

莎莉吃了一惊,稍微拉开鹞儿,询问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孩子很听话,一五一十地回答,从双方的交谈中,才知道这小子得知族里最近要征兵打仗,所以吵着要参军。他母亲就这么一个儿子,心肝宝贝的疼着,自然不准,所以才跑到优露雷这里来,希望能得到族长叔叔的帮助。

听到这里,优露雷再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坐直了身子,伸出双手比划道:“想参军?你有什么能耐,先过了你依玛哥哥那一关,取得属于自己的勇士佩刀再说,和你阿妈耍脾气算什么男人?嗯?”

夏林鹞家里就这么一个独苗,母子两相依为命,这小子虽然看起来比普通孩子高大,却并未成年,仅仅十岁多一点。而且就算他成年了,也肯定不能让他参军。打仗又不是儿戏,一旦有个闪失,如何想他阿妈交代?而他嘴里说的依玛则是族里公认的勇士,更是年轻一代的翘楚,让这小子去挑战他,也有堵住他当兵心思的意思。

提到和依玛决斗,这小子马上缩进了莎莉怀里,脸上的犹豫之色一闪而逝,可仍是蠕蠕道:“可是老铁匠已经答应帮我打最好的弯刀了,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他。哼!”

优路雷大为诧异,老铁匠是出了名的孤僻,怎么可能答应这么一个泼皮孩子的要求,当年自己为了留住这家伙,可谓是绞尽脑汁。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拉着大小两人出了门。

夜间的蛐蛐仍在一个劲的聒噪着,月光穿过树叶缝隙,洒在了林间小道上,只留下细碎的斑点。夏林鹞一路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着,两人则牵着对方的手,跟在后面默默看着。

希望自己在下个月圆之时,还能看见这朗朗明月吧。

优路雷小心地搂着莎莉的肩,望着这一片夜景,心头淡淡地想着。

莎莉靠着他的肩悠悠地说:“真好啊,要是没有战争,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优路雷紧了紧手臂的力量,是啊,如果没有这些烦心事,大家都能快快乐乐的生活,安度生涯,那该多好。

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瘦削的肩膀,喃喃道:“会的,神明会保佑我族人守护好这片土地的,很快很快。”

这是一场不得不进行的战争,对于这支从西边突然出现的民族,扎蓬人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只有被动的拿起武器,迎接即将来临的鲜血与战火。(未完待续)

前尘如梦1 前尘如梦

很小的时候,我就老爱做梦。

在梦中,自己化为翱翔九天的凤凰,引吭高歌,百鸟都在我脚下颤抖,万民对我顶礼膜拜。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既然是梦,总有醒的时候,每次梦醒之时,我看着热内城外那一色的柳腰房儿,只觉得全身都是空落落的,那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害怕。

所以,我对黑夜有一种莫名的情感,欢喜中又带着淡淡的畏惧。

是的,是畏惧,因为父亲常对我说,未知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很显然,那个梦对于才五岁的我来说,就是一个强大得几乎让我绝望的未知。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自己似乎是天上的凤凰,俯览苍生。但倏忽间,又变成了地下的一只麻雀,哀哀的叫着,看着那只凤凰如王者一般,藐视着自己。

那么,我到底是谁?

※※※

“令爱总有一天,会化身为翱翔九天的凤凰。”

五岁那年秋季,一个和尚在热内遇见了我,对着父亲一本正经的说道。父亲没说什么,只是笑。

那是的我,并不像其他人的皮肤那样黝黑,相反,还有一层白蒙蒙的光辉在皮肤间流动。

像水。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用粉妆玉琢来形容当时的我,一定非常恰当。

父亲当然不会相信这和尚的话,他是南蛮帕家当代家主的胞弟,这种恭维的话他已经快听出茧子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南蛮人都很讨厌和尚,这不关乎其他,只关乎战争。

“施主,出家人不打诓语。”那和尚见父亲不信,做了一个揖,继续道。

父亲看着他,仍然在笑。父亲很少笑的,他一般都是一本正经的。仅仅五岁的我,记忆中只保留了一次他笑的回忆。第二天,就死了个将军。

他手里的权利很大,所以,他笑起来也让人害怕,尽管我不怎么怕他。

那和尚终究是没精打彩地走了,父亲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他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妞妞,你想变成凤凰么?”

“变为凤凰?”我也跟着他的话语喃喃。凤凰这个词,对于才五岁的我来说,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就因为那个梦。

“是的,变成凤凰!”父亲看着我,重重的点了点头。似乎在下某种决心一般。

“当然想。”我轻轻撩了撩额前的刘海,轻声答道。

既然梦都是那样做的,那总有自己的道理吧。我想着,望向了院子外的蓝天,热内永远是热的,像个火炉,印象中并没有春夏秋冬。

其实,五岁的我,并不知道春夏秋冬。

有四季概念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应该是父亲把我送到京都郊外苍松亭后才有的记忆吧。

那里,对我的梦来说,是开始,也是终结。

※※※

汉怀帝盛平七年,经过父亲再三告诫后,我怀着一个凤凰梦,化身成了京都一个商人之女。然后跪在了苍松亭的山脚下。

那是一个冬天,我从来没想到,这空气还能这么冷的。雪后不久,屋檐下垂着一根根直直的冰棍。

我望着那灰色瓦檐,第一次怀恋在热内的生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六岁的我当然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这句话应该还是“他”教我的吧。不过,水其实也不想往低处流的,就譬如这冰棍。它宁愿悬于瓦檐,任凭寒风劲吹,也坚守着最后的希望。

“唉,起来吧,孩子!”

那是他的声音,声音中正平和,而又带着特有的磁性。

我抬起了头,他高大的影子遮住了那屋檐,那冰棍,像一座高山。

“请师傅收留!”

尽管这话是老早就想好要说的,但我却没曾想,能说得如此期待,如此虔诚。也许,这个师傅至少比想象中的那个师傅要高大,英俊得多。

是的,是英俊,尽管他穿着一身道袍。

“起来吧!”他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向自己伸出了手。

我伸出了自己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到了他的大手中。他的手白皙而又修长,我仰望,只从手掌的缝隙中看到一双关怀的眼睛。还有就是紧抿的双嘴,那张嘴菱角分明。

“孩子,你确定要留在苍松亭么?”

“是的。”

“你来苍松亭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我抬起头,有点茫然地看着他。看着他和蔼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去骗他。“我是为了变成凤凰而来的。”

这样说的话,应该没骗他吧。

他却笑了,也许是为我天真的回答所喜。他捏紧了我的一双小手。我心甘情愿的被他拉着,朝山顶行去。

他的手,温暖而又宽厚。

※※※

“莫莫,你今天的功课做了么?”

