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疫人生》 卷首卷 年华逝水可留痕 第一章 日… …………

1998年5月2日星期六

今天回老家,村里热闹的传播着蛋叔家的事儿。

蛋叔家翻盖房子,从正房房梁里拆出来三个小箱子,满满的都是宝贝。公安局来了人,要求全部上交国家。蛋婶哭的那叫一个惨呀,她亲爹死的时候都没哭成这样。

这套宅子原来是村里地主“陈大富”的,土改时充公作了生产队的粮仓。后来分产到户,生产队取消,这地方也就荒了。

以前村民申请宅基地时,这地方没人愿意要,嫌晦气,而且改开之后,村里的居民区逐渐北移,靠向村东的省道,这个位置已经算村老西边子了,更不是好的选择。

这几年村里宅基地不好批了,蛋叔急着给儿子结婚盖房,才没挑拣。

五十年代“陈大富”被批斗抄家,老婆疯了,掉河里淹死了;儿子病死了;没两年自己也饿死了。不过据说“陈大富”是自己挣扎着爬回老宅子才死的,原以为是他念祖宅,现在想来,应该是希望最后再看一眼家里的“宝贝”吧。

…………

1998年6月6日星期六

今天,薛妍的妈妈来找了我,明确表态,不希望薛妍和我交往,还说了许多很难听很过分的话,但我无言以对。

是呀,就现在我家里的境况,我自己的前途,还有重病在身的父亲,谈爱情?让人家女孩子和你一起喝西北风呀。

薛妍昨天打电话来,说她坚持住了,她现在依然喜欢我,是很喜欢,是爱,明天回来,她要听我当面兑现诺言。

我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喜欢她聪明、漂亮、善良,但我从来没奢望过这份喜欢会有结果,尤其是现在。

我能怎么办。

给不了她未来,也不想让她和我一起吃苦,夹在我和她妈妈中间难过,更不愿意承受她妈妈趾高气昂的羞辱。

就这样断了吧,反正也没有真正的开始,想来结束也不会有多少痛苦吧。

明天该怎么说呢,我想想,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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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6月13日星期六

今天京都的林叔叔来了,和父亲聊了关于我毕业工作的事。现在大学生毕业不包分配,我回安城也不好找到满意的工作,不如去京都,可以去中学当老师,也可以进体制工作。林叔叔现在是国计委的厅级干部,办这点事情没什么难度。

我不想去,也不能去,父亲的身体虽然能自理,但终究很多不方便,母亲已经不在了,让他自己生活,得过成什么样儿。把父亲也带去京都?父亲不会同意的,母亲的墓在这里,亲戚朋友在这里,他的回忆在这里,他舍不得,也不会愿意给林叔叔添麻烦。

林叔叔给留了个电话,姓张,是林爷爷老部下的孩子,在安城市人事局做局长,林叔叔给他打了招呼,让他帮忙,有消息会和我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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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6月26日星期五

上午林叔叔来了电话,我的工作定了,我的母校,市一中,省重点学校。

林叔叔说张局长这条线不要断,要我以后自己常接触。

今天是心情愉悦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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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8月16日星期日

今天把大姐家那畜生暴打了一顿。

大姐是个软性子没脾气的,生女儿的时候坏了身体,不能再孕了,那畜生经常对大姐动手,专挑打起来又疼又不容易留痕迹的地方下手。大姐不常回娘家,回来也瞒着大家,八年呀,真够能忍的,这次要不是碰巧在医院被我看到,还不知道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三哥、五哥、六哥摁着那畜生这顿捶,五哥还捡了块石头,敲掉他一颗门牙。

我牵制着老畜生,他不上手我也没削他。

二姐把那个老婆子抓了个满脸花,活该,你们家绝户是你们家缺德,平常肯定没少撺掇他儿子欺负我大姐。

五哥放话每礼拜都会过来赶集,再动大姐,还揍他们,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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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0月2日星期六

今天魔都的韩叔叔来看父亲,两人聊了很久过去的事情。

韩叔叔想接父亲去魔都住,说还是韩家老爷子的意思,毕竟那里的生活和医疗水平安城是没办法比的。

印象里这应该是韩家第四次邀请了。

父亲再次拒绝了。

韩叔叔要给留下些钱,父亲也不接受,说以后有困难一定会找他帮忙,现在生活没问题。

父亲跟我说,当年搭把手时就没想过有回报,都是有大能耐做过大贡献的人家,不应该遭这个罪。如果将来真要有了过不去的坎儿,说不得也要让人家搭把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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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月5日星期三

今天带父亲去厂卫生所输液。每年开春和入冬都要去的,今年冬的都晚了,父亲一直说身体挺好,拖着不去。

我知道他是舍不得钱。

父亲病了9年了,脑血栓造成的左半边身子偏瘫。

不过还好,生活勉强能自理。

这几年机械厂效益越来越差,只能勉强发些生活费,医药费报销就别想了。父亲拖欠的医药费加起来,有两万多了。这些年都是母亲辛苦工作勉强支撑着,父亲那点病退工资都不够自己吃药的。母亲去世后,家里一下陷入难境,靠大家帮忙我才能顺利毕业。

现在缓过来些,父亲还是干什么都舍不得,没办法,穷怕了。

妈,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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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6月8日星期四

乔娜被毁容了。

乔娜幼师毕业后就在“蓓蕾”幼儿园工作,因为长得漂亮,一直追求者不断。前些日子被一个学生家长给瞄上了,那畜生有钱有闲,天天又买礼物又请吃饭又带着去玩,还承诺会离婚娶她。本来乔娜是一直拒绝的,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俩人还是好上了。

说乔娜拜金我是不相信的,就是一个没有恋**验,不知社会险恶的小女孩,太单纯而已。

再说了,乔娜家境不错,家里有两辆大货车,乔娜父亲走南闯北的跑货运,收入颇丰,是生活区里率先进入小***活的家庭,不会这么不开眼。

不过96年她们家在市里买了商品房,距离生活区远了,乔娜和大家的接触也就少了,很多事情也不是很清楚。

那畜生闹离婚,把他老婆给逼急了,揣着把水果刀找了乔娜,争执中把乔娜脸给划了。

医生说伤口太严重了,伤口从左耳根划到左嘴角,伤口最深处0.8公分,险些透穿,将来整容能好些,但也不能奢望太好的结果。

女人呐,还得把眼睛擦亮,美丽的东西,不是泡沫就是有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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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4月17日星期二

杨静又被那个畜生给打了,这次很严重。

铁柱要去教训那畜生,被我拦住了,总是用以暴制暴的方法,只会让那畜生变本加厉,人家毕竟是两口子,防不胜防。

去医院看杨静,鼻青脸肿,头上缠着纱布,泪流满面的。

铁柱心疼的嘴角直抽抽,眼红的像狂犬病上头的土狗。

活该,喜欢人家也不说,暗恋有个屁用,谁知道。要不是杨静出嫁那天,喝多了,搂着我“嗷嗷”的哭,我都没想到。

这两年,他妈给他安排了多少次相亲,不是不去,就是匆匆见一面,再找个借口拒绝。

这次是因为杨静结婚两年一直没怀孕,那畜生又骂骂咧咧的,杨静说了句“要不你也去医院查查”,就被打了。

临走杨静拉着我的衣角,眼里充满了哀求。

我对她说,离了吧,日子还长着呢,别在乎那些人说的那些屁话,个人过个人的日子,你的痛苦,那些人做不到感同身受,只会凭空扯淡。你再忍着,下次我们就可能要去太平间看你了。想通了告诉我,我们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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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5月23日星期三

今天,杨静办了离婚手续。

杨静住院第二天,就告诉我,她要离婚。

这样的日子她没办法继续过了,不仅是身体上的痛苦,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恐惧。

我和建军安排她直接转到市法医医院,重新做了各种检查,把各项检查的结果保留好,然后找律师起诉对方家暴。

对方慌了,父母几次去医院想找杨静,找杨静母亲求情。铁柱24小时钉在医院,严防死守不让见。后来我和对方谈,没跟他们废话,撤诉可以,必须离婚,房子归杨静;再拿两万赔偿金;不同意也行,杨静的伤情鉴定是轻伤,起码让那个畜生进去住两年。法院宣判后,婚照样离,未必得到的少。

今天杨静去办了离婚手续,房子过了户,钱只给了一万,哭穷,剩下的要慢慢给,估计是想拖黄了。

晚上我们几个一起给杨静庆祝。

我悄悄跟铁柱说,机会来了要抓住。

铁柱说,再等等,现在不合适。

憨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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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8月25日星期六

今天把大龙招呼了过来。

大龙原本上的机械厂技校,但当时机械厂已经开始“烂包”,越来越差,完蛋是早晚的事。我建议他去学一门喜欢的手艺,不要在厂子里虚耗。

在一个技工学校学了两年烹饪后在一家不错的饭店打工,现在已经是二级厨师了。

在生活区外不远处帮他相看了一间临街的小平房,让他先开个小饭馆,慢慢再扩大规模。

大龙担心自己不行,怕弄不好。

弄不好大不了还找个饭店去打工,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你不行。

我把大家凑的三万块钱交给他,让他搏一把。

第二章 日记(中) 2002年1月1日星期二

元旦,又是一年。

想起了楠楠姐。楠楠姐走了5年多了,应该是回了巴川省老家。

前几天还说杨静的前夫是“禽兽”,其实,我也一样,就是品种不同而已。楠楠姐刚离婚,正痛苦呢,你安慰就认真安慰,喝点小酒也可以理解,喝多了也正常,但是……太不是人了。

楠楠姐漂亮,温柔,贤惠,圆圆的脸,大大的眼,不笑不说话,从她搬来筒子楼,我就不由自主的想去接近她。

丈夫出轨,楠楠姐还为他喝药自杀,真不值,要不是我及时发现,送去医院洗胃,倒称了那对狗男女的意。

那夜之后,楠楠姐再没理过我,我也不敢去找她,开学我就去了省城。

寒假回来她已经辞职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了。

她一定很恨我,厌恶我。

六年了,再想起楠楠姐,发现想念和悔恨似乎淡了许多,时间果然是个狠的,慢慢消磨着你的回忆,让你一点点的淡忘,直到彻底遗忘。

楠楠姐,元旦快乐,祝福你,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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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2月11日星期一

今天是除夕,

妈,新年快乐……

楠楠姐,新年快乐……

……

薛妍妍,新年快乐……

……

李恺,你真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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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7月8日星期一

李华回来了,职高毕业就去了东北的北春市参军,一走七年多。

现在军人退伍不好安排合适工作,接收单位到现在还没确定。人事局张局长那里,我一直没断了联系,这次可以找他帮帮忙,这事儿有些难度,得出点儿血。

晚上大家在大龙的小饭馆聚餐,给华子接风,都喝的五迷三道的。

酒意正酣时,周磊张罗着给华子介绍对象。华子说他在北春时有过一个女朋友,是个大学生,2000年女孩毕业后,一直在北春打工陪着他。一年前女孩的父母找了过来,看不上华子,说他没钱没势没能力,痴心妄想,强行把女孩接回浙省,两个人也断了联系。

华子说暂时不想了,混不出个样儿,不准备考虑这种事。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华子轻哼着,我们沉默的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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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7月22日星期一

今天是小军的忌日,我和建军陪着华子去小军的墓地祭奠。小军是华子的弟弟,比我们小两岁。哥儿俩特别亲,跟我们也亲,小时候是我们的“跟屁虫”。90年夏天小军偷摸下宁安河游泳,水草缠住了脚,没上来。

时间过得真快,十二年了,小军如果活着的话,应该有二十四,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不过这小子打小就梦想当一名警察,要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我当时还告诉他应该是维护社会、打击犯罪。如果他还活着,那现在应该是警校毕业,战斗在维护社会、打击犯罪的第一线了。

梦想这东西,只有活着才能去实现,死了就只剩下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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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月5日星期日

今天是父亲三七,去公墓祭奠。

父亲最终是心脏病发作去世的,心梗。这些年老爷子太不容易了,91年脑血栓后,陆续查出了糖尿病,心脏病,还有些肝硬化……十二年,这也算是解脱了。

一路走好……

据说到了下面,身体就康复了,跟正常人一样一样的,你和我妈互相照顾,好好生活吧。

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儿子,监督你爱惜身体,绝不再经历这种苦难。

父亲的葬礼,薛妍也来了,我们没有过多的交流,我能感觉得到她在人群里默默地看着我,她一定很恨我,毕竟满怀憧憬等了四年,却等来她意料之外的结局。

我活该。

可我真是为你好。

听杨静说,99年,薛妍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一个聪明的人,一旦踏下心来,锋芒无处可藏。

祝福你,你一定要有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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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月12日星期日

江涛给我找了个事儿,他一个朋友的孩子今年要中考,数学成绩不理想,让我寒假给补补课,提高一下,不白忙,每天下午教上俩小时,除夕到初五休息,一个寒假给1500块钱。

粗算了一下,每次课核到60来块,价格不算低,接了。

还有一周就要放假了,这几天了抽时间先见一下那孩子,了解一下他的情况,针对性备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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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7月18日星期五

寒假给童童补课,成绩进步了很多。孩子其实挺聪明,就是学习方法有点儿问题,引导一下,成绩自然就很容易提高了。后来童童他爸积极地把我推荐给朋友,他是做生意的,路子宽,交际面广,一来二去,口碑传出去了,这学期有五个孩子跟我补课,周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效果都还算不错。

又到暑假了,已经有12个孩子预约了。跟张老师打好了招呼,让他一起来做,我们一人6个,他那六个孩子的补课费,给我分成20%。他刚当上爸爸,缺钱,这样忙活一个暑假,能进个大几千块钱,可以缓解不少。

还有补课的学生家长问我,能不能介绍个好老师给补补别的学科,孩子不光是数学差。想想也行,明天联系下刘老师,牛老师和秦老师,看能不能把英语物理化学课开起来,整个全面综合的补习班。

我这是要当校长的节奏呀,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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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3月11日星期四

乔娜和李战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李战是个痴情的人,从初中起就暗恋着乔娜,即使现在乔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依旧坚定的喜欢着,维护着,乔娜受伤后一直陪在身边保护她,照顾她,安慰她。

乔娜几次寻死,也是多亏李战寸步不离的陪护,才没有酿成悲剧。

大家凑钱,让李战带乔娜去京都最好的整形医院做了整容,手术很成功,虽然脸部未能完全恢复当初的娇丽,但已经足以让医生说声“奇迹”了。

离开应该是不想乔娜再承受舆论的伤害吧,毕竟扑天盖地的飞短流长,不是说所有人都能做到不在意的。

这就是爱吧。

我有多久不相信所谓爱情这个东西了,应该是大学毕业吧,看过了毕业生因为异地而分手,看过了门当户对引起的分道扬镳,看过了贫富差距造成的决然转身,今天,却让我终于感受到了全力以赴的执着。

离开也好,换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希望还能再见到他们,也希望“小尾巴”能有个好的归宿。

不过这次乔娜出事,她父母却很少出面,住院费也断缴过一次,还是李战续上的,医生建议去京都整容乔娜也是百般推脱。

没钱?不应该呀,那娘们虽说因为有精神问题没受到刑事处罚,但民事赔偿给了十六万,不会这么快用完吧。

而且乔娜家本就算是富裕家庭,父母对乔娜一直宠爱有加,不应该这样呀。

不想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现在的结果已经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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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0月1日星期五

今天是铁柱跟杨静结婚大喜的日子,傻柱子终于美梦成真了,嘴都咧到后脑瓜子了。

铁柱妈非常喜欢杨静,丝毫没有嫌弃她二婚的意思,反而更加心疼的紧。

杨静爸梗声的嘱咐铁柱,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小静了,不要伤害她,你告诉我,我接她回家。

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

铁柱跪在杨静爸面前,郑重下了保证,爸,您放心,我会一辈子对杨静好。

兄弟们齐上阵,接亲,仪式,酒席办的那叫个热闹。杨静几个同事还想给铁柱灌酒,大庄二两杯子连干三个,那边儿立马歇菜。

看着这开心美满的小两口,真为他们高兴,虽然坎坎坷坷,但兜兜转转还是在了一起。

有情人终成眷属,历坎坷总归一心。

杨静的一小姐们儿一个劲儿的跟小文儿套近乎,那小媚眼抛的,让我一个旁观者是心惊肉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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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5月2日星期一

建军一直怂恿我买房,说现在买了,就等着涨吧,不买越来越贵,再过三四年安城的房价至少得过5000。再说我也该成个家了,父母留的筒子楼那两间,总共还不到40平,也不是单元房,不好“晃老婆”。

建军他大舅是市城建局一把手,前年建军他爸成立了房地产公司,开发了个楼盘,开盘均价1900一平。建军帮我挑了个四楼的两室两厅,109平,再加上契税啥的,总计差不多17万,这可是打了狠折扣了。

钱不够。

这些年给父亲治病花了不少,厂里没给上医保,都是自费,也没钱给报销。

前年开始给学生补习,后来办补习班,才有了十万左右的的积蓄。

大家都不同意我贷款,大龙给拿来一万,他现在开着小饭店,有点儿活钱;

铁柱拿来一万,我不要,杨静怀孕了,也不富裕,铁柱扔下钱就走了。

张伟听铁柱说了这事儿,也给汇过来一万,说他在魔都挣得多些,不够再说话,他还能凑些。

筒子楼的老房子早已经确定产权归了个人,折算了父亲的工龄到手也就花了两千多块钱,现在也值个两万左右。

这样,总共能凑上十五万。

建军说剩下的他先垫着,有钱了再说。

这人情,欠大了,唉。

第三章 日记(下) 2005年7月22日星期五

杨静急赤白火把我拉过来时,我都蒙了。

马娟回来了,失踪了十五年的人,今天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十五年,除去有了些沧桑感,马娟的变化并不大,很容易认出来。

90年暑假,马娟的姐姐马玲被人怂恿着要去鹏城,准备批发些时尚服装啥的回来发大财,不小心让马娟听到了,非要跟着去见见世面,因为马叔反对,姐儿俩就偷跑着去了。

结果这一去,姐儿俩就没了信儿。马叔去鹏城寻找,流浪了一年多,被那边的公安送回来时人是傻的,被当地流氓抢劫打的,伤了脑袋,马娟姐俩也没找到。

和马娟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当年是小混混马蛋儿怂恿要带她们去鹏城发财,结果车到商都站,马蛋儿以找朋友拿钱的借口下了车,把她们姐儿俩给卖了。马娟被辗转卖到了秦西省,嫁给现在的丈夫。马娟丈夫是个憨厚善良的人,一直等到马娟十八岁,俩人才办了酒席,圆了房。

期间马娟也跑过几次,但方圆几十里就他们村二十几户人家,周围都是荒无人烟的黄土高坡,根本跑不出去,大儿子出生后,她也就死了心,俩人才正式领了证。

我问她以后的打算,她说去年公公帮人挖窑洞塌方砸死了,婆婆也伤心过世了,那边没人了,现在马叔身边也越来越离不开人,她想带着老公孩子回安城定居。

大家商量了一下,华子在派出所工作,就负责她们落户的事儿;建军张罗把马叔的平房改造一下,在院子里加盖一间;我负责安排孩子上学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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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10月11日星期二

到今天,马娟的事儿终于办的差不多了。

户口都落下了;

两个孩子就在子弟学校上学;

加盖了一间房,这些年都是马娟她小姑照应马叔,平时也不怎么在这儿住,所以就五口人完全住的下;

马娟在江涛的食品厂里做库管,她丈夫在建军公司的工地上做保安。

华子还顺便查了马蛋儿的下落,那小子当年到了鹏城,就在鹏城混日子,91年玩“仙人跳”伤人被抓,中途逃脱,想越界去香江,警察拦截时拒捕袭警,被当场击毙。

马玲的下落算彻底断了。

…………

2006年8月27日星期日

今天彻底和白薇薇分手了。

一直没正式处过对象,不是没有合适的,可自己家徒四壁,还有一个病老爹,不想拖累人家,关键是人家也看不上。父亲去世后,上班,开培训班,终于小有积蓄,房子也买了,也想踏实成个家。

和白薇薇处了将近一年,开始谈婚论嫁了,事儿就他娘来了。

白薇薇她妈说要十万的彩礼,彩礼钱要留在娘家,留给白薇薇的弟弟结婚。

我没答应,我没有这么多钱,到现在买房的借款才刚还清;再者说要彩礼可以,别人也就要个三万两万,你要十万,整个安城也没听说过。

我是理解不了这种操作,别人家都是结婚后彩礼由新娘子带回,哪怕带回一半,留作贴身钱,你们家等于儿子结婚,姑爷出钱,咋想的。

分了也好,这样的娘家,结了婚将来也是个麻烦,沾不起。

…………

2006年11月7日星期二

张伟回来了,不再去魔都了。

晚上一起喝酒,整个人萎靡不振,状态很不好。问他怎么回事,支支吾吾的也不说。

其实看他不时地发愣,眼神忽亮忽暗,说话吞吞吐吐,肯定不是因为女人就是因为爱情。

没再追问,个人隐私,愿意憋着就憋着。

江涛说他的厂子还缺个办公室副主任,让张伟先过去将就一段时间,建军说也可以去他那里。

我建议他自己干,他大学学的外贸英语,在魔都也是在一家进出口公司工作,有基础有经验,可以自己注册个贸易公司,找两种出口热销的产品,明年春季进出口商品交易会上揽点订单,定向加工,渠道出口,哪怕只挣个退税,干好了也不得了。

…………

2007年7月15日星期日

今天又被分手了,意料之中。

我都三十多了,宁宁刚二十一,差了十岁多,俩人消费观,生活习性,社交理念都大不相同。

今天提了下结婚的事,她说三十岁之前不考虑结婚,什么事都可以做,但是只谈恋爱。

很不理解,床都可以跟你上,结婚不行。

我似乎连失落感都没有,应该只是觉得年龄到了,该找人结个婚了,只要不反感,谁都可以。

爱情这东西,就跟鬼一样,相信的的人多,遇见的人少,或者压根儿就是传说。

薛妍?怎么会又想起她了,见鬼了。

…………

2007年11月26日星期日

这个月被安排了7次相亲,含一个离婚不带孩儿的和一个丧偶带个六岁女儿的。

我现在滞销到这种程度了吗。

柱子妈说明天再给我介绍一个,是和她一起跳广场舞一个老太太的女儿。

不见了,不见了,一个人挺好的。

不过今天见的那个小女生说的话还是让我很有感触的:

“我们不合适,不是你不够好,是我们年龄差距大,有代沟。你是千帆过尽心已沧海桑田,生活中充满着现实的冷酷和算计;而我是花样年华尚怀一腔热血,生活中保持着的梦想的纯粹和热情,不是一路人。”

真他妈精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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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2月16日星期一

马叔去世了,我们过去帮忙。

这几年我是越来越看好马娟的老公了。

马叔呆傻,马娟的老公从没一丝嫌弃,鞍前马后的伺候,甚至端屎端尿都是他,每天下了班就做饭,饭后推着三轮车带马叔出去溜圈,回到家给马叔洗脚、陪着鸡同鸭讲的聊天。对马娟就更是没的说,挣钱全交,家务全包。

薛妍也来了。她前年结的婚,我没去,让杨静帮忙带的红包。

她老公是个公务员,听说前途似锦,很高兴她过得幸福。

依旧只是客气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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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7月12日星期日

今天和建军商量帮马娟开个干洗店。

马叔在的时候身体一直很不好,医药费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又养着两个孩子,吃饭上学,都是一笔笔不小的支出,日子过得挺难。

下午叫来马娟两口子,说了我们的建议,两口子都非常愿意。最后商定,我和建军每人投资10万,各占20%的股份;马娟两口子以管理和劳动力入股占60%,我和建军不参与店里的任何工作,只是坐等分红,分红从明年一季度开始,之前如有盈利算作宣传费用,多做活动,扩大知名度。马娟两口子认为她们占的便宜太大,要把分红比例对调一下。

没跟她们废话,就这样定了,不改。

…………

…………

2015年6月11日星期四

一天了,迷迷糊糊的,整个人如走云端。

楠楠姐回来了,带着儿子回来了,说是我的……

是我的儿子,肯定是,和我十七八岁时长得像极了,虽然面相柔和了许多,但还是一打眼就能确定。

这……他娘的怎么回事。

2015年6月12日星期五

当年楠楠姐离开安城,原准备回巴川省的涪城老家,发现怀上了孩子,舍不得做掉,又不想给我带来麻烦,毕竟那只是一次意外,而且当时我才19岁。所以转道去了魔都,在大学同学开的艺术培训班里教钢琴,一直到孩子六岁才回了老家。

孩子懂事后一直问爸爸去哪里了,她告诉孩子他爸爸去世了,车祸。直到孩子高考结束,不想再隐瞒,告诉了他我们的事情。

孩子知道了妈妈有个前夫,出轨抛弃了妈妈,离了婚,然后和一个一直帮助她,关心她的叔叔日久生情,在一起了,有了他。因为当时这个叔叔还不到20岁,远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他们的结合是不被大家认可的,如果生下他,不但他们,那个叔叔的父母都要面对周围人指责与唾骂,以后的生活都抬不起头。那个年代,名声很重要,未婚先孕舆论上死罪难饶,更何况是和一个刚成年的小男生,可是放弃孩子,又舍不得,就不辞而别离开安城,而这个叔叔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孩子知道真相后就执意要求回来,不为别的,只是要看看我,确定自己也有爸爸,所以就来了。

来得好,来得好……

2015年6月13日星期六

我有个儿子,我儿子叫纪劭。

老天爷,我以前经常时不时的诅咒你,对你心存怨念,觉得你一直在坑我,我错了,艾木骚瑞,原来你给我准备了这么一份大礼……

我有儿子啦,纪劭,跟谁姓不重要,反正是老子的种。

…………

2015年6月21日星期日

这几天一直陪着楠楠姐和小劭,逛了安城,又带她们去了京都,故宫、圆明园、八达岭、十三陵……一时一刻都不舍得和她们分开,如果不是困极了,眼都不想闭上。

小劭开始对我爱答不理,现在也偶尔主动和我说两句话。

第四章 日记(续) 2015年6月23日星期二

楠楠姐她们明天要回涪城了,小劭的高考分数快下来了,要报志愿。

舍不得,难受,心里绞着难受。

楠楠姐让我带她们去了公墓,祭奠了我父母,告诉他们,二老有孙子的,老早就有了,可以瞑目了。

楠楠姐哭着说应该早些回来,老人们也能走的安心。

小劭磕头叫了爷爷奶奶。

2015年6月24日星期三

送楠楠姐和小劭上了火车,火车开动前,小劭跟我说,爸,记得来看我妈,这些年,她太不容易了。

我流着眼泪答应着。

小劭叫我爸了,我很高兴。

她们走了,我心里空落落的。

…………

2015年6月28日星期日

今天,小劭给我打电话,说他考了683分,要上川大,这个分数妥妥能选一个喜欢的好专业,他不想离开巴川省,怕妈妈想他,他也惦记妈妈,更担心妈妈生活中没人帮助,没人照顾。

心疼,真疼,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是我儿子呢,我配吗……

2015年6月29日星期一

我决定了,我要去涪城,不是去看她们,我要去和她们一起生活,我们是一家人,就应该生活在一起的,必须的。

就这样。

2015年6月30日星期二

跟楠楠姐通了电话,告诉她我的决定。

她说其实不用的,安城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四十来年了,感情深厚,还有亲人、朋友、社交圈。她可以抽时间过来住一段时间,我也可以去涪城住一段时间,小劭寒暑假也可以来安城的。

我告诉她,我想和她们在一起,孤独了十多年了,现在有家人了,一家人就是要在一起的,已经错过了十八年,剩下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再浪费了,一家人在一起才是一个家。

楠楠姐在电话那边哭了很久。

…………

2015年7月2日星期四

把大龙、建军他们几个叫到家里,说了小劭的事和我的决定。

大家都惊呆了。

哥几个为我高兴,对我的决定也是理解支持的,让我经常回来。

姑且答应着。

…………

2015年7月8日星期三

房子卖了,中介说再等等至少能多卖个两三万,太急了。

不等了,心都不在这儿了。

和卖家约好三天后交房。

…………

2015年7月13日星期一

巴川,我来了;

涪城,我来了;

儿子,我来了;

楠楠姐,我来了。

…………

2015年7月16日星期四

原本想尽快在楠楠姐家附近租套房,小劭直接给我退了宾馆,把我的东西搬到了家里,在楠楠姐的默许下,我登堂入室了。

开心……

…………

2015年7月30日星期五

有家的感觉真好。

采购、做饭、洗衣、擦地……

我乐此不疲的忙活着,包揽了全部的家务。

看着母子俩享受着我的劳动成果,开心……

…………

2015年8月11日星期二

小劭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川省大学信息安全专业,很不错的专业,也是小劭喜欢的专业。

开心……

…………

2015年9月3日星期四

昨天晚上,和楠楠姐……

开心……

呵呵呵呵呵呵……

…………

2015年9月27日星期日

今天是中秋节,我们带小劭去了他姥姥、姥爷那里。

尽管楠楠姐反复给我说,已经把事情都给父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过了,责任不在我,但我还是提心吊胆的。

毕竟他们的女儿苦楚了十九年,我这个始作俑者难辞其咎。

老两口神情淡漠,但也没有表示出厌恶或痛恨的意思。

我积极的找话题和他们聊天,尽管他们对我爱搭不理的。

殷勤的做了一桌菜,尽管他们表示味道一般。

这都不重要,总要有个过程,今天已经很是出乎意料的好了。

开心……

…………

2016年1月22日星期五

今天楠楠姐的妈妈叫我们过去吃饭,做了很多我爱吃的。

饭后老太太拉着我聊天,絮叨着楠楠姐这些年的不易,为了小劭也不愿再婚,独自支撑的艰难。

回到家,我和楠楠姐说了领证的想法,婚礼也可以补办一场。

楠楠姐没有答应,说暂时这样挺好,等等再说。

她似乎有什么顾虑。

…………

2016年5月26日星期四

来涪城后一直没找工作,楠姐的音乐培训班办的挺好,收入还不错,我也就安逸的吃着“软饭”。

楠姐说实在无聊,可以玩玩音乐,练练吉他,既能陶冶性情,还能和她多些乐趣交流。

那就学呗。

这样学学音乐,周末去远一点的周边骑行,还有几个上初中的孩子周六过来找我补习数学,一天天的倒也充实。

…………

2017年8月29日星期二

劭劭开学,我和楠姐提前几天送他到锦城,因为我们商量好,要在锦城给孩子买套房子。

劭劭大学毕业还想在本校考研,将来也不考虑去外地工作,那就只能选择锦城了。房子是必需品,而且房价一直在涨,早晚都要买。

昨天逛了几个楼盘,也做了选择。看好的房子距离川大很近,两室两厅,七层96平现房,连税费什么的一百三十多万。

安城卖房子的钱一直没动,楠楠姐那里也有积蓄,所以就直接全款拿下。

…………

2018年1月1日星期一

劭劭元旦放假了,我询问着他的近况,交流中,一个女孩的名字屡次出现,我知道,儿子要有故事了。

在他的描述中,这个女孩子是湘楚省的,同班同学,很烦人,总是粘着他问问题,开始时还是学习上的,后来多了很多乱七八糟不可理喻的问题,什么特楞普会不会是罗斯国在米国安插的卧底什么的;总是送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请他吃,有些真的很难吃,她却在旁边哈哈大笑;总是有很多麻烦事,一有事儿就找他,他是班长也不好拒绝……

我给了楠姐一个眼神,楠姐捂着嘴乐。

儿子是个过分稳重的孩子,个人综合条件虽然足够优秀,但从小就只知道认真学习,保护妈妈,情商有点低。原本我和她妈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

我教导儿子,人家是女孩子,又是外地的,你是老爷们,又是班长,别那么小气,能帮一下就帮一下,不能影响川省汉子的形象……

儿子大喽……要恋爱了……

开心……

…………

2018年9月17日星期一

昨天是宋志宏被执行了死刑的日子。

宋志宏被捕前任尧县县长,尧县这几年大搞新城建设,宋志宏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挪用公款,还制造车祸谋杀了一个知情人。

他的妻子陈菲菲当晚服用大剂量安眠药,抢救无效,今天上午也去了。

宋志宏初中起和我就有矛盾,虽然矛盾的原因有些莫名其妙,但这样走了,还是让人唏嘘。

…………

2019年5月16日星期五

今天劭劭来电话,说他研究生的事定了,就是跟詹教授。

詹教授是专业权威,劭劭决定考研后就一直在努力,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好事儿。

…………

2019年7月13日星期六

今天是来涪城四周年纪念日,然后很花心思的准备了晚饭,蜡烛,红酒。

不就是浪漫吗,好像谁不会似的。

楠姐很高兴,眼底的笑意充满幸福感。

晚餐时我给她戴上我准备的项链,还深情的操起吉他唱了一首《往后余生》,楠姐感动的眼圈始终红红的。

我都没想到自己还有点儿音乐天赋,楠姐都说我当初没选择走音乐的路,可惜了。

…………

2020年1月26日星期日

病毒来了。

昨晚接到通知,今天起涪城所有小区进入封闭状态,每家每天只允许一人凭特制的“出入证”外出采买,封闭期未定。

江城封城时就有预感,可能会波及到巴川,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规定的这么严。计划的初二回娘家只能放弃了,跟楠姐父母打电话,他们说他们小区也是这样。

安全第一,彼此都注意吧。

…………

2020年2月27日星期四

今天去小区广场转了转,一个多月没晚上溜圈了。

很安静,刚八点半就一个人都没有,往常这时候可是热闹得很,跳广场舞的,快步走的,小孩子游戏的……今天全不见了。

遛了十来分钟,没碰到人。倒是一只流浪猫从树丛中踱了出来,看着我停了下来,目光炯炯的盯着我,好像在说,你是不是傻,现在是什么形势,什么状况,你还乱转,不要命啦,赶紧回去。

好吧,听猫劝,命保全,回家。

…………

2020年10月15日星期四

大庄去了,肝癌。

大庄好酒,瘾大,酒量也大,一天两顿的喝,每天最少一瓶酒。

五月份查出来肝癌,已经是晚期,没治了。

他还让大伙儿瞒着我,直到今天人去了,建军才给我打的电话。

很难受……

很难受……

…………

2020年12月31日星期四

2020年的最后一天,我很怀念我的朋友们,怀念曾经的点点滴滴,这种怀念,自大庄去世后,愈加沉重。

他们和她们,都还好吗。

大龙、建军、小文儿、铁柱、杨静、江涛、姚会昌、张伟、华子、于浩、马娟、周磊、乔娜……还有薛妍。

你们都好吗。

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着你们现在都怎样了,家庭和睦吗,工作顺利吗,老人身体健康吗,孩子学习认真吗……

你们偶尔也会想起我吧……

离开安城五年多了,大家都是电话或微信上简短的交流。

建军他们口中,大家都过的很好,我知道不尽然,因为他们让我听到的都是大多是好消息。

好想大家。

我要回安城看看大家。

楠姐也答应了我,从安城回来就和我领证。

挺好。

第五章 返乡 机场大巴安城落客点。

安城,冀州省第二大城市,仅次于省会石门市。

安城这几年的变化很大,李恺离开时,落客点周边很多建筑不是还没出现就是刚起个框架,现在已是高楼鳞次,今非昔比。

李恺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殷勤的下车抬起后备箱盖子,将行李塞进去。

李恺打开副驾车门,矮身坐了进去。

“哥们儿去哪儿?”司机也回到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着问。

“机械厂生活区那边儿。你拐到建设路上,一直往南开,快到了我提醒你。”李恺也系上安全带。

“好嘞。”司机按下计价器,起步上路。

李恺准备先去常大龙的饭店。

出租车里环绕着广播电台的播音,李恺闭上眼,仰靠在椅背上。早上七点半的飞机,三个小时的飞行,加上将近两个小时的机场大巴,有些疲惫。

“是不是有点儿吵,关掉?”司机问。

“不用,有点儿动静挺好,我就是养养神儿。”

收音机里播音主持柔美的声音,滑进耳朵,并不讨厌,还很舒服。

“2021年第一场流星雨——象限仪流星雨今天将迎来峰值,据预测,峰值极大期在今晚22点左右,每小时天顶出现率为110,数量极大。据专家介绍,象限仪座流星雨高峰期短,只有6到8小时,感兴趣的天文爱好朋友可在今天深夜至明天凌晨进行观测……”

“……据最新数据统计,1月2日,全球共计病毒感染者84968718人,新增病毒感染者619195人,新增死亡病例8613人……米国共计病毒感染者20904701,新增病毒感染者232227人,新增死亡病例2107人……”

“这老米是真够厉害的,一天就增了23万多人,死了两千多人,世界排名第一呀。”

“米国是超级大国,总是要有些底蕴的,超级嘛,必须要引领潮流,当仁不让,一马当先的。”李恺应到。

“也是,有道理,我就是太他妈同情他们米国人民啦。”司机的声音里透露着兴奋。

李恺依旧闭着眼,不过嘴角微微有些上扬。

“哥们不像外地人呀,这是出差刚回来?”司机问道。

“嗯,回家,出去了五六年,回家看看。”

“我就说嘛,哥们儿普通话说的好,口音里虽然隐约带着点儿川省味儿,但仔细听还是安城口音的底子。”

“你够厉害的,有时候我自己都感觉自己说话没家乡味儿了。”

“那不能,您一看就是土生土长的老安城人。没关系,回来找亲戚朋友聊聊天,半天就让你回归本土乡音。”

“是吗?”

“那必须的呀,骨子里的东西,可能偏点儿,但绝对差不了大概,也就一顿酒的事儿。”

“好,看来晚上得找几个朋友喝点儿了。”李恺笑着说。

“那必须的呀,青春跃马功成回,乡音无改故乡情嘛。”

“哈哈哈,厉害,现在开出租车的司机文学素养都这么高了吗。”李恺大笑,竖起了大拇指。

“屁的文学素养,我就是信口胡沁,见笑了。”

……

“到了,哥们儿,一共35,您是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吧。”

李恺扫码付了钱。

司机帮忙从后备箱拎出行李箱,李恺向司机摆了摆手,出租车扬长而去。

站在路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新装修的“大龙饭店”,迈步走过去。

推开玻璃门,进入饭店大堂。

因为已经过了午饭点儿,店里只剩下一桌客人还在继续,三个面红耳赤的男人端着酒杯,嘴中乌鲁乌鲁的大声说着什么,其中一位还用力的拍着一个同伴的肩膀。

李恺选了一个靠墙的位置,背对着吧台坐了下来。

“先生您好,请问您吃点什么?”一个眼睛很大很亮的年轻服务员走了过来。

“跟你们老板娘说,我是来要账的。”李恺向吧台正在低头算账的大龙媳妇偏了一下头。

“啊?”小服务员瞪大眼睛看着李恺,“哦。”答应着快步向吧台跑去,跑的急了,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

大龙媳妇皱着眉头听小服务员结结巴巴的汇报完,盯着李恺的背影看了半天,才从吧台里踱步走出来,慢慢走到李恺面前,一面走一面思索着。

“请问您是……恺哥,你是恺哥!”看到李恺的脸,大龙媳妇惊呼。

“呵呵……是我。”

“哎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这不,行李还没放下。大龙呢?”

“在后面呢,他中午没事儿了都要眯一会的。我去叫他,他前天还念叨你来着,说又一个元旦了,你都走了五六年了,也不回来看看,我知道他就是想你呢。看到你回来,他得乐疯了。”大龙媳妇乐呵呵的向后面走去,边走边向站在旁边的大眼睛服务员说着,“没事儿,这是你大龙哥的干哥哥,和你开玩笑呢。”

“大眼睛”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然后噘着嘴向李恺瞪了一眼,又瞪了一眼,转身去忙别的了。

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鼾声大作的常大龙,大龙媳妇装作担忧的样子上前摇着他的肩膀。

“醒醒,醒醒,出事儿了。”

常大龙睁开眼,眨了两下,“咋了?”

“前面来了个人,说找你要账。”

“哦。”

常大龙双手覆在脸上,上下搓了两下,停住,然后猛地坐起来,“你说啥?要账,要啥帐?”

“说是赌账,五六年前的。”

“扯淡,老子他娘的从来不赌,哪儿来的赌账。还五六年前的,十来年前的也没有。”

常大龙翻身下床,边走边提鞋,嘴里骂骂咧咧的向前面走去,大龙媳妇忍着笑,在后面紧步跟着。

厅里那桌已经结账走了,只有一个客人背对着他们,慢条斯理的抿着水喝。

“就这个?”常大龙看了一眼他媳妇。

“嗯。”

常大龙大步走到李恺对面,一屁股做下,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

盯着盯着,常大龙的嘴逐渐张开,越张越大,眼睛也越睁越大,右手颤抖着指着对面,偏头看了一眼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的媳妇,哆嗦着嘴,“哥……是你吗?”

“咋了,不认识啦?”

“认识,认识……我的哥呦,可想死兄弟了……你总算回来了……呜……”

常大龙站起来探身抱住李恺,呜咽着。

李恺抱着常大龙,红着眼轻拍他的后背,“好了好了,大老爷们儿,学什么林黛玉呀,赶紧坐下,搂这么紧,你媳妇该怀疑咱俩有啥了。我可是纯爷们儿,不好这口儿。”

“呜……我也是纯爷们儿。”

“行,行,都是都是。”

再次就坐,常大龙殷勤的唠叨着。

“哥,你喝这个‘野山楂’,这个爽口;哥,你吃了吗,我让厨子给你整个糖醋里脊,你好酸甜口的;哥,你……”

“赶紧打住,别忙活了,好好说说话。”

“嗯嗯。”

“这几年过得咋样?”

“挺好的,就是辛苦点儿,不过忙活一年也能剩个二、三十万。今年差点儿,哦不,是去年,去年差点儿,停了几个月。没办法,赶上了疫情,谁也没辙。”

“他们呢?”

“都还行,就是……大庄哥……没了。”

“嗯,我知道,建军跟我说了。”

“建军,对,得赶紧告诉他你回来了,不然他得跟我急。”常大龙手忙脚乱的的掏出手机,快速找到联系人,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

“诶,大龙。”

“干嘛呢?”

“闲坐着打盹呢,咋了,有事儿。”

“我在店里呢,你过来,有事儿。”

“行。让厨子给我整个你们的招牌溜肥肠,中午懒得吃,听见你的声音倒饿了,突然想吃这口了。我十几分钟到。”

挂了电话,常大龙上下翻着通讯录,又拨了出去。

“柱子,我大龙。”

“听出来了。”

“干嘛呢?”

“盘账呢,这不年底了吗,有几个单位挂的账该结了。”

“我在店里呢,你赶紧过来。带上你媳妇。”

“咋的啦?”

“赶紧的吧。”

“成,马上。杨静,大龙那儿要咱俩过去一趟。我哪知道啥事儿,他也没说……”

常大龙继续翻着手机通讯录,“哥,你喝水。媳妇儿,让后厨糖醋个里脊,溜个肥肠,再来个羊肉丸子汤,哥中午肯定没吃呢。”

“我在飞机上吃了,飞机上有餐。”

“飞机餐那是人吃的吗,根本就……诶,诶,华子,赶紧来我这儿,我哥回来了……哪个哥?恺哥,李恺回来了……我骗你干嘛,闲的蛋疼啊,真的真的……好嘞。”

“涛子,别忙了,赶紧过来,有惊喜……啥惊喜?前天喝酒你说你想谁了……哈哈哈哈,就跟我边儿上坐着呢,麻利儿的。”

……

常大龙一气儿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放下手机,看着李恺嘿嘿的乐。

一辆面包车停在了门口,苑铁柱两口子先到了,下车嘴里还念叨着,“能有啥事儿,估计是两口子拌嘴了,要不让你来干嘛。”

“一会儿你拉着点儿大龙,别真动起手来。”

“可拉倒吧,就他?把个媳妇宠的跟宝贝蛋似的,还动手?你见过他跟媳妇大声说话吗?”

说着俩人走进来,环视了一下,然后齐齐愣住了。

第六章 闲谈(上) “我草!”不和谐用语从苑铁柱嘴里迸发而出。

杨静抢步扑了上来,抱着李恺痛哭失声。

“我去,几个意思这是?柱子,你这是被绿的节奏呀?”饭店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

杨静破涕为笑,扭身闪到一旁,把李恺展现出来。

随后赶到的安建军同样是惊呆的面容,不可置信的慢慢走到李恺面前,相视片刻,一拳怼在李恺肩膀上,“你大爷的,你还知道回来呀。”

两人拥在一起,安建军握拳不停地捶着对方后背,“想死你了。”

“咳咳,轻点儿,你这是想我死吧。”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众人围坐了一张大桌子,互相询问着近况,情绪都很激动,杨静更是笑着哗哗流眼泪。

不到半小时,江涛和李华等人也先后赶了过来,又是一阵拥抱,唏嘘。

“今天晚上必须‘嗨皮’一下,欢迎恺哥王者归来。”张伟建议。

“必须的,媳妇儿,这事儿你安排,就在咱们这儿。”

“别了,人多,忙忙乱乱的你这里放不开,也影响生意,我定煌佳吧。”安建军说着拿起手机。

“有啥影响的,那就今儿晚上歇业,就伺候咱们自己人。”

“不至于,就是大家一起聚聚,别整的那么夸张,这么点儿事儿还值当的歇业?”李恺制止常大龙。

“行啦,就听我的吧。柱子,你负责联系,该招呼的都招呼上,晚上煌佳的泰和轩,能来的都要来。”安建军已经放下电话,对大家说着。

“都叫谁呀,徐强也叫上?”

苑铁柱的话让场面突然安静了,然后大家面容古怪起来,杨静更是从背后给了他一粉拳。

徐强、赵飞他们和宋志宏的关系好,和大家并不亲近。后来宋志宏仕途顺畅,这俩人就更是紧密团结在他身边,对我们是不屑一顾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安建军心虚的看了看李恺,扭头瞪了苑铁柱一眼,“叫他干嘛,那就一个傻波一。”

“我不是看徐强现在跟你走的近吗,同情兄嘛,多亲多近。”

“狗屁,什么东西,还跟我走的近,别废话,不叫。哎,傻柱子,你玩我呐,别以为你家属在我就不敢削你呀。”安建军说着假装开始挽袖子。

苑铁柱双手合十,赶紧作揖,众人莫名其妙的哈哈大笑。

“恺哥,你回来准备住哪儿?定地方了吗。”李华看到桌边的行李箱。

“我预定了农机厂对面的“快捷”,走过去也就五六分钟。”

“住酒店?你回安城还要住酒店?上我那儿住,杨静你回去把次卧收拾一下,晚上哥住那个房间。谁也别和我抢,我哥回来肯定要住我家,谁要是抢我跟他急。”常大龙抢着说。

“不了不了,就住酒店吧,住酒店自在。”

“就是,住你家不方便,再影响恺哥艳遇。”

“滚。”李恺作势要将手中的水杯扔向苑铁柱。

“行啦,这事儿大龙就别费心了。恺哥,你把“快捷”那边儿退了,咱们去明豪住,离煌佳也近,几步路。”安建军又转过头拍着常大龙的胳膊,“这几天大家伙儿肯定要和恺哥多亲多近,在你家住确实不方便,你们家球球高三了,正是关键时刻,恨不得时间拆开用,咱们不能打扰他,孩子的学习最重要。”

常大龙思虑了一下,点了点头。

“建军,吃饭你安排,住宿我来吧。”

“……也行,那就你安排。涛子你得安排个大房间,晚上我要和恺哥促膝夜谈。”

“不用,住哪儿都一样。”李恺推辞。

“不说了,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现在大伙儿先散,我跟涛子陪恺哥去明豪先住下,你们有事儿的赶紧回去忙完,顺便跟媳妇儿请好假,晚上煌佳见。”

……

明豪大酒店16楼1616,江涛三人刷卡进门,插卡通电。

江涛定的是套房,连通的两个房间,外间是会客室,里间是卧室。

安建军把手中大龙媳妇给打包的塑料快餐盒在茶几上摆好,打开:糖醋里脊、焦溜肥肠、羊肉丸子汤还有三盒米饭。

“我是真有点儿饿了,先垫点儿,不然一会儿喝酒没状态了。”

“我先洗一下手,涛子也吃点儿。”李恺把行李箱推到墙角,进了卫生间。

“不了,我中午吃了,我看着你们吃。”

李恺也没再客气,从卫生间出来就拿起筷子,开造。

江涛看着他们吃的稀里哗啦的样子,突然感觉自己也有点儿饿了,拿过一个饭盒盖,分了半份米饭,抄起备用的筷子也加入造饭大军。

“你不是不吃吗?”建军看着伸筷子过来抢肉的江涛,纳闷。

“你的吃相太难看了,我给你做个示范。”

“切~~,贱人就是矫情。”

李恺没理会他们口舌争论,手速极快的夹肉吃。

“恺哥,你也太不讲究呀。”

“早跟你说过,做事儿要专心。”

……

风卷残云之后,安建军取出手包里的烟,三个人仰在沙发里,开始吞云吐雾。

“大庄家里安排好了吗?”李恺问安建军。

“按你的意思,把咱俩在马娟干洗店的40%股份转送给她了,现在每月差不多万数块钱的进项,够她们娘俩过日子的。”

“多费点儿心,我离得远,有事儿你多搭搭手,。”

“放心吧,我知道。”

“昌哥呢,现在怎么样?”

“还那样儿,假肢也适应多了,走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别跑就行。死犟,这不上月底又给我拿来3万块钱。”

李恺知道,这是在还当年安建军垫付的手术费和后来安装假肢的费用。

“这两口子,一个开煎饼摊,一个卖肉夹馍,起早贪黑的,供着老人看病,供着孩子上学,还每年还我三万,不要他还不干,死犟死犟的。”

“他就是那性格,再苦再累也要靠自己,不愿意欠别人的,尤其是朋友。”

“人是好人,就是命苦点儿,不过燕子是真争气,今年政法大学硕士毕业,已经被京都一家著名的的律师事务所预定了,两口子的好日子不远了。”

“孩子们都争气呀。燕子那个爹还有几年出来。”

“早着呢,这才蹲了七八年,还有十二三年呢,出来就奔六十了。携带凶器入室抢劫,还伤了人,这是重罪,直接就应该毙了。”

“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这时茶几上手机铃声响起,江涛的。

“诶,柱子,你说……对……六点六点……好嘞好嘞……啊?呵呵,行行……这也是巧了……没问题没问题,嗯……嗯……”

“怎么了,小涛。”看着江涛放下电话,李恺问。

“两件事,一呢,是浩哥,两口子出去玩儿了,正在高速上往回赶,已过石门,六点前准到;二呢,今天晚上恺哥的初恋……也会到场的呦。”江涛贱贱的样子

“我的初恋?谁呀?”

“薛妍呗,呵呵呵呵……”安建军笑的浑身颤抖,烟灰都掉到裤子上。

“别瞎说,薛妍什么时候是我的初恋,我怎么不知道。”

“装,接着装,当年薛妍跟你那点儿小暧昧,我们可都是知道的,这可是知情人于浩先森权威发布的。”

“就是,人家这是看了杨静的朋友圈,特意从滨海赶过来的,这份狼子野心,昭然欲揭呀。”

“鬼扯吧。”

其实薛妍和李恺何止是小暧昧,当年高考后薛妍就对李恺表白过,不过当时李恺父亲卧病,家庭境况不好,李恺自己高考失利,前途堪忧,所以不敢接受,就对薛妍说,如果四年异地的大学生活结束,她还能坚持对自己的喜欢,两个人就在一起,算是委婉的拒绝了。

因为李恺觉得滨海大学是国家重点大学,里面的优秀学生如过江之鲫,一个人的执念不可能抵得住生活的孤独和诱惑,时间长了,薛妍自然就会放弃了。之后薛妍在滨海上大学,李恺在省城石门上大学,四年间两人虽然经常联系,但都没再提过这事。

直到大学毕业前,薛妍才旧事重提,再次电话表白,准备毕业后回安城和他在一起。李恺也考虑答应时,薛妍的母亲找到他,明确表态不会同意他们交往,甚至说了一些侮辱性的话,李恺就狠了狠心拒绝了薛妍。再后来薛妍留在了滨海,读研、工作、结婚、离婚……两人也就没了太多的交集。

“哎,你和徐强是怎么回事,怎么柱子说现在你们关系不错,你不一直都是最膈应他吗,怎么,化干戈为玉帛啦?”

“恺哥,你这个话题转的很生硬呀。”安建军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李恺,口中啧啧有声。

“好好说话。”

“跟他有什么关系好不好呀,他不是做断桥铝呢吗,从我手里接了点儿活儿。”

“那关系肯定是好呀,托妻献子的交情。”江涛调侃着安建军。

“呦呵,这里面还有故事?说说,我就爱听这个。”李恺身体前倾,一副八卦的样子,笑着看向安建军。

第七章 闲谈(下) “哎呀,他原来不是跟宋志宏混吗,尧县的新城建设工程,当时都是点名用他家的断桥铝。后来宋志宏垮台,他也跟着背了伤,所以又是罚款,又要上下打点的,公司就剩了个空壳子。再后来就巴巴的过来求我给点儿活儿干。我能搭理他吗,可架不住这小子就是一个左脸皮撕下来贴右脸上,右边二皮脸,左边血不要脸呀,我就差往他脸上吐吐沫了,还是一趟趟的来……还让他妈求到我妈那儿。实在恶心的不行,我说让他的小老婆过来给我当生活秘书,我给他工程做……”

“等会儿,小老婆是什么意思?”

“那小子是忒他妈不是个东西,就不是人奏的,安排人设了个局,诬陷自己老婆出轨,当时闹的是沸沸扬扬,坑的他老婆差点儿跳了楼,最后不得不同意离了婚。他老婆差不多是净身出户,然后这傻波一转脸儿就娶了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就18年的事儿。”江涛愤慨的插话。

“结果你猜怎么着,第二天人家就来上班了,还是他亲自送过来的。没辙,咱是讲究人,说了话就得算呀,我就把滨河花园的断桥铝工程给了他一半。这事儿别扭的我不行,后来我一出差就让他老婆跟着,一出差就让他老婆跟着,咱也没想干什么,就让他自己琢磨自己想,我恶心死他。”安建军一脸嫌弃接着说。

“安总,咱能不装纯吗,还没想干什么,这话你自己信吗,爽翻了吧。”江涛笑着继续插话,很猥琐的样子。

“也就那样儿,就是有点儿费腰。”安建军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说。

“你呀,这事儿做的有点儿过了。”

“我过分?恺哥,你知道当年你培训班的事儿是谁举报的吗,你知道当年你超市被人捣乱开不下去是谁干的吗,都他妈是他。”

2012年,李恺被举报在校内教学态度不认真,教学内容不完整教学管理松散,自己却在校外开办补习班,对学生进行有偿补课,严重影响学生成绩和学校声誉。当时这个事儿受到市教委的高度重视,学校对李恺作出停课并记过的处分,李恺主动承揽了全部责任并辞了职,其他老师有惊无险,补习班也解散了。辞职后李恺在大院里开了个小超市,用一年多时间站稳了脚跟,又被人栽赃销售过期牛奶,几个社会人员还有些老头儿老太太在超市里撒泼耍赖,并大肆宣扬,闹的口碑没了,超市也就黄了。

“这还是有一次赵飞找华子办事儿,请华子吃饭,赵飞喝多了说的,都他妈宋志宏授意,徐强操作的。我过分,我现在就是恶心恶心他而已,要不念着是同学,我弄死他的心都有。”

“都过去的事儿了,老记恨着干嘛,咱们现在不是都过得挺好的吗,没必要再纠结这些过往。”超市的事情李恺其实早就知道,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事后找过其中起哄的两个老头儿,出了点钱,也了解了个大概。不过那时候超市口碑已经毁了,掌握的信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也就闷着头忍了。

这件事的内情李恺没和其他人说过,大家都以为是天灾,谁知道是人祸。

事情过去六七年了,现在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

“行了,就到这里吧,以后不要再生事了,徐强的脸已经被你踩在地上摩擦了,点到为止。工程质量你要盯紧,我知道你不是被裤裆里那玩意儿左右的人,我相信你,可我不相信他。一个为了利益做事情毫无底线的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放心放心,他是个什么东西,我还是清楚的,我防着他呢。老老实实的,钱我可以让他挣点儿。敢给我添堵,我玩儿死他。”

“不要轻视狗入穷巷的隐患。还有,玩儿归玩儿,绝不能影响家庭,如果我听说小霞有了抱怨,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恺哥你放心,我分得清什么是珠玉,什么是草芥。”

“你呀……”李恺无奈的指着安建军,“也要注意点儿身体,都是四十多的人了。”

“嘿嘿嘿嘿……”安建军贱贱的笑着。

“我跟你说,我可盯着你呢,怎么说小霞也是我妹妹。”江涛说。

“你可拉倒吧,都表出五服了,你哪门子的妹妹。”

“怎么滴,不认我这个大舅哥呀,出了五服那也是我妹妹,你也是我妹夫,不服咋的。当初要不是我姥爷出手,你小子赶不到医院就得‘肠痈’疼死。”

九九年安建军闹过一次“急性阑尾炎”,也就是中医说的“肠痈”,疼的又吐又哭,动惮不得,都上不了车。正赶上江涛姥爷梁老爷子过来看外甥,两家住的近,请过来看了一眼,一眼就确认病情,用针灸帮安建军暂时控制了疼痛,才及时送去医院做了手术。

出院后安建军拎着礼物去感谢老爷子,碰见在老爷子那里学徒的小霞,一眼就给陷进去了,之后穷追猛打,最终抱得美人归。

小霞算是江涛的表妹,据说是同一个太太太姥爷。梁家是中医世家,虽然后来只有江涛他姥爷这一支承了衣钵,但旁支多少也有些底蕴和氛围。小霞打小就很喜欢中医学,中医药大学毕业后就投奔了梁老爷子,既算实习也是深造,跟着江涛的大舅学徒。

“说起来也有七八年没见老爷子了,老人家身体还硬朗吧。”李恺问江涛。

“好着呢,对了,恺哥你这次来呆多久,再有六天是老爷子九十大寿,你跟我一起去吧,上次去老爷子那儿他还提起你呢。”

“嚯,九十啦,高寿呀,没问题,我进了腊月门儿才走,既然赶上了,必须要去的,老爷子当年可是对我不错。”李恺点头答应。

现在没进腊月呢,离过年还早,若不是要赶在年前和楠姐领证再简单请请客,李恺是想多待几天的。

“你大舅的‘回春堂’现在怎么样,听说现在中西医可是掐的挺厉害,影响大吗?”李恺关心的问。

“没多大影响,老百姓对这玩意儿没那么矫情,那些专家愿意汪汪就汪汪,最终还是看谁能把病治好。老爷子几十年的口碑在那儿摆着呢,现在虽然轻易不出手了,不过有我大舅挑梁呢。”

“就是,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才是好猫,说的再天花乱坠,看不好病,都是扯淡。我觉得归根到底,都他娘是利益冲突。你看啊,老爷子一个手枕,两根手指,秒杀核磁,然后开点儿沫沫片片的中药,一副药也就几十块钱,你花个几百块钱就把病搞定了;西医呢,先是检查项目,验血、验尿、ct、核磁的一大堆,然后就是这个素那个孢的死命往你身体里灌,美其名曰精准,病倒是看好了,钱也花没了,一个小感冒,都得干你几千。

可人家养的人多呀,医院里每个细节都能设个岗位,你算算养多少人;再有药厂,你算算,全世界有多少西药厂,又养了多少人。你中医发展好了,不是砸他们饭碗吗,人家能不跟你急。”安建军接茬。

“也不能那么说,西医在外科方面还是有优势的。”江涛客观的说。

“其实呀,我觉得,咱们华夏人还是很幸运的,除了咱们,没有哪个国家的人能同时拥有两套成熟的医学体系保障。我觉得并存发展,齐头并进的好,没必要非分出个大小王来,小孩子才做选择,华夏全都要。”李恺说道。

“不说这些无聊的事儿了咱们还是聊聊薛妍吧。”江涛笑着说。

“我能请你圆润的走开吗。”李恺气笑了。

“恺哥,你这样的态度,我能理解为,你这是在心虚吗。放心,不会传到嫂子耳朵里的,谁还没点儿过去呀,你这样,只能说明你的过去还没有过去。”

李恺用食指点着笑的一脸暧昧的安建军,“你说你,都四十五了吧,还是个做房地产的大老板,手底下也管着好几百人,怎么还这么不着调。”

“恺哥,你这可是冤枉咱们安总了,你不知道,安总在公司里可是被员工称为‘冷面霸总’,那家伙,装的跟个人似的。”

“你才不是人,你才不是人……”安建军抓起身后的靠枕狂殴江涛。

泄愤之后,安建军把靠枕又插回身后,“跟自己兄弟有什么可装的。”

“可拉倒吧,上礼拜你还跟我装呢,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你还说,朋友送我一盒‘阿图罗’,我说给你尝一根儿,你是抱起盒子就跑,脸呢?你的脸呢?”安建军又回身抓起靠枕。

……

“对了,怎么没见小文儿,我回来你们没告诉他呀,咋的,升了主任,他忙的都退圈啦。”李恺看着“厮杀”的人仰马翻的两个人,问道。

“……”

“?”李恺看着瞬间沉默的两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八章 相聚(上) 安建军点着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一直没告诉你,小文儿……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死了,去年八月份。”

“怎么回事?”李恺夹着烟的手顿了一下。

安建军搓了搓嘴,“也算是咎由自取吧,”又深吸了一口烟,慢慢说道,“小文儿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活得洒脱,四十多了也不结个婚,女人倒是经常换……”

李恺皱着眉头听着,抬了抬下巴让他继续说。

“去年六月份左右……小文儿和一个姓尹的女人好上了,那女人的老公是个跑业务的,经常出差,小文儿就三天两头儿过去鬼混,结果那女人的老公提前回家,把俩人给堵上了,撕扯的过程中……小文儿被水果刀捅了三刀,没等到医院,人就没了。”

沉默,压抑的沉默。

“草!”李恺把烟蒂掐灭在烟缸里,仰在沙发上,狠狠吸了口气,咬着牙吐出一个字。

李恺闭上眼,脑海里关于陈文的点点滴滴,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闪现着。

陈文是这个圈子里最小的,当年原本不够年龄跟大家在一届,他们这届学生要求是七六年八月三十一日前出生的,而陈文是十一月。因为陈文他爸经常出差,陈文他妈嫌自己带孩子麻烦,就请托了人,硬塞了进来和我们一届。

陈文年龄虽小,但异常聪明,从不用认真学习,初中时成绩没跌出过班里前五。后来和李恺,薛妍,于浩一起考上的市一中。高中时知道努力了,成绩更是突飞猛进,高考考上的京都医科大学临床专业,五年后又在本校进修了硕士研究生。

2002年毕业回了安城,进市二院工作,用了五年时间成为市二院的心外“一把刀”,三十七岁就是心外科主任了。

初中时陈文是被放养的,母亲离异远嫁了,父亲甩下些钱就整日不着家,陈文每周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李恺家蹭饭,甚至有时候还蹭住,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嘴甜有眼力劲儿的“小帅哥”。陈文也非常感恩,逢年过节都来李恺家“拜亲”,李恺爸爸和妈妈后来住院什么的,更是鞍前马后的操持,跟儿子一样,后来两位老人先后离世,他也是主动要求穿的“大孝”。

继续沉默,房间里安静的吓人,空气仿佛凝固住一样,足有一个多小时,除了接电话,三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哥……咱们过去吧,他们差不多都已经到了。”安建军看着手机微信,提醒到。

“我先去下洗手间。”李恺睁开眼,缓步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接着凉水,连续在脸上泼了几把,然后长吁了一口气。

“走……”擦干脸,李恺走出来从衣架上拿起羽绒服,一边招呼,一边穿着衣服。

“明天我先去拜祭我爸妈,然后去祭奠一下大庄。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不知道大庄的墓在哪儿。”李恺一边下楼一边对安建军说着。

“有时间,大庄葬在龙凤园,我带你去……小文儿在青山园……”

“不去,作死的东西。”李恺厉声呵止安建军继续说。

“诶。”

明豪酒店距离煌佳饭店确实很近,穿过马路五分钟就到了,进入大厅后,李恺突然停下了脚步。

“青山园在哪儿呢?”

“在西三环外边,那地块属于大马庄,开车也就十几分钟。”

“哦。”李恺继续往里走。

安建军叹了口气,心想,“就知道是这样,肯定会去的。”

李恺突然又停住脚,扭过头,右手伸指点着安建军,不说话。

安建军先是一头雾水,然后猛地醒悟,双手握住李恺的右手,“哥,我错了,你放心,我回头就跟那小娘们撇清,以后绝不再犯,再犯我就是婊子养的。”

李恺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跟上逃离了七八步远的江涛。

江涛领着上了三楼,快到“泰和轩”,就听到里面有人轻声吆喝着,“来了来了,快点快点。”

李恺停下来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推门而入。

屋里里面已经十来个人了,大家站成一排,鼓掌喊着“欢迎恺哥归来。”

李恺呵呵笑,“这个场面,让我想起抖音上发的并州黑老大出狱的镜头呀。”

众人哄笑。

看着大家,李恺感觉眼前又有了雾气,走上去依次拥抱。

“周哥”“欢迎回来”

“昌哥”“欢迎回来”

“浩哥”“欢迎回来”

“柱子”“恺哥”

“大龙”“哥”

“华子”“恺哥”

“大伟”“恺哥”

“小卷子,还是这么漂亮。”李恺对马娟伸出了右手。

“凭什么他们都是抱抱,我要握手,不行,我也要抱抱。”

李恺继续伸着手,转向站在马娟身边的她老公,“有财哥,五年不见,身材越来越棒了,壮的让人羡慕。”

黄有财抓了抓头皮,憨厚的笑着。

“哎呀,他还会吃你醋咋的。”马娟作势就要扑上来。

“好,好,友情的抱抱。”

轻拥了一下,转身抱住黄有财。

“有财哥”“欢迎欢迎”

再往后直接握住杨静的手,“小静”“恺哥”

最后的是薛妍。

薛妍仰视着李恺,眼底带着光;李恺俯视着薛妍,目光浸着笑。岁月似乎没有在两人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

片刻之后,薛妍无视李恺伸出的右手,双手轻轻穿过李恺的腋下,然后紧紧抱住,眼睛红红的,“李小恺,好久不见。”

李恺的双臂僵悬在薛妍后背,慢慢轻环上薛妍的后肩,“薛妍妍,好久不见。”

受不了众人“果然如此”的目光,李恺轻拍了薛妍两下,脱身招呼大家,“到齐了吗,入坐吧。”

“对对,入座入座,恺哥上座。”安建军赶紧跟着招呼。

“别闹,应该是周哥坐主位。”

“平时我不跟你客气,但今天不行,今天你必须坐主位。”

李恺还想推辞,周磊拉着他走到主位,摁着坐下,然后自己挨着坐在右侧。

大家顺着周磊,男女分开依次就坐,薛妍坐到了李恺左侧。

泰和轩宽敞豪华,有200多平米,中间是一张20人的大桌,上面已经摆好酒水,撤去多余的椅子,大家坐的很松散。

“安总,走菜吗?”

“嗯,开始吧。”

“好。”服务员应着,打开对讲机给外面传话。

“安总,酒要打开吗?”另一个服务员问。

“红酒打开,醒一下,倒两次醒酒壶,加加速,白酒我们自己来。对了,你们鲜榨的橙汁和芒果汁各上一壶”

“好的,安总。”服务员拎起桌上的两支05年的拉图堡垒去了操作台。

“各位,恺哥喝不惯酱香型的白酒,今天咱们随他,男士喝这个,”安建军举着手中的52度五粮液,“两个人一瓶,先喝起,之后量力而行,自由发挥,但是,有一点要求,一会儿从这儿出去,能走直线的不行。放心啊,酒管够。”说完安建军指了指操作台旁堆着的三个酒箱

“好……”众人哄叫。

“女士们就随意了,自家老公护驾,谁喝不尽兴,谁老公兜着。薛妍……你……要不让恺哥兜着你?”

“滚!”薛妍团起手中的净手毛巾扔了过去。

“好嘞。”安建军侧身躲开毛巾团。

大家拿起桌上的五粮液,开瓶,倒入分酒器。桌上正好摆了六瓶,相邻的两个人一瓶,李恺自己一瓶。

走菜的速度很快,这么个时间,桌子上已经摆了十来盘,红酒也上来了。

薛妍把醒酒壶推给左侧的杨静,自己拿起李恺的白酒,满满倒入分酒器。

“这酒度数高,你能行吗?现在这么能喝了?”李恺诧异的看薛妍。

“你知道我酒量?我们都有多久没见了?”

“……好像……好像十来年了吧,对,09年马叔葬礼你来了,之后就没见过了……嗨,你忙我也忙,难免碰不见……”

薛妍静静地看着李恺,嘴角慢慢上扬,眼睛里好像荡漾着波光。

“咳……悠着点儿,悠着点儿……”

李恺慌忙转过头去,和周磊聊了起来。

“噗嗤……”薛妍的笑声。

“都倒好了吧,我先说两句。亲爱的各位兄弟姐妹,非常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时间来到这里,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共同迎接恺哥的归来,让我们掌声表示对恺哥热烈地欢迎,恺哥的归来,是安城人民……”

“安老板,你这是要作年会致辞吗?”江涛看着安建军。

“不是,我就想代表大家表示下心情,就是激动、兴奋、满足的情绪,emotions,情绪,明白吧。”

“你可拉倒吧,现在人都怎么了,说都不会话了,非得一套套的往外喷,不带点儿网络用语不叫时尚范儿,不拽两句布列语不叫国际范儿,不加两句文言古文不叫文艺范儿,不凑两句煽情不叫内涵范儿,不堆上两句排比不叫专家范儿,什么范儿都有了,听起来也不明觉厉莫测高深,就是不像人话。”

“哈哈哈哈……”

第九章 相聚(下) “嘿,浩哥,你也用排比了……算了,你就是个专家。那什么,我不说了,老规矩,开局三杯酒,白酒论杯,红酒论指。第一杯,我建议恺哥说两句。”

“那我就说两句,”李恺对坐在自己右边的周磊歉意得笑了一下,端着酒杯站起身,“由于个人原因,离开大家五年多,偷懒了,但我一直很想念你们。今天又见到了,见到大家都过得很好,也没有嫌弃我这个离亲叛众的人,我是真高兴,客套话不多说了,干了这杯,友谊地久天长。”

“好,干了。”众人满饮。

“这第二杯,由周哥领酒。”安建军继续主持。

“好,今天,李恺回来了,我们都很高兴,但是,恺呀,还有遗憾,第一,你走的时间有点儿长了,要是再来个五年,你会淡忘我们的;第二呢,没带老婆孩子回来,这是没有集体荣誉感的表现。总之希望你能经常回来看看,起码要一年回来一次。大家举杯,给他加深加深印象。”

“好,干了。”众人满饮。

“这第三杯,我建议由我们的妇女代表杨静同志领酒。”

“死建军,你才是妇女,老娘我风华正茂呢。恺哥,我觉得周哥说得对,你得常回来,这是你的娘家,你不能忘了大家,不能倒插门呀,下次回来带嫂子、孩子一起,让娘家人给你壮壮声势。祝贺恺哥和嫂子1800公里姻缘一线牵,干了。”

“好,干了。”众人大笑,满饮。

杨静右座的薛妍眼神突然黯淡了,仰头干了酒,落杯。

李恺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伸手盖在薛妍的分酒器上,并支起中指,指着红酒的位置。

薛妍愣了一下,拿过李恺的的分酒器,给自己倒满。

李恺无奈的摇了摇头,松开手。

“好,酒过三巡,现在是‘自由搏击’时间,这里除了大龙,我最小,大龙是给恺哥的爸妈磕过头的,身份正,资格老,不会和我争,所以我先来敬恺哥一杯……”

“安建军,什么叫你最小,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你这个弟弟呀。”马娟反驳。

“……我是说在座的男士里,没算你们。”

“凭什么呀,你这是性别歧视,看不起女人,周哥,你要主持公道呀。”

“……有财哥,管管你媳妇儿呗。”安建军期盼的看着黄有财。

黄有财看着马娟,挠了挠头,“我……我……我觉得小娟说的对。”

“……有财哥,你看到我眼中鄙视你的目光了吗?”

“哈哈哈哈……”

“是应该马娟先敬,现在这里所有人中,马娟的年龄是最小的。都是兄弟姐妹,要一视同仁。”周磊发话了。

安建军无奈的坐下。

马娟得意的站起来,示意了一眼她老公,黄有财也跟着站了起来。

“恺哥,我们两口子敬你,当年回安城时,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离开十五年,不知道还能不能被这个城市接纳,拖家带口的,活着都是奢望。是你,帮我们安排了落户,帮我们安排了工作,帮我们安排了孩子们上学,后来又出钱帮我们开了干洗店,没有你,我无法想象会是怎样的生活。现在我们有稳定的收入,有宽敞的房子,孩子们也都上了大学,也都顺利毕业工作了……这样的幸福生活,曾经我是想都不敢想的,所以,恺哥,我们敬你,这辈子有你这个大哥,是我的幸运。”

马娟越说越激动,眼泪流了下来。

李恺微笑着,“小娟,这个情份我领,但是不能全领,这些事儿主要是建军和华子出了大力,兄弟姐妹们都搭了手的。至于你说的幸运,我觉得,你碰到有财哥,才是最大的幸运。当初马叔的日常生活、住院、直到去世,都是有财哥任劳任怨鞍前马后的用心操持着,孝顺,比你这个亲闺女都强。至于有财哥对你怎么样……小静,你羡慕不羡慕。”

“羡慕……”

“我也做的很好呀。”苑铁柱不服气地说。

“闭嘴吧,哪儿都有你。”杨静白了他一眼。

“所以呢,”李恺继续说,“幸运也好,缘份也罢,我建议,我们大家承你们两口子一杯,你们两口子对饮一杯。”

“好,先祝恺哥和嫂子夫妻恩爱。”

薛妍也默默端起酒杯,干杯,落杯,倒满。

马娟和黄有财再倒上酒,隔桌对视。

“等一下,我觉得此情此景,必须整两句儿。”安建军又活跃了。

“老公,谢谢你,总是在困境时挡在我前面,为我抗风雨,替我挡寒霜,今生能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马娟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的老公。

“小娟,我……我……我下辈子还对你好。”黄有财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挠着头。

“奥利给,此时应该有音乐声响起。”

“滚!”

“好嘞。”

“老公,干杯。”

“该我了该我了,”安建军又跳了出来,“恺哥,我敬你,从上初一时你从那几个收保护费的小混混手里把我抢出来,我就认准你这哥了。后来你还帮我补习,我的手打篮球受伤了你照顾我,我被老爷子打的离家出走也是你把我劝回来的,还有好多好多事,我这里都记着。”

安建军捶了捶心口,“不多说了,就是感谢,恺哥,一定要常回来看看,祝你和嫂子家庭幸福,干了。”

“切,说的好像谁没让恺哥补习过似的,恺哥当时是数学学霸,满分标杆。都谁让恺哥补过数学,举手……大龙,你咋不举手?”

“我哥给我补过,我听不懂,他就不给我讲了,还不让我说,怕丢人。”

“哈哈哈哈……”

“来,建军,你这杯必须要喝,干了。”李恺端起酒杯。

薛妍也默默跟着干杯,然后落杯,倒满。

“你们不能这样,第一,李恺今天肯定是要被特别关照的;第二,你们频率这也太快了,总得让人吃口菜吧;第三,要混战,不能群殴。这样啊,每个人要和别人喝过3杯,才能和李恺喝一个。”周磊定了调子。

“没问题。”

…………

“哥,我敬你,从小到大,始终都是你在保护我,照顾我,帮我摆脱了那个所谓的“家”,帮我去学了喜欢的手艺,帮我开起了自己的饭馆儿,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出个人样儿……你永远都是我亲哥。祝你和嫂子相亲相爱,再给我添个小侄子。”

“我努力,我努力,大龙,干了。”饮罢杯中酒,李恺拍了拍常大龙的肩膀,“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薛妍也干杯,落杯,倒满。

…………

“恺哥,我们两口子敬你,没有你,我不知道还要遗憾多少年;没有你,小静可能现在还生活在痛苦中;没有你,就没有我们俩现在的幸福生活,啥也不说了,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

“柱子,是你的真诚感动了小静的父母,感动了小静,我就是打了打辅助,不当谢的。来,干了。”

薛妍也干杯,落杯,倒满。

…………

“李恺,我敬你。七年了,当初没有你帮忙,我现在可能就是个‘活死人’了,感谢。”

“昌哥,你这杯酒,我得叫上一个人,建军……”

“哎。”

“昌哥咱仨喝一个。”

“走着。”

“昌哥,酒喝了,我得和你说两句,你呀,总是和我们客气,咱们是什么呀,咱们是兄弟,兄弟间就是要守望相助,没有谁亏欠谁的说法,我要是糟了难,你会不伸手吗,所以说,你这是毛病,得改。”

“嗯嗯。”

…………

“周哥,你别动你别动,这么多年,你一直是我们的坚强后盾,总是默默地付出,默默地在后面帮我们查漏补缺,这杯我敬你,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好,李恺,干了。”

…………

“浩哥,你的教授晋升宴我没赶上,未能一睹你的风采,遗憾,这杯我补敬你,祝你步步高升,前程似锦。”

“哈哈,彼此彼此,干了。”

…………

“恺哥,敬你,还是你给我指的路子,让我完成了资金的原始积累,才有今天的事业,感谢,祝你和嫂子永结同心。”

“大伟呀,我就是随嘴提了那么一句,还是你自己有能力,所以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人的。干了。”

薛妍也干杯,落杯,倒满。

…………

“恺哥,我转业时,是你到处找人托到的安置办,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境况呢,敬你,祝你和嫂子珠联璧合。”

“华子,咱们互敬,我敬最可爱的人,干了。”

薛妍也干杯,落杯,倒满。

…………

“恺哥,敬你,打小儿我就服你,我就想呀,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哥,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后来如愿以偿了。祝你和嫂子永沐爱河。”

“有你这样的兄弟,我才是荣幸,小涛,干了。”

薛妍也干杯,落杯,倒满。

…………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场面越来越嗨,声音此起彼伏,酒上了一次又一次,情绪一波高过一波。

“亲亲我滴宝贝,我要越过高山……”江涛赶紧接通手机。

“喂,是小宝贝呀,我在外面吃饭呀……就喝了一点点……”

第十章 归去 看着大家暧昧的眼神儿,江涛索性打开了免提。

“你在和谁吃饭呀?”一个稚嫩的女童声传了出来。

“爸爸在和朋友们吃饭呀,有一位爸爸的好朋友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啦。”

李恺想起来了,这是江涛的女儿,是开放二胎之后生的,今年四岁多。

“哦。”

“过两天爸爸带这位伯伯来和你玩呀,爸爸这个朋友做算术可厉害啦,总是考一百分。”

“……嗯,我知道啦,是那个算术总是第一,布列语总是倒数第一的伯伯,你跟我说过的。”

江涛尴尬了,因为李恺在用受到侮辱的目光怒视着他。

“那个……晴晴乖呦,该睡觉啦,再睁开眼睛,爸爸就在你身边啦。”

“嗯……好吧,爸爸,你也要乖呦,妈妈说你不可以和陌生阿姨讲话呦。”

“……好的呀,不过爸爸这里没有陌生阿姨。”

“爸爸拜拜。”

江涛挂了电话。

李恺手指有规律的轻敲桌面,“解释一下吧,我布列语什么时候考过倒数第一。”

“我就是说你布列语不如数学好,小孩子嘛,误会了误会了,嘿嘿。”

“你这是污蔑,我布列语能有多差,高考我可是考了93分的,算起来也是及格啦。”

“你可拉倒吧,那是人家薛妍天天盯着你学才提高的好不好,高一的时候布列语老师看见你就叹气。”于浩有发言权,高中他也在市一中。

“我去下洗手间。”薛妍突然站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哥,我给你说个事儿。”看着薛妍走进洗手间,杨静探身越过薛妍的座位,凑过来悄声跟李恺说。

“嗯,你说。”

“那个……那个……”

“什么事呀,吞吞吐吐的。”李恺乐了,伸手轻揉着杨静的头顶。

“哎呀,别闹,头发都乱了。”杨静拍掉李恺的手,“我就是客观的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任何引导思维的意思。”

李恺笑着看杨静。

“就是……薛妍不是结婚五年才离婚的,她结婚第二天起两个人就分居了,分居了五年才离婚。”

“啥意思。”

“字面意思。”

“为什么?”

“具体不是很清楚,不过薛妍每年6月7号都会回来安城,有时候会来找我,也不让告诉别人。有一次听到她打电话,隐约听到对方说……说薛妍不跟人家同房。”

“我就和你说一下,你不要告诉别人。”杨静看薛妍回来了,赶紧缩回自己的座位。

李恺听得有些蒙,这些话的信息量太大,而且6月7日,这是个什么日子,似乎有些印象。不同房,就是说没有真正的事实婚姻,为什么?

“该我了,”薛妍回到座位,没有坐下,直接端起酒杯,有些打晃儿,但神色决然,“李小恺,我敬你,我也要谢谢你,谢你什么呢?太多了,我想想……

初一的时候,我第一次来例假,你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给我缠在腰间,让我避免了尴尬;初二的时候,我数学成绩差,你每天放学给我补习,把我从班级十八补到年级第一;初三的时候,我体育中考不达标,是你补考时在我身边陪跑,让我的800米测试险险的突破了达标界限;高一的时候,晚自习我胃痉挛,是你背着我跑了37分钟赶到医院,让我得到及时救治;高二的时候,我爸妈每天都吵架,是你陪在我身边,安抚我情绪,督促我学习,让我的成绩没有受到影响;高三的时候,我放学骑车摔伤了腿,是你每天载着我上学、放学,中午帮我打饭,让我的腿及时恢复,顺利参加高考。”

众人安静的听着,其实两人的事大家都有过猜测,还得到过于浩的佐证,俩人高中时确实走的很近,但当事人都没承认过。

薛妍干了手中的酒,再倒满,嗓音沙哑的继续说,“高考结束填报志愿的时候,我说我喜欢你,是你,你说不应该浪费我的高考成绩,应该到更好的大学里学习,如果四年的异地,我还能坚持这份喜欢,我们就在一起。我相信你,我开开心心的去了滨海。可四年后呢,我告诉你,我坚持住了,我还是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李小恺,该你兑现承诺了,可你呢,你说你一直就是把我当妹妹,从来没对我有过别的感情。你骗我——”

薛妍又干了手中的酒,再倒满。三钱的小杯,薛妍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了,分酒器就满过三次。

“薛妍妍,你醉了,不能再喝了。”李恺试图抢下薛妍手中的酒杯,可薛妍躲闪着不让他如愿。

“我没醉,我还能唱歌给你听呢,新歌,好喜欢这首歌,

填不满半排观众的电影

直到散场时突然亮起灯

字幕定格在某某出品和发行

我目送他们行色匆匆

像个自不量力的复读生

完不成金榜题名的使命

命不是猜剪刀石头布的决定

那么任性

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

那我们算不算相拥

可如梦初醒般的两手空空

心也空

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

是否看过同样风景

像扰乱时差留在错位时空

终是空是空

数不完见证许愿的繁星

没灵验谁来安慰坏心情

十字路口闪烁不停的信号灯

有个人显然心事重重

三个字只能说给自己听

仰着头不要让眼泪失控

哪里有可以峰回路转的宿命

我不想听

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

那我们算不算相拥

可如梦初醒般的两手空空

心也空

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

是否看过同样风景

像扰乱时差留在错位时空

终是空是空

……”

薛妍闭着眼睛轻唱着,声音越来越低,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到毛衣,酒杯,地面……

唱不下去了,薛妍睁开眼,冲李恺笑着,“你说09年是你最后一次见过我,可我不是。

10年,你在伊盛轩吃饭,我坐在墙角的位置看着你;11年,你在培训班教课,我在窗外看着你;12年,你在铁柱店里修车,我在马路对面的车里看着你;13年,你在你的超市收银,我在门外的树后面看着你;14年,你在家里透过窗户看着池塘里的荷花,我在对面的楼里看着你;15年,你在步行街买衣服,我跟在后面看着你;

16年,我看不到你了,你去找你的儿子和他妈妈去了,巴川呀,好远呀,我还怎么去偷偷的看着你。”

薛妍再一次干了手中的酒,“你们在一起了,我也应该和他们一样,给你们送上祝福……可我做不到……我说不出口……就是听着他们说……我的心……都好疼……好疼……”

薛妍终于支撑不住了,手中的酒杯和分酒器掉落在地上,人被抢步上前的李恺抱住。

“下辈子……不要……跑那么远……太远了……我就……看不到你了……我不要……看不到你……不要……”薛妍瘫软在李恺的怀里,喃喃的说。

“杨静,马娟,你们四个先把薛妍送回去,杨静今天你费心,就住你家吧,路上注意安全。”周磊叮嘱着。

“放心吧。”杨静和马娟从李恺怀中接过薛妍,一左一右搀扶着慢慢向外走,梁有财拿着薛妍的外套和肩包,和苑铁柱紧跟在后面。

李恺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的分酒器,许久后,端起还有一半酒的分酒器,直接灌到嘴里。

“那个……今天就到这里吧,十点多了,我们撤?”周磊试探的问。

“撤。”李恺站起身,头蒙了一下,晃了晃,往外走。

剩下的人除了周磊,都过量了,常大龙和安建军更是已经醉的睁不开眼了,大家踉踉跄跄的相互搀扶着走出了煌佳。

“我和……浩哥……送恺哥回宾馆……你们都回家吧……明天联系……”江涛大着舌头说。

“你俩都喝多了,能不能行。”周磊稳着身形,他也喝的不少,嘴上还算清楚,其实也走不稳了。

“你看不起……文化人咋地,”于浩揽着李恺的肩膀,“要不咱……找个地方……接着……”

“行吧,行吧,你们慢点,注意安全,记得给家里打电话说一声。算了,还是我打吧。”

“啰嗦……”江涛背对着挥了挥手,揽过李恺另一个肩膀,三人簇拥在一起,磕磕绊绊向马路对面走去。

“你们说……我是不是……挺……草蛋的……”李恺闭着眼。

“谁呀……你啊……你……想多了……都是……造化……弄人……”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已经……很努力……想做好……还是……没做好……我能……拿她怎么办……真想……回去……重来一遍……不让她……受伤害……谁都……不受伤害……好多遗憾呀……”

“回去?能回去,我就回……明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多牛逼……”

“我去商朝……做人皇……”

“李恺小心——”

随着周磊的惊叫,李恺睁开眼,一道耀眼的氦气灯光从路口猛拐过来,瞬间到了面前。

“好疼……”李恺记忆的最后一眼,是在半空中,身边飘着江涛和于浩,漆黑的苍穹划过三颗闪亮的流星。

…………

“……昨天晚上十时三十分钟许,本市胜利路与开放路交汇处发生一起车祸,车牌号为冀mh9946的宝马车酒后超速驾驶,撞上三名行人,车祸致使三名行人当场死亡……”

第一卷 归来仍是少年身 第十一章 … “嘶……真他吗疼……”一阵阵刺痛中,李恺睁开了眼。

“这是……医院?”李恺尝试着慢慢从床上坐起身,环顾着四周,心里纳闷,“不像呀,好多年没住过院也没探望过病人了,现在医院布局开始走怀旧风的路子了?还是民宿型?”

李恺所处的房间,大约十六七平米,身下是一张多种粗细圆扁的铁管和钢筋焊接而成的单人床,床身紧挨着右侧墙。

顶着床头,是三个堆叠在一起的大木头箱子,箱子都是红色的,不过最下面那个颜色要浅一些,看着不像同批次产品。箱子顶上面是几个大塑料包,里面鼓鼓的包裹着东西,码的整整齐齐。箱子正面靠着一张折叠桌,箱子右侧与门墙之间,是一个螺纹钢焊成的架子,架子背最上层横杠整齐挂着三块毛巾,中间层是圆形的铁圈,倾斜着箍放了一个搪瓷洗脸盆,盆底印着一个大红的喜喜字,喜喜字周边围绕着漂亮的红花绿叶。

架子放置的很合适,刚好不妨碍开门,只是使用时需要把门关上。

床尾到墙面间,是木板搭成的台面,台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书,下面是几个布袋子,装的米、面。台面左侧,是一张黑色“一头沉”老式办公桌,抵着窗台,窗台上也是竖立摆放着好多书,窗台下面是铁片组成的圆柱形暖气片。

办公桌左侧与左侧墙之间,是一台用塑料布包裹严严实实的立式电扇。电扇位置转到侧墙,是大大小小整齐堆砌在一起的很多木箱子,纸盒子,足有一人高。

顺着箱子堆再过去一些,是一张“两头沉”办公桌,颜色是原色的,刷的清漆,桌面上铺着整张透明塑料布,上面平放着一块大号案板。桌角上是三个玻璃瓶子和两个小罐子,瓶子是两个酒瓶和一个输液瓶,里面装着液体,看颜色应该是油、酱油和醋,罐子里应该是盐和面酱。

房间的墙面就是简单地白灰墙,上面有几处钉着钢钉,挂着围布和一些小物件。地面是水泥抹平的,中间部分因为经常有人走动、逗留而摩擦的有些光亮,隐约还有些油迹。

“好熟悉的场景,这不是早已卖掉的机械厂生活区老房子吗,还是30来年前的样子,这间是小一点的,16平,厨房兼餐厅兼我的卧室以及书房;对面有一间大一些的,18平,客厅兼爸妈的卧室。”李恺想着。

又做梦了。

现在应该是车祸重伤的昏迷状态,但还有思维。

“你怎么回来了。”屋外传来温柔的女声。

“嗯,生活区的锅炉有点儿毛病,我在锅炉房维修呢,就抽空儿回来看看。小恺下午怎么样?”这次是男声,很厚重。

“下午请刘婆婆来给他叫了叫魂,补了三次小米。好像有效果,刚才醒了一会儿,就是还不说话,直眉瞪眼的,现在睡着呢。”

“别担心,医生都说了没事的,应该就是吓到了,缓两天就好了。你不是中班吗,咋还没走,这都三点多了。”

“这就要走呢,刚才跟老纪媳妇儿说了一声,让她时不时来看着点儿。”

“行,那赶紧走吧,你还得骑40多分钟的车子呢。我看他一眼就去锅炉房,活儿差的不多了,一会儿就能回来,不用去车间了。”

“那行,我走啦,你经着心,晚上做点儿好的吃。”

“行喽,踏实走吧。”

这两个声音,好熟悉,这是……老爸?老妈?

对面传来锁门的声音,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来到床前,惊喜的看到坐起来的李恺,“醒啦,感觉哪儿还不舒服?”

看着身穿污秽的蓝色工作服,脸上蹭着几条油污,面带笑容的父亲,李恺心里的酸楚一层层累积,慢慢涌向鼻子,直起身子,抱住李焱,哭出了声。

“爸,我好想你……”

“没事了没事了,爸身上脏,别蹭你衣服上。你这就是个小伤口,养两天就能好,千万别沾上水。可记住教训吧,以后看热闹别凑那么近了。”李焱小心的张开双臂,尽可能的不让粘有机油的部位接触到自己儿子。

“嗯……”

“你再躺会儿,起来屋里溜达溜达也行,我还在上班,得赶紧回去。下班回来给你带……油炸面包。”

“嗯……”李恺恋恋不舍的松开,这是梦,自己没有主导权。

李焱摸了摸李恺的头,歉意的看了一眼,匆忙走了。

今天的梦好真实,抱着老爸真舒服,胸膛又厚实,又温暖,可惜是梦。

伤口,对了,自己是被疼醒的,伤口在——这里呢。

左腿膝盖被纱布缠的很厚,但依旧浅浅的渗出血迹。

轻轻触碰了一下,“嘶……”,挺疼。

不对呀,李恺有点儿懵,自己是被车撞了,就这点儿小伤?肇事车是瀛国产的纸板货?质量果然渣的爆表。

可是这疼痛感也太真实了吧,自己40多年的做梦经验里,从来没有过这种真实的感觉。

梦境也不对,以往做梦,总是感觉有些虚幻,场景也是朦胧缥缈的,这次……

再触碰一下伤口,疼;摸一下铁管的床头,凉;下床用食指从案板上的罐子里沾了点儿盐放在嘴里,靠,真他妈咸。

咋回事咋回事咋回事???

李恺更懵了,脑子乱的像一团浆糊。

还得再确认一下,想了想,李恺打开门来到楼道里。

依旧是熟悉的场景,笔直的楼道,两侧都是一个个的房间。右侧房间的门边处,都摆立着一台老式的铸铁煤气灶,灶旁是液化气罐,也就是煤气罐。楼道正中,一面是水房,一面是向下的楼梯。

李恺打开自家液化气罐的旋阀,又在扣手处找出火柴,划着,再将燃着的火柴棍放到灶头上,扭开煤气灶开关,顺利点燃了煤气灶。

李恺慢慢把手接近灶头,微热,热,烫,疼,我靠……

清晰的灼伤痛感循序渐进的从手上传递到大脑。

“小恺,你干嘛呢?”一声疾呼传来。

李恺抬头看着跑近的人,是邻居纪阿姨——年轻版的纪阿姨。

“啊……没事儿……老师说火焰的外焰温度比内焰温度高,我试试差多少。”

“哎呦,我的傻孩子,外焰内焰都有好几百度呢,能用手做实验吗?傻不傻呀,烫到没有?我看看。”纪阿姨随手关了煤气灶,捧起李恺的手,一边轻柔的吹着气,一边仔细的端详着。

纪阿姨真年轻,白白胖胖的,脸上还没有一丝皱纹,头发黝黑锃亮。

“看看,都红了吧,还好没起泡。做实验找你们老师去,在家里皮什么。你妈说你醒了,让我看着你点儿,你这刚醒就开始胡闹,赶紧回屋,用冷水泡泡手。”

“谢谢纪阿姨,我没事儿,这就回屋,您去忙。”

“这孩子,真懂礼貌,赶紧回屋啊。”纪阿姨乐呵呵的走了,她家的煤气灶上,蒸着馒头呢,蒸锅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水汽。

李恺回到屋里,坐在床上,端详着手,不时地轻轻揉捏着。太他妈真实了,场景真实,画面真实,人物真实……视觉真实,味觉真实,触觉真实……这是怎么回事。

想着想着,李恺的脑子里,两个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重生。

这不是梦,我重生了?

李恺起身坐到床边办公桌前的木质靠背椅上,拿起桌子角上的折叠台镜,和镜子里的人物对视着。干净的蓝色秋衣,鹅蛋脸,剑眉荔枝眼,倔强的寸头,略显消瘦的身材……这分明就是自己十四五岁时的模样。

侧头看到摆放书籍的木板台面上方的墙面,那里挂着一副挂历,画面是一个眼熟的女明星,右下角斜拉着印着月历:1990年1月。

我靠,真他娘重生了。

太玄幻了,李恺下意识的伸手在身上摸烟,试图用香烟刺激自己的思维。

没有烟。

对哦,如果是重生到1990年,自己还没有吸烟的恶习呢,自己好像是1994年高考前高强度总复习时开始吸烟的,那时候父母看到后,虽然反对,但也勉强默许了。

“嘶……”又碰到伤口了,李恺终于在记忆里导出了这个伤处的来历,这是*****最后一天,筒子楼前的上水管道爆裂,大面积渗水涌出地表,迅速结成冰,影响了交通。厂里组织抢修,挖掘地下管道时,自己站在沟边看热闹,一个相貌十分丑陋的小伙子挥舞着铁锨埋头挖土、铲土、扬土,结果一个不注意,扬土的铁锨正戳到自己的左腿膝盖上,记得自己当时吓蒙了,回家迷迷糊糊的睡了好几天。

“这个地方会留疤的……”李恺盯着伤口自言自语着。

“小恺,没事吧?”门被轻轻推开,纪阿姨探着头问,“抹了点儿药吗?阿姨那里有你纪叔叔存的獾子油。”

“没事儿,不用了,谢谢阿姨。纪阿姨,今天几号?”

“三号呀……一月三号,怎么了?”

真是重生了。

第十二章 大龙 “我睡的有点儿迷糊,不知道过几天了。放心吧纪阿姨,真没事,辛苦你了。”

“哦,那你再躺会儿,有事儿叫阿姨……这孩子,真有礼貌。”关上门,“噔噔噔”的脚步声远去。

如果自己重生了,那边的自己,一定是死了,劭劭又没有爸爸了,这次是真没了。

楠姐又是一个人了,这次连个念想都没了。

江涛和于浩,他们怎么样了,我们一起出的车祸,他们……也重生了?

李恺把自己平拍在床上,郁闷的想着。

想了不多久,李恺就释然了,老天爷可怜自己,让自己重生回来,不就可以弥补那些遗憾了吗。

反正以自己多年阅读重生穿越小说的经验,来了,就回不去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哎,记得重生都是有福利的。

系统?

李恺正襟危坐,闭上眼睛,心中默念。

“系统!”

等了一会儿,脑海里没变化,也没有声音传出。

“系统,在吗?”

“系统,出来。”

“系统1990?”

“系统2021?”

……

打开的方式不对?

李恺窜回椅子上坐下,依次又来了一遍。

还是没变化。

那就是没有系统伴生。

空间?

右手在面前一挥,“进。”

场景依旧。

闭上眼睛再挥,依旧。

“钥匙,对对,进入空间需要钥匙。”

李恺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里有个痦子,按一下,“进。”

不对。

这里有个胎记,按一下,“进。”

不对。

这里有个疤,按一下,“进。”

还不对。

李恺把目光汇聚到伤口处,按了一下,“嘶……进。”

还是没变化。

看来自己不是什么天选之子,没有系统,没有空间,没有“金手指”,自己的重生,纯属是个意外。

李恺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能回来本就是千载难逢的奇遇,还要啥赠品呀。就仿佛一个溺水在大海里的人,死亡也就一瞬间了,忽然天降救生圈,给了活下去的希望和机会,这个人却还要嫌弃救生圈不是“迪卡侬”的,只是个普通货色。

贪心不足。

李恺的右手从竖立在窗台的书籍上无意识的划过。

《资治通鉴》?李恺鬼使神差的把它抽了出来,随意的翻看着。

《资治通鉴》他前世非常喜欢,看过好多遍,可这次再翻看,他很快发现了不对。没有两汉和新朝,大汉朝是一脉延传,享国407年。

这是什么鬼!!

汉朝成帝开始,统治荒淫腐朽、赋敛沉重、百姓饥馑,流离失所。

公元前18年广汉人郑躬,聚众起义,起义风潮迅速席卷全国,此起彼伏。

公元6年,汉平帝驾崩,无子,大司马王莽、大司徒孔光、前将军何武奏请王太后迎立高祖九世孙南阳刘秀为帝。

公元8年,刘秀笼络孔光,暗结何武等忠汉之臣,趁王莽入宫拜见王太后之际,以私练200新军为伍,直接将王莽斩杀,并迅速族诛王氏**,掌握朝堂。之后裁官吏、并郡县、强集权、轻徭赋、惩贪污、奖垦荒,兴修水利,发展农业,人口得到快速增长,经济得到极大的发展,使汉朝再一次兴盛。刘秀死后,上庙号汉世祖。

就是说,王莽没能篡位,新朝就没有建立过,汉朝没有在历史长河里拐弯。

那这还是我存在过的那个世界吗?

可父母存在呀,纪阿姨也存在呀,这房子也是一模一样的存在呀。

难道自己重生的这个世界,并不是曾经的那个世界?

李恺继续胡乱翻阅着《资治通鉴》,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的佐证,来证明自己的猜疑。

公元352年,冉魏皇帝冉闵与前燕将领慕容恪战于魏昌城,四月十二日夜,冉闵急症暴毙于军营之中,后冉魏军大败,国亡。

冉闵不是兵败被俘,后来被斩杀了吗?

病死的?还急症!

离开继续翻找,或许是翻得潦草,再没找到和已知历史有出入的地方。

不过,李恺已经能基本确定,自己身处的不是曾经的那个世界。

是平行时空!

…………

“你没事儿啦!”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

一个少年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瞪大眼睛惊喜的看着李恺。

细瘦弱小的身材穿着洗的褪了颜色打着补丁的机械厂工作服,衣服明显的不合适,大的像套在了身上,呼扇呼扇的有些兜风。脸又红又皴,左额头上有一块淤青,参差不齐的头发,像狗啃的,可见剃头的人手艺差的随心所欲。正脑瓜顶上有一处没头发的疤痕,扶着门的左手布满冻裂的细小伤口,有的伤口处还有血渗出。

常大龙。

“进来呀。”李恺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尽量平静的说。

“我中午来过,你没醒。”

“又被打啦,你那个爸还是那个娘们?”李恺指着常大龙额头的淤青问。

“中午回去晚,做饭慢了,我爸给了我一勺子,没事儿。”大龙右手搓着后脖颈子。

“习惯啦?”

“嘿嘿嘿……不疼。”

常大龙六岁时没了妈,很快他爸就又娶了一个,这个后妈从一进门就对常大龙没个好脸色,生了自己的儿子后,更是变本加厉,轻则辱骂,重则掌殴脚踹,不让吃饭更是常事儿。他亲爸慢慢也跟上了这个女人的节奏,而且下手更是没轻没重的。常大龙7,8岁就开始包揽家里的家务,做饭,洗衣服,看孩子,包括给弟弟洗尿布,每天早晨倒尿盆。不过生活用品的采买是不让涉及的,不是为了给他减负,只是不让他摸钱。

李恺看常大龙左手一个劲儿向身后缩,就抓了过来,袖子一撸,露出了几条带着血丝的淤青。

常大龙疼的“嘶”了一声,但仍旧嘿嘿笑着。

李恺没理会他,起身拉开黑色办公桌左边的抽屉,翻出碘酒来,打开沾着棉花球轻轻涂抹着。应该抹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可家里没有,先凑活吧,淤青已经见血了,碘酒也可以防止感染。

常大龙看着李恺涂抹完,从背着的自制简易布袋书包里摸索半天,拿出一张“果丹皮”双手递到李恺面前,“班长,你吃。”

“果丹皮”有备课本大小,三毛钱一张。三毛钱可能是常大龙的大部分积蓄了,他爸和后妈是从不给他零用钱的,他在家也没有接触钱财的机会,有时候翻垃圾捡些废纸旧玻璃瓶子的去换一两毛钱,但这个年代,大部分人家还没有富裕到废纸酒瓶子当垃圾扔,都是再利用或是自家攒着换钱,所以常大龙也没能有多少进项。

李恺没有拒绝,接过来打开塑料包装纸,从中间撕成两半,将一半递到常大龙手里,“一起吃。”

“班里这两天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都挺好的,摸底成绩出来了,你还是咱们班第一,年级第二,数学还是满分。”常大龙撕下一小块果丹皮,含在嘴里,一脸享受的说。

李恺的英语成绩不行,所以即使数物化再厉害,总成绩还是干不过二班那个“眼镜妹”。

“你呢?考了多少分?”李恺问。

“嘿嘿,163分,最后一名。”

“……数学多少?”

“……8分”

数学满分120分,考了八分,估计是蒙对了两道选择题。

“班长,你别给我补习了,数学……我……听不懂,物理化学更听不懂。下礼拜二就要期末考试了,别耽误你学习了。”常大龙难为情的看着李恺。

“再看吧。”李恺无奈的说。

……

“儿咂,我回来啦,呦,大龙来啦。”李焱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袋油炸面包。

“我买了油炸面包,你们俩先吃着。”

“不了,叔叔,我得赶紧走了,还要回家做饭呢,晚了我爸该不高兴了。”常大龙把手里剩下的“果丹皮”塞进嘴里,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摆着手说。

李恺接过面包袋子打开,看了看常大龙的手,抓过枕头旁的卫生纸撕下一段,托着两个油炸面包塞到常大龙手里。

“回去路上吃,到家前吃完。”

常大龙扭捏了一下,也就接了。

“我明天就可以去上学了,明天见。”

“好嘞,用我来接你吗?”

“不用。”李恺伸手揉了揉常大龙的头,“他们再打你,躲着点儿,该跑就跑,别傻乎乎的等着挨打。”

“嗯。”常大龙犹豫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常大龙的背影,李焱低声说:“这孩子,可怜见的,你在学校里照顾着他点儿。唉,有后妈就有后爹。”

“我知道的。”

“晚上想吃点儿啥?”

“麻酱面吧,好吃,省事儿。”

“麻酱面……”李焱打开案板下面的柜子,找出麻酱瓶儿,打开看了看,“行,就吃麻酱面,你等着,我擀面。”

“擀什么面呀,费功夫,不是有宽挂面吗,就直接煮挂面得了。”

“……行吧。”

李焱开锁进了对面房间,换下工作服,出来洗手带上围裙开始忙活。

“老四,准备做饭啦?小恺好些了吗?”一个中年男人从楼梯走上来,看着李焱打招呼,后面跟着个小伙子,手里拎着个篮子。

第十三章 努力 “三哥来啦,咋还麻烦你跑一趟,早没事了。小恺,你三伯和你五哥来看你了。”

李恺赶紧迎出来。

来的是三伯李淼和他家二儿子李悰。

李家在老家村里也是个大家族,爷爷李振江有四子一女,四个儿子李鑫、李森、李淼和李焱,女儿最小,叫李垚。

李恺这一代,一共七个男孩,两个女孩,男孩是李恒、李愉、李恪、李悦、李悰、李怀还有李恺;女孩是李慧和李念。

李家老太爷是个很有远见的人,解放前家境再难,省吃俭用也要供着李振江求学。读了几年私塾,家里实在是维持不住了,15岁的李振江跟同乡搭伙去武城谋生,算是走了西口,在一个热河人开的货栈里干了8年才回的家。

“小恺,看三伯给你带什么了。”李淼说着从篮子里拿出来一只野兔,兔子腿上有伤,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冻得梆硬,一看就是老家后山上套的。

“我妈让我捎的鸡蛋,还有我的……”李悰献宝似的拎起一串麻雀,有的还在抽搐。

李恺看着这串可怜的小东西,好家伙,足有20多只,这要是十几年后,就这串东西,都够判刑了。

现在还好,麻雀还不是什么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可以捕杀,也可以食用。

“谢谢三伯,谢谢五哥。”

“带什么东西呀,留着给小五他们吃吧。”李焱客气着。

“不算什么,给小恺补补,流那么多血。”

“先坐会儿,我再整点菜,你们在这儿吃。”

“不了,我过来看看小恺,找你也有点事儿。”

“行,这屋里说。”李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和李淼去了对面的房间。

俩小个儿的在小房间聊着天,李悰给李恺念叨着老家的趣事和在山上抓野鸡套兔子的情景,俩人时不时的哈哈大笑。

也就十几分钟,李焱兄弟出来了,李淼谢绝了李焱的再三挽留,带着李悰走了。

李焱又开始忙活晚饭,这时候楼里大多户人家都有人回来,开始操持着做饭,楼道里顿时热闹起来。各种饭菜的香味充斥整座楼,大家一边做饭一边传播着一些街边新闻、国家大事和家长里短,慷慨激昂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和论断,还相互邀请试菜,炫耀自家饭食的水平和掌灶人的手艺。

李焱用酱油调好了麻酱,焯了些白菜心当菜码儿。因为天冷,怕面条凉的快,直接盛的“锅挑儿”,父子俩打开折叠桌开始吃晚饭。

“剥蒜了吗?”

“必须剥了呀。”李恺一边回答一边把剥好的蒜瓣递过去。

“吃面必须得就蒜,吃面不吃蒜,滋味少一半。”李焱得意的接过来。

“可拉倒吧,爱吃就是爱吃,还整出讲究来了,你吃饺子不就蒜呀,吃炒饼不就蒜呀,吃完记得刷牙,不然我妈唠叨你。”

“臭小子。”伸出筷子作势要给李恺两下。

“三伯啥事儿?”李恺“呼噜呼噜”吃了两嘴面条,向李焱问道。

“他工厂的设备又出故障了,卫生纸切边儿不齐,他们明天停机,我明天下了班过去看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的机器这半年老闹毛病。”

“哦,不好修?”

“那倒不是,就是故障点很怪异,总是修理过的故障再次出现问题,明明当时修好后反复检查了,甚至看着它启动运行的,很正常呀。”

“不是你的原因,可能是工人操作不当。不要怀疑自己的技术,你是最棒的。”

“哈哈哈。”李焱大笑,被儿子崇拜了,很有满足感。

三伯是厂长,村办企业卫生纸厂的厂长,不过也就这几个月了,年后不久就被村支书借事给撸了,事情还牵扯到李焱。

吃罢晚饭,李焱收拾了碗筷,回大屋休息。

李恺坐到“一头沉”办公桌也就是自己的学习桌前,拿起久违的书本,开始梳理自己的初中知识。

下周二就是初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了,这是李恺重生后的第一次考较。

李恺挨个审视着课本,心中思索着学习安排。

数学是不用看的,前世自己玩的就是数学,直到重生前都没间断,从数学老师到数学辅导再到数学家教,别说初中的,就是大学的数学知识自己也没问题,更何况现在的初中教材内容和知识点延展度比前世同阶段要简单很多。

物理、化学也没问题,虽然不是自己的本职工作,上大学后接触的也不多,但理科相关的所有学科都是自己的强项,初高中时期自己都是接近满分的存在,而且初中知识原本也没太多内容,办辅导班时,教师不凑手自己还客串过物理和化学的辅导老师,简单复习一下,拿个高分一点问题也没有。

语文是国学,日常都在用,作文更没有丝毫问题,前世对各种文学书籍、网络书籍、专业书籍海量的阅读,自己不写出惊世骇俗的跨时代雄文,已经算是竭力控制低调压制了,自己欠缺的主要是当下课本中需要背诵的内容,那些东西很多在自己记忆中残缺了,尤其是现代文。

政治、历史只能靠背了,这个需要下些功夫,虽然多少都有些印象,但也就是个大概其的意思,考试时可保证不了答案的全面、严谨。

最后,李恺拉过布列语课本,右手放在上面,手指一下下轻敲着。

李恺初中时对布列语莫名其妙的反感,所以成绩很差,百分卷子从来都是五十多分,甚至四十多分时候也偶尔能见。上了高中薛妍督促着下了些功夫,凭着自己较强的记忆力,高考时也不过刚超及格线。四级考试也是凭着运气,低空掠过,将将达标。大学毕业后更是几乎没再接触过布列语,原有的布列语知识,也就着米饭吃了个差不多。

不过2002年,李恺报名研究生考试,再一次勤奋的拿起布列语课本,虽然临到考试前两个月,李焱几次病情恶化住院,陪床、工作、学习根本兼顾不了,李恺的研究生考试不得不放弃,但布列语的掌握也是有了突飞的进步成效,并且很有心得。

“来吧,现在的我可不是布列语学渣,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李恺静下心来,打开布列语课本,随便翻开一课,看着课文,流利的的轻声读着。

“不行不行,这是又把知识还回去了?”李恺合上布列语课本开始背诵时,发现自己竟然背的磕磕绊绊,中间还卡了几次,不得不翻书提示。

课本往学习桌上一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这可咋整呀。”

不过仔细想想也就理解了,当年考研学习的布列语虽然更深更广一些,但现在的课本,自己根本没有重新复习过,怎么可能拿起来就会背,自己又不是耶稣他二舅,有法力加成,能够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重生人员,连编制都没有的。

李恺“噌”的坐起身,把布列语课本拉回来打开,找到刚才那一页又仔细认真的读了一遍,然后合上书默想,这次的记忆清晰多了。再来一遍后,已经能比较连贯的背诵了。

“小恺,还看书呢?”李焱推门进来。

“嗯,这不耽误了几天嘛,我想多看会儿,下周二期末考试,万一丢了第一名你多没面子呀。”

“我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你知道努力就行,得了好成绩固然高兴,偶尔失利也是允许的,只要不是马虎或者懈怠造成的遗憾。自己注意休息,刚好点儿,别累着。我先睡会儿,你也早点儿睡,都十点了。”

“嗯,你睡吧,我再看一会。”

李焱走后,李恺从暖壶里倒了半搪瓷缸子水,特意加了一勺白糖,品酒般抿了一口,放在右手边,又搓了搓手,开始了自己的学习“工程”。

李恺跟着随身听的布列语课文播放,努力认真的听、念、记,一遍能通顺朗读,两遍加强记忆,三遍就能够背诵,效果斐然。不记得老师安排的哪段需要背诵,所以李恺干脆把整本布列语课文全部背了,反正内容也不长。

经过两个来小时的努力,整本初二布列语上册全部通背完成,熟练度能给85分以上。

李恺很是满意。

不就是重新再努力一次吗,累吗?苦吗?惨吗?惨的过前世灭绝人性的社会毒打吗,比起其他人,自己要优越太多了,别人是学习,自己是复习,还是高.asxs.的复习。

成华,京大,这一世,我是必须要上的。

李恺心中暗暗打气。

还有六天时间,时间紧,任务重,李恺给自己计划了分期任务。主抓布列语、政治,其次语文、历史,稍许精力看看物理、化学,数学就不用看了。

又从头再理顺了一遍布列语课文,李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侧眼看到闹钟显示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了。

李恺起身用手抹了抹窗户上凝结的的水雾,露出清晰的一块。

窗外漆黑一片,这个时间连灯光都没有,只是不时有流星划过天空。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咋这么多流星。

第十四章 校园 收拾了学习桌,对照课程表把第二天需要的课本装入书包,李恺准备做点宵夜。

再有个十来分钟,老妈要下班了。

白菜丝切的细细的,起火,烧油,炝锅,白菜丝倒入翻炒,六成熟倒入水,水开放入细挂面条……

“小恺,你干嘛呢?”

李恺回头看到从楼梯快步走上来的年轻老妈刘凤芝,鼻子发酸,强笑着说,“老妈辛苦了,给你煮点儿挂面,你下夜班不都习惯垫吧点儿吗。”

“你可别忙活了。怎么样,脑子还迷糊吗,伤口还疼吗?”刘凤芝急切的问着,一边打量着李恺,一边伸手要接过炒菜铲子。

“没事了,脑子一点都不迷糊,伤口也不疼了,估计很快就结疤了。你别占手,这就做好了,洗洗手准备吃吧。”李恺躲开刘凤芝的手,推着她走向水房。

刘凤芝从水房出来,李恺已经把挂面盛好了,放在折叠桌上,热气腾腾的,还窝了个荷包蛋。

刘凤芝接过李恺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探身陶醉的闻了闻,然后坐下开始吃。

“吃上啦。”李焱从对面屋走出来问。

“嗯,儿子给煮的面条。”刘凤芝端着碗挑起面条,得意的炫耀。

“嗬,沾上儿子光了,我定了闹钟,还说起来给你做点儿吃呢。”

“不用,我有儿子呢,儿子做的好吃。”

“切。”李焱假装嫌弃的看了一眼,“平时都是我给你做,也没见你夸过我。”

父母并没有发现李恺有什么异样,李恺也不敢说太多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

……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恺给伤口换药包扎好,穿戴整齐,下楼去上学。

这是一栋六十年代的二层老楼房,楼道地面都是水泥抹平的,走廊和楼梯中央部分磨得黝黑发亮,与两旁泾渭分明。楼梯扶手是木质的,刷着清漆,褐色的木料透着清晰漂亮的纹路,被打磨的很光滑,有时候淘气的小孩子还会从顶部抱着扶手出溜滑下来。

一楼的楼梯间位置,挤满了自行车,延伸的有些堵塞门洞,穿过时还需要侧着身子。

楼房外墙没有用水泥或者白灰粉刷,暴露在外面的红砖,有明显的风化痕迹,很有岁月的沧桑感。窗户下倚着墙摞着一堆堆大白菜,有的还夹杂着大葱、土豆。菜堆用塑料布严严实实的覆盖着,上面还加盖着一床废弃的破被褥。塑料布边角四周被砖块或石块压住,防止风大时吹的翻起。

李恺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爽洁还透着一丝凉意的感觉直入肺腑。这时候还没有雾霾这个东西,呼吸时没有呛嗓子的感觉,很舒服,甚至有些提神醒脑的功效。

腿上有伤,不敢迈步幅度大,就慢慢溜达着。

李恺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生活区:

这里是厂卫生所,这里是幼儿园,这里是澡堂子,这里是锅炉房……

纵横交错宽窄不一的水泥马路,与湛蓝的天空辉映着,明亮而干净;上班的人匆匆忙忙的从四面八方汇集到生活区中间的主道上,逐渐形成自行车的洪流。洪流越汇集越壮观,最终挤满整个主道的上路,井然有序的涌出生活区大门,浩浩荡荡向机械厂奔去。到了外面的大马路,还会有水泵厂、农机厂家属院出来的“溪流”,进一步壮大这股汹涌澎湃的自行车“洪流”。

笔直高耸的水泥电线杆交织着错综的电线,如同蜘蛛网般,上面并排驻足着很多叽叽喳喳的麻雀;每两个电线杆的间隔位置中间,是一棵高大的杨树,冬季的杨树树枝基本都是光秃秃的,只是偶尔飘零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在微风中摇曳;前几天下过雪,雪量不大,地面上化得干净,只是在树根处或墙角处残存着些许脏脏的痕迹;

没有绿化带,路边的人行道也都是夯实的土地面,水泥硬化或者铺成砖路还要等上5、6年。

红砖堆砌的房屋上,或蓝色或绿色或黄色的木质玻璃窗反射着柔和的朝晖,偶尔还会晃一下眼睛……

一切都是那么陈旧却又那么的亲切。

“同学,早上好。”

不知不觉,李恺走到了学校,校门左右各站着一排带着红领巾的学生,五指并拢,曲臂举过头顶,一边敬礼,一边大声问候。

“早上好。”李恺回着礼,然后就被身后不断涌入的学生簇拥着进了学校。

李恺循着记忆向教学楼走去。

安城机械厂子弟学校有小学和初中总共九个年级,每年级两个班,每个班四十来个人,学生大部分是机械厂子弟。周边的农机厂、继电器厂,水泵厂因为工厂规模小,职工数量少,是没有自己的厂属子弟学校的,他们的孩子都是送到这里来。

还有周围几个村子,村里一般只有小学,孩子小学毕业后也是送到这里来。不过这样的学生很少,尽管九年义务教育实施多年,但农民的思维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很多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最多上到小学毕业就辍学了,毕竟短期看来,孩子上学是件纯投入,零回报的“投资”。

初三年级是三个班,因为每年要接收不少本校或别的学校中考失利或成绩不满意但还有理想的复读生,他们会被组成一个班。

学校只有这一栋二层楼,一楼是教师办公室、学生实验室和会议室;二楼是初二和初三的五个班教室,其余班级都分散在一排排的平房教室里。

李恺是初二一班,教室在教学楼二楼最左侧。

“班长!”刚站到教室门口,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就大叫了一声,然后飞窜了出来,拉住李恺的胳膊,“你好啦?”

“好了。”李恺看着拉住自己胳膊的苑铁柱,笑着回答,“小柱子,扶本班长回座。”

其实李恺是真记不起自己这时候的座位在什么位置。

“遮,起驾。”苑铁柱佯装搀扶,带着李恺来到他的座位。

“我昨天中午放学去看你了。”

“我也去了。”

“我也是。”

还没坐好,七八个男女学生迅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着。

李恺看着这些“故人”:这是李华,很有特色的大鼻子,让人一见就印象深刻;这是周磊,发际线超高,拥有大于实际年龄的成熟感;这是杨静,蓬松的丸子头,一脸的萌萌哒;这是安建军,头发梳成个“时髦”的大中分式,被老师教育过多次,死不悔改;这是陈文,一个小男生,漂亮的不像话,长得跟个‘小奶狗’似的,深受中老年妇女喜爱;这是乔娜,甩着上马尾的头发,眨着灵动的桃花眼,才十四岁就已经有些祸国殃民的样子了;这是马娟,瓷娃娃般的面庞,不胖,但很有质感;这是……

能再次见到他们,真好。

“乔娜还哭了。”

“我没有。”

“就是哭了,哭的可惨了。”

“没有没有没有。”

“就有就有就有,哭的鼻涕泡都出来了。”

我的妈呀,李恺晃了晃头,有些郁闷:七八个孩子,围着昏迷不醒的自己,还有人嚎啕大哭……

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刚好铃声救命般响起,“好了好了,都回座位,打铃了,先上早自习,课间再聊。”

大家应承着各自回了座位,开始早自习。

“李小恺,你没事啦?”长吁一口气的李恺感觉后背有人在用笔捅自己,转头看去。

薛妍,十四岁的薛妍,头发束成简单的下马尾,用一个黑色的辫花箍住,略长的刘海,带着些微的弧度,鹅蛋脸上还略带着稚气,如黛的眉毛,沁水的眼睛,精致的鼻子,红润的嘴唇,瓷器般的耳朵……

前世,李恺对薛妍的感情其实有点儿复杂,不敢说爱,应该算是超过喜欢但恋人未满,不过在高一下学期,也就是1992年三月,李焱脑血栓病倒后,李家的境况一落千丈,李焱不仅没有什么收入了,消耗的医药费更是个大窟窿,李家就是李恺妈妈一个人在苦苦支撑,李恺的心理压力很大,再加上后来高考意外失利,所以就没有接受薛妍的告白。

薛妍妈妈的阻挠和嘲笑,李恺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只要和薛妍彼此真心相爱就行,毕竟是这两个人过一辈子。至于什么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不会幸福之类的鸡汤话,他更没有当过事儿,如果有给薛妍幸福生活的能力,他是不会放弃的。

但是他没有自信,直到大学毕业,李恺对自己的未来完全不看好,感觉前途是一片迷雾,而且自己负重蹒跚,不可能给薛妍什么幸福生活,他也不认为薛妍能一直无怨无悔的陪在自己身边。

如果当时答应和薛妍在一起,只会是耽误人家几年青春,而且耽误的还是女孩子最好的年华,最终仍然会分开。

这种事,李恺做不出来,他不想委屈别人,也犯不上虐自己。

即使现在,李恺知道了将来薛妍的执着和坚持,但在自己没有改变和主宰命运的能力前,一切依旧无从谈起。

第十五章 改变 “全好了,这点儿小伤,不是事儿。”李恺微笑着。

“嗯,我们昨天去看你时,你的脸煞白煞白的,眼睛紧紧闭着,一头的汗,好吓人。”

“别提了,那时候迷迷糊糊的,噩梦连连,都不知道你们去。”

“我和你说,这次的摸底考试,我又前进了两名,我是全班第三了。”薛妍的脸上透着兴奋,“李小恺,你要小心呦,我快追上你了。”

“唉,你还好意思炫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薛妍妍,你要懂得感恩。”

李小恺,薛妍妍,这是两个人之间特定的称呼,李恺只比薛妍大一天,确切地说,是大17个小时,所以薛妍就给李恺的名字里加了个“小”,表示对李恺比她大这个既定事实的不认可,而李恺则学着薛妍父母的语气,叫她“薛妍妍”。

“什么呀,你也就是数学比我强,别的都差不多好吗,而且你的布列语好差的,你知道你这次布列语多少分么,53分呦,又没及格。”

“物理呢?化学呢?你超过我了吗?”

“……你等着,我一定会超过你的,一定会。”薛妍愣了一下,然后圆睁着眼睛握紧右拳狠狠的晃动,发誓状,战斗力爆棚的样子。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你死心吧。”李恺笑道,双手不自禁的左右开弓,把薛妍的脸抻成一张“大饼”。

“衣头因(你讨厌)。”薛妍嘴里嘟囔着,拍开李恺的手,瞪着他,脸颊如同湿润的白色画布上掉落一滴红色的油彩,一点点晕开,面积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头也慢慢的低下,开始“认真”看书。

李恺有些尴尬,不敢再逗她,毕竟现在自己只是个14岁的初中生,言语和行为,都要符合自己的年龄段。

李恺有目的的环视着这些“老同学”,慢慢发现不对——少了人。

“江涛没来?”李恺用胳膊肘怼了怼同桌的陈文。

“江涛?江涛是谁呀?”陈文纳闷的反问。

“江涛!技术科江叔叔的儿子。”

“那个,江霞,江叔叔的女儿,”陈文疑惑地指着一个女生,“独生女。”

“那于浩呢,生活区门卫于大大的……孩子。”李恺有些慌。

“于大大哪来的孩子,他不是年轻时出工伤没了右胳膊吗,一直就没娶上媳妇儿,哪里有孩子,”陈文皱着眉头,猜测到,“班长,你……又犯病了?”

“……滚,就是睡多了,有点迷糊,搞混了。”

“哦。”

江涛没有了,于浩也没有了,他们和自己一起出的车祸,只有自己重生回来了,他们没有,而且他们的痕迹也好像被完全抹去,在这个世界里压根儿就没有存在过。

李恺慌乱地想着。

还好其他人都在,包括间隔着两个过道貌似在专心看书,其实用眼角瞄着自己的宋志宏,都还在。

下了早自习,李恺独自来到操场边,来回溜着圈。

这个世界和自己的前世有99%的相似,但李恺确定自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这可能是另一个平行时空,也可能是另一个类地星球的平行时代,还有可能是北宋哲学家邵雍所说的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的事物重现,但无论是哪一种,李恺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即使回去了,自己估计也就是一捧灰了。

这样也好,起码一切有机会可以重来,在哪里重来都算,重来的人生,自己是免疫的。

李恺思索着,回忆着,自己的免疫人生,要怎样把握新的生活,要改变哪些人和事,要弥补哪些情感和遗憾,脑子乱糟糟的。

首先是搞钱,在这个华夏崛起经济腾飞的时代,到处都是机遇,遍地都是黄金,而自己最不缺的就是判断力,因为自己是先知,华夏今后三十年经济发展的方向尽在掌握,此起彼伏的商海游弋中,自己完全能步步踩在点上,按部就班、因势导利的随手捞金,即使有所谓的“蝴蝶效应”,自己只要不贪不独,侧身擦擦边,及时入场,适时离场,就足以赚的盆满钵满。

其次是父母的身体,可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老爸,年纪轻轻的浑身隐患,有钱后直接雇一个医生一个护士随身看护着,再买一套大豪斯,选一处大房间按三级甲等医院icu布置,就京都协和医院的标准,除了不能换心换脑,其余日常和手术需要的设备全都安排上,就跟阎王爷死磕了,小样的,还整不活你了。

老妈那里好说,她身体底子原本是不错的,发病就是累的,还受气,受奶奶和姑姑那俩娘们的气,这可不行,等着吧,我会让你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

有钱了,必须给老妈多雇几个人伺候,随身逗老妈开心的来两个,伺候吃饭来两个,伺候穿衣来两个,伺候出行的来两个,就按玉皇大帝他丈母娘的标准安排,加上司机保镖,最少整十二个人,每天早上起床,床前就站好两排,一排六个,齐声高呼“给老太太请安”,面带笑容,声音软糯温柔,嗯,美滴很,美滴很……

“班长,给你吃。”身后传来甜美的声音,打乱了李恺的畅想。李恺转身,见是乔娜凑了过来,右手掌心托着几颗现在安城不多见的魔都产“大白兔”奶糖。

乔娜的爸爸是毛纺厂储运科副科长,负责产品运输,手底下管着大大小小十几辆车,走南闯北的运输产品。司机在这个物流业还不发达的时代很吃香,经常能搞到很多外地产的紧俏商品,司机头目就更不用说了,乔娜家就因为拥有多种多样的各色小吃零食,所以一直是同学们的圣境,吸引着大家去朝拜。

“嗯,挺甜,很好吃。”李恺在乔娜殷切的注视下,拿起一颗剥开放入嘴里。

“班长,你在转圈想什么呢?我看你眉头紧皱着,好像有烦心事。”

“能想什么,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呗,”李恺看着眼前稚嫩而娇美的面容,想起上一世这张脸受到的伤害,有些感慨,“小尾巴呀,你以后长大了,交朋友时一定要擦亮眼,可别被人家几句甜言蜜语,拿个驴包就给哄得晕头转向,什么都不顾及。尤其是那些年龄大又有几个小钱钱的大爷大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呀,才不会呢,驴包是什么鬼,我才不稀罕呢。臭班长,跟你说过不许再叫我‘小尾巴’,你太讨厌了。”乔娜红着脸争辩着。

“呦呵,‘小尾巴’还不高兴了。”

“死班长,臭班长,你太讨厌了,啊……”

李恺在前面逃窜,乔娜紧追在身后,高举愤怒的铁拳。正好这时上课铃声响起,两人打闹着跑回教室。

……

“standup”

“gteacher”

“gclass”

“sitdown”

上午第一节就是布列语课,久违的张老师走进教室,课代表带领大家行了尊师礼,正式开始上课。

“同学们,这次摸底考试的成绩大家都知道了,虽然名次有变动,但总体成绩都有提高。我也不多说了,还有六天就要期末考试,确切地说不到六天了,因为今天已经开始了。我希望大家要抓紧努力,争取考出好成绩,好名次……尤其是某位同学,”看到李恺,张老师叹了一口气,“数学考试次次满分,其他学科在全年级都是名列前茅,就是我的布列语课呀,一年半了,大小考试全算,只有6次及格,我很失望啊,不知道该同学是对布列语课有意见呢还是对我这个布列语老师有意见呢,让我在其他老师面前很是抬不起头呀。”

教室里哄堂大笑。

“布列语是一门很重要的学科,通过它,你可以多一个渠道直观的去接触和了解国外的知识,更方便学习先进技术,进行平等的合作交流。希望这位同学,能够认真对待……下面开始上课,老规矩,先抽取三名同学背诵,宋志宏,背一下第七课里要求背诵的部分。”

宋志宏利落的起立,挺胸抬头,略微思索了一下,一段布列语流利的脱口而出。

背诵完毕,张老师满意的点点头,宋志宏得意的冲李恺撇了撇嘴坐下。

“很好,下面,江霞,第十课要求背诵的部分。”

江霞扭捏的站起来,抓紧打开布列语课本,翻到第十课迅速看了几眼,抬起头,略微磕绊的背诵起来。李恺观察着江霞,虽然比不上杨娜和薛妍,但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眉宇间和江涛倒是有些神似。

“嗯,不错,不过还需要再巩固一些。接下来……”

“张老师,接下来是该我了吧。”李恺站起来。

李恺记得,每堂布列语课开始,都要抽取三名学生背诵课文,从上初二起,自己每次都是铁打不换的第三个,这个“优良”传统一直延续到初中毕业。

教室里又是哄堂大笑。

“呦呵,今天很自觉嘛,以前每次点到你都跟要你命似的,扭扭捏捏的张不开嘴,今天这是怎么了,改变这么大。”

第十六章 恶补 “每次都得麻烦您受累点我的名,左右无路可退,索性主动认罪。”

“好,勇气可嘉,给你个特权,你觉得自己哪一课有把握,你就背哪一课。”张老师笑着看李恺。

“从第一课开始吧。Lessonone……”李恺没容张老师再说话,直接背诵,既然打算改变,就来一场别开生面的亮相吧。

“Lessontwo……”

“Lessonthree……”

……

随着清晰流利的布列语从李恺嘴里连续不断冒出,教室里逐渐变得悄然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李恺身上。李恺的背诵,不仅语速轻快,发音标准,语句连贯,关键是,布列语课文的背诵,都是张老师从每篇课文里选取两或三段作背诵要求,并不要求全篇通背,而李恺完全没有遵照这个限制,从第一课开始,都是全文背诵。

90年初中二年级的布列语课文都不算长,李恺语速又快,十来分钟就背诵完所有的内容,整个过程张老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的表现,面目表情从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沉默,再到最后的兴奋,精彩纷呈。

“报告老师,我背完了。”

“好……很好……非常好,李恺同学今天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你先坐下,那什么,大家安静,今天上课时间有点儿紧张了,我们先来复习几个语法。”张老师回身在黑板上写下“反义疑问句”几个字,字写得有点儿飘。

“李恺,大课间来我办公室。”下了课,李恺被张老师叫住。

“下了课间操?”

“下课直接过来,课间**找你们班主任帮你请假。”

“我还要带操呢。”

“宋志宏,今天的课间操你来带,我找你们班长有事儿。”张老师直接安排着。

“好的。”宋志宏是副班长,其实这几天李恺病假,一直都是他在带操。

老师走后,李恺又被大家包围了起来。

“班长,你太棒了。”

“班长,牛掰。”

“李小恺,你什么时候布列语课文背的这么好啦,还假装成绩差,摸底考才考53分,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薛妍气愤的指着李恺。

“我可是根正苗红的祖传老实人,哪里会骗人,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就是昨天下午大龙去看我,我知道了自己布列语又没及格,觉得挺没面子的,晚上就抓紧时间背了背课文。”

“不可能,你就是大骗子,一晚上不可能背成这样,你肯定是早就悄悄的抓紧学习了,就是为了让我出丑,怨不得你说我超不过你。”

“你看,说实话你又不信,没办法,天才的世界,你们凡人是理解不了的。”李恺假装无奈的看着薛妍。

“啊……”薛妍的小粉拳暴雨般发泄到李恺的后背上。

“矜持,女孩子要矜持,漂亮的女孩子更要矜持,你这么暴力,将来谁敢娶你呀。”

“要你管。”薛妍停住了手,依旧愤怒的瞪着眼。

……

下了第二节课,在第六套广播体操的音乐声中,李恺来到张老师办公室。

“报告。”

“来来,进来。李恺呀,你今天可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呀。”

“不至于吧,张老师,我就是把课文背诵准备了些,其实语法什么的,都还差很多。”李恺双手背在身后,站到张老师面前。

“没关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知道认真学了,就肯定会越来越有进步的。虽然不知道你原本为什么对布列语有抵触,但现在看来,是想通了。我每天点你背诵,可不是为了让你受到奚落,只是希望你能感到差距,知耻而后勇。套话、大道理你都明白,就不再重复了,总之,布列语这门课中考要考,高考要考,到了大学里还是要考的,布列语学不好,很拉分,直接影响你能不能上一个好高中,能不能上一个好大学,将来能不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

“老师,我懂了。”

“你的布列语发音还算标准,看来是仔细下了功夫的,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也算不上突然,就是前一段时间觉得布列语成绩和别的学科差距有点大,自己莫名其妙的感觉应该认真学一下,况且又不难。”李恺道。

“你这是受到什么触动了?还是愿意赏个脸,搭理一下布列国人了。”

这是个典故,李恺不禁想起初一时和张老师的一次对话。

…………

“挺聪明的孩子,你咋就不愿意认真学布列语呢。”

“张老师,我又不出国,我觉得学那玩意儿没用。”

“那你以后遇到来华夏学习旅游的布列国人怎么办?”

“没事儿,我不搭理他们。”

“你……”

……

李恺有点不好意思。

“也没有什么触动,其实我平时想事情就有点儿太随性,风一阵儿雨一阵儿的,现在长大些了,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就变了,也不一定是受到什么触动。”

“随性?比如……”

“比如小时候长辈问我,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我说想找个炸油条的,因为那样我就可以随便吃油条喝豆浆了;后来莫名其妙的就变了,变成想找一个卖猪肉的。如果非说受什么触动,那应该就是觉得油条不如猪肉好吃。”

“哈哈哈……行了,别贫了,就要期末考试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没有,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脱掉布列语学渣的帽子。”

“学渣?这个词有意思,很到位,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只能算是个……伪学渣,呵呵。不过时间确实有点紧张了,你觉得你这次期末考试……布列语能及格吧。”

“……应该会比及格要强一些。”

“行,有信心就好,那你有不懂的地方,欢迎随时来找我。”

“谢谢老师。您没什么事我就回班了。”

“嗯,回吧,要继续努力,老师等着你一鸣惊人。”

“必须的。”

看着走出办公室的李恺,张老师抓起桌上的烟,用拇指和中指的掐出一根来点上,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笑着自言自语,“猪肉肯定是比油条好吃。”

回到教室,课间操已经结束了,李恺叫住安建军,“通知嫡系部队,下午放学,谁都不许走,复习到七点,中午回去各自跟家里打好招呼,这次是恶补。”

“咋了班长,大老张给你下任务啦。”

“下什么任务,好像我没给你们补习过。”

“以前都是单独补习,这次怎么大家一起啦,上课呀?”

“还有六天啦,单独补习,哪有时间呀,你想累死我呀,再说了,布列语我自己刚缓过来,能给你们补个屁呀。让薛妍带大家复习布列语。”

“那行,还是咱们那几个人呗。”

“把江霞也叫上,大龙那里我跟他说,他情况特殊,这次不方便参加。”

“江霞?她也不是咱们这一伙儿的呀。”

“让你叫你就叫,哪儿那么多废话。还一伙儿的,要不要摆个香案,再斩个鸡头呀,大家凑一起再磕个头,然后就可以占据学校替天行道了,你以为你是梁山好汉呀。”李恺说一句拍一下安建军的后脑勺。

“好嘞好嘞,别打了,我知道了,班长,保证完成任务。”安建军左臂弯曲横置胸前,右手拍了拍屁股,口中“嘶鸣”,双腿蹦跳着跳离险地,绝尘而去。

李恺又找到常大龙,常大龙放学在外面停留不了多久,哪怕去学习也不行,还得赶紧回家做饭洗衣服,那两口子从来就没有想过让大龙出人头地什么的,也不相信他是那块料,能养活他,让他顺便完成义务教育就已经仁至义尽了,所以这次就不让他参与了,省的给他找麻烦。

下午是三节课,四点一刻学校就放学了,除了初三年级的学生还要再上一节自习课。

班里的同学都陆续回家了,连值日生安建军也让他们直接走了,只剩下李恺他们十来个人。

大家集中坐好,李恺开始安排:语文、布列语、政治、历史由薛妍负责,大家有问题就问,薛妍负责解答;数学、物理、化学由李恺负责,除了负责解答疑问,李恺还根据学习进度,给大家出了很多例题,边做边讲。

有着丰富教学辅导经验的李恺,对“恶补”这种事,操作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大家都很兴奋,似乎学习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儿,尤其是江霞,她的学习成绩在班里是排在后面的,也曾想过请教李恺问题,但她知道班长他们还有一个小团体,自己不是这个小团体的成员,平时与他们也没有进一步的接触,所以总是不好意思。这次安建军主动邀请她参加复习,真有些受宠若惊了。

大家的疑问主要集中在数学、物理和化学上,李恺耐心的给大家讲解,系统的引申,除了苑铁柱和江霞反应慢一些,别人都很快吃透了。就是苑铁柱和江霞,李恺也会单独给他们再讲一遍,让他们尽可能的跟上大家的进度。

李恺进行“小班授课”游刃有余,深入简出例题分析,触类旁通的定理引申,化繁为简的解题技巧,让他隐约有着重操旧业的乐趣。学习到七点大家结束,周磊和王大庄主动留到最后打扫教室,推着众人赶紧回家

第十七章 劝说 今天刘凤芝又是中班,李焱去李淼厂里修机器,所以李恺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两个糖火烧,到家冲了杯橘子水,就着吃完,继续开始学习。

下午第一节课间时,张老师找到李恺,给了他一个备课本,内容是初一到初二上学期的布列语语法及题型,还附带他自己编写的两张布列语语法例题卷子,虽然用处不大,但很是感动,更没脸松懈了。

十点半,父母还没回来,李恺决定睡觉,昨天特殊情况,休息的晚,今后一定要养成良好的作息。

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悄悄进了房间,紧接着另一个人也跟了进来。

“回来啦?”李焱的声音。

“嗯,你怎么还穿着工作服呢?进家也不知道换衣服,一股子机油味儿。”

“我也刚回来,不是去三哥那儿修机器吗,修好了又去五叔那儿看了看,回来的有点儿晚。”

“五叔身体咋样儿?”

“还行,就是这几天有点咳嗽,吃着药呢,过两天我抽时间带他去医院看看。你吃点儿啥,我给你做。”

“不费事了,再吵到儿子,不是还有面包吗,我吃一个就行了。”

“那行,我再给你冲杯麦乳精,干吃面包噎得慌。对了,这个给你。”

“啥呀?”

“帮三哥厂子修机器给的三百块钱。”

“给的钱?三哥那儿不都是给纸吗?还说呢,前两次给的那两三轮车卫生纸,我送了好久才散出去。

“呵呵呵,以后不会了,现在都是给现钱,有人跟三哥提议的,也不算违规。”

“你留着吧,有点事儿花着也方便。”

“管钱这种小事儿,别找我,我只负责挣钱。”

“看把你能的。”刘凤芝嗔笑着说。

“嘘,我们过去吧,别吵到儿子。”

“嗯,我拿上面包。”

刘凤芝摸索着从案板边上拎起面包袋子,两个人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李恺嘴角上扬,无声的笑着,真好,这一家子。

…………

时间过得很快,在李恺和薛妍的带动下,小团体成员学习热情高涨,大家都很努力,即使李恺安排的学习强度有点高,大家也没怨言。

转眼就过了六天,不管学生们乐不乐意,期末考试如约而至。

期末考试一共要考语文、数学、布列语、政治、历史、物理和化学七门,其中语文和数学满分是120分,其余五科满分是100分,总分740分。

考试用了两天时间,老师们阅卷也很快,晚上都会加班,所以12号下午,成绩就都出来了。

李恺年级第一。

李恺的考试成绩震撼了初二所有的任课老师:数学、物理、化学都是满分,其他学科也是接近满分的高分,布列语更是破天荒的考了85分,总分竟然达到712分,超过年级第二名28分。

这个成绩是机械厂子弟学校有考证的历届同期无可争议的最高分。

其他小团体成员的成绩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薛妍顺利超过宋志宏,两分优势夺取了班级第二年级第三的名次。

新成员江霞也从班级后十名飞跃到班级中游。

李恺倒没有太兴奋,心里想着考试结束了,有些事情可以试着解决了。

13日上午,教室里各科老师轮番登场,除了留下本学科的寒假作业,就是对李恺不住嘴的夸奖;

班主任发完成绩单,李恺又被拉出来展示了一番,奖状和奖品不要钱似的发,“优秀班干部”、“优秀团员”、“三好学生”……林林总总的发了十三个奖状,夸奖的话让李恺都有些难为情。

最后公布了开学日期,又嘱咐了大家几句,就算放寒假了。

操场一角,李恺找来常大龙。

“这回又是因为啥呀?”李恺用右手拇指轻轻抚了抚常大龙刚结痂但还渗着血丝的嘴角。

“小虎脑门撞了个大包。”

“因为你呀?”

“算是吧,我在做饭,顾不上他,我……妈没留神,小虎往外跑,撞门框上了。”

“那为什么打你呀?”

“我爸说我要是早点儿做好饭,就能看孩子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常大龙的声音很沉闷。

“大龙啊,我们都知道你过的很不好,可这也太过分了,你们家那两个……两位……长辈,这是不拿你当人啊,你才十四岁,好家伙,家务活儿全包,还不让你吃饱,穿暖,”李恺捏了捏常大龙身上薄薄的旧棉袄,“再经常没事儿找事儿的就打你一顿,没有任何理由,这都什么玩意儿呀。这种鬼日子,你还打算跟他们继续过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留在那个家里,有劲吗?”

“啊?当爹的打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还要理由呀?”

“我……”李恺无奈的看着诧异的常大龙,很郁闷。

“你见谁家父母没事儿打孩子玩儿呀,你看建军家……”

李恺停住话,这个参照例子不好,没有可比性,安建军家父亲这边一个叔叔两个姑姑,母亲那边一个舅舅一个姨,巧合的是,五家生的都是女孩子,受国策制约也不允许再生了,所以两千顷地里一根苗儿,安建军“光荣”的成为两个家族的团宠。这个唯一的宝贝男孩儿,被溺爱的已经没有底线了,怎么可能挨打,说实话,安建军平安长到这么大,没长歪,已经算是奇迹了。

“那个……你看小文儿家……”

李恺又停住话,这个参照例子也不合适,陈文母亲改嫁后,就跟二婚的男人离开了安城,再没有和这边有任何联系,大家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陈文他爸一年在家的日子两手加上两脚就能数的清,陈文倒是想挨揍,可没人操作呀。

“那……那个……铁柱家……”

这个参照例子就更没价值了,因为苑铁柱是被他父亲揍过的,虽然每次都是因为铁柱犯错。

铁柱父亲是水泵厂工人,高小(类比后来的小学五、六年级)毕业,文化层次低,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教育理念,虽然也算讲道理,但讲的是他的道理。

“你看我家吧,”无奈之下,李恺只能自己上了,“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平白无故的被父母教训过?”

“没有。”常大龙笑了,虽然笑容中饱含着羡慕,但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的为李恺感到幸福。

“就是嘛,一对合格的父母,真正疼爱自己孩子的家长,教育孩子是讲道理的,绝对不会轻易就对孩子拳脚相加的,更何况是没缘由的动手,你家那两个,是在泄愤吗?娱乐活动吗?”

“你命好,投生在好家庭,我不行,我……我也没办法,毕竟是我爸。我亲妈不在了,他又娶了后妈,现在又有了个弟弟,我已经多余了,是个累赘……这就是命,我命不好,怨不得别人,”常大龙的声音又沉闷了,眼圈红红的,“赶上可这样的家,只能认命。不过等我再长大些,我能挣钱了,他们也就会对我好些的。”

“凭什么呀,他们虐待你,刻薄你,羞辱你,打骂你,你还得忍着,将来还要挣钱给他们,奉养他们,孝顺他们,这是奖励吗,鼓励他们继续变本加厉的磋磨你,苛待你?”

“那我能怎么办?”

“走,离开他们,离开那个家,咱不受他们的虐待。”

常大龙震惊的看着李恺,反应不过来,李恺的办法在他的认知里绝对是惊世骇俗的,“离开?……我不敢,会被人们骂死的。再说,离开了之后又能怎么样,我才十四岁,即使不上学了,总要吃饭吧?即使睡大街,总要穿衣吧,想挣钱,去哪里也没人会要,捡破烂一天也换不了几毛钱,总不能去当个小混混吧。那样的家,我起码有饭吃有衣穿,离开了,连十天也活不过去。这就是命,胡思乱想没有用,忍忍也就过去了。”常大龙哽咽地说。

“什么狗屁的命,命运这东西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凭什么要被别人操控,你不反抗,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因为你的愚蠢,你的顾忌,你的无助,你的懦弱,让他们觉得,欺负你,虐待你,是理所当然。他们可以认为这是你的命,你不能。

你还有我们,我可以帮你,你来我家,你知道的,我爸妈一直挺喜欢你的,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多养你一个完全没问题。”听常大龙又说出这种宿命论的话,李恺心里不由得一阵翻滚,眼眶发酸。

“班长,我谢谢你,你已经很照顾我了,不能总麻烦你,更不能连累叔叔阿姨。我想好了,再过几年,等我18岁了,我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大不了我去南方打工,听说那里有很多厂子,好多人都去那里打工的,我可以离他们远远地。”

上一世,常大龙就是18岁技校毕业后,和家里爆发了一次强烈的冲突,然后与那个家决裂的。可现在算起来还要等四五年,李恺是绝对不想让他继续遭这几年罪的。

“常大龙,没人能教你如何过一生,我们终究只是旁人,没有切身的感受,只能提些建议,搭把手,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但是,究竟要不要做,怎样做,根本上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愿。”

“不麻烦了,怎么说,他也是我爸。”常大龙想了足有两三分钟,才小声说。

“你呀……”李恺无奈的看着他。

第十八章 地道 “班长!”安建军从不远处蹦跳着走过来,边走边喊,很快来到近前。

“班长,你们干啥呢?”

