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客人间行》 第1章 被鬼攀背的宿命 我叫陈袭春,生于春分,寓为春来冬去,万物更迭。 据说我出生之时,接生婆子将我裹抱起来,怔了片刻后,浑身如筛糠子般颤抖。 我后背肩上,不知为何,生了一个极为怪异的胎记,如一朵散开的梅花,又如一只张开的乌色手掌。那时,有摸骨大师胡老爷来替我净生捏骨,认真看了一番后,脸色凝重地说了一句话。 鬼手攀背,阴气侵身。 按胡老爷的话说,我转世投胎之时,怕是得罪了阴司地狱里的恶鬼,被抓住肩膀回拖,却还是落入了轮回,这留在后背上的鬼手胎记,生带来,死带去。 “它不会放过娃儿的。”胡老爷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又说了一句。 它,自然指的是地狱里,攀我后背的恶鬼。 父亲在门外,哽着喉头连着抽了几根烟,母亲则红着眼睛,哀求着胡老爷帮我渡过灾劫。 胡老爷在镇子上,名头是极响的,听说年轻时候,是个厉害的道士,几乎无所不能,白事冲喜,镇宅去邪,一场法事下来,总能让人莫名地心安。 胡老爷以自己是个散家道士为理,故而一生未娶,无儿无女。 在父亲母亲的坚持下,我拜了胡老爷做干祖。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花甲之年的古稀老人,想尽了一切法子,抚平着我命途里的跌宕不安。 譬如每隔三天,用香炉灰替我抹去鬼胎记上的鬼气,以免被阴司地狱里的恶鬼寻到。 我长到十岁,胡老爷七十岁。 一甲子之差,我总是很担心,时常会偷偷打量着这个一直保护我的老人,头上的白发又添了几缕,身子又岣嵝了几厘,铁拐杖换成轻些的木拐杖后,有没有走得利索一些。 那年中元,胡老爷生了一场大病,终日卧在被褥上,偶尔唤我端来一碗温水,啜饮几口。 母亲匆忙熬了老鸡汤,红着眼睛送到胡老爷屋头里。 胡老爷没有喝,直到鸡汤搁凉了,汤面上结出棉花状的油花。 “我护不得春伢子了。”胡老爷声音嘶哑,“我托了一个人......” 胡老爷又咳嗽起来。 母亲捂着嘴,压着我的脖子,喊我跪下。 我跪了下来,眼泪哗啦啦地落。 胡老爷撑起身子,笑了一声,声音嘶哑,如破了的牛皮鼓。 “今日中元,与往年一样,要去敲更巡街。” 这十年间,每年中元,胡老爷总会带着我巡街,三更巡到四更。 我曾问,为何要在中元半夜巡街? 要知道,中元又称鬼节,农历七月十四,是鬼门大开的日子。 四方野鬼,皆可饱食人间香火。 “你本属鬼道,却行走人间,若不强硬一些,震慑住四方野鬼,以后怎可安身立命!”胡老爷这样说。 我自然想安身立命,和别的小孩一般,上学散学,弹珠纸鸢。 其实中元夜巡街,我并未有多惊怕,毕竟,胡老爷这些年,总是与我一起去的。 “快三更天了,我今年不能与你同去了。”胡老爷伸出手,在乌青泛白的脸上抹了一下。 “自己去吧,若想安身立命,便胆子大一些。”胡老爷沉声道。 我有些犹豫,记得七岁那年巡街之时,忽然在巷口中遇到一口脱了漆色的灰棺。 灰棺里有个声音又哭又笑,尖厉如针刺,刺疼耳膜。 胡老爷让我闭着眼,慢慢往前走。 我死死闭着眼,即便觉着有人在扯我的衣服,也不曾睁开。 直到走过一段冰寒的巷路,直到身子开始逐渐暖和起来,我才哭着睁开了眼。 所以,我并未有多胆子大。 我的惴惴不安在胡老爷面前,无所遁形。 “世间魑魅,你若要躲!又躲得过多少!”胡老爷喝了一句,然后又咳嗽起来。 闻言,我心里咯噔了一声,咬着牙背过身子,走去胡老爷屋头墙角落,拾起了小梆子和小竹锤。 “我跟你讲过,要多看滴漏,算着时间。”胡老爷哑声说道。 “干祖宗,我记得了。” 胡老爷点点头,软绵绵地倒在床上,却依然伸手,指了指院子外的老柳树。 “折一枝柳,若有鬼来,便打下去。” 桃木诛妖,柳叶打鬼。 “干祖宗,我晓得。” 母亲沉默了一下,走出来,送我到院子口。 “袭春,算着时间,四更一到便回来,娘给你煮鸡蛋吃。” “娘,多捣些辣蒜,我沾鸡蛋吃。” 折了一根鲜嫩的柳枝,别在裤腰带上,拿着梆子小竹锤,我倔强地迈开小步,踏上暗无天日的巷道。 身后,胡老爷咳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老镇子叫四方镇,因镇子四方,各镇着一只已经古朴得辨不出神态的铜兽。 有老人讲,四方镇在几百年之前,由于一个远游道士看走了眼,将镇子建在了一处阴气极重的坡地之上,导致镇子怪事连连。 幸得又来了一个云游老道,教着镇子里的人,铸了四只铜兽,镇在四方,祸事才慢慢平息下去。 镇子里的巷道四纵八横,在道籍上,称太平道,与铜兽同理,旨在镇压地底之下的魑魅。 走出没多远,我有些哆嗦,三更凉,四更寒,五更阴。 恰逢中元,巷头巷尾的人家,都在门头前供了三炷香。 微凉的浓雾,在惨淡的月光下,散不去,聚不拢。 我咬着牙,一只手按在柳枝上,转过一个又一个巷子头。 这时,一只白色的老狗,原本在转角处趴着身子,见着我走来,摆了摆头,一双狗眼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从未想过一只狗,会有那样恶毒的眼神。 惊了一下,我急忙侧过身子继续往前走去。 “打更的!打更的!”白狗嘴吐人言,声音嘶哑而犷。 登时,我觉得后背一阵凉麻,加快了脚步往前奔去。 “打更的!你跑不得!五更天你转回来时,我定要吃你!”白狗恶狠狠地道。 闻声,我恨不得立即跑回家去。 一瞬间,又想起胡老爷的话。 你本属鬼道,却行走人间,若不强硬一些,震慑住四方野鬼,以后怎可安身立命! 传言更夫半夜敲更,梆子声犹如厉雷,四方孤魂野鬼皆不敢近。 咬咬牙,我将柳枝抽出来,擎在手上,回头看了一眼那只老狗。 老狗也不追,见着我走远,又趴下了身子。 我松出一口气,老狗说五更天要吃我,怕是不知道,我只巡到四更。 一路喊着更子,看着滴漏,算着时间,约摸着差不多了,准备转身往回走去。 突然,一只黑色鸟儿落在我旁边的墙头上。 我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这只黑鸟儿而却怪得很,不管我走到哪边,总是停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催赶了几次无用,索性便由着它了。 要四更天了,我心头松了一口气。 四更天,梆子一慢三快。 我正要喊更的时候,旁边的黑鸟忽然开了口,“不对,不对,还差半更。” 我狐疑地往黑鸟看去。 “莫要看我,我是知更鸦,自然算得最准。” 传说知更鸦,夜夜山中啼更,时辰居然一毫不差。不过知更鸦却是食腐鸟,最喜吃死人的眼珠子。 沉默了一下,我终究没有喊出四更的更子。 又走了一阵,算了半更时间,准备喊更。 “还差一些,还差一些!”知更鸦尖声叫道。 也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疼,也迷迷糊糊地信了这只知更鸦的话。 巷道上愈渐的冷,起了凉风,我裹紧身上的衣服,往前走去。 “小更夫,你眼珠子好圆啊,估计好吃得紧。”知更鸦尖叫道。 听着这只食腐鸟恶毒的话,忽然心头大骇,一股莫名的不安,渐渐涌上心头。 “我跟你讲,现在是五更天了!你走不得了!走不得了!” 我咬着牙,将柳枝打向这只恶毒的食腐鸟。 食腐鸟厉声大叫,迅速避开。 一瞬间,四周浓雾涌来。 五更! 阴! 我慌不择路地使力往前跑,脑袋却更加迷糊,辨不出回家的巷路。 这时,不知怎的,我居然跑到了那条白色老狗的巷道。 白色老狗见着我转回来,咧开狗嘴,“打更的!我讲过,五更天你转回来时,我定要吃你!” 第2章 初见小道姑 我时常会颓丧,为何我转世轮回时,不偏不巧,会有恶鬼攀我的肩背,为何我自小身子如残烛一般羸弱,总会招引小鬼阴魂,为何那些孩童嬉闹的欢趣,总是离我这般远。 “你走不得了!走不得了!” 白狗如人一般,直起身子,踮着狗腿快速往我冲来。 “说起来也好笑,你这半死不活的阴命,居然还学着人中元夜敲更?”白狗干着嗓子嘶叫道。 咬咬牙,退无可退,我紧紧抓着那枝柳条,在白狗扑来之际,大叫一声,狠狠抽打在白狗身子上。 白狗被抽得浑身颤栗,终究缩了缩,一双狗眼更加凶狠地盯着我。 胡老爷讲过,世间魑魅何其多,你若要避,又能避开多少? 四周凉嗖嗖的浓雾循着我的方向,齐齐涌来。 我知道,那是鬼气,由四方阴魂厉鬼吞吐而来。 知更鸦落在离我不远的一处墙头,撕开嗓子尖叫,“活人,这里有活人!” 这只恶毒的食腐鸟! 我恼怒至极,收了柳枝,追着知更鸦打去。 知更鸦惊得又掠上夜空,嘴里不断咒骂碎语。 这时,我忽然觉得背上一沉,紧接着耳边听到了白色老狗那恶毒的碎骂。 这只老狗,居然跳上了我的背! “吃了你!嚼烂你的骨头!” 它似乎在剐着我背上的肉,尖利的狗爪如水果刀一般,我只觉得后背痛到极致,发起麻来。 我吓得面色苍白,双腿忽然沉重,脑袋昏昏欲睡,总觉得有些什么,忽然离开了我的身体。 我扶着巷路边的墙根,一边大哭一边寻着回家的路。 手上不断扬着那一枝柳条,勾着手往后抽去。 老狗似乎也痛得嗷叫,却依然趴在我后背上,狗爪还在剐着我背上的生肉。 我不敢回头去看,听村里老人说过,有些刨坟的大狗和野狼一般,喜欢攀着人的两边肩膀,待你回头时,便一口咬掉你的喉头。 “你回头来!你回头来!”老狗嘶哑着声音怒吼道。 我自然没有回头,一边痛得大哭,一边依然勾着手用柳枝往老狗身上不断抽打去。 一路走去,不知抽打了多久,老狗不再骂骂咧咧,喘息声愈渐微弱。 我看着柳枝条,上面黏着许多带血的狗毛。 它死了? 我正要回头去看,忽然心里警觉起来,不对,说不得这老狗可能在装死。 果然,老狗以为我回头,龇着牙凑到我脸面前。 一股腐腥的气味扑鼻而来。 知更鸦随着我的脚步,掠在半空尖声开口,“快些快些,咬死他!他眼珠子好圆啊!” 一阵后怕,幸好我没有回头。 老狗见装死没有得逞,又开始恶狠狠地咒骂起来,狗爪不停地剐在我后背的生肉上。 生肉重新被撕扯的剧痛,让我差点倒头摔在地上。 眼睛渐渐模糊起来,连抓着柳枝的手,也握不牢了。 四周鬼雾已经将我笼罩在其中,隐隐约约,我听到了那些如唱大戏一般的拖沓鬼腔。 老狗依然伏背。 知更鸦咯咯咯地尖笑起来,“活人,活人在这里,快些快些!” “喝!”这时,暗无天日的巷道之上,一个岣嵝着身子的人影跃了过来。 “干祖!”我红着眼睛大喊。 “闭气!扶着墙往前走!”胡老爷朗声道。 胡老爷说完,瞪了一眼伏在我背上的老狗。 老狗嗷叫着跳下我的背,跪着地上,冲胡老爷不断叩头求饶。 胡老爷将手中的木拐杖,往老狗捅去,捅打得老狗在地上剧烈打滚。 “一只畜灵!也想着食了人做妖么!” 我不明白为何本来奄奄一息的胡老爷,会突然这般威猛起来。 “快些走!你落了魄在这里,我替你寻回来!” 我看着四周的鬼气,黑压压地涌来。 知更鸦掠在头顶,依然不放弃,肆声大叫,“快些,活人要跑了!” “山中恶鸟,如此歹毒!” 胡老爷大怒,跃起身子,一把将知更鸦捏住,再一扭,知更鸦歪着脖子落到地上,鸟腿蹬了几下,再也不动。 我看得目瞪口呆,让我受尽苦头的知更鸦,在胡老爷的随意出手之下,命丧当场。 “快走!我支持不了多长时间!”胡老爷喝道。 我忽然很担心,胡老爷生病时,那一张乌青死色的脸,又浮现在我面前。 我拖住胡老爷的手,使劲地往前拖,嘴里哭着,“干祖,这魄我不要了,我们回去吧,你生病了,病还没好呢!” 胡老爷转头,冲我笑了笑,“若丢了魄,以后如何安身立命。回去吧,我的春伢子,该长大了。” 我被一股气力,推得极远。 回头看时,胡老爷正背着身子,往黑压压的鬼雾中踏步而去。 有红光刺入我的眼,我不敢闭,看着那个岣嵝着的身影,一瞬间,是如此的高大。 ...... 鸡鸣时,母亲用一方湿毛巾,替我拭去额头的汗。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胡老爷孤身立在恶鬼群中,毫无惧色。 清晨醒时,我回了魂魄,身子也逐渐暖和起来,后背上的伤口,疼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我急忙起身,往胡老爷的屋头跑去。 母亲红着眼睛,替我理整齐身上的衣服。 “进去吧,再看看你干祖......” 推开胡老爷的门,一股彻骨的寒气扑来。 床褥上,胡老爷抬起了头,伸出干枯的手,唤我坐近一些。 我坐近了些,我明白,这个守了我十年的老人,终究要去了。 我揉着发涩的鼻子,揉得生疼。 民间传说,亲人将逝,哭丧声会引得阴差早些登门。 我哽着喉头,死死咬着牙关。 “你须知,你生来命格有异,我也说不准,阴司地狱里的那只恶鬼,会何时来寻你的仇。我不可再护着你了,胆子要大一些,且记得每年中元,都须在镇子上巡更。莫要担心,我托了人......” 胡老爷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听不清,听不见。 我抬起头,看着胡老爷双手缓缓垂下。 我放声大哭起来,门被风吹开,一股寒气割着我的脸,割得生疼。我往门处叩拜,久久不起...... 两天后,胡老爷的葬礼上,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女道士。 年长些的大概有四五十岁,穿着一件灰色道袍,挎着一个褡裢,眉目间隐隐垂着哀伤。 另一个小一些的,则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穿一件清亮些的道袍,肩头上挎着一个包袱。 母亲见着她们到来,慌忙倒茶端水。 我没有转头,即便那个小道姑喊出了我的名字,我依然没有转头,安静地跪在胡老爷的坟前。 “陈袭春!”小道姑走了过来,“莫要再伤心了!” “你懂什么!我干祖护了我十年!”我恶狠狠地转头,看着小道姑。 说实话,这小道姑生得并不好看,皮肤有些黝黑,眼眉口鼻几乎挤到了一起。 小道姑叹息一声,也在我身边跪了下来,往坟前叩拜。 “我师父对我讲了,你干祖和你的事情,你干祖真不知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拼命护着你。” 我没有理她,转过了头。 “你干祖知道自己活不得多长了,所以再教了你一次,中元夜敲更慑鬼,你以后总要一个人去的。”小道姑缓缓道。 闻言,我顿时又红了眼睛。 “莫要哭了,以后,我保护你啊。”小道姑又说道。 我愕然抬头,看着小道姑。 莫非胡老爷说的托了人,便是这对女道士么? 挎着褡裢的女道士走了过来,看了我几眼,皱着眉头。 “阳间人,欠着阴债,大凶啊。” 母亲在一旁,哀求着女道士。 “我受了胡青汉的所托,自然会照拂于他。我的徒弟喜儿,也可与他作伴,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母亲急问道。 “陈袭春要与我徒弟姜七喜,结为秦晋之好。” 闻言,我急忙站了起来。 胡老爷以前对常我念叨古白话,秦晋之好我自然知道什么意思。 我要与这个长得丑歪歪的小道姑结婚? 我刚要说话,母亲瞪了我一眼,对女道士说道,“他干祖也对我讲过这件事,我是同意的。” 女道士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再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莫要置气,我徒弟喜儿能与你结缘,是你的福分。” 胡老爷的意思?我终究没敢反驳。 那时我才十岁,小道姑看着,也只比我大一些。 天,我十岁便有了个道姑老婆! 第3章 黑衣老妇人 没过几日,那个总是面色清冷的女道士,独自挎着褡裢离开了四方镇。 而小道姑姜七喜,便在我家住了下来。 母亲似乎是极喜欢这丑歪歪的小道姑的,时常牵着姜七喜,走在老镇子里,逢人便说,“这是喜儿,我老陈家的小儿媳!” 我撇撇嘴,说实话,对姜七喜,我一点也不喜欢。 在我看来,一个比我大一些的小道姑,能有什么本事? 姜七喜也不恼,我走到哪儿便跟到哪儿,总带着一个鼓鼓的小花包,土死了! 即便我有时候故意走到茅厕里,姜七喜也不像别的女娃儿一般捂着脸跑开,反而蹲在地上,不时回头看我。 “姜七喜!害不害臊!”我怒道。 姜七喜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怕,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小相公!我要是不看着你,说不定茅坑里会有个小鬼爬出来,将你拖走了!” 我正抖着,听到姜七喜的话,心头一惊,尿抖到了裤脚上。 我推开茅厕,夹着两条腿,慢慢往家挪去。 “吓、吓尿了?”姜七喜目瞪口呆。 我恼怒地回头瞪了一眼这个罪魁祸首,“才不是吓尿,忽然歪了,被风吹歪了,然后就搞到裤子了。” 姜七喜捂着下腹大笑。 事实上,在四方镇里,是没有孩子愿意跟我玩的。 估计他们的祖辈父辈,会偷偷指着我说,这是一个被鬼惦记的娃儿,不要跟他一起玩儿。 所以,一般情况下,只有姜七喜陪在我身边。 陪我玩丢石子,玩踩飞机,玩一切可以解闷的东西。 当然,这些东西玩多了,也是极无趣。 我时常问母亲,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上学。要知道,我已经十岁了,却终日只能围着自家屋头打转。 隔壁的三狗子每次背着花花书包,走过我家院门的时候,总是会停一下,假装系鞋带。 狗日的,又在炫耀,上个小学二年级,搞得像状元进京谢榜一般。 可我还是无耻地羡慕了。 父亲随大伯出门做生意,答应了我,今年回家时,会给我带一个花花书包。 而母亲,始终没有打算让我去十几里以外的小学校,在她心里,知识能改变命运,却改变不了命途。 毕竟,我是个被鬼惦记的孩子。 幸得胡老爷自小教我认字,那一大摞白话本,风水葬俗,文言小说,甚至极为晦涩的地理志,我居然懵懵懂懂地都看完了。 汲取到的知识,也让我懵懵懂懂明白,我的命途,好像,真的很不好。 姜七喜是个乖孩子,延续着胡老爷用香炉灰替我抹背的传统。还终日跟在我后面,会趁着空闲,帮母亲做活,喂猪剁菜蒸稀饭,样样抢着干。 我有时跟母亲说,她太丑了,娘我们换一个吧。 母亲总会回头,笑了笑,喜儿不丑,没长开,长开了可是大美人哩。 我自然不信。 家里的那头小黑猪养成了大黑猪,又没见生得越来越讨喜? 我心里,对姜七喜这个冒昧闯入我生活的小道姑,总是有些抵触的。 这种小情绪,一直维持到了九月下旬。 入了秋,四方镇里,开始凉了起来,偶尔会落下一场秋雨,打到屋顶的老瓦,嗒嗒嗒地响。 姜七喜又将我偷跑到后山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母亲慌了慌,打量我一番后,恼怒地将我锁在了房里。 “姜七喜,你个叛徒!” 我摇着门,愤怒地喊道。 姜七喜隔着门,淡淡对我说了一句,“你知不知,你天生命途有异,再乱跑,山野小鬼巴不得将你叼了去。” 我虽然理亏,却还是顶着她,“你不是道姑吗,你不是要保护我吗,你去抓鬼啊,又没见你捉过!” “你不知道而已。”姜七喜叹气道。 随后,姜七喜的步子慢慢走远。 我气极,自从姜七喜来了之后,母亲好像很多事情都会听她的。 “骗人精!”我骂了一声。 屋子外,又适时落了一场秋雨,雨点淋到窗台,溅到我身子上。 “春伢子!下雨了,快关窗。”母亲在外面喊道。 我起了身,咬着牙,鬼使神差的,抓了一把雨伞,从窗台翻了出去。 姜七喜!没有你!小爷我一样能逢凶化吉!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眼瞅着天色要黑了。 镇子的巷路上,开始还有些惊惊乍乍避雨的路人,隔了一下,只剩下我一个,擎着小黑伞,在渐暗的夜色中孤独地走着。 走到一个岔口,忽然起了一阵怪风,手中的小黑伞,被怪风撩夺而走。 我惊慌地伸手去勾,却只能看着小黑伞被吹得越来越远。 没了小黑伞,夜雨肆无忌惮地落在身子上,浸得人身子发凉。 “娃儿,娃儿。” 忽然,我听到背后有人在喊。 匆忙转头,看见一个黑衣的老妇人正盘着脚蹲坐在一户破院门口。 满脸老褶子,尖着嘴腮,手里捧着一把东西,不断往嘴里塞,似是肉丝。 嚼得极欢喜。 “娃儿,过来啊,避雨啊。”那老妇人咧开嘴儿冲我挥手,声音沙哑。 我没有动。 胡老爷讲过,我命途多灾,是个阴客,本属鬼道却行走人间。 且不说那个阴司地狱里对我伺机而动的厉鬼,单是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魑魅魍魉,便有许多心生嫉恨,恨不得将我撕碎。 老妇人又塞了一条条状的东西进嘴,一边嚼一边继续冲我挥手。 我急忙往回跑,事出异常必有妖!一个老婆子在雨夜中,蹲在破院子前,捧着一把肉丝吃食,一边吃一边抠着嘴巴,怎么看都觉得并非常事。 我忽然觉得姜七喜讲的极对,我总是被鬼惦记着。 老妇人抬起头,见我没有动,嘴里开始恶毒的碎骂。 我急忙转过身子,撒开腿儿往后跑去。 突然,迈开的腿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沾了满身的泥水。 我低头看,发现脚下并无东西。 鬼绊人? 胡老爷讲过厉鬼的诸多手段,鬼打墙,鬼绊人,鬼引路,鬼攀背...... 无疑,我被鬼绊倒了。 黑衣老妇已经岣嵝着身子站了起来,迅速趴着身子向我跑过来。 我急得后背发凉,却如何也使不上力气起身子。 “娃儿,娃儿。”黑衣老妇将一张死青色的褶子脸,凑到我面前,张大了嘴,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 人类怎会有如此密集的细牙! “娃儿,你帮我看看,难受得紧。” 我一边摸索着地上的碎石,一边抬头。 黑衣老妇张开的嘴里,有一条细小的肉丝卡在了牙缝上。 “娃儿啊,这是薯干,你帮我抠下来,我手酸疼。” 明明就是肉丝,却偏又说成薯干。 我小时候,胡老爷对我讲过许多精怪报恩的故事,譬如被猎人下套子夹了腿啊,又或者黄鼠狼讨封啊...... 鬼使神差的,我伸出了手,往老妇人张大的嘴里,伸了进去,想着帮她将卡住的肉丝抠出来后,她会放了我。 指头刚到嘴,老妇人一口咬合! 密集的尖牙剐到指尖上,渗出了血。 我头皮吓得一下子炸毛起来,这老东西,是要变着法儿吃我啊! 老妇人见未能得逞,咧咧嘴,又尖声哀求道,“娃儿娃儿,你再抓一次,帮我抓出来!” 我哪里还敢再伸手,将双手缩在身下,捂得死死的。 黑衣老妇人厉声大叫起来,显得极为愤怒,嘴里的尖牙磨得“哧哧”地响。 我不知道那些魑魅的思维,为何总是那般突兀,或许,总与人不一样的吧。 黑衣老妇叫完,扭了扭岣嵝的身子,垂下头恶狠狠地盯着我。 夜雨还在落,我衣服已经湿透,巷道两头暗暗长长。 我忽然想起姜七喜来。 姜七喜,你个乌鸦嘴儿,我又遇鬼了! 第4章 十几里外的小学校 我不知道我这一辈子,要如何走下去,那些魑魅魍魉,总是如梦魇一般围在我四周。烙在背上的鬼胎记,时常隐隐散着腐气。 胡老爷护了我十年,小道姑姜七喜接踵而上,要护着我几年? 莫非我这一辈子都要像个废物一般,上不得学,出不得外,被人在背后指着“鬼娃子”,最后像条瘸狗一般,只会躲在屋头里惶惶终日。 “驴操的!来吃我啊!” 我怒不可遏地拾起一块尖石,往面前的黑衣老妇砸去。 砸到老妇身上,如砸到铁钢一般,发出清脆的铮响,震得虎口麻疼。 黑衣老妇手爪曲下,往我眼珠子抠来。 我绝望地闭起了眼睛。 隔了许久,发现并未有疼痛加身,有些心慌地慢慢睁开眼,发现姜七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对面的墙头上,用一根墨线箍住了黑衣老妇。 “姜七喜!”我喜道。 “闭嘴,真是个祖宗,走开一些!”姜七喜怒道。 闻言,我慌忙爬起身子,往前面跑去。 黑衣老妇被墨线箍住,动弹不得,却依然厉声尖叫,显然不想放过我,恶毒的眼神不断朝我瞪来。 “姜七喜,它想吃我!”我又喊道。 “是个鬼都想吃你!别说话!” 我立即住了嘴,远远看着姜七喜和黑衣老妇对峙着。 没多久,姜七喜从小花包里掏出一把小木剑,小木剑上刻着血色的符箓,隐隐有光。 黑衣老妇见着木剑,死青色的脸扭曲起来。 “诛!”姜七喜娇喝一声,木剑掷出,刺入黑衣老妇的身子。 木剑铮动,黑衣老妇凄厉地尖叫一声,嘭的一声化成灰烟散去。 乖乖!姜七喜这小道姑好霸气啊! 我喜得跑过来,冲着姜七喜大笑。 “真是个祖宗!”姜七喜撇撇嘴,从墙头跃下,拾起了落在灰尘中的木剑。 说实话,自己以前有些不待见姜七喜,可关键时刻,还是这个不受自己待见的小道姑来救了自己,看来,胡老爷所托之人,应当也是有些本事的。 我以为姜七喜救了我之后,会说一些责骂的话。 姜七喜看了看我,嘴巴一翘,“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了。” 路上,我问姜七喜那黑衣老妇是啥。 姜七喜淡淡说道,“棺人。” “棺人?”我惊道。 “我看过了,那家破院里,有一板棺椁,虽然不知为何会埋在院子里,而那老妇人便是躺在棺椁里的死人。秋凉气阴,而你这个极邪的阴客又刚好走过,所以它出来了。“ 我心里一个咯噔。 “那我是不是走过坟地,都会有很多棺人来找我?” 姜七喜没有应声,忽然将头凑到我面前,大声“哈”了一下。 我吓得往后跳去,姜七喜捧腹大笑。 我有些生气地扭头往前走,姜七喜追了上来,“陈袭春,逗你玩呢,这棺人啊,是很少出现的,也就你运气好碰上了,不过,你最好小心一些,你可是招邪体,像磁石一般,将那些山野小鬼扑哧扑哧地吸来了。” 我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实姜七喜不说我也猜得到,那黑衣老妇的出现,极有可能是因为我这个阴客。 姜七喜见我忽然不说话,眨了眨眼,对我说道,“陈袭春,我跟干娘讲过了,过几日让你去上学。” 干娘便是母亲,尽管有了婚约,姜七喜好像一直有些害羞,不肯喊妈,喊阿姨又会生分,母亲索性便让她喊了干娘。 母亲答应让我去十几里外的小学了么? 我有些吃惊地回过头,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笑笑,“我与你一同去。” “你也要上学?”我有些古怪地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眉毛一扬,“你能去,我便去不得么?” “你是个道姑啊,道姑不是应该学法术捉鬼的吗,读书又学不到那些法术。” “道姑怎么了?没有我这个道姑,你刚才就被棺人咬死了!”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姜七喜哼了一声,“干娘说了,我若不去学,你也不得去,我要时时看着你。” 闻言,我大急,好多歹说,才将姜七喜哄开心。 回到家,果然如姜七喜所说,母亲终究是勉勉强强同意我去上学,但必须要姜七喜看着。 虽然晚了大半个月的入学时间,幸得母亲托了人,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走进了四方小学。 四方小学原先是在镇里的,不过后头因为镇子改建,便迁到了十几里外的集场上。 入学考试,除了九九乘除法有些模糊,语文我拿了极优秀的分数,让我吃惊的是,姜七喜居然双优。 “不晓得吧,我看的书要比你多得多。”姜七喜笑道。 我有些无语地点了点头。 姜七喜与我分到了三年级,用校长的话说,我们及格了,不用和那些还抹着鼻涕的半大娃儿挤到一个班了。 我原先以为上学之后,我的人生会变得精彩很多,哪里想到,我“鬼娃子”的大名还是传到了学校里。 隔壁家的三狗子正读着二年级,我敢打赌,必定是这小王八蛋将我的事情散了开来。 班里的同学,一个个都像躲瘟神一般躲着我。 依旧只有姜七喜,与我挤到了靠窗最后一排。 “既然来了就好好读书,别想那些事儿。”姜七喜淡淡道。 那些事儿,自然指得是那些事儿,我被鬼纠缠的事儿。 学校里读书,可是坚决打倒封建迷信的。 如果老师在课堂上发问,你们长大了要做什么啊。 百分之八十的屁娃子都会信誓旦旦地说要做个科学家。 科学与迷信,向来是势不两立。鬼娃子与小道姑便成了讨伐的对象。 每次喊得急了,总有些愣头愣脑的瓜娃子冲上来要揪我耳朵,也每次都被姜七喜大力推开。 我有时不明白,看起来比我还瘦小的姜七喜怎会有那般的力气,将那些所谓的孩子王一个个打得哭爹喊娘,撒腿抹泪跑开。 “别怕,我护着你!”姜七喜咬牙道,顺带抹了抹鼻头被揍出的鼻血。 我有些想哭,总会颤巍巍地撕了两张练习本草页,替姜七喜抹着鼻头下的血。 “别抹了,鼻子都擦歪了。” ...... 每当放学,姜七喜总会站在校门口,目光有些深邃地看了看学校外头渐暗的天色,随后从小花包里取出一张黄符箓纸,让我揣到口袋里。 那些同镇子的小孩子,也不愿意与我们同回,我估计家里的那些祖辈父辈,总会对他们千叮万嘱,离我这个鬼娃子远一些。 我与姜七喜乐得清静,踩着夕阳的余晖赶回家。 母亲总会在镇子口的青石桥等着我们,一日复一日。 很多年后,我才发现那个青石桥边等候的身影,是如此的让人心涩。 姜七喜与我伴行时,总是很小心,即便有些风吹草动,总要眉毛一扬,驻步停下,一只手从小花包里掏出小木剑。 “姜七喜,是一只雀儿。”我说道。 “雀儿有时也是山鬼的目鸟。”姜七喜撇撇嘴,将小木剑放回小花包里。 十几里地,跨一条小江,经一座老山。 老山老水,总会衍生出古古怪怪的故事。 比如那座老山,镇子里的宣传册上叫五老山,相传是五个老仙曾在此聚欢饮酒。 镇子上的许多老人,却将它叫做五跳山,传说山上有五个小鬼闹山,用“鬼引路”的恶法子将人引到山上后,再从山崖推下摔死。 没有多少人信。 我自然是信的,因为胡老爷也这么讲过,嘱咐我无事不要朝五跳山上望。 若被鬼惦记了,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何况,我还是个阴客。 阴客人间行,本就极易遭鬼嫉恨。 第5章 姜七喜受伤了 姜七喜又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我用手捅了捅她。 姜七喜将我的手打去,将头转了个方向。 这几日,姜七喜总是很累,总是一副一宿未睡的样子。 “昨晚又有东西来了。”姜七喜忽然抬起头,有些失神地看着我说道。 “来寻我么?”我有些心悸地问道。 姜七喜没有应我,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这些时日,好像有点不寻常。” 我点点头。 自从胡老爷过世以后,好像连着出现了很多怪事情。 “我有些压不住了。”姜七喜面色黯然。 我不知道姜七喜所表述的具体内容,只隐隐知道,很多事情,皆与我有关。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在阐述着平行四边形的棱点。 姜七喜有些无耻地将立起来的数学书本又往前推了一点。 “今日回家,要帮你抹香炉灰,我若困乏了,记得提醒我一下。” 我点头。 与胡老爷一样,姜七喜会每隔三日,在我背上的鬼胎记,抹一把积厚的香炉灰。 我问过胡老爷,这样是不是那个恶鬼便找不到我了? 胡老爷说香炉灰有厚重的积气,能掩住我后背上的鬼胎气。 姜七喜与我说了两句话,又趴下头睡着了。 三年级二班的教室里,静得让我只听得见姜七喜的酣睡声。 放学的时候,姜七喜终于精神起来,抬头瞅了瞅落下的日头,唤了我一声。 我背起军绿的老帆布包,跟在姜七喜后面走出去。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几个孩子王咿咿呀呀地冲了过来,将我和姜七喜团团围住。 “没揍够?”姜七喜笑道。 “你个道姑婆,使了妖法,我喊人来了,我喊人来了,今天要揍哭你!”一个叫王小刚的大孩子扭了扭脖子头上的红领巾,指着我和姜七喜怒道。 嗯,颇有些香港大佬的味道。 姜七喜转头,看了看我。 沉默了一下,我开口道,“我想帮你。” 姜七喜瞪了我一眼,将同样老旧的小花包丢给了我。 “带卫生纸了没有?” “带了半卷,够抹鼻血了......” 姜七喜扭头迈了出去。 几个大孩子围着姜七喜,挥起拳头扑了过来。 瓜娃子打架,无外乎小拳拳擂身子,自然也有玩阴的,比如猴子偷桃,黑虎抓胸...... 我忽然才想起,姜七喜是我的小媳妇,是个女的。 幸得姜七喜打得有章有法,几个大孩子没多久居然全被她撂在了地上。 我识趣地递了一张卫生纸过去,姜七喜转身握住,抹着手儿。 忽然,姜七喜身子抖了一下。 斜斜的日头下,一抹余晖铺过,映着姜七喜额头上溢出的鲜血。 王小刚握着半块砖头,怔了一下,撒开腿儿喊着爹妈往回跑开。 余下的几个大孩子也惊吓得四散离去。 “姜七喜!”我回过神,上前扶住姜七喜,手忙脚乱地用卫生纸抹着她额上的血。 越抹越多,直到半卷纸用完了,血还在流。 “好多血......几只鸡也补不回来......”姜七喜幽怨地吐出一句,整个人往后栽倒。 幸好校门口值勤的老师闻讯赶来,将姜七喜背到了医务室。 我跪在地上嚎哭,姜七喜要是死了,母亲会把我打断腿的。 “没事的,她只是失血过多休克了,在这里住一晚便好,你和她认识吗,麻烦你回去跟她家人说一声,让他们放心。哎,你们这些瓜娃子,小打小闹就算了,还拍砖头......”校医是个退休的老医生,喋喋不休地说道。 没多久,医务室外,班主任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王小刚和一个大人。 王小刚垂着头,半边脸上还有通红的掌印。 王小刚后头的大人咳了一声,王小刚咬着牙走过来,向我和姜七喜说了一句对不起。 姜七喜自然听不到。 我怒瞪着王小刚,王小刚不动声色地回瞪着我。 “李老师,你看,小孩子小打小闹的......就算了吧,也不用大会点名啥的吧,小刚这孩子也知道错了。“王小刚后头的大人笑道。 老医生皱了皱眉头。 班主任李老师看了看我,“王科长,这么着吧,你赔点营养费啥的,毕竟,这孩子刚受了伤,也要买点东西补一下。” “这个好说,这个好说。”王小刚的父亲王科长悉索了一阵,掏出二十块钱塞到我手上。 我将钱掷到了地上。 “这娃儿,什么态度!”王科长似乎有些生气,领着王小刚扬长而去。 李老师沉默了一阵,将钱捡了起来,放在床头上。 “事儿不大,以后见着王小刚便不惹他了,他父亲王长贵可是镇政府里的科长。” 我没有答话。 李老师接着说道,“今日你便先回去吧,眼看这天色都要黑了,对,先回去,顺便跟大人说一下。” 我垂头看着姜七喜,额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眉头皱着,似乎在沉睡中还有些吃痛。 他们不知道,我回不得,十几里路,跨一江经一山,我自己回不得。 我是行走人间的阴客,没有姜七喜,我真的会被山野小鬼叼走。 “怎么了?老师说的话没听到么?”李老师皱着眉头道。 老医生走过来,笑了笑,“眼下天色要暗了,娃儿怕是不想走夜路吧。” “这天不是还没暗么,够时间走得回的,多少娃子都是这个点回家,也没见着说不敢走。”李老师不悦地说道。 老医生看了看我,叹了一口气。 “陈袭春,莫要耽搁,早些回家。”李老师留下一句话,走出了医务室。 老医生弯身,从抽屉里寻出一个手电,递到我手上。 “娃儿,走快一些,便能走到镇子了。” 我没有接,手电能照夜路,却照不清阴路。 我看着姜七喜,拳头握了握。 “这女娃儿伤了,你最好吧,叫家里人炖些汤,明日上学时拿过来。”老医生继续叹气道。 闻言,我立起了身子,抓过姜七喜的小花包,谢了一声老医生,往门外走去。 老医生送我走到门口,左右望了一下。 这时,一个抱着篮球的大孩子走过来,老医生叫住了他。 “赵阿虎,你现在也回镇子吧,与这小娃儿搭个伙。” 被叫做赵阿虎的大孩子转过头,看了看老医生,又看了看我,点点头示意我跟上。 我有些惊喜,毕竟,多一个人走路,总是好的。 挎起姜七喜的小花包,伸手往里摸了摸,摸了许久,终于在一大片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摸到了姜七喜的那把小木剑。 心头定了许多。 “趁早回趁早回,放心吧,我会照顾她的。”老医生说道。 点点头,我跟着赵阿虎往学校门外走去。 赵阿虎撇嘴看了我一眼,“最好跟紧,小跟屁虫儿。” 我没有置气,紧紧地跟在赵阿虎的身后。 我想着回家,喊母亲炖一锅老鸡汤,炖得久一些,炖得香一些。 这样,姜七喜应该会欢喜吧。 日头的余晖越来越浅,我小心翼翼地踏着山路,走过一株老柳树,沉默了一下,折了一枝柳捏在手上。 “干哈?别玩儿,跟紧咯!”赵阿虎扭头不耐烦地说道。 我回头看,远处学校的轮廓,已经被一个个小坡子挡住,再也看不见。 薄薄的棉裤上,已经有不少山棘子爬满了裤腿。 赵阿虎很烦躁地一边走一边将山棘子扒掉,嘴里不断嘟嚷。 “走快些走快些,我阿娘今日煮了鱼,我饿了。” “好的,虎哥。”我应道。 一只手捏住柳枝,一只手不动声色地伸到姜七喜的小花包里,紧紧按着小木剑。 姜七喜,等着我,小爷明天会给你带一锅最好喝的老鸡汤! 第6章 勇敢的五跳山 沿着长长的林荫道,不时听得见步子踏在碎石上的叽呀声。 我望着面前的赵阿虎,紧贴着他的步子走着。 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五跳山下。 天色终于惶惶暗了下去。 “奇怪,今日的天时怎暗得如此快?”赵阿虎疑惑道,回头看了看我。 我面色凝重,左手按柳枝,右手按着小木剑。 “以往经过这里时,日头还未落呢。”赵阿虎嘟嚷道。 我没有答话,眼睛四顾打量起来。 一只黄雀儿落在我旁边的枝头上,啼鸣着。 我咬了咬牙,姜七喜说过,山雀儿,有时也是山鬼的目鸟。 目鸟,寓指探听消息的鸟儿。 关于五跳山,我从那些满脸沧桑的老人嘴里,听得最多的是山上有五只鬼,专门闹山害人命。 赵阿虎并没有我的思虑,在他看来,只单纯觉得今日暗得早了,回到家会被大人数落一顿。 也是,多少年了,五跳山成了五老山,四方镇宣传册上五个老仙聚欢的五老山。 我终究忍不住,抬起头往山上看了一眼。 昏黄的晚色中,几株奇形怪状的老树扭曲得不成样子,与我相对而立。 “走吧走吧。”赵阿虎喊道。 我自然不敢逗留,应了一声,小跑起来。 “跑这么急作甚,后头有鬼撵你么?”赵阿虎回头嬉笑道。 闻言,我心里又是一慌,跑得更快了。 赵阿虎笑完,也加快了步子赶路。 黄雀儿振翅离飞而去,啼声亢奋。 我心里越渐地慌,紧紧跟着赵阿虎,隐隐的,好像有东西注意到我了。 赵阿虎的身影在我前方几步之遥,抱着篮球小跑的样子,有些歪扭。 这时,起了一阵风,夹着沙石,迷住我的眼。 我急忙揉了揉。 所幸,赵阿虎的身影还在前方小跑着,只是跑动着的身子显得更加歪扭了。 我迈开步子追过去。 跑了许久,忽然觉得身子发凉起来。 赵阿虎的身影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直至看不清。 我慌忙喊了一句,“虎哥,等等我!” “虎哥,等等我......” “虎哥,等等我......”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跑上了五跳山,而赵阿虎也消失了。 天地之间,只余我的回音,袅袅而荡。 鬼引路! 我想起那阵怪风以及怪风后赵阿虎歪扭跑动的样子。 我心头一阵发毛,死死抓着柳枝,按着小木剑。 这时,我又看到赵阿虎的身影出现在我前方不远的地方。 “过来啊!”赵阿虎扭过头,面色死青,裂开嘴冲我喊。 嘴咧到耳垂边,声音如夜枭般尖。 我没有动,心里很明白,眼前的东西不是赵阿虎,费尽心机将我引上五跳山,也是这东西。 见我没有动,那东西忽然生气起来,学着人的动作,驮着腰身甩摆着手,双腿瘫到地上,不断蹭着沙石。 似是在撒娇埋怨,只是那神色在我看来,显得更加诡异。 我咬了咬牙,准备往山下跑去。 那东西厉声嘶叫起来,刺得人耳膜发疼。 我喘着粗气,什么也不顾,循着山路一路往下。 忽然觉得裤腿越来越沉,垂头一看,不知何时,一个穿着灰衣,扎着冲天发髻的小娃娃正拖着我的裤腿,不断用嘴往我腿根上撕咬。 我慌忙扬手,将手中的柳枝狠狠抽下去。 娃娃仰脸,满嘴尖牙磨了磨,龇着叫了几下,似乎也忌惮柳枝,松开了我的裤腿。 我呼了一口气,正想继续往山下跑时,发现前面涌起了一片灰雾,灰雾中隐隐有几个娃娃在跳动。 “灰娃娃灰娃娃,穿灰衣,围着他,打小鼓,跳青蛙!” 五个诡异的白脸娃娃越走越近,围着我唱起了童谣,边唱边跳,不时恶狠狠地看过来。 五鬼闹山! 我心里大慌,又扬起手中的柳枝往其中一个白脸娃娃打去。 那白脸娃娃一下子爬开,见我收回了手,又一下子跳了回来。 如此几次,将自己折磨得气喘吁吁。 另一个白脸娃娃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人头骨,用小拳疯狂地捶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余下的四个白脸娃娃面色变得更加惨白,龇牙大叫。 我头皮炸起,小心地防范着,步子不断后退,眼看着就要退到悬崖边上。 一个白脸娃娃忽然暴起,往我手上抓了一下,将握着的柳枝打掉。 我慌忙弯身去捡。 这时,忽然听到耳边响起高亢嘶叫的数数声,“一跳儿!” 我的后背被重重推了一下。 “两跳儿!”诡异的数数声继续响起。 紧接着又是重重一推。 “三跳儿!” 后背又是一推,我急忙放弃捡柳枝的念头,往前看去。 我离悬崖只有十步之遥! “四跳儿!” 一双阴冷的小手,又在我后背上死命一推,我整个身子往前摔去。 五跳山!五跳推入悬崖! “五跳儿!”那高亢诡异的最后一次数数声,显得极为疯狂。 我匆忙扭头,一个白脸娃娃裂开了嘴,面色极度扭曲地伸出一双腐朽的手,往我冲来。 悬崖边的冷风,吹得我头皮更加麻凉。 慌忙中,幸好右手还死死抓着姜七喜的小木剑。 “我草你三姑姥姥!老子也是阴物!”我大吼一声,抽出小木剑,往扑来的白脸娃娃狠狠平刺出去。 啾! 小木剑穿透了白脸娃娃的身子,泛着刺眼的红光。 白脸娃娃怔了一下,整张脸变得极度愤怒,身子却一下子化成了灰烟,迅速散去。 我喘着粗气,抽回了小木剑。 余下的四个白脸娃娃见状,不断厉叫起来,却似乎忌惮我手中的小木剑,不敢靠近。 “来啊!”我吼道。 生来,便被百鬼欺负,连上个茅厕,都要姜七喜在外头守着。 这种日子!我受够了!我要好好活着!像电视里的大侠大英雄一般,好好活着! “来啊,来吃我啊!”我扬着小木剑,指着前方的四个白脸娃娃。 四个白脸娃娃趴在地上,抬头恶狠狠地瞪着我,悉索了一阵,迅速扭着头往林子深处爬去。 我一下子瘫在地上,身子乏力得紧。整座五跳山,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喘气声。 姜七喜,我活下来了,小爷答应了明日给你送老鸡汤的。 隔了一阵,我认真打量着姜七喜的小木剑。 古朴沁香,隐隐披着霞烟。 多谢了。 我将小木剑别在裤腰带上,不敢停留太久,匆忙往山下走去。 姜七喜说过,最近好像越来越多怪事了,就像这五跳山,似乎在专门等我独自经过一般。 莫非它寻到我了? 它,自然指得是在阴司地狱里,攀我肩背的恶鬼。 我不知我为何会与它结仇,我这辈子,如一张白纸一般,连鸡也不曾杀过一只。 上辈子么?轮回之前的事,我又如何得知。 恶鬼那一攀,让我人不人鬼不鬼,成了个行走人间的阴客。 以胡老爷的手段,也避之不及,我明白,那恶鬼不是一般的恶鬼,我如今若被它寻到,恐怕会死得很惨。 我忽然想做一件事。 跟着姜七喜学些法术手段,至少,能让自己多一些自保之力。 