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界侦探录》 孽缘 十几年前,我认识了一位姓周的朋友,他家世世代代为人算命,即使到了他这一代,他也没有丢下算命的本事。 那一年,我刚十六,这位朋友跟我说:“这一年,你要多加小心,尤其要远离水边。”我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里,毕竟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对算命那一套封建迷信,早就生了鄙视厌恶之心了。 然而就在这一年的某一天,我莫名其妙地落入了菜地附近的池塘里,入水的一瞬间,我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昏暗的水底,一切动作就变得缓慢了,我看着眼前慢慢腾起的水草,它变成了一个女人的长发,从我的脸颊上拂过,我感觉自己无比的困倦。就在这么一瞬间,我被一双大手拎了出来。 这件事过去很久以后,我扪心自问,如果不是我家的菜地仅挨着老周家,我会不会从此以后长眠于那曼妙的水底世界? 我在水边愣了好一会,这才发现救我出来的人,正是我那位姓周的朋友,他彼时二十一岁,正在省城读大学,十六岁情窦初开的我,突然发现,这位哥哥其实长得蛮好看的。 从那以后,我就有意无意地找机会跟周哥说句话,聊来聊去,就聊到了哥哥的老本行算命。我问周哥,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没想到,周哥一口咬定“有”。他说,那是另一个世界,一般人不需要知道,也不要去触碰。 为了跟周哥拉近距离,我到图书馆自学了周易风水,我以为我会让周哥对我刮目相看。然而我一开口,周哥就笑了。他说:“周易表面是一本占卜术,实际上却更像哲学。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周易,可谓博大精深。只可惜,我连周易的六十四卦都记不住。” 我一听愣了:“难道周哥你家不是算命的?” 周哥说:“外边的人对我家不了解,都叫我们算命的,实际上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却是一项秘术。这项秘术又分两派,一派释魂派,一派锁魂派。我是释魂派的传人,虽然两派手法不同,不过两派都是跟鬼神打交道的人。然而周易却是叫人对鬼神敬而远之,教人顺应自然。如果说易经是阳,那锁魂释魂那些手法,就是阴……” 我听周哥讲了半天,终于一拍脑门:“我明白了,你们家就是跳大神儿的!” 周哥摸了下我的脑袋,笑了半天,我竟然被他胡子拉碴的笑容给迷住了,那一瞬间,真像被他锁了魂。 人们常说,初恋都会失败,也许这是个诅咒,一年后,大学毕业的周哥去省城的一家寺院里当了和尚。 在那个实行分配制的年代,据说周哥已经被分到了我们家里这边的铁路局人事部,就等他回来上岗了,可是他突然之间就去了寺院,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 那些日子,周哥妈妈的哭声,整个屯子都能听见。无数的人去找周哥,想劝他回来,可结果令人咋舌,别说没人把他劝回来,主动劝他下山的人中,有的差点被他说得也留在寺里当和尚了。这样一来,再没人去劝周哥了。 我起初十分担心周哥,甚至为周哥流下了眼泪,无奈我还未成年,父母死活都不肯让我出门。不过,像所有少女一样,开始是要死要活的,后来却是健忘的。根基本不深厚的感情,就像一颗没扎根的小树苗,表面上很美,充满了希望,根基却跟草芥一样,一拔就掉,容不得人过多的触碰。时至今日,周哥的样子,就像湖水中的一个倒影,潇洒得让人留恋,却也模糊不堪。 几年后,我离开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像无数年轻人一样,混入了一线城市打工的洪流之中。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再遇到跟周哥有关的人和事,但套句庸俗的话,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地气 我曾听人说过,空置久了的房子会攻击人,但从未想过我会碰到这种事情。 我的老板陈某是个靠出版图书发家,业余喜欢玩艺术品的中年男人。听说他非常喜欢购置房产,但我知道的只有三处,一处是他的家,一处是我们公司,还有一处,经常置换女主人。 陈老板非常喜欢保姆,他亲手把好几个保姆,发展成了公司里的管理人员。 我对公司的保姆组管理层没什么意见,保姆这个工作也不是谁都能干的,可问题在于,老板好像搞不清楚保姆和员工之间有什么差别,在他把最后一个保姆发展成为管理组兼第三别墅的兼职女主人之后,就开始让我做一些保姆的工作。 想必很多人为了钱,都容忍了很多事情。有人说,成功就是妥协,如果说在我二十九年的人生很失败,那可能是因为我容忍的不够。就这样,我明明是图书发行部的一员,但现在我变成了老板的保姆,为大家扫院子、收拾厕所,定期整理别墅院子里的菜园子……我开始迷失在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中。 这一天的晚上,老板出事儿了。他没有给任何一个保姆打电话,而是一个电话打给我,让我去经理室的抽屉里拿备用钥匙:“他妈的赶快带着保安来某某花园”。我一听,那不是他的第三别墅么?可是最近管理组的那个保姆请假回家了,难道这么快别墅就易主了? 陈老板说话虽然粗鲁,但是话音里却带着哭腔。我二话不说,从宿舍里起身直奔保安室,像一个大姐大一样领着四个保安狂奔过午夜的大街,只听见k歌回来的小青年尖叫着:“抢劫啦!”大概在他们眼里,不是我领着四个保安跑,而是四个保安追着我跑。如果不是被劫匪追逐,一个女人能跑得过四个大老爷们?其实他们不知道,保安听说老板出事儿了,没一个愿意动弹的。甚至有一个保安戏谑的说:“老板是马上风了吧?没什么,人固有一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哪有空听他们扯淡,这关系着我这个月的奖金,我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被窝里揪出来,威逼利诱,这才把他们搞出门。 但是这帮保安也是机灵,在我面前表现一个样,到了老板的第三别墅门口,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我不经意回头一看,他们的脸个个严肃认真,身体站得板直,导致我在瞬间产生了幻觉——难道我领出来的是特种部队的队员? 我拿出备用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大门,五个人刚走进大厅,老板又一个电话打过来了,他颤抖着说:“我在一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你快带人过来!” 我们五个二话不说,直接左拐推门而入,眼前的一幕,惊得所有人一愣! 只见一米八几,体重足有一百五六十斤,平常耀武扬威的老板,此时像个小孩子一样,卷在被子里,体若筛糠,面似画板——脸已经哭花了,却还在啜泣不停。最可怕的是,老板的脸是青色的,连发根都青了,就好象被人涂了一层青色的染料! 我花几秒时间判断在一下形势,老板身边没有任何女人,到底是什么事情导致他如此恐惧,难道这别墅里还有别人?我不由得开始四处打量。 老板缓了一下神,突然一声暴呵:“快给我搜!三层都给我搜一遍,不能错过任何角落!”四个大汉声音沉闷地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我刚要也跟着出去,老板却把我留下了:“小李啊,你留下陪陪我。”这句话说得又软又糯,吓得我差点没站稳。我这个人笨嘴拙舌,实在不知道该跟老板说什么好,没想到,老板留下我也不是想跟我说话,我回头一看,他还在瑟瑟发抖,而且低着头,显然,他一句话也不想跟我说,留我只是为了希望有个人能陪陪他,减轻他的恐惧而已。 过在大概半个小时,四个保安排着队回来了,搜查的结果是,什么都没有搜到! 老板怀疑地问:“真的没搜到什么?” 保安队长回道:“真的什么都没有,连个人影都没!” 老板的这栋小别墅没有多大,满打满算有个五六百平就不错了,四个人搜查五六百平的空间,耗时半个钟,就算钻进来一只猫,一只狗,都绝对能搜出来。 没想到老板听完这话,面露惧色,一个忍不住,哭出了声。老板这一变故,搞得我更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是该问原因好,还是不问原因好。保安队长这时候突然站了出来,蹲在老板床前,跟大哥哥一样,拿出面纸给老板擦眼泪,看得我都傻了。 但我还是要赞保安队长的想象能力,他一边给老板擦眼泪,一边说:“陈总,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老板的表情明显顿了一下,我马上明白了,看来保安队长说对了。 老板说,他今晚有应酬,本来喝完酒,回到别墅就想睡下了,谁知此时门外有人敲门,他就出去开门。结果,门刚一打开,只见一双手伸了过来,乒乒乓乓在就在老板的脸上打了起来!老板愣了一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紧接着,他被吓得整个人都不受控制了。 我问老板,看见那个人长什么样了吗?老板愤愤道:“哪有人啊!只是一双手而已!” 虽然理智告诉我不要随便相信一个人的片面之词,但看见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被吓得痛哭流涕,我真的感觉头皮发麻。 我联系小区保安,调出了监控录像,令人惊诧的是,在我们到老板家之前,没有任何人来过他的别墅,在老板出事儿的时间内,别墅大门确实被老板打开了,但模糊的画面中只能模糊地看见老板的身影,和他突然关门的诡异情景,完全看不到第二个人,更别说是两只手了! 这一夜,老板思维混乱,不是哭,就是叫,有时候还会呵斥我们几句,但就是不准我们走。这么折腾下去,我感觉自己都快油灯尽灯枯了。 我对保安队长说:“卢广,你见多识广,你倒是给老板分析分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卢广是个公鸭嗓的保安,年龄比我小得多,面相却跟四十多了似的,他初中毕业就不念书了,四处辗转给有钱人打工,见过的老板多了,知道的奇闻异事也就多了。 听了我的话,他眼睛一亮:“陈总,其实有句话我一早就想说了,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老板点了点头:“有什么就快讲吧。” 卢广道:“要我说,陈总你这是碰到地气了!” 众人一愣,谁都没听过“地气”这个词,看到大家都不明白,卢广的兴致反而更浓了。 “所谓地气,就是死去的人,残留在地上的能量。我以前的老板,就曾经被这地气袭击过,所以,他盖新房,都要放一段时间音乐,然后再入住。要是去长时间没去的房子里过夜,都要先敲门,然后再放一会儿音乐,以赶走地气,避免受到它的攻击。” 老板说:“小卢啊,你说这话也太晚了,如今我已经被地气攻击了,还吓得个半死。” 卢广道:“老板,有句话我正要跟你说呢,这地气一旦攻击了人,就停不下来了,要想家宅安宁,你还真得找人来破破呐!” 我一听,马上接上了一句:“陈总,既然这样,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吧。” 老板瞪了我一眼:“我要是能动弹,还能不走么?”。我顿时噎住了,还是两个保安机灵,马上上前把老板架了起来,从床上拖了出去。这一天,我折腾到了凌晨四点,才终于躺下睡觉。 睡了不到四个小时,老板一个电话把我叫醒了:“小李啊,昨晚的事情不要在公司讲哦,今天给你放一天假,你到我这里拿一下钥匙,去xx花园给我接待一位朋友。” 我实在参不透老板想干什么,只好拿上钥匙乖乖去他的第三别墅,到了门口一看,一个僧衣飘逸的和尚,正站在门口打量老板的别墅,好像是在等人,看起来她就是老板要我接待的那一位了。 我刚要上去打个招呼,这人却突然回头了,他开口就说:“李欣阳,好久不见了。” 我看见他的脸,如同被雷电击中一样,这人竟然是剃光了头的周哥! 原来,老板请的人就是周哥。陈老板听了卢广的建议,给自己的学宗教的同学打了个电话。陈老板的这位同学常来我们公司,这人虽然是学宗教专业,但是听老板说,他毕业到寺院实习时,还偷偷地藏了一包猪头肉,后靠卖佛教用品发家。虽然他不是什么诚心向佛之人,但谁有本事,他心里却门儿清。 他给陈老板推售了一尊价值十几万的佛像,为了让昔日老同学相信他的佛像多么灵验,于是请到了周哥来帮忙驱鬼。由此可见奸商多么鸡贼,推荐一尊佛像,又推荐一个驱鬼的人,事成之后,谁能说清这鬼是被师傅捉了,还是被佛像挡住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那尊十几万的佛像,我也只是了离职的时候听卢广形容了一下,据说满身金光,有如神降。 我看见周哥震惊得说话都结巴了,十多年不见,他当年稚嫩的神情已是不见,虽然头顶亮得发光,但气质平和,身强体健,看起来跟普通青年没什么两样。我原本以为我会有好多话想跟他讲,但见面却发现,自己连正眼看他都不敢。我干脆什么都不说,就做一个助理应该做的事情,给周哥打开房门,讲了讲将当天发生的事情。 