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君心》 楔子 贞元二十八年,初春。 细雨纷飞,平日里热闹非凡的街头鲜有行人走动,偌大的云阳城在迷蒙的水雾遮拢下,颇有几许凉薄之意。 瑞王府,翠烟阁。 长廊下,穿梭忙碌的侍女小厮今日的脚步都格外轻巧,生怕稍不留神便要惊扰了谁似的。 偶尔听得几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自阁中传出。 在门前候着的侍女也忍不住跟着摇头,只希望老天保佑,让雨墨小姐早日康复。 “红儿,药好了吗?” 屋子里传来一声暗哑低沉的询问,门前候着的侍女正是红儿。此时她已轻声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想来这屋子的主人服药的时日已经不短,门开时,有浓浓的药香气息袭来。 暗红色的玲珑雕漆床榻旁,一袭素白锦服,却面带愁容的俊逸男子,正是这瑞王府的主人,轩辕清。 轩辕清此刻浓眉紧蹙,深邃的双眸紧紧凝视着床榻上的女子。 端看那女子,发丝如墨倾斜榻侧,眉若远黛,肤若凝脂,该有惊世之颜。可此刻却双眸紧闭,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红儿,太医今日可来看过小姐?” 红儿微微敛眉抿唇,低头看着地面轻声回答:“回殿下的话,太医辰时已来为小姐探过脉,仍旧只说无碍。又说或是小姐她……她……” 红儿轻咬着唇角,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将太医的话转述给殿下知道。毕竟,殿下对小姐一片痴心,可小姐她…… 轩辕清闻她所言后,本就暗淡的眸光愈加阴郁,望着榻上人的目光尽是疼惜与不舍。 “太医又说如何?红儿!”轩辕清此刻心中早已猜到七分,但仍不愿相信,依旧哑声追问红儿。 红儿颤颤的抬首瞥了一眼瑞王,又迅速低首回道:“回殿下,太医说小姐她或是自己不愿醒来,所以无论吃多少药也不见好转。” 她不愿醒来面对一切,宁愿每日昏睡。 却不知,这世间除了那人,还有他暗暗守护着她。 第一章一吻定情 贞元十年冬,天下安泰,百姓丰衣足食。 南楚国丞相姜承泽喜得一女,在府中大摆宴席三日,邀请朝中权贵共贺。 原本丞相得女并不算什么天大的喜事,可姜承泽膝下无子,年过四十方得一女,自然欢喜的紧,恨不得诏告天下,他终为人父。 姜承泽为女取名“雨墨”,对其尤为疼爱,虽然她是侧室所出,却一切用度皆是上等。便是一年后他的正室萍夫人为她诞下嫡女雨兮,雨墨与她娘亲雪夫人的日用所需仍旧如常,姜承泽对她的宠爱亦是不减反增。 如此,除了萍夫人自来便看雨墨不顺眼外,府中上下皆待雨墨甚好。 雨墨自幼聪慧,又生的绝色之容,再加上她娘亲雪夫人一直深受丞相宠爱,时日一长,难免生出一些娇气。 妹妹雨兮却与她性格迥异,长到十二岁时,已做得一手上等女红,弹琴作画更是不在话下,可堪云阳城众多官府千金贤良淑德之翘楚。 雨墨虽长雨兮一岁,可若让她绣花写字,那简直是要了她的性命一般。平日里她总是背着爹爹偷偷央求府中侍卫教她功夫,那些侍卫原本并不敢瞒着丞相做这等事。可却又经不住这粉嫩娇俏的千金苦苦哀求,只得偶尔私下教她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 如此,她尚未及笄,便已是云阳城内数得上名号的混世小魔女了。 正月十五,姜承泽蒙皇帝圣谕,领着一家老小前往长乐宫赴宴,共度上元佳节。 雨墨顽皮,姜承泽自然知晓,不过在府中他一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如今进宫赴宴,圣驾当前,不比寻常,须得好生交代她才是,故与她同乘一轿。 姜承泽嘴角噙笑,慈爱的抚着雨墨的细肩,说道:“墨儿,一会进宫见了那些皇亲大臣们一定要乖乖行礼,不可顽皮,知道吗?” 姜雨墨一袭粉色厚短袄紧靠在爹爹的怀里,墨黑的发丝梳成两个圆圆的发髻,又以淡粉色丝带在发髻上系了两个小小的蝴蝶结,配上她一张精致绝美的面容,再加上那双乌黑灵动的眼眸,愈加娇美粉嫩。 这时听得爹爹交代,连忙坐直了身子,点头答道:“爹爹放心,墨儿可乖了。定不会给爹爹丢脸。” 见她这样乖巧,姜承泽终于开怀而笑,放下心来。 席上,雨墨一直坐在娘亲身侧,安静的听着大人们谈笑。 直到皇后忽然提到她与雨兮的名字,她才猛然站起身子,朝着众人微微含笑点头。又与雨兮牵着手,缓缓走到大殿中,朝御座上的皇帝与皇后行跪拜之礼。 皇后一身明黄色宫装,手挽屺罗翠软纱,风髻雾鬓斜插着一支金灿灿的鸣凤钗,显得尤为华贵,却又不失风雅。 此刻皇后眼角含笑,柔声问道:“你们谁是雨墨?谁是雨兮?” 两人闻言各自回禀,语调稚嫩,却言行有度。 连原本正举杯畅饮的皇帝也放下酒盅,一脸笑意的望着这对姐妹花,侧首朝皇后频频点头。 “哈哈!皇后好眼光!果然是难得的佳人!” 雨墨颌首而立,听着皇帝的笑声与夸赞,心里不由暗暗欢喜。偶尔听爹爹在府中提起,当今皇帝乃千古圣明之君,在他的治理之下,南楚国方能国富民强,成为九州四强之一。 眼下听得圣君当众夸赞她们姐妹,她自是觉得为相府挣了颜面,回府之后爹爹少不得还要奖赏一番。如此想着,原本心头那抹淡淡的紧张感不由又淡了几分。 此时,皇后低柔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既然陛下也满意,那今日本宫就替朗儿向丞相求了这桩亲事吧!” 求亲?替朗儿?轩辕朗?姜雨墨才放下的心又“噗通”跳到了嗓子眼,那个传闻中嚣张跋扈的太子爷? 爹爹,千万不能答应啊,墨儿可不想嫁给他。 姜雨墨在心里祈求着,偷偷抬眼瞥了一眼席间的爹爹,他正起身朝皇后施礼,再回身看身侧的妹妹雨兮,这时居然眼眸含笑,似乎很是欢喜。莫非皇后是说将雨兮嫁给太子?她听岔了?如此便好,甚好。雨兮这么温柔贤良,又娇美可爱,放眼整个南楚国,也只有太子这样有身份的人才配上她了。 这时,却听见爹爹回复皇后,“微臣惶恐,犬女尚幼,诚蒙陛下娘娘厚爱,实乃三生之幸。只是,不知娘娘所言的是雨墨还是雨兮?” 皇后望着姜承泽,颇有深意的一笑,“丞相莫急,本宫见你膝下二女皆有倾城之貌,又如此知书达理,皆甚得本宫之心。依本宫所想,便为太子做主,与她二人一同定下亲事,如何?” 姜雨墨闻言,心中一慌,小小的身子微微摇晃,险些跌倒,幸亏雨兮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才不至殿前失仪。 皇后究竟安得什么心啊,竟然让她姐妹二人共侍一夫? 虽说世间男儿三妻四妾的多不胜数,可她自幼见惯娘亲与爹爹恩爱,却屡遭萍夫人刁难,日子过得并不安稳。 她虽年幼,却也由此慢慢生了心思,只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必与他人争宠夺爱。 可现如今也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爹爹身上,他那般疼爱自己,定不会舍得将她与妹妹一同许给太子的。 姜雨墨强作镇定,偷偷抬眼望着爹爹微微发颤的身影 “承蒙皇后娘娘厚爱,微臣替犬女拜谢娘娘大恩!” “如此甚好!来人啊,扶丞相入席,为丞相斟酒!” 雨兮这时竟猛地一跪,稚嫩的童声响起:“兮儿叩谢皇上皇后厚爱!” 皇后见她这样得体,自是欢喜。 只闻得皇帝爽朗的笑声在大殿上方传来,一时间,席间众臣皆举杯向皇帝皇后以及丞相道贺。 唯有姜雨墨不言不语随着雨兮回到席间落座。 此时,紧挨着皇后而坐的几个少年郎皆神色各异的盯着丞相府的这一对姐妹。 着淡黄色镶金丝朝服的少年年岁略长,面色阴郁的瞥了一眼姜雨墨,可看向她身侧的雨兮时却又换了一副面容,嘴角分明含了笑意。 与他毗邻而坐的少年俊逸不凡,着素白银丝朝服,细长的凤目清澈如水,不带一丝凡尘之气,望着雨墨时眸子里竟然闪过一丝隐隐的怜惜。 第一章 一吻定情(一) 酒宴过后,皇帝又将姜承泽唤到尚书房议事,萍夫人与雪夫人亦随着皇后去往凤仪殿闲话家常。 原本皇后吩咐侍女领着雨墨姐妹去御花园中赏灯,却不料雨兮年纪轻轻,已懂得审时度势,竟自荐去凤仪殿中为皇后娘娘抚琴,皇后自然应允。 如此,只雨墨一人慢悠悠跟着侍女往御花园中行去。 虽是夜间,宫中却亮如白昼。 所行之处五步一灯,明晃晃的映得雨墨原本白皙的小脸竟显出几分粉红来。 随行侍女耐心的为她讲解着沿途各色宫灯的玄妙之处,譬如眼前这掌状若莲花的粉白宫灯,隐约散着淡淡冷香,听那侍女所言,这掌莲花灯竟是以真正的莲瓣一点点拼接而成,便是中间的灯芯也是用莲花浸泡数月方才可用,难怪微风过时,便能闻到淡雅的莲香入鼻,真正是巧妙至极了。 若是平日里姜雨墨见到这般稀奇的物件,定要将其摘下来好生细看一翻,可今日任凭这侍女说的眉飞色舞,她却并没有生出多少兴致来。 这时,忽闻一声低沉的闷哼自前方的园子里传来,紧接着便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的斥骂声:“没长眼睛吗?本太子的路也敢挡?” 太子?姜雨墨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心头有一股莫名的怒火冒出,于是拔腿便往前跑去,待那侍女晃过神来时,她小小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御花园中,着淡黄色金丝朝服的少年正抬着右手紧紧拧着一个蓝衫少年的衣领,眼眸中怒气腾腾,厉声呵斥着:“你若给本太子跪下,磕头认错。本太子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不然,就别怪本太子不念兄弟之情!” 原来他就是太子轩辕朗,方才在席间就看他很不顺眼,果然讨人厌的很。 姜雨墨飞快的跑到蓝衫少年身侧,朝着轩辕朗的膝盖重重踢了下去,口中还不忘大声嘟囔着,“大坏蛋!让你欺负人!踢死你!” “唔!”轩辕朗一声痛哼转身抱着膝盖厉声吼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对本太子无礼?” 或是那一下着实不轻,轩辕朗剑眉紧蹙,怒眼瞪着来人,待看清眼前不过是个尚不及自己肩高的小丫头时,心里愈加气闷,定神一看,竟是今日酒宴上才与自己定亲的相府千金姜雨墨。正要开口责骂,却有侍女来报,说是皇后有请,让他速往往凤仪殿去。 既是母后召见,必有要事,他也不敢耽搁,只得怒哼一声,甩袖而去。 姜雨墨眼眸一转,早已将轩辕朗抛之脑后,紧紧拽着蓝衫少年的衣袖,将他拉到一旁,冲着他微微一笑,“哥哥,你没事吧?” 只见那蓝衫少年眉目若画,极为俊美,只是薄唇紧抿,神色冷漠。虽然姜雨墨将他自轩辕朗手下救出,他却并无感激之态,转身便欲离去。 姜雨墨呆呆望着眼前之人,暗自思量,这哥哥生的真好看,便是画中仙子怕也难及他一分。只是他为何不说话呢,难道是身有隐疾不成? 想着便快步上前去拽他的衣袖,心急之下被碎石绊了一下便直愣愣朝那少年身上倒去。少年感觉身侧有人,已飞快转身去扶,却没想到衣襟被她一拽,自己也跟着她一起摔倒在地。 姜雨墨虽练过些拳脚功夫,大约时日太短,并不精湛,所以身姿并未见得比旁人灵动。 方才这一跤着实跌得实在,此时她的一张小脸正紧紧贴在那蓝衫少年的脸上,两人薄唇相触的一霎那,姜雨墨只觉得浑身发烫,心尖颤抖不已,这软软的触感让她很是欢喜。 须臾间,少年已飞快的将她推开,兀自起身,拍去身上尘土,语带不悦的说道:“你是何人?如何进得御花园?” 闻言,姜雨墨猛然清醒,缓缓起身,尴尬的笑了笑,“我叫姜雨墨,哥哥你呢?” 少年剑眉一扬,淡淡的低语:“原来你就是姜雨墨。” 这时,园子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蓝衫少年快步自她身侧而过,低声说道:“我叫轩辕澈。记住,千万不许对旁人提起今夜之事。” 姜雨墨虽不明白他话中含意,却仍旧听话的点了点头。 待她再抬头时,眼前已没有他的身影。 上元佳节,月朗星稀。 御花园中,清风拂面,玲琅满目的宫灯照得园子里明亮无比。 姜雨墨愣立在原地,抬眼四处张望,除却园中样式奇特的各色宫灯外,再无他人。仿若他从未出现过一般,她讪讪的抬手轻抚着唇角,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幽冷气息,想到这里,她竟无声的笑了。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南楚第一美男,秦王轩辕澈。果然名不虚传,俊美不凡。姜雨墨想着似曾听爹爹提过,这个秦王虽不是嫡出的皇子,却很得皇上的喜欢。 据传,他四岁时已能行文作诗,且多佳作,流传民间。十二岁时已能为他父皇出谋划策,击退强敌。但是方才见他被那太子欺负,竟似不懂武艺,想来坊间流传非虚,他当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 姜雨墨思及此处时,便不经意的柳眉轻蹙,露出一副愁容。她虽聪慧,却终究年幼,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替他解忧,只是心里暗暗对这个俊美的小王爷起了欢喜之心。 想起他那张堪称完美的俊脸,姜雨墨双颊竟泛出几丝绯红来。 她正在这里侧首想得出奇,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侧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影。 这人一身素白银丝朝服在柔和的月华下显得颇为清俊,此刻他正斜靠在廊柱下,静静望着眼前的粉衣少女。 须臾,园子外传来几声轻柔的呼喊,“雨墨小姐!雨墨小姐您在哪呢? 第二章 一吻定情(二) 听声音似那方才随行的侍女,姜雨墨这才回过神来,预备抬首回应时,却发现地上有一道颀长的身影,离她不过三尺。 他没走?她心中窃喜,慌忙转身笑道:“澈哥哥,你没走啊?我……” 可话音未落,已看清了那人的面貌,并不是轩辕澈。 虽轮廓上与轩辕澈有相似之处,可细看去这人剑眉凤目,神色温润,这一席素白长衫衬得他面色略白,却又出尘脱俗,恍若谪仙一般。 发现她盯着他看,他竟负手朝她走了过来。 “丫头,可是迷路了?”他说话时的语气,竟似与她十分相熟一般,面上也带着轻柔的笑意。 姜雨墨见他一身朝服,精致考究,容貌又与轩辕澈神似,大约也是皇子,便往后退了一步,侧身施礼,“见过殿下,臣女并未迷路。只是天黑路暗,与侍女走散了,又见这园子里的花灯格外耀眼,便索性进来看看。” 天黑路暗?亏她说的出口,眼下这长乐宫被宫灯映得便似白昼,哪有半分天黑路暗之感呢。只不过她答应过澈哥哥不能将今夜之事泄露出去,自然只得随口胡诌一个理由将眼前这个皇子搪塞过去了。 “呵呵!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长乐宫太大,墨儿一不小心迷了方向呢。” 他笑起来时,剑眉微扬,凤目若新月一般迷人。 姜雨墨听他唤她“墨儿”,这才觉得他有些面善,似在宫宴上见过,忍不住咧着小嘴笑了起来,不知为何,眼前的人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殿下有所不知,墨儿认路的本领可厉害了。便是爹爹府中的莲斩也未见得能赶上墨儿呢。” 那种心安让她不自觉的便放下心防,恢复了往日顽皮的本性,与这陌生的少年打开了话匣子。 “噢?不知莲斩是?”他凤眼一挑,有些好奇的问道。 姜雨墨挨着他坐在廊下,噙笑挑眉,得意不已,“嘻嘻!莲斩那么出名,殿下都不知道吗?他可是我爹爹最喜欢的良驹呢!听爹爹说,他当年征战沙场时,便是骑的莲斩,他还从雪山中救过爹爹和娘亲呢……” …… 那一夜,长乐宫御花园长廊下,他们两人紧挨着坐在一处,便似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畅快的聊着各自的喜好与心事。 末了,姜雨墨才知道眼前这个洒脱至极的少年,便是瑞王轩辕清。 后来听爹爹说起,他是一众皇子中,最早被封王之人。他母妃过世时,他才六岁,皇上为了让他母妃去的安心,便册封他做了瑞王,但仍旧住在长乐宫,且由皇后抚养,直到十四岁,皇上才赐了府邸给他,允他搬到宫外去住。 月至中天之时,因着侍女遍寻不到雨墨的踪影,甚至惊动了在尚书房议事的皇上。最后爱女心切的姜承泽只得辞了皇上,亲自来寻雨墨,却发现她早已在瑞王的怀中安睡。 自瑞王手中接过雨墨时,姜承泽隐约觉察到他的神色有些拘谨。但时辰已晚,他也未去深究,为何他的宝贝女儿会与瑞王深夜在这御花园中。 只是多年后,他回首往事时,心中却是悔不当初,若他早些知晓瑞王心意,万万不会将墨儿许给太子,若不将她许给太子,自然也不会有那之后的许多错事…… 第三章 遭遇退婚(一) 南楚国地处九州腹地,地广物博,福玄帝登基以来,四海皆平,百姓安居乐业。 帝都云阳城内更是繁华热闹,太平安宁。 只说正是芳菲四月,乱红迷醉之时,云阳城内商铺林立,热闹非凡。 这日一早,姜雨墨便跟着雪夫人往城外的观音庙烧香祈福。可才进了庙中,雪夫人不过是低首许了一个愿的功夫,身侧的雨墨却已不知所踪。 雪夫人纤弱,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惊吓,只以为女儿被歹人绑了去,一张小脸吓得面无血色。 冲着守在庙前的小厮一顿训斥,“出门时相爷如何交代的?你们都忘得干净了?让你们好生看着小姐,怎么会……”说到这里,雪夫人心里想着若是墨儿遭遇不测,她可也活不下去了,抬眼时眼眶都红了。 那几个小厮见夫人这样焦急,一个个面红耳赤吱吱唔唔,吓得齐刷刷跪了下去,“夫人切莫着急,小姐她……她方才在来的路上似乎见到了熟人,说是要前去打个招呼。小的们万不敢忘了相爷和夫人的交代,只是……小姐非要前去,小的们拦也拦不住,只得让竹影跟着一起去了。” 雪夫人听他们这样一说,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方才放了下来。抬眼一撇,竹影果然已不再跟前。如此便随她去吧,难得出门一趟,她年幼贪玩也是常理,又有竹影跟着定不会有事的。 云阳城,朱雀大街。 商铺林立,临街两边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街市上中一抹粉色身影分外引人注目,她拽着一个黑衣男子的衣袖在人群中穿梭,不停地仰着小脑袋跳起来往前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忽地,听见她一声娇斥,“住手!” 寻声望去,不远处的首饰摊前,一个青衣男子正在对一个瘦弱的人影拳打脚踢。 细看去,那人影竟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衣衫褴褛,面上尽是泥尘,只是一双大眼晶亮因为吃痛含着泪花,紧咬着嘴唇愣是没有哭喊,半蹲在地上,双手护着头顶。 “什么人多管闲事?滚!”一声怒吼声自那青衣男子身侧传来,待看清来人时,眼眸一瞪,很是不屑的斥道:“姜雨墨!又是你!真是阴魂不散,晦气!你就这么着急想嫁给本……”他抬眼扫了一圈四周看热闹的人群,似想起什么来,便又开口冲着人群怒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姜雨墨见他光天化日之下,竟在街上对一个小乞儿如此重责,心中气愤不已,不顾身侧竹影的阻拦,箭步冲到那青衣男子身前,扬起手中马鞭狠狠抽了下去。 那男子突遭袭击,手下一松,小乞儿已趁机溜了出去。 “轩辕朗!你竟纵容手下当街欺负弱小,当真辱没了你父亲的圣名!”姜雨墨马鞭一扬,众人皆惊呼着倒退了好几步,生怕被无辜殃池。 原来方才在那青衣男子身侧怒吼的竟是当今太子爷,轩辕朗。 他时常微服在云阳城内闲逛,却在皇帝面前装出一副体察民情的姿态,实则却是受了那些侍从蛊惑,每日留恋于青楼温柔乡罢了。 适才他在这首饰摊前停留,不过是等着侍从们给他挑个小玩意去哄翠红楼中的姑娘欢心。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非缠着他要钱,他是当朝太子,何等金贵,身旁的影卫见此情形自然挺身而出,将那个小乞儿一顿拳脚。 如今却被姜雨墨逮个正着,还敢当街叱责于他,他这时早已怒从心生,蹙眉瞪眼:“姜雨墨!你堂堂相府千金,不在闺中好好绣花,竟敢跑到此处来管爷的事,真是放肆!” 他这话一出,周遭那些看热闹的人纷纷乍舌叹息。 “啧啧啧,她竟然是姜丞相的千金?哎呀,姜丞相真是可怜啊,她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仪态啊……” “哎呀!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人家姜小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是侠义心肠,这可是咱们云阳城的百姓之福呢!” “就是就是……姜小姐侠义心肠!” “……” 姜雨墨见轩辕朗非但没有丝毫悔过之意,反倒恶意重伤自己,引得她成了旁人口中的谈资,虽然那“侠女”二字尚算中听,只是她毕竟身份高贵,岂能任由他人在她身侧议论纷纷。 都怪轩辕朗,这个头大无脑的臭太子,今日非给他点颜色瞧瞧不可,想着便猛地抬起手中马鞭“啪”的一声,照着轩辕朗身上就抽了下去。 她马鞭方起,已被竹影飞快夺去。 眼前人影晃动,已有七八个青衣大汉将轩辕朗团团护住。 片刻,轩辕朗一脸怒意,挥手示意眼前影卫闪开,怒视着她,“大胆姜雨墨,今日之事爷绝不会就此罢休!哼!” 姜雨墨性情爽直,且嫉恶如仇,若不是因着相府千金的身份,恨不能快意恩仇,策马江湖,岂会受他威吓。不过黑眸一转,冷哼一声,“本小姐等着呢,倒看看你要如何?” “你……你等着!哼!”轩辕朗气的面色通红,抬脚甩袖而去。 第四章 遭遇退婚(二) 凤仪殿。 日落时分,夕阳的余辉悠悠洒洒落在院中。 院子里的丁香花开得正欢,微风徐徐间,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几个穿着淡粉色宫装的侍女正端着热腾腾的膳食鱼贯而入。 正殿寝阁中,皇后着一袭暗红色金丝宫装,懒懒的靠在凤榻一侧,半眯着眼眸,由着一旁的侍女给她轻捶着肩膀。 一个碧衣侍女手持玉盆缓步走到皇后身侧,侧身跪下,高举着玉盆,轻声道:“娘娘,御膳已备妥了。” 皇后这才抬起眼眸,将细腻白皙的素手往玉盆中稍稍清洗,接过身后粉衣侍女手中的锦帕,轻咳了一声,问道:“皇上呢?可着人去请了?” “回娘娘的话,适才听罗海回禀说,皇上已往梅妃娘娘处用膳了。叫皇后娘娘不必等了!”碧衣侍女颌首低语。 皇后面色稍稍一滞,旋即露出一抹微笑,正欲起身,却听得殿外传来一阵厉喝。 “狗奴才!别挡着道!耽误了本太子的事,小心你的脑袋!” “太子爷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听声音正是方才端着玉盆出去的粉衣侍女,不知何事得罪了太子,正跪在大殿门口磕头认错。 轩辕朗一脸怒意,冲进殿中,见到皇后,竟红了眼眶,上前跪在皇后脚下,呜咽道:“母后!请母后为儿臣做主!” 皇后膝下只得轩辕朗一子,自然万分溺爱。 眼下,被她捧在手心里疼惜的宝贝太子居然眼眸含泪,哭求自己替他做主,想必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于是,也跟着红了眼眸,柔声问道:“朗儿乖!起来说话!地上凉!”又拿起手中锦帕轻轻将眼角的泪水拭去,朝碧衣侍女道,“碧玉,速去告诉御膳房,太子爷今夜在本宫这里用膳,让他们多做些太子爱吃的膳食来!” 碧玉应声而去。 轩辕朗挨着皇后而坐,抓着她的衣袖哀求:“母后,求母后做主,替儿臣把与姜雨墨那个疯丫头的婚事退了!儿臣不要与她成亲!她不配做太子妃!” 皇后闻言一惊,上元节时才与丞相当着众文武大臣的面,定了这门亲事,缘何不过三月,朗儿竟要悔婚? 于是细眉轻蹙,将轩辕朗的手握住,柔声细语:“朗儿,姜丞相乃我南楚肱骨之臣,在朝中的势力并非一般大臣可比。当日母后做主,让他将膝下两个女儿一并许配与你,可着实是花了些心思的。你日后登基,有他相辅,万事方妥。如何今日朗儿这样怒气冲冲的要来与雨墨退婚呢?可是闹别扭了?她还年幼,朗儿虽是太子,可也是男子,该多让着点她才是!” 皇后一番话说完,轩辕朗的怒气不消反涨。 “儿臣明白母后的心意,只是那姜雨墨心思恶毒,几番与我为难,着实不堪太子妃的重任。再说,她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便是儿臣与她退婚,想来丞相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母后担心之事,大可不必。儿臣见那姜家嫡出的雨兮小姐尤为贤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有她为妃,儿臣便知足了。还请母后成全儿臣,为儿臣做主,退了与姜雨墨的婚事!” 轩辕朗生怕皇后不允,又将那夜在御花园中以及今日街头之事添油加醋,胡乱说了一通。总之,如何让皇后听了对姜雨墨生出厌恶之感,他便如何去说,恨不得将她说成一个十恶不赦的轻浮女子,只求皇后能为他做主,退了这门婚事。 他一番话言辞凿凿,说到动情处甚至眼眸湿润。 皇后爱子心切,自然对此事再无异议。 次日,一道懿旨颁到丞相府,便将姜雨墨从准太子妃的名单中剔除了出来。 姜承泽接到懿旨时,初始并不知晓缘由,只当是皇后嫌弃雨墨庶出的身份。 可待传令官走后,见姜雨墨毫无伤心难过之意,神情雀跃不已,甚至有些欣喜若狂的意味。 于是,用过午膳后,便命贴身影卫竹影将她唤道书房,想一探究竟。 书房中,姜承泽立于桌前,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正持笔写字。 雨墨进来时,见爹爹一脸严肃,心里微微有些紧张。 方才求了竹影一路,他也不肯透露只字。如今只好硬着头皮慢步蹭到书桌前,低首为爹爹研墨,不时抬眼偷瞄几下爹爹的神色。 良久,姜承泽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颇有深意的望着眼前粉衣玲珑的姜雨墨,问道:“墨儿,爹爹看你今日格外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瞒着爹爹了!” 姜雨墨因为昨日当街与太子恶斗一事,本就心虚,今日又遭太子退婚,虽忍不住乐了一乐,可却怕被爹爹看出端倪,所以这时面色绯红,研墨的动作也有些不太自然。 姜承泽见她不说话,愈加心生疑窦。 她自幼与他亲近,在他面前从未有过如此姿态,此番太子退婚这样的大事,她竟然一言不发,实在是失常的很。 “竹影,进来!”姜承泽冲门口沉声喝道。 门口候命的竹影应声而入,恭敬的朝姜承泽拱手施礼。 姜雨墨见爹爹突然唤来竹影,以为昨日之事已然败露,慌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抢在竹影开口之前已经嘤嘤哭诉:“爹爹饶命!爹爹饶命!墨儿并非有意要与那太子相斗,实在是他欺人太盛,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指使下属欺凌弱小。墨儿实在看不过去,才……” 第五章 遭遇退婚(三) 姜雨墨说道这里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小脑袋低垂在胸前,声音细不可闻。 她虽声小,却字字句句印在姜承泽的脑中,她居然当街打了太子? 姜承泽的脸色早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低声道:“才什么?大点声!再说一次!” 姜雨墨不敢抬头去看爹爹神色,可从声音中已能辨别出他定是十分气恼了。 “爹爹!您平日里不是总教导墨儿说,为人处事该对得起天地良心吗?墨儿自觉昨日之事虽鲁莽了些,却并未做错!错的根本就是轩辕朗!他如今悔婚整合墨儿心意,墨儿才不愿嫁给这种歹毒之人为妻!再说,墨儿喜欢的人是秦王,墨儿要嫁给秦王做王妃!” 她这一番在姜承泽听来,便好比晴天霹雳一般,她如今不过十三岁,已经胆大包天,居然敢当街对太子不敬?又如此不知羞耻的大声囔囔着要嫁给秦王为妃?真是把姜家的脸都丢尽了。 姜承泽越想越气,横眉一挑,眼眸因为暴怒已有些涨红,“孽障!太子的名讳是你可以这样胡乱叫的吗?我姜家祖上积德,又承蒙皇上皇后看得起,才会将你姐妹二人同许太子,如此光耀门楣之事是朝中多少同僚想求也求不来的!你却如此大逆不道,竟敢当街对太子不敬?真是孽障!唉!还敢说什么喜欢秦王?如今你闹出这样的丑事,还妄想着做秦王妃么?真是不知轻重,不知轻重呀!” 姜承泽一声怒喝,一拳重重打在桌上,吓得姜雨墨身子一颤,瘫坐在地上,许久都没有晃过神来,她不明白,为何自幼待她如珍似宝的爹爹会因太子退婚一事这样动怒。 难道爹爹宁愿她嫁给一个心狠手辣的太子,也不愿她有一个真正的好归宿吗? “丞相息怒!昨日之事确实不怪小姐!太子纵容属下当街行凶,小姐也是一时看不过去,才会……”竹影跪倒在地,替姜雨墨求情。 姜承泽厉声打断竹影,“放肆!你身为贴身影卫,居然眼见小姐当众犯上而不予以制止,如今还敢来为她说情?可是不想要这份差事了?” 姜雨墨见竹影为她求情,才知并非是他出卖自己。 都怪自己沉不出气,被爹爹一诈,竟然不打自招了。 “爹爹息怒!此事与竹影大哥无关!墨儿一人做事一人当!墨儿甘愿受罚!求爹爹饶了竹影大哥!” 姜承泽此刻心中气恼正甚,见他二人轮番为对方求情,更加恼怒,斥道:“影卫何在?” 他话音方落,已有两个黑影瞬时入了屋中,跪在跟前:“属下听候相爷吩咐!” “竹影,你知情不报,任由主子当街胡闹,闯下大祸,罪不可恕。现在便罚没你一年的俸禄,即刻随他们去西苑梅庄面壁思过一年!”姜承泽挥手示意影卫将竹影带走。 竹影面带忧色的瞥了一眼姜雨墨后,只得跟随他二人离去。 姜雨墨愣愣的望着竹影消失的地方,心中内疚不已。 竹影虽然是爹爹的贴身影卫,却待她极好。她自幼顽皮,不愿读书绣花,总是缠着他要学拳脚功夫,他虽面上冷漠,却仍旧偷偷教她。如今他因为她被罚,她自然愧疚。 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噪杂的人声,只见雪夫人在几个侍女的陪同下,正疾步而来。 自姜雨墨被丞相带到书房时,便有眼尖的小厮去回禀了雪夫人。 雪夫人一步也没敢停歇的往书房赶来,却见到自己的夫君一脸怒意,正恶狠狠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宝贝女儿。 “夫君!这是怎么了?”雪夫人上前挽住姜承泽的手腕,娇声问道,又冲地上满脸泪痕的姜雨墨使了个眼色,“墨儿,地上凉,快起来说话!” 姜雨墨如同获释一般,正欲起身,可抬眼望见爹爹仍旧面带怒色,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 “呜呜……娘亲,爹爹不要墨儿了!娘亲……墨儿就要嫁给秦王,秦王他才色双绝,比那个什么破太子不知强出多少倍去。”姜雨墨埋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再抬首时,如墨的双眸早已盈满了泪水,小脸因为惊吓毫无血色,看的雪夫人顿时便落了泪。 “我的小墨儿,快小点声,女孩子家的怎么能一点矜持都没有呢?即便是喜欢秦王,也不可如此。放心,乖女儿,此事自有爹娘为你做主!”雪夫人已俯身将她扶起,又将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发髻,柔声安慰。 姜承泽见娇妻落泪,自然也不好再深追究,如今太子退婚一事已无回转余地,只得就此作罢。只是,雨墨所言秦王之事,怕也没有多大可能,毕竟她公然被皇后下旨退婚,秦王庶出,如何敢来接她这个烫手的山芋。 所幸,皇后懿旨中还特意提到,雨兮她贤良淑德,甚得太子之心。如此,起码来日太子妃之位依旧非他姜家莫属。 于是,在雪夫人的满含泪意的注视下,姜承泽只得无奈的摇首叹息:“唉!慈母多败儿,果然非虚。墨儿如此忤逆顽劣,就是夫人你给宠坏的!” 雪夫人闻言柳眉一皱,抬手在姜承泽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嗔道:“夫君此话好没道理,这世上哪个做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儿。莫说墨儿并未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不过是皇后娘娘下旨退婚罢了,与墨儿何干?再说,墨儿她既然对秦王有意,依妾身之见,那秦王虽是梅妃所出,却深得圣心。来日若能与墨儿结百年之好,也未必不是一桩美事。” 姜承泽见夫人紧紧搂着雨墨,原本想再说些什么,终究只是摇了摇头,道:“也罢也罢!事已至此,就当是墨儿与太子无缘罢了。只是秦王之事,也休要再提!” 姜雨墨在雪夫人怀中,偷瞄了一眼爹爹,他怒气稍减,说话语调已不似方才那般可怖,看来娘亲在爹爹心中的位置果然无可替代。 于是,从雪夫人怀中退开来,俯身朝姜承泽一拜:“墨儿谢谢爹爹体谅!” “你也不必谢我!虽然退婚之事由不得你做主,却是因你而起,你无端当街冲撞太子一事,即便皇后娘娘不追究,我却不能当作没发生。今日起,罚你在府中禁足三年,好好跟着你娘亲学些女红,不要再想着去外面疯野。若再惹出事端,定不轻饶!另外关于秦王之事,切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你一个女儿家,终归需要矜持一些,莫要让他人轻看了去。”姜承泽背着手站在窗前,沉声吩咐。 三年?禁足?姜雨墨闻言几乎当场昏厥。她心里想着,要她关在相府中学女红,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痛快。至于矜持,好吧,她尽量。 只见她此刻双眸盈泪,撅着小嘴,正欲开口,却又转念一想,眼前爹爹正在气头上,若再与他争辩,搞不好直接给她罚个终身监禁,如此还是忍得一时之气,待风头过了再求娘亲给自己说情吧。 如此,因着姜雨墨被禁足,丞相府比起往日愈加热闹了。 第六章 意外惊喜(一) 姜雨墨不能往云阳城内闲逛,在府中却是没有一日是闲的住的。每日早早起身,往雪夫人处请安之后,便领着几个侍女小厮陪着她玩闹,哪里学过半日的女红,不过是姜承泽在府上时,她便装的极为乖巧。 可这一切,却由于一顿饭而彻底改变。 那日午时将近,雨墨陪着雪夫人在偏厅等候爹爹归来一同用餐,可等到午时末,也未见姜承泽的身影。 雪夫人有些焦急,不时的催促侍人前往府门口候着。 雨墨饿着肚子,眼睁睁盯着一桌子的饭菜热了凉,凉了又热,却又不敢动筷子。 雪夫人正欲交代侍人将饭菜撤下时,却听闻隔壁正厅传来了萍夫人与姜承泽的轻笑声。 “这是兮儿亲自下厨为爹爹炖的莲子羹,爹爹趁热吃了吧!朝中事务繁忙,您还得多顾着身子才是。”姜雨兮细柔动听的声音传来。 “好好好!还是兮儿懂事,小小年纪已懂得心疼爹爹了。将来嫁进宫里,对待皇上皇后也需像对待爹爹一般孝顺才可!” “是,兮儿知道!” “兮儿,好好听你爹爹的话。万不可给相府抹黑,你可是相府的嫡出大小姐,将来为妃为后定要光耀姜家门楣,明白吗?”萍夫人的声音此刻听在雨墨耳中比往日里更加刺耳尖锐,仿佛她一字一句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一般。 “兮儿明白!” 姜雨兮柔柔答了一声,萍夫人尖细刺耳的声音再次传来:“夫君,如今云阳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咱们姜家的大小姐一心要嫁给秦王为妃,为了他日夜茶饭不思,消瘦不堪。知道的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可若被那些不知实情又好生事端之人传到了皇上与梅妃娘娘的耳中,可如何是好?夫君该督促着雪儿好生管教自己的女儿,莫要整日里没有一丝千金小姐的姿态,就知道与侍人们一处胡闹。咱们姜家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真是……” “好了,侍人们乱嚼舌根,你也跟着瞎胡闹!既是谣言,便不必理会。吃饭吧!” 末了,听到爹爹沉声叹息,打断了萍夫人的喋喋不休。 …… 爹爹?雨墨心中泛起浓浓的酸意,因着她被下旨退婚后,爹爹到娘亲房中的时日明显减少了,便是看她的眼神也不如往昔那般充满疼惜,似乎多了一股莫名的生疏。 因她一时冲动,竟让一向柔弱的娘亲跟着一同遭受这些冷言冷语,着实非她所愿。 小小的身子紧挨着娘亲坐在桌前,两母女的眼眸中都隐隐含着泪意。 良久,姜雨墨终是抬眼望着一脸愁意的雪夫人,挤出一抹笑意,“娘亲,吃饭吧!别等了!” “墨儿……”雪夫人这一声呼喊中,不知参杂了多少怜爱与疼惜,想她那丞相夫君辛苦筹谋多年,表面看来是为了女儿的幸福,实则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墨儿年幼,不忍相告,只望她日后能寻得真正的良人相配,拥有幸福美满的婚姻。 姜雨墨被太子退婚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云阳城,自然,深宫中的瑞王与秦王也有所耳闻。 当时,他们兄弟二人正在轩赫亭中对弈,轩辕清的白子被轩辕澈的黑子团团困住,思谋多时也得不到脱围之法。 正当轩辕清剑眉紧蹙,惆怅不已时,却听得亭外树丛下过路的两个侍女偷偷低语:“碧玉姐姐,云阳城里疯传的相府千金移情秦王,被太子爷退婚的事是真的吗?我前日里回家省亲,听我娘亲说起,那丞相府的千金,竟然言辞凿凿的说秦王才色俱佳,非要嫁他为妃不可呢!啧啧啧……我原本还以为是市井谣传罢了,却没想到,宫中也有人私下议论此事呢。” 被唤作碧玉的侍女一身碧绿宫装,正是皇后的贴身侍婢。 只见她抬眼环视四周,见并无旁人时,便低声说道:“退婚之事确然,是否相府的雨墨小姐移情秦王,就不得而知了。只是这回那雨墨小姐着实把太子爷给惹了,那日我亲眼见到太子爷怒气冲冲的往娘娘面前告状呢!” “唉,丞相这回可是脸上无光了。我听街坊们说,这雨墨小姐生的尤为绝色,却时常出入云阳城内的各大酒楼街市,性格也是异于寻常的千金小姐,只是如此不知羞耻的宣称自己非秦王不嫁,可真是……” 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话语声也低不可闻。 轩辕清闻言后,原本紧握在手中的白子竟跌落在地。端坐在他对面的轩辕澈原本冷漠俊逸的脸,这时也泛起一丝尴尬的神色。 须臾,轩辕清打破沉默:“四弟棋艺果然精妙,为兄甘拜下风!”言毕,起身抬眼望了望湛蓝的天际,又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有要事须得出宫一趟。今日就到此吧!” “多谢三哥谬赞!恭送三哥!”轩辕澈嘴角一歪,露出难得的笑意,右手一拂,让道于轩辕清。 轩辕清方走,他的笑意便迅速隐去。 随后,双手轻轻一拍,已有一个灰衣太监飞快的跪在他身前。 “本王吩咐的事,办得如何了?”他面色异常冷漠,语调亦然。 灰衣太监俯首低语:“回禀殿下,都办妥了!” “噢?那她见到东西说什么了吗?”轩辕澈继续问道。 灰衣太监身子略微一滞,旋即回道:“她很高兴,但似乎误以为是旁人送的了。” 旁人?轩辕澈心中一冷,他倒忘了,她有倾国之颜,又是相府千金,自然想要亲近她的人不止他一个。 比如方才的轩辕清,他听到那两个侍女的言语后,分明就已无心对弈,才会甘愿弃子认输的吧! 只是这些侍女所言的究竟有几分是真,他倒想有机会一试究竟,看看她是否若传言中的非他不嫁。 第七章 意外惊喜(二) 时下正值夏至,云阳城内烈日炎炎,午后炙热尤其难当,街上的行人甚少,偶尔闻得街道两侧的树枝上传来几声蝉鸟鸣叫。 轩辕清一袭素白竹丝长衫,面色淡然的靠在马车中假寐。 他六岁封王,十四岁时已获皇帝恩准在城中建有府邸,平日里也甚少在宫中走动,时常请旨在外巡视,所以朝中之事他并不十分清楚。 他昨日方从西北边城巡视返回,今日若不是去长乐宫向皇帝皇后请安,亦不会与四弟在轩赫亭中对弈,如此墨儿之事定便是难以知晓了。 如今,他既然得了墨儿消息,自然要赶往相府一探。 想起年初与她在御花园中,促膝长谈之景,他原本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细长的凤眸中渐渐生了笑意。 她如今与太子再无牵扯,于他而言,实则是一桩喜事。 只是,不知她是否真如传言中所指,当真心仪四弟,非他不嫁? 外间虽然炙热难当,可丞相府中,却是小桥流水,九曲回廊,别有一番风景。 潺潺流水边,翠绿欲滴的柳枝随风起舞,偶有觅食的锦鲤被柳叶惊吓,纷纷嚷嚷逃离。 水面上,一圈圈涟漪荡开,越来越远。 阵阵蝉鸟鸣叫,炎炎夏日不免叫人烦闷,分明是湖光山色,悠然自在,却隐隐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 白玉拱桥下,洁白如玉的荷花盛放如斯,诺大的荷叶为它遮住了烈日,偷的半丝清凉,一株白中透粉的淡荷隐在那一簇白荷之中,让人不竟侧目,那粉嫩的淡荷带着丝丝绝傲孤冷的气息,给这炎热烦闷的夏日带来些许凉意。 一名少女凭栏而坐,慵懒的身子全部靠在湖边的栏杆上,轻挽起的发髻少了些飘逸,却多了一丝娇媚,一身淡粉色衣衫宛如那湖中亭亭而立,带着雅致气息的清荷一般。 那女子微微抬头,一片湖边美景便立刻黯淡了下去,那是如何绝美的一张容貌,她双颊带笑,绛唇映日,粉腮红润,秀眸惺忪,楚楚动人间多了些妩媚纤弱,肌肤似碧似玉,皓如凝脂,轻轻扇动着手中的丝帕,似要将这夏日的热气都扇走一般。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幽香,她“噌”一下坐直了身子,任由丝帕滑落在草丛间,只是怔怔抬眼望着来人,一双翦水大眼扑闪着疑惑的光芒。 须臾后,终于一跃而起,上前紧紧拽着来人的手腕,娇声笑道:“清哥哥!你怎么来了?” 轩辕清一袭素白衫迎风而立,俊逸出尘的面庞略微泛红,由着她来回摇晃着自己的手腕,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清哥哥想墨儿了,本来着了侍人来请墨儿往仙云居一聚,不想侍人却回禀说墨儿被丞相禁足了。如此,清哥哥只好亲自来府上走一遭了。”轩辕清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姜雨墨心中却是感动不已。 想她自被爹爹禁足,至今已有三个多月,除却昨日那人,再无旁人来看过她。 想起昨日那人送来的东西,倒是甚合她心。 想着不由得低首抚弄着手腕上那只通体墨绿,细腻光滑的冰玉镯,挑眉轻笑:“谢谢清哥哥送的冰玉镯,果然是个宝贝,戴在身上竟令人通体清凉,甚是舒服。” 轩辕清抿唇而笑,好看的凤眼闪过一丝光芒。 与她自上元节一别,已有半年未见。 她似乎清减了,个头也略略长高了些,低眉含笑的神情愈发迷人了。 “墨儿喜欢便好。”他看着那冰玉镯稍稍出神,旋即继续说道,“墨儿整日呆在相府可烦闷的紧吧?不如跟清哥哥出去走走如何?” 姜雨墨闻言自是欣喜若狂,可笑意方起却又迅速隐没了去,殷红的小嘴微微撅起,闷声说道:“多谢清哥哥一番好意,可墨儿被爹爹禁足,没有爹爹示下,不敢妄自出府。” 尽管她的一颗心早就不知偷偷跑出去多少回了,但是为了不让娘亲为难,她仍旧强迫自己每日乖乖呆在府中。 轩辕清闻言轻笑,只是弯腰低首将她方才落在草丛间的丝帕拾起,递到她的手中,道:“墨儿不必担心,府中侍人引我过来时,道相爷并不在府上。” 姜雨墨接过丝帕的手略有迟疑,眉心忍不住皱了皱,眸色微暗,讪讪撇嘴:“清哥哥有所不知,爹爹素来最疼墨儿。只是……只是墨儿被太子退婚后,惹了爹爹伤心,所以才将墨儿禁足。如今他虽不在府中,墨儿也不好擅自出府。若被那些坏心眼的小人知道了,不知道又要在爹爹面前如何告我的状了。” 她说话的神情,颇有些无奈,一旁的轩辕清闻言愈加心疼。心里虽然担心她,面上却不愿显露出来,只是抬起衣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道:“也罢,既然丫头不愿出去,清哥哥便陪你在此赏一赏这湖中荷色吧!” 姜雨墨每日闷在府中,除了几个贴身侍女偶尔陪她放放纸鸢,扑扑蝴蝶,着实无趣的很。 如今轩辕清主动来府中陪她解闷,她自是欢喜的很。 两人靠在扶栏下,临湖而坐,任由徐徐清风拂面,带来阵阵凉意。轩辕清与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多半是说些他在西北巡视时遇到的人和事。 第八章 意外惊喜(三) 时光荏苒,光阴飞逝。 眨眼间,已是贞元二十六年初夏。 丞相府中的雨兮小姐年已十五,九月便要与太子行大婚之礼。她如今在相府里地位一日胜过一日,那些心思重的侍女们个个争先恐后的想要巴结她,期盼着来日她嫁入东宫时,能将她们都一并带入东宫,共享荣华。 自那年退婚风波后,姜雨墨在府中的地位便与姜雨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雨兮自是被爹娘捧在手心呵护、疼爱。 雨墨却只有雪夫人相伴身侧,除却轩辕清偶尔会来府中探她,便只剩一个灰衣太监时常来给她请安问好了。 说起这个灰衣太监,雨墨初始只是知道他叫安德生,也不知他在哪个宫里奉职,问起他来,他只说主子有命不可说。 直到去年中秋,丞相一家奉旨进宫赴宴,她偶然路过如意殿时,居然发现这个安德生正背着双手,在宫门口教训两个年幼的小太监。 以她这般侠义心肠,这等闲事她自然是要管上一管的。 那安德生一眼认出她来,慌忙俯身作揖,将那两个小太监打发走了,又上前与她施礼赔不是。 姜雨墨这才知道安德生竟然是如意殿的总管太监,这如意殿的主人便是梅妃。 她思及往昔,在她禁足相府的三年间,这个安德生称是奉了主子的交代给她送了许多好吃,好玩的。 她当即决定要入如意殿向梅妃娘娘请安谢恩,却被安德生一把拦住了,说是主子宴毕乏了,眼下已歇息了,不便惊扰。 如此,她也没有多想,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又思谋了许久,自己与梅妃娘娘从无交集,不过偶尔在宫宴上见过几回,除却正常礼节,并无特别相交,如何她会对自己如此特别呢? 此事,她之后想了许久亦没有相通,时日一长也就作罢了,只当作是自己生的好看又乖巧,为梅妃所喜而已。 这一日,云淡风轻,天气甚好。 似雪阁中,姜雨墨一袭淡粉色轻丝罗裙,云袖飘逸,如墨般的青丝挽了一个极精致的新月髻。只见她眉峰秀美,琼鼻玉唇,如墨双眸宛若一汪秋水,幽幽华光闪烁其中,长睫微垂,气质华贵却又带着一丝慵懒。 “哟!姐姐今日打扮的真美!这是要去见秦王殿下吧!”雨墨方要抬脚出门,便听见院子里传来姜雨兮娇嗲不已的声音。 雨墨有些懊恼的看着她,自从那年在偏厅识破她与萍夫人的真面目后,雨墨对她便只有不屑,再无其他。 只见姜雨兮一边说话一边朝她走了过来,她今日穿了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藏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如瀑般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根碧玉钗。 姜雨兮,丞相府真正的大小姐。 