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秋》 0000 楔子 二十年前。 远在东海蓬莱的大顶山之中,祥云缭绕,百鸟争鸣,龙飞凤舞,鲜花竞放,泉水叮咚。这所南山别院恰到好处的隐没在南山北面潜龙崖上,玄道正宗四个大字镌入正门牌匾之上,入木三分,浑厚雄劲。那崖上南面遥山叠翠,北面远海澄清,四季奇花绽放柳铺地,异草放香绿满园。位于潜龙崖湾谷中,踏过谷口的索桥,顺着栈道曲转下行,迎面而来绿云蔽日的潜龙谷,谷间溪流纵横,鱼翔浅底,让人目不暇接。 溪边有一老者对着众人讲道传经,他讲得语重心长,席前众人听得庄严肃穆。那老者红面慈容,一身青白相间的道袍衣袂飘飘,那超尘脱俗的身影仿佛与天地相融,只听他口中不急不缓,悠悠讲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自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世间万物有损必有益,有益必有损。我教你们的都是圣贤道理。尤其谨记,不得强横逞凶。此言我作为教你们的开端,如今也作为结束。徒儿们下山之后,应谨记于心。”说完老者眸光扫过众人,眼中锋利而又祥和,睿智而慈爱。 溪前众人五男一女,亦是身着青色道袍,个个明眸皓齿,鸾姿凤态,尽显超尘脱俗之态。众人此时在老者面前,却低头受教,恭敬静听,不敢插话。老者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前日观天象,三恒互扰,二十八星宿颤动,空中黑白二气失衡。黑气凌空,白气受到压制,世间阴阳未济,恐怕这大周几百年的平衡已破。目今大国互戈,天灾横乱,瘟疫盛行,民不聊生。你们道心已成,已得我真传,当以天下为重,解民之倒悬。” 席下一名弟子听得激奋,作了一揖道:“弟子谨遵师尊教诲,下山以后定当扶弱惩恶,正本清源,将那世间黑煞之气尽数铲除。” 老者听之,却是不着痕迹的看了那女弟子一眼,微笑道:“当年共工撞倒了不周山,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那不周山碎裂化为黑白二气,黑气沉着为阴,白气升腾为阳。每当世间污秽,黑气盛起,黑白失衡,百鬼无可敕令,阴阳失交,祸乱世间,如坠入地狱。秦缓,你在众徒儿当中,最是宅心仁厚,又得我木系道法真传。然而我观此次阴阳失济,应有数百载轮回,毕竟人的寿数有限,期间变化无常,你还需寻良善之人一直将修验大道传承下去,还世间一个清明。”秦缓口中称是,拜了下去。 席末那女弟子听得此言,则不以为然,口中忿忿道:“师尊你口口声声说修道首先需要宅心仁厚,可就这山中却出现见死不救的事情,又该当如何解释。” 众弟子均是大惊失色,虽知这小师妹平时就倨傲无理,可此时却敢当着众师兄弟的面对师尊直斥其非。大弟子陈完早就看她不惯,此时如何能忍,猛得站了起来喝道:“黑水,我玄道一门最是尊师重道,师尊数十年日日对你的言传身教,你都抛在脑后去了。今日我就以大师兄之名义,以门中法度替师尊行那师门之刑。” 秦缓却又向老者拜了三拜道:“师妹所言,均是弟子之过。弟子当年见死不救,终成大错。请师尊不要责罚师妹,将那师门之戒用在弟子身上。” 老者却伸手止住三人,不加理会,脸上慈容依旧,好似没有听到众人说话一样。陈完只好作罢,跪了回去,脸上怒容满面。黑水听了,别过身去,重重的哼了一声,脸若寒冰。 老者又转向另一名青年,那青年缓带轻衫,温文儒雅,雍容不迫,见师尊看向自己,颔首恭敬跪了下来。老者微笑道:“文子,众师兄弟中,你最是好学,凭着学而不厌之精神,硬是将我岳麓阁中经文尽数精通。下山之后,那满腹的经纶切不可浪费,所谓明德唯馨,你应用此八斗之才教化世人,从内心之中感化清源人之本性,以造清明盛世。”儒雅青年口中应承,对着老者又拜了三拜。 随后老者依次对座下弟子一一点拨,众人有的欢喜受教,对老者行那三拜九叩大礼。 说到最后,老者看向女弟子,却是轻叹一声,没有说话。那女弟子也是神情冰冷,不笑不语,并不以为意。老者望向众人缓缓说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仁字从二不从三,即要化掉己心,只怀天地之心,以天性良善、地德忠厚之心处之,此为大仁,众弟子谨记。” 众弟子又拜了,老者闭目打坐,不再理会众徒弟,只是口中喃喃念道:“茫茫周天,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林木扑朔,不文不武。秋日蛇蛰,未之有也。金叶玉木,觅得良徒。五人同卜,非禄非福。暗道梓潼,蜀道蒙难。旬水一竭,雀鸟高飞。天有日月,地有山川。海内纷纷,父后子前。顺天应人,无今无古。众人嚚嚚,尽入其室。百万雄师,皆败于阵。天下无光,日月皆盲。凤凤淼淼,木冓大赖。似道非道,乾沉坤黯。天马当空,否极见泰。纤纤女子,赤手御敌。不分祸福,灯光蔽日。一二三四,无土有主。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小小天罡,垂拱而治。美人自心,世间渐安。君非君,臣非臣,黑非黑,白非白,心非心,世非世,人非人,父不父,儿女情长,天地人心始艰危,内外皆修终克安。” 老者声音始终不急不缓,像是在讲一个悠长的故事。众师兄弟默默在前听教,虽不明白师尊此密文的深意,只是强记硬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0001 同门相残—洛邑闲话 六年前。 洛邑。 时值正月,洛邑城中雪还未化,那城墙砖瓦上尽是白雪皑皑。此时刚开了城门,一名道家打扮的年轻人从洛邑东门官道上缓缓进得城中,官道两旁各路商贾、平民在城门口接受守城官兵的盘查,可进的少,出的多。 正月的寒风仍然吹得萧瑟,不知是这寒冷的天气还是近日的人心惶惶,洛邑街头人头稀落。想那平王数百年前迁都定鼎洛邑,以定中而经营四方,当年洛邑是车水马龙,热闹喧哗。可如今这繁华的景象已是不显。大周辉煌屹立百年后,日渐萧条。 那道家打扮的年轻人眉目清秀,一袭破旧的道袍邋邋遢遢,身后背着一块陈旧的木箱,手中执着一帜金幡,上面镌着:指点迷津。那道士本是意气风发,经历远途来到这洛邑城中,岂知那他好不容易排队进城,这才半日,又折返而回。 原来年轻道士叫辛文子,在南山别院师从道玄真人。这年他道满下山,踌躇满志到处游历,企图觅一处好的依附,以图一展抱负,匡扶天下。可谁知这一路走来,见到如师尊所言,人间到处天灾人祸横行,天不仁,人无德,不免心中失望。这一路盘缠用尽,只好寻了一帜金幡,路途中做些算命看相的营生赚些盘缠。 这一日辛文子想到洛邑来面见周王,碰碰运气。谁知他到了这王城王宫前,因为这几日有叛军压境,王宫戒备森严,他又哪里进得了王宫。那王宫外守卫见他一身脏衣破袍,就把他撵了出去。 辛文子无奈,但见这城中萧条,王城破败,王宫上更有不详的氤氲飘舞,似有灾难之气笼罩。他不禁感慨师尊料事如神,忖思着这洛邑也不是久留之地,只好收拾行囊,另图出路。 正要出城,辛文子兴许渴了,看街边有座茶坊,坊外飘着招牌:四海皆定。辛文子暗道了一声:好彩头。于是他随意找了个座位,对店伙说道:“掌柜的,来杯茶饮。” 当时茶饮精贵,只有上层人等能享。那精品好茶大多从巴蜀地区长途运来,哪是普通人所吃得起。即使是这王城之中,这茶也是少数人的消遣。 店伙看他一个穷相师,也不知道有没有银两,随意端了一碗冷水给他,也不招呼。辛文子笑了笑,却不计较,端起碗来就喝。 街上大多商户已经关门闭户,只剩一些本地老店还开着。这处茶坊也算经营百年,颇有些老顾客。茶坊奉的茶大多为菽、姜、橘的混饮,即便如此,能来的都是有钱人家或商户大贾。 此时店外寒风夹雪,掌柜的在堂上生了一堆大火吸引众客。店门外正好是洛邑主道,商客还算不少,客人不断涌了进来取暖,不一会堂中就坐满了人。后来实在没有座,掌柜的费尽心思,在辛文子旁边拼了一桌围坐了四人。那四人东一句西一句天南地北的侃着闲话,听着是外地口音,显是路过商贾。 店外路过一群孩童,那群孩童口中齐唱着:“夏后殷商西东周,各地山川乱悠悠,黑白二气出世来,问鼎天下谁之手。”那群孩童童音稚嫩,唱得不甚整齐,嘻嘻哈哈从店外奔了过去。 辛文子身旁那四人靠着窗边,听得真切,其中一个宋国口音的胖汉子说道:“听到没有?听说这童谣最近火的很。”另一个鲁国口音略带沙哑道:“你小声点,这年头,说不好就抓了进去。听说昨日东市就有个人因为议论这街井谣言被砍了头呢。” 宋国口音汉子道:“你怕什么,现在又不是厉王的时候连话都不能说。人人都在议论呢,那人如今自个儿都顾不上,哪里有闲空来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说完用手往上指了指。那鲁国人道:“说的也是,这如今的世道,也不知道要怎生变化,倒苦了我们这些商户。”说完摇了摇头。 辛文子听旁桌说起当前政局,脸不变色,有意无意的听着。 见开了话匣子,桌边另外一个越国口音的商客说道:“谁说不是呢,那日我带了货物返回,谁知货物运不出去,这趟看来要亏空罗。”那宋国人问道:“你从哪条路带货的?”越国人道:“东道不是封了嘛,我寻思着走晋国那条官道出去,谁知刚一过河,又遇到晋国人勤王封道,总不能翻山越岭吧。” 旁边一个齐国口音的商客道:“这位兄弟说得不错,早几月那皮货还卖得甚好,可谁知碰上那王子颓造反,我那批货可比你多了不少,如今这货堆在城中运不出去,可将我害苦了。”顿时四人轮流叫苦不迭,生恐落于人后。 那鲁国道:“那郑国边境戒了严,我们这一众回不去,你越国可走楚国过境,你又叫什么苦。”那越国人道:“这位兄弟有所不知,前一日南面官道也是封了,听说是楚国也来勤王,能走的话我还能不走吗。”宋国人道:“按你这么一说,四面八方都有勤王,这洛邑被围了个密不透风。还待说开了春将这批货运了出去,眼看着天气渐暖,货物生了霉气,可如何是好。”说完唉声叹气。 辛文子听闻,心中恍然。这一路从东至西,别说是商贩车队,就是他这孑然一身之人都被盘查数次才得以进城。辛文子不禁摇头,心想这大周朝廷果然是岌岌可危了。 那齐国人道:“你担心的是数月之后的买卖,而我那商队数十马匹现在连草料都买不到。如这月出不了城,以后连脚力都得搭了上去。”鲁国人道:“连草料都买不到了?”齐国人道:“你还不知道吧,这朝廷前几日早就将市内所有草料抢购了去,哪里还有。”鲁国人道:“说的也是,这大战一触即发,朝廷收购草料武器也是情理之中。” 那宋国人对战情不甚了解,问道:“这城内流言四起,这日子没法过了,一会儿说要打,一会儿说讲和,你们谁知道的讲上一讲。”那鲁国人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又能知道个啥,还不是到处听说的。是卫国、南燕造反,又不是我们造反,我们又哪里知道。我只盼着要打早些打,免得这剑拔弩张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宋国人道:“你还盼着打来,万一这打过来兵荒马乱的,刀剑又不长眼,我看你哭都没地哭去。” 鲁国人说得有些心急,道:“你又怕个啥,年初五大夫造反,还不是被打了回去。这次卫国、南燕再来,我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齐国人也是盼着早点有个了断,说道:“这位老弟的话的确不错,听说楚国、晋国、秦国都来勤王,就算卫国、南燕联合,难道还有秦国、楚国势大?我看啊,这次王子颓也是有来无回。” 辛文子听他们说到秦、晋都来勤王,心想,听说师兄陈完下山后在晋国被拜为将帅,不知师兄是否也来了。辛文子不禁听得仔细一些。 那宋国人却嘿嘿笑了声道:“你们真以为四处是真心勤王?楚国就不用说了,什么时候真心勤王过?他自己都称王称霸一方,这次过来岂是来勤王的?”再说秦国和晋国,一向就是面合心不合的,我看这次是凶多吉少喽。” 齐国人被说得连连心惊,说道:“照老弟你这么说,这次还真会打到城里来?”宋国人摇头道:“这就看你我造化了。运气好,那卫、燕看秦晋勤王兵来了,可能稍许顾忌。就怕那卫、燕早就和秦晋楚串通一气,我看都是各怀鬼胎。”鲁国人急道:“那是来干啥?”宋国人没有说话,手上做了一个砍杀的动作。众人皆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沉默了半响,那越国人才开腔:“这王上也是荒庸,如不是他强占人家园圃,这卫国怎么不造反。”宋人压低声音问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占点地又算什么。”越国人道:“话是如此说,可你道王上占别人土地来干嘛?”宋国人疑惑道:“占来干嘛?”越国人说道:“听说王上饲养很多珍禽野兽,他占了人家耕地用来圈养这些畜生。”鲁国人接道:“这有何稀奇,当初五大夫作乱,不也是王上侵人房舍,占人田产。” 宋国人摇了摇头道:“唉,这王上确实昏了头了,如今朝廷哪还有什么号召力可言,我看刚才那童谣可真要灵验了。”这时店外一队巡逻官兵列队而过,四人立即噤声不言。店伙此时来给四人掺满热水,道了一声:“四位客官,请慢用。” 辛文子听了也是暗暗摇头,心想这周王如此昏庸贪婪,也难怪万众离心,四处要造反了。 沉闷半响,见官兵走远,那鲁国人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说现在这世道,到底还能到哪里去算是稳定。就我那商行,这几年来年年亏损,再不寻个好场所,我看只有下乡种地去了。”齐国人笑道:“你以为种地还是个好营生?我一路过来,看那哪处又不是战事连连,那农家地里哪里等得出来半颗粟子。” 辛文子在旁边一直听着,却没有答话,此时却感慨这一路到洛邑的路上,果然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心中叹了一口气。 听那宋国人道:“不过真要说,晋国兵强马壮,人多富庶,做些营生定能够多赚些。”那鲁国人却不以为然,说道:“我说是秦国好些,我听去过秦国的人说,去的人都可以分田分地。”宋国人辩驳道:“秦国远在边陲,那分的田地也是荒地,拿来作甚。”那越国人却说道:“听说这秦国和晋国同时来勤王,你说哪个会先到?”宋国人道:“晋国近些,晋军又有陈完作帅,那陈完听说和北方戎兵作战,接连胜利,手下有些本事,敢情应该是晋国先到吧。”那鲁国人神秘兮兮道:“那却不然,你们可知道现在秦军主帅是谁?” 0002 同门相残—荒唐周室 那秦国大多被人视为边陲小国,关心甚少,其余三人均是不知。那鲁国人脸现得意之色道:“我听回来的人说,现在秦国主政的是个女人。” 其余三人咋听此言,都是惊讶,那宋国人道:“女人怎能主政?”鲁国人说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听回来的人讲,那女人就是新任的黑水大夫,说亲眼见到黑水的鸾车可以直接进出秦国宫廷之中,从来不见有卫兵阻拦。”那宋国人咂了咂舌,道:“这女人有什么本事,可以和太师相国相比了。” 辛文子听到此处,心想原来小师妹入了秦国,这师兄师妹都到齐了,两者都来勤王,两人又是藏有宿怨,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寻思既然来勤王,那王宫中定能打探些消息,于是再不犹豫,从怀中掏出几枚刀币,出了茶坊往王宫方向行去。 茶坊中的店伙见那相师结账出店,桌边还拉下个金幡,急忙追出,但哪里还看到他的人影,只是嘟噜道:“这怪道士,连吃饭家伙都不要了。” 辛文子循着旧路到了皇宫大门,但见宫门外几处守卫把守,虽算不上森严,但宫门窄小,无法潜入。 那大周宫廷并不大,城墙砖砌土夯将几座宫殿围了起来,两丈高的墙面上土脱斑驳,早已布满了点点青苔。自从平王东迁以来,重筑了这洛邑王城,今后数百年,周室愈加衰败,这宫廷也是年久失修,尽显百年沧桑。 辛文子之前求见遭拒,知前门无法进入,又懒得和那守卫纠缠,于是转到内墙之后。那内墙四隅各筑一角台,辛文子在一处死角隐秘处施展起师传道家轻功。 只见他一个纵越,身姿优美的飘落到内墙之上。这内墙上也不见有人把守,文子一眼望去,见除了几处宫殿,墙内败井颓垣,环堵萧然,不禁感叹,想那几百年前,周公武王如此英武圣明,如今这大周衰败如此,让人唏嘘不已。 辛文子也不再多想,见中庭处宫殿最大,在庭门之外停有数辆轩驾,整个宫廷中唯有那处灯火辉煌。辛文子想那定是周王所在,如果师兄师妹前来勤王,定能在那处打探到一些消息。想及此处,文子稍一运气,道气充盈遍体,脚下寻着高点,在几处房屋顶上借力越过。但见他体态轻盈,迅如飞鸟,飘忽若蝶,几个纵跳又越到这宫殿屋顶之上。 辛文子在一处站定,小心启开一处屋瓦。借着那镂空之处,他向下望去,见这处前堂后室,堂中设有龙雕宝座,堂下设置百官蒲位用于朝觐,心想这果然是周王宫室了。 忽然那堂中传来说话之声,文子转个角度,果然发现有一人坐在堂上,数名大臣打扮之人跪坐堂下。 那坐在堂上之人身着洁净而明朗的红色锦服,内松外紧,袍上雕龙画凤这正是周王。周王在堂上正自愁眉苦脸,座下一将军模样的臣子抱拳行礼道:“这卫国欺人太甚,末将愿领军出城迎击,定将叛军扫平,将叛乱之首擒获了来献予王上。” 周王道:“那朔贼叛将五万兵马,而这王城中有多少兵马我还不知道?别说这些没用的。”那将军姓王名前,甚是悍勇,听了周王训斥并不罢休,义愤道:“朔弑兄上位,不得人心,这刚即位就支持王子颓叛乱,这无义之兵人数虽众却不足惧,待末将…” 岂知周王不待听完,不耐烦摆了摆手止住道:“照你这么说,应当一战就能胜,怎么我听说前日你领兵出去一触即溃,人家无义之兵你都打不过怎么还来要兵。” 辛文子听到此处,见这君臣几人并未提到师兄师妹,心中有些失望。他暗想这周王也是懦弱胆小,这败了一场就没了信心。不过也是难怪,大周已经衰败如此,谁还真心为朝廷打战。大概经常如此,周王也无战胜的信心了。 那将军还要再说,周王对另一个臣子没好气的问道:“你不是去求援军去了吗?怎么这左等右等,你口中的勤王之师都哪去了?” 那臣子脸色微窘,心想哪有什么真真的勤王之师。人倒是派了一大堆,人家各路诸侯都不理睬。楚国倒是满口答应,不过楚王将部队逼到边境上只是观战,不过是个看热闹的,最后这楚王坐山观虎斗,看着情势来趁火打劫一番也说不一定。而晋国、秦国也答应了来勤王,只是这左等右等不见来,前番探子来报说晋国、秦国倒是都派出勤王部队,可在半路之上两军又不知为何相互打了起来。周王现在问起来,他都不知道如何作答。 那臣子闷了半晌只好诓道:“回禀王上,文书已发,各路诸侯都是愤怒卫公的不义,表示即刻就调集军马,不日就前来勤王。”周王等了半天不见下文,急道:“都愿意?都愿意怎么现在还不来?”那臣子道:“楚王部队已经发往边境,这不日定会会到达。郑公也是满口承诺,这派出的部队应该也会前来。只是秦公和晋公的部队在河阳地区不知为何出了一点误会,误了时日,但臣下想之也应该不久就到了。” 周王双眼瞪得溜圆,惊讶道:“误会?他们误会什么,怎么两个跑来勤王自己还能打起来?”说完自己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暗骂这诡诸、任好两人不知搞些甚么鬼名堂。 周王这抓耳挠腮,气得失了仪态,他踱了几步叹道:“那南蛮子肯定信不得,信得过秦晋两人自己又打了起来,齐国又太远,这远水哪能救得了近火,郑国…唉。”周王左右踱步,急的冷汗直冒全没了主意。 辛文子看这周王畏首畏尾、优柔寡断,遇到大事举棋不定,只是摇头。他又听说秦军和晋军出现什么误会,才知勤王部队一个没到,暗想此处找不到师兄,只有出城北上去找了。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又不愿意去想,心中打着鼓。 这时又听周王像是想起什么事情高声问道:“内史过,前日不是听说神明降临莘地,你去问问神明该如何是好。要不即日启程,你我君臣前去拜祭神灵,以求上天剿平叛乱。”周王望向内史过,眼中满是殷切。 辛文子听闻,暗叹这周王不思进取,这兵临城下之际,还把希望托于什么神明显灵。 内史过心中一紧,他前日确实去打听过这“神明降临”之传闻,在洛邑北部莘国出现了一个身份神秘的筮人。那筮人装束怪异,从天而降,长期混迹于莘国周围。人们问他天机,他倒也能说出一些惊天动地的预言来,那些预言和他口中轶事很多还真能应验,因此当地人对那神秘人甚是追崇,都说是神明降临。 可这捕风捉影之事自己又怎敢应承,说道:“神明降临莘国之事,也却是有的。可经臣下调查,那所谓神明之人奇装异服,很是怪异,手中常常把玩一块奇怪物什。可臣观之不过是些不得人知的奇技巧淫,可夜中发出光亮。而他口中应验之事,想来均是碰巧而已。总之这筮卜之术不能全信啊。” 辛文子听了,心中暗道这个内史却是明白事理之人。 周王却是不喜,这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如何肯轻易丢下,脸现怒色道:“你说神明是假的,万一神明发怒,帮助叛军来杀我,如何是好,你立刻安排,我要带领群臣去参拜神明,以求上天助我。” 内史过脸显难色,莘地虽不远,就在黄河以北,可这如今四面兵荒马乱的,如何能让周王冒险一去,谏道:“王上请听臣下一言,这国家兴旺,在于国君。不诚心祭祀而向神求福,神一定会降祸;不对民亲而使用民力,民众一定会背离他。诚心诚意地祭神,是禋;仁慈和惠地佑护民众,是亲。国君中正仁爱,他的德政足以上达神灵,恩惠足以团结民众。如此自然君明国强,叛贼自灭…” 周王懒得听他书呆子一番说教,打断道:“我意以决,不必多说。” 内史过见劝他不下,只好敷衍道:“王上如真心祭拜,则不必一定要去莘地,只需在这王城中诚心祭拜即可。” 周王见他如此说,顿时来了精神,脸现喜色道:“听你的,听你的,你说如何一个诚心祭拜法,你细细道来?” 内史过心中暗叹一声,心想只得遂了他心愿,思忖一番道:“明日午时,在宫外布下祭祀台,王上需沐浴熏香,再命太宰率太祝、太史带领众臣,献上祭品…” 辛文子见堂中讨论这拜祭之事,暗想这大周朝廷内君昏臣庸确实非一展抱负之良地,再不迟疑,心中关心师兄陈完,于是消无声息又展轻功。 这一纵一越之间,已经出了王宫之外,径直往那河阳行去。 0003 同门相残—勤王之师 洛邑北,河阳。 此处西接秦地,东临卫国,北往晋国,南到洛邑,可谓是四战之地。陈完身骑高头骏马,奉了晋公之命,率领一只晋国的勤王部队前去勤王。此时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带领这数万晋国武卒向洛邑进发。大晋武卒均是红襟作底,衣甲裹身,陈完身后数万武卒浩荡逶迤,犹如红龙盘曲。 此时行军至黄河以北,这正月天气,咋寒咋暖,黄河水刚解冻不久又是零星的冻上了。眼前滔滔河水在散落的冰块上泛起簇簇浅黄的浪花。 陈完勒住了马缰,脚下高大的白马会意的嘶鸣一声,停了下来。他身后长蛇般的队伍跟着陆续停了。黄河河畔寒风阵阵,左军老将军赵夙,右军将军毕万列于陈完两侧,副将申生领着一队骑兵列得整整齐齐,并排于后。一众亲兵簇着主帅警戒,那盔缨飘舞连绵数里,军容整肃。 “洛邑形势如何?”陈完对申生问道。 “回禀将军,据探子来报,卫国、南燕联军已经到达洛邑以东,此时在偃师杂营,和洛邑对持。”申生答道。 这副将姬申生乃晋国太子,此次晋公拨了数万军队,以陈完为帅,赵夙,毕万分领左右二军,浩浩荡荡逼向洛邑勤王。士大夫里克又力荐太子申生作为副将跟随陈完,在军中历练。太子申生也是干练,晋公早年聘陈完为太傅传授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及公子夷吾三兄弟礼乐射御,六韬武略,重耳及夷吾年纪尚幼,而申生则年轻气盛又是聪慧,很受陈完喜爱。此时申生脚踏骏马,一身殷红甲胄显得英姿勃勃列于陈完身后。 陈完又问道:“秦军方面又如何?”申生早已将各方情报摸熟,此时胸有成竹答道:“秦军勤王部队昨日已经到了安邑。想那安邑有重兵把守,秦军定会走水路而下。如今我军先一步而到,等我们过了黄河,拒他于黄河北岸,那这勤王之功就是我晋国的了。” 陈完听他说得意气风发却不言语,他心中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处领了晋公之令来勤王抗卫,岂知秦国不约而同的也发兵来勤王,晋公怕秦人领先,不断催促陈完行军。而根据斥候探子的消息,秦人部队行军优哉游哉,好似散步一般。这哪里像是勤王,陈完只觉得他们在等着什么。 忽然一快马从行军后方疾驰而来,行至陈完身前翻身下马拜倒:“启禀主帅,秦军一使者送来战书。” “战书?”申生吃惊道,这秦军和己军都来勤王,虽然相互隐有敌意。可双方至多为了争夺勤王之功,怎么秦军会主动向晋军挑战?申生赶紧上前一把将战书抢了过来性急的扯开,见那战书上八个大字娟秀有力,似是女人笔迹:欲取古经,回头一战。 众人看了战书,都是疑惑的看向陈完,均不知这秦军搞什么鬼。 陈完默然不语,此时看向南岸方向的洛邑,眼中迷离,回想数年前在他下山之前,南山别院之中和道玄真人的谈话。 “你还是决定提前下山?” “弟子考虑清楚了,明日一早就下山。” “为师问你,勇者何解?” “气之所至,知死不辟,勇也。”陈完想起道玄真人的教诲,犹豫片刻又补充道:“斩白虎战蛟龙,是匹夫之勇。而临大难而不惧且仍具仁心,才称得上是圣人之勇” 道玄真人叹了一声道:“你对于六韬之术最是感兴趣,自你拜我为师,这二十余年的以来勤修苦练,也颇有所得。为师看你这些年来苦学太公之谋、言、兵,在火脉道行修为上又已初窥圣境,尽得我火德神功真传。以你现在的造诣,却也是可以下山。但你下山之后,切不可躁动心急。为师知你对黑水盗经私逃之事很是耿耿于怀,料你下山后定要去找她麻烦。你生性耿直,为师知劝你无用,还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想起道玄真人的嘱咐,陈完眼神中抹过一丝犹豫。自从拜别师尊下山以后,陈完官拜晋国上将军,聘为太傅,位列三公,助一方诸侯攻城略地。可他并无得意之喜,自觉始终未有片功可炫,不敢回到蓬莱面见师尊。 如今果如道玄真人所言,这天下大乱,正可建功立业。当年小师妹盗取岳麓阁《连山奇术》,私自下山,陈完最为气怒,立誓要将《连山奇术》夺回,归还师尊。那《连山奇术》是《连山》附本,相传是伏羲时一神秘筮人所著,记录上古奇术,当年黑水在南山别院之中数次相求,道玄真人却均是不允。 陈完收回思绪,眼中逐渐坚毅起来,他望向南岸,眉尖一挑,道:“就此下寨安营。” 申生脸显迟疑,道:“此时天色尚早,何不趁早过了河,在南岸扎营?”陈完沉吟片刻道:“不急,卫、南燕联军在洛邑东面扎营与朝廷军对持,一时之间,还攻不进去。你增派数支侦查队伍,再往西面探寻。如秦人有任何异动,直接来报。”申生领了命,脚下踏马,奔驰而去。 陈完心中却另有所想,他总觉得此次秦军勤王,意不在周。实际上陈完对勤王之功也不是非常在意。那周王贪婪成性,不得人心,可谓是咎由自取,不然也不会有五大夫伙同王子颓造反作乱了。晋公勤王不过是为了建功立威,称霸一方以令诸侯罢了,这四处勤王之师敢情大多是如此想法。 翌日清晨,扎营在河边的晋军军营之中,各自煮饭烧菜,炊烟缭缭。各营内士兵轮流吃完早饭,练兵巡逻,柳营试马。 陈完中军帐旁,森严壁垒,帐中陈完正和众将摆弄着沙盘,绸缪帷帐。 忽然,中军帐外一骑快马风驰电掣般由远及近驶来,那快马长嘶一声在帐前停当,马上斥候翻身下了马,口中高声呼道:“急报!”那斥候对帐外卫兵亮出令牌,被允进入,直接冲进帐内,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顺势跪了下来,报道:“启禀主帅,前线有紧急战情!”右将军毕万眉头紧锁,正要呵斥,陈完一摆手止住说道:“有何情报,快讲。” 那斥候也不等战报军情呈上,说道:“今日丑时,秦人不知从何处越过安邑,袭占了我军河阳大营,将我军屯在大营里的粮草尽皆焚毁了。” 申生大惊失色,怒道:“此话当真?”那侦察兵道:“属下亲眼所见,当时秦军正在大营里点火焚粮,属下这一队兵士均是看得真切。我一众正商议着折返来报,不慎被秦军发现,幸好属下马匹甚快,这才逃了出来,其余士兵则…” “唉,”申生沉重地叹出一声,道,“前日秦军还在安邑,那安邑又重兵防护,本以为秦军会循水路下来,没想到……这都怪我思虑不周,小看了那秦军…”申生负责敌情侦查,这大部分斥候被他派往洛邑,却忽视了秦军动向,因此自责不已。 陈完却摆手道:“太子殿下不用自责,事已至此,那秦人本就凶悍狡诈,是我误算了。”实事求是的说,陈完此次也是隐隐料到秦军会使些手段,因此来之前已经吩咐安邑方面加强城防。不曾料到的是,秦军一下战书的同时就突出奇兵,插入晋国主军背后,火烧粮草,截断行军退路,确实是棋高一着。 申生将那斥候打发了出去,皱眉道:“这秦人果然是针对我大晋而来的。如此看来,秦军名义上是勤王,实则是卫燕一伙,用意在牵制我军。” 陈完不语,沉思片刻问道:“我军粮草还剩下多少?”申生答道:“此次我军行得急了,粮草本就不多,如今只剩堪堪五日的量了。”陈完眼神很是凝重,半响不语。 右将军毕万在旁,脸上显出古怪的神色道:“如此说来,我军粮草只剩五日,这还勤什么王,不如打道回府得了。”毕万自问无论资历能力都不比这中道入晋的陈完差了。此次他屈居陈完之下只作为右军将军本就不太服气,此时乐于见得粮草被烧,无功而返回去,这陈完定要被晋公不满。 赵夙则道:“毕将军此话孟浪了,我军此次前来勤王,这稍一受挫就要打道回府,回去怎生给君上交代。” 毕万阴恻恻看向赵夙说道:“那你说该如何办?” 赵夙倒是说得干脆:“进则跨过河去,既然是勤王就要勤出个样子。退则杀入秦军,夺回粮道。” 毕万不以为然道:“你这说了等于没说。我看你说勤王,嘴上倒是说得花哨,不过是想自己立功而已吧。” 赵夙脸上生愠:“你…”这勤王之事在周室衰败以来,早就成了各诸侯国的口号。勤王要功劳要爵位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早不是什么新鲜事,谁还会真心想要勤王。只不过大家心里这么想,嘴上倒不会明说而已。 申生心中着急,不理众人争论,不等陈完发话,急道:“我军现在唯有进和退两条路可选,其一是强行渡河,到得洛邑与朝廷军汇合,解决了粮草短缺问题,再行图后。其二是即刻退兵,趁着还有粮草一鼓作气夺回大营。”陈完笑道:“看你这语气,是主张后者了?”申生答道:“主帅明鉴,如退兵而去,无功而返不说,如粮道被劫的消息传了出去,军心士气大受影响,必要影响战局。而我勤王之师到了洛邑,自有粮草供应,那时我们再行折返,待那时,我军士气大振定能获胜。” 实际上,陈完非常欣赏申生的分析,可就算到了洛邑,那周王昏庸,哪有什么多余的粮草。可此时陈完并没有着急,心中隐隐还有一丝兴奋。前番看那战书笔迹,陈完已经猜到秦军主帅就是黑水,如果秦军主帅当真是黑水,那择日不如撞日,所有问题都可在此一并解决。 “军情紧急,我等是进是退,还请主帅定夺!”申生请示道。左右两军将领齐齐拜道:“请主帅定夺!”陈完此时心意已决,吩咐道:“传令下去,即日起,所有军营的粮草配给从一日三餐改至一日二餐,三日后改为一日一餐。”申生脸现担忧之色道:“虽然减少配给让部队多支撑几日,可如此一来…属下怕是军心不稳。” 陈完朝他摆了摆手,缓步走向战地沙盘,又思考片刻道:“我自有计较,命令全军即刻休息,今日子时拔营,教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往河阳大营行军。”申生看主帅军令已下,只得作罢正要出帐,陈完叫住又道:“你再去斥探,秦军此次主帅是何人。”申生得了令出了帐外骑上一匹快马绝尘而去。 0004 同门相残—狭路相逢 翌日凌晨,晋国大军开拔转向北面行军。 陈完骑着他的高头大马,在蜿蜒的道路上骑马缓行。按陈完的命令,大军行驶速度不急不缓,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粮草不足的现状。大军行到孟州地区时,前方一快马飞尘扬鞭驰来,陈完看是己方派出的斥候,勒马驻足而望。 那匹快马不一会行到近处,马上斥候下马禀道:“启禀主帅,前方十里发现秦军前锋军营。”陈完问道:“敌营有多少人?何人领兵。”那斥候道:“看那敌营规模,只有千余人,但营中未打任何旗号,不知何人为将。那营内士兵也不见整肃,只是东一堆西一堆吃肉喝酒。” 陈完一声冷笑,这黑水不知搞什么鬼,但知道她从小就鬼点子多,定是有什么阴谋。陈完一声冷笑道:“这黑水对师尊六韬之书也算熟读,太公言曰:外乱而内整,示饥而实饱,内精而外钝,一合一离,一聚一散,阴其谋,密其机…这虚虚实实的伎俩未免太拙劣了,你再去探来,有任何动向,迅速来报。” 陈完派遣出斥候,又令部队停止行军,原地安营扎寨。 等中军帐升起,陈完正和左军将军赵夙,右军将军毕万在沙盘上讨论战情。副将申生急不可耐的一头转进帐内,对各人随意行了一礼,对陈完道:“主帅,这天色尚早,为何就又扎营了。眼看我军粮草告罄,再不赶紧急行军,一鼓作气和秦军接上战,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完笑了笑道:“殿下不用着急,文韬兵道中说:兵胜之术,密察敌人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如今秦军有备而来,定是知道我军情况,了解了我方计谋。他既烧我粮仓,定知我军缺乏粮饷,必会断定军会急于交战,然后诱我深入,后用伏兵或奇兵扰我左右,那时我反而受制了。”虽在军营之中,陈完仍然称呼申生为太子殿下。申生却有些着急道:“那咋办,难道就眼看着这粮草吃完?” 右将军毕万见主帅被质问,反而尴尬,想转换下话题道:“末将倒是有个提议,不知当讲否?”陈完笑道:“这军中议事,本就是集思广益,有何当讲不当讲的,右将军请大胆讲来。”毕万迟疑片刻道:“观今日情势,秦军有粮而我军无粮;秦军在暗,我军在明;秦军以逸待劳,我军劳师远来今又折返;秦军进退自如,而我军后退无路,总而言之,秦军是占据天时地利。”陈完不语,知他话里必有话,静待其言。 毕万继续道:“实际上我军名义上勤王,而秦军名义上亦是勤王,这两军同为勤王,本该为一路。话说上兵伐谋,我军可一方面派一骑快马到曲沃以求援兵,一方面遣一使者至秦军中,对其言晓之厉害。料想秦兵必会估计腹背受敌,最终知难而退,就算他不退兵,我们拖得一时等到援兵一到,也能挽回局面。” 陈完听完深以为然,正要称赞一句,申生却怒道:“什么上兵伐谋,这曲沃在敌人身后,这一来一回十天八日的我军哪里能等。再说公父派我们勤王,这勤王无功,军阵未列,战鼓未响,就要去和秦军告饶,小将倒是要问,这是我大晋怕了,还是我大晋的将军们怕了?” 申生言语中讽意十足,毕万不想自己欲为陈完解围,自己反被叱喝。毕万在军营中职位比申生高一级,此时虽然心中有气,但却不敢和太子正面冲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甚是尴尬。 陈完听完,也觉申生太过气盛凌人。这申生确实也是精明干练,但就是太过心直口快,心气高傲,思忖这太子如此迟早得吃大亏。当即只好出面圆场,道:“众将军不必再有争论,其实,申生所忧,有所道理,这粮草的问题,终究是大问题。而毕将军向来用兵谨慎,所提建议也是稳妥之法。今日军队早作休整,明日继续行军,至于到曲沃求援军一事也刻不容缓,请毕将军加紧安排。”这看似各自肯定了一番的安排,实则偏向于毕万。 申生还待要说什么,陈完摆手止住道:“副将申生听令。”申生见陈完已经直呼其名,这才跪下不敢造次。陈完说道:“你即刻加派人手,将秦军先锋军营探个明明白白,如有贻误,按军规处置。”申生大吼一声:“得令。” 翌日清晨,晋军又是拔营缓行,直行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到孟州地区。行军路上,不断有快马来报,说是那秦军先锋营内毫无动静,周围数里均无异常。 陈完一路缓行,率领大部队到达孟州一处郊野处。他一眼望去,只见群山在四周隆起围着一块开阔地带。那两面环山,一面靠水形成一处矮地。那太行山脉背斜交界过渡,山势由西北向东南延伸呈现弧开、形成一个盆状丘陵。陈完看此地三面拱卫环山,山中雾气蒙蒙暗藏兵锋,而中间低平,那秦军的先锋营就驻扎在那平坦开阔地间。 陈完不知这秦军到底搞的什么鬼,在这样的地方前无进后无退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他眸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又看秦军兵营,虽则营中兵士凌乱,营帐排列混乱,看似全无章法,但营帐周围布有大量陷阱,壁垒分明,颇有玄机。再看营后山峦之间矮木森森,云雾飘渺,暗藏杀机,心想这黑水果然有备而来,绝不像只是潜下伏兵这么简单,但黑水到底有什么阴谋他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沉吟片刻,陈完对着毕万下令:“毕将军,你即刻带上右军所有部队,脱离主力,绕到敌营右侧山后扎营,务必隐蔽。以狼烟为号,与主军对敌形成合围之势。”毕万心中暗喜,得令而去。陈完又对赵夙下令道:“赵将军,你即刻带上左军所有部队,绕到敌营左侧山后扎营,亦要隐蔽。以狼烟为号,与主军对敌形成合围之势。” 申生闻毕大惊失色,惑然道:“这左右二军均被派出,中军空虚,如果敌人来袭…”陈完不去理他,说道:“太子殿下,你带领中军主力,后撤五里,在我侧后方安营,务必选择地势高处,与我犄角而立。”申生大急道:“如此一来,你身边只剩下两千亲卫骑兵而已,主帅如有任何闪失,回去我怎和公父交代!” 陈完笑道:“殿下放心。你看敌方前锋营中只不过千余兵士,而我两千亲兵均是骑兵。且这些亲卫随我数年征讨,个个身经百战。况且这秦军前锋营四周定是埋有伏兵,等我军突入,这秦军伏兵就会倾巢而出,围我主军。因此我将计就计,布下这黄雀在后的阵势,只要敌方前锋营接上战,不多时敌人伏兵就会围了上来,届时你烧起狼烟,和左右两军配合冲杀上来,冲击敌人阵型。届时敌军必将大乱,你我里应外合,定能将秦军一举歼灭” 申生仍是不允,说道:“可如此一来,你中心薄弱,万一左右两军来不及时,我怕…”陈完知道他是为担心自己,心中一暖,柔声道:“殿下,当年受晋公所托,教你六韬之术。如今见你能文能武,我心中甚是欣慰。可你那耿直蛮劲要收敛些,枝硬则易折,以后你需谨记,遇事冷静待之,谋定而后动。”申生仍是不依,急道:“老师…你”陈完又摆手止住。申生知道陈完一向军令如山,只好作罢,不情不愿的带兵离去。 又等了一日,这第二天的天气忽然降温,山间弥漫起雾气,那一层一层的白雾氤氲四散,如浪如潮的奔流回旋在两军军营之间。 陈完的军营地势略高,和秦军前锋营营帐之间只有数里路程,遥相对望。陈完命令前哨在秦军军营前一里处修筑了一处高台侦查,半个时辰报告一次敌方军情。 见陈完没有动静,申生在自己的营内急得坐立不安。如今己军军粮已经所剩无几,有的部队甚至开始杀马,甚至有几处已经出现军心不稳的局面,这日军营之中已经发生几次因为抢夺粮食配给私自械斗的严重事件。 申生在自己军帐之中来回踱步,心中焦急,这明明敌军示以虚兵引诱晋军去攻,料定四周定有伏兵在后。但这大军每日万张口等着吃饭,粮库里哪还有半粒粮草,这粮库早已见底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申生下了严令,命令粮草告罄之事严加保密。可没有粮饷这等大事又能保密多久,军营中人心惶惶骚动连连。申生心急如焚,在自己营中急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上了战马,带了两个亲兵,往陈完军营中奔去。 0005 同门相残—引帅入瓮 “将军又出营了,这已经是今日第三次了,还不知道又出了甚么岔子了呢。” “你还不知道吧,这军营中早就没有吃的东西了,将军不急才怪呢。” 见申生驰出军营,两个巡逻卫兵一胖一瘦顿时松了根弦似的相互闲聊起来。 瘦子道:“这哪能不知道啊,我看全营的人都知道了,昨日那两兵士不就是为了块饼打起来了么,后来两人均被将军关了起来。这缺粮之事营中谁也不知,众人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胖子道“额,你这么一说到饼,我又饿的紧,我还真是怀念乡里的羊肉馍…对了,你那还有吃的没?” 瘦子道:“还有个屁,昨天我就把我那半分你了。” 胖子道“我说,你看这将军不在…马厩里还有两匹老马没有主,我们将它悄悄的杀了,我两热敏填饱肚子再说。你看这阵势,两军始终要混战一场,战场之上少匹老马又不显眼,以后就说混乱中跑丢了就行。” 瘦子道:“你少去动这歪脑筋,我大晋战士饿死也不干这种事。如出了什么岔子,小心你的脑袋。” “你又来了,我不过就说着玩儿,老是板着个脸你也不嫌累。” 两人在帐边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忽闻远处闹嚷嚷一片。只见远处营门外围了一众人在喧嚣,其中有人叫道:“抓奸细,有敌军奸细!”两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奸细居然敢闯军营,两人居然毫无察觉,如要追责自己这巡逻当值的首当其冲。两人赶紧拿上武器就往那人堆里跑。 两人跑近一看,这所谓奸细就一道士。但见那人道袍飘飘,两袖飞舞,在数十名军士中从容应对。周围兵士或持刀剑或举长戟对着那道士有的向上疾刺,有的钩击小腿,有的向下去削他脚掌,那道士在重围中左突右挡,仍是游刃有余。忽见一阵白刃闪动,黄光耀眼,那群军士兵器均是脱手而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顿时又有十余兵士手持兵器围了上来,那道士好似不欲伤人,一身飘逸的武功空手入白刃,只是将那些兵士手中兵器或夺或击飞。打到后来,那群兵士均没了兵器,只是站在周围呐喊喧嚷,不敢上前。 那道士双手一抱拳道:“各位军官莫要误会,在下只是找你们大帅叙叙旧情,你们帅帐在何处,还望告之。”四周士兵听他还要找大帅的麻烦,哪敢答应,只是围着他怒目戒备。 那胖子刚跑到战圈,心中暗想这军营中闯入奸细,今日不立下奇功将功赎罪始终脱不了干系。想及此处,他心中一横,提起手中长戟就刺了过去,口中呵斥道:“大胆贼人,居然敢闯军营重地,快纳命来。” 那道士见胖子身形壮硕,这一戟刺来,颇有威势。道士脚下也不移动,身子微侧轻描淡写就躲过戟尖。那胖子一个趔趄,收不住腿,身子急往下坠。道士反身就是一掌,击在胖子长戟持拿处,只听砰的一声响,那长戟当中齐齐折断。 这长戟虽非利器,可也是坚如石铁,如今被这道士轻易折断,胖子惊诧莫名。不知那道士又使了什么妖法,只见一阵白影闪动,转到胖子身后从后面提住他盔甲领口,饶是胖子身强力壮,被这么一抓动都动不了。 那道士恐吓道:“快说,你们帅营在何处,不然我让你命丧在此。”那胖子吓得脸都白了,结巴说道:“我,我不能说。”嘴上虽然这么说,这手不听使唤却抬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指向陈完营地的方向。 那道士微微一笑,将那胖子扔在地上,提起道力,跃过人群,往陈完方向奔去。众人见他如此本事,只是在后面吆喝喧嚷,又哪敢再去追他。 陈完此时列于军营前部,勒马而立,紧紧盯着前方秦军军营。两侧亲兵骑卫整整齐齐列队于陈完两旁,身后旌旗翻滚。陈完前方浓云低压,一阵轻霭弥漫重叠沉浮,敌营在前方下首处若隐若现。 申生驰马而来,还未下马,就急道:“主帅为何还不下令攻击,我军已没有粮草,再不攻击,这军士们怕是再没有力气作战了。主帅到底还在等什么?” 陈完头也不回,仍然死死盯着秦军大营,那秦军大营却依然平静,完全没有大战临近的气氛,和晋军这方的剑拔弩张形成鲜明的对比。陈完眉头一皱,说道:“我在等个时机。” 这时申生才翻身下马,见了军礼,问道:“什么时机?” “我在等一个人。” 申生心想这两军对战,一个人居然重要到关乎军机,心中疑惑,口中喃喃的重复道:“等一个人?” 陈完知他有疑,说道:“这秦军反常,前军示以弱兵诱我入阵,四周掘地为坑,布下陷阱,又在四周山林中布有重兵埋伏。