事发当晚,我还真没仔细看这栋房子的格局和装饰,今天这么一看才发现,老板这房子一进门就是一间客,客厅的左侧,一条宽阔的楼梯通向二楼,楼梯的转弯处,竟然从高达两三米的天花板上垂下一条巨大的风铃,我跟周哥一前一后往上走,走到了楼梯转弯处,周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用手压了压我的头。 此举突然,我只感觉头顶一热,十多年前周哥就曾给我来过这么一个摸头杀,我的少女之心瞬间爆棚,脸红到了耳根子。然而过了这一段,周哥就抬起了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大惑不解,周哥这个举动既然不是想跟我重温旧梦,那到底是在干什么?我突然感觉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周哥,他虽然出家多年,但也结识这些有钱的俗人,难道当年纯粹无暇的周哥,而今也早就变了质了? 周哥从一楼走到了三楼,他对我说:“你以前研究过风水,跟我说说你怎么看这间别墅的风水。” 我一听傻了,当年在图书馆背书似的看了点周易和风水,原本只是想在周哥跟前讨个巧,没想到周哥还真当真了。 我顺口胡诹道:“从风水上来说,陈老板的这间别墅设计得相当不错,只是我不明白楼梯的上方为什么要挂风铃,这一点倒是有点刻意为之的痕迹。我估计陈老板以前也请过风水术士,这别墅里很可能有过什么说道。” 没想到周哥点点头:“你看这风铃的样式,像一口一口金黄色的小金钟。这位风水师傅的愿意是用风铃的声音盖住亡灵发出的不吉之音,可惜的是,人听不见的声音,不代表鬼听不见,过路的魂灵会敲门,就是因为屋里有魂灵在喊叫。” 我完全听不懂周哥的话:“你是说这房子真的闹鬼?” 周哥微微一笑,什么都没有说。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我早在是三年前就已经问过周哥了,如果周哥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何苦来捉鬼呢?心里免不了责备自己说话太冒失。 周哥说:“陈老板这次碰到的并不是过路的孤魂野鬼,而是多年前的夙世冤家。如果不将这个鬼魂释去,恐怕陈老板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今晚十一点,你再过来给我开门。” 回到公司,我把周哥说的话跟老板汇报了一遍,老板想了想,跟我说:“你带上卢广吧,省得你半夜去见一个和尚不方便。” 我表面上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内心冷哼一声,我太了解这个陈老板了。陈老板这人表面看着高大威武、事业有成、家庭和睦。但实际上,每年趁着老婆去澳大利亚陪读,他总要跟自己的小保姆去淫宫享乐一番。有一次,老板娘在家,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迅速搭上了新来的小保姆,两个人在园区里瞎逛,被我们员工碰个正着不说,当天晚上,别墅中央建的一排平房里,发出了一阵接一阵女人猥琐的声音,住宿舍的员工几乎都听见了。 陈老板外表看似大气,实则对任何人都不太信任,他叫卢广跟我一块去,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半夜跟和尚见面怕我尴尬,而是让卢广看着我跟周哥,不要偷他别墅里的东西。他的那个破别墅里,堆着一堆从他同学那买来的各种法器,在我看来都是假玩应,但对他来说,都是宝贝艺术品。 可惜的是,我真的不明白陈老板这种精明的人为什么要信任卢广这样见钱眼开,毫无下限的小人。卢广这斯,自己曾经说,自己十五岁刚上班的时候,人特别的憨厚,就跟“士兵突击”里面的王宝强似的,谁对他好,他就对谁死心塌地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看起来有四十岁的孩子还说过,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天天书包里放着一把片刀,专门用来打架用。 只是现在我能看到的他,既不是“王宝强”的样子,也不是杀马特抗靶子的德行,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见了老板简直像狗见了主子,一旦老板不见了,就开始学着老板的样子装腔作势,要是见了能白拿的东西,恨不得全装自己兜里。老板居然想让这么个人看着我,这才叫活见鬼。 这天晚上十点半,老板的司机带着我跟卢广去了老板闹鬼的后宫,刚一下车,就看见周哥自己开着一辆别克车,已经等在门口了。卢广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一眼周哥,小声说了一句:“连和尚都开得起这么好的车了。” 我心里真想狠狠给他一巴掌,打得他嘴唇子冒血,再把他的臭嘴缝起来。但面子上我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就好像我根本没听见一样。多年来,为了一点糊口的工资,我就是这么容忍这些小人的。 没想到周哥看见卢广,施了个礼,表示卢广不要进去,他是要到里面释魂,而卢广属阴,身上夹杂的阳气却过于活跃,不适合进去。 卢广听不懂周哥说的什么意思,我却忍不住笑了,小人属阴,且阳气活跃,周哥是在变相地骂他是小人。 我跟卢广说:“既然师傅都开口说话了,咱们务必要照着办。” 卢广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欣阳,不行啊,老板吩咐我必须跟着进去。” 我也不吃他这一套:“那我现在给老板打个电话,跟他说说这情况,看他怎么说。” 卢广转了下眼睛:“老板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吩咐我的,你要打电话再问也没意思,要不你把钥匙给我,万一你跟周师傅在里面有点什么情况,我可以快速开门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没想到卢广这小子还想搞突击检查,但他忘了,我完全可以把门反锁,给他钥匙他也进不去。想到这,我冷冷地说了句“好”。 自始至终,周哥没看卢广一眼,他点燃了一根青色的蜡烛,送到我手上,叮嘱我千万别让蜡烛灭了。 这青色的蜡烛火苗极小,发出的光更是要多微弱就有多微弱,看起来就像颗豌豆在颤抖,也不知道能照亮多远的路。我问周哥:“要是蜡烛灭了会怎么样呢?” 周哥说:“这个蜡烛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捻,它能照亮的并不是咱们所在的物理世界,而是另外一个世界。如果蜡烛灭了,你就回到了现实世界,不会受到半点危险。不过这样一来,我想教你什么,你也不会知道了。” 我一听,大吃一惊。我至今记得,当年我问周哥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那时候他就说过,那是另一个世界。但那时候他说,那不是一般人能触及的,可今日,他不但要让我接触这个世界,还说要教我。 我刚要问问周哥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见周哥自顾自地往前走了,我只得跟上去给周哥开门。 别墅的大门“砰”的一声在我们身后关闭,此时,如豆的烛光竟然渐渐变大,整个大厅被照得越来越亮,眼前的景象简直令我不敢相信。 整个大厅的装修瞬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烛光所照之处,墙面脱落、尘土飞扬,阵阵阴风,吹得我骨头酸痛。 老板的别墅怎么会在瞬间变成这么个样子?我手上这根蜡烛到底有什么奥妙?看到眼前一变,我被吓得裹足不前。没想到周哥突然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肩膀,用手托着我随他前行,他沉声道:“你记住,这个世界是虚幻的,也是真实的。所有的亡灵都爱玩障眼法,不是他们本性贪玩,而是他们没有实体,只能依靠自身的能量来制造各种幻象;可是如果你被他们设置的幻象攻击了,也许比现实世界被人揍了一顿还惨。” 从小母亲就不准我随便碰她,我长大后,更是讨厌别人随便碰触我,哪怕别人只是善意地碰触我一下,也会让我浑身不舒服。然而此时此刻,周哥托着我的肩膀,我靠着他的半边胸膛,只感觉浑身上下无比的踏实,身上也不发抖了,一簇火花绽放在我脑海之中,黑暗于我突然变成了一场冒险之旅。 我跟着周哥向前走,通过一条四处都是粪便的通道,眼前便出现了三道红色的拱门。看来,这就是周哥说的障眼法了。周哥说:“在这个世界,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被困在这个世界,你便永远回不去了。释魂人的使命是,找到这些幻象的罩门!”说完,周哥双眼看向了我。 我仔细一看,这三道拱门是由木板条拼成的,上面刷着红色的油漆。乍一看去,根本就没什么不同。我对周哥说:“不如随便打开一扇看看。” 周哥说:“假如这是你人生的选择,你会随便选一个么?” 我笑了:“如果我的人生可以随便选择的话,也许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说完这话,我又觉得自己好蠢,虽然跟周哥说话不用撒谎,但他哪里知道这些年我都经历了什么。 周哥低头沉吟了一下:“好,那你就随便选一个打开看看后面是什么,你要是承受不住,就马上吹灭蜡烛,这样一来,你就会回到现实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周哥在我身边,我就有一种绝对的安全感在。我听了他的话,二话不说,上去就拉开了紧靠左边的一扇门。 门口的空间十分狭窄,立着放着一口棺材,棺材里直楞楞地躺着一个死人,我一看这死人的脸,只感觉心口窝像被人插了一刀,血液充满了心脏瓣膜,只感觉胸口像火烧了一样,痛苦不堪,眼泪鼻涕一下子全下来了,我想都没想,带着口水一口就喷向了蜡烛。 没想到,我这一口口水直接喷在了周哥的手掌心上,周哥的大手捂住了我的嘴:“嘘!记住,这都是幻象!” 幻象有这么真实的么?我明明看见棺材里的那个死人就是我自己!我面色苍白,全身僵硬,即使是死了,脸上还挂着泪珠,可见我死得有多可怜。 周哥什么都没有说,他用力拉开一扇门,一道幽光射出,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只感觉自己像一个做梦的人突然清醒一样,眼泪一下子就收回去了,我甚至不明白刚才自己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我凑过去一看,只见这扇门后,竟然是一道楼梯,再往高处一看,眼前一幕吓得我魂飞魄散!一个女人就吊死在楼梯的上方。她两只紧紧地闭着,眼睛里流出的血和泪一直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淌,染花了她洁白的长裙。 我突然明白周哥白天带我走这条楼梯的时候,为什么按了一下我的脑袋,这女尸距离楼梯的高度,差不多刚好是我的身高,如果我不弯腰,铁定能碰到她的脚。我估计,以周哥的能力,在白天也一样能看见这副景象,所以他才忍不住要按我的脑袋。 这一次,周哥自己走上了台阶,从怀里拿出一把带鞘的小刀,脱掉刀鞘,一刀斩断了这条绳索。女孩的身体盈盈落下,周哥抱住她,轻轻地将她放在了地上。随即,周哥念了一段经文,只见这女孩身上的血迹渐渐消失,白色的长裙越发洁白刺眼,女孩突然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像一只蝴蝶般朝空中飞去,消失在空气中。 我只是眨了一下眼,再睁眼竟然发现我跟周哥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中,周哥正站在一楼大厅的台阶上。他缓缓走下台阶,拿过我手中的蜡烛,一口吹灭:“这女孩为情所困在这栋别墅内自杀了,陈老板却不知悔改,还在不停地玩弄其他女孩。这女孩得不到救赎,每天在吊在这里哭泣,招引了外面的亡灵,这才导致陈老板被一双手打得满脸发青。” 可是有一点我却弄不明白,我问周哥:“为什么我会在红门里看见自己的尸体呢?而且我当时的心情,那真是悲痛欲绝,几乎想赶快死掉。” 周哥说:“咱们释魂派就像一个访客,进入亡灵的世界,也会被它的能量所扰乱,如果你心里有结,这心结的时间长了,也会变成一种能量,两种能量相互影响,就会生成一种新的幻象。那些被困在异世界里的人,很多就是缘于无法克服自己的心魔。” 我恍然大悟,但我也注意到了周哥说“咱们释魂派”,按理说,我没拜师,根本不算释魂派的人,但是想到多年前周哥曾说普通人不要触及那个世界,可见他拉我进来绝对不是没理由的。难道周哥是打算收我为徒? 想到这我偷藐了周哥一眼,没想到被周哥看到了,他说:“欣阳,要不当我的助理吧,工资跟你现在差不多。不过,休息的时间也很多。业余时间,你想干什么都行。” 听了周哥的话,我真有点惊喜,想想陈老板成天把我当保姆,再想想跟卢广那样的人当同事,我真觉得跟在周哥身边是不是太幸福了?