“说点儿家里的事儿。你刚才不是回家了吗?”

“是呀,”安建军左右看了看,然后从右裤兜露出半截手电筒,低声说,“我回家去拿这个了,约好了去‘钻地道’。班长去吗?”

“地道”,是说的解放初期,为了防备敌人空袭减少损害而挖掘的一种人防工程,也就是防空洞,用于保障战时人员与物资掩蔽、防空指挥以及医疗救护,生活区大院地下就有一组四通八达的“地道”。不过进入八十年代,此类人防工程已经脱离了当初的设定,很多都被人租赁做了仓库或改成其他用途,生活区的地下防空洞则是荒废了。

“钻地道”,是指几个小伙伴相约,配备手电筒、火柴、蜡烛等照明装备,结队去防空洞里溜一圈。尽管李恺也参与过两次,但他一直搞不懂这项活动的乐趣在哪儿,所以不是很热衷。

大概“钻地道”的行为,能够彰显男子汉的胆魄和勇气吧,毕竟参与这项活动的都是男孩子。

“你和谁约好了?”李恺突然有了个想法,就问安建军。

“铁柱,小文儿,还有二班的大傻,二牛。”

知道李恺不喜欢这项活动,大家在“约钻”时,一般不会考虑他,而常大龙因为自身的家庭情况,就被自动屏蔽了。

“别叫大傻二牛了,我带大龙参加。”

“好嘞,那我去和大傻他们说一声儿,改天再约他们。我叫铁柱和小文儿在校门口集合。”话音刚落,安建军已经兴奋地跑出五米开外。

“走吧,大龙,今天放学早,一起去,你都很久没参加大家的集体活动了。这地道你都没钻过,挺刺激的,一起去吧,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好。”

李恺看着兴致缺缺的常大龙,心里想着,“既然你冥顽不灵,就别怪我下狠手了。”

生活区的防空洞李恺知道有六个入口,当然实际上应该不止这些。“小男子汉”们每次都会选择生活区西北角的入口,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大概是开始就选择了这里,地形和路径都熟悉,习惯成自然吧。

穿过几排平房,又走了二十来步,防空洞的入口就到了。

防空洞入口外面看起来就是一间小房,貌似前世小区地下车库的楼梯出口。出口有扇木门,门上已经没有了锁,只是用一根粗铁丝穿过锁鼻儿后拧了几圈。

拧开铁丝,五个人依次走进去,李恺把门关上,并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废纸,折叠几下,准备挤在门缝间,防止门被风吹开。不过发现门的背面也有铁丝缠绕着,这倒方便了,李恺把铁丝绑在门框的钉子上,轻拉了两下,打不开。

往里走,是一条水泥面的下坡路,坡度不大,但很长,有七、八十米。

安建军一马当先,拿着手电筒在最前面开路,然后是李恺和紧紧抓住李恺衣角的常大龙,再后面是苑铁柱和陈文。

坡道尽头左拐,就进入防空洞主体,也就彻底进入了黑暗世界,真正的黑暗世界,如果关闭了手电筒,伸手不见五指。

李恺估计这里距地面要有十多米的深度。

不同于外面零下十几度的温度以及凛冽寒风的肆虐,防空洞里没有一丝风,很暖和,尤其是往里走上一段路,感觉温度可能都达不到零度,因为偶尔会在墙角发现一汪墙壁渗透而汇聚的浅浅积水,而不是薄薄的结冰。

众人继续往前走。

防空洞高度三米左右,宽度大约两米五六,地面是水泥地,墙面和拱形的顶部也是用水泥抹了厚厚一层,每隔几步顶部会有个灯口,不过没有灯泡。

地道很长,每过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岔口,手电光照进去,有的深不见底,黑洞洞的透着阴森的气息;有的在里面七八米会出现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挂着不常见的一种大铁锁。怕迷路,几个人就一直沿着主道前行,没有到深不见底的岔路去探险。

走了十多分钟,又路过一个岔口时,李恺咳嗽了两声。

安建军脚步停顿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岔口,然后继续向前走。

进地道之前,李恺已经悄悄叮嘱了安建军,安建军虽然不明白李恺的用意,但李恺的话,他历来是绝对服从的,所以他记在了心里,并找了个机会,跟苑铁柱和陈文说了。这两人倒没什么诧异的,因为类似恶作剧以前也发生过多次,是给新人的“见面礼”。

又走出三十多米的样子,李恺提议停下来歇一歇。

大家聚拢在了一起,安建军假模假式的晃着手电筒四下打量,常大龙也放开了抓紧李恺衣角的手。

突然,安建军关掉手电筒,大家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没等常大龙反应过来,李恺四人摸着墙迅速向来路跑去,很快回到那个岔口,拐了进去。

“班长?”这时候常大龙才反应过来,叫着李恺。

李恺他们没有回应。

“班长,班长,你们在哪儿?”

还是没回应。

“班长,别丢下我,我还在这里呢。”常大龙的声音明显变了,带着颤抖。

依旧没回音。

“班长,你别不管我,我害怕,我害怕……”这次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哽咽了。

慢慢的,蹲在地上,无助的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

“大龙,怎么哭了,是害怕吗?”

终于,李恺的声音响起来,常大龙立刻停止了哭泣。

“班长,你在哪儿,我害怕。”

“害怕什么,是怕黑吗?”

“我……怕黑……怕你不管我,连你都不管我了……我,我,我就更没希望了……”

“可我管不了你呀,你把希望寄托在恶人的良心发现上,奢望他们的怜悯和手下留情,你自己不想着争取改变,不想着抵制反抗,我能怎么办?去帮他们唤醒良知吗?”

常大龙似乎明白了李恺的意思,喃喃的说着,“可他是我爸,我能怎么办,别人要说我不孝的呀。”

“不孝?父慈子孝,父不慈,子为什么要孝,因为亲情吗?亲情这个词语,是由两个独立的字组成的。亲有了,血缘这东西我们无法改变,得认。可情呢,父爱呢?你的父爱就是让你每天吃他们剩下的残羹冷炙,饿的饥肠辘辘吗?你的父爱就是让你一年到头穿着破衣烂衫,冻得瑟瑟发抖吗?你的父爱就是每天对你拳打脚踢,毫无缘由吗?你的父爱就是觉得你不配去上学,甚至需要老师因为心疼你而去你家苦苦求情吗?这就是你拥有的父爱?这是他妈什么玩意儿!

你为什么要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谁的父母是这样的,这他妈不对,他是在发泄,把对你妈,对你姥爷的怨恨发泄到你身上,这样的父亲,你还孝个屁呀!你还记得你妈不,记得你姥爷不,她们如果知道你的状况,会是怎样的心痛,会是怎样的难过。而你呢,逆来顺受,让亲者痛,让仇者快,你这才是真正的不孝,大不孝,你让她们的心在流血,你让她们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李恺的话说的很难听,用侮辱性的言语刺激着常大龙。

“班长……别说了,我命硬,克死她们,我对不起她们……呜呜……”常大龙嚎啕大哭。

常大龙母亲和姥爷去世时,他才六岁,没有什么印象,只是隐约记得一个胖胖的女人,把他搂在怀里,轻声哼着歌,一个花白头发的的老人,牵着一辆孩子玩的小三轮车,在一旁笑呵呵的注视他们。

那时候,他应该也有和大多数孩子一样的呵护和疼爱,也是很幸福很快乐的。后来她们不在了,一切就没有了,再后来那个女人来了,所有的东西都彻底的被颠覆了,有时候常大龙觉得那些模糊的残存记忆,其实只是梦,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并没有在现实中发生过。

“大龙,我对你妈和你姥爷没有印象,听我爸说,你妈是个很善良的人,不仅疼爱你,对周围的人也好;你姥爷也是个很热情的人,谁家有事儿需要帮忙,他总是主动地伸出援手。你不应该忘记他们,让他们失望,让他们伤心。”

“可是这些事情,等我再长大一些,能给他们挣钱了,应该都会好起来的。”

“应该?好起来?凭什么!你知道吗,你认为的好起来,是不存在的,因为你已经适应了他们的虐待,他们也习惯了对你的榨取,到时候,你辛苦拼命挣到的钱,全部会被他们掠夺,你还是一无所有。

他们会吃着大鱼大肉,而你依旧是残羹剩饭;

他们冬天会穿厚重的棉衣,也许是皮衣,夏天会穿透气的确良衬衣,你只能冬天穿破旧的单衣,也许还带着破洞,夏天干脆光着大膀子;

他们会住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电扇;你只能找一间破旧漏风的小房子住,冬天有老鼠,夏天有苍蝇;

你最好不要娶老婆,因为你给不了她幸福生活,她和你一起成为那个家里免费的奴隶,而她辛苦挣的钱,连同你挣的钱被用来给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卖房,买电视,买冰箱,娶老婆,然后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而你只能像一条狗一样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他们幸福,他们的笑容会让你觉得自己就是一堆垃圾。”

第十九章 取证 “你也千万不要有后代,”李恺继续说,“那会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会继承你的生活,和你一样的可怜,一样的悲催,别小朋友有的他都没有,只能羡慕的看着,可能在可怜兮兮看着你弟弟家孩子吃鸡腿时会馋的咽口水,然后被你爸打一个耳光,说他恶心到自己的亲孙子了;

他也没可能去上学,因为你没钱,他爷爷不出钱,他爷爷的钱还要留着给亲孙子买零食呢,然后他长大了只能去工地搬砖,去火车站扛大包,累的腰酸腿疼拼一天命换来几个馒头;

如果他不幸得了病,只能忍着,哪怕得了癌症也只能喝袋感冒冲剂治疗,然后等死,临死之前,他会对你说,爸爸,来世不要让我做你的孩子了。

常大龙,我说的这些你可能现在听不懂,你也理解不了做父亲的责任,但是你记住,你自己不努力,不反抗,不争取,你的未来会活得很凄惨,神仙也不会来帮你,我他妈还不是神仙,我怎么帮你。”

“不要,不要。”常大龙低着头喃喃的说着。

“大龙,跳出来,从这种生活里跳出来,爱自己,把自己照顾好,让自己强大起来,”李恺看着黑暗中常大龙的方向,“等你强大了,有了稳定的工作或事业,有了超越别人的财富或地位,你愿意帮他们就省下顿早饭钱帮他们,不愿意帮,就把省下来钱都买了纸钱给你妈你姥爷烧了去,那才是你更应该孝顺的人。”

过了好久,常大龙才抬起头,对着黑乎乎的空间说道:“班长,我明白了,我求求你,你帮帮我。”

“好,那你走过来,顺着我的声音走过来,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从来没有抛弃过你。”李恺走出岔道,站在主道上,顺着常大龙的方向说。

常大龙站起身,小心的摸到墙,顺着墙慢慢向李恺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班长?”常大龙小心翼翼的呼唤。

“在呢,继续走。”

四步、五步、六步

“班长?”

“在呢,继续向前走,我一直在。”

七步、八步、九步……

当声音越来越近,常大龙决绝的加速奔跑起来,嘴里“啊啊”的喊着。

安建军适时地打开了手电,手电光瞬间撕裂了黑暗,光亮中李恺看到常大龙已经来到近前,就张开双臂,然后紧紧抱住他。

“你看,你行的,只要你想做,一定会成功的,黑暗也不可怕,我们会在有光的地方等你。”

“班长,我信你。”常大龙看着李恺的目光是坚定的。

“那好,你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来帮你。怎么做你不要问,我来安排。事情不是等就能有好结果的,那是懦夫的表现,你自己不坚强,没人能帮你勇敢。咱们赶紧脱离那个鬼地方,咱们过好日子,让你妈和你姥爷在天上看着你笑。”

常大龙愣了足有一分钟,然后郑重的点着头。

“出去后你先回家,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表现出来,和平时一样,即使他们还打你,骂你也忍着,最多再忍三天,能做到吗?”

“……能。”

大家转身准备向外走,手电光一晃,李恺顿了一下,叫住大家,并从安建军手里接过手电筒。

手电光照进刚才藏身的岔路,这是一段封闭的路,跟其他封闭岔路没什么区别,只是在尽头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堆着一些东西,几人小心近前一看,是一些破被褥。

李恺用脚尖轻轻挑着扒了扒。

这堆东西最底下铺着一层塑料布,塑料布上面是几块拼连在一起的纸箱板,然后是一床褥子,褥子下压着一段钢筋棍。两床边角有点儿露棉花的被子整齐的堆叠在一起,叠的很整齐,上面还有一个布包袱。

李恺打开布包袱,左手举着手电筒,右手慢慢翻着看。里面是一些衣物,内外的都有,没什么特殊,不过其中有一件类似运动服的蓝色外套,后背正中位置缝着一个大手掌样子的黑布补丁,补丁上绣着一个“振”字,字很大,有二十厘米见方,因为用的是金黄色的线,所以很显眼。

“看来这里有人住过,有可能还在住,现在是出去了。不管他,咱们该走了。”李恺把包袱重新整理好,仔细的还原位置,然后带着大家向外走去。

从防空洞中出来,李恺掏出卫生纸给常大龙擦了擦眼角,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就三天,相信我。”

常大龙点点头,咬了咬嘴唇,转身先走了。

“班长,不会真有那么惨吧。”安建军小声问道。

“谁知道呢,”李恺知道他说的什么,叹了口气,“也许会更惨。不说了,大家过来听任务。”

李恺跟安建军、苑铁柱和陈文说了自己的想法和计划。三人现在知道了李恺的动机,都积极的表示一定全力配合。

常大龙家住在生活区西侧的一个院子里,很偏僻,院子和生活区西围墙只间隔一条两米宽的过道,院内堆满沙子、碎石子、红砖和水泥管,北墙是一排平房,住着四户人家,常大龙家住最西面。房子的后墙是和院墙一体的,只是每间房子都有窗户,窗户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小路,极少有人经过。隔着小路又是一个院子,里面露天堆着如山的煤炭,用于生活区的冬季取暖。

李恺安排自己和安建军负责守在常大龙家后窗外面,当常大龙被辱骂,责打的时候,就把受虐的声音录下来。老式木质窗户隔音不好,录音的清晰度没什么影响;窗户外面钉着一层防风用的塑料布,塑料布透光性很差,屋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当然外面也看不到屋里发生的事情。李恺有一个随身听,是魔都的韩叔叔寄给他的,可以用来录音。

李恺又安排苑铁柱和陈文,两个人换着在院内的水泥管里隐藏,水泥管距离房子不远,看到常大龙被虐待,就拍下来,不要用闪光灯,免得被发现。房子和水泥管之间还间隔着两个砖垛,稍微小心一点儿,不会被发现。

此次行动计划两天,时间重点集中在早饭和晚饭前后,这是李恺了解到的常大龙受虐事件多发时段,更易取证。

安排这些事时,李恺无比怀念前世的智能手机,智能手机的及时性隐秘性以及快捷性,能保证安全准确的得到所需证据,现在只能因陋就简了。

安排清楚,李恺又让大家先回去穿些抗冻的衣服,自己也回家加了件毛衣,并且带回来的“东方”牌相机交给陈文,随身听交给安建军,大家分头行动。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李恺自己先盯起来,让安建军去买了一些豆沙火烧,大家将就着混了个肚饱。

晚上六点左右,大家按计划收工,各回各家。安建军执意要再留一会儿,七点多再撤,让李恺先回家。陈文家里没人管,也随着留下来,保证了岗位不空。

李恺到家时,李焱也刚回来,正在水房洗手,李恺也赶紧凑上去。

刘凤芝今天是后夜班,所以已经把晚饭做好,这样吃过饭还能小睡三个多小时。

“今天猪肉又涨价了,四块钱一斤了,真是吃不起了。”刘凤芝把烙饼撕开,递了一半到李焱手里,嘴里发着牢骚。

“再有个十几天就过年,涨点儿价正常,谁家过年也会多准备些肉,整几个硬菜,吃顿肉馅饺子呀。”李焱说着话,筷子在肉炒土豆片里连续夹了两块肉,送到刘凤芝碗里,自己夹了几筷子土豆片放到饼里,又加了些醋溜白菜,半张饼卷起来,大口吃起来。

“得亏前几天称了十斤肉给妈送过去,不然又要多花好几块钱。哎,你手表呢?”刘凤芝突然注意到李焱的左手腕上的手表没戴着,不由问了一句。李焱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都是晚上睡觉前才会摘下手表。

“嗨,下午焊过滤网时小穆掉进排水沟里,把脚崴了,主任也没在,我跟老何送他去了医院,仨人都没带多少钱,没办法,着急看病,等不得,我就把表压医院了。明天主任回来签了字,从财务支了钱就换回来。”

“哦,崴的严重吗?”

“骨折,打了石膏,住院观察一天。”

“真是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年要在床上过了。你可注意点儿,干活儿别毛毛躁躁的。”

“放心吧,咱是老把式。”

“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无大错,你以为我愿意啰嗦呀。”刘凤芝担心的嘟囔了一句。

李焱笑着点头,又给自己老婆夹了两块肉。

“儿子,你期末考试成绩发了吗,歇了几天,成绩没受影响吧。”刘凤芝看了一眼李恺。

刘凤芝和李焱中午都没在家,李焱是赶工加班,刘凤芝是帮赵婶的女儿做出嫁陪送的被子去了。李焱刚进厂时是跟赵大爷的,两家关系一直不错,这次她们家二妮儿结婚,肯定要出力的。

“哦,没啥影响,想着吃完饭再给你们看呢,这次你们得出点儿血了,看早了怕你们心疼的吃不下。”

第二十章 “战”前 从李恺上了初中,李焱就定了奖励制度:获得奖状,每张奖状奖励五块钱;单科成绩年级第一,奖励五块钱;单科成绩分数进步十分以上,奖励十块钱;期中或期末考试,年级排名前进一名,奖励二十块钱(这个奖励李恺从没拿过,他一直是稳定的年级“老二”。)。

“鬼扯,把成绩单拿出来。”

李恺无奈的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从自己床上拎过书包,掏出成绩单和一叠奖状,又将学校发的奖品倾倒在学习桌上:一个铁铅笔盒,一本《英雄少年—赖宁》,一支钢笔,一个塑料皮笔记本,一把十来根红蓝铅笔,还有一摞崭新的备课本、数学本、布列语本。

“嚯……”李焱接过成绩单和奖状,凑到刘凤芝身边,两颗脑袋挤在了一起。

李焱一张张翻看着,李恺则悠闲地吃着饭,看着父母时而惊讶时而喜悦的的样子,嘴角也不由得翘起。

“这个不能算啊,‘卫生标兵’?这奖励应该给你妈,你妈辛苦给你洗衣服做衣服,你才能每天利利索索的去学校,有你什么事儿。”李焱抽出一张奖状抖了抖。

“爸,人家说的是在学校里积极参加劳动,圆满完成值日和大扫除任务。”

“都一样都一样。这个也不能算,‘纪律标兵’?你一个学生在学校里遵守纪律,那不应该的吗?这还要奖励?我好意思给,你也好意思要?”

“你这可就没劲啦,鸡蛋里挑骨头呀,行行,你接着挑。”

“还有这布列语成绩,这可不算进步啊,你的各科成绩都在90分以上,这是标准线,在这个基础上进步十分才有奖励,你这布列语还没达标呢。”

“不是吧,90分是标准,进步十分有奖励,那就是说只有满分才会奖励,而且现在只是布列语能有一次奖励机会,太欺负人了,你这是霸王条款,我不服。”李恺佯装恼怒的说。

“不服忍着,我是你爹。”李焱得意洋洋的晃着头。

“老妈,你也不管管他,这不耍赖吗。”李恺赶紧找外援。

“不许欺负儿子,”刘凤芝一巴掌拍在李焱大腿上,“儿子别听你爸胡说,当初怎么说的现在就怎么办,一会儿妈就把奖励给你。”

“你还帮他,你听他叫你什么呢,‘老……妈’?这么风华正茂的年纪,都被他叫老了。”李焱挑拨的说着。

“加个老字儿是尊称,是对人的尊敬,大人物才能享受的待遇,啥也不懂。”李恺辩解。

“鬼扯,哪个大人物带老字儿呀?”

“老子,知道吧,那可是个大思想家。”

“行,算你一个,还有谁?”

“……老天爷。”

李焱刚端起粥碗喝了一口,鼓着腮帮子瞪着李恺,忍了许久,还是低头喷了出来,然后哈哈大笑,边笑边咳嗽。

刘凤芝呵呵笑着给他捶背,李恺赶紧撕了一大块卫生纸,分成两段,一段递给李焱,一段盖在地面的污物上,用脚踩着擦了擦。

半晌,李焱才平息,轻轻摇着头说着,“不怕胡说,就怕没的说,你是真能白活。”

“那也是随你,随根儿。”刘凤芝把奖状归拢好,“我把这些放箱子里去。”

刘凤芝掌握着一个李恺的“档案箱”,里面放着李恺上学后取得的所有荣誉、奖励的证明,甚至还有幼儿园时的十几朵小红花。开始是用李焱从单位拿回来的档案盒装,后来装满三个档案盒,李焱就用五合板做了一个箱子,平时就放在他们屋的床底下。

“回头再放吧,这些东西你得翻看好几天呢,来回折腾,不嫌累呀。”

“那我也先拿过去,翻看着方便。”

刘凤芝美滋滋的去了大屋,回来时,手里拿着酒瓶和一个茶杯。

“知道你高兴,脸都笑出褶子了,奖励你二两。”

李焱端起倒了一半酒的茶杯,笑着对李恺说:“来,儿砸,干得不错,跟爸走一个。”

李恺看了看餐桌,双手捧起粥碗,凑上前。

一口喝了小一半,李焱大手一挥,“吃饭。”

吃过饭,刘凤芝被“请”回大屋睡觉,父子俩来收拾。

收拾完,父子俩围坐着喝水。

“爸,请教点儿事。”李恺喝了口水,思索了一下说道。

“嗯,你说,不过学习上的事儿,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

“不是学习上的事儿。我有一个朋友……他有一个哥们……好兄弟,他妈没了,他爸又娶了一个,家里对他很不好……非常不好……我这个朋友想帮他的好兄弟,不过帮了他,可能要招来一些口舌和麻烦,可他也有必须帮兄弟的理由,不帮的话,他这个兄弟可能还要在痛苦中生活好多年……甚至一辈子……你说他要不要帮。”

“哦……”李焱思索着,儿子说的这个朋友,应该就是他自己,而那个好兄弟,肯定就是常大龙了。常大龙确实过得惨不忍睹,挺好的孩子,没了姥爷和母亲后,活的连个流浪儿都不如,常贵就不是个人,忘恩负义不算,自己的亲儿子也往死里虐。

老孙肯定想不到,当年养了个白眼狼。

李焱和常大龙的姥爷老孙虽不在同一个车间,但都是热心肠的人,厂里有个婚丧嫁娶的,俩人都会去帮忙,一来二去的也有些交情。

李焱曾经是机械厂民间组织“红白理事会”的主力“干将”,老孙是他的副手,俩人一直配合的很默契。可惜好人没好报,老孙积德行善了一辈子,死后不到半年,女儿也跟着去了,又过了不到半年,常贵这个女婿就再婚了。

儿子所说的帮助,估计是想帮常大龙跟他爸翻脸,自己儿子的性格自己知道,乐于助人,也嫉恶如仇。

其实倒也不算什么,大不了那孩子自家养起来,孩子小也用不了多少,接济个四五年就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也算还老孙当年的交情。

至于有什么口舌,可拉倒吧,常贵是个什么玩意儿,大家伙儿都清楚得很,即使有一两个闲的蛋疼的“长舌妇”,屁事儿也不顶,翻不起什么风浪来。自己家行得端坐得正,也不怕这些“撩骚”的东西。

“你……这个朋友,有计划了?”李焱问。

“嗯,这两天正在取证。”

“有多大把握?”

“七八成吧。”

“那就去做吧,爸爸对你一直只有三个要求,一不能违反法律;二不能违背良心;三不要伤害到自己。”

“就怕给你们带来麻烦。”李恺知道父亲已经猜出来了,带着歉意说,“其实再忍几年,或许更好解决些,就是……不甘心。”

“这点事儿能有什么麻烦,爸能为你遮风挡雨的也就这几年,等你大了,成人了,爸就不一定能顶上用了。现在你觉得对的事,就放手去做吧,爸还兜得住,对你也放心。”

“谢谢爸,你就是我的底气,永远的坚强后盾。”

“切。”父子俩相视而笑。

“哒哒哒”有人敲门,李焱打开门,是楼下邻居小范。

“范叔叔好。”李恺打招呼。

“小恺在呀,我找你爸。李哥,来凑个手呗,三缺一。”

“我只能玩儿到十点半,你嫂子今天夜班,我得送她。”

“就打四圈儿,都到不了十点半。”

“那行,走着。小恺你差不多就睡吧,我去搓会儿。”

“嗯嗯”

两毛四毛的麻将,还玩的这么乐呵,真有瘾。

李恺躺床上,翻着《英雄少年—赖宁》,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李恺早早就起床去“执行任务”,因为和安建军约好,自己负责上午,他负责下午,所以一个人冻了一上午,直到午饭前才回家。

吃过午饭,李恺准备午休时,有人敲门。

“不用这么早吧,五点左右再过去就来得及。”打开门看到门外是安建军。

“班长,有人找你。”安建军一边挤着眼,让他别说漏了嘴,一边侧身让出后面的人。

“江霞?有事找我?”李恺把两个人让进屋里。

“班长,我爸让我给你带几个苹果来……说谢谢你帮我辅导。”江霞双手递过一个装着苹果的网兜,苹果有十几个,又大又红,外表平滑光亮,看着就让人喜欢。

这个档次的苹果,即使前世穿越前,也是水果店里的精品,更何况物资还略匮乏的90年。

“这么好的东西,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给我吃可惜了。”李恺咽了口吐沫,“再说了,帮你补习,就是顺带脚的事儿,有啥可谢的,再说了,我是班长,这不是应该的吗。”

“你拿着吧,这是我爸一个朋友送来的,我家还有很多呢。”

“那啥,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呀。”实在是太馋人了,李恺只能没出息一次了。

“那个……那个……”江霞扭捏的欲言又止,脸都红了。

“还有事?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接过网兜,李恺豪迈的一塌糊涂,果然吃人家的嘴短。

“我爸说……我爸说……”江霞低头咬着牙,“我爸说我们还小……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能早恋。”

终于说出来了,江霞长舒了一口气。

第二十一章 救赎(上) 啥玩意儿,我嘞个大去,早恋?我?和江霞?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什么时候的事儿,我自己咋都不知道。

江叔叔肯定是误会了,以为我带着江霞补习,图谋不轨呢。他咋想的,不记得前世江叔叔这么敏感多疑呀,难道说同样是当爹,养儿子和养女儿,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也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呀!!!

李恺感觉心态崩了。

“江同学,请您回去郑重的转告江峰叔叔,我带着你学习,是因为我爸,听你爸,发过牢骚,说你学习成绩不理想,方法不对,还算努力但是没有进步,所以才让我有机会多帮帮你,没想到让江叔叔想多了。”李恺不得已撒了个谎。

“哦,我就说嘛,我没有薛妍学习好,也还有乔娜长得漂亮,更不像林菲菲有个当副厂长的爸爸,你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我爸真是的。”江霞恍然大悟,不由得埋怨。

“那这些苹果还给我吃吗?”李恺故意逗她。

“给你吃给你吃,好吃我回头再给你带。”

“可不用了,你留着吃吧,这些不少了。你还有事吗?”

“没有了,我得赶紧回去,我爸还没去上班呢,我得回去说他,这是什么爸爸呀,哼。”江霞说着就转身向外走。

这丫头,也是个没心眼儿的。

一扭头,看到安建军低着头在嘿嘿笑,李恺拿出两个苹果来放到他手里,然后对着他屁股给了一脚。

“滚。”

……

转眼就过了三天,这三天的收获不少,李恺把大家搜集的东西整理到一起,忙了一个下午,做好准备工作,又找了本现行1979年颁布的《刑法》书,然后将摊牌过程和可能产生的对话推演了两遍,应该没什么遗漏。

可以行动了。

吃过晚饭,李恺按约定时间汇合了安建军、苑铁柱和陈文,分别安排了任务,就向常大龙家走去。

一进院子,就看到常大龙蹲在屋门口,双手插在冰冷的水里洗床单。

李恺走上前去拍了拍常大龙的后背。

常大龙抬头看到李恺他们,眼里满是激动和渴望。

“不洗了,和建军他们就在外面等着,我不叫你,不要进去。”李恺又冲陈文他们说,“按计划行事。”

李恺走进屋里,看了一下屋里的环境。应该是刚吃完饭,碗筷都摆在桌上没收拾,一个咸菜底儿的盘子里放着多半个馒头,可能是给常大龙剩的。

李恺走上前去,坐到餐桌旁,和常大龙的父亲常贵面对面。

“我是李恺,常叔叔应该认识我吧。”

“你……有什么事吗。”常贵看着突然进来的这个孩子,有些莫名其妙,诧异的问。李恺他是认识的,也知道他是李焱的儿子,是常大龙的同学,以前曾经来过家里一次,打过照面,但这么正式的自我介绍是什么意思。

“我是常大龙的同学,也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今天冒昧过来,是有份东西需要你签下字。”李恺把桌上的碗盘向餐桌中间挪了挪,然后拿出一张纸,放在餐桌上,推到常贵面前。

“自愿放弃常大龙抚养权声明书?你……你……你他娘的神经病啊。”常贵错愕的拿起来看了一眼,激动地站了起来。

“常叔,先坐先坐,咱们慢慢说,”李恺摆了摆手,示意常贵坐下,“你们两口子既然不把大龙当自己的孩子,甚至都不当人对待,那就签了这份声明,我带大龙走,以后大龙我们家来养,你们也甩了这个累赘,不好吗?不要大吵大闹的,大家都留点体面,毕竟常叔对外还是个人,总得要点儿脸。”

“你什么意思?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要你管。常大龙,小兔崽子你他娘的给我滚进来,你这都他娘的什么狗屁同学。”

“大龙就不要进来了,我们说正事吧,我虽然年纪小,但是你吓唬我,对我也没什么震慑作用的。我带了些东西,你先看看。”李恺笑眯眯的说着。

李恺先从书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打开摊在桌子上。

常贵拿起照片来挨个翻看着:常大龙胳膊、腿、后背、额头、脸部多处的伤痕照,常贵拿着木棍抽打常大龙的照片,拿着饭勺子打常大龙的照片,用脚踹常大龙的照片,常贵媳妇拿着毛衣签子扎常大龙后背,拧常大龙胳膊,用笤帚打常大龙腿的照片,最后是一张常大龙跪在院子里的,脸上还隐约带着血迹。

“这……这……谁家孩子没挨过打……小孩子做错事,爹妈教训一下,很正常……要严格管教的……我就不信李焱没打过你。”常贵心虚的说。

“不好意思,我父亲没打过我,我们家人做不出来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你他娘的……”

“对了,你刚才说,你们打大龙,是在严格的管教他?”

“是呀,大龙不懂事,老是做错事,就要严格管教,我们也是为他好。”大龙的后妈凑上前来。

“哦。”李恺又打开书包,拿出随身听,摁下播放键。

“小畜生,就这么几件衣服半天了都没洗完,你活着干嘛?整天就是吃白食,养条狗都比你强。”是常大龙后妈的声音,伴随着抽打的声音。

“小畜生,要不是你不用心看孩子,小虎儿怎么能撞门上,小虎儿要是有点儿什么事儿,要了你的贱命都赔不起,打死你,打死你,你个坏良心的小畜生。”

“常贵,这个小畜生不做饭,每天就知道在外面混,我打他他还躲,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当初就不该嫁给你,来你家当这个后妈。”然后是常贵的咆哮声和常大龙的惨叫声。

“滚出去跪着,晚饭别他娘的吃了。还上学,上你麻痹的学,瞎几把耽误功夫,跟你那丧门星的妈一样,又蠢又笨,冻死得了。”常贵的声音。

……

李恺看着脸色青紫的常贵,关了随身听,“常叔,这些录音里我怎么听不出大龙犯了什么错,满耳朵都是你们在无理取闹,故意找茬呀。”

“我……我……我自己的孩子,我想打就打,谁管不着。”

“常叔,不行的,现在是法治社会了,你等一下。”李恺接着翻书包。

“你看,刑法第一百八十二条,虐待家庭成员,情节恶劣的,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常叔你放心,我还可以再出示更多的证据,应该足够评你个——情、节、恶、劣。”李恺抽出那本《刑法》,翻到做了记号的页码,用念悼词般的声音念着,最后四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来,冷酷的语气层层递进。

“你个小王八蛋,我们家的事要你管,他是我儿子,我们想怎样就怎样,你算什么东西,我挠死你。”常大龙后妈张牙舞爪的就要冲过来。

“别激动,别激动,建军,”李恺回头冲窗户喊道,“刚才这段录下来了吗。”

“班长,录着呢,放心吧。”窗外露出安建军的小脑袋。

“好了,这位阿姨,您可以开始表演了,先说清楚,如果您动我一下,我会告您蓄意伤害,而且——我会还手的欧。我不是你爹,我不惯着你,”李恺又冲着窗外说,“小文儿,待会儿这位阿姨在我身上招呼时,我露出恐惧和痛苦的表情,记的给我抓拍一张,这可是要在公安机关留档的。

对了,如果这屋里有人冲出去,抢你们手里的相机或随身听,你们就赶紧跑,看他回屋了再回来,记得敌进我退,敌退我扰呦。”李恺补充道。

“明白。”陈文捧着相机探出了身子,看高度,脚下应该是垫着砖。

常贵媳妇立刻草鸡了,僵在原地不敢动,还保持着高举右爪的姿势,李恺说的话,她听的很清楚,冲常贵一个劲儿使着眼色。

常贵咬牙切齿的站起来看着李恺,“你等着,我去找李焱,我要问问他,他是怎么教育孩子的,说脏话,骂长辈,还威胁长辈,欺负妇女……太没没教养了。”

“常叔,别激动,坐,我先捋捋你给我安的罪名。首先,说脏话什么的就不要提了,我只是在用你们畜生间的交流方式说话,我和人交流时不这样;其次,欺负妇女也不要说了,进了门,我搭理这位……‘妇女’了吗,都是她自己主动挑衅的;再有,长辈这个词,不要乱用,不适合你我,你算我哪门子的长辈,能要点儿脸吗,你这样的给谁做长辈呀。还有,你想去找我爸,无非就是想让我爸来钳制我,让这个事不了了之,甚至我爸会因为顾忌面子不得不惩罚我,常叔,我再给你看样东西,”

李恺又把手伸进书包,“你们这里今天任何一个人如果出了这个门,等不到你找到我爸,我手里这种东西,就会塞进生活区每家每户的门里。”

这次李恺拿出的是三张纸,每张上面都粘着一张不同的照片,正是刚才展示照片中的一张,纸的空白处用红色的水彩笔分别写着“虐待孩子,禽兽不如”,“虐待孩子,罪无可恕”,“虐待孩子,无耻下贱”,字写的很烂,不过映衬着照片,显得很惨烈。

常贵拿着这三张纸,看着看着,手开始哆嗦

第二十二章 救赎(下) 李恺继续说着:“这种配图的大字报,我一共准备了120份,可能是不够的,没关系,今天先紧着干部楼里塞,明天我再多准备些,耽误不了事儿。”

常贵沉默了许久,语气舒缓的和李恺说,“李恺,是吧,叔知道自己以前做的可能有些……不太好,大龙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么可能会不疼他……就是方法……有时候教育孩子的方法不对……叔就是脾气有点儿暴躁,不太注意控制情绪,叔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注意,一定改。”

李恺淡淡的看着常贵,手指有节奏的轻敲着桌面,突然“呵呵”的笑出了声。

“常叔,你这些手法太老套了,先是高声恐吓,以势压人,再想牵连我父母给我来个釜底抽薪,发现没有用就承认错误,用缓兵之计,还不行就该苦苦哀求,信誓旦旦的上演苦情戏了吧。

我信不着你,十八年前,你是大龙姥爷从老家领出来的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戚的破落户孤儿,老爷子看得起你,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你。后来大龙出生了,他又把自己的工作让你接了班,再后来老爷子去世,也是把全部的家当都留给你们,对你可谓恩重如山。结果呢,大龙姥爷去世不到半年,大龙妈就病逝了,这么巧,里面没点儿猫腻,估计你自己都不信。又过了五个月你就娶了这位……‘妇女’,之后大龙就过上了噩梦一样的日子,天天被你们俩换着花样的虐待,打他打的理算当然,骂他骂的神清气爽。虎毒不食子呀,你怎么能做得出来。”

听着李恺的话,常贵不由得想起那个蠢胖如猪的女人,他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娶那样一个女人当老婆,每次和她同房,自己都恶心的想吐,都是那个虚伪恶毒老东西逼迫他。他个孤儿,可老东西收养自己,就是想让自己娶他女儿,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娶一个又胖又丑又笨还一身病什么都干不了的女人。他不是没想过拒绝,可他不敢,他不想再过那种只能吃野菜没有一粒粮食的日子,过那种因为偷了两个玉米棒子就被打的半死的日子,过那种跟狗抢半碗糊糊的日子。所以他“开心”的结婚,“勤奋”的做事,“殷勤”的孝顺老人,关心妻子,疼爱孩子,可没人知道,他的心里时时刻刻都压抑着滔天的恨。他们都该死,早就都该死,包括大龙这个有他们血脉的孩子。

李恺停顿了一下,看着常贵继续说:“所以,像你这种人品,这种德性,我不能也不敢相信你。常叔,我知道你不甘心,尤其是面对我这么一个孩子的质疑和挑衅,觉得很没面子,很受侮辱,但是没办法呀,正因为我是个孩子,做事情才会肆无忌惮,不计后果。你也看到了,我今天准备了这么多,是志在必得,你也不要再想着拖延了,今天要是没有满意的答复,那就别怪我下狠手了。这些东西,我会马上送交派出所,不管你会不会被审判,最终得到什么样的刑罚,被传唤询问是肯定的,24小时扣留也是必须有的,你也就出名了;

这些照片,大字报,我会塞满生活区,贴满大街小巷,甚至可以加上你的姓名住址,贴的满安城都是,你也就臭大街了。你也是经过六七十年代的人,大字报的威力你应该知道。

我想你的工作,厂领导肯定会重新安排的,毕竟不能让你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吧。事情闹大了,上级领导如果知道机械厂出了你这种人,厂领导也会有连带责任,会被牵连的,虽然他们不一定会被处分,但被责骂几句还是需要的。他们被领导责骂,应该有一肚子怨气吧,那这口怨气怎么发出来呢,只能是找你了。应该会让你滚蛋吧,你也清楚,在机械厂里,你这种装卸工就是个屁,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影响。

不用担心钱的事儿,整这些东西用不了几个钱,一张也就几毛钱,一千张也就三四百块钱,我的压岁钱足够;

你这个家,会经常被人砸个玻璃,扔个死老鼠啥的,这种事我是不会亲自去做的,花个块儿八毛的满大街小孩儿都会愿意做,抓住了就说是恶作剧,大不了赔玻璃的钱我再悄悄补给他们;

还有这个孩子,”李恺指了指常小虎,“今年夏天应该就要上子弟小学了吧,不巧,我也在那里,呵呵……”

“你这是要逼死我呀。”常贵恨恨的看着李恺。

“你不会的,因为你舍不得死。常叔,你知道吗,大多数人不是怕死,是舍不得死,尤其是那些经过了穷苦日子过上稳定生活的人。你应该和你老婆学学,你看,刷了一次存在感,她就没再多话,她巴不得让大龙离开这里呢,毕竟不是她亲生的,整天在眼前晃来晃去,时刻提醒她是个二婚的后妈,想想都难受。你也不要再说什么对大龙有养育之恩的话,无非就是消耗了些咸菜剩馒头,破衣烂衫而已,说出来,反而显得寒碜。

常叔,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委屈,觉得自己才是可怜的受害者,不过怪得了别人吗,你没有骨气,还有贪欲,所以你应该得到这样的结果,甚至活的更悲催。”

骨气?那东西自己也曾经有过吧。不过饿的走路打晃,一头栽倒在路上的时候丢了一点儿,冬天穿着单薄的破衣服龟缩在柴垛里面时丢了一点儿,被村民们打的遍体鳞伤时丢了一点儿,被老东西带回城里后,就彻底没了。

常贵回忆着,突然觉得自己其实真是活得很悲催。

“别纠结了,事情真闹开了,大龙一样要离开的,还不如这样来的体面。还有,这不涉及大龙孝不孝的因素,自始至终都是我在安排这件事,是我看不惯你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看着常贵丰富的面部表情变化,李恺说道。

常贵盯着李恺始终保持微笑的脸。

这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十五岁的孩子能说出这些话来?能做出这么周密的事情?一步步挤得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这个孩子应该只有十四岁,十四岁呀,自己十四岁时刚来到这里,第一次有了吃饱穿暖的感觉,那时候见到外人,自己连头都不敢抬。

这就是个魔鬼,虽然小,但是已经长出獠牙的小恶魔。

两人沉默了不长时间,常贵拿起声明书,看着内容。内容并不复杂,中心意思就四点:一、即日起,常贵和常大龙脱离父子关系,常大龙可以选择任何方式自由自主生活;二、常贵不再负担常大龙以后的生活和学习等任何费用;三、常大龙以后对常贵没有赡养的责任和义务;四、常大龙不得本人或委托他人主动以被虐待的事情起诉常贵夫妻或对二人进行打击报复。

确实没有第二个选择了,这个小恶魔把自己的下场说的很清楚了,自己绝对承受不了那些后果,只要他那样做了,自己一夜之间就会回到当年的生活,甚至更惨,自己耗尽老东西留下的积蓄做彩礼才再娶的老婆,肯定也会离开自己。

他不想死,确实舍不得死。

终于,常贵拿起李恺放在桌子上的圆珠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笔重重的摔在桌子上。

“稍等,常叔,还有个步骤,我们完善一下,”李恺笑嘻嘻的从书包里拿出来一盒印泥,“您受累,摁个手印。”

常贵怒视着李恺,右手拇指沾上印泥,狠狠地摁在签名上。

“得嘞,大龙,进来吧。”李恺拿过来“声明书”看了看,又对着手印处吹了吹,然后对折好放进书包,向门外招呼。

常大龙走进屋里,不敢抬头看人,但步伐很坚定。

“你个小……”

“常叔,就不要放狠话了吧,除了能自己过过嘴瘾,没什么意思的。柱子,把包袱给我。”

“来喽。”苑铁柱跟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大布包袱。

李恺接过包袱,对常大龙说道:“把衣服都脱了,所有的,包括内裤、鞋袜,全部。”

看常大龙有些犹豫,就继续说,“脱吧,全给他们留下,咱们不带走一丝一缕。”

常大龙愣了一下,明白了,马上动手,把自己脱了个干净。北方冬季的屋子里,即使有暖气,温度也不是很高,李恺赶紧把包裹里的衣物鞋袜拿出来,帮常大龙一一穿上,“有点大,先委屈一下,穿我的旧衣服,回去再给你买新的。”

“不委屈,这已经很好了。”常大龙眼泪都下来了,身上这套衣服,比自己原来穿的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穿过不带破洞,不带补丁的衣服了。

李恺用脚把这些破鞋烂衣服归拢到一堆,看了一眼,转身对常贵说道:“常叔,你好自为之吧。我知道你觉得委屈,认为自己是被利用的受害者,可当年的事到底谁对谁错,说得明白吗?就算孙爷爷当初收养你有目的性,可如果当年他不把你带出来,你觉得你能活几天,他凭什么给你一条命,还不能要求回报,欠你的呀。你可以有怨气,但你不应该有恨意,更不应该把这种恨转嫁到你的亲生骨肉身上。我们走了,不用送。”

前世常贵落魄后找过常大龙,要他赡养自己,把当初对常大龙的虐待都解释为因为对老孙师傅的怨恨而行的无奈之举,所以李恺才知道这些恩怨过往。

在盘子碗掉地碎裂声和常贵的叫骂声中,小哥儿几个出了院子。

第二十三章 义子(上) “班长,你太厉害了,大龙他爸被你说的一愣一愣的,乖乖地签了字,太牛掰了,太牛掰了。”出了院门安建军就雀跃的连蹦带跳。

“挺起胸来,你已经脱离苦海,好日子要开始了,以后都要挺胸抬头走路。”李恺看着低着头的常大龙,拍了拍他的后背,转身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几个,今天发生的事,不许向外说,对父母也不要提起,如果父母问起你们就说当时是在外面等的,不知道具体情况,别人问直接就说不知道。”

“吼的。”安建军三人右手握拳,曲臂握拳高举头侧,做宣誓状。

“行了,大家散了吧,各回各家,大龙跟我回家,以后大龙就在我家住了。”

“班长,我能也去你家吗,我回家也是一个人。”陈文问道。

“你爸还没回来?这都快过年了,往年没这么晚呀。”李恺有些纳闷。

“回来了,昨天又出去了。”陈文声若蚊蝇。

陈文他爸陈俊强是厂里的销售科副科长,经常出差,但即使回来了,也不是个安分的,因为相貌不错,会说话,会来事儿,再加上跑业务灰色收入不少,也舍得花钱,所以有不少深度交流的“红颜知己”。陈文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陈文妈和陈文爸离了婚,很快再嫁到了外地,陈俊强自此就彻底放飞了自我,即使不出差的时候,也很少在家里住,也没有再婚,很是奇葩。陈文爸给孩子留的生活费倒是很充足,陈文多数时候是买着吃,偶尔会到李恺家蹭饭,有时候还蹭住。

“小文儿,今天不行,我得把大龙的事儿安排利索,明天吧,你明天一早儿就可以过来我家。”李恺歉意的说。

他还得回去和父母交代,大龙的事儿,虽然算和父亲打过招呼,但也是先斩后奏,尽管相信老爸和老妈肯定会接受,但这么大的事儿,擅自做主,确实是有些太胆儿肥了。

“好吧,那我明天上午去找你们。”

“行,建军铁柱,你们负责把小文儿送到家,看着他进门。散了吧。”李恺挥了下手,大家散去。

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李恺敲开大屋的门,父母窝在沙发里正在看电视,李焱喝着茶,刘凤芝打着毛衣。看到跟随进来的常大龙,刘凤芝有些诧异,常大龙家的情况她是知道一些的,这么晚还能跟李恺回来,应该是有事。

“大龙来啦,吃饭了吗?”刘凤芝热情的招呼。

“阿姨,我……吃过了。”常大龙唯唯诺诺的回答。

“吃过什么了呀吃过,我去到他家的时候,正扎在冰水里洗床单呢,不洗完不让吃饭。”李恺气愤填膺的说,然后去高低柜里把饼干桶拿了出来,塞到常大龙怀里。

“里面是桃酥,你先去那屋,抱着吃,暖壶里有水,自己倒,我们先说点儿事。”

“诶。”常大龙怯怯的看了看李焱和刘凤芝,去了小屋。

李焱坐直了身子,看着李恺。前两天儿子跟他隐约提过常大龙的事,这几天又是早出晚归的,看来今天是有结果了,

李恺从书包里把照片还有几张“大字报”拿出来,摆在茶几上,没说话。

李焱翻看着照片和“大字报”,刘凤芝也凑过来,挨着李焱随着看。

等李焱看完,李恺已经把随身听里的磁带倒好,开始播放。

听完磁带,李焱仰在沙发上,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腹部,看了看双眼通红的刘凤芝,说,“你是什么想法?”

李恺又把声明书放在茶几上。

李焱起身拿起来,看了一眼台头,先是一惊,瞅了瞅李恺,没说话,继续往下看。

“这个……怎么得到的?”李焱把声明书放回到茶几上,右手中指在上面敲了两下。

李恺这才将晚上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和详细的对话内容跟李焱说了一遍,并从书包里把自己做的大字报也拿了出来,还有照相机。

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打算大龙以后跟咱们家生活?”

李焱嘴里对李恺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刘凤芝。

刘凤芝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早该出来,那俩都是什么人啊,”又看了一眼照片,“真是畜生。”

李焱正襟危坐,“大龙留在咱家,没问题,我们可以答应。大龙是个不错的孩子,我们也喜欢,也心疼,多个人咱家也负担得起。你今天的事情准备的很充分,但还是做的有些冲动了。而且还有两个遗留问题,一是大龙的户口和粮食关系,大龙才14岁,父亲和继母都健在,你的弃养声明在法律上没有用,所以到18岁之前,独立成户这个事儿没办法解决;第二,过一段时间,大龙身体恢复,没有直接证据,他爸反悔了,会有很多啰嗦事儿。这些你考虑过吗。”

“有考虑过,首先,粮食关系和户口的事儿,暂时不需要解决。现在粮本的存在意义已经不大了,粮食和副食品没有限制,供应充足,直接用钱就能买到,你们也不用担心有可能回到过去的计划经济,国家既然下定决心,走市场经济的路子,只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富裕,估计再过个一两年,粮票都得取消。”

停顿了一下,看着李焱的表情,李恺继续说:“至于户口,等到初中毕业,如果大龙继续上学,我再去找那边一趟,其实只要没有利益的冲突,他们也不会拦着不让用,无非就是个面子问题;当兵大龙不行,体质跟不上,用不到户口;等到18岁,直接单独报户,城市不行就去农村,耽误不了大龙结婚。

至于你说的反悔,我觉得不会,起码这几年不会,你以为常贵愿意把大龙要回去呀,养孩子毕竟是有成本的,小成本也是成本,对他来说不划算,而且大龙还小,创造不了价值,常贵又不是变态,丢人舍脸的把孩子要回去,就为虐待着玩儿?再说还有那个女人呢,好不容易卸下的包袱,她肯定不愿意再背上。

常贵反悔也会等到大龙二十来岁参加工作,能挣钱能带来利益的时候。不过弃养声明虽然在法律上没有作用,但是在社会舆论上绝对有压倒式优势,到时候有照片和录音在,再加上弃养声明,能让他们两口子‘社会性死亡’。”

“社会性……死亡?”李焱不解的问。

“‘社会性死亡’是说让他在公众面前出丑,丢脸丢到生不如死,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甚至接触他们;没有单位愿意接收他们,给他们工作;他们走出去到哪里都会遭到指指点点甚至唾骂,人们会像逃避瘟疫一样远离他们,甚至包括他的亲人,朋友,邻居等一切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就像大运动时期的‘地富反坏右分子’。”

“你这都从哪儿学的?”李焱震惊的看着李恺。

“这还用刻意学吗,生活中不是很多例子吗,比如说一个混子看上人家姑娘,当众摸人家脸一下,然后到处造谣,说这个姑娘不干净了,乱搞男女关系,和这个混子搞对象,始乱终弃,见异思迁啥的,最终这个姑娘真成了大家嘴里的坏女人,只能认命,破罐子破摔,嫁给这个混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还打算当个混子呀。”

“老爸,你得听重点,重点不是当不当混子,是这种方法。”

“这种方法不好,太下作,你不要学。”

“做事情的方法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看你怎么用,用在什么人身上。就如同枪炮武器,在坏人手里,会伤害很多无辜的人,那它就是个坏东西?可是为什么军队和警察手里都要配备呢,而且国家还投巨资搞科研,让武器的使用越来越操作简便,杀伤力大?”

没等李爸回答,李恺直接抢答,“因为要保护自己人,保护普通的人,保护善良的人。你得掌握更先进的武器,震慑或者消灭敌人和恶人,这样才能起到保护绝大多数人生命以及利益的作用。所以说,枪炮武器是不是坏东西,看掌握在什么人手里使用,武器本身没有个性,不具备善恶,而人具备善恶,方法和手段也一样。我觉得如果能达到美满的结果,偶尔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也是可以的。”

“这个……你接着说。”李焱点了点头。

“所以说,反悔的事,暂时不会发生,将来也不怕发生。如果需要担心,那就是将来可能有一天,大龙他爸过不好了,穷困潦倒;或者大龙过的很好,发大财了,那时候他会不会舔着脸来找大龙。毕竟从血脉上来说,他们是父子,传统观念上不都说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吗,再加上常贵跺足捶胸,痛哭流涕的表演悔恨,甚至在众人面前下跪忏悔,到时候社会舆论也会造成争议,大龙会很被动。”

“啊……是呀……”李焱继续蒙。

“其实这就是道德绑架,大多数旁观者,都会认为大龙虽然小时候受了些虐待,但毕竟是生身父亲,血脉相连,而且常贵老了,也认错了,就应该原谅他,和谐社会嘛,大爱无疆嘛。这时候咱们可以从舆论上斥责常贵,虐待妻子致死。大龙自己受到虐待可以要求他原谅,但是一个虐待自己亲生母亲致死的父亲,你再要求他谅解,那就不是道德绑架了,那是道德沦丧。”

第二十四章 义子(下) “虐待……致死!”李焱惊呆了,加上李恺口中的新鲜词层出不穷,“道德绑架”,“和谐社会”什么的,让他不明觉厉。

“大龙妈有很严重的糖尿病。有糖尿病的病人,如果进食减少或劳作过重,很容易出现低血糖的情况,病发时如果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缓解和治疗,病人会出现昏迷,癫痫的现象,严重的就会造成死亡。大龙妈在大龙姥爷死后,受到常贵的虐待,拖着有病的身体,干得多,吃得少,还经常被暴力伤害,结果出现低血糖并引起癫痫,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护,最终导致死亡。她是被常贵害死的。”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李焱问李恺。

“推理呀,一、常妈妈有严重的糖尿病,二、糖尿病人进食减少和劳动过重都会导致低血糖,三、严重的低血糖,会导致意识混乱、昏迷和癫痫,最终要人命,四、常妈妈死了,你连起来。”

“……可这也不算证据呀,只是你的猜测,代表着一种可能性。”

“有可能性就好,到时候要的是民众的猜测和臆断,有了这种可能性,适当的引导和煽动,社会舆论就会向大龙这边倾斜。当然,法院可能不认可,那就不认可呗,大不了到时候判大龙每月给他点儿钱,按现在的标准也就一个月几十块,将来可能多一些,就按最低标准给就好了。”

“你这又是哪里学的?”

“多看书,多看报,书报里的知识,多看一些,多懂一些总会用到的。”

前世里常贵家,二儿子常小虎20来岁也离家出走,好像去了南方,一直到李恺重生前也没有回去。常贵看大龙过好了,不知廉耻的找了过来,扮可怜,博同情,后来常大龙不得不定期给他点儿钱,算是花钱买个安逸吧。

“这中东西你印了一百多份?”李焱颠着“大字报”问。

“吓他的,就准备了十张,足够让他低头的了。”

李焱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李恺,欣喜、惊异、郁闷,惶恐各种情绪都有,自己儿子自小聪明好学,做事细致,所以他一直对李恺不是很约束,让他随性发展,属于放养状态,李恺也争气,学习成绩是一等一的,性格也随自己,好交朋友,慷慨义气,同龄人里威望很高。但是今天还是在认知上让李焱大为吃惊,做事情虽然天马行空但有理有力,分析细微准确,筹划精细详实,而且很有远见,完全不是个十四五岁孩子的表现。

想着想着,李焱看了看旁边目瞪口呆的刘凤芝,笑着说,“好,那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以后再有事情,还是要和我们提前沟通一下,我们也好先做些准备,虽然不一定能帮到你什么。”

“好嘞,谢谢老爸老妈,就知道你们最好了,肯定会同意的。不过还有个想法,可能还要麻烦你们。”

“你说。”

“我想让你们二老收大龙做义子,就是干儿子。”

“这……有必要吗,你放心,他来了我和你妈肯定会好好待他的。”

“对你们我肯定是相信的,这样做,一是为了让大龙住进咱们家,名正言顺,避免旁人胡乱猜测,再生枝节;二是要让大龙心里有归属感,亲和感。大龙因为那些年的生活,比一般人要敏感一些,有了这一层关系,他的心才能踏实。他会感恩的,我也相信他。”

“你说呢?”李焱想了想,转头问着刘凤芝。

“我一直就觉得咱家就一个人孩子太孤单,将来也没个兄弟姐妹帮衬儿子,政策又不允许再要,这下好了,大龙这孩子品行好,我看行。”

这还真不是刘凤芝的托词,要不是那几年计划生育跟工作挂上钩,超生要丢掉工作,李恺肯定会多个弟弟或妹妹,也就这几年两口子岁数大点了,才息了这种想法。

“你和大龙说了吗?”李焱问李恺。

“我这就过去和他说,肯定愿意,他都和我说过好几次希望自己也有你们这么好的爸爸妈妈。”

“那你就去和他说吧,我们俩准备一下。”

“好嘞,谢谢老爸,谢谢老妈。”李恺起身鞠了个躬,出门走向对面的屋子。

“咋了?”李焱看着直眉瞪眼盯着李恺背影的刘凤芝。

“这是我儿子?”

“不是,这是我儿子。”李焱笑着说。

刘凤芝伸手拍了李焱后背一巴掌,然后骄傲的语气继续说,“我儿子咋这么棒,哪儿哪儿都优秀。”

“行啦,别臭美了,赶紧准备一下,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了。”

“对对,准备一下,准备一下,咱们给大龙包个大红包。”

“包两个吧,咱俩一人给他一个,都包一百的。”李焱大气的说。

“行,听你的,正好你这两次帮人修机器人家给的钱都没存呢,我去拿。”

李恺走进小屋时,常大龙正抱着饼干盒子坐在床边发愣。

“怎么了,吃了点儿吗?”李恺笑着问。

“不饿……班长……我是不是给叔叔阿姨添麻烦了……我可以去外面住……我也不想上学了……我去捡破烂……其实也能养活自己……我吃的很少的……”常大龙语无伦次的说着,低着头,眼神躲闪,透露着忐忑和恐慌。

“你还想走呀,这可咋办,你来我家,我爸妈高兴着呢,只是有个事儿得和你先商量一下。”

“啊?啥事儿,你说。”常大龙抬起头。

“我爸妈想收你做干儿子,你愿意吗?”

“行……啊??……啊!!”常大龙猛地抬起头,右手指着自己,食指都快怼进自己的鼻孔。

“我说,我爸妈想你做他们的干儿子,让咱们做兄弟,你愿、不、愿、意?”

“真的吗?我愿意……我愿意……”常大龙惊喜的紧着点头,速度快的都带着残影。

“真愿意?做了他们的干儿子,以后在这个家里就不是客人了,也是主人了,你得和我一起吃住,一起做家务,一起孝敬我的父母,而且做错事也是要被惩罚的。”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常大龙现在只会说“我愿意”三个字,眼泪都流了下来。

“那行,我先带你去水房洗把脸,再过去给他们磕个头,这事儿就算成了。”

“嗯嗯……”

洗完脸,常大龙跟着李恺走进大屋,李焱和刘凤芝并排坐在沙发上,笑着看他们俩。

“大龙,小恺和你说了吧,你愿意吗?”李焱笑着问常大龙。

“愿意。”常大龙干脆的回答。

“那好,以后你就是我们干儿子了。”

说话间,一旁的李恺已经把两杯茶水倒好了,并拿下一块海绵沙发垫铺在李焱他们面前。

常大龙“噗通”跪在沙发垫上,接过李恺手中的茶水,在李恺的指导下,对着李焱把茶杯高举过头顶。

“爸,您喝茶。”常大龙没有称呼“干爹”,直接叫的“爸”,声音有些哽咽但很清楚。

李焱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递给李恺,然后把腿边的红包拿起来放到常大龙手里,“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谢谢爸。”常大龙接过红包,伏在地上“咣咣咣”连磕了三个头,头磕的很瓷实,抬起头脑门都红了。

又转向刘凤芝,再次接过李恺递来的一杯茶水,高举过头顶。

“妈,您喝茶。”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刘凤芝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也把红包放到常大龙手里,“以后有什么喜欢的,想吃的,想穿的,跟妈说,妈给你买,一家人了,可不兴见外。”

常大龙的眼泪彻底收不住了了,连磕了三个头后,直接趴在刘凤芝腿上嚎啕大哭。

刘凤芝搂着常大龙,也跟着掉眼泪。

“别着急哭啦,还有我呢,我这里还没改口呢。”哭了有四五分钟,李恺赶紧说。

“哦。”常大龙哽咽的停止了哭泣,跪转着身子。

李恺一把将常大龙拽起来,“咱俩以后就是兄弟了,抱一下。”

“哦,”常大龙熊抱着李恺,“哥。”

“诶,老弟。”李恺心中感慨,上一世,常大龙十八岁离开那边后也是住进了李恺家,又过了半年多才拜的李爸李妈干亲,多遭了四年多罪,这一世,不会了。

李恺很欣慰,重生第一弹,圆满。

“小恺,我再给你200块钱,你明天带大龙去‘丽华’买身衣服,再买几件秋衣、内衣。大龙先穿着,等过几天我休息,再带你们去多买两身。”刘凤芝又递过来两张百元钞。

“丽华”是安城市里最大的批发市场,主营服装批发零售,李恺和家人经常去那里买衣服,价格比商场要便宜,质量也很不错。

“不用了,妈,我先穿我哥的,我比哥身材小,他替换的我正好穿。”常大龙忙不迭的拒绝。

李恺没客气,伸手接了过来,塞在常大龙手里。

“妈说给你买你就拿着,跟自己妈还客气,旧衣服你也可以穿,但必须要有两身像样的新衣服,都是老李家的孩子,咱妈肯定不想委屈你。”

“谢谢妈。”

“哎。”

第二十五章 兄弟 “你刚才吃饱了吗?”刘凤芝问常大龙。

“吃啥呀,我过去时候正坐着发愣呢。”李恺接茬儿。

“那行,妈去给你煮碗面,卧两个鸡蛋。”刘凤芝起身走了出去。

“妈,要不我来给大龙做,您歇着。”

“这是大龙到咱家的第一顿饭,必须得妈来做,以后我跟你爸忙不过来,你可要照顾好大龙。”

很快,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炝汤面做好,上面还摆着两个荷包蛋,看着就有食欲。

“妈,您吃一个。”常大龙筷子夹起一个荷包蛋,端着碗接在下面。

“妈不吃,你吃,多吃,大小伙子的,身子太单薄了。”

“爸,你吃。”李焱这时候也跟了进来。

“爸也不吃,你赶紧吃吧。小恺,跟我量个尺寸,看再加张床怎么摆。”李焱摆着手,招呼李恺做事。

“爸,别加床了,地方太小,加了床根本挤不开。”李恺说。

“那你们就一直挤着睡呀,那可不行,你睡觉不老实,大龙睡不好。再说都是正长个子的年纪,现在还勉强能凑活,过个一年半载就挤不下了,到时候是还得加。”

“我是说,直接在这个床上接一层,上下铺睡。”

“上下铺?嗯……也行。”

“是吧,不占地方,超值空间利用,高端大气上档次,新颖时尚引潮流。”

“哪儿学的这么多词儿,行,那我明天去厂里整些材料,抽时间接上。”

“后天吧,明天我带大龙去买衣服,帮不上忙。”

“不用你们帮,我自己就能行。”

大龙吃完面,李恺接过来去水房刷干净,李焱他们又嘱咐了几句,就回了大屋。

李恺两人去水房洗漱,并兑好温水,洗了洗脚,准备上床睡觉。

“哥,给你。”

“啥呀?”

李恺接过常大龙递过来的东西,是那两个红包和200块钱。打开红包,两个红包里都是一张蓝色的百元大钞。

“嚯,老爸老妈出手够大方呀。这两个红包你拿好,这可是你的私房钱,自己收着。这两百块咱们拿出来,明天去给你买衣服。”

“我用不到这多钱……要不……这两百还给爸妈吧,太多了。”

“大龙,你既然来到这个家,就要真正融入这个家,你是这个家的人,我们是亲人,亲人关心你,爱护你,心疼你,都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你应该做的是安心接受家人对你的关爱,然后努力去完善自己,丰富自己,将来有了能力再回过头来用关心和爱回报亲人。

不要想些没用的,什么不好意思的呀,什么添麻烦了呀,什么花钱多了呀,要知道你的客气、拒绝,才会让大家感到无所适从,才是麻烦。因为这个家里没人把你当外人,你也不能把大家当外人,我们是,一家人。”

“……哥,我知道了。”常大龙想了一下,有些愧疚的说。

“以后,这个抽屉是你专用,你可以放你的零花钱,喜欢的小东西,女孩子给你的情书什么的……”李恺一边说着,一边把学习桌右首的抽屉清理干净。

这个抽屉原本是放些杂物,大部分都是自制或买的玩具:自行车链子做的打火枪,橡胶输液管做的滋水枪,木头做的竹蜻蜓,还有洋片、玻璃球、扑克牌、放大镜、铁皮青蛙……

“明天找个锁鼻儿,给你钉上,这里还有把小锁,给你用。这些玩意儿,以后就是咱俩的,一起玩。”李恺大气的一挥手。

“不用,哥你留着吧。”

“又客气,说是咱俩的就是咱俩的。”

常大龙看着桌子上陈列的东西,眼神慢慢盯住了两个大型号的玻璃球。这两个玻璃球比一般孩子常玩的要大好多,直径有将近三厘米,里面包裹的是淡蓝色的莲花,很是精美漂亮。

李恺他们玩玻璃球时,常大龙经常旁观,但从不参与,原因无他,没钱买玻璃球,借给他也不用,怕玩的时候磕碰撞击损坏了,赔不起,消息传回家,保不齐还得挨揍。

李恺看常大龙盯着玻璃球,就把装满玻璃球的硬纸板药盒子整个递给常大龙,“这个放你抽屉里,以后玩的时候你再分给我。”

“嗯,以后我也可以和你们一起玩玻璃球了。”常大龙愣了一下,接了过来,然后紧紧抱在怀里。

“不整了,今天先这样。睡觉,明天早上吃豆浆油条,还得早点儿起来去买,老妈明天上白班。”

两人把东西堆在了桌子上,脱掉外套毛衣,一起钻进了被窝。

两个人平躺在单人床上,好久,李恺听到常大龙说,“哥,谢谢你,谢谢你帮我。”

李恺扭头,摸着常大龙的头发,“你是我兄弟呀,一直都是,我怎么能不帮你。”

是呀,两人前世已经做过小三十年的兄弟,这一世的轮回,只是把这层关系提前确认了而已。

前世大概三十岁左右时,有一天李恺开玩笑问常大龙,咱们是怎么成为好兄弟的?什么时候开始的,咋就越来越亲近,好像始终都在一起。

常大龙说他也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就是跟在李恺身边,只有在李恺身边,他才有安全感。

李恺也记不清楚,记忆使劲往前倒,也只能回忆起大概小学三年级时,身边就有已经有两个小跟班和一条小尾巴,小跟班是陈文和常大龙,小尾巴是乔娜。

因为什么事情而建立和奠定的友情,完全没印象,真的好像就是凭空出现的情分。

所以说,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吧,不分爱情和友情什么的,可能就因为你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者一句话,就能戳中对方隐藏在情感深处的某一个点,从而开启缘份碰撞融合的链接,没有道理,就像现在,兄弟情分再次开启,应该也是前生缘的延续。

李恺轻手帮常大龙掩了掩脖子处的被角儿。

这屋两个人渐渐进入梦境,对面屋里两个人还在小声嘀咕着。

“那种上下铺的床你会弄?”刘凤芝问道。

“会,去年和老张送他儿子去冀大上学,在学生宿舍见过,没多复杂。我明天早上量好尺寸,直接在车间把配件加工好,焊好关节打好孔,拉回来组装一下就行。”

“那你整结实点儿,小孩子睡觉不老实,上下铺总感觉不把稳。”

“怎么可能,冀大好几千学生都睡那种床,不安全还能行?放心吧,绝对轴使。”

“那用料你从厂子里买新料,咱们不用废料,多花不了几个钱,用着放心。”

“好,听你的,那你早上得给我拿点儿钱,我手头的可能不够。”

“行……老李,你说我儿子咋就这么优秀呢,长得好,学习好,性格好,对人也好,嘿嘿嘿。”

“就只是你儿子?合着没我什么事儿?儿子这么优秀,是因为儿子随我,遗传基因好。长得精神随我吧,脑瓜聪明随我吧,为人仗义随我吧,我的儿子肯定优秀。”

“行行,都随你,睡觉了。”刘凤芝给了李焱一个大白眼。

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说,这么优秀的儿子,将来得找个啥样的媳妇儿。”

“你想的太早了,儿子才十四岁。不过我觉得只要儿子喜欢的就行,要是找的媳妇儿能有你一半的善良,一半的勤劳,三分之一的漂亮就更好了,再好的也不可能有了。”

“骗鬼的话,就会说好听的哄我。”刘凤芝矜持的扭过身子,慢慢把被子蒙上头,“咯咯”的笑起来。

“好好睡觉,你是不是傻,想把自己憋死呀。”

……

清晨,闹铃响起来,李恺两人同时醒了。

六点钟,天还黑着。

“你收拾屋子,我去买早饭,一会儿爸妈起来了跟他们说一声。”李恺嘱咐常大龙。

“嗯嗯。”

这个年代早餐还没有那么多花样,豆浆油条是主流,在早餐界处于霸主地位。摊点都在生活区外一片指定区域,凌晨五点多出摊,九点左右就都撤了。

走着来回要小半个钟头,李恺慢跑着去,这样既节省时间,又锻炼身体。九零年物价“亲民”的让人感动,当然这得刨除收入这个对比因素,油条每斤一块二,不要粮票;豆腐脑两毛钱一份,豆浆一毛钱一份。李恺买了一斤半油条,两份豆浆,两份豆腐脑。

可能是成本和认可度的原因,这时候塑料的方便袋子还没有普及。李恺把豆腐脑装在一个带盖的大搪瓷缸子里,然后端正的放在塑料打包带编成的手拎篮子里;油条是用草纸裹起来,再拦腰系上一段草纸绳的,要放在搪瓷缸子上,上面再盖上一层干毛巾保温。豆浆是要装在暖壶里的,尤其是在冬天,现在可没有什么保温壶。

总计两块四,一家四口足够吃饱吃好。

李恺左手提溜着篮子,右手拎着暖壶,快步走着回到了家。

到了家,李焱夫妇已经起来了,正在水房洗漱,常大龙把两兄弟的床已经收拾好,并且倒了尿盆,正小心打扫大屋的地面。

第二十六章 庆贺 生活区里大多是李恺家住的这种老式筒子楼,没有卫生间的,所以尿盆,文明点叫痰盂的东西是每家的必备品,晚上起夜用,早晨端去公共厕所倒掉,如果只有小便的话,可以就近倒入水房的下水道里。公共厕所倒也不少,能辐射到整个生活区,印象里有十多个,不过李恺没有查证过,没有人会无聊到数厕所玩。

早饭刘凤芝和常大龙选择了豆腐脑,李焱和李恺喝的豆浆,一斤半油条造的精光。

吃过早饭,刘凤芝又叮咛两个孩子一定要注意安全,就匆匆忙忙去上班了。

李焱也嘱咐了几句,让他们逛仔细些,内衣秋衣什么的要尽量置办周全,学习用具也要置办,中午就在外面吃,并随手又给了他们十块钱。他自己吃食堂,中午也不回来。

九零年普通双职工家庭每个月的收入大多在五百元到六百元之间,也就是人均收入不足三百。刘凤芝所在的化纤厂效益好,她又是三班倒的一线工人,除了工资还有中夜班费,餐补,绩效奖金什么的,每月能挣到四百多;李焱工资每个月有差不多三百,但他是机械厂四车间维修组的组长,有技术,有能力,在机器维修上是把好手儿,经常利用工作之外的时间给一些个体厂子维修故障机器,干点儿私活儿,所以每个月还会有三、四百甚至更多的外快。李恺家是生活区里数得着的富裕家庭。

吃罢饭常大龙抢着收拾碗筷去水房刷洗,李恺则帮着李焱丈量床的尺寸。

量取完尺寸数据,李焱就骑着“大二八”去上班了,兄弟俩也开始做出门的准备。

还没准备好,陈文几个人到了。

“大龙,以后你就都在班长家住了吧,太好了,以后你也能和我们一起玩了。”安建军高兴的说。

“玩,玩,就知道玩。呦,小尾巴也来啦。”

屋子里一下子挤满了人,陈文、安建军、苑铁柱、乔娜还有李战,加上李恺和常大龙,小屋里挤得都没有下脚的地方。

“臭班长,又欺负人,你等我给叔叔和阿姨告状的,让李叔叔给你吃竹板炒肉。”乔娜撇着嘴。

众人哄笑,李战也跟着笑。

严格说来,李战现在还不能算这个圈子的成员,在学校里李战是初二二班的,原本跟大家没有太多的来往,只是因为他家和乔娜家是邻居,而乔娜又是李恺的“小迷妹”,总跟在李恺后面,和大家一起玩耍,所以李战也就不知不觉的融了进来。

想到乔娜前世的遭遇,看着这张漂亮而天真的脸,李恺心里不免有些怜惜,右手不由自主的探上前,给了她一个轻轻地“脑瓜崩”。

“哎呀,疼,死班长,臭班长,你等着,你死定了。”乔娜右手敷在前额,吃痛的说。

“怕你呀,去告状呀,你个告状精。”

“班长,我们去打电游吧,我打‘魂斗罗’三个人就能通关了。”安建军建议。

现在电脑别说普及,压根还没出现在普通人视野里,所谓的电游,就是一种游戏机,连接上电视,用手柄操作游戏,可单人,也可以双人。游戏机上要插黄色的卡带盒,卡带里面是游戏素材,有名的素材是魂斗罗、忍者神龟、超级玛丽和坦克大战。其中魂斗罗是男孩子的最爱,总共八关,一般都是用三名战士闯关,如果你游戏开始前在操作柄上进行“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ab”输入,然后再开始,就会增加到30个战士。

能用三个战士通关的,算是小牛了。

“不要去,你们男生怎么总爱玩这些东西,太没意思了,我们女生又不喜欢,只能干看着。”乔娜急道。

“你们也玩呀,是玩的太臭了吧,30个人都过不了第一关。”

“才不是,我爸说了,你们那是……玩物丧志,是不是,李战。”

“哦……也不算吧,偶尔玩玩,也可以吧,别耽误学习就行。”

“你……叛徒!”乔娜怒瞪李战。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上午我没时间,我得带大龙去买些新衣服,要去市里。这样,你们去把人都招呼过来,中午我在‘胖三儿’那里请大家吃饭。

小娜,你和李战去找杨静、马娟和薛妍妍……把江霞也叫上;小文儿,你去找张伟和李华,小军要是愿意来也带上;建军你去找周磊和大庄;铁柱你辛苦点儿,去刘家庄找会昌,别跳墙啊,不安全,绕个远儿吧。尽量都来,我有事情给大家说。

别问什么事儿,现在不告诉你们,问也没用。

对了,铁柱,你去刘家庄顺道儿跟胖三儿打个招呼,咱们一共……十六七个人吧,坐两桌,提前把桌子拼好,十一点半到。都记好啊,现在八点多,十一点半前到,去晚了可就没肉吃啦。”

“yes,sir。”众人领命,乔娜尤其高兴,因为李恺刚才没叫她“小尾巴”,所以李恺话音未落她就拉着李战兴奋地喊着“知道啦”跑了出去。

1990年的安城,虽然经过了十余年改开发展,也只能算初步繁荣,即使是在市中心的经济带。马路两旁的建筑,没有高于六层的,连这时候的商业中心安城商场、安城商业大厦、安城购物中心等标志性建筑也只是六层。政府街倒是有一座号称四星的安城宾馆是十七层,鹤立鸡群般的矗立在那里。

值得称道的是——干净,很自然不刻意的那种干净,或许是因为没有塑料方便袋、食品包装袋、碎纸屑迎风招展,再加上人流量少,所以让人有了这种感觉。

马路两旁是各种店面,卖衣服和食品的居多,很多店面门前都立着个黑色音箱,有半米高,循环播放着流行歌曲吸引顾客,声音很大,震耳欲聋。

这个时代的城市环境,很让人平和安逸的感到舒适。

出行的人都是采取公交车、自行车或者走路的方式,出租车也有,大多是浅黄色的面包车,真正意义上的轿车出租很少。

路上偶尔见到的小轿车也只有桑塔纳、拉达、波罗乃兹、皇冠几种品牌。

公交车是新型的“京通”牌客车,烧的柴油,启动时车后面“突突”冒着黑烟,像抽烟多了不停咳嗽的老头儿。

车厢里司机专心的在前面开车,一位售票员在车厢中间的通道里前后游弋,嘴里喊着“上车的请买票,上车向后走,注意脚下,请给老人和孕妇让下座”,并不时地报着站名“××站到了,去往××、××的乘客做好下车准备,请站稳扶好,先下后上。”手里不停地收钱,撕票。

售票员背着一个斜挎包,材质是翻毛皮的,正面压印着“安城公交”的暗痕。包里面分两层,一层放钱,一层放票夹子。票夹子上是用皮筋固定的公交票,面额有一毛、两毛和三毛的(如果是郊县车还会有更高面额的),根据坐车距离长短购买不同面额的车票。这个年代的人还是比较简单憨直的,可能会发生逃票的事情,但不会有人谎报目的地,缩短乘车距离来购买低面额车票。

常大龙主动给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大爷让座,老大爷摇着头,说还有一站就下车了,而且自己虽然年纪大,但身强体健,还没有到享受这种待遇的地步,并用力的握拳挥了挥胳膊,证实自己所言不虚。

生活区到批发市场有直达公交,一人两毛,大约用了半个来小时就到了。

批发市场人很多,妇女儿童为主,人们的衣着已经相对很潮流,不过总体上都宽大,而且包裹的很严实,鼓鼓囊囊的,没有什么修身、束腰的款式,更没有前世里冬天露大腿的打扮。衣服颜色也很亮丽,就是材质种类简单,冬装的主料是棉麻,偶尔也有极少人穿着皮、革、呢衣料的外衣。

李恺很用心的给常大龙挑选、采购:外衣买了一件夹克、一件棉服、两条裤子,内衣是两套秋衣秋裤、五件跨栏背心、五条内裤、还买了五双袜子和一双“回力”球鞋、一双老布鞋。

学习用具只买了新的书包,其他铅笔盒、作业本什么的,李恺的期末奖励就足够武装起来了,何况家里还有些库存。

生活用品也没漏下,牙刷和毛巾也都买了新的。

这些东西200块钱肯定是不够的,不过李恺出来时带了充足的“私房钱”,超支个几十块钱也不会影响到中午请客。常大龙全程“被动”的接受着,他只有一半的选择权,可以选择喜欢哪个,不能选择要还是不要。

两个人在市场里溜溜的转了两个来小时,终于装满了两个大帆布包,看时间快来不及了,才出来打了个“面的”,匆匆往回赶。

胖三儿的饭馆在生活区大门的斜对面,背靠农机厂生活区。饭馆就叫“胖三儿饭店”,地方不算大,也没有雅间,大厅里只有八张能坐四到六人的长方形小桌,再多屋里就拥挤了。

第二十七章 解怨 胖三儿本名叫陈重,一米六二的身高,200多斤的体重,名副其实,很沉重。胖三儿也是机械厂子弟,原本在机械厂食堂工作,三年前和师兄打架,下手比较重,后果也就有点儿严重,进去呆了六个月。释放后被厂子除名,就带着妹妹开了这间小饭馆。

其实胖三儿并不是好勇斗狠的人,当年打架也事出有因:食堂大师傅有两个徒弟,胖三儿在烹饪上有灵性,很得师傅喜欢,也就遭到师兄忌恨,他师兄就背地里在他包里塞了块生肉,诬陷他偷公家东西,胖三儿争论不过,两人才打起来的。

事情的真相后来也水落石出,是胖三儿师兄喝多了自己出卖了自己,但这时候小饭馆已经走上正轨,生意还不错,收益远超食堂工作的工资,还能落个自在,所以胖三儿也就没回食堂去上班。反而胖三儿的师傅,后来每天晚饭时段都会过来帮忙,胖三儿管师傅的饭,每月还给师傅些“孝敬。”

李恺二人拎着大包小包赶到饭馆,还差点时间才到十一点半,但人已经到齐了。虽然不知道两人拎的大帆布包里装的是什么,大家还是积极的接过来,跟胖三儿妹妹打了招呼,寄放在收款台里。

两个小桌子拼在一起,可以坐八个人,一共十七个人,分两桌坐。

乔娜、薛妍、杨静、马娟和江霞五个女生,加上苑铁柱、李战和小李军八个人一桌。

李恺、常大龙、周磊、刘会昌、张伟、李华、陈文、安建军、王大庄九个人挤一桌。

李恺坐主位拍板点菜:鱼香肉丝5元,酸辣土豆丝2元,水煮肉片6元,酥骨鲤鱼9元、红烧肉10元……这个时代素菜荤菜在价格上有很大的差别,都是唯成本论的,不像二十年后的饭店餐厅,素菜荤菜价格相差无几,比的是环境与服务,卖的是品味和养生。

受季节影响,没有什么时令蔬菜,肉食为主,每桌同样的八个菜。李恺特意给旁边那桌加了道拔丝地瓜,照顾爱吃甜食的女生,并给所有人每人要了一罐“健力宝”。

“班长,来一颗?”安建军炫耀的拿出一盒香烟,石林牌,4.5元一盒,这个年代的高档烟,烟还没有开封,应该是刚从家里偷拿出来的,安建军他爸是厂里的基建科科长,家里有些高档烟不奇怪。

李恺把烟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儿,又抛还给安建军,“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爱好了?”

“就是抽着玩,看别人抽,挺牛掰的。”安建军把烟从怀里摘出来,笑着说。

“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这么早接触这玩意儿,身子骨还没长开呢,现在就抽这个东西,对身体害处大,上了瘾,不好戒。”

“可是烟很好戒呀,我爸去年就戒了四次呢。”

众人哄笑,李恺无奈的看着旁边桌插嘴的乔娜,对坐在乔娜旁边笑的很嗨的李战说,“李战,关爱智障,路遥任重,辛苦你了。”

“什么嘛?”乔娜不解的看着李战。

李战只能耐心的给乔娜解释真正意义上的“戒烟”是什么意思,结果换来一顿粉拳捶肩,捎带着李恺也收到了一阵白眼。

“好了,不开玩笑的,烟酒这两样东西,不希望大家在十八岁之前接触,实在是不好,”李恺看了一眼盯着收款台酒柜,目光扫来扫去的王大庄,转过头对坐在身边的常大龙说,“大龙,别人听不听我不管,你必须做到,我会监督你的。”

“哥,你放心,我听你的,一辈子不接触这两样东西。”常大龙信誓旦旦的说。

“也不用一辈子,十八岁之前能做到就行,将来走上社会,参加了工作,是要和人交往的,没法儿避免,到时候把握分寸,别过量。”

“嗯,我听哥的。”

大家有些发愣,尤其是听到常大龙一口一声“哥”的叫李恺,都很诧异。

“我宣布个事儿,”李恺握住面前的“健力宝”,举起来对着大家说,“常大龙,昨天晚上,已经被我爸妈收为义子,也就是干儿子了,从今以后,常大龙就是我亲兄弟,亲弟弟,以后大家多多关照,我先谢谢大家了。”

“真的呀?”

“太好了。”

“班长你太棒了。”

“大龙大龙,你以后都要在班长家住啦?”

“祝贺大龙脱离苦海。”

……

“行了行了,低调些,别嚷嚷了。今天就是大家一起简单的庆贺一下,来,兄弟姐妹们,饮料代酒,碰一下。”

两堆易拉罐碰到一起,乒乓乱响。

“开吃!”

胖三儿手脚利索,他们又是头一茬,而且红烧肉和酥骨鱼都是现成的,所以菜上的很快,半个多小时就上齐了。

李恺一边吃,一边看着这群“孩子”,他们所说的话题自己根本插不上嘴。李恺虽然也是这个时代的过客,但时间久远了,只残留一些浅显模糊的记忆,除了一些特殊事件记的深刻,大部分日常都不记得了。重生后也没有时间和兴趣了解他们讨论的这些东西,感觉自己跟他们好像有了“代沟”,毕竟自己身体里是一个45岁的灵魂。索性也就不参与,只是在一旁微笑着认真听,不时地点头和摇头,显示自己并没有脱离大家。

这时候棉门帘被挑开,饭店里进来了三位客人,李恺抬头一看,双方都愣了,认识。这三个人都不到二十岁的样子,是这一带的小混子,为首的叫李刚。

去年六月份,这几个坏小子校外拦截安建军收保护费,正巧被李恺碰到,一把沙子攘过去,趁机拉起安建军就跑了。事后他们试图报复李恺二人,无奈之下,李恺去找了“潘疯子”。

“潘疯子”本名潘得福,是离此不远花岗村人,原本也是机械厂学徒工,李焱带的徒弟,讲义气,正义感强,师徒俩倒是很投脾气。五年前潘得福暴揍了调戏女职工的厂长外甥,虽然李焱想方设法,带着他到处认错求人,想保住他的工作,但最后无济于事,潘得福还是被开除了厂籍。丢掉工作的潘得福就开始在社会上混,因为打架疯狂不要命,很快在西郊一带闯出了名头,人送绰号“潘疯子”。

如果说李刚在混子界是“青铜”级别,那潘得福至少是个“白金”。

潘得福对昔日的师傅一直感恩戴德,逢年过节还会去探望,所以听说了这事,当下就单枪匹马的找了过去,几个大嘴巴子抽下去,李刚老老实实的给李恺道了歉,后来也没再找来过。

“吃饭呀?”李恺主动打着招呼。

“啊,吃……吃碗罩火烧。”李刚诧异的回应。

李恺笑了笑,“一起坐坐?”

“不了,简单吃点儿……我们一会儿还有事儿。”

李恺笑着点了点头,不再寒暄。

三个人犹豫着进退,最终还是找了张距离李恺他们远些的桌子坐下,点了三份白肉罩火烧。

安建军悄声问李恺,“搭理他们干嘛,忘了他们还在校门口截过咱俩啦。”

“此一时彼一时,赶紧吃你的吧。”

李恺招了招手,把站在收银台后面的胖小妹招呼过来。

“三哥的‘红烧肉’有现成的吧。”

“有啊,‘红烧肉’和‘酥骨鱼’是咱们的招牌菜,味儿好量足,点的人多,每顿我哥都做一大盆预备着,这都不够卖的。”胖小妹骄傲的说。

“给那桌上一份,算我的。”李恺用下巴指了指李刚那桌的位置。

“好嘞。”

因为“红烧肉”是现成的,很快胖小妹就端了一盘出来,摆放在李刚那桌上。

“我们没要这个……”

“是那边请你们吃的。”没等李刚说完,胖小妹就急着抢过话来,指着李恺说。

“谢了啊。”李刚扭头对李恺说。

“客气了,都是朋友,今天是我们兄弟的好日子,一起庆祝一下。”李恺揽着常大龙的肩膀说。

“恭喜恭喜。”

“想吃什么再要,今天我请客。这些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以后刚子哥多关照。”李恺右手一挥,囊括了身边两桌的人。

安建军被劫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大家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纷纷举起易拉罐示意。

“那是肯定的。”李刚慌忙倒了一杯水,举杯站起来示好。

“小妹儿,给那桌也来三个‘健力宝’。”李恺招呼了一声胖小妹,对着李刚抬了下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继续低头吃饭,不再和他们交流。

李刚抱拳晃了晃,也没再客气,接过胖小妹拿来的“健力宝”,坐了下来。

饭点儿时间了,三三两两的进来客人,不一会儿,桌子都占满了。

因为不喝酒,所以李恺他们吃的很快,基本上都是“光盘”。菜量很大,大家撑的都没有要主食。

李恺去收款台算了账,连着李刚那桌一起,一共一百六十三。

大家簇拥着向外走,经过李刚那桌时,李恺轻拍了一下李刚的胳膊,“刚哥,你们吃着啊,我们先撤。这桌的账我也结了,慢慢吃。”

第二十八章 贺礼 “这多不好意思,怎么能让你破费。”李刚想站起来,李恺笑着用手压了压他的肩膀,从安建军外套兜里掏出那盒“石林”,放到李刚面前的桌面上,“都是朋友,不用客气。”

“那就不客气啦。”

“应该的。”

“改天我请你。”

“行,改天叫上潘哥,咱们聚一下。”李恺抬手指了下门口,“走啦。”

“好,慢走。”

李恺把烟又向李刚面前推了推,笑了一下,转身向外走去。

“刚哥,这是怎么个意思?”看着李恺他们的背影,李刚的一个小弟悄声问道。

“这是个人物儿呀。”看着两个蒙圈的小弟,李刚也没解释,只是叮嘱着,“以后遇到这几个人,都客气些,不要发生冲突,跟狗子他们也说一下。”

两个小弟忙不迭的点着头。

“听说这小子在学校成绩特好,这次考了个年级第一。”其中一个小弟汇报着。

“好了,以后不要盯着他了,也别刻意去打听什么,那件事……了了。”李刚把“石林”拿在手里,撕开口,右手食指弹了弹烟盒底部,然后抽出冒头的三颗烟,给两个小弟一人扔了一颗,塞自己嘴里一颗。

探头就着伸过来的火柴点着嘴里的烟,深吸了一口,“妈的,这才多大点儿岁数……这事儿办的,真是个人物儿。”

……

“班长,这是……有什么说道儿?”出了饭馆,安建军就凑到李恺跟前问。安建军对李恺的信服度是百分百,只要李恺说了,他就会去做,但有不明白的地方他还是会问。

“哪有那么多的说道儿,冤家宜解不宜结,那件事儿虽然看起来算是解决了,但李刚心里头肯定存着怨气,就像扎着根针,只不过现在有潘哥压着,形势比人强,他不敢炸刺。我现在给他示个好,铺个台阶,化解他的怨气,长长他的面子,大家一笑泯恩仇不好吗。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退一步就能解决的事,没必要绷着。”

“你不是跟我说对这种人要么不做,做就做绝吗?”

“我说过吗?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么……有水平的话。”

“你说过,就是你说的。”安建军肯定的点着头。

“那啥,这话你要辩证的听,不能一概而论,有些事情不值得,有些人也没必要,因为你也做不绝。”

“奥……”安建军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李恺又转头看着常大龙,“你明白吗?”

“有哥在,我不用明白。”

“好吧,我发现你的想法非常有道理。”李恺笑了。

回头发现跟在后面三四步距离的周磊静静地看着他们,紧锁眉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大磊,怎么了?”

“没事儿,走吧。”周磊愣了一下,跟上来。

“我们去看录像吧,今天录像厅放‘南拳北腿’,武打的,特带劲儿,一点半第一场,时间正好赶得及。”一群人进了生活区大门,开始商量接下来的活动。

“我们不去,女生谁愿意去看那些打打杀杀的,太暴力啦。”杨静反对。

“咱们去我家玩吧,我家有好吃的,不要男生。”薛妍说。

“好啊好啊,我要去,李战,你跟他们去看看录像吧。”乔娜响应。

“不了,我回家,有点儿困了。”

“班长去看录像吗?”

“你们安排自己的,我和大龙得回家,还有好多需要收拾的地方呢,就不和你们凑了,明天再找你们玩。”李恺接过苑铁柱手里的帆布包。

“我跟班长走,去帮他收拾。”陈文把帆布包抢了过来。

最后,安建军、张伟和李军兄弟去看录像,女生们都去薛妍家,其余人各回各家。

“李小恺,你送我们一下。”薛妍拽了拽李恺的衣服。

“送你?这青天白日的,你对安城的社会治安是有多不放心啊。”李恺抬头看了看悬在正空的大太阳。

“让你送你就送,有事儿。”

“行吧。”

李恺带着常大龙和陈文跟在叽叽喳喳的五个女生后面,拐了个弯儿,很快来到薛妍家楼下。

薛妍家住的是生活区里临街的二层楼,虽然也算筒子楼,但比李恺家有些不同。

这栋楼的房间是单向的,长长的走廊,一面是拇指粗铁棍焊接的半身围栏,另一面是住户。每层有20家住户,中间有两个楼梯,两间水房,每两户人家中间还有一个单人的公共厕所,厕所虽然很狭小,但已经要比别的筒子楼方便多了。

这样的楼在生活区里只有四栋。

房屋内的格局有点像以后的一居室,进门是一段小过道,过道边有一个门,进去是五平米左右的空间,一般都作为孩子的卧室;穿过过道,是一个二十来平米的大空间,作为主卧和客厅。

灶具也是摆在外面的走廊里的。

薛妍的爸爸薛启明是三车间的调度长,妈妈吴敏是厂里财务科的会计。两人是同厂双职工,也是当年的“老三届”,恢复高考第一届的中专生。

“你等着,我马上下来。”薛妍说完就带着一众女生着急忙慌的上了楼。

不一会儿,薛妍又一个人风风火火跑了下来,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子。

“给,你……你们吃吧。”

“什么好东西呀,”李恺笑着接过来打开,袋子里是一个印刷精美的纸盒,上面印着“滨海大麻花”,“呦呵,还真是好东西。”

“我妈妈从滨海带回来的……还有好多……反正也吃不了……你们帮忙吃了吧……这是给常大龙的贺礼。”薛妍背着手,扭捏的说。

“哦,帮忙呀,那行吧,勉为其难帮你了。”李恺合上袋子,拎在手里。

“不要拉倒,还我。”薛妍噘着嘴伸手来抢。

“那可不行,好东西到了我手里,就没有还回去的可能,尤其是吃的东西。”李恺把袋子藏在身后,躲闪的扭着。

“哼!”薛妍恨恨的跺着脚。

“我走啦,还有事情要忙,你上去吧,上楼跑慢点儿。”

“嗯。”

“回去吧,”李恺转身往家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谢谢啦。”

看着这个渐渐远去的男孩子,薛妍感觉自己的耳根儿处热热的,心里莫名的有点儿慌。

李恺他们到家时,已经快两点了,家里没有人,但是小屋的床有移动过的迹象,床架上面还有几个地方被打了孔。

李恺猜想应该是李焱中午抽时间回来了一趟,带着冲击钻给床打了孔,这样配件来了就可以直接拼装了。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李恺就把新买的衣服让常大龙挨件试穿了一下,嗯,很不错。

又把自己期末考试奖励的铅笔盒、钢笔、作业本什么的放进新买的书包里,让常大龙背上感受了一下,嗯,也不错。

然后三个人就把餐桌放开,拿出一副扑克牌,开始“捉黑尖”。

玩到五点多,刘凤芝下班回来了,三人赶紧摘掉脸上的纸条,收拾了牌局。

李恺主动请缨,揽过晚饭的主灶权,让老妈去大屋休息。

陈文家里没人,晚饭肯定也是在这里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李恺给了常大龙两块钱,又找出几斤粮票,让他俩去买火烧回来做主食。火烧一个二两,带粮票一毛钱一个,不带粮票一毛五一个。

两人走后,李恺从大屋冰箱里拿出块冻肉和一些冻豆腐,分别泡在温水里化开,又从楼下抱上来一颗大白菜,再从床底下拽出一绺粉条,准备做一锅“烩菜”。

李焱和常大龙他们前后脚进了家,“烩菜”也正好出锅,五个人围在餐桌上吃了起来。

同样的时间,薛妍家还没开始做饭。薛妍是家里的“宝贝”,做饭之类的家务是不会上手的,都是薛启明两口子谁回来的早谁做饭,薛妍只是等着吃就好。

薛启明进家,发现吴敏已经在家了,但并没有在做晚饭,而是双手比比划划的在“教育”薛妍,薛妍则盘腿坐在沙发上,仰着脖子争辩着。

“呦,这是怎么了,宝贝闺女,你怎么惹你妈生气啦?”

“你的傻闺女,把我带回来的大麻花送人了,二十多块钱呢,自己都舍不得吃,整个儿一冤大头。”吴敏的嘴快的的像“加特林”,声音又脆又亮。

“多大事儿呀,还值得生这么大气,送人就送人呗,妍妍肯定是觉得值得才送的,为了点儿吃食动气,不值当的。”

“什么值得送的人呀,一个小破孩儿……”

“好了,做饭吧,都几点了,左邻右舍都在楼道里忙着呢。”薛启明制止吴敏继续往下说,也隐晦的提醒她隔墙有耳,让邻居听了去添啰嗦。

吴敏这才住了嘴,扭身坐在沙发上生气。

“妍妍回自己屋去躺会儿,爸爸给你做带鱼吃,知道你爱吃,爸爸中午就把带鱼收拾了。”薛启明宠溺的看着薛妍说。

薛妍站起身,原想和爸爸申诉一番,看到爸爸轻轻地摇了摇头,才用力甩了一下右臂,也是气儿气儿的回了自己的“鸽子窝”。

薛启明从冰箱里拿出中午处理好的带鱼,又拿了两个大土豆,开始忙活。

吴敏是滨海人,做菜讲究精致,但量小,薛启明总是吃的不尽兴,所以只要有时间,家里的饭食一般都是薛启明动手,备菜也充裕。

【作者题外话】:感谢读友一剑斩山河、强叔,谢谢你们对本书的认可,还贡献了手中的票票。第一次写网文,更新慢,很惭愧。原想加个更,又想到28日起,平台要对我用强,到时候每天都要加更,自己又没啥存货,只好按下了躁动的心。这几天会攒些“私房钱”,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推荐。再次感谢,再次抱歉。

第二十九章 当年 “你就惯着她吧,像什么样子,还跟我犟嘴,说都说不得了。”吴敏起身走到薛启明面前。

“你和孩子较什么劲,先做饭吃饭,有什么事儿,晚上咱俩慢慢聊。”

吴敏翻了个白眼,回到沙发上坐下,闷着不再说话。

晚饭在沉闷的气氛中进行,薛妍不说话,吴敏也沉默着,薛启明虽然一再的挑起话题,但没人响应,母女俩都是用“哦、嗯”的回应很快终结了话题,到后来,薛启明也懒得再继续了,三个人认真贯彻着“食不语”的古训用完了晚饭。

没吃多少,薛妍就撂下筷子回了自己房间,再没有出来。薛启明两口子也很快的收拾好餐桌,简单的洗漱了一下,看时间八点多了,两人也钻了被窝。

“说说吧,因为一盒麻花不至于让你这样大动肝火,你也不是小气的人呀。”薛启明把枕头垫在身后,靠着床头,侧脸问妻子。

“……她把我带回来的那盒麻花送给了李恺。”吴敏小声说。

“送给李恺怎么了?”薛启明知道这不是重点。

“我不喜欢那个孩子……他对妍妍心怀不轨。”

“噗嗤”薛启明禁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他就是心怀不轨,勾着咱们家妍妍早恋。”

薛启明竖起右手食指压在嘴上,做了个息声的动作,然后起身把电视打开。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言情剧,女主角似乎受到了天大委屈,流着眼泪声嘶力竭的申辩着。

薛启明把电视音量调到能盖住两人对话声音也不影响邻居的程度,又钻回了被窝。

“你想多了吧,他们才多大点儿呀,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刚才妍妍和我说麻花的事情时,那神情,绝对有问题。咱们都是过来人,这还能看不出来?”

“好好好,找个时间,我和妍妍聊聊,如果真是有苗头,肯定把它扼杀掉。”

“让她以后离李恺远点儿,免得耽误了自己。”

“那倒不至于吧,我觉得李恺那孩子不错呀,学习好,性格好,家教也好,这次妍妍成绩提高这么多,人家可是帮了不少。这个年纪谈恋爱是不对,可如果没那么回事,你冤枉人家就不好了。”

“不错什么呀,他父母都是没文化的工人,能教育出什么好孩子,工人家庭和干部家庭的孩子天生的层次就不一样,成长环境也不一样,接触的人也不一样。曲艳家的张桐,交的朋友不是干部家的孩子就是企业家的孩子,李恺呢,整天一起混的不是没妈的,就是父母离婚的,再不就是家里卖咸菜的,能有个好儿?”

薛启明从吴敏的话里听出了其他的意思,所以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吴敏长篇大论了一番,才发现自己丈夫的异样,停顿了一下,才小心的说,“曲艳说等咱们家妍妍初中毕了业,应该把户口迁去滨海,她可以帮着想办法,还能进市重点学校,和张桐在一个学校,也方便照顾。滨海高中的大学录取率比安城可是高很多的。”

薛启明没有搭理她。

半晌儿,吴敏推了推他的胳膊,“我觉得挺好,你说呢。”

“我说什么?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跟曲艳来往吗,曲艳是个什么东西你没数儿吗?”

“曲艳怎么了,人家现在过的好着呢,丈夫是区里的干部,自己在银行工作,儿子也在市重点高中读书,多让人羡慕呀。”

“她过的好,可有人过的不好,很不好。当年在兵团里,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和王兵处对象,不就是因为王兵家庭条件好,经常能收到家里寄来的粮食,钱票吗。后来尹峰家里走关系托人,给尹峰弄了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她又立马把王兵踹了,和尹峰搞对象,哄着尹峰把名额换给了她。可她走后第二年,就和别人结婚了。这些事你都忘了?这种人家照顾妍妍,承受不起,别将来妍妍也成了这种没人心、没人性、没人味儿,自私自利,厚颜无耻的人。”

“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那都多老早的事儿了,还提这些干嘛,不得往前看呀。对了,妍妍说李焱两口子认了那个没娘的孩子做干儿子,以后就养在他们家了,真是傻得可以。”吴敏转移着话题。

“这倒是李焱性格能做出来的事儿,你说的那个孩子我知道,亲妈没了,他爸和后妈对他非常不好,确实挺可怜的。”

“可怜的人多了,有本事他李焱把全世界的可怜人都养了呀,让自己老婆孩子喝西北风去,不自量力,沽名钓誉,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啊。”

“这话过分了。”薛启明觉得妻子的话很刺耳。

“我不管,妍妍初中毕了业,就去滨海上高中,不能在安城这个破地方耽误着,”吴敏再次鼓起了勇气,理直气壮的说,“再说了,我爸妈还有小婕他们都在滨海,也不用曲艳照顾什么。”

“这个事儿再说吧,等妍妍上了初三,我们再商量,总要问问妍妍自己的想法吧。”

“她懂什么呀,咱们都是为了她好,她同不同意都得听咱们的。”

“我再想想……你先睡吧。”薛启明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聊下去了。

“呵。”吴敏冷哼一声,重重的翻了个身,把后脊梁给了薛启明,几分钟后,轻微的呼噜声就传了过来。

“真是个没心眼儿的傻娘们儿。”薛启明无奈的摇摇头,轻手掩了掩吴敏的被子,然后慢慢下床,把电视关掉。但他并没有重新回到床上,而是蹑手蹑脚的套上裤子,披上棉外套,向门口走去。

经过女儿房间时,把门推开一条小缝。女儿已经睡着了,不过脸上残留着哭过的痕迹,双眉紧皱,似乎梦里也在抱怨着自己的不满。

薛启明关上女儿屋子的门,又转身慢慢拉开房门插销,再轻轻推开,然后侧身闪过,来到外面的走廊上,回手掩上房门。

掏出外套兜里的烟,抽出一根用嘴唇抿着,右手划着火柴,左手拢着就到烟上点燃,然后把火柴甩灭,扔进门边废油漆桶改的垃圾桶里。

薛启明趴在护栏上,思绪回到了那个年代。

1967年,自己17岁高中毕业,那时候按照指示,每户人家要有一个子女“下乡”,大姐1965年匆忙接了母亲的班,避开了,自己就没有这种可能了。接班是从学徒工做起,工资比正式工人低很多,如果他接了父亲的班,姐弟俩的工资根本无法支撑这个五口之家,而且还有乡下的爷爷奶奶需要接济。

于是自己在父母和姐弟愧疚的目光中上了火车,作为一名知青来到了离家1500公里东北边疆,加入那里的“建设兵团”。

兵团里的生活很苦,只有很少的机械化工具,大部分工作要靠一双手,这对在城市里长大的自己来说,无疑是一种磨难。但他没有被吓倒,反而积极的投身进去,因为他知道,没人怜悯自己,没人帮助自己,不积极,自己有可能会饿死在这个地方。很快他的双手起泡,消泡,再起泡,再消泡,最后结成一层厚厚老茧,皮肤也被晒的黢黑黢黑,身体也从瘦弱变得强壮,成为一名合格的“兵团战士”。

第二年,一批新“战友”来了,这也是最后一届成批的“战友”,再之后,“知青下乡”开始侧重于去农村“插队”。这批“战友”里,有两个女孩子长相很出色,一个是自己的妻子吴敏,另一个就是曲艳。

“老薛,还没休息啊。”

薛启明的回忆被打断了,扭头看,是邻居李明,厂办室的干事。

“嗯,睡不着,出来抽根烟。李哥,来一根?”

“不了,刷牙了,再整一嘴烟味儿你嫂子又该唠叨了,她那张嘴你知道的,我是怕了,还是你们家小吴贤惠,从不为这种屁事儿烦你。”

“呵呵呵,都差不多,吴敏也反感我抽烟,只是懒得搭理我,看到我抽烟也是气儿气儿的。”

“老娘们儿都这样,惯得。你忙着,我回去睡啦。”

“嗯嗯。”

李明回屋了,薛启明看手中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就扔在地上,用脚尖踩上去碾了碾,确定烟头灭了才捡起来,扔到铁皮垃圾桶里。犹豫了一下,又点上了一根,继续趴在护栏上。

吴敏和曲艳都是滨海人,她俩和同批来的王兵是高中同学。那时候的吴敏很单纯,甚至有些傻傻的样子。吴敏第一次参加集体劳动,就把两只手都磨了大泡,薛启明作为她们的班长,细心地给她挑了泡,简单的上药做了包扎,然后手把手的教她既省时省力气又容易出成绩的劳动方法。之后,吴敏就每天跟在他这个班长后面,慢慢的两个人逐渐熟悉、亲近、相爱,75年,两人结成夫妻,第二年,女儿出生了。77年恢复高考,俩人都考上了中专,毕业后一同回到自己的家乡安城。

而曲艳,到兵团不久就和同来的老乡王兵确定了恋爱关系,王兵的家境很好,父母和两个姐姐都有工作,很宠他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所以每个月王兵都能收到不小的包裹,里面是吃食和布料,还有一沓让大家眼红的钱票,而这些东西大部分都到了曲艳的嘴里或身上。

即使这样,薛启明也没有对曲艳反感,他理解一个女孩子背井离乡的孤独与辛苦,找一个有能力的男朋友照顾自己,无可厚非。

直到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第三十章 五爷 尹峰是和自己同批的“兵团战友”,京都人,父母都是普通工人。

尹峰爷爷当年曾对一位干部有些恩情,72年,这个干部发迹了,尹峰爷爷就求到了这个人,希望能让自己的孙子体面的回城。那个干部做事也很干脆,很快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就调到兵团,兵团领导也接到上面的电话,知道这个名额是带着“帽子”下来的。

曲艳听说了这个消息,立马蹬了王兵,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迅速的俘获了尹峰的心。尹峰把“工农兵大学生”名额转给了曲艳,然后死心塌地的等着曲艳回来和自己结婚。

过了不到一年时间,就传回了曲艳结婚的消息,新郎是滨海的一位政府干部,40来岁,二婚。

之后,兵团里就出了王兵尹峰两个“废物”,不劳动,不学习,混吃等死,尤其是尹峰,78年大回城时,精神上已经有了问题。

这也是薛启明看不上甚至厌恶曲艳的原因,这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自私,不择手段,做事情没有底线。

不想了,薛启明看了看手里的烟头,用力的抛向护栏外的黑夜里,亮点落在地上还弹跳了几下才安静下来。

找个时间还是要和媳妇儿仔细聊聊,这个傻女人,曲艳这两年和她走得近,还不是因为小婕的丈夫,自己那个“连襟”前年升了副区长吗。直辖市34岁的正处级,前途不可限量,而曲艳的丈夫却调到了政协,已经在做退休的准备。这都看不明白,想来是自己这些年把她爱护的太周全了,四十来岁的人了,一点儿心眼儿也不长。

还有那个李恺,虽然是个不错的孩子,但想做薛家的女婿,哪儿那么容易。算了,应该是想多了,都还是小屁孩儿,怎么可能,不过有机会还是要教育一下的。

薛启明把外套脱下来狠狠抖了抖,披上进了屋,不一会儿又拿着牙刷牙缸出来,去了水房。

早上六点,李恺按下了闹钟,穿衣服起床。

“哥,要准备早饭啦。”常大龙也赶紧坐了起来。

“你再睡会儿,今天老妈是中班,不用那么早做饭。我出去跑步,锻炼身体,回来叫你再起。”

“我也跟你去。”常大龙用手去勾压脚的衣服。

李恺把他按倒,把被子给他盖严实,“你现在身体还有点儿弱,再养几天恢复恢复,下礼拜我开始带你早锻炼。珍惜吧,你没有几天睡懒觉的好日子了。”

出去慢跑了40多分钟,李恺回来把常大龙叫醒,哥儿俩洗漱完,一个收拾屋子,一个准备早饭。

白菜头,细细的切成丝,炝锅煸炒,六成熟加水,水开放入盐和酱油,再打入两个鸡蛋搅碎,等水开把切成粗丝的剩火烧均匀撒入,然后滴上几滴香油,关火。

做饭的时候,大屋的父母已经起了,等他们洗漱完,正好起锅。

四个人正吃着,响起了敲门声。

“小五呀,吃了吗?”李焱拉开门,外面站着的是李悰。

“吃过了。”

“这么早过来,有事呀?”

“老五爷让我过来捎句话,说你上午要是有空儿,过去一下。”

“咋了,你老五爷身体又不好啦?”李焱急切的的问。

“没有,还是那样儿,就是说让你上午过去一趟,我也不知道啥事儿。”

“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下,咱们一起走。”李焱说完,端起碗,不到两分钟,一碗冒着热气的“烩火烧”进了肚子。

“小恺,你跟爸去一趟。中午应该回不来,大龙,中午你和你妈吃,别等我们了。”

李焱和李恺迅速穿好外衣向外走,经过楼下,又敲开一家门,“大眼儿,帮我跟主任说一下,我上午请半天假,老家有急事儿,下午也没准儿,赶不回来就是请一天假。”

“行。”

李焱蹬上自己的“大二八”,李恺在后面紧跑两步,一个飞身窜上车后架,三人急匆匆的向老家伴山屯驶去。

伴山屯,在安城西边,距离不算远,自行车紧蹬的话也就一个来小时。村子背靠太行山的分支富阳山,富阳山不同于太行山主脉光秃秃的纯石质结构,存有较厚的土层,虽然耕种农作物产量低,但漫山遍野的的枣树、柿子树,核桃树却是年年丰收。到了夏季山上野草丰茂,野鸡,野兔子很多,村里老人说早些年还有狼和黄皮子,甚至出现过野猪,不过现在已经见不到了。

从山上淌下一股水流,水流汇自富阳山上的三口泉眼。

水流流速很慢,从山上下来,先灌入一片五六亩地大的水塘,溢满后继续向东流淌,形成一条小溪,最终蜿蜒的流入贯穿安城的宁安河。溪面宽处有七八米,最深处不过一米,清澈见底。溪里有鱼有虾有河蚌,更多的是雨季成群结队的青蛙。

小溪没有官方的名称,因为水质清,水质软,村民都叫它“甜水溪”。

“老五爷”家就在“甜水溪”边上,距离也就二十来米,五六年前魔都的韩泽奇想出钱在村北边给“老五爷”重新起一座宅子,觉得现在住的地方有些阴冷潮湿,不适合岁数越来越大的老爷子,可老爷子说这儿清净,离山上家人的墓地也近,每天早上溜腿的时候都能去看看他们,所以就是不同意。最后还是李焱盯着把房子翻盖了,并从厂里焊了一套小锅炉给安上。

进了院子,李恺窜下车,李焱将车子靠在院墙上,疾步奔向正房,李恺李悰紧跟在其后。

推开门就瞅见“老五爷”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左手拄着手杖,乐呵呵的看着他们。

“五叔,咋了,哪儿又不舒服啦,我带你上医院。”李焱急切地说。

李前进,村里的小辈儿都叫他“老兵爷”,他也喜欢大家这么叫。他与李焱家算是本家,不过已经出了五服。李前进在家里行五,上面有一个姐姐三个哥哥,但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

李前进的父亲,1937年为了给妹妹一家报仇,进城偷袭了巡街的鬼子,用猎枪干死一个鬼子少佐,但最后没能摆脱鬼子的追捕,用自制的土炸弹和两个鬼子同归于尽;大哥1940年牺牲在“百团大战”的战场上;二哥1942年牺牲在“反扫荡”的战斗中,同年母亲和三姐死在鬼子扫荡的飞机轰炸中;四哥1949年牺牲在解放战争的兰州战役中。

1952年,李前进在朝鲜战场上受重伤,炮弹就炸在身边,丢了四根手指,捞了一身弹片。

1953年,李前进因伤退役,拒绝组织上给安排的城里工作,回了老家,成为伴山屯村支部书记,直到1985年,宿疾和身体里残留的弹片严重影响他的健康和行动,他才主动辞去村支书的职务。

“炉子来啦,莫事儿,叔这身子骨且能坚持呢,就是想你了。”老爷子乐呵呵的说着,然后目光看向李恺。

“五爷爷。”李恺脆声的打着招呼。

“诶,臭蛋儿呀,快过来,咳咳,让五爷爷稀罕稀罕……个子又高了,真精神,炉子,和你小时候长得越来越连相,不过比你白。”李前进把手杖靠在椅子边,拉着李恺,上下端详。

炉子是李焱的外号,因为名字里“火”多,大家都这么称呼他,亲近的长辈也这样叫他。

李焱经常来看李前进,尤其近几年,老爷子身体越来越差,他几乎每个月都要来几次。李恺来的不多,但每年正月初一必定会随同李焱来拜年。

李恺看着这位老人: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灰白色,双目很有神,惊喜的目光打量着李恺,身材消瘦,轻抖的左手粗糙得像老松树皮。

“五爷爷,你不冷吗,穿的不厚呀。”李恺轻轻捏了捏老人身上的棉袄,李焱也赶紧上前伸手验证。

“不冷的,一入冬你爹就给我搞来一大车煤,都是上好的烟儿煤,好烧,旺火,锅炉烧的足,就是有点儿浪费钱,咳咳。”

“有啥浪费的,尽管烧,可别舍不得,冻到您,俺爹该着急了。”

“不会滴,不会滴,小猴子每天都来看我,早上通火,中午添煤,晚上封火,一烧就是一天。”老人指着李悰欣慰的说着。

“小猴子”是说的李悰,跟李恺的“臭蛋儿”一样,是五爷对喜欢的晚辈独特“昵称”。

李恺记得,上一世,过了年不久,这位老人就去世了,多个器官功能性衰竭,现在已经是病入膏肓,回天无术了。

“五叔,这两天再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没毛病咱们过年也踏实。”

“有啥不踏实的,不用了,开了春再看吧,我现在好得很。”

“炉子,一会儿我来个老朋友,你见见,差不多快到了,咳咳,”老人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又唤来李悰,“小猴子,去做点儿水,一会儿沏茶。”

李悰答应着跑向配房。

李焱搬个凳子坐下,和老人聊着天,李恺则在老人身后,轻轻地给他揉着肩膀。

“老连长,我来看你啦。”

【作者题外话】:还有

第三十一章 嘱托 九点来钟,三个人进了院子,说话的是走在前面的老者,六十来岁的样子,后面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和一个年轻人,两人手里拎满了东西。

“昨天村干部说你来电话了,要过来,你岁数也不小了,这大冷天还跑一趟干啥。”

李前进站起来迎接,进门的老者抢先一步握住他的左手,“再冷也得来,好几年没见了,不来看看你,年夜饭我都吃不香。你可别嫌我烦,明年我就彻底退下来了,我还要来这儿陪你住些日子呢。”

“来住,来住,到时候咱哥俩好好唠唠,开春儿咱们去河里摸鱼,这河里的鱼鲜得很,咳咳。”

“好,那就一言为定,哈哈哈。”

老者坐在李焱让出的凳子上,和李前进热情的交谈着。

“老黄,看看,还记得他是谁吗?”李前进招手把李焱叫到跟前。

黄老盯着李焱想了一下,“面善,但记不起来了。”

“这是火炉子呀,你下放的时候,他给你送过好几次粮食,想起来没?”

“哎呀,是你呀,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小伙子,可算又见到了。”

黄老激动地站起来双手握住李焱这位40岁“小伙子”的手,兴奋地上下摇。

“真得谢谢你呀,那时候要不是你,我们一家子没准都得饿死。”

“不用不用,粮食都是我五叔准备的,我就是跑跑腿儿。”

“来回一百三四十多公里呢,就骑个自行车,你这个腿儿跑的……感谢呀,”黄老用力摇着李焱的右手,“我平反后,来找过你们,老连长说你结婚了,不在村里住,我又着急回石门,就没见面。后来再来探望老连长,也没遇上过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黄平。平儿,你还记得你炉子哥吗。”

黄平是那个40来岁的中年人,笑呵呵的走上来说:“刚才看着眼熟,没敢认,不过看到这个孩子时我就想起来是谁了。炉子哥,好久不见。”

看众人把目光投向李恺,李焱介绍说,“这是我儿子李恺,十四了,小恺,赶紧叫人。”

李恺赶紧打招呼:“黄爷爷好,黄叔叔好。”

“像,真像,好小子,比你爸那时候白,”黄老又捏了捏李恺的胳膊,“不如你爸硬实。”

李悰搬过来几张凳子,沏上茶,大家围坐在一起说话。

在他们的交谈中,李恺大概了解到一些事情:黄老和李前进是战友,一起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米援朝战争,后来转业到石门市工作。1968年,黄老被打成右派,带着妻儿下放到安城永宁县一个村子劳动改造,生活很艰难。李前进曾经多次让李焱去给他们送过粮食,在当时粮食就是命。

后来黄老平反回石门市恢复了工作,一直忘不了李前进的情分,两人常有来往。现在黄老在人大工作,也就是个程序过度,明年就要完全退下来;黄平是石门市公安局副局长,主抓刑侦工作。

午饭就在李前进家吃的,黄老带了不少的卤菜,又让司机去村口小饭馆要了几个炒菜。一瓶茅台,两位老人就着回忆一人喝了一两半,其余的被黄平跟李焱分了。

下午三点来钟,黄老要回去了,李前进流着眼泪送行,两人约好开春儿再见,还准备多招呼上几个老朋友。

黄平对李恺很关注,小小年纪,不卑不亢,交谈时既不多话抢风头,也不唯唯诺诺闭着口,而且知识面很宽,政治形势,经济发展,人文历史,风土人情,基本上无论什么话题,李恺都能接上话,甚至包括黄平的工作领域,都有涉猎,虽然对一些领域理解的层次比较浅,但已经很惊人了,毕竟年龄还小。

“小恺,有时间和叔叔多联系,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犯罪心理学和痕迹学回头我得再跟你细聊,给我的启发不小。还有那个技术型犯罪,对经侦案件很有帮助,我给你留个电话,”黄平从车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随手翻开一页空白,写了两行字,撕下来,“上面这个是我的电话,下面这个是我一个朋友的联系方式,叫程汉坤,是安城市公安局的刑侦大队长,以后有事情可以找他帮忙。”

李恺赶紧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

“炉子,我给你说点事儿。”送走黄老他们,李悰也回家了,剩下三个人又坐在堂屋里。

“我给村里打了招呼,将来呀,这个院子和我的地你得帮我盯着安排,咳咳。”

“五叔,你说什么呢,你还得看着臭蛋儿娶媳妇,给你生重孙子呢,现在跟我说这些干嘛?我不管,你要是在这里住着不舒服,我接你到我那里去住。”李焱一下子就急了,老爷子有点儿交代后事的意思。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行喽,能挨到过了年就不错了。最好是能过了年,不然大过年的还要给你们添堵,咳咳。”

“五叔,咱们去医院,现在就去,小恺,你看着你五爷爷,我去找你三伯借车。”李焱起身就要向外走。

“坐下,老实听我说话,别让我生气,都多大的人了,咋咋呼呼的。”李前进双眼圆瞪,左手拄着手杖用力敲着地面。

李焱只能先坐下,但屁股只有一半挨在凳子上,好像随时要往外跑。

李前进摇了摇头,继续说:“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日子可能是不多了,坐好,听我说,咳咳,”李前进按住又要站起来的李焱,“别张罗着上劳什子的医院了,剩下的日子我就想安安静静的过完。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你记着。”

李焱欲言又止,还是点了点头。

“你的户口不在村里,院子原想留给你,又怕将来免不了有麻烦,再遭了有心人的算计,咳咳。胡奎那小子不地道,做事儿不讲究,就算我和村里打过招呼,他也同意,但如果我不在了,顶多过上一年他肯定还要找你麻烦。咳咳,这个人心太贪,只要有好处,什么事儿都会做,也敢做,咳咳。小猴子翻过年就19了,该相看个媳妇了,这个院子就挂在他名下,地也交给他打理,可不能荒了,下次重新划分土地,就爱咋咋地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不过现在村里人都喜欢往北边搬,离大道近,进城也方便,这位置有些偏了。”

“行,我给三哥说一下,就挂在小五名下。”

李前进又从棉袄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抖着手慢慢打开,里面有一个存折,“这折子里,是七千五百块钱,有我这些年的积蓄,还有你和林小子韩小子凑钱给我翻盖房剩下的,当初给你们都不要,现在你拿着,咳咳,”看李焱要拒绝,就瞪了他一眼,“我走了,就用这里的钱给我办后事儿,把我跟我爹娘、三姐、哥哥们还有你小玉婶葬在一块儿,我们一家子也算团圆了。”

李焱双手托着存折,头扎到里面嚎啕大哭,李恺在旁边看着,鼻子也酸酸的。

“别哭了,炉子,叔知足,叔都六十二了,虽然没享过什么福,但是也没遭过什么罪,枪林弹雨也过来了,死在我枪下的敌人,一共131个,我就只丢了四个手指头。大运动的时候,五个老伙计没熬过去,我没受过委屈,还跟公社书记拍过桌子;虽然我无儿无女,可我有你一直陪着我。

你小时候,振江哥还说把你过继过来,我没答应,咳咳。叔命硬,不能妨到你。你这个孩子,脾气像我,德行也好,就是没大志向,这样也好,知足常乐,活得舒心。”

老爷子侧过头来看着李恺继续说:“臭蛋儿比你强,不但继承了你的优点,还比你有心眼儿,脑瓜子也灵光,可不敢耽误了。”

李前进抚摸着李恺的头,“臭小子,你得自己使劲儿,长辈们能帮你的不多,还是得自己有本事。

不过以后做事情,需要借力的时候,别自己较劲,你爹这点儿就不好,对谁都巴心巴肝的,可自己有了难事儿,总是扛着,咳咳,你不要跟他学,情分情分,有来有往的才叫情分。”

又转过头对李焱说:“行了,你们也回去吧,有时间再过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李焱还是想带李前进去医院,老人又瞪了眼,才不得不暂时放弃。

回去的时候,父子俩一路无话。

到了家,刘凤芝已经去上班了,常大龙正在“吭哧吭哧”的洗着衣服。

晚饭很简单的做了点儿汤面,李恺强拉着发愣的李焱吃了点儿。

“老爸,我去照顾五爷爷吧。”吃到一半,李恺说。

李焱不解的放下手里的碗筷。

“你心里肯定是放心不下五爷爷,我放假了,左右也没什么事儿,我带上大龙,明天就过去陪着他。能说动他去医院最好,说不动的话,有我陪着,也是替你尽孝,你也少些担心。他老人家看着我晃来晃去的,起码能有个好心情,将来即使发生了不好的事儿,咱们也少些遗憾不是。你呢,掂量自己时间也可以过去。”

李焱考虑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第三十二章 尽孝 “对了,爸,昨天薛妍给了我一盒津门的大麻花。”

“嗯,早上我看到了,没顾得上问你呢,那么一大盒,得二十大几呢。”

“昨天中午我请好朋友们吃了顿饭,把大龙的事儿说了,应该是给的贺礼吧。”

“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世故。”

“就那么个意思吧,否则解释不清,别人还以为她喜欢我呢。”

“臭小子,你想什么美事儿呢,妍妍那么好的女孩子,能看上你?”李焱心情渐渐地好了一些,揪着的心也松了一些。

“不是,您儿子差哪儿了,相貌英俊,风流倜傥吧;成绩突出,独占鳌头吧;家庭和谐,幸福美满吧,说起来也是人中龙凤般的有志青年,怎么就看不上了,凭什么看不上。”李恺得意的晃着头自我评定。

常大龙在一旁全程咧着嘴乐,他非常享受这种家庭氛围,喜欢这种父子间平等对话的方式。

“看吧,大龙就非常认可我的个人简介。”

“我再给你补充一点,脸皮其厚无比,说话云山雾罩,呵呵呵,哎,不对,你们还小,可不能胡思乱想。”李焱轻轻给了李恺后脑勺一下,笑着说。

“你想的真多。盒子里是两个麻花,我明天带着一个,我看老爷子牙口还很不错,应该能对付,大不了我敲碎了给他熬粥吃。剩下一个你和我妈也尝尝,不过你少吃,这东西含糖量大,你血糖高,吃多了不好。”

“我什么时候血糖高了,再说,你咋知道我血糖高的,是血压高吧。”

李恺心想,我必须知道呀,你上辈子咋病的,血压血脂血糖尿酸无一不高,不然你能“栓”住。

“感觉,看你经常口干口渴,还容易心慌出汗,像。”

“拉倒吧,你爸就是个工人,出大力的,干活儿多了,能不口渴出汗吗。”

“别不当回事儿,有时间去检查检查。”

“再说吧。冰箱里还有些鱼肉,你们过去时也拿上。会做吧。”

“比不了大厨,但做出来肯定能吃。你就放心吧,我是代表咱们家去尽孝的,肯定把五爷爷伺候的舒舒服服。”

“那行。对了,冰箱里还有你五哥上回拿来的那只兔子呢,你明天顺道给薛妍拿过去,就说是我送你薛叔叔的。那麻花也是挺贵的东西,咱不能白要人家东西。”

“行,有来有往才叫情分。”

“你身上没钱了吧,晚上你妈回来我跟她说一声,让她给你拿点儿。”

“不用,还有呢,老家也没什么用钱的地儿。”

“拿着吧,穷家富路,万一有什么事儿呢,现抓囊耽误事儿。”

“都行。”

几句话的功夫,事情就算定了。

晚上刘凤芝回来的时候,小哥儿俩已经睡瓷实了,就没打扰他们。李焱把麻花递给她,说了来历。麻花很大,每个足有两斤,上面带着芝麻、花生碎、果脯丝和冰糖,刘凤芝掰了一块就着热水冲的麦乳精吃,算是加了餐。

第二天早饭后,刘凤芝装好准备的东西,又加了一袋奶粉,并给了李恺200块钱,李恺兄弟俩才带上各自的换洗衣物和书包上路。

安城去尧县的郊县班车是从生活区门口经过的,而且恰好路过伴山屯村口,还算方便。

昨天一天,薛妍母女俩一句话都没说,整的薛启明也很郁闷,不过班还得去上,打算着中午回来时,把托人买来给老婆做生日礼物的羊绒围巾先带回来,再给女儿带些好吃食,慢慢哄吧。至于下周老婆的生日,只能再重新踅摸礼物了,做男人好难。

薛妍躺在床上,正在跟自己较劲:我没早恋,冤枉我,最起码三天不会理你们的。

我们就是在一起学习,一起玩而已,怎么就是早恋了,

这时听到楼下有人呼喊:“薛妍妍……薛小妍……小薛妍,在不在。”

声音很熟悉,薛妍“蹭”一下子窜起来跑出房间,双手扶着护栏向下面看。

李恺站在下面,左手拎着一个塑料袋子,右手向她挥动着。常大龙一手拎着一个大帆布包等在不远处。

“干什么!”

“你下来。”

“下去干什么?”

“有好事儿。”

“作怪。”薛妍一脸不愉的样子,转身腾腾的跑下楼,外套都没穿。

“什么事儿?”

看着薛妍一副傲娇的小表情,李恺有些想乐,“给薛叔叔送礼来了。”李恺把手中的袋子举过头顶晃了晃。

“什么呀?”薛妍盯着袋子问。

“兔兔肉,我爸让我拿给薛叔叔的,山里的野兔子,让薛叔叔做给你吃,最好是红烧,味道超级棒。”

“切,还以为什么呢。”薛妍一脸嫌弃的样子,跳起来把袋子抢到手里。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还带这么多东西?”薛妍拎着袋子跟站在不远处的常大龙打了个招呼,然后问李恺。

“去农家乐。”

“农家乐?那是什么地方?”

“就是回我老家住几天,乐呵乐呵。伴山屯,依山傍水、景色宜人,绝对是休闲度假陶冶性情的好地方。要是能在山上抓到野鸡兔子什么的,回来分你一份儿。”

“谁稀罕。要去几天呀?”

“说不好,估计年前不会回来,要在老家过年的。”

“啊,那你作业什么的怎么办?”

“放心,都带着呢,你以为我就知道玩儿呀。”

“好吧。远吗?”

“不算远,门口就有长途车,直接到村口。对了,这个给你。”李恺摘下手套,拉开棉袄拉锁,从内兜里掏出一本练习册。

薛妍接过来,看册子封面用水彩笔写着“折桂宝典”四个字。小心翻开,里面是林林总总几十道手写的例题,内容涉及数学物理化学。

“都是难题,没事儿的时候做做看,你基础没问题,但是做综合题差点儿意思,这些题你练练。你先做,有难度的放着等我回来给你讲。”

薛妍认识李恺的笔迹,这东西一看就是李恺自己写的,心里不禁的有些小开心,但脸上依旧绷着不暴露心情。

“行吧,就这,看起来也没什么难度,等不到你回来我就能完成。”

“你牛,”李恺竖起一根大拇指,又说到:“还有啊,初六给老师们拜年的事儿,你和周磊先组织着,我跟大龙初五晚上应该能赶回来,到时候听你安排。就这些事儿,说完了,你赶紧回吧,穿个毛衣就往外跑,也不怕感冒。我们要去赶车了。

“嗯。”薛妍有些失落的应了一声。

“新年快乐,过年赶不回来,提前祝福你。”

“嗯,你也新年快乐。”

“走啦。”李恺扭身招呼着大龙,接过一个包,向薛妍挥了挥手,俩人向生活区门口走去。

“李恺,”刚到大门口,迎面遇到拎着早餐进大院的周磊,“你们去哪儿?”

“回我老家呆几天,正好就过年了。”

“哦,那年前就不回来了?”

“应该是回不来,在爷爷奶奶那里过年。对了,我和薛妍说了,你们俩组织一下初六给老师拜年的事,我们争取初五下午赶回来,到时候听你们安排。”

“行啊,改天我去找她商量。就要变天了,这两天可能有大雪,乡下有暖气吗?”

“有,自己烧锅炉,比宿舍里差不了多少。我们得走啦,车快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早餐凉了吃对胃不好。麻利儿的,大龙,快快快。”李恺笑着跟周磊挥了挥手,招呼着常大龙向院外跑去。

周磊呆立着看了一会儿两人的背影,才拎着早餐回家。

周海忠再次仔细审了一遍汇报材料,满意的轻拍了一下,折好塞进公文包里。九点半的会议,时间还很早,还有半小时司机小张才会来接自己。年底了,事儿也多会也多,作为机械厂的工会主席,自己每周要有一半的时间往局里跑,多数时候就是扯皮。说是放权让利,两权分离,可谈何容易,安城的国企改革没什么起色,小厂看大厂,大厂看市里,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能不动就不动,一个厂长负责制实行两年了,整的不伦不类的。一个书记一个厂长,加上三个副书记四个副厂长,各自把控着自己那一摊子,谁都舍不得放权,谁也不配合谁,乱哄哄的,工厂发展越来越艰难。

“爸,我回来了。”

“嗯,赶紧吃吧,凉了吗,可以在火上热一下。”

“不用,你还吃点吗?”

“不用了,早上你妈煮面,我吃了一点儿。”

“那行吧。”

看着狼吞虎咽的儿子,周海忠欣慰的笑着。

周磊抬头看见注视着自己的父亲,不由得愣了。

“怎么了?”周海忠问道。

“爸,你说,有没有人,闹了一场大病,昏迷几天,再醒来脾气性格,做事风格就会发生很大变化……变得特别成熟。”

“怎么会这么问?”

“我刚才碰到李恺了,他们要回老家。”

“你是说……李恺?”

“嗯,李恺前一段时间不是受伤了吗,昏迷了好几天。”

“然后呢?”

“然后再来学校后,就感觉他变化很大,大的……我也说不清楚。”

“什么变化?”

【作者题外话】:还有

第三十三章 遗宝(上) “就是……感觉他说话、办事什么的变得特成熟,逻辑性强,想事情也想的深……还有他以前也给我讲过数学题什么的,但现在给我讲题,讲的特清晰明白,感觉比老师都厉害,一听就懂,还能让我举一反三;还给我们出了一些题,比考试题都难,但是按他教的方法解题,又能迎刃而解……还有,他以前特不喜欢学布列语,现在不但认真学,而且提高的特快,十几天提高30多分……然后他就年级第一了。”周磊抬头看了看父亲,“还有就是他的眼神,他看我们的时候,就像……就像……就像你现在看我的样子。”

“哦……”周海忠没有急着回答儿子的问题,思索了一下,然后笑了。

“我觉得吧,是这样的。首先说学习的事,李恺的成绩一直都非常不错吧?”

“嗯,他以前一直都是年级第二,数学从来都是满分,别的学科也基本上都是年纪第一,除了布列语。”周磊点点头。

“所以呢,这是你们看到的,你们看不到的,是人家的努力,可能你们学习的时候人家在学习,你们玩的时候人家也在学习,甚至你们吃饭的时候人家还在学习,付出的努力多了,学习的时间长了,自然会醍醐灌顶般的融会贯通,会发生质的变化。而布列语,你们总共才不过学了一年半,知识量很大吗,你也说过,李恺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要想通了,认真学了,成绩追上来很难吗?至于原来不喜欢现在变得喜欢了,这就不是个问题,你也说了,要不是因为布列语拉分,他早就是年级第一,他想拿第一了,哪怕原本不喜欢的,也必须要喜欢了,何况对他来说,增加这点儿学习量的压力远比不上总是考第二的压力。”

“嗯……”周磊咬着筷子,点了点头。

“再说第二点,你觉得他变成熟了,可我记得你不止一次和我说过,李恺是个明理懂事的孩子,做事情有条理、有分寸,在你们学生里很有威望。人总是越来越成熟的,你看到的是他有了很大变化,其实一切都是潜移默化的在变,你现在感觉到的,其实在昨天、前天、大前天,都在逐渐变,只是你没有用心体会,没有总结而已。”

“奥……”

“至于你说他看你们的眼神,我是这样理解的,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先,为先者可为师,为师者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一种俯视旁人的心态,他把你们当作朋友,主动帮助你们,引领你们,看着你们有了进步,跟上了他的步伐,自然是满意……欣喜的,你应该是混淆了感觉。”

“哦……”

“这是我理解和认为的,我觉得应该是这样。不然呢,他昏迷时候让神仙入梦了?被鬼怪附体了?有祖宗显灵了?这不笑话吗。”

“呵呵……”周磊想了想,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对李恺父亲有一些了解,是个很优秀的人,做人做事都很有原则,他教育出来的孩子,应该不会错,你可以跟他多交往,多请教,尤其是学习和生活态度上。”

“我知道了。”

周海忠抬起手看了看表,“我要去开会了,中午饭你自己解决,我和你妈都回不来。”

“好嘞。”周磊起身帮父亲拿过公文包,送他出门。

从村口到李前进家需要走上六七里,经过大片麦田和村庄。倒底是年轻人,李恺小哥儿俩也不犯愁,下车拎着包说说笑笑的向村里走。

安城市地处平原,脱离开太行山脉,其余的地方都是平坦而肥沃的土地。

田地里的麦苗被遗留的残雪覆盖,一片黑白相互渗透的颜色中露出点点绿痕,彰显着倔强的生机。一群麻雀组成“锋矢阵”从田地上空呼啸而过,然后栖息在路旁的杨树上自顾自的叽叽喳喳。李恺大喊一声,群聊的麻雀骤然失声,然后集体轰然而起,在半空中盘旋一会儿,又重新选择一颗杨树落下,再一次进入群聊状态。田地里没有人在忙碌,灌溉过最后一遍冻水,今年的农活儿就已经圆满结束了。

进入民居区,才能看到人们聚集在背风向阳的地方,有的在编笤帚笸箩类的用具,有的在织毛衣或缝补衣物,大多数倚靠着墙或树闲扯,呜呜啦啦的。

李恺边走边给常大龙介绍沿途的标志性“建筑”:“这里是个小饭店,手艺还不错,尤其是炖鱼,入味酥骨,鱼刺都可以嚼着吃,比‘胖三儿’做的都要好;那间是小卖店,油盐酱醋和一些日用品都可以从这里买;旁边那间屋子是烙大饼的,五毛钱一张,也可以用粮食换,麦子一斤半换一张,面粉一斤二两换一张。想吃馒头就要往里走了,没在这条街上,看那个胡同了吗,从那里拐到另一条街上才有,理发店也在那条街上。对了,你记住现在走的这条街,每个月的初四初七、十四十七、二十四二十七,这条街上都有集市,很热闹。我说的日期都是指阴历……”

“这是什么地方,看着挺气派,好像很久没人住过,右边的门都掉一半了。”继续向村里走,快要穿过村庄的时候,常大龙指着一座破落的宅院问道。

“这里是……”

“陈大富”家的老宅,我去,怎么把这个地方忘了,这里可有好东西,现在还没人知道。

“哦,哦……这里……过去是一户地主的宅子,这家人都没了,绝户了,所以好多年没人住。”李恺感觉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心脏砰砰的好像要跳出来,想马上就进去找找看,但前后左右瞅了瞅,还是忍了下来。

“看到前面那排柳树了吗,树旁边有一条小溪。那里,那个院子,烟筒冒烟的那家,那就是五爷爷家,马上就到了,咱们快点儿走吧。”

李恺拉着常大龙快速向李前进家跑去,心里念叨着:白天不行,没人也不行,天知道哪个角落里许就窝着个闲汉,赶紧离开这儿,不能让人看到怀疑。冷静,要冷静,没人知道,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

李前进家在村子紧南边,距离村庄主居区有两百多米远,很偏,再往南过了“甜水溪”就进入富阳山了。以前生产队时牲口棚、猪圈、蓄粪池都设在这一带,这里远离居民,用水也方便。当年转业回来,李前进家里的土坯房已经塌了,他选在这里重新盖的房,依山傍溪,关键是上山容易。他的亲人都埋在山上,他想离他们近一些。

知道李恺两人是过来陪自己的,李前进很高兴。

从李恺的介绍中,了解了常大龙的情况,李前进很同情,表示欢迎常大龙的到来。

李悰也在这里,午饭已经出锅了。农村大锅熬的玉米菜粥很是香醇,配上炖菜和开花大馒头,最是诱人。

李前进的饭食是李悰单做的,老爷子虽然牙口还凑合,但胃不行了,喝粗粮粥不好消化,李悰给他做的是小米南瓜粥,火候很足,熬细腻粘稠。

李恺把带来的麻花掰下一块,敲成小碎块,再用蒸馒头的屉布包起来,然后拿擀面杖反复碾压,细细的擀成粉末,又把里面擀不碎的果脯、花生碎尽量挑出来,然后均匀的洒在小米南瓜粥里。

其实李恺感觉加了这种配料的粥未必好喝,味道可能有些怪异,可老爷子却连连夸赞,比往常多喝了半碗。

因为想着老宅“宝贝”的事,这顿饭李恺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又不想让别人察觉什么,所以絮叨的有些话痨,不过大家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认为他很兴奋。

吃过饭李前进回屋午睡,李悰也回了自己家,小哥俩在西屋子收拾住下。

收拾的差不多,两人躺在了床上,李恺闭上眼睛开始搜索记忆。

“陈大富”老宅“宝贝”面世的事,李恺没有亲见,当时只是听了一些村民传言。东西说是在正房房梁发现的,说的应该是屋顶的大木梁,而且应该是把大木梁掏空藏匿在里面的。放在房梁上面不可能,太明显,宅院充公这么多年,不知多少人进进出出,那样早就被发现了。

正房高有四米多,房梁位置起码在四米高度的地方,如何接触到房梁是个问题,总不能大张旗鼓的搬着梯子去吧;即使能接触到,如何把东西取出来也是个问题,如果动作太大,房顶能承受住吗?那可是主梁呀,别再把房顶给整塌了;就算能取出来,也肯定要费很大功夫,时间长了,想做到人不知鬼不觉的难度就大了,被人发现怎么办,怎么解释,村里上岁数老人都不清楚这里有“宝贝”,你怎么知道的……

要不,再等等,过段时间撺掇老爸或者三伯找个借口把这座宅院租下来,关上门就可以在里面慢慢想辙了。

一想到还要再等些时候,李恺不由得心浮气躁,煎熬的浑身难受。

第三十四章 遗宝(中) 李恺一直很佩服那些处变不惊,遇事不慌,大起大落却能镇定从容的人物,说起来自己也是45岁的人了,起码是具备45岁的经历和心态的,怎么就做不到那样呢。更何况明明知道即使自己现在不取,那些东西七八年内也不会被他人捷足先登,可就是按奈不住,抓心挠肝的想要获取到手,先睹为快。

行了,也别瞎琢磨了,无论如何,总要去看看吧,先踩踩点儿,回来再研究对策。

李恺拍了拍卧在身旁同样闭着眼睛的常大龙,“走,跟我出去一趟。”

“嗯。”常大龙起身就开始穿棉袄。

这件事避不开常大龙,李恺也没想过回避他,两世兄弟,这点儿了解和信任还是有的,而且真要是操作这件事,一个人也无法完成,必须有人帮忙。

现在是冬季,又是已过中午,街面上看不到人。即使这样李恺仍然很谨慎,两个人假装很自然的边走边聊,到达目的地时,抽冷子“滋溜”闪身跳进那座宅院的门洞。

宅院的两扇门板是通过两个门环锁在一起的,不过形同虚设,因为年久失修,右边的门扇下面的木质户枢已经腐朽断裂,借助着上面的户枢和连接两个门扇锁的力量,斜挂着吊在那里,出现一个可容一人钻入的窟窿。

两人通过窟窿钻过大门,快速的绕过影背墙,面前又出现一道门。

这道门的两面门扇倒没有破损,只是没有锁,半开半合的虚掩着。

李恺握起拳头,用曲起的手指关节小心拨开门,进入内院,抬头一看,

我靠。

迎面的正房……已经塌了……经塌了……塌了……了……

李恺“噌噌噌”窜到正房前。

这座宅院形式上是一套四合院,不过是两进的院子,只有正房、倒座房和东、西厢房,正房两侧也没有耳房。

正房共三间,中间是堂屋,也就是客厅,左边那间是书房,右边的是卧室。现在堂屋和卧室之间的东隔墙,上半部分已经塌倒,屋顶破了个大洞,一根粗大的梁木斜着担在西隔墙和地上,地上横七竖八的还散落着十几根椽木条。

李恺赶紧上前盯着这根梁木仔细看,一边看,一边鼓起嘴用力对着梁木吹气,还时不时用带着线手套的手轻轻拍打,常大龙也不明所以的站到对面,跟着李恺吹气。

因为是有针对性的寻找,很快,李恺在梁木抵着地上的这部分发现了端倪:这根梁木很粗,直径差不多有五十公分,可能是因为塌落时颠簸的原因,吹去尘土后,梁木上呈现出一个细小而清晰的长方形裂痕,长方形宽二十余公分,长近一米,轻轻在上面敲了敲,发出“咚咚咚”的空洞声。

应该就是这里。

李恺竭力克制着着自己兴奋,咧着嘴无声的笑着,如果这时候再把眼睛眯上同时伸出舌头来,李恺感觉自己的样子一定像一条犯“二”哈士奇。

得来全不费工夫呀,之前的种种纠结、担忧、郁闷瞬间如同拨云睹日般消散。老天爷对自己实在是太关照了,原本忧心忡忡反复思量的那些疑难之事,现在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取出来的时机,毕竟青天白日的,东西取出来容易,人不知鬼不觉带回去有难度,只能等晚上带着工具和袋子再过来。现在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离开。

常大龙也在一边嘿嘿的乐,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李恺很开心,他也就开心。

李恺竖起中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从地上聚了些尘土,高高的扬起,细细的均匀撒在发现的位置上,然后拍了拍常大龙,两人轻手轻脚的向外走。

回到大门处,李恺先钻出去靠在门洞边前后看了看,然后拉着跟在后面钻出的常大龙迅速窜到大路上,两人瞬间恢复勾肩搭背闲逛的样子,摇摇晃晃的向李前进家走去。

“刚才咱们看到的那根很粗的木头里,有好东西,小时候我听村里一个疯子老头儿说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绝对是好东西。我猜可能是那个地主家祖上遗留的宝贝,想着后世子孙如果家里遭到重大变故,凭着那些东西,还能东山再起。可是没想到他的后世子孙遭的变故有点儿大,彻底绝户了。这些宝贝现在是无主之物,我决定,咱俩今天晚上悄悄把它取回来。”到了家,李恺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常大龙明确的说一下,至于信息的来源,也认真的编了一个出处。

“嗯,我跟着你。”常大龙重重的点了点头,没有显现出意外和惊喜。

李恺拍了拍他的肩膀。

娘的,这小子比自己还要沉稳,真他娘丢人。

下午的时光混的很快,老爷子起床后,俩人围着老爷子聊天,听他讲过去的事情,一直到李悰过来要做晚饭了,老爷子才讲到1947年三战四平。

吃过晚饭,老爷子来了个欲知下回,明天再说,抱着小收音机回屋了。老爷子现在身体、精气神都不得济,每天却还坚持起很早去山上,自然也就睡得早。

李悰给锅炉填好煤封上火后也就回家了。

这个时代人到了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冬季的晚上更是连串门的热情都没有。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电视机更是奢侈品,连机械厂生活区里都不是每家能拥有,何况在农村。在这里能有台收音机就足够牛逼半条街了,所以绝大多数人家到不了八点就钻进被窝睡觉了。

稳妥起见,李恺决定八点半后再动手。

李恺把带来的一个帆布包倒空,想了想,把另一个也倒空,不知道东西的大小重量,索性两个包都带上;又从带来的物品里拣出来手电,试了试电量,确定没问题,但还是找了盒火柴也装上;刀片必须带上,文具盒里就有,铅笔刀,一把怕不够,常大龙铅笔盒里也有一把;又去西配房里找到工具箱,挑出两把一字螺丝刀,一根锯条,一把榔头,工具就算准备齐了。

好容易熬到八点半,李恺听了听东屋里的动静,老爷子已经睡熟了,呼噜打的山响。

夜晚的村落很安静,除了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叫;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被云层遮住了,村里没有路灯,只在远远的村委会院落里,有一根木头电线杆上,高高的挑着一个昏黄的灯泡,如同茫茫大海中的灯塔。

路过一座麦秸垛时,李恺溜边儿抓了一些麦秸,绑在两人的鞋底。

没有用手电照明,视野里漆黑一片,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小心前行,终于慢慢摸索着来到那座院子。

进了正院,李恺才打开手电,手电头上蒙了一层很薄的布,淡黄的光晕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因为下午熟悉过地形,两人很快找到位置。

常大龙打着手电,李恺将铅笔刀慢慢插进梁木的缝隙,稍微用力向上挑了挑,有松动的感觉,但大部分缝隙还是黏连着。应该是当时复位时主人在缝隙处加了胶类的东西,梁木掉落时震动产生的力量不足以使它们完全剥离。

李恺用铅笔刀顺着缝隙的轨迹一点点向前推进,遇到阻碍处就反复切割,效果不大就替换锯条。常大龙用脖子夹住手电固定在肩膀上,也学着李恺的动作,用铅笔刀在另一边推进。两人尽量不发出声音,连呼吸都压着,浑身“冻”的发抖,捏着铅笔刀的手哆嗦着,面部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狰狞,微弱的手电光映衬下,显得有些诡异。

但两人手里的“工作”没耽误,很快铅笔刀就顺着缝隙走了一圈,再次用力向上挑,已经明显没有勾连的感觉,只是刀片偏软,不好用力。递给常大龙一把改锥插入开垦出的缝隙,李恺也用改锥插入相对位置的另一端,两人一起斜挑着用力,一块一米长短的木条被慢慢翘了起来。

李恺掀起木条,梁木中露出深约二十公分的一个长方形木坑,里面依次放着中小大三个木盒子。

李恺颤抖着用手把盒子向外抠,因为盒子挨得紧密,不好用力,只好摘下线手套直接用手抠,动作十分小心,尽可能操作时不让手指碰到梁木。

接近梁木中间的是大木盒,很轻,其次是小的木盒,李恺将它们收入常大龙的帆布包里;梁木最根部的中木盒有些分量,放进自己的帆布包。

确定木坑里再没有其他物品,两人又戴上手套合力将木条恢复原位,并再次在梁木上方扬了些尘土。

回去的路上两人更是小心谨慎,再兴奋也克制着,直到进了李前进家,拽下绑在鞋底的麦秸扔进锅炉里,才长出了一口气。

悄声回到西屋,把门窗关好,窗帘拉上,两人才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查看“战利品”。

尽管李恺前世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但还是被露出“真面目”的“宝贝”惊得目瞪口呆。

【作者题外话】:还有

第三十五章 遗宝(下) 三个木盒子一看就不是凡品,古色古香,木料紫红的发亮,上面布满微小而细腻的牛毛纹理,还散落着点点金星,用改锥轻轻敲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又用铅笔刀轻轻刮了刮盒子底部边缘处,凑近一闻,有淡淡的微香。尽管李恺对鉴定木料不够专业,但前世也见过类似材质的家具,虽然木料比不上眼前这个,但大致还能判断出这应该是紫檀木。

长盒子里是一个卷轴,长度有四十多公分,卷轴用纸封的很严实,周边塞满宣纸揉成的纸团和棉絮,还零零散散撒着竹炭颗粒。猜想里面应该是字画类的东西,李恺没有贸然打开,怕打开后里面的字画出现不好的变化,前世抖音里考古节目中经常提到。

略小一些的那个木盒子,双手惦着有四五斤的样子,打开后里面的东西借着灯光发出耀眼的光芒,定睛一看,是摆放整齐的一根根小金条,数了数,一共五层,每层有十根。

最小的木盒子似乎是一个首饰盒,里面是并排的四个锦盒。第一锦盒里是两层。上面一层里是绸布包裹的一对翡翠手镯,镯子质地细腻、结构致密、晶莹透亮、肉质柔润,水头极好,灯光下晃动,绿的带着灵性。李恺前世给纪楠买过一只翡翠的手镯,为了不被蒙骗,也为了买回炫耀时言之有物,就找了一个懂行的学生家长认真请教,也算是个半瓶子水的“伪专家”。这对手镯的翡翠种质已经达到玻璃种,而且是满绿的玻璃种,这玩意儿如果回到重生前,应该能卖个几百万,是一只几百万;

锦盒的下面一层里也是一对手镯,是景泰蓝的,精湛的珐琅工艺,色泽柔和自然,触感光滑细腻,这种材质和工艺李恺不了解,可一打眼儿就能感觉到这东西很不普通,明显不同于商场工艺品店里售卖的普通货色,彰显着高贵的气质。

第二个锦盒里是两个扳指,也是被两层绸布包裹。扳指都是玉质的,温润细腻,像是和田玉,一个是白玉沁着些许绿痕,另一个是白玉包着几缕黄髓。

第三个锦盒里是几个绒布袋子,里面是绸布包裹的一些精巧的小首饰:戒指、耳环、链坠。首饰都是纯金打造,上面镶嵌着各类宝石,有红有绿有黄,非常精美。李恺看不懂宝石材质,只是觉得非常漂亮。锦盒里还有一枚小印章,印章红的瘆人,似乎是传说中的“鸡血石”,上面的铭文是篆体,不认识是什么字。

最后一个锦盒里还是一个绒布袋子,里面是用绸布里三层外三层的裹成了两个“蛋”,打开后竟然是两颗晶莹璀璨的钻石,晃得人眼晕,一颗无色的,有鹌鹑蛋大小,另一颗要小一些,颜色却是紫红色。

额滴神呀,这老陈家当年是有多大家底儿呀,这些玩意儿,在九十年代就能值一二百万,这要是留到了2020年,经过市场几轮炒作,上亿肯定是打不住了,尤其是这颗红钻,估摸着得有30多克拉,这一颗就得……就得……好多钱。

“发了……发了……发大发了。”镇静下来的李恺抬头看了看常大龙,艰难地说。

常大龙看不懂这些东西的价值,随着李恺的鉴赏,他看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再看一眼李恺,李恺惊讶他就张嘴,李恺兴奋他就咧嘴,李恺忧心他就抿嘴,像极了后世手机上的表情包。

“这些是金条,看规制应该是民国时期的‘小黄鱼’金条,每根重三十多克,这里……五十根,一共是一千五百多克。不知道现在黄金的价格是多少,但一克七八十块钱总要有的,这些起码要值十一二万块钱。

这还不算什么,这些小东西,随便哪一个拿出来,价值至少都要上万,更别说这两颗钻石,”李恺把两颗钻石托在手上,让常大龙对着灯光看,“一颗可能就得十几万甚至二十万。”

这些东西跟钱挂上钩,常大龙根本就理解不了,平时他基本上连“元”单位的钱都很少接触到,更何况还要在“元”前面加上好大的数字,“十几?……万?……元?”

