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闪发光的凶手》 第一章 毕业典礼 镜子中的那个人，是那么熟悉却又陌生。 浅蓝色衬衣，黑色的制服套装，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还有肩膀上的一条斜拐。 我整理了一下头发，将警帽扣上，随即对着客厅喊道：“爸，我准备好了，你呢？” 很快，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就传了回来：“我也好了，走吧。” 我走出房间，看到一个穿着打扮跟我一模一样的男人，唯一的不同，是他肩膀上的徽章样式为一麦三星。 他叫徐鼎辰，是我的爸爸。从小到大，在我家里，只有爸爸，没有妈妈，因此徐鼎辰有着绝对的威严和无上的地位。家外面，他是这个三线小城市的公安局局长，高高在上的地位，让他这么多年听惯了马屁和奉承的话，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威风凛凛的模样。 我叫徐朔，是徐鼎辰的儿子。这个标签，从我还没有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牢牢印在我的身上了。 古人说，虎父无犬子，那大概是因为他们不认识我。除了身高和样貌遗传了徐鼎辰之外，我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跟他相像的地方。 徐鼎辰心细胆大、乐于助人、勇猛上进，天生就是一块当警察的料。而我呢，性格内向、胆小怕事、畏畏缩缩，最大的兴趣爱好是在被窝里看漫画，从来不想去管别人的闲事，也对警察的这个职业毫无兴趣。 只是，强势如徐鼎辰，又怎么会允许我躲在家里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宅男？在他的插手干预之下，我被迫报考了警校，原以为在体检这一关上就会被刷下去，没想到却因为某些不方便说出口却人人都心知肚明的缘故，我被一路开绿灯，顺顺利利进入了学校。 进入警校之后，生活好像被按下了放慢键，一天仿佛变成了一周的时间那么长。唯一庆幸的是，学校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枯燥，虽然我没打算在学校交什么朋友，但时日一久还是见识了不少有趣的人和事。因为徐鼎辰的缘故，我在考试方面无所畏惧，倒也过得十分轻松。 其实，我也曾经，想过要努力一把，不要让别人看不起。但我很快就发现了，我的额头生来就刻着“徐鼎辰儿子”这几个大字，除了我自己，每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很快就放弃了，我从来就不是心比天高的人。既然我活在无法避免的光环之下，那么就这样吧，偶尔获得别人羡慕的注视，这种感觉也挺不错。 “徐朔，你快一点，别让老马等你。”徐鼎辰在客厅催促了一句，我连忙跑出去，一秒都不敢耽误。老马名叫马落，是徐鼎辰的司机，曾经有不少人吐槽过马落这个名字，反过来就是“落马”，实在不吉利。徐鼎辰倒是不介意，他总是告诉我，当年在部队的时候，这个比他年长两三岁的老马帮过他不少。从这一点上面来讲，徐鼎辰的确是没话说，当初帮过他后来却不太如意的人，他基本上明里暗里都帮了一把，徐鼎辰这个人很讲义气，当然，他也享受这种当大哥的感觉。 “你能不戴这副破眼镜吗，一看上去像个弱书生。”徐鼎辰“哼”了一声，顺手将我的细边银色镜框眼镜摘下，丢掉了沙发上。我能感觉到，他每次一看到我，心里都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怒气，大概是我这个样子实在是丢他的脸吧。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天生就这样。 跟徐鼎辰相处久了，他的脾气我自然摸得很透，这种事情我也不会生气，只是一边连忙把眼镜捡回来戴上，一边怯生生地争取道：“爸，不戴眼镜，我这看不清呀。” 徐鼎辰瞪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看了看手表，拉开了家门。我紧跟在他身后，一起上了车。 今天，我从警校毕业了。尽管这是毫无疑问的结果，但我还是有一点兴奋。我肩膀上的警衔，终于要从一条斜拐变成两条斜拐了。 今天的学校，人山人海。说句实话，能来警校读书的，除了很少一部分真的热爱这个职业的人以外，其他都是有点背景的。这么一来，今天的毕业典礼，从某种层面上来讲，就变成了一个小型的上流社会聚会。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圈内人。 “朔朔，徐叔叔，你们来啦。”一听到这个声音，不用猜，我就知道是姚梦空。她的爸爸叫姚天暮，是公安局的副局长，徐鼎辰的手下。我们两家的关系不算很近，但这个姚梦空每次见到我都是一脸热情。当然了，她也不是针对我，她本身就外向开朗，在学校里面呼风唤雨，再加上长得又还不错，自然很多人喜欢她。 