更为关键的是,我大学的专业比较冷门,毕业之后,我一直苦于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找不到满意的工作,跟着周哥工作轻松,业余时间富裕,我还可以考虑考个在职研究生,试试我的人生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正当我畅想未来之时,周哥又说:“其实干我们这一行,也不全是这么一帆风顺,毕竟陈老板碰到的这个女鬼,只是怨气未消,并没有什么戾气,要是碰上戾气深重的亡灵,那就是九死一生了!这一点你要考虑好。” 我点点头说:“我考虑好了,回去我就辞职,立即上岗!” 周哥微微一笑,拿出了当老板的架势,昂首挺胸走了出去,我赶快像个助理一样跟了上去,这种感觉果然幸福感爆棚!周哥却突然将那段剩下的蜡烛递给了我:“记得收好,这世界上,可就只有这一根这样的蜡烛!” 周哥一个人开着别克车走了,我坐进老板的车里,却发现卢广不在。我问司机卢广去哪了,司机说:“卢广说是去找厕所,你们刚进别墅,他就走了,直到现在都没出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我一听,突然感觉头皮一麻!这小子手里拿着别墅的钥匙呐!老板的这间别墅有正门,也有侧门,要是他老毛病犯了拿着钥匙去偷窃,虽说不是我干的坏事儿,但多少都有我的责任在这里面啊。 正当我倍感紧张的时候,突然看见卢广从小区的绿化带里穿越过来,打开车门,一看我在车里,突然冲我露出一个笑脸:“周大师走了?” 我没搭理他,直接就问他去哪儿了,卢广嘻皮笑脸地说:“别提了,我拉肚子了!这小区里根本就没有公共厕所,我去物业,保安竟然不借厕所给我,你说他们多牛逼。我只好出了小区,走了好几百米,才找到个厕所。” 我心想,你要是拉肚子,跑那么长时间找厕所,不早就拉裤子里了。我忍不住朝他身上看了看,无奈天色太暗,再加上卢广本身穿得就多,就算他身上藏了赃物,光凭肉眼,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我知道自己随便把钥匙给他实在欠妥当,但事已至此,我也不能搜人家的身。再有卢广在公司也是有基本信息的人,想必他进了老板的别墅,也不敢拿什么太值钱的东西,这事儿只能看后面的情况再决定怎么办了。 回到公司,卢广首先下车回了保卫室,司机要还车,顺便把我送到了宿舍门口。就在我挪出一步准备开车门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脚下踩到了什么,我用手一摸,脚下是个圆圆扁扁的金属物,车上只有我跟卢广坐过,他先下的车,这东西肯定是他掉下的。 但他怎么可能随身带这么大个的东西?我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这是他从别墅里偷来的赃物?司机平常也很看轻我,觉得我就是个老板看不上的小职员,即使我要下车了,他也懒得开车内的棚灯,没想到却正好让我无声无息地捡走了脚下的这块不明物品。 我回到宿舍一看,顿时傻眼了,卢广掉下的这个东西,竟然是一块有年头的铜镜!这块铜镜镜面已经失去了光泽,镜子背后有繁复的花纹,却都是我没见过的。我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卢广从老板别墅里拿出来的古董! 想到自己明天就要离职,这件事该怎么跟老板开口,反倒难住了我。以老板的个性,他未必觉得东西是卢广拿的,在他眼里,女人,尤其是女员工,跟小人是同义词。而卢广又是一个撒谎的奇才,我想来想去,这件事还真不能简单地说出去。 然而事情总是出乎人的意料,第二天我跟老板提出要离职,他乐乐呵呵地就给让人事把离职表单给我了。又以最快的速度把新一任的保姆安排在了我的职位上,我心里暗笑,能抚慰他心灵的,根本不是什么驱鬼师,而是小保姆! 事后我才知道,周哥已经给陈老板打过电话了,周哥说,他脸上的青色只要多晒太阳,多去阳气足的地方,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动消退,如今别墅冤魂已散,希望他以后节制生活。可没想到,陈老板听说问题解决了,马上就恢复了本性,听我要离职,更好像抓住了一个机会似的。真是不可理喻。 我把老板的铜镜裹进了自己的行李里,虽然这是一件不义之财,我从小也被教育要拾金不昧,但此时的情况,却让我不得不带走这个祸害。我扛着行李最后看了一眼我奋斗了四年的地方,心里说了句再见。行李里的这块镜子,我在网上查了查,像这种品相,能卖个几千块就不错了,想来老板也不会在意,不如把它当作我在这里工作过的纪念吧。 我当时没想到,在这之后的某一天,我会后悔,做人不单纯,是会付出代价的。 第二章 鬼附身 周哥平常并不住在寺庙里,他在郊区购买了一栋冷清的二层商铺,作为办公楼。商铺门口什么牌子都没有,一楼的大橱窗正对路对面的佛教用品商店,偶尔有“走错门”的人过来算命。周哥也并不是所有时候都穿着僧衣,平常的他西装革履,这让我有点搞不懂。 在我看来,一个人总该有些属于自己的定位,比如你是和尚,你就该布鞋僧衣。周哥年轻的时候,正是这种一板一眼的人。奇怪的是,现在居然一会儿僧衣,一会儿西装,要不是我知道他有些真本事,还真会怀疑他是神棍。 上班第一天,周哥在二楼念经、看书,我在楼下打扫卫生,然后无所事事地东看西看。正在这时,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称自己为“柳先生”的人的电话,电话一接到手里,我就听见他在电话里笑着说:“你是周容涛的新助理?他上次聘助理还是五年前呐。那时候是聘了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学生,长得那个漂亮呦!” 如若不是这个姓柳的人,我差点忘了周哥的全名叫周容涛。姓柳的说话很招人讨厌,不过他说的话信息量却也很大。我并不是周哥的第一个助理,至少五年以前,周哥就已经开始自己“拉业务”了。 姓柳的说:“告诉容涛,生意来了。西城佳苑,59号楼3单元2楼203,这户人家的闺女被鬼附身了,已经折腾了两天了。” 我快速地记下柳先生留下的地址,然后通知了周哥。半个小时之后,我们两个人已经下了别克车,到了西城佳苑。 柳先生是中间人,这一家人早就知道我们要来,一进门,只见一堆人围坐在客厅里,我再仔细一看,这群人都围绕在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身边,显然,这个中年女人就是这户人家的真正一家之主了。 她脸色蜡黄,身体虚胖,烫着鸡窝一样的卷发。这是中年妇女常见的现状,已然失去了所有的美丽,却还要花钱烫一个不适合自己的头发,让自己显得更加老态龙钟。 中年女人眼睛红肿,她说:“我女儿,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我吓坏了,打了120,可医生看了之后说,这是癔症,他们也没办法。” 周哥说:“先让我们看看她。” 中年妇女这才犹犹豫豫地打开了最里面卧室的门,我注意到她开门的时候马上把头别了过去,这显然是在躲避房间里的人。 当我看到房间里的一幕时,只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浑身冰凉。只见一个留着长发的人,呲牙裂嘴地被绑在床上,她看见有人进来,眼睛里简直在喷火,嘴里气流抽搐,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 这人看起来不过一米六五左右,百十来斤的体重,但一指粗的绳子,在她的挣扎下,竟发出“吱嘎吱嘎”的痛苦呻吟,真不知道她是不是服用了兴奋剂。她面目狰狞,要不是事先就知道她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女生,我都分不出她是男是女。 周哥上前按住她的额头,口中念念有词,床上的女子渐渐安静了。最后如同一个累坏了的孩子,晕了过去。 中年妇女这才敢看自己女儿的脸,这女人忍不住又落泪了,眼泪顺着皱纹像一条肮脏的小溪一样流了下来。 这位母亲颤抖着说:“她是不是好了?” 周哥说:“我只是暂时让她平静下来。下一步,得让她去想去的地方,这样才能释走她身上的亡灵。”说着,周哥去解绑住女孩的绳子,我也赶紧帮把手,没想到这绳子系得十分紧,我揪得手指疼,还是没能揪开绳结,眼看周哥把所有绳子都解开了,就剩下女孩手腕上的绳子还在我手上,我一着急就把女孩的手臂抬起来了一点。 就在这时,已经晕过去的女孩突然圆目怒睁,一声怒吼,就要冲我扑过来!虽然多年来我一直生活在糟糕的境遇之下:赶在早班的路上被落单的流氓辱骂,看着被抢劫的妇女躺在路边,被六十岁的保洁老头挑逗。 但我的心脏并没有因为这些遭遇而变得强大,当我看到这女孩犹如野兽一般的眼神时,整个人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反应了,她猛然起身,一把抓住了我的长发,我犹如一只沙包,被她使劲摇晃。女孩的母亲根本不敢靠前,周哥伸手去按女孩的肩膀,然而说来也怪,这女孩子像是有三只眼一样,竟然没让周哥碰到她,就揪着我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了。 我只听见一声巨大的玻璃破碎的声音,接着,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老鹰叼走的小鸡一样,朝地面坠去。就在女孩落地的一瞬间,我只感觉自己的屁股好像被摔瓣了,但神奇的是,我竟然一块骨头都没被摔断,我意识清醒,还从震惊中恢复了知觉。 我低头一看,原来我屁股底下坐着小区里的好心人扔给流浪狗的棉被垫子,那几只流浪狗看见从天而降的两个人,早就已经惨叫着不知逃到哪里去了。一瞬间,一个可笑的想法突然窜进了我的脑袋,我大笑了几声,喊道:“老娘还从来没这样惊心动魄地活过呢!” 被鬼附身的女孩眼神凶狠地看着我,就像一只掠食的老鹰,拎着我的后领子,就要把我拽走。我心想你再凶猛也不能如此小看我一个成年人的体力吧,我反身一个逆向发力,想跟她对峙一番。万万没想到,别看这女孩才二十多岁,手段极其老辣,一掌劈在我的后脖梗上,我顿时整个人都迷糊了。 周哥早就追下了楼,在他身后,一群人都跟着追出来了。但这女孩就仿佛有孙悟空的力气一般,拎着我半拖半拽地,奔跑如飞。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捆绑在一个黑洞洞的地方,我仔细一看,这是本市山上的一处防空洞,我小时候还跟一群孩子来这里探险过。不过现在用成年人的眼光来看,这里并不是什么探险的好地方,有吸毒的人会到这里来爽一发,也有些人不知道为什么老跑这里来拉屎,这小小的洞口,隐藏得全是和平时期的肮脏罪恶。 我也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就是挣脱身上绳子,全身上下这么一活动,我才觉手肘、膝盖、大腿、屁股上,都火辣辣的疼,这都是那被鬼附身的女孩一路拖拽我造成的。我一攥拳头,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我手心里竟然攥着个死结!虽然这死结打得极其结实,却刚好放在我能触摸到的地方,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解开了绳结。 然而还没等我欢呼雀跃,却听防空洞外,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听起来是男人的脚步,一脚一脚结实地踏在碎石、沙土与泥巴混合的地面上,这种声音传进安静而黑暗的防空洞里,很难不令人紧张。 我屏住呼吸,静静观察眼前的境况。果然,一个男人的身影走了进来,我借着微弱的日光一看,这身影很像是周哥!我悬着的心突然落下了,然而平静下来的心还没过一秒,洞口突然黑了,整个防空洞里顿时一片漆黑。 一只冰凉、沙沙的手突然从我的颈部滑过,吓得我浑身一哆嗦,接着,一个女人在黑暗中“呵呵”地笑了起来,这声音又轻又尖,传入耳中,我头皮都麻酥酥的。 正当我不知所措之时,我突然想起周哥送给我的那个蜡烛,这根蜡烛我一直贴身用小木盒装着,我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来点上了。 如豆的烛光渐渐照亮,黑暗被一点点地驱逐开去。烛光扩展了我的地盘,我甚至看见了离我不远的周哥的身影,我胆子大了起来,后背靠着墙壁站在起来。可一看到防空洞里的全貌,忍不住又吸了一口凉气。 墙壁上全是血渍,就连我后背上靠着的地方都是一片血红,吓得我差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防空洞还是那个防空洞,只是样子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虽然看不出明显的差异,但明显能看出时间点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了。 正在这时,周哥冲我摆了摆手,接着用手指指了一下我身后,我理解他的意思,他是叫我小心身后。我忍不住转头去看,只见一个被烧得只剩下半边脸的女人突然冲我妩媚一笑,我顿时就腿软了,恨不得爬到周哥身边,可等我跑过去才发现,周哥居然消失了! 周哥去哪儿了?我茫然站在防空洞中间,只觉得头顶发寒,抬头一看,那个烧焦了半边脸的女人,正像蝙蝠一样倒挂了防空洞顶,一双露出骨头的手,冲我的脖子就掐了过来。 我顿时一惊,想躲开,却早就来不及了,紧急时刻,我眼睛一闭,屁股一沉,整个人就滚了出去。哪知这一滚,我只感觉脸上一凉,睁眼一看,我竟然滚到了一个男人的运动鞋上。 