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雄主》 第1章 我没病 “回禀君侯,公子华只是气血不足,暂时晕厥过去了,休息片刻,便会好转。” 迷迷糊糊中,伊华耳朵里传来了一阵时远时近,有些虚无缥缈的声音,他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感觉眼帘上好像挂着千斤重担一样,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没法睁开眼睛。 “此话当真?”另一个有些粗犷的声音传到了伊华耳朵里。 “回禀公子,君侯当面,老臣不敢虚言欺君。”之前那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又说道。 话音刚落,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便又传进了伊华的耳朵里:“伯黎,不可对医官令无礼!” “是,君父。”之前那个有些粗犷的声音恭声应道。 迷迷糊糊中,一个拖长的声音又由远及近传进了伊华的耳朵里:“报!~” “何事来报?!”苍老威严的声音紧接着又清晰无比的传进了伊华的耳朵里,伊华再次很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感觉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的一样,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无法睁开眼睛。 “启禀君上,薛军五万,营前衅战!” “再探!”威严的声音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喏!” “伯黎!”威严的声音再次叫道。 “到!” “整军备战!” “喏!” “医官令,照顾好叔华!” 话音未落,一直在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的伊华,却好像灵魂突然归窍了一样,又好像溺水的人突然间从水下冒出了头一样,呼吸一下子顺畅了起来,伊华也跟着一下子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突然的变故,让医官令和正要出帐的一个铜甲老将也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过了两三秒钟,铜甲老将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伊华身旁,双手一下子抱在了伊华双肩上,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呛声说道:“叔华,你,你醒啦?” 刚刚醒转过来的伊华脑袋里还有些迷糊,愣愣的瞧着抱着自己的须发皆白的铜甲老将,过了好几秒钟,才有些茫然地说道:“老伯,你是谁?我这是在哪?” 铜甲老将楞了一下,头也不回的叫道:“医官令!” “臣在!” “公子华怎么了?” “启禀君侯,公子华想必是刚刚清醒,神智还有些不清,待老臣开上一副安神汤药,给公子服下之后,睡上片刻,也就好了!” “那还不快去!” “喏!”医官令急忙应道,后退了几步,跪坐在一旁的小案前,开始写起药方来。 就在这时,刚刚奉命出去整军的伯黎又掀开营帐门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瓮声瓮气地说道:“君父,大军集结完毕,只待君……”话还没说完,伯黎又看到了床榻上的叔华,眼睛不由自主地一亮,大踏步上前,说道:“叔华,你醒了?太好……” “伯黎!”铜甲老将却又再次大声喝叫道,打断了伯黎的话头。 “到!”伯黎想也没想便条件似的大声应道。 “出战!”说着,铜甲老将深深地瞧了伊华一眼,霍然站起身来,转身大踏步往营帐外走去,刚走了几步,铜甲老将又转过头来,对医官令道:“医官令,照顾好公子叔华!” “喏!”医官令急忙坐直身子,躬身行礼说道。 “子夜!”铜甲老将又大声叫道。 一个二十多岁的顶盔戴甲,腰上配着长剑的年轻武士从营帐外走了进来,疾步走到铜甲老将跟前,单膝跪地说道:“末将在!” “点一百轻骑,轻车简从,护送公子华和医官令返回宸都!”铜甲老将厉声说道。 “末将遵命!”年轻武士大声应允道,拱手行礼后起身,转身走出了营帐。 铜甲老将再次回头深深地瞧了伊华一眼,旋即转过头去,毅然决然,大踏步的走出了营帐。 “三弟,你好好保重,等打完这一仗,哥哥再回都来看你!”伯黎转身对伊华说道,说话间,眼中竟含上了泪珠,声音也变得有些呜咽起来,“若是,若是大哥不幸战,战殁,我家那小子,就拜托给兄弟你了!” 说完,伯黎也毅然决然的转身,大踏步走出了营帐。 “大,大哥?”伊华低声呢喃了一句,眼中疑惑不解之情更加的厚重起来。 伊华还记得很清楚,不久之前(也可能已经是好几天以前了),他还在清水河边救一个意外落水的小姑娘呢,那七八岁的小姑娘最后是被自己奋力的举出水面了,可他自己却被一股暗流给卷了进去,挣扎了好几分钟,呛了好几口水,最后伊华的意识才慢慢的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已经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自己穿越重生了?还是在拍古装剧?如果是拍戏的话,那么导演在哪?摄像机又在哪呢? 伊华转着头,四下里仔细认真的搜寻了一遍,整个营帐里,除了一个老医官,一盏幽暗昏黄的油灯,以及一个竖着两根长戟的武器架,和营帐上挂着的一张硬弓、箭壶以及一把剑鞘通体黝黑的长剑外,就是自己身下这张木榻了,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的摄像机,就更别提什么导演、场务工作人员了! 所有的布置,都只能用一个简陋粗犷来形容,一切的一切,伊华都只在古装电视剧里看到过,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是那种秦汉时期的装饰风格,至少,伊华在隋唐时期的古装电视剧里,没有看到过这么粗犷的装饰风格! 而且刚才那个被人称为君侯的铜甲老将,还有后来进来的那个叫伯黎的络腮胡子武将,从他们的语气和表现来看,两人跟自己的关系都不浅呢,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君侯老将应该就是自己的‘父亲’,而络腮胡子武将就是自己的‘大哥’了! 难道自己真的穿越了? 伊华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以前,他可是只在电视上和小说上看到过这样狗血的桥段呢,没想到现在竟然真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就在这时,营帐的门帘又被掀了开来,年轻武士子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几步走到伊华跟前,躬身行礼说道:“公子!”说完,伊华又转身走到医官令跟前,躬身行礼问道:“医官令,公子可还能骑马?” 医官令瞧了伊华一眼,然后又对子夜说道:“公叔校尉,公子刚刚醒转,血气两亏,不宜劳累,我看还是准备一辆马车为好。” 子夜微微皱了皱眉,说道:“马车目标太大,若是被……”说到这里,子夜微微停顿了一下,又问道:“马背上置一貂皮,可好?” 医官令微微沉吟了片刻,点头说道:“也好,貂皮柔软,可稍减公子颠簸之苦。”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医官令又低声问道:“公叔校尉,前方战事如何?” 子夜横了医官令一眼,冷声说道:“不知。”说着,转身又朝伊华躬身一礼,然后大步走出了营帐。 伊华微微皱眉目送着子夜离开营帐,过了几秒钟,又转头叫道:“医官令。” “臣在。”医官令急忙长身而起,躬身行礼应道。 伊华朝医官令招了招手,低声说道:“你且上前来。” “公子有何吩咐?”医官令上前几步,走到伊华跟前低声恭敬的行礼问道。 “我问你,这是……”伊华原本想要问医官令“这是什么地方”,可话到嘴边了,伊华却又咽了回去。 如果就这样直白的问医官令的话,他是医官,是医生,先不说他会不会跟自己说实话,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那就是他肯定会认为自己得了失忆症,那没病也得被他说成有病了!如此一来,可不就麻烦大了吗? 想到这些,伊华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转而又问道:“医官令,你实话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病?” “公子只是气血两亏,血气不足,才会导致突然晕厥的,算不得什么大病。” “那你再帮我号号脉。”伊华又伸出右手说道。 “喏。”医官令恭声应道,跪坐在木榻前,伸手搭在伊华右手脉搏上,微微闭眼感受起脉搏的跳动来。过了两三秒钟,医官令却猛地一下子睁开眼睛来,有些诧异地瞧了伊华一眼,又仔细的号起脉了。 伊华见状,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急声问道:“怎么了?” “奇也,怪也,公子,你竟然已经痊愈了,不仅如此,而且龙精虎猛,刚才气血两亏之症也全都消失了!” “这么说我没病了?” “当然,公子现在的身体可好得很呢,上阵杀敌也完全不在话下!”医官令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 上阵杀敌!伊华心中猛地跳动了一下,这个词,以前他可只是在电视电影里听到过,但是现在,一个医官,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在自己的面前,用带着激动兴奋的语气告诉自己,自己还可以上阵杀敌去!光是想想,伊华就感觉有些热血沸腾,激动不已呢! 第2章 战事如何 百夫长公叔子夜带着两个低头弓腰的粗布麻衣奴役,再次走进公子叔华的营帐的时候,正好看见公子叔华伸出手去摘挂在营帐壁上的长剑。 公叔子夜见此,微微楞了一下之后,这才反应过来,急声说道:“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说着,又转头用严厉的语气对医官令说道:“医官令,公子昏睡刚醒,如何动得了刀剑?你怎么还任凭公子胡来?” 说着,公叔子夜几步上前,抓住公子叔华的肩膀,低头说道:“公子,末将僭越了!软鞍已经备好,末将这就护送公子回宸都。” “成都?你是说四川那个成都吗?”伊华微微吃了一惊,惊声说道。 公叔子夜微微楞了一下,旋即抱拳说道:“启禀公子,是我赵国国都宸都,末将奉君侯将令,和医官令一起护送公子返回宸都,至于公子所说的四川、成都,末将却是不知。” “赵国国都宸都?”伊华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看来自己真的是穿越无疑了,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将口中所说的赵国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朝代。记忆中,以赵为国名的,也不是没有,战国七雄之一可不就是赵国么?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事迹,可是写进了历史教科书的! 可是那个记忆中的赵国,都城却绝对不在什么宸都,而是在邯郸!也就是说,伊华记忆中的那个赵国,很显然不是公叔子夜嘴里的这个赵国!那自己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时空,什么样的赵国呢? 伊华脑子里的思路还没理顺,公叔子夜已经挥了挥手,那两个一直躬着身子,连头都没敢抬一下的奴役急忙走上前去,屈膝跪倒匍匐在了伊华跟前。 “公子,请上马。”公叔子夜再次朝伊华躬身行礼说道。 “上马?”伊华回过神来,诧异的瞧了一眼匍匐在脚跟前的两个粗布麻衣仆役一眼,吃惊地瞪大眼睛,转头瞧着公叔子夜,失声说道:“马?你把他们当马骑?” 听了伊华的话,公叔子夜不由自主地楞了一下,一旁的医官令上前了一小步,低声说道:“公子大病初愈,神智有些不清。” 公叔子夜恍然地微微颔首,旋即又躬身对伊华说道:“公子,此二奴乃军中奴隶所生,生而为奴,能给公子做马,是此二奴天大的福分。” 听了公叔子夜的话,伊华不由自主地再次瞪大了眼睛,正要开口训斥公叔子夜,一旁的医官令却又再次上前一步,躬身叫道:“公子。”打断了伊华的话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伊华没好气地瞪着医官令说道。 医官令却并没有再对伊华说什么,而是转身对公叔子夜说道:“公叔校尉,公子担心前线战事和君侯安危,想要亲临前线观战。” “公子要去前线观战?”公叔子夜微微楞了一下,旋即断然拒绝道:“不可,公子大病初愈,末将奉君令护送公子返回宸都,怎可再让公子涉险?公子,此事万万不可,还请公子立刻上马,随末将返回宸都!” 伊华微微楞了一下,然后才又说道:“公叔校尉,我,本公子已经没事了,只是有些担心前线战事。”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伊华又说道:“我问你,我军与薛,薛军,孰胜孰败?” “前方谷口,我军与五万薛军精锐,激战正酣,日暮之前,恐难分胜负,公子无需担心。”公叔子夜微微迟疑了一下,才恭声行礼说道。 “五万薛军?