只是她老是喜欢跟着姚天暮喊我“朔朔”，这让我很不爽，好像我是她家养的小狗一样。所以一般没什么大事，我都懒得搭理她。 “姚叔叔好。”但今天这个场合不一样，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姚天暮看到我，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痛得我龇牙咧嘴却只能默默忍着。他“哈哈”一笑，对着徐鼎辰说道：“老徐，恭喜啊，朔朔跟梦空同学四年，今天又一起顺利毕业，我们两家还真是有缘分啊，哈哈哈。” 我斜睨了他一眼，心中暗暗不爽。毕业的明明是我，他却对着徐鼎辰连声道贺，这司马昭之心，可是再明显不过了。 看他们三人聊得开心，我默默地走到了一旁。 怎么说呢，我居然有一点点失落。 我就这样……毕业了。 从今往后，我也要穿着这身警服，跟徐鼎辰一样，每天为着各种事情奔波在外面。电话要24小时开机，几乎没有休假，要捧领导的臭脚，还要能在每年考核之前做出达标的业绩。 一想到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我就有些害怕。我才23岁，但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63的生活。 这种单调重复让我不安和厌倦，可我又深深清楚，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因为我是徐鼎辰的儿子。 第二章 无聊工作 毕业典礼过后，我曾经的同学们就纷纷踏入自己的岗位上开始工作了，唯独我，在徐鼎辰的要求安排之下，放起了小长假，每天在家晃晃悠悠、无所事事。 “爸，你让我读警校，我这好不容易读完了，怎么你却天天让我在家待着？”终于，在某一天的午饭时间，我忍不住发问了。彼时我跟徐鼎辰正一人抱着一个盒饭，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面在重播昨晚的《今日说法》，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徐鼎辰斜睨了我一眼，边吃边回答道：“你懂什么，工作以后哪有你现在这么轻松，这几天你就好好在家休息休息，没事多去陪陪爷爷奶奶，等你上班了，你再想清闲下来那都是不可能。” 我乖乖“哦”了一声，继续扒饭。徐鼎辰倒是想了想，然后突然问我：“你那些同学们，都去哪工作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对于我的同学们，我一向跟他们生分，所以大家的去向，我自然也是毫不关心的。 “哼，”徐鼎辰又发出了一声不满，“一天到晚也不知道你都在干嘛，就会自己闷在房间里，这么重要的资源你不好好抓着，难道还指望着靠我一辈子？” 我没有吭声，表面上继续默默吃着饭，心里却也是十分不乐意。这个徐鼎辰，要是看我眼烦，把我丢去哪个单位不就结了？何必留我在家，每天大眼瞪小眼。 “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梦空，人家一个女孩子，比你可有出息多了。”徐鼎辰还在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提到姚梦空，我突然有些好奇，便随口问道：“姚梦空她去哪儿了？” “她主动申请去了东区的派出所，说是要靠自己从小片警当起。”徐鼎辰回答道。 这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她居然肯去当片警？” “不然呢？你以为人家都像你？”徐鼎辰哪肯放过这个说教的机会，自然又是拿出他开会训人的架势，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话。 幸好，在这顿饭要结束的时候，他应允道：“再休息几天，我给你找个部门，你下周开始去上班。” 我不动声色，却在心里悄悄长吁了一口气，我把手上的盒饭合起来，将筷子从上面插了下去。 只是，任凭我怎么猜，我也没有想到，徐鼎辰给我安排的部门，居然是一份文职工作。 当我一身军装，收拾得干净整齐出现在办公大楼里的时候，我哪里知道，出现在兴致勃勃的我眼前的这个办公室，真的就跟万千普通公司的办公室一模一样。 大概两百多平方米的面积，办公室左侧一溜有三个紧闭门窗的单独小房间，公众区域则是开放式的办公桌，大约共有二十人左右。带我上来的前台小妹，指了指最里面角落的那张桌子，对我说道：“你就坐那里吧，有什么不会的，你就问刘队。” 我看了一眼那张桌子，一脸茫然地问她：“刘队是……？” 前台小妹笑了笑，顺手一指那三个独立办公室的第一间，回答道：“刘忆笙，你的队长。这个部门有两小队，还有一对人跟的是曾队。刘队曾队上面，就是欧阳科长。这些人你迟早会熟悉，现在你只要跟着刘队就行了，放心，徐局长都已经打过招呼了。” 听到徐鼎辰的名字，我有些尴尬，只好道了谢，不再多问。也对，反正横竖徐鼎辰都会为我打点好，我又何必要操那个心呢？ 