她如今这样确实当得上丞相府大小姐的美名,不枉太子轩辕朗对她一往情深。 可是,这个在外人眼里温良贤淑,倾国倾城的大小姐,此刻却用极为鄙夷轻视的眼光看着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妹妹有事吗?若无事,姐姐便先行一步了。妹妹你自便吧!”姜雨墨懒于与她周旋,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姜雨兮细眉微皱,杏眸微怒,似乎并未料到雨墨会对她如此不屑,被她一句话堵在门口,进退不是。 姜雨墨见她呆愣愣立在门口,竟没有要让开的迹象,不由得一急,又道:“好妹妹,姐姐真的有急事。” “哟!姐姐真是个急性子,那秦王当真就这么好吗?依妹妹愚见,他除却承了他母妃的惊世之颜,有哪一样比得上太子殿下呢?”姜雨兮拂袖轻笑,一番话说的尖酸至极,“哎哟!姐姐千万莫怪,妹妹一时大意,竟忘了姐姐已被太子退婚了。如此也好,姐姐这般绝色,与那秦王倒是般配的很!” 末了,掩袖而笑,杏眸却是挑衅的望着姜雨墨,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姜雨墨原本并不想惹事,尤其是今日。 她费了许多周章才从竹影那里得知,皇上要和王公大臣们去离山围猎的消息,这就意味着她终于有机会再见到他了,自那年上元节一别,已有整整三年了。期间虽然在皇家晚宴上偶尔打过照面,却连多看他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虽然关于她思慕他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但她始终没有机会单独与他相处,今日却是个绝好的时机。 可眼下已近辰时,爹爹的车马就要出发了,她若再不快些,爹爹定不会等她的。 如此,只好得罪了。 姜雨墨眉眼低垂,淡然一笑,如水双眸闪过一丝异色,猛地抬手往雨兮肩上重重一推,人已抬脚出了房门。 “难得妹妹对太子这样痴情,既如此便好好在家等着他的大红花轿吧!至于姐姐的事,万不敢劳烦未来太子妃费神!”她走到院门口时,又回过头来朝半蹲在门边的雨兮说道。 她自幼习武,力气确实比寻常女子要大一些,姜雨兮却是实实在在的柔弱千金,哪里经得住她这样的推搡。 此刻正狼狈不堪歪坐在门口,眸色冰冷,唇角勾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姐姐这般粗野不堪,可要小心别把秦王给吓跑了才是!” 姜雨墨任她如何冷嘲热讽,只是留下一句,“不劳妹妹操心!”便急匆匆赶往前厅去寻姜承泽了。 丞相府大门口,姜承泽不时的回头望向府中,面色越来越冷,直到那抹淡粉自府中飘然而来,脸色才稍稍回转。 待那淡粉身影走到身前时,他原本缓和的面色竟比方才更冷了三分。 姜雨墨见爹爹面色不佳,想必已在此侯她多时,赶忙上前挽住他的手腕,“爹爹久等了!”唇角一歪,笑的极尽讨好。 “唉,你这丫头!”姜承泽摇了摇头,时辰已然不早,再不能耽搁,原想训斥几句,却也忍下了。 第九章 非他不可(一) 离山围场。 初夏的风,十分凉爽惬意。 满目茵茵翠翠,漫山遍野的花草让人的心情瞬间舒畅无比,相府里纵然如何九曲回廊,小桥流水,却终究是比不上大自然的悠然自得。 微风徐徐,夹杂着山野中独有的花草气息扑面而来,雨墨半眯着眼,暗自在心中赞叹离山的秀丽风景时,只听得身后一个细细尖尖的声音传来:“姜雨墨!” 她的身形略微一滞,眉心轻蹙,如墨双眸撇向身侧,只见一抹绯红印入眼帘,心里便如被针扎了一般,罗蝶衣?自从十三岁那年在皇帝的寿宴上初识,这个骠骑大将军罗成的独女便会时不时的与她偶遇,尤其是有秦王出现的场合,必然会遇到罗蝶衣。 前些日子,偶然听爹爹与来访的李尚书提起,罗成占着战功显赫,在朝中日渐嚣张,便是许多皇亲贵族他都不曾放在眼里。还公然在朝堂之上为女儿向皇帝提亲,赞其女蝶衣如何贤良淑德,要将罗蝶衣嫁给秦王轩辕澈。 姜雨墨听到这个消息时,偷偷难过了许久。以她相府庶女又被太子退婚之身,想要在云阳城内寻到一个愿意娶她的普通官家子弟都难,更莫说是深得皇帝喜爱的秦王了。 虽听闻皇帝并未当即答应罗成所提,可秦王之母梅妃却时常召罗蝶衣入宫相伴,想来此事梅妃娘娘早已首肯,只等皇帝一道谕令,他二人便会成婚了。 想到这里,姜雨墨眉心愈加紧锁,面色淡漠,俯首轻抚着鱼儿墨黑光亮的鬃毛,淡淡的说:“罗小姐有礼!” 细看那罗蝶衣,着一袭大红马装,青丝高高挽起,圆圆的发髻上除却一条艳红的丝带外,再无其他装饰,两道浓眉下一双细长丹凤眼,面颊微微泛红,殷红的唇角轻轻上扬,一脸笑意看着姜雨墨。 她虽算不得绝色,却因出身将门,骨子里便自有一番寻常大家闺秀所没有的英武灵气,便是脾性也比旁人来的爽朗。 虽见雨墨一脸不悦,她却仍旧憨笑,凤眼轻挑,“姜雨墨,你怎么了?不开心吗?听说你被姜丞相禁足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出来围猎,何故愁眉苦脸呢?” 雨墨满心欢喜来离山围场,不过是为了见秦王轩辕澈而已,如今秦王没见着,却见到了最不想见的情敌,对方还这么关心她的情绪,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想到这里,姜雨墨抬眼展眉,眸中含笑,柔声道:“罗小姐说笑了,我哪有愁眉苦脸,好不容易出门一趟,高兴还来不及呢!” 罗蝶衣闻言后,轻笑不语,只是一双凤眸却来回在她身上扫视,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姜雨墨!你就穿这样来围猎啊?不会是为了给秦王殿下看的吧?哈哈……” 姜雨墨低首看了看自己一袭裙衫,确实有点别扭,可听她说起秦王来,便急忙辩白:“罗蝶衣!你不要胡说!我与秦王殿下不过数面之缘,怎会……怎会为了……为了看他来围场?不过是我爹爹见我在家闷得久了,带我出来散散心罢了!” “散心?哈哈!谁信啊?哪家的爹爹会莫名其妙带女儿来皇家围场散心啊?拜托你想唬人也找个差不多的理由好吧!”罗蝶衣轻扬着手中的马鞭,笑的毫无顾忌,声音早已穿越人群,引得在前面山脚下列队等候皇家马队的众王公大臣都不由往这边侧目。 姜雨墨面色涨得通红,手中的马鞭因为紧握几乎嵌入肌肤,她却不觉得疼,只是怔怔的望着身旁大笑不止的罗蝶衣,不知如何是好。 “姜雨墨,喜欢就喜欢呗!有什么好遮掩的!知道吗?我也喜欢秦王殿下,我还让爹爹向皇帝提亲了呢!可惜,皇帝说我年纪还小,要过三年再说!”罗蝶衣浓眉微蹙,不解的望向姜雨墨,继续说道,“我其实很佩服你,为了能嫁给秦王殿下,居然甘愿被太子退婚。若是换成我,定要让爹爹给我讨回公道!” 雨墨闻言,原本纠结的心稍微放松,既然皇帝并未同意她与秦王的婚事,那就是说自己还有机会了。 “蝶衣乃罗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自然倍受将军疼爱。雨墨不过庶出,被太子退婚亦非所愿,至于思慕秦王殿下,确有其事。可惜,秦王殿下眼中未必有雨墨。”姜雨墨左眉淡淡挑起,面上虽带着笑意,墨黑的眸子里却隐有无奈之意。 罗蝶衣娇然一笑,细声道:“秦王如何,也需你我表明心迹之后才能知晓。今日便是绝佳的机会,不如你我公平竞争,各凭本事,看谁能令秦王殿下侧目倾心如何?” 姜雨墨怔怔的望着她,心里想着,罗蝶衣到底是出身将门,性情直爽的紧,便是这等男女感情之事也能与旁人坦诚相告。听闻她自幼丧母,由父亲一手带大,没有那些大家千金的矫情柔弱也是常理。 回想自己从小便倚仗爹爹疼爱,刁蛮任性,该学的琴棋书画一概稀松,拳脚功夫也不过学了些皮毛而已,若非仗着天生一副好面皮,又哪里会惹来与太子的那一桩是非。 若非太子一事,她又如何知道爹爹骨子里对嫡庶权位的看重,更甚于她与娘亲。便是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当日会将思慕秦王之事脱口而出,引得整个云阳城闹得沸沸扬扬,她也成了他人口中的笑柄。 如今罗蝶衣既已将话挑明,她若再扭捏作态,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抬手摩挲着胸前散落的碎发,眉目含情,言语中却又带着一丝轻蔑:“他不过就是生的好看些,却能得你我一同倾心,想来也是他的福气了!” “确然如此。可不知为何,我就是喜欢他那张脸,看着就让人面红心跳!哈哈!”罗蝶衣毫不避讳对秦王的爱慕,一旁的雨墨亦跟着她轻笑出声。 第九章 非他不可(二)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锣鼓声,旌旗飞扬下,皇家的马队浩浩荡荡来到了离山脚下。 姜雨墨远远的便望见了人群中那一抹蓝色身影,眸子里藏不住的笑意,让一旁的罗蝶衣也忍不住好奇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秦王殿下来了!驾……”罗蝶衣话音方落,便已掉转马头,往那抹蓝色身影飞奔而去。 姜雨墨柳眉轻挑,略微俯身在鱼儿的脊背上轻轻一拍,鱼儿马蹄一扬,溅起漫天尘土,不过须臾已越过罗蝶衣,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吁……”鱼儿听话的驻足,因着疾奔而来,雨墨面色泛红,气息也有些急促,抬手紧紧覆在胸前,心情稍稍平复,便迫不及待的偷偷抬眼望向那令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着一袭蓝色马装,精致绝伦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尤为俊逸,剑眉轻蹙,骄傲的下颌微微扬起,薄唇微抿,深邃的眼眸中似有一股化不开的愁绪。 雨墨回想十三岁那年,上元节御花园中初识他时,他尚是个俊俏冷漠的少年郎,如今眉宇间的傲娇丝毫未减,只是更添了几许令人捉摸不透的成熟意味。 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只是在一旁偷偷的看着他。 他的一言一行,在她眼中都是完美。 若能一直这样静静的在他身边,看着他,陪着他,哪怕不说话,她也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正当她享受着这只属于他们的安宁时,眼眸却瞥见原本被自己甩在身后的罗蝶衣,不知何时已杵在他的身侧。 她微微一怔,如墨的眼眸泄露了心中的忧思。 身下的鱼儿似乎知晓主人的心思一般,慢慢朝他踱步,紧挨着罗蝶衣站着。她有些焦急,额间已有汗珠冒出,抓着缰绳的手,早已湿透,朱唇轻启,怯生生的喊了句:“澈哥哥,好久不见!” 轩辕澈身子微怔,略略侧过身子瞥了她一眼,眸中有不易察觉的笑意,嘴角轻轻一扯,正欲开口,却又听得身侧传来一声甜腻的:“秦王殿下!” 他回首看时,红衣飘飞的罗蝶衣正痴痴地望着他笑,浓眉凤眼下,一张红扑扑的脸显得尤为生气蓬勃,英姿飒爽。 雨墨原本噙笑的脸顿时生涩的转向了一边,却正好对上一双澄净剔透的眸子,那眸子的主人立在一匹通体乌黑的宝马前,微风轻轻吹拂着他的素白长袍,犹如谪仙下凡一般,竟无半丝世俗气息。 姜雨墨原本低落的情绪马上高昂起来,挥着手中的马鞭,娇声喊着:“清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这一喊,周遭的王公大臣都纷纷侧目,那些目光中充满着鄙夷与不屑,便是紧跟在皇帝身后的丞相姜承泽也被她一声呼喊引得回首一望,冷冷的瞪了她一眼。 她暗叫不好,她与轩辕清走的近些,但不过私下里叫他一句“哥哥”,却从不敢在外人面前如此称呼。如今却是她失仪,也不怪众人都摇首叹息,更不怪爹爹恼怒。 方才着实是有些意外,他半年前被皇帝派往西南巡视,没想到今日会在离山相见,每每见到他,雨墨都会莫名的心安。 尽管众人都对姜雨墨的所为很是不齿,瑞王轩辕清却仍旧一脸笑意,牵着马儿朝雨墨行来。 一旁的罗蝶衣浓眉一挑,冲雨墨递了个眼色,轻声打趣道:“姜雨墨,你怎么能这样啊?有了瑞王,还想着要和我抢秦王?一脚踏两船可是危险的很哦!小心到时候一个都没有!”末了,还不忘朝正牵马走近的轩辕清微微侧了侧身,当作行礼。 “罗蝶衣!你少胡说!”姜雨墨面颊绯红,大声辩白。眼眸却是紧紧盯着轩辕澈,他此刻距她不过三尺,方才罗蝶衣那番话若说旁人听不见,他却定然听的真切了。 这个死丫头!存心让她在澈哥哥面前难堪,还好意思和她说什么公平竞争,这根本就是栽赃陷害,若澈哥哥信了她的鬼话,从此以后不理她了,那可如何是好? 却见轩辕澈神色若常,仍旧冷漠的很,看不出什么异样。 左思右想,姜雨墨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促马上前,凑近轩辕澈,柔声解释:“澈哥哥,你千万别听这死丫头瞎说。墨儿心如明月,除了澈哥哥,再无他人。” “姜雨墨你……算你狠!”罗蝶衣未曾料想,自己的一番言语竟然会让姜雨墨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冲秦王表明了心迹,自己反倒落后一子了。 莫说是她,便是姜雨墨自己也未曾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向轩辕澈表白。 牵马走来的轩辕清面色也明显一震,抬眼望着马背上一脸通红的姜雨墨,嘴角扯起一个僵硬的微笑。 雨墨尚沉浸在方才的慌乱中,一面埋怨自己的冲动,一面却又觉得终究是说了出来,不管怎样,他听到了就好。他知晓了她的心意,不知在他心中,又是如何? 正当她低头纠结时,却听得轩辕澈冷冷丢过来一句:“你心中有谁,与我何干?” 她循声侧首望向他时,他已策马向前奔去,罗蝶衣紧跟着他而行。 徐徐风过,有泪自她眼角滑落,无声的滴落在鱼儿的背脊上。 虽是初夏,她的心此刻确如寒冬,冰凉刺骨。 轩辕清在鱼儿跟前站着,轻抚着她的后背,将她自马背上一把抱了下来。 “丫头,同清哥哥去逍遥谷走走吧!”他的声音低柔婉转,便如夏日里山谷中的清泉一般温暖,她强抑住大哭的冲动,木木的任由他牵着往前走去。 第十章 非他不可(三) 沿着山脚一路慢慢的走,她始终沉默。 不知为何,他总会在她最脆弱,最无助时出现在她身边。 为何轩辕澈却不可以呢?他们同是皇子,同为庶出,相差不过一岁,与她相识都在那夜,为何待她却是如此不同? 姜雨墨轻扬着手中的马鞭,侧首打量着身侧的轩辕清,他其实也生的极好,剑眉凤目,似有清风朗月之姿,眼眸中藏着一股不拘世俗的洒脱。 他六岁封王,十四岁不到已有了自己的府邸。 常年在外巡视民情,体察民间疾苦,深得人心。 却可惜幼年丧母,在朝中亦无所依靠。 所幸他性格洒脱,是个看淡世事之人,根本无心争名夺利,只是喜欢在山水间行走,倒也活的逍遥自在。 雨墨私下里曾送他一个“逍遥王爷”的名号,甚合他心。 “清哥哥,这次西南之行如何?和墨儿说说苗疆吧!”姜雨墨终于打破沉默,轻声询问。 轩辕清面上带着浅笑,抬手轻抚着雨墨的发丝,道:“西南之行甚好。边疆安泰,苗人好客,临行时送了我许多酒酿。但因着回京路途遥远,我只带回了一样。” 雨墨一听到“酒酿”二字,早已眼眸放光,停下脚步,紧紧拽着轩辕清的手腕,焦急问道:“哎呀,清哥哥,路再远该都带回来呀!你不喝自有人帮你喝的!快说,带了什么回来?可带在身上了么?” “呵呵!你这丫头,简直就是个小酒鬼!一听到酒字就露了原形了!方才还愁眉苦脸呢,这会子倒又只顾着酒酿了!哈哈!若被我四弟知道,你对他的感情还不若一壶醉心酿,你说他会不会气死?哈哈!”轩辕清抬手轻轻在她额间一弹,拂袖仰首大笑不止。 姜雨墨被他说中心事,耳根子都红透了,却依旧踮着脚尖,摇晃着他的手臂,“醉心酿?清哥哥,可是苗寨中最负盛名的醉心酿么?快拿出来,让墨儿看看,闻一闻,闻一闻就好!” 往日里,曾听爹爹提过,苗人最擅猎术与酿酒。他们酿出来的美酒便是神仙闻了也要垂涎三尺。这醉心酿更是久负盛名,在苗寨传承千年的古制酒酿了。 说话间,已闻得空气中飘荡着清幽的花草气息,二人抬眼一看,逍遥谷已在眼前。 谷中古树苍天,山花烂漫,清泉涓涓,碧绿如染,和煦的阳光柔柔的铺满了整个树林。 姜雨墨懒懒的靠在小溪旁的大石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又“噌”一下坐直了身子,催促轩辕清:“清哥哥,别藏着了,墨儿鼻子灵的很,早就闻到酒香了!” 轩辕清闻言,依旧不紧不慢的将两匹马儿赶到溪涧中饮水,才从马鞍上的包袱里拿出一个酒葫芦塞到雨墨手中,笑着说道:“小酒鬼!喝吧!旁的我是没有带回来,可这醉心酿我却是带了二十斤。管够让你这小酒鬼醉上个一年半载了!哈哈!” 雨墨憨笑着打开酒葫芦,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香甜的气息,她半眯着眼眸,低首在壶口嗅了又嗅,终究还是忍不住仰首喝了一大口。 “好酒!这酒果如其名,入口甘甜,滑入心肺间却又慢慢浮出一丝醉意。”雨墨乌黑的眸子里充满了惊喜,将酒葫芦递到轩辕清手中。 轩辕清接过酒葫芦,紧挨着她而坐,优雅的仰首轻酌了一小口酒,旋即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翻,剑眉轻挑,语带戏谑,“丫头,你这身打扮倒是很有些苗寨女子的风情!只是如此装束骑马怕是有些费劲吧!哈哈!” “哼!坏哥哥!连你也要来取笑墨儿吗?墨儿好不容易求了爹爹带墨儿来围场看哥哥,一时着急忘了换行头罢了!” 诚然如此,只是她着急想见之人却非他轩辕清,可惜她想见的人未必想见她。轩辕清的神色一怔,无奈的摇了摇头,在她额间轻轻一弹,笑问:“丫头如此心急,果真是为了看我?” 明知故问,姜雨墨瞪了他一眼,嗔道:“清哥哥难道不愿见墨儿么?” “愿意愿意!哈哈!只怕是墨儿真正想见的人未必是我!”轩辕清粲然一笑,原本就好看的面容在柔软的阳光下愈发俊朗迷人,雨墨一时有些恍惚,竟若失了心神一般,呆呆的望着他半晌没有言语。 “讨厌!清哥哥分明故意取笑墨儿,咳……咳……”雨墨自他手中抢过酒葫芦一连喝了好几口,想要遮掩内心的慌乱,却呛得面红耳赤。 他大概不曾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直到见她被酒呛得喘不过气时,方抬手轻拍着她的后背,说话间带着一丝莫名的伤感:“哎!丫头,慢些喝!又没人和你抢!不用问也该知道,墨丫头你如此焦急出门自然是为了四弟,怎会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雨墨缓过神来,见他这样谪仙一般洒脱的性子,竟然会为了她一句随口直言而面露抑郁之色,心里自然有些不忍。 “清哥哥,和我说说苗寨吧!那里很美吧!能酿出如此美酒的地方一定非比寻常!”雨墨觉着眼前的气氛有些尴尬,便有意叉开话题。 轩辕清一愣,须臾后又恢复了一贯的神色,轻笑着说道:“西南原本就是四季如春,风景秀丽自不用说。只说那寨中的男女老少平日里生活皆如神仙一般,逍遥自在的很,不受世俗名利所扰,日常所需都是自给自足,不必劳烦他人,更不必受他人所控。寨中人每日劳作之余便席地而坐,饮酒唱歌,好不快活……” 听他说的眉飞色舞,雨墨亦有些心动。 “清哥哥,这世上果真有世外桃源对吗?”雨墨歪着脑袋,满怀期待的望着他,他说的苗寨便是她心中的桃花源。 轩辕清略一思索,答道:“丫头,只要你心中相信有,便一定有!想跟我出去走走吗?” 第十一章 非他不可(四) 他这样猛地一问,雨墨面色一滞,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并非他所说的山水不够迷人,亦非他描绘的异地风景不够绚丽,她亦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若能如清哥哥一般逍遥天地间,自然是甚好的。 只是,她心中尚有牵挂的人和事。她放不下,更舍不下。 纵然那人冷漠如冰,她却依旧怀抱希望。终有一日,他会知晓她的好。到那时,她或许可有他相伴,寄情山水间。 想到这里,雨墨已毫不犹豫的开口拒绝了轩辕清的邀请:“清哥哥,墨儿还有事没做成,不能随便离开京城的!” 轩辕清闻言缓缓起身,拍了怕身上的草屑,回首笑道:“傻丫头!你那点事再不抓紧,我看是要没戏的了!不如,我委屈点,把丫头娶了吧!哈哈……” “你……清哥哥!你少看不起人!澈哥哥迟早有一天会喜欢上墨儿的!墨儿早就立下誓言,此生非他不嫁!清哥哥就等着喝墨儿的喜酒吧!哼!”雨墨很不服气,嘟着嘴表明自己的决心。 他眉宇间隐约透着些许无奈,朝溪涧中戏耍的马儿打了一个响指,他的黑骏马已昂首朝他行来,“固执的丫头!时辰不早了,既如此倾心与他,就不要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快去找他吧!” 雨墨听他一说,精神为之一震,随即将鱼儿唤上前来, 却见他牵着马儿,却与她方向相悖,慌忙疾步追上他,“清哥哥,你不同墨儿一起去吗?” 轩辕清素白色的衣角随风而动,剑眉一扬,细长十指牵起缰绳,俯首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傻丫头,旁的事哥哥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偏生这件事,须得丫头你独自去做,方能有机会成事!” 不知为何,鱼儿起步离开时,雨墨的心里竟泛起阵阵酸意,忍不住回首凝望着溪畔那抹素白身影,他的面目已有些模糊,却依稀可见脸上挂着暖暖的笑意。 “谢谢你,清哥哥。希望哥哥能早日觅得意中人。”姜雨墨在心里暗暗为他祝福。 却不知他此刻心中犹如利剑刮过,早已痛入心扉,苦不堪言。 自那年上元节初见,他的一颗心便已遗落了。 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她心中所思所念,只有轩辕澈一人。 姜雨墨策马在林间疾驰,墨黑的眸子透着几许希冀,心里却又担忧罗蝶衣占了先机。 一想到罗蝶衣,她心中便如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滋味,说好了公平竞争的,可是澈哥哥似乎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想着那罗蝶衣或许此刻正与澈哥哥策马而行,她心里的醋意便更浓了,夹着马鞍的腿不由得一紧,扬起马鞭加速时,却听到一声尖细的女声自前方树荫下传来。 “啊……姜雨墨!你想干嘛啊?会不会骑马啊?骑马不看路的啊?”罗蝶衣眉心紧皱,凤眼一眯,不满的撅嘴抗议。 雨墨循声而望,却瞥见了那抹熟悉的藏蓝身影,心底不自觉便溢出浓浓的欢喜。 终于找到你了,澈哥哥。 雨墨策马向他走去,嘴角噙笑,娇声道:“澈哥哥,这么巧,又见面了!” 轩辕澈却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是面无表情的侧身,问了一句:“蝶衣,你没事吧?” 蝶衣?他们已经这么要好了么?他不再唤她“罗小姐”了。雨墨的心微微一颤,却仍旧期待着他能给她一个回应,哪怕是一个眼神也好。 可他,却对她视若无睹。 再看那罗蝶衣,偷偷与她使了一个得意的眼色,转而又装出一副柔弱无骨的神情,柔声道:“多谢殿下关心,不过是一匹得了失心疯的马儿罢了,蝶衣还受得住!”说完凤眸一抬,恶狠狠的瞪着雨墨,“姜雨墨!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差点撞到我,怎么连句对不起都不会说吗?” “你不是没事吗?罗大将军的千金,哪有这么娇弱哦!”轩辕澈对她视而不见,她心中郁闷,哪有心情与罗蝶衣废话。 “你……哼!本小姐懒得和你计较!”罗蝶衣眼眸一瞪,不耐烦的甩着手中的马鞭,马鞭落下时却重重的甩到了鱼儿脸上,鱼儿忽然受惊,自然马蹄乱蹬,眼看就要撞到前方的大树,雨墨的心跟着跌至谷底。 鱼儿受惊,大约过于疼痛,只是疯狂的往前撞去。 雨墨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双手不停的来回轻抚着鱼儿的脊背:“鱼儿乖!鱼儿乖!别怕!别怕!吁……” 鱼儿仰首惊呼时,雨墨已自它背上狠狠摔落林间,右脚却依旧卡在马鞍上。 “救命……”她下意识的呼喊着,只觉得后背如火烧般疼痛难忍,眼前树影晃动,一切都已经开始模糊时,隐约闻见一股淡淡的冷香入鼻,整个身子瞬时腾空而起,下一刻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强忍着剧痛睁开了双眸,是他救了她。 她就知道,他不会见死不救。 偷偷打量着他,微扬的下颌,完美地轮廓,纤长墨黑的眼睫毛因为马背上的颠簸而微微发颤,面颊有些潮红,鬓角处有细微的汗珠渗出。 “看够了吗?”轩辕澈面色冷漠,微微俯首在她耳畔低语。 “澈哥哥……”雨墨心虚的别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这时,却见罗蝶衣牵着马儿过来,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姜雨墨你没事吧!刚才我可不是有意的!你那马儿也太胆小了吧!真是……” 好一个罗蝶衣!居然恶人先告状!这就是你说的公平竞争?只怪自己太单纯,竟然信了她的话。雨墨心里不忿,奈何伤口实在太疼,无力与她理论。 轩辕澈似乎感觉到她的不适,见她后背的裙衫已有些破烂,露出一片白皙如玉的肌肤,他面上一热,神色有些不自然,拂袖轻咳一声后,搂着她的手微微一松,已将自己的罩衫脱下披在她的身上,淡淡问道:“能撑住吗?” 第十二章 非他不可(五) 他在做什么?雨墨瞥了一眼披在肩上的蓝色罩衫,他也会关心她?想起前时他还那般冷漠,眼下却又如此。 一时悲喜交加,雨墨只觉得鼻尖一酸,已有晶莹泪珠自眼角滴落,“啪哒哒”都跌进了轩辕澈的手背。 紧紧依偎在他胸前,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扶在她肩侧的手无声的垂了下去,她的心跟着一滞,澈哥哥,你在害怕吗?有墨儿在,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澈哥哥的! “姜雨墨!你哭什么啊?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罗蝶衣大声囔囔着,指着雨墨的胳膊,“姜雨墨,你流血了。” “罗蝶衣!你大吼大叫什么啊?还不都是你害的!要是不想让我失血过多而亡,就赶快去给我找大夫!”依在他的怀中,让她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便是斥责罗蝶衣的声音也比平时大了许多。 罗蝶衣见她面色苍白,发鬓散乱,手臂上满是血污,隐约觉得事情闹得有些大了,低低说了一句:“人家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来!” 言毕,又朝轩辕澈说道:“秦王殿下,姜雨墨就有劳你照看了。蝶衣去去就来!” 轩辕澈一脸木然,朝罗蝶衣微微点头。 姜雨墨却满脸诧异,她居然真的去请大夫了?望着那抹红色的身影离他们越来越远,她还是有些不愿相信。 嘿嘿!那个死丫头真的走了。姜雨墨心中窃喜,终于有机会和澈哥哥单独相处了,不过是受点皮肉伤罢了,只要能和他多呆一会,多疼也是值得的。 她呆呆的靠在轩辕澈的怀里痴想着,直到轩辕澈冰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姜雨墨,你就穿成这样来围猎?” “澈哥哥!人家都流血了,好疼的。可不可以一会再讨论墨儿的穿着呢?”雨墨撅着小嘴,眸中水雾氤氲,侧首望着胳臂上的伤口,只想叉开话题。 轩辕澈面上闪过一丝无奈,自马背上一跃而下,身姿十分轻盈,从怀里掏出一块藏蓝色的锦帕,将雨墨的身子扶正后替她把胳膊上的伤口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知道要来围场,就不该穿长裙衫!”他一脸正色望着雨墨,口吻听着像是个老者一般,引得雨墨一阵娇笑。 “澈哥哥,你说话的口气就像是我爹爹呢!哈哈!”姜雨墨浅笑而语,望着眼前的绝色男子,心中便如小鹿乱撞,“噗嗵嗵”跳个没完,想着他方才身手矫健,将她从鱼儿身下救出,与那夜在御花园中任由太子欺负的柔弱少年郎早已判若两人。 她就这样肆无忌惮的瞅着他,一双秋水双眸闪烁着动人的光彩,冷漠如秦王,此刻亦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怎么?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吗?”轩辕澈一语将她点醒,她的一张俏脸早已涨的粉红。 低眉垂眼望着自己的脚下,却发现原本绑在脚踝处的丝带子早就没了影踪,右腿上的裙衫也是千疮百孔,几片破布下隐隐露出洗白光洁的小腿。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确实不该穿着裙衫来围场的。 “澈哥哥,那个……墨儿着急想见澈哥哥,所以才……才忘了换衣裳的。”姜雨墨的低垂着头,不敢抬眼看他,虽然承认了错误,声音却是低若蚊鸣。 轩辕澈剑眉轻挑,深邃的眼眸中有不易察觉的欣喜,她果真如传闻一般,思慕于他。 姜雨墨见轩辕澈半晌不曾回应,以为他真的生气了,慌忙抬眼,怯生生的凝住他,道:“澈哥哥?你怎么了?墨儿知道错了,澈哥哥不要生气好吗?” 轩辕澈嘴角一歪,眼眸中似有笑意,语气却仍旧冷淡的很,“我哪有那么容易生气!你受伤了,还是先送你去给太医瞧瞧吧!”他牵着鱼儿往前走。 雨墨闻言心中暖意浓浓,能有他的关心,便是伤得再重也不觉得疼。 话虽如此,鱼儿行走时的颠簸却让她觉得后背犹如被撕裂一般,着实疼得厉害,为了不让轩辕澈看出异样,她强扯起一抹微笑:“墨儿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不碍事的。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澈哥哥,墨儿想陪澈哥哥多呆会!” 他停下脚步,低首盯着她手腕上那只墨绿的冰玉镯,冷不丁冒出一句:“姜雨墨,你当真想嫁给本王为妃?” 姜雨墨墨黑的大眼呆愣愣的望着他,他没来由的这一问,让她很是意外。虽然,她思慕他之事,早已不是秘密。 可如今当面被他提起,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澈哥哥……”她扭捏了半晌,终于歪嘴笑着欲承认心中所思,轩辕澈却突然快手推了她一把,“小心!” 第十三章 非他不可(六) 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姜雨墨脸颊边飞过,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内一凉。 郁郁葱葱的林子里,忽然冲出了十来个持着刀剑的蒙面黑衣人。 轩辕澈不假思索地将她拉在身后,一边后退一边戒备地看着那群黑衣人。 雨墨左手被他紧紧握着,望着他挺拔而结实的背影,心间涌起一阵暖意。可她自幼习武,并非普通柔弱女子,又是天生的侠义心肠,哪里能容得下旁人以刀剑指向她的澈哥哥。 只见她飞快的一个转身,已从他身后冲出,伸手将他一挡,朝那群黑衣人厉声道:“大胆!可知惊了王驾?” 可那些黑衣人眼中皆是杀气,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晃动着手中的刀剑步步逼近,顷刻间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别怕!”轩辕澈的声音极低,她却听的清楚,握着她的手也微微一紧,似在让她安心。 雨墨眼眸轻颤,抬眼笑望着他,柔声回道:“墨儿不怕,墨儿要保护澈哥哥。” 他没听错吧,她要保护他?以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估计不用出手就已经身首异处了。轩辕澈心里有些想笑,面上却仍旧冷漠如冰,瞥眼打量着这群黑衣人,他们身材魁梧,脚步却十分轻盈,能靠近他十丈以内,而他却丝毫未觉,想必都是训练有素的顶尖杀手,如今带着她要想全身而退实非易事。 不容他多想,那些人的长剑早已直直刺了过来。 却听得马儿嘶鸣,鱼儿突然从一侧飞奔着冲向那些黑衣人,马蹄一抬,竟将原本紧紧围着他们的黑衣人冲散了。 只见一个身形极高的黑衣人一声厉喝,长剑已然朝鱼儿刺去:“畜生!受死吧!” “啊?!鱼儿!鱼儿!”姜雨墨眼见鱼儿脖颈中剑倒地,血流如注,声声悲鸣入耳,她的心亦如同被撕裂一般,抬头望着那个黑衣人时,墨黑的眸子里满是怒火。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还我鱼儿命来!”她似疯魔一般,挣脱了轩辕澈的手,冲向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手中的长剑招招夺命,她的武功本就稀松,不过身手尚算敏捷,灵巧的躲过了那人的攻击,但原本右肩就已受伤,此时一动自然扯得生疼。 今天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替鱼儿报仇。雨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会身上的伤痛,只一味的引着那人往山崖边退去。 轩辕澈出掌极快,不过须臾,已有三名黑衣人应声倒地。奈何对方人数众多,又个个手持兵刃,他虽拳脚未停,心中却一直担心雨墨,神思一乱,竟觉耳畔凉风袭来,回首一瞥,云雾弥漫,已到崖边,再无退路。 姜雨墨这时脸色苍白,额间细汗密布,胳膊上的伤口虽用锦帕绑着,却又渗出血来。 …… 罗蝶衣带着太医一路急驰赶来,远远的已觉察到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杀气,手中缰绳一紧,马儿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她侧首轻声示意太医,“林大夫,马上去前面的十里亭,通知羽林卫,有刺客。” 林大夫透过厚重的树叶瞥见山崖边被一群黑衣人紧紧包围的秦王殿下时,早已吓得腿都软了,此刻听见罗蝶衣的吩咐,赶忙点头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罗蝶衣自马背上一跃而下,轻抚着马背,低语:“小虎乖……” 她将马鞍上的弓箭取下,悄无声息的慢慢往前。 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作掩护,学着布谷鸟的叫声,小虎已飞奔到了树下,她跃上马背飞快的上树隐藏起来。 姜雨墨早已不支,此时双腿发颤,抬眼深情的望着不远处的轩辕澈,喃喃自语,“澈哥哥,保重。” 只听得“噌”的一声过后,那黑衣人竟然被当胸一箭刺穿,他身子不稳已向前扑来,姜雨墨哪里能承受他的重量,眼看箭尖就要刺到她了,她只得竭力扶着那人的身体。阳光照着箭尖处晃得她眼睛也睁不开,就在眼眸微闭之前,似撇见那人耳际有一块刺青,形似新月,腰间猛然一软,人已往后倒去。 身后正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保护秦王殿下!”不远处,马蹄声,呼喊声不绝于耳。 须臾间,羽林卫已将所剩无几的黑衣人重重包围。 林大夫满头大汗趴在马背上喘息,方抬起头却望见丞相府的雨墨小姐跌落悬崖,一时间又惊又怕,连连大喊:“姜小姐落崖了!姜小姐落崖了……” 就在他大声呼喊时,却又见一道蓝色身影紧跟着跃了下去,那人的装扮瞅着甚是眼熟,仿佛与秦王颇似。 秦王?不好!他扫了一眼人群,除了与刺客厮杀的羽林卫,哪里还有秦王的影子。 “不好了!不好了!秦王殿下跳崖了!” 罗蝶衣策马而来时,听见的便是这一句了。 第十四章 舍身相救(一) 姜雨墨从未想过,她的一生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方才她与黑衣人拼命时,心里虽然坦荡的很,只一心想着为鱼儿报仇,但如今真正跌落悬崖时,方才知道害怕。 不知这山崖究竟有多高,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直在急速下坠。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腰身一紧,似乎紧紧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颤颤的睁开双眸,再次望见那抹藏蓝时,眼眶有些湿意。强抑住内心的感动与惊诧,低声说了一句:“澈哥哥,你怎么来了?” 这么高的悬崖,他竟然舍命相救?冷冷的山风吹走了雨墨眼角的泪水,她的眸子含着深深的笑意。 “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生死一线间,轩辕澈的言语竟然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好似他们如今不过在大街上行走一般。 “墨儿不怕,只要能和澈哥哥在一起。死也不怕!”雨墨将头紧紧贴在他的怀中,低声细语。 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有你,墨儿永远不会害怕。 轩辕澈环在她腰上的手一紧,顿时将她拦腰抱起。左手间已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明亮的匕首,他将匕首插在崖壁上,借力往下一跃,二人已落入一个冰凉的寒潭之中。 姜雨墨一入得水中便被呛得头晕眼花,若不是轩辕澈及时将她扶出水面,她大约这时已葬身潭底。 片刻后,他已将她扶到岸边,她歪在一旁吐了半天,终于无力的躺倒在他身侧。 不知过了多久,他冰凉的话语传来:“姜雨墨,你以后还是离我远一点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怎么了?前一刻才舍身相救,为何现在又要冷眼相向?莫非一切都是梦吗?雨墨眼眸一闭,又猛然睁开,望着身侧衣衫湿透的俊美男子,他就那样宛如一尊不可亵渎的玉雕一般轻扬着头,这一切绝非是梦。 他为了救她,不惜与她一同坠崖。 只见几缕乱发贴在他的额间,剑眉紧蹙,眸色暗淡,她忍不住伸手想去抚平他眉宇间的愁绪,却被他一手挡开了。 “怎么?我说的话你不懂吗?”轩辕澈不耐的声音再次传来。 姜雨墨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呼吸愈发急促,想要开口争辩,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身子一软,已昏厥过去。 “姜雨墨!” 任由轩辕澈如何呼喊,她都没有一丝回应。 他险些忘了,她的伤口尚未清理,又受惊吓跌进这冰凉的寒潭中,眼下定是伤口感染导致昏迷了。 轩辕澈起身将她抱起,快步的往前走去。 月华初上,山中不比城里,虽是初夏,夜间依旧寒凉。 山洞中,残树枯枝燃成的火堆,不时发出“噼啪”声。 火堆旁有一个树枝支起的晾衣架,上面晾着一袭蓝色的长袍与一件淡粉色的裙衫。 火堆旁,轩辕澈上身未着寸缕,结实的臂弯下搂着的女子正是受伤昏迷的姜雨墨。 只见她发丝微乱,眉心紧锁,面色痛苦的低吟着,“唔……” “墨儿!”轩辕澈低首望着怀中的人儿,兀自出神。 次日,天微微亮时,姜雨墨终于苏醒。 右肩一阵清凉感,让她不自觉的抬手去抚,却发现触到的竟然一层薄薄的丝帕,睁眼去看时,着实惊诧不已。 她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蓝色罩衫,她自己的衣裳却在身旁的树枝上晾着,脑后有淡淡的冷香袭来,还有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澈哥哥?她又惊又喜的回转头来,却见轩辕澈袒露着上身,紧挨着她而睡。 雨墨心里暗想,澈哥哥真是个美男子,就连睡觉的模样也这般俊美,睫毛浓密微微上卷,高挺坚毅的鼻梁,薄唇微抿,她忍不住抬手轻轻拂过他的面颊,柔软的触感让他心里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 若再装睡,她不知还要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他猛地一声轻叹,深邃如水的眼眸已然睁开,淡淡的望着雨墨,“醒了?伤口还疼吗?” 他毫无征兆的醒来,惊得雨墨慌忙将在他身上游离的手收了回来,傻笑着,“不疼了,多谢澈哥哥搭救!” 她此刻心里最想与他说的其实是,“澈哥哥救了墨儿,墨儿想以身相许。” 不过,轩辕澈的目光太过冷漠,让她话到嘴边还是硬咽了回去。 轩辕澈见她无恙,自起身飞快将衣衫穿好,又将她的衣裳递了过来,“没事就快起来吧!此地不宜久留,赶路要紧。” 她原本还想着,自己大难不死,若能就此与澈哥哥在这个山崖下隐姓埋名,终老一生,岂不美哉。 可惜,澈哥哥这么快就催着她离开,早知道刚才就装伤重,装昏迷了。 姜雨墨心里懊悔不已,只是低低“噢”了一声,接过衣衫,便开始脱去身上的罩衫,完全将身前的轩辕澈视作空气一般。 “等等!姜雨墨!你这个蠢女人!真是……没见到跟前有人吗?”轩辕澈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剑眉一拧,语气暴怒。 姜雨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退了数步,躲在角落里将衣衫换好,方才慢步出来。 “澈哥哥,你别生气!墨儿不是故意的,墨儿只是……只是……”姜雨墨站在他身侧,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与他解释,却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吞吞吐吐,吱吱唔唔说不明白。 “好了!别只是只是了!每次遇上你都没好事!”轩辕澈抬手在她额上重重一敲,语气甚是无奈。 姜雨墨闻言微微一愣,开口争辩,“澈哥哥!你这话说的也太没道理了吧?明明就是墨儿每次遇上澈哥哥就……”剩下的话她生生咽了回去,在心里嘀咕着,“明明就是我每次遇上你都没好事,居然还恶人先告状!” “要不是你,我会在这崖底吗?”他面无表情,瞳孔猛地一缩,紧紧地盯着她。 “这个……这个,对不起。澈哥哥,连累你了。”姜雨墨自知理亏,垂眉低语,素手习惯性的轻抚上那枚冰玉镯,来回摩挲着,久久不愿抬头。 第十五章 舍身相救(二) 轩辕澈顺着她的目光,瞥见她手腕上的那枚玉镯时,心内一暖,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好了,不必道歉。那些人本就是冲着我来的,若非说连累,倒是我连累了你。”轩辕澈说话的语气突然柔和了许多,雨墨忍不住抬眼瞅了瞅他,“澈哥哥怎么知道那些人是冲你来的?” “傻丫头!不是冲我,难道是冲你来的不成?那你倒是说说,什么人会派这么多顶尖杀手,来杀一个相府的庶出千金呢?”轩辕澈眸子里闪过一丝鄙夷,嘴角微微含笑,反问雨墨。 他这一声“傻丫头”在雨墨听来甚是受用,仿若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近了许多。可是庶出千金又如何?难道他也和旁人一般,在意她庶出的身份吗? 想到此处,雨墨心底浮出一股忧思,眉心微皱,“澈哥哥说的有理,墨儿庶出,身份低微,确实不值得这么大动干戈来要墨儿的命。只是,澈哥哥贵为皇子,如何有人敢公然在围场行刺?”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昨日坠崖前似乎在那人身上看到了一片刺青,赶忙道,“澈哥哥,可注意到昨日那刺客耳后有一片新月状的刺青? 刺青?新月?轩辕澈心头一凛,若她看到的真是新月刺青,那刺杀他的人倒是略有眉目了,思及此眸色微微一怔,冷冷说道:“此事你不必担忧,我自会命影卫去查。你只需记住,以后与我保持距离,不要再做纠缠便是。” “墨儿不懂,为何要保持距离?澈哥哥讨厌墨儿吗?还是嫌弃墨儿身份低微,又或者是澈哥哥忌讳墨儿曾被太子退婚之事?”姜雨墨见他又显出冷漠之态,忧思更深,脱口追问。 轩辕澈闻言身形微颤,低首望着眼前的娇美少女,只见她墨黑青丝散于腰际,额间几丝碎发随风飘动,面色微红,眉若远黛,微微轻蹙,大而灵动的眼眸中满是不解。 轩辕澈眸光深邃,凝视着她,心里起伏不定,庶出?退婚?傻墨儿,我如何会因此等不着边际之事便疏远你呢? 见他许久没有回应,只是那样呆愣愣盯着自己,深邃如雾的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说,却又迟迟不见开口,她眉宇间的愁绪更重了些,心里也愈发不是滋味。 “并非你所想的那样,你只需记住我今日所言便是。其他不要再问!”轩辕澈话音一落,已迈步向洞外走去。 姜雨墨慌忙抬脚追上他的脚步,淡粉裙衫显然被轩辕澈洗净了,只是仍旧破烂,她走路时便露出一双白皙光滑的小腿来。 “澈哥哥,等等墨儿!” 轩辕澈脚步轻盈,须臾间便将她甩在身后老远,她右肩与胳膊上的伤方愈合不久,心里焦急却又不敢跑步去追他,只得大声唤他,希望他能驻足等她片刻。 轩辕澈的背影不过稍稍一滞,仍旧大步向前,很快便消失在了洞口。 山洞潮湿阴暗,姜雨墨光顾着去看轩辕澈,却忘了脚下全是布满青苔的碎石,一不留神便会滑倒。 眼看着他就这样消失在那抹耀眼的光幕里,雨墨的心瞬时冷了下去,脚下一滑,人已仰面倒下。 “啊……” “唔……” 轩辕澈方抬脚走出山洞,身后便传来雨墨凄惨的尖叫声,随后是重重的闷哼声。 没有任何犹豫,他飞快的闪身回到山洞,瞥了一眼身侧一棵小树,借力纵身一跃,人已稳稳落在雨墨身旁。 只见她身子蜷成一团倒在碎石间,眼眸微闭,痛苦的低吟着,一身裙衫愈加褴褛,发丝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俯身将她扶起,轻轻搂在怀中,沉声问道:“姜雨墨,你究竟有多笨?好好走个路也不会吗?” 雨墨颤颤的睁开眼眸,眸中水雾氤氲,泪水自眼角滑落,委屈的凝住轩辕澈,“澈哥哥,你就这么讨厌墨儿吗?可是怎么办呢?墨儿的心里却还是好喜欢好喜欢澈哥哥,想做澈哥哥的王妃。” “你……哎!蠢女人!”轩辕澈眸色一亮,无奈的将她圈在怀里,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茉莉花香,淡然开口,“墨儿,你就不怕跟着我会有危险吗?万一再遇到昨日那样的情形怎么办?万一我没来得及救你,你岂不是要丢了小命?” 言毕,将她缓缓推开一些,细长的眸子富含深意的凝望着她。 在听到他这番言语后,姜雨墨早已忘了方才摔倒时的痛楚,抬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墨黑的双眸光彩熠熠,语气坚定,“不怕不怕不怕!只要能和澈哥哥在一起,墨儿什么都不怕!莫说几个刺客,便是碧落黄泉,墨儿也不怕!只求澈哥哥不要讨厌墨儿,嫌弃墨儿!” 她的这番话一出,轩辕澈面上立时露了笑意。 从三年前初识至今,就很少见他笑过,她曾一度以为他长在深宫,亦是庶出,或者与她一般心中苦楚甚多,故而寡言少笑。 