我军有多少?”伊华微微皱了皱眉,旋即又问道。 “我军,我军亦有五万,与薛军旗鼓相当。”公叔子夜再次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 伊华微微走了一下眉头,旋即猛地想起之前那个络腮胡武将离开营帐时跟自己说的话来,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跟托孤也差不了多少了,那络腮胡武将,分明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如果赵军真的跟薛军旗鼓相当的话,那络腮胡武将又何须托孤给自己呢? 想到这,伊华不由得厉声喝道:“公叔子夜,你欺我无知吗?” 公叔子夜“噗通”一下跪了下去,仆伏在地说道:“末将不敢,末将不敢,我军实有三万,兵力稍逊于薛军!” “稍逊?”伊华语气冰冷地反问道。 公叔子夜吓了一大跳,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颤声说道:“公子,末将只是百夫长,前线战事,末将知之甚少,具体战况如何,末将也不得而知啊!公子若想要知道前线具体战事,还得问中军司马!” “中军司马?现在何处?”伊华微微皱眉说道,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你去,把他给我找来!” “喏!”公叔子夜急忙应道,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退后了几步,便要转身走出营帐,刚走了两步,却又被伊华给叫住了:“等一下。” “公子还有何吩咐?”公叔子夜急忙又回过身来躬身说道。 伊华伸手摘下壁上挂着的长剑,拿在手中,朝营帐外走去:“你带我前去!” 公叔子夜楞了一下,旋即躬身应道:“喏。”紧跟在伊华身后,走出了营帐。 踏出营帐大门,伊华一下子就呼吸到了一股新鲜的空气,精神也不由得为之一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感觉那空气中竟然隐隐包含着些许血腥味,不由得呛了一下,猛烈地咳嗽起来。 公叔子夜急忙上前一步,有些担心的说道:“公子,您没事吧?” 伊华猛咳了几下,摆了摆手,抬头四下望去,却见前后左右,皆是连绵起伏的营帐,营帐之间,不时有一个个散兵游骑来回窜动奔跑着,更远处,则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幽黑森暗,仿佛撑起了整个苍穹一样。 山谷间,阵阵喊杀声伴随着刀剑交击的金属碰撞的声音,随着山风传到了伊华的耳朵里,伊华不由得微微走了一下眉头,凝神往喊杀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了一座高大的辕门以及辕门外前后左右布置下的几座三四丈高的箭塔。 “公子,前面最大那座营帐,便是君侯的中军大帐,中军司马的营帐,便在中军大帐左侧。”公叔子夜指着前面两三百米远处的一座巨大的牢固的营帐,对伊华说道。 伊华微微楞了一下,旋即大步朝中军营帐走去。 公叔子夜见状,急忙招了一下手,一个粗布麻衣的仆役弓着身子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走到公叔子夜跟前,弯下了身子,双手将缰绳递到了公叔子夜面前。 公叔子夜接过缰绳,牵着马,上前几步,追上伊华说道:“公子何不骑马?” 伊华微微楞了一下,转头瞧了一眼公叔子夜手上牵着的高头大马,然后才又说道:“我,本公子大病初愈,想多活动活动,就不骑马了。”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伊华又加了一句:“我们步行前去即可。” 公叔子夜微微楞了一下,旋即躬身应道:“喏!”说着,又回头招了一下手,一队骑兵,约莫有百人左右,便纵马上前,小跑到公叔子夜和伊华身后,勒住了马头。 “下马!”公叔子夜冷声下令道。 “喏!”百名骑士齐声应道,旋即纷纷翻身下马,手执缰绳,亦步亦趋地跟在公叔子夜身后,跟着伊华朝中军帐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中军帐,却听见前边军营辕门外传来一阵“笃笃笃”的马蹄声,地面也轻微的震动了起来。 伊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身后的公叔子夜的脸色却不由自主地变了一下,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叫住伊华,最后却还是没叫出来。 随后,伊华便也感受到了地面传来的轻微的震动声,听到了“笃笃笃”的马蹄声,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正要张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却看见中军大帐旁边的营帐里冲出来一个顶盔戴甲的将军,带着几个武士,大步朝辕门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下令道:“弓手准备,准备迎敌!弓手准备,准备迎敌!” 四下里营帐中慌乱的冲出来了一些士卒,先是寥寥可数的几个,眨眼间便变成了几十个上百个,一小会儿便汇集上了数百人,近千人的样子。 所有的人,在各自的什长伍长、百夫长的命令下,挽着弓箭,提着刀枪剑戟,有些慌乱地朝着营帐外围栅栏边跑去。 伊华脸色微微一变,急忙也快步朝前面冲了过去,这个时候,不用人说,他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很明显,前面不是敌军来袭,就是赵军败归,而败归的后面,很可能就跟着尾随而来的薛军,所以整个大营才会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前后大约用了七八分钟,伊华还没跑到大营辕门边的时候,留守大营的赵军已经在栅栏后面集结完毕,栅栏上隔着十来米远就竖着的一个三四丈高的箭塔上,也沾满了张弓搭箭,严阵以待的赵军。 辕门后方百十步的高台上,中军司马旁边的一个步军校尉看到护送伊华而来的百骑精兵,急忙指着伊华来的方向对中军司马说道:“司马你看!” 中军司马苏复顺着步军校尉手指的方向一望,脸上不由得微微一变,急忙蹭蹭蹭小跑着跑下高台,带着几个校尉小跑到伊华近前,单膝跪地说道:“末将苏复,拜见公子!” “苏将军快快请起!”伊华学着古装电视里的样子,上前一步,躬身扶起苏复说道。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伊华又问道:“苏将军,战事如何?” “斥候来报,前线战事稍挫,君侯正率军回营。” 第3章 接战 稍挫,那就是吃了败仗了! 伊华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丢下苏复,便大步往高台走去,走到高台前面,抬头望了一下比四周的箭塔还要高上许多的高台一眼,伊华深吸了一口气,顺着阶梯,蹭蹭蹭便往高台上爬去。 百多阶的黄土垒土而成的高台,伊华也只用了两三分钟,便爬了上去,来到了高台上面。只见高台四周站着几个拿着五色令旗的甲士,肃然而立,一动也不动,仿佛木头人一样。 伊华和中军司马苏复等人刚刚走上高台,一个甲士便躬身递上来了一个喇叭状的圆筒,伊华微微楞了一下,便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望远镜’了。 接过甲士递上来的最古老的,没有一块镜片,完全就是一个中空的圆筒状的‘望远镜’,伊华举起来放在眼睛边,往东边战马嘶鸣的方向望去,却见山谷外尘土飞扬,遮天蔽日,阵阵马蹄声随着山风飘荡了过来。 不一会儿,尘土扬起的地方,便出现了一骑战马,接着是第二骑、第三骑,眨眼间便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数百骑,而在那数百骑兵后面,还跟着成百上千的步卒,几乎看不出方阵队形,一盘散沙似的往赵军大营方向狂奔而来。 而在那些步卒后面,却是一队队骑着枣红色大马,身披黑色铠甲的精锐骑兵,正一边追逐,一边不停地骑马射箭,距离赵军步卒近的,更是高高的扬起手中的弯刀,再狠狠的劈下,将溃逃的赵军步卒一一砍翻在地…… “公子……”中军司马苏复脸色不由自主地变了一下,失声叫道。 伊华头也不回地说道:“苏将军!” “末将在!” “你是中军司马,如何调度应战,全凭你一人而决!” 苏复微微楞了一下,旋即大声应道:“末将遵命!” 说着,苏复又上前几步,走到那几个执着五色令旗的令兵身后,大声喝叫道:“令兵何在!” “在!”十几个五色令兵一起朗声应道。 “传令,骑兵左转,步卒右转,绕过大营,谁敢乱闯大营,格杀无论!” “喏!”两个令兵大声应着,拿着手中的五色令旗,走到高台前,迎风猛烈地招展了几下。 “传令弓手,瞄准薛军骑兵第二纵,薛军近至营前五十步,即刻放箭!” “喏!” “传令刀盾手,营帐辕门后二十步待命!” “喏!” “传令弩兵,刀盾手后待命!” …… 一条条命令不停地从中军司马苏复嘴里发出,一个个令兵领命而去,高举着五色令旗,将苏复的命令传达到了留守大营的赵军士卒手中,留守大营的赵军士卒,在各自伍长、什长,直至百夫长、千夫长的指挥率领下,很快便在赵军大营营帐后结成了一个由弓箭手、弩手、刀盾手组成的步兵方阵,静静地等待着薛军骑兵的到来。 命令下达后,苏复这才又转身对伊华躬身一礼,说道:“公子,烦请公子留守将台,居中调配,末将率后军轻骑,冲出营去,必定救得君侯安全回营!”说着,苏复起身便要往高台下面走去。 刚走了两步,苏复却又被伊华给叫住了:“苏将军!” “公子还有何吩咐?”苏复只得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伊华躬身行礼问道。 “将军是中军司马,职责守卫中军,是也不是?”伊华瞧着苏复问道。 苏复微微楞了一下,然后才躬身应道:“是。” “营帐外被人追杀的,乃是本公子的君父,是也不是?” 苏复不由得又楞了一下,然后才又应道:“是。” “即是如此,岂有本公子坐镇指挥,你这中军司马亲自迎战的道理?”伊华瞪了苏复一眼,朗声说道,说着,伊华旋即又大声叫道:“公叔子夜!” 公叔子夜微微楞了一下,旋即单膝跪地,抱拳应道:“末将在!”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伊华旋即大声叫道:“集合后军轻骑,随本公子冲阵杀敌!” 就在刚才那一小会儿,伊华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不管他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也不管他在心里如何抵触,如何拒绝承认,那个铜甲老将和那个络腮胡子武将是他的‘父亲’和‘大哥’,但是在其他人眼里,那个铜甲老将就是他父亲,那个络腮胡子武将就是他大哥! 一旦赵军大营被攻破,外面那些薛军可不会管他到底是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他们只会将他认作是赵军君侯的公子,是赵军中的贵公子、大人物,将他和‘父亲’‘大哥’一并俘虏了去,等待他的可就是悲惨的俘虏生涯了! 宁死不当俘虏! 在前一世,伊华就是一个军人,一个保家卫国,顶天立地的军人,出身军人世家的他,从小就被灌输了“宁死也不当俘虏”的思想,作为军人,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让他窝在后方‘坐镇指挥’,还不如给他一把刀,在万军丛中杀个痛快来得舒服呢! 更何况现在是冷兵器时代,那些弓兵、弩兵、刀斧手要如何调度指挥,伊华这个现代人,那可真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从何着手,倒不如让懂得指挥的中军司马去坐镇指挥,自己只管杀敌好了! 听了伊华的话,公叔子夜微微楞了一下,旋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大声应道:“末将遵命!” 苏复见状,不由自主地楞了一下,旋即失声叫道:“公子!” 伊华转过身来,望着苏复,苏复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郑重其事地朝伊华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含泪说道:“公子保重!” 伊华朝苏复微微颔首,旋即大声叫道:“子夜,我们走!”转身大步走下了高台。 高台下,后军轻骑五千已经集合完毕,一队队身着布甲,连头盔都没戴一个的轻骑,手上握着枪戟,骑在黑色大马上,排列成一个大大的方阵,一言不发,双眼静静地望着伊华,马鞍的两边还挂着箭壶弓矢、三尺阔剑等远战近战兵器。 伊华带着公叔子夜,走到五千轻骑面前,翻身上马,“呛!~”的一声拔出长剑,斜指苍穹,朗声叫道:“儿郎们,随我上阵杀敌,救出君侯!” “上阵杀敌,救出君侯!”五千人一起大声吼叫道。 吼叫声中,伊华拨转马头,三尺阔剑在马屁股上猛拍了一下,座下战马猛地一下往前窜了出去,伊华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伊华急忙使劲拉住缰绳,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 “公子小心!”公叔子夜在一旁有些担心地说道。 伊华朝公叔子夜笑了笑,旋即长剑往前一指,大声喝道:“杀啊!~” “杀啊!~” 公叔子夜连同其他几个千夫长同时大声叫喊道,纵马冲杀了出去,其他五千轻骑也跟着一起大声叫道:“杀啊!