我抬头一看,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正站在我头顶俯视着我。我这才明白,走进防空洞的人根本就不是周哥,而是这个小子!他留着根根直立的寸头,小脸小眼睛,t恤衫下浮现出点点肌肉,看得出来他就是那种去健身房练出点肌肉,却根本不愿意长期运动的装货。 没想到这个装货居然一脸嫌弃地看着我,还拿走了正垫在我手下的脚,搞得我差点把脸贴在地上。然而奇怪的是,面对这个装货,那被烧焦的女鬼居然不敢上前了。她脸色变得极其阴沉、焦虑,像蜘蛛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就是不敢直接冲上来。 我趁着这个间歇赶快爬了起来,跑到了装货的身后,然后用手拢了一下火苗,没想到,这么强的气流运动,居然没把蜡烛熄灭。 没想到我这一举动却被这男人看见了,他冷笑道:“普通的气流根本不能吹灭青烛,你用手护着它干嘛?” 说完,那个装货男居然先下手为强了,他把那女鬼逼近了墙角,女鬼一声尖叫,一下子倒挂在了防空洞顶,谁知这男的看着很让人不顺眼,但下手极狠,他双脚一冲,两只手抓住了女鬼的脖子,就像摔一只狗一样,把这女人摔到了地上。 女鬼凄惨地哀嚎了一声,躺在地上抽搐了起来,男子拽住她的头发,像拔萝卜似的一拽,一道带着火星的黑影带着阵阵哀嚎鬼泣,被他拉了出来,接着就被他塞进了一个透明的葫芦里。这时候我才发现,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正是我那个被鬼附身的客户。此时的她,双眼紧闭,像一道摔倒的面粉一样,软榻榻地躺在地上,看起来都快没气儿了。 可这男的根本不在乎人命,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女孩,转身就往外走,快走到洞口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暧昧而贪婪,吓得我浑身一颤,心想:难道我打扮得太花枝招展了,让这人起了色心了?这可不好办了!没想到这男的根本没有往回走的意思,他跟我说:“你知道这只青烛多珍贵么?赶快吹灭了,别浪费!” 我用手晃了几下青烛,希望灭掉火苗,却听那男的说:“笨蛋!青烛只能被人口中的气息吹灭!” 我“呼”地一口吹灭了青烛,再抬头却见那小子已经不见了。光线一转,我能感觉到,女鬼的能量场已经走了,我们又回到了人间。 我赶快跑到女孩身边,托起了她的脑袋,用手拍她的脸,又用力摇晃了几下,这女孩终于睁开了眼睛。我松了一口气,此时的她虽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至少是活着的。 正当我想凭着一己之力,将这女孩背出去的时候,防空洞外突然有些嘈杂的声音,接着,一个人打着手电筒走了进来。强光照在我的脸上,照得我眼睛一花,随机手电筒就被关闭了,那个人匆匆地走了过来,就在他走近我的一瞬间,我这才看清,这次来的人,才是周哥! 周哥背着这女孩出了防空洞,女孩的母亲和亲友马上像一堆苍蝇一样围了上来,然后浩浩荡荡地朝山下走去。没人再关注我跟周哥了。 我问周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防空洞里。” 周哥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我:“你看吧。” 周哥手机上开着一段视频,我点开一看,画面里竟然出现了刚才那女孩的脸,而她身后,正是刚刚我们遇险的那个防空洞! 视频中,女孩一脸顽皮,她对着摄像头介绍防空洞的年代背景,接着聊起了一段防空洞闹鬼的传闻。而她则是作为一个冒险者的角色,暂时关掉了摄像头,说是要亲自到防空洞里走一遭。 从视频上的拍摄来看,这女孩穿着一身名牌运动服、登山鞋,活力四射。这种女孩子普遍胆子较大,自己一个人爬上,还进了防空洞,这就不足为奇了。但是这段视频播到这里就结束了,发布的日期是五天前,从视频下面的留言来看,女孩并没有发布后续视频。她状态异常,也差不多是从那个时间开始的。也就是说,她被鬼附身,很可能就是因为独自一人进了防空洞。 s市是个人口不到二十万的小山城,由于地理面积十分有限,因此实际上,这二十多年来,进入防空洞探险的年轻人从来没有间断过。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还没上学的我跟着一群小屁孩爬山探险,下山的时候,一个小伙伴却丢失了。等家长找到山上才发现,那孩子正直愣愣地坐在防空洞洞口处,不知道待在那干嘛。 这孩子的母亲一把抓过孩子就一顿掐,把孩子被掐得嗷嗷直哭。他母亲一边掐他,还一边问:“你在这干什么,你说你在这待着干什么?!” 原本只是一句责问的话,没想到女孩的回答让在场的所有成年人都愣住了,她一边哭一边喊道:“是洞里的叔叔阿姨要我留在这的!” “他们让你留在这干什么?” “呜呜呜,他们让我留在这把风,万一有人来了,就喊他们!” 人群顿时就炸了:“好哇,狗男女进了防空洞搞破鞋,还让小孩子站在洞口把风!” 这帮人闯进防空洞,果然看见两个衣冠不整,瑟瑟发抖的男女青年。愤怒的群众把他们两个抓了送进了派出所,批评教育了一番,又叫单位过来领人,脸丢大发了。 关键是那个孩子,她似懂非懂地哭了一通,还发了一场高烧。多年后,这个姑娘跟我一起参加数学竞赛,我们两个成了好朋友,再提起这件事,这姑娘愤愤地说:“妈的,当年不懂事,大人骂我不知道害臊,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这辈子都见不得人了呢!” 这件事一传出来,s市所以家长都禁止孩子去那个地方探险了。 看了这段视频,我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这防空洞闹鬼的传闻,可不是今年刚刚传开的,在十五六年前就已经风言风语了。 周哥说:“你还记得十五六年前这里发生的那件杀人焚尸案吗?” 我点点头:“记得。” 当时我正在上初中,隔壁重点高中的教导主任长得高大帅气,是很多高年级女生的梦中情人。可突然有一天,一个消息如同一枚炸弹一样在学生中间炸开了花:教导主任失踪了!这位教导主任,在防空洞里约了一位同校的女老师,在荷尔蒙的作用下掐死了她,然后焚尸灭迹! 两人私下早有私情,但教导主任何许人也,娶了我们本地一位官员的女儿,且已生子。他说什么也不想抛弃妻子,放弃已经获得的完美人生。在这位老师的威胁之下,做了杀人灭口的勾当。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难道那女孩是被当年的那个被烧死的女人附身了?”虽然说出的话是问句,但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在防空洞里,女鬼显现出原形,那可是一具烧焦了的尸体啊。 周哥点了点头:“她逃出家里,第一反应,就是去了防空洞。” 我问:“那她为什么要抓着我一起走啊?” 周哥说:“所有没离开阳间的冤魂,都是有怨念支撑的。这个女人生前执着于跟凶手结婚,死后的能量,就一直残留在防空洞中。一旦碰到了合适的宿主,她就会趁机附身。但这类亡灵非常痛苦,她上了活人的身,就会一直折腾,直到宿主油尽灯枯。她捉走你,很可能是想把你当成下一个宿主。” 我一听浑身一冷,要不是在防空洞里出了段小插曲,我说不定已经被她附身成功,这阵子不知道疯跑到哪里去了。 周哥说:“我赶到防空洞里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那亡灵的气息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遇到一个二溜子,以及那人捉鬼的事情跟周哥描述了一遍。突然才感觉到,这个所谓的“装货”其实也是同行,而且还真有两下子。 没想到周哥说:“恐怕有人要遭殃!” “这话怎么说?” 周哥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锁魂派。” 我心想你说过的话哪句我不记得啊,但这句话说出来却毕恭毕敬:“记得,捉鬼秘术分两派,一派叫锁魂派,一派叫释魂派。” 周哥点了点头:“开创这两派的先人,既精通锁魂也会释魂,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把这项秘术传下来之后,却把这两项技能分开了。从你刚才的描述来看,你碰到的那个人,很像是锁魂派的传人。锁魂派靠的是强硬,硬把魂魄捉走,囚禁在特殊的容器中。这种手法并不能让亡灵消亡,而锁魂人也不可能长期留着这些亡灵,他们会瞧准时机把这些亡灵再次释放到人间,以达成一些特殊的目的用途。” “怪不得这小子玩命地捉走了那女鬼,原来是有目的……不过,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心想,总不可能是捉个女鬼当老婆吧。 周哥说:“简单的说,就是赚钱。具体的说,他们可以用亡灵造风水,通过改变风水,改变一个人的运势。” 我早年了解过一点周易,虽然全忘光了,但还记得其中一句话叫做“一命二运三风水”,命是没法改变的,运是时时在变的,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就构成了一个不可预测,跌宕起伏的人生。然而风水这个东西,却是可以帮助人们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命运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国人一直讲究看风水、布置风水。 周哥说:“你一定听过一命二运三风水这句话。人为地改变风水,会对人产生一定地影响,从而改变人的命运。但这种改变是极其微弱的,故此,风水也不能尽信。不过,要是利用亡灵的怨念能量去布置风水,那就不一样了,会对人产生极大的影响,人的运势也会跟着发生巨大的改变。” 我脑袋里灵光一闪:“早就听说有人养小鬼改运,原来真有这么回事儿。这东西要是真的能改变人的运势,我还真想给自己改一改呢。” 周哥笑了:“锁魂派是采用系魂的方法来改变人的运势,跟养小鬼完全不是一回事。利用亡灵的力量改变风水,不管成就了多大的运气,总有一天要被其力量反噬!” 我心里暗暗叹气:“可惜了。”我是一个吃尽了苦头的打工女,对我来说,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周哥却昂起头,一声佛号,道:“因果报应不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心里一颤,心想,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为了拉开关注点,我问周哥说:“这锁魂派的人怎么盯上了防空洞里被烧死的女鬼?他又怎么能在我被女鬼攻击的时刻突然出现,难道仅仅是巧合?” 周哥的眼睛里,瞬间出现了一丝忧虑,接着,这忧虑就像一块石头沉入湖泊一样,湮灭在了他的眼睛中:“近五十年来,我们一家都没碰到过锁魂派的传人。我姥姥一直以为锁魂派的最后一个传人早就死了,他也没留下什么徒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锁魂派的人又出现了。他们一般是利用手里的黑晶石感应亡灵的能量,而亡灵在攻击人的时候,能量最强,最容易被黑晶石感应到。你描述的这个人,很可能是看到了女孩的视频,才想到这里碰碰运气,结果碰到了你们。这算是巧合,也不算是巧合。只能说,锁魂派和释魂派的人早晚要碰面。” 听到这里,我突然感觉到,那时在那黑暗的防空洞中,锁魂派的人用那么贪婪的目光看着我手中的青烛,这种眼神充满了贪婪,跟抢劫犯没什么差别。尤其是他转脸的那瞬间,我明明看到他的眼睛充满了遗憾,那种遗憾充满了不甘心。一种不好的预感冲上头顶,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么厉害的角色,我还真是怕再碰上他。 我跟周哥下山,一起看了下那个客户,她精疲力竭,躺在床上挂水,但肤色已经恢复了一点红色,可见是没什么大碍了。 这档生意就算是结了,我收了尾款,跟着周哥一起回到了商业街的二层楼。刚进门就听见电话铃声在想,我接起电话一听,只听对面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原来你是周容涛的助理,废话少说,我想跟你们做一笔买卖,买你手里的青烛,开个价吧。” 我心里“咯噔”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不是防空洞里那心狠手辣的小子吗? 第三章 烛女 有一件事,我有点想不通,这小子给我的感觉绝对不是什么君子,在防空洞里那眼神更是令人心悸,他明明就可以不择手段抢走青烛,可他现在却来收购。为什么一只狼崽子可以等到猎物归窝了,再来门口叼着骨头谈判,这违反狼性啊。 周哥接过电话,两人谈了一会儿,挂了电话,没想到周哥跟我说:“明天赵曙光过来取青烛。”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哥,你这就把青烛拱手相让了!他给了你多少钱啊?” 周哥悠悠地说了一句:“这不是钱的问题。那是一头狼,不给他想要的东西,难免要被他偷袭。而且我也想过,让你用这根青烛,其实就是在让你犯险。”