如今见他薄唇微扬,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哀愁的耀眼黑眸,笑起来却如一弯新月,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因着面带笑意自有一番令人心动的柔美,一缕明媚的阳光透过树丛洒在他的衣角,更显得他神态俊逸,英武不凡。 雨墨一动不动凝眸望着眼前这个美到让人窒息的男子,如今她才算明白了话本里那些君王为博美人一笑,甘愿付出一切的心境。 冷漠如他,也会因为她这番单纯而执着的告白动容。眼前这个娇小玲珑的女子,着实值得他刮目相看。 原想等太子大婚后,便向父皇请旨赐婚的,却没想到昨日见她与轩辕清那般亲密后,自己心里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心酸与焦虑。 轩辕清的心思或能瞒过他人,却万万瞒不过他。早在三年前他便知晓,轩辕清对她的情意。 原本轩辕清不足为惧,他母妃早故,在朝中亦无所依靠。只是没想到竟有刺客妄图在围场行刺于他,虽眼下不能确定是何人所为,却险些害她送命。 如此,或许与她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 起码,在他查出真凶之前该如此。 第十六章 舍身相救(三) 察觉到她的眸光,轩辕澈已收回神思,语带戏谑:“既然你非要死皮赖脸做我的王妃,我若一味推拒倒显得不厚道了。如此,我便勉为其难答应了墨儿的求婚吧!只是,太子大婚在即,我与墨儿的婚事恐要推上一推了。” 言毕,竟仰首大笑起来。 姜雨墨闻言一时有些茫然,低首略一回神,面色瞬间涨的通红,眼眸中仍旧有些闪烁,激动不已的抓着轩辕澈的手腕摇晃,“澈哥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墨儿可在家等着你的迎亲花轿了!嘻嘻……” “姜雨墨!你究竟是不是女人啊?一点矜持之道都不懂么?哎……” 轩辕澈收了笑意,不敢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身粉衫破烂不堪,面色却红若秋棠,尤其是那一双墨黑的大眼格外闪亮,哪有半分相府千金的影子,若手上再拿一个破碗,简直活脱脱就是个江湖乞儿的形象了。 姜雨墨见他面无喜色,话语间又露了鄙夷之意,以为他这么快就反悔了,急的双手一抬,紧紧攀着他的脖颈,哀求道:“澈哥哥,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哦!澈哥哥觉得墨儿哪里不好,墨儿改就是了!澈哥哥你是坦荡荡的君子,不许说话不算话哦!待太子大婚,墨儿就去和爹爹说,让他和皇帝提亲!” 姜雨墨一心只想着能做他的王妃,半分余地也不愿留给自己。 轩辕澈被她猛地一抱,身子一震,双手缓缓覆上她的腰际,呼吸间尽是她柔软甜腻的气息,心头微微发颤。 她身形纤瘦,细腰不过盈盈一握,便是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子却天生一副侠义心肠,当年为了救他不惜与太子大打出手。在那之前,他便听闻过相府中有一个刁蛮任性的雨墨小姐,待真正相见时,却不想她非但不似传闻中般刁蛮无礼,反倒是个容颜娇俏的率性女子。 自此,他便时常留意有关她的一切。听闻她被太子退婚时,他心中竟有些隐隐的欢喜。 知道她被禁足府中,便暗中命安德生时常给她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只为博她一笑罢了。 如今,知她之心,犹如磐石,他亦如此。侧首望着洞口愈来愈亮的日光,轻抚着她的发丝,柔声道:“此事不必烦劳丞相,我自有主张。墨儿只需乖乖在府中静候便是,期间不可再与无关之人相见!” “嗯嗯!墨儿知道了,只是……”雨墨歪着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面带不解,“只是这无关之人不知是指?” “除了你爹娘与我,其他人等概是无关,能不见尽量不见!懂吗?”轩辕澈将她的手轻轻拂下,握在掌中,低首吩咐。 “唔……那清哥哥也不能见吗?墨儿还想去瑞王府看他呢。”她抬眼望着轩辕澈,低声嘟囔着。 轩辕澈闻言面色一沉,眸色冰冷,语气不容抗拒,“尤其是他,更不能见!你不是一心想要做我的王妃吗?心中总惦记着瑞王做什么?” “墨儿不解,做秦王妃和见清哥哥这两件事有什么冲突吗?清哥哥自幼便最疼墨儿,可他常年在外巡视,甚少回京,如今难得回来,墨儿想与他多聚聚有何不妥?澈哥哥难道不喜欢清哥哥吗?他不是你的三哥吗?他……”姜雨墨柳眉一挑,小嘴一撇,道出心中不满。 轩辕清在她心中的位置无可替代,虽然她有爹娘疼惜,但轩辕清对她的好,与旁人很是不同。回想她被禁足府中三年,只清哥哥每次回来都会带些新奇玩意来陪她解闷,便是他身在异乡,也时常以飞鸽传信与她说些当地的奇闻异事。 如此,那三年近乎幽禁的岁月才没那么枯燥难熬。 她只顾自己说的起劲,却忘了轩辕澈为人素来冷漠,如今好不容易对她表了心意,她不仅未表现出欣喜若狂之意,反倒为了一个轩辕清与他纠缠。 他的脸色越来越冷,原本牵着她的手也抽开了去,已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只淡淡丢下一句,“若非要见,便随你。” 待姜雨墨听清楚他的话时,他已快步朝前走去,全然不顾她一身的伤,再加上方才摔那一跤受的惊吓。 望着他寒凉的背影,雨墨倒也未去多想,以她的性子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回去安心等着他择良辰吉日来娶她便是。 想到此处,她眸中已盈着笑意,抬手小心翼翼扶着满是青苔的山壁,慢慢跟着他的脚步朝洞外走去。 前方愈来愈亮,耀眼的日光柔柔洒在山壁上,照得人暖烘烘却又有些睁不开眼,姜雨墨拂起衣袖微微遮掩,半眯着眼摸索着继续前行。 前方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她有些焦急,脚下的步子也跟着乱了,“澈……”想唤他的名字,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着方才他的脸色那般难看,定是心中不悦了。 眼下还是少惹他为妙,万一他恼怒了自己,一生气不愿意娶她了可如何是好。 “啊……”姜雨墨低首胡思乱想之际,身下却陡然一空,早已被人拦腰抱起,惊得她一声尖叫,细白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 “闭嘴!像你这种速度,便是走上一年也回不了云阳城。”轩辕澈清冽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她凝眸扫了他一眼,正对上他那双淡漠森凉的黑眸,眸中散发出一股凛然之势,令她不敢直视,怯怯的收声低首,任由他抱着自己大步往外走去。 直到温暖的阳光洒轻抚上她的面颊,她才颤颤抬眼观察周遭环境。 原来早已出了山洞,轩辕澈抱着她在林间缓步穿行,她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姿势看来暧昧的很。 林间清风徐徐吹拂,树丛间偶然传来几声翠鸟鸣叫,细细闻来,不远处竟有涓涓流水淌过。 “澈哥哥,你累吗?把墨儿放下吧,墨儿自己能走。”雨墨抬起右手将他面上的汗珠轻轻拭去,她虽纤瘦,却也毕竟是个成人,山路崎岖蜿蜒,他若一直这样抱着她怕是要吃不消的。 第十七章 舍身相救(四) 轩辕澈鼻间轻哼一声,低首不耐的瞥了她一眼,继续迈步朝前走去。 “你确定要自己走?你这一身破衣烂衫在这林子穿行,怕是走不了十步便会被撕得更烂!”他说道此处时,嘴角微微一扬,眸子里慢慢渗出笑意,“当然,你若不介意光着身子与我同行,我是无所谓的!” 雨墨闻言早已面红耳赤,一双玉臂紧紧攀住他的衣襟,脑袋深深埋在他的怀中,许久不再开口。 第六章风雨欲来 离山北面山崖下,姜承泽与竹影皆是满脸忧色,紧紧跟在太子轩辕朗的身后,他三人后面跟着一队整齐的羽林卫。 昨日听闻秦王与墨儿遭刺客袭击跌落山崖时,姜承泽险些在皇帝面前失仪,所幸太子轩辕朗及时扶住了他。 皇帝心思沉稳,虽然担心秦王安危,面色倒也如常,只是伴驾而来的梅妃却当场昏厥,人事不省。 太医们忙前忙后,终于将梅妃救醒,众人也算松了口气。 皇帝担心梅妃,不敢离开床榻半步,只是命太子与丞相领五百羽林卫连夜赴山崖下搜救秦王殿下。 那些刺客却在秦王跌落悬崖时,就悉数服毒自尽身亡了,虽皇帝下令追查到底,却终究只余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要想查清真相,并非易事。 轩辕朗懒洋洋的抬眼望着前方的密林,回首吩咐:“姜丞相,你我还是兵分两路吧!如此一条路走到底恐难有进展。” 姜承泽抱拳行礼,“微臣谨遵殿下谕令!”调转马头自带了一队人马朝南面林子寻去。 竹影一袭黑衣并未骑马,孤身朝西而行,一面飞快的穿梭在树影间,一面运用内力沉声呼喊着:“墨儿小姐!墨儿小姐!” 墨儿,你千万不能有事,他在心里暗暗为她祈福。 回想她幼时精灵淘气的模样,他的心头猛然一颤,不知何时起,她在他心中已变得尤为不同。 或许是那一年她凝着一汪如水黑眸嗲声嗲气的揪着他的衣袖,哀求他教她功夫时;又或是那一年她闯祸将相爷的珍藏字画付之一炬,他甘愿替她顶罪,她却泪眼婆娑跪在相爷跟前坦白一切时;亦或是当年他被禁足西苑,她亦被禁足府中,却仍旧不忘时常遣人给他送去美食美酒时…… 透过林间洒落的阳光照在他冷峻的面庞上,锐利的鹰眼中闪过一丝柔情。纵使他不敢也不愿,但他确实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他心中深知,自己身为影卫绝不该对人动情,可每当看见她柔媚可人的笑脸时,他也会跟着笑,她愁眉不展时,他亦会跟着痛。 感情就这样慢慢滋生,愈来愈浓,一发不可收拾。 明知她心中只有秦王,他永不可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丝回应,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关心她,想要让她开心,让她笑。 前日,原本是为了让她开怀才将围猎之事告知,只是没想到,她强求了相爷跟来的后果竟然是随着秦王一同涉险跌落山崖,生死未卜。 他只望苍天有眼,保佑她一切安好。 可昨夜寻了整夜,都没有她任何踪迹。 他的心一点点变冷,眼下已越来越绝望。 轩辕澈抱着姜雨墨循着水流走到溪边,将她轻轻放在岸边的草地上,自己则俯身痛快的洗了把脸。 已近午时,此处虽是碧水淙淙,清泉潺潺,却也难免日头微微炙热。 雨墨抬袖遮掩着日光,呆呆望着不远处俯身洗脸的轩辕澈,强抑住心中的欢喜,方才这一路她都靠在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冷幽香气,不知有多惬意。 她眯眼遐想时,轩辕澈已捧着一枚树叶朝她走来,微微弯腰,言语冷淡:“别做白日梦了,喝点水吧!” 雨墨抬眼见他手中树叶上竟是清亮的泉水,心头一热,慌忙低首饮了几口。 “多谢澈哥哥!” 轩辕澈见她饮过便挥手将树叶掷入水中,又从怀里拿出一枚青果在水中洗了洗放到她手中。 “饿坏了吧!这山野之地也没有旁的东西果腹,暂且将就着吃吧!” 雨墨低首看着青果,喉间一紧,鼻尖一酸,眼角已有泪水滑出。 “你……不想吃就别吃,哭什么?”轩辕澈见她盯着那果子光哭不吃,原本冷漠的脸瞬间窘迫不已,他好歹是个王爷,平日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哪里做过伺奉他人的事,眼下这深山老林的,他又无弓箭在身,能寻到这果子给她吃已是不错了。想着心头一恼,从她手中抢过青果一扬便扔进了溪水中。 “澈哥哥,你干嘛啊?好好的果子干嘛扔了啊?”姜雨墨却似疯魔一般冲进了冰凉的溪水中,将那青果捡起在手中揉了揉,抬起一张盈满水雾的大眼不解的望着轩辕澈,脚下一个不稳身子一歪,人已朝水中倒去。 轩辕澈长臂一伸,将她稳稳揽入怀中,抚着她走到岸边坐下。 “既觉得好,吃了就是。为何要哭?”轩辕澈一边为她擦拭面上的水珠,一边沉声叱责。 “澈哥哥误会墨儿了。墨儿只是觉得心里欢喜,并非嫌弃这果子。墨儿从未想过,有一日澈哥哥会对墨儿这般好。”雨墨盈亮的眸子凝住他,细白的双手紧握着那枚青果。 二人四目相对,眸光流转,隐有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慢慢滋长。 须臾,轩辕澈拿起那果子递到她的嘴边,“吃吧,哪来那么多废话!一会饿晕了身子更沉,我可抱不动你了!” 雨墨朱唇轻启,小小咬了一口,尚未细嚼,闻得轩辕澈的言语后,眉心一拧,嘴角一撇,娇嗔不已:“墨儿这么瘦,怎么会沉?分明澈哥哥身子骨虚,还要赖在墨儿身上。墨儿不劳澈哥哥就是,哼!” 言毕,竟自顾咬着青果起身走开了。 “姜雨墨!你给我站住!你说谁身子虚呢?”轩辕澈面色一白,一声厉喝。 姜雨墨被他吓得身子一颤,拔腿就往林子里飞奔而去。 第十八章 风雨欲来(一) 轩辕澈见她所经之处都留下了片片粉布,嘴角一弯,眉眼含笑,好意提醒,“姜雨墨,你还是慢点跑吧,小心你的衣裳!” 前方跑得欢实的姜雨墨身影闻言一滞,低首往自己脚下望去,原本只是右侧小腿暴露在外,如今左侧的裙衫也被扯得不成样子,光洁如玉的小腿正在风中微微颤抖。 昨日原是想打扮的娇美一些令他侧目,这下倒好,整个成了一个小叫花了。若不是上身有他的罩衫遮蔽,她这副装扮便是在这山野中也有些过于轻薄了。 见她呆立在原地,轩辕澈轻身一跃,人已在她身侧,颇有深意的望着她,“刚才是你说本王身子骨虚么?” “这个……”雨墨尴尬的瞥了他一眼,本就绝色的容颜此刻因为娇羞,面颊微微泛着粉红,两片薄唇微微上翘,右手来回摩挲着自己垂在腰际的长发,让轩辕澈看的心魂尽失。 猛地将她揽入怀中,抬手轻轻捏着她的下颌,缓缓一抬,他头一低,已覆上那柔软清香的薄唇,似火的目光看着一脸惊愕的她。 明显感觉到怀中的人儿身子一紧,双手在他腰际一阵乱捶,他只略微将头一抬,哑声道:“别动,乖!”言毕已忍不住再次覆上那片柔软。 “澈……”姜雨墨双眸圆睁,不敢置信的盯着他微蹙的剑眉,紧闭的双眸,澈哥哥竟然在吻她?就在这摇曳的树影中,被他略凉的唇包裹着,舌尖轻挑,由慢而快,近似疯狂的亲吻着她。 她身子有些颤抖,跟着缓缓闭上了眼眸,双手紧紧环着他宽厚的脊背,享受这一刻只属于他们的甜蜜。 这是她的初吻,给了最爱之人,此刻她心中有道不尽的欢喜,双手忍不住缓缓往上攀住他的脖颈,生涩的回吻着。 静谧的林中,凉风习习,两抹藏蓝身影在树影下,衣袂随风飘荡,让原本冷淡的情绪凭添了几许柔情蜜意。 须臾,轩辕澈已离开了那片娇唇,低首抵在她的额间,深邃迷人的眼眸中荡漾着某种征服后的快意,她竟敢说他身子虚,如今这般倒要看她如何解释:“还要继续吗?本王的身子虚不虚墨儿一尝便知。” 他言语中溢满挑衅,亦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柔情,他十分喜欢她眼下的神情,呆傻娇憨的很。 姜雨墨娇喘着,气息浅促,脑海中不断的重复方才那令她面红心跳的画面,耳畔传来他的浅吟低语时,她本就粉红的面颊已似红日一般,怀中小鹿撞得她思绪愈加纷乱,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怎么不说话?莫非墨儿想在此处与本王恩爱不成?”轩辕澈稍稍放开了她,右手轻抬起她的下颌,逼着她不得不直视自己,黑眸中深藏着笑意,话语中尽是戏谑。 姜雨墨一双水汪汪的黑眸凝住眼前的绝色男子,眉心微微一拧,声若蚊鸣,“墨儿才没有这样想,澈哥哥你……你欺负人!” “不过小小惩戒罢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对本王出言不逊!”轩辕澈黑眸微眯,右手在她面上轻轻一拂,旋即微微地扬起笑容,不再言语,鬓角有一缕乱发随风轻扬,尤显得魅惑动人。 缠绵的吻和温暖的笑容在静谧的林间让她分外心安,她的眸光始终凝在他那张动人心魄的面庞上,迷茫恍惚间早已忘了这世间的一切,只愿沉醉在这只有他们的二人世界。 她心中突然对昨天那些刺客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激之情,若非他们的出现,她大概永不会有机会与他如此接近。 诚然,那些刺客的本意是要夺他的性命,阴差阳错间却险些要了她的命,若不是他舍命相救,眼下她恐已摔得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了。 想到此处,她在心底暗暗起誓,一定好好爱他,哪怕倾其所有,也要让他欢颜。 她主动伸手去挽他的手臂,他身子微微一震,却并未抵抗,任由她紧紧环着。 只见她抬首笑望着他,朱唇轻颌,柔声说道:“墨儿听闻澈哥哥幼时身子骨确实不好,且不通武道,这一点墨儿也是亲眼所见。如今澈哥哥身子骨硬朗的很,身手亦甚是敏捷,莫非是偷偷跟了名师学习么?可否也与墨儿引荐呢?墨儿随竹影学了几年拳脚,如今不过能在云阳城内欺负欺负那些地痞小偷罢了,真与人动起手来,实在汗颜的很。昨日若不是澈哥哥出手相救,墨儿此刻定是魂归幽冥了。” 她话音刚落,这林子里便突然静得出奇,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空气中流动着不同寻常的讯息。须臾,轩辕澈面上笑意已无影踪,又是那副冷淡如冰,拒人千里的神色,让她适才潮热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想是她又说错话了,他的脾性阴晴难定,方才自己不过无意之中说了一句他身子虚的玩笑话,他就险些将她就地吃抹干净,如今她又来提他少时体弱旧事,也难怪他会这幅神态了,姜雨墨的眸光在他面上一闪而过,不敢与他对视。 原本挽着他的手也讪讪的松开了,两只手藏在他宽大的罩衫内,手心微微湿凉。 见她神色十分窘迫,似乎有些惧怕自己,轩辕澈心头一软,轻轻牵过她的素手,眉头微蹙,淡淡回应:“你终归是个女儿家,拳脚无眼,还是少学为好。” 雨墨微微挑眉,低垂着眼眸,怔怔的望着被他执在掌中的手,神色落寞,缓缓吐出一句:“原来澈哥哥与旁人无异,却是墨儿失言了。” 她的语气中颇多无奈,却又分明透着深深的不甘。在她心中,从来女子与男子并无不同,不过是样貌打扮不同而已,男子能征战沙场,女子亦如是。爹爹与竹影能习武,她自然也能,不过是她天赋差些,学艺不如他们精湛罢了。 第十九章 风雨欲来(二) 她一直以为,眼前的秦王殿下是这南楚国中最与众不同的男子。他不仅拥有最美的容颜,更是满腹经纶的南楚奇才,绝非世间一般男子可比。可如今看来,她或许错了。 这样想着,她愈发觉着心里堵得慌,眉心拧的更紧,平日里活泼开朗的模样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轩辕澈见她低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任由着他牵着往前走,不由心头一怔,悠然而语,“旁人如何,与我无关。只是有我在,自然不会教人伤了你。如此,你若还非要习武,我也不会勉强。” 雨墨闻言后,脚步明显一滞,有些不敢置信的缓缓抬眼望他,果真是自己误解了他,他虽说的云淡风轻,听在姜雨墨的耳中却是一句暖入心扉的承诺。 有他在,自然无人敢伤她。 她口口声声说要嫁他为妻,却连基本的信任都不曾给他,他不过面上冷漠了些,实则心里还是有她的。她万不该将他与那些平庸之辈相提并论,他轩辕澈乃人中龙凤,岂会如此小家子气。 她素来也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不知为何,与他一处时,总是有些莫名的惆怅。望着这个近乎完美的男子时,她内心会冒出一股深深的自卑,她除却生就一副好面皮,其余一概与他相去甚远,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放手。 “墨儿言语鲁莽,澈哥哥莫要放在心上。”只见她眉宇舒展,眼眸中终于溢出笑意,两手紧紧挽着他的手臂,再也不愿松开。 二里开外的密林间,轩辕朗面带笑意,满脸得意之色,身后跟着的一队羽林卫个个无精打采,倦容满面。 “太子殿下,您看。”说话的是轩辕朗的贴身侍卫荣齐,他给轩辕朗递过来一条淡粉色的丝帛,丝帛上隐隐有些血渍。 轩辕朗右手勒住缰绳,左手懒懒的接过丝帛,里外细细翻看,又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原本慵懒的眼眸瞬间闪过一丝精光,厉声吩咐:“都给本太子把眼睛瞪大了,嗓门放开了喊,好好的找,一寸寸的找,千万不要放过任何一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言毕,已将那丝帛随手扔了出去。 “属下领命!”以荣齐为首,侍卫们纷纷躬腰作揖,不敢有丝毫怠慢,说完已分散开去,仔细查探。 “秦王殿下……” “……” 林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轩辕澈剑眉微蹙,抬眼望向远处,一抹淡黄色的身影缓缓靠近。 “澈哥哥,想是皇上派了影卫来寻咱们了。”姜雨墨攀着他的手臂,踮起脚尖,望着正朝他们徐徐而来的人影。 轩辕澈却只轻咳一声,对她的话宛如未闻,忽然上前一步,俯身弯腰沉声道:“上来,我背你!” 他话音方落,姜雨墨又是一阵面红心跳,强抑着心里的激动,缓缓移步至他身后,盯着他宽厚的背脊,嗡嗡说了一句:“这不好吧,澈哥哥。有人来了呢!” “哪来这么多废话!快上来!”轩辕澈声音有点闷闷的,隐约透着几许不耐,吓得姜雨墨一个俯身,整个人已贴在他的后背上,再不敢多言,只由着他背着自己往前走去。 她的身子甚是柔软,似若无骨一般,此刻紧紧贴在他的脊背上,一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藏在他的颈窝间,略显急促的气息,令他心头涌起阵阵热意,额间已有汗珠渗出。 轩辕朗再次见到姜雨墨时,她便是这样乖顺的趴在轩辕澈的背上,犹如受伤的猫咪一般。 “哎呀,苍天保佑我南楚!”轩辕朗眉眼含笑,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四弟,可算找到你了。父皇和梅妃娘娘可急坏了,你身子无碍吧?来,快让大哥好生看看!” 言毕又上前几步,抬手轻覆上轩辕澈的肩膀,待注意到他背上的人时,神色微滞,眼眸一亮,心中暗暗惊叹,世上竟有如此貌美的女子? 只见她青丝如瀑,以淡粉色的丝带松松挽在腰际,面容白皙绝色,墨黑的眼眸清透无尘,便似一弯深泉,两颊微微泛红,娇弱红唇轻抿,再往她身上看时,却见她穿的竟是男装,洗白如玉的小腿毫无遮拦的暴露在阳光下,直教他忍不住遐想翩翩。 轩辕澈察觉到他的异样,面色一冷,言语淡漠,“多谢太子挂念,臣弟并未受伤,想是要令那些刺客失望了。” 轩辕朗脸上的笑容明显一僵,须臾又恢复了一贯的神态,与身旁的荣齐使了一个眼色,道:“无碍就好,无碍就好!荣齐,速速回禀皇上,秦王安好,稍后便会随本太子一同返回营地!” 荣齐应声而去。 姜雨墨心中一股莫名的怒火升起,这个望而生厌的轩辕朗,真是冤家路窄。皇帝怎么会派他来寻他们呢?他可是和她有过天大的过节,谁知道他如今又安得什么心呢。 这个风光无限的南楚太子在她心里的地位,与朱雀大街上那些欺负弱小的地痞无异。 她只讪讪的瞥了他一眼,便迅速的将头继续埋在轩辕澈的颈窝,完全不顾现场二十来名影卫们那惊诧不已的目光,以及低若无声的惊叹声。 轩辕朗自求了皇后一道懿旨退了与她的婚事,便再未见过她。如今三年过去,姜雨墨早已褪去当年的稚气,愈发出落的出尘清丽,他一时未认出她来,亦是常理。 轩辕澈见他肆无忌惮的紧盯着自己背上的人儿,心中自是不悦,本就冷漠的脸愈发冰冷,沉声说道:“林间山路崎岖,墨儿受伤不宜步行,斗胆借太子殿下坐骑一用!” 轩辕朗这时只顾瞅着她发呆,听到他说出“墨儿”二字时,心中猛然一惊,姜雨墨?他竟忘了与秦王一同落崖之人,正是她姜雨墨! 几年不见,她竟出落得这般绝色,此刻瞅着她一声不吭的趴在秦王背上的神态,心里倒有些欢喜了。 第二十章 风雨欲来(三) 轩辕朗心里已有些后悔当日退婚之事,想起那时她不过是个刁蛮无礼的小丫头罢了,如今眉眼间却竟是柔媚之态,甜美可人的雨兮与她一比,却也略逊一筹。 此念一起,他眸中的笑意已愈加深重,一声响哨将自己的坐骑唤道跟前,又对轩辕澈说道:“四弟虽未受伤,却在这山野之地呆了整宿,想必吃了不少苦头,我已吩咐下去,姜丞相一时三刻便会前来接应,不如四弟且在此等候片刻吧!只是雨墨小姐既然受伤,就由我先送回营地医治,如何?” 说完,已抬手去扶雨墨的手臂。 “你要干嘛?澈哥哥,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不要他送!”姜雨墨嫌弃的挥手挡开他的手,紧紧搂着轩辕澈的脖颈,不愿松手。 轩辕澈闻言已将她放在地上,她直起身子,抬眼狠狠瞪着轩辕朗,嫌恶之情尽显。 “放肆!”轩辕朗被她一挡,身形一震,原本噙笑的脸瞬间铁青,转过身去将手中的马鞭一扬,狠狠的抽在草丛间。 “墨儿,不得对太子无礼!还不向太子赔罪!”轩辕澈眉头轻蹙,微微颌首,凤眸一转,凝住雨墨,示意她上前。 姜雨墨撅着小嘴,满脸的不乐意,却又不想拂了他的意思,只得往前蹭了几步,侧身朝太子行礼,低声道:“墨儿无意冲撞太子,还请太子殿下海涵!” 她也会服软?轩辕朗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转身,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她果然变了,与往昔很不一样。她的这种变化,正是他喜欢的。 他心里想着,如此绝色女子,自该非他莫属。 此刻,他的脸色已缓和下来,眼眸里藏着莫名的深意,淡淡说道:“无碍,本太子岂会因为这等小事与墨儿计较。” 轩辕朗的如意算盘终究落空,她既不愿单独与他同行,他若再执意为之,只是徒添无趣。 如此,只好命人通知姜承泽在前方岔路接应,不必赶来了。 因着山崖下的路崎岖不平,除却太子骑马,其他羽林卫皆是徒步而来。 眼下姜雨墨心里虽然对轩辕朗没有一点好感,碍于他储君的身份,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只得眉眼低垂不敢多言。 马背自然比不上轩辕澈的背上舒适,却又拧不过太子的盛情,只得乖乖上马,由着他牵着缰绳慢悠悠在山路间颠簸。 盯着轩辕朗修长的侧影,心底那股嫌恶的情绪却并未因为他一时的好心,而有丝毫的减轻。 不时的抬眸望向远处,期盼爹爹与竹影的身影早些出现在视野中,她多一刻也不愿在轩辕朗的马上坐着,此刻便是如坐针毡一般。 微微侧目,探向那抹熟悉的蓝影时,墨黑的眼眸一扫方才的不安与烦躁,粉白的面颊上渐渐浮现浅浅的笑意。 与他一同经历生死后,他终是向自己敞开了心扉,他们的关系已今非昔比。娘亲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不知会有多欢喜,她的宝贝女儿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她若能顺利与秦王结百年之好,爹爹说不定也会对她另眼相看,如此娘亲便不用再受他们的气了。 雨墨黑眸凝住他那俊美的侧脸,想着与他日后的种种幸福生活,两颊早已红霞纷飞,嘴角的笑意愈加浓重。 山路漫漫,随着姜雨墨的混乱思绪已逐渐走到尽头,直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喊声,她才从梦中惊醒。 “墨儿!墨儿!你怎么了?别吓爹爹呀!墨儿!”姜承泽面如死灰,浓眉紧锁,轻抚着姜雨墨的小脸低声唤她。 抬眼环视四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侍女,只有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是爹爹无疑。 再次看到爹爹担忧的神色时,她有一刻的迟疑,他曾是这世上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却已有多年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自她被太子退婚后,她曾一度以为爹爹那颗爱她和娘亲的心也被皇后的懿旨无情斩杀了。 “爹爹……”她如墨的眼眸中满是泪水,无声的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她早已记不得上一次在他怀中撒娇是哪一年的事了,如今却算是因祸得福了。 她知道,爹爹回来了,那个最疼她,最宠她的爹爹消失了三年后,终于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两父女相拥而泣,劫后余生,喜极而泣。 竹影掀开帘子进来,手中端着一个赤色陶碗,徐徐冒着热气,“相爷,这是太医吩咐让小姐喝的药。” 姜承泽闻言已将怀中的雨墨扶了起来,接过竹影手中的药碗,持起汤勺喂她吃药,“烫,慢点喝!” 雨墨坐直了身子,凝眸望了一眼竹影,浓密的眼睫一垂,眼角又有泪珠滑落,伸手紧紧握住姜承泽的手腕,“爹爹,都是墨儿不好,害爹爹担心了!墨儿不孝,有一事相求,秦王殿下他……” 她未说完,却被姜承泽打断了,将汤勺中的药汁喂了她一口,道:“好了,平安就好,不过受了些皮肉伤,回府养些日子就好了。其他的事,待伤好再说!” 她原本想趁机道出与秦王成婚之事,并非她恨嫁心切,只是眼下若不寻着机会求了爹爹同意,待回了相府,又不知何时才能道明了。 察觉到姜承泽眼眸中的不容抗拒后,她只得乖乖低首吃药。待他走后,才从竹影口中探知,原来她竟在马背上昏倒了,一路被轩辕澈抱回营地的,太子也一路跟着,面色难看的很,难怪方才她一提秦王,爹爹的脸色马上就变了,甚至都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难道爹爹误会了什么?还是轩辕朗又去告状了?她左思右想,越想越乱,预备亲自去向轩辕澈问个明白,侧身抬脚正要下地,左肩却被一直守在她身侧的竹影轻摁住。 她水眸一抬,不解的望着他,“竹影,你这是做什么?难道爹爹又对墨儿下了禁足令?”说话时,已觉得头脑微微发胀,眉心微微拧起,娇俏的鼻尖上汗珠密布,眸子里的那道黑影来回晃动,下一刻她已浑身乏力瘫软在他怀中。 “小姐!小姐……墨儿小姐……”竹影僵直着身子,任由她靠在自己的怀中,侧首轻呼着她的名字,抬手在她滚烫的额间微微一试,慌忙将她放平在床上,盖好锦被,疾步出了营帐。 这一年的离山围猎因着秦王遇刺,梅妃受惊缠绵病榻,相府千金受伤而草草收场。 秦王与姜雨墨被救回的次日,皇帝便下令拔营回京。 秦王虽安然返回,其母梅妃却自此一病不起,一众太医皆束手无策,引得皇帝日日伤神,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日渐消瘦,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 如此,中秋眼看将至,太子即将大婚。皇帝只盼着这一桩喜事能为他心爱的女人冲一冲喜,助她早日康复。 只是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表,即便身为帝王,也有一些事是无能为力的。 第二十一章 双姝并蒂(一) 话说,当日在离山时,姜雨墨突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回到相府后,足足养了一月有余,身子才稍稍康复,却因着心中郁结难愈,面上依旧鲜有笑意。 时逢盛夏,日头毒辣的很,雨墨着一袭淡粉色丝帛夏装,耷拉着脑袋,斜倚在栏杆下,望着池中盛开的荷花愣神。 细细算来,她回府至今已有月余。 初从病中醒来时,守在她床榻旁的不是爹爹与娘亲,竟然是瑞王轩辕清,这让她多少有些意外。 当日她遇刺落崖的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皇帝为了追查真凶,早已将消息封锁。便是轩辕清也是在拔营回京的途中,才从姜承泽满是忧虑的眼眸中察觉到异样,追问之下,姜承泽只得将事情原委与他一一道来。 自此,他便不眠不休的守在雨墨身边,直到三日后她从昏睡中悠然醒转。 她无力的抬眸望着眼前这个双眸微闭,满脸胡茬的男子,有一瞬间她竟以为是他。待定睛细看时,却又发现不过与他有些神似罢了,却并非她的梦中人。 失神良久,不自不觉间,眼眶中已盈满了泪水。 往日所见,他总是一袭素白长袍,飘然若仙,这一刻却面颊削瘦,两眼深陷,满脸胡茬,教人心酸不已。 抬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想要开口唤他,却只是薄唇启合,喉中干涩,哑然无声。 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来回摩挲,感觉到他的身子明显一僵,下一刻再抬眸时,已对上那双好看的凤眸。 “墨儿!清哥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轩辕清反手将她的素手握在掌中,嘴角微翘,浅然一笑,黑眸中却隐着淡淡的忧思,听闻她遇刺落崖后,他自责了许久,当日若非他一时大意,放任她独自前去寻找四弟,又岂会让她深陷险境,险些天人两隔。 她昏睡的这几日,他时时都在懊恼自己的无能与软弱,若他早日向她表明一切,或许她亦不会时刻惦记着要嫁秦王为妃,为此还险些丢了性命。若他早些请父皇赐婚,她或许早已与他在天地间逍遥遨游,不用受这些世俗之礼的约束,不知有多快活自在。 如今,一切的自责与懊悔都显得无比苍白,她已情陷秦王不可自拔,他只能默默在她身边守候着,只望老天怜悯,佑她一世安康。 “清哥哥,你瘦了。”雨墨的声音听着沙哑干涩,他略微一怔,已转身自桌上端来茶杯,递到她的唇边。 见她低首“咕咚”喝了几口,又迅速抬眼望着自己,一双翦水秋瞳似要看穿他的心思,他慌忙撇过头去,遮掩着自己的失措,“睡了好些天,定是饿坏了吧,我去通知膳房的人做些清淡的粥来。” 话音方落,卧房的门已被人从外推开了,二人抬眼一看,抬脚进来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着一袭淡绿色侍女服,微微颌首,手中挽着一个竹篮。 见到床上的雨墨已苏醒过来时,原本苦着的脸立时堆满了笑,快步将竹篮放在桌上,转身朝轩辕清俯身施礼,“红儿见过殿下,见过雨墨小姐。” 轩辕清微微点头,示意她免礼起身。 雨墨见她面生的很,并不似相府中的侍女,以为自己病的时日长了,府中又进了新人自己不知罢了,于是吩咐她:“红儿?!你是新来的么?我饿了,先吩咐下去给我弄些吃的吧!” “小姐误会了,红儿是瑞王府的侍女,奉殿下之命特来侍奉小姐的!”说着已转身将竹篮掀开,端了一碗白粥过来。 雨墨见她面目清秀,说话声音也似清泉一般动听,原来竟是清哥哥府上的,难怪这么讨人喜欢。 “清哥哥当真好福气,竟连府上的侍女也生的这般灵秀。”姜雨墨抬眼望着他,欣然一笑,眸子里干净澄澈。 轩辕清见她还有力气开玩笑,想来身子已无大碍,将她手中的茶杯递给红儿,眼眸一瞥,红儿已将粥碗放在他的掌心,提着竹篮转身出去,房门亦随之轻轻阖上。 “好几日不曾吃喝,还有力气来打趣我?来,张嘴,先吃些粥吧!”轩辕清端着粥碗,舀了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拂,一时间,床幔间弥漫着淡淡清香,引得姜雨墨喉间一动,急忙张嘴将勺中的粥一口吃下。 “呼……小心烫!”见她猴急的模样,他有些忍俊不禁。 姜雨墨一副没心没肺的神态,早已自他手中抢过粥碗,自己闷头喝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烫不烫嘴呢。 在他面前,她从来不会伪装,想笑便笑,想哭就哭,如今饿了,这般毫不顾忌的吃相自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须臾间,她已把整碗粥都吃的干净,将碗递给轩辕清时,却突然闷闷的问了一句:“澈哥哥可来看过我吗?” 轩辕清拿碗的手微微一滞,她其实想见的一直是他吧,方才醒来时,她的眸子里分明闪过一丝失望。他还在想,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如今,她话语一出,他也只能面对。 “梅妃病重,四弟一直抽不开身。待梅妃娘娘好些,他自会来探望墨儿的。”他缓缓开口,凤眸中有掩不住的落寞。 姜雨墨闻言只是低低“噢”了一声,便陷入沉思,许久都没有再说话。仿佛方才打趣他的女子并非是她一般,他的心微微发凉。 “时辰不早了,我明日再来看墨儿。”见她一直低头不语,他心内愈发怅然,正要起身离开,手却被雨墨紧紧拽着,他不得不回头笑望着她,待她开口,他脸上的笑意却逐渐隐去了。 “清哥哥,墨儿答应了澈哥哥,以后不能随意与哥哥相见。”雨墨的话轻柔似水,却字字句句犹若惊雷重重击在他的胸口,令他心痛不已。 与秦王一同坠崖,又被秦王抱着回到营地,想必他们之间已经今非昔比了,也难怪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轩辕清微低首,如水黑眸不易觉察的蒙上了一层薄雾,唇角一瞬间的僵硬后,自然的牵起她的手,抬首时,眸底已是满溢着笑的温柔,用满载戏谑的语气对雨墨说道,“看来,清哥哥该恭喜墨儿了,想必我那冷漠的四弟已与墨儿两情相悦了吧?呵呵!否则,墨儿怎会这么乖乖听起他的话了!” 姜雨墨一听,略一愣神后,两颊赧红,嗔了他一眼,道:“讨厌,清哥哥又来取笑墨儿!” 第二十二章 双姝并蒂(二) 自那日后至今已有一月,轩辕清却再未来过相府。 往昔,姜承泽下朝回府,便径直朝萍夫人住的芙蓉园去了,想见他一面,也非易事,便是见到了也说不上两句话。 可自从她这一病,姜承泽在旭园中呆的时间明显长了,偶尔也会留下来陪她和雪夫人用餐,只是每到黄昏,萍夫人便会遣雨兮过来将姜承泽接走,说是她们娘俩胆小怕黑,没有爹爹在身侧,不敢入睡。 初始,她见雨兮倚在爹爹膝下,故作可怜,说出这番话时,硬是强压着心头的那股怒火,全因着要顾及爹爹的颜面,不好发作罢了。若非如此,以她姜雨墨的性子,又岂能任凭他人这样欺负她们母女。 即便如此,雪夫人的心中却仍旧充满了感恩,她本就是个侧室,受了姜承泽十余年的独宠,早该知足才是,又哪里还敢生出与萍夫人争宠之心。 不过雨墨时常替她叹息,她却只莞尔一笑,淡淡说道:“墨儿,当今之世,女子生来卑贱,又有几人能得夫君真心相待呢?其实,我能得了你爹爹十余年的疼惜,已是万幸。我当年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流民而已,若非你爹爹他将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如今又哪里来的雪夫人,哪里来的墨儿呢?” 说到最后,她的眼眸已经湿润,却抬眼轻吸了口气,不想在女儿面前落下泪珠,轻扶着雨墨的发髻,“墨儿,不要替娘亲担心了,好吗?娘亲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我的墨儿能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男子,让他替娘亲好生守护着你,直到白发苍苍,他仍旧会将你视若珍宝,不离不弃。” “娘亲……”姜雨墨强忍着泪水,将头深深埋进雪夫人的怀里,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 那时,爹娘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时常陪着她四处玩耍。 只叹时光荏苒,光阴不再。 眨眼间,那一切都只能在回忆中探寻了。 一阵清脆的笑闹声传入耳中,将雨墨自沉思中带了回来,抬首循声望去,拱桥上一黄一绿两道身影在日光下显得尤为闪耀夺目。 姜雨墨抬袖遮去日光方看清来人,那道淡黄身影正是太子轩辕朗,只见他一身金丝锦袍加身,腰束镶金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脚踩玄缎银丝小朝靴,正低首与身旁的绿衣女子附耳低语,引得那女子掩鼻娇笑连连。 绿衣女子回眸间已瞥见倚栏而坐的雨墨,竟牵了轩辕朗的手,微微仰首,朝她走来。 “姐姐好兴致,这么热的天,竟一个人在这湖边赏荷呢!呵呵,只是就姐姐一个人,莫不显得孤单了些吧!”说着,佯装抬首张望四周,片刻后又低首接着说道:“可怜姐姐病了这么久,也不见秦王殿下来探望。莫非府里嚼舌根的侍女们说的都是真的,秦王嫌弃姐姐庶出的身份?哎哟!真是可怜,秦王再好,若心不在姐姐这,妹妹劝姐姐还是早些放下吧。依妹妹看,瑞王殿下倒是待姐姐一片痴心,只是最近怎么也不见人影了?莫非都嫌弃姐姐了么?” 说话的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姜雨兮,只见她身穿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藏蓝色的莲花,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梳着眼下云阳城中最流行的流云髻,发髻上斜插着一支芙蓉暖玉步摇,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淡淡透着几分诱人的风情,一双杏眸灵动闪烁,此刻正满眼不屑的望着姜雨墨。 因着太子在侧,她自以为方才的话说的并不过分,以她如今待嫁太子妃的身份,便是说的更重些,姜雨墨也奈何不得,只有呆呆听着的份。 可她忘了,姜雨墨即便是受伤了,生病了,依旧是姜雨墨,以她的性子岂会由着别人在她面前这样冷嘲热讽。 “雨墨见过太子,太子殿下万福!”姜雨墨长睫一垂,缓缓起身后,不紧不慢的朝轩辕朗侧身行礼后,眼眸中闪过一抹笑意,“舍妹雨兮口无遮拦,污了太子殿下圣聪,实乃平日里萍夫人溺爱之过,还请太子殿下看在爹爹的面上,莫要怪罪!” 她一番话句句戳到雨兮痛处,却又明显讨好太子,引得姜雨兮粉拳紧攥,小脸气的通红,挽着轩辕朗的手臂,直囔囔:“朗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呢?快替兮儿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臭丫头!” “兮儿乖,别闹!”轩辕朗嘴上虽是在安慰雨兮,却黑眸一缩,抬袖拂开她的手臂,噙笑望着姜雨墨道:“雨墨小姐,好久不见!身子可好些了?” 姜雨兮见他非但不帮自己出气,反倒对雨墨和颜以待,心中虽是义愤难平,可碍于太子的身份,她只得忍气吞声,硬挤着笑脸,乖顺的呆在一侧,不再出声。 “多谢太子殿下惦念,雨墨身子早已康复。” 因着天气炎热,她一早便莫名心烦意乱,本想独自在这湖边躲个清静,却不想冤家路窄,居然同时撞上两个冤家,看来想要耳根子清静,就得赶紧寻个理由开溜才是。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寻个什么理由合适时,轩辕朗已开口替她解了心结,“时辰不早了,我还有要事与丞相商议,便不陪二位小姐了!告辞!” 说完,已拂袖而去,徒留姜雨兮满脸委屈的瞪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唉声叹气,不停地数落着雨墨,“都是你不好,好好的干嘛跑来这里打扰我和朗哥哥?讨厌!不在旭园呆着,整日里就知道疯跑。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今天,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原本上次去离山围猎,该是我陪着爹爹去的,若不是你娘亲死缠烂打来求我娘亲,我才不会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你这个臭丫头!你和你娘都是扫把星!以后离我和我娘远远的,别没事总往近凑!” 第二十三章 双姝并蒂(三) 并未料到她会说出这些,姜雨墨的神色微怔,眸光闪烁,原来当日她能跟着爹爹去离山,竟是娘亲不顾颜面去与萍夫人求来的,她还傻傻的以为是爹爹疼惜她在府中禁足三年,带她出去散心而已。 却原来,一切都是虚幻。那个疼她爱她的爹爹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的姜丞相,眼里心里都只有姜家的前程与荣耀,再也不会有她们母女的位置。 眼下分明烈日当头,她却只觉心下一凉,犹如寒冬。 “喂!姜雨墨!你傻了啊?说话啊?干嘛不说话!我说的话你听见没?以后少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还有,爹爹他最近忙着我的婚事,没有时间去旭园听你们母女唠叨,你回去劝劝你娘,最好安分守己呆在园子里,别总想着要挽回爹爹的心。爹爹如今一门心思都在我和我娘亲身上,万不回再回到过去了!”姜雨兮扬起衣袖在她眼前摇晃,眼眸中的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闭嘴,我和我娘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爹爹心里如何想是他老人家的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若是被太子知道你的真面目,不知他是否会后悔娶你为妃呢?”抬手将在她眼前不停晃动的衣袖一把拂了开去,声音分明轻轻颤抖,眸子里却是倔强坚定的神色,姜雨兮错愕不已,浑身一震,一连退了数步。 以姜雨兮的性格,今日之事定然会添油加醋往爹爹跟前告她一状,到头来遭殃的怕还是自己,即便如此,她也认了。 自幼,姜雨兮便会做戏,人前总是装出一副柔弱无辜的模样,背地里却时常与她恶言相向,甚至大打出手。 诚然,她随着竹影学的功夫不过皮毛,但对付姜雨兮之流却是绰绰有余。便是如此,她也从未动过雨兮一根汗毛,因为在她心里,撇开娘亲与萍夫人之间的嫌隙,雨兮毕竟是她的亲妹妹。 但现如今,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绿衫女子了。 太子轩辕朗待她的态度与幼时判若两人,她原先并不以为意,只是眼下雨兮这般咄咄逼人,倒叫她另眼相看了。 姜雨兮被她一顿奚落,自觉没趣,小嘴一撇,双脚一跺,转身往芙蓉园跑去了。她此去的结果,雨墨早已预见,自己免不了又被爹爹一通臭骂,外加萍夫人的冷言冷语。 日头正盛,湖中骤然传来几声蛙鸣,吵得姜雨墨一阵心烦,弯腰低首捡起草丛间的碎石便扔了出去,只闻得几声“噗通”之后,湖边顿时静了下来,耳畔只有微风拂过,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 她靠在栏杆下,缓缓闭上双眸,脑海中不时浮现起当日在山崖下与轩辕澈相处的点点滴滴。 想起他厚实的臂弯,还有那霸道的一吻,本就绯红的面颊愈加滚烫,殷红的唇角随之微微上翘,划出一道极美的弧线。 自离山别后,她才真正体会何为相思,心里依稀盼着他会来相府看望自己,却又担心梅妃娘娘的病,回想她之前被禁足时,梅妃还曾命手下的安公公给她送了许多好吃好玩的,如此菩萨心肠的一个人,竟会缠绵病榻,当真可怜。