他在喊我的名字。

我真实的名字,其实是叫帕莫莉的。很美好的一个名字,茉莉,本就是我们南蛮的普遍种植的一种小花,洁白,美好。然而父亲告诉我,我现在的名字叫李莫帕。

李莫帕就李莫帕吧,有他天天这样喊着“莫莫”。我也知足了。我放下了书,轻轻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呆呆地打量着对面的铜镜。

那镜子很是光滑,整个镜面如同刚刚挖下来的油脂。润滑中又带着淡淡的黄色。里面是一张脸。尽管不大清楚,但我仍然能够看到,这张脸娇俏可人,宜嗔宜喜。

山中无岁月,盛平十七年,我十六岁,他却一如往昔,那么年轻。(未完待续)

前尘如梦2 前尘如梦2

“莫莫,山中的日需快要耗尽。你明天下山去采购一点吧。”他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我,淡淡地说道。我抬起头,盯着他,希望能找到这一瞬间的不同。

也只有这时,他才像个真正的人,至少,还会为柴米油盐担心。

我很喜欢看他现在的样子。

我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垂下了头,眼角却扫向了放在桌上的那本书。

书有点旧,大概翻的时间过多,陈旧的封面如同干裂的树皮,还带着褐色,微卷。上面依稀可以看见四个字:

《药学杂谈》

那是我上次从米店老板那里借来的。

他大概发觉了我眼里一闪而逝的慌乱,走了过来,拣起了桌子上的那本书,左手五指灵巧地卷起那书,右手则放开,那书顿时快书翻动起来。看完了,他淡淡的笑了笑,“药石之能,终究是小道。莫莫,旁枝小道对于你进军武道宗师有碍,以后尽量少看。”

我只觉得心也颤了一下,只是低着头,轻轻地应了声“是。”也许,在他眼里,我惊慌的原因就是因为与武道宗师有碍吧。

其实,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

我慢吞吞地解开米袋,眼睛却茫然看着京都的街景。又是秋天了,街头上的景槐叶落大半。秋风扫过,满地都是残叶翻滚。

米店老板装着在为我选米,嘴里轻声道:“上次家主交待之事,小姐准备得如何了?”

“宗师之身、刀枪不入、万邪难侵,且六识敏锐,此事恐怕有点难办。”我有点懒懒的回道。

那米店老板微微一笑,右掌翻开,掌心里赫然躺着一个小瓶,道:“个中难处,家主自然知道,已为小姐准备好这东西。”

他说话始终是这么客客气气的,我心头却有一巴掌把他拍烂的冲动。但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代表的是父亲。

我揉了揉额头,接过了小瓶道:“再等个月吧,下个月之前,应该能给你答复。”他看着我,有点惶恐的笑了笑:“那在下就静候小姐佳音。”

佳音么?这对于我来说,却不啻怒雷击顶。我看了他一眼,只是冷冷道:“等着吧。”

他轻轻的应了一声,却没看到,我捏着那小瓶,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

一片殷红。

※※※

“莫莫,这次的药酒,香而不浓,恬淡自然。比之你以前给我泡的‘南宁青囊’,别有一番风味。你的手艺又有精进了。”他放下了白瓷酒杯,看着我,微微笑道。

我有点不安,只是低头看着旁边那盘檀香,那烟直直地竖着,如同一根铁丝。我平息了下心情,只是道:“师傅,这是我按照古方配的‘七仙酿’,七种药材的药性都很清淡,和檀香混在一起,正是妙品。”

有句话我不曾说,那酒没有问题,檀香却有问题。

檀香里加过那小瓶里的粉末,本不是大问题。

但和‘七仙酿’一中和,那就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有多严重?

应该比《药学杂谈》里的“三日醉”要厉害得多吧。至少,那个米店老板是这么对我说的。

“哦,是么?”他回答的声音有点漂浮。我抬起头,就见到他使劲甩了甩头,嘴里自嘲道:“看来年纪大了,酒量已不行了。”

他说着,身子却慢慢的朝右侧倾斜。

我心一疼,伸出颤抖的双手扶住了他。然后慢慢把他放于蒲团,低下了头,贴上了他的胸膛。

那胸口强劲有力,我身子似乎也在跟着心跳在颤抖。

“师傅,你知道么,我只希望这一刻是永远。”我嘴里喃喃道。

“莫莫,你在做什么,这样做,只会毁了你的大道之心,你的梦永远没法实现了。”他的声音始终是那么从容不迫,让人觉得可恼,却又可亲。

“大道之心?梦?”

难道他的眼里就只有这些东西么?也许,我在他眼里,最重要的就是天分吧,毕竟,在十六岁就跨入九段,这只能说是奇葩,甚至是骇人听闻了。

但我知道,那是两个“我”的功劳,现实和虚幻。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喃喃道:“师傅,一切皆是梦幻泡影,全是虚妄。我现在都不管了,只想早点实现自己的一个梦。”

他看着我,好象第一次认识我,也不知道听懂我的意思没有,嘴里只是道:“莫莫,你已经长大了。”

我站起来,平复了下心情,看着他,微笑道:“是的,师傅,莫莫已经长大了。”

我突然有种恶作剧后的快感。

因为,我已经把他话里的意思,曲解得体无完肤。

※※※

那一夜,凤凰在歌唱,梦圆了,又碎了……

※※※

“什么?行刺失败了?”父亲站在小米店的密室内,语气里有掩盖不了的震惊。

我低着头,有点无聊的看着自己脚尖:“父亲,师傅警觉心很强,即使对女儿,也未曾全部放心。”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我心头却有一丝痛楚。

其实,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父亲在屋内来回度了几步,然后轻叹道:“时也,命也,看来东汉实在命不该绝,皇兄的计划,又要推迟发动了。不过这样也好,你安心呆在他身边吧,早点到达宗师,那时候,咱们就不用再行这小道手段了。”

听到父亲如此说,我只是想笑。还要我回去么?估计,苍松亭早就把我列入到必杀的黑名单了吧?不过我还是轻轻的“嗯”了一声,死就死吧,其实,我也有点厌倦这生活了。

※※※

仓松亭一如往昔,安静得甚至有点不正常。

在师傅的练功房里,我又看见了他,他看着我,眼睛里却闪着一如往昔的关怀,轻声道:“莫莫,忘了吧,忘了那一切,那只是个梦。”

那是个梦么?父亲的梦,我的梦,师傅,你的梦又是什么?

我真希望那是个梦。

但事实却告诉我,那不是梦。

两个月后,我向师傅请辞,他盘坐在蒲团上,似乎憔悴了许多,看着我道:“也好,你去南方散散心吧。记得早点回来。”

“去南方散心……”我喃喃道,心头却是一颤,因为我清楚记得,刚才我向他说的,是回老家一趟。

我叫李莫帕,老家应该在京都吧。

他已经发现了,其实,他早就应该发现,也许,只是我最近的反常举动才让他怀疑的吧。只是,师傅你能查到我身世,获知过去,却能知道未来么?