“对,这些东西加起来,至少值上百万,两个上百万。”李恺看着常大龙重重点了点头。

“哦,真是好东西。”常大龙也点着头。

“靠靠靠……”李恺禁不住想扑上去把他暴打一顿。激动呢?兴奋呢?开心地热泪盈眶呢?自己都要乐疯了,这小子情绪平静的让人郁闷。

李恺最终还是扑上去了,没有暴打,只是用双手捂住常大龙的脸,死命的蹂躏着,“你不开心吗?不兴奋吗?”

“哥,哥,饶命,饶命……”常大龙努力摆脱了李恺的魔爪,安静的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逗我玩呢,我……”

“哥,哥,我错了,我错了,我开心死了,哥有钱了,哥你能给我买那套水浒传小人书吗。”

“你就这点儿出息,买一套?买一百套、一千套,水浒传西游记三国什么的全都买,把这个屋子装满,把你埋里面。”

两人又打闹到一起。

宣泄完兴奋,精疲力尽的两人把“宝贝”装进书包,放进板柜的最底下,上面还压上一床被子和几件衣服。

终于钻进被窝儿了,李恺控制不住又开始思量。

过程还算严谨,也许还有做的不周全的地方,但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毕竟做这种事两世为人都不是专业的,能想到指纹、脚印这些已经不错了,再过个一年半载,就算有些许痕迹,也就抹去了。

但愿这一年半载没人会闲的蛋疼进去溜达。

这陈家究竟是什么来路?当年土改和大运动可是要掘地三尺的,就没人想到把房梁扒开看看?院子看起来荒凉的有些时间了,房顶都塌了,就没人进去搜寻一下?那梁木椽木的就散落在地上,就没人想着把它们扛回自己家留着盖房用?烧火也行呀。虽然村里有锅炉的没几家,但是家家有火炕呀,就那根梁木,凑上点儿棒子核、麦子秸啥的,都够过冬了。

当初“遗宝”面世后,自己问过父亲地主陈家的事情,父亲说他知道的也不多,只是说陈家不是伴山屯的坐地户,是清朝末年迁移过来的,大概是在光绪年间,到“陈大富”这儿仅是第三代。陈家虽然有财力,但人丁不旺,一直都是一脉单传,所以日子过得也很低调,刚解放划成分时还有人觉得他家划成地主,有些名不副实,毕竟当时他家也只不过就二十几亩地而已,住的房子略微强一些罢了。但是他家的地都是租给佃户去种的,据说城里还有几间铺面,也是租出去收租的。“不事生产,剥削为生”,而且伴山屯也没有比他家再显眼的了,当时必须是要有个典型的,以突出阶级矛盾,所以陈家就“当仁不让”的成了地主。

不过现在看起来,陈家的“内涵”还是很丰富的,人家只是活的低调,不想因为过于醒目而被人注意,引的一些人因为贪婪、嫉妒而生怨,带来无妄之灾。这也是当时此种层次小地主的通病:富不露财、贵不张扬。

这些“宝物”不是一般人家能得到和拥有的,尤其是那对景泰蓝镯子,虽然自己不懂,但那东西一打眼就能感觉到绝不是凡品,猜想可能是陈家祖上接受的御赐之物,那可就是古董了,而且是宫廷造办处制造的,价值要远高于同类古董,就像瓷器,民窑和官窑出产的东西,价格要差上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如此分析,陈家的来历绝不简单。究竟其祖上是什么身份,也只有等那枚印章或那副画卷被专业人士考证后,才能给出答案了。

至于历经三十多年,宅院里的秘密未被发现,无非就是没想到罢了,因为绝大多少人藏宝,藏匿地点多种多样,但无论是房屋里还是院落中,甚至人迹罕至的野外,都是深埋地下,而隐藏木梁之中,高悬人群之顶,实在是出乎常人意料。

而且大运动结束后,村民们都铆足了劲想方设法的给自家挣钱,谁也顾不得这处废弃的库房,也没人会想从这里占些砖瓦木料的便宜,好说不好听。乡下人其实更好个脸面,都是沾亲带故的乡亲,为这点儿小便宜,再遭到大家的指指点点,得不偿失。

一直在想着如何收获自己的第一桶金,现在莫名其妙的搞到了,而且还是真“金”,可这玩意儿怎么用呀,金条还有方法处理,其余的东西,哪个也不敢贸然拿出来,一旦现世,保不准还会招来灾祸。

“我太难了。”

李恺胡思乱想着,睡在旁边的常大龙动了动。

“怎么了?”

“哥,我想上个厕所。”

“去呀,多穿点,外面可冷。”

“嗯。”

因为院子里就有厕所,几步远,晚上睡觉就没拿尿盆进来,毕竟那味儿……

常大龙套上裤子披上棉袄,小跑着颠了出去,不一会儿就颠了回来,嘴里还发出“斯哈斯哈”的声音,看来外面实在是很冷。

“哥,下雪了。”常大龙甩了外衣,趁着被窝里还有残存的热度赶紧往里钻,裤子都顾不得脱。

李恺连忙起身,伸手把窗户玻璃上的窗花擦了擦,然后向外望去,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又赶紧穿上外衣来到院子里。

真是下雪了,而且很大,纷纷扬扬的,天地一色。

李恺想到陈家老宅露天的屋顶,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下雪好,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第三十六章 亲戚(上)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过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李恺哼着过年的顺口溜,艰难的起床。李悰已经过来给锅炉通火,不起不行了,其实刚六点多一点儿,昨晚李恺兴奋到很晚才睡着,实在是不想起。

出了屋门,就看到铺天盖地的白色,天空中呜呜泱泱的还在下着雪,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都能没过脚踝骨。

锅炉已经被通开,一股浓浓的黑烟冲天而上,烟灰打着旋儿飘上半空,又忽忽悠悠的散落下来,瞬间破坏了童话般的世界。

“五哥,这么早呀。”李恺招呼李悰。

“不早了,每天都是这个时间,一会儿五爷就该起床了,早通开火,暖气热,屋里不冷。”李悰憨憨的笑了一下,手里的铁锨继续向锅炉里添煤。

“那行,我去做早饭。通常早上都吃点儿啥?”

“都行,五爷胃不好,平时我都是给他煮点儿面条面片啥的,他不能喝棒子面粥,喝了胃不舒服,大米粥和小米粥都可以,不过要熬火大些,越大越好,最好都熬飞了。”

“哦,奶粉呢?”

“奶粉行,不过那东西不抗饿。”

“好吧,我知道了,就鸡蛋挂面汤吧,奶粉留着给他加餐。”李恺说着进了东配房。

东配房是厨房,这个厨房比较高端,有两个灶,屋子中央倚着西墙用砖垒了隔断,外首是农村的那种土灶,大锅土灶,里首是煤气灶。

早饭这么简单的烹饪,就不劳烦土灶了,关键是李恺玩不转那东西,虽然看别人用过,但没亲自上过手,也就不想丢人了。

除了鸡蛋挂面汤,李恺还馏了几个戗面大馒头,再炝拌了些白菜丝,又剥了两个腌鸡蛋。

半个来小时,早饭准备好了,李恺走出屋子招呼大家,见五爷坐在正房廊檐下的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平日里这个时间他还在外面溜圈儿呢,今天不行,雪仍在下,村里的路不好走,更不要说上山的小道儿了。

“五爷爷,早上好,我们吃饭喽,手艺不好,您多提宝贵意见。”李恺笑着说。

“肯定好吃,肯定好吃。”李前进的笑容更盛了。

李悰和常大龙已经在堂屋支起了桌子,四个人很快就坐在一起吃起来。

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北方的“小年”日,这天是要“祭灶”的,就是给家里供奉的灶王爷上供些好的贡品,再说点儿私密的马屁话,许下些诱人的好处,从而让灶王爷他老人家回天宫跟玉帝汇报工作时说上些自家的好话,以保障自家来年能得到“上面”的照顾。

这种活动一般家中主妇比较热衷,五爷家都是老爷们儿,这个环节也就忽略了。

从这天开始,就算正式进入过年阶段了,过年期要持续到正月十五,大家吃过元宵看过烟花才算圆满。有的地方甚至要延续到正月十六,大家烤过柏树枝火,应了“去百病”的吉兆才算过完年。

“小年”的日期南方还不同于北方,南方的“小年”是腊月二十四。据说原本天下一统,大家都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后来到了清朝,遇到雍正皇帝这个“抠种”,因为腊月二十三要祭神,腊月二十四又要祭灶,这位皇帝觉得又费钱又费事,干脆祭神的时候顺便就祭了灶,结果北方地区老百姓只能跟着改成了腊月二十三祭灶。

吃罢饭,雪已经小了许多,跟五爷打了招呼,李恺决定带着常大龙到几个本家去认认门,也是给他正一下“名分”。

第一家要去的肯定是爷爷奶奶家。

李恺挺烦自己奶奶的,按说这老太太也是个精明人,前半辈子在李家操心受累的,也是三乡五里被挑大拇指的能干媳妇儿,不过就从李恺大娘进了李家门,性情发生了很大变化,磋磨儿子,刻薄儿媳妇,将做婆婆的传统“美德”,发挥的那是淋漓尽致,尤其是对李焱两口子。

李恺的母亲刘凤芝被李老太太针对,根本原因其实就是刘凤芝有工作,能挣钱,有财务自由的基础,在婆婆眼里这可不是什么优点。女人嘛,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抛头露面的有什么好的,再加上李焱家无论是对事对人还是对财物支配,都是两口子商量着来,从不搞“一言堂”,这更让李老太气恼,几次斥责李焱没骨气,不是个男人,甚至还上升到对不起李家列祖列宗的程度。但李焱家依旧我行我素,没有受到丝毫干扰。

而且刘凤芝吃软不吃硬,虽然不会跟李老太太硬顶,但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再有李垚这个心尖上的女儿从中恶意挑拨、蓄意中伤,李老太太对刘凤芝厌恶的不要不要的。

李焱虽然孝顺,但不愚蠢,自己娘什么性情他很清楚,所以对刘凤芝心中有愧,反而更是心疼关爱,这也让李老太太对刘凤芝又多了个“罪名”----“狐媚、蛊惑”。

不过刘凤芝倒是不将这个当回事儿,对李焱父母始终很孝顺,该买东西时从不吝啬,该出钱时绝不心疼,遇到事情也是跑前跑后,反正她有工作,要上班,又没在一起住,一个月都不见得能碰两次面,犯不上跟着较劲。

还没进爷爷奶奶院子,正碰上李垚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拎着个网兜,鼓鼓的装满东西。李恺扫了一眼,里面有几样营养品看着很眼熟,是前几天爷爷住院他们去探望时带去的,还是李恺跟着刘凤芝去安城商场买的高档货。

“姑姑好。”李恺主动打着招呼。

李垚听到叫声愣了一下,下意识将拎网兜的手向身后藏去,看到是李恺,又停住动作。

“呦呦呦,这是谁呀,这不是李恺嘛,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啦,终于想起自己还有爷爷奶奶啦。”

“您这话说的,啥时候也忘不了自己爷爷奶奶呀,这不刚放寒假就赶着过来啦。”尽管李恺对自己姑姑阴阳怪气的样子厌恶至极,但还是礼貌的回着话。

“可拉倒吧,一个说上学忙,一个说上班忙,这借口是一套套的,其实不就是拿自家老人不当回事儿嘛,但凡有心,我就不信还能挤不出点儿空儿来。”

“姑,您看您说的,怎么的,我还不能上学啦。机械厂到伴山屯可有着距离呢,连来带回,哪怕说不上句话,也得花上半天时间,不像您这儿,到了饭点儿就能过来,过了饭点儿就能回去,顺便还能帮着处理点儿东西,啥也不耽误。”

“你这话什么意思,没大没小的,都是跟你那个狐媚娘学的,没点儿规矩,不懂个四六。”李垚听的出李恺在指责自己占娘家便宜,立马急眼了。

“姑,你说我可以,甚至说我爸我也能忍下来,毕竟他倒霉催的是你哥,但你说我妈不行,一个字都不行,否则别怪我给你个没脸。”李恺笑眯眯的说着狠话。

“你……”李垚噎的够呛,但也不敢继续口无遮拦了。这个娘家侄子可不是个好东西,去年自己就是说了刘凤芝一句“心思歹毒”,这个混蛋玩意儿抄起凳子就冲自己砸了过来,要不是四哥拦了一下,指不定就招呼到自己身上了。

事后李垚也怕彻底撕破脸,只能忍了,毕竟也是自己说话惹得事儿,一旦翻脸,以后没地方借钱了。大哥倒是也有钱,但是大哥看不上自己男人,给妹妹个三头五十的买吃买穿可以,想借钱“创业”没有。也就是李焱这里,自己隔上几个月开次口,准能“借”个五六百。

“这又是谁呀,你怎么啥人都往家里领呀。”李垚看到站在一旁的常大龙,由不起又开了腔。

“这是我爸妈刚认下的干儿子,我的盟兄弟,现在跟我们生活。”见李垚认了怂,李恺也没有继续刚,拉过常大龙介绍。

“呦呦呦,你们家是真有钱,这么有钱,都不知道照顾一下自己的亲侄子亲外甥,养个不相干的野种,真是有钱烧的,咋的,将来还能给他们养老呀,异想天开白日做梦吧。”

李恺差点儿没给气笑了,自家姑姑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嘴贱的,咋就没个消停呢,也怪不得上一世李老太去世后,李家除了李焱兄弟,没人愿意搭理她。

“姑,咱不会说话就别学着人说话了,你说着也累,我听着也恶心,真格的犯不上。我们家有没有钱是我们家自己的事儿,钱怎么花也犯不上你操心,我兄弟也用不着你认可,反正将来再怎么样也孝顺不到你这儿。给你打招呼时你愿意给个回应,我们感谢,你扭头就走我们也不介意,大家相安无事就行。”

“你怎么说话呢,刘凤芝就是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的,太没家教了。”脱口而出之后,李垚自己也有些后悔,脚下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李恺无奈的看着她,“何苦来的,赶紧回你们何家吧,晚了你费尽心思吃的免费早饭就消化了,多不划算。”

说着李恺拉上常大龙进了院子。

第三十七章 亲戚(下) 李焱给李前进家装了锅炉和暖气,自然也会给自己父母装上,现在锅炉呼呼烧着,屋里很暖和。

锅炉每天有专人负责,李恺大伯家的李恒、李恪,二伯家的李愉、李悦四个孙子辈每天轮流过来维护锅炉的运转。李悰担着李前进那边,所以不在序列,而李怀是个不靠谱的性子,安排上也着三不着两的,耽误了取暖还给别人添麻烦,索性也就不指望他了。

李老太靠着被卧摞子,双腿盘着坐在炕上闭目养神。

还得是闺女亲呀,每天闺女都会过来陪自己吃个饭,和自己说说话,哄自己开心,不像那几个儿子,三五天见不到面,指望不上,尤其是老四……

想到四儿子李焱,李老太就一肚子怨气,亲生儿子和自己不亲,跟那个老绝户倒是处的蜜里调油似的,当初要不是看他李彪子人五人六的当着个大队长,自家能沾上光,才不会让他和自己儿子这么亲近,咋的,还真准备让我们家人给你养老呀,想美事吧你。

老四个没出息的,自己家都做不了个主,他那个媳妇儿也不是善类,心眼儿多的跟藕节似的。闺女找他们借点钱都费劲,是,借了几次了,都没还,可那是你亲妹妹呀,过得不好,你不该帮帮呀,还让人家说出“借”字来,给就得了呗,你又不是没钱。

肯定是老四媳妇不愿意,都填补她娘家了。

不就是她自己也上个班,有工资嘛,咋的,那就没规矩啦,搁过去哪家不是儿子媳妇儿挣了工分、得了钱都交给婆婆管着呀,老四这个完蛋东西,他还把挣得钱都交给媳妇儿,丢人败兴。

姑爷也不争个气,总是说借点钱去做大事情,这都多少次啦,屁也没干成,苦了自己那可怜的闺女了。

“奶奶,我来看你了。”

听到声音,李老太懒懒的抬.asxs.儿眼皮,见是李恺不由得有些腻歪,又看了看李恺空着的双手,更是没了理睬的心情。

“嗯。”

“奶奶,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死不了。”

“那你想吃点儿啥,回头我让我爸我妈给你捎过来。”

“不用了,吃不起。”

有啥可问的,诚心买还用得着问呀,好东西多多的买来就是了。

李恺无语了,也看得出李老太厌烦的情绪,只能随便说了两句客气的废话,就找了个理由往外走,连常大龙都没给李老太介绍。

礼数到了就行,再多了彼此都难受。上辈子也是这样,李老太对李恺母子态度始终不好,爱答不理的样子。李焱还能多说上几句话,不过大部分也是李老太单方面的发牢骚、指责。

李恺也不愿意搭理她,尤其是看到李老太那副半死不活,阴阳怪气的样子,心里也是膈应。这点儿上李恺这个亲孙子做的还不如刘凤芝这个儿媳妇,刘凤芝只要是回老家来,总是“自作多情”的上赶着跟李老太聊上半天,即使对方连个回应都不给。

走出屋门,正好赶上李振江从外面回来。

“爷爷,你回来啦,我来看看你和奶奶,刚才跟奶奶聊了半天,她有点儿累了,我就不打扰了。”

“嗯,小恺来啦。”李振江看着李恺点了点头。

李恺印象里爷爷始终是一脸的严肃,很少笑,话也不多,让人面对时总有些莫名的忐忑。他不批评人,不满意了,也只是皱起眉看你几眼。看着他双眉间形成的“川”字,你就会认识到自己肯定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嗯,昨天就来了,老五爷最近身体不太给劲,我爸让我来帮忙照看着点儿。昨天到的晚,就没过来打扰你们。”

“哦,彪子身体不好啦,唉,都是当年战场上落下的病根儿,年轻时还不明显,这岁数一大就都冒出来了。你在他那儿住下了?”

“嗯,住五爷那儿了。”

“这个是?”李振江注意到一旁的常大龙。

“这是常大龙,也是机械厂子弟,我爸妈认的干儿子。”

“爷爷好。”常大龙乖巧的叫了一声。

“嗯嗯,你好,大龙,好名字,有气势。多大了?”

干儿子、盟兄弟、干姐们儿什么的,在农村很盛行,甚至有时候七、八个人一起结拜,一下子每个人都多了数个干爹干妈。这也是一种传统,农村人通过这种关系可以建立一种同盟,几个家庭之间相互扶助、互通有无、协同发展。

所以李焱认下常大龙,李振江也是认可的,他也有几个盟兄弟,李前进的二哥就是其中之一。

“他跟我一样大,就是生日小点儿。”李恺答道。

“嗯,那你是做兄长的,多照顾他一些。”

“那肯定会的。”

“你来了正好,把你的那份儿花炮拿走,在西屋呢,就你没来,你哥他们早就拿走了。”

每年头过年,李振江都会赶集买一些烟花爆竹,分给孙子们,一人一份,各种类型搭配。

“大龙那份儿,我也没准备,这样吧,”看了看常大龙,李振江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包,边打开边说,“我给你十块钱,明天咱们村就是大集,你照着你那份的样子给大龙买一些吧。”

手绢里包裹的是钱,李振江从里面捻出两张五元的纸币,递给李恺。

“谢谢爷爷啦。”

“谢谢爷爷。”常大龙也赶紧说。

“嗯,去吧,玩去吧。”李振江摆了摆手。

从西屋里找出了自己的“份例”,半麻袋的花、炮。赶集买的花炮,都是“民版”的,三五个民间手艺人找一间破屋子,赶在年前突击做出来,再三乡五里的推着车赶集换些钱过年,不是正规鞭炮厂出品。卷鞭炮的纸也是废弃的书本,不像浏阳正规厂家生产的那种“大地红”,用的是红色的卷纸,噼里啪啦燃放后,地上一片红色的碎纸屑,看着就喜庆。而这种“民版”的燃放后,一地灰白的带字纸屑,像极了寒暑假开学前一天,因为没有完成作业,把作业本强塞进狗嘴里,让它连撕带咬毁灭证据造成的“犯罪现场”。

麻袋里的东西不少,除了鞭炮、二踢脚,还有摔炮、抻炮、擦炮、窜天猴以及一把滴滴筋。二踢脚李恺是不放的,不是胆小,“民版”的东西,安全系数毕竟要低一些,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不过可以和别人交换,往年都是换给李悰,全部二踢脚和大部分鞭炮,可以换李悰份例里所有的小花小炮。

绝对不能找李怀,那就不是个正经“买卖人”,心太“黑”,“扣”的很,一把滴滴筋就要换两捆二踢脚,不换就直接动手抢,没有一点儿当哥哥的样子。

和爷爷家隔着一条小路,对面就是二伯李森家。如果论四兄弟里谁最憨直,李森绝对排第一,老实憨厚,还有点儿“愚孝”,头脑也简单,除了种地,不做他想。二娘还灵活些,农闲时会去“晒纸”挣些活泛钱。

“晒纸”,是民间造纸术工艺里的一个生产环节。

民间造纸术,就是把收购来的书本报纸(很久的原来是用去皮的木头,南方是用竹子),粉碎,再浸泡,然后搅烂成纸浆。

纸浆水放入一个两米见方的水池里,搅浑,手艺人双手持一个规则的细密竹帘,竹帘潜入水中,轻捞慢起,在表面形成粘结的纸浆层,这就是纸坯,然后挪到旁边依次堆叠,直到厚厚的一摞。

接下来就是把这些纸坯运到户外,一张张揭开,利用水的粘合力张贴在平整的白灰院墙上,借助大自然的风能和热能让其干透,再揭下来,就成了一张张毛纸。

最后这道工序就是“晒纸”。工作耗力不大,工钱也不多,晒干三张纸给一分钱,好天气一天可以完成两垛,也就是六百张。村里有两家做这个的,成品主要销往东北糊窗户用,也许还有别的用途,但李恺不清楚。

李森两口子在家,这大雪天,晒纸是不可能了,两口子围坐在火炉子旁,一个做着针线活儿,一个在编笸箩。

李愉和李悦都没在,去“上班”了,村里还是有几个私人作坊厂的,两人在不同的厂里打工,每月都有百十来块钱的工资。

同二伯二娘说了会儿话,把常大龙介绍给他们认识。李恺没有逗留太长时间,还有两家,中午还得赶回去做饭呢。

又去了村西的三伯家,最后是村南的大伯家。

李鑫家就是个作坊厂,给市里的工艺品厂加工配套的包装盒,就是那种三合板拼粘成的盒子,外面再包上一层海绵和一层布。

这个作坊厂能做起来也是凭的“关系”,五几年李鑫十七八岁时,去益县支援水库建设,救了个失足落水的干部,后来这个人起起落落,坐上了安城工艺品厂厂长的位置,感恩图报,外包给李鑫一些活儿。

家族“企业”,用的都是自己人,厂子里忙活的都是亲人,李恺大娘、三娘还有几位堂哥的媳妇儿。

“大娘好、三娘好、二姐好、大嫂好、三嫂好,小七儿给你们请安了。”李恺给众人打着招呼。

“咯咯咯,小七儿来啦。”一众妇女纷纷抬起头,大嫂子手里熟练地忙着,笑着说。

“嗯,昨天就来了,今天转转来看看大家。”

“哎呦。”从另一处操作间里走出个女人,抱着一摞切割好的三合板板材,板材堆的有些高,影响了视线,下台阶时脚下没留神踩空了,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大堂姐李慧。

第三十八章 教训(上) 李恺距离台阶最近,赶紧跑上前,左手扶稳要倒的李慧,右臂挡住快要散落的木板块。

“没事吧,摔哪儿了?”干活儿的女人们也围了过来,大娘扶起自家闺女关心道。

“娘,没事儿,小七儿扶住我了,就墩了下屁股。”李慧把抱着的木板让伸着手的大嫂接了过去。

“吓死娘了。不让你干你非干,你这身子骨从生了孩子就没恢复好,也不知道好生儿养着。”

“娘,真没事儿,我也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帮你们忙点儿啥吧。”

“哇……哇……”屋里不合时宜的传出孩子的哭声。

“妮子醒了!”李慧条件反射般的小跑着冲进屋里。

大娘也赶紧跟了进去,其余人各自回去继续忙。

李恺知道发出哭声的是大姐的女儿,现在才十个来月的小外甥女徐安宁,前世最后一次见这个孩子是2015年,那时小丫头已经26岁了,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石门工作,一年也就劳动节、国庆节和过年才回安城看看父母。

给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常大龙,让他坐在一个工位上等自己一会儿,李恺冲屋里打了个招呼,也走了进去。

大娘和李慧并坐在床上,小安宁斜躺在妈妈怀里,粉嘟嘟的小宝宝刚睡醒,眼睛半眯着,精神头儿还没回够,小嘴巴打了个哈欠,打完还吧唧几下嘴,萌萌哒的样子非常招人喜欢。

“小妮子,看看谁来啦,是七舅舅,七舅舅来啦,跟舅舅打个招呼。”大娘见李恺进来,支起孩子的小手冲着李恺摇了摇。

小安宁睁开眼睛,呆萌的看着李恺,突然小嘴一咧,无声的笑了。

“呦,看到舅舅高兴啦,给舅舅笑呐,妮子真棒。”

李恺走过去,用右手食指轻轻挠着小安宁的下巴颏,“小妮子,叫舅舅,叫舅舅。”

小安宁怕痒的缩着脖子,笑的更厉害了,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嘶。”小安宁笑着,身体扭来扭去,双手也本能的一下一下的舞动起来,不小心打到了李慧的左臂。

“咋的,打疼啦?我看看。”大娘伸手查看。

“没有,小孩子碰一下能有多疼。”李慧侧扭了一下身体,用孩子挡住了大娘的手。

李慧嘴上说着没事儿,眉头却锁着,牙也紧紧咬着。因为侧着身子,大娘没看到,但落在了李恺眼里。

真碰疼了?怎么可能。小孩子才有多大力气,而且碰的也不是脆弱的位置。

李恺想着,思维突然停顿了一下,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你说说你,大冬天的来回跑啥,还带着孩子,你婆婆也不拦着。”大娘说道。

“……她不拦着,她不喜欢妮子,妮子是女孩儿……”李慧喃喃的说着,欲言又止,眼神里透露着委屈和沮丧。

“大娘,大姐,你们聊着,我回去了,快中午了,该给五爷爷做饭了。”看娘儿俩要聊些体己话,李恺觉得自己不适合听,借口离开。

“啊?你在这儿吃呗,一会儿给五叔带些回去。”大娘说道。

“不了不了,说好的中午回去给他做饭,回去晚了,该担心我了。”

“那我给你拿些素丸子,胡萝卜的,你中午做给五叔吃。”

“好啊好啊,素丸子炖软些五爷爷肯定能吃上口儿,大冬天的,除了炖白菜就是炖土豆,可算换换吧。”

……

午饭还是炖菜,不过里面加了萝卜丸子,瞬间感觉高大上了许多,味道也确实不错。五爷家倒是也有些“窖藏”的胡萝卜,不过那东西炖着吃过于绵软,一点儿劲儿没有;炒着吃异味重,难以入口。做成油炸丸子,却出人意料的好吃。

饭是李恺做的,李悰和常大龙则把院子里的雪扫了个干净,堆在了院外的墙角处。雪停了,这玩意儿留着也没用,还碍事,看雪景可以出了院子远眺着看山望水。

午饭后,依旧是老爷子回屋休息,常大龙刷碗,李悰给锅炉添煤添水,掏炉灰。李恺则是扶着一辆独轮小车等在锅炉旁,他的工作是把掏出来的炉灰用小车运输到出门右转墙根下的一个坑里。

这个坑可不是垃圾坑,它是专门用来集中储存炉灰的,炉灰虽然是废料,但在农村,却是好东西。

炉灰过了筛子,分成炉灰粉和炉灰渣两部分。炉灰粉不是说细腻的跟面粉似的,只是颗粒小一些,差不多小于黄豆粒的样子,这东西可用作肥料,据说里面含有氮磷钾和ABCDEFG等多种元素,耕地时洒在地里,还可以增加土地保水保肥的能力,使土壤疏松不板结,吸水防涝。还可用于盖房时磨房顶,比重轻,透气性强。

另一种颗粒大的炉灰渣,可以用来铺路,农村现在都是土路,铺层炉灰渣,下雨下雪时好处多多。

李恺和李悰聊着天。

常大龙刷完第一遍碗,又来接锅炉里的热水。李恺不让他用凉水洗衣服刷碗,进了老李家,就不能委屈,何况锅炉里的水不能喝,再不用来做点别的,太浪费热能了。

恰巧这时候弯着腰用铁锨掏煤灰的李悰抬起身子,俩人碰到了一起,常大龙手里的铁桶撞在李悰的右边肩膀上。

“嘶……”李悰疼的长吸了一口气,手里的铁锨都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常大龙赶紧道歉,铁桶也放到了一边,局促的站在一边。

“五哥你至于吗,演的还挺像,不知道的还以为大龙有内力呢。”李恺好笑的调侃李悰,还伸手拍在了铁桶撞到的地方。

“啊!”李悰大叫了一声。

这下李恺可吓坏了,看来不是演的,挺严重的样子,难道正巧撞到了……穴位上?

“咋样咋样,这个位置是……关节?”李恺扶着李悰,右手轻轻地揉着位置。

“别动别动,别……动,让我缓一下。”

好半天李悰才长出一口气,然后笑了笑对苍白着脸站在一旁的常大龙说“没事儿,这个位置有伤,正巧碰到了,不怪你。”

“咋伤的,什么时候的事儿,严重吗?给我看看。”李恺当下就要脱下李悰的棉袄,想想不对,又拉着他往屋里走。

“没多大事儿,不是外伤,”李悰挣脱了手,“就是青了一块,抹药酒了,缓两天就好。”

又说到,“这里也有一块,也青了,也得注意点儿。”李悰用手在右大腿上虚画了一个圈。

“谁打的?叫兄弟们一起去削他,弄不死他。”李恺义愤填膺的问。

“……我爹。”

“啊?”这完了,爹打儿子,没法还手,组团也没用,那边儿找人的话,都比这边儿大一级,“因为啥呀?”

“……别问了……是我不对。”

“得,那我不问了,你歇着吧,别再碰到,我来掏,”李恺捡起地上的铁锨,把散在地上的煤灰一点点收到车上,“我说呢,轻轻碰了一下,这反应也太大了,三伯这下手也够狠的,这都属于家暴了……”

突然,李恺感觉自己脑子里好像被一道闪电刷的劈开,一些尘封记忆从裂缝中“蹭蹭蹭”的蹦了出来。

家暴,前世里大姐被大姐夫家暴。

重生后,李恺想的最多的是父母的身体,怎么挣钱和抓紧学习,旁的事情还没有花时间和精力去条理记忆,而且前世大姐夫被李家人“暴捶”后,不管是被打怕了还是打醒了,总之有了很大改变,再后来大姐婆婆去世后,两口子过的越来越和谐,越来越融洽,所以家暴的这段记忆,被李恺的脑子埋在了最深处,毕竟算起来那都是二十二年前的事儿了。

难道现在已经开始啦?

“五哥,你别动。”李恺走到李悰面前,用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刚才的痛处,“疼吗?”

“你说呢?”李悰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

李恺又对着李悰左肩膀对应的地方,稍微用力的锤了一下,“这里呢?”

“啥意思?”李悰有点儿莫名其妙了。

“你别管,你就说疼不疼。”

“……不疼。”

“这样呢?”李恺又来了一拳,这回力道大多了。

“也不疼,但是有点感觉了。”

“大龙,过来。”

“咋了,哥。”

“让我打一拳,没别的事儿,我验证点儿东西。”

“好,你来吧。”常大龙站的笔直,身体蹦的紧紧地。

李恺在大龙身上同样的位置来了一下子,力气比刚才还要略大一些,“疼吗?”

“还好,算不上疼。”

“五哥,我问你,你的伤处,是不是别说碰,就是蹭一下,都感觉针扎般的疼?没伤的地方,只要不是用很大力气打,就屁事儿没有?”

“啊……啊……昂,是呀。”

完了,实锤了,大姐胳膊上有淤青类的旧伤,已经有被家暴迹象了。

“到底咋了?”李悰纳闷的问道。

“你们接着收拾吧,我出去一趟。”李恺说着就往外走。

走出去几步,又扭头回来,一把拉上李悰,“你跟我一起去,到那儿就明白了。”

第三十九章 教训(中) 大伯家一群女人仍在忙,李恺扫了一圈,问道:“我大姐呢?”

“咋了,小七儿,找你大姐有事儿?”大娘答道。

“嗯,有点事儿。”

“着急不,吃了饭让你三哥把她送回去了,都呆两天了,再不回去婆家该挑理了。”

“……也不急,找我二姐也行。二姐,你来一下,跟你说点事儿。”李恺冲李念招了招手。

李恺原本想把这件事跟大娘说一下,亲女儿遭罪,当娘的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后来转念一想,又改变主意了。

还是得揍一顿。

如果跟大娘说了,结果应该是大娘再给大伯说,然后两人组团去大姐婆家,强烈斥责大姐夫,甚至大骂一顿,然后苦口婆心的进行亲情再教育,再然后大姐夫跺足捶胸发誓一定改,绝不再犯:大姐则会表示自己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以后一定完善自己,更加用心孝敬公婆,照顾丈夫,抚养女儿,最后皆大欢喜,双方家长一笑“泯恩仇”,甚至把酒言欢。

可是不行啊,矛盾点是李慧生了个女孩儿,而且身体出现问题,以后也不能再生了,就是说即使逃脱村里计划生育的管制,偷跑出去生都不可能,没货呀。这对于三代单传,又重男轻女的公公婆婆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儿媳妇绝对罪大恶极。

这是几句话能解决的嘛?他们最多以后再动手,下手的部位更隐蔽一些。

再者,前世把大姐夫削一顿后,大姐夫有了明显改变,大姐的公公婆婆也收敛了许多,悔改也好,惧怕也罢,总之效果杠杠的。

所以还是打一顿的好,时间短,见效快,效果持久,不反复。

“大嫂子,三嫂子,你们也来一下呗,二姐一个人帮不了。”李恺继续“摇人”。

“什么事儿呀,还整得神神秘秘的。”大嫂子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和三嫂子走了过来。

二姐是前世“征伐”的“战将”,所以这一次要带上,但前世二姐在与大姐婆婆的“交流”中,也受到了伤害,掉了好几绺头发,所以这次得给她配上俩“副将”,增加攻击力,减少被伤害值。再说了,大嫂和三嫂是大姐的亲弟媳妇,上一次是凑巧不在家没赶上,这次赶上了不参与,说不过去。

几人退到大门洞里,避开别人的视线,李恺才把上午的事以及自己的怀疑和判断跟大家说了一下,还用李悰当场做了验证。

“不会吧,大姐咋一点儿都没透露呀,我看娘也不像知道的样子。”

“大嫂,大姐生的是女儿,所以本身就觉得有愧,被打两下没准儿还觉得应该的呢,所以没告诉大家。”李恺解释说。

“我觉得小七儿说的很有可能,我昨天晚上走得晚,大姐在床上哄妮子睡觉时,侧躺的姿势很怪,左臂一点儿都不敢受力的样子。”三嫂笃定的说。

“那肯定就是了。生女儿咋了,生女儿就得被欺负呀。”大嫂愤愤不平的说。

“你生的是儿子,所以你说话才有底气。”三嫂子怼道。

“你生的不也是儿子吗!”

老李家风水好,人丁旺,到现在老大老二老三三家都是生的男孩,四嫂刚进门,将来也是生的儿子。

“不讨论这个了,咱们换个话题,大姐这事儿怎么办。”李恺制止两人继续深入的讨论。

“……给娘说吧,这事儿还是让老人们去处理吧。”

“……那小七儿去说还是咱俩去说?”大嫂子说。

“我觉得不能这样处理,”李恺赶紧说,“老人们处理这种事情,肯定想的是息事宁人……”

“滴滴……”汽车的鸣笛声打断了李恺的话。

一辆单排小货车停在了大门口,一个二十三四的小伙子打开车门,从驾驶位上跳了下来,看见大伙儿围在一起就纳闷的问道:“你们聚在这儿干嘛呢?”

“三哥,送大姐回来啦。”

“嗯,这道儿真不好走,全是雪,”李恪走进门洞,狠狠地跺了跺脚,又在干净的地方把鞋底蹭了蹭,“你们说啥呢?”

“三哥,你送大姐回去,有没有发现大姐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奇怪的行为或动作。”李恺问道。

“奇怪的地方?……没有啊,挺好的,就是送她进家门时好像有点儿不开心,我还劝她来着呢,娘不是着急赶她走,快过年了,媳妇总在娘家呆着容易让婆婆挑理……”

“那在车上呢,有没有啥事情,比如……大姐胳膊给碰疼了。”

“你咋知道的,进他们村的路特别颠,她胳膊撞到靠背上了,好像撞疼了,眼泪都下来了。这可不赖我,破道儿太他娘不平了。”

“左胳膊?”

“对呀。”李恪点了点头,看李恺也冲大家点头,大家也是恍然大明白的样子,蒙圈了,“咋了嘛?”

“三哥,大姐不是在车上碰疼了,她胳膊上原本就有伤。”

“本来就有伤?怎么伤的?咋没人告诉我呀。”一听大姐受伤了,李恪立马急眼了。

李慧和李恪是亲姐弟,从小李慧就心疼这个小弟弟,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他,只要李慧手里有钱,大部分都给他花了,喜欢什么给买什么,让做大哥的李恒嫉妒的不行。现在听说大姐受伤了,能不急眼吗。

“三哥,是这样……”李恺又把自己的怀疑和判断又重复说了一遍。

李恪听完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往外走,顺手把靠在门洞里的一根铁棍抄在手里。

“三哥,你干什么去?”李恺赶紧叫住他,三嫂也跑过去拉住李恪的胳膊。

“我去揍那个望扒草的去,马勒戈壁的,敢打我姐,我弄死他。”

“你先回来,这事儿你一个人去也办不了呀。”

“那你说咋整,我饶不了他。”李恪停住脚步,恨恨的说。

“你先过来,咱们商量一下,肯定要给他个教训,不然咱们这娘家人太怂了,以后大姐不得被他们家欺负死呀。”

“那你说,咋整?”李恪转身走回来。

李恺这一辈儿的兄弟,大多都是憨厚本分的性格,一般时候,老大李恒是“天然的”话事人,但在特殊时候,比如说“搞事情”,兄弟中最被大家信服的,却是年龄最小的李恺。不仅是因为李恺聪明、机灵、讲义气,最重要的是他胆子大不怕事儿。

去年夏天,李恺一战成名,因为一句话就敢拿凳子砸姑姑,要不是站旁边的李焱在凳子出手后推挡了一下,那凳子就会拍在李垚脑袋上,就这样凳子还是砸到李垚的肩膀。

要知道大家都非常讨厌这个姑姑,尖、懒、贼、滑、坏,是个极品。但李垚有李老太护着,哥哥们让着,小辈儿们谁也不敢忤逆她也不愿招惹她,都是敢怒不敢言。

但李恺敢,而且惹了还没事儿,李恺连个道歉都没有,最后也莫名其妙的不了了之。

“首先,我虽然百分之九十肯定大姐是被婆家打了,但是没有直接证据,光凭怀疑站不住理,所以第一步,确定证据。”

众人点头。

“其次,证据确定后,怎么解决。我不建议让大伯大娘他们去解决,他们解决事情的方法,无非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毕竟在农村,婆婆磋磨儿媳妇,男人打老婆的事儿不新鲜。可我接受不了,别人家怎样我管不了,动我大姐不行,咱大姐多好的性格,就这还被欺负,不削他们一顿狠的,大姐的日子以后没法过了。”

“对,必须削他们。”李恪和李悰点头。

“再次呢,就是人员安排,他们那里是一个老头一个老婆子还有一个壮年男子,咱们带多少人去,都谁去。”

大家讨论了一下,都要去。

好,那就都去,人多气势壮。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有人带头有人组织有人计划,就会有人跟从,毕竟都是年轻人,没那么多考虑和权衡。

在这个年代,尤其是这个年代的农村,女人在婆家受刻薄,被丈夫打,屡见不鲜,做媳妇的就应该孝敬公婆,逆来顺受,吃苦在前。等到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才是你可以“炸刺”的时候,然后又一轮循环开始。

李恺暴力解决的方法也不少见,做媳妇的娘家有人,压婆家一头,为自家女儿做后盾,保证她不受委屈,也很正常。

当然,也可以讲“道理”。

可李恺不喜欢直接讲理,如果要讲那东西,也只能是在“拳头”之后,那时候讲出来的道理更有说服力,能起到醍醐灌顶的作用

于是几人回院里跟作为“工头”的大娘请假,理由都懒得想,就说是去给李恺帮忙。问帮什么忙,李恺就撒娇耍赖只是说回来就知道了。拗不过,大娘也就答应了。

“帮什么忙呀,我看就是去玩了,还让老三开车带着她们,小七儿不定又想起哪出了。你也同意他们去,活儿都没人干了。”三娘对大娘说道。

“玩儿就玩儿呗,今天刚交了一批货,年前也就这样了,不着急赶工。辛苦一年了,孩子们想乐呵乐呵,就去呗。”

“你呀,就惯着孩子吧。”

第四十章 教训(下) 富昌村,曾经是富阳三村中最富裕的村子。

伴山屯、坳山坪、富昌村三个村子都是倚着富阳山存在的,伴山屯在山的东面,坳山坪在山的西面,富昌村在山尾。

五十年代,三个村子都只有不到200人。1958年,三个村子合并成富阳生产大队,每个村子又分成两个生产小队,一共六个生产小队,李前进任大队书记兼大队长。

1984年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全面实行,人民公社解体,生产队也正式解散,富阳生产大队又恢复成原来的三个村,各自发展。

富昌村因为90%的地域都在平原,土地肥沃,农作物产量高,所以比起其他两个村,发展相对较快,村民也要富裕一些。不过随着改开的深化,市场经济飞速发展,农村的副业和作坊式制造业也逐渐壮大,农民对土地的依赖性越来越弱,富昌村的富裕优势越来越小。

李恪的小客货摇摇摆摆的颠簸在村间的小路上,确如李恪描述的,破道儿太他妈不平了,坑坑洼洼的,时不时还有冒头的石块出现,再加上厚厚的积雪,车速根本提不起来。

小货车是单排的,驾驶室里除了司机只能再挤两个人,优先选择女性,最后二姐和大嫂被安排在了副驾的位置。

后面车斗里铺了一层纸箱板,上面盘膝坐着四个人,三嫂、李悰、李恺和路上抓的壮丁李怀,因为温度低,所以四个人裹紧外套,双手抄兜,背靠背挤在一起。

考虑到要进行碾压式降维打击,李恺觉得男性的攻击输出火力偏弱,尤其前世对战中,大姐的公公未加入战斗,只是和李恺对持并絮叨了半天的废话,可现在这老头子要年轻八岁,也就五十出头,没准儿精力正足,火气还旺。

所以出村前让车特意绕了个圈儿,除了嘱咐常大龙在家照顾好五爷,顺便把正在放炮玩儿的李怀给抄上车。

“小七儿,前面那个胡同拐进去第二家就是你们大姐家了。”大嫂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扭着脸向后喊。

“找地方靠边停车吧,车不开进去。”李恺说着站起身,踢了几下腿。

李恪就近找了块空地,把车停好,大家依次下车。

“咱们先到门口瞅瞅动静,如果里面反应不大,挺平静,咱们就走进去,大嫂三嫂给大姐验伤,确认了伤情,三哥和五哥、六哥你们就摁着徐传宗那个王八蛋打。如果里面正巧有人对大姐骂骂咧咧的,或者动手欺负大姐,那就踹门进去,直接开打,谁动了手就干谁。挑身体厚实的地方使劲打,头部除了脸,下手要稍微收着点儿,还有,尽量不要动家伙,不过他们要是敢用,咱们也用。再有,不要乱砸东西。”李恺嘱咐大家。

“知道了。”

众人拐进胡同,顺着墙根儿往里走,刚走到大姐家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叫骂声。

“要你有什么用,放着家里这么多事儿不干,跑回娘家偷懒,你死那边儿得了,饭也不做,雪也不扫,你当你还是姑奶奶呀。”

“娘,别拧了,别拧了,胳膊肿了,动不了了,我还得照顾妞子呢。”

“一个死丫头片子,要什么照顾,饿不死得了。你还有脸说,进门四年了,连个小子都生不出来,要你有什么用,要你有什么用。”

“啊,啊,娘,娘,饶了我吧,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回娘家了,我再也不回娘家了”

徐家是两扇铁门,竟然没有关死,留着个一扎宽的门缝。

这也太嚣张了,都不避人了,根本就不怕别人知道。

透过门缝,几个人把头贴上去看里面。

徐老头坐在台阶上抽着旱烟,对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徐老婆子一手抓着大姐的右胳膊,另一只手正在胳膊上死命的拧着,面目狰狞,徐传宗就站在旁边看着。

“你还把自己折腾的再也怀不了孕,我滴老天爷呦,这是让我们徐家断子绝孙呀,娶了个扫把星当媳妇,专门坑我们老徐家来啦,这可怎么活呀。传宗,你还不管教她,想让你媳妇气死我呀。”徐老婆子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站在一旁的徐传宗从院角的柴火堆里抽出根婴儿手臂粗细的木棍,冲上来对着李慧大腿就是一顿狂抡。李慧哭着躲闪,可是徐老婆子拉着她的胳膊,让她怎么挣扎也躲不开徐传宗的棍棒。

李恺看李恪已经忍不住了,赶紧拉住他,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打开。相机是来五爷家时带的,原本是想着给五爷照几张相片,将来留给李焱做个念想,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把徐家的恶行记录下来,将来如果没用上,就留着起个震慑作用;如果他们胡搅蛮缠,那也就别想善了了,照片可以作为证据,把徐家搞进去。

没有智能手机实在是不方便,没办法,忍着吧,现在“大哥大”在中国才出现两三年,想用拍照手机要等到2000年以后了。

迅速调好胶卷,算好位置,李恺后退一步,一脚踹到大门上,抢先闯了进去,对着里面的场面“咔咔咔”就是一顿拍。

李恪紧随其后,带着李悰李怀跑到徐传宗面前,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大嘴巴子狠狠地呼在他脸上,然后兄弟三人围着他就开始揍。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打人,来人呀,打人啦,外村的来咱们村打人啦,快来人呀,伴山屯的来欺负咱们富昌村的啦……”徐老婆子歇斯底里的喊着,手里还拉着李慧。

李念和大嫂三嫂想把李慧拽过来,徐老婆子双手死死地抱着李慧,就是不撒手,嘴里骂骂咧咧的叫喊。

死老婆子,还想着道德绑架,混淆概念拉着富昌村的人来给她撑腰,我他妈弄死你。

李恺冲过去,用力的一拳捶在徐老婆子腋下位置,卸了她的臂力,然后又一脚踹在她的胯骨上。徐老婆子被踹到地上,顺便还打了个滚儿,嘴里“哎呦哎呦”的,再也骂不出声音了。

“你们干什么!住手,赶紧住手。”这时徐老头也反应过来,赶紧跑过来想阻拦李恪他们继续动手。

李恺转身迎了过去,“我们干什么你不知道呀,打畜生呢。”

“你们凭什么打我儿子?”

“凭什么?你他妈眼瞎呀,你刚才抽着烟蹲那儿看半天了,准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揍他呀。”

“我们……咱们可以讲道理的,怎么能上来就动手。”徐老头说着还想往前蹿。

“晚了,现在想起来讲道理啦,早干嘛去了,从你们家人对我大姐动手开始,就没道理可讲了。老东西,你最好站在这里别动,因为你刚才没动手也没动嘴,所以我们也不想把你招呼上,不过你非要把自己绕进去,我们也不在乎多揍你一个。”李恺把相机扣好盖子,斜挎着塞进棉衣,开始挽袖子。

这时场面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李恪哥儿仨把徐传宗摁到地上打的正起劲,李恪和李悰一左一右,对着他的腿、胳膊、双肋此起彼伏的踹,李恪还自带rap伴奏“草拟吗的,让你打我姐;马勒戈壁的,让你打我姐”;李怀则蹲在地上,左手抓着徐传宗头发,右手“啪啪”的扇着大嘴巴子,很有节奏感,而且左右脸轮着来,不偏不向,很是讲究。

另一边,徐老婆子也缓过来了,窜起来就去抓李慧。大嫂护着李慧,三嫂和李念冲了上去,女人打架不讲武德,薅头发,挠脸,全是阴招儿,徐老太甚至抓住李念的手上嘴就咬,得亏三嫂抓住她头发往后拽,让她咬了个空,不过这也把李念惹恼了,祭出“九阴白骨爪”,“嚓嚓”两下,徐老太脖子上就见血了。

徐老头看着战斗场面,浑身颤抖,嘴里哆嗦着说:“不能这样呀,不能这样呀,可以讲道理的……”

院门口已经堵满了看热闹的人,徐老婆子也适时地大喊:“快来人呀,不能让伴山屯的人欺负咱们呀,这是在咱们村呀,不能让他们在家门口欺负咱们呀。老不死的,还不过来帮我,你想看着我被打死呀……”

李恺看有几个人跃跃欲试,就瞪了徐老头一眼说道:“你最好站着别动,不然后果自负。”然后走过去拦在了门洞里。

“各位乡亲父老,我们来这里,完全是私人恩怨,绝没有对你们富昌村挑衅的意思,大家别受了坏人的挑拨。你们中间有些人也是有女儿的吧,自家女儿嫁出去被婆家欺负了,你们能眼睁睁看着?任由自己的宝贝女儿自生自灭,生不如死?也许你们能做到,可我们李家做不到。我大姐遭受了什么,我想你们中间好多人其实是知道的,他们徐家既然敢做,就得敢当,别以为我姐娘家没人,怎么打的,我们今天得加倍还回去,希望大家不要插手,插手了,就是替徐家出头,那咱们就只能不死不休了。打扰各位清净了,我在这里给大家先道个歉。”

人群乱哄哄的交头接耳,不过已经没人再往前走了,一来是不想无端的拉上仇恨,因为别人的恩怨,把自家牵扯上,犯不着。再者,这事儿确实是徐家不占理,其实这种事儿在农村不新鲜,历来都是婆家娘家哪边儿强势,哪边儿就有理,似乎有点约定俗成的意思,谁都知道,谁也不愿意打破这个“规矩”。

“老队长来了,赶紧给老队长让开路。”人群中有人喊道。

第四十一章 教训(续) 随着围观人群向两边散开,一个精神抖擞的老头儿走了进来。

“干什么呢,都围在这儿,没事儿闲的呀,该干啥干啥去,散了,散了,赶紧回家。”老头儿进来就扭头对村民吼了一句,然后对着李恺说,“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还打人呀。”

李恺心里一阵腻歪,顶烦这种闲的蛋疼多管闲事儿的人了,一天天的倚老卖老。但这种人一般都岁数大,辈分高,还有点儿威望,所以李恺觉得还是要尽量客气些。

“老人家,我们是李慧的娘家人,您既然来了,应该是已经知道我们干嘛来了,为什么揍他们。您想说什么,直接说,不用铺垫,大家都很忙。”

老头儿差点没乐出来,这孩子不按常理出牌呀,“娃子,挺能说呀,今年多大了?”

李恺给了对方个白眼,无奈地说:“大爷,您不是应该先说一句‘动手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先停手,有事儿咱们慢慢商量,再打下去就把人打坏了,你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您这么说,面子里子就都有了。”

“哈哈哈,”老头子终于还是笑出了声,这孩子挺有意思的,“好,那你们就先停下来吧,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吧,真不能再打了,就传宗那孩子的小体格儿,扛不住你们这么打呀。”

“行吧,看你面子,暂时先饶过他们。”确实不能打了,徐家娘俩已经被揍得不成样子了,气也出了,恨也解了,再打下去,很容易失手。

“停手啦,先到这里吧。”李恺对着自家人喊道。

大家听到李恺的声音,纷纷停住了手,徐老婆子还想抓住李念不依不饶,被站起身的李怀一把推倒在地上。

“看不出,你这小小年纪,还是带头人呢。”老头子笑着调侃李恺。

“算不上,哥哥嫂子们心疼我,怕我有个闪失,不让我动手,所以我负责动嘴。”

“那你接下来想怎么收场呀。”

“怎么收场?这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事儿吧,欺负我们家人,教训他们是理所应当的。让他们家考虑怎么收场吧,”李恺特意把声音提高,“我们一会儿把大姐和妮子接走,这年就让他们家自己过吧。徐传宗,正月十五来我大姐家,给我大伯大娘磕头认错,把我姐恭恭敬敬的请回来。错过了那天,你磕头也没用了,我姐不跟你过了。以后每个月初一十五,我们都过来修理你。”

李恺又对着徐老头说道:“其实按照这种事情的传统处理方法,我们除了教训你儿子,还应该砸点儿东西,不过我们还是希望这件事能有个好的结果,到时候你家的东西都是我大姐这个女主人的,砸坏了她心疼。但要是结果不好,下次再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扭头发现那个老头儿注视着自己,似乎在思索什么,李恺就问道:“老爷子,你想讲两句?”

老头子摆摆手,把李恺带到一个墙角,避开众人,低声说:“我没什么可说的,打媳妇儿这种操蛋事儿多了,被娘家堵着门教训的也不少,不新鲜。你们还算做的好的,起码没拆墙砸锅。这村东有一家,被娘家人砸了个稀巴烂,差点儿没点火把房子烧了,不过最终也就没法儿过下去了。真打算让她们散伙呀,娃子,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离了婚的女人日子不好过呀,还带着个孩子,再找就是个挑儿了,未必能比现在这家过得好。你还想着俩人离婚了再过来动手,那我们富昌村可就不能容了,没道理啦。”

李恺笑了笑,也压低声音:“那些话是吓唬他们的,还能撺掇她们真离了呀,不看别的,看妮子也不行呀,亲爹都这揍性,换个后爹,不得把妮子磋磨死呀。老爷子,一看您就是个明白人,德高望重,光明磊落,一村子人都得服您,这事儿后续还得麻烦您费费心。我带大姐先回去过个消停年,这二十多天让他们也仔细想想,好好掂量掂量,正月十五过去给我们家个台阶下,再把我大姐接回来,不是皆大欢喜吗。”

“给了你们家台阶,那徐家还有脸面吗。”

“那没办法,事情本来就是他们挑起来的,不能说原本相安无事,你主动来打我,结果没打过,你就成弱者了,大家就得同情你,你还想什么都不丢,这就没道理了。事情既然做了,就要做好被打击的准备,没人惯着他们。”

“行吧,我试试,不保证肯定能达到你想的结果,我尽量吧。你是伴山屯哪家的”老爷子突然转口问道,“我怎么看着你面善。”

李恺有些无奈,这时候套近乎干嘛,都停手了,该各回各家了。不过看在老爷子愿意从中协调的份上,还是认真的回答:“我不在村里常住,只能算是半个伴山屯人,我爸叫李焱,原来是伴山屯人,后来进城当了工人,我爷爷是李振江。”

“李焱?李振江?名字好像有点儿印象,不过对不上号。”老头子思索了一下说。

“李焱是我四叔,老人们都叫他火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怀凑了上来,在一旁说。

“奥,小炉子,我知道是谁了,你是他的儿子呀,那你应该认识李前进吧。”

“……必须认识呀,那是我五爷,我爸从小跟他长大的,我这次回老家就住他那儿”

看来这是熟人,跟五爷有过往。李恺想。

“我叫赵秋收,过去乡亲们都叫我赵大力,你回去问问你五爷知不知道我。以往每年过年我都去找他喝二两的,去年把脚给崴了,没去成,说起来都两年没见他了。他现在身体咋样了?”

“身体还行吧,不如前两年了。你是他战友?”

“也算是战友吧。”赵秋收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也……算是?”

“呵呵呵,当年人民公社的时候,咱们几个村属于同一个生产大队,你五爷是大队书记兼大队长,富昌村当时分成了两个生产小队,我是五队的小队长,所以说也算是战友,大生产战线的战友,那时候你五爷可没少照顾我。后来生产队解散了,这里又恢复成富昌村,我做了几年村长。”

怨不得这老爷子言谈话语中对自己多有回护,原因在这儿呀。

“那您现在是这里的村长?”

“不是了,我前年就退了,现在的村长是你光荣叔,咱家二小子。”

“哦。”这也算是一种继承,这种现象在农村也不少见,直到几年后的《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出台,才逐渐改变和抑制了这种家族传承的村干部继承形式。

“那更得劳烦赵爷爷和赵叔费心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收场呢,给你们添了这么大麻烦,再有理也是没理的。我回去得跟我五爷说说,得亏赵爷爷您念旧,护着我,不然今儿没准儿还得吃亏呢。”

大爷—老爷子—赵爷爷,这称呼的变化,再一次让赵丰收笑了出来。

“你小子,行啦,赶紧回去吧,这么多人看着呢,时间长了,我可镇不住。跟你五爷打个招呼,我明天上午去看他。”赵丰收用手点了点李恺,无奈的笑着说。

“看您说的,什么时候您也是这富昌村的当家人,还能有您镇不住的人和事儿?那赵爷爷您忙着,我们就先撤啦。”李恺谄媚的奉承道。

“臭小子,赶紧滚,你这赖皮劲儿,跟你爹一点儿都不像。”

李恺走回院中,招呼大家:“行了,咱们回去吧,人家老队长来了,这个面子得给。大嫂三嫂,你们帮大姐收拾一下,除了她们娘儿俩的衣服,别的东西都不带,咱们娘家有钱,缺什么买新的。”

因为需要带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众人往外走。

经过躺在地上“哎呦”的徐传宗时,李恺特意蹲了下来,拍着他的脸,看着徐老婆子,平静的地说道:“也不知道谁给你们家的胆子,敢对我们老李家的闺女动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们老李家,别说是宝贝闺女,就是一条狗,进了你们家,你们家也得当祖宗供着。条件我已经跟你们老队长说了,该怎么办你们掂量着,办好了,咱们两家还是亲戚,办的不满意了,哼哼……”

然后李恺紧走几步赶上大家,开始逗弄李慧怀里的徐安宁“小妮子,给七舅舅笑一个,七舅舅给你做个鬼脸啊,木啊,木啊……”,蹦蹦跳跳的像个大孩子。

旁边的赵丰收看着哭笑不得,这是个什么物件儿。

李恺他们一出院门,徐老太就跑到赵丰收跟前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老队长,您可得主持公道呀,咱们富昌村的人可不能白让他们伴山屯的人欺负了,您得管管呀。”

“管?我怎么管,给你们家主持公道?那将来我们家小琴被他姑爷家欺负了,我也过去给他们家主持公道?把我自己孙女揍一顿?”

“我不是那意思……”徐老婆子赶紧辩解。

“你也别上纲上线了,还伴山屯富昌村的,你们两家打架关村里什么事儿,村里还必须得给你们家出头呀,村干部是你们家护院呀,你们多大脸呀。”

“那也不能白打了呀。”

“白打?白打你们一顿能把事儿了了就好了,这事儿没完呢,没法管,我管不了。光荣出门办事儿了,等回来让他看看怎么办吧,看你们家认个错道个歉能不能把事儿给糊弄过去,唉……”

“啊?”徐老婆子傻了。

第四十二章 关爱 小货车踏上了归程,大嫂和大姐坐在驾驶室,三嫂跟其他人挤在车后斗里。

“大嫂,小三子,谢谢你们了。”李慧止住眼泪,哽咽的感激道。

“姐,自家人谢什么,你早该跟我们说的,白白的多遭这些天罪。你非要谢,你去谢小七儿吧,是他先想到的,也是他带我们来的。”李恪说。

“小七儿?他怎么发现的,我谁都没给说,连娘我都没告诉。”

“是小七儿自己发现的。”大嫂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的跟李慧说了一遍。

“这孩子,有心了。”李慧感慨道。

“小七儿心眼儿多多呀,今天要是我带几个人去,绝办不了这么漂亮。”李恪开着车,随着车的颠簸,身体有节奏的颤动。

“嗯,小七儿一向很聪明。”

很快车就回到大伯家,众人依次下车,李慧对李恺说道:“小七儿,姐谢谢你了,今天多亏了你。”

“别别,啥意思,你咋不谢我三哥他们呀,合着他是亲的,我是外人呗,不行,我去找我大娘说道说道去,太欺负人了。”李恺故作生气的说。

“没那意思,你怎么会是外人呢,你是我的好弟弟。我是说多亏你发现了,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娘家说,没准儿就忍下去了。”李慧解释道。

“大姐,不是我说你,咱这娘家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差啥呀,至于忍辱负重的吗,能过过,不能过再削他一顿。还嫌弃妮子,以后妮子就是咱们家小公主,咱们都宠着她,宠到人神共愤,人憎狗嫌。”

“姑娘家人憎狗嫌,以后还有人要吗,你这当舅舅的咋想的。”大嫂子在一旁听不下去了,给了李恺肩膀一拳。

“我是说要达到那种境界,宠的她就是这么嚣张。”

“你住嘴吧。”

母女见面的场景和电视上演的差不多,见自家闺女去而复返,大娘先是一愣,听大嫂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后,抱着李慧就哭。被三嫂抱在怀里的小妮子,怔怔的看了一会儿,也跟着嚎啕大哭。

“你个傻丫头,心疼死娘了,你咋不跟娘说呀,徐传宗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他怎么敢动手打你,哎呦,疼死娘了……”

李慧只是扎在大娘怀里哭,周围的人看着眼都红了,三娘也掉眼泪。

好不容易止住哭声,李恺又把自己和赵丰收说的话给大娘学了一遍,总之就是别担心,也别生气,等正月十五看了对方的态度再商量以后的事儿,这段时间先乐乐呵呵的过年。

看不下去这种场面,交代的差不多了,李恺就告辞回去了,让她们继续吧。挺累的,主要是心累,得回去歇歇。

推门进了五爷的院子,常大龙听到动静从屋里迎出来,“哥,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晚上我主厨,做点儿好的吃,累死了,必须补补。”

“好。哥你干啥活儿去了,咋不叫我。”

“打架去了。”

“啊?”常大龙张大嘴,傻乎乎的看着李恺,“那你还不带上我,我很能打的。”

“我大姐被婆家欺负了,我们找上门去揍他们,这事儿你去不合适,家里人够用。”李恺摇摇脑袋,“五爷呢?”

“五爷爷刚起来,在屋里呢。”

“你把咱们拿来的带鱼收拾了,一会儿我做,我先去找五爷说点事儿。记得用温水收拾,这天儿冷的。”李恺说着向屋里走去。

“知道喽。”

李前进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安静的听着收音机,冀州梆子明朗、刚劲的唱腔弥漫着空间。

“五爷爷。”

“嗯,臭蛋子呀,回来啦。憨小子说你有急事儿出去办,咋样儿,事儿办好啦?”李前进睁开眼,看是李恺,笑着问道。

“办好了,很成功。”李恺从墙角拽过一个板凳,坐在五爷身边,隔着毯子给他捏腿。

“瞅你挺高兴,看来事儿确实办的挺圆满。”

“那是,我都亲自出马了,必须要圆满呀。对了,五爷爷,跟您说个人你认识吗?”

“谁呀,你说说看。”

“他说他叫赵丰收,也叫赵大力。”

“咳咳,大力呀,认识,老伙计了。你怎么碰见他了,我俩能有两年没见了,咳咳,你在哪儿碰见的他。”

“我刚才去富昌村了……”李恺又把下午的事情给李前进说了一遍,这次着重说了说和赵丰收的对话。

“咳咳,大力说帮你善后,那就没什么问题,这家伙轻易不许诺,但是只要答应的事,肯定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再说了,你这也不算什么事儿,农村里这种事儿多了,只要没把人打坏,没砸锅拆房,都好办。”

“五爷爷,您放心,进门前我都嘱咐我哥他们了,就是给个教训,下手都有数儿,一件东西也没砸,那些将来还是我姐的呢,我可不能让我姐转过头来再心疼。”

“不错不错,事儿办的不错,你也不错,”李前进宠溺的摸着李恺的头,欣慰地说,“比你爹心眼儿多,这事儿要让你爹去,估计光想着出气,得砸个稀里哗啦。”

李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说到:“五爷爷,您给我说说丰收爷他们呗,我看他老崇拜您了。”

“有啥崇拜的,不至于,你想听,我就跟你说说。”

李前进勾起了当“故事爷爷”的欲望,一边回忆一边讲起来。

1953年李前进副团级转业回到安城,关系落到安城地区政府办,因为身有残疾,所以安排在档案管理室,后来在他强烈要求下回到了伴山屯工作,当时伴山屯的管理机构叫管理区,李前进任管理区主任,其实就是村长。后来管理区改成农业合作社,李前进成了合作社社长。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村级管理又改为生产大队,因为富阳山周边三个村都是人口稀少,所以合并成立一个生产大队,李前进又成了生产大队的队长。

原来的三个村每村分成两个生产小队,每个小队也就百十来人,赵丰收是五队的小队长。

生产队长不好当,农村里家长里短,邻里纠纷的事情本来就多,再加上三个村子的融合,麻烦事就更多了。好在李前进能一碗水端平,从不厚此薄彼,对加入的两村村民也是凭着一颗公心,凡事身体力行,所以威望很高,以至于后来生产队解散时,有村民呼吁,如果是李前进当村长,生产队解散了,可以再合并成一个村子。不过政策的实施不能因为几个人的意愿改变,富阳三村的地域面积实在是不小,而且随着发展,每个村的人口也有了大幅增长,都是六七百人的中等村子了。

村民们对李前进的拥戴,最根本的原因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三年困难时期,那时候受“大跃进”和公社运动中错误的影响,再加上连续三年的大面积自然灾害,周边的村子都饿死了不少人,而富阳生产队,全队600来人,竟然没有因为饥饿造成一人死亡。

这里面李前进功不可没:顶着公社的压力拒绝虚报产量,给社员们尽可能的保留了口粮;暗地里组织社员进山采摘捕杀,充实粮食,即使富昌村占山面积小而收获少也得到了平均的配额;到地区软磨硬泡求爷爷告奶奶搞来“救济粮”;从安城驻军的老部队那里用山货换来粮食……

听了很长时间的故事,又到晚饭时间了,李恺下厨做了份清蒸带鱼,李前进胃弱,还有胆结石,所以对大油大盐以及刺激的食物接受不了,而鱼肉勉强可以消化,还能补充营养。

李恺细心地把鱼肉剥离好,拌在专属的菜粥里,李前进吃的格外香。

机械厂家属院里,李焱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在老家做了一件大事,收拾干净晚饭的残骸,从自己的工具包里掏出一包东西,犹豫再三,还是进了对面的大屋。

躺在床上准备小睡一下的刘凤芝看到李焱进来,有点儿纳闷,因为以前自己夜班时,晚饭后都习惯小睡一会儿,李焱为了不打扰,往往是在小屋里歇一会儿或者出去串门,差不多时间了才来叫自己。

“有事儿?”

“嗯,有点事儿。”李焱扭扭捏捏的说。

“啥事儿,你说。”

“那个……那个……床我弄好了……上下铺……都是好料……特结实。”李焱吞吞吐吐的说。

“我看到了呀,挺好的。”

“那个……儿子他们回去两天了……也不知道咋样了。”

“后天休息,你可以回去看看呀。”

“那个……那个……”

“到底啥事儿,赶紧说。”刘凤芝更纳闷了。

“这个……这个东西给你。”李焱快走几步来到床前,把那包东西扔到刘凤芝枕边,又赶紧后退了几步。

“什么东西呀,神神秘秘的。”刘凤芝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把那包东西打开。东西包裹的很严实,废图纸包了好几层,最里面是一包粉红色的东西,仔细一看,上面印着“安乐卫生巾”。

刘凤芝脸腾地红了,沉默了一下,又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不要给我,我扔了去。”李焱的脸也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刘凤芝的笑声更是让他觉得难为情。

“要要要,肯定得要,我不笑了。”刘凤芝尽力控制自己的笑,自己现在生理期,这东西正好用,怕李焱恼了,又赶紧说道,“你个大男人怎么知道这个。”

“……昨天……肖会计她们几个老娘们儿说闲话……我路过听见的。你也别用卫生纸了,用这个吧……她们说这个好。”

刘凤芝连连点头,把卫生巾抓进被窝,搂在怀里。“这个东西很贵的,我们班儿长在用,一片就要一块钱呢。”

“一块钱算啥,她们舍得用,咱们也能用,以后就用它了,用完了我……用完了自己买去,我一个大老爷们,我……”李焱恼羞成怒的走出了屋子。

“哈哈哈”屋里又响起刘凤芝爽朗的笑声。

第四十三章 队友 赵丰收来的很早,说是上午,刚过九点就到了,而且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三个神采奕奕的老人,看年龄都是六十出头的样子。

“老队长,我们来看你啦,你好啊。”

“好,好,大力,大宝,海子,你们怎么赶一块儿了,臭蛋子,赶紧给几位爷爷沏茶,咳咳,把你爹拿来的好茶沏上。你们赶紧坐,赶紧坐。”

李前进昨天听李恺说了赵丰收要来看他,吃过早饭就坐在堂屋里等着了,现在看到一下子来了三个老兄弟,自然是喜出望外。

“小猴子,看你富贵爷在家不,请他过来见见老朋友。”李前进又喊在西屋里装瓜子花生的李悰。

“好嘞,我马上去。”李悰应着,从西屋出来,把手里的两盘子瓜子花生放在桌子上,向外跑去。

“老队长,要过年了,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点儿年货,”赵丰收说着冲外面喊了一声,“老二,拿进来呀,磨磨蹭蹭的。”

“来了来了,”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肩担手拎的全身披挂着大小包袱,“爹,别喊了,我得条理好一次性给拿进来呀,不然有先有后的,你们又该怪我了。”

汉子把东西堆放在桌子上,累的气喘吁吁。

东西着实不少,猪肉就有三大块:一个带猪蹄的大肘子,两块正肋,哪个都有十来斤,其余的粉条、冻豆腐、灌肠也都是大份量的。

赵丰收拍了拍进来的汉子,“老队长,这是我儿子,老二,赵光荣,还记得吧。臭小子,你结婚时还是你彪子叔给的糖票肉票呢,不然爹这张老脸可就丢到富阳山沟里了。”

赵光荣赶紧鞠躬,说着感谢的话。

“那都什么年代的事儿了,你还记得,自家侄子结婚差东西,我帮帮忙那不应当应份嘛,再说了,你们知道的,我那时候有供应,不算事儿。”

“话不能这么说,你的供应你自己舍不得用,都接济了那些贫困户,还惦记着我们哥儿几个,这事儿到死都不能忘。”

“不至于不至于,光荣现在做什么呢?”

“嗨,没出息,接了我的班儿,在富昌村当个村主任。”

“好家伙,做了村主任还没出息,我们家老四才是没出息呢,上了个破大学,结果留京都了,整天也不知道忙啥,一年也见不到一回。”另一个老人插话。

“哈哈哈,行啦,都别显摆啦,都有出息,都有出息。”李前进开怀大笑。

说话间,又一位老人进了院子,“狗儿的,你们来也不打个招呼,害的我同村住着倒来晚了,你们他娘的就是想看我笑话。”

“富贵来啦,快坐快坐,这些老伙计你也好久不见了吧。”

“见他们干嘛,一群坏种,当年生产队时每次喝酒都把我灌吐了,现在想起来牙根儿都痒痒。”李富贵把带来的东西摞在桌子上,一大块肉,一篮子鸡蛋。

“你们拿这些东西干啥,我也吃不了,这肉拿回去,留给孩子们吃吧。”李前进看着桌面上堆成小山的东西,无奈的说。

“吃不了慢慢吃,腌上,冻上,吃个长远。孩子们有的吃,现在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谁家也不差这点儿肉。”

“是啊是啊,我们家今年养了两头猪呢,都有小二百斤,肉可劲儿造。”

李前进只好让李悰先把东西都收到西配房里去。

茶水已经沏好,李恺分倒在洗刷干净的茶杯里。

“我也跟你们显摆显摆,这是火炉子他们家小子,咳咳,”李前进把端着茶壶的李恺拉到身边,得意的说,“叫李恺,也是我孙子,长得好,学习好,特别聪明,咋样?”

“爷爷,太高调了,都不好意思了。”李恺故作扭捏的说。

赵丰收说:“确实是聪明,心眼儿多得很,我昨天就见识了。”

见众人纳闷,他把昨天的事情跟大家学了一遍,重点描述了两人的对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小子跟他爹可是不一样,小炉子当年可没他这么精。不过在咱们农村,婆家娘家打架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儿根本上不了台面,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没道理可讲。大力,你可得把事儿给咱们孙子圆下来,再说了,咱孙子的要求也不过分,不就是求个消停过日子吗。”大宝爷对赵丰收说道。

“看你说的,咱自家的事儿,我能不办妥帖?我是不知道有这层关系,不然怎么也不会让咱孙女在自家门口受了欺负。老二,”赵丰收扭头对自己儿子说,“你回去找徐老蔫和他婆娘把这事儿办了,就按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那个意思,办不好我抽你。”

“得,那我也别在这儿慎着了,我现在就回去办,我可不想被您老人家抽。几位叔叔伯伯,今儿中午咱们在外面吃,我定地方,差不多我过来接你们。”赵光荣把桌上的茶水一口闷了,起身就要往外走。

“别啦,光荣叔,我爷爷知道你们今天来,昨天让我准备了一堆东西,说今天要好好招待各位老兄弟,我还想着显显我的手艺呢,您可得给我这个机会。”

“是呀是呀,光荣,你就别费心了,臭蛋子昨天可是把牛都吹出来了,我也看看他怎么给我长脸。”李前进也说。

看赵丰收也冲自己点头,赵光荣就答应了,“那行,那就麻烦小恺了,我先回去,把事儿办了,下午再来接大家。”

“那不行,事儿办没办完,您中午都得赶回来,您得来尝尝我的手艺。”

“……那好,我尽快赶回来。”

赵光荣走后,几位老人开始聊天。内容无非就是回忆过去,感慨如今,展望未来。

李恺听了几句,大致明白了人物关系:这几位都是当初生产队时李前进手下的小队长,赵光荣和海子爷是富昌村五队、六队的队长;大宝爷是坳山坪三队的队长,还有一位四队队长前几年病逝了;富贵爷是伴山屯二队队长,一队队长是伴山屯现任村主任胡奎他爹,1980年富阳山起了山火,灭火时失足从山上滚下来摔死了,后来让胡奎接了一队队长。几个人还谈到胡奎的父亲胡有财,对此人都是肯定和推崇,但对胡奎却无人看好,都说三岁看老,这小子从小就不是个好坯子,一点儿都不随他爹。

听了一会儿,李恺就去东配房开始准备午宴了。因为没想到今天来这多人,昨天的备料略显不足,李恺就让李悰再去买一些,今天是伴山屯大集,倒也方便。

李悰今天早上来了就没回去,倒不是因为今天有客人来,他昨天被三伯揍了一顿,心里还憋着气,不想在家里呆。

受季节局限,午宴必定是以荤菜为主,不过也不是不能发挥。李恺准备了四凉八热共十二个菜,凉菜是煮花生米、葱丝拌豆腐丝、乾隆白菜,酱牛肉;热菜是红烧鸡翅、酱爆鸭片、清蒸带鱼、红烧肉、京酱肉丝、糖醋排骨、醋溜土豆丝和酸辣豆芽菜。李前进屋里恰好有蜂蜜,所以乾隆白菜做的还算地道。

前世李恺就喜欢烹饪,愿意炒菜做饭给身边的人吃,看着大家狼吞虎咽,自己很有成就感。后来常大龙开了饭馆,他还泡在后厨跟着学了很多菜式。

常大龙给李恺打下手儿,李恺发现他看自己做菜时很专注,不禁问道:“想学?”

“嗯。”常大龙点头。

“喜欢炒菜做饭?”

“喜欢。”犹豫了一下,常大龙还是点点头。

“喜欢我可以教你,把它当做一个兴趣爱好,学几道拿手菜,可以让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更滋润。但我可不希望你将来做个厨师,不是看不起这个职业,是希望也是相信你能有更好的发展。你原来的生活背景做厨师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现在不行了,有我帮你。我可不希望我弟弟将来仅仅做一个厨师,起码要做一个管厨师的,做餐饮业的大佬,经理,总经理,手底下要有很多餐厅饭店的那种,管着成百上千的厨师。”

“我?我哪儿行。”常大龙腼腆的笑着说。

“你行,必须行,只要努力,没什么不行的。你成功了,才能对想要遗忘的过去说滚他妈蛋,因为有实力就是可以任性。”

“嗯,我相信哥。”

“你大爷的,你要相信自己。”

“都一样。”

“……来,我教你做菜。”李恺都有些郁闷了。

午餐在喜庆和谐的气氛中进行,李恺的手艺获得所有人的称赞,纷纷表示城里人就是会吃,同样的东西,做出来的味道却大相径庭。尤其是排骨,这东西虽然比肉要便宜多,但不实惠,很少有人买,即使买了烹饪方法也很单一,就是随意剁上两刀,扔大锅里加点盐煮吧煮吧就能上桌,肉少,吃着不欢喜。可经过李恺的调制,酸甜可口,肉香浓郁,虽然还是感觉不实惠,但就凭这味道,不实惠也值得吃。

李恺听着,觉得有些好笑,等着吧,二十年后的排骨价格比肉要贵上一倍,到时候你们就不嫌弃了。

吃过午饭,大家又聊了一会儿,各自散去,赵光荣开着辆面包车把自己父亲等人带回去,富贵爷则背着手自己颠颠的回家了。

人是走了,带来的东西可让李前进等人发愁了,尤其是肉,足有五六十斤。

这可咋整。

【作者题外话】:应读者意愿,今天加更一章。强叔,咱也就这点出息,见谅。接下来的剧情要有件事情发生,所以前期铺垫要足,还得尽量让情节合情合理不突兀,考虑的多了,更新难免慢一些。

第四十四章 年猪 “小猴子,一会儿你把这个肘子给你翠奶奶送去。你再选一块肉,分成两份儿,一份儿给你百福爷,一份儿给你红梅奶奶,你红梅奶奶那份儿稍微多一些,她还带着个孙子呢。这些乱七八糟的也给他们都带一些过去,咱们自己多少留一点儿就行。”

“好嘞。”李悰说着就到西配房开始动手。

李恺凑过去问:“五哥,翠奶奶我知道,百福爷和红梅奶奶是谁呀?”

翠奶奶是五爷的妻妹,名义上的,因为翠奶奶的姐姐玉奶奶只是和李前进订了婚,后来李前进参加了八路军,跟着部队转战四方,玉奶奶一直在家乡等着他。可惜天不佑人,在李前进转业前两年,玉奶奶病逝了。后来李前进一直没结婚,把刘家人也始终当亲人。

“百福爷是军烈属,唯一的儿子在西南打仗时牺牲了;红梅奶奶是困难户,年轻时就守寡,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儿子,也娶了媳妇,结果大前年两口子出门打工的路上,大客车翻车,俩人都没了。还好有个小孙子,不然红梅奶奶不死也得疯了。”李悰解释道。

“嚯,这红梅奶奶够惨的。你等我一下,我去问问五爷剩下的肉怎么安排,咱们一次弄清。”

李恺先回了西屋,从自己带的东西里翻出来一袋糖,这是带过来准备给五爷过年招待人用的,先挪用一下,明天再买,来得及。

糖是杂拌的,里面有高粱饴、玉米糖、花生牛轧糖、酸三色……还有几块酒心巧克力糖。

“爷爷,一会儿五哥去红梅奶奶那儿,把这个带上呗,她家不是有个小孙子吗。”

“嗯?糖?”李前进看了看李恺又看了看糖,欣慰的笑了,“好啊,带上吧。”

“那剩下的肉怎么处理,您还有人要送吗?屋里热我怕放不住,外面我又怕被耗子叼了。”

“没人送了,剩下的一会儿咱们都给它腌上,我指挥,你动手,咋样。”

“没问题,五哥出去咱就开始干。”

门洞里有一辆三轮车,平时很少用。李悰把分好的东西抱到三轮车上,雪后村里的路不好走,为了东西不被颠混,他还用几块砖把三份东西分隔开。

李悰走后,李恺他们就开始准备腌肉。

安城腌肉的过程不算复杂,比其他地方要简单的多,不用蒸煮,也不用晾晒,纯粹就是用盐腌制:把肉切成十公分左右的方块;按十斤肉一斤盐的比例把盐放进热锅里翻炒,翻炒时加上花椒、辣椒、香叶和小茴香籽,盐炒至微微发黄即可;把凉好的盐和备好的肉搓到一起,要搓均匀,缝隙里也要涂满盐;找一个洗刷干净的罐子,在罐子底部铺一层炒好的盐,搓好的方块肉放入坛子码放整齐,码好一层撒一层盐,都装完就行了。

首先需要一个罐子,李前进说东配房里好像有一个。李恺翻腾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罐子高三十多公分,罐口直径二十公分的样子,罐身椭圆,上面是蓝色花纹,许是年代久了,颜色暗沉了些。

李恺把罐子清洗干净,用卫生纸把残水吸干,放在阳光下晾晒。清洗干净的罐子虽然略显陈旧,胎色灰黄,但在阳光照射下却熠熠生辉,尤其是上面的图案,颜色青翠浓艳,很是引人注目。

“爷爷,这个罐子是哪里来的?祖传的?”李恺隔着窗户问东屋的李前进。

“啊?罐子?啥罐子?”

“就是你让我找出来的这个罐子,挺漂亮的,是咱们家老辈子传下来的吗?”李恺抱着罐子进了东屋。

“哦,你说这个东西呀,咱们家往上数八代都是猎户,哪有这东西传下来。这是你爹搞来的。”李前进看了一眼罐子说道。

“我爸?他从哪里搞来的,这东西看着可不一般呀。”李恺蹲在李前进面前。

李恺现在脑子里浮现的是一个骇人听闻的名词:青花瓷。不是李恺懂这个,实在是前世青花瓷的拍卖价格太恐怖了,达到“亿”为单位的元,而手上这个东西跟李恺见过的图片有八九成神似,不由得起了侥幸心理,万一呢。

不奢望是元青花,明青花也行呀,应该不是清朝的,清朝的瓷器图案都比较热闹,单一色彩的少。

自从“淘宝”得了那些东西,李恺对此类物品兴趣大增,没别的原因,这玩意儿放上十几二十年,是真值钱呀。

“那是六几年,记不清了,你爹也就十五六岁吧。那时候不止农村,城里也是供应紧张,大部分城里人都吃不饱饭,也饿死不少人。比较起来咱们这儿还要好一些,有山有水,勉勉强强的,还能凑活着活下去。咳咳,你爹小时候也是个不安分的,经常上山摘点儿核桃大枣,抓个山鸡兔子,偷摸到城里的‘黑市’去换钱。”李前进慈祥的笑着,抚摸着李恺的头,仿佛眼前是那时候的李焱。

“城里人粮食不够吃,很多人也没余钱,你爹就换些糖票、油票或者工业卷什么的。这个罐子就是他换回来的,说是跟一个老太太换的,说罐子可以腌鸡蛋用,可那时候哪有鸡蛋可以腌呀,就一直扔在墙角,倒是盛过几回粮食。这次要不是说腌肉,我都想不起来这个东西了。”

“爷爷,咱不用这个腌肉了,我再去小卖店买个坛子吧。”

“喜欢呀。”李前进笑着问。

“喜欢,感觉这个东西不凡,腌肉糟蹋了。”李恺点点头。

“喜欢你就留着,这是你爹搞来的,按理说就应该是你的。可惜了,不知道你喜欢这东西,当年抄‘陈大富’的家,抄出来的瓶瓶罐罐多了去了,都让乡亲们分了,我一件没留。现在也不好找了,京都那边来过好几回人收购这种东西,差不多的都卖了,没卖的估计也不会出手了。”

“那行,那我就收起来了,我赶紧去买个坛子。这东西没盖儿,本来就不方便用。”李恺抱着罐子就回了西屋,也藏在了板柜里。

常大龙刚去集市上买了一趟香叶和小茴香籽,又被派出去买罐子。

东西准备齐全了,腌制没什么难度。常大龙回来时,炒盐已经凉了,俩人又忙活了一个来小时,圆满完成任务。

“爷爷,咋别的村都杀猪了,咱们村也没动静呀。”李恺做了几个广播体操动作,伸展腰肢。

“杀猪呀,小寒大寒,杀猪过年,都是这几天杀年猪的,村里统一组织,早点儿晚点儿的差不了三两天。”

“杀着呢,村委会前面的平地上支了三口大锅,杀半天了。”推着三轮车进院的李悰接茬,边说边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送礼还有“回礼”,车上是翠奶奶给的年糕、粘窝窝,红梅奶奶给的捏成小猪小兔子的花馒头,百福爷给了一大包栗子核桃枣。

“真哒!已经开始了吗?”李恺惊喜的问。

“嗯,下午就开始了,不过现在杀猪匠好像吃饭呢,等一会儿才会接着杀。”

“好嘞,赶紧热饭,大龙,一会儿去看杀年猪呀。”

“嗯。”

“行,吃了饭我也跟你们去。”李悰也说。

李恺瞟了眼堂屋的座钟,还不到五点,先吃晚饭吧。

午饭还有剩菜剩饭,简单热热就能吃,就算这样,吃完收拾完也快六点了。

李恺他们来到村委会“广场”时,天已经大黑了。场内竖立着三根木杆,木杆顶部挂着从村委会延伸出来三根电线,线端接着200瓦的白炽灯大灯泡,照的场地内明如白昼。灯泡正底下是灶台,一共三个灶台,灶台上大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开的正欢。灶台旁都站立着两个大汉,一个手里拿刀,一个手里拎桶,身上穿着皮革的围裙,脚下踩着雨靴。

不远处已经有三头猪被抬着入场,其中恰巧有二伯家的猪,绑着“猪蹄扣”,中间穿过一根木棍,由李愉和李悦兄弟俩前后抬着。李家兄弟只有二伯家养了猪,另外几家不是紧着干副业忙不过来,就是嫌弃养猪埋汰,毕竟猪这东西外表虽然憨厚,但卫生习惯确实不容乐观。

农村的猪圈,大多是连着厕所的,人的排泄物就是猪口中的“美食”。想象一下,人在厕所里排泄,排泄物顺着坑道流入猪圈,猪在下面“大快朵颐”,你在上面“嗯嗯”的排的舒畅,猪在下面“哼哼”的吃的痛快……

……

二伯家猪养的膘肥体壮,足有二百二三十斤的样子,在这三头猪中显得格外威武霸气。但也只是体格上显得霸气,气势上就完犊子了,它似乎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的归宿,嘴里“嗷嗷”的叫着,声嘶力竭,扭动着身躯试图阻止继续前行。

好容易到了屠宰架旁,猪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的“刑场”了,挣扎的更加凶猛,身躯疯狂的摇摆,根本放不到屠宰架上,有一次竟然挣脱了束缚,要不是后肢被李愉死死地拉住,猪可能就脱离死地,遁迹山林了。

不得已又上来两个帮忙的,才勉强按住了“抽风”的猪。

杀猪匠用一只膝盖压着猪的脖子,将锋利的尖刀对准猪脖子动脉处,毫不迟疑的捅了进去。猪抓狂般愤怒的扭动,嘴里凄惨的哀嚎,围观的人群不由得嘴角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二娘将一个铝盆放到对着猪伤口处的地上,盆底撒了点儿细盐,将伤口滋出的猪血接住,并用筷子不停地搅动。猪血加盐搅拌,能加速凝固,而且凝结的“血豆腐”颜色鲜亮,似果冻般Q弹。

几分钟后,猪安静了,再没有力气挣扎,只是嘴里还不停地发出“不服,不服”的声音,渐渐地归于平静。

等猪放干净血后,杀猪匠又在猪后蹄处割开一个小伤口,用一根铁棒捅进去前后左右的摇晃。铁棒拔出后,一旁的“屠助”,就是杀猪匠助理,立刻凑上去对着形成孔洞的伤口使劲儿吹气,死猪肉眼可见的膨胀起来,形成一个大猪泡。

李恺看着不由心生敬佩,这肺活量太牛了,换自己吹个十来下就得缺氧昏迷。

气吹足了,“屠助”起身拎起铁桶,从大锅里舀出半桶滚烫的开水,均匀的倒在死猪身上,然后用刮刀开始给猪褪毛。褪毛是个细活儿,“屠助”干的认真细致,边边角角甚至褶皱处都照顾到,很快死猪就变成了溜光水滑的死猪。

接下来就又是杀猪匠的活儿了,他将死猪开膛破肚,把里面的心肝脾肺肾大肠小肠膀胱什么的一一剖出来,仍在一旁的大木盆里。

清理完内脏,杀猪匠又将猪头卸下,再沿着猪脊将死猪一分为二,整个屠宰过程就算结束了。

……

第四十五章 祭坟 从腊月二十五开始,到李前进这儿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来的多是上些年纪的老头老太太,礼物也逃不出猪肉、鸡蛋、年糕、花馒头这些东西。

有了红梅奶奶的例子,李恺让李恪送自己回了趟安城,买了几袋杂拌糖和几盒“稻香村”点心,送礼人走时,家里有小孩儿的,回上一袋糖,没小孩儿的,回上一盒点心,有来有往才有交情嘛。

二十五下午,李焱来了,带来一箱苹果,说是江霞的爸爸送过去的,感谢李焱让他儿子带着自己闺女学习,闺女的成绩有了很大进步。

美丽的误会,挺好。

因为糊弄江霞的当天,为了不被穿帮,李恺已经和老爸说了这件事,所以江峰的感谢李焱坦然受之,并说了一些两人友谊长存,儿女应当相互关照之类的话。

李恺把李焱叫到西屋里,问起青花罐的事,李焱回忆了一会儿说:“好像是65年……不对,是66年,有一天我从山上搞了点儿山货,去城里“黑市”上换钱票。那时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属于国家,不允许占为己用,黑市交易更属违法,只能偷偷摸摸的。一个满头白发的大妈叫住我,想换只山鸡给她得病的闺女补身体,进了她家,她取出一个金戒指给我。我看那家人实在太可怜,家里穷的没法儿看,就把山鸡给了她,也没要她的戒指,随便拿起墙角的这个罐子说换这个吧,戒指留着以后还可以换粮食。临走还把带的大枣啥的也给留下了。”

“你咋知道这个罐子是古董?”李恺问他爸。

“古董?啥古董?你是说这个罐子是古董?不可能,当时这个罐子就扔在院子的角落里,而且那个大妈也说了,这个罐子是在一个被***抄了的院子里捡的,当时还有很多破碎的盘子碗,就这个罐子齐整。”

“我也是瞎猜的,感觉这东西不一般。”

“拉倒吧,古董咱也见过,你奶奶那儿就有俩瓶子,叫啥……啥……哦,掸瓶,说是插鸡毛掸子用的,上面图画五颜六色的,可漂亮了。这破罐子就一个色,还旧了吧唧的,不可能是古董。”

“哪儿呢,那俩瓶子在哪儿呢,我去看看。”李恺急忙说道。

“早没了,前几年京都那边来俩人收这种玩意儿,你奶奶六百八十块钱给卖了,那时候六百八十块钱可顶我半年多工资呢。”

“你……你们……”李恺恨恨的咬牙。

“不和你扯了,你要喜欢就留着,啥古董不古董的,留个念想也行。”李焱说着向东屋走去,“我去你爷爷那儿看看,直接就回去了,你照顾好你五爷爷,照顾好大龙,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你给我用点儿心,看你五爷身体不舒服就找你三伯或大伯借车送他去医院,不能耽误,我三十儿就过来。”

李焱在东屋跟五爷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往外走,看到扫院子的常大龙也笑着嘱咐了几句。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李恺主要是做饭,变着花样做一些李前进能消化的东西,偶尔也去奶奶那里找找腻歪。

再有时间就是辅导常大龙学习。

李恺发现常大龙逻辑思维差点儿意思,理科的内容接受起来很慢,但他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所以就让他侧重于死记硬背,没事儿的时候就把语文、政治、历史、布列语反复地背,甚至给他找来初一的课本,从头背;至于数理化,李恺从基础一点点给他讲,也不着急,能接受多少算多少,时间累积,总会有些成效的。

很快到了年三十儿,也就是除夕,按照传统,这一天要去祭坟,给祖宗亲人带些吃食,让他们在下面吃好喝好,过个好年,别惦记家里。

据说有的地方风俗,这一天要把祖宗接回家,跟大家一起过年,一直到正月十五,焚香烧纸,再恭送祖先。安城地区没有这种风俗,除夕这天到祖坟就是焚香、上供、烧纸,最后磕头就可以了。磕头是有讲究的,嗑四个,不能多也不能少,尤其不能磕三个,神三鬼四,再是你祖宗,可级别在那儿呢,得遵守人家体制里的规矩。

安城除夕祭坟女人是不参加的,除非你家里没男人了。小辈的也基本不让去,李家有幸参与这项“盛举”的只有老爷子李振江和李焱四兄弟,还有长房长孙李恒。

李家的祖坟就在李家责任田的地头儿,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安排的。

李恺虽然不用去,但也另有任务。

李前进家的祖坟在富阳山的山脚,因为他是吃公家饭的,人事关系和户口关系都在市里面,所以在村里没有责任田。村民土地承包制后,他跟村里签了协议,承包了祖坟及周边的荒地,承包期30年,一年费用5块钱,一次性付清了。承包地有三亩多,承包第二年就把坟圈周边的荒地都开垦种上了庄稼。

以前李前进身体好时,几乎每天都去地里转一圈,后来身体越来越差,只能隔一天去一次,再后来隔两天去一次,这次下雪后一直没去过。

李恺和李悰商量,除夕肯定是要去的,得早做些准备。

李恺把家里的一把带扶手的椅子进行了改装,用布裹上棉花包在靠背和扶手处,找来两根较粗的木棍从下面穿过并绑在两侧做抬杠,又用几根细木棍做了一个架子固定在椅子上,再把一块蓝布罩在上面,一台简易版的四抬轿子就成了。

李悰和常大龙则把从家到坟地的路进行了清扫,带坡度的路还铺了一层一米多宽的炉灰渣,起到防滑的作用。

除夕这天,早上不到八点,李恺四人(李怀又被抓了壮丁)护送着李前进出了家门。

李前进拗不过孩子们,自己坚持着走过甜水溪,就被央求着上了“轿子”。昔日壮健有力的汉子,现如今已经是瘦骨嶙峋,也就一百多斤的样子,四个人抬起来毫不费力气。

到了坟前,摆上贡品,焚香烧纸,李前进让孩子们去山林边转一转,他想和家人们说些心里话。

孩子们听话的离开,李恺还给李前进留下了一盒摔炮,“爷爷,你一会儿跟太爷爷太奶奶他们说完话,你就把这个摔炮摔到哪块石头上,摔炮一响,我们就赶过来。”

看他们走进林边子,李前进开始一边添纸,一边絮叨:“爹、娘、大哥、二哥、三姐、四哥、小玉,我来看你们了,你们在下面好吗,又过年了,我还是一个人,也不对,有小炉子和臭蛋子陪着我呢,跟我亲儿子亲孙子一样。

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来找你们了,咳咳,咳咳,不用等太久,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得很,要不是有大烟葫芦泡蜜水顶着,估计早就来找你们了,你们不要着急,我还有点儿事儿不放心,得安排好,再等我些日子吧,咳咳咳咳……”

李前进从兜里掏出一小卷卫生纸,颤颤巍巍的撕下一块,捂在嘴上,剧烈的咳嗽起来。等咳嗽勉强止住,那张纸上已经形成了喷射状的血痕。他把纸团起来,擦了擦嘴,向周围看了看,扔进了烧纸堆。

“肺不行了,这块弹片憋了几十年,终于憋不住了,这两年一直折腾我,前一阵子还只是咳,最近见红了。不光肺,胃也不行了,医生说我心脏也坏了,胆里有石头,还有什么尿病,估计是腰子也坏了,小炉子一个劲儿让我去医院,去啥医院呀,治病治不了命,该走了,神仙他姥姥也留不住,给国家省点儿钱吧。

你们在下面见到得财兄弟,替我说声对不起,当初答应他看着他儿子点儿,我没做好,不管咋说,大奎走了岔路,我也有责任。臭蛋子跟我说他的猜疑时,我还不相信,还是问了秉义我才知道,大奎这孩子完了,胆子太大了,咳咳。”

李前进又开始咳嗽,这次倒是不剧烈,用卫生纸踩了擦嘴角,又扔到火里。

“臭蛋子可聪明了,从不相干的两件事上,就能推算出这里面勾勾连连的牵扯。他在学校里是第一名,年级第一名,八十多个孩子里他成绩最好。对我也好,整个儿伴山屯就没见过这么聪明这么孝顺的孩子,他还说今天晚上要陪我守夜,亲孙子也不过如此。算了,还是让他在那边儿呆着吧,不能给孩子添麻烦,安生过个年吧,再说了,这么多年的除夕夜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习惯了。

可惜了,爹,娘,孩儿没给咱家留个后,孩儿不孝,不过也没办法,你们知道的,我传不了后,这也是命数。不过想着那么些战友们命都没了,有的连个尸首都没找到,我又有啥可埋怨的。

小玉,彪子哥马上就要来找你了,难为你了,等了我这么多年,别着急,就快团圆了。

爹、娘、大哥、二哥、三姐、四哥、玉儿,彪子想你们呀,咳咳咳咳。”

李前进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又开始不停地咳嗽。

“爷爷……”李恺从远处一边喊一边飞奔过来,其余三个孩子也跟着往这里跑。

李恺一直观察着这里,李前进说什么他听不见,但发现李前进弯着腰死命的咳嗽,就赶紧跑过来。

“爷爷,你咋了?”

“没事儿,烟灰有点儿大,把咳嗽逗起来了。”李前进把刚扔下的纸团向纸灰堆里踢了踢,卫生纸沾火就着。“好了,纸烧完了,咱们也回去吧。”

“我得给我太爷爷太奶奶磕个头。”李恺说着“噗通”就给跪下了,李悰三人也跟着跪下了。

“太爷爷、太奶奶、大爷爷、二爷爷、三姑奶奶、四爷爷、玉奶奶,新年快乐,你们要保佑我五爷爷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笑口常开,重孙子给你们磕头了。”

“咚咚咚咚”

“重孙子给你们磕头了。”李悰他们也跟着说道。

“咚咚咚咚”

“哈哈哈哈哈,咳咳,好,好,好孙子们,都起来吧,放炮,咱们回家。”

第四十六章 过年(上) 回到家的李前进执意不让李恺晚上留在这里陪他守夜,就连常大龙想留下也不同意,除夕夜是团圆夜,孙子不陪着亲爷爷,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常大龙是第一次在李家过年,除夕宴不参加,会被挑理的。

李恺解释说:“大龙是我爸的义子,跟李家有什么关系,他们挑不着理,挑也没用,以后还不定见几次呢。再说了,那边儿我又不是不去,我晚上先过去,去之前把咱们的年夜饭准备好,我在那边象征性吃点儿,差不多就赶回来,你们也等等我,我回来咱爷仨一起过大年。”

李前进虽然嘴里不同意,但心里还是高兴地,就这样,一老一小又打了会儿“嘴仗”,李前进还是“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之后李焱过来了,陪李前进说了会儿话。听五叔夸他儿子聪明懂事孝顺时,一脸的不屑,心里却很高兴。

午饭简单吃了点儿,“哄”着李前进回屋睡午觉。等李焱去了那边儿,李恺和常大龙开始包饺子。这年头饺子没啥可发挥的,标配猪肉白菜馅的。俩人一个负责擀皮,一个负责包,配合的相当默契,不一会儿就整了两篦帘,因为只需要包出晚上十二点和明天大年初一的饺子,有两篦帘足够了。

休息时间,李恺又把那个疑似青花瓷的罐子拿出来摆弄,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像真的,用手绢轻轻地擦拭,温柔的如同在擦拭美人的脸颊。

“哥,这是啥?也是个宝贝?”常大龙疑惑地问道。

“说不好,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是真的,那绝对是个宝贝。”

“哦。”

“哦?”李恺对常大龙的求知欲很失望,这个时候不应该表示惊讶吗,接着转化为兴奋,然后再夸自己慧眼识珠,有福有运,将来一定一帆风顺、财源广进、大富大贵什么的吗。

这年头,找个合格的“捧哏”真费劲,常大龙这样的,别说上台了,出徒都难。

“听说过青花瓷吗?”李恺问他。

常大龙茫然的摇摇头。

“青花瓷是唐朝开始出现的一类瓷器,”

“这个是唐朝的?”常大龙终于有点惊喜的样子。

“听我说,不要随便打断老师的话。”李恺横了常大龙一眼。

“嗯嗯。”

“这种蓝色图案的瓷器,叫青花瓷,最早出现于唐朝,”李恺继续说,“因年代久远,没能传下来几件,而且当时主要是外销,就是出口,所以国内完整的存品几乎没有。到了宋代,或许是因为它的图案和色调不符合大众审美吧,青花瓷并没有得到发展,所以宋青花存世的只有几块碎瓷片。

到了元朝,可了不得了,元朝蒙古族打仗牛逼,把欧洲差不多都征服了,把那边的颜料抢回来自己做瓷器,青花瓷有了高速发展,”其实李恺对青花瓷也是一知半解,前世震惊于它的拍卖价格,才在百度上做了些许了解,知道的那点东西,也就够忽悠常大龙的,“所以元青花……很值钱。”

“有多值钱?”

这个哏捧得好,李恺满意的点点头。

“这么说吧,十几年后,元青花能卖到两个多亿。”

“啊,又发财啦……”常大龙惊讶的瞪大眼睛。

“不过那得是人物的,咱这个图案的都是花花草草,估计价格要差一半。”

“一半?一个亿?……那你这个要是唐朝的呢?”

“……你疯啦,刚才上坟你看见太爷爷坟上冒青烟啦?国家博物馆都没有的,我能碰上?想美事吧。这个也可能是明朝的,明朝也有青花瓷,价值就差多了,回头得找个可靠的人给鉴定一下,这东西连个款都没有,猜着心里哆嗦。”

“哥,你把它收起来吧,我看着也哆嗦。”

“出息。”李恺嘴里说着,还是用微微颤抖的手把罐子包好,放进板柜里。

两人歇了一会儿,开始年夜饭的准备工作。虽然人少,李恺还是准备了十个菜,十全十美嘛,就是菜量比平时要少一些。

准备工作做好,天已经黑了,给常大龙拿出带来的奶粉,叮嘱他差不多时间跟五爷一人浓浓的喝上一碗,垫垫肚子,自己不会太晚回来。

李焱凌晨六点起床,摸着黑顶着寒风骑了一个半小时自行车终于赶上了祭坟的大部队。

刘凤芝昨晚一点多下的中班,今天晚上又要上夜班。李焱心疼媳妇儿,就没让她来,等明天下夜班再坐郊县车过来,并约好时间在村口接她。

李恺心疼媳妇,李老太却不以为然。

“老四,你媳妇怎么没来,除夕都不来和公公婆婆过年,真是没规矩。”

“娘,小恺他妈昨天的中班,今天晚上又是夜班,时间倒不开,太累了。”李焱解释道。

“白天不是有时间吗,过来跟我们呆会儿,和她嫂子们把年夜饭做了,再回去上班呀。你几个嫂子咋都有时间,就她忙,有个破工作了不起呀,连个假也舍不得请,不是嫌弃我这个老婆子吧。”

“咋会呢,凤芝什么样儿你还不知道呀,对你们二老重视着呢,但凡时间能倒腾开,能不来吗。她们是三班倒,一个萝卜一个坑,轻易请不下假来。您也知道她那个工作,机器一开就连续运转十一个月,中间不能停的,停下来机器就堵了,那损失就大了去了。谁不想一家子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过个年,可拿这个当理由请假人家不可能给批,都想过年,都请假,那生产不就完了。”

“她什么样儿我可不知道,又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的小媳妇,谁拿婆婆当回事呀。”李老太继续不阴不阳的说着。

“娘您说这话我可得替她报个冤,凤芝还不把你们二老当回事儿呀,这不除夕赶不回来,她特意买了稻香村的点心匣子,让我给你们捎过来,说您最爱吃里面的枣糕和花生酥。为了让您高兴,她用心着呢。”李焱陪着笑说。

点心匣子早被李老太藏起来了,留着后天女儿归宁吃,这两天人来人往的,万一被哪个不懂事儿的吃了,就糟蹋了。

“算了吧,就那两盒破点心,是你媳妇买给娘家剩下的吧,好东西和你们的钱都被她倒腾回娘家了。”

“怎么可能,娘,您可别瞎捉摸了,小恺他妈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是,我问你,垚儿向你借钱,你咋说没钱,是不是让你媳妇都给她娘家了,我可是知道,你们家的钱都在你媳妇手里呢。”李老太质问道。

“老五借钱,是我不想借的,我媳妇怕把关系闹僵了,让我说话婉转点儿,我才说的没钱。”借钱的事儿李老太跟他嘚啵了好几次了,李焱想着今天干脆把话说开。

“你有钱为什么不借给你妹子,那是你亲妹子,还不如一个外人说话好使呀。”

“娘,老五真要是有事儿,我肯定会帮,可这都几次了,她是有事儿吗?第一回,说找人给何勇介绍了份工作,国企正式工,要一千块钱打点,我借了。不到二十天告诉我,她们被人给骗了,介绍人拿到钱就失踪了;第二回,说跟人合伙做买卖,差点儿资金,借两千块钱,我也借了,大哥那里也借给她两千。过了一个月告诉我,又被人骗了,合伙人卷钱跑了;第三次,说要倒腾废铁,又要借两千块钱,我说没有那么多,借给她六百块钱,然后呢,又是不到一个月,说运输车翻江里了,又是血本无归。这钱我还怎么借,我一年能挣多少钱,我们三口子不用吃饭的吗。”

“那是他们运气不好,你得理解。”

“是吗?可我听说的可不是运气原因,何勇赌博输了,欠张疤瘌一千块钱,我借钱给他的第二天就还清了。”

“不可能,小勇那孩子怎么可能赌博呢,小勇他妈可是我老干姐妹儿,人家教育孩子可是有讲究的,不可能让孩子做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你可不能听外面人胡说。”李老太一听就急了。

“行,我胡说。那第二次呢,第二次借钱后,何勇马上就买了一辆摩托车满村转悠;第三次借钱后,他们家顿顿大鱼大肉,三天两头跟一帮狐朋狗友喝大酒。荷花婶真是好家教。”

“……你有钱,让你妹子花点儿咋了,那可是你亲妹子。就算让小勇花了,他也能对你妹子好不是。”

“我可以给我亲妹子花,但不能花的不明不白,不能一边花着我的钱,一边说我是个傻子。以后这钱我不会再借了,我和我媳妇说好了,以后分账过,谁挣的钱谁自己管。我们俩每个月各自拿出一百块钱来存银行,留着将来添置东西或发生事情用;再各拿出一百块钱来买粮买菜过日子,再剩下的才归自己支配。我一个月283块钱工资,还得给您五十块钱,你算算我还有没有钱借给别人。”李焱实在受不了了,借钱的事儿,今天干脆解决清楚。

“你们这是什么过法儿,这还叫两口子吗。”

“这是城里夫妻过日子的新方式,‘交够国家,留足集体,剩多剩少归自己’,国家提倡的。”

“那你不是还有外快吗,你给老三他们修机器,不是也给你钱啦?”李老太不甘心的说。

“没了,我这就跟三哥说,以后修机器不要钱,算是给村里做贡献了。”李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了,起身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李老太的声音:“凭啥不要钱,必须要钱,你要了钱可以借给你妹子……”

第四十七章 过年(下) 李焱走出屋子,心里委屈的很,快四十的汉子竟然有点儿想哭的心思。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吗?自己做错过什么吗?

从小自己就是那个不被娘待见的,吃的是别人吃剩下的,穿的是别人穿破旧的,有时候自己战战兢兢诉委屈,还被娘臭骂一顿,说你不是跟那个彪子好吗,去找他要呀,他有钱,而且不是好来的。

五叔的钱咋就不是好来的了,人家有工资,就不是好人?大家都穷,五叔有点儿钱就不是好来的?

后来五叔托关系把自己送去劳技校,毕业后有了工作,工资也被娘全部收走,一点儿都不给自己留。直到结婚时,自己一分钱积蓄也没有,娘连个席面都不给办,还是五叔拿钱给自己添置的结婚用品,请媳妇娘家人吃了顿饭。

结婚后每个月要孝敬娘十块钱,当时自己一个月只有27块钱工资。

小恺出生时,孝敬涨到了二十块钱,因为自己工资涨到了38,而且自己家是两个人在挣钱。真可笑,一个大男人,因为奶水不足的媳妇,还要接受老丈人和五叔的接济。

唉……

“老四,怎么了?”李鑫看着神情郁郁的弟弟,走过来问道。

“没事儿,跟娘说了几句话,娘不爱听。”

“因为小五借钱的事?”

“嗯。”李焱微微点了点头。

“咱们这个老娘啊,不知道咋想的,行了,自己娘,也没法儿计较,不借就得了。你指望她们还钱是不可能的,就当打水漂了。”李鑫无奈的摇摇头。

“没指着他们还,就是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有啥不舒服的,这两口子比着又馋又懒,就靠这点儿亲情借钱耗日子,迟早自己害了自己,咱俩这四千块钱就当买个教训吧。不过我不明白的是,我都给你说他们借钱干啥了,你咋还借给她们呀。”

“唉,去年小恺不是和老五闹了点儿别扭吗,后来老五借钱的时候总是话里话外的提这个茬儿,我不想再把这事儿翻起来,就给了她六百。”

“那次的事儿小七儿还是有些冲动了,闹的屁大点儿事儿让人当成把柄了,不过孩子嘛,冲动点儿好,不冲动小慧还在徐家遭罪呢。徐传宗昨天过来了,又磕头又保证,想接小慧回去。我没搭理他,过了十五再说吧,不可能让他这么容易就把人接回去。”

“是不能回去呢,等过了十五,让他们大张旗鼓的来接小慧。”李焱赞同地说。

“老爸,我来啦。大伯好。”李恺进了院门,看李焱哥儿俩在谈话,颠颠的跑过来。

“小七儿来啦,刚才还和你爸说呢,你大姐的事儿,辛苦你了。”

“他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屁呀,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再说了,一家人的事,不值得谢。”李焱抢着接过话。

“就是就是,我大姐的事,咋还用谢呢。”李恺赶紧点头,“我大哥三哥和慧姐呢?”

“你大哥还没下班呢,领导回老家过年,他当司机的要先把领导送回去才算放假。你三哥擦车呢,破车擦一天了,后槽帮都能当镜子照了。你大姐不愿意过来,说怕丢人,其实有啥丢人的,就是自己想不开。”李鑫说道。

“二哥他们也没在,合着我第一个到的。”

“年夜饭有你大娘他们就行,一帮臭小子来了也帮不上忙,还添乱。”李鑫说道。

“算了吧,你们聊着,我可得去凑把手,人多力量大。”李恺说着去了西屋厨房。

“还是你会教育孩子,老家这几个都不行,貌似有心眼儿,全耍在了明处。”看着离去的李恺,李鑫拍了拍李焱的肩膀,“你是个有福的,将来有大福。”

“借你吉言,但愿吧。”

李恺进入厨房后,李家的男丁也陆续来到。

李愉和李悦是去给姑姑家打扫卫生了,年前各家各户都要进行大扫除,李垚每年三十儿这天就回李家叫人,这任务自然就落在李恺他们这辈儿的孩子身上。但在李垚家打扫卫生是有特色的,就是主家不参与动手,只需要指挥和验收就行,而且如果上午打扫不完,那就回自己家吃饭,下午再来接着干。

所以几次之后,孩子们都不愿意去,到了这一天,找各种理由逃避,最后只有李愉和李悦在父亲的命令下不得不去。

这项活动李恺是从不参与的,理由很正能量:学习,对,就是学习,除夕更要坚持学习。

李怀去过一次也就再也不去了,没理由,忙着玩呢,看不过去揍我一顿好了,揍一顿更不去了。

除夕宴是两大桌,男女分开,两边菜式一样,区别就是老爷们儿这桌有酒,老娘们儿那桌只有白开水。

李恺简单吃了两口,悄悄跟李焱打了声招呼,提前离场了。

回到李前进家,李恺赶紧做年夜饭,因为准备的都已经是半成品了,再有常大龙打下手,很快,一桌色香味美的席面就完成了。

祖孙三人围坐在餐桌旁,李前进问道:“今天是除夕,你们小哥儿俩要不要陪我小酌一点儿?”

“不要了,我哥说过,十八岁之前不许抽烟喝酒。”

“好好好,那我也不喝了,咱们吃菜,尝尝你哥的手艺。这是个什么菜?”李前进笑着略过喝酒的建议。

“爷爷,这个是‘白菜饺子’取‘百财交子’的意思,就是说除夕是交子之时,吃下此物,可保来年百财来聚。爷爷,这个菜您可以吃一点儿,里面都是精瘦肉,而且我剁的特别细,对你的胃和胆增加不了什么负担。”

“好好好,我尝一个,”李前进接过李恺递来的小碗,就着碗咬了一半,“嗯,好吃,好吃,憨小子,你赶紧尝尝,味道不错,就是油性小,怕你们吃着不解馋。”

“吃那么大油性干啥,要养生,养生要从娃娃抓起。大龙赶紧尝尝。”李恺给常大龙夹了一个放到碗里。

大龙赶紧夹起来搁嘴里,嚼了几下,“好吃。”

“好吃吧,再尝尝这个水汆鲢鱼丸子,爷爷,你也能吃呦。”食客的赞誉最能让厨师有满足感了,李恺又开始介绍下一个菜品。

……

“老四,晚上去我那儿住吧。”年夜饭一撂筷子,李淼看李焱往外走,就跟了出来。

“不了,我去五叔那儿,小恺他们在那儿呢,我跟他们凑活一宿。”

“那行,我送你过去,我也有几天没见五叔了。”

李家受李前进恩惠最大的,当属李焱和李淼两人,李焱就不用说了,算是李前进带大的,两人情同父子。

李淼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家务农。1967年李前进原部队奉命进驻安城,李前进托了老战友把19岁的李淼送进了部队。李淼在部队呆了六年,还入了党,退伍回到当时的富阳生产队,做了生产队的民兵连长、治保主任。

两人进李前进家时,就听见李前进在哈哈大笑,口中说着“你个臭小子,你咋那么坏呀,咳咳。”

两人推门进屋,看祖孙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得正开心。

“五叔,啥事儿让您这么高兴呀。”李焱问道。

“你们来啦,还不是你家这个坏小子,太噶古了,光逗我笑了。你们吃好了吗,要不要再来点儿,今儿可是臭蛋子的手艺。”李前进笑呵呵的说。

“小七儿的手艺?那得尝尝。”李淼接话道。

常大龙已经搬来两张凳子,摆在餐桌旁。

“这是个啥菜?看样子很受欢迎,一盘子就剩三啦。”李淼第一眼就看到“百财交子”。

“这个叫‘百财交子’,取聚财之意。”

“嗯,不错,老四,赶紧尝尝。”

“那是,你们再晚来一步,这几个你们也看不到了。”李前进乐呵呵的上下晃着头。

“小七儿,这玩意儿咋做的?”

“挺简单的,把猪肉剁成馅,五爷爷胃和胆不是很好,少油少盐,所以我用的纯瘦肉,剁的也细。猪肉馅用盐和少量酱油加花椒水腌好,取白菜叶上半部分,用水焯熟,然后裹上肉馅,摆盘上锅蒸。蒸熟后盘子里的水倒入一个碗中,里面加入少量团粉面,熬成芡汁,均匀的淋在菜品上就行了。”

“你跟谁学的?”李焱纳闷的问道。

“自己瞎琢磨的,五爷爷胃不好,有胆结石,所以忌口的食物很多,我又想让他多摄入营养,还想让他喜欢吃,所以只能自己瞎琢磨了。这个百财交子、还有这个水汆鱼丸、清蒸带鱼,还有蜂蜜土豆泥都是五爷爷能吃的,少油少盐,低脂肪高蛋白。冬季新鲜蔬菜太少了,不然我还能琢磨出别的花样。”李恺介绍道。

“……你有心了。”李焱欣慰的看着李恺。

“憨小子,爷爷屋高低柜里面有酒,去给我拿一下,拿白瓷瓶那个。”李前进听着,心里感动,眼圈有些发红,实在是想喝一杯。

从常大龙手里接过酒瓶,一边开封一边说道:“茅台,看到了吧,今天便宜你们哥俩了。”

这瓶酒是当初黄老带来的,带了两瓶,当场造了一瓶,剩下这瓶李前进一直放着。

酒开封李前进想要给大家倒酒,李淼兄弟赶紧站起来谦让,嘴里说着“可不敢,可不敢。”

李恺从李前进手里接过酒瓶,把三个九钱的小杯倒满,“爷爷,您可就这一杯,不能多喝,您这心肝肺胃肾胆都忌讳酒,今儿高兴您也不能不注意。”

“行,听我乖孙的,就一杯。”

“看来今天咱们是沾小七儿的光了,不然五叔也舍不得把好酒拿出来。”李淼调侃道。

“好酒还堵不住你的嘴,你在那边儿没喝呀?”

“喝啦,可这么好的酒,怎么也能再喝上半斤。”

“三伯,您可别,我听说茅台喝多了,也吐。”李恺插科道。

“呵呵呵,你小子。来,老四,咱俩一起敬五叔一个。五叔,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好好好,都身体健康。”

两人坐下后,李前进忽然问道:“那个事儿,小恺和你们说了吧?”

李淼和李焱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看着李恺,“什么事儿?”

第四十八章 分析 “爷爷,我还没跟他们说呢,那天是先请您给琢磨一下我分析的有没有道理。”李恺没想到李前进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他原本想等初三从姥姥家回来再跟李焱说的。

“那现在说吧,正好他俩都在,这里也没外人,这件事拖不得。”李前进说道。

“什么事儿小七儿你说吧,说错了也没事儿。”看到李前进的郑重,李淼兄弟也重视起来。

“那行,我说啦。爸,”李恺先面向李焱,“我记得有一次咱俩闲聊,我问你三伯厂子设备故障情况时,你说过一句话,原话是‘机器故障点很怪异,修理过的故障总是再次出现问题,明明修好后反复检查,甚至看着它启动运行正常’,还记不记得?就是三伯约你修机器,给咱们带兔子家雀儿那次,他们走了之后,咱俩吃面的时候。”

李焱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原话记不清了,大概是这个意思。”

“好,那我们来分析一下,这种单纯的电力机械,相同位置出现反复故障,会有三种可能,一、你确实手艺不行,压根儿就没给人家修好;二、工人操作失误,而且凑巧在同一位置反复的操作失误;三、有人故意破坏。”

“第一、二种可能不存在,反复故障的情况是最近半年才出现的,你爸的技术修理这种机器的故障完全没问题,而且每次修复好我都会提醒工人注意规范操作。”李淼肯定地说。

“那就只有第三种可能了,有人故意破坏。”

“谁破坏?”“为什么要破坏?”李淼和李焱同时问道。

“你们问的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答案,因为知道了谁在破坏也就能推断为什么要破坏;知道为什么要破坏,也就能推断是谁在破坏,”李恺继续分析,“这里要先搞明白一件事:机器被破坏,谁能得到利益,谁能损害利益。得到利益的,理论上最大的可能是你们的竞争对手,但这个可能恰恰是最不可能的,因为你们厂太小,本身就是在市场夹缝中偷偷摸摸生存,一个村办小厂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对别的工厂没有任何威胁,人家根本就懒得搭理你们。

那另一种获利的,就是能获取你们损害利益的人,这里就要加上一点,你们的损失,不仅是工厂利润,还有可能是三伯这个工厂带头人的位置。”

“嘶……”李淼点了点头。

“那咱们再深入分析一下,如果机器反复故障,严重影响了生产,三伯这个厂长难辞其咎,本来就算这样也不会有太大处罚,工厂发生机器故障很正常,最多是被工厂的实际领导也就是村委会斥责。可如果是工厂的直接领导人为了给裙带关系谋取利益,故意造成的,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你是说……我?”李焱指了指自己。

“对,我们来提前概括一下这件事的判决:李淼为了给李焱创收,多次邀请李焱这个根本不具备机械维修技术的人进行设备维修,给与费用多少多少,并购置不合格零配件从中得利,致使机器反复损坏,造成生产停滞,村利益直接损失多少多少。

这个事情你们说不清,因为有明面上的事实存在,你要是说你的技术其实很棒,那更完了,你们就是故意的,性质更恶劣。你也不要说你们没得到多少钱利益,这不重要,有利益就行,一块钱你们也是犯错误了。

那时候,三伯,于情于理你这个厂长都不能再当了。”

李淼兄弟沉默了,仔细想着这里的可能性,最终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再来分析一下三伯失去的利益,谁最可能是获得方,他也就有最大可能是这个事情的策划者。

首先,先问三伯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我爸给你们维修机器,原来都是给些产品,也就是卫生纸作为酬谢,可最近两次却改成了现金支付,而且300元的数额不算少,比我爸一个月工资都多,我爸给别的地方修机器,最多也就是200块钱。这个酬谢方式和数额是你定的吗?”

“不是我,是方厂长建议的,他跟我建议好几次了,我总觉得有点儿占公家便宜的嫌疑,不合适……你是说方金旺?”李淼突然有所醒悟。

“第二个问题,如果你犯错误被赶下厂长位置,谁可能接替你成为新的厂长?”

“负责行政的董厂长,负责生产的冯厂长,负责采购的高厂长,还有就是负责销售的方金旺,都有可能。”李淼细数着说。

“谁的可能性最大?”

“可能性都差不多,不过冯厂长可能性最小,他是外聘的,不是咱们村人,村里应该不会让他接班。”

“那就剩三个人选了。我再问你,村干部里,由哪个人接你的班,谁拥有最大的决定权?”

“胡奎,他是村长,而且跟乡里的王副乡长关系很好,这事儿他一个人就能定下来。”

“那这三个人里谁跟胡奎关系最近?”

“方金旺,胡奎跟他爹似的。”李淼不屑地说。

“第三个问题,胡奎有没有像你索要过好处?”

“……有过几次,他还提示过我,销售货款可以做些文章。不过我没搭理他的茬,这是村里的厂子,怎么能乱伸手呢,那都是乡亲们的钱,我是党员,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胡奎做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小恺跟我分析了你们的事,我悄悄把秉义叫过来问了问,秉义是村里的会计,虽然是胡奎的人,可他欠我的人情,当年要不是我把他媳妇送到医院还垫了手术费,他媳妇难产就会一尸两命,所以他不敢对我撒谎。

村里的扶贫款、山林承包费还有前年修建国道的占地费,胡奎都伸了手。你们红梅婶的贫困户申请批下来了,但村里公布的贫困户名单里没有她,贫困补助也没有,是胡奎冒领了。这小子,怎么能作出这样的事来。”李前进痛心地说。

“就是说这件事,是胡奎设计的,就为了把我弄下去?”李淼问道。

“嗯,应该是胡奎设局,方厂长具体操作,事成之后,方厂长顺利接替你,卫生纸厂的钱就由着两人伸手了。”李恺说道。

“胡奎,方金旺,这两个王八蛋。”李淼愤怒的骂道。

“下面我们接着分析,”李恺觉得作为重生者,在分析事情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别人是根据已知信息从前到后推断可能性,而重生者是已经知道过程、结果甚至细节,再从已知信息里选取正确的条件证明,然后给大家分析,这理论可信度太高了。

“既然他们已经布好局,为什么还不掀开呢?我觉得,可能是涉案金额还有些少。我爸原来维修,都是给些卫生纸作为酬谢,这个实物跟现金比较起来,性质就要轻多了,甚至构不成违法。改成现金支付后我爸才接受了两次,600元。他们应该是想把金额扩大一些,起码要超过一千,一千这个数字虽然算不上巨大,但足以定性了。”

众人点头。

“那他们下一次破坏机器会是什么时候呢?咱们来总结一下近半年机器故障的日期,看是不是有什么相同点。先说拿钱的这两次,第一次三伯你是1月3号来找的我爸,我猜你们厂的机器是2号上午发现的故障。你们一号休息,因为那天是元旦。”

“对,元旦是休息了一天。”李淼点头。

“第二次,我爸是腊月二十五来的,你是当天上午去找的他,我猜也是上午发现的故障。你们厂腊月二十四也休息了,因为那天村里杀年猪。”

“对,不过不是休息一天,是休息了下午半天,厂里工人基本都是村民,家里大部分都养猪了,年底生产任务也不紧张,就放了下午半天假。”

这年代工厂福利真好,尤其是村办企业,找个由头说休息就休息。

“那三伯你回想一下,近半年发现机器故障时,是不是恰好都是前一天放假?”

“我想想,……好像还真是,六月初坏了一次,正好麦收放假;阴历七月十五放了一天假,第二天机器就坏了;中秋节放了一天假、国庆节放了一天假……机器都是在放假开工的头一天发现故障的,他娘的,我咋没想到。”李淼懊恼的直捶自己的脑袋。

“三伯你没想到也可以理解,你们厂这个机器本身就是二手的,一直就是故障频发,如果不注意时间的细节,谁也想不到这里面还存在猫腻。我再问你,工厂放假,是不是要安排领导值班?尤其是夜班。”

“对,一般两个人,白天一个人,晚上一个人。”

“那方厂长是不是都会选择晚上值班。”

“……对,我能回想起来的,他都是晚上值班。”

“好,现在总结,动手破坏机器的人是方厂长,作案时间是放假值班的晚上,作案动机……刚才说过了。

所以我分析,他最少还要作案两次才会掀开盖子,这第一次就是过年放假期间,三伯可以查一下他哪天值夜班,应该就是哪天。第二次我觉得应该是正月十五,我问过五哥,你们那天惯例也是要放假一天。

过年这次咱们不要惊动他,正好也验证一下刚才的分析对不对。正月十五那次,咱们提早潜伏,抓他个现行。”

“那要是他过了年就掀盖子呢。”李焱问道。

“他们布局半年多,不攒够筹码,一击必杀,舍不得轻易掀开盖子。而且年后你们厂逐渐进入生产旺季,在快达到生产高峰时造成机器故障停产,效果会更明显的不好收拾。”

开玩笑,这事儿前世在老爸嘴边挂了好几年,爆发时间还能记错?

李淼看着李恺,端起桌上重新倒满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右手指着李恺,左手在李焱肩膀用力的拍着哈哈大笑,“哈哈哈,五叔祖上积的功德,都传给你们家小七儿了。”

第四十九章 心愧 李淼从李前进家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走路有些飘,许是和李焱分了一瓶茅台的原因。

爹娘那边,估计已经散场了,最近这几年差不多都是这样,爹娘岁数大了,不喜欢热闹,也没有守岁的惯例了。

平时也是这样,谁去看他们,说不上几句话,娘就靠着被卧摞子昏昏欲睡,你不敢打扰,也不敢离开,只能傻乎乎的坐在炕沿上候着。爹是几十年如一日,食不言,寝不语,有事说事,没事各自去忙,不会浪费时间跟你聊天。

人老了大概就是这样。

不过老五来了例外,她能和娘盘着腿坐在炕上聊半天。

“爹。”李淼想着想着就进了自家院子。坐在屋檐下发愣的李悰,看到李淼进家,站起来打招呼。

“嗯,你娘回来了吗?”

“在屋呢。”

“哦。”

“没事儿我回屋了。”看李淼没话,李悰打了声招呼回了东配房。

李悰懒懒恹恹的样子,让李淼心里莫名的有些憋火,都是儿子,自家的还要大几岁,咋差距这么大呢。一路的好心情如烈日下的水渍,顷刻间消失的干净。

屋里三娘和李念正在包饺子,她俩下午一直在那边儿忙活,自家饺子还没顾上包。

李家优待女儿似乎是个传统,李老太宠爱女儿,李淼家也是,只不过不像李老太那么没有原则,女儿也不像李垚那么没有底线。

三间正房里都有暖气,也是李焱给安排的锅炉,东屋是李淼两口子住,西屋则是李念在住,李悰和李怀哥儿俩挤在东配房。

配房里过冬冷,晚上睡觉加上压风被要盖三层被子,真正是晚上不愿钻进被窝儿睡觉,早晨不愿钻出被窝儿起床,屋里也冷,现在外面零下十几度,屋里好一些也要零下四五度,一晚上“尿盆”能冻得实心梆硬。

“回来啦,又喝酒了?在五叔那儿?”三娘看李淼进屋,问道。

“嗯,在五叔那儿跟老四又喝了点儿。李怀还没回来?”李淼点头,又问起自家二小子。

“还在外面疯呢,不过也差不多了,十二点前肯定能回来。”

“大除夕的还到处疯,别人家也能容他,不像话。”

“啪啪”三娘放下擀面杖,拍了拍手上的扑面,开始和李念一起包。

“你平时得管管他俩,没一个省心的。”李淼从地上拎起暖壶,想找个杯子倒水,结果两次都没把杯子拿起来。

“爹,我来吧,你杯子都找不准了,别再把暖壶脆了。”李念赶紧凑过来接下暖壶,找杯子倒上水,“你这是喝了多少呀?”

“半斤,茅台。”李淼炫耀道。

“嚯,五爷爷请你们喝的呀,这么好的酒。”

“是呀,今天高兴,”李淼回忆起晚上李恺的分析会,心情又突然好起来,“呵呵呵呵,咱们老李家要出个能人啦,哈哈哈哈。”

“孩儿他爹,咋的了这是?”李淼画风突变,让李念娘儿俩有点蒙。

“我没事儿,我高兴,今天可是让我长见识了,小七儿了不得呀,咱们李家有李恺,可保三代无虞。”李淼得意的晃着头。

娘儿俩面面相觑,李念说道:“我爹真是喝多了,竟然能说出这么生僻的词,而且听着要表达的意思,好像还说对了。”

“滚球,就会笑话你爹。”李淼尴尬的说道。

赶上那个特殊时代,加上李淼不爱学习,所以他的初中毕业纯属混出来的,甚至不如一个正经的小学毕业生,跟别人交流时经常闹笑话。比如谈论“摄(she)影”技术时,他口口不离“摄(nie)影”,虽然是个多音字,但肯定不是能替代用的。还有一次,带媳妇和朋友去京都爬香山,登顶俯瞰大好河山之时,跟媳妇开心地说“这感觉,太‘峡意’了”,其实他想说的是“这感觉,太‘惬意’了”,闹的自家媳妇这个正经初中毕业生尴尬的不行。

李淼和他媳妇是初中同学,区别在于一个是优等生,一个是学渣。他们也不是自由恋爱,那时候不兴这个。毕业几年后,经媒人牵线,两人才再次相见,并在李淼入伍前订了婚。

李念是正经高中毕业,成绩也还说得过去,最爱挑他爹的茬,也算是一种家庭乐趣。

“小七儿又办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让你这么夸奖他。”三娘问道。

“不能说不能说,总之挺厉害,加上大丫头那事儿……这孩子将来出息大了。”李淼摇着头。

“跟我们也不能说?”三娘又问。

“不能说,君不密失国,臣不密失身,这事儿可关系着咱家的死活呢。”

“可了不得了,我爹又说对一个成语。”李念貌似惊喜的起哄。

其实这句话是李恺叮嘱大家要保密时说的,李淼只是记下来复述而已。

“不愿意说拉到,我们还不息的听呢。”三娘嗔道。

“再过半个月就都知道了,现在知道也没意思,还跟着着急上火。对了,以后让家里这俩多跟小七儿一块玩儿,能学个一星半点儿的也算长进。”

“那行,自从你动手打了悰儿,悰儿大部分时间都陪在五叔那儿,和小七儿天天见。”三娘应道,“说起悰儿……其实一万块钱咱家又不是拿不出来……难得他喜欢,再说了,你觉得多,也不能动手打孩子呀,还下那么狠的手。”

“我那天也是话赶话,这孩子死犟,非跟我顶……我以后注意。这不是咱家有没有钱的事儿,大哥二哥家的孩子都办了,哪个也没出这么多钱,都是三千。咱家破了这个例,你让大哥二哥怎么跟他们亲家解释,这不是让他们家宅不宁吗。再说了,那家人一开始就敢张这么大嘴,那以后肯定是个无底洞,这样的家主儿,咱们敢作亲家吗,有多少也不够填和的。而且,咱们家还有怀儿呢,也就是三四年了,这个数儿别人知道了,将来到怀儿时只能高不会低。”李淼还算耐心的跟自己媳妇解释。

“唉,可惜了,你说她爹也不替自己闺女想想,挺好的闺女……”

“算了,这种事儿要看缘份,他们俩没这玩意儿。我回屋了。”

“十二点还要放炮吃饺子呢,你再待会儿呗。”

“我不睡,仰一会儿,吃饺子叫我。”

……

李淼走时,李焱已经高了,他两场酒喝了有小一斤。

李淼在部队上呆过,酒量要好一些,还能自己走回家,李焱能坚持着不吐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李恺俩人把李焱架到西屋床上,鞋和棉袄给脱掉,拿床被子给他盖上。没脱别的衣服,醉酒的人返热,怕他半夜盖不住掀了被子再着凉。

常大龙用热水打湿毛巾,李恺接过来给李焱清理手脸。热毛巾的刺激,让李焱短暂清醒过来,看着忙碌的儿子,一个劲儿的傻笑。

“呵呵呵呵,儿子长大喽,儿子长大喽,以后管不了喽,呵呵呵呵……”

李恺皱着眉头假装生气的说:“别闹啊,儿子养到十四就不打算管啦,你这也太不负责任了,我告诉你,现在不管我,法律上还算遗弃罪呢,小心国家机器**你。”

“儿子……谢谢你。”李焱突然严肃起来。

“谢我,因为啥呀,我做了这么多好人好事呢。”李恺调皮的笑着。

“因为……你五爷,你照顾的很好,比我强,想得多,做的细,爸谢谢你。爸对你五爷的感情,比对你爷爷奶奶都深,没有他的恩情,就没有我的现在,我想报答他,可我……我连他对我十分之一的好都没报答呢……我没脑子,想不出他喜欢什么,需要什么,我还没有足够的时间陪他……你做的菜好,你考虑着他的身体,惦记着他的病……你做的东西他喜欢吃……还能养身体……我就会一味地让他去医院去医院……儿子,你用心了,爸谢谢你,呜呜……”

“老爸,咱不哭,你只是对五爷爷的病不太了解,不是不用心,不过你让我多学习多看书多读报,然后把我送过来照顾五爷,也是一样的呀。”

“不一样不一样,我心愧呀,呜呜……”

“好了老爸,咱不说这个了,这个话题等你清醒了咱们再继续讨论。你先告诉我你跟我妈约好的明天几点去村口接她,看你这状态,我估计你明天起不来。”

“十点……我十点到村口等她……呜呜……我心愧呀。”

“好了好了,不说了,咱不心愧,咱以后做的更好,咱父俩一起报答。喝口水,咱睡觉,来……”

“咕噜……咕噜……哦……我心愧呀……”

“不心愧不心愧,奥奥,睡觉觉,奥奥,睡觉觉……”李恺觉得可笑,挺大个人,喝多了跟个孩子似的。

不一会儿,李焱吧唧着嘴睡着了,李恺给他掩好被子,和站在一旁的常大龙悄悄走出屋,临走还把刷干净的痰盂放在对着李焱头部的地上。

两人来到对面的东屋,轻轻推开门,看李前进眯着眼靠坐在沙发上,还没有睡觉。

“臭蛋子,你爹咋样?”

“挺好的,刚睡着。我看看您睡了吗?”

“没睡呢,等你煮饺子呢。”李前进笑眯眯的说道,眼睛却有些红。

李恺回头看了看堂屋的座钟,还差二十分钟零点。

“爷爷,咱现在开始煮吧,饺子熟了,也就到点儿了,正好放炮。”

“煮吧,你爹睡着了,就别叫他啦,一会儿给他留一碗,万一半夜饿醒了可以吃。”

“好嘞。”

常大龙煮饺子的时候,李恺把炮仗拿了出来。

“份例”里的二踢脚和鞭炮都给了李悰,李恺买了几组“闪光雷”和六挂一千响的“大地红”。“闪光雷”摆在院子中间,引线拧在了一起,“大地红”并排挂在院门上,也把引线连在一起。

饺子熟了,先给李前进盛好一碗,让他坐在堂屋里准备好,堂屋门开着,能看到院里的情况。

“爷爷,时间到,开吃。”随着村子里逐渐响起的鞭炮声,李恺大喊一声,低头点着“闪光雷”的引线。门洞里的常大龙听见动静也点燃了“大地红”,然后赶紧向堂屋里跑去。

此时,整个伴山屯已经沸腾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五光十色的烟花渲染了整个天空,撕裂了黑夜,空气中瞬间弥漫了呛人的烟火味。

李恺看着院门处漫天飞舞的红色纸屑,听着清脆响亮的鞭炮声,扭头对李前进大声喊道:

“爷爷,新年快乐。”

第五十章 元日 酗酒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醒来……跟没醒似的,蔫头耷脑,昏昏沉沉,时不时的还会来一个无实物的呕吐表演。

这种状态的老爸李恺是不放心让他去接老妈的,路上骑着车再睡着,把自己扔地沟里,那就乐子了。

大年初一要拜年,这是必须要去的。

早饭依旧是饺子,吃饺子前还放了两挂“大地红”。

过年吃饺子,在李恺看来是一种“陋习”,除夕晚上、初一早上、初一中午、初二中午还有初五中午都要吃饺子,关键是这个年代物资还不丰盛,九成人家的饺子都是猪肉大白菜馅的,如果能碰上一顿差样儿馅的,比如猪肉萝卜干的,嘴都能瞪绿了。

不过李恺也不敢说,若斗胆稍微提起话头儿,必然会遭到李焱的一顿斥责,然后“肉馅饺子还敢说吃腻了,这话想想都是罪过,才吃上几天饱饭呀,才几天不想着猪肉流口水呀,你竟然……巴拉巴拉”一大套教育。

可李恺真是有些“忧伤”,前世猪肉牛肉羊肉的饺子想吃就吃,就算是龙虾三鲜的自己也吃过多次,而且搭配的是各种新鲜蔬菜,实在对这种基础馅料的饺子提不起兴趣。

本身也不饿,李恺象征性的吃了几个。

吃过早饭,先给李前进拜年。安城习俗,只有给直系的隔代长辈拜年才需要磕头,而且是磕三个。不过李焱打破了这个习俗,率先恭恭敬敬的给李前进磕了三个头,说了一堆吉祥话;李恺兄弟拜年的待遇比李焱要高,磕过头后,一人还领了一个六十六块钱的大红包,崭新的第三版人民币,六张大团结,六张女拖拉机手。再有十年这版人民币就要退市,值得收藏。

这边完成仪式后,就要去爷爷奶奶那边与大部队会合了,先给爷爷奶奶拜年后,再由李鑫带领众人去给村里辈分高的人家拜年。

村里拜年挺有意思,村路上随处可见以家族或家庭组成的队伍,穿梭在各家各户,被拜访的主家会准备些零食(瓜子、花生、糖果)和茶水招待来人,然后相互恭维,彼此祝福。

更有意思的是,即便两家平日里不对付,彼此不会登门拜年,但在路上碰到也会热情的打招呼,说声“过年好”,但过了今天,依旧是老死不相往来。因为大年初一是元日,新年伊始,绝好的日子,不能因为怨气破坏了欢乐祥和的气氛。

“团拜”活动李恺不参与,再高的辈分,彼此又不认识,没必要搞得莫名其妙。再说李前进一个人在家,不方便招待客人,需要赶回去端茶倒水。

来五爷家拜年的人果然很多,一波接一波,不过大家很默契,后一波到了,前一波赶紧客气的和来人打个招呼,然后跟五爷再说两句吉祥话,就告辞离开,继续去下一家。

“团拜”活动是七点来钟开始的,到了九点半的时候,李前进家来的人就稀稀拉拉了。

李恺看时间差不多了,蹬着三轮车带上常大龙去村口接刘凤芝。

两兄弟到得早,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安城——尧县”的长途车晃晃悠悠开来。

“老妈---”

刘凤芝一下车,就看到马路对面要跑过来的小哥儿俩。

“哎,别过来了,小心车。”刘凤芝说着加快了过马路的脚步。

“老妈辛苦了。”李恺殷勤的说道。

“辛苦啥,不辛苦。咋你俩来了,你爸呢?”刘凤芝把手里的点心匣子放到三轮车上,搂着两个孩子问。

“老爸应该不是在拜年就是在去拜年的路上,早上说好了,我俩来接你。老妈,我悄悄跟你说个事儿,”李恺故作神秘的前后左右看了看,“老爸昨天喝多了,晚上年夜饭喝了三四两,后来在五爷那儿又和我四伯撅了一瓶茅台,总共喝了八九两白酒。老妈,得管呀,太嚣张了,这还怎么给我和大龙这种祖国的花咕嘟做榜样啊。”

“行,一会儿见了他我说他,太不像话了。”刘凤芝笑呵呵的说,“大龙怎么样,这几天还习惯吗?”