~”跟在公叔子夜和那几个千夫长后面,纵马朝营帐辕门外猛冲了上去。 辕门外,赵军败军已经败退到距离营帐不足两百步的地方,而那些败军依然还在一窝蜂似的往辕门冲了过来,根本没有注意到中军司马苏复让他们绕过营帐,往两边撤退的命令! 营帐栅栏后面,前后三排的弓手已经就位,张弓搭箭,瞄准了几百步外正朝着营帐溃败而来的败军。 “弓手准备,射住阵脚,不许败兵入营,胆敢冲营者,一律格杀!” 苏复的命令再次从高台上传了下来,弓手百夫长、千夫长轰然应喏,旋即转身下令道:“弓手准备!~” “营外赵军,骑兵朝左,步卒朝右,绕过营帐!” “营外赵军,骑兵朝左,步卒朝右,绕过营帐!” 数十个大嗓门立在栅栏处,朝着营帐外的赵军大声叫道。 一些赵军听命的朝着营帐左右两边绕去,但依然还有一些赵军像没头苍蝇一样朝着营帐辕门冲了过来,在他们眼中,现在也只有辕门后面的大营,能带给他们稍许的安全感了! 眼见着一些赵军的败兵已经冲到了距离辕门不足百步的距离上,而尾随在他们后边的薛军,也跟着冲到了辕门外不到百步的距离,甚至有可能尾随着赵军败兵,一直冲进赵军大营! 栅栏边指挥弓箭手的一个千夫长终于忍不住了,大手猛地一挥,厉声喝道:“营外七十步,放箭!” 千百支箭矢好像雨点、蝗虫一般,飞向了七十步外,将距离辕门七十步左右的赵军溃兵,以及夹杂在其中的薛军骑兵,一一射杀射翻在地,不住地惨叫了起来。 “放!” “放!” “放!” 弓兵千夫长依然面无表情,用冰冷无情的语气一个接一个的下达着放箭的命令,随着他每一声令下,就会有千百支羽箭,像雨点蝗虫一样飞出去,将敌人,也包括一部分自己人,全都射翻在地,数息之间,辕门外便倒下了数百名赵军溃兵以及薛军的追兵。 随后,赵军的溃兵好像才刚刚听到大嗓门传令兵的叫喊一样,纷纷按照骑兵往左,步兵往右的命令,绕过赵军大营,往两边没命地跑去。 紧接着,追击的薛军也分成两股,绕过赵军的大营,往左右两边的溃兵追杀而去! 第4章 夺旗 用了将近十分钟,伊华才好不容易、勉勉强强算是学会了骑马冲杀,现在他至少可以做到在马背上一边舞剑,一边骑马,而不至于跌落马下了! 后军的五千轻骑早就准备就绪,冲到了辕门后面严阵以待,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冲出辕门!不过现在,辕门处还由步兵刀盾手和弩兵把持着,刀盾手和弩兵不让开一条道,骑兵就算是想要冲出辕门也根本不可能! “报!~”一个传令兵纵马冲了过来,冲到伊华跟前,在马上抱拳拱手说道:“启禀公子,司马有令,请公子率领后军轻骑,对山谷五里外,薛军中军战车冲杀,只要截获薛军中军主帅公子懋,薛军自会不战而溃!” 伊华立在马背上,朝东边山谷张望了一眼,旋即抱拳说道:“请回禀司马,本公子领命!” 说着,伊华又“呛!~”的一声拔出长剑,斜指着正前方,大声喝叫道:“儿郎们,随本公子冲锋,杀啊!~” “杀啊!~”公叔子夜和几个千夫长以及五千轻骑一起大声喝叫道。 辕门边的刀盾手和弩兵各自朝左右分开,让出一条两丈宽的道路来,伊华在马背上用长剑猛拍了一下马屁股,再次大叫道:“杀啊!~”率先一马冲出了辕门。 公叔子夜害怕伊华有所闪失,急忙也跟着纵马冲了上去,随后,五千轻骑的五个千夫长也各自带着各自的一千轻骑,跟着冲杀出了辕门。 辕门外薛军,绝大多数追兵都已经尾随着朝左右撤离的赵军溃兵而去,通往东边山谷的道路上,反倒变得空旷起来,仅有极少数的薛军骑兵、传令兵在来回奔驰着。 “儿郎们,随我杀啊!~”伊华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大声喝叫道,顺着空旷的山谷道路,朝着东边薛军的中军帐猛冲了上去。 五里多的路程,以骑兵的速度,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仿佛一眨眼的功夫,五千轻骑的前锋就已经冲出了谷口,出现在了薛军中军阵前。 留守中军的薛军依然还有五千之数,而且全是顶盔戴甲的重甲骑兵,跟伊华所指挥的这五千连铠甲都没有的轻骑,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报!~启禀元帅,赵军轻骑五千杀至!”斥候纵马冲到薛军中军主帅公子懋跟前,单膝跪地,大声禀报道。 年近五十的薛军主帅公子懋,乃是薛国王族,当今薛王之弟,真正的王族贵胄。听了斥候的禀报后,公子懋淡淡的挥了挥手,斥候便退开让到了一旁。随后,公子懋便朗声叫道:“中军副将孙璧何在?” “末将在!”一个三十来岁的武将从公子懋侧面闪身而出,躬身行礼说道。 “本帅命你,率军两千,截杀赵军轻骑!带不回赵军主将人头,你也就甭回来了!”公子懋淡淡地瞥了孙璧一眼说道,在公子懋看来,以薛军精骑的战力,两千截杀赵军五千轻骑,完全绰绰有余了! “末将领命!”孙璧大声应道,纵马前出,很快便从五千中军精骑中分出了两千,迎着赵军的五千轻骑冲了上去。 “公子你看,薛军分兵了!”公叔子夜在伊华旁边的马背上,指着刚刚分出来的两千薛军说道。 伊华骑在枣红马上,瞧着刚刚分兵的薛军,双眼微微皱了皱,旋即转头对公叔子夜说道:“子夜,传我命令,直奔薛军中军大帐,不可与薛军奇兵纠缠!” “喏!”公叔子夜大声应着,将伊华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薛军虽是精骑,人马带甲,跟赵军比起来,就好一个是坦克,一个是轻卡一样,两者几乎没有任何的可比性,但若是单论速度,坦克却又远远不是轻卡的对手! 孙璧带着的两千重甲精骑,应着伊华的五千轻骑而去,还没等孙璧的薛军跟赵军接触伊华就已经带着五千轻骑远远的绕开了,丢下孙璧的两千重甲精骑,直奔着薛军中军大帐而来!孙璧带着两千重甲精骑在后面狂追,双方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拉越大! “报!~启禀元帅,赵军轻骑五千,距中军不足两里!” “报!~启禀元帅,赵军轻骑五千,距中军不足八百步!” “报!~启禀元帅,赵军轻骑五千,距中军不足三百步!” “本帅有眼,还看得见!”公子懋大声呵骂了前来禀报的斥候一句,旋即大声下令道:“中军诸将,擂鼓迎敌!” “喏!~”护卫公子懋左右的中军诸将一起大声应道。 “咚咚咚!~”的战鼓声响了起来,三千中军铁骑来不及披甲上马,索性直接舍弃了战马,只拿着长枪剑戟,组成了一道厚重的人墙,挡在了公子懋的中军战车前面,面对着冲锋而来的赵军轻骑,严阵以待! 距离薛军中军大帐只有不到百步了,伊华已经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中军战车上扶手而立的四五十岁的黑甲老将以及老将旁边两丈高的大纛(dao)上,那好像篆书一样的斗大的“妫(gui)”字。妫为薛国王族姓氏,公子懋就是妫懋。 伊华双眼微微一缩,紧紧地盯着中军战车上的公子懋,长剑往前一指,厉声喝道:“弓手准备!放!~” 随着伊华的一个“放”字出口,成百上千支箭矢朝着列阵的薛军,好像雨点一样飞了过去,眨眼间便射翻了数十上百人!而与此同时,薛军的弓箭手也同样向冲锋而来的赵军射出了成百上千支箭矢! 一时间,双方的箭矢就好像雨点、蝗虫一样,从东边飞到了西边,又从西边飞到了东边,百十步的距离内,就好像被箭矢遮天蔽日了一样。 短短百十步的距离,无论是薛军也好,还是骑在马背上的五千赵军轻骑也罢,也就堪堪能够发射两箭或者三箭,双方的前锋就已经绞杀在一起了! 而自始至终,伊华都是冲在最前面的,紧随在他身边的是公叔子夜以及公叔子夜率领的一百精骑。公叔子夜是护卫伊华的亲军禁卫,他率领的一百轻骑,虽然也是轻骑,但也足以称得上是精骑了! 公叔子夜他们后面,才是赵军五千轻骑! “杀啊!~”伊华大叫一声,纵马冲到薛军阵前,猛地一拉马缰,枣红马人立而起,一双有力的前蹄高高的抬起,又狠狠地落下,顿时将薛军阵前的两个薛军践踏成了一堆肉泥! 伊华却连看都没看那两个倒霉的薛军一眼,纵马便跃上了半空,复又落下,落到了薛军军阵之中,手中的长剑猛地斜着往下狠狠地劈落了下去,直接将枣红马跟前的一个薛军连人带甲劈成了两截! 一个薛军从右侧挺着长戟,朝伊华猛刺了过来,想要将伊华挑落马下。 伊华眼明手快,身子往后微微一倒,让开那个薛军刺过来的长戟,左手一把抓住长戟,猛地往旁边一拉,直接将那个薛军拉扯到了跟前,撞到身下的枣红马上,枣红马前蹄猛地一弹,直接将那个薛军踹得倒飞了出去,撞到了另外一个薛军身上,将那个薛军也一起撞倒在地。 手上握着从那个薛军手上夺过来的长戟,伊华原本想要随手丢弃,但眼角的余光却正好瞥见十几丈外的薛军主帅公子懋,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双眼微微一缩,冷眼盯着公子懋,大喝一声:“公子懋,看戟!” 右手高高的举起,就好像投掷标枪一样,伊华扬手便将将手中的长戟朝公子懋投掷了过去! 将近两米长的长戟,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笔直地朝着公子懋飞了过去,“铮!~”的一下,擦着公子懋的耳朵旁边飞了过去,带起一丝血丝,钉在了公子懋身后的战车上,铁木打造的长戟杆身还在轻微地颤动着。 公子懋见状,脸色不由自主地为之一变,却听赵军中那个青年武将又大叫了一声:“薛军主帅公子懋已死!薛军主帅公子懋已死!” 开始时还只是伊华一个人在那里大叫,可旋即,五千赵军轻骑便跟着一起大声呐喊了起来:“薛军主帅公子懋已死,薛军速速跪地投降!薛军主帅公子懋已死,薛军速速跪地投降!~” 三千薛军听到赵军的呐喊声,不由自主地转头朝中军战车望去,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走神,但瞬间便被身边的赵军砍翻在地。 而就在赵军大声呼喊“薛军主帅公子懋已死”的同时,紧随在伊华身边的公叔子夜又张弓搭箭,瞄准着公子懋的主帅大纛,手一送,一支羽箭便好像流星一样飞了过去,正中大纛上面的绳索,将绳索射为两段,在薛军转头回望的时候,代表中军主帅的大纛飘然落下! “大纛落地,不祥!撤!~”公子懋眼中闪过一丝惧色,厉声说道,旋即便让驭手调转车头,往东边撤退而去。 公子懋当然不是因为大纛落地,不祥而撤退的,而是因为伊华刚才那一手掷戟和公叔子夜刚才一箭射掉大纛所展露出来的高超的箭艺,已经足以让他感受到一丝死亡的威胁了! 主帅一撤,三千薛军中军精骑自然也就无心恋战,跟着往后跑去。 第5章 君侯受伤 薛军中军大纛落地,薛军随即撤退。 突然的变故,不禁让伊华也为之楞了一下,但旋即便回过神来,大声叫道:“子夜,夺旗!” “喏!”公叔子夜大声应道,纵马一跃,跃起在半空中,手中长剑斜刺里猛地劈落下去,一下砍翻两个薛军,旋即战马冲出,又将战马前方的两个薛军撞得倒飞出了两三丈远,然后才猛地掉落在地上。 公叔子夜却是看都不多看那几个倒霉的薛军一眼,纵马左右劈砍着,硬生生的从薛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紧随在他身后的近百精骑,也顺着公叔子夜冲杀出来的血路,将这条血路拓展得更加开阔,随着公叔子夜一起往前冲杀去! 眨眼间,公叔子夜便带着数十骑透过薛军重重围阻,硬生生的杀出了重围,冲到了正想要拾起地上的大纛的几个薛军跟前。 “呔,留下大纛,饶尔等狗命!” 浑身浴血,身上还带着几处创伤,好像煞神临世一眼的公叔子夜在那几个薛军身后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将一个薛军连人带甲劈为两半,其他几个薛军顿时吓得脚趴手软,再顾不得去捡地上的大纛,转身落荒而逃。 公叔子夜纵马冲到大纛跟前,在马上用长刀一挑,将地上的大纛挑了起来,高举在半空中,大声叫道:“薛军主帅已死,薛军速速跪地投降!~” “薛军主帅已死,薛军速速跪地投降!~”紧跟在公叔子夜身边的数十骑也跟着一起大声吼叫了起来。 周围的薛军见状,更是无心恋战,丢盔弃甲,往东逃窜而去!伊华带着五千轻骑追杀了将近两里路,才勒住了战马缰绳,放任薛军溃逃而去。 “公子,何不继续追杀?”一个千夫长有些不解地在伊华身旁问道。 伊华瞥了那个千夫长一眼,说道:“再追,我们可就要被薛军重重包围了!我们现在应该要考虑的,是如何安全的回营!” 在伊华他们这五千轻骑的身后,可还有着薛军中军的两千精骑,再后面还有追杀赵军溃兵的左右两军数万之众,这些薛军一旦返回,伊华他们这五千轻骑的退路,可就完全给封死了! “公子勿忧,有此大纛在手,足可买我军一条归路!”公叔子夜在一旁高举着薛军大纛说道。 “哦?”伊华不由得微微挑了一下眉头,有些不解地瞧着公叔子夜。 “公子,大纛为一军之令旗所在,令之所至,三军无不服从!薛军大纛一失,公子懋号令无度,薛军定会群龙无首!所以用此大纛,足以买我军一条归路了!”公叔子夜微微躬身说道,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公叔子夜又说道:“只是此等大纛,夺之甚难,我军好不容易夺了薛军大纛,若就此归还薛军,末将心中着实有些不甘!” 听了公叔子夜的话,伊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在马背上伸手拍了拍公叔子夜的肩膀,说道:“子夜勇猛,千军难敌,斩将夺旗亦是易如反掌!薛军大纛,给他也就给了,他日子夜再夺回来便是,权当是暂寄薛军营中了!” “喏!~” …… 数万薛军列阵于山谷两边,将山谷中间的道路空了出来。 伊华一马在前,公叔子夜双手捧着薛军中军主帅大纛,紧随其后,近百轻骑紧随扈从,再后面便是五个千夫长领着的近四千轻骑,以三人一列的队列,坦然从薛军阵中穿过,朝赵军大营走去。 “将军,可要击杀敌军,夺取大纛!” 薛军前军主将公孙濯身旁,一名三十来岁的武将,朝公孙濯躬身行礼说道,眼角的余光还不时瞥向山谷中的赵军,眼神中好像要冒出火来一样! 