心事重重地走到四方镇口,母亲熟悉的身影立在青石桥边,打着手电。 我有些想哭。 “阿娘,我回家了。”我哽着喉头说道。 母亲冲过来,看着我满身的山棘子以及被荆木划伤的血口,心疼地拉住我的手。 “喜儿呢?”母亲问道。 “被人揍了,躺在学校的医务室里。” “要不要紧,怎的?不能走路了么?”母亲急问道。 “阿娘,没事,我跟姜七喜说了,明日给她带一锅老鸡汤,她喝了后,保证又活过来了!”我安慰着母亲道。 母亲忽然顿了一下,认真看了看我,“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我家的春伢子好似长大了,你自己回来没遇到......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有,我好着哩。”我咧开嘴大笑。 “读了几日书,长学问咯!”母亲笑着替我拍去衣衫上的山尘,“回家,娘熬鸡汤,你也喝一些!” “好。”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后背上的鬼胎记,要抹香炉灰了。 第7章 捉鬼的转学生 “我打跑了五个鬼。”我认真地对着姜七喜说道。 姜七喜咕噜噜地饮尽最后一口鸡汤,很没有矜持地伸手抹了抹嘴巴。 “我最多一次,打过三十九个小鬼。”姜七喜白了我一眼。 忽然,姜七喜想起一件事,将我整个人翻了个身子。 “我自己抹了。”我笑着道。 姜七喜皱着眉头,看了看我后背上的鬼胎记,抹着一层淡淡的灰。 “不行么?”我有些慌地问道。 姜七喜没有答话,站起了身子,将头凑到我后背上,不断嗅着。 “还有些鬼味儿。” 闻言,我吃了一大惊,鬼味儿是啥味,为何我又闻不到。 姜七喜伸手,在我后背上又揉了了许久,直到我觉着一股有些炽热的气衍生。 “好了。”姜七喜似乎有些累,瘫着身子坐了下来,“陈袭春,你要记得,抹香炉灰这件事儿马虎不得,即便是你干祖,也要小心翼翼。” 沉默了一下,我抬头问,“那个东西很厉害么?” “很厉害。”姜七喜言简意赅。 我苦笑,这一辈子,被一个这么危险的恶鬼盯住,着实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 “若有一日你被它寻到了,我也护不得你,即便你干祖还在世,也护不得。”姜七喜认真地道。 我点头,其实我早明白,干祖和姜七喜所做的一切,是千方百计地要避开那个恶鬼的寻找。 这时,医务室外,响起了上课铃声。 姜七喜很勇敢地将头上的绷带一撕,跳下了床。 我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看哈?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女娃儿,不过,王小刚这个板砖的手段,我一定要还给他!”姜七喜咬牙切齿。 我笑了笑,起来身子,和姜七喜双双往教室里走去。 正在里头捣鼓着药剂的老医生闻声,惊了一下,开口喊了两句,却发现我和姜七喜已经快速走远。 这一堂正是班主任李丽丽的语文课。 李丽丽走进教室,见着我和姜七喜坐在末排,皱了皱眉,终究没有说什么,往教室门口挥了挥手。 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女娃儿,生得唇红齿白,眉眼间清秀得很好看,背着一个粉红的书包,走了进来。 “同学们,这是我们的新同学马晓婷,大家欢迎!”李丽丽热情地说道。 教室里响起了激烈的鼓掌声。 我跟着合了合手,姜七喜更干脆,连手都不动一下。 “马家人。”姜七喜皱着眉头说道。 “啥马家?”我问道。 姜七喜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马晓婷,淡淡道,“捉鬼的。” 闻言,我随着转头,看着讲台上的马晓婷。 马晓婷目光,似有似无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番,紧接着是一次大方得体的自我介绍。 介绍完,教室里又是一阵激烈的鼓掌声。 “姜七喜,她生得挺好看的。”我拍着手道。 姜七喜冷哼了一声,“马家的捉鬼手段也是不错的,不然让她来保护你得了。” 我慌忙摆手道,“你是我小媳妇啊,我要是敢欺负你,我阿娘会打断我的腿的!” 姜七喜撇了撇嘴,“谅你也不敢!” 讲台上,马晓婷垂着手立着,颇有些亭亭玉立的味道。 “好了,这样,马晓婷同学坐到李小明同学旁边吧,李小明同学是学习委员,会......” “老师,我视力好,我坐后面就可以了!”班主任李丽丽的话还未说完,马晓婷已经开口说道。 李丽丽似乎对打断自己讲话的学生有些微怒,静默了一下,索性挥了挥手。 马晓婷踱着小猫步子缓缓走下来,视线往我瞟来。 姜七喜冷眉相对。 马晓婷不动声色地轻笑了一下,坐到了我和姜七喜旁边的空位上。 “簸箕道,扫太平。”马晓婷轻道。 我不明所以,倒是姜七喜脸色有些煞白,哼了一声。 “簸箕道是啥?”我问姜七喜。 “姑奶奶便是簸箕道!”姜七喜怒道。 我一时目瞪口呆,簸箕,是指铲运垃圾的东西。 簸箕道,寓意为铲除世间之浊,返璞归真,倒不失为一个好名号,只是在寻常人看来,倒有些恶趣味了,也不知簸箕道创道人是如何想的。 “肥马儿蹦,肥马儿蹦!”姜七喜咬牙,吐出一句。 马晓婷正在整理着课桌,闻言,恶狠狠地抬起头,瞪着姜七喜。 一股火药味儿,弥漫在我四周。 我扯着姜七喜的衣服,问她那话啥意思。 姜七喜喜上眉梢,“马家家主马长文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走路一扭一扭,这叫肥马儿蹦!” 我一头黑线,捉鬼的小姐姐果然都是威武雄壮。 姜七喜像只斗胜的蛐蛐,仰头捂着嘴笑。 马晓婷将一只2b铅笔用手狠狠箍断,刚好她前面桌子人称“周傻儿”的周大彪同学转头,咧着嘴儿有些猥琐地笑。 马晓婷一耳光剐下。 可怜的周大彪同学嗷叫了一声,捂着通红的半边脸迅速回头。 我身子有了凉意,慌忙不再看马晓婷,有模有样地坐正了身子。 放学时,姜七喜瞪了瞪马晓婷,带着我往校门口走去。 马晓婷冷哼一声,紧接着又瞄了我几眼。 “有些不妙了。”姜七喜皱眉道。 “怎么了,是因为马晓婷吗?” 姜七喜看了看我,叹气道,“你要想啊,马家为何会派人来四方镇。” “来......念书?”我答道。 姜七喜习惯性地白了我一眼,“若马晓婷想念书,不会去大城市么,以马家的财力,这算个啥事,我担心,马家也见着四方镇最近起了许多怪事,所以派了人来。” “派一个小女娃?”我喜道。 “我也是小女娃。”姜七喜老成地开口道,“何况,马晓婷必定不是孤身前来,四方镇里,起码还有一个她的族人。” 我沉默了一下,“她们若是来捉鬼,对我们来说,也不算得坏事啊。” 姜七喜苦笑,“若是捉鬼,自然是好,马家的手段一向是大开大合,开坛引鬼,与四方厉鬼大斗的,我有些担心,到时四方镇混乱,这样会不会将你这个阴客暴露出来,若被它寻到了......” 姜七喜没有往下说,我知道,她要表达的是什么。 “要不,我们和她说一下,叫她不要闹得太凶。”我开口道。 姜七喜摇了摇头,“不管如何,你是我小相公,我要想法子护着你。” 听着,我有些感动。 面前,丑歪歪的姜七喜,忽然变得好看了许多。 “姜七喜,你能不能教我一些法术。”我抬头问道。 姜七喜怔了一下,认真地看着我。 “陈袭春,你知不知道,攀你后背的东西,到底有多厉害?” “知道,连干祖也避之不及。” “那你学了也没用啊。” “起码它要吃我之前,我要打它一下!” 姜七喜闻言,伸出手,拍了拍我的头。 “你干祖的东西太晦涩,你学不懂,我簸箕道的术法,倒是有一些浅显的,可以教给你。” 我大喜,继续说道,“最好吧,把那柄小木剑也传给我!” 姜七喜反手扣了我一个暴栗,“这可是我簸箕道的镇山之宝,不得外传!即便你是我小相公也不得!” 我揉着自己的头,“那你帮我做一把,我拿来打鬼!” 姜七喜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是千年老桃木木心刻的,哪有这般容易!” 千年老桃木,还是木心,怪不得这般厉害。 两人欢闹着走到五跳山下,我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咦,前面不是马晓婷吗?”我忽然看见前方,马晓婷往五跳山上走去。 姜七喜转头,沉默了一会,淡淡道,“马家能寻鬼味,她必然是嗅到了你昨夜经过时,这里出现的五个白脸娃娃鬼。” “她这是上山查探吗?” 姜七喜点点头,“马家人的手段,有好多古法,她是想找些线索吧,毕竟,如今的四方镇怪事连连,若能收一些鬼炼化,马家家主马长文是极高兴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第8章 失踪的赵阿虎 这段日子以来,姜七喜与马晓婷一直在针锋相对。 我叹了一口气,看向窗外。 窗外落着一场秋雨,淅淅沥沥,湿了操场,老式教学楼,以及那一条弯弯曲曲延伸向校门口的小泥板路。 校门口外的小过道上,立着一个人,披着一件黑不溜秋类似蓑衣的东西,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是雨中的静物。 我心头莫名一阵惊慌。 我扯了扯姜七喜,姜七喜没有转身,依旧往马晓婷方向看去。 讲台上,李丽丽正声情并茂地讲读着一篇抒情散文。 秋天的雨,有一盒五彩缤纷的颜料。 秋天的雨,藏着非常好闻的气味。 ...... 一切似乎都很祥和,只是那校门口雨幕中的人影,却让我觉得隐隐的不安。 这时,我看见一个人驮着身子,淋着雨,动作有些机械地往校门口踱去。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那人扭转了头。 居然是赵阿虎!此时的赵阿虎咧着大大的嘴巴,冲我阴冷地笑。 我一阵心悸,慌忙避开目光。 说实话,对于赵阿虎,我还是有些感激的,再如何说,那日若不是碰到鬼引路,他一直都在等着自己跟上。 隔了一会再看时,赵阿虎已经走到了那个诡异人影的身旁。人影终于动了起来,迈着僵硬的步子,往前跳去。赵阿虎依旧驮着身子,垂头跟在后面。 人影跳得越来越高,诡异至极! 我急忙大力扯了扯姜七喜,姜七喜有些恼怒地随着我的手势,往窗外看去。 远处雨幕中的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已经走出了郊处,越来越远。 “鬼迷人!”姜七喜惊道。 一旁的马晓婷闻言,慌忙起身看去,眉头随着紧皱。 “又有恶事了,这镇子越来越怪了。” 姜七喜闻言,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马晓婷。 “怎么办?”我着急地问着姜七喜。 要是赵阿虎被迷到野外,说不得会有去无回了。 “报告老师,肚子痛上厕所!”马晓婷这时喊了一声,整个人从窗口跃了出去。 我目瞪口呆,要知道,这可是三楼啊! 讲台上的李丽丽见状,一时间忽然也有些不知所措。 “让她去吧,马晓婷虽然傲气,但还是有些手段的,别担心。”姜七喜沉声说道。 沉默了一阵,我点了点头。 心底里,我并不希望赵阿虎遭遇不测,我在想,若是那日赵阿虎没有与我搭伙回家,这样的恶事会不会就没有发生? 否则,为何偏偏是赵阿虎? 讲台上的李丽丽终于回过神来,气的将粉笔板狠狠地拍在讲台上,随后走到窗边看了一会。 马晓婷较小的身影,已经跑出了校门口,正奋力往前追去。 ...... 放学时,姜七喜心事重重地领着我,往学校郊处走过去。 走不得多远,看见马晓婷有些颓丧地蹲在一个坡子上。 姜七喜面色凝重地走了过去。 “姓马的,如何了?” 马晓婷摇了摇头,“有些不对,若是山鬼迷人,一般都会在夜里。而且,你应当也知道,山鬼是最憎雨水的。” 姜七喜点头,雨水中有淡淡的雷罚之威,山鬼多有不喜。 而偏偏迷住赵阿虎的东西,却出现在雨幕中! “找不到了么?”沉默了一下,我开口问道。 “活人是寻不到了,过两日来寻死人吧。”马晓婷淡淡道。 闻言,我心里有些难受,转头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垂头,默认了马晓婷的话。 “簸箕小道姑,你来了这四方镇大半年了,可曾见过厉鬼?”马晓婷看着姜七喜问道。 姜七喜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有些狐疑地看着姜七喜。 “那些顶多是小野魂,未入鬼道的。”姜七喜解释道。 黑衣老妇,五跳山白脸娃娃,这些东西居然还算不得厉鬼?那真正的厉鬼该有多厉害! 马晓婷叹了一口气,“你也应当知道了,这段时日以来,四方镇恐怕要遭劫了。” “谁干的?”我有些动怒地问道。 马晓婷白了我一眼,“你一个阴客,能保住自己的命就不错了,这档子事儿,你也冯操心了。” 姜七喜闻言,将我拉到一边,“你们马家要做的事情,是想收鬼魄吧,哼,最好小心一些,眼下这镇子怪事连连,你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马晓婷想了一下,眼珠子一转,“不如我们合作如何,你帮我寻到那个藏在镇子里的东西,我帮你一起保护这小阴客!” 姜七喜沉声道,“我只希望你们马家人开坛引鬼的时候,不要太过招摇便行。” 马晓婷看着姜七喜,又转头看了看我,淡淡说了一句记住了。 连着两日,我都有些心不在焉,赵阿虎失踪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 赵阿虎的家人,日日来学校,追着校长问消息。 “未......寻到。”头发花白的江校长哽着喉头说道。 赵母红着眼睛,又嚎啕大哭起来。赵父则拉着旁边派出所人员的手,不断乞求。 赵阿虎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自从那日我从窗口外,见着他冲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后,便消失了。 镇子里,学校里,以及派出所都出动了许多去寻,却都寻不到。 “救不得了。”姜七喜面色有些难过地说道。 相比之下,我心头更难受,隐隐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害死了赵阿虎。 若那日没有与他共行,恐怕这厄运也不会轮到他头上。 姜七喜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淡淡道,“别乱想了,或许与你无关。” 我默然,转头望着不远处嚎啕大哭的赵母。 马晓婷这两日都请假未来,姜七喜说可能又去探查了吗,马家人在南方,是出了名的阴事家族,家资十分雄厚。 至于在四方小学读书,不过是遮人耳目而已。 这时,赵母忽然立起了身子,往我的方向望来。 隐隐间,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三狗子已经撒腿跑到了我面前,扬手指着我,大喊道,“鬼娃子在这儿,在这儿,那日他与赵阿虎一起回去,赵阿虎便是被他害了!” 我怔了一下,姜七喜已经怒而出手,一掌掴打在三狗子身子。三狗子似乎怕极了姜七喜,怏怏地骂咧几声,撒开腿儿往后跑去。 我抬起头,发现赵母已经怒气冲冲地朝我冲了过来。 “不关娃儿的事!”江校长话未说完,赵母已经一巴掌甩打在我脸上,连姜七喜也拦不及。 “便是你这鬼娃子,害了我家阿虎,我要撕了你,呜呜......”赵母不断捶打着我的身子。 我拉开挡在我身前的姜七喜,任由赵母拳打脚踢。 “陈袭春!你躲啊!”姜七喜急道。 我没有躲,心头黯然之至,反而赵母的捶打后,会觉得舒服了一些。 “阿姨,不关他的事,他也是挺担心的。”姜七喜试图拉住赵母。 赵母似乎打得累了,缓了缓身子,立了一会,又瘫在地上嚎哭起来。 江校长走过来,看了看我的身子,发现无大碍后,叹了一口气,“赵家长,要相信科学,这世上啊,哪有鬼怪,我看哪,我们要走远一些的地方再寻,才是正策啊!” 姜七喜有些难过地替我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出了一些力气,将我拉到身后。 “不关你的事,而且我讲过,你是我小相公,不管阴事人事,我都要护着你。”姜七喜认真说道。 我没有应声,心口里酸涩得很,扭头往四方小学外的郊处看去。 又有一场秋雨欲落,黑压压的天,黑压压的一切一切。 也许,姜七喜讲得没错,四方镇,要变天了。 第9章 鬼怅 “姜七喜,我有点难受。”放学路上,我撑着一株小树,缩着身子。 姜七喜皱了皱眉头,走到我身边摸索了一阵,忽然惊声开口,“陈袭春,你如何染了鬼气!” 闻言,我心头吃了一大惊。 想了想,哽着嗓子说道,“会不会是鬼胎记的味儿?” 姜七喜神色慌张地摇了摇头,“不是,鬼胎记的味儿不是这样的。” “你的意思是......有鬼靠近我了?”我满脸仓惶。 姜七喜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今日与往常一样,上学散学,也并没有独自去外面,就连上厕所,姜七喜都守在外头。 除了这些,好像不同的,便只有赵阿虎失踪后,赵母迁怒捶打了。 “会不会是赵阿虎的阿娘,刚才她捶了我好久?” 姜七喜并未马上应话,隔了许久后,缓缓开口,“若真是赵母有问题,她便不会来捶你了,而是想办法杀死你。” “那这要如何解释?”我有些颓丧地叹气道。 鬼胎记还如针芒在背,如今又窜出一个靠近我的厉鬼,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姜七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与赵阿虎的失踪有些关联......” 我浑身发凉,只觉得赵阿虎失踪的事情,越来越邪乎! “走吧走吧,我们先回去,四方镇子里反而会安全许多!” “为何四方镇里会安全许多?”我问道。 姜七喜沉声道,“四方镇名字的由来,你也应当知道吧?” “自然知道,因为镇子四方,各镇着一只古铜兽。” “那不就结了。”姜七喜笑了笑,“这四只古铜兽,镇着镇子下的邪地,连着镇子外的魑魅,亦是不敢踏入!” 我听着糊涂,想起那条老狗和知更鸦,以及那个黑衣老妇。 姜七喜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道,“我讲过了,四方镇下,本就是一片阴地,自然会有许多衍生的恶东西。不过,若是外头的,一般情况下是不敢踏进来的。” “它呢?”我心头跳动。 “它......应该拦不得。”姜七喜苦笑道。 闻言,我心头黯然。 姜七喜继续说道,“眼下,我们要小心一些,如今的四只古铜兽,好像、好像要镇不住了。” “镇不住......会如何?” “百鬼行街,人间荼毒。”姜七喜道。 我越听越怕,忽然想仔细看一下那四只铜兽,拖着姜七喜的手,走入镇子,寻到了西边的一只古铜兽。 昏黑的天色下,这只古铜兽的漆色已经越落越多,甚至连原先不怒自威的神态,也忽然变得黯然颓丧。 “姜七喜,它好像变了张脸。”我哆嗦了一下,颤着声说道。 姜七喜打量了许久,没有说话,牵着我的手快速往家走去。 我抬头看着姜七喜,发现这个小道姑的脸上,已经涌上了一副极为凝重的神情。 “陈袭春,记得了,若是有人在后头喊你,不要应声,穿衣服穿得素一些,夜里要撒尿儿,喊我一起去。算了,今夜我和你一起睡。”姜七喜咬牙道。 “啥?”我有些愕然地看着姜七喜。 “你慌个啥,你是我小相公,一起睡咋的了?”姜七喜撇了撇嘴。 “电视里都说,一起睡了,明天就有娃儿了,我还太小,才读三年级......” 姜七喜气急败坏地撕着我的耳朵,“若不是为了救你,本姑奶奶要和你这头猪睡一起么!明天有娃儿了,就先交给干娘看着!” 我不懂这些,很明显,姜七喜也不懂。 姜七喜懂的,是如何护着我这个阴客。 母亲对于我与姜七喜同睡这件事情,表现得极为平静,还忙活着扛了一大摞被褥堆叠到我的床上。 月儿挂上柳梢。 我有些辗转安眠,回了个身子,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姜七喜。 柔柔的月光下,鼻尖儿抖动,即便闭着眼睛,眉头依然深皱着。 隔了一下,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姜七喜霍的一下睁开了眼睛,定定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嘟嚷着嘴,“姜七喜,我阿娘说你长大了是个美人儿,我怎么看不出来?” 姜七喜冷哼一声,“本姑奶奶是仙子命,等长开了,你便捂着嘴儿笑吧!” 闻言,我呵呵一声,“若真是仙子,你变个果儿给我吃啊?” 姜七喜忽然没有再应我,我撑起身子,被姜七喜一把按下。 “怎么了?”我惊道。 “有东西来了。”姜七喜沉着声音说道。 闻言,我不再动,转头看着一脸凝重的姜七喜。 姜七喜用手按住放在床头的小花包。 “不要怕,有我在,它动不得你!” 我点了点头,被窝里的身子却还是起了凉意。 随着一声不知名夜鸟的尖啼,我听见门被摇了一下。 “无事,我在门板上贴了黄符箓。”姜七喜淡淡道。 果然,门不再摇动,回归于平静。 “窗子呢?”我问道。 姜七喜苦笑,“来不及画太多符箓,窗儿没贴,它不会攀窗的,一般的魑魅都是行门。” 我松了一口气,很快,我发现姜七喜想错了。 有些老旧的木窗子,忽然疯狂地摇晃起来。 “姜七喜,它攀窗了......” 姜七喜咬牙,“这是在逼姑奶奶了,我诛了它!” 说着,姜七喜从小花包里,掏出了小木剑和一根墨线。 木窗子越摇越剧烈,姜七喜踮起脚,在窗台下将墨线拉直,横在下面。 砰! 一只极苍白的手掀开木窗,伸进了房间里。 “姜七喜!”我惊得喊了一声。 姜七喜眉头皱了皱,举起手中的小木剑,往那只苍白的手刺了下去。 顿时,那只白手儿似乎吃痛,又慌忙收了出去。 木窗子合盖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张死青色的脸。 赵阿虎!居然是赵阿虎! 我顾不得,从床上爬起来,拦住了姜七喜要刺出小木剑的动作。 “姜七喜,是赵阿虎!他在外头!”我急道。 姜七喜闻言,也惊了一下,稍作犹豫,收回了小木剑,让我跟在后头,推开了门走出去。 我有些发冷地抱着身子,踮着脚跟在姜七喜后头。 借着惨淡的月光,我看到外边木窗旁,一个身子扭曲的人影,正拖着机械的脚步,往我和姜七喜走来。 “陈袭春,你退后一些,它寻的是你!”姜七喜沉声道。 我点头,停下了脚步。 姜七喜则小心翼翼地横着小木剑,慢慢走向似鬼非人的赵阿虎。 忽然,赵阿虎仰头厉叫一声,伸着手爪往前扑来。 姜七喜连忙举起小木剑,往赵阿虎伸过来的手爪割了一下。 滋滋滋,赵阿虎被小木剑割过的地方,冒出了浓浓的灰烟。 “他死了,是个鬼怅。”姜七喜淡淡道。 “鬼怅?” “听过为虎作伥么?被鬼害死之后,再帮着鬼害人,便叫鬼怅!”姜七喜肃然答道。 我心头一阵难过,赵阿虎即便是死了,也不得入土为安。 “陈袭春,别乱想了,让它往生轮回,才是最好的结果。” 我红着眼睛,看着眼前怪异扭动的赵阿虎,点了点头。 姜七喜淡淡叹了一口气,举起小木剑,往赵阿虎刺去。 赵阿虎化成浓烟,渐渐消散在夜色中。 “姜七喜,我想帮他报仇!”蹲坐在门柱上,我咬着牙说道。 以前,我觉得自己是个阴客,大不了被鬼撵着走,而如今赵阿虎的死,更让我觉得,我是个不祥之人,是个害人精。我忽然想着胡老爷的死,也与我难脱干系。 姜七喜转头看着我,“陈袭春,人的宿命与生俱来,你忘记你干祖与你讲过的么,好好活下去,安身立命!如今的四方镇,已经要压不住下方的魑魅了,你记得,要时时与我一起。” 我抬头,“姜七喜,马晓婷说过,有一个东西躲在镇子里,若将它寻出来,四方镇是不是便无事了?” “这样说也没错,但很困难,马晓婷与她的族人寻了这么久,也没半点线索。”姜七喜叹气道。 闻言,我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第10章 六婶 马晓婷终于回了学校,像刚拔青的苦瓜般,皱着一张脸。 “你们说赵阿虎做了鬼怅?还去到镇子里寻你们?”马晓婷沉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姜七喜则撇撇嘴,“你马家的本事,着实让人失望,劝你还是早些离开镇子的好。” 马晓婷哼了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马家更擅长斗鬼!” 姜七喜讪笑一声,不再与马晓婷说话。 赵家人没有再来学校,似乎已经接受了赵阿虎噩运的事实。 江校长这几日总算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脸上紧皱着的褶子面皮,也松弛了许多。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心情,江校长居然将一头白发染黑,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更加年轻了。 我和姜七喜垂着头快步在校园里穿过,说实话,如今我鬼娃子的名声可不太好。 江校长叫住了我。 我扭头,有些腼腆地立着。 “陈袭春同学,前几日委屈你了,不过放心,要相信科学,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啊怪啊,好好学习哦!”江校长走到我跟前,笑呵呵地说道。 我依然有些腼腆,点了点头。 “还有这位同学,你是叫姜七喜吧,入学考试双优,我可是有印象得很。”江校长又笑着道。 姜七喜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下,语不惊人死不休,“校长,您今日早上没刷牙吧,有些味儿。” 江校长怔了一下,哈了一口气,尴尬地笑了笑,往前走去。 我有些惊呆地扯了扯姜七喜的衣服,“姜七喜,你胆儿肥啊,这可是校长!” 姜七喜有些委屈地说道,“可我就是闻到了味儿的。” 算了,大不了以后见着校长偷偷跑开吧。 下午放学时,一个白衣老头出现在了校门口,垂着双手,有些不怒自威的样子。 马晓婷欢喜地跑了过去。 “见着了么,猜得没错的话,那个白衣老头便也是马家人,和马晓婷一起来四方镇捉鬼的,看着很厉害。”姜七喜凑在我耳边说道。 我转头往那白衣老头看去,正碰着他也看过来,四目相对,老头意味深长地望了我许久。 我慌忙扭回了头。 “怕啥,他又不是鬼。”姜七喜淡淡道。 他自然不是鬼,可这老头儿的眼神太犀利了,好像要看穿身子一般。 明天是周末,我和姜七喜也不急着回家。我跟着姜七喜在郊处差不多里里外外跑了一遍。 “好像静得太不寻常了。”姜七喜沉声道。 “你还指望着寻到一两只鬼么?”我应道。 姜七喜叹了一口气,“你不懂的,我都有些怕,四方镇下的阴地,若压不住了,当真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闻言,联想起昨晚赵阿虎半夜攀窗的情景,我也不再说话。 回到镇子的时候,天色变得昏黄。 四方镇子里的人,一如以前,贩子收摊,行人购货而归,偶尔有几个在屋头前闲聊的老头老太,也搬了小竹凳往家里走去。 姜七喜立着身子看了许久。 “没事吧?”我问着姜七喜。 姜七喜摇了摇头,“没事,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走吧。”我扯着姜七喜的衣服,姜七喜点头,两人一起往家里走去。 母亲做好了饭,放在灶里热着,见到我们回来,欢喜地搓了搓手迎上来。 跟姜七喜跑了大半天,我肚饿得紧,迫不及待地掀开了灶盖,发现灶锅里头,居然还热着一碗红烧肉。 “娘,有肉!”我淌着哈喇子,仰头问道。 “你六婶子今日进城,买多了些,便匀了点过来。”母亲笑道。 六婶子是隔壁三狗子的母亲,两家人偶尔来往,总会你送我一些吃食,我送你一些吃食。 我抹了抹嘴,端出红烧肉,正要伸手抠出一块。 姜七喜走过来,一把打掉我的手,随后垂着头闻了起来。 “别吃。”姜七喜咬牙道。 “干哈不吃?”我慌问道。 姜七喜没有答我,捧着那碗红烧肉走出了厨房,走到母亲身边。 “干娘,这碗肉儿是六婶子自己端来的么?” 母亲想了想,说道,“今日我在做活时,你六婶子自个端过来的。” 姜七喜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干娘,这肉我闻着坏了,咱不吃了。” 母亲刚还要再争什么,姜七喜已经连着碗儿,将肉狠狠地掷向了远处。 “姜七喜,你疯了吗!”我惊道。 姜七喜面色凝重,将头扭向隔壁的院子。 三狗子的家。 “姜七喜,你怎么了?”我走过去,有些惊慌地问道。 姜七喜拉起我的手,往门外走去。 “你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肉?” 我一脸狐疑,“红烧肉不是猪肉吗?” 姜七喜冷冷一笑,“是人肉!” 闻言,我惊得退了几步,“你的意思是,隔壁六婶端了一碗人肉过来?” 姜七喜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跟着我,眼下的四方镇越来越邪乎了。昨日赵阿虎的鬼怅入屋头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 姜七喜掏出小木剑,牵着我,立在了隔壁的院子前。 我看了姜七喜一眼,喊了一句三狗子娃儿。若是我平时这样喊,三狗子必然气急败坏地冲出来与我对骂。 三狗子没有出来。 门头的门神,不知为何,被撕碎了去,只留一抹红底纸儿,在风中飘来荡去。 我又喊了一声,门头依然紧闭。 姜七喜大喝一声,一脚将门踹开,随后径直而入。 我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姜七喜。 “有鬼。”姜七喜横着小木剑,冷声道。 院子里的气温相比外头,冷意渗人,我慌忙裹了裹身上的衣衫。 姜七喜回头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屋头的墙下,一个娃儿浑身是血,抱着膝盖,耸着肩头呜呜地小声啜泣。 “三狗子?”我小声喊道。 果然是三狗子,三狗子听到喊声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上面色苍白,见着我和姜七喜,伸手颤颤地指着屋头里。 “我阿娘......在吃我阿爹......” 听着,我胸口一阵促闷,扭头望着姜七喜。 “看住他。”姜七喜咬牙道,随后从小花包里掏出了一枚小刀,咬破中指后,允了一口血喷在小刀上。 姜七喜松手,小刀坠刺入地,居然捅入了泥土,激起无数烟尘,只余一把小刀柄露在外头。 我看得心惊,走过去扶起了三狗子,将他扶到院子前。 “我阿娘......吃我阿爹......叫我也吃......”三狗子声音含糊不清。 我有些难过地往屋头看去,说实话,虽然三狗子有时候欺负我,但总体来讲,六婶和六叔,因为相邻的关系,对我也是不错的。 这时,屋头的门被推开,六婶哼着一只小曲儿走了出来。 极晦涩的曲儿,反正那腔调,极为拖沓沉闷。 “狗子,过来娘这里啊。”六婶张开手,嬉笑道。 三狗子嚎哭起来,脸上沾着的血污显得更加惊悚。 见三狗子没有动,六婶极为生气,咧开嘴碎骂起来。 姜七喜没有犹豫,举起手中的小木剑直直往六婶刺去。 六婶慌忙扭着身子躲开,不料还是被小木剑刺到一些,伤口冒出了烟。 我好像看到,六婶的皮肤好像衣服一般,往下垂了垂。 “这张皮儿!我喜欢得紧!该死!我喜欢的!该死!”六婶提了提身子,不断挠着自己的额前,尖喊道。 姜七喜看了看我,示意我退开。 我点头,扶着三狗子迅速绕到了姜七喜身后的位置。 “你这小道婆子!可恶!” 六婶扭曲着手臂,居然从耳垂下抠出一枚极粗的绣花针,连着血色的丝线,瞪着眼珠子,在自己额前缝补起来。 第11章 画皮 三狗子家的院子里,我大气也不敢喘,眼睁睁看着面前不远的“六婶”,用一枚极粗的绣花针缝补着自己额头前的皮。 姜七喜也没有动,我有些诧异,姜七喜平时捉鬼时,总是先下手为强的。 不知隔了多久,“六婶”终于停下了动作,垂下了扒在额前的手。一缕缕鲜红的血迹,从她的额头渗落,整个模样极为诡异。 “姜七喜,动手啊!”我哽着喉咙小声喊道。 姜七喜淡淡看了我一眼,没有答话。 “六婶”尖叫着瞪了瞪姜七喜,迅速窜回屋头里,从桌上抄起一面镜子,不断抹着脸照着。 “这张皮儿脏了!”“六婶”在屋头厉叫道,随后扭曲着身子快速又窜了出来,往姜七喜扑去。 这时,一声“叮”响,“六婶”如一只蛤蟆伏地般,趴下身子避开。 我扭头看去,发现马晓婷不知何时跃了过来,正蹲在院子的墙头,手里还捏着两枚闪着红光的木钉子。 “簸箕道儿,我们一起诛了它!”马晓婷沉声道。 姜七喜点点头。 先前我见过的白衣老头,忽然出现在了“六婶”身后,手里捻着一张黄符箓,大喝一声,将符箓往前按去。 “六婶”警觉扭头,伸出苍白的手格住老头儿按来的符箓。 老头则不断使上力气,往前按去。 滋! 黄符箓贴到了“六婶”身子上,激起灰烟。 “皮儿!我的皮儿!”六婶咧开嘴怒叫,随即又趴下身子迅速窜向了远处。 “晓婷!拖住它!我开坛!”白衣老头儿吼道。 马晓婷闻言,又将手上的两枚木钉打了过去。 啾啾! “六婶”忽然不再闪避,任由木钉刺入身子,又激起了阵阵白烟。 “它是画皮,要蜕皮了!”姜七喜沉声道。 果然,不远处的“六婶”仰头嘶叫一声,双手扒在额前,用力一撕,居然将整张人皮蜕了下来。 露出一个血色模糊的肉身子,不断淌着脓血,辨不清口鼻眼,发出嘶哑的叫声。 “簸箕道,你的阴阳鱼画好了没!”马晓婷从身上又掏出几枚木钉往前掷去,大喊道。 阴阳鱼? 我垂头看着地上,那枚姜七喜原先落下的小刀,小刀落地处,已经有泥土不断起伏翻滚。 姜七喜双手结势,娇喝一声,往前冲去。 冲到六婶面前,姜七喜从手上又落下一柄小刀,直直刺地。 “阴阳师刀!好手段!”不远处正在起法作坛的白衣老头见状,喝了一声。 我抬起头,只觉得天色忽然黑压压地暗下。 “引雷了。”马晓婷面色欢喜。 听着马晓婷的话,我往上看,果然黑压压的云天之上,隐隐有雷光闪动。 白衣老头须发皆张,盘腿坐在地上,咬破手指画着血符箓。 “厉鬼必诛!”白衣老头吼道,从身后拔出一把道剑,铮铮而响。 三狗子蜷在我身前,瑟瑟发抖。 说实话,我也是极害怕,看着面前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儿,跪在地上厉声嘶叫。 姜七喜闭着眼,扬手指天,黑发被风吹散,衣摆飘动。 那一刻的模样,着实有些像仙子。 “劈啊!”马晓婷喊道。 姜七喜扬着的手,往下用力一挥。 轰轰轰! 一道雷电,翻滚在云天之上,却迟迟没有劈落。 我看见姜七喜嘴角溢出了血,睁眼时,双目通红,霎时,居然也有血丝从眼角溢出。 “姜七喜!”我有些担心地喊了一声。 姜七喜转了转头,看着我,嘴巴做了一个极难看的笑容。 “不好,这厉鬼不简单,被反噬了!”马晓婷惊道,“簸箕道,别引了!会反噬的!让龙伯来!” 姜七喜依然傲立着。她身旁的血人则开始厉叫,愈来愈尖厉。 白衣老头见状,举着手中的道剑,往血人狠狠刺来。 生死一刻,血人发出一声极为沙哑的咕咚声后,窜起了身子,一爪抓在姜七喜背上,迅速往外窜去。 白衣老头气得大叫,不顾其他,也随着追了上去。 “龙伯,别追!”马晓婷惊道,却已经来不及,被称作龙伯的白衣老头已经跃出了院子。 姜七喜悠悠倒在地上。 我慌忙冲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马晓婷跺了跺脚,看了一眼院外,也帮着我扶住姜七喜。 ...... 四方镇今日,连着下了一天的雨。 母亲在厨房里熬着小米粥。 马晓婷则作了法,将隔壁的院子暂时封了起来。三狗子被送到了不远处的亲戚家。 我守着昏迷的姜七喜,有些难过地一遍遍替她用毛巾抹着脸。 “没事的,养几日便好了。”马晓婷叹了口气,“引天雷本就是极为危险的道术,也不知她为何偏要用这一招。” 自然是为了护着我!我想道。 “龙伯也不知怎么样了?”马晓婷皱着眉头,“眼下这情况,不要走动,我答应过簸箕道儿,替她看着你。” 我看了马晓婷一眼,点点头。 直到傍晚,马晓婷心焦得再也等不住,在屋头下来来去去地踱着步子。 “你若是想去,便去寻一下吧。”我开口道。 马晓婷看着我,咬了咬牙,“陈袭春,我出去寻一下便回来,龙伯一日音讯不见,我很担心。” 我冲马晓婷笑了一下。 马晓婷叹了一口气,和母亲说了一声,抓起一把雨伞,冲进了雨幕中。 母亲端着米粥走了过来,我接过,一口一口地吹温,送到姜七喜嘴里。 “也不知喜儿怎么样了,春伢子,你要记得喜儿的大恩啊。”母亲抹着眼睛说道。 我自然记得,那个如仙子一般立在乌云下的人影,极美。 四方镇里,静得如死镇一般。母亲说,那些镇里的乡人,今日都闭了门窗,足不出户。 我怔了一下,不说话,替姜七喜又抹了一把脸。 马晓婷回来的时候,身子趔趄,差点滑倒在院子的积水的泥地上。 “龙伯死了......”马晓婷红着眼睛,冲着我说道。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姜七喜说过,白衣老头是个高手。 高手死了,死在那个画皮血人的手上。 “它今晚会不会来?”我问马晓婷。 马晓婷抽着鼻子摇了摇头,“它也受了伤,今晚应该不会来,过个几日,我有些怕我们都躲不得。” 我苦笑低头,看着昏迷的姜七喜。 “明日便不会学校了。”马晓婷沉声道,“我布个阵子,等到簸箕道儿醒来,再与她合手。” 闻言,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什么,却又理不出来。 我难受地晃了晃头,马晓婷古怪地看着我说道,“陈袭春,你怎么了?” 我抹了抹脸,问道,“马晓婷,画皮鬼害人命穿人皮,只能一次穿一张皮儿吗?” 马晓婷想了想,“这样说也没错,但厉鬼的手段,总有些乖张的,说不得它穿一张皮儿藏一张皮儿。” “有什么特征?”我继续问道。 “画皮鬼穿人皮,在左额处,都会有缝口,用血针挑连起来。还有,大概是有腐味儿吧,毕竟是尸鬼。”马晓婷答道。 闻言,我心里一慌。 “你说它受伤了?会不会还是很厉害?” 马晓婷沉默了下,“龙伯在我马家,也是厉害的高手,我寻到的时候,龙伯已经被剖腹挖心,但我知道,那画皮鬼儿定然也是受了伤的,先是受了簸箕道儿的阴阳师刀,又与龙伯大斗一场,只是,眼下也不知躲哪儿了。” “若寻到,你能不能诛它?”我咬牙道。 马晓婷瞪着眼睛看我,“陈袭春,你知道它藏哪儿?” “不确定,但有极大的可能性!”我应道。 “若我能先开了法坛,可以与它斗上一斗!” “好!明日你与我早一些回学校!”我冷声道。 第12章 江校长 四方镇小学,今日是周末过后的第一天。我和马晓婷刚走到校门口,便听到了里头传出来的朗朗读书声。 “陈袭春,你讲的是不是真的?”马晓婷有些颤栗地问道。 沉默了一下,我点点头。 “江校长平时看着,也没什么问题啊。”马晓婷继续说道。 我不知如何跟马晓婷说,就好比我被染上鬼气的那一日,我只记得是赵阿虎的母亲用手捶了我,但实际上,还有一个人也碰了我的身子。 那便是江校长,在赵母捶打我之后,走过来拍着我的肩头安慰。 还有,姜七喜曾经说过,江校长身上有一股臭味。而画皮鬼身上,也是带着腐臭的。 马晓婷咬着牙,“好,我信你一次!我在这里开法坛,你想个法子,将它引来这里。记得看他额边,有没有针的缝口!” 我点头,沉默了一下,往学校里走去。 刚进去,便看见班主任李丽丽皱着眉头冲我走过来。 “陈袭春,迟到多久了?赶紧的!回教室去!”李丽丽微怒道。 想了想,我开口道,“李老师,请问看到江校长了吗?” 李丽丽打量了我一下,疑道,“你找江校长做什么?有事可以跟我说。” 我回道,“上次江校长帮我解围,我阿娘叫我亲自去说谢谢。” 李丽丽笑了笑,“陈袭春,懂事儿了,不过,我今天好像也没见到江校长,你去办公室那边看看吧。快些,记得早点回来上课。” 我冲李丽丽腼腆地一笑,咬着牙快步跑开。 我有些疑惑,如果江校长真是画皮,为何躲在这学校里,居然不露出一点痕迹。 江校长的办公室,在食堂旁的那一排平房办公室里,最左边的那间。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三个月前,两个一年级小学生,结伴去学校后的江里游泳时,被淹死了。 有人说,江校长是第一个发现的,痛心疾首,跪在地上嚎哭。 我后背一片炸毛。 转头看校门口的位置,忽然起了一阵怪风。我知道,马晓婷在画法坛。 等不得了! 我呼了一口气,从裤头里抽出姜七喜的小木剑,往前走去,走向那一排平房办公室。 一个年老的教师走了出来,看了看我,问我找谁。 “我找江校长有事。”我应道。 “江校长?好像不在办公室,半天没见到他了,你真有急事,去那边的职工宿舍楼看看。” 职工宿舍楼,是四方镇小学许多老师的临时宿舍,包括江校长的,也在这里。 我抹了抹脸,撒开腿换了个方向,快速跑去。马晓婷说过,画皮鬼受了大伤,每歇一份力,我们便多一份危险。 刚到职工宿舍楼,发现气温凉得紧,我忍不住颤栗了一下。 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江校长的宿舍。 我咬着牙,用力推着门,可惜的是,门从里面反锁了。 正当我重重使力的时候,一个略显沙哑疲惫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陈袭春同学,你在寻我么。” 闻声,我慌忙往后跳开,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江校长。 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着眼前的江校长忽然变得极为诡异,总觉着脸皮有些邹巴巴的。 “你找我么?陈袭春同学。”江校长咧开嘴,又轻声问道。 我没有应话,冷冷看着他额前的针缝口。 “来,进屋说。”江校长眯着眼睛。 我走上去,猝不及防地掏出小木剑,往江校长的手臂上划了一下。 如我所想,江校长的手臂伤口上,滋滋冒起了灰烟。 “该死!我的皮儿!”江校长面色扭曲,回头死盯着我,“早该吃了你,你与那道姑婆子,该死!” 我惊了一下,迈开大步,咬着牙往前跑去。 后头响起暴怒的尖喊声以及踏步声。 追吧,追得越急越好。 这时,听到声响,许多人围了过来,有老师,有学生。 “拦住他!”江校长嘶声吼道,似乎像在镇子里一般,受伤被牵动了额前的针缝口,满面是血。 “江校长,怎么......”有老师凑过来问道。 “这是个鬼娃子,用刀刺人!快!先拦住他,不要让他跑了!”江校长又吼道。 我心里一惊,有些不妙,这画皮鬼狡猾得紧,已经先倒打一耙了。 几个大人已经围着我冲了过来,我慌忙喊道,“你们不要被骗了,江校长是鬼!他是鬼!” 无人信我,许多围观的人,皆捂着嘴窃笑起来。 江校长恶狠狠地冲我走过来,一个扣住我的老师开口道,“江校长,我看,先喊家长过来......” 江校长挥了挥手,“把他交给我,我要亲自教育一番!” 闻言,那个老师还想再说什么,苦笑一声,准备回身走去。 我心里大骇,若落到这画皮鬼手上,我必然九死一生。 江校长恶毒的目光扫过来,准备将我揪起来时,一个人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认出来,是医务室的老医生。 “洪医生,你这是干嘛?”江校长怒道。 “江校长,这娃儿是我远房孙儿,把他交给我,我狠狠教育他。”老医生答道。 江校长杵着身子,冷冷看着老医生。 “江校长这是怎么了,一个小娃儿,你看你每日都这么忙,交给我吧。” 我心头大喜。 江校长四顾看了一下,发现还围着许多人,抖了抖脚,往回走去。 “快走。”老医生沉声道,“还有那个在布阵的女娃儿,也喊她停手。” 闻言,我抬头有些古怪地看着老医生。 “我与老江是同学,我来此做校医,也是他相邀的,只是他这半年来,变得太古怪了。哎,说不得赵阿虎的死,也与他有关。而且我是个退休医生,自然认得,他嘴里的口臭儿,是死人味。”老医生悚然道。 我大喜,看来在四方小学,还是有战友的。 冲老医生打了个招呼,我连忙往前跑去,一溜烟儿将马晓婷带到了老医生身前。 “收撮一下,我们先离开这里。”老医生想了想说道。 马晓婷已经知道老医生的事情,很快地点头应允。 而我,则回头看着那一排排的教室,“洪爷爷,我们若走了,它会不会害人?” 老医生摇了摇头,“不知道,若我们也死了,恐怕整个四方镇都不得幸免。” “先走!陈袭春!那画皮鬼儿又恢复了一些,听洪医生的。”马晓婷也劝道。 我不再犹豫,跟在洪医生和马晓婷身后,捏着小木剑,一步一步往校门口走出去。 “咦,洪医生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这时,李丽丽走了过来。 我惊了一下。 洪医生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不要紧张。 “李老师,有事么?” “哦,江校长说头不舒服,让你过去一趟。”李丽丽伸头瞅了瞅我,轻声说道。 “好的,麻烦李老师先过去跟江校长说一声,我随后便到。”洪医生眯着眼睛道。 李丽丽瞪了瞪我,转身离开。 “洪爷爷,不要去!”我冷声道。 “傻子才去,摆明了鸿门宴,快走,别耽搁了!”洪医生笑道。 我捏紧小木剑,看了看马晓婷,迈开步子跟着洪医生往前走去。 眼看着就要走到校门口,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沙哑而嘶的声音。 “老洪啊,我这头痛啊,你去哪呢,快来,快来帮我看一下。” 江校长!画皮鬼! 我扭头看去,发现一个极扭曲的人影,立在后头,模糊中,仿佛衣服不合身,有些下坠而歪斜。 我紧紧抓住洪医生的手。 “洪爷爷,别理他!” “老洪,快来,不然我生气了,带着两个娃儿过来。”江校长尖声喊道。 一个学生想看热闹一般,嬉笑着蹲在一旁,忽然江校长迅速跳过去,一把将他揪了起来。 “老洪,我生气了!” 洪医生停下了脚步,扭头看了看,如何转过来对我和马晓婷说道,“快走,去镇子最南边,那里有家棺材铺,找一个盲了一只眼的瘦小老头,就说洪阿兔叫你们来的!” 镇子南边,我倒是记得有个棺材铺,不过印象中,店主好像是个老婆子。 “洪爷爷,你也一起走吧!”我咬牙道。 “我走不得,我若走了,它会迁怒很多人,放心吧,我会一些法子,能应付得来!倒是你们,要处处小心!” 第13章 棺材铺里的驴爷 整个四方镇子,忽然变得无比阴凉起来。 我和马晓婷踏入镇子的时候,发现街路上空无一人,每一户人家几乎都闭死了门。 镇住南方的那只古铜兽,已然倾斜,在石碑上摇摇欲坠,似乎经不得一阵风吹。 “快些,镇子下的东西要压不住了。”马晓婷脸色凝重。 我点点头,快步往镇子伸出迈去。 洪医生讲过,镇子最南,有一家棺材铺,棺材铺有一个盲了一只眼的老头,寻到他,或许会有大转机。 “我从未听过四方镇里,还有不世出的捉鬼高手。”马晓婷淡淡道。 我看了看马晓婷,说道,“眼下这光景,洪爷爷应当不会骗我们,何况,若真的有,对我们来说,可是大好事!” 马晓婷想了想,不再说话,随着我走去。 没走开多远,终于寻到了那一间开在镇南的棺材铺。让人惊讶的是,即便如今的四方镇鬼事连连,棺材铺依然开着铺头做生意。 一个老婆子蹲坐在门口,抱着手四处张望。 沉吟了一下,我走了过去。 老婆子抬头,看了看我,“娃儿,我这里有口瓮棺,与你相合。” 瓮棺,夭折孩子的葬器。 闻言,我皱了皱眉头,一开口便咒着我死么? 马晓婷面色佯怒,正要走过来发飙,我拦住了她。 “阿婆,我不是来买棺,我还没死呢。” 老婆子咧开嘴,抿了抿牙,“你要死了,阴客命,活不长。” 我咬着牙,忍着怒火道,“有人托我来寻个人。” 老婆子笑道,“这棺材铺儿,就我一个,你要寻我么,我没本事,救不得你。” “洪阿兔叫我来的,寻一个盲了一边眼的阿伯。”我继续道。 老婆子听着,霍然立起了身子,看了看我,想了想,将我领入了棺材铺。 马晓婷正要随着进去,被老婆子拦住,“你进不得,他不喜欢马家人。” 闻言,我心里一惊,这老婆子居然能看得出马晓婷是马家人? 我拍了拍马晓婷的肩膀,示意她放心,随后跟在老婆子身后,踏入了棺材铺。 棺材铺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跳动。 脚踩在棺材铺的木地板上,嘎嘎嘎地响。 “娃儿,小心一些,木地板下,有鬼拖人哩!”老婆子扭转头,咧嘴冲我说道。 我心里一个咯噔,放轻了脚步。老婆子嘿嘿一笑,背过身子佝偻着继续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老婆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我随着停下了脚步,四顾看去,发现周围尽是几个落了漆色的棺椁。 慌了慌,我往眼前的老婆子看去。 老婆子没有睬我,走了几步,往最正中的一个棺椁走去,走到之后,伸出手,在棺椁上敲了敲。 我心里一惊。 被敲的棺椁忽然晃了一下,紧接着里头发出一声嘶哑的咳嗽。 又闹鬼?我咬着牙,将小木剑抓紧在手里。 老婆子回头,打量了一下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假装背过手,却依然死死攥着小木剑。姜七喜不在,我只能靠自己。 没多久,我看见棺板被缓缓滑开,心里更慌,定住心神往后退了几步。 “当家的,老伙计托人寻你了。”老婆子笑道,笑声尖厉。 棺椁里的东西闻言,一下子挺直了身子,骨碌碌地攀着棺沿,冒出一个小头看着我。 太过昏暗,视物不佳,我揉了揉眼,看着棺椁里的人头。 一个老人头,面相瘦削,只余皮包骨,连着攀棺沿的手,也如猴爪一般瘦小。 我惊了惊,将小木剑横到身前。 “莫怕,娃儿,莫怕。”一个干小的老头挺起身子,缓缓从棺椁里站了起来,打量着我,“洪老鬼叫你来的?” 我看着这小老头儿,果然像洪爷爷说的,盲了一只眼睛,不过也太过于瘦小了。 他嘴里说的洪老鬼,没错的话,应该指得是洪爷爷。 沉默了一下,我开口应道,“洪爷爷喊我来,他被画皮鬼儿锁住了。” 干小老头抹了抹只剩一边的眼睛,想了想,说道,“原来是只画皮鬼儿,披着人皮,怪不得能走入四方镇。” 一旁的老婆子抿了抿干瘪的嘴,“外头还有个马家的小女娃。” 干小老头闻言,怒了一下,“马家的小东西来作甚,我非打一顿不可!” 我一听,急忙上去劝道,“阿伯,她是我朋友,还帮着打画皮鬼儿的!” 干小老头冷哼了一声,“罢了,一个女娃儿,与她计较,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今晚先不动,老婆子你出去领着那小女娃进屋吧,明日再同去捉鬼!” “为何今日去不得?莫非......我明白了,天色渐暗,不宜夜斗。”我不解地问道。 干小老头咳了咳,“连着睡了一个星期,肚饿得紧,吃了饭休息一夜,明日再去。” “我有些担心洪爷爷......” “呸,那洪老鬼可没你想得这般好对付!” 我讪笑着附和,然后偷空和马晓婷回了家一趟。 姜七喜已经醒了过来,身子却依然很虚。马晓婷在屋头前布了个阵法,直言一般的山野小鬼进不得。 我松了口气,怕耽误明日的大事,和马晓婷又回到了棺材铺。 夜晚的时候,驴爷让我睡在他旁边的棺椁里。 驴爷,便是干小老头的名儿。 我惊了惊,看着地上的棺椁,毕竟是活人,睡在棺椁里,总有些不好。 “怕个卵子,何况你一个阴客,睡棺椁也正常。”驴爷笑道。 马晓婷没有说话,她看得出来,这驴爷对马家似乎有些成见,默默地铺了一张草席,仰身躺下。 说实话,睡在棺板里,我起先是有些害怕的,后来发现,虽然有些阴凉,居然是越睡越舒服,越睡越踏实。 清晨鸡鸣的时候,驴爷叫醒了我,我叫醒了马晓婷。 “走吧,是时候了。”驴爷背着手,提了一个鼓鼓的小蛇皮袋子,往棺材铺外走去。 我与马晓婷面面相觑,也跟着追了上去。 “娃儿,记得了,我与画皮鬼儿相斗的时候,你把这罐黑狗油儿淋在它身子上。”驴爷停下身子,从蛇皮袋里拿出一罐油腻腻的东西,递到我手上。 我接了过来,点点头。 “还有你,马家的小东西,你护住他。”驴爷转头,又冲马晓婷说道。 马晓婷也慌忙点头。 “此一去,我也不知结果,凶吉难料。”驴爷叹了口气。 闻言,我心里有些吃惊,原以为驴爷如此笃定,会稳操胜券呢! “娃儿你要知道,画皮鬼儿不同于一般的山野小鬼,它是厉鬼,厉鬼因为无法入轮回往生,报复心极强。” 我咬着牙,不管是什么鬼儿,差点将姜七喜害死,若有机会,必然要诛! 清晨的四方镇小学,静得像个死寂的墓场。 驴爷皱着眉头,咬破中指,将一撮血捏在掌心里,随后才踏步走入学校。 我随着进去,左右看时,发现整个小学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活气。 老师宿舍那边,一大团黑雾笼罩在上空,越聚越多。 “走吧。”驴爷皱了皱眉头,迈步往宿舍楼走去。 这时,我看到宿舍楼旁的女厕所里,一个人影慌里慌张地冲我们跑过来。 我揉眼一看,居然是班主任李丽丽。 李丽丽满脸苍白,见着我们,不断哈着气,隔了片刻才开始说话,越说越激动,“陈袭春,快走,江校长在吃人,胡老师半个身子都没有了......我看见了,看见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宁愿李丽丽没有知晓这一切。 驴爷沉默了一下,一个掌刀劈在李丽丽后颈上,李丽丽闷呼一声,倒在了地上。 马晓婷很尊师重道地将李丽丽拉到一棵树下,藏好身子。 “你们在这里等我引过来。” 驴爷挽起裤腿,抓着蛇皮袋子大步往教师宿舍跑去。 马晓婷想了想,开始在泥地上,用手指画起法坛。 我扭转头,看着驴爷快速冲进了宿舍楼。 一声极度愤怒的尖叫声响起。 我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陈袭春,不要分心,记得驴爷对你讲的话!”马晓婷沉声道。 我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罐黑狗油儿。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楼那边,不时发出尖叫声与打斗声。 终于,慢慢静了下来。 也不知驴爷怎么样了,还有洪爷爷。我有些担心地想道。 这时,一个人影从宿舍楼里跑了过来,我捧着黑狗油儿冷冷盯着。 “陈袭春,快些,我带你们出去!画皮鬼儿又要吃人了!”人影高声喊道。 我看过去,居然是一个有些面熟的老师,好像是教体育的,正喘着气往我跑过来。 我挺起身子,向前迈了两步。 马晓婷看着人影,笑了笑,“这个老师倒是有些胆儿,这时才跑出来。” 我没有说话,待这个面熟的体育老师跑到我身前,我迅速捧起罐子,将整罐的黑狗油儿倒到了他身上。 “你......”不相熟的老师惊了惊,扬手指着我。 我向后跑开几步,冷声道,“先不说你如何知道我名字,我就问你,如何知道它是画皮鬼?” 马晓婷闻言一惊,起身护在我身旁。 “老师”仰头大叫,身上的人皮又蜕落,俨然又化成了一具血尸。 “该死!我缝口又不在额头,你如何认得!如何认得!吃了你!”血尸嘶哑吼道。 这时,宿舍楼里,又跑出一个人影,赫然正是驴爷,脸上满是血污,正扛着蛇皮袋子也迅速跑来。 第14章 阴客命途 我望着驴爷,发现他脸色显得极苍白,喘着大气,步子有些趔趄。 “娃儿,快走!”驴爷吼道。 我怔了一下,马晓婷拖起我的手,迅速往后跑去。 驴爷正从蛇皮袋里,取出一条鞭儿,有些类似赶马的短鞭,却还要黑一些。 被黑狗油儿淋过的血人扭头,转过一只胳膊,脓血刮落下来。 “陈袭春,别看了,快些离开!”马晓婷沉声道。 我咬着牙,看着驴爷冲来与血人战成一团。 这情景,何其相像,与当年胡老爷护着我一样。 陈袭春,你就是个孬种! 我打叫一声,挣开马晓婷的手,举着小木剑往血人刺去。 滋! 小木剑趁着血人不备,捅入了血肉腻腻的身子,激起一股烟雾。 血人吃痛大叫,回身一爪往我抓来。我捂着被抓破的胸膛,往后飞摔而去。 “陈袭春!”马晓婷冲过来,怒骂了两句,扶着我快步离开。 “娃儿,快走!”驴爷挥着手中的短鞭喝道。 血人四肢伏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浓气。 马晓婷脸色显得极为惊惧,“这画皮鬼儿,不死不休了,快些走!” 驴爷动作更加吃力,趁空抽了血人一鞭子后,退了几步,从蛇皮袋子里掏出一把朱色糯米,隔着我和马晓婷,快速洒了一条线。 血人试探着要跨过去,忽然极为厌恶地回了身子,恶狠狠地瞪着驴爷。 “诛了你!”驴爷吼道。 我红了眼睛,马晓婷扶着我,艰难地离开。 身后,又响起驴爷与画皮鬼的打斗声。 “马晓婷,我们不能抛下驴爷!”我咬牙道。 “我知道,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我会回去帮他。”马晓婷回道。 想了想,我将手上的小木剑递到马晓婷手上。马晓婷摇了摇头,没有接。 “这是道家的手段,我马家也有诛鬼的手段,你自己留着护身!” 这时,身前忽然一个人影闪过,我惊了一下,正要刺出小木剑。 人影小声道,“娃儿,是我!莫慌!” 我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洪爷爷,心头大喜。 “先别说话,你们跟我走!”洪医生道。 我与马晓婷点头,随在洪医生身后,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 没走多远,来到一个荒废的体育器材室前,推开门才发现,里头已经有一些学生,蜷着身子躲在里头。 “这些都是住校的学生,可惜,有一些还是被害了命。”洪医生难过小声说道,“记得了,不要说鬼的事情,我对他们讲的是,外头有一批坏人,见人就杀。” 我与马晓婷点点头,说实话,要是真的讲外头有个画皮鬼,恐怕这些人会吓得失控。 “我那老伙计来了,我也该去帮忙,女娃儿,你有些本事,这里便交给你了。”洪医生继续说道。 马晓婷沉默了一下,“我也要出去帮忙,我马家的阿伯,也被这画皮鬼害死了,我要替他报仇!” 洪医生想了想,扭头看着我,“娃儿,你能护得住他们么?你要知,画皮鬼被我们拖住,虽然进不来,却有其他的魑魅山鬼,极有可能趁机而入。” 我点点头,紧紧按着姜七喜的小木剑。 “若有东西来,我便叫它有来无回!” 洪医生赞许地看了我一眼,“阴客命,生无可生,死无可死,你该如此,勇敢一些!” “洪爷爷,记得了。” 洪医生扭头看了看马晓婷,率先往外跑去。 “小心......”我话没说完,两人已经奔了出去,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有些失落地立了一会,才转过头,看着器材室里的十几个学生。 “外头的......人太可怕了,我们不要出去。”我开口道。 无人应我,只有一双双惊骇的眼睛,胡乱扫着。 我叹了一口气,抱着小木剑坐在了门口。 外头,还隐隐听得到一阵阵厉叫声。 听得心头一阵发麻。 我忽然想起姜七喜,也不知她伤病好了几分,有没有喝母亲熬的小米粥,若吃了,又吃了几碗。 不知哪来的风,吹得人身子有些发凉。 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竖着耳朵听着外头,似是安静下来,半点动静也没有。 这时,紧闭的门忽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极不规则,显得极为仓促。 “谁?”我喊了一声。 门外无人相应。 隔了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又响起。 我咬着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有些比我还大的学生缩着身子往墙角里蹭。 “谁!”我动了怒,大喊道。 依然无人应我。 没一会,那诡异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器材室的门,偏又是那种全板的木门,连个缝隙也没留。 而我,自然也不敢开门,洪爷爷说过,眼下这光景,很多魑魅山鬼,极有可能趁虚而入。 索性,我定住心神,抱着小木剑不再理会。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起。 我不再问,冷冷盯着。 砰砰砰! 敲门声已经变成了捶门的声音,眼看着这扇实心木门被捶得摇摇欲坠。 我动了怒,画皮鬼儿也罢了,毕竟是不能轮回往生的厉鬼,如今我握着姜七喜的小木剑,还要像个龟儿一般缩着! 五跳山上,我可是打跑了五个鬼! 再任由外头的东西捶下去,说不得没多久,整扇门便要被轰倒! 我回头,冲十几个学生示意了个眼色。 有些聪明的,想了想,已经从地上拾起了砖头尖石。 我缓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一只手捏着小木剑,一只手慢慢拧开木门。 才拧到一公分的门缝,一只灰不溜秋的手忽然弯了进来,死命地虚抓着。 什么东西! 我惊了惊,手中的小木剑往下拍去,正好拍了个正着。 外头响起一声厉叫,如婴儿大哭般,紧接着黑不溜秋的手迅速缩了回去。 见状,我慌忙要将门推上,没想到另一只黑不溜秋的手又钻了进来。 真是乖张的东西! 举着小木剑换了个角度,我狠狠地刺了下去。外头又响起了婴儿哭般的厉叫,手又迅速回缩。 趁机,我将门往前一推,然后迅速拧上了锁。 砰砰砰!外头又开始捶门。 沉吟片刻,我忍住没有再开门,门外的东西实在太诡异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似是受了伤,门外的东西捶了一下子门后,响起一阵拖沓的行走声。 走了么? 我呼出一口气,背上已经被汗水湿透,连着胸前的伤口,也被汗水浸到,隐隐发痛。 室内的十几个学生,又重新缩到了墙角边。 也不知马晓婷他们怎么样了,我忽然想到,若是他们都死了,我与这十几个在校生,恐怕也活不得了。 等了许久,眼皮乏困,整个人昏昏欲睡起来。 砰砰砰! 这时,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我惊醒过来,咬着牙捏着小木剑。 “陈袭春!是我,开门!”门外响起马晓婷的声音。 我拧开了门。 马晓婷抱着身子走了进来,右臂血淋淋的一片。 “马晓婷,你受伤了?” 马晓婷抹了抹脸,“我们快些走,画皮鬼儿伤了,往外逃了,洪爷爷和驴爷在追赶,我有些放心不下,便先回来寻你。” 我点点头,喊了一声,十几个住校生相互望了望,趁着天黑,嚎哭着嗓子往外奔去。 等那些住校生走完,我看了看马晓婷,咬牙道,“画皮鬼儿还没死,若让它逃了再隐匿,恐怕四方镇又会遭难。” 马晓婷想了想,“这个我自然知道,这画皮鬼儿的恐怖,完全超出我的预计。若是、若是洪爷爷和驴爷被害了命,恐怕真的没法子了。” “马晓婷,你也受伤了,你回去找姜七喜,然后把身上能打鬼的东西给我一些,我要去帮忙!” 马晓婷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陈袭春,且不说我从小练克鬼之术,尚且没半点法子,你一个阴客,凑个什么劲!” “我不放心,我想去,你也讲了,我一个阴客,生无可生,死无可死,还有啥在乎的!”我回道。 “傻比!”马晓婷没有理我,迈开脚步往前走去。 “我讲了!我要去帮忙!这世间魑魅何其多,若要避,又能避得多少!眼下,正是除去画皮鬼儿的最后机会!”我大吼出声。 马晓婷顿了顿,沉默了一下,回过身子,认真地看着我。 “陈袭春,你要是死了,姜七喜会恨死我的,我也会恨自己。” 马晓婷隔了一会,继续说道,“我不是个阴客,我体会不到人不人鬼不鬼的心情,姜七喜对我说,以前有个摸骨大师,护了你十年,让你在最脆弱的年纪,没有受到无妄之灾,但我想,你陈袭春总要长大,不能躲在姜七喜这个小道姑的身后,躲一辈子。陈袭春,杀了画皮鬼儿,便回来,我喊你阿娘给你熬粥煮熟鸡蛋!” 我怔了怔,看着马晓婷掏出十几枚木钉放到我手上。 “马家的破鬼钉。” “马家的黄符箓。” 我接了过来,看着马晓婷。 “每个人都说我命不好,阴客命,本属鬼道,却行走人间,引得万般恶鬼嫉恨,甚至,地狱阴司里,还有着一个极恶的东西在伺机索命。我很庆幸,遇到了干祖,遇到了姜七喜,遇到了你,还有洪爷爷和驴爷。我不小了,我不想这样活下去,既然命途改不得,我只有勇敢破之!” 第15章 天宝雷击木 走出四方镇小学,天色已经逐渐变暗,远处山头,传来不知名鸟儿的尖啼声。 捏着两枚马晓婷给的破鬼钉,我踮着脚,沿着校外的小泥路,往前走去。 尽管刚才在马晓婷面前说得大义凛然,实际上心里,还是害怕的,想到画皮鬼蜕皮成血人的模样,就忍不住身子发麻。 洪爷爷和驴爷追着受伤的画皮鬼,也不知追到了哪,在镇子时,马家高手龙伯也是这般去追,结果却被剖腹挖心。 走着没有几步路,忽然落起雨来,落了一会,脚下的泥路更加泥泞。脚落到泥沼子里,掀起一声声清脆的哗啦声,在死寂的山头附近,显得更加突兀。 抹了抹脸面上的雨水,我仔细辨着周围。 没多久,忽然泥路前面走来了一个岣嵝着的人影,像只老猴儿,驼着背身。 我退了退,使力揉着眼睛,视物慢慢清晰的时候,发现人影极为别扭,上身瘦弱,下身却臃肿成鼓状。 咬着牙,我走近了些,惊得几乎要往回跌去! 画皮鬼儿! 上身血肉模糊,下身却裹着一张人皮,似是奄奄一息,挪着脚步趔趄着往前走。 “娃儿!诛了它!” 画皮鬼后头,一个同样趔趄着步子的人影高声吼道。 “它杀了驴儿哥!扒了皮子,却没气力穿了!” 我认出是洪爷爷的声音。 驴爷死了?我心头一阵酸涩。 定住心神,我瞄了瞄,将马晓婷留给我的破鬼钉,往血人掷去。 啾啾! 两枚破鬼钉打入血人的身子,血人嘶吼了一下,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就死了? 不对,厉鬼若被诛了,应当是身子焦化起烟的! 不管如何,如今是诛杀画皮鬼的好机会,想到这里,我横着姜七喜的小木剑,助跑着往倒在地上的画皮鬼刺下。 小木剑刺入画皮鬼儿的身子,打起一阵焦烟。 “瓜娃儿!刺眉心!”洪爷爷的声音又吼起。 听着,我急忙要抽回小木剑。 这时,异变突生,原本奄奄一息的画皮鬼,愤怒地嘶叫一声,回手将我整个人掀开。 我一下子摔倒在地,惊惧地看着缓缓起身的画皮鬼。 为何?它还有这般大的气力。殊死一搏么! 洪爷爷仰头悲呼,随即冲着我喊,“娃儿,你快逃吧!” 我有些悲哀地看着画皮鬼将背上的小木剑厉叫着拔出,往远处狠狠一甩。 这惶惶暗去的天色,如何还寻得到!没有了小木剑,我又如何杀死这厉鬼! 我顾不得,将马晓婷的破鬼钉又甩出去几枚,每一枚,都打入了画皮鬼的身子,却只让它身子滞了一下,依然趔趄着步子往前拖着走来。 “娃儿!逃啊!”洪爷爷奋力吼道。 逃!若诛不得它,厉鬼的报复心又几强,待它伤愈,恐怕再无回转之机。 破鬼钉扔完,我又掏出黄符箓,大叫一声,冲着贴到画皮鬼的血肉模糊的身子上。 打起一团烈火,画皮鬼的身子,在雨幕中整个灼烧起来。 烧了一阵,恶臭扑鼻。 我心头一阵欢喜,这下该倒了吧! 没想到画皮鬼已经烧成焦肉般的身子,抽了几抽,抖落一些灰屑后,又重新站了起来。 我有些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拾起地上的一块碎石,也不知哪来的胆儿,往画皮鬼狠狠拍去。 画皮鬼烦躁地将我一把揪起,由于离得太近,一阵极恶的臭味袭鼻而来,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皮儿......都坏了......扒你的!”画皮鬼血腻腻的眼珠子盯着我,哑声说道。 我不断挣着身子,用腿蹬着眼前脓血直流的血人儿,拼了命地想逃脱。 洪爷爷愤怒地吼着,身子干脆趴在地上,艰难地爬来。 我气力一下子用空,却还是被画皮鬼死死揪在半空,一只焦肉裂布的灰手,已经按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绝望地呼着气,它要扒我的皮了,它要扒我的皮了! 姜七喜,我还是不行啊,我要死了。 这时,原本秋雨涟涟的天空之上,忽然掠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响起一阵轰雷。 原本秋时,极少有雷鸣之时的,不知为何,会响了一声轰雷。 我忽然想起在姜七喜引天雷的那一瞬间。 可眼下哪有人作法引雷,何况上次姜七喜引天雷还被反噬了。 “传闻天上有雷神,专司罚人间之恶。”洪爷爷仰头,面色凝重。 闻言,我惊了惊,忍不住抬头往上看。 霎时间,一道碗口粗的雷从天而落,直直往我和画皮鬼的方向劈下。 “娃儿,跳开!”洪爷爷喝道。 我如何跳得开,被画皮鬼抓得死死的。 轰! 一阵剧痛,整个身子发麻,一股巨大的气力,将我往后掀翻。 耳边听得画皮鬼疯狂的厉叫,如遭受了极痛苦的刑罚一般。 不知隔了多久,我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望着眼前,画皮鬼被雷轰劈得支离破碎,尸块七零八落,冒着浓浓的灰烟。 连带着泥路边的一株小树木,也被轰得断成几截。 画皮鬼死了? 顾不得身子麻疼,我起了身,有些不敢相信地揉着自己的眼睛,看了许久后,才确定无疑。 这只恶毒的厉鬼,恶有恶报,被雷劈成了碎渣。 洪爷爷怔了一下,怪叫一声,放声大笑起来,“人间荼毒,上天有眼!” 我舒服地缓出一口气,心里隐隐赞同洪爷爷的话,否则,我与画皮鬼离得这般近,为何安然无恙。 笑了笑,我往洪爷爷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娃儿,你要记得,这天,永远是朗朗青天,容不得恶!” 我点点头,抹了一把脸面上的泥水。“上天待你不薄啊,不但救了你,还给了你一样好东西。”洪爷爷咧开嘴,继续说道。 我不明所以。 洪爷爷咳了一声,遥指着那株被劈断的小树。 小树头上,还有一把火焰在雨中燃烧。 “见着了么,树头生雷火,这天雷啊,将这株树儿劈成了雷击木,好东西啊,雷击木乃是天地间最有力度的辟邪宝物,一般的鬼神都惊惧。这块雷击木虽然是小了些,但对于你,也算得大恩赐了。” 闻言,我大喜,若有了雷击木,自己阴客的身份,便会多了一份大保障。 “莫急,这雷击木,你要等得它雷火烧尽,才可取。罢了,你我二人且坐下,在此候着。”洪爷爷说道。 “洪爷爷,你的伤?” “我倒是无事,不过因为这厉鬼儿,却是害死了许多人。” 我也随着叹了一口气,确实,画皮鬼儿出现,四方镇,如遭了一场劫难般。 但愿除去了画皮鬼后,四方镇会安宁下来。 ...... 姜七喜醒来的时候,我端着一碗小米粥,很体贴地坐在她床头上。 吹一口喂一口。 马晓婷撇撇嘴,“这才是娃儿,便这么腻歪了,长大了还不腻死个人!” 我脸红了红,倒是姜七喜,则仰着头,“他是我小相公,喂我怎么了!” 马晓婷作了个鬼脸,往院子外走去。 “马晓婷?你去哪?”我问道。 “回家了,龙伯也死了,我要快些回去,和我阿爹说。”马晓婷头也不回。 “你阿爹是?” “肥马儿蹦!马文长是我老爹!”马晓婷恶狠狠地道。 “怪不得那天这般生气......”姜七喜嘀咕了一声。 马晓婷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院子前头。 “这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不过看着好像不凡啊。”姜七喜忽然指着地上的那小截雷击木道。 “雷击木。”我笑道,接着将雷劈画皮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姜七喜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我原先是在这恶鬼身上,种下了雷引子,不过我与它相差太多,才被反噬。想不到老天长眼,还是劈了天雷!” “陈袭春,好好收着这雷击木,这是天宝啊,成形极难,先不说一般的恶鬼惊怕,连着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也会想法子占有,好好收着,不要轻易拿出来。”姜七喜又说道。 闻言,我点点头。 姜七喜说得没错,胡老爷也教过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终于能休息一阵子了。”姜七喜伸着腰,吃了一些东西后,又倒头睡下。 “好多日不去学校了,别睡了。”我摇着姜七喜。 “伤没好全,再睡两日!再说了,洪爷爷还在想着法儿恢复秩序呢!” 我苦笑一下,“那四方镇呢,你不是说地底下还有东西要迸出来吗?” “傻子!画皮鬼一死,它们便不敢闹了,若敢闹,我非诛了它们不可!”姜七喜怒道。 “那它呢......”沉默了一下,我开了口。 关于“它”,我和姜七喜不知谈了多少次,隐隐总觉得很不安。 那种感觉,就像被一只恶狼死死盯着,趁你不备,然后一口叼走。 “小心一些,它不会那么快寻到的。对了,这几日我受伤,你抹了香炉灰没有?” “抹了。” “那就行了,记得你干祖的话,听你干祖的,总有一日,你陈袭春会从此安身立命的。” 第16章 我和姜七喜 “六年一班,陈袭春!年级会考第五!”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眯着眼,对旁边的姜七喜得意地笑了一下。 姜七喜撇撇嘴,我踏步出列。 “再接再厉。”大腹便便的罗校长,将一张纸质的奖状递到我手上。 离画皮鬼事件过去已经两三年了,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正轨,即便眼前的罗校长,也已经在四方小学呆了两年多。 我恭敬地往下腰,接过了奖状,回头的时候,往不远处的医务室看了一眼。 洪爷爷正背着手,目光慈祥地看着我。 回到队列的时候,姜七喜凑过头,眼光瞄了一下我手上的奖状。 “恭喜,第一次上榜。” 我咬咬牙,微怒道,“你有么!” 姜七喜很平静地摊开手,“别这样,你知道的,我学东西很厉害。” 我冷哼了一声,却又反驳不得,因为姜七喜讲的没错,不管学什么,简直像妖孽一般。 “六年三班,王凤凤,年级会考第四!” “六年三班,李晓辉,年级会考......” 只剩第一名了,罗校长在讲台上清了一口嗓子,连花名册都懒得翻了。 “姜七喜,你自己走出来吧,我就不念了。” 我抹了抹脸,看着姜七喜很平静地出列,领奖状。 轻风撩起她额前的黑发,撩到鬓角,轻轻摆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忽然觉得姜七喜不黑了,人也长高了,特别是那张扎着马尾辫的侧脸,垂下头时,清秀得很好看。 我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喜儿不丑,长开了可是大美人哩。 还有,姜七喜也不再陪我去厕所了,按她的话说,我如今有雷击木在身上,一般的山野小鬼,不会蠢到来讨打。 我叹了一口气。 明年,便要离开四方小学,去县城里的初中了。 放学的时候,我用省下的午餐钱,在小卖部买了两包酒鬼花生,揣在怀里,左右看了看,往医务室踮脚走去。 洪爷爷正蹲在门口,有些失神地看着远方渐渐落下的天色。 自从驴爷死了以后,洪爷爷总是如此,眉目间垂着哀伤。 “老洪,喝酒!”立了一会,我大声喊道。 洪爷爷转头,见着是我,咧嘴笑了一下,往屋里拿了一小瓶白酒儿,一个茶罐子。 “你小媳妇今日不管你么,这么有闲?” “呸!男子汉大丈夫,喝个酒怎么的!她要敢扯我,我大耳刮子抽过去!对不,老洪,爷们就该霸气!”我咬开一袋酒鬼花生,喊道。 “你这娃儿,这两年遇不着鬼,变得越来越牛气了!” 弹了两颗酒鬼花生进嘴,抢过老洪的茶罐子,小啜了一口,一股辛辣舒服地淌入喉头。 “啥都没学好,净学了喝酒。”洪爷爷笑道。 闻言,我大手一拍,将刚领到的会考奖状拍在桌上。 “老洪,你瞅瞅,货真价实,我陈袭春可是不笨!” 洪爷爷看都懒得看,啜了一口酒,缓缓道,“你小媳妇月月第一。” “老洪,我跟你讲,那是我让着她,爷们就要大气,给她给她,让她欢喜欢喜,要是还敢不听小爷的话,小爷回家折根小木条,抽得她哇哇地哭!” 说着,我抬起头,看着老洪。 老洪捻着一颗花生米,冲我眯了眯眼。 “老洪,干哈呢?眼屎埋眼了?” 老洪没答话,又拼命眨着眼。 一股冷风在身背后吹起,我立即领悟到了老洪眨眼的意义。 “我家的姜七喜啊,可是很勤快的人,我阿娘说了,我很有福气的,对了洪爷爷,我不能陪你喝酒的,因为我家姜七喜会生气的,洪爷爷再见。”我腆着脸说道。 老洪一口酒呛到,喷了出来。 我有些狼狈地回过身子,看着姜七喜皱着眉头立在我面前。 “咦,你来了,刚才洪爷爷叫我喝酒,但我没喝,学生喝酒不好的,对不对?” “对,不过我在你身后,看了几分钟。” “我就喝了一口......”我仰头道。 姜七喜一把揪起我的耳朵,“陈袭春,我跟你讲过,再偷偷喝酒,我就把你丢到山头里喂狼!” “疼!松手!” 姜七喜冷哼一声,转头看着老洪,老洪慌忙低着头。 “还有你!洪爷爷,你再跟他喝酒,下次我就不送红薯糕给你吃了!” 老洪闻言,急得站起身子,扬手指着我,“喜儿,他自己来找我喝酒的!不关我事啊!” 我瞪了一眼老洪,老洪已经陪着笑脸,将酒鬼花生和白酒茶罐子搬到了屋子里。 “回家!”姜七喜瞪着我道。 我揉着耳朵,灰溜溜地跟在姜七喜后头,往四方镇走去。 “陈袭春,不要太放松,你要晓得,你是阴客命,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没有雷击木在身上,这两年多,你能过得这般安稳么?” 半路上,姜七喜沉默了一下,开口道。 我一时无言以对。 “我要告诉你件事。”姜七喜继续道。 “什么?” “镇子里的古铜兽,又倒了一只。” 古铜兽又倒了一只? 我记得画皮鬼入镇子时,四方镇的四只古铜兽,便有一只倒了,如今又倒了一只?那岂不是只剩两只古铜兽了? 姜七喜看着我,“小心一些,我也说不出为何古铜兽会突然倒下,要知道,这四只古铜兽,是古时的大道人教着乡民,用来镇压镇子下的魑魅的,按理说,应该会颇具灵力。” “难道说,又有厉鬼入镇了?”我惊问道。 两年多的平静,莫非要被打破了么。 姜七喜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若有脏东西入镇,镇子应当会有些异常的,不过目前来讲,我没有看到。” “可能是古铜兽年代久远,旧了,便倒了吧。” “但愿吧。” 进了四方镇,我有些失神地跟着姜七喜,往镇东走去。 围着一群人,有大人小孩,有垂朽的老人。 垂朽的老人抹着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地上摔成几段的古铜兽。 “大凶啊!镇不住了!”有老人高喊道。 围着的人群一片哀怨之声。 透过人群,我看着摔得瘪了角的铜兽,心头一阵苦涩。 姜七喜皱着眉头,看了几眼,拉着我往家走去。 我问姜七喜有没有线索。 姜七喜没有应话,到家的时候,一把掀起我的衣服。 “干哈?我现在不想生娃!”我惊道。 “别动!再动抽你!”姜七喜怒道。 我很听话地安静下来。 姜七喜的手,抹着我肩背上的鬼胎记,抹了几抹,用手指抠了几下。 “有些不妙,颜色暗了。”姜七喜沉声道。 “什么意思?”我回头看着姜七喜。 “意思是,香炉灰掩不住了。”姜七喜皱着眉头。 “会不会和古铜兽倒下有关系?” “不知道,我要想些法子。” 姜七喜说着,踏步进了屋。 母亲刚好从屋头出来,端着一盆贴饼。 “赶巧,给你周阿奶送去。” 周阿奶,是棺材铺的老婆子,驴爷死后,只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可怜,母亲会时常做些好吃食,匀一些过去,有时候也会让我和姜七喜带到学校,送给洪爷爷吃。 母亲说,有些大恩,忘不得。 “去吧,送了赶紧回来吃饭,你阿爹过两日便回来了。” 阿爹要回来了,我有些欢喜,阿爹回家,总是会给我和姜七喜带些外面的东西。 我喊了一声姜七喜,姜七喜没有应,我撇了撇嘴,一个人往外走去。 “等等,我与你一起去。” 走到院子口的时候,姜七喜忽然走了出来,开口道。 “去就去呗,我也好久没见周阿奶了。” 说实话,驴爷死了,我也是极内疚的,若不是我去寻他,他如何会被画皮鬼杀死。 走到镇子最南边的时候,便看见周阿奶驼着腰身,蹲坐在棺材铺前,满头白发没有扎起,被风一吹,扑打到脸面上。 “阿奶。”我喊了一声,走过去蹲坐到周阿奶身边,姜七喜也随着坐下。 “两个好娃儿。”周阿奶眯了眯眼,冲我们笑道,然后回身进屋,捧出来一把瓜子。 姜七喜接过,低着头磕了起来。 我将装着贴饼的盆子,放到周阿奶身后的桌子上。 “总送这么多,我吃不得完。” “吃不完就留着,我家里还有大把儿!”我笑道。 周阿奶叹了一口气,“娃儿,莫要怪自己,你驴爷死了后,我心里不好受,洪老鬼心里也不好受,莫要怪自己了。你是好娃子,可惜,却偏偏生得阴客命,若有一日,能活得下去了,要好好对喜儿,她不容易。” 闻言,我转头看了一眼姜七喜。 姜七喜正磕着瓜子听着周阿奶的话,见我望过来,忽然间脸有些红通通的。 “看啥看!再看我抽你!吊起来抽!”姜七喜咬着牙道。 我撇撇嘴,转回了头。 周阿奶则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这两个娃儿啊,要记得,好好过,好好活下去。” “阿奶,我还小,不想生娃子!”我慌忙大声道。 姜七喜在我旁边,愤怒地用力扭着我的腿。 “不小了,我15岁便嫁给了老头儿,不小了。” 周阿奶又叹了一口气,“再如何,也要过了那一关。” 那一关,指得是我后背上的鬼胎记。 第17章 鬼雪封镇 我已经十三岁,姜七喜十四岁。 慢慢的,我发现姜七喜靠得我太近时,总会红着脸。而我,也越来越喜欢看着姜七喜的马尾辫,走在我前面一摆一摆。 有时候发现,生活里多了个姜七喜,是很快乐的事情。 她会生气,生气就会打你,打你以后就会扭扭捏捏地哄你一下,哄好了以后发现吃了亏,又会再打。 从小看多了白话文,忽然觉得我和姜七喜之间,颇有些宿命的味道。 我招鬼,她捉鬼,恩怨分明。 在我心中,姜七喜是个厉害的人,有她在身边,总会很轻松。 直到这一天,姜七喜受伤了,虽然不知道她如何受得伤。 当她推开茅厕门的时候,我发现她两只裤腿之间,落了一大片血。 我疯了一般跑过去,一边掏出雷击木,一边将她扶了起来。 “先进屋,我护着你!”我沉声道。 姜七喜没有我想象中的难受,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缓缓道,“也不知怎么了,身子有些吃力。” “我看看伤口!” 姜七喜脸色通红,一把将我推开。 “快些,流了这么多血,我是你小相公,你怕啥!”我急道。 恰好母亲正从屋头走出来,看了看姜七喜,慌忙走过来将我一把推走。 “阿娘,她受伤了!”我咬牙道。 母亲没有理我,扶着姜七喜走进了屋,哗啦一下闭上了门。 “阿娘,要不要我去请洪爷爷!他看病很厉害。” “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母亲的声音从屋头里,恶狠狠地传出来。 后来,我问姜七喜如何受得伤,姜七喜扭头,狠狠地瞪着我,没有应话。 父亲回来的时候,给姜七喜带了支极好看的钢笔。 给我带了一个一块圆圆的橡皮,没错,一块橡皮。 我看着姜七喜欢喜地握着钢笔,然后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老爹。 “买钢笔送的。”父亲笑了笑,说道。 我苦笑着将橡皮揣进兜里,往屋头走去。 没住几日,父亲便又离家,随着大伯去做生意了。 时间转得极快,眨眼之间,到了中考前夕。 六月的日头,如火燎一般,照到人的身子上。 “姜七喜,要是落场雪,该有多好啊。”我转头,对着身边的姜七喜说道。 “尽是说傻话,六月天,如何会落雪!”姜七喜瞪着我回道。 “古有窦娥冤!六月飞雪!” “再扯犊子,我抽了啊!” 我急忙停止了动作,苦笑道,“姜七喜,你动不动就打人,这点不好,要改!” 姜七喜撇撇嘴,“我打你,你也可以来打我。” “我打不过......” “那就乖乖听话。” “哦......” 中考过后,我有些惬意地躺在院子头的网床上,避着生猛的日头。 “姜七喜,我渴了。” 姜七喜正坐在旁边帮母亲择菜,闻言,气恼地将一杯水递到我面前。 “谢谢,你是个好人。” 姜七喜抬腿一脚,将整张网床踢得摇曳起来。 我正要说些好男不跟女斗的话,忽然听得镇子外头,传来了阵阵白事的唢呐声,伴随着一声声哀嚎哭丧。 “也不知谁家的。”我叹了口气。 姜七喜嗯了一声,低着头又忙活起来。 “姜七喜,今日几号了,准备放榜了吧。”我问道。 “六月二十七,还有几天。” 六月二十七,再过三天,便要入七月了。 七月流火天,与六月相比,还要更热一些。 四方镇里,许多乡民若无大事,终日躲在屋,避着日头。连带着那些畜牲家禽,也蜷着身子,躲在树荫底下。 老井水位落了许多,树叶变得褐黄。 这一日清晨,我穿着一件汗衫,正习惯性地仰头看着天空,忽然发现,日头好像弱了些。 我有些兴奋地跑到院子里,难得终于凉快一天。 这时,又忽然听到院子外,响起嘈杂的人声。 姜七喜从屋头走了出来,皱了皱眉,喊我一起出去看看。 走到镇子南边,发现聚了许多人,面色哀伤。 “又一只古铜兽倒下了。”姜七喜沉声道。 我心头有些惊,连着倒下两只古铜兽,究竟隐喻着什么。 如今的四方镇,只剩北边的那只古铜兽了。 姜七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又一把掀开我的衣服,看着我肩背上的鬼胎记。 “更暗了。”姜七喜咬着牙。 “怎么办?”我惊问道。 “回家!” 回到家,姜七喜跑回屋头,抓着一把香走到我面前。 “陈袭春,它可能来了,现在我只能用这个法子,你最好忍住!” 我望着姜七喜手中的一团香,狐疑道,“你要做什么?” “忍住?” “好......” 我看着姜七喜在我面前,将一把香全部点燃,香头火星点点。 “陈袭春,若想安身立命,仅仅中元夜敲更慑鬼还不够,记得!这是小劫,它若寻到你,是死劫!” 姜七喜说着,忽然红了眼睛,转身往我身后。 一股极痛的感觉,传遍我整个身子,隐隐闻得到,皮肉焦烧的气味。 我咬着牙,死死忍着,豆大的汗珠,从我脸庞滚落。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身后的姜七喜终于停了手,我只觉得肩背上,已经痛麻得毫无知觉。 “陈袭春。”