如此布阵,定有高人谋定,我如不以虚对虚,敌人定不会上当。” “可主帅又在等谁?” 陈完微笑道:“我在等秦军主帅现身。” 申生心想秦军至今不打旗号,始终不能得知主帅是何人,如今陈完言之凿凿,难道他早就知道秦军主帅是谁。随即问道:“主帅知道秦军主帅何人?” “如没猜错,秦军主帅定是黑水无疑。”陈完眼神笃定。 “黑水?”申生闻之大惊道:“就是近日倍受秦公恩宠的秦夫人?听说她倒是在秦国权极一时呼风唤雨,难道此次勤王而来的主帅却是她?”这黑水确实就是申生口中的秦夫人,曾经与陈完在蓬莱南山别院中同窗修道。可这黑水异常神秘,又是当今世上唯一的女中政客,在山东各国传得沸沸扬扬,可是众人只闻其名从未见过此人,只知道她道法精深,深得秦公信任。 “师兄明鉴,秦军主帅确是小师妹。”后方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朗朗之声,只见一道士身形飘忽,由远至近,声音刚落地,人也到了近处。陈完身周卫队未及反应,那道士就奔到近处,心中大惊,手快的兵士手中几只箭矢嗖嗖的向那道士飞了过去。那道士也不躲闪,两指轻轻一拨,将来箭挡开,脚下却不停步,笑道:“师兄莫再不令住你的部下,我这师弟就要被你的军士们射住啦。” 陈完定睛一看,这来人正是自己师弟辛文子。他赶紧喝住周围,迎了上去握住文子的手道:“师弟,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下的山?” 辛文子笑道:“你还说呢,师弟我下山数月了,一路风餐露宿,你倒是好,在这军营中威风凛凛,对我这小师弟不闻不问。”陈完和辛文子数年不见,互相嘘寒问暖一番,相互简单倾述几年来的遭遇。简单询问一番,才知道自己下山以后,师门中秦师弟、管师弟依次下山,如今辛文子也修道期满,下山来找寻自己。 辛文子又将洛邑城中之事向陈完说了,陈完叹道:“这周王作茧自缚,如今王室衰微,也在所难免。”像是想起什么问道:“你刚才说秦军主帅确是小师妹,可有依据?”文子笑了笑道:“到你营中之前,我顺便去秦军中也探了探,听到小师妹的声音,才确认她就在那前锋营中。” 陈完知师门中辛文子轻功最好,他能进入秦军兵营探得情报,定当不假。虽然早就暗定秦军主帅必是黑水,现在听文子一说,心中仅存的一分疑虑倒是尽数去了。可即便如此,陈完可也感叹黑水居然为了赢得此战,不惜犯险亲自作为诱饵引自己上当。自己在此处等那么久就是等她现身。 辛文子说道:“师妹当日私自盗取师尊书籍下山,师兄你最是气愤。我在洛邑城中听闻你和师妹兵戎相见,心中担心你二人同门互戈,因此前来斡旋。” 陈完哼了一声,愠怒道:“黑水就因那件事情,一直怀恨在心,不但盗取师尊古籍私自偷跑下山,而且为祸一方。我陈完下山以来,日图三餐,夜图一宿,未见一功。此次抓住这机会,既能取回师尊书籍,又能清理师门。你如不忍心,就在一旁观战,不必参与。” 辛文子脸现尴尬之色,心知这大师兄嫉恶如仇,性格坚毅不屈,既然他如此说了定是不能被轻易劝服,只好又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师兄到时手下留情,只需将她拿回师门,由师尊发落就是了。” 陈完冷哼道:“这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又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至多我注意一些就行。”陈完心中恼怒,他也不知为何,只要一说起黑水心中就气,他转眼见文子脸色尴尬,也知自己语气重了些,脸色稍缓道:“唉,师门之中,就你和秦师弟心软,当初如不是你和秦师弟为她求情,那件事情她早被师尊一掌打死了。得了得了,至多我到时注意一点,手中留情就是了。”文子听闻此言,这才脸现喜色道:“多谢师兄。” 此时日上中天,雾霾散了大半。 一快马驰来,禀报道:“启禀主帅,敌军前锋营中显出帅旗,旗上是个‘黑’字”。 陈完问道:“可见到敌人主帅身影?”那快马道:“距离太远看不太清楚,不过那帅帐前站了一人,一身黑袍甲胄,好像…好像是个女人。”那快马嗫嚅着好似不太确认。却见陈完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她。” 申生在旁疑惑道:“主帅莫要轻信,万一这是敌人疑兵之计。” 陈完摆手道:“黑水定下这阵势,就是引我突入。她知我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前锋营冒险,因此不惜只身犯险用她自己引我入她的重围之中。黑水这人太过自信,定是她无疑。只要我亲兵营冲将上去,反诱她伏兵出来,我四周再令伏兵将她重重包围,并将黑水擒获,她的伏兵投鼠忌器,那这场战就赢定了。” 陈完说完转身对申生吩咐道:“你且回营准备,记住我的军令,令旗为号。”申生见战事终于要来,磨拳擦掌纵马领命而去。 0006 同门相残—河阳鏖战 陈完遣走申生,转身令部队整军待命,一眼望去,两千亲兵骑卫营个个身跨骏马,列得整整齐齐围成双翼阵型。 这两千骑兵,是晋公之宝,当时天下诸侯中,有如此数众的骑营凤毛麟角,可见晋公对陈完之信任。陈完亦不负晋公之期望,带领这两千亲骑南征北战,将晋国四周扫荡,建下赫赫战功。 这陈完摆出的双翼阵型是他通过雁形阵变化而来,他将雁形中的单翼变为双翼,这种双翼阵型从高地俯冲而下最能发挥其冲击之势。第一翼骑兵率先冲击敌阵将敌阵冲乱,再由第二翼骑兵冲杀混乱之敌阵,效率更佳。 陈完转头对辛文子表情轻松的笑道:“师弟你只需帮我守住营地,看我火德神功的厉害,待我擒住黑水再来与你好好相聚。”陈完说完也不多言,对着军士高声道:“众将士听着,今我军已无粮草,实则背水一战。此战若是胜了,敌营之中的粮草任你们抢夺,敌营之中的财物任你们掠分。此战关系勤王之功,晋军威武之师,今与秦人一决雌雄,此战必能胜之!” “此战必胜!此战必胜!”众将士受此鼓舞,齐呼高唱,战意十足! 辛文子却脸显一丝忧虑之色。 此时秦军营中也似不约而同列阵而立,千余秦兵手持刀盾严阵以待,阵后一个方队围着帅车而立,打着黑水旗号。辛文子心想这师兄师妹均是将自己置于对方重围之下,这哪里是打仗,均是拼命的打法,也不知两人为何如此死磕。 辛文子正思虑间,只见陈完一声令下,两千骑兵已是纵马向前,如山洪滚滚,从高处向秦军前锋部队冲了过去。一时间,蹄飞鬓扬,双翼阵如老鹰俯冲般尖啸着快速冲杀,千余战马嘶鸣着荡起烟尘,翻得脚下尘土飞扬。 不一会,陈完骑兵就冲到秦军战阵前,这数千兵马从高处冲下,何等强大的冲击力。陈完威风凛凛,身骑高大骏马一马当先,秦晋两只部队刚一接触,但见人仰马翻,秦军一线战盾兵线就被冲的七零八落。再待二翼战马奔至,秦军更是溃不成军,四散逃开。 陈完率领众部,一路砍杀,将秦军逼得后退百米,秦军二线部队接战,这骑兵的冲势这才缓了下来。 陈完往秦军帅台望去,见秦营后方一黑色方阵中站有一女。那女子身披漆黑战袍,俏美的脸上噙着一抹诡异的微笑,那黑甲裹住她婀娜的身形,掩不住芊芊的身姿,那女子不是黑水又是谁。 陈完心知自己就要接近敌营,那山林中的伏兵随时会现身围来。他急于杀到黑水面前,手中一柄几百斤的大刀在身周舞动,遇到的秦兵均是血肉横飞。 陈完本就擅长军阵冲杀之术,在南山别院中又修道数十载,道行精深,这些秦兵哪是他的对手。陈完如切土削泥般将四周秦兵杀得片甲不留,只一炷香功夫,秦军一线兵阵中这几百名先锋就被杀得所剩无几。 此时陈完和黑水之间只剩数百名二线秦军先锋方阵和黑剑方阵。这时陈完反倒疑惑,这黑水情势危急,却还不召唤伏兵,难倒是自寻死路不成。但见黑水似笑非笑,他知黑水诡计多端,心中谨慎,吩咐部队小心四周陷阱,催动部队加急进攻。 果然,陈完刚一下令,却听到黑水所站方阵旁号角声响,远处隐隐传来军队喊声。只见营地四周山林中显出一处处黑点,那些黑点若隐若现,越来越多,大概有数万人马。陈完冷笑一声,心道果然来了,看己方已经杀到秦兵营前,自忖有望在秦军伏兵到达之前杀到黑水面前。 陈完转身吩咐身旁亲兵道:“发出信号,叫太子殿下和左右二军迅速前来应援。”那亲兵哪敢迟疑,将号兵集中,众人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号角齐齐吹起约定信号。顿时号角声齐出,如山熊吼叫响彻天际。 那边申生听见信号,早已心焦不耐,立刻命人点起狼烟,带着早已排成冲击阵型的中军部队向战场冲杀了过来。 陈完见申生部队方向烟尘扬起,知道申生已经从侧面冲来,心中大定,率领身旁部众强行越过前方秦兵,往黑水方向奔驰而去。 谁知还未奔出多远,黑水阵前的号角声再次响起,陈完心中疑惑:难道这黑水还有伏兵不成?念头刚起,果不其然,只听身旁四周喊声大作,在四处陷阱地底下冒出数千黑衣甲士。只见这些黑衣甲士个个劲装黑甲,甲胄之上颜色鲜艳的印着一个横眉辣眼的老鹰头。原来黑水预先命人在近处掘地为坑,另行伏兵铁鹰骑士数千。远远望来,陈完只道敌军是掘的陷坑 陈完暗叫不好,原来这铁鹰甲士是秦军之中精锐中的精锐,虽然此时加上这铁鹰甲士,敌我双方数量持平,可这铁鹰甲士他却知道最是刚猛凶残,近身贴战之技能无人能挡。陈完不免心中着急,这本是自己占优势的局面却让黑水这隐藏在陷坑里的铁鹰甲士让局势变得微妙起来。 但见这些铁鹰甲士两人一组,冲进己方队伍,均是手持铁索专门针对陈完亲兵骑卫胯下的战马。这些亲兵本就被突如其来的铁鹰骑士队扰乱,淬不及防。那些战马遇到铁索就翻滚在地,一时间,陈完的亲兵人仰马翻,两千人的骑兵一半被跘下了马来变为步卒。 陈完看这些铁鹰甲士从四处冒出,表面上看似乎杂乱无章,实则各自所站方位隐隐皆依五行八卦。这些铁鹰甲士顷刻间已将自己骑兵部队各路出口封住。陈完心中怒极,扬起大刀就一阵砍杀,将身旁几处铁鹰骑士斩成两截。陈完明显感觉这铁鹰骑士的战力大大强于之前前锋营的秦兵,饶是自己武艺高强,这推进的阻力却大了不少。 一眼望去,陈完发现自己的亲兵与铁鹰骑士混战在一起,渐渐落了下风,心想未等自己援军驰到,恐怕自己这一众亲兵已经战不了多久,况且敌人周围还有伏兵赶往,这时间拖得越长,对己方越是不利。心急之间,陈完下定决心不再理会战阵,猛一拍马扬鞭,扬起大刀独自往黑水方向冲了过去。 陈完单枪匹马向黑水突了过去,一路数道铁鹰骑士提着铁索来挡,均被陈完砍成肉酱。周围铁鹰骑士见主帅高台遇险,均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试图阻挡,陈完提了一口气息将真气附着在刀锋之上,顿时他手中大刀火炙烟腾,气势磅礴。 陈完脚下白马会意,将一副铁蹄翻腾起来,马蹄离地,越了起来,这一人一马仿佛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流星火焰往黑水方向飞快奔驰而去,马蹄之前数十名铁鹰骑士还未沾到陈完的衣襟就被这道强劲的道力撞飞出十多丈远。 黑水始终站着不动,好似这天神下凡般的陈完不存在一般,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化一下。可黑水周围的铁鹰精卫却不淡定,见陈完骏马几个跳跃已经逼到主帅高台之前,方队立刻往前散开,分拨为左右两组,每组拉起了一块巨大的铁索网。这铁索网被几十名铁鹰甲士分散拉开,横竖足有十余丈宽,等拉的直了往陈完一人一马网了过来,试图将陈完网在铁索之中。 陈完见这铁索巨大,如天罗地网般盖了过来。他借着冲势,在马鞍上重重一踏,纵身前越,弃马而去往那铁索中心跃去。陈完身后数名亲卫见陈完踏入铁网中都是一声惊呼,但苦于被身旁铁鹰骑士堵住去路,无法驰援,都是心中暗急,心想如果这主帅被擒,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见陈完一声暴喝,高举手中大刀向那铁索网砍去。陈完手中大刀于那铁网接触,只见一阵红光闪耀,哐啷一声巨响而过,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那铁网已经从中斩断。 这铁网断了不打紧,可苦了那些持拿铁网的铁鹰骑士,有的被震得五脏俱裂,有的被拉扯得双手断裂,数十人粉身碎骨惨不忍睹。顿时黑水身前的铁鹰精卫方队被陈完这一搅乱,乱了阵脚。而陈完身后亲卫见主帅如此勇武,则精神大振,高声齐道:“主帅威武!主帅威武!”一时间,晋军虽然身处重围,却士气逆转,方始终不见败象。 陈完借着气势,毫不停留,在身前几个军士头顶借力,又往上纵了几丈。黑水抬头望着几丈开外的陈完,两眼精光大盛,陈完此时也望向黑水,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眼中怒火中烧,一个霜面寒目眼中郁黑深远,都似要将对方没入自己无尽的眸渊之中。 黑水忽然发力,一根八丈长的银鞭执在手上,浑身黑气从内而发,一股柔软的道气在她身周飘舞。她那纤弱的身躯似乎在这忽然暴涨的道力中扭曲,道气如黑纱舞动不断在她身周缠绕直灌入那条银鞭尖梢,闪着黑黝黝的光芒。 只是一瞬之间,一声尖啸中,黑水如脱缰野马般往陈完飞了过去。陈完见黑水银鞭袭来,势道凌厉,不敢小觑,一股强劲的火德神功的真气运到刀锋处,风驰电疾般砍向那银鞭。 那银鞭见陈完手持刀锋砍来,似是知道火德神功厉害,也不触碰,如蛇身扭动从刀背绕去,顺着刀柄缠绕而上直袭陈完阳池穴。那阳池穴是陈完三焦经脉的运气法门,他如何允许黑水得手,手中劲力一沉,刀柄一撬,将那银鞭拖住,那银鞭被扯得紧绷。 鞭头如蛇头般灵巧又从刀柄上滑开,绕到陈完身后从右侧袭向他天泉穴。这天泉穴又是陈完天池穴火性道力的运行命门,如被击中,如失左膀右臂,陈完又如何让她如愿,大掌一挥肘击在鞭身。 那银鞭似乎总是自有灵性,招不用老又游走到陈完曲泽穴上。这黑水银鞭专找自己练功气门穴位攻击,陈完心中一怒,不避不让,顺势暗运一股炙热的道气从曲泽穴上击入银鞭中。那银鞭冰冷,遇到这股炙热道力立刻劈裂啪啦一阵爆响。 黑水感觉这股道力从银鞭上传来,炙热猛烈,不敢硬接,将银鞭舞动,急转数圈后猛一击地面,只听一声巨响,将那股强劲的道力引入地下。陈完稍有余暇,身子下沉落在黑水对面。黑水舞动银鞭,和陈完对立而站,均摆出阵势死死的盯着对方。 黑水面若冷霜,心中却是澎湃,这大师兄,深得师尊火性道法的真传,果然不愧为师门中道力最强的大弟子。当初在南山别院黑水就比他不过,想不到这隔了十多年,她虽日日苦练灵水功,但遇到陈完刚猛的道力自己仍然无法抗衡。 陈完却想这黑水与己同门,深知自己的运功法门,招式又是阴柔中杀招连连,甚是毒辣。这十年不见黑水功力大涨,实不好轻易对付。 0007 同门相残—借气运法 陈完环顾四周,见自己一众身经百战的亲兵骑卫虽然暂时不至溃败,但对方铁鹰骑士极其擅长贴身游走搏斗,个个出招狠辣,而自己骑卫大多失去马匹,变为步卒杀伤力减半。此消彼长这战局变得不利于己方。 再看那远处秦军应援的伏兵也黑压压的围了上来。东部右军毕生部虽然毫无动静,战场西面方向烟尘滚滚,似是左军赵夙部驰援而来,申生中军部也堪堪赶到与秦军一处伏兵接上了战。 见己方围兵到了,陈完心中稍定。他心想这场仗关键还是擒住黑水,如敌方主帅被擒,自己仍有胜算。这战场上局势瞬息完毕,机会稍纵即逝,陈完暗忖只有早些制服了黑水才能扭转局势,于是大喝一声,又往黑水扑去。 黑水见陈完来势凶猛,也不硬接,挥动银鞭裹住周身,寻机而动。一时间,两人刀来鞭往,一个脚下踏石成齑,手中大刀虎虎生威,一个鞭飞银舞,身姿轻灵,不一会功夫两人就拆了一百来招。 陈完见这过了百余招不胜,心中焦急。他知黑水虽道力刚猛不如自己,可习得一身上乘的灵动柔顺的灵水功法,只是在自己身周游走,将一条银鞭舞得四处生花。这黑水心知无法在道力上取胜,只要见陈完刀式用到中途,就撤招游走,这一百来回合倒有一半刀鞭并未相碰。这表面上看陈完招招猛烈至刚,将黑水逼得四处游动,可陈完心知自己这样打法道力损耗太大,不多久黑水就会反而占到上风,必要逼她硬碰硬不能脱身才好。 陈完心中意定,略收心神,暗运神功炙于刀上,那大刀烈焰腾飞,一记火德神功中的火焰刀法连招叠叠向黑水送去。黑水知他火德神功的厉害,运起灵水功法将银鞭护住周身,只是游走躲闪,企图耗他真力。 陈完十八招火焰刀使完,最后一招招式用老并不抽刀回身,故意在肋下卖了一个破绽。黑水果然上当,此时银鞭被火焰刀逼得不能近陈完身周,黑水只得腾出右手,一掌向陈完左臂推来。陈完早有准备,见她上当,立即弃刀松手,亦是一掌迎了上去,两掌互相对了上去。 两人此刻均是运上了十层功力,两股真力遇到一起,立刻沾住不能挣脱,形成道力互拼之势。陈完心中暗喜,看向黑水,却见黑水此时并不慌张,嘴角轻轻扬起,神情似乎反而轻松了起来,陈完由喜转惊,暗忖难道这黑水还有什么厉害后招不成?心中不急细想,只是催动真力。 两人刚一互相粘住,只听身后一身惊呼:“师兄师妹不可!”原来辛文子在营前观看前方战局瞬变,心中又是矛盾又是焦急。这一方是自己尊敬的大师兄,一方是师门中最小的师妹。师妹纵然盗经有错在先,可毕竟同门,又不忍帮着师兄同门相残,心中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辛文子远远望见两人缠斗激烈,终于下定决心上来劝阻。他在师门中轻功最好,几个纵跃在乱军之中左闪右躲就行到两人身前。他见两人忽然两掌相对比拼真力,心中惊惧,知道这比拼真力之事最是凶险,比到最后总有一人非死即伤,于是惊呼劝阻。 但这两人真力一旦沾上又岂能轻易分开,此时见到辛文子,黑水手上道力输送不停,嘴角一扬轻蔑说道:“原来辛师哥也到了,你是要帮着大师哥一起来欺负我吗?”辛文子则道:“师妹,你这又是何苦。我下山之时,师尊告诉我他对你早已原谅,只要你即刻回头,将经书归还,我想大师哥也不会再为难你了。”黑水脸上闪过一丝诡色,不置可否。 陈完却怒道:“师弟,你和她多说什么,她这盗经下山十年,如有悔过之心岂能等到现在。”辛文子道:“下山之时,师尊对我说起这《连山奇术》中的巫法精深艰涩,凭师妹的道行无法修行,如非圣境道行,绝不可能发动。还望师兄好生与师妹说理,让她将经书还回就是了。” 陈完哼了一声,又催动一股至阳刚猛气息过去,心中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多想。辛文子在旁不断劝说,黑水陈完两人却是不理,双方催动各自真力在两人掌间不断蓄积。 两人本就师出同门,道力更是同宗同源,虽说水火不相容,但此时两股真力气息在两人强大的对压之势下,合而为一,水乳交融。这股道气蓄积到一定程度后,一会从黑水体中推出流入陈完体中,那股强大气息在陈完数道经脉之中轮个大周天后又推出送入黑水体内。如此反复几次,这股道力越来越强,水火阴阳二气互环互抱,两人身周一会冰冷如入冰窟,一会火热如在火炉。 陈完心中暗想,这半柱香的气息比拼,虽然黑水道力稍逊于己,但黑水灵水功法似小溪流淌源源不断,这灵水功的修为又是机巧灵活,而自己的火德神功修为虽然猛烈刚强,却消耗巨大,如双方相持不下,自己反而吃亏。心念自此,陈完强吸一口气,檀中涌动,将运出气息加强了几分,想早些结束这比拼的局势。 顿时陈完身周烈焰腾吐,气浪炽烈。那炙热的道力逼到黑水一方时,黑水感到一股至刚至阳的强大气息袭面而来,那气息进入自己体内,几乎没有支撑得住,身子晃了几晃,心中暗想:这师兄功力果然刚猛,如不是自己暗运灵水功阴柔护体,现在可能早已支撑不住。 黑水将陈完推过来的真力在道心中转了几圈,圆融合并后,不再迟疑,将这两人的强大道力暗运到黒域大法中,向前方推了出去。这黒域大法是连山奇术中的一项上古奇术,黑水引了陈完真力比拼之前就暗自运起。这黒域大法甚是难以驾驭,如非强大的圣境道力的倾注,绝不可能驭起。黑水觉得火候已足,遂将两人纠缠的真力引入这黒域大法中。 一时间,陈完忽然感觉自黑水体内涌出一股更加巨大劲力,这劲力气息逆转,异常古怪,自己从未见过。陈完暗道糟糕,隐约觉得上当,赶紧收功护住自己气门。陈完心中心念急转,将整件事情前后在心中闪了一遍,为何这黑水主动邀战自己?为何黑水不惜用自身为诱饵引自己正面交锋?为何黑水不惧与自己互较真力?这种种疑惑在陈完心中不断闪过,难道这黑水目的根本不是战场,而是,自己? 这心中还未透彻,只见黑水一声暴喝,身周黑气暴涨数倍,一股强大而陌生的气势从黑水掌中反推出来,陈完赶紧气运丹田,此次毫不犹豫将毕生功力注入迎了上去。 岂知自己的真力遇到这黒域大法的劲力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反而自己被一股反噬之力侵入经脉,顿觉心中一阵搅动,烦闷之气上涌,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那股强大的气息从两人掌中弥漫出去,升腾在四周空间,越积越多,在战场上空形成一道乌黑的气团遮天蔽日,如乌云压顶。辛文子惊呼道:“黒域大法!”陈完强行闷了一口血,眼中怒火中烧,愤然道:“你果然在练这经中巫术,我只是想不到以你这等功力也能催动出黒域大法…”噗嗤一声,陈完又喷出一股黑血,显然内伤已深,连说话都显得吃力起来。 黑水则面露喜色道:“今日我能催动这《连山奇术》中的黒域大法,还要感谢大师兄你至刚至阳的真力相助。” 辛文子见陈完受伤不轻,再不迟疑,将两掌抵住陈完背上的风门穴,迅速催出自身真力输送到陈完体内。陈完只觉得从风门涌来一股极其纯正、厚重敦实的真力补了进来,胸中烦闷立刻缓解不少,黑水那强大的气息也被挡在掌外。这三股亚圣境界的真力来回纠缠,三人身周十丈内形成一道强大的气障无人能近身。气障之外申生中军部队、左军赵夙部队、秦军伏兵部、陈完亲兵、铁鹰骑士团已经混战在一起,战场上杀声震天,硝烟弥漫,打得难解难分。气障之内三人比拼真力无声无息,却更加凶险激烈。 有了辛文子的助力,陈完压力顿减,稍缓心神道:“你主动下战书引我来战,又以自身为饵引我进你的陷阱,原来你一直志不在打赢这场仗,而是想引我和你对决真力,然后借我的真力发动黒域大法。我百密一疏,唉,黑水,你好心计啊。”黑水嘴角一翘,笑道:“大师哥功力深厚,心思慎密,哪能中我的计啊,这明明就是师哥你故意成全小师妹罢了。” 陈完听她暗讽,更是气愤,将那火德神功运得烈焰腾空,再加上辛文子厚重的真气道力,两股真气加在一起何等惊天动地。可这强大的劲力遇到黒域大法的劲力始终如纳入空海中,悄无声息。那黒域大法却如出笼的野兽般饥饿的吞噬着一切周遭的真气道力,吞噬得越多,这空中的黑气就越盛,最后连成一片,在这双方战场上空肆掠,四周飞沙走石,暗如黑夜。这黒域大法一经发动,自会收集天地戾气形成强大的黒域大阵反噬周遭万物。 0008 同门相残—破空裂神 陈完越来越经受不住这黒域大法的威力,体内的真气逐渐消耗殆尽,此时他神衰力竭,突然间回光返照,心中斗然如一片明镜,数十年来往事历历在目,尽数如在目前。 当年陈完、秦缓、管仲、辛文子、嬴载、黑水先后拜入道玄正宗门下,师承道玄真人。道玄真人一身玄法,分别依各弟子喜好将毕生所学分别编修为木火土金水五行宗法传授各人。陈完初入师门,还是十多岁的稚嫩孩童,当道玄真人问他想学什么功法之时,陈完浩然正气道:“弟子愿修兵法战阵之学,等学成之后定要率兵百万,襄助明君学那周公武王建功立业!”道玄真人闻之哈哈大笑,赞称他胸怀鸿鹄之志,遂将那太公六韬、太公兵法尽数传授,又教他以六韬之悟运行火德神功的法门。也靠陈完勤奋,日日苦修,终有大成。可就在陈完突破九重圣境之关键时刻,黑水却盗取道玄真人《连山奇术》的藏本。陈完本就对黑水不满,这事发生以后,陈完义愤填膺,决定提前下山找寻黑水替师尊夺回古经,道玄真人劝之无用。陈完放弃突破九重圣境的良机,下得山来后,道行虽也日日精修,可终是离那圣境境界差之毫厘,此时陈完悔恨羞愤又是无奈。 回过神来,陈完强撑一口气对辛文子道:“师弟,你收功赶紧脱身,不用管我,去找…去找秦师弟和管师弟…”一股戾气袭来,陈完忍受不住,再也说不下去。辛文子承受的压力也不下于陈完,哪里说得出话来,只是嗯了一声。 此时黑水也并不轻松,这黒域大法她初次发动,随着大阵不断扩大,她越来越感觉无法控制,力不从心。黒域大阵越来越强,后来已经比三人道行合力的力量还要巨大,反而反噬到黑水体内。黑水被那巨大的压力压得无法喘息,只觉得自己周身如要裂开一般,心中暗惊。 忽然一个念头在黑水脑中生了出来,脸部扭曲,神色担忧的说道:“大师兄,辛师兄,你们赶紧撤力逃开,这阵法我已经无法控制。”陈完辛文子心中奇怪,这黑水怎么忽然关心起自己来。 忽然又见黑水脸色由担忧转为冷漠道:“哼,想跑,今日取得你道心,这黒域大阵我就算是练成了。”陈完听之怒道:“黑水,你到底意欲何为!” 过了半响又听黑水语气转柔道:“师兄,你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黑水不断交替语气言语,一会着急的叫陈完辛文子逃走,一会又声色俱厉,前后判若两人。 陈完以为她故意扰乱自己心神,冷哼一声不再言语。辛文子则是奇怪,见黑水言语冷热交替,神情扭曲像是极其痛苦,不像作伪,寻思黑水难道是因为强行发功而导致精神失常了,咬紧牙缝道:“师…师妹你怎么了,你不要发力了,我们同时撤功罢。” 黑水在恍惚间,却觉得有两种意识两种声音在头脑中搅动,一会担心师哥安危,一会怕陈完逃走,一会觉得自己志在必得,一会觉得自己凶残不忍。这两种意识互相抗衡拉锯,黑水心惊连连,思忖着难道自己真的失心疯了不成。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打得乌烟瘴气的,哇,原来真的在这里,小子果然没有说错。咦,怎么还差一点点,应该快好了吧。”正当三人各自都快支撑不下之时,从气障之外闯进一个人来。黑水见这人神神叨叨,身着奇怪的服饰,披头散发,手中不知拿着个什么奇怪法器,口中说着奇怪的话语。只见那人望向天际,根本没把黑水三人看在眼里,陈完辛文子也是惊惧,这强大气息形成的气障中心何等威力,这神秘奇怪之人说闯就闯,还若无其事。 那神秘人继续说道:“还差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了,咦,应该是这个坐标,怎么不起作用。”那人口中说着什么,又不时看看手中奇怪的物件,不时拍打。那人继续口中喃喃道:“好像是能量还不够吧。” 这神秘人口中所言似是而非,虽然语义并不深奥,却又无法理解,三人虽然心中奇怪,可也不敢大意,专心凝神抵御着大阵威力。 黒域大阵周围飞沙走石,在四人中心形成一个漩涡,这漩涡愈演愈烈最终在中心形成一个管状中心,直入天际。那天际中黑黝黝一块黑点,如被撕开的黑色洞穴甚是可怖。在黒域大阵四周数道黑气不断肆掠击在陈完等人身周,勉强被真气勉强弹开。而那黑气的气锋打在那神秘人的身上却直接穿过,犹如穿过影子一样毫无反应。黑水陈完等三人心中惊惧,这神秘人难道是神仙下凡不成。 那神秘人抬头望向那黑洞洞的天空裂口,似乎在焦急的等待什么,旁若无人。此时大阵威力增加到一个爆发的临界点上,宛如暴涨的气球般即将炸开。那神秘人脸色欣喜道:“终于来了,能量够了,回去了再说!” 陈完早就力竭,一直凭着一股狠劲支撑,此时再也无法持续,心中一片空明,只是想着护住辛文子。于是他略定心神心意暗决,将仅剩的全部功力汇入道心,将自身道心从丹田遁出。这道心一失,功力尽散,犹如普通人无异,但陈完别无他法,将这道心自行散出。 陈完毕生道心凝聚何等威势,将辛文子直接撞开,直将他撞出了气障外数丈。那道心之力又借着反弹的劲力往黑水推了过去。这凝聚了陈完几十年功力的道心自是非同小可,如脱缰的野马遁出陈完体外将黑水撞飞出去。 陈完袭来的最后一击,加上黑水自身黒域大法的反噬,她亦是达到自己的极限,黑水只感觉自己经脉之中剧烈震荡,一股烦闷从胸中膨胀而出,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随着一声剧烈的爆响,黑水感觉自己的身躯如风中蒲叶般往气障外飞了出去。在飞出的那一瞬间,她经脉中的剧烈震荡让自己的神识完全分离,其中一小部分神识从黑水意识中脱离出去。 黑水袖囊中的经书像是活了过来,也是剧烈抖动,和那脱离出去的一部分神识合二为一,弹了出去,掉在气障之内。 此时气障内只剩下那神秘人、陈完和那本裹着微弱神识的古经。 陈完道心已去,意识慢慢模糊,在意识逝去的最后一刻,他眸中闪过最后的画面,神秘人在手中那神秘物件上猛的一按。只见天空剧烈变换,色彩斑斓,那道天际中的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大得周围漆黑一片,最后,陈完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如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0009 蜀中奇缘—恍若隔世 自从她在此处悠悠醒转,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仍然有些不明所以。 极目远眺处,一条河流环绕着重峦叠嶂的点点山峰,逶迤而来,恰到好处的汇入身旁这个湖里。 天呈湛蓝,蓝得不成样子;湖呈乳白,白得有些夸张。阳光映到清白的湖面波纹上泛起乳色的鳞波,煞是好看。她试着舀起一泓湖水,洁白无瑕。一眼望去,整个湖面呈现月牙形状,宛如一个娴静的少女半卧在此,倒是和她相互辉映。 她苏醒过来时,身处这样一个地方,温煦的阳光此时抚在身上让她感觉全身酥软。她搓揉着脑袋,就好像自己做了一个悠久绵长的噩梦,恍若隔世。 半卧在湖畔,她有点迷惘,自己是何人,来自何处,如何躺在这里,均无一丝头绪。她努力的想抓住记忆中一缕残影,但任何记忆残片都会抗拒似得游走无法触及,伴之而来剧烈的头痛总是强制她停止思绪。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湖畔杨柳依依,柳枝被风杨了起来,不时略过她的脸颊,痒痒的。她隐隐的觉得自己有什么事要去做,却又忆不起任何事。 她发现自己身着一袭白衣,除了衣袖内囊插着一本奇怪的旧书以外别无他物。这旧书由数片羊皮织成,周边破损泛黄。她将那本书翻开,发现书中全是奇形怪状的蝌蚪,全不认识。只是在书中间白之处有些用刀刻的小篆旁注,那些旁注的文字倒是洁如碧玉,娟秀有力,可那些字语义深奥,一时之间无法看懂,她寻思这本书中是否有关于自己来历的记载。 她将旧书收入袖中,又是迷惘。此处风景如画,却有一种不真实感如鲠在喉,但她始终说不清道不明:是那空气中过于纯净的味道?是那阳光照在身上那微微的暖意?还是清风抚在肌肤上的凉爽,甚至是脚下鹅卵石由于她的踩踏碰撞得啪啪作响。一切似乎表现的是那么真实自然,但她就是感觉如在梦魇,这种感觉的反差让她胃肠一阵翻滚。 远处有微微奇怪的声响,那些声响的余音在山间回荡,形成一波波重叠的回响。那声音渐低,最终只剩下潺潺的水流声,枝叶碰撞的萧瑟声,还有不知惊动了哪里鸟群传来的翅膀扑腾的声音。 她索性在湖畔找了一块较大的鹅卵石又坐了下来,望着静静的湖面发呆。她努力让自己有些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随着意识完全苏醒,她打量自己一身的素白,疑惑着自己的来历。她坐着尝试,但不管如何努力,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要陷入回忆,伴随的一定是头痛剧裂,好像脑袋完全不够使用了一般。 她暂时放弃了思索。 恍惚中,她忽然感觉后面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猛然回头,却又不见任何人或任何动物。她疑惑的左看右看,四周仍然静谧的有些不像话,不是声音上的安静,而是气氛上的宁静。她显得有一些慌乱,转念又哑然失笑自嘲自己是否有些过敏。 她注意到西面忽然出现滚滚黑云,那一块黑云在远处就如黑龙盘踞一般,腹中闷声阵阵,好像随时会俯冲过来用黑暗蚕食这美丽画卷。在那黑云之下,居然还有另外一个湖。那湖与此处白湖色彩迥异,呈黑色。湖边植被极少,湖面死气沉沉的甚至笼罩着诡异的氤氲。 她正奇怪想去看个究竟,那黑湖之上隐隐的传来阵阵怪音,好像那水中藏着数不清的怪兽低吼。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气从那黑湖逼了过来,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有些畏惧,想着离开此处。 离开的路似乎只被安排了一条,出口处必须经过黑白两湖交界的地方。她蹐步而行,左边是温暖扑面,右边是暗寒袭人,心中感叹世间居然有这样奇怪的地方。 不一会她走到尽头,道路尽头连着唯一的一根山道,那山道在山脚折成一个宽大的石阶往山上笔直的没入山林之中。她急于离开,走得有些快。 那山道旁矮木森森,荫着一座不高的石碑。石碑大半已经损毁,一些小字风化得有些看不清楚,但深刻着两个稍大的金文却异常苍劲:双月湖。 她继续顺着山道上往上,山道两旁的山势渐陡。她左手一帘瀑布从山顶飞珠溅玉般奔泄而下,溅出的水珠洒在她身上有些凉爽。 此时她已爬过半山,回头俯视刚才所待的湖畔,那绿草硬石都缩小到看不清楚。远处两条河流如蚯蚓一样蜿蜒缠绕在群山间,分别汇入两湖,原来这是一处不大的山谷。那山谷之中分别卧着两泊半月湖水,一黑一白,隐隐围成一个大圈。此时她站在高处俯瞰,又再疑惑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 她继续往山中攀爬,爬到山顶山路渐渐平缓。遇到山路分岔,她胡乱选择一只继续前行,走的有些漫无目的。 此时她有些气喘吁吁,索性随意找了一个石阶坐了休息。这一休息,她又开始思忖着应该何去何从。她却不敢再图索忆,但她却可以胡乱猜度,她猜想自己的身份,但猜来猜去也未有结果,她暗自忖思还是尽快走出这块地方为好。 她站起来随意找路走,不一会爬到这座山的山顶处。 放眼望去,前方绿树成荫,花木繁茂,不知何处鸟叫连成一片,山下的小溪纵横交错,流水潺潺,山上郁郁葱葱,她惊叹好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她远眺那溪流远处,似是有座集市。那座集市不大,仅有两条街巷。那街市星星点点炊烟缭缭,她顿觉腹中饥饿,本能的往那集市方向走去。 这一日正是赶集的日子,此时在蜀国的黄龙镇上,那不大的十字街心路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蜀国的黄龙镇挨近cd又是出蜀连通梓潼汉中的必经之地,虽然不大,却甚是热闹。这逢着赶集,四处乡野村落的卖主有的拉着驴、骡,有的载满菜肴蔬果站在街边,瞪着眼睛注意着走过自己摊前的过客,口中高声吆喝。那过往商贾和买客一个个忙乱着搬弄着货品,摸着买卖各方的袖口搞价钱,一时间沸沸扬扬。 在那街边巷口,坐着两名少年,两人衣服破败,面前分别摆了两个破碗盆,盆里装着一些焉软的瓜果。 年纪略大些的少年两眼紧闭,坐的端正,嘴唇紧闭着不言不语。年纪稍微小些的少年则东看西看,兴致似乎很高,口中也是学那些商贩吆喝道:“少一文钱穷不了,多一文钱富不了,不如资助落难人,日后升腾有回报!” 年纪大些少年皱了皱眉头道:“重耳,别瞎嚷嚷了,你还嫌不丢人啊。”那叫重耳的少年道:“二哥,这买卖都吆喝,我们怎不能吆喝?我正大光明不偷不抢,又有啥丢人的。你看你坐了一个上午,来,我数数,一,二,三...三个葡萄,一个柑子。你看我一,二,三,四,五...足足多你四个,你来看,还真有一刀币。”说完喜滋滋的拿起那枚刀币在嘴上亲了亲,搽了干净仔细放入囊中。 年纪大些少年名叫姬夷吾,是姬重耳二哥,两人逃难至蜀国,一路艰苦,这几日断了炊火,只得硬着头皮寻个破碗盆在此行乞。 夷吾长叹了声气道:“唉,你我兄弟二人此番落魄于此,如不是想着一日能东山再起,怎能拉下这颜面做这行乞之事,有时我真想一死,万事一了百了。” 重耳听夷吾又来伤感,安慰道:“二哥你不要悲观,这风水轮流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死都不怕还怕丢人干嘛。等你我飞黄腾达之时,这些又能算什么。” 这时重耳碗盆中叮当一响,一枚钱币落入盆中。重耳站起身来故作感激大声道:“这位大侠高义啊!少一文钱穷不了,多一文钱富不了。既然穷不了富不了就只给一枚,怎么能匹配大侠之身份!”重耳喊得大声,街头附近几人侧目观望。 那投钱之人似是脸面上有些过不去,又扔了几枚钱币进去。重耳这才大声道:“多谢大侠,恭贺大侠发福发财!”那人这才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夷吾见他脸皮甚厚,笑了笑也是无法,说道:“这也不是办法,这路边坐了几日了,就乞来一些破烂果实,自己吃尚且不够,啥时候才能凑够数送礼,这两手空空如也,哪有脸说去投靠?你自小机灵,看能否想个快些的好法子才好。” 重耳眼珠子一转道,在街上扫了扫,说道:“二哥,你看那人大腹便便,身上锦缎秀衣,定是财大气粗,平时定是那种为恶不做的财主,要不我待去探探...” 0010 蜀中奇缘—神医扁鹊 夷吾语带愠色说道:“重耳!你别动那些歪主意,忘了上次去偷别人东西,被打得遍体鳞伤。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再说你我什么身份,街边行乞也就罢了,再做那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来,以后如何面对祖宗列位。” 重耳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敢造次,打了个哈哈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不过话又说了回来,上次那财主家人多势众,要不是我经验欠丰,哪会被那人抓住。我在这里坐了几日,无聊之时就练我的洞若观火神功。” 夷吾疑惑道:“什么又是洞若观火神功?” 重耳笑道:“这吆喝够了,我就观察这路过之人,这街上人等形形色色,我能一眼看出其中的蹊跷。” 夷吾扑哧一笑道:“尽说些没用的。” 重耳说得兴起,指着街对面一个肉摊后的摊贩说道:“你看那人左手装作整理摊货,右手却紧紧握住一块泥石,两眼盯着买主,寻机改动货品重量,我都观察那人数次,次次都让他得手。”他洋洋得意好像果真发现什么大事似的,又指着不远站着一人道:“你再看那个胖子贼眉鼠眼,东张西望,腰间突出一物似是兵器,站在此处一个时辰了。要是普通商贩定会吆喝拉客,我料他定是非奸即盗。” 夷吾见他对人指指点点,怕他惹事,说道:“人家的事你少管,小心惹祸上身。” 这时从侧面奔过一人,那人行的匆忙,不慎撞翻了重耳的碗盆,顿时几粒鲜果颠了出来,散落一地。那人反是喝道:“哪来的小叫花子,滚一边去,别挡了你大爷的道。”重耳正要呵斥,夷吾抬手止住小声道:“莫要多生事端,你我好不容易隐姓埋名。” 那人脚不停留,奔到那胖子身旁小声说道:“马老大,这厮果然是每月逢一便会在此摆摊设堂,为这周围的村民看病。”那胖子寻思一阵,挥手道:“走罢,回去了再商量。” 见两人走远,重耳强忍怒气,将地上鲜果捡回,怒道:“我没有看错吧,鬼鬼祟祟的,非奸即盗!”夷吾笑道:“你又去理别人作甚,管好你自个,多要些水果好去拜礼吧。” 重耳又坐了回来,觉得无聊,又到处乱看,忽然眼睛一亮说道:“咦,你再看那边那个女子,一身素白又无任何花红饰品,一头秀发又不扎不束,满脸清秀却又不着胭脂水粉,这等样人我倒是不曾见过。待我去探探就来。”说完站了起来就往那白衣少女走了过去。 夷吾正要阻止,又哪里来得及,知道这三弟从小便是如此,见了女子眼都直了,心想莫要又去惹出什么事端来。 再说她想不起往事,见此处有个集市,腹中饥饿就往这集市而来。进了集市她见人来人往,不知该往何处走,只得寻了一个茶铺坐下,茫然环顾。 那茶铺中伙计见来了客人,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有些饥饿。那伙计为她送了肉包茶饮,问她索要钱币,可她身上哪有半分,脸现尴尬。那伙计怒起,收走吃食,正要将她撵走,又见她纤弱女子,心生怜悯道:“我家主子做些小生意,我也不能做主,如你真是饿了,听说那边有神医发放稀粥,你可去讨些也好。” 她又在那街中转悠,按着那伙计的方向走去,果然见到一处街角聚满了人,不知为何热闹,于是凑了上去。可那处人满为患,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她又哪里挤得进去? 她见前方人头攒动,隐约有个方桌摆于人群之中。一个妇人的声音道:“神医啊,你说我这到底是啥病?”。 那神医的面孔被遮挡,她看不清晰,可那人声音却是个苍老慈善问道:“你是否终日田间耕种,又是否常是湿衣沾体而未及晾晒?”那妇人喜道:“神医你算的太准了,但和我这病有啥子关系没?”那妇人乡间村妇,只道是那神医算卦算出。那神医笑道:“这蜀国夏秋季节天热湿重,你先是热邪入体,后又中了湿气。湿久留不除而化热,热又温湿,长期如此,这湿与热合而为一,侵你下带,才至如此。”那妇人哪里听得懂,只是说道:“那要啷个治才好?”那神医说道:“你照我这方子,一日三服,三日后方可自愈。”那妇人千恩万谢拿了方子就出了人圈。 不一会又一个男子坐了上去,这次那男子连症状都未述说就见他拿着神医的方子钻出了人群。她在这人群外只一炷香功夫,就见已又数人兴高采烈的拿着方子钻了出来。 她心想这神医诊病如此神速,难道个个都能治好。这时围在外层的人见了里面不断有诊完的病患出来,都是心中焦急,更是往里拥挤。她一个不慎,被人群挤了个趔趄。 旁边一个汉子见她弱小,劝道:“这来看病的都是有痛有病的,诊完再发一碗稀粥。我说你这小女娃娃就不要来瞎挤了。看你年纪轻轻的,看着又不像有甚痛患,挤进去我看也没用。” 旁边一老者唏嘘道:“唉,这世道混乱,如不是这神医降临,不知还要死多少人呐。”旁边另一个妇人道:“哪个说不是嘛,我家汉子被拉去做壮丁,去年受伤回家,多亏了神医救治。” 附近几人打开了话匣子,挤也挤不进人堆,索性聊了起来。 一个汉子性急,忿忿说道:“这几年秦人年年来犯,不晓得死了多少人,再如此下去,我看我蜀国人也没法活了。”一个商贾打扮之人手里牵着匹壮马,口音似并不是本地人,说道:“你们就知足吧,现在中原哪里不是战事频频,这蜀国倒是出了个神医,良心又好,每月逢一就会到此免费诊治。其他地方别说神医,连郎中都没有,到处都是死人。” 那个性急汉子说道:“你说得也是,我们这周围十有八九都受过神医恩惠。那些疑难杂症其他郎中治不好,到神医这里来手到病除,还没有听说他治不好的。”这时一个贼眉鼠眼的外地客问道:“你们说的神医是否姓秦?”那性急男子道:“我们这些乡下人哪里敢问神医姓名,大家都叫他扁鹊再世。” 那商人说道:“神医的事情我还是了解一些,听说前些年秦公的夫人得了怪病,秦公广招天下良医,但均是束手无策。这扁鹊神医一出手,连药都没有用过一粒,就将那夫人的病治好了。”身旁几个本地人听了,均是惊讶不已,手掌合十,往人堆里方向拜念。 那年老之人说道:“你们只知道其一,不知其二。这都不算什么,听说曾有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患有轻病,两个人一起去请神医治病。神医对那公扈说:‘你的志气强身体却很弱,有计谋却并不果断,齐婴你的志气弱身体却很好,没有谋虑却过于执著。如果把你们的心脏互换,就能平衡,病也就好了。’神医让他们二人喝了药酒,两个人假死了数天,剖开他们前胸二人的心脏互换好,然后给他们吃了神药,于是二人过了一会便醒转,两个人的病都好了。” 周围之人听了都是啧啧称奇,这哪里是医病,这分明是神仙下凡才是。数名本地乡民更是齐齐跪拜在地上,双手合十,拜祭神明降临。人群中唯独那贼眉鼠眼的瘦子没有拜,趁着人不注意,悄悄的遁出人群,跑了出去。 她在一旁被挤在圈外听众人神侃,心想这等本事的人倒是世间少有,自己这什么都想不起来的症状不知是不是一种病,如果能让这神医给自己诊治一番就好了。可刚才那么一热闹,围上来的人更是众多,她不但更加挤不进去,而且还被挤了出去。她想今日这人太多,也许明日再来人少些方便。 