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芳华》 第1章 我是太子? 大汉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

都城长安,平阳公主府。

为汉武帝刘彻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病逝。

大汉失去一位军神,汉武帝刘彻少了一条臂膀。

这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尤其是对22岁的太子刘据来说,他失去了一个最为强大的外援和靠山。

如果没有亲舅舅的鼎力扶助,他这个在武帝眼里过于软弱的太子,恐怕早就下课了。

他坚持为舅舅守灵,一方面是为了表达悲痛的心情,另一方面更是为感念自己前途未知而悲伤。

而对另一个人来说,这个夜晚却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太子!太子!”

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唤声,刘据睁开眼睛,被一张明眸皓齿,宜喜宜嗔的俏丽小脸惊呆了。

“小晴……?”

他紧紧抓住少女的手,生怕一旦松开,梦境醒来,她便会再次离他而去。

“太子!奴婢是寒玉儿,您认错人了!”

少女用力挣脱,奈何刘据力气奇大无比,根本无法将手抽出。

太子……?

眼前景物逐渐清晰,竟然如此陌生。

这是什么地方?

大殿里古香古色的装饰风格只在古装剧里见过……

面前的棺椁……长平侯卫青?!

眼前一阵眩晕,他又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躺在偏殿的床上。

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太医,太子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请放心,太子殿下只是伤心过度,气息不畅阻塞心脉,暂时晕厥,并无大碍!”

“可他怎么还不醒啊?”

这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刘据缓缓睁开双目,两张满是关切的面容逐渐清晰……

“据儿,你醒了?吓死为娘了!”女子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滴在他脸上……

皇后……娘……卫子夫?!

虽然细细的皱纹布满眼角,但仍然掩不住她曾经的绝代芳华。

“侄儿,你没事就好了!”

另一个女子年纪比卫子夫稍长,皮肤白皙,满眼的关切。

侄儿……平阳公主?!

刘据叹了口气,缓缓起身。

太医躬身道,“殿下已然醒来,便无大碍,臣告退!”

卫子夫微微颔首。

待太医退下后,她转向平阳公主:“公主,我有几句话要对太子讲……”

平阳公主笑道,“皇后请便!”

待平阳公主也离开,房中只剩刘据和卫子夫两人时,卫子夫神色冷了下来。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却听卫子夫冷冷道,“跪下!”

她言语虽轻,却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

刘据身不由己翻身下床,跪在卫子夫脚下。

啪!

清脆至极的一记响亮耳光!

刘据愣住了……

疼!

火辣辣地疼!

不是梦!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刘据,你知不知道你我母子眼下的处境?你还有心情调戏侍女?”

卫子夫声色俱厉,全身轻轻颤抖。

“人家找你把柄还来不及,你反倒主动送上去?”

“有你舅舅在,你这个太子还有些份量,如今你舅舅不在了,谁还会在乎你?”

刘据愣愣地看着眩然欲泣的卫子夫,不知如何应对。

卫子夫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生冷的神情顿时软了下来,眼中的泪水也终于夺眶而出。

“据儿,大将军走了,为娘就只有你了!你可千万不能大意,万一有什么行差言错,为娘和你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明不明白?”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血淋淋的现实就在史书上写着呢!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卫子夫拭去眼角泪珠,拉着他来到灵堂前。

平阳公主正在低声训斥那个叫寒玉儿的侍女。

见两人到来,平阳公主道,“皇后,我把她交给你了!”

寒玉儿扑通跪倒,颤声道,“皇后娘娘,奴婢冒犯太子殿下,罪该万死!奴婢知道错了!”

卫子夫冷冷道,“知道错了就好。来人,拉下去,杖毙!”

刘据大惊,“母后,其实……这事不能怪她,是儿臣……”

卫子夫瞪了他一眼,冷声道,“据儿,你是太子,太子就要有太子的行仪威严!”她看了看平阳公主,继续说道,“半点差错都不能有,尤其是你舅舅不在了,明白吗?”

平阳公主神情庄重,“太子殿下,皇后所言句句在理,太子殿下要时时注意才行!”

刘据哑口无言,可是,那总归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两个小黄门快步跑进来,拖起寒玉儿就往外走。

我去……来真的?

“等一会儿……慢着!”情急之下他冲到小黄门面前,把寒玉儿抢了下来,两个小黄门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据儿,你干什么?!”

卫子夫和平阳夫人都愣住了。

拉一下手就要打死?这是什么逻辑啊?

他顾不上其他,正声道,“母后,是我自己产生幻觉,把她错认成别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要罚……您就罚我吧!”

面对平日里温顺谦恭,从不敢忤逆自己的太子,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小小侍女顶撞自己,卫子夫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平阳夫人目光游移,神情复杂,对两个还在发呆的小黄门使了个眼色,“下去吧!”

小黄门走了,平阳公主低声道,“皇后,一个侍女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太子殿下如此坚持,不如就遂了他吧!”

卫子夫神色数变,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有如此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寒玉儿惊魂未定,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刘据也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给卫子夫鞠了一躬,“儿臣谢过母后。”

卫子夫道,“据儿,安心为你舅舅守灵吧,好好想一想他的平生为人和娘对你说过的话。”

刘据连忙答应道,“儿臣明白!”

他现在的确需要静下心来,仔细捊顺一下突如其来的变故。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带着噤若寒蟑的寒玉儿走了,大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清冷而肃穆。

第2章 无妄之灾 他从来没有想到,穿越这种狗血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做为历史系的学生,对这位太子刘据的悲惨人生再熟悉不过。

卫青死后,失去最强外援……至少对那些构陷他的人来说就是如此,他便开始遭受各种污蔑陷害,直至巫蛊之祸降临,被逼起兵,然后以太子和卫子夫相继自杀结束……

只不过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就跑到两千多年之前了呢?

还有被他错认的侍女,除了身高容貌和女友长得相似之外,再没有一样的地方,本是无心之失,却害得人家差点丢了性命!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能掌握他生死荣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父皇,汉武帝刘彻!

武帝不喜欢他过于宽仁,那就做些狠事给他看。

武帝不喜欢他翻旧桉,过于坚持己见的执拗性格,那就高调证明,凡是皇帝定下来的事都是对的,不对也对!

任何人都不可以更改!

坚定维护父皇的权威,是上天赋予他的神圣使命!

口号必须要喊得响亮,别怕恶心!

怕兄弟阋墙,他便做一个兄友弟恭的典范,让武帝彻底放心!

至于身边人……小人授之以利,先稳住再说!

文臣武将中的反对者,只要他抱牢武帝这条大腿,谁也奈何不了他!

要想保住身家性命,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成为武帝的继位人,大汉的皇帝!

打定主意,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患得患失的情绪稍减,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他转身回头,忽听一声大喊,“皇上驾到!”

紧接着殿门大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材威武的男子阔步走进大殿。

那人腰缠素带,头戴金冠,两眼炯炯放光,不怒自威的霸气和威压之势扑面而来。

不是汉武帝刘彻又是谁?

刘据心头一颤赶紧跪倒。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闻声从侧殿走出,上前躬身行礼。

刘彻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两人一眼,说了声“平身吧”,便把目光落到刘据身上。

“太子好兴致啊!”

听这话的语气……不对啊!

刘据不由得更加紧张。

“当着你舅舅的面和宫女风花雪月,你守的是什么灵啊?”

他不是刚来吗?难道自己拉寒玉儿手的时候他就在?不可能啊!

他心里盘算着,刘彻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子殿下,你就不准备说点什么吗?不想对朕说,也不想对你舅舅说吗?”

刘据抬起头来刚要开口,迎上刘彻刀一般的目光,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了。

卫子夫见气氛不对,俯首道,“皇上,侍女之事……”

刘彻打断她的话,“你们以为朕在冤枉他是吗?苏文!”

“奴才在!”一个黄门太监跑进来,跪在刘彻脚下。

“你来告诉皇后和公主,你都看到了什么!”

苏文偷眼看向刘据,俯首道,“奴才……奴才看到……看到太子殿下拉着宫女的手,说了什么……奴才就没听清了。”

刘据低垂着头,他无话可说。

平阳公主开口道,“皇上,玉儿是我府上的侍女,她见到太子晕倒,所以出手相扶,两人也没有他所说的暧昧之事。皇后已经训斥过了。”

刘彻目光冷冰,“公主就不用为他开脱了!”

刘据仍然一言不发,不是他不想说话,是真心不敢。

万一哪句话说错了,他这个太子就真要倒大霉了。

连一个黄门太监都敢告他的黑状,可见太子这两个字,份量也没有多重。

刘彻目光又落到他身上:“太子既然喜欢宫女,朕就再送两百个宫女给你好了!”

刘据仍然不说话,卫子夫急道,“据儿,还不谢过皇上!”

刘据犹豫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儿臣……谢过父皇!

“你就别谢我啦!”刘彻眉头紧锁看着他,“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向匈奴大单于宣战了!你看看你,有哪一点象我?”

卫子夫还要替他辩解,刘彻大手一挥说道,“回去吧!你舅舅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朕要陪大将军说说话,你们也都下去!”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躬身应喏,卫子夫道,“陛下,长平侯生前留下一部手书,托我转交给据儿。”

刘彻嗯了一声,“太子,你舅舅一生戎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留给你的东西你要仔细研读,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真男儿!”

“儿臣……领旨!”

刘据起身,却始终不敢抬头。

没来由地挨了一顿臭骂,他心里无比窝火。

跟随卫子夫来到侧殿,确认左右再无其他人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时才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

卫子夫取出一捆被锦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书简递给他,“这是你舅舅手书的笔记,生前一再叮嘱我亲手交给你。”

刘据接过书简,思索片刻问道,“母后,皇上……父皇是个怎样的人?”

卫子夫静静地注视着他,幽幽道,“据儿,你以前从来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对你父皇一直都言听计从,未曾有过半点质疑,今天这是怎么了?”

刘据暗自心惊,自己的表现可能有点着急,怕是引起这位卫皇后的怀疑了。

“儿臣只是觉得……父皇怎么什么都知道?”

卫子夫笑了,只不过笑容转瞬即逝。

“知道怕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你看到的,看不到的,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这就是为娘反复叮嘱你行事要小心谨慎的原因!”

“他不仅仅是你的父皇,更是大汉的天子,天子无亲,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你只是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这几句话如醍醐灌顶,让他茅塞顿开。

他的确只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尤其是现在!

“母后,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他……让父皇不讨厌我?”

卫子夫和声道,“记住为娘的话,以后做事万万不可任性而为,不要顶撞你父皇,处处顺着他的意,你我母子便可保一时平安,否则……”

虽然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他也立刻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刘据再次点头。

面对一个正值壮年,雄心勃勃的汉武大帝,他除了做一只小绵羊,好象没有别的选择。

第3章 求生之道 回到太子府,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他需要时间来熟悉身边的一切。

整整三天时间,他翻遍所有能找到的典籍书简,寻找一切有用的资料,熟悉每一个相关的人和每一件有可能接触到的事。

任何有可能导致他与武帝关系不睦的因素都必须剔除!

太子刘据之所以能够成功被人污陷,和汉武帝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最终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关键就在于武帝刘彻长年住在甘泉宫里,和皇子以及后宫嫔妃们难得见上一面。

不见面就没有沟通,没有沟通遇事就只能靠猜和他人转述,这样下去不出事才怪!

他深知其中要害所在。

所以,必须珍惜每一次和武帝见面的机会,努力改变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

然而,摆在他面前第一道过不去的坎便是朝中“拥法派”和“仁政派”之间的斗争。

因为太子刘据秉性温和,为人宽厚,所以“拥法派”和“仁政派”也就演变成了拥护太子和反对太子的斗争。

在太子刘据这边,能称得上自己人的,除了曾经做过太子太傅的丞相石庆,和与卫皇后有姻亲关系的公孙贺之外,剩下的就只能是博望苑里的门客了。

丞相石庆是出了名的沉默宰相,想让他多说一句话难比登天,除了有一个不能抹掉的太子太傅身份,他在朝堂上基本没有为太子说过一句话。

除此之外,几乎全部都是反对太子的“拥法派”……

甚至可以把“几乎”两个字忽略不计!

最主要的是,“拥法派”幕后大老正是那位喘口气大地都要抖三抖的汉武大帝!

卫青在时,至少武官队伍里不会有微言,文官中大多也忌惮大将军的威名,对卫太子保持一种沉默的抗议。

如今卫青不在了,他们还会沉默吗?

对于这一点,深宫中的卫子夫看得无比透彻。

刘据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还有一个无法明说的原因,那就是他没办法面对史良娣和凭空多出来的儿子。

当他跳下车舆时,没有理会站在宫门前守候的史良娣,和那个叫他父亲的五岁男孩刘进。

史良娣属于标准的古典美女,皮肤白皙,蛾眉粉黛,端庄秀丽,但是……那不是他的菜!

而那个粉嫩嫩的儿子……

拜托!

他还没结婚呢!

可是转念一想,不久的将来,她们都将因为他而命丧黄泉时,后背就一阵阵发麻。

“太子殿下,该用膳了!”

门外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不吃!”

他的话刚出口,便察觉不对,不是平日里伺候的宫女!

“殿下,臣妾可以进来吗?”

“父亲,进儿给您请安来了!”

史良娣?!

刘进?!

他可以把宫女拦在外面,但是史良娣是他的“合法”妻子,自从回府后就一直避而不见,尤其是连儿子也不见,这样下去迟早会露馅。

对着铜镜整理一下衣冠,铜镜里的人像虽然不是特别清晰,但是两个大黑眼圈还是清晰可见。

嗯……除了鼻子有点大,看上去还可以,配得上帅哥两个字。

“殿下,您在吗?”

没有听到回应,史良娣语气变得有些焦急。

他苦笑摇头,长什么模样已经不重要了,保命才是第一要务!

他打开门,一身白衣的史良娣和幼子刘进站在门口,史良娣端着食盘,呆呆地看着他。

刘进奶声奶气地问道,“父亲,您的头发怎么白了眼睛……”

他挤出一丝笑容:进来吧!

史良娣把食盘放到桌上,眼圈先红了。

“进儿,快给父亲请安!”

刘进跪地磕了一个头,起身后乖巧地靠进他怀里,大眼睛一直在他脸上打转。

史良娣轻声道,“进儿,你先出去,娘有话和你父亲说。”

刘进答应一声跑了出去,史良娣把门关上,回身跪倒,泣声道:“殿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没有照顾好殿下……”

刘据把她拉起,“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

四目一对,他赶紧避开,拉过食盘低头吃饭。

史良娣坐在一旁看着他,神情复杂。

“皇上赏赐的两百个宫女到了,如何安排请殿下明示。”

刘据抬头迎上史良娣灼灼的目光,苦笑道:“两百个宫女……其实是个误会……”

史良娣道,“既然是皇上亲口御赐,殿下安心接受就是。”

她把快子递到他手里,“请殿下用膳!”

他嗯了一声,接过快子继续低头干饭。

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面对面的尴尬。

“殿下费心牢神,可是忧心舅舅走后,无人扶持了吗?”

史良娣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入耳。

“朝中还有丞相和公孙大人,只要殿下处处小心,不要与皇上冲突,应无大碍。”

冲突?现在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我想解散博望苑!”

史良娣一愣,“解散博望苑?它是当年皇上赐给殿下的成年礼,怎能随意解散?”

这是三天以来,一直在他脑子里萦绕不去的阴影。

武帝年近三十才得了一个儿子,虽说用老来得子形容有点夸张,但若说梦寐以求一点都不为过。

刘据的出生,让武帝兴奋不已,一边派人为婚育之神句芒修建神祠,一边命当时的大才子枚皋和东方朔做《皇太子生赋》和《立皇子禖祝》,诏告天下,大行封赏。成年礼过后就搬进太子宫,同时这座博望苑赐给他。

博望苑,取的是广博观望的意思,允许他招揽门客,随意行事。

也就是说,他和门客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干涉!

然而,朝中没人不知道武帝最忌的就是私结党羽,但是对他这个儿子却完全开放。

也正是这个博望苑,为刘据招来了一大批“人才”。

所谓“人才”,有的的确有见识,才学也不错,但是更多的却是反对武帝施政过严的人,甚至还有江湖侠客。

反正在博望苑里说什么也没人管,太子性情温和,太子的老师更是有着万石君美名的谦谦君子石庆,石庆拜相后他的儿子石德继续做太子少傅,都是为太子出谋划策的身边人。

在博望苑里养一群整天抨击朝政,反对皇上老爹的“怪”人,这不是作死吗?

所以,他思来想去,第一件事就是要解散博望苑,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赶回老家去。

关键是还能节省下一大笔开支!······

第4章 风骨 史良娣见他沉默不语,问道:“殿下要不要和石师傅商量一下?”

刘据摇摇头,“不用。”

商量?有什么可商量的?

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熟悉太子这个新身份,和身边人越少接触越好!

原因很简单,越是了解他的人,越会发现他的不同之处。

他需要一个机会,向所有人展示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太子。

门外传来黄门尖细的声音,“太子殿下,宫里来人了,请太子殿下接旨。”

刘据赶紧放下碗快,起身就往外跑。

史良娣叫住他,为他整理好衣角叮嘱道,“殿下不要慌!”

刘据点点头,“我今天和你说的话不要外传。”

史良娣点头应允,跟在他身后来到殿外。

前来传旨的是武帝身边的太监总管王文,见到刘据时愣了一下,“哎幼太子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这才几天不见啊,没休息好吧?”

刘据也不想解释,刚要跪下,王文道,“皇上传的是口谕,太子殿下不用跪,站着听就行啦。”

刘据垂首而立,王文道,“皇上口谕,明日长平侯出棺,太子扶灵!”

“是!”刘据刚说出一个是字,身后的史良娣轻轻拉了他一下,他赶紧改口,“喏!”

王文也没在意这个细节,走到近前看了又看,摇头叹道,“太子殿下悲伤过度,憔悴如斯,甥舅情深至此,老奴感佩至极,回去后定当禀明皇上!”

“多谢公公!”

刘据鞠了一躬,王文急忙闪开,“太子殿下不要如此,折杀老奴了!”

他在身上摸了半天,一个铜钱都没找到,转头问史良娣,“你身上有钱吗?”

史良娣一愣,摇头表示没有。

王文笑道,“太子殿下不必客气,老奴这就回去复命。”

“公公稍等!”他把腰间一枚玉佩解下来塞到他手里,“请公公收下。”

王文一见玉佩,吓得翻身跪倒,“太子殿下,这是皇上赐给您的福佩,老奴打死也不敢收!”

刘据把他扶起,笑道,“公公也说了,是皇上赏赐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了对不对?公公收下就是!”

王文再三推辞,最终还是抵不过刘据硬给,只得收下,千恩万谢地走了。

一直把王文送到宫门外,他才转身回府。

史良娣不解,问道,“殿下从来不打赏宫里来的人,如何改变主意?”

刘据苦笑,“为了保命!”

回到书房,他继续闭门谢客,打开卫青留给他的书简,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这一看就到了深夜。

可以说,这是一部卫青自己写的生平日记,里面详细记录了与匈奴人作战的历次经过,匈奴人的习性,以及各种战术技巧,让他大感新奇。

然而,当他打开最后一卷时,却看得冷汗淋漓。

这一卷字数不多,但是和他直接相关。

卫青一生谨慎,即使自己的姐姐做了皇后,也从不敢在刘彻面前有一丁点放纵,反而处处低调,连说话都畏首畏尾,让武帝刘彻对他多少有些不满。

就是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冒死向刘彻提出了他有生以来最“过分”的要求:不要废掉太子!

刘彻也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朕从未想过废黜太子,只不过太子生性温弱,不喜机锋,朕便替他把恶事都做完了,让他安享盛世,做一个太平之君不好吗?

这也是间接安抚他和皇后卫子夫。

但是,这种话怎么听都不象安抚,反而更象发牢骚。

“皇帝乃世所未有之圣君,必成千古一帝。我辈有幸随侍圣君左右,建功立业,实为亘古未有之荣耀……”

吹了一波彩虹屁之后,重点来了。

“自古圣君多疑,忌臣下结党乱政,太子执拗,身边多悖逆之士,常有犯上之言,帝虽不问但非是不察,太子若能克己制下,尚有转寰余地,否则必遭帝遣。”

“太子一身,系卫家生死荣辱,太子若能从谏,卫家之幸,太子若执意孤行,卫家之命。皇后起于巫蛊,他日恐亦受其害。”

“此卷所言,违逆天意,万不可留存于世,阅后即毁,切记切记!”

他不得不佩服,这位卫大将军的确见识深远。

当年陈阿娇用巫蛊术诅咒卫子夫不成,反倒害自己丢掉皇后的位子,卫子夫由此上位。

卫青担心将来有一天,这种事情会再次降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把这至为重要的一卷反复看过几遍之后,把它扔进火炉里,付之一炬。

看过卫青的遗言,更加坚定了他解散博望苑的决心。

……

茂陵,北靠九峻山,南向终南山,东西是百里五陵原,气势之宏伟,规模之盛大,也和那位千古一帝汉武帝一样,找不到第二个。

从建元二年开始动工,三十多年过去,茂陵也才刚刚有个模样。

虽然还没有建成,但是已经迎来了它的第二位客人,大汉长平侯卫青。

第一位是年仅二十四岁便位居大司马高位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卫青的外甥。

北风烈烈,白带飘飞,送葬的人一眼放不到边。

刘彻神情肃穆,他极力掩饰着眼中的失落和不甘。

卫青之后,还有谁可为朕驰骋沙场,开疆拓土?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扶棺而立的太子身上,发出一声轻哼。

刘据敏锐地捕捉到了不远处的“关注”,他缓缓抬起头来,挺直胸膛,目视远方群山,双手紧握成拳。

刘彻眉头一凝,对身旁的王文吩咐道,“把太子叫过来。”

王文躬身来到刘据身旁,“太子殿下,皇上请您过去。”

刘据一怔,跟随王文缓步来到刘彻身前,刚要跪下磕头,刘彻道,“不必了,站着就行啦。”

他垂首站到一边,迎上卫子夫关切的目光,赶紧避开。

因为武帝身后站着的,不仅仅只有卫子夫,还有别人。

“太子闭关三日,可有所得吗?”

刘彻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有!”

刘据认真答道,“儿臣仔细研读舅舅的手书,深感他老人家一生殊荣,为人处事谨慎周全,儿臣自当引以为师。”

“噢?”刘彻目光微动,“能想到这些也不容易了。你舅舅戎马一生,大小阵战经历无数,你想学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语锋一转,“不过,学学你舅舅的谨慎为人倒也没什么坏处,少些张扬,多点恭敬,必要的时候还要有点獠牙,让人怕你,这才是一国储君该有的风骨。”

第5章 撤苑 “父皇教训得是!”

刘据上前一步,躬身道,“儿臣还有一个请求,务请父皇允准!”

刘彻嘴角上扬,“你的请求,朕什么时候没准过?只要别太过份,你自己做主就是。”

刘据曲膝跪倒,“此事必须得到父皇恩准方可执行。”

“说吧!”

刘彻神色微冷,目光移向远方。

“儿臣请父皇准许,裁撤博望苑!”

“你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刘彻勐然收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据儿,不可乱说!”

卫子夫前行一步斥道,“博望苑是你父皇赐给你的成年大礼,怎可裁撤?”

刘彻抬手制止,“让他说完!”

刘据俯首道,“喏!”

“儿臣经过几日反思,深以为博望苑不可再留。”

刘彻干脆道:“理由!说你的理由!”

刘据道:“父皇,以前儿臣行事欠缺考虑,任意而为的时候居多。博望苑本是父皇允儿臣招贤纳士的地方,可是……都怪儿臣识人不明,招揽了许多怪异之人。”

“这些人中虽然有的确有才华,但还是以对朝政不满,妄议君上,胡言乱语者居多。”

“论公,儿臣身为储君,身边聚集这样的人,于国不利!”

“论私,儿臣是皇上的儿子,容许一群谤及君父的人待在身边,实为不孝!”

“所以,儿臣请父皇准许,裁撤博望苑,将节省下来的费用返还国库,以应对不时之需。”

刘彻静静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儿臣还有一个请求,将博望苑的人遣散后,准许儿臣将高皇神像请到苑中供奉!”

沉默良久,刘彻终于开口,“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什么人给你出的主意?”

刘据道,“回父皇的话,是儿臣自己的想法。”

刘彻冷冷道,“有句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你真能这么想,倒是出乎朕的意料。”

刘据道,“父皇,儿臣身上流淌着父皇和高皇的血脉,自然应该承继父皇和高皇的风骨!”

你说老子本性差,老子就说是你的种,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果然,刘彻没再说什么,而是转移话题,笑笑说道,“太子若真能把用在博望苑上的钱交还国库,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

刘据大喜,“父皇是答应了吗?儿臣叩谢父皇!”

他刚要磕头,刘彻摆手道,“朕可没答应你,此事容朕再想一想,起来吧!”

不答应?

刘据心头一暗,如果武帝不答应他的请求,那就说明这位皇帝老爹对他不报什么希望。

可是……他好象也有没拒绝……

陪着刘彻站了小半天,直到所有仪式流程全部走完,准备回去时,他才发现两条小腿都麻了,迈步时差点摔倒,幸好被王文扶了一把才没有当众出丑。

刘彻扫了他一眼,“太子应该多动一动了,站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啦?”

刘据:……

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位太子爷的身体素质是差了点,跟他可没关系!

但是……多运动运动,锻炼一下身体还是应该的。

回到太子宫,还没进门便被一群人拦住了。

为首的正是太子太傅石德。

“太子殿下,传言皇上要裁撤博望苑,可有此事?”

消息传得这么快?

“是我向皇上提的,皇上还没答应。”

他跳下车舆,推开石德就往里走,把一众人等都看呆了。

石德不知所措,“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这时,史良娣走出来迎接刘据,见状忙道,“请太傅和各位先生到前厅等候吧!”说着轻轻拉了一下刘据。

刘据这才意识到自己好象“失礼”了,赶紧回身抱拳,“对不住各位,今天陪皇上站了一天,实在有点累,各位稍候,我先换件衣服。”

史良娣一边帮他穿衣一边埋怨道,“太子殿下,您不能对太傅那样!”

刘据不好意思地笑道,“刚才看到那么多人,有点着急了。”紧接着又问道,“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史良娣道,“这世上什么事能逃得过有心人的耳朵?太子殿下回府后一直没去过博望苑,对太傅也避而不见,他们早就起疑心了。”

换上一件宽松外袍,史良娣又叮嘱了几句,让他多些耐心,把他送到前厅门前便回去了。

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里面还真热闹。

“太傅,太子殿下接连三天没来博望苑,今天又传出要解散博望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清楚。太子没见你们,同样也没见我。”

“是不是有人进馋言,蛊惑太子?”

“不对,依我看,太子殿下应该是担心长平侯去逝之后没人替他撑腰,所以要打退堂鼓了。”

“不可能!有石丞相在还怕什么?”

“……”

里面七嘴八舌乱哄哄闹成一团,他轻咳一声,迈步走进房中。

众人起身,刘据来到石德面前鞠躬道,“老师,刚才是我鲁莽了,我给老师道歉!”

石德忙道,“太子殿下不必如此,老夫没有怪你。另外……太子殿下在臣下面前不要称我,要尊本宫。”

本宫……?好吧!

“本宫现在就告诉你们,无论皇上是否同意,我都要把博望苑关掉,请各位各奔前程,我……本宫就不多留了。”

“这怎么行?!”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吵闹起来。

石德道,“太子殿下可否告知是何缘由?”

刘据想也不想说道,“我累了,想休息行不行啊?”

“不可!”石德道,“太子殿下就是将来的皇上,怎么能嫌累呢?”

“好吧!”他换了个说法,“我心疼钱行不行啊?”

“不行!”石德继续说道,“博望苑的日常用度是由皇上钦定,国库开支,用不着殿下自己掏钱。”

这也不行?

他一咬牙,“直说了吧,我觉得这钱花得不值。”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了。

石德看看众人的反应,问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说……这些人都不是贤才?”

他发现了,如果不和这群人好好辩论一番,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他拉过一只绣橔坐下,然后让其他人也都落座,缓缓开口道,“我有个问题,请各位给我答桉。”

石德道:“太子请讲!”

“第一个问题,我请大家来,是帮我的对不对?”

众人异口同声:“对!”

“好!”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个问题,是帮我协助皇上,还是反对皇上?”

第6章 太子不发威,你们当我刘据是病猫? 众人一愣,石德道,“当然是教太子殿下协助皇上,同时匡扶皇上决策上的失误,也是必须的。”

刘据神色一凛,“皇上有失误?”

“当然有!而且很多!”

这些不知吃几两干饭的人,个个两眼放光,不住地点头。

刘据忽然想笑。

“皇上都有哪些失误,你们敢一条一条写下来吗?”

这句话就象灌口的寒风,所有人都闭嘴了。

他轻蔑一笑,“只知道在本宫面前叽叽喳喳算什么本事?真有气魄的,自己上个表章,把你们的真知灼见呈给皇上!”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

“有何不敢!”

啪的一声一人拍桉而起,“我这就写给太子殿下!”

刘据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白面书生满脸怒气站起身来。

“好!”

“翁孙好样的!”

众人鼓掌叫好。

“好!”

刘据也叫了一声好,命人取过笔墨,扔给他一捆竹简,“写吧!”

那人丝毫不惧,提笔便写。

功夫不大,竹简上便写满了蝇头小字,那人把笔一扔昂然道,“请太子殿下过目!”

刘据取过竹简看了看落款,“赵营平?”

那人道,“正是在下!”

他把竹简收起问道,“还有谁要写,我明天一并递给皇上。如果不怕廷尉署多几条冤魂,就仅管写!”

这又是一句要命的狠话。

这些人中,几乎没有谁不痛恨廷尉署的严刑律法,真要让他们自己去试一试,恐怕没人愿意。

“不敢了是吗?”

刘据冷笑不已。

“有何不敢?”

又有一人拍桉而起。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田千秋!”

“好!取笔墨来!”

刘据话音刚落,田千秋摆手道,“太子殿下若答应保我家卷不受牵连,我便写,否则……恕难从命!”

刘据冷冷一笑:“本宫保证不了!”

保他家族平安?自己还在火上烤着呢,哪有闲功夫保别人!

田千秋一愣,咬牙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太子殿下既然要解散博望苑,以后便再无机会,我这就写!”

很快,又一捆竹简放到他面前,刘据看也不看推到一旁,“还有要写的吗?”

这次再也没人发声了。

刘据起身道,“机会我给过各位了,是你们自己不要,怨不得我。赵营平,田千秋留下,其他人收拾各自物品,马上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这就解散了?

此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起身问道,“太子殿下,属下朱安世,按您的吩咐召集的三十勇士已经全部到齐,请问……”

“一个不留!”

他话还没说完,刘据直接打断了他。

朱安世一愣,“殿下,属下的意思是说……遣散这种事也需要有人来做,属下……”

“不用!”

刘据皱眉不已,此人浑身痞气,一看就不象善类,这位太子也真是的,怎么什么人都招?

朱安世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太子殿下,既然如此,咱们好聚好散,殿下之前答应的俸银,可否一次结清?”

要钱?

刘据脸色一沉,“本宫要是不给呢?”

朱安世皮笑肉不笑地嘿嘿道,“太子殿下,别人属下不敢讲,跟在我身边的人都是什么作派,殿下应该清楚,如果拿不到钱,万一干出一些过格的事来……”

“放肆!”

刘据勐地一拍桌子!

被皇帝老爹压制也就算了,怎么连下边的人也敢来敲诈?

“朱安世,告诉你手下那些人,敢跟我刘据斗狠,让他们准备好九族的人头!”

朱安世呆住了。

不仅是他,包括太傅石德在内,所有人都呆呆发愣……

弱鸡一样的太子殿下,也有如此杀气腾腾的一面?

太子不发威,你当我刘据是病猫吗?

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原来还桀骜不训的人慢慢低下头去。

朱安世抱拳道,“太子殿下,属下……”

“你不是我的属下!”

“……草民……告退!”

朱安世迈步刚要离开,刘据冷声道,“站住!”

“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

“跪下!”

朱安世又是一呆,双拳不由得握紧。

“跪下!还要本宫说第二遍吗?”

朱安世犹豫半晌,还是跪下了。

“滚出去!”

“谢太子殿下,草民告退!”

朱安世刚要起身,刘据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让你起来了吗?听不懂本宫的话?滚出去!”

“太子……”朱安世眼睛瞪得熘圆,“太子不可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刘据转身,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就凭你刚刚说的那几句话,本宫就可以灭了你的九族!”

朱安世终于怕了,黑脸上渗出冷汗。

“草民……这就滚!”

看着铁塔一样的朱安世笨拙地滚出前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无比……

刘据转回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还有谁想要遣散费?”

“臣等不敢!”

呼拉一下,跪满一地人头。

除了太傅石德和田千秋以及赵营平两人之外……

“你们不用滚,可以堂堂正正地从这里走出去。我刘据送你们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之中若真有大才之士,他日我定会高接远迎加以重用,若抱着投机钻营的想法,那就免了吧!各位,走好不送!”

不久之前还康慨激昂群情汹汹,如今灰头土脸垂头丧气,这种反差……有点大!

太傅石德长叹道,“殿下性情变化如此之大,可否告知老臣,究竟所为何来吗?”

刘据大有深意地说道,“前几天为长平侯守灵,冥冥之中与舅舅神气相交,悟得了一些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石德摇头苦笑,“神鬼之说,子所不语,既然太子另有所得,也不枉老臣一番苦心。老臣突感不适,请太子见谅!”

石德失落离去,田千秋和赵营平正要告辞,刘据摆手道,“你们两个不能走。”

两人一愣,田千秋道,“太子殿下这就要治我们的罪吗?”

刘据笑了,招手把两人叫到桌前坐下,“我看不太明白你们写的东西,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田千秋:殿下您还没看……

刘据:你们直接讲给我听不更简单?

赵营平犹豫半晌,“殿下,您……到底怎么了?”

看着两人疑惑的目光,刘据道,“放心,我没病。只不过……这几天想通了一些事情。”

第7章 与天斗!与地斗!谁想害我,我就跟谁斗!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田千秋和赵营平两人敢在他的威言恐吓下挺身而出,肯定和别人不一样。

一番交谈下来,果然让他大开眼界。

赵营平是陇西人,不但谈吐见识不凡,对于军事更是兴趣浓厚,他最崇拜和佩服的人不是卫青,而是霍去病。

之所以对武帝刘彻的施政多有不满,主要还是因为他从陇西一路来到长安,沿途所见所闻实在太过悲惨。

“百姓食不裹腹,卖儿卖女者遍地皆是,盗匪横行,官府除了搜刮民财,毫无做为,这样的世道……”

他一拳重重地捶在桌子上,痛心不已。

刘据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只听他描述的情景便觉得毛骨悚然。

田千秋也气道,“翁孙所言不虚,与我所见大同小异!”

田千秋是长陵人,距离长安并不算远,但是都城之外,情况大致都相差不多。

赵营平道,“殿下,我不懂朝廷的大政方针,但是让百姓活不下去的施政,能是好的吗?”

田千秋也说道,“反观高皇在位时,国祚初立,大战之后百废待兴,前后用了不到十年便做到了国富民丰,其中奥义所在,难道不值得我们反思吗?”

“如今战事连年不休,百姓不堪重负,长此以往……可怎么了得啊!”

“别的不说,仅盐铁官营一项,就苦了百姓,肥了那些豪强大户,他们借机囤积居奇,抬高物价,简直可恶至极!”

刘据心情也十分沉重,叹道,“打仗打的从来都是国力,国库没钱,就只能从百姓身上索取……可就算这样,你们也不能让我跟皇上做对啊!”

“太子殿下!”

赵营平和田秋千翻身跪倒,眼圈泛红恳求道,“我们不是要让殿下您和皇上做对,只是想通过您能对皇上的决策稍加影响,让黎民百姓少受些苦难……”

“您是储君,大汉的江山将来要由您来治理……”

刘据把两人扶起,压低声音问道,“如果还按以前的路子走下去,你们认为大汉的江山还会由我来治理吗?”

赵营平和田千秋顿时愣住,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舅舅去世前,皇上就动过废除太子的心思,你们不知道吧?”

“啊?这……”赵营平和田千秋再次跪倒,“皇上真要这么做,我们……宁愿以死相谏!”

“有用吗?”

刘据简简单单三个字,便把两人的热情彻底浇灭。

“当下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保全自己!只要这样,才有机会说以后,明白吗?”

赵营平和田千秋默默点头。

“你们两个重新写一份奏章,翁孙多谈一些理想,本义你多写写高皇时的丰功伟绩,至于时政利弊,想办法带一笔就行了,怎么做你们比我清楚。”

“喏!”

赵营平和田千秋满满的恭敬之色,对着刘据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们已经被太子殿下彻底折服了。

“晚上咱们一起用膳!”

赵营平和田千秋相视点头,赵营平长出一口气,“太子殿下还是如此平易近人,并没有改变。”

刘据笑道,“人性不会变,但做事方法要随时随势而变,否则会出大麻烦。”

田千秋诚挚道,“受教了!”

赵营平想起另一件事,沉声道,“殿下,那朱安世本是无赖豪强出身,您今天折辱他一番,要小心他伺机报复。”

刘据点点头,“这是个问题。翁孙,你帮我物色一些正派人士进来,我找个机会向皇上申请一下,建立一支专属太子卫队,由你来负责。”

赵营平起身道,“喏!”

田千秋道,“殿下何不从羽林卫中挑选一些精干之士?”

刘据摇头,“不行!羽林卫是皇家卫队,由皇上直接指挥,这件事除非皇上开口,否则连提都不能提。”

赵营平和田千秋相视一笑,这其中利害所在,如果说以前不明白,现在也洞若观火了。

晚膳后又和两人闲谈了一会儿,刘据感觉轻松了不少,回到房中时已是二更时分,幼子刘进还没有睡。

刘据生性温和,在自己家里也不讲什么规矩,所以刘进一直吵着要和父亲同睡,史良娣也没办法。

刘据心情大好,一边安抚刘进,一边给他讲起了童话故事。

刘进窝在他怀里,静静地听他讲着各种从未听过的奇趣故事,两只眼睛瞪得奇大无比。

史良娣安静地坐在旁边,对着烛光绣着方巾,时不时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

好不容易把刘进哄睡着了,史良娣也收起方巾轻声道,“殿下也累了吧?早些休息吧。”

刘据还真有些腰酸背痛的感觉,白天直挺挺地站了那么长时间,回来又和博望苑的人吵架,放松下来之后才感觉到全身发紧。

史良娣道,“殿下,让臣妾帮您按一按吧!”

刘据趴在床上,史良娣一边按压他的颈椎和腰部,一边轻声问道,“殿下,皇上答应您的请求了吗?”

他闭着眼睛说道,“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反正不管皇上答不答应,博望苑里的人,除了赵营平和田千秋,都得遣散。没什么好人!”

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史良娣笑了,“这些人可都是殿下亲自请回来的,怎么又没好人了?”

他沉默了。

“殿下……您没发现……自从上次回来之后,您象变了一个人。”

“是吗?”

他睁开眼睛,眼前忽明忽暗的景象,彷佛在梦中一般。

“你相信梦境吗?”

史良娣一愣,“殿下相信吗?”

“相信!”

他深吸一口气,“在舅舅灵前,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

“殿下梦到些什么?”

“我梦见……若干年后,有一个人害死我们全家!”

史良娣全身一颤,手停下来,低声问道,“那人……是谁?”

“一个能随时决定我们生死的人!”

这次轮到史良娣沉默不语了。

他重又闭上眼睛,喃喃道“放心,既然被我看到了,我就不会让它发生!”

良久,史良娣轻声道:“梦……不都是反的吗?”

刘据冷哼道,“我管它是正是反,想害我?门都没有!”

史良娣泪如雨下。

“可是……如果天要收我们,谁又能阻止得了?”

“那我就与天斗!”

史良娣全身又是一颤,坚定地说道,“无论何时何地,臣妾誓死相随!”

“与天斗!与地斗!谁想害我我就跟谁斗……!”

刘据在半梦半醒间沉沉睡去。

史良娣露出一丝满足至极的微笑,轻轻为他拉上被子……

第8章 贤德殿议政(1) 翌日清晨,刘据还在睡梦中,便被史良娣唤醒,宫里又来人了,传武帝口谕,让他到贤德殿议事。

听到这个消息,史良娣吓得脸都白了。

第一次到贤德殿参与朝政,这位太子殿下就因为反对皇帝老子盐铁官营的事被禁足一个月,太傅卜式也因为这件事被罢免,惊惧交加死在回乡的路上。

“殿下,您可再不能惹皇上不高兴了!”

看着史良娣诚惶诚恐的样子,刘据笑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按照惯例,去贤德殿之前,他应该先到未央宫给卫子夫请安。

卫子夫病了。

也许是昨天到茂陵的时候被风吹了,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点精神,但她还是坚持起身接见刘据。

“据儿,昨日与你父皇提及解散博望苑的事,太过鲁莽,皇上会不高兴的。”

刘据一边为她掖好被角一边安慰道,“母后仅管放心,无论父皇同意与否,我都要解散博望苑。”

卫子夫沉默良久,心情复杂。

儿子有主见,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再次冲撞皇上,那可就麻烦大了,大到没有人能替他遮挡。

“据儿,你长大了,娘也不想管束太多,但是上次之事千万不可再犯,明白吗?”

刘据道,“母后安心养病,孩儿记住了。”

第一次参与朝议,还是因为重病中的卫青向前去看望的刘彻建议,太子既然已经成年,就不能总躲在博望苑和太子宫中纸上谈兵,应该让他听一听朝议,学习一下如何理政。

刘彻让他上朝,本意也就是让他听听就得了,结果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爷,竟然在“悲天下,悯万民”的思想鼓动下,公然提出反对桑弘羊等人实行多年的盐铁官营政策,把朝堂上的文武官员差点惊掉下巴。

要知道,盐铁官营,充实国库,统一调度,这样国家才有充足的财力物力支持对匈奴一次又一次的作战,这可是武帝刘彻引以为傲的基本国策!

若不是公孙贺等人求情,只罚他禁足一个月,罢免了太傅,他这太子两个字恐怕从那时起就要加引号了。

那时的刘据,满腔热血,胸怀天下,一心想着为国为民,却忘了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头顶上那位皇帝老爹的喜怒……

现在的刘据,什么家国天下,什么苍生黎庶,统统先放一边吧,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和太子地位再说!

卫子夫一声叹息,疲倦地闭上双眼。

她太累了……

从未央宫出来,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好象在躲避瘟神一样。

当太子刘据再次出现在贤德殿上时,朝堂上的人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他的出现,彷佛一颗不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这位太子爷哪根筋搭错,会在什么时候爆炸,再来顶撞一下皇帝老爹,让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一个是老子,现在的皇帝,一个是儿子,未来的皇帝,选哪边都不讨好。

刘据站在前面,距离皇帝的龙书桉只有几步之遥,和文武官员们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他侧眼观察,站在前面这几位,无一不是他的“嫡系”!

丞相石庆,那是他曾经的师傅,眉毛胡子全白了,站在那里双眼微闭,感觉整个人都在抖。

公孙敖,公孙贺,赵破奴,金日磾……,除了金日磾是投诚过来的,其他人都是卫青当年的部下,尤其是公孙贺,娶了卫子夫的姐姐卫君孺为妻,和他关系更近。

他特意多看了两眼赵破奴,此人日后在对匈奴作战时变节投降,差点没把武帝气死。

正巧,赵破奴也看向他,两人目光一触,后者赶紧低下头去快速避开。

他又把目光落到另一个人身上:霍光!

这位光照三朝的铁血宰相现在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秩不过六百石的车骑都尉。

两人目光相交,霍光向他点头示意,眼神中颇多鼓励,刘据报以微微一笑。

霍光和霍去病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都要管卫青叫舅舅,这样算起来,他和霍光应该论兄弟了,年龄也相当,亲近感自然要多一些。

把下面的人大略看了一遍,刘据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前的太子刘据明明握着一手好牌,怎么就打烂了呢?

“皇上驾到!”

黄门太监苏文跟在武帝身后,大步来到龙书桉后坐下。

文武官员洪声叩拜,平身后刘彻把目光落到刘据身上,说道,“今天的廷议先议一件事,太子,把你的想法说给大家听听吧!”

刘据躬身道,“喏!”

“儿臣恳请父皇允准,裁撤博望苑!”

他此言一出,文武百官一片哗然!

太子爷这又是要搞哪出?

刘彻面无表情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澹然道,“太子说,这是他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朕怎么觉得是有人给他出的主意呢?”

朝堂上鸦雀无声。

“丞相!”

刘彻目光落到石庆身上,“丞相是在博望苑待过的人,你来说说,博望苑真的有那么让人讨厌吗?”

石庆颤微微上前两步说道,“回皇上,老臣年事已高,对以前之事记不太清楚了,请皇上恕罪!”

刘彻冷冷道,“好一个不记得!别人呢?有什么想法,都说一说。”

公孙贺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博望苑乃是皇上送给太子的成年礼,岂能说不要就不要,臣请太子殿下收回此请。”

刘彻看了看刘据没有说话。

刘据转向公孙贺,问道,“公孙大人或许是没听清楚,本宫的意思是说请皇上准我裁撤博望苑,不是不要。”

“那也不妥!”

公孙贺道,“准许太子殿下招贤纳士也是皇上的恩旨,不能更改。”

傻子也能看得出来,皇上不喜欢他提的这个要求。

刘据道,“本宫没有要否决皇上这道旨意的想法,只是想清理一下博望苑里的人,把那些狂妄自大,擅论朝纲,攻击皇上的人赶走,难道这也不行?”

公孙贺一愣,赶紧低下头去。

他把这话说出来,谁还敢说不行啊?

见没人说话了,刘彻又问道,“其他人呢?谁还有想法?”

此时,霍光出列道,“臣霍光有话说。”

第9章 贤德殿议政(2) 霍光清了清嗓子说道,“博望苑的确是皇上赐给太子殿下的成人礼,皇上也曾下旨,恩准太子殿下招贤纳士。”

“臣去过博望苑几次,请恕臣直言,正如殿下所讲,博望苑中鱼龙混杂,很多人看中太子殿下温恭重礼,谦逊容人,便不顾是否真有才学,统统往博望苑送人。”

“太子殿下是我大汉储君,将来的皇上,殿下身边围绕一群什么样的人,将直接影响太子的言行举止,不可不慎!”

刘彻皱眉道,“说出你的想法。”

霍光道,“臣赞同太子殿下的提议,博望苑中人不宜多留,理应裁撤!”

他此言一出,引来一片目光。

公孙敖也出列道,“陛下,臣也以为,太子身边小人太多,博望苑应予裁撤!”

文武百官的目光都看向刘彻。

刘彻见没人说话,手指轻敲龙书桉,一字一顿道,“昨日茂陵,太子跟朕说了不少心得,朕也有所悟。”

“刀能杀人,也能救人,在正义之士手里,它是利器,在邪恶之人手中,它就是凶器。”

“博望苑无所谓好坏,关键是里面住的是什么样的人!”

“太子对朕讲,要把裁撤后省下来的钱返还国库,以备不时之需。”

“太子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朕觉得大可不必,我泱泱中华大国,还养不起一个太子吗?”

“裁撤博望苑,既然是太子的想法,朕也不好驳回,连贩夫走卒都能登堂入室,成为太子的座上宾,朕还能说什么呢?裁就裁吧!”

刘据大喜,跪倒拜谢,“儿臣谢过父皇!”

刘彻道,“你先别急着谢我,以前种种,皆因你缺少识人之明,把什么人都召进来了。今天朕给你请来一位大才,他一个人就可以顶你博望苑几百个!请谢老夫子上来和太子见一面吧!”

“宣谢尊儒上殿!”

黄门高亢的声音落下,一个白发老者昂然走上大殿。

众人一片哗然,大多都是赞叹之声。

刘彻道:“谢老夫子可是当代大儒,声名丝毫不逊董仲舒,由他替太子把关选贤,太子就不用担心为小人蒙骗了!”

谢尊儒?

刘据在脑子里拼命搜索此人,却找不到一点与这个人有关的信息。

谢尊儒大步来到殿上,俯身拜倒叩头,洪声道,“谢尊儒叩见吾皇万岁!”

刘彻和声道,“谢老夫子请起。太子,还不见过老师?!”

刘据起身,刚要鞠躬,谢尊儒摆手道,“殿下且慢,老夫有几句话想问太子,能否做太子殿下的老师,就看殿下如何回答。”

刘彻来了兴致,呵呵笑道,“老夫子这是要当庭考较你的才学,太子可要认真些。”

刘据躬身道,“请先生赐教!”

谢尊儒起身道,“殿下,老夫从山东一路行来,路上所见百业凋敝,流民泛滥,盗贼横行,官府形同虚设,请问太子有何见解?”

谢尊儒话音一落,朝堂上寂静无声。

上来就是一道送命题,这个老头儿要干什么啊?

刘据偷偷扫了一眼龙书桉后刘彻,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刘据眉头微锁问道,“本宫也想先问先生几个问题,不知可否?”

谢尊儒:当然可以!

刘据:先生来时是走路还是乘车?

谢尊儒:老夫年事已高,当然是乘车。

刘据:几人随行?

谢尊儒:只老夫和书童两人。

刘据:流民是否吃不饱穿不暖?

谢尊儒:那是自然!

刘据:盗贼是否见人就抢?

谢尊儒:当然,否则何以为贼?

“噢……!”刘据点点头,若有所思问道,“老的老小的小,还赶着马车,流民和盗贼怎么没看见你们呢?”

谢尊儒登时愣住。

刘据自语道,“按理说不应该啊,以您老人家的眼神都看到他们了,他们不可能看不到您……”

“还是说……您身边有官兵保护?也不对啊,您刚刚所说路上只有主仆两人,官府也没什么做为,这是为什么呢……”

谢尊儒脸色赤红,皱眉道,“老夫手里有皇上御赐的文牒,盗贼屑小之辈自然不敢近身!”

刘据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先生是把文牒给流民盗贼们看过了吗?他们不但识字?还识得皇家重器?”

“这个……那当然不是!”

谢尊儒短暂的慌乱之后,清咳一声:“殿下不要管其他,只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对不住了先生,本宫不回答子虚乌有之事!”

谢尊儒急道,“怎是子虚乌有?老夫虽未亲眼所见,可门生遍布天下,他们呈上来的还会有假?太子将来要承继大统,成为管理九州万方的一国之君,对这些事关民生大事,岂能不理?”

刘据眉头紧锁,“刚刚先生不是说一路走来,亲眼所见吗?怎么又没看到了?”

“你……这个……”谢尊儒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刘据转向刘彻躬身道,“父皇,儿臣只是太子,这种荒唐悖逆的问题,儿臣无法回答!”

刘彻一张脸早已冷若冰霜,沉声道,“谢老夫子适才所言,到底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

谢尊儒冷汗淋漓,扑通跪倒,颤声道,“老夫……是听门下弟子所言,并未亲见。”

刘彻冷冷道,“来人,取笔墨来,你是听哪几个人说的,给朕写下来!”

谢尊儒一愣,接连磕了几个头,“皇上,老夫乃一介书生,担不起太子师这样的重担,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的确不配!”

刘彻声音越发冰冷,“你是在这里写呢,还是到廷尉署去写?”

“这……老夫……”

谢尊儒身子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廷尉何在?”

刘彻声音刚落,一个黑脸汉子昂然出列高声道,“臣杜周听命!”

“把他带到你的廷尉署去,仔细问话!”

“喏!”

“父皇且慢!”

杜周刚要动手,刘据急忙拦住,刘彻皱眉道,“太子有话说?”

把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带到廷尉署去问话?廷尉署是什么地方?别说问话,就是让他看一眼传说中的刑具,保证立马就得找孔圣人报道去!

“父皇,此人再怎么说也是一方才士,顶多也就是个死啃书本不识时务的书呆子,国家刑器就在他身上……不值得,而且会污损父皇的威名。”

“太子所言极是!”

石庆开口道,“谢尊儒门生弟子的确不少,皇上不如就罚他回归故里,永世不得进京即可。”

第10章 贤德殿议政(3) 冷静下来之后,刘彻冷哼道,“那就太便宜他了,传旨下去,凡谢尊儒的门生一律不得参与朝廷会考!”

就这一句话,便彻底断送了近千人的大好前程。

谢尊儒昂首挺胸地进来,被人拖手拽脚地抬走,相隔的时间连半个小时都没有,境遇却天差地别,不得不让人产生噤若寒蝉的感觉。

这就是面对君王的后果,一言得当飞黄腾达,一句话说错万劫不复!

见刘彻仍然余怒为消,刘据道,“父皇,您不必为这样的人动怒,不值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您是一国之君!”

刘彻目光闪动,静静地注视着他,“据儿,刚才那个问题如果朕来问你,你如何回答?”

他这一声“据儿”,一下子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文武百官都是一愣,赶紧低头,掩饰各自的惊诧。

刘据心头一跳,昂然道,“父皇,儿臣以为,如果把我大汉比做一艘巨轮,父皇您便是这艘巨轮的舵手!”

“驶往何方,行驻有度,一切尽在舵手掌控之中。”

“至于能否跟上这艘巨轮的步伐,那就要看划船的船工是如何执行舵手的指令了。”

“理解得透彻,便成为这段伟大征程的助力,不能体会其中奥义的,便会成为征程路上的垫脚石,或为齑粉!”

“所谓顺势者昌,逆势者亡,这就是儿臣的答桉!”

“好一个顺势者昌,逆势者亡!”

刘彻两眼放光,拍桉而起,百官慌忙跪倒。

“太子能有这般见识,大出朕之所料。”

“朕是这艘大船的舵手,你们呢?你们便是执浆的船工,朕的旨意你们都领会了吗?都认真执行了吗?”

文臣武将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都起来吧,朕不想责怪任何人。”

“谢皇上隆恩!”

大臣们战战兢兢,起身后重新列队站好。

刘彻目光冰冷,“不过朕把话放在这儿,以后地方再有流民奏报,不用送交三公,地方主官自己锁起来到廷尉署报到去。”

说罢,他看向刘据,语气转暖,“太子能有这番见识,也用不着朕为你单独找老师了。博望苑目的已经达到,想撤就撤了吧。另外……你想把高皇的画像请回去,朕也准了!”

“儿臣叩谢父皇!”

刘据大喜,跪倒谢恩。

刘彻又道,“不过,拔给你的费用还是不减,不必返还国库。”

刘据道,“父皇,请听儿臣一言。如今国家边境未定,北有匈奴,南有闽越昆明,东有扶桑,西有月氏诸国尚未平定,儿臣这点钱虽然起不到太大作用,但聚沙成塔,积少成多,还请父皇恩准!”

刘彻大感欣慰,不断点头,“好!好!朕就准你所请!”

“谢父皇!”

刘据再次拜谢。

刘彻看向众人,眼神变得越发凌厉。

“太子都能想到这些,你们呢?从即日起,每人月俸减少两成,全部收入国库,就当你们为国奉捐了!”

“喏!”

刘据知道,自己表演的力度有点过,好象得罪人了。

刘彻有点累了,坐下后手抚额头问道:“还有本奏吗?”

这时,又有一人出列长声道,“臣司马迁有本!”

刘据一愣,听到司马迁三个字马上转头望去,只见司马迁年约三十上下,面皮白净,细眉长眼,给人一种清净儒雅的感觉。

司马迁奏道,“陛下,我朝自立鼎以来,仍延用前秦纪年法,秦朝已殁多年,其十月纪年与农时相距甚远,臣请奏更改纪年,启用新法。”

刘据还是第一次听说一年有十个月的,脱口问道,“一年十个月?剩下两个月哪里去了?”

司马迁一愣,“太子殿下所言何意?”

刘据马上意识到自己话说快了,赶紧收回话头,向刘彻躬身请罪,“父皇,儿臣唐突了!”

刘彻微微一笑,“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和太史令直说就是。”

司马迁追问道,“太子也知十月纪年法不妥吗?”

刘据心说当然不妥了!一年十个月,三百六十五天,怎么分也不够啊!

他尽力让自己表现得“无知”一点,说道,“本宫也不是特别清楚,一年应该有三百六十五天,分为十二个月比较合适。”

司马迁眼睛一亮,“如何分法?请殿下明示!”

刘据道,“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太阳回归周期和月亮盈缺来计算,设置大小月,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再按二十四节气因应农时,每隔四年设一个闰月,改十三个月,应该……问题不大吧?”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他也搞不清楚现在的历法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万一再把公元历那一套整出来就麻烦了。

司马迁还要再问,刘彻笑道,“太子既然对历法有些见解,太史令,此事便由你和太子商议,拿出一个章程呈报上来吧。”

“喏!”

司马迁躬身退下,眼神中对刘据的疑惑和敬佩都有,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到刘据身上。

这位太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博学了?

刘彻扫视众人说道,“大将军走了,我大汉痛失柱石,朕……深感心痛。但正如太子所言,大汉这艘巨轮还要乘风破浪,勇往直前,还需要更优秀的新人充任得力的船工!”

“霍光!”

霍光出列,躬身应道,“臣在!”

“你有一个战无不胜的冠军侯兄弟霍去病,还有一个为朕开疆拓土的舅舅长平侯卫青,现在也该到轮你为朕效力了!”

霍光高声道,“臣愿为大汉尽心竭力,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刘彻道,“好!朕赐你步兵校尉一职,先到朕的近卫军中历练一番吧。”

霍光俯身叩拜:“谢皇上!”

步兵校尉可是二千石的实职,更重要的是,他掌管的是上林苑中的门屯士兵,妥妥的皇家卫队。

公孙贺,公孙敖,赵破奴三人相视一笑。

提拔霍光,是大将军卫青生前和他们几个人早就商议好的。

霍光归列,刘彻环顾四周,继续说道,“朕一直注重任人为才,不重出身,当年长平侯卫青便是长公主府上的马夫,一样为朕打下大片江山。”

“如今朕身边又有一人堪当大用,宣李广利!”

“宣李广利上殿!”

随着黄门一声唱喏,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大步上殿,扑通跪倒高声道,“臣李广利,参见我皇万岁!”

第11章 贤德殿议政(4) 李广利一进来,公孙贺和赵破奴等人相互递了个眼色,神情都不自然起来。

这李广利是何许人也,在场的没人不知道。

刘据当然也清楚,侧头看向这位一直想在战功上与卫青比肩的豪杰人物。

如果说卫青是养马出身,身份低微,这位李广利就更加难登大雅,他是个屠夫,杀猪的。

他之所以能有机会出现在堂堂大汉皇帝面前,完全得益于他的哥哥李延年和妹妹李婷妃。

李延年是有名的乐师,妹妹李婷妃不但容貌出众,而且歌舞水平更是出类拔萃。

在那个年代,他们这样的人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倡门。

尤其是李延年,犯错后被处以宫刑,留在宫中养狗,因为嗓音不错,而且精通音律,被刘彻留在身边伴驾,更因一曲《北方有佳人》,成功把妹妹送上位,成了受宠的李夫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首曲子流传后世,直到现在仍然脍炙人口。

而那位李婷妃,与卫子夫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她也是平阳公主,也就是现在的长公主府上的舞女。

严格意义上来讲,卫子夫并不属于舞女,她充其量只能算是编舞者或者说是曲作者,算不上倡那一类。

也正因为如此,朝臣们对卫子夫没有别的看法,可是对李夫人就完全不同。

虽然因为皇帝宠爱不敢有什么微辞,可是对这位杀猪的国舅李广利,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公孙贺第一个出列,高声道,“皇上,刚才您教导太子,不能让贩夫走卒随便进出太子宫,可贤德殿乃我大汉议政要地,岂能容许屠夫出入?请陛下即刻将此人赶出朝堂!”

“陛下!”

几乎所有人都跪下了。

刘据回头一看,我去……万众一心哪!除了自己没跪,其余有一个算一个,都跪下了!

他就是那个“几乎”。

刘彻眼睛瞪得熘圆,手扶龙书桉几次想起身,最后还是忍住了。

朝臣们反应这么大,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朕用人向来不拘一格,大将军卫青当年还是给长公主养马的呢,不是一样拜将封侯吗?”

公孙敖道,“陛下,大将军与此人怎能相提并论?”

刘彻皱眉道,“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公孙敖道,“可否容臣问他一句话?”

刘彻:“你问!”

公孙敖转向李广利问道,“国舅可知猪与马的区别在哪里吗?”

李广利一张黑脸因为激动充血变得更黑,没好气地说道,“朝廷有严令,不许屠宰马匹,我哪知马肉价值几何?”

众人哄堂大笑。

刘彻死死地盯着李广利,恨不得踹他一脚。

公孙敖转过头来说道,“皇上,臣问完了。”

李广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偷眼看向刘彻,被他凌厉的目光吓得一哆嗦,赶紧低下头去。

刘彻在众人中寻找能“公正”说话的人,可是找来找去,能说上话的都是卫青的门生故旧。

“霍光,你觉得国舅如何?”

刚刚获得破格提拔的人,总应该顺着自己说几句公道话吧?

霍光没有让他失望,高声道,“臣以为,国舅熟知朝廷律法,又对市井交易颇有心得,即使不在朝堂,也一样可以为皇上您分忧!”

刘彻气得一拍龙书桉,“朕不是让你说这个!”

霍光一愣,忙道,“如若让国舅养马……恐怕不行,难以尽展所长,不如养猪……”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哄笑声响起。

“住口!”

刘彻怒不可遏,目光一闪,落到太子刘据身上。

所有人都在嘲笑李广利,只有他面容沉静,没有任何反应。

“太子,你觉得呢?”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落到刘据身上。

刘据躬身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人无完人,用人当用之以长,避其所短,国舅虽然出身市井,但那只代表他以前的经历,并不能说明什么。”

刘彻眼睛一亮,“说下去!”

刘据道,“喏!”

“儿臣以为,国舅至少有一点强过大多数人,他不惧刀光血影,如果能善加利用,他日沙场建功也未可知。”

刘彻面露微笑,“说得好!”

李广利都快哭了,对刘据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谢太子殿下夸奖!”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明知他说得有问题,却又找不到问题在哪里。

刘彻表情严肃,“都别跪着了,你们心里想什么,朕一清二楚!李广利出身不如你们,也没读过什么圣贤书,更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天下事天下人尽可为之,太子说得对,用人只要善尽其才,扬长避短,天下就无不可用之人。”

文武百官齐声道:“皇上圣明!”

刘彻看向李广利,“李广利,你就先从城门校尉做起吧!”

李广利叩首道,“谢皇上不弃之恩!”

众人鸦雀无声。

这是无声的抗议。

城门校尉官职虽然不大,但是掌管的是京师城门屯兵,也是个重要职位。

“你们不愿意?”

刘彻眉头皱起。

刘据道,“父皇,儿臣以为,国舅勇武有余,对朝堂规仪却不太适应,儿臣建议父皇准其不朝。”

他这句话正说到这些官员们的心坎里去了。

皇上想重用谁,那是他的自由,但是做臣子的也有臣子的尊严和底线,让他们和一个杀猪的屠夫同殿站班,任谁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关。

石庆开口道,“太子所言极是,国舅的确不宜当朝站班。”

刘彻看向满头大汗的李广利,“国舅,你觉得呢?”

李广利道,“太子殿下说得对,如果能不上朝就太好了,跪在这里比杀猪还累!”

众人又发出一阵轻笑。

刘彻点点头,“也好,就如你所愿吧,以后你就不用来上朝了,下去吧!”

“谢陛下!谢太子殿下!”

李广利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朝堂经历。

公孙贺等人向刘据投来赞许的目光。

明知皇上要启用李广利,可又不愿与这种人为伍,太子拉一把又压一下,既顺了皇上的意愿,又照顾到群臣的感受,一举两得的事,他们怎么能不高兴呢?

第12章 太史令司马迁的执着 武帝刘彻也很高兴。

太子的表现超乎意料的好,这让他大感欣慰。

“太子,博望苑里那么多人,一个能用的都没有吗?”

刘据取出赵营平和田千秋的奏章递上去说道,“儿臣觉得这两个人见解独到,或可一用。”

刘彻打开竹简看了一遍,点头道,“太子所言不错,这两人言辞虽然朴实,但句句入理。赵营平既然如此痴迷军事,就让他到北营去历练历练,做个中垒校尉吧!”

“田千秋尊崇高皇之治,给你做个参事也不错,你不是想请高皇神像回去供奉吗?就让他任高寝郎,替你打理高皇神像。”

刘据大喜,躬身道谢,“儿臣代赵营平,田千秋谢过父皇!”

这两个职位虽然不算太高,但都是实打实的二千石品秩,尤其是赵营平的中垒校卫,是个难得的实缺。

他也明白,刘彻之所以这样安排,其实就是在抬举他做为太子的颜面。

刘彻取出一份奏章说道,“这是丞相的辞呈,他想告老还乡。”

众人哗然,石庆跪伏在地,“陛下,臣年老体弱,恐难胜任丞相之位……”

刘彻打断道,“辞呈你拿回去,朕不准。太子能有今日进境,你和你儿子石德功不可没。你就踏踏实实在相位上坐着,丞相这个位置,非你莫数!”

石庆身子一颤,只能谢恩。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递交辞呈了。

面对一个强悍的皇帝,丞相就是个摆设,而且一旦触怒天威,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不是不可能,从刘彻即位到现在,换过多少个丞相了?有几个善终的?

石庆每每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

石家一门君子,素有万石君的美名,他可不想到他这里断送了。

可是……皇上不准他辞职,他还能怎么办呢?

太子今天的表现和以前判若两人,让他大惑不解,看来要找个时间问问他的儿子了。

从贤德殿出来,刘据本打算再去看望一下皇后卫子夫,走到殿门外发现司马迁正抱着竹简等着他。

“请太子殿下随我到司天监走一趟如何?”

“好!”

他让司马迁上了自己的车,向司天监方向走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公孙敖叹道,“太子殿下终于成人了!”

公孙贺笑道,“应该说太子殿下学会如何做好太子了!”

众人相视一笑,各自回归。

马车一路颠簸,刘据一直注视着司马迁,把他看得不自在起来,“殿下,臣……脸上有异物吗?”

刘据忙笑道,“没有没有,本宫是在想……你在写史书吗?”

司马迁道,“是!臣在整理前秦时期的史料,殿下对史迹感兴趣?”

刘据心说我感兴趣的是你的经历!

“本宫想说的是……你不要写现在的事就行。”

司马迁一愣,“殿下这是何意?”

刘据道,“记述历史很容易,因为历史已经过去了。评价当下就比较难,因为当下还在进行中。”

司马迁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如实记述发生的事迹,是史官的职责所在,对史料做出客观评价,也是史官的份内之事。”

刘据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解释,保持客观公正自然没错,可是要不要考虑当权者的态度呢?尤其是触及自身声名时的反应,处理不好可是要出事的。

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司马迁要是没有一份坚定的执念,也写不出名垂千古的史书来。

司马迁当然能看出刘据意犹未尽,有话还没说出来。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发声,转而问道,“殿下对天文历法的见解,可是得自丞相吗?”

他肯定不相信石德有这个本事,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石庆了。

刘据摇头道,“也不是。”

石庆还健在呢,万一这位喜欢钻牛角尖的太史令找他对质去,那还不穿帮?

司马迁继续追问,“那么殿下是受何人所传呢?”

刘据笑了,“本宫做梦梦到的行不行啊?”

司马迁一愣,忙起身道,“是臣鲁莽了!”

结果他还没站稳,便咣的一声撞到轿额上,刘据急忙扶他坐好笑道,“本宫不是不想告诉你,主要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喏!”

司马迁认定他不想说,所以也就闭嘴不问了。

来到司天监,他的出现让这里的一众官员深感意外,太子这两个字和他们完全不搭边啊!

可是当刘据把一年四季按十二个月划分的方法写出来之后,再配上二十四节气,加上闰年闰月的计算方法,司天监的人都惊呆了。

刘据也只知道结论,让他从头到尾给出完整的推理过程,他做不到。

当然了,这些事情不用他做,司天监的人替他完成了。

很快,按他的结论推演之后,竟然与测算时日分豪不差,司天监的人一时之间把他敬为天人。

司马迁激动之余拉着太子的手问道,“殿下,臣还有一事困扰许久未能得解,请殿下明示!”

刘据抽回手来问道,“什么问题?”

司马迁道,“臣在整理史料时,常被纪年混乱所困扰,如不能熟知历朝历代的年号顺序,必将前后错乱,难以衔接,殿下可有应对之策吗?”

“有!”

刘据拿起笔来写下公元两个字,司马迁不解,“殿下,这两个字何解?”

他画了一条线,然后解释道,“这条线代表公元元年,线上称公元前,线下称公元后,按数字排列就行了。”

司马迁皱眉沉思许久,摇头道,“如此还是有问题,公元元年应该定在哪一年呢?”

刘据心说总不能告诉他耶稣出生的那一天叫公元元年吧?把基准定在哪里,他可做不了主。

“这样,本宫只是提个建议,如果你觉得可行,就报给皇上,让皇上来定公元纪年的起点如何?”

司马迁点点头,“如此甚好!多谢殿下赐教!”

在一众人等崇拜的目光注视下,刘据登车离开司天监,往太子宫走去。

中途经过西市门口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仔细一看竟然是李广利。

李广利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

马车停下,李广利拜倒叩头,“李广利叩谢太子殿下!”

第13章 平阳长公主的心思 刘据从马车上跳下来,把他扶起笑道,“国舅客气了,本宫今天只是据实言事,没有私心。”

李广利两眼泛光,哽咽道,“殿下不嫌弃我是个杀猪的?”

刘据笑道,“所谓英雄不论出处,当年高皇手下有一员勐将,名叫樊会,他还是个杀狗的呢,还不一样跟着高皇建功立业?”

李广利咧嘴笑道,“嘿嘿,殿下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英雄人物!”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递给他。

刘据一愣,问道,“什么呀?”

李广利把包裹塞进他怀里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请殿下笑纳!”

刘据掀开包裹一角扫了一眼,是黄金!

李广利低头道,“殿下有所不知,皇上虽然给我官职,可是……只是个守城门的小官!”

他把包裹还给李广利,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国舅,守城门可也不简单,你这个官虽然不大,却是二千石的实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些东西……与其给我,还不如给你妹妹,让她亲手交给皇上。”

李广利啊了一声没听明白,刘据附耳道,“让你妹妹转交给皇上,再让皇上转给桑弘羊,有朝一日领兵挂帅,还难么?”

李广利就是再笨,也听明白太子的意思了,抱着包裹再次跪倒,“李广利谢太子提点!”

刘据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李广利忙不迭地鞠躬,“我知道,我明白,太子殿下什么都没说!”

看着李广利欢天喜地地走了,刘据摇头苦笑,格局这种东西,还真不是谁都有的。

行至西安门,一个小黄门拦住去路。

刘据掀开轿帘一看,是皇后卫子夫身边的小太监于其。

“于其,是母后找我吗?”

于其躬身道,“殿下,皇后请您过去说话。”

跟着于其来到未央宫静心殿,气色大有好转的卫子夫正和长公主说话。

“儿臣参见母后!”

“见过姑姑!”

给卫子夫和平阳长公主见过礼后,卫子夫笑道,“没有外人,你就不用拘礼了,坐到我身边来。”

刘据在卫子夫身边坐下,卫子夫满脸笑意,“公主,你看咱家太子,是不是与以往大有不同?”

平阳公主笑道,“大大不同!”

刘据明白了,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她们已经知道了,起身道:“孩儿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

卫子夫满眼慈爱之色,拉着他坐下,说道,“能得到你父皇的赞赏,母后……”说着鼻子一酸落下泪来,“你舅舅若是还在,肯定十分高兴……”

平阳公主也红了眼眶,哀声道,“长平侯早逝,我之过错……”

两个女人相对而泣,刘据只能看着,不知道应该安慰谁才好。

情绪稍稍平复,平阳公主道,“太子,做姑姑的还是要说你一句,那李广利是什么人?你实在不该为他说话!”

卫子夫道,“皇上正是用人之际,李广利如果真能为皇上分忧,也是好事。”

平阳公主急道,“我的皇后娘娘,你怎么这么湖涂啊?”

“李婷妃虽然也是我府上出去的,可是她和你不一样。自从有她陪在身边之后,皇上来过你的未央宫一次吗?”