※※※

十个月后。热内。

我抱着一个女婴,直直地立在父亲给我开辟的私人小院里。阳光如潮水,透过树叶的缝隙涌进来,在地面上洒出一片迷离。

一个精壮的年轻人看着在树荫下的我,道:“你都这样子了,还要去北方?”

他是南蛮年轻一代的翘楚,甚至是扎篷家族的内定继承人。平时也是沉稳无比,但现在我从他脸上看到的,只有焦急。

“是的。”

我静静的答道,然后把孩子交给了他。

他接过了孩子,嘴里却近乎哀求:“你这又是何苦?其实,我希望你留下来,咱们一起照顾这孩子不好么?”

“为了一个梦。”

我笑着打断了他下面的话,人生就如同生活在梦中,醒了又睡着,睡着又醒了。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可能,另外一个自己又要出来了吧,最近她不光在梦里,还经常来扰乱我生活。也好,就让她来好了。

因为,我真的好累。

※※※

我晕,把自己代入到女桐子角色里写小说,看来真的很痛苦,预计要写万把字的外传,只四千来字就结束了。看来这种事以后要少干,幸运的是,要表达的意思都表达完了。

自己先汗个。(未完待续)

婵娟之殇1 婵娟之殇1

田洪走到都督府军议室时,右眼皮仍在狂跳,他使劲眨巴了下眼,嘀咕道:“妈的个巴子,今天真是见鬼了。”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意思是说,你左眼老跳的话,最近会有财运到来,而右眼的话,则最近可能厄运到头。这当然只是民间以讹传讹的谣传而已。他加入近卫营也快十个年头了,战火早把他的心浇铸得如铁一般,自然不相信这些。

福州省地形狭长,最北的一段紧靠大江,而最南的一段,则和南交省,也就是现在的南蛮帝国接壤,南北纵横跨度之大,为东汉各省之最。此省地形不但多变,甚至连气候也是十分复杂。全省山地、湖泊、丘陵、平原等各类地形都有分布。如此复杂的气候和地形,为各类异兽的繁衍提供了条件,也正因为如此,南汉的灵兽兵大本营就设在了这里。

门前一个亲兵高声道:“都督,田大人到了。”

屋子里,卢羽叫道:“叫他进来。”

那个亲兵把田洪让了进去,这间房子很大,正中墙上挂着一幅地图。但房子里就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满脸横肉,还梳着满头的辫子,正是灵兽兵的副都统卢羽。而另外一人,则是一个位年约五十的中年人,满面于思,人也显得有些矮胖。卢羽虽然生得高大,但在他面前,仍是必恭必敬。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灵兽兵都统,也是福州省省督高远。

两人相对而坐,正说着点什么。田洪走上前,对高远行了一礼道:“高都督,末将有礼。”

高远有些走神,听得田洪问候,连忙“啊”了一声,有些如梦方醒般的站起身来:“田大人来了啊,来,请坐。”

田洪虽是近卫营白虎队正,但论官阶,两人差距自然极大。即便如此,高远对田洪仍不敢怠慢。毕竟,田洪只是借调而来,身后还有一个近卫营。而这个白虎队正,和近卫营统领吴明关系莫逆,这是人尽皆知的。

田洪坐下了,忙道:“高督,今天请末将来,不知有什么事?”

高远和卢羽对望了一眼,卢羽接口道:“朝廷已对中西宣战,田大人定也知晓。而昨天调令已到,着高督抽调三万精兵助战,而我们灵兽兵,也在征调之列。”

田洪神经虽有些粗,但也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挠了挠头道:“难道,我也在出征之列?”

“正是。”

听得他如此说,田洪面色变了变,小声道:“高督,末将不想去。”

“不想去?”高远怔了怔,田洪借调到福州也近三年了。初来之时,高远极为惶恐,实不知丞相肚里卖的什么药。把这个白虎队正空调到自己这里来,难道是监视自己?亦或丞相有其他想法?然后三年过去,方闽一切都没变化,丞相也没什么新的指令下来,高远这才松了口气,把田洪调到这里,怕是真的为了增设一个大队以对付南蛮的象骑吧。但即是如此,他对田洪仍是不敢怠慢。好在田洪为人虽然有些大大咧咧,但十分梗直,倒也不是难以相处。也正因为如此,田洪说出这话,让他大为意外,心头暗自忖道:“坏了,难道丞给我的命令,这小子也知道了?”

他正在一旁暗自思量,旁边的卢羽喝道:“田大人,当兵打仗,天经地义的事。那有你想或不想的,军令如山,岂可如此儿戏?别以为你和吴大人关系特殊,就可以视军令如无物。”

田洪初到方闽之时,这卢羽对他还挺客气,只是认为这家伙是朝廷派来监视高远的。但三年下来,田洪把自己的夫人小碧都带来了,似乎要在此处落地生根一般。而他性格梗直,得到了许多士兵的拥戴。这下卢羽就有点慌神了,他和吴明本就有些摩擦,吴明虽没上心,但他却一直耿耿于怀。难道,以前得罪了吴明,是他派这小子来顶替自己位置?一旦有了这种想法,自然是寝食难安,更视田洪如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以他圆滑的性格,见到吴明可能还畏惧几分,但对于田洪,自然没那么多顾忌,所以这几年来,两人间的矛盾日益激化。

不过这次丞相给高远的秘令,他做为高远心腹,且是执行人,自然清楚得紧。在他眼里,现在田洪就是个弃子而已,所以更不会客气。

这话实在太过渗人,田洪胀红了脸,也是大声道:“你他妈的少胡说,老子是那种人么?”

他性格本就直,又是吃不得亏的那种,卢羽说得难听,自不会忍气吞声。卢羽撇了撇嘴,阴阳怪气道:“那可难说得紧,有些人别看平时说得好听,真要事到临头,就成了缩头乌龟了。田大人要是胆小,那就不去吧,前几年少了你,我们灵兽兵也不是好好的……”

他唧唧咕咕正待再说,高远忙喝道:“够了。”然后转过头,对田洪和颜悦色地道:“田大人,你能说说理由么?”

军令如山,岂同儿戏,田洪岂会不知?以他的性格,自不会临阵退缩,高远暗自奇怪,故而有此一问。

对于高远,田洪自然不可能像对卢羽那般,梗着脖子乱吵。他低下了头,小声道:“小碧她身子有喜,都快七个月了。”

高远怔了怔,实没想到田洪会给出这么个理由。心头暗道:“这家伙看起来没多少城府,没想到还是个情种。”他想了想,斟字酌句地道:“田大人,贵夫人有孕,实乃可喜可贺。贤伉俪情深,一时间割舍不下,我也理解,但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岂可因私废公,枉顾军令,田大人你说呢?”