“嗯,习惯。”常大龙从棉袄里掏出一个装满热水的输液瓶子,瓶子用枕巾包着,“妈,冷,你抱着它。”

“嗯嗯,谢谢好儿子。”刘凤芝很感动,左手接过瓶子,右手揉着常大龙的头发。

“老妈,你不能这样,主意虽然是大龙想的,可这个瓶子还是我找的呢,你不能厚此薄彼光夸他呀,他这是不正当竞争,争宠。”

“嗯,瓶子是我哥找的。”常大龙憨憨的笑着。

“好好,都是好儿子,”刘凤芝手指点了一下李恺的额头,“不许欺负弟弟。”

“啊---完了,我失宠了。”李恺夸张的大叫。

“好了,赶紧走啦,咱们回去教育你爸。”

常大龙拍了拍车帮上没有尘土的坐垫,扶刘凤芝上三轮车坐好,自己也窜了上去。

“起驾----”李恺大喊一声,三轮车平稳启动。

“大龙,这几天吃的好吗,也没见胖起来。”

“吃得好,都是我哥做的饭,我哥做饭可好吃啦,还舍得放肉。”

“你哥做饭?你们顿顿吃熬菜呀?”

“不是呀,哥会做好多菜,又好吃又好看。”

“是吗?我记得他也就会熬菜、煎鸡蛋,还有西红柿炒鸡蛋,醋溜土豆丝,好吃?”

“不是不是,他还做了蜂蜜土豆泥,百财交子,还有好多。”

“百财交子?怎么做的?”刘凤芝纳闷的问道。

“就是……”常大龙详细的把“百财交子”的制作过程给刘凤芝叙述了一边。

刘凤芝惊讶了一会儿,冲着李恺后背给了一巴掌,“你跟谁学的,什么时候学的,都不做给我们吃。”

“此事说来话长,还要从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说起,”李恺神神秘秘的说,“我正在睡梦中,有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出现了,他对我说‘孩子,你本是九重天凌霄殿的厨神,因为玉帝内分泌失调,斥责了你几句,你就在他吃的菜里加了大量芥末,玉帝大怒,把你贬下凡间。我是天宫里的御膳房总管,平时咱俩关系最好,特意下凡把这本厨神手册送来给你,希望你早日重回天界。’然后他把一本书冲着我的脑袋砸过来,我就给醒了,醒后就发现自己会做好多菜。厉害吧。”

“哦,神仙下凡呀,厨神转世呀,”刘凤芝冷笑着连着给了李恺后背几巴掌,“了不起呀,编,你接着编。”

“哎哎,别打了,别打了,再打翻车了。”

“老实交代。”

“好吧,我招了。会做的这些菜,大多是跟胖三儿偷学的……”李恺给自己编了一个“师傅”,又把李前进胃、胆的病情和自己开发这些菜的初衷对刘凤芝说了一遍。

李恺的厨艺是前世多年修炼的,现在暴露出来肯定要有个出处,说偷学的,也是避免父母去求证。

“奥,表现不错,跟你爸一样有心,你爸的技术也是给老师傅打下手时一点点学的,”刘凤芝赞许的说,“回头记得挨个给我做一遍,我得尝尝。”

“没问题,我再想想做些别的花样,让你尝个够。”

“好小子。”李恺又被拍了一巴掌。

……

到了李前进家,刘凤芝先给五爷拜了年,又把两盒点心送上,就赶紧去了自己公公婆婆那里。

李恺想让老妈先休息一会儿,毕竟刚下的夜班。刘凤芝没听他的,说在长途车上眯了一会,不困。

其实怎么会不困呢,只是还能坚持而已。李老太算着时间呢,再晚一点儿过去,保不齐就要添些口舌,实在犯不上,她不想给李焱添麻烦。

见到李老太时,对方果然是一脸的不屑,见她空着手来,脸色更是难看。李老太已经养成习惯了,老四家的每次来,都要带些东西才行,反正他们两口子挣钱,不孝敬自己,留着也是糟蹋,不定便宜了哪个不相干的。

“娘,我去给嫂子们打下手,您老歇着吧。”刘凤芝见婆婆不咋愿意搭理自己,也不想在屋里多待。婆婆打心眼里看不上自己,各种挑剔她是知道的,不过怎么说也是自己婆婆妈,真置气,难受的是夹在中间的李焱。刘凤芝舍不得自己丈夫难受,觉得李焱这么多年已经很不易了,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再招了埋怨,所以能忍的,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所幸这种碰面机会也不多。

“老四家的,你明天是休息吧。”李老太突然精神了,主动询问道。

“嗯,娘,我明天下夜班,也算休息。”刘凤芝心里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你明天下班来我这儿做饭吧,你手艺好,做饭好吃。明天你妹子回来,让她尝尝你的手艺。”

“……娘,明天是初二,妹子要回来,我也要回我娘家的,这是传统,恐怕来不及给她做饭,再说我做的菜也就那样,算不上什么好手艺。”

“你娘家那老远,非要来回跑个啥,再说你年年初二都回去,少回去一次能咋的。”

“还是要回去的,平常还好商量,年初二闺女不回娘家可不行,外人知道了会说婆家不懂规矩,不看事儿,刻薄媳妇,我可不能让我们家李焱受这不白之冤。”刘凤芝气的差点儿呕出血来,但还是压着脾气说道。

“哼……那你说,让你哪个嫂子留下来帮我做做饭呀,没人帮,光我这把老骨头也不顶使呀。”

这话没法儿接,李老太明显是在设套儿,刘凤芝说了谁,谁就会把怨气记到她身上,正月初二让自己不回娘家,留下来伺候小姑子,搁谁身上谁也腻歪,你自己不干,凭啥让我干。

“娘,这我可不敢说,哪个出嫁的闺女,大年初二不回娘家呀,谁留下来也不合适。我给您出个主意,咱们今天预备的菜多,您捡着你们爱吃的上桌前留下一些,明天您闺女来了,上蒸锅一馏,又方便又干净又快。”

“……算了,你出去吧,就知道指望不上你,儿媳妇哪有真心疼婆婆的,唉,都是白眼狼。”

“……那娘您歇着,我去帮忙了。”刘凤芝本想辩解几句,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媳妇跟婆婆就没法儿讲理。

第五十一章 归宁 大年初一的团圆饭李焱两口子就吃了个腻歪,原因是李恺没来,和常大龙一起陪李前进吃的。

李恺记得李前进是过了年不久就去世的,但具体时间回忆不起来,好像是元宵节那天李焱回来陪老爷子过节,发现他情况非常不对,赶紧送去医院,诊断结果是哪个器官癌症晚期,另外还有尿毒症、胃溃疡、肝硬化等其他病症,抢救了几天也没能留住。

所以李恺只想在老爷子最后的日子里多陪陪他,让他能开开心心的充分享受天伦之乐。

午宴上,李老太阴阳怪气的旁敲侧击,指责李恺的家教不好,不孝顺,大过年的不来陪自己爷爷奶奶,去陪一个外人,还以为能占到多大便宜呢巴拉巴拉。

如果李恺在,只能回她一句“呵呵”。

李焱两口子很尴尬,也没办法解释。

不过整个族群没有一个人接李老太的茬,连李振江也横了她一眼。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该散散。

李恺也很快得到了消息,李怀散场后第一个跑过来给他报的信儿。

李恺听了也是一乐,管她呢,几句怂话又伤不了自己一根头发丝,谁对我好,对我真正的家人好,我当然要对谁好,李恺可不是唯血统论的支持者,亲是亲,情是情,俩字儿能合在一起有合在一起的处法儿,合不到一起也有合不到一起的处法儿。也就是生在了这个时代,这要是2020年,李恺能怼到她大肠发干。

下午就要走了,李恺干脆连过去跟爷爷奶奶告别的程序都省了。

明天是归宁日,要去尧县姥姥家,所以下午得回机械厂。

李焱两口子回来脸色本来不好,可看到李前进时又恢复了满脸笑容。两人围着李前进有说有笑的唠了些家常,又嘱咐了几句,看到李悰过来又叮嘱了他几句,总之是各种不放心。

李恺跟李悰解释自己备下的半成品菜该怎么做,一共准备了七八样,调剂着吃,能吃到初三中午。

……

破旧的客车摇摇晃晃行驶在省道上,目的地是尧县,在安城西面,距离七十多公里。

伴山屯也在安城西面,甚至就在去尧县的必经之路上,刘凤芝原本想让李恺哥儿俩初二上午在村口等着,客车经过时再把他们捎上。可李恺执意要跟他们回机械厂,第二天再一起出发。李恺不喜欢等待,尤其是这种双向的等待,不仅要惦记车什么时候到,千万不要错过,还要担心对方有没有在担心自己会不会错过车。

车厢内刘凤芝靠在李焱身上睡得很沉,车身的晃动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可能是和丈夫孩子在一起很踏实吧,就像前世说的那种矫情的“安全感”。

这几天太辛苦了,化纤厂的一线工人都是三班倒,没有节假日,即使过年也一样,不过赶上年三十、初一和初二这三天上班是给双倍工资的。刘凤芝今天是下第二个夜班,早晨不到九点吭哧吭哧赶回家,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拎起准备好的东西马不停蹄的去赶车。过年期间去往尧县的长途车车次少,初二只有两趟车,上午这趟车是九点从长途客运站发车,经过机械厂生活区时差不多九点二十,如果错过了,只能等下午那趟了。

中途上车是很难找到座位的,尽管票价一样,还是一位妇女把坐在身边的女儿抱坐在腿上,腾出一个位置,让刘凤芝坐下。李焱就站在刘凤芝座位旁的过道里,让自己媳妇赶紧休息一会儿。

刘凤芝一会儿就睡着了,开始还能靠在椅背上,随着客车的颠簸开始慢慢的倾斜,倒在了李焱身上。李焱一只手紧紧住着靠背,尽量控制自己身体的晃动,生怕惊醒刘凤芝。李恺兄弟俩则找了几张废报纸,铺在地上,直接坐在过道里。

这辆车已经超员了,李焱他们上车时有四五个人挤在过道里,不过这个年代客运车超员还不算是个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不是太夸张的情况,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又赶上是在过年期间,人们的宽容心更要大一些。

长途车一路向西,因为西部靠近山区,温度要比平原低得多,所以前几天的雪下的也要大一些,虽然已经过了八九天,但雪一点融化的意思都没有。

远处起伏的太行山脉,虽巍峨耸立但不饰铅华,如同当年叱咤战场的“白袍兵”,静若处子,蓄势待发。

道路两旁各是一排高大的杨树,光秃秃的枝杈上都是积雪,偶尔还会出现一个雪疙瘩,那是鸟儿的巢穴,鸟儿飞往南方过冬了,遗弃了自己的小窝。没有茂密树叶的遮挡,小窝暴露在天地间,被雪片包裹成白色的球体,如果不是底部灰黄色的一圈,没有人能判断出它是个什么东西。

田野也是白茫茫的一片,积雪目测能没到小腿肚末端,雪很干净,一闪一闪的反射着斑驳的阳光,熠熠生辉。雪地上偶尔还会出现一些竹叶似的禽类爪印和梅花状的猫狗足迹,显露着冬雪的俏皮。麦苗应该是妥协了,全部都蛰伏在积雪的淫威下,它们在忍耐,忍耐到春天回来,有了春天这个外挂的加持,他们还会再次直起倔强的脊梁挺拔于天地间。

省道中间的雪因为往来车辆的反复碾压摩擦,融化不少,情况却更加糟糕,积雪融化再结冰,不仅光滑,而且顺着车辙印结的冰,坑坑洼洼,危险系数无形中增大了许多。所以车开的很慢,往常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今天起码要走上两个小时。

李恺坐在过道里,左摇右晃的像个二傻子,心里暗暗发誓,必须要想办法整辆车,要汽车,要小轿车,面包车都不行,太折磨人了,费时费力。不过现在合资车还很少,轿车好像还只有桑塔纳和标致,标致不清楚,桑塔纳可是一代“神车”,可惜价格贵的离谱,据说1984年面世时,市场价就将近二十万,二十万彼时能在京买好几套四合院了,四合院买了是增值,汽车是贬值,不合算。可以买二手车,不超过三万?四万?五万,对,不超过五万的话就买一辆,咱不差钱。

李恺打的是那些金条的主意,他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变现,然后先给自家买辆小轿车,自己未满18岁不能开,可以让老爸开,有车以后办事要方便多了,还可以阴天下雨接送老妈上下班,省的遭罪。

晃悠了两个多小时,长途车终于进入尧县县城,李恺姥姥家就在县城里,所以不用随车去尧县的客运站,四人直接在县城下了车。

李恺姥姥家在县水泥厂家属院,是平房,两间正房,一间作客厅一间作卧室,不过客厅里也有一张床。院子里还有两间小屋,都只有三平米左右,作为厨房和杂物间,这样原本就不大的院子挤得只剩下十来平米了。

李恺姥爷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除了姥姥,还有一个舅舅一个姨,舅舅刘志强,在县罐头厂工作,普通工人;小姨刘凤鸣,在一所小学做老师。兄妹俩都已结婚,刘志强的媳妇黄晓敏跟他在同一个厂里工作,也是个普通工人,刘凤鸣的丈夫齐凯军在物资局,是个副科长。

姥姥看到李恺他们来了,兴奋地直拍手,在院子里就把大外甥抱在怀里,一阵嘘寒问暖。刘凤芝嫉妒的扭头要走,姥姥在她屁股上“狠狠”给了几巴掌,她才兴高采烈地进了屋。

屋里小姨一家早到了,见到李恺,小表妹齐美玲一个饿虎扑食就挂在他身上,还用双腿把李恺锁住,“小恺哥哥,我想死你了。”

“好了好了,快下来,勒我脖子呢,我站不住啦,不好,要倒了,要倒了……”李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弯腰,尽管齐美玲抱着李恺的脖子努力向上使劲,但蜷缩的屁股还是一点点的接近地面。

“哎呀哎呀,你快说投降。”齐美玲一边回头看着地面,一面喊。

“投降,投降。”

“那缴枪不杀。”

“你先把我放开,让我把枪拿出来呀,不然你缴什么。”

“那你老实点儿,八路军优待俘虏。”

“老实,绝对老实。”

“嗯。”齐美玲这才满意,小心的先把双腿松开着地,再松开手,然后眨着两只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李恺。

李恺打开带来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袋子“大白兔”奶糖。这是上次回安城给五爷买回礼用的杂拌糖时一起买的,这种糖虽然算稀罕物,但在安城商场还是有的,何况是在过年时节。同时还买了一盒“义利”的巧克力威化和一斤小包装的栗羊羹。

“谢谢哥哥。”齐美玲一把抱住奶糖,转身就要跑。

“干什么,这是小辉你们俩的,你不能都拿走。”李恺赶紧拉住她的胳膊。

“才不信呢,你肯定还有一袋呢,别想骗我。快把我放开呀,我妈不让我吃太多糖,怕我坏牙,一会儿肯定要没收的,我得赶紧藏起来。”齐美玲小声说着,紧张的向自己妈妈看去。

小姨、小姨夫和姥姥正在听刘凤芝介绍常大龙的情况,现在还无暇顾及这边。

“好,你悄悄的,包里还有巧克力和栗羊羹,你都拿去藏起来,等小辉回来你俩分。”李恺也压低声音说道。

“耶,小恺哥哥万岁,木啊。”齐美玲在李恺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把奶糖塞回书包里,迅速跑进卧室。

第五十二章 证实 刘志强两口子是下午回来的,还带着他们的儿子刘建辉。黄晓敏娘家也在县城,平时也能经常回去,所以归宁日只是一家人在娘家吃了个饭而已。

晚饭是李恺主动请缨主厨的,既然已经展示了自己天赋异禀的“才华”,李恺不介意给大家加深一下印象,让他们逐渐消除惊异,认可事实。

李恺的手艺不出意外的获得了所有人的称赞,舅舅更是表示好吃的不可思议,超乎饭店厨师的水平。没等李恺自己解释,刘凤芝就“平淡”地将自家儿子怎样心疼辛苦养家的父母,为了让她们能吃上可口而应心的饭菜,如何“忍辱负重”的到饭店里偷师,如何“卧薪尝胆”的潜心学习手艺,后来为了孝顺和照顾长辈,又如何了解饮食禁忌,尽心创新菜肴……中间还插入了两件李恺自己都不知道也没经历过的“番外故事”。

李焱听着,也“醍醐灌顶”般的频频点头,并一再表示,昨天晚上李恺就说要给他姥姥做一顿丰富的美食,因为他姥姥这些年太辛苦太不容易了。

煽情的戏份发力有些过猛,把姥姥的情绪给整下来了,抱着李恺噼里啪啦掉眼泪,嘴里一个劲儿喊着“好外甥,我的乖乖好外甥……”

相对应的,六岁的齐美玲和八岁的刘建辉,则被各自父母狠狠教育了一番,小辉还好些,只是低着头嘴里“嗯嗯”的应着,小玲则不然,眼睛白瞪着李恺,嘴里狠狠地咀嚼着“糖醋里脊”,“咯吱咯吱”的牙齿磨合声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李恺觉得自己有必要费些心思重新修复一下与两兄妹之间的情谊了。

李恺重生后,做事情一直很谨慎,总怕不小心暴露自己的“秘密”,所以说话、举止、做事情、都在努力的模仿“自己”,当年的自己,既要符合这个时代,也要贴合自己现在的年龄,但百密一疏,人总是感性动物,有时候不可能控制的滴水不漏。

就像这次“做饭事件”,李恺是从心里敬重和关心李前进这位睿智慈祥的长辈,希望他在最后的时间里能感受到晚辈关怀的温暖,结果不小心把自己会做饭而且做得很好的事整的人尽皆知。

做饭的手艺是前世带来的,很多烹饪手法和技巧在普通老百姓之中还没有普及,更重要的是,这种能力不应该掌握在一个十四五岁孩子的手里,他没有时间和机会能够系统学习到这些。

可李恺还是低估了父母对自己的宽容和“理解”,不仅接受了这个事实和李恺阐述的因由,还自行脑补完善了整个过程,包括感人的动机,坎坷的过程,喜悦的结果。

也许在他们认为,儿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因为外因或内因,随时随地都是会发生变化的,如果是好的变化,进步的变化,他们都能理解。在他们的认知里,自己的儿子本身就是与众不同的,之前没有表现出来,是没有“开窍”,一旦开了窍,他就是要拯救世界,也是能理解的。他们甚至会自责,是因为他们没能给孩子创造舒适的生活环境,营造良好的学习氛围,培养浓厚的求知兴趣,否则孩子的成就远不止此。

年龄小怎么了,甘罗12岁为相,李元霸12岁打遍天下无敌手,自己儿子14了,会做个菜很稀奇吗?没时间学,可以挤时间呀,那谁不是说过吗,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没机会学,可以创造机会呀,那谁谁不是也说过吗,机会是人创造出来的。更何况,自己儿子是天赋异禀,绝顶聪明,别人用一个月学到的,自己儿子最多需要两个下午。

所以,无论自己儿子取得哪方面的成绩,都是天时地利人和必然的。

虽然这种思想有点儿不讲道理,可有些事我用得着跟你讲道理吗?你又不是我儿子,我们也没妨碍到你。

不止李恺的父母,相信绝大多数父母都有这种通病。

晚饭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圆满结束,整个过程温馨感人,如果非说有点儿不完美,那就是李恺舅舅喝多了。

刘志强抱着院外的大树,吐了一个昏天黑地,嘴里一边喷涌一边絮叨着“白喝溜,白喝溜。”

……

第二天的饭食,姥姥再也舍不得让李恺上手了,仿佛做饭是件了不得的辛苦活儿,李恺做顿饭要耗费掉半生的修为。

李恺只好包揽了带孩子的任务,牵着小辉,背着小玲,带着大龙,逛了半天县城。

因为昨天饭桌上无意中给两个孩子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李恺不得不耗资百余元,给弟弟妹妹买了新书包新文具,外加若干零食,还单独跟齐美玲口头签订一些“期货协议”,才算勉强恢复了和平的“双边关系”。

回到姥姥家,刘志强也过来了,还带着一箱罐头,说是厂里内部处理的残次品,让李焱他们回去时捎上。刘志强昨晚回家后,又折腾了半宿,早晨黄晓敏母子过来时,他实在是起不来。

吃过午饭,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李焱一家就要回返了。

齐凯军从单位找了车,还带上一桶十多斤的鲜榨花生油,把一家四口送到客运站,并抢着给买了车票。

回程四个人是都有坐位的,可路途依旧“坎坷”,再加上一箱罐头和一桶油的运输压力,李恺更加坚定了买车的想法。

回程车路过伴山屯村口,李恺和常大龙下了车,李焱把罐头箱子打开,让他们带几个过去。

罐头一共十二个,都是铁皮罐的,没有贴标签,只是用“红蓝铅笔”在上面标示着铁皮罐里装的内容。看不出来这些残次品的不合格处在哪里,不过舅舅说了,保质期没问题,半年之内正常食用。想到五爷经常咳嗽,就选了四罐梨子的,又发现竟然有荸荠的,便也拿上两罐。

因为约好和同学们去给老师拜个“晚年”,初六这天李恺带着常大龙又回了生活区。全程李恺都很热情,口若悬河,妙语连珠,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因为今天是卫生纸厂开工的日子。

尽管记忆里今天纸厂的机器又会故障,而且是跟上次一样的毛病,可李恺还是不放心,因为前世不知道哪个傻叉说过“记忆有时候也是会骗人的”,些许有点儿道理,毕竟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很担心会出现偏差。

直到下午李焱带着两人回到伴山屯,再次密会了李淼,才确认消息:机器果然故障了,和上次同一个位置。

实锤了,所有的推测进一步得到了证实,而初四晚上也恰好是方金旺值得夜班。

“我建议,不动声色,一切按部就班,以往怎样的处理程序,这次还接着怎样处理,不要显示出怀疑或愤怒的情绪,稍微表现出一点点心疼、懊恼、无奈的样子就行,把握不准就少说话,新年开工第一天就出现这样的事,难免心情郁闷,不想说话很正常。”

“那我呢,我怎么表现?”李焱问道。

“你正常维修就行,零件该换换,赶紧修好,拿钱就撤,不用给他们好脸好气儿。对了,三伯,”李恺转头对李淼说,“你还要假装无意间跟别人说机器是二手的,出故障很正常,有毛病就修这一类的话,尤其是那几个厂领导,麻痹他们,表示你没有起疑,给他们点儿信心。”

李淼和李焱相视了一眼,点点头,该干啥干啥去了。

一切按部就班的的发展着,可李恺觉得还不行,还差点儿东西,他不止想给父亲和三伯洗清冤屈,逃过此劫,他还要把这几只狼彻底铲掉,想达到这个结果,只能找外援了。

李恺来到村里的小卖店,这里有台公用电话。拿出张纸条,照着上面的数字,拨了出去。

“你好,安城刑侦大队。”一道沧桑厚重的声音传出。

“您好,打扰您了,麻烦您帮我找一下程汉坤程队长。”李恺礼貌的回答。

“你是哪个?”

“您就说,他的一个子侄找他有事。”

“……我就是程汉坤。”

“……”

李恺尴了个大尬,这人咋不按牌理出呀。

“程叔叔您好,我是黄平的侄子,石门的黄平,他说和您是好兄弟,叮嘱我有时间要去拜访您。”李恺赶紧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恺,木子李,恺悌君子的恺。”

“哦,你小子呀,年前你黄叔跟我说起了你,还说给你留了我的联系方式,我还等着你跟我联系呢,结果这一等,正月初五都过了。”

“程叔叔,我不是怕年前您忙,去了打扰您吗,绝对没有怠慢的意思。这不刚过初五就赶紧联系您吗,您看您什么时候给我个机会,让我去拜访您一下?”

“呵呵呵呵,好小子,还挺能说,行呀,什么时间,咱俩见一面。”

“我随时都行,我就一小屁孩儿,现在放假呢,有的是时间。总听说你们的工作废寝忘食的,所以看您什么时候有空儿,我是随时能到。”

“那行,那就……明天中午吧,明天中午十二点,咱们约在天意斋。你知道天意斋在哪儿吗?就在市局东门,你到了这儿就能看到。”

“好嘞,那咱们就明天中午天意斋,我等您。”

“好。”

挂了电话,李恺撂下五毛钱,转身出了小卖店,嘴角上扬,小声自语着:“其实,我是个好人,是你们过分了……”

第五十三章 前奏 天意斋,一家回民餐馆,干净卫生,色香味俱佳。餐馆的正厅很大,中间摆着八张十人圆桌,四周抵着墙是转着圈的一排小桌,每张小桌可坐4—6人,此外还有六个雅间。

虽然只有两个人,李恺还是定了一个雅间,他到得早,在雅间里坐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到大厅门口去迎程汉坤。

其实李恺殷勤的有点儿多余,两个人头次见面,互不相识,怎么接?

已经是饭点了,门口络绎不绝的有人进入,终于,一个长相威武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进入李恺的视线。

男人仔细环顾了一下正厅里就餐的人,犹豫了一下,向前台走去。

李恺赶紧走到他身后,试探性的叫道:“程叔叔?”

男人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李恺,“你是?”

李恺热情的走到他面前,“您是程汉坤程叔叔吧,我是李恺,我定了雅间,带您过去吧。”

男人点了点头,随着李恺向雅间走去,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意。

到了雅间,李恺请男人坐了主位,自己坐在他右手边,先把沏好的茶水给他倒上。

“李恺?我是程汉坤,不过我有点儿纳闷,咱俩从没见过,而且我今天穿的是便装,你怎么就能肯定自己没有认错人。”程汉坤问道。

“程叔叔,您给的提示已经够多了,首先您是一个人,咱俩约时间时您没提过会带朋友过来,所以符合基本点;其次您腋下夹包的姿势,明显是一位意气风发的机关干部,而这周边只有市局一个机关单位;您走路的步态,带着军人的气势,也符合警务人员的气质;您在看了一圈厅里的情况后,就走向前台,说明您是在找人,你没想到我在门口等您,又没有看到单独等人的食客,所以准备去前台询问一下雅间的预定情况;有这些信息,即使没办法肯定,也值得赌一把了,所以我就上前问问,即使问错了也没事,我就是一个孩子,认错人很正常。”李恺解释说。

“……哈哈哈,黄局跟我说起你时,很是赞赏,果然名副其实,你很聪明,观察力很强。”

“黄叔叔夸我的话,您听听就得了,当不得真。他跟我爸是患难之交,把我当子侄看,介绍自家孩子时,难免夸大其词。”李恺谦逊说。

“我看不见得,你这观察力……你将来考警校吧,出来我把你要到市局,我亲自带你。”

“可别,程叔叔,我今天是存了卖弄的心思,总不能黄叔叔介绍我认识您,结果真来了个小屁孩儿吧,卖弄一下,蒙对了,不是显得咱肚子里也有二两香油嘛。实在是班门弄斧,让你见笑了。”

“哈哈哈哈,你呀,现在看起来,还就真是个小屁孩儿。”

“程叔叔,您点菜。”李恺双手把菜单递过去。现在的菜单还真是“菜单”,就一张厚实的硬纸片,没有彩色图片,也没有装订成册,简单直接,“我知道你们有规定,中午不让喝酒,我就让服务员给拿了几个健力宝,您凑和一下。改天黄叔叔来了,我让我爸陪你们一醉方休。”

“好,我也叫你小恺吧,显得亲近,”程汉坤接过菜单,“多点几个肉菜,你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要多吃肉。来个黄焖牛肉,再来个大蒜肚条……”

……

“这个犯罪心理学的概念在国内前几年就有了,不过你说的精神病学和它有什么关系?”

“精神病学在犯罪方面,主要涉及精神障碍、人格障碍、性心理偏异等几个方面,可以概括为心理变态……”

……

“DNA技术,在法医那边也只是刚刚起步,你认为这项技术对刑侦工作有很大作用?”

“简单举个例子,罪犯在犯罪现场留下一滴血,甚至一口唾液,通过DNA技术检测,能准确鉴定出罪犯性别,您说对你们的刑侦工作的破案方向是不是很有帮助;将来如果能够建立一个大型的DNA数据库,里面有所有罪犯甚至所有人的DNA数据,您想想,到时候只要获取到罪犯的一根毛发,通过对比筛除,就能很快锁定罪犯身份……”

……

两人相谈甚欢,李恺虽然不是专业的,不过前世侦探、悬疑、犯罪类的电视剧、电影看得实在太多了,尤其是那种反转再反转的连环案。他以“听说”、“在外国”的名义随便编了几个案例,程汉坤感到匪夷所思。毕竟这个时代的刑侦技术还差些意思,罪犯的犯罪手法也有待提高,李恺随便拿出份“剧本杀”都能让他瞠目结舌。

从黄平那里听说李恺的情况,程汉坤还觉得言过其实,今天随便聊聊,确实感觉获益匪浅,难道真的有人是生而知之?

“程叔叔,其实这次来,还真有点儿事需要麻烦您。”

“哦,说说看,能帮的一定帮。”

于是李恺把李淼遇到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分析判断,表示自己报案,希望程汉坤能接受这件事。

“小恺,你分析的有道理,我也大致认同你的判断,不过……”

看程汉坤有些犹豫,李恺说道;“程叔叔,我知道,您这里是市局刑侦大队,这种小案子有点儿浪费资源,其实交给下面的派出所就能处理。之所以麻烦您,就是希望能一步到位,毕竟下面的单位联系太多,拖就能把事情拖得没了结果。村长这个级别的人有贪污受贿行为,是不用惊动监察机关的,但是这里面又可能涉及到乡里某个人,如果只是让乡派出所处理,可能……夜长梦多吧。如果您这里来处理,我们配合您直接抓个现行,再加上现在掌握的一些证据,可以让他很快交代,迅速结案。”

程汉坤思索着,其实案子接了也没什么大事,算不上越俎代庖,再说了,黄平特意说过希望自己对这个孩子关照一些,可见关系匪浅;而且这案子也是要求正常办理,没有任何违纪的地方,所以这个面子还是能给的。

“那好,这个案子我们接了,就按咱们判断的正月十五晚上,去抓他个现行。”

“那辛苦程叔叔了。”

“辛苦谈不上。你真对刑侦工作没兴趣?”

“……”

“可惜了。”

时间流逝,接下来的几天里,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李焱用不到一个小时就排除了故障,换了配件,然后没在伴山屯出现过;李淼每天按部就班的上班,循规蹈矩的下班,时不时的开个小会,给工人们训个话,很平常的样子;李恺几乎是足不出户,精心调制各种美食,把李前进吃的那叫一个舒坦;期间程汉坤便衣来了一趟,和李恺聊了半天。

正月十二那天,村会计曾秉义把一本东西交给李前进,不过老曾表示远村的老丈人卧病在床,需要人去服侍几天,问李前进自己去几天合适。李前进跟他说,这可是大事,怎么也得过了元宵节。于是第二天曾秉义就向村里请了假,带着媳妇去了老丈人家。

“老李,咱们明天又是老规矩,放假一天?”方金旺走进李淼的办公室,做到办公桌对面,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烟,抽出一颗来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李淼压住心里的厌恶和恼怒,把桌子上的烟灰缸向他推了推,平静的说到:“明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惯例不都是要歇一天嘛。办公室那边儿的元宵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吧,我看老董带着人在办公室忙活一上午了,一人两袋,一斤一袋的。”方金旺轻佻的把烟灰直接弹到了地上,似乎弹得不彻底,对着烟头又吹了吹,烟灰吹落在办公桌上。

“我一会儿过去看看,争取中午下班前给工人们发下去。”

“其实要我说,弄那破玩意儿干啥,虽说值不了几个钱,架不住量大呀,几十号人呢,白花几百块钱,不值当的。”方金旺不屑的说道。

“你这话说的,这是工人福利,工人应该享受的,怎么会不值当,都是乡里乡亲的。再说了,厂子对他们好,他们才会全心全意的干活儿。”

“你这就是从国营厂那儿学的坏毛病,他们现在也不行了,你以为还是以前呢,进了国营厂子就跟祖宗坟上冒青烟似的,好像有多了不起一样。要我说,直接用钱说事儿,给工人把工资涨上去,每个月能多挣个二三十块钱,他自然就会全心全意的干活儿,比狗都忠诚。”方金旺的语气说不出的狂妄。

“方副厂长,那是厂里的工人,也是咱们村的兄弟姐妹,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李淼不由得加重了语气,有些斥责的说道。

“啊?哦,开玩笑,我就是开个玩笑,您咋还认真了呢。”方金旺心里一惊,赶紧陪起笑脸。

“方副厂长,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先去忙吧。”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那我去忙啦。”方金旺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出去后随手关上了门。转过身去,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了上去,眼神中透露着阴狠的目光。

李淼看着方金旺出去,气恼的抓起桌上的烟,想了一下又放下,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也出了屋,向楼下的行政办公室走去。

“老董,弄清了吗?”

“厂长来啦,弄清了,小张已经去通知了,让各个部门派人来领。主要是上午元宵送过来的晚了,不然早弄清了。”

“嗯,明天放假,值班咋排的?”

“哦,我值白天,老方值晚上。”

“嗯,辛苦你们了。明天过了,年也就算过完了,也该结束了。”

“是呀,这年过的,比平常都累。”

“呵呵”

第五十四章 交代 元宵夜,月明风高。

方金旺从值班宿舍的床上翻身坐起,借着月光第N次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九点了。

下床,伸手从床底下掏出一双“解放鞋”,套在脚上。把压在床尾的皮夹克拎起来披上,从兜里掏出“希尔顿”,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又长出一口气。

娘的,过了今晚,我看你还牛什么,你以为到时候还会有人能帮你吗,就凭那些臭工人?一个村办厂的小厂长,整天说什么为村里创效益,为工人谋福利,简直就是个傻逼。这年头儿,谁他娘不为自己,天诛地灭,你愿意犯傻,也不要挡了别人的道儿。

我一个副厂长,一个月比他娘工人多挣不了三四十块钱,请客吃饭报个销还要三审四审的,拿我当什么啦。

李淼,你也真是够傻的,这厂里的钱又落不到你手里,给胡奎那王八蛋意思点儿能咋的,现在好了,胡奎说了,你下去,我就上来,到时候就是我说了算,厂里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等我当了厂长,得先他娘把那三千块钱捞回来,胡奎这个狗曰的,胃口太大。

方金旺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又用力吐了口痰,把披在身上的皮夹克穿上,从柜子上的包里掏出一个板子和一个报纸包裹的东西装进裤兜里,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冬天连个虫子叫声都没有,只有“呼呼”的西北风声。

门卫室里也黑着灯,老姜头早睡着了,晚上方金旺来值班时给老姜头带了瓶“祁州大曲”还有些猪头肉,说是过节聚餐剩下的。老姜头爱喝酒,非常爱喝的那种,他自己打散酒从来都是一次只打半斤,因为老姜头人送外号“一直喝”,他喝酒只有两个结局,一是酒喝完了,二是人喝倒了。

不过老姜头酒品好,喝多了就是睡觉,不吵不闹不吐不撒尿。

今天他肯定是喝多了,因为方金旺给他的是一个整瓶的“剩”酒。

娘的,等自己上任了,第一个就把他开掉,让这种玩意儿当门卫,还不如养条狗顶用。

方金旺还是凑近门卫室,贴着窗户听了听,里面呼噜声跌宕起伏。厂子大门已经关好,甚至上了锁,现在“很安全”。

方金旺高抬脚轻落步的向车间走去,双手抄兜,右手在裤兜里握紧那个东西。不知为什么,他感觉今天晚上格外的冷,从内而外的温差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车间里没有亮灯,不过能见度很高,月光能透过四面墙上浩大的玻璃窗群照射进车间,除了一些墙根角落里,大部分地方都能看的很清楚。

车间内有两条卫生纸切割设备,用来把一米六宽度近百斤的大纸卷,通过几个步骤的操作切割,最终成为一卷卷常见规格的卫生纸。

地面上很干净,这一点方金旺觉得李淼做得很好,生产车间就应该搞清洁一点儿,卫生纸卫生纸,你生产车间都不卫生,产品怎么卫生,产品不卫生怎么销售,没有销售哪儿有利润,没有利润……我怎么搞钱。

墙边是一个配电柜和一个工具柜,整个车间一览无遗。

方金旺打开手电,在一号机组摸索着,很快找到了前几天修复的部位。

他把手电固定在一边,手电光正照在自己前面,然后熟练地掏出板子开始拆卸机器零件。

十几分钟后,机器上的一个零件被取了下来。

方金旺把取下的零件放在一边,从兜里拿出那个纸包。纸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物品,与拆卸下的零件一样的零件。

方金旺开始把拿来的零件在机器上安装,昏黄的手电光映照下,脸上露出的笑容显得阴森诡异。

“不许动!我是警察!”一声大吼让正在兴奋的方金旺猛地哆嗦了一下,脚有些发软,险些跌倒在地。瞬间感觉有一股寒流包裹住自己全身,冷的牙齿都有些颤抖,心脏也剧烈的跳动起来。

方金旺不敢动,只是慢慢地举起双手,抬头看向猛然打开的车间大门。

很快,两名警察冲到他的面前,李淼跟在他们后面。

“你干什么呢?”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警察问道。

“修……修……修机器。”方金旺结结巴巴的回答。

“修机器?大晚上你一个人修机器?我看你是在破坏机器。行了,别往上面安了,跟我们走一趟。”

另一名警察走过来给方金旺带上了手铐。

“警察同志,我真是在修机器,真的真的,这机器出了故障,明天就坏了。”方金旺哆嗦的更厉害了。

“明天就坏了?所以你今天提前修?你厉害呀,不但懂机械,还能掐会算。别废话了,赶紧跟我走。”身材高大的警察调侃道。

这时另一名警察已经把两个配件和作案用的板子分别装进档案袋里,从背后推着方金旺向外走。

几人来到李淼的办公室,准备在这里预审。

方金旺经过最初的震惊和恐惧,现在已经安定下来了,他知道自己栽了,自己的计划早已被对方知晓,这次是守株待兔把自己抓了个现行。

他看了看屋里的人:两名警察,还有李淼、李焱兄弟。

“我是市局刑侦大队队长程汉坤,接到群众报案,你多次蓄意破坏工厂的机械设备,给生产造成巨大损失。说说吧,是谁指使你的,你的同伙还有谁,为什么要这样做。”程汉坤盯着方金旺说道。

“你早就知道了?”方金旺没有回答程汉坤的问话,而是转头看向了李淼,“一直没有揭发我,就是为了抓我个现行吧,你够能忍的,可惜了,我要是早一点动手,你就不可能翻身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李淼看了看程汉坤,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就对方金旺说道:“有半年了吧,开始只是怀疑有人故意破坏,没想到会是你。后来知道你曾经贿赂过胡奎三千块钱,我才开始怀疑你。”

李淼把时间线推到了半年前,开始一步步击溃方金旺的心理防线。李恺在之前把可能产生的对话给他分析了一下,怕方金旺心存侥幸,将希望寄托在胡奎身上,自己把事情扛下来,所以让李淼引导方金旺向胡奎身上带。

方金旺贿赂胡奎三千块钱的事,是前世的零几年,方胡两人翻脸时说出来的。当时胡奎已经不是村主任,甚至因为侵吞公款的事受到了处分;方金旺则先是承包,后是收购,已经把村办的卫生纸厂收为己有,而且他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十来年的时间把厂子发展的红红火火,小富一方。

落魄的胡奎挟恩图报,多次向方金旺借钱,当然是不还的那种“借”,终于方金旺不再惯着他,两人大吵一场,胡奎破罐子破摔的把方金旺贿赂自己陷害李淼、还有后来承包、收购纸厂时作假的事情说了个底儿掉,虽然吵架是在办公室,但还是被传了出来。

不过当时李焱和李淼已经先后离世,所以也没人把这件事情掀起来秋后算账。

方金旺“蹭”的站起来,“你知道胡奎收了我三千块钱?”

李淼向下摆了摆手,让他坐下,“知道,还知道你从去年年初就开始向他行贿,成袋的粮食、成块的猪肉、还有他儿子的自行车,直到三千块钱的现金。”

方金旺看着李淼,嘴开始哆嗦。

李淼继续说道:“这么大数目的现金,你一年半的工资啊,肯定是有所求,而且所求还不小。从我知道你行贿后,就发现工厂的机器开始频繁出现故障,而且很多次故障都是出现在相同的位置。尽管咱们的机器都是二手的,而且使用多年,但这么频繁的故障率还是让人费解。我又发现机器故障大多是出现在放假后开工的第一天,而放假期间总有一天是你值夜班。种种巧合,我不得不怀疑到你身上。后来你又多次建议我把李焱的维修费用改为现金支付,我才想到,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应该就是针对我,你想要的是我的位置。”

方金旺靠在椅背上,带着手铐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脸色灰白,“你真沉得住气,是我小看你了。”

李淼微笑着继续说道:“从李焱的维修费改成现金支付后,我发现你在我面前越来越无所顾忌,我知道你准备要掀盖子了,我也不得不报案了。”

“这么个芝麻大的事儿,报到市局?你这是怕胡奎把我捞出来,你应该知道胡奎跟王副乡长的关系吧。”方金旺冷笑着。

“胡奎救不了你,他自己还有一屁股事儿需要处理呢。”程汉坤把一个档案袋放在桌子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册账本,“挪用占地款,虚报账目,冒领村民贫困补助,总计……一万三千七百元,对了,还要加上收受你的贿赂三千元,这数目,啧啧啧,要是前些年,够得上枪毙了,现在即使退了赃也得进去个十来年。那个王副乡长,你们也别指望了,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经过我们调查,他受贿金额巨大,涉及到十一个村的干部,材料我们已经移交区监察部门了。”

屋里很安静,安静的让人窒息,方金旺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看着程汉坤,哆嗦着说道:“我交代,我检举伴山屯村主任胡奎,向我勒索贿赂,逼迫我破坏纸厂生产设备,妄图嫁祸给纸厂厂长李淼。”

第五十五章 开学 晚饭后,李恺和常大龙陪着李前进聊天,李前进给他们讲起了李焱的小时候,那个善良勇敢有担当,真诚可爱厚脸皮的男孩子,在故事的描述中让人又心疼,又喜欢,讲述者有时候眼圈发红,声音哽咽,有时候幸福满目,开怀大笑。

李前进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好,过年后身体情况也越来越好,甚至如影随形的咳嗽也缓解了许多。李恺不禁怀疑,难道自己的记忆真的出现了误差?病危的事是发生在明年?或者不是元宵节,是中秋节?

前世父亲得病后,一直絮絮叨叨的主要是三件事,三件遗憾。一是三伯被拉下厂长位置,从此郁郁寡欢,父亲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二是五爷突然去世,父亲觉得自己未能尽孝,悔恨不已;三是他偏瘫后,李老太依旧对他百般挑剔压榨,连累妻儿,自己心有愧疚。

所以,李恺觉得应该没有记错,毕竟这个时间点曾经在自己耳边重复了十余年。

算了,随老天爷去吧,没准儿他老人家就是忙忘了,十几亿华夏人呢,难免照顾的不够周全,遗漏上一个俩的也可以理解,而且,这也是件好事儿。

纸厂那边李恺反而不太担心,筹划到这种程度,实在想不出还会出现什么纰漏,除非方金旺咬紧牙关把事情全都自己扛了。李恺觉得不会,一个贪婪自私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改变人设,关键时刻选择“勇于担当”,无非就是利弊权衡罢了。

李前进已经被两人“哄”回屋睡觉了,常大龙也打起了呼噜,李恺睡不着,虽然不担心,但事情还没有个结果,由不起会反复思量。而且李恺知道,一旦有了结果,多晚李焱都会回来告知自己一下,毕竟自己也是参与者。

果然,快十二点的时候,李焱回来了。

“完事儿啦?”看李焱进屋,李恺抢先问道。

“嗯,方金旺全交代了,跟咱们分析的一模一样。”李焱说话的语气里透着轻松、愉悦。

“这个方副厂长不行呀,也没坚持多长时间啊。”李恺调侃道。

“就没坚持,几句话就全撂了,还主动要求戴罪立功,举报胡奎。”

“那就让他立功呗,反正这件事的主要目标也不是他,他要立功,肯定也得吐出来点儿咱们不知道的,正好把胡奎那边做扎实些。”

“嗯,程队长也是这么说。”

“胡奎那里什么时候办?”

“明天,程队长他们没走,就在纸厂歇息了,明天一早直接去胡奎家。剩下的事儿咱们就不参与了,你三伯盯着呢。”李焱说着,把外衣脱掉,挤上了床。

“爸,你回来啦。”上床的动静大了些,惊醒了常大龙。

“嗯,回来了,你睡你的,明天还得早起呢。”

三个人挤在一床,得亏这张床具备“傻大笨粗”的优点,不然真睡不开。

李恺躺在床上,长吁了一口气,大局已定,真好。加上今天下午徐传宗跪着把大姐接回婆家的事,重生后连打三“枪”,都是十环。

不对,还有一枪呢。李恺想起了那些“宝贝”,明天回家也要捎带上,“故事”已经编好了,明天再解释吧。

三个人躺在床上,除了常大龙很快重新进入梦境,李焱和李恺都盯着天花板,想着各自的事情,很久才莫名其妙的睡着。

早晨六点多,父子三人起床,李恺和常大龙今天开学,八点前要到校。昨天在大伯家目睹了大姐高调回婆家的“盛况”后,李恺就跟李恪打了招呼,今天早上开车送自己一趟。依着李焱的脾气,宁肯自己顶着寒风带着人骑上这三十里路,也不愿意去麻烦别人。李恺却不在意这个,亲人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李恺很赞同这个“互相”。单方面的付出,不一定会让情分更深厚,很多时候反而会让彼此疏远,甚至产生睚眦,这一点他在前世屡次证实过。

“咋还让你三哥送咱们呀,不值当的。”见李恪大早上的赶过来,正在通锅炉的李焱埋怨李恺。

“值当的,四叔,小七儿今天开学,不能迟到。我这快,一脚油门就到了。”

“辛苦三哥了,没吃呢吧,坐下来一起吃点儿吧。”李恺招呼着。

“我还说一会儿回来再吃呢,有富裕我就来点儿。”

“多着呢,随便吃。”

“小皇子来啦,一会儿你送臭蛋子他们走啊?”李前进被常大龙搀扶着从屋里走出来。

“五爷,是我一会儿送他们走。”李恪笑着回答。

“来了就一起吃,臭蛋子多做点儿。”

“好嘞。”李恺飞快的搅动着手里的面糊盆。面盆里是面粉、鸡蛋、葱花合成的面糊,准备做葱花鸡蛋饼。

当第一张鸡蛋饼出锅,李悰也跑进院子,手里拎着暖壶,满满一壶豆浆,五爷的身体忌讳油炸食品,所以没买油条。

六个人围在桌子旁,早餐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早餐后,李恺跟李悰嘱咐了一些五爷日常生活的注意事项,就跟李焱和常大龙上了车。

“这东西也抱回去?”李焱看着李恺抱着那个青花缸,“就在这儿放着吧,谁还能顺了你的。”

“别,我倒不担心被人顺走,没识货的,我是怕谁不小心给我脆了。”

李恺把李焱推上车,让他抱着青花罐,又把两个书包交给常大龙,让他和李焱挤在副驾驶。

“这又是啥玩意儿,鼓鼓囊囊的。”李焱看着两个鼓鼓的书包,其中一个拉锁都合不上了,露出半截木盒子。

“回家说,回家说。”李恺低声说道。

李焱对自家儿子很放心,知道他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也就没继续追问。

“哥,你做里面吧,我去后斗。”常大龙挣扎着要下来。副驾驶勉强坐两个人,再加上两包东西一个罐子,挤不下第三个人了,所以必须有一个人坐后面去。

“别抢了,你的责任重大,看好东西,千万注意别磕碰了。再说了,你这小身子骨,”李恺捏了捏常大龙的胳膊,“太单薄,你不像我,自带防寒服,肉多。”

又费了些吐沫,才把常大龙安抚住,李恺扒着后斗槽幇,双手用力,猛地一跃,跳进了车后斗,和李焱的自行车坐到了一起,然后向李前进用力挥了挥手,“爷爷,我走啦,您保重身体,我下礼拜六晚上就过来陪您,好好吃饭呦。”

“嗯嗯,爷爷等你。”李前进也挥着手,红着眼睛说。

看着李恺他们离去,李前进忽然感觉头晕目眩,伴随着有些恶心,他把手扒住李悰的肩膀,艰难的说道:“扶我进屋。”

……

有车就是方便,虽然用了不止一脚油门,但还是不到半个小时就进了生活区。

李恪把他们送到家属楼下,没有停留,调转车头回去了。

李恺他们进了家,把青花罐和两个书包里的盒子塞到大屋床底下,又找了些杂物挡在外面,跟李焱说了声“放学回来给你解释,你先不要动,我妈回来也不要动。”就背上书包拉着常大龙下了楼。

刘凤芝今天下夜班,现在还没到家。

看着李恺匆忙的背影,李焱纳闷的说道:“搞啥事情,神神秘秘的。”

隔了二十多天,再次回到学校,还是那么亲切。也奇怪了,李恺记得自己前世对学校没有这种磨磨唧唧的亲近感,重生回来后,不仅是对学校,还有好多的人与物,都感觉很亲近,有些天没见,就想念的很。

“班长,你们可回来了,一个寒假都没见你们几面。”一进校门,就被李华陈文和乔娜围住了。也是,整个寒假,李恺和常大龙只是正月初一下午和正月初六“团拜”时露了个面,其余时间基本上都在伴山屯。

“这不来了吗,明天起咱们又能天天在一起了,不差这几天。赶紧回班,今天开学第一天,事儿多着呢。”

乔娜把一个小盒子塞到李恺手里,“班长,给你吃。”然后就跑着去追不远处的薛妍。

李恺打开盒子一看,认识,鲜花饼,滇南特产。

鲜花饼一共三块,李恺拿出一块来,掰成四份,分给了李华陈文和常大龙。

“班长,大龙天天都能跟着你,要不,你跟叔叔阿姨说说,把我也认了呗,我也给他们当干儿子。”陈文拉着李恺特意落后几步,像个怨妇似的跟李恺说。

“别瞎说,大龙情况特殊,跟你不一样,你要是敢认干爹,小心你亲爹削你。”

“有啥不一样,亲爹也是一天天的见不到人。”

“……你爸又出差啦?”

“算是吧。”

“啥叫算是,还吧。”

“过了初六就不知道去哪儿了,昨天早晨才回来,又告诉我,明天出差去金陵。”

“……行了,别想了,大人有大人的工作和生活,他们也不容易,不能置气。晚上害怕可以来我家住,我和大龙也可以去你家陪你,以后我再回老家也带上你。”李恺安慰着陈文,开始许诺。

“嗯,那我明天晚上就去你家住。”陈文欣喜的的点着头。

新学期开学日例行的公事也就那几项,班主任训话,各科任老师训话(不含音体美),明年初三换了校长后还会增加一项校长训话,而且是操场集合的那种大场面。然后是打扫卫生,包括本班教室和卫生责任区,再然后就是发新学期的课本。

操场卫生区的积雪还没清理,堆积着厚厚的一层。训话结束后,李恺把所有男生都分出去进行清理积雪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让女生们负责打扫教室。天气太冷,也不用擦玻璃,所以女生的劳动任务要轻松得多。

这时,李恺才注意到,一直对大家躲躲闪闪的苑铁柱,右嘴角下贴着一块胶布,右耳下也同样贴着一块胶布。

第五十六章 清创 “柱子,过来。”李恺隔着几个同学招呼苑铁柱。

“啊?干嘛呀,我要去铲雪,忙着呢,有事儿一会儿再说。”苑铁柱听见叫他,慌忙转身,就要往操场跑。

“小文儿,大龙,把他抓过来。”

两个“马仔”听到命令,立刻跑过去,一人把持着苑铁柱一条胳膊,把他押到李恺面前。

“你跑什么?”

“没……跑,我……去铲雪。”苑铁柱支支吾吾的说。

“脸怎么回事?”李恺盯着苑铁柱脸上的胶布看。

“没事没事,别看了,难看死了。”苑铁柱说着话还把脖子里的围巾向上提了提。

“难啥看,你一个男孩子,咋那么多事儿,这是咋了。”

“嘴,嘴歪了。”

“嘴歪了?脑血栓?不是,你才多大呀。”李恺惊诧的说。

“不是不是,就是嘴歪了,吊……吊线风。”苑铁柱说着还特意微张一点儿嘴,确实有些向左歪。

“吊线风?贴膏药好使?”李恺凑近闻到一股浓烈的膏药味。

“是得了吊线风,嘴歪眼斜,我爸找了个土大夫,在脸上用针穿了根线,说埋七天就好了。”苑铁柱一边比划着,一边扭着脸让李恺看。他的右脸里埋着一根面线,线的两端位置贴的膏药。

“土大夫给你帖的膏药?”

“不是……前天埋线时贴的是橡皮膏,昨天晚上我爸看胶布脱落了,也没粘性了,就给我换了两块膏药。我家里没橡皮膏,只有姥姥治风湿病用的‘麝香止痛膏’。”

李恺差点没气笑了,苑老爹真是无知者无畏呀,创口贴含“麝香”的膏药,这是奔着毁容去呀。

“小文儿、大龙,你们几个手脚利索点儿,干活儿认真些,我带铁柱去趟卫生所,辛苦你们了。”

“嗯嗯,放心吧,需要我们帮忙抬人吗?”

“不用,就是带他去换换胶布,又不是半身不遂。”

李恺拉着苑铁柱向外走,苑铁柱还扭捏呢,“班长,我不去,换啥胶布呀,还有四天就好了。”

“你去不去?”

“不想去,班长,求你了,咱不去。”苑铁柱哀求道。

“看来我是管不了你,那我把杨静叫来吧,让她带你去。”

“不要!”苑铁柱莫名的惊诧,把围巾又往上提了提,和帽子之间只露出眼睛,活生生一个劫匪,“叫她干什么……关她什么事儿……我去,咱们快走吧。”

苑铁柱主动拉起李恺的手,向校门跑去。

小样的,治不了你。

厂卫生所不远,就在学校的斜(锅炉房、幼儿园、粮店、供销社、浴池)对面,走个五六分钟就到了。

机械厂卫生所是一栋带院子的二层小楼,每层有二十来个房间,一般病症都能在这里处理,厂子效益好时,卫生所也有过辉煌时代,巅峰时期能独立完成阑尾炎手术。现在不行了,但凡手艺好点儿的医生都找关系调走了,余下的只能处理一些头疼脑热,感冒拉肚子或者做饭切到手的病患。

乔娜的母亲就在这里工作,外科。

“请进。”李恺敲门后,听里面传出甜美的回应声,拉着苑铁柱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美妇人停下手里正在编织的毛衣,抬头看着两人。乔娜的母亲虽年近四十,但依旧光鲜亮丽,也很时尚,穿着件白大褂也掩盖不住迷人的风姿,如果在三十年后的“抖音”里,妥妥能有百万粉丝。

“苗阿姨,今天您值班呀。”李恺打着招呼。

“小恺呀,对呀,今天我值上午班,你们放学啦,这么早?”苗雅琪纳闷的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

“还没放学呢,我带铁柱来处理下伤口。”

“哦,铁柱怎么了?伤哪儿了?来,让阿姨看看。”苗雅琪把半成品毛衣放在桌子上,招呼苑铁柱。

李恺拉着苑铁柱走过去,让他站在苗雅琪面前,自己把情况说了一下。

“这不胡闹吗,得亏时间短,再晚点儿就化脓了,将来还可能留疤呢。”苗雅琪把苑铁柱拉到身边,揭开“止痛膏”看了看,又凑上去闻了闻,气恼的说道。

“所以麻烦苗阿姨给他重新处理一下,可千万别让给破了相。”

“放心吧,没大事儿,交给我吧。”苗雅琪起身去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橡皮膏、纱布和几个或透明或褐色的玻璃瓶,开始处理患处。

“这也太不上心了,连层纱布都不放。”苗雅琪用镊子从一个瓶子里夹起一个棉球,在另一个瓶子里沾了些液体,温柔的擦拭着创口。

“没,没,没纱布。”苑铁柱结结巴巴的说。

“别乱动,不要张嘴。”

“苗阿姨,他家里没有橡皮膏和纱布,不然也不会处理的这么草率。”李恺替苑铁柱解释。

“嗯,那就来卫生所处理呀,不能自己乱搞的。”

“是是是,他以后一定注意。”

专业的人员加上专业的药品,创口几分钟就处理好了。苗雅琪把半卷纱布和半卷橡皮膏塞到苑铁柱手里。

“下次纱布再脏了,可不能乱用东西,你用的那种膏药,会使创口水肿、溃烂的,咱们的小脸上就留疤了,将来怎么找媳妇儿。”说着还揉了揉苑铁柱的头。

苑铁柱手里攥着纱布橡皮膏,害羞的的点头。

“小恺不错呀,你还知道麝香膏能破坏创口呢。”

“嗨,书上胡看的,谢谢阿姨。”

“不用谢,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有你的帮忙,小娜上次期末考试成绩提高了不少,过年时把她姥爷高兴坏了。”

“那是小尾……小娜自己聪明,一点就透。”

“那也是你会点,我和你乔叔在家点她多少回了,没一点儿进步。以后你还得多帮帮她。”

“嗯嗯,我会帮她的,阿姨,要没别的事,我们就回学校啦,正在大扫除呢。”

“去吧,铁柱你注意脸上不要沾到水,最好也不要出太多汗。小恺有时间来我家吃饭呀。”

“好嘞,那我们走啦。”

操场上学生们忙得热火朝天,远远望去,几个刚摘下帽子的男生头顶冒着热气,如同传说中的“三花聚顶”。

操场卫生区的划分,主要在初中七个班级之间,小学生只要把教室门前的空地收拾干净就可以了。

李恺他们回来时,发现自己班的责任区被副班长宋志宏又一分为二,以李恺他们小团体为主的十一个男生一组,宋志宏和其余十个男生一组,人数相等,面积也差不多。

不过刚才李恺和苑铁柱不在,剩下九个人的进度明显比对方差了一些。

李恺懒得和他们计较,让苑铁柱站在兵乓球台子旁给大家看衣服,迅速加入了自己“所属”的团队。

宋志宏看到李恺“热情”的加入铲雪大军,嘴角不屑的翘了翘,手里也加快了速度。

“宋志宏,我来帮你了。”林菲菲拿着一个簸箕,蹲在了宋志宏身边,用力的把雪铲起,倒入一旁的铁皮桶里。

“你来干什么,不用你帮,干你自己的去。”宋志宏没好气儿的说道。

“我们干完了,薛妍带了几个人去领新书,我们没事做,我就来帮你啦。”林菲菲蹲在地上,抬着头看着宋志宏,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林菲菲,初二“七仙女”之一。

“七仙女”,是对初二年级七个漂亮女孩子的“美称”,一班占其四,乔娜、薛妍、马娟、林菲菲。

林菲菲父亲也是机械厂的副厂长,职权比宋志宏的父亲还要大一些,林菲菲是家里的独生女。

去年学校组织秋游,去的是紧邻郊区的环城大堤,不知道哪个调皮孩子手欠,把树上的蜂巢给捅了,掉在林菲菲不远处,结果把她认作了“凶手”,展开了攻击。当时是宋志宏脱下上衣,挥舞外套独战群峰,救下了林菲菲,自己蛰了一身包。幸亏蜂巢的主人是野生蜜蜂,若换成野生马蜂或胡峰,宋志宏就惨了。

自此以后,林菲菲就缠上了宋志宏,以救命之恩为理由,对其多方亲近。宋志宏不胜其烦,可宋父却乐见其成。

“林菲菲,你别捣乱,快走吧,这里都是男生,你加进来算怎么回事,同学们看见该笑话我了。”宋志宏无奈的说道。

“啊?为什么要笑话你?”

“你!”宋志宏蹲下身子,压低声音说,“我们较劲呢,让你帮我们,赢了也被笑话,何况你还是个女生。”

“啊?哦,”林菲菲转了转眼珠儿,貌似懂了,“那我在一旁看着你铲雪吧。”

“不要,你在旁边影响我,赶紧走。”

“那好吧,那我回教室帮她们分书啦,我给你挑干净没褶子的。”

“去吧去吧。”宋志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

李恺他们走后,李前进就觉得心慌气短,恶心大汗,躺在床上好久才缓过来。

李前进觉得自己可能是舍不得李恺他们走,二十来天的相处,自己竟然对臭小子产生了依赖感。真是的,老了老了,越来越没出息,整的儿女情长起来。

不过臭小子真是个好孩子,什么事儿都能想在自己前面,什么事儿都能做到自己心里,还很聪明……要是自己的亲孙子就好了。

不过比亲孙子一点儿也不差,臭小子说将来要给自己扶灵抱照片呢。

歇了会儿,李前进觉得自己舒服了许多。

李悰给他冲了碗奶粉,还把一块蛋糕放在里面泡软。李前进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

看李悰离开,李前进挣扎着起身,然后拄着手杖颤颤巍巍的出门向村里走去。

李前进走得很慢,足足半个多小时,才来到一座旧而不破的土坯小院门前。

“老嫂子,在家吗?”

第五十七章 谎言 “老嫂子,在家吗?”李前进对着院里尽力喊道。

“……谁呀……是彪子兄弟吗,进来吧。”屋子里传出一位老妇人有气无力的声音。

“那我进来啦。”李前进步履蹒跚的走进院子,来到里面的小平房前。房子看起来有二三十年的岁数了,不是砖瓦房,是用大石块垒成房围基,上面加上土坯建造的,外面糊着一层掺杂麦秸碎末的黏土层,脱落的斑斑坑坑。

推开屋门,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妇人靠着墙坐在炕头上,抬头见到李前进,语气低沉的说道:“彪子兄弟来啦,坐吧。”

“老嫂子。”李前进回应了一声,踱到屋里仅有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屋里冷,你往炉子边靠靠吧。”屋里燃着一个蜂窝煤炉子,上面坐着一个铁壶,壶里的水开着,蒸汽顺着壶嘴飘了出来。一组粗大的铁皮烟囱从炉子延伸到屋外,这是排放煤烟和废气用的,勉强能起到暖气管的作用,不过用处不大,窗户是用毛纸糊上的,连块玻璃都没有,门的框架也松了,四处漏风。

“没关系,我穿得多。”李前进双手叠在一起拄着手杖,没有动。

两个人都沉默了,没有说话。

终于,还是李前进先打破了沉默。

“老嫂子,大奎的事……对不起得财哥了。”

“……大奎是自己走错了路,怪不得旁人。”老妇人轻轻摇着头。

“我答应过得财哥,看着大奎些,这些年忽略了。”

“路是他自己选的,谁也没办法……当年得财走的时候就说过,大奎这孩子心性不好,贪欲太重,越是走上高的位置,越可能毁了他,我记得得财临死前跟你说过。”

“……那时候谁也想不到他会变化的这么大,得财哥留下的德行太大了,队员们是一致要求大奎接任的,他们信任得财哥,也相信他们父子能一脉相承,带着大家伙儿过上好日子。”李前进遗憾的说。

“……从他在家里收下第一袋白面,我就想到他会越走越偏,我骂过他,打过他,甚至不到他的新房子住,独自守着这间老屋,可是没用,他的心越来越大……该有的报应啊,红梅妹子的贫困补助都敢冒领,简直是没人性的东西,怎么对得起他爹,对得起伴山屯的父老乡亲,不要脸的玩意儿……”胡奎娘恨铁不成钢的唾骂着。

李前进看着双眼通红却唾骂不止的胡奎娘,叹了口气,“唉,老嫂子,大奎也是咎由自取,给他个教训也好。这里条件太差了,你也是快七十的人了,这大冬天的天太冷,大窗户大门的,一点儿热乎气儿都留不住。我找几个孩子帮你把房子休整一下吧,起码把窗户玻璃都安上,把门框换一下,这样也少遭点儿罪。”

“不麻烦了,英子女婿刚才来要接我走,我也没去。一会儿俩孙子过来接我,我去那个不要脸的家里住,这会儿,他们家也没个主心骨了,我去帮他们盯着点儿。这房子暂时用不上,别浪费那钱了。”

“……那行吧,你有事儿要帮忙,让大豆小豆给我送个信儿。”李前进点了点头,起身准备走。实在是不知道再说什么,这事儿也没法儿安慰,大奎家现在肯定乱的很,有大奎娘这个当年的“铁娘子”坐镇,肯定也出不了大事儿。只是可惜胡得财一世英名,被自己儿子一朝败尽。

“彪子兄弟……大奎这次?”胡奎娘见李前进要走,急忙坐起来问道,“会被枪毙吗?”

“不会,现在不同于前几年了,侵吞公款,一般不会有死刑。三水说,主动退赃而且认罪态度好的话,最多进去个三到五年。”

胡奎娘长出了一口气。贪污公款被判死刑,在安城是有先例的,七十年代初,一个供销社副主任就因为被邻居举报,最终确定贪污公款2000余元被判处死刑,而他家邻居的举报线索是“副主任家经常吃油炸饼”。

李前进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泛着阵阵悲凉,贪婪真的能毁灭人心吗?其实胡奎的一些作为,这几年自己也略有耳闻,只是不肯相信罢了,他不相信当年跟在得财哥身后那个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和村民们抱成一团的大好青年,会变成人们口中那个贪得无厌、无情无义的干部。

希望自己身边的孩子们都能保持初心,始终做个纯粹的人。

回到家后,李前进找出纸笔,趴在桌子上用左手开始费劲的写东西。

……

李恺和常大龙到家时已是中午,李焱已经做好了午饭,正在往桌子上端,而刘凤芝则是刚被叫醒,坐在床上发愣。

铲雪的工程量很大,尽管有李恺和宋志宏的“竞争”热情带动着大家,大扫除还是比往年多耗了半个小时不止。

“竞争”也没有产生明显的胜负,因为差距实在是微乎其微。

大扫除后,学生们收拾了各自的新课本,又组团去买包书皮的“靓纸”,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午饭依旧是猪肉粉条大白菜,李焱在烹饪方面没什么天赋,不过贵在勤快,任劳任怨。

吃过饭,没等收拾完餐具,李恺就把一家人都拽进大屋里,还把门给插上了。

“搞什么,神神秘秘的。”刘凤芝不解的问道。

李恺和常大龙把四个盒子一个罐子从床底下掏出来,摆在茶几上。

“现在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噔噔蹬蹬。”李恺炫耀的将盒子一一打开。

看到琳琅满目的珍宝,李焱夫妇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别的还好说,他们看不懂,只是觉得像好东西,可那箱“小黄鱼”他们一眼就“猜”出来是什么了。因为刘凤芝曾经有过一个纯金的戒指,是出嫁时母亲给自己压箱底儿的陪送,那个年代还没有婚戒的说法,也没有说戒指必须要男方买,还要加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寓意。后来戒指被李老太软磨硬泡的转送给了出嫁的小姑子,同时“遇害”的还有三娘,攒了多年钱买的缝纫机也被李垚劫掠了

“这是???”刘凤芝指着“小黄鱼”询问。

“金条。”李恺肯定的点着头。

“金条!!!”刘凤芝的声音瞬间提高了80分贝。

“别喊。”李焱赶紧捂住媳妇的嘴。

刘凤芝眨了眨眼,又点了点头,等李焱松开手,自己蹑手蹑脚的走到屋门处,将门稍微用力的往里拽了拽。

门纹丝没动,插销很结实,保险。

然后又两步窜回茶几前,盯着金条用力看。

李焱相对要清醒稳妥的多,拿起一块金条正反面看了看,又颠了颠分量,然后小心的放回原位,抬头问李恺:“哪儿来的?”

“爸,你放心,绝对不是乱七八糟搞来的,合法合理所得。别着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都是什么。”

李焱夫妇只能按耐住自己的情绪,开始听取李恺的研究报告。

“这些金条,铸造流通于民国时期,俗称‘小黄鱼’,每根净重三十一点二五克,这里是五十根,总重一千五百六十二点五克,也就是三斤多。”

“嗯嗯。”李焱夫妇看着李恺点头。

“这个画卷,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东西,应该是书法绘画一类的东西,什么年代谁的作品,不知道,我怕打开见光见空气会有不良反应,就没打开,不过是和这些东西一起发现的,应该不是凡品。”

“嗯嗯。”

“这个盒子里呢,这个布袋里是钻石,这个是翡翠镯子,这个是景泰蓝镯子……”

李恺每一样东西都拿出来展示给爸妈看一下,李焱夫妇只是不停地点头,毕竟这种东西,他们只是听说过而已,从来没见过。古装电视剧里倒是看到过,不过看到也跟没看到一样。

“好了,东西就是这么些东西,下面我来说说这些东西的来历。”

李焱夫妇马上正襟危坐,盯着李恺“吧嗒吧嗒”的嘴。

“老爸你还记得咱们村原来有个姓丁的老头吗?”

“记得,丁老头前年不是死了吗?”李焱点头。

“是啊,死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原来是‘陈大富’家的长佣,从小就在陈家长大,对主家非常忠诚,‘陈大富’死后他就疯了。”

“我跟你说过吗?他倒是从小在陈家长大的。”李焱也记不清了,自己有时候会跟儿子回忆一些家里或村里的历史,但具体都说过什么,怎么说的,谁会记得。

“他活着的时候在村里到处乱窜,有一句口头语你还记得吗?”

“我想想……什么吉祥……什么富贵……”李焱努力回忆着。

“上梁吉祥,富贵炽昌。”

“对,就是这句。”

“我和大龙这次回老家,路过陈家老宅,我们好奇就钻进去看了看,发现宅子的正房塌了……”

“陈家老宅塌了?”李焱惊讶的问道。

“嗯,塌了,不过就是正房的主梁塌了一边,房顶漏了个大洞。”李恺停了一下,接着说,“我就突然想起丁老头的那句话,所以对落下来的主梁仔细看了看,这一看,还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接下来李恺就把他们发现和取出宝物的整个过程捡能说的说了一遍。

“这就是那里面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李焱看了看李恺,又看了看常大龙,再看看刘凤芝,难以置信的说:“丁老头那句口头禅,是村子里盖房上梁都会有人说的吉祥话,以往丁老头也会跟着凑热闹,说了吉祥话还可能得几毛钱的谢礼,你怎么会想到说的是房梁里藏东西了呢。”

“我们当时已经进了院子,房梁就横在眼前,我当时就是想着随便找找看,即使是我理解错了,里面没什么东西,那我们也没损失呀。”

“嗯,也是这个理儿。可你这也太……啊……是吧……”李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运气!”刘凤芝肯定地说,“小恺的运气,加上大龙的福气,哎呀,你们两个真是咱们家的宝贝。”

刘凤芝把小哥俩抱在怀里,对着脑袋一阵儿乱揉。

“妈、妈、妈,淡定、淡定,还有一个宝贝没说呢。”李恺废了老大劲才从老妈的魔爪里挣脱出来。

“还有这个罐子,我觉得可能是青花瓷,这个东西的来历我爸知道。”

李焱赶紧给媳妇儿讲了一下罐子的来历。

“青花瓷是什么东西。”刘凤芝转头问李恺。

李恺就又将自己贫瘠的古董知识简单说了一下,反正他们也不懂。

“你懂这些也是从书上看到的?”李焱有些怀疑,自己家没有这类的书籍呀。

“对呀,就在这里呢,你看。”李恺从青花罐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图画书。

李恺为了把谎圆满,可是下了功夫的,这本书是从村里做毛纸那两家的原料库里翻了半天才找到的,里面记载了一些文物古董的描述说明和大概价值,虽然出版时间有些早,但聊胜于无。

李焱打开折角的那页,大致看了看,然后对刘凤芝说道:“媳妇儿,我捡的这个破罐罐,可能还真是个宝贝。”

两口子看看书,看看罐子,看看书,再看看珠宝首饰,然后再彼此互看一下,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

“二位当家的,咱先别看了,这是咱家的东西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咱们先来琢磨一下,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啊?”

对呀,原本觉得没啥,随手扔在床底下就行,现在知道了价值,还能放心扔在床底下?

第五十八章 中意 “我有个建议,你们听一下,看看行不行。”李恺环视了一下屋里的三个人,然后盯着李焱说道,“首先,包括这些金条在内的东西,在咱们确定它的准确价值前,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它们的存在,我是指除了咱们四个人以外的任何亲人和朋友,当然也包括我的爷爷和奶奶,尤其是我奶奶,爸,你说呢。”

李焱明白李恺的意思,他提出这个建议,无非就是因为李老太这么些年对自己家毫无底线榨取而产生的一种抗议和忌惮。其实自己何尝不是腻歪透了,不过那是自己的亲老娘,心里有点儿情绪可以,绝对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儿,甚至说不出过分的话。几十年的愚孝教育,自己已经麻木了。更何况麻木的不止自己,而是绝大多数人,他挣不脱这个圈。不过这些东西,本就是“无中生有”的,当然可以不让她知道。

“我同意,除了咱们四个,暂时不让任何人知道。”李焱点了点头,刘凤芝和常大龙也跟着点头。

“其次,需要找个稳妥的地方把这些东西妥善保存起来。不能放在家里,我倒是不担心被盗,现在小偷没那么猖獗,我是怕你们,尤其是我妈,整天提心吊胆的,再作下心脏病。”

刘凤芝伸手给了李恺胳膊一巴掌,“你妈我就那么没见过世面吗?”

李恺假装疼痛的龇牙咧嘴的揉着胳膊,继续说:“我听说银行里有租赁保险箱的业务,这个靠谱儿,老爸你明天去租一个,把东西都放进去,这样一个月花上几块钱,咱们都安心。我不确定支行有没有这项业务,但分行肯定有。”

“支行?分行?不都是储蓄所吗?”李焱纳闷的问道。

“不一样,我拿工行举个例子,简单说就是工行在京都有总行,各个省有一个省分行,各个市还有一个市分行,每个市还有多个支行和储蓄网点,也就是储蓄所。安城市级别最高的工行是安城分行。”

“哦,这么复杂,头回听说。”李焱点着头。

“那简单点儿,就去工行安城支行,东风路那个三层小红楼,离咱家也近。”

“嗯嗯,那地方我知道的。”

“下面再说第三步,就是找个可信的人,把东西给权威的鉴定一下。这个人选我觉得魔都的韩叔叔就可以。韩叔叔每隔一年的十月份都会到安城来看望五爷爷和咱们,算起来今年应该会来,到时候就让韩叔叔把东西拿到魔都去鉴定一下,他交际面广,认识的专业人士也多。”

李焱和刘凤芝相互看了一下,

“没了?”

“没了,现在能想到的就这些。”

“那就这么办,也别等明天了,我现在就去银行看看。”

李恺一看表才一点多,也点头同意,几个人开始轻手轻脚的把东西又收拾到床底下,李焱就拿上身份证出去了。

李焱走后,再想让刘凤芝睡觉休息基本是不可能的了,她一会儿坐那里发愣,一会儿莫名其妙的的笑,一会儿把李恺或常大龙随便拎过一个来对着脑袋一顿蹂躏,即使李恺把电视打开也干扰不了她亢奋的情绪。

两个小时后,李焱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怎么样,有柜子租吗?”刘凤芝见到李焱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有,我怕耽误了,直接先租了两个。”

“两个!那要多少钱?”

“我要的最大号的,一年一百二十块钱,两个二百四十块钱。”

“这么贵!他们怎么不去抢。”刘凤芝差点儿没蹦起来。

“嘘,小点儿声。小号的便宜,可小号的,罐子和画轴放不下。”

“那你可以要一个大号的一个……中大号的呀。”

“行了,别埋怨了,我着急赶回来,哪能想的那么周全。一年也就差二十块钱,赶紧租了赶紧用上,要不然恐怕怕你今晚的夜班都上不下去。”

“好吧,租就租了吧。”李凤芝还是心疼。

“好了,这都是小钱儿,这些东西价值百万呢,还差你这点儿?老爸,你是说现在就去存?”

“对,现在就去,免得夜长梦多。”

“那还等啥呀,赶紧的吧。”说着李恺就趴在床底下往外倒腾东西。

两辆自行车,李焱带着媳妇儿,李恺带着常大龙。

为了运输安全,李焱从小屋里腾出来一个厚纸箱子,装上被毛巾被包裹严实的青花罐,又把纸箱装进一个旅行包里。三个盒子也分别装在三个包包里

于是四个人带着四个包,骑着两辆自行车,慌乱的奔驰在马路上。

银行规定,保险库每次最多只可进入两人,李恺和常大龙只能留在外面看守自行车。李恺趁机询问了银行的黄金收购价格,每克86元,也就是说那盒子金条价值将近十三万五。在这个万元还是个户的年代,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半个多小时后,李焱夫妇出来了,刘凤芝看起来还有些腿脚发软,走路发飘。

这天晚上,刘凤芝的夜班前小睡被临时取消了,李焱也被征用了。两口子插上门躺在床上嘀嘀咕咕的直到十点半,然后刘凤芝奢侈的吃了两个煎荷包蛋,又对小哥儿俩许诺了明天晚上吃炖牛肉罩饼,后天休息去给李焱买件呢子大衣,这才趾高气昂的去上班。

李焱哪里放心的下,只能去送了媳妇一趟,这一送肯定是要送到厂的。

李恺兄弟看着老妈这一番神操作,先是莫名其糊涂,后是恍然大明白,李恺笑的满床打滚,差点儿没从上铺摔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学校、工厂,都很平静,一切如往常一样按部就班。

李恺给薛妍的自制练习册,李恺批改后,正确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五,算得上很不错,不过还没等薛妍骄傲的吹嘘自己,李恺又把一本数理化综合练习册塞给了她,薛妍的头都大了,尽管李恺声明这本练习册一个月内完成就行,一天也就做个三四题。可薛妍是经历过一次“噩梦”的,知道这些题的难度,有时候忙上一小时都未必能解答完三四题,所以发誓要和李恺阶段性断交,不过仅仅一天后就被李恺的一根“紫雪糕”给破了誓言。

同样收到“紫雪糕”的还有乔娜,因为毛纺厂有货物发往魔都,司机给乔祥栋带回来一些地方特色糕点,这些东西自然也就落入乔娜的手里,李恺盛情难却的收下一盒“蟹壳黄”和一盒“七宝方糕”,回报了一支“紫雪糕”。

剩下的“小朋友们”可就悲惨了,每人只得到了十道不同的数理化练习题,并要求互相抄题,汇集成册,一个月内独立完成。题的难度虽然不及薛妍的练习册,不过乔娜、安建军和苑铁柱之辈还是痛苦的哀嚎。

李恺想对大家的学习情况有个系统的了解,以便针对性的组织学习。

在家里,李恺也被彻底放飞了,李焱夫妇对他的监管进一步松懈,还动不动就塞钱给小哥俩,虽然每次也就三两块,不过对于90年的初中生,这已经是“富二代”的待遇了。

常大龙的钱都攒着,一分钱都没舍得给自己花,现在已经有三百出头了,如果不是李恺经常对他进行“欺诈消费”,应该还能攒更多。

星期五的时候,乔娜代表父母邀请李恺周末去她家吃饭,李恺婉拒了。回来快一周了,李恺心里始终惦记着李前进,好容易到了周末,肯定要回伴山屯的。

乔娜私下里向常大龙打听他们在靠山屯的情况,结果一听之下大感兴趣,晚上回家就软磨硬泡自己父亲,非要周末和李恺他们一起回老家,还让他爸给找个车,送他们去。

乔祥栋本身就是个“宠女魔”,爱女有求,必须办到,再说找辆车接送,对于他这个储运科长来说,根本没有难度,而且又是和李恺这种品行学习都拔尖的“双优生”一起,也很放心,自然是一口答应。

结果乔娜第二天上学跟好朋友们一炫耀,招来众“怒”,纷纷要求一起去,乔娜双拳难敌二十多只手,只好屈服,中午回家对着乔祥栋又是一阵“嘤嘤嘤”,结果小轿车变成面包车,算了一番人太多还是装不下,只能动用厂里的小客车。

不过李恺和大家同回不同去,他实在是想爷爷了,所以下午放学后自己坐班车先行一步,留下常大龙第二天给大家带路。

李恺到的时候,老爷子刚从胡奎家回来。胡奎这几年过水的钱花费了不少,光盖房就用了将近三千块钱,所以虽然认罪态度很好,但退赃有难度,李前进就从自己压箱底儿的钱里分出来一千七百块送了过去。

“爷爷——”从村口一路跑过来的李恺刚到院门前,就大声喊了一声。

“哎。”李前进刚进屋坐下,听到喊声,又欣喜的站了起来。

话音未落,李恺就气喘吁吁的进了门,书包都没放下,一把抱住李前进,“爷爷,想你啦,你还好吗。”

“好好,爷爷也想你。”李前进鼻子有些酸,心里暗骂自己,怎么越老越没出息,动不动就想留“猫尿”。

李恺扶着李前进坐下,爷孙俩开始叙家常。

“憨小子咋没来?”李前进等了一会儿也没看到常大龙。

“他明天才来,他回去跟同学们吹牛,说咱们伴山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结果被人嫉妒了,非要来看看,他明天负责带路。我等不了,我想爷爷,就先过来了”

“你个坏小子,憨小子那么老实,怎么可能跟别人吹牛,肯定是你自己吹牛了,栽赃给憨小子的。”李前进笑着手指弯曲敲了敲李恺的脑袋。

李恺揉了揉脑袋,假装不好意思的“嘿嘿”笑。

“来吧,都来吧,我这里也有些日子没热闹了,欢迎他们。你去看看西配房里还有什么年货,不够的赶紧补充,明天午饭要丰盛些,别小气,爷爷给你钱去买。”

“不用您的钱,我这里有呢,我先去西配房看看再说。爷爷,你尝尝这个,”李恺从书包里把“蟹壳黄”和“七宝方糕”拿出来,“魔都特色小吃,您一点点吃,别吃快了,也别吃多了,留着慢慢吃。”

“嗯嗯……”李前进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第二天,不到九点,大部队就坐着小客车进了村。常大龙带来了十三个人,这里面除了刘会昌和王大庄,其余人都没有切身体会过这种田园生活,所以极度兴奋,鸡毛吵叫的,院子里热闹非凡。

女生们还是懂礼数的,乔娜给老爷子带了金陵桂花糕,薛妍带了两条冷藏的滨海大鲅鱼,另外三名女生也带了一些水果和糕点。李恺还跟李前进说起昨天吃的“蟹壳黄”和“七宝方糕”也是乔娜送的,老爷子高兴地表示感谢,把乔娜美得不行。

男生们见势不妙,赶紧要求大扫除,要把院子清理干净,不过李前进家院子李悰每天都有清扫,基本上无事可做。

于是李恺就让常大龙带大家去山上玩,还特意把李怀找了来。玩这方面李怀是专业的,而且年龄和大家也相近。

李悰给李恺打下手,开始准备午饭。因为人太多,所以要提早准备。不过没一会儿乔娜和薛妍就一起回来了,看到李恺在忙,就咋咋呼呼的主动要帮忙,可俩娇娇女在家里都是宝贝,平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好高骛远、好大喜功”的主儿,所以不但帮不上忙,还把李恺的“工作计划”给整乱套了。

李恺只能是又鞠躬又作揖,甚至赔上李悰,才把这俩“小祖宗”给哄上山玩。

“这俩女娃都待见你呢。”正在忙碌的李恺回头,见李前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

第五十九章 私奔 “这俩女娃娃都待见你呢。”正在忙碌的李恺回头,见李前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

“爷爷,您可别闹了,您是从哪儿看出来她们待见我的,还都待见我。”李恺笑着说。

“就是能看出来的,她俩都待见你,你中意哪个?”

“啊?呵呵呵,”李恺给逗笑了,“爷爷,您是看着我哪儿哪儿都好,是个宝儿,您就觉得大家都会待见我呀,您想多了。再说,我还是个孩子呢,您咋能问我这种问题呢,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看着李恺“娇羞”的扭捏着身体,李前进哈哈大笑,“咱家臭蛋子就是个宝儿,她们凭啥不喜欢。不过我说真的,这俩女娃娃确实都对你有意思,你不相信爷爷的眼睛?”

“您可拉倒吧,你们当年公社干部培训,还有保媒拉线的课程啊,您这肯定是不及格。”李恺坐在小板凳上,一点一点的抠着蘑菇。蘑菇是李悰起大早儿去富昌村大集上买的,新鲜。现在大棚蔬菜种植在很多地方已经初露端倪,但普及度还很低,主要是大棚的建造成本高,小门小户的支撑不起来。不过售价也高,尤其是在这冬天,这蘑菇的价格快追上猪肉价了。

“你不相信啊,你等着,这俩女娃娃一会儿还得回来闹你。”

“我信你才怪。”李恺嘟囔着。

李恺把收拾好的蘑菇放到一个盆里,从大瓮里舀两瓢水倒进去泡上,然后把泡发的黄花木耳从另一个盆里捞出来处理。

一抬头,看到李前进倚在门框上玩味的对着他笑,还向门外退了一步。正在纳闷,两名女战士就冲了进来,薛妍左右开弓,两个雪球直奔李恺双肩,乔娜也把右手一抛,一个雪球扑面而来。

李恺完全没有防备,结果三发全中,左右胳膊和胸口瞬间雪白。两个女孩子尖叫着向外跑,李前进站在门口哈哈大笑。

李恺把手里的木盆扔案子上,窜出厨房门,佯装追赶的跑了几步,然后“狠狠”的跺了跺脚,“你们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等一会儿我忙完的,我用雪把你们埋起来。”

说完“狠”话,一扭头,又看到幸灾乐祸的李前进,李恺无奈的说:“小女生,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等李恺回到厨房继续工作时,李前进踱步走进来,慢慢的坐在小板凳上,跟他说起了闲话:“咋样,我说了她俩还会回来的。”

“嗯,您说的都对,您是李半仙,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就没有您不圣明的。”

“那你中意哪个女娃娃呀,两个都不错。”

“爷爷,我才十五岁,想女娃娃,我老爸还不得把我屁股打肿啊。”

“十五岁,十五岁咋啦,爷爷十五岁的时候跟你小玉奶奶……”李前进突然停住了话。

李恺看着落寞的坐在小板凳上的老人,心里一酸一紧,赶紧蹲在他跟前,把老人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头上,微笑着说道:“爷爷,我还小呢,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等我将来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有能力照顾您和我爸妈的时候,我肯定会找一个既漂亮,又贤惠的媳妇儿,跟我一起孝顺您,我还会干一番大事业,带着所有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一起过幸福的日子。”

“……爷爷怕等不到了……”李前进左手轻轻抚摸着李恺的头,伤感地说。

“怎么会呢,您看您的身体,这不是越来越好吗,我这次来都没见您怎么咳嗽,您可不能胡思乱想,将来我们家小小臭蛋还要让他太爷爷领着漫山遍野的套兔子呢。”

“呵呵呵,好,带着小小臭蛋套兔子,套野鸡,网家雀儿……”李前进说着,眼圈红红的,眼底充满着渴望。

“臭蛋子啊,你将来想做啥大事业啊?”

“我想做……”李恺想了想,“爷爷,我扶您,咱们出去说。”

李前进点点头,被李恺搀扶着走出了院门。

“爷爷,您看,这座山好吗?”李恺指着不远处的富阳山问。

不远处的富阳山一片冰雪世界,一群少男少女穿着色彩靓丽的衣服在这个世界里穿梭打闹,就像活跃在童话故事里;各种果树虽然光秃秃的,但不屈其挺拔的腰身,支撑着在枝干上嬉戏拌嘴的喜鹊、麻雀……;屈指可数的几棵松柏树依旧精神抖擞,不过树身大部分被积雪掩盖,只有薄薄的几层绿意;偶尔会有灰色的小动物“噌”的窜出来,又“刷”的消失,让人从希望到失望;甜水河结了冰,人在上面打着出溜滑,不小心就摔一个四脚朝天,然后哈哈大笑的起来继续。

“当然好啦,有山有水,有野物,有野果,赶上灾年时候,就是有了它的养育,咱们村的人才能活下来。”李前进感慨的说道。

“可是它的好还没有被完全展现出来,它应该被更多的人知道和了解,知道它的富裕,了解它的慷慨,以及它对村民们朴实无华的疼爱。将来要把这座山变成一座圣地,让更多的人对它喜欢,对它热爱,对它感恩,对它崇拜。爷爷你看这片山坡,这里要全部种上美丽的花,春天可以漫步花间,谈情说爱;那片山坡,要用木头盖上数不清的小屋子,夏天可以坐在里面听蛙叫虫鸣,看云雾山雨;还有这些山地,要种满山楂树、栗子树、柿子树、苹果树、桃树等等等等,到了秋天,漫山遍野的收获,人们可以在这里采摘了甜蜜,收获了幸福;还有这条小溪,这个湖,要养很多很多鱼,还要养泥鳅王八,一网下去,满满的都是喜悦。我要让这周边的人都过上富裕幸福的生活。”

“你想当村长?”听着李恺的美丽描述,李前进也激动起来。

“不止,咱们老百姓太辛苦了,他们应该过上更好的日子,我想带着更多的人摆脱贫穷,过小***活。”

“想做官?”

“不,只是想做事。”

“一样的,做了官才能给老百姓做事。可要是做个好官,不贪不占,日子未必好过,会有很多的诱惑围着你,好多人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你确定你能坚持得住?”李前进担心地说。

“当官为什么就不能过好日子?我爸懂技术吧,不懂的可以去学,我帮他开一家机械维修的厂子,修机器,修汽车,让他先富裕起来。有了钱可以炒股票,玩期货,做外贸,开发电子产品,赚更多的钱。我有头脑,我还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知识,可以帮我爸积累更多的财富,他的钱就是我的钱,我凭什么要过苦日子,我也根本用不着拿不该拿的钱。”

李前进静静地听着,虽然不知道股票、期货是什么东西,但他相信那是合理合法的挣钱方式。

“可是谁怕钱咬手啊,钱不是越多越好吗?”

“那就帮我爸挣更多的钱,还有他们,”李恺指着在山上疯狂的那些人,“帮他们也成就各自的事业,有很多钱,多到我对那些“脏钱”、“烂钱”看都懒得看一眼。”

“……希望你能做得到。”

“我会尽力的,拼了命的那种尽力。”

爷孙俩相视一笑。

“爷爷,我扶您回去吧,这里还是有些冷。”

“不用了,你去搬把椅子出来,我想坐在这里多看看。”

“……好。”

李恺进去搬了一把椅子,在上面铺了一床小被子,又给李前进盖上一层毛毯,头上包一块厚围巾才放心的进去接着忙。

这期间乔娜和薛妍想再来次突然袭击,不过李恺未雨绸缪,已经把厨房门插死了,所以未能得逞。

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红烧鲅鱼已经熟了,一大铁锅猪蹄也已微软。李恺又把几根树枝塞进火眼儿,保持着火势不灭不旺,然后打开厨房门,冲了出去。

跟坐在门口笑呵呵看着孩子们欢闹的李前进打了声招呼,从地上拢起雪,攒了两个大雪球,口中“啊啊”大叫着,奔向“敌人”。

得到预警的薛妍乔娜毫不畏惧,迅速集结其他女生,制造充足弹药,排成阵型,准备迎敌。

战斗的结果可想而知,李恺没有外援,连常大龙也被安建军抱住,所以这是一场降维打击,五个女生让李恺悲惨的认识到,千万不要惹女孩子。

李恺加入大家后,小伙伴们玩的更嗨了,呈现出友好祥和而且欢乐的“残酷”场面。看到李恺被虐,其他人很快自发的选择阵营加入战斗,不过选择李恺的必然是少数,只有常大龙、陈文、苑铁柱、李华和周磊,还是势单力孤。

终于,在一连串炮击后,李恺瘫倒在雪地上,原则上算是“牺牲”了。

歇了一会儿,李恺坐起身,看着打闹的人群,发现没有李悰,就问不远处正在偷摸制造“弹药”的李怀,“五哥呢?”

李怀坏坏的笑了下,朝右前方努了努嘴。

距离大家远一些右前方,有一片柿子树,树后隐约露出李悰的军大衣和一个红色的身影。

“谁呀?”李恺小声问李怀。

李怀只是笑着摇头,不说话。

熊熊八卦之火骤然升起,李恺站起来绕开人群,慢慢的向那个位置迂回过去。

不一会儿就接近了目标,李恺也躲到一棵树后面,偷偷地听着他们说话。

“你说话呀,到底怎么办?”开口的是一个女孩子,树挡着看不到面貌,不过声音很好听。

“我……我……我能咋办,那么多钱,一万块呀,我有啥办法啊。”这个是李悰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无奈。

“我这里有四百七,你拿着,剩下的你赶紧想想办法呀。”女孩子从红棉袄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往李悰手里塞。

“……加上我手里的,才一千三百六十五块五,差的太多了。我爹不同意,谁敢把钱借给我。关键是这数目太大了,千儿八百还有地方借,可八千多,找谁借啊,谁家能有这么多钱啊。”

“那你就眼看着我嫁给黄瘸子啊。”女孩子愤怒的吼着。

“我……我……我……”

“李悰,那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我……”

“说话!”

“……喜欢。”

“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一辈子的那种在一起。”

“想,一直都想。”

“那你带我走吧,咱们去南方,只要咱们肯付辛苦,不怕吃不上饭。”

“啊!?”

“你们是要私奔吗?”这时候,从他们身后弱弱的传来声音。

第六十章 献计 “你们是要私奔吗?”这时候,从他们身后弱弱的传来声音。

“啊!”

“谁!”

树后的两个人顿时惊慌失措的叫出声来,刚才还咄咄逼人要求跑路的女孩儿一下子扑向李悰,头扎到李悰怀里瑟瑟发抖。李悰搂着女孩儿,战战兢兢的扭过头去。

“小……小……小七儿?”李悰说话都结巴了,可见也是吓坏了。私奔呀,好大的罪名,这要是坐实了,俩人别想在这三乡五里活了。

李恺好整以暇的走到两人跟前,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咳,五哥,介绍一下呗,这位是……”

李悰赶紧把怀里的女孩儿推开,女孩儿也顺势躲到李悰背后,低着头,缩着身子,像只受惊的鹌鹑。

李恺不禁心中大笑,刚才那股子嚣张劲儿呢,咋蔫了。

“小,小七儿,这是……我同学……同学……我们在……讨论学习。”李悰磕磕巴巴的说。

李恺鄙夷的看着李悰,这家伙,撒谎也不上点儿心,你都毕业快一年了,还拿学习做借口,这糊弄人糊弄的也太敷衍了,明显不专业。

“学习呀,好理由,可我记得你好像高中毕业快八个月了,这是准备自考大学?了不起了不起。”李恺拍手鼓掌。

“小七儿,别闹,我们真是同学,高中同学。”李悰斩钉截铁的说。

“高中同学呀,这位女同学姐姐,你看他都不敢承认你们的关系,妥妥就是个不想负责任的渣男,你跟着他将来没个好,是不,嫂子。”

“啊?没有……别瞎说……不是……还不是呢……”女孩儿满脸通红的抬起头,努力争辩着。

李恺趁机仔细端详这个女孩儿。挺漂亮,至少是村花级别,比李慧李念都要耐看几分,两只大眼睛灵动的眨呀眨,透着一股精明。个子挺高,和李悰就差半个头,目测一米六五的样子。

这就是前世李悰那个“知心爱人”?后来俩人因为啥事儿没成,李悰郁郁寡欢了好几年,才相亲结识了后来的五嫂。

原来是因为彩礼钱呀,这也叫事儿?钱能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更何况咱现在有钱。不过李悰未来的老丈人是真敢要啊,一万块,按现在安城的社平工资来算,一个正式工人三年不吃不喝才能凑上这笔钱。估计也是“沾”了三伯的光了,一个大厂长家的长公子,应该不差钱。

李恺刚才开口前就想好了,他决定帮帮这对“苦命鸳鸯”,刚才的对话中能听出来,这个女孩子还是不错的,起码不是拜金女或者只顾娘家的蠢女人。至于前世的五嫂,李恺这样做对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前世李悰婚后一直昏昏度日,甚至酗酒,三十来岁的时候醉酒开着摩托车掉进了深沟,横死了。五嫂后来也带着女儿再嫁了,听说过得也不好。

那就让故事换一种方式重新来过吧。

“还不是啊?就是说快要是了,没事儿,先叫着,现在叫省钱,等过了门再叫,你还得给我改口费。”李恺继续调侃她。

“不是……不能叫……”女孩儿着急的抓住李悰的胳膊,用力的摇着,让他替自己说话。

“小七儿,别乱说话,我们只是同学。”李悰无奈的说。

“不让说话,那算了,我还说帮帮你们呢,看来是用不上了。”李恺假装叹了一口气。

“你愿意帮我们?真的?”李悰欣喜若狂。

女孩子又拽了拽李悰的胳膊,纳闷的小声问:“他能帮忙?他家很有钱?”

“这是四叔家的小七儿,叫李恺。他说帮忙肯定就能行,我咋开始没想到呢。”

现在李悰对李恺的信任度高到爆棚,大概是因为李慧的事还有纸厂的的事情吧。

“真的?”

“真的,真真儿的。”

“嗯。”女孩儿终于露出了笑容。

“咳咳,正式认识一下,我叫李恺,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那个,那个,我叫毛晓玲,是你哥的……同学……请多关照。”

“五哥说说怎么个情况吧,我看看怎么帮你们。”李恺不喜欢拖泥带水。

于是在李悰主讲,毛晓玲提示的合作下,李恺大致了解了两人的“爱情故事”。

李悰和毛晓玲是高中同学,一度还是前后桌。因为有次毛晓玲在校外被混子调戏,李悰“英雄救美”,所以两人暗生情愫,私下里有了交往。高中毕业后,俩人各自回家,但依旧往来不断,只不过都是偷偷地。因为现在虽然农村里也叫嚣着自由恋爱,但纯属扯淡,绝大部分还是要靠媒婆介绍的。

两个多月前,毛晓玲同村的黄瘸子上门提亲。黄瘸子是个不务正业的的混子,就是当年调戏毛晓玲的那个家伙,小时候偷人家鸡,被狗撵着跑,把左腿给摔瘸了。按说这么个玩意儿毛家不可能答应,可黄瘸子提出个非常诱人的条件——换亲。

毛晓玲有个弟弟,比她小一岁。小时候生病让赤脚医生给治坏了,链霉素摄入过量,导致了双耳失聪,毛家又是普通农户,家境一般,所以毛晓峰的婚事一直是毛老爹的心病。黄瘸子有个妹妹,和毛晓峰同龄,提议两家换亲,相互之间也不用给彩礼。

李悰得到消息,赶紧求三娘找了个媒婆去毛家提亲,毛老爹考虑再三,提出要一万块钱的彩礼,留给毛晓峰说亲用。

李淼知道后自然是不同意,没听说谁家娶媳妇要这老多彩礼的。李悰的四个堂哥结婚,李恒李愉给的彩礼是两千,李恪李悦给的是三千,这在村里已经是了不得的数目了,一万块估计在整个安城都能拔份了。所以一是彩礼要的多,二来怕给李鑫李森家添口角,三则认为自家的条件,儿子将来肯定能找个不错的媳妇,没必要非吊死在一棵树上,所以李淼拒绝了。

虽然李悰极力抗争,但胳膊拧不过大腿。

“哦,上次三伯差点儿把你胳膊打折了,就是因为这事儿?”李恺问李悰。

李悰点了点头。

“哪儿打折了,我看看我看看。”毛晓玲着急的就要撸李悰的袖子。

“没事了,早好了。”李悰左躲右闪的的逃避着。

“你,你怎么不跟我说呀。”毛晓玲眼泪都下来了。

“他跟你说了有啥用,不想让你着急心疼呗。”李恺实在看不下去了,“说正事吧,你俩想好了?在一起?一辈子的那种在一起?”

俩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视了一眼,坚决的点头。

“那好,我跟你们谈谈解决方法。”李恺索性坐了下来,绵软的积雪一屁股下去,压出一个坑,李悰他俩围着李恺也蹲了下来。“一万块钱还是要给的,五哥你先坐下,听我说完,瞎激动个啥。这钱要的是有点儿多,但毛老爹要钱不是用来自己享受的,也不是他有吃喝嫖赌抽的恶习,更不是毛小弟自己不争气,要钱给他挥霍的。毛小弟这种情况,找媳妇确实困难,找个好媳妇更困难,有了这一万块钱打底儿,以后幸不幸福的不敢说,给你们找个不错的弟妹还是没难度的。”

当然这是李恺现在的说法,一万块钱,也就是四根金条,不算事儿。有钱办事儿,当然最好是皆大欢喜,没钱才动歪脑子呢。

李恺发现自己现在想事情做事情,很喜欢这种用实力去碾压的感觉。

“现在说三伯考虑的第二点,我觉得他考虑的对,之所以这样觉得,是因为数目确实太大了,大嫂二嫂三嫂四嫂的娘家,但凡有一家觉得不上算,找过来汪汪两句,大伯二伯不得坐蜡呀,你爹不得吃瓜落呀。所以,要找一个人来把这笔钱的出处淡化一些,明白?”

李悰两人虔诚的看着李恺满嘴喷沫,又点头又摇头。

“笨呀,找五爷呀,让五爷爷出面跟你爹谈,以五爷的名义出钱,你一直尽心尽力照顾五爷爷的起居生活,老爷子愿意出,谁也说不出废话来。至于真正出钱的,你们家不够,我们家可以赞助呀,咱两家凑一万块钱有难度吗?”

“……就这样?这么简单?”李悰惊愕的张大嘴。

“你以为能有多复杂,关键是这钱咱们有,只不过换了个出处,把不相干人的嘴堵上而已。当然,如果咱们没有,那只能另想办法了。”

“四叔那儿能借给钱?”

“我爸那儿交给我。”

李悰看着毛晓玲,俩人高兴了。

“我就说有事儿找小七儿吧,肯定能解决,你还不相信。”李悰得意的说。

“我哪有不相信。”毛晓玲作势要打李悰,想起他为了两人的事情还挨了顿打,不由得心疼,捧起李悰的一只胳膊,也不问伤的是哪里就轻轻地揉捏起来。

受不了,一口狗粮把自己的饥饿感给调出来了。

“行了,就这样吧,饿了,回去做饭喽,嫂子一起去吧。”李恺站起身。

“我就不去了吧,还没有……不合适。”毛晓玲扭捏的说。

“你最好还是去吧,挺好的机会,在五爷面前多表现表现,这样五爷帮你们才帮的开心。不过也不用太紧张,五爷人很好的,是位慈祥的长辈。”李恺说着就向家里走。

毛晓玲看向李悰,见他重重点着头,长吁一口气,跟在李悰身后。

“李悰,你这个弟弟多大了?”

“虚岁十五了吧。”

“啊?这么小,这也太聪明太厉害了吧。”

“那是,可聪明了,人家是城里人,吃的面都和咱们不一样。有时间我跟你讲讲他别的事情,可厉害了。哎,小七儿,问你个事儿。”

“啥事儿。”李恺回了一下头。

“你刚才说的‘渣男’是个啥意思?”

“‘渣男’就是欺骗女孩子感情,始乱终弃的人。”

“我可不是‘渣男’。”李悰为自己辩解。

“嗯,勉强算不是吧。”

心真大呀,刚给他指了条路,现在就有闲心想这些无聊的事情了。

其实李恺没有考虑清楚事情这样做对不对,好不好,他只是瞬间就想明白两点,首先,这件事做了,成功了,李悰就不会因为婚姻不满意而酗酒,也就不会出事故横死。至于你说即使两个人结合了,也许生活一段时间,也会发现生活不和谐。管那么多干啥,你也说了是也许,那还也许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呢,这样做起码避免了一个必然的悲剧,多了一个可能圆满的选择。

其次,就是钱的事儿,说实话,那些金条确实给了李恺非常充足的底气,既然仅仅是因为钱的问题,拿出来摆平就是了,最简单了。

当然这也更加坚定了李恺要积累财富的决心。

这两点想通了,李恺就决定做了,再坏的结果,也只会比前世好。

“爷爷……”走到门口,李恺看着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李前进,心里很自责,“您咋睡着了,小心着凉。”

“嗯?哦,臭蛋子回来啦,我看你跑远了,就想趁机会眯一会儿,等你回来。”李前进笑眯眯的说道。

“爷爷,咱们进去吧,您休息会儿,我给您做好吃的。”

李恺搀着李前进慢慢起身,这时毛晓玲赶紧走上前搀起李前进的另一只胳膊。

李前进一愣,问李恺:“这个女娃娃是谁呀?”

第六十一章 欢宴 李前进一愣,问李恺:“这个女娃娃是谁呀?”

常大龙带来的同学,李前进都打过照面,这个女孩子明显不在其中,而且年龄看起来也比李恺他们要大一些。

“爷爷,你看他俩咋样?”李恺把李悰拉过来和毛晓玲站到一起。

“嗯?哦……”李前进左右打量了一下两人,又看了看李恺,若有所悟的笑了,点点头,“不错的女娃娃,来了就一起吃饭吧。”

几个人进了院子,先把李前进搀扶到里屋躺下,让他休息一会儿,李恺开始做饭。

已经接近十二点了,不过之前李恺已经把菜准备成了半成品,就差炒制了,所以时间也不算晚。

李悰去邻居家借桌椅,顺便把大家招呼回来。

借来两张桌子,和家里的桌子拼在一起,在堂屋组成了一个大桌。

雪地里疯玩的孩子们都回来了,人太多了,加上李前进他们一共十九个人,凑上借来的椅子凳子也不够坐,只能让几个男生站着吃了。

两个凉菜,猪头肉和乾隆白菜先上的桌,然后是一大盘红烧鲅鱼和一盆炖猪蹄。按李恺的要求,李悰赶集跑了好几家摊位买了二十个猪蹄,李恺用大铁锅都给炖了,真正的一大盆,一上桌就惊呆了众人。

然后就是炒菜了,肉炒蘑菇、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蒜末腐竹、木耳荸荠、百财交子,女生爱吃的糖醋排骨、糖醋丸子、拔丝地瓜和蜂蜜土豆泥,最后是下饭菜煎腊肉和猪肉炖粉条冻豆腐。

这期间毛晓玲一直想给李恺打个下手,里兜外转的跟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手,也就是个端盘子的命。想着自己在家里也是厨房里一把好手,今天竟然完全没有表现的机会,真是觉得丢人。

私下里她还找了李悰,表达了他这个堂弟简直不是人的看法,一个年纪小小的男生,竟然精通厨艺,太可怕了,难道城里人都是魔鬼吗?关键是李恺做的菜太好了,看起来色彩艳丽,闻起来垂涎欲滴,想必吃起来也是满口生香,让她都禁不住想在端菜的时候偷尝一口,拼命的克制才没有出丑。

“城里人也不是都像小七儿这么聪明能干,你看那些孩子,”李悰笑着挥手指着外面鸡毛吵叫的乔娜她们,“那些都是城里孩子,年龄和小七儿差不多大,她们连洗菜都洗不干净。小七儿可不一样,什么东西一看就懂一学就会,不光是做饭,别的事情也一样。我爹就说过,五爷爷他们家世代累积的福德,都传给小七儿了,聪明的让人嫉妒。”

没等菜全上桌,李恺就让李悰和毛晓玲把李前进请了出来,让他们趁热乎先吃,孩子们开始还矜持的表示可以等等一起吃,然后不知道谁嘴欠“尝”了一口,结果就刹不住车了,场面瞬间就混乱了,很像农村红白事的席面,惨烈而残酷。

李悰得了李恺的提示,让毛晓玲先给五爷碗里夹了些适合他吃的菜:两个百财交子,两个糖醋排骨,一筷子乾隆白菜,一大勺土豆泥。糖醋丸子是素菜,胡萝卜做的,也来上几个。

等到李恺端着馏好的花馒头出来,桌上的菜已经下去了将近一半,其中几道大家都喜欢的菜已经所剩无几,乔娜更是左手拿着一个猪蹄在啃,右胳膊圈起来护着离自己最近的糖醋排骨盘子,盘子里只有两块排骨了。

“班长,坐这里。”看到李恺出来,乔娜用胳膊肘怼了怼坐在旁边的安建军,安建军无奈的站起来。

“不用,我站着就行,站着吃的多。”李恺放下盛放花馒头的篦子,站在乔娜身边,不让安建军起身。

“班长,你做的菜太好吃了,尤其是这个糖醋骨头肉,我不拦着,他们就抢完了。这是我特意留的,给你吃。”乔娜说着,把糖醋排骨的盘子向李恺这里挪了挪,同时还不忘告小状,“安建军吃的最多,刚才他还要抢最后两块呢。”

“这个骨头好吃吗?”李恺笑着问乔娜。

“好吃好吃,酸酸甜甜的,味道超级好。”乔娜眯着眼睛抿着嘴连连点头。

“那个丸子也是酸酸甜甜的,你咋不去抢。”

“那是胡萝卜的,我不爱吃胡萝卜。”

“好呀,下次有机会,我给你做糖醋肉丸子吃。”

“好啊好啊,一言为定。”乔娜说着把猪蹄放到碗里就要和李恺击掌。

“不用,不用击掌,我答应的事一定做到。”李恺怕了,这小油手,击掌?太恐怖了。

李恺把盘里的排骨给乔娜碗里夹过去一块,另一块夹给坐在乔娜另一侧的薛妍,“你俩吃吧,刚才你俩用雪球砸我有功,奖励你们。”

乔娜愣了一下,就“嘿嘿”乐着夹起排骨放到嘴里,还故意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你吃吧,都没有了。”薛妍作势要给李恺夹回来。

“你赶紧吃,不用管我,我会做,随时能做给自己吃。”李恺摆了摆手,然后直接伸手抓起一个猪蹄开始啃。

“呵呵呵呵,”李前进看着这个场面,调笑道,“小恺的手艺确实不错,做的菜都好吃,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哪个女娃娃,因为爱吃你做的菜,就愿意给你做媳妇啊。”

“我愿意。”李前进话音刚落,乔娜就把抓着猪蹄的左手高高举起,大喊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乔娜却毫不自知,嘴里塞满食物,还嘟囔着对李恺说:“做你媳妇,可以天天吃这个酸酸甜甜的骨头吗?”

众人又是大笑。

“你呀,吃都堵不住嘴,”李恺笑着又给乔娜崴了一勺土豆泥,沾满蜂蜜的一大勺,“慢点儿吃,别说话了,小心呛到,你真是个小吃货。”

乔娜看了一眼土豆泥,又看了一眼李恺,鼓着嘴“嘿嘿”的笑。

一顿饭吃的是“哀鸿遍野”,午饭后,大家各自找地方歇着,捧着肚子一动也不想动。毛晓玲和李悰挣扎着收拾残局,薛妍主动打下手。

李前进给了李恺一个眼神,让他搀扶着进了卧室,仰在沙发上。

“你五哥和那个女娃娃是咋回事?”李前进问道。

“就没有您不圣明的,知道瞒不过您,他俩呀……”李恺就把李悰和毛晓玲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跟李前进说了一遍。

“你是想让我帮忙?借着我的名义促成他俩的事儿?”

“嗯,是这意思,这事儿就只有您出面才能办的圆满,别人都不行。”

“这个女娃娃怎么样啊,咱们也不了解呀,万一咱们操心费力的促成这事儿,结果俩人成亲后过不上来,咱们不是好心办坏事儿了吗?那不把小猴子给坑了吗?”李前进担心地说。

“爷爷,”李恺蹲在沙发旁,双手放在李前进腿上,“我是这样想的,五哥现在喜欢那个女孩子,如果他俩没成,也就是这一年半载,三伯肯定会找媒人给五哥说媳妇,先不说五哥愿不愿意,媒婆说合的,就肯定能和五哥过得上来吗?五哥的脾气您知道,即使心里再不愿意,最终他也会答应的,因为他孝顺。接着因为媒妁之言而结合的俩人就开始过日子,因为不是喜欢的,或者说五哥心里放不下那个他喜欢的,所以他其实就是凑活,没有开心,没有快乐,也没有幸福,因为他心里的梦破了。然后规规矩矩的生儿育女,平平淡淡的吃饭睡觉,最后赶上一个阴天下雨的日子寿终正寝。”

李恺真诚的看着李前进,“这还说的是能凑活的,那不能凑活的呢,三天一吵,两天一闹,人脑袋打出狗脑子来,孩子也不生,或者生了孩子谁也不管,任凭孩子整天东跑西颠的饥一顿饱一顿,最后没准儿落个离婚收场。

其实这样算起来,五哥娶谁做媳妇,合适不合适,过的好过的不好,都是一半对一半的可能性,那为什么不让他娶一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呢,那样起码合适和能过好的概率要高一些。

而且刚才我也观察了一下,晓玲姐应该是个不错的,起码现在不错,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五哥也是现在看着不错,谁也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有变化,变好还是变坏,将来可是好几十年呢,不能说他是您的晚辈,您就能保证他只会越变越好,这不科学啊。”

“呵呵呵呵,有道理。”李前进笑着看李恺侃侃而谈,他很喜欢李恺这时的样子,充满了自信和睿智。

“所以呢,咱们帮他们一下吧,成全这对相互喜欢的人,咱们给爱情一个面子。”

“哈哈哈哈,是该给这个什么爱情一个面子,尽管这玩意儿不靠谱。”

“嗯,是不靠谱,真正能把日子过好的都不靠这玩意儿。”李恺顺着李前进说道。

“可这一万块钱也太多了,三水家凑齐这笔钱也得抽筋剥骨。”

“没事儿,我家里还有些积蓄,可以让我爸凑上些,钱花了以后再挣嘛,孔子不是说过吗,钱是王八蛋,花完咱再赚。”

“孔子说过这话?你个臭小子,净会胡说。呵呵呵呵,你去把你五哥叫进来,我跟他聊聊。”

“好嘞。”李恺赶紧出去,找到坐在门洞里和毛晓玲四目相望,抓耳挠腮的李悰,让他进去聆听五爷训示。

大约二十来分钟,李悰欣喜若狂的跑了出来,一路又蹦又跳,跟个大马猴似的。跑到近前站定,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咧着大嘴冲毛晓玲一个劲儿的点头。

没出息。

李恺“厌恶”的赶紧去了别处,这俩人一激动再整个“不那啥”的动作,被自己看到可不妙。

第六十二章 薨殁 回到生活区时已经晚上六点多,如果不是因为材料确实不够了,小吃货们还打算在伴山屯蹭了晚饭再回来,接大家的车四点就到了,磨磨蹭蹭了一个多小时才往回走。

李悰和毛晓玲的事情,李恺没有再掺和,既然李前进答应了出面促成,应该不会有问题,对老爷子的威信和能力李恺是深信不疑的。

回到家跟李焱说了一下李悰的事情,并转达了李前进布置的任务:在他交给李焱保管的存折上取三千块钱,下周日和李恺一起回来时把钱交给李淼,算是他这个做长辈的为孩子出的一点儿力。至于原先说好修坟的事,一来本就用不了那么多,二来李前进说自己走还早着呢,先用着,回头修坟时钱真不够的话,再让李淼家补上。

其实这就是个借口,七千五百块钱,别说办个丧事修几个坟头,就是在安城市里买三居室的房子,都能买上三四套。

李焱和李恺商量了一下,也打算从积蓄里取三千块钱,和李前进的钱一起交给李淼,缓解一下三哥家的“财政危机”。当然这只是父子俩的初步意见,真正落实还需要家里的财务总监刘凤芝下中班回来才能拍板,毕竟三千块钱已经是家里存折上一半的数目了。

李焱两口子每月收入将近七百元,这在安城市的工人堆儿里已经是可以竖大拇指的存在了,何况李焱还有些“外快”收入,每月二百到五百不等,尤其是最近两个月,由于“纸厂事件”的阴错阳差,加上在其他小厂的“活动”,李焱光外快竟然能挣到七八百,简直“惨无人道”。

但即使如此喜人的收入,李焱家的存款并不多,一来李焱家日子过得不节俭,尤其是吃穿用度方面从不凑合;二者李焱乐于助人,谁家有了难事儿他总会帮上一把,而且不计较回报。

这两个“坏习惯”是从李前进那里“继承”来的,李前进也是个对生活不吝啬的人,六七十年代,公社书记都未必拥有一辆私人自行车,他就舍得花一百八十多块钱和一张自行车票购置一辆“二八”自行车,让李焱骑着去劳技校上学,后来又骑着上班。

李前进也乐于助人,不光家庭困难的村民,大运动时期,连在牛棚里改造的“坏人”,都得到过他的救济。

再加上李老太和李垚的盘剥压榨,到现在李焱家能有六千多存款,已经是苍天眷顾了。

第二天,李焱就抽时间去取了钱。不出父子俩意料,刘凤芝是双手同意的。

李焱怕耽误事儿,当天下午就回了伴山屯,将六千块钱交给李前进。

李前进让李焱直接送去给李淼,因为头天晚上李恺他们走后,李前进就把李淼叫过去训了一顿,李淼已经同意了凑钱去提亲。

李焱又马不停蹄的去了李淼家,把钱交给他。

李淼不要,说自家差不多能凑上这一万块钱。

李焱执意让他拿着,说是借给他,将来富裕了是要还的。而且真凑齐这笔钱,李淼家也得“剔了骨”,没准儿还得去外面借,放着自家长辈兄弟的钱不用,何必去欠没必要的情分,而且事情张罗大了,难免走漏风声,到时候再强调说是五爷出的钱就解释不清了。

李淼无奈也就收下了。

问李前进跟他说啥了,李淼也不好意思学,只是说老五爷埋怨他因为顾忌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儿就要耽误孩子一辈子的事,不是个好爹。

总之,事情向着顺利的方向发展,第二天李淼就请媒人再次上门提亲,又过了两天媒人就带着一万块钱彩礼去下聘,毛老爹痛快的接受了彩礼,为免节外生枝,两家当天就约定了婚期。

1990年3月7日,农历庚午年二月十一,宜嫁娶。

李恺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又一个周日来到李前进家时,很是惊异。惊则是因为婚事敲定的速度如此之快,异则是因为李悰两人周岁都刚过十九,怎么就能结婚了?这事儿着急也不是这么个着急法儿呀。

“爷爷,您听错了吧,是订婚吧,俩人都不够岁数呢,没法儿登记咋结婚?”李恺问李前进。

“登记?登啥记?”

“结婚登记呀,男二十二,女二十,法定结婚年龄,不到岁数不给登记,不登记怎么结婚?”

“哦,你说的是扯证呗,没事儿,先结婚,到了岁数再去扯证,农村都是这么办的,除了你爹这个城里人,大家都是先结婚后扯证,你大哥二哥他们也是这样。农村里注重的是娶媳妇的婚礼,办了婚礼拜了堂,媳妇就算是进了咱们李家门了,全村就都知道她是小猴子媳妇了。扯证不着急,好多抱着孩子去扯证的。”李前进解释道。

我的天哪,农村福利这么好吗?自己前世咋没留心过这个事儿。

“可是……这不合法吧。”

“是呀,不合法。原来法律规定是男二十女十八才能扯证结婚,八零年改成的男二十二女二十,当时我组织村里宣传的一六八开,可老百姓不认,没办法,他们认的是拜堂成亲办酒席,拜了堂就算昭示天下了,扯不扯证不重要,村里有几家孙子都满地跑了,也没去扯证。”

“行吧,入乡随俗吧。”李恺无奈地说道。

爷孙俩继续闲聊,他们不知道,同一时间,也有母女俩在议论这件事。

“娘,大悰的日子定啦?”李垚问着李老太,娘儿俩盘着腿面对面坐在炕上。

“嗯,定了,二月十一,没几天了。”

“这么着急,是不是小五把人家姑娘肚子给霍霍大了,藏不住啦。”李垚一脸的龌龊笑容。

“谁知道了,说俩人是同学,自己好上的。不好好上学,光惦记搞对象的能有什么好玩意儿。”李老太嫌弃的撇了撇嘴。

“说不准。我三哥和三嫂也是同学来着吧,他们那会……”

“那倒不会,你几个嫂子当年我都亲自相看过,本分得很,这么多年也没给我炸过刺。就是老四家那个,是他自己找的,果然还是找了个不是东西的败家精,跟当年那个妖里妖气的右派崽子一样。”李老太气急败坏的说。

“娘,咱不生气,别看他们现在蹦的欢,将来准保拉青丹。娘,你说三哥家给对方的那一万块彩礼,真是那个死彪子给的?”

“说不好,应该是,死彪子就那揍性,喜欢谁也舍得下本儿,这两年大悰把他伺候的舒服了,保不齐他就下血本了。反正他也快死了,留着钱也没用,将来连个给他烧纸的人都没有。”

“我听说,他把自己住的那套院子也给了大悰?”

“嗯,我也听老三说了。给了也没用,不是自己的种,还真指望有人给他养老送终啊,他就是绝户命。”

“死彪子这么有钱吗?”李垚眼馋的都快红了眼。

“有钱倒是真的,他当年转业回来时一个月就挣一百多,那时候咱们一大家子忙活一年的公分都合不到一百块钱。不过有啥用,无儿无女的老残废,有钱也不知道让咱家沾点儿光,算起来他跟咱家还是本家呢,活该他们家断子绝孙。”

“要是我家老何也能沾点儿光就好了,多了不说,给个三五千就行。”

“那你还不赶紧让你们家何勇过去舔屁股。”李老太斜着眼看了女儿一眼。

“……看娘说的,别说是三五千,娘不待见的人,给我们三五万也不能搭理他呀,不然咋对得起娘啊。”

“就会巧嘴儿。说起来你们家大勇,到底是想干点儿啥,不能总这么一天天胡混着吧。”

“可不是这样,娘,咱家不是没钱吗,大勇说了,他早就想好了,有了本钱,他就……”李垚又开始画大饼胡吹。

李悰的婚礼办的很热闹,也很顺利,正宴流水席开了六十六桌,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场面十分壮观。

自从把胡奎扳下台,李淼的风头一时无两,威望如日中天,有这么个机会,大家自然要来捧场。

婚礼结束后李恺没有回机械厂宿舍,他多请了一天假,想借机多陪李前进一天。初中的课程没那么紧张,对学霸李恺更是,一天假和两天假没区别。

早晨起来后,李恺开始收拾锅炉,李悰这几天会很忙,已经说好让他安心,自己负责五爷爷这里的事情,明天换李怀他们。

早晨新婚夫妻去爷爷奶奶那边见过礼后,第二站就来到李前进家,恭恭敬敬给老爷子磕了头。

因为上午还有很多亲戚需要拜访,所以李悰小两口没多逗留,不过约好了中午来这边吃饭。

他们走后,李恺陪着李前进聊天,老爷子一直在笑,很开心。

“乖孙子,我想到门外面坐一会儿,像上次那样,看看这座山。”聊了一会儿,李前进突然说道。

这是李前进第一次称呼李恺“乖孙子”而不是“臭蛋子”。

“爷爷,天还是有些冷呢,再等两天好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过两天就暖和了,到时候我给您买个轮椅,我天天推着您到处看,哪怕上山看都行。”

“可是我想看看富阳山,现在就想看。”李前进噘着嘴低下头,竟然有些撒娇置气的意思。

“……就一会儿啊,我安排好你就开始做饭,饭熟了咱们就进来。”

“嗯嗯。”李前进立马高兴了。

李恺只得搬了一把椅子立在大门外向阳处,上面依旧铺好小被子,扶着李前进坐稳,又进去拿了一床毛毯给他盖上,再进去找了个空的玻璃输液瓶灌好热水,用枕巾裹着放在李前进怀里。

看着忙进忙出的李恺,李前进心中无比欣慰,莫名的满足感再一次油然而生。

这辈子,知足了。

李前进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热乎乎的输液瓶子,非常安逸。他眺望着富阳山,感觉这座起伏的山峦好美,冬天已经在做离开的准备了,大山也孕育着即将迸发的生机,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一个新的轮回开始。这座山,真的会变成李恺描述的那样吗,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可惜自己是看不到了。

不过自己也会埋土在这座山上,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在天上看着,小家伙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自己在天上也会保佑他的。

恍惚间,李前进感觉天空中好像又下起了雪,漫天飞雪,一片银色,飘飘洒洒的落下,他试图伸手去接,却怎么也接不住。雪花一片片落在地上,竟然变成一朵朵绚烂的花,有花苞,有盛开的,也有准备绽放的,五颜六色铺的遍地都是,望不到边际。

他又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们,还有穿着大红花袄的玉儿。他们笑着从远处走来,走在铺满鲜花的溪水畔,玉儿还张开双臂,俏皮的对自己晃动两条又黑又亮的长辫,张大嘴好像在呼喊自己。

李前进也跟着笑,他想说话,想告诉他们,好想他们,可他即使努力把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时候老爹向自己招了招手,然后又把大手一挥,家人们转身向山上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自己。

李前进着急了,想叫住他们,这时胸部又传来那种熟悉的疼痛感,李前进想站起来,却感觉四肢已经麻木了,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脑袋昏昏胀胀的,汗水瞬间湿透了全身。

要走了吗?

也罢,是该走了。

家人们,等等我,带我一起走。

卷外篇 李前进(上) “大龙他爹,听说瀛国兵和咱们的兵在燕京那儿打起来了?这么近,转眼儿不就打到咱这儿啦。”

“这几年这种破事儿还少吗?袁大头完蛋后,就没消停过,今儿段大帅打张大帅,明儿张大帅打吴大帅,后儿孙大帅又打张大帅,没完没了。打吧,打死一个少一个,影响不了咱们过日子。”李大山咂了一口烟袋,嘴里喷着烟雾和媳妇儿说话。

刘秀芹缝补着自家男人的短褂,今天李大山上山打猎,短褂被树枝子挂了个大口子。

“孩崽子们都睡了吗?”

“嗯,”刘秀芹咬断手里完成工作的针线,“凤儿可能还没睡,这丫头昨儿看你的鞋都露脚趾头了,张罗给你做双新鞋呢。那四个臭小子估计早打上呼噜了。”

“你去招呼凤儿赶紧睡,晚上做东西费眼,我的鞋你不是给锥了几针嘛,还能对付些日子,不急着换新的。”

“行。对了,我今天去小河那儿了,把你昨儿打的兔子跟野鸡给她各拿了一只。小河让我给你捎回些烟叶儿,说是今年头茬儿,不过都是下边的叶儿,不算好的,让你先抽着,过些日子再给你拿些好的来。”刘秀芹蹭着下了炕,一边拍打着身上一边说。

“嗯,劳烦你了。”

“有啥劳烦的,小河也知道心疼我这个嫂子呢,还送了我一块素花布,让我做件衣裳。”

“那你抓紧做,这次可别惦记给凤儿了,你都三年没添新衣裳了。”

“……再说吧,棒子也点上了,地里暂时没什么活儿,不是说给大龙相个媳妇么,得赶紧张罗起来。到时候事儿成了,兴许这块布还有用处呢。”

“你先做你的,赶明儿我多打些猎物再换一块让你备着用。”

“再说吧。我去说给凤儿熄灯,你先睡吧。”

“嗯。”

…………

“大哥,娘说这两天给你相媳妇儿呢,有这些东西,娘肯定高兴,给了菊花婶儿,她肯定给你说个漂亮的媳妇儿。”李四彪颠儿颠儿的跟着李大龙从山上下来,手里拎着一只野鸡,前面的李大龙则是左右手各拎着一只肥硕的兔子。

“娘说猫蛋儿奶不够吃,得让姑补补身子,这些东西要先给姑送过去。”

“那也不用都拿过去吧。”

“咋了,舍不得呀,姑白疼你了。”李大龙瞪着李四彪。

“给姑送东西我咋舍不得,我是说留一只兔子给菊花婶儿,让她赶紧给我们找个嫂子。大勇哥都当爹了,他比你还小一岁呢,你也不着急。”李四彪争辩道。

“着啥急,找媳妇儿着啥急,好饭不怕晚。”

两人走进自家院子,家里静悄悄的,李二虎和李三豹并排蹲在当院,低着头,李小凤趴在二哥背上悄声的流着眼泪。

“咋了?”

李小凤依旧趴在二哥背上,摇着头不说话,不过哭声已经压不住了。

“老二老三,说话,咋了,凤儿哭啥?”

“哥……姑家……没了……”李二虎抬起挂满泪水的脸,哽咽的说。

“啥叫没了,咋就没了,是姑出事了还是姑父出事了?说话呀!”李大龙着急的踢了李二虎一脚。

“都没了……呜呜呜……”李二虎终于抑制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畜生,那就是一群没人性的畜生,天杀的畜生。”屋子里传来李大山的咆哮声。

李四彪把手里的野鸡朝地上一丢,跑到屋前,透过半开的门看向里面:李大山泪流满面的攥拳用力捶着炕檐,刘秀芹趴在床上痛哭流涕。

“太惨了……太惨了……满仓绑在柱子上,被打了几十枪……狗蛋儿身上被刺刀穿了十几个血窟窿……猫蛋儿……才三个月……被这群王八蛋放在磨盘上用碾子压的血肉模糊……小河……这帮畜生,挨千刀的王八蛋畜生,我草你妈的小鬼子,啊……”

李大山挥动着握紧拳头的右手,浑身颤抖,怒瞪的双眼通红,牙关紧咬,嘴角渗出血丝。

…………

“秀芹嫂子,节哀,千万不能冲动。大山用土炸弹毁了自己的脸,就是怕被汉奸认出来连累你们,你可不能想着去认尸,不然就辜负了大山哥的意思了。”

“继祖兄弟,你放心,我不会牵连到乡亲们的。大山宰了几个畜生?”刘秀芹平静的问。

“一共杀了五个,其中还有一个是鬼子官,说是个什么少佐,安城里都乱套了。”

“不够,小庄村全村的乡亲都没了,老老小小的死了215口。五个畜生,不够陪葬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政府不会让小鬼子这么嚣张的,肯定会给大山和小庄村的乡亲们报仇的。”

“……好,我等着,我看着这帮畜生怎么完蛋。”刘秀芹咬牙说道。

…………

“娘……我想去当兵,打鬼子,给爹报仇。”

“老大,给你爹报仇,娘不拦着,可你要去哪个队伍当兵啊?”

“哪个队伍打鬼子,我就去哪个队伍。”

“我听说政府的军队现在都不打鬼子了,碰上小鬼子就是个逃,连山里的土匪都比不上。”

“那就不去政府的军队,听说八路军抗瀛,专打小鬼子,我要参加八路军。”

“你……娘说给你娶个媳妇儿呢,一直都……要不找你菊花婶问问,成了家再走?”

“不了,打鬼子就是把脑袋挂裤腰上,没准儿就回不来了,就不耽误人家姑娘了。家里还有二虎三豹和四彪呢,将来的事儿,就交给他们了。”

“……好!”

…………

“李大龙烈士参加抗战以来,英勇杀敌,迭著战功,实为民族英雄,军人模范,此次不幸在榆辽战役的战斗中,壮烈牺牲,本部深为哀悼。造表抗战阵亡将士证明书呈报政府,请按照抗战阵亡将士抚恤条例酌情抚恤,本部谨向烈士家属吊唁慰问。

晋察冀军区1940年10月11日”

刘秀芹颤抖的双手捧着“阵亡通知书”,强忍着眼泪问着来人:“我大儿打仗可英勇?杀了多少鬼子?”

“李排长枪法精准,作战英勇,共杀敌67名。”来人敬了个军礼,朗声回答。

“好,好,是我李家的好男儿。”

“娘,我要跟他们走,参加八路军,我也要去打鬼子,小鬼子欠咱们216条人命,现在是217条了,他们得接着还。”站在一旁的李二虎大声喊。

“……好!”

…………

“凤儿,赶紧把这些纱布晾上,娘这腰不争气,站不起来了。今儿天气好,一会儿就能干,伤员们等着用呢。”

“好嘞。娘,刚才又送来二十几个伤员,病房里都挤满了,小鬼子这次扫荡没完没了的。杀千刀的小鬼子。”李小凤端起刘秀芹面前的木盆。

“那更得抓紧了,可不能让咱们的战士多遭罪。你一会儿回趟家,娘屋里的板柜最底下还有一块儿白布,你拿过来,做不了纱布,也能做两块床单子。家里还有几个鸡子儿,也拿过来,给战士们补充补充营养。”

“行,我把纱布晾上就回去。”

“对了,等几天闲下来,娘去找你愣子叔商量商量你和大喜的事儿,娘打算芒种前把你俩的婚事办了,因为你大哥的事儿,你们都拖了一年多了,委屈你了。”

“娘,你说啥呢,这有啥委屈的,大喜要是觉得委屈,也得忍着,忍不了就去找别人。”

“死丫头,净胡说,没遮没拦的,不知道个忌讳,赶紧呸呸。”

“轰,轰。”两声巨大的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

“敌机,快卧倒!”伴随着天空的轰鸣,临时卫生院门口的战士声嘶力竭的呼喊。

还没等李小凤反应过来,一枚炸弹落在了母女俩身旁。

…………

“老四,我要走了,娘和姐都不在了,二哥也牺牲了,你照顾好自己。”李三豹揉着李四彪的头,“现在已经不是咱一家一户的仇恨了,不把小鬼子彻底打走,这事儿没完,还会有更多的老百姓跟咱们一样承受家破人亡的痛苦。”

“三哥,我也要去打鬼子,你带我一起走吧。”

“不行,以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三哥要是回不来,老李家就全靠你了。”

“我不干。”

“听话,过了年就跟小玉把事办了,好好孝敬继祖叔,然后给咱们李家生几个大胖小子。”

…………

“玉儿,我也要去打鬼子了,老李家不能剩我一个废物窝囊在家里。我要是回不来,你就再找个人家吧,反正咱俩也只是小时候爹娘口头定的亲,影响不了你啥。”

“彪子哥,你去杀鬼子吧,我不拦你,可我会等你回来的。我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你别想抛下我。”

“……你何苦呢。”李四彪无奈的看着青梅竹马的准媳妇儿。

“我不管,我就是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好。”

…………

“报告连长,这个人要参军。”

“哪儿来的,小伙子挺精神。”

“报告连长,行军路上捡的。”

“你倒是会捡。归队吧。”

“是。”小战士立正转身,快速跟上队伍的步伐。

“叫什么名字?”

“李四彪。”

“哪儿的人?”

“安城伴山屯。”

“为什么要参军呀。”

“我爹娘和姐姐都被小鬼子害死了,大哥和二哥打鬼子也牺牲了,我要给他们报仇。”

“这是抵御侵略保卫民族的战争,不是简单地报家仇。”

“抵御侵略保卫民族的战争能打鬼子吗?”

“……当然能。”

“那我要参军,打鬼子。”

“……好,二排长,把这个新兵安排到你们排。”

…………

“咋了彪子,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饿啦?”

“嗯,一顿就一个黑馍……”

“这半个馍给你,吃了赶紧去换岗。”

“……班长,你不饿吗,你才吃半个馍。”

“我够了,就知道你不够吃,年轻人,饿的快,赶紧吃吧。彪子,老百姓给我们省出这点粮食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多乡亲一天都吃不上半个馍呢。”

“我知道了,班长,咱俩一人一半吧。”李四彪说着把半块馍分成两块。

“行,一人一半。”

…………

“卧倒……”

飞机扔下的炸弹落在李四彪身边的瞬间,班长扑到他身上,用身体把他覆盖住。

“轰……”

“班长,班长……”

…………

“好你个四彪子,太无组织无纪律了,私自行动,你还是一名八路军战士吗。”

“班长牺牲了。”

“你还狡辩,这是你私自进县城杀鬼子的理由?其他战士要是都这么干,这还是革命部队吗。”

“团长,李四彪同志战友情深,还是可以理解的。”政委一旁劝慰着,“而且他在打灵铜据点时作战英勇,歼敌四人,这次去县城又袭杀了县城的主官大佐,功过相抵,你就意思意思,小小惩戒一下得了。”

“……关你三天禁闭,你服气不服气。”

“是。”

李四彪出了团部,团长又把二排长叫来,“李四彪关三天禁闭,出来后让他做五班的班长。”

“是,团长。”

…………

卷外篇 李前进(中) “四彪子,这场战斗虽然咱们胜利了,但也是惨胜,你们排就剩下你们几个火种了,我向团里推荐你来担任二排的排长,我会尽快把战士给你补充上。你要抓紧训练,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队伍能投入战斗,再获胜利。”

“是,营长,保证完成任务。”

…………

“排长,你跑的太快了,注意隐蔽。”张老屁气喘吁吁跟着在枪林弹雨中跳跃奔跑的李四彪后面,提醒道。

“狗屁的隐蔽,跑快了,枪子儿就追不上你。赶紧拿下前面那个工事,才不会有更多的战友牺牲。前进……前进……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

“报告。”

“进来。”

李四彪昂首挺胸的进入营帐。

“师长,这就是李四彪。”

“不错,听说你这在次战斗中个人歼敌就有13个,每次都是冲锋在前,高呼‘前进’,敌人听见你的喊声就草鸡的窝在工事里,闷着头向天胡乱开枪?”

“报告旅长,都是二鬼子皇协军,不禁打。”

“好样的。唐伟团长求了我,指名跟我要你,说他刚恢复的四连缺个敢打会打能打的猛将,让你去帮他带一个连,你什么想法?”

“报告师长……我现在只是个排长。”

“没关系,去了就是连长了,挖墙脚撬来的猛将,再当排长咱可不干。”

“服从首长安排。”

“旅长,你不能这么偏心啊,你过来时可没说要人啊。”一旁的张团长急眼了。

“唐伟让我给你们团带过来两挺歪把子,五百发子弹。”

“那也不行。”

“还有三门迫击炮。”

张团长犹豫了。

“老张,这次打长菽县城唐伟他们团是主攻,攻坚难度大,上次的战斗中他那儿的老战士减员太多,你要理解。”

“……再加一挺歪把子,三百发子弹。”

“行,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那就再加两门迫击炮。”

“……滚蛋,你还没完了。”

…………

“连长,城墙轰塌了。”

“好,他奶奶的,嘎子,吹冲锋号。”

“嘀嘀哒嘀嘀嗒……”

“前进……”李四彪大喊一声,端起枪冲过破烂的城墙。

…………

“四彪子,你啥时候回咱娘家部队探亲呀,你们团这一仗可是肥的流油,回娘家记得带东西啊,步兵炮迫击炮的都行,歪把子咱也不挑拣,多少的咱也不嫌弃。”

“孙连长,我现在叫李前进。”

“……啥时候改的?”

“……攻进县城的时候。”

“???”

…………

“前进,你这次去抗大学习,只有三个月时间,你得给我用心学点儿真东西回来,不要老惦记部队。等你回来的时候,部队可能又要转移了。”

“团长,这次转移去哪里?”

“还不能确定,大可能是去东北。”

“东北?打老蒋?”

“看你兴奋的德行,少操心,快去快回,敌人有你打的。”

“是,保证完成任务。”

…………

“连长,还有多少时间?”

“嗯,还有二十分钟,做好战斗准备。”李前进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真冷,东北这儿可比咱们鲁西冷太多了。”

“坚持,等发起总攻就好了,到时候浑身热血沸腾,你就觉不出冷了。现在不是打小鬼子了,老蒋的队伍可不禁打,跑慢了一个都捞不着。”

“这都他娘的第三次打四平了,娘的,赶走了小鬼子,老蒋这个光头蛋就想来摘桃子,我呸,他做梦。”

“那咱们加强连就用手里的家伙让他醒醒盹儿。”

…………

“黄立伟,三连打没了,就剩吹号的嘎子了。团长命令,由你接任三连连长,恢复建制,尽快投入战斗。”

“是,营长。”

李前进用力的拍了拍黄立伟的肩膀。

…………

“同志们,登船渡江,准备战斗。过了江是金陵城,老蒋的总统府就在那里,咱们去捅他老小子的腚眼儿。”渡江战役打响了,李前进在做最后的战前动员。

“营长,放心吧,咱们给他捅出血来。”战士们嗷嗷大叫着冲上了小木船。

“好,为了新中国,前进。”

“前进——”

…………

“营长,换棉衣吧。”

“哪儿来的棉衣,不是说军需还没有运上来吗?而且咱们走得急,根本没来得及领棉衣。”

“棉衣已经运到一部分,咱们走得急,车站的同志抓紧时间给咱们军列上扔了几包。”

“就这几包棉衣,肯定不够分配,先紧着战士们换,干部排后面,有剩下的按级别从低到高依次换装。”李前进挥了挥手,吩咐警卫员,“前面就是鸭绿江,过了江就是战场,叫大家提高警惕,尤其是空中,老米的飞机可不是摆设。”

“是。”

…………

“打起精神来,一个个蔫头耷拉脑的,还像个战士吗。我们是主力部队,主力部队就他妈这副德行吗。”

“营长,咱们军长被老总骂了,说这一仗咱们没打好。咱们以后还是主力吗?”

“这次没打好,下次好好打,打出威风,用敌人的血来洗刷这次的耻辱。”

…………

“营长……我们……胜利啦?”

“胜利了,”战地医院里,李前进抓着七连长颤抖的手,在满屋伤员殷切的注视下,肯定的大声说道,“老总说这一仗咱们打的漂亮,称咱们军是‘万岁军’。”

“‘万岁军’……真好,我们……还是……主力,真好。”七连长喃喃的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慢慢闭上了眼,停止了呼吸,脸上依然带着笑。

李前进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控制不住的流下眼泪。

“是呀,我们是‘万岁军’,还是主力,真好。”

…………

“营长,敌人的火力太猛了,战士们根本冲不上去。”

“冲不上去也得死冲,我们是‘万岁军’,是主力,就没有冲不上去的高地,就没有打不跨的敌人,不管它白马山是块硬骨头还是铁骨头,就是崩了牙,嗑出血,也得把它啃下来。前进——”李前进抓起一把“波波沙”,一个纵身跳出掩体,率先冲入战场。

敌人的子弹雨泼般扑面而来,炮弹连成片的在身边爆炸,李前进像只疯狂的猎豹,奔跑着,跳跃着。身边的战友一排排倒下,他已经顾不得了,嘴里喊着“前进”,一往无前的向高地冲去。身上已经多处受伤,他竟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味地向前冲,近了,更近了,对面的敌人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清他们恐惧的表情。

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李前进仿佛回到了富阳山,回到了当年跟在父亲和哥哥们身后一起追逐猎物的时候,猎物在前面慌不择路的逃窜,猎人们手持火枪或弓箭围追堵截,哪怕它们曾是山林中的王者,最终也只能落入猎人的手里。

李前进狞笑着,兔崽子们,你彪大爷来了,来给你们送终了。

甩出两个手榴弹,李前进一个纵越跳进敌人的工事,端起“波波沙”就是一通扫射,肃清了残敌。

李前进靠在掩体上,“呼呼”的大口喘着气,饱含尘土和硝烟的空气进入喉咙,刺激的他很不舒服,只能咽口吐沫缓解一下。头上热乎乎的有东西流下来,抹了一把,娘的,是血,不知道什么时候额头被弹片咬了一口。

检查了武器,摸了摸弹夹,看到已经有战友陆续进入了工事,李前进大吼了一声“前进”,跳出工事,又冲向了下一个目标。

紧随其后,还有几个战士也跟着跃出工事。

再次投入枪林弹雨之中,李前进明显感觉敌人的火力更猛了,子弹在面前形成了一道紧密交织的网,根本没有腾挪的余地和空间。艰难的行进了二十多米,终于还是被一颗子弹打中了左腿,与此同时,一颗炮弹在不足一米的地方爆炸,冲击波把他震出五米开外,弹片瞬间笼罩了全身。

…………

“师长,李前进坚持要求退伍,拒绝了去师后勤处的安排。”

“不行,他身体什么情况你应该很清楚,回到地方上能做什么,他的工作安排不好,对不起人呀。”

“他是要求退伍,不是转业。”

“胡闹,让一个正营级干部,一个在冲锋战场上丢了四个手指头,落下17块伤疤,左腿带着贯穿伤,肺部留着弹片的的志愿军一级战斗英雄,退伍?回老家种地?他还能种地吗?让他退伍了,114师一人一口吐沫淹死你这个团长。”

“他说他既然打不了仗,那就得回家,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呢。”

“……他们家现在还有什么人?”

“没……没人了。”

“都不在了?”