徐鼎辰精挑细选最后相中了把我塞进去的是商业罪案调查科，这个科室对警察来说算是比较轻松了，不需要在外边跑来跑去日晒雨淋，平时只要坐坐办公室，处理一些纸面上的文职工作便可以了。 我微微叹了口气，心想徐鼎辰对我果然也就这点期待，不过也好，我倒是可以落个清闲。 我走到属于我的桌子前，先是将桌面上的杂物挪开，又去问保洁阿姨要了块抹布，开始仔仔细细擦了起来。正当我蹲在地上擦桌子脚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议论着我。他对着旁人说道：“那就是徐局长的儿子啊，怎么一个大老爷们还像个小姑娘一样这么讲究？哈哈，还擦桌子呢，怎么不帮大家伙都擦一擦啊？” 我心里有气，“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站在不远处对我指指点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微胖，谢顶，肚子像怀孕三四个月，正背着手跟旁边的人在说笑。看见我起身，他倒一丝尴尬都没有，直接提高音量，对我喊道：“哟，你就是新来的小徐吧？”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那人又自顾自地介绍道：“我是刘忆笙，以后你就跟我了。” 原来这个像街井市民的谢顶男人就是刘队，我不禁有些失望。刘队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伸手招呼我过去：“来来来，别擦你那个桌子了，我给你安排个事儿干啊。” 尽管我不太喜欢这个刘队，但听到了有任务了，我还是精神一振，连忙小跑过去他身边，问道：“刘队，有什么任务需要我做的？” 刘忆笙带着我走进他的办公间，从他乱糟糟的桌子上翻出了一叠文件，直接塞进了我怀里。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前段时间有个老板，跟银行贷款了好几千万，转头就宣告了破产。我现在怀疑银行的人审核有纰漏，你去这个银行跟他们核实一下情况，检查检查他们的贷款程序，看看中间有没有问题。”刘忆笙不急不慢地给我在布置任务。我一听，顿时傻了眼：“就这样？” 他倒好，大手一挥，一句“快去吧，回来写份报告”，就把我打发出了办公间。 我捏着手里的资料，心中无比失望，就算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子，也总要有些能够发挥我价值的事情吧？难道我在警校苦读四年，就是为了这样一份工作吗？ 我不禁开始有些埋怨徐鼎辰了。 第三章 初遇闪闪 虽然我的心里不情不愿，但我还是回到座位上，开始认真地看手上的这份文件。翻开第一页，几个大字率先映入了我的眼帘：梨花银行。 哦，原来涉事的是这家银行，我心想道。梨花银行，对于任何一个在这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来说，都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了。小时候，我的第一个儿童银行卡，就是在梨花银行办理的。要不是这起案子，我大概还真不会知道，曾经的那个不起眼的老银行，现在居然都有能力批几千万的贷款了。 我将资料粗略看完，又把它们整理整齐，重新放回到文件袋内。我顺手将刚才没有擦完的桌子擦干净，这才起身离开办公大楼，准备前往梨花银行去执行我上任后的第一个任务。 商业罪案调查科的办公大楼在西区，而梨花银行在中区，相隔不算太远。没过多久，我就到达了目的地，站在银行门口，我忍不住抬头仰望，眼前的梨花银行大楼已从我记忆中的两三层扩建成了十余层，我不禁有些惊讶，这个城市的发展太快了，在你不经意间一切就悄悄在改变。 走进银行，我出示了警官证，表明来意，前台很快就通报了上层，然后请我去三楼的会客厅坐着。没过几分钟，一个银行小职员抱着一大堆资料走进来了。我仔细打量着她，她看起来年龄很小，大概是实习生吧，中长发，留着齐刘海，皮肤很白，模样也挺清秀。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秦闪闪。”她主动向我伸出了手，我站起来礼貌性地握了握，只觉得她的小手软若无骨，不知是不是在办公室冷气吹多了点缘故，摸上去十分冰凉。她的声音又柔又细，在我耳边萦绕着，倒是让我一下子不好意思了起来。 “啊，那个，我是商业罪案调查科的，来你们这里核实一些情况。”我再次将警官证在她面前扬了扬。 “徐警官，快请坐吧，我们邱经理在开会呢，就让我先来跟您核实一下，看您需要一些什么资料。”秦闪闪等我坐下之后，自己才坐下。她从厚厚一沓资料中翻出那个公司贷款的文件，里面从一开始的申请记录到最后的贷款审核批准都非常齐全，我接过资料，开始认真翻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我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怎么说呢，这些文件看上去都合乎程序没有问题，但我总觉得有哪不太对劲。