田洪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道:“末将明白了。”

卢羽和高远对望了一眼,高远嘴角抽了抽道:“如此,田大人下去准备吧。”

田洪站起来,行了一礼道:“是。”然后转过头,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高远终究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田大人,部队还要准备两天,明天你就别来了,好好在家陪陪夫人吧,我准你假。”

田洪转过头,勉强笑了笑道:“是,谢谢都督。”

※※※

走出都督府时,田洪一阵茫然,双脚更是重愈千斤。回家这段路,对他来说,以前是最为迫切,走得最为轻快的。但今天他却在外面晃荡了许久,脑子里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

推开门,就见到小碧正坐在床头,正在缝一件衣物,见得田洪回来了。她站起来,欢欢喜喜地道:“阿洪,你来看看,我做的这衣裳怎么样。以后咱们孩子穿起来,肯定很好看。”那是红色的上衣,非常袖珍小巧,漾着喜气,一看就是襁褓中的孩子穿的。

田洪咧嘴,强笑道:“好看,好看。”

小碧把衣物贴好了,有些憧憬地道:“咱们的孩子,一定很可爱,你说是像你多点,还是像我多点?”

这话妻子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以前小碧每每问起,田洪总会咧开大嘴“呵呵”傻笑:“当然是像你多点好,像我的话,那不就是有点呆了么?”

但今天他实在没心情和妻子打趣,只是默默的不吭声。小碧终于觉察出田洪神情不对路,睁着一双大眼,有些不安的道:“阿洪,你今天怎么了?”

出征的事,肯定隐瞒不住的。田洪嚅嚅道:“朝廷对中西宣战了……”

小碧怔了怔,马上反应过来:“怎么,今天你去都督府,就是商量出征的事么?”

田洪点了点头道:“是。”

她把手上的衣物放回床上,又道:“这么说,这次出征的名单上有你了吧?”她和田洪一起生活也有好几年了,对其性格自然知之甚深。一看田洪的表情,就猜到了大概。

田洪不敢看她,仍是木木地应道:“是。”

小碧脸上也是一黯,但马上就恢复正常,宽慰田洪道:“你现在借调在高督手下做事,又是个客将,自然没有在吴大人手下方便。既是朝廷的命令,自然不好推脱。”

她说的自然在理。田洪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心下一酸,几乎要落泪。结婚这几年来,一直在外飘荡,就连南宁那个家,这几年都没回去过了。还记得四年前,自己新婚,大人甚为体谅,南征之时找个由头把自己留了下来,当时自己还有些不忿,但随着和小碧的年日渐长,却也明白了大人的苦心。他想着,忍不住上前一步搂住妻子,喃喃道:“如果,现在还在南宁那该多好。”

小碧在他怀里抬起头,忽道:“阿洪,我想回南宁。那里有我们的房子,有近卫营的兄弟,才是我们家。这儿我实在不想呆下去了。”

田洪拍了拍她,应道:“好,等这次西征归来,我就向高都督去说这事。实在不行,就只有再去麻烦下大人了。我想,他肯定会帮我的。”

小碧破涕为笑:“早该如此了。”她想了想又道:“战场凶险,你也多加小心。为了我和孩子。”(未完待续)

婵娟之殇2 婵娟之殇2

朝廷对中西发动的这场西征,起因是廖氏大逆不道,妄图行刺贤庄太后以行独立之实。这等借口实在有够蹩脚,大凡有点见识的,都可以看出这里面其实是个阴谋。只是不知道到底谁主使的这次行刺案而已。但普通士兵和百姓却不知道这些,高远在誓师会上,慷慨激昂的讲了半天,下方士兵也被撩拨得脸红脖子粗,在“娘娘千岁,踏平中西”的山呼声中,高远结束了这次演讲,三万大军意气风发,开始离开驻地。

田洪骑在一头猛虎上面,缓缓前行,回首看着整齐的一列虎~骑,心头也有些感慨。

福州的灵兽兵初期为四个大队,每队一千人。田洪到来后,增设了第五大队,由他统领。这个大队因为是新设,而且是专门为对付南蛮的象骑准备的,所以多为巨虎~骑兵。虎为百兽之王,一旦变异为异兽,体形更为庞大,看起来也是威风凛凛,不过比之大象,仍是大有不如。

四年前仓前之战,最后就是由于南蛮人的象骑冲阵,导致南征军中军失守,太子重伤,汉军全线溃败的。当时田洪只是玄武队的小队长,有幸参加过这一战,对象骑冲锋的威势,到现在仍是心有余悸。对于虎啸能让大象止步,他开始也是颇为存疑,但看过试验后,那点疑虑也就烟消云散了。

虎啸确实能让大象止步!

就如人生,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以前的自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做事也没那么多顾忌,稀里糊涂的过着日子。自从成家之后,想得最多的,反而是小碧了。

还有那个没出生的孩子。

夕阳如烧。秋风扫过,骑兵排成长长一列,一路前行。驿道上的积尘也扬起老高。田洪咳嗽了一声,看着对面山头的那轮血红的残阳,心头突然感到一阵空虚。

也许,卢羽说得对,自己真有些畏战不前?他挠了挠头,盯着那轮斜阳。不由怔住了,自己嘴里虽然不承认,其实心里明白,被卢羽那小子说对了。人总是会变的,没想到我田洪也会变得如此胆小,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他催了催坐骑,让胯下的猛虎继续前行。道路两旁,全是送行的民众。可不管怎么送行,这条道路总要走完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只有西边还有一片暮霭。紫红色的霞光渐渐褪去。还记得,四年前南征之前,京都的民众也是这样夹道相送,那个时候,近卫营的统领还是燕厚。看着那些送别的人群,也有些怔忪。自己当时十分不解,现在想来,他恐怕是在想念远在北幽的妻小吧。

天地无垠,人生苦短。一晃眼,也到了而立之年。这打打杀杀的日子,自己也腻烦了。等这次西征归来,就去向大人请辞,辞去这个白虎队正的职务。然后在南宁谋个清闲点的职务,养家糊口。反正现在白虎队有杨易那小子顶着,自己和他相比,能力才干都是拍马难及,也该退位让贤了。以大人的性格,自己死缠烂打之下,他肯定会同意的。

到时候,小家伙肯定已经出生了,自己就好好呆在家。陪陪小碧和孩子,这日子定也不错。想到这里,他不由“呵呵”傻笑起来。

这时,*在一旁小声道:“田队,夫人来送你了。”

田洪外调,听左影说得悬乎,吴明也有些不放心。就把*这个什一起调了过来,以便随身保护田洪。这个什都是玄武队的老队员,经历过无数次战火的洗礼。是精锐中的精锐,田洪初始坚不肯受,但吴明最后以军令硬行压之,他才不得不从。

一句话把田洪的思绪拉了回来,抬头一看,就见到小碧正被一个侍女搀扶着,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驿道不远处。他连忙下了坐骑,让*看好了,快步朝妻子迎过去。口中责怪道:“叫你今天不要来送了,你偏要来,你现在有身孕。伤到孩子可不好了。”