她注意到那些人圈里有的患者挤了出来,脸上欢喜,显是顺利获得神医的诊治。其中有些人拿着药方急匆匆的走到街尾一家药铺,她想到那药铺去碰碰运气也好。 她懵懵懂懂又走去药铺,见那药铺沾了神医的光,店里挤满了待要抓药的人。她正踌躇要不要进去,身后忽然被猛烈一撞,她淬不及防,往前迈出几步这才站稳。 她回头一看,见一个乞丐模样的少年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那少年正是街边乞讨的姬重耳,他在这集市上厮混了几日,各色人等形形色色也见了一遍。这集市的人本就不多,他见这白衣少女甚是陌生,穿着奇怪,又不像是外地商贾过往旅客,心生好奇,无聊中来寻寻消遣。 重耳见那白衣少女面色清秀,脸蛋极是美丽,只是见她神色迷惘,不知是何来路,于是故意撞了她一下,顺手将她衣袖内的那本书顺手牵羊一番。恶人先告状道:“这位姑娘怎么如此莽撞,撞了在下也不说声不是。” 她见这人反咬一口,心中微怒,心想其他人欺负自己倒也罢了,这小乞丐也来欺负自己,正要呵斥。忽然觉得袖口轻浮,用手一摸,那本古经果然不见,怒道:“你还我的书!” 重耳将那本古经拿在手上,随意翻了翻,他也从小受教,遍读经典,可奇怪这书中之字个个形若蝌蚪,一个也不认识,笑道:“这本书鬼画桃符,也没甚么用处。” 她心中着急,自己什么也记不起来,这本古书是她醒来唯一随身之物,今后定有用处,岂能落入他手,冲了上去就要将书抢了过来。重耳看她来抢,如何肯依,笑嘻嘻的拿着书就跑,她只是在身后追赶。 夷吾在远处看到重耳被人追赶,心想这三弟从小行事孟浪,果然又去闯祸,拿上两个碗盆也追了上去。重耳在前拿着那本羊皮古书逗乐,她在后方追赶,可重耳年轻力壮,她又哪里追得上,重耳跑一阵又回头逗乐一阵,直追出了集市。 跑到一处乡间小道上,夷吾反追了上去,将重耳拉住训道:“重耳你怎么又惹事端,你堂堂男子怎去欺负一个弱女子。”夷吾说完抢过重耳手中书籍,转身迎了回去,见她累得坐在地上休息,双手一拱作揖道:“我三弟生性顽劣,得罪了姑娘,还望姑娘不要见怪。”她伸手接过古书,揣到怀中,口中喘着粗气。 夷吾见状又回头教训重耳,重耳虽然贪玩,行事不拘小节,可也知自己理亏,嬉笑道:“我不过和这位姑娘开个玩笑而已。” 0011 蜀中奇缘—误入狼穴 夷吾呵斥几句,令重耳向她道歉。重耳不敢违拗,只好过来随手作了一礼道:“姑娘莫怪,在下刚才失礼,还望恕罪。”他口中虽然如此说,却显得心不在焉。 林未之本就豁达,也不再气愤,她又见两人口中言语,不像是普通乞丐,于是说道:“罢了罢了。” 重耳见他轻滇薄怒的样子甚是好看,于是说道:“姑娘我见你穿着奇怪,但又生得好看,因此才与你开个玩笑。你来自何处?又姓甚名谁?”林未之本想作答,却又不知如何回答,反问道:“你又来自何处?又姓甚名谁?” 重耳见他反问,倒是一呃,说道:“你不说我也不说。”说完拿起乞讨来得几粒水果就往嘴里送,顿时吃得果汁满流。 她见他吃得香甜,不禁饥肠辘辘,腹中咕咕直响,不由自主的咽口水。重耳见她如此,会意一笑,递了一个柑橘过去。她本想矜持,手却不听使唤情不自禁去接了,送入口中。有一则有二,后来不待重耳送来,自己倒是去将他们碗盆中水果拿了大半吃了。 重耳见她模样,有些好笑,说道:“姑娘如此饥饿,难道也是落难之人?”她思忖片刻,一则吃人嘴软,二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说道:“我忘了。” 重耳惊讶道:“忘了?全部都忘记了?” 她这才将自己忘记身世的事情为两兄弟说了,自从醒来也就一日时间,并不复杂,几句话就讲了个清楚。 夷吾说道:“原来姑娘也是想去找扁鹊先生医治失忆之症。可扁鹊只是逢一才去集市行诊,这天色已晚,今日恐怕是不行了,姑娘可去扁鹊先生家中碰碰运气。” 她说道:“你们也要去找神医医治吗?既然知道神医住处,为何你们又不去?” 夷吾说道:“我兄弟二人两袖清风,如不找些礼物面见,有失礼数。” 重耳说道:“我二哥就是如此,姑娘你倒不必如此拘礼,既然求医紧急,直接去找先生就行了。” 几人又闲聊几句,起身准备回家。重耳见她脸现忧色,知道她的难处,说道:“这太阳就要落了下去,姑娘你独自一人太过危险,要不和我兄弟到我家中将就一晚,明日你再去寻扁鹊先生吧。” 她有些踌躇,重耳夷吾一再邀请,她又确实无地方可去,只得从权。 到了两兄弟家中,她才看到这哪里是家,不过是个郊外破烂的废弃山亭。两兄弟不知哪里找来一些破布破席将那亭子围起,勉强能遮挡风雨。夷吾又去找了些破席,单独围出一块,让她睡在里面,两兄弟睡在外面,三人各自睡下无话。 她在黑暗之中迷迷糊糊,忽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压力自上而下,压得她无法喘息。她慌忙从地上弹了起来,仍然感觉这股气息让人烦闷无法释放,于是一把拉开席子从山亭里奔了出去。 她抬头上望,天色阴沉沉的,忽然几朵乌黑的云障聚了过来,罩在她的头上。她心中害怕,拔腿就往密林中逃去,密林枝叶茂密,她慌不择路,见缝隙就往里钻。可那头顶乌云始终无法被摆脱,无论她跑多远都悬浮在她头顶,后来竟是生成黑白相间的点点乌瞳。 那黑白相间的乌瞳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似有百道深黑的深眸紧紧的盯着她。 她惊恐万分,不敢去看,只是吼道:“别跟着我!”可刚一开口,就觉得声音嘶哑,根本无法叫出声来。空中那密密麻麻的乌瞳化作一个怪物,向她压了过来,喝道:“林未之,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因你就在我的眼中,藏在我的体内。哈哈~~哈哈,藏之无用,藏之无用…”那声音幽怨绵长,似近又远。 她只是在前方奔跑,那怪物紧紧的追赶,最后那怪物化作一幕黑暗如天罗地网向她全身罩去。她猛的一惊,吓得醒了过来。 原来是场梦,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已是香汗淋淋。 身旁重耳对着她傻笑道:“我说姑娘,你口中喃喃自语一晚说着梦话,害我睡得迷迷糊糊,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她惊魂未定,问道:“我说什么了?”重耳笑道:“你一直在喊‘林未之,林未之’”她口中喃喃:“林未之?”她记得那怪物确实叫她林未之,“难道我的名字叫林未之?” 重耳笑道:“你也甭管那么许多,既然有个名字你就用,不然没有姓名也是不便。” 夷吾此时说道:“这位姑娘,这时辰也不早了,我兄弟二人又去集市。你按着昨日我说的路线行去,再在本地询问一番,定能找到扁鹊先生。等我兄弟集满礼品,也随后再去。” 重耳说道:“姑娘你自便去,如有难事再回来找我兄弟二人。” 她见这兄弟二人虽然一个行事孟浪,一个稳重少言,却都是热心肠之人,心中感激说道:“多谢二位,后会有期。” 夷吾重耳回道:“后会有期!” 三人随即分道而行。 别过兄弟二人,她循着山路按着姬夷吾说的方向行走。这蜀国山峦丘陵甚多,翻过一座山,又是个坳,小道蜿蜒盘曲,走了几个时辰她早已辨不得方向。 此时行到一处山林之中,竟是完全迷了道路。她想找些本地乡民问路,可这山路僻静,始终未能遇到一个山中居民。这一处林木森森,出了一片林又进一片林,幽静的林中偶尔传来几声叽叽喳喳的声音,林中各种山鸟叫嚷,密林遮日,她心中有些惧怕,只能随意乱转,想要早些走出这片山林。 可不知这山林范围极大,她又走了几个时辰居然仍然没有走出去,但见这日已偏西,心中不免焦急。她一边找着出路,一边思忖不知是这神医真的住在如此偏僻之处还是自己走错了方向,无论如何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设法走出才是。 又行了数里,她发现前方有座房舍隐在深处,她一阵欣喜,心想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她朝着那处若隐若现的房舍行去,这时天已渐晚,霞光透过密林照了进来,显得有些诡异。 走得近了,她发现原来此处本是个道观,见观外有座石碑,上镌刻着:金沙观三字。可除了这三字看着苍劲,这观外恒墙破败倒塌,庙宇破旧似废弃已久,庙外空无一人,唯独剩下一个破庙仍可遮风挡雨,她想有个地方过夜也好。随着走近那破庙,隐隐有人谈话的声音传来。她心中一喜,只要有人就能问道路,正要迈了进去。 只听观内有个粗豪的男人声音说道:“何不直接做了他!我们那么多人,还怕他一个老不死的干嘛。” 另外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我看你小子是不知道他的厉害,能称作道玄五圣人之一,你以为是轻易叫的!” 她在庙外忽然听到如此言语,心中一跳,背上升起一股寒意,心想这是遇到歹徒了,赶紧一个侧身,躲在庙门之外。 那粗豪的声音说道:“那怎么办,在这破地方待了大半年,连只鸡都没杀过一个,我这手痒的紧。马老大你也想想办法,这随便立个什么功劳回去也好学人家封官拜爵。” 那马老大似乎是众人头领,斥道:“参狼怪,你一天就知道个打打杀杀的,现在我们拜入李旗主门下,成了正规部队,要讲究章法。没事你动动脑子也好,还以为在河西时杀人抢劫那套。要立功就要立大功劳。” 马老大不再理他,向另一个人问道:“黄羊怪,你打听的怎么样?”黄羊怪的声音有些细小,说道:“我已经打听过了,这周围人口中所谓的神医就是秦缓那厮。他每月逢一则去黄龙义诊,平时不是出门采药就是帮人出诊,定是旗主要找的人。” 马老大思忖片刻道:“旗主命我来探下秦缓的虚实,这人倒是找到了,可这秦缓听说神功深不可测,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先将摸清那厮的底细再说。李旗主如此信任于你我,可不能将此事办砸了。牦牛怪,你选个时机,将这封信笺送给秦缓,顺便探探他手中虚实,记住,一定要谨慎。” 那叫牦牛怪的声音声如洪钟,应了一声道:“这啥东西?” 马老大怒道:“你管它啥东西,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说了你也不懂,老是婆婆妈妈的。对了,你就告诉他这是我们尊主给他的,旗主说只要说了这句话,他定会中招。” 那牦牛怪也不生气,笑呵呵的答应了。 原来这四人早年在河西一带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人称西羌四怪,四人各自按自己部落名字自称白马怪、牦牛怪、参狼怪、黄羊怪。这四人在当地无恶不作,后来一次趁着秦晋互相用兵,兵荒马乱之时,看有个粮队经过,鬼迷心窍起了贪心,约着去劫货车。 岂料那次负责运货队伍头领正是李醯,李醯随手就将几人收拾了,正要砍杀。这四人哪曾料想遇到个硬茬,跪在地上不断告饶。李醯见这四人各怀绝技,有些本事,就收入麾下。这四人行事毒辣倒甚合李醯胃口,后来这四人随着李醯加入黑冰台,一起主持左旗。 此次这四人受了李醯密令,进入蜀国办件大事,他知这四人本领高强但却行事不按章法,严令众人定要严守秘密。 再说她在这破道观门外听这四人对话,心中惊惶,又不知如何是好。她虽然失忆,却也不傻,知道遇到一伙贼人,寻思着怎么逃脱才好。她小心翼翼移动脚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逃开。 此时听到那马老大又说道:“要办成这件大事,我寻摸着光靠我们几个还不够。黄羊怪,你办事最是稳重,你拿着这块豹符,去梓潼哨点调一队铁鹰骑士来。” 黄羊怪语带踌躇道:“铁鹰骑士那是右旗的部队,这…” 马老大说道:“你去就是,如那领官不领情面,就拿李旗主压他一压。”黄羊怪只好领命。 她在门外小心移动,移到墙角被阻了一阻,她心中慌乱,脚下不慎碰到一个破瓦。那瓦片破旧,本就脆弱,经她一踩,咔嚓一声轻响了一声。 这破庙旧无人打理,甚是荒芜,那屋顶常有群鸦世代为巢,她踩破瓦片,这碎裂轻响虽然声音不大,却在这静谧的林中异常清晰。那群乌鸦受了惊吓,只听得四处鸦声大噪,千百只乌鸦在空中飞鸣来去。 马老大听屋外忽起躁动,恶狠狠吼道:“是谁!” 她心知暴露,再不迟疑,拔腿就跑,往这一个方向只是狂奔,不敢回头。那马老大出了门来,见有个白衣女子正要没入密林,哪肯放过,手起镖出,一根黑翎激射而出。她在前方奔跑,忽听身后嗖嗖破空之声,之后腿上一麻就摔倒在地。 那参狼怪几个纵越奔了过去,将她如拎小鸡般提了起来,提到马老大身前,笑嘻嘻说道:“是个娘们。” 她心中又是惊惧,又是激愤,加上刚才奔跑脱力,听到此话就晕厥了过去。 0012 蜀中奇缘—狼口脱险 她在黑暗之中迷迷糊糊,忽然又感觉一股强大的压力包裹着自己,压得她无法喘息。 在黑暗中,她无法看见任何光亮。 忽然三股炙亮的光芒从不同的方向向她袭来,她本能的一躲。可那三束光亮来得太快,她又哪里能躲开,三股光芒同时打在她的身上。她只觉得一股炙热从内到外似乎要将她撕裂开来。 那股炙热却不理她,合为一束更粗的光亮自下而上直通天际。她抬头上望,那黑乎乎的天空似乎被撕开一片雪白的裂口,之后她慢慢升腾起来,往那裂口处飞去。 越飞越快,越飞越快,最后进入一个圆形彩色的通道。那通道色彩斑斓,光怪陆离。她向大声叫声救命,张开口却发现半点声音都无法发出,只能嘶哑的闷叫。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悠远的兽鸣,那声音极其熟悉:“林未之,你跑不掉的,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擒获!” 她惊慌的叫道:“我不是林未之,我不是林未之,我不是…” 她在自己的叫声中被惊醒,原来又是一场噩梦。 身旁有个贼怪的声音说道:“马老大,这娘们叫什么林未之。我看不过就是周围的良家妇女,杀了可惜,要不今晚…”说完一阵狞笑。 马老大不喜道:“你这老毛病又犯了,要是耽搁了大事,我看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等办完大事,那咸阳烟花楼随你去折腾。” 牦牛怪见地上那女子醒了,走了过去细细查看。她见那人人如其名,牛头马面的甚是丑陋,眼中惊惧闪现。牦牛怪问道:“嘿,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为啥子跑到这里来。” 她见这些人个个模样凶狠,绝非善类,索性不说话,心中心念急转,想着如何脱身。 那黄羊怪笑道:“牦牛怪,你长得五大山粗的,不要把小姑娘吓到。”随即转头笑容满面道:“小姑娘,你是这哪家村里的,怎么跑到这山上来了。” 她见这黄羊怪长得瘦小,脸上贼眉鼠眼,故意挤出笑容显得极不自然。她心生一计,指了指嘴巴,又摆了摆手,就是不发一句言语。黄羊怪转头道:“这村姑长得倒是俊俏,却原来是个哑巴,可惜可惜。” 马老大却是心思慎密,皱眉道:“这最近的村子也有数十里远,这女人跑这么远来干啥。刚才你说她梦里还会怪叫,怎么又变成个哑巴来。” 那参狼怪仍不死心道:“我说马老大,你管她哪来的,可不能浪费罗。” 马老大喝道:“你少打些歪主意,不要误了正事!这时辰不早,我要出趟远门,拜访个老朋友,求他来助我。黄羊怪你赶紧去梓潼哨站,大家都给我悠着点,坏了事别怪我马老大不客气。” 参狼怪不敢顶撞,说道:“那我干嘛?” “你就把家给我守好了。” “那这娘们…” “她听了我们的大事,怎能放过。你随意到林里找个地方将她处理了,别脏了我们地方,不管哪来的,宁可错杀了也不能有半点闪失!” 参狼怪见马老大发火,哪敢再寻事端,只是口中应承。马老大三人吩咐完急匆匆的出了门。 屋里只剩参狼怪和她两人,这庙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屋外树叶碰撞的声音,她却觉得这宁静无比可怖。 她躺在地上,双手被绑住,心中无数个念头飞快闪过。不曾想这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上,如今没有几日,又要莫名其妙的死去,心中背上,虽不甘心,却也实在没法。她紧紧的闭上双眼,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谁知等了半天却没有动静。她睁开眼睛查看,见那参狼怪贼眼转动,像是在考虑什么事情。 那参狼怪见马老大出了门,心中又是矛盾,这大半年没有碰过女人,如今有个肌肤如玉的女子躺在面前,不禁阵阵精虫上脑。可他又知马老大毒辣,从来说一不二,万一回来发现什么端倪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可又实在舍不得眼前这个尤物,因此心中两股念头激斗。 她躺在地上看参狼怪表情怪异,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两手互相搓动试着挣脱绳索。触摸中她感到那绳索似条藤蔓,虽绑得不太紧,却也挣脱不开。 参狼怪眼珠子急转,忖着反正马老大不在,将这少女奸污了再去掩埋,就算马老大精明,又如何能够知道。心中既然这般想,于是阴测测走了过去,对她淫笑道:“小娘们,你也听到了,是我马老大要你死,不是我参狼怪心狠。如不是你听了我们大事,我又怎么舍得杀你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你今日就从了我,反正都是一死,你让我参狼怪开心,我就让你死得快乐些。”说完两只手就往她身上摸去。 她心中疑惑,什么叫从了他,什么又叫死得快乐些,但见他一双脏手摸来,心想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她身躯使劲扭动躲避,两手继续试着挣脱那条藤蔓。参狼怪当初见她弱质女流,又不会武功,本就心不设防,于是这绑着她的双手也是随意,并未用力。 她不断用力,两手又是纤细,硬是将一只手挣脱了出来。此时见参狼怪摸来,也不暴露,只是等着时机。 那参狼怪见这女子身躯扭动,更是腹中一热,精虫上脑,连自己姓啥都忘了。他一把抱住了她,双手去先摸索着去解自己腰带。 她见他抱了过来,虽然不懂男女之事,但懵懂中脸上也是一阵微红,那挣脱的双手在地上胡乱摸索。参狼怪此时已经意乱情迷,哪里将这怀中柔物视为威胁,双手又去脱自己裤子。 脱到一半,正要说什么话来猥亵,忽然眼前一花,只感觉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右眼传来,疼得他差点晕了过去。 要是平时,就算是十个她都无法暗算参狼怪。只怪那参狼怪一时脑中轻浮,双手去脱裤子不得空闲,心中又不设防。她趁着机会,随意摸索,这破庙随地都是破瓦,她摸到一根碎片,用尽全身力气就向他插去。这不偏不倚,正好将那碎瓦的尖部插入参狼怪的右眼之中。 参狼怪疼得满地打滚,一股鲜血从他右眼激射而出,她见他满身污血,惊声狂吼,甚是恐怖。她知机会难得,岂能错失良机,赶紧起身,往庙外奔跑。跑入树林中乱转,不慎跘倒打个滚又爬起来再跑,甚是狼狈。 那参狼怪见她跑了出去,虽然眼中剧痛,可哪敢不追,抬起脚就追。可那裤子褪了一半,不慎又被自己亵裤跘倒。就这一跘,再待爬起,早已不见那漂亮女人的身影。参狼怪这赔了夫人又折兵,等马老大回来还不知如何交代,虽然眼中剧痛,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怒极,嘶吼着不断在外怒骂。 她只听到参狼怪在身后怒吼,也不敢回头去看,慌不择路,只是奔跑。一会就再也听不见身后的声音。可她仍不敢停步,怕他追来,在这林中继续乱闯。直跑了一个时辰,她靠着一颗树坐了下来,口中喘着粗气,才感到浑身乏力,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休息半柱香时间,她不敢停留,又往反方向疾走。走了一阵心中渐渐平静下来,这才发现离自己被抓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了。 她坐在一块大石上,想着这一路惊险,不胜唏嘘。想着虽然逃出生天,可这林海茫茫,又能到何处去,不禁心中伤怀。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如今饥寒交迫,世间没有任何亲人朋友,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一时间精神不能内守,一股悲伤满怀,万念俱灰,心想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安静的死去也是没法了。 正当她思绪纷飞,那山路深处传出一雄厚苍老的声音。 “是以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宁静的山谷中忽闻歌声,她有些诧异同时又有些欣喜,至少出现一个可问路之人也好。 听这声音应该是位老者所发出出,那声音很是雄厚高亢,但声调却很是怪异。她心想这各从其欲,皆得所愿是何等恬惔虚无的境界才能达到。想起自己这种状态,精神不能内守,心中若有所思。 那声音继续传了过来:“故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朴。是以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所以能年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那苍老雄厚的声音不曾间断,由远至近而来,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老者杵着一根山杖不急不缓的从一条支路上走了过来。 她看那老者一身青衫及地,黑发中有点点白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就像神仙一般。她心中暗赞了一声,对那老者心生亲近之意,想着上前询问神医的住处。 她正想搭讪两句却发现老者此时也发现了她,并且非常诧异的看着自己,好像看着什么妖怪似的。她正奇怪间,老者的神情从诧异变得难看,用手指指着自己说不出话来。 她越来越疑惑,想问个究竟,谁知还未张口,背心一股寒意升起,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听到山谷间同时传来两声“啊”。一声来自老者,一声来自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她余光之中,白光闪过,一条蛇影嗖的一声,只见一块宽扁的蛇头飞快的窜入她的脚踝处,一口咬入了她脚踝处肌肤里。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遍了她的左腿,随之僵硬得让她左腿无法动弹。这僵硬迅速蔓延,只一瞬间她全身都无法动之分毫。她双眼开始慢慢模糊,意识到这是一条极其毒辣的毒蛇。 几乎同时,前方一道青芒闪电般精准的击在蛇身七寸处。她最后仿佛看到那位老者跑到她的身边,用山杖挑开了这条蛇。这只蛇的蛇头扁大颈细,尾短而细长,蛇身花纹非常地鲜艳,以至她的双眼都被这鲜艳慢慢侵染,最后终于失去了意识。 0013 蜀中奇缘—苦尽甘来 “骨咄犀,蛇角也,其性至毒,而能解毒,盖以毒攻毒也~~”她在那老者的声音中悠悠醒转。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左脚踝,毒蛇叮咬处还是隐隐作疼。不过在叮咬伤口之上,已经敷了一层药酱,之前的红肿和疼痛都缓解了不少。半饷过后,意识渐明,她才明白是这位老者救了自己。 她粉脸微侧,细细打量着老者,见他一身青色的长衫简单而干净,两鬓斑白,看似年过花甲,慈眉善目间自有一股威严。 “谢谢你救了我。”她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杏林中人,个个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不用谢我。你尽量不要动,免得惊动了伤口。这蛇蛰却秋出,甚是少见,幸而你遇到老夫,不然你就是十条命,现在也没了。”老者目不斜视的看着热气腾腾的药罐,不急不缓的将药水盛入一个陶碗。 “这是什么药,凉悠悠的。” “就是那条蛇的蛇角,锯块成桨,可以将毒气吸出。你昏迷之际,我已将这药桨为你敷了两次,刚才观过脉象,体内蛇毒多已排处。不过你需卧床两日,等伤口药桨自然脱落后应无大碍了。”老者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药凑到她的嘴边,慈祥的说道:“来,喝了它。” 她望着老者眉间那让人绝对信任的慈祥,顺从的接过热腾腾的药水。那浓烈的药味有些刺鼻,她皱了皱眉头后,还是咕噜噜的一饮而尽。接过空碗,老者露出满意的神情,转过身去有意无意的问道:“小姑娘姓甚名谁,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山间?” 老者的两个问题她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不是因为不想回答,而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回答,随着又一阵令人作呕的回忆,她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老者似乎能看穿一切,说道:“你不要多虑,好好休息不要妄动。”老者脸上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温柔,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件他非常熟悉的东西。她被看得脸上发烫,别过身去。只听那老者悠悠说道:“果然是像。”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真热假寒,阳极似阴,老夫都眼拙了,看来真的老了。”说完竟径直走出了茅屋。 如果能想起来一点点事情就好了,但她一想就头痛。在她脑海中有一些隐隐的东西似乎就在眼前,但是想抓又抓不住,就像有好多蛛丝,隐隐约约能看到反光,但无法判断远近粗细。她的头又疼了起来。 “唉。”她轻叹了一声,这感觉甚是奇怪,好像左右大脑错乱分离一般。她记得常识,记得如何行走,记得如何言语。但就是记不起曾经一切的过往,这种感觉很不好。 枕边有一本书,她随手拿了起来。封面有些破损和泛黄,但仍然能看清楚“黄帝内经”几个字。她不能确定是否看过,但仍然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随意翻看了一下,很多文字比较艰涩,但勉强能看懂。第一篇写着“素问”二字,字迹苍劲,应该是某人的手抄副本。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乃问于天师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看书并非好玩之事,但像她这样身不能动,看书倒是唯一的消遣。好在每有意思较为晦涩的地方,抄者都在旁边密密麻麻的旁注了释义或心得。原来这句话是介绍上古时代有个人叫黄帝,他一生下来就很神奇有灵性,出生就会说话,幼时就很聪明,长大后更是聪慧敏捷,成人后成为统治者。上古之人能活一百岁,她心中向往的感叹。看到后来,她看注解写的精彩,看注解比看原文还看得多。 太阳斜下,不知不觉屋内光线暗淡了下来,此时茅屋的柴门噶吱一声被推开了。老者走了进来,手中多了一副碗筷。看着她手上的皇帝内经,脸上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来,吃点东西,利于恢复。”老者说完将碗筷放在榻上,转身为她点了一支蜡烛。 她看了半日书籍,早已经饥肠辘辘,端起碗筷,一碗白米饭,几片咸菜伴着腌肉。她津津有味的将之吃了个干净后将碗筷整齐放于一旁。有了蜡烛,百无聊赖还只能看书。不过看不一会,也许是吃饱喝足,再加上一日的疲惫,竟然沉沉的睡去了。 次日很早她醒了过来。看着老者依然在灶旁熬着药,不时用火扇扇着灶火。她有些窘迫,脸有些红。老者似乎能洞察一切一般说道:“茅厕在外屋,你的脚今天应该可以试着下地,回来记得喝药。”言语依然平淡,但仍然透着慈爱。 她试着下地。果然能惦着走动,伤口也不再那么疼痛。推开柴门,她发现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院。这院落深藏在一个密林间,林木森森,绿草成片,蝶舞莺飞。院内翻了一亩杂地,星星点点种着一些葱蒜小菜以及自己不认识的草药。她暗自赞叹好一个田园隐地。 待到回到这个小小的侧屋里,她将老者盛来药水一饮而尽,又躺下修养。“丫头,你是怎么到得这深山穷沟。试着想起来什么没有?”老者仍然问得轻描淡写,语气中却带着点殷切。她仍然只能默然不语。 老者坐在灶旁的木椅上,笑盈盈的问道,手中时不时的为灶里添加一些木柴。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难道说自己莫名奇妙就出现在湖边。但她又不想什么都不说,想转换一下话题,于是问道:“先生我又该如何称呼您。您又为什么在这深山里呢。” “嘿,小丫头片子倒是反问起老夫来了。”老者抬头想了想,好像在想很遥远的一段往事,说道“老夫姓秦名缓,世人尊敬我称一声扁鹊。” “原来先生你就是那名神医!”她惊喜道。 “不过一山间药农,不足挂齿。” 听到原来这身前这位老者就是扁鹊,她心中忽然荡起一股悲伤,这几日以来,失去记忆,她在世间漫无目的,受这几日磨难,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神医为自己诊治。这如今扁鹊就在身前,不知何故,这所有莫名的委屈和伤怀让她一下爆发,哭了出来。 先是低低的哭泣,后来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扁鹊在她身旁坐下,慈爱的抚摸着她的肩头,任由她哭泣。哭了一阵,她感觉哭得够了,心中的郁闷缓解了不少,遂将自己醒来之事从头到尾向扁鹊细细道来。扁鹊只是静静倾听,未曾插言。 听她讲完,望着她洁净的目光,扁鹊沉默了一会喃喃道:“林未之,未之,哈哈。很好!”。 她忽然扑捉到扁鹊脸上一丝熟悉的神情,这种熟悉像是沉淀了十多年的那种旧识。难道这先生认识自己?她心里想着,又陷入那种空明的迷惘中,问道:“先生你认识我吗?”扁鹊答道:“我不知道认识的人是不是你。”她感觉更是莫名其妙,但又不好追问。 她像是想起什么,拿出袖中那本古籍说道:“我醒来之时,身上别无他物,唯有这本书随在身旁,不知和我失忆有没有关系。” 扁鹊拿起那古书,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翻开那泛黄的羊皮纸,仔细翻看里面内容,过了良久才说道:“这蝌蚪文字废除已久,世间少有人识得。老夫对这书中古老文字也是一知半解。”随后他将书递还给她,说道:“既然这书是你醒后唯一之物,你还是收起来罢。” 林未之心想如扁鹊这般大本事之人都说无法识得这书中内容,看来这书真的是没有用处了。但既然如此说,还是将书收了起来,思忖说不定以后能看懂。 林未之又道:“对了,那四个怪人要对你不利,先生要小心为好。” 扁鹊哈哈大笑道:“不过是些小兵小虾,每日都在老夫周围转悠,不足为患。这几日你就住在老夫此处,至于失忆之事,我再想办法。你只需安心养伤即可。” 林未之见他说得豪气,心想扁鹊本领高强,自然不惧。 两人之间各自坐着静静无话,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好像认识很久的朋友不需要进行任何交流但却不显尴尬。 就这样她倒是安定了下来,一边养伤,无事之时就看看扁鹊房中的医经典籍。扁鹊每日给她送来饭菜,而她则继续看着各种医书。她倒是不用担心没有书看,扁鹊堂屋之中医书琳琅满目,各科医经应有尽有。 扁鹊那些外敷内服的药物确实灵验,二日以后,林未之的脚伤完全不感觉疼痛,而且已能下地走动,她感叹这扁鹊称号果然名不虚传,平时更是对那些医经典籍饶有兴趣。 这两日的平静生活,林未之心境也渐渐安宁,不但将前几日的阴霾一扫而去重新开朗起来,而且那些噩梦也暂时不见骚扰。 0014 蜀中奇缘—初见不利 经过多日接触,林未之知扁鹊性情慈善,与他说话也熟络了很多。她将刺鼻的药汤喝了一个尽,手不释卷道:“先生,这心主神明,脑主神明,到底哪个正确呢?”扁鹊笑了笑,说道:“一曰神明,一曰神志,两者差之一字,实则天壤之别。”说完略顿,走到床榻边,说道:“丫头,老夫再为你把把脉。” 扁鹊坐到她的右侧,左手三指搭在她右手的关寸处,细诊了片刻,始终沉吟不决,眉头皱起,好像遇到什么极难的事情。又过了一会儿,扁鹊松开手指,缓缓站了起来,也不再换手再搭,只是默默左右踱步,彷佛仔细思考着什么。实际前日扁鹊已经给她把过一次脉象,相比这次,脉象不但没有什么变化,反而更加呈现出阴阳不济之象。 林未之看他如此,也不敢打扰,眼睛只是骨碌碌的盯着扁鹊踱步的身影摆动。 “你身上的蛇毒倒是尽数排出,新伤并不足虑。但你此时的脉象初看和缓从容,如深思沉睡。但中取涩难疏通,细迟短散如按琴弦。难道真是思虚交愁日久,肝郁气结而影响神思。如以此解失忆症状,倒也能说。但此脉缓涩交集,却是少见。如真像你如此脉象紊乱暗藏阴阳涌动,早应该失心疯了。但你神态自若,举止自然。奇怪,奇怪。”连扁鹊都连说两个奇怪,那确是世间奇怪的事情了。他毕生研究医学,擅长各科,几乎遇到的所有疑难杂症都是手到病除,因此获得“扁鹊”称号。连他都觉得少见的病例那当真是少见了。 “先生?”她忍不住打断了扁鹊的自言自语。 “哦,不太严重。次日我调整药方你再服一段时间,先让你镇静安神。这蜀国倒是有些药物,待我去寻来对你这症状应能缓解。” 林未之见扁鹊为自己竭虑,甚是感动说道:“有劳先生了。” “思之头疼,思之头疼。”扁鹊重复着口中喃喃,又好像想起什么久远的往事,目光悠远。过了良久才继续道:“岐伯曰:忧思伤心。老夫不知你到底遇到什么难过之事,或者前日梦魇扰乱了心神。你需做到心胸开阔,内养精神接纳万物,自然神伤自愈。” 林未之若有所思,虽然前日做了噩梦,又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些伤感,可这几日日子过得平淡,自己也没什么担忧难过的。 扁鹊又询问道:“老夫终日出门采药,也没什么时间照顾你,你还有什么需求就说与我听。” 林未之眼珠子一转,脸现俏皮之色,假装歪着头思考片刻道:“也没什么,就是,就是你做得饭挺难吃的。” 扁鹊开怀畅笑一番说道:“我哪有时间给你做些精致菜肴,要不以后你来做,我倒落个清闲。” 扁鹊救她性命,林未之有意报答,却也不好明说,于是激将于他。扁鹊哪有不知,也顺水推舟叫她做些家务。林未之听了做个俏皮的鬼脸,两人相对大笑。 扁鹊每日都出门采药,而她则继续看着各种医经典籍,挑水做饭,打理家中杂物。她脚上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又服了扁鹊安神静心的方子再也没有做过类似梦魇,这日子倒也过得平淡无奇。 整日百无聊赖中,林未之对这妙手回春之术来了兴趣,整日翻看这房中的书籍。她倒是不用担心没有书看,扁鹊堂屋之中医书琳琅满目,各科医经应有尽有。 只过了月余,林未之是看完内经又看外经,将那诸如难经、神农本草经以及叫不上名字的经书都看了个遍。只是她脚伤已经愈合,自己年轻好动,终日只是窝在家里看书,也是枯燥。 这一日吃过晚饭,林未之看扁鹊心情不错,对他说道:“先生,能不能和您商量个事?” “嗯?” “每日看书看得我头都大了,想换换脑子。” “怎么?书不好看?” “也不是书不好,看久了觉得累,对伤势恢复不好嘛。” “拐弯抹角的,心里又打什么鬼主意。”这些日子以来,扁鹊时不时就对她看书的内容指点一二,发现她聪明伶俐,一点就通,也是心中喜爱。 “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瞧我的脚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说着还弹了弹左脚,极力证明能跑能跳。看着扁鹊微笑不语,她急切的补充道:“你带我出去,我就紧跟着你,绝不给你添麻烦!” 扁鹊微笑看着她,心中若有所思,说道:“明日卯时,如你能醒来,就跟来吧。”她高兴的转了一圈道:“多谢先生!”随后轻快的开始碗筷,口中还哼着奇怪的小曲。 次日清晨卯时,天角刚刚露出鱼肚白,这幽静的树林中弥漫着一股青草泥土的香味,这一老一少出了屋子,往北面沿着林中小径蜿蜒而行。她背着药筐,紧紧跟在扁鹊身后,不时被早间的晨风吹得浑身激灵。扁鹊背后好像老是长有眼睛,调侃道:“这初秋气爽,但清晨气冷,不过春捂秋冻,百病不碰,对你的伤有好处的。” “早知道这么冷,我就加些衣服了。”她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单薄的雪白衣衫,口中咕噜道。扁鹊笑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林未之不解其意道:“我又不是鱼,自什么知。对了,这地方是哪里?” 扁鹊道:“此地为蜀国,这里是蜀国一处小村名叫玉木村。”林未之见这蜀国山清水秀,秋高气爽,那水田一块接着一块无边无际。田间麦浪滚滚,间或瓜果满地,不禁感叹道:“真是一个好地方!” 扁鹊笑道:“这蜀国潮湿易种,粮食一载两季,常有中原地区没有的植物草药。因此老夫常住于此,采些珍奇药材。” 这初秋季节,正是田中水稻抢收之时,田间不时见到农家之人三五成群手中割麦,口中唱着山歌,一派生机勃勃,甚是和谐。两人在这田间小径上蜿蜒行走,那些农家人见两人走过,都是亲热打着招呼:“扁鹊先生,又要出去采药了哟。”扁鹊均是友善回应。 林未之心想原来扁鹊在这个地方有如此威望,定是因为他平时医术高明,又常给这些农家人治病看伤的缘故。 此时另一条田埂由远至近又有两人行了过来。其中走在前面那人是个年轻少年,他身穿水白色锦衣、头戴一片毡巾,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倒是一番风神俊朗。只是见他眉头紧锁,脸显风尘之色,有些心不在焉,脚下又行得急匆匆的。他身后跟着一名仆从,大约五十来岁,谨慎在后面跟着。 林未之心想这田里乡间有如此穿着的少年,定是哪家地主商贾少爷。果然那身后仆人急道:“少爷你慢点走,小心路上坎坷。”那仆从话音未落,前方少年就脚下不慎,跘到田埂上一捆刚割下的麦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那少年心中恼怒,将那捆麦秆踢开,落到田里,又溅起水花落在他自己身上。那田里泥水浑浊,在他白衣上溅出点点泥浆。 那少年本就心情不佳,此时更是愠怒,指着田间一农汉怒道:“你们这些乡下人就是不懂规矩,将这些破物什乱放在路上,挡人行走实在可恨!”那农家汉子见这少年衣冠周正,正是村中谯姓大户家的少爷,哪敢去惹,口中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们这些人没的文化,谯少爷你不要生气,我喊婆娘来把整脏的袍子洗一下。”那少年从小娇生惯养,哪会让他碰自己衣衫,正又要发作,身后仆从说道:“少爷,夫人还在等着呢,不要节外生枝了。”那少年才作罢准备离开。 林未之看在眼里则不喜,脱口而出对那少年说道:“看你这人长得人模狗样,怎么如此颠倒是非。你走路不长眼在前,跘翻别人麦穗在先,至于泥浆溅身是你自食苦果,怎怪得到旁人身上。” 那少年本要走开,忽闻有人变着法骂自己是狗,如何能忍得,转过身来又要发作。却见说话之人是个身材娇小的貌美女子,此时叉腰站在对面英气勃勃的看着自己,脸上轻滇薄怒。见是个女子,那少年心想好男不跟女斗,说道:“你又待怎地?” 林未之说道:“如要我说,你毁坏人家劳动成果,反而应该你给这位老伯道歉才是。” 那少年心地也不坏,刚才心烦意乱之间忽然脏了衣袍有些暴躁,现在听这陌生女子一说也知自己理亏。可是他从小生于贵胄,只有他教训别人,没有别人教训他的。 他冷冷的看着林未之,那目光不冷不热直似要把人看穿,林未之毫不服输,瞪起一双俏目挑衅的迎上那目光,两人彼此不说话,相持不下。 扁鹊在几丈开外始终不言不语,似笑非笑,并不干涉。那少年仆从则出来解围,替少年给那农汉道了声歉,那农汉朴实忠厚,反而惶恐的摆摆手。那仆从转身对那少年说道:“少爷,赶紧走吧,回去迟了,夫人又要怪罪于我了。”那少年哼了一声,这才不甘的跟走那仆从继续赶路。 林未之还想叫住责难,扁鹊却止住道:“未之,得饶人处且饶人,也不要过于相逼了。”林未之气道:“道歉都要旁人代劳,这人真是心肠不好。” 扁鹊笑了笑道:“贵贱不平本就是世间常态,这少年长期居于富贵,却还没有仗势欺人,并不算心肠歹毒。” 两人又是一阵闲聊,继续往前赶路。 0015 蜀中奇缘—傻怪送信 两人边说边聊,不一会儿功夫,走出这一片树林,往前方一个山谷走去。一老一少说说笑笑赶着路,倒也没觉得多累。时至晌午,烈日当空照了下来,天气由凉转热,两人都走出了一身细汗。山路千转百回,林中蝶舞莺飞,初秋的落叶时不时飘落下来,打在身旁瑟瑟作响。 林未之走得疲累,刚出来那股新鲜劲早就消失无踪,此时喘着粗气问道:“我…我说先生,这…这都走了一个大上午了,我们这到底是去哪?” 扁鹊回头等她一会道:“到了,到了,前面不远就是梓潼。” “梓潼又是哪里,我们到这来干嘛。” 扁鹊边走边说道:“蜀中很多草药长得纯正,如这梓潼附近就长有川芎、白芷,中原地区很难找到。前方一块山坡上我记得长有夜交藤,炮制茶水常饮对你睡眠有好处的。”林未之听了一阵惊讶,原来她经常抱怨不好睡觉扁鹊都记在心里,不禁感动。 再过一个山坳,扁鹊指了指一片药地。林未之顺眼望去,这是一个不大的野地山坡。山坡上野草丛生,在野草中,各种药草郁郁葱葱伏地而长。 林未之顿时来了精神,按着扁鹊教给的方法见药就采,由于采摘不得法,她那一筐里大半是被扯烂了的。 林未之一边说笑耍赖,忽的发现北面天空显得更加黑暗起来,阳光忽然有些暗淡下来,北面天空远处好似有乌云压顶,本来晴朗的天气变得有些诡异,萧风劲吹,一副山雨欲来之感。 那黑色的乌云来的好快,瞬间占据前方半壁天空,林未之一阵烦闷,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又让她头疼欲裂。转眼工夫,远处狂风大作,上空阴云笼罩,就像在天上罩了一顶涂了一半黑色油漆的锅盖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黑云笼罩之下,大地也被映照的一边如白昼明亮,一边如黑夜降临。 扁鹊遥看那片黑云,神情中有一丝凝重,喃喃道:“黑冰台的人到这里来有何意图?难道她也来了?”他注意到林未之的身躯有些发抖安慰道:“别怕,有人在发动黒域大阵,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去再说。” 林未之也一眼望向那一片黑暗,只见乌云滚滚,时有电闪隐在其间,雷声远远传来,如野兽般闷哼,一种莫名压迫感向人袭来。她总感觉这种压迫感很熟悉,和那日的梦魇有类似的感觉。这种压迫感让她在思维的深处闪出一丝熟悉的气息,但想抓又抓不住。扁鹊望着黑暗一方,若有所思:“黑冰台的人近日蠢蠢欲动,看这黒域大阵的气息黑水近来又有大动,这巴蜀看来就要不安宁了。” 两人正要转身离去,忽然远处天空中一袭黑气从黒域里挣脱出来,一阵风驰电疾的呼啸奔袭过来,如鬼爪般向林未之抓了过来。林未之未料到那么远的距离这黒域说来就来,一时惊惶失措,吓得僵直在原地无法动弹。 扁鹊看得清楚,手上更快,长袍飞袖一抚,一股青气往那黑气罩了过去。