中军主帅大纛被人夺去,这对于所有的薛军来说,都可称得上是奇耻大辱,自薛国建立以来,几乎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这让年轻气盛的薛军将领,如何忍得下这口恶气? 将近五十岁的前军主将公孙濯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双眼睛一直随着赵军前锋的伊华移动,过了许久,公孙濯才又轻轻地问道:“此子何人?” 公孙濯身边的几个将领听了,不由自主地楞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有人低声答道:“好像是赵国君侯三子伊叔华。” “赵国君侯三子?”公孙濯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一向只知赵国大公子勇猛过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号为虎子。不曾想赵国三公子亦是有勇有谋,胆识过人!有此二子在,我薛国要灭赵国,难矣!” “将军何故出此颓废之语?以吾看来,赵国公子越优秀,赵国国政将越发混乱,他日难免出现兄弟阋墙,公子争位之乱!到那时,我军正可一鼓作气,一举灭亡赵国,永除后患!”公孙濯身旁的一个武将朗声说道。 公孙濯微微有些诧异地瞧了那个武将一眼,却是前军司马张翚,不由得又微微楞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张翚竟然能够想到这一层呢,之前还真是有些看走眼了呢! 不一会儿功夫,五千赵军轻骑便已经全数退入了赵军大营之中,赵军辕门外的空地上,只留下了公叔子夜一人一骑,手上捧着薛军大纛,傲然冷视着缓缓迫近的数万薛军。 距离赵军大营辕门尚有两百步,前军主将公孙濯便抬手制止住了整个薛军军阵,数万薛军,几乎将小小的山谷塞得满满当当的,随着公孙濯的一声令下,戛然而止,静立阵前,虽然不发一言,但数万薛军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却是好像连空气都要凝固了一样! “薛军主帅,阵前答话!”公叔子夜朗声说道,浑然好像没将数万薛军放在眼中一样。 公孙濯深吸了一口气,便要纵马上前,一旁的副将却拱手说道:“将军,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骑将校尉,何须劳动将军大驾,派一小校前去即可!” 公孙濯转头瞧了副将一眼,说道:“赵军点名让我上前答话,我若不应,岂不是让赵军小瞧了去?赵军无人,小校任将,我薛军难道也无人吗?” 说着,公孙濯用马鞭轻轻地拍了拍马屁股,纵马上前,来到公叔子夜前面一二十步的地方,傲然瞧着公叔子夜,说道:“本将便是薛军前军主将公孙濯,尔是何人?” “赵军骑将公叔子夜,见过公孙将军!”公叔子夜翻身下马,躬身一礼说道,说着,公叔子夜又双手捧上薛军大纛,说道:“奉我家公子将令,原物奉还贵军大纛!” 公孙濯翻身下马,上前几步,走到公叔子夜跟前,随手取过大纛,朗声说道:“多谢贵公子,请将军代为致意贵公子,他日战场之上,吾若夺其大纛,亦当原物奉还,以偿今日之情!”声音之大,却是连公叔子夜身后辕门上的赵军弓兵也都听得一清二楚的。 大纛乃是一军帅旗,公孙濯这样说,就是看好公子叔华作为赵军主帅了,言外之意也就是看好公子叔华做赵国君侯了,虽然这未必是他的真心话,但却是小小的离间了赵国公子一把,至于有没有效果,这就不得而知了。 公叔子夜却好像没听见公孙濯的话一样,朝公孙濯拱手说道:“贵国大纛已归还,还请贵军保管妥当了,他日子夜还会来取!” “将军愿来,本将欢迎之至!”公孙濯咧嘴一笑,朝公叔子夜拱手一礼说道,收起大纛,转身上马,催动马匹,缓缓退回了薛军阵中。 公叔子夜冷眼瞧了公孙濯一眼,也缓缓退回了赵军大营之中,他刚一进赵军大营,身后高大的辕门便闭合起来,数百名赵军弓手、刀盾手一拥而上,填补了辕门后面这一小段的防线缺口。 金鼓声起,公孙濯冷眼瞧了一眼高大坚固的赵军大营,良久才一挥手说道:“退军!”率领着薛军前军,缓缓撤出了山谷。 赵军大营将台上,中军司马苏复得到薛军退出山谷的消息之后,这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旋即又下令道:“传令各军各部,千夫长约束好所部军卒,紧守阵线,不可随意走动,不可大声喧哗,不可谣言惑众,违令者斩!” 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苏复又下令道:“斥候营前出十里,探查薛军动静,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喏!”五色令兵和斥候轰然应喏,领命而去。 随后,苏复才又转身对伊华说道:“公子,请跟我来。” 伊华微微颔首,跟着苏复走下将台,往中军帐走去,一边走,苏复一边低声对伊华说道:“公子,君侯为薛军流矢所中,现已昏迷,公子你还是快些去看看君侯吧。” “什么?”伊华微微吃了一惊,脸色也不由自主地变了一下,虽然在他心中,他只见过一次那个铜甲老将,而且也并没有将他当成是自己的‘父亲’,甚至心里还对此有些抵触。 但是那个铜甲老将,赵国君侯,却是这赵军大营中数万赵军的主心骨,一军主帅!他若出了意外,那这数万赵军可就真的要群龙无首了! 第6章 山川地舆图 数十名亲卫紧握着长戟,死死的护卫着中军大帐,将赵军中一干中高级武将全都阻拦在了中军大帐之外,只有极少数赵国君侯亲近的大将、公子获准进入了中军大帐之中。 伊华身为赵国君侯第三子,赵国公子,守卫中军大帐的亲卫自然不会为难他,其中一名亲卫甚至还微微躬身,将伊华亲自迎接进了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中,数盏油灯将大帐映照得仿佛白昼一样,医官令以及伊华见过一面的络腮胡子武将‘大哥’,以及另外几个武将,正跪伏在床榻之前,床榻上,赵国君侯双眼紧闭,脸色青白,没有一丝血色,解开衣甲的胸口上,还露出半截箭矢。 “医官令,君父伤势到底如何?你可有何良策?”络腮胡子武将伯黎回头瞧着医官令,瓮声瓮气地问道,眼神冰冷凛冽,双眼之中还包含着血丝。 “公子恕罪,箭矢入骨三寸,换做旁人,微臣早已着手取箭,可是君上……”医官令朝伯黎拱手行礼说道,略微停顿了一下,医官令这才又说道:“君上年事已高,若贸然取箭,微臣恐怕……” 恐怕什么,医官令虽然没明说,但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心知肚明。 正说话间,病床上的赵国君侯的手指却轻轻地动了一下,接着双眼也微微睁动了一下,最后缓缓的睁开了来,在场的所有人全都一起跪伏在地,齐声说道:“君上安康。”众人后面的伊华也有样学样的跟着跪倒在地,伏下了头去。 赵君侯微微转动双眼,视线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当看到伊华时,赵国君侯不由自主地微微停顿了一下,旋即缓缓地抬了抬手,虚弱地说道:“叔华,你,过来。” 伊华微微一怔,旋即上前几步,跪倒在赵君侯床榻前,磕头说道:“君父。”君父的称呼,还是他学着‘大哥’伯黎叫的。 “叔华,我不是让你返回宸都吗?你为何还在此滞留?”赵君侯虚弱地瞧着伊华说道。 伊华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大哥伯黎却已经抢先说道:“君父,这次多亏了三弟,若非三弟率领后军直奔薛军中军大帐,夺得薛军大纛,薛军现在恐怕早就将我赵军大营围得水泄不通了。” 听了伯黎的话,赵君侯微微皱了皱眉,眼神在伊华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又在伯黎身上停留了几秒钟,良久,赵君侯才微微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先退下吧,留下医官令即可。” 伯黎等人全都楞了一下,旋即一起躬身行礼说道:“喏!”然后退出了中军大帐,中军大帐中,就只剩下了赵君侯和医官令两人。 “医官令。” “臣在。” “吾之箭伤……” “君上勿忧,君上所中之箭,只是普通箭矢,待微臣将箭头取出,君上修养几日,便可复元。”医官令急忙躬身抱拳说道。 赵君侯用冰冷凛冽的眼神盯着医官令,直盯得医官令心里发毛,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起来。良久,赵君侯才又说道:“医官令,寡人十五岁随君父上阵杀敌,如今已近四十载,什么样的刀山火海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刀枪剑戟没有见过?此箭之毒,你当真以为寡人不知吗?” “君上恕罪,老臣不敢欺君,此箭之上所煨之毒为血狼毒,中之如附骨之疽,实难根除!”医官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说道。 听了医官令的话,赵君侯不由得沉默了片刻,良久才又低声说道:“医官令,寡人之疾,除寡人与你之外,绝不允许第三人知道,若泄露半分,寡人诛你三族,听明白了没有?” 医官令吓了一跳,急忙磕头说道:“老臣明白。” “嗯,取箭吧。” “君上,这……”医官令有些犹豫地说道。 “医官令,寡人十五岁跟随君父上阵杀敌,刀山火海都走过来了,还怕这小小的箭矢不成?你只管只管取箭即可!”赵君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医官令微微一怔,旋即只得拱手应道:“喏!”转身从药箱囊中拿出一把小小的锋利的匕首来,在油灯上来回烧了几下,这才又走到赵君侯床榻前,跪伏在地,行礼说道:“君上,微臣冒犯了。” 说着,锋利的匕首飞快的落下,落在赵君侯所中箭矢周围的肌肤上,瞬间划开一道口子来,又顺着箭矢旋转了一圈,旋即将整个箭矢,连同大拇指大小的一块肌肉,一同剐了下来,扔到了一旁。 赵君侯双眼紧闭,牙关紧咬,身子微微颤抖着,最后终于体力不支,脑袋往旁边一偏,又晕死了过去。 “君上!”医官令含泪低声叫了一声,转身取了一大堆草药敷住赵君侯伤口,用一条粗麻布层层包裹了起来,然后才伸出手指放在赵君侯的鼻子下,试探了一下! 还好,还有呼吸!医官令稍微放心了一些,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开了一副安神补气养元的药方,大声叫道:“来人!” “哗啦”一下,营帐外的伯黎、伊华以及中军司马等中高级将领全都冲进了营帐,伯黎更是粗声问道:“医官令,君父如何了?” 医官令吓了一跳,急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公子噤声!君上体内的箭矢已经取出,已无大碍,君上现在只是体力不支,暂时晕厥过去了,老臣开了一些补气安神的药剂,给君上服下后,修养几日,君上便可好转。” “这么说来,君上没事了?”中军司马苏复等人听了医官令的话,脸上不由得全都露出了一丝喜色。 “诸位将军勿忧,君侯已无大碍!”医官令急忙又说道。 “既然君父已无大碍,诸位将军便各归本阵,约束士卒行伍,切不可寻衅滋事,嬉笑打闹,大声喧哗,更不可谣言惑众,动摇军心,违者军法从事!”伊华冷眼环视了营中众将一眼,冷声说道。 营中众将,包括伯黎,全都不由自主地楞了一下,旋即伯黎才又反应过来,跟着说道:“对对对,诸位将军各归本阵,约束好自己手下的士卒,切不可寻衅滋事!” 众将这才一起躬身应道:“喏!” 随即,伊华又转头对苏复说道:“苏司马!” “末将在!” “你点一百中军亲卫,护卫君父营帐周围,任何人胆敢靠近,格杀勿论!”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伊华又说道:“你再点五百亲军,巡视诸营,有胆敢妄论君侯病情者,立即拘拿!” 苏复微微楞了一下,旋即才躬身行礼,大声应道:“喏!” 略微停顿了一下,伊华这才又转头对伯黎拱手行礼说道:“大哥,君父榻前不能没人,我与大哥半日轮换,轮流照顾君父,大哥以为如何?” 伯黎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才点头说道:“也好,那三弟你先去歇息吧,君父若是醒了,大哥马上派人来叫你。” 伊华微微点了点头,朝伯黎拱手说道:“如此,君父便拜托给大哥了!”说完,伊华直起身来,转身便走出了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外,公叔子夜正满脸焦急,不安的来回走动着,看到伊华走出来,公叔子夜眼睛不由自主地一亮,急忙迎上前去,躬身行礼说道:“公子,君上病情如何?” “君上箭头已取出,医官令刚刚开了药,将养些时日,想必便能痊愈。” “苍天保佑,赵国列祖列宗保佑,君上无碍,赵国之幸,赵人之幸!”公叔子夜听了伊华的话,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合什祷告说道。 伊华有些奇怪地瞧了公叔子夜一眼,等公叔子夜祷告完毕,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伊华这才又对公叔子夜说道:“子夜,你去给我取些地图来。” “地图?”公叔子夜有些不明白地望着伊华。 “就是那种描绘有山川地形,天下列国城池疆域的图纸。”伊华连比带划地说道。 “哦!~”公叔子夜恍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公子说的是山川地舆图和天下地舆图吧?” “对对对,就是这个,山川地舆图天下地舆图。” “公子,天下地舆图只有天子宫中有所典藏,山川地舆图,公子营帐中就有啊!” “我营帐中就有?”伊华微微楞了一下,旋即说道:“快带我去!” “喏!”