姜七喜弯下腰,将我抱在怀里,“对不起,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这样,先避一阵。” 我无力地抬起眼皮,伸出手,摸了摸姜七喜的脸,一下子疼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一只嘴里长满獠牙的死人脸,歪着眼睛,跟在我背后,我走一步,它便走一步,不管我走到哪,总被它紧紧跟着。 直到最后被它往一个洞里拖去,拖进一片血水里,血水冰冻,身子凉得难受。 我惊得睁开了眼。 不知何时,我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被子,姜七喜不在身旁。 我扶着床头,慢慢撑起身子,往外走去。 透过窗户,我忽然发现一件可怕的事情。 下雪了。 木窗外的世界,下雪了。 “姜七喜!”我哑着声音喊了一句。 姜七喜裹着棉袄,快步走了进来,将我扶住。 我有些哆嗦,不知是冻的,还是吓得,伸着手指着木窗外。 “姜七喜,下雪了......” 姜七喜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睡了多久?”我急问道。 “一天,现在是七月一号。”姜七喜答道。 七月?七月流火天,居然下雪了? 我有些惊恐地看着姜七喜。 “如你所见,七月下雪了,而且是鬼雪。” “鬼雪?” 姜七喜有些难过地将头扭向窗的方向,“最后一只古铜兽也倒了,如今的四方镇,很可怕。” “那干嘛不走?先离开这里啊!”我急道。 姜七喜苦笑,“走不得了,鬼雪将出入镇子的路,都封死了,大雪封镇。谁都走不得。” “我记得镇子后山有山路的!”我沉声道。 “不管哪一条路,都被这鬼雪压了,昨日半夜才落得雪,已经封死了整个镇子!”姜七喜叹气道。 “是它?”我咬牙问。 姜七喜沉默了一会,“我也不知道。” “镇子上的人呢?” “大多聚在祠堂,也有许多留在家里,将门窗封死。” “阿娘呢,还有周阿奶呢?” 姜七喜拍了拍我的肩头,“放心吧,我将周阿奶接过来了,现在正和干娘在厨房里烧饭。” 我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姜七喜,你知不知道,这鬼雪要封几天?” “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三个月。” 说着,姜七喜又看了看我,“放心吧,即便是它来,也不会轻易能寻到你,庆幸昨日替你扎了香头。” “姜七喜,若鬼雪真的封两三个月,什么事都会发生了。”我沉声道。 “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别想太多,我会护着你。” 姜七喜转身,往外走去。 躺在床上,我隐隐的不安,梦中那个满嘴獠牙的死人脸,又浮现在眼前。 陈袭春,你真是个乌鸦嘴。 不就日头大些吗,你却偏要盼望下雪,这下好了,鬼雪封镇! 夜晚的时候,我醒了过来,从被窝里探出头,听着屋头外,呼啸而过的风雪,像极了哭丧的尖嚎。 姜七喜见着我醒,捧回来一碗姜水,端到我面前。 我一口喝尽。 “不要想太多,最好的结果,是我们躲在屋头里一个月,便平安无事了。放心吧,我落了阵法,一般的脏东西进不得。”姜七喜小声道。 “我担心的是,因为我这个阴客,而害了整个镇子。”我苦笑道。 “没事的,今日不是平平安安的吗,镇子上的人都没事。” 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不由得兴奋起来。 “姜七喜,镇子外的人发现这里落了鬼雪,会不会报警喊很多人来,帮忙把雪清扫开。” 姜七喜沉默了一下,“不会,这雪,是鬼雪,若真想有人帮忙,只能是很厉害的人,比如马家的马长文,或者我师父,但我猜,要迟许多日,他们才会收到消息。” 闻言,我心头凉意泛起,更加惴惴不安。 第18章 花皮老蛇进祠堂 四方镇的老祠堂,立镇之时便有了,破旧了翻新,翻新又变得陈旧,到如今,镇子里的乡民们集资铺上了一层好看的檐瓦,顺带着在老祠堂前后,重新立了两扇厚重的木门,看起来更加庄严。 只是如今碰上鬼雪封镇,老祠堂失了往日的庄严,被积厚的大雪压着,不得动弹。 我和姜七喜踏进老祠堂的时候,老祠堂里,已经聚满了人。 守在木门边的几个汉子,将头探出门外,快速扫了几眼,“唧呀”一声合上了门。 老祠堂里,一个抱着灰头巾的老汉,正抱着手站在最正中。 “门神旧了重新贴一副,莫要穿红衣,有人喊了也莫要回头看,夜里出恭须三人行,多折些柳枝挂在身上......” 我认得出来,说话的老汉,叫王世贵,也是镇子里的算命先生,不过没多大本事,只会耍嘴皮子,口碑一向不好。胡老爷在世的时候,因为本事极大,许多乡民会慕名来寻,如此一来,这王世贵的生意便差了许多,听说前两年,已经洗了手不再做先生,没想到一场鬼雪,王世贵先生又重操了旧业。 “我这里有门神帖儿,是我开过光的,不管多厉害的脏东西,都进不得家门!很辛苦才描出来的,收些工费即可。”王世贵说着说着,忽然从怀里捏出一摞红纸。 字体歪歪扭扭,像极了小娃子的涂鸦。 乡民们却不管这些,鬼雪封镇,让原本好端端的日子,变得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王世贵给了他们希望,尽管渺茫,尽管遥远,却总是有一些的。 我捅了捅姜七喜,姜七喜摇了摇头,并没有打算制止。我明白她的意思,如今这光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世贵的目光瞄来,显然是看到了我。 这个嘴把式的算命先生,抹了抹脸后,高声喊了起来。 “鬼娃子,你还有脸儿进祠堂,这鬼雪,便是你请来的!” 许多乡民闻声,转头怒瞪着我。 说实话,若是以前,我可能会躲起来,避开这些人的指指点点。 现在,姜七喜站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宽心。 “王先生,你的门神帖子这么厉害,不如我们俩出去外头走一圈。” 嘴里这样说,我心头还是有些害怕的,虽然身上有雷击木,一般的小鬼也不敢来招惹我。 但遇鬼的事情,谁能说得清,若是遇到我的那个“它”,我陈袭春便要活不成了。 王世贵咬着牙,脸色阴晴不定,终究只是冷哼了一声,不再看我。 我松了一口气,拉着姜七喜,到旁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今日的老祠堂,要开个堂会。 待王世贵将门神贴甩卖完之后,老镇长周平志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走到了场中。 我以为他会像以往一样,说些相信科学的话,但他这次没有。 周平志抱着手,身子似乎还有些哆嗦。 “首先,大家听王先生的话,活、活下去,然后集合物质,先上缴,由我和几个领导班子合理分配,相信一个月过去,这雪啊,便融了。” “大家放心,这老祠堂是有灵性的,自然会护佑我们!”王世贵在一旁补充道。 姜七喜揉了揉鼻子,站起来,喊我一起回家。 王世贵瞪过来,又说了一句,“若是不配合的,不给进祠堂!让他自生自灭!” 姜七喜笑了笑,“王先生,我觉着吧,我和这个鬼娃子,更喜欢呆在屋头,自己好吃好喝,你也莫要操心了。” 王世贵冷笑一声,扭转了头。 这时,老祠堂的门,又推开了。 几个汉子看了一阵后,一个穿着花布袄的妇人搓着手走了进来。 “怎的?翠红,换件袄子要这么久?”门边的一个汉子笑道。 叫翠红的妇人没有应声,扭着头打量老祠堂。 大汉讨了个无趣,喝喊着妇人快往里走。 老祠堂厚重的木门,“唧呀”一声又合上。 一个原本在墙角玩耍的娃子,约莫四五岁,见到妇人进来,欢叫着往妇人跑去。 “阿娘,你去好久了。” 妇人垂着头,看着抱着自己的娃子,舔了舔舌头。 娃子以为妇人冻住了,很懂事地伸开手,围着妇人拍着雪花。 一切都很和谐,王世贵看了几眼妇人后,转回了头,与周志平继续交谈起来。 姜七喜忽然停下了脚步,我狐疑地回身看着她。 “姜七喜,怎么了?你说回家的。” 姜七喜没有睬我,目光盯住前方的妇人。 围着妇人拍雪的娃子,忽然喊了一句,“阿娘,你身后有条蛇!” 妇人闻声,慌忙提了提花袄子,咧开嘴笑了笑。 “阿娘,你身后有蛇,我见着它尾巴了!” 妇人一把将娃子拽到怀里,咧嘴开口,“泥......看搓了。” “我没看错,阿娘。” 妇人垂着头,绣着娃子头上的发味,疯狂地舔着舌头。 那模样,像极了老蛇吐信! “姜七喜!有些不对!”我惊道。 “进脏东西了。”姜七喜淡淡吐出一句,脚已经踏了出去。 妇人抬头,恶狠狠地看着跃过来的姜七喜,随即身子剧烈扭动起来。 “咦,怎么了?”王世贵和周志平终于听到声音,转头看着,“这小道姑婆子要做啥?” “蛇!大蛇!” “老蛇进祠堂了!”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整个祠堂混乱起来。 妇人伏在地上,扭着身子,花袄子下,一条粗壮的蛇尾晃摆甩出。 姜七喜喝了一声,一把抢过眼神呆滞的娃子,将他推到我身边。 我急忙将娃子护在身后。 “王先生,快些,快些捉妖啊!”周志平催着王世贵喊道。 王世贵已经像只老猴儿,一下子窜到了墙角里。 我冷笑一声,不再理会王世贵,转头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已经掏出了小木剑,往地上半人半蛇的妇人刺了下来。 妇人龇着牙,丝丝地冲着姜七喜怒叫,然后像是极忌讳姜七喜,摆了一下身子,整个人往祠堂木门爬去。 “封门!”姜七喜大喊道。 门边守着的几个大汉,咬了咬牙,将原本合上的大门,上了门横,死死地箍住,然后迅速退开。 “陈袭春,带他们走远一些。”姜七喜回头,看着我说道。 我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雷击木,让那些怕得丢了魂的乡民,往里处退去。 地上伏着的妇人见状不妙,古怪地嘶叫一声后,花袄子碎裂脱落,成了一条粗壮的花皮老蛇。 花皮老蛇仰着蛇头,愤怒地往姜七喜扑去,蛇尾卷在半空,将挂在梁上的篮子全部掀翻在地。 老蛇肚皮翻滚时,我忽然看到它泛白的肚皮上,隐隐有一个人的轮廓。 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原本娃子的母亲,被这条老蛇整个吞了下去,显得格外醒目。 想到这里,我抓着小半截雷击木,寻了一个角度,愤怒地往花皮老蛇捅去。 老蛇警觉回身,蛇尾将我掀飞。 我抹了抹脸上的灰,咬着牙重新站了起来。 让我无语的是,姜七喜居然停了手,指着地上那条水桶粗的老蛇,淡淡道,“陈袭春,难得你这么主动,去吧,诛了它。” “姜七喜,我怕我打不过。”我苦笑道。 “手握天宝雷击木,连这种小东西都降服不了,以后要怎么活?”姜七喜叹气道。 闻言,我顿了顿身子,握着雷击木踏步上前。 “加油!鬼娃子!杀了他!” “大哥哥,它吃了我阿娘,呜呜......” “胡老爷的高徒,快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连王世贵都忍不住抬手,喊了一句。 “快些,还要回家吃饭。”姜七喜撇嘴道。 我自然不能跃得像姜七喜这般高,只好小跑起来,借着气力,握着雷击木,狠狠地往地上的花皮老蛇刺去。 花皮老蛇扭着水桶粗的蛇身,慌忙要避开,却还是被雷击木刺中了一小片肉身,身子抽搐,嘶叫着尖喊起来。 我垂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雷击木,隐隐有霹雳火花打起。 一截再正常不过的木头心,被天雷轰了一下,居然有这般的神力。 这是我第一次用雷击木,以前总听老洪和姜七喜说,雷击木如何如何厉害,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花皮老蛇似乎伤得极重,蛇头耷拉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舔着舌头。 我大吼一声,奋力冲过去,将雷击木捅打在蛇头上。 老蛇闷呼一声,蛇眼转了几转,剧烈地抽着蛇身,没多久,泛白的蛇腹仰面朝上,再也不动。 我喘了一口气,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没有半分夸我的意思,有些抱怨地开口,“这么久,肚饿了。” 姜七喜!这是小爷第一次独自上阵啊! 我抹了抹额头的汗,将雷击木收起来,有些难过地看着蛇腹里,那个模糊的轮廓。 已经有胆子大的乡民迅速取来一把柴刀,从蛇头沿下,小心翼翼地划开蛇身。 一个湿漉漉的妇人从蛇腹里翻滚出来。 “死了。”姜七喜叹了口气。 老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到先前娃子大声嚎哭的声音。先前说脏东西进不得祠堂的王世贵,无疑被狠狠打了脸。 第19章 老井无水,父亲回家 我问姜七喜,如今没有了四只古铜兽镇压,那镇子下压着的脏东西,岂不是要四处肆虐了么? 姜七喜说是。 我心头一阵酸涩,有时候,我宁愿希望,那些山野恶鬼,要寻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些无辜的乡民。 “放心吧,我在老祠堂也落了阵。”姜七喜淡淡道。 我点点头,牵起姜七喜的手,往家里走去。 母亲端了一盆吃食上来,周阿奶看着,叹了一口气,“天作恶啊,这两年虽说无大灾,镇子却过得比以往艰难,也不知怎么的,又忽然来了一场鬼雪,要将人逼死啊。” 我抓着一根红薯,垂着头刨了两口干饭,听着周阿奶的话,我忽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若真是鬼雪封镇两三个月,镇子上的人,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吃食! 民以食为天,到时候,恐怕会引起更可怕的骚乱。 姜七喜抬头,将自己手上的红薯,又掰了一大块给我。 我慌忙起了身,嚷了一声吃饱了,走回了屋头。 四方镇里,白雪皑皑,透过木窗,我看着院子里的老柳树,已经被雪铺了厚厚一层,像一个垂朽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如何也立不起身。 隔了一会,姜七喜走了进来,看了看我,有些凝重地说道,“陈袭春,刚才我出去看了一下,院里的老井不出水了。” 老井不出水,这镇子又被封了,没有水,吃食渐少,如何活得下去! 想了想,我指着外头还在落着的雪,“姜七喜,外头的雪水,我们能吃么?” 姜七喜摇了摇头,“吃不得,既然是鬼雪,便属于恶水,若吃了,恐怕会出事情。” 闻言,我垂下了手,叹了一口气。 “老井里有东西。”姜七喜又吐出一句。 我惊得扭头看着姜七喜。 “走!” 姜七喜带着我,走到了院子中的那口老井。十米左右深的老井,仿佛黑乎乎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拾起一枚小石子,扔到了老井里。没一会,听得石头落到湿地上的咕噜声。 姜七喜讲得没错,我家的这口老井,不出水了。 “姜七喜,你说这井里,也有脏东西了么?”我有些担心地问道。 姜七喜沉默了一阵,说道,“应该有某个东西,压在了出水口。” 这不是将人逼死么! “姜七喜,我们下去!”我拿出雷击木,咬着牙道。 姜七喜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要下井。” 听姜七喜一说,我也忽然想到胡老爷对我讲过的话,老井里湿气重,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便喜欢窝在井底,更甚的,有的老井,会直通阴司地狱,所以才会有许多老井出鬼的民间故事。 “怎么办?”我问姜七喜。 姜七喜想了一会,“走,我们去其他人家那里看看。” 四方镇里,由于自来水管还没铺过来,基本上每一家一户,都会有一口井在院子里。 我和姜七喜带着希翼的期望,看了几户人家后,一股阴凉慢慢爬上我的头皮。 四方镇里,好像所有的老井都不出水了。 按姜七喜的话来说,四方镇所有的井里,都有脏东西压住了出水口。 回到家,我走入厨房,掀开了水缸盖。 幸好,还有大半缸水。 “我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姜七喜淡淡道,“就好像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我很不合时宜地补了一句,“鬼做的?” 姜七喜摇头,“我也不知,今晚我要出去一趟。” “为何白天出不得?” “即便压了鬼雪,白天依然是阳气重一些的。” “姜七喜,我和你一起去!” 姜七喜看着我,淡淡道,“不用,你在屋头睡觉,陈袭春,你要记得,你是个阴客命,夜里不好出门的。” 夜晚的时候,姜七喜果然独自出了门,挎着小花包,裹着棉袄子,跃上墙头,渐渐消失在了院子口。 我睡不着,索性坐在床头上,手里捏着雷击木,看着木窗外。 雪还在落,不日不夜地落。 我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子,像个心事重重的小老头,在屋头走来走去。 姜七喜出去许久了,还未见回来。 走得累了,我喘了一口气,仰摔在床上。 镇子外头,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以及一些辨不出的嘶声。 这时,院子门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越敲越激烈。 姜七喜回来了? 不对,若是姜七喜回来,按着她的性子,哪里用敲门,直接翻墙头,或者开口大喊了。 隔壁屋头的母亲听见敲门声,踌躇了一下,披着一件袄子走了出来。 “谁?”母亲问道。 “我!娃儿他娘!” 似是父亲的声音,却又有一些说不清的嘶哑。 母亲欢喜地跑过去,我急忙大喊。母亲转头,狐疑地看着我。 我咬着牙,走到母亲身边。 “阿娘,先等等,你要想,如今鬼雪封镇,阿爹在外做生意,如何回得来?” 闻言,母亲也脸色大变,她明白,我讲的没有错,这光景,父亲如何回得来镇子。 “娃儿他娘,开门啊。”外头又响起父亲的喊声。 “好像......真是你阿爹。”母亲苦笑道。 我不敢肯定,现在的四方镇里,可是诡异得紧,若是这父亲也是假的,如同老祠堂里的那条花皮大蛇一般,那岂不是引狼入室了么。 “我喊你开门!”门外的父亲似乎动了怒,用脚大力踢着门。 母亲看着我,一筹莫展。 “春伢子,你在不在,给阿爹开门!” 我皱着眉头,问道,“阿爹,如今大雪封镇,你如何回来的?” “哦,我前些时候便回来了,在镇东头的老彭头家,饮了几日酒。” “你不是刚出去做生意么?”我哽着喉头,继续问道。 “生意做不得,如今不好做了,便想着早些回来。” “你上次送给我的钢笔不错。”我朗声道。 “咦,钢笔不是送给喜儿吗?” 闻声,我松了一口气,我已经基本相信,门外敲门的人,可能真的是我老爹。 不然,怎么会连送钢笔的事情都知道。 母亲欢喜地推开木横,门慢慢打开。 说实话,虽然我是相信父亲的,但心底里,总有着隐隐的不安。 门大开,父亲穿着一件我从未见过的黑衣服,慢慢走进了院子。 “阿爹,这衣服挺好看的。”我不动声色地说道。 父亲笑了笑,“好看吧,你大伯送的。” 我一时无语,大伯住在县城里,我也无法求证。 母亲已经拾过父亲手上的蛇皮袋子,提了两次,居然提不起来。 “啥东西,这么沉。”母亲怨道。 我慌忙弯腰,解开了蛇皮袋子,发现里头,居然装着一袋野果子。 “你大伯送的,我觉着好吃,便带了回来。”父亲笑道。 沉默了一下,我让开了身子,父亲拍了拍我的头,迈步走进了屋。 我头皮一阵发痒。 “娃儿他娘,多弄些吃食,饿了几天了!”刚进门,父亲便大声喊道。 “给你下个鸡蛋面。” 母亲走入厨房,生了火开始忙活起来。 父亲坐到桌子上,不时回头看着厨房。 我坐到了父亲的对面。 “好了没?”父亲喊道。 “就好了,急啥,饿不死你。”母亲应道。 我抬头,看着有些陌生的父亲,印象中,父亲是挺耐饿的。 隔了一会,父亲又转头,冲着厨房喊,“好了没,肚饿了!” 母亲也有些急了,碎骂道,“急啥急啥,饿死鬼似的!” 闻言,我心里一慌。 父亲见我一直看着他,舔了舔嘴,开口道,“肚饿了一天,饿坏了。” 我点点头,桌子下的手却紧紧按着雷击木。 “阿爹,这次回来,给我带啥东西了?”我开口问道。 父亲笑了笑,“今次儿走得急,没来得及挑,下次给你带好玩的。” 我没有追问,我知道,眼前的父亲,好像真的是我父亲一般,知道很多事情。 忽然,我心生一计。 “阿爹,大伯脸上的疤子好些没?” 我大伯脸上没有疤子,只有黄斑。 父亲歪着头,冲我笑了一下,没有答我的话。 我正要继续问的时候,母亲已经端着一碗鸡蛋面,放到了桌子上。 顾不得热,父亲先用手抓起大半个鸡蛋饼,塞到了嘴里,大嚼起来。 “慢些,慢些,这么着急做啥!”母亲埋怨道。 父亲没有理会,继续我行我素地用手抓着吃。 “嘿,陈家旺,你不会使筷子了么!”母亲在一旁又骂道。 父亲闻言,手动了动,整个手掌握成拳,捏住了筷子,伸入了碗里。 且不说以前父亲吃东西的时候,总会喊我一声,单说父亲如今拿筷子的手势,便已经觉着诡异。 “手疼。”父亲嚼着鸡蛋面,含糊不清地说道。 母亲看了看,也不疑有他,准备回身去厨房收撮。 刚走出两步路,父亲已经将一碗滚烫的鸡蛋面吃了个光,嘴里大喊,“娃儿他娘,我还肚饿,快些,多做些吃食。” 我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眼前的父亲,真的极陌生,我忽然好希望姜七喜快些回家。 第20章 马脸猴儿 父亲转过头,看着屋头外的鸡笼子。 恰逢鬼雪,母亲养得六只鸡,冻死了四只。母亲只得在鸡笼下垫了一张褥子,让余下的两只蛋鸡好生活下去。 我看着父亲的眼神,目光里充满了贪婪。 “阿爹,你看啥?”我沉声问道。 父亲恋恋不舍地转回了头,意犹未尽地说了一句,“这鸡长大了。”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淡淡应了声。 母亲又下好一碗面条,端了过来。 父亲看了看,皱起了眉头,“娃儿他娘,这碗怎的没用蛋饼?” 母亲笑了笑,“鸡笼只剩两只鸡了,下得蛋也不多,娃儿们今日吃了一些。” 父亲面色忽然怒了起来,一把将桌上的面碗拨到了地上。 面碗坠地碎裂,发出“哐啷”一声。 “娃儿他娘,你去杀鸡,我肚饿了,要吃肉!”父亲喊道。 母亲怔了怔,有些惊怕地看着父亲。 记忆里,父亲是个很和蔼的人,至少在我面前,我从未见过父亲会凶母亲。 母亲终于想起了什么,扭过头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道,“阿娘,阿爹饿了,便杀一只鸡吧。” 我有些怕眼前的“父亲”忽然暴起,会伤到母亲。 母亲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身往鸡笼走去。 父亲咧开嘴,口水顺着嘴角淌了起来。 “春伢子,你真懂事。” 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手里握紧雷击木。 若眼前的人真不是父亲,我会毫不犹豫地拿着雷击木捅打过去。 厨房里,传来鸡的尖鸣声,以及母亲磨刀霍霍的声音。 “杀鸡了,杀鸡了!”父亲忽然起身,像个孩子一样拍起手来。 这时,原本在屋头睡觉的周阿奶听见响动,走了出来。 看了看父亲和我,又转过身子回了屋。 “春伢子,过来替我捶捶腿儿。”走回屋头的周阿奶开口道。 沉吟了一下,我起身往周阿奶屋里走去。 “关门。”周阿奶小声道。 我狐疑地关上了门。 “春伢子,你们如何将这东西招来了?”周阿奶皱着眉头道。 闻言,我心里一慌。 “这是水猴儿,最喜欢学人说话,你仔细看他的背下,是不是有一团鼓鼓的东西。”周阿奶继续说道。 说实话,我并没有注意到,毕竟,我与“父亲”是面对面坐的。 “那是水猴儿的尾巴,为了学人,绑起来了。” “阿奶,怎么办?要不我出去把它赶走!”我咬牙道。 周阿奶摇了摇头,“它已经惦记上了,杀不死,改日它必然会报复。春伢子,你知不知道它如何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想了想,我摇了摇头。 “据说啊,这水猴儿原本便是住在井下的,有时候我们说话,被他听了去,便记住了。” 我忽然想起姜七喜说过,老井底下有东西,莫非是这水猴儿。 “阿奶,等会你借个由头,喊母亲进屋,我出去应付它!”我说道。 周阿奶知道我有雷击木,想了想后点了点头,“春伢子,那你要小心一些。” 我走出周阿奶的屋头,重新坐回了木桌前。 厨房里,已经响起了肉香,我有些着急地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 “娃儿他娘,快些!快些!熟了熟了!”父亲尖叫道。 眼前“父亲”疯狂的神态,我敢笃定,若让他一直吃下去,恐怕两只鸡不够他饱的,紧接着是米粮,腊肉,再然后......可能便是吃人了。 母亲终于端着一锅鸡肉,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周阿奶很配合地将母亲喊进了屋头,合上了门。 只余我和“父亲”面对面。 父亲将鸡头掰断,直接塞到嘴里,胡乱嚼了几下,一把将鸡小骨吐了出来。 我站起了身,“父亲”抬头看了看我。 我笑了笑,伸手进锅里,准备捞起一块鸡肉。 手被一下子打掉,“父亲”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肚饿了,你让我吃!” 我手被打得生疼,迅速抽了回去。 我假装走过去,按着周阿奶所说,果然,“父亲”的背下,鼓着一团东西。 怎么办? 这东西不是我“父亲”,是一只住在老井下的水猴子! 我咬着牙,垂头瞅了瞅,“父亲”正狼吞虎咽着最后几块鸡肉。 右手握死雷击木,我举了起来,往“父亲”狠狠捅了下去。 “叽叽!”“父亲”嘴里发出如老鼠般的尖叫声,弃了手中的鸡肉,回过头瞪着我。 被雷击木刺中的身背上,冒起了灰烟。 这东西不简单,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地破开姜七喜落下的阵。 我大喊一声,又抓起雷击木捅下去。 忽然,“父亲”矮下身子,身上的黑衣服被脱落,整个人往前窜去。 我有些心惊地看着地上的衣服,这分明是一件寿衣,不过是“父亲”反着穿了,加上夜晚天,灯光昏暗,看得不清楚而已。 再扭头,发现一只马脸猴儿正龇着牙,手里抓着一块鸡骨肉,冲我嘶叫。 周阿奶说得没错,这是一只水猴儿,日日住在我家老井下,恰逢鬼雪封镇,古铜兽倒尽,便窜了出来。 “春伢子!春伢子!”马脸猴儿的声音变得极尖,愤怒地冲着我喊叫。 “干你三姥姥!”我怒道,抓着雷击木又冲上去,想着刚才捅得有些歪,这一次必然要诛了这鬼东西。 马脸猴儿捂了捂先前被我刺到的伤口,趴在地上,迅速往老井方向跃去。 我也随着跑开,在后头紧追不舍,追到老井口,马老猴儿转头,愤怒看了我一眼,整个身子跃入了老井,发出“咕噜”一声。 我喘着气,站在老井边,心里气不过,拾了两块石头,往老井下丢去。 除了空旷的回声,什么都没有。 母亲和周阿奶小心地从屋头里走出来,看了看后,向我招手,示意我先走回来。 我倔强地摇着头,我怕我走了,这马脸猴儿又偷偷跑出来害人,索性,我就守在这儿,等姜七喜回来,再做打算。 后半夜的时候,姜七喜翻着墙头回了家。 我噘着嘴,看着姜七喜。 “干哈?陈袭春,你守这儿做啥?”姜七喜狐疑道。 我将马脸猴儿的事情说给了她听,姜七喜想了想,开口道,“这水猴子应当是觉着如今镇子阴气重,才蹦跶出来的,没事儿,它虽然皮糙肉厚,但手段不行,就一个讨食的。” “我怕它又出来害人!” 姜七喜点点头,“我出去看过了,在一户院头里,也见着一只猴子,那时我还稀奇,这鬼雪天还有猴儿蹦得进来?现在想来,那猴儿也一样是水猴子。” 姜七喜说完,想了一会,从小花包里抽出一根墨线,再将鸡笼里仅剩的一只蛋鸡捉了过来。 “姜七喜,你要干嘛?”我奇道。 “钓猴子。”姜七喜头也不抬。 “它若知道你是在引它,如何还会上钩?” “它会的。”姜七喜淡淡道,“这水猴儿贪吃得紧,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口吃食。”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姜七喜将鸡拴好,用墨线吊着往井里送。 才隔一下,我便听到了鸡的疯狂鸣叫声。 “上钩了。”姜七喜笑了一下,随后将墨线抽了抽。 “吊住了?”我也大喜。 没想到姜七喜摇了摇头,将墨线往上拉扯。墨线拴着的那只蛋鸡,已经被扭断了脖子,蜷着鸡翅膀,血迹斑斑。 “狡猾的东西。”姜七喜骂了一句,重新拴了一次死鸡后,再慢慢放到老井底下。 我大气也不敢喘,将头凑在老井边,定定看着。 忽然,我看到墨线又抖了一下。 “姜七喜,它在吃鸡!”我喊道。 姜七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饿死鬼,让它多吃一些,吃上嘴瘾了就好抓了。” 闻言,我住了嘴,不再说话。 隔了一会,墨线越来越斗,姜七喜皱了皱眉头,将墨线用力一抽。 老井底下,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抓住了。”姜七喜笑道,随后慢慢收了墨线。 那只马脸猴儿,被姜七喜的墨线狠狠箍住,被拖出了老井。 我气得走上前,抬腿狠狠踹了几脚,两只蛋鸡,都被这东西祸害了! 姜七喜看了看马脸猴儿,想了想,走到井边,将水桶放了下去。 “出水了。”姜七喜声音有些兴奋。 “果然是这东西压住了出水口!”我怒道。 姜七喜点点头,“如此一来,总算有些盼头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指着院子外,“其他人怎么办?” “救吧。不过,有几口井出水便好,眼下,不宜太招摇。”姜七喜淡淡道,随后从小花包里掏出一张黄符箓,贴在马脸猴儿身上。 我看着慢慢化成焦炭的马脸猴儿,心里一阵解气。 “陈袭春,我想了一下,你手上的雷击木,好像威力变弱了。” 我想了想,果真如姜七喜所言,原先在老祠堂里,还能以下子捅死花皮老蛇,怎么现在打这水猴儿便这般差,虽然准头不好,但也是捅到了的。 “鬼雪是阴物,雷击木是至刚的天宝,我猜的话,可能被鬼雪暂时压住了,说难听一些,你如今和普通人差不多,所以,这段时间,我还是不离开你身边为好。” 第21章 渐入混乱的四方镇 鬼雪封镇的第七日。 雪压得越来越厚,我看着院子里的老柳树,枝干被压断许多,整个树腰子越来越倾斜。我和姜七喜只得想法子,将屋头前后的积雪清去。 鬼雪封镇的第十五日。 镇子上已经断断续续有人断了吃食,母亲愁容满面,只得将粥煮得稀一些,再稀一些。 第二十三日的时候,又有一位老人冻死了,以往,若镇子死了人,都是抬到后山上的坟堆里埋葬的。只是如今,出入后山的小道,也被鬼雪压住。 王世贵让人将尸体搬到雪地上,一把旺火烧了,烧得“滋滋”的响。 我和姜七喜很少出外,终日躲在屋头里,围着烤火,让我担心的是,周阿奶的身子也越来越虚弱,不时会连着咳上几分钟。 “姜七喜,快一个月了,这鬼雪还未见化水。”我咬牙道。 姜七喜沉默一下,“这鬼雪,恐怕一个月化不得了。” 两个月?三个月? 我有些烦躁,家里的吃食,已经越来越少,估计再过不了半个月,便要断粮了。 正说着,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一锅稀粥,稀粥上,洒着丁点腌萝卜。 姜七喜端起碗,只喝了两口,便喊着吃饱了,随后走了出去。 母亲叹了一口气,我则有些心疼地看着姜七喜。 我不知还能熬多久,整个四方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劫难中,凄惨之极。 “姜七喜,若它杀了我,会不会鬼雪就会停了。”我问着姜七喜。 姜七喜闻声,忽然发怒起来,指着我吼道,“陈袭春,你说这些话,你以为你是个英雄吗!你不记得你干祖了吗!想尽法子护了你十年,如今,你要怎么样!那你去啊,夜晚出去转几圈,说不得它便寻到你了!香炉灰也别抹,反正抹了也没多大用!” 姜七喜喊了许久,喊累了,终于像个小女孩,捂着脸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姜七喜哭,心里酸疼,有些手足无措地定定立着。 “别哭了。”我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 姜七喜一下子将我的手打掉。 “别哭了啊,阿娘看见,会打我的。”我继续说道。 姜七喜没有理我。 “媳妇,别哭了。”我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姜七喜终于抬起头,红通通的眼睛看了看我后,忽然暴起,一把揪住我的耳朵,越揪越高。 “下次再说这些话,把你吊起来抽!”姜七喜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松开了手。 我揉了揉耳朵,苦笑着说知道了。 夜晚来临,姜七喜照例铺了一床褥子,守着我睡了下来。 “姜七喜,地上凉,不然你也上床睡吧。” 姜七喜头也不回说了一声不冷。 “我现在晓得了,生娃子没那么容易的!”我继续说道。 “闭嘴!陈袭春!”姜七喜恶狠狠地回道。 我立即住了嘴,耳朵还隐隐的疼着。 睡到半夜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古怪的呼喊声,像极了收音机调到无频率的频道,而发出的丝丝声。听不清说得什么,但我很笃定,那是在喊我。 很古怪,没有喊我的名字,我却知道是在喊我。 我摇醒姜七喜,对她讲了。 姜七喜想了想,面色忽然苍白,看着我认真道,“陈袭春,千万别应声,记得了,千万别应声!” “若应了,会如何?”我反问道。 “我让你别应!应了,你会死的!明白么!”姜七喜怒道。 看着姜七喜凝重的样子,我头皮一阵发麻,急忙开口,“喊死我也不应!” 姜七喜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别应,记得了陈袭春。” ...... 第二日白天的时候,老镇长周志平唤人来,叫我们过去祠堂。 我和姜七喜吃了些东西后,踏着厚厚的积雪,往祠堂走去。刚走到祠堂边,便听到里头传出喝喝喊喊的声音。 我和姜七喜面面相觑。 走进祠堂的时候,看见周志平正指挥着人手,在祠堂里打着洞子。 见到我们来,周志平笑了笑走过来。 我猜肯定是先前,我和姜七喜杀花皮老蛇的手段,让他刮目相看,否则凭着一个镇长,不会对两个少年这么客气。 “你们来了啊,看看,我想了好法子,打洞!从祠堂里,一直打到镇子外头,虽然说要远了些,功夫不负有心人嘛。”周志平打着官腔,有些蜡黄的脸面上洋溢着欢喜。 “老镇子,您叫我们来,有事么?”我问道。 “有些事儿。”周志平搓着手,“昨日打洞子时,碰到一窝老鼠,你们也知道嘛,如今吃食又不多,便捉了几只来炖着吃。” 我知道周志平还有后话,便没有插嘴。 “吃了后,有些怪了,洞子才打了二十多米远,今日几个乡民下洞时,被一只大鼠叼走了一个,我想着,是不是吃得那窝鼠儿,是它子孙还是怎么的,像报复一般,原先我们打洞时,可没有见过这只大鼠的。” 姜七喜冷笑一声,“你们吃了人家一窝,人家吃你们,也算得正常嘛。” “诶,你们也知道,如今吃食少,管不得什么老鼠蛇兔,能捉到的,肯定都是一锅炖来吃了。”周志平开口道。 “所以,你找我们来,让我们帮忙捉老鼠?”我笑道。 “对的对的,你们两个娃儿,本事挺大,帮帮忙吧!” 姜七喜没有说话,转头看着我。 “我要三斤大米。”想了想,我开口道。 三斤大米不多,如今老祠堂里的人,基本上把能吃的东西都上缴了,堆在祠堂角落里,周志平派了几个人守着。 事实上,我隐隐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整个镇子,原先是不想开口要的,忽然想到姜七喜每日只喝两口稀粥,便心疼得紧。 索性,拿三斤大米,让母亲和周阿奶,以及姜七喜饱餐一顿。 周志平闻言,皱了皱眉,我猜他心里,原本是想着我们无私帮忙的。 “虎仔,装三斤大米给两位大师。”周志平想了一会,才开口道。 我接过一小袋米,姜七喜已经迈开步子,往洞子里走去。 我提着袋子跟在姜七喜身后,姜七喜回头看了我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 洞子里,昏暗得紧,每隔着几米,才会有一小撮火把头,亮光微弱。洞子极狭长,洞壁之上,有不少大孔子,我猜这一定是大鼠打的小洞子。 姜七喜蹲下身子,抓了一把泥土,放到鼻子下嗅着。 “它在附近了。” 我点了点头,说实话,我心里是有些同情那只大鼠的,本来好端端的窝在洞里,家人却忽然被人抓去炖了吃,愤怒也是正常的。 “姜七喜,若是抓住它,你要如何?” “自然是诛杀。”姜七喜淡淡道。 我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一只手提着米袋,一只手抽出雷击木。 洞子快走到尽头的时候,姜七喜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洞壁上的一个大孔,看了许久,掏出小木剑刨着洞壁。 小木剑是千年桃木心所铸,自然坚硬无比,没多久,洞壁上的孔,被越刨越宽。 我好奇地伸头往里看,忽然看到一双绿色的眼睛,不断冲我眨着。 我惊了一下,慌忙退了几步。 姜七喜很平静地从小花包里,又掏出一张符箓,贴在孔洞上。 符箓燃烧起来,只听得孔洞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叽叫,一只灰色的大鼠,从孔洞里跳了出来。 大灰鼠个头起码有一只狗儿般大小,正曲着爪子,蹲在地上,不断冲着姜七喜求饶。 “你倒是聪明,知道斗不过,开始讨饶了么!”姜七喜冷笑道,“你吃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大灰鼠听着,有些愤怒地发出叽叽声。 姜七喜叹了一口气,“他们吃了你的子孙,固然有错,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去报复吃人。” 大灰鼠忽然扬起爪子,往孔洞里指着。 姜七喜怔了一下,往孔洞里看去,我也随着上前。 “咦,姜七喜,里面好像有个人还在动,好像还没死!” “快些,将他拖出来!”姜七喜喊道。 不多久,孔洞里头被叼来的乡民,被我和姜七喜拖了出来,幸好还有鼻息。 “姜七喜,放了它吧,它又没吃人。”我劝道。 姜七喜扭头瞪了我一眼,“师父讲过,妖鬼必诛!” “它好像不坏嘛......”我继续劝道。 大灰鼠感激地冲着我拜了一拜。 姜七喜皱着眉头,“陈袭春,你忘了我们学过的那篇课文吗,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你忘记了吗?” “姜七喜,你要想啊,如今鬼雪封镇,若是它想作恶的话,大可趁乱出去叼人来食。干祖也对我讲过许多故事,比如白鹤报恩,锦鲤化龙救人,万物有灵,本性不同而已。” “难得你说出这么一番道理。”姜七喜撇了撇嘴,随后弯下身子看着大灰鼠,“我今日不诛你,不代表以后不诛你,莫要再作恶,冤冤相报,总是不好的,他们欠你的,我簸箕道帮着还,你也知,道家赏封,是为大善。送你一个封号,就叫莫恶吧。” 姜七喜说完,大灰鼠忽然兴奋起来,欢喜地摆着前爪,冲着我和姜七喜叩头。 我怔了一下,以前只听过黄鼠狼讨封,今日算是见识了,还有小道姑赏封的。 第22章 为了一口吃食 母亲欢喜地端着一锅小米粥,放在桌面上。 “吃饭了,周阿奶!”我喊了一声。 许久了,终于能饱食一顿了,我拿起筷子,夹了一撮腌萝卜丝。 “瞧你这点出息!”姜七喜笑骂道,替我舀了一碗粥,端到我面前。 感谢周志平的三斤小米,不,感谢那只大灰鼠的配合。 周阿奶面色苍白,有些哆嗦地坐了下来,手颤颤地扶着木桌。 “周阿奶,你怎么了?”姜七喜站起来,摸了摸周阿奶的额头。 “年纪大了......不好使了。”周阿奶咳了两声,答道。 闻言,我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涩,周阿奶的身子看起来,好像越来越虚弱了。 吃过饭,母亲又下了厨,给周阿奶熬了一碗姜汤。 连着几日,周阿奶都躺在床上,脸色发白,那模样,让我想起了当年同样卧病在床的胡老爷。 老祠堂那边,听说已经挖到了六十多米远,镇子上做泥瓦工的王腿子估算过,大约要挖个七百米左右,才能挖通到后山。 路漫漫,不见尽头。 其实,我如今最担心的,不是外头的鬼雪天气,而是吃食,人要是断了吃食,恐怕会做出伤天害理的恶事。 今日母亲掀开米缸的时候,我站在旁边看了一眼,缸子里的米已经快见了底,连着还有一小把碎断的面条。 我跟姜七喜说了。 姜七喜皱了皱眉头,抬头看着远方。 “我猜着还有一个多月,这雪才会化去。” “姜七喜,不是说外头有人会来寻我们么?这都一个月了。”我继续问道。 “我也不知,师傅若是知道我被困在这里,定然会下山来寻我。我想,应该有东西拦住了他们,道术施不得,又或者,这鬼雪清不得。”姜七喜沉声道。 我惊了惊,外头的世界里,不像我们,是有挖掘机的。 连挖掘机也挖不得?那这鬼雪着实诡异。 一天一天,镇子里的气氛愈加诡异。 每当夜晚,我还是会听到那一声声的呼唤声,并非在喊我的名字,我却知道,是在叫我。 我始终没有应声。 只是觉得,这呼喊声,好像越来越大了,仿佛有个人,将嘴凑到我耳边,轻轻吐着气丝。 姜七喜贴了一张符箓,按在我额上,耳边的鬼叫声才慢慢消停了一些。 “姜七喜,我知道它来了,感觉得到。”沉默了一下,我开了口。 姜七喜身子一顿,没有接我的话,仰着身子睡了下来。 熄了油灯,在黑暗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偶尔能看见日头,我和姜七喜便回去老祠堂里看看,看一下周志平和他的挖洞子工程队,进展如何了。 “昨日挖到了山岩,白费了力气,只得换了一处位置。”周志平苦笑道。 打洞子这种事情,人类总归是不擅长的,又不是山跳老鼠。 忽然,我灵机一动。 “怎么了?”姜七喜回头看着我。 “没事儿。”我望了一眼祠堂里的人,小声道。 老镇子周志平看了看我,清了一口嗓子,“我们的吃食不多了,如今我们一天只吃一顿,也只够半个月的,半个月后,我也不知怎么办了。” 这也是我担心的问题。 王世贵缩在墙角,嚼着一块烂树皮,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自从上次花皮老蛇的事情后,王世贵的地位一落千丈,如今呆在老祠堂里,每日分的吃食,也是最少的,为了填肚子,已经啃起树皮来了。 他应该是恨我和姜七喜的。 我没有理他,一个小老头子,也没有什么厉害的手段,随着他去吧。 晚上,喝了几口稀粥后,我和姜七喜照例回了屋头,准备睡觉。 