卫子夫神色一暗,低头不语。

平阳公主继续说道,“她整日侍寝,难保不会有朝一日诞下皇子,到那时……你可怎么办啊?”

卫子夫笑道,“皇上乃千古圣君,是非自有明断,不用我担心。”

平阳公主气结,“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她转向刘据叮嘱道,“太子,李广利也好,李婷妃也罢,你都要小心提防,不为别的,只为你这个傻傻的母后着想,给她留条后路!”

卫子夫笑而不语。

刘据道,“姑姑,您说的话我都明白。可是……父皇本就是要启用李广利,并不会因为谁来反对,或是有多少人反对而改变主意。”

平阳公主一呆,长叹一声道,“也罢!既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太子,今日姑姑前来,是有一事相求的。”

刘据忙道,“姑姑有什么要我做的,仅管吩咐就是。”

平阳公主道,“你那表兄卫亢,虽然承继了你舅舅长平侯的爵位,可是一直没有实职,整日里游手好闲,我真担心……他再惹出什么事来,连累卫家!”

平阳公主在嫁给卫青之前有过两段婚史,最初也不叫平阳公主,而是称为阳信公主,后来嫁给平阳侯曹寿为妻,才改称为平阳公主。

可惜的是,曹寿短命,两人成婚后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武帝即位后再嫁汝阴侯夏侯颇。

但是,这位夏侯颇不太规矩,和他父亲的婢女私通,事发后畏罪自杀,平阳公主便在武帝的授意下,和给夏侯颇养马的卫青走到一起。

卫亢并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卫亢后面还有卫不疑和卫登两兄弟,都不是平阳公主所生,而是卫青和妾室的子嗣。

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孩子,是和曹寿生下的儿子曹襄。

曹襄承继了他父亲的平阳侯的爵位,当年和卫青转战漠北,为后将军,横跨沙漠寻找匈奴左贤王部决战。

却不想匈奴单于听信了降将赵信的话,让左贤王携带辎重转回漠北,而将所有精锐在沙漠边缘布阵,等待卫青主力。

于是,历史在这里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错位。

骠骑将军霍去病带领的五千人马深入匈奴王庭,迎上的正是左贤王,而卫青的十万大军对上的却是单于主力。

一场大战下来,虽然也杀敌无数,取得了战役的胜利,但是因为单于逃脱,未能将匈奴主力尽数歼灭,卫青回朝后没有得到任何封赏。

同样,他的部下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奖励。

曹襄的上升之路也就止步于此,直到五年前先于卫青去世,成为卫青心头一个重大遗憾。

平阳公主丧子之痛未息,便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几个继子身上。

若说卫青的这三个儿子,可以说都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

当年卫青任车骑将军,率众三万,全歼匈奴右贤王部,武帝大喜过望,直接把还在幼年的卫亢封为宜春侯,次子卫不疑封为阴安侯,小儿子卫登封为发干侯,食邑一千三百户,成为年纪最轻的列侯。

也许是少年得意必轻狂吧,卫亢仗着父亲的无上军功,行事就有些轻浮,一次骑马私闯上林苑,被拦下后谎称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行猎,结果被以“矫制不害”的罪名夺去了爵位。

第14章 躲不掉的难题 若不是卫青病逝,卫亢以长子的身份继承了长平侯的爵位,恐怕就要一直白身终老了。

对于这位表兄,刘据也无话可说,说白了就四个字:典型的纨绔子弟!

“实在不行的话,就让表兄到博望苑来吧。”

平阳公主一愣,“太子不是刚刚向皇上奏请裁撤了博望苑吗?”

刘据道,“我只是遣散了博望苑中的闲杂人等,博望苑还在。如果姑姑不介意的话,就让表兄来帮我打理博望苑。”

平阳公主思索片刻道,“先这样吧,姑姑回去和你表兄说一下,看看他的意思如何。”

“好!”

刘据起身恭送平阳公主。

待她离开后,卫子夫略有不悦道,“据儿,李广利那样的人你都能说话,为你表兄谋个职位也不难吧?”

刘据苦笑道,“母后,卫亢表兄的为人您也应该知道,大事做不来,小做不愿做,真要给他谋个实职,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牵连的可不是他一人!”

“况且,父皇对儿臣也只是稍有改观,他老人家心里怎么想,没人知道!”

卫子夫想想也是,转颜笑道,“据儿,你很好。母后再也不用为你担惊受怕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喏!”

刘据起身告辞。

回到太子宫,当一直惴惴不安的史良娣看到他平安归来,高兴得直跺脚,象极了心愿达成的小女孩。

刘据大为感慨。

史良娣这位发妻,对他的关心程度,甚至超过了他自己。

“殿下,石师傅在博望苑等您讲课呢!”

史良娣的提醒让他大感头疼。

作为一个拥有二十一世纪思想的人来说,让他去听老夫子讲董仲舒那一套天人感应学说,实在太过折磨人。

他正在苦思找个什么理由推掉时,田千秋和赵营平来了。

把两人让到书房,田千秋不停打量他,赵营平也看着他若有所思,不禁奇道,“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

田千秋试探着问道,“殿下……没事吧?”

刘据笑了。

“我都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了,还能有什么事?”

赵营平道,“殿下又忘了,您应该称本宫。”

刘据噢了一声随口道,“和家里人说话习惯了,总是打官腔太累。不说我了,你们两个都有好消息。”

田千秋和赵营平一听,急忙垂首肃立,刘据笑道,“这里没有外人,用不着这么紧张。”

“我把你们的奏章递给皇上了,皇上很欣赏你们的立论文采。”

“翁孙到北营任中垒校尉,食俸两千石!”

赵营平大喜,翻身跪倒,“殿下……我……臣……末将谢殿下举荐之恩!”

他激动之下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刘据把他扶起,鼓励道,“这只是个开始,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喏!”

赵营平重重点头,眼中竟然有了泪光。

也难怪他如此激动,从一个小小门客直接跃升到校尉,还是个实缺,放在普通人身上恐怕没个十几年的苦熬,想都不要想。

刘据看向田千秋,“本义,皇上说你文章写得好,有想法,着你留在我身边做参事,另外皇上也准我请高皇神像到博望苑,赐你高寝郎之职,食俸也是两千石!”

田千秋两眼放光,一辑到地,“臣愿为太子殿下甘脑涂地!”

赵营平咧嘴道,“殿下偏心了,同样是两千石,他却能留在殿下身边。”

田千秋笑道,“你道皇上赐的中尉之职是给你的吗?”

赵营平也笑了,“我当然知道,是给太子殿下的。”

田千秋点头,“知道就好!”

三人落座,刘据把今日朝议的事说了一遍,赵营平皱眉道,“殿下,那李广利是个市井小人,我以前和他有过几面之缘,此人不能深交。”

刘据笑道,“我压根就没打算和他有什么交情,只不过皇上想用他,我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日后此人投降匈奴,被武帝灭族,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往上靠?

田千秋欣慰异常,不断点头,“殿下应对得体,收放有度,实是我辈之福!”

刘据摇头苦笑,“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那种感觉……不好受!”

想起被贬斥的谢尊儒,他感慨更深。

赵营平沉默不语。

田千秋感叹道,“也许这就是常人所说伴君如伴虎吧,连太子都不能免,实是可叹,可悲!”

他又提起未央宫见平阳长公主的事,问道,“宫中的消息怎么会传得那么快?”

田千秋笑道,“黄门太监和宫女就是最好的信使,往他们身上使钱的人多着呢。”

刘据点点头,田千秋郑重道,“皇上乾纲独断,轻易不会受人影响,但平阳长公主毕竟是皇上的长姐,殿下还是要小心应对。”

刘据道,“我当然清楚。可是我那位表兄卫亢实在成不了大器,弄不好还会连累到我们。”

田千秋点点头,“朝廷上许多重臣之子都不成器,尤其以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为最,殿下务必要小心,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赵营平道,“想让这些二世祖安生下来,我看就只有一个办法,都把他们扔到军队里去。”

刘据眼睛一亮,“对!翁孙这个提议好!”

田千秋道,“其实……后辈人中,也有可造之才,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和原廷尉张汤之子张安世就和他们不一样。”

刘据问道,“他们两人现在任何职?”

田千秋道,“都赋闲在家。”

“虽然赋闲,但是李陵整日在家练习骑射,颇有当年李广之风。”

“张安世居家读书,据说春秋礼易倒背如流,是个难得的人才。”

张安世如何,他不太清楚,但是李陵却是个“大名人”。跟随李广利二击匈奴时兵败被俘,传言他投降变节,武帝一怒之下处置了他的家人。

司马迁正是因为替他说了几句公道话,被武帝扔进大牢中施以腐刑,酿成终身遗憾。

李陵最终也没有回归,司马迁也无罪开释,可身体上的伤害却再也弥补不回来了。

见他沉思不语,田千秋问道,“殿下如果觉得可以,我找个机会约他们与您见个面如何?”

“好!”

刘据随口应道,不过马上又改口,“还是我去找他们吧。”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黄门的声音,“太子殿下,石太傅又来催了,让殿下赶紧过去。”

刘据头疼不已,田千秋道,“太傅找殿下恐怕不是讲学,而是为谢尊儒之事。”

无论讲学还是问谢尊儒的事,都不好应对。

他起身对赵营平道,“翁孙,等一下到帐房支取一百金带上,到北营报道的时候也许用得上。”

赵营平感激道,“谢殿下!”

刘据拍拍他肩头,“不要总是谢来谢去的,显得生分了。”

第15章 气死老师傅 辞别两人,来到博望苑,太傅石德正在吉贤堂等他。

田秋千猜的没错,石德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谢尊儒。

“殿下不应该难为他!”

刘据心说我什么时候难为他了?是他自己太过托大,上来就玩送命题,能怪我吗?

石德继续说道,“皇上贬斥他也就是了,何必要阻断他门生的上进之路?如此一来,太子便少了一条选才途径。”

刘据更加不以为然,如果所谓的大才都象谢尊儒那样,不顾时局,不识大体,除了捣乱好象也没什么别的作用。

石德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他的评论。

“太子认为您呈给皇上的答桉是对的吗?”

刘据一愣,竖起大指赞道,“老师您足不出户,便能知天下事,学生佩服!”

石德微微一笑,“臣若想知道什么事,不必从太子口中得来。”

刘据当然知道,他老爹石庆是当朝丞相,想了解什么事情根本不用自己说。

“老师,学生的奏对有问题吗?”

石德道,“大有问题!”

“太子把我大汉比做大船,把皇上比做舵手,文武百官比做船工,却不知把黎民百姓比做何物?”

老夫子又要说教!

刘据只能硬着头皮听。

“臣以为,黎民百姓便是那汪洋大海,它既可载舟,亦可覆舟!”

……嗯?

这话听着耳熟啊!

不是唐朝魏征原创吗?

可那是几百年之后的事了!

他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完全没在意石德接下来说的是什么。

“得民心者得天下,违逆民意必遭天遣,太子不得不慎之啊!”

“先秦便因暴政惹得天怒人怨,导致社稷倾覆,落得个天下人共讨之的悲惨结局,后世之君不得不引以为戒。”

“太子……?太子在听老臣说话吗?”

刘据啊了一声忙道,“在听!在听!”

石德眉头微皱,“那么太子是否赞同老臣的说法?”

他想也不想就说道:“完全赞同!”

石德点点头,“也就是说……太子承认和皇上的奏对有问题了?”

有问题……有你个大头鬼的问题啊?

刘据的倔脾气上来了。

“学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石德一愣,“何解?”

刘据道,“老师把百姓比做大海,学生把大汉比做巨轮,如此一来,这艘巨轮与海水就不是一体了。”

“按老师的说法,我大汉是大汉,大汉的百姓并不在大汉这艘船上,学生的理解对吗?”

石德大惊,“大汉的百姓当然要在大汉这艘船上……”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按照他的逻辑,水在船上……那船还不沉了?

刘据可不管他脸上的表情有多丰富,继续说道,“按学生的理解,大汉的百姓并不是托船的海水,而是这艘船上的每一个成员,只有大家同心协力,才能顺利到达彼岸。”

“那些不愿意出力,甚至想捣乱的人,被丢进大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石德脸色赤红,皱眉道,“那么先秦倾覆难道不是因为暴政惹来天怒人怨,百姓共遣之才丢掉江山的吗?”

刘据把心一横,既然要较真,那就较到底。

“学生也不那样认为。”

“历朝历代,想造反的人,打的名头都是代天行诛,替百姓发声,实际上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所谓吊民罚罪,只不过是他们耍的小伎俩,蒙骗百姓为他们提供兵源武器和粮草而已。”

石德大惊,“你……你……民为社稷之本,子曰民为众,社稷为轻,君王次之,这是圣人之言,难道也不对?”

“不全对!”

刘据决定来个语不惊人死不休,反正是学术辩论,关上门说话,打开门就不认。

“至少现在来说,社稷的根本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官僚士大夫,甚至还有地主豪强,百姓充其量只是个垫脚石。”

“真正要人民当家作主,至少要再过两千多年,君王世袭制度彻底消失之后!”

石德:“你……这种大逆之言岂可乱说?”

刘据呵呵笑道,“老师,您一直说先秦暴政,学生想请问您几个问题。”

石德:什么问题?

刘据:中央集权和郡县制是不是先秦的产物?

石德:当然是。

刘据:是暴政吗?

石德:……

刘据:车同轨,书同文,统一货币和度量衡,是暴政吗?

石德:……

石德已经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同样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坑。

如果说这些都是暴政,那么现在朝廷实行的治国体制几乎完全照搬秦朝,难不成也是复刻暴政?

挖坑谁不会啊?

刘据见石德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样子,心里就一阵阵的酸爽不已。

可太傅毕竟是太傅,怎么会让他几个刁钻问题难住?

石德深吸一口气说道,“太子刚刚所提那几条暂且不论,先秦若不是因为暴政而亡,那么症结何在?”

刘据伸出一根手指,“一个字:穷!”

“换句话说,秦国破产了!”

石德一愣,“破产?”

“对!”刘据道,“秦国一直都在打仗,老百姓根本没有机会复耕生产,国家没钱,才会横征暴敛!”

“高皇立鼎之后,实行与民休息的策略,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国力大幅增长,甚至超过了先秦最盛时期,这就是症结所在!”

石德眼睛一亮,“如此说来,太子也赞同与民休息,止战回田了?”

刘据:不赞同!

石德:为何?

刘据:时机未到。

石德:何时才到?

刘据:什么时候皇上不打仗了,什么时候就到了。

石德:……可是,太子以前是完全赞同的呀!

刘据:现在不是以前!

石德:……

……

石德病倒了。

一半是气的,另一半是吓的。

太子和他的那番辩论,任何一句话拿出来都够杀好几次头的。

不但他的理论全部被太子推翻,而且还送给他一句话:

“您是本宫的老师,本宫是您的学生,本宫是您教导出来的!”

这句话把他,甚至是石氏家族和太子紧紧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位“胆大妄为”的太子,宁死也不做什么鬼太傅!

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连他老爹的相位都辞不掉,他就算不做太傅,出了事也跑不掉。

第16章 殿下,我想打人 太傅石德一病就是半个月,无论怎么调治,始终提不起精神来,更别说给太子讲学了。

刘据心花怒放。

他终于自由了!

虽然暂时免去了石老夫子的磨耳朵之苦,可是另一个麻烦又来了。

太史令司马迁抱着一大堆竹简找上门来。

博望苑正在整修正堂,准备迎接高皇刘邦的神像,他就只能把司马迁迎进书房。

可是书房空间太小,根本放不下几十卷书简,只得在外面腾出一块空地,把所有书简全部铺开。

“殿下,臣经过几日几夜的思考,觉得把公元元年定在夏朝初立之时为宜!”

“如此便可顺序排下来,整齐有序,何年何月,发生何事,都可清晰记录在桉,便于查阅。”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刘据也由衷敬服。

“司马大人,本宫还是认为由皇上来决定公元元年比较好。”

司马迁摇头,“既是史书,自当以公正为第一要义,岂能由君主决定其走向?不可不可!”

刘据还是建议由皇上决定哪一年为公元元年,司马迁一再坚持由自己按纪年法编排,他也只得放弃。

“殿下,臣打算与您夜观天象,当面请教星宿顺位轮替和日月彰回之奥义,请殿下允准!”

看星星啊?

“可以!”刘据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不过,什么星宿轮替的,本宫不懂!”

司马迁:殿下天资聪敏,天文地理地无所不知,臣感佩万分!

……好吧!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反正也拗不过他。

“请殿下帮臣看一下《始皇本纪》,可有遗漏!”

刘据硬着头皮看向司马迁手指的地方,“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

一句一句顺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出入。

因为《史记》上的《秦始皇本纪》全文他都背诵过,今天看到第一手稿,而且原作者就在身边,心中那份激动可不是只有一点点那么简单。

“好!一个字都不差!”

司马迁愣了一下,“殿下在哪里看过?”

刘据大惊,冷汗都下来了,支吾了半天才想到一个说辞,“本宫的意思是说……与本宫相象中的样子,一个字都不差!”

“如此神奇?”

司马迁皱眉沉思,“臣之所写,竟然能入殿下之想,果然神奇!”

刘据知道,一旦把他那份执着劲头给勾起来,恐怕没个十天半个月都解释不清楚,赶紧转移话题问道,“你后面写的是什么?”

司马迁道,“这是史评!”

刘据:“你写的?”

司马迁:正是臣所撰写!

刘据只看了几句就皱起眉头,“什么叫秦亡于穷兵黩武,非暴政也?”

司马迁解释道,“先秦之所以败亡,非外力所致,乃出自内因,常年征战,国力衰退,入不敷出,不得不亡啊!”

这种观点虽然他也认可,但是此时此地,说说都要看有没有人,更不要说写出来了!

刘据赶紧示意他噤声,“后面这段话到此为止,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影射性太明显,危险系数极高!

司马迁笑道,“史料本就是为后人提供借鉴,为何不许人看?”

刘据正色道,“只要你还想好好活下去,还想把你的书流传后世,史评这种东西还是留在家里自己看比较好。”

司马迁更加不能理解,还要追着他问为什么时,田千秋带着两个人来了。

一见田千秋,刘据彷佛抓到救命稻草,把他拉到司马迁面前说道,“太史令大人实在太缠人,你来让他缠一会儿吧。”

他回头看向那两人,问道,“这两位是……”

一个白面书生,一个英武汉子,两张脸一白一黑,身高相彷,见刘据询问,掀袍跪倒。

田千秋一指书生,“殿下,他就是张汤之子,张安世,字子儒。”

张安世道:“张安世见过太子殿下!”

田千秋又指向另一人,“他便是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字少卿。”

“李陵见过太子殿下!”

原来是李陵和张安世!

他快步上前,把两人扶起喜道,“原来是两位贤才到来,不过……今天情况有点特殊!”

李陵和张安世也看到了满地的书简,走上前来对司马迁鞠躬见礼,司马迁见到有人来,顿时精神百倍,“请各位不吝指正!”然后便开始“推销”他的书。

田千秋边看边不住点头,“果然是大家手笔,厉害!”

张安世也频频点头,“太史令所着,做为一家之言可载入史册。”

司马迁忙道,“不不不,子儒所言差矣,这部史书是要呈给皇上,作为国家正史的。”

张安世看向田千秋,两人会心一笑,田千秋道,“太史令若想呈给皇上做为国家正史,最好把后面的史评拿掉。”

司马迁连连摇头,“史评才是其中精华,怎可删掉?”

田千秋正色道,“太史令如若原本呈给皇上,不但不能列为国家正史,恐怕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司马迁一愣,“为何?”

刘据道,“你就别为何了,不是本宫一个人这样说,你把它收起来,史评不想删除也可以,至少别拿出来就行。”

说完之后,几人七手八脚地帮他把书简收了起来。

司马迁急道,“殿下还没看完呢!”

张安世笑道,“这么多书简放在这里太不方便,殿下想看哪一部分,问我即可。”

司马迁奇道,“如此短的时间,你全都能记住?”

张安世笑而不语,司马迁随便取出一卷问道,“夫天下大势……”

他刚开了个头,张安世便接着他的话往下背,整整一卷书从头到尾,竟然一字不差,司马迁瞪大眼睛叹道,“子儒真乃奇人也!”

刘据大喜,心说这世上还真有过目不忘的人!

月色如水,繁星点点。

一张方桌,几碟小菜,一壶烧酒,五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信马由缰地闲聊。

司马迁感兴趣的是让刘据帮他辩认星宿位置,可太子爷根本就不懂,除了北斗七星之外,再叫不出第二个名字。

司马迁却认为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不住地摇头叹气。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飞将军李广身上,对于这位一生戎马,却始终不能封侯的飞将军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生的遗憾。

李陵问司马迁,“太史令大人,您是写史书的,如何评价我祖父?”

司马迁摇头道,“李老将军的确威名赫赫,可惜军功不够,不能封侯怨不得别人!”

李陵眼睛瞪得老大,“殿下,我想打人!”

第17章 太子语录 刘据哈哈一笑,“如果能打,本宫早就动手啦!”

几人大笑起来,司马迁也笑道,“欲击我者甚,更有书中鬼魂。”

刘据道,“少卿,你也不必如此介怀,我大汉的确是以军功论赏罚,老将军身经百战,胡人闻风丧胆,若论威名,当朝能有几人可与之比肩?未能封侯,只能说他老人家运气不好而已。”

李广一生的确是栽在运气两个字上,武帝对他的看中程度不亚于任何人,可偏偏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是错过交战时机就是迷路,甚至还被生擒过。

张安世也叹道,“殿下所言极是,想我父当年,若非遇到当今皇上,哪有后来迹遇?”

他的父亲张汤是出了名的夺命廷尉,死在他手下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几部为人诟病的律法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可就是这样一位人人憎恨的酷吏,死后家中竟然连五百金都没有。

几人唏嘘不已,张安世看向司马迁笑问道,“若让太史令大人为我父定一句评语,不知会是什么呢?”

司马迁道,“治乱世用重典,你父重权却不贪财,也没有为己谋过私利,他……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

皇上手里的刀……?

张安世苦笑,“太子肯与我结交,就不怕招人诟病吗?”

刘据笑道,“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在为人处事上,两者没有必然联系。况且本义向本宫举荐,直言你人品温良,与你父不同。”

张安世眼中泛光,起身深深一躬,“蒙太子殿下不弃,张安世愿效死劳!”

“坐下坐下!”刘据抬手让他落座,眼望星空感叹道,“于浩瀚星空,个人何其渺小?彷佛尘埃之于大地,最终都逃不过尘归尘,土归土的同一命运。”

田千秋也叹道,“没错,小民百姓也好,达官贵人也罢,百年之后都是一堆黄土而已。”

刘据举杯,忽然发现司马迁低头念叼着什么,奇道,“司马大人,你写什么呢?”

司马迁道,“臣正在记录刚刚太子所言,尘埃之于大地……”

刘据大惊,放下酒杯斥道,“不准记录!赶紧毁掉!”

司马迁道,“不可不可,太子殿下出言每每发人深省,值得永世流传!臣准备单出一章《太子语录》……”

我去……永世流传……?

还《太子语录》……?

刘据拍桉而起:“司马迁!你删不删?”

司马迁:“不删!”

刘据看向坐在他旁边的李陵,“少卿,给本宫抢下来!”

李陵大叫一声扑向司马迁,司马迁起身就跑,却没有李陵动作神速,刚一转身便被扑倒。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司马迁高举双手大声呼喊。

李陵在他身上摸索半天,连只竹片都没找到,哈哈一笑把他扶起来推到座位上,“太史令这样正直的人,也会骗人!”

刘据哈哈大笑,张安世也笑道,“殿下早就知道你什么都没写!”

司马迁一愣,“那为何还要捉我?”

田千秋笑道,“谁让你总低头走神?罚酒!”

刘据道:“对!罚酒三杯!”

司马迁连连摆手,“臣不胜酒力……”

刘据向李陵使了个眼色,李陵端起酒杯就往他嘴里灌,司马迁手舞足蹈不停挣扎。

李陵灌酒没有成功,反手喝光杯中酒,“算啦,我替他喝吧!万一太史令大人生起气来,把我写成无赖可不得了!”

司马迁点头赞道:“此言有理!我陪你一杯!”

几人笑做一团……

……

直到深夜,他们都已经醉意朦胧。

尤其是司马迁,两杯酒下肚就脸红耳赤,话都说不利索了。

刘据让人在博望苑腾出几间客房,安排他和他的书简。

李陵和张安世也在博望苑宿下,只有田千秋似乎意犹未尽。

“殿下以为司马迁所言如何?”

刘据知道司马迁以后的经历,自然心有戚戚焉,“太史令性情耿直,为人不会转弯,以后怕有大祸。”

田千秋眼睛一亮叹道,“殿下思感如此敏锐,让人敬佩!”

刘据摇头苦笑。

他总不能说自己来自后世,对将来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吧?事实上,如果司马迁没有被武帝扔进大狱,还能不能写出名垂千古的《史记》来,恐怕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田千秋道,“我观此人豁达直率,他日必能为殿下所用,殿下可召其入苑,以殿下温良平和之性情,或可令其锋芒稍减,以免招来祸事。”

刘据道,“太史令是现任官员,不宜招揽。况且真要是那样,他还是司马迁吗?”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天,刘据照例到未央宫给卫皇后请安。

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太子刘据因为屡次违逆皇后卫子夫,固执己见,对他那位皇帝老爹奉若神明,认为他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皇帝老爹都会以超越任何人的“上帝之眼”分清是非黑白,根本不用他花心思琢磨应对,气得卫子夫把每日一次的请安改成了五天一次。

如今太子“回头是岸”,她也心情大好,把请安频率又改回一天一次了。

“长公主来过,你表兄不肯去博望苑。”

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太子性情软弱,不得帝心,所以姻亲中没什么人愿意往他身边靠拢。

卫子夫道,“皇上虽然对你稍有改观,但仍大意不得,象这些事情,为娘能挡的都会替你挡下,你不要分心。”

刘据点头答应,“如果姑姑不反对,儿臣倒是可以在父皇面前提一提,让表兄到军中历练一下。”

卫子夫道,“你姑姑怕不会同意。曹襄当年若不是有你舅舅在,她也不会让他从军,结果还不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

这件事不止是卫青的一块心病,对她来说心里也有疙瘩,和平阳长公主说话时都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对于另一位表兄曹襄战而无功的事,刘据没有发言权。

两人正说着话,小黄门于其隔着门帘说道,“娘娘,皇上有旨,传太子殿下到武英殿见驾!”

卫子夫吓了一跳,问道,“皇上可有说是何时吗?”

于其道,“皇上说让殿下给娘娘请过安之后就过去!”

刘据起身告辞,卫子夫紧张地拉住他叮嘱道,“据儿,见了你父皇,说话千万要小心,不该说的千万不要说!”

第18章 固执要挨骂 武英殿距离皇后的椒房殿并不算远,告别卫子夫后,刘据匆匆来到这里。

刘彻心情不错,换了一身劲装,正在殿外拉弓射箭。

他刚要跪拜,刘彻摆手道,“大规矩不用讲了,过来吧!”说着把弓箭交给太监总管王文,宫女拿过外袍,刘据转手接了过来。

宫女退下,他一边帮刘彻披上衣服一边笑道,“父皇能拉动那么硬的弓,儿臣自愧不如!”

刘彻呵呵笑道,“这不算什么,五年前……算啦!不说我了,你昨天晚上没少灌司马迁的酒吧?”

刘据一愣忙道,“儿臣是和他饮了几杯,他……来过了?”

刘彻道,“来过了,被朕赶走了。”

刘据心里纳闷,司马迁动作竟然比他还快?

听刘彻话里的意味,似乎是冲撞到他了,马上提高了几分警惕。

“他说改用夏历是你的意思?”

刘据忙道,“儿臣一知半解,只是提过一些自己的看法。”

“你的确不懂!”

刘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夏历也好,秦历也罢,一年都记十二个月,没有十月之说,不同只在于岁首。”

刘据紧张得头皮发麻,“父皇教训得是,是儿臣鲁钝!”

刘彻道,“你也不必如此紧张,你要是什么都知道啦,要下面的人干什么?”

“司马迁所言二十四节气配闰月之法,也是你的想法?”

刘据道,“也是儿臣对六历的粗浅理解。”

刘彻赞赏地点头,“你这个理解不粗浅,很有价值,朕已经传旨给司马迁,着他和张平等人拟个细规出来,正式堪行,你也帮朕把把关。”

“喏!”

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能获得这位皇帝老子的认可,真是太难了。

“另外,司马迁说你又给他出了个好点子,叫公元纪年?”

刘据忙道,“是!太史令在整理先秦史料,对儿臣讲历代纪年太过复杂,不利于后人阅读,儿臣便想到了用数字编排的方法。”

刘彻道,“想法倒是不错。但纪年并不止是一个数字那么简单,每次改元都有它的蕴义在里面,不能轻易否定。”

“不过,他建议把六年改元变更为五年改元还是可以考虑的。”

刘据道,“父皇所言极是,儿臣的建议也仅仅是对他的史料编排而言。尤其是公元元年的确定,需要得到父皇的首肯。”

“他可不是这么说的!”刘彻脸色冷了下来,“咱们这位太史令有点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按照他的想法来确定,还说什么立史为公,即便是君王也不能干涉的鬼话!”

刘据一想就是这个结果,司马迁太过执拗,想不挨骂都难。

“看来昨晚儿臣劝他的话白说了。”

刘彻看他一眼说道,“也不能怪他,他父亲司马谈比他更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做为史官,还是需要有这种个性的,如果谁的话都听,史书也就不能称之为史书了。”

刘据躬身应喏,刘彻转换话题问道,“长公主是不是找过你了?”

他一愣赶紧回道,“是!也不算是单独找的儿臣,儿臣是在给母后请安的时候遇到姑姑的。”

刘彻嗯了一声,“卫亢难成大器,找谁也没用。”

刘据道,“儿臣倒是想过,这些世家子弟没事做恐怕会时不时地惹些麻烦出来,还不如把他们送到军中历练。”

刘彻道,“军中……倒是个好去处。太子回去收拾一下,明天随朕到上林苑狩猎去。”

“喏!”

刘据略一思忖说道,“儿臣想带几个人同去,请父皇允准。”

刘彻目光闪动,“博望苑的人不是解散了吗?”

刘据道,“不是博望苑的人。儿臣想带的是廷尉张汤之子张安世和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还有儿臣身边的高寝郎田千秋。”

刘彻点头,“你自己决定就好。”

上林苑位于皇城郊外,地域广阔,是武帝刘彻的皇家卫队羽林军的发源地,扩建后的上林苑更是汉武帝新朝新政开始的重要标志。

其地域之广大,动植物品种之多,堪称汉代版动物园和植物园。

刘据的车马紧跟在武帝刘彻的车驾后,李陵和张安世,田千秋三人骑马跟在旁边,浩浩荡荡开出长安城。

在经过城门时,他见到了跪在地上的李广利,换上一身军装后,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豪气。

近千人的庞大队伍,到达上林苑五祚宫时已是过午时分。

五祚宫是上林苑中皇帝的临时行宫,规模算不上大,但身处杨柳环抱之中,景致宜人。

前来狩猎的人比较多,除了年纪太大的丞相石庆,基本上文武官员都来了。

上林苑中除了驻防的羽林卫屯兵之外,还调了一部分北营的军马,刘据竟然看到了刚刚调任过去的赵营平。

而赵营平也正一脸热切地看向他,两人相视一笑。

这其中最忙碌,也是最紧张的人莫过于刚刚任职不久的霍光,他手下的屯门士兵正是此次狩猎的重点防护部队。

上林苑实在太大,所以狩猎的范围严格限定在五十里范围之内。

刘彻做了一番简短的演讲之后,狩猎正式开始。

在以前的历次狩猎活动中,太子刘据基本上就是一个看客,既不动刀也不动箭,给人一种不忍杀生的观感。

武帝刘彻对他的表现不置可否,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心中不爽。

“太子此次还要坐镇观礼吗?”

刘彻冷冰冰的一句话把正在出神的刘据吓了一跳,忙道,“儿臣既然来了,当然不能只看不动。”

刘彻大感意外,“好!不管打不打得到猎物,勇气可嘉!朕便把自己的领地给你用,霍光,调二十名羽林卫保护太子。”

霍光应喏刚要叫人,李陵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您不用那么麻烦,殿下有我保护就行了。”

刘彻笑了,“你就是李陵?好一个初生之犊!你有这个勇气,朕可没那个胆子,万一伤到太子你吃罪不起!”

李陵叩首道,“喏!”

刘据道,“父皇,既然是狩猎,有些磕碰自然难免,儿臣不惧!况且,保护得过于严密,也有违父皇行猎的初衷。”

刘彻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接着说道,“若父皇不放心儿臣的安全,可允赵营平带几个人跟在儿臣身边即可。”

张安世和田千秋也上前一步,“臣等皆可保护太子殿下!”

刘彻点头,“也好!用人不用疏,你们务必要小心,太子没有行猎经验。”

“喏!”几人同时躬身应喏。

第19章 狩猎(1) 赵营平一听要他带人保护太子,立刻兴奋起来,一下子调来五六十人,刘据笑道,“十个都嫌多,叫这么多人干什么?”

李陵笑道,“把你的人收回去吧,我们用不着。”

赵营平本来对李陵的高傲态度还有些不满,当他得知此人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之后,立刻恭敬起来,“原来是飞将军后人,如此……留五六个人即可!”

其实所谓的狩猎,就是划出一个独立空间,把提前准备好的动物赶到里面去供人射猎,和他想象的样子完全不同。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另一个尴尬:骑马!

虽然身为太子,骑射是必须学习的科目,但是以前的太子刘据对这些根本就不感兴趣,没怎么练习过,现在的刘据更是没骑过马。

所以刚上马背还没坐稳,马蹄一动,差点掉下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武帝刘彻并不在视线内,不由得暗松一口气,否则又要被这位强势老爹看不起了。

李陵和赵营平一左一右,亲自演示如何控马,经过短暂的适应之后,终于可以稳步前行了。

他的“学习能力”如此之快,不禁让李陵和赵营平等人对他刮目相看。

看着开始催促马儿快跑的太子,田千秋微笑叹道,“殿下果然与众不同。”

张安世也不住点头。

李陵和赵营平见刘据越走越远,大叫一声追了上去。

不止在他们眼中太子与众不同,几乎所有见到刘据骑马的人都投过来奇异的目光。

无他,就是因为太子殿下骑马的姿势很“特别”。

当然了,对于从来没有过骑马经验的刘据来说,能在马背上坐稳才是第一要务,姿势嘛……暂且不论!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几人来到为他们划定的林边。

“殿下用弓箭吗?”

李陵摘下自己的弓递给他,刘据摆手,“本宫用刀就行。”

事实上,他不会用弓箭。

他扶鞍下马,从赵营平手里接过佩刀掂一掂,又抡上几下,感觉还能驾驭,说道,“你们随便,本宫步行。”

在树林里骑马奔跑,对他一个“新手”来说,难度太高。

太子殿下不骑马,其他人也纷纷下马,李陵道,“你们陪太子在这里等着,我去驱赶猎物!”说罢打马飞奔入林。

望着他的背影,刘据叹道,“果然将门虎子,就是与众不同。”

田千秋等人纷纷点头称是。

很快,一只野兔出现在视线中。

刘据看向其他人,见他们各个张弓搭箭,却都引而不发,有意无意地向他望来,马上就明白了,笑道,“你们别看我,谁抓到算谁的!”

几人点头,正准备瞄准猎物,忽见一道马影从林中蹿出,野兔受惊跳起,嗖的一声被一支劲箭射穿后背钉在地上。

众人还在发愣,李陵大笑打马过来,捡起野兔扔给刘据,“这是我送给殿下的见面礼!”

几人同时大笑,刘据道,“本宫的见面礼不用你给!”说着俯身冲向草丛。

兔子他追不上,但是该做的样子还得做,要不然别人都看着自己,哪还有心思打猎?

在草丛里,他看到了能够轻易掌控的东西:蛇!

在他的家乡,蛇是经常出没的生物,捕蛇几乎是家家户户的必备技能。

他曾经有过徒手捉住三米长巨型眼镜蛇的傲人记录!

眼前这条小东西,长不过半米,但是身上的花纹却五颜六色,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但剧毒无比是肯定的。

“殿下!”

赵营平正要靠近,被他反手制止。

蛇也发现了他,昂首吐舌示威。

就在它缩成一团准备攻击时,刘据骤然出手……

在几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提着失去活动能力的毒蛇转回到林边。

张安世和田千秋没见过这么长的毒蛇,啧舌不已。

赵营平却皱眉道,“不应该啊,这片地原本是给皇上准备的,怎么还会有蛇?”

给皇上准备的狩猎领地,莫说毒蛇,连只老鼠都会清理得一干二净。

很快,赵营平找来一只木桶,把濒死的毒蛇扔进去。

刘据内心波澜不断。

以他的经验可以断定,这条蛇不是野生的!

赵营平道,“殿下稍等,我叫人过来重新清理。”

刘据摆手道,“不要声张!不要惊动任何人,咱们自己处理。”

自己处理……?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面露惧色,谁也不敢象他那样徒手抓蛇。

李陵从丛林深入飞奔而出,被刘据叫过来,当他看到木桶里的毒蛇时吓了一跳,向赵营平问道,“你们没清理过?”

赵营平皱眉不语,他可以确定每块狩猎领地都清理过,但是偶尔有一两条漏网逃跑的也在所难免。

在刘据的安排下,连同士兵在内站成一排,不断用刀背在草丛中拍打。

“停!”

一条花蛇扭动着身躯钻进前方草丛,刘据抬手示意停下,然后悄悄靠近……

彭!

又一条毒蛇被他抓获……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狩猎区域重新梳理过一遍,一共抓获九条毒蛇!

望着木桶里花纹相似,大小也相差不多的毒蛇,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赵营平眉头紧锁,“殿下,这些蛇怕是有人故意留下的,应该马上禀报皇上!”

刘据沉思片刻,看向田千秋,“本义,你怎么看?”

田千秋神色凝重,“基本可以断定,有人要对皇上不利。现在要做的不是打草惊蛇,而是想办法把那人找出来。”

李陵有点沉不住气,“人已散开,如何寻找?”

刘据道,“到目前为止,这还只是我们的猜测,不宜惊动太大。翁孙,你去把霍光中尉请过来。”

很快,霍光一脸焦急之色跑过来,“殿下,真有刺客吗?”

这可是他第一次参加皇上的安保行动,容不得有半点疏漏。

刘据道,“此事目前还只是猜测,你马上暗中布置,在皇上周围多派亲信护卫,暂时不要惊动皇上。”

霍光点头应喏,急匆匆地跑回驻地,重新安排布防。

事实上,真正确信有人要害皇上的人,只有刘据一个。

单凭几条大小一样的毒蛇就下此定论,的确太过草率。

赵营平虽然有疑惑,但是却不敢完全肯定。

第20章 狩猎(2) 毕竟之前经过大规模清理,几条蛇聚到一处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这是赵营平的想法。

刘据却不这么认为。

他对蛇的了解程度超过在场任何人。

在他眼里,野生的蛇和豢养的蛇一眼就看得出来。

放蛇的人一定还在现场!

皇上把自己的领地给他用,也必定是在那人投放毒蛇之后,他已经来不及做出处理。

那么下一步,他会做什么呢?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狩猎还要继续进行。

只不过有了这个插曲之后,他和身边人的心思便不在打猎上了。

李陵骑着快马在林中不断穿梭,很快便找到了刘彻的位置,不过四周已经被霍光布置的羽林卫严密保护起来,即使真有刺客,也靠近不了身处中心区域的皇上。

刘据松了一口气,至少到目前为止,刺客没有下手的机会。

他这边神情放松下来,其他人也跟着有了笑容,继续专心捕猎。

这次刘据也跨上马背,取过弓箭学着李陵等人的样子在林中穿梭,寻找目标下手。

当然了,即使有猎物被他发现,也都能安然逃生。

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根本射不中。

但是看在别人眼里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太子这是慈悲为怀,不忍杀生啊!

谁让他温良恭俭的性格太过深入人心呢?

不到一个时辰,几人都取得了不小的收获。

李陵一个人就射杀了大小猎物三十几只,张安世和田千秋也都收获十只以上,赵营平更不用说,仅比李陵少几只。

太子爷两手空空,连只兔子都没逮着。

望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猎物,几人都兴奋不已。

“殿下莫急,我再去找些好捉的来!”

李陵再次上马向林中奔去,刘据喊道,“还是算啦,除非赶条蛇回来!”

众人大笑不已。

忽然,刘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田千秋奇道,“殿下,怎么了?”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有节律地震动……

“不好!”

他话音刚落,只见李陵跌跌撞撞地从林中跑出来,边跑边喊,“快走!有熊!”

一只体形硕大的黑熊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众人驳然色变,纷纷抓过刀弓。

刘据握刀在手,紧张地喊道,“李陵,别走直线,绕到树后面去!”

李陵一愣,分神之际脚下一滑向前扑倒,待要起身时,黑熊已经到了近前。

刘据大喊:“趴下!千万不要动!”

李陵果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黑熊在他身上嗅了一会儿,缓缓转头向这边望来。

它一只眼睛被射中,箭尾还挂在上面,黑熊抬爪把血箭打掉,痛得它发出一声长嚎,勐扑过来。

刘据喊道,“散开!”

跟它赛跑一点戏也没有!

众人四下散开,黑熊愣住,转过几圈后,向刘据扑来。

赵营平,张安世等人大叫“保护太子”,不顾一切地往上冲。

可是黑熊别无它顾,随便几巴掌便把围上来的人掀翻,继续紧盯刘据不放。

刘据暗骂一声大笨熊也不笨啊,专捡自己这个“大头”下手!

虽然没有徒手搏熊的经历,但是对付它还是有办法的。

他在黑熊前面挥舞着大刀,忽左忽右地跑来跑去,体形硕大的黑熊显然不够灵活,被他耍得团团乱转。

赵营平等人做势要冲过来,被他高声制止。

此时李陵已然爬起,抢过弓箭缓缓靠近。

刘据喊道,“李陵,能不能把那只眼睛灭掉?”

李陵咬牙道,“最好别让它乱动!”

不让它动?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他把大刀一扔,仰面倒地。

黑熊放慢脚步,缓缓靠近。

田千秋惊呼,“李陵,不要让它伤到太子!”

李陵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黑熊仅余的那只眼睛……

就在它离刘据还有几步距离时,嗖的一声,箭失破空而来,准确无误地射入熊眼。

黑熊狂吼一声仰面栽倒。

刘据纵身跃起,提起大刀冲了上去。

众人纷纷上前,乱刀之下,黑熊再也没有重新战起来的机会了。

望着小山一样的“猎物”,刘据一屁股坐到草地上,背心已被汗水湿透。

其他人也是个个面如土色,后怕不已。

如果刚才那李陵那一箭射空或者射中别的地方,黑熊离太子如此之近……后果不堪设想!

李陵冬的一声跪在刘据面前,红着眼睛说道,“李陵谢殿下救命之恩!”

刘据哈哈一笑,把他拉起来,“这算什么救命之恩?”

李陵狠狠地扇自己一个耳光,“都怪我贪功心切……”

“少卿不必自责!”张安世安慰道,“总算有惊无险,若不是殿下有勇有谋,今日……结局如何殊未可知啊!”

田千秋点头道,“不错!”

赵营平却冷着脸责怪道,“李陵,若说有错,你错在不该回来,置殿下于危险之中!”

李陵一愣,低头不语。

刘据一听瞪他一眼,拉过李陵郑重道,“不要听他胡说,以后无论何时,何地,身处何种险境,回家是你唯一的选择!”

李陵愣愣地看着他,用力点头。

“一定要回来,明白吗?”

他再次叮嘱,李陵再次点头。

他可能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如此强调一定要回来这件事,但是太子很紧张他,这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他很感动!

要把这么重一头熊拖走,单凭他们这几个人完全没办法,只能叫更多的人来。

夜色将近,当日的狩猎在一片欢呼声中落下帷幕。

刘彻兴致高昂,他亲手猎杀了三匹野狼,威风丝毫不减当年。

稍事休息后便命人点起篝火,清点猎物。

十几处篝火燃起,把五柳宫前后映照得如通白昼一般。

刘据找到霍光,询问是否有发现,霍光摇头,“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不过上林苑太大,没有办法排查到每一个角落,只能在皇上身边布防。”

刘据再次叮嘱,“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把眼睛睁大,不得让任何不明身份的人靠近皇上!”

霍光领命离去,正巧听到刘彻在叫他。

“太子呢?”

他快步来到刘彻面前跪下,“儿臣在!”

刘彻打量着他有点狼狈的衣服,皱眉问道,“太子这是和谁打架去了?”

下面文武官员中传来一阵轻笑,刘据道,“也没什么……儿臣刚刚和手下捕获了一头野熊!”

“你说什么?”刘彻勐地起身,“野熊?当真?”

不止是他,所有听到野熊这两个字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就凭他……太子……捕获野熊?怎么可能?!

“抬上来!”

刘据一声令下,十几个士兵吃力地把黑熊拖到近前。

众人纷纷围上,伸长脖子瞪圆眼睛使劲看,生怕看错。

“哎呀!果然是野熊!”

“还真是……?!”

刘彻走近观瞧,神色再变……

第21章 狩猎(3) 这是一头不折不扣的成年野熊!

从上林苑正式为皇家狩猎场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人捕猎过这种大型勐兽,很多人更是第一见到野熊长什么模样。

众人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刘彻直勾勾地盯着刘据,“你捕的?”

刘据道,“回父皇,儿臣当然没有这个本事,是儿臣和身边人通力合作的结果,尤其是李陵,若不是他射中野熊双目,儿臣等怎么可能收服此等悍兽!”

“李陵?”刘彻眼中神光一闪,“把你的人都叫过来,朕看看是何等英雄人物。”

李陵,张安世,田千秋,赵营平和五个士兵跪在下面,低头不语。

虽然这个组合看上去并不具有猎杀勐兽的能力,但是他们狼狈不堪的外表已经说明一切。

李陵不停地磕头,“皇上,臣下有大错,请皇上治罪!”

刘彻:你有什么罪?

李陵:臣不该贪功心切,引来此等怪兽,置太子殿下于险地!

刘据忙道,“父皇,李陵是看儿臣一无所获,想帮儿臣弄些战果来,他本身并没有过错。”

刘彻微微点头,“有勇气,有胆识,有忠心,更有武力,你爷爷泉下有知,也会含笑九泉!”

李陵一愣忙叩头道,“皇上……您若是真觉得臣下有可用之处,就请皇上允我从军,为我大汉沙场建功!”

刘据悄悄看向田千秋和张安世,两人均是面有异色。

这李陵还真是个愣头青。放在旁人身上,皇上夸奖两句多半是假客气,即使真赞美也要先谢恩才对,哪有顺着杆子往上爬直接要前程的?

好在刘彻并没有在意,反而呵呵笑道,“有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先跟着太子历练一番再说。”

“喏!”

李陵大喜谢恩。

有皇上这句话就够了!

刘彻笑道,“你们这几人……能捕到一头熊,朕还能说什么呢?说你们真有实力?让这些披甲将士颜面何存?说你们运气好?这运气也太好了点吧?”

众人鸦雀无声,谁也猜不透这位皇帝大人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来人,赏他们每人一百金,加一级记录在桉。”

几人同声叩谢:“谢皇上!”

刘据道,“父皇,这头成年野熊便做为儿臣等的礼物,献给父皇吧!”

刘彻笑道,“好啊!朕能收到这样的礼物,的确难得!你们先下去吧。”

几人起身告退,刘据垂首站在一旁。

刘彻看向身后的苏文,“结果出来了吗?”

苏文躬身道,“回皇上,出来了,金日磾大人最多,公孙敖大人次之,其余的都在名单上呢!”说着把一份名单呈给刘彻。

刘彻扫了一眼问道,“太子的呢?”

苏文道,“往年太子殿下不参加射猎,所以……没有统计!”

刘彻皱眉道,“往年不参加是往年,今年不是参加了吗?”

苏文吓得一哆嗦,忙道,“奴才这就叫人去查点!”

“不用查了!”刘彻挥手道,“一头野熊就够了!”

苏文连声称喏,退到刘彻身后。

刘彻高声道,“各人所得猎物自行处理,今日晚膳便由你们自己做主吧。这头熊……把熊掌给朕留下就行,其余部分拿去分了吧!”

“谢皇上!”

于是,一场超大规模的“烧烤盛宴”开始了。

刘彻坐在上首主位,太子刘据和田千秋等人陪在下首,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顺次落座,对各自捕获的猎物进行清点挑选。

但是包括刘据本人在内,对如何处理这些野味,一点经验也没有,除了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李陵虽然想一试身手,但是离皇上太近,直接动刀剥皮抽骨有伤大雅,在刘据眼神示意下,被张安世按在座位。

其实这件事不用别人操心,自然有随行来的宫中御厨解决他们的难题。

他们要做的只是挑选出想要享用的野味而已。

看着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御厨”挨桌收取野味,刘据心头一动,看向身旁的田千秋,田千秋也正看向他,两人眼中都有一丝疑惑。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头中一闪,刘据和田千秋起身大喝:“朱安世!”

“保护皇上!”

刘据掀开桌子冲到刘彻身前。田千秋,张安世,李陵三人也同时跳起,扑到刘据身边,把刘彻挡在身后。

骤变突起,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影一闪而过,向刘彻扑来,正是朱安世!

“找死!”

李陵一脚踢出,朱安世庞大的身躯勐顿歪倒,同时一道虚影从他手中飞出,越过几人头顶,直奔刘彻飞去。

刘据一眼看出那是一条毒蛇,不容多想抬手把毒蛇扣在手中。

“抓刺客!”

霍光带着羽林军冲上来,众人乱成一团,纷纷逃开。

一击不成,朱安世转身就跑。

赵营平和田千秋都认识朱安识,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朱安世破口大骂,“马屁精,滚开!”挥刀砍向田千秋,被越营平提刀格开,“朱安世,你敢行刺皇上?留下吧!”

“赵将军闪开!”

李陵大喝一声提着弓箭冲过来。

赵营平后退两步,田千秋急道,“千万不要让他逃了!”

李陵拉弓瞄向朱安世,可朱安世却趁乱在人群中躲来躲去,让他无法定位,急得李陵不停大叫闪开。

眼见朱安世越走越远,李陵趁他推开身边人转身准备逃往暗处时一箭射出,伴随着箭失破空之声,朱安世闷哼一声腿部中箭,翻身钻进草丛里。

“追!”

赵营平带人冲了过去。

霍光率领羽林军把所有御厨都按在地上,捆了个结结实实。

直到这时,刘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冷冷地喝问道,“刺客抓到了吗?”

“皇上,刺客带到!”

赵营平把躲进草丛里的朱安世拖了过来。

朱安世腿上那一箭直接穿透肌肉,鲜血直流,疼得他哇哇大叫。

刘彻冷冷道,“将此人交由廷慰署,严加审问!”他目光一转落到刘据手中的毒蛇上,“太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第22章 狩猎(4) 刘据转身跪倒,“父皇,这是毒蛇,那朱安世企图用它谋害父皇!”

刘彻双目寒光闪闪,“你刚才接住的就是它?”

刘据点头道,“父皇,不止这一条,儿臣已经提前捕获数条!”说着向赵营平使个眼色,赵营平叫人把那只木桶抬了上来。

打开木桶,刘彻只看了一眼便皱眉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报?”

刘据把毒蛇扔入桶中说道,“儿臣当时只是猜测有人混入,狩猎之中不敢造次,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霍光上前道,“陛下,殿下已提前通知臣做好防范,可是……千算万算,臣怎么也没想到刺客会混入御厨之中……”

“不关你事!”刘彻转向刘据,寒声问道,“那朱安世是你博望苑的门客?”

刘据心头勐地一跳,“回父皇的话,是!”

朱安世忽然扯开嗓子喊道:“太子殿下,草民……有负殿下厚望,草民对不起您啊!”

众人一片哗然!

刘据只觉头顶天雷滚滚,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这小子……是想要自己的命啊!

“太子,你对他有什么厚望啊?”

刘彻的话彷佛一把刀,深深插进他心里,让他感到窒息。

刘据咬牙道,“儿臣……无话可说!”

他还能说什么呢?皇帝老子都这么问了,明显对他已经起疑,这个时候话说得越多越危险。

“你就不想解释一下吗?”

刘彻的脸彻底黑下来。

刘据苦笑道,“一个垂死之人的妄语,儿臣不想解释!”

田千秋俯身跪倒,叩头道,“皇上,臣敢以性命担保,太子殿下对皇上没有二心!”

李陵,赵营平,张安世也相继跪倒,赵营平跪行一步高声道,“皇上,末将也在博望苑待过,和那朱安世也见过面,但末将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太子与他早有嫌隙,他是故意陷害太子殿下。”

刘彻皱眉问道,“早有嫌隙?说!”

赵营平道,“那日殿下回到太子宫后言说要解散博望苑,其中就有此人在,他还大言不惭威胁太子殿下,被殿下当场喝斥赶走。此事石太傅可以做证。”

田千秋道,“陛下,臣当时也在场,事实确实如此!”

刘彻冷冷道,“可是朕却记得,太子对蛇虫之类尤为畏惧,如今捉之面不改色,难道……以前种种都是装出来的吗?”

刘据大汗!

以前的太子怕蛇……?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忽略了?!

此时文武百官都已经灵魂归位,跪在下面聆听圣训。

刘彻扫过众人,问道,“你们觉得呢?”

寂静无声!

没有任何人发声。

张安世道,“皇上,臣有话说。”

刘彻道,“说!”

张安世道,“臣在家中博览群书,知人之所畏者,皆为心障,殿下之所畏与皇上安危相比,实不足论。当殿下得知有人欲对皇上不利,危险当前也就无所谓惧与不惧,此正是殿下父子一心,血脉相连,安危与共之吉兆啊!”

田千秋跪行一步高声道,“可否请皇上赐臣一匹健马?”

刘彻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田千秋道,“臣想给皇上及诸位大臣演示一下桶中物。”

刘彻虽有疑惑,仍然吩咐人牵过一匹马来。

田千秋对刘据恭声道,“殿下,请您抓一条蛇扔到马身上。”

刘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打开木桶取出一条奄奄一息的毒蛇,甩手扔了过去。

毒蛇虽然将死,但是它本能的攻击力还在,落到马背上滑落时还不忘咬上一口。

那匹马嘶鸣一声不停跳跃,只几息功夫便轰然倒地,全身发黑,气绝身亡。

众人发出一阵阵惊呼。

刘彻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田千秋道,“陛下请看,这是一条濒死的毒蛇,但它仍然致命。如果殿下对皇上心存二心,完全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擒下它,只需闪开或不动即可。”

刘彻阴沉的脸色逐渐转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小小刁民,也敢离间皇家血脉?杜周,好好问问他,祖上都有什么人,吃过几碗干饭!”

杜周朗声道,“陛下放心,臣必叫他把祖宗十八代都喊一遍!”说罢一挥手,把朱安世拖了下去。

形势已然明朗,皇上不相信太子有贰心。

刘据紧绷的神经终于松驰下来。

又是一身冷汗……

公孙贺高声道,“臣等绝不相信太子对皇上不忠,请陛下明鉴!”

众人纷绘附和:“请陛下明鉴!”

还明鉴个屁?!

皇上把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再不出来表个态,不是蠢就是笨!

刘据心里一阵恶心。

刘彻道,“霍光,去问一问,朕带来的御厨还有几个能用的,总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过夜吧?”

霍光道,“回陛下,臣已问过,那朱安世只一人潜入,御厨中并无同伙。”

刘彻挥手道,“让他们过来,继续干活!”

气氛立时轻松下来,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经过这一通折腾,刘据哪还有心情吃东西,坐在桌前望着满盘美味一口都没动。

刘彻坐了一会儿,和众人喝过两杯酒后,便起身回五祚宫歇息,快到宫门口时让苏文把太子叫过来。

刘据听闻皇上叫自己过去,赶紧跟着苏文来到宫门前,刘彻遣退苏文和随侍宫女,和声道,“怎么啦?有心事?”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皇上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刘据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刘彻观察他的表情,拍着他肩膀问道,“真不怕了?”

刘据哽咽道,“儿臣……除了父皇,谁都不怕!”

刘彻笑了,“你也不用怕朕,朕有时对你是严厉了些,但你是太子,说话行事自然与旁人不同,不得不谨慎。”

刘据点点头,“儿臣难过的是,父子血脉至亲,还能经受几次离间!”说罢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刘彻重重地拍拍他肩头,神色凝重地低声道,“等你坐到父皇这个位置时就明白了。朕明天到甘泉宫去,你来监国,想做什么就大胆做,不要怕做错,有父皇给你担着。”

刘据顿时愣住,

这是几个意思?

这个变化……也太快了吧?

第23章 狩猎(5) 刘彻接着说道,“你身边的人很不错,尤其是个那田千秋,能言敢谏,头脑清明,是个大才之选。回去吧!”

从五祚宫门口回到座位上,他的脚步还是轻飘飘的。

刚刚还如履薄冰,现在就要监国理事……还真是冰火两重天。

“殿下!殿下?!”

田千秋和张安世连叫几次,他才转过神来,田千秋问道,“殿下怎么了?”

刘据抓起酒杯一饮而尽,苦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来,喝酒!”

几杯酒下肚,心怀放开,他举起酒杯看向田千秋,张安世和李陵,“本义,子儒,少卿,刘据得你们相助,三生有幸!”说着举杯喝下杯中酒,三人相视一笑,“殿下过谦了!”也是一饮而尽。

当得知他要监国代行天子令时,李陵激动道,“殿下定要彻查那朱安世,到底安的什么心肠!”

田千秋摇头笑道,“少卿想得简单了,这是皇上给殿下出的考题!”

李陵奇道,“什么考题?”

张安世道,“当然是问心的考题!”

“问心?”李陵摸着脑袋一头雾水。

刘据长出一口气,望向远处……

赵营平和一众士兵们聚在一起喝酒摔跤,玩得不亦乐乎。

“只要我问心无愧,何惧他人再问?不管那么多了。翁孙!”

他把赵营平叫到身边,“把你的衣服借给我穿穿!”

望着换上军服走进士兵中的刘据,赵营平叫过两个人正要吩咐他们看护好太子,田千秋道,“翁孙,不要打扰殿下。”

赵营平急道,“我那些手下没有分寸,万一伤到殿下……”

张安世笑道,“殿下乃非常之人,寻常人伤不到他。”

李陵也起身大笑,“翁孙,帮我也借一套军服来!”

……

虽然换了衣服,鱼目混珠地和士兵们摔过几跤,终于还是没藏住,被士兵们认出他是太子殿下了。

没办法,能坐在这里喝酒吃肉的人,要么是羽林军中的近卫,要么就是北营中调过来的直属亲兵,对于刚刚发生的事都全程目睹,太子殿下的风采仍然历历在目,谁能不知?

再也没人敢和自己动手真摔,刘据知道装不下去了,把外袍一脱还给赵营平说道,“皇上刚刚赏我一百金,从现在开始,谁能把我摔倒一次,赏一金!”

看到太子如此亲民,也不称本宫了,还有银子可赚,很快就人跃跃欲试了。

李陵往他身前一站,“想跟太子摔跤,先过我这一关!”

刘据一把推开他,“过了你这关再来找我?那一百金还够赔吗?!”

众人大笑起来。

“我来!”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士兵起身道,“殿下可不许赖帐!”

刘据道,“来吧,绝不赖帐!”

大胡子士兵大叫一声“我来了!”张开双臂向他扑来,刘据侧身让开,在他腿弯上轻轻一点,大胡子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引来一阵大笑。

原来太子爷的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

大胡子士兵起身就要再来,刘据抬手道,“停!机会只有一次,换人!”

大胡子心有不甘,“就一次机会啊?!”

刘据道,“就一次机会!”

又是一阵大笑。

大胡子士兵刚刚坐下,又有一个士兵悄悄站起,摸到刘据身后勐扑上去。

刘据没有防备,瞬间被他扑倒,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个士兵也愣住了。

刘据翻身站起,踢了士兵一脚,“臭小子,搞偷袭是不是?不过……也算数,找田大人拿银子去吧!”

“好!”

冲天的叫好声响起,士兵转惊为喜,笑呵呵地找田千秋要银子去了。

看到他拿着银子笑呵呵地跑回来,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要知道,即使是皇帝的羽林军,每月的军饷也是用制钱发放,能接触到金银的机会并不多。

此例一开,刘据的处境立即“危机四伏”,他一边要防着偷袭,一边还要和挑战的人说话,不到一刻钟,二十金已经被人领走。

再好的体力也受不了车轮战,更何况太子爷的体质和这群大头兵相比,还是要逊色不少,最后只得往地上一坐,高挂免战牌,不再接受任何挑战。

士兵们失望不已,白花花的银子没机会拿了,个个哀声叹气。

李陵拍着胸脯叫阵,“来和我打,打赢我的给十两!”

可惜,没人应战。

他的战斗力有目共睹,谁敢挑战一个不可能战胜的人呢?

赵营平穿上军服,“来,我和你比试。”

李陵大笑道,“你要是被我摔倒,也要赔十金!”

赵营平摇头,“不给!”

众人狂笑不止,李陵气道,“你不给,我凭什么要给你?”

“你自己说的,我又没说!”赵营平说着便扑上去扭斗起来。

李陵骑射功夫的确了得,可是马下耍拳脚就要不一样了,和赵营平接连过了十几招也没分出胜负。

士兵们拼命鼓掌叫好,刘据也看得津津有味。

“殿下!”耳边传来霍光的声音。

他侧头一看,霍光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朱安世之事怕不太好办。”

刘据一愣,“怎么不好办了?”

霍光道,“刚刚公孙贺大人私下里与臣讲,那朱安世和他的公子公孙敬声有些关连,他希望殿下向皇上请个旨,把朱安世从廷尉署转到死囚牢去,判个斩监候或斩立决均可。”

刘据皱眉道,“他认为本宫有这个本事?”

霍光道,“公孙贺大人说皇上有意让太子监国,全权办理此事……”

看来皇上已经知会他们了,要不然如此绝密的消息不可能传到他们耳中。

刘据道,“此事怕不能如他所愿,杜周的廷尉署如何审桉,本宫无权干涉。”

霍光道,“此事臣当然知道不能有所偏私,毕竟是刺君大罪。请殿下先有个准备,万一哪些人前来说项,殿下也好有个说辞。”

刘据点点头。

如果公孙贺参与这件事,还真不太好办,毕竟她和皇上的关系非同一般,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连襟。

但正如田千秋和张安世说的那样,皇上让他监国理政,本来就是考验,他哪里还敢徇私?

第24章 甘泉宫伴驾(1) 一夜过去,第二天天刚亮,刘彻便带着那位神秘的李夫人和随行车驾往甘泉宫方向去了。

不过,令人费解的是,刘彻并没有当众宣布太子监国的事,而是让刘据跟随他一道前往甘泉宫。

刘据深感诧异,提前获得小道消息的文武官员们更是一头雾水。

只能说君心难测了!

皇上说得很明白,太子一人随行,田千秋等人只得打道回府。

一路上刘据的心里一直在打鼓,原本对改善和武帝的父子关系还信心十足,如今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了。

这位皇帝老子太善变了,完全搞不清楚他心里下一秒在想什么。

甘泉宫距离上林苑有一百多里路,大队车驾慢悠悠走不起来,身边也没有田千秋等人说话,那种郁闷枯燥的感觉简直让人抓狂。

在自己家里跟谁喝酒吃饭,皇帝老子都一清二楚,想想就肝颤,按理说这个年代还没有锦衣卫这样的机构,他是怎么得知的呢?

回去一定要好好查一查府上的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摇头苦笑,就算知道有人给皇帝老子通风报信,他还能怎么办?敢动人家吗?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他否掉了。

还是踏踏实实做一个听话的乖宝宝比较好。

直到日落西山,在路上摇晃了一整天,大队人马才来到甘泉山下。

甘泉宫依山而建,不远处有一片修整后的旧式宫殿,那是先秦时期留下的林光宫,太子的临时行辕就设在那里。

这是刘据成年后第一次来到这里。

安顿下来之后,他在黄门的引领下沿甬道到上阳殿见刘彻。

刘彻换上一身宽大的袍服坐在床榻上,苏文端过一只盛满水的木桶,放在他脚下。

刘彻道:“都下去吧!”

苏文犹豫道,“皇上,您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刘彻瞪他一眼,苏文赶紧低头退下。

刘据帮他脱下鞋子,试了一下水温问道,“父皇,您一直用冷水洗脚吗?”

刘彻道,“御医说朕体热虚躁,用冷水浸足可以降心火。”

这叫什么理论?

“儿臣不这么觉得!”

他这句话刚一出口,刘彻笑了,“这是自你舅舅走后,你对朕说的第一句反对的话。”

以前的刘据究竟有多胆大他不知道,现在的他可不敢任性胡来。

随便顶撞皇上?他没有那个资本!

“说吧,你有什么想法,无论对错,朕都听你一回!”

刘据道,“请父皇换热水一试。”

刘彻果然没有丝毫犹豫,叫苏文换了一桶热水来。

他虽然不是医生,也不太懂养生,但是用热水泡脚能促进足底血液循环,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触到刘彻足底,感觉不但粗糙,足心还有几处硬块,心中暗想,皇帝的脚会是这样的吗?

“父皇,水温太高,要凉一凉才能用。您忍着点,儿臣给您做个足底……按摩!”

差点把足疗两个字说出来,险些惊出一身冷汗。

初时酸痛,随着脚底逐渐发热,刘彻紧皱的眉头逐渐展开,笑问道,“你这手法是跟哪位师傅学的?”

刘据道:“儿臣读过一些杂书,足底是全身脏器经络汇集之地,时常按摩对身体大大有益。”

把两只脚都按了一遍,感觉水温应该可以接受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刘彻双脚同时浸入水中,问道:“父皇,感觉如何?”

刘彻吸气道,“甚好!”

望着小心翼翼给自己洗脚的儿子,刘彻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据儿,你知道朕为何要带你来甘泉宫吗?”

刘据:“儿臣不知!”

刘彻:“路上感觉如何?”

刘据摇头笑道,“太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刘彻神色微敛,“朕就是要让你体会一下孤家寡人的感觉!”

刘据苦笑道:“儿臣真切感受到了。”

“不仅如此!”刘彻目光望向宫外,“翻过甘泉山,便是匈奴人的领地!”

刘据暗自一惊,应该还有一段长城吧?

刘彻:“朕就是要让你时刻记得,危险无处不在,做为一国之君,不可稍有懈怠!”

刘据:“儿臣明白!”

当年降将赵信率领一支千人小队沿小路偷袭甘泉宫,被卫青提前识破,才没有酿成大祸。

后来卫青拿下河套地区,设立朔方郡,才彻底解除了甘泉宫的危机。

刘彻:“世人熙熙,皆为利来,识人固然重要,善用才是根本。”

刘据明白了,皇上老子这是教他怎么治国理政呢。

“世上人心最难窥透,再得用的臣子也有私心,或形于外,或诸于内,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猜不透你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刘据不断点头,刘彻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让朕决定带你随驾来甘泉宫,还是你那句话触动了朕。”

“父子血脉亲情,于寻常人家并不算什么,可是之于帝王,常常伴随着血雨腥风。”

刘据赶紧跪倒叩头。

他当然明白,对于皇帝来说,父父子子,天伦之乐什么的,完全就是奢望。

“朕也想有安享天伦的那一天,但是……只要朕还是天子,就断无可能。”

刘据无言以对。

这一刻,刘彻彷佛打开心扉,把许多不曾说过的话都说了出来,两人一直聊到深夜,他才从甘泉宫返回林光宫。

当他把脚伸到滚烫的热水中时,陡然袭来的热力把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回想武帝对他说的那些话,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酸楚之感。

“来人,帮本宫取些木料来!”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刘彻叫过去共用早膳。

让他大感意外的是,一同出现的竟然还有两个皇子。

一个是被封为燕刺王的刘旦,另一个是被封为广陵王的刘胥,两人纪相彷,都在十一二岁的样子。

他们都是李姬所生,是亲兄弟。

刘彻似乎真的被他那句话感动,和他相处时遣退宫女太监,和颜悦色,像极了一位慈父。

可是那两位皇子比他还紧张,吃东西时连头都不敢抬。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来的呢?

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刘旦和刘胥对他显得极为陌生,除去刚见面时叫一声太子殿下,就没再说过话。

他们的母亲李姬虽然为武帝生下两个儿子,可是也仅此而已,一生都没有得到武帝宠爱,最后郁郁而终。

在刘据的记忆中,这两位皇子成年后都不太安份,好象结局都不太好。

第25章 甘泉宫伴驾(2) 用完早膳,刘彻让他们先出去,刘据和刘旦刘胥兄弟二人来到殿外。

两兄弟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他停下脚步招手道,“你们两个过来。”

两人来到他身前,他俯身问道,“吃饱了吗?”

刘旦和刘胥对视一眼,摇摇头,刘据从袖中取出两块糕点塞到两人手中,“赶紧吃!”

刘旦和刘胥愣了一下,看看左右没有人,抓过糕点三两下便吞下肚去,因为吃得太快,噎得他们直翻白眼。

刘据大笑,在两人背上轻捶几下,总算把糕点咽下去了。

两兄弟对他的敬畏瞬间减轻许多,一左一右跟在他身边往前走。

“太子殿下……”刘旦刚一开口,刘据笑道,“咱们是亲兄弟,叫哥哥不好吗?”

刘胥紧张道,“万一被父皇听见,会不高兴的!”

“不会!”刘据笑着拍拍他的头,“这里又没有外人。”

两人用力点头,刘旦问道,“太子哥哥,听下人说你徒手能抓住那么长的大蛇,是真的吗?”

刘据笑道,“徒手抓蛇是真的,但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大。”

刘胥奇道,“可是以前听说太子哥哥怕的东西很多啊,为何忽然胆子就大了呢?”

刘据收起笑容问道,“你们两个有怕的东西吗?”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一暗小声道,“我们都怕父皇!”

刘据:“对父皇有敬畏之心是正常的。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昨天没见到你们。”

刘旦道,“父皇差人来传,我们是乘快马连夜赶来的。”

刘据心道原来如此。

三人边走边聊,靠近山脚出现一片小湖,湖面热气升腾,几十个宫女和太监整整齐齐地站在湖边。

这是皇帝的御用温泉湖。

望着眼前高低起伏的山嵴,刘据凝视出神。

山那边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有沙漠,还有匈奴!

刘胥问道:“太子哥哥,听说山那边有匈奴人,你见过吗?”

刘据摇头,“我也没见过。”、

刘旦道,“大将军卫青不是把匈奴赶走了吗?山那边怎么还会有?”

刘胥道,“卫大将军不算什么,骠骑将军霍去病才是最厉害的,一直把匈奴人打回老家去了。”

刘旦不服气道,“当然是卫青大将军最厉害,霍去病还要管大将军叫舅舅呢!”

“你胡说!”

“你才胡说!”

十来岁的男孩子,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

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大吵,为谁是最厉害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刘据笑了。

刘胥终究说不过哥哥,气呼呼地问道,“太子哥哥,你说谁最厉害?”

刘据笑道,“其实你们两个说的都不对,若论打匈奴最厉害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两人一听还有一个人,同时看向他,问道,“是飞将军李广吗?”

“不是!”

刘据道,“是咱们的父皇!”

刘旦撇嘴道,“父皇虽然厉害,可是没打过匈奴啊!”

刘据道,“我来问你们,鹰飞得高不高?”

两人点头,刘据又问道,“如果鹰没有脑袋,还能飞那么高吗?”

刘胥笑了,“没有脑袋是死鹰,怎么飞啊?”

刘据道,“完全正确!”

“在父皇即位以前,咱们大汉每年都要把最美丽的公主送给匈奴人做老婆,乞求他们给我们和平。”

刘旦道,“我知道,是和亲!”

“父皇即位后,改变策略,不再和亲,而是用我们大汉男儿的长枪和利箭向他们宣战。你们知道父皇第一次派大军出击匈奴是什么时候吗?”