资料显示，那间公司跟梨花银行之前从没有借贷记录，但第一次就能顺利贷到这么大一笔钱，难免让人不由得怀疑。 或许是看我一脸凝重，秦闪闪也忍不住凑过来问我：“怎么了吗徐警官？是不是哪些资料有问题？我可以向您解释的。” 我沉思了一小会儿，摇了摇头，只是问她道：“你们银行近几年还有过类似的贷款吗？就是首次的大额贷款，我想再看几个，了解一下你们的贷款程序，尤其是信用审核的过程。” 秦闪闪的脸上划过了一丝犹豫，被我迅速捕捉到了。她迟疑着，慢慢回答道：“这个……我们邱经理现在不在，我……行吧，我去找给您，您在这稍等一下。” 我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开了会议室。 不知道她这一去要多久，闲来无事，我开始翻阅起桌面上的资料，想多了解一些银行办事的手续管理。正当我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应该是秦闪闪带着资料回来了。 我转过头，正准备跟她打招呼，却发现进来的人是一位男士。他看上去三十出头，一身西装，梳着油头，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我正疑惑着，他却点头哈腰开始了自我介绍：“徐警官你好你好，我姓邱，是银行的大堂经理。” 啊，原来是邱经理。我正想回应几句客套话，不料他环视四周，紧接着皱起了眉头。 正在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抱着资料返回的秦闪闪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是怎么搞的？啊？！你这个实习生，怎么能就这样把资料丢在这里自己跑出去呢？这些可都是内部资料你知不知道？！”邱经理一看到秦闪闪，脸色大变，站起身就是一顿臭骂。我冷眼旁观着，心想你这个大男人看上去风度翩翩，没想到竟然是个欺软怕硬的主。邱经理压低了声音，继续责备道：“警察同志在这里呢，你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就自己走了？万一资料泄露出去，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我听不下去了，于是故意咳嗽两声，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邱经理果然停止了指责，而一旁的秦闪闪则低头站着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邱经理，我这里还赶时间呢，不然这些资料你给我一份，我拿回去看？”我看了看手表，问道。 邱经理弓着腰连声答应道：“好好好，徐警官说了算。”他直了直身子，对一旁的秦闪闪呵斥道：“你赶紧把徐警官要的资料复印一份给他，别耽误人家的工作。” 秦闪闪低着头，抱着资料跑了出去，一句话都没有说。邱经理陪着笑说道：“徐警官，真是不好意思，你在这等等。我还有会要开，就不陪你了。” 我点点头，恨不得他赶紧从我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不知道是不是我表现得太过明显，邱经理很快就离开了会议室，当然，走之前他不忘把桌面上的文件全部抱走了。 眼前终于清静了，我舒了一口气，换了一个放松的坐姿。 就这么等了十几分钟，秦闪闪回来了。 “徐警官，这是您要的资料。”她把手上的文件夹双手递给我。我接过，忍不住去看她的表情。她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大半个眼睛，但仍能看到眼眶周围红红的，像是哭了一场。 “给。”我从裤子口袋里面掏出一包纸巾，递了给她。 秦闪闪终于抬起了头，对上了我的眼睛。 第四章 颇有好感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它是那么清澈、纯粹、干净，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让人忍不住想要去靠近她、保护她。 在这一刻，我突然很想拥有这双眼睛。只是内向如我，又如何能够开口率先示好呢？于是我很快将目光收回，低着头不敢再盯着她看。 倒是秦闪闪望着我，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对我说道：“对不起，徐警官，让你见笑了。” 我连忙安慰她：“没有没有，工作就是这样，难免会有不如意的地方，自己消化消化就好了。” 秦闪闪一脸愁容，轻轻叹了一口气：“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没想到就被邱经理批评了。不过他说的也对，是我太不注意了……啊，对不住，我不该说这些的。”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巧，今天也是我第一天上班呢。” 