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觉得我不适合做你的助理,为什么在陈老板的花园洋房里,带着我去见鬼?” 周哥说:“青烛本来也是锁魂派的东西。” “那是锁魂派的东西?” 周哥说:“你想过青烛为什么能让没有开过眼的人看到另外的世界吗?”我摇摇头,却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这根青烛是我姥姥送给我的,但那个时候,我还没办法看见异世界。姥姥送给我这根青烛的目的,是过让我看见亡灵的世界。奇怪的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点燃这根蜡烛。姥姥曾经跟我说过,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点燃这根青烛。这根蜡烛,是锁魂派传人做出来的东西,而锁魂派做的东西,几乎每一件后面,都有一个亡灵。而蜡烛的长度,与其说是一种限制,不如说是一种保护,保护使用者不被锁魂的亡灵反噬。你不是第一个能点燃这根蜡烛的人,却也是少数能点燃这根蜡烛的人之一。百年前,锁魂派跟释魂派的弟子多有冲突,后来大家得出一个共识,一派夺走了另一派人的东西,只要它能用,就归他所有,如果他不能用,就得乖乖地送回来。” 多年前的周哥温柔而坚定,他不是这样善变的人,也不是这么喜欢迂回的人。我开始怀疑周哥跟我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假,这话的背后,他又有怎样的考虑。 我问周哥:“你以前的助理也会参与到你的工作内容中么?我是说,她也会进入异世界吗?” 周哥摇摇头:“不,她不需要。” “这么说来,我也算是半个释魂派的人了。” 周哥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怎样才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见异世界?” 周哥的眼神有些复杂,夹杂些悲伤,但这悲伤转瞬即逝:“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得法门。”他起身走上了楼。 一种挫败感,涌上心头,我想知道更多,但是周哥却不肯告诉我,我并不是周哥可以吐露更多心声的人,也不是他什么重要的人。我自信地问自己,我到底还喜欢不喜欢周哥,我与周哥的相逢,以及离职逃开世俗的决定,是不是太孩子气了?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大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一个高昂着头颅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我一看,这不是赵曙光吗?防空洞里的那头狼。 我气不打一处来,竟然积聚了点力量:“你怎么来了?” 他“呵呵”一笑:“是啊,本来是要明天来取蜡烛的。但你说说,这蜡烛已经离开我们家五十年了,我实在是迫不及待了,这不是来取走的么?” 他突然收起了笑脸,显得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别说废话了,叫周容涛出来。” 我冷笑了一声:“叫他干什么?他早就已经把这根蜡烛送给了我。” 赵曙光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哦,对对对,你就是那个能点燃蜡烛的人。我不得不说,你真是太幸运了。可惜呀,蜡烛不属于周容涛,自然也不属于你。你懂法律吧?偷东西的人是资格把赃物送给别人的。”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有没人告诉你说话要讲证据?” 赵曙光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你可以去问周容涛的姥姥,东西就是她偷的。她想抵赖也不行。当然,我还有一个办法,晚上十二点半的时候,对着镜子点燃蜡烛,你就会看到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你问问她,这蜡烛到底是谁的。” 赵曙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阴森,让我觉得室内的阳光都减少了。 他话里有故事,我只感觉这里面我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突然表现出一副无趣的样子:“看你一脸惊讶的表情,跟吃了死耗子一样,周容涛肯定没告诉过你这些事情。周容涛还真是轻浮狂妄,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一个毫不重要的小助理。我还真是没有必要跟你闲谈。” 他突然走近我,故意靠近我耳边说了一句:“明天,最后期限!”说完,他又高昂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我心里气愤不已,这人何等猖狂,居然如此挑衅我。就让我这样把这根蜡烛交给他,我是死也不甘心。 我看了看楼上,周哥对楼下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他也不会回答我的任何问题,看来有些问题的答案,只有靠我自己去寻找。 周哥的姥姥叫做常遇之,我小时候一直管她叫常姥,她跟一般的老人家不同,她眼神坚毅、清澈,仿佛容不下半点沙子。自从周哥当和尚了去之后,周哥一家就搬到了距离s市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小镇上。镇子上的人口非常少,尤其是在s市城市改造之后,镇上的大部分人都到s市买了房。 小镇人口凋敝,听说就剩下二三十户人家而已了。在二三十户人家中打听到一户人家不是什么难事。我在心里算了算,常遇之老人如果还健在的话,那今年应该有九十多岁了。 晚上我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在手机上查看第二天去小镇的汽车票,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十分的困倦。 我打开橱柜想翻一包速溶咖啡,喝下去也许会好受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随手一抓,抓出来的却是那根青烛! 这是怎么回事?青烛怎么会在橱柜里?我明明每天都随身带着。更加奇怪的是,我是手竟然开始发抖,我不由自主地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开始打火点蜡烛。我突然想起来,这不是赵曙光今天白天跟我说的话吗? 只是现在的时间不过是晚上十点多,跟赵曙光白天告诉我的时间并不一致,但是我的手不由自主地照着他说过的话点燃了这些青烛,烛光亮起,浴室变成了小时候的那片菜地,我看见周哥再帮他母亲摘葱,而我则脚下一滑,掉进了草甸里积雨而成的池塘中。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层面,却没有继续按照剧本走下去,周哥没有来救我,我在水底看见他跟家人在继续劳作,没一个人发现我落水。我使劲地挣扎,却越陷越深,我被憋闷到了极限,一张嘴,一口凉水灌进了我的喉咙,我一个激灵,突然醒了! 低头一看,茶几上的咖啡早就喝完了,摸摸口袋,青烛就在我手边的口袋里,刚才只是梦一场。我赶快深呼吸一口气,梦里憋得我难受。 电视还开着,我本来想看看现在播的是什么节目,却被屏幕上的时间所吸引:十一点五十九分。我伸手翻出打火机,二话不说就走进了洗手间。 赵曙光的话绝非空穴来风!有些事情,只有试过了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周哥告诉过我,一旦在异世界遇到什么不能承受的事情,很简单,一口吹灭它! 电视里在报时,时间刚好,我打火,点燃了烛芯。镜子里发射出极强的光芒,照得我眼睛发花,我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镜子里反射出的仍是我的脸,我一手举着蜡烛,双眼看着镜面。 难道赵曙光在骗我?或者连他都不知道这么多。没想到,我鼓起勇气陪赵曙光玩了这么个可笑的游戏。 正当我打算吹灭蜡烛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后背有个东西蠕动了一下。我想转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能动了!这突如其来的改变,瞬间令我不知所措,我下意识地朝镜子看去。只惊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就在我的身后,两只小手攀上了我的肩膀,接着,就像一个撒娇要举高高的孩子一样,这孩子的两只脚也攀上了我的腰间,整个人爬上了我的后背。她的脑袋就在我的头颅背后,我已经看见她的小辫子。 这孩子“咯咯”地笑了两声,接着,就见她的脸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那是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但一看就是一张死人的脸!女孩脸色惨白,就像擦了一层白粉,她通红的嘴唇,正裂开笑着。 我早就已经无法忍受如此真实的刺激了,虽然四肢不能动弹,但我照样可以吐气,我最大可能地鼓起腮帮子,歪着嘴吹蜡烛。可刚吹了几下,小孩突然抬起一只手,她……她捂住了我的嘴! 这一下子我傻眼了,这算啥呀,周哥明明跟我说过,只要吹灭蜡烛就可以回到阳间,可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遭遇这种情况。 我脑子里翻江倒海,想出了一万种可能,但是现实却只能听由这女孩摆布。只见她笑嘻嘻地看着我,用手玩弄了一会我的头发,她的脸凑近我的脸时,一股难闻的尸臭熏的我屏住了呼吸。 然而她却并不打算收手,她用一只小手托住了我的腮帮子,另一只手却抠我的嘴。都说人的下颌是最有力,但这孩子的手却跟钢筋一下,她抠开我的嘴,然后小脸靠近我,小嘴一撅,朝我嘴里吐了口痰! 这口痰凉飕飕的、黏糊糊、滑溜溜,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尤其是痰液流经舌头根的瞬间,那种感觉,简直快要把我逼疯了。我使劲清喉咙,想把这玩应吐出来,但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小女孩捧着我的脸“吧唧”一声亲了一下:“你是常遇之的闺女吧?”她一脸天真,看我就像看自己的晚辈一样,但刚说完这句话,她脸色就有点变了:“常遇之根本没把我当妹妹,她都没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得教训教训她!” 接着,她一口气吹灭了我手中的蜡烛。我顿时感觉脑子昏昏沉沉地,一下子跌倒在地,说什么也爬不起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早间新闻在报时,此时此刻已经六点了。我努力爬起来,只感觉浑身冰冷,肚子剧痛,这真是最倒霉的一天早上,昨晚被鬼吐了口痰,睡了一晚厕所,现在又开始拉肚子。 走出厕所,我都直不起腰来了,我从未遭遇过如此严重的痢疾——大便见血!本想吃点面包然后自己去医院。没想到刚吃了一口,差点把苦胆吐出来。平生第一次,我是被120拉进的医院。 一番检查折腾之后,医生告诉我,我得的是禁口痢,而且从症状看,已经拖了很久了。我说我是今天早上突然发病,医生都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医生说我症状比较严重,需要住院治疗。 禁口痢是痢疾的一种,病因是食用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是大量的瓜果。其最大的特征就是病人不能吃饭,因为吃进去,也会吐出来。 我自问没吃什么什么脏东西,也没有食用大量的瓜果。难道是昨晚那鬼娃子吐到我嘴里的那口痰造成的?想到这里,我又一阵干呕。 我打电话给周哥,告诉他我的情况。没想到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周哥竟然来医院看我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孤身一人在外,从未奢望有人来关心我,突然来了个关心我的人,反而让我有些不习惯。 周哥仔细地看了看我,又向医生询问了一下我的情况。突然开口问我:“最近有碰到什么异常的现象么?” 我心想何止是异常啊,昨晚差点出了大事儿了。我叙述了一遍昨天晚上的发生的事情,只见周哥皱起了眉毛,他问道:“赵曙光是不是私下找过你?” 我点点头,周哥的脸瞬间像被愤怒点燃了,周哥脸上的表情多是云淡风轻,我马上感受到了事情另有蹊跷。一个想法突然跳进我的脑海:难道赵曙光会催眠术?当天,他说那番话的时候,神情确实有些诡异,我听完他那些话之后,感觉光线就变少了。