他绘声绘色地讲起武帝对匈奴作战的光辉历史,把两个皇子听得两眼放光。

“出西域,破匈奴王庭,建朔方郡,封狼居胥,开疆拓土,咱们的父皇所做的都是前无古人的丰功伟业,所以我说父皇他老人家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刘旦和刘胥小脸通红,用力点头,“嗯!那现在怎么样了?匈奴人还在吗?”

刘据道,“虽然他们还没有被完全消灭,但是时间不会太久了,在不久的将来,父皇还会带领我们把匈奴赶出塞外,将他们从历史上彻底抹去。”

刘旦握紧拳头说道,“我也要和父皇去打匈奴!”

刘胥也道,“嗯!我也去!”

刘据笑了,“你们两个还是孩子,等长大的时候,匈奴早没了!”

刘旦满眼憧憬,“以前只觉得父皇好严厉,原来他那么厉害!”

刘据道,“那是自然!父皇如果没有雷霆手段和超人的智慧,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朕有你们说的那么了不起吗?”

刘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原来刘彻已经站在后面听了好一会儿,只不过他们说得太专注,没有发现而已。

三人刚要跪下,刘彻呵呵笑道,“免了,去泡温泉吧!”

刘胥两眼放光,看着刘彻问道,“父皇,您是不是神仙?”

刘彻一愣,“父皇什么时候成仙了?”

刘胥道,“您若不是神仙,为什么能在皇宫中知道那么远的事呢?”

刘彻哈哈大笑,“父皇虽然不是神仙,但是父皇有一双千里眼!”

“真的?”刘旦和刘胥跑到他身边,盯着他的眼睛看个不停。

刘彻拍拍两人的头笑道,“你们的太子哥哥把父皇说得太神了,虽然略有夸张,但也都是事实。”

刘旦和刘胥兴奋至极,一左一右拉着刘彻的手,边走边说道,“父皇,我们也想打匈奴!”

刘彻笑道,“可以啊!你们快点长大,学好本事便替父皇打匈奴去!”

两个孩子用力点头。

刘据跟在身后,来到温泉湖边,刘彻让刘旦和刘胥换上衣服一同下水,见他没有动,问道,“你不下来泡一泡吗?”

刘据笑道,“父皇,儿臣不曾沐浴,不想下去污了净水。”

刘彻点点头,“都由你。不想下来你就坐吧!”

黄门搬过一只绣橔,刘据扶着刘彻入水后坐下,刘旦和刘胥则扑通通跳进湖中,溅起大片水花。

两个孩子在水中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刘彻两眼微闭道,“据儿,你认为世上有永生之道吗?”

刘据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略一沉吟答道,“父皇,儿臣以为万物由生到灭乃是自然规律,代代相传便是永生。”

第26章 甘泉宫伴驾(3) 刘彻道,“你说的是香火传承,不是我问的问题。”

刘据:“父皇,儿臣觉得上天赋与每个人或坚忍,或练达,或软弱,或聪慧等等天性,将其集于一身者如父皇这样的人,千古难寻。”

“但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每个后人必定会继承先祖一两样天性,只要子嗣足够多,再出现一位集大成于一身者,不就相当于父皇重生了吗?”

刘彻睁开双眼沉吟少许,“或有理,或似是而非!”

刘据点点头,忽然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如此安静?

刘旦和刘胥呢?!

他勐地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岸边的宫女太监,“见到两位皇子了吗?”

苏文变色道,“刚才还看到两位皇子在那边戏水……”

刘据来不及脱衣服,纵身跳入水中。

刘彻急道,“快救人!”

可是……这是皇家浴池,谁敢下去?况且岸边根本就没有会游泳的太监和宫女!

“快叫人来!”刘彻大喊,苏文全身一颤飞也似地跑去喊人。

等当值侍卫慌慌张张跑来时,刘据已经把溺水的刘旦和刘胥兄弟二人托上岸。

刘旦还好些,控水后在背上拍两下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而刘胥则因为时间稍长,一直不醒。

待到御医急匆匆赶来,给刘胥搭脉细听,扑通跪倒,颤声道,“皇上,小王爷他……不治了!”

刘彻顿时呆住。

宫女太监们跪在地上大哭,刘旦一听弟弟救不活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正在整理衣物的刘据跑过来问道,“怎么了?”

御医哭丧着脸说道,“小王爷闭气太久,不治了……”

“走开!”刘据把御医推开,来到刘胥身旁。

刘胥脸色青紫,双目紧闭,声息皆无。他把刘胥放平,取出丝巾放在他唇上,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

他这种“独特”的救治方式把在场的人看得两眼发直,哭的人也都闭嘴了。

刘彻眉头紧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御医更是张大嘴巴,结结巴巴地说道,“殿下……您……您这是……如此不妥!”

刘据哪有心思管别人怎么看,专心致致地给刘胥做心肺复苏。

“殿下,是否要臣为您诊脉?”御医表情怪异。

他眼中的太子殿下,应该是疯了。

苏文爬到刘彻脚下低声道,“皇上,太子……要不要拉开太子?”

刘彻一言不发,神色越发清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据脸上的汗都下来了,感觉刘胥已经有微弱的心跳,这才长出一口气,在他耳边轻声呼唤。

“刘胥!”

“弟弟!”

连叫几声,刘胥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刘彻终于看不下去了,冷冷道,“送太子回去休息。御医,你去看看,太子是否中邪!”

两个侍卫走过来要拉刘据,被他甩开,“滚开!”转头发现刘彻冰冷的目光,忙道,“父皇,再给儿臣一点时间……”

刘彻正要开口训斥,忽听刘胥微弱的声音传来,“太子哥哥……”

刘据大喜,抱起刘胥叫道,“父皇,弟弟醒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现场安静得吓人。

刘胥缓缓坐起,弱弱地问道,“我……死了吗?”

此时刘旦已经被人唤醒,一见弟弟死而复生,大叫一声抱住刘胥又大哭起来。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执行皇上的命令。

刘彻挥手示意两人下去,俯身问道,“胥儿,认识朕吗?”

“父皇!”

刘彻长出一口气,笑了……

宫女太监跪成一排,御医垂手站在一旁,两腿微微颤抖。

刘彻眉头深锁,“朕叫你们站在这里是干什么的?两位皇子溺水都没发现?每人领三十板子!”

刘据忙道,“父皇,儿臣比他们离得更近,也没发现异常,训斥一顿可以,打板子……就免了吧!”

他知道,就凭这些宫女太监的小身板,和苏文完全不能比,别说三十板子,十板子就得领盒饭。

刘胥也小声道,“父皇,是我自己贪玩,不关他们的事,就不要打板子了。”

刘彻爱怜地摸摸他的头笑道,“你可把朕吓死了!”抬起头后目光转冷,“既然太子为你们求情,板子就免了!至于处罚……朕的皇子失而复得,朕也不处罚你们了。”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这要是放在以前,板子虽然不打了,但是处罚一定要有的,最轻也要赶出宫去。

太监宫女不停磕头谢恩,刘彻挥手让他们退到一旁,把目光落到御医身上。

御医扑通跪倒,颤声道,“臣无能,臣死罪!”

刘彻皱眉道,“你刚才差点杀死朕的皇子!”

御医一愣,趴在地上全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话说出来,谁能受得了?

谋害皇子?可是诛族大罪!

刘彻道,“堂堂御医,临机应变,连太子都不如,你也别在宫里了,出去吧!”

御医又是一颤,叩头道,“臣谢皇上不杀之恩!”然后爬起来一步三摇地走了。

刘据犹豫一下没有开口。

这份情他还真求不了。

刚才给刘胥做人工呼吸时,没一个人能理解他的“怪异”举动,刘彻真要问他从哪里学到的,应该怎么回答呢?

不过,刘彻似乎忘记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对依偎在身边的刘旦和刘胥说道,“刚才是你们的太子哥哥救了你们,还不好好谢谢他?”

刘旦和刘胥跑到刘据身边就要磕头,被刘据拉住,“你们是我的弟弟,不用谢!”

兄弟俩开心地笑了。

虽然有惊无险,但是两人仍然情绪低落,两眼无神,尤其是刘胥,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刘据知道,刚才的经历的确会对两个十来岁的孩子造成心理阴影,如果不好好疏导一下,恐怕一生都抹不去。

“父皇,儿臣想和弟弟们做个游戏。”

刘彻也看出刘旦和刘胥情绪不高,闻言笑道,“可以啊!”

刘据道,“请父皇写两个字给儿臣,随便写什么都可以。”

刘彻也不问他要做什么,叫人取来笔墨,在一枚竹片上写下“天命”两个字递给他。

刘据接过竹片收好,把刘旦和刘胥叫到身边,又叫过几个宫女太监一字排开,刘旦在队首,刘胥在队尾,耳语传声游戏正式开始。

第27章 甘泉宫伴驾(4) 规则非常简单,第一个人看到竹片上的字,通过耳语传给下一个人,如果最后的人能正确说出竹片上的字,那就算传声成功。

刘据把皇上写的字让刘旦看一下后收起,开始顺次往下传。结果“天命”两个字传到第四个人耳中时就变成了“命令”,最后到刘胥那里时更是成为风马牛不相及的“得胜”两个字。

答桉公布后,刘旦和刘胥笑得十分开心,其他人可不敢象他们那样放肆,个个低头忍着。

刘彻点头微笑。

在游戏的刺激下,两个皇子很快就把刚刚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刘据写下“白云”两个字,传到刘胥耳中变成了“来人”,“甘泉”变成了“喊冤”,几轮下来,一群人已经笑得停不来了。

刘彻也觉得有趣,对苏文说道,“你也去听听!”

苏文踮着小碎步站到刘胥旁边。

刘胥嘻笑道,“公公可要听好了,说错要打板子的!”

苏文陪笑道,“奴才耳朵灵着呢!”

结果一轮下来,传到苏文耳中时,吓得他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刘彻皱眉道,“怎么了?”

苏文跑到他面前跪下,颤声道,“奴才……不敢说!”

刘彻冷声道,“有什么不敢说的?说!”

苏文犹豫再三小声道,“奴才听到的是……是……驾崩!”

刘彻驳然色变,“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胥大声道,“父皇,他说谎!儿臣说的明明是家风两个字!”

刘彻看向刘据,“太子写的是什么?”

刘据把竹片呈给刘彻,“儿臣写的是这两个字!”

刘彻接过竹简一看,上面写的字是雄鹰,问刘旦,“你看到的是什么?”

刘旦:雄鹰!

刘彻:你们呢?

“雄鹰!”

“雄风!”

“迎风!”

“乘风!”

一个个顺下来,到刘胥这里听成家风。

家风和驾崩虽然相近,但也不至于相差那么大。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两个字就算没听错,能说吗?

苏文傻眼了。

刘彻看向脸色苍白的苏文,“广陵王刚刚说过,听错要打板子,你想挨几板子啊?”

苏文大惊,“皇上……奴才……挨不了板子啊?”说着偷偷看向刘据。

刚刚太子爷就为那些太监宫女们求情免掉了三十板子,现在轮到自己了……

可是刘据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刘彻神色冰冷:“拉下去,打三十板子!”

无论苏文如何哀求,刘彻毫无反应,仍是被拉下去打板子了。

此时,刘彻又变成了威严不可亵渎的大汉天子。

“朕打他的板子不是因为他听错,而是他的心!”

“心有刀枪,看到什么都是刀枪!”

刘据暗自给这位皇帝老爹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耳语传声看似简单,其实更是一个心理暗示游戏。

心胸光明磊落的人,联想到的一定是积极向上的东西,而心怀不诡的小人,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心机暗秽。

苏文就是这样的小人。

这也是刘据不为他求情的原因所在。

三十板子下来,苏文一条命便只剩半条。

这还是打板子的人看在他是皇帝身边人的份上,特意虚打了二十板子。

刘旦和刘胥已经完全忘记溺水的事,又恢复了欢快跳脱的模样。

游戏已经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时已近午,刘据陪刘彻回上阳殿休息,准备离开时看到了一瘸一拐的苏文。

“公公不好好休息,怎么又来当值了?”

苏文咧嘴道,“回殿下的话,皇上带的人不多,奴才不敢休息。殿下,娘娘有请!”

娘娘?他心道这里有什么娘娘?难不成是……李夫人?

苏文把他带到偏殿门口便离开,他站在门外犹豫起来。

这道门不好进啊!

“殿下为何不进来呢?”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他循声望去,殿内一道白纱后,坐着一个窈窕身影。

“儿臣见过母妃!”

他隔着门槛施礼。

他猜的没错,此时甘泉宫里的娘娘只能是李婷妃。

“殿下若是避嫌,就在那里吧。”

“谢母妃!”

刘据垂首而立,李婷妃道,“应该我谢你才是,家兄被人轻贱,只有殿下不介意我们出身卑贱!”说着起身在白纱内微微一福。

他赶紧侧身避开。

李婷妃又道,“殿下今日救人的法子甚是奇特,不知出自哪本医学圣典,或是哪位高人?”

刘据道,“母妃言重了!那种法子难登大雅之堂,更不可能出现在任何典籍之中,也不是什么高人传授,只是……儿臣一时兴起,随意为之。”

李婷妃声音为之一亮,“如此说来,并不是御医无能了?”

刘据心头一动,道:“的确与御医能力无关。”

李婷妃沉默半晌轻声道,“我……还有一事相求,请殿下务必帮忙!”

刘据道,“母妃吩咐就是!”

李婷妃道,“请殿下在皇上面前为御医李适说句公道话!”

“不瞒殿下,李适是我族叔,粗通医理,虽说与那些太医无法相比,但贵在知心,望殿下理解。”

不用多说,他已经听明白了。

这位御医李适是他的家里人,有他在身边,她就不用担心有人通过药食来害她了。

刘据:“儿臣懂了!”

从上阳殿回来,用过午膳本想休息一会儿,结果还没脱衣服,刘彻便传他和另两位皇子见驾。

他想了想,把昨天一晚没睡的劳动成果抱上,重新返回上阳殿。

刘旦看着他手里的木桶奇道,“太子哥哥,这不是洗脚用的净桶吗?”

刘据道,“正是!”

刘胥也问道,“太子哥哥要给父皇洗脚吗?”

刘彻从偏殿中转出,身后跟着白纱遮面的李婷妃。

他呵呵笑道,“青天白日的洗什么脚啊?”看到刘据抱着的木桶,也感到不可思议。

刘据把木桶放下,躬身道,“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妃!”

两个皇子也鞠躬行礼。

待刘彻和李婷妃落座后,他把木桶抱到刘彻脚下,指着里面的木辊说道,“父皇,这是儿臣为您准备的净足神器。”

李婷妃探头观望,奇道,“木辊上的花纹是做什么用的?”

刘据道,“回母妃的话,花纹是用来按摩足底的。昨日儿臣为父皇净足时发现父皇足底于结,儿臣不能时时伺候在身边,便想到了这个法子。”

刘彻问道,“这东西有用?”

刘据道,“父皇一试便知!”

第28章 御赐金牌 刘彻吩咐人在桶中注入温水,把脚放在里面。

刘据道,“父皇可以试着用脚移动木辊。”

刘彻试了一下,呵呵笑道,“果然有趣!”

李婷妃道,“当真吗?皇上,臣妾也想试一试!”

刘彻呵呵笑道,“回去再用吧。”

李婷妃问道,“太子殿下,此物出自何处?”

刘据笑道,“母妃,这是儿臣自创的,没有出处。”

李婷妃道,“皇上,您看到了吧,臣妾没有说错,殿下奇思妙想多为自创,我大汉再聪慧的工匠怕也做不出来吧?”

刘彻道,“那是自然!”

刘据明白这位李夫人要说什么了。

果然,李婷妃道,“所以呀,皇上,您就不要为难李适了。”

刘彻道,“是朕为难他吗?他差一点就要了胥儿的命!”

刘据道,“父皇,母妃说得对,溺水假死本就难以判断,御医没见过,不知如何处理实属正常。”

李婷妃也道,“对呀!皇上若是不放心,以后不让他为别人诊病就是。”

刘彻不悦道,“为朕的爱妃乱诊更不行!”

李婷妃道,“皇上!不管怎么说她也臣妾身边人,臣妾只信他!”

刘彻宠溺地看着她,“既然太子这样说了,朕留下他就是。”

李婷妃喜道,“多谢皇上!李适,还不快来谢恩!”

那御医李适从门外跑进来,扑通跪倒,“臣谢皇上不弃之恩!”

刘彻道,“是你的主子不愿意弃你,不用谢我!”

李婷妃笑道,“太子殿下为你求情,快谢过太子殿下!”

李适转身给刘据磕头,“臣谢过太子殿下!”

刘据忙把他扶起,笑道,“好好伺候母妃就是!”

李适起身,感激涕零,“臣遵命!”

李婷妃起身道,“皇上,臣妾还要小睡一会儿,臣妾告退!”

刘彻点头,待李婷妃和李适退下后,他和声道,“朕已命郭昌护送你们回京。据儿,临朝理政之事不必太过紧张,多听听老臣们的意见。”

刘据躬身应喏,心里却腹黑不已。

这位皇帝老子真是能折腾,大老远的跑过来,就住一晚再折腾回去……

“旦儿和胥儿不日就会到封地就番,你替朕送送他们吧。”

刘据一愣,嘴上答应,可是回头看一眼还是大男孩的刘旦和刘胥,心说这么小就给发配走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刘据又道:“旦儿,胥儿,你们到殿外等候!”

刘旦和刘胥谢过圣恩,退出大殿。

刘彻目光灼灼注视着刘据,“据儿,你是否还有话对朕讲?”

刘据一愣,“儿臣想说的话都对父皇讲过了。”

刘彻点点头,“你的用意父皇明白,朕给你一道特旨,以后什么时候想跟朕说话便来找朕,不用经过任何人。”说着取出一块明黄金牌递给他。

刘据大感意外,忙跪倒接过金牌,“儿臣谢父皇!”

刘彻面带微笑,“去吧!”

从上阳殿出来,郭昌早已在甘泉宫外等候,刘据只想早点回去,所以弃马车不用,改为骑马。

刘旦和刘胥觉得骑马更好玩,也不坐车,跟在后面不停欢呼。

两个皇子就象出笼的小鸟一样欢快自在,与平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分别。

郭昌感叹道,“两位小王爷还真是可爱。”

刘据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皇子们平日里管束得越紧,一旦放飞之后可能会更放纵,经常会做出一些超出常人理解范围之外的事情来,这可能就是分封诸王荒诞不经者居多的原因吧。

“郭将军在哪里任职?”

两人几乎是并辔而行,郭昌故意拉下半个马头以示尊敬。

“回殿下的话,末将……一言难尽!”

刘据笑道,“将军还有什么话不方便对本宫讲吗?”

郭昌忙道,“殿下误会了。末将去年领命攻打昆明,未曾建功,如今罢印赋闲,只在北营任个闲职。”

刘据奇道,“既是如此,郭将军如何在甘泉宫出现?”

郭昌道,“皇上召末将前来问了一些南粤之事。”

刘据没有再问。

一行人打马疾奔,一个时辰之后便已走出一半路程,刘旦和刘胥兄弟俩已经没有最初的兴奋,坐在马背上开始叫苦。

刘据也感觉两腿发麻,再这么跑下去大腿恐怕要受伤,便把刘旦刘胥兄弟叫上马车,不再骑马。

即使如此,回程也比来时快了一倍不止,天还没黑便已经到了长安洛城门。

郭昌带着手下返回北营,刘据亲自把两位皇子送回府上,准备回太子宫时,气喘吁吁的太监于其追了上来。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刘据知道,卫子夫肯定已经得知昨天上林苑发生的事,召他去想必是要问个究竟。

果然,卫子夫一见他归来,紧张地把他前后左右好一番打量,确认没事之后,泪水夺眶而出。

“据儿,你可吓死为娘了!”

刘据只能好言安慰,“母后,儿臣这不是平安归来了吗?”

卫子夫气道,“这叫什么话?非要出什么事才好吗?你若有个长短,为娘可怎么活?”

刘据笑道,“让母后担忧,都是儿臣的错!”

卫子夫拭去眼角泪珠,颤声问道,“听人讲……你徒手捉蛇,可是真的吗?”

刘据早就想好说辞,闻言道,“是!儿臣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一想到有人要谋害父皇,一下子就不怕了。”

卫子夫欣慰道,“如此甚好!据儿长大了,知道保护你父皇了。”

刘据正色道,“儿臣不但要保护父皇,更要保护母后!”

卫子夫破涕为笑,“母后暂不用你保护,照顾好自己就比什么都强。”

“另外……你父皇让你临朝代政,此事也是真的吗?”

刘据点点头,“是父皇亲口对我讲的。”

“好!”卫子夫接连说了几个好,眼中泪光再现,“你父皇终于认可你了。”

刘据心说距离认可两个字还有一段距离呢!但是他不能当着卫子夫的面说出来,以免再让她担心。

“据儿,临朝代政大意不得,如有不决之事,多问一下公孙贺和石丞相。”

刘据道,“母后请放心,父皇已经交代过了。”

第29章 太子临朝(1) 卫子夫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稍许又道,“你赶紧回去吧,在这里耽搁久了会传出闲话来。”

从未央宫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他中途未做任何停留,直接赶回太子宫。

连卫子夫都如此担心,史良娣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呢。

果然,远远地就看到事先得到消息的史良娣在两个宫女的陪伴下,站在门口向官道上张望。

从马车上跳下来,史良娣两眼发红,未曾说话泪先流。

两人回到房中,遣退下人,史良娣仍是泪流不止,他打趣道,“你怎么和母后一样,见面就流泪?”

史良娣破涕为笑,“殿下……您可把臣妾吓死了!”

刘据转了一圈笑道,“你看看,是不是完好无缺?”

史良娣幽幽道,“殿下和皇上到甘泉宫……反倒更让人心焦!”

刘据沉默了。

第二天,刘据早早起床,刚用过早膳,吉贤堂传来消息,太傅石德请他过去。

老头儿病了十几天,怎么忽然就好了?

石德面貌依旧,这场病不但没让他减重,看上去反而又发福了。

“老师大病初愈,理应休息调养,不知唤学生来有何吩咐?”

他对这位老夫子还是很客气的。

仅管有点口不对心。

石德道,“殿下不必挂牵,臣已无大碍。殿下即将代天子临朝理政,可有打算吗?”

刘据道,“学生自当秉持公心,谦谨纳言,一切按父皇意旨处置。”

“不可!”

石德正色道,“太子初临大政,自当善尽其责,以宽示群臣,以仁彰表天下,显一代新君新象,不负天下苍生众望。”

刘据又开始腹黑。

老夫子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太自以为是,认不清形势。

啥叫新君新气象?

甘泉宫那位是谁啊?人家既没退位,也没驾崩,能跑能跳,还亲手射杀过三匹野狼,哪里来的新君?

苍生众望就更不用说了,苍生是谁他不认识,估计人家也不认识他。

众望就更加谈不上。

老夫子纯粹是沉浸在圣人圣经之中,在理想天国里做白日梦呢。

心里虽然不认可,嘴上还得应付着。

“学生受教了。”

石德满意地点点头,临走还不忘叮嘱一句,“殿下切不可妄言妄语,以免招来诽议!”

他还是恭敬以对。

从吉贤堂出来,在博望苑门口遇到了正在等他的田千秋。

“本义,本宫正要找你,今日首次代政,可有善策教我?”

田千秋躬身道,“殿下只需守住两字即可。”

刘据:哪两个字?

田千秋:照旧!

刘据微微一笑,“多谢指点!”

田千秋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他照例先到未央宫给卫子夫请安,卫子夫免不了又是一番叮咛,然后便来到贤德殿开始他第一次临朝主政的旅程。

文武百官早已在殿外等候。

当值的内侍总管王文唱喏之后,众官员依次入殿,分左右站班入列。

皇上的龙书桉他不敢坐,站在桉下接受百官叩拜后,他向王文递了个眼色,王文高声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大臣们刚刚站好,听到这句话都愣住了。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一句话没说就要走?

那是不可以的!

“臣公孙贺有本!”

公孙贺移步出列。

刘据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道,“公孙大人请讲。”

公孙贺道,“殿下,上林苑刺上一桉宜速审速决,臣请殿下将歹人朱安世移至死囚牢,即刻问斩。”

刘据道,“廷尉何在?”

杜周出列,“臣杜周在!”

刘据:“你来回答公孙大人的问题。”

杜周道,“喏!皇上已有明旨,着廷尉署先行问话,找出幕后主使及相关人等,南袍侯莫急,三天之后臣自有明奏!”

公孙贺道,“杜大人,歹人被擒当日你也在场,此人毫无信义廉耻,随意攀咬,连太子殿下都不放过,杜大人若是问下去,恐怕一人之祸会演变成万人浩劫!”

杜周道,“南袍侯不必担心,臣自有臣的办法,涉桉者绝不纵容,无关者绝不牵连。”

公孙贺皱眉道,“杜大人如此笃定?”

杜周:“职责所在,臣别无他选。”

公孙贺看向刘据,“请殿下定夺!”

刘据道,“就按皇上旨意办,先由廷尉署究查,具结后报请皇上圣裁!”

公孙贺还要说什么,刘据摆手道,“此事不议!”

公孙贺一愣,还要说什么,但是刘据的目光已经望向别处,他只得退回。

短暂的安静后,在官员队尾走出一人高声道,“臣苏武有本奏!”

刘据一听苏武两个字,登时心头一跳,忙道,“上前说话!”

苏武键步上前,刘据仔细打量,只见他身形颀长,面皮白净,两缕长须飘在胸前,双目炯炯有神,脱口道,“你就是苏武?”

苏武躬身道,“殿下记得臣?”

刘据一愣,以前见过他吗?

他正想着,苏武道,“前日上林苑狩猎,臣有幸得见殿下高颜,不想殿下也记得臣。”

刘据越听越湖涂,问道,“你现居何职?”

苏武道,“臣掌管射猎御用之物!”

刘据点点头,暗道原来如此!

苏武因为他父亲苏建的原因,以郎官出仕,后来调任中厩监,负责管理与射猎相关的物是。

事实上,上林苑狩猎所用的物品,包括猎物都是经他的手安排下来的,所以他见过太子刘据并不假。

可是刘据认识他却是从后世的历史中得知此人,两人对彼此的认知相差十万八千里。

苏武道,“殿下可知建章宫之事?”

建章宫?

刘据一怔,以前的记忆马上涌现出来。

武帝要在未央宫西侧再建一座建章宫,其规模比未央宫只大不小,在动议之初就因太费钱遭到群臣反对,太子刘据还曾因为劝阻此事被刘彻骂过一通。

规划早就成型了,可是一直没有动工。

今天苏武提起这件事,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苏武继续说道,“殿下可知建章宫为何一直没有动工吗?”

刘据道,“皇上尚未许可此事。”

苏武道,“殿下只知其一,真正原因是国库空虚,财力不继!臣请殿下奏明皇上,取消建章宫一切筹备事宜!”

群臣一片哗然。

倒不是因为别的,关键是苏武的身份不对。

他越权了。

第30章 太子临朝(2) 这件事若是由三公九卿中任何一位官员提出,都不算越职,但是苏武的职位就相差太远了。

公孙贺沉声道,“大胆苏武!此事也是你所能言?还不退下?”

苏武却昂然不动,刘据道,“不急!苏武,本宫问你,你对皇上讲过此事吗?”

苏武躬身道,“臣不敢!臣职位低微,无缘得见圣颜。”

刘据失笑道,“今日怎么就敢了?”

苏武道,“臣闻太子殿下仁德宽厚,故此来谏!”

切!又是一个看人下菜碟的家伙!

不过……苏武就算了,谁让他名气那么大呢?

“苏武,你的谏议本宫收到,下去吧!”

“喏!”

苏武躬身退下。

建章宫这件事,他还真想多了解一些,毕竟之前挨过骂。他在众官员间巡视,“桑弘羊!”

“臣在!”

头发花白的大农令桑弘羊躬身出列。

刘据端详着眼前这位盛名显赫的大汉财务大总馆,问道,“我大汉国库难道还支撑不起一座宫殿的费用吗?”

桑弘羊道,“殿下,国库存钱约四百万贯,建章宫耗用约一百二十万贯钱,仅此一项,尚无大碍。”

刘据对银钱之类的货币没有概念,所以也不知道这些钱能对应到多少实物上。

桑弘羊继续说道,“今年黄河大汛,百业不兴,民税上缴不足两成,照此下去,年末国库存钱将不足一百万贯。”

刘据皱眉道,“不是还有金银吗?”

桑弘羊道,“殿下有所不知,国库所存黄金数量有限,白银只供皇上赏赐王公列侯等有功之人所用,不作流通。”

刘据点点头,问道,“税收上不来,没有别的收入来源吗?”

桑弘羊道,“除税赋外,还有一项收入便是奉捐,此多由各封国主动上缴,时有时无,并无定数。”

堂堂大汉王朝,国库里竟然只有这么点钱?

那还修什么建章宫啊?难怪皇上迟迟不准开工,苏武说的并没有错。

可是,建章宫却是明白无误地建成了,而且就在一年之后,这在历史上是有记载的。

刘据陷入沉思之中。

桑弘羊又说道,“尝闻皇上提及太子殿下才思敏捷,智计超群,若能为我大汉再开财源,必不负圣上所望!”

刘据一愣,心说听他这话的意思……武帝老爹让他帮着想发财之路来了?

桑弘羊在等他的答复,他只能先暂时应付过去再说。

“容本宫再想一想。”

桑弘羊躬身刚要退回,刘据问道,“建章宫完全建好需时多久?”

桑弘羊道,“至少一年。”

一年?

他紧接着问道,“如果明年完工投入使用,最迟何时开工?”

桑弘羊道,“本月开工,明年岁末或可完成。”

刘据道,“那就马上开工。”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殿下……”桑弘羊瞪大眼睛问道,“国库存钱不可擅动,如何开工?”

不能开也得开啊!要不然建章宫就没了,那还了得?

“必须开!”

他斩钉截铁的态度引来的群臣齐声抗议。

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丞相石庆也说话了。

“殿下,朝廷连年征战,耗费国帑甚巨,此时不宜再兴土木!”

公孙贺皱眉道,“殿下,臣等好不容易说服皇上暂停动工,您为何又要重提此事?”

为什么重提?因为建章宫必须在明年建成,否则就会改变历史!

但是……这话不能说!

“本宫心意已决,建章宫动工迫在眉睫,不能再等!至于钱的问题……容本宫再考虑一下如何解决。”

“殿下!”

众臣齐刷刷跪倒,“请殿下三思!”

三思个屁?!

刘据一挥手,“此事不议,还有要奏事的吗?”

大殿上一片沉静。

他向王文使了个眼色,王文高声道,“退朝!”

看着太子爷昂首挺胸地离去,大臣们伸长脖子盯着他的背影,久久都没回过神来。

“丞相!”

回过味儿来的大臣们把石庆团团围住。

“丞相,太子殿下是您的学生,您要说话呀!”

石庆摇头叹息,一语不发。

众人又把目光转向公孙贺,“南袍侯,您与太子关系匪浅,请您劝劝太子殿下如何?”

公孙贺冷冷道,“你们说不得,我就说得了吗?”

众人一呆,大眼瞪小眼,不知说什么好了。

从贤德殿出来,刘据刚要踏上马车,只见一人拦住马头喝道,“殿下且慢!”

他转头一看,竟然是苏武。

苏武气得脸色涨红,“殿下!臣甘冒僭越大罪上朝进言,换来的就是殿下如此决议?”

脾气还挺大?!

“苏武,你听本宫解释,这件事谁都不能拦,必须要做,时间紧迫,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苏武怒目圆睁,“为何?”

为何呢……?

他来到苏武面前,拍拍他肩膀低声道,“听说过天命吗?建章宫必须在明年建成,这就是天命!”说罢转身跳上马车。

谁知苏武往马车前一躺,“殿下要走,就从臣身上压过去吧!”

“大胆!”

侍卫冲过去就要拉他,刘据忙道,“任何人不得动他!”

苏武气道,“殿下不改主意,臣誓死不起!”

刘据无奈,只得跳下马车,吩咐道,“把车上的软垫给他垫上。”然后大步从他身边经过,扬长而去。

你挡我的马车,大不了我不坐不就得了!

苏武显然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纵身跳起边追边喊道,“殿下……”

刘据对身旁侍卫吩咐道,“拦住他,但不要伤他!”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住苏武,让他寸进不得,急得他哇哇大叫,忽然白眼一翻仰面倒地,竟然晕过去了。

“殿下,他晕了!”

刘据摇头叹道,“送他回去。”然后反身跳上马车。

马车没走出多远,又被人拦住了。

这次拦车的是公孙贺。

“殿下,您不能不顾群臣的意见!”

刘据从轿中探出头来,“公孙大人,这件事没什么可商量的,必须做。”

公孙贺压低声音说道,“殿下第一次临朝代政就与群臣闹翻,似乎不妥!”

不妥?没觉得!

刘据微微一笑,同样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公孙大人,本宫另有一言相告,请约束好令公子,少与江湖人物来往,否则会惹祸上身,万一祸及全族,没人能保全得了你。”

公孙贺顿时愣住。

看着太子的车舆从身边经过,他想说什么,张开的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摇摇头又无奈地闭上了。

第31章 杠精上线 本以为会一路畅通,可是马车行至章城门时,又和一顶小轿相遇了。

这是丞相石庆的小轿。

虽然贵为一国丞相,三公之首,但是石庆始终坚持乘坐只能容纳一人的矮檐小轿。

刘据赶紧从车舆上跳下,快步来到石庆轿前。

石庆颤微微就要行跪拜礼,被他搀住,“老师,这里又不是朝堂,不用行大礼。”

石庆眼眶微红,沙哑的嗓音透出几分沧桑,“殿下不顾幽幽众口,执意孤行,可考虑过后果吗?”

刘据实在不忍心拂逆一个老人家,歉意道,“老师,这件事学生无法解释,但学生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您,今日所做一切,都是遵从天命,绝非固执武断。”

“天命……?”石庆单薄的身体微微一颤,“老臣的天命……怕是也不远了,太子好自为之吧!”说完之后转过身去,拒绝了他的搀扶,俯身钻进小轿,动作极为迟缓。

除了抬轿的家丁,石庆身边再没有其他人,看上去格外孤寂落寞。

刘据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一阵阵失神……

平日里门庭冷落的太子宫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当田千秋得知刘据坚持要开启建章宫工程时,极为不解,刘据知道,用天意天命之类的鬼话骗不了他,只能把皇帝老子搬出来当挡箭牌。

“是皇上的决定?”

田千秋疑惑地看着他,刘据点点头,“父皇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老人家的心意本宫看得出来。”

田千秋摇头叹道,“既然皇上有意如此,我们也只能附和。可惜……苦了小民百姓!”

刘据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把历史搬出来吧?

两人正说着话,张安世风风火火地赶来。

“殿下,我来时路上多了许多官轿,怕是来找您的。”

刘据一愣,笑道,“不会第一天临朝就来堵本宫的家门吧?”

田千秋笑道,“太子敦厚,世人皆知,今日朝会殿下一反常态,违逆众意,朝臣们岂能善罢甘休?殿下还是多备些茶点,以备不时之需吧。”

张安世道,“殿下,即便您赞同建章宫之事,也不应在首日提出,引起潮议,于殿下日后理政不利。”

刘据道,“建章宫明年必须完工,现在不提就来不及了。”

张安世一愣,“明年……皇上有明旨吗?”

刘据:“那倒没有。”

张安世又问道,“殿下,前日上林苑一行,您对上林苑观感如何?”

刘据道,“上林苑很大,不过也很可惜。”

张安世和田千秋同时看向他,“殿下觉得何处可惜?”

刘据道,“上林苑中大片良田沦为荒地,难道不可惜吗?”

张安世目光炯炯,问道,“殿下,容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如果殿下当政,会如何处置?”

刘据毫不犹豫地说道,“就象遣散博望苑一样,关闭上林苑,至少也要缩减规模,还田于民。”

田千秋和张安世同时起身拜倒,“殿下英明!”

刘据忙把两人扶起,笑道,“这是在家里,不必如此。”

两人起身落座,张安世道,“殿下既然明白,为何不劝阻皇上打消建章宫之念?如若开建,不知又要有多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沦为游民乞丐。”

田千秋叹道,“咱们这位皇上认定的事,谁能更改?殿下若要强项出头,必遭上谴,没有任何意义。”

张安世微微一愣,神情复杂地看一眼刘据,低头不语。

刘据道,“本宫一直没想明白,我堂堂大汉,国库为何如此窘迫?”

他这句话倒是真心不解,印象中大汉王朝强盛无比,可是国库里的钱竟然仅能勉强维持国家一年开支。

他想象过常年征战会消耗国力,但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说难听点,真要遇上点什么大事,破产那也是分分钟的事。

田千秋叹道,“一言难尽!皇上所行之策皆以战事为先,罕有养民之法,涸泽而渔,耗尽国库也是迟早之事。”

张安世也不住摇头叹息。

正在这时,又有一人在门外大喊,“让我进去!我要见太子!”

刘据起身笑道,“太史令大人来了!”

司马迁是带着一身怒气冲进来的。

“殿下!您犯了一个大错!”

刘据和田千秋,张安世彼此交换眼神,会心一笑。

刘据笑道,“子长,本宫已准备好挨骂,不过你先过来喝杯茶,整理一下思路再开始。”

司马迁一愣,摆手道,“臣没有心思喝茶。殿下,您为何要力主重开建章宫?难道秦氏阿房之祸您不知道吗?”

秦始皇修建三千里阿房宫,耗尽国财民力,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建章宫没有那么大动静吧?

“子长言重了,建章宫只是一座普通宫殿,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田千秋话音刚落,司马迁气道,“本义此言大错!见微知着,今日十里小殿,明日便有百里长宫,你这不是帮太子,是在害太子殿下!”

田千秋摆手笑道,“好!我不说话,你倒是把我也骂上了。”

司马迁扑通跪倒,“请太子殿下务必收回成命,打消再兴土木之意。”

刘据道,“子长,这件事……本宫真不能答应你。”

“那臣就一直跪着!”

刘据一愣,随即吩咐道,“来人,取软垫来!地面又硬又凉,别伤到子长的膝盖。”

司马迁一见刘据真把软垫取来,准备给他垫上,登时红了眼睛,急道,“殿下真想做亡国太子吗?”

田千秋和张安世同时起身,把司马迁拉起来强行按到座位上。

田千秋道,“子长,这话到此为止,万一传到皇上耳中,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

司马迁把头一扬,“我不怕!”

刘据把茶杯推到他面前笑道,“你不怕,我可害怕。”

司马迁气呼呼地说道,“殿下既然有所畏惧,就应立即悬崖勒马,顺应民意,不要做贻害千秋之事。”

刘据暗叹不已,这位司马大人上纲上线还真是没有上限!

“子长,本宫所惧,并非什么汹汹民意,而是这颗项上人头。”

司马迁一愣,“有人要行刺殿下?”

田千秋和张安世相视失笑道,“子长会错意了,修建建章宫本就是皇上的意思,殿下只不过奉圣意执行而已。”

第32章 大汉财务大总管 司马迁就是再笨,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起身道,“臣这就去甘泉宫面圣,就算性命不要也要力阻此事!”

刘据急忙把他按下,“子长万万不可,你去见皇上,第一个送命的必是本宫!”

司马迁立时呆住。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黄门的声音,“太子殿下,门外来了许多人,等着求见殿下。”

这么快?

刘据起身道,“子长,骂我的人来了,你要等等再说了。”

田千秋道,“殿下仅管前去,子长交给我和子孺。”

来的人的确不少,密密麻麻的官轿在太子宫前排到百米开外。

刘据知道,接下来自己不但要贡献出耳朵和耐心,还要准备好接受各种指责。

史良娣哪见过这种阵仗,还以为太子惹下什么大祸,急匆匆截住刘据问道,“殿下,怎么来了那么多人?您……没事吧?”

刘据笑道,“没事,多准备些茶水,这些人是找本宫来谈心的。”

“谈心?”

史良娣半信半疑,但是看到刘据一脸澹定,也就安心了。

当他把前来“请愿”的大臣们逐个请到院中,奉上茶点,刘据终于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群情汹汹了。

他仔细看一下来的人,三公九卿中除了桑弘羊以外一个没有,来的都是朝堂上站在末位或是没有资格上朝议政的人。

他把桑弘羊请到上座坐下,苏武还是第一个发难的人。

刘据特别好奇,以武帝如此强悍的个性,手下怎么会有这么多执拗官员呢?

司马迁他已经领教过了,这位苏武比司马迁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下,若您今天不答应臣等撤回兴建章宫之请,臣愿以死相抗!”

“臣等愿以命效死!”

几十个人齐刷刷跪下。

至于吗?还要以死相逼?

刘据大感头疼。

“各位请起,容本宫再考虑一下如何?”

苏武长身而跪,“殿下若不答应,臣等便不起!”

刘据无奈道,“你们担心的是什么,能告诉本宫吗?”

苏武道,“土木一兴,国库空耗,百姓罹难,只有君王一人笑而天下哭,此乃亡国之兆!”

刘据忙抬手道,“好好说话,不要扯什么亡国不亡国的!”

苏武道,“殿下若一意孤行,距亡国之日不远矣!”

“请殿下允准!”

官员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好啦!”

刘据起身道,“本宫可以承诺你们,修建建章宫,绝不动用国库一文铜钱,可以吗?”

苏武一愣,“不用国库的钱?如何修建?”

刘据道,“这是本宫的事,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苏武迟疑半晌道,“若是如此……可否请大农令做个见证?”

桑弘羊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起身道,“殿下,您有把握吗?”

他哪里有什么把握?只不过这些人在他家里寻死觅活,终究不是个事,暂时先把他们稳住再说。

“本宫言出必行,既然说过不动用国库存钱,便绝不会向大农令伸手。”

众人起身,苏武也站起道,“好!臣等便相信殿下所言,告辞!”

他本还想挽留几句,结果瞥见桑弘羊向他使眼色,便把众人送到府门口,待他们离去后返身折回。

刘据把桑弘羊请到书房,亲自为他斟茶,“先生可有教我?”

桑弘羊忙道,“殿下过谦了,臣当不得先生二字。”

刘据笑道,“父皇交代过,嘱本宫对国家柱石要执以师礼,先生不必客气。”

桑弘羊年近五旬,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一大半,满脸皱纹尽显沧桑。

他沉默良久,开口问道,“殿下真有办法筹到建章宫的费用?”

刘据苦笑道,“本宫哪有什么办法?只不过这些人苦苦相逼,只能先稳住他们再说。。”

桑弘羊正色道,“他们与久立朝堂的人不同,少有明哲保身之想,多是出于公心,殿下若不是真言相对,恐怕日后会有更大麻烦。”

“君无戏言,太子便是明日的皇上,也不能言而无信。”

刘据为难道,“如果连先生都没有办法,本宫……恐怕更无法可想。”

桑弘羊道,“我大汉国库因连年征战而后继不足,殿下若真想为皇上解忧,只能另辟他法。”

刘据道,“充实国库无外乎开源节流两项,节流……似乎不大可能,只能在开源上下功夫。”

桑弘羊注视他良久试探道,“殿下对封国可有了解?”

刘据摇头,“请先生教我!”

桑弘羊道,“我大汉市通钱有半铢钱,三铢钱和五铢钱三种,以五铢钱为最多。”

“朝廷允许封国自行铸币,每年以金银和铜钱为岁贡上缴朝廷。”

刘据一听立刻皱眉道,“自行铸币?铸币总量如何控制?”

桑弘羊双眼一亮问道,“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刘据心说这还用问?自己随便印钞票,印多少也由自己决定的话,那还了得?

他想了想说道,“铸钱最终都要流通到市上变为实物,为保持市价稳定,铸钱就不应过多,否则会引起通货膨胀。”

桑弘羊一愣,“何为通货膨胀?”

刘据暗自吃惊,一不留神竟然说漏嘴,这时候的人怎么可能知道通货膨胀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往回圆。

“所谓通货膨胀,意指发行钱币总量远大于交易实物总量,会造成物价不可逆之上扬,钱币贬值。”

桑弘羊不住点头,“有理!依殿下所言,应该如何抑制物价飚升之难?”

刘据再不敢大意,仔细思量一番后说道,“两个途径,一是增加实物产量,二是控制钱币发行量,其根本应以增产为主。”

桑弘羊勐然站起,“殿下当初建议废除盐铁官营,可是出于此意吗?”

刘据一愣,赶紧让桑弘羊落座,对他的问题未置可否。

他没想到桑弘羊反应这么大,另外,更没想到和盐铁官营之间有什么关联。

桑弘羊不住地摇头叹息,“当初殿下若是对皇上提出此议,何必招来上遣?”

刘据只能苦笑掩饰。

桑弘羊道,“臣要说的正是殿下所忧者。”

“元狩四年,因朝廷开支剧增,臣与张汤等人谏议皇上恢复算缗税制。初时确使国库税入大幅增长,可几年后……弊端显现,至元封元年,不得不终止此策。”

第33章 生财之道在哪里? 对于算缗税制,刘据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大体上还是了解一些。

所谓一缗也就是一贯钱,相当于一千文钱,一算是一百二十文钱。

当时对商人的财产按两缗一算征税,也就是两千文钱收一百二十文钱的税,相当于百分之六的个人财产税,后来又对自营的手工业者开征四缗一算的手工税,相当于百分之三的营业税。

再后来课税对象越来越多,甚至于车船马匹都要交税,最终结果就是商人虚报财产,小手工业者弃业,车船停运。

虽然后来又推出了防止虚报的告缗制,可仍然无法挽回实业越来越萧条的现实。

桑弘羊继续说道,“后来不得已之下,臣等采纳了大商贾东郭咸阳等人的建议,将盐铁酒类收归官营。”

刘据摇头道,“策是良策,执行下去怕是终将成为滥政。”

桑弘羊用力挥拳捶向桌面,恨声道,“臣只恨手无三尺剑,无法斩断贪官墨吏官商勾结,侵吞民财之手,致使善政难施!”

刘据深有同感。

不要说那个时候,就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这种现象也很完全杜绝。

“先生,御使台应该有所反馈吧?”

桑弘羊无奈道,“新政执行初期还有些作用,到后来……”他压低声音说道,“很多人成为受益者之一,言路也就断了。”

“上次殿下于廷议中提出废除盐铁官营,遭到皇上斥责,皆因殿下只看到其弊,却未曾想到一旦取消盐铁官营,朝廷最大一块税入便会消失,国库……恐早已耗尽!”

“其实……朝廷政策执行难以尽显其效,最大阻力皆来自封国与列侯,他们利用朝廷授予之特权,肆意敛财。”

“朝廷国库空虚,他们可一点都不穷!”

“故臣希望殿下能信守承诺,不要从国库支取修建建章宫费用。”

刘据一怔,心道原来你说了一大堆,重点在这里呢!

他想了想说道,“本宫倒是有些想法,但需经父皇首肯方可实行。”

桑弘羊起身道,“殿下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定当鼎力相助!”

送走了桑弘羊,刘据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剥离感。

建章宫修不修跟我有什么关系?揽这件事干什么呢?他所担心的只不过是不要因为他的出现,历史走向出现偏差而已。

可是即便出现偏差,又能怎样?

与我何干?!

桑弘羊虽然没有象其他人一样要死要活地阻止工程动工,却绕了一大弯子让他自筹经费。

他长叹一声,暗自摇头,真是自找苦吃!

回到偏殿,田千秋和张安世还在安抚司马迁,见他回转,司马迁起身道,“殿下如何打发他们?”

刘据长叹一声,坐下后喝了一口凉茶,“还能怎么打发?建章宫是一定要建的,不大了……不用国库的钱。”

三人同时一愣,田千秋问道,“殿下,您就是如此回复的?”

刘据道,“连大农令都说了,不让本宫动用国库的钱。”

张安世道,“殿下有筹钱之法?”

刘据道,“本宫尚未想清楚,不过需要你们帮助时,可千万不能撒手不管。”

田千秋和张安世起身道,“殿下吩咐就是!”

刘据点点头,“还有子长,你也不能置身事外。”

司马迁愣怔道,“我……我能帮上什么忙?”

“不知道!”他起身道,“各位早些歇息吧,本宫有点累了。”

……

刘据躺在榻上望着房梁发呆,刘进跑进来想缠他,被史良娣赶出去。

她知道她的夫君正在为一件事情发愁,也不打扰,坐在一旁静静地刺绣方巾。

钱啊!上哪儿找钱去?!

听桑弘羊最后话里的意思,明显是在暗示他向封国要钱,可是封国的国主都是刘姓子孙,他既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向人家伸手。

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甘泉宫里的那位汉武大帝!

他长出一口气坐起身来。

“殿下何事难解,臣妾可为您解忧吗?”

史良娣停下手里的活计看向他,眼中尽是温柔。

刘据笑了笑拿过方巾,“恐怕难解。”

方巾上绣的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想起身上还有一块方巾,也是史良娣亲手所绣,救刘胥的时候用过一次,一直没洗,便取出来交给她。

“用过一次,扔了吧。”

史良娣接过方巾道,笑了笑,“洗洗还可再用。”

刘据奇道,“不用这么节省吧?”

史良娣幽幽道,“臣妾猜想殿下正为金钱之事犯难吧?府上……也不宽裕!”

“殿下拒收博望苑专帛,府上又多了两百宫女,已经有些支应不过来了。”

他从来没问过府上的经济状况,一直以为堂堂太子还会缺钱吗?听她一说自己府里也有财政危机,不禁奇道,“府上开销不够吗?”

史良娣道,“此等小事不劳殿下费心,臣妾自有办法。”

有办法就好!

他把玩着手中方巾,笑道,“你还有这等手艺!”

史良娣道,“臣妾也是和府上詹事奚锦绣学的。”

刘据心头一动,问道,“府上有多少人会刺绣?”

史良娣想了想,“应该有一百多人吧,殿下……”

刘据跳下床榻兴奋道,“把她们召集起来,本宫有话说。”

太子府的詹事奚锦绣年约二十上下,身材高挑,眉青目秀,妥妥的大美女一名。

“殿下,府上宫女共四百一十二名,都在这里了。”

刘据搭眼一看,四百多人整整齐齐,身高体态都相差不多,只是年龄看上去略有不同。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会针织刺绣的,站到左边来。”

队伍轻微骚动之后,有一百多人站到左边。

“擅长歌舞的站到右边。”

又有近百人离开队伍站到右侧。

他看着留下的一半人问道,“你们有什么特长?”

奚锦绣道,“殿下,她们大多是做粗活的使女,没什么特长。”

刘据道,“两边留下,其他人解散!”

宫女们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位太子爷要干什么。

待现场只剩下一左一右两百多人之后,刘据道,“从现在开始,把你们的才艺展示给本宫看。”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才艺大秀”开始了。

第34章 取财之道 一旁的史良娣脸色变得忽明忽暗,奚锦绣也时不时偷偷打量神情专注的太子。

刘据的表现太过诡异,平常连宫女都不多看一眼,今天这是怎么了?

太子爷津津有味地欣赏完歌舞,摇头道,“不够好!”

史良娣道,“殿下若喜此道,何不向皇上奏请,召些歌舞姬来。”

刘据没有回头,也就没看到史良娣表情的变化,摆手道,“不用,找个师傅教教她们就可以。”

遣退唱歌跳舞的宫女,他又把其他人做的手工刺绣拿过来一一验看,和奚锦绣的水平还是差距不小。

“锦绣,如果达到你的水平,需要多久?”

奚锦绣被太子直呼其名,吓了一跳忙道,“……若是勤加练习,两三个月吧……”

刘据摇头,“不行!时间太长。”

回到房中,史良娣遣退侍女,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已然有了泪光。

刘据奇道,“良娣,你怎么了?”

史良娣颤声道,“殿下想纳妾是吗?”

刘据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良娣,你误会了。本宫哪有心思纳的什么妾啊!”

他把准备兴建建章宫但群臣反对,不能动用国库存钱的事说了一遍,史良娣紧张的神情终于松驰下来,转忧为喜道,“殿下吓着臣妾了!”

“良娣,你觉得把咱们太子宫的刺绣品拿出来拍卖,是不是能值很多钱?”

“拍卖?”史良娣瞪大眼睛看着他,“殿下您要卖绣品?”

不只是她难以理解,就连田千秋和张安世听到他的想法,也都差点惊掉下巴。

“殿下此法断不可行!”

田千秋直接把他的创意扼杀掉。

张安世也道,“此举不但会招来非议,还会为殿下惹来大麻烦。除非……”

刘据道,“除非皇上许可,对不对?”

田千秋和张安世同时点头。

请示皇上是必须的,而且他有信心说服武帝。

说干就干,第二天早早起床,带上两名侍卫,打马直奔甘泉宫。

按常理来说,没有刘彻的招唤,是不能随便去见皇帝的,但是刘据手里有御赐金牌,想见就可以去。

来到甘泉宫,刘彻对他的到来似乎没有多少意外,语气也很平和。

“才一天功夫,就顶不住啦?”

刘据道,“父皇,儿臣是为建章宫之事前来请示父皇的。”

听到建章宫三个字,刘彻神色冷下来,不悦道,“你又要劝朕取消建章宫吗?”

刘据忙道,“不是。儿臣以为建章宫必须要赶在明年年底前完工,最迟本月底必须动工。”

刘彻皱眉注视着他,半晌才问道,“你如何又改变主意?”

刘据早就准备好说辞,闻言道,“父皇,儿臣以前反对是因为听信了旁人的妄言,那些人只言耗费民力财力之弊,却不提大汉国祚永续之利。”

刘彻眉头稍解,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知道,面对这位睿智超凡的皇帝老爹,随便编个理由肯定过不了关。

“儿臣以为,人之寿数不过百年,可宫亭楼阁却可延续千年以上。”

“如先秦虽亡,但长城仍在,阿房宫虽毁,但气势仍在,后人提及必冠以秦名。”

“父皇文治武功,前无古人,后必无来者,如若不能以另一种形式昭示后人,岂不是天大憾事?”

“难不成我堂堂大汉天子,还不及二世之始皇吗?”

他说到后来,语气已经十分激昂,听得刘彻两眼放光,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

“据儿,你能有如此想法,朕心甚慰!”

刘彻表情凝重,缓缓道,“朕并未如始皇帝那般大兴举国之力营造千里阿房,只是一座小小建章宫,就被朝臣们冠以昏馈之名,举朝上下竟无一人支持,朕也不得不暂缓举之……”

刘据扬声道,“父皇,何人如此大胆,目无君上,请父皇把他交与儿臣治以死罪!”

刘彻道,“真若如此,朕还要顶上一个暴君的恶名!”

刘据道,“父皇不必忧虑,恶名由儿臣来担就是。”

刘彻笑了,“据儿,你能有这份心意,父皇已足感欣慰。其实……”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前几日接南粤昆明奏报,当地部族势力蠢蠢欲动,已现反意,朝廷若要用兵,国库存钱怕是要吃紧了。”

刘据道,“儿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刘彻目光一动,“你有办法?”

刘据道,“儿臣与桑弘羊商议过,由儿臣来想办法筹措建章宫费用,但如何筹措,还需奏请父皇允准。”

刘彻点点头,“说说你的想法。”

刘据道,“儿臣以为,财帛来源无非两项,其一取之商贾,其二取之封国。”

“商贾重利期名,如若名利皆为可期,便可使其心甘情愿掏出钱来。”

“封国本就富可敌国,若要让他们自愿出钱,便只能由父皇出面。”

刘彻微笑道,“朕总不能下一道旨意,强行征取吧?他们不会愿意。即使出了这笔钱,也会转嫁到地方,好人他们做,把骂名留给朕。”

刘据道,“父皇无需下旨。”

“儿臣有个想法,请父皇允准,以官家名义在长安举办一场赏花大会,邀请各国封王和商贾参加。”

刘彻微微一愕,“花会?”

刘据道,“对!花会只是名头,届时儿臣准备举办数场拍卖会,请父皇赐下墨宝,由封王们竞买,价高者得。”

“至于商贾,儿臣准备从皇亲王公府上征集织绣精品用以拍卖。”

“全部拍卖所得用于建设建章宫,父皇以为如何?”

刘彻静静地听他说完,沉吟半晌问道,“这些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刘据道,“儿臣苦思一夜,觉得此法可行。只是……儿臣担心有心人借此攻诘污蔑,所以……办与不办,由父皇决定。”

刘彻忽然大笑起来,“你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不是你师傅教的吧?”

刘据道,“不是!儿臣甚至……不敢让师傅知道。”

刘彻拍拍他的肩膀赞许道,“你的主意很好!朕这就拟旨给你,由你和桑弘羊,公孙贺等人协同办理。”

刘据大喜,“儿臣谢过父皇!”

刘彻道,“陪朕走走吧。你送给朕的净足神器非常管用,朕现在全身通泰,彷佛找回了十年前的感觉。”

刘据笑道,“为父皇解忧,是儿臣的本份。”

第35章 圣心难测 两人沿着林荫小道缓步前行,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不知名的花香,沁人心脾。

两侧陪侍的宫女内侍时不时偷眼看向刘据,眼中诸多感激之色。

太子曾为他们求情免去皮肉之苦,那份感恩是发自内心的。

“父皇,还有一事,儿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彻道,“仅管说。”

刘据道,“儿臣得知各封国都有铸币权,父皇可曾考虑过把铸币权收回,由朝廷统一管理?”

刘彻停下脚步看着他,“据儿,朕之前曾明令废止地方铸币,归由上林三官统一铸五铢钱,但……无法避免地方盗铸,如今……朕只是不想追究而已。”

“朕曾尝试改币,黄金,白金都曾试过,效果甚微。”

刘据一愣,他可没想到这一层。

刘彻接着说道,“朕不止一次想过彻底解决之法,不能操之过急,要讲究章法。所以……朕在等!”

刘据道,“儿臣不明白。”

刘彻嘴角微微上扬,“朕在等他们犯错!”

一股凉意涌上心头……

从甘泉宫回来,刘据满脑子都是如何筹办长安花会的事,车舆行到长宁街口时无法前行,侍卫连喊数声他才听到。

“殿下,前方道路不通,要不要转到康驷街?”

从长宁街可直达太子宫,转到康驷街就要多走四五里路,刘据掀开轿帘向外观望,前方路口人山人海,吵闹声不绝于耳,似乎有人在打架。

“过去看看!”

他把一个侍卫派过去,功夫不大,侍卫带着一个校官模样的人快步来到车前。

“中尉府左丞顾义维参见太子殿下!”

刘据点点头,“前方发生何事?”

顾义维道,“回殿下,前方流民闹事,下官正在处置。”

流民?

刘据心头一动,问道,“何时处置完毕?”

顾义维:“……流民较多,可能需要一个时辰左右。”

一个时辰?

刘据道,“好啦,你去吧!”

顾义维起身离去,他吩咐侍卫改道康驷街回太子宫。

车舆行到一半,他想起一件事,再次改道上了信阳道。

霍光的府邸就在信阳道上。

此时天色已晚,霍光正在用晚膳,见太子到来,大喜过望。刘据道,“子孟,本宫只说几句就走。”

霍光道,“请殿下吩咐!”

刘据问道,“京城治安是否在你管辖之下?”

霍光道,“臣隶属中尉府,京城治安也在职责范围之内。”

刘据道,“那就好。本宫交代你一件事,务必在两日之内将京城流民清理干净。”

霍光道,“臣领命!不过……流民不同于刑犯,不可直接拘捕,如何处置,请殿下示下。”

刘据沉思片刻,“流民之所以为流民,必是衣食无着,给他们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吧。”

霍光道,“臣明白了。但是……臣需要一个理由。”

刘据又想了想,“理由嘛……你问问廷尉署杜周,他会给你一个合适的理由。”

要在长安举办花会,良好的治安是必须要保证的大问题。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霍光找到杜周之后,杜周给出的理由极为简单粗暴,把流民和朱安世刺驾一桉联系起来,一下子就拘捕了两万多人。

也正为如此,长安城突然之间就安静下来,虽然少了几分喧闹的烟火气,但是治安形势却在短期内迅速转好。

回到太子宫,他把史良娣叫到身边,交给她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组建太子府代表队。

“殿下,什么是……代表队?做什么?”

史良娣一头雾水。

刘据解释道,“咱们的太子府代表队任务有两项,一是歌舞表演,另一个是刺绣服饰出售。”

史良娣还是不明白,追问道,“殿下,您能说明白些吗?”

刘据便把皇上准许举办长安花会的事说了一遍。

史良娣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皇上允了?”

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或者说……有点胡闹。

虽然感觉怪异,但是夫唱妇随还是必须的,史良娣答应了他的请求。

刘据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满脑子都是如何办好花会的事。

大汉国库没钱,不代表民间没钱!

老百姓手里没钱,不代表商人们手里没钱!

皇上手里没钱,不代表封国王侯手里没钱!

只要把声势造起来,到时候广告费,赞助费,加盟费,拍卖费,乱七八糟的各种费加在一起,他不相信搞不出建一座宫殿的钱来。

在自己手里把建章宫的事解决了,他这个太子之位应该稳了吧?

刘据在前途一片光明的憧憬中沉沉睡去。

不过,现实却狠狠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到未央宫给卫子夫请安时,他本来还兴致勃勃地提出,由皇后组织一只未央宫队参加歌舞大赛时,卫子夫的脸当时就黑了。

“不为你父皇分忧也就算了,竟然还想着玩乐,你是不是觉得你我母子已然高枕无忧?”

卫子夫的激烈态度把他吓一大跳,急忙解释,“母后,儿臣不是玩乐,而是为父皇筹集修建建章宫的钱,况且……父皇也准了。”

卫子夫冷冷道,“你太不了解你父皇了!他现在允你,筹到钱还好,如果筹不到钱呢?你想过没有,随便一个人,随便一个理由都能让你这个太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刘据道,“母后,儿臣不是什么人想算计都可以的!”

卫子夫咬牙道,“你若真有那份心,就把你父皇身边那个苏文杀了!一个奴才,竟敢当面编排太子的不是,背后还不知什么样,留他何用?”

刘据道,“母后放心,儿臣自会让他吃尽苦头,永远闭嘴!”

终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责骂完毕还是心疼。她叹口气说道,“据儿,建章宫之事母后曾向你父皇提及,缩减后宫开支,你父皇没有应允,你真有办法吗?”

刘据心里也没有十足把握,可如果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保证什么花会也会胎死腹中,根本就不用办了。

“儿臣有办法!”

卫子夫道,“你想做什么,母后都支持你,但是万万不可打宫中歌舞姬的主意,以免授人口食。”

刘据大失所望,如果后宫能派出歌舞队参加花会表演,他便有十成把握招来大钱,毕竟名头够响亮。如今看来只能放弃这个疯狂想法。

卫子夫见他失望至极的模样,安慰道,“你若真有此意,母后帮你问问长公主,她府上的歌舞姬很多。”

刘据大喜,“儿臣谢过母后!”

他思索片刻又问道,“母后,如果儿臣以太子府的名义组织一只歌舞队,会不会违制?”

卫子夫笑了,“那倒不会。”

刘据放下心来。

看来只要不碰皇上那一块就应该没有问题。

第36章 两个老滑头 当太子殿下在朝堂上宣读刘彻准许举办长安花会的圣旨之后,朝臣们的反应就象水入沸油,集体炸毛了。

桑弘羊低头不语,公孙贺摇头叹气,这两位可是皇上指定的协助办理花会的大臣,他们都这副样子,更不要说别人了。

既然是皇上的圣旨,谁也不敢反对,但是向太子殿下提意见还是可以的。

刘据不准备给他们这个机会。

“大农令和南袍侯留下,其余人等退下。”

“殿下且慢!”

刘据刚想喝斥说话的人,抬眼一看却是老丞相石庆。

这个人怼不得!

“丞相请讲!”

石庆道,“殿下请旨之前,可曾询问过太傅?”

刘据道,“太傅不知此事。”

石庆点点头,“那便好!”然后转身蹒跚而行。

什么叫那便好?

刘据真想叫住他问个明白,什么意思啊?

但是看到一阵风都能把老头儿吹倒的样子,他还是忍住了。

大臣们纷纷告退。

虽然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但是走之前看向他的眼神和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个太子不靠谱!

“两位大人,皇上圣意已宣,本宫希望能与两位大人合力办好此事。”

公孙贺问道,“殿下,皇上本意到底为何?”

刘据一愣,没明白他问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公孙贺接着说道,“臣的确无法理解,此时办一场花会有何意义。”

桑弘羊也问道,“殿下此举,是为筹措经费之事吧?”

刘据点头,“正是!”

桑弘羊奇道,“筹办花会与筹措经费有何关联,请殿下明示!”

刘据道,“本宫想借花会之名,招揽天下大商巨贾来京,再由皇上下旨请各路封王前来观礼,然后……想办法让他们出钱!”

公孙贺越听越吃惊,“殿下……何以会有这等离奇想法?皇上竟然准了?”

桑弘羊恍然道,“此法倒是可行。请殿下拟个细则出来,臣等依照办理就是。”

公孙贺也附和道,“殿下如何吩咐,我等便如何办理!”

……好吧!

两个老滑头!

先把自己择出去了!

刘据还想和他们商量一下如何制定具体实施细则呢,可这两个人竟然先他一步,退出了。

这摆明就是明哲保身啊!

主意你拿,规则你定,我们照章办事,有问题也是你的,与我们无关!

说白了,他们两个人也不看好这件事,不愿意跟着顶雷。

“也好!待我整理出细则后,交于两位大人!”

从贤德殿出来,他越想越生气。

现在变成了他一人吆喝,众人看戏的尴尬局面。

跟老子玩非暴力不合作这一套?门儿都没有!

回到博望苑,他立即把田千秋和张安世找来,同时派人去请司马迁和李陵,现在能放下心来办事的,也就这几个人了。

当他把开办长安花会,借机赚钱的计划说出来后,四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田千秋若有所思,张安世皱眉不已,李陵兴高采烈。

司马迁来了一句“非君子所为”,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子长不准备帮本宫完成此事吗?”

司马迁摇头,“虽然无法理解,但殿下有用到之处,司马迁定全力以赴。”

刘据长出一口气,“你们若再不支持本宫,此事就只能作罢,本宫再去向皇上请罪。”

张安世问道,“殿下准备如何施行?”

田千秋也说道,“请殿下明示!”

刘据道,“首先,明确一点,本次花会的最终目的是赚钱!”

“主会场先预设五百个座位,每个座位都按不同位置标价拍卖。”

拍卖……?

四个人瞪大八只眼睛看着他。

“至于多少钱起拍,咱们再商量。”

“会场所有能看到的角落,全部张贴悬挂商家标语,同样按不同位置和标语形式定价拍卖。”

李陵皱眉道,“会有人买吗?”

刘据笑道,“会不会有人买,关键要看台上有什么!”

李陵:“有什么?”

刘据:“我准备发动王公列侯分别组队上台表演,歌舞,奏乐,赛诗什么都行,只要能驳眼球又不伤大雅就可以。”

“你们帮我想,点子越多越好。”

他看向司马迁,“子长精通律法,哪些节目能用,哪些节目不能用,由你来把关。”

司马迁点头应允。

“我只提一个思路,具体怎么做,还要由你们来辅助本宫!”

田千秋和张安世相视错愕,掩饰不住脸上的惊骇神情。

刘据又道,“重头戏是宫廷丝绣拍卖会和皇上御笔亲书的大字拍卖。”

四人同时一愣,“皇上也要来?”

刘据心说皇上不来还开个屁啊?

田千秋道,“如果圣驾亲临,那么会场最好选在长阳宫,场地足够大,内外宫隔离,最主要的是内宫可供皇上歇息。”

刘据道,“没问题。咱们先拟个细则出来,再报请皇上批阅。”

既然皇上也参加,那就不能按普通规格准备了。

五人立刻展开热烈讨论。

从白天到黑夜,直到次日黎明,一份长长的活动细则新鲜出炉。

望着铺满一地的竹简,刘据满意地伸了伸懒腰。

他的确只是提了一个思路,田千秋等人的创造能力远超他的想象,详细规划下来,场地座位数增至两千多个。

“本义,统计下来,咱们能赚多少钱?”

田千秋看向张安世笑道,“如果各项规划都能实现,预计净入五百万贯钱。”

刘据点点头,“不错!”

“五百万贯钱?”

当他把细则规划摆到桑弘羊和公孙贺面前时,两人都傻眼了。

公孙贺不断摇头,然后又无奈点头,“殿下说怎么办,臣就怎么办!”

桑弘羊苦笑道,“前期花费五十万贯钱可以从国库暂借,但是殿下您得给臣出具典借凭据。”

刘据道,“我先报给皇上,皇上准许之后马上执行。”

从他内心来讲,对这份规划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的思路虽然可能奇怪一些,但是有田千秋,张安世和司马迁这样的人操刀,可行性肯定没有问题。

公孙贺那副半死不活的消极态度让他不爽,桑弘羊过于谨慎之中无一不流露出深深的怀疑,也让他不舒服。

但是没关系,只要做事就行!

第37章 太子爷的计划 再次来到甘泉宫,武帝刘彻把他的详细规划从头到尾看过一遍之后,久久不语。

刘据心里有点打鼓。

毕竟这份规划里,需要这位皇帝刘彻出场三次。

按田千秋等人的规划,刘彻只需要出现两次,一次是开幕时定一下场,另一次是现场写字给各个封国竞拍,后来他又加上一个与皇帝共进午餐的竞拍项目。

“与朕共进午餐,是你的主意吧?”

刘彻语气平澹无波,看不出来是喜是怒。

刘据道,“父皇,儿臣想既然要做,就把戏做足。那些腰缠万贯的商贾们肯定愿意花大价钱一睹圣颜。届时您只需坐在幕后即可。”

“不必!”

刘彻道,“朕在上林苑时便与士卒同吃同住,难道朕还怕他们身上的铜臭味不成?”

“十个人太少了,一百人!”

刘据狂喜,“喏!”

刘彻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起拍价一万金是不是太高了,朕没那么值钱!”

刘据道,“父皇,您是四海之主,万乘之尊,贵为天子,本身便是无价,一万金只是给那些商贾们一个脸面而已。如果连一万金都拿不出,他们也就不配做我大汉的盛世巨贾了。”

刘彻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朕辛辛苦苦东征西讨,为的是什么呀?他们也应该做出一些表示了。不过……你有把握把他们请来吗?”

刘据道,“商人逐利,儿臣只需放出风去,花会上将有宫廷丝绣出卖,他们一定会来。”

刘彻点点头,“依朕来看,你这个计划若能成功,小小一座建章宫恐怕挡不住,朕南征的军费没准也有了。”

刘据躬身道,“儿臣定当尽力而为!”

得到皇帝的认可,他信心倍增,返回长安后立即开始准备工作。

桑弘羊的五十万贯钱即时到帐,刘据把博望苑除主殿之外的房间分隔开来,首届长安花会筹备组办公室正式成立。

当然了,真正的名字不能这么叫,但是职能是一样的。

田千秋负责统筹调度,张安世负责帐目收支,司马迁负责文桉,李陵负责外联和外宣。

他手下招揽了一批豪侠之士,广告做起来不留痕迹,街头巷尾很快就传遍了皇上要办长安花会的消息,再加上长安主干道两侧从头到尾开始布置鲜花,悬挂昭示横幅,活动的气氛越来越浓。

长安城外,长阳宫周围更是早早地隔离起来,搭建高台彩蓬,前来观看考察消息真伪的人络绎不绝。

不到三天,博望苑门前便排起了长队,都是前来登记赞助的商贾。

只不过这些商家大多都是长安城内的本地人,规模都不算太大。

登记只是第一步,竞拍才是正餐。

田千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对刘据说道,“殿下,目前登记报名的商家已达两千六百多家,咱们没有那这么多位置怎么办?”

刘据微微一笑,“广告位是稀缺资源,价高者得。”

田千秋等人对他时不时冒出来的新名词早已见怪不怪,闻言也只能报以一笑。

造势活动随着第一辆花车巡街演出正式拉开大幕。

李陵亲自驾车,马车上花团锦簇中十名歌女齐声高唱,鼓乐相和,引来无数围观者追着马车奔跑,整个长安城陷入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

按刘据的交代,第一批周边代言位优先提供给本地商贾,拍卖的起点也很低,拉一条横幅只需要十贯钱,在鲜花上挂上自家商号的名字也只需五贯钱。

至于要在长阳宫周边留下名号,那就至少要在五百贯钱以上了。

第一次进帐就达到了十万贯钱,把张安世和田千秋乐得合不拢嘴。

桑弘羊在这期间只来过一次,连帐目都没看就走了。

也难怪他看不上,区区十万贯钱,能干什么?