这坐骑虽然是经过驯化的猛虎,但看起来太过吓人。小碧每每见到,总有些花容失色。所以田洪也不敢让坐骑太过靠近。

小碧抿嘴笑了笑道:“你都要出征了,我做为你妻子,总要来看看的。”婚后,田洪的性格变了许多。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会大大咧咧,直接纵虎冲过来的。看他对自己紧张的样子,小碧心中也有些自豪,这就是自己的男人,肯为自己改变,为自己着想的夫君。

田洪又感觉右眼皮一阵狂跳,他使劲眨巴下眼。小碧见他表情有异,担忧地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最近眼皮老是跳得厉害。”

小碧面色一变,但丈夫出征在即,忌讳的话她也不好多说。田洪见她的面色不大好,安慰道:“别乱想,可能是想到出征在即,没休息好才这样的。”

小碧突然抱住了他,哭道:“阿洪,公主走了,宫廷里的那些姐妹也大多不知去向。你现在是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要保重啊。”

田洪笑了笑道:“这是自然的。”他拍了拍妻子双肩,安慰道:“好了,我也要走了,再不走就跟不上部队了,你就别乱想了。”

小碧眼里流下泪来,半晌才道:“阿洪,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田洪道:“傻子,等西征结束,我自然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全家就回南宁,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

“好,那你要多保重。我会每天在这里等你。”小碧抱着他,喃喃地说着。顿了顿,他又道:“要是没有战争那有多好,你也不用这么为难,我们全家也可以高高兴兴回南宁过日子。”

田洪一阵感动,他本就拙于言辞。此时更是说不出话来。抱着妻子的双手不由得紧了紧:“这天下肯定能平定的,我相信大人。”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当田洪一骑绝尘而去时,夕阳终于落下了山头。

回首一望,就见到小碧仍站在原地,朝自己招手。在落日的余晖中,她的身影渐渐朦胧起来。

※※※

三万精兵的职责,主要是辅助孙云龙对南版双汇发动攻势。高远要镇守福州,自然不可能亲任主将,这支队伍的主将,就是卢羽,田洪因身份特殊,以客将身份为副。

队伍一路前行,第二天就汇合了孙都督的十万大军。两军合为一股,十几万大军一路西行,浩浩荡荡。初期一切顺利,过了十来天,就进入了南版省势力范围。一进入这里,山道陡然崎岖起来。而这里的民众,似乎对支持队伍并不怎么欢迎。不但没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景象,相反,还时不时的躲在山林里朝队伍放冷箭。

以这种状况,行军自然快不到那里去。加之山道崎岖难行,全军将士更是叫苦不迭。部队行进了三天,行程还没到二十里。以这种速度要到目的地,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晚上的时候,全军找了一个稍显平坦的山谷中宿营。田洪刚帮辎重营把自己的营帐扎好,*走过来道:“田队,卢大人找你有事,说有紧急军情。”

“是么。你去告诉那家伙,就说我马上就到。”田洪和卢羽两人不对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在其他人面前田洪还要装装样子。但*也算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了,自然不需要那套假惺惺的,所以他说得十分随便。

*行了一礼道:“是。”他想了想,忍不住道:“这么晚了,你说这家伙有什么事?要不我带几个兄弟跟队正一起去吧。”

田洪“嘿嘿”一笑,拍了拍他道:“你和我一样,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那跟得上那家伙的鬼心眼,所以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养足精神杀敌吧。再说了,现在好歹是在西征军大本营里,他难道还敢对我动手不成?你带一群人跟着去,反而显得老子怕他了。”

*想了想,也笑了起来:“田队正说得也是,那你快去快回,等会咱们一起喝酒。”

田洪面色一苦,低声道:“恐怕不行。”

*讶道:“怎么?”

军中规定,出征之时,士兵是不得饮酒的。但这条军令,只对普通士兵有效。高级将领公然酗酒者比比皆是,简飞扬和李源就是明证。田洪的酒瘾虽没这两人大,但也好这一口。他和*两人,因性格较直,所以极为谈得来,私下也就成了酒友。田洪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小碧怀孕之前,我就戒酒了。”

*怔了怔,终于笑了起来:“田队正,你这点倒和大人比较像。统领在南宁,也以惧内出名的。”

田洪“嘿嘿”一笑道:“你小子少取笑人,等你遇见那个人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好了,不和你闲扯淡了,我先去卢羽那里,看看那家伙有什么事。你也少喝点,叫兄弟们加强巡逻,小心点总是好的。”

看着田洪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营地中,*摇了摇头,不由笑了起来。都说男人婚前婚后两个样,看来果然如此,这田队正就是明证。(未完待续)

婵娟之殇3 婵娟之殇3

“大家请看,双汇省除了东南一小块部分为水稻产区外,其他地方多为山地森林。而我们现在已经深入了这块大山之中。”

于照彬正指着一张地图侃侃而谈。三年前广阳之战,他和简飞扬一同投降南汉。简飞扬因有吴明赏识,现在已是手握重兵的五品实权将军。而他还只是的从六品下的偏将而已。这次朝廷对中西发动攻势,由于他故乡就在双汇,对这里的地势颇熟。所以被孙云龙征召随军出征。而他也格外珍惜这次机会。

这营帐并不大,里面除了下路主帅孙云龙外,就是几个统领万人以上的实权将军了。因此次任务涉及灵兽兵,所以临时决定在卢羽的营帐中举行,*还担心卢羽对田洪不利,看来确实多心了点。

此次西征,孙云龙也做过许多准备。满以为诸事准备万全,怎么也不至于手足无措。但十几万大军进入山区,才知道理论是一回事,实际情况又是另一回事。山道崎岖难行,严重影响了队伍的行进速度。而敌人频繁骚扰,更是人不胜其烦。最要命的是,进入山区之后,朝廷运送来的粮草补给等大半被截,真要如此下去,不用敌人来袭,这支征西军就会因粮草耗尽而溃退。到时真的得笑掉人的大牙了。

营帐里很静,所有人都在专心致志地看着地图,若有所思。只余于照彬的声音在里面回荡。等他讲完了,孙云龙拿起笔,敲了敲桌:“于将军,此处地势既如此复杂,敌人据地利骚扰。以你之见,我们又该如何\?”

让于照彬随军西征,孙云龙的本意只是多个向导而已。但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才发觉这个“向导”不但口齿伶俐,且思维灵敏,这让他大为欣喜。听得于照彬讲完,忍不住就问了一句。

于照彬行了一礼道:“末将以为,敌人频繁骚扰,更从侧面证明对方害怕我朝廷大军。只需以不变应万变,按照原计划行军即可。等兵围双汇,到时候,着急的就是他们而不是我们了。”

孙云龙大失所望,皱了皱眉道:“可以目前的状况,还没等我们走到双汇,粮草就会消耗怠尽,全军都饿死在大山里了,还谈何破敌?”