可她也不通医道,只能暗暗祈求上天保佑梅妃福寿安康。 她身子才好些时,便想求着姜承泽带她入宫探望梅妃娘娘,顺道也好见一见他,缓缓相思之苦。 只是她尚未寻得好时机与姜承泽说明,已被雪夫人看出端倪,毕竟母女连心,雪夫人虽是嬴弱女子,与世无争,却尤为聪慧,女儿的心思又如何能瞒得过她。 因太子退婚之事,他们母女在相府中的地位已一日不如一日,如今雪夫人只想女儿嫁个普通人家平淡度日,远离这些权臣官宦之家,或许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只是雨墨眼里心里都只有秦王,可那秦王的心意如何雪夫人尚不知,怎能放心眼看着唯一的女儿深陷其中,若来日再遭离弃,雨墨小小年纪又如何能受? 雨墨将离山崖下秦王舍命相救之事,并着当日梅妃对她的恩泽与雪夫人道来时,她亦有所触动,只是如今牵涉女儿的终身幸福,她自该慎之又慎。 如此一晃便是多日,雨墨今日一早再次与雪夫人提起前往宫中探望梅妃之事时,她只是微微一笑,算是准了。 可此事最终能否成行,还需看姜承泽的意思。如此,雨墨简单用过午膳便来这湖边候着,希望今日爹爹有个好心情,她便能求仁得仁。 可是,方才被姜雨兮一闹,她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仅余的一点底气也随着与姜雨兮的一番争吵而烟消云散了。 眼下只求着爹爹看在当日秦王对她有救命之恩的份上,能准许她往宫中探望梅妃娘娘了 是夜,月朗星稀,清风徐徐,白日里的炙热随着夕阳西沉逐渐散去,微风中伴着丝丝凉意。 旭园,紫薇花香中姜雨墨歪坐在石凳上,黑眸呆呆望着门口,期盼着早些见到那抹玄色身影。 忽闻门外一阵低低的咳嗽声传入耳中,姜雨墨飞快的直起身子朝外奔去,抬脚尚未迈出门槛,却重重撞到了一堵肉墙,揉了揉撞的有些发酸的鼻尖,抬头望去,来人正是姜承泽的贴身影卫竹影,侧目所及,他身后不过三尺负手而立的玄衣男子,长须微捋,剑眉之下一双与她甚为相似的墨黑眼眸正探究的望向自己。 她眉心一展,眸中含笑,慌忙越过竹影,上前恭敬的朝玄衣男子一拜:“墨儿见过爹爹!这么晚了,爹爹还没歇息吗?”明知故问,他若歇了又如何会在这旭园出现呢?她在心里暗自腹诽自己的笨拙,原本亲密无间的父女如今却似隔了一道无边的沟壑,不知如何跨过。 第二十四章 相思之苦(一) 姜承泽抬袖轻咳一声,竹影已转过身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你娘呢?可歇了?”姜承泽缓步入了园子,却在紫薇树下停驻,不再往前,只是远远望着雪夫人房前那些洁白似雪的茉莉花微微愣神。 “爹爹怎么了?怎么不进去呢?娘亲一直在等爹爹,并未歇下。”她说话时雪夫人的房门已缓缓打开,廊前灯下雪夫人一袭淡青色罗裙,乌黑发丝挽成新月髻,未施粉黛,娇小的面庞微微泛白,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此刻的她看起来与雨墨更似姐妹,而非母女。 姜承泽刀刻般的面容渐渐浮现一抹笑意,这个柔若无骨的女子是他当年舍命自战场上救回来的,当时的她也是眼前这番神态,一双黑眸柔顺如水,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执拧。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埋首在她发间,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今夜他本来是另有要事的,只是方才在芙蓉园中见雨兮泪眼婆娑的哭诉着,白日里雨墨如何当着太子的面欺负了她时,心里顿感自责不已,对雪儿母女,这些年他着实亏欠许多。 萍儿与雨兮如何,精明如他岂会不知。只是为了相府将来的前程,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雨墨幼时顽劣任性,若不让她吃些苦头,将来不知要惹下什么事端。 雨兮说的起劲,萍夫人也跟着在一旁抹泪,不时添油加醋将雨墨抹黑一番,他实在不忍再听,饭也没吃便起身出了芙蓉园,一路往西漫无目的,一抬眼已走到了旭园。 “雪儿,这些年苦了你……”他虽一再逃避,今夜终究将这句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了出来。 他怀中的人身子微微颤抖,半晌后终于抬起头来,眼眸中盈满泪水,唇角一弯,柔柔一句“夫君!”道出无数心酸。 不远处,雨墨泪痕满面望着眼前恩爱如初的爹娘,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那种叫做“幸福”的情绪再次在她心里流淌。 姜承泽扶着雪夫人缓步进到房中,只见临窗而设的小圆桌上摆着三副碗筷,几样清淡小菜,待走近了一看,竟都是他平日里最爱吃的。 他正眼带诧异望着雪夫人时,雨墨已端着茶壶走到桌前,为他斟了一杯茶,道:“这是娘亲新晒的茉莉花茶,爹爹尝尝味道与往日如何?” 雪夫人甚喜茉莉,每年茉莉花开时,她都会挑选最好的花瓣以山泉水清洗晒干,制成花茶。往日,姜承泽最爱喝她泡的茉莉花,此茶入口甘甜,回味却清香怡人,叫人一喝便再难忘记。 “好茶!你娘亲制的花茶堪称天下无双!哈哈!”姜承泽端着茶杯,轻抿浅尝,抬手轻抚着胡须,眼眸中满是赞赏。 雪夫人听得夫君如此称赞,竟然露出少女般的娇羞之态,面颊绯红,轻拍着姜承泽的手腕,柔声道:“雪儿笨手笨脚胡乱制的,夫君谬赞!” 雨墨见爹娘似乎有前嫌尽释,重归于好的兆头,原本想借机与爹爹求个进宫的机会,可眼下见娘亲一脸的幸福神色,实在不忍打扰,于是胡乱寻了个借口便出去了。 那一夜,是她这三年来睡的最踏实的一晚,梦中既没有娘亲的轻声叹息,亦没有萍夫人母女的恶言相向,有的只是漫天飘飞的花雨,白如玉,红似霞,芬芳扑鼻,芳华无尽。 次日卯时,晨曦微露,雪夫人已踏着紫薇花雨朝姜雨墨的闺房缓步行来。 彼时,守在房门口的侍女正一脸倦容,不时掩袖打着哈欠,抬眼见到雪夫人时,惊得慌忙俯身行礼:“夫人早!小姐还没起呢!” “无碍,你且去打了洗脸水过来侍候着,再将小姐的朝服寻来。”雪夫人摆手示意她动作快些,那侍女倒也机灵,听了主子的吩咐已转身忙活去了。 待那侍女走远,雪夫人自推门进了雨墨房里,只见窗幔下的人儿仍旧双眸微闭,“墨儿,醒醒!快醒醒!”雪夫人坐在榻侧,侧身轻摇着她的手臂。 只见雨墨墨黑青丝散落枕畔,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庞没有丝毫的瑕疵,黛眉轻轻蹙起,眼眸轻启,看清来人时,小嘴一嘟,不满的抗议着:“娘亲!怎么不多陪陪爹爹呢?” 雪夫人爱怜的抚摸着她的青丝,说道:“墨儿乖,快起身!娘亲有话与你说!” “哎呀,有什么话非要人家天不亮就起床说啊!”姜雨墨虽口中不满,心里却半点也不想忤逆娘亲的意思,这时已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坐直了身子,眉心一紧,眸色中忽地闪过一丝忧虑,侧首扶着雪夫人的手,道,“娘亲,莫非爹爹他又生气了?是不是墨儿昨日与雨兮吵架的事被爹爹知道了,他又迁怒娘亲了是吗?娘亲别急,墨儿这就去和爹爹理论!这事都是墨儿的不对,他不可以无缘无故怪罪在娘亲身上的!”说话间,已迫不及待的下地,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要往外走去。 雪夫人见她自顾念叨着,早已一把将她拽住,硬摁在铜镜前的木凳上,拿起镜前的玉梳为她将纷乱的发丝一一梳顺,轻声道:“墨儿,乖乖坐着听娘说。” 雨墨黑眸圆睁,乖顺的点了点头。 “昨夜趁着你爹爹欢喜,我便求了他今日带你往如意殿探望梅妃娘娘,眼下还早,他尚未起身。你且梳妆打扮妥当,好好在这等着你爹爹来唤!”雪夫人一脸正色,柔声嘱咐雨墨,生怕她那大咧咧的性子会误了正事。 “记住,进了宫后不许只想着如何讨那秦王殿下欢喜,须得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切莫给你爹爹丢脸。在梅妃娘娘面前更不可失了分寸,她虽病重却是秦王生母,你若真想有朝一日能嫁给秦王,定然还需她的首肯才可。娘亲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虽然这几年她的性子已有所收敛,却毕竟幼时曾那样得罪过太子殿下。 第二十五章 相思之苦(二) 如今朝中那些大臣的家眷们提起相府中的雨墨小姐,依旧是鄙夷多过奉承,平日里皇宫宴会上相见时,虽然都是彬彬有礼,也都不过是看在丞相的面上,不敢显露罢了。 雪夫人虽心中知晓她秉性纯良,不过幼时受了丞相溺爱有些娇纵罢了,如今受制颇多,脾性也大有不同,只是以防万一,仍旧是语重心长的与她交代了许多,只盼她此行能得到梅妃娘娘的垂青,如此她与秦王之间方能更进一步。 “好了,娘亲。墨儿都记住了,娘亲放心,墨儿此去定不会给娘亲和爹爹丢脸的!”姜雨墨紧靠在雪夫人的腰际,想着不多时便能见到日思夜想之人,面颊上早已泛出淡淡红晕。 雪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欲再交代几句,却见侍女已端着水盆进来了,于是匆匆为她梳了一个轻巧俏皮的飞仙髻,又将梳妆台上的粉玉簪斜斜插在发髻间,配上她粉嫩的面容,显得尤为娇媚可人。 辰时,如意殿。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香,侍女们有条不紊的挑拣着太医苑送来的草药,原本这些活不该宫中侍女来做,只是皇帝疼惜梅妃,不放心太医苑的那些太监们粗手粗脚,所幸搬下一道圣旨,但凡梅妃所用之药一概由如意殿亲自挑选,熬煮。 正殿,内室。 安德生低首跪在梅妃榻前,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听得榻侧的轩辕澈冷冷一声“奉药!”过后,慌忙将手中的药盅举得更高了些。 “殿下,小心烫!”安德生轻声提醒主子。 只见轩辕澈端过药盅,低首轻轻吹拂着,又轻抿了一口,察觉无异后,方回首示意跟前侍奉的侍女们将榻上的梅妃缓缓扶起。 只见梅妃脸色泛白,眸色浑浊,不时掩袖轻咳。 轩辕澈轻轻舀了一勺药预备送至梅妃唇边时,却被一双素白细手拦住了,他不由眉心轻蹙,凤眸一凛,冷冷望着那双手的主人。 “殿下整夜未睡守着娘娘,不如先去歇息片刻吧!奉药之事交给蝶衣便是!”说话的正是骠骑大将军罗成之女罗蝶衣,自离山回程时得知梅妃娘娘病重,她便时常来如意殿探望。今日也是趁着罗成上朝时,硬缠着父亲将她带进宫来的。 罗蝶衣话音方落,梅妃早已不顾自己身子虚弱,抬眸望着轩辕澈,嗔道:“澈儿!快去歇息吧!母妃这病恐非一朝一夕能好,你每日这样耗着岂是长久之计?若不想让母妃担忧,便乖乖听话!” 轩辕澈虽生性冷漠,却甚为孝顺,对其母梅妃素来言听计从。如今梅妃开口,他自然不再推却,将手中药碗递给了罗蝶衣,缓缓起身正欲离去时,眸色一滞似想起什么,又回身交代:“蝶衣,你也早些回府吧!明日便要随罗将军启程赶赴北疆,今日就别在宫中久留了!” 蝶衣闻言,持勺的手微微一抖,已将最后一口药喂梅妃喝下,又抬起锦帕将她唇边药汁拭净,示意一旁的侍女给她后背多加了一层棉枕,见她靠得舒适了,方才回过身来,含笑看着秦王。 “多谢殿下提醒!只是此去北疆路途遥远,亦不知何时才能重返云阳,蝶衣舍不得娘娘,想多陪陪娘娘!”她略微低首,眼眶早已红了,嘴上虽说舍不下梅妃,心里却是实在舍不得眼前的秦王。可惜,他们终究无缘,爹爹尚未寻得合适机会与皇帝提亲,已被派驻北疆,她是爹爹唯一的女儿,自然也要随往。 正在榻上假寐的梅妃听得罗蝶衣一说,心里也冒出一丝不舍,蝶衣性情率直,对澈儿的一番情意明眼人一看便知,对自己的病也甚为上心,时常来宫中陪她解闷,说些笑话逗她开心。只是她的澈儿性子冷漠的紧,遑论蝶衣如何亲近,他从来都是冷眼相待。 他既对她无意,自己也不好强意撮合,只能在心里微微感叹,他们缘份太浅。 此刻,撇见轩辕澈眸子里的淡漠,梅妃只得随声附和:“蝶衣,听秦王的,回去吧!北疆路远,一路平安!” 罗蝶衣本就是个直率的性子,眼见他们母子都让自己早些回府,只得无奈的点点头,朝着他二人侧身一福,道:“如此,蝶衣便告退了!”说完,已由安德生引领着往殿外行去。 罗蝶衣一走,梅妃心里有些失落,依旧闭眼假寐,不再言语。 轩辕澈见母妃歇下了,亦抬脚往殿外走,一路面色沉重,回想着在这深宫中,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十几年,不知躲过了多少暗箭与阴谋,眼看着他羽翼渐丰,不日便能在朝中有一番作为时,母妃却突然病重。 轩辕澈总觉得母妃这病来的很是蹊跷,虽然太医和父皇都道母妃因担心他的安危,故而气结于心,一病不起。可他平安归来后,母妃仍旧久治不愈,太医们想尽各种办法,依然没有丝毫起色。 他曾暗中派人调查过母妃身边所有可疑之人,并无不妥,她每日的膳食也无异处,所服用的汤药更是自己每日亲自尝过,这其中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他至今也未找到原因。 眼看梅妃气色越来越差,这些日子多是昏睡,清醒的时候不过一两个时辰,他的心情也越来越糟。 皇帝因为梅妃病重一事,也是每日茶饭不思,朝政大事多半交给太子打理,姜承泽从旁协助,他则每日一下朝便急匆匆赶来如意殿探望梅妃。 今日仍旧是辰时方过,已听见殿外传来传令太监的一声高呼:“皇上驾临如意殿!” “蝶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奴才参见皇上!” 罗蝶衣与安德生方走到宫门口,便与前来探视梅妃的皇帝撞了个正着。 “蝶衣,快起身!你父亲正在青龙门等着你呢,快去吧!”皇帝亲自上前将她扶起,眼神中满是关爱。 “是!蝶衣告退!” 第二十六章 相思之苦(三) 罗蝶衣走过皇帝的龙撵时,忽觉视线中有一抹淡粉色身影甚是眼熟,忍不住停下脚步侧目一看究竟,却正遇上一双盈亮如墨的眸子,正诧异的望着自己,她忍不住唇角一弯,含笑颌首,默默打了一个招呼,旋即转身离去。 殿中的侍女们听得传令太监的一声高呼,此刻早已紧跟着秦王的步伐,出殿迎驾。 “儿臣拜见父皇,恭祝父皇龙体康健!”轩辕澈跪地叩首,语调沉着,他们虽是父子,亦是君臣,但凡相见,莫不要行跪拜之礼。 皇帝虽私下与他说过多次,在如意殿中不必遵守这些俗礼,他知晓这是父皇对他母子的格外恩宠,但他却不愿如此,每每迎接圣驾,依旧谨遵宫中礼仪,不敢有半分僭越。 皇帝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再多言,只是给如意殿与秦王府的赏赐却是比往日更为丰厚。 “澈儿免礼,你母妃如何?可醒了?”皇帝缓步上前将他扶起,斑白的鬓角与苍老的眼眸叫人不忍直视。 “回父皇的话,母妃方吃过药,正等着父皇呢!”轩辕澈半躬着腰微微颌首,回答皇帝问话时却忽地瞥见他身侧有一抹淡粉色的身影,隐隐有些熟悉,剑眉一挑,微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乌黑盈亮的眸子。 她怎么来了?轩辕澈满脸狐疑之色,皇帝或是看出端倪,便淡淡说道:“这是丞相家的雨墨丫头,澈儿该是记得的吧!她说澈儿是她的救命恩人,如今救命恩人的母妃病了,她自该前来探望,如此朕便应允了。” 待皇帝说完,姜雨墨已从他身侧缓步上前,侧身行礼,“墨儿参见秦王殿下,殿下万福!”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说话时唇角仍有些轻颤。 轩辕澈美丽细长的凤眼微微一眯,朝她颌首示意,声音听来淡漠如昔,“起吧!” 雨墨这才直起身子,盈盈如水黑眸转而凝住他,多日不见,他看着清减了不少,整个人却愈发显得俊美不凡。这段时日,他定然辛苦的很,她恨不能时刻守在他的左右,为他分担一切苦恼忧愁。 方才看到罗蝶衣时,她着实有些不悦,可见那罗蝶衣虽唇角含笑,眉眼中又似有一股愁绪,也不知是为何烦忧? 察觉到她的眸光一直追随着自己,轩辕澈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待皇帝由随侍引入内殿后,他便伸手将她拦在了殿门口。 “澈……”姜雨墨几乎就要脱口喊出他的名字,待望见那双冰冷的眼眸后,话到嘴边却仍旧硬吞了回去,神色亦有些局促不安。 “身上的伤都好利索了吗?”虽然寥寥数语,他的语气亦淡漠的很,她却觉得心头一热,眉眼一弯,浅然而笑。 “多谢殿下关心,不过是些皮外伤,早已无碍。”毕竟身在皇宫,她即便心中雀跃不已,面上依旧平静如常。 她的到来,他多少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欣喜。母妃缠绵病榻后,他的心情甚是消沉,万事皆提不起兴致,只在夜深人间时,偶尔想起在离山与她经历的一切,才会蓦然失笑。 两人相视无语,眸光交缠,似有万千心事欲言又止。 须臾间,安德生已从内殿出来传话,说是梅妃娘娘听闻雨墨小姐来探,心中甚喜,唤她进去说话。 雨墨闻言只侧首瞥了他一眼,尚来不及将心里的疑惑问出,便跟着安德生急急入了内殿。 药香弥漫间,姜雨墨一袭淡粉色罗裙颌首跪在榻前,给梅妃请安问好,梅妃依偎在皇帝怀中,面色苍白,缓缓抬起眼眸望了望她,轻轻点头,扯起一抹微笑,道:“起来吧,墨丫头这几年出落得愈发水灵了,比起雪夫人年轻时的模样更胜三分呢!难得你小小年纪还有这份孝心,本宫心里欢喜的紧。” 雨墨闻言慢慢直起身子,声音轻浅如水,“娘娘谬赞!墨儿身为臣女,理当孝敬皇上与娘娘才是!” 说完,已将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包袱递给了梅妃的贴身侍女,“听闻娘娘因气血之症导致身子不适,爹爹特地着人从天山寻了几颗奇莲回来孝敬娘娘,恭祝娘娘凤体早日康复!” 侍女循着皇帝的眼色将包袱交给了一旁候着的安德生,安德生拿着包袱转身便出了内殿,往奉药司走去。 奉药司原本直属太医苑,因梅妃病重,皇帝忧心,如今已迁至如意殿,专门为梅妃所用。 梅妃所用药物补品一律先经奉药司的太医检验,再由专司侍女精挑细选,确为上品又有益于梅妃身体方可熬煮奉上。 雨墨性格单纯,毫无心机,再加上言语有礼,又生得倾城之貌,很得梅妃欢心。 恰逢这日梅妃精神大好,与雨墨闲话家常,直到午时许,方有些乏了,这才吩咐了安德生好生将她送出如意殿。 安德生半躬着腰在前方为她引路,她却一路左顾右盼,心不在焉,方才从她进了内殿后,就再没看见他的身影,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却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如今皇帝时刻陪着梅妃,他身为皇子,自然要为太子分忧,此刻怕是正在忙着处理朝政大事。 “雨墨小姐,小心脚下的台阶!”安德生略微沙哑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她这才发觉已走出如意殿很远了,过了这道台阶再往右拐就是御花园了,当年初见时的情形一一浮上心头。 此刻日正当空,甚为炎热,她习惯性的摩挲着手腕上冰玉镯,寻求片刻的清凉,眉心一拧,忽的想起什么,冲安德生道:“安公公,请留步!雨墨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公明示!” 安德生的身子微微一滞,缓缓转过身来,满面笑意,恭敬作揖:“雨墨小姐抬举了,有话但讲无妨!小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想起适才在如意殿中与梅妃提起当年禁足时的往事,梅妃却是满脸惊诧,似乎并不知晓此事,倒是皇帝在一侧接了话茬,道丞相家规甚严,却是委屈了墨丫头,太子之事,确实是皇家亏待了姜家,墨丫头不过性子直爽了些。 第二十七章 相思之苦(四) 如此,她倒想问问安德生,这其中的缘由。 “前时雨墨被禁足相府时,公公曾多次奉命前来探望,可今日雨墨与梅妃娘娘道谢时,她老人家却似乎并不知晓此事。不知……” 不待她说完,安德生已躬腰拱手,打断了她:“雨墨小姐息怒!此事并非小的刻意隐瞒,想是小姐自己误会了。小的虽是如意殿的总管太监,却也是秦王殿下的伴读太监。小的正是奉了秦王殿下之命,才敢前往相府探望小姐的!小姐莫非不知,殿下他对小姐倾心已久……” 当这些话从安德生的口中缓缓道来时,她已找不到任何怀疑的理由。原来,三年前跌落情网的人,不止她一个。 如此,这些年的相思便甜如蜜,再无一丝苦涩。 难怪当日离山遇刺时,他会不顾一切跃下山崖,舍命相救。难怪他会那么轻易便答应了自己的求婚,他虽面上冷漠,心里却是有她的。 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只是那罗蝶衣又是怎么回事?算了,不必多想,只需澈哥哥心中有她就够了。 想着这些,雨墨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方才的失落早已烟消云散,黑眸中的暗沉一扫而空,盈亮的双眼望向前方,青龙门楼下,相府的褐色官轿在烈日的烘烤下,显得愈加火热,竹影撑着一柄竹伞缓步朝她走来。 安德生见相府中已着人来接,便识相的与雨墨作揖道别,临了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藏蓝色荷包塞到她手中,道是秦王特意交代要给她的。 待竹影撑伞走到她跟前时,安德生已转身走远了。 “小姐,走吧!相爷还在轿子里候着呢!”竹影长臂一伸,竹伞多半遮在她的头顶,方才的炙热感逐渐消散。 雨墨颌首跟着竹影疾走了几步,轿前的侍从已掀开帘子,低首进了轿子,却见姜承泽正闭目休憩,于是放轻了动作,挨着他坐下,不敢言语。 握着荷包的手有些湿热,这才想起方才安德生的话,有些好奇的拿起来在鼻尖嗅了嗅,这淡淡的幽香与他身上的味道颇似,正想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放了什么时,却被姜承泽的问话吓得打了个激灵。 “梅妃娘娘如何?身子有起色了吗?”姜承泽眸子一沉,心里暗叹,这丫头从何时起竟这样惧怕自己了?往事一幕幕皆在眼前,她幼时淘气俏皮的模样如今竟无丝毫痕迹,府中禁足三年亦未曾让她有如此巨变,想来这次离山遇刺之事给她造成的伤害尚未抚平。 感觉到爹爹的注视,雨墨浓密的眼睫扑腾了几下,似是终于回过神来,绽开笑靥,娇嫩的嗓音透露出欣喜:“爹爹放心!娘娘身子好多了,今日与墨儿说了许久的话,近午时才有些乏了……” 她这一打开话匣子,姜承泽便连个插话的机会也没有,不过见她絮絮叨叨说起那些家常,时而浅笑时而蹙眉,隐约间倒仍有些往昔开朗活泼的影子,只是说起秦王殿下时,眸子里的灼热让他不由忧心。 今日下朝时,太子与他说的话尚在耳际,如今想来亦不知是福是祸了。 官轿在相府前停驻,姜雨墨一脸讨好的为他掀开轿帘,“爹爹,今日午膳在旭园用吗?” 姜承泽心中怔了一怔,思及今日太子所说之事迟早瞒不过她,不如趁早探探她的口风也好。 于是,牵起她的手一同出了轿子,低首看她时,脸上带着她多时不曾见过的慈爱,“自然是回旭园,只要墨儿乖乖听话,不给爹爹再惹事端,爹爹便搬回旭园陪你娘亲住可好?” 他这话一出,姜雨墨神情一滞,不敢置信的盯着他,她以为那个疼她爱她的爹爹早就被姜雨兮母女抢走了。原来,她错了。他终究还是最疼她,最爱娘亲,舍不下他们母女。 “爹爹……”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她却泪流满面,扑在他怀中嘤嘤哭泣。 良久,她终是抬起眼眸,红着眼眶,哑声道:“墨儿听话!只要爹爹搬回旭园,墨儿什么都听爹爹的!” 姜承泽满意的点头,抬袖将她眼角的泪痕拭去,回头吩咐竹影,“去书房收拾一下,我平日用的物件都一并搬回旭园吧!” 雨墨眸中含泪,唇角却又噙笑,冲竹影道:“有劳竹影大哥了!墨儿与爹爹先行一步了!” “小姐言重了,侍奉相爷是属下的本份。”竹影躬腰颌首,沉声回应后便自往书房去了。 见她再展欢颜,他心里亦跟着欢喜。 芙蓉园,清风拂柳,蜿蜒回转的长廊下,一绿一青两抹身影正伸长了脖颈向长廊的尽头张望。 须臾,一个锦衣侍女急匆匆颌首行来,人尚未到跟前,话已传来:“夫人!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萍夫人一袭深青色绸缎罗裙,身形较之雪夫人显得圆润许多,因她年长雪夫人几岁,眼角处的细纹已清晰可见,姿色比起雪夫人亦逊色许多。 她自嫁入相府,姜承泽便从未正眼瞧过她,直到有了雨兮,他们之间的关系才稍有缓和。 原本以为仗着雨兮准太子妃的身份,她终于能将旭园中那对碍眼的母女彻底踩在脚下。却未想经过三年的努力,换来的却是昨夜他再宿旭园的结果。 今日一早便听闻了他带着雨墨进宫的消息,她当时已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罢了。 “好好说话!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她即便心里如何惧怕,外表仍旧一副当家主母的神态,叫人不敢小视。 一旁的雨兮见那侍女满头大汗,神色慌张,不知心里装了什么大事,竟是这幅神态,“快说!爹爹回府了吗?” 那侍女吓得双腿一软,俯首叩头,结结巴巴:“回夫人……和……大小姐的话,相爷……相爷搬回旭园了!” 母女二人闻言皆是一愣,神情木然,半晌没有言语。 第二十八章 奈何情深(一) 旭园,雪夫人房中,欢笑声不时传出。 一家三口围桌而坐,这一顿饭吃了许久,姜承泽杯中的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眼眸不时撇向雨墨,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放下手中的茶杯,长叹一口,凝眸望了望身侧的雪夫人,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墨儿,爹爹有事与你商议!” 语毕,仍旧凝眸望着雪夫人,眸色中闪过一丝愧色。 “爹爹有事直说便是,墨儿听着呢!”雨墨不觉有异,仍旧眉眼含笑,将手中方剥好的橘子掰了几瓣分别放到姜承泽与雪夫人手中。 姜承泽将手中的橘瓣放到桌上,略微迟疑后,低沉沙哑的嗓音再次传来:“墨儿可愿嫁太子为良娣?” 他这话一出,雨墨的心猛然一沉,低首紧紧拽着袖角,木木的摇了摇头,眸子里的笑意迅速隐去。 她想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她早在三年前就被太子退婚了,当时他曾怒不可遏,将一切都怪在她的身上,甚至不惜将她囚在府中三年。 如今明知她心系秦王,却又来问她什么太子良娣之事?她越想越觉得糊涂,手里攥着的几瓣橘子都被她挤烂了,脸色一白:“爹爹何出此言?墨儿不明。” 雪夫人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了,眸底尽是狐疑之色,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浮起。他的心思至深,非是她这样的小女子能猜度的,可此事关系墨儿终身,她又如何袖手不管? 见她二人神色,姜承泽心里已知七八,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绝不能因为她们不悦便一时心软。 眼下他虽为百官之首,在朝中的位置也算无人可撼,可来日太子一旦登基为帝,他的官途如何,姜家的前程如何,却都是皇帝说了算的。 姜承泽心里思谋再三,缓缓抬首皱眉:“墨儿,太子有意将你与雨兮一同娶进东宫。碍于你的身份,只能屈于雨兮之下,封作良娣。但太子与爹爹承诺,入宫后你们姊妹一切用度皆以妃位定,定不会叫你受了委屈。日后太子登基,亦保证封墨儿为贵妃,如此一来,可真正是光耀我姜家门楣了……” 他们分明同桌而坐,她却觉得似与眼前这人相隔千里,他说话的声音亦是愈来愈远,模模糊糊听不真切,直到雪夫人急切的呼喊着:“墨儿?墨儿你怎么了?” 她这才双眸一滞,慢慢清醒过来。 姜承泽满含期盼的望着她,再看他身旁的雪夫人,却是愁眉苦脸,薄唇微微颤抖,眼眶微红,紧紧扶着她的肩膀。 方才他的话,听似遥远,却字字句句犹如利箭一般直入她的心肺,令她不能无视,更无法无视。 是以,她到这一刻方才明白,不论是娘亲的幸福,亦或是她的,都在爹爹一手掌控之中。她先前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 姜承泽见她回过神思,继续追问:“此事墨儿以为如何?” 呵呵,可笑!当真可笑!他既收了太子的承诺,眼下却才想起来问她的意见,她如何想又有什么要紧?左右不过是他一句话,她便要乖乖嫁进东宫,明知她心里千百个不愿,却还要来问她如何?她以为,她宁愿死在相府,也不愿嫁给太子,可这话她能说吗?她若是说了,爹爹您老人家又该如何呢? 雨墨浓眉一挑,眼中失望弥漫,紧握着手心,淡淡看他:“爹爹想听墨儿说什么呢?说爹爹当真能耐,竟能让被退婚的庶出之女嫁入东宫,光耀门庭?还是说爹爹当真心狠,明知墨儿心系何人,却仍旧视若无睹,不顾墨儿心意,只顾自己的前程?又或是说爹爹深谋远虑,知晓墨儿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娘亲,为让墨儿甘愿嫁给太子,不惜得罪自己的嫡夫人,搬回旭园哄我娘亲欢心……” 她越说面色越冷,蜷握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语气中带着森森的寒意和隐隐的怒意。 “墨儿,别说了!”雪夫人从未见过她这般淡漠的神色,心中微微作疼,眼中含泪打断了她。 一旁的姜承泽早已面色铁青,紧咬着牙关,起身握拳在桌上重重一击,桌上的残羹冷茶瞬间散落,餐盘茶杯碎了一地。 “孽障!当真是孽障!承蒙太子不弃,如今又对你另眼相看,愿意以太子妃之礼在你妹妹大婚当日,将你一同娶进东宫,这是多大的荣耀啊!你不知感恩也罢,如何还会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想来这几年的禁足,《女训》中的万一你也不曾学到。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身为女子该如何行事做人!”他说话间,面色涨红,额间青筋突出,右手一扬,眼看一掌已要落在雨墨脸上,却被雪夫人冲上前去挡开了。 “相爷息怒!墨儿她年纪尚小,许多事想不明白也是常理,还请相爷多给她些时日,她自会慢慢想通的。”雪夫人一心袒护女儿,生怕姜承泽一怒之下伤了她,双腿一软,已跪在他身侧,拽着他的衣袖哀求。 雨墨何曾见过娘亲这样双膝跪地求过别人,即便是芙蓉园的萍夫人当年如何嚣张跋扈,欺负她们母女,都没能让娘亲服过软。可现如今却甘愿卑躬屈膝跪求自己的夫君,只为帮她挡下那一掌。 她漠然望着眼前的玄衫男子,他曾是这世上最疼她的男子,以往不论她如何刁蛮任性,他都不曾苛责半句,只是一笑而过。 如今,一切都已成灰。 虽然那一掌最终没有落在她的脸上,但是她心中的伤却再难抚平。 她不敢想象,若不是娘亲的跪求,他会把她怎样?囚在柴房中?等着九月初五一到,将她塞进太子的花轿里? 她低垂着头,任由眼泪一滴滴落在粉红色的绣鞋上,鞋面上的淡紫色花朵须臾间便被泪水浸成深紫,透着浓浓的哀伤。 “好好看着她!不出意外,明日辰时赐婚圣旨便会到了。记得给她好好打扮打扮,不许失了相府的颜面!”姜承泽拂开雪夫人的手,踱步出了屋子,只留下这句冷冷的交代。 第二十九章 奈何情深(二) 雪夫人闻言早已瘫软在地,好半晌方才哭出声来。 她们母女,终究命苦,一切皆由不得自己。 姜承泽气匆匆走到院门口时,天际突然一声闷雷响起,乌云滚滚而来,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陡然间生出浓浓的湿热之意,狂风渐起,园子里的紫薇花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他负手回身瞥了一眼雪夫人紧闭的房门,浓眉紧皱,长叹一声后甩袖而去。 空气中的闷热直教人喘不过来气,雨墨木然的挪步上前,将瘫在地上哭泣的雪夫人扶起,抬袖替她轻拭着眼角的泪痕,“娘亲,莫哭了。当心伤了身子!” 雪夫人一张小脸苍白憔悴,无力的抬眸望着雨墨,眸底尽是愧疚之色,缓缓倚窗而坐,若说她孤苦无依,能嫁进相府也算福气,墨儿却万不该承受如此不公的命运。 她与雨兮同为相府千金,却因嫡庶之分要屈于雨兮之下,日后在东宫她的日子如何能过?若太子待她好,或许尚能度日,只是那太子当日弃她在先,如今却又莫名请旨赐婚,也不知安得什么心思,这叫她这个做娘的如何放得下心呢? 雪夫人越想越苦,一时心内惆怅万千,语调怅然:“墨儿,娘亲对不住你!若非娘亲出身低微,也不至误了墨儿的终身!”她说着又掩面低泣不止,这些年来她始终以为丞相或许看在往日情分上,能给他们的女儿谋一个真正的好归宿,却未想到终究逃不过给人做小的命运。 “此事与娘亲无关,娘亲毋须自责!”雨墨挨着雪夫人淡然而语,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肩上,两眼却呆愣愣瞅着园子里的落花,满心都是道不尽的苦涩,事已至此,她究竟该如何是好?就此放下?任由爹爹与太子摆布,嫁入东宫?还是奋力抗争,勉力一搏? 方才爹爹说或许明日圣旨方至,若连夜去将此事告知秦王,或有回转余地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雨墨原本呆滞的眼眸渐渐浮现出亮意,坐直了身子,反身跪在雪夫人脚下:“娘亲,墨儿不孝。纵然一死,墨儿也决不愿嫁给太子。为今之计只得出府一趟,或许澈哥哥能帮上忙。” 雪夫人定了定神,拉着她的手,红着眼眶呜咽低语:“傻丫头,这个节骨眼上,你爹爹定派了影卫看守着旭园,你又如何能出得去呢?” 雨墨暮然抬头,眼眸中溢满希冀,声音有些哽咽,却带着鲜有的自信,“娘亲放心,墨儿自有办法。只是要委屈娘亲了,若明日卯时墨儿尚未回府,便请娘亲务必保重自己,待墨儿安顿妥当,定会回来接娘亲一起离开的。” 说着眼角处已有泪水滴落,她也不知此去秦王府会是如何,只是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在相府任由爹爹与轩辕朗操纵。 雪夫人见她面颊虽有泪痕,却是一副泰然之态,想必心中已有主意,此去虽有些冒险,却也强过在府中任人宰割。 “墨儿,那秦王若是真心待你,听闻此事定然会去求了皇上赐婚的。只是,就怕太子已经抢了先机,事不宜迟,墨儿这就去吧。”雪夫人说着话已将雨墨扶起身,将她推到了门口,这时屋外正是风雨交加,乱红飘飞。 雪夫人见此又回身自柜子里取了一柄油纸伞递给了雨墨,夏日里的风雨甚是磅礴,她不过在门口站了片刻却已裙角尽湿。 “娘亲,雨大,您还是先回屋吧!”雨墨侧首朝雪夫人微微躬身,“墨儿这就去了,还请娘亲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莫要再去想那些烦心之事。” 顷刻间,雨借风势,虽是盛夏,却也有些许凉意袭来。 “去吧,娘亲等着墨儿的好消息。”雪夫人淡然拂去面上的泪水,冲雨墨颌首示意,缓缓关上了房门。 姜雨墨回身撑开手中的油纸伞,缓步踏入雨中。 才出了院门,已被一道黑影挡下,须臾间低哑熟悉的声音已从头顶传来,“相爷有令,小姐不可出旭园半步!” 听声音已知是竹影,姜雨墨原本紧绷的心思稍稍放松,将伞挪开了些,抬眸盯着面前的黑衣人,“竹影大哥,墨儿有要事须得出府一趟,还请大哥行个方便!”她在心里暗暗祈求,他会放自己离开。 竹影素来疼她,自幼时起但凡她有所求,他无一拒绝。 但今日相爷交代他看守旭园时,神色却与往昔颇为不同,虽不知她又如何招惹了相爷,却只隐隐觉得此次她闯的祸大约比起当日当街殴打太子更胜一般。 “小姐,相爷吩咐,竹影不敢不从。外面风雨颇大,小姐还是回房吧!”竹影长臂一伸,已阻了她的去路。 姜雨墨眉心一拧,心头愁思愈甚,原本以为自己开口相求,他必定不会相阻,却不想事与愿违。 “竹影大哥,可知爹爹何故将墨儿囚在旭园?”雨墨佯装不知,试探竹影。 竹影虽不忍见雨墨伤心,却不过区区影卫,又哪敢揣摩主人的心思,眼下见她满脸焦虑,一双盈盈水眸似有万千心事,心下一软,伸出的手已无力的垂了下去,“这……竹影只是奉命行事,内中缘由不敢窥探。” 雨墨看他面色如常,定是确然不知内情方才如此。 “既是如此,墨儿便长话短说,还请大哥切莫拦我!”她此刻心头纷乱,略略整理思绪,三言两语将心事道出。 竹影闻言身形微颤,原来相爷今日在东宫盘桓许久竟是为了这桩婚事,可她自幼便与太子不合,若勉强嫁入东宫,又岂会有幸福可言。 雨墨见他一动不动盯着远处,于是抬手在他面前一挥,将他思绪打断,“竹影大哥,墨儿有点赶时间。不如,你先发呆,墨儿先走了,好吗?” “小姐,雨这么大,你一个人出府怕是不妥,不如让竹影送小姐一程吧!”他话音一落,已伸手揽过雨墨的腰际,轻轻一跃,二人已在旭园数丈开外,须臾间便悄无声息的出了相府,一黑一粉两道身影迅速隐没在漫天的风雨中。 第三十章 奈何情深(三) 是夜,整个云阳城都被笼罩在那方迟迟不能散去的乌云之下,雨借风势,竟没有要停息的样子。 雨势虽大,却也为原本炙热的夏日增添了几许凉意。 秦王府外,除却门口两个闭眼打盹的侍卫外,只见姜雨墨一身粉裙早已湿了大半,紧紧倚在竹影身侧,见他抬手重重叩在王府厚重的朱漆大门上。 良久,大门终于缓缓打开,由门内出来一个玄衫小厮,一脸不耐的上前问话:“何人星夜擅闯王府?还不快快报上名来!”言毕不等雨墨回话,已朝那两个睡得死沉的侍卫重重踢了一脚,皱眉怒斥,“当值时竟然偷懒睡觉,来了人也不知回禀,任由着他们大半夜的扰了殿下安寝,都不想要脑袋了是吧?” 那两名侍卫这时早已站直了身子,瞪圆了双眼,直愣愣瞅着眼前的人,看得出来心中多有不忿,面子上却又不好发作,只是呆呆杵着,任由那玄衫小厮数落。 雨墨听这人说话声音尖细,生的也算白净,想必是王府里主事的太监,于是上前一步,微微颌首,“公公有礼,姜雨墨有要事求见秦王殿下,还望公公代为禀报一声。” 那玄衫太监听她说是姜雨墨,原本高昂的头早已低了下去,面上堆笑,躬身作揖:“哎哟!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竟未认出雨墨小姐来,真正是罪过,罪过!”说着又微微抬首打量起她来,传闻姜府的雨墨小姐有惊世之颜,不想今夜竟能有幸一睹芳颜,当真是三生之幸了。 只见她青丝如云,眉目若画,肤胜凝脂,小巧可人的鼻子,娇嫩的樱唇此刻正微微抿着,一袭淡粉色玄丝罗裙因沾染雨水,多半贴在身上,玲珑有致的身形一览无余,果然堪称绝色。 姜雨墨见这太监眉目含笑盯着自己,先前那番凌厉的姿态早已消散,于是回身踮起脚尖在竹影耳畔低语:“竹影大哥,你先回府,倘若爹爹问起,万不可提起今夜之事。” 竹影面色微滞,心中虽有许多不解,却并未开口,只是轻轻点头,“小姐一切小心!”语毕,人影早已不见。 竹影走后,雨墨随着那玄衫太监缓步进了王府,穿过长长的回廊后,终于来到了正厅。 厅外,风雨漫舞,薄雾迷蒙。 厅内,幽香弥漫,君子如玉。 一抹藏蓝色身影端坐椅上,修长的手指捧着茶盏,一口口吹开茶上氲开的白气,俊美的容颜淡然如水,唇边那抹冷冽的笑意叫人不敢直视。 玄衫太监领着雨墨进了厅内,恭敬的作揖行礼,“回禀殿下,相府的雨墨小姐有事求见!” 轩辕澈放下手中的茶盏,慢悠悠抬起眼眸,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只在那玄衫太监脸上略作停留,他已躬身退了出去。 姜雨墨满脸欣喜望着眼前的男子,虽今日才在如意殿见过,却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可眼下却不是诉相思的好时辰。 “澈哥哥,墨儿想你了。”她几乎未作思考,已脱口而出。 轩辕澈凤眸轻撇,冷冷说了一句:“你大半夜跑来王府,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雨墨见他一脸冷漠,这才想起自己是有事来求他的,原也怨不得她,她本就对他那张绝色的容颜没有丝毫的抵抗力,如今携风带雨而来,自然想着要先诉一番衷肠方可,却险些忘了正事。 一双手紧紧拽着衣角,思虑半晌,方才开口:“澈哥哥那日在离山崖下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此话一出,轩辕澈本就冰冷的脸愈发清凉,眸底闪过一丝不耐,早就吩咐过她,让她乖乖呆在相府,她竟不顾风雨,星夜来访,着实让人生气。 可她却不得不问,毕竟此事关系重大,太子既相中了她,便不会轻易罢手,如若不问清楚澈哥哥的心意,她又如何敢贸然相求。 “我既允了你,自然不是儿戏。如何还需你这样大费周章跑来王府相问?”轩辕澈见她一袭粉裙湿透,发髻亦有些松乱,想来是出了什么大事,才会星夜冒雨前来。 雨墨闻言心头一股暖意升起,连带着鼻子有些酸意,黑眸中盈着水雾,痴痴的望着他,“太子有意要娶墨儿为良娣,赐婚圣旨或许明日便会到府,墨儿害怕,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连夜赶来王府,与澈哥哥商量对策。” “太子?他不是要娶你的妹妹做太子妃吗?如何会突然要娶你做良娣?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轩辕澈眸中的冷意愈加深重,他终究是晚了一步,那日在离山崖下轩辕朗一反常态对她殷勤有加,他就该想到的。 “若非爹爹亲口所言,墨儿怎会急着找来呢!倘若明日圣旨一下,便再难更改。澈哥哥若心中真有墨儿,不如此刻便往长乐宫求见皇上,希望他老人家能看在梅妃娘娘的面上,将墨儿许给澈哥哥。”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只望眼前这个男人当真是娘亲所说的良人才好,只是他此刻眼眸中的冷意令她有些心虚,生怕他一口回绝了自己。 “幼稚!若父皇已答应太子之请,又岂是我几句话便能更改的。”轩辕澈面色冰冷,言语淡漠,回首瞥见她一脸愁色,见她仍旧愁眉苦脸,心头一软,猛然想起沈灿所查,若那日在离山行刺他的人乃属新州残月堂,那便定是轩辕朗所为了。 众所周知,当今皇后慕氏正是已故新州太守慕云之女,而残月堂乃是慕云家业,对外称是镖局,实则是为官家做些隐秘之事。可当日的刺客悉数服毒自尽,且面上都生有脓疮,根本识不得真面目,单凭耳后的新月刺青恐不能服众。 刺杀之事苦无证据暂且不提,只是若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保全,那他这秦王也当得太窝囊了,想着便放缓了声调,低眸看着雨墨,“墨儿,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也不必忧心,且回府候着吧!” 第三十一章 奈何情深(四) 姜雨墨却觉得他似要已这寥寥数语便将自己打发,顿觉心头一凉,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殿下莫恼!此事却是墨儿思虑不周,殿下与太子手足情深,怎能因为一个女子便生了嫌隙。墨儿这就回去了,深夜打扰,还请殿下莫怪!”她此刻只觉头重脚轻,呼吸一滞,胸口湿闷不堪,心中只想快些离开此处,万不可叫他轻视了自己。 只是,脚下却如灌了铅水一般,根本迈不开步子。 听出她言语中刻意的疏离,轩辕澈双眉皱起,瞪了她一眼:“你非要如此吗?当初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她这时头脑发昏,哪里还能理清思绪去想他当日交代了什么,心头只觉郁闷难忍,自己冒着风雨前来找他,不想他却三言两语就想打发她走,心中越想越觉得委屈,娇小的身子微微颤抖,泪水在眼眶中转了又转,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你……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也罢,今夜风雨甚大,你便在我府中歇下吧!待明日一早随我一同入宫面圣,如何?”轩辕澈虽是面冷之人,心中对她的情意却是未变,眼下见她一身湿衣贴在身上,颌首滴泪,颇似我见犹怜,心头一软,面色跟着缓和了许多。 他不说则以,一说反倒惹了雨墨哭的更加厉害,原本不过呜咽低泣,此刻竟已攀着他的脖颈嚎啕大哭起来。 小小的身子因着哭泣抖个不停,轩辕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只得生硬的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好了,好了!别哭了,当心哭坏了眼睛!” 见他低言细语安慰自己,雨墨这才红着双眸松开了双手,低声抽泣:“墨儿自知此事甚难,只是墨儿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此生非君不嫁!若太子执意强娶,墨儿只有以死相抵。”她哽咽着诉说心中的想法,一张小脸因着哭泣微微涨红,纤白素手来回摩挲着左臂上戴着的那只冰玉镯。 她突然的告白让轩辕澈怔了一怔,早知她性情爽直,如今听她说起这些话倒也不觉意外,只是她这样执拧的个性,将来怕是要吃亏的。 “生死于你而言,就这么容易吗?”轩辕澈眼眸一凛,方才的温和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仍旧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之色。 见她呆愣愣瞅着自己,娇红欲滴的双唇引得他喉间一阵干涩,下一刻已忍不住覆上那片娇红。 然而,他适才的语气虽然冷漠,这一吻却十分轻柔而煽情,他一点一滴地掠夺那一小朵红润,仿佛在吮一朵娇艳欲滴的花,上头带着甘甜的芳露,又仿佛在品尝天底下最美妙的珍馐,他寸寸掠夺,不肯罢休,但又是那么小心翼翼,像对待珍宝一样呵护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当姜雨墨的小脸憋得通红,快要窒息时,他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她,轻轻抚弄着她柔软白嫩的耳垂,不肯撤手。 姜雨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脯上下起伏着,脸上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羞红晕。 她稍稍定神,回想着方才这突如其来的一吻,面色愈加火红,她确然没有去想过那些生死相关的道理,只知道此生若不能与他成眷属,便是活着也没有多少趣味。 “啊切……”鼻尖猛地一阵刺痒,低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湿凉的裙衫紧贴在她的腰际,却犹如火炭一般滚热,眼前的蓝影亦有些恍惚。 轩辕澈见她身形不稳,眼神亦有些迷蒙,拂袖往她额间一探,竟然滚烫似火,心间一股无名怒火升腾,“你这蠢女人!这么大的雨出门也不知道带个伞吗?” 感受到他火一样的眸光,嗅着空气中飘荡着他身上独有的幽冷清香,雨墨唇角一弯,忍不住浅然一笑,伸出手,轻轻拂过他修长浓墨的眉,描绘着他长眉的形态,又轻轻抚上他的唇,临摹着他完美的薄唇。