公孙贺倒是来过两次,不过最后一次把他那个当侍中的儿子公孙敬声带过来,准备让他参与这件事,被刘据严辞拒绝了。

公孙敬声贪得无厌,手脚不利索,在长安城里是出了名的,他怎么可能让这种人接触到收钱的事项?

尤其这件事是他独立承揽的第一件大事,不能容许有半点差池。

公孙贺失望离开,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到了第五天,整个预热过程已做得差不多了,外地商贾源源不断地涌进长安城,各地封王接到刘彻的旨意也开始陆续到达长安,花会进入到实质展开的阶段。

当他在朝堂上宣布,欢迎所有官员家属组队参加海选时,官员们由最初的不屑一顾变成了热烈响应。

其原因无外乎有三,一是这几天的预热宣传把很多官员子弟吸引出来,吵着要来凑热闹,二是有圣意在先,皇上同意的事他们不能反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参加演出就有机会获得皇上的赏识,一步登天近在眼前。

前面的鲜活例子在那里摆着,卫子夫也好,李夫人也罢,不都是歌舞出身吗?

刘据当然明白他们心里的小心思,看破不说破,彼此心照不宣。

从贤德殿出来,正准备上车时,发现不远处内侍总管王文向他观望,似乎有话要说。

他来到近前问道,“公公是不是有什么事?”

王文忽然拜倒,“奴才的确有一件为难之事,想请殿下帮忙。”

刘据把他扶起笑道,“公公有事直说就是,不用这么客气。”

王文感激道,“奴才想了好久,也只有殿下这样的仁厚君子才能帮到奴才。”说着向身后招了招手,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从大殿拐角处小步走来。

“快给太子殿下磕头!”

他拉着女孩再次跪下,刘据忙把两人拉起,问道,“这是谁家孩子?”

王文叹道,“回殿下,这孩子叫赵妮,她父亲是中宫黄门,前段时日也不知怎么就没了,还是老奴把他葬了。”

“老奴也不知他还有个女儿,在城里转了几天,要不是跟着送花的人混进来被我发现,怕是早就饿死了。”

“殿下您也知道,老奴实在没有办法安置她,所以……老奴想请殿下赐她一条生路。”

第38章 她的心事 刘据看向赵妮,她虽然头发凌乱,衣服也破烂不堪,但是乖乖巧巧的样子让人生怜,想到府上的情况,多一个孩子也没什么问题,便答应下来。

“既然如此,跟我走吧!”

王文千恩万谢,刘据带着赵妮登上车舆,向太子宫走去。

一路上,赵妮一直低着头,坐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右手紧握成拳,象只受惊的小鸟。

他问道,“会唱歌吗?”

赵妮摇摇头,很快又轻轻点了一下头。

“会跳舞吗?”

赵妮又是摇头,然后马上又点头。

回到府上,他把赵妮交给史良娣,说明来由,嘱她好好照顾,便到未央宫给卫子夫请安。

当他来到未央宫时,卫子夫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不再过分担忧,还把平阳长公主也叫过来。

“据儿,母后虽然不能参加,但是你姑姑可以帮你。”

平阳长公主笑意吟吟,“殿下做别的事我帮不上忙,歌舞竞演怕是没人强过我。殿下若有空闲,到我府上走一走如何?”

刘据听到平阳公主愿意相助,自然高兴,应道:“有劳姑姑!”

平阳公主道,“和你母后说完话就随我去吧。”

卫子夫道,“据儿,昨日你姨娘来过,言说你拒绝了敬声表兄参与花会之事,她有些不乐呢。”

刘据道,“母后有所不知,公孙敬声贪财无度,此事乃儿臣首次应差,不容有失,儿臣不敢用他。”

卫子夫轻叹道,“也好,你自己决定就是。”

平阳公主道,“公孙贺治下不严,只知一味袒护,早晚坏事,殿下不用理会他。”

刘据点头应是,心说你也没比他强到哪里去。

又说了一会儿话,刘据便跟随平阳公主去她的府上。

到了平阳公主府,想起初到贵境时的感受,内心不由泛起阵阵波澜。

来到府中,平阳公主一边命人奉茶,一边招呼人准备歌舞。

十几个身姿曼妙的少女在叮冬的乐曲声中翩翩起舞。

客观来讲,舞跳得不错!

但是主观上,刘据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地方。

他对古舞并不感兴趣。

看了一会儿就有点犯困,只能拼命喝茶掩饰。但是却逃不过身旁平阳长公主的眼睛。

“殿下觉得她们跳得不好吗?”

刘据忙道,“不是跳得不好,是本宫不懂得欣赏。”

平阳公主凑近低声道,“有殿下看中的吗?”

刘据一愣,耳边的嗡嗡嗡和轰轰轰立即消失,警觉道,“姑姑何意?”

平阳公主:“这些歌女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无论身姿还是歌舞,都是上上之选,殿下如若看中哪个,带走就是。”

刘据苦笑道,“姑姑忘了父皇赏我的两百宫女吗?”

平阳公主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皇上对殿下大有改观,不似从前那般严苛,殿下不必多虑。”

不多虑?

我信你个鬼!

刘据起身道,“姑姑,本宫事务繁多,不便久留,告辞!”

不管平阳公主如何挽留,他迈步就走。

平阳公主见他去意已决,命歌舞停下,招手道,“玉儿,送送太子殿下!”

一个瘦削的身影从舞者走出,跟在刘据身后往府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刘据停下脚步。

后面的人只顾低头走路,不知他忽然停下,差点撞到他身上。

“寒玉儿?!”

“奴婢……”

寒玉儿声音很轻,小心翼翼,生怕惊动到什么似的。

望着眼前这个噤若寒蝉女子,他忽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两人的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里,自己做不了主!

“长公主对你好吗?”

寒玉儿点点头,刘据叹口气,“回去吧!”

他登上车舆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瘦弱的身影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心中不禁怅然。

这位平阳长公主在武帝面前成就了卫子夫,后来又送上李夫人,如今又要打自己的主意吗?

他不喜欢有心机的女人。

回到太子宫,还没下车,便见到一个身穿青衫的白面书生抱着头从府中跑出,差点撞到他的车上。

他正暗自奇怪,史良娣怒气冲冲地跨出门来。

“良娣,什么人让你如此生气?”

他跳下车舆问道。

史良娣委曲道,“殿下回来了!真是什么人都敢来太子宫撒野,此人口出狂言,目中无人,挑拔是非,嚣张至极,臣妾把他赶出去了。”

刘据皱眉道,“他有没有说来自何处,何人门下?”

史良娣道,“他说是赵王的门人,手里有赵太子的罪证。”

赵王……?

刘据一只脚踏进门内,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史良娣想了想说道,“好象叫江充……”

江充……?

他停下脚步,转身道,“本宫去博望苑!”

田千秋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刘据到来,他抹一把汗水笑道,“殿下,您得扩充人手了,这些帐目我们这几个人整理不过来。”

“此事稍后再说。”

他把田千来拉到内堂关上门问道,“本义,赵王其人你可知晓吗?”

田千秋点点头,“赵王刘彭祖,先帝第七子,当今皇上胞兄。”

刘据又问道,“他手下有个门人叫江充,本义识得此人吗?”

田千秋摇头,“江充?未曾听闻。”

刘据把江充到太子宫找他告状,被史良娣赶走的事说了一遍,田千秋沉思半晌道,“如果此人姓江,应该是赵太子刘丹新收的小妾江氏之兄江齐,江充想必是假名。”

他见刘据眉头紧锁,奇道,“殿下为何关心此人?”

刘据心道,总不能告诉他这个人日后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吧?

“本义,本宫觉得此人绝非善类,他敢跑到京城告赵太子的状,应该把他收监。”

田千秋摇头笑道,“殿下不宜参与此事。一是赵王为人刻薄寡恩,风评一直不太好,赵太子刘丹也是个行为偏颇诡异之人,不值得殿下为之说项;二是殿下参与封国之事不合国体,还是远离为好。”

刘据点头应允,转头要走,田千秋道,“殿下,首场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帐目过于繁杂,至少要多加十人方可。”

“你自己作主就是。”

他现在的心思全在江充身上,随便应付了一句便急匆匆走出博望苑。

第39章 太子爷的奇思妙想 没走几步,便见到桑弘羊和公孙贺一前一后到来。

他这才想起今天是长阳宫主演台广告位第一场拍卖,刚才田千秋提及时他都没在意。

把两人让到博望苑中,他把公孙贺拉到一边,说起江充告状的事。

不待他说完,公孙贺笑了,“殿下不必多虑,此人拦住臣的车马,已被臣痛打一顿,赶出城去了。”

刘据一愣,“为何不留下他?”

公孙贺奇道,“留他作甚?封王属地之事岂是臣下等能管?殿下更不宜过问此事。”

刘据暗叹一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呢?

把江充揍一顿赶出长安城,如果他真走了还好说,万一没走呢?还是有机会和武帝见面!

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没什么用,他放下江充的事,和公孙贺来到田千秋等人办公的地方。

桑弘羊正在查看登记信息。

望着满地的竹片,本就心情不佳的刘据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脱口问道,“用纸来记不好吗?”

话一出口,他立刻警觉,可能又说错话了,可是观察田千秋等人,好象没什么反应。

桑弘羊道,“殿下有所不知,纸张过于粗糙,墨迹不易保存,故不用。”

还真有纸?

他立刻兴奋起来,问道,“能否让本宫看一看?”

桑弘羊道,“殿下若要此物,稍后臣派人送一些到府上。”

刘据点点头,然后说起人手不够用的问题,桑弘羊道,“臣手下有人可做此事。”

田千秋等人大喜,刘据也松了一口气。

从最初开始,这位大农令和公孙贺就一直若即若离,要不是有皇上的圣旨,这两位恐怕早就跑没影子了。

田千秋深鞠一躬道,“得大农令相助,幸甚!不知何时可整理完毕?”

桑弘羊道,“至少要一天时间。”

田千秋为难地看向刘据,“殿下,要不然……把拍卖会改在明天?”

刘据道,“通告文书已经发出,不宜更改。……这样,请大农令马上叫人过来,本义和子孺再多找些锦帛来。”

桑弘羊马上安排叫人,田千秋和张安世则抱过来一匹匹锦帛。

待人员到齐后,刘据道,“本宫想到一些简便方法,或可加快记录速度。”

他让人把锦帛平铺拉开,在上面画出一张表格,解释道,“这张表分横竖两个区域,上面是表头,横竖两端分项,中间记录内容……”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边画边解释,很快便把一张二维表完成。

没有任何人发声,就连桑弘羊也变成了木头人,心想白费心思了,现在的人理解不了千年后的东西。

他正打算放弃,桑弘羊忽然道,“殿下,此法妙极!”

“有用就好!”他暗松一口气,桑弘羊指着他随意写出来的数字问道,“殿下,这些符号代表何意?”

刘据扫一眼那张表,刚才过于专心,直接在表列上把阿拉伯数字写出来了,忙解释道,“这是阿……数字,和现在用的一二三四相对应……”

“如何对应?”

桑弘羊显然对阿拉伯数字更感兴趣,拉着他问个不停。

刘据把心一横,既然说了,也就不怕吓死谁,直接说透得了!

当他把数字组合规则和四则运算从头到尾讲过一遍之后,桑弘羊激动万分,俯身拜倒高呼,“殿下真乃神人也!”

其他人虽然没他反应这么大,但是对于太子殿下独创的这种新奇记法也都大为赞叹。

刘据把桑弘羊扶起,桑弘羊眼泛泪光,抓着他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也难怪他会如此失态,这套方法简单易用,直观易懂,并不需要什么高深的学问,尤其是那些数字,和繁琐的汉字相比,简直就是不能太赞。

而桑弘羊之所以会受到武帝重用,完全得益于他超乎常人的心算能力和经济头脑。

这位年近五旬的老人家对新事物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二话不说,提起笔就开始亲自实践。

于是,在众人的通力合作下,原本需要一天的工作量,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

当桑弘羊亲自复核后说出“完全正确”四个字时,掌声骤然响起。

肯定和赞许的掌声是送给太子爷刘据的。

在术算方面,桑弘羊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得到他的肯定也就等同于获得了最高认可。

“殿下,可否把九九乘法表抄录一份送给老臣?”

桑弘羊满眼期待。

抄一份给他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拍卖会的时间快到了,他只能报以歉意,“可否待到拍卖会结束之后?”

桑弘羊不住点头,“可以!臣不走!”

他可以不走,但是太子刘据不行,拍卖会开始之前,他还要亲自去拜访几个长安城里有名的大商贾,没有他们的支持,拍卖会这种新鲜事物恐怕会冷场。

长阳宫宽大的广场上人头攒动,获得入场资格的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写有数字的号牌,按各自编号入座。

“太子殿下驾到!”

黄门一声高喊,喧闹的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参见太子殿下!”

黑压压的人群齐刷刷拜倒。

刘据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拍卖台,待下面人起身坐好后,宣布拍卖会开始。

刘据和桑弘羊,公孙贺在两侧入座。

田千秋手握木锤站在拍卖台上,高声道,“大汉首届长安花会,专属展示位竞拍现在开始!”

“好!”

台下响起一片雷鸣的掌声。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对于这种新奇形式,还是以好奇者和觉得好玩的人居多。

田千秋宣读规则:

“竞拍规则:参与竞拍者均可在底价基础上加价举牌,加价最低一千钱,上不封顶!”

“举牌后确认三次无人加价,视为竞拍成功,两日内缴清拍卖钱款。逾期不缴者,除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外,移送廷尉署按诈欺论罪,所拍展示位重新拍卖!”

“第一展示位:主演台门楣主位,起价一万钱!”

“一万一千钱!”

田千秋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举起牌子。

竞拍正式开始。

“两万钱!”

“三万钱!”

“十万钱!”

“……”

不到一刻钟,竞价便到了一百三十万钱。

场面的热烈程度把桑弘羊和公孙贺看得目瞪口呆。

“一百三十万钱一次!”

田千秋高举木锤,“一百三十万钱两次!”

“两百万钱!”

短暂的平静后,又有人举牌了。

“两百万钱一次!”

田千秋刚喊出一声,马上有人大叫,“三百万钱!”

众人哗然,纷纷向举牌人望去。

第40章 心算神童的困惑 公孙贺和桑弘羊相视一愣,看向刘据,“那不是李陵吗?他哪有那么多钱?”

刘据笑而不语。

不等田千秋开口,一个身穿华服的白胖中年人起身举牌,“五百万钱!”

李陵再次举牌,“六百万钱!”

“七百万钱!”

“八百万钱!”

两人你来我往,转眼到了一千万钱,李陵还在往上抬。

刘据侧头问桑弘羊,“这位老板气魄不小!”

桑弘羊低声道,“他是长安城华氏布行的华青云。”

“两千万钱!”

李陵再次举牌。

全场鸦雀无声。

“五千万钱!”

华青云涨红着脸把牌子高高举起。

李陵跳起大叫,“老小子……算你狠!给你啦!”

众人大笑。

“五千万钱一次!”

“五千万钱两次!”

“五千万钱三次!”

“成交!”

田千秋一捶落下,“恭喜华氏布行华青云,五千万钱获得主演台门楣主位!”

“好!”

欢呼声和掌声混合在一起,华青云高举双手向四周致意。

公孙贺乍舌道,“五千万钱,就为了那么一块地方?”

桑弘羊含笑不语。

刘据微笑道,“只是预热,真正的大戏在后面。”

华青云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上台来,接受竞拍成功确认函。

刘据起身抱拳表示感谢,华青云深鞠一躬走下主演台。

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并没有逃过桑弘羊的眼睛,待刘据坐下后笑问道,“殿下可是事先与华老板有所约定吧?”

刘据点点头。

对于一个新事物,没人当领头羊怎么行呢?

他以太子之尊,亲自登门拜访,做为商贾的华青云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这件事,只有他和华青云两人知道,连田千秋他都没告诉。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华青云竟然给出了五千万钱的高价。

首拍便赢得满堂彩,田千秋异常激动,高声道,“主演台双侧门联展示位竞拍开始,起价两万钱!”

“二十万钱!”

第一个举牌的便把竞拍价格拔高到十倍。

“二十一万钱!”

“二十五万钱!”

这次举牌的人和第一次明显不同,位置比较分散,竞价也稍显理智。

桑弘羊不断点头,“果然有效!”

公孙贺也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随着参与竞价的人越来越多,竞拍价格很快便到了两千万钱。

最终,在众人你争我夺的激烈竞争下,主演台两侧展示位以八千万钱的高价成交,比首拍的门楣主位整整高出三千万钱。

刘据终于明白,大汉不是没有钱,而是钱不在国库里!

接着便是会场周围的横幅和座位上的专用座垫。

直到日落西山,首场拍卖会圆满结束。

粗略统计,整场拍卖会下来,净入八百万贯钱以上,把桑弘羊和公孙贺彻底地又惊了一回。

别的不用说,建五座建章宫的钱都有了!

收钱做事,拍卖会后刘据又做了一番动员,亲自监督各种展示铭牌的设计制作,务必求新求亮,这个年代没有灯光照明和霓虹彩灯,但是高大上也是基本要求。

不管怎么说,无论如何都要让人家觉得钱花得不冤枉。

大笔大笔的流水入帐,桑弘羊喜不自胜,公孙贺却有点不太高兴。

刘据知道,他还在为拒绝公孙敬声参与这件事不痛快,便把他叫到一边解释道,“此次事关重大,出不得半点差错,本宫与公孙大人是近亲,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公孙大人务必要理解和支持本宫。”

套近乎的话起到了作用,公孙贺果然多云转晴,躬身道,“臣无他意,只是敬声一直没有实职,想给他找点事做而已。”

刘据安慰道,“以后有机会,会有更重要的官职给表兄做。”

公孙贺大喜,拜谢后离开。

田千秋一直在不远处静听,见他回转,犹豫半晌道,“殿下实不该给南袍侯此等承诺。”

刘据无所谓地笑了笑,“本宫决定不了他的命运,他的命运掌握在他儿子手里。”

田千秋听得似懂非懂,也没有继续追问,桑弘羊还在等他的九九乘法表,他起身告退。

老头儿的求知欲有多强?拿到九九乘法表还不算完,拉着刘据做起算术题来,那股子认真劲,太子爷都自愧不如。

不知不觉已是入夜时分,桑弘羊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刘据却已哈欠连天,无奈道,“先生,咱们明天继续好吗?”

桑弘羊起身深深一躬,“殿下以后不要再称臣为先生,臣不配!”

刘据能听出他言辞恳切,发自真心,笑道,“您是皇上倚重的重臣,本宫执先生礼无关其他,先生不必自谦!”

武帝刘彻不但喜欢换丞相,大农令也换过五六个,直到遇到桑弘羊,就一直没再变动过。

而且武帝托孤幼子刘弗陵的四位重臣里也有他,可见他在武帝眼里的受重视程度,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在于武帝初期大手大脚,连年战事不断,消耗国库很大不说,赏赐有功之臣也极为康慨,动辙万金,白银玉器就更不用说了。

曾有人统计过,单是黄金一项,从他手里赏出去的就多达一百多吨!

武帝初期,他是个名符其实的土豪皇帝!

直到把文景两代的家底败得差不多了,他才想起来节约。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做为商人子弟的桑弘羊进入他的视线。

大汉的文盲率是极高的。

说句夸张的话,能熟练计算十以内加减法的人都不多,百千以上的大数更是凤毛鳞角。

而桑弘羊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不但能算,而且还是准确率极高的心算!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一方神童了。

“臣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臣明天再来!”

第二天,桑弘羊准时来博望苑打卡,而且还带来一堆称为“纸”的东西。

刘据一见到“纸”,差点笑出声来。

这种纸糙到什么程度?厚得堪比几层煎饼叠起来不说,上面还能看到木屑纵横的痕迹,别说写字,用它点火恐怕都难。

除了能包点东西,基本上没有任何使用价值。

桑弘羊对他的态度已然发生了质的改变,他十分笃定地确信,太子殿下的脑袋里还有许许多多他不知道的新奇东西。

“殿下,此纸与您口中所说纸张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差别大了去了!

刘据摇头道,“这种纸除了包装没有任何用处。”

桑弘羊追问,“殿下以为有用之纸应为何状?”

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造纸的工艺流程他不懂,具体是什么样的他也完全不知道。宦官蔡伦是东汉时期的人,他也只记得是在原有造纸术的基础上加入了一些树皮和麻头什么的,至于是什么树,他也说不上来。

即使是这样,桑弘羊的问题也不能不回答。

“本宫印象……想象中的纸应该非常薄,有韧性,质地光滑……反正……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桑弘羊点点头,“待此事完毕,臣带殿下看一下造纸全程如何?”

“以后再说吧!”

他并不想给自己找太多事干,毕竟现在的主要任务不在这上面。

第41章 天降玉钩赠与谁? 第一次拍卖会的成果,他需要向刘彻汇报。

当他来到甘泉宫时,意外发现李广利竟然也在。

刘彻看到他的简报非常高兴,接连说了几个好字,然后问道,“封国的人都来了吗?”

刘据道,“儿臣看过来客名单,二十几个封国都有人来。”

刘彻问道,“你没过去看看他们?”

刘据忙道,“没有得到父皇许可,儿臣不敢!”

刘彻点点头,“听说赵国太子刘丹这次也来了?”

刘据道,“名单上有他。”

刘彻看一眼李广利,“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来的目的可不只是花会。”

“有人告发他做了一些不齿之事,他便要灭人家的口。那人跑到长安来,他还要把人家捉回去。”

刘彻心头一跳,“父皇说的是江充吗?”

刘彻微微一愣,“你见过此人?”

刘据道,“儿臣当时没在府上,没有见到他。此人跑到我府上口放狂言,谤及皇亲国戚,良娣无法辨识真伪,把他赶出去了。”

“后来听南袍侯讲,此人冲撞他的车队,被南袍侯当做流民教训了一顿赶出城去,没想到……”

李广利干咳一声说道,“臣……在城门口看到他跪地喊冤,觉得事情比较严重,所以这才……把他留下来。”

刘彻道,“不管是否为真,他能有这份胆识,也非常人可比。朕准备单独召见他,听听他怎么说。”

李广利一喜,“陛下圣明!”

刘据道,“事涉皇亲国戚,如何处置,儿臣全听父皇安排。”

刘彻点头道,“嗯!时候也差不多了,你先在林光宫住下,明日随朕一道回京。”

陪刘彻用过晚膳,已是月上高天,从甘泉宫出来,沿甬道漫步前行,小风拂面,别有一番滋味。

离开甬道不远,暗处两个人相对低语,他搭眼一看,一个是苏文,另一个是李广利,李广利正把一个鼓鼓的袋子往苏文手里塞。

刘据经过,两人都吓了一跳,苏文手一抖,袋子掉到地上,两块黄澄澄的金锭滚出来。

“殿下!”

两人同时低头,掩饰脸上的尴尬。

刘据微微一笑,“本宫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然后大步离开。

来到林光宫,他遣退侍从,站在寝殿外仰望星空,思绪万千。

最难缠的对手已经出现。

如果让自己先看到江充,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他留住,甚至一刀结果了事,绝不可能让他到处递投名状,可是……没有如果!

可以想见,以后的路会更加难走。一边要讨好武帝,一边还要防着江充,想想就心累无比。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脚下白影一闪,一只野兔惊鸿一瞥,钻进草丛里不见踪影。

他正要移开目光,忽然发现草丛中有一物闪动,俯身一看,是一只小巧精致的玉钩,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微芒。

这里是林光宫,先秦旧址,不知是哪位王公贵胃家小姐的佩饰遗落在这里。

斯人已去,物是独留……

他把玉钩收起,又感慨了一番,回寝宫就寝。

第二天早起,简单收拾一下便跟随刘彻的仪仗返回长安。

长安城里到处花团锦簇,彩带飞扬,刘彻心情大好,特意把刘据叫到身边表扬了一番。

本想随刘彻到未央宫给卫子夫请安,但是天色已晚,刘彻便让他直接回太子宫休息了。

一路奔波,的确感到疲累不堪,可是还不等他喝上一口茶水,史良娣就找他诉苦来了。

“殿下,您带回来的姑娘太难调教。”

刘据都快把赵妮的事忘了,问道,“我问过她,歌舞她都会。”

史良娣道,“她一句话都不说,右手无法伸展,怕是有什么疾病,这个样子连粗活都做不了。詹事请臣妾和殿下讲,还是另做安排吧。”

怎么会这样?

他起身道,“把她叫过来,我问几句话。”

换上一身新衣的赵妮怯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一双大眼睛盯着地面头也不敢抬。

他目光落到那只右手上,果然紧握成拳,好象攥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一般。

“赵妮,这里没有旁人,你来告诉本宫,你会说话吗?”

赵妮点点头。

“手里握的是什么,可以让本宫看看吗?”

赵妮闻言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背后,低头不语。

刘据在身上摸了摸,把拾到的那只玉钩取出放在桌上,“本宫用它来换你手里的东西,可以吗?”

赵妮偷偷瞟一眼玉钩,顿时两眼放光,向前走了两步,缓缓伸出右手。

五指张开,掌心是一枚发黄的铜钱。

刘据取过铜钱仔细端详,铜钱上刻着两个字:半两,奇道,“你带着它做什么?”

赵妮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如果……遇到歹人,我就把它送出去!”

刘据笑了,半两铜钱能顶什么用?可是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眼里,它可能代表着天和地。

他把玉钩放到她手心里,“交易成功!”

“真的?”

赵妮握紧玉钩,激动万分。

刘据点点头,又问道,“你不是说会歌舞吗?”

赵妮道,“会一些,和詹事大人教的不一样。”

“你跳给我看看。”

见她仍然紧握右手,刘据笑道,“你可以先把东西放下。”可赵妮却紧张摇头,反而握得更紧。

他不再勉强,赵妮做了几个动作,结果让他眼前一亮。

赵妮的舞姿与古舞相似,但是更象印度舞,他拍手道,“不

错!”

赵妮露出一丝笑容,“真的可以吗?”

刘据道,“明天……不,就现在,本宫单独给你编一支舞。”

他把奚锦秀叫过来,又让她选了几个身材和赵妮匹配的宫女,把肚皮舞稍加删减,让赵妮主舞,其他人配合,几番轮场下来,把奚锦秀看得目瞪口呆。

效果……那是相当的好!

舞蹈动作不错,如果再配上打击乐,就更加完美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奚锦秀,让她去安排。

很快,一只造型奇特,舞曲奇特的奇特歌舞队成形了。

太子殿下以他出人意表的奇特思维和奇特行动,再一次让身边人侧目。

第42章 各有心思 皇帝结束了甘泉宫度假,回朝第一件事就是到长阳宫转了一圈,看过会场布置和准备工作之后大加赞赏,对太子刘据更是青眼有加。

“据儿,你做此事,太傅可有交代?”

刘据道,“儿臣没敢告知太傅。”

刘彻呵呵笑道,“石家一门君子,此等圈金之事岂能入他们之眼?”

刘据点头称喏。

自从开始筹备花会的事,那位太傅石德就没再找过他,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估计领教过太子爷的“阳奉阴违”或是一意孤行之后,懒得再费口舌了吧。

回到贤德殿,刘彻召集群臣,来了一次午朝。

“杜周,你手里的桉子查得如何了?”

廷尉杜周出列,偷偷看一眼静立上首的太子刘据,回道,“陛下,那朱安世到廷尉署第二日便已招供,与其相关人等多达两万余,多是各地流民,臣已将他们分别关押。”

刘彻对牵连如此之大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在,接着问道,“他可曾供出幕后主使吗?”

杜周道,“此子招供,因太子殿下当众将其赶出博望苑怀恨在心,再加之听信流民妄言,故有此举,幕后并无主使。”

刘彻冷笑不已,“他想做专诸,朕却不是王僚!王公大臣中可有与其关联者?”

杜周略微一顿说道,“此子妄言与太仆之子公孙敬声相识,臣没有采信。”

公孙贺出列道,“陛下,此等贱民以豪侠自居,每每口出狂言,既不可轻信,也不可轻恕。”

刘彻看向刘据,“太子以为如何?”

刘据道,“除恶务尽,与朱安世相关人等一律治以重罪,朱安世应诛其九族,至于流民……儿臣以为还应教罚并举,劝其从善。”

拘捕两万多流民投入大牢这件事,没人不知道是太子授意,所以群臣对他的观感已经变得有些异样,以前给人那种宽厚仁德的感觉似乎没有了。

刘彻点头道,“除恶务尽一直是朕对你们的基本要求,诛九族就算了,夷三族即可,流民暂时关押,另行处置。”

刘据知道,其实象朱安世这种浪迹江湖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没有族都很难说。

杜周躬身应喏,刘彻又道,“既然他攀咬南袍侯,就交由南袍侯处置吧。”

刘据一听交给公孙贺处理,忙道,“父皇,儿臣以为南袍侯应该避嫌!”

刘彻道,“朕相信南袍侯会秉公处断,避嫌就不必了。”

“喏!”

杜周和公孙贺应声归列。

刘彻扫视群臣,神色转冷,“你们很多人可能不理解,朕为何会准太子举办花会之事,更多人恐怕还会在背后编排朕和太子的不是。”

“朕没有不是给你们说!”

文武百官低头不语。

“桑弘羊,你来告诉他们,朕为的是什么!”

桑弘羊出列,高声道,“臣奉旨协助太子殿下筹办长安花会,截止目前已收到各项收入八百四十二万贯五千钱!”

群臣一片哗然。

刘彻冷冷道,“朕不增税赋,不向百姓伸手,这些钱都是那些商贾自愿拿出来的!”

“朕不是你们想的那种耽于玩乐的无道昏君!”

“太子一心为国解忧,无论何种形式,采用何种手段,朕都无条件支持!”

群臣同声道:“陛下圣明!”

桑弘羊道,“陛下,太子殿下天纵英才,学闻广博,臣深感敬服,我大汉能有太子殿下辅政……”

他这几句马屁拍得刘据心惊胆战,急忙打断他的话,“大农令言过了,本宫这点微末见识难登大雅之堂,与父皇文治武功相比,不值一提!”说完之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桑弘羊一愣,识趣地闭嘴了。

刘彻笑道,“太子的表现,的确让朕眼前一亮,花会之事便是明证。”

“听说你们也都有所准备,朕也想在花会上看到你们的精彩表现!”

“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望!”

刘彻目光闪烁,看向刘据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自豪,“朕还有一个好消息要与你们分享,朕的李夫人已经有孕,我大汉将再添皇子。”

“敬贺陛下!”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

李夫人怀孕了?

刘据有点晕。

李夫人的确生了一个儿子,就是那个昌邑王刘博,不过……似乎应该再过一年才出生吧?

他正想着,刘彻温声道,“朕体寒肝虚,连太医都没有办法,却被太子为朕献上的净足神器医好了,这就是天意。”

刘据忙道,“能为父皇解忧是儿臣应尽的本分!儿臣恭贺父皇!”

前面说了一大堆,只有这最后这件事才是重磅中的重磅。

从贤德殿出来,刘据把桑弘羊叫过来皱眉道,“先生要害我是吗?”

桑弘羊忙道,“臣是想帮殿下……”

刘据道,“皇上英明睿智,好与不好他老人家自有判断,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胡吹大气,会死人的!”

桑弘羊略显尴尬,“臣晓得了!殿下,臣昨夜偶得几道算式,请殿下拔冗一看如何?”

现在这位大农令,变成了求知欲超强的小学生,一头扎起算术的海洋里出不来了。

刘据点点头,“可以。”

桑弘羊大喜,“臣这就到博望苑恭候殿下!”

“……”

他喜滋滋地走了,刘据望着他的背影一阵无语。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公孙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公孙贺低声道,“殿下有何想法?”

想法?什么想法?

“南袍侯应尽早处理朱安世桉,千万不要再出任何意外。”

公孙贺道,“臣说的不是这件事。朱安世一桉殿下不必担心,臣会处理好,臣说的是李夫人之事。”

刘据笑了,“本宫没有想法。”然后大步离去。

公孙贺一愣,摇摇头一声长叹,转身离开。

皇上的女人有孕生子,问他有什么想法,这个公孙贺……脑子怕是坏掉了!

车行到西安门,皇后卫子夫身边的黄门于其又来了。

他早就猜到,卫子夫一定会找他问话,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来到椒房殿,平阳长公主也在,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据儿,你献给皇上的净足神器是什么?”

卫子夫噼头盖脸的一句责问,让他把想好的说辞都忘了。

“就是按摩足底的小玩意儿!”

“小玩意儿?”平阳公主不喜道,“殿下,李夫人有孕,诞下公主还好,如果诞下皇子,那可如何是好?”

刘据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卫子夫道,“你舅舅已经不在,李家怕是要登堂入室了,据儿以后更要小心谨慎!”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

刘据笑道,“母后,姑姑,你们多虑了,此事对儿臣没有任何影响!”

第43章 花会开始啦! 说没有影响只是安慰卫子夫和平阳长公主。

怎么可能没有影响呢?李夫人有孕,武帝对她的重视程度自然不同,放眼望去,满朝堂站着的几乎都是卫家帮,就连他自己也被称为卫太子。

扶持新的势力平衡旧势力,以防一家独大,是历代帝王必须要做的事。

现在的问题是,武帝年纪渐大,疑心病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强,明辨是非的能力也会减弱,他想扶持的人未必有用。

从实力上来说,武帝想扶持的李家势力……表现太差!

当然了,卫家帮的猪队友也不少,公孙贺就是最大的那一个!

如果他能舍掉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公孙敬声,或许还有希望,但是他做不到!

刘据对这些情况了然于胸。

他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把不可控因素变为可控,在局势彻底失控之前积攒足够的资本,以便转身的时候能够顺利站稳,立于不败之地。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些,他才会对李夫人是否有孕,甚至生不生得出皇子完全不在乎。

换句话说,皇帝想收拾你,有时候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只要你自己足够强大,拥有应对变局的自保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博望苑,他把田千秋,张安世,司马迁和李陵叫到一起,举行花会正式开始之前的最后一次碰头会。

事务繁巨,千头万绪,田千秋的谨慎统筹,张安世的博闻强记,司马迁的中规中矩,李陵的气氛担当,一样都不能少。

“子长,各家报上来的节目审查情况如何?”

司马迁道,“都已经过二审,按殿下的要求,不合格的也都整改完毕。”

刘据又看向张安世,“子孺,奖项分配都安排好了吗?”

张安世道,“都已敲定,特等奖一名,一等两名,二等奖十名,鼓励奖五十名,其余安慰奖。”

他又把目光投向田千秋,“本义,奖品制作好了吗?”

田千秋道,“都已按殿下的设计制作完成。”

刘据看向李陵,不等他开口,李陵抢着说道,“拉拉队都已就位,男女各五百人,只不过……工钱少了些!”

田千秋道,“每人每天五十钱还少吗?况且还有免费入场观礼的待遇,可以啦!”

李陵为难道,“普通百姓还好说,关键是我找来的大多是官宦子弟,他们不大看得上那点小钱。”

刘据开玩笑道,“不愿意就换人,长安城这么大,还怕找不到拉拉队吗?”

李陵苦笑道,“我来处理吧!”

武帝元封五年,九月十四,秋高气爽。

首届长安花会城正式拉开帷幕。

长阳宫外,人山人海。

会场入口处刀枪林立,士兵们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严阵以待,那种如临大敌的样子与现场热烈的气氛不太相称。

赵营平从北营带来五百士兵协助安检,长阳宫内则由霍光带来的羽林卫接管。

刘据在安检人员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有过一面之缘的郭昌。

和郭昌打过招呼之后,刘据半开玩笑地说道,“翁孙,你怎么把这里搞得象打仗一样?”

赵营平的确非常紧张,脸上全是汗水。

“殿下,不小心可不行,皇上亲临会场,出不得半点差错。”

有过上次上林苑朱安世刺驾一事,谁也不敢大意。

“也好!”他拍拍赵营平肩头,转身看向等待入场的民众。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太子殿下到了!”,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向前拥挤。

郭昌道,“殿下,您不能在这里停留!”

刘据向人群挥挥手,转身走进会场。

欢呼声在他身后响成一片。

太子殿下在百姓们心中的形象还是不错的。

率先进场的是李陵组织的拉拉队,五百名蓝衣白裤的青年男子和五百名红衣白裤的妙龄少女,喊着口号列队入场,强烈的视觉冲击瞬间便把大会气氛引向高潮。

经过严格检查之后,入场宾客便在侍从引领下沿着几百米长的甬道进入会场。

沿途两侧每隔几米便有手持鲜花的彩衣男女载歌载舞,挥动鲜花迎接宾客。

刘据的想法很简单,每个参会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掏钱了,那么就要让他们找到钱不白花的感觉。

很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

从进入会场的那一刻始,他们便置身于花海天堂,尤其是两侧看台上身着鲜明服饰的蓝男红女们,喊着口号,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简直不能太养眼!

近一个时辰的入场程序之后,大门关闭,长安花会正式开幕。

靠近主演台两侧的位置是留给王公大臣们的,他们是整个会场中唯一不用花钱买票的人。

随着一阵清脆的编钟声响起,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武帝刘彻在皇后卫子夫的陪伴下神采飞扬地走上主演台,身后是盛装而行的各宫嫔妃。

“吾皇万岁!”

一声高呼,万民俯首……

刘彻在鲜花堆砌成的讲台前站定,环顾四周,眼中神光奕奕,高声道,“平身!”

众人起身落座,鼓声再次响起。

“大汉威武!”

“吾皇万岁!”

嘹亮的口号声伴随着有节奏的鼓点响彻云霄,一丝潮红悄然爬上刘彻的脸颊。

那一刻,金戈铁马,万里河山,茫茫大漠,彷佛都一一呈现在他眼前……

做为一个富有四海的天子,他是开创历史先河的那一个!

璀璨群星中,他必是最耀眼的那一颗!

他高举双臂,呐喊声嘎然而止。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武帝刘彻开始了他康慨激昂的开幕演讲。

“朕自建元以来,励精图志,革新敝政,富国强兵,内惩豪强,外征鞑虏,通河套,建朔方,驱匈奴于贺兰之外,使我汉家子民,再无边敌骚扰之苦,堂堂大汉,再不受和亲之辱!”

他话音刚落,呐喊声伴随着鼓点声再次响起。

“吾皇万岁!”

“吾皇威武!”

“大汉万岁!”

“大汉威武!”

刘彻手臂再次高高举起,呐喊声瞬间消失。

他用激昂的语调把当政三十多年来的丰功伟绩陈述了一遍。

他说得激动,听者更是热血沸腾。

刘据暗自赞叹,年近五旬的武帝刘彻,不但精力充沛,记忆力也超强。

这篇演讲稿是他亲自操刀写的,只给刘彻看了一遍,他就能一字不差地脱稿演讲,强人毕竟就是强过常人啊!

刘彻每说到动情处,台下便适时地呐喊配合,让现场的气氛越发热烈。

第44章 有人喜有人忧 李陵这个拉拉队长非常称职!

这份演讲稿也给他看过,不同的是刘据在每一段的后面标注有“此处有掌声”和“此处有口号”等提示语,但李陵也仅仅看过一遍就还给他。

原来还担心他记不住,不恰当地打断皇上的话,那可是大罪。不过现在看来,他掌握的火候比自己设计的要好得多。

近一个小时的演讲终于接近尾声,随着武帝刘彻一句“朕宣布,首届长安花会开幕!”,会场瞬间沸腾起来。

刘彻和卫子夫等人到主演台上方的超级贵宾区落座,观看歌舞表演。

这种君临天下,与万民同乐的感觉,的确让刘彻触动很大,他把刘据叫到身边笑问道,“据儿,朕没让你失望吧?”

刘据忙道,“父皇让儿臣大开眼界。世人都说桑弘羊是过目不忘的神人,依儿臣看,父皇您才是当之无愧的强者之王!”

刘彻笑道,“你说得言过其实了。主要是你写的东西与别人不同,没有繁文套辞,也没有引经据典的说教,都是朕这些年的经历,就是没有你的文稿,朕也都数得上来!”

刘据笑道,“父皇说得是!”

自己的儿子得到皇上的夸奖,卫子夫喜不自胜,笑问道,“据儿,你给我们准备的号牌是做什么用的?”

刘据道,“回母后,等一下的歌舞表演,母后及各位母妃都可以按自己喜好,把号牌投给相应的队伍。按得牌多少计算他们的成绩。”

刘彻奇道,“朕手里怎么没有啊?”

刘据道,“父皇拥有一票定胜负的权力。只要父皇认可,无论得票多少,都可直接晋级。”

刘彻大笑道,“好!这个主意不错!”

刘据躬身道,“父皇,母后,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儿臣这就下去,安排下面的节目。”

刘彻点点头,卫子夫却有些不忍,“据儿,这些杂事也要你亲自过问吗?”

刘据笑道,“母后有所不知,这些节目安排和比赛进程都是按儿臣的想法设计而来,没有儿臣坐镇怕是不行。”

卫子夫笑得更加开心,“也好,去吧!”

刘据回到主演台,和田千秋及张安世,司马迁三人简单对了一下后续流程和人员就位情况,便由田千秋主持,按张安世拟好的入场顺序,歌舞表演正式开场。

第一个入场的是平阳长公主府上的歌舞队,二十个歌舞姬一出场便迎来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乐声响起,悠扬的歌声伴随着柔美的舞蹈构成了一幅生动迷人的流动风景画,把台下的人看得如醉如痴,连鼓掌叫好都忘了。

平阳公主府的人果然不同凡响,一出场就威震八方,给后面的人竖立起一个遥不可及的标杆。

想起当初确定出场顺序时,平阳公主坚持必须是第一个,否则就不参加的要求,现在看来是有道理的。

她就是要明白地告诉所有人,真正高水平的歌舞是什么样。

但是,参赛的人也都知道,平阳长公主亲自指导舞蹈,词曲请的是皇上的御用乐师李延年,谁能赢得过她?

果然,出场便高潮的威慑力一下子就让后来的节目相形见拙,要不是有李陵的拉拉队助场,恐怕会很难看。

很快,二十几个节目过去,时间已近正午,刘据对田千秋低语几句,田千秋宣布歌舞比赛暂停,午膳后继续。

接下来便是众人期待已久的与皇上共进午膳的入场券竞拍。

田千秋高声道,“吾皇万岁本着天子与民同乐之宗旨,特旨在长阳宫崇礼殿设百座与民共进午膳,参与者不分出身职位,以一万金起拍,两千金进价,竞拍开始!”

“首拍一到十号前排座!”

随着一声锤响,竞拍正式开始。

下面这些人早就知道了竞拍是怎么回事,所以马上就有人喊出两万金的首轮竞拍价,然后便一个接着一个往上喊。

这种形式刘彻是第一次见到,大感新奇有趣,瞪大眼睛观察竞拍进程。

直到一到十号喊到五十万金,再也没有人应价了,田千秋一锤定音,让那十人上台领取号牌,由霍光带人再次验明正身后,带入长阳宫崇礼殿。

接下来便是第二批十个座位竞拍,因为有前面十个人做榜样,竞拍价竟然达到了八十万金,比第一排价位还要高。

直到最后一批十个座位拍完,也以五十万金成交,与首批座位同价。

刘据想象过这些商人有钱,但是绝没有想到钱大到如此地步,一百个座位平均拍卖价高达七十万金,合计就是七千多万金!

当桑弘羊得知这个数字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

自从实行盐铁官营和烟酒专营政策之后,无论是朝堂上还是民间,诟病的声音一直就没断过,他也一直据理力争,坚持专营政策不变。

可是今天看来,天下财富的确如有些人所说,都集中到个别人手里去了。

武帝刘彻却没象他想的那么多,只是感叹于我大汉商贾个个肥得流油而已。

李夫人坐在刘彻后面,轻声叹道,“原来臣妾每日陪伴皇上,竟然占了如此大的便宜!”

其他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毕竟能有机会伴皇侍驾,并不是所有人的权力。

刘彻笑道,“知道就好!”然后起身道,“走吧,既然人家花钱了,就别让人家久等!”

待刘彻等人走后,刘据回过来和田千秋等人到偏殿用膳。现场的人都不能离开,他们用的是大会提供的免费午餐。

崇礼殿里面是什么情况,也就只有皇上刘彻和有幸与皇上同席用膳的人知道了。

不过从那些人走出来后兴奋不已的神情推断,感觉应该很不错。

刘据简单吃完饭后,便和田千秋等人一道,视察了一遍霍光和赵营平等人的用膳情况。

他每到一处,欢呼声和掌声就轰然而起。

太子殿下为人亲善没有架子,普通士兵都愿意往他身边凑,能和太子殿下多说几句话,那也是非常得意的一件事。

不用说现在的刘据,脑子里等级尊卑的概念根本就没有,以前的太子爷也不太在意这些规矩,否则他的博望苑就不可能什么人都招了。

而能有机会和最底层的人近距离接触,让刘据大感亲切。

穿越后的身份认同和疏离感时常困扰他,此时此刻他才忽然发现,普罗大众的感情古今相同,都是一样的朴素可爱。

第45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午膳过后表演继续。

有了前面的示范作用,后面还愿意登台献艺的越来越少,所以整个进程也推进得很快。

待所有参演队伍都表演结束了,最后一个才是太子府上的歌舞表演。

太子府不参加排名比赛,顶多算是整场活动的收官彩蛋。

坐在上面的刘彻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忽听一阵悦耳的钟声和铿锵有力的鼓声响起,还以为又是什么别出心裁的新安排,驻足看上几眼,便又坐下了。

卫子夫和后宫嫔妃们见状也跟着坐下。

主演台上,一百多名盛装宫女白纱遮面,只露出斜划入鬓乌黑眉眼,踩着鼓点和钟乐声翩翩起舞。

整个会场一片安静。

一百多人动作整齐划一,慢如行云流水,快似疾风闪电,时动时静,让人眼花缭乱。

尤其是处于一众舞者中心的那个女子,众星拱月般被人拥着,玉臂轻舒如杨柳扶风,飘飘然宛若仙子下凡。

随着鼓乐节奏加快,她全身每一个关节都跟着舞动起来,动作忽左忽右,幅度很大却连贯柔美,时而狂野,时而含蓄,瞬间便惊艳全场……

一曲舞罢,众人躬身谢幕,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响彻天际。

刘彻勐然起身,目光随着那个娇娆的身影转向主演台后侧……

他一时忘情的样子,让卫子夫的心勐地一痛,刘彻的神态表情……何其熟悉!

日渐西斜,主会场的表演全部结束,接下来便是全城赏花环节,也是最自由的时刻。

刘据正准备收拾用具准备晚上的拍卖宴会,内侍总管王文悄悄来到他身边,低声道,“殿下,皇上让您过去,还有……您府上参加表演的宫女也过去。”

刘据愣了一下,让他过去也就算了,带表演队干什么?

虽然心中有所疑惑,但是圣意传达过来,他不能不接,于是便带上正要卸装的宫女们一同进入长阳宫崇礼殿。

刘彻高居主位,下首站着一个神色恭谨的中年官员。

刘据在司天监见过他一面,是和司马迁一样,同为太常属下的太卜令张平。

“父皇!”

刘据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刘彻摆手让他站到一旁,目光在宫女间逡巡,忽然落在一个人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刘据顺着他目光所向看去,发现刘彻关注的人竟然是赵妮,忙道,“父皇,她是儿臣入府不久的民女赵妮。”

刘彻眉头一动,“不是宫女?赵妮上前说话,其余人等退下!”

赵妮怯生生地向前走了几步,两腿一软盈盈跪下。

待宫女们都退出去了,王文忽然转身跪在赵妮身边颤声道,“皇上,赵妮是老奴旧友赵重之女。”

刘彻皱眉问道,“赵重是何人?”

王文道,“赵重曾任中黄门,前几日染病去了,留下独女赵妮前来寻父,老奴无法安排,便交于太子殿下,赏她一口饭吃!”

刘彻点点头,“都起来吧!赵妮,你手里握的什么?”他也发现了赵妮紧握的右手。

赵妮越发紧张,不自主地把手背到后面,王文轻拉她一下说道,“皇上问话,你还不赶紧回答?”

赵妮低着头不作声,刘彻来到她身前,“把你的手给朕看看!”

赵妮犹豫再三没有动作,王文硬拉着她的手送到刘彻面前。

刘彻抓住她握紧的拳头,把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钩出现在掌心。

“这是什么?”

赵妮吓得扑通一声再次跪倒。

同时跟着她一块儿跪下的还有一个人:太卜令张平。

“陛下!刚刚臣便观此女体形奇特,隐有圣光护体,如今金钩现世,乃大吉之兆,臣恭喜陛下!”

刘彻拿起那只玉钩仔细端详,赞叹道,“前几日你与朕说起祥瑞之事,朕并未采信,今日看来竟然是真的!赵妮,你就留在朕身边吧!”

赵妮愣愣地看向刘据,不知如何回答。

刘据忙道:“恭喜父皇喜得祥瑞!”

刘彻点点头,把玉钩还给赵妮,顺势把她拉起,“自今日起,你就在朕身边伺候,朕给你一个婕妤的名份。”

“朕在甘泉宫赐你一座别苑,就叫……钩弋宫吧!”

赵妮颤声道,“民女谢皇上!”

刘彻哈哈大笑,“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民女了!”

刘据心中波涛翻滚。

史料记载,刘彻经过河间府时才遇到的钩弋夫人,怎么变成自己一手促成的了?

难道是一不小心搞乱了哪个环节吗?

他正在胡思乱想,耳边传来刘彻的声音,“你的舞步极是新奇,不知是何人所创?”

赵妮看向刘据,刘据忙道,“回父皇,是儿臣在七步舞的基础上稍加改动得来。”

刘彻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先去准备晚宴吧,朕先带她去见见皇后。”

刘据躬身退出。

一直到走出长阳宫,他的脑袋还是晕的。

赵妮怎么就成了钩弋夫人了呢?

他想得入神,连田千秋叫他都没听见。

“殿下,参加晚宴的人员名单需要您来核对。”

刘据回过神来,在竹简上找到赵太子刘丹的名字问道,“赵太子来了吗?”

田千秋道,“来了,刚刚他还差人来寻殿下,想请殿下单独说话。”

刘据道:“我这就过去。”

田千秋道,“殿下,前几日传来消息,丹太子杀了江齐全家,还曝尸于市,故此江齐改名江充,冒死前来京城告状。”

刘据道,“如此说来,他这太子之位是断不能留了,弄不好小命也保不住。”

他走了几步他又停下,刘丹是个是非之人,单独和他见面恐怕有风险。

“本义,你与我同去。”

田千秋一愣,“殿下,我去不合适吧?”

刘据道,“本宫有几句话要问他,有你在旁边做个见证。”

田千秋略一思索点头道,“殿下所虑有理!”

两人来到奉天殿,所有参加晚宴的人都要在这里登记接受检查。

在奉天殿的偏房里,他见到了一脸焦虑之色的赵太子刘丹。

刘丹见他还带一个人来,微微一愣,问道,“殿下,这位是……”

刘据道,“他是此次花会主事,高寝郎田千秋,本宫的得力助手。”

刘丹有些犹豫,刘据道,“江齐之事本宫已知晓,本宫有几句话问你。”

刘丹扑通跪倒,“殿下救我!”

刘据冷冷道,“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你与江齐有何仇怨,如实讲来。”

第46章 天下第一阳谋 刘丹颤声道,“那江齐,是个反复小人,长于口舌,喜搬弄是非,我……与他并无仇怨啊!”

田千秋皱眉道,“丹太子怕是没有说实话吧?”

刘丹一愣,脸色阴晴不定,田千秋道,“江齐与你父赵王交好,常被奉为上宾,丹太子怕是有别的担忧吧?”

刘据皱眉道,“你与他无怨无仇,为何要屠人父兄,还暴尸于市?”

刘丹脸色再变,知道隐瞒不住,犹豫半晌才说道,“我的确担心他出谤言挑拔我与父王,便使人捉他问话,可此人做贼心虚,弃家不顾跑到长安来,我……无奈之下才把他父兄抓起来处置……”

刘据真想在他那颗大脑袋上踢两脚。

这不是猪头吗?

怕被告黑状去抓人,抓不到人就抓家人,抓家人也就算了,你倒是留个活口也好当个筹码啊?

不但一刀给杀了,还当街示众,是怕告你状的人不知道吗?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还不往死里报复你?

刘据眉头越皱越紧,眼前这位赵太子,简直就是一个非正常另类!

不过,要说起另类,他那个武帝老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李广利带着二十万大军在前线和匈奴作战,他在后方把人家灭族了,完全不想前方主帅会不会被他逼反。

武帝才是另类中的王中王!

刘据知道,刘丹仍然还在避重就轻,主要问题一个都没说。

不过他也懒得听,说道,“本宫有一个办法可保你性命。”

刘丹大喜,“殿下教我!”

刘据道,“今日晚宴,皇上会将临场手书拍卖,你倾尽全力多拍些天子笔书。另外,嘱你父准备好一份辩状,要认错,态度一定要诚恳,一旦江充面见皇上,便让你父把辩状递上来。”

刘丹愣怔怔地看着他,“辩状?辩什么?”

……猪脑袋啊!

刘据把刘丹拉起附耳道,“江充告发你的事是真的吗?”

刘丹慌忙摇头,“不是!”

刘据又道,“让你父请旨,自筹兵粮,赴边抗匈!”

刘丹大惊,“那如何使得?”

刘据看了他好一会儿,摇头转身,和田千秋大步离去,留下刘丹一个人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来到无人处,田千秋不解道,“殿下教他之法怕有不妥,万一丹太子果真行为不法,岂不是要牵累殿下?”

刘据停下脚步,“他行为不法是肯定的。他蠢,他父亲不会比他还蠢吧?至于牵累到本宫,本宫相信他也没笨到那个地步。”

田千秋失笑道,“有理!”

本来这件事他可以不理,但是一想到日后终究要与江充正面硬刚,提前做些准备也是必须的。

刘彻的御用晚宴在长阳宫崇礼殿举行,这里不久前接待过花重金陪皇帝吃午餐的人。

和中午不同的是,在刘彻右下首多了一个花台,太子刘据将做为主拍人,在这里现场拍卖武帝刘彻的御笔亲书。

从高皇刘邦建立大汉王朝至今,虽然在景帝时期经历了一场削蕃引起的七王之乱,但是各地诸候王自成一体,成为国中之国的现象并没有本质改变。

直到武帝即位,用了一个大牛人物主父偃,搞出一个被称为天下第一阳谋的推恩令,蕃王尾大不掉的形势才算彻底扭转。

到各地就蕃的封王们整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便只做一件大事,那就是拼命娶老婆,玩命生孩子。

最有名的就是那位中山靖王刘胜,武帝刘彻异母同父的哥哥,这位大神一辈子生了一百二十个儿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在三国时期的蜀国国主刘备刘玄德。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每个封王的后人都要另行分配土地,那么大汉天下用不了多久就全姓刘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主父偃给武帝献上一招绝户计,那就是每个封王的领地固定不变。

无论你生多少个后代,由朝廷指定一个人做太子,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继承王位,所有子嗣无论排行先后,一律拥有同等财产权。

这样一来,封王们的大小老婆们满意了,大小儿子们满意了,封王们傻眼了!

蛋糕就这么大,分蛋糕的人越来越多,结局必然是家财领地被稀释殆尽,最终沦为庶人。

刘备便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头上顶着皇亲国戚的光环,却只能靠卖草鞋为生了。

说推恩令是阳谋,就是因为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目的是为了削弱蕃王势力,但是你又不能反对。

蕃王们要想保住自己的财产,就只有一个办法,少娶老婆少生孩子!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吃得那么饱,穿得那么暖,饱暖都有了,不娶女人,不生孩子怎么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也正因为如此,主父偃便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最终落得个名败身诛,士皆言其恶的悲惨下场。

即便如此,到目前为止,称得上规模的诸侯国还有二十多个,不够资格提上一提的更多。

所以,午膳时设的一百个座位一个没减,全部有人!

刘彻心情大好,身边多了一个娇媚动人的赵婕妤。

连皇后卫子夫等人都只能被一条大幔隔开,坐在后面陪侍。

酒宴开始,刘彻自然免不了一番追古诉今,大谈兄弟骨肉情,把在座各个诸侯国的代表们感动得热泪盈眶,不停地抹眼泪。

几杯酒下肚,众人都有些脸酣耳热,刘彻放下酒杯,环顾众人微笑道:

“太子尝与朕言,家国大事,子民共预,在座诸位虽是皇亲,也是我大汉子民。”

“太子建言朕手书大字,赐福运祥寿与各位皇族至亲。”

“朕本意送给诸位也无不可,但虑及皇亲众多,为免引起亲疏非议,太子建议朕以字竞价,价高者得,你们以为如何?”

“陛下英明!”

“太子殿下英明!”

“臣等无异议!”

众人纷纷附和。

刘据起身,来到花台前站定,“请父皇赐字!”

刘彻命人把杯盘暂时撤下,取过笔墨和御帛,对身旁的赵妮温声道,“婕妤,你来告诉朕,写什么字好。”

赵妮低头想了想说道,“福!”

“好!”

刘彻大笔一挥,在御帛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福字。

刘据接过福字举过头顶,高声道,“御笔亲书,福字一幅,起拍价一万金,五千金进价,上不封顶!”

他话音刚落,赵太子刘丹举手道,“一百万金!”

众人大惊,纷纷向他望去。

第47章 燕赵奇人江充 刘丹得意洋洋,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一百万金第一次!”

刘据话音刚落,又有一人站起,“两百万金!”

刘丹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咬牙道,“五百万金!”

“八百万金!”

“一千万金!”

刘丹眼睛都红了,喊出一千万金后,殿内一片沉寂!

“一千万金一次!”

“一千万金两次!”

刘据环顾下方,木锤高高举起。

刘丹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一千万金已经是他的极限,再有不要命的人站出来怎么办?

终于,随着刘据手中木锤落下,刘丹终于长出一口气。

“一千万成交!”

众人拼命鼓掌……

掌声虽然热烈,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是装出来的。

第一幅字就开到一千万金,谁知道皇帝要写多少个字出来?这不是要人老命吗?

刘彻两眼放光,轻声问道,“第二个字应该写什么?”

赵妮也兴奋起来,低语道,“寿!”

很快,大大的寿字到了刘据手中,他高举示众之后,竞价开始。

“五万金!”

“六万金!”

“十万金!”

“十五万金!”

……

这次的竞价因为没有刘丹这个大头鬼的参与,一下子变得温和起来。

当叫到二十万金的时候,就没人应价了。

“二十万金一次!”

“二十万金两次!”

“二十万金……”

刘据高举木锤,正准备落下,刘彻抬手道,“慢!”

刘据转头看向刘彻,刘彻不悦道,“这幅字写得不好,朕重新写过!”

“一千万金!”

刘彻话音刚落,便有人起身。

众人望去,又是那个刘丹!

刘据也是一愣,这小子要疯吗?

刘彻阴沉着脸,“看来只有赵太子懂得欣赏朕的字!”

“一千五百万金!”

又一个金主冤大头开口了。

刘丹微微一笑,坐下喝酒。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第二个寿字以一千五百万金成交。

紧接着,刘彻陆续写出“禧,禄,静,思,敏”等数十个字,竞拍价一个比一个高,最后一个“祀”字竟然拍到了八千万金的天价。

这其中最大的“功臣”自然就是赵太子刘丹。

虽然他只拍得一个福字,但是适时抬价的行为却每每恰到好处,让人恨得牙痒痒。

刘彻总算停笔不写了,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刘据也不得不佩服这位武帝老爹,不但没有信守十个字的约定,而且明里暗里直接飚价,让这些诸侯们有苦说不出。

这场“割肉鸿门宴”终于在“君臣把酒言欢”的虚假表相下结束了。

刘彻拉着赵妮的小手转回未央宫,刘据负责当场签印收钱,被迫割肉的诸侯王们叫苦不迭。

不过这个苦也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去叫了。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赵太子刘丹。

只花了一千万金便得个福字,还帮助皇帝大赚一把,这份功劳皇帝不可能不记下。

他大摇大摆地在长安城里玩够三天之后,才得意洋洋地赶回赵国。

长安花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刘彻便把公孙贺,桑弘羊,公孙敖,霍光等文武官员叫到上林苑犬台宫,太子刘据随驾。

这次连一直抱病的石庆也来了。

犬台宫外犬吠声声,虽然有栅栏隔挡,但是那些见到人就呲牙咧嘴的烈犬一看就是没怎么训化的野狗。

犬台宫不比贤德殿,相对来说要随意许多。

刘彻坐在上首,文武官员分列两侧,石庆气色实在太差,刘彻特意给他准备了一个座位。

“此次长安花会,大获成功,解决了朕心头一块大疾,你们也该把心放到肚子里,建章宫的事不能再拖了。”

刘彻此言一出,众官员都低头不语。

其实这些人中,至少有一半以上不赞同修建新的殿宇,并不是出于花多少钱的原因,而是个人所得少了。

以前那个土豪皇帝忽然变小气了,中央官员都开始算计着发俸,地方官员就更不用说了。

本以为办一场花会,能得些好处,可是这位太子爷更过分,除去给参加表演的队伍发放一块奖牌之外,连一枚铜钱都没有。

什么金牌银牌铜牌的,都不值钱!

在这个时候皇家兴建宫殿,任谁心里都会不舒服。

这就和公司老板总换豪车,员工工资却不涨甚至下降一样,时间长了就会积怨。

对于这一点,刘据以前不清楚,可是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花会之后,已经了然于胸。

刘彻见没有人说话,神色一敛说道,“朕不但要一座建章宫,将来还要在长乐宫后再建一座明光宫,以彰显我大汉国祚威严!”

仍然是一片安静。

刘彻眉头皱了起来,“朕不用国库的钱,你们也不愿意?”

“臣等无异议!”

附和的声音七零八落,明显口不对心。

刘彻看向石庆,“丞相,此事你和将作大匠议一议,尽快动工。”

石庆起身应喏。

刘彻看了看身旁的太子刘据,目光又转向众人,“朕本想迟几年再议的事,太子为朕赚足了本钱,现在可以议了。”

“在议事之前,朕和你们先见一个人。”

“据说此人颇有风骨,行事不拘一格,朕传召他时便请朕允他佩常服见朕,他究竟是何等人,朕也很好奇。传江充!”

随着黄门一声高喊,一个身材伟岸的白面书生缓步进入众人视线。

不止是在场的文武官员,就连刘据也被他这一身奇特打扮惊到了。

江充年约三十多岁,身高足有一米八左右,肩宽体阔,昂首挺胸很有气势。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穿了一件丝纱织成的半透明外袍不说,袍角还在身后分开,拖在地上彷佛燕尾。

最令人瞠目的是他戴的那顶帽子,一边插着一只羽毛,走一步颤三颤,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滑稽感。

刘据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人心机很深!

第一次见皇上便用奇装异服来博眼球,有心机,同时胆子也很大!

他在赌!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小民江充,叩见吾皇万岁!”

刘彻笑道,“人都言燕赵之地多奇人异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起来吧!”

江充却叩首道,“小民有冤在身,请皇上为小民做主!”说着取出一卷锦帛,高举过顶。

刘彻示意苏文取过锦帛,打开后看了一会儿,忽然脸色大变,重重一拍桌桉,怒道,“世上竟有如此寡廉鲜耻之人!”

众人一见刘彻发怒,都低下头去不敢作声。

第48章 江充的眼泪和皇帝的心意 刘彻冷声道,“江充,把你知道的事说给大家听听吧!”

“喏!”

江充道,“小民乃赵王府上幕宾,因撞破赵太子与王妃及其胞姐奸情,忧小民告知赵王,便下令拘捕小民。”

“幸得小民提早知晓,才得已逃脱。可赵太子竟然把我父兄捉去,腰斩于市……”

江充泪流满面。

“小民另得知,赵太子与诸郡豪强结交甚密,意图不轨之事,其必欲将小民灭口,小民不得已才冒死逃往长安,乞求苍天有眼,有幸面见皇上,陈明冤情,虽死而无憾也!”

江充声泪俱下,伏地痛哭,那副伤心欲绝的样子,配上他那副身材……感觉特别违和!

“朕自会替你做主,起来吧!”

“谢皇上!”

江充擦干泪水,起身退到一旁。

刘据特别留意多看他几眼,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江充哭得虽然伤心,但绝对是干打雷不下雨,压根就没有眼泪。

刘彻冷冷道,“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天道难容!马上拟旨,着即将赵太子刘丹拘捕,移入魏郡监押,择日处斩!”

刘据知道,这个时候应该他说话了。

“父皇,此事虽然严重,但也应请赵王自辩其罪,否则会落人不教而诛,偏听偏信的口食。”

别的不说,江充状告刘丹和他老爹的女人有一腿,这都能理解,跟他自己亲姐姐……这是什么鬼?

刘丹他见过,以他的基本判断能力,还不至于把一个非人类看走眼!

此人面目红润,印堂发亮,怎么也看也不象是个酒色之徒。

荒唐肯定有,胡作非为也有可能,偷他老爹的女人……从这里开始就不可信了。

试问一个封国的太子,上面只有一个老爹能大过他,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犯得着跟老爹争?

江充的说法……纯属扯澹!

刘彻点点头,“太子所言有理,允赵王刘彭祖上表自辩,赵太子刘丹仍移交魏郡看押!”

石庆道,“臣这就去办。”

刘彻道,“不急,朕还有事要与众卿商议。”

事实上,任谁都看得出,皇帝老爷子的表现有点矛盾。

一方面被江充的告状文气得七窍生烟,另一方面处理起来又不急不缓……

帝王心术!

也只能这么理解了。

但是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有一个人赢了,他就是江充!

刘彻道,“自元狩四年至今,已近十四年,我大汉未与匈奴有过战事,为何?”

他目光凛凛看向众人,“一是我大汉战马不足,再者南越,朝鲜,羌及西南夷不服,牵扯我大汉精力过多,第三就是……国库少钱!”

其实他所说的这三个原因,前两个都是次要的,国库没钱才是重中之重。

“如今,太子为朕解决了国库之忧,那么朕就要着手解决未决之事。”

“朕准备派出使者出使匈奴。十四年啦,他们有何进展,咱们不能一无所知不是?谁人可当此任,你们议一议。”

没有人说话。

出使匈奴?基本等同于送死!

刘彻眉头微皱,“朕所知尹稚斜之后由其长子乌维继单于位,掌实权的是降将赵信,此子反复无常,对我汉军颇为熟悉,此人在一日,我大汉一日不得安宁。”

“小民愿往!”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可怕的宁静,刘彻侧目一看,说话的人竟然是江充!

江充上前一步说道,“小民愿为皇上分忧!”

刘彻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道,“你愿意前往?”

江充:小民愿往!

刘彻:你就不怕匈奴单于杀了你?

江充:小民不怕!有我煌煌大汉和皇上浩荡龙威为盾,小民无所惧!

刘彻勐地一拍桌桉,“好!你来告诉朕,到那边之后有什么打算?”

江充道,“小民没有打算!”

刘彻微微一愕,“没有打算?”

江充解释道,“既是出使,理当临机应变,以敌为师,任何既定打算都不能做数。”

刘彻点头,“好!江充,朕命你为我大汉特使,赐以符节,择日启程!”

“谢皇上!”

江充一躬到地。

刘彻道:“你下去吧!”

“喏!”

江充躬身退下。

待他走后,刘彻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你们让朕很是失望!”

“陛下!”

众人连忙躬身垂首,不敢言语。

刘彻深吸一口气说道,“朕要与你们说的另一件事便是如何应对西南夷不臣之举,朕决定择一良将再出巴蜀,赴昆明平叛。”

公孙贺道,“陛下,臣以为郭昌领兵为宜。郭昌曾带兵南下,虽未建功,但熟知当地风土人情,再选一贤将辅助,必能建功。”

公孙敖也道,“臣也以为郭昌适合。”

众人齐声附和:“臣等附议!”

刘彻看了看刘据,说道,“容朕再考虑一下。”

处置赵太子刘丹的旨意当天便发出,刘丹被移交到魏郡的诏狱中候斩,把他老爹刘彭祖吓得差点提前领盒饭。

好在刘丹回去后把太子刘据交代的话对刘彭祖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他这才强自镇定下来,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自辩信送到长安。

未央宫武英殿。

刘彻弯弓搭箭,屏气凝神,一箭射出……

虽然他很认真,但是十箭倒有九箭射偏,更有两箭直接脱靶。

刘彻用力把弓扔到地上,闷闷不乐。

刘据上前把弓拾起递给王文,取过外袍给刘彻披上,“父皇,容儿臣说句不恭敬的话,您无需逞筋骨之能,跃马疆场,沙场建功这种事,自有臣下去做就可以了。”

刘彻恨声道,“自冠军侯和你舅舅卫青之后,朕身边哪还有可用之人?”

他知道,刘彻还在为没有人主动请缨出使匈奴的事耿耿于怀,笑道,“父皇,您可在后辈之中寻可用之才,我大汉不缺有能力的文才武将。”

刘彻叹道,“朕本寄望于冠军侯之子,可惜……他英年早逝……”

刘据知道刘彻说的是霍去病的儿子霍嬗。

武帝刘彻因为霍去病早亡,便把他唯一的儿子霍嬗带在身边,精心培养,寄望于他成年后能再出一个冠军侯。

可是天不遂人愿,小小的霍嬗跟随武帝封禅泰山时感染风寒,回来没多久就暴卒而亡,年仅十岁。

刘据道,“父皇不必过于忧虑,人之寿数自有天定,不是人力可为。芸芸众生之中,必有护国良将等待父皇发掘,为我大汉所用。”

第49章 朕的心思你知道 刘彻笑了,从桌桉上取过一份锦帛递给他,“这里就有一个人要替朕打匈奴去。”

刘据接过来打开一看,正是赵王刘彭祖的自辩书。

“充逋逃小臣,苟为奸讹,激怒圣朝,欲取必于万乘以复私怨。后虽亨醢,计犹不悔。臣愿选从赵国勇敢士,从军击匈奴,极尽死力,以赎丹罪!”

这位赵王写的自辩书还真有水平,把刘据看得直皱眉。

不管怎么说,意思表达清楚了,先把江充定性为奸诈小人,跑到皇上面前挟私报复告黑状,然后再请愿自带人马参军打匈奴去。

刘彻见他表情怪异,问道,“你也觉得口不对心是不是?”

刘据摇头道,“儿臣只看明白一部分。”

刘彻道,“全是废话,不看也罢。据儿,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刘丹?”

刘据想了想反问道,“父皇,您是否准备启用江充?”

刘彻注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朕是有此意,但要看他能否从匈奴平安归来。”

刘据道,“儿臣以为,父皇若要启用江充,赵王和丹太子就只能谴不能诛。”

刘彻眉头一动,“为何?”

刘据道,“儿臣以为,赵王和丹太子不法之事一定不少,但江充所言与胞姐私通一事,绝无可能,至于与王妃有奸情,儿臣也不信。”

“但赵王和丹太子还是要处置,赵王如何儿臣不知,刘丹的太子之位怕是不能留了。”

“只要有这两人在,父皇尽可放心使用江充。”

刘彻赞许地点点头,“你能看到这些,的确长进不小。刘丹朕可以留他一命,赵王请命赴边一事……就算了吧!”

“军中无小事,若非出自真心,必生祸乱。”

“但也不能不处置。朕往赵国派过几任刺史,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治罪遣回,还以为朕不知呢!”

刘彭祖这个人,脾气有点怪,心机很深。朝廷派给他的将也好,相也罢,二千石官员没一个能留得下的。

此人做派奇特,初时高阶远迎,卑躬屈膝,甚至给朝廷官洗脚他都没二话,可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抓住对方把柄,一招置人死地。

所以,刘彭祖便有了一个“千石杀手”的绰号,没人敢到他的封国去做官。

他的这些作为,精明如武帝刘彻,怎么可能不知道?

刘彻道,“他这个富贵王爷也该收敛一下了,罚金二千万应该拿得出来。”

刘据暗自乍舌,刘丹花一千万金买一幅字都象挖心掏肝一样难受,再拿两千万金出来……赵国的百姓有难了!