秦闪闪看着我，眼睛像有小星星一般在发光，非常可爱。但很快，她眼中就黯淡了几分，公事公办地说道：“徐警官，这些资料您拿回去看吧，但是邱经理刚刚对我说，让我务必要提醒您看完之后要归还银行，不能泄露出去。” 我点了点头：“这我自然是知道。” “那……您看完之后是自己跑一趟银行归还还是我上门去取？”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秦闪闪自己思考了一下，又说道：“还是我找您去取吧，您肯定很忙。” 我看到她蹙眉纠结的样子，心想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便欢天喜地地说道：“好，那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吧。对了，我叫徐朔。” 秦闪闪将我的电话记下之后，又把我送到银行门口，这才返回去她自己的工作岗位。 我看着她小小的背影，耸了耸肩，拿着资料回到了警局。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份看似无聊的工作，做起来居然是这么琐碎。在刘忆笙的催促之下，我花了好几天才把从银行带回来的文件仔细看完，没来得及休息，又马上要打报告。报告的内容更是因为用词的问题，前前后后改了好几遍，这才勉强通过。 尽管我说不上来，但我个人总觉得梨花银行的借贷程序有点问题，可他们文件齐全、手续公开透明，还真的找不出什么漏洞。于是，这个案子，最终也只是以卵击石，不了了之了。毕竟警察办事，看的是证据。 而秦闪闪这边，也一直没有联系我。我在逐日增加的忙碌中，也渐渐快要忘记她了，而从梨花银行带回来的文件，我放在了办公桌上，也慢慢被新的文件和资料所湮没了。 就在这一个小小插曲快要被我彻底搁置的时候，我收到了秦闪闪的短信。 她写道：“徐警官您好，我是梨花银行的实习生秦闪闪，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上次匆匆一面之后，我也开始忙碌了起来，要不是今天听邱经理提起，我都不知道原来那单案件已经结案了。上次给您的资料还在您那里吗？如果方便，麻烦告诉我一个时间和地点，我去找您取回来。” 我看着秦闪闪的短信，一下子又想起了她单纯可爱的面庞，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我看看表，已经临近下班时间，想着她应该方便接听电话，于是便直接回拨了那个号码。 “喂，您好，是徐警官吗？”秦闪闪很快就接听了起来，她的声线听上去还是又细又柔。 我清了清嗓子，回答道：“对，是我。你现在下班了吗？需要我把文件送过去给你吗？” “啊，那可是太麻烦了，我已经要下班了，还是我去找您去取吧。”秦闪闪连忙说道。 “不必了，”处于绅士风度，我当然要拒绝，“我这边过去也挺快，你就别跑了。这样吧，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在梨花银行大门门口见？” “好，那辛苦徐警官走这一趟了。”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手表，还没到警局的下班时间，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心想道现在也就银行能在六点前下班了吧。我把梨花银行的资料翻了出来，急急忙忙准备出门，不料才刚走两步，就撞上了刘忆笙。 “去哪儿呀，这么急匆匆的，还没到下班时间呢。”他一把拦住我，大大咧咧地问道。 “刘队。”我恭恭敬敬地喊他，又请求道：“我今天有点私事，能提早一点回去吗？” “什么私事？”刘忆笙问着，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又突然压低了音量，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道：“是不是赶着去见女朋友呀？” “不是不是。”我连连否认，“我还没有女朋友呢。” 刘忆笙故意板起脸，说道：“不是女朋友，那不准去了，你可是执法人员，要遵守规则，这还没到下班时间呢。” 我想起秦闪闪，一心急，只好松口承认道：“刘队，我是约了一个女孩子，她在等我呢。” 听到这话，刘忆笙才露出了笑脸“哈哈”大笑，一副老子就知道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那你快去，别让人家姑娘等。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这才正常嘛，放心，不会算你早退。” 我正要道谢，他又在我耳边悄声补充了一句：“也不会告诉你爸爸的。” 我尴尬一笑，连忙逃离了办公室。 大概是天公不作美，路上碰到了堵车，又耽误了十几分钟。等我到达梨花银行门口的时候，银行早已经拉闸关门了，只有一个小小的人影站在门外等候。 不用猜，我就知道，肯定是秦闪闪。 走近一看，果然是她。她身上还穿着银行的制服，肩上挎着一个黑色牛皮包包，头发柔顺地披在两旁，正在低头玩着手机。