那黑气好像颇有灵性,化成一道龙形躲了开去。扁鹊又使了一道青气形成一个法罩,罩在林未之的身周。那黑气左右摆动,好像很是畏惧,似又有些不甘心,在半空之中左右摆动一番又迅速飞回黒域,最终融入黑暗之中。 林未之惊魂未定之间,再次头痛欲裂起来,而且这次头痛不同以往那种心悸烦闷,而好像是一种从头脑深处爆炸一样从内到外的炸裂感。正如万蚁啄心那种酥麻到几欲昏迷之际。忽然她感觉一股清纯的青气从晴明穴处灌入,疼痛感瞬间缓解。她略微清醒,睁眼看到扁鹊食指轻触在自己眼角处,知道他施了什么法门让自己缓解了痛苦,正要道谢。扁鹊说道:“不要说话,你先坐下休息一会。” 扁鹊看股黑气消失的方向,心中也是诧异,想不到黒域大阵对这小丫头有如此敌意,黒域力量越来越强,说明黑水功力日渐精进,扁鹊心中是五味杂陈。 “我们走吧。”扁鹊托起药筐往来路返回。林未之赶紧起身也跟了上去,心有余悸,暗忖如不是扁鹊有如此神力,自己就…随后不敢再想,再不敢离扁鹊太远,紧跟了上去。 直走出那黒域范围很远,林未之紧张的情绪才逐渐缓解。没走多远,林未之发现扁鹊忽然停下了脚步。林未之顺着他的眼光看了过去,只见青石路旁有个农家汉子。那农家汉子头戴一破败的斗笠,那面庞长得巨大极是丑陋,正是那日破败道观中的牦牛怪。 林未之想起那日惊魂,惊惧的悄声对扁鹊道:“先生,这就是我说的四个怪人中的牦牛怪!” 扁鹊打量着那怪人,见他身旁平摆着两顶竹筐,筐内放了一些药草,筐上平放着根粗大的扁担,汉子横坐在扁担中间,把青石路面挡了一半。 那农家汉子见来了两人,口中吆喝起来:“收草药勒,各式草药都收,价格合适,童叟无欺勒。”扁鹊的神情变得冷漠起来,冷哼了一声道:“今日草药自用,不卖。”农家汉子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的吆喝道:“收草药勒,高价收草药勒。”那牦牛怪得了马老大的命令,叫他谨慎,听不出扁鹊嘲讽,只是闷头闷脑的吆喝。 扁鹊此时露出鄙夷的眼神,嘲讽道:“牦牛怪,你非要在此装神弄鬼。你们黑冰台搞出这许多事情来,将这巴蜀之地搞得乌烟瘴气,还敢在此挡我道路,就不怕我今日替天行道。” 牦牛怪见扁鹊一语道出自己姓名,脸上惊讶,随即又暗喜,原来自己如此有名声,连圣人都知道。忽然他看到扁鹊身旁的林未之,脸上肌肉扭曲,又显出惊讶,这再傻的人如此状况,也将悟到扁鹊为何认得他了,于是又从惊讶转为尴尬,支吾着仍然硬撑着将心中所想的话说了出来:“扁鹊圣人果然了得,原来认得…认得在下,在下,在下…荣幸之至。” 林未之看他憨态,加之那日这人并未侵犯自己,此时又觉得这牛头傻得可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扁鹊懒得理会于他,侧过身去,道:“莫要在老夫面前装神弄鬼,你们做出如此恶行,我本不能放过于你。但老夫既然曾经发过誓言,今日暂且饶你一命,如下次再让我遇见,必要前后账目一起结算!如今你们在蜀国搞出种种事端,到底意欲何为,光明磊落的说出来罢。” 牦牛怪见扁鹊正气凛然,更是自惭形秽,气势上已经怯了。他以为扁鹊独指那日欺辱林未之一事,双手在胸前摆动道:“扁鹊圣人不要误会,不关我事。” 林未之在身后也道:“那日之事是那个叫参狼怪的作恶,倒和这个人没有关联。” 扁鹊早前一听林未之描述,就知那四人就是恶名昭著的西羌四怪,现在听林未之如此说,神情一缓,心想林未之心性纯朴,不知这西羌四怪的恶行,如果不是当年自己发下誓言,此生不再妄杀一人,这些时日岂能放过一个,他道:“你西羌四怪在河西作恶多端,如今又来蜀国作恶。我见你这牦牛怪尚未坏透,未之又为你求情,劝你自此改过自新,既然如此你就自行离去吧。如下次再让老夫见你等作恶,定不轻饶。” 牦牛怪也是缺心眼,听了扁鹊如此说,爽快的应了一声就要转身离去。忽然想到自己有命在身,又折了回来,支吾着说:“扁鹊圣人莫要怪我,小人还有事情尚未做完。” 扁鹊皱了皱眉,心想这黑冰台怎么派个这样的人纠缠自己,说道:“还有何事?” 牦牛怪也不答话,缓缓抽出扁担,摆出阵势。 扁鹊心中奇怪,这人道行修为虽然不弱,观之不过是凭借力大而已,居然二话不说敢来挑战自己,既然他自己找死,说不好只得小小惩戒他一番了。 牦牛怪一心完成任务,也不再说话,迅速探身向前一步,右手暗中发力,扁担顺势向扁鹊疾驰而来。 扁鹊见对方说动手就动手,心中一凛,右手将林未之托起向后抛出两丈,左手掌心虚空划了个圈刚好侧击在对方扁担上,扁担侧偏开去。林未之只觉忽然身子飘了起来,稳稳当当落在两丈开外,好像是扁鹊将她放在那里一样,吓得脸色有些苍白。 牦牛怪看一击不中,顺势凌空转了一圈,扁担在他手中翻转一圈,再次向扁鹊袭来,这次显然在扁担之中化入道气,那扁担的头上青劲闪闪。扁鹊脚下也不挪动,右手掌轻描淡写微一侧砍,硬碰硬的掌击在扁担上。牦牛怪也是了得,靠着手上臂力奇大,将手中一根扁担不断挥舞,扁鹊不欲伤他,脚不挪动只是见招拆招,两指轻轻挥舞应对。 过了三招,扁鹊心中厌烦,运起一股气息,牦牛怪的道行与扁鹊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他只觉得手上一麻,差点将武器脱手而飞。牦牛怪赶紧将力道一沉,大喝一声,连人带扁担往后掠去,这一掠足足后退了数十步才站稳。 牦牛怪刚刚站稳,吁了口气,这任务好不容易完成了其中一项。他稍定心神,右手一挥,一道黑影带着一股劲力向扁鹊疾飞而去。口中说道:“扁鹊圣人,我马老大说了,这是李旗主吩咐交给你的信笺。李旗主说了,这信笺是我黑水尊上奉上,务必送至扁鹊先生手上。”牦牛怪一口气将话说了出来,按照吩咐丝毫没有漏掉,最终舒了口气。 扁鹊始终手上留情,虽然心中恼怒,但不愿伤他。他见这信笺上由一暗器附着,心知那李醯心狠手辣,定上了剧毒。忽又听这信笺是黑水所书,心神不由一乱。 但就在这一念之间,黑影已至近前,扁鹊本有一百种方法避开甚至反击,可心中不断默念:”小师妹的信,小师妹的信。”等那暗器黑影近在眼前,扁鹊再不多想,两指轻抛,在那黑影上一掠,精准的夹住那暗器上的信笺,而任由暗器继续飞去。这一手凌空夹信笺使来,精准无比,世间少有人办到。 牦牛怪见扁鹊露出一手绝技,真心佩服,说道道:“扁鹊圣人果然神功盖世。”扁鹊不言,打开那信笺,见那信纸中空空一片,哪有半点信息,怒道:“你不是说这信笺是黑水送来,到底耍得什么阴谋!” 牦牛怪哪里知道其中猫腻,茫然道:“我是真的实在不知,马老大只说送信,这信只有一封,又没有第二封。”说完还真的在周身四处摸索看是否能找出其他信笺。 见牦牛怪傻里傻气,神情又不似作伪,扁鹊摆手打住,示意他赶紧离开。牦牛怪说道:“那我就走啦。”说完也不拖沓,转身就走,扁担箩筐一概不管。 扁鹊只是呆呆站在那里,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再看着黒域的方向,神情悠远,好像陷入一段年深日久的记忆中。那神情中有叹息,有暮念,有悔恨,甚至有一丝期待。 0016 蜀中奇缘—初试医术 这出了趟门出了那么多风波,也许是心有余悸,后来几日也未再缠着扁鹊跟着出去。 就这样又过两日,林未之不是看看书就是帮着扁鹊做做家务。院里养了两鸡一鹅,没事的时候她就坐在门槛,看着它们发呆。毕竟是少年心性,这几日不出门,又想着出去转转。 家务并不是很多,喂喂家禽,提两提井水,简单的一日两餐,虽然做的也是不尽人意,但扁鹊乐得一个清闲,青菜淡饭他也吃得津津有味。每日吃饱喝足,扁鹊来了兴致还会在医术书上她不明白的地方指点一二。 扁鹊作息非常规律,卯时出门,方到酉时方归,回来的时候总背着半兜她叫不上名字的草药。 她看那草药颜色鲜艳,有的红的刺眼,有的紫的浓郁,还有的长着奇形怪状的彩色花朵。每次她问起,扁鹊只说是本地寻的特产奇草。一本《神农本草经》她也看了大半,这些药物她常与书中三百六十五种记载药物进行对比,有的能找到,有的草药形状奇特,色彩特异,却没有记载。她只是看扁鹊将采之药草晒干研磨,总是精确的按一定的比例成堆成团,放置于不同瓷瓶中存放。 这一日吃过晚饭,扁鹊独自斟了一小杯,兴致很高,笑盈盈调侃道:“丫头,我看你做的饭菜和老夫比起来,清淡有余而味显不足,养身尚可补益却不足,这几日直吃得老夫浑身通泰,神清气爽。” 林未之哪里听不出扁鹊话中有话,争辩道:“您老人家也算修道高人,何以那么在乎口中乾坤。内经中说世间万物皆可为药,而是药三分毒,毒药攻邪,还是吃得清淡些好。” 扁鹊略显讶异,心道这小丫头不过看了几日书籍,就能引经据典,实则慧敏,笑道:“丫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毒药攻邪的下句是‘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菜肴须当五物俱之,五色助之,五味合之才能达到合而益身之效果。” 林未之却不以为然道:“说这么许多,我看您老人家这些天来不也吃得津津有味,看您那碟碗,吃得比没吃过还干净呢。”扁鹊爽朗一笑,说道:“吃人嘴软,这丫头也学会顶嘴了。” 次日扁鹊又出了远门,林未之回想昨日扁鹊嫌弃饭菜,越思越恼。想她刚来之时,扁鹊厨房之中无盐无醋,无酱无油,天天吃那青菜豆腐汤,咸菜腌肉碟。这几日来自己至少花样翻新,心中隐隐不服。 她记得在书房一本偏方抄本中记载了一剂药方,名为茴香豆蔻散。那药方在书中记载具有开胃理气,暖中益阳的功效,在这秋日凉爽时节食用最是合理。不过她最看重的实则‘开胃’二字。林未之见这日天气晴朗,烈日朗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由头,出门散心,顺便碰碰运气。 那豆蔻和茴香林未之只是在书中看过,寥寥几行,只知一个喜潮,一个喜旱,但到底长得啥样她一概未知。这出了门,她漫无目的的在附近田间山地里瞎找,却又哪里找得到。 这玉木村处在蜀中平原,到处是田地丘陵,那各种植物倒是长得葱郁茂盛。林未之随意走动,在这附近转了两个时辰仍无头绪,只好准备打道回府,心想说不好今日还得弄那青菜豆腐汤来吃,也无办法。 正走入一片田野,她见有一处田地梗上围着一群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林未之心中一惊,有了前日经验,不知道这些人底细,小心翼翼的绕道避开。又走了一截,发现那堆人好像在救治地上躺着的什么人,林未之心想既然有人受伤,怎么也得去看看,怎能见死不救,于是缓缓走去想看个究竟。 走得近了,看到中间躺着一名老汉。那老汉五六十年纪,一身青布蓑衣,身着普通农汉打扮,此时不知死活,直挺挺的横躺在地上。林未之再看围着的众人中,前日那白衣少年在老汉身周胡乱搓揉,为那老汉救治。林未之见他不时为那老汉捏揉各处穴位,不时又去探他气息,感受脉象。那老汉身旁围了三三两两其他农家人观看,其中一个大婶在旁边抽泣,显然是那晕倒老汉之妻。 林未之一看乐了,这少年前日还嫌弃人家农家人弄脏他衣服,今日怎么不嫌弄脏手在这里救人。见那少年似乎懂点医术,但他手法并不对证,慌乱中手忙脚乱,不得章法。 林未之再看此处无遮无挡,虽值秋日,但蜀中此时却烈日炎炎,闷热异常。她再看那老汉面色赤红,呈昏厥状,心中有了初步的判断,本能的上去摸了老汉的额头,又抬起他手腕按扁鹊教授的方法把了把脉。 那白衣少年此时正在为那老汉按摩人中,这许久不生效果,他心中正自烦躁。抬头忽见一个女子又来插手,他见这女子面容不是那日呵斥自己之人又是谁,厌嫌的说道:“你别乱动,没看到我在救人吗?这出了人命难道你负责?” 林未之被他一抢白,却不去理他,只问旁边另一个农家男子道:“这位大哥,这老伯是怎生晕倒再此的?” 旁边那男子说道:“我也不晓得嘛,大家都在割麦子。就听到有人在喊,涂老汉晕倒了,我过来看就是这番样子了。” 林未之凑近涂老汉细看,见老汉面赤身热,汗**襟。她再去触摸老汉脉门,不禁心惊,这老汉脉象洪大,虽身热但四肢冰凉,就算林未之初学,也知道这是暑邪上扰,清窍闭塞之象。 那白衣男子紧蹙眉头,始终不信林未之能治病,说道:“你到底会不会?不会就闪一边去,不要妨碍我。” 林未之皱着眉头道:“你才不会呢。我看你这样按压根本毫不对证,如误了时辰,就来不及了。” 那哭泣的大婶听来不及了,更是哭得厉害,口中念道:“老头子耶,你怎么说死就死了哦,你把我留下来咋个办嘛。” 林未之安慰她道:“大婶别急,老伯只是中了暑邪,暂时晕厥,只要现在治疗得法有得救。” 白衣男子道:“你不懂又胡说些什么。你看这老汉面黄肌瘦,刚才我又问大婶,老汉一早没有饮食,又在田里劳作了整整一个上午,明明是因为营养不良晕倒,怎么会是什么暑邪。我已命人去取人参糖水,再按压人中、百会、风池、印堂等穴,自会缓解。” 林未之听了心中也是打鼓,自己初学医术,这些不过是自己在书中自学,平时得到扁鹊指点教授倒是闻多识广。可这一肚子知识却从未实战。如果这次真是自己判断错误,那可不好,不过她再仔细看那老汉,心中默背道:因于暑,汗,烦则喘喝,静则多言,体若燔炭,汗出而散。 思考片刻,林未之心中笃定,再不迟疑,赶紧将老汉扶起,吩咐旁人帮忙将他拖到附近树荫下。周围众人皆是淳朴村民,有人认得这女子曾跟随神医采药,也不想那许多,见有她吩咐就合众力抬起老汉,那老汉身瘦骨轻,不一会就被众人抬起置于阴凉处。 那白衣少年怒道:“我说了已经做了安排,你还待怎样?” 林未之手中不停,对他说道:“性命攸关,时间不等人,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你的人参糖水取来之前先让我试试,如果不行再换你的方子。” 白衣少年脸现鄙夷道:“这世道,女子都说自己会治病,真是世风日下啊。” 林未之眉头蹙紧,心想这少年不可理喻,怒道,:“女子又如何,你不要瞧不起女子,如我这个女子今天真治好了涂老伯又待如何说?” 那白衣少年嗤之以鼻道:“让你试试也无妨,你要是能治好这晕厥之症…”他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反正始终不信这比自己还小的小女子能治病,就说道:“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不过有言在先,在我吩咐的人参糖水来之前你要让他醒过来。” 林未之笑道:“一言为定。”说完不再理他。 这中暑形同而病别,林未之又是初学,不敢贸动,只是先叫人将老汉运到阴凉处散开暑气,然后仔细回想各种医书中记载。她思忖了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那蜀中潮湿多水,田野甚多。林未之向旁人要了个陶器,这些庄稼人常在田间劳作,均带有陶碗饮水,倒是不缺。众人看她拿着陶碗东奔西跑到处找什么东西,那白衣少年只是冷笑旁观,也不插手。 不多时林未之就在一个村民指引下在附近地里找到一些生姜葱蒜。她随意扯了一些,又奔到附近一块田间,那田里的泥浆水被烈阳照了一个上午,温热烫手。林未之掬了一些这水田中的滚热的泥浆水,将那些生姜葱蒜在热浆水中捣碎和匀。 林未之将那热泥浆水端了回来,到老汉身旁,用手捧着,一半在他脐间拥挤搓揉,一半强行灌到他口中。那老汉被突如其来的泥浆水呛了一呛,吐出一些,另外一小半仍是吞咽了下去。林未之耐心的又喂了一些,不断搓揉他的胸口。 忙了一会,该做的都做完,林未之担忧的看着老汉,许久不见动静。这一炷香时间过去,见毫无动静,旁观的人大多摇头叹息。那白衣少年冷笑道:“这泥巴都能治病,我今天倒是见识了。” 林未之心想这都按照扁鹊书中所描述的细节来做,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才是。她想起什么,又在老汉人中穴,关元穴处用那剩下的热姜水按摩。 这样又折腾了半炷香功夫,只见涂老汉脸色由赤转白,又由白转红,呼吸由本来的粗壮渐渐平缓下来。又过了一会,涂老汉才睁开双眼,悠悠醒转。看他醒后要起身来,林未之急忙阻道:“涂伯,你刚醒来,身子虚弱,躺下先休息一会。”说完在附近找了一些柔软草甸做成简易枕头,垫在老汉头下。 众人见涂老汉醒转,这才纷纷赞叹林未之这回春的手段。旁边大嫂见涂老汉醒了过来,哭泣变为喜泣,上去抱住他的身子道:“老头子,你醒了啊。终于醒了,真是观音菩萨显灵,观音菩萨显灵啊。” 涂老汉过得半响,才回过神来,听了旁边那大嫂说,这才知道眼前这俊俏的少女救了自己一命。他一双老眼中涌出泪来,说道:“哎哟喂,谢谢你了哦,这咋个好意思嘛,你一个女娃娃家家的,为了救我这个乡下汉,手都整脏了。” 林未之听这老汉口中方言,觉得亲切,嫣然一笑道:“涂伯不要多虑,手脏了可以洗,可不能见死不救啊。”那老汉只是唠叨:“我一个庄稼汉子,又没钱,咋个报答你嘛。” 林未之听了心中一热借用扁鹊用语道:“我杏林中人,个个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哪里会为了钱财。老伯你且回家好好休息,不要过虑。” 那老汉兀自口中喃喃,被那大婶扶了起来,又对林未之千恩万谢后这才搀扶了回家而去。 0017 蜀中奇缘—对花啜茶 这热闹一过,众人也是纷纷散去,分别赶往自家田中继续忙着收成。 林未之在田中洗了双手,看天色不早,寻思着得赶紧回家做饭。岂知身后传来一个揶揄的声音:“怎么,观音菩萨这就要走了?” 原来那白衣少年独自站在那里,混乱中也没人理他,觉得折了颜面,心头有气,此时看林未之要走,出言讥嘲。 林未之这学了一个多月,初试身手做了好事,心中畅快,倒忘了那白衣少年这一茬。此时她听他口中阴阳怪气,反击道:“唉,这中暑之症,热实在上,如真用了你的人参汤,适得其反。如今人也治好了,我不赶着回家,难道你还要让我留下来教你医术?” 白衣少年脸上一红,说道:“人确实被你治好了,不过这瞎猫遇上个死耗子,你也不必得意。” 林未之不想再做纠缠,转身又要离去。少年急道:“你好像忘了什么事吧?” 林未之奇怪,这中暑来得快也去的快,这人也被救醒了,回去休息下就行还能有什么,奇怪道:“忘记什么事了?” 白衣少年道:“我刚才说过,如果你赢了,我答应你一件事,你想要什么,你说吧!” 林未之哑然,心想这少年原来是纠缠这件事,她倒是忘记了,随即嫣然一笑道:“这事发突然,救命要紧,这输赢之事就此作罢,你不用放在心上。”说完转身又要走。 白衣少年喝道:“你站住。” 林未之一惊,回头疑惑道:“又怎么了,你还要耍横?” 白衣少年道:“我堂堂一个…”一个什么他也没有往下说,顿了一顿道:“我堂堂男儿,说话顶天立地,这说过之话怎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你快说你的要求,我了却了此事还有大事要办!” 林未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少年如此迂腐逞强,也是难缠的很,说道:“我现在没有什么想要的,等我想到了再给你说吧。” 白衣少年仍是不依不饶,道:“不行,我…我可能就要离开这里,那如果以后见不到你,一直心里好像欠了别人似的。我一生从不欠人,你只需说现在最想要什么。” 林未之仍然不语,她实在没有什么想要的。 “钱财?饰品?宝物?”白衣少年诱道。 “我就感觉有些渴了,其他真没有要的。” 白衣少年吁了口气,道:“那我请你到家里喝杯茶也算吧。”林未之摇头苦笑,心想如不遂了他愿,这少年始终纠缠还不好办,脸现踌躇。 那少年似从来不曾被人拒绝,急道:“就这么定了,我家也不远,你跟着我罢。” 林未之不禁苦笑,看这少年也无恶意,只好勉强应承了下来。 那白衣少年见林未之答应,脸上才稍微现出一丝喜色,在前面带路道:“我家不远,前面就是,一会就到。”林未之无奈,只好跟着,寻思着去喝口水就走,也不是太麻烦。 那白衣少年走在前面,面无表情,神情傲慢,好似这周遭之物都于他没有关系。林未之对那少年说道:“我看你心肠其实也挺好的,怎么就是老绷着一张脸,累不累?”那少年脸上一红,转了过去不让林未之看到,说道:“我哪有,要到了,前面就是我家。” 林未之在后面跟着也没什么话给他说了,场面略显尴尬。 蜀中人烟稀少,那少年的家孤零零的矗立在一小山旁,几处屋舍围成一个院落,也不算大。两人走了不一会就到了。 进了院门,林未之看到这院子不大,可布置的相当雅致,那满园的奇花烂漫,佳木葱郁,一带清流不知从何处出来泻于石隙之中。林未之被那白衣少年请来坐在院中一对木椅上,叫下人奉了茶。林未之见那茶杯白釉青花,杯里几翩青绿色青芽随着刚倒入的沸水翻滚,显得素雅万分,心中好奇。 林未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又放下,显得有些局促。白衣少年见了,得意道:“这是蜀内最好的蒙顶初芽,怎么样?好喝吧。”这时茶饮并未普及,特别是这样的好茶,只有上等之人才有。林未之跟着扁鹊一直喝本地粗叶泡水,哪能分出好坏,只是敷衍的嗯了一声道:“杯子倒是挺好看的,茶好不好我不知道。”白衣少年本想炫耀,哪知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又闷不做声。 林未之打量着这院落中的花草,目光落在角落里一株树上。那树上胭脂点点,长满粉白花瓣的伞状花,未开的花蕾红艳,开艳了的娇艳动人,远处看去如一片拂晓红霞,甚是好看。林未之不禁打量了一番,莞尔一笑道:“这花儿开得倒是好看。” 白衣少年听了来了精神,语带炫耀道:“这秋海棠是家母命人专程从蜀南南安县移植过来,那南安县与此地有数百里之遥,花了好大的功夫…”白衣少年见林未之又转向他处,似是不太有兴趣听这些,只好打住,他心中一阵恼怒,奇怪自己今天如何对一个寻常村姑说那么多话。 两人兴趣爱好性格均不相同,坐在那里像是完成任务似得着急把茶喝完了事,可那茶水太烫,林未之心中焦急,也不好说走就走。 忽然里屋内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那声音虽然细小,但院内静谧,却能听得清楚。 一个老妇人说道:“鲍伯,你去打听到没有,情况如何?”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回禀夫人,小的打听到,那黑冰台的人果然已经入了蜀,在此间频繁出没。” 老妇人问道:“有没有查到黑冰台来的目的?” 男人道:“听那探子说,黑冰台此次来了很多人,主要在蜀国各地收集情报,几处哨点微臣都摸了清楚。” 老妇人说道:“如此说来,这秦人并非针对我们而来了。” 男人道:“想来也是,只是这玉木村周围的秦人奸细倒是多一些,大多在那人家附近转悠,料来这些秦人并非针对我们而来。” 林未之听里屋两人故意压低声响,想是不愿外人听到,心中也觉得听人家家事不太妥当,有些如坐针毡,想立刻告辞又觉得欲盖弥彰。她斜眼看了看那白衣少年,见他面色淡然,并不当回事,心想自己如何找个由头赶紧离去才好。 只听那老妇人叹了口气道:“当初本想这处僻静,无人打扰,在此躲藏最是理想。可如今这蜀国也不安宁,看来又得换个地儿才好。” 那男人说道:“夫人明鉴,前日儿家里来信说局势有些变化,不如我们早作准备,想想对策才是。” 林未之听在耳中,心想原来这少年一家是外地人,只是暂居在这蜀国,也不知是为了躲避什么。 老妇人说道:“鲍伯,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准备?”那男人说道:“不管这秦人和那人有何恩怨,此地总之不能久留,我即刻安排一下,早作准备的好。”老妇人应了一声,之后半饷没有了声响。 林未之等了一会,觉得时机刚好,将手中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正准备离开。里屋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老妇人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白衣少年说道:“白儿,你回来啦,过来,娘和你商量个事儿。”老妇人说完看到旁边坐着个陌生女子,微蹙眉头道:“白儿,这是何人?”白衣少年嗫嚅道:“这是…这是一个朋友。” 老妇人扫了一眼林未之,见她穿着朴素,以为是村落附近哪家女儿,也不去理她,脸现愠色不满道:“白儿,娘怎么给你说的,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天到晚就在外面瞎混,如今还带了陌生人到家里来。难道你不知道现在的情势?这以后家里大小事宜都要交予给你,你叫娘如何放心的下。” 林未之听了心中微怒,心想又不是自己要来,是这少年硬拉着自己过来,当下也不是施礼,勉强笑了笑道:“你们慢慢聊,我有事就先走了。哦,对了,谢谢你的茶,你我两不相欠,就此别过。”说完转身逃也似的推开院门就跑。 那老妇人听林未之说话颇有文风,不禁多看了一眼。但见那白衣少年还想向前将那女子叫住,老妇人又将他喝住。 林未之推门而出,越走越远,只听到那院落还传来老妇人的说话声:“白儿,难道娘还不知道你的心意吗。可这穷乡僻野的,会有什么好人家,我们这人生地不熟,又逢局势变化,自要处处提防,莫要过多节外生枝才是…” 林未之心里想着这事有些可笑,看日已偏西,时候不早,急匆匆的往家里赶。 林未之径直往家中走,谁知又在半路上遇到那个中暑的涂老汉与那大婶。原来涂老汉回了家,始终觉得过意不去,于是拿出家中背篼塞满东西在这路上等她。 林未之看涂老汉一手一个两大兜,全部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各种果蔬香料、腌肉特产。林未之推辞不要,那涂老汉哪里肯依,定要她收下,说道:“姑娘你出手救我,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虽然我们这些乡下人没读过书,礼还是知道的。平时受了神医家那么多恩惠,今日又被姑娘救了,你咋个都要收下这些薄礼。” 林未之望着这满满两兜东西,哭笑不得,又推辞不了。涂老汉也知林未之一个人拿不了,二话不说,又将两兜东西背上要送林未之回家。 当两人回到扁鹊家中,日头已经斜下。那涂老汉将东西放下,始终不肯逗留,作势要走,只是说着怕弄脏恩人房屋。林未之反而不好意思,只好到扁鹊药房中取了一些祛暑调理的药物赠了他,涂老汉这才折返离去了。林未之感慨乡里人淳朴,独自唏嘘不表。 0018 蜀中奇缘—难兄难弟 待扁鹊归来,院落中早已摆上碗筷饭菜,扁鹊见林未之站在桌旁,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目光挑衅。但见桌上杯盘叠叠,摆满各种菜肴,芳香四溢。 原来林未之在那两兜东西里找出不少香料,其中豆蔻茴香也在其中,感慨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她用涂老汉送的菜肉调料,烹制了一桌菜肴。 扁鹊回到家中,见了如此情景果然意外,坐下尝了一口,赞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眉梢显出欣喜状道:“你能在一日之内,腐中生香,说明悟性奇佳,福源深厚,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口中说着,手中却不停留,各道菜都尝了一个遍。林未之见他喜欢,心中也是欢喜,将他房中的酒水也拿了出来。 扁鹊从药筐中拿出一套棉衣,说道:“未之,这近日蜀国咋寒咋暖,再过些时日就要入冬,老夫今日入了集市,见这衣服不错,你穿上试试。”林未之心中感动,欢欢喜喜将那棉衣套上,自觉合身,心中欣喜。 当晚两人欢欢喜喜,吃得一顿饱餐,相互其乐融融不表。 次日,扁鹊还是卯时就出去了。林未之在院落里看了半日书籍,开始生火烧饭。 院落里两鸡和一鹅为了不多的吃食互相追打着。那只母鸡不知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帮着那只鹅与那公鸡战到了一起。 林未之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两方扑腾着翅膀对啄着,一边坐在灶边注意着锅里煮着一些蔬菜和腊肉。她手中拿着一本甲乙经,时不时背着几句。 这几日她把扁鹊房里的书看了个七七八八。想起那一日扁鹊轻描淡写的通过什么法门把一股道气打入自己阳明穴,缓解了她的头痛,她对穴位的兴趣忽然高了许多。此时她对照着书中描述,右手手指微微按压自己的尺泽,在内经中所述位置稍有不同。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两本经书中关于同一穴位的位置有一寸的差异。她分别按照内经和甲乙经所述的位置按压这个穴位,感觉略微不同,但她无法分别哪个更加精确。正在思索间,忽然听院外有人大声呼道:“请问有人在吗?”。 林未之吓了一跳,以为有什么贼人。她顺着喊声看去,只远远看到一个青年拉着一个简易的板车站在院落外面呼喊着,板车上拉着一个伤者,模样不是很清楚。 “冒昧打扰,还请恕罪。” 林未之听那少年口中客气,觉得不像是歹人,壮着胆问道:“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那人听询问的是个女声,语气中带着喜色道:“二哥,有救了,扁鹊先生家中有人!”好像是对身后板车里的人说的。说完又转了过来说道:“我们是来拜访扁鹊先生,不幸半路遇到歹人,我二哥受了一些伤,还请这位姑娘让我们进入拜访扁鹊先生。” 林未之听说有人受伤,心想救人要紧,于是手上不停打开了柴门。 那少年看到院落里一名姑娘款款而来,那女子神色清亮,面庞俏丽,不是那日遇到的女子又是谁。只是她一身素白纱衣已换成一套棉衣,但见淡蓝色素棉裹身,露出线条优美的粉颈和苗条身姿,那少年一时看得呆了,口中喃喃道:“你,你是…林姑娘?”。 林未之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在,此时也认出是重耳,红着脸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集市上的小乞丐驾到。” 重耳出神半响,这才回过神来,那日分别,重耳只道从此不会再见,岂料这两日不见,不但在扁鹊家里见到她,而且改头换面,更显倩容。他与林未之轻浮怪了,说道:“林仙女,哦,不,是林姑娘,我二哥受了脚上外伤,不能行走,你能否代为通报扁鹊先生,先进行一番医治再说。” 林未之见重耳身后板车上平躺着一个人,那人身上血水点点,脚上粗陋的缠着一些破布,布条都已经被鲜血染得红透,显然伤得很重。那人正是夷吾。 此时夷吾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任由额角处流淌出豆大的汗珠,想是忍着极大的疼痛,说道:“原来真是林姑娘。”转头又对重耳道 :“重耳,你不得又对林姑娘无礼。”说完头部努力侧了过来,对林未之说道:“林姑娘莫怪,我二人路上遇到歹徒,经过一番争斗受了点外伤。重耳不拘小节你也是知道的,如有什么冒犯,还请包涵。” 林未之本就没有那么多繁文礼仪的习惯,笑了笑说道:“不要说那么多了,止血救伤要紧,赶紧进来吧”。 重耳看林未之笑得嫣然灿烂,更是心神荡漾,顺着说道:“在下刚才孟浪了,前日今日之得罪,还请林姑娘一并责罚。” 姬夷在板车上愠怒的盯了重耳一眼。姬夷知道重耳德性,怕他又再得罪了林未之,抢先说到:“烦请林姑娘代为通报一下,我们特意来拜访扁鹊先生。” “对对对,求扁鹊先生为我二哥治伤方才是正事。”重耳也附和着。 “先生不在家里。这样吧,你们先进院里,我想办法看伤止血。” 两兄弟看林未之爽快,也面露喜色,口中不住道谢。三人移至院落内,林未之看着姬夷的脚伤处,鲜血染透了衣裤,连板车上都是湿漉漉的血块。 这险恶的外伤与前日那中暑又是不同,稍有不慎就会落下后遗症,她快速回顾书中那些有关诊治外伤的章节,同时去取了清水将夷吾的伤口处洗干净,然后仔细检查了伤口周围。重耳在旁看着,心中狐疑。这林姑娘两日之前还是个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懵懂少女,这才一个多月不见,也不知道到底懂不懂医道。 但转念一想林姑娘既然得到扁鹊先生收留,一个多月时间虽短,但耳濡目染,应该也学会了些手段。他再看夷吾躺在车上坦然受之,只好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担心但也不敢出言打扰。 林未之仔细检查夷吾伤口,原来这是两处靠的比较近的刀口割伤。那刀伤两旁皮开肉绽,翻起的皮瓣上隐隐有黑色斑点。林未之继续按压中,发现伤口深处内有骨碎感,原来行凶之人刀砍的力度极大,竟然把胫骨处砍断成了两截。她纤手细压,夷吾闷哼了一声,额上汗珠点点显得很是痛苦,但却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是不是把你弄痛了?”林未之也有些紧张。 “林姑娘不要见怪,是我不好意思脏了个姑娘的玉手才是,请姑娘继续。” 林未之笑了笑,觉得这人说话真是有些迂腐。她继续按照医书上讲述的方法摸索着替他接骨,研究了半天居然把断裂的骨头接了上去。随后她将皮肤清理后敷上了些先生房中生肌活血的药物,再用木条在侧旁固定,用干净的布条进行简单的缠绕稳定。整个过程虽然做得跌跌撞撞的,但也算顺利。这时林未之发现自己竟然也是大汗淋淋。 看到夷吾神色缓和了许多,显然治伤的方法是正确的。重耳这时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讨好道:“林姑娘高才!方才我还略有怀疑姑娘的医术,万分惭愧,惭愧啊。我看那些自诩术精岐黄的太医们也该甘拜下风了。像林姑娘这种死骨更肉,起死回骸的手段才叫前无古人的妙手回春啊。在下万分佩服,佩服啊!” 林未之见他啰里啰嗦,说话又是夸张,不禁好笑,说道:“我不过只学了几日的医书而已,你实在是言重了。”重耳听完睁大了眼睛紧紧看着林未之的眉眼,故意作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得林未之有些不太自在。 “林姑娘只是不过跟扁鹊学习月余就有如此医术,我见你手法娴熟,手段出神入化,假以时日,姑娘定会成为天下医术第一,药到病除,百治百效的女神医啊。”说完转念一想有些不妥,如她是第一扁鹊又是第几,于是补充道:“不是第一,也是第二!” 夷吾这时笑道:“好了好了,幸好林姑娘是知书达理之人,不然又要怪你孟浪了。” “二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说的都可是大实话。林姑娘…” “好了好了。”夷吾及时打断了他,望着林未之感激道:“多谢姑娘救治之恩,之前我三弟唐突还望见谅。” 重耳又不消停,咋呼道:“是啊,是啊,姑娘不但人长得漂亮,又拜在扁鹊圣人门下,如今医术高超,以后我飞黄腾达之时,定要保举林姑娘为太医令。” 林未之觉得好笑,这两兄弟街边行乞,又怎么飞黄腾达,心知治伤不过是自己侥幸而已,笑道:“什么太医令阳医令的,这一次碰巧而已,没有让你哥伤上加伤,我已经是万幸了。” 重耳道:“无论如何,姑娘的治伤之恩,我们是必须要感谢的。” 林未之摆了摆手说道:“不用谢,不用谢。” 重耳眼珠子一转,心想这姑娘只是在跟了扁鹊一个多月就判若两人,如果真能投靠扁鹊,定能翻身。他寻思着讨好林未之,心想林姑娘必是此中关键,说道:“必然要谢的,林姑娘你也知道,我兄弟二人本准备了一大箱礼物前来,不想被那山贼抢了去,如今没有什么好报答的,要不我兄弟二人就在此为姑娘做些重活,以报姑娘恩德。” 0019 蜀中奇缘—妖女骊姬 夷吾知道重耳用意,不过是找个由头留在这里,只是摇头苦笑。 林未之只是说道:“不用不用,你看这些活也不是很重,我一个人就能做了。” 重耳见她客气,也无法继续强求。看二哥夷吾不做声响,知他稳重,不便说话,但心中却有其他想法。兄弟二人漂泊至此,实际上已经是走投无路,什么报恩说法都是幌子,想来投靠扁鹊,暂解眼前困境才是目的。他见林姑娘面美心善,又是个热心肠,寻思着从此入手。 重耳略一思忖,心中又生了一计,故意做出忧愁可怜的神态,悠悠的说道:“唉,山穷水尽,又遭新难,如何是好啊。”他故意仰望天空自叹,实际声音往林未之方向发出。 林未之果然听到,心里好笑,这兄弟二人街边行乞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什么准备了一箱上好礼物只是托词,听他叫苦,只是安慰道:“你不用如此忧虑,你哥脚上不过是外伤,虽然伤筋动骨,但我看先生书中记载,有些方法可以很快治好的。” 重耳知她会错了意,心中焦急,但还是说道:“多谢姑娘。” 又过了一会,重耳故技重施,又望着天空叹道:“天地悠悠,我兄弟二人这该何去何从啊。” 林未之自那日见这两兄弟,始终认为两人是普通乞丐,皱眉心想,这男子汉大丈夫的,何必如此悲观,说道:“你也不要过于悲观,书中常说,虎瘦雄心在,人贫志气存。你我年纪虽轻,只要志存高远,出人头地只是时间问题。” 重耳看来了火候,继续说道:“上天不明,但有奸人横行,我兄弟被奸人所害,被迫离乡漂泊,这何时能回到家乡,出人头地。”说完眼中竟是泪光莹莹。 夷吾虽知重耳假装如此,但听到此言,脸色也是变得沉郁起来,神情愁容满面,微微叹道:“唉,还不知道我兄弟二人何时能回国。流亡至此,数年漂泊,你觉得我们真的还能回去吗?”他仰天而问,像是问重耳,又像是自言自问,神色竟泛起一抹不甘的落寞。 重耳看大哥如此,想安慰几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做戏做足,但做到最后竟然假戏成真,胸中郁闷,鼻子一酸,一股清泪还真的出来了。这数年的逃亡让他两人憋了太多怨气也不知如何发泄,于是义愤填膺说道:“大哥放心,只要重耳活在这世上一天,就和那妖狐势不两立!待我兄弟二人东山再起,杀回大晋,取那妖狐首级,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 “这又谈何容易,你我二人流落四海一年有余,到现在仍未摆脱追杀,不但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甚至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林未之听得那兄弟越说越是激动,很是茫然,问道:“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情导致这样的境遇,如有小女子帮手之处,我定伸出援手。” 重耳听到林未之终于开口,说道:“我两本来是晋国的…” 夷吾忽然打断了重耳话语,说道:“重耳!” 重耳一愣,瞬间恍然。原来两人本是流亡之人,一路躲避追杀到此处,好不容易隐瞒行踪,二哥是怕说将出去,引致杀身之祸。 但他见林未之眉间正义凛然,又帮了如此大忙,信任之心亲近之情早就在心中暗暗升起。再则他与夷吾不同,夷吾性格慎重,而自己本就藏不住心事。二人千里之遥行来,心中郁闷无处发泄。此时感情到位,不说了出来,心中像是要爆发一样。 “二哥不用担心,林姑娘见义勇为,品性高洁,绝不是那种见利妄为的小人。” 夷吾知重耳性格,知道无法阻拦,只能叹息道:“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朝中那施和骊姬狼狈为奸,霍乱我晋国,两人重权在握,你我力薄,如何和他们抗衡。” 重耳说道:“二哥不要灰心,天理轮回,君父终会发现那妖人的狼子野心。朝中仍有一些正直的忠臣栋梁呼应,到那时我们只需要振臂一挥,正义汇集之时,就是那妖人的死期!” “只能希望如此了。”夷吾轻叹一声。 林未之听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大概听明白这两人原来是受了奸人所害才沦落至此,不忿道:“原来你们是受了奸人的暗害,那确实可恶!到底是何缘由,你讲上一讲。” 夷吾叹了口气,缓缓将前因后果捡了一些重要的向林未之讲来。 原来那晋国的晋公本是很有作为的君主。六年前晋国和秦国为躲勤王之功,在河阳一战落败后,主帅失踪,损兵则将。晋公励精图治,誓要再与秦国一决雌雄。于是他带着太子申生南征北战,吞并了周围一些小国,使版图东到太行山,西接秦国,北至戎狄,南到了黄河以南。晋国国力大涨,隐隐成为地域霸主。那晋公生有姬申生、姬夷吾、姬重耳三人。申生为嫡子,因此立为世子。多年来,晋公与三兄弟父慈子爱,兄弟间和睦互爱。如无意外,大哥太子申生继承了公位,而满怀抱负的夷吾及重耳,则辅佐申生,凭着晋国势大,定能干一番大的事业。 只是太子申生自小勤奋刻苦,又得陈完指点,学得一身本领。在之后南征北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在晋国朝堂颇有威名。晋公慢慢对他猜忌,父子之间出现数次冲突,可毕竟父子血缘,也未曾严重到不可收拾地步。 数年前,晋公讨伐骊国,骊国知道不是对手,不战而降。骊国不但投降,还献给了晋公两个美女,其中一个就是骊姬。那骊姬倒是确实生得面容美丽,身姿曼妙,但是却狐媚风骚,嫉贤妒能,一肚子的坏水。但就是如此女子,将那晋公迷得不浅,整日里酒池肉林,和那骊姬莺歌燕舞,不理朝政。 那倒也罢了,那骊姬还和另一个宫中艺人鄙施暗自私通,**后宫。日久两人竟然商议撺掇朝政。可惜晋公猪油蒙了心,信任那骊姬胜过自己太子。于是骊姬和鄙施利用晋公的信任不断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打击朝中正义之士。 林未之听得唏嘘,气愤说道:“这凶狠的坏女人,难道你们兄弟就任由那女人如此猖狂吗?” 重耳说道:“我兄弟几人不但对那妖女毫无办法,那妖女却是向我们首先发难。她育有一子名叫奚齐,想要立那奚齐为世子,于是不断怂恿公父废长立幼。哼!哪有那么容易。朝中正直大臣在士大夫里克的带头下多次反对。但那妖姬并不死心,又生一计蛊惑公父将我兄弟三人调离国都,分别去镇守三个边城。于是我兄弟三人被强行分开奔赴自己的领地上任。” 林未之叹息道:“这女人是想将你们分开,好独个对付。” 重耳也是气愤道:“林姑娘说的不错!那妖女将我二人支走,最先对付的就是我大哥申生。想我们那大哥申生,性格慈善,自小就聪明伶俐,在我们兄弟当中能力最强,跟随公父南征北战,立下不少汗马功劳。那妖女想要害他,也是不易,世子一向小心谨慎,在朝中又是颇有贤德,妖女见无从下手。那妖女想出一个卑鄙手段诬陷世子。她在公父面前哭诉诬陷世子非礼于她。公父当然不信,那妖女欲要证明给公父观看。于是公父次日在远处观之,随后那妖女在头发上抹上蜂蜜,约了世子申生见面,骗之有要事商议。等到世子到了,世子看到数只蜜蜂围着妖女打转。那妖女求世子为她赶走蜂蜜,申生敦厚,不及多想,抬起袖子为她驱赶。公父远远看到,以为真如妖女所言,大怒之下将世子杖责。”说道此处,重耳忍将不住,哭出声来。 林未之气得身子微颤,说道:“毒蝎心肠,这个坏女人终有一天要招报应。” 重耳继续道:“世子被杖责一百,打得皮开肉绽,一年不能上朝。妖女抓住机会,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可世子仍是太子,她放心不下,仍不肯放过。” 林未之气道:“那妖女又有何本事如此猖獗。” 重耳道:“林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妖女不知哪里学了一些妖法,颇有些道行。朝中有一正直大臣聘了武士,趁着那妖女外出想要擒拿。可那妖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些武士还未近身,就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此后妖女大发雷霆,将朝中看不顺眼的朝臣个个陷害打入牢中。” 夷吾说道:“听说那妖女在骊国之时师从临潼老道,那临潼老道会使巫术,一身玄巫之术祸害一方。” 重耳继续道:“不管那妖女会何妖法,我等定要为大哥报仇雪恨!” 林未之道:“你大哥怎生被害的?” 