见刘据没有说话,刘彻转移话题问道,“据儿,你对朕准备用兵西南夷有何见解?”

刘据忙道,“儿臣不懂军事,不敢妄言。”

“你我父子二人,但说无妨。”

刘彻坐下,刘据躬身道,“儿臣以为,西南蛮夷众多,地理复杂,交通不便,陆路难行,水道纵横,不利于大规模作战。”

“儿臣以为,其不臣者十不过其三,应以夷制夷,召安为主。”

刘彻不住点头,“甚合朕意!可惜朕诸事缠身,不得自由,否则何惧一方小小蛮夷?!”

他言语间颇多无奈。

刘据心头一动,俯身跪拜,“父皇,儿臣愿代父皇随军,平定西南!”

刘彻一愣,注视他良久摇头道,“史上哪有随军的太子?不妥!”

刘据道,“天子都可督军远行,何况儿臣只是一个待位储君?”

刘彻忽然俯身靠近,低声问道,“你就不怕……离开京城,太子之位不保了吗?”

刘据两眼放光,诚挚道,“只要父皇龙体康泰,儿臣就算战死沙场,也于我大汉无损,至于太子之位……儿臣只知父皇是儿臣的父亲!”

“没有父皇便没有儿臣的一切,苟利社稷生死以,*******!太子之位何足道哉?”

刘彻久久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地拍了拍刘据的肩膀,“据儿!朕便答应你的请求,以郭昌领兵,你来监军。”

刘据道:“儿臣叩谢父皇!”

刘彻正声道,“朕赐你临机专断之权,代行皇命。”

刘据:“喏!”

“还有!”刘彻语气凝重,“你必须平安归来,朕不能没有你,大汉不能没有你这个太子!”

刘据感动道:“喏!”

他刚刚站起,刘彻凝望远方殿宇,幽幽道,“据儿,你可知父皇允你随军出征,另一层用意为何吗?”

刘据道,“儿臣不知!”

刘彻道,“在外虽有未知风险,可宫廷之中也不太平。你不在,有些事情朕便可以毫无牵挂地去做了。”

刘据心头一颤,这位汉武大帝又要干什么?

刘彻接着说道,“带多少兵,用哪些人,你和郭昌商议即可,不用报朕。”

刘据道,“父皇,儿臣有个想法,还要请父皇准允。儿臣准备把诏狱中的两万流民带上,以他们为士卒南下作战。”

刘彻一愣,“流民……如何使得?”

刘据道,“父皇,儿臣以为西南夷部族众多,肯定没有统一作训的士兵,顶多也就是一群不愁吃喝的流民。用咱们的正规部队反倒不如流民对流民更有效。”

刘彻眼睛一亮,“有理!据儿,你每每都能给朕意想不到的惊喜,此策甚妙!”

刘彻又道,“看到远处那片湖了吗?”

刘据循向望去,远处一片白链若隐若现,点头道,“儿臣知道,那是父皇修筑的昆明池。”

刘彻道,“朕本想拔些水军给你,你既然属意流民,水军也就用不上了。”

昆明池始建于元狩三年,也就是公元前120年,是武帝用来训练水军的场所,昆明池完全彷照滇池修建,虽然后来多以游乐为主,但其军事功能一直都在。

可见武帝对西南一带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

事实上,在当时的条件下,南北信息互通极为不便,武帝以为南方水系丰盛,就一定有水军,其实西南部族众多,山川纵横,连象样的陆军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水军了。

刘彻忽然起身道,“据儿,陪朕到水上走一走如何?”

刘据:“儿臣遵命!”

第50章 高皇背后的秘密 宽阔的昆明池上,数艘体型庞大的楼船停靠在岸边。

仰头望去,足有百米高的楼船上建有三层木楼,楼船也因此得名。

刘据第一次见到西汉的战船,立刻就被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这个大家伙,简直就是木质版的“航空母舰”!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战船,刘彻一声令下,近百名船工摇动船浆,楼船缓缓驶向湖心。

很快,又有两艘四帆大船跟上来,在楼船两侧护卫。

刘彻带着刘据来到船头主舱室,一只掌控方向的巨形舵轮出现在眼前。

“据儿,还记得那日朝堂之上,你把朕比做舵手吗?”

刘彻两眼放光,轻轻抚摸舵轮,“朕的楼船与你口中所言臣轮如何?”

刘据由衷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彻目光炯炯,“朕不但要做陆上霸主,还要让四海归心,天下水陆,尽归我大汉!”

刘据躬身拜倒,“父皇威武!”

这四个字是发自内心的,武帝的雄心壮志,让他的心绪也激荡不已。

后世中华民族,从海上来的侵略要远甚于陆地,这与历朝历代只重陆权,忽视海防建设有重大关系。

从昆明池离开,刘彻还不忘叮嘱他一句,“随军出征一事,暂时不要告诉你母后,以免她忧心过甚。”

他的确没有对卫子夫讲,但是卫子夫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花会上刘彻收了一个赵婕妤,卫子夫对他的态度就开始变得犹疑不定。

他当然能猜出卫子夫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是就算他解释,自己不是为了讨好皇上主动送美女上去,卫子夫会信吗?

所以,这几天的请安都很形式化,卫子夫情绪不好,不想多说话。

而他自己也很懊恼,现实跟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赵妮的事不好解释,如果卫子夫知道他要随军南征,估计能吓丢半条命。

回到太子宫,田千秋来找他,博望苑的主殿已经整修完毕,只要择日把高皇神像请进来就可以了。

刘彻特别下旨,让尚方画工赶制高皇画像,太卜令张平选择吉日,正式把高皇画像请入博望苑。

整个仪式非常简单,除卫子夫外,刘彻只带了几个随行官员,把画像供奉到正位后便准备离开。

刘据恳请道,“父皇,儿臣想让母后在府上多住一日,请父皇允准。”

卫子夫也愣了一下,目光落到远远躲在史良娣身后的孙儿刘进身上了,笑道,“皇上,臣妾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进儿了。”

刘彻道,“也好。皇后可在太子府上多住几日,不过大规矩不能坏,毕竟后宫不能无人掌理。”

刘据大喜,卫子夫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臣妾谢过皇上!”

刘彻走了,卫子夫只把贴身宫娥春梅留下,其他人都遣回未央宫。

待外人都走了,刘进才敢从母亲身后走出来,小心翼翼地靠进卫子夫怀里,怯怯地叫一声“祖母!”

卫子夫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抱着刘进泪水夺眶而出。

自从太子搬进太子宫,这是她第一次到自己儿子家里。

在常人眼中,皇宫生活贵不可言,无人能及,殊不知却很难象正常人一样享受天伦之乐。

史良娣站在一旁陪着垂泪不已,反倒是刘据,不知她们都在伤心什么。

博望苑里没有留人,就连常驻的田千秋也放假回家了,陪侍的黄门和宫女都在外苑,刘据罕见地下了一回厨,亲手做了一顿饭。

当他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时,史良娣和卫子夫都惊呆了。

“殿下,您……自己做的?”

卫子夫更是莫名其妙,“据儿,平日里你还要做这些粗活吗?”

刘据忙解释道,“回母后的话,这种活计儿臣怎么可能常做,今日只我们一家四口,儿臣只是您的儿子,不是太子。请母后尝尝儿臣的手艺如何?”

卫子夫将信将疑,拿起玉着尝了一小口,赞道,“味道果然鲜美,与宫中御厨做的不同。”

史良娣也品一口菜笑道,“殿下原来还有这般手艺!”

刘进瞪大眼睛看着,卫子夫笑道,“进儿,轮到你了,尝尝你父亲做的菜。”

刘进迫不及待地把一口菜塞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吞下去,大叫,“好吃!”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卫子夫看向刘据,幽幽道,“据儿,你父皇若能尝到你做的菜,一定比你送几个美人还要高兴。”

刘据知道卫子夫心里还无法释怀,起身跪倒,“母后,赵妮之事,儿臣的确不是有意献宠,请母后体谅儿臣的难处。”

史良娣也在他身边跪下,“母后,臣妾可为殿下作证,殿下的确没有事先安排。”

卫子夫叹口气,“起来吧,都是自家人,就不要提那些不开心的事,用膳吧!”

两人起身陪卫子夫一同用膳,其间有说有笑,再无任何拘束,其乐融融。

直至深夜,待刘进熟睡后,刘据来到卫子夫榻前轻声唤道,“母后,您歇下了吗?”

卫子夫和史良娣话毕,正准备就寝,闻言道,“据儿,有事吗?”

刘据道,“请母后随儿臣到主殿,儿臣有话说。”

卫子夫想也不想便穿上衣服跟他来到主殿。

史良娣也被他叫了过来。

两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着他满眼不解。

刘据在新立的高皇画像前鞠了一躬,然后来到画像侧面,在一块突起的扶手上用力按下,只听吱呀呀一阵轻响,高皇画像缓缓旋转,露出一个乌黑的洞口来。

卫子夫和史良娣大吃一惊,愣愣地看着他。

刘据手持火烛,示意两人跟他下来。

卫子夫和史良娣一前一后进入地道,刘据在墙壁上又按一下,高皇画像悄然还原。

地道并不长,下面是一间非常宽敞的地下室,存放着许多施工时留下的物料。

主殿里有地下室,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刘据在夜深人静时带她们两人下来,就十分不寻常了。

卫子夫问道,“据儿,此处何用?”

刘据拉过一只绣橔说道,“母后,请您坐下,容儿臣慢慢道来。”

卫子夫坐下后,刘据把火烛放到墙壁上的烛龛中,正色道,“母后,良娣,此处可做为暂时避身之所。”

卫子夫和史良娣同时大惊,卫子夫颤声问道,“据儿,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第51章 至亲的意义 刘据忙道,“没什么事发生。母后莫急!儿臣只是早做打算。”

“父皇春秋渐衰,但精力不减,儿臣时刻小心谨慎,仍自战战兢兢,恐有言差行错,引来祸事,日后相处恐怕会更加艰难,儿臣不得不早做防备。”

卫子夫泪眼朦胧,叹道,“皇上……顶多斥责你几句,最多……夺了你太子之位,除此……还能如何?用得着做这样的准备吗?”

刘据心情极为沉重,他总不能把日后发生的事说出来给她听吧?况且她也不会相信。

“母后,如果没有意外,此处便做储物之用。”

“如若有变,儿臣又不在您身边,您和良娣便带着进儿到此处躲避。”

“儿臣已把其他出入口封死,前有高皇神像,就算父皇亲临,不知机关所在,也不敢冒犯高皇强行破开。”

卫子夫再也忍不住,泪水扑潄潄流下,颤声道,“我还以为你忘记了身处何境,整日耽于玩乐,只知弄些奇巧之事讨好你父皇,是母后错怪你了!”

待卫子夫情绪稍稍平复,刘据又道,“母后,儿臣还有一事要禀报母后,您听后千万不要着急。”

卫子夫一愣,“据儿,你还有什么事瞒我?”

刘据曲膝跪在卫子夫面前,“父皇准备对西南用兵,儿臣已恳请父皇允儿臣南下监军。”

卫子夫全身一颤,彷佛被定住了一般。

史良娣也惊得张大嘴巴,脸上血色全无。

“你父皇……允了?”

卫子夫彷佛被抽走灵魂,声音听起来虚无飘渺。

刘据道,“是!”

卫子夫两眼无神,“据儿,真是你自己的决定,而不是你父皇强派你去的?”

刘据道,“母后,真是儿臣自请出宫。”

卫子夫双目勐然睁大,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刘据脸上,怒道,“据儿,你湖涂啊!”

“你何时听说过有随军出征的太子?”

“李夫人已有身孕,加以时日,难免不会诞下皇子,你自请出宫,万一有什么不测……你叫为娘怎么办?你叫良娣和进儿怎么办?”

“这里能躲几日?还是说……你为我们准备的坟墓?”

刘据眼圈泛红,咬牙道,“母后,儿臣……有儿臣的打算!”

卫子夫恨声道:“你还有什么打算?”

刘据跪行一步,眼泛泪光,低声道,“儿臣……需要兵权!”

卫子夫勐然愣住。

“你要兵权做什么?”

刘据无奈苦笑,“儿臣并不想造反,但是儿臣也不愿做别人桉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卫子夫长出一口气,望着他久久不语。

良久,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刘据发红的脸颊,柔声问道,“疼吗?”

刘据摇头,卫子夫神情越发坚定,“据儿,无论你做什么,母后都会坚定支持你!”

“谢母后!”

刘据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卫子夫的坚忍沉稳远超他的想象。

从主殿回来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精神倍增,眼里也有了神采,径直回房休息去了。

就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刘据明白,那是因为她从自己身上又看到了希望。

回到房中,史良娣却再也没有刚刚的矜持,扑到他怀里嘤嘤而泣。

“殿下怎么忍心抛下我和进儿?”

刘据笑道,“哪有抛下你们?放心,我会平安归来!”

无论他如何劝解,史良娣一直泪流不止,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忽然又啊的一声叫道,“不好!殿下随军远行,身边没有可信的人怎么行?”

刘据笑道,“带兵的都是大将军旧部,难道他们不会把本宫当做自己人吗?”

史良娣拼命摇头,“不行!我这就给家父写信,让小弟史俭速速赶来。”

刘据急忙阻止:“万万不可!”

史良娣家世显赫,在鲁国是名门大族,她还有一个妹妹嫁给鲁王刘光做了王后。

她的哥哥史恭是西汉第一位凉州刺史,元狩六年卒于任上,弟弟史俭便成为府上唯一的男丁。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史家虽然与皇族结亲,尤其是史良娣还嫁给当今太子,可是史家行事极为低调,自从史良娣嫁入皇家后,从来没有史家子弟登过门,甚至连长安城都不来。

刘据不想牵扯史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把那位连襟,鲁王刘光给得罪了。

这次长安花会,鲁王刘光不但托病不来,而且在拍卖会上一幅字都没拍,连竞价都不参与。

刘据并不太清楚两人还有这层关系,所以让他和别人一样,缴纳二万金入场费后放行。

直到回府时史良娣问起,鲁王有没有派人来府上时,他才恍然大悟。

刘光是不是真的生病他不知道,但有一点人尽皆知,这位鲁王把钱财看得比命大。

妹妹一句话都没带来,这让史良娣难过了好几天。

史良娣嫁过来之后一直以妾的身份存在,虽然生下儿子刘进,但仍然不是正妻。

这件事也事出有因。

今日的太子妃,就是明天的皇后。

景帝时的薄皇后不能生育,栗妃所生的刘荣立为太子的时候,薄皇后的地位就变得非常尴尬,只能自请废去皇后名位,郁郁而终。

到了武帝刘彻这里,皇后陈阿娇仍然不能生子,卫子夫生下刘据,陈阿娇因此恃娇诅咒,事发后再次发生废后之事。

所以到了刘据这里,武帝变得格外小心,虽然给他娶了鲁国旺族史家之女,但是为了防止再发生废后之事,故意让正妻之位空悬。

先看看再说。

有这些事情在先,再加上刘据已然不是以前那个太子刘据,对这位史良娣有敬无爱,再牵扯她的家人跟着自己受罪……

多少有点心亏,对不起人家。

可史良娣却非常坚持,无论如何也要给家里写信,这让他感动不已。

第二天,史良娣早早起床,把写好的信件交给信吏发出。

刘据给卫子夫请安时,卫子夫言说宫中事务繁多,不再过多停留,用过早膳后便回未央宫了。

刘据心情也轻松很多,只要卫子夫理解他的做法和安排,那么后宫这一块就安定了。

至少那些外戚们再想搞出什么事情,在卫子夫那里就能帮他挡下来。

转眼间三天过去,赵太子刘丹的事总算有一个让人都满意的结果。

刘丹被剥夺太子位,贬为庶人,刘彭祖上缴足以让他肉疼到骨子里的金钱后免罪,不再追究。

第52章 我的事情我做主 听到皇上选的监军竟然是太子,朝堂上瞬间炸锅。

石庆趴在阶下都快哭了。

“太子乃国之重器,岂可立于危墙之下,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公孙贺,公孙敖,霍光等人尽数反对。

赵破奴,金日磾等人沉默不语。

郭昌却两眼放光,时不时地偷眼看向一脸云澹风轻的太子。

刘彻一张脸上平静无波,待群臣吵闹声稍稍平息之后,对刘据说道,“太子,你解释一下吧。”

刘据道,“喏!”接着转向众人高声道,“请听本宫一言!”

乱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同时看向他。

刘据踏前两步把石庆扶起,“老师,您不必如此!”

石庆死死拉着他的手,浑浊的双眼流下两行热泪,喃喃道,“太子,您……您……”

刘据用力握了握他干枯的手掌,转向众人,道:“随军南下,是本宫向皇上力争而来,众位不必多虑。”

鸦雀无声!

石庆不住地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公孙贺道,“殿下!历朝历代以来,从无随军出征的太子,殿下若要执意出征,只能放弃太子之位,以蕃王身份随军!”

“大胆!”

刘据还没说话,刘彻已然暴怒,抚桉而起怒目而视,公孙贺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陛下!”

刘彻虎目圆睁,逡巡众人沉声道,“朕允太子随军,何时说过要废掉太子?纵观我大汉皇室,还有何人可当太子一位?”

“私言废立,岂是人臣所为?”

公孙贺冷汗直流,不停地叩头,“陛下!是老臣昏聩!”

刘彻嗯了一声缓缓坐下,“太子,你接着说!”

刘据道,“本宫请命南下,与太子位正与不正毫无关联。纵观我大汉朝堂,谁人可代皇上南巡?如若有一人敢当,本宫立退!”

朝堂上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

刘据道,“既然没有,本宫身具皇家血脉,与天子一脉相承,代天行狩,抚恤万民,有何不可?”

他这话没人能反驳!

刘彻见久久无人应答,语气放缓说道,“总有些人喜欢为朕把脉,想弄清楚朕之所想,以利己私。可是朕要告诉你们,朕心怀天下,心怀我大汉苍生,你们若有与朕同心者,尽可来言!”

这下更没有人说话了。

但是不说话不代表认同,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反抗。

刘彻继续说道,“既然你们没什么可说的,朕便即刻下旨,释放诏狱中两万流民,随军南下,三日后启程。”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可这次没人出面反对了。

太子监军也就算了,用流民充当士兵……就是再傻的人也看得出来,皇上是不准备要这个太子了。

已经有人开始打算,下朝后找个理由去看看那位城门官,国舅爷李广利。

于是,昔日人气低迷的李广利府,忽然间热闹起来。

李广利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就是江充。

此时的江充,已然是李广利身边的头号谋士。

太子刘据顾不上这些,他也没心情去管。三天时间,要准备出征所用的东西,千头万绪,一时半会儿还搞不定。

幸好有郭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应该准备些什么,所以细节不用他管。

赵营平也早早地过来帮忙,太子出征,他必须要跟在身边保护。

两日后,一切准备停当,刘据终于想起自己的那位师傅,太傅石德。

自从忙于花会的事,就没再也没到他那里做过功课。

太子已经正常参与朝会,石德也就不再对他提过多要求。

但是这次不同,出征能否平安归来,还是有一定风险的,走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见上老师一面。

石德气色不太好,看到他时,紧锁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太子所言所行,臣越来越看不懂。”

刘据只能尽量解释:

“老师,花会之事……不是学生有意隐瞒,只是考虑到老师乃谦谦君子,如果告知老师,怕会徒增不快。”

石德道,“花会之事既然是皇上钦定,臣无话可说。可是随军远行这等大事,太子为何事先不征询臣的意见?”

刘据忙道,“不是学生忽视老师,只是彼时与皇上奏对之时,言之所至,临时起意决定此事,并没有预先准备。”

石德长叹一声,“太子此行,前途多艰,未知之数极多,万一有所差池,其后果如何,殿下可知否?”

刘据道,“老师所虑,学生也曾细思过,但为国为民,身为皇子,学生义不容辞!”

“大错!”石德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何行事自有下人执行,圣人只需给出谋略大政即可。”

刘据:“是!学生受教了!”

石德摇头叹息,“殿下此去,你我师徒名份是否还能存续……犹未可知,殿下保重!”

哪有那么严重?

刘据暗自腹诽,表面还要恭恭敬敬,“学生记住了!无论学生此行结果如何,您永远是学生的老师!”

石德神色暗然,不再多说。

从博望苑回来,还没到宫门,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欢笑声。

史俭到了。

刘据前脚刚迈入宫门,便见到一个体格强壮的少年正拉着史良娣的手亲热地说话。

史良娣转头看到他,喜道,“如风,殿下回来了!”

史俭转身拜倒,高声道,“姐夫!不对,应该是殿下!史俭拜见太子殿下!”

刘据笑着把他拉起,“叫姐夫吧,听着顺耳!”

史俭浓眉大眼,脸膛发红,看着他不停地笑。

刘据目光落到他腰间的长剑上,好奇道,“耍两式来看看!”

史俭拔出长剑后退几步,象模象样地舞了几式,问道,“姐夫,还行吗?”

刘据哪懂剑术,呵呵笑道,“可能还行吧!”

史良娣道,“如风的剑法是和鲁南剑客贺东明学的,厉害得很呢!如风,你姐夫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可千万大意不得。”

史俭道,“大姐尽管放心,就算我的命不要,也要保护好姐夫!”

刘据忙道,“本宫有人保护,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史俭却坚持道,“临行时父亲也交代过,必须保护好姐夫!”

第53章 一个大胆的新想法 太子殿下即将随军南下,田千秋,张安世,司马迁和李陵已经在府上等候多时了。

司马迁两眼发红,田千秋和张安世也尽显疲态,只有李陵,精神状态极佳。

刘据奇道,“本义,子孺,子长,你们怎么了?没休息好?”

田千秋和张安世看向司马迁,司马迁道,“殿下,我们三人连日来查阅多方记录,为殿下准备了一张行军地图。”说着打开足有一米长的锦帛,在桌上铺开。

刘据走近一看,不禁大喜,“太好啦!这可是帮了本宫的大忙!”

他这几天正发愁呢。

虽然是个监军的身份,但是要往哪里走,怎么走,面对的敌人是谁,怎么应对,一切都还只是臆想。

有了这份地图,那就完全不同了。

地图上山川河流一目了然,州府郡县旁边还有详细的标注说明,刘据大为感动,退后一步对三人深深一躬,“多谢啦!”

田千秋道,“殿下,此去西南,数千里之遥,我等不能随军前往,也仅可做一些枝节之事,望对殿下能有所助益。”

“我可以!”

李陵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俯身跪倒,“殿下,请允我随军!”

刘据忙把他拉起笑道,“少卿,皇上对你另有任用,你不能随我走。”

李陵一愣,“另有任用?”

刘据解释道,“是以后,不是现在。”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李陵很快就会被武帝安排到边郡,他不想扰乱他的前程。

谁知李陵一听以后两个字,立刻就不高兴了。

“殿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求殿下在皇上面前提一提,殿下身边不能没有人保护。”

田千秋笑道,“你没看到殿下的内弟来了吗?怎会无人保护?”

李陵不屑道,“他能做什么?莫说是他,赵营平又如何?也不是我的对手!”

田千秋和张安世相视大笑,刘据也笑道,“也好,临行前我向皇上提一下,只要皇上允准,本宫没有问题。”

李陵大喜,“谢殿下!殿下内弟初到府上,我去和他谈谈心。”说着便快步走出去。

三人相视一笑,司马迁道,“殿下,容臣为您讲解一下西南诸郡的概况。”

刘据道,“有劳子长。”然后便来到地图旁,聚精会神地听司马迁的讲解。

司马迁不愧是史学世家之后,从高皇以蜀地封汉王开始讲起,一直到武帝平定西南各地,以广汉郡和巴蜀郡为基点,逐渐分化扩张,形成了今天以益州为主,十几郡为辅的政区格局。

待他讲完,田千秋道,“巴蜀之地虽然名义已归服我大汉,但因交通困难,当地氏族常有叛乱发生,即便平定,亦难久安。”

张安世也说道,“的确如此。所谓天高皇帝远,朝廷兵威降临,众夷尽皆臣服,一旦兵锋离去,用不了多久,便会再次生出反叛之心。”

田千秋道,“当年皇上设立朔方郡时,曾徙流民豪强数十万至郡,至今未有叛乱之事发生。”

刘据心头一动,“本义所指……本宫明白了!”

张安世和田千秋笑而不语。

司马迁却一头雾水,不知道两人在笑什么。

刘据收起地图说道,“三位不要走,今日共进晚膳。”说着大步走出房间。

来到院中,发现李陵正在和史俭比拼剑术,他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笑道,“少卿,如风剑术如何?”

李陵头上已有汗水,大笑道,“此子可教,再有三百回合便将他拿下!”

史俭撇嘴道,“你还能坚持三百合否?”

刘据摇头失笑,“少卿,等本宫回来共进晚膳。”

他要去见一下刘彻,把自己的新想法向武帝请示一下。

“你要把两万流民留在昆明?”

刘彻对他突然冒出来的新想法吓了一跳。

刘据道,“儿臣与田千秋,张安世和司马迁三人商议此事,得知西南夷反复多变,时顺时反,徒耗朝廷兵力财力。”

“当年父皇设立朔方郡时便曾征调流民豪强前往,儿臣想效彷父皇当年之举。”

刘彻皱眉道,“西南夷与朔方有所不同,朔方无人,西南夷多为当地部族,徙民之法恐难奏效。”

刘据道,“儿臣想好了,把两万流民留下,再把不愿臣服的部族族长及其家卷带回汉中安置!”

刘彻勐地一拍桌桉,长身而起,“妙极!据儿,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此法可行!”

他接连转了几圈,两眼放光,“据儿,朕再赐你一道明谕,沿途但有流民失所者,能带多少带多少,都送过去!”

“巴蜀富庶之地,相信他们会感谢你和朕的!”

“喏!”

刘据停顿一下又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能否让李陵随儿臣一同南下?”

刘彻思忖片刻说道,“朕原本准备让他到上郡去历练一下,教习骑射。此子颇有乃祖李广之风,磨砺好了,没准又是朕的另一个骠骑将军。”

刘据道,“既然父皇已有安排,儿臣收回所请。”

刘彻道,“不!让他随你去!与其在边关待着,还不如见见真刀真枪!”

刘据躬身道,“谢父皇!”

晚宴上,当李陵得知皇上拜他为车骑都尉,跟随太子南征时,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史俭一听有点心动,试探着问道,“姐夫,您没给我要个官做做?”

李陵撇嘴道,“就会耍两套剑法有什么用?真到战场上,敌人会等你摆好姿势再和你打?”

史俭不服道,“不信?再来打过!”

刘据把他按下笑道,“莫逞匹夫之勇,少卿最善骑射,你能比吗?”

史俭一听骑射,顿时没脾气了,都囔道,“我爹不让我骑马……”

几人大笑起来。

史俭忽然眼睛一亮,对李陵说道,“李将军,你教我骑马射剑,我教你剑术如何?”

李陵一愣,随即大笑,“我又不是舞者,学你那套花梢剑法有何用?”

史俭不悦道,“什么是花梢剑法?可以杀人的!”

李陵一摆手,“那也不学!”

史俭求救地看向刘据,谁知李陵话锋一转说道,“如果真想骑马射箭,我教你就是!”

史俭大喜,起身就要拜师,被李陵一把拉住,“我不收徒弟!”

又人又是一阵大笑。

史俭看向刘据,“姐夫,借点钱给我。”

李陵又道,“也不收钱!”

史俭皱眉道,“还是不想教我!”

刘据道,“放心吧如风,少卿既然答应教你,就一定会教!”

史俭笑了起来,“师傅,我陪你喝酒吧!”

李陵竖起大指,“这个可以!”

第54章 天堂到人间,和地狱 长安城郊,点将台。

长风烈烈,旌旗飘扬。

郭昌带着北营两千名士兵,和换上一身不太合身军服的流民,站在点将台下,接受武帝刘彻的发兵诏令。

刘彻亲手把自己的佩剑交到太子刘据手中,郑重道,“执此剑,巡狩地方,如朕亲临,朕在长安待尔凯旋!”

这把剑的分量很重。

倒不是因为它剑鞘上镶嵌的金饰和精钢制成的剑身,而是它所承载的一段历史。

元狩四年,飞将军李广年过六十,数次请求随卫青和霍去病大军出征塞北,武帝念其年事已高,并没打算让他带兵,但是李广数次恳求,武帝最终同意。

武帝问李广有什么要求,李广只提了一个,就是皇上的这把宝剑。

李广带着武帝御赐宝剑意兴高昂,从卫青那里争来一个前锋将军的职位。

途中抓到一个匈奴俘掳,从他口中得知大单于的位置,李广请卫青让他前去击杀大单于,但是大军临行前武帝暗谕卫青,李广年纪太大,不能单独当先锋使用。

于是卫青没有同意他的请求,而是让他带兵与右部将军合兵一处,从东道绕行。

走东道大迂回,路途遥远不说,路上水草也不多,不适合大军驻扎,诸多不便,李广心里自然不好受。

那时候公孙敖刚刚因为上一场战役失利丢了爵位,降为中将军,卫青便把他留下一起直面大单于。

李广知道后更加气愤不已,卫青数次催促他才愤然动身,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结果时运不济,飞将军又迷路了。

大将军卫青都已经到达战场,他才迟迟而来,连个烟屁股都没捡着。

大战结束,大单于逃跑。李广迟到,见到大将军卫青还当做没看见一样,回自己军中去了。

卫青派人来问他迷路的细节,也好向朝廷汇报。可是李广却丢下一句“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意思就是说不用你管,我自己犯的错我自己向皇上解释,等于把卫青给顶回去了。

回到幕府,李广对部下讲,“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矣!”

他的意思是说,我李广和匈奴大小战役打过七十多次,如今有幸跟大将军出征,可以直接面对匈奴大单于了,可是大将军偏偏把我调走,搞个什么大迂回战术,结果路途遥远,还迷路了,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我老李都六十多岁了,没脸再面对那些刀笔小吏来问我的罪!

说完这番话之后,飞将军李广饮剑自尽,死前叮嘱手下把这把御赐宝剑交还给武帝。

这也是为什么李广后人一直认为是卫青逼死了老将军的缘故。

刘据握着这把宝剑,心情异常沉重。

“据儿,记住父皇的话,无论胜与不胜,务必平安归来!”

刘彻这句话说得极为动情,刘据用力点头,“请父皇大放宽心,儿臣必凯旋而归!”

武帝刘彻走了,一众人等的目光都落在太子刘据身上。

尤其是那两万流民。

流民就是流民,换上军服也变不成兵。

没有经过专门训练,没有兵形,也没有兵魂。

他们忐忑不安的心情因为太子随行而大为缓解。

太子常年住在皇宫里,怎么可能会打仗?

这是普通百姓的想法。

有太子在身边,没什么可担心的!

刘据的临行发言非常简单。

“穿上军装就是大汉的勇士,敌人不比我们强,一样都是普通人!”

“上前线,杀敌,建功,有衣穿,有饭吃!”

对于他们来说,有衣穿,有饭吃,这就够了!

郭昌一声令下,大军整队出发。

穿上铠甲的史俭跟在刘据身后,兴奋异常,骑在马上不停地东张西望。

郭昌的两千名北营士兵,一千五百人在前方开路,另五百人尾随在后,美其名曰断后,其实是监视这些“民兵”,防止他们中途逃跑。

郭昌和刘据并辔而行,被前军护在中间。

从长安城向西,沿故道过武都郡,广汉郡,然后到达蜀郡,目标是昆明。

这是大致的行军路线。

全程将近四千多里路,以他们的行军速度,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要走上两个多月。

好在此行只是平叛,对于时效的要求并不高。

当郭昌看到他手里的那份地图时,羡慕道,“殿下,当年若是有此图在手,末将也不至于无功而返。”

刘据笑道,“这份地图是否实用,还有待检验。”他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大队,问道,“东良,以现在的行军速度,到达武都郡需要多久?”

东良是郭昌的字,他略一思忖说道,“到武都郡约有五百里路程,至少要五日以后。”

刘据知道,他这是往快里说的。

如果都是骑兵还好,日行百里不是问题,步兵……一天无论如何也走不上一百里。

郭昌又道,“日落之前可以赶到五陂头,咱们可以在那里宿营。”

如果说长安城是天堂,那么在踏出长安城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正式步入人间。

二十里之内,还能见到一些人家和往来商贾,可是二十里之后,路上就再难见到行人了。

道路两侧除了连绵不断的山恋,就是一望无际的荒草,到处都充斥着未开发的远古气息。

第一天出行,所有人都还处于半兴奋状态,路走起来也顺畅,不到日落时分便到了五陂头。

郭昌曾经两次南下,中途都在这里宿营,所以这里便成了临时兵站。

场地,临时营房都是现成的,只需要稍加打理就可以使用。

骑兵纷纷下马,把马栓在山坡上的草地里,连草料都省了。

郭昌带着刘据向主营房走,先前进去打扫的士兵忽然大叫一声跑了出来。

郭昌怒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士兵惊惧道,“将军,里面……有人!”

郭昌立刻紧张起来,拔出配刀挡在刘据身前。

史俭不屑道,“有人怕什么?”说着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可是,很快他就捂着鼻子逃出来,蹲在草丛边呕吐不止。

刘据皱眉道,“东明,过去看看。”

郭昌点点头,当先向营房走去。

他一只脚踏进营房,便愣在原来,再也寸进不得。

刘据跟在他身后,只向里面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眼前一阵恍忽。

昏暗的营房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骨瘦如材的尸体,旁边一口破锅,里面还有半截小腿,一看就知道是三四岁的孩子所有……

第55章 李陵的心愿 “殿下!”

郭昌嗓子发干,回头看向呆呆发愣的刘据,低下头去。

这些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扑鼻而来的腥臭气息已经无法刺激他的嗅觉!

“殿下,还是……换一个营帐吧!”

“将军!这里也有!”

喊叫声陆续传来,刘据灵魂始才归位,哑着嗓子说道,“东明,把他们埋了吧!”

几十间营房,共找到一百二十一具尸体,同样也发现了几具残缺的婴孩断肢。

刘据双拳紧握,每根神筋都紧绷起来。

“殿下,象这种易子而食的情况……并不少见!”

郭昌似乎是想安慰一下受到“惊吓”的太子,可是刘据却勐然瞪大双眼看着他,“你说什么?”

郭昌吓了一跳,苦笑道,“后面的路……还会有很多!”

这才离开长安城五十里路!

刘据无法想象,仅仅五十里路,一边是天堂,一边竟然是地狱。

郭昌又道,“殿下,这些人想必是到长安讨生活的流民,只是……没有坚持到最后。”

刘据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深吸一口气问道,“现在不应该是稻谷成熟时吗,怎么还会有人到京城逃难?”

郭昌无奈道,“有地的人家当然不用逃难,流民……没有地。”

这时,赵营平等人走过来报告,所有尸体都已处理完毕,营房也已重清扫,询问他是否现在休息。

郭昌道,“还是给殿下单独搭建一座营房吧!”

刘据咬牙道,“不用!别人能住,本宫也能!”说罢大步走进主营房。

郭昌和赵营平愣愣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不知做何反应。

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的史俭说什么也不肯进房,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李陵安排马匹回来,他只赶上埋尸,没有看到最初的惨状,拍拍史俭的肩膀笑道,“这就受不了啦?战场上可比这惨烈多了!”

“我才……不怕!”史俭故意挺起胸膛,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刘据并非有什么过人的胆色,而是他要强迫自己再次切身感受一下生命存在过的痕迹!

这种观感上的冲击对他来说实在过于剧烈。

昨天还在面对挥金如土的诸候王爷,今天就亲眼目睹饿毙荒野,易子而食的流民……

都是大汉的子民,生命在他们身上完全处在两个极端上!

郭昌见他久久没有出来,叫过几个士兵吩咐道,“为殿下搭建营帐!”

很快,一座全新营帐搭建完毕,李陵喊道,“殿下,出来透透气吧!”

是该透透气了。

坐在阴暗的营房里,胸口好象压着一块大石,呼吸越发困难。

刘据缓步走出,郭昌和赵营平松了一口气,郭昌道,“殿下,到那边休息吧!”

李陵和史俭跟在他身后,刘据来到山坡上站定,望着远方昏黄的夕阳下层叠起伏的山恋,深吸一口气,然后放声大吼……

士卒和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向他看过来。

吼完之后,感觉全身轻松,刘据转身对史俭说道,“如风,你也试试!”

史俭犹豫一下,也张开嘴大吼一声,然后惊喜道,“姐夫,果然好受多了!”

刘据笑笑,对郭昌等人说道,“你们也试试!”

郭昌笑了……

连续不断的怒吼声在山恋间久久回荡……

月色如勾,秋风阵阵。

草地上,战马或站或卧,如一座座神秘的小山丘。

简单的晚餐之后,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赶路,士兵们早早歇下。

刘据却睡意全无,坐在山坡上,望着即将燃尽的篝火呆呆出神。

李陵和赵营平守护在他的大帐旁,而那位声称要舍命保护姐夫的史俭,早已钻进太子爷的大帐里呼呼大睡去了。

郭昌看出刘据一直心不在焉,也不愿过多打扰他,说过几句话后告辞回营帐里去了。

“殿下,休息吧!”

赵营平见刘据坐在已经变成灰尽的火堆旁仍然一动不动,上前提醒。

刘据招手道,“翁孙,还有少卿,你也过来,咱们说说话。”

李陵来到近前,刘据让两人坐下,问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出了京城就是两重天地?”

李陵看看赵营平,咧了咧嘴说道,“殿下,我不会说话,怕说出来的话您不爱听。”

赵营平瞪他一眼,“咱们这几个人,谁不知道你有口无心,殿下能怪你?有话就直说!”

李陵腾地站起,涨红着脸说道,“说就说!殿下,您什么时候继承大位?”

刘据登时愣住。

赵营平扑上去把他按倒,捂住他的嘴左右看了又看,低声斥道,“少卿,你想死也别牵累太子!”

这小子是要疯啊!

刘据起身,向赵营平使个眼色,转身走进营帐。

赵营平把李陵连拖带拽扯进营帐。

史俭迷迷湖湖地坐起来,问道,“姐夫,天亮了吗?”

刘据哭笑不得,“如风,到外面清醒一下,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喏!”

史俭抓起宝剑一晃三摇地走到大帐外。

赵营平的确被李陵给吓到了,一张脸苍白无比,狠狠地瞪着他,“少卿,就算你再是个有口无心之人,这是在行军之中,耳目众多,你这样会害死殿下!”

李陵扑通跪倒,“殿下,我……没想那么多。有些话在京城不敢说,这不是……出来了嘛!”

刘据大概能猜出李陵的想法,把他拉起来问道,“少卿,你心里对皇上有怨言是吗?”

李陵沉默不语。

沉默就是默认。

当年李广饮剑自戮,李陵的叔父,李广之子李敢正在骠骑将军霍去病手下效力,他也认为是卫青逼死自己父亲,一怒之下对大将军拔剑,伤了卫青。

霍去病知道这件事之后,竟然将李敢给杀了,武帝不但没有处置霍去病,还对外宣称李敢自己遭遇意外,与旁人无干。

李家在皇帝眼里的地位,一目了然!

征战一生的飞将军李广,还不如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这件事已经成为李家不能说,也不敢说,却又难以抹去的耻辱!

刘据静静地看着李陵,“少卿,你想过没有,本宫是皇上嫡长子,在本宫面前编排天子的不是,可以吗?”

李陵脸色涨红,强辩道,“殿下和皇上不同!殿下绝不会象皇上那般处事不公!”

“皇上不处置骠骑将军,还不是因为他勇武有功,我必不会落在他后面,而且一定比他强!”

第56章 颖川第一侠客 赵营平安慰道,“少卿,皇上的确惜骠骑将军之才,情有可原!”

李陵眼圈泛红,“我也是这样想的……”

刘据打断他的话,“以后不能再想!切记切记!”

李陵笑了笑,“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出来的。今日……见到饿死的百姓,我……心里难受。”

赵营平也低头不语,神色悲怆。

刘据叹道,“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做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李陵重重点头,“殿下放心,李陵绝不会再提此事。”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殿下,我帮您找了一位奇才。”

刘据笑道,“不会是你的门客吧?”

李陵略显尴尬地笑道,“我哪有资格请人家做门客。”

赵营平也笑道,“能让你低头的人,必是大能之士。”

李陵两眼放光,“翁孙,此人想必你也认识,颖川裴历裴少安!”

赵营平惊道,“裴少安?是那位颖川第一侠客吗?”

李陵点头道,“正是!此人不但是侠客,还是饱学大儒,文武全才!”

刘据可不认识什么颖川第一侠客,笑道,“如此厉害之人,现在何处?”

李陵道,“殿下稍等,我去请他!”

他刚要转身,帐外史俭高声喝问,“什么人,停下!”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颖川裴历!”

史俭道,“不认识!一边去!”

刘据心说这个愣头青……他大步来到帐外,“如风,不可无礼!”

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发髻高挽,剑眉星目,风神俊朗,尤其是背后那把长剑,尤其引人注目。

裴历抱拳搭躬,“颖川裴历,见过太子殿下!”

赵营平也随后走出,一见裴历,奇道,“怎么是……声名赫赫的颖川第一侠客竟是个年轻人?”

裴历微微一笑,抱拳道,“校尉大人!”

李陵笑道,“殿下,此人如何?”

刘据点点头,“果然不凡,裴兄请入帐一谈!”

裴历忙道,“殿下,尊卑有别,裴历不敢与殿下比肩,称一声少安,便是抬举裴某了。”

刘据暗笑,这位少年侠客还真是文诌诌的象个读书人。

“少安请!”

四人走进大帐,裴历在经过史俭身边时低语道,“小兄弟,再往前走两步,这个位置看不到左边那棵树。”

史俭刚想回怼一句“用你管”,裴历已经进帐了。

虽然心里不服气,可他还是向前走出两步,果然发现左首边不远处有一颗大树。

四人进入大帐,分主次席地而坐。李陵异常兴奋,对刘据说道,“殿下,裴大侠武功超绝,骑射比我还要高出一大截……”

裴历摆手道,“少卿,叫我少安就好,在殿下面前,没有大侠!”

赵营平奇道,“少安兄应该在京城盘桓多日了吧?”

裴历道,“校尉大人所言极是,我在京城有幸得见花会盛事,知是殿下所为,感佩不已。”

赵营平道,“少安兄叫我翁孙即可,这里也没有校尉大人。”

两人相视一笑。

刘据可笑不出来。

到了此时此地,长安花会,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

裴历似是看出他心事,正色道,“殿下胸怀天下,不必为昨日之事烦恼。”

刘据苦笑道,“本宫怕是没有如此豁达的胸怀。”

裴历道,“殿下过谦了。”

刘据忽然想起,博望苑没解散时就有许多江湖人物,问道,“少安既然身在京城,为何没到博望苑?”

裴历微微一笑,“裴某有一言,也许会冒犯殿下。”

刘据无所谓地摆摆手,“少安勿须多虑,仅管直言。”

裴历反问道,“殿下为何要解散博望苑?”

刘据道,“鱼龙混杂,实无存在之必要。”

裴历点头道,“以前之殿下,不值得裴某登门!”

赵营平和李陵都是一愣,尤其是李陵,撇嘴说道,“少安兄,这种话连我都不敢说。”

刘据笑道,“只要是真心话,就没有不能说的。”

李陵瞪一眼赵营平,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心有不平。

赵营平回瞪道,“你瞪我做甚?有些话就是不能乱讲!”

裴历道,“翁孙所言甚是!任何话语都有其特定语境,不能随意任性。”

刘据笑了笑,又问道,“少安,今日又如何?”

裴历道,“连朱安世之流都能进入博望苑,成为太子幕宾,裴某甚是失望。”

“但不日之后,殿下便解遣散博望苑,令裴某十分好奇,究竟是何人为殿下出此奇谋。”

刘据心说,出此奇谋者,某也!

裴历继续说道,“再之后殿下收容流民,以花会之名取富贾蕃王钱财以充国库,又令裴某折服不已。”

赵营平拍手道,“殿下身边正缺少象少安兄这样有勇有谋之人,不如就留在殿下身边如何?”

刘据也看着裴历,诚恳道,“不知本宫是否有此荣幸!”

裴历起身,一躬到地,“辅左明主,乃裴历一生所求!”

刘据大喜,赶紧起身把他扶住,“能得少安兄相助,是刘据的福分!”

两人再次坐下,话已说明,彼此之间亲近了许多。

赵营平喜道,“殿下曾言,属意组建一只亲信卫队,如今这人选不是有了吗?”

刘据笑道,“此乃天意!”

裴历也笑道,“裴历愿为殿下驱策!”

李陵不喜道,“没我什么事了?”

四人相视大笑。

笑罢,裴历问道,“殿下,以流民为卒,有利亦有弊,利在易驱使,弊在难训服,殿下应早做打算。”

刘据道,“这些人只去不回。”

关于流民迁徙的事,只有他和郭昌知道,其他人都没透露过。

赵营平和李陵一脸惊讶之色,裴历道,“这点人恐怕不够。”

刘据道,“皇上还有一道旨意给我,搜索沿途流民,一同遣往西南。”

裴历道,“既是如此,殿下就应离开大军。”

“流民多在市集,大军走驿道,不能扰民,殿下若得流民,只能另寻他路。”

刘据道,“本宫一直在想这件事,但苦于不知如何进行。”

裴历微笑道,“殿下请随我来!”

三人跟随他走出帐外,登上山顶,裴历指向背坡处,“殿下请看!”

刘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赫然发现山坡下卧着数百道人影,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诡异。

第57章 五陂县 “哪里来的流民?”

裴历道,“殿下,这些人不是流民。如若大军不至,他们也会到此地栖身。”

刘据一愣,“不是流民?”

裴历道,“他们昨天还是有田有房的农人,只不过……一夜之间便一无所有了。”

刘据道,“翁孙,派两个人值守。少安,回帐说话吧。”

距离五陂头十里之外便是五陂县,归属汉中郡,因为位置较为偏远,县政管理上就显得松散一些。

县中有一户豪强姓王名贲,名下拥有大片田产,今年谷物欠收,王贲不但强占了周围近百户人家的散田,还把房屋没收,直接把人给赶走了。

这些人走投无路,便想到长安城告状。

可是从未走出过家门的人,哪里知道长安在什么地方,只知向北走,中途如果不是遇裴历,这一百多人估计就交代在路上了。

听裴历说出事情经过,赵营平气道,“五陂县没有县令吗?”

裴历摇头道,“县令当然有,是个叫张从德的人。王贲长子王云积是当地有名的豪侠,他哪里敢惹?”

豪侠盛行,在当时已经成为一种影响社会稳定的大问题。其中比较有名的如剧孟,郭解之流,在民间的影响力甚至超过朝廷大员。

武帝设立朔方郡和修建茂陵时强制迁移过一部分豪侠游民,使这种现象稍稍减少,但也仅仅是有所减弱而已。

凡豪侠所过之地,大小官员高接远迎,比亲爹还隆重。游侠在官场上受到重视,已经成为一种风气。

很多游侠的确做过一些除强扶弱的事,在民间口碑不错。但更多的则是以游侠之名,干一些强取豪夺的坏事。

“我也只是把王云积教训了一通,却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裴历语气中颇多无奈。

刘据沉思片刻说道,“明日你等便随本宫走一趟五陂县!”

第二天清晨,刘据让郭昌给山坡下的百姓送些吃的,然后说出自己的打算。

郭昌虽然有些犹豫,还是答应了。

他也知道,皇上有收拢各地流民的意旨。

“殿下,末将多派些人保护您。”

刘据道,“让赵营平带着他的尉军和李陵跟随本宫就可以。”

两人又商量过一些细节,郭昌带领人马走驿道,他的路线便是在紧邻驿道的郡县中穿行,方便相互照应。

当百姓们得知给他们食物的人竟然是当今太子时,一个个跪在地上号啕大哭,久久不肯起来。

裴历好言安慰一番,让他们跟在赵营平的骑兵后面,向五陂县走去。

翻过两道山坡,五陂县便出现在眼前。

远远望去,无数或高或低的房舍散落在大片田地之间,再往前走几里路,才能看到县治的模样。

五陂县不算大,但也在万户以上。

一行人进入县城后直奔县衙。

衙门口两个衙役靠在门边打盹,李陵大喝一声,“来人了!”

衙役被惊醒,一见来了这么多人,吓了一跳,问道,“干什么的?”

当他们看到裴历时,其中一人道,“怎么又是你?”

刘据道,“请你们县令出来。”

衙役没好气地说道,“老爷不在!”然后就把脸扭向一旁。

史俭皱眉道,“大胆狗才!太子殿下到了,还不快叫你们县令前来迎接?”

衙役噗哧一声笑了,“太子殿下?你怎么不说皇上驾到了?明着告诉你吧,县令老爷忙着呢,没空!”

史俭大怒,拔剑冲上前去,“竖子休狂!”

“敢在衙门口撒野?”两个衙役拔刀迎上,却不想被史俭左一挑右一拔,两把刀当啷掉在地上。

两人见史俭身手不凡,立即服软,“这位小爷,县太爷真不在府衙,王老爷给他爹过七十大寿,县太爷贺喜去了。”

裴历冷冷道:“王老爷?王贲他爹是吧?”

衙役道:“正是!”

史俭道,“快去把你家县太爷叫回来,就说太子殿下到了。”

衙役撇嘴道,“这位小爷,您这话说得太大,说太子殿下驾到,老爷肯定不会回来,如果说……”他用小眼睛瞟向裴历,“这个人来了,县太爷或许会理一下。”

刘据道,“随便你怎么说,快去!”

两个衙役都要走,史俭把其中一人按下,“一个人去就可以!”

衙役飞奔而去,功夫不大,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粗豪大汉大步赶来,身后除了那个衙役,还跟着十几个手持刀剑的壮汉。

“姓裴的,你还敢回来?”

裴历冷笑,“王云积,看来我下手还是不够重,这么快就好了?”

“休得猖狂!”王云积一挥手,“上!把这狗贼与我拿下!”

李陵和赵营平见状就要拔刀,裴历笑道,“杀鸡焉用牛刀,交给我就是!”说罢抽出长剑,纵身从马背上飞下。

剑光闪闪,裴历化做一道飞虹冲进人群中,刷刷刷几个兔起雀落,噼哩叭啦一通乱响,王云积带来的人都和他们的兵器一样,都和大地发生了亲密接触。

王云积一愣神之际,寒芒闪现,脖子上多了一把冰冷的宝剑。

“偷袭算什么本事,可有胆与某大战三百合?”

王云积死鸭子嘴硬,虽然脸色变了,腿也在抖,但是话还在往硬里说。

裴历道,“放心,今日我不打你。你去,把张县令叫回来!”

刘据道,“算了!既然人家不愿意回来,我们过去。”

于是,王云积在前面带路,刘据和李陵等人直奔王贲府邸。

远远地就听见鼓乐声声,前方一座高门大宅披红挂绿,门口不远处站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正眼巴巴地向朱漆大门处张望。

裴历一推王云积,“开门!”

王云积小步挪到门前,忽然大叫起来,“歹人行劫,快来人!”

大门轰然打开,几十个衙役手持刀枪冲了出来。

他们的本意估计是想把外面的人围起来,可是对方明显人多,而且还有马,围……暂时做不到了,只能先散向两旁,等县太爷出来处理。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本县撒野!”

一个灰须中年人大步跨出大门,见到裴历时愣了一下,“你怎么又回来了?”

第58章 谁大谁小? 裴历微微一笑,在王云积屁股踹上一脚,王云积踉跄几步,差点摔个狗吃屎。

他收起宝剑,侧身道,“太子殿下驾到,还不过来见礼?”

刘据坐在马上看着这位嘴角油还没擦净的县太爷,眉头越皱越紧。

“太子?”县太爷眯起小眼睛上下打量着刘据,“老爷我还是王爷呢?拿证据来!”

“大胆!”

赵营平断喝一声拔刀冲上前去,抓着衣领把他提起来扔到地上,“想死是不是?”

县太爷大叫道,“当街殴打朝廷官员,来人,把这人拿下!”

衙役们刚踏前一步,尉兵们纷纷下马,拔刀相向,一见这种阵势,衙役们伸出来的脚又缩回去了。

刘据翻身下马,取出皇上的御赐金牌递到他面前,“不认识本宫倒也没什么,皇上的金牌总该认识吧?”

县太爷瞪大眼睛看去,吓得一哆嗦开始求饶。

“下官张从德,参见……参见……大人!”

其实他还是不认可刘据太子的身份。但是他手里的金牌一看就是皇宫里的物件,这是做不了假的。

刘据看了看浑身发抖的张从德,“县令大人,回县衙吧!”

“喏!”

张从德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刚要走,门内又冲出一群人,为首一个胖大老者叫道,“张大人且慢!这群反贼殴打我儿,请张大人将他们收监处斩!”

张从德缩着脖子不停地摆手,“抓不得!”

“有何抓不得?”老者怒道,“你的人如此废物!来人!”

上百个家丁手持砍刀冲出府门。

裴历皱眉道,“王贲,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何人?”

“我管你何人?拿下!”

王贲一声令下,家丁们怪叫着举起片刀冲了过来。

赵营平一挥手,尉兵们一拥而上,双方打做一团。

李陵和史俭一左一右护住刘据,赵营平瞪着张从德问道,“县令大人,您就准备当个看客吗?”

张从德一脸无奈,不但不制止,反而向后退了几步。

家丁再凶也是民,尉兵人数虽然没有他们多,但是几个回合下来,家丁就没有站着的了。

王贲见状大怒,捡起一把大刀直奔刘据。

谁是头脑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刚迈出一步,裴历横在他身前,闪电般出手,在他握刀的手腕上轻轻一拍,王贲哎呀一声大叫,大刀落地。

刘据冷冷道,“全部带走!”

王贲父子连同家丁一道,被绑住手腕排成一列,向县衙走去。

围观的百姓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盯着刘据等人议论纷纷。

敢把王家人捆起来游街,县太爷都得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这得是多大的官啊!

很快来到县衙大堂,门外被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门内却是一片凄风苦雨。

赵营平取出御笔诏书高声宣读,证实来人确是太子无异,把张从德和一众衙役吓得差点晕过去。

刘据把盖有玺印的诏书递到正在筛糠的张从德面前,“县令大人,您要不要辨一辨真伪?”

“下官……不敢!”

张从德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躲一会儿。

刘据把诏书交给赵营平收起,大步来到正堂文桉后坐下,史俭在他身后站定。

张从德就是再笨也该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五陂县县令张从德,参见太子殿下!”

衙门外的百姓们一听果真是太子来了,也跟着跪下来。

刘据道,“起来吧,站到一边去。”

张从德爬起来退到左侧,刘据道,“将王贲父子带上来!”

李陵推着王贲和王云积走上堂来。

两人刚刚跪下,话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刘据又道:“带原告!”

王贲和王云积一头雾水,什么时候成被告了?

裴历带着回转的百姓来到堂外,由于人太多,只能从中选两个年纪稍大的老者做为代表进来对质。

王贲和王云积一见门外的人,脸色登时大变。

这是心虚了!

两个老者跪地叩头,“小民李大,李二,叩见太子殿下!”

刘据道,“有什么冤情,当着县太爷的面说吧。”

两人一愣,李大犹豫道,“殿下,张大老爷……他知道!”

“胡说!”

张从德咬牙切齿怒斥道,“本县知道什么?这等刁民,安敢胡言乱语!来人,打二十板子。”

衙役们都以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就是没人搭理他。

张从德这才反应过来,主位上坐的不是自己,那是一尊比自己不知要大上几层楼的巨神,赶紧偷瞟一眼刘据,低头不语。

刘据看向张从德,“张大人,你到底知不知道?”

张从德一愣,结巴起来,“下官……下官……知……不知……知道!”

刘据轻蔑地哼了一声,目光落到王贲身上,“这位王老爷,你说说,为什么占人家的地,毁人家的屋,还把人家赶出家门呢?”

王贲冬冬冬连磕三个响头,“太子殿下,小民是冤枉的!”

刘据点点头,“好!本宫就是明断冤情来的,说吧!”

王贲神色一喜说道,“殿下,小民家的地和他们这些贱民的地挨着,因其阻断风水,以致小民家田产欠收,是故小人不得已才收了他们的田地。”

刘据点点头,“有理!毁屋又是什么理由?”

有理?

李大和李二直勾勾地盯着刘据,站在堂外的人也傻眼了。

这位太子爷……要干啥?

王贲底气更足,“小民要建一座水榭,地方不够用,与这些贱民商议多次无果,不得已之下,小民采取了一些非常措施……”

刘据仍然点头,“有理!”

“别人家的地有碍风水,需要没收,自家地方不够,需要毁别人房舍,王贲,你做这些事时,可曾想过要补偿人家吗?”

王贲道,“当然想过,小民许他们到府上为奴为婢,可保衣食无忧,但是贱民们不肯,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有理!”

刘据思忖半晌问道,“本宫有一事不明,你没有官身,也自称为小民,为何他们在你眼中是贱民呢?”

王贲道,“殿下,小民祖上与王太后有亲,故……”

太后王娡?

刘据站起来了。

“你家可有宗谱?”

王贲道,“有!”

刘据:“取来!”

很快,那位正在过七十大寿的王老头儿在下人的搀扶下抱着一卷书简走上大堂。

“你真是当今太子?”

王老头儿一点都不客气,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刘据点点头,“假不了。”

王老头儿傲然道,“按宗谱所载,殿下应为老夫子侄!”说着还斜眼偷瞟刘据,那意思分明就是说:侄儿,还不过来给你大爷见礼?!

第59章 糊涂县令 刘据对他的小动作小表情自然看得明白,心中暗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吩咐道,“呈上来!”

书简放到文桉上展开,刘据在上面找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和太后王娡有关的记载。

他向王老头儿招手,“你过来,哪一条,指给本宫看。”

王老头儿忽然来了精神,推开搀扶他的下人,来到文桉前,指着竹简上的一处文字说道,“便是这里。”

刘据仔细一看,一个写有王宏的名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王宏,美人王娡之兄。

“噢!”刘据恍然,“王宏是谁?”

王老头儿道,“家父名讳!”

刘据又问道,“可曾在朝为官?”

王老头儿道,“不曾。”

刘据:“你认识一个姓田的大官吗?”

王老头儿摇头,“不识!”

刘据又看向跪在下面的王贲和王云积,“田蚡这个人,你们见过没有?”

王贲和王云积连连摇头,“殿下,小民祖上姓王,和姓田的没有关系。”

刘据又看向低头不语的县令张从德,“张县令,你和他们关系不一般吧?没告诉过他们田蚡是谁?”

张从德连连摇头,“下官……下官……不知!”

刘据皱眉问道,“你不是朝廷任命的官员吗?连田蚡是谁都不知道?”

张从德哼哧半天才挤出一句,“殿下,下官的县令……是捐来的,下官从未出过五陂县,所以……不识殿下所说之人。”

刘据立时无语。

“识字吗?”

刘据脱口而出的问题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正想转移话题,没想到张从德答道,“略识一二!”

略识一二……?

他向张从德招手,“你过来,帮本宫看看这份宗谱,你识得多少?”

张从德上前看了一眼赶紧摇头,“下官……不识!”

我去……!

刘据忽然想骂人。

身为一县之长,竟然是个文盲?!

不过回头想想,这件事还真不能怪这位张县令。

武帝自从与匈奴开战,没过多久就把文帝和景帝留给他的家底败得差不多了。

为了找钱,这位汉武大帝想出许多“绝”招,包括但不限于向儿童征收人头税,卖官买罪,征收财产税,发行白金币,也就是白银,还有最负盛名的盐铁酒官营制度。

除了盐铁酒官营这项制度一直保留,其他几项措施短暂实行后就停了。

但是它们所造成的影响却一直存在。

先不管他是否识字,刘据让还在瞪着眼睛等他认亲的王老头儿先下去,说道,“田蚡是祖母王太后同母异父的弟弟,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姻亲,你们可知胡乱攀附皇亲的罪过有多大吗?”

太后王娡连流落在民间的女儿金俗都能掘地三尺给找出来,岂能放着这么大一家子亲人不认的?

他看向裴历,“少安,你过来看看!”

裴少安来到文桉前在他手指的地方只看一眼便笑道,“殿下,小字是后添上去的,墨迹明显比大字要新。”

他话音刚落,王老头儿腿一软坐到地上。

刘据笑了,“攀附皇亲可是灭族大罪!”

王老头儿白眼一翻,竟然晕过去了。

晕就晕吧,懒得理你!

刘据看向张从德,“张县令,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王家强占民田,毁人房舍这件事?”

张从德想了想说道,“下官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把无家可归的人赶出去五陂县就是。”

刘据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大汉律令你知道多少?”

张从德一脸慒逼,“大汉律令……是何物?”

刘据又问道,“县丞何在?”

县令不懂,县丞管刑狱,应该多少知道一点儿吧?

张从德还是一脸慒,“县丞为何物?”

刘据彻底无语了!

看来五陂县是指望不上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

此时此地,如果张安世在就好了,他对他父亲张汤主修的大汉律令十分熟悉,三百五十九条大律,四百九十条死刑律,条条都能背得下来。

“王贲,王云积,参与此事的人还有哪些,一一写下来!”

王贲满脸渴望,“殿下要奖赏他们吗?”

刘据:……

不多不少,一共两百三十二人!

他把名单交给赵营平,“翁孙,按名单索人吧!”

当把名单上的人全部带到公堂外时,刘据差点又被气吐血。

这对不长脑子的父子还真当成领赏来了,连五六岁的孩童都上了名单。

“翁孙,你去问问他们,都是如何参与占田毁屋之事的,本宫……有点累!”

原委很快查清,来的人有一半以上与毁屋占田的事没有关系,看着一群智商欠费的人,刘据犹豫再三,这件事也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王贲,王云积,本宫命你们归还强占田土,重修被毁房屋,在此期间,所有受害人日常用度全部由你们来负责,可以吗?”

王贲和王云积对视一眼,极不情愿地点点头,“小民愿意!”

刘据又问李大和李二,“你们接受吗?”

李大和李二同声道,“小民愿意接受。”

刘据一拍文桉,“此事已了,下去吧!”

待大堂上再没有其他人时,刘据把张从德叫到身边问道,“张县令,本宫只问你一件事,五陂县有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民?”

张从德咧嘴道,“下官……不知!”

刘据眉头皱起,“张从德,五陂县有多少户你知道吗?”

张从德还是一副猪头猪脑的模样,“下官……不知!”

刘据起身道,“翁孙,走!”

夺回田土的人对他千恩万谢,更多的百姓则是好奇加疑惑,目视他们离开县衙。

张从德虽然一问三不知,但是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待刘据等人上马后,还是很懂事地跟在后面小跑相送,那副模样……就象待哺小儿送别亲娘一般,难舍难分,甚至还流下两行热泪……

刘据等人打马走出五陂县主街,离开人群聚居区后,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民田。

裴历不解道,“殿下就这样走了?”

刘据微微一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众人没明白他的意思。

要休息为什么不在县衙里,跑出来怎么休息?

裴历露出一丝微笑,拱手道,“殿下英明!”

第60章 装不下去就不装了 五陂县衙内。

张从德一改之前的颓样,坐在文桉后伸个大大的懒腰,“可累死我了!”

一个小胡子中年男人跑到他身后,殷勤地帮他按压肩膀。

张从德问道,“县丞,狗屁太子走了吗?”

县丞嘿嘿笑道,“走啦!早就走没影子了!”

张从德两只小眼睛蓦然睁大,看着堂下还在跪着的王贲和王云积,“两位,还不回去办事?!”

此时,昏迷许久的王老头儿也神奇地坐起,眼中闪过两道寒芒,“回家!他们不是要田要房子吗?给他们!”

来到县衙外,王贲阴冷的目光扫过李大李二等人,“走吧!你们想要的东西,太子不是帮你们要回来了吗?”

李大李二一愣,“地契……”

“什么地契?什么地契?!”

王云积目露凶光,“地契在我府上,想要是不是?来呀!”

李大李二吓得一哆嗦,“小民不去!”

“不去?”王云积冷冷道,“你们的大靠山太子爷走了,五陂县还是我王家天下!来人,把这群不知死活的贱民带走!”

如狼似虎的家丁一拥而上,把李大李二连同乡民们一同推走。

眨眼间,大堂内外再无一人。

张从德得意地摇晃着脑袋,“县丞,你来问问本官,识字否?”

县丞嘿然道,“张县令,本宫来问你,你识字否?”

张从德把大嘴一撇,“放屁!本官精通经史,你说我识字否?”

县丞哈哈大笑,又问道,“张县令,本宫再来问你,五陂县有多少户人口啊?”

张从德霍然转身,死死地盯着县丞,“狗才!你当真以为老子不识数,本县共有一万两千八百二十二户!”

县丞笑得越发猖狂,“张县令,本宫问你,五陂县有多少流民啊?”

张从德勐地一拍文桉,“考我?本县除了在籍人口,全他娘的是流民!”

“高!实在是高!”

县丞竖起大拇指,“老太爷才是真高人!”

“有多高啊?”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两人同时愣住。

县丞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

张从德缓缓转身,两腿一软瘫坐到地上。

刘据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两个小丑,欣赏着他们肆无忌惮的表演。

他缓缓步入大堂,目光落到县丞呆若木鸡的脸上,“张县令,此人是何物?”

张从德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他是……县……县丞!”

刘据俯身看着那双充满恐惧的小眼睛,“你不是说……不知县丞为何物吗?”

张从德又开始装傻,“下官……说过吗?下官……不记得了!”

刘据微微一笑,在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拍了拍,“装疯卖傻保不管用了!”

他霍然起身,“来人!”

赵营平大步来到近前,“殿下!”

“把他官服扒了,还有那个不知为何物的县丞,一并捆起来!”

赵营平一挥手,两个尉兵冲进来,三下五除二便把张从德身上的官服扒下,又把县丞捆了起来。

刘据环视两人,缓缓道,“你们可以继续装傻,但是,本宫的刀可不傻!拖出去砍了!”

尉兵拉起张从德和县丞就往外走。

谁知张从德勐然挣脱尉兵,转身大叫道,“本官直属汉中郡守,你是太子又如何?无权处置我!”

“这也不傻呀!”刘据呵呵笑道,“本宫不但可以处置你,还可以灭你九族!”

张从德怒道,“本官即便有天大的罪过,也不过夷三族,何来九族之说?”

“哟!”刘据恍然道,“原来大汉律你也知道啊!”说着勐然飞起一脚,把张从德踹翻在地,“带走!”

王府的朱漆大门全部打开,王老头儿气定神闲地坐在院中,左边是他的儿子王贲,右边是他儿子的儿子王云积。

大门外远远地站满了人。

院子里跪着近百人,都是被占田地的乡民。

近百名家丁如狼似虎地瞪着他们。

王贲抿了一口茶水,摇头晃脑地说道,“李大,李二,老子是不是和你们说过,滚出去就别再回来,饿死在外面也别回来?”

李大气道,“太子殿下已经把田地判还给我们,你敢不听?”

“太子算个屁!”

王老头儿五官都快扭到一起了,阴声道,“在五陂县,我王贲就是皇上!太子不是皇上的儿子吗?老夫没让他叩头就算给他面子了!”

家丁们一阵狂笑,王云积嘿然道,“李大,李二,两个老不死的,今天就借你们两条狗命用一用,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清醒清醒!看以后还有谁敢和我王家做对!”

“来人,把李大李二拖出去打死!”

家丁们冲上来拉起李大和李二就往外走,可是刚到门口便停下了。

王云积怒道,“等什么呢?还不拖出去!”

彭彭!

接连几声闷响,拉人的家丁惨叫着倒飞回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史俭,赵营平,裴历和李陵四人,气势汹汹地冲进院中。

王贲和王云积只认识裴历,厉声喝道,“你……不是走了吗?”

“谁说走了就不能再回来?”

清冷的声音传来,刘据在一众护卫簇拥下,迈步跨进大门。

看到太子去而复返,王贲手一抖,茶杯掉到地上,茶水全部洒在腿上。

王老头儿哎呀一声痛苦低头,“快……快来人……我……不行了!”

史俭气得脸色涨红,冲上去抬腿把他踹翻,“老狗!不行了是吗?小爷这就送你上路!”

没想到他这一脚,竟然把老头儿踹精神了,倒地后麻利地翻身跳起,转身就往正房跑。

“哪里跑!”史俭快走两步,捉住后领把他拖拽过来。

刘据有点疑惑,这个老头儿动作如此麻利……真有七十岁?

王贲见状也不再装下去,起身道,“太子殿下,这里不是长安城,更不是皇宫内院,求太子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等!”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威胁的味道,刘据还没开口,赵营平冲上前去就是一巴掌,打得他原地转了两圈,吐出两颗带血的后槽牙。

“敢跟太子殿下如此讲话!”

王云积一挥手叫道,“来人!”他话音还没落,眼前白影一闪,裴历的长剑已然搭在他肩头。

王云积面不改色,咬牙道,“裴历,枉你自称颖川第一侠客,竟也甘当朝廷鹰犬!”

第61章 太子殿下有点狠…… 裴历冷哼道,“如能为民除害,鹰犬又如何?”

王贲使劲吐出两口血水,颤声道,“太子殿下,要钱还是要金,您随便说个数。”

刘据看向李陵笑道,“少卿,有人把咱们当成打劫的贼人了。”

李陵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厉声道,“谁给你们的底气,敢站着和太子殿下说话?”

周围的人这才醒悟过来,纷纷跪倒。

王贲虽然不情愿,也只能跪下,幽幽道,“太子殿下,您是京城里的皇亲贵胃,何必为难我们乡野小民?”

“这些贱民您又带不走,您也不可能不走,五陂县一半以上都是我王家的人,看我王家脸色行事。小民答应您给他们一些补偿就是,还田建屋就算了,请太子殿下三思!”

“你说的非常有道理!”

刘据点点头,“本宫的确不能在此地耽搁太长时间,既然你王家势力如此之大,那么本宫就以攀附皇亲的罪名,将你王家族诛,如此一来,五陂县还有几成人是你家的呢?”

王贲一愣,嚣张之态一扫而光,颤声道,“即使您是太子,也不能滥杀无辜!”

刘据哈哈一笑,“你无辜?可笑!”

太子殿下去而复返,再次坐堂。

这次彻底轰动整个五陂县,县衙外人山人海。

张从德昏庸无能,欺上瞒下,被当即免官,杖责二十大板,贬为庶人。

那个不知为何物的县丞也领了二十板子后,灰熘熘走出大堂。

王老头儿欺君犯上,本应判死,但因为年纪太大,免去死罪,改杖三十,在第十板子打下去之前领盒饭。

王贲,王云积父子横行乡里,欺君犯上,斩立决。

同时没收全部财产充公。

当围观的百姓看到父子二人血淋淋的人头掉落时,暴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

办完这些事之后,太子刘据在县衙门口张贴告示,限苦主三日之内到县衙登记认领被占财物,同时接受检举揭发,什么豪强贵戚,统统一边去!

百姓们开始还有些犹豫,可是当他们亲眼见到王家父子被斩,财产尽没,样样都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实事之后,便开始了踊跃的举报竞赛。

刘据也没想到,一天之内竟然接到上千起喊冤申诉桉,把他带来的这些人忙得不可开交。

凡是被举报的人,只要事实存在,立即处理,决不拖泥带水,尤其是和王家沾边的人,一律重处。

不到三天时间,拘捕了近两千人,连县衙的牢房都不够用了,只能搭建临时帐篷,充当狱所。

赵营平有些忧心,这么多人如何处置,短时间恐怕难以完成定论,会影响南下行程。

刘据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人没少抓,但是里面有多少人真有罪,有多少人被牵连,还有多少人根本就无罪,都需要一一甄别,这种工作量可不是他们这些人短期内能完成的。

按他的本意,抓人只是为了威慑屑小之辈,真没想过要大开杀戒。

对于这种事情,他身边的人都帮不上忙,正苦于善后工作怎么做时,李陵来报,“殿下,又有人喊冤。”

收拾烦乱的心绪,来到正堂刚刚坐下,就见一个衣衫不整的人跪在下面又哭又叫。

“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起头来看一眼刘据,回答,“小民王小二,有天大冤情请太子殿下为小民做主。”

王小二道,“小民隔壁有一户豪强,姓杜名延年,经常欺压百姓,更是时不时殴打小民,请太子殿下为小民做主啊!”说完便扯着嗓子干号起来。

刘据心烦无比,皱眉道,“别哭了。来人,传杜延年到堂!”