公叔子夜应了一句,带着伊华便回到了后军主将营中,也就是伊华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营帐。 营帐床榻外围,放着一张长条几案,上面堆放了一大堆的竹简,以及少数几卷帛布卷轴。公叔子夜在那堆竹简和卷轴中翻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拿着一幅卷轴,兴奋地说道:“找到了,公子,找到了!”说着,跳到伊华跟前,将手中的卷轴递给了伊华。 伊华一把抓过卷轴,摊开一看,却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良久才冒了一句:“我考,这什么东西,鬼画符吗?” 第7章 列国形势 “公子,这就是我云台郡和薛西林郡周围两百里的山川地舆图,公子请看,这是我大赵云台郡,这是河谷县,这是西岭里,这是云台关,这是东云台山,这是西云台山,我军便驻扎在东西云台山河谷之中,身后两里,便是云台关城。”公叔子夜指着地图对伊华说道。 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公叔子夜又指着地舆图另一边对伊华说道:“而这边,就是薛国西林郡南幔河谷,如今,薛国大军就驻扎在此,距薛国西林郡一百二十里,距我云台郡七十里。” 伊华皱着眉头瞧了半晌地舆图,良久才又问道:“薛军具体兵力多少?”问出口后又过了好几秒钟,都没听见公叔子夜回答,伊华不由得微微抬头瞧了子夜一眼,却见子夜正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 伊华心中一动,便急忙解释道:“我大病初愈之后,好多东西都好像忘了,子夜勿怪。” 听了伊华的话,公叔子夜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担心地说道:“公子,要不要再去请医官令来瞧瞧?” “不用了,医官令之前不也说了吗,我现在已经痊愈了,身子可好呢,刚才子夜也看见了,上阵杀敌都完全没有问题呢。” 公叔子夜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才又说道:“薛军此次西进,攻我赵国,对外号称二十万大军,实际战兵约在八万左右。” “八万战兵。”伊华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后才又问道:“我赵军呢?” “薛军入侵,君侯不敢轻视,倾全国之力,集结五军,共得战兵三万,辅兵八万,同时调集云台、云中、山陇、霞西、林宁五郡二十三县近十万民伕,押运粮草,周转军械物资。” 听了子夜的话,伊华不由得吃惊地瞪大了双眼,薛军号称二十万,实际战兵八万左右,而赵军倾国之力,集结五郡,才有战兵三万,辅兵八万,这,这差距也太大了点吧? “公子何故惊诧?”子夜见伊华一脸吃惊的表情,不由得又问道。 “没,没什么。对了子夜,你再给我讲讲这天下列国形势,我听你刚才说,好像还有个天子,是吧?” “呃,是,天子乃天下共主,当今天子,为夏悼王五子,悼王三十一年,夏悼王薨逝沙岭山丘,天子继位于沙岭行宫,冬十一月还都兴夏,改元昭新,如今已逾七年。” “七年,昭新七年。”伊华沉吟了一下,旋即又问道:“兴夏国都在什么地方?” “在薛国安宁邑与新阳国阳夏邑之间。” “你这样说我也还是不明白,这样,你还是给我画出来吧,我一看就明白了。” 子夜微微楞了一下,然后才又躬身行礼说道:“喏!”说着,抽出随身佩剑,在地面上草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说道:“此为我赵国,地处西陲,东边为薛国,薛国北边,便是新阳,大夏国都兴夏邑便在此处。” “那南边呢,赵国南边,薛国南边又是何处?” “赵国薛国南边,乃是南蛮莒国,薛国东边为郴国,郴国东北为中山、獲两国,东南为卫国、姑射国,最东为郑国,郑国以东,便是万里海塘。”子夜一边说着,一边用剑在地上草绘着。 伊华低头瞧去,却见子夜所说的那些国家之中,莒国地盘最大,薛国次之,赵国地盘却是不大不小,约莫排在第五第六的样子,而作为天下共主的夏天子所在的兴夏邑,却只不过是夹在薛国和新阳国之间的一座孤零零的小城,连一块像样的地盘都没有! 这情形,倒像是华夏历史上的春秋战国时候,天子大权旁落,诸侯纷起争霸称雄呢! 微微皱着眉头瞧了一小会儿,伊华又问道:“天下列国,哪国实力最强?” “薛国!”子夜想也没想便说道,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子夜这才又说道:“夏隐王二十三年,薛、郴、中山、新阳四家篡陈立国之后,薛国便是天下霸主,第一强国,如今已雄霸天下七十余年,天下诸侯莫敢撄其锋芒,再加之与郴、中山、新阳三国缔结有百年血盟,薛国霸主地位,实难撼动!” “薛国,霸主……”伊华盯着地上子夜草绘的地图,双眼微微缩了缩,过了一小会儿,伊华才又说道:“薛国之外,哪国最强?” “薛国之外……”子夜微微楞了一下,想了想,这才又说道:“薛国之外,南蛮莒国,封地万里,为天下之最,十分天下,莒国独占其三,且兵多将广,十万战兵,唾手可得,或可称得上天下第二强国,除此之外,便是东边的郑国了。” “莒国,郑国……”伊华略微沉吟了一下,十分天下,莒国就占了三分之一,而且十万战兵亦是唾手可得,然而却依然不敌薛国,可见薛国国力之强,兵力之盛,真的是天下之最! 赵国与这样一个强大的敌国为邻,也只能用倒霉悲催来形容了吧?而更加倒霉悲催的是,自己竟然重生在了这样一个倒霉悲催的国家,而且还是薛国灭亡赵国之后,必定除之而后快的赵国公族之家! 若不是赵国君侯公子这个身份,伊华还真想连夜出逃,逃得越远越好,不去管什么列国纷争,王侯争霸,即便是赵国被薛国灭亡了,最多也就换了一个身份国籍,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但正因为伊华现在的身份是赵国君侯的公子,是赵国公族,一旦赵国灭亡,薛国肯定是不会放过伊华和他那便宜老爹、便宜大哥的!历史上的亡国之君,可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敌国,而且双方还正处于交战状态之下,要怎样结束薛赵两国之间的战争,并且还能让赵国保持完整和独立,化解掉赵国的这一场灭国之危,就是伊华当前最急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一时间,伊华的脑子就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电脑,一个又一个的念头,一幕又一幕的画面,不时在伊华的脑海中闪现。 三十六计、孙子兵法、合纵连横、楚汉争霸、南北对峙、宋辽宋金对峙,五千年华夏历史就好像放电影一样,不停地在伊华脑海里闪现,以往看到过的书籍、电视电影,更是声色并茂的出现在伊华的脑海中。 突然间,伊华好像突然开窍了一样,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想到一个法子来,既然现在天下形势跟五千年华夏历史上的春秋战国相似,那春秋战国时期那一套合纵连横之策,肯定也适合于当下这种情势,或许,通过合纵连横,自己也能成功的化解这场赵国的灭国之危呢! 想到这,伊华不由得眼睛一亮,抬头瞧着子夜说道:“子夜,此去莒国,需要几日?” “公子要去莒国?”子夜脸色猛地一变,吃惊地问道。 “没错,赵国危局,非联合莒、郑诸国方可得解。”伊华肯定地点了点头。 子夜听伊华这样说,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才他还以为公子想要出逃莒国呢。略微沉吟了一下,子夜这才又说道:“此去莒国国都武安邑一千三百余里,快马加鞭,旬日可到!” “旬日,十天?这么久?”伊华吃惊地瞪大眼睛说道,“不是有日行千里的千里马吗?” “公子,千里马可遇不可求,我大赵军中,可没有此等良驹!且道路险阻,沿途又有薛军重兵把守,我赵军东出之路,尽皆被薛军封死,若十日能安然抵达武安邑,都已经是幸事了。” 伊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过了几秒钟,又问道:“那郑国呢?东方大国郑国,此去需要几日?” “郑国阳高据此亦有千里之遥,且沿途需要经过薛、郴、卫、中山等国,此诸国皆是薛国盟友之国,道路比之莒国,更是难行,想要安然抵达郑国阳高,子夜不敢妄言。” 听了公叔子夜的话,伊华却是眼前猛地一亮,连公叔子夜都不敢妄言,觉得去郑国是绝无可能的事,那其他人不也同样会这样想么?如果自己反其道而行之的话,那去郑国岂不是比去莒国还要容易得多? 想到这,伊华便又低声对子夜说道:“子夜,你去准备一下,咱们今天晚上便出发!” “公子要去哪?需要多少扈从?末将麾下可仅有一百轻骑!” 伊华轻笑着指了指子夜,又指了指自己,说道:“子夜与我,两人足矣,人多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让薛军有所察觉!” 子夜愕然地楞了一下,过来片刻,才又低声说道:“公子,可要禀告君侯?” 伊华略微沉吟了一下,此事事关机密,若是薛军在赵军之中安插了间谍,被薛军知晓了,那自己想要安全顺利的抵达郑国,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如此一想,伊华便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君父重伤未愈,暂时就先不要告诉君父了,免得君父担心!” 第8章 公子夜遁 子夜时分,赵军后军营区,伊华与公叔子夜两人换了一声粗布衣裳,趁着夜色溜出了营帐,从营区后方栅栏处,掘开一个缺口,钻了出去,顺着树林小道,往东云台山上爬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密林丛中。 第二日早上寅时,公子伯黎正跪伏在赵君侯伊嗣的床榻前,甚至坐得直直的,双手抚在大腿上,双眼微微闭合着,正在打盹,一个甲士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伯黎听到身后的动静,豁然一下站起身来,“蹡!~”的一声,右手已经抽出佩剑,反手劈出,劈到了身后甲士的脖子上,然后才看清楚来的甲士乃是自己的亲卫英疾,不由得微微楞了一下,沉声说道:“英疾,你来此作甚?” “公子,公子华遁了。”英疾低声说道。 “什么?”伯黎脸色猛地一变,声音也提高了许多,病榻上的赵君侯伊嗣身子震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来,虚弱地问道:“何人在此?” “君父,是儿臣。”伯黎急忙转身跪伏在床榻边说道,说着,又伸手扶住伊嗣的身子,将他搀扶着坐了起来。 “老大,是你啊?”伊嗣瞧了伯黎一眼,虚弱地说道,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军中可安排妥当了?” “回禀君父,儿臣皆以安排妥当了。”伯黎急忙躬身抱拳说道。 “哦,如何安排的?”伊嗣瞧了伯黎一眼,又说道。 “回禀君父,儿臣已命五军大将各归本阵,严格约束手下士卒,不可寻衅滋事,嬉笑打闹,大声喧哗,更不可谣言惑众,动摇军心,违者军法从事。” 说着,伯黎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同时,儿臣还命中军司马加强了中军大营的护卫力量,点了一百亲卫,护卫君父营帐,任何人胆敢靠近,一律格杀,并让中军司马,亲率五百亲卫,巡视营区,有胆敢妄议君侯病情者,立即拘拿!” 听了伯黎的话,伊嗣不由得有些诧异的又看了伯黎一眼,微微皱了皱眉,说道:“这些都是你下的令?” 知子莫若父,伯黎是伊嗣的长子,伯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然一清二楚的!若说这伯黎上阵杀敌,冲锋陷阵,那自然是没得说的,用勇猛无敌,万人敌来形容,也一点都不为过,可在谋略方面,伯黎可就差强人意了! 刚才伯黎所说的那些,如果说是中军司马苏复下的令,伊嗣或许还相信,可若说是伯黎下的,伊嗣却还是有些怀疑的!当然,也有可能是苏复担心自己越权,借大公子的口下的令也说不定。 伯黎微微楞了一下,然后才又说道:“是,君父,儿臣未奉君令,擅自下达军令,请君父责罚。” “事急从权,寡人晕厥,你身为寡人长子,代寡人下达军令,又有何不可?”伊嗣瞧了伯黎一眼说道,说着,又微微转头瞧着英疾说道:“英疾,你有何事?” 英疾微微迟疑了一下,才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启禀君上,公子华夜遁。” 听了英疾的话,伊嗣双眼不由自主地便瞪大了一些,脸色也微微变了一下,但旋即便又恢复了正常,沉声说道:“寡人昨日午后,便已下令,让子夜护送公子华还都,公子华离营,不算出逃。” “是。”英疾低声应道,只是脸上却依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伊嗣见状,便又说道:“英疾,你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君上。”英疾低头应道,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又说道:“公子华连夜离营,随身只带了百骑将子夜一人,且是从后营栅栏离营的,没入东云台山林之中,去向不明。” 听了英疾的话,伊嗣不由得又微微皱了皱眉,过了一小会儿才又说道:“公子华可有留下书信印鉴?” “未曾!”英疾沉声说道,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英疾才又说道:“后军兵符,公子华并未带走,就放在帅案之上,兵符下面还压着云台郡与西林郡的山川地舆图。” “取来给我!”