姜七喜也照例在我额前贴了一张纸符箓。 我抹了抹脸,躺倒了床上,听得外面的风雪声,以及那一句句微弱的呼喊。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院子外,传来凄厉的惨叫以及急促的呼救声。 “姜七喜,有人在喊救命。” 姜七喜坐起了身子,小心地推开一角木窗,看了看,又将木窗合上。 “睡觉吧,陈袭春。” “姜七喜,你没有听到么?” “不关我的事,我只想护着你,干娘还有周阿奶。我只是一个小道姑,没有多大的神通。” 我动了动嘴,继续道,“姜七喜,你说我们寻到那只大灰鼠,让它帮我们挖洞子如何?” 闻言,姜七喜想了想,“应当是没问题,这东西倒是不坏,寻到的话应该会帮我们。若能逃出这四方镇,是极好的。” “它躲在哪?” “明日,我们去一趟老祠堂。” 第二日,我和姜七喜走出了院子。 发现铺满积雪的巷路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镇长周志平,一个是周志平的司机虎仔。 都死了,被鬼雪埋了半截身子。 姜七喜皱了皱眉头,领着我往老祠堂里走去。 推开老祠堂的门,发现里头传来一声声疯狂的欢呼声。许多面食,腌菜以及腊肉,一盆连着一盆,堆在地上,许多乡民疯狂地大嚼着。 祠堂最中央,王世贵抓着一瓶白酒,饮一小口,便咬一段手上烤红的腊肉。 “哟,来了,坐!吃几口!”王世贵见着我们,咧开嘴道。 “王先生,怎么回事?”我惊问,联想到昨晚的呼救声,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王世贵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站了起来,“娃儿,你可能不知,这周志平坏啊,将大家伙的吃食聚起来,不过是方便自己多吃一些,你问这些人,我讲的对不对,我们啊,每天就喝几口粥,而他的那些帮手,则天天都有米面吃!所以咯,我们要自由,要斗争!” 姜七喜冷笑一声,“人家吃米面,可是要挖洞子的,不吃饱一些如何刨得动?” “那我不管,我们只想吃饱一些,对吧,乡亲们!”王世贵喊了一声,许多正在大吃大嚼的乡民高声附和。 哪里有利益,哪里便有冲突,恒古不变的醒世名言。 王世贵俨然成了领头人,山中无虎,猴子称了大王。 我还要再说些什么,姜七喜已经将我拖开,小声道,“别管了,如今这光景,谁还能保持头脑清醒呢?” 我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王世贵,回过身子,随着姜七喜走进了洞子。 七十多米长的洞子,狭长而闷。 “姜七喜,你说王世贵还会不会派人手来挖洞?” “他要是不傻的话,应该都会这样做。”姜七喜答道。 我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去。 “莫恶!莫恶!”我大声喊道,期盼那只大灰鼠一蹦一跳来到我面前。 姜七喜弯腰,抓了一把泥土,在嘴巴嗅着,嗅了一会开口道,“别喊了,它如今不在这里。” 这小淘气,不在这儿能去哪? “你忘了,老鼠打洞子的,说不得又窜哪去了。”姜七喜白了我一眼,淡淡道。 快要走出洞子的时候,姜七喜忽然回头问道,“家里还有多少吃食?” 我想了想,“还有一些,大概够我们吃两个星期。” 姜七喜点了点头,“外头这帮人,这般吃法,恐怕过不得几天,便会将吃食浪费完。他们能杀死老镇长,为了吃食,也会对我们下手。记得小心一些,家里的阵法能防小鬼,却防不住恶人。” 我想了想,开口道,“镇子里,还有一些人,封死门窗,我们要不要告诉他们一声。” “不用,昨晚的呼救声这么大,他们应该猜得到。走!我们快些回家!” 走出洞子,王世贵抬了抬眼皮,热情地招呼着,“娃子,过来吃两口腊肉,喝两口酒暖和暖和身子。” 我没有应,忽然觉得,有时候,人要是做了恶人,比恶鬼还可怕。 老镇长周志平的尸体还冻在雪地里,骨骸未寒,祠堂里已经大肆庆祝起来。 “泼娃子,王叔跟你讲话,别给脸不要脸哈!”王世贵身旁的一个光头年轻人,站起身子冲我喝道。 姜七喜皱了皱眉头,将我拉向身后。 我倔强地又将她拉回身后。 “诶,阿柱,好好说话,这两个少年啊,可是会法术的哩,好好说话!”王世贵咧嘴笑道。 叫阿柱的年轻人冷哼一声,坐了下来,抱着一瓶白酒,又继续仰头灌着。旁边许多正在大嚼的人,也回头瞪着我们。 就好像我和姜七喜,会将他们的吃食夺走一般。 “王先生,回见。”我淡淡道。 王世贵眯起眼睛,挥了挥手。 我和姜七喜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老祠堂。 “姜七喜,他们变坏了。”我有些苦涩地说道。 那个叫阿柱的,我也认识,以前在镇子里开小货车的,谁家有亲戚要到县子上,只要顺路,都会无偿接送,脾气也挺好,见着谁都会热情地打招呼。 为了一口吃食,都变了。 我有些担心镇子里,那些门窗封死,自给自足的人家。 我叹了一口气。 姜七喜见着我难过,伸手拍了拍我的头,“不管怎么变,我和陈袭春,还有干娘和周阿奶,永远是相亲的。” 闻言,我心头一阵温暖。 第23章 筹划! 我十分思念莫恶这只大灰鼠。 我跟姜七喜说,寻到了莫恶后,让它刨洞子,刨通后山,我们便能出去了。 姜七喜没有应我,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陈袭春,我觉得我们若无事的话,不要再去老祠堂那边了。” 我自然也不想去,老祠堂那里,已经让我极度不适。 这时,母亲哆嗦着身子,向我们走来,定了一会后,才开口道,“我刚才在院子口见到,对面街的老吴家被人捅破了门,拖出来打死了,两个儿也被捉了去。” 我咬牙,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皱了皱眉头,与我对望一眼后,缓缓开口,“我善于捉鬼,却不善与人打斗,与他们比起来,可能会一些击术,也不知救不救得。” 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 就为了一口吃食! “说不得,下一家,便要对我们出手了!”我沉声道。 姜七喜怔了一下,率先走出了院门,我抄起厨房里的一把老柴刀,紧紧跟在姜七喜身后。 母亲失神地立在屋头下,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老祠堂外,雪铺了厚厚一层,竖起耳朵,隐隐听得到祠堂里的哭笑声。 有人哭,有人笑。 我动了怒,走上前,抬腿使力踹了一脚门。 没多久,门打开了,王世贵抱着手,缩着脖子走了出来,见着是我,咧开嘴笑了笑。 “鬼娃子,你忽然上我这来,莫非是来讨吃食?” “讨人。”我还未说话,姜七喜已经开口。 王世贵皱了皱眉头,冷笑道,“小道姑,你也要与我作对?捉鬼你厉害得紧,打架恐怕也不能一次打十几个吧,我这里,可是有三十多号人!” 闻言,我抽出老柴刀,狠狠剁在老祠堂外的石阶上,剁碎了些雪,雪尘飞扬。 王世贵惊了一下,扬手指着我,“泼娃子,你要作甚!知不知我喊一声,老祠堂里的人,便会冲起来将你们捶死!别忘了,如今鬼雪封镇,派出所也来不得人,救不得你们!” “我干你三姑姥姥!”我仰头,冲王世贵吐了一口唾液。 “好娃子!好娃子!”王世贵怒极反笑,迅速转身走回老祠堂里。 我转头看着姜七喜,开口问道,“姜七喜,你能打几个?” “十个。” “还有二十多个呢?” “打了十个再打十个,再打十个。”姜七喜冷声道。 我忽然佩服起姜七喜的计算能力,不过,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 没多久,王世贵领着三十多个人一起走了出来。 “这两个娃儿,要抢我们的吃食!”王世贵吼道。 姜七喜抽出小木剑,踏步挡在我身前。 “诸位叔伯,我只讲一次,放了吴家的两个娃子,我们马上就走!”姜七喜冷冷道。 王世贵闻言,仰头大笑起来,“小道姑,你忒会吹牛了,如今这镇子里,谁顾得上谁呢,别跟我讲你是救人,说不得也与我们一样,先养着,养肥了再......” 姜七喜杏目怒瞪,跃高了身子,正正地往王世贵一脚踢去。 王世贵嗷叫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叫痛。 我心头一阵冰凉,王世贵刚才讲的话,我听得明白,没了吃食,要吃人了! 要吃人了! 我怒火中烧,举着手中的老柴刀,灵活的也跳了一下,照着王世贵的头劈下去。 王世贵慌忙抬起手挡住,老柴刀锈钝,剁打到王世贵的手臂上,剐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王世贵随后大哭大叫着挪着腿往后退去。 我喘着气,正要继续冲过去,被姜七喜扯了回来。 “杀死他们!杀死他们!”王世贵哭吼道。 阿柱抄了一把挖洞子的铁铲,率先冲了过来,随着许多乡民犹豫了一下,也冲了过来。 姜七喜挥着手中的小木剑,手脚并用,将不少冲过来的人掀开。 人太多了,姜七喜表情已经有些吃力,我疯狂地挥着手中的老柴刀,和姜七喜边打边退。 眼看就要挡不住了,姜七喜大喝一声,将我整个人往旁边的一株老树上扔去。 我被扔到了老树的枝杈上,连老柴刀也落在了雪地上。 “姜七喜!”我红着眼睛喊道。 树下,姜七喜挥着小木剑,奋力挡住不断攻来的铁锹,铲子,树棍,甚至扫帚。 一旁的阿柱趁着姜七喜不备,举高手中的铁铲,狠狠地拍打在姜七喜背上。 姜七喜吐出一口血,摔在了地上。 我双目通红,什么顾不得,从树上跳下,拾起老柴刀,像个疯子一般不断剁打着围住姜七喜的人。 兴许是我疯子般的模样,让这些人往后退了退。 王世贵龇着牙,抱着被剁伤的手走了过来,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讲过,不要来惹我,给面儿你,你不识趣,怪不得我们这些叔伯了。阿柱,拍死他!” 阿柱眯着眼睛扫了我一眼,搓了搓手,将手中的铁铲举高。 我冷冷看着,护在姜七喜身前。 眼看着铁铲就要拍下来,忽然,阿柱痛叫一声,整个人飞了起来。 我往前一看,居然是大灰鼠莫恶来了,正龇着牙挡在我和姜七喜身前。 一个赏封,一句求情,换来了一个患难与共的山妖朋友。 一口吃食,却让眼前的这些叔伯变成了恶鬼。 “莫恶,咬他!”我怒吼,遥指着王世贵。 大灰鼠莫恶摆了摆鼠尾,往围着的人群扑去,没多久,将王世贵从人群里叼了出来,扔到我和姜七喜面前。 姜七喜脸色苍白,用手指勾了勾嘴角的血污,转头对我说道,“陈袭春,别大意,让他们送两个娃儿出来,我们便走。” 闻言,我立起身子,一脚踏在王世贵身子上。 “我干祖对我讲过,这世上,做好人难,做一千件好事,别人才觉着你是个好人!做恶人很容易,做一件恶事,别人便当你是恶人了!王先生,我是个娃儿,我讲的道理你也不会听,但有一日你入了地狱,你自然会明白!善恶有报!” 王世贵哆嗦着身子,跪在地上向我讨饶,然后喊着人将老吴家的两个娃儿送了出来。 两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娃儿,脸色苍白,趔趄着脚步向我和姜七喜走来。 大灰鼠莫恶龇着牙,冲围着人群尖叫了一声。 我扶着姜七喜,领着吴家的两个娃儿,在莫恶的守护下,冷冷看了地上痛哭流涕的王世贵一眼,往家慢慢走去。 “春伢子,他们打死了我阿爹阿娘!” 吴家的两个儿,大的叫吴大武,小的叫吴小武,此时,吴小武正红着眼对我说道。 吴大武垂着头,喉头哽咽。 “莫哭了,先随我回家,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我安慰道。 母亲从门缝里看到我们,欢喜地打开了院子门,将我们迎了进去。 “姜七喜......要不要紧。”我心疼地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摇了摇头,“没事,休息半日就好了。” “对不起,都是我喊你去的。” “陈袭春,你说得是对的,对的事情,我们便要去争!若我们不去,到时候,他们一样会来打杀我们。” 我应了一声,扶着姜七喜慢慢往屋头走去。 “我想过了,我们最好能将那些躲在屋头的人联合起来,才能对抗王世贵那伙人,也许你不信,过个不久,他们、他们便开始要吃人了。” 我心头一阵凄凉,曾经都是四方镇的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今却成了这番光景。 “我原本想,他们应该还有些人性,才会同意去的,没想到,这些人已经是恶鬼了。”姜七喜淡淡道。 我难过地回头,看了一眼院子外的鬼雪,纷纷而落。 我身子越发的僵冻。 连着两日,老祠堂那边似乎没有了动静。 姜七喜伤好一些之后,和我一起在白日,悄悄寻着那些躲在屋头的人家。 大灰鼠莫恶则晃头晃脑地跟在我们身后。 在听了老吴家的事情后,很多人选择了与我们一起,暂时带着吃食,与我们一起回家。 “还有一些人的。”我对姜七喜说道。 姜七喜点了点头,“顾不得了,恐怕,他们也以为我们和王世贵一样,也是来骗吃食的。” 我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按着我的意思,让大灰鼠莫恶帮着打洞子,然后我们这些人从洞子里,离开鬼雪封死的四方镇。 我记得我家屋后,离得不远,是一片野林子,土质稀松,加上莫恶这只大灰鼠是个打洞高手,应当行得通。 母亲将聚起的吃食收集起来,与两个镇子上的妇人一起做伙食。 余下的人,则帮忙运土倒土。 许多人,初见到莫恶的时候,心里是极为害怕的,直到大武小武直言大灰鼠救了他们后,才慢慢放下心来。鬼雪封镇一个多月,见多了诡事,也便慢慢习惯了。 一切仿佛有秩有序,也仿佛有了盼头。 可我知道,它还在镇子周围,想着法子寻我。 耳边嘶嘶的呼喊声,依然在每夜响起。 “没事的,只要莫恶挖通了洞子,我们便离开四方镇。”姜七喜安慰我。 莫恶啊,快些吧,快些吧,它要来了! 第24章 周阿奶死了 大灰鼠莫恶连着挖了几日,速度极快,挖了差不多一百多米。 我和姜七喜都很欢喜,按着这速度,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一个星期,便能挖通到后山。 老祠堂那边,依然没有声响,姜七喜说,有莫恶在,那帮人是不敢过来寻事的。 若不过来,镇子里的那些封闭户,也抢得差不多了,王世贵领头下,一点吃食都大肆铺张,他们吃什么? “吃人,自己人吃自己人。”姜七喜淡淡道。 虽然猜到这个结果,我还是心惊了一下。 人世间诸般恶事,人吃人算得一件。 “顾不得了,眼下,我们只能保护好自己。”姜七喜看着我道。 我扭转头,看着那些帮忙铲土运土的乡民,干得火热朝天,逃离四方镇,这才是正途。 吃食越来越少,母亲领着几个妇女,剐下了附近的树皮棘草,熬成糊糊就着米粥,尽力让每一个人都有得吃。 一天晚上,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心惊胆颤地问着姜七喜。 “姜七喜,中元鬼节好像要到了。” 姜七喜闻言,也怔了一下,我们似乎都忘了,我还有一个中元夜敲更慑鬼的任务。 胡老爷留下的话,自然是没有错的。 若不继续敲更慑鬼,我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但有一件可以肯定,以前做的那些,都是白费功夫了。 “还敲不敲?”我问着姜七喜。 姜七喜抬头,看着渐圆的月,想了想后,开口说道,“你可能不知,更夫古时多是命硬之人,故而能在夜晚中打梆敲更。你干祖的本意,是让你敲更慑鬼,以示命硬,敲十八年,过十八阴,好让你快些安身立命,若缺一年,日后便会多一劫。” “怎样的劫?”我咬牙道。 “大多是......死劫。”姜七喜沉默了一下说道。 “那我去。” 姜七喜垂头,掰下手指算了算,“还差三日。我同你一起去。” 我点头,往年,姜七喜也是陪着我的,那时,鬼雪未封镇子,我手执雷击木,姜七喜挎着小花包,两人说说笑笑,四更天很快过去。 只是如今的光景,鬼雪封镇,攀我后背的阴司恶鬼伺机而动。 “不要怕,我会护着你。”姜七喜认真道。 这几年,姜七喜说了很多次这句话,每一次听来,总是很温暖。 我拍了拍手上的落雪,走近姜七喜,将她抱入怀里。 姜七喜没有动,身子颤了一下,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陈袭春,我们好好活着,上学一起去,放学一起回,你招鬼,我捉鬼,你若是被人打了,我帮你打回来,我要是不小心受伤了,也请你记得背我回家。” 我抹着眼睛,抹了又抹。 “陈袭春,你哭了。” “小爷没哭,被雪浸入眼睛了。” 姜七喜轻轻笑了起来。 周阿奶的身子,孱弱得可怕,即便躺在被褥上,也显得极为吃力。 母亲会想着办法熬一些汤水,喂周阿奶喝下。 “我活不得了。”周阿奶抬起头,看着我们。 我心里涩得像吃了一枚刚结出果儿的青皮柑橘。 “阿奶,快能出去了。”姜七喜柔声道。 周阿奶喘了一口气,面色苍白,“阿奶自己知道,活不得了。这几日做梦,总梦到你驴爷爷,想起和他年轻时,两个人走南闯北,好不欢喜,他在喊我了,我想,他自己在下面,孤独得紧,要我陪着,要我给他做糖饼吃。” 母亲捂着嘴哭了起来。 “春伢子,好好和喜儿过下去,阿奶在下面,也会护着你们。你驴爷爷跟着一个土夫子学过几年本事,也懂得一些阴事,而阿奶,也跟着晓得一些。你的阴客命,生无可生,死无可死。” “今夜子时,让我穿着春伢子的衣服,睡在棺椁里。你们将棺椁抬到街路上,我要替春伢子守最后一阵。” 我哽着喉头,泪水滚落脸颊,颤着声音,“阿奶,你好生养病,没几日,我们便能出去了,到时,我会喊洪爷爷救你。” “洪老鬼也救不得了,春伢子,听话,若真有心,来年给我和你驴爷爷,多烧些纸钱。” 我没有应,双腿曲下,跪在了地上。姜七喜也随着我跪了下来。 “春伢子,听话!”周阿奶哑着声音喊道。 我没应,将头狠狠叩在地板上。 “喜儿!你来!你是懂阴事的,我活不到明晚了......”周阿奶吃力地咳嗽起来。 姜七喜转头,看了看我,咬着牙点了点头。 ...... 院子里,我看着姜七喜和几个乡民,将一具棺椁慢慢抬了出去。 “姜七喜!回来!”我吼道。 姜七喜身子顿了顿,终究没有听我的话。 那一具还发出轻微咳嗽的棺椁,终于慢慢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有些失神地坐在院子里,姜七喜不久后从外头走了进来,拍了拍地面上的鬼雪,坐到我身边。 我没有看她。 “陈袭春,这叫假棺,周阿奶知你被恶鬼追杀,便想着以将死之身拖住它,棺椁也属阴物,周阿奶穿了你的衣服躺在棺椁里,恶鬼也辨不得。” 我缓缓回头,看着姜七喜,“以前,干祖也是这样,周阿奶也是这样,有时候,我会恨自己是个阴客,总是害人,害得人死无所依。” “你错了。”姜七喜淡淡道,“因为他们相信,陈袭春是个好娃子,日后能安身立命,也是一个善良的人。在他们心中,你便如同亲孙儿一般,不护着你护着谁?” 我背过身子,掉了眼泪。 晚上的时候,愈渐空旷的四方镇里,传来一声极为尖厉的嘶叫,刺疼人的耳膜。 我看见,姜七喜身子抖了一下。 “周阿奶,若有来生,大恩必报。”姜七喜红着眼睛轻声道。 我失神地看着木窗外,紧紧捏着拳头。 大灰鼠莫恶手脚利索,几乎是日夜不停地刨着洞子,有时候,我和姜七喜会走入洞子,劝它休息一下。 莫恶极为人性地摆了摆爪子。 “由着它吧,若能报了恩,它也是很欢喜的。”姜七喜苦笑道。 那就由着它吧。 每过一日,我便在厨房拾起一根炭枝,在斑驳老旧的墙面上画一横。 “姜七喜,明日便是中元了。”我沉声道。 中元鬼节,特别是夜晚时,四方野鬼齐出,饱食人间香火。 “我们去敲更时,小心一些,没问题的。何况、何况那个东西,已经被周阿奶骗走了,应该不会发觉得这么快。” 那个东西,在我后背留下鬼胎记的那个东西。 虽未谋面,却恶交已久。 我问姜七喜,我们有没有可能诛杀它。 姜七喜沉默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色,吐出一句,“天晚了,洗洗睡吧。” 洞子底下,今日传来一个好消息,大灰鼠莫恶,终于挖出了稀松的黑土。 我兴奋地在院子里大喊大叫,那些稀松的黑土,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些黑沙土,便是后山野林子的黑土。 过不了多久,我们这些人,便能逃出四方镇了。 姜七喜也欢喜起来,居然不经意地哼起了电视剧《还珠格格》里的曲儿。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姜七喜,小道姑居然也喜欢蹦蹦跳跳的小燕子。 姜七喜见着我看她,转头怔了一下,随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恢复本色,挎着小花包走进了屋头。 “姜七喜,今日中元了。”我追着姜七喜说道。 “晓得,我已经喊干娘在门头点了三柱香。”姜七喜答道。 “过来今夜,明日莫恶便能挖通洞子了。” 姜七喜嗯了一声,“不要怕,三更巡到四更,极快的,以往我们都是说说笑笑便过去了,你不记得了么。” 我自然记得,可如今可是鬼雪封镇。 “别怕哦。”姜七喜捧出香炉,掀起我的衣服,将香炉灰抹在我肩背的鬼胎记上,“陈袭春,别怕,周阿奶骗了它,短时间,正常的讲,它应该不会出现。” “若是不正常呢?”我苦笑道。 姜七喜闻言,在我脑壳上叩了一下,“别乌鸦嘴儿,你忘记了么,你说下雪,便真的鬼雪封镇了。” 我嘟嚷道,“那我说捡到钱,又没见捡到钱?” “乌鸦嘴儿,都是好事不灵坏事灵,别乱讲!乱讲我抽了啊!”姜七喜微怒道。 “好好,我不讲了,但愿今晚平安过去,明日走出四方镇!” “这还差不多!”姜七喜笑了一下。 快三更的时候,我立在屋头下,腰间上挎着打更的梆子,姜七喜把小花包装得鼓鼓的,站在我旁边。 母亲走了过来,将一个鸡蛋塞到我手里。 我诧异了一下,蛋鸡都被杀了,如何还会留有鸡蛋。 “上次那个东西装成你阿爹,骗吃骗喝,我舍不得,知你喜欢吃,便偷偷留了一个,今夜要去敲更,来,吃饱些,胆子大一些。”母亲柔声道。 我接过鸡蛋,看着母亲,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撂到了鬓角。 母亲苍老了许多。 “春伢子,不要怕,活着回家,娘还留有一根红薯,给你做薯饼吃!”母亲沉声道。 闻言,一瞬间,我忽然勇敢起来,拖起姜七喜的手,大步往院子口走去。 第25章 它来了 走在镇子的街路上,阴风习习,却并未有多黑暗,鬼雪映着月光,让周围的世界惨白一片。 “要不要喊小声一些?”我问姜七喜。 “既然是敲更慑鬼,便要无所畏惧!”姜七喜沉声道。 闻言,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一边大声喊着更子,一边攥着雷击木,勇敢地往前走去。 姜七喜则握着小木剑,小心地随在我身旁。 四方镇里,由于人烟罕绝,显得极为空旷。 沿着街路巷道,不时会看见某家院子,被捅碎门窗,只留一片残恒。 “姜七喜,你说,王世贵他们如今怎么样了?”我问道。 姜七喜冷冷一笑,“还能如何,人吃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光后,大鱼无食饿死。” 我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 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没有这场鬼雪,四方镇的人,还会像以前一样,出门遇见打招呼,偶尔窜门吃酒,酒喝完了,去镇子口的小卖部赊几瓶。 “过去了,过了今夜,便会过去了。”姜七喜叹气道,“雪化了以后,外头必定会有人来处理的。”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胡老爷让我每年敲更慑鬼,都要在四方镇里走的。 我和姜七喜说了。 “没事,我会与你一起回来。” 随着脚步,我和姜七喜走到了老祠堂门口。 我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那扇厚重的木门,在惨淡的月光下,泼上了一大片的血污。 一股极恶的腐臭味,袭入我的鼻子。 “死人气。”姜七喜在一旁道。 这时,老祠堂的木门忽然被推开,显然是听到了我和姜七喜的脚步声。 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我惊了惊,往前看去。 王世贵正咧着嘴,双眼布满血丝,手里抱着一根木枝,枝条上,窜着一块烤肉,烤肉上,还挂着血丝。 光头阿柱正站在他的身后,手里同样抓着一块挂着血丝的肉。 肉烤得还不够熟,撕咬起来,咔嚓咔嚓地响。 见着是我,王世贵尖笑了一声,扬手指着,“好娃子,好娃子,来吃肉儿,新鲜的。” 我厌恶地瞪了他一眼。 “不吃啊,那我自己吃了!”王世贵张开大嘴,狠狠撕下一块肉,在嘴里嚼了起来。 嚼了许久,似乎吃到了什么,恼怒地吐了出来。 一块人的指甲盖,被吐到了雪地上。 “我讲过了,阿柱,搞干净了再吃的!”王世贵猴子般的身子,有气无力地抬腿踢了阿柱一脚。 阿柱嘿嘿一笑,继续埋着头啃起手上的肉。 “王先生,还有几个人?”我咬着牙问道。 王世贵惊异地看了看我,“什么人?什么人!我和阿柱开了一个养猪场,饿了就杀猪烤肉了,没有人啊,哪来的人,阿柱,你看到其他人了吗?” 阿柱又是嘿嘿一笑,不再理他。 “癔症了,潜意识里,他觉着自己是在吃猪肉,而不是吃人。”姜七喜淡淡道。 我不再看王世贵,有些苦涩地转过身子,和姜七喜往前走去。 后头,王世贵还在热情地喊着我进祠堂吃肉,居然还追出了十几米。 “疯子!”我骂了一句。 姜七喜叹气道,“由着他们两个吧,整个四方镇里,能吃的,都已经吃光了,若我们明日出去,镇子里便只剩他们两个了。” 只剩王世贵和阿柱,而鬼雪还有很长时间才化。 我自然不会傻到带两个疯子出去,一想到那些被王世贵拖出去打死的人,便义愤填膺。 我算着时间,心头慢慢松了起来,准备四更天了。 一路上,也碰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比如缩在墙角里的黑影,拦在街路上的长蛇,甚至忽然立起来的尸体。 见得多了,也慢慢习惯了。 “不要大意,也大意不得。”姜七喜沉声道。 我点头,和姜七喜转身,准备沿着巷路走最后一圈,刚好四更,也刚好回家去。 突然更加冷了,我抹了抹鼻子,又往上裹了裹衣服。 脚步踏在雪地上,嚓嚓地响。 我和姜七喜两个人,步子极有默契,一前一后踩着雪地,听着有频率的嚓嚓脚步声。 忽然,姜七喜喊我停下。 “怎么了?”我问道。 “别动!”姜七喜皱着眉头。 我和姜七喜定定立着,忽然身后,响起了嚓嚓的脚步声。 “走快一些,走快一些!”姜七喜咬牙道。 闻言,我迈起步子,加快走了起来。 嚓嚓。这是我和姜七喜的脚步声。 随后身后,也响起了第三个嚓嚓的脚步声。 “王世贵?阿柱?”我惊道,转头看着姜七喜。 “不会是他们,长期吃人肉的,腿都软了!”姜七喜脸色凝重。 我忽然也紧张起来,若是一般的山野小鬼,姜七喜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会不会是我们屋头里的人?” “别问了!快些回家!”姜七喜轻喝道。 姜七喜拖着我的手,已经小跑起来。 “姜七喜,四更了!时间到了!” “那就快些!” 慌乱之中,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后头一个人影,也随着我们一起跑。 跑过被屋头遮住的黑暗,惨白的雪地上,映出了周阿奶的脸。 周阿奶双眼圆睁,一眨不眨地朝着我看。 我脑袋发嗡,停了下来。 “陈袭春!你干嘛!”姜七喜喝道。 “是周阿奶......”我红了眼睛。 “祖宗!周阿奶死了!即便周阿奶活着,如何能跑得这般快!”姜七喜急道。 听着,我心头一慌,姜七喜讲得没错,那个东西,并不是周阿奶。 周阿奶死了!那它又是什么! “它在寻你!借着周阿奶的身子,在寻你!快些逃!陈袭春!我们快些逃!”姜七喜急出了哭腔。 不由分说,姜七喜死命拽着我,往前疯狂地跑。 “快些逃!陈袭春,不要死,我们快逃!我求你了!跑快一些!”姜七喜已经哽咽起来。 我从未见过姜七喜如此绝望,咬着牙,死命地跑了起来。 嚓嚓的脚步声,前后呼应,愈来愈近。 “陈袭春,你跑!”姜七喜抽出了小木剑,停了下来,将我身子往前推。 “你也跑!”我红着眼吼道。 姜七喜没有动,冲我笑了笑,笑得极不好看,“我讲过,我要护着你的!” “护你大爷!”我抓住姜七喜的手腕,使力往前拽去。 姜七喜一动不动,我咬着牙,拔出雷击木,跑回她的身边。 “陈袭春,你滚犊子,跑啊!快跑啊!”姜七喜大叫道,声音变得沙哑。 “我让你走,你也不会走,同样,我也不会走,我不喜欢又回到孤单单的一个人,没人聊天,没人欢闹,没人与我一起上学放学,不喜欢的。” 姜七喜身子顿了一顿,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头。 “陈袭春,等我长大了,就真真的娶我吧,我愿意的。”姜七喜红了眼,也红了脸。 若我们都死了,就永远长不大了。这句话,姜七喜没有说,我也没有说。 我也伸手,拍了拍姜七喜的头,“娶的,我本来就是你小相公啊。” 姜七喜笑了笑,从小花包里,又掏出了那两把师刀,落了一把在雪地上,雪地崩裂。 我知道,姜七喜又要引天雷了。我没有劝她,而是冷冷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周阿奶”。 小爷即便要死,也要先打你一个耳刮子! 忽然,眼前的周阿奶身子疯狂抽搐起来。 我惊了一下,转头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也惊了惊,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随后,捡起师刀,拖着我的手,快速往前奔去。 “姜七喜,怎么回事?”一路狂奔,我问着姜七喜。 “周阿奶......在救我们。”姜七喜哽咽着说道。 “周阿奶不是死了么......” “即便是死了,被恶鬼控住身子了,也在救我们!”姜七喜难过地哭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周阿奶临时前说过的话。 “今夜子时,让我穿着春伢子的衣服,睡在棺椁里。你们将棺椁抬到街路上,我要替春伢子守最后一阵。” 周阿奶。 我压抑地哑叫了一声,什么也顾不得,和姜七喜双双疾跑,没多久,终于跑回了屋头。 “它会不会还跟着?”我喘着粗气,问着姜七喜。 “应该不会了,它借周阿奶的身子来寻你,但已经破了身。”姜七喜也喘着气道。 闻言,我心头黯然,眼前忽然浮现出,坐在那个棺材铺前的老人,佝偻着身子,风儿撩起她的满头白发,飘打在脸面上。 “没事了。”姜七喜拍了拍我的头,替我扫打着身上落着的雪。 “姜七喜,你刚才要我娶你,我去跟母亲说一下。” “闭嘴!”姜七喜恶狠狠地说道,“你跟干娘讲了,我便揪烂你的耳朵。” “可我想娶你啊。”我急道。 姜七喜看了看我,没有应声,转过了身子。 望着背影,姜七喜的马尾辫一甩一甩,我忽然看见姜七喜的腮帮子动了一下。 她在笑吗!明明很生气的样子。 再看时,姜七喜已经哼起《还珠格格》的曲儿来,连走路的步子,都有些轻飘飘的。 第26章 逃出四方镇 母亲围上头巾,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走吧,阿娘,这镇子我们呆不得了。”我在旁边劝道。 母亲叹了口气,点点头。 今日的四方镇,依然冰天雪地,院子中的那株老柳树,已然被鬼雪压塌,像个立不起身子的老人,垂垂死去。 姜七喜从小花包里,抽出了两张符箓,小心地贴在门板上。 “春伢子,快下来!”大武的声音,从洞子里传出。 我应了一声,扶着母亲,小心地走入洞子里,姜七喜则尾随在身后。 大灰鼠莫恶费了许多心思,将洞子刨得极开,人走到里面,也并未显得多压抑。 这是四方镇里,最后活着的一批人,拢共十四个,都垂着腰身,跟在莫恶身后,往洞子外走去。 洞子外,是希望,劫后余生的希望。 走了许久,走在最前头的大灰鼠,忽然叫了一声。 我心头一惊,可别要再出什么事。 “没事儿,莫恶的叫声是兴奋的,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走出来了。”姜七喜在身后笑道。 果然,走在最前头的大小武,已经肆声大叫起来。 我松了一口气,差不多两个月的鬼雪封镇,终于是逃出来了。 后山的野林子里,一行十四人,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垮了下来。 我扭头,看着后山下的四方镇,鬼雪皑皑,一片暗无天日。 “先离开这里。”姜七喜沉声道,野林子离四方镇太近,待久了,说不得又会遇到什么祸事。 十四个人又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去,这段时日,因为缺粮,吃得东西极差,许多人脸上映着一层极为干燥的蜡黄色。 “陈袭春,去道个别吧。”姜七喜忽然走过来对我说道。 我转头看去,大灰鼠莫恶曲折爪子,立在我们身后,一动不动。 “为何它不走?”我问姜七喜。 “它待惯这里了。”姜七喜苦笑道。 我沉默了一下,迈开步子往莫恶走去。能成功逃离四方镇,莫恶是功臣! 莫恶见到我朝它走来,欢喜地叫了起来。 “莫恶,每年我都会回来的,到时候,要记得出来寻我。”我摸着莫恶的头,柔声道。 莫恶似是听得明白,居然朝我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 我起身,回了身子,难过而又倔强地往前踏去。 走下山的时候,发现离四方镇不远的地方,忽然灯火通明起来,避风的帐篷一排连着一排。帐篷前,还有几台熄了火的铲雪车。 “外头的人来寻我们了。”大武红着眼睛喊道。 “师父来寻我了。”姜七喜也笑了笑。 闻言,我往前看去,果然又看到了那个总是不怒自威的女道士。 “师父!”姜七喜哽着声音喊道。 女道士快速跃着身子,往我们奔来。 “长凤大师,好久不见了。”母亲苦笑道。 女道士长凤挥了挥手,看了看母亲,看了看姜七喜,再看了看身旁的人。 最后,目光停在了我身上。 “陈袭春,能见你活着,我也是欢喜的。”长凤大师淡淡道。 再如何说,女道士也是姜七喜的师父,若是惹她不高兴了,会把姜七喜带走的。 我急忙恭敬地朝长凤大师打了个招呼。 “喜儿我要带走。”长凤大师淡淡道。 闻言,我脑袋一阵发轰,将姜七喜带走,那以后我怎么办,即便能安身立命,好像也不觉得很高兴。 “师父,我......不想走。”姜七喜率先回道。 长凤大师怔了怔,转头看着姜七喜。 “大师,不然让喜儿留下吧,我挺喜欢她的......”母亲也在一旁劝道。 我咬着牙,没有发声,冷冷看着长凤大师。 长凤大师瞄了瞄我,忽然出声,“听我说完。” 我悄悄伸出手,勾住姜七喜的小指,姜七喜面色微红,扭头看着我。 哼!老道姑,你要是敢抢走姜七喜,我就带着她跑。 “喜儿为了救你,引天雷反噬,我若是不带她回去,她活不过二十。” 听着,我惊了惊,转头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垂着头,用手扭着衣角。 “道法微末,却要引天雷!给你师刀,只让你布阵!知不知,你即便能活得下来,也要折十年的寿数!”长凤大师看着姜七喜道。 “她为了救我。”我沉声道,心头一阵难过。 姜七喜引天雷,要折寿十年,恐怕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我自然知道是为了救你。”长凤大师冷哼一声,“若不是答应了胡青汉,我哪想管这档子事儿。” “道士应该有济世之心......”我嘟嚷道。 “别说胡话!”母亲喝了我一声,走前两步,看着长凤大师。 “大师,眼下,这两个娃儿也有了亲事,也离不得,不然,大师先带喜儿回去治伤,伤好了再看喜儿的意思。” 我暗暗偷笑,还是母亲厉害,喜儿肯定也想着与我一起的。 “别高兴太早!陈袭春!”长凤大师淡淡看了我一眼。 我目瞪口呆,这老道姑着实厉害得紧。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带喜儿回去治伤,伤好了便让她下山。陈袭春和喜儿,两个人的宿命,早已经注定了,我也拦不得。”长凤大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你不早说!吓死小爷了! “就是要吓吓你,陈袭春,勇敢一些,我希望陪着喜儿的人,不是一个终日惶惶的鬼娃子,明白么?” 我心头一阵难受,好像这几年,都是姜七喜在保护着我,即便与大孩子打架,也是姜七喜挺身而出。 我如同一个废人一般。 姜七喜勾住我的手,在我掌心捏了捏。 “我要带喜儿回山门,约一个月时间,这个月里,那东西应该不会寻你,你自己也小心一些,虽然有雷击木,也不见得能万事不惧。”长凤大师道。 “记得了,大师。”我凛然道,忽然觉得长凤大师虽然为人苛厉了些,但还是不错的。 长凤大师嗯了一声,扬手指了指前方,被鬼雪封住的镇子。 “你们记得,日头若回这里,多准备一些东西,如今的四方镇,过不得几日,鬼雪化去之后,会变成鬼镇,活人避,死人聚,万事小心。” “记得了,大师。” “无事的话,不要过去那边帐篷了,鬼怪的事情,你跟外头的人解释不清,和你阿娘先去寻个地方休息吧。” 我点点头,转头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也看着我,攀着小花包,手动了动,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 “想给就给吧。”长凤大师回过身子,往前走去。 姜七喜见状,迅速从小花包里,掏出了那把千年桃木心所铸的小木剑,塞到我手上。 “我有雷击木,不用,你留着打架。”我将小木剑塞回姜七喜手里。 “陈袭春,拿着,自己小心一些!” “不用,你留着!” “我让你拿着,不听话我抽你哦!”姜七喜恶狠狠地道,扬起了手。 又来! 我急忙闭上眼睛,等着姜七喜的手指叩在我脑瓜上。 姜七喜没有叩脑瓜,脑瓜没有疼。 睁眼的时候,姜七喜已经走去了前方,肩膀耸动着。 “姜七喜!我等你哦!”我扯着嗓子喊道。 母亲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 “等我回家!陈袭春!”远处,响起姜七喜的声音。 我怔了怔,捏着姜七喜留下的小木剑,立在原地。 “走吧,春伢子,喜儿一个月便回来了。我们先去县城,去你大伯家,寻你阿爹。”母亲劝道。 “阿娘,我长了肯定会娶姜七喜的。” 母亲闻言,很欢喜地笑了笑,“好啊,阿娘等着哩!” ...... 将军县,传闻古时打仗,有个大将军,兵败到此,痛定思痛,在此休养生息一年多,招募兵丁后,一举击败了来犯之敌。 大将军为了纪念这个地方,改名为将军县。 小时候,胡老爷也曾带着我来过将军镇,寻访一个友人。 那是一个老乞丐,身子邋里邋遢的,缩在身子一条老胡同的墙角里,胡老爷蹲着身子,与他讲了大半天的话。好像与胡老爷关系是极好的,不过胡老爷死的时候,我却没见到这个老乞丐过来上柱香。 母亲带着我左拐右拐,终于寻到了大伯的家。 大伯开门,见着我和母亲,惊了一下,开了口,“弟妹,你咋来了?” 母亲苦笑一下,“镇子遇到了事,呆不得了,我想着,先来寻一下家旺。” 陈家旺,是父亲的名字。 “进屋说吧。”大伯迟疑了一下,让我和母亲进了门。 事实上,我对于亲戚的关系很淡薄,我是鬼娃子,生来便不祥,许多人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春伢子,喊大伯。”母亲对我说道。 “大伯好。”我喊了声,印象中的大伯,对我虽然说不上好,但偶尔也会来镇子探望一下。 大伯习惯性地用手抠了抠脸上的黄斑,点了点头。 “陈家福,是哪个哩?”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头里传出。 大伯想了想,回头应了声,“家旺弟妹和春伢子来了。” 屋头响起一阵响动,我从未见过的大娘缓缓走了出来,一双眼睛掠过母亲,不断打量在我身上。 第27章 为了母亲,为了姜七喜 “不巧,家旺不在,去旁边县头收柚子去了。”大娘讪笑道,“等他回来,我便让他来寻你们。” 父亲跟着大伯做生意,我也是知道的,大概是从乡下收一下时令水果,运到市场里去贩卖。 “家旺要几日回来?”母亲继续问道。 “大概三日吧。”大娘依然咧嘴笑着道。 母亲欲言又止,看了看我,咬着牙道,“嫂,我遇着一些事情,家旺又不在,我借些钱,等家旺回来,便让他还你。” 大娘皱了皱眉头,从裤袋里摸出一把零钱,扭捏着递到母亲手上。 母亲沉默地接过,也没数,谢了一声,转身往屋外走去。 大伯还想说什么,被大娘瞪了一眼,叹了一口气,关上了屋门。 “阿娘,大伯他们好像不喜欢我。” 母亲伸手,揉了揉我的头,“不管他们哩,阿娘喜欢你,阿爹也喜欢,还有喜儿也喜欢。春伢子,饿了吧?” 我点点头,事实上,在刚才经过一间间卖吃食的小摊时,我早已饥肠辘辘了,在四方镇的那段日子,日日吃树皮稀粥,肚子早清淡如水了。 母亲寻了一个面摊子,替我点了一碗肉面,自己则点了一碗素面。 “吃饱一些,吃完了,我去寻一个住的地儿。”母亲笑着道。 我夹了几块肉,快速地扔进母亲的面碗里。 “娘,你也吃肉。” 母亲手动了动,终究拗不过我,也垂头吃了起来。 吃完面,我有些失神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世界。姜七喜不在,好像做什么事都极无趣。 这时,我看到大伯小跑着过来。 我喊了一声大伯。 大伯应了声,放慢脚步,走到我和母亲面前。 “弟妹,你知道,红丽这个人做事,有时候真的......哎。”大伯叹了一口气,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和两百元钱,放到了面桌上。 “弟妹啊,你去县城西边的莫老巷,73号,是我朋友的屋头,他有事儿离开许久了,几年也没见得回来,你和春伢子便先住那边,等家旺回来了,再好好商量。还有,这两百元钱,你们娘俩先拿着。” 母亲声音哽咽,“谢过大哥了,春伢子,快谢谢你大伯。” “谢谢大伯。” ...... “莫老巷73号。”我嘀咕着,然后回头,向着母亲指了指一家老旧的屋头。 “是这儿了,再晚一些便黑天了。”母亲抹了抹脸上的汗水,笑着道。 母亲拿出钥匙,插进了钥匙孔,用力一扭。 我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母亲松了口气,用手按在门上,往前推去。 “咦,怎的推不开?”母亲狐疑道。 推了一会,母亲脸色苍白,转头看了看我,开口说道,“里头有人在顶着门!” 闻言,我急忙掏出雷击木,走到母亲身前,奋力将门往前推。 果然如母亲所说,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正与我反向用力。 “谁?”我喊了一声。 