每一处,每一寸,都是她心头眼中,深深的眷恋。 “澈哥哥生的真好看……”她就这样毫无遮掩的流露出对他的爱慕,完全没有想过被她夸赞的人心中做何感想。 见她面颊绯红,口中喃喃低语,黑眸中迷离之态愈甚,只得将她拦腰抱起缓缓走进内室。 此时已过子时,除却守夜的侍卫,侍女侍从也多数歇下了,他又顾及着她的声誉,并不欲让旁人知晓今夜雨墨在王府过夜之事。 于是,将她带到内室后,并未唤来侍女侍奉。 可雨墨半眯着眼眸在他身上扫视,完全没有半丝羞赧之态,倒是他抬手去为她解开裙衫上的丝扣时,清冷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窘迫,终究受不了与她四目相视,只得撇过头去,将手中的干净衣裳扔到床头,冷哼一声,“既清醒了,便自己换吧!” 他话音才落,床上的人影却已脑袋一歪,昏睡过去了。 次日卯时,风雨停歇,晨曦微露。 相府,知意园。 姜雨兮一袭浅绿罗裙,手中端着一盆清水颌首守在书房门外。 自昨日听闻姜承泽搬回旭园后,她与萍夫人便思谋着如何才能让他重回芙蓉园,却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又听随侍来报,姜承泽已独自搬回知意园,缘由不明。 姜雨兮暂且不想去深究其中缘由,只求他能看在自己即将成为太子妃的份上,对自己的娘亲多些温情。 她正低头望着水中倒影沉思,只听得“吱呀”一声,书房门已向外打开,姜承泽满脸倦意,不解的望着门口立着的姜雨兮。 “爹爹早!兮儿特意前来侍奉爹爹洗漱!”雨兮眉眼含笑,端着水盆缓步进了书房。 “这些事自有侍女来做,不必劳烦兮儿!”姜承泽浓眉轻蹙,抬手轻捋过微白的胡须,正要唤侍女前来侍候时,却被雨兮打断了。 “爹爹,兮儿再过两月便要嫁入东宫,往后想要侍奉爹爹也难有机会了。兮儿想着自今日起,爹爹起居饮食皆由兮儿亲自打理,烦请爹爹念在兮儿一片孝心的份上,就应了兮儿吧!”姜雨兮说的动情处眼眶竟微微泛红,低首将水盆中的脸巾拧干了水,递到姜承泽的手中。 第三十二章 卿本佳人(一) 姜承泽面色微微一愣,转眼间满脸慈爱:“如此便有劳兮儿了!” “爹爹折煞兮儿了,这本就是为人子女该敬的孝义。兮儿自幼得爹爹与娘亲疼惜,锦衣玉食至今,从未受过半丝委屈,眼看便要嫁作人妇,心里当真舍不下爹爹与娘亲……”姜雨兮扶着他的手腕走到长椅旁坐下,本就泛红的眼眶此刻已有泪水夺眶而出,直看得姜承泽心头阵阵心酸。 回想往昔,他待这雨兮远比雨墨疏离,父女之间亲近起来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如今她与雨墨却俨然不同,雨兮乖巧懂事,雨墨却是刁蛮任性,完全没有将他这个爹爹放在眼中,更莫说想着他姜家往后的荣耀了。 如此一想,姜承泽的心中对雨兮倒是又多了几分疼惜,接过雨兮递来的茶盏,低首轻抿了一口,叹道:“哎!墨儿要是有兮儿一半懂事足矣!将来你们姐妹一同侍奉太子,为父也好安心,可眼下她却还是那副执拧的性子,根本不懂得体恤为父的一片苦心啊!” 他不过一时有感而发,却没注意雨兮闻言后粉红小脸惊得煞白,细长的手指甲缓缓抠进掌心,眸底闪过一丝恨意,唇角却泛出淡淡的笑意:“兮儿愚昧,不知爹爹此话何意?姐姐不是早已与太子没了瓜葛,如何会与兮儿一同侍奉太子?” 见她面色不佳,笑容凄冷,姜承泽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大意说露了嘴,无奈的摇了摇头,此事终究瞒不过她,便是今日与她说了也无妨,她心思机敏,定然会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 “兮儿,不管如何,你太子妃的身份无人可撼。太子钟意墨儿,也只是许了良娣之名,日后在宫中兮儿还要多多照看着墨儿才是,她虽比你虚长一岁,实则不通人情事故,幼稚单纯,为父着实担心她那执拗的性子会招惹是非。”姜承泽只当眼前的雨兮如传言一般贤良淑德,语重心长的将雨墨嘱托给她照看。 姜雨兮确然不曾想过轩辕朗会一面对自己殷勤有加,一面又还去打姜雨墨的主意,心头不由恨意浓浓,唇角轻咬,眉目含笑望着姜承泽:“依兮儿看,倒是爹爹多虑了,姐姐不过性格爽朗了些,哪会需要兮儿照看?只怕姐姐心中眼中都只有秦王殿下,无意嫁入东宫,爹爹如此勉强恐不大好吧!再说,姐姐当日被太子退婚,已生了心结,如今怎会答应这门亲事呢?” “胡闹!女儿家的婚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子何等尊荣,能属意她做良娣那便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岂能由着她说不嫁就不嫁。秦王虽好,却不过庶出的皇子,怎可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姜承泽一心想要将两个女儿一并嫁入东宫,哪里听得进去旁人的劝。 雨兮面色微怔,瞅着姜承泽眼下这幅神态,又想起昨夜他前脚才搬进旭园,却又连夜搬回知意园,想必其中诱因便是这桩婚事了。那姜雨墨自幼爱慕秦王,又是个刁横的性子,岂会这么容易屈服于他,定然是得了消息后与他起了冲突,惹怒了他,他才会撇下雪夫人不顾连夜离开旭园的。 侧目瞥见姜承泽眼眸中的怒意后,姜雨兮愈发肯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如此甚好,此番她定要助姜雨墨一臂之力才是,绝不能让她跟着自己一同嫁入东宫。 秦王府,常春园。 经过一夜的大雨,原本闷热的天气微微有了些凉意,天空也被洗涮的尤为澄净,湛蓝无云,清风徐徐。 姜雨墨一袭宽大的藏蓝色长衫懒懒的倚在窗前,呆呆的望着天际,脑子里不时浮现出昨夜与爹爹争吵的画面,卯时已至,自己却还未回府,也不知娘亲如何了? 想得出神时,全无察觉身侧已多了一道藏蓝色身影,正低垂着眼眸冷冷盯着她。 那抹蓝影唇角一扯,正欲开口说话,只听得屋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他剑眉一蹙,正欲训斥,却听来人声音哽咽,似在哭泣:“殿下!殿下您起了吗?宫里出大事了!殿下!” 动静颇大,姜雨墨也从思绪中惊醒,听来人的声音颇为熟悉,慌忙抬脚疾步来到门口,只见安德生一身素白孝服跪在轩辕澈脚下,低声抽泣。 心下一凉,已大约猜到他所指何事了。 再一听那安德生一边拂袖拭泪一边回禀:“殿下!娘娘半个时辰前薨了!本该第一时间通知殿下前往服丧,可哪知皇上经受不住噩耗竟昏厥不醒,眼下整个长乐宫都乱成一团。所幸皇后娘娘及时赶来主持大局,小的才能飞马来报……” 只见轩辕澈面似死灰,凤眸中隐约闪烁着泪光,颀长的身形微微摇晃,幸亏雨墨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澈哥哥!”姜雨墨扶着他靠桌坐下,又回首吩咐安德生:“安公公,快去把殿下的孝服拿来。” 须臾间,整个秦王府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 雨墨无声的为他换上素白的孝服,他由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句话,只是眼眸呆滞的望着远处。 一炷香后,他们已身着素服跪在如意殿梅妃娘娘的榻前,听着周遭侍女内臣的嘤嘤哭泣声,雨墨揪心不已,宽袖中的素手紧握着他宽厚湿凉的手,想要给他一些力量,哪怕微不足道。 因着梅妃突然离世,皇帝交代必须等着秦王见过她最后一面方能入殓,此刻遗体仍旧停在她的床榻不曾入灵。 轩辕澈眸中含泪凝望着榻上的玫红身影,只见她双颊绯红,双眸紧闭,似在熟睡一般,待他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时,竟还有些许暖意。 他唇角微颤,凤眸中泪水盈转,低低喊了一声:“母妃!孩儿来迟了!”母妃倘若泉下有知,请一定庇佑孩儿,早日找出真凶,为母妃报仇雪恨! 数月来,他一直派人暗中调查梅妃病因,始终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第三十三章 卿本佳人(二) 昨日姜雨墨入宫陪驾,梅妃气色骤然大好,似有痊愈之象,未曾想不过一夜,他们母子竟然天人永隔了。 雨墨见他面带苦色,眸中含泪却始终不曾落下,定是强忍心中悲痛,如此于他绝无一丝益处,“殿下,难受便哭出来吧!憋在心头,可要伤了身子!” 她说这话时,眸子里的深情与关切早已显露无遗。 此时,瑞王轩辕清正由内侍引领来到榻前,对梅妃遗体行跪拜之礼。 自那日相府一别,他已许久没有见过她了。不想今日会在梅妃的葬礼上再见,她虽一身男装,却也难掩绝色之颜。想是为了避嫌,方才乔装跟在秦王身侧,如此看来,他们的婚事尚未得到皇上首肯。 否则,她该以未来秦王妃的身份前来守灵才是。 轩辕清行过礼后,缓步走到轩辕澈身旁,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四弟,节哀!” 轩辕澈闻言微滞,眉眼处的忧伤逐渐淡去,哑声道:“多谢三哥!” 一旁的雨墨见状猛然侧过身去,生怕自己被瑞王认出,低眉垂眼盯着地面,不敢出声,却不知瑞王早已将她的窘态都纳入眼中,心头微微泛出酸意。 这时,听得殿外的传令官喊道:“太子殿下到!” 众人慌忙移步殿门口,俯身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免礼!四弟!三弟!快起来!娘娘灵前,咱们兄弟之间不必行此大礼!”太子轩辕朗一袭淡黄锦服,摆手示意。 轩辕澈起身上前,抱拳拱手:“多谢皇兄体谅!” 太子颇有深意的瞥了一眼跟在他身侧的雨墨,微微点头,惊得姜雨墨出了一身的冷汗,以为他认出了自己,脚下一软险些跌倒,所幸身后的瑞王抬袖扶住了她。 因着事出突然,王公大臣们都是早朝时方才收到消息,约莫辰时许,丞相姜承泽携百官前往如意殿吊唁时,灵堂早已设好,轩辕澈默默守在灵前。 姜承泽自入了殿中一眼便认出瑞王身侧一身侍从打扮的姜雨墨。 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在灵前叩拜上香后,直步走向瑞王,屈身见礼后,便抬眸瞪着躲在瑞王身侧的姜雨墨,低斥道:“放肆的丫头!你何时入宫的?” 姜雨墨眼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事态的发展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内,她昨夜离家前去秦王府时,哪里会想到梅妃娘娘突然薨逝…… 轩辕清见丞相满脸怒意呵斥于她,心中顿生不忍,抢白道:“丞相莫恼,墨儿是随本王入宫的!” 姜承泽一早上朝便听闻梅妃噩耗,眼下却又见雨墨这身打扮跟在瑞王身侧,且瑞王刻意护她,心中不免疑惑。 他这女儿不是爱慕秦王吗?何时又与瑞王纠缠不清了?他心头不解,浓眉自然蹙起,可眼下正处梅妃灵前,众目睽睽,他亦不便相问,只是低低叹了口气,深深望了一眼雨墨,朝瑞王躬身施礼后便无奈的回到了人群中。 雨墨因着过于紧张,生怕爹爹当众发怒,一口气憋在胸口,直把一张小脸涨得微微泛红,此刻见他离去,方才身子一软,微微靠着瑞王,素手扶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多谢殿下解围!”殿中尽是群臣,为了避嫌,雨墨只得假装他的近侍,颌首拱手道谢。 “此处不是你该来的,且随我离开吧!”轩辕清早已察觉到灵前有一双锐利冰冷的眼眸始终盯着自己,不必去看,也知是谁。可未免雨墨再被旁人认出,还是先带她离开为好,眼下也顾不得那冰冷眸光的主人做何感想了。 “这……殿下!小的还要侍奉秦王殿下呢!”雨墨见轩辕清已转身欲走,慌忙上前一步,低声恳求。澈哥哥虽由始至终都不曾落泪,眸子里的悲伤却终究是藏不住的,几次见他蹙眉,她都忍不住想要上前为他抚平,却又碍于身份,不敢在人前令他难堪。如今正是他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她怎能舍他而去,留他一人在此独自承受失母之痛。 轩辕清自然知晓她对秦王的情意,只是眼下这样的场景,他着实放心不下,适才太子的神色若说她未看出,他又岂会不知,此事毕竟是关系到相府声誉,万不能由着她的性子去做。 “丫头,听话!跟我走!不要多言!”轩辕清亦知她那性子,若是执拧起来不知会闹出什么事端,于是不顾众目睽睽,拽着她的手腕便往大步往殿外走去,任凭她一路摇晃欲要挣脱,他始终不曾松手。 秦王轩辕澈一身素白孝服跪在梅妃灵前,眼睁睁看着轩辕清将她带离了自己的视线,双手忽地紧握成拳,眼眸中寒意逼人,在旁侍奉的安德生见主子突然这幅神色,不自觉跟着打了一个寒颤。 出了如意殿一路朝东而行,穿过九曲回廊再走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便是御花园了。 轩辕清紧紧拽着雨墨的手,直到进了御花园,见四下无人才松开了手,低首看她正撅着嘴,恶狠狠的凝眸瞪着自己。 “怎么?拽疼了?让我看看!”缓缓伸手想再执起她的素手,却被她反手重重拍在手背,脚下一跺,俯身拾起草间的一根柳条在他眼前一阵乱挥。 “清哥哥!你究竟要干嘛?墨儿都说了要陪澈哥哥的嘛,你干嘛非拖着人家跑出来啊?澈哥哥他娘亲没了,墨儿想多陪陪他,也不可以吗?”因着一路小跑过来,她面色有些绯红,黑眸中的不满尽显无遗。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他虽是皇子,却也终究是个凡人。既是凡人,这生死之事始终都要面对。丫头你这样贸然易装进宫,若被多事之人认出,可知会给你爹爹带来麻烦?” 轩辕清并不知晓事情原委,只以为她是心疼秦王才会这样鲁莽行事,全然不顾相府颜面。于是好心出言相劝,却不想他这话一出,雨墨的神色立时生变,适才绯红的面颊已微微泛白,眸底的隐忧倾泻而出,殷红的双唇轻颤着,却似有说不出的苦楚。 第三十四章 卿本佳人(三) 见她莫名如此,他只以为是自己的话说的重了,赶忙掰过她的肩膀,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抚,道:“丫头!丫头你怎么了?如何这样愁眉不展?可是怕丞相回去责骂?” 雨墨缓缓抬眸看他,眉心陡然一突,两鬓青丝任由微风轻抚,心头凌乱不堪。她昨夜赶往澈哥哥府上,本是为了太子良娣一事,如今梅妃突然薨逝,对澈哥哥打击甚重,恐怕他也无力去求皇帝赐婚了。回想方才在如意殿时,太子看她的眼神颇有深意,如此想来她怕是在劫难逃了。 面对瑞王的追问,她本想敷衍过去,只是他们自幼相识,感情与旁人自是不同。此事若说秦王此刻无力顾及,或许瑞王能有什么法子助她也未可知。 心念至此,她颌首长出了口气,不再迟疑,将心中郁结之事徐徐道出。 听她嗓音暗沉,讲述着昨日发生的种种,轩辕清本就温润的眸色不知不觉间已多了几分怜惜,他原以为她一心要做秦王妃,饶是自己对她情根深种,也只能深深藏在心底,不敢轻易露出半分。 不想事态却又生出这般变化,太子若当真认定了她,恐难回转,除非…… 因着梅妃离世,整个长乐宫都深陷在令人窒息的哀思中,御花园与如意殿相距甚远,丝竹哀乐却依旧穿过厚重的宫墙传到了御花园中。 姜雨墨一袭侍从装扮,青丝盘于顶冠之内,娇美的面容透着几分男儿的英武之气,此刻正盘腿坐在湖边,双手托腮,抬眸望着湖面出神。 轩辕清紧挨着她而坐,穿着一身素白长衫,俊逸出尘,侧目望向她时,眸子里有些犹豫与挣扎之色。 “此事若太子执意为之,恐怕只有一个方法能救墨儿。” 雨墨听他一说,眸子里立时浮现出了一抹希冀,问道:“清哥哥莫要打哑谜了,有什么法子便赶紧说!” 面对她的催促,轩辕清略有迟疑,抬眸望着天际浮云流动,唇角微扯,正色说道:“除非有人抢在太子开口之前娶了墨儿!” 雨墨一愣,呆呆地看着轩辕清,隔了片刻,似乎才骤然回神,继而摇头道:“看来墨儿命里注定有此一劫,清哥哥还是莫要费心了。” 瑞王所说的法子根本就行不通,眼下梅妃新丧,澈哥哥重孝加身,如何与她成亲?莫不是让她为了躲避太子,就在朱雀大街上随意找个人嫁了吧? 见她摇头叹息,轩辕清眸色一怔,知她定是不愿因此拖累四弟,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行,虽是下下之策,却也只能勉力一试了:“丫头,不如随我离开云阳城吧!就此远离这些是非,可好?”他终于沉声开口,雨墨一惊,她何尝不想远离是非,可眼下梅妃离世,她如何抛下澈哥哥不管,只为自己着想。 “清哥哥,谢谢你……”姜雨墨说话的声音很小,轩辕清仍旧听得清楚,尤其是她语气中刻意掩藏的歉意,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这么多年的眷恋与不舍,聪慧如她,又岂会不知? 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不愿让她挣脱,扶起她的下颌,凝眸含情直视着这个他爱了多年的女子,明知时机不对,他还是柔声说了出来,“丫头,我喜欢你……” 柔声细语,极至温柔,与秦王的冷漠霸道截然不同,甚至因着说出这句藏在心中多时的表白而红了双颊。 清哥哥,谢谢……谢谢清哥哥一片真心,只可惜墨儿却心系他人,纵然那人淡漠寡言,却是墨儿唯一爱上的男子。雨墨在心中暗暗祈求上天,保佑眼前这个若谪仙般的逍遥王爷,一世安康,无忧无虑到老。 “墨儿也喜欢清哥哥,只是……却放不下澈哥哥,放不下娘亲,放不下……”说到这里,她却忽然仰面望天,不想在他面前落泪。须臾后,抬袖掩面轻咳一声后,继续说道:“爹爹虽为姜家荣耀前程,要把墨儿当作筹码嫁入东宫,却始终都是墨儿生父,若墨儿就此一走了之,定然会令爹爹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那不是墨儿想要的,墨儿虽不愿嫁入东宫,亦不想见到爹娘因墨儿遭难。还望清哥哥明白墨儿的苦处,不要怨怪墨儿!” 他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说了。无论如何,他只希望她能幸福,至于她身旁相伴之人是否是他,如今已并不那么重要了。 轩辕清松开握着她的手,轻轻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微笑着说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呢!记住,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丫头你开心!” 清哥哥就是如此,总能轻易知晓她的心意,懂得如何哄她开心,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快乐安逸的。姜雨墨眼眸一眨,眼泪便似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在他面前哭的像个孩子。 他亦如大哥哥一般,将她缓缓揽住,任由她在自己的怀中低低抽泣,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冰冷低沉,带着深深的怒意,姜雨墨“噌”的一下从轩辕清的怀中跳起,愣愣瞅着来人,心下一凉,双腿微微颤抖,急忙解释:“澈哥哥!你怎么来了?” 果然是他!方才雨墨说话时,轩辕清便已察觉园子里似有一双冷眸注视着他们,当时心中隐约怀疑,不想当真是他!他身为梅妃独子,此刻不在灵前守孝,竟然跑到御花园中质问他们,着实与他往日冷漠的性情大相径庭。想来,他对墨儿是真的动心了。 “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简短的一句话,自他口中问出却是那般冷清,不可触及,雨墨又是一惊,浑身一颤。 “四弟,莫恼!”轩辕清终于缓缓转身,瞥了一眼身侧低首不语的雨墨,顿了一顿,目光一转,落在轩辕澈的脸上,继续道:“墨儿她心情不好,我陪她来御花园中随意走走罢了。” 第三十五章 卿本佳人(四) 心情不好?她昨夜心情不好便冒雨前来王府找他,今日心情不好又与三哥在这御花园中散步?她究竟心里怎么想的?莫非是怕他争不过太子,所以多找一个靠山? 轩辕澈探眼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雨墨,见她一身侍从装扮,又回想起今日卯时在王府中,她替自己更衣时的情景,心头顿时一软,面上的怒意渐渐淡去,上前一步,毫不避讳跟前尚有轩辕清在,缓缓牵过她的手,道:“那件事我既答应了你,无论如何绝不会更改!你要相信我才是!” 雨墨闻言眸光一滞,这才惊醒过来,心中自责不已,她真是该死,竟让澈哥哥不顾重孝之身,为她烦忧。 就在雨墨因为自己的冲动懊恼不已时,他已朝轩辕清微微拱手:“澈有孝在身,烦请三哥替澈将墨儿送回相府!”眼下这长乐宫中,他能相信的人已所剩无几,轩辕清尚算一个,加之他对墨儿的情意,自然会将她安全送回。 贞元二十六年初秋,在长乐宫受尽荣宠的秦王生母梅妃因病亡故,福玄帝悲恸不已,追封其贤孝皇后谥号,葬于东陵。 原本这年的九月初五,该是太子轩辕朗与姜雨兮的大婚之日,却因孝贤皇后新丧被推迟到次年的上元节。 太子婚事被推,除却太子轩辕朗心中恨意难平,姜府的雨兮小姐也同样忿恨难解,倒非是恨嫁心切,不过是担心夜长梦多,她与太子的婚事再又横生旁的枝节。 且说姜雨墨自那日从御花园被瑞王送回相府后,每日郁郁寡欢,任由雪夫人如何开解,她仍旧是日夜忧心,夜不能寐。 如此萎靡的情绪约莫跟随了她将近月余,直到前日丞相下朝回府后,竹影偷偷将太子婚事搁置,秦王当众恳请皇帝赐婚一事说与她知,她的神色方才微然一凛,心中郁结愈甚。 澈哥哥竟为了她,做出这样不合礼法之事,她当真是罪孽深重。 可秦王之请毕竟有违礼法,是以秦王虽是有心,却也敌不过百官悠悠之口。 当日大殿之上,以王尚书为首的礼部官员,便以秦王不遵礼法祖制,在皇帝面前狠狠参了他一本。 皇帝深爱梅妃,对秦王亦比其他皇子看的更重,再加上秦王自幼聪慧,战功显赫,不过性情冷漠了些,却绝非行事鲁莽,不思后果之人。如今却突然在孝期请旨赐婚,着实有些蹊跷,然大殿之上,他也不好追问,只得将这难题抛到了丞相姜承泽的手上。毕竟秦王相中的人是他姜承泽的女儿,姜丞相若没有意见,即便于礼不合,他亦会念在已逝的梅妃面上,准了这桩婚事。 可丞相姜承泽素来与太子亲近,一心想要将膝下两女嫁入东宫,此刻见秦王逾举,又有礼部尚书等人参他在前,于是当众跪谢秦王对女儿的厚爱,又言时逢孝贤皇后新丧,举国皆痛,秦王重孝在身,此时谈及儿女私情未免不妥,一切还是待太子大婚过后再议更妥。 见姜承泽言辞凿凿,却是表面好听,实则全是指责,皇帝心中顿然不悦,当着众臣之面又不好发作,只得按下此事,道来日再议。 却在临退朝时,颁下一道谕令,孝贤皇后丧期内,但凡南楚国民,不论身份贵贱,皆不可行嫁娶之礼,以慰孝贤皇后之灵。 此旨一下,举国哗然。按着南楚的风俗,皇室的丧期长达百日,如今离孝贤皇后仙逝不过月余,这便是说南楚国民要与他们的皇帝一道为这位已故皇后守丧百日。 普通百姓家的婚嫁之事即便缓上一两个月,倒也没有什么要紧,只是下月初五,原本是钦定的太子大婚之日,如今却也不得不往后推延了。 话说这太子婚期原是三年前由钦天监大祭司所定,太子身为储君,乃未来南楚国的皇帝,位分自然比已故的梅妃要重,他的婚事岂能因为一个妃子的病故便随意推迟,可福玄帝的这一道圣旨无疑已向世人昭示,孝贤皇后在他心中的份量远远超过了孝慈皇后母子。 …… 月上中天,万籁寂静,清风拂月,凤仪殿中灯火通明,侍女们皆低首守在殿外。 殿内,孝慈皇后一身枣红色宫装,左手撑着额角,低眸幽幽望着眼前的淡黄色身影微微叹气。 “母后,父皇他分明不把母后放在眼里,母后如何要受他这份闲气?撇开儿臣婚事不提,父皇此举却是要将母后置于何地?想那梅妃原本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歌姬,活着的时候占尽父皇恩宠,如今死了竟还破例追封皇后?儿臣当真替母后不值!”轩辕朗今日下朝后便来了凤仪殿,他心里憋着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在皇后面前大倒苦水。 “好了,朗儿。本宫知道你心里委屈,只是你父皇既已下旨通告全国,此事便不可回转。你还是稍安勿躁,再多等些时日吧!雨兮那样贤淑的性子,想必也不会有怨。至于那些虚名,本宫并不在意。毕竟死者已矣,她在世时的位分总归还是在本宫之下。如今薨了,给她一个虚名也不过是你父皇的一片心意罢了。朗儿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呢?”皇后抬手轻轻拍在太子手背,试图安抚他狂躁的心情。 轩辕朗却因大婚推迟之事,心中义愤难平,任由皇后如何规劝,他的心中只是想着,若非梅妃正好赶在他预备向皇帝请旨时突然亡故,让他耽误了表明心迹的时辰,今日大殿之上又岂会有那令他措不及防的一幕发生。 可恰巧是此事,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轩辕澈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能安生。撇开他想要的姜雨墨不说,只怕依着父皇对他母子的宠爱,将来他这储君之位也未必能保。回想当日他不惜牺牲数十死士,也没能在离山要了轩辕澈的命,如今放虎归山,再想要他的命着实不易。所幸,梅妃一死,再也没人能在父皇跟前为他说话了。 第三十六章 卿本佳人(五) 只是,轩辕澈深藏不露多年,若想成事,非得有母后相助方可。 “儿臣替母后不值!若来日儿臣登上帝位,定要夺了梅妃封号,让母后一人独享尊荣!”他心中那个念头一起,便已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做些什么。 “放肆!朗儿!你身为太子,说话怎可如此不经思谋?梅妃之事休要再提!”孝慈皇后只有眼前这一个儿子,他的心里想什么,便是略微动动眉梢,她已堪破七八。可如今之事却非比寻常,他话中的深意叫她有些心颤,她虽从未受过皇帝宠爱,却始终乃六宫之首,一国之母,如何能做出那令世人诟病之事? …… 自古以来,皇宫之中,兄弟手足情意都甚是淡薄,为争权夺位,杀兄弑父之辈多有人在。 只是,福玄帝如何也想不到,他那一道举国同丧的旨意,竟间接改变了数人的命运。 自秦王不顾重孝在身,恳请皇帝赐婚后,朝中原本对他颇为敬重的一些老臣亦纷纷与他保持距离,唯恐他哪日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将他们一并连累了去。 如此一来,却白白叫太子捡了便宜。 那些远离他的朝臣多数依附了太子轩辕朗,时常在皇帝面前,对太子言行大加赞赏,阿谀奉承之辈渐渐显露。 遑论朝臣如何,皇帝对秦王却始终分外疼爱,梅妃丧期方过,便下旨让秦王入主摄政堂,与太子、丞相共同处理朝政大事。 可秦王自其母病逝,本就凉薄的性情愈加深不可测,平日里便是见了皇帝也甚少言语,不过循着礼节请安问候几句罢了。至于朝政之事更是无心过问,即便皇帝下旨命他入主摄政堂,与太子等人共同理政,他却由始自终从未踏进摄政堂半步。 为此,又有许多好事之徒在私下议论纷纷,只道是庶出的皇子果然不堪重用,先有瑞王只顾流连山水,终年不见人影,如今秦王却也是这副德行,当真辜负了皇帝的一番厚爱。 秦王当众请旨赐婚无果,却连累太子与丞相的谋划了然落空,此事不止激怒了太子,更惹得丞相对她母女万般苛责,往日荣宠早已如云烟一般廖无影踪。 雪夫人终日郁郁寡欢,只是呆坐窗前,望着院中的那几株早已冻死的茉莉出神,闻得风吹草动时,才会偶尔与雨墨说上一句,“墨儿,天冷了。将柜子里那件貂皮大氅拿来给你爹爹送去吧!” 雨墨每每只是低低答应一声,转过身来,望着冷清的院子暗自叹息,娘亲,墨儿不孝,连累娘亲至此…… 眼看年关将至,旭园却无一点喜庆的意味。偌大的园子在风雪中,显得尤为落寞。 平日里,光是侍人便有十七八个,园子里各样用度皆是上等,莫说新年,即便是最不起眼的节气,园子上下都被打点的一派喜庆之气。 自她十三岁那年夏日,遭逢太子退婚之后,旭园便一日日冷清了下来,但那时爹爹心里终归还是惦念娘亲的,不过是怪她不争气罢了。 事到如今,怕是爹爹即便心中尚有娘亲,也不会再踏进这个园子了。 园子里侍人悉数被萍夫人唤到芙蓉园去了,娘亲因着袒护她彻底与爹爹决裂,母女二人如今只守着这空荡荡的旭园相依为命。 一切事端,皆起于她。她对不起娘亲,也对不起澈哥哥…… 对了,澈哥哥,那日御花园中一别,已有小半年了。也不知他眼下过的怎样?是否还沉浸在梅妃离世的悲伤中…… 这些日子她忙着照顾娘亲,已无暇顾及他。只在夜深人静时,偶尔想起他那微冷的眸光,还有唇角似有若无的笑,心中自有一股暖意浮现。 那一日,正是冬月二十三,云阳城内大雪纷飞,因着天气寒冷,路上鲜有行人。 雨墨以置办年货为由,一早便求了萍夫人许可,出得府来。 相府地处云阳城北,远离闹市,前往朱雀大街若是步行,来回怕是需要两个时辰,可她如今囊中羞涩,也只得靠脚力了。 于是转身往南正要出发,却被一身黑衣的竹影伸手拦下:“小姐,雪天路滑,还是坐轿子去吧!” “不必了!竹影大哥既然在府中,想必爹爹也在吧?若被他老人家知道我私自用了府中的轿子,又要责骂墨儿了。墨儿还是走着去吧!”雨墨后退两步,抬眼看了看他,眸光流盼,隐隐闪着一丝清冷的气息,竹影见她刻意保持距离,心内微滞,眸色暗淡,侧目撇向远处的灰色身影微微点头。 再看那抹灰影已飞快上得前来,冲雨墨拱手道:“小姐,这边请!”言毕,伸手指着前方长巷中的一顶浅褐色轿子。 雨墨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的灰衣大汉,又将不解的眸光撇向竹影:“竹影,这是何意?” 竹影却只是低首拉着她往长巷中行去,并不言语,因此处离相府很近,未免引起他人注意,她只得随他去了。 待到了轿前,竹影掀开轿门,方才开口说话:“小姐,天冷路滑,还是坐轿子去吧!” 雨墨一怔,这个竹影,当真是个执拧的性子,这一点倒是同她颇为相似。抬眼稍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轿子,素净的很,并非官家之物,想来是竹影特意为她租来的了。 “这下行了吧!你快回去吧!让旁人瞧见就不好了!”雨墨无奈一笑,低首钻进了轿子,坐定后又抬眸嘱咐竹影。 竹影见她安坐,这才缓缓放下帘子,又对那轿夫交代了几句,方才回了相府。 雪下的越来越大,又夹着凛冽的寒风,即便端坐轿中,雨墨依旧觉着凉意逼人。两个轿夫因着受了竹影嘱托,自相府一路走来始终稳妥的很,只是毕竟不过普通的轿子,不能与府中的官轿相比,虽冬日里加了棉帘,却仍旧抵不住呼啸的冷风。 “大哥,转道去秦王府吧!”雨墨轻轻拍打门帘,示意轿夫不必在朱雀大街停留。 第三十七章 卿本佳人(六) 约莫半个时辰后,秦王府外,一定浅褐色轿子赫然停驻,轿夫掀开厚重的棉帘,躬身低低唤了一声轿中端坐的人:“小姐,秦王府到了。” “嗯!”轻柔的一声答应自那人唇际飘出,端看那人一袭淡粉色罗裙,上身又着了银丝镶边的素白夹袄,纤细的肩上披着一件大红披风,衬得整个人面色白中透粉,黛眉下一双墨黑明亮的眸子盈盈流转,动人心魄,正是姜府的雨墨小姐。 姜雨墨应声出了轿子,纤细的手指探入袖中,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到轿夫手中,那轿夫却是一脸惶恐,推却不要,不待雨墨道谢便已转身抬起轿子疾步离开了。 秦王府前当值的侍卫见了雨墨都恭敬的躬身施礼,不敢怠慢。 见这些侍卫似乎都认得自己,雨墨心内微有诧异,可低首细细想来,倒也不足为奇,如今她的名头在云阳城内早已无人不知。 显然,一切都源自澈哥哥重孝期内那一荒唐举动,可怜澈哥哥为了她,竟不惜摊上这大不孝的不堪之名。她初闻竹影说起那事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爹爹那夜脸色铁青的走进旭园,对她厉声责骂时,已由不得她不信了。 一直以来,她只是一门心思想要成为秦王府的女主人,却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身份,她虽贵为相府千金,却依然只是一介女流,婚姻大事又岂能由她自己做主? 如今因为她的执念,害得秦王府声誉尽失,这些侍卫却还待她彬彬有礼,她着实心虚的很,只觉得自己受不住他们这一礼。 正当她在府前徘徊,踌躇不前时,却听得身后有人唤她:“雨墨小姐,殿下有请!” 她身形一愣,转身一见说话之人正是秦王的贴身内侍余顺全,他正躬着腰向她见礼。 她点头示意余顺全起身,心内却止不住的惊诧,自己前脚才下了轿子,澈哥哥竟已派了内侍来接,他是如何知晓她已到王府的?莫非有侍卫趁她不备前去通禀了?可她眼皮底下笼统就这四个锦衣侍卫,方才并未见到有人离开,当真蹊跷。 余顺全在前面引路,她只默默跟在后面,一路无话。偶尔抬眸打量着沿途的景色,上次来时正逢深夜,又加上大雨磅礴,心情烦躁,根本无暇去看周遭景物。 今日才算真正见识了这秦王府的雅致,虽不及长乐宫奢华,可这寒冬冬月里还能见到乱红迷醉的景象,怕是放眼整个云阳城,也只秦王府了。 秦王府地处云阳城南,府邸依山傍水而建,冬暖夏凉。 此刻云阳城内大雪纷飞,秦王府内却是满目殷红,迷人眼。雨墨只觉目光所及之处,除却洁白无暇的雪花便只剩这散着冷冷暗香的寒梅了。 嗅着寒梅冷香,雨墨脚下猛然一滞,自怀中掏出一个藏蓝色的荷包,放在鼻尖深深一吸,眸光盈亮,闪烁着无声的喜悦,原来如此。他送给自己的荷包,想来是以寒梅花瓣熏制的,难怪总隐隐一股冷香,与他身上那股气息颇似。 或是受他母妃影响,尤爱这雪中君子,所以才会在府中种了这么多的寒梅吧!雨墨如是想着,前面引路的余顺全已回身施礼:“雨墨小姐,殿下在书房候着您呢!奴才就不打搅了!告辞!” “有劳公公了!”姜雨墨微微颌首朝那玄衣内侍道谢后,抬眸一看,眼前的二层小楼居中挂着一块牌匾,上面“莫问轩”三个大字烫金铸就,气势磅礴令她心头一凛,旋即垂下眉眼,缓步上前,抬手轻轻叩门。 “进来!”里面传来他久违的声音,依然冷漠,听不出丝毫情绪。 她推门而入,室内暖意袭人,目光所及之处却并未见到有取暖的火炉,想来这莫问轩中大有文章。 只见轩辕澈一袭藏蓝色长衫斜靠在桌前,青丝微乱散于肩后,苍白如雪的脸庞上,一双细长锐利的眼眸正探究的凝视着她。 “墨儿见过殿下!殿下万福!”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已不是往日那个不知轻重的墨丫头了,即便对他,她也需谨记这尊卑之别。 轩辕澈见她侧身施礼,蹙了蹙眉,脸色一沉,道:“说!找我何事?” 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却仍旧掩饰不住他望着她时,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柔情,她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间。 “墨儿特来向殿下请罪,墨儿连累殿下,害殿下遭人弹劾非议,实在该死!”姜雨墨说话时已俯身跪下,伏地叩头。 轩辕澈低首冷言看她,思索了片刻方开口道:“噢?!你竟是为请罪而来?细细想来,姜雨墨确实该死!不知墨儿你想要何种死法?凌迟?或是车裂?要不……” 姜雨墨伏在他脚下,越听越不对劲,他语气冰冷,似乎不是在说笑,倒似真想要了她的性命一般,她心下一凉,眼眸一紧,慌忙站起身来,扶上他的手腕,娇声求饶:“澈哥哥……墨儿知错了!澈哥哥你别生气!墨儿其实……其实是想澈哥哥了,所以才趁着出府置办年货的机会,偷偷来看看澈哥哥的!只是……方才墨儿在门口尚未请侍卫通禀,澈哥哥怎会派了余顺全来接?” 她原本是个性子开朗,做事不计后果的人,若非这些年的连番遭遇,她如今亦不会这样中规中矩的做人,可在他面前,总忍不住流露出些旧时的模样。 轩辕澈从她眼中转瞬即逝的娇憨,依稀看到了当年御花园中那个抱打不平的姜雨墨,可面对她的疑问,他却并不想回答,只是一语带过:“我想知道的事,自然就能知道。” 雨墨呆呆点头,她竟忘了,他是皇帝最为宠爱的秦王殿下,这点小事如何能难得了他。 诚然,他虽自梅妃病逝便甚少出门,对外间的一切却都了若指掌,她们母女在相府的遭遇他自然也有耳闻,今日她才出相府的门,已有人快马加鞭赶到王府将她要去朱雀大街的事回禀了他。 第三十八章 卿本佳人(七) 他收到消息时正欲前往朱雀大街见一见她,不想才叫小余子准备好马匹,她竟出现在了王府门口,只得吩咐了小余子将她带到了这莫问轩中。 多时不见,她略有清减,墨黑的眼眸比起往昔愈显水灵清秀,凝眸望他时,眸子里总带着一股浓浓的情意,叫他忍不住想要拥她入怀,好好疼惜。 见她一脸憨傻的表情望着自己,轩辕澈剑眉一挑,突然想要戏弄她一番,反手紧握着她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眸光灼热,唇角浮现一抹邪魅的笑意,“你不是来请罪的吗?依本王看,你确实有罪,且其罪当诛!口口声声说是喜欢本王,想做本王的王妃,却又为何几次三番与三哥纠缠不清?你可知在南楚国魅惑皇子,以至兄弟失和反目乃是当诛之罪!” 明知他在说笑,雨墨心头仍旧微微作疼,他的话一句句便似针扎一般插在她的心上,令她无法再去直视他的眼眸,黛眉一拧,浓密的睫毛无力的垂下,沉默不语。 轩辕澈察觉到她的失神,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大约令她难堪了,本想要开口安抚她几句,却又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她靠在轩辕清怀中哭泣的模样,眼瞳一紧,下一刻已松开了手,自顾坐在桌前,端起茶杯,无视她的窘迫。 屋外风雪交加,寒意渐浓。 屋内两人亦是相顾无言,气氛低至冰点。 雨墨在心中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澈哥哥说的是,墨儿往后定会恪守女戒,与瑞王保持距离。眼下年关将近,澈哥哥若无事便多进宫陪陪皇上吧!孝贤皇后仙逝,皇上之痛想必不会低过澈哥哥。那摄政堂的差事既是皇上授意,澈哥哥也该尽心才是!”她虽每日在旭园窝着,朝中动态却无一不知,这倒是多亏了竹影了,他每每随爹爹下朝回府,都会去旭园陪她说话,偶尔也督促她练些拳脚功夫,权当强身健体。 二人僵持许久,轩辕澈杯中的茶早已凉透,他却无意去管,仍旧举杯至唇间,预备饮下冷茶,却见眼前红影一闪,手中的杯子已落入雨墨手中。 他四岁便能行文作诗,十二岁已能运筹帷幄于千里,坐镇如意殿中,却能为前线将领出谋划策,击退强敌。他这样一个奇男子,怎可日日窝在这莫问轩中,饮茶作诗,不问世事? 雨墨收回心思,不禁轻叹出声:“澈哥哥!墨儿同你说话呢!你不要每日浑浑噩噩,闭门不出。眼下正值多事之时,北方冰灾不知有多少百姓流连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身为皇子,既已入主摄政堂就当挑起重任,莫叫太子等人小瞧了去!”雨墨知道他心里思念梅妃,加之群臣有意疏离,可这并不该成为他一蹶不振的理由。 轩辕澈并未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撅嘴的模样当真是可爱至极,定定地看着雨墨一笑:“我不过喝杯茶而已,就被你莫名一通数落,实在是冤枉的很!” 雨墨甚少见他笑,此刻虽对他不理朝政之事有些窝火,可是见到他俊美的脸庞上浮出这样畅快的笑意,倒也不枉费她冒着风雪走这一遭。 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已起身将她搂在怀中,淡淡说道:“放心,朝中之事,我自有分寸。至于父皇那里,自有皇后太子照拂,即使我不去,他也不会责怪的!倒是墨儿你,为何总爱选择这样极端的天气来看我?莫非真等不及想要嫁给我?” 雨墨不语,低头想了想他的话,屋外忽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直刮得窗棱微微作响,她才意识到自己已出来多时,若不再回去恐要引起旁人猜疑了。 轩辕澈见她低首沉思,对他的话似若罔闻,不免有些失落,面上的笑意逐渐隐去,又恢复了往日里一贯的冷漠之色。 他突然的变化,雨墨亦有所察觉,不慌不忙自他坏中退开两步,道:“澈哥哥,天色晚了,墨儿该走了。澈哥哥自己保重!” 言罢已转身欲走,却被轩辕澈拦住了去路。 “这么大的风雪,你就预备这么走回相府?” 雨墨顿然一滞,他果然无所不知,竟然连她没钱顾轿子这样的小事也能察觉,想来自己先前对他的许多揣测都是错的。 “走回去有什么不好?正好欣赏沿途的雪景,呵呵!而且墨儿还需往朱雀大街买些过年用的物件,还是走着去方便些!”姜雨墨转身自轩辕澈身前绕到了门口,抬手打开房门,深深吸了一口冷风中弥漫的暗香,笑着说道。 雨墨一袭红色披风站在门口,任由雪花随风飘落在她身上,脸上……她只轻闭眼眸,下颌清扬,享受着这短暂的安宁。 猛然间,腰际一紧,头顶上方传来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低哑暗沉的说话声:“你要的东西和小余子说一声,他自会替你备好,天寒地冻的你就不要乱跑了。” 他这样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雨墨有些失措,僵直着身子在他怀中不敢动弹,只胡乱说了一句:“澈哥哥,墨儿当真要走了。回去晚了被爹爹发现……” “发现又如何?本王倒想看看丞相是如何对待未来的秦王妃的!走!本王亲自送你回去!”轩辕澈剑眉微拧,眼眸中浮现出深深的不屑之色,紧握着她的手,走进了漫天风雪中。 是夜,相府正厅,众人皆着正装俯身躬腰站在厅中,面色惶恐,噤声不语,只姜雨兮不时偷偷抬眼撇向厅中端坐的那人,眼角眉梢恨意重重。 “都坐吧!不必拘礼!”秦王轩辕澈着藏蓝色素锦长袍,青丝束于白玉顶冠之内,两边鬓角处有一缕青丝垂在胸前,俊美异常的面庞上却是一副冷若冰霜的神色,冷冷望着眼前众人。 在他身旁站着的雨墨浓眉紧锁,心间思绪起伏,双手紧握着衣角,适才他非要送她回府,执拧不过,只得由他。可没想到到了相府门口,他却不肯离去,定要将她送进府中方才罢休。 眼看爹爹与众人一脸诧异望着自己,她欲开口解释,他却抬袖制止了她,只是端坐厅间,任由众人叩拜。 秦王突然造访相府,姜承泽最是不解,他因重孝期内请旨赐婚一事已失了许多人心,虽皇帝一意袒护,却非民心所向,即便强给了他个摄政堂参事的职位,他亦不曾涉足政事。 姜承泽当时只以为是这秦王殿下已思索明白其中的厉害,不想今日竟公然送雨墨回府,想来他对雨墨之心绝非儿戏了。如此看来,事态发展虽出乎他的意料,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太子与秦王二人为婿,姜府的富贵荣华定能永葆。 第三十九章 颠沛流离(一) 自秦王在冬月二十三这一日亲自将雨墨送回相府,又在众人面前流露出对她的情意后,雨墨母女在府中的境遇终于有所好转,姜承泽也不似往日般冷眼以对,母女二人总算是过了一个舒心的新年。 贞元二十七年,正月十五,太子大婚。 姜雨兮乃相府嫡出的小姐,与她成婚的人又是当今太子,婚礼的排场自然是奢华富贵到了极致。 沾了雨兮大婚的光,雪夫人母女所住的旭园亦在三日前被收拾得焕然一新,前时的清冷与孤寂此刻早已一扫而空。 这一日寅时方过,相府里已忙成一团,四处张灯结彩,喜庆至极。雪夫人与姜雨墨亦一早便往芙蓉园向雨兮道喜,平日里虽不曾相亲相爱过,却毕竟姐妹一场。 方踏进姜雨兮的闺房,便被满目耀眼的红晃得不由抬袖遮眼,心头亦跟着一阵暖意浮现,眼前的雨兮身着一袭精致绝美的大红嫁衣,头戴金丝芙玉朝凤冠,原本清秀的面容皆被浓妆包裹,殷红的双唇轻抿着,杏眸若水,望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丞相与萍夫人,登时跪下泫然道:“女儿不孝,不能再承欢膝下,只望爹娘福寿安康,女儿即使身在宫中,亦会时刻为爹娘祈福!” “兮儿乖!此去东宫,可要好生照顾自己!莫要叫爹娘操心!”姜承泽含泪将她扶起,萍夫人这时早已泪如雨下,雪夫人慌忙给她递过一方丝帕,在她肩侧微微轻抚,“姐姐,莫要哭坏了眼睛,今日乃是兮儿大喜,姐姐该替她高兴才是!” 雪夫人与萍夫人平日里因为争宠素来不合,今日却是前嫌暂释,一团和气。 雨墨亦显出少有的长姐风范,拾帕为雨兮轻轻拭去泪珠,又拿起妆台上的胭脂盒,将她面颊上的泪痕一一掩盖。 “妹妹大婚,姐姐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妹妹做贺礼,这条芙蓉玉的项坠子乃已故的孝贤皇后所赐,姐姐甚为珍惜,今日便送给妹妹吧!恭祝妹妹与太子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到白首!” 姜雨墨强忍着泪,将手中的项坠为她戴上,雨兮才止住的眼泪又在眸子里打转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们毕竟是血亲姐妹,往日里纵然斗嘴吵架,亦斩不断她们是姐妹的事实。 如今她即将如愿嫁入东宫,想起往日的种种来,竟有些同情她们母女的境遇了。细细想来,雪夫人便是在得爹爹宠爱的那几年对她与娘亲也是很好的,每日晨昏定省,从不怠慢,只是娘亲出身名门,自有一身傲骨,所以她们之间素来没有亲近过。如今,她身系姜家荣耀嫁入东宫,定然不能有负爹娘厚望,只是依着姜雨墨的性子,恐怕不会让爹爹省心。 念及此,雨兮心中一滞,眸中含泪,唇角却是带笑,拉着雨墨的手,道:“谢谢姐姐一番心意,妹妹此去,家中一切就拜托姐姐照看了!爹爹年纪大了,姐姐还是尽量顺着他老人家才是,莫要惹了雪姨娘为了姐姐的事徒增烦恼!”说着竟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一旁的萍夫人本就舍不得女儿,这时早已跟着雨兮抬袖抹泪,雨墨见状心中亦是微微泛酸。 比起往昔,姜雨兮今日与她说的话已算中肯,毕竟这些年来,不停地给相府与爹爹制造麻烦的人正是她姜雨墨。她们姐妹虽不亲厚,但毕竟是骨肉血亲,眼下雨兮就要嫁作人妇,日后见面亦须遵循皇家礼仪,雨墨心里也跟着生出一股不舍来。 就在这时,已听得外间锣鼓齐鸣,鞭炮声穿廊而过,一声“吉时到!”后,房门已被推开,喜娘满脸笑意进了屋来。 “相爷,夫人!吉时已到,太子的迎亲花轿在大门口候着了!”喜娘笑着催促道。 姜承泽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抬首望天,这一日天气甚好,虽在正月,天气寒凉,却是少有的晴天,湛蓝的晴空,万里无云,只偶有微微凉风拂面,叫人心情舒畅。 “爹爹!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姜雨墨见他有些愣神,可那喜娘却已有些焦急之色,只得上前低声提醒着。 “去吧!”姜承泽话音方落,喜娘已迫不及待招手示意门口候着的侍女上前,将喜帕盖上雨兮的凤冠,扶着她缓缓朝外走去。 萍夫人这时早已靠在雪夫人怀里哭成泪人,她膝下只雨兮一个女儿,难舍之情自难言喻。 素来沉稳的丞相姜承泽亦是难忍这离别之景,早已转过身去,眼中的热泪终究还是无声落下。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萍夫人这才从雪夫人怀中直起身子,红着双眼茫然道:“相爷,走吧!