卢羽在一旁接口道:“走得再慢,总有走到双汇城的那一天。现在的主要问题,就是想办法对付敌方对我粮道的骚扰。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其他问题自然是迎刀刃而解。”

孙云龙问道:“话是这么说,卢将军可有什么好的办法么?”

这卢羽面相看起来就十分吓人,故孙云龙十分不喜。但对方是福州三万援军的主将,虽然名义上受自己统辖,但实际上确是福州省督高远的队伍。他和高远的交情只能算泛泛,就怕这三万人不服指挥,我行我素。一旦上了战场,那就让人头大了。此时听卢羽说得头头是道,心头虽有些不以为然,但面子上总得照顾下,故而随口一问。

卢羽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种雕虫小技,岂会阻挡我天军的脚步。末将觉得,只需把后勤队伍分成几个大队,分批运粮,每个队伍派精锐卫护。如此一来,敌人自然束手无策。”

孙云龙捋了捋胡须,有些迟疑:“卢将军此言大善,可操作起来也不方便。分兵太多的话,往返运输,需要消耗的粮草也是大增。一旦如此,运粮的民夫加上部队,人吃马嚼的,也不是个小数目,等把粮食运到此处,恐怕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实在是得不偿失。可如果派遣的部队太少,就起不到卫护的效果,反而容易为敌所乘,还不如维持现状。”

卢羽“哈哈”一笑,站了起来,豪气干云地道:“孙都督是深在宝山不识宝,我灵兽兵谁不是以一当十的勇士。而山地作战,也是我军所长,只需把这任务交付于我,我保管西征军的粮道无忧。”

其实这等想法,孙云龙也有,否则也不会在这里召开军议了。但灵兽兵毕竟只是客军。如果贸然调去搞后勤运输,高远知道了,还以为自己小肚鸡肠,怕他队伍抢了军功,难免生出其他想法。现在卢羽自动请缨,这就怪不得自己了。他也站了起来,笑道:“卢将军果然深明大义,此次西征,有你相助,不啻如虎添翼。只要这次粮道得靖,将军已立首功。”

顿了顿,他又道:“不知卢将军准备如何安排?”

“诚如孙都督所说,兵力太少的话,难免被对方各个击破。这次西征,五个大队中,共有四个大队随我出征,就以大队为单位,分批卫护粮草。孙督你看如何?”

孙云龙沉吟下道:“如此甚好,每个大队近一千人,这样也可保万无一失。”

卢羽行了一礼道:“是。”他转过头,眼睛在田洪等四个队长身上扫了一圈,问道:“各位,如此安排,没有异议吧?”

军令如山,一旦下达不可更改。他如此一问,本有些多此一举,但四个大队长里面,有个田洪,这句话也是专门针对田洪问的。

他话音一落,田洪率先站起来道:“末将自当遵命。”卫护粮草之责虽然辛苦,但至少可以回趟南宁,看看小碧,其实也不错了。

田洪的反应,全在卢羽的意料之中。他扫了一眼旁边的孙云龙,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如此,那就辛苦各位了。”

※※※

田洪有些闷闷不乐地走在队伍的前方。

这次卫护粮草,并没回到方闽。等他们走出山区没多远,就遇见一支辎重队准备进山,似乎老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们。田洪不疑有他,责任当头,自然不好推脱。

正走着,突听得一阵“扑棱棱”的声响。田洪吃了一惊,抬头一望,就见到一大群山鸟从远方的草丛中飞起。已是秋季,普通鸟类早已绝技,这只是一大群麻雀而已。

旁边的*吐了口唾沫,撇了撇嘴道:“我还以为有埋伏呢,原来是群麻雀。”

田洪本也有些不以为意,听的他的话,猛地怔住了,他急声道:“*,叫大家小心点。可能还真有埋伏。”他性子虽粗,但人却不笨,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对于危险有种天生的警觉。这么大一群麻雀被惊起,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在那边林中,就算不是埋伏,也定是什么怪兽,小心点总是好的。

*的面色变了变,回头看了看队列。身后,一千个虎~骑排着长长的队伍,把辎重队护在中间,在山道上缓缓而行。他心下顿安:“就算有埋伏也不怕,就凭这一千兄弟,保管敌人有来无回。”

田洪回首喝道:“兄弟们,小心戒备!”

这支队伍除了一千灵兽兵外,还有三千多民夫。田洪命令一下,后方士兵一声暴诺,纷纷持枪在手,精神大振,声音整齐划一,他们胯下的猛虎也是不甘寂寞,发出低低的咆哮声,更增几分威势。田洪颇能吃苦,爱和士兵打成一片。这几年虽不在南宁,但和吴明也时有书信来往。每有困惑,必请教于吴明。对这个白虎队正,吴明自是有求必应,悉心解答。这一千灵兽兵几乎算是吴明遥控带出来的,战斗力不弱,这几年都是训练了再训练,此时听得田洪下令,知道可能遇见埋伏,他们反而有些兴奋。这条路上有敌人,他们在出发时早就知道。不过敌人就算再厉害,也无非是一些散兵游勇,纠集成伙。以前发来的战报,从来没遇见超过千人以上的队伍。在他们眼里,也不过一些乌合之众,与灵兽兵不可同日而语,所有人都觉得,敌人就算真来偷袭,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不怕埋伏,就算埋伏的人出现了,见到如此精锐,也吓跑了吧。*心中也有一丝得意,道:“田队,你太多心了,现在连胆子也小了许多……”

整支队伍在崎岖山道上,拖成长长的一排,刚刚惊起飞鸟的地方是左前方。而正前方还有一片密林。*的话刚说半句,突然“咻”的一声,一支长箭朝他当头袭来。这箭快如流星,*大意之下,那里还躲得开,心头大骇:“这箭竟是这么快的,我命休亦……”田洪正和他并辔而行,*虽然有些大意,但他却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了。手上的朴刀也老早操在了手中,见*情况危急,猛地大喝了一声,手起刀落,一刀朝来箭斫去。只听得“啪”的一声,箭势虽急,却被田洪一刀劈飞,斜斜朝一旁跌落。*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吁了口气道:“好险。”

劈飞了这支长箭,田洪心头却没*的轻松。这长箭来势甚急,尽管被他一刀磕飞,却震得他双手发麻。发箭的定是个高段武者,段位比之自己,只高不低。自己是五段后期,那对方是谁?有如此高段的武者,埋伏偷袭者会是一群乌合之众么?心头正自焦急,眼前却觉一花,一支箭如疾风闪电般直扑他前心而来。刚才一箭力道甚大,震得他右手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他自然不敢硬接,危急之中,轻喝了一声,一个侧翻,从虎背上滚了下来,正跌在旁边的一丛枯草中。