门那边没有应声,我将雷击木抓在手上,咬着牙将整个身子贴在门上。 “春伢子,不然......不然我们走吧。”母亲劝道。 我知道母亲在担心我,遇着了脏东西,加上姜七喜现在又不在。 “阿娘,放心,一般的脏东西我能应付!”我回了一声,心生一计,将雷击木敲在门板上。 “唧呀”! 这时,门被一下子打开,我整个人差一些摔到了地上。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隐约辨得出一些家具。 母亲慌忙寻到开关,将灯打开。 我从地上起来,冷冷扫视着整个房子。 这是一个极大的房间,房间顶上,还有一个老旧的阁楼。 窗户开着,破旧的窗帘随风摆动,似是有什么东西,刚才从窗子跳出。 我急忙跑到窗边,探出头往外看。 什么都没有,窗子外,是一片稀疏的竹林。 “大伯讲,他的那个朋友几年没回来了,屋子应该是旧了,不好使卡住了。”我劝着母亲。 母亲想了想,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后,将窗子合上。 随后,母亲寻了一些工具,开始打扫起来。我则帮着忙,将一些垃圾提到了门外。 一个老人正背着手从门前走过,看见我走出来,惊了惊。 “娃子?你要住里头?”老人开口问道。 想了一下,我应道,“大爷,我从乡下来投亲戚,这是我大伯朋友的房子哦。” 老人也没有认真听,反而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小声道,“娃子,你快些搬走,这屋头住不得啊。” 闻言,我心头一慌,看着老人。 “我跟你讲,这屋头死过人的,原先里头的男人出去乱搞,被女人发现了,然后两个人就吵架,那个女人就上吊了,吊在阁楼下的横梁上,那会我也去看了,整个舌头都吐了出来,瘆得慌!” 我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大爷,后来的男主人呢?” “想将房子卖了,又没人要,就空下来了,男人就搬走了。” 大伯明知屋头发生这种事,还让我和母亲住么?不会,大伯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毕竟离得这么远,加上那男主人故意隐瞒的话。 老人摇了摇头,又劝了我几句,慌忙快速走开了。 我回过身子,往屋头走去,回想起刚才开门时,好像有人在里头顶着的事情。 又有脏东西么? 母亲的身影,依然在屋头忙碌着,见着我回来,母亲转过了头。 “春伢子,明日便和你去中学看看,你和喜儿也不知考上了没有?” 母亲一说,我才忽然想起来,中考的榜应该已经放了,不过,我和姜七喜问题都不大,应该是妥妥的。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种事儿,而是这个屋头。 如果单单是死人的话,我和母亲肯定不会太多惊怕,刚从四方镇出来,所碰到的事情,要比死人可怕得多。 最怕的,又有脏东西来了。我倒是不担心自己,按着长凤老道姑所讲,我有雷击木在手,一般的脏东西,应该是不敢靠近我。 我反而更担心母亲,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母亲。 “阿娘,我们要住这屋头吗?”想了想,我开口问道。 “不住这儿,住哪儿,我这几日肩骨痛得紧,今晚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母亲将扫帚放到墙边,冲我笑着说道。 “娘,你好好休息。”我平静道。 “春伢子,你今晚先睡阁楼吧,我替你扫过了,等过几日你阿爹回来,我们再去寻好些的房子。” “知道了,阿娘,你快些休息。”我一边笑着道,一边假装走山阁楼。 母亲终究是极累了,应了我一声后,在房间的沙发上睡了起来,不一会儿,听到了母亲微弱的呼噜声。 我踮着脚,从阁楼上慢慢走下来。从怀里掏出了雷击木,坐在离母亲不远的地上,想了想,将雷击木别在裤带上,又掏出了姜七喜的那把小木剑。 若真有脏东西,你尽管来找小爷!我冷笑道。 夜越来越黑,我半眯着眼,盯着母亲的方向。每当快要熬不住时,我便狠狠在自己手腕上掐一下。 阿娘,你好好休息,我护着你。 夜更深,巷子外头,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 正当我快要坚持不住时,我忽然发现前面的沙发上,多出了一个人影。 躺着的是母亲,另一个则蹲在沙发前,似乎用手在捏着母亲的脸。 我头皮发麻,迅速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小木剑往前刺去。 还没刺到,黑人影凄厉地怪叫一声,攀到墙壁上,顺着墙壁往阁楼爬去。 我急忙走过去看着母亲,幸好没事,不过脸上好像多了一小片红斑,应该无大碍。 奇怪的是,刚才的那个黑影叫得这么大声,母亲却未被吵醒。 不过母亲的样子,好像是还在熟睡中。 我咬着牙,抓着小木剑,缓缓走上木梯,往阁楼上走去。 沿着木梯走了几步,我忽然觉着头顶发凉。 抬头一看,一个脸色死白的女人,正踮着脚立在我的双肩上,一根绳索,正横在我的脑袋前头。 只要再走两步,我整个脑袋,便要被箍进绳索里。 “吊死你!撕烂你的舌头!”女鬼咧开嘴,冲我叫道。 若是以前,我必定会什么都不顾,疯狂地往后跑去。 我如今,却不想只做一个鬼娃子,任百鬼欺负! 姜七喜,告诉你师父,以后我会护着你。 我扬起手,手上抓着小木剑,小木剑往上刺去。 女鬼又死命地厉叫起来,我肩头一松,再抬头看时,女鬼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不敢大意,走上了阁楼。阁楼被母亲打扫得极干净,除了几样家具,一览无余。 靠着床边的那张梳妆台,镜子上有一抹鲜艳的红。 我不知是不是血污,却看得到,梳妆镜下,有一把木梳。 木梳上,还箍着一小撮头发。 那个夜夜在此梳妆的,是人,还是鬼? “我只住两日便走,你最好不要来惹我!”我举着小木剑冷声道。 没人应我,房间的窗子忽然被风吹开,风声掠过,发出的呜呜声,像极了一个女人的啜泣。 第28章 团聚 母亲醒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在母亲的脸上映上一层金黄。 “春伢子,昨夜睡得好么?”母亲用手抓了抓脸上的小红点,冲我问道。 “睡得好哦。”我应声道,眼睛却看向母亲脸上,发现小红点是红润的颜色,偷偷松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住在阁楼里的那个女鬼今夜还会不会来,它应当明白,我并非善类。但按着胡老爷的话说,孤魂野鬼,都是有些乖张的。 “阿娘,阿爹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是明天,要不是后头。” 我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阿娘,我还有些乏困,上楼睡一会。” 母亲狐疑地看了看我,终究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没有姜七喜,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还有母亲。 一日很快过去,转眼天黑,醒来的时候,发现母亲已经放了一碗白粥在木桌上,旁边还有一小碗炒鸡蛋。 “春伢子,也不知你怎的,困了一天,起了就吃些东西吧。”母亲叹道。 我点点头,吃完东西后,天色很快暗去。 母亲依然很累,与我说不上几句话,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听着母亲的酣睡声,我呼了一口气,拿出小木剑,惦着脚,又从阁楼里下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后,在沙发旁坐了下来。 我还是很担心,阁楼的女鬼今晚还会出来。 想到这里,我咬着牙,抬头往阁楼看去。阁楼上一片静悄,死寂得没有半丝声响。 窗子外的竹林,被夜晚的风摇得东倒西歪。 我不敢大意,紧紧按着手上的小木剑。 忽然,我听见母亲嘶着嗓子轻声喊了一下。 我有些难过,近段时间,母亲很辛苦,总是腰酸背痛,连带着梦里也睡得不如意了么?想了想,我转过身子,寻了一件衣服,准备拿过去盖在母亲身子上。 往回走的时候,我发现母亲站了起来。 我心头一惊,慌忙开口,“阿娘,怎的忽然醒了?” 母亲没有应我,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看过来。 “阿娘?” 母亲头也不回,起开脚步,往前走去。 母亲发梦游症了? 我不敢大声呼喊,若真是梦游症,母亲被吓醒之后,极有可能被吓瘫脑子。 母亲一步一步,迈上了阁楼的木梯。“嗒嗒嗒”的声音,在死寂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咬着牙,紧紧跟在身后,尽力压着自己的步子,不要发出声响。 母亲走上阁楼,开始哼了起来,像是一曲极晦涩的黄梅戏。 为救李郎离家园 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 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 ...... 我心头一阵发凉,印象中的母亲,哪里会这些,最多哼一两句甜蜜蜜。 母亲中邪了。道语上讲,被鬼附身了。而附她身的,必然是那个阁楼里的女鬼。 “母亲”已经尖声唱了起来,伴随着手上的拈花动作,让我觉得更加诡异。我不知要如何下手,若是我将小木剑刺过去,母亲的身子必然会受伤。 黄梅戏终于停了下来,母亲抬头,恶狠狠看了我一眼后,慢慢坐到了梳妆镜前。 抓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子,“母亲”开始梳起头发来。 一缕发一缕发,顺着木梳子滑下。 我不知要如何将这个女鬼,赶出母亲的身子。眼看着“母亲”手里的木梳上,已经开始沾了些许鲜血。 一撮一撮的头发,卡在木梳子里,簇成一团麻。 “住手!”我沉声道。 “母亲”抬头向我,龇着牙嬉笑了一声,继续梳着头发,越梳越急。脸上,已经有血污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到梳妆台上。 我心疼地看着,却束手无措。 “母亲”仰起头尖笑起来,“要死了,我要死了,啊,我喘不得气了!” “我让你住手!”我红了眼睛。 “母亲”转头,瞪着一双眼,将两只死青色的手,往自己喉头箍去。 “死了啊,我要死了啊,喘不得气了!” 我再也顾不得,慌忙冲过去,使力掰开母亲箍着喉咙的手,却发现“母亲”的力气极大,一下子将我掀翻在地。 怎么办!怎么办!我拼命地让自己定住神。 “桃叶诛妖,柳木打鬼!”忽然,我想起了胡老爷的话。 柳枝条?柳枝条!可哪儿有柳枝条? 我跃下阁楼,推大了窗子,迅速跃了出去。 稀疏的野竹林里,我疯了一般寻着,越急越寻不到,我急出了哭腔,一边哭着一边四处狂奔。 终于,在野竹林边处,寻到了一株小柳树,似是刚栽种。 我心头大喜,折了一根粗壮的柳枝,又疯了一般往回跑去。 “阿娘阿娘,没事的,春伢子会保护你!” 喘着气翻过窗子,一路跑上阁楼,“母亲”的眼睛已经凸出,嘴里泛着白唾沫。 “阿娘!”我惊道。 忽然间,听到叫声,“母亲”又抬起了头,歪着头冲我恶狠狠地碎骂。 “去你三姑姥姥!”我举起手中的柳枝条,往母亲背身上,狠狠抽打下来。 母亲凄厉地尖叫一声,不敢再坐在梳妆台前,趴在地上,迅速地往前爬。 我举起柳枝条,咬着牙追过去,又狠狠抽了一下。 “母亲”似乎被抽打得虚脱,身子一伏一伏,却起不得身子。 我不敢大意,又将柳枝条打下去。 “母亲”痛苦地厉叫之后,爬起身子,跪在了地上,向我求饶。 “你出来!不出来我抽得你魂飞魄散!”我吼道。 “母亲”闻言,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那个脸色死白的女鬼,踩在母亲双肩上,正惊惧地看着我。 “我讲过,最好别来惹我!来惹我也罢了,你敢上我阿娘的身子!”我怒极,将小木剑朝着女鬼用力掷去,女鬼身子一扭,化成一阵白烟,被窗子外吹入的风卷散。 我缓了一口气,慌忙将母亲扶了起来,平放在床上。 “阿娘。”我抚着母亲的脸,一阵悲恸。 清晨时,母亲没有醒来。 晌午没有醒来。 直到天色昏黄,母亲才悠悠而醒,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 “阿娘,你昨夜从沙发滚落下来......” “我知道的,春伢子,我都知道,我家的春伢子,要长大了。”母亲轻声道。 “阿娘,都是我不好。” “如何怪得你,是你救了阿娘。你也快些去睡吧,明日等我好一些,同你一起去寻你阿爹。” “阿娘,等你伤好一些,我们再去。”我开口道。 “只是有些酸疼,寻着你阿爹,我也放心了。” ...... 未去寻父亲,父亲从大伯那里听到消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父亲心疼地将母亲背了起来,往医院跑去。 “家旺,没事了,这两日春伢子照顾得很好。”母亲欢喜地伏在父亲背上,笑着说道。 父亲转头,“我家的春伢子,是长大了。” 我笑了笑,这两个多月以来,母亲最高兴的一天。 而我,自然是长大了。十四岁,已经要上初中。 我看着将军县中学贴出的榜单,我与姜七喜赫然在列。尤其是姜七喜,很可耻的,排在第一列第一位,而我,则排在最后一排,倒数第三位。 反正是考上了。我撇撇嘴。 也不知姜七喜怎么样了,长凤大师看样子也蛮有大师的样子,应该会治好姜七喜的。 将军县已经临近开学,母亲先替我报了名,并且与将军中学的领导讲了几次,到时候姜七喜过来时,也会分到与我一班。 我开始想念姜七喜了。明明才过了不到一个星期时间。 “陈袭春!” “到!” “李荣荣!” “到!” “张小盒!” “到!” ...... “马晓婷!” “到!” 听着熟悉的声音,我转过头,看见了立在新生群中的马晓婷。 马晓婷似乎也看见了我,有些兴奋,拼命地冲我挤着眼睛。 我假装挖了一颗鼻屎,往她的方向弹去。 马晓婷跺了跺脚,恶狠狠地盯着我。 将军中学的新生大会终于结束,我伸了一个懒腰,转过头时,发现马晓婷立在了我的身后。 “陈袭春,三年不见,胆儿肥了!”马晓婷怒道。 我打量了一下马晓婷,脸还是那般好看,不过没有了小时候的婴儿肥,腿儿也变长了。 “你又不是鬼,我干嘛要怕你啊。” 马晓婷冷哼一声,左右望了望后,问道,“你家小媳妇呢?” 闻言,我苦笑了一声,“上次她引天雷被反噬,其实伤得很重,被长凤大师带回山疗治了,还有大半个月才下山呢?” “其实那时候我也觉得她伤得挺重的,没想到她自己一直隐藏着。对了,陈袭春,姜七喜不在你身边护着你,你自己不怕吗?” “怕也要活,不怕也要活,索性就不怕了。”我笑道。 “你们那里落鬼雪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但是我阿爹不肯去,说惹不得。陈袭春,你到底惹了什么东西啊?” 马晓婷还未知道我背上鬼胎记的事情。我自然也不会说,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我肯定会作茧自缚。 于是,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毕竟,我是个阴客,要害我的脏东西太多了,哪里记得过来。” 第29章 阴兵石像 “马晓婷,你是来捉鬼,还是来读书?”我问道。 马晓婷怔了怔,回道,“来读书啊,我家就在将军县上,干嘛这么问?” 我摊开手,“我以为你又像在四方小学一样,说着念书,其实是来捉鬼。” 马晓婷微怒,“陈袭春,上次我可是帮了你!” “记得啊,我也帮过你的。”我回道。 马晓婷冷哼了一声,“陈袭春,你还要记得,在将军县里,不管去哪儿,都要拿着你那根雷击木!” 我心头一惊,“为啥?” “你听过将军县的故事吗?” 自然听过,将军县,传闻古时打仗,大将军柴虎,被敌国击败,溃逃到此地,休养生息一年多,招募兵丁,最后一举击败了来犯之敌。 马晓婷淡淡一笑,“这种骗小娃子的故事,听听便好了。” 我皱了皱眉头,马晓婷明显话里有话。 “你要知道,当年柴虎战败,身边只余百十人,而将军县那时,不过是个小村子,如何能招募众多兵丁,一举击败敌国三十万来犯之敌?” “你的意思是?”我看着马晓婷。 马晓婷左右望了望,将我拉到偏僻处,“陈袭春,我跟你讲,你不要对别人乱讲哦。” 我急忙点头。 “我听我马家的叔伯们讲过,那时候,柴虎在一个老道士的帮助下,开了鬼门,借了三万阴兵,阴兵不死之躯,自然能将三十万活人屠了个干净!” “一个俘虏都没有么?” 马晓婷摇着头,“没有,柴虎大胜之后,回了京师,奏折上表,三万兵士与三十万敌军,两败俱伤,战况惨烈,无一生还。所以后来,才有了这么个人所周知的故事,便是你听到的那个。” “柴虎后来呢?” “三月之后暴毙,落入蛇坑,被千蛇所噬。”马晓婷面色苍白地说道。 我心里随着一紧。 “马晓婷,你刚才叫我小心一些,莫非这将军县里,还有阴兵出现么?” “我也不晓得哦,不过这将军县怪事儿挺多的,所以我马家靠着替人消灾,才能迅速壮大。” 听着马晓婷的话,我忽然想到阁楼里的那个女鬼,看来,这将军县,也不安宁啊,以后在这里上学,还是要多小心一些为好。 “所以啊,陈袭春,别乱跑,让你家的小媳妇看紧你咯!”马晓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没有理她,其实心里也开始有些害怕。 “陈袭春,不要走夜路哦,将军县地下,可是有个鬼门的,随时打开,邦邦邦!”马晓婷在后头又叫道。 “吓你二大爷去!”我转头,冲马晓婷怒道。 ...... 父亲在县上,离中学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铺子,卖些水果,屋后,则是一个后院,有几间老房子。父亲请匠工修葺了一番,虽然看得并不精致,但总算能住人了。 父亲母亲一间,我一间,给姜七喜留了一间。 我得空时,会帮着卖些水果,同时算着时间,算着姜七喜回来的时间。 马晓婷偶尔会过来,帮衬下生意,然后找我聊天。 “我跟你讲,陈袭春,阴兵是长这个样儿的。” 一边说着,马晓婷会一边拾起一根小木棍,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地画起来。 一个嘴角长着獠牙,鼻子如钩,满脸褶皮的头像出现在我面前。 “便是这样!”马晓婷拍了拍手,“我从我家的老书上看到的,若是你以后见着了,可要小心一些哦。” “谢谢,我希望见不到。”我撇了撇嘴。 “难说呢,陈袭春,你可是阴客命啊。” 我拾起马晓婷买的半袋子苹果,塞到她手里。 “你爸喊你回家吃饭呢!” 马晓婷瞪了我一眼,怏怏地离开。 将军县的天气一向古怪,就好比今日,上午还是大大的日头,到了下午,便开始落雨。 时值深秋,雨微凉,人渐寒。 放学时的街路上,我微恼地抬头看,看着不停歇的雨。虽然离家不远,但冒雨而回,恐怕会湿个透心凉。 “陈袭春!我有伞儿!” 我抬头往前看,对面教学楼的马晓婷正冲着我挥手。我也挥了挥手,随即松了一口气,马晓婷有伞儿,这下我便也能回家了。 闭着眼,舒服地揉了揉肩。 睁眼时,一个人举着一把黑伞站在了我面前,我认得出是马晓婷的衣服。 “马晓婷,你挺麻溜啊。” 马晓婷没有应我,我笑了笑,弯下身子钻入了黑伞中。 这时,天空一阵巨雷,紧接着四方云涌而至。 天,一下子黑了。 我抹了抹脸,笑道,“马晓婷,够哥们!” 马晓婷依然没有应我。 我狐疑了一下,转头望着身旁的人。却什么也望不清。 明明伞外的世界,一株树,一条被雨淋湿的野狗,一辆白色汽车,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唯独,伞边的人,我看不清。 我慌忙揉了揉眼睛,再转头看去。 依然是模糊一片。 我不动声色地抽出别在裤带上的雷击木,沉声问道,“马晓婷?” 没有回应。 我咬着牙,快速将头探出伞外,紧接着身子一扭,也准备往外奔去。 一只手压在我的肩膀上。 我举起雷击木,也顾不得回看,就往那只手捅去,如捅到一块石头一般。 那只手却还是死死地攀着我的肩膀,不让我跑开。 “陈袭春!别回头,别让它认得你,它只能直视,别回头!”这时,身后传来了马晓婷的喝叫。 闻言,我定了定心神,勾着手,用雷击木继续狠命捅在攀着我的手上。 捅了七八次,肩上终于一松,紧接着听到一声“哐啷”落地的声音。我慌忙往前跑开。 马晓婷已经追了上来,脸色凝重地看了看我,又看着不远处的黑伞。 一阵急风吹起,不远处的黑伞被卷起,一下子刮到了天边。 一具石像,摔在了雨地上,支离破碎,隐隐还辨得出那狰狞的模样。 “这是什么东西?马晓婷?”我冷声问道。 马晓婷打起小黑伞,沉默了一下,往石像走去,我咬着牙,也随着跟上。 “它碎了。”马晓婷淡淡道,随后指了指地上两枚湿漉漉的黑核,“这是鬼藤子,传说可做鬼眼。” 我皱了皱眉,好端端的一尊石像,为何要安上鬼眼。 “你再好好看看,这尊石像的脸。”马晓婷脸色苍白。 我定了一口气,往地上的石像看去,一块大些的碎石上,依稀辨得出一张脸,两边嘴角长着獠牙,脸皮粗糙。 “阴兵......”我惊道。 马晓婷凝重地点头,“前些时候,我阿爹讲过,将军县好像古怪了许多,果不其然,今日便见到了一尊阴兵的石像。幸得鬼藤子只能直视,否则,若被它认得,陈袭春,它们会不择手段来找你的。” “为何回来找我?”我沉声道。 “我也不知,可能,你是个阴客,遭嫉恨了吧。” 我苦笑,这个理由,好像是挺合理的。 “姜七喜还要几日回来?”马晓婷问道。 “大概两三日,便足一个月了。”我答道,关于姜七喜回来的日子,我总是一次次地算着。 “不要太担心,我马家是护着将军县的,我会和我阿爹说。”马晓婷道,想了想,又继续开口,“四方镇的事儿,我阿爹说惹不得,但其实也离不开将军县,他要镇在此地的。” 其实,我并未怪罪过马家,非亲非故,谁会特意帮你。 “马晓婷,将军县有很多厉害的人吗?” 马晓婷想了想,“虽然不多,也不少,有一些吧。” “有没有听过一个老乞丐儿,喜欢窝在墙角落晒太阳。”我问道,小时候,胡老爷带着我来将军县见这个老乞丐。这个老乞丐儿总给我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陈袭春,乞丐都喜欢晒太阳,没屋头住,也都喜欢窝墙角。”马晓婷撇撇嘴。 我闭上眼,想了许久后,“我好像记得,他眉心正中,有一颗黑痣,挺大颗的。” 马晓婷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终究摇了摇头。 我叹了一口气,莫非我想错了,这老乞丐,并非是什么高手,不过是胡老爷的一个普通朋友罢了。 算了,等过两三日姜七喜回来,再好好问她。 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正在收撮着果摊。 “也不知怎么的,喊买又不买,耽误了这么多时间。”父亲叹气说道。 “阿爹,怎么了?”我走过去问道。 “春伢子放学了,刚才啊,有个举着黑伞的人来买果儿,说话也不答,就伸着手,好像冲我要东西。”父亲微怒道,“我跟他讲好久话,都不应人,就要赶他走。后来刚巧你回来,他便走了。” 黑伞?不说话的人? 我想起了那尊阴兵石像。 “阿爹,我给你的小木剑呢?”我沉声问道。 父亲想了想,才开口答我,“这儿呢,我便是用这小木剑赶它的!” 果然是阴兵石像,不然不会惧怕父亲手上的小木剑。 可一下子,为何会突然出现两具阴兵石像?难道,真按马晓婷所说,将军县的地下,有个鬼门么? 第30章 带鬼味儿的柑橘 父亲刚从乡下又收了两筐柑橘。 我拿了一个,剥皮,塞了一掰到嘴里嚼起来。 嚼了两口,便吐了出来。 “阿爹,这果子馊了!”我喊道。 “怎会?我从大戟村收过来的。”父亲不信,也剥了一个,吃了一掰后,恼怒地将柑橘掷到地上。 “我要下村问清楚!”父亲愤然道。 大戟村,离着将军县不远,几个山头,围满了果园,多种些柑橘甜橙。 显然,父亲以为上了当,收了一批馊果子。 我有些不放心,阴兵石像的事情,隐隐让我觉得很不安。 父亲已经推出了一辆自行车,骂咧着准备往外骑去,母亲拦不住,只得喊了一声小心。 “阿爹!”我追了上去,将姜七喜的小木剑递到父亲手上。 “带这个干嘛,我就下个村!”父亲狐疑道。 “娃儿让你拿着,你便拿着,春伢子懂得比你多哩!”母亲劝道。 父亲终于不再执拗,将小木剑别在了裤腰带上,喊了一声,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地扬长而去。 没多久,马晓婷又站在了水果摊前。 “陈袭春!蠢蠢蠢蠢蠢!” 我苦笑着走出来,看着马晓婷,“你今日又要干哈!” “来吃果儿!”马晓婷笑道,迅速伸手从旁边抄起一个柑橘。 我很客气地又递了几个过去,马晓婷欢喜地一把接住,剥了皮就往嘴里塞。 “咦,陈袭春,这味儿......” “怎的!好吃吧!”我咧嘴笑道。 马晓婷并未如我想象中的生气,只是紧紧皱着眉头。隔了一会,吐出一句让我害怕的话,“这柑橘,有鬼味儿。” 鬼味儿?又是鬼味儿! 上次我被穿着人皮的江校长碰了一下后,姜七喜便断言我身上有鬼味儿。莫非,这两大筐柑橘,也被鬼碰过了? “马晓婷,你会不会弄错了!”我沉声问道。 马晓婷摇了摇头,“我们学道术的人,这是最基本的功力,应该不会错。陈袭春,这果儿哪来的。” “大戟村。” “大戟村?那可是柴虎战败折戟的大坡子,传说柴虎的武器大长戟,便是遗落到那里,便再也寻不到了,故而,便将那里叫做大戟坡,后来聚了许多人,落成了一个村子,便称大戟村。”马晓婷淡淡道。 我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大戟村,有这么多的故事,原来以为,大戟村只是一个好听的地名,盛产柑橘甜橙。 我忽然想起,父亲去了大戟村。要去讨公道,两筐沾了鬼味的柑橘的公道。 “快些!我们也去!”马晓婷惊道。 我点头,急匆匆地正要转身出去,看到了正在小仓库里拾果子的母亲。 我停住脚步,想起了前些时日,母亲被附身的事情。 “马晓婷,你能在店里,帮我看着我阿娘吗?”我看着马晓婷问道。 马晓婷闻言,惊了一下,“陈袭春,你要自己去吗?你可是阴客命,如何去得?” “如何去不得?我已经不是胆小鬼了,何况,我还带着雷击木。”我回道。 马晓婷想了想,“不如我们先等一会,说不得叔叔马上便回家了。” “等不得了。”我抬头,看着天色,这几日的将军县,天黑得极快。 “我喊我阿爹帮......” 马晓婷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跑了出去。 一直,我都觉着自己是个罪人,像个天煞孤星一般,凡是与我靠得太近的人,都会被我害得极惨,姜七喜,母亲,如今又轮到了父亲。 你究竟要做什么!要做什么!若真被你寻到,你大不了自己来找我便好! 我狂奔着,沿着将军县外的乡道,步子迈开,喘着气往大戟村的方向跑去。 跑到大戟村,天惶惶暗去。 我停住步子,定了一口气,将雷击木从怀里掏了出来。 四顾看去,目光所及,尽是一片片树影婆娑的林子,只偶尔在坡子的上面,亮着一些灯火。 我不知道将果子卖给父亲的,是哪个园子,只得一个个园子问过去。 问了许久,问遍了整个村子,没有一个人说见过父亲。父亲时常会下大戟村收果子,一般的村民都会认得他。 我咬着牙,若父亲不是来大戟村,会去哪!那两筐带鬼味的柑橘,明明是让父亲勃然大怒的源头。 一间新起的屋头前,一个老头子,坐在一枝小竹凳子上,冲我挥着手。 沉默了一下,我走了过去。 “我见着陈老板了,见着了。”老头抿了抿嘴说道。 我大喜,慌忙问道,“老大爷,陈家旺是我阿爹,他去哪儿了,我寻了好久。” 老头左右看了看,然后扬手,指了指大戟村后的老山头。 “娃儿,我跟你讲件事,你阿爹去的是那边山头。原先,那边山头是种不得果子的,种了死,种了死,那土啊,像带血的一般,挖了几铲子,便会流出像血一般的水来。也不知前个星期,为啥忽然那原本枯死的柑橘树,结满了果子,昨日你父亲来,见着欢喜,便独自一个人上去收了。我猜,他今日会不会也上去了。” 我急忙谢了一声,就要往那边山头跑去。 “娃子!娃子!”老头在后头急喊。 我转过头。 老头盯了我一会,用一种极压抑的语气冲我说道,“山上有鬼,我们这的人都不敢去那山头的。” 闻言,我顿了顿身子,然后握着雷击木,继续走去。 走到山头下,发现全身被露水打湿,也不知这夜晚天,如何还有这般多的露水。 山下老头讲的没错,这儿,也是一个果园子,由于人迹罕绝,原本的小山道,已经被棘草盖住。 我停下脚步,认真端详着面前的一株柑橘树。一株枯树,没有叶子,没有嫩枝,只有几个柑橘,压在枯枝上。 也不知父亲为何当初会看走了眼,上了这山头,收了那带鬼味儿的柑橘。 一只夜鸟掠过我的头顶,嘶声啼了一下,我将雷击木横在身上,小心翼翼地踏步而走。 拐过一株又一株的枯树,在极深的林子中,我终于见着一丁点微弱的亮光。 忽然,我听到了父亲的欢喜声。 我急忙加快脚力,奔到亮光处,见着了一家屋子。 一家用枯枝搭起的屋子,规格极不合称。 我伸手,敲了敲木门。父亲的笑声已经近在耳边。 “谁?”屋头里,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 “收果子的。”我沉声道,将抓着雷击木的手背到身后。 里头的人显得极高兴,我听到了拖地而行的摩擦声。 门开了,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妇人,将头伸了出来,见着我,眯起了眼睛。 “进屋头,进屋头,屋头有果儿!” 我不动声色地随着老妇人进了屋,发现父亲正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阿爹。”我哽着喉咙喊了一声。 父亲转头,见着我,笑得更欢了。 “阿爹!”我又喊了一声,这一次,父亲没有理我,转头看着老妇人。 “坐啊,坐啊。很快便有吃食了。”老妇人咧嘴笑道,随后往里处走去。 屋头里处,传来磨刀霍霍的声音。 我惊了惊,寻了个机会,慢慢挪到父亲身边,用手扯着父亲,想扶他站出来。 “干哈!没见着我这和张姐聊天吗!瓜娃子!”父亲冲我吼道,手里抓起一块碎石,放到嘴里嚼了起来。 我听见牙齿碎落的声音,心头一阵酸疼。 父亲被迷了。 老妇人手里提着一把磨好的刀,走了出来,眯着眼睛朝我看, 想了想,我索性将雷击木掏出了出来,拍在桌面上。 老妇人见状,厉叫了一声,身子消失在原地,化成一只黑皮蟾蜍,往夜色深处蹦去。 整间木屋,瞬间塌落,我冲着过去,抱着头挡在父亲身前。 “阿爹!”我拼命摇着父亲的身子。 父亲被我摇得呕吐起来,吐出一大口黑血,几条蜈蚣,几只山鼠,甚至还有一条小青蛇。 没一会,父亲终于清醒过来。 我问他怎么回事。 “上了山,原先是想说道说道的,她要请我吃饭......”父亲苦笑道。 我动了怒,立起了身子,想寻着那只可恶的癞蛤蟆,却如何也寻不到了。 搀起父亲,往山头下走的时候,忽然,我看到一株枯树后,探出一个人影。 一个动也不动的人影。 月光推开云,洒落到山头上。 我往人影看去。 人影嘴角两边,生着一对极夸张的獠牙,如鹰钩的鼻子,满脸的死青色褶子皮。 阴兵石像!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阴兵石像了!短短几天,我遇到了两次! 将军县下,有个鬼门关哦。 我想起马晓婷的话,头皮发麻,不敢再逗留,慌忙将父亲背了起来,踩着棘草往山下走去。 身后,响起了一阵碎石被拖飞的声音。 阴兵在追我! 我咬着牙,将雷击木握死在手上,提了提背,以防父亲从背上翻落下来。 快步跑到山头下,碎石掀飞的声音渐渐消失,再转身看时,后头一片死寂。 我疑惑那阴兵石像,为何突然不追了?莫非是怕了我手中的雷击木? 夜太黑,寻不到父亲的自行车了,我也顾不得,继续背着父亲,往将军县里走去。 经过那个指点我的老头屋子时,我看了一眼,发现那屋子已然变得破败不堪。 怪事连连,我不敢逗留,咬着牙往前走。 第31章 姜七喜归来 隔日,父亲醒了过来,不断晃着自己的头。 “有些麻,有些疼。” 一旁的马晓婷轻声开口,“叔,你这是被迷住的后遗症,过两日便好了。” 闻言,母亲开心起来,我则松了一口气。 马晓婷将我拉到了屋头外。 “陈袭春,这是你二次遇到阴兵石像了!” 我点点头,苦笑了一声。 也不知这阴兵石像为何总要寻我,莫非真的因为我是个阴客么。 “这阴兵石像是谁人雕刻的?”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马晓婷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并非只有你碰到阴兵石像,你看,你阿爹也遇到一次,我虽然没遇到,但我马家有人,也遇到过一次。” 闻言,我看着马晓婷,“你先前说过的,古时打仗,大将军柴虎开了鬼门,招了三万阴兵,阴兵是不死之身,莫非,这三万阴兵还未回鬼门里么?” 马晓婷听我说完,也吓了一跳,“应该不会......若真是如此,这都千年了,为何先前没有人发现?” 我如何知道,才搬来将军县一个人,偏又遇到了那么多鬼事。 “陈袭春......我阿爹要见你。”马晓婷忽然开口道。 马长文要见我?堂堂的马家家主,见我一个小阴客做什么? “没事儿的,再如何说,你如今也是个懂阴事的人,总要拜拜山头。”马晓婷继续说道。 我苦笑,我哪懂啥阴事,不过是仗着手里的雷击木,侥幸保命而已。不过,若是能从马家那里,得到更多关于阴兵石像的消息,好像也极好的。 今日是星期天,无课,我跟在马晓婷的身后,往将军县的西边走去。 临出门前,马晓婷答应我,在我家屋头前后,落了一个极厉害的阵法。 一处古朴的老宅子前,马晓婷抹了抹脸上的汗,停了下来。 “高伯,开门!”马晓婷喊了一声。 两扇上了黑漆的厚重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瘦弱的老头子探出头,往前看了看。 马晓婷率先走了进去,我则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穿过几处古怪嶙峋的假山,一条铺着红地毯的走廊,走到了一个大厅前。 马晓婷冲我使了一个眼神,我会了意,拍了几拍身上的衣服,缓缓走进了厅。 厅正中,一个肥胖的大汉正闭目眼神,见着我和马晓婷进来,缓缓睁开了眼。 猜得没错的话,这个肥胖大汉便是马家家主马长文了。 马长文左右,立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一左一右,皆面相清秀。 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垂着头,一动不动,坐在马长文旁边的地板上。 “听晓婷讲过,你叫陈袭春,胡青汉是你的干祖。”马长文淡淡道。 胡青汉,便是胡老爷。 我自知不能失了礼数,拱了拱手后,开口道,“确是,是我干祖。” “我还听说,你是个阴客,生无可生,死无可死。”马长文语气依然冷淡。 我不知这马家家主是什么意思,只得又说了一声是。 旁边的男子打量了我几眼,“你一个阴客,走来这将军县做什么?如今,因为你,这将军县上,又出了三具阴兵石像!” “他害得四方镇被鬼雪封死了。”坐着的白发老人开了口,紧接着又吐出一句,“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也死在了那里。” 龙伯是他弟弟? 我转头看着马晓婷,马晓婷面露愁容,踏步走了出来。 “阿爹,画皮鬼儿是他诛的!” 旁边男子讪笑一声,“谁都知,诛画皮鬼的,是一道天雷,他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得了,把那雷击木也交出来吧,放在他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师兄!你胡说什么!”马晓婷动了怒,咬牙切齿又冲着马长文道,“阿爹,我跟你讲过,陈袭春是我好朋友,你不要为难他!” “我并非为难他。”马长文立起身子,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我身前,“阴兵石像,隔三年才出一具,如今,因为他的到来,几日时间,便出了三具,我不得不急啊。” 我冷冷看着马长文。 马长文眯起眼睛,同样看着我,“我想过了,为了整个将军县,只得委屈你了,给你三日时间,离开将军县。” “为何我要离开?”我怒道。 “这还用说,你是个阴客命啊。”年轻男子笑了起来,“还有,把那截雷击木也留下,那不是你该有的东西。” 马晓婷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被右边的年轻女子抱着拖走。 “师姐!你放开我......” 我再也听不见马晓婷的声音,像是被拖得极远了。 “你可能不知,这将军县,有件恶事。”马长文又开口道,“若是四十四具阴兵石像全部现世,将军县必有灭顶之灾。” “二十七具?”我冷冷问道。 “没错,四十四具,四十四个阴将,若是全部出现,三万阴兵必会破土而醒,重返将军县。要知道,阴兵出鬼门,便再也回不得。所以,为了苍生,你自己觉得,该不该离开。” 我咬着牙,仰头问道,“如今出了几具?” “连着你到来之后的三具,这十几年间,一共是出现了九具阴兵石像。我希望你离开,当然,我会给你一笔钱,足以让你在其他地方好好生活。” “雷击木,要留下。”那左边的男子又开口道。马长文没有出声制止,显然是默认了男子的行为。 我脸色凝重,我很相信,先不说我离不离开将军县,若是现在我不留下雷击木,很有可能那年轻男子会出手。 “若是不留呢?” “若是不......”年轻男子话未说话,忽然怔住,因为这不是我的声音。 我惊喜地转过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 姜七喜! 姜七喜回来了! 姜七喜看着我,笑了笑,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头。 “别怕,我护着你。” 我不知该说什么,忽然有将姜七喜抱入怀里的冲动。 “干娘对我讲了,这段时日,你很勇敢,我很欢喜。”姜七喜柔声道。 马长文皱了皱眉头,他自然认得姜七喜,簸箕道的小道姑,在阴事上,也是极有名气的,而簸箕道的道门门主长凤大师,更是附近一带,首屈一指的高人。 “你师父可好?”想了想,马长文淡淡道。 “好着,让我下山,给您问个好。”姜七喜淡淡道。 “你要护着他?”马长文笑了笑。 “你该知道,他是我小相公,我不护着他,护着谁?” “将军县的事情,我不知你师父对你讲了没有,若是他留在这里,是极不好的。” “我们学阴事的人,学的应该是捉鬼,而不是避鬼。”姜七喜凛然道。 “能避则避,免得人间荼毒,岂不是更好么?”马长文冷声回道。 “不管多久,终有一日,四十四个阴将,总会出世,莫非马家家主还想着,留给后人出手么?” 马长文闻言,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往前走去。 “小道姑,你话多了。”左边的男子淡淡道。 “我若是做得错了,自有师父管教,一个马家弟子,还轮不得说教。”姜七喜冷冷道。 “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那我便告诉你,我叫马成海,马家的大师兄。” “大师兄好手段,一直不惜身份,想要抢我家小相公的雷击木。” 马成海听着动了怒,跃起身子,往姜七喜扑去。 马长文缓缓闭上了眼。 “学的道术,是打鬼的,而不是打人。”姜七喜淡淡道。 马成海拔出背上的道剑,划了一个剑花,以一个极潇洒的姿势,往姜七喜刺来。 “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何大用!”姜七喜定定立在原地,待马成海跃到身前,险险避过,然后扬起手在马成海眉心点了一指。 马成海一下子瘫倒在地。 见状,我欢喜地握了握拳头。姜七喜,好像更厉害了。 马成海睁开眼,缓缓叹了一口气,“簸箕道唯一传人,手段果然厉害啊,这点指,也是极准的。” 姜七喜蹲下身子,在马成海背上又点了一指,马成海狼狈地爬起来,欲要再冲上去,被马长文一声喝退。 “娃儿,你该知道,若留他在这里,阴兵破土而出了,我们必死。”坐在地上白发老人淡淡道。 “我自然知道。师父让我给你们带了一封信。”姜七喜说着,从怀里缓缓掏出一个信封,掷到马长文面前。 马长文打开看了一会后,手指燃起一簇火,将信烧毁。 “留下吧。”马长文这次言简意赅。 “师父!如何留得!”马成海喊道。 “闭嘴!”马长文怒吼道。 姜七喜不再接话,领着我往门外走去。 “记得你们说的。”马长文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姜七喜身子顿了一顿,点了点头。 “姜七喜,信里写了啥?”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猜吧,大概是师父答应了会下山帮忙。” “怪不得了。” 若得长凤大师相助,事情会好办许多。 “姜七喜,你好像瘦了些。你看,我也瘦了,日日见不得你,都瘦了。你肯定也是见不着我,所以也瘦了。” “陈袭春,你把头靠过来,我给你个惊喜。” “哦。”我将头靠了过去。 突然,耳朵被姜七喜揪起,一阵辣痛。 “姜七喜!我是你小相公啊!你再欺负我,以后我不和你生娃子!” “闭嘴!” 我龇着牙,不断扒拉着姜七喜的手。 事实上,耳朵虽然好疼,心里却好暖和。 第32章 尸身成石 第三堂是英语课。 我咬着牙,看着身边的姜七喜。 “不关我事啊,他自己给我的。”姜七喜笑着道。 我生气地一把抢过姜七喜手上的红纸条。 啊,七喜 你是一阵风 吹得我心里好美丽 啊,七喜 你是一朵云啊 飘到我的睡梦里 啊,七喜 七喜七喜姜七喜 白小帅喜欢你 ...... “什么狗屁?”我转头问着姜七喜。以我十年的白话文功力来看,这无疑是一通狗屁。 “一首情诗啊。”姜七喜捂着嘴笑了起来。 “白小帅又是哪个?”我在教室里,四顾看起来,最终发现教室对面的角落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不断瞄过来。 小样,一个四眼田鸡,还要跟我抢媳妇! “陈袭春,不然,你也给我写一个?”姜七喜眯着眼睛,冲我笑道。 “写便写!”我冷哼一声。 放学的时候,我和姜七喜走出校门,那个戴着眼镜的白小帅又跑了过来。 将一把不知哪儿摘的野菊花,塞到姜七喜手里,捂着脸羞怯地跑开。 你大爷!我扭过头,瞪着姜七喜。 姜七喜也回过头,冲我笑了笑。 忽然发现,姜七喜变好看了,脸儿生得圆了,也生得白了,眉眼清秀,藏着英气。 “陈袭春,你倒是眨一下眼啊!”姜七喜道。 我慌忙揉了揉眼,假装弯腰捡石子。 “你害羞了......”姜七喜一时间目瞪口呆。 “我害羞啥!你长得又不好看,我看得眼睛疼了,疼了就揉眼啊。” 