重耳道:“有一日那妖女诓骗我大哥申生,告之说在临潼一山中寻到师傅陈完。我兄弟二人觉得那妖女定是有阴谋,可申生思念陈完,心乱不察,听了妖女的迷惑,待大哥去那山中寻我师傅陈完,就再也未见出来,想是定遭妖女埋伏刺客暗害。”重耳说道此处,再也说不下去,哭了出来。 夷吾看到重耳哭泣,回想起世子与自己两人兄弟之情,也是两行泪留了下来。 林未之越听越气,但看两人均是哭泣,也是感伤起来。 过了半响,夷吾才稳定情绪,擦了擦眼泪,说道:“姑娘面前,有失仪态,请见谅。” 0020 蜀中奇缘—金沙破观 重耳则不管那么多,继续说道:“除掉了世子,那妖女当然高兴。不过还有我两兄弟横在她眼前,我兄弟二人商议着,那妖女定要向我们开刀。果然有一日,晋公再次听信妖女谗言,要将我两兄弟召回国都,说是商议战事。我兄弟二人觉得事有蹊跷,但是公父有令却又不敢违抗,只能心中惴惴回到国都之中。谁知还未踏入大殿那妖女已经心急不耐,找了一众刺客想在路上刺杀于我。幸得我那亲信赵衰报信,主仆数人这才仓惶逃出。那心狠的妖女还不死心,一路派出刺客跟随追杀,我们一行数人夜行昼伏,侥幸逃脱。” 说道此处,重耳终于平复心情,深深吸了口气,黯然神伤。林未之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夷吾继续接着讲道:“我们准备远离国都,躲避追杀。后来数人辗转经过数国,历经艰险暂时转危为安。但是诸国迫于妖女的淫威,竟是没有任何一国敢于接纳我们。那一日行至楚境旬阳,那楚国大将成得臣不知受了什么好处亦是纠集刺客对我们围追堵截,虽又是侥幸逃走,但众人已是疲惫不堪,弹尽粮绝。众人寻思楚地也不是久留之地,于是商议分头行动,狐偃、赵衰等人北上洛阳周室寻求帮助,而我们则继续西行往这西南艰险之地逃避。 林未之听得唏嘘不已,气愤说道:“世上哪有这么恶毒之人,赶尽不说还要杀绝。”她知道这一年的逃亡生涯岂能用艰难二字就能形容得完?她对这种不平之事天然愤慨,蹙紧了眉头说道:“如果你们能有一日回去报仇,小女子虽然本领低微也要出一份力。” “林姑娘高义!”重耳见林未之如此耿性,心中感激,郑重的站起躬身作揖。夷吾不便站起来,也是感激的双手作揖。 林未之还了礼。 一时间三人均是沉默不语,一个气怒,一个惆怅,一个心事重重。 林未之见气氛沉闷,说道:“你们也不要灰心,先生说过,世间之事周而复始,山水轮换。困难只是暂时的,你们那么年轻,等学得本事,回到大晋,报仇雪恨,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重耳本就洒脱,又欲在林未之面前表现振作,听了此话,也是豪气万丈说道:“林姑娘说得对!来日方长,等学得本事,再回晋都,夺回国政。” 姬夷心中悲观,脸上忧愁不减,但也没有说什么。 重耳却是心念一转,心里想着,要学得本事,又有何难。此处就是道玄五圣之一的扁鹊,如果能拜师在扁鹊门下,岂不是柳暗花明?越想越是高兴。 林未之此时却想到什么说道:“那你这伤势是?”林未之想起来夷吾的脚伤是新伤不像旧伤则问了起来。 见林未之发问,重耳这时急不可耐,抢在夷吾之前答道:“问的好!我来答。” 林未之微笑,夷吾也是微微一笑。三人刚才经历一番同仇敌忾之情,相互之间又亲近了不少。现在众人心情均是转好,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重耳想着这林姑娘既然成为扁鹊身边亲近之人,要想拜师,她一定能从中斡旋,想在她面前先表现一番,说道:“我们历经千辛万苦,过关斩将,翻山越岭,一路饱经风霜,栉风沐雨,历经坎坷。” 姬重耳像是讲评书般手舞足蹈,声情并茂。 “那一日我们分别之后,我和二哥日日去集市乞讨。这一讨就是月余,前日好不容易集满一摞,寻思着拿来投靠作为见面礼。我们高高兴兴一路行来,见林中有座破观,看那石碑上字样:金沙观。我们见天色渐晚,寻思着在那处歇脚。” 林未之心想原来又是那个破庙,想起那日之事,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们却见那破庙中隐隐有点灯火,想是已有人居住,我们奇怪这偏僻破庙怎会有人居住,于是小心上前探视。却原来是一群打扮奇怪的贼人在破庙里喝酒吃肉,小声的商议着什么。 我两人大惊,却以为是刺客追杀我们至此,于是靠近在一方屋柱后面偷听。 重耳说道:“当时我们只听庙里有一人粗声粗气说道:‘我说参狼怪,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哥千叮万嘱于你,让你不要乱来,这可好,还让别人跑了,大哥收拾你一顿,也是你自己罪有应得。你实在忍不住去找那些烟花楼女子,人家良家妇女,你动那歪脑筋干嘛。’” 林未之听他叙述,果然是这一帮人。那说话之人听来像是牦牛怪的口气。 重耳继续说道:“后来又有个声音又说道:‘我说参狼怪,你也不要气闷,要不是马老大用功法将你眼脉伤处封住,我看你命都没有了。不过你这以后少了一只眼睛,以后看姑娘都看不清楚,如何还有乐子。’那叫参狼怪的人哇哇怪叫道:‘黄羊怪,你别要在那里幸灾乐祸,惹火了我,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装到我的眼框里来用。’另外一人不服气和那参狼怪互相吵了起来。” “当时我们一听里面数人商议的内容,并不是针对自己。想来对方是普通山贼,与己无关,不愿意多生是非,我们正准备悄悄离去。忽然又听到一人说道:‘你们几个别嚷嚷,参狼怪你再敢乱来,小心我阉了你。今日秦缓那厮出诊归来,定要经过我们设的陷阱。那帮铁鹰骑士已经部署在侧,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将那些石灰水赶紧去部署,去得迟了错过时辰,我拿你们试问。’当时我们一听秦缓二字,知是扁鹊先生姓名,我们想这一伙人居然是在设计不利于扁鹊先生。我想我们正义之士,怎么能对此视而不见,再则正好没有像样礼物奉献,于是决定坏这帮人好事,也算为先生做点贡献。” 说到这里,重耳几乎一跃而起,摆了个打斗造型,但多日缺食少睡,脚下疲软不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狼狈得停止了嘴上言语。 林未之知道那伙贼人的凶残,本来听到惊险地方,正在紧张,忽然看到重耳摔倒,才笑了起来,众人这么一笑,紧张气氛缓和了不少。 夷吾补充道:“当时我们听到有人敢对圣人扁鹊先生不利,居然还商议用石灰水、陷阱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心中是有喜有忧。” “为什么是有喜有忧呢?”林未之问道。 “喜的是我们无意听到扁鹊先生的行踪,青木医圣扁鹊先生医术精湛,四处游历中不但行侠仗义,而且救死扶伤福泽各方。如能投靠扁鹊先生,定能学得武艺报仇雪恨;但忧的是担心扁鹊先生失足于这些宵小。虽然扁鹊先生圣气盖世,不惧这些狗苟蝇营,但小人龌蹉难防,也应小心为好。” “对!当时我们就准备了一个完美的计划。”重耳看大哥讲到重点,又抢了过来继续说道。 “我们精心设计,由我先引开庙里众人,我二哥则趁机去将那伙人石灰武器收走。不料我两正商量间,一贼人出来方便,慌乱中二哥碰响了一个瓦罐…” “重耳,你…” “好吧,是我碰的。但这不太重要,事情败露后,自然是双方一阵激烈的打斗。我和二哥运风催掌,极力抗御。怎么料到招子手上硬朗,我们又寡不敌众。当时情况甚是危机,对方四人将我们围了起来,我兄弟二人背靠应敌。那众人头目使了一把大头刀,趁我二哥转身应敌,在侧面一刀砍向我二哥背心。一股劲风在我脸庞吹过,说时急那时快,我使那一招快手牵羊顺手在一瘦子手中抢过一根木棒,手起棒落抢先打到头目刀口,企图一击打掉对方手刀。可内力运去,碰到一股强大黑戾之气。那股黑戾道力反噬而来,情急之下,我划开棍口,一抬腿提向那头目丹田。那头目也是了得,肚子一缩,抽刀回防,顺势向我脚背砍来。可惜我已是手脚并用,来不及收势,索性再运了一股道力至脚尖准备和那厮拼个你死我活。”说到这里,重耳深深吸了口气,端起林未之给他端来的一碗清水,咕噜噜喝了一个精光。 林未之听得心里砰砰的跳,虽然明明知道他二人平安无事,但还是担忧的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重耳越发是神气扬扬,慢悠悠掌握着节奏,缓了一口气佯装又要开始讲。提了一口气却说道:“额,林姑娘,我这水,没有了。”说完还扬了扬口中喝空了的瓷碗。 林未之正听得出神,看到如此,明白他在逗自己,顿时气极。生气的瞥过脸去,说道:“你不说就算了,要倒水你自己去倒。” 重耳不料之前言语不敬林未之不生气,而这小小的玩笑她竟生起气来,只好尴尬的笑笑,继续讲道:“就这千钧一发之时,还是二哥救了我。”说完重耳感激的看了夷吾一眼,夷吾则神色平淡。 “二哥好像背后生了眼睛一般,一个背身摆尾,先于我踢到了那头目腰间。而那股刀力则连砍在大哥的胫处,借着这一挡,那头目连中两脚,后退了几步。 见大哥受伤严重,我心中焦急万分。趁着那头目后退,我运气毕生功力,催动一招星火燎原向那敌众推出。这招星火燎原是我师父火德神功中的杀招,何等威力,阻挡对方片刻,也够我兄弟二人跑远了。” 夷吾见他吹牛自夸,摇了摇头补充道:“那帮人应该目标不在你我,又着急去办大事,只是在后方吆喝咒骂,也不追远。如果穷追猛打,我兄弟二人能否逃出生天,也未可知。我们只想寻到扁鹊先生,提前警示,小心这一帮宵小的暗害。后来我们在这附近打听,才知扁鹊先生隐居在此,这才赶来。” 0021 蜀中奇缘—道玄五圣 三人谈论了许久,太阳西下,天昏暗了下来。这天气昼热夜凉,此时冷风渐起,凉飕飕的夜风扫起落叶沙沙作响。林未之看到扁鹊还未归来,而对面两兄弟一个躺一个坐,也不知如何安排,神色担忧道:“先生今日怎么还未回来,难道又遇到什么贼人。”。 重耳笑了笑说道:“林姑娘不用担心,扁鹊先生本领高强,圣人称号不是轻易得来。”他嘴上边说一边奔至柴屋,眼明手快的抱起一堆柴火,麻利的点燃一堆篝火。 林未之想着两兄弟许久没有吃东西,自己也有些饥饿,于是准备到厨房端了一些饭菜出来,说道:“也没有什么招待的,我把下午做的饭菜端来,大家胡乱将就一下。”夷吾赶紧谢过。重耳哪会让林未之动手,身形一闪抢先跑入厨房,嘴上喊道:“不麻烦林姑娘,这些粗活让我来干就可以了。” 重耳端出饭菜摆好,又将夷吾扶了起来说道:“二哥你也靠近来烤烤火吃点东西。” 坐在篝火旁边,林未之觉得暖和了不少,搓了搓手为他们盛了饭菜。两兄弟也不客气,仔细算来有一整日没有进过一粒米了,端起碗来就是风卷残云一番。林未之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随便捻了些青菜,吃得很少。 重耳连吃三碗,坐在板凳上打了两声饱嗝,有些尴尬道:“你看我只顾着吃了,林姑娘你也吃啊。” 夷吾也盛过了两碗,看着三弟的模样假愠道:“重耳,注意点形象,不要把林姑娘吓到了。”林未之也笑起来开着玩笑:“你看你都吃完了,我还吃什么。” 看着空剩的碗碟,重耳憨笑道:“你看这…隔…我只顾着自己吃了,都没顾上林姑娘,还请原谅则个。”说完折身而起,神色一肃,作了一个揖道:“之前有姑娘治伤之恩,现在有姑娘赠饭之情,我兄弟二人永远铭记于心!以后林姑娘有任何差遣,重耳在所不辞”。 “哪有那么多客套话,吃就吃了,同为天下沦落人互帮互助而已。这顿饭就当时当日还你一餐水果。”林未之爽朗的笑了起来不耐的挥了挥手。 重耳三人想起那日分食水果,均是相互莞尔一笑。重耳见林未之笑得嫣然,在火光映照之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神如秋蕙,不禁看得呆了。林未之看他定定的看着自己,顿时两颊生晕,侧过脸去。 夷吾见重耳又再唐突,口中故意咳了一声,撑着坐了起来,靠在板上,说道:“重耳说得没错,但姑娘对我兄弟二人确实有再造之恩,请受夷吾一拜。”重耳这才回过神来,跟着夷吾拜了一拜。 林未之懒得和他们啰嗦,笑了笑起来把碗筷收了,径直去了厨间,等她坐回火堆旁,看了看夷吾的伤势,见他血是止了,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心里放心了不少。 “对了,那日我们分别之后,你又怎么到得这处,又怎么得扁鹊先生收留?”重耳此时又打起鬼主意,重新坐了起来,盯着林未之的脸问道。于是林未之把前几日的事情简单给两兄弟讲了,只是那参狼怪对她动手动脚之事却没有说。 “又是黑冰台!黑冰台的人怎会如此大动干戈到蜀国惹事,又是吃了什么豹子胆敢来找扁鹊先生的麻烦?”夷吾有些疑惑。“近年来黑冰台的人举动频繁,经常刺杀诸国政治人物。听说黑水大夫发动的黒域阵法频有南侵迹象。难道这里面有天大的阴谋。”夷吾说起此事神色显得颇为凝重。 重耳愤怒道:“他们又哪里需要吃什么豹子胆,平时就无恶不作,你我兄弟二人的恩师陈完不就栽在他们手上!” “你们恩师又如何在他们手上吃亏?”林未之问道。 重耳见她疑惑,才解释道:“我兄弟几人尚幼之时,公父尊恩师为太傅为大哥申生讲授六韬兵法,我与二哥当时虽然年幼,也经常一起听讲。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他老人家一身本领,本自不惧黑水,但在河阳一战时,黑水使用黒域大阵作困,铁鹰骑士包抄,使用奸计将我恩师困住,我恩师如今还下落不明。我兄弟二人发誓要报得此仇,找回恩师!”重耳说完,想起自己的境遇,又有些丧气的低下头来。 夷吾继续说道:“这黑水和其余道玄圣人同门相残,定有巨大的阴谋。听说近来秦公厉兵秣马,意图图谋中原,黑冰台一系列举动会不会是为了配合秦室问鼎中原。” 林未之不懂这些江湖轶事,问道:“一直听说圣人,圣人又是哪些?” “姑娘有所不知。”夷吾解释说:“自从周室衰微,群雄并起,这天下大乱之际,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在蓬莱仙山上出了一位举世不出的高人人称道玄真人,听说这道玄真人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他见人间受苦,于是将座下五个弟子派出人间,人称道玄五圣人。” “原来是道玄真人门下五个弟子。”林未之这才明白。 “道玄五圣分别是中土儒圣、白金法圣、黑水大夫、青木医圣和赤火武圣。这五圣人各有所长,青木医圣扁鹊擅长驾驭自然灵气,医道妙手天下第一;赤火武圣陈完能运风使火,战场上是行军布阵百战百胜;白金法圣管仲擅长百器,尤为精通术数演算;中土儒圣辛文子学富五车,精通六经;黑水大夫擅长易学推演,一派水系道法能呼风唤雨。” 夷吾大了重耳两岁,对这些江湖轶事,道界奇况了解多些。林未之及重耳听得饶有兴趣。 “哼!这黑水丧尽天良,屠戮同门,秦国边陲小地,居然也是狼子野心。我堂堂中华男儿定当励精图治,抵御暴秦,匹夫有责。我兄弟也当竭尽所能,和暴秦拼个你死我活!”重耳说的铿锵,拍了拍胸口。 林未之心中暗赞,思忖这两兄弟如今街边行乞,自身难保,却还能心系天下大事,当是一对铁血男儿。 “好一个你死我活!”一个苍老雄厚的声音从远至近传来:“这里真是好不热闹,大老远的就听到一帮小娃娃高喊口号,你们还真不怕把整个村里人吵醒了。” 三人一看,只见扁鹊推门进来,笑盈盈的走进院落,背上仍然背了一摞药草,而右手上则提了一个人。 林未之亲热的走了过去,撒娇般拉着扁鹊的衣角说道:“先生,你今日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我都担心死你了。” 扁鹊调侃道:“我看你和这两个外人聊得兴起,担心我倒是未必”。 “先生!”林未之癫怪道。 这时重耳赶紧走了上来,夷吾也挣扎着起来,两人扑通一声跪倒,两人恭敬的拜道:“晚生拜见扁鹊先生!” 扁鹊转过头来,看着跪拜的两兄弟,说道:“原来是晋国两位公子,如何行此大礼,赶快起来吧。” 姬氏两兄弟站起身来。 “先生,这个人?”林未之指着扁鹊提着进来放在院落旁边的一个伤者。只见那人一身劲装,前胸后背贴满银色的甲胄,甲胄之上颜色鲜艳的印着一个横眉辣眼的老鹰头。 “铁鹰骑士!”重耳惊讶道。 原来这就是黑冰台的铁鹰骑士,黑冰台有千名铁鹰骑士,数量虽少,但却让诸国闻之丧胆。铁鹰骑士是秦国精英中的精英,特种部队里的特种战士。 当年那场河阳大战中,黑水旗下的铁鹰骑士团埋伏在战场陷坑内,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最终陈完失踪,晋军落败,铁鹰骑士在其中起了莫大的作用。晋军损失两千骑兵,当时骑兵非常精贵,自此一役之后,晋军直至今日对铁鹰骑士的余威都是心有余悸。 0022 黑冰之谋—黑水大夫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时的栎阳城一处城郊却另有乾坤。 位于关中地区,有个两面环水,一面靠山的地方,栎阳城此时正在昏暗的寒风中孤寂的耸立着。 栎阳城没有咸阳那高墙坚壁,也没有洛阳那八街九陌车水马龙,它甚至在这人数稀薄的地方安静的像座坟墓,但它作为咸阳陆通中原的必经之地,关中的交通枢纽的重要据点,硬是在这山峦连绵的偏僻之地屹立不倒近百年。 栎阳南面十来里处,地势陡然艰险。自渭河咆哮而下的河水流至此地,拍打在那豁然陡峭的山脚,十分力道也自软去八分。 就在这陡峭的山间,一个秘密的基地暗藏其中。此地位于栎阳、咸阳、泾阳之间,渭水之畔,是黑水大夫亲自选择的地方,这里发动黒域大阵不但暗合秦国地域中心,而且能借渭水灵动之气加强阵法威力。因此处常年寒冷结冰,黑水将这秘密组织命名为:黑冰台。 黑水站在大殿高台之上,高台上总是垂着几方灰黑的幕帘,帷帐低垂,映出她婀娜的身姿。此时她双手虚空比划,似是在控制着什么。 忽然她芊芊手指像被刺了一刺,在虚空中缓得一缓。黑水心中惊疑,自从河阳一战以来,自己这黒域大法练了数年,早已烂熟于心。今日自己操控蜀中那块黒域却遇到怪事。那黒域大法乃上古奇法,虽由她来操控,但一经发动,阵中气息自有灵性。那块黒域却像是遇到什么天敌般剧烈扰动。 由黑水催动的黒域和她已能心意相连,此次忽然扰动,她觉得定有蹊跷,心中疑惑连连。实际上让她疑惑和担忧的又何止是这次扰动而已,六年前那场大战中不但《连山奇术》原本跟着陈完失踪,而且她受了重伤,之后足足两年的调息,才恢复功力。 最让她局促不安的是那场大战中出现的那个神秘人。黑水精通八卦推演,几乎任何事情她都能依据蛛丝马迹推算个明明白白。 道玄真人留下的密文她还未推演完成暂且不说,现在又多了一个神秘人亦是让她一头雾水,甚至是跟着失踪的陈完她也无法推出一丝一毫的头绪。 这数年来她一直尝试推算那神秘人和陈完的去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黑水甚至启用了先天卦盘大阵。此等卦法需要八八六十四日内每日起卦八八六十四卦,并将每次起卦时间与那神秘人出现时间的天干地支组合,而每一卦又算以互卦与变卦,最终组成一副庞大的卦图阵。 如此巨大的计算量需要利用强大的功力,并且耗费大量的道力真元,即使如黑水这样的人物,几次巨大耗费心神直至气血翻滚,可始终无法推出蛛丝马迹。似乎那神秘人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这点让她经常莫名的烦躁。不过经过黑冰台哨点的报告,她唯一知道的是,那个神秘人当时在莘国待过半年,当地人对他视若神明。可这一点没有任何用处。 黑水此时已能将那黒域大阵自由启动,运发娴熟,此次选择在蜀国发动,只是试试自己百里之外操控大阵的能力。虽然途中遇到一些小小的扰动,不过她对自己这些年来功力上的精进还是满意的。 神秘人的事情暂时没有直接威胁到自己暂且可以不论;而虽然陈完失踪,所幸自己已经得到陈完的道心;就算是连山奇术原本失踪,但她早已将古经中的内容烂熟于心,也可不虑。按理说黑水现在权势熏天,功力在世间也少有人及,可不知为何,黑水寒若冰霜的美丽脸庞上,却仍没有一丝笑容。 黑水又将那大法运了大半会,敛回心神,这才缓缓收功坐定。想起台下李醯还等着复命,她将黑冰台分为左右两旗,李醯行事心狠手辣,办事能力她倒是完全信任,只是此次对手是秦缓,只是苦于分不开身,让李醯先行试探。 黑水对着高台之下说道:“你说局势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她的声音从幕纱中传了出来,声音冰冷。 “属下已经加派人手,对蜀国各处严密监视,玉木村方面更是重兵布置,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李醯在台阶之下跪得双脚有些发软,但不得黑水的许可,他不敢移动分毫。此时他的额上汗点淋淋,紧张得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嘶哑。 “我怎么听说有个铁鹰骑士被秦缓拿了去?” 自从黑水当年病愈,秦公更是将她视为手中明珠,对她言听计从。黑水在秦国权利极大,就连那些皇亲贵族对她也是敢怒不敢言。 李醯作为黑水的四大亲信,知道黑水掌管黑冰台手段的凌厉,此时深知她已经极为生气,不敢造次,赶紧说道:“尊上息怒,属下办事不力,请责罚。” “罚你有何用。再怎么罚你一帮废物直能还是一帮废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手下那几个怪物私调铁鹰部队,又搞出这许多事来,不知李旗主如何向我交代。” 李醯连背心都涔出汗珠,黑水当初令他监视玉木村,不想那些废物下属为了讨好自己,自作主张招惹出许多事端,弄得伤残一片。前日为了偷袭秦缓,一个铁鹰骑士还被敌人抓了去。如果被敌方拷出什么机密,自己这个脑袋就不用再戴着了。 李醯赶紧说道:“属下必定加派人手,弥补过失,定要把那秦缓道心取来。”黑水背向堂中,手中不停在墙上比划着什么,似乎在对面墙上研究着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一样,根本没有听李醯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李醯感觉这短短的时间就像几年时间那般煎熬,他知道自己的命运随时掌握在这个黑水手上,或许下一句就会把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 “你以为你们这帮废物是青木圣人的对手?”黑水的语气仍然平静,好像整件事情和她没有关系一样,她只是在点评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请尊上示下!”李醯恭敬的躬着身子,不敢抬头看一眼。 “你说秦缓身边忽然出现一个神秘女子?”黑水反问道。 “千真万确!白马传来飞鸽都详细讲述了。秦缓那厮唤她林未之。”于是李醯赶紧把探哨来报捡了重要的给黑水汇报,每一言每一语,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都描述的真真切切,好像他当时在场一样。 听了小半时辰,黑水始终不言不语,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李醯说完,紧张的等着黑水指示。 黑水神色有些凝重,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林未之这个名字在她记忆深处太遥远了,遥远得让她有些陌生。有顷,她将目光缓缓转向身旁巫祝:“你以为如何?” 那巫祝跨前一步:“回禀尊上,据属下分析谶言,结合近日天象,已有二成之兆。” “二成?” “只多不少。” “二成…”这一句彷佛在对自己确认。 那巫祝赶紧回道:“属下近日再择良期设坛作法,再行推算!” “今晨卦象如何?” “山地剥卦。”巫祝答道。 黑水面色更如罩上一层阴云。黑水主修灵水功,此系道法以易经八卦为载,吸天地水气为灵,极擅柔性。自从融合陈完道心,黑水早已登堂重九圣境,近日来足太阳经之道气蠢蠢欲动,似有突破九天玄外迹象。近来她坚持每日一卦,推算突破最佳时日,如再有道心相助,她将事半功倍,只是能拥有道心之人,天下不过数十人而已。 黑水此时暗想:上艮下坤剥卦,高山附地,高附於卑,刚阳剥落,正暗合自己修炼突破之象。但此卦又暗喻为女中中帼英雄,有归山人上之像。想到远处另外一名女子,黑水挥了挥手,神色更是郑重:“难道是这样的?”她喃喃自语,默默念着什么:“茫茫周天,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她的神色变得有些淡柔忧郁,眉头轻蹙,好像在想着很久远的事情。 她极其擅长推演,但她始终无法推演那件事情,此时让她有些烦躁。“难道说真的只有师尊才能洞察先机?不可能的!”她心里不断对自己说道。二十年来,除了师尊没有人知道黑水的来历,但她知道,这个秘密保守了那么多年,她从来未对人讲过。那么多年,她精修卦学,隐隐能够和当年师尊推演能力比肩,但是她就是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一件事情她无法推算,她不相信,不甘心。 “不行,一定不能成谶。我黑水呼风唤雨,岂能输给那些人。”黑水一生争强好胜,从不服输,虽然长得面色貌美,身形如水,却如男子般心如磐石。她自小就和众师兄弟比武弄文,众师兄都让着她,文武皆未落过人后。加之黑水本也心思聪慧,能站稳圣人行列,绝非偶然。 黑水前半生顺风顺水,可心中对这师尊传下的密文如鲠在喉,她默思良久,从思绪中醒来,神色重新变得坚毅暴虐,喝了一声道:“李醯!”李醯忽闻暴喝,吓了一跳,酥软的双脚一下跳了起来,答道:“属下在!” “你立刻亲自去一趟,把人给我看好了。道心能取则取,不能取就看牢了等我亲自出马。如再有闪失,我拿你试问。” “属下遵命,尊下这就去办,如有辱尊上之命,我李醯拿项上人头来见您老人家!” “到那个时候还想见我?”黑水冷冷笑道:“如再有差池,你提着五个脑袋再来见我吧。”说完不再理他带着贴身侍女走出了大殿,脚下不停目不斜视道:“备车。去栎阳。” “恭送尊上。”一行人跪在后面,宽广的殿室回荡着众人的声音。 李醯直把黑水送出大门才敢起身,此时已是汗流浃背,他岂能不知五个脑袋是指哪五个。 0023 蜀中奇缘—触旧伤怀 再说林未之见扁鹊手中提了一个人,那人全身甲胄,似是一个军中战士。林未之怕扁鹊受伤,担心的在扁鹊周身查看。扁鹊微微一笑道:“你这鬼丫头,老夫岂能为这些自不量力的鱼虾所伤。” 此时这个铁鹰骑士却是异常狼狈,身上虽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残,但从头到脚,一层石灰伴着些许脏兮兮的污水溅满他全身上下,皮肤大量被烧灼得不成样子。那铁鹰骑士痛苦的呻吟着,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未受伤的一只眼睛鼓鼓的盯着众人,自有一股铁铮傲气让人不敢直视。 原来扁鹊今日出行,遇到黑冰台一众人偷袭。西羌四怪及数十铁鹰骑士在一狭长处设下陷阱,用数只深桶汲满水加上石灰及其他毒麻药物,准备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偷袭扁鹊立功。 经过一番打斗,扁鹊轻轻松松将一众人打伤,幸而扁鹊并无伤人之心,西羌四怪自知不敌,启动险恶的陷阱暗器和石灰飞舞机关。岂料扁鹊身有青木正气护体,那漫天洒下的石灰混水都反溅出去,这名铁鹰骑士躲闪不及反而中了石灰。其他众人撇下这名铁鹰骑士四散而逃。扁鹊见这铁鹰骑士年纪尚轻,面上青涩,终是不忍,将他捡了回来。 听了扁鹊一说,众人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林未之这才松了一口,心想扁鹊如此本事,自己倒是多虑了。 听说先生欲救治敌人,重耳等人心中又有些不以为然。这兄弟两人自小道修军法,在战场上和敌人打交道,深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哪里见过到战场上去救治敌方伤者的道理。虽然心中如此这般想,但嘴上可不敢乱说。 林未之想法却很单纯,虽然觉得这人行事歹毒,但见扁鹊平安无事,又见他痛苦可怜,也觉得先生做法暗合心意。 扁鹊何等样人,平时接触病患形形色色,只是一观面色就知对方患有何病,心中何想。他在众人面上一扫,就知道大概,顿时心中有些不喜,当下也不说穿,不动声色说道:“两位公子不在你们大晋享你们的清福,跑到我这深山沟沟里来有何贵干啊。” 夷吾平时稳重,面对长者,他站起来恭敬的对话,把自己的遭遇和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给扁鹊重复了一遍。 扁鹊实际上之前已经听了个大概,此时又问了些细节,大概知道了两兄弟的遭遇,缓缓说道:“如今世风日下,礼崩乐坏之际,人心不古啊。你兄弟二人也算克己复礼之有为志士。既然到得我这山居之中,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如果两位公子能忍得粗茶淡饭,也将就几日后自行离开奔你们前途去吧。” 说完此话扁鹊竟是作出不再理会的姿态。 夷吾重耳大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只是磕头。 “两位公子这是何意,为何行此大礼?”扁鹊惊异道。 “我两人历经艰险,如今已经是山穷水尽,如果先生不收留我们,这普天之下再没有我二人的容身之所了。”重耳略带哭腔气喘吁吁的说道。 扁鹊则淡淡的说道:“天下之大,万物均有所居。此处不容彼处容,两位公子何出此言。” 夷吾这时也按捺不住说道:“我二人受那奸人所害,一路从北逃到南,从南窜到西,一路受人白眼,受尽欺辱。连是要饭都要不来。如今流落到此处,先生再要赶我们走,我们确实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扁鹊问道:“听说陈完师兄在晋国被拜为太傅,我那师兄道行本领远超于我,你二人既然有难,为何不去寻他解围,却跑到这万里之外舍近求远。” 原来扁鹊从栎阳回到中原后,心中万念俱灰,索性隐居在蜀国数年。这蜀国本就信息闭塞,扁鹊只是独自沉心采药著书,对这天下大势不闻不问。此时重耳及夷吾脸现讶异,经扁鹊一问才知道他并不知晓。重耳欲要表现,于是将当年陈完战败失踪之事对扁鹊说了,一时间说得口沫横飞,使人身临其境。 扁鹊听在耳里,只是静静地站在院落中,凝视着远处黑暗。随着重耳的叙述,扁鹊的两道浓眉渐渐拧起,一把白须随着徐徐的晚风微微飘荡。当重耳讲到陈完失踪,黑水重伤,双方鸣金收兵之时,扁鹊缓缓闭上眼去,一行老泪终于流了出来。 扁鹊原地矗立良久,始终不发一言一语。林未之注意到扁鹊身躯微微发抖,暗想定是他伤心过度,急忙上前扶住扁鹊,扶他坐到凳上坐下。自从认识扁鹊以来林未之从未见过他伤心至此,担心道:“先生,你不要太伤感了,大师伯只是失踪而已,说不定他贵人多福…” 扁鹊重又睁开眼睛,摆手说道:“我没事,未之不用担忧。”沉吟一会深叹了一口气道:“小师妹啊小师妹,你行事乖张倒也罢了,如今你做出同门相残之事来,让师门如何能容你。” 扁鹊极目远眺,好似能看透那远方的黑暗。林未之及重耳三人见扁鹊心伤,不敢再提求扁鹊收留之事,只是站在一旁不敢言语。一阵更长、更难熬的沉默之后,扁鹊收回目光,轻叹一声:“唉,老夫今日累了,未之,你为他们先安排一下。” 扁鹊似是想起什么,对林未之吩咐道:“堂内有颗救心丸,你给那烫伤患者服了。石灰遇水则沸,暂别做任何处理,待他一晚风干明日再治。”林未之答应了一声。 说完缓缓起身进了内屋,林未之注意到他步履有些蹒跚。 等扁鹊进了房间,林未之才对重耳抱怨道:“早知道先生问起之时就让夷吾大哥讲了,你讲事情总是手舞足蹈,将那事情描述的惟妙惟肖,先生听了怎会不伤心。”重耳张口结舌无法辩驳,吞吞吐吐道:“我…这…我哪有。”林未之还不解气,怒道:“还说没有呢,刚才说到陈师伯吐血的时候,你学着受伤痛苦的样子干什么,你就一句带过不行?老是画蛇添足。” 重耳看林未之轻滇薄怒的样子,自己百口莫辩,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反驳。此时夷吾也过来拍了拍他肩,笑道:“林姑娘说得没错,你那加油添醋的性子能不能改改。”重耳气闷道:“好好好,都是我错行了吧。” 林未之不再去理他,按扁鹊的吩咐去药柜中取了一粒救心丸出来,走到那铁鹰骑士身旁。林未之见他一身沾满灰浆满身污秽,那不被甲胄遮挡的露出肌肤烫伤严重。林未之见他面容年纪不大,比自己还要小那么两岁,此时面色苍白,口中重重的喘着粗气,怕他休克说道:“喂,你浑身肌肤烧灼严重,将这粒药服了能护住心神。” 那铁鹰骑士却是不理,一副桀傲不驯的样子。重耳见了,正好没处撒气,作势就要上去踢他,骂道:“林姑娘问你话呢,你别不知好歹。”林未之赶紧将他拉住道:“重耳你莫要激动,这受伤的就是患者,如果让先生看到又会不喜。” 重耳嘟噜道:“这铁鹰骑士最是恶毒,别看他现在委顿在地,如果将他治好,必会恩将仇报。”那铁鹰骑士两眼瞪了过来,恶狠狠的看着重耳,似乎要吃人一样。 林未之不以为然,蹲下耐心的对那铁鹰骑士道:“来,听话,将这粒救心丸服了。”那人始终不理,对林未之伸过来的药丸视若无睹。重耳又道:“我说的对吧,这些凶恶刺客哪会领情,不要浪费了先生的神药,不如留下救些值得救助之人。” 那铁鹰骑士听了此言,却一把抢过林未之手心救心丸,张口就吃了下去,吃完又瞪着重耳,似乎要证明重耳说的话是错的。 重耳愣了一愣,笑道:“原来这人是个傻子,专门和别人对着干,你叫他吃他吧偏不吃,你叫他不吃他偏要吃给你看。唉,傻子啊傻子。”林未之见那人将药丸食下,这才放心,也是嬉笑着摇了摇头。 由于房舍不够,当晚重耳夷吾以及那铁鹰骑士只得在院落地上将就。夜晚冷风吹起,林未之见那伤者冷得瑟瑟发抖,看着可怜,于是从屋里找了三床薄被,两床给了姬氏兄弟,另外一床给那铁鹰骑士盖了。两兄弟分别道了谢就找了角落随意躺下。 那铁鹰骑士目光中总有戒备,不肯闭眼休息,众人各怀心事先后进入梦乡不表。 0024 蜀中奇缘—海棠倩影 翌日,众人逐次醒转,却不见扁鹊,想是又早早的出了远门。 林未之出来不见重耳,正自奇怪,重耳在厨房叫道:“林姑娘你醒啦,我在烧火做饭,以后这些重活就交给我罢。”林未之去看他脸上黝黑,手持烧火棍,正在手忙脚乱的生火,不禁莞尔一笑,心想随他去折腾。重耳见她笑得花枝颤动,手上更是有劲,一阵浓烟滚滚熏得他咳喘连连。 林未之不再理他,又去看姬夷吾。她小心翼翼的拆开昨日为夷吾包裹的伤口,见血已止了,又去药柜找了去腐生肌的药桨为他敷上。夷吾自觉伤口缓解不少,感激的说道:“有劳林姑娘了。”林未之笑了笑道:“幸好你年轻力壮,先生的药物又是灵验,要是换做其他普通人,也不会好的那么快。”夷吾也同时感慨扁鹊药物的神奇 林未之再看那铁鹰骑士,见他面色平缓,心知他不再有生命危险,走了过去想要仔细查看。看林未之靠近,那铁鹰骑士本能的将身躯躲了躲,眼中布满疑惑及防备。 林未之看在眼里,小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来给你治伤的。”那铁鹰骑士眼中迷惘,疑惑这些人明明是敌人,为什么会好心给自己治伤,定是要找机会拷问他,想到此处他满腹狐疑只是将嘴唇闭得紧紧的,不说一句话。 林未之小心翼翼的接近于他,试着触了触他的伤口,发现经过一夜风干,那些伤口表面的石灰泥浆干了很多,有的已经自行脱落。那铁鹰骑士冷冷的看着林未之,始终两眼防备,但却是没有再躲避。他心想就算这些人将自己治好,自己也不能说出黑冰台一丝秘密,等伤情好一些,再寻机逃脱。 林未之却不知他的心思,小心给他卸去半边甲胄,将烫伤最严重的部位露了出来。她见那些烧灼的皮肤风干以后,表面的石灰泥浆干成粉状,烫伤面积不再扩大。林未之用一块干燥的毛巾小心的抚去残留的泥灰,那铁鹰骑士疼的咬紧了牙,牙关磨得瑟瑟作响。林未之道:“你稍作忍耐,我给你上药。” 林未之在扁鹊自著的一本《疑难逸事》中看到一个扁鹊用蛋清加姜酱治好烫伤的例子。于是去鸡窝里掏出一只鸡蛋,将蛋清泌出,又将涂老汉送的姜黄捣碎磨桨,和着蛋清搅匀,盛在碗里端了过去。 那铁鹰骑士此时确定林未之是为他治伤,较为配合,可双眼死死盯住她一双纤手,处处提防。他见眼前这姑娘肌肤白嫩,面容清秀,神情良善,眼中的敌意软去了几分。 林未之小心翼翼将混合浆液涂抹在铁鹰骑士严重的伤患处。那铁鹰骑士咬着下颌,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忙活了一个上午,林未之累得香汗淋漓,正准备坐下休息。忽然院门笃笃响起,有人叫门道:“请问扁鹊先生在家吗?”林未之还未坐稳,急忙去开了院门,见叫门之人四五十岁年纪,正是那日所遇到的白衣少年的仆从。那日在乡野中呵斥那少年之时,林未之见过这仆从,于是作了一礼问道:“请问你找我家先生何事?” 那仆从恭敬的还了一礼,语气有些急促道:“我家少爷吩咐在下请扁鹊先生到寒舍一聚,我家少爷已经命人备下上等好茶等候先生,还请先生赏脸。”林未之心想这白衣少年家中神神秘秘,低调隐秘,怎么忽然会请先生去喝茶,定是有事相求,但对方不明说,也不好详细问之,只是回道:“我家先生现在不在家中,你可留言给我,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那仆从脸上焦急之色更甚,问道:“那扁鹊先生何时能回,在下就在此等候片刻罢。”林未之笑道:“先生一般早出夜归,也没有个定时。对了,有几次出去隔了几夜才回来,说不得准的。” 那仆从急的汗都快出来了,那白衣少年出门时嘱咐一定要请到扁鹊,这事办不成,回去无法交代。忽然想到一事,又说道:“我家少爷说了,如果请不到扁鹊先生,则请先生高徒林姑娘移贵步到寒舍,一起想想办法也好。” 林未之心中暗想这白衣少年一家肯定出了什么变故,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急着找扁鹊,如非病患而已,于是说道:“什么高徒不高徒的,我只是给先生打杂的而已。这样吧,你等我一等,我把药箱拿上,以防万一。”那仆从听她善解人意,又爽快答应,也是高兴,等她拿了药箱,急匆匆的在前面带路往回赶路。路上林未之问起,那仆从心中焦急,也将家中夫人得病之事说了。林未之心道果然如此。 此时在白衣少年家中,气氛甚是沉闷。 屋内药味弥漫,屋子角落摆着一张宽大的樟木大床,床上躺着一位老妇人。那老妇人紧闭着双眼,有气无力的说道:“白儿,娘这一病不起,自觉每况愈下。这事从紧急,你和鲍伯先行一步,娘这个样子…唉,如今我双眼瞎盲,眼睛都看不见只能是累赘,我就留在这里养病了,你无须挂念。”白衣少年两眼含泪,坐在床边握住老妇人声泪俱下:“娘!白儿绝不会丢下你的。” 老妇人口中的鲍伯名为鲍叔牙,随着这一家隐居在此表面身份是家老,实则白衣少年的老师。鲍叔牙见少年哭的伤心,也是感怀,说道:“小白,你也不要太伤心,这世上无难事,总有解决之法。”随后又对旁边一郎中打扮之人作了一揖道:“还请南缓先生再思良法,如能医治好我家夫人,感激不尽。” 那郎中皱眉道:“但凡眼疾,均与肝胆火热有关。我观夫人脉象及表达症候,极其应症。可这平肝泻火之方用了两日,却不见任何好转,在下实在也别无良法啊。” 那老妇人听了倒是坦然,说道:“白儿,既然南缓先生都说没有法子,你赶紧和鲍伯收拾一下即刻就走,不要误了行程。”少年听了又是一阵哭泣。老妇人柔声道:“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如此婆婆妈妈。你大事办成,回来风风光光的接了娘回去,我心中欣慰,兴许这病就好了。”少年心想这一路艰险,事情能不能成还未可知,即使顺利,这一来一回几个月时间,自己母亲这病怎么能等。 这时门外忽然闯入一人,正是去请扁鹊那仆从。那仆从脸上欣喜,跪了下来说道:“少爷,…”那少年听到,一下弹了起来,急道:“请到了?”仆从继续道:“先生不在家中,但林姑娘请来了。”那少年庭扁鹊没来,心中一黯,但听那女子来了,却也安慰。自从那日看她将涂老汉治好,后来一打听,知道她是扁鹊女徒,此时心想即使她没有扁鹊高明手段,毕竟名师出高徒,碰碰运气也好。 岂知少年还未答话,那老妇人怒容顿生,她见外人在此,压制怒气脸上挤出笑容说道:“南缓先生也累了,婉儿你去为邵先生设个茶座。”那南缓岂能不知这家主之间有密事商议,于是说道:“在下在外面恭候片刻。” 南缓先生姓邵,起初在宋国一带行医,后来有了些名声,四处游历。这几日游至梓潼,被这少年家的人请来为夫人诊治。南缓初入蜀国,本想混些名声,见这家人颇有底蕴,欢喜前来,可谁知遇到个疑难之症,治了几日不见效果也是有些郁闷。 南缓在里屋听到这家主不知道又去哪里请了名医过来,心中有些不喜,这一跨出大门,见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站在一棵海棠下赏花,心道这女子定是家主请来郎中的侍女,于是走上前去打探。 南缓简单的作了一礼,说道:“这位姑娘,请问你家中先生在何处,在下有事讨教。”林未之转过身来,见是个陌生男子,身着一袭白色长衫,以为是少年家中之人,笑道:“我先生不在家,听说你家有人患疾,小女子只得代先生一观。” 南缓看这女子不过十八九年岁,居然敢大言不惭来诊病,顿时心中鄙夷。南缓忖摸着是这家主病急乱投医,请来什么巫医邪术之徒,于是拂袖而言:“简直乱弹琴。” 林未之略微讶异,可也不生气,笑了一笑不再理他,转过身去继续观赏花朵。 等南缓步出里屋时,老妇人怒道:“白儿,你怎能自作主张去请扁鹊!我这花甲之人,无用之身罢了,我死事小,如果误了你的大事,你怎么对得起祖宗。我已命人打探到,那扁鹊与秦国黑冰台互有间隙。那黑冰台行事毒辣,如招惹了他们,惹出什么事端,对你今后路途有害无益!你怎能做出如此糊涂之事!” 小白握住老妇人手说道:“娘,你莫要激动,这来帮忙的只是扁鹊的徒弟,想来…”那老妇人满脸怒容,打断道:“徒弟也不行!如果你执意如此,为娘的今日就先死给你看。”这老妇人性情刚烈,多年来心中只为了这一件大事操心,其他任何事情在她眼中都不足为道。 小白没法,不敢再激怒于她,对屋里众人招了招手。众人出了屋子,少年也是迈出大门。 小白皱紧了眉头,出了门一抬眼,看到林未之站在那海棠树下赏花阅草,那婀娜身姿在丛花之中尽显曼妙旖旎,正是海棠随风轻盈,花下窈窕倩影。小白心中一荡,脸现殷切之色,可他仍然绷紧脸庞,口中淡淡的说道:“请问林姑娘可有良策治好家母。” 0025 蜀中奇缘—口授治疾 林未之忽闻小白呼唤,转过身来。虽然她猜到这小白家中有人患病,但想不到这人这么性急,笑道:“你这一上来就质问我能不能治,你总要告诉我些情况吧。” 小白拍了拍脑袋,暗叫糊涂,于是将情况简单给林未之讲了。 原来小白一家本已定下日程,自那日和林未之分别,就决定离开此地回到齐国。待一家子收拾细软正要启程,这老妇人不知是否终日忧心,又疲劳了几日,竟是忽然病倒。她先是头痛剧烈,继而双眼充血,恶心呕吐,双眼不能视物,到了第二天中午,则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 林未之听了小白简述,心想但凡眼疾,均和肝胆之经有关。这忽然急症发作导致失明,定是肝火烈盛,上扰眼目。林未之心中这般想,寻思着先去把把脉象再作定夺,于是说道:“那你带我进去,我去把把脉吧。”谁知小白听了,脸现踌躇,支吾着不知该怎么说。 林未之见他尴尬的神情,再想起那日老妇人对她的态度,隐约猜到一些,说道:“我的医术本就初学,如果连病人都不能看到,更没有把握。只有等我先生回来以后你们再去请他来吧。” 小白自知理亏,但他知母亲从来说一不二,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心生一计道:“这南缓先生也是一名良医,如果林姑娘真有良策,可与他探讨一二,并委以他手为家母诊治,你意下如何?”林未之不置可否,这隔空看病之事自己实在没有什么把握,万一出什么差错怎么担的起责任。 