察觉到有人靠近，她警觉地抬起了头，看到是我之后，忍不住稍稍露出了笑容：“徐警官，你来了。” 让她等了这么久，我心里过意不去，连忙道歉：“对不起，这么晚才到。”秦闪闪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我盯着她的脸，突然从心底涌上来一丝冲动，促使我主动开口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上天证明，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约一个女孩子。 第五章 多少米粉 秦闪闪愣了一秒，但很快，她脸上露出了娇羞的表情，她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好”。 “那……你想吃什么？这附近你熟悉吗？不然你挑一个地方，我请你吃。”我挠挠头，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秦闪闪想了想，回答道：“熟悉倒是挺熟悉，我家也住银行附近。不过我怕我平时吃的东西徐警官你会吃不惯。” 我看着她的脸，忍不住心花怒放，现在哪怕她让我去吃纸我也会答应的。于是我推了推眼镜，随意地说道：“没事，我不挑食，你就选你平时喜欢吃的吧。”秦闪闪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我只好没话找话道：“对了，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别再喊我徐警官了，叫我徐朔就好。” “好，徐朔。”她顺从地喊了一句，我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 秦闪闪带着我七拐八拐，从梨花银行后面绕到了一条不知名的小路上，继而又转了几个弯，到达了一家小饭店门口。 我抬头一看，“多少米粉”这几个字用醒目的红色油漆写在门梁上的木质匾筐里。小饭店装修非常朴素，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而店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看上去生意不错。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感觉用餐群体素质都不太高，不是光着膀子就是把脚放到凳子上，或者一边吃一边大声聊天，言语内容粗俗不堪。 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要是换做平时，我是绝对不会来这样的地方吃饭的，只是这家小饭店是秦闪闪钦定的，那我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于是我强压着心底的嫌弃，还是乖乖跟在她身后，挤进了饭店。 秦闪闪熟门熟路带我在一张空桌子上坐下，然后指了指贴在墙上的菜单，对我说道：“徐朔，你看看想吃什么，直接点吧。” 我没去看菜单，此时此刻，我的注意力实在无法从桌子上的油渍和前一位客人留下的汤渣中移出来，尽管我心底感到无比恶心，但我还是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我看了看这个小饭店，心里也清楚在这里是不会有服务员来为我们擦桌子的，于是我只好从裤子口袋里面掏出一包纸巾，先是把秦闪闪面前的那一块区域擦干净，再接着把我自己面前的擦干净。 秦闪闪盯着我，突然就笑出了声：“你还真是喜欢带纸巾呢，我从没见过一个男孩子这么讲究。” 我尴尬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秦闪闪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我道：“徐朔，你是不是嫌弃这里？” “没有啊，”我下意识地矢口否认了，“只是我怕桌子太脏，等下把你衣服蹭脏了。不好意思，我平时都是在家里吃外卖，不太出来吃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便抬头看着菜单，问她：“这里什么东西好吃？你推荐吧，我不挑食。” “那……我就帮你点跟我一样的了？”在得到我的默许之后，秦闪闪便转身，对着厨房方向喊道：“老板，要两碗小锅米线，加牛肉和卤蛋。” “好嘞，稍等。”在看不见的地方，老板也吼了一句，这就算是点单完成了。我有些大开眼界。 正值盛夏，小店内又潮湿又闷热，还没坐几分钟我的额头上就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我用纸巾按压擦拭着，一边好奇地看向秦闪闪，她坐在那一动不动，像是一座冰雕，没有丝毫出汗的痕迹。她的头发屡屡干爽分明，银行制服也没有汗渍，看起来倒一点不热。我不禁好奇问道：“秦闪闪，你不热吗？” “还好，心静自然凉。”她淡淡地回答着。 “多少米粉，这个名字，倒是十分朴素。”我还在找着话说。 秦闪闪看着我，一丝不苟地纠正道：“不是多少花开花落的多少，是多少，读第四声。这里的老板是个东山少爷，后来旅游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白族姑娘，于是开始学做米粉，后来他们来到这个小城，觉得不错，就留下开了这家店。” 我又打量了一下四周，默不作声。我实在没办法把这个颇为浪漫的故事跟眼前这么脏乱差的小店联系在一起。或许，如果这里是一个稍微上点档次的地方，他们的爱情故事听上去也会美好一些。 我们两人又这样坐了一会儿，一位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端着两碗米饭走了过来， 秦闪闪看着他，笑着说了一句：“谢谢多少，辛苦了。” 听到“多少”这个名字，我忍不住又抬头打量了他一眼，这人实在是其貌不扬，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却又出于礼貌，还是跟着秦闪闪说了一句：“谢谢多少。” “吃吧。”她轻轻说了一句，就低头开始自顾自吃起来了。 我看着这碗份量颇足的米粉，只觉得心里充满了压力，但为了不让秦闪闪看出来，我只好学着她的样子，夹起一筷子米粉，“吸溜”一下吃到肚子里。 滚烫的米粉蘸着鲜辣的汤汁，在我的口腔里瞬间沸腾了起来。米粉又糯又滑，还不容我细细嚼咽，就一股脑地通过食道，钻到了我的胃里面。我来不及反应，肠胃只回馈给大脑两个字：好吃。 “好吃！”我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秦闪闪笑着看我，只说：“那就趁热快吃吧，米粉不够还可以再加。” 我连连点头，恨不得将脑袋埋在碗里，牛肉、卤蛋、酱汁……我一口又一口，吃得那叫一个畅快过瘾。 等到风卷残云过后，我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太失礼了，第一次跟秦闪闪一起，居然是这副模样。我有些不好意思，她倒是无所谓，不紧不慢地在吃她自己的那碗米粉。 这餐饭，秦闪闪执意付了钱，她说：“徐朔，这是我选的地方，就让我请你吃吧，等你下次……算了，你也不用请回我了。” “这怎么行，我说我请你吃饭，结果你却抢先付了钱。这样吧，下次我来选一个地方，再好好请你吃一顿，这样行吗？” “好。”她眯着眼浅浅地笑了起来。 好美。我看着她，忍不住心花怒放起来。 第六章 问题银行 第二日，我像平时一样，准时回到了办公室。 正当我在绞尽脑汁想找个由头给秦闪闪发信息的时候，刘忆笙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一看到我，他便像唤小狗一样喊了一句：“小徐，你给我过来一下。”然后就挺着肚子，回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室内。 我心有不悦，却又隐约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收起手机，连忙跑过去。 “你先坐，有个情况，我要跟你交代一下。”刘忆笙随手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 我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又乖乖坐在椅子上，等待他开口。 刘忆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一边递给我，一边说道：“梨花银行那里，又有一个新案子了。” “梨花银行？！”我的脑子立刻浮现了秦闪闪的脸。 刘忆笙点点头，道：“跟之前那个案子的情况几乎相同，也是首次的大额贷款，没过几天公司就宣布破产，老板的家人早就移民海外，在国内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资产。等于说，我们手上现在只有一个龟壳公司和一个龟儿子老板。” “贷款的银行又是梨花银行？”我心里一沉。 “不仅如此，”刘忆笙悄悄压低了声音，“这次的档案我翻查过，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一切都是符合程序，跟之前那一单一样。但是……我无意中发现，这个龟儿子老板，居然是一个人的老相好。” “谁？”我脱口而出。 刘忆笙看着我，轻蔑地笑了一笑：“曾又成。” 我不禁大吃一惊：“什么？曾队！”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我连忙压了下来：“那个老板是女的？” 刘忆笙点点头。 我有些疑虑：“可是刘队，这种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刘忆笙“哼”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有些得意地告诉我：“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记错的。