伊嗣沉声说道。 “喏!”英疾急忙抱拳应道,正要起身离去,却听伊嗣又沉声叫道:“英疾!” “臣在!”英疾复又单膝跪地,抱拳说道。 “扶我起来。”伊嗣转头对伯黎说道。 伯黎急忙上前一步,搀扶起伊嗣说道:“君父,您身子尚未大好,有什么事,吩咐儿臣去做就行,何须劳累君父亲自起身?” 伊嗣却没理会伯黎,起身后,在近卫伊苏的服侍下,穿好衣甲外套,然后才又说道:“带我去公子华营帐。” “喏!”伯黎、伊苏、英疾三人同时躬身应道,随后伊苏又招来两名奴隶,抬着一顶软榻,将伊嗣抬到了后军公子华的营帐中。 营帐中,所有的摆设都没动,只有营帐墙壁上挂着的随身佩剑,被伊华带走了,而后军主将的兵符印信,就像英疾禀告的那样,就放在帅案之上,下面还压着云台郡与西林郡的山川地舆图。 伊嗣走上前去,走到帅案前,低头瞧着帅案上放着的兵符,过了几秒钟,才伸手将兵符拿了起来,拿起之后,却发现兵符下面压住的地方正好是云台关关城! 伊嗣见状,不由自主地微微楞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却又发现地面上好像有几道划痕,伊嗣转头仔细一瞧,却见帅案前的地面上,被利刃划出了一道道划痕,仔细辨认了一下,竟然是天下列国地舆图! 伊嗣不由自主地微微皱了皱眉,那天下列国地舆图虽然画得不是很准确,但天下十国大体位置却是不差,诸国都城大邑,也都一一标注在册,而在郑国都城阳高,上面还扔着一块竹简! 伊嗣艰难地蹲下身子,盯着地上的列国地舆图瞧了一小会儿,然后才伸手捡起了扔在“阳高”两个字上面的竹简,伸手抚摸着光滑无一字的竹简,眼中精光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君父,这是叔华留下的么?这天下列国地舆图,叔华画得倒是像模像样的!”伯黎在一旁说道。 伊嗣嘴角微微上翘,轻声说道:“这未必便是华儿的手笔。”说着,伊嗣这才抓着伊苏的胳膊,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转头盯着英疾,冷声说道:“英疾,公子华离营之事,绝不可向他人提起,若有半句泄露,族灭之!你可听明白了?” 英疾吓了一跳,急忙伏身于地,说道:“臣遵命!” 警告了英疾一句,伊嗣才又转头对伯黎说道:“伯黎,击鼓聚将!” 伯黎微微楞了一下,然后才大声应道:“喏!”转身大步走出营帐,很快,赵军营区内,便传来了“咚咚咚”的聚将鼓鼓声。 很快,身着戎装的伊嗣,便强撑着病躯,在近卫伊苏的搀扶下,出现在了中军大营之中,赵军五军诸将,一起躬身行礼说道:“君侯安康,大赵万年!” “诸将平身!”伊嗣微微抬了抬手说道,说着,在帅案后方坐下后,然后才又说道:“坐!”诸将这才重新跪坐在帅案两旁。 伊嗣微微环视了一下五军诸将后,然后才又说道:“后军主将公子华,旧疾未愈,昨日激战,又添新伤,寡人已命其还回宸都,精心调养,后军主将之职,便由中军司马苏复暂时兼任。” 说着,伊嗣又朝一旁的近卫伊苏示意了一下,伊苏双手托着放着后军主将兵符的木盘,走到了苏复跟前,躬身将兵符奉送到了苏复跟前。 “末将遵命!”苏复挺身而起,抱拳行礼应道,然后才伸手接过了伊苏手上的木盘。 微微又扫视了众将一眼,伊嗣才又说道:“寡人昨日与薛军激战,为薛军流矢所伤,虽无大碍,然医官令依然谏言寡人,宜修养数日!” 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伊嗣才又说道:“如此,寡人决意,大军后撤两里,退入云台关中,据城而守,诸将以为如何?” “君上圣明!”营中诸将一起躬身说道。 “如此,伯黎,传令全军,依次拔营,退入云台关城之中!” “喏!”伯黎直身而起,抱拳说道,话音未落,却听伊嗣又说道:“云台关城外东西山隘,地势险要,不得不防,伯黎,你率左军两千,于西云台山烽火垛子扎寨!”伯黎微微楞了一下,然后才又躬身应道:“喏!” “左军副将英驹!” “末将在!”伯黎下手边的英驹微微楞了一下,旋即直身抱拳应道。 “你率左军两千,东云台山烽火垛子扎寨!”伊嗣瞧了一眼英驹说道,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伊嗣又说道:“其余左军诸将,由左军司马公叔仪暂领,随寡人一同退入云台关城!” “喏!” “大军驻扎于云台关城内外,未奉军令,任何人等不可随意出战,若有违令出战者,虽胜亦斩,诸将可听清了?”说着,伊嗣还死死地瞧了伯黎一眼。 伯黎心中猛地一震,急忙与其他诸将一起躬身应道:“谨遵君令!” 第9章 薛都大邑 三日后,通往薛国国都的官道上,来了一辆牛车,牛车上面载着两个箱笼,箱笼上面坐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穿着粗布衣裳的青年,青年身前,是赶着牛车的同样只有二十来岁的另外一个青年。 日落西山时,一座高大巍峨的城池出现在了官道尽头,在夕阳的映照下,好像散发出阵阵金光一样,绚丽夺目。 “公子,前面便是薛国国都大邑!”赶车的青年回头对车上的粗布衣裳青年说道。 “大邑?”粗布衣裳青年微微皱了皱眉说道。 “是的,公子,薛国国都占地极大,为天下列国之最,故名为‘大’,世人称之为大邑,薛人自称为大都,实乃天下第一繁荣富庶之都。”说着,青年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说道:“公子,要不我们绕道前行?” “既然是天下第一繁荣富庶之都,我们途径与此,又岂能错过?”粗衣公子咧嘴一笑,又朗声说道:“子夜,进城!” “可是公子……”子夜还是有些担心地说道,话还没说完,便又被粗衣公子给打断了,“子夜,你记住了,我现在叫墨仁,你可以叫我墨先生,或者先生,但绝对不能叫公子,记住没有?可千万不能说漏嘴了!” “是,公子……”子夜顺嘴答道,被粗衣公子一瞪眼,便又改口说道:“先生。” “行,进城吧,咱们现在这样子,就算是熟人见了,也不一定认识,何况是素未谋面的薛人了,放心吧,没事的。”说着,粗衣公子还伸手拍了拍子夜的肩膀。 “可是公子……先生,我们不是要去郑国高阳吗?我们好不容易从薛军的层层封堵之中跳了出来,不快马加鞭赶去高阳,为何便要驾着这老牛车,慢吞吞的在这薛国官道上厮混哪?”子夜有些不解的低声说道。 粗衣公子轻笑着拍了拍子夜的肩膀,说道:“子夜啊,有句话叫做好先生不在忙上,还有句话叫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对于我们来说,最困难的是突破薛军的层层封堵,既然现在我们已经从薛军的封堵中跳了出来,剩下的可不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么?”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公子先生,你说的话怎么子夜越发的听不懂了?什么是豆腐啊?” “嘿嘿,听不懂就对了,至于什么是豆腐,呐,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粗衣公子嘿嘿笑着朝子夜招了招手。 子夜将头凑了过去,却听粗衣公子低声说道:“就是女人身上最软最有弹性的地方。” “啊?”子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啊什么啊,快点赶车,进城!”粗衣公子瞪了子夜一眼,大声催促道。 “喏!”子夜急忙大声应着,赶着牛车,顺着官道,便往薛国国都大邑赶去。 小半个时辰后,子夜已经赶着牛车,来到了薛都大邑西城左侧的一个小城门洞口。大邑西城城墙,除了一个三四丈高的正门外,左右两侧还各有两个两丈多高一点的小城门,平时里,正门是不会打开的,往来的行人游商都是从左右两侧的小城门进出。 子夜赶着牛车还没到小城门口,离着还有七八丈远的距离,一个顶盔戴甲的薛军守卫便手扶着腰上的长剑,带着另外两个甲士,执着长戟,迎着子夜他们走了过来,隔着还有一小段距离,便伸手朗声叫道:“停!” 子夜见状,急忙勒住了牛车的缰绳,心中有些忐忑的跳下牛车,陪着笑脸说道:“军爷。”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可有通关文牒?不知道我们薛国王都,禁止乡下牛车入内吗?”薛军守卫神色傲慢地说道。说话的时候,那两个长戟甲士却走到了牛车边,将墨先生赶下牛车,打开牛车上那两个箱笼,翻抄检查起来。 子夜微微楞了一下,旋即陪着笑脸说道:“军爷见谅,军爷见谅,我们是从莒国来的游商,第一次来贵国,不知道其中的规矩,冒犯之处,还请军爷见谅。”说着,子夜又拿出了一份伪造的通关文牒,递给了薛军守卫。 “南蛮莒国来的?难怪这般不通礼数。”薛军守卫淡淡地瞧了牛车上的墨先生一眼,轻蔑地说道,翻看了一下通关文牒,便又随手一抛,将通关文牒抛给了子夜,说道:“人可以进城,但是这牛车不能进!” “军爷,您行行好,我们就这么一辆牛车代步,这要是把牛车留下了,我们这么东西可怎么携带啊?”子夜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说道。 “这好办,看到那没有,那里有我们薛国最大的典当铺子‘天亦当’的店面,你可以去把你的牛车当了,换些银钱,再换上一辆马车,便可进城了。”薛军守卫指着城门左侧一栋倚着城墙搭建的三开铺面对子夜说道。 “天亦当?”子夜微微楞了一下,转头朝薛军守卫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可不,天都能当,天下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当的?你这牛车啊,当他那里最好!” “可是……”子夜还想要说些什么,那个薛军守卫却已经不耐烦了,催促道:“休要再恬噪,啰啰嗦嗦的,再不去当了,你这牛车,我们可就按照大王律令,没收充公了!” 子夜听了,愤怒地瞪大了双眼,双全紧握,恨不得一拳将眼前这个薛军守卫的脑袋给打得稀烂。刚想要动手,身后的墨先生便伸手轻轻扯了他一下,低声说道:“子夜,速去将牛车典当了,我们好快些进城。” “可是先生……”子夜还想再说什么,墨先生却微微示意了一下,说道:“速去!”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我看那边还有马车,你典当之后,再去雇辆马车过来。” “是,先生。”子夜只得躬身应道,用眼角的余光狠狠地扫了那个薛军守卫一眼,赶着牛车,便朝城门旁边的‘天亦当’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子夜才又赶着一辆马车,满脸愤恨不平的神色,走了过来,走到墨先生身边,正要开口说话,墨先生却已经抢先说道:“子夜,随我进城。”说着,又转头对薛军守卫说道:“军爷,你看我们可以进城了吗?” 薛军守卫趾高气昂的瞥了子夜一眼,然后又傲然地说道:“不成,你们箱笼里的东西,我们刚才还没检查清楚,还要重新检查一遍。” “那箱笼里只是些寻常货物,并无违禁之物,军爷又何苦再操劳检查呢?”墨先生轻笑着说道,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对子夜说道:“子夜,取五十钱,请军爷喝酒。” 子夜不满地瞪大了眼睛,却被墨先生微笑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子夜只得强忍着满腔怒火,掏出五十个薛国刀币来,一股脑儿塞进了薛军守卫的手中。 薛军守卫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刀币,这才摆了摆手,朗声说道:“放行!” “多谢军爷。”墨先生笑着朝守卫微微拱了拱手,朝薛都大邑城内走去,子夜愤懑不平地牵着马车,紧紧地跟在墨先生身后,进了城门后,才不满地说道:“先生何苦如此作践自己?” 墨先生轻笑了一下说道:“子夜何出此言?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又如何做大事呢?” “先生,我是为你不平!” “这没什么平与不平的,走吧,正事要紧!”墨先生轻笑着说道。 “哦。”子夜应了一句,紧跟上了一步,又低声问道:“先生,我们现在去哪?” “大邑最大的酒肆!” …… 薛都大邑,不愧为大邑,整个都城被四横五纵九条大大小小的街道分割成了大小几乎完全相等的二十九个坊区,而且每一个坊区,都足足有五六个足球场那么大,并且街道上商铺酒肆林立,旅客行商比肩继踵,络绎不绝,给墨先生,也就是伊华的第一印象,就好像在后世古城旅游区内旅游一样。 四横五纵本来应该是三十块区域的,但最中间两块被直接并在了一起,成为了薛国王宫之所在,高大巍峨,金碧辉煌的薛国王宫,就坐落在大邑东西走向的中轴线的最中间的位置,也是整个大邑城最高大,最气魄雄伟之所在,来往大邑的旅客行人,无论从大邑哪个城门入内,第一眼见到的,必定就是大邑王宫! “公子,那便是薛国王宫,长九十六丈,宽四十八丈,高二十二丈,为天下各国王宫之最,。比之天子宫殿,亦要高出不少。”子夜在一旁低声对墨先生说道。 墨先生不置可否地微微点了点头,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远处高大巍峨的薛国王宫,然后便转过了头去,好像对那薛国王宫浑不在意一般。 子夜见状,不由得微微楞了一下,跟在墨先生身后又走了一小段,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先生一点都不惊讶?”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他日赵国强盛了,赵国自己再建一座比这还巍峨气派的国都王宫,又有何难?”墨先生沉声说道。 