小白好似看出她的担忧,道:“姑娘权且一试,如有任何差池,我小白一力承担,无姑娘无任何干系。” 那南缓早已看不下去,自己行医几十年,也算颇有良名。这家夫人眼疾甚是疑难,自己都束手无策,但见眼前这个女子年纪不足二十,始终不信她能有什么高明手段能治。但听众人对话,他知这女子是什么高人之徒,这家少爷又如此看重于她,也不好说话。此时听了小白此话倒是想要见识见识,说道:“家主都已经如此说了,这位姑娘如再不伸出援手,如非自持傲物,那定是亦无良法了。” 林未之哪里不知他话中有话,受他一激说道:“既然如此,那劳烦南缓先生将夫人病情详细说一说,小女子尽力一试。” 南缓虽极不情愿,可这种形势下却也无法,他也想看看这女子到底有何巫邪之法。 南缓将老妇人的病情一五一十为林未之讲了。林未之听完眉间紧蹙,心想要不是这邵先生已经用过平肝泻火之法治过,自己没有比对,多半用的办法和他所用之法相仿。这南缓诊治手段倒是对症,但听说患者今日病情加重,已出现瞳神散大,瞳色淡青,眼中溢血,眼珠胀硬,按之如石卵的症状。林未之暗想这夫人平时就性子急躁,又近遇大事烦扰,肝胆之火炽盛,血中大热,眼中淤血不畅,眼中压力剧增,最终导致血脉萎缩,终至失明。 林未之考虑至此,道:“夫人虽然症状严重,所幸失明时间不长,倒是可以一试。”小白闻听此言,脸现欣喜。南缓则不以为然,静待下文。 林未之记得扁鹊那本疑难逸事中的风障篇中有一例倒是有所记载,那一例眼疾的治疗方法甚是奇特,扁鹊在注解中详细进行了解释,并画了简单图纸示意利用银针行针之法。她思忖片刻说道:“可用俞穴十二脉之法试试。” 南缓初闻俞穴十二脉几字,惊讶莫名。这俞穴十二脉诊治之法的名字自己只是在一本记录上古神农氏诊治疑难之症的残本中偶然看到过。那残本中却未曾记载这奇法之诊治方法,这面前的女子居然能一言道出,而且听她语气好似知道如何施展。南缓惊讶之中,当即也忘了矜持,急切问道:“这俞穴十六脉之法你可知道施展之法?”林未之笑道:“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曾知道如何施展,但我在我先生的札记中看到过详细的运针过程。” 南缓更加惊讶,正待要详细询问,一旁小白听了着急的打断道:“既然希望,还请邵先生按林姑娘所说之法试上一试。”南缓这才回过神,现下最重要之事是治病。不过他仍是将信将疑,只是语气缓和不少,问道:“还烦请这位姑娘授我这奇法要旨。” 原来这俞穴是脏腑之气输注于背腰部的穴位总称,与众募穴相对而言。素问有云:胆虚气上溢而口为之苦,治之以胆募俞。这俞穴十二脉法虽然失传,可扁鹊将之变化改造,在俞穴中选五俞穴,在之上同时运针,强行输出肝胆之气,治疗各类风障尤为有效。 当下林未之向南缓讲述了运针之法,此中关键是选穴精准,而且需要用上一些真气灌入针中,才能达到一针见血的功效。那南缓一生行医,年轻时又得一道人传授道术修炼之法,有些道行,用真气灌输对他来说也并非难事。 南缓初得新法,心中甚是欢喜,急不可耐进屋去验证效果。 林未之又站在院中继续欣赏那红白海棠。小白在外相陪等候,他没话找话对林未之说道:“对了,我还说我叫什么。我姓姜,叫小白。”小白挨近林未之,凑了过去,贴着林未之耳朵言语。“我姓姜”三字尤为小声。林未之忽觉耳畔生风,酥麻微痒,脸上一红了一红。她心中却想,这姜小白当真可笑,这姓什么又有什么好保密的,说道:“刚才你已经说过了。”姜小白尴尬一笑,又是哑然。 过了一会,姜小白又找话道:“看你似乎很喜欢这海棠花。”林未之说道:“我总觉得这花有一种淡淡的离愁别绪之感。不知为何,每次过来我看着这花都觉得在远方有什么事或人在等我。”林未之经常莫名愁起,听他一问,不由自主就说了出来。 姜小白说道:“姑娘果然识货,这秋海棠正有游子思乡之意。”他见林未之话中略带离愁,顺着她的意思说道。 小白又正想问她的家乡在何处,这时南缓走了出来。南缓径直走到林未之面前,眉间有一丝疑惑道:“姑娘,我按你所授之法行针,过得片刻后,夫人倒是脉象平缓了些。可并未达到全效之功,难道还有什么我疏忽之处?”。 林未之眉头蹙起,想了想扁鹊书中记载,又道:“在此法下有我先生的注解,注解上说如果病患在施针之后未达全功,可用一药引辅助。”南缓急切道:“何种药引?” 林未之道:“这药引并非药物,而是在晴明穴上从内至外斜两分,运针而入,进针一寸二分必要不偏不倚不长不短方可。”南缓心想如此精准的运针之法如非神医扁鹊又有谁能知道,这眼部运针一寸余甚是凶险,如这姑娘记错可担不起责任,不免心中踌躇。 姜小白见他如此,说道:“我已说过权且一试,如有任何差池,我小白一力承担,先生尽管试之便可。再则这姑娘实则扁鹊之徒,…” 南缓闻听扁鹊二字,眼瞳放大,大声道:“姑娘当真扁鹊高徒?”小白道:“我骗你何用?”南缓再不怀疑,跪了下来道:“早知如此,在下岂能怀疑,在下无缘见识扁鹊圣人圣术,今日得见扁鹊高徒,也是荣幸之至!”林未之赶紧将他扶起,说道:“小女子不过看过先生几本书而已,手上却没有什么技巧。如今天叫我去行针,必要原形毕露了。南缓先生不要折煞我了。” 南缓起了身再不迟疑,奔入屋内按林未之之法诊治。南缓将那针行入夫人晴明穴中,正是不偏不倚,一寸二分,忽然夫人一阵悸动,眼中淤血喷涌而出,那本是布满血丝的眼瞳随即消了肿。不一会儿功夫,夫人病情大见缓解。 南缓见了大喜,知道这眼中淤血既出,眼中压力缓解,这奇法果然灵验。他随即又在另只眼中同等施针,过了片刻,听那夫人自述眼中不再疼痛,南缓嘱咐她睡下休息,又改了药方嘱咐下人熬制不谈。 林未之见事情已了,就告辞要走。姜小白觉得有些对不住,见母亲始终不松口,又不好强留林未之,只得说道:“我送你吧。”见天色已晚,林未之也不拒绝,两人肩并着肩往扁鹊家中赶路。 此时夕阳斜下,这花草烂漫均沐浴在火红的余辉彩霞中,两人在田间小径往前漫步,晚风秋瑟徐徐地拂送来一阵阵花木夹杂的幽香,使人心旷神怡。林未之不知该如何说,姜小白也不知说什么,几次想说些对不住的话,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却不知那山林深处之中,此时有四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他们。 参狼怪最先看到林未之和姜小白两人,喜道:“马老大,他们出来了!”马老大心头火气,一巴掌就向他扇了过去,怒道:“你小子小声点!还嫌惹的祸不足?当日你说那女人是乡野村妇,却哪知她是秦缓那厮的奸细。我说怎么那日偷袭不成,原来就你这窝囊废将我部署泄露了出去。” 参狼怪挨了一巴掌,却不敢造次,支吾道:“哪能怪我啊,都怪那女的勾引于我,我一不留神遭了她的道。”马老大怒起,又要扇他。 黄羊怪在旁说道:“马老大,兄弟们这几日日日监视,见那秦缓对那妮子甚是爱护。说不好我们还得在那妮子身上打主意,要不找个时机将那妮子又抓来,秦缓投鼠忌器,终能成事!” 马老大思忖片刻道:“说得不错,找个好时机才是。” 参狼怪想要表现,说道:“我看现在时机就不错,对方只有两人,我们冲将上去…”马老大听了又是一个耳光,打得他原地翻转,怒道:“我说你动动脑子!没看到那小妮子旁边的人?那家人你去惹干嘛,说了不要节外生枝。” 走了一个多时辰,林未之和姜小白就回到扁鹊家门。两人依旧无话,姜小白双手一揖道:“后会有期。”林未之还了礼,本想邀他进去,可想到家里伤者一片,不太方便,又没有说出口。姜小白转身就走,似乎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符。 林未之见那玉符上面刻了一只凤凰,握之温软,说道:“我杏林中人…”姜小白打断道:“你别,别来这套。你今后如有什么困难,如我大事办成,你可用此物到齐国找我。任何人见此符如见我亲至。”说完转身就走。 林未之见他说得豪气,只好收下,见他隐没在黑暗之中,自己也转身回了家。 0026 蜀中奇缘—拜师风波 林未之回到家中,见重耳满头烟尘,一脸的焦黑傻站在桌旁。林未之见他样子,扑哧一声笑道:“我说你是烧饭还是烧自己,弄得一身都是灰尘。” 重耳说道:“林姑娘你还别说,这数年没烧过饭,没想到自己如此有天赋,首次下厨就做了几道好菜。”说完兴冲冲的向她展示桌上杰作。林未之见他自吹自擂,向桌上望去,见几盘肉菜被他煎得黝黑,故作惋惜的摇头叹道:“唉,你们却不知先生,他甚是在乎这口中乾坤。这色香味三者,必是缺一而不可,如今这味不尚且不说,这观无色,闻之无味…唉,看来你虽有拜师之心,却无拜师之本事,难啊。” 夷吾在旁微微一笑,知是林未之消遣重耳。 重耳又不傻,虽然知她调侃,心中却也紧张,拉住林未之衣袖说道:“林姑娘,你可要救我一救。这先生几日以来,均不提收容之事,这可如何是好!” 林未之不去理他,又去查看夷吾伤口,见夷吾脚上皮肉愈合,心中神奇扁鹊的神药精妙,高兴说道:“你外伤已经愈合,只是骨折处的复原还需些时日。”夷吾说道:“我脚上好得如此之快,多亏了先生之药的妙效,又得林姑娘精心诊治,我夷吾得大难不死,今后如飞黄腾达再来报先生和林姑娘的大恩大德…” 林未之笑道:“夷吾大哥你又来了。”夷吾笑了一笑。 林未之又去看那铁鹰骑士的伤口,但见那烫伤处擦了蛋清,虽然有所收敛,可仍然脓水四溢,不见乐观。林未之皱眉心想,看来还得请先生想想办法,随后她又去取了鸡蛋,取出蛋清又给他敷了一遍。 那铁鹰骑士仍然口唇紧闭,不发一言。可看向林未之眼神中的那股敌意却缓和不少,林未之搽药之时,他静静的看着林未之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人各忙各事,不一会扁鹊推门而入,笑呵呵的步入院中。 众人赶紧放下手中之事,迎了上去。林未之又上前去嘘寒问暖,重耳夷吾候在一旁望着扁鹊,眼中尽是期待。重耳此时心中却是寻思,这扁鹊先生怎么说也算自己师伯,前几日先生心伤不说,可这日见扁鹊回来心情大好的样子,怎能失了良机,于是上前殷勤的替扁鹊卸下药筐,笑嘻嘻道:“先生你疲累了,先坐下休息片刻,待我将饭菜端来,再饮些米酒暖暖身子。” 扁鹊笑盈盈的坐了下来,疑惑道:“这平日里还未进来,就能闻到未之烧制的菜肴飘香,怎今日却未闻到?” 重耳心想林未之果然未曾撒谎,扁鹊果然在乎饭菜的五味俱全,战战兢兢的将自己烧制的菜肴端了上来道:“先生,今日林姑娘忙碌,晚生代劳烧了饭,还望先生点评。” 扁鹊看这一桌饭菜黝黑焦臭,愣了一愣,随即也不动声色,抓起筷子就吃。林未之陪在一旁为他夹菜掺酒,重耳夷吾在一旁紧张的一边吃着,一边查看扁鹊神情。这一顿饭重耳咀之无味,就等扁鹊发话。 但见扁鹊神色恬淡,脸色并无丝毫波澜。 等一桌吃罢,扁鹊沉吟一会说道:“你们的心思老夫又何尝不知,想要留下,总要给老夫一个理由吧。” 重耳一听说道正题,精神一振,眼珠子一阵急转后说道:“先生我二人来到此处和您相遇即是有缘,前日我们和那黑冰台斗武亦是为了为先生出气,虽然自不量力但也是有义,我们对先生早已敬仰是有情,先生收留我们为徒我们为先生出力是有用。既然我们有缘、有情、有义、有用,先生这理由可是充足?。” 扁鹊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还一套一套的。” 重耳心中着急,生怕扁鹊就此将自己撵走。此时双眼望向林未之,眼中饱含哀求之意。 林未之早想为他们说说好话,此时插嘴道:“先生,他们身世如此悲惨,又是诚意十足,你就收了他们吧。” 扁鹊心中一动,转过头来说道:“未之啊,他们想拜我为师,那你呢。”林未之未料到扁鹊说起自己,略微顿了顿,说道:“我自然是想的。” 扁鹊闪过一丝笑意。 “求先生收我二人为徒。”二人察言观色,趁火打铁异口同声喊道,说完拜了下去,几乎五体投地了。 扁鹊不急不缓道:“你二人身有我师兄传授的赤火正宗道法,怎么想到拜老夫为师呢?” “我,我们确实是走投无路了。”重耳急得都说不出话来,竟然是带着哭腔。 “原来是走投无路才会想到老朽。”扁鹊微捋胡须,淡然笑道。 二人不知如何辩驳,只能伏在地上不言不语。 “你二人虽然暂时日暮途穷,但身有玄正赤火心法,只要每日坚持研读军事韬略,用功行之经脉,假以时日练得一身文治武功,最终得以大成也是可能的。” 林未之在一旁也是为两兄弟捏了一把汗,这时忍不住帮腔说道:“先生。”扁鹊瞥了林未之一眼,打断她,叹了一口气说道:“艺在精而不在博,宁精勿杂,宁专勿多。无所不能实为一无所能,如贪多勿滥只能荒废自己的首业。你们赤火武道至炎至放,而青木医道至通至达。木能生火,虽混合修习能有裨益,但如一门不精,很易走火入魔。” “弟子听从先生的教诲!”重耳很是机灵的抢先说道。 扁鹊一怔,明白这小子想使一招木已成舟,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林未之和两兄弟亦是跟着笑了起来。众人笑罢,扁鹊说道:“按理说,你们还应叫我一声师伯,如今大师兄有难,我这当师弟替他点拨你一二也是义不容辞。可收徒事大,所谓教无常师,我亦可收你们,可也得看看你们的心性如何。今日天色太晚,你们安排休息吧,此事明日再说。”扁鹊将事情交代,起身往里屋去了。 “恭送先生。”重耳机灵的赶紧再拜了一拜。 扁鹊摇了摇头,众人一阵轻笑。 睡下后,林未之听到院落中有声音低吟飘扬,她听那声音幽怨中带有思乡之感,不禁想起小白院中的海棠,心中又一阵莫名愁起。如今常伴慈祥的扁鹊,林未之这段时间以来,心性平和,恬淡满足,本应无任何应该忧愁之事,这样的日子明明无欲无求,可林未之心底深处却有一种奇怪的躁动,那感觉如是有人在远处召唤。 林未之撵走这忧愁的思绪,觉得就这样的日子非常不错,能和扁鹊常相陪伴,日出而行,日落而息,直至老死这淳朴之地,就是此生所愿了。 忽然院外传来重耳的怒斥:“我说你这大半夜的,鬼叫个啥,你再叫我用树皮封你口鼻!”那低吟声音这才戛然而止。 林未之一笑,心想或许是那铁鹰骑士思恋故土,低吟而抒,被重耳喝止。林未之如此想着心事,渐渐进入梦乡。此后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扁鹊走了出来,看到自己院落里横七竖八睡了一地,微微皱了皱眉头,故意重重咳了一声。 夷吾重耳兄弟飞快起身,再次跪向扁鹊,口中念经般道:“先生早安。”声音拖得悠长。 林未之听到声音,也是出来给扁鹊请安,随即好奇的和两兄弟并坐一排,想看看先生今天如何安排。 扁鹊望着三人,锋利的眼光似能看穿众人心中所想,众人被他看得心中惴惴。扁鹊良久方才说道:“看你三人,一个失心、一个失眠、一个失衡,三个问题少年我收来何用。” 重耳抢着说道:“我们三人年轻力壮,不日就能好转,学得师傅您老人家真经,定能福泽万民。” “说远了说远了,强龙先解眼前之困。我看你面色少华,肢倦神疲,定是长期失眠郁结所致,失眠说的就是你。” 重耳一惊,自从逃亡生涯以来,途中从来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先生能一观见真相,更是佩服,这次居然哑口无言。 扁鹊不再理会他,指向对面一高耸的山峰,三人顺着扁鹊所指方向。“那峰叫天沉峰,峰下山腰处长有数丛草木。那木为大叶沉香,你们可砍一斤木条用来治伤;大叶沉香不远之处长有蕨草,为九死还魂草,你们亦是各采一斤送来,也是有治病的妙用。”说完不再理会众人,只是坐在对面椅上喝着碗茶,惬意的眯着眼睛晒着太阳。 众人满腹狐疑,怎么先生今日不说拜师的事情,却先叫去采什么药。但纵有疑问也不敢反驳,只好各自找了药筐绳索工具一类的,结伴向那山峰走去。 林未之觉得有趣,也拿了工具跟了上去。 0027 蜀中奇缘—先医己心 那个天沉峰看着不远,走起来却是颇费时间。 三人沿着田间小径弯弯绕绕,直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到达那天沉峰的山脚之下。三人一路有说有笑,却也不感觉多么疲累。夷吾虽然腿脚不太方便,但是平时练武健身,身体强壮,再加之敷了扁鹊那神妙的药膏,好转不少。这几日吃得香睡得好,恢复甚快,勉强也能跟上行程。 “师姐,你说先生叫我们来采那个沉香木和九死还魂草,是不是治我们的病啊?” 林未之忽听师姐二字,瞥了重耳一眼,不过知道他性格外向灵动,也不以为意。说道:“先生还没有答应收我们为徒呢,你就在那里瞎叫,先生生气了我看你怎么办。” “先生实际上早就默许收我们为徒了,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你怎么知道?” “我的洞若观火神功…” “切~” 夷吾微笑着跟着也不说话,忽然看到前方一块巨石横在当前,说道:“你们看。” 三人细看巨石,这块巨石将整个山脚围了起来,巨石上山峰高耸入云,险峻异常。如果想绕过巨石从后山上去那不知道到猴年马月了,看来还真绕不过去。 重耳咂了咂舌头道:“这山甚是凶险啊,莫说是人,纵使是猴子,怕也难攀上去啊!先生他老人家是为难我们吧。” “你那么多废话,如非难事,先生怎么会考究我们一番。”林未之轻蔑道。 重耳仰头上望,见那山腰有处突出,说道:“要不我们去找些绳索,扔了上去,试着攀爬。” 林未之说道:“哪有那么长的绳索,即使是有,谁又能扔那么高。” 夷吾则道:“我们绕着石头往前走一些,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缺口可以登上去。” “夷吾大哥说的不错,我们先过去再说。”林未之觉得夷吾建议靠谱许多,于是跟了上去。重耳也笑着跟了上来。 三人往山峰东北方向走了几里,往上仰望上去,这时看得真切,在极目处,果真有一片石崖平台,上面长了几根沉香,树木不高但枝繁叶茂。众人找到目标,精神为之一振。 但此处也找不到能登上去的缺口,三人又是沮丧起来。夷吾提议,三人分头行动,沿着山脚再查看一番,众人均觉得只好如此,于是重耳独自往北面查探,而林未之照顾着夷吾往东面查探。 一炷香功夫,林未之这个方向回来仍然找不到可行之路。两人正在沮丧间,见到那边重耳也跑了回来。林未之着急的问道:“怎么样,找到没有?” 重耳黯然说道:“唉,没有找到,这如何是好啊。” 林未之以为真是如此,也是焦急的左顾右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夷吾则对重耳最是了解,佯怒道:“重耳,你说实话。”重耳哈哈大笑,林未之这才知道上当,追上去敲打重耳的脑袋,重耳左闪右挡,在这山间两人相互打闹起来。夷吾在旁边笑盈盈看着说道:“好了好了,我们找路要紧。”重耳这才恢复正经道:“从此处往北面绕几里路程,有一个往下山谷,行到山谷下方隐约能看到一条山路可以直接爬往山腰上。”众人这才高兴的往北面行了去。 走了几里路,果然如重耳所说的,下到山谷以后,见有条山道上行。那山道上行至一处山林,穿过山林后如柳暗花明盘延伸出,直至山腰,虽然小路坎坷,仍不好走,但毕竟能通行。三人互相扶持着,往山道上爬去。 一路无惊无险,三人惊叹这壮美的高山绿林景色,互相说着闲话,不一会儿功夫也爬到了山腰上去。 转了一个弯,正好看到那处山崖平台,那平台上果然郁郁葱葱的长了几株大叶沉香树。林未之走到沉香树前仔细查看,见那沉香树树皮暗灰平滑,纤维坚韧,树叶椭圆形,和书中描述相符,说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大叶沉香了。”她又转到树丛背后,仔细在草丛中翻查起来,查找那九死还魂草的所在。重耳跟了上去,也装模作样的在一侧东望西望。 林未之笑道:“你又懂个啥。”重耳装作一本正经道:“这不跟你学嘛,这看着已经拜师成功,我琢磨着先生他老人家的本事渊博深不可测,怕跟不上形势,人说笨鸟先飞,我先再师姐着学些基础。” 林未之笑道:“你倒是有心。这九死还魂草啊,有一种特殊本领。在旱季之时,它能倦缩浑身草叶,行如假死,在雨季之时,又伸展周身枝叶,获取滋养,因此又叫回魂草。神农本草经中称它能祛五脏邪气。” 重耳惊讶道:“乖乖,这么厉害,死了都能活?” 林未之见他好学,也是高兴,后来林未之问过扁鹊,知道当日自己祛蛇毒的药桨中,既混有这九死还魂草之浆液。林未之正想告诉他这草药用于治疗恢复外伤创口最是有效,忽然看到前方有一丛草叶,那草分枝丛生,草叶扁平浅绿并微微卷缩,正是九死还魂草。 林未之兴奋道:“就是这个了!”。众人也是高兴,没有想到那么顺利就找到先生所嘱咐的草药,同时感慨林未之的博闻强记。 这时重耳眼珠子一转,心里想到:这九死还魂草听师姐如此一说,定是草如其名,先生取来八九层用来救治那要死的铁鹰骑士。而沉香木取来多半是给二哥固定伤口,或者治疗自己不眠之症。他心中转了几个念头,心中有了计较,随即说道:“师姐,你看现在已过午时,我们抓紧时间分工采集草药,你与我二哥去取那沉香木,我来收集这个九死回魂草。” 林未之和夷吾哪里想到重耳那些诡秘心思,当下应承了,各自取药。 过了一个时辰,各人把自己的所取药材放到药筐里,看那日已偏西,有说有笑结伴下山去了。 三人按着原路返回,进了院落里,将采的药草木料整齐放置在院落里的地面,然后规规矩矩的并排跪在扁鹊的面前等待发落。重耳心中有鬼,看着扁鹊射来的眼光忽然紧张了起来。 扁鹊眼中闪过一道智慧的精芒,随意看了看地上摆放的沉香木和九死还魂草,心中已然明了,淡然的说道:“未之,你听好。沉香木性辛微温,具有行气镇痛、温中理气功效,你削些木渣研磨成粉制成木香,在旁边点燃熏焚,香薰之气可以平缓神志,具有提神醒脑、舒缓情绪之功效,亦能安神催眠,治疗重耳那不眠之症。”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重耳一眼,又是说道:“在那沉香木之木芯之中,有沉香之脂油,收集起来涂在那铁鹰之士烫伤处,对于皮肤灼烧的复原具有奇效。而那九死还魂草你去熬来,敷到夷吾的伤口处,这九死还魂草又名长命草,对跌打损伤性出血和特别是刀伤、蛇口伤最为对症。” 重耳听到扁鹊这一讲,早已听得冷汗淋漓。他本来以为那九死还魂草是救治那铁鹰骑士让之起死回生,采摘的时候在草中混了一些其他草木,而他以为沉香木是为了为二哥固定伤口,却最终反而是为了治疗那铁鹰骑士。自己自作聪明,完全把草药用途领会反了。此时他跪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想要说出实情又不知道如何说,但如若不说又怕夷吾用了那混了杂草的九死还魂草出甚严重的岔子。他滚在地上,心中又是沮丧懊悔,又是担惊受怕。 扁鹊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老夫行医多年,药物是否纯正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你那小小心思只能骗骗小孩子而已。” 重耳看扁鹊早已明察,百般懊悔,脸红青藏道:“弟子知错了,请待弟子再行上山去重新采摘了来。” 扁鹊又叹一声道:“为医者,必当先具佛心。先医己心,而后医人!如若医者都以趋利为目的,关系好的则多剂与人,关系不好的则减量配之,怎么能福泽世人呢?” “弟子知错”重耳再次磕头认错。 众人听得大汗淋漓,均是懊悔不已,重耳懊悔自己自作聪明,林未之懊悔听了重耳的安排,而夷吾懊悔没有阻止三弟的造次,两人均对重耳怒目而视。重耳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也是耷拉着脑袋。 “再则我木系道法喜条达而恶抑郁,宜疏通而不能满溢。我看你仇怨之气填满胸膺,如何能装的下我木性条达的气息?难啊。” “都是弟子的错,和师姐二哥没有任何关系,请师父责罚我。”重耳倒是敢作敢当。 扁鹊神情缓和了不少,但也不再言语。 重耳心知犯下重错,沉默着站起身来,背上工具自行回到那天沉峰上重新采药去了。 0028 蜀中奇缘—铁鹰骑士 一个时辰的功夫,重耳也就自天沉峰行了个往返。这次回来重耳当然是认认真真将那九死还魂草采了一整萝,其中再不敢参杂任何杂物。此时日已斜下,众人到厨房各自吃过饭,到院落中各自忙着倒也无话。 夷吾和林未之又将重耳一顿教训,重耳自知理亏,哪敢争辩,只是埋头受教。林未之见这重耳不争不辩,倒不习惯,笑道:“看来还是先生厉害,平时无论如何你都要争个赢,想不到今日先生简单几句话,倒让你改了心性。” 重耳苦笑一声,经这一事,他反而有些觉悟。从前所学,均是砍砍杀杀的道法,如今自己心性未定,要想改头换面,确实是难。重耳若有所思,去将那九死还魂草洗净,用煎药器具煎好并按照扁鹊吩咐揉成药渣敷到夷吾的伤口处。夷吾立刻感觉一阵清凉,伤口的隐隐作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均是暗叹扁鹊的妙医圣手。 而林未之按扁鹊说法,将沉木砍开,果然发现每段沉木之中都有小许间隙,间隙中有少量的树脂。她将那些树脂收集起来,也有小半碗之多,但见那树脂透着微光,黄绿粘稠,心想如此药物也只能通过扁鹊之能才能办到了。 林未之见重耳还在一旁生着闷气,而夷吾刚敷完药草又不太方便,只好自己端着这半碗沉香油走到那铁鹰骑士身旁。那铁鹰骑士半眯着眼睛,痛苦的神色减轻了许多,但仍然躺在那薄薄的被褥里无法动弹。 林未之心中感悟,这个世上之人既分彼此,敌我分明,但自然之中那些草药却并不分彼此互相挨着生长。无论你是王公贵族还是街边乞丐,用的药物却是如出一辙。自然之中不管是树木花草,均不分彼此不卑不亢的就在我们身边,看着我们这些互相争斗的芸芸众人,岂非可笑。林未之愈发对扁鹊从心底里佩服,原来万物不分彼此,分彼此的是人心。 林未之将那铁鹰骑士的伤处拨开,见那些烧灼之处虽然封口,可周围脓水点点。她将这沉香油小心翼翼的涂抹在各处,这伤患处甚多,林未之每次上药,均累得汗流颊面。那铁鹰骑士见林未之香汗淋淋,眼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林未之见他可怜,涂完伤口以后,又去厨房盛了些水和饭菜放到他身旁,说道:“如果你觉得没有那么疼痛,可以吃点东西。” 那铁鹰骑士眼神木讷,从中透出些感激,对着林未之点了点头,嘴上想说一声谢谢。但他的嘴唇只是怒了努,始终没有说出口。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在这种境遇下,更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林未之看他想说话,但又没有说,只好说道:“你不要说话,先生医术高明,照此治疗,应该很快就能好的。”林未之安慰他说。 那人看林未之要走,始终想道一声谢,心中着急,终于说了出来,但仍然说不出一个谢字,却说出这样一句无关的话语。 “我,我排行老五。” 那人说话有些嗫嚅,看着林未之的神情多出一些善意。许是许久未曾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声线很细,声音中带了些许稚嫩。 “排行老五?那你叫什么?这没有名字叫着也不太方便。”林未之也来了兴趣。 “我没有名字。” 重耳在一旁磨着沉香木,正自郁闷,听到那铁鹰骑士说话,嘲讽道:“他们那种嗜血之徒哪会有什么名字?都是野蛮人而已。” 那铁鹰骑士对重耳本就极有敌意,此时两眼圆睁怒狠狠的盯了过去。 “你吃了我啊!来啊,我和你单打独斗。”因为那九转回魂草之事重耳被扁鹊说骂了一番,他后来一想,这归根结底还是这铁鹰骑士所至。重耳此时气极,站了起来手挽两袖,作势就要打斗的样子。 林未之瞪了重耳一眼道:“你别再闹腾,磨你的药去,等会先生看到我看你不掉层皮。” 重耳委屈道:“师姐,你就别维护他了,你别看他现在委顿在地可怜兮兮。这种人平时在战场上,他们那股嗜杀凶狠,你是没看到。” 实际上重耳说的也没错,铁鹰骑士个个都是擅长竞击搏斗之士,一般的部队如非数量数倍于敌,遇到铁鹰,那几乎是没有任何胜算。而且铁鹰骑士最是以意志刚毅著称,只要领命,即使是断胳膊少腿也要凶狠的以拼命姿态去完成任务。当年陈完那两千骑兵个个身经百炼,可称天下无敌手,陈完敢带着这两千骑兵深入敌营重围,那也是自信自己的这只铁军。岂料遇到铁鹰,那战场局势立即变得凶险异常。 “你别理他,你刚才说你没有名字?”林未之却未见过那些战场厮杀,她最是怜悯弱者,继续饶有兴趣对他问道。 “没有名字,我在军中编号是二十七。”原来铁鹰骑士都以编号相称。 “那你家里人如何唤你?” “我,我家里人都死了。” 林未之默然。那铁鹰骑士补充道:“村里得了瘟疫,他们都得了病,只有我活了过来。”林未之顿时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怎么能想象这名年纪不大的孤儿,经历了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尝过多少酸,吃过多少苦,又当上这铁鹰骑士,在那浴血沙场的生涯里受过多少伤痕,甚至面临异常残酷的死亡。 望着这名面色青涩但神情刚毅的少年,林未之更生出一份想保护他的感觉。想着自己记不得往事,什么家乡亲人也是一概不知,形同孤儿,顿时与这名少年有一丝亲近感觉,这种感觉又像是早就有的。 林未之柔声道:“既然你排行老五,那我以后就叫你小五吧。” 那人见林未之声音柔美,眼中湿润:“多…多谢姊赐名。” 林未之见他呼唤自己为姊,更觉亲切。一直以来,林未之无亲无故,众人之中,扁鹊是个让人尊敬的慈祥长者,重耳他们比自己年纪大,这小五虽然新识,可年纪比她小感觉又自不同。林未之感动之际不禁温柔的搓了搓小五的头,形如亲姐抚摸弟弟的头一样。 小四眼神显出一丝温柔,甚至憨厚的笑了起来。 林未之柔声问道:“你怎么会当铁鹰骑士的?” “全村的人都死了,没吃的,就报名参军了。” “你为什么不读书呢?” “家里的钱都葬父母了,没钱。” “那你可以做些其他营生过活,为何一定要到参军杀戮呢?” “参军钱多,割一个头就有五两呢。” 秦军近年通过黑水的大力推行改革,军力大涨。秦国的士兵只要取得一个头颅就能换取五两的秦币,而斩获敌人军官一个首级,就可以获得一级爵位甚至外加田顷私宅。通过这些军功的激励,秦人争当入伍,难怪秦军能和天下争锋。 林未之却是蹙紧了眉头,小小年纪就嗜杀成性总是不好,说道:“小五,你能否答应姐,以后少杀人。” “那对方要杀我怎么办?”小五经历惯了那战场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之残酷,如稍有慈悲想法,可能性命都没有,如果战场之中不杀人,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重耳一直在旁侧耳倾听,听得两人温柔闲语,那心中如猫爪抓挠一般,此时抓住机会就嘲讽道:“本性难移啊本性难移。” 林未之瞪了他一眼,重耳只好悻悻然转过身去。 “如果遇到对方要砍要杀,可打伤他就是了,何必非要彼此置于死地。”林未之说道。 小五茫然的点点头。姬夷吾此时说道:“师姐说得是,如果世间人人都如师姐所想,真会少了不少仇怨。”重耳也在一旁懒洋洋的附和道:“师姐说的对,师姐说的是金玉良言。”心中却不以为然,这刀光剑影中如何能轻易做到既能自保,又能留得对方的性命呢,这世上可能只有圣人能做到了。 说圣人圣人就到。此时扁鹊从里屋走了出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笑呵呵道:“我这院子可是越来越热闹了,想安安静静看会儿书都不成。小娃娃们在聊些什么呢。” 林未之最是灵巧,笑嘻嘻的走上前去说道:“我们就聊些家常而已,就等着先生出来教诲我们一番呢。” “恩,未之乖巧,又甚是良善,如这世间人人都像你这般想,那真如师尊所言,世间清明了。” 众人都俯首称是。 “我看今夜月淡风清,最是适合修道运气,你们也跟我一起定定心性吧。”说完就在院中原地盘坐,静心纳气起来。 众人大喜,知道扁鹊要当众讲道,能亲身听圣人当面讲道修行,那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的福分。众人赶紧照着样子,原地盘坐起来,静听教诲。 0029 蜀中奇缘—修道修心 众人大喜过望,知道扁鹊终于要当众讲道,于是原地盘坐起来,静待教诲。 只见扁鹊盘坐片刻后逐渐入定,众人等了半天,扁鹊竟是不言不语,身如磐石竟是纹丝不动。众人等得心切,眼睁睁看着他。但见他此时头顶冒出青色蒸汽,续而全身好像笼罩在青气之中,热气腾腾。众人均隔了一丈有余仍然能感受到那股青气的热力。随后青气飘散,融入四周空间。随后扁鹊再次被青气笼罩,然后再次飘散,如此反复多次后,扁鹊人和四周的空间均慢慢宁静下来,一动不动,似是与周遭事物融为一体。 众人面面相觑,这样坐了小半个时辰,扁鹊竟是像忘记大家存在一般,自顾自的盘坐吐纳,根本没有理会众人之意。 三人各自盘坐在地上,微微闭着眼,不敢说话也不敢挪动。就这样又坐了一个时辰。 欺人容易欺心难。身不能动,嘴不能说,心里胡思乱想根本静不下来。 林未之还好,因她本性恬淡,生性豁达,心性相对空明许多,渐渐也是静心静气处之泰然。加上身旁那用沉香木研磨的沉香粉焚燃后,香气馥郁芬芳,极具舒缓情绪、澄净心灵的作用。林未之闻着香气,坐着坐着渐入佳境。 夷吾则是眉间紧锁,心事重重,思前想后。自从南下逃亡,他就不无一日的忧虑重重。夷吾倒是想忘掉一切忠孝恩怨,但是每当一闭上眼睛,就连睡觉都在想着如何逃命,如何精进功力回去夺得公位,但如今本领低微,他又想着有何对策对抗那乱政之骊姬,如何做如何说才能与公父之间冰释前嫌。他这般坐着有大半个时辰,思虑重重,如何能够静下心来。 重耳就更加痛苦,他生性外向灵动,此时虽然身子不敢乱动,眼珠子却是乱转,四处飘渺搜索。这入夜时分,四处宁静,他到处乱看。重耳瞥到一只秋蚊,在他身周嗡嗡飞舞,他鼓起腮帮吹那秋蚊,倒是玩了起来。他又在另一处瞥到一只爬虫,无聊难耐之中,见那爬虫一直努力往一处高坎上爬动,爬到坎中,又摔了下来。重耳觉得有趣,饶有兴趣的看它一次一次摔将下来,仍然继续上爬,他心中暗骂那爬虫愚蠢。这一静了下来,身不能动,他连这些飞虫昆蚁的热闹都是艳羡。 小五在侧旁斜靠着屋脊闲中无事,看着重耳坐在那里,虽然身未动,口眼鼻耳却是不断牵动,暗觉好笑。重耳这时也看了过来,看到小五眉间隐隐有嘲弄之意,狠狠的瞪了他一样。小五不甘示弱也恶狠狠的瞪了回来。重耳心中气极,再次瞪了回去,两人就这样你一眼我一眼互相瞪去瞪来,互不甘落后。 瞪了一会儿,重耳感觉累了,换了个撇嘴的表情又送了过去。小五有样学样也撇了嘴还了回去,两人又是各种难看表情用鬼脸攻击着对方,乐此不疲。 夷吾此时也有些坐不住,脚下感觉麻木不堪,换了下脚。兄弟两人自小练习的是火性武力,不是舞刀抡棒就是沙场兵法,哪有这种长时间静坐的时候。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 林未之在这一个时辰的空明中迷迷糊糊后,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看到右边夷吾稳坐在旁边,眼睛闭着,眉间锁起,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再看左边,重耳在那里挤眉弄眼,怪相百出,手中比划着什么。原来重耳与小五无声的吵架竟是持续了半个时辰,林未之暗觉好笑。再转过头看向扁鹊,见他仍旧纹丝不动,至静如山,不禁微叹,自己三人还是过不了先生的考验啊。 少顷,扁鹊悠然而醒,忽然说道:“你三人刚才有没有悟到什么啊?” 座下三人赶紧正襟危坐,看向扁鹊。 扁鹊先看林未之,说道:“未之,很不错。” 他又看向夷吾,说道:“夷吾,你去接碗清水。” 夷吾心想先生坐得久了,兴许是渴了,才叫自己去接水于他。夷吾不疑,站起身来,抖了抖酸麻的双腿,拿起一个空碗,去井边舀了一碗清水恭敬的送到扁鹊面前。 扁鹊却是没接,说道:“你再去接一碗。” 夷吾心想先生是否嫌这碗清水有污秽杂物,他仔细看碗中,却见碗中之水澄清透明,并未发现什么端倪。但夷吾哪敢违抗,他将碗中清水倒掉,又到井边重新舀了一碗清水,这次他在舀水之前将陶碗洗净,心想这次应无问题,于是再次恭敬的将清水送至扁鹊身旁。 扁鹊说道:“刚才你为何要倒掉第一碗水再去舀第二碗?” 夷吾抠着头皮支吾道:“不倒掉水,怎,又怎能重新舀新的一碗呢?” “是啊,不倒掉你心中的那一碗浑水,又怎可能容得下新的一碗清水呢?”扁鹊望着他,仿佛看穿他心事一般淡淡的重复道:“荣华如云烟,贵贱如花落。如能看淡权势利欲,终成大器。” 姬夷吾终于明白先生并不是想喝水,而是点拨自己思虑负担过重,不能静心静气去容纳新的天地,于是惭愧的跪了下来,说道:“多谢先生点拨,弟子明白了。” 扁鹊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转向姬重耳。重耳见扁鹊目光射来,心道不好,这先生能看穿人心,还不知要如何教训自己呢。 扁鹊笑道:“重耳,你去看看那锅中之水沸了没有。” 重耳在打坐之前烧了一锅热水,由于顾着打坐,这一个时辰仍由灶中炭火燃烧,重耳心道不好,先生是要教训自己记性太差。重耳毫不迟疑,赶紧奔入灶间,见那锅中之水沸腾不止,蒸气弥漫,说道:“先生,水早已经沸了。” 扁鹊说道:“你能让那锅中之水止沸否?” 重耳看了看灶内,烧红的碳木仍然火红,回答道:“先生,釜底仍然有火,要灭了火才能止沸。” 扁鹊笑道:“是啊,心中一团火,又怎能止沸至宁呢。” 重耳本就机灵,一听便懂,急忙跪到扁鹊身旁说道:“弟子一定谨遵先生教诲。” 扁鹊又是微微点头,说道:“你们都去坐下吧。” 众人恭敬的坐到院落里来,凝视着扁鹊,心中均是若有所思。 扁鹊继续说道:“师尊常说:‘道法自然,万物归道。水道是道,武道是道,儒道是道,法道是道,医道亦是道,切不可执着于一道耳。我木系一道以医道切入,以通达为胸怀,以福泽万民万物为己任,在救治苍生中修行。’” “那为何世间还是有很多医者不能成为圣人呢?”林未之疑惑的问道。 “修道一行在于悟,领悟多少决定你取器多少,悟少为小器,悟多为大器。彻悟则成为彻道,进入九重境界,九重之中可洞悉万物奥秘,通晓天地玄机。学而不悟只能成为匠人,学而彻悟道才能成为圣人。” “那我们要怎么才能开始修习医道呢?”重耳问道。 “修道首先修心,修医道亦要修医心,医人先要医己。医心有了自然道心就有了。” 重耳等人想到自己之前医分彼此,甚是惭愧。甚至斜躺在旁边的小五也是两眼迷惘,若有所思。 扁鹊笑道:“今日就如此吧,明日再行学习。” 这接下来几日,众人跟着扁鹊每晚打坐至亥时,均是有所悟。夷吾这几日来,腿伤倒是好了七七八八,小五身上的烫伤也是愈合的差不多了,未见脓水。小五也是机灵,承担了重耳原本的家务活,那重耳乐得清闲,对他态度也没有前几日那么敌视。不过两人均是不服输的性子,一日一小吵,二日一大吵还是有的。白天无事几人就在这院中读书练武,林未之看着这两兄弟舞刀弄棍,也是一种消遣。 这一日晚间,扁鹊又叫众人打坐入定。三人互相望了一眼,均想这每日就坐着无事,什么时候扁鹊才传授精妙道法,可扁鹊之命怎敢违抗,只好跟着再次入定。 这几日每晚练习,三人已能顺利入定进入空明状态。重耳按压心中的躁动,试着让自己的心性渐渐安静。夷吾则试着忘记所有杂念,渐渐入了空明之境。而林未之细细想着先生平日的教诲,也是再次进入空明状态。 0030 蜀中奇缘—修道不倦 众人就这样相互静坐,不发一言。小五如往常一样在房檐下沉沉睡去,竟已放出轻轻的鼾声。 今日众人奇怪,这月上中天,先生还未叫停,只是定坐原地,两眼紧闭。这过了子时,随着月走星沉,不知不觉已到丑时,秋夜的风有些萧瑟,初打秋风的树叶瑟瑟作响,姿态优美的飘落了下来,铺满师徒四人面前的地上。 重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定的,他感觉自己好像到了九霄云外,心情愉悦的在空无一物的天空自由翱翔。那不像是梦,因为梦很模糊,但他能清晰的看到每一块云,感受到每一片雾。他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每片云朵飞过来打在自己身上时潮湿的气息。他很享受那种感觉,就这样怡然的飘行。 忽然,整个天空忽然抽离开去,他飘忽的身形瞬时落回了自己的身体,所有一切戛然而止。他悠然醒转的时候发现其他人都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扁鹊说道:“看来所有人都能入定了,孺子可教也。” 三人既能入定,心性自然已经上了一个台阶,此时心空神明,暂时抛开所有杂念,随时准备着扁鹊的教诲。 扁鹊继续讲道:“黄帝问曰:风之伤人也,或为寒热,或为热中,或为寒中,或为疠风,或为偏枯,或为风也,其病各异,其名不同,或内至五藏六府,不知其解,愿闻其说。岐伯对曰:风气藏于皮肤之间,内不得通,外不得泄;风者,善行而数变,腠理开则洒然寒,闭则热而闷,其寒也则衰食饮,其热也则消肌肉,故使人怢慄而不能食,名曰寒热。” 林未之记得扁鹊念的是素问篇里的风论,现在再次理解,又有不同领悟。两兄弟自小读书,虽不能全悟,但也能领悟个一二。 扁鹊继续侃侃而言:“木系道法主修肝胆二经,其中章门一穴为肝经强劲风气穴点,你们将刚才风论中领悟到的气息从此穴中入,往上停驻期门穴中。” 三人按照各自领悟程度的不同,按扁鹊吩咐,暗将领悟后产生的气息引入章门穴,果然感觉一股闷胀感由腹部由下往上窜动。 扁鹊继续说道:“经脉十二者,外合于十二经水,而内属于五脏六腑…” 林未之暗想,这十二经水,讲的是清、渭、海、湖、汝、渑、淮、漯、江、河、济、漳等十二条河流,暗喻人体十二经脉气血的运行,犹水之在地,这是内经中经水篇的内容,当即将对此篇的领悟气息引导,并汇集起来。 扁鹊继续道:“将此经水篇你们所悟之气引入到阴包穴。” 林未之将之前汇集的领悟之气转换成道气,依言引入到阴包穴中。果然一股酥麻胀痛之感从大腿往下传导。不过道气运转,在肝经中流转几圈后,化作道气存与肝经之中,整个身体顿时感觉通泰畅达,舒服至极。 就这样扁鹊一边讲着医经典籍的要点,一边讲授本门之中运气的道门诀窍。三人闭目之间,运气吐纳,虽然秋风瑟爽,但却汗濡衣襟。 刚开始的时候三人有点跟不上节奏,运法上颇为生疏,后来越来越顺,熟练之后竟然还能在扁鹊稍顿之间休息片刻。 林未之对医道上领悟最佳,起初的时候,她只能按部就班的按照扁鹊的讲授将不同的领悟道气引导到不同的肝经穴位中。后来她熟练以后,在扁鹊还未讲到运气法门之前,她也能找到这条领悟之气最合适进**位。 几个时辰之后,她甚至开始自行探索一些篇章,领悟其中的深意联系后自行查找道气的线路,有的道气甚至不需要她自己去引导,而像具有生命力一般自动归类到相应的经脉之中。 “请问先生,是不是所有的医经篇章都只归类到肝胆二经之中呢?”林未之抽空问道。 “不能一概而论之,木系道法只是主修肝胆二经。但是磅礴大道,万千智慧怎能划分细致。譬如素问篇阴阳应象大论曰: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此类领悟暗合天道,通论万书。此领悟力亦可入足少阴肾经的俞府穴,贯通阴阳本始。” “原来如此。” “当然世间高人无数,也有少许人另辟蹊径修炼道法,甚至倒逆经脉运行,成功者亦有之。但你们要记得,天道讲究顺应自然,切不可贸然倒行逆施。修道没有捷径可走,大道即是捷径也。” “大道即是捷径。”林未之重复默念着,默默品味着这句话的含义。“那如此修行,这大道要走多久才能到头呢?” 扁鹊哈哈大笑,笑声响彻夜空,半响他悠悠而谈道:“修道修学一脉相承,既然学海无涯,悟道岂又有边垠。但修学之路大致分为学、悟、慧、天” “何为学、悟、慧、天呢?” 扁鹊悠然念道:“有诗为证‘路漫漫其修道远,学而思之不罔殆。道者悟兮了无尘,心随梦兮假亦真。耳聪心慧身灵巧,天地灵气汇集来。天高地迥宇宙穷,天人合一尽春秋。’,第一、二个阶段学道之人以学和悟为主,所谓路漫漫兮,此阶段最为漫长,以勤勉为要,日复一日学而思,思而悟,天道酬勤。”。 “那这一阶段需要多长时间呢?”林未之微笑着问道。 扁鹊又是一笑,说道:“让老夫算算,自记事开始,学至今日,我已经学而思之一个甲子之久了。所谓学海无涯,哪有什么尽头耳。” 林未之等人默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学、悟、慧、天并非继踵而至,学而悟,悟而慧,慧而合,周而反复而已。