对方到底是些什么人,竟然有如此箭术高手?难道是三木或者递欧亲自来劫粮草了?那自己的面子可真大。心下如此想着,他人已从草丛中一跃而起。一颗心却不由自主地要跳出喉咙口来,背上湿漉漉的尽是冷汗。如果真是如此,自己这趟任务可就有点麻烦了。他心急如焚,拍了拍有些焦躁的猛虎,转头喝道:“大家不要慌,就地结方圆阵防御。”

民夫已乱作一团,士兵们却一丝不乱,听得田洪命令。纷纷从虎背上跳下来,然后闪到粮车后面去。这些运粮的大车每辆都装载数千斤粮草,足以当成工事使用,用来结方圆阵,更见威力。见此情形,田洪放下心头大石,他跑到一辆车后,大声道:“都别慌,有我们在,敌人既然来了,保管他们有来无回。”

这些运粮队伍以前老遇见对方骚扰,损伤也是颇大。不过自从有灵兽兵护航后,还没听说敌人在那路得手过。这些民夫听得田洪如此说,心下都是一宽,心道:“是啊,敌人再厉害,难道还有这些猛虎兵厉害么?”

队伍渐渐安静下来。(未完待续)

婵娟之殇4 婵娟之殇4

*连滚带爬的闪到了车阵后面,他跑到田洪面前,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他妈的,到底是些什么人,我,我……”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一急,说话都有点结巴了。田洪看着他额头上的一片於青,小声道:“小声点,点子有些扎手。这次可能遇见大鱼了。”

能被田洪称为大鱼的,双汇这边数都数得出来,*怔了怔,也变了脸色:“难道是……”正待再说,只听得田洪又吼道:“小心,猛地一按他身子,一支长箭正擦着他肩头,‘噗’的一声插入旁边的一袋粮食上,麻绳编制的布袋顿时燃烧起来,冒起一股浓烟。田洪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几步,几下把上面的火星扑灭。

敌人竟然用火箭偷袭?这些粮车虽然坚固,但都是木制,上面装的全是些豆类和草料之类的,极易燃烧。如果放任不管,只需几轮火箭下来,这些粮车就会燃烧起来。根本不用对方动手,粮草就会全部被大火烧尽,人躲在粮车后面,也会殃及池鱼,伤亡惨重。

对方这一手实在是太狠毒了。

如此下去,如何是好?田洪心急如焚,正有点犹豫,对方第二波箭雨又射了过来。刚才是稀稀拉拉的,这次的箭雨却比刚才要密集得多。只听得“噗嗤”之声不绝于耳,那些火箭大半落入车阵中。车阵前列,受到火箭的攻击也是最多。两辆粮车前面已经冒出滚滚浓烟,火苗也腾起老高。

“快救火!”*在一旁大吼起来。

田洪心头一凛,现在所有粮车连在一起,防御是高了,要拉开也不容易。在敌人的箭雨下,对方也不会让你从容灭火。可如果放任不管,一旦燃烧起来,所有大车都可能波及。

他大急,正待有所动作。一个瘦削的士兵突然从大车后面闪出来,大吼道:“灭火。”火势已经很大,他两手空空,急切间也没什么灭火工具,拍了两下,车上的火势有增无减。他咬了咬牙,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拧成一股对着火苗拍打起来。“咻——咻——”又是一轮箭雨袭来。田洪大叫道:“小于当心。”他话还没喊完,那个士兵身子一震,人也晃了几晃。

他背上插着两支长箭,由于光着膀子,长箭已经深深的嵌进肉里。鲜血如同暗红色的蚯蚓,顺着创口涔涔而下,触目惊心。他转过头来,对着田洪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能说出来,从粮车上一头栽落。受小于的死所激,又是个两个士兵从粮车后面冲出,前去灭火,但没扑打两下,也被箭雨射倒再地。田洪翻身上了虎背,从粮车后冲了出去,奋力叫道:“冲锋,冲锋!”

结阵防守,本是优势。但对方却只用火箭攻击,如此困守车阵,不被敌人活活射死,也会被烧死。现在只有冲锋,也唯有冲锋,才能打乱敌人的部署,或可扭转战局。听田洪如此说,所有人都反应过俩,纷纷上了坐骑,朝远方的密林发动了冲锋。

这一千灵兽兵果真精锐,田洪的命令一下,车阵中猛虎的咆哮声此起彼伏,他们有的从车阵中闪出。有的直接一控坐骑,胯下老虎像一只大猫一般跳上了粮车,一往无前的朝前面冲了过去。山道崎岖,在这种地势下,如果是普通战马,肯定不能发动有效冲锋。但这些灵兽排成长长一列,冲锋起来,仍然声势惊人。

*看着,心头也舒了口气,以这支队伍的威势。只要冲到了远方密林,拿下对手肯定不是问题。正想着,前方又是一阵箭雨,冲在前面的田洪左支右挡,勉强躲过了这轮箭雨的袭击。他胯下的猛虎却没这么好运,被一箭射中了前腿。这畜生虽然被驯化,但终究是只老虎,吃了这么大个亏,狂性大发,不用田洪催,咆哮了一声。风驰电掣的朝远方冲了过去。速度比之先前又快了几分。

*大骇,田洪是这支队伍的首领,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这仗也不用打了。他翻身上了坐骑,叫了声“田队小心。”带着几个近卫营战士,翻身追了下去。

老虎一旦发起狂来,暴发力比之骏马,只强不弱。虎行甚速,不一会儿就冲到了密林边缘,田洪在坐骑上立起了身子,就看见密林边缘的草丛中果然埋伏了一大批黑衣人,这些人个个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尽管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田洪仍觉得好笑。大白天的,双方又是敌人,这些家伙还神神秘秘,蒙个面做什么?难道脸上多了一块布,老子就怕了你们不成。这种念头一起,他一夹虎身,胯下坐骑咆哮了一声,凌空跃起,朝对方的阵营中落下。

一个头领模样的黑衣人见田洪凌空跃来,冷笑了一声。旁边的黑衣人像早等着似的,纷纷张弓搭箭,朝田洪袭去。

箭雨如注。田洪身在空中,并无借力之处,更不可能像吴明一样来个“梯云纵”躲避。他大喝了一声,双腿猛一用力,人已从虎背上滚落下来。只听得“噗——噗——”之声不绝于耳,他胯下的老虎虽猛,却也被这轮箭雨射成了刺猬,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厉啸。一头朝密林里栽落。

人刚落地,那个首领模样的黑衣人挥了挥手,带着一大群人朝田洪落地之处杀了过来。此时,*已带着几个近卫营战士从后面扑上。堪堪迎上了他们,双方刀来剑往,登时战在了一起。这些黑衣人战斗力极为不弱,加之人数处在上风,只短短一小会,十来个近卫营战士已被杀得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田洪昏头昏脑的从地上爬起,看到这一幕,不由心头一紧。什么时候,双汇方面有如此强的一支队伍了?这些人不但纪律严明,单兵作战能力也强得可怕。就算是遇见普通近卫营战士,在单对单的情况下,也是不遑多让。