“他父亲为他姑姑报仇,杀了5个鬼子后牺牲了,大哥参加百团大战牺牲了,二哥在冀中反扫荡战斗中牺牲了,三哥解放兰州战役中牺牲了,他娘和他姐在鬼子扫荡中被飞机炸死了……没人了。”

“……怪不得军长说他们家是满门忠烈,你再去劝,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

“前进,你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既然你决意要回去,我也不拦着你了。不过师长说了,不能退伍,只能转业,而且是按副团级转业。师长已经联系了你老家所属的安城地区政府,你转业到安城地区政府定个副处级干事,同时兼任伴山屯生产合作社书记,人事关系工资待遇在地区政府,主要工作就在伴山屯。这是你的转业证明。”

“……替我谢谢师长,我去了好几次,师长都不愿意见我。”

“能见你才怪,师长亲自劝了你多少次,都惊动了军长,你非走不可,师长气的都骂娘。”

“可我留在部队能干啥,踢不了正步,拉不了枪栓,扣不动扳机,这还算是军人吗。”

“……”

“不说了,团长,我明天上午悄悄离开,就不要惊动大家了,尤其是老黄他们,见不得他们流猫尿,你也不要来送我了。”

“保重,”两人紧紧拥抱了一下。

…………

卷外篇 李前进(下) “彪子……谁也没想到会这样。解放安城时,玉儿执意要去支援前线,运粮食,运伤员,她说你在前方打仗,保家卫国,她这样做也算是和你并肩战斗。她身子原本就弱,坚持了五天,回来就吐了血,第二天就没了。彪子,叔对不起你。”

“继祖叔,这不怪您,是我们老李家对不起她,”李前进看着刘小玉的墓碑,对刘继祖说道,“继祖叔,我想把玉儿的坟迁入我们李家的祖坟,墓碑上的字也要换一下,玉儿毕竟是我们李家的媳妇儿,她得有个身份。”

“可你们连堂都没拜。”

“那不重要,玉儿是我们李家的媳妇儿,我认,我娘认,李家都认。”

“……你以后还要娶媳妇的,这让人知道了……”

“不娶了,以后玉儿就是我媳妇,您就是我爹,这个位置不会再有人来了。”

“彪子,你这又何苦呢,你们李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这样做……那你们李家……

……彪子,小翠儿也是从小跟你们长大的,今年也十七了,还没说人家,要不……叔知道你重感情,可你总得给你们李家留个后啊,她姐姐在她前头,她也不会嫌弃。”

“爹,真不用了,我这辈子就守着玉儿了。”李前进坚定的说。

“你……唉……”

李前进在那次炮弹轰炸中,身上多处受伤,下体的弹片取出后,因为医疗药品有限,伤口严重感染,虽然最后没要了命,但医生说他没有传宗接代的可能了。

何必再去耽误别人呢。

…………

“你坐这儿干啥呢?”一个虎头虎脑看起来五六岁的男孩儿跑到李前进面前。

李前进坐在自家院前,身后的土坯房已经塌了一大半,院墙也所剩无几。

“这是俺家呀。”

“你家?这里好久没人住了,房子都塌了。”

“是呀,房子都塌了,没法儿住了。”李前进回头看了一眼废墟,又转过头来问道,“你是谁呀?”

“俺叫李焱,大家都叫我小炉子。那是俺三哥李淼,大家都叫他李三水。”李焱指着不远处枣树上趴着的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

“哦,小炉子呀,那你爹是哪个?”

“俺爹是李振江。”

“振江哥家的娃儿呀,你是老几?”

“俺是老四。”

“你去问问你爹,俺叫李……李四彪,他肯定认识俺。俺几年前当兵去打仗了,那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哦,那你今天晚上住哪儿?这里不能住了。你认识俺爹,那你来俺家住吧,俺家有地方。”

“呵呵呵,不用了,俺有地方住。”

“……那你明天还在这里吗?俺拿馍馍给你吃。”

“好呀,俺在这儿等你,也拿糖果给你吃。”李前进对这个莫名亲近的孩子很是喜欢,很期待明天再见到他。

…………

“五叔,以后咱们就都在大食堂吃饭啦?”李焱看着墙上醒目的标语“吃饭不花钱,努力搞生产”。

“对呀,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下地劳动也有力气。”李前进肯定的回答。

“太好了,俺娘想去队里的食堂帮厨。”

“……她让你给俺说的?”

“没有,可她跟俺爹说了,跟三哥他们也说了,每次都是当着俺面说的,俺娘懒,俺知道她想让俺告诉你,让她进食堂,就不用了下地干活儿了。”李焱诚实的回答。

“呵呵呵,你个鬼机灵,可是不行呀,你们一队食堂的帮厨足够,不能再加人了,总不能把你红梅婶或你牛奶奶替换了吧。”

“那可不行,红梅婶一个人带个孩子,家里没有劳力;牛奶奶也是一个人,无儿无女,不能替换他们。俺家都是壮劳力,不能偷懒。”

“呵呵呵,算了,你回去就说是俺不同意你娘来的,别的话不要说。”

李焱仰着小脑瓜不解的看着李前进。

“俺是为了你好。”李前进轻轻地弹了李恺一个脑瓜崩。

…………

“五叔,俺来帮你盖房子了。”

“小炉子来啦,你帮他们递递工具就行,看着火,开水不能断,师傅们干活儿出汗多。”

“好嘞。五叔,你把房子盖这里多荒凉呀,你家原来位置挺好的,正好也塌了,清理一下直接在那里盖多好。”

“这里和俺的家人们离得近,你看,他们都在哪儿呢,出门就能看见。”李前进指着富阳山上的一个地方,“俺想他们了就去看看,他们不孤单,俺也不孤单。”

…………

“亩产一万斤?放他娘的屁,一万斤麦子平铺在一亩地上,都他娘能没过脚面了,谁说的谁去种出来。粮食是种出来的,不是他娘吹牛吹出来的。”

“报纸上登着呢,人家滨海就做到了,上面也下了指示,这是硬性要求,你一个大队长,还敢怀疑上面的指示?你还是不是一个党员!”

“谁下的指示谁去种,种的出来我把脑袋扭下来给他。光知道吹牛,胡报产量,到了夏收秋收时候,公粮怎么交?按亩产一万斤交?农民们连麦秆都剩不下,他们吃什么,怎么活?你们想饿死老百姓吗?”

“你不按这个要求报产量,我撤了你的大队长,让接替你的人给我报,我是公社书记,我还管不了你。”公社书记一巴掌拍在了办公桌上。

“好,你可以撤了我的大队长,你也可以提拔新的大队长,可你要是敢让伴山屯大队虚报粮食产量,我就去告你,告你破坏生产,告你残害农民兄弟,逼着大家去死,安城告不了你,我就去京城告你,我不信这党的天下,还不让人说真话。”李前进也是一巴掌把左手狠狠拍在桌子上,扭头出了办公室。

公社书记坐在椅子上,“呼呼”喘着粗气。

“书记?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在外面听半天了,你不知道怎么了?”

“呵呵呵,书记,我知道您肯定盘算着怎么炮制这个李前进呢,不过您初来乍到,咱俩搭档,有些话我得给你说在前面,这个大队长可不简单。”

“……有多不简单?”

“这么说吧,李前进不仅是富阳大队的书记兼大队长,他的人事关系是在地区的,而且他每月工资的标准是113块。”

“113块!副县级?比咱俩还高一级?”

“不仅如此,他还是志愿军一级战斗英雄,身上还有三个二等功,两个三等功,我去过他家,各种军功章有十七枚。”

“嘶……”

“还不止,他父母,三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牺牲在抗战或者解放战争战场上的,**军首长曾亲口赞誉,满门忠烈。你要是用非常手段处理他,别说部队上,安城武装部都会来找咱们的麻烦。”

“……那你说这事儿咋办。”

“其实你我都是农民出身,一亩地能不能产一万斤粮食,大家心知肚明。上面闭着眼说,咱们就蒙着眼听,指示该说说,要求该讲讲,哪个大队想要争先进,抢荣誉,表积极,咱们就表扬,而且是大力表扬,不争不抢不表现的,咱们就上报,上面怎么处理就不关咱们的事儿了,最多跟着吃点儿瓜落儿。”

“……就这么办吧。”

…………

“人都来了吗?”李前进高举着马灯,看着面前的六个人。

“都到齐了。”

“大力、海子、大宝、杠子、富贵、得财,粮食我已经分好了,趁着天黑赶紧拉走,回去直接分到各队社员手里。数量是按人数平均分的,大人25斤,小孩儿12斤,不分男女,不论这次贡献大小,觉得数目不对回来找我。”

“队长,我们相信你。”六人异口同声的说。

“这次野物换粮食的事儿,除了咱们几个,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包括老婆孩子,咱们不能给队伍上添麻烦。要不是快饿死人了,我也不想这么做。”

众人点头。

“给社员们说,有了点儿粮食,别到处乱现,尤其是什么婆家娘家的,传出去,粮食都他娘要交公,大家伙就得陪着饿死。还有,这种事儿只会做这一次。”

众人郑重的再次点头。

…………

“小炉子,最近咋总见你往知青点儿跑,有事儿呀?”

“……我去找韩泽奇了,他……他……他那儿有几本书不错,我借着看看。”

“鬼扯吧,小奇子在牛棚呢,你去的是知青点儿,还是女知青点儿。”

“没有……没有……”李焱申辩着。

“听说你上工时总是帮那个胖胖的女知青劳动,好像叫什么大花。我得去问问振江哥,干脆让他给你提亲去得了。”

“没有,我没帮大花姐劳动。”李焱急了。

“那你帮的谁呀?”

“我帮的小苏姑娘。”说出嘴,李焱才反应过来着了李前进的道儿。

“喜欢小苏姑娘?”

“……也不是喜欢……就是愿意经常见到她,和她说说话。”李焱害羞的低下头。

“算了,我也不懂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吧,记得不能乱来。”

“五叔,您说啥呢,我怎么会……乱来呢。”

“切……”

…………

“老四,我走了,以后五叔这儿你多上点儿心,他身子骨不济,你照顾好他。”

“放心吧三哥,你们部队就在安城,没多远,常回来看看。”

“到了队伍上,哪能随便回来呀,三四个月能回来一次就不错了。对了,我听五叔说,给你找了关系,过段时间也要去劳技校上学了,出来就能进大厂?”

“嗯,五叔跟我说过,办的差不多了,八月份就开学。”

“咱俩这是多亏五叔了,以后可得好好孝顺他。”

“那肯定。”

…………

“炉子,你拿着这个,跑趟城里。”李前进把手里的信封交给李焱。

“这啥呀?”

“一张自行车票儿,二百块钱。你去买辆自行车,上学当个交通工具。记得买个二八加重的。”

“给我用?”李焱惊喜莫名。

自行车!娘耶,整个富阳大队都没有一辆,只有邮递员来送信时见过。

“肯定是给你用啊,我这腿能骑吗。有了它,你上学也方便,没几天了,买回来赶紧学会骑。”

“这也太贵了,给我用不好吧,万一……”

“赶紧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

“小炉子,把大队的马车赶上,跟我去城里接人。”

“好嘞。五叔,接啥人呀?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一位老领导,也被下放了,一家子都来了。当初我们不是同一个部队的,志愿军时打过几次配合。”

“又是下放的,最近来的人不少啦。还是安排在牛棚那里吗?对了五叔,有人给上面反映您了,说您给这些坏分子的待遇太好了,住的跟老百姓一样,还能吃饱饭。”

“扯他妈蛋,咱们富阳大队的牛棚就这样,整体条件好,咋的,我还得特意把房子拆个乱七八糟再让他们住呀。”

李前进揉了揉李焱的寸头,小声说道:“都是有大能耐给国家做过大贡献的人家,本就不应该遭这个罪,能搭一把就搭一把,不为别的,求个心安。”

“五叔,我明白。”

“一会儿见了面要叫林爷爷。”

“嗯。”

…………

“炉子,你们现在也不上课啦?”

“嗨,安城都乱套啦,学校停课了。”

“你知道平张村吗?”

“永宁那个平张村?”

“对。”

“知道,离咱们这儿五十来里地,我上次不是去那儿看过您战友吗。”

“你帮我办件事儿,”

“啥事儿?”

“西屋里有个布袋子,里面是些粮食,你今天晚上去趟平张,把粮食给我那个战友送过去,路上小心些,别让人看到。”

“我知道了,那我天擦黑就走,明天早上能回来。”

…………

“五叔,雨墨怎么成黑五类狗崽子了。”

“……这就是命呀,她爹在京城被打成了右派,还没处理呢,就带着老婆儿子跑了,他们家米国有门亲戚,可能是去那儿了,把小苏一个人给丢这儿了。”

“……我去看看她。”

“你……还是要注意些,别把自己搭进去。”

“……嗯。”

…………

“炉子,你也别太难过了,这事儿怪我,你走的时候托我照看她些,我也没用心。这孩子是心事太重了,咋就投了河呢,可惜了的。”

“不怪您,这都是命,这他娘鬼世道就是个老爷们也坚持不下去,何况她个女娃娃。走了也好,活着也是遭罪。”

李前进拍了拍李焱的背,转身先离开了。

李焱看着面前的孤坟,忍了很久,还是落下了眼泪。

…………

“娘,我听说前些天你拦着苏知青对人家又打又骂的?”

“什么知青,那就是个妖里妖气的黑五类狗崽子,我骂她怎么了。老四,咋的,你是在质问你娘吗?怀疑我把她逼死的?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这些年跟狗一样追在那个残废屁股后面,家里什么光都没沾上你的,现在还敢质问你娘?我真后悔生了你,要知道生了个白眼狼,当初我就该把你扔尿盆里淹死。”

李焱无奈的看着自己的亲娘,心里很疼,嘴上却什么也不想说。

…………

“炉子,听说你要娶媳妇了?”

“五叔……可能还要再等些日子。”

“咋了,这是大事儿,差啥跟五叔说。”

“……我娘说,愿意娶谁娶谁,愿意啥时候娶就啥时候娶……不过要自己办,家里是一概不管。我这几年上班的工资都是按月交给我娘的……再等几个月吧,起码要攒够两桌席的钱,还得在厂子附近村里租间房……。”

“没了?就这?你跟我进屋。”两人来到屋里,李前进从板柜里翻出个盒子打开,从里面挑出一沓钱票,“这是钱、粮票、布票、肉票还有工业卷,差什么赶紧去置办,凤芝那孩子不错,再耽误就跑了,有你后悔的。”

“五叔,不能再用您的钱了,这些年您在我身上花了不少了,我都……咋还能……”

“啰嗦,给你你就拿着,叔待见你,愿意给你用。你娘那人霸道半辈子了,你也别跟她较劲,把事儿办简单点儿,乐乐呵呵礼数全了就得。对了,叔在锦华街那儿有处房子,政府给分配的,这几年也没怎么去住过,里面东西基本齐全,你们先当婚房用着,将来你们单位分了房再说。”

“五叔……”李焱噗通就给李前进跪下了,脑袋扎在地上嚎啕大哭。家里没有分家,所有的钱票都在娘手里攥着,娘说了完全不管,爹也不吭气,别人一点儿也没办法。几个哥哥连藏带借的给凑了二十六块钱,这钱连半年房租都不够。

现在都解决了。

“好了,大老爷们流啥猫尿,赶紧去办事儿,叔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

…………

李前进费力的书写着,虽然用左手写字很多年了,但现在自己的身体确实是亏的厉害,写上两行字就会出一身汗,不得不歇一歇。

李恺这个孩子确实是太好了,方方面面都让人满意,以前自己也没怎么注意过,臭小子小时候调皮得很。这次来后,尽心竭力的伺候了自己一个来月,自己都有些离不开他了。

辛苦他了。

这个孩子聪明的过分,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总感觉他好像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算了,伴山屯这么多年也没出过能人,该出个“妖孽”了,但愿他能做好自己,别走弯路。

休息了一会儿,李前进继续提笔写到“李恺,虽然不是我亲孙,但胜过亲孙,我在锦华街……”

第六十三章 遗嘱 “讣告

不孝男李焱,侍奉无状,祸延家严李前进;老大人,据生于一九二八年六月十三日酉时,不幸于一九九零年三月十二日巳时,因病医治无效,寿终正寝,享寿六十有三。”

老葛停了笔,抬头看了下李焱,“炉子,就这么写?”

李焱点点头,“就这么写。”

“你跟老队长这儿……别到时候再让你娘翻了。要不还是将‘家严’改为‘叔父’吧。”

“不用改,”李焱摇摇头,“就这么写吧,五叔半辈子心血都放我身上了,虽然没有名分,但一直待我如同亲生儿子,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李焱手里攥着一个信封,哽咽的说着,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李前进走的很快很安详,十一点多李恺发现时,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了,脸上带着笑容,左手探出盖在身上的毛毯,耷拉在腿上,食指微伸指向富阳山。

李焱昨晚又喝多了,就没回去,索性也请了一天假,准备晚上再和儿子们一起走,刘凤芝只能自己先回去了,她晚上还要上夜班。

李焱看到李前进的情况,还不死心的找李恪开车送去镇医院,医生用手电看了看瞳孔,肯定的告诉他,没有抢救的必要,人已经去了。又经几名医生会诊,判定大概率死于心梗。

听了李焱的话,老葛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写到,“承慈命,兹定于一九九零年三月十三日辰时前家奠,巳时火化,三月十四日午时行殡。

归葬于本府祖茔之侧。

凡属

族戚友闻

不孝子李焱泣血谨启”

写毕,一旁有人接过,吹干浮墨,张贴于门外墙上。

大门两侧各挂着一个白色的大灯笼,上面写着黑色的“奠”字;院子中央,土黄色的厚毡布从大门一直铺到堂屋的台阶前;堂屋里所有的东西已经全部腾空,正中间停放着李前进的遗体,遗体被一块紫色金纹的单子覆盖着,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块黑布,黑布上是斗大的白色“奠”字,黑布左面书写“哀乐阵阵悼”,右面是“泪水涟涟祭”,上面是“沉痛悼念”。

遗体前是一张小桌,桌子上面居中摆着一个香炉,里面插着四根小拇指粗细的祭香,左右各是一根手腕粗细的蜡烛燃烧着。小桌前是一个火盆,用来烧纸钱。

遗体两旁铺着褥子,李恺七兄弟和常大龙跪在左侧,刘凤芝跪在右侧首位,后面是李恺的四个嫂子和两个姐姐跪在右侧,四嫂怀着孕,乡下规矩不用跪灵。

刘凤芝是李恪开车从机械厂家属院接来的,她今天本是第二个夜班,听说事情后,找了个好姐妹代班,自己赶紧过来了,路上还按李焱的意思取了4500块钱。

跪在两旁的人穿着都是大孝,也叫全孝,是将白色孝布裁剪后简单缝制成的一套孝服。丧礼上着全孝的一般是近亲子侄,原本李焱的意思只是自己一家着全孝,李鑫哥儿几个的家人着半孝即可。不过李淼最先反对,执意自己一家也着全孝,其余几家也附和,最终李焱也只得同意,不过说好跪灵除了自己两口子,只让小辈儿参加。

“爸,报丧电话打了吗?”看见李焱进来跪在灵前,李恺小声问道。

“嗯,能想到的都通知了,估计最快赶过来也得天黑前了。”李焱穿的是重孝,跪坐下来不是很方便,

李焱通知的都是远处的,比如石门的黄老、京都的林颂北、魔都的韩泽奇和一些跟李前进有交情的故旧,其余的乡亲朋友则有其他人跑着去通知了。

李焱从内兜里取出来一个牛皮信封,这是在李前进卧室的写字台上发现的,信封上写着“李焱启”,所以发现者赶紧交给了李焱。

信封没有粘封,李恺抽出里面的内容,是两张纸,上面台头写着:李焱吾儿。

李恺心中一惊,抬头看着李焱。

李焱红着眼点点头,然后扭过头去啪啪掉眼泪。

李恺继续往下看。

“李焱我儿:

第一次这么称呼你,其实在我心里,一直就是把你当作亲儿子的,原本想把这种念想带进棺材里,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你有父有母,不应该给你平添口舌。不过将死之时,也没了太多顾忌,就算我行事由心一次吧。

很感谢你来到我身边,让我一个孤寡之人也能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

记得大年三十那天,你抱着小恺痛哭流涕,说你心愧,说你亏欠我很多,无以为报。傻小子,你想多了,这么些年,你付出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我已经很知足了。

可惜我没什么留给你的了,委屈你一下吧。

最近经常心慌得厉害,一直以为是肺上毛病引起的,感觉又不像,不管怎样,我的日子应该是不多了,所以有些话提前跟你说说,有些事你帮我安排好。

李悰,我把我现在住的院子留给你,小猴子这几年也辛苦了,娶媳妇了,顶门立户了,应该有自己的窝。你来守护这里我也放心,希望你能幸福的过好一辈子。小玲子是个好女娃,会是你的贤内助,不要欺负人家。不过你也欺负不了,你那张嘴笨得瓷实,说不过小玲子,不过你也有你的好儿,人踏实肯干,任劳任怨,对感情专一。希望你们能和和睦睦,互敬互爱。

常大龙,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我想起了我大哥,你俩脾气也像,都是憨憨的。你是个好孩子,不管以前遭遇了什么,该忘了的就全都忘了吧,好日子已经来了,就好好把握,过好以后。

憨小子,你要孝顺你现在的父母,他们都是好人,不会亏待你的。还有,多听你哥的话,那小子贼心眼儿多,心底却很善,还聪明,跟着他没亏吃。知道你喜欢我那些奖章啥的,每次看到都舍不得眨眼,我收在一个小盒子里了,就放在高低柜里面,我把它们留给你,算是个念想。不能让你爸收着,他肯定会把这些奖章和我一起埋在地底下。”

李恺流着眼泪看着,慢慢翻来第二页。

“李恺,虽然不是我亲孙,但胜过亲孙,我在锦华街29号有一处房子,是转业回来后国家分配给我的住处。前年政府实行房改,交了些钱,这处房子已经属于我个人所有了,我把他留给你,也算留个念想,将来万一有难处,也能有个退路。不要着急出手,现在开放搞活了,老百姓住房的改革也在逐步进行,总感觉将来这处房子能有别的发展,毕竟它紧挨着安城商场,这个位置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小了点。

焱儿,这个房子我给的是小恺,你不要想着把它卖了给我修坟头,将来怎么处理,小恺说了算。人死了,坟头修那么好干啥,等着被盗墓呀。”

这处房子李恺隐约有点儿印象,前世确实被李焱卖了不到两千块钱,用来把李前进家的祖坟圈整修了一番,老爷子这是有先见之明呀。李前进家的祖坟当时被李焱修的跟烈士陵园似的,周边用松树做围墙围了一圈,里面是鹅卵石铺的小路,小路两旁还种了“万年青”,整体下来花了五六千块钱。

“焱儿,我死以后,丧事能简则简,不要铺张,不值得,也没必要,钱有富裕留下来把日子过好,你们幸福的生活,我才开心。

焱儿,我死以后,有几家人你替我惦记着点儿。你翠儿姑姑,你红梅婶子,还有你百福叔,这老几位家里有事儿,你力所能及的帮衬着些。给你添麻烦了。

我这些年住院的单子大多还留着,也放在高低柜一个盒子里,我走的时候都给我烧了吧。从没想过要报销,国家也不容易,养了我这个老废物这么多年,不能再给政府添麻烦了。还有,我死以后国家会给我一些丧葬费啥的,都替我交了党费吧,这也是一名党员最后的荣耀。

好了,差不多就这些事,交托给你,我放心。

不要难过,小恺跟我说,一个人真正的死去,不是办完他自己的葬礼,而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被办完葬礼。算起来,我还能‘活’很多年,活在你们心里。

还有,小恺这孩子,你们不要局限他的成长,他将来的成绩会比你们高,高很多。”

李前进

1990年2月11日

李恺看完这封“遗嘱”,趴在父亲的后背上泣不成声,引得陪灵的其他人也眼泪直流。

祭奠烧纸的人络绎不绝,李前进在伴山屯多年的德行,积攒了厚重的人望,几乎整个伴山屯的村民都来了,乌央乌央的,大门前竟然排起了长队。不久大宝爷、大力爷和海子爷都先后到了,加上已经等在这里的富贵爷,四位六七十岁的老爷子围着李前进遗体泣不成声。

几位老爷子后面,是闻讯赶来的坳山坪和富昌村的村民,多是上一些岁数的,两个村来了有百十号人,一时之间院子里青烟袅袅,哭声阵阵。

快六点的时候,黄老带着黄平赶到了,李焱带着李恺和常大龙迎了上去,在院子里对着黄老“噗通”跪倒,“咣咣”磕头。

黄立伟也是老泪纵横,和儿子黄平把两人扶起后,蹒跚的走到遗体前,老泪纵横的喃喃说着:“老连长……你不守信用啊……说好的过几个月我退休了,就来你这里住,咱俩还要去摸鱼呢,你还要给我熬鱼汤呢,你咋说话不算话呢……你可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能这样呀……啊……”

管事儿的燃着纸钱,黄平跪地磕了四个头,起来要孝衣,也要去守灵。见李焱点头,管事儿的给他拿来个半孝,披上后黄平跪在李焱旁边。

晚饭吃的是馒头炖菜,肉很多,李焱让放的。

饭后要留下守灵的人也很多,李前进为村民们劳心费力大半辈子,村民们还是感恩的。

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只让李焱一家和李悰两口子守灵,其余人都回去。原本李焱让毛晓玲也回去,刚进门的新媳妇,赶上这事儿,实在是难为。不过毛晓玲坚持要留下来,大家觉得有她陪着刘凤芝也好,也就同意了。

九点多,两个中年男人跌跌撞撞的边哭边嚎跑进院子,进屋后直接跪倒在灵前。

“我的叔啊……”

第六十四掌 葬礼(上) 林颂北和韩泽奇是先后接到李焱电话的。

韩泽奇在魔都,接到电话后立刻定机票飞往京城。到了首都机场,林颂北带着妻子黎安若早已等候多时,没来得及叙旧就又马不停蹄的驱车赶往安城。就这样,水米不沾牙的将近七小时,三人终于赶到伴山屯。

林颂北、黎安若、韩泽奇三人少年时命运多磨难,都经历过一段黑暗的时期,而这段时期就是在伴山屯。

林颂北的父亲,新华夏首批被授衔的少将,1968年被打倒后全家跟随其下放到安城。因为林父在志愿军中任过师长,与当时在另一军的营长李前进有过几次战斗配合,算是故旧,所以李前进得到消息后辗转托人找了安城革委会,把林父的下放地改到伴山屯,直到1975林父平反,全家才回了京城。

林颂北的妻子黎安若,1966年跟随被打成右派的父亲下放到伴山屯劳教,父母在伴山屯先后因病去世。1977年恢复高考后,考入父亲曾经任教的京城大学哲学系,1981年和林颂北结婚。

韩泽奇少时父母双亡,和爷爷生活。韩家本是魔都资本家,公私合营时期,韩爷爷把家族企业全部献给了国家,进入了市政协。1966年韩爷爷带着韩泽奇来到伴山屯劳教,一直到1976年平反才返回魔都。

三人年龄相仿,1968年林家到伴山屯时,林颂北15岁,黎安若13岁,而韩泽奇只有12岁。

三家人在伴山屯都得到过李前进的关照,住的地方说是“牛棚”,其实就是老旧一些的土坯房子,不破不漏;虽然也要参加劳动,但并不繁重,也没有被社员欺凌过;粮食也是按工分正常分配的,没有减免,反而李前进还会私下里搞些“黑市粮”,让李焱偷偷送给他们。

尤其是黎家,黎父临来时,左腿被赤小兵打折了,路上就持续高烧,若不是李前进以自己腿伤复发的名义找来药,可能到伴山屯过不了多久就得寿终正寝。不过即使这样也只延续了五六年的寿命,知识分子的身子骨太娇气,伴山屯的条件跟京城又完全没得比。

黎安若更是受益匪浅,父母离世后,可以说是李前进悄悄把她给收养了,私底下负担了她全部的生活,尤其是当年恢复高考时,“地富反坏右”子女是否能参加一直不明确,李前进就一趟趟去招生办询问消息,有时候是走着来回。终于等到确认可以参加,又及时把报名表带回来让黎安若填写,才没耽误参加高考。

而李焱当时也是十几岁,略大一些,跟他们正玩在一起,感情非常好。

“五叔,你咋就走了,我国庆来看你时你还好好的,咋说走就走了呢,我……哎呀……”林颂北跪在灵前,大声哭道。

“你还算见了一面,我……五叔啊……”韩泽奇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说不出话来。

这时黎安若也进了屋,脸上已经淌满泪水,慢慢走到遗体前,跪倒在地,轻轻掀起灵布,露出李前进的遗容。

“五叔,我来看你了,呜呜……”

灵前的三人非常悲痛,林颂北哭的酣畅淋漓,韩泽奇是一个劲儿的磕头,眼见着脑门就红了;黎安若则用手轻轻抚摸着李前进的面颊,口中喃喃自语。

众人上前劝慰,李焱李恺扶起林颂北和韩泽奇,刘凤芝和毛晓玲则架起黎安若,先点着纸钱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拜祭仪式,三人才向李焱询问起情况。

李焱把李前进去世的经过大概说了一下,又把“遗嘱”拿出来给他们看。

几人说话的功夫,李恺已经准备好简单的饭菜,让他们边吃边聊,说一路鞍马劳顿,再难过也不能委屈了肠胃,不然五爷知道了也会心疼的。

于是就在灵前摆了张桌子,李焱夫妇陪着三人。

林颂北夫妇是每年都来伴山屯一次,韩泽奇则是两年来一次,都选择在国庆节前后,所以刘凤芝和李恺对他们也很熟悉,何况李焱结婚时,这几个人还都在伴山屯没回城呢,甚至李恺出生时黎安若和韩泽奇也在。

“老爷子听说了,难过的不行,在病床上哭了半天,非要跟着来,医生强烈劝阻好说歹说才不情愿的打消念头。”林颂北唏嘘的说。

“林爷爷身体怎么样,京城医疗条件好,应该恢复的不错吧。”李焱问道。

“还行吧,不过脑溢血这病,发作过一次,身体就缓不过来了,这两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医院的。四哥,你怎么还管我爸叫爷爷,老爷子不是早就让你改口吗,你这么叫,咱俩还怎么论。”

“嗨,习惯了,当年和五叔赶着马车去安城接你们时,就嘱咐我这么叫的,叫了好几年,顺嘴了。”

“你真是……”

“各论各的,各论各的,我刚来的时候也是叫林爷爷的。”韩泽奇说道,又转头问李焱“四哥,五叔这事儿打算怎么办,我的意思是往大了办,对了,我这次来带了点儿钱,你先拿上,不够我再让他们给我汇。”

韩泽奇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捆“蓝精灵”,一万块钱。

“我同意小奇子的想法,五叔辛苦了一辈子,得给他个风光。我觉得五叔他们家祖坟要重新修整一下,多种些松柏树,看着庄严肃穆,也对得起他老人家一辈子为国为民的付出。”林颂北说着,黎安若也从包里拿出来一捆“蓝精灵”,又是一万块。

“五叔的遗嘱你们也看了,他不愿意大操大办,再说了,五叔把当年咱仨翻盖房子剩下的钱放我这里了,还有四千五,这钱我也就不分你们了,就用来办事儿吧,足够了。”李焱说着,把两捆钱往回推了推。

韩泽奇不高兴了,气恼的说:“怎么个意思,你是想五叔的丧事简单草率的办还是不打算让我们掺和,我告诉你,火炉子,别看你穿着大孝,这事儿你就做主了,五叔当年带我们也是如同亲生儿女的,没有他老人家,我和我爷爷没准儿早就哏屁了,跟我们同期下放到其他地方的十来家,回到魔都的剩了不到半数,这多大的恩情,别以为只有你知恩图报,我们韩家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五叔必须风光大葬,你别想一个人包揽。”

“我觉得小奇子说得对,五叔必须风光大葬,村里人不是总说五叔无儿无女,绝户吗,我们给他热闹的办一场,五哥,你给我也来身大孝,你是儿子,我是女儿,五叔儿女双全。”黎安若也说到。

“小若,你别乱,没有人说过五叔绝户啊。”李焱辩道。

“可拉倒吧,你那个死羊眼的娘就说过,四五个老娘们在村头打谷场扯淡,我听的真真的。”韩泽奇不干了。

“你……你……肯定看错人了……”李焱脸红耳赤的想申辩,却又不知咋说。李老太确实说过类似的话,有时还当着自己的面,尤其是李前进不当村书记之后,几乎每次自己回伴山屯看她,李老太都会“教训”自己一番,然后带上说刘凤芝蛊惑自己,再牵扯上李前进教坏自己。

“行了,齐子,别说了,三十多的人了,嘴里没个把门的。四哥,他还小呢,说话没谱,你也别介意。五叔的事儿,咱们一起商量着来,这么多年五叔对咱们都是有恩情的,你一个人肯定是不能专断。咱们先定调子,五叔的葬礼,按什么规格办,大?中?小?我先说我的意思,小办肯定是不行的,直接排除了吧,你们商量看是大办是中办。”林颂北说道。

“那……那就中办,总行了吧,你们知道我的,我不是舍不得钱,可五叔交代了不让铺张,咱们不能让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不高兴吧。”李焱无奈的说。

“行,那就中等标准的办。”林颂北按住躁动的韩泽奇,冲他使了个颜色,一旁的黎安若安静的听着,信任的看着自己丈夫。“中等是中等,但有几个地方不能简单。首先是五叔的骨灰盒,这就是老人以后的家了,是不是要整个既宽敞又结实还漂亮的。咱们自己的房子就住几十年还得装修一下呢,不舒服了还要换一套,五叔这个要住几百上千年呢,住不惯还不能换,是不是得安排个好的。”

“那是,这个不能凑活。”韩泽奇说道。

黎安若在旁边也连连点头。

“那行,明天在火化场咱们买个好的。”李焱也点头同意。

“那倒不用,我们到安城时联系了一个朋友,在你们安城人事局工作,让他给踅摸了一个,汉白玉的,明天一早送过来,耽误不了事儿。”

“行,多少钱,从伙里出,一会儿给你。”

“没几个钱,我出了吧,算来算去的麻烦。”

“那不行,先说好,办事儿所有的开支,三家平分,谁也别特殊。你跟若若姐是一家。”韩泽奇先不答应了。

“行,明天送过来我给你们报账。那咱们说第二件事,酒席怎么办。我先说我的想法,我觉得咱们只办酒席不收份子钱。为什么呢,收了份子钱,就有了牵连,以后人家家里有事儿,你能不参与吗?有困难找你,你好意思不帮忙吗?我坦率的说一句,我对伴山屯有感情,五叔对我有恩情,我跟四哥你是友情,但我跟这里其他人家并没有什么情分,包括四哥你家,充其量当年没有欺负过我们,仅此而已。所以,酒席照办,份子钱不收,以后除了给五爷上坟,我也不会再来伴山屯,想你了我们会直接去安城。”

“……行。”李焱没意见,林颂北说的是事实,老林家在伴山屯呆了七年,乡亲们确实没欺负过他们,不过这完全是李前进在里面压着,就这还有人偷偷向上面举报过,但被李前进一力承担下来。所以,林家、黎家、韩家跟伴山屯村民最多只能说是无恩无怨,不想跟他们再有牵扯也可以理解。

“但越是不收份子,席面越不能将就,省的人家说咱们之所以不收份子,就是为了把酒席档次弄低后没人会挑理。咱们倒无所谓,但牵涉到五叔的名声就不好了。”林颂北继续说道。

“嗯,你说的对,这席面确实不能将就。”李焱又点头。

“噗嗤……”一旁跪灵的李恺实在忍不住了,林叔叔这么奸猾的吗?前世咋没发现呢。

第六十五章 葬礼(中) “噗嗤……”一旁跪着守灵的李恺实在忍不住了,林叔叔这么奸猾的吗?前世咋没发现呢。

见众人都看自己,李恺赶紧假装咳嗽了两声,慌忙解释说:“咽吐沫把自己呛到了,你们接着商量。”

看他没事儿,林颂北继续说,“那酒席的事儿也就定了,八凉八热加四道硬菜,咱们也不要太铺张,酒水就用一般的,女桌那边的汽水也选一般的。”

女桌还要上汽水?这在安城是没有的,许是京城那边有这个习惯吧。见其他人都点头,李焱也同意了。

这是一笔大支出,按这个标准,一桌酒席得五十多块钱,这还是说农村办事儿都是自己支锅做菜,要是城里那样在饭馆办,俩五十也下不来。

初步估算,伴山屯百分之八十的村民再加上坳山坪和富昌村要来的人,至少要办八十桌,也就是四千多块钱。如果知道吃席不用随份子,没准儿来的人还会更多。

“这第三个呢,炮竹不能少,当然了,既然咱们一致选择了中档标准,鞭炮可以少一些,但二踢脚绝对不能少,二踢脚震天响,五叔这种大善人,将来肯定是要位列仙班的,咱们总得先给上面的人报个信儿吧,声音响亮些,五叔升天也有面子,到了上面没准儿还给个职位呢。”

众人再点头。

“再说第四个,刚才安若也提到了,老爷子一辈子的心病就是没有子嗣,这事儿也被人明里暗里的诟病多年,所以要我说呢,出殡那天来送五叔的,也别说什么远近亲疏,都是懂得感恩的人,只要他愿意,就给一身大孝,到时候既显得五叔有威望,也看得出伴山屯人重情义。”

见众人又点头,李焱想了一下,也答应了。

这又是一笔大开支,安城农村办丧事,穿孝的都是五服之内的本家人,原来是主家提供布料,亲戚拿回家后大针大线的简单缝制就成了一身孝服。后来逐渐演化,除了本家直系,其余的亲戚都是直接把布料往身上一披,找根白布条扎上腰,再戴个孝帽子就行了。

孝服的布料是白色棉布,规格宽二尺五寸,长一丈五尺,正好是做一个被里的尺寸。一匹布是十丈,也就是33.33米,按李前进在村里的威望再加上这种“自杀式”配给,估计要送出去大几十匹布才能够,那就要小两千块钱。

“所以呢,即使再简单操持,你那几千块钱也不够。”林颂北笃定的点着头,“四哥,我们只是想给五叔办一场隆重的葬礼,风风光光的,起码二十年内甭想有人盖过老爷子的风头,让他老人家走的雄赳赳气昂昂。哥你知道吗,我经常会想起那段日子,想起那段日子我就想五叔,没有五叔,我们一家可能都挺不到回京。五叔对我们恩重如山,怎么回报都不过分。我们不像你,就守在身边,不但自己方便尽孝,老婆孩子也能一起尽孝。我们山高路远、鞭长莫及,本来心里就很愧疚,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们就想尽点儿心、出点儿力,就这点儿想头儿你也不满足我们吗,就非得让我们愧疚一辈子吗,非得让等回了京城被我家老爷子指着鼻子骂我忘恩负义吗。”

“没……没……没不让,”李焱看林颂北又开始嚎啕大哭,另外俩也是泪水涟涟,慌了,“就按咱们商量的办,该花多少就花多少,咱三家平摊。”

李焱现在家里有那些金条保底,心中也是不慌的,再说,他其实也是很想把李前进的丧事办的大一些,好像这样才能回报一丝李前进对他的恩情。

“那你先把这钱收着,办完事算清账,再多退少补。”林颂北和韩泽奇又把那两沓钱推了过来。

李焱只能苦笑着把钱收了。

然后几人又简单商量了一些细节,看天色已晚,才安排地方休息。

刘凤芝、毛晓玲和黎安若安排在西屋,李焱他们老哥仨在东屋歇着,李恺、李悰和常大龙轮流值班照顾香火蜡烛,这些晚上是不能熄灭的,需要及时更换。

黎安若原本也想在堂屋里守灵,还是被刘凤芝她们连劝带拉的“请”进了东屋。

半夜里林颂北和韩泽奇出来上香,与守灵的李恺聊了一会儿,感觉这个孩子跟以前比变化很大,很多见解竟然能跟上两人的思维,甚至新颖超前,怪不得能得到李前进的另眼相看,不由得感叹果然是后浪推前浪,李焱教子有方。

清晨六点多,蜷在灵旁的李恺冻醒了。灵烛和灵香一直点着,时不时还要烧几张纸钱,堂屋里乌烟瘴气的,又冷又呛。李恺打开门,正好先一步醒来的李悰进屋,他已经把锅炉捅开了。

李恺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让李悰和听到动静从东屋出来的毛晓玲去买30斤油条和50碗豆浆,一会大家就都起了,帮忙的人也会陆续到,难免有人来的匆忙,没吃早饭。现在人的饭量大,主要还是肚子里油水少,不知道这五十份的量能不能够。

让常大龙抓紧时间赶紧眯一会儿,大龙说不困,索性让他去厨房煮上几十个鸡蛋,一会儿吃。早饭准备的量不小,不过也不担心浪费,即使吃不完,中午可以接着吃。农村办丧事的酒席,其实就出殡当天中午一顿,其他时候都是炖菜,讲究的主家会额外加上几盘凉菜让帮忙的男人们下个酒,无外乎花生米猪头肉啥的。

其他人陆续醒了,李悰也回来了,两口子骑着三轮车,车上堆着四个篮子,满满的全是油条,还有一大锅豆浆和一小盆咸菜。

李焱先盛了一碗豆浆,碗上搭着筷子,又拿了两根油条放在筷子上,剥了个鸡蛋泡在豆浆里,众人依次磕头,请李前进用早饭。

帮忙的人陆续来了,果然很多人没来得及吃早饭,有现成的,大家也没客气,跟着吃起来。

办丧事主家备些早饭还是有例的,但这又是油条又是鸡蛋的,应该是开了先河,大家“吧唧吧唧”的,差点儿就没够吃。

今天来拜祭的人还是很多,李焱要代表主家在外面迎来送往,就把计划安排丧葬事宜的权力下放给李恺,现在李焱对自己儿子很是信任,觉得他做事情只会比自己做得好。

于是,李恺、林颂北、韩泽奇和两个白事“总管”在西屋子开会布置任务。

“昨天我爸跟林叔韩叔都商量了,酒席按八两八热四大碗标准办,咱们赶紧商量一下具体内容,得备料,不能耽误明天用。”李恺最小,但他是主家代表,只能他先开口了。

“农村办事儿的席面我们不太了解,你们商量吧,小恺定,我俩都同意。”林颂南首先表态。

李恺这孩子做事周密大气,昨晚聊天时很多地方与他们不谋而合,所以支持他放手去做。

于是在两人的关注下,李恺和俩总管先把席面内容定了下来。

八个凉菜:油炸花生米、菠菜粉、炝拌藕片、凉拌海带丝、猪头肉、肉皮冻、羊杂、蒜肠。

八个热菜:烧腐竹、鸡蛋炒洋葱、肉末溜豆腐、肉炒木耳、鱼香肉丝,酱爆鸡丁、糖醋里脊、糖醋鲤鱼、

四个碗菜:红烧肉、炖丸子、炖鸡块、炖豆腐泡。

季节原因,现在能见到的新鲜蔬菜只有菠菜,储存的蔬菜也只有土豆、洋葱、萝卜和大白菜,而土豆大白菜一般是不上席的。新鲜的大棚蔬菜市场上虽然也有,但价格不菲,也就是矫情的城里人吃得多,农村人不认那东西,还不如多上肉菜,既实惠又上档次。

酒选择的“冀州大曲”,两块六一瓶;烟是安城地方烟“驰马”,一块二一盒。汽水给否了,不是钱的问题,这时候的汽水都是玻璃瓶装,喝完还得收集退瓶,太麻烦。李恺建议买个十几袋酸梅粉,再找几口大锅,自制酸梅汤,也别分什么男桌女桌,谁想喝就给上。

定完这些,两个管事的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这席面的档次,别说伴山屯了,方圆几十里这么些年都得是拔尖的。

啥也别说了,定了九十桌,赶紧组织人去采购吧,于是李恪开着自家的小货车,李恒开着纸厂的大货车,又拉上四五个人就奔了安城最大的集贸市场。

院子里李愉和李悦带着人开始盘锅台,李怀去租用具。

现在还没有一次性餐具,每个村都有做红白事用具租赁业务的,桌子、凳子、盘子、碗、筷子甚至端菜的托盘,盛料的大盆、炖菜的大铁锅都有。不过这次办事儿的排场太大,九十桌分三茬开,那就要三十桌的用具,伴山屯这家供应不足,全租了还要去邻村再找一家。

可说呢,一般人家办事,有个三四十桌顶天了,那一茬也就十来桌,还能对付,这一茬就三十桌的,前所未有。

这边正忙着,林颂北那个朋友带人抱着汉白玉骨灰盒来了,李恺一见,呦呵,认识,不对,应该说过几年会认识。此人叫张庆昌,现在是安城人事局副局长,五年后会荣升正局长,八年后如果李恺大学毕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会帮忙安排李恺去安城一中当数学老师。

这倒好,没等到八年后,现在就让人家帮上忙了。

张庆昌带来的是一个“大”老板,很有后台的“大”老板,据介绍说垄断着安城一半的殡葬市场,口气很大,张嘴就说:“老爷子这身份,必须进烈士陵园,不能让革命老干部流血流汗一辈子,临了还得受委屈流泪,别担心,咱们有关系,打个电话就能定下来,老爷子是实实在在的革命干部,又不是占公家便宜,咱就是把审批程序简化一下,耽误不了明天的仪式。”

尽管有张庆昌的背书,大家也相信这个人的话,不过还是以李前进的遗愿为理由,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张庆昌跟李焱他们说话的时候,李恺跟“大”老板也进行了交流,了解了他的主要业务范围,又跟几位长辈打过招呼后,和他定下来几件事。

十点,约定的时间到了,遗体要送去火化了。

第六十六章 葬礼(下) “你干嘛去?”李老太拦住正要出门的李振江。

“彪子要去火化了,我得送送。”

“凭什么去送他,你的傻儿子已经在给人家当孝子贤孙了,你也上赶着去,咱们家人都贱吗?”

“……老四这么多年受彪子关照,说待他如亲儿子一点儿都不过分,给彪子当孝子咋了。更何况当年就说把老四过继给彪子的,只是彪子怕妨到老四才没有过礼,当时你也是同意的。”李前进看着自己老伴儿,皱着眉头说。

“当年是当年,谁让他当年没过礼呢,那就不能算。我同意,不是想着当时他好歹是个村长,咱家能沾上光吗?可几十年了,给咱家啥好处了,现在死了,想有人给他披麻戴孝摔盆了,做梦。”

“你咋能这么想呢,整个伴山屯,自打彪子回来后,哪家没沾上光,没彪子,当年得饿死半个村子。彪子对得起伴山屯所有的父老乡亲,他不欠任何人的,是大家欠他的,咱不能太自私。”

“大家能沾上光关我们啥事儿,你也别替他狡辩,当年我让老四求他安排我去队里的食堂帮厨,他都不同意。如果不是下地劳动累到我,我能早产吗?小五生下来能那么弱吗?现在想让我儿子给他摔盆打幡,做梦!等他们从火葬场回来,我就去问问那个不孝的东西,谁是他爹娘。”李老太恨恨地说。

“当时一队怀孕的有四个,比你月份大的也有,凭啥就非得让你去帮厨。小五的事儿怪谁,要不是你自己掉沟里的,能早产吗?就这人家彪子还让老四给你送来了细粮,关人家啥事,做人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我没良心?李振江,我掉沟里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没良心?当年是谁辛苦照顾这个家的,是谁把公公婆婆体面送走的,娘瘫在床上,是我每天伺候吃伺候拉,那时候你在哪儿呢?老大老二生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呢?你在武城跟那个小狐狸精鬼混,你有良心?”

李振江看着歇斯底里叫喊的李老太,心里腻歪的不行,却又很无奈。

李振江十六岁跟李老太成亲后,就走西口去武城谋生,走了八年,每年只能回来一次,一次也只能呆上十来天。李老太进了李家门后,确实是里外辛苦的操持这个家,八年间伺候走肺气肿的公公,惊忧瘫痪三年的婆婆,还生下老大李鑫和老二李森。说起来,李老太对这个家确实是劳苦功高,这也是她再无理取闹李振江也包容忍让的原因。

当年早产生下李垚,是因为李老太半夜去生产队地里偷玉米,天黑人也慌张,没到地头儿,就在地沟里把自己摔了一跤。

至于武城那个“狐狸精”,说的是李振江在武城帮工货栈掌柜的女儿,掌柜的无子,看上了踏实肯干的李振江,想招李振江做上门女婿。李振江当然拒绝,一再重申家有妻小,甚至辞工回了安城。其实两人根本没有发生丝毫越界的行为。当初李老太也是相信的,不知道这几年咋又把这事儿翻出来经常提起。

李振江问心无愧,却又懒得计较,毕竟岁数大了,重孙子都三个了,还争论这种无聊的事情干什么。

“张小娥,我不想跟你一般见识,以前的事儿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怨不得人家。你跟我这儿怎么折腾都行,可如果你要去彪子的丧事儿上闹,那我这张老脸也要不得了,咱俩也别过了。我跟老四过,你就当没他这个儿子吧,反正这么多年你也不待见他,正好也遂了你的意。至于老四,他就是过继给了彪子,过没过礼我说了算。”李振江实在是懒得忍让了,俩人都七十来岁了,老了老了反而整天闹腾,真不知道中什么邪了。

“你……你敢……”李老太蒙圈了,这么多年了,李振江几乎没有跟自己说过这种狠话,即使当年自己卡着不给老四办婚事,老头子也只是埋怨了自己几句,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没什么不敢的,彪子这些年怎么关照老三老四的,你不知道吗,装什么傻。就因为喜欢咱家老四,还得把咱家人都养起来呀,欠咱们的吗?合着人家有条件有能力就必须得帮你?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在背后说三道四多少次了,我懒得搭理你,彪子活着的时候,他不跟你计较,我也可以厚着脸皮跟人家讨个情。现在彪子没了,你还想去人家丧事儿上闹,人走了还不让消停,你还要不要脸。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自己掂量着。”

李振江说完扭头出了门,剩下李老太在院子里发呆。

这么一耽误,李振江赶到李前进家时,灵车已经走了,能去的都去了,李恒、李恪和李怀虽然没去,但都出去忙事儿了,家里只留着李愉和李悦带着一群帮忙的乡亲,还有一群不认识的人在搭棚子。

转了一圈,见没什么事儿,也不打算等着,嘱咐了李愉几句,就出来了。

李振江暂时不想回家,沿着甜水溪一路溜达着。他的身体很好,不抽烟不好酒,几乎没有什么宿疾,腿脚也利索,完全不像七十岁的人。偶尔还能自己骑着自行车到镇上的老澡堂子泡澡,一帮老头儿“赤诚相见”,云山雾罩的一泡就是一天,中午点上一份对面的老字号“安家罩饼”的“二两罩半斤”,再沏上一壶“高碎”,惬意得很。

李振江心里很郁闷,一辈子平平静静的,咋老了老了,反而越过越难受。其实这么多年确实是对老婆子有些纵容了,不过她没有大错,只是性情过于尖锐,总想着占便宜不愿意吃亏,但说起来也是为了这个家。而且送走二老,养育子女,农村女人该做的她都做的很好。当年开木器店的张家被定成“小业主”,为了不牵连李家,她跟娘家断绝了关系,到现在一兄一弟跟她也不来往。这么个媳妇,纵容一些也是应该的。

至于说磋磨儿子,苛待儿媳,农村不就是这样吗,自己老娘当年即使瘫痪在床,不是照样对张小娥非打即骂吗,你还得上赶着把自己送上去,生怕婆婆想拧你时够不到。

可时代不一样了,人心也在变化,村里已经有好几家儿媳妇反闹婆婆的例子了,老婆子再这样肆无忌惮,保不齐有一天,她也会被反噬,到时候七十的人了,丢脸就丢大了。

更何况老四家那个李恺,更不是个省油的灯,从他砸李垚,打徐传宗的事上能看出来,这孩子有自己的道理和原则,原则之上,你好我好大家好,突破他的原则,他不会顾及什么。真要是撕破脸,老俩可坐蜡了,动手倒不至于,给你几句难听的,你咋办。

四彪子这事儿就是,有你什么好掺和的,准有那么大仇怨吗,非要让自己儿子下不来台,你儿子能忍你,你儿媳妇也能吗?你孙子呢?万一人家不忍呢,当着半村人给你个难看,能好受?就算事后老四再把他儿子教训一顿,还有用吗,脸已经丢了。

何苦来呢,唉。

安城市火葬场工作任务繁重,李焱他们回来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李焱一边吩咐帮厨的赶紧做饭,一边开始安排灵棚。

搭棚的事是李恺安排的,全部外包给安城“殡葬总代理”张庆昌,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院里的帆布灵棚已经搭好,最里面的的帆布墙上是“奠”字和挽联,抵着帆布墙是灵桌,正中摆放黑白遗照,遗照前是骨灰盒,骨灰盒前面是灵香和灵烛,左右各有一盆菊花,塑料的。

灵桌前是供桌,宽一米,长四米八。供桌上依次摆着二十六排盘子,每排四个盘子里面是相同的贡品:

瓜子、花生、蚕豆、松子;话梅干、杏干、葡萄干、干枣;橘子罐头、黄桃罐头、山楂罐头、菠萝罐头;奶粉、麦乳精、橘子粉、葛根粉;桃酥、饼干、鸡蛋糕、面包;

最后两排都只有三个盘子,一排摆着一袋米、一袋面、一桶油;一排摆着一个猪头、一整只鸡、一整条鱼。

供桌两侧铺着褥子,方便孝子们跪灵。褥子外面与帆布之间是各种纸活儿。

最里面灵桌两旁,靠着正面的帆布墙是两个大花圈,花圈前面各自矗立着两个纸糊的古装小孩儿,男左女右,分别是金童玉女。

再往外都是纸活儿,阴阳宅,聚宝盆、车马、金山、银山还有电视机冰箱啥的,林林总总二十来件。

整体场面宏大,完全由张庆昌操办,正像林颂北要求的,领先周边二十年。

这时候李恒和李恪的车到了,李怀带人拉着桌椅什么的也回来了,支起几张桌子,先吃午饭。

按照规矩先给灵前摆上饭,然后几个至亲的就围在灵前捧着碗吃,帮忙的人聚到灵棚外面的桌子吃。

下午事情多,帮忙的也很多,足有五六十号人。

院子前面已经平出一块空地,这片地方是野地,五八年曾在这里开土炉大炼钢铁,不了了之后,这片地方就成了“死地”,种啥啥不长,也没人愿意开荒。张庆昌组织人搭棚子,一下午的时间,就立起来一大一小两个帆布棚子。大的宽九米,长二十六米,足够摆上27桌席。小的也有二十来平米,围着上午盘好的六个大灶。

帮忙的十来个厨子也已经开始忙活了,今天就得把一些菜的半成品做出来,比如四喜丸子和豆腐泡就要提前炸出来,明天一早就要大锅炖。

几位老人也来帮忙了,百福爷和翠奶奶的老伴承揽了刷盘子刷碗的工作;翠奶奶带着几个老娘们叠元宝,剪纸钱;红梅奶奶也带着几个老娘们在撕孝布,开始她还说一个人慢慢做就行了,等看到东屋堆积的五十匹布才知道自己托大了,才赶紧又找了几个人来。

第六十七章 葬礼(续) 1990年3月10日,庚午年二月十四。

清晨,很清很清的清晨,四点刚过,院子里就有人走动了,厨子们已经开始忙碌了,两侧配房里海量的食材源源不断的运往院外的临时厨房。

天还黑着呢,月亮倒是又大又圆,不过月色惨淡,亮的让人心感凄凉。好在这时代的天空还没有被雾霾控制,满天的星星簇拥着月亮,拼命地闪呀闪,为苍穹挽回了一些生机。

临时厨房里的六口大灶,火眼里亮光四射,大锅里分别放入食材,开始炖制。一锅炖猪肉,一锅炖鸡肉,一锅炖丸子,一锅炖豆腐泡,还有一锅是开水,用来洗洗涮涮。

最后一锅是满满的热油,因为炒菜里很多原料事先需要过油,比如肉片肉丝和鸡丁,还有已经处理好的鲤鱼,这些东西过油后直接装到一个个大铝盆中,量太大,满满的似乎要溢出来。

李恺最喜欢的是炖丸子,前世上高中时,安城一中没有住宿生,也没有学生食堂,学生们中午都是带饭。每天到校,学生把带的铝制饭盒统一放进学校锅炉房的蒸箱里,上午放学再去取,然后回教室和同学们围在一起聚餐,交换彼此带来的美食。

那时候,李焱偶尔回老家参加“红白事”的宴席,都会打包一饭盒炖丸子,一半家里吃,一半被李恺带到学校。丸子很好吃,不光李恺喜欢,李恺的同学也很喜欢,甚至有一个家在学校附近的同学,如果听说李恺带了丸子,会等到中午李恺从锅炉房拿回饭盒,美美的吃上两个再回家。李恺和这个同学关系一直很好,直到参加工作后因为某个特殊原因才渐行渐远。

农村版的四喜丸子和正版的有些区别,主料不是猪肉和淀粉(团粉面),而是猪肉和馒头。馒头必须要隔夜的,时间允许的话隔两夜更好,干干的没有什么水汽,当然不是干到可以作为投掷武器砸人的程度。把馒头皮剥掉不用,然后把馒头芯细细的搓碎,越碎越好,混合在已经调制好的肥瘦肉馅里,反复搅拌揉搓,再团成拳头大的肉球,下油锅炸至五成熟,然后放入大锅里炖制即可。汁水浸透入丸子里,不油不腻,入口绵软又劲道,很是下饭。

七点左右,有人送来了油条豆浆和咸菜,李悰昨天定了一百人份的。照例先给灵前摆好早饭,然后其他人就可以吃了。刚才李恺让厨子在开水大锅里煮了一百多个鸡蛋,又切了一些粉肠和猪头肉慰劳大家,毕竟从清晨开始已经忙了三个多小时,很辛苦。在这点上李恺从不吝啬,情分是情分,不能依仗有情分就扣扣算算的,那样得不偿失,何况李恺本就是个慷慨之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早晨来帮忙的所有人李恺都让李愉先给他们兜里装了盒烟,不分男女,女人可以拿回去给自家男人抽。

李愉是负责物料管理的,李恺这个二堂哥十分“把家”,属于那种走路不捡钱就算丢的主儿,所以由他负责此项工作是大家全票通过的。

众人得了些许好处,自然干劲十足,匆忙吃过饭立马重新投入工作。空出来的西配房逐渐堆满一袋袋的纸钱纸元宝和一捆捆的孝衣,厨房里是切好的一盆盆食材半成品料,原本还觉得临时厨房有点儿大呢,现在倒显得有些拥挤了。

今天仍然陆续有人来拜祭,安城驻军干休处,安城地区政府离退处都来了慰问干部;李前进的一些老战友,接到黄老的电话,也派了子侄或者亲信过来;还有当年和林颂北家一样在伴山屯下放或劳教的老干部,伴山屯的下乡知青,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也都亲自或委托别人过来。

九点多,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了,安城机械厂副书记兼工会主席周海忠。

其实别说周海忠亲自来,就是机械厂工会也没必要派人来,因为李焱对李前进的关系,勉强算是嗣子,这种关系的长辈去世,单位工会是不会出面的,更何况李焱也考虑到了这个原因,根本就没给单位报丧。但周磊知道,因为李恺和常大龙都向学校请了三天丧假。周磊回家跟自己父亲提了一下,周海忠思虑再三,决定还是以私人名义厂领导身份来一下。

周海忠把带来的花圈倚立在大门外的墙角,花圈挽联上写的是自己的名字。花圈已经成灾了,层层叠叠的几十个,一面墙已经放不下。

李焱有些受宠若惊,等周海忠祭拜过后,磕头回礼,然后拉着领导的手感激涕零,这毕竟属于特例的“殊荣”。两人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周海忠特意找到李恺,抚慰了几句,隐晦的说李恺和周磊是朋友,要互相帮助,并邀请他回厂后一定要来家里坐坐。

谢绝了李焱留下来吃饭的邀请,周海忠准备离开,转了一大圈没发现账桌,向旁边一个貌似管事儿的询问了一下,才知道压根儿就没设账桌,所有人只要来给李前进上柱香烧张纸,就可以留下来吃午饭。

周海忠看了看呜呜泱泱的人群,好家伙,这李焱还真实力雄厚,而且大方的出格,上万的随礼直接就不要了,这气魄实在异于常人。

周海忠走后,似乎被吹响了集结号,乔娜的父亲乔祥栋、江霞的父亲江峰、安建军的父亲安有恭、张伟的父亲张联合、李华的父亲李敏涛、马娟的父亲马永辉、杨静的父亲杨成刚,苑铁柱的父亲苑大志、甚至陈文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陈俊强,几个人坐着乔祥栋找的车组团来了。这里面既看李焱的面子也有孩子们的情谊,不得不说,期末考试孩子们成绩的余威尚在,都希望李恺以后还能带着自家孩子继续进步。

又有几个花圈倚靠在了墙边,管事儿的只能找来一卷钢丝,在院门对面临时编了十几米铁丝网,分流了一部分花圈。

李焱有些蒙圈,江峰和马永辉和自己有工作上的联系,陈俊强和安有恭因为孩子要好有些往来,其余人大都只是点头之交,苑大志更是压根不认识,不是机械厂的。

人家既然来了,就是给了脸面,必须得兜着。拜祭程序走完,李焱拉着几位一定要留下来吃饭,这几人没有需要顾忌的身份,彼此又基本认识,推让一番也就应了下来。

李恺赶紧把李怀找来,让他去小卖店再买些烟酒,烟要四块五的“石林”,酒要九块八的“汾酒”,不是单对这些人特殊,李前进的老战友们和那些下放老干部、回城老知青留下来吃饭的也不少,这些人肯定要超标对待,毕竟人家是远道而来,其中甚至还有从赣西来的,是位老知青,在伴山屯下乡时也得李前进恩待颇多,现在赣西某县做副县长,是百忙中抽身前来的。

原本留了三桌在屋里,现在只能在堂屋里加上桌,没办法,东屋和西屋家具多,都只能坐一桌。

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快到十一点的时候,管事儿的来报,出岔了,预备的二百身大孝分完了,也就是说一会儿出殡时,会有二百多身穿大孝的“子侄”护送。出殡不是问题,关键是出殡前的拜灵,二百多人,两人一分钟至少也要一个半小时,入土的时间就来不及了,这个时间是找“大仙”算过的吉时,不能错过。

众人把目光看向李焱,李焱瞥了一眼李恺的口型,大喊了一声“开饭”。

没人疑问开饭时间为什么要提前半小时,这玩意儿又没有硬性规定,主家说开就开呗。于是外面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连绵不绝的二踢脚声,这是在通知大家开饭了,要来吃的赶紧着。

因为不用随份子的的风声早就放出去了,所以来的人乌央乌央的,桌位上刚坐满,后面已经围了一圈人准备接班。

每桌两瓶酒两盒烟,酒不够可以再要;李悦推着三轮车,车上是一锅酸梅汤,打个招呼就可以过来盛;原本办席的主食都是大锅焖的米饭,但人太多了,一茬酒席就要三锅米饭,根本供应不上,所以主食改成了馒头。李恺头天就让李怀联系了馒头作坊,预定了大量的馒头,为了避免浪费粮食,馒头制作的只有平时三分之一大小,但敞开供应。

外面棚子里二十七桌,屋里四桌,同时开。也就是李前进的丧事敢这样办,别人家不说能否办得起,光是“装备”就很难凑齐。张庆昌给运来五套灶具,液化气罐装的满满的,五个主厨一人把着一个操作位置。因为肉、鱼都过了油,所以出菜速度很快,三四分钟就是一道。

八凉八热四大碗,而且一多半都是肉菜,伴山屯人从未见过如此牛气的席面,有老人回忆说当年“陈大富”娶媳妇,都赶不上今天的席面。

简直就是“饕餮盛宴”,形象什么的暂时是顾不上了,吃的那叫一个“稀里哗啦”,可能是确实好吃,也可能是迫于背后站立的“接班人”虎视眈眈的压力。吃的差不多,就有人把带来的小盆亮出,开始“折箩”。没带家伙事儿的则默默地揣上半盒烟或拎上半瓶酒,再把桌上自己用的小碗也抄在手里,然后默默离开座位。这种小碗的碗口比成人手掌心略大一些,陶制半黑釉面,是允许吃客带走的,这是传下来的习俗,沾沾老人的喜气。按说老人超过七十岁过世才算喜丧,不过李焱既然预备了,别人也就“不计较”的拿走了。

李振江老俩都没来吃饭,他们和李前进是平辈儿,而且还年长些,不来也说的过去。李恺知道后,悄悄让李焱安排李恒把碗菜各盛了一份,又装上十几个馒头给送过去。

一点来钟,熙熙攘攘的“干饭大军”,终于结束了“战斗”,开始拜灵了。

按照李恺的提议,李焱一家、林颂北、黎安若和韩泽奇是单独拜灵,其余人都是四人一组,“编外孝子”们更是十人一组,依次拜灵后拿着高粱杆做的“哭丧棒”到院外排队跪着。

将近一小时,送殡的人全部聚集到了门外,李焱打着“招魂幡”跪在首位,左右跪着李悰和李怀,他俩负责搀扶李焱;李恺跪在第二位,怀里抱着遗像,常大龙跪在他左边;林颂北和韩泽奇并排跪在后面,再后面是两排手拿“哭丧棒”的孝子队伍,每排孝子还攥着一根拇指粗的麻绳,两根麻绳延伸着绑着灵车,灵车上是刘凤芝和黎安若带着女眷守着骨灰盒。

看时间差不多了,丧事总管大喊一声“起灵”,李焱操起手边的陶盆,狠狠地摔在地上,随着陶盆的破碎声,灵车内哭声骤起,众人也纷纷起身,拉着灵车向前走。

第六十八章 修坟 农村出殡需要送殡队伍引着灵车穿过整个村庄,在算定的时间前赶到墓地,场面越招摇越热闹才好。

李前进家的祖坟在富阳山山脚下,可以说近在咫尺,过了甜水溪就到,可该走的流程还得走。伴山屯有两条主街,丧事总管建议队伍从李前进家出来后,先沿东街自南向北走到村头,再沿西街自北向南返回,然后过甜水溪进入富阳山。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鱼贯进入东街,开路的是两辆三轮车,一辆撒纸车,一辆炮车;紧随其后的是“锣鼓队”,吹唢呐、敲锣打鼓的民间艺术家;后面是孝子大军,李焱扛着招魂幡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二百多白衣孝子拉着灵车;灵车后面是十几辆不同类型的汽车,其中两辆货车装着满满当当的花圈和纸活,其余的轿车上乘载着前来送行的故友亲朋。

街道上有许多岔路,其实就是小胡同。按照乡俗,与逝者关系好的人家会在岔路口放张小桌摆上些贡品再次祭奠,为逝者送行。李前进的送殡队伍走到第一个岔路口就被拦了下来。

“停……”总管大喊一声,洪亮儿悠远,送殡队伍听到声音停下了脚步,“锣鼓队”也止住声响。李恺歪头一看,是两家祭奠的,一家是百福爷,另一家不认识。

“跪……”总管又喊,孝子们赶紧跪下。

“祭……”撒纸车上的人扬手抛出一摞纸钱,漫天飞舞;负责放炮的早已跳下炮车,把一挂“十响一咕咚”鞭炮铺在地上,听到喊声立刻点燃,“噼里啪啦咚,噼里啪啦咚”。

“孝子谢礼……”

李焱他们对着祭桌磕头。

“起……”孝子们起身继续前行,百福爷他们也收了祭桌闪身让开道路。

队伍行进的断断续续,因为每个岔口都会有两或三家人摆桌祭奠,李恺认识的不认识的,见过的没见过的,甚至大力爷大宝爷他们也来了,最后送老哥一程。

又用了一个多小时,队伍才穿过“甜水桥”进入富阳山。

埋葬地就是玉奶奶的墓穴,这是李前进很早以前就嘱咐李焱的,他死后要同玉奶奶合葬。坟墓已经找人小心的挖开,并在墓室左面开辟了一点儿空间,李焱小心的将骨灰盒放在新开辟的空间里,一同放入的还有一个食坛,就是一个小陶罐,里面装的是吃桌上的贡品,每样一点点,装满一坛,随同骨灰埋葬,据说逝者可以吃三年。

翠奶奶跪在墓室边,眼里流着泪,口中喃喃低语:“姐姐,姐夫下去陪你了,他这一辈子都没结婚,就守着你呢,老了也是跟你葬在一起,你等了他四十多年不愧。你们在下面好好地过吧,我的姐姐呀……”

“填土……”总管看时间到了,又是大吼一声,黄土倾泻而下,刹时队伍里哭声一片,孝子贤孙们悲痛欲绝;人群外花圈纸活儿纸钱纸元宝点燃,火光腾空而起,直冲云霄;坟圈外鞭炮齐鸣,二踢脚如同连发的机关炮,天空中一片硝烟;唢呐声响起,婉转凄凉,悲彻原野。

二十几分钟后墓室填满,坟包鼓起,总管口中念念有词,拎着水壶围绕坟包左三圈右三圈的洒水,然后让大家组队嗑拜,仪式完成。

众孝子把“哭丧棒”扔进火堆,脱掉身上的孝衣,团成一团,夹在腋下,三三五五的结伴下山。

回到李前进旧宅,大门外放着一盆水,水里横着一把菜刀。从山上回来的人排队在水盆里象征性的洗一下手,再给菜刀翻个身,就可以各自回家了。

程序走完了,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扫尾。

李焱礼送远路的亲朋,李恺则酬谢帮忙的好友,并安排人结账。

“大”老板王启发是大头儿,骨灰盒、纸活儿、灶具、吹鼓手等等都是他帮忙操办的,甚至五个主厨里有两个也是他带来的。按照说好的费用所有项目加起来一共两千一百二十块钱,王启发就要了个整数,两千块。李恺痛快的给了钱,又给他车上装了一箱十二瓶的“汾酒”和一条“石林”,烟酒好不好的就是个意思,以后难免还会有交集,不能让人家小瞧了,何况这里面还有张庆昌的面子呢。张庆昌的车上李恺同样装了一箱“汾酒”和一条“石林”。

李怀带人将桌椅什么的给原主送了回去,把费用结算清楚,顺便带去一大盆“折箩”,这是规矩。

其他馒头款、烟酒款、鞭炮款什么的,李悰也去结算了。这些东西都是在村里商店赊购的,先放下一半费用,完事后再多退少补。剩的馒头已经让大家分了,烟酒鞭炮“圆三”、“三七”、“五七”、“七七”、“百日”还都要用到,所以都没退,全款结清。

还有就是屯子里帮忙的乡亲们,不分男女老少,一律都是一瓶“冀州大曲”,两盒“驰马”。当初怕不够,菜肉都是往富裕里买,结果除了一百条鲤鱼被消灭光,其余的多多少少都剩了一些。李恺把三天后“圆坟”能用到的数量预留出来,剩下的也让大家分了。

处理完善后的事,外人也都送走了,李焱和李恺开始盘账,加减乘除之后,这次丧礼前前后后总共花了一万四千九百多。

“颂北、泽奇,这是账本,你来看一下,按照约定,得退给你们一家五千多块钱,我占个零头的便宜,一家退你们五千块钱。”李焱把两沓“蓝精灵”放在桌子上。

林颂北和韩泽奇对视了一眼,双手拢在胸前,问道:“事情还没办完呢,着急结什么账。”

“嗯?”李焱思索了一下,纳闷的说,“完了呀。”

“圆坟呢?三七五七什么的呢,不办了?”

“奥,你说那个呀,办办,肯定要办。那些事花不了几个钱,到时候也就二三十人,自己随便炒几个菜招待一下就行了,烟酒都有现成的,最多就是点儿买肉的钱。”

“那咱们说好给五叔家修祖坟陵园的事儿呢,那可不是几百块钱能解决的。”

“祖坟陵园?说……说好了吗?”李焱一愣,稍加回忆,好像他们来那天韩泽奇是提过一嘴,那就算说好了?

“没说好呀,那就更简单了,”林颂北把钱又推了回去,“四哥,帮我们兄弟俩一个忙呗。”

“啊?啥忙?”李焱愣愣的看着这俩人。就知道退钱的时候他俩准得作妖,看他们怎么说吧。

“四哥,我们哥俩想出资把五叔的祖坟圈整个儿的修一下,建个门头,垒个围墙,路面也硬化一下,再种些松树柏树什么的。不过我俩今天就准备回京城,泽奇明天的飞机回魔都,什么时候再来也说不好,所以这事儿只能麻烦你了。咱们亏欠四叔的,四叔觉得亏欠家人们的,咱们帮四叔修了祖坟,也算了了他生前的愿望,替他还了些许亏欠,这也算是咱们尽孝。剩下这一万块钱未必能够,你先用着,过两天再给你汇些过来。辛苦辛苦。”林颂北说道。

“……行吧。”李焱琢磨着,既然他们执意如此,这个事儿只能做了,人家也不用他出钱,就让他帮忙盯着点儿,他没法儿拒绝。

“还是一起吧,算我一份儿。”李焱思索再三,什么“能简则简,不要铺张”,五叔辛劳一生,对自己恩同再造,走都走了,还不该享受一下死后哀荣吗?小恺说得对,不就是钱吗,钱能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

“四哥,咱们没有斗富的意思,钱也不是我拿,不够的泽奇出。他现在是‘狗大户’,有钱,他不出谁出。”

韩泽奇“嘿嘿”直乐,旁听的黎安若给了林颂北一拳,“好好说话。”

林泽奇佯装很痛的“斯哈”了两声。

“我没钱,可我有东西。”

“你有啥东西,你别打那套房的主意啊,五叔说了,那套房是小恺的,你不能做主。再说了,你俩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普通干部,跟我一个资本家挣个什么劲儿,就不能让我露次脸啊。”韩泽奇说。

李焱邪魅的笑了一下,叫自己媳妇,“凤芝,来一下吧。”

刘凤芝正在东屋收拾东西,听到李焱召唤,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走了出来。看了看几位,问道,“咋了?”

“把你的‘小宝贝’拿出来吧,让泽奇给掌掌眼。”

刘凤芝愣了一下,然后笑着从衣服内兜里掏出来一个小锦袋,交给李焱,“这两天乱哄哄的,也没拿出来过。”

李焱把锦袋递给韩泽奇,“看看这东西给五叔修坟够吗?”

韩泽奇接过锦袋,摸了摸里面的东西,感觉是枚戒指,就把它掏了出来,灯光下一道翠影闪过,心中一惊,赶紧对着灯光仔细查看戒指上的宝石。韩家是老资本家出身,家里有不少解放前收藏的好东西,韩泽奇自小在爷爷身边培养,所以对这些宝石很懂眼的。

没错,就是这,猫眼祖母绿。

“你……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韩泽奇惊奇的问李恺,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只是完全没想到李焱会有这么高端的绿宝石。

“怎么样?够给五叔修坟吗?”李焱呵呵笑着。

第六十九章 委托 “怎么样?够给五叔修坟吗?”李焱呵呵笑着。

“够……够……这东西够把坟修十次了。”韩泽奇把戒指递给一边纳闷的林颂北,依旧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李焱。

这个年代的古玩收藏还属于“地下时期”,因为法律法规明确规定民间不能私自买卖文物。要到1993年上海一家拍卖公司举办首次古玩书画艺术品拍卖会,才算标志着有关部门对民间古玩书画拍卖的开禁,珠宝首饰类差不多也是这样。京城和魔都所谓的上层人士中存在很多圈子,圈里人之间经常进行一些这方面的交易,所以韩泽奇大概知道现在的行情。

这枚戒指是“陈家遗宝”中的一件,因为在银行存保险箱时,刘凤芝依依不舍,各种不放心,甚至怀疑银行的安保性能,还把当年被李老太“骗”去金戒指的事拿出来说,无奈之下,李焱从众多首饰中随意挑取了这枚戒指,让她拿着玩,后来李恺看到说,至少值个三四万。

“放心,这东西一不是偷的二不是抢的,也不是什么祖传的,来路还算正当,如果你们今天不走的话,晚上咱们聚一聚,我可以给你们讲讲这个故事。这样的东西我这儿还有一捧呢。”李焱得意的把两只手掌拢在一起,看了眼旁边复核账目的李恺。

林颂北把戒指放在桌上,刚才黎安若给了他暗示,这枚戒指价值不菲。林颂北不太懂这些,但他妻子懂,黎家是书香门第,黎母更是大户人家出身,家里不乏祖上传下来的金银首饰,可惜当年赤小兵抄家,那些东西都不知去向了。

“多留一天……也不是不行,我俩单位也不是很忙。泽奇你呢?”

“我更没事了,我那公司我说了算,谁还敢查我考勤啊。”

两个人都很好奇李焱是有什么奇遇,而且也确实想再聚聚。

“那太好了,咱们回安城,先给你们安排好住的地方。”李焱起身招呼大家。

回到安城还要去银行把青花瓷和画轴取出来,委托林颂北或韩泽奇拿到京城或魔都鉴定,明天是星期天,怕银行不方便。再说忙了好几天,哥仨还没能安静的坐下来聊聊天谈谈近况呢。

李焱跟院子里收拾的李悰两口子打了个招呼,嘱咐若有事情能办就办,办不了的等“圆三”时他过来解决。

这个院子以后就是李悰小两口的了,要怎么收拾李焱也不方便建议,随他们自己的心意吧。

林颂北的车标准坐五人,现在是七个人,挤挤也能将就,韩泽奇开车,李恺常大龙挤在副驾驶,后排挤了四个人。九零年私家车还少,交规没那么严格,司机也没那么多忌惮。

开车路过一座旧宅院时,李焱特意指着问道:“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这不是那谁……”

“那谁……那谁来着?”

“陈大富!”

“对对,就是陈大富,陈地主家老宅,破败成这样了?”

“对呀,这就是陈家老宅,记住这个地方,一会儿好给你们讲故事。”

林颂北和韩泽奇莫名其妙,黎安若似乎若有所悟。

“老爸,”李恺搂着紧挨自己的常大龙,回头和李焱说,“咱家也买辆车吧,这也太不方便了,还不安全。”

“想什么呢?咱家用得到这东西吗?”李焱从后排伸手给了李恺后脑勺一巴掌。

“咋用不到,今天这种情况就能用到,平时刮风下雨雪天路滑的,还可以接送我妈上下班,你上班倒是离家近,我妈可辛苦呢,每天上下班路上就要两小时,赶上恶劣天气,老遭罪了,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我妈。老妈,我跟你说,你跟了我爸,白瞎你这个人了。”

众人哄笑,刘凤芝哈哈笑着给了李焱两拳,李恺的后脑勺也又被李焱拍了一巴掌。

“真的,老爸,买一辆吧,你不开可以让我妈开呀。”

“净会胡思乱想……颂北,你这车得多少钱?”

“我这是公车,丰田皇冠,鬼子车,具体多少钱我也不是很清楚,政府用外汇买的。”

“折合人民币六十多万吧,个人不容易买到。”韩泽奇插话道。

“我天!行了,儿砸,醒醒吧,这东西咱真买不起。”

在这个工人工资不足三百的年代,六十多万,两口子不吃不喝需要攒上差不多一百年。

“四哥你要真想弄一辆,我回去可以帮你找找,京城机关单位多,有不少老式的维联车,我给你踅摸辆不错的,也就四五万吧。”

“算了吧。”“要要要。”李焱父子同时说道。

李焱瞪了一眼儿子,对林颂北说,“我们再看看,就算想买,起码也要先有个驾照吧,不然买回来摆设啊,再等两年。”

车开到安城宾馆,开了两间房,把两女两小留下,李焱带着林颂北和韩泽奇去银行取“货”。

遵循银行规定,李焱带着韩泽奇一人进入保险库,林颂北等在车里。

半个多小时后,李焱和韩泽奇一人抱着一包东西出来了,见韩泽奇走路小心翼翼,目光却有些恍惚,林颂北赶紧上前接他。

韩泽奇紧抱着手里的旅行包,摇摇头,钻进车里。

等李焱坐上车,韩泽奇督促着“回宾馆回宾馆”。林颂北无奈的一踩油门,驶离银行。

终于回到宾馆房间,韩泽奇小心的把旅行袋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床尾发愣,良久抬头对林颂北他们说:“我才知道,四哥才是他娘的‘狗大户’,他那些东西,顶我奋斗这么多年一半的财产。”

黎安若问他都看到什么了,韩泽奇边回忆边把他见到的东西描述出来,什么满绿玻璃种翡翠手镯,鸡血石印章,和田玉扳指,鹌鹑蛋大的红钻以及至少一捧跟猫眼绿宝戒指同等级的首饰,还有这个疑似元青花的罐子。

韩泽奇没有提到金条,那东西不算古董,并不惊人,随便拿出枚宝石戒指来就是差不多的价值。

李焱笑呵呵的听着,从兜里掏出两个卫生纸包裹的纸团,一个交给黎安若,一个交给韩泽奇。

“送你们的小礼物,泽奇你那个回去给你媳妇。”

两人打开,都是一枚戒指两支耳环,不同的是黎安若这边镶嵌的是蓝色宝石,韩泽奇那边镶嵌的是红色宝石。

这是刚才到宾馆时李焱和刘凤芝商量好的,给两家送些小东西做礼物,跟李恺常大龙也打了招呼,都没意见。

“这不能要,四哥你太客气了。”

“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说客气吗,这些东西来的都很意外,原本就是无主之物,你们拿回去做个纪念吧。”

“四哥,你这都是从哪儿得来的,赶紧告诉我们吧,这心里挠嚷得很。”韩泽奇说。

“行,先说这个罐罐,”李焱把旅行袋打开,拿出纸箱子,再打开纸箱才露出里面的罐子。“66年,除了安若,你俩还没到伴山屯。那时候城里吃的东西供应不上,有钱有票你也买不到,我经常从山上搞点山货,野鸡野兔,核桃大枣栗子啥的,到城里换些钱票……

后来罐子就一直在五叔那儿放着,直到年前被小恺给看到了,愣说是个老物件,这不就给留下来了吗。”

见大家在思量,李焱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别的东西,都是小恺和大龙他俩发现的,就在刚才路过的陈家老宅,前段时间五叔身体不太好,我们两口子又要上班,正好小恺他们放寒假了,小恺就主动要求去照顾五叔,于是呢……

梁木里就是那些东西,泽奇刚才都看到了。”

众人呆呆地看着李焱父子俩,良久,黎安若才感慨的说到:“你们父子俩的运气,简直是逆天。”又摸索着手里的戒指耳环,“无主之物,有德者具之,我也想沾沾你们的运气,就厚着脸皮笑纳了。”

“收下吧收下吧,我那儿也是一套,有机会咱们姐妹仨聚到一起,都带上。”刘凤芝在一旁笑道。

韩泽奇也把首饰装进兜里。

两家都不是贪婪之人,通家之好互赠礼物原本平常事,而且确如黎安若所说,逆天的运气,实在让人羡慕的不亦乐乎,还是要沾一些的。

林颂北见自家媳妇“笑纳”了,也没阻拦,摸着青花罐子思索着说道:“我觉得这个罐子的原主人,应该是被赤小兵抄家了,所以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到大街上,才被他人捡走。四哥,安若说得对,这绝对是逆天的运气,赤小兵抄家时手下不留全物,可能是发生了意外,这个罐子才没被打碎。然后恰巧有人经过捡走,恰巧四哥去换山货,又恰巧四哥善心发作没要钱票要了这个罐子,还是恰巧,二十多年谁也没把它当回事却保存完好,这真是……再有小恺,怎么就把那么一句吉祥话当回事了,而且恰好房子塌了,那房梁木落在了地上……我的天,你们父子俩真是……”

“还说不好呢,这罐子泽奇说他看不懂,正好你走的时候把它带上,找个专家给鉴定一下真假。还有这些,”李焱把放在一旁的木盒子拿过来,“这里面是个画轴,封的挺严实,小恺说要专业人才能打开,不然就会……就坏了,你也拿走找人给看看。还有这个印章,上面有字,我们也不认识。”

说着李焱又掏出一个锦袋,放在木盒子上。

林颂北取出锦袋里的鸡血石印章看了看上面的字,不认识,转手递给黎安若。

黎安若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是缪篆字,我看不明白。我爸生前的一位老友懂这个,我找他给看看吧。”

“行,那这个卷轴我找找唐老,罐子我找找马老,让他们给鉴定一下,这二位是京城里研究书画和瓷器的专家。”林颂北说道。

见东西鉴定的事有了着落,李焱心里踏实了,手一挥,招呼大家去吃饭。

第七十章 外调 “你们去吧,我……有点儿累,想睡一会儿,明天还要上班。”刘凤芝看大家起身,突然说道。

“……晚饭也不吃了?”李焱愣了,随即明白了自家媳妇的真实心理。

这是不放心屋里的东西呀。也是,放在家里时都提心吊胆的,何况这人来客往的宾馆,财帛乱人心,儿子说过,那个罐罐若是真的,在某些人眼里可是价值百万的东西,而且不止一个百万。

可现在的社会治安也没那么不堪,而且这里是号称四星级的安城宾馆,安保还是很有保证的。

“去吧,你多少吃点儿就先回来,不用等我们。这几天很辛苦了,不吃饭怎么能行。这里安全得很,没什么不放心的。”李焱继续劝道。

奈何刘凤芝执意不肯。

“我也不去了,我们在那儿你们也不方便,喝酒说话都放不开。我留下来陪嫂子,你们回来时给我俩带些饭菜。”黎安若瞧出了端倪,也表示不去了。

三个男人无奈,只好带着两个小的去了。

安城宾馆不远就是百年老字号“江南春饭庄”,这里的江南菜肴曾经让安城达官贵人们流连忘返,解放后一度公私合营,现在又被个人承包了,承包者是“江南春”原掌柜的孙子。

几人进店要了个雅间,坐定后先点了几个菜准备送回宾馆,常大龙自告奋勇的担起跑腿任务,并询问自己能不能也在宾馆和刘凤芝她们一起吃,就不回来了。

虽然李焱两口子对常大龙非常好,说得上待如己出,但性格方面的蜕变和培养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这种场合的交流,他还是有些怵劲。

李焱无奈的应允了,等了一会儿,服务员送来用网兜装好的四个饭盒,常大龙一跑三颠的拎着回了宾馆。

饭盒饭店有备,普通的铝制饭盒,是要另收费的。

常大龙走后,其他菜也陆续上来了:神仙鸡、松鼠桂鱼、姑苏卤鸭、蟹粉豆腐、百叶红烧肉和肠肺汤。

吃江南菜当然配黄酒,于是要了一坛“吴宫老酒”,三人边吃边喝边聊。李恺是不喝酒的,十八岁之前烟酒不沾,不是说说而已的,小身子骨还是要把基础保养好的。

……

“你那公司最近怎么样,安德烈过年和我通电话,说维联现在的经济很混乱,食品和轻工业品缺的厉害。”林颂北问韩泽奇。

“嗨,他们那儿这两类东西一直紧缺。我这儿紧着张罗呢,上个月已经发过一批了,这次回去估计还能走上一批。”

李恺知道安德烈,维联人,前世听林、韩两位叔叔不止一次说起过这个人。原本维联是由外贸部垄断国家进出口,1987年颁布了《国有企业法》,有二十个部门和七十个大型企业拥有了进出口权力,安德烈掌握的部门就是其中之一。

安德烈的父亲当年和林老将军在华夏东北一起打过瀛国鬼子,有很深的战斗友谊,两家一直有来往。所以林颂北给安德烈和韩泽奇牵线,两人做起了国际贸易。

韩泽奇的公司原来就做国际贸易,不过是和欧米,与安德烈合作后,逐渐放弃了欧米市场,毕竟安德烈这边的利润要大很多,交易也简单。这也导致几年后安德烈倒台,韩泽奇的公司跟着一蹶不振,因为这几年华夏的进出口公司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哪个后台也不弱,韩泽奇失去了手里的维联市场,再去抢别人手里的欧米市场,根本没有胜算。

“颂北哥你不是说今年能进一步吗,怎么样了,运作差不多了吧。”韩泽奇跟林颂北碰杯喝了一口,夹了一块“松鼠桂鱼”放进嘴了,边嚼边问。

“……这次够呛了,过年时我爸的老战友来给他拜年,俩人在书房聊了半天,那人走后老爷子说我可能要等一等了。”林颂北手里的酒杯都没放下,接着又喝了一大口。“这一让,最少是两年,不过我才37,等得起。”

嘴上说着等得起,脸上却满是郁闷。

“……那边给的什么条件?”

“两年后我稳上正厅,小斌今年先进正处。”

“小斌?你姑家那个表弟?”

“嗯。”

“有准儿吗。”

“老人们说话还是算数的。”

“哦。”韩泽奇也替林颂北无奈,又端起酒杯,招呼上李焱,仨人碰到一起。

年前两人通电话时,林颂北的意气风发犹在耳边,韩泽奇虽然不从政,但对着里面的弯弯转转还是略知一二,林颂北他们三个副厅竞争,个人能力虽然占比不小,但并不是决定因素,毕竟能混到这个层面,能力差距不是很明显,背后的助力才是影响结果的关键。

李焱放下酒杯。现在的话题他只能静静地听着,插不上嘴,无论是商场也好,政坛也罢,和他这个工人阶级平头老百姓都没交集,自己不懂,也没能力提出有参考价值的意见或建议,能做好一名合格的聆听者已经很不容易了。

“其实……还是可以换一种思维的。”一旁也在认真听他们对话的李恺忽然说道。

“嗯?”三个大男人把目光都转向他,李焱的眼神里带着埋怨,不满他插嘴。

“……没事没事,我多嘴了,你们接着喝,接着说。”李恺赶紧改口。

“没关系,小福星,说说你的看法,咱们自己人聊天,没那么多顾忌。四哥,你看你那眼神儿,再吓到孩子。”林颂北笑着解围。

“他一个孩子懂什么,也就是跟着起哄,胡说两句。”

“那可不一定,我跟小恺也聊过几次,而且从这几天办事情中也看的出来,你这儿子可不简单,真得说还是四哥你会教育孩子。”

“他有啥不简单的……”

“小恺,别管你爸,说说你的想法,叔叔愿意听。”

“……那我就说说,对不对的您听个意思。”李恺看了自己父亲一眼,还是禁不住想说出来。前世林颂北就是让了一步,两年后倒也在国计委内升了正厅,不过从此也就止步了,十几年间换调了多个部门,始终没有再进一步。

“你说吧,随便说。”林颂北笑眯眯的看着李恺。

“不知道林叔叔听没听到过这个典故,叫‘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您现在是副厅级,在京城这个地方实在是不算什么,而且老太爷现在已然退了,人情会越来越少,能给您的助力也是越来越小。这次您让了,即使两年后能进一步,以后呢?别的家族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就已经把伏笔埋下了,现在正是开花结果的时候,两年后他们已经根深蒂固了,还用得着你让吗?到时候你没有滔天的功绩,恐怕只能一直原地踏步了。”

林颂北点点头,“这个道理我倒是明白,也想到过,如果老爷子不在了,我可能也就到位了。”

“所以,让他们争吧,人脑袋打出狗脑子来才好,咱们另辟蹊径。您也看得出来,以后没有基层执政履历的干部晋升难度越来越大,您为什么不走出去呢,到地方上去任职,带领一个普通的县或者市发展成经济繁荣、人民富裕的地方经济之星,到时候有了成绩,您可以留在地方更进一步,也可以回京城,您有履历有成绩,即使老太爷不在了,他的门生故吏也自然会看重您,到时候进一步很难吗?”

林颂北思索着,很惊异,这个路数曾经有一位父亲的老下属跟自己建议过,可自己一来觉得在京城更稳妥些,二来当时和两位竞争者比较,自己的优势似乎更大些,也就没有听取,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当然了。不过李恺小小年纪也能有这样的洞察力,实在是天赋很高。

“那你觉得如果外调的话,哪里合适?”林颂北问李恺。

“……林伯伯听说过乌孝县吗?现在叫乌孝市。”

林颂北在脑海里检索了一下,点点头,“浙西省的一个农业县,属婺州市,前两年撤县改市。”

“对,不过现在人家可不是农业县了,人家现在讲的是‘兴商建市’,不但建立了小商品市场,而且扬言乌孝市未来不只是商品集散地,更要成为指导商品生产重要信息来源,成为干部群众学习价值规律、认识商品经济的社会大学校。这个噱头够不够牛,您如果能去把这个规划实实在在的落地,这成绩……”

“乌孝市只是个县级市,你林叔叔去了,岂不是降了一级吗。”韩泽奇问道。

“那看怎么运作吧,如果是乌孝市市委书记,同时也是婺州市市委常委,也就不算降。我想两方合力,应该不难办到。”

林颂北:“高配?”

李恺:“对,高配。”

林颂北看着李恺,突然笑了,转头对李琰说道:“五叔的眼光果然毒辣,四哥,你这儿子,了不得,将来的成就必在咱们之上。”

韩泽奇也笑着对李琰说道:“四哥,世琛后年上初中,我把他送你这儿来,你帮我教导教导,不用太夸张,赶得上小恺一半就行。”

“这么说起来,过几年我们家清允也要送过来,到时候四哥你多费心吧。”

“别闹,那个……小恺说的,有用?”李焱忐忑的问道。

“有用,”林颂北肯定的点头,“他说的这些我曾经也想过,只是下不了决定,今天看来,必须要试试了。”

“我就怕这混小子乱了你的事儿,有用就好,有用就好。”

第七十一章 震惊(上) “我就怕这混小子乱了你的事儿,有用就好,有用就好。这小子就是一瓶水不满,半瓶水晃荡,懂得不多还总是事儿事儿的。”李焱看着自己儿子,嘴里嫌弃的说着,眼神里满是欣喜和赞赏。

林颂北问李恺:“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你爸平时有教你?”

“我可没有,刚才我都听得云山雾罩的。”李焱抢先辩驳说,“是啊,儿子,你咋想到的这些?”

“老爸,那些报纸,你就没看过吧?”李恺白了自己父亲一眼。

“报纸?啥报纸?”

“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环球时报、参考消息,你拿回来给我练毛笔字的那些。”

“啊?哦,看了,看过……我这整天忙,不是总有时间。”李焱搪塞道。

李恺升入初中后,李焱总觉得自家儿子性格太跳脱,贪玩好动。有次和同事们闲聊,抱怨说李恺都上初中了,做事情还是毛毛躁躁的,一点儿也不定性。老马就建议他让李恺学学围棋或者练练书法,说能修身养性。老马就是马永辉,马娟的父亲,大运动结束后第一批大学生,冀州省工业大学高材生,现在是机械厂的工程师。这种高知分子的建议肯定具有权威性,于是当天回去就让李恺作出选择。既然是选择,就是说没有退路了,权衡之下李恺选择了书法。

1988年时课外兴趣班非常少,子弟学校学生更是很难接触到,而且李焱的初衷只是想让李恺定定性子,没有培养书法家的意思。于是李焱费心费力的找来很多字帖,楷书行书隶书的什么都有,草书没有,那玩意儿看着更乱,不符合李焱的初衷。没人教,让李恺对着字帖自己练,宣纸不便宜,练字成本太高,所以李焱就每天从宣传科把头天张贴在公告栏里的报纸拿回家,让李恺用来练字,如果觉得能入眼了再用宣纸。不过一直到李焱得病,李恺不再练习,他的字也没上过宣纸。

安城机械厂是国营大厂,对政宣工作很重视,所以很多国家级报纸都有订阅,每天在厂宣传栏公示,供职工们学习。

“合着您就是拿回来让我划拉着玩,自己也不知道借机会学习一下。”

“我……我怎么不看,我看的时候又不当着你的面。”

李焱确实是几乎没看过,那些报纸内容晦涩,没有丝毫趣味性,根本看不懂,安城晚报的副刊版倒是偶尔会看一看,还有就是一周一期的安城广播电视报。

“切……”

“切什么切,臭小子。”李焱恼羞成怒的扬起手就要给李恺后脑勺来一下。

“好了好了,四哥,你再把咱们小福星、小神童的脑袋打坏掉。”林颂北笑着拦下来。

韩泽奇也笑着说:“是呀四哥,你可悠着点儿,我还想让大侄子给我也出出主意呢,让你打坏了可怎么办。”

“你们也太看得起他了。”

李恺的解释虽然不严谨,但也勉强说得过去,真要是心思缜密的人,从报纸的字里行间确实能解读出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信息。

“小恺,你看韩叔叔这里,以后要怎么发展才好,说实话,现在维华贸易实在是机会难得,老毛子那里上层很混乱,底层人生活困难,物资奇缺。我这里主要是粮食、羽绒服和轻工产品,每个月也就能走两三列火车的货,再多就倒腾不开了。”韩泽奇很认真的问李恺。

“缺资金?”李恺反问。

“对,缺资金,要是资金充裕些,起码每个月能多走上一两批货。”

“安德烈那里其实不是代表国家在进口物资,他其实玩的是‘黑市’,对吧。”

“你怎么知道?”韩泽奇大惊,看了看林颂北。

“我猜的,根据报纸上的信息猜的。计划经济最怕的就是加入商品因素,维联采取的这种简单粗暴市场化改革,必然会伴生出大规模的黑市,物资再多再充足,黑市都能给他吞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而然也就催生了官倒,大量变成企业的组织会把物资从国营供货系统倒卖出来进入黑市,以高于计划价格几倍甚至十几倍的价格套利,国营供货系统越被制造的越缺乏、人们越紧张、甚至引起疯狂抢购,他们就越能高价套利。

安德烈的掌控地盘不在企业,所以他从企业里倒出物资的成本要高,利润自然也就会少。不过维联的《国有企业法》颁布后,二十个部门和七十个大型企业拥有了进出口的权力,安德烈就通过你从华夏得到物资进入黑市,挣得盆满钵满。”

林颂北和韩泽奇抽着烟,安静的听着李恺分析。李恺说的这些他们也清楚,大概就是这样,而且安德烈在这方面并没有对他们欺瞒。

“那我们要怎么办。”韩泽奇问道。

“机会难得,挣钱呗,这种事对华夏又没有损害,而且华夏不做,欧米也会做,韩叔叔你不做,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也会做。所以抓紧时机,不但要做,还要往大里做,这买卖估计也就能做几年,而且现在国内正在做这个或是准备做这个的肯定不止一人。”

“可资金确实是个问题,实话实说,我的全部家底儿只有三千多万,即使加上不动产也不过四千万,最多能倒腾三批货,运转周期要一个月。所以安德烈一再催我,我一个月也只能给他发两到三批货。”

“贷款吧。”

“贷款?”韩泽奇摇摇头,“不好办,现在国内银根紧缩,再硬的关系给私企贷款也超不过五百万。”

“咱们去维联贷款,不在国内。”

“啊?”韩泽奇很吃惊。

“让安德烈想办法,五千万卢布,走国际援助贷款。给安德烈一成的回水,再承诺以后每批货给他的价格降五个点。”

好家伙,五千万卢布,折合八千万美元,六亿五千万人民币,这笔资金足够大,要是能成了,一个月走多少趟货都够。

“这……五千卢布,如果按你说的承诺给安德烈,今年咱们基本上白干,差不多要八个月后才能见利润。这样算起来贷款期限起码要五年以上才合算,不过那样利率也会高不少。”

“没事儿,利率随便,贷款时间越长越好,反正咱们也不用还这笔钱。”李恺随意的摆了摆手。

“不行,欠贷不还,根本做不到。”韩泽奇吓到了。

“不是我们不还,用不了五年维联就解体了,还给谁去?”

“不可能。”这次不光韩泽奇、林颂北,连李焱都惊叫起来。

李恺看着目瞪口呆站起来的三个人,只能开始自己的先知忽悠。

“三位,先做好,喝杯酒压压惊,咱们慢慢分析。”李恺站起来,走过去扶着三人一一坐下,并且都给斟满酒,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咱们先来分析一下,正常情况下,韩叔叔,咱们利用这笔资金运作五年甚至六年七年,还这笔贷款有没有压力?”

“……不出现大意外的情况下,没有压力,五六年的时间,利润基本上能翻一番。”

“就是说,正常操作下,咱们借鸡生蛋,五年还上这笔钱完全没有问题,对吧。”

“对。”韩泽奇脑子里又算了一遍,确实是没问题。

“那就是说国际贷款这条路能走,而且很值得走,对吧。”

韩泽奇点点头。

“这是最坏情况了,如果说这五年内,维联出现大的动荡,造成解体,这笔贷款是不是就不用了还了。韩叔叔你先别急,咱们在分析。”李恺看韩泽奇又要站起来,赶紧说道。

“两种可能,如果维联确实发生解体,一种可能是不用还了。还有一种可能,会有一个维联的加盟国继承维联的国际关系、国际地位以及与各国之间的经济问题,大概率会是罗斯国,那样这笔贷款应该还是要还的。”林颂北开口说道。

“好,那我们就说第二种情况,罗斯国继承了维联留下的大部分遗产,当然也包括这笔贷款,那我们就还。但是咱们都知道维联和米国一直是死对头,维联出现解体这样的事情,米国会坐视不管吗?肯定不会,他们会赶上去狠狠地踩上一脚,在经济上进行封锁、制裁、掠夺,造成罗斯国的经济进一步恶化,甚至濒临崩溃。

现在货币市场上卢布对米元兑换率是一比一点六,也就是说一卢布可以兑换一块六的米元。可随着罗斯国国内经济持续恶化、国际势力疯狂打压,这个兑换率能坚持住吗?我觉得不但坚持不住,还会大幅度下跌,到时候一米元可以兑换两卢布、五卢布、十卢布甚至更多。可到时候咱们手里已经不是卢布了,是人民币或者米元了,按当时的汇率折算成卢布,跟不还也没多大差距。”

按李恺的记忆,到了今年年底,卢布兑米元会下跌到一比一点八,到了1994年,更会达到一比三千多,就是一米元可以兑换三千多卢布,真是跌到了白菜价。那时候,五千万卢布折合不到两万米元,也就是十几万人民币,还贷款还是个事儿吗。

三个人震惊的看着李恺,李焱身不由己的打起嗝来。

第七十二章 震惊(下) 林颂北沉思了许久,才问向李恺:“你怎么能肯定维联五年内就会解体,国内的报纸好像从没有过这方面导向,甚至内参里也没提到过这种假设。”

“五年只是个估计,很保守的估计,也许用不了五年。”李恺非常自信的答道。他肯定很自信,不是有理论支持,也不是有内部消息,因为他是“先知”。前世的明天,1990年3月11日,莎彼宛就会宣布脱离维联独立,恢复莎彼宛共和国。

“我觉得维联解体,上面也应该有所预感,只是不敢想,不愿信罢了,毕竟维联这个老大哥倒了,就没有能和米国抗衡的国家了,其余大布列等国又都是米国的马前卒,捕猎犬,华夏在国际上将面临更大的压力。现在的华夏无论在军事,还是在经济上,都没有和西方掰手腕的实力,所以大家潜意识里都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这种潜意识存在时间长了,也就想当然的相信这种情况绝不会出现。”

林颂北点点头。

“其实伟大领袖早就对维联发展到现在这种状况有所预见,”李恺继续说道,“他说过维联经过一系列的变动,已经形成控制维联党政和其他重要部门的特权阶层,这个特权阶层,把为人民服务的职权变为统治人民群众的特权,利用他们支配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权力来谋取自己小集团的私利。他们侵吞维联人民的劳动成果,占有远比维联一般工人和农民高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收入。

你看现在,安德烈之流不就是如此吗,而他在维联特权阶层里不过是个小虾米而已。绝对的权力造成绝对的腐败,特权阶层轻松地日进斗金,普通老百姓食不果腹,度日艰难。这是维联会解体的一个因素,也叫群众基础因素。”

林颂北和韩泽奇对视了一眼。

“第二个因素,是意识形态因素。意识形态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举什么旗,走什么路’。维联建立后,经过了几代领导人,不过他们的意识形态一直变来变去,批判、相信、再批判、再相信,最终彻底混乱,给了西方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侵略可乘之机,让人民在思想上走入极端,全面否定了社会主义,这是造成维联解体的前提条件。

再一个因素,是维联的经济原因。维联一直大力发展重工业,盲目推行完全的计划经济,重工业、轻工业、农业的比例为6:2:2,产业结构严重失衡,粮食和轻工业产品大部分依赖进口。工人分配差距小,生产积极性不高,效率自然低下,造成维联的经济失去活力,虽然成为重工业强国,但国内民众却越来越贫困。

还有一个因素,就是维联内部的民族文化认同危机。维联有十五个加盟共和国,一百多个民族,但维联一直存在大罗斯主义,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打压其他民族,强迫他们放弃本民族的文化,极大伤害了少数民族的感情,也会催生民族分离主义,造成加盟国萌生独立的想法。

所以,意识形态混乱、经济制度不合理、多民族文化认同危机以及维联领导层的腐败,这些因素最终造成维联的解体。当然,具体的论据你们可以多方面搜集查证。”

林颂北、韩泽奇、李焱三个人已经懵圈了,林颂北懵圈是因为李恺说的这些,在内部的高层,有过一些讨论,也做过一定的预判,但没有李恺说的这么系统和直接,大家还对维联的发展都存在着很大的希望,希望维联会出现一个或几个卓越的领导人力挽狂澜,不相信维联这个庞然大物会轰然倒塌,而且是从内部被解体。可从刚才的分析看,似乎维联解体已成必然,而且近在咫尺。

韩泽奇懵圈是因为如果真如李恺所预料,五千卢布的贷款可以说是天降横财,六个多亿的人民币,再运作几年,至少能达到十亿。所以这个事情必须成,哪怕再多给安德烈些好处。如果好处足够,是不是可以再多贷些款,哪怕多一千万卢布也行,反正将来也就还个五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甚至……

李焱懵圈的原因就简单了,李恺这究竟是学了些什么,把自己两位兄弟都忽悠傻了,这俩人一个在官场一个在商场,都不是一般人,平时自己和他们聊天,大多只有听的份儿,还听不太明白。现在自己儿子竟然能和他们侃侃而谈,而且他们还很信服的样子,太可怕了。

李焱不禁想起五叔和自己的最后一次对话,“臭蛋子非池中之物,将来是会飞上天的,对他的事,多关注,少干涉,将来光宗耀祖就看这孩子了。”

……

“那你觉得维联解体,是什么过程的。”林颂北问道。

“第一步自下而上,加盟国先后要求独立;第二步,维联大厦难支,宣布解散;第三步,十五个加盟国分家,罗斯国占大头。”

“谁会是第一个宣布独立的加盟国?”林颂北再问。

“……莎彼宛。”李恺装作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笃定的回答。

“……莎彼宛、莎彼宛、为什么是莎彼宛,他就是一个六万多平方公里的小国家,人口才200万,哪里来的勇气或底气?”林颂北反复念叨着“莎彼宛”的名字,不解的问道。

“不是有底气,说有勇气些许还沾点儿边儿,莎彼宛和罗斯国早有宿怨,说起来在咱们华夏元朝的时候就开始了。二战时候莎彼宛也是被维联和普鲁国反复占领,那个,战争期间吗,难免发生不和谐的事情,二战后,莎彼宛也是被迫成为维联加盟国的。

刚才说的民族认同危机,莎彼宛也是被大罗斯主义重点针对的国家,再加上西方和米国肯定暗地支持,这纯属我猜的,因为按米国的揍性,凡是反对维联或者华夏的国家和势力,他们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

林颂北点头,“有可能,马前卒,试试水还是可以的。”

“小恺,如果卢布真像你预测的那样贬值,咱们肯定获益匪浅。但是安德烈那边未必能有足够的米元或者人民币回款,平民手里只有卢布,可用卢布回款肯定是不行的。”韩泽奇说道。

“……那就以货换货。”

“怎么换?”

“维联是重工业国家,他的粮食和轻工业产品匮乏,可资源和重工业产品却非常丰富。石油、煤炭、钢铁可以换,汽车、拖拉机、机床、甚至生产设备也行,华夏吃得下就留在华夏,华夏吃不下的就转给其他国家换外汇,一进一出你可以赚双份钱。总之您的进出口贸易要做大些,使劲往大里做,不然到时候您自己都觉得难受。”

“嗯嗯,这个可以,哈哈哈哈,这个可以。”韩泽奇赞同的连连点头。

“……?”

“……?”

“吃饭,四哥,我必须跟你喝一杯,我是说你的教得好呢还是说你的种好呢,你这儿子……服务员,上白酒,这个黄的不过瘾,开瓶茅台,高度的,今天不醉不归。”韩泽奇是彻底嗨了。

“是要喝点儿白的,呵呵呵呵。”林颂北也跟着说。

“那就来吧,谁怕谁呀。”李焱也是真高兴,自己儿子长脸。

……

伴山屯,李振江家。

老两口儿在炕上守在炕桌两侧,面对面也在吃晚饭,李垚坐在下手。晚饭很简单,热了馒头和一碗炖丸子,还有一盘切好的肉皮冻。老俩虽然身体都还好,但牙口不行了,都已经镶好几颗牙了,所以李焱在分菜时,特意将这两种送过来的多一些,不费牙。

白天的时候,李振江和李老太一直在怄气。李前进出殡时,李振江原本也要去路祭一下,但李老太不想让他去,见拦不住,就干脆大呼小叫的说自己肚子疼,赶上李垚也在这里,配合老娘演戏,整的更像回事儿了,李振江都信了。后来村里大夫过来看了一下,屁事儿没有,可把李振江气坏了,不过为时已晚,出殡队伍已经到山脚了,也只能作罢。

一天没出门,也没搭理李老太,不是里兜外转的找点儿小活计做,就是躺床上闭目养神。李垚也一直留在这里,怕二老再吵吵起来,晚上还给他们热的饭菜。李垚家没收到分的饭菜,李焱说让给拿些过去的,但具体分配是李恺负责,他压根儿就不理这茬口。

整个儿丧礼过程,李垚一次都没露过面,连张纸也没来烧过,不过也有一丝丝气节,白吃的中午饭也没来。

“娘,吃这个丸子,软乎,不费牙。”李垚给李老太夹了一个炖丸子,给李振江也夹了一个。

“嗯,五儿也吃,还是五儿孝顺。”李老太一边吃着一边说。

李振江没说话,懒得理这娘儿俩。

“娘,你知道吗,那边儿中午吃席,份子钱都没收,好家伙,小一百桌呢,这得赔多少钱啊。”

“人家有钱,不给自己亲爹亲娘花,上赶着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舔屁股,这就是你四哥。”

“你们住嘴吧,办事儿的钱都是人家林家小子和韩家小子出的,人家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用得着你们在这儿胡说八道啊。”李振江还是憋不住了。

“那他们咋不拿点儿钱给你们啊,你们可是四哥的亲爹亲娘,就是给我点儿也行啊。”

李振江不屑的看着李垚,“给你,你看你那揍性,人家凭什么给你,你跟人家有一分钱的关系吗?”

“娘,你看我爹,怎么说话呢,太难听了,我怎么说也是他李焱的亲妹妹,他俩是李焱的好兄弟,有钱给我花点儿咋啦。”

“别瞎说,人家和咱们没关系,给咱们花不着。”李老太看李振江怒了,赶紧说李垚。

其实李老太骨子里还是怵李振江的,平时看李振江包容她,有点儿嚣张,但李振江一旦生气,她赶紧就弱下来,不然就不好收场了,这也是多年反复试探得来的经验。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李老太也知道有些过分,但她就是觉得憋气,凭什么自己的儿子孙子要去给别人做孝子贤孙,致自己于何地。不过闹完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连路祭都不让李振江去,确实有些出格。

李振江把筷子重重的拍在桌子上,语气很重的说道:“今天我就给你们讲讲理。”

第七十三章 脱离 李振江把筷子重重的拍在桌子上,语气很重的说道:“今天我就给你们讲讲这个理儿。”

李老太和李垚下意识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怔怔的看着李振江。

“咱们和彪子家,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但没有任何亲戚关系,有人说咱两家是一脉相传,但太久远的事情,已经无从论起。”李振江压了压脾气,尽量平和地说道,“我从前跟彪子他二哥结过盟兄弟,若说两家有关系,也仅限于此,但是二虎早就牺牲了,且没有子女,所以我从没想过要扯上什么关系。

彪子刚回伴山屯的时候,无亲无故,无家无业,咱们当时没有想过拉一把。后来知道他成了书记,成了大队长,就上赶着去攀亲戚,论交情,这算不算是给人家舔屁股?没舔出好处来,就把人家褒贬的一无是处,一钱不值,这是人做的事儿吗?还有你,”李振江指着李垚,“五六岁就跟在人家后面叫死彪子,四瘸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彪子的腿,是在战场上打仗受伤瘸的,人家光荣得很。当时如果人家跟你计较,我和你娘都要被拉出去批斗。”

李振江一番话说的很快,“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歇了一下才继续说:“彪子跟老四有眼缘,本是件挺好的事,这么多年人家帮了老四多少,上学、上班、结婚,甚至老四家的生孩子没奶,都是彪子帮忙从队伍上找来的奶粉,这样的人,当他爹怎么了。你亲爹亲娘不管,人家帮一把不但不落好,还落埋怨,还有天理吗。

以后关于彪子的事儿,谁也不要再提,你们不要脸,我还要呢。还有老五,没事儿总往这边儿跑啥,用点儿心把你们何家的事儿管好,把你那游手好闲的女婿管好,别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再这样,你迟早毁在这张破嘴上。”

李振江说完,下了炕,塔拉上鞋出了屋,饭也不吃了。

剩下的娘儿俩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李垚才委屈的说:“娘,你看我爹,劈头盖脸的骂了我一顿,我是为谁呀,冤死我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爹就是这样,现在气头上呢,过两天就没事儿了。也怪我,他想去路祭就让他去呗,说起来也是件涨脸面的事儿,我非要置个气,现在整得……”李老太后悔地说道。

“娘,那我回去了,您养着吧。”

“行吧,你先回去,明天再过来,明天你爹的气就消了。你等着,”李老太转身把炕头柜打开,从里面取出来一瓶罐头一袋麦乳精和一包桃酥,这是丧事儿上撤下来的吃桌贡品,用一个网兜装上,“把这些带上,回去吃。”

“嗯,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娘。”

……

刘凤芝今天是白班,早晨起晚了,饭都没来得及吃就骑着自行车急忙往工厂赶。昨天晚上李焱他们散的晚,回到宾馆已经九点多了,三个大男人喝了不少,说话嘴都瓢了。又客气了几句,约好第二天再来送他们返京,一家四口才回了机械厂宿舍。

刘凤芝这几天其实很累,三天里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也就是仗着还算年轻,咬牙坚持着。李恺劝她找人代班,再歇一天。刘凤芝哪里舍得,已经找人代过一次了,再找人代,这个月损失就多了,她可舍不得。找别人代班的费用可不是简单的工资数除以有效天数,那都是明码实价的,白班五十,中班六十,夜班七十,你还别嫌多,如果你请一天假,这个月奖金没了,这季度奖金没了,年底的年终奖金也没了,不是减少或降低,是没有了,就是这么残酷。所以不但要给钱,还要搭上人情。

李恺想起三十年后,那时的打工人,工作太累的不做,环境不好的不做,影响私生活的不做,挨骂受气的不做,稍有个不如意就直接炒老板鱿鱼,根本就考虑不到钱的事儿,似乎钱压根儿不是个问题,就是不能做的不开心。所以说,时代还是要进步,劳动者不能被压榨者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李焱带着李恺和常大龙赶到安城宾馆时,林颂北他们已经吃过早饭,因为韩泽奇还要到首都机场坐飞机,所以就不逗留了,大家说好李前进“百天”的时候,只要能抽身,还会再过来,顺便看看“陵园”改造进度。

送走他们,父子三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干什么去,今天是星期天,李焱不用上班,李恺常大龙不用上学。最后一商量,回家睡觉,午饭也不吃了,古人说得好,“早早睡,晚晚起,又省水,又省米”。

……

“泽奇,昨天说的事儿,你怎么想?”林颂北手里把着方向盘,问坐在副驾驶的韩泽奇。

现在副驾驶位还没有被赋予特殊意义,所以黎安若选择坐在车后排,因为她想补觉。昨晚林颂北回来后,借着酒意和她说了很久话,大部分是回忆过去,说到煽情之处,还痛哭流涕了一番。

“我觉得能做,小恺说的有道理,即使达不到维联解体的结果,按正常贷款走就行了,有这笔资金支持,这买卖要是做上个四五年,足够翻一翻的。如果回款再换成物资,两面获利,那就不止是翻一翻了。”韩泽奇答道。

“嗯,既然你也觉得能做,那回去后就开始操作吧,别耽误。我后来又反复斟酌了小恺的话,越斟酌越觉得可能性的确很大。”

“行,那我今天就先不回魔都了,到了京城咱俩再合计合计,然后跟安德烈联系。”韩泽奇透过车窗看着外面一处热闹的施工现场,“这是在建高速公路?”

“对,京城到石门的高速,建三年了。”

“建太慢了,咱要是在高速上开,现在都到京城了。”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是林颂北的传呼机在响,他不方便,韩泽奇帮他取下来看了看,是一个京城的电话号。给林颂北报了一下数字,是他办公室电话。

“需要回一个吗?”

“……把你那砖头给我用一下吧。”今天是星期天,休息日,值班人员特意从办公室打来的传呼,肯定是出了大事情。

“我帮你拨号。”韩泽奇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大哥大”,对着寻呼机上的号码拨出去,听到拨通了,就送到林颂北耳边。

“嗯,是我……你说……什么!”

林颂北一脚闷在刹车上,车“吱”的一声停在国道中间。

“嗯……嗯……我知道了,我再有一小时到办公室,有事情随时联系我。”

对方挂了电话,林颂北许久没说话。

“颂北哥,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韩泽奇问道,刚才紧急刹车中惊醒的黎安若也把头凑了上来。

林颂北没说话,把车再次启动,开到路边停住下了车。

韩泽奇和黎安若跟着下了车,看林颂北点着一根烟正在猛吸。

韩泽奇凑过去,也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然后静静的看着林颂北。

很快,林颂北一颗烟吸完了,扔在脚下,用脚碾了碾,抬头看着韩泽奇和黎安若,“就在刚才,莎彼宛发表了脱离维联,恢复独立的**。”

“我草!”韩泽奇嘴里的烟差点儿掉进脖子里,黎安若也捂着嘴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丈夫。

“不用怀疑,消息准确。”又拍了拍韩泽奇的肩膀,“你的事儿,要加紧了,耽误不得。”

三人赶紧上车,林颂北没有急着启动汽车,而是愣了一下,转头问其他人,“你们说,真的有生而知之,颖悟绝伦的人吗?”

“啊?应该……有吧。”韩泽奇知道他说的是谁,心里也不禁感慨。

汽车发动,拐入车道,林颂北目视着前方,嘴里喃喃低语着,“肯定是有这样的人。看来,有必要走一趟乌孝了……”

……

林颂北他们走后,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经过这几天的事,李恺更加坚定了买车的决心,李焱的反对情绪也有些松动,如果有辆车确实方便得很,大不了出一些金条,按林颂北说的,二手车要四五万,出二十根足够。李焱发现最近自己的思想境界被儿子带偏了不少,有些贪图享受了,或许是那些东西给自己的底气吧。

新闻联播也播放了莎彼宛脱离维联,宣布独立的新闻,李焱再一次震惊于李恺的洞察能力,自此对儿子的“管教”更加松懈。

李前进的“圆三”仪式简单了许多,只有李悰他们这些亲近子侄参加,加上赵光荣和大宝爷几家的孩子也就三十多人,仪式完成后,大家一起吃了个饭。有预留的饭菜,也就是热一下炒一下的事情,再剩下的也让大家分着拿走了。气温已经在零度上下徘徊了,而且在逐渐回暖中,没有冷藏设备,这些处理过的菜根本留不住。

饭桌上的消息,胡奎判了,认罪态度较好,积极退赃,从轻处理,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

这个时代,对贪污的容忍度还是很低的。

上面给伴山屯派来位新的村支书,姓张,不再兼任村委会主任,村委会主任要在村里进行公开选举。

散伙后,李淼留下来,找到李焱父子。

“老四,小七儿,你们觉得,我来竞选这个村主任怎么样?”

第七十四章 竞选 李淼小心的问李焱父子:“老四,小七儿,你们觉得,我来竞选这个村主任怎么样?”

李淼飘了,劫后余生,反而激起无限的斗志。

“……我觉得可以试一下,你是党员,又一直在纸厂负责,大家对你的口碑一直都很好,有群众基础,应该没啥问题。”李焱同意他的想法。

“小七儿呢,你怎么说?”李淼看向李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恺的意见已经在很多人心里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似乎他的认同能决定一件事情的成败。

“……我觉得,以您现在的硬实力和软实力,当选这个村主任不会有难度。硬实力是你的资质和能力,软实力是你在村里的声望,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关键是您当上村主任之后,要怎样带着伴山屯发展,带着乡亲们富裕,您有计划吗?总不会只是单纯的贪图那个位置吧。”李恺说道。

“那不会,还是有一点儿想法的,只是不成熟。纸厂肯定要做大一些,我还想引进个纸箱厂,一个印刷厂,然后甜水河养上鱼,把富阳山也让村民们分片承包,种植果树什么的,还有……还在想,竞选的念头也是突然有的,能想到的还不多……”李淼越说越没底气,突发奇想的念头,根本没考虑太多。

“小恺,帮帮你三伯,你有好的想法跟他说说,我知道你懂得多,脑子活,转得快,别掖着藏着的。”李焱催促自己儿子。

“好,那我说一下我的建议。首先,我要问一下您为什么要做这个村主任,为了名,为了利,还是其他的什么?”

“我……我就是想做些事,带着乡亲们快一些过上好日子。”

“村主任大小也算是个官,做了官自然要给老百姓多做事,做好事。可是您能保证始终做一名合格的村官吗,不贪不占,不偏不坦,不说全心全意为大家服务吧,起码不会让个人的利益凌驾于国家、集体、或是他人利益之上。别看不起小小的村主任,等您上了位,会有很多的诱惑围着您,很多人在诱惑中没控制住自己的手,胡奎就是前车之鉴,您确定你能坚持得住?这个问题不是我要问的,是替五爷爷问的,他老人家曾经这样问过我。”

“这个你放心,五叔一直是我的榜样,我不会辜负他老人家,只会做的更好。”李淼坚定的说。

“那我跟您提几个建议。第一,纸箱厂放弃引进,卫生纸厂也要生产转型。这两种产品生产过程会对环境,尤其是水源造成严重污染,纸厂现在的产能小,危害还不明显。永平县有好几家卫生纸厂,你可以从他们那里引进半成品,咱们只做深加工,或者贴牌。还有纸厂的产品太单一,除了卫生纸,要添加餐巾纸、抽纸、手帕纸等,卫生纸规格种类也要扩大,宽的窄的粗的细的都要有,根据市场需求确定每种的产量。

印刷厂可以引进,但.asxs.要高,不仅要有印信笺、备课本的普通设备,还要上彩色印刷机,不要担心用处,将来给自己产品印包装说明书都忙不过来。”

“你说的餐巾纸、手帕纸是什么?”李淼早已经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笔记本,不停记录着李恺说的话。

“餐巾纸就是……”李恺又把前世普及的几种常见纸大概介绍了一下。

看李淼记录完,李恺接着说:“农业上要指导村民种植大棚蔬菜,反季水果,提高农业附加值,村里可以成立销售公司,统购统销;也可以让大家自由融入市场,两条腿走路。”

“嗯嗯。”李淼边点头边快速记录。

“村南边的大片荒地,建猪圈、羊圈、牛圈和养鸡场、养鸭场,由村里统一管理,统一销售。”

“嗯嗯。”

“富阳山和甜水河整体承包,开发一个度假区,集游玩、采摘、餐饮、住宿一条龙服务,股份开发商占百分之七十,村里占百分之二十,镇上占百分之十。”

“嗯嗯。”

“所有集体收益归全体村民享有,每年按人头分红,除了分红外,村民们还可以到这些工厂、养殖场、度假区工作,也可以在自己家里开民宿或‘农家乐’,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嗯嗯。”

“村里有了收益,要把学校重建,扩大规模,请好老师,学生以富阳三村的孩子为主,伴山屯子弟免学费,书费也由村里负担。还要提高鳏寡孤独老人的福利,军烈属的福利,残疾人的福利,每个月至少发放五十块钱,看村里的收益逐年增长。这些你可以在竞选稿里陈述一下,提高你的支持率。”

“嗯嗯。”

“暂时就这些,这只是个规划,要一步步实施,不要想着一口吃个胖子。”

“嗯嗯,”李淼也记完了,赶紧问道,“这个‘农家乐’是什么意思?”

“‘农家乐’就是……”

“还有这里说的……”

“这个意思是……”

两人讨论着,一旁的李焱乐呵呵的看着,心里的荣誉感爆棚。

“大体上就是这样,剩下的您也多想想,有时间咱们再讨论。”

“规划的是真好,可这得要多少钱呀?村里哪有这么多钱,再说从哪儿找承包商去啊。”李淼看着笔记本上的字迹有点儿忧心。

“您先把规划设计出来,一步步来实现,前期先上投资小见效快的项目,比如养鸡场养猪场,资金村里出一部分,村民可以自由出资占股,将来按股份分红,不够的我们家可以托底。不过我的户口需要转回来,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转户口?非转农?你疯啦?”李焱李淼同时惊呼。

这个年代的华夏,城市户口还是让人趋之若鹜的好东西,甚至可以说城里人天然的比农村人高上一等,不仅城里人自己这么认为,农村人也觉得理所当然。主要是一直以来城市户口的优越性太明显了,包括食品、医疗、教育等等,国家给安排工作,吃商品粮,单位还给分房,退休有退休金。

而且曾经一个农民辛苦一年的工分,换成钱还不到城里人一个月的工资。

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现象逐渐在改变。

不过九零年还不行,听说一个城市户口最多的能卖上一万块钱。

“稍安勿躁啦,你们也别着急,说实话现在市民也没什么福利了,而且我终究要上大学的,到时候户口又可以转出,再成为城市户口,没准儿还能变成京城或魔都的户籍呢。”

三人又聚在一起商议,最终一致意见,当务之急,首先还是村主任竞选,村里人总有些亲的厚的,先和人家打个招呼,收拢稳定的选票。如果竞选成功,第一步进行纸厂生产转型,建养鸡场和大棚种植三项。大棚种植可以跟村民们建议,但不强求,找几家亲近的先试种,见到利润后大家自然会跟风上,只是劝说鼓励,可能适得其反。

因为不是星期天,李恺和常大龙回到机械厂生活区后直接去了学校,李焱也赶紧去上班。刘凤芝今天的中班,小憩一会儿也要走的。

都很忙。

放学后李恺带着常大龙到生活区外去买火烧晚饭吃,远远地看到不远处几个人在打架,准确的说是三四个人围着一个人在打,都是十几岁的小混混。原本没有引起李恺的注意,毕竟安城人好勇斗狠整个冀州都是出名的,街面上几个小混子插架时有发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被打的人身上穿的外衣却让李恺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被打者穿的是一件类似运动服的蓝色外套,后背正中位置有一个手掌样子的黑布补丁,补丁上用金黄色的线绣着一个“振”字。

在那里见过来着?

两人拎着火烧一路向家走,快到楼下时,李恺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件上衣的,地道里,给常大龙醍醐灌顶那次,地道的一条分叉路内,见过一套铺盖,上面的包袱里有这件衣服。

李恺不禁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这是个什么人,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没见他还手,但他挨打的技巧性却很足,几乎完美躲过了所有重点部位的攻击,貌似被痛殴,其实除了肉厚的地方,其他完全打不到。

高手啊。

吃过饭,收拾完,李恺还是决定到地道里去看看,都说好奇害死猫,害死就害死吧。

李焱去打麻将了,李恺从冰箱里翻出些饼干和面包,还有一些猪头肉用纸包好,拿上两把手电和一些药水纱布,叫上常大龙准备夜闯人防地道。

来至地道口,外面的铁丝果然没有缠绕着绑在一起,李恺又轻轻推了推门,门被从里面“锁”着呢。

这难不倒李恺,木门是由几块板材拼接成的,其中两块木板的拼缝裂开一个四五公分的大缝,勉强能平着伸进手掌。

李恺将右手从缝隙伸进去,一点点蹭着接近记忆里铁丝的位置。

铁丝挂在门的钉子上,找到位置把铁丝扣挑开就行了。说得容易,做起来难,不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还是挑开了铁丝扣。

李恺知道早已经打草惊蛇了,因为开“锁”的声音在这个寂静而且带有回声的地方,差不多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了,所以带着大龙直接快步奔向那个岔路口。

李恺心如擂鼓,还是有点儿害怕的,感觉自己实在是冲动,不过现在箭已在弦,就这样吧。

很快来到那个岔口,不出意料的里面没人,不过铺盖是打开的。

李恺没有迟疑,把东西放到被子上,转身出了岔路,并对黑暗中喊道:“朋友,冒昧打扰,两个月前我们来过这里,见到过你那件上衣,今天看到你在街上被人欺负,所以过来看看,带了些吃的,别嫌弃,也别客气,就当交个朋友。我们不打扰了,这就走,有缘再见。”

说着拉上常大龙向外走。

走出二十多步,听到一个声音说:“等一下,你们到底是谁。”

第七十五章 圣旨 李恺拉着常大龙向外走出二十多步,听到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等一下,你们到底是谁?”

黑暗中传出的声音显得沙哑而低沉,莫名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李恺定了下心神,回答道:“我们就是住在这个生活区的人,年龄应该和你差不多,现在上初中二年级,十五岁。”

“……为什么帮我?”

“没有理由,我刚才说了我见过你穿的这件上衣,就在这里,也算有缘。打你的那几个都是街上的混子,平日里嚣张惯了,你自己小心些,咱没有白瓷碰瓦罐的必要。给你带了些吃的,差不多够你一天的量,我后天中午再送些来,你放心,你躲在这儿的事,我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知道的。

你要是不欢迎我们来,你后天中午就把门还用铁丝扣上,以后我们绝不再来打扰你。如果你愿意交我们这俩朋友,就在门缝里挤上些纸,那样门容易推开。

我们走啦,一会儿记得再把门扣上。”

李恺二人走的很快,虽然没有跑起来,但绝对是竞走速度了。

两人走后很久,严禄才从地道深处扶着墙走出来,划着火柴点亮手里的蜡烛,借着光亮拐进岔口。

严禄今天很倒霉,搬了大半天的砖,才得了两块两毛钱,没来得及买些吃食,就被那几个小混子盯上了,动手就抢。其实按他的身手,完全可以横扫那几个人,可他不敢,一旦结下梁子,全是麻烦,这个地方也就待不下去了,只能换个城市流浪。

去年一年里自己换过三个城市藏身,都是因为压不住性子,非但不知道忍气吞声,还爱多管闲事。

本以为今天要饿着肚子睡觉,却莫名其妙的来了俩人。

打开网兜里的纸包,饼干、面包、猪头肉,好久没吃过这些了,久到已经忘记滋味了。

严禄用手指夹起一块猪头肉,鼻子探上去闻了闻,然后用舌尖沾了一下,没有异样的感觉。想了一下,还是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起来。

真香,他舍不得咽下去,反复的咀嚼,直到口腔里满满的唾液包裹着猪头肉的碎末,已经存储不住了,才一点一点的吞咽下去。

食欲被开启了,严禄克制住自己大快朵颐的念头,从墙角拿来一个有些变形的铝制饭盒,挑出一个面包,几块饼干和肉,剩下的依旧包了起来。今晚就吃这些吧,已经很晚了,吃完可以睡觉,再多了也是浪费。

严禄看到穿在身上的衣服,抬起胳膊低头端详了一会儿。

应该说的是这件。

不想了,明天还要继续出去找活儿干,后天,后天他们还会来?

……

出了地道,李恺和常大龙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就到了家,这次是跑的,进家俩人“呼哧呼哧”喘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但还是心有余悸的看着彼此。

咋会不怕呢,常大龙还好些,只是对黑暗和封闭空间本能的恐惧罢了,李恺可不然,前世的新闻和道听途说充斥着大脑,一路上什么变态少年杀人魔、器官贩卖组织,毒品集团等等在脑子里幻灯片似的闪来闪去。

后怕得很,不然也不会扔下东西就走,出了地道跟狗撵着一样狂奔。不过他却没有丁点儿后悔,甚至为自己刚才的大义凛然沾沾自喜。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前世未曾出现的人,却让李恺感觉会产生这一世的牵绊,好像不帮他一把,似乎会失去什么一样。

后天还是要去的,自己刚才的表现,应该没有让对方产生不安。

收拾了一下,两人开始学习。李悰的婚事,李前进的丧事,让李恺和常大龙前后请了好几天假。李恺倒无所谓,学霸的世界不差这几天,常大龙就不行了,原本基础就差,要不是义务教育管着,班主任托着,可能早就让他退学了。

这段时间李恺一直在给他补习,除了数物化,其他科目都有了非常大的进步。因为常大龙虽然脑子不灵活,但优点是专心,尤其是背诵方面,虽然背的慢一些,但反复几遍还是能牢记下来,很扎实,感觉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标点符号都能给你一个不差的背出来。李恺不禁想起了《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他们是一类人。

第三天中午再去地道时,木门果然是用纸掩着,这说明对方接受了自己的善意。

这次李恺他们在地道里走,特意踏着很重的脚步,“踢踏踢踏”的声音在地道里回响,走到岔口看里面并没有人。

李恺了解,这说明对方的接受还是有保留的。这样也好,真要是一个陌生人因为几块桃酥对你掏心掏肺,肝胆相照,李恺也不敢结交,那样的人明显是缺心眼儿,迟早被别人坑了。李恺想交朋友,真心实意的想交,但不包括心智不全的人,那种人很容易把自己连累的带沟里去。

“我们来啦,东西放这里,”李恺依然把网兜放在铺盖上,看旧网兜放在枕头边上,伸手拿了起来,“旧网兜我拿走了,下次用。我后天中午再来,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说,我下次来带上。”

“没有蜡烛了。”憋了一会儿,黑暗里才传来闷闷地声音。

“……蜡烛我后天中午来时给你带,今天给你留一个手电筒,你先用着,新换的电池,敞开用。还有别的需要吗?想吃什么也可以说。”

“……没有。”

“那我们走了,后天中午见。”李恺向黑暗里挥了挥手,带着常大龙离开。

等听到关门声,严禄从黑暗中走出来。

拎拎沉甸甸的网兜,看看铺盖上亮着但光柱对向墙壁的手电,怔怔的伫立了很久。

回到家时李焱不在,刘凤芝说是有电话找,李焱去生活区保卫科接电话了。

现在电话的普及率相当低,整个生活区好像只有小区门口的保卫二科办公室里有外线电话,估计是准备报警用的。也许书记厂长家里有,但李恺没去过,也不确定。

有些在生活区住的职工,对外联络时会把保卫二科的外线电话号码告诉对方,有事找的话先要预约下次的来电时间,然后会有保卫科的人在大门口等着告诉你,你到了约定时间再过来接电话。

也不是谁都能享受这种被叫服务,一要看你的知名度,二要看你会不会“来事儿”。这两个条件李焱都具备,机械厂“红白理事会”主要成员、“中层干部”,知名度不言而喻;李焱因为经常外出“加班”,那些厂领导都会给他塞上一两盒烟,还都是不错的烟。李焱吸烟“二五眼”,一天抽不了三两颗,有时候忙起来甚至一天都想不起吸一颗,他又素来“手松”,所以那些烟大多便宜了别人,厂保卫科和生活区保卫科的都是受益人。

又等了一会儿,李恺他们都要去上学了,李焱才回来。

电话是林颂北打来的,说了好几件事,李焱怕自己记不住,用纸都记录下来。

第一件事,林颂北已经托了关系,甚至找到游说他“让贤”的那家人,要平调出京,完全放弃了正厅之争;

第二件事,韩泽奇已经开始操办维联贷款的事,安德烈表示可以帮忙,但“回水”费可能要高一些。

第三件事,带走的东西已经找专家鉴定过了,结果有些出人意料。青花罐子经过鉴定确是元青花,之所以没有底款是因为青花瓷的年号款是从明永乐年才出现的。这个罐子林颂北没有放出风去,但保守估价不低于六百万,这只是现在收藏圈的价格,毕竟不是谁都能预知到这个罐子会有“飞黄腾达”的时候。

卷轴也打开了,不是书画,是一道圣旨,清朝雍正年间状元及第的圣旨。李焱特意在林颂北的口述下把圣旨内容记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雍正二年甲辰恩科殿试博陵才子陈致远高中榜首状元及第特此昭示天下举国同庆

钦此

雍正二年四月十二日

下面还记着林颂北了解到这个状元的一些情况。

陈致远,字雅斋,号庸略亭主人,冀州博陵县人,生于清康熙三十七年,雍正二年状元,经康雍乾三朝,历任翰林院编修、修撰,督察院都事、鸿胪寺少卿、国子监祭酒、通政使司通政使、琼州巡抚、礼部尚书,卒于乾隆四十年。

那块鸡血石印章也是陈致远所有,上面刻的是“庸略亭主人”。

看来这个陈致远应该就是伴山屯地主“陈大富”的祖先了。可陈家是博陵县人,虽然清朝时也属安城治下,但距离一百三十多里地呢,怎么会迁徙到伴山屯这个偏僻的地方定居呢,而且迁来后一直生活的很低调,低调的都有些愧对祖先了。

“还有一件事,你林叔叔托他朋友给咱们家申请了一部电话,说是为了以后联系方便,钱是你韩叔叔出的,已经给到那个人手里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要来安装了。电话费也是你韩叔叔负责,每个月安排人缴纳,让咱们放心打,千万不要耽误了事儿。”

纳尼?安装电话?1990年在家里安装程控电话?整个安城这个年代能安装私人家庭电话的屈指可数,自己家也要有了!这已经不是高调,这都有些嚣张了!

第七十六章 约检 确实是有些膨胀了。

1990年,你生活富裕,可以买鱼、买肉,别人会羡慕你生活优越;也可以买电视、买冰箱,别人会嫉妒你过得奢侈;你安装电话,别人只会在羡慕嫉妒的同时,说你是个傻波一。

1990年在安城想安装一架电话,需要3850元,其中三千元是安装费,八百五十元是电话机的费用。不仅安装费用高,电话费也高的离谱,市话每分钟七毛钱,国内长途每分钟一块六,打一个电话的费用就够普通三口之家一天的伙食费,而且还是带肉菜的。

你以为这就完了?想什么呢,这个年代有几个钱就想当大爷,你也太看不起邮电局了,这种牛B单位是你几个臭钱就可以嚣张的地方吗?想安装电话,你得先申请,然后排队等着,是把钱缴了以后等着。据说有的要等上一年多的时间。即便这样,人家来安装时,你还得笑脸相迎,好烟好茶伺候着,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甩屁股走人,找个理由让你继续等。

你说顾客是上帝?对不起,我们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那个,再说了,上帝那就不是华夏人,连本华夏护照都没有,信不着他。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打给谁?谁打给你?

不像后世人手一个手机,沟通无极限,这个时代电话的使用率低的令人发指,信件还是远距离联络的主要载体,着急的事情还可以发电报,一个字一毛四,不带感情修饰的话,再大的事有十来个字也能说清。更关键的是电话的普及率很低,两三百户人家里未必有一户拥有电话,比如伴山屯整个村子就只有两部电话,一部在村委会办公室,一部在老嘎家。老嘎家开了间小卖店,电话作为公用电话收费使用,每分钟一块钱。

所以说,电话的使用价值很低。林韩二人要给李恺家安装电话,肯定是为了以后联系起来方便,因为无论是宦海还是商场,都是瞬息万变,可能耽误一分钟,损失就是几十上百万。

“我说了不用那东西,你林叔说那就让你韩叔给邮寄个什么‘大哥大’来,能当电话用,一万来块钱。我琢磨了一下,还是同意安电话吧。”李焱辩解着。

李焱这段时间确实感觉自己的生活美得冒泡,工作、生活、老婆、儿子……干儿子,哪儿哪儿都好,但家里安电话,这已经不是奢侈了……这就不是老百姓家能干的事儿。

“安吧,家里有个电话还是挺方便的。”李恺说道。

“可那东西没啥用啊。”

“放心吧,会有用的,用处还不小。”李恺笃定的说。

“……好吧。”

……

“班长……”

下午第一节课间,乔娜蛮横的赶走李恺的同桌陈文,坐在他的位置,双手托腮看着李恺。

“嗯?”李恺扭头看着小脸儿红红的乔娜,“有事儿?”

“有点儿事……我想吃酸酸甜甜的肉骨头了,还有糖醋肉丸子,你答应要做给我吃的。”

“我……答应过吗?”

“答应过的,答应过的。”见李恺不认账,乔娜着急的抓住他的胳膊,使劲左右摇晃。

“好啦好啦,怕你了。明天吧,今天买排骨来不及了,放学菜市场也关门了。明天中午,明天中午做给你吃。”李恺被晃得头都晕了,忙不迭的答应着。

“不要,就今天,今天晚上。”

“丫头,咱总要讲点儿理吧,菜市场关门咋买排骨,今天吃也行,只有糖醋丸子。”

“其实……我爸已经买好排骨了,你去我家做就行。”乔娜得意的说。

“呵,原来缺厨子呀,苗阿姨没试着给你做过?”

“别提啦,做过两次,我妈做了一次,是糊的,糊的惨不忍睹,又苦又涩;还有一次是我爸做的,糖放多了,颜色也发黑,不好吃,都不如你做的。”

“嗯……好吧,放学咱们一起走,我去给你做。猪肉家里有吧。”李恺考虑了一下,决定去一趟,正好有事情找苗雅琪帮忙。

“有的有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乔娜兴奋的离开了,李恺也抓紧时间向厕所跑去。

身后的薛妍一直低着头在听两人说话,知道他俩离开,才把头抬起来,看着李恺的背影愣神儿。

薛妍上次跟团去李前进家,并没有征得吴敏的同意,是薛启明私下允许的,还让她从冰箱里拿了两条大燕鲅作为礼物。回来后吴敏很生气的和薛启明吵了一番,闹的一家人不开心了好几天。

薛启明觉得李恺算是个不错的孩子,当然,考虑这些事还太早,可将来若真和自家闺女相好,他也是乐见其成的。现在的大多数父母还没有肤浅到找女婿要看有没有房,有没有车,做什么工作有多少存款,他们在意的还是对方的人品、性格和能力,而李恺在这几个方面都很优秀。

再加上李焱的口碑在机械厂也非常不错,所以薛启明并不刻意的针对李恺,对薛妍除了一些必要的叮嘱,基本上不干预孩子们的交往。

吴敏则不然,不知道是因为这几年娘家有了变化,还是因为曲艳的扭曲引导,她变得有些势利,越来越看不上安城这个小地方,当然也包括在这个小地方生活的人。吴敏认定薛妍将来一定会嫁到大城市,进入非富即贵的人家,所以在她眼里,李恺越优秀,将来越会是薛妍幸福生活的绊脚石。

其实她真是想多了,前世的李恺没想过阻碍薛妍追求她认为的幸福生活,今生的李恺更没有这样的想法。

薛妍看着李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里很懊恼,她只是想和李恺做朋友,当然,是做好朋友。母亲歇斯底里的吵闹,父亲忧心忡忡的叮咛,可她自己从没有想过他们担心的那些事情。

但是今天,听着李恺和乔娜说话,她心里莫名其妙的不舒服,很不舒服。

下午放学,李恺让常大龙回家给李焱打个招呼,他跟乔娜一起去了乔家。

乔家是一户带院子的平房,在马娟家隔壁的隔壁。进门时苗雅琪已经在家了,卫生所的工作时间很宽松,相互照应,只要留人在班,其余的人都偷摸早退。

“小恺来啦,还要辛苦你一趟。小娜这孩子就是不懂事,太能挑嘴,我和你乔叔叔都给她做过一次,可她就是不满意,非说比你做的差远了,我们也是实在没辙,只能请你这个高手出马了。”

“没关系的,苗阿姨,小娜喜欢吃,我一会儿做的时候您看着点儿,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看一遍就明白。”

“行,你看看还需要准备什么?”苗雅琪指着案板上的肉和排骨问。

李恺看案板旁还放着葱姜蒜,就问了哪个罐子里是盐,哪个罐子里是糖以及其他调味料的位置。

“苗阿姨,主料和辅料齐了,家里有冰糖吗,用冰糖做出来颜色更亮一些,看着漂亮。”

“有有。”苗雅琪说着打开了厨房角落的柜子,从里面找出冰糖。乔祥栋的工作特性,家里的生活物资是不缺的,还会有一些北方不常见的东西,李恺在柜子里就看到了北方少见的作料。

“那个是白醋吗?用这个做糖醋汁可比用北方的陈醋效果好。”

“对,这是京口白醋,别人给捎来的,不过不好吃,”苗雅琪说着把瓶子拿了出来,“尝过一次就放在了这儿,它这个酸味儿不正。”

“就是这个味儿,咱们北方人不习惯,没关系,做糖醋汁正好。”

东西都齐了,接下来就是李恺的表演了。一番炫技的操作,等乔祥栋进家,三道菜已经出锅了。

李恺见厨房里有新鲜的油菜,顺手炒了个油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期间乔娜几次进出厨房,已经徒手吃了两个丸和一块排骨,好吃的眉飞色舞,顺便把自己父母手艺贬低的一塌糊涂,苗雅琪在她后背上拍了好几巴掌。

晚饭李恺是在乔家吃的,乔祥栋两口子盛情邀请,李恺也没拒绝,而且他已有预料,让常大龙回家报备时已经打过招呼。

乔祥栋看着爱女眯着眼睛贪婪的吃着李恺做的菜,嘴上沾了一圈糖醋汁,像只小花猫,心里也是非常的高兴。

“小恺,以后经常来家里玩儿,小娜现在的成绩提高了很多,也爱学习了,这多亏了你帮她。”乔祥栋对李恺说道。

“那没问题,只要小娜愿意学,我肯定帮她,一定让她考上心仪的高中,起码是二中三中。”

“那感情好,借你吉言,希望她能考上二中,让你费心了。”

“应该的,我和小娜是好同学,又是好朋友,帮她是理所当然的。”

“好朋友好朋友,小恺,多吃菜。小娜,不许抢。”苗雅琪不停地给李恺碗里夹菜,乔娜不停地从李恺碗里夹菜。

“苗阿姨,您一直在医务行业工作,认识很多市里医院的专家吧。”

“倒是认识一些,有事儿?”

“我想给我父母联系做一次体检,全面专业的那种,不是厂里组织的那种走过场的体检,然后找专家给看看,有没有什么隐患,尤其是心脏方面。”

“怎么,他们有什么症状了吗?”