你等既然诚心向道,坚持个二三十载,应当有个小成。” 师徒四人如此这般一问一答,谈经论道,各自尝试着运动自己的经脉,当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互相讨论一二,再不明白就请教扁鹊,扁鹊都一一详细的解释了。 不知不觉中,星辰已全部落下,东方泛起鱼肚白,晨曦着急的在地平线下蠢动。那第一抹光亮欲出遥远的天际之前,一颗铮亮的星辰顽强的亮着,随之忽然暗淡了一下。 扁鹊遥望着那颗星,心中默算着什么,口中喃喃道:“太白凌日。”扁鹊看着那颗星很长很长时间,终于他叹了口气,脸上稍显惓容说道:“为师有些倦了,去休息片刻。你们继续修炼吧。”随后站起身来,往里屋走去。 接下来的几日,三人日日与扁鹊促膝夜谈,林未之更是学而不倦,每日手不释卷将不明白之处请教扁鹊。一个教的耐心,一个学的深刻,几日下来,林未之不但医经知识大进,而且感觉周身道力大增,经脉中各处穴位蠢蠢欲动,自行周转。 只是这几日来,三人越学越有劲,时间越学越久,每日都是时至清晨,众人才肯休息。扁鹊也不再作息规律,像是要着急的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只是徒弟三人并未察觉,扁鹊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0031 蜀中奇缘—断指示忠 这一日又是学至清晨,扁鹊见三人均是见识、道行大进,脸现满意之色。这几日均是日出而息,日落而练,作息翻转,扁鹊见此时朝阳斜照,转身往里屋走去,准备休息。林未之却注意到扁鹊离开的脚步有些蹒跚。 重耳也注意到些端倪,小声的说:“先生好似老了不少。”林未之小声骂道:“你胡说个什么,小声一点,先生听见可不好。”重耳伸了伸舌头,林未之却是面现担忧。 不过毕竟少年心性,过会儿也不太在意。三人继续按照自己的悟法练着自己的经脉。 林未之现在修炼经脉后感觉肝胆二经之中隐隐有股灵气钻来串去,随着领悟力引导的越多,那股灵气越是强烈。她不再引导新的道气进入,而是试着控制那股灵气。 刚开始的时候,那股灵气调皮般的从期门忽然往下钻,一直到达太冲穴,她尝试使用念力强行控制灵气。但后来发现,那股灵气吃软不吃硬,于是她像逗骗小孩一般对那股灵气进行归纳引导,反而更加有效。 随着她控制灵气的方法越来越熟练,灵气越来越听她指挥,至中午时分,她已能较为熟稔的引导灵气了。 夷吾和重耳二人却是身有赤火道气的修炼者。木系灵气不但练气法门不同,灵气的心性特性也不尽相同,两人花了好大一阵功夫终于也才将那些少量的获得的气息匡扶依顺。 三人活动活动筋骨,一夜未睡,此时反而觉得神清气爽,均觉这夜修炼大有收获。众人看天,已至午时。 这日高照艳阳,三人这才觉得饥肠辘辘,见小五早已烧了午饭,四人胡乱吃了。重耳看到院落里那些采药工具,说道:“先生这几日竭心为我们传道,有好几日没有出去采药?”夷吾说道:“先生通宵为我们传道,几夜未寐,定是太过疲累。” 林未之说道:“那定然是了,先生为传我道法,通宵彻夜,师恩深重,我们要想着如何报答才是。” 重耳则说:“要不我们今日去帮先生采药吧,等先生睡醒来看,药已采好,岂不高兴!” 林未之随即笑道:“看你一天到晚尽是出些馊主意,只有这一个主意还算像个样子。”说得重耳抓腮挠耳:“师姐你错怪我也,我发誓以后所有建议都像个样子可好!”。 夷吾担忧道:“听师姐说上次去采药遇到黑冰台的人偷袭,我们不知会先生,私自出去,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林未之想起那日黒域大阵忽然攻击自己,心有余悸,心头不禁砰砰直跳起来。她两颊潮红,心中有惧怕,有兴奋,又是摇摇欲试。说道:“可我们这做徒弟的,什么也不做,不能为先生分忧,我始终心中过意不去。” 重耳说道:“管他甚么黑冰台白冰台,那西羌四怪不过耳耳,这几日我感觉功力大进,如再遇到这些贼人,我定要让他们跪着进来向我先生磕头谢罪!” 林未之虽觉得他言语逞强,但也说道:“我们小心谨慎,想来也不会有出什么大的岔子。” 夷吾想了半天,好像也是下定决心说道:“好!为报师恩,我去。不过这采药之事,我和重耳均不熟悉,到哪里采,采什么还需师姐你示下。”随后两人望向林未之,待她言语。 林未之说道:“我见先生这几日作息倒置,定是休息不好。记得先生之前带我去采那夜交藤,对宁神安眠最是有效,我们去采摘一些,拿了回来暗中熬制给先生,你们觉得怎样?” 重耳夷吾哪里懂得,均是附和。三人顿时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摩拳擦掌好似要去干什么大事一般。又待商议了一会细节,各自带着工具出去,掩上院门,悄悄的就往那药场方向行去。 三人走出院落,往那药场方向走去。走了数里,夷吾回头发现有人跟着,对林未之说道:“师姐,小五跟来了。”夷吾指了指来时的方向。 只见小五此时默默跟在众人身后,遮遮藏藏,躲躲闪闪,不知道想干什么。重耳这时也看到,喊了一声:“嘿,你小子跟着我们干嘛?先生他老人家好心救你,师姐又为你悉心治伤,又送你衣食。如今我们尽释前嫌放你一条生路,你还嫌不够?我可不会客气,虽然这几日你代我做了些重活,我就当你报了前恩,我们两不相欠,你赶快回你的秦国去吧。” 小五可怜兮兮的站在那里,局促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道:“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说完看着林未之,满目的祈求之色。重耳讽道:“所以呢?所以你就赖上我们了?”林未之却走了上去,温言道:“小五,你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你自己回去了吧,不用跟着我们。”“我,我不回去了。”小五耷拉着脑袋,支吾道。 林未之疑惑道:“为什么不回去?” 重耳说道:“他确实回不去了,回去也是死。我听说铁鹰骑士被俘虏后就没有活着回去的。” “我不回去,我跟着姐。姐去哪,我就去哪。”小五仍然说得小声,但声音显得很坚定。重耳知道林未之心软,抢着对林未之说道:“他回去怎么样是他自己的事,这样跟着我们也不是个事儿啊。谁知道他是真心的还是假意,万一他为了将功赎罪,将我们出卖…” 林未之则有些感动,有一个人百分百的信任你,把自己完全交给你那种感觉非常温暖,她心头一热也不管那么许多,说道:“那行,你就跟着姐!”说完亲热的挽着小五的手往前面走去。 重耳说道:“秦人最是狡诈,师姐你千万不要被他所诓骗!” 林未之说道:“小五一生孤苦,无亲无故。如今我知道了他回了秦国定是死路一条,又如何忍心让他回去送死?” 夷吾此时也说道:“师姐,不如我们给他一些干粮药物,让他逃出此处,让他自行觅个活路,从此隐姓埋名,也不要再回秦国了。”夷吾言下之意还是不愿意和小五同行,林未之不免有些踌躇。 小五看众人不信自己,心中激奋,从后背中摸出一把镰刀。重耳看他拿出武器,心道不好,这小子要耍横,急忙闪身挡在林未之身前。谁知小五拿起那镰刀,飞快的斩向自己的右手小指,只听噗的一声,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小五右手小指已经是指断血溅,那根小指齐齐的断了一截,顿时血脉断裂,鲜血喷涌。 重耳夷吾看得呆了半响,想不到这小五如此烈性。林未之则来不及多想,赶紧上前捏住小五断了手指上端的两侧血脉之处,止住血脉喷射。她见伤口处兀自冒着鲜血,掏出怀中手帕紧紧缠绕,那血才被阻住外冒。 小五一直看着林未之焦急的侧脸,胸口起伏不定,心中激愤未有平静。 林未之捏压住周遍血脉,见血不再涌出,将随身粉状伤药在那层手帕外层洒了层,再用另一张手帕在那断指外又包了一层。此时林未之甚是熟练,这伤药也是扁鹊精心调制的止血生肌之品,甚是灵验。林未之忙活了一阵,终于止了血。 看没有了大碍,林未之这对小五责怪道:“你疯了不成?好好的指头你说斩就斩,吓死我了。”小五的脸上显出一丝苍白,他提高声响说道:“我真心跟随姐,如果有负于你,就好像这个指头的下场一样。”林未之佯怒道:“我又没有说不信你,你这又是何苦呢。”小五看林未之那关心的眼光,嘴角扬起,露出傻傻的笑容来。 重耳看到小五如此烈性,也是心生震撼,但嘴上还是说道:“就算不是奸细,收留一个傻子也是无用。” 小五听了正色反驳道:“我不傻!我…”重耳笑道:“你不傻谁傻?随便怀疑你几句你就自断一指。如果天天怀疑你,你不是要斩手斩脚的,到时候没有了手脚,还怎么跟着我们?”小五是个直肠子,没有听出重耳的言中嘲讽,歪头认真的考虑了会,说道:“就算如此,我打滚也要跟着姐!” 林未之止住两人争吵:“好了好了,你们别要再争论。不过小五你以后别干这种蠢事了,不然以后真的不理你了。”小五也听出收容之意,高兴的点点头,兴高采烈的样子根本对断指之伤不以为意。 0032 蜀中奇缘—争花夺宠 林未之和小五在前面并肩走着,重耳在后面努了努嘴,却不好再说什么。看着前面并排的身影,心中有些酸酸的,闷闷不乐。夷吾笑盈盈的看着他,神情有些调侃。重耳紧跟在林未之身后,隐约听着他们口中闲话着家长里短,心中不是滋味。 经过姜小白屋舍之时,林未之不禁多望了几眼,不由自主的改道由姜小白屋子面前经过。但见那小白院中门可罗雀,早已人去楼空,林未之心中闪过一丝自己无法察觉的失落。 重耳那洞若观火神功何其敏感,见林未之脸上隐隐有一丝感伤,心中疑惑,问道:“师姐这处可有甚么故人?”林未之说道:“此前这处住了个少年,打过几次交道,兴许已经搬走了。” 重耳又见林未之看一处出神,顺眼望去,只见那院落中长有一株海棠。那顶部高枝上几簇红白相间的花朵不甘寂寞的争相挤出院墙,倒垂下的枝干伸出了绿枝中花红点点,此时耷拉在墙外。重耳若有所思,心想原来师姐喜欢这样的花草。 林未之见那秋海棠没了主人,那花朵失却了往日勃勃生机,那本应似霞的花瓣及淡黄的花蕊有些黯然,心中一阵失落。站了片刻,呼唤众人继续前行。 重耳和夷吾并肩走了,不经意问道:“二哥,你说师姐怎么能听信那傻小子的谗言。就因为那股傻劲,自断了一指,她就如此信任于他。如果有必要我亦可断己臂膀,也要保护师姐。可,唉,我又如何让她知晓呢?” 夷吾笑道:“三弟,怕你不仅仅只是因为担心师姐而已吧。”重耳以为夷吾不信,拍了拍胸脯道:“我心中定是这般想的!” 夷吾知他会错了意,说道:“唉,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又岂能不知你的心意。我想说你对师姐的意思,…” “什么意思?” “那个意思。”夷吾笑嘻嘻道。 重耳顿时涨红了脸,嗫嚅着:“哪有的事,我真只是担心她而已。”夷吾不理会他继续说道:“三弟啊,来日方长,你我身份何等尊贵,待得你我腾达之时,这等小事又有何难?” 重耳听了更是两脸通红,浑身发热。别看他平时轻浮躁动,但真说到男女之事,那脸上烫红,不知所措。重耳不愿再说此事,嗫嚅道:“不行,我得去将那傻帽盯紧些。”说完逃一般的跟了上去。夷吾只是摇了摇头笑笑,也跟了上去。 初次见面之时,重耳本就对林未之暗生好感,加之这些天来日日相处,早已在心中对林未之产生了片片情愫,只是他浑浑噩噩毫无意识罢了。而夷吾受了林未之赠饭之情,治伤之恩,对林未之之言并不违拗。小五更不用说,一根肠子长到底,既然认了林未之,则绝无二心。 这三人中,暗自均以林未之为中心,这一路之上,林未之稍有口渴之意,必有人抢着去汲水,而她如表达疲累之意,其余三人马上找了舒软的草地供之休息,三人殷勤倒是弄得林未之有些尴尬。 众人走了一个多时辰,走到一处山崖之前。林未之记得那日与扁鹊走过这条狭道。她见两边山崖险峻,崖壁陡峭,连花草都不生一只,唯独在右侧山崖上长有几朵红花,林未之见那花长得艳丽,感叹道:“想不到这初冬渐冷,这光秃秃的崖上却有这般旖旎的花朵,看着孤独的紧。”林未之正向说这话虽开的灿烂,可感觉太过红艳,不及海棠红中有白,嫣然中有羞涩,自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可重耳性急,打断她的话语。 原来重耳顺势看了上去,原来那是一朵生在断崖上的月季,重耳从小生于宫中,这些花花草草认识一些,哪能失却表现的机会:“那是月季,又称月月红,我大晋宫中却也有栽种,此花极是耐寒,如师姐喜欢,我去采摘一些,也不是难事。” 林未之正要推却,谁料小五并不多言,径直就往那山崖跑去。小五哪认识什么花朵,只知林未之说那花孤独,采来让姐带着不是就不孤独了吗。于是不等重耳说完,直接冲了过去。 重耳正摇头晃脑讲得入戏,哪料到小五说干就干。他惊讶的看着他奔远,片刻之间即刻明白小五所图,呆了一呆,随后也冲了上去,不甘落后。 重耳也是机智,对着小五喊道:“小五,你等等,那花有毒,我教你采摘妙法。”小五单纯,不疑有他,果然回头等着重耳。重耳见他中计,心中暗喜,果断越过小五,笑道:“我就想告诉你,你真的傻。”说完头也不回往那山崖跑去。 小五此时方知上当,按捺住心中的怒气追了上去。 重耳赢了先机,而小五在军中锤炼,擅长短途奔袭,顿时两人就像短跑冲刺,齐头往前冲去。 林未之一惊,方知两人为己采花,待想阻止,那两人却已跑远。林未之心中着急喊道:“喂,你们回来,干嘛去?” 夷吾笑盈盈在旁说:“师姐,别管他们,我们正好有个空暇休息片刻。”说完给林未之端了一块石头来坐。 林未之心中担心,见那处山崖十多丈高,两人均是莽撞,要是受伤了如何是好。这又非重要之事,怎么放着正事不干跑去采什么花啊。想到此处,由担心转为恼怒,说道:“摔死你们”。虽然如此说,还是紧盯着两人身影,眼显担忧之色。 那小五从小长于军中,秦军训练艰苦,他又通过了那铁鹰考试。那每日的负重行军训练从未间断,无论是速度、力量、爆发力那都是军营中一等一的好手。 此时小五眼露凶芒,完全不见刚才跟在林未之身边那种拘束和局促。他后发先至,率先跑到那崖边,顺着冲劲就往崖上冲跳。但那崖壁光滑陡峭,又如何能轻易爬上。 小五后退几步,再次往上冲跳,借着光壁上几个突起,借势往上,但最高也只能到达三四丈处。但铁鹰骑士执行任务从来不会放弃,他一次不行再冲第二次,两次不行再来第三次,无论摔得多么厉害,眼中却死死的盯着那朵花,心中认定那是林未之的命令! 重耳虽然从小也是混迹军林,一身武功不弱于其他一般军士,但和铁鹰骑士相比却慢了半拍。到达崖边,他看到小五冲不上去,自己试了两次,也只能跳到两三丈而已。再看小五锲而不舍,冷笑一声,眼睛咕噜一转有了计较。 重耳沿着岩壁游走,试图找到能上到那崖上之路。他转悠了一阵,发现前方一里外隐约有条山路延伸折转,不知道能否到达,只能试上一试。 小五看重耳离开,心中也是着急,急中生智,从后背掏出那把镰刀,在那簇月季正下方开始凿洞。他凿好一处小洞,就往上爬一截,如此反复,竟然顺利得爬了四五丈高。但越往上爬,那岩壁内岩层愈加坚硬,他手脚酸麻,又有新伤,只靠一股狠劲坚持。 眼看小五就要凿到那月季生长之处,他抬头仰望惊异发现重耳居然也出现在那崖顶之上。 重耳从那小路绕道数里,还真让他找到那上崖之路。虽然路远,但他一阵疾奔也到了崖顶。重耳到了崖顶往下观望,发现小五凿洞也快到那月季处,心中焦急。 他眼望那数朵月季,大约位于崖顶下方半丈多一点,一手无法捞到。重耳见这崖上盘根错节长有许多藤草树根,他心生一计,用两只脚踝勾住崖上一藤草的根部,倒挂往下接近那月季花。 此时小五也凿好最后一个洞口,两人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四眼相对,都是死死的盯着对方的双眼。两人的手却是几乎同时伸向了其中一朵月季,几乎也是同时抓住,一人抓住那朵月季枝条上部,一个抓住根部。两人都是死死不放手,在半空中,两人一个往上拖,一个往下拉,互不相让。 这时,林未之远远看见,觉得危险,呼道:“你两赶快下来,我不要那花,危险!” 两人此时都是争红了眼,哪里肯听。两人均是拉扯,一阵你拉我扯中,那朵月季噗呲一声断成两截。 重耳由于拉扯中重心不稳,脚上拉断了那藤蔓,直接如陀螺一般滚落下来。而小五因惯性使然,手上又不愿放手,也是失了重心,倒落下来。只听扑通一声,两人同时跌落到崖下地面,摔得两人哇哇直叫无法动弹。 林未之和夷吾赶紧跑了过来,检查两人伤口。亏得那地面不坚,加上两人年轻力壮,一个脚上有些擦伤,另一个背上有处淤青,倒是都没有大碍。 看到两人均是普通外伤,林未之才舒了口气,随即骂道:“你们两个笨蛋,那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出了大事我又如何给先生交代。” 小五却笑得咧嘴道:“姐,花。”说着手上抓着那半截根部,递了过来。重耳也是停了呻吟,把手上紧抓的零散花瓣伸了过来,说道:“师姐,给!” 林未之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懒得理你们了!”说完急得跺了跺脚,转身而走。其他三人这才赶紧收拾行李跟了上去,一路上还互相嘟囔互骂。 “都怪你” “怪你” “都是你” 0033 蜀中奇缘—途遇死陷 四人心中各有所想,一路无话。 翻过那个山岭,走过七绕八转的田间小路,离那日林未之与扁鹊采摘夜交藤之处越来越近。 此时在一处隐秘的山坳高处,却隐着西羌四怪及一对铁鹰骑士。 马老大焦急的问道:“我说牦牛怪,你确定那日是在这里将信笺送给秦缓的?” 被马老大这么一问,牦牛怪抓了抓脑袋,有些举棋不定道:“没错啊,想来大概就是这了。”马老大奇怪道:“可这等了许久,怎不见那群人半个身影。” 自从上次这西羌四怪在扁鹊手上吃了苦头,却不敢轻举妄动。可前日飞鸽传书来了信息,说是情况有变,连李旗主都会亲自赶来。这几日白马怪想着旗主大人不日就会亲至,而自己这方毫无片功可炫,不好交代。这白马怪整日寻思着干点什么才好。这一日得到消息,说扁鹊家中那小妮子会独自外出采药,可这等了大半天,仍不见半个人影。 这队铁鹰骑士被白马怪调来多日了,前日梓潼哨站听说有个属下被俘,来信要将队伍调回,这白马怪几方不能交代,此时不免心中着急。 参狼怪这几日伤倒是好了,只是这头上从此多了张独眼眼罩,成了独眼龙。这几日天天又被白马怪训斥,心中气闷,抓住时机挑拨道:“马老大,这兄弟们辛辛苦苦在此布下陷阱,莫不是这时日久了,牦牛怪当真记错了地方,岂不是大家都白干了。” 牦牛怪听了怒道:“我怎会记错!你独眼狼不要污我,那日如不是你坏了事,如今哪里有这么许多麻烦。” 参狼怪最恼提起此事,白马怪训他也就罢了,此时听牦牛怪叫他独眼狼,恨得咬牙道:“你不要血口喷人,不要怪我参狼怪手狠!”牦牛怪也不怕他,怒道:“你待要怎的?我还怕你不成。”当即两人摆开阵势,恶狠狠盯着对方。黄羊怪在一旁却冷眼旁观,他倒巴不得这两人互掐。 这西羌四怪除了以白马怪为首,其余三人本就互不相服。在这蜀国偏僻地方待了半年,更是心焦烦躁,此时一言不合就要动起手来。 白马怪怒道:“你两个废物如再要聒噪,看我不打断你们手脚。”听白马怪发火,两人这才各自冷哼一声作罢。 白马怪本就比其余三怪武功高强,被收入李醯麾下以后,李醯见白马怪办事精明,又传了他一些道法,其余三怪更不敢在他身前造次。 白马怪心烦意乱之间,对黄羊怪道:“你去探探,看有何动静,如有异动,你就发来信号。”黄羊怪领了命令,施展轻功往山下越去,只见他一身黄衫在乱石嶙峋中纵越,慢慢隐入山下草木之中。 再说林未之四人出了玉木村,渐渐行入这荒芜的丘陵地带。这初冬的天色昏暗,再遇浓云袅绕,这天色暗得有些诡异,似有风雨将至。 四人走近一处山坳,林未之喜道:“再不远处就是那日采药的地方了。”小五在林未之身旁,则眉头近蹙,心中似有不详的预感,脚步停了下来。 林未之见他停步不前,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小五说道:“我感觉此处不对劲。” 重耳不去理他,脚下仍不停留,说道:“这周围空旷,一眼望尽,又有什么不对劲。你就知装神弄鬼。” 忽听小五吼道:“小心!” 忽闻警示,三人都是一惊,重耳虽是不信,也是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小五小心翼翼蹲了下来,在脚下草丛中左右翻动,仔细查看。重耳不满道:“你神神诡诡,到底搞什么事?”夷吾伸手拦住重耳,说道:“事有蹊跷,先让小五看看。” 小五看那路旁矮树树皮上有损毁,上有奇怪的记号。再看路面上杂草碎石混搭,伪造的相当自然。他在身旁随意捡了根木条,小心翼翼的在四周地面往里插入。众人这才见到这地面果然有异,只见那地面表面夯了一层土,但泥土薄薄一层,中间裹了一层草皮,再使劲往下就是空的。小五一惊,知那是黑冰台惯用的塞门连环刀洞,是一种置人于死地的陷阱,常在战场之上用于扑杀重要军官级人物。 这种陷阱常常采用多个洞窟连成一片,待目标不察,走入陷阱上方。那陷阱上方土层刚能承受一人重量,而那陷阱采用连环机括设置,一旦有人将那机括被触动,则所有陷阱一起发动,触动之人落入洞窟之中,被洞中布置的刀刺密集穿身而亡。 小五语气凝重的说道:“是致死陷阱!” 众人都是皱了眉头,陷阱分为捕捉陷阱和死亡陷阱,既然敌人布下死亡陷阱,则没有留下活口的意思,均是觉得事态严重。 小五仔细翻查地面,寻找机括所在,他熟知这种机关的布置,知道机括的触发机关虽然隐蔽,可数量颇多,也不难找。果然翻找了一阵,在自己一旁找到一处,他小心用手中木条轻轻将那机关扣住,这才松了口气。 见小五半晌不开口,重耳最新不耐道:“到底好了没有?” 小五虽然就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可已经是大汗淋淋,待他解除机关,松了口气道:“大家轻轻挪步身旁两丈处就安全了。” 众人见他说得郑重,哪敢不听,都是轻惦着脚尖缓缓移开,这才都缓了一口气。 三人并不知这次陷阱针对自己,重耳抹了抹额上的汗说道:“你说这黑冰台和先生是多大仇怨,心狠手辣不说,专使这些卑鄙手段。”他说说话之时有意无意瞥了小五一眼。小五脸上一红,知道他又在嘲讽,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些。” 林未之略感诧异,稍一思忖,这才想起小五是黑冰台的人。林未之正想询问,重耳抢先说道:“虽然你是黑冰台的人,但一个小小的马前卒,又能知道什么。”林未之和夷吾听了也是疑惑,事关扁鹊恩怨,众人均是关心,均是向小五看了过去。 小五听重耳奚落,却不生气,说道:“我虽然只是黑冰台一个铁鹰骑士,却曾在左旗主身边做过几日护卫。左右旗主两人虽然暗中争权夺利,可也经常在一起喝酒吃肉。次数多了,有时也不将我们这些下人撵走,我在一旁也听了一些事情。” 林未之问道:“是有关先生的事情?” 小五点了点头,说道:“有一次,白旗主和李旗主又在喝酒,李旗主喝多了一高兴就和左旗主说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我听着听着,像是说的扁鹊先生。” 重耳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又怎么不早说?” 小五本想辩驳,一想重耳也没说错,支吾道:“之前我并不确定他们说的就是扁鹊先生。而且,而且我那时又哪里认识你们。” 林未之怪他打断,说道:“小五,你别听他的,你继续说,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小五得了林未之鼓励,这才又说道:“那一日,轮到我在营中当值,我吃了晚饭拿上武器就准备去营中巡逻。对了,我在去巡逻的路上还遇见参狼怪。我见参狼怪鬼鬼祟祟在一处阴暗地方刨着什么东西,我正想喝斥。参狼怪看到是我,笑嘻嘻的跑过来说道:‘五狗子,你还愣着干嘛,两位旗主马上就要到了,还不快去营口相迎。别怪我没告诉你,旗主今日心情不好,你不去伺候好了,掉了脑袋可别怪我。’。我一听旗主回了营…” 重耳听他啰嗦,打断道:“你直接讲正题好不好,啰里啰嗦的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讲个明白。” 小五也觉得这些事情和扁鹊没有关系,只好继续说道:“等我到了营中,见李旗主在前走得有些闷闷不乐,白旗主说道:‘李兄,这被尊上骂,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你也不必气闷,走,到我营帐中一醉方休。前几日太师送来几个美女,正好用来给李兄消遣。’我见两个旗主一齐进来,就跟了上去见了礼。” 重耳又是不耐,说道:“你直接跳过,从他俩说什么开始。” 小五又道:“起初他们两人只是喝酒,干了一杯又一杯,我在一帮不断为他们掺满。白旗主那晚兴致很高,后来不等我们这些下人掺酒,亲自不断为李旗主斟酒。” 重耳问道:“老是旗主旗主的,那姓白的和姓李的到底姓甚名谁?” 小五又被打断,有些恼怒,却也答道:“李旗主就是李醯,白旗主就是白山。那日他们喝了很久,后来见天已经黑尽,白旗主…” 重耳又打断道:“我说你别老是旗主旗主的,难道你还想回那秦国当你的小兵小虾不成?” 小五顿时面红耳赤,终于忍无可忍道:“我讲的事情本就是黑冰台的机密,如今我讲了出来,那还能回去。不但如此,今后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们放我不过。我今日冒死讲了出来,如你还不相信…我…”小五我了半天,说不下去,竟有些呜咽。 林未之见他一脸凄然,抚摸着小五的肩背,安慰道:“小五,别激动,你说你的。”说完不满的看了重耳一眼。重耳也心知自己有些过了,又怕这小五断指明志,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0034 蜀中奇缘—陈年旧事 小五平复了会心情继续说道:“那李醯和白山先是一人喝了一罐酒,喝得酣畅了,就叫了一些舞女进来跳舞助兴。李醯看着那些舞女眼睛转都不转一下,白山也是陪着笑闹,两个人对那些舞女指指点点,然后…然后…”小五然后了半天没有下句,重耳又想训斥,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来。 林未之急道:“然后怎么样了?” 小五道:“我也不是全部能听懂,反正是关于,关于,关于那个的事情。”小五不善言辞,又没有男女方面的经验,说的是混乱,也不知如何说下去。夷吾在他们之中年纪最大,心中明白,微笑一声说道:“这个你倒是不用讲了。” 林未之仍是一脸懵懂,呆呆的问道:“关于什么事情?我怎么不明白。”她心里想即使是男人称赞女人漂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她环视众人,发现几人都是脸色尴尬。重耳则也是红着脸摆了摆手说道:“这一段跳过,跳过,没用,没用。” 小五也是知道这个事情不好,只好继续说道:“再后来,李醯越是喝得多,越是说很多话,最后两个人都是酩酊大醉,又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来。”三人都是聚精会神的听着,知道这才说到正题。 见大家听的认真,小五继续道:“李醯当时说:‘要说漂,漂亮,那谁也比,比不上我们尊上。尊,尊上,当年那,那才叫一个美若天仙呐。’”小五装作醉态,学那李醯的醉后语态,演得生硬。夷吾和林未之都是微微一笑。只有重耳嗤之以鼻的说道:“你说话正常点,你这,这,这,这样的说,何时才能把事情讲,讲,讲完?”重耳也是学着醉态拉长声音结巴的讲话。 小五心想也是个理,于是道:“当时白山一听李醯提起尊上,说些不敬的言语,顿时警惕起来。当时我们都以为白山要当场喝斥于他。但奇怪的是白山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而是叫我们退下,派我在门口把守。我被遣到帐外门口,但离得最近,也能隐约听得清楚。我只听到那李醯继续说道:‘别人不知道尊上的秘密,我倒是知道。别看尊上平时冷傲,其实也是一个多情的女子,谁都想不到,原来尊上和那巫医秦缓有那么一腿。’” 林未之三人均是惊呼一声:“啊。” 小五继续说道:“白山当时好像也是惊异万分,李醯说得断断续续,白山在一旁问着什么,两人直说了一个多时辰,我大概听了个七七八八。” 小五本就不善言辞,林未之三人不断问他,才将那场旧事听了个大概。 原来在早年间,李醯乃是秦国太医令,亦算医术高明,很得秦公赏识。当时秦公新娶了一名夫人姜氏,更名秦姜。那秦夫人不但本领高强,而且容色清丽,娥眉秀脸,只是那眉目之间总是透着一股冷傲之气,而那冷傲神色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秦公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对她颇为爱怜。 可是那秦夫人进宫不久就得了一种怪病,不仅从不言笑,整日愁容满面,不思茶饭,而且终日失眠,日渐消瘦。秦公很是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当时身为太医令的李醯首当其冲,秦公严令他即日拿出治疗方案。与秦夫人诊病,当然不能观面与接触,李醯悬丝搭脉许久,得出结论为秦夫人因为忧思过度,伤及脾本,导致饮食积滞,患了气虚血滞之症。 秦公问之,李醯谨慎答道:“此乃心脾两虚之证,或许夫人远离家乡,嫁与秦国,忧思过度,伤及脾本。脾志为思,思则伤脾。脾伤则不可为胃行其***胃纳失调导致。” 秦公问道:“那应该如何治之?”李醯答道:“君上宽心,微臣拟个益气补血,健脾养心方子,加之疏导心情,自会好转。”李醯考虑再三,开出党参、黄芪、白术、甘草等甘温药物补脾益气以生血,使气旺而生血。又配以茯神、酸枣仁、远志等宁心安神。自忖这等方子寻常安全,觉得毫无纰漏后,嘱药房熬药。 岂知这药方给那秦夫人服了一月有余,不但丝毫不见起色,竟是病情加重,每日烦躁易怒,一见汤药就将之打翻到地,不再服药。秦公大怒,将李醯大骂一通,怒道:“三日之内,如果再找不到治病良策,你不用再来见我。”李醯惊惶之下,只好命人大发求医令,寻访名医。 当时李醯听手下人说,在栎阳城中的神农巷有个回春堂,那堂中掌柜请了一名坐堂的郎中,那郎中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忽然之间就在整个栎阳城内名声鹊起。于是李醯派了数人去打探,打探之人回报说,原来那回春堂中坐堂的郎中叫秦缓,师承蓬莱道玄真人。他道成后下山四处云游,不知为何到了秦国国都栎阳。也不知那秦缓有何本事,被回春堂掌柜的相中,聘了他在堂中坐堂。 自他坐堂以后,那回春堂生意大好,日日病患爆满,回春堂的掌柜是喜上眉梢。每个病患来到秦缓的面前,他都只是凝眉将病患看得片刻,便立即断出病证,开出对症之药,而且百治百效。没过多久,在栎阳城中,他就名声大噪。城中都传,神农巷中出了一个神医名叫秦缓,都尊称他为扁鹊先生。 李醯那几日被秦公一逼,心生一计,就想将城中稍有名气的郎中集中起来给夫人诊病。他倒不是希望寻的郎中真能治病,而是向秦公证明,这秦夫人的病治无可治。一队队的衙役不由分说,在城内看到郎中就往宫中押送。秦缓当然也在其列。 等到了宫中,抓来的郎中排着队一个一个的进入到内室中为那秦夫人诊治。不一会进去一个,不一会又出来一个,进去的都是摇摇欲试,出来的都是摇头纳闷,显然都碰了壁。 好不容易轮到秦缓,只见他大步沉稳的迈入内堂之中。秦缓进了内室,给秦公见了礼。即使已看数十人,秦公脸上仍露出殷切的笑容道:“足下如何称呼。”秦缓答道:“在下姓秦名缓。” 身旁李醯眉毛一挑,心想原来这人就是最近城中号称扁鹊之人。他最是嫉贤妒能,这次招来许多郎中,他就怕找到真本事之人,威胁自己的地位,此时看这人声名在外,顿时心生警惕。 秦公对城内出现扁鹊一事已有耳闻,甚是欣喜,赶紧说道:“原来是扁鹊先生,有劳先生了,请!” 扁鹊转头看向屋里,只见屋内轻纱遮隔,帷幔低垂,纱幔之后有一个倩影侧坐。 李醯当时见扁鹊神态甚是奇怪,先是愣了半响,眼神看着秦夫人的方向很是空茫。扁鹊盯看着纱幔之后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没有说话,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在斟酌病情不敢打扰,岂料扁鹊竟然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堂内众人莫名其妙。 李醯见秦缓无理,喝道:“竖子大胆!还不诊脉待要如何?” 秦公见秦缓如此,也甚是奇怪,但却没有阻拦。 扁鹊这才淡淡说道:“在下无须诊脉,只需感受气息即可。” 李醯略感诧异,心中一跳,心想自己行医多年,只知望闻问切,从没听说过什么感受气息,喝道:“大胆竖子,居然敢在宫中行此巫术,来呀,给我抓起来!” 秦公虽然惊异,但心中急切,又有一丝期望,摆手止住了李醯说道:“让扁鹊先生试一试无妨。”李醯只好作罢。 扁鹊闭目片刻,这才缓缓说道:“此乃忧心伤脾,心脾两虚之证。” 李醯见他辩证结果与自己相同,嗤之以鼻。秦公也略微失望,问道:“先生可有良方。” 扁鹊言道:“无需用药。”李醯忙道:“胡扯,心脾两虚对症应使用补心益脾之药。”于是将自己的方子重述一遍。扁鹊则说道:“心脾两虚只是表征,真实的病因不在于此。”李醯疑惑:“那你说如何。” 扁鹊不理他,望向秦公。秦公也是疑惑,只能问道:“那依先生之见,应如何诊治呢。”扁鹊答道:“夫人只需每日申时,到太庙牌位之间,拜祭祖先,连续三日,病情自有好转。” 李醯哈哈大笑,怒道:“巫医!你这是巫术,毫无道理可言。君上,千万不要相信这巫医所言,贻误夫人病情。” 为何让夫人拜祭祖宗牌位就能治病,秦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也是左右为难,眉头蹙紧,不知如何是好。 李醯说道:“君上,千万别相信此巫术之言。如开了此头,人人行巫,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醯见秦公踌躇,笃定此法毫无道理,似是下定决心说道:“如这巫医能用此法治好夫人之病,我。”顿了一顿,说道:“我将这太医令让与他,可如他要是治不好,则应以欺君之罪,五马分尸,暴尸荒野!” 扁鹊见他歹毒,也是气怒,说道:“君上,如草民治好夫人,也无需李大人将那太医令之职让与我。只需让李大人将那方子自食二斤,得一教训即可。” 秦公思索片刻,看日已偏西,不久就是申牌时分,心想试试也是无妨,下定决心道:“扶夫人到太庙。” 李醯见秦公下定决心,也不好再说。他心中虽隐隐不安,但心想绝没有这种治病的道理,当下也自放心,安排屋内人等护着秦公及夫人到太庙中祭祖。 众人来到太庙,等到申时,秦夫人独自进入太庙之中,往那牌位走去。众人在屋外等候,谁知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正当众人焦急之时,却听到太庙中传出低低的抽泣的声音,那声音悲凄,竟是秦夫人的声音。 众人听秦夫人先是小声断续的抽泣,后来变得嚎啕大哭。秦公在外听着,很是焦急。李醯死死盯着扁鹊,脸色是由阴转晴,心想这个江湖巫医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扁鹊则是神情闲淡,毫无所动。 秦夫人哭泣之声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秦公正自焦急,这才听到房门嘎吱一声打开来。里面侍女跑了出来说道:“夫人说饿了,想吃点东西。”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想那秦夫人自从入了宫,从未主动说过饥饿,这哭了半晌,居然要吃东西。秦公愣了一愣,随即明白这是病情好转之象,欣喜之下,赶紧吩咐御厨准备膳食。 虽然都不知道扁鹊此法如何奏效,秦公却很是高兴,说要大赏于他。扁鹊则是淡然道:“羸病何其久,仁心到栈频。能治好夫人之患,则是最大的赏赐了。”说完竟然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走出了秦宫。秦公在身后叹道:“真是扁鹊现世也。” 0035 蜀中奇缘—惨遭围困 “如此说来,李醯那厮居然和我们先生有这么一段恩怨旧事。”重耳感叹道。夷吾蹙着眉头,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林未之却是锁紧眉头道:“那也不至于那么大仇怨啊。” 小五继续讲道:“后来的事情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我也是听营中老兵们说的,那件事情以后,秦公对李醯很是不满,派人监督他是否遵守诺言。” “什么诺言?”重耳问道。 “扁鹊先生不是说如果能治好夫人的病,就让他把自己开出的方子吃二斤。刚才说了你又不听。”小五不满的盯了他一眼,怪他听的时候不认真听,这个时候又来问。 林未之则问道:“那他真的吃了?”小五说道:“他怎么敢不吃,秦公本已经对他不满。他老实的将那,那什么什么方子自己吃了二斤,听说连药渣子都吃掉了。后来经常有人看到他呕吐不止。” 林未之笑道:“补心益气的方子。无病之人吃了那方子,不吐才怪。”重耳笑道:“那也是他自作自受,又能怪我们先生何来。”众人听至此处,均是笑了起来,连夷吾都不禁莞尔。 重耳笑毕,疑问道:“师姐,你说这先生到底是怎么为秦夫人治好病的?当真是那么神奇,连药物都不用,只是祭拜就可以了?你在我们之中,医术最精,能否讲上一讲。” 林未之也是脸现疑惑道:“在典籍之中,未曾看到过这样的治法。先生的札记中,我也不记得有此叙述。想来先生医术高超,这其中玄机我们不得而知吧。” 重耳神往道:“先生真是神仙下凡,此中玄机,回去后我定要请教先生。”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小五,你刚才说那秦夫人就是黑水?黑冰台那个黑水?” 小五不知道他为何一问,说道:“对啊,秦夫人好了以后,秦公很是高兴,对她更是言听计从。虽然不知秦夫人为何成了黑冰台的尊主,可料来她那么大的权势,在秦国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重耳则道:“既然先生治好了黑水的病,就算她不感恩,也不至于和先生过不去吧。李醯又说黑水与先生有一…有旧,那更没有道理才是。就算李醯心胸狭窄,又和先生素有恩怨,黑水也不至于大动干戈纵容李醯置先生于死地才是。” 夷吾脸色凝重,问道:“这其中定是藏了很大的阴谋。” 小五也是茫然的摇了摇头,似是真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重耳见小五不知,说道:“谅你也不会知道这些机密。那你可知道那李醯到底有何本事,敢来与先生叫板,当年赛医之事他就不是先生对手,如今又凭个甚么?” 小五说道:“那李醯有多大本事我倒是不知,不过听说那年西羌四怪在河西劫我军粮草,李醯只用了三招就将四怪擒住了。” 重耳惊道:“三招?”这重耳夷吾在金沙观与西羌四怪交过手,知道四怪的厉害,这李醯居然能三招之内擒住四怪,可见那李醯道行深不可测。重耳惊了一声,又却装作不以为然道:“那也没有先生厉害,先生那日手都未出,就将那西羌四怪及一帮铁鹰骑士打得四处逃散,还将小五擒了回来。” 夷吾皱眉道:“这次黑冰台如此大动作,一定图谋甚大,大家要小心才好。”重耳逞强:“管他什么黑冰白冰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们敢来,我让他们躺着回去。” “小子好大的口气。”一个阴森森的声音由远至近。伴着一阵悉悉索索牵叶带草的声响,只见西羌四怪带领一批铁鹰骑士迅速包围了上来,将他四人围了一个严严实实。 原来那黄羊怪奉了白马怪之命,到这布下陷阱周围来查探。待他隐在附近一处草丛中查看,眼看这天色渐暗,却不见陷阱触动,正自焦急中,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这黄羊怪施展轻功,靠了过去,却听林未之几人正在说着什么。他见几人均是认识,那两个少年在金沙观内交过手,自忖不惧,正想上前捉拿。他却又瞥见小五,吃了一惊,暗想如这铁鹰骑士叛了过去还不好对付。 黄羊怪在近处潜伏了许久,只听他们啰里啰嗦谈话,却又不触碰陷阱,心想这几人联手倒是麻烦,于是又潜了回去向白马怪报信。 白马怪此时见对方均是手下败将,嗤之以鼻道:“我倒是谁,原来是你们这几个小子。那日吃的苦头还不够,还敢在此聒噪,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众人心中惊诧,见这西羌四怪来得甚快,此时分站四方将己方各处退路封住,又见一队铁鹰骑士个个黑色劲装,亦在外围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小五最是焦急,他深知西羌四怪的厉害,此时还多了一队铁鹰骑士,当下忖思如何保得林未之先走才是。 重耳近日觉得功力大进,却是不惧,鄙夷道:“真是说小人,小人就到,原来还是你们这伙贼人。今天你们是一起上呢还是一个一个来?” 白马怪两目圆睁,喝道:“无知小儿,那日如不是我们手下留情,你们早就暴尸荒野,今日再遇上,可没有那么容易逃脱了。”重耳针锋相对道:“谁想逃了,我看今天是你逃不了才是。你有种就不要走,今日和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白马怪见他大言不惭,冷哼了一声,不再和重耳作口舌之争。 那一众铁鹰骑士队伍前站着一名屯长,是梓潼哨站五十铁鹰骑士长官。只见他看到小五,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迈出一步,指着小五吼道:“五狗子,你傻愣着站那干么?还不将敌众拿下!”这屯长平时在军中对小五倒是不差,此时喝斥于他,想让他立下一功,抵免死罪。 那屯长姓姜,本是秦国俘虏,硬是凭着战场厮杀,升到屯长一职。小五平时最是惧怕那屯长,听他一喝,吓了一个激灵,嗫嚅道:“我…”姜屯长听他吞吞吐吐,以为他被这群少年胁迫,怒道:“我什么我,平时我怎么教你的?如今我方这么多人,你怕个啥。还不赶紧给老子过来!” 白马怪见这姜屯长如此护犊,冷笑道:“一直听说你们右旗军令如山,军纪严明,怎么姜屯长今日莫不是要包庇这叛贼吧。”那姜屯长却是不惧他,见他嘲讽怒道:“我管我的兵,与你左旗又有何干?”这黑冰台左旗和右旗一向面和心不合,左旗主要由李醯客养的江湖刺客和绿林豪士为主,右旗则由白山训练的铁鹰骑士组成。右旗铁鹰骑士纪律严明,一向瞧不起左旗的乌合之众,这次要不是白马怪强用李醯的豹符调兵,这姜屯长也不会来援。 白马怪见他如此说,当下也不戳穿,只是冷眼旁观,心想回去以后再参他一本。 重耳心中却急,这形势本就不利于己,如小五再被策反,如何是好,于是说道:“小五,你莫要听他们一唱一和,你回去定会被他们处以军法,今日我们拼死一战,或还有生路。” 小五却哪会想到生死形势,既然他早已认定林未之,就绝不会回头。只是他长期生活在军营,这姜屯长一喝,本能的就有些惧怕。林未之见小五脸生怯意,一把将他拉到身后说道:“小五别怕,姐保护你。”林未之这一说话纯粹出自本能,倒是忘了自己是这群人中武功最低之人。 小五这一侧头,看到林未之那纤纤身姿挡在自己身前,她那秀丽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小五不禁心中一热,说道:“姜,姜屯长,我,我不回去,我…” 那姜屯长也是个火爆脾气,先听白马怪奚落,再听平时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五狗子居然敢违抗自己的军令,顿时心中暴怒,口中五指成爪,一声怒吼就向挡在小五身前的林未之胸前抓了过来。 小五见姜屯长出招,便知这是铁鹰擒拿中的铁鹰爪,是贴身擒拿中的狠毒招式。在铁鹰骑士营中,人人均修习铁鹰擒拿。这铁鹰爪是铁鹰擒拿中的第六招,需要练习军士日日在烧的滚烫的铁砂中抽插千余次,直练得那爪劲能破铁碎石。