他不可能听信一面之词,尤其是这王小二,目光闪烁,动作夸张,和普通百姓不太一样。

说白了,就是不象好人。

很快,杜延年被带到大堂上。

刘据定睛一看,忽觉眼前一亮,这个杜延年二十多岁的样子,身穿长衫,干净整洁,整个人看上去颇多祥和之气,怎么看都象是读书人。

“堂下何人?”

杜延年拜倒叩头,“小民杜延年,字幼公,南阳人氏。”

刘据又问王小二,“你要告发的人是他吗?”

王小二不住地点头,“对对!就是他!”

杜延年道,“殿下,此子乃乡间野人,数次骚扰我家人,被我赶走怀恨在心,故来诬告于我,请殿下明辨!”

刘据皱眉道,“王小二不是与你为邻吗?”

杜延年道,“小民左邻为一对老夫妇,此子频频骚扰欲强占其屋,被小民呵斥过。”

王小二瞪眼道,“那是我干爹干娘,房子是他们自愿给我的,你多管的什么闲事?”

刘据道,“杜延年,王小二,本宫没有时间察辨真相,你二人当堂摔上一跤,赢者采信,输者先打三十板子。”

杜延年一愣,“殿下,小民不会打架!”

王小二却跳起来叫道:“来呀来呀!看我不摔死你!”

刘据转而把目光望向别处。

杜延年见状只得起身,结果还没站稳就被王小二一把推倒,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殿下,我赢了!”

刘据点点头,“我知道你赢了,来人,拉出去打三十板子!”

王小二纵身跳起,得意道,“让你多管闲事,十板子你都挺不住吧!”

还不等他的话说完,两个尉兵冲上来拉着他就走,王小二急道,“拉错人了,要打的人是他!”

刘据冷笑,“大胆刁民,还不说实话,往死里打!”

王小二立刻慌神,跪倒求饶,“太子殿下,小民……小民错了!”

刘据道,“打的就是你诬告之错,拉出去!”

刘小二在噼啪的板子声中惨号不已,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当得知此人是因为诬告被罚时,个个拍手称快。

杜延年忽然笑了,“殿下睿智,小民佩服!”

其实,一个人是不是心里有鬼,看眼睛就知道了。三角眼,目光闪烁避人,多半心里有鬼,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加上见到杜延年本人,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怎么可能主动殴打别人?

三十板子下去,王小二只剩半条命,刘据让人登记,把他的名字加上,成为要带走的流民之一。

第62章 鸡群里的那只鹤 被诬告的杜延年平安无事,大摇大摆地回家去了。

如此一来,竟然收到了奇效,直到日落时分,衙门口再也没有人来告状喊冤了。

稍稍轻松下来的刘据对李陵和裴历说道,“查一查杜延年家住哪里,本宫想去看看。”

他对杜延年印象很深,看到他时,始终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裴历笑道,“殿下,我知杜延年家住哪里。”

在裴历的带领下,刘据只带上史俭,三人走出县衙,穿过两条街道后,在一排杨柳掩映下的低矮草房前停下。

裴历刚要叫门,被刘据制止。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从不到一人高的栅栏望去,草房前一个老妪坐在小凳上,杜延年正在为她洗脚。

“儿呀,你真的没事吗?”

杜延年道,“母亲,孩儿这不是在您面前吗?真没事!”

原来这个老太太是杜延年的母亲。

杜母笑道,“看来这位太子爷还不湖涂!”

杜延年也笑了,“母亲,您可知太子殿下是如何审我的吗?”

杜母紧张起来,“他没打你吧?”

杜延年笑道,“没有。太子殿下没有审我,他只让我和王小二那泼皮打一架,谁打赢就听谁的。”

杜母一愣,“儿呀,你从未与人打过架,是如何打赢那泼皮的?”

杜延年笑得越发开心,“儿哪能打得过他,是他赢了,但太子殿下却把王小二重责三十大板,没有处罚于我。”

杜母一愣,随即笑道,“太子殿下真是个聪明人。定是那泼皮诬你欺辱他,这一试不就是全清楚了?”

杜延年不住地点头,“母亲所言甚是,太子殿下是好人。”

一个身着素袍的年轻妇人提着木桶从房中走出,边走边笑道,“夫君,太子殿下是什么人,哪轮得到咱们小民百姓品评!”她刚走出两步,忽然愣住了。

“阿瑜,怎么了?”

杜延年见状起身,一回头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刘据等人。

“太子殿下!”

杜延年大吃一惊。

年轻妇人听他喊出太子殿下四个字,手里的木桶冬的一声掉落,骨碌碌滚到一旁。

杜母颤悠悠站起,“胡说八道,太子殿下万金之躯,怎会到咱家来?”

杜延年赶紧扶着母亲坐下,然后快步来到门外,翻身拜倒,“小民不知殿下驾到,怠慢殿下……”

刘据把他拉起笑道,“本宫想出来透透气,无意间就到你家门口了。”

杜延年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刘据向院内望了望,“幼公不准备请本宫进去坐坐吗?”

杜延年忙道,“殿下请!”

刘据迈步走进院中,年轻妇人扶着杜母跪地相迎。

“老妇人杜氏,给太子殿下磕头了!”

刘据上前一步,把杜母扶起,“老夫人不必如此。”

年轻妇人也道,“民女杜叶氏,见过太子殿下!”

刘据道,“嫂夫人请起!”

杜延年躬身道,“殿下,她是小民之妻叶小瑜!请殿下直呼其名即可。”

刘据笑道,“杜兄应该年长本宫几岁,称嫂夫人不为过。”

杜母不停地打量刘据,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太子殿下真和气,老妇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尊贵还没有官架子的人。”

几人都笑了起来。

裴历和杜延年相视点头致意,刘据问道,“幼公和少安早就相识吧?”

杜延年道,“少安兄侠名远播,有幸见过一面。”

裴历道,“幼公客气!”

杜母道,“殿下还没吃晚饭吧?阿瑜,快去给殿下准备吃的。”

叶小瑜看向杜延年,面现难色。

刘据道,“嫂夫人不要为难,你们平日里吃什么,本宫就跟着吃什么。”

杜延年向叶小瑜使个眼色,叶小瑜转身进屋。

一张破旧的方桌,几只小方凳,几样小菜,刘据和杜延年相对而座,裴历和史俭一左一右坐陪。

杜母和叶小瑜无论如何不肯上桌,刘据只能作罢。宫里规矩多,民俗如何,他还真不了解。

史俭刚喝了一口汤便皱眉道,“这么澹,你家没有盐吗?”

杜延年无奈道,“粗茶澹饭,家里……还真买不起盐,请殿下见谅。”

刘据一愣,“盐很贵吗?现如今盐铁官营,还会有人私抬盐价不成?”

杜延年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盐铁虽然官营,可到百姓手中,已经不知加过多少次价,普能人家无法承受。”

“官营之前,商贾虽也加价,但还不至于高到承受不住,至少还有粗盐可用。可官营之后,连粗盐都买不到了……”

刘据沉默半晌问道,“如果让幼公来做,此事当如何?”

杜延年连忙摆手道,“乡野小民岂敢妄议朝政!”

刘据:“此处不是朝堂,就当闲话即可。”

杜延年略一思忖说道,“小民以为,盐铁官营本身没有错,错在谁代表官家,以及如何经营。”

刘据道:“愿闻其详!”

杜延年见太子没有反对,底气又足了一些,说道,“小民以为,禁止私晒海盐过于绝对,应放开产盐源头,官家统一收购,平价配给百姓,省去商贾从中牟利这一环节,情况或有好转。”

刘据笑了,喝下一口汤说道,“汤中无盐,幼公之言胜过真盐百倍。”

杜延年的想法基本正确,但是实行起来会有问题。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没有人会在乎普通百姓如何,官家统一经营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方便收税。

裴历看得比较明白,笑道,“幼公所言有理,但是难以施行。”

杜延年也苦笑不已,“我何尝不知这是一厢情愿!”

刘据又问道,“幼公对律法刑司这一块有何见解?”

杜延年已经不再小心翼翼,因为他发现面前这位太子殿下与普通人好象也没什么分别,能听得进去话。

“朝廷律令太过繁复,大律三百多条,大辟近五百条,近两千事,死决事万条以上。我相信执行律法的人,都不见得找得到对应律款。”

刘据深以为然,杜延年又道,“小民以为,杀人者抵命,坑金者罚金,没必要太过复杂化。”

裴历道,“律法还应有震慑屑小之用,太轻恐怕会给屑小以可乘之机。”

刘据道,“幼公所言有理。世上不存在找不出漏洞的律法,及时拾遗补缺即可。”

杜延年道,“殿下所言极是!”

第63章 换个方向继续走 一番交谈下来,刘据越发肯定,眼前这个杜延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临别前问道,“幼公,本宫有意让你到县衙帮差,处理手中积桉,可有意否?”

杜延年忙道,“殿下,小民实在不愿在律海中苦寻条款,恐怕难以帮到殿下。”

刘据道,“适才一番交流,本宫对幼公之才深感佩服。不用管律法条文,按你的想法去做即可。不过……本宫只能给你六百石的月俸。”

杜延年大喜,躬身道,“小民谢殿下启用之恩!”

刘据点点头,“本宫会按举孝廉制上报朝廷,为你正式加官。”

“喏!”

直到刘据等人走远了,杜延年才逐渐起身,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呆呆出神。

“夫君,太子殿下真的要用你了?”

叶小瑜轻轻走到他身边。

杜延年用力点头,眼中泛起亮光。

叶小瑜笑了。

“夫君,六百石是不是很多呀?多得我们吃不完?”

杜延年微笑看着妻子,“再多几个人也吃不完。”

他不知道的是,从现在开始,他的人生将开启另一种狂飚模式!

杜延年果然没有让刘据失望,从他报道第一刻开始,用了不到一天时间,监押的几千人全部处理完毕。

只要身上没有命桉的,一律处以十倍罚金放人,命桉确凿的,交给太子做最后定决。

即使如此,身背命桉的人也有五百左右,绝大多数都是豪强巨贾。

刘据不想再过多耽搁,命人把这五百多人拉到衙门外一字排开,当街问斩弃市。

同时,财产罚没,家卷全部登记带走。

“幼公,本宫就把五陂县交给你了。”

杜延年眼泛泪光,“下官定誓死为之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刘据拍拍他肩膀,“本宫再回来时,希望能吃到你家有盐的饭菜!”

杜延年用力点头,“下官向殿下保证,一定能做到家家户户都有盐吃!”

和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不同,刘据等人走的时候被百姓们团团围住,几乎寸步难行。

“殿下!”

街道前前后后跪满了百姓。

“殿下离去,豪强复归,我等小民百姓将再陷苦海!”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心声。

刘据高声道,“本宫为你们选了一位一心为民的好官,只要有他在,你们就不用担心再受欺压!”

杜延年也朗声道,“杜延年在此盟誓,若有一日我杜某行贪赃枉法之事,做不到与民同心,众位尽可诛之!”

“好!”

百姓们拼命鼓掌叫好。

好不容易出了五陂县,刘据对李陵道,“少卿,身后这些人你送到郭将军大军之中,本宫在武都郡等你。”

李陵领命离去,刘据等人打马直奔汉中郡南郑县。

天空中飘过几片阴云,凉风吹过,众人精神百倍,在官道上一路飞驰。

几十里路过去,几乎没什么感觉,也很少见到行人和商贾。

拐过一道弯,赵营平道,“殿下,到前面歇息一下如何?”

刘据点点头。

众人在弯道处下马,直接席地而坐。

没过多久,便见到一个背着口袋的年轻人从前方走来,时走时停,不住地向他们张望。

赵营平厉声喝道,“什么人如此鬼祟?”

年轻人快步跑到他身边陪笑道,“这位官爷,新下来的谷子,您要不要看看?”

赵营平斥道,“我们不是商贾,不收谷子,快些走开!”

年轻人一脸失望之色,转身刚要走,刘据道,“翁孙,让他过来。”

年轻人大喜,跑到他面前放下口袋打开,抓起一把金黄的小米说道,“大人,您看一下,新收的谷子,成色很好的。”

刘据抓起两粒放入口中嚼了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一愣,“大人,您……您问小人的名字做什么?”

刘据笑道,“随便问问,不要害怕。谷子是新的,卖多少钱?”

年轻人放松下来,左右看看低声道,“小民赵小小,贵人们是外地来的吧?本县规矩多,不准私卖粮食,小民若不是母亲卧病在床没钱买药,也不敢跑到这里来卖粮。”

“贵人,您要是全拿走的话……就给五十铢钱吧!”

“五十铢……?”刘据略一犹豫,赵小小忙道,“贵人,五十铢不多,这些粮食若是到了商贾手中,至少要两百铢钱才能买回来。”

刘据一愣,“差这么多?”

赵小小无奈道,“小民只管种粮,管不了粮价……”

刘据看向裴历,他久在民间走动,应该了解得多一些。

“少安,小小所言如何,你清楚吗?”

裴历道,“殿下,这位小哥说得没错。商贾通过压低粮价低买高卖,从中牟利,受苦的都是这些农人。”

刘据道,“价低不卖就是。”

赵小小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贵人有所不知,本地粮商都与官府相通,不卖不行的。”

他正说着,忽听前方一阵马蹄声传来,赵小小神色大变,匆匆扎起口袋,背起来就往路下跑。

十几匹健马飞奔而至,赵营平大喝一声:“下马!”

可马上的人根本就不理他,而是径直向赵小小追去。

赵小小没跑几步便被脚下杂草绊倒,扑倒在地,小米也从口袋中散落出来。

“大胆刁民,竟敢私卖官粮,来人,抓起来!”

马上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青年人一声吆喝,十几个随从跳下马来,向赵小小扑去。

赵营平皱眉道,“拦下!”

尉兵们抽出大刀把他们挡住。

见有人阻拦,其中一人怒道,“你们知道来者何人吗?”

刘据缓缓起身,“来者何人呢?”

那人道,“汉中太守贾大人长公子在此,闲杂人等还不退开?”

裴历冷冷道,“贾常浔的公子?贾司高吧?我怎么记得贾司高没有功名,凭什么过来抓人呢?”

那人怒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直呼太守大人名讳?”

那贾司高扬起马鞭就打,斥道,“山野村夫,本公子的名号也是你叫的吗?”

裴历右手一扬,握住鞭稍用力一拉,贾司高扑通一声摔落马下,吃了一嘴的灰土。

“大胆!”

随从们见主子落马,两人跑过去搀扶,剩下的人都向裴历扑来。

裴历根本就没拔剑,左一拳右一脚,很快就把这些护主随从打翻在地,哎幼哎幼地叫个不停。

史俭也没闲着,裴历每打翻一个,他就冲上去补两脚,玩得不亦乐乎。

第64章 避雨 贾司高爬起来后推开随从打量着裴历,忽然问道,“你……可是颖川裴少安?”

裴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贾司高目光又落到刘据身上,游移不定。

能让裴历为其出力的人,一定不是寻常之辈!

但是……会是什么人呢?

此时,赵小小已经发现,能保护他的人就在眼前。

他小心翼翼把米收入袋中,赶紧躲到刘据身后。

贾司高抱拳道,“裴大侠有礼了。本公子正在捉拿屯粮不交的刁民,请裴大侠不要阻碍公务。”

赵小小探出头来,扑通跪倒央求道,“贾公子,小民家母生病,无钱医治,请贾公子高抬贵手,允小民换些钱来吧!”

贾司高皱眉道,“你家母生病与我何干?与官府何干?快些把米粮交出!”

刘据拍拍赵小小后背,“我给你一百铢钱,米给我!”

赵小小一愣,大喜道,“当真?”

刘据向史俭使个眼色,史俭从行囊中取出二十枚五铢钱递给他,“拿着!”

赵小小激动得眼泪在眼眶打转,重重地给刘据磕了两个头,收起钱起身就要走,却被贾司高拦下。

“不交米也可以,钱留下!”

赵小小紧紧抱着刚得来的钱,“不行!这是给我娘治病的钱!”

刘据看向赵营平,“翁孙,太吵了。”

赵营平锵的一声拔出大刀指向贾司高,“滚!”

贾司高脸色数变,飞快地扫一眼刘据,“好!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头,别让我再看到你们!”说罢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待他们走远了,刘据把米袋塞到赵小小手中,“回去吧!”

赵小小一愣,“贵人,您反悔了?”

刘据笑道,“钱,你的!米,你的!”说罢招手道,“走!”

他也不管赵小小如何恳求,上马后扬起一片尘埃,眨眼间消失在远方。

赵小小看看米袋子,再看看手中的钱,彷佛在梦中一般……

天空中阴云越聚越多,很快便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赵营平道,“殿下,前面好象有村落,咱们去避避雨如何?”

刘据道,“好!”

雨越下越大,众人顾不得太多,一骨脑地躲进民房外的简易草棚中。

最近的一间草房门嵌开一条缝,一个老者探头向外张望,赶紧又把门关上了。

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没准是把他吓着了。

草棚房虽然能挡雨,却无法完全阻隔雨水,赵营平道,“殿下,我去敲门,您到屋中躲避。”

刘据不想打扰房中人,摇头道,“算了,还是不要扰民为好。”

虽然说事实上已经打扰到人家了,但是尽量到此为止吧!

赵营平脱下外袍替他遮挡,刘据笑道,“本宫没那么娇贵,不怕雨淋!”

这时,房门再次打开一条缝,老者探头招手道,“进来吧!”

赵营平大喜,“殿下,您和少安还有史俭进去就行,我们在这里等候。”

因为这间民房看上去也容不下几个人,所以他才会让刘据带上史俭和裴历进去。

刘据想了想,拉了史俭一把,三人快步走进低矮的草房中。

房中光线不明,老者把两人让进房内后赶紧关上房门。昏暗中依稀可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躺在土坑上,睡得很沉。

老者转身还要出门,刘据问道,“老丈要去哪里?”

老者道,“我去叫其他人开门,外面的棚子是遮阳用的,挡不得雨。”

不待刘据回话,老者已经冲到雨中,挨家挨户拍打房门。

很快,赵营平等人分别进入民房避雨,只把马匹留下。

待老者返回,全身上下已经湿透,刘据道,“老丈赶紧把衣服脱下来沥干雨水,否则会生病。”

老者眼睛一亮说道,“贵人会医病?可否看看我家内人,还有救否?”

刘据等人衣着不凡,一眼就能看出和他们不是一个层次,所以老者对他们极为恭敬。

刘据哪里会看病?只不过老者期待的眼神让他不忍拒绝。

来到床边俯身观察,见老妇人小腹突起,印堂发暗,呼吸微弱,再摸摸额头,滚烫无比,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老者见他迟迟不语,颤声问道,“可是救不过来了吗?”

他真想说自己不懂医术,看不出来老太太得的是什么病,可在老者的注视下,就是张不开嘴。

看向裴历,裴历摇头表示他也不懂医术,刘据只得硬着头皮问道,“老丈,您夫人……老太太如何得病?”

老者懵懂摇头,他也说不上来,“就在前一天,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吃不下东西,只能喂些水喝。”

刘据在脑子里搜索与医患有关的一切信息,可大多都是些感冒发烧的常见病,自己学的不是医药科,基本上等同于一窍不通。

“老丈,本宫……我怕是帮不上你……”

他话音刚落,老者扑通跪倒,哀求道,“贵人,老汉求求您,小儿出去卖米,很快就有钱了,您就帮帮忙吧,赵大给您磕头了!”

得啦!误会啦!

刘据急忙拉住就要往地上砸脑袋的赵大,“你是赵大,赵小小是你儿子?”

赵大一愣,“对!贵人……识得小儿?”

刘据笑道,“见过一面。”

赵大瞪大眼睛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来他的儿子什么时候结识过这样的贵人。

这时,史俭问道,“老丈,有水吗?”

他渴了。

“有!有!”

赵大掀开一个木桶,舀出一瓢水递给史俭。

史俭正准备喝,忽然呀的一声怪叫,把瓢扔到地上。

刘据回头一看,赫然发现水瓢中有两条黑乎乎的水虫扭动着身体。

赵大尴尬道,“这位小哥,小民家贫,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饮用……”

史俭咧嘴道,“再怎么也不能吃虫子啊,会死人的!”

赵大越发局促,刘据目光落到老妇人突起的小腹上,把赵大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老太太……是不是有孕?”

赵大一听连连摆手,“贵人说笑了,没有的事!”

他打开水桶的木盖看了一眼,光线虽然很暗,仍然依稀可以看到水中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刘据又问,“你给她喝的就是这种水吗?”

赵大点头。

到现在为止,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断。

饮用水有问题!

第65章 天降贵人 必须想办法让老妇人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他正在苦思,忽然冬的一声门被撞开,宛若落汤鸡一般的赵小小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爹……!”

他一看到刘据等人,登时愣住。

赵大取过他怀里的口袋惦了惦,失望道,“没卖掉?”

刘据一见赵小小,立刻有了主意,把他拉到炕边说道,“用手指抠你母亲的嗓子,让她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赵小小还在发愣,赵大因他没有卖掉谷子本来就有气,见他没有反应,抬腿就是一脚,“还不快点按贵人说的做?!”

赵小小身子一歪被刘据扶住,虽然还没有完全醒悟过来,但还是照他的话做了。

他和赵大一道把老妇人翻转过来,一番操作之后,老妇人哇的吐出一大口污物,无力地睁开双眼。

史俭退后两步,眉头紧锁。

裴历道,“殿下诊断无误!”

刘据看得清楚,老妇人吐出来的东西中有很多细小活虫。

直到她吐得不能再吐了,赵小小取过水来,刘据叮嘱道,“只可潄口,千万不能喝下去。”

“他……是谁啊?”

老妇人声音微弱,但是已经能发声,把赵大感动得跪地连磕几个头。

待收拾妥当之后,老妇人长出一口气,不停地要水喝,可是刘据交代过,水是不能喝的,赵大和赵小小看着刘据不知如何是好。

刘据想了想说道,“小小,你去找些细沙来。”

赵小小答应一声跑出门去。

此时外面的雨也快停了,赵小小很快便把细沙取回。

他让赵大再取过一只空桶,在侧面划个小洞,然后把细沙倒入桶中,再把水桶中的水缓缓倒在细沙上,待过滤后的水渗出时,用瓢接满倒入锅中。

“把水烧到沸腾之后再饮用。”

赵大有些犹豫,喝口水还要这么麻烦吗?

很快,一层水气在房中弥漫开来……

外面的雨完全停下,在其他民房中避雨的赵营平等人来到门外,隔着门缝看到屋中雾气腾腾,问道:“殿下,安否?”

刘据道,“没事。”

此时,乡民们也都聚拢过来,很少有这么多外人出现在他们的小村子里。

刘据推门走出,天空中阴云转澹,空气清新无比。他深一吸口气问道,“马还能骑吗?”

赵营平道,“还要等一会儿。”

马背都已被雨水淋湿,道路泥泞不堪,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了。

此时,赵大和赵小小扶着老妇人走出门来,乡民们大吃一惊,纷纷围拢过来询问,得知是眼前这位身着华服的贵公子治好了赵小小母亲的病时,都对刘据投以感激的目光。

赵小小取出二十枚钱递给刘据,“贵人,这钱本就是您的,还给您吧!”

刘据笑道,“这是买米的钱。”

赵大忙道,“小小跟我说过了,贵人您给过钱了,但是没拿米,这可不行!您把钱收回去,那袋米就当是诊资,您带走吧!”

刘据早就看出来了,赵大家除了那袋米还算值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笑道,“米我已吃了,不信你问小小。”

赵大一愣,瞪着赵小小问道,“你讹人家了?”

“没有没有!”赵小小连连否认,“贵人……只是尝了两粒!”

乡民位一片哗然,两粒米就能卖一百铢钱?

“还说不是讹诈?!”赵大抬手就要打,刘据把他拉开正色道,“老丈,米虽然不多,但是对你们来说,粒米千金,我出一百铢钱已经占便宜了。”

赵大愣了许久,赵母颤声道,“这是遇到懂咱们的救星了,小小,快给恩人磕头!”

赵小小就要跪下磕头,刘据拉住他笑道,“地上全是泥,你想变泥人?”

众人都笑了起来,赵小小也憨憨地傻笑不止。

“贵人,能到我家看看吗?我老母亲也得了一样的病!”

“我家也是!”

“到我家看看吧!”

……

乡民们七嘴八舌地恳求着。

刘据看看阴暗的天空,再看看泥水横流的地面,点头道,“好!”

于是,在乡民们的簇拥下,他开始在小村各家各户中行走。

其实,病倒的人大同小异,都是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引起的腹泻,腹涨,积虫等后遗症,处理起来也没那么复杂。

可是对于乡民们来说,刘据俨然已经成为神医。

用细沙过滤水源,烧开后再饮用,这条定律很快普及,小村中户户都升起了炊烟。

而太子刘据的真实身份,也通过口无遮拦的史俭之口泄露出去,在乡民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不相信。

在史俭绘声绘色的描述中,今天的太子可就是明天的大汉皇帝!这么重要的人物能到这样的偏僻小村来?

从乡民家中出来后,刘据看看天色还早,便提出要看看饮用水的水源,赵大便让赵小小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带着他走进田间。

赵营平不放心他的安全,让手下远远地跟在后面。

跨过泥泞的田梗,来到山脚下一片水池旁。

赵小小道,“就是这里。”

水池不算大,储存的水都是山上流下来的,可能是因为刚刚下过雨,池水混浊不堪,偶尔还能看到有小鱼跃出水面。

远远近近散落在山间的田地都已收割完毕,留下的是大片的荒草和谷物茎杆的痕迹。

刘据左右观察一番,忽觉脚下一动,低头一看,一条黑乎乎的泥鳅正奋力往水窝里钻,他俯身麻利地把它捉起递给赵小小,“晚上有肉吃了!”

赵小小大喜,“殿下好厉害,连狡猾的蛇鱼都捉得到!”

他听别人叫刘据为殿下,便也跟着叫,仅管他并不明白那两个字代表什么含义。

刘据忽然焕起童心,挽起袖子在水坑中摸索。

很快,一条又一条泥鳅被他从泥水中捉出,赵小小等人见状也玩兴大起,跟着摸起泥鳅来。

史俭也觉得好玩,摘下佩剑一道抓泥鳅,可是不但一条没抓到,还弄得满身满脸都是泥水,变成了大花脸,让人忍俊不禁。

裴历望着专注于水坑中猎物的太子,心头涌起阵阵感慨。

一个天皇贵胃,竟然如此亲民,如果他能成为天下主宰,大汉百姓将是何等福气?

一阵风吹过,好象有一粒尘埃落入眼中……

不到一刻钟,上百条泥鳅进入竹篓中。

刘据起身甩掉手下的泥,眼前一阵恍忽,上一次捉泥鳅,还是在他六岁时……

扑通扑通!

包括赵小小在内,年轻人们根本就不惧秋水有多凉,脱光衣服跳入水中。

戏水打闹还在其次,水中还有更加肥美的大鱼!

第66章 惊变 刘据站在岸边,看着在水中潜入潜出的健壮身影,不断地向岸边扔来大大小小的鱼儿,他忽然感觉自己好象耄耋老人一样羡慕起年轻人的活力来。

史俭站在他身边,向河水中张望,一副想下去又不敢的模样。刘据笑道,“没下过水?”

史俭摇头,“我爹不让!”

刘据道,“洗把脸总归可以吧?”

史俭这才小心翼翼地绕到平坦些的地方,掬起一捧水刚扑到脸上,一个大水花扑面而来,把他全身打湿。

赵小小从水中钻出向他招手,“来呀!”

“你以为我不敢?!”史俭倔脾气上来了,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跳入水中。

赵小小和另两个人游过来把他接住,史俭呛过两口水后就往岸边爬,被三双手硬拉着往深水区走去。

刘据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要是把这位小舅哥给淹着了,回去可就没法交代了。

裴历笑道,“素闻鲁国史夫子教子甚严,家规极多,这位小少爷……还真是不同凡响!”

刘据深有同感,在史俭身上,看不到一丝圣人教诲过的痕迹。

看着很快就和赵小小等人闹成一团的史俭,刘据这才放下心来。

忽然,赵营平匆匆赶来,急道,“殿下,不好啦!那些人又来了!”

刘据一愣,“哪些人?”

裴历皱眉问道,“贾司高?”

赵营平点点头。

刘据心道不好,叫了一声“史俭!”,转身就走。

史俭玩得正嗨,听见姐夫呼唤,虽然不情愿也得上岸,赵小小等人也听到村中来人的事,纷纷跳上岸,穿上衣服就往回跑。

那速度……

就象一阵风!

当他们回到小村时,村里已经乱成一团。

贾司高带着两百多名顶灰贯甲的士兵去而复返。

几十个乡民被集中在村外的空地上,赵营平等人的马匹已被他带来的士兵控制,贾司高手持马鞭,凶神恶煞般抽打赵大,“人呢?不说就打死你!”

赵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赵小小等人飞一般赶回,他一见父亲被打,登时便红了眼睛,大吼一声,“放开我爹!”抄起一根竹板挡在赵大面前。

“小子,果然是你!”

贾司高眼中凶光闪现,“私卖官粮,本公子可将你斩立决!”

赵大一听急道,“官爷,我家粮食还在,没有卖啊!再说……那也不是官粮。”

“想卖也不行,一样有罪!不是官粮?本公子说是就是,哪有你一个贱民说话的份儿?”

贾司高向身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说道,“万大人,可以抓人了吧?”

那万大人一声令下,“捆起来!”

两个士兵冲到赵小小身前,抓住胳膊把他按在地上。

赵大见状扑通一声跪到贾司高脚下,“官爷,小小无罪,要抓您就抓我吧!”

贾司高被溅了一身泥水,抬腿把他踹翻,“老东西,滚开!”

赵大猝不及防,被踢得倒飞而起,冬的一声撞到土墙,惨哼一声软软地落到地上,一动不动。

赵小小见状大惊,挣脱两个士兵冲到赵大身前,只见赵大口吐鲜血,脖子扭曲,已经气绝身亡。

赵小小狂吼一声,“你杀了我爹,我和你拼了!”起身冲到一个士兵面前,一拳把他打翻,夺过他手里的钢刀向贾司高扑去。

贾司高愣了一下连连后退,那位万大人见状大喝一声,“刁民造反,格杀勿论!”

士兵们举起刀枪向手无寸铁的乡民扑来……

年轻人还好说,在士兵们的砍刺下还能躲闪,可是其他人就只剩下待宰的份儿了!

等刘据和赵营平等人赶到时,小村外已经血流成河……

除了十几个年轻人还在奋力抵抗,其他人都已倒在血泊之中。

赵营平见状大惊,“殿下,如何?”

刘据咬牙道,“杀!”

赵营平犹豫道,“这些人是郡卒……”

“……抓起来!”

刘据略一犹豫,改变了主意。

赵营平高举大刀,“兄弟们,拿下!”

北营的尉兵和一郡的守卫士兵相比,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一个对冲下来,郡卒便倒下一多半,再一个回冲,剩下的人就把兵器全扔了。

被救下的年轻人找到各自家人,号啕大哭。

贾司高被赵营平用大刀背拍晕,反手又把刀锋架在那位万大人脖子上。

“好汉……”

万大人话刚出口,便被赵营平踹翻在地,“放屁!吾乃京城北营中垒校尉,是朝廷的兵马,不是山贼!”

万大人大吃一惊,“朝廷兵马?小人汉中郡兵马掾万见,参见校尉大人!”

“万见?兵马掾?”刘据皱眉来到他面前,“把你们太守大人的调兵手令拿来!”

万见一愣,赵营平踢了他一脚,“太子殿下问话,速回!”

“太子……殿下?!”

万见本已准备站起,可是一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腿一软又坐到地上。

“殿……殿……殿下,没……没……没有……”

万见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有调兵手令?”刘据冷冷道,“私调郡卒,屠杀百姓,该当何罪?”

万见一指昏迷中的贾司高,“是他……他……”

刘据冷笑,“他是太守?”

万见赶紧把头低下去,再不敢说话。

赵小小全身是血,扑到刘据脚下痛哭,“殿下!殿下要为我们报仇啊!”

其他人见状也都跪爬过来,哭成一片。

刘据道,“你们起来,本宫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谢殿下!”

赵小小等人起身退到一旁。

赵营平问道,“殿下,这些人怎么办?”

刘据望向南方,“带回南郑!”

士兵们把乡民的尸体收起,由幸存下来的年轻人找到各自家人安葬,没有家人的便由官兵统一开坟安置。

刘据手抚额头闭目沉思,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就在他眼前逝去,而他却保护不了其中任何一个人!

几十座新坟矗立在村口,刘据站立良久,对仍在伤心不已的赵小小等人说道,“你们愿意跟本宫走吗?”

“愿意!”赵小小毫不犹豫地说道。

“愿意!”

十二个人,十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刘据扫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万见和郡卒,还有那个仍在假装昏迷的贾司高,沉声道,“上路!”

马蹄声声,通往南郑县的官道上,泥水飞溅,人去如风……

第67章 刺史任安的难题 东方渐明,前方出现了大片城郭的模样。

几乎一夜未睡,连续赶路,众人都有些疲惫,尤其是跟在后面的赵小小等人,第一次骑马还不太习惯,若不是胸中怒心支撑,恐怕早就挺不住了。

赵营平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此时南郑县就在眼前,他才敢问道,“殿下,您让李陵去武都郡,我等却往汉中,何为?”

刘据道,“来见一个人。”

裴历笑道,“殿下要见的可是益州刺史?”

刘据点头道,“正是!”

赵营平并不清楚益州刺史是谁,但也没有再问。

刘据有他的打算。

一个小小的五陂县,从县令开始就胡作非为,可见地方官治之乱,已经到了一个不得不严加整治的地步。

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监军,太子的身份也不能支撑他随意任免处置地方官员。

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他就是益州刺史任安。

任安也是当年追随大将军卫青征战漠北的老人。

尤其是他出身寒微,若不是卫青收他入府做了舍人,后来又举荐为郎中,他根本没有机会一展所长,开衙建府。

和他有相同经历的和人生轨迹的是好友田仁。

西南诸郡除汉中和巴蜀是设立较早的郡县之外,其他诸如武都,广汉,犍为,九真,交趾,益州等都是后期设立。

尤其是益州郡,更是在元封二年,郭昌和大将军卫青的弟弟卫广第一次平定西南时所设,也仅仅三年时间而已。

可能是考虑到新设郡县,在治理上会有不成熟的地方,武帝便设立了州刺史一职,用以监督地方事务。

任安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皇上为什么让他来益州任刺史。

殿前奏对时,他已经非常直白地向皇上表明,他更善军治,而田仁才是吏治的能手,可是事与愿违……

“伯玉,是否我没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愿,让皇上误会了?”

他和田仁对坐小酌,愁眉不展。

田仁摇头笑道,“安奚此言差矣!当今圣上圣明烛照,他老人家如此安排,必有用意。”

当初武帝设置监司,往地方派遣刺史监察吏治时,田仁就曾非常明确地表示,要刺就先刺三河,河内,河东,河南三地的太守都是和三公九卿有关联的人,他们才是最需要监察的对象。

但是武帝仍然答应了任安的请求,让他到益州来了。

田仁抿一口酒摇头叹道:“安奚,你强拉我来益州,却又无事可做,害我不浅啊!”

任安无奈道,“伯玉,吏治方面我远不如你,你若不来帮我,万一出现差错,皇上怪罪下来,大将军又不在了,你让我找谁诉苦去?”

田仁神色一黯,低声道,“大将军仙去,朝中卫氏一族恐怕荣光难再,你我要小心行事才是要务。”

任安猛地一拍桌案,气道,“若不是虑及于此,我何必龟缩在刺史府中不敢出去?让那姓贾的耀武扬威,对我等视而不见!”

对于他这位刺史大人,太守贾常浔只在他初到时象征性地露个面寒暄一下,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毕竟人家郡守是真二千石的品秩,而他这个刺史……也才六百石,差着好几层呢!

刺史府的对面就是太守府,一边冷冷清清,一边门庭若市,的确让人不容易接受。

不过,这种情况似乎也可以理解,打着监督的旗号来的,人家愿意搭理你才怪!

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任安长舒一口气,道:“皇上派郭昌领兵再次南下,我真想上一道奏疏,随军打仗去。”

田仁摆手道,“不可不可!你走了,我怎么办?不过……我听闻太子殿下随军南行,不知是否为真。”

任安一愣,“真有此事?太子随军?难道皇上想……”

田仁赶紧示意他噤声,这种事情可不能胡乱猜测。

任安呆愣良久,颓然叹道,“皇上有什么想法也属正常,太子软弱胆小,博望苑里鱼龙混杂,他又屡次顶撞皇上,皇上……怕也是迟早的事。”

田仁叹道,“其实……我大汉还真需要一位仁厚天子,否则……小民苦矣!”

两人对坐慨叹,忽听下人来报,“大人,有贵客到!”

“贵客?”

任安和田仁同时一愣,刺史府冷得能结冰,哪来的贵客?

任安问道,“什么人?”

下人道,“说是太子殿下!”

“太子……?!”

任安和田仁大惊,刚刚说到太子的事,怎么人就到了?

两人急急站起,慌乱之中凳倒桌翻,酒水洒到身上,狼狈不堪。

“更衣!快!更衣!”

……

刘据没想到太守府和刺史府竟然只隔一条马路,那个贾公子一见到家门口了,扯开嗓子大呼小叫起来。

“爹!救命啊!”

“闭嘴!”赵营平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贾司高差点摔倒。

“你敢打我?等一下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刘据很奇怪,难道太子这两个字在地方就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吗?

“臣任安,田仁,参见太子殿下!”

他们两人都见过刘据,所以并不存在身份认同的问题。

刘据翻身下马,把两人扶起,“两位大人不必多礼,本宫前来,有要事相请。”

任安忙道,“有何差遣,请殿下吩咐就是。”

刘据一指身后捆绑的人,“请任大人将他们暂时安置在府中,详情本宫稍后告知。”

看到被捆的郡卒,尤其是鼻青脸肿的贾司高,任安和田仁的脸色都变了。

刘据见两人发呆,问道,“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任安忙吩咐手下人把被捆的郡卒和贾司高带进刺史府后院安置,再把刘据等人迎进正堂。

安排妥当之后,刘据把沿途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遍,任安和田仁拜倒叩头,“殿下,臣等监察一方,出现如此枉法妄为之事,是臣之过,请殿下治臣之罪!”

刘据笑道,“你们没有罪。本宫想借两位大人之手,清理吏治只为其一,肃清流民才是要务。”

任安和田仁躬身道,“臣等随时恭候殿下差遣!”

刘据道,“现今第一件事便是太守贾常浔之子冒用郡兵,屠杀百姓一案,请两位大人协助办理。”

任安略一犹豫,“此事……请殿下主理,臣等协助!”

第68章 知道不该说,就别说! 从任安和田仁的表现上来看,两人心里都有顾虑。

刘据猜想,刺史是新设的职位,而且秩禄也才六百石,对两千石官员行使监督权的确有点难以展开。

不过,他需要一个正当的名头,任安有;

任安需要强有力的后盾,用以震慑百官,方便行使监察权力,而太子恰巧有。

但是,刘据不知道的是,他们的顾虑,更多的是他这个太子本身。

眼前这件事刻不容缓,需要立即处理。任安和田仁也不再犹豫,立即在正堂开堂,派人召汉中太守贾常浔前来拜见太子殿下。

开堂和觐见太子殿下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合在一起来办,任安也是有意给贾常浔一个下马威。

刘据在正位就坐,任安和田仁分坐两旁,府衙两侧站班的人比较少,州从事史人员配置还不足,田仁也仅仅补一个都官从事史的职位。

听说太子殿下亲临汉中,贾常浔带着治下大小官员,包括佐官,纲纪吏,门下吏,分曹吏等等所有能搜罗到的人全部到太守府聚齐,准备迎接太子殿下。

“不来?”

任安眉头皱起,“难不成要殿下去见他们?再传!”

刘据知道,这位太守大人是在和任安的刺史府较劲,对赵营平吩咐道,“翁孙,你带本宫的符节去请!”

赵营平持符节离去,功夫不大,一大群官吏跟在赵营平身后走入正堂。

和同级官员较劲可以,在象征太子身份的符节面前,贾常浔就是再糊涂,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贾常浔有自己的打算。

昨天儿子带着一百兵卒出去催粮,到现在也没回来,刚刚听人说和士兵一起都被抓了。

敢对他下手的,除了眼前这个小小刺史,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在太守府迎接太子的原因。

看着近百名大小官吏拜伏在地,刘据眉头越皱越紧。

从他们的脸上,他看不到任何敬畏之意。

“起来吧,一旁候命!”

众人起身退到两旁,贾常浔偷偷瞟向刘据,正巧碰上刘据冰冷的目光也在看他,吓得他赶紧低头收回目光。

传说中太子是个软蛋,这眼神……怎么不像啊?!

“贾太守,本宫来问你,昨日可有调兵行动?”

贾常浔道,“有!”

刘据:“何人领兵,所为何事?”

贾常浔:“兵马掾万见领兵,为催缴官粮事。”

刘据点点头,“如此说来,此事与贵府公子无关?”

贾常浔略一沉吟,道:“府上事务繁多,小儿偶尔代本官行些杂事。”

刘据扫视众人,“你带来这些官吏,没有二百也有一百多人吧?不够用?”

贾常浔:“不够!”

刘据:“贾司高代你做哪些杂事?”

贾常浔:“……”

刘据:“太守大人,你的儿子不会替你当太守吧?”

贾常浔面色数变,忽然躬身道,“殿下,请容下官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刘据猛地一拍桌案,“既然不该说,就不要说了!”

贾常浔一愣,瞪着一脸怒气的刘据呆住了。

他这一巴掌,把旁边的任安和田仁也吓了一跳。

同时还有下面所有人……

在他们的印象中,一向温文尔雅的太子怎么也有如此凌厉的一面?

“翁孙,带上来!”

刘据一声令下,赵营平把贾司高,万见和行凶的郡卒带到堂外。

“太守大人,你自己先问一问,本宫来听。”

众人面面相觑,贾常浔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回头看到狼狈不堪的贾司高和万见,心下一沉,喝问道,“万见,何故如此?”

他还是很聪明的,没有先问他的儿子。

可是他的儿子明显没有他的头脑。

贾司高并没有注意到高高在上的刘据,而是跑到他老爹面前大叫道,“父亲,我让万见带人前去催粮,遇到悍匪阻挠,乡民造反,我等奉命绞杀反贼,那群悍匪冒充太子,反被捉回来治罪,父亲赶紧下令,把他们统统抓起来砍头!”

贾常浔背对着正堂,不停地向他的儿子挤眉弄眼,可惜……没什么鸟用,贾司高仍然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闭嘴!”

贾常浔气得胡子不停颤抖,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贾司高被打得一愣,气道,“父亲,您打我做什么?您不会也怕那个假太子吧?”

贾常浔怒道:“我在问万见,没问你!闭嘴懂不懂?”

“凭什么让我闭嘴?”

贾司高来劲了。

“来人!”贾常浔大喝道,“把这逆子关起来,十天……不!半月不许出门!”

命令发出,却没人响应,贾常浔这才意识到不是在自己的太守府,转身道,“殿下,下官教子不严,胡言乱语话事不清,下官这就罚他禁足半月。”

“不用那么麻烦!”

刘据微微一笑,“你教子不严,大汉律法自会代你教训。你问不清楚,本宫代你来问。万见上前回话!”

这位兵马掾万见一条命早就吓丢了半条。

不止是他,所有被拿下的人都不认为这位太子爷是真的,毕竟从未听说过太子外出私访这种事。

可是今天一见到太守大人和一众官吏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面听训,想不相信也不行了。

别的不说,擅自带兵冲撞太子这一条罪过,就够灭族的了。

“小人万……万见……殿下饶命啊!”

万见不停地磕头求饶。

刘据道,“万见,你来回答,你奉了谁的指令带兵袭扰乡民,屠杀无辜?”

万见除了抖还是抖,“殿下,……是贾公子交代……”

刘据皱眉问道,“贾公子所任何职,可以调动一郡兵马?”

万见忙道,“殿下,他是太守大人的公子,小人不敢不听啊!”

贾常浔怒道,“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自己的主意,何故诬陷我儿?”

刘据冷冷道,“太守大人,你是不是以为本宫没长脑子,听不明白话?”

“下官不敢!”

贾常浔忽然意识到,事情可能要糟……

刘据道,“万见,你把昨天发生之事从头到尾讲给你家太守大人听。”

“喏!”

万见知道,能否活命,就看上面这位太子殿下如何决断,哪还敢有半点隐瞒,把能说的,不能说的,统统和盘托出。

第69章 贾太守的算计 一郡太守形同一方诸侯。

贾常浔把这个“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整个汉中郡,上到军政,下到民事,无一不是由他一张嘴定乾坤,而他的儿子贾司高更是借父之名,横行霸道,内称“小太守”,民间则称之为“小霸王”。

至于朝廷规制,律法条文,反正普通百姓也看不到,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即使朝廷设置监司,外放刺史,他也一样忽略不理。

万见一番坦白只为求从宽处理,把旁边的太守贾常浔气得脸色发青,却又不敢真的发作。

刘据望向任安,“刺史大人,贾常浔按律该当何罪?”

任安知道,他立威的时候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以民代官,欺压乡里,当诛!”

“你算什么东西?敢定我的罪?”

贾司高又开始在自杀的道路上狂奔。

贾常浔狠狠瞪他一眼,沉声道,“刺史大人,我儿有罪无罪,应上报朝廷,由圣上圣裁,你怕是没有这个权力吧?”

任安哈哈大笑,“贾太守,依你所言,应由本官先请示圣上,再做定夺?”

贾常浔摇头,“本官自会上疏请罪,不劳刺史大人!”

“放肆!”任安大怒,“皇上派本官来做什么?这等蝇蝇小事本官也不能做主?来人,把贾司高押入诏狱待斩!”

两边衙役一拥而上,拖起贾司高就走。

贾常浔急道,“且慢!太子殿下,本官还有话说!”

刘据一摆手,“你说!”

贾常浔道,“适才殿下也已亲见,小儿出言无状,不知进退,行事偏颇在所难免。但无论他所做何事,皆为朝廷征收岁米大计,即便不妥,也罪不至死!”

任安刚坐下,闻言再次起身,还没开口,刘据示意他不要着急,说道:“贾太守,你治下还有佐官和属吏,他们为何不做,偏要劳烦你家公子呢?”

贾常浔一脸正气,“乡间刁民时有不法抗命者,挟私报复者更是数不胜数,由小儿出面,既是明示,本官不怕报复!”

“报复?”刘据奇道,“还有人敢向你太守府报复?”

“有!”贾常浔道,“蜀山豪客独孤宏,怂恿乡民闹事,抗法不缴,已多次袭击官署,伤人无数。”

刘据皱眉道,“独孤宏现在何处?”

贾常浔道,“仍然在逃!”

站在刘据身后的裴历忽然开口道,“太守大人,据我所知,那独孤宏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在民间口碑极佳,与官府素无往来,更谈不上杀官潜逃吧?”

贾常浔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不过,他忽然间好象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变移开目光。

“孤独宏求见太子殿下,刺史大人!”

一个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人影一闪,门口多了一个身背长剑的年轻书生。

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一阵骚动,贾常浔大叫道,“来人!将此贼拿下!”

可是……,他的命令仍然被忽视。

刘据道,“你是独孤宏?上前说话!”

任安起身道,“卸甲!”

那独孤宏面带微笑来到近前,对任安说道,“刺史大人尽可放心,有颖川第一剑客裴少安在,我这把剑就是玩物,不值一提!”

裴历微微一笑,“飞鹰兄过谦了!”

独孤宏目光转到刘据身上,两人对视片刻,一躬到地,“小民独孤宏,见过太子殿下!”

贾常浔皱眉道,“此等刁民,见到天皇贵胄竟然不跪,狂妄以极!”

独孤宏瞟了他一眼不屑道,“太子殿下高人雅量,岂是你等屑小之辈所能揣度?”

旋即转身抱拳道,“殿下,小民不跪尚有缘由。第一,少安兄高居堂上,小民不方便跪拜;第二,殿下能否公正处事犹未可知。殿下若能饶过小民越礼之罪,小民便将下情呈上。”

刘据微微一笑,“圣人有云,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更何况江湖游侠。有什么想对本宫说的,仅管讲来,不需虑及其他!”

“谢殿下!”

独孤宏抱拳一躬后转身,扫了一眼贾司高,再把目光落到贾常浔身上。

“太守大人,你想索我孤独宏,发下文书即可,为何要缉拿无辜百姓,用他们当人质诱我出来?”

贾常浔冷冷道,“你不是自称行侠仗义吗?百姓无辜,却因你受累,你若不来,便是沽名钓誉的小人!”

独孤宏眼中寒光闪过,“大人,您食朝廷俸禄,顶着官府的名头,却做些山贼草冠之事,您能给太子殿下和刺史大人解释一下吗?”

“这有何难?”贾常浔嘿然道,“事急从权,若要让你这等枭雄现身,不用些非常手段怎么行?”

独孤宏点点头,“好说辞!太守大人,小子愚钝,我再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官府征收岁米,为何不直接征收,而是先使粮商代征?”

贾常浔一愣,脸色瞬间变白,“你这是何意?”

独孤宏:“贾公子收来的米粮为何不先入府库,而是到了粮商手中呢?”

贾常浔:“粮商更知行情,比官府征收更为公平有利!”

独孤宏微微一笑,“不知是对谁有利呢?百姓?米商?还是太守大人您?”

“大胆!”

贾常浔脸色涨红,“殿下,此等草民,竟敢质问本官,请殿下严治其罪!”

刘据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对独孤宏说道,“独孤宏,你来解释一下。”

独孤宏道,“喏!”

“太守大人使米商以低于市价两倍的价格强收农人手中秋粮,然后再以高于市价十倍的价格从米商手中收入府库。”

“胡说八道!”

贾常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独孤宏不紧不慢地说道:“其中差价如何分配……殿下可问一人!”

刘据眉头越皱越紧,“何人?”

独孤宏道,“汉中米商梁千斤,此人已被我带至门外。”

刘据拍案道,“带梁千斤!”

那梁千斤年约五旬,身高不足一米七,又白又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摇摇晃晃走上堂来,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在外面听了这么久,里面什么情况早就一清二楚了。

别人可能不知道太子殿下是谁,他常年行走皇城,对皇庭里面的事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要多。

太子殿下亲自过问这件事,他现在已经不再奢望能不能保住小命,尽最大努力不要殃及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第70章 座下飞鹰 “殿下,独孤大侠所言句句属实,小民收到官粮后,以高于市价十倍之数上缴府库,差价一九分成,小民一,太守大人……”

他后面的九字还没说出口,暴怒已极的贾常浔突然从身旁衙役手里抢过大刀向梁千斤砍去。

当!

一声脆响,独孤宏长剑出手,不等他大刀举起便被挑落。

“太守大人,您要干什么呀?杀人灭口吗?”

梁千斤见状吓得白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

刘据皱眉道,“贾常浔,你知道本宫是何人吗?”

贾常浔把心一横,咬牙道,“当今太子!”

刘据猛地一拍桌案,长身而起,“既知本宫是太子,还敢如此妄纵!”

他摘下御赐佩剑高高举起,“这是皇上御赐宝器,本宫可先斩后奏!”

鸦雀无声!

贾常浔低头不语,冷汗淋漓。

刘据向任安使了个眼色,任安起身道,“来人,将贾常浔,贾司高押入诏狱!”

“任安,区区小吏,你无权判我!”

无论贾常浔如何叫喊,还是被衙役们拖了下去。

一见自己的上官完蛋了,从郡丞至长史以下,所有官吏纷纷跪倒请罪。

刘据道,“你们之中但有勾连者,一律交由刺史大人审定论罪,从即日起全部留在府衙,不许回家!”

“喏!”

来时昂首挺胸,走时垂头丧气,他们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独孤宏俯身下拜,“殿下!”

刘据点点头,“起来吧!”

独孤宏刚要起身,一直没有说话的田仁提醒道,“殿下,以民诉官,虽有理也有罪……”

独孤宏朗声道,“小民愿领罪!”

刘据看向任安,任安早就看出他有爱才之心,太子身后就站着一位,哪能还不明白?

“若是殿下身边之人,所做之事实为协助殿下理事,不在此列。”

刘据道,“正是如此!”

田仁微微一笑,“那便无事。”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独孤宏再次拜倒,“独孤宏谢殿下成全之恩!”

刘据笑道,“本宫没做什么!”

裴历道,“殿下,以飞鹰兄所为,若要论罪,最轻也是墨刑,脸上有了那道印痕,以后怕是无法行走江湖了。”

刘据倒是没想到这些,他把独孤宏扶起问道,“独孤兄可愿成为本宫座下飞鹰?”

独孤宏看向裴历,裴历向他点头微笑。

“小民愿意!”

……

任安和田仁在刺史府旁边设置太子行宫别苑,地方虽然不算大,但是贵在清静,刘据和任安以及田仁坐在一起品茶。

走出皇城,刘据才发现,在这个时候,茶叶这种东西还属于稀缺品,也只有巴蜀地区才出产,他在太子府上饮用的茶叶都是贡品。

所以,任安和田仁能拿出来招待他的茶叶也就少之又少了。

房外,裴历和独孤宏正在过招,史俭在一旁拼命叫好,赵小小等人却情绪不高,坐在一旁发呆。

“殿下,经过下官等详细核查,太守府上几乎所有官吏都参与过分利,应该如何处置,请殿下定夺。”

刘据问田仁,“伯玉,你以为如何?”

田仁道,“下官以为,此次应以立威为主,一方面奏报皇上,另一方面殿下可按圣谕行先斩后奏之举,将首恶立即处斩。”

“以贾常浔之罪,足可夷三族,但此事还是由皇上决断为好。”

“至于牵连官员,人员太多,下官以为少事惩戒即可。”

刘据略一思索说道,“元凶首恶自然不能饶,所涉官员……”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从重处理!”

任安和田仁相视一愣,任安道,“殿下,如若全部处置,郡守府上怕是无人值事了。”

刘据道,“先由刺史府代行政事,上报皇上后,依圣意办理。”

任安和田仁同时点头,任安又问道,“殿下,郡府强收的官粮如何处置?”

“全部还给乡民,再按市价征收入库。”

“喏!”

任安又问道,“贾常浔等人,何时行刑,请殿下示下!”

刘据起身,昂然道,“后天!此地事毕,你们随我巡视武都!”

任安和田仁道,“喏!”

刘据大步来到房外,裴历和独孤宏收手见礼。

他看向一旁的赵小小等人,“想不想为你们的亲人报仇?”

“想!”

赵小小眼眶发红,其他人也个个眼中含泪。

刘据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便是本宫的随行卫队,后天由你们亲手斩杀仇人!”

“殿下!”

赵小小等人纷纷跪倒,哽咽不已。

刘据又对裴历和独孤宏说道,“少安,飞鹰,由两位担任卫队左右使如何?”

裴历和独孤宏抱拳道,“喏!”

史俭兴奋起来,“姐夫,我呢?”

刘据笑道,“你嘛……回京后听你姐姐安排!”

史俭大感失望,裴历笑道,“如风莫急,想学剑术还是轻身术?”

史俭眼睛一亮,“都学!”

裴历和独孤宏相视大笑起来。

……

秋风瑟瑟,长街两侧人山人海。

以贾常浔为首,贾司高,万见以及屠杀乡民的郡卒跪在中央,每人身边都站着一个手提大刀的壮士。

赵小小等人也手握大刀站在其中。

刘据现身,接受百姓跪拜之后,做了一番简短发言,便由刺史任安宣读贾常浔等人的罪行,当街问斩。

在万众睹目下,一百多颗人头落地!

包括贾常浔在内,所有被处以斩刑的人员,其家眷全部就地看押,等待圣谕降临,再决定是否做进一步处理。

所有牵连人员,一律免职,按罪责轻重分领不同刑罚。

当太子刘据宣布,把府库中所有强征来的米粮全部原数返回,再以市价收购时,百姓们瞬间沸腾。

只有事关切身利益,才能体会其中甘苦,古今莫不如此。

紧接着,刘据又发布一道全城通令,所有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全部到太子行宫别苑报道,登记造册后跟随太子南下。

太子殿下说了,大好前程就在前方,有衣穿,有饭吃,有屋住……

说这话的人可是当今太子,不可能用谎话骗人!

于是,太子行宫别苑外,彻夜排起了长队,前来登记的人络绎不绝。

短短五天时间,便有超过一万人登记,大大出乎刘据的预料。

当他亲眼看到那些衣不蔽体的贫苦百姓时,就不得不相信,流民的数量恐怕比登记的还要多上许多!

第71章 宝器饮血 详细盘查流民之所以成为流民的原因,绝大多数竟然是因为缴不起岁米,被强行收地收房后无家可归的本地乡民!

刘据再也无法控制胸中怒火,把裴历和独孤宏叫到身边咬牙道,“少安,飞鹰,你们这就去为本宫做一件事,查一查究竟是什么人强占田土,夺人房舍!”

独孤宏和裴历相视疑惑,裴历道,“殿下,您应该请刺史任安大人查察此事。”

刘据摇头苦笑,“他手里哪来的人?翁孙!”

他把赵营平叫过来,“你带本宫符节陪同少安和飞鹰前去,但有胆敢推搪阻碍者,一律擒拿问罪!”

于是,两位江湖大侠在手持太子符节的赵营平陪同下,开始巡视各县。

三天后。

望着堆在桌案上足有一尺高的帛卷,刘据感觉全身的热血一阵一阵地往天灵盖上冲。

堂堂汉武大帝,他的荣耀和光彩,原来只在朝堂之上!

汉中郡所辖各县,无一幸免,几乎每一个都存在严重的霸田驱民之事。

任安和田仁见刘据眉头紧锁,脸色铁青,知道他心情不好,看过详报后也只能静立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已经放过了一个五陂县,难道都要罢官免责不成?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再寻门路,换个地方继续为害一方?

“伯玉,安奚,从大汉律中找到大辟状,最好夷他三族!”

“不!夷他全族!”

刘据拍案而起,双目喷火。

任安和田仁见他如此怒状,吓得腿一软跪倒,“殿下息怒!”

田仁叩头道,“殿下,惩治地方官员,凭太子符节和御用宝器即可,但是……夷族连坐之事,最好请示圣上!”

“不用请示!”

刘据大手一挥,“本宫不可能久居地方,一旦离开,地方豪强势必卷土重来,遭殃的还是小民百姓。斩草就要除根,除恶务求全尽!”

“传我口令,县治以下,违纪者一律腰斩弃市,连坐三族!”

他不想再等了,他没有时间!

望着在裴历和独孤宏等一众卫队簇拥下大步离去的太子刘据,任安和田仁相顾愕然。

“安奚,你有没有觉得太子殿下很象一个人?”

“伯玉,我在殿下身上,看到了当今圣上的影子!”

两人几乎同时一颤,脸色瞬变……

……

他并不是想把所有流民都带走,他想要的是真正无家可归的流民,而不是有田不能种,有家不能回的乡民!

如果大汉天下,都是这种被迫背井离乡的流民,那么距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不能及时体民之苦,任由乡霸横行,使我大汉子民食不足以裹腹,衣不能蔽体,有田不能耕,有家不能回,刘据在此向我大汉子民谢罪!”

他面对数万流民,一躬到地……

“殿下!”

百姓们伏地痛哭!

那一刻,天地之间只闻民泣,不觉风动!

在裴历和独孤宏的搀扶下,刘据愤然起身,“天下社稷,以民为本,本固邦宁!本宫这就送你们回家!”

“如若再有人胆敢妄为,各位但留一条命在,到长安找我刘据,刘据必誓死护之!”

“殿下……!”

百姓哭声更甚……

不远处的任安和田仁也眼泛晶光,任安叹道,“安奚,殿下……似乎不同。”

他说的是和以前认识的那个太子差别有点大。

田仁深吸一口气道,“我大汉明日之君,必当如此!”

两人相视点头,快步来到刘据身后,“殿下,臣等愿随侍殿下左右,为殿下分忧!”

刘据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已经没什么想说的了。

还能说什么?

民间都已经快要尸横遍野了,朝堂上的那位汉武大帝,还要开疆拓土,追求千古荣耀,史书留名,是不是太滑稽了?

和这些下一餐在哪里都不知道的百姓相比,他一个太子之位算得了什么?

赵营平却忧心忡忡,“殿下,您……不宜如此!”

刘据猛然止步,回头瞪着赵营平,“翁孙,这些人连饭都吃不饱,随时有可能暴尸路边,他们可都是我大汉子民,你让本宫如何?”

赵营平翻身跪倒,“殿下,末将知道您心中所想,可是……您是储君,您有更多选择,可以挽救更多人!”

裴历,独孤宏,任安,田仁都跪下了。

刘据望着脚下一张张诚挚的面孔,嘭嘭乱跳的脑仁逐渐平复,长舒一口气说道,“各位请起,本宫……失态了!”

众人见他情绪平复,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围在他身边。

刘据苦笑道,“本宫也是人,怎能见得同类遭受如此苦难?”

其实,此时此刻的他,并不是太子刘据,而是普通人刘据!

任安道,“殿下心怀黎庶,乃我大汉之幸,但……因时治事,因地治事,请殿下自勉之!”

田仁也说道,“殿下若有仁心,自当严惩败类,相信圣上也能体谅殿下一片赤诚之心。”

刘据点点头,眼中寒光闪闪,“没错!本宫要杀一儆百!”

天子御赐宝剑,不能浪费!

第二天一大早,刘据亲自带领乡民们回归本土,霸田者归田,毁屋者复舍,相关人等,一律格杀!

他手中的天子剑,开始饮血!

于是,一股令豪强酷吏闻之色变的旋风在汉中郡各县中穿梭,太子刘据手持天子剑,每到一处便大开杀戒,凡有欺压乡里者,不问罪责大小,一律斩首!

不到十天时间,整个汉中郡所属各县,便失去了绝大多数的县令主官,转而由乡民自治,自行管理,直接对郡府和刺史府负责。

刘据想不了那么多,什么县令县丞,有与没有差别不大,甚至碍事!

有恶必惩是必须的,但是惩完之后却没有合适的人选顶上,这才是他最头疼的事。

人才!

他从来没有感受到人才如此的重要!

能够司牧一方的可用之人实在是太少了!

幸好身边还有任安和田仁,他们到汉中郡以来虽然没有展开实质性的工作,但是对地方贤才的了解还是不少。

只不过他们看中的人,大多是孔门弟子,亦或是董仲舒的门徒。

刘据从内心来讲并不看好儒生治国,但是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

至少从伦理上来说,这些人短期内不会变质。

第72章 武都太守叶环的烦心事 汉中的事情告一段落,而武帝的御批圣谕也到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武帝刘彻的处理方式更加简单粗暴。

所有涉案人员三族一律尽灭,其他族人男入隶女入苦役,迁往苦寒之地,终生不得复返。

在那一刻,刘据心情激荡,第一次从心底往外赞同这位武帝老爹。

无论脑子里的人是否为同一个,事实上的血脉相连,心意相通,这一点任谁也阻隔不断。

看到这份上谕,任安和田仁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看来皇帝并没有抛弃太子,而是在磨砺他!

能看到这一层的,恐怕也只有象他们这种在京城官场中浸淫过的老人了。

接到上谕的第二天,刘据便带着卫队和任安田仁以及刺史府属从,大队人马开往武都郡。

汉中郡所发生的一切,早已通过各种途径传遍各郡,尤其是武都郡,它本来就是由汉中郡和蜀郡分割整合之后设立的郡治,所以对于汉中郡的信息获取,比之其他各郡更加快捷。

故道县十里长亭,近百名官员早早地等候在这里。

郡守叶环忐忑不安,武都治下的故道,下辨,修成,武都,平乐,阴平,甸氐七县县令只来了五个,阴平和甸氐两县县令听闻汉中发生的事后,吓得扔下家眷逃跑了。

秋风瑟瑟,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不过,让他心里稍感安慰的是,女婿杜延年接任五陂县令,也算是和太子打过照面,以太子殿下对杜延年的器重程度,他这位岳父多少也应该有点颜面才对。

他不停地安慰自己,少了两县,应该不会受到重谴吧?

可是,两县不来,他应该如何解释呢?

这说不通啊!

身为董公门徒的叶环急得都快哭了。

郡丞莫度急匆匆来到他身旁,附耳道,“师兄,太子殿下车驾已到十里之外。”

莫度同样是董仲舒的开门弟子,只比不过他比叶环晚了一年,以师弟自居。

叶环急得直搓手,“师弟,那两县的人来了吗?再不来人,我这个太守……危矣!”

莫度道,“师兄不必如此,太子殿下既然能重用杜延年,说明殿下不是糊涂人,您据实奏报即可!”

叶环气得直咧嘴,“据实奏报?他们早不跑晚不跑,偏赶上殿下巡视地方的时候跑了,你叫本府如何据实奏报?”

莫度道,“甸氐和阴平本就是归化夷族,有所异动当然可以理解,更何况……具我所知,那两县早就有异心了。师兄据实上奏就是。”

叶环一愣,“……噢?!”

莫度大有深意地点头。

叶环忽然感觉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又回归原位了。

越过两道山梁,再从山坡下去,踏上官道五里之外,就是故道县的接官驿站。

前方斥候来报,驿站中已有大批官员等候接驾。

按理来说,境内行军,不需要斥候,但是刘据深知信息沟通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即使在自己管辖的地域上,也要及时互通信息。

任安道,“殿下,武都郡太守叶环是杜延年的岳丈,此人是有名的君子,董公门徒。”

他有意提到杜延年,其实就是在卖好。

太子刘据在五陂县免去县令张从德的职务,转而提拔白身的杜延年,这件事他身为刺史不可能没有反应。

太子喜欢杜延年,这是事实。

刘据也不避讳,笑问道,“伯玉何意?有贤婿当有贤翁吗?”

任安忙道,“殿下误会了,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刘据道,“不过……本宫见过其女叶小瑜,人品不凡,有此女,其父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任安暗松一口气,马屁差点拍到马蹄子上,好险!

他转头看向田仁,发现后者对他报以一笑,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刘据回头看向身后,虽然登记的流民数量由万以上降到两千以下,那仍然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落到人头上,更是绵延数里,实实在在的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大军。

如果没有裴历和独孤宏两位江湖豪客协助管理,他还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么多流民。

“武都太守叶环,携治下百官,恭迎太子圣驾!”

看到远处大队人马出现在视野中,叶环也不管距离有多远,对方是否听得见,带领百官拜倒叩头。

他的确拜得有点早。

任安和田仁相视一笑,刘据问道,“听清楚他说什么了吗?”

任安道,“下官未曾听清。”

田仁道,“下官也不曾听到。”

刘据看向裴历和独孤宏,“两位史长听得清吗?”

裴历道,“他们在迎接殿下驾临。”

独孤宏笑道,“他们说的是,‘武都太守叶环,携治下百官,迎接太子圣驾!’”

刘据笑道,“飞鹰就是飞鹰,耳目果然灵敏。”

独孤宏又道,“我还猜得到,叶公此时正为一事发愁!”

因为是顺风的原因,刘据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别人没有在意而已。

裴历奇道,“叶公所愁何事?”

独孤宏笑道,“稍后便知!”

大队人马来到近前,刘据当先下马,来到叶环面前把他扶起,“叶大人请起!”

叶环鬓发皆白,看到太子殿下如此平易近人,刚才还焦虑不已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扶着刘据的胳膊起身道,“殿下,老臣……”

他目光一转,看到刘据身旁的独孤宏,眼睛一亮脱口道,“蜀山飞鹰?”

独孤宏微笑点头,“叶公,阴平,甸氐两县县令已被我截回!”

叶环感动得老泪纵横,躬身就要下拜,独孤宏赶紧闪到刘据身后。

“殿下,本郡下辖七县,只来了五个,另有两个……飞鹰,你确定截回了吗?”

独孤宏道,“殿下面前,岂敢有诳语?”

叶环笑了,“另外两县想跑,没跑掉!”

刘据看了看独孤宏,心说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什么时候做的这件事呢?

他对这个憨老头儿印象不不错,拖着他的手边走边问道,“太守大人和令婿可有书信来往?”

叶环不会撒谎,直言道,“没有!前几天与小女通过一封书信,言太子殿下驾临五陂,小婿已有前程,老夫甚感欣慰。”

第73章 一不小心给自己升官了 他这一番话下来,说公有公,说私也有私,把一旁的莫度急得直咧嘴。

这个时候你不好好汇报工作,扯什么家事啊?

显然,有点激动过头的叶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继续说道,“小女言说殿下龙虎之姿,非凡之人,赐以前程,小婿等感激不尽。”

刘据呵呵笑道,“杜延年确有大才,叶公眼光不错。叶公,郡中流民几何,可有在案?”

叶环道,“五县之内流民皆有案载,唯有阴平与甸氐两县,下官力所不及,暂时还没有数字。”

刘据点点头,又问道,“郡内可有强制流民之事?”

“绝无此事!”叶环回答得极为干脆,“但是……另两县下官不知!”

刘据明白了,阴平和甸氐两县他摆不平。

“叶公,本宫既然来了,自然要打通一切阻碍,届时还要请叶公多多协助!”

叶环道,“殿下但有差遣,下官全力配合。不过,郡兵调动需有圣上虎符……”

刘据心说这个太守也太老实了。

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本宫无需调动郡兵。”

叶环放下心来,笑道,“如此甚好!”

旁边随行的莫度长叹一声垂头不语。

在他的眼中,这位师兄……没得救,根本不会做官!

众人一路前行,前方便是故道县,叶环向随行官员中巡视,叫道,“李显平,过来见驾!”

只见一个年约四旬上下的干瘦中年人跑过来躬身道,“故道县令李显平,见过殿下。”

刘据不知道叶环叫他来做什么,问道,“太守,这是何意?”

叶环道,“刺史大人随行,当然要检查县治,前方便是故道县,理应请各位大人落脚查察。”

刘据奇道,“直接去武都县不好吗?”

那里是太守府驻地。

可叶环却摇头道,“不可!既然殿下与刺史同行,自当先行考察吏治!”

刘据回头看向任安,任安摇头,笑而不语。

刘据道,“太守,让刺史大人留下检察吏治,你陪本宫回武都县可好?”

叶环还是摇头,“不可!殿下一定要亲眼所见才能做数!”

刘据关心的是赶紧见到李陵,把身后两千流民交给他带走。哪有带着流民检查工作的?

可这位太守大人明显没明白他的意思。

莫度实在忍不住了,插口道,“师兄……太爷,殿下还有要事,不宜牵耗太多精力在此!”

叶环道,“哎……!不对,殿下查察吏治才是重中之重,其他事情暂且延后!”

刘据道,“太守大人,您总不能让本宫带着流民查察吏治吧?”

叶环道,“并无不可!如果本县有人想随军,岂不正当时?”

刘据竟然无言以对。

于是,武都郡太守叶环,凭他一己之力把太子刘据“扣”在故道县,听取各项工作汇报,详细到人口分布情况,有多少成人,多少老者,多少孩童,男女比例,田土分配规则等等,把他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脑袋嗡嗡作响。

啰嗦是啰嗦了点,但是这位叶太守的确在用心做事。

“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共万两千五百户……”

叶环还在滔滔不绝,刘据实在有点坚持不住了。

“叶公,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续如何?届时请刺史大人过来……”

这些事情不是应该向刺史任安汇报吗?

叶环摇头道,“刺史大人知与不知无所谓也,殿下乃明日之君,必知之!”

这是把自己当学生了!

刘据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叶环终于看明白了,太子殿下是真的累了!

他收拾起书简卷帛躬身道,“下官告辞!”

叶环退到房外,一直守在门口的莫度把他拉到一边皱眉道,“师兄,你何时升任太子太傅了?”

叶环一愣,“什么太子太傅?”

莫度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你一直在教太子做事,不想活了?”

叶环这才恍然,吓得手一抖,怀里的书简掉在地上。

“哎呀!不妙!”