莫叫兮儿久等!” 言毕,已上前挽着姜承泽的宽袖,又回首示意雪夫人随行,三人缓缓步出房门,来到相府大门口时,雨墨早已随着喜娘一行在府门口候着了。 台阶下,玄衣裹身的仪仗队竟从相府一路延绵直至玄武门,华贵中透着浓浓的威严。 太子轩辕朗头戴紫金宝玉冠,一袭大红镶金丝喜袍加身,腰间束着七彩攒花碧玉玦,登着玄丝金色小朝靴,骑着高头大马,刀刻般的面庞上尽是天之骄子才有的傲娇之色。 听着不绝于耳的礼乐声,还有府门外那些观礼的普通百姓传来的惊羡声,喜帕下的姜雨兮终于止住了抽泣,如水双眸霎那间闪过一抹异色,唇角的笑意慢慢浮现,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一场婚礼可谓极尽铺张,奢华无度。光是礼部仪仗队的花销便需上万两银子,更莫说太子为显隆重,将整个东宫修整一新,又在仙缘山脚下为他的太子妃大兴土木,造了一座别院,称作“兮园”。传闻那园子里的奢靡比起长乐宫更胜三分,竟是白玉为墙,金石做瓦,更有许多稀世珍宝作为家具摆设,太子对这太子妃的用心可见一斑。 按理来说,时逢北方冰灾,皇室该首当其冲行节俭之风,可福玄帝因梅妃离世伤心过度,已多日未曾临朝,朝中大小事务皆由太子与丞相裁断。 第四十章 颠沛流离(二) 此次婚礼之事皆由皇后一手操办,她爱儿如命,自然不会吝惜那些钱财。 只是却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在那场旷日持久的冰灾中丢了性命,直到春暖花开,万物终究复苏,可那些逝去的生命却再也不会回来。 婚礼这日,随着太子轩辕朗将丞相府的嫡小姐姜雨兮从相府迎进花轿后,仪仗队朝着玄武门缓缓前行,沿途的百姓都涌近仪仗队旁,想要一睹未来太子妃的芳容。 姜雨兮坐在轿中,听着耳边鼓乐齐鸣,依稀还能听见沿途那些百姓的“啧啧”惊叹声,喜帕下的眉眼中笑意越来越深。 却在这时,听得远处一阵不该有的噪杂声入得耳来。 “大人!大人!行行好吧!我的孩子就快饿死了,求大人开恩!随便赏口吃的吧!” “滚开!大胆刁民!太子殿下的銮驾也敢惊扰!不想活了吗?” 紧接着便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夹着孩子的痛哭声,女人的尖叫声,以及兵刃划破长空的嘶鸣声…… 姜雨兮心头一惊,笑意迅速隐去,靠着窗口往外望去,只见仪仗队外跪着一个女子,衣着单薄,蓬头垢面,怀中抱着一个约莫一岁左右的婴孩,正在给羽林卫统领荣齐叩首磕头,再朝她身后一看,竟是跪着黑压压一片人,个个衣衫褴褛,衣着单薄,在冷风中瑟缩颤抖。 荣齐一脸怒意,手中宽刀一挥,示意两侧的羽林卫上前将那些人驱离,婚礼仪仗队伍仍旧缓步前行,并未因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停滞。 因着这些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流民,险些扰了太子的迎亲仪仗,所幸荣齐是个颇有些手腕的人,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将流民悉数驱逐到了云阳城郊。可为防他们一走,这些人又涌进城内,荣齐特地嘱咐南门守将,定要严守门禁,决不可再放这些人进城。 四城守军与羽林卫均直辖于长乐宫,按理太子大婚之日出现流民挡道,四城守军均有不可推卸之责。可当日在南门当值的守将正是云阳前任府尹沈毅之子沈灿,他与荣齐自幼相识,颇有些情谊,加之太子大婚,荣齐重任在身,不便在南门久留,不过与沈灿粗略交代了几句,便自回宫复命去了。 话说沈灿见荣齐一走,立时吩咐副将马明多预备些干粮与棉服,待入夜后给那些流民送过去。 马明为人爽朗直率,一身蛮力,只是头脑却不甚灵光,从来沈灿吩咐他的事,他只是服从,从不多问。可今日之事他却听那荣统领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些流民险些惊扰了太子大婚,不过因着大喜之日,才未予深究罢了,可将军眼下之意又是为何?他本来就是一根筋的直性子,挠头想了半晌也不明白,直到沈灿见他呆愣在原地,只得说了一句:“此事不是你该管的!好好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马明见状,只得乖乖遵命行事了。 是夜,月朗星稀,冷风凛冽。 城郊一座废弃的庙宇中,闪烁着微弱的灯火,不时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与叹息声传出。 庙宇废弃多年,庙门早已破烂不堪,只是头顶尚有一片屋顶勉强可遮些风雨。 “娘!饿……”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庙里蜷缩的人们忍不住跟着叹息。 紧接着便是女子低柔无力的安抚声:“乖,琴儿乖!睡着了就不饿了!” “呜呜……饿……睡不着,娘亲!”静谧的夜色中,这一声哭泣便似惊雷一般,响彻夜空。 便在这时,破烂的庙门口突然出现一盏昏黄的灯笼,提着灯笼的人身形高大,着玄色长袍,正是南门守将沈灿。 他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停在了庙门口,赶车之人便是马明。 沈灿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从马车上提着满满一篮馒头往庙里去了。 沈灿方进了庙门,尚未说明来意,那些流民早已一哄而上,将他篮子里的馒头一抢而空。 流民数量之多远远超过他的预计,想来以他一己之力想要搭救这些人,还得从长计议。 他正想迈腿出去,却觉脚下一沉,似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首一看,竟是一个年纪小小的丫头,瑟缩在他衣角处,瞪着一双空灵的黑眸呆呆瞅着他手中早已空荡荡的竹篮,小嘴撇了一撇,眼眶中瞬间溢满泪水,“叭嗒嗒”滴在他的衣角。引得武将出身的他一阵心酸,半蹲着腰身,扶着她乱糟糟的发髻,话却是对身后才进门的马明说的:“将棉被放下,先去将车里的那几框干粮都拿过来!” 一听他说还有吃的,庙里的人都争先恐后跟着马明的步伐往门外走,并着本守在他脚边的琴儿也起身吸了吸鼻子,就要随着人流出去,却被一双枯瘦的手拦住了。 “琴儿乖!咳咳……别乱跑,娘亲去给你取来便是!咳咳……”说话的是个女子,大约双十年华,面颊深陷,枯瘦无形,身上的衣裳补丁摞着补丁,却并不脏乱,只是说话时却不停抚胸咳嗽不止。 琴儿见娘亲咳得厉害,竟跪在沈灿脚下,拽着他的衣角摇晃着:“叔叔,我娘亲病了,你能带我娘亲去看郎中吗?琴儿不要吃的了!只求叔叔救救娘亲,带娘亲去看郎中!呜呜……” 沈灿见她这么小,已堪孝之根本,心头一软,将她扶起,轻轻拍去她膝上尘土,道:“先乖乖吃点东西,回头叔叔便将郎中带来给你娘亲诊病,可好?” “多谢恩人!”琴儿娘闻言亦要下跪谢恩,却被沈灿拦下了:“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大嫂不必如此!” 那一晚,沈灿与马明在云阳城郊的破庙中逗留许久,直至次日卯时将至方才离去。 自姜雨兮嫁入东宫,萍夫人思女心切,每日央着姜承泽,想要前往宫中探望雨兮,却不知姜丞相眼下正被流民围城之事弄得焦头烂额,心烦意乱。 这一日,正是二月十二,初春时节,万物复苏,旭园中本已奄奄一息的茉莉竟也发了新芽。 第四十一章 颠沛流离(三) 雨墨一早便在膳房忙碌着,要为娘亲做一顿可口的饭食,只因今日正是雪夫人的生辰。 自年前秦王亲自将她送回相府,丞相对她们母女的态度也已渐渐缓和,虽有多年不曾为雪夫人做寿,可今年却是不同。 前日姜丞相亲自给雪夫人送来两件新做的玄丝长裙,又送了一对碧玉耳环当作寿礼,更约定今日会来旭园陪她午膳。 只是经历了那么多事后,雪夫人的心态早已不似当年,面对夫君突然的改变,并未表现出该有的惊喜。 云阳城地处南楚腹地,春日素来多雨,可今日却是难得的好天气,微风拂面,空气飘荡着青草的清新香气。 已近午时,雨墨的饭菜早已做好,只等着姜承泽一到,一家三口便能一享天伦。可待那些饭菜都凉透了,依旧未见姜丞相的身影步入旭园。 雪夫人木然望着桌上重新热过的菜肴,嘴角一弯,执起竹箸,浅笑道:“墨儿,别等了!吃吧!” 姜雨墨讪讪一笑,给雪夫人递过一碗热汤:“娘亲尝尝墨儿的手艺如何?这芙蓉汤墨儿可是依着娘亲的法子整整熬了一个时辰呢!”此刻她面上虽是带笑,心中却很是不悦,今日娘亲生辰,爹爹竟然言而无信,着实令人费解。 殊不知她们母女在旭园中用膳之时,云阳城的南城门竟被数千流民所围,城中人出不去,城外人更是进不来。 云阳乃京畿重地,莫名被流民围城岂是儿戏。因着福玄帝不理朝政多日,众臣皆唯太子之命是从,希望这位未来的皇帝能对此事有所决断。 若依兵部尚书公仪墨之意,便是不问青红皂白要将这些无故围城之人统统抓起来问罪,可云阳府尹陈一凡却厉声反对,只道城郊监牢虽是牢不可破,却无论如何也容不下数千人。 众臣围绕如何处理这些流民一事,在摄政堂争论不休。 直至丞相姜承泽拂袖一咳,走到主位朝太子一拜,道:“殿下,那些流民长此以往,恐惊动圣驾,到时只怕众臣都要跟着受牵连。” 众人见状,皆噤声不语,等着太子给他们拿主意。 轩辕朗一袭淡金色朝服,端坐于摄政堂主位,抬眸撇了一眼座下众臣,端起茶盅轻轻吹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一口茶喝罢,剑眉高挑,眸中显出一抹不屑之色,斥道:“不过区区几个流民罢了,就把你们吓成这副德行!” 众人见太子发怒,皆惶恐不已,纷纷下跪高呼:“殿下息怒!臣等该死!臣等无能……” 不待众人说完,轩辕朗早已急不可耐,厉声打断了他们:“好了!尔等皆是朝中重臣,如今这样若传扬出去,岂不叫人笑话!”众臣越是如此,轩辕朗心中之气越重,回想自己大婚当日险些叫那些流民扰了心绪,眼下不到月余,竟又发生围城之事,如何不令人心烦意乱。 “皇兄说的极是!尔等食君之禄,却不能忠君之事,当真该死!不过几个流民而已,竟让诸位大人这样惧怕,若传扬了出去,我南楚国的脸面何存?” 人未到,声先至。 众臣并着太子轩辕朗在内,皆是一脸诧异,望着这位突然闯进摄政堂的参事——秦王轩辕澈。 “老臣参见秦王殿下!”众人尚在惊诧之中,丞相姜承泽一人却早已上前俯身见礼。 这时,兵部尚书等人方才跟着见礼。 “臣等参见秦王殿下!” 只见轩辕澈一袭藏蓝色玄丝朝服,俊美如画的眉眼冷漠如昔,薄唇轻启,吐出“免礼!”二字后,便朝太子轩辕朗拱手作揖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秦王的到来,着实出乎太子的意料,眼下见他向自己行礼,只得勉强一笑,道:“四弟,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多礼!日前听闻四弟思母心切,整日闭门谢客,不知今日怎会得闲来这摄政堂?莫非……” 轩辕澈见太子一脸虚伪笑意,顿然思及母妃之死,便恨不能立时将眼前这人斩于剑下,负于身后的手早已紧握,指节微微泛白,冷眸中寒光闪烁,震得轩辕朗浑身一颤,余下的话硬是咽了回去。 “多谢皇兄挂念!臣弟受父皇重托与皇兄共同主理摄政堂,却因母妃离世之事多有延误,如今云阳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臣弟怎敢独善其身,不管不问呢?” 轩辕澈的冷漠朝中人尽皆知,故而他眼下的神态,众人并不觉有异。倒是太子轩辕朗的脸色明显一白,分明对秦王的到来不甚欢喜,可嘴边却始终带着笑意:“四弟言重了,不过几个荒野流民罢了,哪里能搅出什么大乱子?” 众臣见太子如是说,亦跟着点头附和。 “太子殿下说的极是!只是几个乡野小民不知天高地厚,任意所为罢了!” “……” 众臣如此,已算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秦王与太子之间,他们无论如何是要选择太子的。 轩辕澈冷哼一声,对这些人的趋炎附势甚为不齿,此刻剑眉轻蹙,撇向众臣时,凤眸中的冷冽之态叫人不敢直视。 倒是姜承泽一直不卑不亢,颌首未语,直到秦王沉声相问:“既然太子殿下与诸位大臣都觉此事尔尔,本王敢问一声殿下,预备如何处置那区区几个乡野小民呢?”他故意加重了语调,冷眸直视轩辕朗。 轩辕朗性格本就跋扈,仗着太子的身份从来便是个恃强凌弱之辈,眼下秦王如此逼问,他心中早已怒火腾腾,可这摄政堂不比寻常地方,又有十来个朝中重臣在侧,他只得强压着那股怒火,冷笑一声后,说道:“四弟当真是个急脾气,此事发生云阳城,自有云阳府尹处理。” “哦?!”轩辕澈挑眉,瞥了云阳府尹陈一凡一眼,见他正颤巍巍半躬着身子,不敢抬眼看自己:“那不知陈大人预备如何处置此事?” 陈一凡抖了抖宽袖,打躬作揖道:“下官愚钝,昨日已责令抽调另三城守卫前往维持秩序,只是那些流民日夜围守在南门,并未闹事,只将城门围的水泄不通,无人可从其间通行。只怕时日一长,城内百姓亦要怨声载道了。” 第四十二章 颠沛流离(四) 陈一凡本就是怕事的性子,在朝中为官十年,一直战战兢兢,从不敢对政事有何异议,只算平庸之辈。如今此事一发,他亦不敢擅自做主,只望那些流民快些散去,免得再生是非。 太子闻言心头一紧,思及昨夜收到的那封密函,忍不住撇眸看了一眼身旁的秦王,对上秦王冰冷的眼眸后,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惊慌。 为掩饰情绪,他只得刻意拂袖掩鼻轻咳一声后,冲陈一凡吩咐道:“既派了守卫去,如何还会被围城?若是你那四城守卫不够用,本太子自宫中给你调拨一千羽林卫,命你三日之内将那些流民驱逐干净!若三日后尚有一人在南门徘徊,你这云阳府尹就不必再做了!” 语毕,已转过身去,背对众人,只是怒意却久久不曾散去。 陈一凡这时早已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叩头不止:“下官遵命!下官遵命!太子殿下息怒!息怒啊!” “二位殿下,请听老臣一言!”姜承泽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太子听是他的声音,方才勉强转过身来,点头示意他直说无妨,只是秦王仍旧一脸淡漠,冷冷看他。 “依老臣之意,此事不可小视!这些流民来历不明,若强用武力驱逐,恐怕适得其反!” 姜丞相的话正合秦王心意,眼见他眼角轻扬,似笑非笑望着丞相,追问道:“不知丞相有何计策?” 姜承泽拱手作揖,又道:“可先命陈大人开仓赈济,假意疏导,再命人暗中查探这些人的来历!若当真是哪一处的灾民流落到此,朝廷理当善待。可若是那些存了异心的歹人,正好借此机会,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好!好!此法甚好!依本王看,就依丞相所言!”轩辕澈剑眉高挑,拍掌叫好,在场众人见状皆松了口气,只是主位上的太子却微微摇头,似乎并不赞赏丞相所言。 轩辕澈侧首见他脸色不佳,于是微微躬身拱手:“莫非皇兄有更好的解决之法?” “这……也罢!此等小事,就依尔等吧!本太子乏了,先行一步!四弟与诸位大人都自便吧!”太子轩辕朗宽袖一甩,已从主位下来,头也不回便朝东宫方向去了。 一屋子的大臣们见太子一走,无不长叹出声。 只听轩辕澈沉声问道:“陈大人,南门守将何人?” “回禀殿下,南门守将名叫沈灿,年仅二十,堪称少年英雄。”陈一凡说起沈灿时,原本惶恐不已的面上竟泛出一抹骄傲之色。 “噢?!本王倒想听听他是如何能称少年英雄的!”轩辕澈凤眸一凛,有些疑惑的看着陈一凡。 不想陈一凡尚未开口,竟被一旁的兵部尚书公仪墨抢了话茬:“殿下!陈大人所言不虚,这个沈灿自幼随白马寺的永升大师习得一身好武艺,十三岁从军,跟随骠骑大将军罗成力克西夏,堪称智勇双全的少年英雄。此后他甚得罗成之心,十五岁那年便破格被提拔为其副将,只是前年不知犯了何事,竟惹得罗成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军中,后来不知为何却成了云阳的四城守将之一。” 众人听公仪墨说的口沫横飞,都跟着低声附和。 礼部尚书更是一口断定,他知道沈灿当年被得罪罗成的缘由,“听说得罪了罗大将军的掌上明珠……” “……” “沈灿?!……”姜承泽低首喃喃自语,浓眉紧锁,似有心事。 就在这时,秦王冷漠的声音猛地响起,众人一震,低首噤声。 “好了!各位大人不必议了!诸位大人都一致认可南门守将沈灿是位少年英雄,此次围城之事又发生在南门,那便由沈灿负责彻查此事吧!”轩辕澈说着又颇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姜丞相,道,“丞相!可是对沈灿有何异议?” 姜承泽才从回忆中惊醒,慌忙俯身施礼,回道:“老臣不敢!一切谨遵殿下之意!” 轩辕澈闻言一笑,大喝一声,“好!传令官速去南门传本王口谕,命南门守将沈灿彻查流民围城之事,三日内务必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上呈摄政堂!不得有误!” “小的遵命!”门口的传令内侍恭敬施礼,转身后便快马加鞭赶往南门。 是以,那一日将近酉时,摄政堂中的诸位大臣方才各自散去。 姜承泽回到相府时,若非竹影提醒,早已将雪夫人生辰之事忘得干净。待他风尘仆仆来到旭园时,已是夜幕降临,长廊中的花灯都已点亮。 院中那几株茉莉前,蹲着一抹淡粉色身影,此刻正凝神望着那些嫩芽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墨儿,你娘亲歇了吗?”姜承泽的声音很低,却还是让雨墨一惊,身子一歪险些摔倒,所幸姜承泽伸手扶住了她。 姜雨墨并未回答,只是僵直着身子从他怀里站起身来,抬眸望了一眼夜空,月华初上,略显寒凉,犹如她们母女的心。 姜承泽见她面色木然且不言语,想来是心中气他未能守约前来,可近来朝中之事着实让他伤神,按今日摄政堂上,秦王与太子争锋相对的情况来看,南楚国怕是要多事了。 姜承泽父女二人此刻都望月长叹,各怀心事,却听身后“吱呀”一声后,雪夫人低柔的声音已然入耳:“墨儿,外面凉,陪你爹爹进屋来吧!” 雨墨这才察觉耳边风声呼呼而起,春夜寒凉,虽不似寒冬冬月,却也令人浑身颤抖。 心里虽然生爹爹的气,可眼下娘亲都发话了,她也只能转身扶着姜承泽的手臂道:“起风了,爹爹还是进屋吧!” 姜承泽有片刻的怔神,待看见房门口站着的雪夫人时,方才回过神来,轻拂开雨墨的手,迈步走到雪夫人跟前,说道:“雪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夫君不必如此!不过是晚回来几个时辰罢了,快进来坐吧!” 第四十三章 颠沛流离(五) 雪夫人尤是个贤良的性子,眼下能见到姜承泽来了这旭园,早已欢喜,哪里还会去计较其他?嘴角一弯,笑着吩咐雨墨,“墨儿,陪你爹爹进屋说会话,娘亲这就去热些酒菜来!” 说着已转身要走,却被雨墨拦下,“还是娘亲陪爹爹说话吧,酒菜之事自有墨儿去做,娘亲今日过寿,怎可劳累?”雨墨说完,人已翩翩而去。 雪夫人看了一眼她远去的背影,略带无奈一笑:“这孩子……” “好了!雪儿,就由着她去吧!墨儿这丫头确实长大了,幼时那般顽劣,现在也知道心疼人了,你这个做娘的该高兴才是!走!进屋陪我说说话!”姜雨墨的成熟与执拧,姜承泽都看在眼里,她虽未能按着自己的心思嫁给太子,可性子却早已与幼时大不相同,这一点他倒是有些欣慰的。 因着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姜雨墨想着娘亲或许愿意与爹爹单独呆一会,于是便将院子里侍奉的侍女们都早早打发去休息了,眼下在膳房中忙碌的身影便只有雨墨自己了。这旭园虽远离相府正门,却是个颇大的园子,膳房与厢房相隔也有一段距离。 雨墨将酒菜热好,端到雪夫人房中时,姜承泽脸上的倦色更重了。 雨墨将盏中的酒斟满后,递到他手中,问道:“爹爹,可是身子抱恙?” 姜承泽未曾想她会有此一问,怔了一怔后,方幽幽叹息:“无碍,只是近日朝中事多,有些乏了!” “公务繁忙,也需注意身子!妾身看夫君脸色甚差,弗如叫老李请了太医过府为夫君探探脉吧!”雪夫人扶上他的手腕,轻轻一拍。 姜承泽心头一暖,却只是摆手摇头,道:“已近戌时,莫要再去惊扰太医了!只是最近事多烦心,歇息几日自会好的。” 自雨兮出嫁后,雨墨每日也在府中跟着雪夫人学做些刺绣女红,对云阳城中事并不关心,雨兮大婚当日被流民阻路之事虽听园子里的侍女们私下说过,却也并未多想。只是今日看姜承泽满脸倦色,言语中有颇多忧思,确实有些好奇,便又多问了一句:“不知何事让爹爹忧心?” 她不问尚好,一问姜承泽的脸色愈加难看,闷头将盏中酒一口饮尽,徐徐叹道:“南门为数千流民所围,百姓进出不得,云阳府尹又与兵部尚书互相推诿,怕担责任。引得太子与秦王大怒,最后竟将此事交给了一个小小南门守将去办!偏生那个守将竟是沈灿!哎……”最后那句声音极低,近似呢喃自语,雨墨听不真切,可他身旁的雪夫人却是听得明白,竟跟着眉宇轻蹙,微微叹起气来。 姜雨墨听闻流民围城,秦王大怒,心头一紧,却不敢在姜丞相面前流露,只是继续道:“爹爹,此事甚为怪异,可派人去查了那些流民来历?为何要围城?可是受人指使?此事出在南门,由南门守将去查倒也并不违例,只是这个沈灿又是何人?莫非爹爹认得?” 她一连串的问题一出,姜承泽原本铁青的脸色竟有了些淡淡的笑意:“墨儿果然长大了,为父不过三言两语将事情大概一说,你竟能发现这么多的问题?”说着微微点头,又带着些无奈的说道:“此事确然可疑,然公仪墨与陈一凡都推举沈灿,秦王殿下又钦点沈灿严查此事,我也只能附议。” 姜雨墨微挑起眉,脱口而出:“哦?!既是澈……既是秦王殿下钦点,爹爹难道还不放心?” “这……”姜承泽沉吟片刻,目光随着雪夫人倒酒的手,神情顿然一滞,胡须微微颤动,欲言又止,倒是雪夫人柳眉轻拧,低声嗔道:“好了!墨儿,今日问题怎的这么多?夜深了,你爹爹早说乏了,还不让他歇息吗?” 雪夫人言毕,姜承泽顿时掩袖打了一个哈欠,疲态尽显无遗。雨墨见状,只好侧身微微施礼,“娘亲说的有理,爹爹身子要紧,墨儿告退!” 这一夜,隐约间听见雪夫人房中传来的声声叹息,雨墨亦跟着辗转难眠,想着爹爹那一脸难色,心中暗暗希望此次流民之事能顺利解决,莫要再起什么事端。 第四十四章 惊天大案(一) 时过三日,春雨绵绵,整个长乐宫都笼罩在水雾之中。 辰时,众臣都在摄政堂候着太子与秦王。 直到巳时一刻,秦王的车驾方才缓缓停在了摄政堂前,太子却只是命了贴身内侍过来传话,只说前日偶感风寒,太医吩咐不可出门见风,今日摄政堂之事便由秦王一人主理。 六部尚书并着丞相姜承泽以及云阳府尹陈一凡皆一脸正色,俯身拱手作揖向主位上的秦王见礼。 “臣等参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轩辕澈面色似寒冰一般,任由众臣行礼却不连眼眸都不曾抬过,只是将手中奏折重重拍在案几上,沉吟良久,方才怒声斥道:“丞相!平州赈灾之事遣何人所办?” 秦王的冷性子大家虽是熟知,却也从未见过他在朝堂之上这样怒气冲冲,更何况这话是冲姜丞相说的,众臣都被他这一句怒斥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本就躬着的身子又俯下三分,根本不敢抬头直视秦王。 只是旁人或许可以如此,姜承泽却不得不强作镇定,颤颤抬头,恭敬作揖,回答秦王的问话:“回禀殿下,老臣不才,正是平州赈灾主事!” 轩辕澈闻言,不再理他,只是剑眉一扬,凤眸冷冷扫视众臣,拾起案几上的那张奏折道:“这是南门守将沈灿刚刚送来的折子,折子里说他三日前奉命查办流民围城之事已有结果,诸位可知结果如何?” 他的声音听着低沉冰冷,众臣都不自觉的打起了哆嗦,纷纷作揖道:“臣等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轩辕澈脸色一沉,将手中奏折打开,道:“哼!愚钝?!依本王看,诸位可不只是愚钝这么简单!据那沈灿查报,南门的流民八成来自平州一带,因着去年冬日连绵几月的冰雨,家园被毁,流离失所,无处栖身。按理来说,年前平州一带近十万人遭灾,朝廷早已知晓,且从国库中拨了近百万两银子用于赈灾之用。可若依那些流民所言,自从遭灾至今,已有近两万人活活冻死,平州府衙却从未出面接济灾民。方才丞相既说自己是这赈灾主事,本王倒想问问丞相,这主事是如何当得?为何百万两银子出了国库,却并未到了灾民的手中?” 他这话音才落,屋内忽然一阵静谧,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置信的望着秦王,只一瞬便已将目光纷纷移向丞相姜承泽。 姜承泽,时年五十有七,任南楚丞相之职已近二十年,乃是当时罕有的文武全才,又是深谙为官之道者,于是深得福玄帝的信任与厚爱。可眼下却因为平州赈灾之事,被秦王轩辕澈厉声呵斥于朝堂,颜面尽失。 “殿下息怒!且听老臣一言,去年冬月初二,平州府尹李诚如命人快马入京上报冰灾灾情,彼时皇上龙体抱恙,交代老臣协助太子殿下一定做好赈灾之事。老臣奉太子殿下之命,自国库拨出一百万两银子,由羽林卫统领荣齐领着三百羽林卫亲自押送,前往平州赈灾。据荣将军所言,赈灾银到达平州次日,已亲手交由李诚如分配。后据李诚如所报,平州这次冰灾并无一人冻死,只四五十人冻伤,期间老臣与李诚如的来往公函都在此处,还请殿下过目!” 姜承泽不紧不慢将手中一直握着的信函交给了轩辕澈,脸色早已惨白,他虽早在流民出现之初已命竹影暗中查访,一直未有所获,直到昨夜收到太子的密函,才知那些人竟然是平州灾民,不知受了何人蛊惑,在南门围城不散。 不想,轩辕澈接过那些书函,不过略微一撇,就扔在了案几上,语气比起方才更加冷漠:“陈一凡,眼下南门情况如何?” “回禀殿下,微臣在南门开仓放粮三日,初始除却城中的一些乞丐之外,并无流民前往领粮。只是昨日酉时,却逐渐有些流民前往,后来竟又有人给微臣递了联名状。” “噢?!联名状?状告何人?所告何事?”轩辕澈追问道。 陈一凡将手中的状纸递给秦王,道:“南门外两千平州流民,联名状告平州府尹李诚如,赈灾不力,贪污赈灾款,草菅人命,致使平州府三郡十一县近两万人被活活冻死,又有数万人饥寒交迫,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姜丞相!此事若依你看该如何处置?”秦王将手中状纸一递,姜承泽慌忙上前接了过来,低首细看时,十指早已颤抖不止,他素日与太子走的很近,可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太子却称病不出,只余他一人独自面对众臣质疑与秦王的怒斥。 “老臣有罪!老臣身为百官之首,掌管户部吏部又兼赈灾主事,却未能亲往平州查看灾情,布置赈灾之事,以至地方官员渎职导致数万灾民惨死,实在罪不可恕!只是这李诚如贪污赈灾款之事老臣实不知情,还请殿下明察!”姜承泽伏地跪拜,老泪纵横。 众臣闻言无不暗自叹息,天灾并着人祸,可是害苦了姜丞相了。 秦王见他使劲俯身叩头,再抬首时,额间已红肿不堪,原本墨黑锐利的双眼骤然间苍老了许多,昏暗的眸色让他忽然一怔,竟想起雨墨来了。自从上元节太子大婚晚宴之后,便再未见过她了。 轩辕澈神色略微一顿后,沉声道:“李诚如贪污之事自由刑部去查,至于丞相此次失职之罪,却非小可。若不重惩,定难平民心。只是姜丞相一向是父皇倚重的肱股之臣,年轻时又曾为我南楚立下过显赫战功,本王若重罚了你又怕失了众臣之心。弗如,你自己说说,该当如何处置?” 他这一番话说的尤为在理,姜承泽往日之功确然非常人可比,只是今日之过亦是非常,众臣自然明晓秦王的为难之处。 姜承泽自知难逃此劫,只得俯身又是一拜:“老臣蒙皇上不弃,予以重用,虽有些功劳,却绝不敢以功代过。此次冰灾之事牵涉数万百姓性命,虽非老臣之意,可老臣确也难辞其咎。任凭殿下发落,绝无异议!” 第四十五章 惊天大案(二) “这……丞相!”说话的正是兵部尚书公仪墨,他与姜承泽私交甚好,自然不愿见他落难,于是首当其冲跪在秦王身前为姜承泽求情:“微臣恳请殿下看在丞相平日为我南楚鞠躬尽瘁的份上,从轻发落! 众臣见公仪墨如是说,都纷纷下跪恳求秦王:“臣等恳请殿下网开一面!” 见众人为他求情,轩辕澈这才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好了,诸位大人都起来吧!丞相劳苦功高,本王自然知晓!只是本王早已说过,此事关乎数万百姓性命,乃是天大之事。即便是父皇在此,恐怕也不会轻易作罢!如今丞相既甘愿受罚,本王亦感欣慰!此案已交由刑部审查,丞相的罪责还是待刑部查清此案后再做定论吧!但其失察之罪已然,本王便以摄政堂参事之名暂时免去姜承泽丞相一职,责其在府中静思己过,直至此案查清!期间未得本王谕令,不可私自出府!” 言毕,已上前亲自将姜承泽扶起身来,凤眸中冷冽之意令众臣不敢再有异议。 是以,南门围城的流民得知朝廷已命刑部彻查平州冰灾之事,各自领了云阳府发放的钱粮后,便逐渐散去了。 想那平州乃是南楚北方屏障,与西夏毗邻,建城已有数百年,素来是两国客商贸易往来之地,繁华程度不输帝都云阳。只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冰灾,却结束了平州城数百年来的繁荣。 那日不到午时,相府的官轿尚在回府的途中,丞相被秦王就地免职的消息便已传遍朝野,最先得知此事的自然是那东宫太子殿下,他虽称病未曾上朝,却自有心腹大臣早已命了内侍前去与他回禀。 彼时,东宫内,隐有丝竹乐声传出。 轩辕朗正在德福殿中闭目养神,手中把玩着一柄玉骨折扇,只闻耳畔传来一声低柔如水的轻呼:“殿下,妾身想为殿下弹奏一曲,可好?” 说话的人便是方嫁入东宫不久的太子妃姜雨兮,只见她着一袭玫红色簪花宫装,青丝盘成飞天髻,发髻上的金凤簪金灿灿,亮闪闪,衬得她本就白皙的小脸娇媚中又多了几分华美,此时正双眸含情等着轩辕朗的答复。 轩辕朗虽以张扬跋扈闻名,却是个颇有情调的人,自与姜雨兮成婚后,夫妻二人生活甚为甜蜜,时常一同弹琴奏乐,眼见雨兮这样娇滴滴的神情,早已沉醉其中,伸手轻抚过她的面颊,眉眼中笑意满满。 “难得兮儿有这个雅兴,自然甚好!” 见轩辕朗点头赞许,姜雨兮已迫不及待接过侍女送来的古琴,置于案几之上,微微抬首冲他娇媚一笑后,已拂袖露出洁白的手腕,细葱般的指尖,在琴弦间来回拨动。 琴声悠扬,穿透殿宇,殿外细雨绵绵,薄雾渐浓,一名锦衣内侍疾步越过殿门,急匆匆朝轩辕朗座前行去。 待这内侍说明来意后,姜雨兮的琴音已戛然而止,抬首望向轩辕朗时,神色早已大变,若非身侧侍女相扶,她脚下一软,恐早已昏厥过去。 此刻正俯身跪在太子脚下,嘤嘤哭泣:“殿下!怎么会这样?爹爹他怎会突然被秦王免职?流民围城之事分明就是云阳府尹之责,怎会追究到爹爹身上?妾身恳请殿下下令恢复爹爹官职!” 轩辕朗抬眸示意将殿中所有内侍悉数屏退,方将雨兮扶起,抬手帮她拭去眼角泪痕,安慰道:“兮儿,莫哭!此事不过是秦王恣意所为,待我去与父皇、母后禀明其中缘由,你父亲自可官复原职。” 他虽说的轻巧,心中实则气急,轩辕澈如此惩治姜承泽,分明没有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只是涉及平州赈灾款事宜,他目前尚无万全之策,也只能先让姜丞相受些委屈了。 雨兮听他所言甚是有理,想皇上与她父亲虽名为君臣,实则情同手足,怎会任由秦王如此对待父亲,若求了皇上临朝,此事定有转机。 念及此,脸上逐渐有了笑意,复挽着轩辕朗的宽袖,道:“爹爹出了这样的事,心情肯定不好。妾身想回府看看他老人家!希望殿下恩准!” “如此也好,只是我手头尚有要事处理,不能陪兮儿回府了!兮儿回去后只管与他说些宽心的话,让他不用过于忧心!待我忙过这阵,自会去府上看他的!” “多谢殿下恩典!” 临近午时,细雨仍旧若柳絮杨花随风飘扬,并无停歇之意,姜承泽自轿中出来时,竹影已将雨伞在他头顶撑开,他却挥手挡开了。 任由轻柔细雨无声落在身上,脸上,他就这样冒雨缓步前行,抬眼望见相府门楼当中福玄帝御赐的赤金牌匾时,心头方才一紧,那依旧闪耀着金光的“丞相府”三个字,见证了他姜家近三十年的荣耀,如今看来却犹如针刺一般,刺痛不已。 跟在身侧的竹影无心的一句话,却令他火冒三丈。 “相爷,雨天路滑,小心台阶!”竹影也是一番好意,见他只顾抬头望天,并未注意脚下,于是出声提醒,没想到却遭来他一声厉喝。 “住嘴!以后不必称相爷了!”言毕竟气匆匆甩袖而去。 竹影独自撑伞在雨中呆愣良久,方才进府。 旭园,约莫是近日雨水充足,院子里的紫薇花苞一个个挂在枝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姜雨墨倚廊而坐,低首呆愣愣望着手腕上的冰玉镯出神,不知为何,最近尤为想他,几次想去他府中,却才走出这旭园便又退了回来。 自年前他亲自送她回府后,爹爹便不再为难她了,他们的关系算是稳定了。他曾交代过,让她安心在府中静候他的佳音,没有要事不可随意出府。 如此她虽害相思害得厉害,不过月余,人已清瘦许多。却仍旧时刻记着他的吩咐,不敢随便出府,生怕惹了他不悦。 只是她如此闭门不出,却也难为了另一人,那人为了避嫌,自梅妃过世后就不敢再上相府找她,只盼着她能出府走动,他方有机会能与她会一会面,哪怕只是闲话几句家常也好。如今却只能偶尔命了贴身的侍女红儿,偷偷给她送些稀罕的物什讨她欢心。 第四十六章 惊天大案(三) 初始,红儿给她送来仙云居的翡翠糕时,她还会故意装出些不喜之色。只是时日长了,她倒也不再拒绝,那红儿又是个甚为贴心的侍女,如此一来二往,她们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了。 昨日红儿才给她捎来瑞王的信,信中言简意赅只有两句:“春雨寒凉,盼卿安好!” 虽只是短短数字,却无不透着深深情意。 听红儿说起,瑞王前时奉了太子的旨意,前往紫江巡视,监督防洪堤坝建造,临行前曾特意嘱咐红儿定要时常往相府探望她。 聪明如她,岂会不知瑞王心意。 只是她已心有所属,今生只怕注定是要辜负了他一片情意。 想到此处,忽觉心中有些郁闷,或是近日细雨连绵,即便是她这样率性的人也忍不住要莫名忧愁起来了。 双手一伸,突然很想活动活动筋骨,这个念头才冒出来,淡粉色的身影已然跃出长廊,来到紫薇树下,随意折下一根树枝作剑,恣意挥洒,身姿灵动,翩然若仙。 竹影趁着雨伞走进旭园时,见到了便是这动人的一幕。 见她在雨中这样忘情舞剑,眉眼之间竟带着久违的笑意,竹影愣了一愣,犹豫着是否要打断她,是否要将那件事告诉她。 他正望着她沉思之际,她已一跃到他身前,玉指扬起手中枝条直指他的肩侧,娇声喝道:“大胆竹影,未经本小姐许可,竟敢私闯旭园?还不乖乖束手就擒,任由本小姐处置!” 见她硬憋着笑,板着脸好不容易说完这些,尚不等他有所反应,她已扔掉了手中枝条,捧腹大笑不止。 “哈哈!竹影大哥,你干嘛一点都不配合啊?多少给点表情嘛!真是的!害得墨儿演独角戏,多没劲啊!”雨墨一边笑着一边轻拍着竹影的手臂,抗议着。 她自去年离山围猎落崖受伤之后,性情早已大有不同,除却在秦王与瑞王跟前,甚少见她露出笑脸。只是今日却能见到她这样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竹影着实有些意外,以至于姜雨墨在他眼前摇晃着素手时,他才晃过神来。 雨墨见他从一进院子便耷拉着脸,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于是柔声问道:“竹影大哥!你怎么了?被爹爹骂了吗?怎么这样没精打采的?爹爹的性子你也知道的,说你两句就过去了。别放在心上!” “小姐,我没事。只是……只是相爷他……”竹影虽话已出口却有些结巴,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 雨墨见他吞吞吐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且是与爹爹有关的,心下当即一紧,追问道:“爹爹他怎么了?竹影大哥!” 在她的一再追问之下,竹影只得将今日朝堂之事说与她知,她听后却是一脸惊愕,徐徐摇首,不愿相信。 “此事当真?相爷现在何处?”问话的却不是姜雨墨,乃是方从房中出来的雪夫人,只见她眉心紧蹙,眸带焦虑,瞪着竹影。 竹影转身拱手见礼,沉声道:“千真万确,相爷才从宫中回府,眼下正在知意园中歇息。” 雪夫人闻言早已抬脚急匆匆出了园子,姜雨墨接过竹影手中的雨伞追上雪夫人,安慰道:“娘亲,莫急!爹爹眼下恐心中郁结,娘亲去了知意园暂且装作不知此事。只当寻常一般,过去陪他用午膳便是。” 雨墨的话让雪夫人猛然惊醒,她光顾着忧心,却忘了他此刻的心情,想着脚步已慢了下来,扶起雨墨的手,道:“墨儿,细细想来,此事有些蹊跷,那秦王不是与墨儿相知吗?怎会不等刑部案结,就这样卸了你爹爹的公职?” 不错,他与她确然相知,相爱。 可是,此刻她亦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明知爹爹好不容易首肯他们的婚事,他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样令人不解之事。 待她们母女来到知意园时,姜雨兮母女正在书房中与姜承泽饮茶。 才入园子,便已听到萍夫人的长吁短叹。 “夫君,此事定是秦王有意设计,想那平州之事他不过听了几个流民之言,又未经过刑部彻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治夫君的罪,免夫君的职,简直欺人太盛!” “放肆!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怎可背后枉议朝政?”姜承泽厉声喝止了她,盏中的茶水洒了一桌。 萍夫人撇了撇嘴,却不敢再多言。 雨兮持起丝帕为姜承泽擦拭着手背的茶水,侧目却望见雨墨母女正走进房中,手中微滞,将丝帕收进袖中,故意撇过脸去,任由她们行礼,却对她们视而不见。 “妾身见过太子妃!” “雨墨见过太子妃!” 雨墨见她有意无视,心中略微不忿,原本以为这个妹妹嫁作人妇后,便能收敛了那骄横的性子,却不想如今更加变本加厉了。 姜承泽见状便给雨兮递了一个眼色,雨兮只得勉强挥手,语调颇有些不耐:“起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哼!什么一家人!兮儿!你贵为太子妃,怎可自降身价?”萍夫人本就气恼秦王罢免了她的夫君,眼下见到姜雨墨,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上前给她几巴掌:“墨儿!那个秦王不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在重孝期内便要与你成婚吗?如今怎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加害自己的未来岳丈呢?可是墨儿你没伺候好殿下,他便将气撒在你爹爹身上了?” 她眼下气急,可又不能上秦王府闹去,只能拿姜雨墨开刀了。姜承泽明知她有意如此,却不加阻拦,只是频频叹气。 雪夫人眼见夫君无意护她母女,只得紧紧挽着雨墨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冲动。 可怜雨墨无故被萍夫人一通质问,却顾及到父亲此刻的心情,硬生生将那怒火压了下去,只是淡然道:“大娘言重了,墨儿虽是庶出,却承爹娘捧在手心疼爱至今,纵使无能为姜府光耀门楣,却也绝不会做出有辱家门之事!” 第四十七章 惊天大案(四) “此事虽非姐姐所为,却与姐姐脱不开干系!姐姐可还记得妹妹出嫁当日,与姐姐说了什么?妹妹记得曾特意嘱咐姐姐照看好爹娘,如今妹妹出嫁不到半年,爹爹竟被姐姐的意中人所伤,姐姐以为此事该如何是好呢?”姜雨兮一脸鄙夷之色,字字句句都针对雨墨。 若说萍夫人之言只是出于忿恨,可雨兮所言却如重锤一般,沉沉砸进她的肺腑,令她不禁有些心虚,仿佛爹爹被免之事当真因她而起。 知意园中,姜雨兮自持得理,将雨墨好生一通数落。 姜承泽心中本就烦乱,原想躲在知意园中清静几日,不想被萍夫人母女这一闹,哪里还能安生,只得摆手制止雨兮,“好了!此事与墨儿毫不相干!你们在这瞎囔囔什么?” 见他维护雨墨,雨兮心中不悦,撇嘴道:“爹爹!分明是秦王有意……”姜雨兮对太子的话深信不疑,始终认为是秦王有意针对自己的父亲。 姜承泽双眉紧锁,打断了她:“兮儿!你身为太子妃,自该言行有度,岂可背后妄议亲王?再者这件事为父确有失职之过,如今秦王不过是叫为父在府中闭门静思罢了,你不可再迁怒墨儿!” 雨墨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维护自己,微微凝了凝眉,颌首未语,任由萍夫人与姜雨兮以嫌恶的目光打量自己。 酉时许,在姜承泽的坚持下,一家人在知意园用了晚膳。 萍夫人自嫁进相府,因嫌弃雪夫人身份低微,从不肯与她同桌用膳,今日却是因着姜承泽一声令下,她不得不从。 席间,无人言语,气氛颇为凝重。 雨墨忧思重重,只匆匆吃了几口,便寻了个借口先离席了。 她从知意园出来时,已是夜色弥漫,细雨早已停歇,空气中飘荡着湿凉的泥土气息,春风微微。雨墨沿着湿滑的青石路一路往南,因走得急,手中并无照明灯笼,眼下只能靠着平日的记忆,在夜色中摸索前行。 今日之事,确然让她有些失措。 雨兮与萍夫人的话不停在脑海中闪回,她脚下的步子已越来越急,身后却猛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将她自回忆中惊醒,“谁?谁在那儿?”迅速转过身去,戒备的望着夜色中走来的黑影。 那黑影从马背上一跃,已到了她眼前了,闻得空气中一股似有若无的竹香后,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竹影大哥!这么晚了,你骑着马要去哪里?” 借着远处凉亭上微弱的灯火,雨墨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正是一袭黑衣的影卫竹影。 “墨儿小姐,我……”黑暗中他的神色看不真切,只是这样吞吞吐吐却不似他往日的性子,若是平常,她早已催促,只是眼下她着实也提不起兴致,只是安静的等着他说完。 “这是赤云,才从马场训练完回府。”竹影回首吹了一声口哨,赤云已迈着欢快的步子走上前来。 “赤云?莲斩的长子?它回来了?”雨墨眸色一亮,上前想去抱抱赤云,却见它早已低下头来,轻轻蹭着她的手臂,“哈哈!竹影大哥!赤云居然还记得我!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它早就……”忽然的惊喜让她有些雀跃,只是却又想起离山崖边,鱼儿为了救她死在刺客剑下,眸子里瞬间盈满泪水。 “赤云,对不起!你妹妹为了救我,被……”抬手紧紧搂着赤云的脖颈,泪水无声的落在它的脸上,赤云仿佛听懂了她话里的含义一般,仰首一阵悲鸣。 “小姐!夜深了,不如让竹影送您回去歇息吧!” 雨墨靠着赤云抬眸望天,因着没有月色,满天星辰闪闪烁烁,甚是惊艳。 今日雨兮的话便如针刺,扎在她的心头,她若不去与他问个清楚明白,如何能够安歇? “竹影大哥,爹爹他方才似有要事找你呢!你快去知意园寻他吧!我想再陪赤云多呆一会儿!”明知竹影对她爹爹忠诚,一听她说是爹爹召唤,定然不敢磨蹭,自己也好趁机溜出府去。 竹影果然没有起疑,拱手道:“竹影告退!” 夜色正浓,云阳城内除却偶有打更人的声音传来,只余一片寂静,就连白日里人头攒动的朱雀大街此时也只一家客栈尚在营业,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吵醒了正在打盹的店小二。 小二靠在门栏处,揉了揉眼,强打着精神预备迎接这位骑马的客人,却不想眼前一阵白影飘过,那马竟似在飞一般,“嗖”的一声已疾驰而过,小二呆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心里直嘀咕,这世间竟有如此快的马? 赤云乃是宝马莲斩之子,自然继承了它母亲的优良血统,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更莫说自相府往秦王府的路程不过三十里而已,待那店小二晃过神来时,雨墨已从赤云背上跃下,将缰绳交到了秦王府的总管余顺全手上。 秦王府,常春园。 四名锦衣侍女朝疾步进来的女子恭敬施礼:“奴婢见过姜小姐!” 她们虽低着头,可脸上的惊诧之色却仍旧没有逃过雨墨的眼睛。 “你们都下去吧!今夜不必值守了!”轩辕澈冰冷的声音自屋内传来,侍女们纷纷颌首慢步退了下去。 雨墨有些犹豫,脚步也跟着放缓了,见她迟迟不进屋,屋内的轩辕澈早已不耐。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他总是这样冷漠,雨墨甚至有些怀疑,他是否当真对她有情?在门口沉思半晌,她终于低首紧握着双手,缓步走进屋内。 “雨墨见过殿下!” 轩辕澈眼神深邃,神色如常,细长的凤眸在她身上扫视着:“墨儿!此处不过你我二人,无需见礼!”明知她为何深夜出现他的府上,却始终一脸淡然。 “多谢殿下!深夜打扰,还望殿下不要怪罪!”她由来是个执拧的性子,眼下言语刻意疏离,来意已再明显不过。 第四十八章 遥寄相思(一) 可秦王轩辕澈正好与她一般,执拧之处只怕更甚于她。 “姜雨墨!本王所言你没听见是吗?这里就你我二人,非要如此见外吗?”他知道她在懊恼什么,只是现在时机未到,她想要的解释,他恐怕不能给她。 轩辕澈冷如冰泉的嗓音传入雨墨耳中时,她的身子微微一颤,片刻后便抬眸望他,四目相对,只那一霎,仿若踏水隔山,穿越尘世,二人心下皆是一阵凛然。 月余未见,轩辕澈只觉眼前女子竟隐隐透出些清冽之态,往日里那个爱笑爱说的娇俏雨墨却似她的前世一般,了然无踪。思及此,原本冰冷的神色已迅速缓和,拂袖想要抚平她眉心的愁思,却见她身子一退,他的手便僵在半空。 眼前的男子,她已深深爱了多年,却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喜好,亦不知道他是如何走出丧母之痛,更不知他为何会爱上她,不对,他从未说过爱她。只是许诺,定会娶她为妃。 “澈哥哥!我爹的事……”雨墨轻瞥他的眼眸,看到那双曾经冷漠无情的眼睛里此刻竟隐约有些忧伤,看向她时又还带着一丝无奈。她满腹的疑问,却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来我府上兴师问罪?”轩辕澈眸色一沉,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雨墨,“还是怕你爹被免,你便做不了秦王妃了?”带着戏谑的口吻说出这些话,原本以为以她那直爽的性子,定然要出言反驳的。不知为何,他很是怀念当年离山崖下那个快人快语,娇媚可爱的墨儿。 可眼前的女子听了他的话却只不过低眉垂目,长睫忽闪,浅然一笑,朱唇微启,言语轻柔:“殿下言重了!雨墨自知身份低微,如今又是罪臣之女,岂敢妄想王妃之位!” 澈哥哥,对不起!雨墨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是苦痛不堪。若说她往日里顶着相府庶出千金的名头纠缠着秦王,虽有些不合礼数,却也并无大碍。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平州赈灾大案尚未查清,爹爹虽暂被免职,却难保来日还有更大的罪责要担,到时以她的身份怎能与他相配? 