子夜听了,脚下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顿,然后才又紧上前一步,抱拳低声说道:“末将誓死追随公子,为赵国之强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墨先生一句话也没多说,只是伸手拍了拍子夜的肩头,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第10章 醉客张宣 薛国国都大邑最大的酒肆在东市,名为‘天客居’,在寸土寸金的薛都大邑城东市中,占地近两亩,临街一溜五开间的店面,里外三进,上下五层,一层比一层装修得精致华美,极尽奢华之能! 在墨先生伊华看来,这样大一座酒肆,放之前世,便是五星级的大酒店也不一定能够赶得上!更何况这‘天客居’还是位于一国之都的繁华闹市之中! 而不管是在前世,还是在当下,酒肆饭馆,永远都是三教九流,鱼蛇混杂之地,当然,同时也是市井流言流传得最为快捷的地方!而这些市井流言之中,往往还会夹杂着各种各样的真实情报,只是看你会不会分辨,会不会筛选而已! 离开赵军大营之后,孤身一人,只带了子夜一个扈从的伊华,现在最迫切需要知道的,就是赵国与薛国之间的战争到底如何了,他隐晦的通过虎符和竹简想要传达给便宜老爸赵君侯的意思,赵君侯又看明白了没有? 从伊华和子夜离开云台郡,进入薛国境内之后,伊华和子夜两人就已经变成了聋子瞎子,对这些消息一无所知了! 而想要最快的了解到这些消息,酒肆饭馆,便是其中最主要最快捷的一个途径,且市井之中,未尝便没有卧虎藏龙之辈,前世伊华玩的那些游戏,招募英雄,可都在这酒馆之中! 伊华带着子夜,在天客居二楼找了一个靠着扶手栏杆的雅室坐下,随意点了几样小菜,一壶薛国烧香酒,伊华便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的喝着酒,耳朵和视线却一直留意着一楼大堂里传来的动静和消息。 一楼大堂是散客,消费比之上面四楼,自然低多了,但对于普通人,甚至是对于子夜这样的赵国没落士族子弟来说,其消费依然是十分的昂贵,极其普通的一桌酒菜,也足可以让赵国普通的五口平民之家,花费上两三个月了! 然而即便如此,天客居一楼大堂之中,依然是人满为患,甚至还有散客跟素不相识之人拼桌吃饭的情形! 对此,子夜看到的是天客居高昂的消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也多是羡慕嫉妒的神色,但伊华却不一样,他看到的,却是薛国的富足和强盛,虽然只是薛国国都之中的一座酒肆饭馆,但管中窥豹,从这座小小的酒肆饭馆之中,伊华依然可以看出薛国国力之富庶! 若非家世殷厚,又何来如此高昂的消费? “开盘了开盘了!” 一楼大堂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天客居的一个伙计便站在大堂最中间的一个高台上,高台后面还放着一副巨大的屏风,屏风上草绘着赵国云台郡和薛国西林郡的地舆图。 虽然只见过一次,而且还根本不会写,但伊华还是已经能够认得出地舆图上那“云台郡”和“西林郡”两座城池的名字了,特别是这几个字连着出现在一张帛布之上的时候! 子夜听到楼下的喧哗声,转头一看,脸色不由自主地一变,失声叫道:“公……”一个“子”字还没出口,便被伊华狠狠地瞪了一眼,子夜不得不将那个“子”字咽回去,转而唤道:“先生,他们这是要作甚?” “作甚?这还看不明白吗?他们这是要以薛国和赵国之间的战事做赌局呢!”伊华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从雅室里冲到扶手栏杆边的食客便已经冷笑了一声说道。 “以薛国赵国之间的战事做赌局?薛国赌&博之风如此之甚?”子夜吃惊地瞪大眼睛说道。 那个食客咧嘴冷笑了一声,说道:“天下首富之国,首富之地,手上有了三五闲钱,不用来赌&博,还用来作甚?窝在手里的钱,可不会生娃!” 子夜听了,不由得为之一愣,一旁的伊华却已长身而起,走到那个食客身旁,抱拳拱手,躬身一礼,说道:“先生谈吐风趣,见识不凡,必是高雅名士,相逢即是有缘,若蒙不弃,你我共饮一杯,如何?” “你要请我喝酒?” “先生若是不弃,自当共饮。”伊华微笑着说道。 “不弃不弃,我有什么好弃的!”食客连连摆手说道,说着又上下拂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说道:“不过,你看我这装扮,身无长物,可负担不起你的酒钱!” “我家先生邀你饮酒,岂会要你酒钱?”子夜在一旁傲然地说道,虽然他和伊华现在都穿着粗布衣裳,一副游商装扮,但伊华好歹也是赵国公族之子,他子夜虽然家世已经没落,但好歹也是公族旁支,士族后裔,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傲慢,是无论如何装扮掩饰,也掩饰不了的。 倒是伊华,虽然贵为赵国公子,但前世毕竟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军人,虽有傲骨傲心,但已然内敛,不会有丝毫的表露。 食客听了子夜的话,微微楞了一下,转头盯着子夜瞧了几秒钟,又回头瞧着伊华看了几秒钟,眼中不由得闪过了一丝不解的神色,旋即便坦然的在伊华对面坐了下来。 而这时,一楼大堂里的赌局,已经正式开盘了,天客居的那个伙计站在高台上,大声对周围的食客说道:“诸位,诸位,昨日从王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王子旦已经抵达云台前线,并且正式从公子懋手中接过了军权!” 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那个伙计又说道:“王子旦离都之时,曾在大王面前誓言,旬日之内,拿下云台郡,长驱直入,兵锋直指赵国国都宸都!如今王子旦已经抵达前线,并且公子懋交接了军权虎符,料想王子旦应该很快便会发兵攻打云台关城,今天稍晚些时候,或许便有捷报传来!” 说着,又略微停顿了一下,那个伙计才又说道:“诸位,今日之局,便赌王子旦几日拿下云台关城,斩首几何!”说着,停顿了一下,伙计又高声叫道:“诸位现在便可下注了!” 大堂里的散客听了伙计的话,顿时像发狂了一般涌到高台边,有人高举着装着银钱的袋子,大声叫道:“我下五十钱!”、“我下百钱!”、“我下三金!”、“我下五金!” 一时间,整个大堂都变得好像是菜市场一样热闹喧哗起来。 “三日攻克关城,斩首五千,赔率二三,下二赔三!三日克城,斩首万余,赔率三四,下三赔四!三日克城,斩首万五,赔率一二,下一赔二咯!~”伙计还在那拖长着声音大声唱喏着赔率。 “先生不下注?”伊华轻笑着对对面的食客说道。 “我身无长物,以何下注?”食客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衣着打扮说道。 “若先生要下注,先生会下何注?”伊华又轻笑着问道。 “那足下若要下注,又会下何注呢?”食客笑着反问道。 “我?”伊华微微楞了一下,旋即轻笑着说道:“在下一外国游商,只求自身温饱,衣食无忧,列国大事,在下目光短小,见识浅薄,却不敢妄自揣度,且经商获利,来之不易,在下也不敢随意挥霍了。” “然也,足下只求自身温饱,衣食无忧,列国大事,与足下无关,不敢妄自揣度,于我而言,薛赵皆非我父母之国,孰胜孰负,于我又有何干?”食客笑着说道。 伊华听了,不由得微微一怔,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一楼大堂里传来一个有些醉意,但却很高亢的声音来:“我!~赌赵!~旬日不败!” 大堂里的其他的声音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一起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连伊华和子夜也一起伸长脖子望了下去,顺着众人视线所指,很快便看到了一个三十来岁,穿着一身白衣长袍,已经有些醉态可掬的年轻士子。 当下便有食客认出了那个年轻士子的身份,笑着说道:“张子,你又醉了!”说着,又转头对其他食客说道:“他是丞相门下食客张宣,不得丞相重视,整日浪迹酒肆花馆,醉人醉语,大家不用与他一般见识!” 听了那个食客的话,其他人全都哄笑了起来,张宣却又猛地大声说道:“张子人醉~”说着,停顿了一下,踉跄着走了两步,点着自己的脑袋又说道:“心明!”说着,踉踉跄跄的走到了高台边。 “既然如此,张子欲下几钱?”伙计笑着问道,说着,又瞥了一眼赔率,说道:“现在买赵国胜的赔率是一比一百,下一赔百,张子好眼光,这可是百倍之利呀!”语气之中却满是嘲弄之意。 张宣却好像没听出伙计话里嘲弄的意思一眼,醉醺醺地说道:“我无酒钱,浑身~仅此一钱,便以~以此钱下注,赚些~赚些酒钱!” “一!钱?”伙计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瞪着张宣说道:“张子怕不是装醉,无钱付账,以此抵赖吧?” 伙计的话,顿时又引得其他食客一起哄笑起来。 “忒地势利!”张宣破口大骂道,“张子虽贫,顿酒之资岂能抵赖?若有千金,便以千金下注,将你这天客居,也一并赢了过来!” 第11章 与他五金 “子夜,与他五金!”伊华朝子夜努了努嘴说道。 子夜不由自主地呆了一下,失声说道:“先生!~” 他们现在吃穿用的,所有的一应开销,全都是典当了伊华那把装饰精美的宝剑后得来的,包括之前那辆牛车,箱笼里所装的货物,也全都是用典当了宝剑后得来的五十金买的。 价值百金的宝剑,只典当得了五十金,本就已经让子夜心中愤懑不平了,之前在大邑城门口又被‘天亦当’以五十钱将三百钱买来的牛车给典当了,买马车又花去一金,天客居食宿一餐,又价格不菲。 东开西支,三五金已经没了,现在又要大方的将五金送给一个醉鬼,这让子夜如何想得通? “速去!”伊华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你与他说,这五金借与他,输赢勿论,两成利钱!” 听伊华这样说,子夜心中才稍微好受了一点,急忙躬身应道:“喏!”转身大步朝楼下走去,很快便出现在了一楼高台旁边的张宣跟前,将五金递与张宣,说道:“张子,我家主人借此五金与你,你若真有胆量,便以此五金下注!” “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谁?何故借钱与我?”张宣转头虚眯着眼睛瞧着子夜说道。 “我家主人只是一游商,商人图利,借钱与你,输赢勿论,两成利钱,张子可敢?”子夜高举着装着五金的钱袋子,朗声说道。 “有何不敢?”张宣一把抓过钱袋子,随手便扔给了伙计,说道:“下注,旬日之内,赵国不败!”说着,又转头对子夜说道:“旬日之后,连本带利,与你六金!” “张子就这般看好赵国?”伙计微微楞了一下,有些低声下气地对张宣说道,一比一百的赔率,五金可就得赔五百金了,要是张宣误打误撞,真让他走狗屎运,碰上了,那天客居这几天可就都得白忙活了,就连他这伙计,在掌柜面前,难免也会挨上一顿瓜落! “然也!”张宣朗声说道,转身朝二楼逡巡了一遍,眼神最后落在伊华身上,大步便朝二楼楼梯走去,蹬蹬蹬往楼上走去。 “足下赵人?”二楼雅室,坐在伊华对面的食客微微有些动容地对伊华说道。 伊华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乃莒国游商。” “足下虚言,南蛮莒国,可没有足下这般神朗之人!”食客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宣的声音便已经从雅室外面传了进来,接着张宣便昂首阔步的走进了雅室,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子夜,面有难色的叫道:“先生……” 伊华淡淡的朝子夜摆了摆手,然后才长身而起,拱手说道:“张子谬赞了,在下久离故土,游走列国,乡音乡貌,只在梦里萦绕,梦醒之时,却是乡音难觅,乡貌不再,倒让张子见笑了。” “是吗?”张宣醉眼瞧了伊华一眼,然后说道:“莒国若皆如足下这般,王霸天下之日不远矣!” “张子谬赞,莒国万里之国,百万子民,如我这般的,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也!”伊华轻笑着摆手说道。 “莒国虽大,如足下这般者,恐也凤毛麟角耳!”张宣哈哈大笑着说道,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张宣又说道:“张子贪杯,生平唯一喜好者,便是这杯中之物,足下不请张子喝一杯么?”张宣张口闭口,自称自己为张子,也着实有些自傲。 “是吾之过,是吾之过,张子请坐。”伊华急忙赔礼说道,说着又转头对子夜说道:“子夜,再让店家送上两壶上等的薛国烧香酒来!” “两壶不足,至少三壶!”张宣大咧咧的在伊华对面坐着,头也不回地说道,然后才好像刚刚发现旁边坐着的食客一样,随意的拱了拱手,说道:“足下何人?为何与我张子平起平坐?” “张宣,你欺人太甚!”食客勃然变色,长身而起,冷哼了一声,拂袖说道:“狷狂无礼之人,炳羞与为伍!”说着,又转身朝伊华躬身一礼,说道:“足下盛情款待之意,容炳后谢,告辞!” “先生,先生留步,先生留步!”伊华急忙起身想要挽留,食客却已经气冲冲地甩袖离开了,任凭伊华在身后如何叫唤,却是连头也没回一下,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足下唤他作甚?言语之气都不能受,岂是能做大事之人?”张宣慵散地盘腿坐在案旁,斜着醉眼瞧着伊华说道。 “张子,唉!~张子嘴舌之毒,世之少有!”伊华惋惜地说道,刚才那个自称炳的食客,谈吐风雅,见识亦是不凡,若能延揽至赵国,他日未尝不能有所作为!只是现在他负气而去,他日即便再见,也恐难再像之前那般谈笑生风,就更别谈延揽招揽之事了! 