“没有没有,主要是我爸,高血压高血脂还有点儿高血糖,我听说有这些病的人,很容易造成心脏方面的疾病。”

“行,这事儿我帮你办,就去市二院吧,我有个同学是那里的心外主任,他就是这方面的专家。”

“那就麻烦苗姨了,越快越好。”

“放心吧。你看看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这个闺女,我怎么……”苗雅琪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乔娜,瞪着乔祥栋说。

第七十七章 严禄 三天后,邮电局来安装电话了。

林颂北把这件事拜托给的张庆昌,安城人事局副局长的办事效率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三四天就把别人至少要等三四个月的事情给办好了。

带安装人员来的是张局长的秘书,也姓张。有他盯着,电话的安装自然是一帆风顺。

怨不得有人申请电话后需要排很长时间等待安装,就是因为电话线端口又少又远。李恺家在生活区最北面,电话线是从生活区最南面的大门外扯过来的,直线距离不低于一千米,算起来三千的安装费邮电局可能还要贴钱。

安装师傅也说,正常情况下,除非是生活区里有十来家用户一起申请,否则就李恺家这种情况,至少要等上一年甚至更长时间,这都等于单跑一条专线了。

张秘书停留一会儿就走了,人家还有自己的工作,之所以来这一趟,也是威慑一下安装工人,告他们,这家上面有人,干活儿老实些,别整没用的。

不过,威慑归威慑,张秘书走后,刘凤芝的招待没有懈怠,石林烟,花茶水,中午更是在“胖三儿”那儿点的好菜。当然没让他们喝酒,走线登高爬杆的,喝的晕乎了容易出事故。

六个安装工溜溜的忙了一天,总算在李焱下班前接通了,电话就放在李焱夫妻住的大屋。

送走工人,李焱分别给林颂北和韩泽奇去了电话,告诉他们电话号码。现在安城的座机号码只有六位数字,电话机也是拨轮式的,看着很有怀旧感。

刘凤芝也想给自己娘家通了个电话,可尧县那边只有妹夫齐凯军办公室里有电话,这个时间可能已经下班。电话通了,正好齐凯军下班但还没离开办公室,刘凤芝赶紧把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告诉对方,并询问母亲的近况。

刘凤芝一边打电话一边用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石英钟,看快到两分钟了,赶紧快说几句,匆忙挂掉电话,嘴里还念叨着“一块四一块四”。

李恺看着直笑,也不在意,刚开始都是这样,过俩月就习惯了。一个月也没几个电话可以接打,现在连个“168”信息台都没有,一天天的如同摆设。

气温越来越暖,很快进入一九九零年四月。

农历三月三,草长莺飞,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春风轻拂大地,天空中密密麻麻地布满形态各异的风筝,最常见的燕子,最嚣张的是蜈蚣,当然大多数还是一个正方形的脑袋拖着两条尾巴的,简单到不知所谓。

小草已经萌发新芽,败草之中露出一丝嫩绿的颜色,让人看着心疼。富阳山上只有桃花开了,粉红粉红的,很漂亮。

当然,这是美好的一面,生机盎然的早春到了,它的贴身“保镖”沙尘暴自然也是携伴而来。

安城近京都,每年阳历的三月底四月初,都会出现几天沙尘暴天气,出现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狂风裹挟着砂砾肆虐天地间的一切。

沙尘暴扑在脸上生疼,李恺前世在石门上大学时,寝室里有一个江南省的同学,他在受到沙尘暴的“宠幸”后,曾经感慨的给大家形容说:

“江南之春风,如揽携妙龄少女,香暖满怀,玉手轻拂于面,口中轻语‘你讨厌’;冀州的春风,似对峙彪悍老农,硬茧满掌,徒手暴殴在脸,嘴上怒斥‘直娘贼’。”

总之沙尘暴很让人厌恶,李恺兄弟在母亲的逼迫下蒙着纱巾上学,一个深红,一个深黄,像极了电视剧里的“花姑娘”。

沙尘暴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三五天时间,忍忍也就过去了,而且沙尘暴过去后,气温会骤然上升,人们连过度都没有就换上了短袖衫,所以有说安城没有春天,一阵狂飙,从冬到夏。

地道探险依旧是隔一天一次,李恺和对方似乎都养成了习惯,每次黑暗中道别时,已经不用预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而且李恺感觉对方的声音虽然还在黑暗里,但已经越来越近。

电话机安装了半个多月,接到的“有效电话”只有三个,一个是李淼成功当选为伴山屯村委会主任,而且是高票当选。李淼当上村主任后,对村委会主要成员的工作进行了调整,除了村委会的会计曾秉义职责不动以外,其他人多少都有变化。一朝天子一朝臣,和胡奎亲近的自然要被架空,和胡奎有矛盾的选择性使用,这也是必然之举,新官上任,肯定是要培养使用自己人。

纸厂那边选择的接班人是原本负责生产的冯子山冯副厂长,没资历没背景,甚至没有伴山屯户口。冯子山上任后,马不停蹄带着负责采购的高副厂长与永平县三家纸厂进行洽谈,经过反复磋商,最终选定了其中的两家,分别订购半成品。分切设备也在购进中,四月底就能投入使用。

李前进家前面的荒地,被规划出一片区域,建设养鸡场,现在已经封顶,同样是四月底投入使用,设计养殖蛋鸡三千只,肉鸡三千只。

蔬菜大棚进度暂缓,主要是种植技术不掌握,李淼把李悰两口子和李悦两口子派出去学习,宁缓毋滥,不打无把握之仗。要知道大棚种植如果开头没开好,不但起不到带头作用,还会降低村民对村委会的信任度。再说了,一期大棚一共九座,李淼、李鑫、李森家各两座,翠奶奶家一座,富贵爷家一座,还有曾会计家一座,每座大棚的建造成本就要六千多块钱,自己人信任才舍得投资,可不敢胡闹。

李淼还在村里规定,从今年五月起,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每月可领十元养老金,七十岁以上的每月十五元,以此类推,每长十岁增加五块钱,你只要敢活,村委会就敢给。

现在的伴山屯在李淼的带领下,忙的风风火火。张书记已经彻底放权,随着他去折腾。张书记在镇上有位置,来伴山屯本就是应急,迟早还是要回去的,不想深入太多。

第二个“有效电话”是林颂北打来的,他现在已经到了浙西省,就是目标地乌孝市,现任乌孝市市委书记、婺州市市委常委。这次能如愿以偿,竞争家族出力不小,估计也是乐见其离开国计委,这样也可避免在自己手下遗留隐患。

李恺给林颂北寄去一份乌孝市发展规划,基本上是前世乌孝市发展的进程,让他参考。李恺前世在开小超市前曾经去乌孝市考察过项目,虽然最后没能合作,但对乌孝市有很深入的了解,毕竟要合作嘛,总要了解对方的情况,捎带着也要了解乌孝市的情况,因为企业的发展离不开市里的发展,二者多是同步的。

第三个“有效电话”是韩泽奇打来的,接到这个电话,把李恺惊到了。贷款五千万卢布,已是当时李恺鼓足勇气的建议了,结果韩泽奇贷了足足八千万。

贷款八千万卢布,安德烈收“回水”一千万,不过他也算讲究人,韩泽奇的货物价格不用降,维持原价就好。

余款七千万卢布,以石油兑现,已经在运往华夏的路上,华夏石油化工总公司全部购入,共计九亿六千万人民币,当然这里面还有些特别的费用需要刨除,不过有一千万人民币足够了。

从五月份开始,韩泽奇的贸易公司每天往维联走货一批,每批价值人民币一千万,利润率百分之十五。

李恺觉得自己也就是个狗头军师的水平,动动嘴还行,真要是操作起来,完全就是个渣渣,没实力没背景啥都是扯,也亏得人家相信,不然就眼睁睁看着机会从面前溜走吧。

韩泽奇说国际贸易操作起来有四个亿就能应付,剩下的钱问李恺有没有好的建议,总不能把钱放银行里吃利息吧。

李恺说先吃一段时间利息,等到十月份左右再看,他预计到时候卢布的汇率会大幅下跌,如果确实了再做其他事不是更有底气而无负担吗。

又到了“投喂”的日子,中午吃过饭,李恺打包了一个饭盒,又装了一些点心,带着常大龙去地道。

近段时间,李恺家的零食没断过,李焱夫妇似乎顿悟了,对俩儿子的补给很丰盛,饭菜也越发的营养,几乎隔天就有鱼肉,肉也是大肉,绝不是每个菜里放0.1两肉的那种敷衍,比如今天中午的饺子,猪肉芹菜馅,猪肉和芹菜是1:2的配置,可以说是高配了。

看李恺装饭盒,两口子也不询问,两人现在对儿子放心的很,儿子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他不主动说并不是欺瞒,肯定是觉得还不到说的时候。

“我们来啦!”从地道下坡路拐过来,李恺先喊了一声,这也是一种习惯,怕对方来不及躲藏,先提醒一下。

到了地方,果然没人,李恺惯例把带的东西放在被褥上,从枕头旁拿起空网兜。

“今天带的是饺子,猪肉芹菜的,还热乎呢,赶紧吃。我们走啦,回见。”李恺带着常大龙就要打道回府。

“等一下。”不远的黑暗中慢慢走出来一个人。

此人比李恺还要高一些,差不多有一米七,体格健壮,因为不好用手电照,所以看不清面容。

“坐一会儿?”对方说道,语气很诚恳。

“好啊。”李恺欣然同意。

李恺和对方坐在被褥上,常大龙站在李恺身边,手里握着手电筒。这是李恺事先说好的,如果有一天和对方直面相对,常大龙要做好随时逃离的准备。

“记着,见事不好,不要管我,赶紧跑,跑出去找爸,让他来救我,都留下来才麻烦。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时候对方主动点着了蜡烛,放在两人中间,开始互相打量。

“严禄。”对方指着自己。

“哦,我叫李恺,”李恺指了指自己,又指着常大龙,“常大龙,我兄弟。”

第七十八章 租房 对方主动点起蜡烛,放在两人中间,开始互相打量。

“严禄。”他指着自己。

“哦,我叫李恺,”李恺也指了指自己,又指着常大龙,“常大龙,我兄弟。”

“谢谢。”

“不客气。”李恺知道他谢的是什么。一点儿吃食而已,自己并未在意,没必要整的好像救命之恩似的。

严禄点点头,没说话,而是从网兜里拿出饭盒,褪下保温布套,和其余的东西随手放到一边。

打开饭盒,果然还有一丝热气。严禄把饭盒端到面前,鼻子探上去用力的吸了几口,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香气,然后捏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贪婪的咀嚼着。

李恺看着他吃,感觉他并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在发泄,发泄人类本能上对美食的渴望。

须臾,二十多个饺子进入他的腹中。

意犹未尽的看着空空如也的饭盒,严禄打了个嗝,“味道不错,肉很多。”

“还行吧,”李恺打开带来的小暖壶,在饭盒里倒了点热水,“喜欢吃下次还给你带。我们是一路紧赶,不过肯定也不热了,毕竟外面的气温还是低。喝口水吧,肉食凉着吃容易伤胃。”

这个暖壶属于迷你型,大约只能装两升水,是多年前刘凤芝单位发的独生子女福利,因为不合日常使用,一直束之高阁,昨天让李恺给翻出来了。

严禄看了看李恺,又看了看饭盒里的水,吹了吹,然后顺着饭盒角一口而入,喝完后还“啊”了一声,尽显豪饮风范。

“我流浪了一年多,这是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热乎饭,谢了。”严禄把饭盒搂在怀里,似乎在感受着余温。

“行,那我明天中午再来,还给你带热乎饭。”李恺觉得是自己疏忽了,总是带一些方便保存和食用的东西,没考虑到这么多。

严禄怔怔的看着李恺,棱角分明的脸上渐渐透出一丝决然,长吁一口气,问道:“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嗯?”李恺这一瞬间仿佛感觉好像回到了前世,自己在和一个同龄人谈判,简单、直接、目标清晰而且讲究诚信互利。

“呵呵呵,”李恺不由得笑了,“你想多了,就是想交你这个朋友。”

“违法的事情我不做,恃强凌弱的事情我不做,”严禄不相信李恺的话,“这是我的底线。”

“哈哈哈哈,”李恺笑的更大声了,“你应该再加上一条,违背社会道德的事情也不做。”

严禄盯着李恺,眼珠都不带转的。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别人好,何况这人还是个陌生的流浪汉。他判断李恺是看出来自己是个练家子,想让他帮着做一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其实如果不是李恺的出现,他可能已经走上了街头,用拳头去挣饭吃了,尽管他心里非常抵触这种讨生活的方式。师傅一直教导自己要做个干干净净光明磊落的人,他不想违背师傅的意愿。可饭都吃不上了,还讲究那些干什么,总不能命都不要了吧。

所以他愿意帮李恺,说起来李恺也是自己流浪生活中第一个对自己用心的人,尽管他的用心另有目的。这样也好,对方有所求,自己有所得。

“你真是想多了,”李恺看严禄就这样盯着自己,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你会两下子,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会两下子。”李恺恨不得抽自己嘴,太他娘拗口了。

“所以你以为我帮你,接济你是想利用你去做一些不齿的事,其实真不是。我是正儿八经的中学生,初中二年级,全年级第一名,多年的三好学生,有大好的前途等着我呢,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更不想去做。

既然说到目的,那我也干脆点儿。我和几个好同学好朋友,都是初中生,如果可以,希望你有时间教我们两手。不用教你那些看家的绝技,能防身健体的就行,将来走上社会也方便应对些突发情况。”

“……就这样?”

“对,仅此而已。”李恺肯定地说。

“……你家很有钱?”严禄不解的问,

“啊?你这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李恺蒙圈了。

“你家都要请教头了。”

“哈哈哈哈,不是……不是什么教头,就是让你教我们一些防身的功夫,而且我们也只有放学或者放假的时候才有时间来学。放心,我们不会出去欺负人的,就是保障自己不被别人欺负,哈哈哈哈。”李恺笑的很开怀,大清都亡了多少年啦,还有教头这么复古的称呼。

严禄的脸腾就红了,很不好意思,然后干脆的答道:“我应了。”

“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那就先这样,你在这里再凑活两天,我尽快给你找一处住所搬出去。对了,你会自己做饭吗?”

“会一点儿。”

“那就行。我们先撤了,明天中午再来。保重,教头。”李恺说着还拱了拱手,很江湖范儿。

“好,慢走。”严禄的脸更红了。

下午的课间,李恺找到刘会昌。刘会昌家所在的刘家庄,与机械厂家属院一墙之隔,李恺他们有时候去找刘会昌玩,都是跳墙过去。跳墙去刘会昌家也就三两分钟,走正道的话,要绕很远,跑着也要二十来分钟。

“会昌,帮个忙?”

“啥事儿,你说。”

“在你们村帮我找找看有没有房子出租,大小都行,关键是要独门独院,不破旧。正常租用,该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我回去让我爸问问,你什么时候用?”

“越快越好。”

“行,尽快给你消息。”

“拜托了。”

刘会昌没说话,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子。

开始的时候李恺想利用李前进留给自己的那个小院,几天前已经办好了继承手续,只是写在了李焱的名下,不过那个地方距离生活区有些远,着实不方便。

晚上陈俊强带着陈文来到李恺家。陈俊强昨天才出差回来,这次走了小二十天,回来后听儿子说这段时间一直在李恺家蹭吃蹭喝,所以过来感谢一下,还拿着一大块黄牛肉,足有四五斤。

说了些感谢的话,又唠了会儿家常,陈俊强就先走了,走的时候塞给陈文五十块钱并告诉他,这两天不回家住,让陈文照顾好自己。

陈文已经习惯了,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三个人在小屋里玩了一会儿,见陈文没有回家的意思,李恺就说让他今天也住自己家,他在上铺,陈文和常大龙挤在下铺。

李恺去大屋跟父母报备,推门见刘凤芝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卷卫生纸正在“啪嗒啪嗒”掉眼泪。

这是什么情况,李恺询问的看向李焱。

李焱指了指电视机,不屑的挥了下手。

李恺看着电视上播的内容,是一部电视剧的片头,片头曲唱的人毛骨损然,“有个女孩名叫婉君,有个女孩名叫婉君”。

现在的电视台广告插播率还低,所以这一看就是刚才演完了一集,中间插播的广告未能及时抚平老妈哀伤痛惜的心灵,马上又要接着开虐了。

弯弯的电视剧《婉君》,女作家琼瑶的“六个梦”故事之一。这有啥可哭的,承受能力这么差,等年底的《渴望》上线,还不得哭岔了气啊。

李恺也无奈的摇摇头,凑上去跟李焱说了陈文留下来住的事。

李焱点着头,已经习惯了,每个月陈文都会有几天晚上住在这里。

没安慰刘凤芝,李恺悄悄转身回了自己屋。不能剥夺老妈舒压发泄的渠道,发泄一下对身体好,更何况万一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合适,很容易引火烧身。

第二天一上学,刘会昌就传回了消息,还真有一套合适的房子。三间房的院子,房主是个老寡妇,一个人拉扯着儿子。几年前儿子大学毕业在省会石门市参加了工作并结了婚。儿子孝顺,儿媳懂事,亲家明理,去年底把老太太接到了石门市,估计是不会再回来了。临走把房子托付给本家兄弟刘永顺,就是刘会昌他爹。

其实李恺跟刘会昌说要租房的时候,他就想到这个地方,不过他一个小屁孩又做不了主,所以不敢大包大揽的应下来,准备回家问一下刘永顺。李恺的名字刘永顺是知道的,儿子嘴里经常提起,班长,年纪第一,带着大家学习等等,一听李恺用房,也不问干啥,一口答应,还再三表示“啥钱不钱的,住就得了。”

农村的房子租不上价,但刘家庄是城中村,还是有一些租赁市场的,起码有些到城里做小买卖的人打听过,不过刘永顺都拒绝了。毕竟不是自家的房,为了蝇头小利让别人猜来猜去的,得不偿失。不过对李恺,他倒是信任,毕竟这孩子带着自家儿子把学习抓起来不少,提高了好几名,分数也喜人,开学的家长会他也不用总低着头了。前一阵子李恺有个长辈过世,听说好多儿子同学的家长都去了,他知道的消息晚了,没赶上,把刘会昌好一顿埋怨。

这次租房的事情也算是个弥补的机会。

事不宜迟,李恺中午就带着严禄去了刘会昌家,刘永顺领他们去了那个院子,还不错,就是旧了些,但一点儿也不破败,反而很干净,看来刘永顺他们偶尔还会来收拾一下。

听李恺说是这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住,顺便星期天带领大家在这里学习,刘永顺更放心了。李恺早就准备重新找个地方给大家辅导学习,宋志宏已经向学校反映过,说他浪费公共资源,班主任也旁敲侧击的透露给他,建议换个地方,甚至自荐可以去他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给老师添麻烦,现在正好租了这个房,可以一房多用。

李恺主动给定的房租是十五块钱一个月,这是公价,毕竟独门独户的一个院子呢。刘永顺百般推辞,李恺还是执意预付了一年的房租,至于刘永顺是汇给原房主还是自用,就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了。

出来后,李恺把房子钥匙和五十块钱交给严禄,让他今天就搬过来,反正也没多少家当,缺什么再自己补充。

今天一下子甩出去230块钱,李恺的小金库已经可以跑老鼠了,他决定回去“打劫”常大龙。

明天是星期天,李恺跟严禄约好要带大家过来,大家认认门,严禄记记人。

第七十九章 温锅 晚上李恺对常大龙的“打劫”行动进展的非常顺利,顺利到没有丝毫成就感。

李恺只是旁敲侧击的刚打开“聊天模式”,常大龙就主动热情地贡献出三百六十二块钱,这是他的全部积蓄。

李恺一边懊恼自己打劫手法的不专业,一边抽取了其中的二百块,并声明这属于借贷行为,将来是要酌情支付利息的。

明天过去要给严禄“温锅”的,大家也借机会小聚一顿,还得看看需要添置些什么,所以没钱是不行的。

对于严禄以后的安排,李恺是有想法的。

李焱家现如今在生活区已是头角显露,备受关注,尤其是添置了“废物电器”电话机之后,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也不少,难免有心怀叵测之人隐藏其中。

而且李恺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和“先知”外挂,将来拥有的财富肯定是巨大的,也必然会引来宵小之徒的惦记,正面的阴谋诡计或许可以运筹帷幄的化解,阴暗里的暗箭也不得不防。

重生以来,李恺对财富的用心度并不高,一来是因为他很怀念这个时代、这段成长,想尽量保留些“原生态”的经历,起码要度过美好的初中生活。

二来他有底气,他的底气是一串数字。

前世李恺曾经买过一段时间彩票,一夜暴富的梦想谁都有过,李恺也未能免俗。李恺在2005年买房前,一直在买体彩的“七星彩”,希望能让运气给房子买单。买的也不多,每期就一注,用李恺的话说,不贪心的人,老天爷会偏爱的。确实是偏爱,终于有一期,李恺选的七个数字全中。可惜的是,前区的六个数字一样,但是位置完全不对,所以李恺只领到五块钱的六等奖,因为后区只有一个数字,他选对了。自那以后,李恺就放弃了“彩票梦”,不过那七个数字和排位,就像刀刻斧凿一样印在了自己脑子里。

李恺想着,如果今生自己十几年没有大气运,碌碌无为,就在2005年的那一天,买上几十注彩票,捞上个几亿,在京城、魔都和鹏城各买上几十套房子,剩下的钱全买“黔州茅台”的股票,然后做个逍遥自在的“安乐公”,也挺好的。

但现在看来可能要出现偏差了,林颂北和韩泽奇的信任,无意中改变了很多东西,到了年底卢布大跌时,韩泽奇给自己的感谢,绝不会是一个小数目。所以未雨绸缪,李恺想培养自己的安保力量,严禄这时候正好进入自己的视野。

不过毕竟为时尚早,自己和严禄之间也需要增进了解、加强信任。李恺不是个轻易能将身家交付他人的性格,信任常大龙他们是因为前世几十年的情谊,而严禄毕竟是个陌生人,且行且看吧。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恺带着常大龙就去了出租房,这次是跳墙过去的。教训别人他会义正言辞的斥责对方不注意自身安全,轮到自己就顾不得那些了,做事情总要讲究效率吧,方法是可以变通的。

李恺觉得自己有时候挺虚伪的,以后要适当的改正一下。

严禄昨天晚上就过来住了,睡了很久以来难得的安稳觉。尽管他艺高人胆大,可在黑暗、阴冷、潮湿、密闭的地道里生活,肯定也是很不舒服的,即使没有恐惧,但那种孤独、冷清的感觉,也很容易让人崩溃。自己能熬到解脱,而且心理上没产生什么问题,除了强大的心理素质,也算是低配版的奇迹。

所以严禄很感激李恺,想着只要是不做欺凌弱小的事,但有所使,绝不推辞。

严禄没什么家当,昨天搬来时只有一个被窝卷和一网兜杂物,李恺他们到的时候,他正在打扫卫生,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容不得不干不净。

李恺和常大龙也投入到大扫除中。三人打扫的很仔细,李恺一边打扫还一边拿纸笔记下需要添置的物品。

这座院子也是农村典型的“伪”四合院,三间正房,东西各有配房,院里的空地就有二百多平米。这是老房宅基地,整体是六分地,后来再分的宅基地就只有三分地了。这么大的地方别人家都是要盖五间正房的,可见原主家当年家境一般,人丁也不旺。

中间的正房是客厅,东屋严禄已经住下,西屋李恺打算改成学习室,用作周末带着大家学习。东配房是厨房,只有一个大锅台灶和一架台桌,台桌上连个案板都没有。西配房应该是库房,不过现在干净的跟昨晚李恺的钱包一样空,倒是很容易打扫。

得亏天气暖和了,很多东西不用着急配置,不然的话李恺可能要向“上面”申请扶贫补贴了。

九点多,刘会昌带着同学们过来了,昨天下午跟大家说的集合地就是刘会昌家,差不多聚齐再让他带过来。

介绍大家认识严禄,名义上是李恺的一个远房亲戚,今后就在这里住。

“这里以后是大家的活动中心,咱们的学习辅导也在这里、每周日下午。”李恺接着和大家说道,“严禄哥还可以传授大家一些防身的技巧,想学的每天早上可以过来跟大家一起锻炼,尤其是你们女生,学会了将来在外面遇到安建军这样的流氓,也不用害怕了。”

“哈哈哈哈哈……”

“班长,你污蔑我。”安建军急成了大红脸。

“班长,我不怕,如果流氓都是安建军这样的,一点儿都不可怕,我挠他个满脸花。”马娟“咯咯”笑着说。

今天的小团队里有两个人没来,一个是王大庄,爷爷住院了,好不容易赶上星期天,他去替换父亲陪床。另一个是薛妍,昨天下午一放学就被吴敏拉着坐大巴车去滨海看姥姥了。编外队员李战也没来,不是一个班的,李恺没通知他,乔娜也懒得告诉他。

“你们乐啥呢?”这时候刘永顺进了院子,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煤炭”。

“叔来啦,没说啥,瞎乐呵呢。”李恺赶紧迎上去。

“哦,村里一户人家的狗下了一窝崽子,我去要了一只,放这边看个家吧。看看,喜欢不?”刘永顺把怀里的“煤炭”举了起来。

小家伙萌萌的看着大家,似乎人太多被吓到了,一边奶声奶气的叫着,一边使劲挣扎。

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通体黢黑,也就一个月大的样子。

“啊……好可爱呀,我要抱抱。”乔娜第一个按捺不住的冲出来,伸着双手要接过小奶狗。

“小心小心,慢点儿。”刘永顺慢慢的把小奶狗转移到乔娜的手里,其余的女生立刻围了上来。

男生中虽然也有想和小奶狗亲近的,但犹豫了一会儿,谁也没好意思上前。

“班长,咱们给小狗狗取个名字吧。”乔娜从女生堆里抬起头问李恺。

“取名字你找严禄哥,以后他俩要朝夕相处的。”

“严禄哥哥,你给小狗狗取个名字好吗?”乔娜转向严禄。

“就叫它黑子吧。”严禄倒没有推辞,他对这个小生灵也是喜欢的紧,好像大多数男孩子都喜欢狗,练过几下功夫的尤甚。

“好,就叫它黑子。小黑子,你好可爱呀。”乔娜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点着小狗狗的嘴。

“你别逗它,小心咬你。”李恺告诫她。

“才不会呢,小黑子最乖了,而且它还没有牙呢,根本咬不了。”

“切。”李恺转身笑着对刘永顺说道,“刘叔,让您费心了。”

“费啥心,这又是朋友又是亲戚的,都是应该的。刚搬过来肯定是缺这少那的,你看看还缺啥,我再给你添置,对了,会昌,去你二柳爷那儿看看,我定的案板出来了吗,昨儿下午给他说的,他答应今儿上午给弄出来。”

刘会昌答应着向外跑去。

刘永顺又回去拉来一推车苞米杆子和树枝,堆到院子角落。

李恺让大家继续做卫生,自己带着常大龙赶紧出去采购。农民的朴实和热情,是没有掺假的,李恺怕再等一会儿,刘永顺能把锅碗瓢盆给置备齐。

院子里只有大锅台灶,想**细玩意儿是不成的,吃炖菜最合适。这个季节的大白菜已经不好吃了,好多都长了“娃娃”,所以李恺的炖菜以粉条、肉和豆腐为主,馒头买的现成的,“小朋友”们直接用碗装炖菜,就着馒头“呼噜呼噜”吃起来。

吃过饭收拾清,众人聚到西屋里开始学习,大家都带着书包,这是昨天说好的。老规矩,自习为主,有问题随时找“李老师”请教。

一直到晚上五点,学习才结束,一起回机械厂家属院。回去时李恺可不敢跳墙了,有好多女生呢,有样学样,万一像乔娜这种虎了吧唧的傻丫头也要跟着跳,不管她的结果如何,自己肯定好不了,刘凤芝不会允许这种教唆行为发生的。

周磊交给李恺一百三十块钱,说是昨天下午大家悄悄给凑的份子,包括今天没来的薛妍和王大庄。

一人十块钱,对于一个工人家庭不算太多,但对于孩子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李恺想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临走的时候,跟刘永顺打了个招呼,并让他帮忙给定做两张桌子,二十把椅子,不要样,结实就行。这一下午都是在西屋炕上趴着学习的,太他娘难受了。

第八十章 进步 回到家后常大龙又把自己剩余的一百六十二块钱找出来让李恺拿上用,今天李恺花了不少,昨天拿的二百块钱估计剩的不多了。

常大龙的积蓄里有二百块钱是当初进李家时李焱两口子给的“改口钱”,还有过年时李前进和李恺姥姥、小姨、小舅给的压岁钱,其余都是一块一块的零花钱慢慢攒起来的。

常大龙进李家门之前几乎没有掌握过“财产”,所以对花钱没有概念。来到李恺家后有饱饭吃,有暖衣穿,已经感觉自己达到了人生巅峰,而且李焱夫妇对他和李恺一视同仁,刘凤芝给儿子们织毛衣,也是两件都完成后才一起交给他们,生怕因为有个先后让孩子们感到委屈。如果硬要说区别对待,那就是李恺偶尔还会被李焱给个“脖子拐”,被刘凤芝来个“旋风拧耳转”,这些是常大龙“享受”不到的。

李恺爱请个“小客”,买些冰棍汽水啥的,常大龙也必有一份,日常的学习用品常大龙的也比李恺要丰富一些。所以常大龙根本用不到钱,支配零花钱的机会几乎没有,他不会花钱,也不觉得有需要花钱的地方,钱对于他来说就是个数字,留在自己手里和交给“哥哥”用,本质上没有区别。

这次李恺没有接受。

手中的余款加上刚收的份子钱,足够支撑一阵子,真要是有大事,也不是一百二百能解决的,到时候他自然会找后援。

早上约好的锻炼身体,严禄的建议是先打好基础,大家在家属院大门口集合,跑步到严禄那里,然后扎马步半小时,再跑步回家,坚持一个月后再进入技巧训练。

第一天的训练大家还有些不适应,课间李恺趴在课桌上歇息,感觉有人来到身边,果然不一会肩膀被拍了一巴掌。

“班长。”

李恺抬头,一张圆圆的胖脸映入眼帘。

“呦,李头领,有何指教?”李恺拱了拱手,很江湖范儿的打着招呼。

李隽,很普通的初中女同学,普通到几乎没有印象,普通的外貌,普通的身材,普通的成绩,普通的父母。前世李恺考上大学后两人没有过任何交集,父母双双下岗后,带着她离开了安城,说是去了南边儿,李恺重生回来也是过了好几天才回忆起自己的同学里有这么一个人。

李隽长得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的让你可以忽略九零年物资不算丰富的状况,又因为名字与梁山好汉“混江龙”相仿,所以大家都尊称她“李头领”。

“啪!”又是一掌拍在李恺的肩膀上,“你还是班长呢,怎么乱给人起外号。”

“这你可真是冤枉我,外号可不是我给取的,充其量我也就起了点儿宣传推动的作用。”李恺辩解。

“那也不行,你是班长,这种事一点儿都不能参与,总之你伤害到我了,我很失望,我很伤心,我很心痛,呜呜呜……”李隽说着假哭起来。

趴在李恺后桌的薛妍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她没看到前半集,所以有些呆滞。

李恺也惊呆了,这说话的语气,这浮夸的演技,很“琼瑶”,可您这身材……

“你看……我还有机会吗?”李恺试图寻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点。

“还有什么机会,我很伤心,很难过,很痛苦……除非你答应我件事。”李隽突然改了口。

“你,说说说说看。”李恺用颤抖的声音说。

“你带我一起学习。”李隽果断的提出了要求,停止了假哭。

“我的妈呀,吓死宝宝了,”闻听此要求,李恺长舒一口气,下意识的抚了抚胸口,“这事儿你直说就行,整这么大动静儿,差点儿没吓出我心脏病来。”

“你答应了?”李隽欣喜的问道。

“答应了答应了,多大事儿,想来就来呗,每个周末下午,在刘会昌家隔壁……算了,说了你也不认识,让‘小叛徒’带你去。”

“小叛徒?什么小叛徒,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隽尴尬的脸都红了。

“行啦,别装了,你平时和马娟要好,肯定是她给你说的,我又没说过不让别人参加,这么小心翼翼的干啥。”

“嘿嘿嘿,那就说定了,我去找马娟啦。”转身走出几步,又返回来拿着十块钱给李恺。

“啥意思?还交学费呀,用不到。”

“马娟说,每人交十块钱,用来置办桌椅和租房子。”

“那行吧,”李恺犹豫了一下,想到现在又没人举报校外补课,就“大胆”的收下了。“不过我只负责辅导,成绩提高多少还需要看你自己的努力。”

“我知道啦。”李隽说着欢快的走了。

李恺回头看薛妍还在看自己,尴尬的说:“爱学习是好事儿,必须要支持。”

薛妍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说了句“你是班长,应该的”,就继续趴在课桌上休息。

中午回到家,刘凤芝给做的“榆钱饭”和“香椿炒鸡蛋”,还配上玉米面粥,一副忆苦思甜的样子。

几天沙尘暴后,几乎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开始了轮回的新生,但以前在这个时候,属于青黄不接,所以榆钱儿成了农村穷苦人的救命粮,当然,也有吃杨叶儿柳叶儿的,但都不如榆钱儿好吃。

榆树不太挑地,房前屋后,河边山旁随处可见。榆钱儿在树上是一串串生长的,圆形,中间凸起的一个点是种子,粗看起来,确实像一串串小铜钱。

据说可以生吃,带有一丝丝甜味,不过李恺没试过,总感觉有异味,做成榆钱饭还能接受。

榆钱儿和玉米面按8:2的比例搅和均匀,上锅蒸,水开后五六分钟就可以了,然后盛到碗里,浇上酱油、醋和蒜末的混合料汁,根据个人喜好,还可以放上些葱花或辣椒酱,就能吃了,味道还不错。

香椿就算了,即使加上鸡蛋李恺也不喜欢。

接下来日子里小团队又多了一名成员,每周和大家一起学习。不过大家都把她视为和李战同级别的候补成员,用李恺的话说就是还在实习期,能不能转正看期中考试成绩,前进五名以上才算合格。不过说归说,李恺在辅导上还是有些许偏重于她,既然人家愿意来,就是信任自己,肯定不能让人家失望,还是希望她在考试中能有所进步。

这个时代初中生没有月考这个说法,只有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期末考试是在寒暑假放假前,而期中考试则是每学期开学后的第十周或第十一周,本学期的期中考试安排在了四月底。

期中考试前几天李恺收到了韩泽奇从魔都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一台家用型卡带摄像机,是他去瀛国跟一家石油化工企业谈判时带回来的,因为李恺和他说过喜欢摄影和摄像,他便留了心,看到合适的东西便买了回来送给李恺。

这款索尼的新款家用摄像机,跟前世的数码摄像机是没法比的,但在这个年代,可以说是世界顶尖的产品,精巧的机身,还可以充电使用,很是方便,买它花了韩泽奇不少外汇,折合人民币一万两千多元。

不过李恺确实是喜欢,重生后他就经常带着家里的相机到处拍来拍去,或许是前世没有留下太多的生活痕迹可以“悼念”,今生想要弥补这个遗憾吧。

随摄像机一起寄来的还有十盘8cm卡带,足够李恺挥霍一段时间了。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又连续爆了两个雷,李隽前进了不是五名,而是九名,也算顺利转正;常大龙则从年级倒数第一,成了年级第三十九,前进了四十二名。成绩上数理化还能理解,虽有进步,倒不至于让人惊异,可历史和政治的单科成绩,竟然分别是年级第十一和第十三,把老师们雷的“外焦里嫩”。

要知道常大龙一直是一班的小透明,虽然不捣乱,但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最末尾,这样的孩子,一般上了初三也是没机会参加中考的,到时候会直接收入机械厂技校,两年后成为机械厂一名最低级别的学徒工。而现在,他的选择就多了些,可以进入公办的职业技术学校,也有可能进入普通高中继续深造。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李恺,为了这个“弟弟”,他可是煞费了苦心。这也是常大龙的优势,别人都是周末才能得到李恺的辅导,而他是每天,而且李恺在学习方面对他很“残忍”,早晨跑步的时候都让他脖子上挂着课本,一边跑一边背。晚上做数理化习题时,李恺会把同类型的题给他出上十几道,每道题只有一点点变化,重复做,反复做,做吐了也要做。

李恺依旧是当之无愧的年级第一,这次布列语考到九十六分,直接进步了十一分,总分728分,还差十二分就是满分,而且这十二分里面作文就占了五分。

还有个出人意料的变化,薛妍考的很不理想,只考到年级十三名,比上学期期末的年级第三落后了整整十个名次。

第八十一章 退步 “你看看你的成绩,退步这么多,你是怎么学的,整天想什么呢,你对得起我吗?”吴敏拍着茶几上的成绩单,愤怒的大吼。薛启明还没下班,他不在,吴敏的音调比平时要大上一个档次。

“就这样的破成绩,你去滨海上高中,也就是班里垫底儿的,还想考滨海大学,你做梦。太丢人了。”吴敏的声音已经有点儿歇斯底里了。

“我从没讲过要去什么滨海上高中,而且我不认为我考的很差,”薛妍倔强的看着自己母亲,不服气的说着,“除了数理化,我其他科成绩都在年级前五,布列语更是年级第一,我哪里丢人了?”

“那你为什么数理化成绩这么差了,尤其是物理,八十一分,这是你上了初中后分数最低的一次。”

“你记错了,我初中第一次物理考试考的五十七分,比这次可低多了。”

“你……你后来就没掉下来九十分过,这次为什么才考这么点儿。”

“这才是我本来的物理成绩,以前的高分成绩根本就不算我的真实成绩,现在回到开始,也是拜你所赐。”

“你……你……你胡说。”吴敏急眼了,说话也开始口无遮拦。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吵什么呢,在楼下就听到了。妍妍,怎么跟你妈犟嘴呢,看把你妈气的。媳妇儿,你跟孩子这么认真干什么。”薛启明推门而入,反手把门关上,插上插销后赶过来安抚家里的两个“活祖宗”。

“你看看你宝贝闺女的成绩,数学八十九,物理八十一,化学八十五,总成绩在年级里才排十三,我教育她,她还赖我。我一天天辛辛苦苦的伺候她我还错啦。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啊,早知道她这样,我做的饭还不如拿去喂狗。这孩子我可管不了了,你就惯着吧。”

“行行行,都是我惯得,妍妍,有什么话好好跟你妈说,别让你妈不高兴。”薛启明见吴敏说话都口无遮拦了,只得反过来说薛妍。

“那行,我就好好说给你们听。我在小学的成绩怎么样,现在记不清了,不过六年级的时候,我成绩最好时也没进过前十名,是吧。而且数学一直是我的弱项,一百分的卷子能上八十就不错了,对吧?”

薛启明点头承认。薛妍在小学的时候成绩极其一般,一个班三十多个孩子,她的成绩也就是上中流,好的时候也不过十二三名,还只是在班里。

“上初中后,又增加了布列语和物理两门课,布列语还好,从第一次考试我就没落下过前三名,甚至考过满分;但物理我根本就学不进去,第一次期中考试我只考了五十七分,没错吧。”

这是事实,薛启明两口子否定不了。

见他们点头,薛妍继续说:“是李恺,作为班长,主动辅导我学习,自己编题或者从别的参考书上找题给我做,我才一点点把成绩提高上来,不光是物理,还有数学,还有初二增加的化学。没有他的辅导,我根本不可能提高这么快,这么多。年级第三,做梦吧。”

薛妍看了看父母,语速逐渐加快:“现在好了,上个月你们说我俩是早恋,让我不要再和李恺接触,他们组织学习也不让我去。好啊,尽管你们说的都是没影儿的事儿,可你们是我的父母啊,父母是不能有错的,父母永远是对的,所以你们的话我必须要听啊,从我妈对我大吼大叫那天起,我再没主动和李恺说过一句话,他组织的学习我也没去过;自己有问题搞不懂去问老师,还是搞不懂就自己憋着想;他给我出的习题册我也不要,原来的也还给他了。

挺好的,妈,您的要求我都做到了,然后成绩就这样了。你也不要想多,我没有故意考差,故意考差的话布列语不会是年级第一,政治也不会年级第三。理科的东西,我确实学起来很吃力,再努力也只能是这样的成绩。”

说着薛妍拎起自己的书包,“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爱咋想都行,放心,我以后也不会搭理他的。我去学习了,再努力些,也许还能提高个一两名。”

“要吃饭啦。”薛启明赶紧对转身离去的女儿说。

“不吃了,考的太差,没脸吃,留着喂狗吧。”薛妍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的屋子。

“你看……你看……你看这孩子,跟自己爸妈就这么说话。”吴敏气恼的指着薛妍的背影,不过语气透着一丝心虚。

薛启明看着妻子,无奈的摇摇头,“一会儿再说吧,先做饭吃饭。”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吴敏把拖鞋一甩,扑到床上,扭过身去,给了薛启明一个后背。

“唉……”薛启明叹了口气,也没了吃饭的欲望,都不想吃,那就别做饭了,反正家里还有饼干点心,谁饿了谁吃吧。

薛启明靠在沙发上,想着该如何调和两母女的关系,发现很麻烦。年前薛妍跟同学们一起去了李恺的老家,回来后就没消停过,隔三差五吴敏就要闹上一次,如果是从滨海回来更是要找理由大吵一次,说实话,薛启明也感觉很头疼,这都没个过日子的样儿了。

“我不管,女儿初中毕业必须去滨海上高中,离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吴敏突然转过身来,冲薛启明说道。

“先不要考虑那么多,就说眼前的事情怎么办,妍妍的理科确实薄弱,成绩很不稳定,现在要想个什么办法给她提高起来。”

“找别人给她补习呀,非要找那个李恺呀,缺了张屠户还只能吃带毛的猪啊。”

“可以,你说得对,找谁?”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儿。”吴敏不讲理的说道。

“行行行,是我的事儿。首先,咱俩肯定是不行吧。”

“你愿意教你教,反正我教不了。”

他俩肯定是不行,薛启明两口子当年的文化底子就薄,赶上恢复高考后第一次考试,参加的人少,考题也相对简单,才都蒙上的中专,如果晚半年参加第二次的高考,俩人都没戏。那些知识这么些年没用过,更是忘了七七八八,现在初中理科的题,他俩能蒙个二十分都算奇迹了。

“让学校任课老师来家里给孩子补课吧?我看行,大不了咱给他们钱。”

吴敏给了薛启明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九零年还不存在有偿辅导的说法,人民教师都很讲究师道尊严,如果有老师觉得某个学生的成绩不理想,或者还有提高的空间,会在私下里主动给这个学生辅导一下,不过绝对是不会收费的,东西也不会要。你若是说花几个钱让他来给孩子补课,他可能会在你脸上吐一口老痰。

“对了,曲艳家的张桐,比咱们家妍妍大两岁,现在上高一,你不是说这孩子学习挺好吗,而且曲艳和这个孩子也喜欢咱们家妍妍,要不让曲艳把张桐转学到安城来上学,这样就可以每天辅导妍妍学习,而且也能像你说的加深两个孩子的感情。嗯,这个办法好。”

吴敏过年从滨海回来后,不止一次跟薛妍父女提到张桐,说这个孩子怎么怎么好,聪明懂事又上进,潜在意思非常的明显。

“怎么可能,安城这个破地方,人家怎么会来。”吴敏不屑地说。

“你不是说人家是真喜欢咱们家妍妍吗,青梅竹马的多好,真爱嘛,为了真爱付出些也是应该的,人家没准儿愿意得很呢。”

“再真爱人家也不可能不要前程啊。”

“那还叫什么真爱,现在为了前程换个地方学习都不愿意,那将来为了前程换个媳妇总愿意了吧,那这玩意儿当女婿,能要吗?。”

“……你这是胡搅蛮缠,教育好妍妍是咱们家自己的事儿,人家凭什么管你。”

“哦,我明白了,就是说,咱们家要把妍妍养的貌美如花,培育的知书达理,将来还要培养的上好大学,找好工作,然后嫁入他们张家,对吧。张桐是太子爷吗?咱们家需要这么贱吗?”

“你说的太难听了,把妍妍教育好,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也不是说非要嫁给张桐。”

“所以呀,以前妍妍的学习成绩和学习热情都很高,你非要打破这种氛围干什么,就让她继续好好学习吧,如果将来那个李恺出息了,有本事,更好,俩人有基础;如果没出息,咱们妍妍可以找个更好的人家呀。现在才十几岁,你就规定这个安排那个的,谁知道将来会咋样,也许那个张桐上了大学就犯罪进监狱了呢,咋的,还让咱们家妍妍等着啊。”

“人家怎么会犯法呢,曲艳的家教可好啦。”吴敏争辩道。

“可拉倒吧,为了个推荐大学的指标,都能跟人家上床,还家教,她也配。”

“哎呀,都过去了多少年了,你老提这个干嘛。”

“好好,不提了,晚上睡不着你也仔细想想,以妍妍年级第三的成绩,上重点高中毫无悬念,往届子弟学校的年级前十都能进一中。如果上了高中继续努力的话将来上个不错的大学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你又何必纠结一个不相干的人给你的承诺呢,咱们家妍妍用得着她承诺吗?”

“你又说你又说,怎么就是不相干的人了。”

“这个家里,只有咱们仨,除了咱们仨以外的人,都是不想干的人,他们对妍妍好,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目的。不说了,你睡吧,我去外面吃点儿,懒得做饭了。”

“你去哪儿?”

“就门口胖三儿那儿,去吃份儿罩饼,我可不陪你们饿着。”

“……我也要……妍妍也要吃。”

“可别,挺贵的东西,再拿去喂了狗,我可舍不得。”

“你还说,我叫你说,我叫你说……”吴敏拽起枕巾抽打着薛启明。

第八十二章 裂痕 薛启明回来时带的是米饭和炒菜,罩饼那东西对于正经一顿饭来说,只能算凑活,虽然味道也还可以,不过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还是要有菜、有主食、甚至有汤才说的过去。

吴敏看丈夫回来了,也赶紧上前接过饭盒,打开看不是罩饼,“不是说买罩饼吗?”

“罩饼到了家就泡糟了,没法儿吃。妍妍呢,没出来过?”

吴敏摇摇头,然后又咬着牙说道:“这死丫头,还跟我较劲呢。”

“不是说这个年龄的孩子正在叛逆期吗,这次的事儿你也多少有些责任,就别再计较了。”

“咋的,我还得跟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呀。”吴敏瞪大眼睛。

“那不能,当妈的教训女儿,怎么会有错呢,道歉是不可能的,咱们身份在这儿摆着呢。不过我去把她哄出来,你可别再嘴里不饶人了。”

“我知道了,快去吧。”吴敏轻轻锤了丈夫一拳。

走到薛妍小屋子门前,薛启明轻轻敲了敲门,“妍妍,我是爸爸,我能进来吗?”

“我学习呢,笨丫头要努力,免打扰。”

“可是爸爸想和你聊聊,就几分钟,可以吗?”

“……那你进来吧。”

屋门并没有插上,一推就开。

薛妍确实在学习,马上就是五月份了,小屋里又接近密闭空间,所以温度有些高,能达到二十四五度,薛妍的额头已经浸出了小汗珠。

“妍妍,学习啊。”薛启明坐在了小床上。

“嗯。”薛妍头也没抬,手在一张草稿纸上计算着。

“这理科的东西确实不好弄,偶尔落后一下也没什么,不用着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不能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嗯。”

“爸爸也帮不了你,”薛启明随手拿起桌上的物理书,“就像这物理,当年我学的的时候,什么磁转电,然后电又转磁的,晕头转向,你比爸爸厉害多了……比你妈也厉害,爸爸很为你骄傲。”

“算了吧,我就是个笨丫头。”

“呵呵呵,还真和你妈生气啊,你也知道人一着急就容易口不择言,你妈看你成绩退步了点儿,说你两句,你还记恨,不好吧。”

“哼。”

“这不是你们班长给你的习题册吗,你不是说还给他了吗?”薛启明在桌角发现李恺给薛妍的“折桂宝典”,当时看到这本册子,薛启明还对着封面的四个字笑的前仰后合。

薛妍看了看爸爸手里的册子,轻轻地说:“他准备了新的给我,我没要,说学习太累了,不想给自己增加负担。旧的……我找不到理由退还给他。”

“哦。妍妍,爸爸和你探讨个问题好吗?”

“嗯。”薛妍抬起头看着自己父亲。

“你说,早恋是不是对学生危害挺大的?”

“我没早恋!”薛妍急的要站起来。

“没说你在早恋,我是在和你探讨问题,在你的认知里,早恋是不是对学生很不好?”薛启明按住就要起身的薛妍。

“嗯,不好。”

“你们学生都知道的问题,家长的阅历比学生要多,是不是更清楚早恋的危害?”

“应该……是吧。”

“那作为父母,担心自己孩子早恋,害怕她走了歪路,是不是很正常的想法?”

“……算是吧,可我没早恋。”薛妍再一次重申。

“你看你,从最开始到现在,你妈妈怀疑你早恋,我可从没有附和过她的怀疑,也没有以这个理由批评过你,教训过你吧?”

薛妍摇了摇头。

“所以,咱们父女现在只是在探讨问题。”

薛妍点点头。

“那接着刚才的话,当妈妈的怕孩子早恋犯错误,是不是可以理解。”

“……嗯。”

“那她说一些劝诫的话约束孩子,不应该吗,做妈妈的关心女儿担心女儿,错了吗?”

“可她说的太难听了,人家帮她女儿学习,就是居心叵测,就是图谋不轨,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还只是怀疑就随意贬低别人,连自己女儿也顺便侮辱了,这样也对吗?”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她也是关心则乱嘛,不过贬低别人就算了,让我的宝贝闺女伤心,就是她的不对了。但我觉得应该是你想多了,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会侮辱自己的女儿,心疼都来不及。”

既然女儿清楚自己所要表达的意思,薛启明也不遮遮掩掩了。

“心疼我也不是这样心疼啊,我不想说了,爸,你出去吧,我要学习了。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错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的向下落,很快淋湿了桌上的草稿纸。

薛启明叹了口气,看来事情比想象的要难搞多,裂痕一旦出现了,弥补起来不会容易,还是让孩子先冷静冷静吧。

“那好,爸爸出去,我买了点菜回来,有你想吃的那种酸酸甜甜的肉,你不愿意出去,我给你端些来吧,不吃饭对身体可不好,行吗。”

“……不用了,”薛妍用卫生纸擦了擦眼泪,“我真是不想吃,你别操心了,实在是饿了,我吃饼干。”

薛启明站起身,爱抚的摸了摸薛妍的头发,“那你早点儿休息,别太晚了。”

薛妍没应声,在纸上不停地划拉。

走出屋子的薛启明,看到老婆坐在沙发上向这边张望,摇了摇头,过去把饭盒打开,给吴敏递上筷子,“先吃饭吧,别为难孩子,也别为难自己,缓两天再说吧。”

吴敏没有接筷子,眼泪也委屈的掉了下来,“我为了谁呀,我还不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家。”

薛启明把筷子又向前递了递,“孩子大了,不要总想着一味地压制了,她们有自己的想法。现在的孩子和咱们这代人不一样,意见不同可以沟通,可以交流,但不能压制,尤其是无理由的压制,很伤孩子的心。吃吧,多少吃一点儿,妍妍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同一时间,李恺家也在“谈判”,四口人围坐在餐桌边。

李恺乐的嘴巴都合不上了,今天要吃大户了。

“老爸,家里有规定,有规定就要兑现,大龙的成绩单你们也看了,说说吧,是一次性支付还是分期付款呀,一次性支付可以给你打个八八折。”李恺得意的样子很嚣张。

常大龙上次期末考试是年级第八十一名,常大龙就是那个“一”,年级最后一名,这次前进了四十二名,光这一项,按照李焱的规定,常大龙可以得到八百四十元奖励,天降横财呀。再加上他每科成绩的分数都有提高,尤其是历史和政治,大幅度提高,又是不菲的奖励。

“你看你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大龙的奖励,你高兴个啥。”李焱来回搓着额头,不知道咋处理了。将近一千块钱,不是家里没有,也不是李焱两口子舍不得,关键是这么大数目的钱放在孩子身上,总有些担心。

倒不是担心俩孩子乱花,是担心不安全。他们也知道这奖励名义上是常大龙的,但肯定是小哥俩一起花用,可能李恺花的还要多一些,这孩子手太松。倒不怕常大龙乱想,相处了几个月,俩人对这个义子已经很了解,的确是个好孩子,非常懂事,绝不会胡乱猜疑,对他们很信任,和李恺相处比亲兄弟还亲。

“我们选择分期付款,但是八八折,没有吸引力。”刘凤芝一锤定音,敲定了付款方式。

“那利息怎么算?”

“利息?利息!你个小混蛋,你还向我们要利息。”刘凤芝伸手抓住李恺的耳朵,准备用力。

“错了错了,老妈我错了,没有利息,分期付款也打折。”李恺连忙告饶。

“几折?”刘凤芝厉声问道。

“九九折,九九折。”

“九九折?我们差你这十块钱呀。六折,每个月给你们二百,三个月还完。”

“老妈你太黑了,比银行黑多了,您这辈子要是不发财那就是命穷,太能算计了。”李恺用手揉着逃脱魔爪的耳朵,恨恨的说道。

“行不行吧,行我现在就去给你们拿钱,不行拉倒,一分钱没有了。”

“行行,简直是强盗行为。”

两口子看了一眼彼此,刘凤芝起身去大屋拿钱。

“老妈,还有我的十块钱奖励呢,这十块钱不分期,也不打折。”

李恺的布列语也能得到十块钱奖励,这应该是他单科成绩最后一次有奖励了,他已经没有多少上升空间了。

“知道了,讨债鬼。”

自始至终,常大龙都是笑呵呵的一言不发。真好,这才是个家,这才是一家人,他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感激着李恺一家。曾经在常贵那里,他也幻想过幸福的家庭是什么样儿,等进了李恺家,他才发现,真正幸福的家庭,远远比你幻想出来的要美好的多的多。以前,他晚上睡觉经常会哭湿枕头,现在的他经常会在睡梦中笑醒,醒来后探头看看睡在上铺的李恺,心里无比的踏实。

而且,他也不是常贵口中的笨蛋、傻子,他也能考出好成绩,而且李恺说他还有很大的提高空间,只要努力,他能稳定在年级前三十名。

这就是幸福,美好的幸福。

第八十三章 报名 快七点了,父母还没回来,宋志宏无精打采的坐在沙发上,郁闷的快要发疯。本以为这次薛妍退步了,自己能够重回年级第三的位置,谁知道陈文异军突起,从年级第十一飞升到那个位置,自己依旧是年级第四。

都怪李恺,没事儿给他们做什么补习,你自己霸着第一也就得了,还带着一群乱七八糟的人往上窜,看把你能的。找个机会一定要搞你一次,搞不了你我就搞你家人,搞你那些跟班的。

“吃饭了吗?你妈也没回来吗?”宋琦开门进家,看了一眼宋志宏,边换拖鞋边问。

宋志宏的母亲冯云棉是供销合作社安城机械厂门市部的主任,现在供销社在进行市场化转型,也就是推行以市场化为特征、扭亏增盈为目标改革,所以忙得很。

供销合作社成立于1950年,是独立且具有统一系统的集体经济组织,综合领导全国的供销、消费、手工业等合作社,曾经是最令人垂涎的单位,即使现在受市场经济冲击的如此剧烈,一名普通职工的工资,还能拿到四百多。

更让人羡慕的,是它的“内部优先权”,六七十年代,物资极度匮乏,百分之九十的东西都需要票证,但即使你有相应的工业卷、布票、棉花票甚至烟票、酒票,你也未必能买到相应的东西。因为物资到了,供销社内部人员会根据自身需要,优先从内部购买,当然,钱票也是要正常支付的,不然就是贪污了,那个年代贪污是有可能被枪毙的。然后还有职工的亲属,领导的亲戚,她们也可以隐晦的优先购买,再有剩余,才会在供销社门市部上柜,面向老百姓,留给普通人去争抢。

那时候的供销社遍地开花,安城机械厂等八个大厂的生活区都设立了一处门市部,一般都是和粮食局所属的粮店在一起,这两个单位的职工牛气得很,适龄青年找对象的首选目标。

不过现在不行了,市场经济冲击太大了,物资也逐渐丰盛,供销社的经营垄断性已经不复存在。安城市供销社已经决定逐步裁撤一些门市部,八个大厂的门市部就在首批裁撤名单中。

冯云棉这些日子一直在处理职工的安抚和善后工作,她自己好说,丈夫已经帮她托了人,门市部撤销后回市供销总社做个副科级的小领导,可她手下的三十多名职工就不好打发了。

“咱俩煮点儿面汤吃吧。”宋琦边说边往厨房走,走出几步又转身看向消沉的儿子,“你有事儿?”

“啊?没事儿,没事儿。”宋志宏呆了一下,连忙回答。

宋琦走回来,坐在儿子身边,“哦,今天出成绩,怎么,没考好?”

“也不算,还是年级第四。”宋志宏意兴阑珊的说。

“不对,肯定有事儿,说说,看爸爸能不能帮上你。”

“爸,你知道咱们厂里有个工人叫李焱吧,四车间的维修工。”

“……隐约有些印象,怎么,他惹到你了?”

“我……我听说他经常到外面给别人修机器……挣外快,这种事儿厂里不管吗?”宋志宏咬了咬牙,还是把想说的说了出来。

“这种事情一直就有,工人利用自己的休息时间和自己的技术干私活挣外快,很正常,只要不影响生产,不利用厂里的工具材料,我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他家里都安装上电话了,不会是倒卖了厂里的材料吧。”

宋琦愣了,家里能安装上电话?这个李焱不简单呀。

“他……他们家孩子惹到你了?”

“他儿子李恺,在学校里一直污蔑我,现在还带着别人一起污蔑我,难受死了。”

“欧?他是怎么污蔑你的?”

“就是……他仗着自己学习好,看不起我,总是在背后说我坏话,闹的现在老师们对我也有意见了。”

“嗯?他说你什么坏话了?”

“就是……就是说我很笨,成绩好都是抄的,还说我不团结同学,不配做副班长,仗着自己爸爸是副厂长看不起老师,不遵守学校纪律等等……他还带着同学们孤立我。”

“哦,那个孩子的学习成绩很好?”宋琦反问儿子。

“……嗯,他……是年级第一。”

“也是班干部?”

“……他是班长。”

宋琦看着宋志宏,哭笑不得。原来儿子是被压制了,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在班里的威信,被对方压制了。但事情未必如他说的那样,儿子心高气傲,骄傲自信,加上他自己也确实努力,所以从小到大没受到过什么挫折,现在接连败落在一个同学的手里,有点儿承受不了。

孩子之间的竞争,而且是正当的竞争,你技不如人,就想用不正当的途径反压别人,道理上说不过去。而且现在自己在厂里也很难,双方的较量到了关键时刻,胜则一步登天,败则跌落尘埃,又怎么可能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一个搞不好让对方抓住把柄,自己就不止跌落尘埃,可能要万劫不复了。

并且儿子说,那个孩子家里能安装上电话,那就肯定不简单。要知道家装私人电话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李焱表面上虽然是个普通工人,却可能亲戚或朋友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自己这时候绝对不能节外生枝。

“志宏,我大概了解是什么情况了,很抱歉这件事爸爸不能帮你。你还小,失败了不可怕,爬起来继续努力向前奔,总会追上对方的。而且等你长大后走上社会,遇到的竞争还会更多,人不是万能的,总会有一个或几个方面是你能碾压他的。总不能遇到点儿挫折坎坷就把我们搬出来吧,那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独立。

而且你想事情多用阳谋,少琢磨些阴谋诡计,有人曾经说过,‘捣鬼有术,也有效,但毕竟有限,所以从古至今以此成功者,从未有过’,你也要记住这句话,凡事要光明正大的去争。

静下心来,想想自己和对方比较,有哪些不足,有哪些优势,不足的完善,优势的合理利用,总这样神伤感叹没用的。

再说了,没有绝对的理由,也没办法处理他们,慢慢再等机会吧。”

“……好吧,我知道了。”

“做好自己,不要总纠结于和他人比较。你不是也有关系不错的同学吗,和他们搞好关系,怎么会被孤立呢。对了,林菲菲那丫头不是总来找你吗,跟人家好好玩,一起进步。”

“好的,爸,我饿了。”

“那我去做饭。”

宋琦去厨房了,宋志宏继续发愣。

好,没理由,我就想办法制造理由,总要给你个教训的。搞不了你,我还搞不了你那些狐群狗党吗?

期中考试结束后,按惯例,学校将迎来一场盛会——校运会,时间定在了劳动节后。

五一劳动节法定是要放一天假,赶上是星期二,所以学校把下周一的课挪到本周日来上,劳动节连放两天假,而且假期结束就举行校运会。

学生们是乐疯了,连续四天没课,怎么会有人不开心呢。

还真有,李恺的心情就很平静,有过劳动节放七天假的经历,实在看不上这区区两天假期。

今天是周六,每节课都在讲解期中考试卷,当然,每节课李恺都会被叫起来表扬,跟人型靶子似的。

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又布置了任务,校运会报名。

校运会历时两天,全校学生被分成两个组进行比赛,小学四五六年级一个组,初中三个年级一个组,一至三年级的“小豆包”只充当场外观众。原来这三个年纪也会安排进行短跑比赛,后来有个学生比赛时受了伤,还很严重,之后的历届校运会都取消了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参加比赛。

校运会有跳高、跳远、铅球、五十米、二百米、四百米和一千五百米(女子)、三千米(男子)等项目,还有一个4×100米的接力赛,除了长跑项目都有预决赛。

周磊是体育委员,人缘好,大家报名都很踊跃,参赛名额也不多,除了长跑项目很快就报满了。

长跑项目是指女子的一千五百米和男子的三千米,这是历来的老大难项目,而且还是学校的硬性摊派项目,每个班这两个项目至少要有两人报名参加。

不想周磊为难,李恺主动举手报名。看“老哥”报了名,常大龙也赶紧举手,被李恺给“拨拉”到一边。小身子骨,刚恢复一些,就敢嘚瑟,三千米呢,要绕操场十五圈,而且刚才让他报了跳远,也算为班级荣誉出力了。

周磊又蛊惑了半天,刘会昌才犹犹豫豫的举了手,自持是农家子弟,身体健壮,即使拿不了名次,也能坚持下来。

女生这边可就麻烦多了,谁也不想去受这个“罪”,没人自告奋勇。实在没辙了,杨静和一个叫张雪的女生被赶鸭子上了架,众女生才如释重负。

李恺作为组织者是和周磊站在讲台上的,目光偶尔扫过薛妍。作为班里的团委书记,整个过程薛妍一直很沉闷,自己不积极,也不鼓励别人参加,总之低调的很。

李恺感觉这段时间薛妍很莫名其妙,极少和自己说话,也不再问自己问题,校外“辅导班”也不参加,自己给她准备的习题册也不接受,似乎要和自己彻底划清界限。

难道是她母亲的原因?

任务完成了,正好下课铃也响了,大家一哄而散。明天再有一天课就能放飞自我了,所以都很开心。

李恺让常大龙先回家,把晚上要做的菜准备一下,他现在对烹饪很有兴趣,在李恺的传授下已经可以独立做好几个菜了。

李恺去大门外买火烧,买好后还没走进大门,就被几个小青年拦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个染着黄头发的,不认识。

“小弟弟,哥哥这儿没钱了,借几个花花呗。”

第八十四章 变化 黄头发小混子一步三晃的走到李恺面前,嘚嘚瑟瑟的说道:“小弟弟,哥哥这儿没钱了,借几个花花呗。”

这个年代的华夏人还保持着古老的尊荣和审美观,除了天赋异禀者,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八的人还是黄皮肤黑头发,敢把头发染成这种“屎黄色”的人,凭勇气和承受力就非常值得点赞。

“刚哥最近很忙吗,好久没见他了。”李恺看着“黄毛”为首的四个人,反问了一句。

这条街上的混子是以李刚为首的,自上次在“胖三儿”那里李恺主动示好后,大家算是和解了,之后一直相安无事,甚至有一次乔娜在街上被外片儿的两个小混混纠缠,还是李刚带人给吓走的。所以李恺不想跟对方的人发生冲突,莫名其妙的产生隔阂。

“你认识刚子?”“黄毛”一惊,然后又“呵呵”的笑起来,笑的很贱,“认识他有个蛋用,这条街已经没他什么事儿了,现在这里我说了算。”

“以后这条街由咱们立哥罩着,都他妈得听咱们立哥的。”小跟班里有人附和着。

听闻此言,李恺也是蒙了,几个月的时间,“江湖”上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吗?李刚“下野”了?

再细想一下,也算正常。

安城的“江湖”,历来是散沙状,始终没出现一个绝对“牛逼”的人物把这些混混们整合在一起,只是几个风云人物各霸一方,各方势力相互制衡,和平共处。但是各方内部的权力交替很平常,李刚上位也不过才两年时间而已。

西郊这边实力强的主要是两个人,一个是“潘疯子”,一个是“刀子”,其余的小团伙林林总总还有十好几个,相互之间没有归属性,但彼此都给着面子。

李恺不想给钱,不是差不差钱的事儿,是李恺嫌麻烦,这次如果给,后面就是无休无止的死缠烂打了。

“那恭喜了,上次和潘哥吃饭,也没听他提起。”

这句话让已经准备上手抓李恺胸领子的“黄毛”立刻停止了动作,“你认识潘哥?”

“认识啊,我们认识的时候他还没出来混,在机械厂给我爸当学徒呢,这些年逢年过节的经常来往。你们也认识潘哥?”

“……我们几个是跟‘刀哥’混的,不过潘哥是响当当的人物,他的面子必须要给的。”“黄毛”不禁后退了半步,“潘疯子”心狠手辣的名声很有威慑力。

“跟‘刀哥’……混?”

“嗯,我们也知道潘哥的威名。”

“那行,你们忙着,我先撤了,家里还等着火烧吃饭呢。”

“黄毛”怏怏的闪开路,让李恺离开。

走出十几米,“黄毛”声音又从后面响起,“小兄弟,怎么称呼?”

李恺笑了,也没转身,“我叫李恺,你跟潘哥一提他就知道。”

吃过晚饭,李恺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越想越不对,“黄毛”说他是跟“刀哥”混的,这就不对,院前街混的一直是独立的小团体,并不属于哪个大佬,即使当初“潘疯子”把李刚狠狠教训了一顿,也没有借机收编在自己手底下,这也算安城“江湖”的规矩,大佬不参与小团体内部的竞争,不收拢他们的地盘,不抢夺他们的人。现在“刀子”是要打破这个规矩了吗,那接下来他还准备要做什么?

前段时间打严禄的那几个人看着也面生,里面似乎就有这个鹤立鸡群的“黄毛”,李恺还以为是外片儿的,现在想来李刚在那时候就已经被抢班夺权了。

两天后就是劳动节假期了,李恺的“补习班”计划三十号学习一天,劳动节当天各自跟家人团聚,该吃吃该喝喝,想旅游就出去转转。

学习了一上午,中午李恺安排常大龙给大家做饭,猪肉炖土豆,大锅炖的,他自己去找了潘得福——“潘疯子”。

“潘疯子”在隔着家属院几条街的地方开了家台球厅,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到刘家庄有些距离,走路要一个来小时,不过李恺有自行车,乔娜这个懒丫头说从家属院走到“活动中心”很累,就骑了她妈妈的自行车。

一番寒暄之后,李恺把自己前天的经历和猜测的事情跟潘得福说了,潘得福沉吟片刻,把几个小弟叫过来了解了一些情况:月初的时候李刚被“黄毛”带着十几个人给打了,现在还跟医院躺着呢,家属院前街这块儿也就易手了。“黄毛”是“刀子”的人,而且类似事情这俩月发生了很多起,“刀子”进行的很隐秘,大家都以为是小团伙内部的事情,但不知不觉中“刀子”的地盘已经扩大了一倍不止。

而潘得福这儿,虽然敢打敢冲,但性格比较“佛系”,心眼儿都不多更别说坏心眼儿了,所以对这些事情没有刻意打听过,偶尔听过也没往心里去。

李恺判断“刀子”的最终目的可能就是驱逐“潘疯子”,统领西郊,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所以让他小心些,未雨绸缪,防护对方猝然发难。

最终两人商量,拉拢那些失败的小团体,同时增强自己的实力,安排人盯紧“刀哥”那边儿的动作,最好是收买一两个卧底。当然,这些也是要悄悄进行的,留在关键时候反戈一击。

回到刘家庄后,带着大家又学习了一会儿,五点半就散了,现在街面上不安定,李恺不放心大家回去太晚。临走时李恺又嘱咐了严禄,把情况大概说了一下,让他上街也注意些,买什么东西都快去快回,别和人家发生口角,继续低调,过段时间会好的。

劳动节李恺兄弟跟着李焱回了伴山屯,李前进家祖坟的改造工程已经在进行了,园区内部改造要到李前进“百日”后才开始,但外围改造已经有了进展。四月初的植树节前后,李焱买了几十颗松树苗,围绕着祖坟圈种满,权当围墙了。百福爷每天过来照看树苗,很精心的伺候,天气暖和后甚至在松树墙外搭了个木棚子,晚上也不回家了。

百福爷现在孤身一人,前些年唯一的儿子在西南战场上牺牲了,他回不回家住也没人惦记,他也没惦记的人了,如果非要说有一个惦记的,就是躺在里面的李前进了。

李前进生前,老哥儿俩关系非常好,他对百福爷也是诸多照顾,甚至临死前还在遗嘱里叮嘱李焱替他照顾老兄弟些。

百福爷对李焱说,等改造好了,在入口处给他建座房子,一间就好,他自己出钱。他打算以后就在这里守着老哥哥了,直到他有一天去和老哥哥团聚。

这要求,李焱只能答应,钱就算了,这份心意已经很重了。

临回来时,百福爷送给李恺一个他自己用铁丝编的笼子,里面是一只小松鼠,让他带回去玩。

松鼠很可爱,不是电视里出现的那种浑身金黄尾巴又大又蓬松的样子,它的身体是暗灰褐色,身体侧面从肩部至臀部有一条狭长白纹,胸部是白色的毛,从脖子处一直到胯部。小家伙非常灵动,在里面一边来回窜一边“吱吱叽叽”的叫。

百福爷说很好养,啥都吃。

李恺收下了,看到这个小家伙时,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乔娜,感觉她俩很像,应该能成为好朋友。

校运会开始了,第一天的项目主要是每个项目的预赛,长跑没有预赛,连续两天都来一个三千米,一般人受不了。

初二一班从开始的入场式到比赛人员的安排,以及宣传投稿什么的,作为班长的李恺全部放手,交给副班长宋志宏、体育委员周磊、团委书记林菲菲、文艺委员马娟、学习委员薛妍和纪律委员段晓兰这些“中层干部”,自己则拿着新到手的家用摄像机到处走走拍拍,别的学生没有到参加项目的比赛时间,都不允许随意离开座位,只有他很潇洒,也很欠揍。

“李小恺,新的习题册给我。”正在四处游荡的李恺被薛妍拦在去往跳远比赛场的路上,右手平摊开摆在李恺面前。

“啊?你……不是不要吗?”李恺有些蒙圈,今天的薛妍跟前些日子比较,如同换了个人,一改灰暗低沉,又恢复了青春阳光的样子,巨大的反差让李恺措手不及。

“我现在又想要了,怎么,不给?”薛妍很“嚣张”的说。

“那倒不是,可我没带着啊。校运会呀,多么快乐的日子,谁带那种煞风景的东西。”李恺上次准备的习题册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给了陈文,另一部分准备给薛妍,让他俩分别做完后再交换,自己也省些功夫。结果薛妍不要,李恺就转手也给了陈文,仓促之间哪里来得及复写。

“那你下午拿给我,我这两天要做一部分,不会的你要给我讲。”

愈发嚣张了,已经是命令的口气了。

“下午不行,我中午有事情不回家,明天吧,明天上午来了就给你。”中午时间紧凑,来不及,晚上没问题,五十道题抄不完就三十道,反正她也不知道有多少。

“那好吧,明天一定要给我。”

“必须的,放一百个心。”

“还有,乔娜的小松鼠我也要。”

“啊?没了,就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百福爷还能再抓到,那东西太机灵,不好逮。”

“我不管。”

“那个……你养小刺猬行不行,礼拜天我就能给你带回来。”无奈之下李恺想起在百福爷那里看到过一个木盒子里有两只小刺猬,也许能把这事儿搪过去。

“额嗯……行吧,先给我一只小刺猬,算是利息,什么时候有了小松鼠也要给我留着。”

“行行行,回头逮住狐狸我也给你留着。”

“不要狐狸,狐狸精不是好东西,你也不准养。”说完傲娇的扬长而去。

薛妍走了两三分钟后,李恺才缓过神来,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和刺眼的大太阳,又看了看已经在本班区域内打闹的薛妍,还是有些恍惚。

这是咋了,就过了一个劳动节,咋发生了颠倒乾坤的变化。

第八十五章 吃药 薛妍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远处发愣的李恺,嘴角上扬,开心的难以抑制。

劳动节,薛妍一家三口出去玩了一天,去的动物园。安城的动物园里的动物很丰富,该有的基本都有,狮子老虎大狗熊,甚至有一只大熊猫。当然老虎只是老虎,你非要说笼子里只有东北虎,没有华南虎或孟加拉虎什么的,小朋友都会啐你一脸吐沫。

晚上一家人在“江南春饭庄”吃的饭,薛启明特意点了松鼠桂鱼,女儿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菜肴。

通过薛启明这几天的斡旋,又借着今天美好和谐的契机,经三方友好协商,最终达成协议:妈妈对自己前一段时间的冲动和不理智干预,向女儿表示歉意,并承诺以后不会对女儿的交友和学习进行干涉,也不会臆想猜度女儿,更不能不负责任的随意定性其交友程度。女儿也表示以后将更加严格要求自己,努力学习,洁身自好,与异性保持适当距离,避免过从甚密,让父母担心。

同时对高中是否去滨海就读一事也达成了初步共识:如果薛妍能始终保持在子弟学校年级前三的位置,就不考虑去滨海读高中;反之,如果薛妍连续两次没有坐住年级前三,那么高中就必须去滨海上学。当然,成绩排名是指其中和期末这种大考,而且这次的退步不在内。

安城市除了市属十九所中学(不包括下属各县)以外,还有八个大厂的子弟学校有初中教育,机械厂子弟学校的年级第三名,最差在八所子弟学校里也要排在前三十名,这个名次在安城一中录取排名里,绝不会低于第一百名。这个名次稳定在安城一中,将来上一所好大学毫无问题,完全没必要远赴滨海,毕竟薛启明两口子不能过去照顾。让别人照顾?别人再怎样用心也不可能比得上亲生父母的十分之一。

这是薛妍能参与的,私下里薛启明两口子也统一了意见,努力照顾培养好女儿就行了,别的事情暂时不考虑,李恺也好张桐也罢,都不一定能成为女儿的最终良配,做父母的就不要掺和了,顺其自然。

薛妍顺便提出一些物质方面的小要求,作为前段时间受委屈的补偿,也是在掩饰自己目的达成的欣喜。

回家的路上,李恺一边走一边给常大龙讲解跳远的技巧和注意点。上午的跳远预赛中,常大龙虽然进了决赛,但两次踩线,差点儿就被无成绩淘汰。

“换啤酒,空瓶儿换啤酒。”

熟悉的声音,李恺回头一看,苑铁柱的父亲苑大志慢悠悠的蹬着三轮车,车上载着满满的啤酒中转箱。

“换啤酒,空瓶儿换啤酒。”

“苑叔,还忙着呐?该回去吃饭啦,柱子已经回家了。”李恺热情的打着招呼。

“哦,是李恺呀,放学啦?”苑大志看是李恺,赶紧猛蹬了几下,超到两人近前,“我不急,快到饭点儿了,正是卖啤酒的时候。柱子他奶奶在家做饭呢,饿不着他。”

啤酒一块五一瓶,如果你有喝过的空啤酒瓶,就可以加上一块钱换一瓶。

“您这够早的,刚过五一就开张啦。”啤酒是种季节性很强的饮料,销售旺季集中在六七八九四个月,五月和十月也有销量,不过量不大。

“今年热的早,这几天更是气温高,前两天有人找上门要啤酒,就赶紧开张了。赚钱的事儿可不能耽误,呵呵呵。”

苑铁柱家是“经商世家”,父亲苑大志是水泵厂工人,现在厂里效益不好,他就利用闲暇时间做起换啤酒的生意;母亲是农民,跟苑大志青梅竹马,苑大志进城做了工人,她也就跟着出来了,平日里和苑铁柱的奶奶腌些咸菜,疙瘩头、辣白菜、萝卜丝、雪里红什么的,推着小车走街串巷的售卖。姥姥则进些针头线脑、洋片玻璃球、铅笔橡皮之类的小玩意儿,每天让苑大志帮着推到指定地方,一出摊就是一天。

苑铁柱的奶奶和姥姥既是亲家,又是多年的老邻居,老头子都不在了,又没有别的子女,就都来投奔苑大志夫妻。

人口很多,结构也略微复杂,但心很齐,生活也算安逸。

“李恺,拿几瓶啤酒回去,给你爸喝。”苑大志说着就刹住车蹦下来,一瓶接着一瓶的从中转箱里向外拔啤酒。

“不行不行,您这都是要换钱的,不能要,我爸也不会同意我拿的。”李恺赶紧推辞。

“嗨,几瓶啤酒算得了什么,不值的。柱子成天跟着你学习,有时候还麻烦你管饭,我不也没客气吗。他这次的成绩又不错,名次虽然就提高了三名,可分数好看多了,这都是多亏了你,你可不能跟叔客气,拿上,拿上。”苑大志不由分说,转眼之间已经拔出来五六瓶啤酒。

“叔、叔,真不是跟您客气,你这……这样,叔,我们拿两瓶,就两瓶,再多就是您跟我生分了,我爸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李恺制止苑大志继续动作,抓起一瓶递给常大龙,自己也握住一瓶,闪身退出一米开外。

“那看你这孩子……那行吧,以后随时想喝了来找叔,管够。”

“好嘞,叔,您忙着,我们回家啦。”

“回吧回吧,路上慢点儿。”

走出二十米,才又听到“空瓶儿换啤酒”的吆喝声,李恺无奈的看着常大龙,常大龙也只能笑笑。

进家刘凤芝已经快把午饭做好了,看了看时间,李焱也就要进门了。

李恺放下啤酒,特意去大屋看了看药瓶摆放的位置,然后冷笑着出来靠在门口,“热情”的等待李焱。

几分钟后,李焱下班了,一上楼就看到李恺,“呦,儿砸,等我哪,中午吃啥好吃的?”

“严肃点儿,我问你,早上吃药了吗?”李恺很认真的盯着李焱问道。

前些日子苗雅琪给李焱夫妇约了体检,刘凤芝的情况很好,除了有些静脉曲张,别的都无大碍。李焱和前世一样,三高,尤其是血压,低压100,高压165,算是严重了。苗雅琪特意给找来专家,除了叮嘱一些注意事项,还针对性的开了些药,可李焱不当回事儿,有一顿没一顿的吃,没办法,大家都做起了监督员。

“吃了吃了,你们上学走了我就吃的,三种都吃了,放心吧。”李焱心虚的笑着说。

“你就糊弄我们吧,我刚才看了,你一种都没吃。”

“啊?你还去数药片啦?”

“用不着那么费劲,早上走前我量过了,三瓶药的摆放位置,距离墙面都是三厘米,药瓶的间距是2.5厘米,我刚才重新测量了,丝毫没变。你不可能吃完药还能严丝合缝的把药瓶放回原位,你就招了吧,是不是没喝。”李恺瞪着自己老爸。

“好你个老李,早晨我问你喝了没,你说喝了,原来是骗我,你等着的,我……”刘凤芝把刚解下的围裙往常大龙床上一扔,就去找擀面杖。

“错了,我错了,改正,一定改正,以后保证按时按量吃药。”李焱赶紧双手合十,给媳妇儿作揖。

刘凤芝已经把擀面杖拿在了手里,把李焱拽进小屋。李恺兄弟也跟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

刘凤芝也就是做做样子,结婚十几年了,两口子从没动过手,当然对李恺也没真动过手,这似乎已经是两口子的一种默契,从不用暴力解决问题。

“我们是为谁呀,还不是为了你能有个好身体啊,儿子给你约体检,媳妇儿给你买药,你倒拿上了,不吃药,还糊弄我们,能耐呀。”刘凤芝对着空气挥舞着擀面杖,嘴里不停地数落着。

“媳妇儿,我是感觉没事儿才不吃的,有高血压的人都头晕,我就从来没头晕过,所以说血压这东西因人而异,我这体质的人数值高一些也没影响,习惯就好了。那药挺贵的,你们非给我买那种好的,吃了也是浪费,白糟蹋钱。”李焱辩解着。

“钱钱钱,就知道钱,万一落下大病可怎么办,专家说了,像你这种高血压高血脂的人,最容易脑血栓了,你要是拴住,我们娘儿仨怎么办?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点儿心。”

“就是,专家也说了,你这种症状不明显的高血压患者更危险,你就不能让我们省省心,我妈容易吗?”李恺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嗯,老妈太不容易了。”常大龙也不甘示弱的助攻。

“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我认罪,我改正,以后一定按时按量的吃药,再耽误一次,任凭你们惩罚。”李焱彻底认栽了,自己成了众矢之的,破鼓乱人捶。可媳妇跟孩子都是好心,自己身体不争气,就更不应该让他们操心了。

“……算你识相,看你认罪态度还好,这次就放过你,再有一次你小心着。”

“好的好的,看我表现。饿了,咱吃饭呗。呦呵,今天有红烧肉啊。”

“红烧肉?红烧肉没你的份儿,吃土豆丝吧。”

“啊?”

“老爸,柱子爸让给你带了两瓶啤酒,看样子你今天也喝不成了,我给你放冰箱吧。”李恺也说道。

“天哪……”

下午的校运会依旧顺利进行着,林菲菲和薛妍带着同学给广播站投了几十份稿子,有的根本就是狗屁不通的顺口溜,不过没人嫌弃,本就是乐呵乐呵的事儿,没啥可较真的,又不是征文比赛。

本以为又是完美的一天,可意外还是发生了,下午快散场时,坐在人群里的徐强突然一声怪叫,“有小偷!我的钱被偷了!”

第八十六章 偷窃 一天的比赛在团结紧张的气氛中接近尾声,可快散场时,坐在人群中的徐强突然一声怪叫,“有小偷!我的钱被偷了!”

很快,初二一班的观众席一片大乱,学生们围成一团,一边七嘴八舌的相互询问,一边检查自己的口袋和书包。

此时的李恺正从不远处抱着一转运箱“北冰洋”汽水蹒跚而来,刚才班主任心血来潮,自费给班里的“运动员”赞助了一箱汽水。下午的比赛成绩非常惊喜,一班的预赛人员进入决赛率高达百分之七十,远超去年,薛妍和马娟软磨硬泡,让班主任不得不“出血”。

汽水箱需要壮劳力搬运,而周磊去了比赛现场,宋宏志以正在忙推脱了,只能李恺这个大闲人亲自去搬。

李恺把汽水箱放在地上,从自己座位上把摄像机拎起来套在脖子上,发现摄像机竟然忘了关机,又赶紧关上开关,才向人群挤去。

刚才走的匆忙,怕奔跑和搬抬过程中磕碰到摄像机,就随手把它放在了座位上,还嘱咐在班里压阵的纪律委员段晓兰帮忙看一下。

人群里徐强正一把鼻涕一把……汗的哭诉,宋志宏和林菲菲蹲在旁边安慰着。

“咋了?徐强你一个大男生哭哭啼啼的干什么?”李恺走上前询问情况。李恺不喜欢徐强,这小子前世坑了自己好几回,典型的“狗腿子”。重生回来后他也没想过报复这种小人物,这种不值一提的人都下功夫去对付的话,太多了,安城一中评职称给自己下绊子的前同事,搅和黄自己超市的老头老太太,吃饭馆找给自己假币的服务员……自己不用干别的了。当然也不觉得有“挽救”他的必要,相安无事就好。

“我……我……我的钱被偷了。”徐强支支吾吾的回答。李恺感觉他见到自己后明显多了一丝慌乱,眼神还偷摸瞥了一眼宋志宏。

“多少钱?放哪儿了?什么时候没的?”

“八十三块钱,一张五十的,三张十块的,三张一块的,就放褂子兜了,刚才我去上厕所,把褂子脱了放在座位上,回来就发现钱不见了。”徐强回答的很仔细。

蹲在一旁的宋志宏不自然的皱了下眉。

“你去上厕所时,你座位旁有谁在?上厕所回来又有谁在?。”李恺继续问他。

“他!”徐强直接就指认苑铁柱,丝毫没有犹豫,但想了一下又赶紧说,“我走的时候他没在,回来时他在,就站在我褂子旁边。”

李恺看向苑铁柱。

苑铁柱惊愕的张大嘴,嘴唇哆嗦着,好半晌才说话,“我刚才去参加400米预赛了,刚回来,根本就没注意你的褂子。”

“搜搜衣服吧,有没有偷,搜一下就清楚了。”蹲在一旁的宋宏志突然插了一句,指着另一个座位上苑铁柱去参赛前脱下的褂子说。

“凭什么,我又没拿,你们凭什么搜我。”苑铁柱恼怒的说。

“班主任来了。”这时候有同学喊了一声。

不知是谁去报告了老师,班主任已经快走到近前了。

刘至善,初二一班班主任,兼初二年级语文课教师。

刘至善走的很匆忙,学生的钱被盗,不是小事,如果是外人偷的还好说,万一是学生内部人干的,那就麻烦了,很不好处理。

“怎么回事?”一头汗水的刘至善人刚到,就询问李恺。

“哦,徐强丢钱了,他怀疑是被人偷了,我在询问情况。”李恺赶紧汇报。

“有线索了吗?”

“还不清楚,不过徐强怀疑是苑铁柱拿的,宋班长正要搜身。”

“胡闹,怎么能随便怀疑同学呢,还搜身,谁给你的权利?”刘至善气急败坏的对宋志宏说。

“大家都怀疑是苑铁柱偷的,我是想,如果他身上没有那钱,不是就可以洗脱嫌疑了吗?”宋志宏解释说。

“刘老师,”看班主任还要训斥宋志宏,李恺抢过话来,“这件事在这儿处理影响不好,还是把人带到办公室去问吧。”

李恺感觉这里有猫腻,苑铁柱肯定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一是前世几十年的友谊让他有这份信任,二是苑铁柱不会在众目睽睽的地方做这种事情,他是性格憨厚,但不是傻。

那就是别人做的或者……有人嫁祸。

想到嫁祸这个词,李恺心中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看宋志宏,突然若有所悟。

“……好吧,那你把有关人员都带过来,我在办公室里等你们。”刘至善说完转身向自己办公室走去。

“你还怀疑谁,尽管点名,咱们都去班主任办公室,肯定还你个真相。”李恺笑着对徐强说。

“没了,没了,刚才就苑铁柱站的最近。”徐强环视了一下大家,小心翼翼的说道。

“那行,你们两个当事人,我和宋班长,还有段晓兰,咱们过去吧。其余同学继续在这里看比赛,周磊、菲菲你俩盯着,结束了把大家先带回班,今天可能要晚些放学了。”

“咱们走吧,”李恺招呼几个相关人员,看宋志宏反而向人群中走去,不禁问道,“宋班长,走啦,你还干嘛去?”

“哦,我把这褂子拿上,这可能是证据。”宋志宏指着苑铁柱座位上的外套。

“不麻烦你了,那个……段晓兰,你把这件衣服带上,你是最无辜的相关人员。”

宋志宏愣了一下,但还是停住脚步,段晓兰上去把衣服抱了起来。

苑铁柱看着满眼焦急的杨静,一边走一边喃喃的说:“不是我,我没有拿。”

李恺握住苑铁柱的手,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到了办公室,刘至善还没有开始询问,落后一步的宋志宏带着一个人进来。

校长郭红旗。

到现在,李恺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这次的事情,应该又是宋志宏谋划,徐强经办的一次栽赃陷害的闹剧。郭红旗是宋志宏的父亲宋琦的人,铁杆嫡系,前世宋琦上位成为机械厂厂长后,郭红旗被调到厂里的人事科做了科长,几年后机械厂改制,他又荣升主管人力资源的副总经理,一时风头无两。

现在宋志宏把他找来,应该是想把苑铁柱“偷窃”的事儿坐实,如若不然,不会在事情处理初期就把他找来。找他来一是施加压力,威慑大家,二是有权威,便于定性,三是自己人,容易操作。

之所以选择苑铁柱,应该是因为他不是本厂子弟,搞起来没有太多牵扯。

“谁是苑铁柱,就你呀,说说吧,怎么偷的钱。”郭红旗刚一落座,直接就定了案,开始审问苑铁柱。

“校长,事情还没弄清楚,你这样问不好吧。”刘至善不满的说道。

这是一个善良耿直之人,不畏权势,只修桃李,可惜前世被郭红旗的接班人反复打压,最后沦落到在一个偏远的农村里当小学老师。李恺自己办补习班时还见过他,那时已是一个满头白发,形容消瘦的老人。

李恺邀请他来自己的辅导班代课,被他拒绝了,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李恺一边感慨,一边把摄像机里的录像带取出来,从侧包里拿出一盘新的换上,然后打开摄像机,将镜头对准郭红旗。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时间、地点对的上,证人也有,证据……宋志宏,你翻一下那件衣服,看看钱在里面吗?”

宋志宏就要上去查看苑铁柱的那件衣服,这时郭红旗看见李恺在录像,他虽然没见过这种迷你的摄像机,但看李恺的姿势,也能猜出他手里拿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你在干什么,谁让你拍的!”郭红旗赶紧大喊一声。

“录像啊,所有取证过程都要录下来,公安局来人还要作为证据用呢。”李恺不慌不忙的回答。

“不许录像。”郭红旗气急败坏的说。

“那不行,还没开始审理你就定性了,后面不知道还有没有不可告人的动作,当然得留下些影像资料,将来用得着。”

“我让你停止录像,你敢违抗校长的命令?叫你家长来,这样的学生我们学校教不了,你准备退学吧。”

“我、敢、违、抗、你、的、狗、屁、命、令!”李恺轻蔑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回答。

别说两世为人了,李恺前世车祸死的时候,都比郭红旗要大上几岁,想吓唬他,还嫩了点儿。

这件衣服肯定是要检查的,但绝不是这样草率的检查,谁知道检查出钱来这帮玩意儿会怎么做,没准立刻就坐实罪名,然后往派出所一推,苑铁柱就完了。

郭红旗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插进来这么一个“棒槌”,校长的威慑性好像没用,自己有种坐蜡的感觉。

“李恺,我知道你,你可是个好学生,你这样包庇坏人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我希望你不要自误,否则对你没有好处。”郭红旗继续威胁,不过气势有些下降。

“我没偷钱。”苑铁柱眼神里压抑着委屈和愤怒,低声的申辩。

李恺拍了拍苑铁柱的肩膀,似乎在给他信心和勇气。

“我知道啊,可我们要一个真相,真正的真相,不是你想让我们看的那种修饰过的‘真相’。”

“……你,你要是不听劝,我马上就让人把你带走,赶出这个学校。”

“可以呀,不过难度可能有些大。学校里对你忠心的人也没几个,门卫老头儿是你二大爷,肯定听你的,不过岁数太大了,不抗揍;体育聂老师体格最好,不过他和张老师是两口子,你经常找借口让他老婆加班,他早就对你不满了;于老师吗?你别忘了,上次的教师职称申报,就因为比郝老师少给你送了五百块钱,没评上,你说他要是知道了真相……还有你用公款拍马屁,给宋厂长家买空调的事儿……你说要是大家知道了,被赶出去的是你还是我?这个学校里毕竟还是好人多,正义的人多,你得罪的人也多,你确定会有人执行这种无脑的命令?”

李恺说的这些事,都是多年后被抖落出来的,可惜那时候宋琦这个厂长已经根深蒂固,郭红旗也是水涨船高,所以都不了了之了。

重生以来,李恺是第一次这么硬扛对方,不仅没有惧怕,反而有种快感,娘的,这才是重生者应有的姿态。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李恺已经完全断定这就是陷害了,整不过我,整我哥们儿,行,玩狠的我还真不惧你们,大不了彻底撕破脸,老子脑袋里可是藏着宋琦下一步的动作呢,惹急了我,他还想当厂长?做梦吧。

郭红旗彻底懵逼了,不仅仅是李恺嚣张的语气,更是因为他说的那些事,于老师评职称的事,只有两个人知道,当时自己还把锅甩给厂领导,说对方后台硬,自己据理力争也无力回天,结果于老师对自己是感激涕零……还有空调的事儿,只有自己和宋厂长知道,财务都不是很清楚,这小子怎么可能……

坐在一旁的刘至善吃了个大瓜,看郭红旗的眼神越来越鄙夷。

“那……那……那这件事总要调查吧。”郭红旗无奈的说。

“打110吧。”李恺肯定的说。

“不能打!”“不要打!”

郭红旗和停住动作的宋志宏同时喊道。

第八十七章 破案 “打110吧。”李恺肯定的说。

“不能打!”“不要打!”

郭红旗和停住动作的宋志宏同时喊道。

“不能报警?苑铁柱这个嫌疑人都没说话呢,你俩着什么急?”

“我是说、是说,直接通知派出所就行了,就在大院外面,很方便。”郭红旗汗都下来了,他倒不是怕报警,大院外不远就是院前街派出所,尚所长和宋厂长关系不错,来了也“便于”行事,但现在打110报警,就可能有别的变故。

这件事还没有和尚所长打过招呼,所长也就不会跟着出现场,那知道这件事的就不止两三个人了,人越多,情况越复杂,需要封口的地方就越多,小事可能变成大事,完全不在掌握。

而且现在是关键时期,如果有人抓住这件事做文章,很可能会影响宋厂长的计划。

原想着七尺咔嚓就把案子定了,派出所一送,直接定案,然后学生开除,他们再想折腾也没办法了,谁知道现在节外生枝了。

郭红旗还在想着对策,李恺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把他打入了谷底。

“郭校长,你放心,不用麻烦派出所,市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程汉坤是我叔,咱们请他们来审这个案子,他们的审讯技术更专业,破案能力更强,绝不会让真正的坏人逍遥法外,很快就能结案,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去。对了郭校长,你办公室里有电话吧,我借用一下。”

“啊?刑警大队长是你叔?不……不用麻烦他们吧……这种小案子不值得,刑警大队是要办理大案特案的,请他们来浪费警力……浪费警力,不好……不好。”郭红旗结结巴巴的说着。

“那可怎么办呀,这事儿要赶紧处理呀,不然校长您和宋班长不是白辛苦啦。”

“不辛苦,不辛苦。程队长真是你叔?”

“不是亲叔叔,是通过我爸的把兄弟认识的,我爸的把兄弟在石门市公安局做副局长,跟程队长有工作上的往来,怕我受人欺负,所以他介绍我们认识的,让我有困难找他。”

不就是拉大旗扯虎皮吗,来呀,快活呀。

“哦、哦、哦,挺好,挺好的。”郭红旗咽了口吐沫,嘴干得很。

“那就给我程叔叔打电话吧,不然太晚了,耽误人家吃饭,警务人员也挺辛苦的,不容易。”

“是不容易,是不容易……不过,我觉得吧,还是不要报警的好,学校这点事儿,咱们内部处理就行,不值得兴师动众。咱们大概查一下,了解清楚怎么回事儿,看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苑铁柱同学年龄还小,咱们应该尽量不让他的生活受到影响,对不?”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上次和张叔叔吃饭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张庆昌叔叔是人事局副局长,平常就喜欢给人讲大道理,我是怕了,他跟我爸喝酒的时候,我总是逃得远远地。”

“张,张局长你也认识?”郭红旗感觉又挨了一闷棍。人事局张庆昌副局长,他是认识的,可惜人家未必认识他。

“我不认识,我爸跟他熟,我家的电话还是他找人给安的,亏得他帮忙,不然据说要等上好几个月呢。”

“是呀是呀,电话可不好安……”郭红旗心里一阵慌乱,麻烦了,这一脚踢铁板上,难收场了。

“郭校长,那咱们就简单的审审?”李恺看着郭红旗,满脸的真诚。

“行,那就简单审审。”郭红旗只能同意。

“我来吧,这点小事儿,就不麻烦大校长了。”李恺说着把摄像机镜头对准那件可能是罪证的衣服,“刘老师,麻烦您来检查这件衣服,您是最公正的,我们都相信你。”

“好,我来。”刘至善说着就站起身来。他听了半天,也大概听出个子丑来了,八十年代正经师范大学的毕业生,智商都不是盖的。

“刘老师,您拿两只铅笔当筷子,一会儿把里面的东西夹出来,不要用手拿,免得留下指纹。”

指纹痕迹这个东西,现在人还没引起足够的注意,但李恺重视,不然他也不会在“取宝”的时候尽可能避免留下指纹了。

李恺把摄像机交给段晓兰,让她把镜头对着自己,然后摊开办公桌上的一张报纸,才过去把那件衣服拎着领子垂直展开。

“徐强,那钱是在左兜里还是右兜里?”李恺问正在发愣的徐强。

徐强确实在发愣,他已经彻底蒙了,李恺和郭红旗的对话他听得很清楚,现在心里正在后悔,后悔答应做这件事。原想着作为副厂长的儿子,宋志宏既然承诺了没问题,那就肯定不会出差错,就等着坑了苑铁柱再想办法牵扯上李恺,到时候宋志宏泄了恨,自己肯定有好处。可现在看起来,好处是没了,麻烦可大了,李恺这个班长,后面也有靠山,而且靠山硬的让校长咋舌,宋厂长知道了估计也要挠头,不然一旁的宋志宏也不会急的满头大汗。

宋志宏还好说,人家也是干部家庭,到时候托托人,找人从中说和一下,肯定是有惊无险,可自己怎么办?宋志宏会捎带脚把自己保下来吗,估计很难。李恺这个班长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得罪了他,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听说他和街面上的小混混也有来往,他不会……怎么办?怎么办?

“啊?哦,左兜里。”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徐强听到李恺问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都放左兜了?”李恺继续问他。

“嗯嗯,都在里面,一共八十三,一张五十的,三张十块的,三张一块的。”徐强赶紧回答,而且回答的很详细,生怕怠慢了让李恺不高兴。

徐强回答完了,看一旁的宋志宏在瞪自己,很是莫名其妙。

李恺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咳嗽了一声,对刘至善说:“刘老师,左面的口袋里,慢慢的夹出来,然后放在报纸上。”

刘至善无奈的摇摇头,依言而行,果然从左兜里夹出一沓钱来。

钱被放到报纸上,用铅笔拨了开,正是徐强说的样子。

李恺用报纸把钱包裹好,然后从办公桌上拿起胶带,满满的缠绕了一层,现在不用高科技手段,想要打开他,肯定会黏连破坏里面的报纸。

李恺把摄像机从段晓兰手里接过来,在镜头下,将“钱包”各个角度转了一圈,然后塞到郭红旗的手里。

“郭校长,现在物证我交给你了,请你妥善保管。明天我会和公安局联系,提取上面的指纹,你们既然说是苑铁柱偷的钱,那这钱上面肯定有苑铁柱的指纹,没有就是别人诬陷他;这上面也不应该有宋班长的指纹,如果有的话,不好解释,尤其是这张五十的,上面没准儿还有咱们宋大厂长或者冯大主任的指纹呢,那就更解释不清了。”

李恺肯定这钱是宋志宏出的,徐强父亲是三车间一名普通车工,母亲是“三产”的临时工,家里有徐强和他两个哥哥一共三个孩子,平时家里吃面条都只敢吃汤面,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用,不可能给孩子八十多块钱装着。

“这太重要了,不能放我这儿,不能放我这儿……”郭红旗赶紧往外推。

“郭校长,你还是拿着吧,晚上去宋厂长家汇报工作时,没准儿用得上。”李恺调侃道。

李恺说完,环视了一圈屋内的人,然后叹了口气说:“何必呢,咱们都还是学生,初中的学生,耍这种阴谋诡计,太狠了。如果今天发生的事情坐实了,苑铁柱这辈子可能就毁了,你们不在乎是吗?就因为你或者他父亲手里有芝麻大点儿的权力,就枉顾别人的痛苦?践踏别人的尊严?太恶毒了吧。

如果我身后没有依仗,是不是还想着把我也绕进去,让我也吃不了兜着走,可惜,你们失算了。我不但有依仗,我还知道很多你们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那些东西能让你们功亏于溃呢,害怕吗,没想到吧,呵呵呵呵。

其实从最开始我就清楚这是一场阴谋,知道吗,从我问徐强怎么了,他回答说他的钱被偷了,我就感觉不对。正常情况下,钱不见了,人的第一反应是钱掉在哪里了,可徐强第一句话就肯定的告诉我,他的钱是被偷了。太厉害了,凭直觉就能破案。

剩下的我不说了,谁是主谋,谁是胁从,你们自己把责任人划分明白吧,晚上回去商量一下,明天早上给我个交代。如果你们不能给我个交代,那我只能给你们个交代了。你们给我的交代可能是损失点儿脸面,等到我给你们交代,我怕你们承受不起。”

李恺说着走到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的宋志宏面前,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友情提示一下,回去说给你爸听,”然后李恺把嘴凑到宋志宏耳朵边,压低声音说,“兰陵机械厂那笔账,如果高厂长那边儿知道了,还是来得及补救的。”

“好了,”李恺抬起头,恢复了声调,“就这样吧,我带苑铁柱同学和段晓兰同学回教室啦,我会和同学们说这是一场误会,徐强的钱已经找到了,他藏在了内裤里,刚才忘记了。没问题吧,郭校长?”

“没……没……没问题,本来就是这样的嘛,差点儿冤枉了好学生。”

“那就好,走啦。刘老师,我回去就让大家放学啦,刚才还让同学们等会儿的。”

“嗯,放学吧,明天继续加油,苑铁柱,期待你明天的决赛成绩。”

“嗯。”苑铁柱知道自己没事了,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走喽,”李恺带着两人往外走,临出门前回头对刘至善说道:“刘老师,我建议您也出去走走,这屋里乌烟瘴气的,呆时间长了,影响健康。”

刘至善看着走出门的李恺,慢慢站起身,“是该出去走走了,这屋里呆时间长了,不仅影响健康,还折寿。”

说着也向外走去。

第八十八章 恭候 刘至善慢慢站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是该出去走走了,这屋里呆时间长了,不仅影响健康,还折寿。”

郭红旗面红耳赤的看着刘至善出去,死命咬着牙,娘的,你等着事了了的,我整不死你。

“你也回教室吧。”郭红旗瞥了一眼徐强。

徐强没说话,慢慢转身,然后肢体如同僵硬的机械般磨磨蹭蹭的走出门,他要回哪里呢?教室吗?他不敢,刚才的场景他现在想起来心里还不停的哆嗦,他知道自己完蛋了,自己对于宋志宏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没用处的人不值得挽救,没准儿为了自保,他还会把自己抛出去背锅。

怎么办?怎么办?

与其说徐强是在走,不如说是在蹭,鞋底都没离开路面,就这样蹭着走。

“你不是说这个李恺家就是普通工人家庭吗,怎么后台这么多,咱们失算了。”郭红旗心有余悸的拍着大腿。

“我……也没想到,他平时也没有什么突显的地方……除了学习好。”宋志宏是有些害怕,自己的一时冲动,可能给父亲出了个很大的难题,而且父亲已经告诫过自己,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娘的,你这种情况,整天玩什么低调,太他娘害人了。

“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啊?没……没什么,就是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宋志宏没有告诉郭红旗那句话,他不确定那句话的重要性,也不确定郭红旗在自己父亲心里的位置,所以他要先告诉父亲,然后由父亲做决定。

郭红旗看着宋志宏,知道李恺说的不是这内容,但宋志宏不想说,也随他吧,毕竟现在挠头的是他,一会儿挠头的是他爸,自己是个小角色,背不了多少伤。

“你回家吧,把情况和你爸聊一下,我一会儿也去拜访宋厂长。”

“……嗯。”

回到班里宣布了放学,李恺特意留到了后面,又嘱咐了苑铁柱几句,才和常大龙三人走出校外。

教室门口站着刘至善,见李恺给自己打招呼,很是欣慰的笑笑,不由自主的揉了揉他的头发。

对这个学生他是非常的满意,成绩好,待人热情,有正义感,既不嫌弃贫弱,也不畏惧权富,接近完美的好学生。作为一名老师,能碰到一个这样的学生,这辈子也知足了。

“放心吧,刘老师,郭红旗不敢把您怎么样的。”李恺对刘至善说。

“切,臭小子,老师要你安慰呀,即使怎么样,老师也不惧。”

李恺向他伸出了大拇指,刘至善笑着在他背后拍了两下。

校门外,苑大志站在三轮车旁,手里拿着不知从那里捡来的木棍,双眼鹰隼般的盯着走出校门的学生,生怕漏掉自己的儿子。刚才在换啤酒的路上,一名初二一班的学生“热情”的跟他说了苑铁柱在学校被怀疑偷钱的事情,苑大志当下就怒了,老苑家再苦再穷,几辈子都没出过占人家便宜的事儿,谁想到让自己儿子开了先例,这人可丢大了,而且这要是真的,儿子这辈子就毁了。

盛怒之下,苑大志蹬着三轮就奔向了学校,路上顺手捡了根木棍,足有小孩儿手臂粗。

走出校门的学生自觉地绕开他,在他面前形成天然的甬道,胆子大些的,走出五六步的距离,又转身停下,等着看热闹。

“小兔崽子,给我滚过来。”

终于看见自己儿子露头了,苑大志怒喝一声,还把木棍用力挥了挥。

苑铁柱惊惧的站住,下意识的向后退,甚至想夺路而逃。

李恺见状赶紧迎上去,挡在苑大志面前。

“苑叔叔,你怎么来了?”

“李恺,你躲开,我要打死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苑大志气急败坏的就要往前冲。

“苑叔苑叔,误会,都是误会。”李恺一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赶紧把他抱住。

“误会,什么误会,你别拦着我,今天必须要教训教训他。”

“苑叔,”李恺加大音量,“教训他也别在这里,咱们换个地方说,柱子是被冤枉的,你没搞清楚就动手,会冤枉人的。”

“冤枉,我怎么会……冤枉?误会?真是误会?”

“真是误会,你还不相信我呀,再说了,我今天骗了你,明天你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柱子还是要挨打,完全没必要。”

“到底怎么回事?”苑大志收起了木棍,这个时代的家长对好学生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就像后世对有钱人家的孩子。

“咱们换个地方说。”李恺推起一边的三轮车,带着苑大志离开校门口,常大龙和苑铁柱远远地跟在后面。

转到一个人稀的小胡同,大家聚到一起,李恺才把刚才的事情跟苑大志大概说了一下,一些特殊的内容就忽略了,只是说徐强把钱放错了地方,碰巧苑铁柱无意中接触了徐强的外衣,所以闹了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钱也找到了,跟苑铁柱完全没有关系。

苑大志这才放下心来,又愤愤不平的骂了徐强几句,大概意思就是说徐强长了个狗脑子,自己钱放什么地方都搞不清,害的自己儿子被误会啥的。

危机解除了,众人散去,苑大志让儿子坐在三轮车的车帮上,蹬着车回家了,情绪大起大落,他今天也没心思继续换啤酒了。

李恺无奈的对常大龙说:“这爹当的,脾气也太急了,差点儿柱子就被楔一顿。”

常大龙酸涩的笑了笑,“柱子爸很在乎柱子,是为他着急。”

“是呀。走,回家,不然咱爸也该着急了。”

“嗯,回家。”这次常大龙脸上流露出真正的笑意。

这个胡同有些偏僻,是锅炉房和职工浴池之间的小胡同,而且还是个死胡同,所以平时人迹罕至。不过正因为如此,这里囤积了厚厚的一层杨絮,白花花的一片,人若趟着走过,杨絮会随着飘起,让人如临仙境,煞是好看。也有顽皮的孩子,会划根火柴将它们点燃,杨絮非常易燃,瞬间就能燃烧殆尽,往年曾经因为孩子淘气发生过几次小型火灾。

杨絮飘扬的景象维持不了几年了,再过个五六年,安城市容就开始整顿,更换绿化树,随处可见的白杨树,只两年的时间就成了过去式,被梧桐树和槐树取而代之。

要点儿什么呢?虽然直接受伤害的是苑铁柱,但这件事明显是在针对自己。不可能不痛不痒的放过他们,那样他们会误以为自己好欺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再给自己来一把。

给老爸谋个位置?按照前世的记忆,八月底宋琦就能上位,到时候提拔老爸一下,还是很简单的。不过老爸那性格,不适合做领导,尤其是做国企领导,还不够受罪的。

要钱?自己家现在不差钱,按韩叔叔的性格,他是不会亏待自家的,到了十一月卢布开始大跌,他起码会给个几千万让自家花花,而且家里还有那些“宝贝”呢,等上十几年,都是天价的玩意儿。

最不济还有彩票等着自己呢,所以说,自己这辈子都用不着为钱这种无所谓的东西发愁,这也是今天自己毫无顾忌的底气。

剩下的就是如何带着兄弟们走上美满幸福的康庄大道了。

李恺乐呵呵的想着,拐出胡同,正好经过紧闭大门的供销社门市部。

嗯,这是个不错的地方,值得考虑。

……

送走郭红旗,宋琦手里“把玩”着那个“钱包”,真的是挠头了。

“你再把他让你带的那句话说一遍,最好把语气也带上。”宋琦对儿子说道。

“嗯,他说,‘兰陵机械厂那笔账,如果高厂长那边儿知道了,还是来得及补救的。’”宋志宏学着李恺轻描淡写的口气。

“嗯。”

麻烦了,兰陵机械厂的事儿,是自己给对方准备的致命一击,运筹了半年多,最多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掀桌了,想不到突然出了这么个茬口。

那个孩子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一直进行的非常隐秘,自己这边只有林副厂长和财务的谭科长知道,当然还有市委里的老同学。老林和自己荣辱相关,他是不会泄密的,如果事情败了,他的下场不会比自己好;谭科长?不可能,多年的老下属,这点儿信任还是有的;兰陵那边的人?他们图什么?自己开出的条件足够优厚了,老高给不出更好的了。

是谁呢?

宋琦感觉身后仿佛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随时能洞悉自己的一切。

“这就是你说的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知己不知彼,这是做事情的大忌,我给你说过的话,你完全没放在心上,我很失望。”

“老宋,很严重吗?”冯云棉担心的看着宋琦。

“……说不好,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现的纰漏,这是最要命的。不敢瞎猜,猜错了满盘皆输。关键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一个孩子出面,这是看不起我还是在刻意地挑衅呢。可即使是挑衅也不应该让个孩子来呀,到了这个层次,做事情不应该这么不懂规矩啊。他们还把这个东西让中间人送过来,这又是在变相的示好。到底是敌是友还是单纯的意外?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那怎么办?”

“等,只能等,等对方提要求,他们张了嘴,我才能判断是哪里的疏漏,才能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妨碍了谁的利益,该怎么补救。”宋琦长叹一口气,实在是想不出是谁这么不按套路出牌。

“志宏,你明天邀请这位同学到咱家来做客吧,就说一些都可以谈。如果还有别人,不方便来……他们定时间、定地方,我随时恭候……态度要好。”

“……是。爸,对不起。”

宋琦揉了揉儿子的头,宠溺的说:“没关系,吃一堑长一智,你还小,慢慢学,切记凡事不要急躁。”

“我知道了。”宋宏志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不停地点头。

第八十九章 条件 晚饭的时候,李恺对常大龙多有照顾,不刻意,但很温馨。

常大龙进入李家三个多月,在这个家里,李焱夫妇和李恺对他来说就是亲人,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家人的关怀和信任。但在原生家庭十年的悲惨经历,让他禁不住地患得患失,偶尔也会胡思乱想。今天苑大志对儿子“变相”的关爱,又让他想起了曾经,曾经那个视他如草芥的亲生父亲,一丝一毫的关爱都未曾给予过他,那个人对他的责打、辱骂都是很单纯的,纯粹就是为了“打”而“打”,为了“骂”而“骂”,没有其他的良苦用心。

他能想象到,如果今天的“被害人”是自己,估计现在已经被打的下不来床了。

还好,现在他已经逃离了那个“魔窟”,置身于一个幸福的家里。

李恺能体会到常大龙内心的难受,所以才想方设法让他感受到更多的关怀。

“老爸,你想当官吗?整个车间主任啥的做做。”李恺嘴里含着饭,一边咀嚼一边问李焱。

“车间主任?做不了。”李焱肯定的答道。

“做个副的也行,就是那种工作少,责任小,工资高,福利好的车间副主任,大部分时间是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报、聊聊天,实在无聊了可以随便找个工人,抓他点儿小毛病臭骂一顿,乐呵乐呵就是一天。”

“你这形容的不是猪吗,有文化有职务的猪,我可干不了。”

“这话说的,太侮辱猪了。”李恺调侃道。

“嗯?哈哈哈哈,对对,不能侮辱猪,猪还贡献了一身肉呢。”李焱哈哈大笑,常大龙也跟着笑。

“做了领导就和工人不一样了,起码说起来有身份些。”

“可那滋味也难受,你做了领导,你上面还有大领导呢,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领导怎么说你就得怎么做;领导说你不行,你就得认;领导让你说,你也不敢说,实在憋不住说了两句,领导说你错了,你就得赶紧改,不管他批评的对不对。算了吧,这种小干部当不了,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我看你这一天也不是很忙的样子。”

“那是,我会偷懒。”李焱自豪的仰起头。

“偷懒?很……值得骄傲吗?”李恺有些费解。

“偷懒的骄傲在于这个‘偷’字。比如说我,维修一台机器,厂子规定需要八个工时,我要是全心全力的做,四个工时就能完成,剩下的四个小时不就‘偷’出来了吗,我想干啥就干啥,可以随意支配,不开心吗?不值得骄傲吗?再比如,咱们今天想吃饺子,别人要忙活两个小时,我一上手,从择菜到饺子上桌,有一个小时就能行,这不又‘偷’出来一个小时?不该骄傲吗?”

“老妈说你择菜太糊弄,择的不干净。”

“……那是技术问题,可以改进。”李焱不好意思的回答。

“那你‘偷’出来的时间可以加班呀,多给厂里做贡献。”

“加不了,也不能加。我本身不愿意加班,加班又没有加班费,如果付出得不到认可和回报,我为什么要去做;大家也不会愿意我加班,我表现了自己,同时也就贬低了别人,让大家难做。所以就这样吧,不要搞特殊,省下的时间我可以多给咱们这个家做贡献,挺好的。”

“那你这也算胸无大志了吧。”

“大志?‘老婆孩子热炕头’算不算?”

“你这是老农民思想,狭隘,不求上进。”

“你可拉倒吧,农民的思想才是最朴实最单纯最直接的,他们的主要工作是种地,土地不糊弄人,一分耕耘就会有一分收获,年年都能兑现,实实在在的。企业里当领导的就不行了,只会画大饼,整天讲什么理想啊,未来啊,奉献啊,一点儿也不真实。他们的许诺也不敢信,什么你努力工作就会提拔你,什么你做出的贡献他都看在眼里,有啥用,最后还是有关系的人吃香。我成不了这样的人,也做不得这样的领导,我就是个普通工人,做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事儿就行。”

“好吧。”确定了李焱的心思,明天谈条件时又简单了一些。

第二天来到操场,李恺发现自己的凳子已经被擦得锃光瓦亮,干净的都能照得出人影,亮眼的很。倒也不是鹤立鸡群,旁边常大龙的凳子也是如此。

李恺大惊,左右环视,生怕再冒出个李隽来。

早到一步的陈文用下巴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徐强。

李恺向徐强看去,徐强马上站起身给他打招呼,“班长,早上好”,谄媚的笑容让李恺很不舒服。

“早上好。”李恺回他一句,就坐了下来,和陈文聊起天来。

徐强局促的的坐下,心中忐忑的不知所措,几次想上前和李恺拉近距离又不敢,双腿并拢的抵在凳子横杠上,不由自主的颤动着。

同样难受的还有宋志宏,他早就来了,一直等着李恺的出现,可李恺真出现了,他又拉不下脸来,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屁股下好像有钉子一样扭来扭去。

“大龙,跳远决赛,赶紧的,点名了。”周磊跑过来叫常大龙。常大龙利索的脱下外套,随手放在了凳子上。

这个季节其实日常已经穿不上外套了,不过早晚时候还是有些凉,所以大多学生早上还是穿着件薄外套过来,热起来再脱。

常大龙走的匆忙,落在凳子上的外套慢慢滑倒了地上,没等李恺走过去,徐强抢先一步把衣服捡了起来,然后拍打干净,折叠整齐,小心翼翼的放在凳子的中间位置。抬头看李恺注视着他,又是一个谄媚的笑容。

我的妈呀,李恺转身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

李恺对自己“干弟弟”非常爱护,同学们都是知道的,所以徐强为了讨好李恺,不会忘记剑走偏锋。

宋志宏终于还是坐不住了,蹭了几个位置,坐到李恺身边。

看到宋志宏过来,李恺主动微笑着打招呼,“来啦。”

“嗯……我爸说……请你去我家……做客……”宋志宏向李恺发出了邀请。

“好啊,晚上吧,五点半,我中午有事儿,不方便。”李恺爽快的答应。

听李恺答应的如此利索,宋志宏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那个,我爸说,要是还有别人,怕不方便,也可以换时间,地方你们定。”

“不用,就今天吧,早解决早安生,”李恺想了一下,明白了宋琦的担心,“跟你爸说一声,他想多了,没他猜的那么复杂,就是你惹到我了,我不想善了而已。”

宋志宏等了一会儿,看李恺没有别的要说,也就离开了。

一会儿就是男子三千米比赛,李恺可不想累的臭死中午还要去谈判,影响状态。

李恺把习题册给了薛妍,这是昨晚抄了两个小时的成果。

薛妍接过手就在座位上做了起来,她听说李恺已经又给了陈文一本新的习题册,准备要把进度追一下。

跑完三千米,李恺跟条死狗似的被常大龙和周磊架回来,他的体能一般,重生后虽然一直有锻炼,但成效不显著,十四个人比赛,只得了个第六名,也算不错了。刘会昌比他强一点点儿,第五名。

回到座位上,徐强早已恭候多时,一边拿着备课本给他扇风,一边递上了一罐“健力宝”。

李恺哭笑不得,不过也没客气,接过来大口喝起来。

看李恺喝了,徐强的心才踏实了一些。

一上午,多数比赛都有了结果,下午只有铅球的决赛和男子女子四乘一百的比赛了,再就是闭幕式。

中午散场时,李恺叫住宋志宏,把摄像机挂在他脖子上,“包里有两盘录像带,一盘是昨天在办公室录的,还有一盘……你和宋厂长慢慢看吧。下午把录像机还我,带子就不用拿回来了。”走出几步又转过身说,“带子十五块钱一盘,记得下午把钱给我。”

两盘录像带,一盘是昨天在办公室“审案”的录像,一盘是李恺昨天晚上回放时发现的。案发时李恺不在,但摄像机放在座位上,录制键打开着,把宋志宏指使徐强栽赃的过程录了个正着。这两盘带子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所以李恺让宋志宏带回去,给他们个小安慰。

宋志宏回到家,就把今天和李恺谈话的过程仔细给父母说了一遍,并把录像机交给他们。

宋琦一上午在办公室里都恍恍惚惚的,使劲想,反复分析,就是猜不出到底是谁在背后关注自己,有什么目的;冯云棉上午就没去供销社,门市部裁撤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职工也得到妥善安排,好赖都有个去处,她自己这几天把最后一件事办完就要去市里报道了。

看完录像,宋琦让妻子给儿子拿上三十块钱,然后靠在沙发上又开始思索。

“咋了,老宋?”冯云棉问丈夫。

“看不懂,看不懂啊。”

宋琦感觉自己思维更混乱了,什么意思啊,证据一点点的送过来,还说自己想多了,这种手段实在让人费解,看来对方的谋求很大呀。难道需要让市委的老同学出面?可现在对方什么诉求都没有提,让别人也无从下手啊,总不能对一个孩子威逼利诱吧,起不了什么作用,还容易激怒对方。

“不想了,反正晚上就都知道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先吃饭。”

李恺准时走进了宋琦家的门。校运会结束后,他打发常大龙先回去帮老妈做饭,顺便请个假,自己要晚一点儿回去,然后跟着宋志宏回了家。

宋琦下午特意早回来了,五点就开始等,终于把李恺“盼”来了。

宋琦看这个孩子长得很精神,举止也大方得体,竟然不由地心生好感。原本还想着跟李恺交流几句,看能不能套出些信息来,谁想到李恺再一次不按牌理出牌。

“宋厂长,您是大干部,日理万机应该很忙,我也要赶回家吃饭,咱们就不浪费时间了。整个儿事情现在很清晰,就是您儿子想陷害我的朋友,间接报复我,所以我很生气。

恰好前段时间几位长辈喝酒聊天时,我听说了一些事情,觉得正好可以用来威胁您一下。

多余的咱们也不讨论了,我提两个条件,满足了,这件事就算彻底结束,我和宋班长以后依旧和平共处。不然呢,我就给您的对手透个信儿,然后看着你们打的头破血流,也算解了恨。”

宋琦看着李恺,还是感觉不对,这么大的事儿,真如他所说的,完全是这个孩子恶作剧式的报复?怎可能!即使如他所言,那他口中的长辈究竟是谁,好像还不止一个。

“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第九十章 谈判 “条件很简单,第一个,您把郭红旗调走,他是您的心腹,但是我不喜欢这个人,调到哪里都可以,反正过不了几个月您就上位了,您也不会亏待他,所以就当过度一下吧。”李恺平淡的提出第一个条件。

“这……没必要吧,他不会再打扰你的,这个我可以保证。”第一个条件就提的莫名其妙,而且这孩子竟然断言自己几个月后就能上位,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看来他背后的人着实不简单。不过宋琦还是想要争取一下,郭红旗是他的人,这次也是为自己儿子出头,虽说只是换个地方过渡一下,但容易让手下的人心凉,产生卸磨杀驴的想法。

“不讨论,这是条件,您选择答应还是不答应就行,单项选择。对了这件事我还有个附加条件,郭红旗的继任者,您是从校外调入也好,校内晋升也罢,但教务主任沈天明不行。”李恺说的很决绝。

“唔……”宋琦沉思着,一半是在分析李恺这个条件的目的,说实话,这个条件对他来说很简单,郭红旗就算有点儿小情绪也很好安抚,但越是简单,宋琦就越觉得不简单,其中很可能隐藏着更深的用意。另一半是在考虑接替郭红旗的人选,人选很多,但也很不好选择,起码要是一个嫡系的人,而且要心思缜密考虑周全,他可不想再来一次这样的事。当时事情发生时,郭红旗如果规劝儿子一下,或者低调控制一下,未必会发展到这么糟糕的地步。

李恺看着宋琦沉思,脸上似乎没有什么情绪表露出来,这大概是为官之道的基本素质——喜怒不形于色。但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李恺还是有些着急了,快六点了,往常这个时间快要吃饭了。算了,还是解释一下吧,免得这个老干部钻牛角尖。

“让郭红旗走,一是因为得罪我的人,总要有个下场,不然我意难平;其次是因为如果他留下来,以他小肚鸡肠的性格,肯定要伺机报复。报复我他不敢,我手里有他的把柄,敢报复我,我不介意让他进去呆几天。但他会报复刘老师,刘老师在他手底下当差,他随便耍个心眼儿,就能不显山不露水的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刘老师有苦难言。这件事跟人家刘老师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平白的被波及,我难辞其咎,那就干脆让郭红旗滚蛋得了。”李恺看着宋琦,继续说,“至于沈天明,这个人能力远不如郭红旗,但心胸狭隘,又是郭红旗的忠实走狗,他要是当了校长,刘老师肯定会更惨,所以就不能让他坐上那个位置。”

“这……不一定吧,还没发生的事,怎么能随便肯定呢。”

“不重要,我肯定了就行,反正这两个人对于我来说,无关紧要,顺便整一下,无伤大雅。”

“我觉得吧……”宋琦还想说什么。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这是个条件,你可以选择不接受,但不要讨价还价了,咱们也不是赶集的大爷大妈。”李恺制止了宋琦下面的说辞。

“……好吧,这个条件我接受。第二个条件呢?”宋琦看李恺话语间已经透露出不耐烦,赶紧果断的答应。

“第二个条件,可能要涉及到冯主任了。”

“我?这里还有我的事儿?”冯云棉纳闷地说。

“对,因为我的第二个条件,是供销社在生活区的这间门市部。”

“什么?”宋琦两口子异口同声的说。

“这样,时间紧,现在开始我来说,你们考虑,咱们速战速决。生活区的供销社门市部已经撤销了,门市部的房子也成了‘飞地’,而且六十年代设立这个门市部时,这个地方就是机械厂送的,所以市里供销总社那边也没有继续保留的意愿。我听说冯主任是打算把这个地方转给宋厂长的弟弟,让他在那里开个小商店,为了避嫌,所有人填写的是您弟妹的名字,没错吧。现在换个人名,转到我爸名下吧,该多少钱我们出,不会让你们难做。”

这处门市部,前世归到了宋琦的弟弟手里,开了一家半死不活的小商店,支撑到零六年家属院改造,换了三套房和一笔钱。

“应该不难操作,顶多就是便宜没沾上而已,算不得吃亏,再讨论,就有些矫情了。而且这次的事情,是你们错了,做错事就要赔礼道歉,赔礼道歉不带点儿礼物,合适吗?”

看着目瞪口呆的宋琦两口子,李恺也无心再继续墨迹了,办事情一点都不敞亮,磨磨唧唧的。

李恺原想着狮子大开口来着,不过又觉得不值当的,事情确实恶心,但毕竟没什么损失,何况还给了自己一个合理“敲诈”的契机,所以才提了这么个小要求。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难度也不大,估计是宋琦又把这“无厘头”的操作“引申”到更广阔的思维领域了。

“这个地方,虽然是归在我爸名下,但我是想着让苑铁柱家来开这个小商店的。苑铁柱知道吧,就是宋班长他们构陷的那个学生,如果不是我的参与,他的下场可能会很惨,所以你们理所当然要赔偿的,不是吗?

就这样吧,你们考虑,一件小事不值得占太多精力。明天上午让宋班长给我回复,本周内办理手续。就这样了,你们在,我要回家了。”

宋琦虽然也会耍些手段,这在官场上行走在所难免,但他的“官声”还是不错的,九七年下岗大潮,机械厂没有下岗一名工人。效益不行,他就带着大家一起熬,费尽心思找出路,说起来也算是个合格的干部,要不然李恺也不会跟他费这么多口舌。

宋志宏送李恺走后,回来见父母还在面面相觑,也不敢吭声,就坐在一旁等着。

“送走了?”好久,宋琦才开口问儿子。

“嗯,走了。”

“说了些什么吗?”

“说了几句话。”

“什么话?”

“他说,两个要求都不过分,你们没答应,是暂时没转过弯来,很快会想明白答应的。还说以后在班里让我和以前一样,不用亲近,井水不犯河水就行。还有……”宋志宏不知道怎么说了。

“还有什么,说吧。”宋琦平静的说。

“他让我转告您,他……没有针对您的意思,后面的人也没有这种想法,因为您……不值得,让您该怎么做就还怎么做,不要受到影响,您的事谋划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要有个结果的。

他说老厂长的退休报告应该快批下来了,现在就不要畏首畏尾了,高厂长不如您,比较而言他更希望您能进一步。

他还说这次的事情纯属意外,不过也不要再发生了,再有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结的……没了,就这些。”

两口子互相看了一眼,宋琦长出了一口气,问冯云棉,“你怎么看。”

冯云棉摇了摇头,“这两个条件确实不过分,也没什么难度,可我怎么越想心里越没底啊。”

“嗯,我也是心里没底,如果是对手,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如果是趁火打劫想获取利益的人,也不会仅仅提出这些微不足道的条件。实在是匪夷所思。”

“也许……就是这么简单呢,我虽然和李恺有矛盾,但他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做事情喜欢直来直去,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用实力碾压对手,获取自己应得的利益。’”宋志宏虽然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该插嘴,但还是禁不住说了一句。

“能是这么简单吗?”宋琦不相信的摇了摇头。

“应该吧,他不是把胶带什么的都给咱们了吗?如果他是想抓住不放,大可以留在手里。”宋志宏又说。

“胶带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手里掌握着更有力的东西,再留着胶带,反而显着小气了。你二叔想谋求门市部的事情,除了我和你妈,只有合作社那几个高层知道,而他却了解的清清楚楚,他后面不是一两个人,可能是一群人,所以不得不慎重啊。”

“可再慎重,事情发展到这里,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冯云棉说道。

“是呀,没有选择的余地。志宏,你明天跟他说,两个条件我都答应了,手续我会尽快办理。”宋琦又对妻子说,“我明天去市委见一下老聂,听听他的想法。”

“行。”

……

李恺到家时,三口人都在等着他。今天吃炸酱面,李恺喜欢的美食,所以他在宋琦那里早就坐不住了。

“老爸老妈,家里还有多少存款?”李恺一边吸溜面条,一边问李焱两口子。

“嗯?问这个干什么?有事儿?”李焱反问道。

“嗯,有事儿,咱家的事儿,你先告诉我家里还有多少能支配的钱。”

李焱看着刘凤芝,家里的积蓄他只知道个大概,具体数目只能问媳妇。

“能动的有三千吧,前阵子你五爷办丧事用了一些,能拿出来的暂时就这些。”

“差点儿意思,估计要用五六千左右?”

“五六千?你要干什么?”

“我想把生活区里供销社那几间房买下来。”李恺淡定的说。

“啊?”李焱两口子不淡定了。

第九十一章 买房 “我想把生活区里供销社那几间房买下来。”李恺淡定的。

“啊?”李焱两口子不淡定了。

“嗯。”李恺点头,证明他们没听错。

“买那房干什么,咱家又不缺房住,你五爷爷给你的那座院子,办了手续你都没去看过,还是我抽时间去打扫了两次。那院子现在都用不上,还要买房。”刘凤芝不解的问道。

安城的公住房所有权改革是从1987年开始的,现在的人对私有住房还提不起兴趣,大多还是喜欢住单位配给的房子,主要是成本低,各种费用便宜得很。

以李恺家的这两间房为例,这两间房是李焱在1982年申请到的,每月按规定要缴纳房屋使用费2.4元,是两间房一共2.4元。另外每个房间设定一个灯口,每月要缴纳电费一元,也就是每个房间五毛钱,这是包月的费用,无论你家的灯泡每天亮多久,耗多少电,都是这点钱。后来家里陆续添置了电扇、电视、冰箱等等用电设备,缴费数目却没变过,电源线是从灯口接出来的,所以还是默认只收一个灯口的设定费用。

类似情况在生活区里很普遍,毕竟人民生活水平在逐步提高,一些曾经遥不可及的家用电器也走进了普通家庭。这种情况厂里也是知道的,而且明文规定未经允许私拉电线要罚款的,但法不责众,而且人们都认定这是一种职工福利,所以雷声大雨点小,真正受到处罚的几乎没有。

宋琦当上厂长后,才对这种现象进行了遏制,给每家每户都安装了分电表,按实际用电量收取电费。

还有就是在生活区里住是没有水费的,生活区里有自己的水塔,直接抽取地下水使用,不经过自来水公司,没什么成本。有的人洗衣服时,会先用活水泡上半天,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流到盆里,溢出来又流进下水道,不知道这样有什么作用,感觉纯属浪费。

唯一的缺陷,房子的所有权是机械厂的,如果有一天你被厂里开除或者你主动放弃工作,房子会被收回,转给别的的职工使用。开除可以理解,主动放弃工作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舍得放弃工人身份。其实别说工人身份了,就是一个光杆的城市户口,都能卖到八千至一万,而且就这价格好多农村人趋之若鹜也买不到。

李前进留下的那座院子,市场价也就两千多块钱,而且有价无市,不好卖。所以听李恺说还要买房,刘凤芝是无法理解的。

“买房花不了那么多,两千足够。供销社撤销后咱们要买日杂用品只能去大院外的副食商店,太不方便。供销社那几间房他们不要了,位置不错,我打算收过来开个小商店,经营日用百货什么的,这在大院里是第一家,暂时也是独一家,既方便大家采购,也能让咱们多一些进项,大院里老老少少的一万多人呢,有十分之一的人来买东西,收入就不老少。开商店不得进货吗,怎么也需要个三四千块钱。”李恺跟父母说出自己的打算。

“你想的倒挺美,就算人家供销社不打算要那几间房了,凭什么就能便宜了你,你以为你爸是厂长啊。”刘凤芝斜瞪着儿子。

“我跟供销社的冯主任和咱们厂的宋厂长打了招呼,应该没问题。”

“不可能,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打招呼人家就能答应你。”刘凤芝还是不信。

李恺就把昨天发生的事情给父母说了一遍,不过没有说自己利用先知信息威胁对方的环节,只是说自己掌握了宋志宏诬陷苑铁柱的证据,对方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不得不答应。

常大龙在一旁也表示确有此事。

李焱两口子对视了半晌,既惊讶又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儿子无意中又办了一件大事,大的让两人不敢相信。

李焱见刘凤芝还要说什么,就拍了拍她的腿,摇了摇头,然后对李恺问道:“两个问题。”

“您说。”李恺赶紧坐好。

“第一个问题,如果你的想法实现,谁去经营这个商店,我和你妈不但没时间,而且完全没经验,你们小哥儿俩就不要想了,乖乖地给我好好学习,我们还等着你俩考大学呢。”李焱举着右手,抬起食指。

“我打算跟苑铁柱家合作,他们家起码有三个闲人,他妈、他奶奶和他姥姥,而且他爸在水泵厂工作,现在水泵厂是半停产状态,他爸基本是上半个月歇半个月,也有时间去帮忙。至于经验,他们家人都有,他爸换啤酒,他妈卖咸菜,她姥姥卖小商品,‘经商世家’。”李恺笑着解释。

李焱点点头,苑铁柱他见过几次,很实在的孩子,性格跟常大龙差不多。苑大志那人在李前进葬礼上也见过一面,感觉也很稳当踏实。

“我计划两家各出三千块钱启动金,咱们家出地方,他们家出人力,股份各占一半,形势好的话半年就能回本。”李恺继续说。

“嗯……这样吧,晚上我和你妈再商量商量,原则上我们是同意的。先吃饭,面都坨了。”

“啊?第二个问题呢?”李恺追问道。

“暂时没了,想起来再问你。”

“切。”

“切什么切,赶紧吃饭,就你磨蹭。”刘凤芝说道。

刘凤芝其实还有问题想问,但李焱一再制止,所以她只能憋着。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刘凤芝做主,但李焱一旦表示了态度,刘凤芝还是很尊重的。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刘凤芝才趴在被窝里开始絮叨。

“你也太纵容他了吧,这么大的事儿,几句话就定了?那是好几千块钱呢,咱俩忙一年未必能省下来。”

“几千块钱而已,上个月我可是挣了小两千块的外快,照这个趋势,五千块钱也就三个月的事儿。”李焱不在意的说。

“你可拉倒吧,上个月是三哥厂里上了两台二手机器,你去帮忙安装,还给工人培训,三哥才给了你一千块钱,你以为这种好事儿每个月都能有啊。”刘凤芝说。

“那还有别的地方呢,那三个厂子一共给了九百块,就这标准,五六个月也能攒出来。咱俩的工资过日子足够,如无意外,根本动不到这些钱。”

“那要是赔了呢,咱家可是养着两个孩子呢,就要上初三了,接着是上高中,然后是上大学,大学毕业就要找对象,结婚,生孩子,哪里不要用钱。孩子长大后不用上学吗,也要用钱的。咱们现在年轻,能挣,不攒着点儿,将来怎么帮他们。”刘凤芝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好像要把两个儿子未来五十年的用度都计划出来。

李焱呆呆的看着自己媳妇,被她的伟大计划所震惊。

“是吧。”刘凤芝看丈夫犯傻,给了他一拳。

“是是是,夫人所言极是,合着咱俩不但要把这俩臭小子养大,将来连他们的老婆孩子也得负责到底呗,他俩啥也不干啊。”李焱无奈的回答。

“有备无患,总要把事情都想在前头吧,不然到时候有你作难的。”

“咱家还有那些东西呢,大林子不是说了吗,那些东西现在就能值个两三百万,将来会更值钱,你还怕他们受委屈呀。”

“那不行,那些东西不能动,除了那几根金条,我都要留着传家的。”

“……好吧,你厉害。可儿子说的这件事也有道理,供销社撤了,粮店也是三天开张两天歇业的,大院里确实差一个日杂商店,只要开起来,不可能赔钱的,就是挣多挣少的问题,我感觉最少每个月能分一千块钱。”

“万一呢?”刘凤芝心里还是没底。

“万八也不会有问题,有咱儿子把关,不可能有万一。”李焱是信心十足。

“……就这一次,以后家里再花大钱,都得听我的……花小钱也要听我的。”

“是是是,您是家里的慈禧太后,都是您说了算。”

“去你的。”

宋志宏第二天早自习就告诉李恺,宋琦接受他提出的两个条件,并且会尽快处理。不过李恺这边却有了一些变动,房子不是过到李焱名下,而是过到刘凤芝名下,这是早晨李焱提出的,理由他没说,不过刘凤芝听了挺高兴,乐呵呵的上班去了。

宋琦上午没去单位,赶在市委上班前就去找了老同学——市委副秘书长姚正阳。

姚正阳听完宋琦的陈述,也是一头雾水,俩人分析了半天也没有理出头绪。

最后姚正阳让宋琦继续做好手里的事情,不要等发酵了,尽快发动。

其实宋琦现在运筹的这件事,一多半是姚正阳的建议。

姚正阳并不是想从中获得什么利益。安城有八个大型国有企业,机械厂是这八个企业里发展最差的,而且对市里的要求和政策阳奉阴违,虚与委蛇,再不出现一个有能力有威信的领导者进行改革,只能眼看着它越来越衰败,最后彻底“瘫痪”。现在机械厂老厂长以身体欠佳力不从心为由向市政府递交了辞呈,而宋琦和高厂长是最有力的继任竞争者。

姚正阳对自己这个老同学很了解,做人做事都很有能力,如果是他继任,机械厂还有一丝希望,起码能再残喘几年。所以才帮他竞争厂长,谋划了这次的计划。

这个计划并不是栽赃陷害的手段,其实是高厂长三年前的一次重大失误,不过当时让他收买了几个关键人,有人主动承担了责任,他才逃过一劫,现在宋琦他们做的就是要把这个失误的真相翻出来。

关于李恺的事情,姚正阳初步断定这父子俩不是某些势力的代言人,但他还是会从张庆昌和程汉坤那里侧面了解一下。因为李恺表露出来的东西太多,有些事情不是人事局和公安局就能知道的。不过那两个条件,还是要尽快完成,两件无伤大雅的小事而已,不能影响大局。

既然基本确定不是对手,那就不要把对方逼成对手,平白的给自己设置障碍。

两天后,冯云棉带着刘凤芝去安城供销总社办理了房屋产权手续,购房费用一千六百元。

又两天后,郭红旗调厂办室任副主任,子弟学校的校长由厂里的团支部副书记接任。

第九十二章 合作 前机械厂团委副书记,现在的子弟学校校长于永泽,李恺对这个人没有任何记忆,前世里两人未产生过交集,至于宋琦为什么选择这个人,李恺不感兴趣。

于永泽上任当天,是机械厂副书记周海忠陪同来的。丁校长上任后,第一时间组织所有教职工召开了见面会,周海忠也参加了会议。见面会是于永泽的高光时刻,他展现了完美的表演能力,冠冕堂皇的讲话,声情并茂的关怀,慷慨激昂的激励等等,全是扯淡。实质性的事情倒是有一件,初中二年级一班班主任刘至善,被任命为初中教研组组长,同时还有一位老师被任命为小学教研组组长,两位组长工作上归属教务主任沈天明,但直接对校长负责。

教研组长,在子弟学校还是一个全新的职务,以前的教学工作都是教务主任说了算,以后可能就不行了。

会后校办主任带着新校长和周书记参观了学校,周书记还提出不少意见和建议,于校长都虚心的记录下来,并表示会尽快落到实处。

参观到初二一班时,在周书记的提示下,校办主任特意把李恺叫出来,给于校长介绍这位初二的“状元”,学校的冲刺型好苗子。于校长表示听说过这名学生,的确是学校的骄傲,并表示以后会对李恺多关心多爱护,保证他在明年的中考里取得更优秀的成绩,使机械厂学校在所有子弟学校中更上一层楼。

李恺全程微笑,领导说啥他都点头应承,一副乖宝宝好学生的样子。

看来周书记这是已经站好队了,这个校长的位置应该是宋琦支付的“定金”。周磊的嘴够严,他爸的事儿一点儿都没漏过。

机械厂高层中,老书记只管管党务,别的事情很少插手,厂长马上就要离任,所以博弈就在其余的三位副书记和四位副厂长之中。

宋琦这边有林副厂长,现在还加上周副书记。高副厂长那边的力量应该是有王副厂长和唐副书记,这是李恺猜的,前世宋琦上位后,这俩人先后调离了机械厂。剩余还有一位葛副书记,那是颗墙头草,也是只老狐狸,尘埃落定前他是不会站队的,表态都不会有。

所以现在应该算是势均力敌,兰陵机械厂的事只是个爆发点,要想把事情坐实,还要有助攻的力量。

周副书记负责工会和团委工作,算是不错的辅助。

李恺无意去破坏或襄助这件事,回归前世原轨就好,国家发展大形势下,机械厂这个烂摊子不是那么容易翻过来的。改开后各地都在引进国外先进的设备和生产线,对于国产设备及生产线的需求大幅降低,很多重工业企业逐步面临无活儿可干的局面,只能停产。至于企业转产,上马新项目,就不要想了,安城机械厂这种规模的企业转产投入,远大于直接投资一个新企业。

这种情况东北地区比冀州省更严重,那里是重工业生产基地,它们的重工业逐渐萎缩,造成经济的大幅滑落,到了九十年代后期的下岗潮,更是给了东北经济致命一击。

顺其自然吧,眼前看起来这个于校长还算不错,老规矩,你不找我的别扭,我在学习成绩上给你无限惊喜,也算为你的前途增砖添瓦。

上午放学时,李恺给苑铁柱说自己父母请他父母吃个饭,商量事情,可以的话就约在晚上。

下午上学苑铁柱带来了回话,晚上准时前往。

苑大志这几天也从儿子嘴里了解了栽赃事件的整个过程,对李恺是感激万分,他知道自家孩子的智商和性格,如果不是李恺帮忙,他是肯定要吃个大亏。再加上李恺在学习上对苑铁柱的帮助,苑大志早就想登门拜谢了,所以听说李恺父母相邀,没问什么事就直接答应了。

下午放学后李恺和常大龙去了胖三儿的饭店,中午定好的菜,现在来拿。客人上门,又是未来的合作方,招待肯定不能草率,老妈下厨太累,自己放了学再做又怕时间紧张,所以只能“取巧”。

一共要了八个菜,四荤四素,回家再炸个花生米,凉拌个土豆丝,凑成十全十美,好兆头。

苑铁柱带着父母来到李恺家时,三个人手里都没闲着,尽管下午放学时李恺一再嘱咐苑铁柱不要让父母带东西来,可苑大志怎么会同意,这次李恺对自家儿子可以说是救命之恩,大恩必须要谢。

苑大志端着一转运箱啤酒,苑铁柱抱着一箱“健力宝”,他母亲拎的袋子里是两瓶“老白干”和一条“石林”。

推辞客气一番,两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吃饭。李焱和苑大志喝的“老白干”,刘凤芝和铁柱妈陪着,一人开了一瓶啤酒,三个小孩子只能是“健力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焱对苑大志夫妇提出合作的意愿。

苑大志夫妇自然是双手赞成的,他们家几口人虽然都在为了钱而努力奋斗,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收入虽然还可以,但很不稳定,如果受到季节和天气影响,有时候好几天都没进项,要是能有个固定的场所,可是解决大问题了。

供销社的门市部他们知道,宽敞的很,有四百平米,那时候还没有建筑面积这个梗,是实实在在的四百平米。作为久经“商海”的人,不用提示苑大志也清楚大院里日杂商店的重要性和稀缺性,能想象得到,在生活区开一家这样的商店,绝对能日进斗金。

之后大家又商定了其他相关事项:两家各出资三千元,分别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房屋由李焱家无偿提供,不需要租金费用,水电费用计入成本里;铁柱妈负责日杂店的日常,没有工资;奶奶和姥姥作为工作人员,每月各领取一百六十元工资;苑大志闲暇时间去帮忙,每月发放补助一百元。

事情基本上定下来,宾主尽欢,约好明天中午就去实地规划,尽快开张。

第二天中午,两家人又聚到供销社门市部,苑家的两个老太太也跟了过来。

六十年代的房子,简单直接,自南向北只有三个部分,整体建筑四百平米。中间部分是主体,宽八米,长四十米,正中是一排支撑到顶的柱子,西面的背墙上全是木质的货架,货架向外间隔一米左右是展柜。冯红棉不但把货架和展柜都无偿留了下来,而且散伙前还组织员工收拾的干干净净。不管是良好的习惯还是当初想给她小叔子省事儿,总之最后是李恺他们占到了这个便宜。

北边的房间里有几张办公桌,估计原来是冯云棉和财务办公的地方,这个房间宽度也是八米,长度五米,做办公室有点儿浪费。

南边的房间和北边房间一样大,里面空荡荡的,这里原本是库房,库房的隔壁就是粮店。

三个房间之间都有门和窗户,面向大街的这面墙也分别有门和窗户。

李恺对两间耳房提出建议:库房这间不作变动,依旧是库房,虽然暂时用不了这么大面积,但从发展的眼光看,过不了一年,可能就不够用了。

办公室那间,分成三部分,中间用单砖墙隔开,最西面作为休息室,也就是宿舍;中间是办公室,只留一个办公桌,再摆上椅子和茶几,可以兼顾做会客室用;

东面这部分可以制作和供应早餐,现在生活区住的人买早餐都要去大院外面,因为大院里一家早餐店都没有。就从豆浆油条开始,如果成品质量相差不多的话,这绝对是垄断经营,因为供销社差不多是在大院的正中心位置,而且是主干道旁,除了生活区大门两旁的那几栋楼,别的地方到这里都要比去外面近得多。

如果发展好了,还可以蒸包子蒸馒头烙大饼,生意好到忙不过来可以雇人,生活区里闲人还是不少的。

苑大志眼中精光大盛,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媳妇调制馅料一绝,蒸包子完全没问题,豆浆油条也可以尝试着做,无非就是多练习几次。

对于宿舍的设定,苑铁柱的奶奶和姥姥非常同意,并表示开业后她们老姐俩要搬过来住,还可以起到保安的作用。

苑铁柱家的住房很紧张,因为他家是单职工,水泵厂开始只分给他一间房,和李恺住的房间差不多大,只有十五平米。他家人多呀,三代五口人,拥挤是一方面,关键是不方便,两口子想办点事儿,还得预约清场,要是想发乎于情……那得多不要脸啊。

后来苑大志请客送礼磨人加上耍不要脸,终于又从后勤科长手里抠出来一间九平米的屋子,原来是个杂物间。于是老姐俩搬了进去,苑大志一家三口挤在原来的房间。

房间小,除了老姐俩的床和衣物,还摆满了各种小商品、咸菜缸,在里面转个身都困难。

所以她们听说日杂店这里准备安排宿舍,就强烈要求搬过来住,这样苑铁柱可以到她们那间小屋去住,苑大志两口子也有了私密的空间。

李焱夫妇没有意见,这让苑大志更加感激。

这次合作无论是表面上还是实质上,苑家都是占了便宜的。

第九十三章 饥饿 这次合作无论是表面上还是实质上,苑家都是占了便宜的。

苑大志没想到原本自家已经欠下情份,还没来得及还上,就又承了更大的人情。昨天谈合作时,李焱提出给两位老人和自己发放工资和补助,他是一再拒绝的。出同样的钱,挣了钱也会一样的分,房子是人家的,人家还不要房租,自己这边就是出些力气,咋有脸要工资。

老百姓不就是有把子力气吗,出力气咋还能要钱呢,那还叫合作吗,想起来都臊的脸疼。

李焱刚才还说了个事儿,他老家的卫生纸厂,已经答应把产品送到日杂店里售卖,卖完再结账,这又算节省一笔成本。据说开张后还有肉鸡可以卖,两个月后还有鸡蛋,五个月后还有大棚蔬菜,秋天之后还会有苹果、大枣、板栗、核桃一类的山货,这些也都是先货后款,卖完再结账。

苑大志一个七尺高的糙汉子,眼圈儿都红了。李焱他们这是带着自家挣钱啊,这份恩情可咋还呀。

既然李焱执意要给工资,那自己就只能把这份工资的价值发挥到最大,没别的,拼命干吧。

李恺的提议被否决了一项,苑大志觉得没必要保留一间办公室,自己媳妇她们整天要忙的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在办公室休息,不如把食品加工间搞大些,早餐和包子、烙饼这些一起上,早做早挣钱。

李焱觉得也行,只是让他再物色个售货员,不要把自己搞的太累。

苑大志说先干着看吧。

两家人一边看一边规划,大家纷纷出谋划策,所有建议都由苑大志进行汇总,最后由李焱拍板做决定。

三个孩子可管不了那么多,看没人管他们就跑出去玩,大人的事儿小孩儿不掺和,关键是你想掺和也没人搭理你。

不一会儿,就听到屋里的人兴奋地哈哈大笑,原来是店名确定了,叫“红火火便民商店”,寓意日杂店越来越火,大家的日子越来越火。

李恺嗤之以鼻,真俗,一点儿都不酷。

下午进了教室,李恺刚坐好,薛妍就进来了,目不斜视的走向自己的座位,经过李恺身旁时,傲娇的抬头一扭,马尾辫甩了李恺一脸,嘴里还“哼”了一声。

薛妍又和李恺闹冷战了,这次的责任在李恺,他答应上礼拜天送给薛妍只小刺猬,没有兑现。

这几天李恺实在是有点儿忙,心里也没把这当回事儿,结果“小姑奶奶”生气了。薛妍毕竟是“淑女”,生气了也不会吵闹,就是不搭理你了。但这个不搭理是辩证的,你主动示好,她不理你,她有事找你,你就要“受宠若惊”的赶紧迎合。

比如薛妍遇到不明白的习题,她就会直接给李恺后背一掌,习题册往课桌上一拍,素手对着题目一指,李恺就赶紧殷勤的给她讲解。如果没听明白,薛妍会再指一次,李恺就得从头再讲一遍;如果听懂了,二话不说,挥挥小手,李恺就要立马转身。

李恺感觉自己欠儿欠儿的,又无可奈何。跟薛妍解释过了,最近有些忙,和小刺猬见面的仪式推后一个星期。薛妍也“愉快”的答应了,表示理解。

可现在她这是理解的样子吗,是愉快地样子吗?