不过他们就几百人,现在也就一时占优而已,等后面的一千个兄弟赶上来。就有他们好看了。心下如此想着,田洪更是捏紧了手中的单刀,盯着对方的首领。不看还好,一看他顿时心中一凛,这人的眼神好熟,似乎在那里见过。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念头才起,就听到后方一阵惊叫。田洪吃了一惊,转过头一看,不由惊骇莫名。后方山道上,那些灵兽兵排成长长一列,气势汹涌的冲进。却不知何故,纷纷虎背上滚落下来,那些老虎也似变成了病猫,蹲在山道上低低叫唤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等人全被对方缠住了。那个黑衣首领望了一眼山道中的情景,“嘿嘿”一笑,一步一步朝田洪逼了过来。田洪只觉背上汗出如浆,全身凉飕飕的,双眼更是一眨不眨,紧紧地盯着对方。

近卫营的伙食是和其他人分开的。田洪虽能吃苦,但在这一点上并没改变。看那些灵兽兵和坐骑的样子,恐怕是中了毒。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近卫营安然无恙,而其他人却纷纷遭殃。可就算灵兽兵的伙食检验没近卫营严格,但也不可能坐骑和战士全部遭殃。如果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全军的饮食中动手脚,而自己却一无所知。那敌人得有多大的手段?

想到这里,他呆了呆,一个念头从脑海里划过。难道队伍里有内奸?

正想着,那个黑衣人已然欺到了田洪十几步远的地方。他猛地一声厉喝,双足一错,人如一发炮弹,连人带剑,直取田洪前心。田洪心头一凛,慌忙收涉心神,脚下顺势一错,单刀斜举,已然架住了对方这一刀。只听得“当”的一声,田洪只觉得双臂一麻,虎口火辣辣的疼,手中单刀几乎要撒手脱出。

他惊骇得差点叫出声来。他的力量在近卫营中也算小有名气,可刀剑相交,自己武器差点脱手,对方却行若无事。对方这一剑不但迅捷阴险,而且老辣之极。由此看来他就算没到七段,但绝对不是自己单打独斗能够胜任的。

田洪心下骇然,想起那些中毒的灵兽兵,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田洪挡住了自己一击,这也大出黑衣人意料之外。他怔了怔,哑着嗓子道:“乖乖束手成擒,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话一出,田洪心头也是火起。他喝道:“滚你妈的,你给我去死吧。”随着他的喝声,他双脚一蹬地面,单刀在胸前挽了个花。人不退反进,和身朝对方扑了过去。此举看似莽撞,其实田洪也有自己打算。看现在的情况,这次任务十有八~九会失败,但如果先声夺人,冒险拿下这个黑衣人的话,敌人投鼠忌器,己方或可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眼见田洪越冲越近,对方却如一根木头一般的立在原地,动也不动。这也太托大了,田洪心头也有些火起,虚招变成实招。喝了声:“鬼鬼祟祟的东西,去死吧。”一刀势若奔雷,朝对方当胸劈去。

刀势如疾风烈火,眼见就要劈中那人胸口。那人突地冷冷一笑,人如幽灵般的闪了一闪,反手一剑朝田洪刺了过来。田洪这一刀用力甚大,有些收之不住,他勉强一提真气,闪过了对方这一剑,还没来得及庆幸,耳边陡然响起一连窜惨叫。抬头一看,就见到*被对方一刀劈翻在地,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三四个近卫营战士前去抢人,反而乱了阵脚,又被对方刺翻了两个。他们本来就在对方的围攻下苦苦支撑,连躺几人,防守的阵势已然瓦解。这一下更是不堪,一大群敌人冲上前来,只听得惨叫连连,剩下的几个近卫营战士在拼命拉了几个垫背的后,也被乱刀砍死。

田洪心下大疼,不等他有所动作。只觉得胸口一紧,他低头一看,就见到一把长剑从自己胸口穿出,只露出一截剑尖。他本就和黑衣人差距不小,这一分神,登时被对方抓住机会,刺了个透心凉。这一剑刺中了心脏,血如泉涌,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没法挽救了。身后那黑衣人吁了口气,轻声道:“幸不辱命。”

田洪的脑子都开始昏沉了,却强撑着不倒。听得这句话,他猛地怔住了。哑声道:“卢羽?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概以为任务已完成,那黑衣人拉下拉面巾。露出一张满是横肉的脸。冷笑了声道:“田大人,错不在你,错只错在,你夫人知道的东西太多。”

“小碧!”田洪一双眼睛猛地睁得老大。嘴里涌出血来,“赫赫”连声,脸上也顿时失了血色。他还待再说什么,但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砰”的一声,一道烟火在空中炸开,经久不散。

卢羽是灵兽兵副都统,自然明白那是求援讯号。看来那些灵兽兵虽然中毒,但却没丧失意识,终于发出了信号。旁边一个黑衣人轻声道:“大人,要处理下现场么?”

卢羽环视了一下周围,田洪已然气绝身亡,而远方十来个近卫营战士,横七竖八的躺在一起,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他摇了摇头道:“不用,做戏要做全套,趁援军没来之前,咱们把所有粮草都烧了。掩人耳目。”

那个亲兵道:“遵命。”

树林里恢复了宁静,山风轻拂,带来了阵阵血腥气。田洪的眼睛依然睁得老大,在他失去意识前,他仍在牵挂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永远不知道,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小碧仍站在方闽城外的驿道边,痴痴地望着远方。

据军部最新消息,田洪将于近日回方闽押解粮草。恍惚中,她看见田洪领着一群属下,从沉沉暮霭中飞奔而来,边跑边向她招手。

她喜极而泣,希望这次,阿洪能等到孩子出生才离开吧。(未完待续)

枪王之王 复兴十年,西地烽烟再起。

于尘这几年四处征战,触犯了蓝善的利益。蓝善联合其老对手西夷,对于尘实行两路夹击之策,于尘不敌,向南汉定国公吴明求援。吴明斟酌再三,令惊远将军杨易率五千偏师支援。

在战争中,蓝善惊远王之女燕少芬和杨易展开了一场生死对决。两人一个是紫影门高徒,一手紫影枪使得出神入化,一个是百战宿将,杨家枪也是精益求精。

两人生死大战,最后却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由恨生爱。在两人的努力下,西地烽火终于得到平息,于尘归还了蓝善的领土。西夷则吃了大亏,国主凌思毅更是一病不起,国势开始衰落。

经此一战,于尘取代西夷,成为西地三大国之一,而西夷则日渐式微。

(这些外传,等写完再说吧,写的时候雄心勃勃,想构筑一个宏伟的世界,感人的世界,可真到写的时候,才发现好难,怕自己有生之年写不完,先写完主线再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