姜七喜撇撇嘴,不再理我。 将军县这段时日,总喜欢刮风,吹得两边街路旁的老瓦,在屋顶上滚来滚去。 父亲拾了几块碎石,压住了摊子。 这几日的生意不好,人们似是厌烦了这忽来的风季,即便行路,也是步履匆匆。 做生意嘛,总要看天时的。 水果摊对面,是一个炊饼摊儿,摊主是个瘸了一条腿的壮汉,叫老六。 老六使尽了力气,不知从哪儿寻来一块椭圆形的大石,稳稳地压在摊头前。 此后,炊饼摊子在风季中,纹丝不动。 每次我放学回家,会跟老六打一声招呼,远远看见那块压摊头的大石,总觉得莫名熟悉。 那种感觉,好像是不久之前刚见过的朋友。 “怎么了?”姜七喜问我。 我摇摇头,也说不出什么来。 老六的炊饼摊子,这几日生意好得出奇,许多人裹着身上的衣服,排着长队等着买。 “有这么好吃?”姜七喜问我。 “我觉得不好吃。”我说道,老六的炊饼摊,我也吃过许多次,少肉多菜,又煎得不好,有时候,连菜叶子也没洗干净。 “那他们......”姜七喜指着对面的长队,许多人盼首踮脚。 “也许,老六良心发现,加了分量。”我答道。 老六确实是加了分量,一个炊饼,夹着一大块黑乎乎的肉,闻着还挺香。 这日今晨,我起身走出屋外,看着对面老六的炊饼摊,心血来潮,翻开果摊的钱柜,拿了钱走过去买了一个,刚要塞到嘴里,姜七喜随后走了出来。 “我用自己零花钱买的,不是从钱柜里拿的!” 姜七喜懒得理我,一把抢过了炊饼,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人肉?”我惊道。每每想起在四方镇里,隔壁的“六婶”送过来的那碗红烧肉,我心头便一阵反胃。 姜七喜摇了摇头,“不是人肉。” 我松了一口气,姜七喜忽然又说道,“不过,好像有些奇怪,肉上面有些人味儿。” “不是人肉,有人味儿?” 姜七喜点点头,眯起眼睛,看着对面的炊饼摊。 老六咧着嘴,忙得不亦乐乎。 “你有几日没见过王婶子了?”姜七喜问我。 王婶子是老六的媳妇,一个乡下的哑巴妇女。 我想了一下,“好几日了。好像从老六生意好了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姜七喜皱着眉头,让我跟着她,绕到了街路的另一边。 “你要翻进老六家?”我看着眼前的墙头,问道。 “总觉得有些不对,为何老六的炊饼上,会有人味儿。” 我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老六用手拿着炊饼,所以有了人味儿。” 姜七喜淡淡道,“那叫人气。” 我惊了惊,姜七喜已经敏捷地跃入了老六家的屋头。我大喝一声,以一个狗啃墙的姿势,也翻了进去。 跟在姜七喜后面,寻了一会,终于寻到了厨房。 作为一个卖吃食的,老六家的灶台极大,连带着灶上的那口锅,也是极大。 姜七喜沉默了一下,然后掀开。 我看见,王婶子半眯着眼,全身湿漉漉地躺在锅里,锅里头,还有许多死老鼠死蛇和死狗。 我一阵反胃,姜七喜则迅速将王婶子抱了出来。 “王婶子......如何?”我惊问道。 “没事儿,还没煮死。” 闻言,我心里一慌,“你是说,老六在煮王婶子?” 姜七喜点头,“这就解释了,为何他的炊饼上,会有人味儿。” “老六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咬着牙问道,王婶子在我们这条街上,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家里有些好吃食,总要匀一些给我们。 而老六,性格一向挺好的,虽然生意不好做,但为人也是心善的。 “你有没有发现,老六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不正常的?” 听着姜七喜的话,我忽然想起那块压在炊饼摊头上的大石。 我对姜七喜说了。 姜七喜沉默了一下,将王婶子先扶进了房间,然后和我一起翻出了屋头。 “便是那块。”水果摊前,我指着对面炊饼摊的大石。 姜七喜抽出小木剑,缓缓走过去。忽然一阵大风刮了起来,我看见对面的老六不再弯腰炊饼,而是提着剁馅的菜刀站了起来。 “姜七喜!小心!老六拿着刀过来了!”我心头一跳。 渐渐走来的老六,双目赤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而那块压着摊头的大石,石面上,忽然生出了一张令我心寒的脸。 两边嘴角生着獠牙,鹰钩鼻子。 阴兵石像! 怪不得,老六近些日子如此反常!全拜这阴兵石像所赐!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姜七喜!它的眼!它只能直视,莫要被它看到!”我喊道。 姜七喜顿了顿,迅速扬起小木剑,避过举着剁刀砍来的老六,往阴兵石像眼睛处划了一剑,两枚鬼藤子落到泥地上。 失了眼,那具阴兵石像忽然如人一般,生出双手双脚,慢慢立了起来。 “它还看得见?”我大声问着姜七喜。 “我不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阴兵石像。”姜七喜淡淡道,“陈袭春,老六交给你了。” 我怔了怔,正要说什么,老六已经举着菜刀往我劈来。 我惊得身子往后一滚,菜刀劈在泥土上,打起一阵烟尘。老六吼了一下,跑了几步,继续举着菜刀看着我就劈。 慌忙之中,我举起手中的雷击木,挡住老六劈下来的刀口。 雷击木面身上打起一阵霹雳火花,老六身子往后一退,晃了晃后,又冲了过来。 “阴魂不散啊!”我怒道。 “祖宗!用雷击木捅他!他被鬼迷了!”姜七喜气得跺脚。 “我还以为他是个人呢。”回了一句,我避过老六的刀口,将雷击木捅在他的背上。 老六凄厉地嚎了一阵,整个身子抽搐,摔在了泥地上。 我转头看着姜七喜,发现姜七喜已经跃到阴兵石像的身边,举起手中的小木剑,直直刺入石像头顶。 石像一下子轰然碎裂。 姜七喜望了望,拾起一块碎石,仔细端详起来。 “第十具了。”我苦笑道。 马长文讲过,若是四十四具阴兵石像同时现世,三万阴兵会破土重返人间,我不知到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但我估计,整个将军县,将会毁于一旦。 而且,我发现连着四具出现的阴兵石像,好像都与我有关。莫非,真的因为我是个阴客么。 姜七喜将小木剑放回花包里,有些凝重地说道,“陈袭春,我们还要去一趟马家。”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马家,咄咄逼人还想霸占我的雷击木,那日若不是姜七喜赶回来,我恐怕真的极难脱身了。 “不用去了。”这时,一个肥胖的人影背着手,从远处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 马长文来了。 “阴客娃子,倒杯水,人胖了,走几步路便喘不得气。”马长文看着我笑道。 我冷哼一声,从水果摊上拾了一个苹果,丢了过去。 马长文稳稳接住,也不计较,放到嘴里便开始吃了起来。 “我听得动静,便赶过来了,簸箕道传人好手段啊。”马长文笑了笑。 姜七喜没有废话,将手中的碎石,抛过去给了马长文。 马长文又是稳稳接住,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无错,这是尸石。” “尸石是什么?”我皱着眉头。 “尸石自然是尸身成石。阴司地狱里,恶鬼出阳世,腐肉黏血,结痂而固,便如这些阴兵,时日长了,便成了尸石。”马长文淡淡道。 第33章 喜儿下山我就笑 我转过头,看着姜七喜脚下,那一大堆的尸石,心头莫名的发慌。原先以为,这些阴兵石像,是人为雕刻,没想到,居然是尸身成石。 “这往来一千年,为何如今才出世?”姜七喜皱着眉头道。 我以为马长文又会指着我说,阴客来将军县,便噩运连连。 马长文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面色凝重地说道,“我知道得也不多,十几年前,落马村有人发现第一具阴兵石像,那时我闻讯而来,用些手段将阴兵石像打碎,后来的时间,也陆陆续续出现了五具阴兵石像,全被我马家人除去。” 说着,马长文扭了扭头,看着我,“不过,自从这娃子来了之后,这阴兵石像,便出现得极快,到现在才不到十天,便已经出现了四具,所以我才有些担心。” “要来的,也躲不得。”姜七喜淡淡道。 马长文苦笑了一声,“我后来四处探访,发现了一件事情,可能与阴兵石像频繁现世有关。” “什么事?”姜七喜沉声问道。 “将军县里,有人寻到了将军墓,还撬开了墓石。”马长文冷声道。 “土夫子?”姜七喜问道。 “我也不知,猜得没错的话,确是土夫子无疑了。” 土夫子,即是盗墓贼,阴行内的土话。 “你的意思是?” “柴虎死了一千年,但再怎么说,他也曾领着三万阴兵杀出鬼门关。民间传言,柴虎被千蛇所噬,痛苦而死,但你们可知,噬吃他的蛇是阴蛇,换而言之,柴虎被噬了阴魂,便不可能再轮回而生,所以,我做了个猜想,大将军柴虎,极有可能也化了厉鬼。” 姜七喜脸色惨白,说道,“你的意思是,柴虎化作厉鬼,然后躲在将军墓里,而极巧的,将军墓又被土夫子寻到刨开,柴虎出世,阴将出世,随着便是阴兵出世?” “聪明。”马长文言简意赅。 “那阴兵石像不是被打碎了么?如何还能打仗?”我狐疑道。 马长文身后的白发老头冲着我冷笑,“阴兵百战不死,它的阴魂,能寄于一切阴物,单单一招鬼迷人,便让你吃了大苦头。” 闻言,我心里一顿,这老头儿说的没错,单单是鬼迷人,差点便让老刘煮了自己的媳妇。 “长凤大师可有话说?”马长文问道。 “师父过些时日,自然会来。”姜七喜淡淡道。 “等长凤大师来,我觉着,我们要下一趟将军墓。”马长文说完,辞了姜七喜,然后看了我一眼,带着白发老头往回走去。 姜七喜面带愁容地走回我身边。 “姜七喜,那个柴虎化成厉鬼以后,很厉害吗?”我问道。 “你说呢,往来一千年的脏东西。但愿马长文猜错了。” 回到学校的时候,发现马晓婷已经在校门口等了许久,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子。见着我和姜七喜走过来,嘟着嘴儿迎上。 “陈袭春,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我阿爹怎么回事,突然间那样。” 我还未说话,姜七喜看了看马晓婷,又转头看了看我,“以后,你要带我家小相公去哪,都要和我讲一声。” “为啥!凭啥!陈袭春,你一个男生,要被媳妇管吗!”马晓婷怒道。 我抬起头,看着姜七喜,姜七喜刚好瞪着我。 “我听我媳妇的!”我凛然道。 马晓婷气得跺了跺脚,往学校里走去。 姜七喜像一只斗胜的公鸡,昂着头,也走入了学校。 我跟在姜七喜身边,往前看了看,气不打一处来。小四眼白小帅,又捧着一把不知哪儿摘的野苗花,立在教学楼前。 我正要撂着膀子走过去。 “你急个啥!我又不待见他!”姜七喜笑道。 “我心里头不舒服!”我微怒道。 姜七喜伸手拍了拍我的头,“我有法子!” 闻声,我抬头狐疑地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没有理我,走到小四眼白小帅面前,我正要狠狠瞪过去,忽然,姜七喜掰过了我的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十四岁,姜七喜十五岁。 十五岁的姜七喜,脸红得像喝醉了酒一般。 我有些呆滞地摸了摸脸,“姜七喜,你干嘛咬我?” “闭嘴!”姜七喜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快步跑上了楼梯。 白小帅腿一软,跪在地上哭嚎,捶足顿胸。 “她又没咬你。”我冲着白小帅嘟嚷了一句。 白小帅闻言,哭得更加凄凉,将头埋在了地上。 这一大半天,姜七喜都没怎么理我。连着几节课,都是气鼓鼓地看着黑板。 “姜七喜,放学了。”我腆着脸,对姜七喜说道。 姜七喜收拾好东西,也没应我,率先走出了教室。 我苦笑一声,跟在姜七喜后面走着。 “姜七喜,我要撒尿。”我说道。 “赶紧的!”姜七喜终于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话。 我咧着嘴儿,将一张白纸塞入姜七喜手里。 姜七喜狐疑地抬头,我赶紧撩开了腿,往学校厕所跑去。 四方镇青石桥弯弯河水两步遥 黑衣鬼白发道我家喜儿有师刀 鬼雪压祠堂老阿奶唤我莫要叫 阴客来将军闹喜儿下山我就笑 “阴客来,将军闹,喜儿下山我就笑......好像有些不好,算了算了。”我一边念着一边笑,也不知姜七喜看到会如何,不就情诗吗!小爷可是读过十年白话文的人! 走进了厕所,寻了一个位置,准备大赦天下。 忽然,原本空旷无人的厕所里,响起了一丝摩擦声,像是有人在拖着石头,往水泥路上摩擦。 我头皮发麻,想起了那一具具的阴兵石像。 我迅速抽好裤子,警觉回过头,发现厕所门口,不知何时,被两块巨石堵住。眨眼间,两块巨石忽然各生出一张脸,冷冷地看过来。 阴兵石像! 我急忙避过身子,避到阴兵石像直视不到的位置。 两具阴兵石像各生出两只手,死死地掰住厕所门。 我抽出雷击木,没想到一时紧张,雷击木落到了厕所尿道里,我慌忙弯腰拾了起来。 雷击木湿漉漉的一片,黯然失色。 该死!天宝沾到秽物,怕是要不灵了。 我撕着嗓子,喊着姜七喜。 没人相应,我有些担心,这两具阴兵石像,莫非把声气都堵了。 怎么办?眼下雷击木失灵,若是强行冲过去,恐怕会被这两具阴兵石像捶个稀巴烂。 不急不急,先耗一阵,姜七喜见我久久不回,必然会来寻我。 想法是极好的,可惜,两具阴兵石像,已经摩擦着厕所地板,向我挪过来,越靠越拢。 我心里生起一阵绝望,不死心地将手中的雷击木往前掷去,果然如我所想,雷击木如普通的木棍般,打在阴兵石像身上,半点霹雳火花也没有。 一具阴兵石像已经朝我撞过来,我急忙跳开,原先立着的那堵厕墙,被一下子撞得粉碎。 “咦,谁放了两块石头堵门儿了?”这时,我听到外头传来声音。 我拼命地大喊,外头却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骂了几句,随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果然,如我所想,我的声气被隔绝了,怪不得姜七喜没听到。 眼看着只剩最后一堵厕墙了,避无可避,我怒得一下子跃到其中一具阴兵石像身后,伸出手,便往石像的眼槽里的鬼藤子抠去。 若抠了鬼藤子,它便看不到我了。 抠得手指磨出血,依然没抠得下来,看来,这鬼藤子还是需要法器才能斩落。 我喘着气儿,跳开了那具阴兵石像,咬着牙退到了角落。 一个退无可退的死角。 “姜七喜!你家小相公要死了!”我吼道。 “死不得。” 一个人影迅速跃来,举起手中的小剑,往其中一具阴兵石像刺去。 石像轰然碎裂。另一具也没过多久,被姜七喜刺碎。 “我差一些,便活不得了,我就上了个厕所......”我苦笑道。 姜七喜将我扶了起来,看了几眼碎裂的石像后,有些后怕地开口说道,“陈袭春,你雷击木呢?这东西你不是打碎过一次么?” 我扬手,指了指地上被尿浸湿的雷击木。 “祖宗!”姜七喜咬着牙骂道,然后让我把雷击木拾起来。 “手疼......”我回道。 “手疼用脚捡!” “姜七喜,好像,它们真的是来寻我的。”路上,我对着姜七喜说道。 “你身上阴气过重,刚好引来了也正常。”姜七喜回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它们好像是特意出门来寻我,不是在附近被我引来。” “特意出门寻你?”姜七喜皱了皱眉头,“按理说,你一个阴客,最多是遭了嫉恨,不过,这阴将又不是一般的小鬼,哪有这么多的心思。” “那你的意思是?”我抬头问。 姜七喜摇了摇头,“我也猜不出,等过几日师父下山了,我问问她。” 我点头,心头一片急跳,若这些阴将阴兵真是故意寻我而来,那我可真是中了大奖了。 “陈袭春,你刚才写的东西,我看不懂......”姜七喜转头道。 “情诗啊,我家喜儿来了,我就笑啊,就高兴啊!”我解释道。 “这是情诗?狗屁不通!” “哦。” 第34章 落马村、将军墓 将军中学的男厕所崩塌了,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撒个尿,也要跑到外面的公用厕所。以往那些蹲厕所抽烟的小痞子学生,愤然地叼上了棒棒糖,也使得学校不远的烟酒铺,生意一落千丈。 每次经过那家烟酒铺,总觉得老板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我。 “不关我的事的。”我对姜七喜说道。 姜七喜显然没兴致讨论这种问题,抬起头,瞅了瞅天色。 “陈袭春,你的雷击木如何了?” “又有光光了。”我答道。 “再浸到尿里,你自己舔干净!”姜七喜忽然生了气,冲着我喝道。 “我可以用抹的。”我小声道。 父亲的水果摊生意,一如往日,不好不坏。只是,我再也看不到对面的老六了,听人说,带着婶子回了乡。 “我觉着,我们要寻到那群土夫子。”姜七喜淡淡道。 那群土夫子,自然指的是刨开将军墓的盗墓贼。 “如何寻,我干祖说过,土夫子都是不面世的。”我答道。 “你记不记得,驴爷爷曾在这一带,随人做过一段时间的土夫子。” 我叹了一口气,一股酸涩涌了上来,“姜七喜,驴爷爷死了,周阿奶也死了。” “老洪没死。”姜七喜说了一句。 四方小学的老洪,和驴爷是挚友,也许,还真的知道一些土夫子的事情。 “明日是周末,我们去一趟四方小学。” “家里呢?我怕那阴兵石像又过来。” “我用师刀落了阵,放心吧。” 我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也一直想回四方小学看一下,当初的鬼雪封镇,也不知十几里外的四方小学如何了。 “姜七喜,我想买一瓶白酒,两袋花生,再买一斤白干肉。” “买吧。”姜七喜笑了笑。 见到老洪的时候,老洪刚好背着手,站在四方小学门口。 “老洪诶!”我喊了一声。 老洪没有我想象中的满脸惊喜,踌躇了一下,蹬着腿儿往我和姜七喜走来。 “干哈还回来?出去了,最好别回来这里了!”老洪沉声说道。 我皱了皱眉头,“老洪,这里如何了?” “这里听课了,停了快几个月了。那边镇头的雪刚化,眼下这四方小学啊,也没人来读书了,听说准备在县子边重建。我留在这里,是看着物质的。”老洪叹气道。 我攀了攀老洪的背,将手中的酒食晃了晃。 老洪左右看了看,招呼了我们一下,走到了学校里。 “老洪,那四方镇如今怎么样了?”我捻了一颗花生米问道。 “没活人了。” 没活人有两个意思,第一是没有人在那里,第二是那里没有活人,只有死人和脏东西。 “还闹鬼。”老洪继续说道。 我抢过老洪的茶缸子,饮了一大口白酒。 姜七喜难得一次没有拦着,我非常配合地又饮了一口。 “春伢子,你听我说,以后啊,莫要回来了。”老洪沉声道。 我不得不回来,中元夜敲更慑鬼,不得不回来。这些话,我没有喝老洪说。 “老洪,今日来这里,除了和你喝酒,还想问你,将军县附近,有没有厉害的土夫子?” 在我看来,能寻到将军墓并且刨开的,一定不是泛泛之辈。 老洪怔了一下,抬头看着我,“你寻土夫子干哈?” 沉默了一下,我把将军县阴兵石像的事情,和他讲了。 老洪一声不吭,静了许久后,缓缓开口,“春伢子,我劝你,听那个马长文的话,离开将军县。” 我不知该如何答。 胡老爷讲过,世间魑魅,你若要避,又能避得多少。 “我不想一辈子都被鬼撵。”我咬牙道。 老洪拿着茶缸的手,停在了半空,犹豫了一下,又放回桌面上。 “春伢子,你要破命?” 我用力地点点头。 老洪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姜七喜。 “我劝不得你,得空你去落马村,寻一个叫阎太爷的人,就说我让你去的,他会帮你。” 闻言,我心头大喜,看来是找对人了。 老洪淡然一笑,“当初你驴爷要做土夫子,也是我介绍过去的。” “老洪老洪,与众不同!”我笑道。 老洪没有半点与我打诨的兴致,又饮了一口酒后,凝声说道,“春伢子,你要记得,你这一生,所要面对的东西,是极可怕的。但你要破命,便不得退却,人要有了退却之心,便会接着胆怯。你该庆幸,有喜儿陪着你。你要何时下将军墓,和我讲一声,我与你们同去。” “老洪,挺危险的,不然......” “怎的?看不起我?我跟你讲,马家的胖子见着我,也得客客气气的信不?我洪三海十几年前,在这一带也是鼎鼎大名的!”老洪打断了我的话。 我自然知道,能孤身力斗画皮鬼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我只是担心,将军墓里,危机重重,柴虎可是往来了一千年的厉鬼。 “春伢子,莫要说了,这阴兵石像的事情,我也听过不少,难得有机会去看一看,我自然要去。” 我还要再劝,姜七喜扯了扯我的衣服。 我叹了一口气。 马长文中间又来了一次,都是问着姜七喜,长凤大师什么时候来? “该来的时候,定然会来。”姜七喜淡淡道。 马长文怏怏地离开。 阴兵石像从学校厕所出现之后,连着几日了,好像都没有再来。 我说不清,姜七喜也说不清。 “先去落马村。”姜七喜开口。 去落马村,自然是去找老洪说的阎太爷。 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将军县附近,不管是村头还是坡子,名儿都跟柴虎大将军有关。比如这落马村,传说便是大将军柴虎兵败时,骑着的白马拐了腿,柴虎只得弃马奔行。而这弃马的地方,聚起村落后,成了落马村。 “姜七喜,我好像觉得,这将军县有些怪怪的。” 姜七喜想了想,“我也不知,总觉着这一千年,大将军柴虎,一直活在县子附近。” 听着姜七喜的话,我心头升起一种诡异的感觉。 “先莫要乱想,自己吓了自己。” 我苦笑,如何能不乱想,四十四具阴兵石像,已经出了十二具。 “先去落马村找阎太爷。” 落马村人并不多,连屋头都是稀稀疏疏的,约莫有几十户。马长文讲过,第一具出现的阴兵石像,便是在落马村。 走入村头里,发现几乎都是老人,很少见到青壮些的汉子。 我走到一个抱着手,蹲在屋头前的老婆子。 “娃子,你找阎太爷?”老婆子抬起头,满脸褶子。 我点点头。 “你干哈找阎太爷?” “洪老爷喊我来看看他。”我应道。 “洪老爷?洪三海? 我只得又点头。 那老婆子想了想,让我和姜七喜在这里等一下。 没多久,老婆子便跟在一个老农模样的人,走了回来。 “洪三海喊你来的?”老农抹了抹脸,冷声问道。 “洪老爷喊我来看看你。”我满脸笑意。 “别扯犊子,有事快讲,我还有活要做。”叫阎太爷的老农淡淡道。 姜七喜走过来,站在我身边,吐出一句,“将军出墓,阴兵动乱。” 阎太爷听完姜七喜的话后,皱了皱眉头,“这事儿不是我做的,我虽然是个土夫子,也知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我自然知道不是阎老太爷做的。我只是想问清楚,那日下将军墓的人,到底见到了什么?”姜七喜继续道。 阎太爷沉默了一阵,缓缓开口,“下去五个后生,死了四个,剩下一个,已经是个疯人。” 闻言,我心头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姜七喜也隐隐不安,隔了一会,说道,“事儿发生了,我并非是来追究,旦夕祸福皆有定数,劳烦阎太爷领我们,去看看走出来的那一个。” “跟我来。”阎太爷没有啰嗦,迈开步子往村头深处走去。 “姜七喜,这落马村好像不欢迎外人。”我小声道。 “我听人讲过,落马村里,多是刨不动的土夫子避居此地,莫管,我们看完便走。”姜七喜也小声说道。 走了不久,阎太爷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我们,伸手指着前头一家破院子。 破院子前有一个浑身邋遢的人,正伏在地上,用手不断地拍着一条老竹竿,一边拍,嘴里一边发出愤怒的吼叫。 “姜七喜,他在干嘛?” “先看一会再说。” 阎太爷有些失落地立着,有些难过地回头冲我们说道,“我早不该,教他们几个刨土之术。学了些本事,不知天高地厚,生了这么大的祸事。” “阎老太爷,他一直这样吗?”我问道。 阎太爷点了点头,“也不知为何,回来后怕了几日,窝在床上不敢动,后来,自己爬出了门,见着竹竿树枝便要狠命地撕咬。” “他以为那是蛇。”姜七喜淡淡道。 我大吃一惊,转头看着姜七喜。 “他以为是蛇,所以才又拍又打,还用嘴撕咬,我觉着,他在将军墓里头,怕是见到了极可怕的蛇。” 第35章 马家大院 听着姜七喜的话,我忽然想起柴虎的故事。 柴虎领三万阴兵走出鬼门关,屠尽敌人后回京表职,三个月后,落入蛇坑,被千蛇噬咬而死。 马长文说那是阴蛇。阴蛇噬身,不得轮回。 “阎太爷,可知将军墓在何处?”姜七喜淡淡问道。 阎太爷沉默了许久,扬手指着南方,“铁盔山,水杨林,洞口在水下六米处。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去。” “若不去,四十四具阴兵石像出世,这附近的世界,谁也救不得了。”姜七喜说完,转身离开。 我跟阎太爷笑了笑,也随着离开。 回到将军县的时候,天已经黑透。马晓婷等在水果摊前,穿起了一身捉鬼的束服。 见到我们回来,马晓婷慌忙跑了过来。 “怎么了?”看着马晓婷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心里难免会发慌。 “有些不妙,将军县刚入夜,连着出世了五具阴兵石像!”马晓婷脸色苍白地说道。 姜七喜皱了皱眉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咬着牙,四顾看去,发现整个将军县里,静得可怕。 “你阿爹呢?”我问道。 “领着人剿杀阴兵石像了,让我等着你们回来。陈袭春,叔叔阿姨也暂时被我接到家里了。姜七喜,你师父还要几日才过得来,这可等不得了!”马晓婷急道。 “等不得了。”姜七喜重复了一句,然后转头看着马晓婷道,“你去喊马长文过来,我有事情和他说。” 马晓婷顿了一下,咬着牙往外跑去。 “夜晚天了,姜七喜,先回屋头睡觉。”我急忙伸出手,拖住姜七喜的衣服。 姜七喜只是苦笑着又重复了一次,“等不得了。” 我惊道,“你现在要干哈?” “若再晚一些,我怕阴兵石像,又会出来许多。我想和马长文下将军墓。”姜七喜淡淡道。 “现在?”我急问道。 “现在。” 我听完,浑身不安,奋力地扯住姜七喜的手,吼道,“你下个鸟鸟啊,不是讲好等你师父来吗,你一个小道姑,哪里是对手,那肥马儿那么胖,又哪里帮得忙!” 姜七喜回头,看了我一眼,“放心吧,我有分寸。” “我也去!”我哽着脖子喊道。 正说着,我身后响起一阵诡异而熟悉的摩擦声,此起彼伏。 阴兵石像! 姜七喜慌忙跃过来,将我拖走。我抽出雷击木,紧紧握着。 “又是五具?”姜七喜沉声道,“陈袭春,我们先去和马长文汇合!” “那这些阴兵石像呢?” “顾不得了,若寻到源头,它们自然也会退去。” 源头,自然是将军墓。说来说去,姜七喜还是想下将军墓。 “姜七喜,我们等你师父来吧。你讲过,你会护着我的。”我语气极温柔。 姜七喜叹了一口气,“陈袭春,你好好想想,这些个石像,是不是很喜欢来寻你?为何寻你?” “因为我是个阴客命吧。” “你自然是个阴客命。阴客命,虽然是人,却本属鬼道行走人间。这阴兵阴将,冲着你来,因为你的身子也是阴物,它们可是欢喜得紧,占了你的身子,便能重活于世。” “我不给它们占!何况,它们好像也不厉害。” “它们不厉害,会有厉害的,比如将军墓里的。”姜七喜苦笑道。 “姜七喜!你的意思是?那个变成厉鬼的柴虎,要占我的身子?” 姜七喜没有应我,拖住我的手,一路往前跑去。 我忽然明白,为何姜七喜拼命地想下将军墓了。 “姜七喜,谢谢你。” 姜七喜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你的性子,其实我不怕什么柴虎画皮鬼还有正在寻你的那个东西,我最害怕,你会怪自己。陈袭春,我们要活着,这没有错。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你。活下去,你讲过,有一日要娶我的。” 我垂着头,捏住姜七喜的手,“生来,便有人说我活不得,阴客命,生无可生,死无可死,自小到大,我不知碰过了多少次野鬼山妖。我都不怕,我最害怕,姜七喜,有一日你不在我身边了,我活着也是无趣,即便长大了,能安身立命了,还是无趣!” “我不会死。”姜七喜笑了笑,“你等我回来,若是师父来了,也同她讲一声。不让你跟着,你应该明白,将军墓里的东西,要寻的人,恐怕便是你。” “若你回不来,我便去救你!救不得也去救!”我咬牙说道。 “好。” 与马长文碰面的时候,这个大胖子已经气喘吁吁,扶着墙歇着腿。 “道姑子,中大彩了,如今这阴兵石像,可是阴魂不散了,连着出来那么多。” 姜七喜沉默了一下,开口道,“马道友,我想下将军墓。” 我在一旁听着,死死捏住雷击木。 马长文没有想象中的吃惊,“我猜你会这样说。你若想去,我便同你去。不过你该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路。” “阿爹!”马晓婷在一旁红了眼睛。 “别劝我,我以前啊,老觉着可能要自己去的,如今多了个厉害的道姑子,不错了。”马长文继续说道。 “家主,我也去。”马长文身后的白发老头沉声道。 “阿虎,你留着吧,若我三日回不来,带着晓婷还有我那两个徒儿,速速离开将军县。” “家主!” 马长文挥了挥手,没有再啰嗦,转头看了看我,“鬼娃子,若是我们回不得,你也逃远一些,记得了。” 我明白马长文的意思,将军墓里的厉鬼,要占我的身子。若占了,便能出世了。 我转头看了一眼姜七喜,姜七喜正好也转头看着我。 四目相对,姜七喜笑了笑,笑得极丑。 虎伯带着我和马晓婷,慢慢往马家退去。 这是我第二次离开姜七喜身边,心头一阵莫名的苦涩。 “姜七喜,快些回家,我给你熬老鸡汤!”我吼道,双目通红。 姜七喜身子顿了顿,随后和马长文一起,在夜色中渐渐走远。 “走吧,陈袭春。”马晓婷扯了扯我的衣服。 我垂着头,迈入了马家大门。 马成海和马成燕早已小心翼翼地守在一边,见着我们进来,松了一口气。 后头,还围着一大圈人,我看到了父亲母亲,还是隔壁家的邻人。 姜七喜,我白活了十年,才寻到一个如你一般的人,活着回来啊! 将军镇的天色亮了,我一夜未睡,见着天亮,慌忙要推开门。 马成海喝住了我,“你干哈?鬼娃子,眼下还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呢?” “若不开门,你如何知道?”我冷冷道。 “你个鬼娃子,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马成海怒道。 我将雷击木抽出来,“你来试试!” “做什么!”虎伯走了过来,瞪了瞪我,又瞪了瞪马成海,沉默了一下,把门推开了一个小角。 我伸着头往外看去。 空旷旷的街道,一个人也没有,往日热闹的早市,也没有出现。 “放心吧,这几路街,家主寻了一个由头,托人把人送到附近安全的地儿了。”虎伯淡淡道。 我松了一口气,问着虎伯,“他们有消息了么?” 虎伯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缓缓走回院里。 马成海见状,喝了我一句,让我退后,勾着手准备将大门合上。 忽然,“砰”的一声,马成海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 我吃了一惊,眼睛瞄过,发现一具阴兵石像正撞在门上。 虎伯闻声跃来,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箓,按在石像头上,石像整个烧了起来。 “虎伯,它只能直视,莫要让它看见。”我吼道。 虎伯冲我冷哼一声,“早看到了,不然就不会一下子来这么多了。” 我怔了怔,立在原地。 虎伯紧接着大吼一声,将大门紧紧合上,气喘吁吁地贴在门后,“放心吧,这是柳心门,它们不得入的。” 马成海嘴里吐着血,显得极难受,在马晓婷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虎伯走过去,塞了一粒丸子进他嘴里。 “莫要大意,如今外头,可是有二十多具的阴兵石像。”虎伯淡淡道。 二十多具?那还如何出得去?我咬牙想道。 也不知姜七喜怎么样了,入了将军墓,碰到那个千年厉鬼没有。 “家主说了,我们至少要等三日。”虎伯看了我一眼,淡淡道。 “三日若还不回呢?”我沉声问道。 虎伯叹了一口气,“那便是回不得了,我会带着你们,逃出这里。” 我转过头,死死握着雷击木,坐在门后的石阶上。 他们不知道,我和姜七喜,这一生的宿命,是同生同死的。 马家大院,连着一日,死气沉沉。院外,不时传来微弱的撞击声。 第二日的时候,我坐在石阶上,忽然听到了阴兵疯狂摩擦地面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阵石像碎裂的声音。 “好厉害的手段!”马成海惊道。 “长凤大师来了!”虎伯喜道。 长凤大师来了! 姜七喜!你师父来了! 第36章 入墓 这是我第三次看到长凤大师,她似乎很忧愁,眉目里,有着舒缓不开的压抑。 “陈袭春。”长凤大师喊了我的名字。 我怔了一下,抬起头,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小女婿拜见丈母娘的感觉。 “过来一些。”长凤大师继续说道。 我走了过去,立在长凤大师身前。 “上次看得不仔细,如今一看,陈袭春,你真的要长大了,身子骨都快要高过我了。” 我急忙不动声色地矮了一小截腿,让长凤大师看起来,比我要更高一些。 长凤大师笑了笑,“前些时日,听喜儿说,你很勇敢,我也很欢喜的。” “大师,姜七喜入了将军墓,我们也要快一些!”我咬牙道。 “你也去?”长凤大师看着我。 “去!我想保护姜七喜!”怕长凤大师不相信,我急忙掏出雷击木横在身前。 长凤大师看了我许久,叹了口气,“去便去吧,有些事,你总要经历的。” 按着阎太爷所说,将军墓的位置在铁盔山,临江,江边有一片野杨林,而墓洞的位置,却是在水下六米处,这当真算得隐蔽了,也不知这入口是如何设计,浸在江水中,却让江水流不入墓洞。 也不知这柴虎死后,是何人给他作的丧,将他葬在了这里。 不是明明就被阴蛇噬吃了么?如何还有尸身? 我问了身边的老洪。 老洪想了想,“大概是,他算到了自己的死期,临死前托了人。” 这个解释很勉强。 老洪抹了抹脸,指着前方的长凤大师,“春伢子,问你丈母娘啊,她可是这附近最懂阴事的。” 闻言,我急忙看了看长凤大师,慌道,“老洪,你别乱讲,啥丈母娘,她是姜七喜的师父!” 老洪撇撇嘴,“都一个样儿,你就当成丈母娘算了。春伢子,等会入了墓,你跟紧我,记得,莫要乱跑,也莫要乱碰,触发了机关就不好了。” 我点点头,随即往后看去,一行五人,我,老洪,长凤大师,虎伯还有马成海,浩浩荡荡地往铁盔山行去。 至于马晓婷和她的师姐马成燕,按长凤大师的话说,要留些人,以防将军县生变。 “老洪,谢谢你啊,等从将军墓出来,小爷请你去大饭店喝酒吃大虾!”我认真道。 老洪笑了笑,“春伢子,这可是你讲的,若请不来,我就抽你了啊。” 请,大不了喊阿爹给些钱! 铁盔山极陡峭,沿途的山路,越来越狭长,一株株灰不溜秋的林木,生不出叶子,只余残败的树干,怪异扭曲。 走在前头的长凤大师停下了脚,我疑惑地伸头看去,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片极茂盛的野杨林。 茂盛的野杨林,在四周残败的世界中,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事出反常必有妖。”老洪淡淡道。 闻言,我心头猛地一跳。 “这地儿,好像是死地,半点活气都没有。”马成海皱着眉头道,“偏偏前头的野杨林,又生得极其茂盛!怪得很!” 确实怪异,莫非,是因为野杨林附近的江下面,有一处将军墓么? 长凤大师并非出现半丝慌张,沉思了一下后,继续走了起来。 “喂!你们不得往前了!”这时,一个身上背着一捆柴枝的老汉走了过来,冲我们喊道。 “你们不得往前,前头去不得啊。”老汉继续大喊。 “过来一些,我耳朵不好,听不到。”长凤大师淡淡道。 老汉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 长凤大师拔出道剑,很干脆地往眼前的老汉刺去。 老汉化成一只蛤蟆,凄厉地往前蹦跶而去。 我揉了揉眼睛,崇拜地看着长凤大师。 “走吧。”长凤大师沉声道。 其余人忽然振奋起来,随着长凤大师,慢慢走近野杨林。 一个姑娘又忽然出现,蹲在江边用脚踢着江水,好不惬意。 看见我们,姑娘咯咯咯地笑了一下,笑得脸皮一鼓一鼓。一边笑一边冲我们挥手,“过来啊,我给你们看个好东西,过来啊!” 又遇到脏东西!傻子才过去! “什么东西?”长凤大师笑着道。 “你过来,过来我给你看。”姑娘两只手捂着,好像里头真有稀世珍宝一般。 “好啊。”长凤大师说了一句,迈着脚步走过去。 我记得刚要大喊,被老洪一把扯住,“你操个啥心!看着吧,你丈母娘可厉害着哩!” 我静心一想,也是,长凤大师如何会上这山野小鬼的当。 “你看哦!”姑娘咧大了嘴,尖齿密密麻麻,往长凤大师脖子咬去。 长凤大师道袍挥了挥,居然一下子将“姑娘”掀翻,然后一脚踏住。 “见过一个道姑子和一个胖子没有?” “姑娘”龇着牙,胡乱地嘶叫。 长凤大师冷冷地一剑刺下。啾!一阵灰烟飘去半空。 我看得目瞪口呆,这般手段,好像是很厉害啊! “这些只是小东西,入了将军墓,我们所要遇到的,可能会超出你们想象。”长凤大师回了剑,淡淡道。 我忽然无比担心姜七喜,她和马胖子两个人,去了这么久,半点讯息都没有。 “别担心,喜儿和马胖子都是颇懂阴事的人,没事儿的。”老洪劝慰我道。 我晃着脑袋,不让自己乱想。 “大师,入吧。”虎伯沉声道。 老洪和马成海随着点头。 长凤大师点头,将道剑负在背上,率先跃入了江中。紧接着,虎伯,马成海也跃了进去。 “春伢子,跟紧我!还有,攥死雷击木!”老洪看着我说道。 我咬牙应了一声,急急抬头望了一眼天色,不知何时,将军县的天,蓦然涌来一大团黑云。 老洪跃入江中,响起一声“噗通”,我也随着跃了进去。 江里的水格外的冰寒,浑浊一片,如刚洗了墨笔的小池。 我不敢大意,盯着前方老洪的身影,憋着气儿破水往下潜去。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一团极粗的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 我惊得用手抓去,抓到一片腻滑的皮肤。 什么东西?我心头一阵发麻。 我想喊老洪,在水中却如何也喊不出。 眼看着那团黑影慢慢将我笼罩起来,越靠越近。 我举起手中的雷击木,什么也顾不得,往那团黑影捅去。雷击木被水卸了大半力道,已经听不到先前威猛的破空声。 黑影似乎还是吃了痛,更加的暴虐,像是用一条极粗的鞭子,往后身背上狠狠抽了一下。 我痛得咳出一口血,水漫入耳口鼻,呛得脑袋发昏。 奄奄一息之时,我看到长凤大师快速游来,拔出了负在身上的道剑。 ......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岸上了,我晃了晃头,让自己定住心神。 “春伢子!你醒了!”老洪守在我旁边,大喜喊道。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还未入将军墓,便吃了一着了,当真是出师不利。 “喊你别来,你偏要来!”马成海扭着衣服上的水迹,冲我喊道。 虎伯扯了扯他,马成海怒哼一声,转过了头不再说话。 我也懒得理他,看了看四周后,发现长凤大师并未在这里。 “长凤大师呢?”我问着老洪。 “大师去那头探查了。”老洪道。 “这儿便是将军墓?”我皱着眉头。 “应该是了。” 我撑起身子,仔细打量起来。我们游经的小江,还在头上方潺潺而过,而偏偏这里,却滴水未落。我不知这柴虎用了什么手段,才有这般效果。 离着我们不远的,是一扇极大的石墓门,石墓门两端,各立着一个手拿长戟的卫士。看来,柴虎也是不喜欢阴兵的,否则,守在这墓门两边的,便不会是卫士了。 我敢肯定,姜七喜和马胖子,当初应该也是游经小江,落在了此地。只是眼下,他们好像蒸发了一般,要知道,这地儿,是一个类似石室的地方,除非从墓门而入,不然没有其他的路了。 难道说,姜七喜他们触发了机关么? 长凤大师从石室的另一边走了回来,先看了看我,然后看着其他人。 “我寻了一遍,寻不到机关。”长凤大师沉声道。 若没有机关,姜七喜如何进去? 虎伯开口道,“大师,此处是个封闭的石室,若是没有机关,家主他们不可能会消失?” 听着虎伯的话,我开始后悔没把落马村那疯子揪过来,毕竟,这个土夫子可是入过将军墓里面,才见着了不该见的东西。 长凤大师沉吟了一下,缓步走到石墓门前,扬手劈了一掌。 掌力极大,劈得石墓门微微摇晃,一摞沙土被晃了下来。 我发现守在右边的卫士,也随着晃了一下,而左边的,却纹丝不动。 “大师,右边的卫士会动!”我说道。 长凤大师闻言,眉色一喜,两步踏过去,立在右边的长戟卫士旁。 “退开一些。”长凤大师淡淡道。 我随着老洪三人退到一边。 只见长凤大师叱喝一声,双手往身边的卫士平推而去。 卫士一下移开,原先立着的位置,豁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第37章 破局 无疑,原先右边卫士立着的底下,便是进入将军墓的洞口了。 我探着头往下看,发现洞里头,铺着密密麻麻的石梯,残旧破败。一些辨不出材质的光滑石头,反射着微弱的白光。 “陈袭春,你在中间。”长凤大师说了一句,率先迈入了石梯。 紧接着是虎伯,我刚要跟着,马成海已经走上去,也迈入了石梯。 “没事儿,我在你后头。”老洪劝着我说道。 我点点头,也跟着马成海身后,迈入了石梯。 脚踩在石梯上,极滑,总觉得生满了青苔野草,一个不小心,便会摔下去。 “老洪,刚才在水里头,那个究竟是啥东西?”我问道。 老洪的声音在后头响起,“我也不知,问了大师也不肯说。” 我心里一凛,抬头看着前方的长凤大师,莫名地慌了起来。 也不知这石梯有多少步,我走得脚都有些酸了,还看不到尽头。空旷的世界中,只听得到一阵接着一阵的“嗒嗒”声。 忽然,我前头的马成海怪叫一声,像极了某种野兽的嘶叫,随后身子一晃,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打滑。我急忙伸出手,将他扶住。 马成海转过头,脸色惨白地对我说了一句话,“好像、好像有人在拖我的腿。” 闻言,我背上一阵麻凉。 “闭嘴!”虎伯怒而回头,瞪着马成海,随后蹲下身子,仔细地翻查起来。 长凤大师回头,看着我们。 “什么也没有,成海,你是不是看错了。”虎伯问道。 马成海沉默了一阵,眼睛往石梯望了望,“可能太黑,兴许是看错了。” “那走吧!别再胡咧咧了!”虎伯喝道。 长凤大师顿了一顿,说道,“不管如何,这将军墓九死一生,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一行人又开始沿着石梯往下,前头的马成海走得极小心,不时回头看着我,望了望我手上的雷击木,淡淡开口,“鬼娃子,你退后一些,别挤到我了。” 