我当天晚上回家开始做梦,并且真的照着他说的话做了。恐怕这小子是真的对我耍了什么手段! 周哥当即就说要给我办出院手续,医生惊了:“她现在这种情况你居然要给她办出院?”年轻的女医生眼睛就像一颗充满水分的黑葡萄,她冲我不断眨眼睛,意思是告诫我此时帮我办出院,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尴尬地苦笑了一下:“医生,我真的要出院,有点急事……” 漂亮的女大夫真的生气了:“还有什么比生命更紧急的,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哥显得十分焦急,不等女医生把话说完,他居然自己帮我拔掉了吊针,一把把我抱到了轮椅上,我整个人都愣住了,医生也愣住了。 周哥丢下一句:“可以不出院,但我现在必须带她走!”推着我就离开了病房。 我整个人都懵了:“周哥,到底怎么了?咱们要去哪儿啊?” 周哥说:“去找我姥姥!你昨晚看到的小女孩叫常遇贞,是我姥姥的堂妹,她生前跟我姥姥有点过节,如今找上你出气。你吞进的那口痰,搞不好会要了你的命!” 我一听,整个人都吓蔫了:“她那口痰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常遇贞生前就是感染了禁口痢死的,那口痰,很可能是她生前所遭遇的疾病痛苦,所幻化而成的脏东西。” 听完周哥的话,我又接着一阵反胃,还好我进医院的时候就随手带了几个塑料袋,此时刚好派上用场。上了高速,周哥拐上了快车道,一路豪迈,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小镇。别克车拐进小巷,在一座带院子的砖房门口停下来,我摇摇晃晃地跟着周哥下了车。 周哥的母亲看见周哥回来了,当即拥抱了一下儿子,周哥一直担心我的安危,没跟母亲寒暄一句,就问姥姥常遇之在哪。周妈看看儿子,又看看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她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小木板门里:“你姥姥她最近都不太舒服,你们别打扰她太久。” 周哥没有多说,带着我穿过走廊,推门而入,我趁势探头往屋里一看,只见这小屋里十分阴暗,一进屋就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尘埃的味道。在屋角的八仙桌旁,周姥姥正坐在那里对着一尊佛像发呆。看见我们进来,她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容涛回来了。”周姥姥看了我一眼,突然脸色一变:“你怎么带回来一个快要死了的女朋友回来?” 显然,周姥姥没认出我来,她说得的这句话,着实吓得我浑身一颤。 周哥说:“姥,这是欣阳,小时候在s市的郊区,我救过的那个李欣阳!” “哦,是她啊。”老人家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往昔的犀利,她打量了我一下,说:“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了?” 还没等我开口,周哥就把我的经历,跟周姥姥叙述了一遍。周姥姥面有愠色:“你真是胡闹,怎么能随便带人入行,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看到周姥的态度,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顿时心灰意冷,没想到我这就要结束自己悲惨的一生。但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我问周姥:“常遇贞生前到底跟您有什么过节,她为什么有这么强的报复心?” 周姥叹了口气:“我们两个是从小玩到大的堂姐妹,遇贞管我爸叫老叔,她死的时候已经是个少女了。那年她得了禁口痢,到县里的医院去住院。没过多久,医院里传来消息,说是她的病情严重了。我就打算跟父亲一起去县里的医院看她,可偏偏赶上家里收苞米,父亲说让我在家干活,不要去了。巧的是,家里的几位嫂子就在当天,赶去了县医院。堂妹就问这几个嫂子说,常遇之怎么没来。嫂子说,你老叔不让她来,明天他自己来看你。遇贞跟嫂子们说:你跟老叔说,我已经快好了,从村里赶到县里,得折腾半天,家里还忙着收苞米,他来干啥呀?过两天我好了,我去看他!” 周姥说道这突然笑了,她的笑容很复杂,既有悲伤,也有怀念,也像是遗憾:“她说话总是让人打心眼里的舒服,我爸爸听了嫂子们的话,竟然信了。没想到第三天,县里来了电话,常遇贞死了——没想到遇贞就这么死了。” 周姥接着说:“大伙一起赶到县医院去看她最后一眼,没想到刚到医院被就告之遗体已经被推出病房了,卷了草席扔在对面山坡上。我远远看着远处的山坡,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双腿都在发抖,人却哭不出来。我一想她那么高的个头,被卷在一个草席子里,就仿佛看见了那个草席的样子。从马路过到山坡的路上,有一条水沟,大伙一个接一个地跳过了水沟,到我的时候,我竟然崴脚了!这脚崴得疼,我蹲在地上起不来了,这天我没能看到遇贞。” 周姥接着说:“本来以为,等她下葬那天,我还能再看她一眼。没想到第二天一大家子人赶着几辆马车去接她时,却发现山坡上的尸体没了!我们反复地找,终于碰到几个庄稼人,据他们说,这山坡临近医院,常年有尸体被丢弃在这里。所以山坡上种地的人,总是定期拉帮结伙地来焚尸。我们一听慌了,一群人分头寻找,把山坡翻了个底朝上,别说没找到尸骨,就连一片灰尘,一点被火灼烧过的痕迹都没有!全家人无功而返。过了一段时间,从县里传来一个消息:有人在山上捡了个起死回生的女娃,还带走了她。遇贞的父母赶快去县里打探消息,无奈那不过是扑风捉影谣言。直到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遇贞的遭遇,完全是方慕白那个畜生搞得鬼!” 周姥说到这,突然戛然而止,她重重地吸了口气,压下这口怒气,道:“如今留下遇贞这口怨气反噬人间,祸害无辜的人。这事由我开始,却要以你结束,今天,咱们就去趟常遇贞的家。” 周姥朝我伸出一只白的透明的枯手,手指微微抬了抬,我随即反应过来,她是要蜡烛。我赶快从衣服兜里取出来递给她。周姥从佛像后面摸出一盒火柴,就在红色的火焰点亮蜡烛的瞬间,整个房屋都开始震动起来,紧接着屋子开始土崩瓦解,周哥站在我身边低头吟诵起了佛经,我大惊失色,不明白周哥为什么会有这样反常的行为。 管不了那么多,我本能地上前护住周姥,却感觉脚下一沉,我们三个人掉进了无底深渊!我重重地摔倒了地上,只感觉嘴里七荤八素,但恐惧的本能,还是催使我爬起身来,快速观察周围的境况。 却见周哥扶着周姥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抬头一看,我们刚刚掉下来的地方,就像人体伤口快速愈合了一样,迅速封好,变成了一处可见木梁的房顶。我低下头,视线水平望去,只见我们所在之处,竟是一件老式民宅。房间里布满了灰尘,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但房间里的摆设,确实整整齐齐,可见主人是个有秩序感的人。 我心里暗想,怪不得周哥和周姥刚才表现得如此淡定,我经验尚浅,原来青烛破界进入异世界的方式有很多,这种空间塌陷的方式,就是其中之一。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却发现离自己不远的衣柜后面,有一串奇怪的小脚印。但松木板的大衣柜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无法判断衣柜后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正在我犹豫的当口,周姥突然说话了:“遇贞,快出来吧。你喜欢捉迷藏,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 衣柜后面果然传出一阵小女孩“咯咯”的笑声,她像一只小兽一样,扑棱棱地跑走了,我不由自主地追到衣柜后面,跟踪她的足迹转了一圈,却发现她早就已经站在周姥面前了。 小女孩笑嘻嘻地跟周姥说:“哎呀,你都这么老了?她也不可能是你的闺女了,我认错人了呢。” 常遇之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雨雾,她看着这小女孩,说道:“能再见到你,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不是方慕白那个混蛋,你早就已经投胎转世了。” 常遇贞点了点头:“我只记自己一醒来,就已经飘到了空中,看见自己的身体被裹在草席里。这时候方慕白出现了,他把我塞进了一个黑屋子里,无论我如何喊叫、挣扎,就是没人来管我。再后来,方慕白用火烧了我的尸身,用尸油做蜡烛,然后就把我放在了这里,就是这件小屋,我都已经待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常遇贞脸上顽皮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惘和痛苦:“遇之,我一直以为你忘了我了,可你现在又像没忘记我似的,但是你没忘记过我,为什么不救我出去?” 周姥说:“当年没人知道你的尸体是被方慕白带走的,我也是直到……直到快要跟方慕白成亲前一天才知道了这个秘密。我因此毁婚,偷出了蜡烛,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救你出来。方慕白狠毒之极,她将的你的身体与这蜡烛锁定为一体,只要蜡烛燃完了,你的灵魂就要跟着一块消逝。如果这蜡烛一直不使用,你就永远被困在这里。这真是比地狱还难熬!这么多年,我都一直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小女孩的脸扭曲得厉害,她抽抽搭搭地说:“所以你从未想过来看我?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孩快死了,你也不会来找我吧?” 小女孩越说越委屈,居然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她这一哭不要紧,整个房间突然一阵晃动,家具翻到,墙皮掉落,隆隆巨响之下,眼看就要塌陷!周哥大喊了一声“快走!”他抱起周姥就从窗口跳了出去。我转身刚要跟上,然而耳边小女孩“呜呜”哭声,仿佛猫爪子在我心尖上挠,真是让我于心不忍:这小女孩被困在这里几十年,灵魂遭受着跟实体一样的痛苦,此时若是还被我们抛弃,真不知道何时能解脱了。 我转身,忍耐着恐惧和不适,一把抱起小女孩,也从窗户跳了出去。谁知这一跳,我傻眼了,我脚下竟然是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我从高空摔了下去,我内心的恐惧无以复加!落地的瞬间,只听见一声巨响,我只感觉自己的四肢和身体分了家,我想挣扎一下,却发现身体已经能够变成了一摊烂泥! 我恐怖地大喊了一声,猛然间爬了起来,汗水已经打湿了我的头发。周哥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没事儿了!”我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然而周哥的回应却有些奇怪,他身体很僵硬,好像很拘谨。 我感受到了这种异样,心里有点难过,即使在没人的地方放纵一下自己的感受,仍是不为周哥接受。 我放开了周哥,一抬头,只见常遇贞正笑嘻嘻地看着我。一旁,周姥也用惊异的眼神看着我跟周哥。再看周围的环境,这竟然是常遇贞被困住的地方! 我的大脑彻底混乱了!这究竟是哪里,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只听常遇贞说:“遇之,他们两个挺般配呀。” 周姥说:“我做梦也没想到我的孙媳妇会是这丫头!” 我听了这一人一鬼的对话,更加凌乱了。但是周哥却极其冷静,他一把将我扶起,一边用手掌在我额头上轻拍了一下,这一下就像有清泉灌进了我脑袋,我一下子从混乱中走了出来。我拍拍脑袋,刚才掉进黑洞的那一幕,才是我的幻觉! 最符合逻辑的情形是,我抱着常遇贞跳出窗户,其实是跳进了另一个与一开始房间完全一样的空间,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却产生了幻觉。但这个幻觉是从何而来呢?我想起周哥跟我说过的话,是因我个人修行太差,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混乱,也可能是我感受到了常遇贞的心情,所以才会产生这种极其真实的幻觉。 常遇贞对我说:“我可以放过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心想,事到如今,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条件,我也答应啊。