终于还是陷入这样的境地,纵使非他所愿,却是因他而起。她眉眼间的笑意在他看来,分明藏着深深的酸楚。 “墨儿,此事你本不该过问!只是你爹牵涉其中,你心里难过,我能理解。如今案情尚未明朗,他不过赋闲在家几日罢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忧!至于你我的婚事,绝不会因为此事而变!”他开口,声音清冷,望着她的眼眸却溢满柔情,“墨儿,你既已收下我的冰玉镯,此生便只能是我的妻子!今日这样的糊涂话,以后万不可再提!” 自从那年上元佳节初见,她的倾世容颜便如石刻一般驻守在他心间,当年那声娇俏清灵的“澈哥哥”是他少年时光最美好的慰藉。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似徐徐暖流涌进她的心房,缓缓抬起手臂,清透碧绿的冰玉镯在昏黄的灯火下荧荧闪亮,看出她眼眸的狐疑之色,他向她伸出手,眼底笑意似和煦的春风般轻柔。 雨墨静静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他说她今生只能是他的妻子,他虽从未说过爱她,可这一句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纵使她心中尚有万千担忧与顾忌,便在他向她微笑伸手的瞬间化作云烟消散无踪。 她抬眸伸手,眼角眉梢笑意融融,娇柔轻嗔:“墨儿痴傻,竟不知这冰玉镯原是澈哥哥送给墨儿的定情之物。” 轩辕澈牵过她的手,走到窗前,双手自她身后环过腰际,让她紧紧靠在他的胸前。 院子里的雪梅早已凋谢,呼吸间却仍有一抹飘渺幽淡的清香。 “这冰玉镯本是母妃最为宝贝的贴身之物,我十岁封王那年她便将它赐给了我,嘱咐我定要寻个绝代佳人给她做儿媳,这枚玉镯便是定情之物。那日你往宫中探望母妃,她一眼便瞧出了你手腕上的玉镯,这才明白了我的心思。只是……她却不能亲眼见到你嫁入王府……”他执起她戴着玉镯的手,说着这镯子的来源,却在说到已故的梅妃时,嗓音明显暗沉了下去。 雨墨闻言一滞,转过身来,抬首凝住他的凤眸,伸手轻轻覆上他完美的面颊,柔声道:“娘娘在天之灵,若知道墨儿对澈哥哥的一片痴心,定会安息的!” 听得此话轩辕澈却是凤眸一凛,抬手轻轻扶起她的下颌,凝住她的黑眸,嗔怪道:“痴心?!既是痴心又为何总是不相信我?” “这……墨儿对澈哥哥之心堪比明月,又岂会不信任澈哥哥呢?只是……只是……”见她说起真心时眉飞色舞,此时却又吱唔起来,秦王剑眉一挑,打断了她:“只是什么?是不是你爹爹赋闲,便将心中不满都发泄在你身上了?你又笨的厉害,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所以才这么大半夜的跑到我府上兴师问罪?” “澈哥哥不要多想,爹爹他对墨儿很好!只是今日赤云正好从驯马场回府了,墨儿与它多年不见,心中甚是欢喜。于是特地出来与它散散心罢了,不曾想一个没注意,竟然骑到了秦王府。又想着与澈哥哥多日不见,心中甚为挂念,所幸便进府来看看了!”她刻意提到赤云,想要将今夜之行的目的遮掩一番。 “当真只是想我了?”轩辕澈目光一冷,扫过雨墨的脸庞,“自上次太子大婚,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见他不再追问,她的心才稍稍安稳。 她知道原本不该走这一遭,毕竟事关朝政大事,又牵涉平州数万灾民的性命,待案子审结之日自可还爹爹清白。可回想起雨兮与萍夫人那样声色俱厉的指责,再加上爹爹眉眼间的忧色,她又不得不来与他问上一问,哪怕毫无所获。起码,后日再想起此事来,她会觉无愧于心。 第四十九章 遥寄相思(二) 眼下听澈哥哥的语气,此事结果如何他也不得而知,一切要等刑部审查清楚才可知晓。 窗外星辰闪烁,闻得夜空中已传来子时更声,她神色不由一怔,慌忙拂下他的手臂,道:“澈哥哥,时候不早了。墨儿该回府了!” “已过子时,我怎能放心你一个弱女子孤身穿越云阳城。弗如,你便在此歇息两个时辰,待到寅时我再派人送你回去吧!”轩辕澈的话语中裹着满满的关切之情,倒让一向自诩侠女的雨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眼眸一撇,唇角一弯,低头盯着他衣角上金丝云纹痴痴笑了笑,复又抬眸望他,自信满满娇声道:“哼!澈哥哥休要小瞧了墨儿!墨儿可是云阳城鼎鼎有名的侠女呢!虽说只是会些普通的拳脚功夫,不敢与澈哥哥相比,只是那一般的地痞流氓倒还近不得墨儿的身。莫说不过是深夜在城内行走,即便是走遍南楚,墨儿也是不怕的!” 轩辕澈正负手看着窗外,听她这一说,早已转过身来,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她,笑道:“侠女?本王怎么从未听过你还有这么个名头?”语毕只见她小嘴撅起,神态娇憨至极,便又道:“哈哈!侠女什么的确然从未听闻,倒是前些年听说过云阳城内有个好打抱不平的官家小姐,曾经仗着家世显赫,在朱雀大街上横行无忌,将几个小无赖收拾得服服帖帖。” 注意到她脸上一阵红来一阵白,秦王只是略微一顿,紧接着又道,“莫不是那位官家小姐就是墨儿你?哈哈!本王还以为是那些侍人们闲来无事瞎说的呢,不想竟当真有其事?只是他们口中的那位官小姐功夫可是差劲的很,那些无赖不过是害怕她那位高权重的父亲,所以不敢与她做对罢了……” “你……你胡说!他们分明都是墨儿的手下败将!与爹爹何来干系?他……”姜雨墨涨红着脸,双脚一跺,大声打断了秦王的取笑,只是话只说了一半,却又隐约想起那些旧事,若非竹影在旁,恐怕她确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她脸憋得通红,话却咽了回去,似有多少委屈一般。引得轩辕澈倒不忍再与她玩笑,只得神色一正,仍旧想要将她留在府中,“好好好!墨儿最厉害!墨儿是当世无双的侠女!只是墨儿好不容易来府上与我一聚,就这样匆匆离去,我这相思之苦何以解呢?好墨儿!今夜便在府中安歇,不必顾虑其他!待平州一案查清,我便向父皇请旨,让他恩准你我早日完婚。经过先前重孝期内赐婚之事后,你我的关系怕是整个南楚国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雨墨知道以他的性子,便是自己如何坚持,他也绝不会让她一人深夜回府的。 虽仍有些担心明日回府见了爹娘,该如何解释自己彻夜不归,待抬眸望见他凤眸中难得流露的柔情后,只在一瞬间她便改变了原本的想法,“那件事都是墨儿的错,若非墨儿执拧鲁莽,澈哥哥也不会遭人非议!墨儿自决意要与澈哥哥共度此生,就再无什么顾及。不过在王府留宿罢了,又有什么要紧,反正墨儿迟早是这王府的女主人!” “墨儿……”他骤然执起她的手腕,浓浓的剑眉舒展,淡若清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眼眸中情意绵绵,平日的冷冽之态一扫而空。 盛夏时节,燥热非常。 两个月前,平州府尹李诚如在被押解回京的途中不慎跌落悬崖,以至案情急转直下,拖延至今刑部仍旧未能查清缘由,朝廷用于赈灾的上百万两银子也不知去向。 因李诚如乃此案关键,他一失踪便断了线索,赈灾主事姜承泽只得继续在相府闭门静思。 事态胶着,摄政堂主事轩辕朗却将一干责任悉数推到秦王身上,道其麾下影卫办事不力,才致重犯莫名失踪。朝中甚至开始传言,那李诚如乃秦王亲信,秦王表面看是秉公办案,将李诚如押解回京,却又故意设计落崖一事,实则是为了将他救走而已。 摄政堂中的几位重臣,自然知晓这传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莫说此案当初乃秦王极力主张要刑部彻查,即便那李诚如当真是秦王的人,以秦王那样深沉的心思又怎会掂量不清数万民心与一个府尹之间的区别。 只是朝中百官,不免有些宵小之辈,唯恐天下不乱,竟将这传言闹得沸沸扬扬,以至云阳城中的百姓都已有所耳闻。 太子轩辕朗更以此为由,将秦王摄政堂参事之职架空,又命刑部尚书谢长天将平州一案卷宗悉数送往东宫,只说他要亲自审理此案。 事发当日,秦王不过冷冷一笑,并未开口辩解,只是吩咐刑部尚书谢长天按着太子之意去办就是。他则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拂袖负手缓步出了摄政堂,一路向北,往朝云殿去了。 长乐宫地处云阳城北,背靠苍山,前依洛水,比起旁处自是清凉许多。这朝云殿乃是福玄帝的寝宫,位于长乐宫正中,左侧约莫二里便是静谧怡人的御花园,右侧二里正是梅妃故居如意殿。 朝云殿中静谧无声,了无生气,似是遭了风雪摧残一般,殿外分明正值盛夏,隐有燥热,可这朝云殿中却如同冬月,寒凉彻骨。 偌大的皇帝寝宫,身着锦衣的侍女们皆是面无表情,各自忙碌,待听得殿外通传内侍的喊声后,方才纷纷抬眸偷望。 只见秦王锦衣玉带,面容清俊,神色淡漠,正由殿外缓步走进,众人见了慌忙俯身行礼。 “奴婢参见秦王殿下!殿下福寿康宁!” 略微驻足,凤眸撇过跪在身侧的众人,轻拂衣袖,道:“都起吧!皇上近日可好?” 为首的男子一袭深灰色内侍衣着,正是长乐宫的内侍总管李德谦,只见他徐徐起身,朝着秦王打躬作揖道:“回禀殿下,皇上自入夏后,身子骨便好了许多。前几日,听闻东南送来了新茶,甚是挂念镇南王,这几日总与奴才们说些往年旧事。” 第五十章 遥寄相思(三) 东南?镇南王自十年前远赴东南封地后便不曾回京,只是偶有书信传来,传闻东南四郡十二城在他的治理下,颇为富足,每年上缴朝廷的赋税也在其他郡守之上。往日父皇提起他这位异性兄弟时,总是颇为骄傲。 轩辕澈沉思须臾,拂袖与众人道:“李德谦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众人闻言俯身叩首一一退下。 因是夏日,寝殿正门白日里都敞开着,大殿右侧一张盘龙竹椅靠窗而设,福玄帝眼眸半眯斜倚在竹椅上歇息,李德谦躬身缓步走来,禀道:“皇上,秦王殿下来看您了!” 福玄帝闻言一怔,循声缓缓睁开眼眸,只见秦王已俯首跪在跟前,“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简短的一句请安问候,却让福玄帝露出了久违的笑意,抬手将秦王亲自扶起,又吩咐李德谦将东南新进贡的云尖茶泡一壶上来。 父子二人自梅妃过世,就鲜少再聚在一处,饮茶聊天。 彼时,福玄帝沉沦哀伤躲在深宫,秦王亦在暗中查探梅妃病因,并因此故多时不曾前往摄政堂任职。直到太子大婚当日,受命调查此事的人突然交给他一个包裹,包裹中除却书信一封,尚有一株早已干枯的啼血兰,以及一盒凤吟香。他才终于恍然大悟,自己最初的怀疑竟然是真,母妃果然并非病故,乃是被人毒害致死。而据他所知,那啼血兰正是太子命人孝敬母妃的。 此后他曾想将此事告知皇上,只是当时皇上才从悲痛中稍稍好转,他着实不想让自己的父皇再陷伤痛,便一直隐忍未说。 片刻,李德谦已将泡好的茶盏端了上来。 福玄帝见他低垂着眉眼,似有所思,只以为他尚在为政事忧心,便将茶盏亲自递到他手中,道:“澈儿,咱们父子难得一聚,便把朝政之事暂且放下吧!来!尝尝这茶如何?这可是你皇叔从东南命人快马送来的云尖,清香醇厚得很!” 轩辕澈神色微怔,端起茶盏优雅低首,细细一闻,果真清香扑鼻,轻抿一口,赞道:“果真是上好的云尖,皇叔的衡州府可是咱们南楚的福地,竟然连这云尖茶也要胜过别处。难怪他一去衡州十余年,却是一次也不曾回京探望父皇。怕是早已被衡州的好山水绊住了脚步,可怜父皇还苦苦惦记着他!” 福玄帝闻言微微一滞,将茶盏置于案几,抬手扶着额角,眉宇轻蹙,两鬓灰白如霜,眼底忧思渐渐浮现,轻叹了口气,道:“澈儿啊,父皇老了,自从你母妃走后,父皇便觉着自己这颗心似乎都被掏空了。近来,总是回想起年轻时与你皇叔在外征战的岁月,那时的我们便似澈儿与清儿一般年岁。时逢北周侵我南楚国土,我们奉了先皇之命前往北境收复失城习州,战事胶着数月,眼看习州就要拿下,朕却在一次攻城战中误入了敌国的陷井,险些就被北周大将公孙信所擒。” “幸而,上官靖勇猛过人,竟单枪匹马闯入敌营,将朕救了出来。此后,我军士气大振,不出三日便将敌军赶出了习州,又趁势让北周皇帝签下契约,三十年内不可再犯我国界。如此,总算保住北境最重要的关隘,回京的路上朕便自作主张与上官靖歃血结拜,成为异姓兄弟。只是,后来他夫人突然暴毙府中,他一时伤心过度,竟自求外放东南,再不肯踏入云阳半步。时光无情,他也已年近六旬,朕近日收到他的书信,道是甚为怀念旧时光阴。” 福玄帝与上官靖的关系,轩辕澈自幼便听梅妃提过,只是不想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一语罢了,却见他双眼微阖,面上喜怒不辨,眉间紧蹙,似有甚多忧思。大殿两侧的熏炉中有浓烈的龙涎香弥散开来,轩辕澈眼看案几上的茶盏早已凉透,侧首示意一旁随侍的李德谦上前撤换。 李德谦放轻了脚步上前,尚未触到茶盏,却闻得福玄帝一声轻咳,陡然睁开了双眸,眸底泛着淡淡的愁绪。 望着皇帝的面色,李德谦心下有些不安,端着茶盏离开时,颇有深意的望了一眼秦王。 轩辕澈心中微滞,父皇登基至今,南楚国力日益强盛,堪称文成武德的圣君,自古但凡在政绩上有建树的君王,多是无情冷血之人。可自己的父皇却是个至情至性的君王,对母妃如此,对结义兄弟亦是如此。 “父皇既然思念皇叔,不如下旨召他回京住些时日。” 福玄帝一怔,眉心微皱,苦笑道:“澈儿啊,你不懂。想来你皇叔他还未忘记当年的伤痛,否则怎会一去十年不归。他既不愿回到这伤心地,朕若是下旨强行让他回来,恐怕也只会徒增烦恼。”说着摆了摆手,微微摇头,“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看着父皇伤怀至此,秦王心下凛然,如今他才明白即便身为君王,也有许多事是力不从心的。好比母妃之死,父皇倘若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呢?又比镇南王,父皇待他尤胜骨肉血亲,他却能一去数年不还,虽偶有书信,终归在他心中那些陈年旧事竟要胜过与父皇的手足之情。 一念及此,轩辕澈心中对这位多年不见的皇叔,突然生出一抹厌恶之意,低眸沉默了一瞬,道:“父皇,您这又是何苦呢?皇叔若是有心,自该回京看望父皇才是!” 福玄帝听他言罢,愣了一瞬,转念却又含笑道:“好了,澈儿!此事暂且不提了,与父皇说说最近朝中之事吧!时值盛夏,平州灾情早解,灾后疫情可有防范?朕听闻平州赈灾款出了乱子,可查清是何人所为了吗?” 轩辕澈见福玄帝主动问起朝政,想来是对平州之事已有所闻了,思及平州府尹落崖后案情迟迟未有进展,心下本就郁结,如今福玄帝问起,他只得据实回禀,不敢有所隐瞒。 第五十一章 遥寄相思(四) 当他提及赈灾款去向不明,数万灾民活活冻死,平州府尹李诚如落崖失踪时,福玄帝原本带笑的脸,已渐渐冰冷,神色凝重,眼底怒意倾泻而出,宽袖一拂,右手握拳重重击在案几上,震得案几上的青玉瓷壶高高弹起,一个翻滚后又摔落在地,骤然碎裂。 “李德谦!传朕口谕:明日卯时三刻早朝!若有迟来者,一律就地免职,终身不用!”福玄帝一声厉喝,已从竹椅上赫然起身,眸子里精光乍现,冷冷望着窗外。 贞元二十七年,七月二十八,细雨,微风。 因着爱妃离世,将近一年不曾临朝的福玄帝终于从伤痛中晃过神来,重新早朝理政。 长乐宫中晨钟敲响,已是卯时三刻。 宣和殿中,福玄帝一袭明黄金丝龙袍高高在上,殿中文武官员着各色朝服整齐列于两侧,太子与秦王、瑞王也在其间。 皇帝突颁口谕早朝,众臣皆不明所以,眼下个个一脸惶恐之色,躬身颌首,屏气不语。 福玄帝冷冷扫视群臣,六部尚书皆在,却唯独少了丞相姜承泽一人,想起自己昨日的谕令,心下一怔,沉声道:“丞相何在?” 此话一出,众臣皆是一愣,姜承泽被罢免多时,皇上竟然不知?有心细之人早已看出皇帝神色不佳,这个节骨眼上,还是莫要再惹了圣怒才是。众臣皆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是以皇帝的话问出良久,却无人敢上前回应。 太子斜了一眼秦王,眼睛里多是得意之色,似是要看秦王如何与皇帝交代此事。 可秦王却依旧淡然,白皙俊俏的面容在藏蓝色的朝服映衬下,显得尤为英武。低垂着眉眼,上前一步,俯身一拜,道:“回禀父皇,丞相因主事平州赈灾不力,已被儿臣罢免,眼下正在府中静思。平州案未查明前,他不宜再任丞相之职!”昨日在朝云殿中,他原本有机会说明一切,但思及福玄帝圣体康健,便暂时隐下未秉,如今已然瞒他不得。 福玄帝闻得此言,不过微微一撑额角,朝轩辕澈摆了摆手,叹息一声,道:“朕虽知平州一案牵涉甚广,却不想连丞相亦牵扯其中。”说着神色一变,低眸怒视群臣,沉声一喝,“朗儿,朕当日命你与丞相二人共同主理赈灾之事,如今为何会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太子跋扈,众所周知,昨日当众将秦王之职架空,众臣亦不敢异议,却未想皇帝今日会突然当众质问太子,丝毫没有顾及他储君的身份。 眼下众臣震惊,太子本人自然更是惊恐不已,此刻早已双腿一软,俯身跪下,泣声道:“父皇明鉴,自父皇圣体违和,儿臣掌管摄政堂以来,一直勤勉理政,不敢有丝毫疏忽。唯平州之事,正逢儿臣大婚,故悉数交由丞相主理。事发之后,儿臣又感风寒,政事皆由四弟代劳,儿臣亦是昨日病愈方知李诚如落崖失踪。儿臣自知有辖管不严之罪,还请父皇严惩!”他几句话将自己择的干净,一应过失全部推到姜承泽与轩辕澈的身上。 福玄帝闻言,知太子有意开脱,却无奈朝堂之上,总要顾及他的身份,只得长叹一声,道:“罢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查清此案,朗儿你既知有辖管不严之罪,摄政堂主事之职便暂由澈儿代劳吧!清儿!眼下西南安泰,你那西南防御使的身份也暂且放下吧!朕命你协理刑部,定要助澈儿在一月之内查清此案!涉案人员,无论官阶,一律严惩不贷!” “儿臣谨遵父皇之命!”轩辕澈面色沉着,躬身拱手作揖。 瑞王素来清闲,西南防御使也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名头罢了。眼下他一袭素白色银丝朝服安静的站在一侧,他自十六岁初次上朝至今,从来不曾过问政事,每每上朝也只是走走形式而已,却不想今日父皇会对他委以重任。 强抑住心中的激动,缓缓踱步上前,恭敬一拜:“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托!” 不同于秦王的沉着与瑞王的有礼,太子此刻早已面无血色,唇上都隐隐泛白,眼神中有遮不住的慌乱,拱手作揖强定心神,道:“儿臣遵旨!” 是以,太子轩辕朗大权旁落,对秦王嫉恨之意亦愈加深重,恨不能将其除之后快。 殿中众臣仍与皇帝商议政事,殿外却是雨过天晴,天空澄明如镜,徐徐微风送来丝丝凉意,更送来了皇帝日夜所思之人。 殿前内侍脚步匆匆走进金殿,来到内侍总管李德谦的跟前,附耳过去低语了几句,只见李德谦眼神一亮,嘴角瞬时有了笑意,挥手示意那内侍退下后,自缓步走到皇帝跟前,俯身跪地叩首,道:“启禀皇上,镇南王携紫凝郡主回京了!” “噢?!当真?他们现在何处?快!快!召他们朝云殿见驾!”福玄帝似有些不信,可转瞬间眉梢眼角已有了笑意,一面催促着李德谦,一面又略收了笑脸,冲殿中众臣道:“今日便到此吧!众卿且退了吧!” 是夜,月上中天,夜色迷蒙。 相府花园,微风轻拂着湖面,扰得湖中月影随风而动,湖畔垂柳轻浮水面,偶有几声蛙叫虫鸣入得耳中。 依湖而坐的女子,一身粉白相见的玄丝夏裙在月华下,便尤如九天仙子下凡尘,飘然出尘,此刻正托腮凝眸望着水面出神。白日里红儿临走时与她说的话,尚在心头徘徊。 原本与秦王约好今夜在仙云居为瑞王接风洗尘,却不想宫中来了客人,皇上在朝云殿设宴招待贵客,他们身为皇子自然也要陪伴君侧。 秦王午时不到已命了余顺全传了口信过来,让她不必前往仙云居了。她正在诧异,以为秦王仍旧对她与瑞王相交之事不能释怀,故而临阵退缩,不愿前往仙云居。却不想余顺全前脚才走,瑞王府的红儿就急匆匆赶来了,道是奉了瑞王之命,给她送些新奇小玩意,顺道将宫中宴客之事告知。临走时,又说瑞王吩咐了,今夜宴毕,定会与她一聚。 第五十二章 浮生一醉(一) 当时因着雪夫人也在场,她亦不好多问,只是用了晚膳后,便独自一人在这湖畔喂蚊子,非是存了旁的心思,只是他既说了会来,便定然不会失约。 才想到这里,已听见不远处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雨墨起身抬眸一望,一抹素白身影手提宫灯缓缓朝她走来。 不必细看,来人是谁她已了然于心。 无论何时见他,他总是这番谪仙之态,周遭万物皆似浮云流水,他便似踏云而来的神仙一般,清俊之姿,便是她这般心有所系之人,也要为之一动。 “清哥哥,一向可好?”明眸皓齿,轻柔一问,他略微一滞,有些愣神,他所熟悉的墨丫头早已不知不觉长大了。 看她身形纤细,一身粉白衣裳衬得小脸便似白玉般惹人怜爱,墨黑的发丝散下一缕,随着微风悠悠而动,精致的面庞上,那双墨黑眼眸看似含笑却又隐隐带着一丝莫名忧伤。他心下猛然一紧,忍不住抬手轻拂过她的面颊,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她浑身僵直,不敢动弹。 半晌,他终于垂下手臂,淡淡笑道:“多日不见,丫头愈发绝色了!” 雨墨听得轩辕清这一句,霎时间两颊飞上红霞,呆愣片刻过后,终是轻声回了一声:“清哥哥说笑了,墨儿不过姿色平平,怎堪‘绝色’二字?” 他提宫灯的手掌一收,关节紧握之声在这夜色中尤为清晰,明知她已心有所系,却还是不能控制那颗早已为她沉沦的心,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刻在他的心间,出巡在外的时光里,若非梦中有她相伴,他又如何能撑到回京。他时常痛恨自己,若有四弟一分霸道,她或许便能成为他的女人。 可他这般谦谦君子,纵使心中对她的爱早已疯魔,面上却依旧能装得若无其事,与她谈笑风生。 察觉到他的异样,雨墨微微后退,刻意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面对她的疏离,他的心早已泣血,可眼眸中的温润之意却将这份爱意硬生生压在心间,任由心头血流成河。 抬眸望着天际明月,顿了一顿,随即侧首看她,问道:“红儿可将那些红豆给你了么?喜欢吗?” 雨墨点头轻笑:“喜欢!当然喜欢!难为清哥哥在外巡视那么辛苦,还惦记着哄墨儿开心!这豆子好特别,墨儿下午细细观闻,竟微微透着一丝恬淡的香味呢!娘亲也说这颜色甚是稀奇,只是就这么散乱放着难免可惜了,墨儿便自作主张用针线穿成手环了,清哥哥你看,好看吗?”雨墨抬起右手,长袖瞬间滑下,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手腕处一串嫣红似血的手环在月华下甚为夺目。 轩辕清瞅着她手腕上的红豆,心中顿然欢喜莫名,浑身微微发颤,并着提宫灯的手也有些发抖,凤眸中光彩四溢,说话的语调也有些颤抖:“好看!丫头喜欢就好!” 看着她举手投足流露的娇憨之态,他心中的担忧终于慢慢淡去,她还是她,不曾改变。 他不曾告诉她,她手腕上戴着的并非普通红豆,此豆生于南境,俗称“相思豆”,有驱邪避讳之效,也是民间男女之间互传相思情意之物。 若她知晓其中含义,未必还会愿意戴在身上。眼下他出于私心有意隐瞒,却也不过是寄望这串相思豆,能保佑她平安一世罢了。 只是瑞王也未能想到,这一串小小相思豆,非但未能护她平安,反倒给她惹来许多麻烦。 时逢梅妃祭日,福玄帝命礼部侍郎亲往城郊庆云寺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 秦王则欲往皇陵祭拜,早早地便交代了侍人准备好一应物什,又交代了余顺全往相府给雨墨传了口信,预备趁机带着雨墨去郊外骑马散心。 这一日,卯时未到,姜雨墨已穿戴整齐,预备前往西门与轩辕澈相会。才从马厩中将赤云牵出,却见竹影苦闷着脸,牵着马进了马厩。 “竹影大哥!何事烦心?”竹影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可今日却满脸忧愁毫不遮掩,也难怪她会疑惑。 竹影分明心有所思,可见她相问,却有意回避,迟疑了半晌方才道:“多谢小姐关心,属下尚有要事在身,先告退了!”说完将手中缰绳系上木栓后,便微微施礼疾步离去了。 见他言辞躲闪,自是有事隐瞒,但他不愿说,她亦不好再问。雨墨虽心中狐疑,无奈有约在身,只得牵着赤云朝府外行去。 相府,知意园。 竹影一脸沉重,半躬着身子与姜承泽低声说着什么,只见姜承泽的脸色瞬间苍白,扶着书案的手颤抖不已。 “消息准确无误?此人现在何处?”良久,他才哑声问道。 “回禀相爷,消息确然属实!那人现已被沈灿带往刑部大牢严加看管,据严明所说,前时沈灿初审他时,他确然说是受了相爷您的……”竹影说着已抬头望向姜承泽,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姜承泽闻言身子一个不稳,跌坐在竹椅上,摆手示意竹影不必再说,此后便呆呆望着墙上福玄帝御赐的一副牌匾出神。 那牌匾乃是金漆所造,上面有福玄帝亲笔所书的四个大字“百官典范”。 已是初秋,天气不再炙热,且此刻将将卯时,微风依然带着些许夜间的寒凉。 时辰尚早,城中静谧如夜,姜雨墨骑着马儿在城中飞驰,不过两柱香的功夫,西门城楼已赫然映入眼帘。 雨墨轻抚着赤云的脖颈,赤云彷如探知她的心思一般,放缓了速度,温顺地踏步前行,低低打着响鼻。 还未走出城门,便已远远望见城门外,有一抹熟悉的素白身影,身姿挺拔,微风起时,衣袂飘飘,清雅出尘。 “澈哥哥!”这一声喊出后,雨墨竟不自觉红了双颊,每每见他总是难抑心中喜悦,明明知晓他从来不会应声,即使听见也不过冷冷瞥她一眼。可就算如此,只要能看见她,她心里也是甜如蜜的。 第五十三章 浮生一醉(二) 赤云略微加速,一瞬间已冲出城门,到了轩辕澈的身旁。 雨墨正要翻身下马,却听见身侧传来一阵娇柔的低笑,循声回望,却见一身素白长袍的轩辕清也在,他身侧尚有一个妙龄女子相随,只见她骑着一匹周身雪白的骏马,笑盈盈望着自己。 那女子穿了一身素白纱裙,腰间的碧玉腰带束出楚楚纤腰,青丝高高绾成流云髻,髻上只有一根白玉簪,素雅精致的面容自有一番灵动之气。立在那雪白的骏马上,裙裾丝带随风飘舞,竟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不知为何,雨墨与她对视的那一瞬,双颊血色顿失,心头骤然一阵凛冽的疼痛席卷周身,身子止不住微微一颤,握着缰绳的手也跟着抖了一下。 轩辕清亦看出雨墨神色不对,右手一伸想去扶她的手,却隐约感到对面有一抹凛冽的寒光正撇向自己,抬眸一望,那寒光的主人正是秦王轩辕澈。他怔怔地垂下了手,侧目望向雨墨时,眸底一抹忧思渐渐浮现。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失神,白衣女子瞬间收了笑意,眉心微皱,柔声问道:“姜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没事!大约是方才跑得急了,你是……”眼前之人,与她素不相识,却缘何知道她的身份?雨墨话音未落,端看那白衣女子此刻却一脸俏皮之色,眉眼含笑撇向她身后那人,并不作声。 雨墨心中暗暗一凛,不及细想,已闻得身后之人低沉淡漠的声音响起:“这是镇南王的独女紫凝郡主,与你同岁。”虽是极其简单的介绍,雨墨却已从紫凝郡主看他的眼神中,读到了其他。 “雨墨见过郡主!”姜雨墨并未下马,只是学着男子一般拱手作揖算是行礼。 紫凝郡主微微点头,轻轻挥手,娇笑道:“好了,不必多礼!雨墨的大名,我可是早有耳闻。既然是澈哥哥喜欢的人,也就是紫凝喜欢的人。你我既然同岁,不如就彼此呼名吧!年轻人在一处,不要讲究那些虚礼!” 她如此率性洒脱,倒是让雨墨略感意外,莫非方才是自己看花了眼,她眸中的柔情并非是对他? 雨墨正在思索之际,轩辕清已朗声接过话茬,道:“紫凝说的极是!丫头,你也不必拘谨!紫凝的娘亲乃是孝贤皇后娘家的表妹,所以我与四弟论辈分也是紫凝的表哥了。她是个直性子,自幼在宫中疯惯了,便是四弟这般沉稳的人也经常拿她没辙呢!呵呵!说起来,你们倒是颇有些相似。” 紫凝郡主闻言早已小嘴一撅,嗔怒道:“清哥哥!讨厌!人家明明是个淑女,被你一说怎么就成了疯婆娘?雨墨!你还傻乎乎笑什么?没听见清哥哥这是拐着弯骂人么?还说什么你我颇有相似之处呢,根本就是连着你一起骂了!” 雨墨见她毫无郡主架子,言行举止着实不似一般的皇亲贵族那样中规中矩,眼下听她语调似在生气,可眸底却始终含笑。思及她话中含义略微一愣,再抬眸时面上的沉郁之色已一扫而尽,冲着他二人呵呵一笑,声音清脆空灵:“郡主莫怪,雨墨自幼被他欺负,早已习惯了!” “这……”紫凝郡主见她一副示弱之态,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抬袖指着瑞王一脸鄙夷,“坏哥哥!雨墨这样温柔的千金小姐,你也欺负!真是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澈哥哥!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欺负你未来的王妃,也不帮帮她!”紫凝一边替雨墨忿忿不平,一边还不忘拉秦王下水。 可秦王性情淡漠,虽见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高兴,却毫无兴趣加入其中,只是调转马头,冷冷丢下一句:“时辰不早了,走吧!” 他这般冷漠,自是拂了紫凝郡主的颜面,可毕竟他们还要赶着去皇陵祭拜,紫凝郡主只是调皮的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已策马与他并行。 雨墨自然知晓他这性子,所以并不在意,只是轻抚着赤云的马鬃,两腿微微收紧,策马缓缓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上,紫凝郡主始终与秦王并驾齐驱,偶尔侧目与他说些什么,他不过徐徐点头,而后却见紫凝郡主扬着马鞭,娇笑不断。 秋风吹拂,夹着阵阵凉意。 越近皇陵,阴凉之感愈重。 朝阳下,他们驰骋的身影,彷如神仙眷侣一般,潇洒出尘,令人心中不由生出倾羡之意。 雨墨愣神之际,却听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叹息:“莫要闷闷不乐了!紫凝本就是黏人的性子,又甚是懂得讨人欢心,正好父皇膝下无女,便对紫凝如亲生女儿一般。她自幼常在宫中走动,与我们兄弟几个都很要好,时常缠着四弟陪她玩,可四弟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所以多时是被四弟的冷言冷语吓得偷偷哭鼻子……” 轩辕清的嗓音轻柔,似微风拂面,令人心神安宁。雨墨侧耳听着他说起那些童年趣事,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无声地笑着。她原以为澈哥哥的冷漠寡言,乃是因着庶出皇子的身份,再加上幼时常受太子欺负所致,不想竟是生来便是如此。 皇陵远离帝都喧嚣,静谧之中透着几许空寂。 孝贤皇后陵前,轩辕澈伏地长拜不起,背影微微颤抖。 一路上呱噪不已的紫凝郡主,此刻也乖乖立在一侧,一脸肃穆。 良久,轩辕澈终于直起身子,扶着墓碑轻声低语,似在与墓中人话别一般。虽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但见他剑眉紧皱,眸底寒意重重,雨墨的心亦是一紧,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宽慰他一番,却被紫凝郡主抢了先。 “澈表哥,别难过了!娘娘在天之灵,若看见你这般,定然又要伤心了!紫凝也是没娘的孩子,知晓哥哥现下心中的苦痛。哥哥若不痛快,弗如咱们几个快马回城,大醉一回如何?”她轻抚上他的手腕,明亮的眼眸中满含着关切之意。 第五十四章 浮生一醉(三) 她这一声“澈表哥”叫的这样顺口,明知他们是青梅竹马一处长大的,雨墨心中还是有些莫名的怅然。 “我看紫凝的主意不错,四弟,莫要再伤怀了!咱们兄弟也许久不曾一醉了,今日便喝他个不醉不归吧!”轩辕清说着已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侧目撇了一眼紫凝身旁颌首不语的雨墨,继续说道:“我前日听说某人离京多年,最怀念的竟然是那仙云居的点心,啧啧啧……” 听了这话,紫凝郡主双颊瞬时绯红,不悦地瞪了轩辕清一眼,撇了撇嘴,辩白道:“哼!清表哥少来胡说,明明就是哥哥自己馋那浮生醉了!” 轩辕清无奈摇头,淡淡一笑,算是默认。 姜雨墨趁着紫凝郡主与瑞王说笑,冲上去挽住了秦王的手臂嬉笑道:“澈哥哥,难得骑马出来,反正也要回城,不如路上赛马一乐可好?” 轩辕澈低首看了她一眼,尚未应允,紫凝郡主早已忍不住插话:“当然好!早前便听闻雨墨是个侠女,习得一身的武艺,想必骑术也颇精湛。紫凝虽不通武艺,可这骑术却是父王亲自所授,虽不敢妄称精通,今日却想和雨墨好生比上一比。” “难得郡主也有这个雅兴,雨墨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既是比赛,便有输赢。弗如便由输了的人做东,请大家往仙云居一聚,如何?”雨墨本就是想讨秦王欢心,不想紫凝郡主竟主动挑战自己,她亦在相府中憋闷多时不曾舒展拳脚,今日权当锻炼身体了。 “没问题,这就走吧!二位殿下哥哥可跟好了!”紫凝郡主见她爽快应下,自是雀跃不已,跟着皇陵随侍牵马去了。 好不容易遇上志趣相投之人,雨墨原本略显阴郁的脸上,这时早已是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态,就等着赤云一来,她便能放开了与这紫凝郡主好生一战。 她正暗自兴奋,挽着秦王的手也不由抓得更紧,掌心拂过他袖口的银丝云纹时,才猛然想起方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可他尚未表态,她却已于旁人订下赛约。 一念及此,她只觉得头顶似有一道冰冷眸光在瞪着自己,虽是心虚,却还是忍不住抬眸瞥了一眼,正好对上轩辕澈深如寒潭的双眸。 此刻见他薄唇微启,似有话与她说,却觉腰间一紧,人已被他搂入怀中。虽平日也与他有过亲密的举动,可如今却是当着瑞王的面,雨墨难免有些尴尬,身子僵硬,小脸涨得通红,喃喃低语:“澈哥哥!你干嘛?” 声音极低,旁人未必听见,轩辕澈却是听得真切。 可他有心如此,即便她再大声囔囔也是无济于事,他只顾做他想做的,低首在她耳畔轻轻吹了口气,道:“墨儿,紫凝的骑术可非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比。本王劝你还是趁早认输算了,莫要逞强。” 原以为他只是相思难耐才有此举,不想竟然是劝她认输投降,雨墨脸上的红晕瞬间隐没,抬手一把将他推开,撇嘴道:“澈哥哥怎就这样笃定,墨儿一定会输!哼!无论如何,既已应约,决不认输!” 她这一推一闹,秦王自是拂袖负手,冷眼相看,不再言语。 只是一旁的瑞王亦是面无血色,剑眉微蹙,眸色暗沉,淡淡望着缓步走近的马儿出神。 三人杵在陵前,各怀心事。 待真正比起来,雨墨才知道轩辕澈话里的含义,紫凝郡主的坐骑丝毫不弱于她的赤云,那白马看着清瘦,可疾奔起来,速度竟似闪电一般,好几次险些将她与赤云甩在身后。 所幸赤云颇为争气,她们始终并驾齐驱,不曾分出先后。 按着先前所约,谁先到城郊的莫月亭便是胜者。如今距莫月亭不过一柱香的功夫,雨墨心里已隐约有些焦急,生怕当真被秦王言中,双腿一紧,轻轻提起缰绳,手中马鞭高高扬起,未及落下,赤云已嘶鸣一声,加快了脚步狂奔出去。 落后的紫凝郡主裙角被风吹起,脸上始终挂着自信满满的笑意,马鞭一扬重重落在白马身上,马儿吃痛,自然疾奔如风,须臾便已追上雨墨。 闻得身旁的动静,雨墨早已回身去看,却见紫凝郡主正笑盈盈望着自己,眼底闪过一抹挑衅之色,笑道:“姜雨墨,你定输无疑!” 语毕,又是重重一鞭抽在马身,马的脚步越地快,雨墨尚在呆愣之际,那抹白影早已越过了她,朝前方林子奔去。 糟了,真要输了,过了这个林子不出二里,便是莫月亭。雨墨暗暗焦急之时,却闻赤云一阵长啸,马蹄迎空而踏,雨墨眼看便要落马。 千钧一发之时她只听见身后传来轩辕清一声惊呼:“丫头!小心!” 又见一道白影自身侧一闪,纵身跃到赤云背上,双手一环,将她牢牢扣在怀中,下一刻已闻得阵阵冷香入鼻,是他!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她只顾着比赛,竟毫无察觉,此刻只觉本就慌乱的心跳的愈加猛烈。 林子里一片寂静,她的心跳声似乎都能听见。 正欲开口说话,却眼前一黑,竟被他用披风蒙住了头。 只听他低声说道:“要是不想死,就别乱动!” 雨墨的第一反应便是刺客,当年离山遇刺之事尚历历在目,于是周身戒备,想要扯开蒙在头上的披风,可一双手却被他紧紧扣住,动弹不得。挣扎须臾,只得放弃,侧耳细听,并无兵刃之声,不过是闻着空气中似有焦糊之味。 良久,头上的束缚终于松开,雨墨自轩辕澈怀中急忙探出半个脑袋,却见轩辕清正将手中冒烟的木棍远远扔了出去。 “清哥哥,你这是做什么?”雨墨忍不住好奇,能让他们兄弟这样紧张,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有人故意捅了林子里的马蜂窝,丫头你的小命险些不保。幸亏我与四弟一直在你身侧不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五十五章 浮生一醉(四) 轩辕清眼中的戒备之色尚未褪去,缰绳轻提调转马头,环视四周的树丛,确定无恙后,方才侧目撇向轩辕澈,道:“四弟,墨儿就交给你了。我得赶去莫月亭,紫凝若出了什么事,皇叔那可不好交代。”语毕,人马已奔出数丈开外,瞬间便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轩辕澈默然无语,细长的凤眸中有异样的光芒闪过。 雨墨望着轩辕清远去的身影,腰间一转回过头来,一脸狐疑,睁大了双眸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冒出马蜂来了?我居然一点也未察觉,若不是方才赤云提醒,简直不敢想象后果了。” 只是由于背上突然之间过了一个人的重量,赤云似有不满,低首抬起后蹄不停刨地,溅起阵阵尘土。直到雨墨柔软的手重新抚上它的脖颈,它才重又落下马蹄,低低打了几个响鼻,算是接受了自己背上的这个莫名来客。 轩辕澈半眯着眼睛轻斥道:“赤云?!哼!方才若不是本王,你眼下怕是已经在幽冥地府了。早就让你认输,你偏不听。” 雨墨挑眉瞪了他一眼,不服气的说道:“这是意外,完全是意外好吗?和我认不认输有什么关系,我本来都要赢了,要不是这些马蜂莫名其妙跑出来吓坏了赤云,我现在早就在莫月亭了。” 她极力辩解,轩辕澈忍不住轻叹,眸色有些冷冽,“墨儿,以后不可再这样任性,太危险了,我会担心。” 雨墨闻言骤然一笑,看了他一眼后,故作深沉,压低了嗓音道:“都是墨儿的不是,害得澈哥哥担忧。实在该死!” 轩辕澈知她心中不服,不过面上故意装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罢了,于是又是一声叹息,只是叹息声中却似裹着万千宠溺,“紫凝郡主虽不是外人,身份却十分特殊,便是我与三哥平日也要看在皇叔的面上对她礼让三分。你今日此举已经越线,日后难免还会与她见面,再不可这样鲁莽行事。” 那镇南王虽是异姓藩王,却是皇帝最看重也最信任的人,南楚国多半兵力都在他之手。雨墨哪里知晓其中厉害,只以为上官紫凝不过是个寻常的郡主罢了,不想一次普通的赛马险些惹出事端。 观察轩辕澈说话时的神情,不似玩笑,此刻她心头一阵惊怕,黑眸不由圆睁,似受惊的小鹿一般,甚是惹人怜惜。 轩辕澈这时已将她手中的缰绳取走,一勒缰绳,双腿一紧,扬鞭一挥,赤云已撒开蹄子跑了起来,轩辕澈的褐棕马紧紧跟着赤云的步伐。 秋风清凉拂面,雨墨坐直了身子,眼眸微闭细细想着他方才的话。赤云的速度越来越快,她一个不留神,身子猛地往后一倒,重重撞在轩辕澈的怀中。 突然贴的这么近,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雨墨双颊已然绯红,想往前挪一挪,却被他双手一环,抱的更紧。 “乖乖坐着,莫要乱动。赤云负重两人,本就辛苦,你若再扭来扭去,它要是半途累死了,你可别来找我哭!”轩辕澈微微低首,将下颌靠在她的头顶,柔声制止她的挣扎。 可姜雨墨何时是个乖乖听话的主,不过安静须臾,仍旧转过头来,道出了憋在心中多时的疑问,“澈哥哥喜欢紫凝郡主吗?” “墨儿怕了?”轩辕澈缓缓低头,两人鼻息相闻,四目相视,两张完美精致的脸几乎就要贴在一起了。 雨墨傻傻的盯着轩辕澈略带寒凉的眼眸,犹豫着如何回应。不怕?!不然。她今日见到紫凝郡主时,心中那抹窒息的疼现在想来依然彻骨。紫凝郡主看他时的眸色,绝非只是普通的表兄妹之情。以她庶出的身份能否嫁入秦王府还未可知,她又岂能不怕? “墨儿只怕自己并非澈哥哥的良配……”她的话语满是忧伤与无奈,轩辕澈却似充耳不闻,已低首覆上她娇弱的薄唇。 霎那间,她便沉沦在他的热吻中,一切挂碍抛掷脑外,只有风声、马蹄声阵阵交替入耳。 莫月亭中,紫凝郡主脸颊泛红,额角浮着一层细微的汗珠,两鬓青丝略显凌乱,神色颇为得意,瞅着轩辕清一笑,“清表哥,依紫凝看,姜雨墨不过尔尔。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除却生的比旁人娇媚些外,不过就是个寻常女子罢了。” 轩辕清负手抬眸望着远处的林子,若有所思,嘴角噙笑,道:“放眼南楚国,哪有女子敢于紫凝媲美。只是这个雨墨虽不能与紫凝一比,却也绝非寻常女子。她骨子里的执拧与勇气,怕是许多男子也不堪比的。” 紫凝郡主见轩辕清虽赞赏了自己,却也并未贬低姜雨墨,心中顿时有些不快,可只一瞬,眼底的怒意便隐去了。 “是紫凝口不择言了,哥哥千万莫怪!雨墨定是有非凡之处,才会为两位哥哥所喜。” 须臾后,紫凝郡主却瞧见轩辕澈与姜雨墨同乘一骑,慢悠悠朝着莫月亭行来。方压下去的那股怒火,骤然直冲脑门。握在手中的马鞭迎空一抽,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与她的震怒不同,坐在亭内闭眼休憩的瑞王,却是一脸怡然自得的神态,倒与这亭外莹翠逼人的风景颇为相称。 紫凝郡主远远望见雨墨紧靠在轩辕澈的怀中,神态亲密,心中愈加不忿,不禁又抬起马鞭,却在半空时停住了,回身瞅着亭中正闭目养神的轩辕清道:“清表哥,既然输赢已分。紫凝就不等他们了,方才忽然想起尚有一件急事要回城去办。至于仙云居之约,紫凝定会按时出席的。澈表哥那,就有劳清表哥代为转告了。”说完,已转身出了亭子,利落上马,马鞭一抽,急驰而去。 酉时初,朱雀大街,仙云居二楼“君山苑”。 紫凝郡主紧挨着轩辕澈而坐,她这时已换了一袭淡紫色罗裙,发髻亦与前时去皇陵祭拜时有所不同,原本素雅的流云髻已然挽成当下最为流行的飞天髻,两道细眉中间画着一朵粉白相见的寒梅,栩栩如生。精致白皙的面孔好似白玉一般,完美无缺,眼眸流转,不时撇向身侧一袭淡蓝色长袍的秦王。 第五十六章 浮生一醉(五) 只是雨墨与轩辕清仍旧穿着方才去皇陵祭拜穿的素服,在这装潢奢华的雅间中,显得颇为清雅。 众人方落座片刻,已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紧接着便是店小二的问询声:“客官,浮生醉给您送来了!” “进来吧!”秦王淡淡应道。 门才打开,店小二尚未进来,雨墨已冲过去,将他托盘上的酒壶抢了过来,又笑着说道:“小二哥,看清楚了,今日都可是贵客,还不再去多拿几壶来。”说着已将小二关在门外,转身走到桌前为紫凝郡主与瑞王倒酒。 轩辕清抬手端起酒盅低首细细一闻,摇了摇头,复又放下酒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正给轩辕澈倒酒的雨墨,笑道:“丫头,你便是馋酒,也不必这么猴急吧!看把小二吓得,脸都白了!你这云阳城的混世魔女还真不是假的,只怕方才这小二是新来的,不知丫头你的底细,哈哈!” 雨墨闻言微愣,右手一抖,已洒了不少酒出来,非是她胆小,只是她知道轩辕澈不喜她舞刀弄枪,以侠女自诩。眼下轩辕清所言虽然不虚,她却着实不愿让轩辕澈知晓这些不堪回首的少年往事。 念及此,早已将酒壶重重放在桌上,狠狠瞥了一眼轩辕清,娇嗔道:“清哥哥!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嘛!那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吧!”说完,撅着小嘴,双手合掌,长袖一滑,露出藕臂上一串殷红似血的相思豆来。 轩辕清见她果然贴身带着,心中微微欢喜,眉眼间的笑意亦越发浓了。 雨墨与轩辕清求饶之时,却瞥见轩辕澈一双冷眸淡淡扫过她的脸上,眼中似有隐隐怒意深藏,她心下不由一紧。 他素来不喜她习武,更莫说那些侠义所为了。 或许在他眼里,她的那些所谓侠女行径不过是粗野无礼之举,便是如今听上一听,也要污了他的双耳一般。 雨墨低垂着眉眼,越想越觉得委屈。她从来便是这样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性子。他早该知道的,当年御花园中初见时,他就该知道的。 只是一旁的紫凝郡主双眼蓦然一瞪,紧盯着她左臂的手串,又瞥见轩辕清一脸柔情望着她,心头微微一惊,下一刻已不假思索的问道:“雨墨,你这串相思豆真是好看。一定是你的心上人送的吧?” 雨墨闻言一怔,相思豆?自己何时戴了什么相思豆?不过就是前时清哥哥送的红豆罢了,这个紫凝郡主究竟想干嘛?还心上人?分明存心找茬! “郡主玩笑了,雨墨手上戴的不过是普通的红豆而已,何来相思?又何来心上人之说呢?” “傻雨墨!你可知这红豆生于南疆,乃情人之间寄相思之物。莫不是送你的人没告诉你这些吗?”上官紫凝说话时有意无意撇向闷头喝酒的轩辕澈。 雨墨不知晓这其中缘由,可送她手串之人却是心中暗暗酸楚,笑意慢慢凝结:“紫凝,来,吃点心。这可是你最爱的翡翠糕!”轩辕清执箸夹了一块翠绿通透的点心放到紫凝郡主盘中,又颇有深意的瞥了她一眼,希望她莫要再言。 不想上官紫凝眼见轩辕澈一张俊脸冷的能结出冰来,自然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澈表哥,这相思豆定然是你送给雨墨的吧?呵呵,不想云阳城也有南疆的习俗……” “紫凝!”轩辕清猛地一声喝止,却又觉不妥,语调一转,仍旧给她不停夹菜,“好了!你不是一直惦记着仙云居的美食吗?来!多吃点!” 上官紫凝被他一喝,身子微微发抖,狠狠瞪了他一眼,自低头不语。 再看轩辕澈却连眼眸都不曾抬一下,只是冷着一张脸,举杯饮尽盅中酒。 他的漠然,让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雨墨原本合掌的手怅然一松,咬唇轻垂下头,心中纠结不已,她又不知这红豆之意,若知晓断然不会收下。可终归不过是一串豆子罢了,犯得着他这般当众拉下脸来吗? 一念及此,再撇眸望他,他的脸色依旧如冰,紫凝郡主倒是一脸笑意,不时为他夹菜斟酒。 雨墨不由心乱如麻,满腹心事无处发泄,只得侧身抢过轩辕清手中的酒盅仰首饮下,因饮得急,竟呛得咳嗽连连。 此举引得紫凝郡主甚是震惊,再看轩辕澈依旧闷头不停饮酒,根本无视她的举动。