我正要说两句,忽然发现自己的脚迈不动了,一袭刺骨的冰冷蔓上我的腿根子。我低头一看,惊得脑袋嗡响,一只灰黑色的手儿,正死死地抓住我的腿根,往石梯外扯去。 “老洪......” “春伢子,怎么了?”老洪疑惑道。 “我的脚......” 老洪闻言,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箓,蹲了下来。 “春伢子,趴下!” 闻言,我迅速趴了下来,掏出雷击木,往那黑手捅去,刚捅开一只,又有另一只黑手抓来。 老洪咬着牙,将一张符箓贴在我腿根上,迅速燃烧起来。 登时,我的腿根一片热疼。 “快些跑,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老洪喝道。 前头的长凤大师已经发现了端倪,没有废话,率先奔跑起来。 虎伯和吓得面色惨白的马成海也快步跟上。 “快些!”老洪又喊了一声。 我慌忙爬起身子,沿着石梯,一路踩着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走过了石梯,来到了一处墓口。 我喘着气,心头一阵后怕。 “大师,不妙。”这时,老洪忽然开口。 我仰起头,看着老洪。 “这是四象墓,青龙主东方,白虎为西,朱雀为南,玄武为北。便如我们面前的四个墓门,置于四个方位。” 我抬头看去,果然如老洪所说,眼前偌大的石室里,东南西北,各有一座墓门。 “若走错了呢?”马成海问道。 “我也不知,我曾识得不少土夫子,所以略懂一些,至于走错了,我猜,恐怕会发生祸事。”老洪苦笑道。 “洪老鬼,你的意思是,这四座墓门里头,只有一座墓门是正确的。”虎伯沉声问道。 老洪点了点头,“只有一座墓门通向主墓室,也就是柴虎的棺椁处。” 长凤大师显然没有很懂土夫子的识法,沉默了一阵,淡淡问道,“洪三海,你觉着,我们要行那一座墓门?” 老洪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终究摇了摇头,“我也想不出。” 虎伯沉声说道,“也不知家主和大师弟子,是去了哪座墓门?” 闻言,我心里一慌,站了起来,往石室四周扫去。 姜七喜,你躲哪儿了! “我觉着,我们最好分头先在墓门探看一下。”老洪开口道。 长凤大师点头。 我一直都相信,姜七喜是个极聪明的人,她肯定明白,我们会后头来寻她,必然会留下一些线索。 “我那徒儿我清楚,若她昨夜不下这墓,恐怕如今的将军县,已经发生极可怕的事情了。” “大师,你的意思是,家主和大师弟子,遏制了将军墓里的东西?” 长凤大师摇了一下头,“我也不是太清楚,她下山时,我对她讲过了,四方镇落鬼雪,将军县阴兵出,皆是大凶之兆。” 长凤大师说完,转头看了看我,“陈袭春,你也小心一些。” 我自然明白,我宿命里的那只恶鬼,会想尽法子寻到我。 “走吧。”大师叹了一口气,率先往南边的朱雀门走去。 想了想,我迈开步子,往西边的白虎墓门而去,老洪跟在我身后。虎伯和马成海则分开,快速地迈着步子,往青龙墓门和玄武墓门走去。 仰起头,看着约有四五米高的石门,一条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白虎,赫然攀在石门上。 “春伢子,有些话我要跟你讲。”老洪小声道。 “怎么了?”我扭过头。 老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有些心慌地皱了皱眉头。 “马成海不是人。” 听着,我心里一惊,回问道,“你如何知道?” “你记不记得,刚才被鬼手抓住时,你拿着雷击木尚且应付不来,而马成海只是滑了一下,何况,我是用了黄符箓,才将鬼手驱走。” 我想了想,说道,“若他真不是马成海,为何还要将鬼手抓腿的伎俩暴露出来。” “春伢子,他想引起混乱,那时候,这石梯还有好大一截!有长凤大师在,他也不敢随便动手,而且,刚才从小江入石室的时候,明明是在我前头的,却是最后一个进来。也对,那时你昏过去了,长凤大师扶着你进来的时候,他还没进呢!” 我忽然想起马成海走在我前面时,不断回头看着我手上的雷击木,让我不要靠得太近,莫非,马成海在江里出了事,被“掉包”了? 而眼前的马成海,是个脏东西? “我们要和长凤大师讲!”我咬牙道。 “我猜长凤大师也看出来了,莫要急,长凤大师不戳穿,肯定有自己的思量。”老洪淡淡道。 我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时,在玄武墓门探查的马成海欢叫起来,“这边,我听到家主的声音了!” 我扭头,看了一眼老洪,老洪示意我稍安勿躁。 虎伯闻声,已经快步走过去,长凤大师眯了眯眼,也慢慢走了过去。 “成海,你当真听到家主的声音了?”虎伯急忙问道。 马成海表情极为兴奋,指着玄武门,“刚才便在这儿,我听到了一声喊叫,极像家主的声音!” “你让开!”虎伯大喜,将头贴在石墓门边。 “不错!里头是有喊声,不过有些怪儿,好像是极嘶哑的!”虎伯道。 “渴水了!我猜的话,家主和大师弟子,应该是被困在里头了。”马成海沉声道。 “马家弟子不得了啊!”老洪笑了笑。 我冷冷盯着马成海,紧紧握着雷击木。 “快些,我们进去!”马成海沉声道,手拍在墓门的玄武尾巴上,启开了玄武门的机关。 我没有动,老洪没有动,长凤大师没有动,虎伯要往里走的时候,被老洪一把揪住。 虎伯疑惑回头,老洪冲他示意了一个眼色。 “走啊,快走啊!家主和大师弟子便在里头了。”马成海笑着道。 长凤大师静默一阵,叹了口气,“你着实太蠢,不过,也怪不得你,一个鬼物,偏要学人做戏。极好的,教着我们开了机关,又帮着我们破了一个死门。如今,只剩三个墓门了。” 虎伯诧异地看着长凤大师,还要再说什么,长凤大师已经抽出了负在背上的道剑。 玄武墓门里的马成海咧开了嘴,咧到了耳垂边,显得极为诡异,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喘了一会,怒笑起来,笑得如一头野兽的嘶吼。 “你们去看看其他墓门,这里交给我吧。”长凤大师淡淡说了一句,举起道剑,往前掠去。 “成海人呢......”虎伯问着老洪。 “从小江下来,他便不是马成海了。”老洪苦笑。 虽说对仗势欺人的马成海,没有太多好感,但好歹也是战友。我眼角眨也不眨,看着长凤大师道剑穿过“马成海”的身子,马成海化成黑烟,身子化成焦炭。 长凤大师回了剑,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后,淡淡开口,“先把三个墓门的机关打开,猜得没错的话,机关在兽尾处。” 没多久,青龙,白虎,朱雀三座石墓门,缓缓打了开来。 延伸的石路,看不到尽头,一片暗无天日。 第38章 青龙墓门 我眼睛不断看着青龙墓门里,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巨响。我惊得转过头,发现玄武墓门已经轰然塌下。 长凤大师沉默了一会,走过去按着玄武尾巴,墓门纹丝不动。 “这石墓门若有人进了,会触发机关,大约两分钟。”长凤大师叹气道。 踏入墓门时间到墓门塌下的时间,不足两分钟。 “两分钟太少。”老洪沉声道。 即便我们迅速跑入墓门的石路里,两分钟,也跑不得多远,况且还要加上折返的时间以及探查的时间。 “你们算,我先进一个。”长凤大师淡淡道。 “大师,不然......”老洪劝道。 “等不得了。”长凤大师与姜七喜的口气如出一辙,话刚说完,已经往朱雀墓门里掠去。 我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长凤大师如一只燕儿,快速地踩在墓门里的石路上。 老洪默数着时间,没过一阵,大声地喊道,“大师,速回!” 长凤大师闻声,身子轻盈地摆了一下,以一种极飘逸的姿势,踮着脚掠了回来。 突然,石路上,冒出了一大片的黑烟,黑烟弥漫,无数鬼手疯狂地伸了出来。 “大师!小心!”我惊喊道。 长凤大师皱了皱眉头,不断用道剑,将攀住自己的鬼手斩断。这鬼手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拖住长凤大师的步子。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长凤大师又斩退一波鬼手后,终于一个打滚,翻出了石墓门。 朱雀石墓门轰然落下。 老洪和虎伯急忙迎了上去。 “有些不对,这石墓门里的东西,极邪。幸好,如今只剩两个门了。”长凤大师喘着气,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 “你们不要去,等我回了气力,再去探查一番。” 我咬着牙,看着长凤大师脸色苍白的模样,恨不得自己踏入余下的两个石墓门中。 这时,虎伯忽然大喜起来,双手挥舞。 老洪皱了皱眉头,看着虎伯,“虎头,你怎的?” “我听到家主的喊声了!”虎伯大叫。 老洪冷冷一笑,“虎头,先前马成海的教训还不够么?” 正当虎伯解释之时,我却真地看见了马胖子,从石室里跑了过来,整个人看着极为狼狈。 “寻到你们了!寻到你们了,我早知道,你们会下来的!”马长文兴奋得高喊。 我皱着眉头,眼下这光景,是人是鬼,总是分不清。 老洪扯住了虎伯,不让他往前,“虎头,我再讲一次,这马胖子是人是鬼,我们未辨得清楚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虎伯犹豫了一下,往玄武墓门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虎头,你个老瓢子,过来我扶我一把!”马胖子气喘吁吁地喊道。 虎伯苦笑,转头看着我们,“以往家主说气话时,便是这般骂我的。” “姜七喜呢?”我咬牙,看着马长文。 马长文闻声,顿在原地,抱着头哭了起来。 我心头大慌,急忙又问了一句,“姜七喜呢!你们不是一起下墓的么!” “大师弟子......殉道了!”马长文痛哭流涕,双腿已经半跪下来。 “闭嘴!”我吼了一句,怒不可遏地冲过去。 “春伢子!”老洪惊道。 听着姜七喜的噩耗,我什么也顾不得,只想把马胖子揪起来问个清楚。 我正要伸手,忽然头上一个人影掠过。 回过神时,长凤大师已经稳稳地落在了马胖子的面前。 “讲吧。”长凤大师冷冷道。 马胖子仰起头,望了望我,又望了望长凤大师。 “我昨夜与喜儿姑娘下墓,走下石梯后,便是在这里,遇到了四象门。原想着先探查一番,不知从何处游来一条极大的灰蛇,将我和喜儿姑娘冲散,再看的时候,喜儿姑娘已经被灰蛇叼走了,叼入了青龙墓门。” “墓门开,墓门落,只有两分钟不到,你的意思,青龙墓门昨夜落过一次?那为何今日我们还启得开?”老洪在一边冷冷道。 “会不会是墓门有某个机关,并非落下就开不得的。”虎伯沉声道。 “我们也试过,按着兽尾便启门,如今墓门落了之后,按了兽尾却没半丁反应。”老洪回道。 虎伯想了想,不再说话。 我则红了眼睛,指着马长文,冲长凤大师说道,“这马胖子,肯定是假的!就像那马成海一般,是个做戏的鬼儿!” 长凤大师叹出口气,看了看我,说了一句让我极其难受的话,“他是真的。” 我怔在原地,眼前的马胖子居然是真的!那他说的话莫非也是真的? “我先前要追过去的,不料灰蛇游入青龙墓门后,墓门便落下了,我只得躲在石室的墙角洞里,想着你们应该会赶来,到时再从长计议。”马长文叹气道。 虎伯已经走过来,将马长文扶了起来。 “大师,姜七喜没可能会死,她那么厉害,最多一次打了三十九小鬼。”我咬牙说道。 “她只是个小道姑,混浊世界,人间荼毒,连我尚且不敢说有自保之力,何况喜儿。不过,喜儿应当没死,我晓得。陈袭春,不要太急。”长凤大师淡淡道。 都被蛇叼走了,说不好还是条阴蛇,我如何能不担心。 “昨夜便是在青龙墓门前,那蛇不知怎的游了过来,说不得,青龙墓道里,还有一些线索。”马长文有意无意地说道。 闻言,我迈开步子,往青龙墓门走去。 “春伢子,不要进去,如今只剩两个墓门,我们先商议一番。”老洪在后头说道。 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脚步慢慢挪到青龙墓门边。 “陈袭春!你走回来!”长凤大师惊声道,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 老洪已经疾跑了过来,冲着我喊,“春伢子,先回来,马胖子在诓骗你!” 马长文仰起头,甩开虎伯的手,又哭喊起来,“我讲的都是真的,喜儿姑娘......真的被阴蛇叼了进去!” 我脑袋一阵眩晕,恍惚中,姜七喜站在我面前,满身是血,不断向我摇手呼救,一条极恐怖的灰蛇舔着信子,盘在她身后。 陈袭春,我护着你啊。 我掉了泪,咬咬牙,倔强地转过身子,往青龙墓道里狂奔而去。 踏入墓道的没几步路,身后,青龙墓门轰隆一声落了下来。隐约还听得到外头,老洪惊恐地呼喊声。 十岁到十四岁,我生命里,多了一个姜七喜,喜欢揪我耳朵的姜七喜,一打架就挡在我面前的姜七喜,爱喝老鸡汤的姜七喜,不高兴就撇嘴的姜七喜。 姜七喜!姜七喜!若没有了姜七喜,想着,以后的日子该要多无趣。 步子踩在青龙墓道上,每拖一步,脚底板都如黏了稀泥一般,极难迈开。还要不是低着头,看着有没有鬼手抓出来。 想了想,我撕下一半截袖子,紧紧地将雷击木绑在手上。 按着马胖子讲,姜七喜被一条大灰蛇,叼入了青龙墓道,我要寻到她,不管真假,无论生死。 沿着长长的墓道,越往里,越渐黑暗,幸好,没有遇到那些忽然生出的鬼手。 四象门,破了两门,如今只剩青龙墓门还有白虎墓门。 遇不到鬼手,莫非,这青龙墓门,便是生门么? 若是生门,为何会有灰蛇出入? 我猛地想起柴虎的故事,落入蛇坑,被千蛇所噬!蛇是阴蛇,柴虎不得轮回往生,兜兜转转在这将军墓里,若那条灰蛇是阴蛇的话,岂不是证明了柴虎的传说是真的?即便柴虎入了墓,这阴蛇不散,也跟着入了墓么? 记得我在小江游下来时,碰到一团黑影,用手去抓,那黏腻的触感,像极了滑漉漉的皮肤。 我头皮一阵发麻,终于明白了那团黑影是什么东西,没猜错的话,便是一条巨蛇,索性当时长凤大师临危出手,将我救了下来。 姜七喜说过,我这个阴客的身子,是极招厉鬼喜欢的,恨不得马上霸占了去,这往生一千年的柴虎厉鬼,必然也想着法子占用我的身子。 我咬着牙,晃了晃头,不敢再想下去。眼下,最关键的,是要救回姜七喜! 青龙墓道里,空旷如斯,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刺破了死寂。 走着走着,我居然安然无恙地穿过了长长的墓道,只身来到了一处石室前。 石室口两边,同样立着两个面貌狰狞的卫士,一左一右,手握长戟。 不同的是,石门是开着的。 我顾不得,打量了一番后,小心翼翼地走入了石室。 踏入的那一刻,原本开着的石门,一下子闭上,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握着雷击木,寻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小心地防备着。 这时,头上忽然有人用手碰了我一下。 我惊慌地抬头头,发现一具干枯了的尸体,以一个大字形趴在吐出的门横上,一只失了水份的枯手,一摇一晃,撂着我的头皮。 我急忙避开身子,跑到了另一个位置。再看时,干枯的尸体依然一晃一晃。 死尸。我叹了一口气,再看了一下石室,发现除开那具趴着的死尸外,还有其他三具,不规则地散落在各个角落,猜得没错的话,这四具尸体,便是当初下墓的土夫子,只余一个疯了的,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丢掉了性命。 第39章 蛇谷 望着石室里的四具干枯死尸,我忽然想起落马村里,那个从将军墓逃出来的疯子,见到竹竿树枝就拼命地撕咬。 姜七喜说,他把竹竿树枝当成了蛇。 我头皮一阵麻凉,若真是如此,恐怕这石室里,会有蛇出没! 把人吓疯了的蛇! 我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角行走,期望能寻到机关,离开这间石室。寻了许久,却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时,我听到一阵丝丝的声音,从脚底下响起。 不好!有蛇来了! 我惊得跳起来,往先前挂着干枯尸体的横木攀去。 霎时间,一个西瓜般大的蛇头从地底破土而出,一双蛇眼不断扫着,扫到我身上,蛇躯剧烈地扭动几下,往我蜿蜒游了过来。 大惊之下,我手一下攀滑,摔到了地上。 蛇头张开大口,露出密集的碎牙,往我脑袋套下。我急忙举起雷击木,也顾不得准头,狠狠地往前戳去。 也不知戳中没有,蛇头疯狂地扭摆,一股极腥臭的腐味扑鼻而来。 看来是戳到了,雷击木,不愧为天宝之物。趁着机会,我急忙往前跑去。 只是眼下这石室,密封无口,等着大蛇回过神来,我必死无疑。 忽然,我瞅到了蛇头探出来的位置,那里出现了一个碎石凌乱的洞口。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留在这石室里左右是个死,我咬了咬牙,索性跳入了大蛇出现的石洞中。 虽然不高,却由于跳得太急,我还是崴了一下脚。我索性将雷击木咬在嘴里,用两只手疯了一般往洞子前方攀爬。 幸得这石洞子不大,刚好容得下一个人,也亏得我瘦弱了些,攀爬起来除了偶尔会撞到头,倒没发生什么。 爬出不久,我已经隐隐听得身后,传来大蛇的丝丝声。 我不知这洞子,是不是原先这条大蛇的蛇洞,味儿极其难闻,像极了死在梁上多日的老鼠。 爬着爬着,我忽然听到好像有人在叫我,声音极其微弱且熟悉。 姜七喜? 我顿了一下身子,身后的大蛇速度极快,一下子掠了过来,昂着蛇头,吐着信子盯着我。 我举高雷击木,冷冷相对,心里想着若是这大蛇敢冲过来,我便再戳它一个大窟窿。 “陈袭春......跑......” 我又听到了那微弱的声音,极像姜七喜生病时候的嘶哑声。 “姜七喜!你在哪!”我吼了一声,双目通红。 “跑......” 大蛇昂着头,掀着碎石,向我冲过来。 轰响中,我已经辨不清姜七喜说话的方向,只得迅速回过神,举起雷击木,狠狠捅在扑来的蛇头上。 洞子狭小,大蛇避不过,又一下被戳到了头,愤怒地嘶叫起来。 不说这大蛇,我自己都有些心惊胆颤,要知道这雷击木,在往时,戳到小鬼身上,都是非死即伤的。 “陈袭春......不要打,跑......” 又是姜七喜的声音! 趁着大蛇分神,我急忙喊了起来,“姜七喜,你到底在哪,给个信儿啊!” “蛇......肚。” 闻言,我心头大惊,往大蛇的腹下看去,隐隐辨得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我想起鬼雪封镇时候,窜入祠堂的那条花皮老蛇,便是生吞了一个妇人,剖开蛇腹的时候,只余一具湿漉漉的尸体。 “姜七喜!我救你!”我疯了一般,握着雷击木往大蛇冲去。 “我没力气了,困得紧......”姜七喜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很害怕姜七喜睡过去,睡过去便醒不过来了。 “姜七喜,别睡别睡,等出了墓,我给你熬老鸡汤。” “你熬老鸡汤......太淡。” “放心,别睡别睡,我放多一些枸杞,元肉山参。” 姜七喜没有再应我,我看着一鼓一鼓的蛇腹,心头苦涩。 大蛇已经又回了神,仗着皮糙肉厚,又冲我扑来,不死不休。 “陈袭春,我护着你啊!” “姜七喜,我长大了也要保护你!” 这一生,总有一个人,让你像个疯子一样拼命战斗,哪怕面对的,是高不可攀的山,你也要去。 因为,她在等着你,期望你像个英雄一般出现,手执长剑,气势如歌。 “姜七喜,这一次,轮到我保护你。”我平静地说了一句。 蛇头袭来,我避了下身子,扬起一只手,死死地箍住袭来的蛇头,另一只手,则举起雷击木,瞄准了往蛇脖子狠狠戳去。 蛇打七寸,管你有多大! 大蛇吃痛起来,疯狂地挣着蛇头往前爬行,幸好洞子狭小,蛇尾抽不过来。 我的腿根子被拖着摩擦在碎石上,痛到极致,发麻起来。我喘着气,依然死死抱住蛇头,依然用雷击木狠狠往蛇七寸戳去。 也不知被拖了多久,只觉得这大蛇力道越来越小,抽搐着身子爬了一段路后,整个蛇头软绵绵地耷拉下来,将地上的碎石掀飞。 我急忙松下了手,艰难地撑着身子,往蛇腹蹒跚走去。 没有利刀,拾了一块尖石,在蛇腹上使力划了起来。划了一阵,尖石断碎。 “姜七喜,你别睡,我给你唱歌,唱《还珠格格》!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嚣张......”我红了眼睛,声音哽咽。 望着一鼓一鼓的蛇腹,再也顾不得,蹲下身子,用牙齿狠命撕咬着。 蛇皮极韧,我咬得满嘴是蛇血,蛇血冻得牙齿打僵。 在疯子一般地撕咬后,终于将蛇腹咬开了一个小口子,我大喜,继续往口子周围用牙齿撕扯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蛇腹被我撕咬得发烂,终于我能伸着手,往蛇腹里掏。 “姜七喜!醒过来!”我吼道,双手掏出一把把的蛇脾脏以及模糊的血肉。 眼看着整个蛇腹要被我掏空,忽然摸到了一个有些温暖的东西。 “姜七喜?” 我整个趴在地上,将头也伸入了蛇腹,血腥的黑暗中,蛇腹烂口透过的微亮,我终于发现了一团人影,被一大摞黏糊糊的东西包裹着。 我大喜,急忙用尽力气,将那团人影慢慢拖了出来。 撕开一层层油腻腻的糊状物后,发现赫然是姜七喜,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乌,一双眼睛半眯着,睫毛还在扑打扑打。 姜七喜没死! 我失心疯一般,把姜七喜抱在怀里。 “陈袭春......你再哭我抽你了......没死。”姜七喜吐出一句,又晕了过去。 我苦笑,只得撕了两块长蛇皮,把姜七喜绑在背上,沿着长长的洞子,慢慢地爬出去。 腿伤得极重,每爬一步,碎石磨到伤口,一阵抽心的痛。 爬了许久后,终于慢慢看到洞口处的亮光。 “姜七喜,要出去了。” 昏过去的姜七喜没有应我。 我自嘲笑了笑,又继续攀爬起来。 ...... 爬出洞子,视野豁然开朗。 我喘了一口气,把姜七喜平放在地上,然后仔细地打量起周围来。 猜得没错的话,这里好像是一个小山谷,有溪水流落,有百草芬芳。 也不知为何,将军墓中,会有这样一处别致的山谷。 我走到溪流边,尝了尝后,发现味道甘甜,应该没问题。随后捧了一把水,小心翼翼地喂入姜七喜的嘴里。 姜七喜起先咳了几口后,慢慢的,嘴巴湿润,终于饮下了一些。 我松了一口气,坐在一边捣鼓起腿上的伤口来。 “陈袭春,你个傻子。”这是姜七喜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我正在用手清洗着伤,听到姜七喜出声,手滑了一下,正撞到伤口上,疼得我龇牙吸气。 “陈袭春,你个傻子。”姜七喜又重复了一次,红了眼眶。 我蹒跚着走过去,伸出手,拍了拍姜七喜的头,“换做你,也会这样的。还有,你要是死了,我就没有媳妇了,也没有人跟我生娃子了。” 姜七喜如往日一般动了怒,不过眼下身体不便,只得瞪着眼睛看我。 “姜七喜,你昨夜入墓,发生了什么事?我刚才在外头的石室里,就四象门那边,看到了马胖子,他说你被蛇叼走了,我才慌忙跑进来的。” 姜七喜咬着嘴唇,“我自然是被蛇叼走了,不过,这都是拜马长文所赐!” “马胖子敢算计你?”我怒道。 姜七喜点了点头,“起先,我与他走下了石梯,遇到鬼手抓腿时,他倒也配合,与我一起合力冲了出来。” “马胖子说,在四象墓中,忽然来了一条大蛇,便是吞了你的那条,你们斗不过,然后大蛇将你叼入了青龙墓道。”我沉声道。 “他当真这样说?”姜七喜紧紧皱着眉头。 我点了点头。 “来的不止一条蛇,而是数不清的蛇。否则一条灰蛇,我倒不至于敌不过。我和马长文只得逃,要回返石梯上的石室入口已经来不及。”姜七喜顿了一顿,目光清冷。 “然后呢?”我急问道。 “马长文在身后,拍了我一掌,将我打向了蛇群,惊惧之余,我斗得乏力之后,一条大蛇将我生吞进了蛇肚。” 我将雷击木狠狠地戳在地上,“这马胖子好阴险,也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而且也怪了,若按着你说,这蛇群应该也不会放过他!” “我们都被骗了,他是豢蛇人,将军墓的豢蛇人。”姜七喜淡淡道。 “豢蛇人?” “记得柴虎怎么死的么?” “千蛇所噬,而且是阴蛇。不对,若真是阴蛇,我刚才如何斗得过?” “你所杀的,是普通的老蛇,不是阴蛇。柴虎死了一千年,那噬了他身子的一千条阴蛇,如何能活得这般久,虽说万物有灵,但以人为尊,柴虎能化厉,蛇却不行。” “所以呢?” “我猜,千年过后,阴蛇所剩无几,即便用尽了手段,可能也只余一两条,用来护墓,马长文费劲心思,豢养了无数大蛇,估计是想着与阴蛇交媾,产下蛇子。” “交媾?” “生娃子!”姜七喜恶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正要腆着脸皮往姜七喜凑过去,想讨个温柔地打。 忽然,姜七喜挺起身子,望了望四周后,吐出一句让人心慌的话。 “陈袭春,这里是蛇谷。” 上架前的心里话 上架了,意味着要收费了,我不知道还剩多少个朋友,会一路陪着我。 我们活着,吃饭要钱,打车要钱,买包烟要钱,看个书,也要钱,很少的钱,一毛多一章。 写书很累,我是做销售的,奔碌一天后,基本是七点多回到家里,开始码字,有时候编辑完发表出去,困得太乏,就直接趴在了键盘上。 每个人都有梦想,咸鱼的梦想是翻身,乌龟王八的梦想是永垂不朽,我家小狗的梦想,估计是每天都有一大块骨头肉。 我喜欢写东西,大概也算梦想。 我不敢说写得很好,但至少是用了很多心思,希望更多的人,喜欢这本《阴客人间行》。 由于时间不充裕,前面只能做到两更。 上架后,成绩不算太差的话,会保持一天三更。 仅希望,你们与我一路同行。 提前预祝,新年快乐。 苏不醒敬上。 以下是充值事项。 1:充值前,先要登录黑岩账号,黑岩支持一键登录,只要你有qq号、微信号、百度账号、新浪微博账号等其中一种,都可以直接使用这些账号一键登录黑岩! 2:登陆后,点击网站首页最上面的【充值】,进去后按照充值流程提示操作。 3:具体充值方法:黑岩支持8种充值方式,【网银】【支付宝】【微信支付】【短信充值】【财付通】【手机话费充值卡】【游戏点卡】【paypal】 现在详细说明一下每一种的充值方式。 【网银】这个需要你开通了网银才能充值,各大银行一般都支持,充值比例是1:100(即一块钱等于100个岩币) 【支付宝】拥有支付宝账户的人可选择。比例是1:100 【微信支付】有微信且绑定了银行卡,或者微信里面有余额的可以冲,比例是1:100 【财付通】和支付宝一样,比例都是1:100 【手机短信充值】比例是1:40(兑换比例低,有一定延迟到账有时候) 【手机话费充值卡】这个最方便最快捷的充值方法。黑岩支持三种充值卡,移动神州行,联通以及电信充值卡。报亭,便利店,超市都可以买到。充值比例1:85,比网银少,因为移动联通要从中扣取一点手续费。 【游戏点卡】这个和手机充值卡一样,很好买。不过黑岩仅仅支持以下几种游戏点卡,其他的不支持,买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楚。分别是【骏网一卡通】、【盛大游戏卡】【征途游戏卡】【q币卡】【久游卡】【易宝】【网易卡】【完美世界卡】【搜狐畅游卡】【纵游一卡通】【天下一卡通】和【天宏一卡通】 充值比例1:70~75之间。购买请认准以上的几个,其他的游戏点卡都不支持! 【paypal】这个是专门给海外的朋友准备的充值方式,海外用户可以用这个! 另外,使用“黑岩阅读”ios(苹果)客户端的朋友一定要注意,由于苹果系统的设定,在ios客户端充值的话,兑换比例只有1:50,另外一半会被苹果系统收去,很不划算,建议大家充值的时候从浏览器进入黑岩阅读网,在网页版充值好后,再在客户端登录阅读,这样就不用被苹果客户端收取一半手续费了! ps:充值完成之后,就可以对作品进行打赏和订阅了,如作品已上架,建议书迷朋友直接选择自动订阅,这样就省去了一章章订阅的麻烦,订阅过一次的章节,回看是不收费的。 新书《金刚怒目》发布了 新书《金刚怒目》发布,更多离奇故事,更多精彩内容! 我叫陆吉祥,生于黔南一带的大山之中。 十岁那年,得过一场怪病,束手无措后,母亲才想起托人帮忙,请来了颇懂玄黄之术的李拐公来治。 李拐公来的那天下午,母亲正用熟鸡蛋给我烫着眼睑。 “障目了。”这是李拐公开口的第一句话。 障目的意思,眼睛被东西遮住,视力受阻。 母亲很担心我会因此瞎掉,拼命地哀求着李拐公帮忙。 李拐公问我看着了什么? 看寻常的东西,自然不会有眼疾,李拐公的意思,是问我有没有看了污秽的东西?都知道,农村乡下,对于神神叨叨的东西,人们大多是敬畏的,敬而畏惧。 我自己并没有记得太清楚,只知道母亲是在离家不远的野林子中发现我的,像个傻子一样抖着身子,缩在一株老树下。 母亲哭着把我背回了家,替我熬了一碗草药汤喝下。 那时起,我便看不见东西了,眼睛灰蒙蒙的,像是有人故意用手遮着一般,而且还疼,疼得受不住的时候,巴不得自己动手把眼珠子抠掉。 李拐公的脚步沉闷而重,踏着院子外的泥板地离开。 人要是瞎了,看啥都是黑乌乌的。我很害怕,怕李拐公也治不了。 庆幸的是,翌日清晨,李拐公又走了回来,不知在我眼皮子上涂了什么,凉嗖嗖的。 “你睁眼,吉祥!”李拐公说道。 闻言,我努力张着眼皮,刚张开一些,便觉着疼得厉害,像有人捻着针往眼珠子扎。 “拐公,我睁不开......”我哭了起来。 自小,我的眼睛便生得怪,不像一般人,是倒着生的小月牙眼,远远地看,更像眯着眼睛一样。 “吉祥啊,那些坏东西,是想让你看不见东西,你这双眼睛,不能瞎啊!”李拐公说道。 母亲在一旁,用湿毛巾替我抹着额头的汗。 那时候年纪太小,受不得痛,足足忙活了大半日,在李拐公的指引下,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听母亲说,我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居然有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淌落。 “吉祥啊,等你长大了,还要再睁一次眼睛。”这是李拐公离开时留下的话。 我听不明白,我眼睛虽然生得不讨喜,但目前来看,视物好像是没问题的。 光阴如逝,大学毕业以后,原以为自己能留在大城市中,闯出一番事业,无奈自己终究不是凤凰男的料,加上家里人催促着相亲,只好灰溜溜地回了黔南老家。 “姑娘等了你两年。”母亲在电话里,声音有些生气。 母亲没细说,我也没见过,只知道那个带话的媒婆,每隔几天便会来我家一次。 前面说了,我眼睛生得不好看,整个人看起来反而还有些丑,家境也一般,我何德何能,让一个姑娘等我两年。在大城市呆过,我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网上流行的说法,玩累了找个老实人接盘?又或者怀孕了替孩子找个爸爸? 带着思绪,随着绿皮火车的隆隆声,我很快回到了黔南的老家。那是一个被大山围住的小村头,叫白佬村,人不多,加起来也拢共三四十户。 母亲立在院子前,身子已经微微佝偻,见着我回来,眼睛有些湿润。 父亲早逝,这么多年,我尽是让她操碎了心。 我忽然觉着自己是个不孝之徒。 母亲折了一根绿枝条,轻轻在我身上拍了几下。我们那里的风俗,内亲尚在,游子远行是不孝的,为了怕老天爷生气,都会假装打几下。 “抽空去见见姑娘。”母亲一边替我收拾着行李,一边说道。 我心里也好奇,神神秘秘的,该是一个怎样的姑娘,才会等我两年? “马婆子说了,这是个好姑娘,我也见过,长得水灵灵的,听说还是啥剥柿子毕业的。你去吧,难得有姑娘看得上。” 我暗自撇了撇嘴。 博士毕业? 媒婆的话,大多不能信,都是往死里夸。说句难听的,要真有这么好的条件,何必找我这个一文不值的农村娃子。 马婆子很快闻讯而来。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陆家小哥盼回来了!” 母亲很客气地把马婆子请入了屋,上了香茶。 “姑娘那边说了,要和你见面。”马婆子望着我笑着道,“陆家小哥啊,你好福气哟,十里八乡就这么一个天仙样的姑娘,都让你抱走了,你们要是能成,老婆子我再累也值得了。” 母亲急忙折了一个红包,塞到马婆子手上。 马婆子心满意足,扭着身子离开。 为了这次相亲,在母亲的咄咄目光下,我穿上了应聘那会的双排扣西装。记得这件西装,是大学时自己勤工俭学三个月,才攒来的钱。 母亲很满意,难得咧开嘴笑了一下。 我们这里,男女相亲,男方要亲自到女方家里拜访,当然,也免不了对方长者的盘问。 从马婆子嘴里,我只知道对方姑娘叫李小米,住在十里之遥的安铺村。路倒不远,只是要翻过一座老山。 母亲叮嘱了我一番,将一根削好的开山棍递到我手上。 乡人走山,山道棘草疯长,开山棍多用来拨开棘草,顺带驱赶些蛇虫。 虽说自小生在这里,但毕竟长时间没回来了,握着开山棍走在路上,觉着感觉陌生。明明才十里路,由于担心棘草割到裤子,走得慢了,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才到。 磨磨蹭蹭走到了老山下,看得见安铺村了。 我心头一喜,一边想着李小米生的模样,一边扒拉着开山棍,加快步子往下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些急,似乎脚板擦着地面而走,将碎石掀飞,发出嘈杂。 我刚要回头。 “陆吉祥!”一个清秀的姑娘满脸凝重,在山道口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身后的脚步声淡去。 “陆吉祥!快过来!我是李小米!”清秀姑娘又急忙喊了一声。 我怔了怔,不明白李小米为何要特地在山道口等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李小米,俊得像电视里的明星一般。这等佳人,如何会看上我这个穷小子。 “李小米,你们会不会找错人了?”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李小米望了望山道深处,又转头望我,淡淡道,“我爷爷让我一定要嫁给你。” 我心想这无端端的,为何会是我? “你爷爷是谁?”我开口问。 “李拐公,你也认识的。” 隔了几年,再听到李拐公名字的时候,我心里不由得一怔,紧接着心里的疑惑更甚,为何李拐公一定要把自己的孙女嫁给我?要想找个上门的,凭着李小米的俊俏模样,随便喊一声,十里八乡多的是不错的帅小伙子。 不过,李拐公对我是有大恩的,这次回来,原本就打算去探望下。 李小米和我并肩走着,忽然歪着头瞅了我几眼。 “陆吉祥,你和相片上不像,眼睛还要更小!” 我天生眼睛便是小月牙,几乎眯得只剩一道狭长的缝了,偏又眉头又上挑,看起来总是一副生气的样子,不得已,明明不是近视,却终日戴着一副掩饰的眼镜。 “我近视......” “爷爷说了,你不是近视,是天生的。”李小米嬉笑道。 我无奈地点头,我这双眼睛,李老拐是最熟悉不过的。 走到李家大院门口的时候,李小米停了下来,在院外的柳树掰了一截柳梢枝,在我身上扫了扫。 “你身上有些脏,爷爷不喜欢。”李小米说道。 我有点疑惑,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身子,连走山道我都是小心翼翼,如何会刮上太多灰尘,何况乡村地方不比城里,哪会太重这个...... 新书《弃子如龙》发布了 “天佑我徐家,我徐家六子,个个皆是不凡,这一辈算是人才尽出了!”徐长青捻着唇下的白胡,脸色欣慰。 今日是徐长青的八十大寿,徐家作为燕都顶级家族,来往宾客,都是燕都里名声响当当的人物。 “徐家六子,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恭喜了徐老太爷,徐家要万年长青咯!” “这哪里是六子,分明是六条金龙,有一天要龙啸九州的!” 徐破岳沉默了一下,抬起头,很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太爷爷,还有七弟的。” 话音刚落,围着徐长青的徐家五子嗤笑了起来。 七弟?在徐家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废物罢了,怎能和他们并列?徐家七子?多了一个废物,徐家六子还能称为六条金龙么! 何况,一个自小被赶出徐家的弃子,能让他回燕都,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徐长青也笑了一阵,淡淡道,“不管怎么样,也是你们的族弟,虽然孬了点,日后活不下去,送点钱过去吧。” “太爷爷你忘了,徐安可是有一间包子铺呢!” 徐长青皱了皱眉,“哼,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怎么,今天又不回来么!” “老太爷,人已经候在门外了。” 燕都今天连着下了一天的雨,古朴色香的徐家大院外,一个有些瘦弱的年轻人擎着伞,稳稳立在雨中。 徐家大院前,一个身着白袍的老人,面容有些不忍,看着被雨打湿了半边身子的年轻人。 “徐安,你生气么?”白袍老人问道。 徐安摇了摇头。 “不想争口气么?要知道,里面的人,肯定都在说徐家只有六子,第七子是废物。” 徐安笑了笑,“我还能掩住他们的嘴不成。” 白袍老人目光深邃地看了徐安一眼,淡淡转过了头,他发现,他有点看不透徐家人口中的废物老七。一个人,坚忍到何种地步,才能这样风轻云淡。 他才二十三,哎,老太爷怕是眼浊了一次。 守在徐家大院前的两个保镖,却脸色鄙夷,同样是徐家人,半分傲骨都没有,年年来,年年都像狗一样,守在门口等人叫唤。 “进来吧,老爷子记起你了。”一个体态偏胖的妇人,穿金戴银,走过来抱着手说道。 “谢谢二姨母。”徐安笑着开口。 甄丽丽撇了撇嘴,随后冷哼了一声。作为徐家的媳妇,甄丽丽乐意让别人看到她的派头,特别是在这个废物小辈面前,更显得自己高高在上。 比如走地毯,甄丽丽特意提醒徐安小心一点,告诉他地毯是意国某位大师手工制作的。 又比如徐安的衣服,一口一声小乞丐进城,是有多么的上不得台面。 最后,甄丽丽顿了顿,“回到洛城,记得帮我给你爸妈烧点纸钱。” 徐安面色阴沉,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拳头。 若不是父亲徐傲元留下话,他根本不想回来,没有人喜欢自取其辱,燕都徐家,永远不是他徐安的根,比起这里的富丽堂皇,徐安更喜欢洛城里的那间包子铺,富源小区里的那套商品小房。 甄丽丽让十安坐在最靠边的一张宴台,意图很明显,你不算徐家人,赶紧吃一顿饭滚回洛城! 徐安也不拒绝,刚要坐下,忽然发现,三哥徐破岳已经大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徐破岳步子沉稳,身形矫正,徐家后辈之中,除开那几个只会花天酒地的纨绔,只有徐破岳算得上翘楚了。 “老七!好久不见。”徐破岳拥住徐安,声音欢喜。 “老七,跟我去那边坐。” “三哥,你知道的,我不想坐那边。” “你毕竟是徐家人,和这些堂下客坐一起,丢身份。” 徐安抬头苦笑,“三哥,我哪还在乎这个,你都忘了,我没有继承权的,现在,我不过是一个包子铺的小老板。” 徐家七子,只算了六子,哪怕是李长青取名,也故意漏下了徐安,徐安这个名,还是父亲替自己取的,寓为人生平平安安。 “哟,我当谁来了,这不是老七嘛,怎么样,还过得下去么?”这时,徐破岳身后,又跟来了几个人,很熟悉,所谓的徐家六子,都到齐了。 徐破岳脸色歉意,没有想到这帮人也跟着自己来了。 徐安摇了摇头,示意徐破岳没事。 “怎么?包子铺生意不是日入万金么,现在要回燕都讨钱了?” 各种讥笑,各种废物滚出徐家的话,轰然炸在徐安的耳朵边上。 徐安孤身立着,从始至终,没有争辩一句。有的人,骨头是硬给自己看的,不是给外人看的。 “废物就是废物,被骂成狗儿了,也不敢吠一声!”走在最前的徐越海大笑。 “老七,跟我走。”徐破岳有点动气,壮硕的身子,一下子顶开两个人,拖着徐安的手,往正席台走去。 越走越近,徐安缓缓放慢了脚步。 他很不愿意,看见坐在正席上那个老人,从小到大,家族亲情?长辈温暖?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要不是死去的父亲劝他回来,他连徐家大院都不想迈进。 男儿有志,鸿鹄跃天,我徐安,哪怕靠着自己,也会活出一个人样来! 显然,徐长青也看到了跟在徐破岳后面的徐安。 没有笑容,没有询问,脸色冷清地瞄了一眼,又转过了头。 “太爷爷,七弟回家了。”徐破岳急忙说道。 “徐家后辈,只有六子,何来七弟。”徐长青淡淡道。 旁边的人跟着嗤笑起来。 “太爷爷......” 徐破岳还要再说什么,已经被几个长辈拉住。 徐长青招了招手,徐安明白,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自己所谓的太爷爷面前。 “你缺钱了?十万够不够?” 徐安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四周一片哗然,这小废物莫非是觉得钱少了么,也不找块镜子照照自己!老太爷赏你钱,十万虽然不多,但对于你一个开包子铺的废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要卖几个包子才能攒到十万? 徐长青也眯起了眼睛,恨屋及乌,反骨仔的儿子,自己从来也没有当成是自己的孙儿。 “三年前,你父亲回来,我也问他,是不是缺钱了?你知道他怎么说的么?” 徐安依旧摇头。 “他求我了,他说过的啊,哪怕自己在外面饿死,被人打死,都不会离开那个贫贱女子,可最后还是求我了。”徐长青舒服地吐出一口气,看着自己面前所谓的血缘子孙。 倔强的表情,与当年那个反骨仔何其相似! “他求我让你回来,让你做徐家人,让你做个少爷,你知道么?我拒绝了,徐傲元一脉,永远别想从徐家拿走一分钱!当然,我赏给你的不算。”徐长青怒极反笑。 徐傲元,正是徐安的父亲,当年为了与自己母亲厮守,不顾眼前这个老人的命令,私奔去了洛城。 “你活不下去,我也会顾念着情分,让人送点钱给你,人老了,心存善念,哪怕是自家的狗要饿死了,多赏一块肉也是可以的。” “但你徐安,不算我徐家人!” “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去闯,不过,你一个只会卖包子的废物!凭什么出人头地!人脉,资金,机遇,才能,你徐安都没有!说到底,要没有那反骨仔留下来的包子铺,你也早饿死了!” 徐安冷冷立着,不卑不亢,不反驳,让徐长青继续说。 “你跪下来,跟我说一句,徐傲元不是个东西,我立即给你三百万!”...... 新书《弃子如龙》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