我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常遇贞说:“把我囚禁在这个地方的人,叫做方慕白,你要是能找到他,或者找到他的传人,把他带到这里来给我道歉,那么我就放了你。” 还没等我说话,周姥就皱起了眉毛:“遇贞呐,你可知这孩子还不算释魂派的人?一百多年来,锁魂派一直是我们的劲敌!” 常遇贞却很乐观:“你也别忘了,释魂派也出过打败了锁魂派的勇士,否则只怕释魂派的人早就死光了。” 周姥直摇头:“那是多少年才出的一个奇才啊。”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我只知道,这个条约没限制时间,也就是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在我有生之年的某一天,我能把方慕白,或者是赵曙光带到这里来,就算是给常遇贞一个交代了! 常遇贞对我说:“你不吭声,就是同意喽?” 我点了点头:“我同意!” 常遇贞十分高兴,她从嘴里吐出一颗透明的珠子,用小手递给了我:“来,吞下去吧!” 我看见周姥的眼睛一亮,不禁心里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接过了那颗珠子,我拿在手上一看,这颗珠子晶莹剔透,质地坚硬,实在是不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快吞了吧,吞下去,你就好了!”常遇贞催道。 我看了看周哥的脸,可他的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咬了咬牙,一扬脖,生生吞了这颗珠子,只感觉腹内一阵清凉,不舒服的感觉全部消失。我开心地喊了两声:“好了,我真的好了!”却发现常遇贞不见了,周姥、我跟周哥,就站在周姥那个小小的屋子里。 周姥露出了一个九十多岁人的疲态:“欣阳暂时没什么危险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我只好乖乖地跟周哥退出了周姥的小屋,这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 当晚,我就跟周哥一起回到了s市,可就在回到公司的一瞬间,我突然发现,我的蜡烛不见了! 第四章 迷宫 人生就像迷宫,你以为眼前看到的都是真相,再往前走走,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风景。 离开小镇两周之后,周姥托人给我送来一只木盒子,里面装着一封信和一本日记似的手稿。此时我才知道,周姥已经去世了。一切都太过突然,我顺手将木盒子放在家里的写字台上,就去参加周姥的葬礼了。 没想到回家之后,发现家里竟然被盗,房子里原本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邪门的是,什么都没丢,只有那只木盒子丢了。更奇怪的是,木盒子里的那封信被遗落在了桌子上。那是周姥给我留给我的信。 我打开信件,却发现信件早就被人拆开过了。周姥在信里说了一个令我震惊的真相:常遇贞给我的那颗珠子,竟是青烛的烛灵。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常遇贞真的寄宿体,常遇贞与我共用一个躯体,我掌管阳间眼,她掌管阴间眼。好消息是,我有了阴阳眼,可以真正加入释魂派了;坏消息是,如果我不能达到常遇贞的要求,那她的灵魂会逐渐强大,占据我的肉身! 看到这句话,我心底一颤,这才意识到,所谓的“反噬”可不是进入异世界看见几个可怕的幻象那么简单!沾上这东西,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奇怪的是,信的结尾,周姥要让我好好照顾周哥,小心周哥出事。看到这,我有些疑惑,周哥这个人极其沉稳,何况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为什么她老人家要这么叮嘱我? 我努力回忆拿到木盒子里手稿的那一刻,我随便翻了翻,感觉像是一本陈旧的日记,但是里面记载了什么,我真的没有仔细看。 到底是谁偷走了那只木盒子?一个人一下子就映入了我的脑海----赵曙光!我后悔得捶胸顿足,周姥给我的那本手稿,很可能是被那小子偷走了!怪不得这小子后来再也来过铺子里要青烛,原来是早就盯上我们了。 木盒子里的手稿是周姥的遗物,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我硬着头皮跟周哥讲了,没想到周哥仅仅是沉默了一下,说了一句:“听天由命吧。” 我们的中间人柳先生,很快又寻了一个新的生意来。s市的东南郊区,有一户待拆迁的旧房,老是有人影在院子里出现。近几日来闹得凶了,男户主天天能看见鬼影,女户主身体也衰弱得特别快。 我们到现场一看,一片低洼地上,孤孤单单地坐落着一间荒宅,整个院子被一圈长方形的篱笆墙围了起来,院子前面是一片菜园子,这菜园子又被一圈长方形的篱笆墙所围绕。 周哥说:“这篱笆一层接一层,对亡灵来说,就是一道迷宫,进去就出不来。” 没了周姥的手稿,我还真不能像周哥一样用本门派的方法来判断环境,但用风水学上的知识来说,这就是一个绝地!地势低洼,出门无路,东方靠着铁路,铁轨地势远远超过了房顶。住进去的人,不是大病缠身,就是妻离子散。 我跟周哥踩着地上的泥巴,走进院里跟户主见面,我开口说了说自己的判断,原本是想探探户主的口风,没想到男户主听完我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这位户主看起来不到五十岁,黑眼圈,脸色青灰而疲惫,虽然对着我们挤出一个笑脸,却更露出了一脸六十岁的人才有的皱纹。他身上还算干净,却隐隐飘出一丝丝的臭味,大概上了一天的工,回家之后没力气再搞个人卫生了。 男户主说:“实不相瞒,我们家一直很穷,也是邪门了,这么多年,我们两口子勤勤恳恳,可就是干什么都不赚钱。拆迁也倒霉,别人家都拿到拆迁款了,开发商就是不愿意要这块地。多邪门!” 周哥说:“你们考虑过搬家么?” 户主摇摇头:“我们倒是想搬家,可是…;…;”他眼睛一湿:“我老婆心衰二瓣狭窄,还在炕上躺着,没钱做手术。” “那你请我们来的这笔钱是哪来的?”我忍不住插了一嘴。 “哦,柳先生说给我免单。” 我一听,柳先生根本没跟我们提过这件事,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做慈善。 周哥说:“今晚我们过来探路,你们方便借宿别处吗?”尽量减少对户主的干扰,是周哥一向遵循的释魂准则。没想到周哥这次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我转念一想,户主的老婆有严重的心脏病,如不清场,吓到了病人,也不是说笑的。 没想到户主异常痛快:“破家破院的,啥也不怕丢,我带老婆去附近的小旅馆住一宿,还能让老婆开心点。” 我听了这话,不免有些伤感,在最底层挣扎的人,住一晚小旅馆,竟能让家人开心。如若拆迁,户主还可以获得一笔补偿款,改变一下生活环境。无奈很多开发商会请风水先生,这块低洼之地,很可能是缺乏商业价值,风水先生又没说好话,才被弃之不用了。 周哥说:“你还是先跟妻子商量一下比较好,我们得确认她也同意。”我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极其诧异,周哥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户主笑了:“师傅真是仔细。” 只见他乐颠颠地跑进屋,没一会儿,却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不去!我不去!” 这哪里是个病人的声音啊,我忍不住过去敲了敲门,户主从窗户里面往外一探:“不用担心!我就是抗,也把老婆子抗走。我老婆不喜欢见光,也不能见外人,没办法,病人就得将就。你们先回吧!” 我瞥了一眼屋里,目光接触到黑暗之处,只感觉后背一凉,突然间看见,黝黑的床上,依卧着一团毛茸茸的黑影! 眼前的情景令我浑身一颤!没想到,我的阴阳眼竟然在这个时候自动开启了,我看到的东西,正是常遇贞看到的。户主看到的鬼,正是他的妻子! 我一转身,差点撞到周哥胸口,我压低声音说:“户主的老婆是不是有问题?” 周哥低声说:“先出去!” 出了这片绝地,周哥说:“户主的妻子,恐怕早就死了。” 我听了这话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周哥问道:“你闻到户主身上的怪味了吗?” 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胃抽搐了几下:“难道那是尸臭?!” 周哥说:“柳先生作为中间人,一向是唯利是图,但遇到一种情况,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对方解决,这种情况就叫做借尸还魂!” 我努力回想刚才窗前一撇的情景,我看见床上依靠着一个黑影,那个黑影毛茸茸的,好像是一蓬乱糟糟的草包。我略一想象,那乱草一样毛茸茸的黑影,看起来真像是一个女人乱糟糟的长发。但那不是人的实体,倒更像是一种充满黑暗、悲伤、恐怖的能量团。 “柳先生为什么会害怕?” 周哥道:“各行各业都充满了竞争,咱们这一行也不例外。中间人和咱们之间的关系,也是相当复杂。多年前,曾有人借尸还魂,杀了好几个中间人。从那以后,中间人之间就达成了默契。只要碰到借尸还魂的主,就要不惜任何手段,消灭它。” 原来如此!但一想到那个户主还跟死去的老婆住在一起,我心里就阴嗖嗖的,简直一刻也不能忍受。 我说:“活人跟死人怎么能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不如现在就去把那个户主拉出来,找人抬尸出来,赶快下葬!” 说完我转身就要往回走,却被周哥一把拽了回来:“借尸还魂的人,身体和内脏在一点点地烂掉,但看起来却栩栩如生。你怎么让他相信那是借尸还魂?别说她丈夫不愿意信,就算是局外人,也难相信。” 我冷静下来: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初级的学习者,遇到这种从来没碰到过的情况,还是得靠周哥拿主意。 周哥径自走上车:“今晚十二点,别起来晚了。” 又是半夜,到了东郊,在黑暗中,周哥熄了车,关了车灯。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然而失去了视觉,我反而感受到了周哥的体温,黑夜无限拉近了我跟他的距离。我很愿意沉浸在这种感觉中,但就像上学时自习停电的晚上一样。然而,黑暗中,就闪现出了点点灰色的萤火。 我本来是个夜盲症患者,在这漆黑的夜里,根本辨别不出什么形状,此时却突然打了一个冷战,眼前一个接着一个,像浮沉一样组成的影子,从四面八方,蹒跚而行,朝那座破败的旧宅走去。暗黑的夜幕下,一朵黑漆漆的乌云,低低地压在房顶上。 “四面八方的亡灵,就朝这过来了。”周哥的声音很严肃,他拿出一张黄纸递给我,又塞给我一盒火柴:“去前边的十字路口把这张黄纸烧掉,烧完之后往回走,千万不要回头。到门口的时候,拍三下衣服,跺三下脚。” 我心里一阵慌张,一瞬间真想跟周哥说“不行”,可还没等我开口,周哥就追了一句:“快去,那个男户主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我一咬牙下车,攥着黄纸,快步朝前走去,路上的死鬼,一见到的黄纸,纷纷转过头,改变了原来的行走路线,跟了过来。 没想到这黄纸竟然是招魂引魄的引子,这些麻木的亡灵,多是迷路之徒,他们个个面色青灰,呈现出一种异常迷茫的脸色。看见我手中的黄纸,就像饥饿的人看见食物一样,纷纷朝我奔来。 我压制着内心的恐惧,走了一百多米,赫然看见眼前有一条岔路口,我摸出火柴,在路口将这张黄纸烧得灰飞烟灭,身后亡灵安静了下来。 我转身一看,身后什么都没有了,正当我向前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突然感觉腰身一凉,一只大手,揽住了我的腰! 这只大手甚至覆盖了我半个肚皮,十分有力,我竟被他拽的难以迈出第一步!我一咬牙,正想回头看一看,忽听远处有人大喊了一声:“不许回头!” 我这才想起周哥跟我说过的话,他说过,叫我烧完纸,就不要回头看!我脚下一使劲,竟然拉动了对方一步,又憋着力气走了第二步,没想到这一步比第一步要轻松多了。我一步一步卖力的朝前走,却一步比一步轻松,走了一会儿,腹部捂着的那只大手突然不见了。 我深呼吸一口,急步朝前走去,走到旧宅大门口,突然之间,腰腹之间再次一紧,那只大手使出了更大的力气,狠狠地搂住了我的腰,不但如此,我只感觉耳边有个凉凉的东西贴了过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个东西突然张开嘴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这口气熏得我差点吐出来,这东西嘴里的味道闻起来就像是一个爱抽烟喝酒吃串的人几年没刷牙,腐臭刺鼻的味道,我一下子没忍住,就呕了一口酸水出来。 我本能反应是撒腿就跑,却听黑暗中,有人笑了起来:“你忘了要拍三下衣服,跺三下脚了吗?” 我硬生生地收回了悬在空中的一只脚,重重地在衣服上拍了三下,只感觉那只大手突然收走了,我跺了三下脚,只感觉脚下也轻松了,我赶紧迈进大门,快步走过一段泥土路,这就到了门口。 