当年，我跟曾又成被分在一个宿舍，他在老家有个对象，我看过照片。他那对象长得妖艳，右边眉毛上面还有颗红痣，性感的不得了，我记得可清楚了。” “你确定这老板就是她？”我在心里暗自琢磨着，会不会只是个巧合？ 刘忆笙往椅子后面一靠，肚子更加突出了：“红痣的位置一样，祖籍又一样，肯定八九不离十了。我这个人啊，看人最准，尤其是看漂亮的女人。” 这话我无从否认，但我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些事情上面，我皱着眉，整个案子的脉络开始一点一点在我心里理顺了。“刘队，你是不是怀疑曾队、老板、银行三方勾结在一起，先是宽松贷款，再故意宣布破产？然后那笔钱……其实根本不是做生意亏掉的，而是不知道流去了什么地方？” 刘忆笙凝重地点了点头，印证了我的想法。 “那……这件事，要不要先告诉欧阳科长？”我一下子没了主意，这起案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已经超出我们的负责范围了。 “不能告诉欧阳科长。”刘忆笙否决了我的提议。他停顿了很久，手指一直没节奏地在敲打桌面，我听出来他有下文，便耐心等着。果然，他思考了很久，终于说道：“这件事情，在没有绝对的证据之前，不要打草惊蛇。你就当成是普通的案子，再去梨花银行走一遍程序，但你小子也要醒目一点，哪儿不对劲，赶紧回来向我汇报。” “刘队，谢谢你这么相信我……”第一次，我感觉到自己被人重视了。 刘忆笙站起来，走到我身边，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徐，好好干，这年头……从里到外都干净的人不多了。整个局里，上上下下，我只佩服一个人，就是你爸爸徐局长。不过这个案子，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听懂了吗？如果暂时找不到证据也没关系，我们多留个心眼就行了，不管是欧阳科长还是徐局长那边，你都不能说。” 我顺从地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失落，原来，还是因为徐鼎辰。 我把资料归类整理好，准备明天一早直接从家里去梨花银行，我左思右想，还是没有提前告知秦闪闪，这毕竟是公事，她能不参与进来就还是不要参与进来了吧。 下班回到家，饭桌上居然破天荒准备好了饭菜，我正在发愣，却看到徐鼎辰正在客厅看电视。 “回家了？洗手吃饭吧。”看到我，他不咸不淡地开了口，“今天下午我去了你爷爷奶奶家，这是你奶奶做的饭，说你爱吃，非要我带回来。” 我看着一桌的菜，心里高兴，还是奶奶疼我。 我跟徐鼎辰坐在饭桌上，默默地开始吃饭。有好几次，我想起刘忆笙的话，都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他。徐鼎辰一脸严肃，连吃饭的样子都充满了威严和正气。 “爸，你觉得警察……真的是一个绝对正义的行业吗？”刚开口，我就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蠢了。 果不其然，徐鼎辰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地回答道：“什么绝对正义？这世上哪有绝对的正义？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就可以了。” 我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徐鼎辰突然抬起头问我：“怎么，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他的目光像老鹰一样锋利，我不敢说谎，只好摇头道：“保密规定，你知道的。” “嗯。”徐鼎辰低下头，继续吃饭，不再过问。半晌，他说：“这个周末，我们跟你姚叔叔一起吃个饭吧，我把梦空也叫上，你们可以交流交流工作感想。” 说到姚梦空，我忍不住问道：“她那个小片警当的怎么样了？还在派出所？” “梦空一个女孩子，可是目标坚定，干得有声有色、津津有味。哪像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徐鼎辰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准备回到房间。临走前，他不忘指挥我：“去把碗洗了，再打个电话告诉奶奶饭菜很好吃。” “哦，好。”我除了说“好”，又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此时此刻，比起要见到在学校处处争强好胜结果去主动要求去当小片警的姚梦空，更让我期待的是，明天，我又会见到秦闪闪了。 一想起她明亮的眼睛，我的心里就充满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