万般无奈,李恺中午抽时间给伴山屯村委会打了个电话,拜托三伯转告三哥李恪,让他给工艺品厂送货时,顺便捎一只刺猬过来,越快越好。

李恺扭过身子,讨好的把两块栗羊羹放在薛妍的课桌上,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薛妍冷冷的看了看李恺,又轻蔑的瞧了瞧栗羊羹,然后又“哼”了一声,右手却飞速的把栗羊羹抓在手里,扭头和同桌杨静开始“分赃”。

李恺咽了口吐沫,这是家里最后两块库存了,其中一块原本是在常大龙兜里的,被自己“骗”了过来,又这样拱手让给了别人。

这时徐强凑到跟前儿,媚笑着说:“班长,我跟你换了凳子,你那个坐着晃悠,太不稳当。”

李恺一看是徐强,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想到这几天他跟个“太监”似的热粘皮粘着,自己的精神都快崩溃了。

徐强的精神也快奔溃了,原本只是想讨好李恺,希望李恺不再和自己计较,等郭红旗被调离学校,新校长走马上任,这种讨好立刻演变成“巴结”了。他害怕呀,堂堂一校之长,都因为那件事被撸了,自己一个“小虾米”,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可他不想“死”。

不想“死”就只能想方设法让李恺原谅自己,哪怕是把自己当个屁,只要放过就行。可自己积攒多年的三块七毛钱已经花完了,接下来怎么办?

郭校长走了,宋志宏这几天低调的跟个“透明人”似的,自己扛不住啊。

李恺无奈的摇摇头,起身招呼徐强跟自己出去。

“徐强,以后不要这样了,”两人来到走廊尽头,这里没人。“那件事儿就算彻底了结了,我不会针对你的,原来什么样儿,以后还什么样儿。我不想和你走的太近,咱俩做不成朋友,一切回到原来的相处模式就行。”

“真的?班长……这次是我做的不对,你大人有大量,多包涵,多包涵,谢谢,谢谢。”徐强惊喜的说道。

看着徐强诚惶诚恐的样子,还有满嘴的大人话,李恺觉得好笑,不由得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跟着宋志宏做这种事,你应该清楚这件事可能造成的后果。我就是有点儿不理解,随便问问,放心,我说这件事了结了,就是了结了,你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我李恺一个吐沫一颗钉,说过的话肯定算数。”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害怕。”

“害怕?宋志宏还威胁你啦?”

“没有,我不是……怕他,我是怕……饿?”徐强吞吞吐吐的说。

“怕饿?”李恺不解的皱着眉头,这个理由很让人费解。

“对,怕饿,我就是怕饿,”徐强似乎心态放开了,“我们家五口人,我大哥进厂前,就我爸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全家,我从小到大没吃过一顿饱饭。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们讨论炸酱面好吃还是打卤面好吃,我说我家没吃过这些面,从来都是吃汤面,而且是清汤面,同学们还嘲笑我。可那是真的,而且即使是汤面,也只能吃个半饱儿,一多半都是水,当下吃的肚子鼓鼓的,可过不了一个钟头就饿了。

那件事我不敢不答应啊,他爸是厂长,一句话就能让我爸和我哥丢了工作,没了工资。我害怕呀,你不知道饥饿的感觉,肚子里好像有团火,一拱一拱的,然后抓心挠肝的炙热感从肚子蔓延到全身;没有力气,走路好像踩在棉花上;天气再冷,身上却全是汗,眼前好像无数的萤火虫在飞……”

徐强哽咽起来,双眼通红,眼神却透露着恐惧。

李恺拍了拍他的胳膊,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李恺前世对这个同学了解的不多,觉得他是宋志宏的跟班儿,所以离的远远地,反正自己又不差兄弟朋友,没必要交好每个人。现在想来他做事的“风格”也是从小的环境养成的,他对钱财的执念,近乎变态的执念,究其根本都是因为——怕饿。

为了不挨饿,就要拥有财富,为了拥有更多的财富,别人只能成为他的牺牲品。

可气,可恨,但又有一丝可怜。

各人有各命,自己不是救世主,前世已经欠下很多“账”要还,不能再给自己“加戏”了。

“别想了,我说事情过去了,就肯定不会再计较。以后……好自为之吧,偶尔也为别人想想,不然最后受伤的可能是你自己,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能一带而过的。……对了,下午放学跟我去干点活儿……不白干,有钱给你。”

“不用钱不用钱,有事儿你说就行。”徐强擦了擦眼眶,点头答应着。

下午放学后,几个人带着徐强来到日杂店,李恺让徐强把所有的货架和展柜擦拭干净,别人也各自找活儿干。

苑铁柱对李恺带徐强来不理解,但也没说什么,他爸告诉他,说他的脑子连李恺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人家做事情肯定有道理有分寸,不要乱打听,跟着干就行了,李家仁义,亏不了他们。

李焱下午请了半天假,和苑大志商量筹备细节,李恺私下里跟他申请了十块钱,让他一会儿忙完了给徐强,就当劳务费了。

李恺没打算接济徐强,只是这几天徐强前前后后“孝敬”了自己不少零食,李恺不愿意欠人情,想找个理由还了,以后也不会再有牵扯。今后的路他爱咋走就咋走,只要不再招惹自己就行。

正在忙活的时候,李恪开着车来了,车上装着满满的卫生纸和新出品的抽纸。

看到李恪从副驾驶抱下个“熟悉”的木盒子,李恺赶紧跑上前接过来,我的活菩萨啊,这可救了命啦。

李恺抱着木箱子就向薛妍家跑去,想赶紧结束这莫名其妙的“冷战”,太膈应人了。

追至快到大门口,才看到薛妍和乔娜的身影。这俩丫头最近好的蜜里调油,薛妍每天带着乔娜学习。

“给你了啊,我可没说话不算数。”李恺把木盒子递给薛妍。还好追上了,他可不愿意给薛妍送家里去,不想见吴敏那张脸,跟自己欠她八百吊似的。

薛妍接过盒子,左手把它搂在怀里,右手把盖子掀开。

“啊啊啊啊啊啊,刺猬猬!”乔娜探头一看,惊喜的大叫。

两个布满针刺的圆球龟缩在盒子的角落,隐隐还在发抖。

薛妍的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得意的看了李恺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算你识相”,然后炫耀的把盒子向乔娜这边送了送,让她能看的更清楚。

第九十四章 心思 “它俩谁是爸爸?谁是妈妈?”薛妍抬头问李恺。

这个问题专业性太强,让李恺不知道怎么回答,和它们初次见面时没想过这么“尖锐”的事情,所以也没问百福爷。

李恺看着木箱里的两个刺球,随手指着毛刺花白的说:“这个是公的,”又指着另一个毛刺偏杏黄的,“这个是母的。”

薛妍点点头,一副了解的样子,又看到一旁的乔娜目不转睛盯着刺猬,不由得嘴角翘的更弯了。

“那它们吃什么?”薛妍又问道。

“啊?”李恺大囧,送礼物还要附带“说明书”的吗?可他也不清楚,只是知道刺猬是杂食动物,估计饮食结构和老鼠差不多。

“什么都吃,鱼香肉丝啦,红烧排骨啦,糖醋鱼也行,记得少盐低糖。”李恺故意逗薛妍。

“你想死吗?”薛妍一听就知道李恺在逗她,想伸手给他一拳,又怕摔落手里的箱子,只能把右拳举起来警告一下。

“不闹了,他爱吃水果,尤其是西瓜,”李恺突然想起《少年闰土》中有提到西瓜地里有刺猬,所以肯定的说道。“别的……还爱吃蔬菜吧,萝卜黄瓜西红柿都行。”

水果蔬菜是近亲,应该能行。

“哦,算了,不问你了,我爸肯定知道,我去问他。小娜,咱们走啦,和小刺猬玩儿去喽。”

端着箱子走出几步,又回头对李恺说:“没事儿了,你回去吧。”然后就带着乔娜一路咯咯笑着走了。

什么人啊这是,典型的卸磨杀……那啥。

李恺不忿的想着,也只能转身走了。日杂店那边事情还多呢,要赶紧回去。

李恺回来时,车上的卫生纸、抽纸已经卸完了,堆在库房的角落里,下面还垫着随车带来的木托盘防止受潮。

李焱打电话给三哥说要开日杂店,李淼很支持,说他有想法,有眼光,并表示伴山屯会全力支持。先发一批纸过去,再有十来天养鸡场的肉鸡就可以出栏了,也会送三四十只过来。

李焱嘱咐三哥,在村里不要说是自己开了店,就说是朋友开的,他们两口子是帮忙。

李淼一想就明白四弟的顾忌,痛快的应承了。

李恪是专程送纸过来的,他如今在纸厂做货车司机,家里的作坊大概每个礼拜给工艺品厂送一次货,平时大多时候闲着。在纸厂上班,能挣一份工资,给工艺品厂送货抽个空儿就能干,不耽误。

李恪走后,大家又忙活了一会儿才散去,苑大志邀请李焱他们去自己家吃饭,李焱说以后一起吃饭的机会还多,现如今要抓紧时间休息,明天还有的忙呢。

明天李焱两口子都要上班,还要苑家的人多辛苦。

徐强接过李焱给的十块钱,问明天自己还要不要来帮忙,李焱笑着说不用,以后就没这么多事情了,家里人够用。

徐强失望的回家了。

李恺已经跟父亲说清楚自己的想法,这一次只是想把徐强的“孝敬”清还掉,日杂店暂时不缺人,即使将来要用人,徐强肯定不合适。

乔娜到家的时候,苗雅琪的晚饭还没做好,看女儿情绪不高,懒懒的样子,问她也说没有不舒服。

“你爸不是给你找了些东北的大榛子吗,那东西松鼠可爱吃了,你去喂它吧。”

“哦。”乔娜磨磨蹭蹭的从高低柜里抱出个铁罐子,打开盖子从里面抓出一把榛子。

关松鼠的铁丝笼放在院子角落里,看到小主人来投喂了,小松鼠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地,接到乔娜从笼子眼儿里塞进来榛子才安静,两只手捧着把榛子塞进嘴里,一边嗑一边晃着脑袋到处看。

乔娜安静的蹲在笼子边上,眼睛盯着松鼠,脑子里却是小刺猬的画面。

从薛妍家回来前,两只小刺猬已经收起了“铠甲”,露出小模样:身长比乔娜的手略小一些,长长的鼻子,尖尖的嘴巴,还有小小的耳朵,短小的四肢,走起路来很慢,全身还要晃动,可爱极了。身上长着短粗的棘刺,连短小的尾巴也埋藏在棘刺中,薛妍她俩吓唬它们时,它们的头朝腹部弯曲,身体蜷缩成一团,包住头和四肢,浑身的棘刺竖起来,让人无懈可击。

“又在喂小松鼠啊。”隔壁住的李战把脑袋从墙头上露出来。

“嗯,”乔娜看了看李战,把手里的榛子展示出来,“榛子,要吃吗?”

“好,等我过去。”李战的脑袋从墙头消失,十秒之后,整个人进了乔娜家。

“这东西不常见。”李战从乔娜手里接过榛子,捏起一颗放进嘴里,“嘎巴”一声咬碎,又吐到手上,然后挑拣果仁吃。

“咦……恶心死了,你不会砸开吃呀。”乔娜嫌弃的扭过头去。

“呵呵呵。”李战笑笑没说话,拍了拍手里残留的碎果壳,四周踅摸了一下,看墙角有个小铁锤,就走过去,用铁锤把榛子挨个敲碎,然后聚到手里。

“一人一半。”李战献宝似的把攒着榛子的手伸到乔娜面前。

“你吃吧,我不想吃。”乔娜摇摇头。

“怎么了,不开心?”见乔娜兴致不高,李战问道。

“没事儿。”

“你说嘛,没准儿我就能帮你呢。”

“你帮不了的。”

“说说看嘛,小事情我还是能帮一些的。”

“真没事儿,就是……李恺今天送给薛妍两只小刺猬,挺可爱的。”乔娜还是没板住,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哦,你也想要小刺猬呀,这个……我想办法给你找一只。”

现在的的生态环境还不错,刺猬这种小生灵在春暖花开之后,苗圃或者草地还是经常能见到的,偶尔也会被人抓到家里当宠物养。

以后就不行了,刺猬成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想养还得办证。

生活区出去不远就是一片苗圃,隶属园林局,不过有人负责没人管,夏天人们晚上溜圈儿都喜欢去那儿。那时候没有广场舞,人们还是喜欢自然的呼吸,原生态的锻炼。

这个苗圃也是适龄男女青年的约会“圣地”。

李战的主意就打在那片苗圃上,那里肯定有刺猬,自己可以去找找看。实在碰不到,可以发动周边的孩子们去找,苗圃旁是两个城中村,村里疯跑的小孩子很多,一包水果糖能号召一大群,别说两只,搞不好能把苗圃的刺猬“灭族”。

“不用你帮忙。你吃完了吗,吃完赶紧回去吧,你妈叫你吃饭呢。”乔娜斜瞪了李战一眼。

说的是刺猬的事吗?“李恺送给薛妍两只刺猬”,这句话的重点是前半句,榆木脑袋。

李战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听到母亲呼唤自己,不过他还是站起来,豪迈的拍了拍手,“放心吧,至少两只,最晚后天给你搞到。”

看李战走了,乔娜站起身,从墙角拿过扫把,把地上的榛子残骸扫到一起,再用簸箕收起来倒进院门口的垃圾桶里。

苗雅琪透过厨房的窗户看着女儿忙碌,刚才的对话她听的很清楚。

她知道女儿的小心思,虽然孩子们都还小,现在想这些为时过早,不过潜意识里还是乐见其成的。

李恺确实是个出色的男孩儿,在同龄的孩子中,应该是最优秀的,无论外貌、性情、成绩甚至言谈举止,都是首屈一指,包括他的家庭。

苗雅琪工作的厂卫生所,是大院的“高级别信息交流中心”,那些干部的家属,经常去她那儿开一些“有备无患”的营养药,反正也能报销。即使现在医疗报销有难度,但对这些家属来说,有难度的都是“别人”。

她们来的时候,总会和苗大夫闲聊上几句,偶尔会涉及一些“保密级”的八卦,最近说到最多的就是李焱家。

别人可能觉得李恺的父母就是普通工人,但苗雅琪知道的可不是这样,一个能及时安装上家用电话的家庭,怎么可能会普通,整个机械厂,只有那几位厂级领导家里有电话,那还是公家给安的,其余科长级别的干部家都没有。

尽管一再封锁消息,但李恺“赶”走校长,从冯主任手里“抢”下供销社门面房的事情也在小范围内流传着。当然一大部分内容都是“脑补”,和真相肯定有出入,但结果就赤裸裸的摆在眼前,让人们不由得对李焱家心生忌惮。

所以,纵然苗雅琪觉得自家女儿千好万好,只怕也未必能拢住李恺。

“娜娜,进来吧,你爸有事儿要晚点儿回来,咱俩先吃。

“我还不饿,等爸爸回来一起吃吧。我想吃雪糕。”

“吃什么雪糕,你这几天什么情况不知道啊,能吃凉的东西吗?”这几天是乔娜的生理期。

“我喜欢吃,你就是舍不得。”乔娜赌气的说。

苗雅琪无奈的摇摇头。她不是舍不得雪糕,是不舍得女儿受罪。

苗雅琪是过来人,知道喜欢的未必就是合适的,就像她自己,年轻时也有心仪的人,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追求自己的乔祥栋,十几年过去了,她更加确定当初的选择是多么明智。

一时的悸动,抵不过一世的宠溺。

苑大志无疑是非常能干,不到十天的时间,就把日杂店筹备妥善。

早餐店也布置完善,两口子花了四天的时间练习手艺,终于让油条和包子得到大家的认可,完全可以上市。豆腐脑的制作方法是李焱从伴山屯那家早餐店搞来的。没有利益冲突,又冲着村主任的面子,再加上两瓶酒的魔力,那家人痛快的交出手艺。豆浆就更好说了,城里有好几处专门磨豆浆的地方,头天预定好,第二天早晨五点送到,你只需把豆浆加热开锅就行。

苑大志和李焱商量后,定在明天开业,早餐店后天开始营业。

两人还听取了李恺的建议,开业当天卫生纸和肉鸡成本价销售,进店消费的赠送宣传单(李恺手写的)一张,此宣传单三天内在本店购买早餐可冲抵五毛钱。

第九十五章 开业(上) 第二天是星期天,上午八点零八分,在十挂一千响的“大地红”鞭炮声中,“红火火便民商店”隆重开业。

这个时间点开业是李恺的建议,借一个“发”字,李焱笑着答应了,但还是说他矫情。

开业的场面很大,热闹非凡,每个进入店内的成年人不管买不买东西,都能获得一张李恺主笔,李焱亲笔签名的宣传单,其实就是一张卡片;小孩子都能得到一个气球,气球颜色各异,李恺还用水彩笔在球体上画了前世qq里那种微笑的简笔表情,很受宝宝们喜欢;年轻的女孩子们也能得到一个漂亮的发箍,发箍上带有各种颜色的塑料小星星。

乔娜、马娟和杨静成了导购员,负责介绍商品以及发放各种小礼物,酬劳是优先挑选两个喜欢颜色的发箍。

陈文和安建军也来帮忙了,其他朋友们也想要来着,李恺没让,人多了反而乱,给他们每人出了一道数学题,让他们回家费脑子去了。

店门口的音箱播放着流行歌曲,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什么的,歌声渗透四街八巷。

李恺本来提议找个吹唢呐的,说那声音更有穿透力,绝对惊世骇俗,结果被李焱一组连环踹给轰出店。

销售十分火爆,三十只成本价肉鸡不到中午就售罄,还好鸡都是活售的,捆绑好就可以带走,不然还要分出一个人来专职处理这些鸡。一些姗姗来迟的人没能买到便宜肉鸡,就指责店里虚假宣传,无奈之下李焱只能给三哥打电话,又要了三十只。库房的卫生纸和抽纸也消耗了大半,也要补充。

抽纸是新东西,在市场上还没有出现过,伴山屯也是最近才投入生产。此前李焱通过韩泽奇在鹏城一家先进的现代化机械厂定制了设备,设备的加工原理是李恺描述的,因为产品制作只需往返折叠,对设备要求并不高,所以这个设想很快被那家机械厂实现,五月初设备就到厂并投入使用。

李淼在李恺的提醒下对“抽式纸巾”申请了专利,不过专利权不属于伴山屯造纸厂,而是在李淼手里。

“抽式纸巾”在“红火火便民商店”销售也是该产品的第一次面世尝试,结果一出现就引起轰动,在导购员的演示下,大家很快就清楚这个东西的便利性,而且价格也不是很贵,所以它的售罄比肉鸡还要早一些。

商店里的商品种类不少,但涉及到基础的粮油,几乎没有,说道几乎,是因为货架上摆着几瓶香油,也是伴山屯一家榨油作坊送来的。

1990年,粮食统购统销的模式已经开始松动,人们在思想观念上也发生了转变,除了凭借粮票或者粮证到粮站购买到“平价粮”,还能在农贸市场或者农村的集市上直接用钱买到“议价粮”,不过“议价粮”虽然不要粮票,但价格要比“平价粮”高上百分之四十左右。

有李恺的怂恿,日杂店迟早也是要上“议价粮油”的,不过毕竟隔壁就是粮店,李焱觉得还是不能太嚣张,得慢慢来,给粮店一个适应时间,香油、豆油、面粉、大米一样样的上。

李焱觉得自己被儿子带偏了,以前这种事想都不敢想的。虽然十几年前他就有在“黑市”上“投机倒把”的经验,可那时候毕竟是偷偷摸摸的,不像现在,竟然要正面钻国家制度的空子。所以李焱觉得以后如果有合适的“借口”,还是要偶尔“教训”一下李恺,不然真就管不住了,这小子不但胆子大,心也大。

中午是没时间正儿八经做饭的,不过铁柱妈忙里偷闲在新灶上蒸了两屉大包子,猪肉芹菜的,味道很棒,连乔娜这种嘴刁的人都吃了两个。

能吃下两个拳头大的包子,乔娜觉得回到家可以跟父母吹嘘一番了。

一直到下午六点,客人才逐渐少了,李焱让三个女孩子回家,跟着忙碌一天了,看着都心疼。

店里的肉鸡特意留着五只没卖,孩子们走的时候李焱让她们一人“牵”上了一只。三个女孩子百般拒绝,不过刘凤芝早已经栓好了,绳子交到她们手里让一定要带走。

李焱给的时候她们拒绝,轮到刘凤芝她们倒不好意思了,只能答应下来。于是大街上出现了诡异的画面:三个漂亮的女孩子,分别被三只“器宇轩昂”的大公鸡牵着走,鸡脖子上还拴着气球,如果不是鸡的翅膀被束缚着,可能还要带她们飞。

乔娜到家时晚饭已经上桌了,不过她父母也都没吃,乔祥栋在看报纸,苗雅琪在织毛衣。

“爸爸妈妈,我回来啦,饿死我啦……”刚进院子,乔娜就大声的叫嚷。

“来喽来喽。”乔祥栋扔掉手里的报纸,几步迈到院子里,“呦呵,这是个啥?”

“喔喔喔……大公鸡,刘阿姨给的,奖励我的,我今天可辛苦了呢。”乔娜骄傲的扬着手里的绳子。

“给我给我,看你,都把衣服弄脏了,雅琪,拿毛巾出来给闺女拍拍身上。”乔祥栋说着接过栓鸡的绳子。

一路回来,大公鸡的体力明显好于乔娜她们,溜着她们跑。乔娜一边跑还要一边轰着公鸡掌握方向,结果和马娟撞到一起,俩人都摔趴在地上。幸亏绳子被俩孩子死死攥在手里,公鸡才没能趁乱逃脱。

“天哪,你这是上哪儿爬去了,这身上……”闻声出来的苗雅琪拎着乔娜,用干毛巾在乔娜身上不停地抽打。

“妈,妈,轻点儿,轻点儿,我是你亲闺女,你下手轻着点儿。”乔娜被抽的连蹦带跳。

“当我愿意管你呢,洗手,吃饭。”看女儿身上也差不多了,苗雅琪停下手。

“爸,你看你媳妇,下狠手打你闺女,疼死了。”乔娜一边揉着身上的“创伤点”,一边噘着嘴告状。

“那怪谁,你看看你这一身,算了,赶紧换了去,一会儿我给你洗了。”乔祥栋把公鸡拴在院里的石榴树上,气球也绑在树枝上,得亏是家里有院子,不然这活的鸡都没地方养。

刚要辩驳,隔壁传来马娟姐姐的尖叫声,乔娜听到后“呵呵”的笑起来,一溜烟儿跑进屋里去换衣服。

“死丫头,还有脸笑。”苗雅琪进屋看女儿一边换衣服一边笑,不由得训斥道。

“呵呵呵,马娟和我一起摔得,她身上比我还脏,这下她可惨了,她姐肯定要气疯的,呵呵呵呵呵。”

“动作快点儿,换好赶紧洗手,就等着你吃饭了。”

“好了好了。”乔娜一边系扣子一边跑到脸盆旁。

“今天吃什么好吃的呀,我可饿死了,中午吃了两个这么大的包子,”乔娜用手比划着,包子的个头明显带有广告色彩,比实际要大上一倍,“可是四点多就饿了,根本不顶用。”

洗过手乔娜迅速坐在座位上,拢着米饭碗含着筷子头看向桌上盖着盘子的两个大菜盘。

乔祥栋也洗过手坐了下来,揭开盘子,露出了内容:一盘红烧鸡肉,一盘西红柿鸡蛋。

“炖的鸡肉,跟你外面那只一样。”

“啊?你把它杀啦,我还想养几天呢,你怎么就给杀啦。”乔娜委屈的不行。

苗雅琪用筷子敲了一下乔娜的头,“想什么呢,以为你妈是田螺姑娘啊,挥挥手就能把鸡做熟。这是我上午在李恺他们家店里买的,你在店里玩的不亦乐乎,根本没看到我吧。”

第九十六章 开业(下) “哦,好像……似乎……真的没有看到哎。”乔娜不好意思的笑了,然后伸手夹起一块鸡肉放到苗雅琪碗里,“妈妈先吃。”又夹起一块放到乔祥栋碗里,“爸爸也吃。”

最后夹起一块大的鸡腿肉,用手接过开始啃,吃的眉飞色舞,“好吃好吃。”

“好吃就多吃,不用抢。”乔祥栋宠溺的看着女儿。

“你可别再养小动物了,刚把那群刺猬送走,又想养鸡,怎么就没个消停呢。”

前几天李战如约送过来一群刺猬,一共七只,看着像一家子,两只大的,五只小的。乔娜并不喜欢,还说李战太残忍,刺猬一家在平静生活,他却不让人家过安稳日子,最后又逼着李战去苗圃把它们给放了。

苗雅琪知道,女儿喜欢的从来就不是刺猬。

现在又要养鸡,这公鸡早晨是要打鸣的,左邻右舍能愿意?

“就养几天,养胖了就杀掉吃肉。”

“算了吧,这种鸡是吃饲料长大的,咱们来养只能是越养越瘦。李恺家今天生意怎么样?”

“生意可好了,上午店里都转不开人,好多东西都卖空了。我也有功劳,很大的功劳,我给大家推荐的纸抽也卖完了,下午不得不上的新货。”乔娜得意的说。

“纸抽?你是说这个吧。”苗雅琪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纸盒子。

“对啊对啊,就是这个,妈妈你也买啦,这个可好用呢,”乔娜说着抽出一张纸来,擦了擦满是油的嘴,又摊开纸让父母看。

“李焱还挺厉害的,有胆魄,有头脑,有想法,能想出这样的东西来,这种人想不发财都难。”乔祥栋也抽出一张纸来端详着。

“不是李伯伯想出来的,刘阿姨说这是李恺想出来的,做这个的机器也是他设计的。”乔娜又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随意的说着。

乔祥栋和苗雅琪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动了一下。

从上次李恺过来做红烧排骨后,这两口子就一直关注他。

怎么说呢,现在国内的人口流动性还不强,南方的用工潮还没有完全兴起,高考的录取率也只有百分之二十多,学生异地就学就业的机会很少,所以男女自由恋爱的机会不多。

适龄男女都是通过父母或者旁人介绍才能认识、恋爱、从而结婚,结婚对象本市的居多,甚至两家的距离很近。机械厂同样如此,很多都是父母一辈的“友情”,子女一辈的“爱情”。

和乔娜同龄的机械厂子弟里,李恺自然是拔尖的,而且女儿也喜欢,所以乔家两口子对他很上心。如果能让两个孩子建立“青梅竹马”的关系,将来李恺水到渠成的成为自家女婿,也是一段佳话。

尤其是最近李家的风头越来越盛,两口子不由得更加重视。当然,他们也只是希望能皆大欢喜,毕竟自家女儿也不差,自家的家境也拿的出手,还犯不上巴结谁。

“老乔,你说让曾师傅从老家多搞一些大米过来,方便吗?”看乔祥栋疑问的眼神,就解释说,“上午和李焱媳妇儿聊了几句,她说以后陆续也会上粮油,不过冀州不产米,做议价米生意不方便,利润也不大,我寻思帮她们一把。”

曾师傅是毛纺厂的大车司机,东北人,归乔祥栋管。

乔祥栋很照顾他,厂里给东北发货,都是让他去,方便他“顺路”拐个弯回老家看看父母。曾师傅回来也会给乔祥栋带些东北特产,木耳、干蘑菇、榛子啥的,有一次还悄悄塞给他一根差不多四两的“棒槌”,说是野生的,够劲儿,留着能吊命。

确实够劲儿,乔祥栋刚得到时,摘过两根须子泡水喝,结果喝了一天,晚上鼻子就流血了,现在那东西只能被红布包着锁在柜子里。

东北是大米产区,这几年收成好,交完公粮后农民手里还有不少余粮议价出售,所以曾师傅每次回来都带些大米。大米在别人眼里是紧俏东西,在乔家不算事儿,顿顿吃都没问题。

乔祥栋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我明天去和老李聊聊,看看他有没有这方面想法,有的话需要多大量,下次老曾送货让他也扫听下行情,这事儿急不得。”

“你们从沿海带回来带的冷冻鱼也可以问问。”

“冷冻鱼不行,老李那儿又没冷库,在哪儿放?这天气过不了两天就臭了。鱼干倒是能多放些时候,不过咱们冀州人不爱吃那个。”

“那好吧。”

两人又讨论了几种地方特产的可操作性,突然女儿“啊”了一声,两人转头看去。

乔娜碗边的桌子上已经聚起一小堆鸡骨头,乔娜靠在椅子背上,眯着眼睛,避开沾满油的手,用手腕部轻轻捶打着鼓鼓的小肚子,嘴里发出满意的声音。

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两口子对视着,都露出无奈的表情。

俩人都明白对方的想法,想着拉近和李焱家的关系,从而能让女儿和李恺多一些亲近的机会。可皇帝不急太监急,大人们在这里“运筹帷幄”,女儿却一点都不上心。

算了,女儿还小,也许在这个年龄,喜欢,还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送走三个小丫头,又整理了一番库房,李焱让陈文和安建军也撤吧,同样是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只鸡。

陈文家里没人,拿回家也做不了,就求刘凤芝给炖了,大家一起吃。

安建军也想照此办理,跟李焱打了招呼,一路疯跑着回到家,通知父母自己不回来吃晚饭了,然后屁颠儿屁颠儿的又跑了回来。

苑大志把两只鸡处理好,就着大锅炖起来。时间有点儿晚,鸡肉出锅已经快八点,大家都饿了,一堆人围着鸡肉盆,还准备了小葱和黄瓜用来蘸酱,吃的不亦乐乎。

李焱还从货架上拿了一瓶“冀州大曲”,和苑大志小酌起来。

等几个孩子吃饱走后,刘凤芝和苑大志媳妇开始算账。

今天开业,再加上进价鸡和纸抽的影响,今天的销售额竟然达到五千六百多,刨去肉鸡不算,也有五千块,估算利润有一千六七的样子。

众人鼓掌相庆,照这种情况算起来,以后每天的纯利润不会低于八百块钱,这还不包括将来早餐的利润,也就是说每月的净收入不会低于两万块,每家的分红也不会不少于一万块。

真是要发财的节奏啊。

因为明天大家都要忙,吃过饭就散了,现在没有那么多娱乐项目,过了九点,大街上就见不到什么人了,更不会有人来买东西。

回家的路上李焱走的踉踉跄跄,打个趔趄还要遭到刘凤芝的“毒打”,但他心里却是美得很。看来这一步走对了,儿子说的有道理,思想不能僵化,要主动出击,把握机会让自己站在改革的前沿,想方设法的挣钱没什么可丢人的,既能挣到钱还能服务大众,何乐而不为。

儿子真是自己的福星,这样看起来,“教训”他的时候,下手可以轻一些。

“好好走路,你看你走的,一溜八斜的,还傻笑,让你笑,让你笑。”刘凤芝心里也高兴,不过看着丈夫得意忘形的样子,还是控制不住的给了他后背两巴掌。

“不傻笑,不傻笑,我……开心的大笑,哈哈哈哈……”

“哎呀,别丢人了,快回家吧,呵呵呵呵……”刘凤芝从后面推着李焱走,也开心的笑着。

薛妍和妈妈是赶着最后一班滨海到安城的班车回来的,到家快九点了。

姥姥病了,一大早薛妍就被吴敏带着去了滨海。本来她也要参与便民商店活动的,没办法,现在只能推脱了。

不过到了滨海,薛妍就感觉自己上当了,姥姥的精气神好得很,中午还给她们做的鲅鱼馅饺子,一点没有得病的样子。

看来犯病的不是姥姥,犯病的是她妈,犯得是“心病”。

第九十七章 除恶(上) 薛妍不想和妈妈“计较”,但也觉得必须要表示自己的态度,所以在外人面前,她是个乖乖女,听话懂事,只有母女俩时,她对吴敏不理不睬,甚至眼神都欠奉。

一次两次之后,吴敏也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走了一步“臭棋”,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一个工人家庭,没学历没素质,竟然能越过也好,越闹越大,还接手供销社的房子开起了商店。她能预料到在大院里开家商店,肯定会很挣钱,可那又怎样,钱再多,也改变不了他们骨子里的穷酸小市民德行。

闺女和自己闹气,没关系,哪有女儿跟妈妈生真气的,晾她几天就好了。

“红火火便民商店”从开业就建立了良好的口碑,早餐店开张后,更是让大院人的认可度提升了一个层次。苑大志经过几天的练习,油条炸的酥脆可口,跟大院外的老早餐店比也不遑多让。

说是早餐店,其实准确点说应该叫“小吃部”,因为这里中午也有馒头、包子卖,还有时令鲜蔬的凉拌菜,味儿好,量足。

天气逐渐热了,忙了半天,上午下班后很多人都懒得做饭,就想着简单吃点儿,抓紧时间睡个午觉。于是就会在小吃部买几个包子,或者要几个馒头,称一些凉拌菜,凑活一顿午饭。奢侈些的还会切上一根肉联厂的蒜肠,再拎上一瓶啤酒。

纸抽的影响力打出去了,大院外甚至附近几个厂生活区的人也会慕名而来,有几个小卖店还来打听过进货渠道。李焱和伴山屯纸厂签定了经销合同,在安城市区,“红火火便民商店”拥有纸抽的独家代理权。就这样除了零售,便民店还做起了批发。

肉鸡只有星期六才会有了,而且限量二十只,也不是进价,随行就市。

李焱还联系了几家玩具厂,定制了一批“盼盼”毛绒玩具和呼啦圈,借着亚运会全**动的时机,小赚了一笔。

主意还是李恺出的,不过李恺不觉得这个东西能做大,华夏人的模仿能力太强,产权意识差,这东西又没什么技术含量,一旦面世,不出一个星期就会满大街都是。

开张第二天乔祥栋找到李焱聊了聊东北大米的事情,李焱非常感兴趣,因为是毛纺厂的送货回程车,所以也不方便带太多,计划先搞两吨试试,等曾师傅这次出车就办。

乔祥栋顺嘴提到了海鱼,主要就是带鱼和鲅鱼,针对冷鲜鱼无法保存的的情况,李恺提出个想法——预售,在便民店门外挂一个小黑板,写上最近有海鱼到货的消息以及价格,有需要的可以到店里预定,不但能保证供应,比市场价还要优惠一些。

当然,预定是要预付款的,而且是全款,没人预定也无所谓,反正店里也是顺带脚的事儿,没人预定不做就得了,没有丝毫损失。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李焱找了块三合板,用彩粉笔在上面写下预定带鱼鲅鱼的消息,保证新鲜,价格比市场上略低一些。

还是低估了人们的购物热情,消息一经推出,两天就被预定了一千多斤,而且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

华夏建国后,从六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末,经济全面紧张,可以说是物资极其匮乏,市场商品短缺,别说是衣食住行这些生活保障了,就是一些不常用到或者限制用到的东西都不容易买。为保障供应,控制销售,国家对主要商品全面实行按计划凭票供应制度,而且定量较低,好多物品纵然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这个阶段就出现了各种票据,大众的有粮票、布票、油票、肉票和火柴票;小众的有烟票、酒票、糖票、肥皂票和工业卷;除此之外,还有女士用的月经带票、农民用的粪票等等,总之无处不用票,票比钱重要。

改开之后,随着农业和轻工业的发展,这些票证被逐步取消,到了九零年,除了粮票,其余的票证基本上都不存在了。

票证被取消,物资也逐渐丰富,人们的购物热情持续高涨,消费出现报复性的井喷式增长,以往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再也不用看着眼馋了,甚至可以有机会选择一些优质,稀缺的东西。

不过运输和仓储又成了问题,地区之间的产品差异造成了新的供应困难,尤其是南方和沿海地区的东西,在内地还是不多见。

所以,听到有新鲜的带鱼鲅鱼供应的消息,即使需要全款预定,也被人们疯抢,甚至都想着多买一些,自己吃不完,可以送给亲戚,好东西没人会嫌多。

没人会担心被李焱坑骗,一来这时的人都实在,没有那么多的猜疑和顾虑;二来李焱做人做事的口碑一直很好,这点信任还是有的;三来这么大一家便民店摆着,人家会骗你十几块钱?

总之,事情成了,月底的时候,来了第一批海鱼,一吨的量。上午公布了消息,下午下班时便民店门口已经聚集了上百人,程序很简单,每个预订者手里都有李焱开的白条,上面标明数量,白条和账本对应上,称重,走人。

购买者自然是喜笑颜开,李焱他们更是心理乐开了花。别看便民店的售价比市场价要低一些,但他们没有运输费,没有仓储费,甚至连装卸费都没有,而且这些海鱼在安城是个稀罕物,在人家鲁西沿海遍地都是,价格低的让人想哭,这一批货,光挣差价就是三千多块钱的纯利润。

晚上李焱带了瓶“五粮液”来到乔祥栋家,两人痛快的喝了一场。李焱放下一千块钱,让乔祥栋该打点的打点,该犒劳的犒劳,司机那边也不能白辛苦,钱不够再跟他说。

一千块钱是肯定够的,这里面至少给乔祥栋打了一半富裕。钱是大家赚的,李焱知道做事情要想做得长久,不能小气,要利益均沾。

李焱又喝多了,一瓶酒喝完后,乔祥栋又拿出来一瓶“茅台”,接着喝,要不是苗雅琪拦着,第二瓶也得消灭掉。

回家的路上,李焱有些迷糊,总觉得老乔后半场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什么自家儿子不错啊,什么他家女儿也优秀啊,乱七八糟的。

头晕,不想了,小孩子们能有什么事儿,以后让李恺在学习上多帮帮她就是了,当父母的,无外乎就是担心学习上的事儿。

五月的最后一天歇业后,李焱和苑大志对开业后的营业收入进行了盘点,刨去纸厂未付的货款,营业十二天,纯利润一万六千三百元。

进入六月,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人们逐渐换上夏装,爱美的女孩子也终于穿上了怀念许久的裙子。

李恺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在学校里,女生可以穿裙子,男生却不能穿大裤衩。

典型的性别歧视。

这天放学,李恺没有去便民店帮忙,现在店里雇了两个售货员,一个大妈一个小伙子,李焱也正式脱产,只负责统筹和大宗进货,就更用不到李恺了。不过常大龙是放学就赶回家做饭,俩男孩子用不着总是腻在一起,而且常大龙现在非常喜欢烹饪,每次见到李焱和刘凤芝吃的满意,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李恺要给小表妹齐美玲买本做手工的图册,过几天是小丫头生日,当生日礼物寄给她。小丫头现在长大了,已经不是一些零食就能哄住的了,人家也有了更高层次的追求。

报刊亭在大院外,距离还有些远,位于几百米外蓄电池厂生活区的大门口,中间还要穿过一条马路,路过两个小胡同。

李恺正往前走着,就听到小胡同里传来女生的哭喊声:“滚开呀,臭流氓,救命啊、救命啊……”

第九十八章 除恶(中) 声音很熟悉,李恺赶紧跑过去,隐蔽在胡同口向里面看去。

四个小混混正围着两个女生调戏,领头的是“黄毛”,也算是熟人。

两个女生是薛妍和乔娜。

薛妍和乔娜也是去报刊亭,不过她们是去买《少男少女》杂志。最近薛妍有什么事都拉着乔娜,这样乔娜就没时间总跟着李恺了。

薛妍并不反感乔娜,反而很喜欢这个性格开朗,全无心机而且长相甜美的同学。她只是不愿意乔娜总爱跟在李恺后面,他们走的越近她心里就越别扭。

所以她就和乔娜越来越亲密,这样她俩在一起的时间多起来,别的时间就少了。

薛妍把乔娜护在身后,两人想往胡同外逃,但是四个混混把她们围的死死的,时不时的还用身体把她们撞回去。

“走开,你们走开啊,我喊人啦。”薛妍壮着胆子对“黄毛”喊道。

“嘿嘿嘿嘿,喊呀,你喊呀,你喊破喉咙也没用,这条街上,还没人敢管我立哥的事儿。”“黄毛”嚣张的说。

“我们是机械厂大院的,一会儿大院保卫科的人就来了,你们赶紧走,不然就要倒霉了,保卫科的人不会放过你们的。”薛妍的努力想把自己的气势提起来,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我好怕呀,来呀,抓我呀,小丫头还挺辣,立哥喜欢。”“黄毛”说着摸了一把薛妍的脸,然后把手指放在鼻子下闻,“好香啊,这个小妞我也摸摸。”

“黄毛”说着就要越过薛妍去摸乔娜。

薛妍抬起脚就揣在“黄毛”腿上,虽然力气不大,但猝不及防之下,还是被踹的后退了一步。

“妈的,臭婊子,敢踹你立哥。”说着“黄毛”就扬起手,一巴掌抽在薛妍脸上。

薛妍倔强的仰着头,没有用手去捂脸,满眼怒火的瞪着对方,嘴里大喊着:“来人呀,抓流氓,抓流氓……”

李恺知道不能再等了,刚才他一直在琢磨,一打四,自己毫无胜算,只能采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先干掉两个,这样起码两个女孩子有机会逃离,至于自己,以一敌二,就算挨上几下子,也不影响跑路。

李恺从墙角抄起一块砖头,试了试手感,接着深呼一口气,蓄力,然后全力向胡同里冲去。

“草拟吗的,敢跟立哥动手,你他吗想死啊,我……立哥!”一个小混混凑过去想对薛妍动手,却看到飞速跑进来的李恺,赶紧喊了一声。

“嗯?”“黄毛”看向这个小混混,不知道他叫自己干什么。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李恺手里的砖头狠狠的拍在他的后脑上。

李恺特意避开太阳穴位置,砖头砸在正后脑上,他不想要人命。但就这一下子也够呛,“黄毛”愣了一下,然后捂着脑袋瘫倒在地。

李恺又将砖头仍向另一个混混,但这个混混素质还不错,瞬间就反应过来,砖头只是砸在他的肩膀上,让他退后了几步。

不过包围圈算是打开了,李恺抬脚踹向下一个混混的大腿根部,嘴里对薛妍她们喊到,“赶紧跑!”

李恺担心两个女孩子被吓的不敢动,不过剩下的两个半混混已经没有心思纠缠俩女生,连他们老大都顾不上了,立刻围上来开始招呼李恺。

薛妍趁这个机会拉着乔娜快步向胡同外跑去。

李恺身体素质还行,跑路没问题,但真要是和小混混对打就不行了,毕竟对方是“专业的”,很快身上就挨了几拳几脚,尤其是腹部挨得一脚,疼的他直想吐。

打架经验不足,而且对方人多,李恺只能死死抱住肩膀挨砖的那小子,把他压在地上,这样自己的正面得到保护,也保住了英俊的脸蛋儿,挨打的只能是后背臀部和腿部。不过形势也不乐观,被抱住的那小子几经挣扎,已经有脱离掌控的意思。

就在李恺琢磨怎么逃脱的时候,身后对他拳打脚踢的一个混混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人打着滚翻到了一边,紧接着另一个人也惨叫着趴在了地上。

李恺抱在怀里的那小子也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着李恺身后。

李恺扭头一看,是严禄。

我靠,及时雨啊。

李恺慢慢的站起身,因为腿上挨了几下,疼的打了个趔趄,被严禄及时搀扶住。

“谢了。”李恺冲严禄点点头。

“这几个人怎么处理?”严禄问道。

这时“黄毛”也醒过来了,李恺毕竟不敢下死手,那一砖的力量只是让对方蒙了,不过现在也没什么战斗力了。刚才被李恺抱着的那小子,现在一动不动的蜷缩在地上,另外两个,一个跪在地上不停地干呕,一个趴在地上在死命的咳嗽,估计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来了。

“滚。”李恺对着几个人喊了一声,他还没想好这件事接下来怎么处理,所以只想着赶紧脱离险境。

“你怎么在这儿,真是巧了,要不是让你赶上,今儿我可惨了。”两人慢慢走出胡同,李恺对搀扶着自己的严禄问道。

“不是碰巧,我一直跟着你呢。”

“啊?”李恺不解的看着他,正要继续询问,就见薛妍和乔娜带着几个机械厂保卫科的人向这边跑来。

俩丫头冲过来一左一右的的抱住李恺的胳膊,不停地询问伤势,乔娜更是泪水涟涟。

严禄识趣的退到一边。

“好了好了,没事儿的,这都是小问题,要不是大禄来的早,我都把他们干平了,是吧大禄。”

严禄无奈的点点头,站在旁边鄙视的看着李恺。

这时保卫科的人也出来了,里面的人已经从胡同的另一个出口逃离了,他们象征性的追了几步,无功而返。

“怎么个情况,需要报警吗?”领头的保卫干事问李恺。

“不用了,也不算大事儿,辛苦了,谢谢叔叔们。”李恺摆摆手。

事情可能闹大了,李恺需要赶紧想对策,没时间节外生枝。“刀子”和“潘疯子”的争斗现在是非常时期,原想着让“潘疯子”再低调发展一段时间,多积蓄些力量再正面对决,现在看,对方很可能以今天的事情为借口提前发难。

“刀子”现在的势力范围已经占了西郊的一大半,“潘疯子”这边虽然最近也有扩张,但总体实力和对方差距很大,可以说一旦撕破脸,几乎没有胜算。

只能再次剑走偏锋了。

保卫科的人走了,李恺让俩女孩子也赶紧回家。俩女孩子磨磨唧唧赖着不走,直到李恺发了怒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等她们走后,两人直接坐在马路牙子上,李恺又问起严禄怎么会恰好出现,严禄就给他解释了原因。

原来自从上次李恺在街上被“黄毛”他们截住“借”钱后,严禄每天李恺放学后都跟在他身后,暗中保护他。

严禄能感觉到李恺和“潘疯子”他们最近要有什么动作,不过李恺不跟他说,他也不问,又怕李恺再遇到什么危险,所以每天护送李恺放学回家,如果李恺出大院,他也会远远地跟在后面。

也多亏了严禄防患未然的“跟踪”,不然今天李恺就吃大亏了。

李恺感动的抱住严禄,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兄弟,谢谢了。”

“应该的,接下来怎么办,刚才那样的的杂碎,我至少能打十个,用的到我尽管说话。”

李恺松开对方,“跟我去个地方吧。”

李恺让严禄把自己扶起来,然后伸伸胳膊蹬蹬腿,感觉基本恢复了,就招呼过来路边的一个小孩子,让他到便民店里去给自己父母打个招呼,晚上不回去吃饭了,然后带着严禄向“潘疯子”的“基地”走去。

第九十九章 除恶(下) “就是这么个情况,这次要给你添麻烦了”李恺歉意的看着潘得福。

“嗨,有什么麻烦的,没这件事儿,那边儿迟早也得找过来。就是……咱们的人手儿,有难度啊,磕着看吧,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潘得福虽然有些嘬牙,但心里没有一丝怵劲的意思。

一山不容二虎,哪怕是头“佛系”的老虎也不行,早晚会有正面的冲突。只是自己觉察的有点晚了,现在实力上和对方有差距,如果能再给自己几个月时间就好了。

现在只能背水一战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老弟,你刚才说这位兄弟身手不错,我想着到时候动起手来,让他给我打个配合,到时候我俩再加上小飞,”潘得福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小伙子,“直插中路,先把‘刀子’那个傻逼拿下,擒贼先擒王,到时候他们群龙无首,自然就乱了,咱们再乘胜追击,打他个落花流水。”

“潘哥,决定了?真准备大干一场?”李恺问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由不得咱们了,我安排在那边的人给我报告说,‘刀子’这几天正琢磨着干倒我呢,这次的事儿,他肯定会借题发挥,不干不行啊。”

“来之前我打过个电话,现在有个新想法,你琢磨琢磨。”

“你说。”潘得福把身体前倾,很认真的听李恺说。

屋里没别人,就潘得福、李恺、严禄和叫小飞的那个小伙子。小飞是潘得福忠实的铁杆儿嫡系,值得信任。

“我先问你个事儿。”

“嗯,你问。”潘得福目不转睛的盯着李恺。

对于这个“小师弟”,潘得福是打心眼儿里佩服,虽然只有十几岁,但是脑瓜子可比一般人聪明多了。

“这次事情结束之后,你打算做什么?还这样混着?”

“……其实……我原本是打算退了……要不是怕给小飞留个烂摊子,也许过完年那会儿就走了。”

这不是敷衍,潘得福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二丫怀孕了。

二丫是尧县人,两年前来安城打工,在一家饭店里做服务员,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潘得福,后来成了他女朋友。

二丫愿意和潘得福相好,但不愿意他整天在街面上瞎混,打打杀杀的没个长远,搞不好哪天就是非死即残,要不就是进了局子。所以到现在都不敢领潘得福回家见父母,更别说登记结婚了。

过年后不久,二丫查出来怀孕了,要做爸爸的潘得福终于下定决心不再过这样的日子,打算金盆洗手,过普通人的生活。这些年他也有些积蓄,足够一家三口过日子。

可这时候出了“刀子”的事儿,这事儿不解决他脱不了身,除非带着二丫离开这个城市,不然想过消停日子,老天爷答应,“刀子”未必答应。

所以他更迫切的想跟“刀子”干一仗,输了远走他乡,赢了就把这一摊子交给小飞,他退出“江湖”。

听潘得福解释完,李恺说道:“那就好,你既然有打算了,那咱们就玩一把,让你也能平安‘退休’。”

潘得福听李恺的话头,知道他已经有了计划,“老弟,你说怎么搞,这次我们听你的。”

李恺点点头,“潘哥,咱们在那边儿能用上的有几个人?”

潘得福看了眼小飞,小飞赶紧说道:“三个,其中一个在那边儿还是有位置的。”

“可信吗?”

“绝对可信。”小飞肯定的点头。

“那就好,咱们这次这次是和乌社会打交道,要谨慎一些,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乌社会?‘刀子’是乌社会?”潘得福和小飞大惊失色。

乌社会自古就有,最早可以考证到东汉末年的“太平道”秘密结社,之后还有宋朝开始的“白莲教”,清朝时期的“天地会”等组织以及其衍生的小刀会,哥老会等流派。清朝被推翻后,一些组织及其首领,开始滋生专横跋扈的作风,自身的恶习和痼疾也越来越重,迅速堕落腐化,恃强凌弱,甚至侮辱妇女、草菅人命,这种团体被称为乌社会组织。

后来法律中有了明确定性:以暴力、威胁或者其他手段,有组织的实施违法犯罪活动,称霸一方、为非作恶,欺压、残害百姓,严重破坏经济、社会生活秩序的组织,称之为乌社会组织。

古今中外,无论是封建国家、资本主义国家还是社会主义国家,对乌社会都是零容忍的态度。

华夏的九十年代初,虽然乌社会还是孕育初期,但这个概念早就有了,量刑也重,你在街面上混日子,抓住最多拘留几天,要是沾上乌社会的身份就严重了,即使没有命案,也是十年起步。

“能……能……能行吗?”潘得福能猜出李恺想要做什么,咽了口吐沫,小心的问道。

“必须行,有组织,有领导,骨干成员基本固定,有欺压残害的犯罪事实,有……有人命吗?”李恺反问小飞。

“械斗出的人命算吗?”

“勉强算吧,别的呢?”

“他们收保护费,打砸不交保护费的商户,侮辱妇女,对了,侮辱妇女,‘刀子’就强上过好几个,还把人家丈夫打了半残。”小飞越说越起劲儿。

“妥了,小飞哥,你找几个靠谱的自己人,多搜集些他们的犯罪证据,越多越好,尤其是强干妇女方面的,如果能有命案的更好。对了,他们那边儿有家伙吗?”

“好像有,不确定。”小飞知道李恺所说的“家伙”指的是什么。

“咱们有吗?”

“没有,”潘得福肯定的回答,“我不让他们玩那东西,咱们就是混街面的,带上那东西性质就不一样了,一旦出了事儿,罪过也大。”

李恺看小飞没说话,表情很怪异的样子。

“小飞哥,咱们没有吗?”

“有一杆猎枪和一杆气枪,真家伙……也有一把……手枪。”小飞咬了咬牙,还是实话实说了。

“什么!你他娘的,不是不让你们玩这东西吗?你是不是想死?还玩真家伙,你想死也别带上兄弟们!”潘得福气急败坏的一脚把小飞从凳子上踹到地上,然后又上去不停地用脚踹。

“老大,老大,没玩过,送过来就没动过。”小飞护住脑袋,不停的辩解,“我是看‘刀子’他们人多势众,想着到时候镇镇场子,我一次都没用过。这东西也不是从‘条子’那里搞来的,是‘大运动’时期遗留下来的,没跟脚。”

大运动时期,安城的武斗名噪一时,别说是手枪步枪了,甚至连机枪迫击炮都出现过,给政府和驻军带来很大麻烦。“大运动”结束后,政府对流落在外的枪支进行了强制收缴,尽管当时收缴工作做的非常仔细,但毕竟基数大,难免有漏网之鱼。

李恺上去把潘得福抱住,“潘哥,没事儿,兴许还能变成好事儿呢。”

潘得福停住脚,诧异的看着李恺。

“小飞哥,让咱们在那边儿的人想办法,把那把真家伙塞给‘刀子’,明的不行就暗的来,总之坐实了他非法持有枪支。至于气枪和火枪……你赶紧处理了吧。记得手枪的指纹要处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

现在虽然对火枪和气枪也有规定,禁止非法持有,不过管的不严格,所以安排给对方效果不大,而且这两样东西目标太大,不好操作,不小心暴露了更麻烦。

小飞连连点头。

“高,实在是高。”潘得福恍然大悟,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第一百章 除恶(续) “潘哥,下面就是你的事了,派个人过去,带上你的亲笔‘战书’约对方……明天下午三点,就在……苗圃吧,那里宽敞,想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一战定胜负,输的那个滚出安城。‘战书’写得匪气点儿,怎么难听怎么写,要有让他看了恨不得把你抽筋扒皮的那种感觉。”

“好,我这边儿都没问题……你看你那边儿……”

“我这边应该没什么事儿,一会儿还要和人家见面再确定一下。不管怎么说,刚才商量好的要抓紧去办,我想这次把他们办成铁案,死案,没有一点儿翻身的可能,我讨厌麻烦。”

李恺说完习惯性的看了看墙上,才发现连个石英钟都没有,“潘哥,你这也过得太低调了,这墙上也没个钟表,连个点儿都看不到。要不是寓意不好,我都想送你一个。”

“有点儿,有点儿。”潘得福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个哔哔机,“快七点了。”

“那行,我不多呆了,约的七点半,得赶紧过去。钟表就算了,送也是送给‘刀子’,咱们用不上。”

“哈哈哈哈,好,那我们就赶紧办事儿,快点儿给‘刀子’送终。”

李恺走了,潘得福和小飞安静的呆坐了很久。

“厉害吧?”潘得福问小飞。

“厉害,够狠的,比咱们都狠,而且够奸诈。”

“什么奸诈,这叫……智慧,对,智慧,打小儿我就看这小子不简单,果不其然。不说他了,刚才说的那几件事儿,你去安排,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放心吧潘哥。”小飞向外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潘哥……你决定好了?”

“什么决定好不好的,屎都到屁股门儿了,撅不撅腚都得出来。”

“不是,我是问……你金盘洗手的事儿,决定了?”

“嗨,那事儿啊,以前不是跟你提过吗,定了。以后这摊子就交给你,能留的都给你留下,这里,”潘得福挥手指了指台球厅,“也给你留下。”

“潘哥……我能……我能跟你走吗,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跟我走?”潘得福有点儿意外,毕竟留下的这摊子可不小,这次如果把“刀子”拿下,形势肯定会更好,要不是因为要当爹了,自己都舍不得。

“对,跟你走,你要是开饭馆,我给你当服务员;你要是开小卖店,我给你当售货员;你要是开客车,我给你当售票员……”

“哈哈哈哈,你打住吧,你还想凑够“八大员”啊,”潘得福说着,又盯着小飞的眼睛,“你可要想清楚?那日子不见得比现在好。”

“想清楚了,”小飞肯定的回答,“我就是想跟着你,从当年你从李疤瘌手里把我救下,我就想好了,一辈子都跟定你了。”

“……先去办事儿吧,无论如何,这次的事儿要办漂亮,然后咱们才能说别的。”

“肯定办的漂亮,潘哥,你放一百个心。”小飞说着就向外走。

“小飞。”潘得福又叫住他。

“潘哥,你吩咐。”

“以后直接管我叫哥。”

“好嘞,哥,我忙去啦。”小飞兴奋地跑出去。

李恺和程汉坤约在“欣和居”见面,这里有雅间,说话方便。原本是想让严禄回去,可严禄不放心,执意要跟着来,李恺就把他安排在大厅里吃饭。

程汉坤是八点才到的,到的时候李恺已经等了一会儿,大厅里也坐了好多人,还好他穿的是便装,不扎眼。

怪不得程汉坤迟到,李恺说的事情有点儿大,必须向局长请示,而且需要的警力太多,几个部门都要打招呼。

他是相信李恺的,上次见面的时候,程汉坤无意中透露刑侦大队正在查的一桩命案。这个案件属于大案,而且证据缺失,查了五天毫无头绪,局里给的压力很大,命令他们七天之内必须破案。

李恺就给他讲了个故事,让他一下子就有了思路。顺着思路往下一查,竟然三天就破了案,将罪犯成功抓铺,再晚一天罪犯就要逃离安城了。

安城市局得到省厅的表彰,程汉坤也得到嘉奖。

这个案件在前世是桩悬案,一直到2010年,在锦城逃窜了二十年的犯罪嫌疑人再次犯罪被捕,这个悬案才真相大白。

破案后这件事上了安城日报,李恺清楚的知道整个案件的动机和过程,所以才能给程汉坤一些提示。

电话里李恺跟他说是得到消息,明天会有一个乌社会性质的组织要铲除一群街面上的混混,然后统领西郊,而且他们动手时会持有大量刀具,一旦打起来,后果肯定很严重。

李恺开始没想到小飞那里会有枪械,所以只说了对方持有刀具,是大规模械斗,现在又能加上一条了。

李恺和程汉坤在李前进葬礼上见过一面,当时程汉坤是和黄平陪同的石门黄老,之后虽然通过几次电话,但也好久没见了。

程汉坤随便点了几个菜,两人边吃边谈。

“时间确定了吗?”程汉坤问李恺。

“明天下午三点。”

“地点呢?”

“苗圃,陵园后面那个苗圃。”

“你说的‘刀子’那边儿好几十人带着刀具,有准儿吗?”

“不止,人数可能还要多,差不多有上百。”

“哦,另一边呢?”

“另一边带头的姓潘,就是一帮子混街面的,二十来人吧。”

“这事儿怎么就找上你了?”程汉坤很纳闷,李恺就是个学生,那些人即使想借助警力,也不应该找上他呀。

“嗨,这事儿说起来跟我还有点儿关系,潘哥呢,是我爸的徒弟,当年被人诬陷,让厂里给开除了,后来混了街面儿。‘刀子’那边呢最近越闹越大,基本上整个西郊都是他的地盘了,就差潘哥这股眼中钉了,早就想拔了他。

赶巧下午‘刀子’这边儿几个人调戏妇女,让我给碰上,我就给搅和了。‘刀子’不干啊,又打听到我和潘哥认识,正好拿这个事儿当借口,约潘哥对决一把。没办法,潘哥惹不起对方,那边人多,还有枪械,只能……”

“他们还有枪?什么枪?”程汉坤一听有枪,心里一沉。

“据说是制式手枪,怎么来的不清楚。”

“那有些事儿就得重新安排了。”程汉坤思索着。

想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姓潘的那边儿干净吗?”

程汉坤担心李恺在里面牵扯太多,因为不光自己和石门的黄局,李前进葬礼后,安城驻军的张师长也对李恺青眼有加,这么优秀的后辈,决不能让他走上歧路。

“怎么说呢,街面上混的,哪儿有干干净净的,不过他们没有要命的底子,最多就是强买强卖,打架赌博什么的,属于治安管理处罚范畴。再说了,我和他们交往也不深,这次是见义勇为才被牵扯进去的。”

“这次的事儿完了,和他们断了吧,你还有大好前程,别让这些人成了你的诟病。”

“放心吧程叔,我有分寸。不过这次还是希望他们能有个好下场,再说了,街面上这些人也彻底清不了,即使没了潘哥,还会有金哥、连哥,换谁也不如这些知根知底的好控制。”

“呵呵呵,你小子。明天让他们这边儿少去点儿人,千万别带家伙,其余的我安排吧。”

“好嘞。‘刀子’那边儿的犯罪证据我会让他们准备好给您,您多费心吧。”

“吃你的饭吧。”程汉坤夹了块肉送到李恺碗里。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九点多李恺才回家,进家发现薛妍和乔娜带着各自的家长都在,相看两厌的吴敏竟然也在。

第一百零一章 众相 不仅薛妍和乔娜两家人,苑铁柱一家也在,再加上陈文和安建军,还有几位邻居,两间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坐着?别想好事了,站着都快没地方了。大屋里是妇女和孩子,小屋里全是糙老爷们,里面烟雾缭绕的,如同九天玄宫。

看到满屋子人,李恺吓了一跳,不禁暗自后怕,得亏自己从潘得福那里出来后,在路上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父亲自己去和程汉坤见面,不然这老多人还不把生活区掀起来找自己啊。

见李恺进家,刘凤芝还没吭声,乔娜就扑了过来,抱着李恺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薛妍也想上前,却被吴敏暗暗拉住。

李恺笑着给了乔娜一个脑瓜崩,“你可别哭了,鼻涕都蹭我胳膊上了,我这可是全棉的,不好洗。”

乔娜破涕一笑,止住了哭声,却把鼻子在李恺的短袖衬衣上狠狠蹭了几下,然后挑衅的瞪着李恺。

这时刘凤芝已经来到李恺面前,李恺赶紧说:“放心,老妈,没事儿,屁事儿没有。”

“没事儿?”刘凤芝板着脸在李恺胳膊上的青紫处挨个儿戳,“这里没事儿?这里也没事儿?”

“别别,老妈,疼,哎、哎,亲妈,亲妈,我错了。”李恺忙不迭的讨饶。

疼着真有些疼,不过李恺的表情有七分的表演在里面,表现的不疼刘凤芝顺不过气来,表现的太疼刘凤芝肯定心里难受,几十年的生活经验,让李恺把握尺度把握的恰到好处。

“你说你,救人你不会在胡同外面大声喊吗,那些小混子听见还不得吓跑啊,非要自己冲上去,这么大人了,就不知道动动脑子。”刘凤芝终于停止在淤青上的蹂躏,给了李恺肩膀一巴掌,宣告暂时告一段落。

“我不是着急嘛,没经验,下回,下回就好了。”

“下回,还敢有下回。”刘凤芝说着又把手扬了起来。

“回来啦。”李焱听到动静走进大屋。

“回来了,没事儿,还麻烦各位叔叔阿姨过来,辛苦辛苦,感谢感谢。”李恺转着弯的给大家鞠躬。

跟在李焱身后进来的乔祥栋歉意的拍了拍李恺的肩膀,“小恺,叔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是啊,你看你这……没内伤吧,去医院看看?”一旁的薛启明也凑过来。

“就是,别不当回事儿,雅琪,你过来先给他看看。”乔祥栋招呼自己媳妇儿。

“不用不用,真没事儿,你们这整的太夸张了。放心吧,身体内外都没事儿。”

虽然李恺这么说,但是苗雅琪还是走过来,用简易的手段对他进行了基本的检查,然后点点头,对李焱夫妇表示孩子内脏和头部没有暗伤,若是不放心可以去医院用仪器做进一步检查。

“看吧,我就说没事儿,放心吧。”李恺说着还捶了捶胸口。

李焱看儿子平安归来,觉得家里再聚这么多人也不合适,整的好像多大事儿似的。

“没事儿就好,各位朋友,各位高邻,辛苦各位等到这么晚,万分感谢。”

有懂事儿的看出意思来,赶紧说道:“行了,小恺也回来了,咱们也撤吧,让他们一家人说说话。李工,有事儿招呼一声儿。”

不知不觉中,周围人对李焱的称呼从“老李”进化成“李工”,都是因为李焱家最近一段时间太亮眼了。

屋里的人陆续告辞离去,乔娜和薛妍虽然依依不舍,但也被各自母亲拉走。

“李工,后续的事儿?”薛启明不放心的问道。

“薛伯伯,放心吧,有长辈已经都安排好了。”李恺抢着说道。

薛启明点点头,“这次的事儿,谢谢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李恺绽放了个大大的笑脸。

“改天到叔叔家吃饭,想吃什么提前告诉那丫头。”乔祥栋也说到。

“好嘞。”

众人都走了,刘凤芝才搂着李恺“乖宝、臭蛋”的上下检查了一番,确认儿子没受什么伤害,才放下心来。

“儿子,程队长怎么说的?”李焱问道。

“程队长想玩把大的,把那些人都给收了。”

“就为你这么点儿事儿?”李焱皱着眉头。

有程汉坤出面,儿子肯定没事儿了,几个小痞子都镇不住,他这刑侦大队长也白当了。可要是为了儿子把一个团伙都灭了,这也太夸张了,人情不是这么给的,这是要人命的架势啊。

“当然不是,只是赶巧了,这帮人也算恶贯满盈,正好撞到枪口上了,我让得福哥搜集了些证据,罄竹难书啊。”

“谁叔?”李恺不解的问道。

“罄竹难书,这是个成语,就是说把家里的纸都用光,也写不完他们的罪恶。老爸,你都‘李工’了,文化修养也得跟上啊。”李恺无奈的解释。

刘凤芝在一旁乐的前仰后合。

“然后呢?”李焱给了儿子一个脖子拐,接着问道。

李恺才把事情的安排大致给父母汇报了一遍,当然还是该说的说,该隐瞒的隐瞒。

“嗯,这么回事儿啊。你明天还要出去?”

“我就不再参与了,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警方这边儿也轮不到我掺和,我就在学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万一有事儿,严禄会来找我的。”

“严禄?救你的那个人?”

薛妍她们来时提到过这个名字,说是这个人救了自己儿子,不然李恺怎么也要被暴打一顿。

“对呀,也是个朋友,他可不是混混,他是外地的,听口音像豫南人,家里出了变故,流浪过来的,会些功夫。”

“他没跟你回来?”

“没有,我让他去给得福哥送消息去了,安排明天怎么配合程叔那边儿。”

“嗯,你没事儿就好,以后小心些,做事情别太冲动,遇事多思量。”

“就是,别冲动,多思量。”刘凤芝在旁边附和着。

“哥,下次打架叫上我,我帮你打。”常大龙插嘴道。

“还叫上你,说了半天是让你们打群架的吗?我……气死我了,小兔崽子,看把你弟都带坏了。”刘凤芝一下子炸毛了,按着李恺就开始捶。

“弟儿啊,咱能别插话不,妈,我错了,再没有下一次了。”李恺只能默默承受,欲哭无泪。

……

薛妍梗着脖子在前面走,薛启明两口子在后面小跑着才跟上。

“我什么也没说啊,这是给谁置气呢,动不动给我这当妈的甩脸子。”吴敏喘着气向薛启明抱怨。

“行了,你就别说了,你要是不愿意刚才就别去,去了跟个菩萨似的坐着,不说话也不动,合着人家救了咱女儿,还要供着你啊。”薛启明也是牢骚满腹。

“那我怎么着,我还得给那小子嗑一个?他赶上了,喊一嗓子就能解决的事儿,非要闷着头往里冲,怎么的,想让咱们家欠他个大人情,感恩戴德,然后让女儿以身相许啊。又没受什么伤,大不了咱们给他出点儿钱。”吴敏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男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不就应该见义勇为吗。

“出钱?你觉得李焱家缺你那仨瓜俩枣儿的吗,人家一个月挣得,够你三年的工资了,你多大脸啊。”薛启明有些气恼的说,感觉自己媳妇越来越不懂人情世故了。

“怎么,嫌我丢人啊。他们家有钱怎么啦,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看不起人啊,做个小买卖,挣了几个臭钱,还装不下他们了。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下贱的职业。”

看着有些不可理喻的媳妇,薛启明深吸了一口气,“好了,我不和你理论,但是咱们不能因为讨厌而讨厌吧,你看不上李恺,捎带着他的家人,他家人的的工作,他家人的性格,就都看不上。人家毕竟也是为了生活在努力打拼,就因为你不喜欢,所以人家做什么都是错的?你也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吧。”

看吴敏还要辩驳,抬手制止她说话,“你平静下来仔细想想吧,谁也不比谁高一等,不要有这种莫名的优越感。”

薛启明说完,撇下吴敏,快步追上已经走出很远的女儿。

吴敏咬着嘴唇看着前面的父女,狠狠地说道:“我就是看不上他,就是看不上他们家。”

第一百零二章 尘落(上) 安城西郊,外环边上一栋二层小楼内,灯火通明,三十多个人聚在里面争论着什么。

这栋二层楼是“刀子”的总部,一楼是宽敞通透的大厅,挨着四面墙排满了街机,足有四十多台,其中包括“苹果机”“777”等带有赌博色彩的机型。

街机游戏起始于八十年代中期,首先是从明珠市那边流行过来的,逐步从沿海城市发展到内地,安城是去年才开始出现这种东西的。

“刀子”还是有些商业眼光的,在手底人的撺掇下,看出这玩意儿是吸金利器,就也想插上一脚。这里原来的经营者是鹏城人,自持有人有钱,拒绝跟“刀子”合作,不久后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这栋楼也就顺理成章的归了“刀子”,并且成了“刀子”他们的总部。

平时这里聚集着一帮帮的半大小子,今天却全是大大小小的混混,一个个横眉立目的,让人不敢接近。

“刀哥,兄弟们是落了您的面子,可他们太他妈欺负人了,十几个人围着我们四个人打呀,我都喊了我是刀哥您的人,他们也不停手,还说打的就是‘小刀子’的人。我们几个是拼死抵抗,可他们人太多了,费老大劲才突围出来,我这脑袋上还被拍了一砖头。刀哥,你可要为兄弟们坐主啊。”

“黄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还不时地把脑后的鼓包呈现出来让大家“欣赏”。

大厅正中央一把沙发上坐着“刀子”,他摩挲着自己的光头,阴冷的目光盯着跪在面前的四个人,嘴角不停地抽抽,左脸上有一道两寸长的伤疤,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泛起红光,狰狞的让人不寒而栗。

“老六,你怎么说,还是时机不成熟吗?”“刀子”的目光转向旁边椅子上的一个人,语气透着阴冷。

沙发前面左右各四摆着八张椅子,上面坐着“刀子”的“八大金刚”,都是他最得力的手下。“八大金刚”没有老大,因为“刀子”就是老大,“八大金刚”的排行是从二到九,这是“刀子”恶趣味。

“刀子”肯定是不在“八大金刚”之内,他也不喜欢别人叫他“老大”或者“大哥”,感觉特俗气,就让大家叫他“刀哥”。

“刀哥,到这会儿了,我也不说什么厚积薄发的话了,该动就动吧。不过‘潘疯子’那边儿的实力还是不能小觑,我以前之所以说最好再等等,就是怕这一仗打下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咱们也伤了元气。既然现在他们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那他妈就是找死,咱们这次必须给他个教训,倾尽全力的干他一仗,以后西郊就是刀哥您的了。”

“对,干他。”

“他奶奶的死潘子,敢欺负咱们刀哥,干死他。”

“灭掉‘潘疯子’,统一大西郊。”

“八大金刚”里的其他人“嗷嗷”喊叫着。

这时有人外面进来,看着里面热闹的架势不敢向前。

“刀子”右手一挥,大家立刻闭嘴。

“什么事儿?”

“刀哥,‘潘疯子’那边儿送过来一封……一封……”进来的人结结巴巴的不敢继续说。

“送来一封什么?”“刀子”厉声喝道。

“战……战……战书。”

“麻辣隔壁的,拿过来。”“刀子”两眼圆睁,大声叫骂着。

“八大金刚”的老二从那个人手里接过一大张对折的纸,恭恭敬敬的呈给“刀子”。

“刀子”把纸展开,看着看着勃然大怒,“人呢?麻辣隔壁的,送信的人呢?”

“跑……跑了,交给我就跑了。”

“麻辣隔壁的。”“刀子”想把纸揉成一团,想了想又递给身边“八大金刚”的老二。

战书自然是潘得福按李恺的意思写得,把“刀子”这边骂的狗血喷头,甚至延伸到他的祖宗八代以及子孙后代,总之潘得福能想到的所有脏话都写在了上面。

“八大金刚”依次传阅,一时间大家气愤填膺,骂声一片。

“看来是想不打都不行了,早晚都是打,那就明天。原想着让他多活两天的,麻辣隔壁的,既然他活得不耐烦了,那老子就成全他,让他早死早投生。”“刀子”阴沉的说道。

“老六,你还有什么话说。”他又问道。

老六是“刀子”手下的“军师”,虽然入伙晚,但挣钱能力很强,颇受他器重。没办法,人家有文化,正经大专生,这个年代的大专生,稀有度和后世的“985”有一拼,来了一年多给“刀子”出了不少好主意,是混混界的“瑰宝”。

“刀哥,我觉得,狮子搏兔也要用尽全力,而且这一仗打完,西郊这块儿就是您的了,至于东南北那边儿,他们拧成团儿的早,三五年内咱们没必要和他们硬碰。所以我建议明天把能去的弟兄们都带上,这是检验大家能力和忠心最后的机会了,让刀哥也看看弟兄们的表现。”

“好、好……”众人的嚎叫声震得天花板都“嗡嗡”作响。

“再有,让弟兄们把家伙事儿都带上,要打出气势来,震慑宵小,让那些小杂碎们以后也不敢反水,想起刀哥的名字就浑身哆嗦,裤裆里流尿,老老实实臣服在刀哥脚下。”老六继续说道。

“你说的家伙事儿是……”“刀子”又问道。

“刀哥,我先给您看样东西,拿上来。”老六向外面招手。

外面的人跑着送上来一样东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一把刀,不过不是普通的刀,是在机械厂用一片精钢板精心加工打磨成的刀,刀刃锋利刀身沉重,这要是招呼在身上,不死也得残。

“这是我在那边儿安排的人悄悄给送过来的,刚才‘潘疯子’给他手下人发的,一人一把,明天要带上跟咱们干。所以,刀哥您说,咱们带什么样的家伙事儿?”老六将这把刀呈给“刀子”。

“麻辣隔壁的,姓潘的这是想死磕啊,好,死磕就死磕,咱们也不怵他,弟兄们,都去准备趁手的家伙事儿,明天去干死他们,一战定西郊。事成之后,‘江南春饭庄’,老子大宴三天。表现好的,老子另外有赏,重赏。”“刀子”一锤定音。

以前打架,多是木棒,偶尔也会换上铁棍,很少上刀具。但是刀具每个人都有,身为混混,没把刀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弟兄们,所有人回去准备,明天好好表现,刀哥最欣赏敢打敢拼的弟兄。明天之后,刀哥带咱们吃香的喝辣的,小娘们儿随便玩儿。”老六又代“刀子”做了一次动员。

大家再次嚎叫了一番,各自回去准备。

老二把手伸到老六面前,老二是最早跟“刀子”的,也是他的贴身护卫,“小六儿,明天你跟好刀哥,我保护你俩。这把家伙事儿看着就挺猛,给我用吧,反正你也不上阵。”

老六把刀递给老二,“二哥,辛苦你了。”

“辛苦个球,等明天完事儿了,刀哥赏我个小娘们儿玩玩就行。”

“揍性,还能少了你的不成,老子赏你俩。”“刀哥”笑着许诺。

“那可谢谢刀哥了。”

“哈哈哈……”

第一百零三章 尘落(中) 第二天早上,李恺和常大龙照常去上学,刚下楼就看到严禄等在楼门口,问李恺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安排。这次的动作有点儿大,有些信息必须要三方反复确认,避免出现疏漏。

半小时前程汉坤和李恺通过电话,又叮嘱了些事情,正好通过严禄转达给潘得福。

严禄认真的听完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台球厅。

李恺看着严禄远去,抬头望了望天空,晴空万里,挺好,适合做一些有氧运动。

“谢谢你。”李恺刚坐下,就被坐在后面的薛妍用圆珠笔一阵捅。

“干啥,昨天不是谢过了嘛。”

“我没亲口跟你说,不算数。”薛妍的面部表情严肃而认真。

“好的,收到,不客气。”李恺也郑重的回答,然后又笑着说:“我真没事儿,歉意的话就不再要说了,咱俩这关系,碰到那种情况能不管吗?你没事儿就行,可别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嗯,”薛妍红着脸点头,“我也没事儿。”

“班长,”乔娜走了过来,身后拖着好大一个行李包,看着很沉的样子,走路都费劲。

“给你的,我妈说让你补充营养。”乔娜努力用双手把行李包拎起来,“咚”的一声墩在李恺课桌上。

“我的妈呀,你妈这是按照身中数十刀,浑身喷血的标准给我补充营养的吧。”李恺惊愕的打开行李包拉锁,瞬间就傻了。

奶粉、橘子粉、麦乳精,面包、饼干、巧克力,苹果、李子、水蜜桃,最夸张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大西瓜,还有……阿胶???。

这就过分了,阿胶这东西,是老爷们吃的吗?

李恺对着乔娜竖起大拇指,这么多东西,从她家带到学校,已经不是体力的问题了,没点儿坚强的毅力,李恺都办不到。

“嘿嘿,我妈说可以给你补充营养,这些都是我选的。我家里还有榛子和葡萄干呢,下午带给你。都怪这个西瓜,太重了,不过我妈说病人要多吃水果,所以就先把它带来了。”乔娜坐在前面同学的座位上,反过身趴在李恺课桌上,小表情说不出的得意。

李恺从桌膛里拿出抽纸,拽出几张来,递给乔娜,让她擦擦脑门上的汗。

乔娜也不用手接,而是闭上嘴眼,把头向前拱,还耍赖似的晃了晃,让李恺给她擦。

李恺只能无奈就范,仔细的用抽纸把她脸上、脑门上、甚至头发上的汗水吸干。

看着乔娜呆萌可爱的样子,李恺觉得好笑,差不多擦完时给了她个脑瓜崩。

“啊,干什么呀,疼死了。”乔娜捂着脑门,皱着小眉头埋怨。

“哦,找找感觉,”李恺又用手弹了弹行李包里的西瓜,“你这瓜不熟啊,跟你脑门的声音不一样。”

“哎呀,烦死了,不理你了。”乔娜起身要走,站起来后又对李恺说:“我爸说,让你去我家吃饭,他给你做鱿鱼饭,可好吃了。”

“好啊,改天一定去尝尝叔叔的手艺。”

乔娜回了自己的座位,李恺又转过身来面对薛妍,见她的目光盯着行李包,就把行李包开口撑大,“想吃哪个,我给你拿。来个桃子吧,女孩子多吃水果好,美容养颜。”

薛妍笑了笑摇摇头,“人家给你带的,你留着补充营养吧,我可不吃。”又看了看包里的东西,“小娜的妈妈……挺好的。”

“这有啥羡慕的,吴阿姨也挺好的。”李恺口不对心的说。

“嗯,也是哦。”薛妍笑了笑,带着一丝勉强。

上午放学的时候,李华约李恺明天中午去游泳。

“游泳?后天吧,后天休息,游泳池也不近,大中午的来回跑,回来又是一身汗,下午上课也不舒服。”

李恺所说的游泳池,并不是正规的游泳池,是老丝绸厂内一个大蓄水池,原本做什么用的他也不清楚。

丝绸厂是安城一家小国企,但丝绸这个东西,本就不是北方原产的玩意儿,建厂后效益一直不好,苟延残喘了二十来年,改开后就垮了,被几个人分片承包。

有人看这个蓄水池的大小规格挺合适,就承包改成了游泳池,费用也比正规游泳池低,五毛钱一小时。

改成夏令时后,下午上课的时间也跟着改了,两点才开始,时间上倒是来得及。不过游泳的目的就是图个凉快,大院到老丝绸厂,骑自行车要二十分钟,中午烈日当头,跑来跑去的得不偿失。

“去什么游泳池,翻过后墙就是宁安河,在里面扑腾也一样。”

李恺的双眼死死盯着李华,胸口如同被大锤狠命的砸了一下,憋闷的快要窒息。

宁安河,又他妈是宁安河。

“小军呢,他也去河里游泳?”

“小军早去了,刚下课就跑了,饭都不吃。”

李恺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心平气和的对李华说:“明天中午我请你们去老丝绸厂游泳,一定要带上小军。还有以后,想游泳了跟我说,我都请你们,但是绝对不许再去宁安河里游了,尤其是小军。”

呼出一口气又再次重申:“你告诉小军,绝对不许再去宁安河游泳,什么时候想游泳就来找我,我都请他。宁安河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没深没浅的,出了事儿怎么办,哭死你都没辙。”

“啊?哦,那不行,五毛钱虽然不算多,可去的次数多了钱也不少,哪能让你请。再说了,小军水性好着呢,就宁安河那点儿水,不够看的。”

“别废话,就这么说定了,你告诉小军,不听我的,以后别他妈跟我们玩,你也别搭理我了。”李恺急了,脏话都出来了,他可是极少说脏话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跟他说……我这就去把他薅回来。”李华吓傻了,不理解李恺为何发怒,但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弟弟,赶紧答应着就向大院后墙那边跑去。

……

“刀子”这边已经准备就绪,“八大金刚”一人带着一帮人刚吃完饭回来,有几个还喝了二两。

“刀哥,现在过去?”老二问道。

“刀子”看着手下的“兵马”,足有一百来人,一个个膀大腰圆,手持利刃,还真有点儿气势恢宏的的意思。

“老六,你看呢?”

“再等会儿,”老六看了看表,“这才一点多,不着急。刀哥您是什么身份,就算是嗑架,咱也不能先出场,跌份儿。”

“还是你小子懂事儿,行,那就再等等,麻辣隔壁的,让姓潘的再多活一会儿。”

“刀哥,让兄弟们把家伙事儿包一下吧,这明火持杖的走过去,再惊动派出所就不好了。”老六看下面的人呜呜渣渣的拿着刀具甩来甩去,有的人还在自己胳膊上试刀玩儿。

“怕个鸟,院前街派出所的老尚那是我磕头的兄弟,我昨天晚上就给他打过招呼了,让他慢点儿出警,等咱们办完事儿再来,扛事儿的弟兄我也找好了,没啥可担心的。”“刀子”大大咧咧的往沙发上一仰,不在意的说道。

“刀哥,我觉得还是低调些好,从这儿到苗圃还要经过丰泽路派出所呢,万一被个不懂事儿的看见报给市局,不还是耽误咱们的事儿吗,保不齐还给尚所添麻烦。”老六再劝。

“也对奥,还是你想的周全,要不说有文化的人就是了不得。行,你安排吧。”“刀子”把手一挥,把事情交给老六。

“谢谢刀哥。弟兄们,全体都有,麻利儿的找些旧报纸破布什么的,把你们手里的家伙事儿都包起来,别耀武扬威的,有刀哥在呢,显你们啊。也别他妈包太紧了,一会儿还要用呢。

两点咱们出发,分批走,几位哥哥,老七老八老九,你们分别带上十几个人过去,路上别咋呼,尽量不让人注意。对了,平时怎么走路今天还怎么走路,别一紧张再排上队走正步,到时候想不注意你们都难。”

“哈哈哈,六哥想多了,我们也他妈不会走正步啊。”老七哈哈大笑。

“行了,都忙活起来吧,再有二十分钟出发,咱们去给刀哥打天下。”

“好……好……好……”众人高喊。

“刀哥”咧着嘴靠在沙发上,惬意的呼喇着自己的大光头。

第一百零四章 尘落(下) 潘得福这边也已经准备妥当,不过他们不着急,比起“刀子”那边儿,他们离“战场”近。

“哥,就带二十个人?太少了点儿吧。刀子那边儿可是有百十来人呢。”小飞担心地说。

“就这吧,小恺兄弟那儿要是安排的妥当,我一个人去就行,万一出了岔,带再多人意思也不大,平白的让兄弟们受伤。”潘得福摇摇头。

潘得福这边儿总共有六十多人,不过这些人在武力上要弱一些,除了他自己和小飞几个老人儿,后来的人都没经历过什么争斗,带去了也起不到太大作用,而且严禄早上带过话来,李恺让他这边最多带二十个人,再做一些辅助工作就行。

潘得福成名后就一直很低调,很少争斗,跟二丫好上后更是“佛系”的让混混界不齿。

这次和“刀子”硬扛,也是因为李恺从中运筹,不然他都动了离开安城的心。

“吩咐你的事儿准备好了?”潘得福问小飞。

“准备好了。”小飞把身边的“砍刀”递给潘得福。

“砍刀”被报纸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刀柄。潘得福打开报纸,露出里面的刀身。

刀身是一块五合板切成的木板条,用报纸包裹好,看着像一把瘆人的大砍刀。

“哥,要不……带两把真家伙吧,万一不成,我也能保着你冲出去。”小飞不放心的提议道。

“没用……真到了那种境地,跑出去也没意思了。赌一把吧,但愿……这件事儿完了,再他娘的不干这行了,整天提心吊胆的,没过过消停日子。对了,二斌那边儿有新消息吗?”

“没有,昨天把那把刀送过去时他就说了,尘埃落定之前不要联系了,省的被人看到再出纰漏,他知道怎么做。”

“二斌也是个可怜人,等事情了解,给人家留份儿心意,厚重点儿,钱从我这儿出。”潘得福闭着眼睛摇头。

“估计是用不上了,他说如果这次对他牵扯不大,他能平安脱身,会去个贫困大山里当老师,做做好事,也算为自己赎罪。毕竟这两年他想要出头,也间接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儿。”

“赎罪?也好,那你到时候费心盯着点儿,他到哪儿教书,咱们就去哪里助学,捐些桌椅,学习用品什么的,咱们也赎赎罪。”

“好的哥。”

“来,”潘得福拍拍沙发,“坐着闭目养神,小恺兄弟说的,每逢大事要静心。”

“哎。”小飞走到潘得福身边,挨着他坐下,闭上眼睛。

三点前,“刀子”几人最后来到苗圃,看对面潘得福他们果然早就到了,不由得志得意满。

“麻辣隔壁的,找死你也得给我等着,我说让你什么时候死,你才能什么时候死。”

看了一会儿,“刀子”又感觉不对,“老六,‘潘疯子’手底下就这么几个人吗?”

老六手搭凉棚,向对面望去。

两边人马之间是一大片空着的土地,“刀子”这边的后面是一片低矮的灌木,几个戴着草帽的农民正在起树苗;而潘得福那边则背靠着一片乔木林,林子两边停着四辆大卡车,车上蒙着苫布。因为苗圃的主要职能是育苗,所以乔木林种植的很密集,等长到差不多就会起出来送去做绿化,这四辆卡车估计就是运载树苗的。

“刀哥,您看,后面的树林里,好像有人。”老六指着对面的乔木林。

“刀子”也手搭凉棚仔细看。

乔木林非常密实,即使大太阳地下也是阴暗一片,但微风吹过,还是能看到树林里隐隐有人影晃动,忽闪忽闪的貌似还不少。

“麻辣隔壁的,想跟老子玩偷袭,曰你娘的。”“刀子”狞笑着恨恨骂道,又拍了拍老六的肩膀,“还是你小子眼尖,不然咱们还得吃个亏。老六,你说怎么打?”

“刀哥,就咱们这实力,多余担心,姓潘的手底下满打满算也就五六十号人,这还是把老弱病残都给他算上。咱们就集中所有兵力,一鼓作气推上去干他就行。告诉哥儿几个,林子里窜出人来别吓着。”

“好,麻辣隔壁的,干死他。老二,你把那几个都叫过来。”

不一会儿,“八大金刚”围在“刀子”身边,老六把林子里藏人的事儿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让他们把人都集中起来,一起冲上去碾压对方。

几个人听明白后各自回去安排,眼见着一百多人聚集到一起,又把家伙事儿都亮了出来,各种刀具人手一把,声势果然吓人。

“刀哥,您不给那姓潘的喊两句?将死之人,也算超度他一番。”老六笑呵呵的说道。

“喊两句?”

“三国时有诸葛孔明骂死王朗,今有刀哥喊服‘潘疯子’,刀哥一定会名留青史。”老六谄媚的说道。

“好,哈哈哈哈……”

“刀子”清了清喉咙,运足底气,大声喊道:“‘潘疯子’,你听好了,天无二日,西郊无二主,今天……”

“莎彼刀子,你要打就赶紧滚过来受死,别尼玛叨逼叨的,吃江湖饭靠的是刀枪,不是靠你妈彼的嘴。就你这揍性的,还想称霸西郊?你先看看你下面有卵子吗?”

“刀子”的话还没说完,潘得福就接过来对他一顿臭骂,眼见着“刀子”脸红的跟猪肝似的,双眼崩出血丝,大夏天的都能看到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姓潘的,操你麻辣隔壁的,老子他妈的砍死你,小崽子们,都他妈给我冲,一个不留,给我砍死他们。”“刀子”气急败坏的喊叫着。

手底下的混混们听到老大的命令,一个个如同嗜血的饿狼,挥舞着手里的家伙,向着对面的人狂奔过去。这片空地都是原始的黄土地,被阳光晒透了,上百人在上面奔跑,荡起的尘土有半人多高,并且逐渐蔓延开。

对面的潘得福,身边站着小飞,身后跟着二十来人,手握刀柄,纹丝不动,只是定定的看着眼前尘土飞扬的场面。

“刀哥,让二哥也去吧,你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刀在手里都按捺不住了。现在这情况,咱们还需要保护吗,最多五分钟就可以回去喝酒了。”老六哈哈大笑着指了指对面“吓傻”的对手。

“哈哈哈哈,老二,你也去吧,悠着点儿,别晚上连爬女人肚皮的力气都没有。老子不用人保护,老子砍人的时候,还他麻辣隔壁的没这帮小兔崽子呢。”“刀子”说着把手里的武器亮了亮。

“刀子”的武器是一把瀛国军刀,估计是抗战时期的遗留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淘换来的。

“谢刀哥,您等着,我去把‘潘疯子’的脑袋跟您取过来。”老二操起新得的大砍刀,跟着大部队就冲了出去。

“哈哈哈哈……”战场上想起“刀子”嚣张的笑声。

突然,一声枪响震彻云霄。

第一百零五章 尘落(续) 随着这声枪响,四辆卡车上的苫布被骤然掀起,几十名全副武装的武警跳下车,手持微冲呈扇形包围过来。“刀子”他们身后起树苗的那几名老农也扔掉草帽,掏出手枪围上来,堵住包围圈最后一个漏点。

“刀子”的笑声戛然而止,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正在向前冲锋的匪徒混混们也都愣在了原地,仓促之间根本无法做出反应。逃跑是别想了,已经被包围了,而且是全副武装的武警,你跑的再快,快的过微冲的子弹吗?

“都不许动,放下武器,原地抱头蹲下。”一个长相威武身材高大的便衣男警高声喝道。

“匪徒”们纷纷扔下手里的武器,抱着头原地蹲下,浑身瑟瑟发抖。

也不是没有反抗的,老二就是个“勇者”,瞅准包围圈的缝隙,挥舞着大砍刀就要逃跑。他身上有命案,游戏厅原来的老板就是被他活埋的,反抗不一定死,被抓住却只能是个死。

还没跑出几步,老二就被便衣男警一枪给放倒在地。

“老……老……老六,怎么办?”惊慌失措的“刀子”结结巴巴的问身边的老六。

“刀哥,事到如今,跑吧,后面人少,从这儿跑。”老六说着,把一个用手绢包裹的东西塞给“刀子”,然后退开两步。

“刀子”下意识的抓住老六递过来的东西,握紧之后才发现,这是一把枪,一把“五四”式手枪,枪身擦得光亮,在阳光下竟然反射着阴沉的暗光。

“你他妈给老子这玩意儿有屁用……”“刀子”掂着这个烫手的山芋,心里止不住的想骂街,这时候拿出这么个东西来,是怕死的不够快吗?

其实这东西他也有,而且是两把,只不过从不拿出来示人。混社会最多用刀就行了,涉及到枪支,那性质就变了,他之所以有,也是想着遇到不利之时可以用来防身。

可今天这种形势,一把破枪能防得了什么,包围自己的是武警,用的都是微冲,你空着手还好,顶多把你抓起来,你拿把破枪耀武扬威的,是想被直接击毙吗?

“刀哥,你英明神武,所向无敌,我就不陪着你向外冲了。”老六说着就抱头蹲了下来。

“麻辣隔壁的,你想害死老子啊,老子……”“刀子”嘴里骂着,突然看到老六身边的地上扔着一块手绢,再想起刚才老六把枪交给自己时,是用手绢裹着枪管,然后把枪柄递到自己手里的。

老六这是想干什么?“刀子”看着老六,发现他蹲在地上竟然在笑,虽然没有声音,但笑的很开心。听见“刀子”喊他,抬起头,开心大笑的脸上竟然全是泪水,然后对着自己无声的说了句话。

尽管没有声音,但老六说的很慢,一字一顿的,“刀子”能很清楚的从口型中看出来,老六说的是:“你早就该死。”

如同灵光乍现,“刀子”瞬间明白了,老六就是在坑害自己,“老六,你麻辣隔壁的,你他妈的敢背叛老子,你他妈的敢坑老子。”

老六没有反驳他,又低下头,“呵呵呵”的笑,这次竟然传出了低低的笑声。

“我草你妈,老子干死你。”“刀子”盛怒之下,就要开枪射杀老六,发现手枪没开保险,又慌忙打开保险,但他已经没机会了,刚把枪举起来,枪声就响了,可惜开枪的不是他。

一发子弹精准的打中“刀子”持枪的右手,手枪落地,他也瘫软在地上。

看着蹲在一旁依旧“呵呵”惨笑的老六,“刀子”嘴里喃喃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身后一名伪装成老农的刑警快步上前,一脚踢开地上的枪,把“刀子”的大光头摁在地上,并用手枪抵住他的头。

曾经彪悍的“刀子”现在已经傻了,双目无神,身体没有丝毫反抗的迹象,只是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为什么?为什么。”

大喜、大惊、大怒、大悲,此起彼伏的极端情绪让他彻底崩溃了。

主战场也已经稳定,刚才还跃跃欲试的的几个小头目,见“刀子”伏法,老二伏诛,也放弃了抵抗,百余名“匪徒”抱着头蹲在地上,周围一圈围着荷枪实弹的武警,地上铺满各种刀具,五花八门各式各样,都可以开一次展览会了。

很顺利,出乎意料的顺利,一共只开了三枪就解决战斗。

“匪徒”们集中攻击,利于警察包围;突然出现的武警,惊破“匪徒”恶胆;匪首“刀子”伏法,彻底覆灭了“匪徒”的嚣张气焰。

潘得福这边也抱着头蹲在地上,不过他们是在枪声一响就主动伏法的,所以蹲的井然有序,二十个人蹲成两排,“木板刀”整齐的放在脚边。并没有人从后面的林子里出来,那是潘得福按照李恺的授意,在林子里十几个一人高的树杈上挂了衣服,风吹起来不停地晃动,看着好像有人在里面隐藏。

等候在远处的几辆车也赶了过来,又下来二十多个警察,会合武警把所有罪犯压上了车,然后驶向看守所。

这次参与行动的,全是市局的刑警和武警,组织行动前程汉坤接到李恺线报,西郊这边有几处派出所个别民警和“刀子”存在联系,为保证行动能顺利展开,此次行动没有调集地方派出所参与,甚至没有给他们任何知会。

这也是“刀子”昨天跟院前街派出所打招呼时,没有得到丝毫不利消息的原因。

等李恺知道行动成功的消息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在一旁确认消息的李焱和刘凤芝也长出了一口气。

尽管昨天知道儿子已经联系过程汉坤,但两人的心依旧悬着,不到尘埃落地不会踏实。

不过要想彻底踏实,还要等判决出来。

三天后,看守所里的“刀子”强烈要求见老六一面,不然就拒不招供。尽管现在掌握的证据已经足以判处“刀子”极刑,但为了得到他亲自认罪,并提供警方尚未掌握的罪行,看守所管理人员还是征询了老六的意见。

老六欣然同意,他似乎也在期待着和“刀子”见上一面。

在上报市局市局得到允许后,看守所安排两人在会见室里见面。

会见室里,“刀子”进来时,老六已经坐在凳子上等他了,依旧是一副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样子。

看见“刀子”进来,老六还向他摇了摇手。老六带着手铐,搭在桌上的右手只能小幅度摆动,同时脸上露出笑容,是那种满足、安逸的笑容,似乎这只是一次寻常的见面,一如当初在游戏厅里称兄道弟欢聚一堂之时。

“刀子”泛着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六,胸口频繁的起起伏伏,嘴里紧紧咬着牙齿,鼻孔不停喷着粗气。

“为什么?为什么?”“刀子”扑上去想要揪住老六发泄自己的愤怒,被看守所民警死死摁在桌子上。他是重刑犯,虽然还没有宣判,但基本上死刑已经没跑了,所以他不光带着手铐,还带着脚镣,行动不便且容易制服。

“朱晓道,老实点儿。”民警大声对“刀子”斥责道。

“民警同志,刀哥是见了我太激动,可以理解。刀哥,好不容易见了面,心平气和一些。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不着急,你想知道的,我今天都会告诉你,也让你死个瞑目。”老六慢条斯理的说道。

“呼呼……”朱晓道大口喘着粗气,一段时间之后渐渐安静下来,被民警按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和老六隔桌相望。

“为什么,‘潘疯子’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敢出卖我。”朱晓道再次问起。

“先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姓吴,我叫吴亚斌。”老六没有回答朱晓道的问题,自顾自的说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 尘落(完) 听到老六的自我介绍,朱晓道先是一愣,然后茫然的看着他。

当初老六来投奔他时,不是叫的这个名字,身份证上也不是。

吴亚斌看到朱晓道的反应,很理解的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个名字你肯定生疏,那我再说一个名字,你应该有印象,吴——卫——红。”

吴卫红三个字从吴亚斌嘴里说出来后,他的气势瞬间变了,双眼恨恨的凝视着朱晓道,似乎要把他千刀万剐一般。

朱晓道思索了一会儿,甚至闭上眼睛仔细想,但还是没有任何印象,不由得摇摇头。

“呵呵呵呵,恶人就是恶人,作恶多端,多的自己都记不清了,只可惜别人却会记得刻骨铭心。”吴亚斌恢复了笑容,微微摇着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吴亚斌平静的继续说着,“在安城的一家国营大厂里,有一名普通工人,他有一个善良美丽的妻子,他们很相爱。但是很多年前他的妻子在生第二个孩子时,产后大出血去世了。其实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但妻子非常想给丈夫再生个儿子,所以才有了这场劫难。第二个孩子如愿以偿的是个男孩儿,可惜这位母亲没有机会和她的孩子们一起成长了。

这名工人很爱他的妻子,也非常感激她,所以就独自抚养两个孩子,没有再婚。两个孩子都很懂事,长得也出众,尤其是女儿,完全继承了妈妈的基因,非常漂亮,也非常自爱。儿子很聪明,也很机灵,从小的学习成绩就在班里名列前茅。

其实他们应该过得还算幸福。

可天有不测风云,在男孩子上初三的时候,这名工人因为厂里发生安全事故,丢了性命。就这样,这个家庭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虽然厂里也给了一些抚恤金和抚养费,但杯水车薪,这些钱勉强只够姐弟俩的生活费,仅仅是生活费。

于是姐姐主动从高中退学,在一家小餐馆里做起了服务员,挣钱供弟弟继续上学。弟弟也很争气,几年后考上了石门师范学院,其实他的成绩能够上更好的大学,但是读大学要四年,而大专只要两年就可以参加工作,所以弟弟选择了大专。

两年,再坚持两年他就能回来撑起这个家,姐姐也不用再那么辛苦,姐弟俩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可就是在这两年里,一切都变了。

姐姐在饭店做服务员时,被一个混混盯上了,非要和她交朋友。姐姐不愿意,那个混混就强上了她。”

吴亚斌说到这里,眼里的泪水开始止不住的往下落,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朱晓道也似乎想起了什么,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后来姐姐去了派出所报警,可这个派出所的所长和混混是一丘之貉,不但没有抓捕混混,反而威胁姐姐,说姐姐和混混是在搞对象,主动和对方发生的关系,如果再闹下去,就把姐姐按‘流氓罪’抓起来。

姐姐没有办法,只能放弃追究,她怕自己摊上坏名声,影响到弟弟,弟弟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他可是要做老师的,不能有一个流氓姐姐。就这样过了半年,弟弟顺利毕业了,姐姐也终于忍受不了噩梦的折磨,选择了自杀。

这个姐姐叫吴卫红,她的弟弟叫吴亚斌。”

吴亚斌说到这里,看着朱晓道,眼神中透露着复仇后的快感,嘴角上扬,冷冷的笑着。

朱晓道听着故事,嘴唇不停地哆嗦。这件事是他做的,可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小事,怎么会记女孩儿的名字,甚至去查她的亲戚邻居、祖宗十八代。

原来根本不存在什么背叛,老六原本就是来复仇的。

“剩下的事情就好说了,我放弃学校的工作分配,回到了安城,并化名买了张假的身份证,然后加入了你的组织,帮你搂钱,给你出谋划策,一点点获取你的信任。

对了,不是‘潘疯子’找上的我,是我主动接触的他们。

我在你手底下隐忍了一年多,还是没有把握拔掉你这颗毒瘤。你虽然脑子不够用,可是胆子大,心黑手狠,还舍得破财,所以即使我多方试探,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跟着我干。

那就只能借助外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一个多月前,你收服了大半个西郊,开始准备对付‘潘疯子’。我发现对方似乎有所察觉,派人对你这边进行盯梢,于是和他们取得了联系,并且劝你要厚积薄发,稳扎稳打,这样才能尽最大可能保存实力。其实是希望多给对方一些时间,让他们再壮大一些,毕竟在西郊这块儿,你的势力是最强悍的。

可是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几天的时间,就将你们全部绳之以法,还了安城一个朗朗乾坤。”

“……你很厉害,用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让我信任的人,这么多年你是唯一的一个。”

“谢谢夸奖。”

“要不是你把枪交到我手里,直到最后一刻,我都认为你是我最信赖的兄弟,我当时甚至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带着你冲出去,可惜,可惜了。”

“枪?什么枪,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吴亚斌没有应朱晓道的话,不解的回答。

朱晓道看着吴亚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很好,我没看错你,你是个狠人,对仇人狠,对自己也狠。不过你在这一年多的时间,可是帮我做了不少事情,也逃脱不了制裁。”

“我算过了,即使不算我的立功表现,我做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判个一两年,很快就能出去。能把你和那些杂碎们送上路,值得。”吴亚斌淡淡的笑着说。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值得,值得。其实我也值了,怎么活都是活,我这七八年的逍遥日子也值了,足够对得起我这一辈子。你姐姐的事儿,我不会跟你道歉,是她自己运气不好,碰巧遇上了我。”

“理解,没必要,我也不会接受,用你的命道歉足够了。”

“如果可能,我还想着给留些钱补偿一下的,不过估计我所有的东西都会被没收,还是算了吧。”朱晓道有些遗憾。

“用不着,你的钱我不会要的,你知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是啊,你不爱财,从来没向我张过嘴,即使是你该得的那份,你也千方百计的分给大家去快活。其实我早就该怀疑你,出来混的,怎么会有人不爱财呢。”朱晓道自嘲的笑了笑。

吴亚斌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好了,你该说的都说了,我想问的也都知道了,估计这也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你自己珍重吧。”说着朱晓道站起身,最后看了吴亚斌一眼,把带着手铐的双手举过头顶,“报告,我要交代,我交代的人,就看你们要不要抓,敢不敢审。”

十六天后,安城市法院遵循轻审快判的原则,报请省高院,对这起带有乌社会性质的团伙进行了公开判决。

朱晓道和七名主要犯罪成员,因蓄意杀人罪、强干罪、流氓罪、抢劫罪等十一条大罪,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同时没收全部财产。

吴亚斌因犯罪情节较轻,且有重大立功表现,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期两年执行。

其余近百名乌社会组织成员,被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十年、二十年。

潘得福等二十名社会闲散人员,打架斗殴,对社会造成不良影响,处十五日拘役,并处罚金各五百元。

院前街派出所所长尚志合,丰泽路派出所所长高道同,犯受贿罪、滥用职权罪、徇私枉法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和七年。

至此,尘埃总算落定。

第一百零七章 夏至 夏至,看字面意思应该是一年中最热的一天,其实不然,冬三九、夏三伏,最热的时候还远未来到。

“红火火便民商店”门口的大树下,苑大志懒洋洋的躺在竹椅上,手中拿着把蒲扇,时不时的煽动一下。躺椅旁放着一个凳子,凳子上面摆着一台收音机和一个大号的罐头瓶。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单田芳的评书《隋唐演义》,罐头瓶里是泡了半瓶茶叶的水。偶尔苑大志会端起瓶子牛饮一口,然后嘴里鼓秋鼓秋,再扭头吐出一两片喝入口中的茶叶片。

苑大志感觉非常惬意,上个月营业十二天,自家分红八千元。这个月店里收入不会低于三万,就是说能分到一万五千块钱,那是以前全家人要一起努力三十三个月才能获得的收入。

真好,这才叫过日子。

挣钱多了,苑大志的生活也“腐败”了,茶叶都敢喝三十六块钱一斤的了,抽烟也是“石林”,四块五一盒,三天就要一盒。酒也换成了“西凤”,八块五一瓶,不过很少喝,店里大多时候还是很忙,喝了酒怕耽误事情。像现在这么悠闲地时候,只有每天午饭后的两三个小时。

天气热了,居民们来便民店买东西的时间也开始固定,上午和傍晚居多,中午要不是急用的东西,谁也不会顶着大太阳过来。

“苑叔叔好,柱子呢?”

“啊?小恺呀,到点儿了吗?臭小子估计还睡呢。柱子,柱子!还不起来,要迟到啦!”苑大志应了李恺的问候,扯着破锣嗓子喊自家儿子。

“嗯,来了。”屋里传出苑铁柱闷闷的回应,不一会儿他便背着书包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自打便民店开张,除了晚上睡觉,苑大志三口子是不回家的,吃饭也是在在这里,店里忙,他们也不放心。

雇的那两个售货员是有上班时间的,上午七点半到十一点半,下午三点到七点。

“柱子,拿三个‘豆宝’,我去记账。”李恺叫住就要跨出店门的苑铁柱。

月初的时候,见天气热了,李焱和苑大志商量后购置了一台冰柜,开始售卖雪糕。三个小家伙偶尔也会拿着吃,店里有专门设置的账本,两家人取用店里的东西,只要记在账本上就行,月底结算时从各家分红中扣除。

虽然两家现在都不在乎这点儿小钱儿,但亲兄弟明算账,清楚一些好,省的将来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再产生隔阂。

“今天夏至,晚上吃面条,炸酱面,放了学别贪玩,都早点儿回来。”苑大志媳妇从店里探出头来说道。

苑大志媳妇叫阮小苗,听名字就觉得和苑大志不是一般的配。

“知道喽,辛苦阿姨啦。”

又和苑大志说了再见,三个孩子一边吃着冰棍一边向学校走去。

时间过得很快,再有半个月是期末考试,初二的生活就算结束了,前段时间事情多,心浮气躁的,李恺也没心情给大家辅导,总是让他们自习,最后这半个月可要抓紧了。

“班长,这个给你。”乔娜把一个草纸包交给李恺,打开一看,里面是鲁西的“周村烧饼”。

自打上次的事情后,乔娜几乎每天都会给李恺带些零食,数量也不多,一个苹果、一把松子、一张烤鱼片,今天是……五张“周村烧饼”。开始的时候李恺还会客气一下,后来就渐渐习惯了,现在居然每天都盼着她带来的“惊喜”。

“嗯?这个好,又香又脆。”李恺前世去泉城旅游时吃过这个东西,味道还不错,薄薄的,香香脆脆还带着一丝甜味儿。不过据说正宗的“周村烧饼”没有甜味儿,可能他前世吃的是改良版。

乔娜带来的就没有甜味,不过也很好吃。

在乔娜殷切的注视下,李恺吃掉一个烧饼,剩下的又重新包起来,小心的放入书包里。

“我爸说,曾叔叔今天早晨往回走的,明天下午就能到安城。让你给李伯伯说一声,”乔娜满意的看李恺吃完,才想起来说正事儿。

“好的呢,谢谢传话的小仙女。”李恺故意逗她。

“烦人。你什么时候来我家吃饭啊,我想吃鱿鱼饭好久了。”乔娜撅起小嘴巴。

“我去,忘这茬了。星期天,星期天晚上,保证到。”

“那说好了,拉钩。”乔娜伸出右手,女孩子很重视仪式感。

“好好,拉钩,”李恺也伸出右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大坏蛋。”

礼成,乔娜才满意的离去。

大米要到了,这是第二次从东北倒腾大米了,上次是两吨,这次定了六吨,不能再多了,曾师傅的货车载重只有六吨。其实这时候的交通法规还不是很严格,超重一些也没什么,不过李焱还是愿意谨慎些,避免节外生枝。

冬至饺子夏至面,夏至这天的传统要吃面条,安城近京城,所以很多家庭都喜欢吃炸酱面,李家和苑家也不例外。

五花肉切成细小的肉丁,爆炒后配上木耳丝、香菇丁、黄花小段,融合安城特有的甜面酱,再加上些“生命的源泉”,慢慢的小火熬制,差不多十几分钟“炸酱”就成了。菜码可以用黄瓜丝,也可以用焯过水的绿豆芽。夏天的面条都是要过凉水的,吃起来清爽。

将这些东西放到一起,精心的搅拌均匀,再抓上几瓣大蒜,就可以大快朵颐了。

两家合作后,别的方面不显,做饭方面李家是受益匪浅,现在几乎每餐都是在便民店这边吃,家里的煤气灶,几乎成了刘凤芝做宵夜的专用,轻易不开火。

刘凤芝觉得不好意思,要交一些伙食费,苑家的两位老太太不干,说如果李焱家执意要交伙食费,她们老姐儿俩就从这里搬走,回水泵厂的小屋子去住。

李焱夫妇只好作罢,不过这两口子也不是占便宜的人,经常会从菜市场买些新鲜鱼肉蔬菜回来,而且李焱还特意从牛奶厂定了牛奶,让两位老太太每天喝上半斤,增加营养。

吃过饭,李焱留下来帮忙,刘凤芝带着俩儿子回了家。她今天下了白班就开始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自己当年收藏的“宝贝”。

“儿子,妈给你看样东西,他们说也是值钱的好东西。”打开大屋门,刘凤芝一手一个,把俩儿子提溜了进去。

“什么好东西啊,你等一下,我先给你一样好东西吧。”李恺对老妈嘴里的“好东西”兴趣不大,李刘两人都是普通家庭出身,祖上没有富裕过,留不下什么让人惊喜的玩意儿。

“呶,乔娜给的‘周村烧饼’,尝尝吧,味道还不错。”李恺从书包里把纸包掏出来,交给刘凤芝。

刘凤芝打开看了看,随手掰下一块放到嘴里,“嗯,还可以。你怎么又要人家东西,你一个大小伙子,总要人家小姑娘的东西,还都是吃的东西,像话吗?真不害臊。”

刘凤芝说着,把刚才掰下一块的烧饼拿了出来,剩下的又用纸包好,“后天是初一,留着给菩萨上供吧,让她老人家也尝个新鲜。”

“刀子”事件之后,刘凤芝觉得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心里不踏实,就专门从刘婆婆那里“请”了尊“观世音”供奉在家里,保佑自家平安,每月初一十五都要给菩萨烧香上供。

“老妈,你这是封建迷信,没用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西方国家的人都信奉上帝,有个人是虔诚的教徒,每天对着上帝像虔诚的祈祷,希望上帝能让他中上一次彩票,发个财。

彩票知道吧,就跟街上卖的那种有奖募捐劵一样。

结果他求了一辈子也没能中奖,死后见到上帝,他就质问上帝,我信了你一辈子,你却不满足我的愿望。上帝叹口气说,你想中彩票,那你起码要去买一张彩票我才能让你中吧。

所以说嘛,人还是要靠自己努力,你自己不努力,神仙也帮不了你。”李恺调侃的讲着故事。

第一百零八章 折扇 刘凤芝斜瞪着李恺,蔑视的说道:“你说的那是资本主义的神仙,他们做事情从来都是不讲究。要是咱们的神仙,只要你求的虔诚,即使自己不去买什么彩票,他老人家也会让你捡一张,甚至直接吹口仙气儿刮阵儿风把彩票吹你兜里,然后让你中奖。根本没有可比性。”

李恺目瞪口呆的看着刘凤芝,最后还是点点头,“老妈,你说的有道理,他们就是不讲究。我帮你把烧饼放起来,回头给讲究的华夏大神上供。华夏神不骗华夏人。”

刘凤芝这才满意了,然后又想起自己的重要事情,连忙从高低柜里抱出来一个纸盒子,“儿子,你瞅瞅,这些是不是好东西?值不值钱?”

这是刘凤芝找了好久才从小屋最下面的樟木箱子里翻出来的。

盒子里放着的是几本书,其中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很老的版本,估计有二十多年历史了,背页上标的价格是两块四;另外两本一本是《主席语录》,一本是《主席诗词》。

“老妈,这几本书,再等上三十年,遇上喜欢收藏的,兴许能值上几十块钱,现在……存世量太大了,好多人家都留着呢。”

“不是书,好东西在里面呢。”刘凤芝着急的拿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刷刷”的翻动起来。翻得又急又快,一张彩色的花纸片飘了出来。

“邮票?”李恺拿起花纸片一看,是一张“主席去安源”的邮票。

“对喽,就是邮票。”刘凤芝得意的看着儿子,“今天上班时,你肖阿姨说她那里有一张什么‘题词’的邮票,被人家花三十块钱买走了,我就想着回来看看我这儿有没有。”

“老妈你怎么会有这东西,没听说你有集邮的爱好啊。”李恺说着细心地把书翻开,一页一页的查找,常大龙也帮忙查找另一本书。

“嗨,刚参加工作时喜欢收集这东西,后来和你爸结婚了,又生了你这个磨人精,哪儿还有时间和心情鼓捣这些,就把它们放起来了,这一放就是十几年。今天要不是你肖阿姨说起来,我都忘了我还有这些东西。”

李恺把查找出来的邮票分门别类,在茶几上排列摆开。李恺前世上高中时,正是全民集邮热,有好几个同学都集邮,所以对这个还算有些了解。

这些邮票的数量不少,主要是“文”字邮票和编号邮票,发行时间在六十年代后期到七十年代中期。

邮票都是从信封上直接剪下来的,可能刘凤芝当年觉得自己手艺不成熟,剪下后也没有泡水去除残缺的信封和邮票背面的胶水。邮票剪得很齐整,没有受到什么损害。

大致看了一下,还真有几张不错的,“主席去安源”、“革命青年榜样”、“严惩入侵之敌”,“金题词”和“黑题词”,更可贵的是,“革命文艺路线”竟然全套九张都有,十四张一套的“主席诗词”也仅差两张。

“老妈,这些都不错,这几张尤其不错,肖阿姨说的‘题词’邮票应该是这张,”李恺指了指那张“金题词”,“现在的市场行情我不太了解,不过所有的这些邮票,低于五百块钱是绝对不能出手的。”

“真的吗?这么值钱!呵呵呵,这些都是当初在传达室等人家取信,然后要来的,还有别人送给我的,没想到现在还能卖钱。”刘凤芝很开心。

“老妈,我说的是最低价格,肯定不止,而且以后会越来越值钱。咱家现在不差钱,别卖了,留着吧。”

“那当然,我就是问问你这些值不值钱,没想着要卖,这些将来是要留给你们哥儿俩的。你们现在就拿走吧,我以后可不管了。”刘凤芝大气的挥了挥手。

小哥儿俩笑着互相看了看,又开始往盒子里收拾。

往盒子里装的时候,李恺发现盒子里还有一卷报纸,打开一看,里面包裹的是一把扇子,一把竹质的折扇。

“老妈,这是什么?”李恺拿着折扇问刘凤芝。

“嗯?”刘凤芝把折扇接过去,打开看了看。扇骨还不错,扇面就有些草率了,就是用普通白纸糊的,正面是“为人民服务”,背面是“打倒一切反动派”,很有时代特色。

“奥,想起来了,这是你爸的,说是一个朋友送他的,一起拿走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十几年了,也没见他提起过。”刘凤芝随手把折扇扔到纸盒子里。

“老妈,那你歇着吧,我们回屋了。”

回到小屋里,收拾一番后,李恺又开始欣赏这些老邮票。

现在的邮票行情什么样,李恺是不清楚的,隐约记得前世的1993年,他陪着两名同学去邮票市场玩,那时的“猴票”,也就是后来炒到万元的80年“生肖猴”,好像是三十块钱一张,那已经是很高的价格了。那时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百多块钱,拿出十分之一去买一张面值八分钱的小纸片,不是真爱,绝对做不出来。

但真爱的人还是会得到回报的,2020年,这张小纸片卖到一万多块钱,增值一万三千多倍,更夸张。

刘凤芝收集的这些邮票,重复的不多,估计是她当初收集时只是简单的喜欢,没有想到将来还会获利,所以大多数都是只保存了一张。不过也有例外,“革命文艺路线”这套就有很多的重复。

仔细看后,李恺还发现有几张“文”字邮票虽然是粘过信封的,但是竟然没有邮戳,或是只在边角处有一点点邮戳。

这是在大革命时期,有一段时间禁止污损邮票上的主席像,也就是不允许邮戳盖到有主席像的邮票上,其中“受益”最多的邮票就是“主席去安源”。

看了一会儿,李恺又把这些邮票拢到一起放好,准备过几天买两本集邮册回来,把这些邮票妥善保存起来。一是为了升值,二来确实有纪念意义,值得保留。

邮票放好后,李恺又拿起那把折扇仔细端详。扇骨是真的不错,握在手里感觉特别舒服;扇面也是真的陋,纸张一般,上面的字也写得极其一般,绝不是名家所书,倒像是顽童的游戏之作。

看着看着,李恺发现可能是保存时间长了,扇面竟然起层了,在白纸覆盖下,好像还有一层。

李恺把铅笔刀擦干净,小心的插入扇子背面两层纸间的缝隙,用刀背慢慢的赶着移动。时间太久远了,当初将两层纸粘在一起,用的应该是浆糊,还是农村那种用白面自己熬制的浆糊,刀背赶着赶着,就会听到轻微的“卡巴”声,然后就会揭开一大块,所以没费多大事儿,背面就分离出来了。

很失望,第二层是纯白纸,虽然纸张的质量很好,不是外层那张能比拟的。

李恺不死心,又把铅笔刀插入扇子正面的两层纸间,再次小心的分离,不一会儿,扇子正面也被分离完毕,真正的扇面露出来。

内藏的扇面是一张山水画,虽然以李恺修养看不出扇面画的精妙,但上面的落款却让人心如擂鼓。

这幅扇面画的作者是——唐寅。

第一百零九章 售米 唐寅,字伯虎,号六如居士,明代人,历经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著名画家、书法家、诗人,擅长山水、人物和花鸟写意。

李恺知道的没有这么清楚,只知道唐寅是个明朝的文艺工作者,而且还撩过一个叫秋香的女人。

至于这幅扇面是真是假,李恺就更不清楚了。

正在反复观察折扇时,李恺听到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父亲回来了,他赶紧走到门口探出头,神秘的招招手:“老爸,来一下。”

“咋了?”李焱应着走了进来,“怎么不学习,大龙的成绩你可上点儿心,争取让他期末再提高些。”

“放心吧,我知道的。老爸,这东西是谁给你的?”李恺把李焱拉过来坐在凳子上,然后将折扇递到他面前。

看到折扇,李焱愣住了,慢慢的伸手接过来,轻轻抚摸着,似乎在回忆,又好像在思考,好久才喃喃的说道:“这东西还在啊。”

“老爸,老妈说这是你朋友给你的,什么朋友?”李恺急切的问道。

“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李焱说着,“唰”的打开折扇,淡淡微笑的脸瞬间呆住了,“这……这……不是这样的。”

李恺赶紧把分离下来的原扇面拿过来,“在这儿呢,原来的在这儿呢,扇面是两层,我把它们分开了。”

李焱接过原扇面,覆盖在原来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又拿下来,又覆盖上去,然后才不可思议的摇摇头,“真是个聪明的小丫头。”

“女的?”李恺从这句话里听出来,折扇的原主人是个女人,好可怕,好……

“老爸,送你这把扇子的……是个女的?”

“嗯,女的?”李焱淡淡的回答。

“你相好的?”李恺八卦的看着自己老爸。

“怎么说话呢,”李焱向门的方向飞快的瞄了一眼,然后折上扇子,“啪”的拍在李恺头上,“脑袋了装的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

“嘿嘿,嘿嘿,好奇嘛,这把扇子可不简单,你看这儿。”李恺谄媚的把折扇在李琰手里打开,指着落款说道。

“唐……唐……唐宣?”李焱不确定的念道。

“寅,寅虎卯兔的寅,唐寅,我的妈呀,没文化真可怕。”

“臭小子,敢小看你爸。”李焱说着又把扇子合起来。

“爸、爸,息怒息怒,误会误会。”李恺立刻怂了,赶紧捂住李焱的手,不停地告饶。

李焱哼了一声,暂时放过李恺,“咋的,这个唐……寅很厉害?”

“那是相当的厉害,唐寅你不知道,唐伯虎你总听说过吧。”

“唐伯虎?点秋香的那个唐伯虎?”

“对喽,就这那小子。”李恺不停的点头。

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并不是被周星驰拍成电影后才流传出来的,这个故事早就有,最早见于冯梦龙的《警世通言》,里面有一篇“唐解元一笑姻缘”,就是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原型。

故事在民间多有流传,解放后作为民间故事也在一些杂志或者故事书里被改编并刊登过。

“这小子是个画家,老有名儿了,他的画,论平方厘米卖,一平方厘米怎么也得几百块钱,这个扇面要是真的,我琢磨着,起码能卖个大几万吧。”李恺不知道唐寅作品的市场行情,就是想当然的顺嘴胡说。

“我也不清楚,应该……可能是真的吧。”李焱想了半天,才犹豫的说道。

“怎么又是应该,又是可能,有准儿没准儿啊。”

“要什么准儿,反正也不会卖,就是留个念想儿,你管它真假呢。”李焱突然口气重了起来。

“老爸圣明,这么珍贵的纪念品,肯定是不能卖的,留念想儿,留念想儿。”看李焱有些生气,李恺又怂了,赶紧哄他。

过了一会儿,看李焱平和了些,又谄笑着说道:“老爸,跟我说说呗,你和这个阿姨的故事,她是不是肤白貌美气质佳,回眸一笑百媚生。”

李焱好气又好笑的的瞪了李恺一眼,然后抬脚踢在李恺腿上,“滚蛋,嘴里没个把门的,整天胡咧咧。有个屁的故事,我给你说,”李焱的语气渐渐温柔起来,从暴风骤雨划向和风细雨。“送这把扇子给我的人叫苏雨墨,你应该管她叫姑姑。她是六十年代到伴山屯的知青,那时候你五爷让我安排知青点儿的事情,有些接触,她就送了我这把扇子,就这样。”

“就这样?”李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废话,就这样。你从哪里把这个找出来的,有十好几年没见了,还以为丢了呢。”李焱挥了挥手中的折扇。

李恺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把那些邮票展示给李焱看。

“这东西也能值钱?现在的人真是搞不懂了,以前这东西很平常的,怎么突然就能换钱了。都留着吧,把扇子也留起来。”李焱把折扇放到纸盒子里,又拿起那两张“山寨版”的扇面,“这两张纸也留着吧。”

说着小心的把两张纸放入纸盒子里,然后站起身,“我去睡觉了,你这脑瓜子别整天胡思乱想的,真想把它打开放点儿洗衣粉进去给你涮涮。抓紧学习,期末要是你和大龙的成绩下滑了,小心我抽你。”

“老二成绩下滑也抽我啊。”

“对,他成绩下滑,你当哥哥的责任重大,我不罚他,就罚你。”李焱说着得意的出了门。

看着不讲理的父亲走了,李恺转身瞪向常大龙,却发现常大龙早已乖乖地坐在学习桌前,手里拿着一本英语书,正在像模像样的背诵。

李恺指着常大龙,“你学坏了。”

常大龙先是转过头,茫然不解的看着李恺,很快就绷不住了,“呵呵”的笑起来。

第二天下午,曾师傅的车准时回来了,因为李焱早上就在便民店门口的“公告牌”上公布了大米到货的时间,所以中午吃过饭后就有人过来排队了。等曾师傅的车开进大院时,便民店门口已经排出几十米的长队,这还是家里有闲人的,下班后还会有大批的人过来。

李焱这次采用的是当初卖海鱼的预售法,提前公布,全款预定,大米到货后凭条对账,确认后就可以领米。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可以确定购货量,避免库存,不用垫资。大米不同于海鱼,属于基础生活物资,国家管控严格,所以利润很低,一斤也就是一毛钱利润。上次的两吨大米,总共挣了不到五百块钱,前期收购就用了将近两千元。

大米米到了,就开始兑换,严禄也过来帮忙了。

严禄在“刀子”事件后,得到了李焱夫妻的认可和接纳,甚至刘凤芝还拿出五百块钱要表示感谢,感谢他救了李恺,还有帮忙铲除“刀子”势力,避免李家生活受到影响。

可严禄不接受,他觉得自己在李恺这里已经得到太多照顾了,说感谢,那也应该是他感谢李恺一家。帮李恺本身就是分内之事,再额外给钱,受之有愧。

于是刘凤芝就把那五百块钱给了李恺,让他看着严禄需要添置什么,及时给补充上。

李恺自然是没意见,平时严禄那边的生活物资,也是李恺隔天送过去的,资金充裕了,也可以提高一下标准。

严禄那里其实没有太多事情可做,每天早上用差不多一个小时,教授大家一些防身的“功夫”。都是简单直接的技巧,能轻松摆脱困境,钳制敌人的。李恺这时就成了反面教材,严禄总是拿上次李恺被围攻的场景模拟实战给大家讲解,效果不错,尽管李恺丢了脸,但大家受益匪浅,现在即使体能最弱的陈文都能做到三四个女生近不了身。

第一百一十章 举报 不过除了每天早上还有星期天上午,平时严禄基本上无所事事,所以他就经常来便民店里帮忙。便民店里除了苑大志,都是老弱,搬搬抬抬的事情都是苑大志包揽,有了严禄的加入,老苑也轻松了不少。

李焱也没反对,正好以此为理由,每月发给严禄一百元补助。

便民店前兑换大米的队伍井然有序,严禄只负责把米从车上卸下来,最多帮助一些老弱搬到拖运工具上。这次预定是以袋为单位的,每袋米四十斤,好分配。

李焱看着红火的场面,很高兴,心里也平和了许多。

今天下午他又不得不请了半天假,便民店开张一个来月,他已经请了六个半天假了。虽然工厂现在效益不好,早就没有奖金发放了,请假也是请多长时间扣多少钱,而且车间主任对李焱很关照,只要不是赶上特别忙的时候,迟到早退从来不和他计较。

可李焱总是觉得这样很不好。

李焱在机械厂工作二十来年了,数最近这段时间不像话,不像个正经工人了。钱倒是挣的多了,可总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儿子说让自己办个停薪留职,把心思全放在便民店上,可他舍不得。没了机械厂,自己就像无根的浮萍,漂的再远,长得再大也是暂时的辉煌,感觉没有将来。

儿子说不用担心退休养老的问题,将来华夏肯定会和西方一样,实行社会养老,缴纳养老保险金,退休后由国家按月给你发养老金,和厂子里退休的退休金一样,而且更有保障。不会像机械厂一样,效益不好的时候,退休金都不能保证。而且李恺作为儿子,将来肯定会有一份孝敬的,不可能让他老无所养,老无所依。

道理似乎讲的过去,但作为工人曾经拥有的荣耀和别人的羡慕,又怎么舍得轻易放弃。

大约兑换了四十几个人时,便民店门前来了几个警察,说是接到群众举报,便民店涉嫌投机倒把。

带队调查的是院前街派出所新上任的所长魏长信,就在刚才,机械厂粮站的副站长蒋波涛来到院前街派出所,举报“红火火便民商店”投机倒把,高价倒卖粮食。

魏所长很为难,他是从市局下来的,临来时刑警大队的程队长请他吃了顿饭,拜托他对李恺这个子侄多多“督促”,“严格”要求,并说了李恺的家庭情况,这个‘红火火便民商店’就是李恺家的。

他是派出所所长,对一个老百姓的孩子“督促”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不过去还是要去一趟的,投机倒把啊,虽然近几年这个罪名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但毕竟是涉及民生的事情,民情无小事。

“李老板,你好。”魏长信很客气的和李焱打着招呼。

“你好,请问你是?”李焱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但还是装傻的问道。

“我是院前街派出所所长魏长信,接到群众举报,过来核实些情况。”

“欢迎欢迎,咱们在这里谈还是……”

“就在这里谈吧,你这儿方便吗?”

“方便方便,里面请。”

李焱带着几人进到店里,搬了几把椅子放在库房边,大家围坐了下来。因为原本计划隔出的办公室取消了,扩大做了操作间,所以现在接待客人只能在这个位置。李焱特意在这里摆放了个茶几,以备不时之需。

阮小苗过来给几人倒上茶水,又回去对账了。

“李老板,我们有几个问题询问你,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据实回答。”魏长信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李焱说道。

“好的,我一定积极配合,据实回答。”李焱点点头。

一旁随行的民警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开始记录。

“你现在售卖的大米,价格是多少?”魏长信问道。

“我这里的大米不是卖,是委托代购,就是居民委托我从外地给他们代购些大米过来,先给钱,然后领米。折合六毛六一斤,比粮站的‘议价粮’低两分钱。”

“委托代购”这个词是儿子李恺教他的。

“你的大米是从哪里运来的?”

“是从东北地区的农民手里收购的。他们在缴足国家的公粮后,手里都有些剩余。这两年风调雨顺,他们手里剩余的粮食不少,所以也愿意我们代购他们的余粮。”

“你这次代购了多少大米。”

“这次总共是六吨,一万两千斤。”

“这么大的量,你们不挣钱?”

“这个你们可以算一下,除去收购的成本,还有运输费,仓储费、两边儿的装卸费、再加上一些其他的费用,基本上挣不到什么钱。你们想啊,粮站的‘议价粮’卖到六角八分钱一斤,这还说国家是吃着亏在补贴老百姓,我们按六角六分钱代购,怎么可能挣到钱。纯属是帮大家忙,给我这个便民店做宣传。”

“即便是这样,按照规定,你们这种性质的便民商店,是不可以销售粮油的,不管你们能不能挣到钱。”

魏长信又问了一个相关的问题。这倒不是他故意刁难,他也想知道李焱都做了哪些准备工作,以便自己回护时能有的放矢。

其实魏长信自己对个体销售“议价粮”这种事情也是认同的,你粮站都在卖“议价粮”,怎么就不允许别人卖了。市民有钱粮食不够吃,农民粮食富裕没钱,互通有无,挺好的事儿。国家都不反对的事情,你一个粮站叫嚣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国家也没有公开支持个体销售粮油,属于睁只眼闭只眼。不过没有禁止即为许可,既然没有哄抬物价的嫌疑,魏长信也就不打算追究。

“粮油不是农副产品吗,我这个便民商店是可以经营和销售的。”李焱肯定的说道。

魏长信不解的看着李焱,是自己说的不清楚吗?

“我有营业执照,上面的经营范围里有农副产品经营的许可。”

“你还办了营业执照?”魏长信惊讶了。

这种个体服务业的商店,几乎没有办理营业执照的,一来没那个意识;二来办了就等于多了个“婆婆”,不但要多一层约束,还要纳税;三来现在个人经营即使你没有营业执照,国家也是默认属于合法经营。所以绝大多数经营者都不会主动办理营业执照。

南方经济发达的地区,服务业办理营业执照的很多,安城这种北方城市里是凤毛麟角。

“办了,开业前就办好的,我去拿给你们看。”李焱说着就向柜台最里面走去。

按规定营业执照应该挂在显眼的位置,不过李焱觉得碍事,显眼的位置都是货架,不方便。再说了,办都办了,挂哪里别人就不要操心了,操心多了掉头发。

不一会儿,李焱把营业执照拿来了。

现在的营业执照还是手写的,上面的经营范围一栏里,确实有农副产品一项。鲜红的工商管理局大章盖着,魏长信不认为李焱有胆量造假。

办理营业执照是便民店筹建时李恺提醒的,父子俩意见高度统一,不管别人家怎么样,自己家的店必须要办,这样挣的钱踏实。

有张庆昌局长帮忙,只用了七天就给办下来了,正好不耽误开业。

确认了营业执照真伪,魏长信几人站了起来,没必要再呆下去了。投机倒把、哄抬物价,这两项举报内容都不存在,至于粮油是不是属于农副产品,这不关警察局的事情,工商局感兴趣可以来处理。

李焱热情的送几位民警向外走,临出门指了指隔壁的位置,随口问了一句:“他们?”

魏长信微微点点头:“副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选拔 “魏所,你们怎么走啦,不把他抓起来吗?”

快出家属院大门时,蒋波涛赶了上来。

从民警来到便民店,他就一直趴在粮站窗户角偷偷看着情况,结果看到魏长信他们从便民店出来,也看到李焱笑呵呵的送他们,并没有被处理。

他当时就想上前质问魏长信的,可又不敢,怕被李焱看到,忍了一会儿才悄悄出了粮站追上来。

“哦,便民店大米的销售价格比你们粮站的‘议价粮’还要低,不存在高价倒卖粮食的现象,而且便民店的营业执照上面,清楚的标明可以销售农业及相关产品,所以不算投机倒把。你的举报没有证据,没有事实,我们怎么抓他。”魏长信不耐烦的回答道。

“那你们就不管啦,我们可是国家的粮站,是国家的单位,他们这样搞,我们粮站的‘议价粮’就卖不出去啦,这损失可都是国家的。”

“你们的‘议价粮’卖不出去,是在他们开张之后才出现的吗?市场上出现那么多‘议价粮’,国家禁止了嘛?多从自身找找原因,比如服务质量方面。

至于便民店那里,只要他们不违法,我们就没有权利对他们采取任何措施。就这样吧,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忙,下次举报要有切实的证据,不要浪费警力。”魏长信挥挥手,带着两名下属出了家属院。

蒋波涛愣在原地,看着魏长信他们走远,才“呸”的将一口吐沫吐在地上,嘴里小声叨咕,“什么东西。”

“魏所,您说的太对了,”魏长信身边的一名警员也发着牢骚,“这粮站的服务态度实在是太差了,我前两天去那儿买了点儿油,那售货员,脸拉的老长,说话也丧生丧气的,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什么东西,就这服务,但凡有的选,我绝不会去她们那儿。”

“是啊,都该变变了,今时不同往日,供销社已经没落了,粮站……呵呵。”

“为什么是二五八万,不能是一四七条吗?”另一名警员调侃的插着嘴。

“还三六九饼呢。”

“胡了。”魏长信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两名警员愣了,魏长信来到院前街派出所后,一直都是个很严肃的人,想不到也有幽默的一面。

“魏所也是同道中人啊,改天切磋切磋。”一名警员借机说道。

“算了吧,我可不行,我丈母娘经常玩,我有时候看个热闹。不过有时间学学也行,反正艺多不压身。”

“魏所说的有道理。”

“呵呵,魏所,我刚才瞅了一眼便民店的米,挺不错的,颗粒饱满,颜色也正,咱们是不是也可以买点儿?”

“人家是代购的,估计买不到,不过你明天可以去看看,兴许就有富裕呢。记得穿便衣。”

“好嘞。”

今天加了一节半的课,说是班会,其实是一场选拔赛。

冀州省举办的竞赛,一年一次,比赛的内容是数理化三科,参赛的学生范围是全省所有的初二学生。往年机械厂子弟学校都是让成绩排名前三的学生参加,今年新上任的校长为了显示公平,决定先在学校内组织一场选拔赛,全体初二学生都参加,选拔前三名去参加市里的初赛。

学校考虑平时的学生排名,是七门课的综合成绩,没有针对性。再者自从省里举办竞赛以来,机械厂子弟学校从未有人进入过省里决赛,想着这次换个思路,兴许会有零的突破。

选拔赛结束已经六点了,出校门正赶上工人们下班,呜呜泱泱的,行人只能在便道上溜着边儿走。

“小娟,今天怎么放学晚了,咱爸不放心,让我来接你。”

走出校门,正碰上马娟的姐姐马玲。马玲比妹妹大六岁,去年小中专毕业,分配回机械厂,现在是三车间的统计员。

所谓小中专,就是初中毕业就可以考取的中专学校,学制四年,而高中毕业考取的中专,学制是两年。小中专并不好考,录取分数高于市重点高中,与安城一中不相上下。

马玲虽然成绩不错,但学习兴趣不高,喜欢走捷径,所以当初不顾马永辉的强烈反对,报考了冀州省工业设计学校。

“别提了,考试来着,数理化,考的我晕头转向。”马娟气鼓鼓地说。

“数理化?那你完了,肯定烤糊了。”

“谁说不是呢,我数理化不行的,这次连个提分的科目都没有。”

“别想了,赶紧回家吃饭,今天是米饭和西红柿炒鸡蛋。”

“真的吗?太好了,赶紧走。班长,我回家啦。”马娟转身给李恺打了个招呼。

“慢点儿跑。”李恺笑着回应了一句,又冲着马玲点点头。

李恺和马玲不熟,马玲比他们大好几届,她从子弟学校毕业时,李恺他们才上小学四年级,平时也玩不到一块儿。

“班长,礼拜天咱们去市里的游泳馆游泳吧,痛快玩半天,我爸给我钱了。”李华跟上来说道。

“再看吧,星期天可能要回老家。小军呢?”说到游泳,李恺习惯性的想起李军。

“他们放学早,回家了。放心吧,你那回说了之后,他再没敢去宁安河里游过泳。”

“不是说永安河不行,是所有河里都不行,喜欢游泳就去正规的游泳池,我请你们。”李恺再次重申。

“好嘞好嘞。我爸说了,不能总让你请我们,都还小呢。”

“没关系,不是我炫富,我们家现在也算商贾之家,有几个臭钱。”

“那也不能总让你请,轮着来吧。”

“行了,就这样吧,能者多劳,只要你们别到大河坑里游泳去就行。”

“那肯定不会。”

听着李华的承诺,李恺心里踏实了许多。

不知不觉来到便民店,几个人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便民店门前的队伍愈发装大了,刚下班的都赶来了,排队的有百十来人。

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发自内心的那种纯粹的笑容。这时候的人,虽然生活不是很富裕,甚至有的人从身上的衣着就能看出他的窘迫,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不比别人少上分毫。因为他们的眼里有光,能看到希望,知道勤劳就能富裕,努力就能改变生活。

这个时代,挺好。

看儿子回来了,李焱把他招呼到一边,将下午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儿子现在是家里的高参,他的意见有时候很有建设性,值得参考。

李恺听了父亲的描述,心里面挺腻歪,脸上却很平静,淡淡的说道:“没事儿,有了这一次,他也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过了一会儿,却悄悄找到严禄,把事情给他交代了一下,让他去找小飞处理。

潘得福现在是半隐退状态,台球厅由小飞在管理。他也经常在,起个“吉祥物”的作用。

“刀子”组织全部落网后,西郊“混混界”出现纷乱的状态,所以潘得福暂时不可能完全隐退,还需要他来稳定“混混界”的局面。不过前几天二丫倒是带他回了趟家,正式将潘得福介绍给父母,当然只是说他是个小老板,开了家台球厅,收入还行,起码娶妻生子没问题。

知道女儿已经怀孕了,两位也没办法,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女婿,催他们趁着还不太显怀,赶紧结婚。

潘得福自是欣然同意。

二丫以前是知道潘得福和“刀子”之间的恩怨,担心自己未来的丈夫受到伤害。现在潘得福的“敌人”都进去了,他也表示会逐渐脱手相关事务,二丫当然不再反对结婚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祖陵 李恺请小飞帮忙查一下蒋波涛的底细,准备整他一下。给自己家找了别扭,让老爸不开心,不可能轻易地放过他,那不是李恺做人做事的原则。

他不怕得罪人,粮站现在已是日暮西山气息奄奄,很快就会步供销社后尘。用不了两年,粮票和油票就会取消,标志着华夏的票证时代彻底结束,粮站这个特殊时期的特殊单位,将彻底走向消亡,比供销社还要干净彻底。

便民店开张后,李恺就惦记上粮站这几间房了,不过也不着急,等时机成熟再说。

看着蒋波涛失魂落魄的回到粮站,付三石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水,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付三石是机械厂生活区粮站的站长,正的。一个小粮站,除了六十年代困难时期,工作开展困难,配过副站长,之后这么多年就再没有过副职。这个蒋波涛是粮食局韩副局的小舅子,韩副局丧妻再婚,对小娇妻宠爱有加,爱屋及乌自然对这个小舅子也是颇多照顾。

蒋波涛这次就是来镀金的,最多再呆上半年就要调到别处高升。

可惜这个人心大无脑,急功好利,你说你一个随时都要滚蛋的人,不老老实实窝在粮站里,没事儿找什么事儿。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物,老想着出点儿成绩、闹点儿动静,可什么人都是你能招惹的吗?