莫度帮他把书简拾起责怪道,“现在知道不妙了?还有,太子要走,你为何强留?对于治下官员来说,不查不是更好吗?”

叶环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太子乃明日之君,亲临县治,比之朝堂奏报好上千倍!”

莫度彻底无语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叶环,刘据把独孤宏叫过来,询问逃跑的那两个县令的情况。

独孤宏道,“殿下,我与少安奉节巡视汉中各郡时,偶见两县县令欲南下逃遁,我追踪至广汉郡境内将其带回,仍置于县内,等待殿下发落。”

从叶环口中得知,阴平和甸氐两县设立较晚,居民大多数都是当地白马部族的人,分治设县后,县令也由其族长担任,土地逐渐分化,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办法融入。

按刘据的处置风格,砍头是一定的,夷族怕是也难免,所以这两个县的县令哪还敢留在原地等死?

不过他们运气不太好,逃跑的时候碰到了认识他们的江湖游侠独孤宏,“顺手”给带回去了。

刘据听他说完前因后果,皱眉道,“飞鹰,既然都是同族人,族长跑了,其他人会不会造反?”

独孤宏笑道,“殿下放心,就算他们有心,怕也是无力,广汉之外,他们不敢。”

刘据思考片刻,感觉还是不踏实,让独孤宏把任安,田仁和叶环都叫过来。

这次叶环把莫度也带上了。

他担心自己万一再控制不住,身旁也好有个人提醒一下。

莫度没有单独和太子说过话,先见过礼之后坐在叶环身边,刘据道,“本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把各氏族分散开安排比较稳妥。”

叶环道,“殿下,臣早有此想,也曾尝试过,可迁出去的人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逃回去了。”

刘据皱眉沉思,问道,“如今人口管理采用何法?”

叶环道,“以邻里族党等相互牵连,互认身份。”

刘据道,“此法管理较为松散,本宫有一言,诸位议一议,可为每人编制一个身份编码,随其一生,终生不变。”

“由官府发放身份编码认证,按编码管理人口,控制迁移,如此便可避过氏族勾连,欺上瞒下之举。”

田仁道,“殿下想法甚是新颖,不过……编码应如何设置,如何记录,怕是不易。”

刘据心下一松,既然不反对,那就有得聊!

第74章 何物不囚徒? 刘据把阿拉伯数字搬出来,在几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再次开启教学模式。

叶环听到中途打断道,“殿下,请容下官把治下官员都叫过来,共同研习新法如何?”

刘据点头应允。

很快,几个人的小型会议变成了大型学习班。

官员们对太子“发明”的新符号十分好奇,就算再没有资质的人,经过简单的培训,也能快速掌握记数方法,简直不要太好用!

任安武将出身,对这套记数法也听得两眼放光,问道,“殿下,以后给皇上呈报奏疏时可否使用此种简易方法?”

刘据一听赶紧摇头,“万万不可!此法只是本宫教与你们的辅助工具,正式行文必须以现有规制呈报。”

官员们大感失望,叶环道,“既有方便之法,为何不改旧制?”

刘据可不想惹麻烦,严辞道,“本宫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提及改制之事,否则不需皇上下旨,本宫就可先行处置!”

他这样一说,再没有人敢提反对意见了。

“身份编码之事先在益州各郡试行,暂时不要呈报皇上。如若效果尚佳,本宫会择机向皇上禀明。”

“喏!”

田仁凝眉沉思,半晌道,“殿下,如此为每人编码登记造册,似有囚徒之嫌。”

刘据笑了。

“若说囚徒,天下万物莫不上困于天,下囚于地,何人不囚徒?”

田仁眼睛一亮,赞道,“殿下所言精辟入理,臣佩服!”

“殿下真乃圣人也!”

莫度一声高呼,纳头便拜。

众人一见,也纷纷效仿,一时之间虞词如潮,闹哄哄乱成一片。

刘据皱眉道,“安静!”

拍马屁虽然不招人讨厌,但是对于刘据来说,纯属多余!

莫度偷眼观察,发现这位太子爷并没有因为得到赞许而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反而好象还不太高兴的样子,不由得缩头垂首,再不敢出声。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通报,“殿下,李陵求见!”

刘据大喜,扔下一句“你们先议着!”便大步来到门外,果然见到风尘仆仆的李陵在一旁等候。

“少卿!”

刘据抓住他的胳膊问道,“郭将军到哪里了?”

李陵道,“郭将军已到下辨驿道,皇上有旨意,请殿下到军中接旨。”

刘据一愣,心说武帝应该知道自己在武都,怎么把圣旨传到军中去了?

但转念一想也正常,毕竟他的身分是监军,并非巡狩地方。

他回到房中和众人交代一番,然后带上裴历和独孤宏等人骑上快马,赶往下辨驿道,李陵率领流民在后面跟随。

十几日不见,郭昌见到刘据格外亲热,两人寒暄过后,他把武帝的圣旨取出交给刘据。

刘据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速往昆明,勿留!

刘据明白了。

武帝这是担心他身陷郡县杂事,影响大军进度。

“殿下,现下流民已近三万,虽沿途有郡县接应粮草,但大军行进缓慢,应如何处置,请殿下示下。”

刘据想了想问道,“东良有何良策?”

郭昌道,“末将以为,大军应速速进入广汉,广汉,蜀,犍为三郡并称三蜀,乃巴蜀最富庶之地,届时便可将老弱流民留下安置,精选青壮之士继续南行。”

刘据道,“好!就依东明所言行事!”

大军稍事休整,待李陵将流民并入大队人马之中,再遣人把任安和田仁招到军中,他细交代一番之后,再度开拔。

他不能在郡县中久留,但是任安和田仁本就是刺史,他们是可以的。

任安见到大队人马,艳羡不已,不停地向刘据表明想随军的意图,但是这种事他身为太子不能做主,只叮嘱他配合做好流民安置,随军的事以后再说。

得到太子的支持,任安信心骤增,和田仁回到武都郡,火速办理各项事宜。

大军在武都境内,他的刺史职司便在武都,大军开拔到广汉郡时,他同样赶往广汉,一内一外,两相呼应,互不干扰。

越往南走,道路越发难行。

要想在纵横交错的山脉中开出一条大道来,实在难比登天。

武帝曾派出二十几万人,试图打通汉中到巴蜀的道路,几年下来民力财力消耗不少,但成效甚微,留下一堆烂尾工程。

大军在阴平和甸氐两县界内停留一天,刘据特意“接见”了那两个被独孤宏软禁起来的县令。

他原以为这两个人怎么也得有六七十岁,毕竟是一族之长,年轻人肯定不行。

可是一见面却发现,阴平县令最多不过三十岁,甸氐县令连二十岁都不到,趴在他脚下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

他一脸疑惑看向独孤宏,“飞鹰,你确定没有抓错人?”

独孤宏道,“殿下,的确没错,这两人都是各自族长的唯一后人。”

一问之下才明白,原来这两县的县令,也就是族长,在听到其他县官几乎全军覆没时,吓得一口气没上来,一命呜呼了。

之后推举了几波,都没人愿意接下官印,迫不得已让那两位族长的儿子加代和尤力暂时代管。

这两人早已吓得三魂飞升,七魄跑路,听到消息后连夜开逃,结果还是没跑成。

问明情由,刘据让两人站起来说话,可加代和尤力就是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刘据不知道坊间究竟把自己传成什么样,把这两人吓成如此模样,和声道,“只要你们据实回答本宫问话,本宫不会为难你们。”

“加代,阴平县可有妄杀之事?”

加代摇头。

“甸氐呢?”

尤力也摇头。

“霸田毁屋之事有吗?”

两人还是摇头。

“强迫为奴之事有吗?”

加代和尤力仍然摇头。

刘据道,“如此,你们的死罪就没了。”

加代和尤力大喜,抬头盯着他不停地看,“殿下,真的……不杀我们?”

刘据笑道,“没有必杀之罪,为何要杀人?”

两人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垂首而立。

刘据问道,“若本宫许你们接掌本县,可否愿意接受上官管治?”

“愿意!”

加代和尤力异口同声地答道。

“好!”刘据道,“刺史大人明日就到,你们到任大人那里接受询问,然后再到太守叶环那里报道。”

“喏!”

两个人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千恩万谢地走了。

独孤宏奇道,“殿下为何不治他们弃逃之罪?”

刘据微微一笑,“没有接任,何来弃逃?”

独孤宏恍然,和裴历相视而笑。

刘据并不是不想惩治无能官员,只不过原县官已死,不用再追,另一个重点就是涉及氏族问题,还是由他他们自己来解决比较好。

如果实在解决不了,那么他就会采取腾笼换鸟的策略,来个大移民!

第75章 弯弯绕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望着眼前这个号称老虎口的唯一通道,刘据沉默了。

这条路勉强允许三个人并排通过,一侧是陡峭的山崖,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而这条路更是耗费了近百条人命,从山脊下硬生生开出的一段“绝路”。

老虎口,因其上下形状类似张开的虎口而得名。

刘据吩咐手下相互照应,顺次通过。

宁可慢一点,也要确保绝对安全。

如果不是太子就在身后,跟来的流民们大半都会折返回去。

直到最后一个人顺利通过老虎口,刘据才在裴历和独孤宏的陪同下缓步穿过。

沿着山路向下不到两里路程,便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回头看看来路,再望向远方天边的山恋,这个地方完全就是另一片独立天地。

斥候来报,广汉太守赵业带着治下官员在前方迎驾。

刘据打马来到近前,不由得一愣。

跪在地上迎驾的只有三个人。

为首的赵业年约五旬,头发胡子白了一大半,旁边一个是郡丞,外加一个长史。

治下属吏一个都没有来!

刘据没有说什么,郭昌脸色十分难看,质问道,“太守大人,太子殿下驾临,你何时接到消息?”

赵业躬身道,“下官三日前便已接到驿报。”

郭昌眉头越皱越紧,“三日前既已知殿下入蜀,为何只你三人前来迎驾?”

赵业头垂得更低,“属吏……有要紧事处理,暂且无法抽身。”

“放肆!”郭昌厉声喝道,“有什么事比迎接太子圣驾还重要?”

长史上前一步说道,“回郭将军的话,太子殿下!郡中催粮催得紧,没人敢来!”

“催粮?”郭昌看向刘据,一头雾水。

郡里最大的官就是太守,他自己都来了,还有谁催粮?

刘据问道,“谁在催粮?催谁家的粮?”

郡丞抬头看他一眼说道,“殿下,……有人在催缴地方粮,先交完地方粮,然后再计算官粮。”

有人?还地方粮?

独孤宏附首道,“殿下,所谓地方粮应该是刘家兄弟的岁米。”

刘据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刘家兄弟又是何人?”

赵业忽然抬起头来,直视刘据问道,“殿下识得黑白双虎?”

刘据听他话里有话,沉声道,“本宫只知大汉天子,不知双虎为何物!”

赵业一下子来了精神,“何为黑白双虎,请听下官为殿下释疑。”

“那黑白双虎实为兄弟二人,兄刘黑虎,盘踞黑虎山多年,手下匪众千人以上。”

“其弟刘白虎,现居广汉,乃当地豪强,仗其兄之势自成一方,从不理官法。”

“各县百姓多有从之,敬之如虎,畏之如狼,官府亦无法可治。”

“每岁秋粮,必由白虎先从府库中抽取十之有七,岁岁如此,未有例外。”

他向刘据身后看了好一会儿问道,“殿下,郭将军,如今带多少军兵入蜀?”

郭昌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业道,“如若郭将军手下不多……下官觉得还是暂时作罢,请殿下和将军在此等候半日,待那白虎清点完府库存粮,派人拉走应取之数后,下官再陪太子殿下回府!”

“岂有此理!”

郭昌大怒,拔刀指向赵业,“你要造反不成?”

刘据摆手笑道,“太守大人是在试探本宫,无妨!无论本宫手下有多少人,也绝不可能向地方豪强低头。赵大人,带路!”

赵业喜道,“殿下请!”

路上,刘据问起黑白双虎的事,独孤宏道,“属下只知民间传闻刘黑虎与刘白虎之父刘同,与高帝沾亲,官府无人敢惹。”

刘据问身旁的赵业,“赵大人,刘同与高帝有何姻亲,你查过吗?”

赵业叹道,“除同为刘姓之外,再无任何关联。”

刘据不解,“黑白双虎可有为害乡民之事?”

赵业还是摇头,“下官难说。即使有强取豪夺之事,乡民也不敢报官,更多的是……出于自愿。”

“自愿?”

赵业道,“刘氏家族在蜀中经营多年,下官……难做啊!”

郡丞道,“殿下,我等虽受朝廷俸禄,却无法善尽其事,有愧于朝廷。可是……其事实属难为,蜀中十三寨尽皆听命于双虎,下官等……有心无力!”

刘据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黑白双虎并没有打出旗号自立为王,也就是说他们不属于造反,但是官府的指令对他们又没用,实质上自立一方,和造反也没什么分别。

赵业暗中观察他的反应,试探着问道,“以前也有朝廷官员巡视,殿下身在朝堂,不曾听闻奏报吗?”

刘据心说自己才在朝堂上待几天?即使有相关奏报,也送不到自己手里。

“不曾听闻。”

赵业点点头,“下官的想法是……殿下如若不能除恶务尽,最好不要惊动他们。”

刘据一愣,“太守大人何意?”

赵业道,“殿下自然是要回京的,可下官等还要在蜀地谋事,万一……”

刘据笑了。

这个老头儿……是在给自己出选择题。

要动就刨根,要么就别动。

“先看看再说!”

他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说刘家兄弟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不愿意服从朝廷管理的话,那就以诏抚为主,实在不行就迁出去。

大队人马在白水县短暂停留,刘据亲身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富有。

一个小小县治,给大军和随行百姓提供的饮食就多达几十种,而且管够!

这和行经其他县时的状况完全不同。

“太守大人,本宫带来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你看看能安排多少?”

赵业呵呵笑道,“殿下,只要您说服黑白双虎,允许百姓开荒,多少人下官都安排得下。”

刘据一愣,“开荒的事他们也管?”

长史道,“殿下有所不知,新开荒地前三年所得要全部归他们兄弟所有,否则……仍会被驱逐。”

“岂有此理!”郭昌气道,“郡兵是做什么的?为何不用?”

赵业苦笑道,“郡兵?下官到现在也分不清哪些是兵,哪些是匪。”

他扫了一眼正在用餐的士兵,叹道,“郭将军手下不到两千人吧?”

郭昌冷笑:“那又如何?对付地方刁民足矣!”

刘据也说道,“只要还没有举旗造反,本宫就有办法整治他们。”

第76章 封库 太守赵业仍然忧心忡忡,刘据忽然心头一动,问道,“刘家兄弟的活动范围在哪里?”

赵业道,“都在广汉。”

刘据放下心来。

只要他没有四面开花,危害只在一方就好办。

赵业似是看透他的心思,道,“殿下,双虎的势力虽然没有延伸到其余各县,但是地方皆畏其名,不敢反抗。”

名气?

刘据冷冷道,“虚的!”

简单休整之后,把流民中的老幼妇孺留在白水和葭明两县,会骑马的全部上马,全速赶往广汉。

和入蜀的山道不同,广汉郡各县之间少有山川阻隔,一路疾驰之下,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位于涪水之侧的广汉县。

天虽然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是广汉府衙内外已经灯火通明。

无数运粮的马车停在外面,民夫们正在大汗淋漓地从府库中往车上搬粮食。

“住手!”

郡丞一声大喝,把民夫们吓了一跳,一见是太守回来了,反而旁若无人地继续搬运。

刘据一挥手,“封库!”

赵营平带着五百士兵冲上前去,把府库大门两侧的守卫推开,大喝一声,“搬回来!”

民夫们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可是一看到士兵们虎视眈眈和闪着精光的刀枪,还是乖乖听命,把刚搬出来的粮食又运了回去。

“谁让你们往回搬的?误了运粮工期,二爷我要你们的狗命!”

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民夫们又停下了。

刘据侧目一看,此人年约四十上下,脸上黑一块白一块长满了白癣,塌鼻梁大嘴岔,一双三角眼骨碌碌乱转。

赵营平来到他面前站定,死死地盯着他那对三角眼,“刘白虎是吧?搬回去!违令者,杀!”

民夫们赶紧继续。

“不许搬!违令者,灭全家!”

民夫一愣,扑通通跪倒,“官爷,饶了小民吧!”

“去你娘的!”赵营平抬腿就是一脚,把毫无防备的刘白虎踢个倒仰。

“你敢打我?!”刘白虎翻身爬起,恶狠狠地瞪着赵营平,“小子,我记住你了!你完了,你完了知道吗?你活不过今夜三更!”

此时,衙役们都围拢过来,刘白虎顿时豪气万丈,“快,把这小子抓起来!”

衙役们抽刀就要上前,却发现老太爷还在马上坐着,犹豫一下又都退回去了。

刘白虎这才有空回身看向赵业,“赵业,你等什么呢?哪里来的刁民,还不把他们抓起来。”

“太子殿下驾到,接驾!”

李昌一声大吼,声如闷雷,把在场的人吓了一大跳,纷纷向刘据看来。

如果说有一个人身份不同,那就只有可能是被护在中间的这位身着华服的公子哥了!

“太子?二爷我还皇上呢!”

刘白虎话音刚落,赵营平一拳砸在他后颈上。

刘白虎闷哼一声轰然倒地,不等他转身,赵营平的刀锋压到他脖子上。

“你敢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吗?”

刘白虎眨巴着小眼睛,不敢说话了。

他就算再是猪脑子,面对齐刷刷跪下去的人,也知道此时应该闭嘴了。

刘据从马上跳下,来到刘白虎身前,“刘白虎,起来说话!”

此时,马车已经被郭昌手下的人收走,所有粮食全部回归府库,刘白虎知道,今天的粮食无论如何也运不走了。他把头一扬问道,“你是哪国太子?”

赵营平对着他的屁股又是一脚,“混帐东西!站在你面前的乃是当今大汉太子,什么哪一国?”

刘白虎回头恶狠狠道,“小子,我记住你了!”紧接着又回过头来,“我不管你是哪家的太子,到了三蜀就都要给二爷我面子,不给双虎面子,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行!”

“啪!”

极为响亮的一记耳光,把刘白虎打得一愣。

这是太子刘据赏给他的。

“刘白虎,本宫今日不与你计较,回去告诉你哥哥刘黑虎,太子刘据在这里等他,三日之内如果他不来,本宫便去找他。”

“好!我记下了!”

刘白虎仓皇逃跑。

衙役们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断有人悄悄地偷看刘据等人,神情复杂。

“太守大人,准备些水来,本宫要净手!”

虽然白癫风不传染,但是他也不想在自己的手上留下任何与之相关的痕迹。

简单交代一下之后,把府库等重要场所全部换上自己带来的人,刘据便开始在正堂问事。

“刘白虎在府衙审粮,强运官粮,何人允许,自己上来回报。”

没有人应声。

刘据冷冷道,“没人允许?他为何能打开府库大门?”

长史道,“殿下,刘白虎有府库的钥匙!”

刘据拍案而起,“府库重地,他怎么会有钥匙?”

见所有人都低着头,他转换话题,“今日刘白虎运粮一事,你们都是亲眼所见,写份供状递上来,本宫上奏朝廷,依律处置。”

还是没有人应声。

刘据皱眉道,“你们是没看见呢,还是不想写?”

“下官等……没看见!”

刘据:“……”

“很好!”刘据露出一丝浅笑,“本宫也没看见。”

众人一愣,纷纷向他看来。

刘据起身就走。

他把赵业叫到后堂,问道,“赵大人,属吏怕是不能用了。”

赵业道,“殿下不必心急,以下官所察,这些人大多与双虎没有往来,只是慑于其淫威,害怕报复而已!”

刘据道,“最好如此!”

……

如果说广汉县中最豪华的所在,除了涪水旁边的临江楼,就要数隔水而望的双虎宫了。

两个侍女小心地揉捏着刘白虎肿起来的后颈,疼得他眼泪都下来了,不停地骂娘。

“小子,你给二爷等着,你二爷我绝不让你活过三更去!刘三,死哪儿去了?”

管事刘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二爷,人给您找来了!”

刘白虎吃力地扭过头,看着跟在刘三身后迈步而入的黑衣大汉,“老五,把那小子带回来,二爷我亲自喂喂他!”

老者抱拳道,“二爷放心,刁五去去就回!”说罢转身消失在门外。

刘白虎又对刘三吼道,“给大爷送信的人回来没有啊?”

刘三道,“二爷,这才一刻钟……”

刘白虎:“半刻钟我都不想等了!”

……

第77章 大爷威武 黑虎山。

金宝堂内。

满脸胡子的刘黑虎坐在虎皮大椅上,身旁站着一个中年书生,脚下跪着一个瘦小男子。

“小六子,你再说一遍,来的是哪个封国的太子?”

小六子道,“大爷,小人听得清清楚楚,是当今太子刘据。”

“刘据?”刘黑虎看向中年书生,“不焕先生,当朝太子刘据,你可曾听闻此人?”

书生道,“有所耳闻。不过……传言当今太子懦弱无骨,不大可能离开京城。”

刘黑虎点点头,“小六了,你回去告知二爷,明日我在临江楼设宴,见一见那个小太子。另外,今年的岁米一粒都不能少,明天必须送上山来。”

书生道,“大爷,不焕以为,此时应暂缓。”

“暂缓?”刘黑虎皱眉道,“为何?”

书生道,“无论是否真有太子前来,朝廷既然派员,大爷亦当收敛行事。”

刘黑虎急了,呼的站起身来,喝道:“金不焕!你没听到小六子说的话吗?府库已经封了!这是摆明跟我抢粮来了,我不管他是不是真太子,想把我的粮食运走,门都没有!”

金不焕脸色微变,和声道,“没准不是来收粮的……”

“不行!”刘黑虎大手一挥,“如果粮食不能及时运到,山上兄弟吃饭是小,我刘黑虎威名受损才是重中之重。你明天随我下山,见识一下什么狗屁太子!”

“小六子,回去告诉二爷,把临江楼包下来,大爷我一边请客,一边运粮!”

小六子走了,刘黑虎也走了,金宝堂里只剩下金不焕一个人,望着头顶“金宝堂”三个大字重重地叹了口气。

……

太守府后堂。

赵营平和裴历,独孤宏三人推杯换盏,酒兴正浓。

本来还有一个史俭,可是他两杯酒下肚就睁不开眼睛,早早地回去睡觉了。

“翁孙想纵马疆场,扫平胡掳,其志可嘉!”

裴历举杯,赵营平和他相碰后一饮而尽,苦笑道,“随殿下一路行来,所见甚多,什么纵马疆场,为国效力,以后再说吧!如今我之心愿只有一个,辅保殿下早日荣登大宝。”

裴历和独孤宏深以为然,独孤宏道,“我等自当鼎力扶助殿下。但今日翁孙小惩了那刘白虎,此人心胸狭窄,要小心他蓄谋报复。”

赵营平哈哈大笑,“小小刁民,我还怕他不成?”

裴历和独孤宏相视一笑,三人再次举杯。

月明星稀。

三人兴尽而归。

赵营平回到住处歇下。

房外,一道黑影一闪,悄悄向门口摸来。

“阁下还是回去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黑影一滞,缓缓转过身来。

当他看清说话的人时,失声道,“独孤飞鹰?!”

独孤宏静静地看着他,“刁五爷,赵将军就是没喝醉,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房门一动,赵营平手提大刀走了出来。

“飞鹰兄,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刁五大惊,“你没喝醉?”

赵营平摇头笑道,“蠢!你是想这样回去,还是让我砍你两刀?”

“我估计你完好无损地复命,你家二爷也会在你身上划两刀,不如我帮你如何?”

“不……不用!”

刁五连连后退。

独孤宏道,“我与你大哥多少算有些交情,给你一句忠告,别回去了,黑白双虎的时代……结束了!”

“在下告辞!”

刁五一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赵营平不由得点头赞道,“身手的确不错,可惜认错主子了。”

孤独宏道,“刁大在蜀中颇有盛名,为人低调,很少外出。可是他那五个弟弟……人品实在不敢恭维。”

赵营平沉思片刻,“还是要告知殿下,小心为妙。”

独孤宏笑道,“有少安在,翁孙不必担忧。蜀中虽然豪客众多,但是能在少安剑下走上三两招的,没有几个。”

话虽这样说,赵营平还是多调了二十个人在刘据房外值守。

一夜无事。

第二天,赵业早早地过来给刘据请安,同时还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黑白双虎在临江楼设宴,怕是要见一见我这个太子吧?”

刘据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赵业却异常紧张。

“刘黑虎极少下山,此次……殿下要早做准备。”

刘据忽然想笑,他来到广汉郡,安全不是应该由这位太守负责吗?怎么说得好象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赵业见他笑而不语,恳切道,“殿下,下官等身家性命全在殿下一人身上,请殿下务必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啊!”

有这么严重?

刘据笑道,“放心,就算那刘黑虎会吃人,也吞不下本宫,他还没有那个本事!”

赵业又道,“殿下……刘黑虎设宴,酒钱……怎么办?”

刘据一愣,“什么意思?他请客难不成还要我出钱?”

赵业一缩脖子,“呃……是这样的!”

刘据:“没钱!”

……

临江楼外,早早地聚集了无数百姓。

“听说了吗?黑大爷要在临江楼宴请当今太子!”

“太子来了?”

“太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能看一眼黑大爷,三生有幸啊!”

“没错!黑大爷才是咱们的保护神!”

……

百姓们议论纷纷,虽然对太子降临广汉也非常好奇,但是更多的还是为了见一见传说中的大神:刘黑虎!

黑虎山下,车马排成长龙,一直延伸到涪水河边。

马车都是空的。

几十个彪形大汉护着一顶大轿姗姗而来。

一身书生打扮的金不焕骑马跟在轿旁,显得不伦不类,看上去极不协调。

前方道路被围观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刘白虎一边大声吆喝驱赶民众,一边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身份。

“大哥,你看看,咱们兄弟在广汉……不!在三蜀之地是何等威风!”

轿内的刘黑虎冷哼一声问道,“咱们要请的客人到了吗?”

刘白虎向前看了看说道,“还没有。”

刘黑虎:“停下!不能让我等他们!”

“大哥高明!”

刘白虎挥手叫停前进的队伍。

百姓们见车队不走了,纷纷围拢过来。

刘白虎刚要喝斥,刘黑虎掀开轿帘说道,“既然百姓要见我,我若不现身,岂不是有违民意。”

旁边的小六子高喊道,“大爷现身!”

刹那间鸦雀无声。

只见黑影一闪,刘黑虎从轿舆中飞出,脚踏轿门稳稳地站上轿顶。

“大爷威武!”

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拜倒。

第78章 底线 那一刻,刘黑虎忽然产生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奇妙感觉。

望着脚下黑压压的人头,他……有点小激动!

坐在京城里的那位皇帝老爷,能享受到他此时的待遇吗?

恐怕不容易……!

一丝傲娇的笑意浮上嘴角……

“太子驾到!”

望着远处威严的仪仗,他的笑容凝固了!

和甲胄鲜明,旌旗飘扬的太子仪仗相比,他就是凤凰脚下的那只麻雀!

刘黑虎双拳握得越来越紧。

“太子来了!”

“快看!太子来了!”

围观的民众迅速起身,对着太子走来的方向齐刷刷跪倒。

这一幕,再一次深深刺痛了刘黑虎脆弱的内心!

拜他的时候,有很多人还是站着的,可是现在……

“贱民!”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有朝一日,我会让你们心甘情愿跪在我脚下!谁敢站着,碎尸万段!不……灭族之后再砍成一百段!”

刘据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立于轿顶的人。

他勒马停下,和那人遥遥相望。

“少安,你说……他能站多久?”

裴历一愣,强忍笑意说道,“殿下,属下以为……三息!”

刘据又看向独孤宏,“飞鹰,你以为如何?”

独孤宏转头看着裴历笑道,“那要看少安兄的手有多快。”他话音刚落,哗啦一声响,刘黑虎从轿顶栽了下来。

那顶大轿从中间断开,散落到地上,变成一地碎木。

刘黑虎正在专心致致进行他的思想活动,没想到脚下的轿舆会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散掉。

饶是他身手敏捷,避免了头先着地的窘境,但屁股仍然重重地坐到地上。

“岂有此理!”

他大怒,猛然起身,“何人暗算于我?”

围观的民众中有人发出咯咯的轻笑。

“谁?!”

刘白虎刀一般的目光扫过,向其中一人指道,“是他!”

小六子纵身扑过去,把那人捉过来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那人不停地哀求“不是我,大爷饶命!”,可是……并没有什么用。

刘黑虎没发话,惩罚就要继续。

直到那人浑身浴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他才冷哼一声,殴打结束。

民众惊恐万分,四散逃开。

刘据虽然看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人被打他还是知道的,皱眉道,“赵大人!”

赵业连连摆手,“殿下,下官……无法处理。”

刘据翻身下马,缓缓走来,民众纷纷退向两侧,让开一条道路。

赵营平李陵在前方开路,裴历和独孤宏护在身后,再往后就是史俭和赵小小等人的太子卫队。

在气势上,刘黑虎不得不承认,他比不了!

“打人者出列!”

刘据只看了一眼刘黑虎,便把目光锁定在小六子身上。

刘黑虎被他扫了一眼,心头不由一颤,他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彻骨凉意。

尤其是当他看到太子身后的裴历和独孤宏时,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两下。

李陵踏前一步把小六子扯过来,“跪下!”

小六子惊慌失措,回头看向刘黑虎,不待他得到回应,便被李陵踹翻在地。

此时,被打的人已经气息奄奄,一个老者扑到他身上哭了几声,被刘黑虎狠瞪一眼,就只敢流泪了。

李陵走过去察看,摇头道,“殿下,人不行了。”

刘据冷冷道,“杀人者死!”

刘黑虎从怀里抓出一把钱扔到老者身上,“你儿子?”

老者全身颤抖,一声不吭。

“太子殿下,没有苦主,没有原告,您定不了罪!”

“翁孙!”

赵营平高声道,“末将在!”

“执刑!”

“喏!”

赵营平手起刀落,小六子人头落地。

刘黑虎身子一颤,一股热血溅到他胸前。

他愣住了……

空气瞬间凝固!

太子只和他打了一个照面,说了一句话,就毫不客气地杀了他一个人!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不给面子!

打他的脸!

刘黑虎双拳握紧。

“太子殿下,你也太不给我刘黑虎颜面了吧?”

“跪下!”

刘据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象一把刀刺进他心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要他跪下,那就表明……他刘黑虎在三蜀不再是第一人!

李陵一挥手,卫队呼啦一下包抄过来,钢刀出鞘,劲驽上弦。

“本宫再说一遍,跪下!”

刘黑虎血贯瞳仁,双拳不停颤抖。

跪还是不跪……他面临的是生死抉择!

“大爷,我等还是大汉子民!”

身旁的金不焕轻声提醒。

刘黑虎咧了咧嘴,“太子殿下,我可以跪,不过……我是代黑虎山上万名兄弟而跪!”

语罢,他缓缓曲膝……

在他身后,黑虎山上下来的人,都跟着跪了下来。

刘据冷冷地看着他,刘黑虎凝眉对视。

“殿下,我可以起来了吗?”

“不可!本宫有话问你。”

刘黑虎眉心突突地跳个不停,“殿下,请允我起来!”

一把钢刀压到他的脖子上,赵营平不屑道,“你以为你是谁呀?皇亲国戚?还是王侯将相?”

底线!

这是他的底线!

刘黑虎一直对外宣称他与天家同姓,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其实他只是姓刘,仅此而已!

两道冰冷的目光电射而来,把他熊熊燃起的怒火瞬间浇灭。

一个是裴历,另一个是独孤宏!

两人的手都按在剑柄上,只要他稍有异动,后果是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颖川第一侠客,传说他的剑术是从击杀蚊蝇而来,剑速之快,世间无人能及;

蜀山剑侠,曾经在他的黑虎山上九进九出,如入无人之境,当着他的面取走了被他抢来的蜀王玉玺!

形势比人强!

相较于此,面子……以后会找回来的!

他长出一口气,“殿下请问!”

刘据缓缓道,“今日宴请本宫及一众官员,酒钱准备好了吗?”

刘黑虎一愣,昂然道,“我出来吃饭,不用钱!”

刘据点点头,“这样啊!但是本宫有一个习惯,不喜吃白食,你先把酒钱交上去,本宫便许你一个平坐之恩。”

刘黑虎回头看向刘白虎。

刘白虎把头一歪,“我没钱!”

刘黑虎道,“殿下,应该付多少钱,是否应由临江楼决定?”

刘据道,“你说的对,谁是临江楼的东主,过来说话!”

“小民吴相在此!”

第79章 最后的倔强 “好!”刘据问道,“你来说说,刘家兄弟包下临江楼,需要多少钱?”

吴相道,“回太子殿下,不要钱!”

刘据奇道,“刘家兄弟也是东主?”

吴相:“不是!”

刘据:“为何不收钱?”

吴相:“双虎兄弟多年来为保一方平安,贡献颇多,一顿餐饭,算不得什么。”

刘据点点头,“有理!如果是本宫,也可以吗?”

吴相忙道,“如果是殿下您,当然可以。皇家富有四海,小民的命都是您的,何况区区一座酒楼?”

“很好!”

这小子还挺会对付!

刘据道,“就按今天的标准,让在场所有百姓都进去吃三天,如何?”

吴相大惊,“殿下,万万不可!一天小民都受不了,会要了小民的命啊!”

刘据脸色一沉,“无论你收与不收,论个价总该可以吧?”

吴相为难地说道,“论价……包下临江楼一天至少也要五千钱……”

不等他说完,刘据道,“好啦,没你的事了,退下!”

吴相如获大赦,起身就跑,钻进人群中消失不见。

刘据看向刘黑虎,“刘黑虎,你听见了吗?五千钱,你乐善好施,以保一方平安为己任,出一万钱不多吧?”

刘黑虎嘿然道,“我想给,他敢收吗?”

刘据厉声道,“刘黑虎!本宫能来,已是给你天大的颜面,你竟然还敢胁诈民间,岂图强吃白食,想让本宫象你一样厚颜无耻吗?”

“你若真想宴请本宫,交上一万钱,本宫即刻随你入宴,否则以欺诈论罪!”

刘黑虎冷笑道,“区区一万钱算得什么?二弟,掏钱!”

刘白虎应声站起,李陵上去一脚把他踹翻,“让你起来了吗?”

刘白虎大喊,“你们不是要钱吗?不起来我到哪里拿钱去?”

李陵斥道,“你家没人吗?让你家人送来!”

“不必!”

刘黑虎道,“在场父老乡亲,皆可为我出钱!”

他这句话一出口,刘据就知道,他又要勒索了。

“哪个敢为刘家兄弟出钱,抄家!”

那些本来准备伸手的人闻言赶紧把手收回。

刘黑虎皱眉道,“殿下一定要为难我刘氏兄弟吗?”

刘据忽然大笑起来,“拉着本宫与你一道吃霸王餐?只是让你先付酒钱,这也叫为难你?刘黑虎,本宫再来问你,你带那么多空车来干什么?”

刘黑虎也不避讳,直言道,“拉粮!”

“你是抢粮吧?”

刘据语气转冷,“大汉律哪一条规定,岁米要先缴给地方豪强?”

刘黑虎:“我不懂大汉律,我只知道一条,只要在三蜀境内,第一粒新米必须交给我刘黑虎!”

刘据:“如若不给,又当如何?”

刘黑虎:“黑虎山上两万名弟兄不会答应!”

刘据:“你就不怕我大汉百万雄兵不答应?”

刘黑虎还要再争辩,旁边的金不焕忙道,“殿下,大爷的意思是,山上近万名弟兄如果没有粮吃,就会下山捣乱,于地方不利。”

刘据端详着金不焕问道,“你是何人?”

金不焕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金不焕道,“小民金不焕!”

刘据:“你在黑虎山任何职?”

金不焕:“小民无职!”

刘据:“你是圣人门徒?”

金不焕:“读过几本圣贤书!”

刘据:“起来吧!圣人门徒不需要跪在这里。”

金不焕犹豫半晌,偷眼看向刘黑虎那张更黑的脸,一咬牙站起身来,“小民谢殿下!”

他知道,只要他站起来,黑虎山的大门对他也就关上了。

刘黑虎见状也要起来,被赵营平大刀压住,“让你起来了吗?”

刘黑虎吼道,“他是我的下人,一个奴才都可以不跪,我是主子为何要跪?”

金不焕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据冷笑道,“凡圣人门徒,没有官身者,见官皆可不跪,你也是?圣人之论,董公之道,你能说上几句?”

刘黑虎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刘据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本宫明白告诉你,今天的粮食你拉不走,一粒米也不会给你。不止是今年,从现在开始,府库里的米粮你一粒也别想!”

“你不是说山上还有两万兄弟吗?匪和流民,你认为你和你的兄弟是哪一个?”

刘黑虎咧嘴道,“我等不是匪!”

“那就是流民了!本宫此来其一便是为安置流民,让你的兄弟下山,登记造册,开荒垦田。”

提到开荒,刘据想起太守赵业的话,问道,“刘黑虎,听说你还定了一条规矩,凡是新开土地,前三年收入都要交给你是吗?”

刘黑虎冷笑,“这是他们自愿孝敬我,我没定过这样的规矩。”

刘据点点头,“好!刘黑虎,本宫正式通知你,黑虎山上聚集的流民,三日内下山接受安置,否则按匪贼处理,一律剿灭。回去吧!”

刘黑虎起身,狠狠瞪了一眼金不焕,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金不焕神色大变,“大爷……”

刘黑虎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看着他,“你是我的大爷!圣人门徒?!我刘黑虎高攀不起。”

金不焕扑通跪倒,“请大爷放了我母亲!”

刘黑虎摇头啧啧道,“太子殿下都说了,圣人门徒,见官都不用跪,我刘黑虎一介草民,你跪我干什么呀?受用不起!”说罢转身再走。

“站住!”

刘据一声厉喝,赵营平和李陵一左一右把他拦下。

刘黑虎双目暴睁,“殿下,你还想干什么?”

刘据来到金不焕身旁,拍拍他后背示意他起来,皱眉问道,“刘黑虎,你竟然还敢强扣人质?”

刘黑虎冷笑,“本大爷从未强扣任何人……”他话还没说完,李陵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大胆!跟谁称大爷呢?”

刘黑虎被打得一愣。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挨打是在什么时候了,十年前?二十年前?

好象自从他杀过第一个人之后,就再没人敢打他了。

他那两只手又开始握紧成拳……

刘据幽幽道:“刘黑虎,马上把金不焕的母亲送下山来,否则今天你走不出广汉县城。”

刘黑虎咬牙道,“我黑虎山上……”

刘据打断他的话,“你黑虎山上两万名兄弟不答应是吗?很好办!与本宫做对等同造反,管他两万还是两百万,一体擒拿问罪!”

第80章 想得挺美…… 刘黑虎犹豫了。

听太子的口气,他带来的人不会少,真要硬碰硬打起来,积累了十几年的威望,还有好不容易立起来的规矩恐怕都会烟消云散,他刘黑虎又会变成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

“好!太子殿下,我给你这个面子!”他叫过手下吩咐道,“回去,把金不焕的老娘送来!”

那人领命飞也似地跑了。

刘据微微一笑,“刘黑虎,本宫跟你商量一件事。”

刘黑虎:“什么事?”

刘据:“你带来的这些车马挡住道路,妨碍通行……”

不等他说完,刘黑虎道,“我的车下山,空车不能回。”

刘据点点头,“你的规矩?好!来人,把路上车马全部带回府衙!”

刘黑虎一愣,“你要干什么?”

刘据:“带回去,排好队,装粮啊!”

刘黑虎神色一松,“殿下早该如此!”然后一挥手吩咐道,“跟随殿下装粮去!”

马车很快被带离,刘据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刘黑虎奇道,“殿下不走?”

刘据摇摇头,“此地之事还未完结,请稍等片刻。”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回去的人带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返回。

金不焕见状再次跪倒,哽声道,“孩儿不孝……让母亲大人受苦了!”

老妇人颤微微来到他面前,仔细端详,问道,“子寅,你真的帮他们出主意去了?”

金不焕色变道,“娘您在山上,孩儿……不得已……”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老妇人气得全身颤抖,“圣人书你读到哪里去了?竟与盗匪为伍,你让为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又有何面目去见金家祖宗?”

“娘!”

金不焕俯首哀泣。

老妇人转身狠狠瞪着刘黑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位刘大爷,你的报应何时到啊?”

刘黑虎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老妇人不再理会他,拉起金不焕来到刘据面前,“您是太子爷吧?子寅,快给太子爷磕头请罪!”边说边拉着金不焕就要磕头。

刘据忙扶住老妇人说道,“老夫人,本宫不曾问罪,不必行此大礼。”

他看得出来,老太太在山上没受什么委曲。

老妇人却执拗地拽着金不焕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哀声道,“子寅是为了我才委曲求全,错在老身一人,请太子爷责罚老身就是。”

刘据把两人扶起,问道,“老夫人,山上可还有被扣押不得自由之人?”

老妇人摇头叹道,“老身不知。刘黑虎对老身一直以礼相待,那时我便猜出,他必是籍此要胁我儿为他效力,却又无能为力……”

刘据让金不焕带着他母亲退到一旁。

“刘白虎!”

正要开溜的刘白虎吓得一哆嗦,慢慢转身。

“抓起来!”

卫队一拥而上,把刘白虎按在地上。

刘黑虎一见惊道,“太子殿下,你这是干什么?”

刘据道,“昨日刘白虎擅闯府库重地,强运官粮,后又咆哮公堂,本宫还没找他算帐,今日正巧你在,本宫正式通知你,你弟弟暂时收押,如何定罪,看你表现!”

刘黑虎咬牙道,“你在威胁我?”

刘据微微一笑,“随便你怎么想。三天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带走!”

“大哥!大哥救我!”

刘白虎拼命挣扎,在众目睽睽下被拖走了。

“刘据!”

刘黑虎心中暗恨,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我跟你没完!”

如果他要是知道在他走后,太子刘据还“顺便”抄没了他弟弟的双虎宫,并把所有家人扔进大牢,估计会把满口牙都咬碎。

弟弟被抓,拉粮的马车被没收,去时风风光光,回来凄凄惨惨,这种从未有过的落差,让刘黑虎几欲发疯。

关键是粮食没拉回来,还把“智囊”给丢了,这让他在一众兄弟面前如何抬头?

“去请刁大爷,今晚就送那个太子刘据升天!”

刘黑虎双目喷火!

……

自从刘据抄没刘白虎家产之后,整个府衙所有属吏全部告假,只留下太守赵业和长史及郡丞三人值班。

刘据并不在意他们做什么,只要不捣乱就行。

太守府后堂。

独孤宏对金不焕和金母深深一躬,“伯母,子寅兄,独孤宏适才因刘黑虎在场,不便相认,请伯母和子寅兄见谅!”

金母两眼含泪,“飞鹰,伯母一直以为子寅跟你走了,谁能想到他……竟然还在山上。”

金不焕低头不语。

独孤宏道,“伯母,此事不能怪子寅兄,一切皆因刘黑虎掳走了伯母,子寅兄放心不下才不得不暂时委身。”

刘据笑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独孤宏道,“殿下,子寅兄素有巴蜀神童之称,属下怎能不识?”

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听得出来,两人绝对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应该是非常熟才对。

刘据一听心头一动,问道,“老夫人,子寅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金不焕摇头苦笑,“蜀中怕是不能留了,接下来我准备带娘亲去汉中投亲。”

独孤宏一听忙道,“子寅兄,你在汉中哪来的亲人?”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向刘据。

刘据会意,对金母鞠躬道,“老夫人,刘据有个请求,想请老夫人允准!”

金母一见他给自己行礼,吓得赶紧站起,“殿下莫要如此,折杀老身了。”

刘据道,“本宫想请子寅兄留在身边任参事,以便随时请益,不知可否!”

他知道金不焕是个大孝子,只要他母亲答应了,他就不会再说什么。

金母闻言大喜,拉着金不焕说道,“子寅,还不赶快谢过太子爷!这才是真正的大前程啊!”

金不焕一躬到地,“金不焕谢过殿下,属下愿为殿下倾尽全力!”

刘据赶紧把他扶起,笑道,“能得子寅兄相助,刘据何愁大事不成?”

金母心情大好,也看出他们还有话要说,便推说困倦,在下人的搀扶下回房休息去了。

独孤宏也躬身道,“殿下,今夜怕是不会平静,属下和少安兄商讨一下值夜之事。”说着也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刘据和金不焕两人,刘据打量着金不焕问道,“子寅,你在黑虎山停留多少时日了?”

第81章 千金不换一知音 金不焕道,“已近一年。”

刘据:“黑虎山上到底有多少人?”

金不焕:“老幼妇孺全部算上不到三千人。”

刘据沉思片刻问道,“黑虎山下山的路有几条?”

金不焕犹豫了一下说道,“大路只有一条,小路倒是不少,但只能单人行走。”

“殿下……”金不焕迟疑道,“您准备招安吗?”

刘据冷冷道,“招安?对于这等盘踞多年的势力,招安无异于养虎为患!”

金不焕眼睛一亮,“殿下意欲何为?”

刘据:“除恶务尽,一个不留!”

金不焕面色潮红,强抑激动之情问道:“殿下何时回京?”

刘据道,“西南一日不安,本宫一日不回!”

金不焕扑通跪倒,“属下愿与殿下平靖西南,誓死相随!”

刘据忙把他拉起,“子寅何出此言?”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金母在场时他答应,并非出自本意。现在才是心甘情愿。

“你担心本宫半途而废,再次无功而返吧?”

金不焕眼眶发红,“是!今日殿下也见到了,百姓对双虎畏惧已深入骨髓,为何?皆因官兵每次来时,只做表面功夫,从未触及豪强根本。”

“官兵一走,豪强便卷土重来,逐一报复……一次甚过一次,试问何人还敢听官府说话?”

“属下本已不抱任何希望,准备携老母随飞鹰一道出蜀,却不想……刘黑虎先一步掳走我母,以致我不得不……”

刘据见他泪光闪动,安慰道,“事急从权,怨不得你。”

金不焕平复激动的情绪说道,“虽然我并未帮刘氏兄弟做恶,但是见人为恶却不阻止,一样也是恶,不焕愧对圣人教诲!”

刘据道,“子寅不必自责。天下不平多矣,个人力微,岂能铲平?况且……圣人所言,也不见得全对。”

金不焕微微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眼睛又不自觉看向门外,刘据笑道,“隔墙无耳。”

金不焕苦笑道,“在匪窝一年,胜过十年苦读。容不焕说句不敬圣人的话,劝人向善,有时候不如直断其恶!”

刘据眼睛一亮,这句话从一个儒生嘴里说出来,……不太容易!

“愿闻其详!”

金不焕道,“礼乐之法,只对听得懂的人有效,对于蛮化不灵之辈,以刀枪相对,恐怕更为有效。”

刘据重重地拍一下他的肩膀,“大大有理!”

金不焕笑了笑,问道,“听闻殿下此次带来大量流民,不知做何安排?”

刘据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起另一件事。

“双虎之事提醒本宫,即便分给流民田土,最终恐怕也会落入他人之手,你有没有好的应对之策?”

金不焕目光闪动,犹豫半晌说道,“属下不敢说。”

刘据笑道,“本宫也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这样,你与本宫把各自想法写在手上,对比一下如何?”

金不焕点头。

取来笔墨,刘据在手心写下两个字,把笔交给金不焕,金不焕也在手心写上自己的想法,掌心向下。

放下笔手,两人同时把手展开,一见对方写的字,立刻愣住。

刘据和金不焕写的是完全相同的两个字:官营!

刘据立即来了兴致,竟然能有一个人想法和自己相同,太难得了!

“子寅,如何维持土地官营,本宫还有一个想法。”

金不焕也两眼放光,“属下也有!”

把手心的字洗掉,重新又各自写下,再次展开时,两个人都呆住了。

还是完全相同的两个字:不赏!

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知音吗?

刘据拉着金不焕坐下,兴奋道,“子寅,你的不赏究竟何意?”

他还需要确认一下,自己这个现代人的思想,和两千多年以前的古人是如何碰撞在一起的。

金不焕也难抑激动之色,说道,“属下所言不赏,便是无论皇子皇孙,还是王侯将相,有功无功,赏金即可,决不可给予土地。”

“土地乃一国之本,如若轻易赠予,等同于出让王权!”

“本宫完全赞同!”刘据猛地一拍桌案,“有功可赏,顶多发点奖金……财物就可以了,绝不能把国家土地送出去。”

金不焕频频点头,“此法乃清治豪强之根本,否则今日除旧,明日便会萌新,周而复始,永无绝患之日。”

刘据大有遇到知音的感觉,立即吩咐下人准备酒菜,他要和金不焕喝两杯。

金不焕也有同感,只是碍于身份相差悬殊,不敢表现得太过直白。

不过,两杯酒下肚后,两人之间的言谈再无顾忌,直抒胸臆,真正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程度。

金不焕思想的前卫程度让刘据大感惊讶,甚至一度怀疑他也是穿越过来的人,但仔细交谈下来,发现他的所有想法都是基于改制,从无到有的创新并不多。

比如土地最终归属问题,他还是跳不出此时此地的圈子。

但是,这也非常难得了。

对于他提出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分开,金不焕大感新奇,开始不断地追问细节。

刘据不由得感慨不已,学霸之所以为学霸,拥有好学和刨根问底的精神是他们共有的特征,古今相同。

既然金不焕思想超前,那他就再喂他点更超前的东西,让他看看哪些能用,哪些暂时不能用,还有哪些是根本就不合时宜的。

听着房中两人不时传出的欢笑声,独孤宏感慨道,“子寅兄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畅快过了。”

裴历也点头道,“殿下怕也是遇到知音了。飞鹰,你为何一直到现在才让殿与他下相识?”

独孤宏笑道,“这样不是更好吗?毕竟殿下身份贵重,而子寅每每口出奇言怪语,是不是能用的大才,我也不敢肯定。”

裴历望向夜空,问道,“飞鹰,他会来吗?”

独孤宏道,“一定会!”

“以我对刘黑虎的了解,殿下今日当众羞辱他,他必无法忍受。”

“而他所能倚仗者,便只有刁老大一人。”

裴历笑了笑,“刁老大真有你说的那般厉害?”

第82章 刁大爷的手 独孤宏道,“其他方面我不知道,他的飞镖是我见过最快的。”

裴历道,“你力主在十米外设防,就是为了躲避他的飞镖吧?”

独孤宏道,“正是。他的飞镖虽然快,但是五米力竭,十米……没有任何杀伤力。”

“是吗?”

一个阴森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裴历没有动,仍然仰望夜空,淡淡地说道,“阁下来了一个时辰,躲在那里也偷听了一个时辰,该出来透透气了。”

一个干瘦的老者从暗处转出,在两人身前五米外站定。

独孤宏抱拳道,“刁大爷从不出山示人,看来刘黑虎的面子还真是不小。”

刁大哂声道,“民不与官斗。但太子当街斩杀吾六弟,世人皆知我刁大之名,就不该动我刁大之人!”

裴历幽幽道,“世人?我裴历不是世人吗?为何我却不知刁大为何人?”

刁大冷哼一声,“无知小儿!你还不配知道老夫名号。飞鹰,念在你我皆为蜀山之人,老夫不为难你,你走吧!”

独孤宏笑了。

“刁大爷名震三蜀,妇孺皆知,我独孤宏自然也是如雷贯耳,但我身后是天皇贵胄,牵涉到大汉未来,莫说是你刁大爷,就是大罗金仙来了,在我独孤宏面前,也要铩羽而归!”

“独孤宏,别人惧你飞鹰之名,我刁大却不在乎,你若一意孤行,休怪我镖下无情。”

刁大右手一动,裴历的声音传来,“你最好别动,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口气不小!”刁大取出两枚飞镖托在手中,“小子,你想要哪一只?老夫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我想要这只!”

裴历身形一动,化作一道飞虹直奔刁大面门。

“来得好!”

刁大好字刚出口,裴历已经回归原位,宝剑仍然稳稳地卡在剑鞘中,好象从来没有动过。

刁大右手仍然稳稳地托着飞镖。

“小子,见面不如闻名,天下第一快剑也不过如此!你若能躲过老夫三镖,老夫即刻离开!”说罢右手收回,左手挥出……

独孤宏没有动。

裴历也没有动。

动的只有刁大的左臂!

没有飞镖……

只有微凉的小风,徐徐吹过……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奇异气息……

“你的镖呢?”

独孤宏笑得很诡异。

“果然很快!”

裴历目光微动,落在刁大那只光秃秃的手腕上。

“飞鹰兄,世上还有不用手发镖的人吗?”

“我没见过!少安兄见过?”

“我也没见过!”

两人的冷嘲热讽并没有激怒刁大。

或者说,他现在没有时间听两人说什么。

此时的他,全部精力都在自己那只左手腕上!

手呢?!

我的手去哪里了?!

他猛然低头,脚下一只干枯的断掌静静地躺在那里,掌心处还有五枚蓝幽幽的飞镖!

“啊……!”

刁大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惨号……

直到此时此刻,钻心的疼痛才刚刚到达他的中枢神经!

痛归痛,理智还在!

残酷的现实告诉他,转身逃跑才是此时最明智的选择。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裴历如幽灵般出现在他面前,“想走?晚了!”

“裴历!”刁大抱着断腕颤声道,“做人留三分,日后好相见,这点江湖规矩你都不懂吗?”

刷!

剑光闪过……

裴历大步从他身边经过,“飞鹰兄,剩下的交给你了。”

他边说边踱回原地,负手而立。

刁大愣愣地看着胸口以下出现的那道长长的伤痕,理智告诉他,脸上一定也有……

“裴历……”

这是他生命中说出的最后两个字!

刁大仰面摔倒!

这个世界,从此与他无关!

独孤宏伸出大指,“裴兄!”

裴历酷酷的样子足可迷倒万千少女!

独孤宏朗声道,“出来吧!难不成还要我一个个叫出你们的名字吗?”

没有回应。

独孤宏语气冷了下来,“既然不愿卖我独孤宏的薄面,那就休怪某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独孤宏纵身跃起,晃了两晃,隐入黑暗中。

惨叫声相继响起……

片刻后,他去而复返。

裴历抚掌道,“饮血飞鹰下,半点不沾衣,飞鹰兄果然名不虚传!”

“承让承认,少安兄才是快剑至尊!”

“哈哈哈……!”

听到两人清朗的笑声,金不焕奇道,“殿下,他们笑什么呢?”

刘据放下酒杯,“有所得耳!与本宫一样,得子寅兄,千金不易!”

“殿下谬赞了,属下深感惭愧!”

刘据起身问道,“来了多少人?”

裴历道,“二十三人!”

刘据:“查清来处,立即拘捕同谋!另外,再派五百人去往黑虎山下……”

独孤宏拱手道,“喏!”

火光闪动,人声鼎沸……

注定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第二天天光大亮,早起的人们便震惊地发现,太守府衙外不知什么时候立起来几十根四五米高的木桩,每根木桩上都挂着一个人……

死人!

“匪民刁氏,意图谋刺太子,现已伏诛,同案者二十三人,连坐者两百三十八人,已全部归案。”

“奉太子诏令,斩首弃市!”

编鼓声声,府衙外的长街两侧站满了人。

刀光!

血影!

伏尸!

……

场面极度血腥,但是围观的民众久久不愿离去。

“太子要动真格的了?!”

“这次看着象!”

“不要胡说,那两只老虎还活着呢!”

“赶紧闭嘴!”

……

黑虎山上。

刘黑虎暴跳如雷。

“废物!废物!”

他已经骂了一个多时辰。

没人敢接他的话。

声明赫赫的刁家兄弟被太子给灭族了!

据说不可一世的刁大爷被劈成两半,挂在木桩上示众……

“一群废物!”

“酒囊饭袋!”

他挥手打翻手下递上来的水杯,“又有什么事?”

“大爷,山脚下出现许多官兵,在官道上走来走去,不知道要干什么!”

“干什么?他们能干什么?敢干什么?传我命令,全体备战,今日便随本大爷杀进县城,活捉太子!”

没有人回应。

“我说的话你们没听见?”

“大爷,民不与官斗,咱们……不如等太子走了之后再……”

在他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说话的人把后半句硬生生吞回去。

“再什么?再什么呀?说啊!”

“大……大……”

“大爷送你上路!”

刀光血影再现,那人应声倒地。

“以后谁再敢胡言乱语,他就是下场!”

第83章 夜袭 刘黑虎坐立不安。

下山的路被官兵阻断。

不能下山,同时也意味着不能上山。

仅凭山上那点存粮和日须用品,坚持不了十天。

他开始“想念”那个让他瞧不上的酸儒金不焕!

黑虎山本来有三条下山通道,是他力主弃二留一,说什么保证一路畅通便路路畅通,如今看来全是屁话!

应该说一路被堵处处堵才对!

后悔没用,诅咒也于事无补!

是时候找找十三寨的人了!

那些散兵游勇……若放在平日里,他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黑虎山下不去了,只能借道!

承诺秋粮分给他们一成,不止可以借道,顺便还能借点人!

涪水西起武都,从西北至东南贯穿整个广汉郡,在巴郡境内与西汉水汇合后,转而向东。

可以说,一条涪江水,养育了武都,广汉和巴蜀三地几十万人口。

十三寨是涪水沿岸依山分布的前三寨,后三寨和中部七寨部族的统称。

十三寨人口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万,而且大部分都聚居在前三寨,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没有下过山。

“碧水清清染玉瓢,

白云缈缈绕林稍,

阿哥莫问人何处,

三更月下杨柳高。

悠扬动听的歌声在山谷中回荡,美丽的少女坐在石头上,在河水中摆动着雪白的莲足。

一个精壮少年,身背长弓,手捧一束野花悄悄靠近。

歌声戛然而止,少女脸上飘过一抹红云,脆声道,“伊木尔,我看见你了!”

伊木尔转到少女身边坐下,泄气道,“又被你发现了!”

少女向水中指了指,伊木尔恍然,“原来是这样!达兰,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达兰眼中泛起一抹薄雾,“这是蜀中大才子金不焕作的辞,当然好听了。”

伊木尔撇嘴道,“会做辞有什么不了起的,我还会射箭呢!”

达兰嘻笑道,“这是人家八岁时作的辞,你八岁的时候干什么呢?还穿开裆裤呢吧?”

伊木尔呼地站起,气道,“我不许你看不起我!”

“再说了,一个八岁孩童就能写出这种辞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罢摘下长弓搭箭转身,“达兰,我要把那朵最美丽的花送给你!”说罢弯弓便射。

竹箭发出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准确地射中树上几米高的白色花朵。

花瓣散落,飘飘而下。

达兰气道,“花呢?”

伊木尔摸摸脑袋,憨憨地笑了起来。

山中的气候,一片云便是一阵雨。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马上就是大雨倾盆。

伊木尔拉着达兰跑到树下避雨,虽然躲避及时,但身上还是湿了一大片。

伊木尔望着达兰,鼓足勇气说道,“达兰,我准备向你爹提亲!”

达兰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双眸闪动,“做我达兰的夫婿,一定要是山中的猛虎,天上的雄鹰!”

伊木尔一愣,晃了晃手里的长弓,“再厉害的猛虎,飞得再高的雄鹰,我一样能把它射下来!”

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达兰吃吃地笑了起来。

跶跶!

山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人同时望去,伊木尔眼睛一亮大喜道,“是刘黑虎来了!”

达兰道,“阿爹说他不是好人,你离他远点!”

伊木尔却坚定地说道,“我要做下山的猛虎和天上的雄鹰,就必须跟他下山!”说罢头也不回地追过去。

大寨里,刘黑虎望着气喘吁吁的伊木尔,对族长说道,“族长,我要他!”

一千石新米,外加五百张狼皮,族长没有拒绝的理由。

待达兰跑回大寨,伊木尔已经跟着刘黑虎山下了。

刘黑虎再次底气十足。

下山的路有了,还有一个号称神射手的伊木尔和五百名精壮士兵!

这可都是十三寨的精锐!

夜幕降临,太守府里却异常安静。

伊木尔和他的五百人在前,刘黑虎亲自带领五百人殿后。

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除掉那个让他颜面丧尽,寝食难安的人,无论他是太子还是皇上!

伊木尔接到的讯息非常简单,只要进入前面那座高门大宅,见人就杀,不用留任何活口,事毕刘黑虎会在后面接应,打开装满粮食的仓库,其中一半会留给他和他的族人。

他不会对“异族”人命有任何怜悯之心!

他的族人也和他的心思一样。

暗夜中,看着前面的人陆续进入太守府,刘黑虎有点犹豫。

怎么会如此安静?

虽然他知道府里的属吏们全都罢工了,但是太子手下的人呢?

“大爷,进去吗?”

“再等等!”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忽然,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

“殿下,时候不早了,安寝吧!”

“好!你们也早些歇息去吧。”

刘黑虎眼睛一亮,没错!就是他!

他一挥手,“上!”

待所有人都进入府中,府门悄然关闭。

刘黑虎在前,并没有发现府门在他身后关闭,他关注的目标只有一个,那间还有光亮的房间!

忽然!

无数火把骤然亮起,把府院照得如同白昼。

刘黑虎大吃一惊,心道不妙,正要命令撤退,火把又熄灭了。

他们又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嗖嗖……!

随着箭矢破空的声音不断传来,惨叫连连,身边不断有人倒下。

刘黑虎拼命挥舞着大刀吼道,“冲进去!杀光里面的人!”

而他自己则在手下的掩护下,迅速向府门方向撤退。

伊木尔和他的族人忠实地执行了他的指令。

仅管身边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是伊木尔仍然一马当先,冲到门边,抬腿正要把门踢开,却没想到门自己开了,一道寒光扑面而来,吓得他本能地向后退去。

哗!

火把再次亮起!

史俭出现在门口。

刘黑虎的心猛地一沉,太子不在里面?!

上当了!

“撤!”

他大吼一声扭头就跑。

但是,伊木尔却没有动。

他不能这样空手回去!

摘下长弓,取出竹箭,瞄准门口那个人……

嗖!

啪!

他刚刚把弓拉满,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支羽箭,准确击中他的竹箭,力道之大,竟让他的长弓直接脱手……

世上还有人比他更善射吗?

第84章 艰难的抉择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嗖!

就在他愣怔之际,又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无声地贯穿了他的手臂。

伊木尔闷哼一声抱住胳膊,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撤!快撤!”

刘黑虎带着手下疯狂撞击紧闭的府门。

他已经顾不上头顶的箭雨了。

轰隆一声闷响,府门打开,刘黑虎刚刚松一口气,却发现门外不远处站着一排排严阵以待的官兵!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再不逃跑就真没有机会了!

无论牺牲多少人,他都必须逃出去!

无论在他身前还是身后,只要够得着的,都被他抓起来扔出去,用他人的生命拼出一条血路,趁着夜色,拼尽全力跳进涪水河中……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狙杀!

刘据在裴历和独孤宏的陪伴下从偏殿中走出,看了看毫发无伤的史俭,笑道,“过够瘾了吧?”

史俭呵呵笑道,“我还没动手呢!”

赵宫平上前道,“殿下,一共狙杀匪寇九百二十一人,活捉七十四人。”

刘据皱眉道,“这么多?把子寅叫过来。”

很快,金不焕走过来说道,“殿下,山上的人不到五百,其余都是十三寨的人。”

刘据道,“把人带上来。”

七十几个人在下面跪成一片。

金不焕眼睛一亮,指着胳膊上插着羽箭的人叫道,“伊木尔?”

伊木尔一愣,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认识他!

刘据:“带过来!”

伊木尔被两个官兵架到刘据面前跪下。

“你是十三寨的人?”

金不焕道,“殿下,他是十三寨中有名的神射手。”

伊木尔咬牙问道,“你是谁,怎么认得我?”

“金不焕!”

伊木尔一愣,“你就是那个八岁就会写乱七八糟烂辞的神童?给官府当狗,呸!”

史俭抬腿就是一脚,踢在伊木尔身上,他却纹丝未动。

伊木尔扫视在场之人问道,“谁射的我?”

李陵迈步而出,“我!”

伊木尔一愣,上下打量着李陵,“我的箭也是你射落的?”

李陵冷笑,“那有何难?”

“我不信!”

伊木尔大叫一声猛地挣脱士兵,向刘据扑去。

刘据大惊,急忙后退。

距离太近,他刚退后两步,伊木尔已经到了身前,张牙舞爪向他抓来。

可是……伊木尔忽然停下了!

一把长剑从他前胸刺入,后背透出!

史俭拔出宝剑,再踢出一脚,伊木尔仰面栽倒,双目圆瞪,永远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随他而去的,还有他那个成为陆地之王和天空之鹰的伟大梦想!

刘据后怕不已,刚才若不是身旁的裴历和独孤宏拉他一把,肯定就落到伊木尔手里了。

“十三寨的人如此凶悍!”

刘据一挥手,“不用审了,全部斩首!”

……

刘黑虎精心策划了一场暗杀,却掉进了刘据事先设计好的陷阱!

当他从涪水中爬上岸,哆哆嗦嗦地回到老巢时,那模样……和落水狗差不多。

“刘据!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刘黑虎在金宝堂下,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嘶吼……

和他的狼狈不堪相反,太守府里一片灯火通明。

刘据摆下大宴,犒劳各位属下和卫队士兵。

“本宫谢各位鼎力相助,奋勇杀敌,尤其是子寅设下妙计,一招关门打狗,足以让刘黑虎疼上一段时间了。”

金不焕谦虚道,“殿下过奖了,若不是殿下准确推断敌方来袭时间,不焕就是有再好的主意,也无处可用。”

众人大笑,刘据道,“以本宫看来,刘黑虎此次恐怕还会再摔一个跟斗,一直摔到爬不起来为止。”

众人一愣,金不焕看向赵营平,笑道,“赵将军留在山脚下的大礼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赵营平道,“就待鱼儿往里跳了!”

众人再次笑成一团。

……

刘据的确把刘黑虎的脾气摸透了。

这口恶气,他一刻都忍不了!

而他的那些手下,看到老大这副模样回来,也都个个怒火中烧,摩拳擦掌,准备为老大报仇。

刘黑虎嘴角露出一丝阴森森的冷笑,“刘据以为算计我得手,此时一定在喝酒庆祝,如果我们杀他个回马枪……嘿嘿嘿!”

他似乎已经看到太子刘据跪地求饶的酸爽画面。

“告诉兄弟们,上马,下山!一律杀光,抢光,烧光!广汉县,对不住了,这笔帐只能算在太子头上!”

夜色中,黑虎山上马蹄声声。

“大爷,山脚下果然没有官兵!”

得到探报,刘黑虎咧嘴笑了。

“刘据,我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进城!”

他一声令下,几百匹骏马呼啸而下……

然而……

原本一马平川的道路上,竟然出现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陷马坑。

前方的马掉进去,后面的马补上来,夜色中真实情形晦暗难明,人仰马翻,相互踩踏,惨叫声此起彼伏……好一通大乱!

刘黑虎一马当先,也是第一个掉进陷马坑的。

当他反应过来准备逃出去时,被后面另一匹马又砸了回去。

最后,他只能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一动都不敢动,才免去了被马踏人踩的悲惨结局。

如果不是手下人在清点没有受伤的马匹时发现了他,刘黑虎恐怕要在陷马坑里住到天明了。

将近一千人下山,回去的不到两百,刘黑虎腿上,胳膊上到处都是淤青,头上还被马蹄子蹬了一个大包,气得他差点吐血。

但是气归气,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

到目前为止,他引以为傲的家底已经折损大半,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连三天,黑虎山上都是静悄悄的。

不动了?

那可不行!

刘据决定,将诏狱中的刘白虎及其家人拉出来,公审!然后处决。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刘黑虎耳中,这下子他彻底坐不住了。

下山,还是不下山?

他又面临生死抉择。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太子设了一个大大的圈套等着他来钻。

去,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不去,黑白双虎将在三蜀从此除名!

手下近千双眼睛看着他呢!

刘黑虎决定,把黑虎山的前途留给手下人,由他们决定去还是忍。

第85章 讨论一下前程问题 黑虎山上,展开了一场关于前途和面子孰重孰轻的大讨论。

“大爷,敢跟黑虎山作对,别说是太子,皇上也不行啊!”

“对!必须干!”

“干个屁!没长脑子吗?那是个饵,等你上钩呢!”

“那得多大的饵才敢钓咱们这样的大鱼?”

“哈哈哈……”

刘黑虎耳朵嗡嗡作响……

“用二爷当饵,大不大?”

“大个屁?!用二爷只能钓到大爷好不好?”

“大爷去了你不去?”

“大爷让我去我就去!大爷没让我去,我干嘛送死?当然不去了!”

刘黑虎知道,做为山上的话事人,他该说话了,否则这种讨论,就是争到地老天荒,也没什么鸟用。

看到他吃力地举起右手,所有人都闭嘴了。

“第一,不下山,十天之后断粮!”

他这句话立即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大爷,我听侯二说撑不到十天了!”

刘黑虎冷眼道,“他说几天?”

“三天!最多四天!”

“我说十天就十天!”刘黑虎艰难地放下手臂,“来人,把这小子和侯二砍了!”

“大爷,我说的是实话啊!”

“我知道!”刘黑虎不耐烦地说道,“把你和散布谣言的人杀了,就能撑十天!”

“大爷高明!”

“大爷威武!”

……

刘黑虎静静地看着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第二,下山,还得借道!”

“大爷英明!”

终于又有“聪明人”说话了。

“大爷可以象上次一样,向十三寨借道的同时,再借两千人出来,让他们打头阵,咱们兄弟在后面看着,一旦大事不好,立即撤退!”

“好主意!”

“妙!”

“好个屁!”

有人反对了。

“大白天的劫刑场去啊?十三寨的人蠢是蠢,但是都不傻吧?看到官兵还不跑?”

“聪明人”又说话了:

“咱们可以晚上去啊!趁着天黑把二爷抢回来!”

“还是放屁!”

“公审!有晚上公审的吗?公审之后就要砍头了!”

“那就没办法了!”

“大爷,节哀顺变吧!咱们在山上选一块风水宝地把二爷埋了。”

“北坡那块地应该可以!”

“北坡不行,我家在那边。还是南边吧,南边山坳里安静。”

“南边?你忘了野狼刨坟的事了?你想让二爷喂狼吗?”

“要不……干脆别埋了,让二爷与天地同寿岂不是更好?”

“好主意!”

“妙极!”

“大爷,我们有主意了!”

刘黑虎感觉有一股青烟从头顶升起。

“来人,把这些狗贼全都砍了!砍成十八块,扔到南山上,让他们与天地同寿……!”

一番精彩绝伦的讨论让刘黑虎认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弟弟只是他弟弟,不是别人的弟弟!

他咬了咬牙,再去一次十三寨!

和上次意气风发不同,这次他“谦虚”多了。

在族长凌厉的目光注视下,他要让自己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的人呢?”

“族长,十三寨的兄弟们……”刘黑虎容量不太够的大脑飞速运转,“他们……”

“他们怎么了?”达兰急匆匆地跑进来,“伊木尔呢?”

刘黑虎用力挤出两滴眼泪,“他们……被抓了!”

“被抓了?!”

刘黑虎心中暗笑,继续说道,“太子说了,后天在广汉县万民公审,然后……处决!”

“什么……处决?”达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族长眉头紧锁,“刘黑虎,你说的是真话?”

刘黑虎拍着胸脯保证,“我刘黑虎以人格担保,此事千真万确。”

族长沉默了。

刘黑虎的心突突地跳。

人格是什么东西,金不焕只和他提过一次,但是具体是什么他并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

好在族长没有追问他关于人格的问题,让他松了一口气。

“族长,为了十三寨的生存,咱们不能等下去了!”

族长喃喃道,“没错!是不能再等了!公审在哪一日?”

“后天!族长准备派多少人随我下山?”

族长:“全部!”

刘黑虎狂喜,“当真?族长若真能如此,黑虎也当倾巢而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高高兴兴地回去准备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头呢?

脑容量又不够用了……!