我不知道刚才那个一直在指点我的人是谁,紧张之下,我没有仔细分辨声音,但有一点我敢肯定,那不是周哥的声音! 黑暗之中,我搜寻着周哥的身影,一阵阵冷汗,在衣服里被捂成了热气。我茫然、焦急地看着院子里的一簇簇黑影,却不知道周哥究竟在哪里。 突然,我的肩膀上被搭上了一只手,我浑身一紧,那只手却稍稍地向下压了一下。 “嘘!”他在我耳边说。 我的心沉静了下来,周哥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可是我抬头一看,这人竟然是赵曙光! 可想而知,刚才在大门口提示我的人,也是赵曙光。我看见是这小子,心里恨得能捏出水来,真是冤家路窄啊! 我刚要爆发,却听赵曙光说:“你要是想见周容涛,就听我的。” “你什么意思?”我心里顿时有些慌乱,这一次周哥的行为确实奇怪,他让我下车去引开亡灵,但他自己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可想到这里,我心里突然一个激灵!周哥这个人,一向把我当小妹妹看待,他从不曾不在乎我的感受,让我单独行动。但这一次,他竟然让我一个人吸引走那么多的亡灵。那哪里是让我犯险,明明是要引开我,以便于他单独行动! 赵曙光冷冷一笑:“不信就算了!” 他打开灰蓝色暗光的手电筒,朝着旧宅的房门走去。我来不及多想,就跟了上去,只见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房门“呲呀”一声开了,男户主举着蜡烛,探出了头。 我一看见男户主的脸,吓得瞪大了眼睛,男户主的样子跟白天判若两人!他脸色惨白,一双无神的眼睛向上翻着,一只眼圈又青又紫,好想被人打了一记重拳。 他机械地看了看赵曙光,又看了一眼站在赵曙光身后的我,将一双死鱼眼定格在了我身上,我浑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这哪里是被人看,简直是在被摄像头跟踪! 男户主说:“李小姐,是你啊。这位是?”他说话的声音,毫无起伏音调,听起来十分奇怪。 我赶忙说:“这位是赵曙光先生,他是陪我来的。” “哦,请进吧。”说完,他僵硬地站在一边,意思是请我们进屋。 我刚要迈进门槛,自己的胳膊肘却被拉住了,我这才发现,赵曙光站在门口一动没动。他突然阴笑了两声:“就你这点伎俩,还想骗我?” 说完,他一掌就朝男户主的脑袋上拍过去,男户主突然双眼暴睁,像一只提线的木偶一样,身体向后一退,一下子就蹦进了黑暗深处。 破旧的房门,像活了一样,突然关闭,将赵曙光的一只胳膊,狠狠地夹在了门里。赵曙光痛苦地大叫了一声,我愣了一下,本能就去拽门,然而这门后像是有几个人在把着似的,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一堵早就已经吱吱呀呀的破门,竟然还是纹丝不动。 我急了,一脚抵住墙,两只手拽住门把手,借力发力,一使劲,“咔嘣”一声,门把手被我拽掉了,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赶忙改变策略,打开手电筒,照向房门的缝隙,我想看看门后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顺着手电筒的光往里一看,顿时整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一双光着的脚板,赫然站在门缝后面,白的吓人的一双脚上,全是细密的伤口,看起来说不出的冰冷、诡异。 赵曙光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我再赶快抬头看他,只见他额头上流下了一道道的冷汗,脸上的肌肉弹跳着,好象被火燎了脚底板,他皱着眉头说:“有人在摸我的胳膊!” 我不喜欢赵曙光,他给我下过圈套,又偷走了周姥给我的木盒子,可算上这一次,他偏偏又救过我两次。 我急中生智,从柴火堆里拽出一条木棍,插入门缝中,使劲一撬,大门果然松动了一下,我以为这回行了,没想到赵曙光却一声惨叫! 肌肉撕裂和骨头崩断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血腥的味道,跟着空气一起,钻了出来。我吓得浑身一颤,但理智却告诉我,继续撬门!这一次,我真的豁出去了,一脚踹在木条上,大门一下子被掘开了! 赵曙光的身体重重的摔了出来,一头倒在地上,晕了过去。他的右手臂血肉模糊,已经折断了,连骨头都露出来了。 大门打开了,男户主手里拿着蜡烛,和一个满头长发遮盖住了脸的光脚女人站在一起,他呆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欢迎式的微笑,显得无比诡异。 比这更可怕的是,男户主竟然开口说话了:“李小姐,请进吧!”我吓得一颤,这难道是要请我去送死? 我定了定神,为今之计,要么转身逃跑,要么直入虎穴,我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到这,我打算转身就跑,可就在我刚转身的瞬间,女人长长的头发,突然像快速窜出的蛇一样,缠住了我的脖子。 她的头发极其坚韧,无论我怎么抓拽,都拽不下来。男户主在旁边以同样的语调说道:“李小姐,请进吧!”我只感觉喉咙一紧,整个人被拽了进去。 我在一片昏暗中睁开双眼,只见户主和他的妻子,都躺在一张又脏又破的床上。男户主面色苍白,双眼圆睁,呼吸的速度极慢。我缓慢地站起来,看了看周边,这确实是一间普通而破败的卧室,看来,这就是他们夫妻平常的起居至地。 我小心地靠近床边,男户主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艰难地把头转过来了一点点:“李小姐,你没事吧?” 我看了一眼男人旁边的女人,那个女人,面色极其苍白,双眼紧闭,面部已然变形,已经死去多时。男户主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从他的状态来看,也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可他这一瞥,却充满了温柔,就像在看美丽的初恋少女。 “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劝她去住小旅馆,但她说什么都不愿意。我以为只要让你们来了,就能扫除这里的霉运,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我错了,她生气了,她一生气就变了一个人,一拳把我打晕了。没想到,我刚醒来,就看见她走了。” 说完这些话,男户主突然开始大喘气,我明白,刚才的一番折腾,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阳寿。几十秒之后,男户主就停止了呼吸。 我只感觉一股怒气憋在心头,这个借尸还魂的恶灵,居然害了一条人命!平生第一次,我触碰到了死人的面部,替男户主抹上了睁着的双眼。 我双目爆睁,只感觉眼前一亮,晦暗的房间,哪怕是各个细微的角落,也变得明亮可见!我知道,这是阴阳眼的力量。 阴阳眼力量一增强,只见床下一团黑气,如蓬发的水草一般,向四周蔓延,男户主身上沾染了很多的黑丝,但这些黑色的丝线,正一根根地游离而下,另一边女户主的尸身上没有黑丝,剩下的黑丝,正朝着我徐徐而来! 虽然没有看见这个恶灵的真身,但她借尸还魂的伎俩,却很明显,这些黑丝正是她控制他人,吸收人体能量的媒介! 我伸手抓住了向我蔓延而来的一缕黑丝,顺势一拽,想把床下的那团黑雾拽出来。可谁知道,这些黑丝一碰到我的手,就像头发碰到了火苗一样,瞬间化为了灰烬。 原来,这东西只能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粘上来,一旦被抓住,就会灰飞烟灭。然而我这一拽,却也惊动这团黑气,黑丝如受惊的触角一般,迅速缩回到了床底下。 我弯腰扯开破旧的床单,只见床下一颗黑色的女人头,定定地睁大眼睛怒视着我!要是以前,我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了,可阴阳眼一开,恐惧感完全不存在了。 我伸手就朝那人头抓去,却被一只黑手箍住了手腕子,原来,这女人的身体,藏在了黑雾之中,所以我只看到了一个人头。她显然被我的行为激怒了,一声尖锐的叱咤,把我甩了出去,整张床也被掀飞了。 恶灵光着的双脚悬浮在空中,只有这一双脚,是肉色的。其余的地方,全部是焦糊的黑色,一双黑白过于分明的眼睛,怨气逼人!她那一团乱蓬蓬的长发,更是弥漫着黑雾,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 这恶灵可不只是简单地拥有黑丝控人的这种简单的小手段,她拥有极其强大的能量。周哥告诉我,能够直接面对面攻击人的恶灵,多是拥有极强的怨力。要用释魂派的手法,就是找到他们的薄弱点,释放这股怨气,攻击力自然就会消散。 可当我看到男户主和他妻子的尸身被毫无尊严地压在床下时,止不住内心的愤怒,直接冲上去,一个健步冲上去,想抓住她的头,拧下她的脑袋。可还没等我碰到她,只见她喷出一口黑雾,我只感觉脑袋一晕,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倒在了地上。就在我头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黑雾聚集到了我的眼前,她用漆黑、没有瞳孔的眼睛看着我,充满了怨恨。 我浑身不能动弹,忽然之间,她伸出了利爪般的五根手指。她的指甲尖在我脖子的大动脉上来回滑动,我一下子想到了门后的那双脚,以及赵曙光被扭断的胳膊!难道这一次,要被扭断的将是我的脖子? 黑女诡异地勾起了唇角,既像哭又像笑,她用带钩的手指,捏住了我的脖子。我浑身紧绷,想挣扎起来,却见她头上的黑丝,突然变得像蛇一般粗细,扭曲游动着,将我紧紧地捆了起来! 这一下,我真是一动都不能动了。我心想:这下完了!正在此时,绿色的房间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周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来,他一把就抓住了黑女的那双布满伤痕的脚,用力向下一拽,女子一声惨叫,黑气如同被化学药品中和了一半,迅速消散,她身体的肤色渐渐恢复成了人样,接着重重地从半空中摔到了地上。 我爬起来一看,这是个长发的年轻女人,她穿着一件极其简陋的衣服,与其说是一件衣服,不如是一块裹在身上的破布,除了这双脚之外,全身其他部位的皮肤,只有些小小的划痕,看起来十分正常。但有一点让我比较意外,这个女人,是个白皮黄眉的外国人。 “建国前,东郊是一片荒草垫子,这里住着流窜入境的白俄人,他们靠给日本人当间谍谋生。解放军入住s市的时候,这些人匆忙逃窜。这个女人,很可能是在慌乱中迷路了,最终与同伴失散。” 我看着她脚上的伤口,密密麻麻,看起来确实很像在草垫子里不断穿梭造成的伤口。 周哥说:“当年的东郊,被人称作是迷宫,迷山的人很多。” “这户人家的院子,也极其像迷宫,难道就是因为这,女户主才会被她附身?” 周哥点点头:“如果一个磁场,让亡灵感受到死前经历的迷茫,暗黑的能量就会再次膨胀。力量足够的时候,就会想要害人,或者胆大包天地想取而代之了。” 我突然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亡灵不好好去投胎,而想去祸害活人,取而代之呢?” “投胎,就要放下生前的一切执念。中国古代中有喝孟婆汤的说法,就是这个意思。可那些过于执着的亡灵,想要保存前世的记忆,妄图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会做出这种勾当。” 躺在地上的白俄女子,突然闷哼了一声,她就像一个刚从熟睡中醒来的少女。周哥从口袋里拿出两块红绸布,手法快速地缠在了她的双脚上,掩盖住了累累的伤痕。 女子醒来之后,看了看周边,又径直看向自己的双脚,突然之间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容。她站起来,如袅袅烟雨般,消失在了空气中。室内的一切,都恢复到了我刚进门时的状态,男户主与他的妻子,就躺在床上,静静地去了。此刻看起来,相貌无比地安详。 周哥给柳先生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周哥此举并不多余,柳先生作为我们的中间人,收取极其丰厚的中介费,却也要解决后续问题。男户主夫妇的遗骨如何处理,就交给他了。 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周哥这么轻松地就解决了一个恶灵,甚至还有点唯美。 出了这个院子,天已经微微亮了。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本躺在院子里的赵曙光不见了!但我跟周哥离开院子的时候,明明没有看到任何血迹! 我问周哥当时到底去了哪里。周哥淡淡地摇了摇头:“我也迷路了。” 周哥会迷路?还有那个赵曙光,究竟是死是活?难道,跟赵曙光经历的一切,是一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