先说隔壁的房子,那里原来是供销社,冯主任和他一起“共事”了很多年,是个说一不二的角色。供销社撤点儿时,冯主任的小叔子请他吃过饭,席间透露过他将接手供销社门店房,开个日杂店,以后请他多照顾。

结果门店房是盘出去了,接手的却是不显眼儿的李焱,这是有多大的背景才能虎口夺食。

而且便民店开张前,人事局张庆昌局长的秘书来给送的营业执照,这个人他认识,去人事局办事打过照面。张副局是人事局实权的二把手,你姐夫是牛,可同样是副局长,你粮食局牛的过人事局吗?你以为还是三年灾害时期呢,粮食局是个香饽饽。

蒋波涛,你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

再说便民店的老板李焱,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平时跟自己非常客气,时不时的主动过来联络感情,出手也很豪爽,这种人犯不上得罪。粮站的现状,又不是因为便民店才出现的疲态,这样都好几年了。

看这小子的样儿,是刚才给卷了,别急,这才只是个开始。

付三石神清气爽的又抿了口茶水,抖抖手里的报纸,继续字斟句酌的读起来。

第二天是礼拜天,李恺特意跟着李焱回了伴山屯,李焱回去是验收李前进家的“祖陵”,忙了三个月,终于差不多了,再完善一下细节就算完工。

上礼拜是李前进的“百日”祭,林颂北远在浙西,韩泽奇忙的晕头转向,只有黎安若来了。

大家都忙,可以理解。

李恺则是来找李怀的,“百日”祭时李恺和李怀约好了,让他给自己网些麻雀,会在今天来取。

李恺原本想着上礼拜天来取,不过赶上收麦,怕李怀忙不过来,也不方便,所以才定在今天。正好晚上要去乔娜家吃饭,乔祥栋也邀请了李焱夫妇,李恺打算给添上道菜。

李前进家“祖陵”,正面是一座高大的门楼,古香古色,赤红的柱子,鎏金的顶瓦,看着就很“高大上”;

门楼两侧各置一座花岗岩的石狮子,庄严威猛,被百福爷擦拭的非常干净。

门楼两边是松树,青翠绵延的形成围墙,松树还小,只有三米多高,不过还会成长的;

穿过门楼,是一个五星状的花坛,里面种着月季花,现在正是盛开的时候,姹紫嫣红,很是漂亮。李恺原本建议这个位置修建一个鱼池,养上些金鱼,显得生动。不过李焱觉得不够庄重,换成了花坛。选花倒是采纳了李恺的建议,菊花季节性太强,而且也不太适合野外栽种,还是月季花好一些。

陵区内有很多弯曲的石子路,都是鹅卵石混合水泥铺设而成,延伸到每座坟前。

坟前还用砖混水泥搞了个小平台,上面可以放置贡品和鲜花,正中心还有个大理石的小香炉。李焱买了十几捆线香,百福爷每日清晨都会给每座坟前燃上一炷。

基本满意,只等百福爷的小屋建好就算彻底竣工。

小屋建在进了门楼的右侧,百福爷原本要自己出钱的,李焱哪能同意,不但没让他出一分钱,还建的很正规,完全不像个临时住房,水电暖也都配备齐全。

从山上下来,李恺去找李怀,李焱则去探望李振江老俩口。

李焱回老宅不频繁,逗留时间不会太长,和李振江交流几句,给李老太留下一百块钱,差不多就离开。

实在没什么话说,李老太总是埋怨,挑剔、挑拨甚至谩骂,时间长了次数多了,谁也不愿意总听,又不是天生的被虐体质。不过一个月回来两次,每次都留下一百块钱,李老太还是满意的。

李恺从李怀那里收到一笼子麻雀,足有上百只,麦收期间麻雀活跃,被捕率也高。不过麻雀性格倔强,气性大,被抓住圈禁后都是绝食的,现在笼子里已经是死得多活的少了。这些麻雀是昨天下午李怀抓的,所以即使死了,也不影响食用安全。

李怀还逮了两只野兔,李恺一起接收了,塞给他五十块钱。亲兄弟明算账,即使是家人李恺也不愿意平白的劳烦别人。

晚上,李恺父子来到乔娜家。刘凤芝今天夜班,在便民店吃过饭后要回家休息,就没和他们同来。

麻雀带过来三十只,野兔带了一只,其余的交给苑大志,让他做给大家吃。

看着李恺准备处理野兔,乔娜倒没觉得血腥和残忍,只是有些失望。

“怎么了?舍不得啊,想养起来?”李恺看乔娜的神情,不由得问道。

“不要,一点儿都不好看,要是全身白色的还可以,又干净又可爱。”乔娜摇摇头。

“切,野兔都是这样的,家兔才有纯白的。”

“好吧,长得丑,只能杀了吃肉。”乔娜遗憾地表示。

李恺对此理论不敢苟同,颜值真能决定一切吗,连生存的机会都不给?还好自己的长相勉强过关。

李恺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晚饭是李恺主灶的,连鱿鱼也被他做成了铁板鱿鱼,在饼铛上煎过,再撒上孜然粉或辣椒粉,别有一番风味。

麻雀去羽开膛处理干净,用作料腌上半小时,再裹上一层面粉,用油炸透,也是撒上孜然粉或辣椒粉。

野兔是红烧的做法,色泽红亮,香气扑鼻。

见还准备了羊肉,李恺又做了个孜然羊肉,又拌了两个凉菜,还有带来的煮花生。

七个菜,貌似不吉利,李恺见有土豆,就又炒了个酸辣土豆丝,凑齐了八个。

菜肴是按烧烤摊配置的,夏天了,烧烤陪啤酒,爽的嘞。

菜上齐了,乔祥栋赞不绝口,“老李,你们两口子可真是享福,小恺这手艺,简直没治了,让人羡慕啊。”

“有什么羡慕的,也就那样儿,他平时嘴馋,喜欢自己瞎鼓捣。”李焱一边开着啤酒,一边不屑的说,脸上却高兴得很。

苗雅琪看着贪婪的夹菜填满嘴的女儿,叹了口气说:“唉,我们俩就惨了,摊上个笨丫头,什么都不会,就知道吃。”

乔娜听到,知道是在说自己,呆萌的看着大家,大眼睛眨呀眨的,嘴里还不忘时不时的动一下。

“小娜可不是笨,”李恺给乔娜碗里夹了一个兔腿,“女孩子的笨,其实就是单纯和可爱,小娜这样挺好的,这才是你们的‘开心果’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损招 这顿饭宾主尽欢,尤其是乔娜,对这种油炸和油煎的食品爱不释手,一会儿惊喜的睁大眼睛,一会儿满足的眯起眼睛,表情丰富,可爱至极。

抛开情感因素,李恺觉得乔娜的这双眼睛特别漂亮。

尽管李恺的实际年龄已经是四十六,但一点儿也不限制他对年轻美好事物的偏爱,这也许是男人始终如一的“坚持”吧。

女人的眼睛确实是心灵的窗户,透过这里,李恺能窥探到很多深层次的东西:喜欢、厌恶、亲近、躲避……现在乔娜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是满足的欣喜。

不知道这种欣喜是因为红烧兔肉还是其他的什么。

席间乔祥栋几次好似有话要和李焱说,都被苗雅琪借故岔开。

回去的路上,李焱哼着《沙家浜》中“智斗”的片段,时而粗狂,时而阴沉,甚至还会捏着嗓子反串,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儿子不错,出于蓝而胜于蓝,足矣。

终于收拾利索上了床,乔祥栋迫不及待的问媳妇:“我刚才想和老李聊聊呢,你怎么总拦着我。”

“聊什么?”苗雅琪故作不解的问。

“孩子们的事儿啊,”说出口乔祥栋又怕外屋的乔娜听到,急忙压低声音,“娜娜和李恺的事儿。”

“娜娜和李恺有什么事儿?”

“哎呀,我就……你不是也看着李恺那孩子不错嘛,咋的,变卦了?”乔祥栋一把掀开身上的毛巾被,坐了起来。

“噗嗤”苗雅琪笑出了声,一把将乔祥栋拽倒,“小点儿声,你想把女儿吵过来啊。”

“这破房子,早晚得换套大的,说个知心话都不敢大声,晚上两口子‘加班’还要小心翼翼的,整的跟偷情一样。”

“说什么呢,想死呀你,满嘴跑火车。”苗雅琪羞臊的团起毛巾被摔在丈夫身上。

“错了、错了。”

“哼。”苗雅琪转过身,给了乔祥栋一个后脊梁。

乔祥栋给媳妇盖上毛巾被,然后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媳妇儿,你咋想的?”

苗雅琪这才转过身平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老乔,你说,俩孩子多大了?”

“娜娜再有几天过生日,就十五了,李恺好像比娜娜大半岁。”乔祥栋心里默算了一下。

“都是刚十五岁的孩子,现在想这些事,是不是太早了。”

“我不是看着李恺这孩子不错,怕被别人捷足先登嘛。”

“是啊,以前只是觉得李恺这孩子不错,但也谈不上有多优秀,可通过最近这半年的接触,却感觉‘优秀’这个评价已经远远配不上他了。”

“就是嘛,那还不赶紧夹到碗里来。”

“可是,老乔,你发现没有,社会的发展和前几年大不一样了,我感觉,以后孩子们的天地会更开阔的,思想会更活跃,交际会更广泛,接触的新鲜事物也会更多,有些事情,现在定下来,将来很可能会发生改变的。

娜娜是个女孩子,一旦……受伤的肯定是她。李恺就是太优秀了,他的未来很难估量,等他进入顶尖的高等学府,毕业后再从事高端的工作,他还会和娜娜合拍吗?在生活中奔跑时,娜娜根本追不上,要么太累,要么受罪,要么掉队,总之不会快乐的。”

“没那么严重吧,我看李恺也是个性格专一的孩子,和我一样,嘿嘿。”

“性格专一,是因为选择的坚定,”苗雅琪白了丈夫一眼,“你觉得娜娜会是李恺坚定地选择吗?你觉得这个年龄他会作出选择吗?你觉得这个年龄做出的选择真实可靠吗?”

苗雅琪的三问,把乔祥栋问蒙了。

“所以呢,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再说了,咱们娜娜也不差,虽然现在看起来似乎很喜欢和李恺接触,可她才认识多少同龄人,以后她也是要上大学的,等参加了工作,还会结识更多优秀的男孩子,保不齐到时候变心的是咱们娜娜呢。所以,过早的给她加上一道束缚,对她的成长和交际也不利,对孩子们都不公平。你说呢?”

乔祥栋原本侧置身子,用胳膊支撑着和苗雅琪交流,听完媳妇的话,转身把自己放倒,仰面朝天,“唉,就不爱和你们这种大知识分子说话,一套一套的,让人觉得别扭又无法反驳。”

“你不也是知识分子吗,真矫情。”苗雅琪轻轻地拍了丈夫胳膊一下。

苗雅琪是省医科大学毕业的本科生,乔祥栋是中专生,虽然苗雅琪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一直是乔祥栋的自卑点。

“是啊,不合适,不般配啊。”乔祥栋一语双关的说,有些失落。

“哪有,”苗雅琪瞬间秒懂,转身抱住乔祥栋的胳膊,“男人优不优秀,可不是只看学历的,我的丈夫就有很多优点,比绝大多数人都强,不但长得精神,而且又勤劳,又顾家,尤其是疼媳妇儿。”

听着苗雅琪带有撒娇语气的话,乔祥栋转过身,“真的?”

“绝对真的?”

“我勤劳?”

“肯定勤劳。”

“我顾家?”

“非常……顾家。”

“我疼爱媳妇儿?”乔祥栋的手不安分的摩挲。

“特别……疼……爱……”苗雅琪已经说话不连贯了。

“那我就好好疼爱疼爱你。”乔祥栋俯身过去。

“别……娜娜……还没睡着呢……你动静……太大。”苗雅琪红着脸说。

“那咋办。”乔祥栋的手更不安分了。

“到……下面……站着……”声音低不可闻。

“好嘞。”乔祥栋坏笑着翻身越过苗雅琪下床,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来。

又是一周,早自习班主任“借”了学生五分钟时间说了件事,参加竞赛的学生已经确定了,一班有两个学生入选,李恺和陈文。李恺是毫无争议的人选,选拔卷子总分才二百分,李恺也只能考二百分。陈文在数理化方面领悟力强,这次考了191分,二班的学习委员考了192分,占据了第三个名额。

市里的初赛就定在下礼拜天,学校负责车接车送,校长亲自带队,初中教研组组长领队。

学生们对名额的确定没有争议,分数有目共睹,技不如人只能拱手相让。

只不过李恺的学习小组活动要耽误一天,李恺决定这几天根据每个人的基础给大家出些习题,下周一再给他们讲解。

得亏李恺有补习班授课的经验,出题不是难事儿,不然调教这些“队友”就得累死他。

中午严禄来到便民店,把小飞那边调查的情况给李恺做了“汇报”。

蒋波涛,二十六岁,未婚,大专学历(电大)。姐夫韩吉生是粮食局副局长,两年前妻子病故,续娶了蒋波涛的姐姐蒋玉陈。蒋玉陈很久以前就是韩吉生的外室,韩吉生的妻子也是在知道真相后,怒急攻心病情加重过世的。

韩吉生的妻子死后,蒋玉陈顺利上位,一对奸夫**成了夫妻。

韩吉生虽然再婚,但依旧不老实,在外面还有几个想好的,“批发”“零售”的都有。

人才呀,李恺心中惊呼。不是对韩吉生他们,而是对潘得福手底下的人,这些人绝对有做“狗仔队”的天赋,不光事情打探清楚了,韩吉生几个相好的家住哪里、家庭情况都写得清清楚楚。

李恺仔细研究着资料,反复思量,觉得搞蒋波涛没意思,搞就搞韩吉生,一劳永逸,而且韩吉生一屁股“大姨妈”,搞起来也方便,都不用“做”证据。

李恺指着资料上的一个名字,对严禄小声的把“损招”说了一遍。严禄先是一惊,然后一路坏笑着走了。

李恺把资料卷成一个纸筒,找来火柴点着,看着烧完用脚将纸灰碾碎。

韩吉生,你这个人渣,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捉奸 回到家李恺接到三伯的电话。

伴山屯养鸡场运行状况良好,肉鸡供不应求,蛋鸡再有二十来天也就要开始产蛋了,蔬菜大棚即将进入试种。

本来蔬菜大棚的试种还要等几个月,李悰他们去学习技术,两个月时间也就刚入门,根本没有能力组织试种。不过毛晓玲够“狠”,去了两个月,就跟蔬菜基地的几名妇女好的跟亲姐们似的,其中两名妇女的丈夫是基地里的技术员。在“枕边风”的强烈攻势下,两位技术员被成功策反,拖家带口的来到伴山屯。

这墙角挖的,虽然不讲究,但很合李恺的胃口。

当然,能成功挖倒墙角,待遇也必须跟上,工资比原来增加百分之五十,村里“特批”了地方,建了栋二层的“技师楼”,都是两室两厅的标准,两层一共八户,暂时倒是富裕,但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才进入,到时候恐怕都不够住。

“技师楼”竣工之前,两家人就住在李悰那儿,李悰两口子回李淼家住。

李淼这次给李恺打电话,是询问养猪场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提前开始运作。

造纸厂的纸抽上市后,迅速打开了市场,甚至出现了抢购,给伴山屯带来意想不到的“巨大”利润。钱富裕了,李淼就飘了,再加上肉鸡市场同样也是供不应求,李淼觉得应该趁热打铁,提前进入规划的第二阶段。

其实提前一步也不是不可以,养殖业投资成本是不小,不过主要集中在初期基建上,而且一旦开始后,只要不产生疫病,收入是比较稳定的。

“我觉得可以,不过第一批养殖数目不宜过大,而且养殖场必须要找专业的人来设计建造,一点儿都不能马虎,不要舍不得花钱。再有,技术人员也要从成熟的肉猪养殖场挖掘,再慢慢培养自己人。”

“那好,你说行那就上。还有个事儿,纸抽实在是供不应求,眼看着钱在眼前飘,挣不到手,很急人。我想着再上两套设备,等设备稳定后还准备上几套。”

“不用分批了,直接上六套吧,同时还要加大销售队伍,要迅速把市场扩展到整个黄河以北。现在纸抽的市场暂时只有咱们一家,必须要抓紧时间占领市场,过不了两个月咱们的竞争对手就会席卷而来,到时候就是抢市场了,抢市场可比占市场的难度大多了。”

“专利权不是在我这里吗?不会有太多竞争对手吧。”

“大公司跟你讲专利权,那些作坊可不认这些。而且我感觉很快就会有企业来和你谈专利权的事情了,选几家市场范围冲突不大的,授权吧。”

“那不是给自己找对手吗?不行不行。”电话那边一听就急了。

“三伯,华夏的市场这么大,你还想垄断?吃不下的。你不授权,也会有数不清的小作坊上纸抽,这些作坊厂做事儿手段低劣,无所不用其极,对咱们更不利,还不如大家有序竞争呢。”

“那行吧,我知道了。你说的那个‘手帕纸’咱们什么时候上?”李淼勉强同意了李恺的建议,但还是不甘心,想着用另一种产品继续制霸市场。

“等等吧,先把纸抽市场稳定下来。”

这是一个老小区,虽然整楼是单元房,但都是两居室。

晚上八点,尽管夏季天亮的时间长,但到了这个时间也已经黑透了。楼道里只有一盏灯闪烁着微弱的光亮,走在里面虽不至于碰壁,但即使两个人擦肩而过也未必能看清彼此的相貌。

韩吉生来到一楼的一户门前,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然后轻轻地敲响屋门,“当……当……当……当当。”

等了一会儿,屋门被轻轻打开,一个少妇探出身子,一把将韩吉生拉进了屋,随手关上门。

“死鬼,今天这么晚才来。”少妇把韩吉生挤到门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说道。

“不晚,总要等到天黑吧。”韩吉生搂着少妇,双手托着对方的屁股。

“你就是不想我,不知道被哪个狐狸精缠上了。”

“怎么可能,谁也比不上你这个狐狸精,让我尝尝,想死你了。”韩吉生说着就把嘴凑了上去。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按奈不住了,拥抱着向床走去。

“等一下,去洗洗。”少妇挣脱韩吉生的嘴,娇笑着说道。

“完事儿再洗吧,我等不及了,来吧,小宝贝儿。”

两个人倒在了床上。

……

两分钟后,在韩吉生“哼哼”的两声闷吼中,两人结束了“战斗”,瘫倒在床上。

“怎么样,我厉害吧。”韩吉生用枕巾擦着汗,还不忘炫耀的说道。

“厉害,你最棒了,人家都受不了了。”少妇翻身搂住韩吉生,妩媚的撒着娇。

“你可拉倒吧,就这点儿时间,比老子撒尿还快。”

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屋内,床上的男女如同被雷击中一般,一动不动的,惊愕的看着从窗帘下走出来的男人,紧接着又有一个男人从窗外跳了进来。

小飞和李刚在窗外徘徊半天了,看着韩吉生进的楼。小飞趁少妇去开门时先从窗户跳进屋内,隐藏在窗帘下录像,李刚则继续在窗外放哨。

“啧啧啧,这条子,可惜了,老弟,你这也不行啊,手艺太潮,你看这小娘们明显没吃饱呢。”小飞一边举着摄像机拍摄,一边向床边走去,还一把将两人慌乱间盖在身上的毛巾被掀起来扔到一边,拍了个通透。

“你……你们……是谁……你们……私闯民宅……我要报警……我要告你们。”韩吉生说着就要跳下床。

“躺好。”李刚上去一把将韩吉生又推倒在床上。

“二位好汉……好汉,我不报警,有话好说,让我们先把衣服穿上,不要录像,我……我给你们钱。”韩吉生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天是被人设计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说别的也是废话,只希望对方的胃口不大。

“呦呵,这么快就蔫啦。”小飞没想到对方能轻易就认怂,果然干部就是不一样,审时度势的反应快。

“说说吧,打算出多少钱平事儿啊。”小飞没有停止录像,也没有让他们穿衣服。刚才在窗户外面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心里火大着呢。

“五……五千。”韩吉生把右手伸开,举到小飞面前。

“操,你他妈打发叫花子啊,五千?这娘们儿是军婚,你这个副局长的命就他妈值五千?”

韩吉生更加肯定,自己是被设计了,对方是有备而来,对两人的情况很清楚。

少妇确实是军婚,和丈夫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本就没有感情,而且丈夫又一年回不了两次家,她一年里有十一个月是独守空房,所以韩吉生这个老色批用钱和工作轻易就俘获了她。

现在少妇也是粮食局一个小科室的副科长了。

“两万……两万。”韩吉生不敢再拖沓了,直接出血的报价。

“三万,现在就要,不然我就在窗户那儿喊邻居们过来参观。”小飞淫笑着说道。

“别别,三万就三万,可我没带这么多钱,要不我明天去银行给你取?”

“没带钱好啊。”小飞说着就向窗户走去。

“不要,有,有钱,现在给。”韩吉生慌忙制止小飞,转身向少妇吼道,“拿钱,快点儿。”

“好好。”少妇赶紧从床上下来,打开写字台的抽屉,伸进手从上面抠下来三包钞票。

这钱是韩吉生放这里的,不是好来的钱,所以不敢往银行存,就用胶带粘在抽屉的上面,即使来了小偷,打开抽屉也看不到。

“飞哥,里面还有。”李刚指了指抽屉。

“刚子,盗亦有道,咱们要讲信用,说三万就是三万。”小飞大义凛然的说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打拐(上) 小飞把摄像机和三包钱放在茶几上。

“小……那个,很顺利,给了三万块钱。”

小飞不知道怎么称呼李恺,和潘哥一样叫他“小恺”?他没那么大脸,这些日子也见识了李恺的手段,堪称恐怖。叫声“恺哥”?也太那个了吧,怎么说对方比自己也小六七岁呢。

“恺哥,那老色批还想要录像带呢,做他娘的梦吧。这里面都是真场面,很火爆,就是时间短。”李刚倒是没什么顾及,混混界里能者为先,强者为尊,跟年龄没关系。

李刚觉得自己这辈子最英明的一次,就是在“胖三儿饭店”那次和李恺相遇,当时就觉得这小子是个人物,不简单。果不其然,这才多久,就和“潘疯子”比肩了。得亏自己当时和底下人交代,不要再找李恺的麻烦,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刚被“黄毛”驱逐出院前街后,被潘得福收为编外马仔,原以为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谁知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云翻雨覆,“刀子”全军覆没,本人也吃了“花生米”,潘得福成了西郊最靓的仔。

几天前潘得福拘役期满,出来后兄弟们给他接风,李恺也参加了,席间一眼就认出了李刚,还和他亲热的打招呼。

“朝”中有人好办事,果然就不一样了,比如这次,又简单又出“业绩”的活儿,原来怎么会轮得到自己。

“别,刚哥,你们要是觉得叫我小恺不舒服,直接叫我名字就行,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拘束,是吧小飞哥。”

小飞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李恺从钱里拿出来一包,“两位哥哥辛苦了,这一万块拿去分了吧,别推,”见两人要推辞,赶紧说道,“你们本来就是帮我的忙,而且他这钱也不是光明正大来的,咱们帮他花花,也算为民除害了。”

李刚看着小飞,没敢动。小飞想了一下,把钱拿起来抛到李刚怀里,“数出一半来给我。”

“好嘞。”自己能分到五千块钱啊,李刚从未拿过这么多钱,从怀里把钱掏出来时,手都有点儿哆嗦,要不是怕丢人,恨不得当下就点起数来。

混混也是分等级的,当初自己在院前街称霸的时候,一个月顶天儿才入个千数八百的,自己还是老大呢。今天只是喂了喂蚊子,就有五千块拿,这就是差距。

李恺从剩下的钱里抽出两张“蓝精灵”,对折放进自己的裤兜里,然后把其余的往前推了推。

“剩下的钱给潘哥送过去,他不是准备结婚吗,用钱的地方多,给他添上些喜庆。对了,你们送钱过去时,给潘哥说一声,我爸说了,办喜事儿的烟酒他包了,还说了让他不许客气,客气的话师傅把他耳朵给扭下来。”

小飞笑着答应了。

李恺的父亲是潘得福在机械厂的师傅,这层关系小飞是知道的,平日里潘得福对这个师傅也是诚心的尊重。

“小飞哥,那个韩吉生韩局长在单位里有没有什么对头?恨的牙根儿痒痒的那种。”李恺向小飞问道。

“你别说,还真有一个。粮食局还有一个姓潘的副局长,平日里跟姓韩的斗的挺厉害,不过每次都是姓韩的占上风。”

“那就好,这摄像机我拿回去,里面的带子你悄悄交给潘局长,剩下的事儿咱们就不操心了。”李恺打开摄像机,把里面的录像带取出来,想了一下,找到一只圆珠笔,在标识纸上画了个“笑脸”,然后交给小飞。

这次也算帮了潘局长一个忙,人情将来肯定是要讨还的,“笑脸”就算接头暗号吧。

李恺对这些人没有什么同情心和宽容心,身为政府官员,不琢磨着怎么为人民服务,整天里就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贪污受贿,乱搞那什么,这种败类别说对不起国家人民,简直都对不起祖宗。这种玩意儿,能坑就要坑一把。尤其是韩吉生之流,活着都是老天爷的误会。

还有那个娘们儿,军嫂啊,多么神圣的称呼,生生被她玷污了。你要是憋不住你就把婚离了,离了婚站街边上甩手绢我都算你为搞活经济做贡献,可你现在侮辱我们最可爱的人,那就不能容你了。

“把录像带翻录一份儿,交给市武装部,附赠清楚人物背景。”

“好。”小飞答应着。

练习、练习、再练习,这几天李恺摁着陈文开练,每天海量的数理化练习题让他答,现在陈文见了李恺就跑。

不过每次都没成功,常大龙的体能已经恢复了,跑过别人兴许还有难度,但抓陈文不在话下,那就是个“弱鸡”。

礼拜六,潘得福结婚大喜。

因为二丫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虽然不算显怀,但也明显胖了许多。刘凤芝这个做师娘的,给二丫定制了丝绸的大红喜服,宽松透气,夏天穿着也舒服。

婚礼进行中,李焱和刘凤芝夫妇也被请上了台,潘得福两口子在给双方父母磕过头后,也郑重其事的给李焱夫妇磕了个头。

潘得福一直觉得自己能碰上李焱做师傅,是几世积累下的福分,在车间工作时照顾自己,闯祸时挽救自己,自己被踢出机械厂他也惦记着,最后还让“小师弟”帮了自己。

这个头磕的心甘情愿。

回家的路上,李焱又喝多了,走路踉跄,嘴里还不停地嘟囔。这半年,李焱觉得是他这辈子活的最轻松、最自在、最有面子的时段,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他甚至不在乎下辈子要不要多受些苦遭些罪来还账。

看着前面窃窃私语偶尔开心大笑的四个儿子(重影了),感受着媳妇不时拍在自己背上的巴掌,李焱心里非常的满足。

什么是幸福?现在就是。李焱不会那些乌七八糟的形容词,但现在的感觉让他每时每刻都有仰天大笑的冲动。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哎呀,轻点儿拍,再拍我吐给你看……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啊啊啊啊……”

李焱嗨了,一段《红灯记》唱的有板有眼,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刘凤芝恨不得一掌把他拍晕了,再找辆板车把他拉回去,太丢人了。

以前李焱不好酒,很少喝醉。最近这段时间虽然平时还是不怎么喝,可但凡赶上场面,旁人“李工长李工短”的一番恭维,李焱就彻底放开了,肯定喝多。

这血压刚稳定些,就不知道自律了,喝酒没个节制。不行,回去必须和两个孩子达成同盟,加强限制,严防死守,真抓狠管,不能让他再这么喝了。

李恺和常大龙在前面走着,看不到后面的残忍画面,俩人始终有说有笑的。

忽然,李恺看见路边树底下有两个人在说话,一男一女,男的不认识,女的是马娟的姐姐马玲。

哦,已经开始啦,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快到了。

九零年有两件大事需要处理,李恺一直惦记着。一件是李军下河游泳被淹死,最近经过“友好沟通”,李华这个做哥哥的起到了良好的监督作用,这二十多天没再听说过李军去宁安河里游泳,隔三差五的想游了,也是来李华这里蹭个门票钱,或者李恺出资带大家去。

另一件就是马娟被拐卖的事情,具体时间记不清了,还像是七月中旬,学校刚放暑假。

这么看来,和马玲说话的应该就是马蛋儿。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打拐(中) “老二,你跟着爸妈,我去找个人,一会儿就回去。”又转头对李焱夫妇喊道:“老爸老妈,我去办个事儿,一会儿直接回家。”

“这死孩子,一天天的咋这么多事儿,你早点儿回来。”刘凤芝喊了一声,随手又给了李焱后背一巴掌。

“哎,他不听话,你打我干啥。”李焱很硬气的质问媳妇。

“儿子不听话,都是你这当爹的没做出个好榜样,你看老二,总是跟着我,就是懂事儿,不像老大,紧随你,没个听话的时候。”

现在李家对李恺和常大龙的称呼已经“进化”了,都叫儿子容易混淆,叫名字显得生疏,刘凤芝坤纲独断,管李恺叫老大,称呼常大龙为老二。

“这也怪我?冤枉啊,算了,屈死我也不喊冤。”李焱“悲愤”的又唱了一句。

“你还冤枉,这回改铡美案啦,还秦香莲啊,你挺能啊。”刘凤芝“敬佩”的在李焱后背上又加了两巴掌。

“哇…………”

李焱狂喷了一地,然后又吐了两口残留物,接着“吧唧吧唧”嘴,“又白喝了。”

李焱找到李刚时,他在一个连环画书地摊前,坐着个小板凳,手里拿着一本标着《薛剛反唐》的连环画书,正在一页一页的翻看。

连环画书,也叫“小人书”,是七零后八零后美好的少年记忆之一。这种租连环画的地摊,八十年代很普遍,一直“昌盛”到九十年代中期。

在地摊前,根据连环画书的薄厚程度,租金为一分钱或二分钱,书不让拿走,摊主在地摊周围摆设了很多木制的小板凳,顾客就坐在那里看。

连环画书种类很多,书摊铺开有好几百本,最受欢迎的是《西游记》、《三国演义》和《水浒传》。

小时候李恺是连环画书摊的常客,尤其是大院门口这家,他享受VIP待遇,每次都是交给老头儿一毛钱,可以在这里坐上一下午,所有连环画书随便看,不论薄厚。

李恺爱看书,赶上礼拜天,李焱两口子带他去看电影。那时候机械厂和化纤厂工会都会发电影月票,每人每个月两张,可以直接到电影院换电影票入场观看。不过八十年代的电影“老土”得很,没有魔幻画面,也没有少儿不宜的镜头,战争片也是我军“一个打十个”的夸张场面。李恺不喜欢看这些,他就会溜号,在影院前的广场上租连环画书,等着父母散场出来。

“刚哥,忙着呐?”李恺走上前跟他打招呼。

“哦?李恺?嗨,闲的没事儿,坐这儿歇会儿。”见是李恺,李刚赶紧站起来,连环画被随手扔回摊上。

李刚也是晕乎的,刚才在潘得福婚礼上喝了不少,不过他出来的早,李恺一家是在婚礼结束后又和新郎新娘照了几张相片才回家的。

“方便吗,有个事儿要麻烦你。”

“方便方便,去那边儿?”李刚指了指不远的角落。

“行,走着。”

两人到了角落,李刚掏出烟来,想给李恺递上一根,又感觉不合适,索性揣回兜里。

“你抽你的,不妨碍。”李恺拦了一下。

“不用,我也没多大瘾。什么事儿,你说。”

“马蛋儿这个人,认识吗?”

“马蛋儿?”李刚思索了一会儿,“有点儿印象。”

“不是在你手底下混事儿?”李恺问道。记得前世说马蛋儿也是个混混,难道不是在院前街一带。

“不是我手底下的人,他也不算个混混,充其量就是个街溜子。”李刚不屑的说道。

混混界也是讲资质讲身份的,街溜子不算混混,混混靠的是拳头,街溜子靠的是嘴,坑蒙拐骗,混混们是耻于和他们论在一起的。

“你找人帮我盯着他,看他每天都和什么人来往,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得罪你啦?费那劲干嘛,我这就叫几个兄弟过去揍他一顿,你要是想给他个教训,我把他腿打折。”李刚拍着胸脯说道。

“不用,你帮我盯着他就行。尤其要摸清楚他给哪里打了电话,要是能知道电话内容就更好了;如果看到他买火车票,搞清楚火车是什么时间的,到哪里?”

“行,这事儿简单,肯定能办好。”李刚有些蒙圈,这都知道他要买票跑路了,还不赶紧抓起来,哦,肯定是还有同伙儿呢,守株待兔。

“这个你拿着。”李恺把那二百块钱塞给李刚。

“你这是干什么,我帮兄弟的忙,还能要钱?你这可是看不起我了。”李刚皱起眉头。

“不是给你的,你安排人盯梢,不能让下面人白辛苦,起码要给买几包烟抽,这钱总不能让你垫吧。”

“那……行吧,那我就拿着了。每天下午你放学的时候我让狗子去给你汇报,狗子你也认识。有特别的事情我亲自去找你。”

“好,就这么说定了,你多费心吧。”

“放心,小事情。”

冀州省理科知识竞赛的安城初赛安排在一中,李恺故地重游,颇有感触。

前世李恺在这里上了三年高中,后来又工作了将近十四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

比赛时间一百分钟,卷面也是一百道题,总分二百分。题型很单一,一半填空题,一半选择题,囊括数理化三科。

九十年代初期,人们普遍对理科重视,不光是学校的教学,老百姓的认知里也是如此,甚至流传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说法。这时候布列语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渣渣”,高考的卷面满分只有100分,没资格和语文数学并立。

竞赛的题目不仅量大,难度也比学校的选拔赛高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李恺拼尽全力才答出九十三道题,不过正确率他估计不会低于百分之九十五。

“您好。”竞赛结束,李恺从教室里出来,迎面碰到一中的校长在赛区巡检。

这时候“老”校长还正年轻,只有四十五六岁,一头倔强的短发,远不是前世白发苍苍的样子。

前世里老校长对李恺多有照顾,甚至有时候没有“原则”的回护他,如果不是他退休离开了一中,李恺未必会被“坑”出一中老师队伍。

十几年未见,李恺不由自主的上去打招呼。

“嗯?你好,小同学,你答得怎么样?比赛题目难度大吗?”校长先是一愣,然后和蔼可亲的问道。

“还可以,难度略大,不过难度大些也好,可以拉开分数差距。”李恺毕恭毕敬的回答。

“看样子你答得还不错,有把握拿多少分?”

“不敢说有把握,估计能得一百八十分左右。”

“嚯,口气不小嘞。”安城去年的预赛第一名是一百六十三分,李恺说自己能达到一百八十分,委实有些嚣张了。

“嘿嘿,不敢谦虚,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李恺习惯性的“大言不惭”,前世和老校长这样开玩笑习惯了。

“哈哈哈,好,你要是预赛能达到一百八……一百七十分,我就亲自特招你来一中,不管你决赛能不能拿到名次。”校长很喜欢这个学生,初次见面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即使对方说话语气狂妄,自己也没有丝毫反感。

“好啊,那我要是决赛能拿到名次呢?”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那更要把你拐到我们一中了,如果你在决赛能拿到前三,你来一中,条件随你开。”

这次竞赛,一中也是顺便考察明年的学生质量,预赛的前一百名都是明年招生的目标。如果李恺能在决赛中进入前三,肯定不能让他花落别家,不是生源素质问题,这已经涉及到脸面了。省级竞赛的前三名,没有选择一中这个省重点学校,而是去了别的学校,那一中这脸可没地儿放了。

“好呀,一言为定。我叫李恺,是安城机械厂子弟学校初二的学生,您会记住我的。”李恺伸出右掌,平举到校长面前。

“哈哈哈,好,我已经记住你了。一言为定。”校长也爽快的伸出右掌,“啪”的击打在李恺的手掌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打拐(下) 面包车前,于永泽已“恭候”多时,身为一校之长,如此切盼的等候一位学生似乎有些夸张,但于永泽并不觉得。

学校的选拔赛结束时,初二年级的数理化三位任课老师,异口同声的给于永泽打过保票,虽然不敢预测决赛的成绩,但预赛出线的名额,机械厂学校必定会占一个,因为这届初二有李恺。

不是说一场省级赛事拿到名次能引起多大的轰动,博取多少关注,可于永泽新官上任就让学校实现零的突破,的确可使他的位置更加巩固一些,毕竟空降的校长,没有什么根基。

“于校长好。”李恺礼貌的给于永泽问好。

“好好,那个……先上车,先上车。”于永泽本想问一下李恺答题的情况,又觉得自己表现的太过积极,显得不太稳重,便让他先上车。

刘至善可没这些顾虑,李恺上车后屁股还没坐稳,他就凑上前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决赛的名额,安城市有几个?”

“六个。”

“我感觉,六个名额,怎么也应该有机械厂一个。”李恺笑着说,表情很自信。

面包车的车门没关,两人的对话车外听得很清楚,于永泽满意的点点头。

很快陈文和另一个同学也回来了,三个人聚在一起开始对答案,一番交流后,李恺更加笃定了。

“开路,江南春,我请客。”于永泽一屁股坐在在副驾驶上,豪迈的一挥手。

“我天,于校,太奢侈了吧。”司机小张夸张的大叫。

“哈哈哈,今天高兴,吃顿好的,犒劳犒劳你们。”

“谢谢校长。”众人七嘴八舌的感谢。

预赛当天也是进入了七月,再开学时,期末考试的安排就下来了,十三至十五日考试,十六日休一天,十七号公布成绩后就可以放假了。

还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李恺又开始了对小团体加强型的辅导,所有人下午放学后都要赶往“活动中心”,集中辅导学习。

期间大家又进行了一次“集资”,作为伙食费,每天都是吃过晚饭才解散回家的,严禄成了当仁不让的大厨。

“黑子”也有三个月大了,现在已经有点儿狗样子了,遇到生客来就是一阵呲牙狂吠,一般人不敢靠近。可在这些孩子们面前,却是温顺的很,撒娇卖萌,无所不用其极。“黑子”是只公狗,也是一只“色狗”,最喜欢围在女生身边打转儿,尤其是面对乔娜,瞬间化身“舔狗”,大概是因为乔娜身上总有层出不穷的零食吧。

“狗子”每天下午放学都会等在李恺回家的路上,汇报“马蛋儿”的近况。“马蛋儿”这周又和马玲见过两次面,说的什么不清楚,不过马玲看起来很兴奋。

“马蛋儿”还打过两次长途,对方是豫南的号码,看区号应该是商都,“狗子”不敢太近盯梢,怕“惊醒”他,只隐约听到好像是说了“尖斗、盘儿摄、太岁减着、迫轮子”几个词儿。

李恺找小飞问了个明白人,这几个词是黑话,意思分别是“大姑娘、漂亮、岁数小,坐车”。

李恺嘱咐“狗子”,宁可跟丢了,不可跟醒了,绝对不能惊动对方。

李恺一直在盘算这件事怎么处理,直接报案?没有证据,就这几句“黑话”说明不了什么;也没有犯罪事实,即使“马蛋儿”有这个企图,可人家并没有付诸实施,也就没造成伤害,所以最多就是警告他几句。

总不能报警说,“马蛋儿”是个拐卖妇女的惯犯,会把马娟姐妹拐卖到秦西省,而且他还会逃到鹏城,然后偷渡去香江。

如果那样说,警察很可能会把李恺当成疯子或精神病。

私下里提醒马玲?结果也一样,你无法解释你的资料获取来源,你的好心极可能被当做“居心不良”。

无奈之下李恺叮嘱“狗子”,一定要特别注意“马蛋儿”去买火车票,想方设法知道开车时间。

竞赛成绩终于出来了,安城机械厂子弟学校放了个大卫星,李恺以182分的成绩成为安城预赛区的第一名,直接晋级决赛;陈文152分,排名第二十七,无缘决赛;二班那位学习委员140分,勉强进入前一百名。

其实这种比赛,对理科知识的掌握要求很高,不仅要求准确率,而且反应速度尤其重要。平均一分钟一道题,基本上你在读题完毕的瞬间就要有解题思路,然后立刻在草稿纸上进行计算,这才能勉强够时间。整个预赛的平均分只有94分,可见李恺的成绩是多么恐怖。

于永泽这两天是乐的合不上嘴,刚走上校长位置就是开门红,而且是正红、是大红。机械厂学校五年没产生一位晋级决赛的选手,而自己上任才一个来月,不但实现了零的突破,而且是爆破,全市第一。

而且于永泽还接到了安城一中校长夏泽华打来的电话,除了恭喜机械厂子弟学校在教学成绩上的进步,还表示希望李恺同学初中毕业后能到安城一中来学习。

虽然按李恺现在的成绩,考上安城一中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这个电话有签约保送的意思,那跟考上一中就不是一个意思了,到时候一中肯定会把李恺放在教学资源最好的班级,甚至对他进行特殊的照顾和培养。而且这对机械厂学校来说,又是一个首例。

安城所有的初级中学,分三个层次,市内的公办学校为第一层,师资优,环境好;八大厂子弟学校为二层,环境一般,师资不稳;乡镇中学是第三层,环境和师资力量……比一般还一般。

所以往年的优选生和保送生,只会在第一层的学校里出现。

于永泽当然不能做主答应,把李恺找来询问他的意见。李恺表示一切等决赛成绩出来再定,现在说什么都言之过早。

接下来几天,于永泽以各种理由召开了数次教职工会议,志得意满、神采飞扬、侃侃而谈。

决赛时间定在七月二十一日,于永泽已经安排好,到那天他和刘至善送李恺前往石门。

刘至善最近有点儿“因祸得福”的感觉,原以为“偷窃事件”中,自己的表现已经被郭红旗恨上了,以后肯定会有数不尽的小鞋给自己穿,谁知道风云突变,郭红旗仓皇离开,新校长却对自己青眼有加,不但给自己安排了个教研组长,现在这么露脸的机会也有他一份。

放假前最恐怖的就是期末考试,经过十来天的努力,小团队的所有成员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一切只等考试用成绩来证明了。

七月十三日,期末考试如期而至。这次考试依旧是语文、数学、布列语、物理、化学、政治和历史七门功课,满分740分,只是考试时间变为三天。

最后一天考试结束后,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纷纷收拾东西准备逃离学校去放飞自我。

李恺也装好书包走到教室外。今天常大龙值日,李恺在外面等他,里面一会儿尘土飞扬的,受不了。

马娟悄悄地靠近李恺,小声的问道:“班长,你想要块儿电子表吗?”

“干什么?都考完试了才想起来贿赂我,晚了,我告诉你,不要企图腐蚀班级干部。”李恺正义凛然的说道。

马娟是小团体里最低调的女生,性格倔强还有些死板,相对于薛妍的傲娇,乔娜的活泼,马娟平时很少凸显出自己,总是淡淡的笑着跟大家共同进退。

“哪有,别乱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许说给别人知道。”马娟看了看前后左右,神秘地说道,“我过几天要去鹏城玩儿,鹏城知道吗,特区耶。那里的电子表可便宜了,只要十几块钱,咱们这里要几十块钱呢。我看你也没有块儿手表,我想给你带一块儿回来,这样你再领着我们学习时就方便多了。”

李恺心中一惊,终于要来了吗。

【作者题外话】:刚来电,今天更新晚一些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打拐(续) “鹏城啊,那可是个不错的地方,改开的前沿,那儿的电子产品确实比内地要便宜很多。你去那里做什么?旅游?”李恺不动身色的跟马娟说话。

“不是,我姐要去鹏城批发服装回来卖,被我知道了,我让他带我去的,不然我就告诉我爸。”马娟很得意的说,似乎抓到姐姐的小辫子很有荣誉感。

“告诉你爸?马伯伯不同意她去啊?”

“是啊,我爸不同意她去,说她不安心工作,好高骛远、好逸恶劳、好吃懒做,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

“那她还非要去?”

“去呀,鹏城的衣服又漂亮又便宜,我姐说回来肯定特别畅销,大家都会抢着买,能挣好多钱,她就不用在车间里委屈着了,她说车间里又脏又乱,气味儿还难闻。”

“那你姐又没去过鹏城,人生地不熟的,别到时候被人给卖了,那可就回不了家了。”

“不会的,我姐的朋友和我们一起去,他去过好几次鹏城了,还给我姐带过一只口红呢,涂上又香又漂亮。”马娟羡慕的眨着眼。

说的就是你姐这个所谓的朋友,就是这个东西要把你们俩拐卖掉。

“你姐就那么相信她朋友啊,别被骗了。”

“怎么可能,既然是朋友怎么会骗人呢?你会骗我吗?”马娟不解的看着李恺。

“必须……不会。”

“就是嘛,骗人的还叫朋友吗。”小丫头马上又信心十足了。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啊?”

“快了,说是明天去买票,等我期末成绩出来就走。我姐的朋友说的,怕我见不到成绩担心,玩儿也玩儿不好。”

妈的,街溜子果然靠的是一张嘴,这揍性的,搞对象也是个渣男。

现在实锤了,十七号出成绩,出走的时间应该是十八号,当然也不排除十九号。

马娟走后,李恺跟常大龙打了个招呼,自己匆匆向校门走去。一出校门果然看到“狗子”站在马路对面。

李恺冲“狗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在马路两边并排着往大院里走,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今天有什么情况?”两人站定,李恺急切的问“狗子”。

“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他今天打了两次长途电话,都是打给商都。还有,前几次那个女的又和他见面了,还给了他一些钱。”“狗子”赶紧汇报。

“还有吗?”

“还有就是‘马蛋儿’昨天晚上和今天中午还见了两个人,这俩人也是街溜子,不过是在南郊和北郊混的,南郊那个人送外号‘玉面耗子’,最会勾引良家妇女,据说还干过拐卖妇女的事儿。”

“先不管旁的,你这两天盯紧‘马蛋儿’,估计明后天他就要去买火车票,一定要搞清楚车次和时间。太辛苦就多找几个人跟着,千万不要漏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放心,我们一直是两个人倒着呢,我一会儿回去再带上个人,三个人轮班,足够了。酬谢就不用了,刚哥说了,你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敢不尽心,要我们的手指头,我们不敢放松。”

“一码是一码,你们对刚哥忠心,我这里的意思也不能少,只要事情办好了,绝对少不了你们的。”

“那感情好,先谢谢恺哥了。”“狗子”高兴地嘴都咧开了。

两天后,期末成绩出来了,小团队成员均有提高,薛妍又重回了年级第三的位置,陈文屈居第四。宋志宏退步了两名,第五名是二班的一名同学,他只能是第六名。

李恺依然是年级第一,不过总分比期中考试少了三分,政治这次考的差点儿意思。

下午,“狗子”在便民店找到李恺。

“马蛋儿”果然买了火车票,三张,后天十九号的,京城发车,上午九点半停靠安城,目的地是商都。

打发走“狗子”,李恺回了家,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程汉坤的电话。

程汉坤的电话号码换了,因为他的办公室换了。借助“剿灭”乌社会组织“刀子”团伙的功劳,程汉坤升职成安城市公安局的副局长,虽然是排名最后的副局长,但也是升了一级,以后的层次就不一样了。

程汉坤依旧负责刑侦大队的工作,但是不兼任大队长。

“你好。”

“程叔叔好,我是李恺。”

“哦,小恺啊,怎么这么久不和程叔叔联系,最近怎么样?”

听到是李恺,程汉坤非常客气。这孩子是他的“小福星”,自从黄平把他委托给自己“照顾”,自己的事业就顺畅的不得了,不但提前破获了原本毫无头绪的命案,还打掉了一个乌社会性质的团伙。程汉坤负责刑侦大队才两年多,再进一步起码等上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谁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程叔叔,我听黄叔叔说,您这次进了一步,恭喜恭喜啊。”

“嗨,都是为人民服务,在什么位置工作都一样。”程汉坤客气的说着官话,语气里却透露着得意。“不管怎么说,叔叔得请你吃饭,叔叔能进这一步,还是沾了你的光呢。嗯……最近也不是很忙,就明天吧,你有时间吗?”

“这两天可能不行,我还有个事情需要麻烦您呢。”

“欧?又有事情?什么事儿,你说。”听到李恺说有事儿需要自己帮忙,程汉坤莫名的有些兴奋。李恺有事情找他,往往机缘巧合下会连带着自己“获利”,自己刚升副局,正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我怀疑机械厂家属院这边隐藏着一个拐卖妇女的团伙,可能还涉及到跨省作案。”

“又是团伙?你确定?”程汉坤把电话用力的按在耳朵上,生怕自己听不清楚。

“确定。”李恺肯定的回答。

李恺在打电话前仔细回忆了前世李华给自己说的关于“马蛋儿”的事情。“马蛋儿”后来在鹏城混日子,还是干坑蒙拐骗的活儿,最擅长“仙人跳”。91年他在安城的老同伙儿因拐卖妇女落网,交代出了很多“同行”,千里之外的“马蛋儿”获知消息后想逃亡香江,急躁之下才失手伤了被“仙人跳”的人,导致被抓。

其实他的同伙儿并没有把他交待出来,不过这也说明,安城从事拐卖勾当的绝不是一个或两个人,很大可能是一个团伙。

“你的消息来源呢?”程汉坤进一步核实。

李恺就把自己现在掌握的东西一五一十的说给程汉坤听。

“这些消息能确定他准备拐卖马家两姐妹?”程汉坤听着觉得心里没底。

“一、‘马蛋儿’是个街溜子,以坑骗为生;二、他和多名有此类犯罪前科的人过从甚密;三、他此前根本没有去过鹏城;四、他说的是去鹏城,票却买到的商都,而且此前和商都那边多次进行电话交流;五、如果确实是想做买卖的正经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带上马娟的。

虽然这些还是无法肯定‘马蛋儿’准备进行拐卖妇女的犯罪活动,但是值得赌一把,毕竟如果赌对了,可能会挽救几条甚至十几条人命。而且这里面有我的朋友,希望程叔叔帮我这个忙。”李恺诚恳的请求。

程汉坤思索着,过了很久,他才说话:“什么时候的火车?”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打拐(再续) “狂吃狂吃狂吃”列车如巨龙般奔驰在辽阔的大地上,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田地。田地里阡陌纵横,被整齐的分割成一块块,里面的玉米苗已经有一尺高,翠绿翠绿的,远远看去煞是好看。

豫南省是一个以平原地形为主的省区,也是个产粮大省,庄稼一年两熟,先后种植玉米和小麦。六月中下旬播种玉米,九月下旬收获;小麦是九月上旬至十月上旬播种,来年的六月中下旬收获。两种农作物交替种植,无缝衔接。

田地里的翠绿丛中还隐约有一缕枯黄,那是小麦残留的痕迹。收获小麦时,农民使用镰刀把小麦从根部割断,然后再打成捆收走。麦穗脱粒后,剩余的麦秆还要堆积在院子的角落或院外的墙根,便于引火做饭时取用。

田地里的麦根留到玉米收获后再一同处理。也有勤快的人家每季粮食收获候都会清理平整土地,似乎这样能够让粮食增产。

但无论如何农民都不舍得把麦秆一把火烧掉,这倒是避免了一些所谓的砖家叫兽跳出来,以保护环境为名愚蠢的出谋划策。燃烧秸秆确实有破坏环境之嫌,但不燃烧秸秆需要怎么合情合理的处理,那些砖家叫兽就不管了,有点儿“管杀不管埋”的意思。

李恺的座位在车厢的最尾部靠窗的位置,面部涂了一层自制的“粉底”,显得枯黄无光,脸上还带着口罩,头上顶着一个夏凉帽,看上去像一个身虚体弱的病人。

坐在他外首的,是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挨着李恺的这位,看着一副忠厚老实、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偶尔从他眼里露出的精光,又让人感觉这不是个普通人。

确实不是个普通人,这是安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队长谭方进。

程汉坤经过再三考虑,这次没有亲自前来。一是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是副局长的他,虽然依旧负责刑侦大队,但还有别的工作,分不开身,而且也不适合身先士卒了;

再者他进了一步后,刑侦大队长的位置暂时空着,原本想让谭方进接替这个位置,但常务副局长方守成属意另一位副队长,局长也举棋不定,所以十几天了,谁来坐这个位置悬而未决。

于是程汉坤把这次“出差”的机会给了谭方进,如果确实是拐卖团伙,那就是大案,破获此案的功劳能让谭方进顺利成为刑侦大队长;若只是个案,也能为他的晋升增加一些筹码;如果只是一场虚惊,也无伤大雅,最多在别的方面再和方守成掰手腕儿。

李恺是这个案子的举报者和知情人,他强烈要求一同前往,程汉坤只能同意。

李恺给父母说是竞赛前需要封闭培训两天,并说服于永泽帮自己作证,李焱和刘凤芝才同意他“消失”两天。

和他们隔着十几排座位,马玲姐妹正在被“马蛋儿”忽悠:

“鹏城那里的楼都是几十上百层,有多高?那我可不知道,太高了,没法儿量啊,这么说吧,你看见天上的云彩了吗,在鹏城,云彩都是在高楼的半截腰飘着的,飞机飞的再高,也越不过楼顶去。”

……

“吃什么?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还不贵。人家吃鱼,就吃鱼嘴上最嫩的那块儿,人家吃鸡,只吃鸡脚心的那一丢丢。浪费?人家有的是钱,鹏城遍地黄金,低头都能捡到钱。海鲜?人家鹏城就在海边上,早晨出去溜个圈儿,随便一脚就能从沙子里踢出来个比脸都大的螃蟹,上锅一蒸,啥都不放,那滋味儿,啧啧啧……”

……

“衣服?你说呢,鹏城的隔壁是哪儿?香江啊,那可是许文强、冯程程的老家,人家那儿穿的比内地漂亮一百倍,尤其是女人穿的,那料子,摸在手里又细又滑,看在眼里又美又靓,走大街上,一百个人里面,除了傻子,九十九个都得盯着你看,恨不得立马儿把钱拍给你换衣裳。”

……

“我不是把钱都压在电子表计算器上了吗,货发不出来,我周转不开。对,要货的太多了,抢到货就是抢到钱,都他娘的疯了,生产根本供不上。我只能找我商都的哥们儿借两万块钱,过来取一下,总不能光看着你们大把大把的挣钱吧。放心,下了车咱们海吃他一顿,然后拿上钱就上车走人,我哥们儿把去鹏城的火车票都给咱们买好了……”

大爷的,“马蛋儿”慷慨激昂的“吹牛逼”,听得李恺好几次差点儿没笑出声儿来。也够难为他的,从没去过鹏城,却把鹏城描绘的跟个花花世界似的,也算有才,其实这种人做个业务员还是不错的,可惜他不走正道,更可恨是惹了我的人。

“小李,”谭方进用胳膊肘怼了李恺一下,低声说道“再有一个小时就到商都了,商都警方会来接咱们的。”

“知道了,你跟他们联络,我和廖哥继续跟踪,然后再会合。”

“其中一个女的过来了。”坐在最边上的廖警官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

李恺斜眼看去,晃晃悠悠走过来的正是马娟。

李恺把遮阳帽向下压了压,扭过头去靠在车窗上,装作睡着了,眯着眼的余光“护送”马娟进了卫生间。

商都古称洛邑,历史上先后有十三个王朝在此建都,有五千多年的文明史。

列车进商都站是下午四点,因为商都站不是这趟车的终点,所以大家匆忙的收拾下车。尽管李恺进行了乔装,可还是担心被马娟认出来,所以让廖警官跟在马娟她们身后,自己离稍远一些跟着廖警官。

为避免打草惊蛇,当地警方没有在出站口等候他们,而是约在不远的地方,谭方进自去和他们联络,很快就能追上来。

马娟三人出站不久就遇到一个来接他们的人,汇合后继续向站前广场外走去。

又走出五六百米,上了一辆面包车,向南边驶去。

这时候谭方进也带着商都警方的人赶到,李恺和廖警官上了一辆没有特殊标识的面包车,远远地跟着马娟她们。

“商都市公安局罗晋大队长。”谭方进给李恺介绍对方。

接着又介绍李恺,“李恺,自己人,这次的拐卖团伙也是他发现的,现在是警官大学学生。”

为了让李恺的身份不至于显得突兀,程汉坤给李恺编造了一个身份,警官大学学生,安城警方的卧底线人。

“你好你好,辛苦你们了。”李恺赶紧双手握住对方。

“不辛苦,都是应该的。现在是什么情况?”罗队长和李恺、廖警官分别握了手,开始询问。

“人贩子已经和接应的人联系上了,车上一共六个人,接应的有三个人。”廖警官回道。

“嗯,”罗队长点点头,“这个方向是开往南郊,那边比较荒凉,有几处废弃的院子,应该是去那里。老丁,小心些,不要引起对方的注意。”

“是。”司机应了一声,继续全神贯注的盯着前面的车。

大约开了半个多小时,人贩子的车在一个破落的院子前停下了车。罗队长从后面拍了拍老丁的肩膀,老丁心领神会的继续向前开,越过人贩子的车拐入不远处的岔道,在一个对方注意不到的地方停下。

人贩子车上下来一个人,前后看了看,感觉没有问题,向车里面招了招手,然后车里的人鱼贯而下。

此时的马娟和马玲已经被捆绑住,嘴里还堵上了布塞。马玲愤怒的瞪着“马蛋儿”,嘴里“呜呜”的似乎在痛骂对方,马娟也努力的挣扎着,还不时地抬脚踹其他的人。

人贩子拉扯着两人进了院子,留下一个人守在门外。

等了五六分钟,守在门外的人贩子,点上一颗烟,然后对着围墙脱下裤子准备撒尿。

“行动。”罗队长一声命令,蓄势待发的警车迅速开动,几个瞬间就来到院门口。

第一百二十章 打拐(完) 门口放哨的人贩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车上下来的警察捂着嘴控制住。

看人贩子还要挣扎,罗队长低声吩咐:“把他嘴堵上。”

老丁赶紧翻找堵塞物,可谁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翻遍身上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这时李恺走上前,从地上操起一块砖头,直接砸在人贩子的后脑上,人贩子被砸的瘫在地上。

掏出枪正在拉开保险的罗队被李恺的操作整蒙了,不是说要文明执法吗,怎么砖头都上来了。

李恺笑了笑,“我现在还不是警务人员,只是个热心群众,这属于见义勇为。”

又见谭方进诧异的看着自己,就又说道:“放心,我手上有准头儿。”

自从上次差点儿被“黄毛”他们给干倒,严禄就对李恺进行了加强训练,针对李恺的攻击手段,特别讲解了人体头部的受力承受度以及拍砖技巧,现在李恺往人脑袋上拍砖,已经可以精准控制力度和位置。

罗队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透过门缝看向院子里面。

院子里没有人在放哨,里面破旧的屋子中传来叫骂声,甚至还有“啪啪”打脸的声音以及惨叫声。

罗队让李恺留在外面,负责看管抓住的这个人贩子,其余的人等罗队推开门后,迅速冲了进去抓捕人犯。

李恺一个人无聊的蹲在门口,手里上下颠着砖头,耳朵里听着院里面鸡飞狗跳的混乱动静。

十几分钟后,警务人员押解着罪犯陆续从里面走出来,加上门口这个,一共七名罪犯,五男两女。

马娟姐妹走在最后面,两人现在的状况不忍直视。马娟还好些,只是脸蛋上留下几个通红的手掌印,马玲就看不得了,不但脸被扇的有些青紫,额头上还有一处创伤,不停地向外渗血,连衣裙也被撕扯破烂,都有些走光了。

几名罪犯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其中一个癞痢头的,脸上被抓了四五道血痕,道道见肉,一边走一边咧着嘴哆嗦;还有一个矮胖的斜眼儿,右眼乌青,活像一个发育不完整的熊猫;那两个女犯也是披头盖发,肩膀处还挂着不少的头发,发根带着血色,像是直接薅下来的。

马娟看到李恺竟然在这里,先惊后喜,嚎啕大哭着扑了上来,紧紧抱住李恺。

李恺一边安慰马娟,一边把自己的短袖衬衣脱下来扔给马玲,让她穿上。

好不容易把马娟哄上车,众人返回市局。

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李恺参与了,他只负责安慰和照顾马娟姐妹。

商都警方连夜对人贩子进行了审讯,审讯结果确认这就是一个拐卖团伙,该团伙已经存在四年多,团伙成员遍及豫、冀、晋、秦、川、贵、滇七省,商都是团伙的集散中心,四年来共计拐卖妇女227人。

前世未曾出现的“七、一九”特大拐卖妇女案,能快速获得这么详尽的审讯结果,完全归功于团伙的首脑及“创始人”霞姐,这个傻缺娘们儿竟然有一个账本,里面详细记录着四年来被拐卖妇女的所有信息,包括籍贯、经办人、卖到何处和赃款数额以及分配比例,这也为后期的抓捕、定罪以及解救工作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得到审讯结果,谭方进立刻报告程汉坤,布置抓捕安城的拐卖团伙成员,“玉面耗子”就是其中之一。同时由程汉坤知会石门等冀州省其他城市的公安部门。

李恺二十一日还有参加竞赛,不能在商都耽搁,后期也没有需要他配合的工作,所以商都警方给他们安排了车,第二天送他和廖警官先回安城,谭方进留下来继续后面的相关工作。

马娟姐妹做完笔录并办好相关手续,也随车回安城。

临上车前,罗队特意前来送行。李恺这次来商都,大部分原因是为了马娟,怕她一个女孩子经过这场变故,心理产生阴影,造成精神上的伤害,不然他大可不必跟着过来。

所以这次的行动,李恺低调的很,不想引起别人注意,除了那一板砖。

“小李呀,年轻是好事儿,谁都年轻过,我年轻时也有冲动的时候。不过咱们是人民警察,做事情是有规矩,有制度的,不能太随意。你这昨天……万一把犯人打坏了怎么办,影响不好是吧,将来走上工作岗位尤其要注意,大好前途不能被一时的冲动给耽误了。我这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罗队苦口婆心的告诫着李恺。

“明白,您放心,我以后一定注意。”李恺谦逊的回答。

“那好,一路顺风,有机会来商都玩儿,我请你吃羊肉泡馍。”罗队满意的拍拍李恺的肩膀。

“肯定会来,罗队有机会也去安城看看,我们那里的驴肉火烧也是很不错的。”

“好的,再见。”

“再见。”

罗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在体制里确实不能随心所欲,不过李恺喜欢简单直接的方法,拍麻烦,以后尽量克制吧。

汽车奔驰在国道上,现在还没有高速,商都到安城六百多公里,大概需要七个多小时。

廖警官坐在副驾驶,李恺和马娟姐妹坐在后排。

进过一夜的疏导,两个女孩儿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不过马娟还是紧紧抓住李恺的胳膊,好像一个不注意李恺就会消失。

“谢谢你。”隔着马娟,马玲探出身体真诚的向李恺表示感谢,昨天的场景还在她脑海里时不时的闪过,如同噩梦般。

如果警察再晚到几分钟,马玲就被几个人贩子强干了。主要是马玲的性格比马娟更要倔强,宁死也不愿屈服,所以反抗的非常猛烈,伤害值还挺高,惹怒了癞痢头人贩子,冒着“贬值”的风险开始撕扯马玲的衣服,宁可不挣钱也要给马玲个教训。

李恺突然想起,前世马玲下落不明,保不齐是因为反抗的过于激烈,直接被人贩子给干掉了,尸体被埋到不知什么地方了。

“不客气。”李恺微笑着回答,“你们不怪我就行。”

“怪你什么,感谢还来不及呢。对了,你怎么知道那王八蛋是个人贩子的。”

昨天获救后,马玲的思维一直都是混乱的,所以现在清醒些才想起来李恺出现的太及时了,不免有些疑问。

马娟也扭过头来看着李恺。

“其实‘马蛋儿’的破绽很多,马娟是太轻信别人,而你是被挣大钱的欲望冲昏了头脑。‘马蛋儿’对鹏城的描述,任何一个对鹏城有起码了解的人都能轻易发现问题,他太能吹了,言不符实。你们不知道鹏城是个什么样的城市,所以就相信了他说的话。

而且借钱是可以邮政汇款的,很稳妥,完全没有来一趟商都的必要。再者他平时接触的人,你们也没有了解过,物以类聚,一群垃圾里不可能筛出来一个好人。所以马娟跟我说了要去鹏城的事儿,我就留了心,给程叔叔打了招呼,程叔叔是公安局副局长,他分析你们应该是遇到人贩子了。”

马玲回忆了一下“马蛋儿”说过的话,现在想起来确实是漏洞百出,自己当时怎么就深信不疑呢,真是想赚钱想疯了。

“那我们还怪你什么?”

“我本来希望程叔叔直接把‘马蛋儿’抓起来,可程叔叔说这一看就是团伙作案,如果不抓个现行,恐怕不好定罪,而且不彻底铲除整个拐卖组织,以后还会有更多人受害,也不利于解救受害者。所以才会有这次跟踪抓捕,让你们受委屈了。不过他保证过,绝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现在看来稍微有点儿食言了,我回去找他算账。”李恺指了指马玲头上的包扎。

这个锅只能让程局长背了,不能只获利不担责吧。李恺可是个好孩子,这一切都是被迫的。

“算了,怎么说我们也是功臣,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大气。”李恺竖起大拇指。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李恺给大家讲了几个轻松地小笑话,两个女生慢慢有了笑容,不一会儿先后睡着了。

下午四点多,车进了大院,停在便利店门前,李恺刚下车,刘凤芝就跳了出来,一边挽袖子一边大喊着:“小兔崽子,学会骗人了,这么大事儿你一个学生都敢掺和,盛不下你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决赛 刘凤芝还没冲到近前,廖警官已经下车,对着她庄重的敬了个礼。

“您好。”

“您……也好。”刘凤芝紧急刹住步伐尴尬的站在车前。

“我是安城公安局刑侦大队警员廖非凡,也是这次参与‘七.一九特大拐卖妇女案’的警务人员,感谢您培养出李恺这样有正义感的优秀少年,帮助我们清除了危害社会危害人民的毒瘤。”

“啊?啊,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也是人民,人民帮助人民,自己人救自己人,那不都是应当应分的嘛。那个……进屋喝口水吧,你这也辛苦一路了。”

“不用客气,我还要把两位受害人送回家。”廖非凡客气的说道。

“刘阿姨……”这时马娟姐妹也下了车,马娟扑到刘凤芝怀里开始哭,哭的刘凤芝也直掉眼泪。

“老二,你带这位警察同志把小娟她们送回家,你马伯伯在家等着呢,你爸也在那儿呢。”两人哭了一会儿,刘凤芝才想起来马永辉还在家里等着女儿们呢。

昨天两个女儿出走前,没有任何征兆,直到中午下班,马永辉才发现两个女儿都不在家,并在女儿卧室里发现她们留下的信。

因为信里面两姐妹说到鹏城后会和他联系,所以马永辉一直守在技术科的电话旁等消息,直到半夜才回家。

第二天派出所找到他,才知道两个女儿是被人贩子拐走的,关键时刻被商都警方解救。

有了女儿们的消息,也知道她们正在返回安城的路上,马永辉的心踏实了一半,今天请了一天假,就坐在家里等,一步都不出院门,就怕女儿们进了家不能第一时间看到自己。

李焱也请了半天假,他中午接到了程汉坤的电话,知道儿子根本没去参加什么考前培训。因为自己儿子和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他也就跟马永辉一起等,两人还能相互有个安慰。

“好嘞,廖叔叔,我带您过去。”

李恺想要上车带路,却被刘凤芝不动声色的紧紧抓住胳膊。

“还是老二去吧,老大你刚回来,挺辛苦的,先歇歇。小娟回去好好哄哄你爸,你爸这两天都急死了。”

“老妈,我没事儿,还是我去吧。”

“让你弟去。”刘凤芝狠狠瞪了李恺一眼。

李恺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只能认命。

刘凤芝微笑着摇手送马娟她们离开,看着车拐入胡同,马上变脸,拎着李恺的耳朵就进了便利店里的休息室,还随手关上了门。

苑大志他们面面相觑,看来李恺这顿揍是避免不了了。

“嘭”,休息室里传出笤帚疙瘩抽在身上的声音。

“妈,妈,讲道理,可以讲道理的。”李恺试图挽救自己。

“不讲那个,老娘讲道理讲不过你,今天必须要教训你。”

“嘭、嘭、嘭……”

“小崽子,啊,你都报警了,还非跟着去干什么,你胆子太大了,啊,不知道危险吗,啊?伤到你怎么办,啊?你还撒谎,还封闭培训,我信了你个鬼,太不让人省心了,不让人省心……”

“老妈,别打了,再打胳膊就动不了了,明天还要去比赛呢,写不成字拿不了奖,你可别后悔。”

“你……明天比赛?”

“嗯,明天比赛。”

“明天比赛你还乱跑,多危险,你说多危险。”刘凤芝依旧没有停下手里的“凶器”,只是频率逐渐降低。

“老妈,我知道错了,真不能打了,就你这几下子,我起码要少考五分。一中校长可是给我打电话了,只要我比赛拿上名次,保送进一中,条件随便开。”

“就你,还拿名次,想美事吧。”刘凤芝停止了抽打。

“万一呢,怎么说我也是预赛安城第一,保不齐决赛就能进前十,没准儿还能进前三呢,兴许还能拿个冠军。到时候一中还不得敲锣打鼓的求我请进去啊,我还不一定去呢。”

“吹吧你,你拿冠军?你们李家的祖坟上长那根儿蒿子了吗。”刘凤芝不屑的说道,可心里还是一动。

“等你爸回来着,接着再教训你,都是他惯的你,太无法无天了。”刘凤芝把笤帚扔在床上,转身开门出了休息室。

不一会儿,李恺也揉着屁股走了出来,边走边夸张的“哎呦”着。

李焱和常大龙回来时,两家人已经准备好晚饭等他了,大家一边聊着一边吃饭。

问起俩孩子到家后的情况,李焱表示没啥事儿,父女三人光哭了,自己最终也没整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问李恺,李恺这才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在商都的经历仔仔细细的给大家说了一遍。

最后李恺也把自己执意要去商都的理由提了一下。

李焱表示虽然李恺的行为有些冒险,但确有成效,感觉俩丫头的状态还不错,可见李恺所谓的那个“心理辅导”,是有用的。

刘凤芝对没能有理由继续教训儿子,表示很遗憾,并说记下这顿打,如果竞赛没有取得好成绩,回来会被找后账的。

竞赛时间是上午九点到十点四十,安城到石门一百四十多公里,开车需要两个小时,清晨五点,于永泽和刘至善就来接李恺了。

拐卖事件还没有传播开,于永泽并不知道李恺这两天的去向,还以为他真是在封闭辅导。

李恺跟于永泽说的是:市教育局对此次竞赛十分重视,委托一中抽调数理化三科的资深教师,对六名参加决赛的学生进行封闭式辅导,力争今年能取得好名次。

李恺还给于永泽说了几个一中辅导老师的名字,他们前世都是李恺的同事,自然是顺口就来。

李恺编的很完美,于永泽听他说的跟真的似的,也就信了,还帮他“劝说”李恺父母。

五点,东方隐约才露出一丝光亮。

因为太早,刘凤芝还没有下夜班,李恺也不愿意打扰家人,抓了两个面包就上了车。

清晨的国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所以车速很快,原本需要两个小时的路程,提前了十三分钟到达考点。

李恺戴着父亲的手表,这样方便掌握比赛时间。李焱已经承诺,如果李恺这次能比出好成绩,进入前十名,就奖励他一块“上海牌”手表,当然常大龙也会得到一块同样的。

竞赛的考点设在石门二中,这是冀州省重点高中的巅峰,它也有自己的初中部,理科竞赛的五届冠军,有四次落入石门二中的初中部,另一次是石门十七中初中部。石门十七中也是省级重点,高考录取率仅次于石门二中。

决赛过程和预赛一样,没有变化,不过题目难度比预赛要难一些,好在李恺“经验”丰富,而且前世二十多年的授课经历,不是白混的,起码数学题有百分百的把握。答题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李恺的卷面上只有八处空白。

最后一秒,李恺随便蒙了八个选项,彻底完成答卷。

走出考场,远远就见于永泽和刘至善在校门外翘首以盼,并对李恺不停地挥手示意。

“怎么样?”出了校门,于永泽迫不及待的问道。

“去年竞赛的冠军是多少分?”李恺问道。

“168分。”于永泽立刻回答。

因为这场竞赛,于永泽把以往五届的基本情况掌握的滚瓜乱熟,随口就能说出。

“168分,那就是做对八十四道题,看来拿冠军还是希望的。”

“冠军!”于永泽有点晕,从始至终,他对李恺的名次希望,都只是进前十,这已经是安城取得过的最好成绩了,仅在第三届时有名一中的学生取得过第九名。

冠军?能进前三他估计自己都能高兴疯掉。

第一百二十二章 溺水 “冠军!有……有希望吗?”于永泽激动的问道。

“不敢说,我能保证得分的有七十七道题,把握性不大的是十道题,纯靠天意蒙的是八道题,算起来还是有希望的。只是说有希望,我可不敢打包票。”

“有希望就行,有希望就行,哈哈哈哈哈,走,去吃饭,我请客。”于永泽豪爽的喊道。

“算了吧,石门的饭食照安城差远了,咱们还是回安城吃吧,反正现在时间还早,离的也不远,一脚油门的事儿。”李恺提出反对意见。不是李恺拿乔,石门市的餐饮业确实无法和安城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这种差距要等上十五六年后才会略有改变。

于永泽又象征性征询了其他人的意见,达成统一,回安城再吃。

剩下的日子就是耐心等待成绩,五天后竞赛结果才能出来。

放暑假了,小团体要进行修整,先休息几天,大家绷着弦忙了十几天,也该适当的歇歇了。

六月骄阳炎如火,并不是只有南方在这个季节里热,北方亦然,而且北方的炎热是很干燥的那种,连空气中都充斥着火气,吸一口让人窒息。

在水泥路上泼一盆水,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蒸发掉,只要四五分钟就恢复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如果是沥青路,那更惨了,踩上去会有点儿黏黏的感觉,甚至有些松软,好像太阳再加把力,路面都会塌陷。

很容易出汗,即使你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你的身上也会大汗淋漓,衣服紧紧黏贴着,非常难受。男人还好些,下身都是大裤衩,讲究的会套一个跨栏背心或“老头衫”,不讲究的干脆就光着膀子;女人,呵呵,忍着吧。

出汗多了,人就会很烦躁,也就容易渴,这时候雪糕、冰镇汽水什么的不好使,最好的“饮料”只有白开水。孩子们会在水还温热时加入白糖,然后拧好盖子,抓在手里抽风似的上下左右的晃动,加速糖分的溶解。父母是不提倡喝凉水或冰水的,因为老辈儿说过,出大汗或劳作后,喝凉水会“炸了肺”。至于有什么科学道理,他们不知道,总之大家都是这样做,果然就没听说过有人“炸了肺”。

没有一丝风,只能自己“造”,一把蒲扇拿在手里“哗哗”的扇,风是有了,又累出一身汗,得不偿失。有条件的家庭会打开电扇,开到最大档,晃着“脑袋”给整个屋里的造风。空调就不要想了,整个机械厂没听说谁家有,那种“豪奢”电器,老百姓享受不起。

“班长,石门好不好玩儿?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陈文没能去石门参加决赛,不过好像也没什么遗憾,只是关心着吃和玩。

“石门啊,那就是个小地方,咱们安城牛的时候,它还只是个小县城,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听说吃饭挺实惠,真材实料,肉量大,就是不好吃。”李恺语气中透露着对省会城市的蔑视。

“我爸开会去过几次,吃的招待餐,不是不好吃,是很难吃,没滋没味儿的。”周磊在一旁插话。

“你们是真讲究,实惠就行,味道好不好那也是肉啊,肉只要熟了,哪有不好吃的。”刘会昌家的生活水平不高,所以对饮食方面更看重食材本质和数量,质量什么的不是他在意的。

午后正热的时候,几个人围成一圈蹲在便民店外的阴凉处,人手一支“豆包”雪糕,除了王大庄,小团体的男生们都在这儿了。大庄他爷爷又住院了,肝脏上的毛病。

大庄家好酒,祖传的好酒。大庄的爷爷,已经快七十了,每天早晨起来会出门花八毛钱打上一斤散酒,然后夹出一块酱豆腐,这两样东西是他一天的食物。一直到晚上喝完最后一滴酒,然后就着剩余的酱豆腐喝上一碗稠稠的粥,就算完成了全天的餐饮任务。

大庄他爸“青出于蓝”,不同于王老爷子的浅酌慢饮,他喜欢大开大合的风格,每天都喝,两天一醉。

“建军,你那电扇修好了吗,什么时候严禄那儿送过去?”

李恺本来想给严禄那边买台电扇,不过安建军说他家里有台淘汰的,就是电路有点儿毛病,修修就能用。

“在维修店呢,说好了一会儿去拿,你放心,晚饭前肯定能给老严送过去。”

“你当回事儿,整天磨磨唧唧的。”李恺堵了安建军一句

“这天气,太他娘热了,真想脱光了,”李华将剩余的雪糕纳入嘴里,“班长,咱们去游泳吧,这鬼天气,泡水里最舒服了。”

“好啊,都回家去拿游泳裤,咱们打道丝绸厂。华子,把小军叫上。”李恺点头同意了李华的建议。

“那小子吃过饭就跑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他往后面去了,不知道去找谁了,叫他也不应。”张伟蹲着挪了两步,凑到李恺身边。

“后面,谁家在后面?”

“最后一排住的只有你家和我家,咱俩都在这儿了。可能是他的同学吧,总不会是跳墙去宁安河吧。”

“臭小子没准儿找小女生去了,华子,你弟弟可比你受女生喜欢,我上次看见……”李恺笑着和李华开玩笑,突然脑袋好像被什么砸了一般,“嗡”的疼起来。

“华子,这几天小军去游泳了吗?”李恺赶紧问李华。

“没有,你这几天都不在,想着等你回来大家一起去呢,这次我请。”

“今天几号?”李恺“噌”的站起来。

“二十二号,咋了?”李华被吓了一跳。

二十二日,七月二十二日,一九九零年七月二十二日,大爷的,怎么就防不住呢。

李恺把手里没吃完的雪糕甩在地上,撒开腿向大院后墙跑去。

其余的人不明所以的站起来跟着跑,嘴里喊着:“班长,班长,咋啦?”

李恺没心情回答他们,心里只有一个信念,跑,快跑。

李军站在宁安河边,看着清凉的河水,开心的想要大叫。

早就想游泳了,哥哥总是说等李恺哥回来,他请了咱们好几次,必须回请。可李恺哥都好几天没见着了,等的心里着急。

不让自己来河里游泳,其实有啥可怕的,自己在游泳馆深水池里能游一个来回不带换气的,还会怕这个小水坑?这水也就刚没头,能有什么危险。

刚才还看到张伟哥喊自己,没敢搭理他,不然肯定把自己“押解”回去,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决不能浪费掉。

李军几下子就把自己脱的只剩下个小裤衩,一个助跑,“噗通”就跳进河里。

舒坦,真他娘舒坦。

李军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条鱼,不然怎么会特别喜欢水,喜欢游泳,要不是自己哥哥拦着,他每天都要来游上一次,这种感觉太舒服了。

怎么会被淹着呢,就自己这水性,完全不用担心。

我蛙泳……我仰泳……我自由泳……

游了快半个小时,李军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最后他决定来个潜泳,然后就上去歇会儿。可是潜水游了一会儿,再想浮出水面时,却做不到了,双脚被河底的水草死死的缠住,水中借不上力,怎么摇甩都无法挣脱,反而越缠越紧。

这里的水比其他地方要深一些,水底不是水草就是淤泥。李军的双手拼命的挣扎,想要抓住随便什么东西,让自己能借力挣脱束缚,可什么都没有。他想呼救,但是头部根本就无法露出水面。终于,鼻腔里进了水,然后就是剧烈的咳嗽,可每咳一次就要被灌进一大口水,再咳再灌,如此反复。

渐渐地,世界变得异常安静,耳朵里只有“水锤”不断撞击耳膜的声音,周围原本温凉的水温也变得冰冷。

李军最后的思维里,只有后悔,后悔不顾哥哥的阻拦,后悔不听李恺哥的劝告。

要……死了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救人 李恺拼命地跑,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快,再快。

刚才张伟说来的路上看到了李军。

张伟从家里出来到便民店,大约需要五分钟;到了便民店大家一起聊天,用了十来分钟;然后让常大龙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雪糕,再分发给大家,开始吃,所有这些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分钟。自己赶到河边,只要不超过五分钟,也许就来得及。

再快,再快。

转眼跑到大院的北墙根儿。

院墙上有不少砖洞,都是孩子们抠出来做翻墙的垫脚用。家属院只有正门,没有偏门后门,孩子们偷懒调皮,总是翻墙出去。李恺小时候也翻过很多次,熟门熟路。

迅速找到最佳方位,李恺开始爬墙。

平日里爬墙总是瞻前顾后的小心,毕竟这是四米多的高墙,一个不小心摔下来,起码会扭到脚,现在完全顾不得了。李恺这段时间的锻炼很有成效,体能比前世同期要好上许多,很快就到了墙头。

按以往的翻墙流程,应该是转身、蹲下,双手扒着墙头,慢慢下滑,用脚摸索到另一面的墙洞,再顺着向下溜。现在十万火急,李恺抛弃了标准流程,看着墙下两米外的土地,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

“我操,班长你疯啦。”安建军第一个追到墙边,眼看着李恺从墙头跳了下去。

紧跟其后的常大龙叫了一声哥,二话不说,顺着李恺刚才的路径就往上爬。

后面的人也跟了上来,他们都远远地看到了刚才的情景,很不理解李恺的意图。

只有李华心里清楚,难道……

李华心中十分惊怕,等不了常大龙的速度,找到另外一条攀爬路径,迅速的上了墙。

等李恺双脚落地,才知道高估了自己,跳墙这种事情还是很讲究专业性和技巧性的。落脚点是土地,而且河边的土地多少带些潮气,很松软,所以没伤到脚。但是惯性太大,落地瞬间本能的向前扑去,拍在两米之外,直接就是一个真正的狗啃泥,一抬头,宁安河水近在眼前,刚才差一点就栽进了河里。

李恺缓了口气,站起身,向宁安河上游走去。想走快些又不敢用力,刚才跳墙时把脚给墩了,虽然不算伤,也需要缓一下。

李恺心里有些懊悔,果然是欲速则不达,早知如此,刚才还不如按部就班的溜下来。原想着节省时间,现在看来,没准还耽误了时间。

“哥,你没事儿吧。”果然,这一耽误时间,常大龙赶上了,跑过来扶着李恺。

“没事儿,把脚墩了,不算伤。”李恺说着,看到随后追上来的李华,赶紧问道,“华子,小军平时都在哪里游泳?”

“就在前面。”李华指着游方向。

“快去找,看到了让他赶紧上来,无论如何赶紧上来。”

“好。”

李华赶紧跑在前面,常大龙扶着李恺紧跟其后,再后面是逐渐聚拢的其他人。

走出一百多米,李华停住看了看周围,确定应该是这里,又手搭凉棚向水面看去,没发现人影。

“班长,没有啊。”

“确定是这里吗?”跟上来的李恺问道。

“我以前和他来过几次,都是在这里,这段儿水干净,都能看到河底的水草。”

“仔细找找。”

众人看向水面,大声叫着李军的名字。

水流不算急,但也不平静,昨晚下了一场雨,上游下来的水流大,而且掺杂的泥沙也多,所以今天的河水比平时要浑浊一些。

“班长,那是小军的衣服,我刚才看到他就是穿得这件。”赶上来的张伟指着不远处草丛里的裤衩背心说道。

李恺看了一眼衣服,然后继续盯着水面。很快,他发现水面上有一处不同,那里疑似的鱼泡比别处要多,而且河里好像还漂着一个很大的黑影在晃动。

不是大鱼,就是……小军。

李恺摆脱常大龙的搀扶,从岸边捡起一块薄薄的石片,直接穿着衣服跳下了河。

水草,前世李军就是在河里被水草缠住双脚才导致溺水而亡的,所以李恺跳水之前也没忘记找一件切割的工具。

李恺本不擅长游泳,充其量能做到在浅水区不呛水。后来到了涪陵,过起安乐日子,闲暇之余倒是把水性练出来了。现在重生回来,这帮人里除了小军,谁也比不上他。

很快李恺就游到了黑影区,近前一看,果然是李军。

人是死是昏迷判断不出来,反正是没了反应,腿脚被水草束缚着,身体漂浮在水中央,随着水流的方向上下晃动,嘴里时不时的吐出几个泡泡。

李恺游到李军身边,先将头伸出水面,岸上的人在向他挥着手大声喊叫,他也听不清,仓促之下跳下河,耳朵里进了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潜下身,摸到李军的脚踝,用左手抓住,右手持石片用力的割断缠在上面的水草。

水下作业阻力很大,石片虽然在远古时期也算征伐利器,但现在显然不称手,李恺还要小心的避开别的水草,防备自己不小心被缠住,那就彻底巴比酷了。

不过水草毕竟是水草,比柔性可以,韧性就差多了,而且又不需要美观,所以只用了半分钟的时间,石片就割解开缠在李军一只脚上的水草,又用了十几秒,割解开另外一只脚,李军脱离了束缚。

勒着李军的脖子,两人浮出水面,李恺大口的喘气。

看着露出头的两个人,岸上众人先是愣住,然后指着他们大叫,李华则赶紧跳入水中。

李华的水性在一干人里排第三,所以李恺没有阻止,只是边大喊着“小心河底的水草”,边奋力的向岸边游去。

和李华会合后,两人一边儿拽着李军一条胳膊,很快回到岸边。

将李军平躺着放在地上,李恺先呕了几口水。虽然现在宁安河的水质比将来好很多,可那也是露天河水,杂质太多,刚才喊话时没注意,李恺喝了两口河水,又土又腥,很恶心。

“班长,班长,我弟怎么样了,赶紧送医院吧,不然来不及了,班长,帮帮我,呜呜……”李华急的哭了。

“等一下。”李恺赶紧凑过去。缺氧窒息,看李军这种情况,溺水起码有四五分钟了,送到医院也是个脑死亡的结果。

必须急救。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休闲 溺水后最合适的急救办法就是心肺复苏。

这种办法李恺学过,前世考驾照时,进行过卫生救护培训,还得到了冀州省红十字发的合格证。

胸外按压、开放气道、人工呼吸一系列操作后,李恺浑身大汗淋漓,这也是个力气活儿。

“哥……”吐出几口水后,李军发出微弱的声音。

“好了,活过来了。”众人欢呼,似乎见证了生命的奇迹。。

李恺一屁股坐在地上,累死宝宝了,总算把人救了过来。

李华抱着李军的头,不停地呼唤着弟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可李恺心里一丝开心的感觉也没有,反而有些恼怒。

重生回来,李恺拼尽全力的修复着前世的遗憾,恐怕再一次重蹈覆辙。苍天不负,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常大龙提前“解放”了,大姐摆脱“噩梦”了,五哥婚姻无憾了,三伯避免“下台”了,马娟也没有被拐卖,即使李军这里,他也多次告诫过李华,李华也做了保证,一定会看好弟弟,这让李恺误以为不会再发生溺水的事情。可最终还是没能避免,差一点儿,差他妈一点儿就和前世一样了。

一直以来的顺畅、得意、满足,让李恺偶尔也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重生回来就是解救大家的,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他不过只是个带着记忆,貌似先知的人,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看着李华,李恺越想越气,慢慢的站起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

李华懵懂的放下李军,站到李恺面前,刚要说声谢谢,李恺一拳就打在他左下巴上。

“我跟你说没说过不要让李军下河游泳,说没说过。”

李恺接下来又是一脚,踹在李华的小腹上,把他踹的滚倒在地。

“差一点儿,就他妈差一点儿,你他妈就没弟弟了。”

李恺欺身上前,对着地上的李华就是连续的脚踹。

“你弟弟没了,你让你爸你妈怎么活,让他们整天以泪洗面吗,让你妈哭瞎双眼吗,到时候你他妈还有脸活着吗?”

李华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不敢回嘴也不敢反抗,他心里也是后怕不已。李恺嘱咐过自己多次,自己虽然照着他说的做了,但潜意识里没有太上心,总觉得不可能,李恺就是杞人忧天。

结果“预言”成真,弟弟真是差点儿就没了,如果不是李恺反应快拼力赶过来,如果不是李恺以身犯险下河把人救上来,如果不是李恺紧急救治让李军缓过气来,自己没准儿也在宁安河里找个地方扎进去了。

所以让他打几下怎么了,自己该打,尤其该被李恺打。

众人开始没反应过来,李华被踹了好几脚后,大家才拥上来抱住李恺。

“你还哭,你他妈有脸哭吗,刚才要是出了事儿,我看你找他妈谁哭去。”李恺从不说脏话,今天是怒极了。

李恺骂骂咧咧的,大家也不好劝,毕竟刚才太吓人了,李军的样子跟死了一样。

最后还是周磊说了一句话,“班长,先别和他一般见识,你看看小军这样子,是不是还得去医院找大夫给瞧瞧。”

“废他妈话,”李恺刚要开口骂,才反应过来是周磊在说话,立刻变了语气,“必须去医院,喝了这么多脏水,肺里也进水了,肯定要消炎的。”

“那行,七院离这儿不远,咱们赶紧把小军抬过去吧。你也喝了脏水,一起去看看大夫。”

刘会昌身体最壮,他让人把李军抬到自己背上,背着向大道上跑去。

安城市第七人民医院,级别不低,规模不大,医疗环境也一般,多年后被安城市第二人民医院“收编”为分院。不过七院再不行,做这种急救的善后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医生检查了溺水者的情况,又询问了他们紧急救护的过程,表示做的很正确,而且非常及时,根据溺水者的情况,如果当时不果断采取紧急救护,即使送到医院,恐怕也已经来不及,路上就会死亡。

输上液,李军也清醒了,抓住李恺的手,喃喃的说道:“李恺哥,别怪我哥,是我不听话,跟他没关系,是我错了。”

李恺无奈的抚摸着李军的手,“他是哥哥,没担好做哥哥的责任,应该打他一顿教训一下。放心,我不再打他了。”

李华趴在病床另一边,边哭着边说:“小军,哥对不起你,没看好你,对不起,你原谅哥。”

“哥,不怪你,”李军微笑着抓李华的胳膊,“你看,我没事儿,大夫说了,输完液就好了,不会有后遗症的。是我太任性了,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

“呜呜……”李华的眼泪更多了。

“好好休息,好起来还带你玩儿。”李恺不喜欢面对这样的场面,拍了拍李军的手,又对李华说:“照顾好你弟,我去通知李叔他们。”

李恺走出病房,长舒了一口气,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小军没死,这就好。

李恺让安建军带着苑铁柱去通知李军父母,自己也找大夫做了个检查,肺部没什么问题,开点儿消炎药回去吃几天就行。

李军父母赶到时,李恺已经在常大龙的搀扶下回了家,脚上有些韧带拉伤,而且他觉得很累。

回到家在水房冲了个凉水澡,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然后做起了梦。梦里大家都在,真正的大团圆,李恺很开心。

醒过来后,父母在身边,他们听说了消息,刚才一直陪在身边。

看李恺醒来,刘凤芝抱着李恺一顿磋磨,好像溺水获救的是自己儿子。

“做的不错,”李焱赞赏道,“救人一命,大功德。”

“对对,大功德。”刘凤芝说着跑到窗台,给菩萨上了注香,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和菩萨讨价还价,意图用儿子的大功德换来他的一生平安。

李敏涛带着李华来感谢李恺时,已经是晚饭后了,一进便民店门,李华二话不说,对着李恺跪倒在地,吓的李恺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李焱赶紧把李华搀起来,埋怨李敏涛过分了,孩子岁数小,当不起这么大礼。而且孩子们都是好朋友,互相帮助,本就是应该的事情,不值得谢。

接下来老哥儿俩开始互相吹捧对方的孩子,听话、懂事、聪明等等等等。

李华再见到李恺,还有点儿怵劲,不过等李恺在他胸口轻轻地打了两拳后,彼此就释然了,不一会儿又勾肩搭背起来。

……

“小恺子,大喇叭好像喊你呢。”百福爷背着藤筐从山上回来,进了“陵园”就卸下背筐,乐呵呵的从里面掏出个桃子递给李恺。

桃子是富阳山上野生的,半山腰上有一大片桃树林,这个季节桃树开始收获了。

李恺现在是休闲时光,这两天马娟的父亲和李华的父母,每天都要去李恺家“报道”,除了被李焱拒绝的人民币,各种鱼肉补品零食水果是铺天盖地的送,跟慰问老干部似的。

李恺不习惯这种感谢的表达方式,而且也确实想散散心,调节一下情绪,就留下常大龙照顾家,自己跑到富阳山度假来了。

李恺使劲儿回忆了一下前世,似乎1990年的大小劫难都还算顺利的平稳过渡了,暂时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发生,直到明年十月份父亲住院。

而且不知不觉中,自己还完成了几件前世未曾发生的事情,比如照顾五爷,怂恿林颂北和韩泽奇,找到陈家“遗宝”,帮三伯竞选村长并整顿伴山屯产业,还有破获苑铁柱栽赃案,买门脸开便利店,消灭“刀子”组织等等,都不是小事。

所以李恺想歇歇,顺便做一下总结,列一下计划。

今天是来的第四天了,这四天李恺一直在山上和百福爷搭伴儿。夏天的住宿好解决,只要防范好蚊虫,睡在露天都没问题。而且陵园靠近甜水溪,晚上看着满天星斗,听着蛙声此起彼伏,享受着晚风吹拂,简直美得冒泡。

山上的饮食也非常不错,百福爷会挖陷阱,这还是当年从李前进那里学到的,所以每天都会有野物吃,有时候是野兔,有时候是野鸡,昨天还抓了一条三尺长的无毒蛇,虽然无毒,但李恺反感这种冷血动物,最后便宜了李悰。

李悰每天早上都会来看一下百福爷,这是李焱给他布置的任务,就是怕老爷子岁数大了,万一有个不好,能及时发现。

“哇,水蜜桃,太漂亮了。”粉红色的水蜜桃,看着就让人喜欢,“您说啥?大喇叭找我?我又不是你们村的村民,找我干啥。”

“你听啊。”

李恺静心凝神,闭上眼睛仔细听。

“李恺,李恺,听到广播,到村委会来……”

确实是在找自己,而且还是三伯李淼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冠军 “李恺,李恺,听到广播,到村委会来……”

大喇叭上喊得确实是自己的名字,是三伯李淼在喊。

找自己会有什么事?三伯也真有意思,找自己还用上了大喇叭呼叫,自己只算半个伴山屯人,不应该享受这种“待遇”。

“百福爷,村子里没跟我重名的吧。”

“村里姓李的就那几家,没听说有跟你重名的。”

“行,那我去一趟,回来再做饭啊,”李恺把桃子放在一边,“这桃子留着回来吃吧。”

“去吧,别着急,桃子有的是。”百福爷说着,把背篓倾斜着让李恺看里面。

里面还有几个水蜜桃,不过看着都比自己手里这个要小一些,现在的桃子刚开始成熟,能碰到个又大又红的不容易。筐里面还滚着几个甜杏,看着倒是熟透了,一个个黄的饱满,应该好吃。

一溜歪斜的被下山的惯性推着进了村,村委会在村子中心位置,穿过拥挤的集市,进大门正碰上向外走的村会计曾秉义。

“秉义叔,出去啊。”

“哎,小恺来啦,”看见李恺,曾秉义竖起大拇指,“主任说你参加什么比赛拿了个全省第一名,厉害,将来肯定是做状元的材料。”

“哪有,三伯就会吹牛,我可不行。”李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听曾秉义的话意,应该是理科竞赛的事儿。第一名,不错呦,虽然决赛完就感觉名次应该不会低,但是能拿到第一名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好孩子,还知道谦虚。快去吧,主任在屋里等着你呢。”

“好嘞。”

村主任办公室,李淼正在大口的喝着茶水,本来天就热,刚才又对着话筒喊了半天,嗓子都冒烟了。

“唔,小恺来啦,”李淼正在给水杯里注水,抬头看到李恺进来,急忙向他招手,“进来进来。”

“三伯,啥事儿啊,还整得大喇叭上喊我。”李恺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好事儿,刚才你爹来电话了,说你参加的那个什么竞赛,得了个第一名,全省第一名。”李淼兴奋地给他报喜。

“还行吧。”李恺“臭屁”的抿着嘴晃脑袋。

“嗬,早知道啦?”

“嗯,刚才进院秉义叔跟我说了,不过您也用不着大喇叭上叫我呀,多大事儿。”

“高兴,乡下人的毛病你还不知道吧,这大喇叭上一喊,准有人追着打听,到时候我也跟大家显摆显摆你。”

“不至于,乡下人谁在乎这个,当个乐子听呢吧。”

李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说话。

“小恺,还有个事儿找你。”

“三伯,您说。”

“你当初说的那个什么‘度假区’,‘农家乐’,咱们啥时候开始啊。”

“不急吧,咋了?”

“这不有村民想着要分片承包富阳山嘛,大富和大贵哥儿俩也找了我,想着一起承包甜水溪,主要是看上了那片水塘,想养鱼。我寻思着你说的那些要是不好做起来,就先包给他们吧。”

“怎么突然着急了,这山这河杵在那儿,允许承包十多年了,也没听说过有人想包啊。”

“嗨,咋没人想啊,一直都惦记着呢。头两年看不清政策,怕搞起来被说是资本主义。后来想明白了,想承包胡奎又不同意。他那会儿联系过外地一个大户,想着整个儿承包给人家种果树,结果没谈拢,一来二去的就耽误到现在。”

“那怎么突然又都冒出来了。”

“这不坳山坪那边前两年分片儿承包了吗,今年开始见钱了,咱们村的人都眼馋了呗。”

富阳三村,分占富阳山,伴山屯占其五,坳山坪占其四,富昌村只占一分。坳山坪那边主要是坡地,比伴山屯的地理条件好,伴山屯也有优势,多一条甜水溪。

“休闲度假区肯定是要搞的,这也是我当初答应五爷爷的,这个搞起来,能带动全村人致富。这样吧,您先找两家咱们的人,别找亲戚,让他们也要求承包甜水溪,跟大富大贵他们打擂台,比着抬高承包价,最好是吵起来闹起来。你再以这个为理由,为了不影响村民团结,暂缓承包,等着制定好完善的承包政策再说。”

“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等到十一月底左右,我这儿就有资金了,到时候山,水整体承包,没个三五十万肯定拿不下来,谁要是觉着拼得过谁就来抢吧。”

“十一月底?三五十万?”

“嗯,最晚十一月底,承包费最少三十万,给村里的分红另算。”

十一月底卢布会实现大跌,到时候韩泽奇肯定要有所表示,富阳山的承包费和初期改建费有五百万足够,这点儿小钱儿根本不在话下。

“那行吧,那就再等等。你来了有四五天了,也玩够了吧,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吧,明天上午走。咋的,烦我啦,呵呵。”

“烦你啥,我巴不得你多呆几天呢,有空儿还可以帮我出出主意。不过……”李淼为难的嘬着牙。

“嗯?”李恺纳闷的看着三伯,“还有啥难事儿?”

“你这次来……没去看你爷爷奶奶呢吧。”

“哦,是没去,我这次就是来玩了,也没带什么东西,不好去。”

“嗨,孙子看爷爷奶奶还要带什么东西,用不着。”

“别人家可能用不着,咱们家不行,尤其是那位老太君,东西带足了都未必给我好脸儿。”

“你看你说的,不至于,不至于,呵呵。”李淼尴尬的笑了两声。

“真不至于吗?”李恺也笑呵呵的看着他。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

“小恺,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奶奶……”

“就这样吧,我明天一早就回去,对了,您中午回去跟我五哥说声儿,让他下午有空儿找我一趟,有事儿和他商量。我走啦。”李恺打断三伯的话,直接拍屁股走人。

“哎你……”李淼想拦住他,但他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说。

“三伯,”临出门,李恺又站住了,扭过头对李淼说:“您心里想什么我明白,不过我不在乎,她要是觉得对我爹有养育之恩就任意索取随意刁难,那她继续,反正难受的是她儿子。不过别再涉及到我和我妈,我妈不欠她们的,我欠不着她们的。”

李恺说完挥挥手,这次真走了。

“唉……”李淼无奈的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四弟是有些叛逆,不过毕竟是农村长大的,对这些愚忠愚孝的事情再不理解也能忍受。可这个侄子不一样,就是个“顺毛驴”,你尊重他,对他好,他能给你“天”大的回报;你要是让他觉得你不值得了,让他觉得委屈受辱了,那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回报”你。

关键是这孩子不但聪明还有本事,他现在还愿意收敛一些,你要是真把他惹急了,跟你掀了桌子,有你受的。你也别想着用什么祖宗家法,舆论口舌的压制他,大不了直接走人,就人家这脑瓜子,哪怕到了外国,照样能混的风生水起。

算了,自家顾好自家吧,时代在进步,老李家这一大家子,也需要“进步”。

“百福爷,我回来啦,我在集上买了排骨,咱们今天吃‘炭烤排骨’。”

“好嘞,再烤个大蒜韭菜,那东西够味儿。”百福爷笑着答应着。昨天吃的烤肉串,味道不错,他吃的很上口儿。

百福爷六十多岁的人,浑身上下啥毛病没有,吃东西生冷不忌,荤素不挑,身体素质甩城里的同龄人十条街。

农村人粗茶淡饭的吃着,牙好胃口好;城里人大米白面的喂着,镶牙胃溃疡,也是见了鬼了。怪不得人们都说鱼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孝” “好嘞,那我先把排骨腌上,多入入味儿。”

李恺来到屋里,把排骨洗净,切分成一根一根的,又用酱油、盐、味精、白酒和葱姜蒜混成酱汁在排骨上抹一层,然后放在盆里腌起来。白米也仔细淘洗干净,再放到煤气灶上开始蒸饭。

现在的大米里“含沙量”还是很高的,有时候竟然能淘洗出拇指大的石头,完全不像未来的“免淘洗米”,最多用水涮一下。

山上虽然遍地是干树叶枯树枝,但李焱不放心,怕不小心引起山火,所以给百福爷搞了一套液化气,这样安全些。

又把桃子和甜杏洗了一些,端出来和百福爷坐在一起吃。

“百福爷,我明天要回去了,走之前可能要给你找个事儿忙。”李恺小心的给手里水蜜桃“脱衣服”,火候儿略小,不好剥。

“啥事儿,你说。”百福爷啃着桃子,嘟囔着嘴说。

“我想麻烦你帮我养些鸡,散养的那种,公鸡母鸡乌鸡都来一些。养鸡场出来的那些都是吃饲料,就是长得快,肉不好吃,下的蛋也不好吃,还没营养。”

“就是,端午节村里给我们这些六十岁以上的,一人送了一只养鸡场的鸡,不好吃,肉松的很,没嚼劲儿。爷爷给你养,以后咱们吃自家的鸡肉鸡蛋,不要他们那些。对了,要不再养两头猪吧。”百福爷点头同意,还给自己加了任务。

“养猪等明年开春吧,现在晚了,到年底养不大。”

“能养大,咱们不要猪崽子,咱们要猪羔子,到年底准能让你吃上香喷喷的土猪肉。”

李恺不解的问什么是猪羔子,听百福爷解释一番,才搞清楚所谓的猪羔子和猪崽子的区别,猪羔子就是别人家开春养起的猪崽子,到现在三四个月的半大猪。

“行啊,那就辛苦爷爷了。”

“这辛苦啥,庄稼人养个鸡鸭猪狗,那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嘛。”百福爷不当回事的摆摆手。

“张百福,赶紧来接我一下,累死我了。”喊话的是一个和百福爷年龄差不多的老太太,大家都叫她孙奶奶。

孙奶奶是百福爷的邻居,在村里住的邻居。她老伴儿多年前从山上摔下来,断了腰,卧床七八年后去世了。家里就一个女儿,早就出嫁了,就嫁在本村,现在外孙都比李恺大。

“你说你个老东西,非要在山上住,这一天上上下下的,累不死你。”孙奶奶把手里的篮子递给百福爷,捂着腰发牢骚。

“山上好,空气好,水好,对身体都好。”百福爷接过篮子,放到石矶上,掀起盖在上面的棉布,又打开里面的搪瓷盆盖子,“嚯,好东西。”

篮子里放着一个搪瓷盆,里面是多半盆的“河鲜”,香辣田鸡。

“小恺没吃过吧,尝尝,你小宇哥起大早儿去抓的,可新鲜呢。”孙奶奶得意地说道。

小宇哥是孙奶奶的外孙,比李恺大两岁,再开学该上高二了。小宇的爷爷奶奶都过世了,上初中后就跟在着姥姥。

“太谢谢奶奶了,这玩意儿还是小时候吃过,早就忘记滋味儿了,今天可要解解馋了。”李恺端出搪瓷盆,“深情”的闻了闻,闭上眼睛陶醉的晃着脑袋。

“喜欢吃就行,赶明儿再让你小宇哥抓。”看着李恺的样子,孙奶奶也很开心。

“喜欢吃,喜欢吃,味道超级棒,一尝就是奶奶您的手艺,别人做不出这么好的味儿。”李恺捏出一只田鸡腿含在嘴里,“奶奶您坐着和百福爷聊聊天,我去做午饭。”

“你咋弄那多,小宇不吃啦,而且这么沉,拎上山多费劲。”看李恺进了厨房,百福爷才对孙奶奶说。

“给小宇留着呢,也没有多沉,别忘了,当年我也是村里有名儿的‘铁姑娘’,拎这点儿东西能咋的。”孙奶奶不在意的说道。

“我也是怕你累着,这山路看着是不陡,可你也这么大岁数了,万一赶上个坑洼的,再不小心把脚扭了。”

“担心我呀?”

“不是担心……反正不安全。”

“那你就回家住啊,家里多好,非跑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

“……家里跟这儿一样,反正我也没啥亲人,这儿起码还有彪子哥,我陪陪他,他陪陪我,挺好的。”

“你呀。”

李恺偷偷把脑袋从门侧探出来,看着俩人聊天。

这俩人,肯定有事儿,黄昏恋啊。

孙奶奶没在这里吃午饭,歇一会儿,汗落了就下山去,外孙子还在家里等着呢,百福爷让她把剩下的水蜜桃和甜杏带回去给小宇吃。

午饭很丰富,爷儿俩吃的都有点儿撑,碗筷没收拾各自找地方歇着了。

李悰来的时候李恺还没睡醒,百福爷已经又去遛山了。

李恺让五哥请几个人,在陵园不远处用铁丝网围上一块儿开阔地,散养上几十只鸡,公的母的都有,再来几只乌鸡。至于养猪的事儿,让百福爷自己安排吧,反正也不用挖猪圈,到时候撒开了让它漫山遍野的跑就行了。

“他爹,小恺来啦?我上午听大喇叭上喊他名儿了。”李老太问桌对面端着粥碗转圈儿“吸溜”的李振江。

“嗯。”李振江眼皮都没掀,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

“那也不知道来看看咱俩,怎么说这也是他爷爷奶奶,跟他娘一样,一点儿都不孝顺。”李老太恨恨地说道。

李前进停了一下,然后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上的两个菜盘。

“多吃点儿,这是你那不孝的四儿媳妇给你买来的。”

老俩的午饭不复杂,村里集上买的馒头,又熬了些小米粥,菜是一盘咸鸭蛋,还有一盘是打开的鲮鱼豆豉罐头,此外还有几片洗净的菜叶,可以蘸酱吃。

李垚自打上次被李振江骂了一顿后,过来的没那么勤快了,只有老俩吃饭就没整那么复杂。刘凤芝月初回来时带的罐头和咸鸭蛋,说是李老太岁数大了,做饭太辛苦,这些东西都方便,打开就能吃。

“切,好像谁稀罕她这点儿东西一样。我可不念她好儿,这都是我儿子挣得。”

“那你别收啊。”

“我儿子的东西,我凭什么不收。”李老太理直气壮。

“你儿子没你儿媳妇挣得多。”

“她挣得再多也是我儿子的,我这当娘的吃自己儿子的,喝自己儿子的,碍着她一个做媳妇的啥事儿了。”

“哼哼。”李振江懒得和她辩解。

李恺回伴山屯李振江早知道,不过他来了后就一直呆在山上,一次都没下来过。其实李振江也挺生气,跟自己长辈置气确实不孝顺。不过有什么办法呢,老婆子对老四媳妇从没有过好脸儿,捎带着对这个孙子也不喜欢,人家不想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了,你有什么办法,毕竟隔着一层呢。

李振江也斥责过李焱一次,哪有晚辈跟长辈记仇的,也不知道管管。可老四说了,如果觉得他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做的不好,他都认,跪地受罚都行。至于媳妇就算了,人家不姓李,你们也从来没把她当李家人看过,说不着人家。

至于孙子,你们要是实在看不上,那就逐出李家,让他跟他妈妈的姓。

李振江被“怼”住了,还能咋说,真让老四不认儿子了?怎么可能,人家也没做什么忤逆的事儿,至少面子上的事情,人家是一件也没少做。虽然没守在身边,可每个月钱是钱东西是东西的,比其他几个孩子家出的都多。

而且老大和老三也一直为老四家说话,旁敲侧击的表示李老太对老四家过于苛刻,怪不得人家,新时代了,不能还用老一套来压制儿女。

唉,现在做个大家长,真难。

李恺是第二天一大早离开的伴山屯,到了也没去看过爷爷奶奶。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情谊 进了家属院,李恺疯狂的跑向便民店,左手拎着麻袋,右手拎着篮子。坐了一路长途车,麻袋都“臭”了。

麻袋里是三只野鸡,在里面又拉又吐的,能不臭吗,也就是这个年代的人不矫情,不然早有乘客叫唤了。

富阳山上的野物以鸡、兔为多,各有领地,伴山屯这边多是山地,野鸡窝如云;坳山坪那边全是坡地,野兔洞如雨。当然这不绝对,还是有很多不守规矩的野物跨“国”居住的。

伴山屯的村民上山采果子的很多,打猎的却极少,主要是因为没有挖坑设夹子的手艺,尤其是如何看野鸡的路径和辨野兔的洞口,需要很“专业”的知识。

百福爷和李焱、李悰都曾经得到过李前进的亲传,所以这种事对别人来说很难,对他们却易如反掌。

三只野鸡里有一只是七彩山鸡,又称雉鸡,还是只公的,羽毛颜色华丽,阳光下反射金属光泽,非常漂亮。

这东西暂时还能随便吃,再过个十来年也是保护动物了。李恺这两天已经吃过一只,滋味也就那样儿。这只雉鸡的羽色尤其漂亮,李恺想着带回来送给乔娜,至于到她手里什么下场,听“娜”由命吧。

把两只旁的野鸡丢下,让铁柱妈处理干净炖起来,争取中午吃上。

篮子里有一个饭盒,里面满满的都是脱了绿衣皮的田鸡,这是一大早孙奶奶送来的。昨天晚上小宇哥打着手电抓到后半夜,凌晨起来给青蛙剥的皮,就因为李恺说了句喜欢吃。还有一只褪了皮的野兔,已经在院子里养了三天,早晨百福爷现杀的。

这两样先冷藏在冰柜里,晚上李恺来做。刘凤芝今天是白班,下午才能回来。

李恺拎着雉鸡去了乔家。

乔家,乔娜正在把面包撕成小块喂松鼠,不过松鼠好像不喜欢吃这种松松软软的食物,一直在逃,已经躲到了笼子的角落里。可乔娜却不理解食客的的喜好,找来妈妈织毛衣的大长针,伸进笼子里推着面包块往松鼠身边送,把松鼠气的“咕咕咕”直叫。

“行啦,你就别祸害它了,他不爱吃这个,你可以换饼干试试,饼干脆脆的,口感和榛子相似。”

“啊,”听到李恺的声音,乔娜先是一惊,然后高兴地转过头,“班长,你回来啦。”

“嗯,回来啦,我给乔叔叔带了点儿野物,中午让苗阿姨给你们炖了吧。”

“什么野物?好吃吗?”乔娜站起身,大眼睛眨呀眨的盯着李恺藏在背后的右手。

“噔噔蹬蹬。”李恺把拎着雉鸡的右手转了过来。雉鸡来时被关了半天的禁闭,刚才又被李恺强制做了一路的倒立,已经气的没精神了。

“哇,好漂亮啊。”乔娜看到雉鸡立刻被它美丽的外表吸引了,伸手就要接过来。

“你别动它了,来的路上沾了鸡屎,太脏了。”李恺把雉鸡放到地上。

“可它真的很漂亮,哇,这羽毛还闪着金光呢。”乔娜说着就用手指去触碰雉鸡的羽毛。

山里的野物,生命力强,恢复的也快,就这么个时间,雉鸡已经重燃了野性,冲着乔娜的手就啄了下去。

“小心。”李恺伸手就给了雉鸡一个大嘴巴。

雉鸡见攻击没有得逞,又梗直了脖子,“咯咯”的叫起来。

雉鸡的叫声和公鸡类似,不过因为翅膀被绑着无法展开,声音稍微显得有些悲凉。

鸡叫声惊动了笼子里的松鼠,它窜到笼子的这一边,趴在丝网上打量着新来的生物,不过眼神里好像透着幸灾乐祸。大概是因为院子里前段时间住过这个新来生物的亲戚,也是嚣张了几天,最后被主人端上了餐桌。

“能不能不要吃掉啊,这么漂亮,我想养着它。”乔娜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李恺。

“那我不管,送给乔叔叔的,就是乔叔叔做主,你能让他同意了,你就养着呗。”李恺逗她。

“我爸肯定同意,我爸听我妈的,我妈听我的,就这么定了。”乔娜兴奋地跳起来。

“随你了,我得赶紧走了,刚回来,好多事儿呢。”

“啊?你这就走啊,”

“嗯,我还没进家呢,就赶紧给你送它来了。”李恺踢了一脚斗志昂扬的雉鸡。

“对了,晚上让乔叔叔去便民店喝酒,我还带了兔子和田鸡回来,晚上我掌厨,你也可以跟着来,还有苗阿姨。”李恺习惯性的伸手要摸乔娜的头,又想起自己手上可能有鸡屎味儿,只好放弃了。

回到家父母都不在,只有常大龙老老实实的在小屋学习。常大龙脑子并不笨,只是被原生家庭耽误了,这次期末考试的年级排名又前进了五名,被李焱两口子“狠狠”的夸奖了,相对的李恺成了反面教材,毕竟总成绩比期中少了三分。

“哥,你回来啦。”看到李恺,常大龙赶紧站起来迎接。

“回来了,这一路,累死我了。中午去那边儿吃野鸡,百福爷让带回来的。”

“好嘞。”常大龙嘴里答应着就拎盆要去水房接水,让李恺洗洗。

“别接了,我直接去吧,这一路,身上都是汗,还一股子鸡屎味儿。”李恺利索的把身上脱了个差不多,只留下内裤。虽说十五岁了,但大人眼里还是个毛孩子,没人笑话。而且二楼住户的家里也都是男孩子,没什么避讳的。

“哎,那我给你找衣服吧。”

“行啊,你找吧,我去洗了。”夏季的衣服好找,大裤衩大背心,选择面不大。

几分钟后,李恺哆哆嗦嗦的回来了,最后一步把内裤也脱了,洗了洗关键部位,所以从水房出来时将脸盆挡在前面。

“舒服。”套上内裤的李恺躺在自己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老二,给你留的习题做完了吗?”

“昨天就做完了。”常大龙从一堆练习本里找出李恺留下的习题册。

常大龙连续两次大考,取得很大的进步,又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和家人的鼓励,现在在学习上已经不是刻苦了,有点儿拼命的意思。

李恺想着,这样也好,这辈子不当厨子,看他能发展到哪一步。

“呈上来,待为兄来与你批改。”李恺躺在床上招招手。

“嗻。”常大龙双手平举习题册,笑着来到床前。

快中午的时候,李恺给常大龙批改完习题册,正准备去便民店吃饭,就见李焱拎着一桶油进了家,看着还挺沉。

“又有人送礼?”

不会又是马娟或李华家吧,李恺都怕了,这俩家长太客气,李恺回老家前就是天天送东西过来,这还没完了。

“隔壁付站长给的,说前阵儿蒋副站长给咱们添麻烦了,年轻人不懂事儿,让咱们多包涵,送点儿豆油表示歉意。那姓蒋的都走了,还这么客气干什么,真是的。”李焱无奈的说道。

“姓蒋的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嗯,走了,就前天,粮食局来人带走的,付站长说回不来了,被开除了。”

“哦,开除的好,让他给咱们添堵。”

李恺心里清楚,这是录像带的事儿发挥作用了。

“那你把油留店里就行了,反正咱们家每天也都是在那儿吃饭。”

“两桶呢,一桶十斤,你苑叔非让我拎回来一桶。”

“咱们也吃不着啊,过年姨夫给的花生油还剩一半呢。”自从在便民店搭了伙,李恺家极少动锅灶。

“那要不……”李焱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儿子。

“我不管,你跟我妈商量。”李恺知道父亲想给老家送过去,他不拦着,孝道李恺还是讲的,再说家里也不在乎这点儿东西。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桶油爷爷奶奶连一半也吃不上,都得便宜了我姑。”

“……呵呵,呵呵,先去吃饭,晚上再商量,晚上再商量。”李恺的话让李焱有些尴尬,自己那个妹妹,唉,实在是没法说,不但媳妇和儿子反感,自己的心也伤透了。

“走着,先去吃饭,百福爷让我带回来的野鸡。这人啊,就得这样,你对别人好,别人也要对你好才行,孝顺父母是应该的,旁的人不能仗着沾亲带故就肆无忌惮,谁也不欠谁的,是吧,老二。”

“嘿嘿,嘿嘿。”常大龙不接李恺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

李焱也装没听见。

三人往下走,到一楼半的时候,大屋里电话响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汽车 座机的铃声很刺耳,而且同楼的住户们对这声音很敏感,毕竟是个新鲜玩意儿。

“李工,你家电话响了。”住在隔壁的梁大姐跑到楼梯口叫住李焱。

“哎,知道了,谢谢啦。”李焱赶紧又往回走,拿钥匙开门。

足有五六分钟,李焱才重新锁门下楼。

“谁呀?”李恺问父亲。知道自己家电话,也方便打电话的总共就那几个人,李恺都认识。

“你韩叔叔。”

“韩叔?有啥事?”

“晚上再说吧,这事儿还得跟你妈商量。”

“哦。对了,晚上我请了乔叔他们家过来吃饭,前几天那批海鱼,分钱给人家也不收,可咱们总得感谢一下。我从老家回来还带了点儿新鲜东西,做给你们吃。”

“是呢,我也惦记着这事儿,琢磨着给他买点儿什么呢。”

“不用那么客气,你还打算一把一清啊。细水长流,慢慢来,感情就是越处越热乎。”

“就你小子鬼心眼儿多。”李焱给了李恺一脖子拐,自己也笑了。

前一阵子便民店和乔祥栋又合作整了一车海鱼,主要是鲅鱼、带鱼和小黄花鱼,大挣了一笔。

卖海鱼比卖米利润大多了,主要是海鱼的价格,沿海和内地差距很大,而且内地因为运输和仓储的原因,市面上的货也少,所以很吃香。李焱还是用预售的方法,一天就把货清了,净利润七千多。

大米就不行了,属于民生物资,国家对价格控制的很紧,利润空间不大。

海鱼售罄后,李焱给乔祥栋送去两千块钱,被老乔给退回来了,说是朋友之间帮忙而已,不用算的这么清楚,可李焱总觉得欠了点儿什么似的。

炖野鸡肉肯定大受欢迎,不是那些饲料鸡能比的。吃之前李焱让常大龙先盛出来一小碗,大家都明白,这是留给刘凤芝晚上尝鲜的。

吃过饭李焱没顾得休息,蹬着自行车去了市里。晚上招待客人,需要两瓶好酒,便民店里最贵的酒是十四块钱的“老白干”,上不得台面,五粮液只有市里的大商场才有。

下午五点多,刘凤芝下班回来了,见到李恺自然是高兴,揪着耳朵唠叨了一番。不是李恺犯了什么错儿,是刘凤芝习惯了,总觉得李恺这么优秀的儿子,随时能被自己的“雌威”震慑,很有成就感。李恺不在这几天,“老二”乖顺听话,丈夫俯首帖耳,让她“英雌”无用武之地,急需一个发泄的对象。

“老妈老妈,先歇一会儿,”李恺好不容易摆脱了刘凤芝的魔爪,赶紧去把中午预留的鸡肉端出来。“尝尝野鸡肉,味道超级棒。你是不知道,中午我爸和老二都抢疯了,大嘴磨牙的啃啊。也就是我,宁肯自己少吃一口,也想着给你留出来点儿。我跟他们说,我妈是这个家里最辛苦的人,谁都比不了。”

李恺说的话,刘凤芝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信的,不过眼前的鸡肉确实诱人,尤其是里面还有一整个鸡翅,这是刘凤芝的最爱。所以她暂时把李恺抛在一边,伸手把鸡翅捏出来,先把上面的汤汁吮吸干净,接着就啃起来。

“别想着忽悠我,你爸不好说,老二可比你孝顺多了,这碗肉肯定是老二给我留的。好儿子不用多,有老二一个就够了,再多的也是个让我生气的主儿。还‘心理创伤综合征’,还必须要用大自然的鸟语花香才能抚平,鬼才信你的鬼话。”刘凤芝一边啃着鸡翅,一边继续教训李恺。说着说着,她自己也乐了,鬼可不得信鬼话吗。

“冤枉,绝对是冤枉,我心理上肯定是有问题,昨天晚上还做噩梦了呢,吓的把枕巾都哭湿了。”李恺急忙申辩。

“切。”刘凤芝不屑的瞥了儿子一眼,嘴里却没停下。

没法儿交流了。

李焱下班从市场上带回来不少菜,是中午走时李恺嘱咐的,晚上是他的大厨。

乔祥栋一家到的时候,热菜基本都上桌了。香辣兔肉,水煮田鸡,这俩菜都是辣口儿,怕女士们不喜欢,李恺又做了荔枝肉和糖醋排骨,再加上孜然羊肉和三道素菜,一共八个菜。

李焱、乔祥栋和苑大志在店外的树荫下支了个小桌,只要了部分香辣兔肉和水煮田鸡,又把苑大志拌的小菜上了一些。

他们喝酒为主,不闹菜。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期间乔娜看桌上的水煮田鸡吃完了,还想到小桌上蹭一些,去了才发现,小桌上早已经光盘了,几个大男人就着仅存的花生米和新开的豆豉鲮鱼罐头畅饮呢。

李焱今天没喝多,刘凤芝找各种理由一会儿过来一趟,一会儿过来一趟,每次都会在李焱的肋下拧一把,所以李焱战战兢兢地只喝了三两多。就这点儿酒喝完,李焱的肋下至少留下三处青紫。

乔祥栋和苑大志也喝得不算多,江峰和杨成刚两家出来溜圈儿,看到几人在喝酒,“盛情难却”的也加入小酌了一点儿。

李恺他们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李焱想起白天韩泽奇的电话,于是,李家四位常委又举行了个临时会议。

韩泽奇电话里问李焱的驾驶证考的怎么样了,过几天汽车就会送过来,让他们注意接收。

“老爸你什么时候考驾照了?”李恺纳闷的问道,学车、考驾照不是短期的事情,他完全没有发现。

“没考呢,我上次就是随口敷衍了一下,那时候咱们又买不起汽车,着急学那个干啥。”

“韩叔说了是什么车吗?”

“老毛子的车,叫什么拉……大泥瓦,跟吉普车差不多。”

“拉大泥瓦?”这是啥名字,还拉大砖呢。

“这车多少钱?”

“……不要钱。”

“不要钱,白给?”李恺还没反应,刘凤芝先惊了。

“嗯,不要钱,小韩说现在维联的重工产品便宜得很,食品和轻工产品反而紧俏,尤其是酒,这种车三吨‘草原烈’就能换一辆。”

“草原烈”是一种高度白酒,将近七十度,一般人喝不了,价格也就一块多钱一瓶,换算下来三吨白酒也就八九千块钱。不过也别想多了,没路子的人,这么大量的白酒你出不了海关,换了汽车你也进不了国门,那是走私。

“那干脆再多要一辆,送给乔叔还人情。钱咱们照给,不过八九千块钱的事儿。”李恺突然想到乔祥栋。

“不好吧,跟你韩叔叔说了,他肯定又不要钱。对了,你韩叔叔说车到了让你给他打个电话,他还有事儿问你。”

“那行,我明天就给他打,别耽误他的事儿。现在车有了,你们二老什么时候去学车考本啊,别车到了搁楼下成了摆设。”

“我也要学?我不用,你爸会开就行。”刘凤芝不想学,哪儿有女人开汽车的,让人看了笑话。再说她对机械类不感兴趣,这老贵的东西,万数块钱呢,搞坏了心疼死。

“必须学,这车主要是你上下班用,又省时间又安全,赶上刮风下雨也不怕。我爸离厂子这么近,滋溜就到了。平时走个远途让他开,比如回我姥姥家啥的。”

“不行不行,我可不行,我开不了那个。让你爸开吧,下雨天去接我就行了。”刘凤芝摆着双手不愿意。

“什么叫滋溜就到了,你爸我是耗子啊。”李焱给了李恺一脖子拐,又对刘凤芝说道,“行啦,咱俩一起学吧,正好你们厂要放检修假了,二十多天呢,下些功夫没问题。”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送车 李恺父子反复劝说,连一直不爱发表意见的常大龙也加入劝说的队伍,最终刘凤芝勉强同意了去学车。

李恺又和父亲商量了一会儿,李焱也同意了多整一辆车,送给乔家,既还了帮忙采购大米和海鱼的人情,也便于以后更积极地合作。

第二天早上,李恺就跑向乔家,他要赶在乔祥栋上班前把事情敲定,一会儿就可以和韩泽奇联系把车定下来。

“咦?这大早上的,你怎么来啦?”李恺的拜访让院子里喂松鼠的乔娜很惊喜。

“怎么说话呢,”苗雅琪从屋里探出头来瞪了女儿一眼,又招呼李恺,“快来,进来,吃早饭了吗?”

“没吃呢,就是过来蹭饭的。”李恺笑着进了屋。

院里拴在树下的雉鸡已经恢复了昔日的风采,趾高气昂的溜达着,时不时歪着脑袋看一眼李恺。因为脚上拴着绳子,溜达的半径只有一米,不过气势很足,完全没有阶下囚的意思。

雉鸡身上被水冲的很干净了,乔娜还“贴心的”给它喷了点儿花露水,更显王者风范。

乔祥栋左手端着碗小米粥,右手的筷子上夹着精巧的豆沙包,见李恺进来,笑着打招呼,“小恺来啦,过来一起吃。娜娜,给李恺盛碗粥。”

“哎……”乔娜答应着,屁颠屁颠的去盛粥。

李恺不客气的坐下,从乔娜手里接过粥碗和筷子,夹起一个豆沙包咬了一口,“好吃,一尝就知道是阿姨的手艺,比我妈厉害。”

苗雅琪脸上笑开了花,被人夸奖肯定是件开心的事,哪怕对方是个孩子。

“哪有,你妈的手艺可不错,你这么说她,小心我告诉你妈,可没你的好儿。好吃就多吃几个。”

“我妈不擅长这种精致的早点,她比较喜欢做豪爽的炖菜,比如炖鱼炖肉啥的,做炖菜我妈肯定是这个。”李恺说着竖起大拇指。

乔祥栋两口子哈哈大笑。

“小恺这么早过来有事情?”乔祥栋咽下口中的豆沙包,问道。

“我爸让我找您请教点事儿。”

“你说。”

“您管着车队,对汽车品牌肯定了解吧。”

“嗯,略懂一二。”乔祥栋谦虚的说道。

“那您听说过一款叫拉大泥瓦的车吗?老毛子产的。”

“拉大泥瓦?拉……大泥瓦?拉大……泥瓦,哦,你说的是‘拉达尼瓦’吧,跟吉普车差不多。”

“对对对。是跟吉普车差不多。这车怎么样?”

“还行吧,就是油耗有点儿大,老毛子的车都这毛病。”

“我爸的朋友送他两辆拉达尼瓦的车,我家有一辆就够了,我爸说把另一辆送跟您。”

“噗……咳咳……咳咳咳……”正在喝粥的乔祥栋一口喷了出来,接着就是连续的咳嗽。

苗雅琪赶紧给过来他捶背,乔祥栋一边摆手一边继续咳嗽。

好半天,乔祥栋才止住了咳嗽,嗓音沙哑的说道:“送给我?不用了,太贵重了。”

“乔叔,您也别客气了,我就是个传话的,我爸既然说了送跟您,那他就是诚心诚意的想送给您,他还说了,您要是拒绝,就是看不起他,不拿他当朋友。”

“那也不行,一辆汽车呢,太贵重了,太贵重了。”

“不是啥值钱的东西,我爸那朋友是做国际贸易的,这车通过他手过来值不了多少,您跟我爸再倒几次鱼就出来了。我爸昨天晚上就想和您说来着,可人来人往的不方便。”

“不行,这真不行。”乔祥栋还是想拒绝。

“得,我就是个传话的,话我传到了,”李恺把手里的豆沙包一口吞掉,又把粥喝干,“我走啦,苗阿姨,豆沙包好吃,改天我还来蹭饭吃,您可别嫌弃我。”

“怎么会呢,你天天来吃都行。”

乔娜送李恺出去,两人在院门口又说了几句话李恺才走。

乔祥栋两口子面面相觑的互相看了一会儿,苗雅琪才问道:“那个车很贵吗?”

“你说呢,好赖那也是辆汽车呢。那种车八几年引进过一批,售价大概四五千米元,看价格倒说不上贵,关键是外汇没处搞啊。”

“四五千米元,四万多人民币呢,还不贵。”苗雅琪惊讶的瞪大眼睛。

因为乔祥栋的工作,乔家在大院里算是收入高的,可一年也就能剩下四五千块钱,这辆车够她们省十年的。

“直接从维联那边进过来到不了这个价,最多三万块钱。”

“那也不少啊,就给咱们了?”

“嗯,”乔祥栋点点头,“和李焱处了这几次事儿,这人是个实在的,肯定是上回倒腾鱼的钱我没要,让他觉得亏欠了。不过咱们还是低估了李焱的能量,他这个朋友也了不得啊。”

“那咱们就收下了?”

“收……收下吧,唉,就是有点儿太扎眼。我去上班,早点儿去找老洪他们商量商量,这段时间多走几趟鱼。”乔祥栋说着拿上公文包向外走去。

乔祥栋走后好久,苗雅琪还坐在原地发愣,直到乔娜把她摇醒。看着心思单纯的女儿,苗雅琪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李恺回家后,李焱还没去上班,就跟他汇报了一下情况。听说乔祥栋同意接受汽车,李焱点了点头。

人情往来最重要的是求和欠,人情世故最忌讳的是一桩了解一桩,等到人情已经分不清是谁欠谁,双方才算真正建立了断不了的联系。这是昨晚李恺说的。

上午李恺给韩泽奇打了电话,韩泽奇还是咨询他剩下的资金做什么合适。最近卢布的汇率已经开始大幅度下跌,现在还贷款,连一半都不用了,所以韩泽奇非常激动,对李恺的判断能力也更加信任。

韩泽奇说现在和维联的贸易非常好做,简直是闭着眼睛挣钱,贷款得到的这笔钱,除了用于国际贸易周转的三亿人民币,利润和剩下的资金已经累积到了将近十亿,都趴在账上闲置着,他觉得太浪费了,还是要让资金动起来。

于是李恺向他建议:一、到全国所有直辖市、省会城市和发达城市去,收购破产的小型国企,现在是入手的最佳时机。选择位置在市中心,有发展规划的地段,根据城市规格,每个城市至少要选择两个地点,京都、魔都至少要选择五个地点。

一定要注意所收购国企的职工安置,除了个别品德有问题的人,尽量全部接受,一者将来肯定要用人的,这些人会感恩,从而成为忠实的员工;二来能给当地政府一个好的印象,便于以后开展工作。

二、注册成立商业公司,并组织大批高素质人员到国外学习先进的超级市场管理经验,为下一步连锁超市的计划进行人才储备。

三、在豫南省和巴川省选择合适的地方筹建工厂,具体生产项目等地拿下来再研究。

四、成立房地产公司,去刚建省的琼南省拿地,越多越好,不用开发,把地屯着就行。

具体操作由韩泽奇安排,至少要花出七个亿去。

这些都是李恺前几天在富阳山“隐居”时想到的,他准备借助韩泽奇的实力,建立一个商业帝国。这个时代有它的特殊性,遍地都是机遇和先机,不把握住实在是罪孽。

早些动手,在外资疯狂进入华夏时,才能有一战之力。

前世的华夏,虽然历经挫折最终还是崛起,但在商业上走了很多弯路,让外资沾了很大便宜。

李恺做不到拒外资于国门之外,毕竟外资的进入,对华夏的发展和腾飞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不过“占便宜”的事,还是“自己人”手里多落一些的好。

最后又跟韩泽奇提出需要多搞一辆汽车,韩泽奇说没问题,本来这批车就定了五百辆,富裕着呢。

第一百三十章 “钓鱼” 八月一日,农历六月十一,建军节,也是刘凤芝的阴历生日。

在李恺的怂恿下,李焱有意给媳妇庆祝一番。谁料临近中午,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四哥,我们来啦,记得今天是四嫂的生日呢,我们两口子给她过生日来了。我四嫂呢”

“嘘,老五有心了,你们俩先在这屋坐一下。你四嫂昨晚的夜班,这回来刚睡下,我先去看看。”

“没事儿,让她多睡会儿吧。”又凑到正在写“商业计划书”的李恺身边,“小恺又学习呐。”

“姑姑好,姑父好。”尽管心里膈应得很,李恺还是招呼了一声,不过用手按住常大龙的腿,不让他起来打招呼。

这两人初次见面时恶心的画面犹在眼前,他可不想让常大龙再次受辱。

“呵呵。”何勇跟个二傻子似的,坐在那里干笑着也不应话。

“小恺开学该上初三了吧,大孩子了,懂事儿了。”

“嗯嗯,是啊是啊。”李恺应付着。

“小恺不错呀,我听你三伯说前几天又得了个全省第一名,了不得啊,真给老李家长脸。”

“嗯嗯,凑活吧,也就那样儿。”不就是敷衍嘛,谁不会呀。

“小恺你都有手表啦,真漂亮,要不少钱吧。”

“嗯嗯,不贵不贵。”还来,李恺有些头疼。

李焱信守承诺,在确认李恺拿下竞赛冠军的消息后,给李恺和常大龙每人买了一块“魔都牌”手表。

“老五来啦,这屋来坐吧。”刘凤芝睡眼朦胧的推开大屋门,招呼李垚他们。

“四嫂,好久不见你了,怪想的,想着今天是你的生日,过来看看你。”李垚殷勤的迎上去,亲热的挽着刘凤芝。

“还让你惦记着,这大老远来一趟。我这岁数,一个生日过不过的没什么意思。”

“看你说的,我们都惦记着,怎么能不过呢。我本来还说给你买点儿礼物呢,可娘说‘你四哥家缺你那点儿东西吗,人家什么没有啊’,我也就偷个懒了。下次,下次你过生日,我一定跟你送上份大礼。”

“嗨,啥礼不礼的,你能来嫂子就高兴。”

一个敷衍,一个搪塞,两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大屋,何勇也跟了进去。

“哎呦,这就是电话吧,早听说你们安电话了,这可是有钱人家才有的东西,真好,羡慕死我了。”进了大屋门,李垚一眼就看到写字台上摆放的红色电话机,抱着翻过来调过去的看,甚至把听筒摘下来听里面发出的“滋滋”声。

写字台其实就是个办公桌,这还是结婚时李前进送的,比李恺他们的学习桌结实,木料要好一些。用了十几年也没什么毛病,就是弹簧锁坏了,换了个弹子锁。

刘凤芝给两人倒好水放在茶几上,自己坐在床边,看着李垚大呼小叫的折腾。

“哎呦,这是新买的裙子吧,真漂亮,四哥真是舍得给你花钱。我都半年没添置新衣服了,好喜欢啊。”李垚回过头看刘凤芝坐在了床上,眼睛一扫又看到床头放着的一件衣服。

这是李焱给媳妇买的生日礼物,今天早上刘凤芝下班后李焱才交给她的。样子是今年流行的新款式,面料是刚时兴的“洗可穿”涤纶面料。

因为太新潮,刘凤芝收到后还埋怨丈夫乱买东西,这都是二十多岁小姑娘才穿的,她这岁数穿出去肯定让人笑话。

李焱说了一大堆“容颜不老,美丽依旧”之类的话夸赞自家媳妇,还说刘凤芝穿上一定能把别人羡慕疯。

李焱发现自己现在说话有些不着调,有些话自己说出来都觉得“磕碜”,肯定是让儿子给带坏了。臭小子还是要经常教训,小小年纪嘴就花花,长大还得了,就得揍。

刘凤芝虽然不“相信”李焱说的话,但很高兴,毕竟今天是自己生日,礼物又是丈夫千挑万选送的,而且这裙子确实漂亮的让人爱不释手,所以也就“将就”收下了,刚才还是抱着它睡的觉。

李垚坐到刘凤芝身边,把裙子拎着展开,一个劲儿的各种夸,眼神不时的看向刘凤芝,那意思应该是“我这么喜欢,你就不表示点儿什么”。

刘凤芝没接茬,只是笑着“嗯嗯”的敷衍着。

这是丈夫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啊,还想自己顺嘴客气一下转送给她?咋想的。刘凤芝可不敢接茬,一接茬这裙子准没。

“四嫂,听说你和四哥除了上班,还在商店里给人家帮忙,每个月不少挣吧。”李垚看刘凤芝始终不接话茬,又见何勇给自己使了个眼色,才换了个话题,同时把裙子团起来抱在腹部。

除了李淼,李焱没给老家说过便民店是自己开的,李淼也给他“作证”,所以其他人都以为他们两口子是在店里帮忙。

“哪有,人家是私营商店,正式的员工一个月也就一百多块钱工资,我们就是下班时间去帮帮忙,挣点儿零钱。小恺也大了,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得想方设法的挣钱,不然真不够用。”

“四哥不是还帮别人修机器吗,那也不少挣啊,不像我们家这位,想干点儿什么都没本钱,妹妹家过得可难了。”

“你四哥都多久不帮人修机器了,纸厂那儿也用不上他了,哪有钱挣,要不怎么会去店里帮忙,家里也没多余钱了。”

李焱确实不去纸厂帮忙了,李淼不在纸厂当厂长后就没去过,别的地方有了活儿基本上都转介绍给维修组的同事,便民店已经让他忙的焦头烂额,再没有闲散时间了。

正在姑嫂俩扯皮呢,李焱进来说道:“凤芝,我去拿点儿东西,厨房里的菜你愿意就先收拾着,一会儿回来我做。老五,你俩中午在这儿吃饭。”

李焱找了个糕点厂的老师傅,给刘凤芝做了个大蛋糕,约好了这个时间去拿。

“好嘞。”

“你去吧,注意安全。”

李焱走后,刘凤芝也就借着准备午饭的理由去了小屋。

“你倒是给她说啊,让你开口借点儿钱真费劲。”何勇埋怨自己媳妇。

“哪有一进来就直眉瞪眼借钱的,不得先唠几句家常啊。再说了,还有一中午的时间呢,钱还能跑了啊。”

“可你嫂子那话里话外的就是没钱不想借。”

“不想借也得借,你别管了,今天怎么也得拿上五六百再走……还有这件裙子。”

“看你的,我看……”

刘凤芝走后,留在大屋的李垚夫妇开始“热烈”的讨论问题,正在高潮时屋门响了,俩人赶紧结束了讨论。

“姑姑、姑父,我妈说让我再去买点儿菜。你们坐着,不用管。”

李恺走进来,先是打开写字台中间的抽屉,翻找了一下,“哦,不在这儿。”然后又把抽屉锁上。

又来到对面的高低柜,从里面抱出一个铁皮饼干桶,打开后掏出来一沓百元大钞,从里面抽出一张,其余的又放了回去,饼干桶也落回原位。

饼干桶里放着李焱准备给乔祥栋的那两千块钱,现在用不上也没去存,便民店货物流通快,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要用到钱。

“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们买点儿好菜。”李恺说着就走出屋门。

五六分钟后,李垚夫妇慌慌张张的从大屋出来,说了一句“四嫂,我们还有事儿,先走啦。”就急急忙忙的跑下楼。

刘凤芝虽然纳闷,但也长出了一口气,这俩一看就是又来借钱了,现在李焱家拿出一千两千块钱轻轻松松,但刘凤芝不愿意借给她们。

隐藏在楼对面小房后面的李恺看着李垚他们骑上摩托车走远,才慢慢的回了家。

“你买什么橡皮去了,店里不是有吗,吃过饭去拿一块不就行了。”

“我觉得也是,走了两步才想到的,这不就回来了吗。李垚她们走啦?”

“走了,别瞎叫,怎么说那也是你姑姑。”

“呵呵,一会儿你就知道她能不能算我姑了。”李恺不屑的说道。

李恺进了大屋,打开写字台的抽屉,从里面把摄像机拿出来。刚才他把摄录功能打开了,摄像头通过拆除弹簧锁留下的孔洞,正对着对面的高低柜。

“呵呵呵。”李恺把玩着录像带,神秘的笑着。

李焱回来后,发现李垚她们走了,也很纳闷,直到刘凤芝发现自己的新裙子不见了,两口子才想到了什么,果然遍寻之下,饼干桶里的两千块钱也不见了。

两口子四目相对,谁也说不出话来。

李焱不说话是因为羞愧,没脸说话;刘凤芝不说话是因为心疼丈夫,不忍刺激他。

第二卷 幼麒渐露峥嵘角 第一百三十一… 午饭吃的很平静,平静的让人抑郁,一点儿生日快乐的气氛都没有,蛋糕也没人想起来动。吃着吃着,刘凤芝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眼泪无声的落入香喷喷的炸酱面碗里。

委屈啊,真的很委屈,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刘凤芝想起了很多旧事,越想越觉得自己憋屈。

刘凤芝觉得自己无论作为哪个身份,都对得起李家。做妻子,关心丈夫;做母亲,疼爱儿子;做儿媳,孝敬公婆;对婆家的兄嫂妹侄也是谦逊礼让,真心相待。可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吗。

“那个……是老五不对……我一会儿去把钱要回来,我知道你委屈,我……”李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自己也是恨不得找到李垚抽她几个大嘴巴。

“算了,一点儿钱而已,我只是心疼那件裙子,那是你给我买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刘凤芝说话哽咽起来。

其实裙子固然舍不得,重要的是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本应该开心的日子却发生这种事情,心里痛的难受。

“裙子没事,我明天……不,下午我就去给你买一件新的,比那件还好。”李焱赶紧说道。

“不用了,买过就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我刚才没休息好,再去躺一会儿,你们吃吧。”刘凤芝站起身,去了大屋。

李焱看着桌子上的面条发了会儿愣,突然站起来,“你来吃吧,吃完收拾干净。”

说着就向外跑,脚步“咚咚咚”的,跑到一楼还大声的告诉“大眼儿”叔给他请假,下午不去车间了。

李恺猜测父亲的去向无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追回老家,找李垚理论,把钱和裙子要回来。不过没有证据李垚肯定不会承认,再说李垚是他的亲妹妹,这种事要是让外人听说了,丢的是李家的脸。

李恺有证据,不过他不想现在拿出来,他还有大用呢,给李焱就浪费了。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去安城商场给母亲买新裙子了,而且肯定会买一件更贵更漂亮的。

“咱们吃吧,你要哪碗?”李恺把父母几乎没动的两碗面条端到近前。

“我来这个吧,我饭量大。”常大龙接过刘凤芝那碗,刘凤芝刚才就挑了一根吃。

“行吧,那我来这个。吃吧,吃完赶紧收拾。”

心情不好,小哥儿俩也是低着头吃面,闷着头收拾,然后各自上床休息。

等了一会儿,感觉常大龙应该已经睡着了,这小子心眼儿少,不爱寻思事儿,沾枕头就着。

摄像机刚才就已经被拿了过来,就放在了枕头边,李恺把音量调到很小,躺在床上开始“欣赏”自己的作品。

……

“刚才那是?”女声。

“钱。”男声。

“好像有不少。”女声。

“看着有十几张。”男声。

“还说没钱,还给我哭穷。”女声。

“就是怕你借钱呗。”男声。

沉默了足有一分钟。

“……我去看看。”女声。

画面中,李垚轻手轻脚的走到高低柜,伸手把里面的饼干盒抱出来,然后一只手搂着饼干盒,另一只手把饼干盒盖子打开。

这时何勇也凑到李垚身边,看李垚打开了饼干盒,伸手进去把里面的钱抓出来。

两人对视,眼里都是震惊。

何勇把钱拢在一起,“嚓嚓”的数起来,数到最后禁不住把钱放到嘴边亲了一口。

“我的妈呀,一千九,刚才就是整整两千块。”何勇惊喜的说道。

“这么多钱还骗我说家里没钱,还说不够用。”李垚气愤的说道。

“就是不想借给你呗,她们也不拿你当亲妹妹啊。”何勇继续拱火。

两人又对视。

“那咱们……”李垚说话有点儿哆嗦。

“我看行。”何勇倒是干脆利落,直接就把手里的钱装进兜里。

又拍了拍兜,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她们肯定能想到钱是咱们拿走的,万一追到伴山屯去怎么办?”

“没有证据谁承认,实在不行让我娘出面,她们就不敢追着要了。”李垚成竹在胸的说道。

“就是,只要老婆子出马,她们立刻就草鸡了。”

“那现在怎么办?”李垚又问道。

“走啊,还留这里干啥。”

“走。”李垚这次倒是很果断。

两人从镜头里消失,不过很快李垚又从镜头里一闪而过。

“快点儿的,你还干啥呢?”何勇的声音。

“我把裙子拿上。”

接着,李垚的身影又是一闪而过。

再然后就只剩下声音了:

“四嫂,我们还有事儿,先走啦。”

“别呀,一会儿就得了,吃了再走吧。”

没有回应,只有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

小鬼子的东西不错,音效和画面都非常棒;自己也不错,角度与采光都很到位。

李恺把摄像机关上,轻轻地抚摸着,如同抚摸着人间至宝。

“哥,你看什么呢?”常大龙从上铺探出头来。

“哦……随便看看旧带子。本来想着今天给老妈拍一段的,这也没机会了。”

“晚上再拍吧,爸肯定能把妈哄好,晚饭前准能哄好。”常大龙很有信心的说。

“是哦,那就等到晚上拍,留下老妈的美好瞬间。”

李焱肯定是要把媳妇哄好的,快五点才满头大汗的赶回来,带着一……堆袋子跟盒子。

进小屋看了一眼媳妇没在,转身轻轻推开大屋的门。

半个来小时后,李焱从大屋出来,后面跟着扭扭捏捏的刘凤芝。

“看你妈漂不漂亮。”李焱拉着刘凤芝给小哥儿俩展示。

裙子很漂亮,比丢失的那条还要漂亮,不得不说,李焱的审美还是很可取的。

“哇,这是我老妈?怎么跟从挂历上走下来的明星似的,这裙子一配,把老妈的盛世容颜都给衬托出来了。”李恺鼓掌表示肯定。

“妈,漂亮。”常大龙也鼓掌。

“别着急,等一下。”李焱说着又把刘凤芝拉回大屋,还被刘凤芝从背后给了一拳。

三四分钟后,两人再次驾临小屋,刘凤芝换了一件裙子,这件比刚才那件还要好看,红色的底,衬着白色的圆点,至少拉低年龄十岁,一进来就让小屋有蓬荜生辉的感觉。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我的天哪,老爸,你赶紧和生产裙子的厂家联系,我妈这是活广告啊,一百块钱的裙子愣给穿出二百块钱的效果,不行不行,得让他们给我妈模特费。”

“什么一百二百,这件两百八。”李焱争辩道。

李焱这次下了血本了,两件裙子,两双皮凉鞋,总共花了将近一千块钱。两双鞋都是小羊皮的,也是流行的新样式。

“妈,你别动,摆几个姿势,我给你录下来。”李恺赶紧抓起摄像机。

“录什么录,多丢人啊。”刘凤芝娇羞的摆着手,又一把掐住李焱的胳膊,“你要死啊,这么烧包,买这么贵的裙子,还买两件,不过日子啦。”

“你高兴了日子才算过好了,你不高兴,再好的日子也没过头儿。”

“你给我过来报账。”刘凤芝拽着李焱往大屋走,边走边絮叨着。

小哥儿俩会心的一笑。

钱在这个家里不是重要的,情绪、情感才是。

不过主要还是不差钱,现在李焱两口子上班已经算是副业了。便民店开张两个多月,三次分红李家总共得到四万元,这个数字是同期工资收入的二十五倍还要多,所以真实的不差那两千块钱。

主要是憋气,过生日被偷了钱,而且还是亲人动的手,而且即使你知道是谁做的,钱也百分百要不回来。

搁谁,谁不生气。

经过这件事,李焱被这个妹妹彻底伤了心,刘凤芝则干脆是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