挨着她而坐的轩辕清倒是一脸担忧,抬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说道:“丫头,浮生醉酒劲甚强,怎能如此豪饮?小心莫要伤了身子!” 听得瑞王低柔清雅的嗓音说出充满怜惜的话语,再看对面那个她死心塌地爱了多年的绝色男子,却是一脸淡漠,毫无表情,心头委屈不由更深几分。 脑袋微微一歪,抬眸望着瑞王,痴笑道:“清哥哥,你真好!墨儿喜欢你!来!今日难得一聚,咱们一定要喝个痛快!”说着已为瑞王斟满酒盅,低首又自斟了一盅,举起酒盅轻轻相碰,旋即仰首一饮而尽。 “丫头!慢点喝!”轩辕清见她唇角微微上翘,似是含笑,可眼角眉梢隐约浮现的阴郁早已将她内心的不快袒露无疑。 空气中弥漫着香醇清冽的酒香,冲刺着他心中那道本就脆弱的防线,只微微撇了一眼对面满脸惊诧的紫凝郡主,随即便将眸光停留在只顾饮酒的轩辕澈脸上。以从未有过的凛冽之态,淡淡说道:“四弟!不过是几句玩笑话罢了,你又何必当真……” 秦王闻言只微微一怔,道:“三哥多虑了!只是美酒在手,岂能顾上其他。澈只求一醉而已。”说着,仍旧下颌微抬,薄唇一抿,盅中美酒业已下腹。 瑞王本意是想大家既然团坐一桌,就该谈笑风生,把酒言欢,岂知他二人这般执拧,只顾喝闷酒,一桌的佳肴分毫未动。 “清哥哥!别管他了,咱们喝!”雨墨“噌”的一声站起,将酒盅硬塞到轩辕清手中,抬眸望他时,眸底水雾氤氲,迷蒙之中已带着些醉意。 第五十七章 浮生一醉(六) 见此,轩辕清亦无心再顾其他,只想与她同醉。 紫凝郡主见状,亦放下手中竹箸,端起酒盅,与身旁的轩辕澈酒盅轻撞,爽朗一笑:“澈表哥,紫凝陪你喝吧!” 自镇南王上官靖返京,每日辰时入宫伴君,直至深夜方才回府安歇。上官紫凝也会偶尔陪他入宫伴驾,只是时日一长,难免觉得乏味。昨日缠了秦王许久,他方答应让她一同往皇陵祭拜。虽先前赛马时,见他们同乘一骑心中不悦,可眼下见他与那雨墨似乎暗中较劲,心头一股莫名欢喜涌出。几盅酒一下肚,竟借着酒劲,一脸痴意冷不丁冒出一句:“澈表哥,还记得你答应过紫凝什么吗?” 酒过三巡,众人皆显出浓浓醉意。便是酒量颇深的瑞王,眼下也已有些迷醉之态,更莫说本就甚少饮酒的秦王了。这时手中酒盅早已摇晃,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上官紫凝的话是冲他说的,平日冷峻异常的双眸眼下尽是慵懒之色,清俊绝尘的脸庞上丝丝红晕淡淡浮现,薄唇轻启,只是语调冷漠依旧:“何事?紫凝直说便是。” “澈表哥可记得曾当着梅妃娘娘的面,答应过要娶紫凝为妃?紫凝这些年虽远在东南,心中却时刻记着澈表哥。若非父王一直不肯回京,紫凝也不必受尽相思折磨这么多年。如今,表哥心中已有了雨墨,怕是再无位置留给紫凝了……”她说着说着竟掩袖轻泣起来,秦王见此酒意早已醒了三分,眸光闪烁,剑眉一拧,端酒的手微微颤抖,迟迟不曾递到唇边。 她或是醉了,说的醉话。可奈何竟然当着雨墨的面,如此直白道出心中对秦王的思慕之情,叫雨墨如何能够面对。 姜雨墨面颊泛出绯红,耳际颈畔亦是红彤彤,火辣辣的。遥想当年,她也是这样毫不忌讳地与他表白,口口声声要做他的王妃。那时的他,只是笑的无奈,将她轻拥入怀,言语中满是宠溺之情。 可眼下呢?他会如何?如他前时所言,紫凝郡主的家世绝非她这个庶出千金可比。罢了!罢了!多想无益。 此间忽觉胸口一阵憋闷,只想快些逃离这个房间。他要如何应对紫凝郡主,是他的事,她无权干涉,也无力干涉。 失神之际,手中酒盅已“叮当”一声跌落在地,霎那间便碎成数片。雨墨手忙脚乱想要俯身去拾那些碎片,却觉眼前两道身影闪过,一蓝一白,二人皆俯身拂袖至她手边,不及她抬眸相望,那素白宽袖的主人已默默收回了手,转身自顾饮酒不语。 下一刻,雨墨的手已被那抹淡蓝身影的主人覆在掌中:“不过一个酒盅,一会叫店小二上来收拾了就是。”因着微醉,方才又猛然起身上前,此刻身形有些微微摇晃,俊逸绝色的脸上泛着淡淡粉红,低首怔怔瞅着神色慌乱的雨墨,凤眸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芒。 这就是他的答复,他的眼中心中皆只有她。上官紫凝身份便是如何尊贵,在他眼中也及不上她的千万分之一。 雨墨愣了一愣,心头顿时坦然,嘴角扯出一抹会意的笑。 上官紫凝见她表白未果,姜雨墨不过酒盅掉落,他兄弟二人就这么大的反应,完全未将她放在眼中。一时心中酸楚不已,长睫一闪,眼泪已如断线珍珠般“嘀嗒”落进酒中,荡起阵阵涟漪。 轩辕澈眼下之意再明确不过,可上官紫凝自幼受尽镇南王溺爱,虽面上总是一脸笑意,实则是个娇纵至极的性子。眼下不过滴了几滴泪,心中不忿愈加重了,不待轩辕澈将雨墨扶起,便冲到二人跟前,抬首眼泪汪汪望着轩辕澈质问:“澈表哥当真要做薄情郎,辜负紫凝的一片痴心么?” 雨墨既知晓他的心意,却不愿令他为难,无论如何,当着她的面,他定然不好与紫凝郡主交代。 念及此,她已不着痕迹的从他掌中抽回了手,定眸瞥了一眼正在微微摇头的轩辕澈,他眼中的不舍便是一旁涨红着脸的上官紫凝亦看的真切。 可她只是眉眼一弯,莞尔一笑,便转身朝着轩辕清略显落寞的背影道:“清哥哥,墨儿醉了。可否劳清哥哥大驾,送墨儿回府呢?” 那素白身影微微一滞,旋即起身回头,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墨儿小姐之命,小王怎敢不从。” 近戌时,雨墨方在轩辕清的护送下,摇摇晃晃回到了丞相府。 在仙云居时,她头脑尚算清醒,可这一路在马背上受了凉风一吹,酒劲早已上头,靠在轩辕清的怀中昏昏欲睡。 轩辕清将她扶下马后,她仍旧晕晕乎乎,脚下便似踩着棉花上一般,整个人东倒西歪,连站都站不稳。 迷糊间只觉得脚下一空,已被人拦腰抱起,再后来的事她便再也没有印象。 她这厢醉的人事不省,轩辕清自然放心不下,将她抱回旭园后,见雪夫人为她饮下解酒汤后,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相府。 策马走在回府的路上,隐约有些担心仙云居中的轩辕澈与紫凝郡主,便又调转马头,至秦王府中吩咐了余顺全多派几个影卫去仙云居外守着。 新月如勾,夜色深沉,秋风起时,落叶纷飞。 仙云居中,紫凝郡主紧紧抓着轩辕澈的手臂,埋首在他胸前,泣不成声,“澈表哥好狠的心!紫凝究竟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姜雨墨?依紫凝看,她却除勉强生的好些,其余概不堪与紫凝比。澈表哥……呜呜……紫凝不依!不依!你秦王殿下的王妃必须是我上官紫凝!”她越说越觉得委屈,此时已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白皙的面容上布满泪痕,眉心因着紧紧皱起,那一朵原本出尘脱俗的寒梅也变了形状。 秦王此刻酒意渐渐浮上头来,只觉眼前的人摇晃得厉害,剑眉一拧,已伸手将她摁住,头微微一低,语调颇为不耐:“别哭了!我轩辕澈要娶谁做妻子还轮不到旁人做主!若非看在你……”话未说完,便觉呼吸间猛然一阵异香袭来,体内忽然燥热难当,颀长的身形微微摇晃,摁在紫凝臂上的手不觉加重了力道,疼得紫凝呲牙咧嘴,愈加哭得厉害。 第五十八章 浮生一醉(七) “澈表哥?呜呜……你干嘛?你要干嘛?”见他眸色迷蒙,身子一软已靠在她的肩侧,呼吸急促紊乱,方才的冷漠早已不见踪影。 见他这样安静的靠着自己,紫凝已慢慢停止了哭泣,艰难的抬手环在他的腰际,身子微微颤抖,有些不愿相信这突来的幸福。 就当她以为这个冷漠如冰的秦王已然改变了心中所想时,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店小二的敲门声:“客官!客官还在吗?小店要打烊了!” 紫凝闻言柳眉微皱,正欲出声将这多事的小二赶走时,却忽闻鼻间一阵清香传来,须臾间只觉浑身炙热难忍,本就绯红的脸这时早已涨得通红,鼻息间冷香异香交叠,脑海中竟莫名浮现出轩辕澈光洁宽厚的背脊,还有他那张冷峻清逸的绝色面容。 “澈表哥……凝儿好想你……” “墨儿……” 屋外,店小二伸长了脖颈贴耳倾听,右耳后一方新月刺青赫然在目,只闻得屋内阵阵呢喃轻柔的呓语传出,紧接着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以及窸窣的衣袍摩擦声,更有急促不已的低吟声连绵入耳。 他这才直起身子,微微点头,眸光中一抹得意之色一瞬即逝,旋即人已飞身下楼。 亥时末,仙云居一楼大厅,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女,面色清冷似冰,冲厅中的一个中年男子吩咐:“掌柜的!你可记清楚了!此事若传扬出去,可仔细你们季氏一族的性命!” 被她称作掌柜的人正是这仙云居的老板季长青,此人年约四十,身形清瘦,一脸的精明干练。可眼下对这锦衣少女却是恭敬有礼,丝毫不敢怠慢,“姑娘放心!小的就是再多几个胆,也绝不敢将此事泄露半句!”说话时,始终低垂着头,不敢与锦衣女子直视。 那锦衣女子见他对自己毕恭毕敬,还想再多交代几句,却听外面传来了催促的女声:“姐姐!有事公子自会处理!你还是快些出来吧!小姐等急了!”循声望去,仙云居门口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与她穿着打扮颇似的女子,只是这门外的女子看着年纪比她要大些,此刻正与她使眼色,让她快些出去。 “这就来了!”颜儿说话间已转身往屋外走了,却在门口又回首定定望了一眼才抬起头来的季长青,见他只与她对视了一下便又低下头去,恭敬作揖,这才放心离去了。 非是颜儿拿捏着,只是她乃镇南王独女紫凝郡主的贴身侍女,今日这事她若不多嘱咐几句,只怕明日天不亮,已有多事的人将闲话传遍云阳城了。到时,莫说是她,便是紫凝郡主,乃至镇南王的脸面也要跟着扫地了。 是以,那季长青方才对她虽是一脸虔诚,赌咒发愿定不会泄露半句,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才出得仙云居的门,已悄悄吩咐了影卫暗地将这仙云居付之一炬,万不能让里面的人有机会将今夜之事透露出去。 王府车驾内,紫凝郡主披着一件藏蓝色披风,右手托腮靠在窗前,双颊绯红,眼神迷离,轻轻吐出一句:“颜儿,我是他的人了!”话才出口,只觉呼吸一滞,薄唇已被颜儿一手覆上。 “嘘!郡主!切莫多言!小心隔墙有耳!”颜儿周身戒备,半躬着身子探出头去环视了一圈后,确定外面除却府中的车夫与锦儿外,再无旁人后方才退回了车内。 上官紫凝见她这样小心谨慎行事,忍不住掩袖嗤嗤一笑,“傻丫头!镇南王府的车驾谁人敢觊觎?说吧!你怎会突然跑到仙云居来的?不是说好了锦儿来接我就成吗?” 她今日自皇陵回府换衣时,曾交代锦儿,若自己亥时未归,便着车马来接。不想,今夜她竟莫名与他…… 虽是醉酒之过,可此刻想来依旧面红心跳,不禁眉眼低垂,陷入沉思。 半个时辰前,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正有些恼怒之时,抬眸却见床前一个裸身男子正在穿衣,是他!自己朝思暮想了十年的他!他怎会在这?自己又在哪?头好晕……不对!他们在仙云居饮酒!如今怎会?心头一震,覆手胸前,缺觉一片冰凉,眼眸一垂已见自己胸前春光无限…… “你给本王听仔细了!今夜之事不管是你故意为之,还是……总之,你若想以此要挟本王,便趁早打消了念头吧!秦王府的王妃只会是她一人!也只能是她一人!”不及她开口质问,轩辕澈已迅速欺身上前,冰冷的眼眸中闪烁着从未见过的怒火,低沉的嗓音表明他已经在刻意压抑,否则只怕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会被他的怒火焚尽了。 她闻得他这样一说,才算彻底清醒了过来。 原来,他们……他们如今已有夫妻之实,他却为何这般怒意难平?见他说完竟要往外走了,心头一急,也顾不得穿衣,竟只着了一件亵衣便光脚下地疾跑了疾步,拽住了他的宽袖,“澈表哥!紫凝……紫凝完璧之身交付表哥,表哥怎能?怎能如此待紫凝?如此让紫凝日后如何做人?紫凝便是再思慕表哥,也绝不会这般轻贱自己!”她着急想要将眼前人留住,不过说了几句话,已是泪眼朦胧。 轩辕澈的身形微滞,须臾后终是转过身来,洁白的床榻上那抹殷红分外刺眼,似在提醒着他,眼前的女子已是他命中注定不能抛弃的人。 方才那番狠话现在想来,多少有些无力。 镇南王上官靖若知晓此事,又怎会轻易放由他娶旁的女人为妻?墨儿……莫非你我注定今生无缘? 微微一声叹息后,他已将肩上的藏蓝色披风解开覆在她的肩上,她分明眼中含泪,唇角却已偷偷翘起。澈,紫凝才是你此生的良配。 房门打开时,颜儿便眼睁睁看着紫凝郡主衣裳不整紧挨着秦王而立,她略微一愣,已上前向秦王见礼。秦王见紫凝郡主府上侍女来接,只冷冷留下一句,“此事我自有主张,你若心急坏了我的大事,莫要怪我无情!”后便拂袖而去。 第五十九章 浮生一醉(八) 相府,旭园。 夜色深沉,朦胧的月色透过窗棱照进屋内,飘渺清幽之色倾泻一地。 雕漆素花窗下,姜雨墨一袭素白中衣缩在竹椅上,眸子微微泛红,一阵凉风自窗外拂进屋内,她本就蜷缩的身子忍不住颤了一颤。 自饮下醒酒汤后,她便在榻上辗转不已,难以入眠。 心中隐隐有些莫名的烦闷,总惦记着尚在仙云居与紫凝郡主叙谈的轩辕澈,不知他是否已将紫凝郡主说服,是否安然回府了。 越想脑子越乱,只得下了榻来,在这竹椅上吹吹风,静静心,若能枕着窗外迷醉的月色入眠便是最好了。 可眼下已近子时,窗外凉风习习,她倒是愈加清醒了。既已醒了,便所幸踱步至院内,尤借昏黄月色,看着铺了一地的紫薇花,凄然一笑。 旭园中已透出几许深秋薄凉之意。 紫薇花瓣落得满园都是,微风吹拂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倒叫她心绪渐渐安宁。 却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闷雷“轰隆隆”接连而至,不过须臾,已有豆大般的雨滴落在发上,脸上。 她惊愣了片刻,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再次搅得心神难安。 雨势愈发大了,阵阵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转身回屋后,靠在竹椅上,迷迷糊糊间闻得有人在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墨儿……” 低哑深沉,好似她的澈哥哥。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的痴傻,不过才与他分开几个时辰而已,就这样念着他,也不知他…… 她仍旧半眯着眼眸倚在竹椅内,耳畔却又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她只得微微摇头,自言自语:“姜雨墨啊姜雨墨!若上天怜你,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你在这唉声叹气,遐想联翩又有什么用呢?” “噢?!墨儿可是在想本王?” 雨墨“噌”地一声从竹椅上弹起,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淡蓝色长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衬出他结实颀长的身形。平日里挺拔的他,眼下竟然微微有些佝偻,凤眸亦一改白日的冷冽之态,竟满满蕴着水雾,微微发红,脸上尚有未干的水珠,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雨墨呆望着他,半晌没有晃过神来。 他怎会在此?即便上次送她回府,他也不曾来过她的闺房。今夜风雨甚急,他却这样一身湿衣出现在她的房里。 面上的落寞之意,亦是她从未见过的。 雨借风势,已然飘落屋内,一阵凉意袭身,雨墨慌忙关上窗户,自窗棱下的矮柜中拿出一条厚锦帕。踮起脚尖,锦帕已覆上他的面颊,轻轻为他拭去脸上的水珠,“澈哥哥怎会深夜来此?这么大的雨也不带把伞?余顺全是怎么伺候的?真是该死!若淋坏了澈哥哥,墨儿定要他好看!” 锦帕方覆上他的额间,他已抬袖将她的手拂下,紧紧握在掌心,一动不动,生怕稍微一动便要惊跑了她似的。 良久,终于微微吐气,道:“只是想墨儿了,睡不着。便来看看墨儿!”说完,长臂一揽,她整个人向前一扑,已落入了他的怀中。 枕着他湿凉的衣襟,姜雨墨心中不禁狐疑,秦王府与相府相距甚远,便是赤云的脚力,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到的。与他相识相知已有多年,他从来都是冷言冷语多,柔情蜜语甚少,今夜却突然冒雨前来,当真只是因为想她么? 越想越觉得蹊跷,须臾后,雨墨还是从他怀中探出头来,问了一声:“澈哥哥?可是遇到什么事了?是那紫凝郡主不肯罢休吗?还是……澈哥哥不喜欢墨儿戴的那串红豆?放心,墨儿以后再不戴它便是了。”她有些心急,想要解释一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轩辕澈抬袖轻抚着她的发髻,眸子里满满当当都是怜爱,“没事,只是想墨儿了!” 见他对自己展现出难得的柔情,雨墨心头一软,先前的疑虑已渐渐随风散去,只是紧紧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面颊绯红,素手悄然环上他的腰际。 她终于安静下来,不再追问。轩辕澈心中的愧疚却丝毫不曾褪却,她越是听话乖巧,他愈觉得心痛不已。抚着她黑瀑般的青丝,呼吸间是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直入心扉,让他几乎不能压抑心中对她的渴望。 搂着她的手不由又紧了几分,恨不能就此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却在听见她极低的一声沉吟后,无力地垂下了手。 雨墨已察觉到有些不对,抬首凝眉问道:“澈哥哥!何事不能对墨儿直言?” 轩辕澈微怔,眸色清寒冷冽,只一瞬间又恢复了方才的柔情,淡淡地道:“墨儿,若有朝一日我不再是我,墨儿还会一如既往的对我吗?” 雨墨心中微惊,他话里的深意她虽不懂,可她对他的心意却绝不会变。她喜欢他,爱他,绝非因为他的身份。只是因为他是他。可若有朝一日,他不再是他?她眉眼一低,似在犹豫。 轩辕澈的眸光始终追随着她,生怕错过她面上的一丝变化。她习惯性地眉眼一垂时,他的心也随之跌至深谷。 不能怪她,今夜之事任由哪一个女子怕也难以承受。更何况,她对他用情至深至痴,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若是有朝一日知晓其中缘由,只怕便是他们缘尽之时。 见她沉默良久不语,神情亦有飘忽,轩辕澈只是低首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屋外一声惊雷,雨墨这才回神,抬眸凝视着他:“墨儿自十三岁初见澈哥哥,已立誓此生非君不嫁。虽不知澈哥哥为何有此一问,墨儿之心确如明月,此生此世绝不更改。”娇小瘦弱的身子,清丽绝伦的面庞,说出的话语却是铿锵有力,字字句句无一不流露着对他的痴爱。 他心中忍不住一暖,牵过她的手,走了几步,沿榻而坐。 他忽然侧首,紧紧盯着雨墨的眼睛,沉声嘱咐,“记住,我的心里始终只有墨儿一人。不管日后发生何事,都要相信我。万万不可被旁人言语迷惑!” 第六十章 风云巨变(一) 他眼下能做的也只是让她安心,只望她这瘦弱的身子里有一颗足够强大的心,助她面对明日以后的狂风暴雨。 在他的黑眸中望见自己小小的素白倒影时,雨墨心里怔了一怔,待听他说完时,面颊早已绯红。 歪头顿了一顿,轻声一笑,吐气如兰:“澈哥哥便是说起情话来,也这般与众不同。放心!墨儿明白!”言罢,往他身边挪近了些,秋水黑眸微微一眨,往日的俏皮之色俨然浮现。却在挨上他冰冷的手臂时,惊呼一声,“哎呀!光顾着说话,都忘了你这一身湿衣了!弗如先……”她说着说着却突然吱唔起来,忍不住瞥了一眼床榻上的锦被,双颊赫然通红,迅速低下头去。 “弗如先如何?墨儿莫非想要……”轩辕澈见她一张小脸红似朝阳,不知心里又在遐想什么,神态着实可爱至极,忍不住把头一低,紧紧贴住她的面颊,想要逗一逗她。 雨墨骤然打断他的言语,撇嘴说道:“墨儿什么也没想!澈哥哥不要胡乱猜测了!人家不过是担心你的身子,秋雨寒凉,不似夏日,若因此染了病去,可如何是好?” 轩辕澈闻言嘴角溢出一丝微笑:“本王的身子强健的很,哪里是一场雨便能淋病的?夜深了,墨儿且安歇吧!” 说着已松开了手,起身预备离去。 雨墨心中微微怅然,想开口留住他,却又一想,他们尚未婚配,如此多有不妥。只得跟着他起身,快走了几步,绕过他将门打开了。 雨势仍旧颇大,满园的花瓣早已被雨水冲刷的不成形状,辨不出颜色了。 凉风拂面,雨墨缓缓回首看他。 “墨儿送送澈哥哥吧!”回首看他时,他眸中的阴郁之色让她有些晃神,只一瞬已恢复了笑脸。 轩辕澈微微低首迈过门槛,并未说话,只有轻微的叹息声传出。自顾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眸看她:“雨大,你还是回去歇息吧!我还有事要与丞相商议,暂时不会离开相府。” 雨墨闻言微滞,旋即又道:“墨儿陪澈哥哥一同去吧!这大半夜的,侍人都安寝了,若无人为澈哥哥引路,只怕澈哥哥要找到爹爹所居的知意园也非易事。” “不必。”轩辕澈摆手拒绝,“墨儿有所不知,当年承建相府之人乃是前任工部尚书诸葛芹,此人正是我的启蒙恩师。除却我的秦王府,相府便是恩师最为得意之作。府中布局多有听他提及,知意园虽有些隐蔽,却难不倒我。” 雨墨听他一说,只得作罢:“既如此,墨儿便不送了。”语毕,颇为不舍的瞥了他一眼,便转身往回走了。 身后,淅沥的雨声里却听轩辕澈轻柔的叫道:“墨儿!” 雨墨闻声,脚下一顿,蓦然回首,正好迎上轩辕澈深情满满的眼眸,四目相视,便似电光火石交错,交融良久,默默无声。这一霎那,彼此眼中流露出的情意不带丝毫顾忌,坦荡荡只为彼此,亦只有彼此。 半晌,轩辕澈终于缓缓说道:“记住,澈此生心中只有墨儿一人!”说着偏过头看了看雨夜,又道,“夜深雨凉,乖乖回去歇息吧!” 雨墨朝他嫣然一笑,微微点头:“定不负君心!” “嗯!”轩辕澈轻声应着,目送着她进屋,关门。嘴角微微一扯,一抹绝美的微笑浮现。 屋内,雨墨转过身来轻靠在门后,拂袖覆在胸口,似要平复急促的呼吸,案几上的灯火衬得她整张脸红扑扑的。附耳听着屋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心中却又渐渐生出一抹不舍来。 轩辕澈自去了知意园中,与姜承泽秉烛夜谈,直至次日卯时许,方才一同出了相府往长乐宫去了。 之后雨墨曾问过父亲,那一夜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为何那一夜之后,所有事都变了。 可姜承泽只是仰首长长叹息,沉默不语。 一夜寒凉的秋雨,让云阳城彻底告别了夏日的酷热。 这日,雨墨被雪夫人唤醒时,已近午时。 她费力睁开双眸后,只觉头疼欲裂,周身酸痛。昨夜本就醉酒,又淋了些雨,吹了许久的风,眼前这般倒也并未让她觉得意外,只是娘亲望着她时的眼神,颇有些闪烁,似乎在努力隐藏着什么。 接过雪夫人递过来的姜汤,轻轻吹拂着碗中的热气,低首慢饮了一口,一股热流直入心腹,体内渐渐生出暖意。 “傻丫头,便是多大的事也犯不着和自己身子过不去呀!你若有个什么万一,让娘亲如何是好?”雪夫人在她身侧坐下,执帕将她唇角的汤汁拭去,说话时眼眶微微泛红。 她此举本是想宽慰雨墨,不想却让雨墨一头雾水,心中疑窦又添几分,缓缓直起身子将手中的小碗置于榻侧,扯住雪夫人的云袖,黑眸中满是不解:“墨儿不过着凉罢了,娘亲何出此言?” 再看雪夫人的眸色微微一僵,覆手握住她纤白细长的手指,柔声叹息:“也罢,此事终归瞒不住你。”说着抬眸撇向距床榻不过数步之遥的木窗,窗外阳光明媚,却有一抹瘦长的身影立在窗下沉吟叹息。那身影似感觉到了屋内人的注视,已转身朝屋里走来。 待那抹玄色衣角落入眼帘时,雨墨已忍不住想从榻上下来,却被雪夫人制止了,“墨儿你身子不适,便在榻上歇着吧!爹娘有话要说!墨儿乖乖听着便是!” 姜承泽一袭玄色朝服,玄玉顶冠下是早已斑白的鬓角,刀刻般的面庞上沟壑纵横,浓眉紧紧蹙起,更显老矣,当年风采早已不复。 雨墨心头微疼,自己的心被秦王占得满满的,竟将这个曾经把自己捧在手心疼爱的男人,彻底遗忘了。只以为他心中所思所想不过是他的前程,是姜家的荣耀。却忘了,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他也会有老去的一日。如今,他虽身着锦华尊贵的一品朝服,却仍旧遮不住垂暮之势。 第六十一章 风云巨变(二) 触上他眼眸的一霎那,她只觉得眼角有些酸胀。她素来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却不知为何,今日见了父亲这般神态,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听得耳畔雪夫人低柔地唤她,“墨儿!好好地哭什么?可是身子难受?娘亲这就遣人去请郎中来!”说着身子已离开床榻,云袖却被雨墨紧紧拽着,脚下一滞,只得转身看她。 “娘亲,墨儿没事。不过是被风迷了眼。”雨墨拂袖胡乱擦拭着面颊上的泪水,嘴角噙笑试图掩饰内心的不安。 姜承泽便在一则望着她们母女,长须微颤,似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见雨墨落泪,面上为难之色又重了几分,他这一生在南楚国也算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不到四十已位居丞相高位,享尽荣宠近二十年。眼下却因平州赈灾之事,晚节不保。 福玄帝虽念及往日功绩并未大肆追究,姜家一门的前程与荣耀眼已然断送在自己的手上。 心中沉思半晌,宽袖一拂,终究开口:“墨儿,平州案已破。为父虽与赈灾款贪污案无关,却也难逃主事不力之罪,今日朝堂上已自请罚没所有家财用于平州灾民赈济。”说着抬眸环视了一眼雨墨的闺房,沉吟片刻道:“皇上念为父一生有功于社稷,故而特赦为父不必受牢狱之苦。可为父心中有愧,已自请告老还乡,永不返京。自平州案发,时常夜半为梦魇所缠,触目所及尽是那两万活活冻死之人的亡魂……”说到此处,姜承泽早已语调哽咽,话不能续。 雨墨闻声,心中微颤,抬头望去,看到父亲眼中水雾氤氲,正捶胸长叹,一脸愧疚之色。 雪夫人亦跟着凝眉叹息:“事已至此,夫君还是想开些吧!妾身听户部来的传令官说,明日李尚书便会亲自领人来府中清点,到时这园子……”说着顿了一顿,才道,“眼下墨儿身子不适,还是快叫竹影去外面寻个住处才是。” 姜承泽却摇头摆手,道:“不必了。旭园中本就没什么值钱的物什,我自会与李尚书说明,墨儿只管好好休养。待清点完毕,咱们便即刻返乡。” 爹娘一人一言,雨墨已是满脸惊愕之色,蓦然侧首看向姜承泽,眼神复杂而疑惑。 “爹爹!墨儿不想离开京城!”她知道眼下这样紧急的当口,她不该如此,可……可昨夜……昨夜他的话尚在耳际,她若就此离开了,他们岂非此生再无可能? 雪夫人怔了怔,上前握着她的手,柔声劝道:“傻孩子!爹娘都回乡了,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留在京城作甚?”知女莫若母,雨墨是她唯一的孩子,她的心思自己又岂会不知,只是如今这等形势,恐怕也只能让她早早断了念想才好。 姜承泽虽知雨墨与秦王情深,却不想她已执念到了这般地步。眼下他为自保,已丢官失财,她一个罪臣之女又哪里还能与秦王有…… 思绪至此,今日朝堂上的一幕幕便如潮水一般再次涌现在姜承泽的脑海中。 彼时,姜承泽在众臣的诧异声中,缓缓步入宣和殿,俯身长拜叩首高呼:“罪臣姜承泽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殿中央,福玄帝一袭明黄色龙纹锦袍端坐在龙椅上,神色微滞,挥袖摆手,淡淡说道:“爱卿免礼!朕闻爱卿因平州案在府中自省,今日缘何会突然上朝?可是有事要奏?”福玄帝对姜承泽素来恩宠有加,便是此次闻之平州案与他有些牵扯,却也不曾真正怪罪于他。 殿中众臣闻言,皆微微一惊。想来他们的皇帝对这位已被免职多日的丞相,依旧颇为重视。 姜承泽见皇帝对自己礼遇,心中更感自责,颤巍巍抬首将袖中奏折递与圣驾前的内侍,仍俯首叩头,自称有罪,不敢起身。 福玄帝接过奏折,低首扫视数眼后,便将折子扔在了案几上,正色道:“平州案,卿却有主事不力之罪。只是卿乃我南楚肱骨之臣,怎能因此事便告老还乡,不再为朝廷效力?依朕看,卿折子里说的罚没家财充作平州赈济一事尚可。至于卿所言告老还乡,永不返京之事朕万不能准。” 君臣共事近三十年,姜承泽自然也不想舍却君恩,可此案牵扯甚广,他若不在此时急流勇退,恐后患无穷。到时只怕是他想要全身而退,也无机会了。 他正在低首思怔,太子轩辕朗已忍不住上前一步,俯身施礼,道:“父皇圣明!丞相一生功绩,怎能因为区区几个灾民便舍却了天下百姓?无论如何,还请丞相莫要轻言告老之事!”说着竟转身走到姜承泽身侧,亲自将他扶起,附耳低声道,“岳丈放心!此事我已安排妥当,便是那李诚如被抓,也追究不到岳丈身上。更何况,我手中还握着一张王牌……”说到最后他竟忍不住唇角上扬,轻笑出声。 姜承泽轻捋长须,怔了怔,拂袖拱手作揖正欲说话,却被刑部尚书吴益忠出言打断了。 “启奏皇上,微臣有本要奏!平州一案,事关重大。微臣奉圣谕彻查此案,幸得秦王、瑞王二位殿下鼎力协助,方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将案件查清。昨日那潜逃的前平州府尹李诚如已归案,并将犯案动机、经过以及乃受何人唆使悉数招供画押。”吴益忠一脸肃穆递出手中奏折,内侍很快接了过去,恭敬地送到福玄帝手上。 吴益忠此言一出,宣和殿内,氛围顿时肃然。 秦王轩辕澈一袭藏蓝色朝服,神色淡漠如常,看不出情绪。 他身侧的瑞王轩辕清倒是朝着吴益忠微微点头示意,待眸光触及殿中的姜承泽时,却浮出一丝淡淡地愁绪。 太子轩辕朗色若白纸,宽袖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侧目撇向秦王的眸光里,隐隐地闪过一抹狠意,嘴角似笑非笑微微翘起。 众臣齐齐躬身低首,神情严肃,只等皇帝看完奏章后如何批示。 第六十二章 风云巨变(三) 只见福玄帝长眉紧锁,盯着奏折的眼眸逐渐冰冷。 良久,宣和殿内除却福玄帝偶尔几声低沉的咳嗽声,再无任何声音,气氛俨然低至冰点。 龙椅旁侍奉的李德谦悄然换了一盏茶水,正欲递给皇帝,却听“啪!”地一声,皇帝已将手中奏折重重摔在案几上。 李德谦一惊,一盏滚烫的茶水多半洒在自己手上了,瞬间已红肿了大片,却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强忍着疼,端着茶盏缓缓退了下去。 再看殿中众臣皆是一惊,纷纷抬头去望,只见福玄帝紧绷着脸,眸中怒气腾腾,直直看着太子轩辕朗。 半晌,终于冷笑一声,浓眉一拧,将案几上的奏折挥袖一甩,正好落在太子脚下。 太子此刻神色早已大变,盯着脚下那本奏折,略微躬身,却不知该不该去拾起,身形轻轻颤抖,似是终于鼓足勇气低手去捡时,却听得上方一声震天怒吼,福玄帝早已龙颜大怒。 “朗儿!兹有刑部尚书吴益忠弹劾你无德无才且唆使李诚如贪污平州赈灾款百万两,不顾黎民百姓深陷水火,罔顾律法祖制,以贪污款私造奢华行宫别院,且在案发后多次遣死士欲将李诚如杀人灭口。朕问你,可有此事?”福玄帝怒喝一声,半眯着眼冷冷看着殿下惊愕不已的轩辕朗。 皇帝震怒,太子早已吓得双腿发软,“噗通”跪倒在地,俯身重重叩首,带着哭腔辩解,“儿臣冤枉!此事实属子虚乌有,分明是吴益忠歹意陷害!儿臣惶恐,自知武德不如三弟,文成不及四弟。可儿臣对我南楚国民一片赤诚之心堪比日月,绝容不得旁人如此污蔑!儿臣前些时候是造了座园子,可那是母后用自己的嫁妆为新晋的太子妃所造,绝对不是吴益忠所说的那般不堪!至于李诚如,儿臣并不认得此人。只是前时平州案发,方才听四弟与丞相提到过,又哪里来的什么杀人灭口。这一切分明就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还请父皇务必为儿臣做主!儿臣贵为一国储君,岂能任由臣下恣意中伤?” 他一番话极力撇清自己,众臣亦纷纷俯身跪地为他求情:“臣等恳请皇上明察!太子德才兼备,此事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噢?众卿皆以为此事是朕冤枉了太子?”福玄帝冷笑一声,“吴益忠!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何要故意陷害太子,上奏弹劾于他?” 吴益忠此间却是一脸沉着,不急不慢回道:“皇上息怒!微臣惶恐,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陷害当朝太子。太子之罪,人证物证俱全,绝非微臣无中生有!” 此言一出,众臣皆是面面相觑,一脸惊愕之色。 吴益忠的言下之意早已了然,轩辕朗抬着毫无血色的脸,狠狠瞪了他一眼,袖中十指早已深深陷入掌心,过于用力以至指节吱吱作响。 若说平日里,他嚣张跋扈惯了,在朝中怕是树敌不少。却绝没有哪一个有这样的胆量,敢在金殿之中当众奏请皇帝弹劾于他。细细思量,今日吴益忠之举,多半出自他之手。可如今便是知晓又有何用,父皇盛怒之下,还不知要做出什么骇人之举。眼下能救自己的,恐怕只有母后了,只望殿前的羽林卫已将殿中情形禀告了凤仪殿。 轩辕朗低首沉默不语,似乎已默认了吴益忠所言。 福玄帝心中暗怔,适才自己大怒之下,众臣皆为太子求情,然澈儿与清儿却一脸淡漠,毫无表示。其中缘由他虽不愿深思,却难免觉得心中憋闷,自己膝下不过三子,如今朗儿有事,他兄弟二人却冷眼旁观,全无兄弟情谊。 他为君三十余年,自然知晓深宫之中,便是至亲骨肉也无多少真情。遥想当年,他亦是踩着兄弟的尸体方才登上这九五之位。遑论当年如何血雨腥风,他只期望着自己的孩子不要重复当年长乐宫的一切。 可即便是这样简单的期望,如今只怕已成奢望。 众人沉默,宣和殿中愈加肃穆。 福玄帝紧紧皱着眉头,望着殿中众人,沉声叹息:“哎!今日太子之事朕虽尚未详查,亦不便当庭定其罪过。只是单单臣下弹劾储君一事已能看出端倪,太子平日言行多有不端之处。若不惩处,日后定难当大任!来啊!殿前侍卫何在?”他一声厉喝,殿外的羽林卫已缓步走近,恭敬作揖,“属下拜见皇上!” 福玄帝轻撇了一眼应声而来的侍卫,摆手道:“即刻将太子送往麒麟苑,严加看管!未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四下沉寂无声,众臣皆以为此次太子必遭大难,不想福玄帝依旧念及父子之情,只是将其软禁冷宫,并未当庭深究其罪。 轩辕朗亦颇感意外,他虽自幼被封太子,可父皇待他并不亲厚,若非看在母后面上,自己这储君之位恐早已不保。可今日却当众袒护自己,他忽想起往日里那些荒唐行径,心头顿然萌生了几许歉疚之意。 念及此,已伏地重重叩首,薄唇微启,欲谢恩时,突然听见身旁之人冷冷说道,“父皇处事不公,儿臣不服!想必那平州无辜惨死的两万百姓,在九泉之下亦不会服!儿臣恳请父皇秉公处理此案!太子德行不佳,贪污巨款,杀人灭口,数罪加身。理应废其封号,贬为庶人!连同眷属一同逐出京师,永世不得返京!”不用抬头去看,他亦知道说话之人是谁,除却他,还有何人与他有这般深仇大恨。心下悔恨不已,若早知他这般心狠手辣,当日毒杀梅妃时,便该一并将他除了,以绝后患。 念及此处,轩辕朗微微抬首,凛冽的眸光撇向秦王,话语悲切,叫人不忍多闻:“四弟,你我虽非同母所生,亦是血肉兄弟。如今却与外人一同陷害为兄,当真叫为兄不解!莫非是昨夜酒醉,尚未清醒么?” 第六十三章 风云巨变(四) 他话音方落,秦王冷漠的眸子里已隐隐浮现一抹怒火,想起昨夜在仙云居的种种,恍然大悟。只是大错已成,如今若将此事说了出去,莫说是镇南王父女,便是父皇的脸面可要往何处搁?他那可怜的墨儿若知晓一切后,又该如何自处? 日防夜防,千算万算,虽逃过他明里暗里多番算计,却万万未能想到,他贵为皇储,竟会做出毁人名节这般下流卑鄙之事。 思绪至此,秦王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转身不再看他,心中却是万般苦楚,奈何天。 再看群臣,皆是一脸惊诧。秦王为人冷漠,朝中人尽皆知。却不想竟已冷酷无情至此,完全不念兄弟手足之情。 瑞王轩辕清亦露出诧异之色,先前与四弟商议此事时,分明说好只是借此事叫父皇警醒,好趁机让大哥吃些苦头罢了。可眼下的情形,只怕今日大哥的储君之位已难保了。四弟的心思若旁人不知,他又岂会不晓,不过素来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面对罢了。 轩辕澈微微抬首直视皇帝,眸光冷冽清寒,大有对此事纠缠不休之态。 福玄帝微微眯起眼睛,轻咳一声,“秦王之请,可还有人附议?若尚有人觉得朕处理不公者,皆可一言!” 众臣闻言皆后退一步,不敢多言。 左侧只瑞王与丞相姜承泽立于原地,右侧除却秦王,却仍有一人不曾后退,只见那人着一袭褐色云锦朝服,顶戴墨玉朝冠,肤色黝黑,长眉入鬓,身材高大,魁梧挺拔,只是眉眼处的皱纹以及那满头的白发,却昭示着他已是个垂垂迟暮的老者了。 福玄帝抬眼看了看他,不禁冷哼一声:“怎么?镇南王亦觉得朕该废了太子?” 原来秦王身侧始终沉默不语,漠然旁观这一切的人竟是镇南王上官靖。眼下皇帝相问,他自是俯身拱手作揖,语调恭敬:“回禀皇上,微臣所想正好与秦王相悖。太子乃我南楚储君,身份尊贵至极,即便无心犯下过错,亦万万不可轻言废黜。储君乃一国之本,轻言废储无疑便是要动摇国之根本。依微臣愚见,不如就照皇上的意思,将太子暂且软禁麒麟苑,好生思过。” 镇南王上官靖手握重兵,虽是异性藩王,实力却不可小觑,他如今所言分明偏袒太子,与秦王相抗。眼下这番情形,想要废黜太子,恐非易事。 群臣中已有审时度势之辈,堪出其中端倪,假意装出凛然之势,不卑不亢地躬身作揖道:“微臣惶恐,镇南王所言极是!太子乃国之根本,岂能轻言废黜?还请皇上三思!” 随即又有礼部侍郎等昔日与太子走得颇近的大臣,为太子求情。 见众人皆为自己求情,跪在殿中的轩辕朗此刻面色已稍稍缓和,眸底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心里暗暗思谋着今日这奇耻大辱来日要如何百倍还于轩辕澈。 他自以为福玄帝与镇南王情同手足,有他为自己求情,今日之危自可解已。却万万未曾想到,此事镇南王不开口尚可保他无事,如今他一开口求情,废储之事已再无转还余地。 只见金殿之上,福玄帝面色冰沉,眼底怒意似要焚尽这殿中的一切,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之上,震得茶盏中的茶水溅得四处皆是,李德谦颤巍巍上前想要收拾,却听得福玄帝冷冷喝道:“好一个国之根本!不可轻言废黜!众卿以为,我南楚立国九州近千年,强盛不衰之因是何?” 皇帝一声恫吓,众臣再不敢言,只是静静分立两侧默默聆听皇帝训示。 福玄帝微微一顿,又道:“朕以为立国之本乃是民心,强国之本亦是民心。若失民心,莫说储君之位,朕这九五之位怕也不保!平州一案,已让我南楚失却多少民心,想必众卿心中皆知。如今既是罪证确凿,朕若枉法徇私,私纵太子,恐怕不止平州百姓不服,到时朕失却的便绝非是那几万民心。朗儿!你上前来!朕有几句话问你!” 事态急转直下,本以为能逃过此劫的轩辕朗,闻得福玄帝这一番言辞后,心中早已慌乱,毫无分寸。只眼巴巴撇向殿门,期望凤仪殿中的孝慈皇后能赶过来救一救他。 是以,皇帝唤他上前,他却依旧歪着头,死死盯着殿门。 直到身侧的镇南王连连轻咳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仪,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近得御座九尺外,哆嗦着叩首:“儿臣知罪了!父皇!父皇饶命!儿臣知道错了!求父皇念在母后的面上,饶了儿臣这一回!儿臣定然痛改前非,绝不再犯!”说着已哭出了声,昔日里的张扬跋扈毫无影踪,只有一脸泪痕与无尽的狼狈。 福玄帝微微摇首叹息,心中悔恨不已,当初若非皇后娘家势力过于强势,他又怎会勉强立了这个不成器的皇长子为储。如今想来,今日的局面,他这个做父亲的亦有不可推却的责任。 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纵然心中不忍割舍这父子之情,却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南楚国的大好江山就这么断送在他手上。沉吟片刻,右手撑着额角,隔了良久,终于再次开口:“朗儿!你既已知罪,亦愿悔改,尚算有些良知。”说着神色愈发阴郁,冷冷扫视着群臣,沉声道:“兹有太子轩辕朗无德无才,唆使平州府尹李诚如贪污巨款,逾越祖制,私遭奢靡行宫别院,有损国体。即日起按律废其太子封号,贬为庶人,其眷属一并逐出东宫,圈禁于麒麟苑。未得圣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皇帝此言一出,众臣愕然,太子早已面无血色,身子一歪,倒在殿中。 殿前侍卫早已候在一侧,见太子昏厥,已将其抬出殿外。 李德谦一声尖细的“退朝!”后,福玄帝被内侍掺扶着往内殿缓步行去,留下满殿惊愕不已的大臣俯身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六十四章 风云巨变(五) 镇南王亦面色铁青,手握成拳,眼底藏着深深地隐忍。 贞元二十七年秋,南楚国太子轩辕朗被废,其母孝慈皇后知悉后在赶往东宫的途中,突发中风,经御医诊治多时未能苏醒,皇帝只得命人将其移往顺德殿静养。 昔日太子旧部亦因受平州一案牵连,悉数被查,获罪降职之人近百,牵涉之广乃南楚立国千年未逢。 便是皇后慕氏一族亦遭牵连,新州残月堂数百镖师一夜之间离奇死亡。帝都仙云居本是慕氏家业,就在太子被废当夜,亦突遇大火,掌柜季氏一族连同店中伙计加之住客上百,悉数淹没火海,无一生还。 世人皆道福玄帝是个明君,为体恤平州民情不惜废黜太子。 实则,此间却有一桩不足为人道的缘由。 太子被废前夕,福玄帝曾收到东南密保,称镇南王此次返京,绝非只为省亲那般简单,其私自屯兵五万于池州深山之中,且与太子过从甚密,恐有图谋不轨之举。福玄帝自知池州离云阳不过百里之遥,若其当真举兵起事,以京城三万羽林卫怕是不敌,即便暗中调派北疆罗成支援,只怕时间上也来不及。 时逢秦王连夜命人将刑部所审平州案情悉数回禀,福玄帝本就不喜太子,如今他既犯下惊天大案,又与藩王私下结交,便只得趁机将他废黜,以绝后患。只是又思及父子之情,心中难免不忍,于是便在那日上朝前,与秦王商议一同演一出好戏,正好探查一番镇南王的心思。 不想,一切皆不出他所料。 镇南王离京十年,按理与太子并无多少交集,却会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他作保,其中必有隐情。 福玄帝虽年迈体弱,年轻时却也是在血雨腥风中夺得的皇位,其中许多不堪提的往事外人不知,镇南王上官靖却是清清楚楚。于福玄帝而言,上官靖虽是他义结金兰的好兄弟,可自古又有哪位帝王能真正敞开心扉,与人称兄道弟呢?尤其那人还手握重兵,战功显赫。 是以,当年福玄帝登位之初,为防上官靖有朝一日会生异心,便将梅妃的表妹冷氏赐给他做了王妃,面上看着是皇恩浩荡,实则是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冷氏其人虽无沉鱼落雁之貌,也是个清秀佳人,除却样貌,嗓音亦是异常柔美,说话时好比画眉低吟,声音动人心魄。再加上其自幼勤习歌舞,时日一长,行走间自有一番普通女子没有的风采。 冷氏嫁入王府后,上官靖对她极为宠爱。只是好景不长,她入府两年无所出,惹得上官靖的母亲多有不满。私下多次找儿子商议纳妾之事,却都被上官靖婉拒了。 时间一长,上官老夫人便将心中怨气悉数发泄在了冷氏身上,每日只等儿子一上朝,就变着法子整治冷氏。 可怜冷氏因受了福玄帝之托,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叫人起了疑心,只得将所有的委屈都往肚子里咽。 未免老夫人再生事端,冷氏也曾几次暗示过上官靖,自己多年无所出,他即便纳妾,她也不会有异议。可上官靖一心对她,又哪里会舍得让她与旁人共侍一夫。她每每提起时,上官靖只是剑眉一拧,轻轻摇首,淡淡说道:“莲儿!本王所爱,唯卿一人。即便娶了旁人回府,亦无真心相待,如此岂不白白耽误了人家的幸福?” 冷氏深感其情,思及当初与他成亲的缘由时,心中时常愧疚不堪。可皇命难违,况且自己虽与梅妃沾亲,实则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能得皇帝钦点,嫁进镇南王府为妃,已是几生修来的福分。怎知镇南王这般英雄,竟会对她痴心以待,恨不能捧在手心里疼爱。为了她,甚至不惜忤逆自己的亲生母亲…… 每当夜深人静,万籁寂静时,她便经常独自倚在窗前,仰望星空,无声落泪。 如此到她嫁入王府的第三年,上官老夫人因着抱孙不得,竟生生急出了病。 老人病榻前,冷氏照顾妥当,却依旧不得其心。 终究,冷氏为了修补婆媳之情,又念及上官靖年过三十,膝下空虚,便偷偷花了重金从越国买了几个貌美的女子,想趁上官靖生辰时送给他做寿礼。不想,上官靖回府得知此事时,竟当着母亲的面动了雷霆之怒,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便将那些女子原封不动赶出了王府。 至此,上官老夫人郁结于内,血气攻心,一气之下竟在当夜便撒手人寰了。 老夫人一死,上官靖自是悔恨懊恼,可逝者已矣,不可追。冷氏却在老夫人灵前,痛哭不已,只因此间缘由,皆因她起。 福玄帝听闻镇南王丧母,为表亲厚,下令礼部按皇亲宗室之礼厚葬,又追封了一品诰命夫人的谥号。 葬礼结束后,冷氏终究抑不住内心的愧疚,将自己的真正身份对上官靖和盘托出。 上官靖闻言后,高大挺拔的身子微微摇晃。沉默须臾后,仰天长笑不止,眼眸中是无尽的悲伤与凄凉,他自以为忠心为主,自以为那个登上大位的人真的将他当作兄弟,却原来一切都是他以为罢了…… 冷氏既道出实情,又觉有愧于他,话一说完,见他神色痛苦,已觉再无颜面对他。于是垂袖抽出早已藏了多时的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便是一刺。 不想却听得他一声闷哼,低首一看,锋利的匕首竟然深深插入他的手背,鲜血顺着他黝黑粗糙的手指将她素白的衣裙染成了鲜红。 “我只问你一句,心中可当真有我?”无视她的惊愕与羞愧,无视血流如注的伤口,上官靖只是低首凝住她的双眸,想要一句真心以待的回答。 冷氏泪眼汪汪,慌乱的拂起衣袖想要为他止血,却在触到那柄冰凉的匕首时,心头一怔,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周身。 抬起素手颤抖着覆上他受伤的手背,晶莹的泪水滴在血中,瞬间亦被染红。强自镇定,抬眸看他,柔声开口:“莲儿若心中没有王爷,又怎会甘愿一死也要将这秘密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