赵国,或者说自己,或许失了一大才了呢!伊华暗自惋惜地想道。 “错,张子嘴舌非毒,乃利也!一言可亡国,一言也可存国,此张子嘴舌之利,非毒!”慵散坐着的张宣却又大声说道。 “喝你的酒吧,都醉成什么样了,还在这说大话?”子夜刚好带着天客居的伙计托着薛国烧香酒进来,听见张宣的话,不满地说了一句。 “张子人醉……”张宣醉眼朦胧地望着子夜说道,伸手点着脑袋,打了个酒嗝,正要再说话,子夜已经接口说道:“知道知道,张子人醉心明嘛,你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然,然也。”张宣又打了个酒嗝,抓起酒壶,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又对伊华说道:“足下与我可是旧,旧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是旧识?”伊华轻笑着说道。 “天涯沦落……好,好一个天涯沦落人,为,为君此言,当浮一大白!”张宣醉醺醺地举起酒杯来。 “张子还能喝?”伊华端起酒杯问道。 “再来千杯亦不倒!” 伊华暗笑了一下,朝张宣举了举杯,然后以手挡杯,仰头喝了下去,放下酒杯时,却发现张宣也已经干掉了杯中酒,正在招呼子夜,让他倒酒。 子夜满脸的不情愿,但在伊华眼神的示意下,还是不得不上前为伊华和张宣斟酒。 “张子醉了?”伊华又低声问道。 “非也,张子人醉,心明!” “既如此,张子可能为我解惑?” “足下有何疑惑不解,张子替你解之!”张宣拍着胸口打包票似的说道。 “众人皆买薛胜赵败,唯独张子,独买赵胜,张子何以笃定,赵国必胜?” “赵国必胜?”张宣哂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我所买之注,赵国旬日不败,非是买赵国胜也!” “哦,那张子何以笃定,赵国可坚持旬日不败呢?薛国朝野上下,皆言三日可破赵关,可谓胜券在握,信心十足呐!” “三日破关?”张宣冷笑着高声说道,“此乃天大之笑话!” 伊华急忙伸手捂住张宣的嘴巴,低声说道:“张子噤声!”转头示意子夜关上了雅室的大门,然后才又低声对张宣说道:“张子何出此言?” “足下赵人?”张宣虚着醉眼瞧了伊华一眼,问道。 “不是,我早已说过,我是莒国游商。” 张宣眼神微微缩了一下,冷眼盯着伊华说道:“足下既非赵人,何故对薛赵之战如此上心?” 伊华心中猛地一惊,急忙解释道:“游商行走天下,只为逐利,薛赵交战,正是有利可图之机,我自然要探听一二,或许能从中找出一些有利商机呢?”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既如此,丞相不愿听,我便说与你这莒国游商听听,权当张子醉人醉语,博君一笑!” “愿听张子高论。”伊华直身一礼说道。 “在张子看来,薛有三不胜,赵有三不败?” “哦?何来薛之三不胜,赵之三不败?”伊华挑了一下眉头说道,又朝子夜示意了一下。子夜微微颔首,退出雅室,重新关上雅室大门,守在了雅室之外,防止其他人等靠近。 “薛国朝堂混乱,太子睿久在储位,薛王不以之为帅,建功立业,以固太子之位,却以幼子旦为帅,此其一不胜也!” 说着,张宣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将杯往案几上一放,说道:“倒酒。” 伊华连忙站起身来,提起酒壶,给张宣满上,又低声问道:“何为薛之二不胜?” “临阵换将,兵家大忌,此薛国二不胜也!” “还有一不胜。” “薛国朝野万民,以国战为嬉,而不知国战之危,此薛国之三不胜!”张宣越说越大声,最后更是豁然一下站了起来,大声叫喊了出来。 伊华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拉住张宣,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说道:“张子慎言!张子慎言!” “张子行端立正,何须慎言?国君当面,张子亦是此言!”张宣挣脱伊华捂在自己嘴巴上的大手,大声说道。 “吾知也,吾知也。”伊华连忙说道,好一通安抚,才将张宣重新安抚着坐了下来。再次给张宣倒上一杯酒后,伊华才又低声说道:“张子刚才只说了薛之三不胜,不知赵三不败,却又何解?” 第12章 张子柴门 “薛军西进,赵国倾国之力,集结五军数万之中,朝野一心,同仇敌忾,只为击退来犯之敌,此赵之一不败也!”张宣朗声说着,打了一个酒嗝,才又说道:“赵地民风强悍,争勇好斗,赵卒悍勇,不畏死伤,天下知名!” 说着,又打了一个酒嗝,张宣才又继续说道:“且赵国君侯,十五从军,十八继位,三十余年,披坚执锐,从无半点退让,赵国君侯勇武之名,诸国君王之首,此赵二不败也!” 听了张宣的话,伊华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这便宜‘老爸’勇武之名,在天下竟然都排的上号,难怪看上去都五六十岁的人了,还能披坚执锐,亲上战场呢! 微微楞了一下,伊华才又拱手行礼,对张宣说道:“愿闻赵国不败之三!” “赵国君侯之子伯黎,年三十有二,勇武之名,更甚其父,号为虎子,为赵国军中第一悍将!然则前日,赵国君侯三子叔华,孤身闯营,万军之中,夺得大纛,以至于薛军临阵换将!以吾观之,此子勇猛谋略,更甚其兄!赵国军中,有此二子,足可保赵国不败!” 听了张宣的话,伊华不由得又楞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就上了一下战场,夺旗还是子夜的功劳,自己勇猛的名声,竟然就这样传播开来了? 微微楞了一下,伊华才又问道:“既是如此,赵国为何只能坚持旬日不败呢?” “赵国小国寡民,朝野上下,只知武功,不通文事,赵卒悍勇,然则纪律涣散,私斗成风,难以约束,仅有强将,却无精兵,更无良相,以领国政!如此赵国,岂能长久?”张宣双眼微微缩了一下,冷眼盯着伊华说道。 伊华被张宣瞧得有些心底发毛,却依然硬着头皮请教道:“若赵国以张子为相,张子可有强国之策?” “然也!”张宣傲然地说道。 “请张子教我。” “张子谋国之策,只说与国君细听,子非国君,岂能与你细说?”张宣冷眼瞧着伊华说道。 伊华不由自主地楞了一下,旋即才又发现,张宣说话条理越来越清晰,之前的醉态,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之前张宣到底是真醉了还是在装醉。 微微楞了一下,伊华才又直身而起,朝张宣拱手一礼,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子高论,醍醐灌顶,让仁茅塞顿开,墨仁受教了!” “醉人之语,当不得真,当不得真也!”张宣摆手说道,端起桌上的酒杯,朝伊华举了举,伊华急忙也端起酒杯,举在半空,说道:“为张子醉言,干杯!” 又干了一杯酒后,伊华一边给张宣倒酒,一边又说道:“张子刚才曾说,张子嘴利,一言可亡国,一言可存国,敢问张子,若已亡之国,张子可有良策复国?” “夏国之初,天下诸侯四百,遍地皆国,传承至今,天下诸侯仅余其十,其余尽皆覆亡,若能复国,张子岂能潦倒于此?无祀无城、无地无民之国,张子不可复也!” “若有一地一城呢?”伊华又问道。 张宣冷眼瞥了伊华一眼,旋即说道:“天子之国,百年不灭!” 伊华微微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张宣是误会了,以为自己说的是天子所在的兴夏城,急忙摇头摆手说道:“非是天子之国,非是天子之国。” “若非天子之国,天下还有何国,仅存一城一地?”张宣斜眼瞧着伊华说道。 “张子权当有此一国,权当有此一国。” “权当有此一国……”张宣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才又说道:“若真有此一国,仅一策,便可存国百年!” “何策?” “敬天!” “敬天?”伊华有些不明所以地瞧着张宣,张宣却长身而起,笑着朝伊华拱手躬身一礼,说道:“今日张子醉人之语,足下不必放在心上,冒犯失礼之处,亦请足下见谅。” “张子言重了,言重了。”伊华急忙起身回礼说道,话音未落,却听张宣又说道:“今日叨扰足下已久,张子心中甚是愧疚,赠金之义,款待之情,张子他日再报,告辞了!” 伊华猛地吃了一惊,急忙说道:“张子何故请辞?可是仁有礼数不周,冒犯之处?” “非也非也!”张宣摇头摆手说道。 “既是如此,天色尚早,张子留下,与我再饮数杯不行吗?” “张子已醉,不能再饮,他日,他日张子若有飞黄腾达,封侯拜相之日,再与足下痛饮,畅谈天下!”张宣摆手说道,说着,又朝伊华躬身一礼,说道:“张子告辞,足下留步。”说着,转身便要打开雅室大门。 “张子,张子!~”伊华急忙一把抓住张宣的衣襟,想要挽留住。 “足下此为何意?”张宣回头瞧着伊华说道。 伊华悻悻然松开手,低声说道:“墨仁失礼了,张子勿怪。”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伊华又说道:“改日墨仁可否登门拜访?” “今日与足下相谈甚欢,足下若是不弃,肯光临张子柴门,张子必定扫榻相迎,温酒以待!” “真的?”伊华眼睛猛地一亮,旋即又朝张宣拱手一礼说道:“那墨仁改日再登门拜访!”说着,然后才将张宣送出了雅室,又让一直守候在雅室外面的子夜,将张宣直接送出了天客居。 “公子,我看那张宣,不过是个落魄士子,寄居他人篱下,饮酒之后,醉酒狂语,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未必便有多少真才实学,公子又何故如此礼下于人?”送走张宣之后,子夜重新回到雅室,有些不满地对伊华说道。 伊华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也未必。”在前一世历史上的春秋战国时期,张仪苏秦,可就是靠耍嘴皮子而留名青史的,他们那嘴,可真的就是一言可存国,一言亦可亡国,连死人都能够给你说活了! 或许是受了电视剧《大秦帝国》的影响,伊华意见那张宣,就感觉好像看到了电视里的张仪一样,不由自主的便感到了一丝亲切。 回想了一下之前跟张宣说的那些话,从张宣语气中表现出来的那点点滴滴来看,张宣肯定已经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了,即便猜不出自己就是赵国三公子叔华,也肯定能猜得出自己跟赵国关系匪浅,自己刚才那般矢口否认,在人家眼里,恐怕只是掩耳盗铃之举罢了! 暗自感觉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伊华便又对子夜说道:“子夜,你去准备几件礼物,明日一早,我们便去张子府上拜访!” “明日一早?公子,这会不会太心急了些?表现得太过于急切,张宣岂不是要端架子摆谱了?不如我们先把他晾一下,等到从郑国回来,再去登门拜访也不迟啊。” 伊华微微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不成,此去郑国,若有张子在一旁襄助,凭他的嘴舌之利,说动郑侯的胜算,又添了几分。”略微停顿了一下,伊华又说道:“时间紧迫,拖得越久,云台关失守的可能就越大,我们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子夜,你先去准备,明日一早,我们便去张子府上拜访。” “喏。”子夜急忙躬身说道,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子夜又低声说道:“公子,要不我明日再安排几个人,要是张子不从,我便把他给绑了,绑也绑出大邑城去!” 听了子夜的话,伊华不由自主地楞了一下,这个子夜还真是彪悍啊,一言不合就绑人,这张宣要是个女子,岂不就成了强抢民女了? 微微楞了一下,伊华这才又说道:“张子大才,若能为我赵国所用,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我们又岂能强人所难?强扭的瓜不甜,即便我们将张子绑到了赵国,张子一言不发,一策不献,那岂不是有也等于无?” “那也好过他为薛国所用,与我大赵为敌!”子夜恨声说道。 听了子夜的话,伊华不由得又微微的楞了一下,子夜这句话倒是说得在理,张宣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为赵国所用,那也一定不能为敌国所用,否则就是赵国的生死大敌! 沉吟了片刻,伊华这才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你去准备吧,非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可用强。” “喏。”子夜急忙躬身应道,转身走出了雅室。 在天客居四楼要了一间上房,歇息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子夜便赶着马车,载着伊华,赶到了北城廓外张宣的‘府上’。 张宣没有骗他,所谓的张子柴门,还真的就是个柴门:两间茅草搭成的矮屋,再加上方圆不到十步的半人多高的柴火棍子围成的栅栏,以及一个柴火棍子搭成的门廓,上面还挂着一块破木板,上面写着‘张子柴门’四个字,落款还是‘醉酒张子手书’! 如此张府,就连子夜见了,也暗自摇头:这样落魄之家,如何能出栋梁之才? 子夜的家世现在虽然也没落了,但府邸依然比张子柴门豪华气派上千倍不止,别说子夜这样的没落世家了,就连赵国普通平民之家,也极少有像张子柴门这般寒酸落魄的! “公子,这……张宣生长于如此落魄之家,岂能有栋梁之能?我看他也就一口舌势利之徒而已!”子夜有些愤懑地说道,看到这样的张子柴门,他心中自然而然的便升起了一股上当受骗的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