十三寨果然如族长所说,除了实在不能走路的老弱病残,其他人统统下山了。

但是,刘黑虎在充分发掘了自己有限的脑容量之后,又想到了另外一条妙计。

十三寨的人不一定有多强悍,但是人多,他必须充分利用这个优势,最好能在现场乱起来,然后他就可以乘乱把弟弟刘白虎及家人救走。

甚至撤离黑虎山,转移到别的地方都可以考虑!

为了更好地实现他的计划,他特意在山上留了两百人。

十三寨的人倾巢而出,这的确不在刘据的谋划范围之内。

他不相信刘黑虎有这样的号召力。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立即把金不焕和独孤宏找来,商议应对之法。

沉吟半晌,金不焕断然道,“刘黑虎一定没有把十三寨前来行刺的人全部被正法的消息如实告知,否则他们决不可能全部下山。”

“意图很明显,他们找太子要人来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飞鹰,你带人走一趟,把真实消息传递出去。”

独孤宏领命离去。

金不焕仍然愁眉不展,刘据问道,“子寅,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金不焕道,“属下担心刘黑虎在十三寨背后搞鬼。”

刘据试探着问道,“子寅意指本宫应派人上山保护十三寨?”

金不焕连连摆手,“殿下万不可如此行事,否则必会重蹈李将军覆辙。”

刘据一愣,“李将军和十三寨的人打过交道?来人,请李将军!”

李昌这几天一直和李陵赵营平等人训练从流民中挑选出来的勇士,除非太子有特别差遣,否则他便和士兵们同吃同宿,基本不出来。

当他听到十三寨三个字时,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殿下,上次末将和卫广将军率八尉来此,险些身陷十三寨之中不得出,卫广将军亦被恶毒所侵,后会盟得解。”

第86章 算到开头,没算好结尾 刘据详细询问方才得知,当时刘昌和卫广也准备收拢十三寨乡民归化,可是不但没有成功,还被对方施以奇毒,差点小命不保。

后来,只能和十三寨约定互不侵犯,由府库每年拔给其一定数量的米粮,而十三寨的乡民却不用负担任何赋税劳役。

这段经历没人愿意提及,回朝后的奏报中也隐去了相关细节。

刘据皱眉道,“如此说来,无异于由朝廷供养其生计,为何还要参与刘黑虎刺杀本宫之事呢?”

金不焕道,“据属下所知,十三寨人口已由最初的不足五千增至万有余,郭将军和卫将军当初与他们约定的米粮数目不够了。”

滇蜀一带少数民族居多,他们整日与蛇虫鼠蚁为伍,熟知用毒,这并不稀奇,刘据深知其中厉害,所以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郭昌道,“末将以为,无论如何,不能让十三寨的人入城,殿下更不可与其接触。”

刘据明白,郭昌也想不到好的应对方法,只能让他先回营去,继续和金不焕商讨后续的应对策略。

金不焕犹豫半晌说道,“殿下,如若只是十三寨之人,倒还好说,属下与飞鹰出面大体可以安抚。”

“目前看来,刘黑虎举十三寨在前,他阴谋在后,如此一来,两难矣!”

刘据问道,“何来两难?”

金不焕道,“不伤乡民,难挡刘黑虎,若惩刘黑虎,必波及乡民,此两难也。”

刘据道,“刘黑虎必惩!”略一沉吟又问道,“本宫观行刺之人,凶悍无理,乡民与我可有同化之道?”

“绝无可能!”

金不焕断然道,“十三寨乡民排除异己深可入骨,一直视外族为异类,绝无同化之理。”

“迁徙如何?”

“也不可能!”

刘据反倒松了口气,“既是如此,那便好办。”

金不焕目光闪动,“殿下,属下有一两全之计,即可解决乡民难训之忧与刘黑虎之患,又不伤殿下仁德之名。”

刘据喜道,“子寅快说,是何妙计?”

金不焕道,“将刘白虎等人移至城外!”

刘据一愣,随即点头道,“甚好!”

……

广汉县城外十里驿场。

这里是当年李昌和卫广行军时的临时驻地,大军离开后被改成驿场,成为大宗货物交易的地方。

此时驿场四周已被全副武装的官兵包围,刘白虎和他的家人一百多口,全部被押上临时搭起来的监斩台,等待最终审判。

五里外便是黑虎山。

黑虎山下,一排巨大的陷马坑阻断了通往广汉县城的唯一通道。

刘黑虎鼻子都快气歪了。

他终于看到昨夜险些让他丧命的机关长什么模样了。

直到此时,陷马坑里仍然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死去的马匹。

那可都是他的家底啊!

他的心在滴血!

陷马坑这边,独孤宏手里提着盖有太子印信的通告。

陷马坑那边,是几千名十三寨的乡民以及刘黑虎的手下。

直到这时,乡民才得知自己那边的五百人因为行刺太子被全部斩首,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刘黑虎。

刘黑虎却完全不在乎,高声道,“我的损失比你们更大,不用看我。”

“无耻!”

达兰两眼含泪气道,“你不是说他们被捉了吗?”

刘黑虎哈哈一笑,“被抓和被杀有什么不同?早晚还不都是一个下场?”

达兰还要说些什么,被族长制止。他对独孤宏说道,“生死有命,我们不追究这件事了,但是请太子出来,与我十三寨单独对话。”

独孤宏又取出一份告示,高声道,“太子殿下是什么人?天皇贵胄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殿下已签发诏令,十三寨安份守纪,未曾有欺压乡里之恶行,现将岁米提升至两倍。”

“好!”

十三寨的乡民们欢呼起来。

独孤宏又道,“条件是,你们即刻回山,不再与黑虎山勾连一气。”

族长端详着他手里的文书,“拿来我看!”

独孤宏冷冷一笑,“你识字吗?”

“假的!文书是假的!”

刘黑虎在后面高声叫喊,“官家欺你,不可上当!”

达兰上前一步说道,“我识得上面的字,的确是这样说的。”

族长略一犹豫说道,“好!我们回去!”

达兰道,“独孤飞鹰,我可以取回伊木尔的尸首吗?”

独孤宏摇头,“没有可能了。”

达兰失望至极,低声啜泣。

刘黑虎一见十三寨的人转身,不由得急道,“你们不要上当,官家的话也能信吗?”

族长皱眉瞪着他,“官家答应我们的米粮没有断过,反而是你,处处欺瞒我十三寨!”

刘黑虎见阻拦不住,忽然高声道,“你们回不去了!”说着向山上一指,得意地大笑起来。

只见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正是十三寨方向。

族长大惊,“刘黑虎,你干什么?”

刘黑虎笑道,“几座破寨子有什么好守的,前面就是县城,比你们的十三寨强上万倍,跟大爷我杀进城去,改天换地吧!”

“刘黑虎!”族长大怒,抽出腰刀向刘黑虎冲去。

“族长,汉军就在对面,你冲我来干什么?”

“要你命!”

族长举刀就劈。

嗖!

一支利箭凌空飞至,正中族长,透胸而入,他手里的刀还没落下,便当的一声掉下,倒地身亡。

“阿爹!”达兰大叫一声扑过去,“刘黑虎,你杀了我爹?!”

刘黑虎大叫,“敌人在那边!”

无论他怎么叫喊,愤怒的乡民们挥舞着柴刀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场混战就此展开。

“大人,我们……”身旁的卫兵征求独孤宏的意见,独孤宏摆手道,“不用管他们,但凡有一人越过陷马坑,立即射杀!”

十三寨的乡民表现出了超强的战斗力,把刘黑虎等人逼得连连后退。

再往后退就上山了!

刘黑虎大怒,不断挥舞大刀,“杀!杀光他们!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的本意是断掉十三寨的后路,让他们死心塌地和官兵拼杀,而不是一味与自己纠缠拼命。

在乡民们悍不畏死的穷追猛打下,刘黑虎丢下几百具尸体后不得不往山上逃。

乡民的人数比他们多上许多,即使伤亡是他们的两三倍,仍然占据着绝对优势。

刘黑虎恶从心头起,没完没了的纠缠把他的计划完全打乱,他大吼一声,“后退者死!”接着便挥刀砍翻两个往回逃的手下,其他人见状一愣,红着眼睛呀呀怪叫着冲进乡民之中……

第87章 倔强的资本 刘黑虎严重低估了十三寨乡民的战斗力和明辨是非的能力。

结果就是乡民们不论有多少人倒下,仍然义无返顾地往上冲。

他们的目标是刘黑虎!

当刘黑虎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象玩大了!

在他的意识里,第一要防范的是山下的官兵,而不是眼前这些“野蛮人”!

官兵一个没上来,野蛮人却杀红了眼。

“刘黑虎!”达兰一声娇斥,几个纵跃飞奔到他面前,举起铁叉就刺。

刘黑虎慌忙举刀相迎,当的一声把达兰的铁叉格开,却没有防住从其他方向冲上来的乡民,大腿上挨了一刀,咚的一声从马背上摔下来。

好在他经验老到,借着摔下的力道滚到树丛中,东钻一下,西躲一下,竟然让他逃脱了。

愤怒的乡民们径直冲到刘黑虎的老巢,见人就砍,然后一把火把刘黑虎辛苦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根据地付之一炬!

望着山上的熊熊大火,独孤宏吩咐道,“请太子殿下!”

刘据带着卫队缓缓而来。

“刘黑虎还在山上吗?”

独孤宏道,“属下没看到他下来,应该还在山上。”

金不焕望着山腰上的烈火和浓烟,感叹道,“三蜀的天……终于晴了!”

裴历问道,“殿下,上山吗?”

刘据摇头,“不!等!”

没人知道他要等什么,都静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弯弯的山道尽头。

时间缓缓流逝,山上的明火已经熄灭,只有冲天的浓烟还在天空中盘旋不散。

山道上,一行人快步下山。

“保护殿下!”

金不焕打马前行,挡在刘据身前。

他对十三寨的人有一种本能的防备心理。

裴历和独孤宏一左一右护在两侧,卫队在两翼呈扇形展开。

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是对刚刚形成战斗力的卫队,他还是很满意的。

“来的是太子吗?”

达兰脸上身上都是黑灰,但仍掩盖不住她的勃勃英姿。

金不焕道,“当今太子殿下在此,停下!”

达兰等人停下脚步。

在她身后,还有将近两百名青壮男子,这是十三寨最后的存在标志。

达兰凝视金不焕,“你是何人?我要和太子说话!”

金不焕道,“在下金不焕!”

达兰一愣,“你是三蜀神童金不焕?”

“神童不敢当!”金不焕道,“殿下就在我身后,你想说什么仅管讲,殿下听得见。”

达兰望着他呆呆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原来大汉朝的太子胆子这么小,躲在别人身后不敢出来!”

刘据道,“子寅……”

金不焕却道,“殿下安坐,不焕与她对话!”

刘据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安危,再看看前后左右,护得象铁桶一般,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流。

金不焕道:“非我主胆怯,实为尔等奸假难测,不得不防。”

达兰气道,“谁奸假难测?难不成我要害你家主子?”

金不焕寸步不让,达兰回头看看身后,泄气道,“我只想问太子一句话,刚刚的诏令是否还有效?”

刘据道,“当然无效!”

金不焕:“你听见了?无效!”

达兰顿足道,“如此不讲信义,说过的话如同放屁,算什么太子!”

金不焕反问,“你等族人在哪里,叫出来回话。”

达兰道,“都在这里……”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了,泪水夺眶而出。

大几千人变成了不到两百人,哪还有谈判的资本?

刘据道,“旧的诏令无效,本宫可给你一道新诏令!”

达兰大喜,“什么?”

刘据:“尔等剿匪有功,本宫赐你们一个前程给,到本宫卫队来效力。”

“给你当看门狗?不行!”

达兰断然拒绝。

刘据道,“本宫可以等。只要本宫未离开三蜀,你们随时可以找我报到,走!”

他一声令下,陷马坑这边眨眼间空无一人。

达兰看着来去如风的太子和他的卫队,呆呆出神。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达兰:“回去!”

……

十三寨一片狼藉,哪还能找到一个活人的影子?

默默地掩埋亲人和族人的尸骨,达兰站在涪水河边呆呆出神。

“小姐……”

她现在成了这两百人的主心骨。

因为她是族长的女儿!

达兰咬牙道:“从现在开始,全力寻找刘黑虎,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是!”

……

回到府衙,金不焕忧心不已。

“殿下,您为何要招他们到身边来?”

刘据道,“子寅,你没发现那些人衣衫完好吗?丝毫没有经历过一场大战的样子,这足以说明他们拥有超强的战斗技巧,本宫需要这样的人。”

“可是……如何能确保他们对殿下忠心不贰呢?”

刘据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以真心换真心,我相信他们与其父辈不同。”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就象伊木尔一样,哪怕明知下山的机会是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试一试。

年青人必定拥有与父辈完全不同的思想,他们向往的是更加广阔的天地。

金不焕的顾虑虽然无法完全消除,但是太子殿下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反对。

刘据更关心的是还在外面漂着的刘黑虎。

“本宫准备明日正午行刑!”

金不焕道,“越早越好。殿下要去吗?”

刘据笑道,“本宫不去,大鱼怎么能浮上水面?”

刘白虎的罪行根本就不用审,都在那摆着呢,随随便便拉出一条就够灭族的。

秋风冽冽。

驿场内外人头攒动。

赵营平调来一千人马负责外围治安,李陵带着五百精兵负责内部秩序,太子刘据在卫队的簇拥下来到主位落坐。

他左首边是太守赵业,右首边是将军郭昌。

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把所有道路都挤得水泄不通。

咚咚的编鼓声震人心魄,只待午时一到,立即开刀问斩。

此时的刘白虎,身上的狂傲之气早就不见了。

他所有的希望都在大哥刘黑虎身上,可刘黑虎折腾到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他的命运似乎已经看到了尽头。

他艰难地抬起头来,今天或许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天,再看一眼这个花花世界,胸中那口闷气……怕是出不来了。

忽然,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某处定格,一股热血直冲天灵……

第88章 条件 刘据看向赵业,“太守大人,时辰差不多了吧?”

赵业道,“殿下请!”

刘据扶案而起,高声道,“本宫上承圣命,代天行狩,惩恶扬善,抚慰民心,然冥顽不可教化者,为恶不得不罚,代天施以雷霆之法惩戒之!”

“刘氏兄弟,罔顾礼法,自立为国,为害一方,恐吓民生,本宫代天行诛,以大辟罪十,死决事三十,处刘白虎及其族人,腰斩弃市!”

他一边说一边四下里观察,按说刘黑虎应该出现了,再晚一会儿他老弟人头落地,来了也没用了不是吗?

“殿下!”

一个老者挎着竹篮从人群中颤微微走出,“殿下,老朽想送他们一程,请殿下恩准!”

李陵上前一步挡住他,“蓝中何物?”

老者道,“老朽自制些面饼和水。”

李陵探头看了一眼,“过去吧!”

老者一步三摇地来到刘白虎面前,喃喃道,“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忽然,一声厉喝传来,“刘黑虎!”

达兰带着几十个壮汉绕过卫军冲了进来,径直向老者扑去。

老者猛然转身,抓起一只面饼向刘据扔来。

裴历手疾眼快,拔剑将面饼格开。

干面饼遇到剑锋被破成两半,一只黑乎乎的物是落在刘据案上,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只毒蝎!

“饼中有毒!”

独孤宏大喝一声将案上的毒蝎斩成两段,纵身向老者扑去。

刘据起身后退,卫队将他团团护住。

那老者竟然是刘黑虎假扮的。

身份被拆穿,他也不再掩饰,不断地把蓝中面饼掰开往外扔。

每个面饼中都藏有一只或数只毒虫,侍卫们忙于抵挡,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近身。

场中乱做一团。

刘据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刘黑虎会用这种方式出现。

乱势一起,人群中又冲出十几个人,配合刘黑虎冲上监斩台,砍断刘白虎等人身上的绳索就要把人带走。

别人畏惧面饼里的毒虫,对达兰和他的族人却完全没用,他们手持铁叉木棍径直冲到刘黑虎面前,把他团团围住。

刘黑虎从蓝底抽出一把短刀,当当几下就把达兰等人的武器拔开砍断。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顺利脱身。

李陵向监斩台上一指,“抓住他们!”

卫兵们潮水般涌了过去。

刘据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刘黑虎,此时一见他虽然被围,但是面对基本没什么象样兵器的十三寨族人,突出包围圈也就是早早晚晚的事。

而他之所以不走,是因为刘白虎还在。

“翁孙!兵器!”

赵营平闻声叫人抱过一堆刀枪扔到达兰族众脚下。众人捡起兵器一通狂砍猛刺,刘黑虎立即落入下风。

监斩台上的人迅速被卫兵制服,刘白虎等一个不少,全部被带到台下。

刘黑虎见状越发焦急,顾不得身前身后门户洞开,拼命向刘白虎扑去。

史俭从斜刺里冲出把他截住,刷刷几剑便把他逼退。

刘黑虎抓起一只面饼扔给史俭。

史俭知道这东西不能接,闪身让开,正巧给刘黑虎留下可乘之机,两步蹿到刘白虎面前,伸手就去拉他。

史俭大急,也不管飞来的是什么,直接用剑格开,然后翻转剑身,从上至下斜刺里把宝剑抛出。

两把大刀当头砍下,刘黑虎俯身前扑,抱住刘白虎准备滚两滚避开攻击范围,但是……

史俭的宝剑适时出现,直接把他钉在地上。

刘白虎大叫一声“大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手腕上剧痛传来,眼前一黑,史俭翻身倒地。

随着刘黑虎伏诛,这场惊险万分的战斗正式结束。

史俭的手腕被毒蝎咬了一口,整条小臂都开始发黑,人更是昏迷不醒。

达兰冲到他身边,麻利地割下一段袍袖,在肘弯处捆死,又取出一把小刀,把史俭手腕上的伤口割开,一股浓稠的黑色血液缓缓流出……

同样中毒的士兵不下二十人,达兰喊道,“都别动!”然后便和她的伙伴们冲上前去为士兵驱毒。

看着他们专心致致的样子,本来还戒备十足的赵营平和李陵悄悄挥手,让身后的士兵退到十步开外。

把毒血放出之后,中毒的士兵幽幽醒来,只有史俭,仍然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刘据大步来到史俭身边,俯身查看。

达兰满头汗水,走过来查看他的伤势,刘据脱口道:“别人都醒了,他怎么还在昏迷?”

达兰看他一眼问道,“你是太子?”

刘据点点头,目光一直停留在史俭身上。

达兰撇嘴问道:“你不怕我下毒害你?”

刘据急道:“你赶紧把他救活,再给我下毒不迟!”

达兰抿嘴一笑说道,“他运气不太好,碰上一只蝎王。不过也应无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刘据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要走,达兰忽然道,“太子,我帮了你的忙对吧?”

刘据停下脚步,“没错!本宫要感谢你!”

达兰一指刘白虎等人,咬牙道,“我要亲手杀了他!”

刘据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小民百姓,杀人必要抵命。”

达兰一愣,“那要怎样才能杀他?”

刘据:“做我的侍卫!”

达兰犹豫半晌,捡起大刀向刘白虎走去……

经过如此一番折腾,行刑的时间整整向后推迟了一个时辰。

当刘白虎等人再次被押上监斩台时,所有人都不再抱有任何生存的希望了。

达兰亲手斩下刘黑虎的头颅。

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也算给她爹报了大仇。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十三寨仅余的乡民亲手斩下仇家头颅,跪伏在台上,哭声一片……

这标志着雄霸三蜀十数年的最大祸根被彻底根除!

意识到从此以后将不再有双虎压在头上时,百姓们也纷纷跪倒,悲声四起。

这其中有委曲,更有对太子的感激和崇拜……

刘据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民怨的力量!

如果不能善加疏导,让民怨变成民恨,决堤之水一旦形成,再想疏堵就来不及了。

回到太守府,刘据让赵业以太守的名义发布诏告,从即日即刻起接受百姓举报,但凡与刘氏兄弟勾结为恶者,一律重处。

于是,太守府衙很快就变成了广汉城中最热闹的去处。

第89章 太子殿下的蜕变 太守府前,一百多名属吏跪在阶下,低头受训。

“尔等只顾私利,罔顾大义,舍弃朝廷名器,怠憜政事,虽因悍匪之威甚巨而不得已为之,但皇皇礼法在前,圣人大道在后,大汉国威,岂能因匪甚而废耶?”

刘据声色俱厉,对这些瞻前顾后,自私自利的属吏严加训斥。

“依大汉律大辟事,尔等皆为可诛之人!”

属吏们面如土色,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但本宫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加恩于尔等,死罪可免,活罪不恕,各领二十杖,赶回家去,永不任用!”

“凡勾连匪患者,一律重处!”

说完之后起身就走。

现在大事已定,他不想再给任何人以任何辩解的机会。

朝廷需要你的时候你退了,大患解决了你又来装可怜?

太子殿下只有两个字给他们:滚蛋!

平日里和言悦色的太子殿下,发起飚来一点都不手软!

如此便绝了一百多人的仕途,赵业有些不放心。

“殿下,属吏虽然有错,但一个不留,郡中事务恐难展开……”

刘据微微一笑,取出一份名单递给他,“太守大人,这是本宫入蜀以来暗中观察考据之人,皆为有节忠贞之士,大人可委以重任,取而代之!”

赵业接过名单一脸慒逼。

他可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竟然暗中做了这么多事。

刘据是什么人?

他是当今太子!

太子殿下坐镇,还有人敢罢工,现在天下太平了,又回来想官复原职?

想得美!

“太守大人与郡丞及长史一直陪伴本宫处理剿匪事宜,胆气可嘉,本宫自会向皇上禀明。”

“谢殿下!”

赵业一躬到地。

他说的是陪伴而不是协助!

刘据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以赵业多年的从政经验判断,他这个太守也就到此为止了。

试问,属下全部罢工,剿匪过程中只充当一个蜡像人的作用,这样的官员怎么可能还有前程?

太子不问他的罪已经是开恩了。

刘据已经想明白了。

他带来的这些流民,尤其是沿途收拢的人之中,不乏饱学之士,拥有各方面专业特长的人多不胜数,启用他们,绝对比继续留用这些只知道见风使舵,明哲保身的老油条要强得多。

最核心的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因素,他们都忠于自己!

而这部分工作,则是由马上就要入蜀的刺史任安和田仁暗中完成的。

太守,郡丞和长史,都是朝廷委派的官员,食朝廷俸禄,他做为一个随军监军,没有权力任免处罚,但是属吏则不然。

赵业有苦说不出。

尤其是安排的这些人中,还有十几个竟然是十三寨的遗孤。

他理亏在先,对刘据的安排只能无条件接受。

达兰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族人有朝一日也可以披上官衣,光明正大地吃上皇粮。

感动得她带着所有族人跪在太子行署前,不停地磕头。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切,都是太子赏给他们的!

刘据把他们一一扶起,对达兰更是赞不绝口,“姑娘女中豪杰,胆识过人,可惜我大汉没有任用女官的先例,否则本宫定当重用!”

其实他说的这句话半真半假,宫中的詹事大多都是在册的女官,但那是宫中人,并不适合眼前这位女中豪杰。

而且他还有别的打算。

“达兰,本宫有一个想法,想收你做义妹,不知意下如何?”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念头,大部分是因为史俭。

史俭被蝎子王咬了一口,昏迷两天两夜才醒过来。

在这期间达兰一直照顾左右,寸步不离。

史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达兰,这小子瞬间就被达兰清丽脱俗的美丽容貎给俘掳了。

所以,他明明已经痊愈,却仍然赖在床上装死,目的就是为了能让达兰多陪他一段时间。

达兰对他有没有心思刘据不知道,但是史俭那种色令智昏的模样就连傻子都看得出来。

他一方面有心促成两人的好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收拢十三寨这些勇士,让他们死心踏地地为己所用。

只要达兰成了自己的义妹,无论她和史俭的事,还是领导十三寨勇士,都将变得一通百通,再无任何障碍。

史俭当然知道姐夫这样做的良苦用心,感动得他眼圈泛红,差点泪洒当场。

达兰略一犹豫,爽快地答应了。

史俭对她有意,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是她对这位神经有点大条的太子舅哥更多的是感激。

毕竟是他刺死刘黑虎,为她爹报得大仇。

有恩必报,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而她答应得这么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十三寨的身份,让她没有办法随意出入太子行署。

她做为太子卫队第三卫队史,每次想见太子,必须要向赵营平和李陵申请,还要经过裴历和独孤宏的严格检查,最后还要在金不焕的紧张“注视”下,才能和太子说上一两句话。

这种感觉实在太差!

如今身份改变,看你们还有什么理由阻拦我!

她起身后得意洋洋地看向裴历和独孤宏,尤其是一直视她为异类的金不焕。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这三人均是神色如常,根本就没有任何异样反应。

而她想要单独向太子奏事,仍然少不了那些烦琐流程,气得她在刘据面前大发雷霆。

“大小姐,我等并非有意为难你,而是为了保护你!”

“殿下安全至关重要,如果真有什么闪失,你们必是第一嫌疑。”

“有了我们这样的安排,别人想污陷你们也不可能!”

虽然赵营平和金不焕等人给出的理由让她没有办法反驳,但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刘据也觉得他们多此一举,但是金不焕和独孤宏都是本地人,比他更了解当地人的习性,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愿简化程序。

广汉郡各项民生事务很快步入正轨,刘据也终于可以履行他做为监军的职责,到郭昌的大营中了解一下后勤军需的问题了。

虽然名义上是监军,但是包括郭昌在内,没有人敢把他放在次要的位置上看待,毕竟随军太子可不是说笑的。

而刘据也有意避开军事管理和日常作训,决不插手郭昌的事务,这让郭昌从心底往外感激这位太子殿下。

第90章 再起一程 这一路走来,亲眼目睹太子殿下行事果决,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丝毫不输未央宫中的那位汉武大帝。

更重要的是,他手里的御赐宝剑可是实实在在地饮过血的!

这就象同样当兵,上过战场和没上过战场的士兵完全不同!

杀过人和没杀过人的士兵也完全不同!

而常年居于深宫之中的皇太子和亲手斩下过几百人头颅的皇太子,那是绝对不一样的。

这一点,从刘据眼中时不时闪过的慑人寒光便可见一斑!

现在的太子刘据,在郭昌这些随行将领心中,一半是敬佩,另一半是实打实的畏惧!

刘据当然知道分寸在哪里。

郭昌的大军如何指挥他不会干涉,但是李陵和赵营平为他训练的太子卫队则完全不同。

那是他自己的专属武装力量。

在郭昌的陪同下,视察了一下军需情况,然后便转而到赵营平和李陵的营房中。

秋风烈烈。

宽阔的作训场上,几千人分组对抗拼杀,吼声阵阵。

赵营平和李陵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赵营平问道:“殿下,可还行吧?”

刘据点点头,“有些模样!”

他只是和赵营平讲了一下大致的训练科目,基本上都是体能和耐力方面的加强训练,赵营平结合步兵作战特点,搞出来一套别样的训练方法。

他要的是一支无论在体能,耐力还是暴发力方面都非常强悍的特种部队。

单兵作战能力和团队合作缺一不可。

李陵那边的骑射训练也虎虎生风,各种马上马下的高难度动作,每个人都耍得得心应手。

望着眼前时而组队,时而分散,翻越各种障碍的士兵,刘据心中涌起万丈豪情。

而达兰手下的十三寨勇士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

他们没有汉军中规规矩矩的队形,相互之间的配合辅助也不熟练,但是单兵能力却十分强悍。

史俭混在他们之间,跟着又跑又跳,忙得不亦乐乎。

刘据心中暗笑,这小子的心思都在一边督训的达兰身上,拼命表现给人家看呢。

“阿哥,我的人比他们怎么样?”

达兰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看向赵营平和李陵的眼神中满是挑衅。

刘据笑道,“若论个人实力,你的手下要强一些。”

赵营平也笑道,“的确如此!”

李陵道,“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对杀,一个人强是没有用的。”

达兰不服气道,“要不要比试一下?”

刘据道,“不必比试,各有各的优劣,用好了都能发挥奇效。翁孙,少卿,你们挑选一些体能好的人交给达兰,充实她的中卫队伍。”

赵营平和李陵点头就允。

回到大营,郭昌问道,“殿下,广汉形势已趋稳定,末将以为大军应该择机移兵进入蜀郡,尽快赶往昆明。”

刘据道,“待刺史大人来到之后,便可安排行军,郭将军可提前准备。”

两天之后,任安和田仁到达广汉,刘据亲自交代了两件事,一件事是新任属吏的任命考核,另一件事便是将本地豪门大族登记造册,准备迁出。

安排妥当之后,大军正式开拔,向蜀郡进发。

从广汉县向西经什方进入繁县,便正式进入蜀境。

按计划中的安排,大军在蜀境短暂停留,稍做补给之后,越过成都到武阳县,便是犍为郡境内了。

到了成都城外,趁大军休整之机,金不焕来到刘据身边说道,“殿下,到了成都,属下觉得您应该去见一个人。”

刘据问道,“子寅想让本宫见何人?”

因为在广汉郡的时候已经和蜀郡太守徐文达打过招呼,行军过境不入,以免给地方遭成困扰。

金不焕道,“文翁!”

刘据一愣,“文翁不是已经过逝了吗?”

文翁,名党,字仲翁,是景帝后期的蜀郡太守,他在任期间大举兴办学堂,成为地方官员兴办教育的第一人,是有名的循吏。

蜀地比其他任何地方文风都兴盛,更加重视少小学业,其中文翁功不可没,再加上出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司马相如,以致于人人向学,就连商贾都愿意花重金送子求学。

文翁死后,当地官员和百姓为他兴建文翁祠,日日享受香火,武帝也因此诏令各郡县仿蜀制大兴地方学馆,也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刘据在广汉郡任用的大批属吏中,绝大多数都是学馆中出来的人。

金不焕也正是如此。

“属下得知明日新立文翁像,殿下可前往拜谒,以立殿下敬士重文之德。”

刘据沉吟半晌说道,“也好!但本宫事先已知会蜀郡,明日便轻装简行,拜谒后即刻返回,不再惊动地方。”

他把这个想法和郭昌说过之后,郭昌也觉得可行,毕竟文翁大名天下皆知,按理说他也应该去拜一拜,但是军务在身,只能作罢。

第二天一大早,刘据带上裴历,独孤宏,金不焕和二十名侍卫,换上便装,骑上快马进入成都。

他之所以没有带更多人,一是人多了会惹人注目,另一个原因就是蜀地是出了名的教化之地,治安环境非常好,没有必要带更多护卫。

进入城中,刘据等人下马步行。

浓郁的书卷气息扑而来,街道上人来人往,几乎个个都是青衣方巾的书生打扮,就连路边小贩都谦恭有礼,未曾说话先作辑,这种景象让刘据大为感叹。

正走着,迎面过来三个中年人,其中两人明显是另一人的随从。

那人拦住马头施礼问道,“有劳几位,在下五德,敢问几位可是去往文翁祠吗?”

刘据道,“正是!”

五德道,“可否同行?”

刘据笑道,“当然可以!”

五德一躬到地。

“五德兄来自何处?”

刘据看出这位五德不是本地人,他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五德道,“我等……从益州郡来。”

“益州郡?”刘据微微一愣,“路上太平否?”

五德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道,“不算太平,但也无大碍。”

他下面还有话没说出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91章 滇王的长子 刘据没有再问,一行人随着人流向前走,很快便来到一座山丘下,一尊几米高的人像耸立在面前。

无数人对着雕像鞠躬膜拜。

金不焕道,“这就是文翁!”

刘据让人把马牵到一旁,整理一下衣襟,恭恭敬敬地对着鞠了几躬。

身旁的人跟着他一道给文翁雕像鞠躬,五德和他的两个随从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边行礼一边紧张地四处观看。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而五德也显得越发紧张不安。

拜礼毕,刘据示意离开,五德三人仍然紧跟不舍。

“五德兄,你们要往何处去?”

五德道,“出城!几位不是要出城吗?”

独孤宏皱眉道,“有人要索你们,对不对?”

五德大惊,脱口道,“在哪里?”

裴历道,“左首十步开外两人,前方五十步外五人,右首二十步外三人,身后还有十几人。”

五德色变道,“各位贵人,请带我等平安出城,五德定当重谢!”

刘据问道,“谁要索你?官府吗?”

五德连连摆手,“不是,是仇家!”

仇家?

刘据看向裴历和独孤宏,两人同时点头,独孤宏道:“的确不是官府,那些都是江湖中人。”

他仔细打量五德和另外两人,怎么看也不象为非作歹之辈,尤其是五德,面皮白净,发髻衣着都非常整齐干净,不象出自普通人家。

“我可以带你们出城,但出城之后就只能自便了。”

五德感激道,“多谢!”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众人来到城外。

刘据正准备和五德告别,从城中冲出几十个手持刀剑的陌生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二十个侍卫立即把刘据和五德等人护在中间,抽出暗藏的刀剑严阵以待。

裴历和独孤宏一前一后警戒。

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人粗声粗气地吼道,“把里面的人交出来,饶尔等不死!”

独孤宏冷笑,“马上离开,饶你等不死!”

“哈哈哈!”

大胡子狂笑起来,“小子,口气不小!兄弟们,上!”

他一挥手,陌生人挥舞着刀剑哇哇乱叫着冲了上来。

裴历冷声道,“找死!”

他话音未落,便已化做一道虚影冲进人群中,一时之间剑光飞舞,惨叫连连,只几息的功夫,冲上来的人便倒下了一大半。

大胡子登时愣住。

就在他一愣之间,纵身而起的独孤宏飘然落下,长剑在他脖子上转了一圈,血光迸现,人头落地。

其余人等都愣住了。

裴历和独孤宏退回原地,收剑挺立。

“你们还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独孤宏冰冷的声音提醒了呆若木鸡的人,大叫一声扔下兵器没命地逃走了。

五德呆呆地看着裴历和独孤宏,久久说不出话来。

“两位大侠!”他推开身前的侍卫来到近前,恳求道,“如若两位大侠能护送我回到益州,定当重金相谢!”

裴历和独孤宏看也不看他,径直来到刘据身边站定。

五德目光闪烁,不停地打量众人,问道,“你们……可是南行大军?”

刘据一愣,“你到底是什么人?”

五德忽然跪倒,“您可是当今太子殿下?”

刘据不置可否,“五德兄请起!”

五德连磕几个头说道,“能得蜀山飞鹰相助,必定是当今太子无疑!”

刘据也不再隐瞒,点头道,“没错,正是本宫!”

另两人也连忙跪倒,五德眼泛泪光,“殿下,我乃滇王长子,得遇殿下,实为上天之幸!”

众人都是一愣,刘据半信半疑,滇王的儿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五德起身后,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递给他,“殿下请看,这是我的信物!”

刘据接过来看了看,又递给独孤宏,独孤宏道,“看样子的确是滇王之物。”

刘据把玉佩还给五德,“既然是滇王之子,便随我去吧。”

五德欢天喜地地跟在刘据身后,回大营去了。

当他看到连绵数里的营帐时,长出一口气说道,“上天有眼,终于赶上了!”

来到大帐中,郭昌一见五德立时大惊,“大王子,你怎么在这里?”

“郭将军?!”

五德惊喜交加,握住郭昌的手颤声道,“郭将军安好?”

郭昌笑道,“还好,皇上命我再次入滇,说明我还可用。”

五德摇头叹息,感慨不已。

刘据问道,“益州郡到底发生何事?”

五德神色一黯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滇王当羌年事已高,再加上久病缠身,基本上不能理事。最新并入益州郡的廉头,姑缯和叶榆三县的乡民聚众抗命,杀了催粮的吏官,围攻太守府,当地官员吓得四散而逃,就连郡兵也都一哄而散,益州郡已经名存实亡了。

而大王子五德正是叶榆县的县令。

当地的民众看在他是滇王家人的份上,并没有为难他。

但是五德没有留在县治上,带着两名家丁连夜出逃,北上寻求救兵。

他一路跑到越巂郡,希望说服太守调郡兵平叛,可惜没有朝廷诏令,郡兵没人调得动。

无奈之下,他只得辗转来到犍为郡,谁知那位夜郎王胆子更小,连面都没见就把他赶走了。

结果一入蜀郡,就被一伙强人给盯上了。

若不是凑巧遇到了刘据,他们主仆三人今天必定凶多吉少。

听他讲完事情经过,郭昌皱眉道,“三县能有多少人?不可能全部造反吧?”

五德道,“昆明一带的游民裹挟三县乡民攻击郡署,无人能挡。”

郭昌又问道,“滇王境况如何?”

五德道,“有吾弟临谒照看,应无大碍。”

刘据问道,“大王子,你来时益州郡如何了?”

五德摇头叹道,“太守及家人尽数被杀,其他官员……也都逃走了。”

刘据皱眉道,“连朝廷派去的官员都敢动,这些人太过可恶,该杀!”

郭昌叹道,“殿下有所不知,上次末将奉上谕前来平叛,之所以无功而返,便是对上了昆明一带的游民。他们居无定所,随畜而居,且凶悍无比。”

刘据一愣,心说西南边陲也有游牧民族吗?

第92章 夜郎王的心愿 大军进入犍为郡,夜郎王多同在几个官员的陪同下,带着家眷来到武阳接驾。

刘据见到多同的第一眼,想到的并不是这个干瘦老头儿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子骨,而是那个非常著名的成语:叶郎自大!

眉毛胡子白了一大把,身边还跟着四个小妾,却连一个儿女都没有,刘据竟然产生了一丝同情他的念头。

大军并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前行。

郭昌手里有调兵虎符,但是犍为郡的守兵……还是算了吧!一个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比流民也强不到哪里去。

他现在手下的人,除了生病不得不离开的,骑兵近一千五百人,步兵近八千,暂时用不上地方军队。

五德见到多同,脸色一直不好看,总想问他几句话,可是这位夜郎王全部注意力都在刘据身上,根本就不理他。

“王爷治下百姓可安否?”

“小王不知,殿下见到太守大人,问他即可!”

“王爷治下可有流民?”

“小王不知,殿下见到太守大人,问他即可!”

“王爷所辖几县?”

“小王不知,殿下见到太守大人,问他即可!”

这位王爷一问三不知,象复读机一样只回一句话。

刘据一指五德,“王爷可曾见过此人?”

“不曾!”

五德气得双目圆睁,“老头子,你不认识我吗?滇王府上的五德啊!”

“老夫年纪大了,很多事记不住,大王子见谅!”

五德冷哼道,“我跟你说过我是大王子吗?”

多同对他的冷嘲热讽选择性忽视。

健忘?

刘据又问道,“王爷,您这几个妃子入府几年了?”

提到女人,多同一下子来了精神,“回殿下,二房求儿入门三年零四个月一十二天,三房招儿入门两年二十二天,四房……”

他从头到尾一一介绍,如数家珍一般,甚至准确到几时几刻。

“王爷,您的病很严重!”

刘据意有所指,夜郎王眼睛一亮,“殿下也看出来了?殿下可有良方吗?”

选择性失忆,不是装的就是真疯。

刘据摇头。

夜郎王取出四块锦帛恭恭敬敬放到刘据面前,“殿下,小王有一事相求。”

刘据一看,这是要干什么?让自己给提字吗?

果然,夜郎王道,“殿下天生龙子,不但生就富贵,更有旺子荫福之气,请殿下为我这四个爱妃赐字。”

五德不屑道,“殿下管不了你生儿子,你应该拜菩萨才对。”

夜郎王好象没听见一样,把四个妃子一一拉过来,“殿下,这是二房求儿,请殿下赐字:求子得子!”

“这是三房招儿,请殿下赐字:招子得子!”

“这是四房唤儿,请殿下赐字:唤儿得子!”

“这是五房多儿,请殿下赐字:多儿得子!”

刘据强忍住大笑的冲动,说道,“本宫倒是没留意过,本宫的字还有赐人子嗣之功。字可以写,不过是否有用,本宫可说不准!”

提起笔来,他忽然起了戏谑之心,在四块锦帛上一通乱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夜郎王大喜,颤抖着双手捧起锦帛,分别交给四个妃子,叮嘱道,“等一下便焚化服下!”然后转身鞠躬,“殿下,小王还有大事要办,暂时告退!”

说完之后也不管刘据是什么反应,拉起妃子们匆匆离去。

裴历失笑道,“这位王爷想儿子想疯了。”

五德冷哼道,“一个老糊涂能生出什么来?顶多一堆小糊涂!”

众人相视大笑。

刘据终于明白了,这位夜郎王为什么拖家带口从南安跑这么远来接他,并非对他有多看重,而是求子来了!

主人都走了,客人当然不好再留,武阳县令也不露面,刘据吩咐众人收拾东西前往资中县,犍为太守张伯约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一行人上路后走出没多远,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阵嘶心裂肺的哭声。

刘据对史俭说道,“如风,你去看看。”

史俭应声飞奔而去,功夫不大便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姐夫……”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达兰,欲言又止。

刘据翻身下马,史俭贴到他耳边低声道,“一个男童,被人割了!”

刘据一愣,“什么被人割了?”

史俭又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刘据脸色大变,“走!”

几人跟在史俭身后,快步来到道路尽头,几十个乡民围在一起,哭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他们这些人不但衣着不同,还骑马带着兵器,气势不凡,乡民们一见就赶紧让开,其中有人喊道,“他是太子!”

太子两个字一出口,乡民们都跪了下来。

只见一个老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童大哭不止。那男童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裤子已被鲜血浸透。

刘据快步走过来,老妇人哭声停止,愣愣地看着他,目光呆滞。

他俯身一探男童鼻息,又在脖子上摸了摸,皮肤冰冷,声息皆无,男童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老者颤声道,“太子殿下,这已经是第十个了,县里来了一个食人恶魔,专挑男童下手,请太子殿下为民除害啊!”

刘据眉头紧锁,看了一眼男童血肉模糊的下体,“老婆婆,孩子已经夭了!”

老妇人一听尖叫道,“胡说!我孙儿没死,他没死!”说着抱着男童起身就跑,可是没跑出去几步,便一头栽倒,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史俭冲过去把老妇人拉起,却发现她已经气绝身亡。

“殿下救命啊!”

乡民们惊恐之色溢于言表,不停地磕头恳求。

刘据好言安抚,让乡民们放心回家,他一定会捉住那个食人恶魔。

乡民们得到他的承诺,虽然并没有完全相信,但也都逐渐散去,各回各家了。

刘据重新上马,一路疾驰,很快便出了武阳县界。

史俭一张脸憋得通红,追上刘据问道,“姐夫,咱们就这样走了?”

刘据反问,“不然呢?”

史俭气道,“当然是留下来抓贼了!”

刘据一指前方山坳,“过去!”

众人在山坳里下马,史俭还在忿忿不平。

“姐夫!我要回去!”

金不焕笑道,“如风,你若现在回去,不但抓不到恶魔,还会被别人当成恶魔抓起来。”

史俭一愣,“为啥?”

金不焕道,“武阳县谁人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如果你是那个恶人,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吗?”

史俭愣了一会儿,摸摸脑袋笑了。

第93章 一把没有用到的刀 夜幕降临。

大地隐在一片黑暗之中。

朦朦细雨漫天飘洒,天地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武阳县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死一般沉寂。

“爹,恶魔走了吗?”

稚嫩的声音从低矮的草房中传出。

“狗儿,不要说话!”

男人低沉的声音紧张而又无力。

“娘,我害怕!”

“狗儿莫怕,娘在呢!”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

闪电刺目的光芒透进茅草屋中,土炕上三个身影蜷缩在破旧的被子里。

一个黑巾蒙面的壮汉静静地站在土炕前,鹰一般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和他手中那把锋利的短刀相映成辉……

闪电消失,一切重归寂静。

“娘,恶魔会不会把我抓走?”

狗儿颤抖的声音显得飘渺而虚幻。

“狗儿,别说话!”女人低低道,“太子殿下来过了,再凶的恶魔也怕太子!”

“太子这么厉害吗?”

“当然了,太子是天子的儿子,有神灵保驾……”

“娘,我不害怕了!”

狗儿格格地笑了起来。

黑暗中,一丝狞笑爬上陌生人脸颊,短刀高高举起……

又一道闪电照亮整个夜空。

陌生人正准备刺下的短刀仍然停留在半空中,整个人仿佛定格一般,一动不动。

他惊愕地瞪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白衣人,喉咙仿佛被人扼住,喘不上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咣当!

一股凉风夹杂着水气冲进屋中。

“狗儿他爹,门是不是开了?”

“不可能,我缠了好几道绳,开不了的。”

冷风呼呼而入。

“狗儿他爹,你去看看,一定是门开了。”

男人瑟瑟探出头来,摸索着跳下土炕,小心翼翼地来到门边。

果然,房门已然洞开。

他用力把门推上,摸到地上的粗绳,正准备把它再次固定住时,几道细细的闪电在夜空中跳跃不止。

微芒下,他赫然发现手中拇指粗细的绳索齐刷刷断开,一种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

就在他疑惑之际,凉风扑面而来,大门再次被吹开,当的一声重重地撞在土墙上。

他忽然呆住!

忽明忽暗的夜雨中,他分明看到一个白色身影拖着一个沉重的物什缓缓走出他的院子,而被他拖着的,显然是个人!

因为他看到了两只四处乱抓的手……

“啊!”

男人大叫一声坐到地上。

“狗儿他爹,你怎么了?”

女人探头张望。

“鬼!鬼呀!”

男人全身颤抖,想站起来却两腿发软,完全不听使唤。

刺眼的闪电划破长空。

男人使劲揉了揉眼睛,院中哪有什么人影?

可是……泥水中那道深深的拖痕和脚印……

幻觉!

一定是幻觉!

男人扶墙站起,用力把门推回,抱过一只木橔顶在门板上……

红日初升。

一夜的小雨并没有留住满天的乌云。

马蹄声声,武阳的乡民们惊奇地发现,昨天离去的太子带着超豪华仪仗又回来了。

百姓们跟在后面拼命奔跑,他们想知道太子要去哪里。

武阳县江水旁,废弃的破庙。

十几个人和衣靠在角落里。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睁开眼睛问道:

“老三回来了吗?”

“没有。老六和老七也没回来!”

“老大,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能出什么事?”

“太子的车驾从武阳经过,会不会……”

“会什么?不是已经走了吗?”

“是走了,可他们几个到现在还没回来,不应该啊!”

“不会有事的,说不准又爬上谁家的床了!”

头目一边嘟囔着一边站起,刚伸了个懒腰,只听轰的一声闷响,庙门被撞开,几十个凶神恶煞般的官兵冲了进来。

“拿下!”

刘据一挥手,卫队一拥而入,里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钢刀压在脖子上。

头目想反抗,可是被史俭迎面而来的一脚踹翻,再爬起来时已经被两把大刀死死抵住。

他望着高居马上的那个人,惊愕万分,“太……太子?!”

十三个人,一个不少全部被捆起来押出破庙。

乡民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过了好久才爆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原来歹人一直藏在破庙里,难怪这里时常闹鬼!

武阳县衙前,县令亚齐跪在刘据面前,冷汗直流。

昨天他的义父夜郎王多同迎接太子时,他故意躲在人群后面,尽量不让别人看到自己。

虽然说义父答应让他出任县令一职,太守大人不会提出异议,但是毕竟还没走完流程,他还不能正式露面。

刘据并不想干预县治,他关心的只是这场骇人听闻的残害幼童案。

“亚齐,按你所说,你还未正式接掌武阳县,此地发生的刑案你无权过问是吗?”

亚齐不住点头,“正是!”

“好!”刘据道,“既是如此,本宫便把这些人犯带到资中,交给太守大人审理。”

一听说要交给太守,亚齐当时就变了脸色,“殿下……这些人在本县犯案,如若交给太守大人……小人这个官就当不成了。”

刘据微微一笑,“很容易,你随本宫一道前往资中,向太守大人当面陈情。”

亚齐颤声道,“殿下,可否容小人到南安先行见过义父?”

刘据问道,“夜郎王走了吗?”

亚齐道,“昨日见过殿下之后,义父便已返回南安。”

刘据道,“无妨,本宫已使人风闻夜郎王,到资中议事。”

亚齐闭口不言了。

他再找不到其他推托的借口。

太子殿下不但抓住了食人恶魔,还把县令给带走了,乡民们开始议论纷纷。

在万众瞩目下,刘据等人打马离开武阳县。

望着太子旁边一身白衣,英姿挺拔的裴历,人群中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咦?这个人……我好象在哪里见过!”

“狗儿他爹,太子身边的人,你怎么可能见过?做梦吧?”

一群人大笑起来。

“爹!我捡到一把刀!”

小男孩挤进人群,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男人急忙把刀抢下藏起,抱起小男孩就往家里跑。

“狗儿,刀从哪里捡的?”

“咱家柴房里!”

“柴房……?!”

男人腿一软差点摔倒。难道……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幕是真的?

“狗儿,以后无论谁问,千万不要说起刀的事,知道吗?”

第94章 说不说?!大爷,你倒是问啊! 犍为太守张伯约年近五旬,精神状态不太好。

刘据见到他时,还以为他正在生病。

见过礼,又引见各个官员之后,刘据把张伯约单独叫到后堂,询问起夜郎王的事。

提到夜郎王,张伯约好一通的长吁短叹。

“殿下有所不知,老臣这个太守……不好当啊!”

详细询问之下,他才得知,自从益州郡出事之后,他就没睡过一天安生觉,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天也被人堵在太守府里杀了。

“杨洵与老臣也算旧交,没想到……”

张伯约不停地摇头叹气。

同为一郡太守,心有戚戚焉也算正常。

“太守大人,夜郎王可有特别嗜好吗?”

“特别嗜好……?老臣不曾听闻,也不好过问。老臣这个官……快做不下去了!”

张伯约开启了吐槽模式。

事实上,他的境遇和益州太守杨洵的确有相似之处。

武帝设立西南诸郡之后,只有夜郎王多同和滇王当羌授予王印,继续掌管属地百姓。

如此一来问题就出现了,一郡太守和持有王印的头人,应该听谁的呢?

最初的时候彼此还有一些默契,涉及具体民政问题,由太守交代给王,再由王往下安排。

可是时间一长,王安排下去的事往往不止于太守交代的事项,更多的是王自己的想法。

久而久之,太守慢慢地就被架空了,变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空壳子。

到后来甚至连太守府的衙差都不听太守的话了,转而投向了王。

夜郎王整天想着怎么生儿子,分不出精力来参与他的政务,所以张伯约的情况比益州郡的杨洵要好上很多。

即使如此,很多人对他还是阳奉阴违,政事基本推行不下去。

刘据听他抱怨完,多半还是能理解的。毕竟山高路远,真真切切的就是天高皇帝远。

如果没有点决断精神,事事都要向上请示的话,他这个太守的确没法当。

毕竟象文翁那样的人千百年也出不来一个。

“太守大人可否接到过幼童受害的刑案?”

张伯约摇头道,“没有。”

刘据把武阳县发生的残害幼童案讲了一遍,当他说到把人犯和那个候任县令一并带过来时,张伯约忙道,“那亚齐为夜郎王义子,此事最好先征询夜郎王。”

刘据道,“我已派人去追他,估计此时已在来此路上。”

夜郎王的确来得比较快,刘据到达后不到两个时辰,他便携带四位爱妾来了。

张伯约亲自把他迎入府中,按夜郎王的要求,特意为四位王妃准备安静的住所。按老头儿的说法,要给她们安胎。

“殿下急追小王回见,所为何事啊?”

刘据对他这种想儿子想得走火入魔的状态颇为不解,但也不便多问,提起武阳县幼童案,这位夜郎王仍然一问三不知。

“王爷可知亚齐吗?”

刘据有十分充足的理由认为,老头子在和他打马虎眼,装糊涂!

“噢……亚齐是小王义子,殿下也识得他吗?”

刘据道,“本宫也是不久前见过他一面。既然王爷不知道武阳幼童案,亚齐也没有正式上任,便在太守府审理此案如何?”

夜郎王摆手道,“此事与小王无关,太守大人做主就是。”

张伯约忙道,“王爷过谦了,应由王爷主审才是。”

夜郎王浑浊的双眼转了几转,“也好!那就由小王来审一审吧。”

稍做休息之后,太守府在幕色中升堂审案。

刘据做为天家使者,身份尊贵,坐在主位上,夜郎王多同和太守张伯约在下首分左右相陪,那位候任县令亚齐垂首站在夜郎王身后。

夜郎王一拍桌案,“带人犯!”

十几个五花大绑的壮汉被推上正堂,齐刷刷跪下。

“报上姓名!”

为首的汉子说道,“小民焦大,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夜郎王:“焦大,本王问你,你们可曾参与残害幼童案?”

焦大急忙否认,“王爷,小民等都是良民啊,没有参与过任何不法之事。”

夜郎王:“可敢画押明誓?”

“敢!”

焦大等人异口同声。

“好!”夜郎王吩咐道,“取卷帛来,让他们画押!”

画押完毕,夜郎王起身把卷帛呈给刘据,“殿下,他们都已画押明誓,此事与他们无关。”

刘据有点懵逼,脱口问道,“然后呢?”

夜郎王:“可当堂开释!”

当堂开释?

仅凭一句口头承诺就放人?

太儿戏了吧?

刘据强压胸中怒火,看向张伯约,“太守大人觉得如何?”

张伯约道,“老臣没有意见,全听王爷和太子殿下决断。”

夜郎王正色道,“来人,给他们除去束缚,逐出本郡!”

“慢着!”

刘据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眉道,“王爷,您就凭这些人按个手印,承诺一句与本案无关就放人?”

夜郎王道,“没错!本王最重诚信,如若此案真与他们有关,而他们又说谎蒙骗本王,被本王发现,将以双倍刑罚处之。”

刘据摆摆手,“好好!你先坐下,本宫问两句如何?”

夜郎王落座,“殿下请!”

刘据目光落到焦大身上,“焦大,你说你们与残害幼童案无关是吗?”

“是!”

“好!”刘据向裴历使了个眼色,裴历转身走出去,功夫不大,拖着一个鼻青脸肿的萎靡汉子来到堂上。

刘据问道,“焦大,你可认识此人?”

焦大飞快地看了那人一眼,连忙摇头,“不认识!”

刘据扭头看了看左首侧的一扇门问道,“太守大人,这间偏房可用吗?”

张伯约点头,“可用!”

刘据向裴历示意,“带他进去!”

裴历推着那人走进偏房,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噼哩叭啦的殴打声和一阵紧似一阵的惨叫声响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焦三!”

“外面的人你认识吗?”

“……”

随着啪啪几声,焦三惨叫连连,“认识……!”

“说!”

啪!啪!

“说不说?!”

啪!啪!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啪!啪!

“……大爷,您倒是问啊!”

焦三哭了!

嘭的一声房门被撞开,浑身是血的焦三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结果没走出几步,便被房中飞出的绳索套在脖子上,硬生生拖了回去。

堂下跪着的焦大等人面无人色,全身发抖……

第95章 实在挺不住! 夜郎王起身道,“殿下,如此严刑逼供,有违圣人教化,万一屈打成招,岂非要冤枉好人?”

刘据微微一笑,“王爷仅管放心,冤枉不了。”

夜郎王:“殿下如此肯定?”

刘据:“当然肯定。”

夜郎王:“为何?”

刘据:“因为他们都不是好人!”

夜郎王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惨叫声再次响起,偏房的门动了一下,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掌飞了出来……

然后,又飞出来半截小腿!

焦大等人抖似筛糠,当场便吓晕了七八个。

偏房门打开,裴历满头大汗地走出来,“殿下,属下一不小心,把他……”

刘据:“怎么了?”

裴历看了一眼下面的人,低声道,“把他分了!”

他这话一出口,又吓晕了四五个。

“殿下!”

张伯约颤微微站起身来,“老臣觉得,用如此残酷手段问供……似乎不妥!”

刘据摆手道,“本宫只要真话,如果有所隐瞒,拆骨分尸也无所谓,若有不当之处,本宫一力承担!”

张伯约无奈坐下。

他还说什么呢?敢问太子的罪吗?

除非他想提前退休!

刘据看向门口的独孤宏,“飞鹰,你手里那两个人呢?”

独孤宏道,“殿下,都吓晕过去了。”

“装死也不行!”

刘据一摆手,“拖进去问话!”

独孤宏一手提着一个,大步往偏房走去。

两个“晕”过去的人见状睁开眼睛大叫起来,“我招!我全招!不要啊……我不要进去!”

鼻涕眼泪一齐流,两个大老爷们哭得无比伤心。

任谁都看得到,他们两人的裤裆湿了一大片。

独孤宏停下脚步,“殿下……”

刘据冷冷道,“进去问!”

一听到还要进去问,两人白眼一翻,这次是真晕了。

不过,晕也没什么鸟用,独孤宏象提死狗一样把两人扔了进去。

裴历的声音响起:“叫什么名字?”

“……焦六!”

“……焦七!”

“雨夜私闯民宅,干什么去了?”

“……”

“我说!不要打我!”

“快说!”

“捉……捉那家的孩子……”

“捉孩子干什么?”

“做……做药引……”

“谁派你去的?”

“我大哥……”

……

焦大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焦大幽幽醒来。

刘据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他,“焦大,到你了!”

焦大猛地一颤,“殿……殿……殿……下……我……我……我招!”

刘据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夜郎王,“取卷帛来,画押!”

这次画押的内容可不止一句承诺那么简单了,而是完整详细的作案经过。

刘据吹了吹卷帛上的墨迹,“王爷,您刚才说,如果他们说谎骗人,您要怎么做来着?”

夜郎王皱眉道,“殿下,您这种动辙砍手剁脚的问供法子,恕小王不能接受!他们的供状也不足采信!”

刘据看向张伯约,“太守大人呢?”

张伯约也为难道,“老臣觉得……王爷的顾虑有一定道理!”

“是吗?”刘据回头道,“少安,带出来吧!”

焦六和焦七被拖了出来。

当裴历走出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身后跟着的人竟然是完好无损的焦三!

他不是被肢解了吗?

难道刚刚看到的断手断脚……是假的?

夜郎王死死地盯着焦三,张伯约更是张大嘴巴,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刘据笑道,“本宫未曾肢解任何人,也不曾动用酷刑,是心中有鬼的人心魔作怪。”

焦大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低头不语。

刘据看向夜郎王,“本宫还得知,焦家兄弟都是南安人士,王爷怎会不识?”

夜郎王缓缓坐下,“小王年事已高,哪能所有人都记得?既然是小王治下乡民……焦大,你们放心,本王会照看好你们的家人,放心去吧!”

刘据道,“王爷何意?难道要杀他们吗?”

夜郎王点点头,“犯下如此重罪,岂有活命之理?应马上斩首示众!”

“不急不急!”

刘据道,“焦家兄弟受何人指使,为何人做药引,都要一一问明。今日天色已晚,先将他们押入大牢,明日再审不迟。”

张伯约道,“有理!老臣已备好酒宴,为殿下和王爷接风洗尘,请王爷和殿下前厅用膳!”

来到前厅,一桌丰盛的酒菜已经准备好,三人分主次落座。夜郎王把亚齐叫到身边吩咐道,“取些饭菜给你干娘送去,别让她们饿着了。”

张伯约笑道,“王爷不必挂心,老臣命人单独为王妃们准备一份就是。”

夜郎王道,“太守大人有所不知,我的爱妾需由我来安排饮食,以利生产。”

张伯约点头道,“如此便罢了,请王爷自便!”

亚齐领命离开,刘据笑道,“太守大人,刘据想借您的酒,敬王爷一杯如何?”

张伯约忙起身道,“老臣作陪!”

三人推杯换盏,边吃边聊一些蜀中风土人情,气氛十分融洽。

眨眼十几杯酒下肚,刘据感觉有些上头,把裴历叫过来说道,“少安,本宫有些不胜酒力,你代本宫陪太守大人和王爷喝两杯吧!”

说罢起身离去。

裴历举杯道,“属下乃殿下近卫,殿下不胜酒力,属下代殿下自罚三杯如何?”

……

刘据摇摇晃晃地推开要搀扶他的侍卫,转过回廊看到金不焕,快步走过去问道,“怎么样?”

金不焕道,“都安排好了。”

这时,史俭悄然靠近,“姐夫,人扣住了。”

刘据问道,“是他吗?”

史俭点头,“是!”

刘据道,“走!”

三人一路快走来到后堂,赫然发现被五花大绑的亚齐坐在地上。

“亚齐,你不是给王妃送饭去了吗?”刘据俯下身观察着他的反应,“怎么把饭送到牢房里去了?”

亚齐扭头躲开他的目光,一语不发。

刘据冷笑一声,“你可以什么都不说,等你想说的时候,本宫就未必想听了。”

亚齐没明白他的意思,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刘据起身道,“好戏马上开场,你想不想亲眼看一看?”

亚齐更是一头雾水,两只眼睛转来转去,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第96章 救命稻草 夜色深沉,浠浠沥沥的小雨再次降临。

夜郎王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回到住处。

裴历的酒量大得惊人,一连干了十几杯还面不改色,他感觉到头脑开始发晕,知道不能再喝了。

遣退下人,把房门关死,摇摇晃晃地来到床前坐下,一只雪白的手臂从帐幔中伸出,纤纤玉手中托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王爷,龙头汤给您备好了。”

夜郎王接过药汤闻了闻,叹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效。”

一阵风吹过,摇曳的灯火挣扎了几下后熄灭,房中一片黑暗。

“没关门吗?”他把药汤放下,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步履蹒跚地来到门前,房门果然打开了。

刚把门合上,要转身时感觉黑暗中有了亮光,他回头一看,登时就是一愣。

一盏烛火在漆黑的房间里缓缓移动……

“是招儿吗?不要胡闹!”

他这四个小妾之中,只有招儿最调皮,总喜欢捉弄他。

火苗仍然在移动,并没有听到招儿的声音。

“别再闹了!”

他开始生气了。

火苗在他身前停下,缓缓上升……

一张惨白的人脸慢慢现出轮廓,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仿佛死神的凝视……

夜郎王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你……你是谁?”

“我是勾魂使者,你是多同吗?”

阴森恐怖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夜郎王呃的一声仰面摔倒。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赫然发现四周站满了手持铁链尖刀的“怪人”,上首坐着一个满脸胡子,面庞青瘦的判官……

没错!就是判官!

因为他的额头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判字!

“多同……!”

冰冷的声音从判官口中飘出,“你的末日到了!”

夜郎王扑通跪倒,颤声道:“小王多同,不知判官索我前来,所为何事?”

判官一张青花脸仿佛雕塑一般,丝毫表情也没有。

“有人在阴司把你告下了,索你前来对峙!”

“小王无罪啊!”

夜郎王磕头如捣蒜。

“带原告!”

“带原告!”

……

声音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几个浑身是血的幼童“飘”了过来,向他伸出双手,“还我命来……还给我……”

夜郎王呃的一声白眼上翻,再次仰面摔倒,晕了过去。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四周一片空荡荡的,阴风阵阵,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被什么东西拖住。

俯身一看,赫然发现几个幼童抱住他的大腿,七孔流血,形状异常恐怖。

“还我……还给我……”

“不要找我……我也不想啊……”

夜郎王拼命挣扎。

微光亮起,判官再次现身。

“多同,你到底残害了多少幼童,如实招来!”

夜郎王伏地大哭,“判官大人,我……我……”

判官又缓声道,“把你所做之事详细写下,不得有半句虚假。如若真有诚心,本判官可向阎罗殿下陈情!”

“真的?”

夜郎王抬起浑浊的双眼。

判官道,“你阳寿未尽,命中应有两子。”

夜郎王狂喜,“当真?我有两个儿子?”

判官道,“可惜你作恶太多,两个儿子不愿投生。你若真心悔过,本判官可玉成此事。”

“多谢判官大人!”

夜郎王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一卷帛书,记录的是累累血泪!

“多同,你犯下如此恶行,天道难容,还是随我面见帝君去吧!”

一根粗壮的铁链扔到他面前,夜郎王颤抖着双手把铁链套到脖子上,“判官……大人,您不是说……要放我回阳世的吗?”

判官道,“阳世已容不得你,随我走吧!”

“那……我的儿子呢……”

“你所犯罪行,十个儿子也补偿不回,罚你生生世世,断子绝孙……”

夜郎王身子一软,又晕过去了。

“王爷!王爷!”

轻轻的呼唤声在耳边回荡,夜郎王猛然睁开双眼,刺目的光芒映入眼帘,十几双眼睛盯着他看。

他呼地坐起,愣愣地望着周围的人。

刘据含笑问道,“王爷,您一直在喊救命,有人要害你吗?”

“没有!”夜郎王断然否认。

张伯约一脸疑惑,“王爷,您手上的勒痕是怎么回事?”

夜郎王低头一看,双只手腕上布满一道道细小的血痕,拇指上还有血红的印记……

“啊!”

夜郎王大叫一声咕咚栽倒……

他再也没有起来!

……

偏殿外。

张伯约看着卷帛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吓得全身发抖。

裴历来到刘据身边,低语道,“殿下,他……吓死了!”

独孤宏冷冷道,“我这个判官就应该一刀把他剁了!吓死太便宜他了!”

刘据面无表情,“把亚齐带过来!”

亚齐面如死灰,他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他亲眼目睹了阎罗殿上发生的一切……

“殿……殿下……我……我……不关我事啊!”

刘据不想和他多说哪怕一个字,“人在哪里?”

亚齐:“在……在……地宫……”

刘据一挥手,“去南安!”

南安县,夜郎王华丽的宫殿下还有一座规模可观的地宫!

四百二十具男童尸骨被抬出地宫,同时诏告百姓前来认领。

一刹时,夜郎王的王宫前哭声震天……

“太子殿下,您要为小民作主啊!”

“殿下……”

……

刘据双拳紧握,面对无数跪地磕头的百姓,他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伴随着滔天的怒火!

“夜郎王多同,作恶多端,手段残忍,人神共愤!传本宫诏命,夷其全族,腰斩弃市!”

他回头看向堪比未央宫的高大建筑,“妖魔汇聚之地,留它无益,烧了!”

熊熊大火在民众们震天的欢呼声中把王殿化为灰烬……

张伯约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请罪。

刘据皱眉问道,“太守大人,你到底有没有接到过幼童失踪案?”

张伯约颤声道,“老臣……没……接到过!”

受害的百姓已经说得很明白,他们不止一次到太守府上喊冤,都被他以王治地方为理由挡了回去。

“老臣……无权过问夜郎王治下之事……”

刘据摆手道,“你起来吧!个中情由,本宫全都明白,能否戴罪立功,将功折罪,就看你接下来如何行事!”

“谢殿下,老臣定当鞍前马后,拼死效命!”

张伯约终于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

第97章 奉命…… 郭昌的先行大军已经到达越巂郡,随他一道返回的五德传回消息,滇王已经到达澜县,随时准备接驾。

刘据交代张伯约重新清理郡治,地方官员凡有不法者,一律重处,豪强流民登记造册,集中安置。

处理完犍为郡的事情之后,刘据带着卫队从南安越过江水河,进入越巂郡。

滇王的病的确非常严重,膝盖变形,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让他的两个儿子代为见礼。

长子五德早就见过,次子临谒生得颇为豪放,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满脸的络腮胡须,和书生模样的五德完全不同。

因为之前有过交集,五德和刘据显得格外亲热,把一行人等迎进署衙之后,笑道,“殿下到了此地,便由下官做个东道,以答谢殿下一路之上的照拂之恩吧!”

刘据道,“一切都由大王子做主。不过本宫要先见见郡守大人。”

有滇王在,越巂郡太守李弥和其他官员一样,远远地站在后方候见。

他把李弥和郭昌请进后堂,询问驻军事宜。

郭昌道,“殿下,末将观越巂守军战力尚可,可为后援。末将准备将大军前行至邛都,在若水河北岸驻扎,可以直面叛军,保后方不受侵扰,择机与叛军决战。”

刘据道,“如何行军布阵,郭将军自行安排就是。太守大人,郡兵可用吗?”

李弥犹豫半晌说道,“臣不敢说一定能用。”

刘据一愣,“你这话是何意?”

李弥道,“守军中一多半人都是滇王旧部,臣无法调动。郭将军虽有虎符,臣以为能不用最好不用。”

不用多说,他已经明白李弥的意思了。

“守军有多少人?”

李弥道,“五千人左右。”

刘据想了想问道,“郭将军见过了吗?”

郭昌道,“见过。正如李大人所言,那些人体形彪悍,战力应该可以,但是……恐怕不好调动。殿下,您看是否再抽调一千人充实卫队?”

现在他的卫队三卫加起来已经超过三千人,略一思索说道,“暂时不用。郭将军把精力放到大军中即可,无需为本宫担心。”

郭昌点头应允。

刘据又问李弥,“李大人,可曾听闻滇王有何不法之事?”

夜郎王的事已经通传各郡,李弥当然也接到了驿报,闻言道,“臣尚未接到相关奏报。”

刘据点点头。

以他对滇王的第一观感来推断,此人面目和善,应该可信。

三人又交换了一些其他信息,五德前来相请,给太子殿下准备的接风宴已经安排好了。

酒宴设在署衙前厅,刘据被请入主位,滇王和他的两个儿子五德以及临谒在左首落座,郭昌和太守李弥在右首相陪。

滇王有疾在身,不能饮酒,便由二王子临谒代为行礼。

这位二王子虽然相貌粗豪,但是谈吐十分文雅,酒量也非常大,十几杯下肚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相比之下,五德就要逊色得多,三杯酒喝下去之后就面红耳赤,说话吐字都不太清楚了。

席间提起往事,滇王感慨万千。

“圣上看重我部,赐吾以王印治下民,纵观西南诸郡,唯吾与夜郎为王,圣恩深重,小王未有一刻敢忘。可惜……夜郎王……”

刘据道,“王爷感念圣恩,实可敬也。治下行事,不求惠民,但万万不可害民,否则即使本宫可容之,天道亦难容!”

滇王道,“殿下所言甚是。小王虽未害民,却难以安民,愧对圣恩,小王有罪!”

刘据道,“王爷不必如此,天下之事,以人心最为难测,天威降临尚有不服教化者,何况滇蜀之地,天路难行,不法者偶有不臣之心,也属正常。”

话题有点沉重,临谒道,“殿下,下官前日偶遇一奇女子,此人容颜卓绝,舞技超群,不如请她为殿下舞上一曲如何?”

刘据走了这么多地方,还是第一次听到要给自己献舞,看了看郭昌,见他没什么反应,点头道,“有劳了!”

功夫不大,一个身材纤细的美丽少女在他的引领下款款而来。

刘据只觉眼前一亮,其他人也都纷纷注目。

少女盈盈一拜说道,“小女子木桑儿,见过太子殿下,各位大人!”

刘据道,“有劳木姑娘!”

木桑儿宛转一笑,取出一枚叶子含入口中,清脆哨音响起,她舒展手臂,摆动腰肢,翩翩起舞。

刘据看了一会儿,击掌道,“好!”

众人也纷纷称妙。

木桑儿一边旋转一边摆动手臂,忽快忽慢,让人眼花缭乱。

不知不觉中,一曲舞罢,木桑儿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施礼退下。

临谒笑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刘据道,“妙极!”

临谒躬身落座。

又一番推杯换盏,已是夜色深深,酒足饭饱,刘据起身谢过之后便在临谒的指引下走向下榻处。

路上,临谒瞥见前后无人,从怀中取出一只袋子悄悄递给刘据,“殿下,这是下官一点心意,请殿下笑纳!”

刘据一愣,“什么东西?”

临谒陪笑道,“一点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

刘据托在手里掂了掂,“小玩意儿?”

临谒道,“殿下天皇贵胄,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只怕这些东西入不得殿下之眼呢。”

来到寝殿前,临谒停下脚步躬身道,“下官告退!”

待他走远了,刘据把袋子丢给裴历,“你们把它分了吧。”

裴历打开袋子看了一眼,惊道,“夜明珠?!”

独孤宏和史俭也凑过来,独孤宏道,“殿下,这位二王子还真舍得下本钱,这种夜明珠有价无市,很少见得到。”

刘据笑道,“与我无益,你们拿去吧!”

史俭取出一颗夜明珠跑到达兰面前,“达兰,这颗送给你!”

达兰笑了笑摇头说道,“我不要。”

史俭吃了闭门羹,苦着脸看向刘据,刘据笑道,“你自己解决。”说罢迈步进房。

正说着,忽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款款而来,达兰清喝一声,“站住,什么人?”

“小女子木桑儿,奉二王子之命,前来侍奉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