只要被那铁鹰爪抓住,道行低的目标立即骨碎肉裂,血脉爆裂而亡。 小五见林未之遇险,心头一惊,哪管那对方是否自己顶头上司,手握成爪,拨开林未之,一招铁鹰爪就和姜屯长对了上去。两爪一遇,便即分开,只听咔嚓一声,两人均是退了一步。 只见小五右手血迹斑斑,也不知是新伤还是旧伤。姜屯长自然功力略高,不过与小五对了一爪,也是手掌微抖,疼痛难忍。他见小五居然敢和自己对爪,暴怒道:“你还真的反了!你…你…” 那姜屯长气得说不出话来,索性不再言语,一招铁鹰擒拿中的黄龙拳向小五打了过去。这黄龙拳取义直捣黄龙,此招并无任何花俏之处,只是以最短的途径,最快的速度,最生猛的威势向敌人面门击打,凭得是威猛力大,毫不取巧。 小五知道厉害,侧身让过,左手捏拳,也向姜屯长直捣而去。这两人修习的外功一致,又均知对方实力,顿时一招硬拳,我一招掌法打了起来。两人拳掌交锋,噼里啪啦,均是硬碰硬的打法。 0036 蜀中奇缘—敌围苦斗 白马怪见姜屯长将那叛逃的铁鹰骑士缠住,这剩下的均是软柿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又怕右旗去抢个功劳,对旁说道:“你们去将那小妮子抓来再说。” 参狼怪在一旁早就不耐,对林未之最是痛恨,自己虽然右眼瞎盲,左眼却恶狠狠的盯着林未之。这时听了命令,率先纵了上去要去抓林未之,口中怒道:“小娘们,今日我就挖了你的双眼,来补我的瞎眼!” 夷吾站得最近,哪能让他得逞,一个闪身挡在林未之身前,一掌就推了过去。参狼怪怒极,心想你这手下败将,莫不是来送死,见夷吾袭来,毫不犹豫一掌就对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两人两掌相碰,各自退了一步。夷吾退了一小步,而参狼怪却是退了一大步。 参狼怪与夷吾两兄弟在金沙观外交过一次手,知他道行,这一掌推出,料想就算不将打出个伤残,也能将他轻易推倒。岂知这一掌碰来,他忽感一股火热的劲力逼来,这火热之中还有一股通达的青劲,也是他轻敌,遇到这强大的道力一逼将过来,饶是他经验丰富,也感觉这胸中一阵烦闷,喉头一甜,一股血味涌入舌上。 参狼怪赶紧定住心神,生怕在众人之前丢了颜面,他硬是将那股口中鲜血咽了回去,只是站了许久,心中惊疑不定。 黄羊怪见参狼怪站在原地,不退不进,也是奇怪,不知他搞什么鬼,心中也想去拿头功,说道:“参狼怪,你怎么过了一招就不打了,站在那里难道好玩么?你不要这头功,我可要上了。”参狼怪此时稍微缓过劲来,故意说道:“拿这几个小娃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只是这好玩之事我怎能独享,羊兄还是你先上去玩一玩罢。” 黄羊怪在四怪中最是奸猾,听参狼怪反常,看他样子好像吃了个亏,心想莫不是这两个少年在扁鹊那学了什么怪招数武功大进。可转念又想,这短短几日时间本来武功稀疏,却能和参狼怪正对一掌不伤,却始终不信。 黄羊怪只过了一个念头,还是纵身而上,手指外翘,一招羊角撩天向夷吾戳了过去。这黄羊怪人瘦身长,一套指上功夫出神入化,练了一套撩指如羊角攻击一般的功夫专袭对方头颈。 夷吾见黄羊怪招式怪异,不敢轻敌,使用陈完传授的火焰掌与之过招。那黄羊怪也是江湖老辣之人,见夷吾掌上生风,果然是内劲十足,和十几日之前大不相同,只是将手指不断翻动,变招频繁,始终不欲轻易与他接触。 夷吾见他一双手十个指头翻得奇快,速度迅疾,将一对手掌护住上身,见招拆招。这十几日来,日日与扁鹊修炼青木道法,深有心得。夷吾胜在勤勉,重耳则是机敏,两人习得青木道法后,每日都感觉武功精进。他们却不知这木能生火,只要修习得法,又得扁鹊悉心指导,木系与火系相得益彰,因此外功内劲均是大有长进。 黄羊怪见久攻不下,心中也是大急,一招羊角朝天,将那手指握紧,倒挂往夷吾下颌戳去。夷吾变招不急,就要中招,于是双掌齐出,运上十成功力往黄羊怪前胸推去。黄羊怪只觉胸口一股道力压来,不禁心中大惊,心想如不拆招,即便自己得手,自己也会身受重伤,哪里肯依,当即撤指成拳,迎着那掌风撞了过去,亦是运上了十成功力。 又是一声闷响,两人一碰,夷吾身形晃了一晃,却没有后退,黄羊怪却是退了半步,虽然他有备而来,并未受伤,可那胸中的烦闷并怖亚于参狼怪。 参狼怪见黄羊怪上去也是吃亏,揶揄道:“我说黄羊怪,你倒是说好不好玩?”黄羊怪见他幸灾乐祸,怒道:“好玩个屁!还不快一起上!”参狼怪也知今日单打独斗讨不了好,这次不敢托大,和黄羊怪一起纵了上去与夷吾战在了一起。 重耳说道:“是个汉子的就单打独斗,以多欺少的那是娘们。”说完也是一纵,跳入战圈打了起来。夷吾重耳平时切磋武功在伯仲之间,此时二对二,两人又配合密切,顿时黄羊怪和参狼怪被打得苦不堪言。 参狼怪抽空向牦牛怪吼道:“傻大个你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白马怪在后面也看出些端倪,心忖这二人不久之前还是两个废物,怎么这十几日不见,就如此硬朗,难道这扁鹊果然神通广大,能在旬日之间让二人武功大进。他见那两怪苦不堪言,应招多出招少,于是令道:“牦牛,你去将那妮子抓了过来再说。” 牦牛怪却是心中踌躇,虽然他也作恶无数,可这让他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却有些脸上挂不住,嗫嗫嚅嚅道:“马老大,这,…” “这什么这,叫你去你就快去!” 牦牛怪只好抓起一根扁担,往林未之走去,脸上挂着尴尬的媚笑。林未之见那牛头马面般的丑人过来,想起那日在金沙观的遭遇,心中有些惊慌,她刚才见战局瞬动,试着运过几次体内的道气。可这运过去运过来,只感觉那股气息在体内转悠,就是不知如何使用,心中紧张的砰砰直跳。 重耳见牦牛怪向林未之逼来,那还了得,心忖夷吾以一敌二应该不至立刻落败,弃战局就奔去挡在牦牛怪身前。 牦牛怪本自为难,见重耳过来,心中反而一阵欣喜,生怕他跑开,抓起扁担就往重耳盖头劈来。重耳纵开躲避,往牦牛怪侧面一拳打去。那牦牛怪臂力奇大无比,却又并不笨拙,抽回扁担又向重耳拳风挥去。重耳见那扁担粗壮,又是劲风声声,哪里敢接,又侧身躲开。 那牦牛怪力大灵活,将一根扁担挥得虎虎声威,重耳耳畔生风。重耳空有一身肉掌,却近不得他身。牦牛怪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力,重耳一经躲开,又见扁担袭来,他虽然每次都能堪堪躲过,却是左支右拙。一时之间,重耳疲于招架,是进攻的少防御的多,。 林未之见重耳为她挡敌,这才松了口气,可见己方均与敌方堪堪打平,而敌方白马怪和一众铁鹰骑士还未出手。她心中焦急,不断试着将体内道力使出,可她未习外功,空有一身道行却无用武之地。 林未之一边努力尝试,一边焦急的看着战局。她见夷吾那边以一敌二,压力大了不少。此时那黄羊怪袭他上盘,而参狼怪相对矮小,专门袭他下盘,那两怪一高一矮一个攻上一个攻下,配合得天衣无缝,对着夷吾连环进击,夷吾竟变得险象环生。 再看夷吾上盘对招黄羊怪倒是能应对,可夷吾脚上有旧伤,此时剧斗之中,那伤情立显,林未之见参狼怪连踢夷吾大腿数脚,夷吾均是苦苦硬挨。饶是他身强力壮,也渐落败象。 林未之心急之余,心生一计,说道:“夷吾大哥别怕,他二人不知道你下盘功夫最好,参狼怪打你下盘,最是吃亏,你只需要将功力专心对付黄羊怪就可以了。” 夷吾一听愣了一愣,随即才明白她的用意。找了一个时机,见黄羊怪袭他之时,将计就计忍着肩背挨了两拳,运起全身劲力脚下连踢数腿,将那参狼怪踢出两丈多远。 参狼怪一脚被踢得人仰马翻,脸上惊异不定,挨了自己几个重击居然不伤,还能反击如此,难道真如那小妮子说的擅长下盘功夫。这参狼怪最是心胸狭窄,见黄羊怪果然连续两下打中夷吾上身,确信了他弱点在上盘,心中大急,一身怪叫跃了起来和黄羊怪抢上盘。 夷吾下盘压力减轻,反而轻松许多,此时索性马步一扎,稳住下盘,见招拆招。 此时参狼怪打红了眼,一跃跳起,将黄羊怪挤开抬起一脚向夷吾面门踢去,连带将黄羊怪挤了一个趔趄。 黄羊怪怒道:“参狼怪你疯了不成!”夷吾抓住机会,提了一口气往上提了半尺,身体微侧躲开参狼怪脚踢,双手握紧成拳运上了全身道力往下砸向还未站稳的黄羊怪。 黄羊怪还未站稳,见拳来如山,双手对握往上一挡。两气相交,只听“砰”的一声,黄羊怪被推出数丈,口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夷吾落了地,喘着粗气。 黄羊怪缓过气来,兀自对参狼怪喝骂不休。参狼怪方知上当,自知理亏,也不争辩,上前对夷吾一阵踢踹连招迭出。夷吾虽然胜了一招,可两人轮番上阵,自己真力消耗巨大,累得筋疲力尽,心中不断叫苦。 再看重耳这边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虽然他武功大进,招式的速度威力比平时威猛了不少。但毕竟时日太短,道力尚自浅薄,使用又不甚熟练,加之那牦牛怪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将那扁担不断抡向他的面门,手上又颇有章法。 林未之看在眼里,装作轻松对重耳说道:“牦牛怪看似凶猛,实际功夫笨拙,前日一招就败在先生手上,你不用惧他,仍他浪费力气就行。” 牦牛怪听得清楚,果然受激,心想自己打不过扁鹊,难道还收拾不了眼前这个青毛小子,于是手上加力,将那扁担挥得更是有力。可这一气躁,虽然招式有力,却失了章法。重耳有了间隙可循,压力倒是小了不少。 再看小五与姜屯长对阵,虽然未落下风,可小五维护林未之心切,心中勇气大盛,手上一套拳掌挥得威猛。那姜屯长就战不下,甚是心焦,他见小五关心林未之,心生一计,趁着小五不备,躲开小五一拳,侧身绕过,忽然右手紧握成拳,向林未之这边挥去。 那姜屯长去得好快,本来离了林未之有数丈之远,一瞬的功夫,就跃到林未之身前半丈处。他手上拳力带着劲风吹了过来,林未之感觉发梢都被凌乱的吹起,脸上顿时煞白,却来不及反应。 小五见了大惊,一声暴喝,两手成拳,身体急速后退移位,往姜屯长背心捣去。姜屯长见他上当,转身由拳变掌,抓住小五拳风一甩一扭,就要将他手臂扭断。小五心知上当,这是擒拿拳中的掌扭拳手之法,如不撤手,这手上即会在强大扭力之下骨折。 可小五此时哪里顾得自己,右手也变拳为掌和他形成对扭之势。 姜屯长大惊,心想这小子疯了不成,想与自己同归于尽。可小五愿意,他却不愿,当即撤手跳开战圈,怒道:“你小子当真是疯了!” 小五气促如牛,他本就弱于对方,只是凭着一股狠劲硬撑。此时身上中了姜屯长几记硬拳,周身如散架一般,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心中只是想着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林未之。 那白马怪两眼猥琐的看着战局,神情却是越来越凝重,这奇哉怪哉,几日不见,这两个毛头小子却能和自己手下三怪打成平手。不过他并不急于亲自出手,一则自持身份,二则让三怪耗了对方精力,省的自己出手之时麻烦。 白马怪见屯长跳出战圈,说道:“到了此时,姜屯长难道你还让你的手下再那么看戏吗?” 那姜屯长也是气怒,猛一挥手,将那十余名铁鹰骑士遣了出去。那些铁鹰骑士得了命令,同时涌入战圈将他四人围得水泄不通。这铁鹰骑士一身甲胄,均配有武器,顿时一阵刀枪剑舞,向战圈内四人砍杀而来。 林未之几人顿感压力,重耳夷吾及小五慢慢后退,将林未之围得紧紧的,将那战圈越缩越紧,后来已经是后背贴着后背将林未之挡在中心。 0037 蜀中奇缘—新仇旧恨 战圈缩小,重耳几人更是躲闪困难。那牦牛怪一个扁担砸来,端的是呼呼生风,重耳连忙侧身卸力,饶是他反应奇快,仍旧是一个不慎腿上中了一招,砸得他腿上骨肉生疼,口中哇哇直叫。 那一众使剑的铁鹰骑士,利用三怪进退攻守的各种间隙,将手中利剑不断往战圈里乱刺。夷吾见脚下青光一闪,也不知是哪一把剑,抬起脚来就躲,哪知另一把剑锋在侧面刚好回勾,夷吾脚上本就有伤,躲闪不及,脚背上被勾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林未之见这战圈越来越小,重耳、夷吾、小五几乎与自己肩背相贴护着,她心中焦急却又别无他法。此时她随手一摸,摸到囊中那块凤凰玉符,心中不知为何想起小白,可又一转念这小白早已举家迁走此时又如何能来相助。心中忖思着现在这种危机时刻,只有先生前来才能解围。可先生如今远在玉木村中,又怎能及时知晓。 林未之见护着自己三人均已是勉力支撑,这战局稍有不慎就会崩溃。她心中胡思乱想,想着各种念头,又试着按扁鹊教授之法,不断尝试运行体内真气,可仍不得章法。 岂知这林未之在战圈中焦急,白马怪在战圈外观望也是惊愕。他本想轻易拿住这几个嫩头青,使扁鹊投鼠忌器,却不曾想出了这等咄咄怪事。 白马怪见自己的手下三怪再加上这数名铁鹰骑士足足战了半个时辰仍不能将对方拿下,心中暗骂,随手掏出一枚黑翎,运上毒气,就朝眼前战圈内激射而来。 那黑翎是李醯独有暗器,李醯见白马怪道行勉强够了,于是传了于他。 这黑翎是由水母之毒侵泡七日制成,凡是黑翎之毒所伤之人几秒之内就会窒息而亡,最是恶毒。 此时只见那黑翎疾入战圈之中,不偏不倚,正好往林未之后脑飞来。 林未之及夷吾均背向黑翎来得方向,尚未察觉倒罢了。重耳则看的真切,苦于此时架着压力巨大的扁担,无法分身,心中只是叫苦,大叫一声:“师姐小心!”。 而小五眼中闪过一抹惊惶,他怎会不知那黑翎的厉害,放着前方一拳袭来不挡,回身想去扑挡。小五扑得急了,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下去,他索性将自己的头顶伸了过去,挡在林未之后脑之处,见那黑翎飞来,如一流星穿过,他眼前白光一闪,心知无法避开,心中凄然,双眼紧紧的闭上。 正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众人听战圈前方传来“不可,住手!”。那“住手”二字尚未喊完,前方另一枚黑翎疾驰飞来,往那白马怪发出的黑翎撞了过去。众人只见一颗黑影闪过,速度快得惊人,越过白马怪头顶闪入战圈。 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那战圈后方又是凌空青光一闪,一道青灰色强光从反方向嗖的一声掠过众人头顶,亦是往那黑翎撞了上去。这道青光来得更快,像是一股青气包裹着一翩草叶,后发先至也进了战圈。 两个方向来的暗器,加上白马怪发出暗器,在林未之和小五身前半丈处相遇,三者重重撞在一起,但听噗的一声闷响,只是电光石火之间,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白马怪那块黑翎被两股强大的力量撞得失了准头,只见那黑翎在空中折了个急弯,向那战圈内一铁鹰骑士急速飞了过去。那铁鹰骑士知道黑翎厉害,大吃一惊。他身体壮硕,却也灵活,猛然间见黑翎飞来,身体微侧试图躲闪。但黑翎速度更快,噗地一声射入了那铁鹰骑士的右手臂上,铁鹰骑士惊呼一声重重倒地。他倒地之后,顺着惯性滚了两圈,这才爬了起来,茫然四顾。 众人只看到这瞬间过后的结果,至于后发先至的两枚暗器如何而来,又如何将那黑翎撞飞,均未看清。众人“咦”了一声,包括白马怪在内,均是惊诧莫名。 一刹那后,尘埃落定。战圈前后两个方向各奔至一人。 战圈后方来人道袍飘飘,步态悠闲,竟是扁鹊。而战圈前方来人却是身形猥琐,一双三角眼不太对称的布在眉间,眯成了一条线,那人在战圈外站定,怨愤而警惕的盯着扁鹊。原来这人竟是黑冰台右骑主李醯。 西羌四怪见李醯驾临,纷纷退到其身后,恭敬的跪拜行礼,连姜屯长也带领众铁鹰骑士退了回来,齐向李醯行了军礼白马怪见了李醯,急忙脸上挂媚,迎了上去,低头哈腰的说道:“旗主,您老人家来了。” 李醯斜了他一眼,厉声说道:“我再不来,你都要翻天了!”白马怪哪敢有半句辩解,立刻额间沁汗,哈腰说道:“是,是。”李醯冷哼了一声,道:“以后再和你算账”。 白马怪被李醯这一训斥,汗如雨下,不知如何弥补,只是在一旁低声将此地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向李醯讲述。李醯听在耳里,脸上却是喜怒不显。 此时那中了黑翎的铁鹰骑士,也是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淋的伤口,脸上惊魂未定。众人知道那黑翎的厉害,奇怪这黑鹰骑士怎么还能站起来,都是讶异,难道白马怪大发善心,暗器上并未上毒? 空气中却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异香弥漫。李醯望了那铁鹰骑士一眼,眉尖微微一挑,心忖原来扁鹊发来暗器叶草中定是预先混有解这黑翎水母毒的解药,碰到黑翎之时早已将黑翎上的毒解了。 林未之看到扁鹊,高兴的迎了过去,牵住扁鹊的衣袖说道:“先生,您可终于来了。”重耳夷吾也各自松了口气,走了过来,给扁鹊行了礼。小五则退了两步,站到林未之身边。 扁鹊打量众人,见除了林未之外,多多少少带有伤痕,但见小五受伤最重,浑身乌青点点。扁鹊看众人均是外伤,暂无大碍微笑道:“我要是还不来,我看你几个小娃儿就要倒霉罗。” 林未之牵着扁鹊衣袖,忽觉无比心安,眼中涌出泪来道:“先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扁鹊哈哈笑了两声,看向李醯,作了一揖,道:“原来是李太医,多年不见,您胃口可好啊。” 李醯一听“胃口可好”四字,一股无名火气由下就往上冒,差点就就破口开骂。李醯心中虽怒,脸上仍然勉强带笑道:“巫医秦缓,也是名不虚传啊。”扁鹊听他反讽,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 这两人一来一回,嘴上已过了一招,均是注视着对方。李醯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双三角眼饱含着怒火,心中郁愤难当。扁鹊却是神色平淡,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李醯此时那阴森森的三角眼扫过扁鹊一方众人,当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扫到林未之的脸上之时却停了下来。李醯死死的盯着林未之那张脸,心中惊疑不定,虽然之前有所猜测,可当他亲眼看到林未之之时,心中还是惊惧。 在这黑冰台一众人中,西羌四怪自是没有资格见黑水,就是那姜屯长也是级别太低,从未见过黑水。此间只有李醯见过黑水,此时他看到林未之,见她那脸形,五官不无一处与黑水相异,只是黑水年纪大了二十多岁,神情中冷若寒冰,而林未之脸庞中略显稚嫩,神情中多了一份柔和和灵气。 众人见李醯神色阴晴不定,均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李醯当年始终想不通扁鹊用何种妖法将黑水的病治好。他那气怒憋闷了十余年,胸中仇怨激奋,此后数年只是修炼道法。他医术本也高超,修道也是直窥八重亚圣境界。只是这修道犹如登山,爬山容易登顶却难,他虽然勤勉,可始终过不了最后一道坎。 在修道之余,李醯还终日研究毒术和暗器,却又另成一绝。在黑冰台众高手中,李醯最是心狠手辣,办事密不透风,逐渐获得黑水的信任,数年前被黑水提升为右骑主。这次他被派来对付扁鹊,自然心中欣喜,这日日苦修,等了十余年,就等这么一天。 当年和扁鹊拼比医术败下阵后,李醯始终不明白扁鹊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治病。他暗中派人调查扁鹊,却惊奇的发现原来扁鹊和黑水果然早前是同门师兄妹,他断定两人关系不浅,却只是猜度,不敢确认。如今看到林未之,他自觉自己的猜测十分倒是应了九分,怪不得黑水严令一定要这小女人活着,原来还真是这么一桩。 当下李醯忖思着等会大战之时,怎么又能治住扁鹊,又能保得林未之周全才是。 李醯想及此处,狠狠的说道:“秦缓,当日你如此对我,今日我们就来个了断。” 扁鹊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从始至终,他就没有把李醯当做仇家对头,淡淡的问道:“我又如何的对你了?” 0038 蜀中奇缘—高手对决 李醯听扁鹊一问,一阵火气正要发作,话到口中又未讲出来。当年扁鹊和他比拼医术,起初李醯自己起的赌注本是太医令一职,后来因为扁鹊对此职位不感兴趣,改为自食药方。按理说,扁鹊不但从未落井下石,李醯纯为自食其果,可他心中就是不服。 当年扁鹊苦恋黑水,到栎阳与李醯比拼医术,当治好黑水后,他见黑水仍对师弟痴情如斯,心中万念俱空,出了秦宫以后,也不再回回春堂,孑然一身就准备离开栎阳。岂料那李醯并不罢休,对他产生了忌妬之心,纠集一名在骊山结识的怪道,就在骊山附近设伏,想要刺杀扁鹊。可扁鹊当年已跨过八重境界,那李醯和骊山怪道两人又怎是他的对手。经历一番打斗,李醯和那骊山怪道双双受了伤。 李醯总觉得自己在秦公面前出丑扁鹊是罪魁祸首,因此多年来他越想越气,这多年的郁愤积累,加之骊山一役吃亏,最终竟然变为刻骨的仇恨。 可这等原因在众人面前又哪能在众人面前说出口,李醯听扁鹊这么一问,越是觉得他在嘲讽自己,当即冷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扁鹊知他心中所想,却道:“你也算是一代名家,不思如何将自己一番圣手妙医普洒人间,却总干那些龌蹉之勾当。我看你骨节组恶,面赤气黑,脸显水强盛木之象,如此锱铢必较终是走火入魔的结局。” 李醯哪里听得进去,更是大怒,暴喝一声:“秦缓,待到此时,你还在妖言惑众,今日我就让你命丧于此!” 扁鹊道:“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李醯挥手摆了个起势,说道:“今日我就让你和你那小师弟一般下场!” 扁鹊闻言大惊,他小师弟是道玄真人座下年纪最小的道人辛文子。自从扁鹊入了蜀国隐居,对各师兄弟的消息不甚了解。如今听李醯一说,好似自己这小师弟遭逢大难,当即急道:“我师弟现下何处?” 李醯嘴角一扬,狞笑道:“等你到了阴曹地府中,自会和他相见。”李醯话未说完,脚下急速挪动,手上竖起一掌就向扁鹊拍了过来。 扁鹊眼见对方掌到,斜身略避,双掌推出,使了一招“双木拒兽”,这一招招式平平,只是双掌推出,可所含道力却甚是雄浑。李醯见对方来势汹涌,顿时身形流转,由掌翻指指点向扁鹊腰间关元穴。扁鹊轻身斜避开,单掌下压,拍向李醯百会。李醯急转退身,一脚踢来,又踢向扁鹊大腿侧面的环跳穴。扁鹊抬腿闪避,顺势又侧踢李醯肾俞穴。李醯大喝一声,揉身侧翻,避开扁鹊脚尖,身未落地,又将手指戳向扁鹊左肩气户穴上。扁鹊微微抬手,用食指与他对了上去。 堪堪几招中,两人均是医道高手,都找对方要穴处下手,两人身手并未有丝毫触碰,却已经连过十余招。圈外数人均在后方观战,见两人招式精妙,此时看得仔细,早已忘了上前助阵。 又过了几招,李醯急于求胜,对扁鹊反扫一脚,趁着扁鹊身形未定,手掌暗中运化毒药在掌心,一招“毒气攻心”向扁鹊前胸狠狠拍去。 扁鹊忽觉一阵阴风袭来,喝了一声:“来得好!”,一招青木神功中的“万木丛生”运在掌心与李醯对了过去。李醯势在必得,也不避让,将掌上功力运至十层。 两掌相遇,砰的一声闷响,李醯踉踉跄跄的退了两步。他抬头看扁鹊,却见扁鹊站在原处稳稳当当,并未退出半步,心中惊异不定。扁鹊虽然身形未动,可李醯一掌拍来,虽觉对方道力不如自己,可那绵柔的掌力之中竟有一股阴毒之气,饶是扁鹊道行精深,一股凉意却直泌心脉,他当即运起青木神功护住心脉。 自从骊山一役之后,李醯自知不敌扁鹊,于是十余年来,潜心修习道法。他本就精通医理,又研出一套将各种毒性极强的药物混入真气中修炼的方法,因此道力之中暗含剧毒。 扁鹊指着李醯怒道:“你本为杏林中人,为何练这种毒辣的道功,我小师弟现下何处,你将他怎么样了?”扁鹊料得辛文子虽然在师门中年轻,可一身正宗的道玄功和轻功最是了得,本以为李醯不过想扰己心神。可这对了一掌,发现李醯功力大涨,又不免担心辛文子起来。 李醯阴森一笑,却不答话,揉身上前又是一掌向扁鹊打来。扁鹊用青木神功护体,自是不惧,两人顿时拳掌翻飞,又自斗了起来。 扁鹊的外功道行均在高李醯一筹,只是一来他心存慈悲,与人对手从不下狠手;二是他担心辛文子,想要问个明白;三来这李醯长期练毒,周身气息隐隐含着剧毒,扁鹊也心存顾忌,不敢轻易以道气相逼,是以此次两人剧斗了四五十招,仍是相持不下。 忽闻李醯背后白马怪喊道:“旗主道行精深,秦缓那厮哪是我旗主的对手!”白马怪开了头,西羌四怪均在后方为李醯呐喊助威 这斗嘴之事,重耳最是喜欢,当即骂道:“尔等狗彘鼠虫之辈、焉与我师并列之,尔等不过衣冠禽兽,蠢如猪狗,说的就是你,姓马的登徒子,泼皮无赖,不过是为虎作伥。你们那老不死的乌龟旗主王八,心肠歹毒,恩将仇报的老东西。” 对面那白马怪一伙人字都不认识几个,哪有像重耳这般自小读书的“修养”。不过虽然骂不出那么高端的言语,总是口中污秽,骂声不断。小五也不闲着,跟着重耳附和,他倒没有那么多花言巧语,只是找着间隙重复重耳的骂言。 姬夷吾稳重,并不参与这骂战。林未之却心中担心扁鹊,紧张的看着战局,双手握成粉拳,手心全是泌出的汗水。 重耳兀自骂道:“尔等四个怪物厚颜无耻,世间少见。再如李醯那厮的腐朽之荧光又何以攀比吾之先生的天空皓月。人说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西羌四怪贱者无敌,这不要脸的功夫是天下无敌…”重耳一阵谩骂直骂得西羌四怪急得直跺脚。 扁鹊和李醯两人在场中间打得激烈,这场外的骂战也是各显神通。只是双方苦于被逼在扁鹊和李醯气场之外,无法动武,不然早已经扭打到一起。 此时扁鹊和李醯又对了一掌,李醯落了下风,退了两丈,兀自站稳。李醯怒极,暴喝一声,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体内膨胀而出,瞬间这股气息充斥空间,向扁鹊逼来。扁鹊见对方势大,不敢托大,也是气至檀中,深蕴一股道气在经脉中急转。 旁人只见扁鹊身周青气弥漫和李醯逼来的气息撞到一起,那撞击的强大冲击力旁人无人能承受,李醯那气息青中带黑,而扁鹊青色气息更加纯正。众人被两人道力碰撞的气势一逼,都是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停了口中骂声。 李醯指上蓄力,一枚黑翎从指间飞出,射向扁鹊。扁鹊也不含糊,大袖一挥,一翩药叶激射而出,也对着黑翎打将过去。 扁鹊早年行医天下,救人无数,此生只有一次一直让他心中耿耿。扁鹊自责多年,从此发誓此生不杀一人,因此无论己方敌方一视同仁。 只见扁鹊发出草叶激射振动,带着青气裹住李醯射出的黑翎,将之滞在了半空,不进也不退。李醯手中不停,再发一翎,扁鹊见子打子,李醯使用多大道力,他就运上多少道力,只求将那黑翎滞在半途。 李醯手上黑翎越发越快,先是一翎未至,二翎尾随,最后竟是翎头顶着翎尾,一串串含有剧毒的黑翎连续发出。扁鹊则是神定气闲,大袖舞动,身姿飘逸,不断舞出草叶只是将李醯所发黑翎停滞在半途之中。 这一来二去,双方手中暗器又对了几十招。李醯身形凝重,气息逼人,连续发出剧毒的黑翎大阵。扁鹊却是身形轻灵飘逸,闲雅清隽,亦是发出同样多的草叶。双方气息千丝万缕,均是连上草叶和黑翎对击之处。两人对阵空中如蚕丝般互相缠绕。 这空中的气息“蚕丝”多达百条之后,李醯不再发出黑翎,只是凝了体内道力,将所有黑翎往前推送。扁鹊也是凝神聚气,推动着这眼前的“蚕丝”,阻住黑翎。双方成了比拼道力的态势。 此役李醯准备了十余年,心知不能马虎,只是不断送出道力,但他惊疑之中只感觉扁鹊推来的道力如清风拂面,源源不断而来,无论他推送多少道力,都被扁鹊纯正的青木道气反送了回来 扁鹊一边推送着道力,说道:“你一身修行,不用于正道着实可惜。我见你道气虽强,但强练那阴毒功夫,却是五行失衡,隐有走火入魔之相。” 不知是否心中暗示,李醯听了此言忽觉阴谷穴上隐隐一疼。李醯这一疼,气息滞了一滞,真气输出不畅,前方气场萎缩,所有黑翎都被逼的退了一步。李醯心惊,但他嘴上却是装作轻松的说道:“你这巫医,信口雌黄,满口胡柴,仍你说得天花乱坠,休想扰乱我的心神。” 扁鹊继续说道:“我见你医术精湛,辩证精准,当年你为黑水所辩证结果,实际是相当对症了。你如能一心向善,必能成一代名医。如今你这一身修行,却用来助纣为虐,真是可惜可惜。” 李醯听扁鹊提起当年之事,心头火气,又觉得他语带嘲讽,喝道:“秦缓,你先别得意。我只是失误在不知天机,如我早知其中玄机,就不见得让你胜了。今日我再不会重蹈覆辙,中了你的奸计。” 扁鹊暗自摇头,知李醯这人心胸狭窄,劝之无用,只好不再说话。 林未之此时再也忍耐不住,怒道:“你这个奸险小人,作恶多端,当年本是你自作自受,我先生饶你不死,今日又好心劝你。可如今你不但不知好歹,还来恩将仇报!” 重耳在旁帮腔吼道:“姓李的小儿,别以为你沐猴而冠就成了人,先生此时只使了一层功力而已,如你再执迷不悟,我先生让你灰飞烟灭。” 李醯身后的西羌四怪也不示弱,一时间双方又开骂战,几人吵得不可开交。重耳小五以二敌四,却不落下风,两人骂得累了,索性坐在地上,继续找着词汇叫骂不止。 0039 蜀中奇缘—化道仙逝 李醯感觉扁鹊的浩浩正气源源不断输了过来,如滔滔之水一浪高过一浪连绵不绝。李醯苦不堪言勉力支撑,浑身汗流浃背。 扁鹊稳占上风,此时却想着如何收场。他虽不欲伤人,可这敌人凶残,说不好只得重伤几人,然后保得林未之几人全身而退才好。今日扁鹊见此情形,虽不知黑水为何苦苦相逼至此,可知道黑冰台绝不会轻易罢休。扁鹊在这百草林住了数年,本想老死这淳朴乡野,看这样的情形,只得搬去别处避开才是。 扁鹊正在思忖善后事宜,却陡然感到胸中一阵气血翻腾,真气在胸中一滞。他心中一惊,知道这是中毒的征象。扁鹊强忍着胸中翻腾,强自分出一道气息在周身大脉中流动,企图找到气滞之处。 这边扁鹊气息只是一滞,李醯何其敏锐,顿感压力减轻不少。俗话说高手过招,争之瞬息,李醯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机会,缓了一口气,将本已被压制的气息重新推了出来。扁鹊气息不畅,李醯气息涌来,顿觉檀中道气倒转,胸中一热,嘴角一行鲜血沁了出来。 林未之心细,早已看出扁鹊神色有异,虽然李醯身前“蚕丝”并未松动,可她观李醯此时的脸色却由白转红,显是情况突显变化。 重耳小四等人哪里看出任何端倪,兀自不停叫骂着。林未之焦急的观望着战况,虽然心中忐忑,却没有任何办法。 扁鹊此时心中却是心念急转,刚才他将一股道气在十二经脉,奇经八脉中运转一圈,发现那股毒气在自己体内深埋了月余。扁鹊通晓药经书,见这毒物能有如此毒性又能在体内潜伏月余不被自己知晓,定是砒砂毒不疑。 原来李醯钻研各类毒物,尤以鸠毒、砒砂毒、乌毒、见血封喉等毒物最是擅长。这砒砂毒是深埋于地底的岩层之中,甚难获得。 扁鹊却是疑惑不解,这李醯到底何时放毒而自己毫无察觉。他唯一思忖,想起那日牦牛怪莫名一根竹简之事,他一眼往那西羌四怪望去,见牦牛怪在贼众中斜坐,此时口中鲜血狂喷。扁鹊思忖片刻,随即想通所有细节。 原来李醯将这毒砂在炼炉中炼化七七四十九日,将重达数斤的毒石浓缩精炼成极具毒性的砒砂毒粉,又将那日送来的竹简在这砒砂毒粉中侵泡蒸煮。扁鹊见这竹简空空如野,又想这是黑水送来之物,每日拿出来研究把玩,日积月累,竹简上的粉毒侵入肌肤,最终积累到各处血脉之中。 这砒砂毒不发作之时,潜伏在体内悄无声息,可一旦发作,中毒之人即便是有通天的道行,也是立即周身血脉堵塞,七孔流血而死,无一幸免。 扁鹊再看那牦牛怪此时已经摊在在地上挣扎,浑身气孔中鲜血流了出来,浑如血人一般。扁鹊与那牦牛怪同时中毒,牦牛怪虽然接触甚少,可道行太低,竟与扁鹊同时毒发。扁鹊心中不禁感慨,这李醯心狠手辣,世间少有,为了让自己中毒,居然不惜搭上自己的属下。随即扁鹊又是释然,区区一个牦牛怪对李醯来说,又何足挂齿。 扁鹊倒是知道如何解这毒砂之毒,可即便是解了毒,一日之内真气不能畅通,此时两人正拼道力,间不容发凶险之极,哪容半点闪失。扁鹊心知今日绝无幸免,暗中叹了一声,只是想着如何保得林未之一众人脱身。扁鹊思及至此,摸出一枚“毒万解”塞入口中,稳住心神,暂时将毒性压制一段时间。 扁鹊再看那满地打滚的牦牛怪,心中叹息一声,心想既然自己身死,又何必多一人死,于是寻了间隙将一枚“毒万解”激射而去,那解药不偏不倚,正入牦牛怪口中。 林未之正自彷徨不安,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道:“未之,你且仔细听好,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记于心。”林未之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知道是扁鹊,可看向扁鹊,却没有发现他启唇张口。 林未之正在奇怪,只听扁鹊继续说道:“你且装作若无其事,我正以道音入心之法与你密语,你不必惊惶。此事紧急,时间仓促,我尚且只能支撑一炷香时间,你听了便是。”林未之大惊失色。扁鹊的声音如云间清鸣直入她心间,好似遥音回荡,又似悠悠低响,她知道情况有变,听扁鹊如此说,更是惶恐不安。 扁鹊看出林未之神情,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我已中了李醯喂下的剧毒,如今毒气弥漫至我经脉,一时之间无法解毒逼出,待到我毒气攻心之前,我将凝聚自身所有道力,困住李醯众人,再护了你们逃了出去。你一定要带领几个师弟逃出此地,成就大事。” 林未之听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奔涌而出,只是摇头。扁鹊看她伤心,叹道:“唉,你我师徒一场,是前世之缘。当年我师尊在蓬莱潜龙谷中嘱我寻一良善之人将这天地乾坤大道传承。为师在这玉木村中寻觅六年,终是将你等到。我见你本性善良,敏而好学,极具慧心,为师深感欣慰。可惜时日太短,幸而你已将我所藏经书心法悉数背诵,如今你已初窥门径,今后如能勤加练习,必有大成。” 林未之心中感动,一阵悲意中,泪如泉涌。 扁鹊继续说道:“为师这一生中还有二件大事未了,其一,这天下大乱之际,人间阴阳失交,人心污秽,在下山之前,师尊嘱我同门几人还得世间的清白。为师下山之后,不敢有怠,云游之处,救死扶伤,也留下一些清誉。可却未能还世间清白,为师只能将这等重任交托与你,望你好自为之。其二是你师伯黑水,当年那件事情,唉。如我当时能放下执念,你师伯必定不会变为今日模样。这件事情,为师好生为难…” 林未之听得不明就里,正想听下去,可扁鹊一声叹息后不再提及此事。 扁鹊又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关于你的身世…”林未之听到此处,浑身一震,心知扁鹊说到关键,凝神细听。 “你本无父母,为师这数年来,每日进山到那…噗”林未之正听得出神,只听一声闷响,扁鹊再也支撑不住,口中喷出一股鲜血,顿时一袭鲜红的血水染满扁鹊胸前白须和衣衫,殷红片片。林未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愤,大声哭喊着奔到扁鹊身旁。 重耳、夷吾、小五三人忽见林未之大哭,也围到扁鹊身旁,发现血水从扁鹊口鼻流出,惊诧莫名。 扁鹊道:“未之,时间不多了,还有一件事需要你替为师去办。” 林未之见他说话声音颤抖,知他已是极其虚弱,大哭道:“先生,先生,你不要再说了。” 扁鹊却是强带微笑,继续道:“你师伯黑水如此苦心积虑,是为了我师兄弟几人的道心。一直以来,我始终以为小师妹她不过是行事乖张,心中良善被仇恨所蔽,因此才犯下这些大错之事。长期以来,我盼她迷途知返,可这几日我思来想去,师妹她实际已经陷入太深,无法回头了。她取我师兄弟道心,无非为了练那上古巫法黒域大法,为师如今已经无力回天去阻止于她。这等重任只能留给你了。” 噗嗤一声,扁鹊又吐出一口鲜血。林未之只是哭泣不止。 扁鹊加快了语速,似乎想要把话说完:“你记住,你的身世…黒域大法…还世间一个清明…均和你身上那本上古奇书有关…你定要找到其中关键…” 林未之哭泣之间,下意识摸了摸怀中揣着那本古书,那几页羊皮贴着她的身子已经煨得温热。 扁鹊说到此处,却再也说不出只言片语。 此时扁鹊心中明敞,仿佛驾龙驭凤般在九天之外祥云驾雾。在那一瞬间他忽然彻悟天地,原来突破九层玄天之外的境界竟然在生死之间。只在一瞬,一切天地渺渺过往如光电般在扁鹊眼前闪过,通彻天地。 扁鹊在最后一刻对林未之深深凝望了一眼,那张俏脸在他深邃的眼眸之中镌刻成永远的印记。 李醯此时却是毫无压力,掌中道气一浪一浪向扁鹊逼去,从劣势苦守忽然转为咄咄紧逼。此时他悠闲以待,嘴角含笑,心知自己的砒砂毒已经收效,只待得扁鹊经脉中的毒气攻心,气息完全不能动弹之时,自己只需聚气一击,则胜券在握了。 李醯还未得意多久,忽觉身周一热,扁鹊掌中忽然逼来无比强大的气息,那气息气势如虹可崩山裂地,一道强光堪比日月闪过,李醯顿感不能支撑。 如此强大的气息李醯终生未遇,心想就算黑水亲至也无法抵御,心中讶异无比,原来扁鹊道行如此精深,他顿时吓得冷汗沁出。如此强大的气息,稍有不慎,不死则残,李醯急忙收敛道力,护住周身大脉,只求自保。 扁鹊不再犹豫,将周身经脉收敛,将毕生道气聚集到丹田,从丹田往上而出百会。在他所有气息从百会穴遁出体外之时,扁鹊的神识慢慢消失了。 就在扁鹊意识渐渐模糊之际,他用毕生的功力,发动青木神功中的一招“飞花草舞”在方圆十丈处内形成一个青色气罩,将所有人罩在其中。 而那股强大的道气聚星成石,温石成玉,化作一块青色玉佩混着三块锦囊(正在考虑要不要这个道具)飞入林未之的怀中。未等林未之反应古来,那剩余的强大力量将林未之、重耳、夷吾、小五四人送出青气罩外,直送出了数里,只将李醯众人留入青色法罩之内。 李醯众人除了他自己以外,所有手下经受不住这强大气息的震荡,早已晕厥了过去。李醯本人虽然及时用毕生功力封住要脉,也被扁鹊最后爆发的气息震得五脏俱颤,中了不轻的内伤。 李醯正襟端坐,运功疗伤,他环视周围那些属下,心中恼怒。幸好扁鹊并无杀人之心,不然这西羌四怪及数十名铁鹰骑士早就命丧黄泉了。李醯看了看罩在自己头上的青气大阵,知道就算不受伤的情况下也无法短时间内破得此阵,只得专心疗伤,静待扁鹊的青气大阵自行消散,再设法继续追击那几个年轻人了。 0040 蜀中奇缘—逃出生天 林未之只觉自己耳畔生风,在一片迷蒙中不知飞了多久,才在另一处山坳间落了下来,重重甩在泥地上。 林未之被那股强大的力量甩到地上弹了一下,撞在一座山石边,只觉得两耳金鸣,双眼模糊。她强睁开眼睛,四处查看,兀自未从刚才那一瞬间的惊天泣地中缓过劲来。 她看到重耳和小五在几丈开外也是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与夷吾一起走来。重耳急道:“师姐,你受伤没有?”林未之茫然的摇了摇头。 四人站在原地,相对无言,均是喘着粗气,茫然四顾,均是不知道该喜或悲,是乐是忧,一切恍若隔世。 此时天色暗淡,已近黄昏。 一阵秋风落叶,天空偶有数只乌鸦飞过鸣叫,似是林未之心中黯然景象的注脚,又像是为扁鹊悲鸣。林未之越想越是悲伤,一行清泪从眸中涌出,最后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重耳、夷吾见林未之哭的伤心,感染之下,也是哭了起来。景致气氛均是压抑,或是受了身周的感染,小五也跟着流出泪来。 四人互相影响,气氛越染越悲,不但没有停止哭泣,最后竟是互相抱着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小半个时辰,眼泪流尽,流无可流,只是各自小声的抽泣。再过了片刻,四人终于是偃旗息鼓,默然看着彼此。 林未之忽然气血上涌,握紧了粉拳怒道:“不行,我要回去,为先生报仇雪恨!”重耳也站了起来,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小五跟着站起来,什么话也没有说,但神色坚定。 夷吾最是冷静,缓缓说道:“仇肯定是要报的,但我们此时返回,不过是为敌人多作嫁妆。先生苦心将我们救了出来,如果此时回去送死,那不是辜负了先生一番心意吗。” 众人知夷吾说得在理,又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重耳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盯着小眼,都无法回答。 夷吾冷静道:“先生应该是用阵法暂时困住了李醯,我们当设法赶紧离开此地,不然李醯一旦脱困,我们想走都走不了了。” 重耳则问道:“那么,去哪?” 林未之两眼茫然,口中喃喃道:“如今先生已经不在了,天地茫茫,我们又能到哪里去。”她抚摸着怀中那块青色玉佩,那是扁鹊最后一刻用尽全身道力注入的遗物。此时她睹物思人,想起初遇扁鹊时自己被毒蛇蛰咬,想起扁鹊慈爱的表情,想起他为自己疗伤,想起与他那么多时日平淡的相处,想起他传道授业中敦敦教诲。 林未之此时才意识到,扁鹊那独特的人格魅力早已在平时不留痕迹深深影响到自己的内心。她抚摸着那块香玉,回忆中的一幕幕如惊鸿照影一闪即逝,却又彷佛在昨日记忆犹新,她又流出一行泪来。 和扁鹊在一起,她是如此心安,甚至忘记了去寻找自己所遗忘的身世。如今扁鹊已不在了,她忽然感到一阵恐慌,浑不知该去哪里,该干些什么。 夷吾说道:“不管怎么样,先设法逃出此地,蜀国肯定已经呆不下去,最好能离开蜀国再说。” 小五说道:“夷吾大哥说得对,此处到处是黑冰台的眼线和暗哨,我们必须先设法离开此地才好。” 重耳这时也没了主意,说道:“蜀国这么大,我们连方向都分不清楚,又怎么逃?人都说蜀道难,当初我们入蜀之时,经历千辛万苦才翻山越岭进来,这大敌就在当前,我们又怎么能悄无声息的跑。” 林未之新逢大难,还沉溺在伤感之中无法自拔,更是没有主意。 正当众人彷徨无计之时,忽然旁边草丛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夷吾惊道:“是谁?” 众人刚经历大难,心忖难道李醯那么快就破了扁鹊的法罩,均是围在林未之周围戒备,心中均想拼死护住林未之,说不好只得与那些贼人同归于尽了。 那草丛被两只手从中翻开,中间转出一个人来。小五见那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觉得可疑,上前就要动武。 林未之见那人精瘦矮小,等他抬起脸看清楚,原来正是那日自己救过得涂老汉。她急忙上前阻住小五,扶住涂老汉疑惑道:“涂伯,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危险,您赶紧避开。” 那涂老汉叨絮道:“哎呀,你们遇难了,我们村民都看到的。他们是坏人,你们是好人,你们快点跑,跟到我走,我晓得路。那边过去出了蜀就安全了。” 林未之大喜之下心中感慨,人说善有善报,果然如此,说道:“谢谢涂伯了,有劳您了。”涂老汉说道:“谢啥子谢,你救我我救你,扯平了扯平了。”他说完脚下不停就在前面带路。 余下众人不认识涂老汉,脸显疑惑。于是林未之把中暑的旧事简单说了,众人才知当中原委。 这一路平原,均是一马平川的水田,众人紧紧跟随涂老汉在那乡间田野小径中连夜奔逃,离那玉木村越来越远。 到了深夜,月上中天,众人均是叫不停步。又越过数道丘陵,眼看就已经出了平原。 此时道路开始曲折弯绕,甚难行走。别看涂老汉身子瘦小,可走得脚下生风,显是经常走这些山路。而他身后四人走得气喘吁吁,如果不是怕李醯追了上来,料定早已经累得趴下了。 翻过一座小山,众人忽觉眼前开阔,那开阔处平坦地方似有座小镇。 涂老汉指着前方说道:“这里就是梓潼,左边是潼江,潼江右侧有道山谷,穿过山谷后再往前一些就会遇到一座大山了。那山名叫旺瓢山,旺瓢山一般人翻不过去,都是绕着走,我却认识个山农带我走过一条小路可以直接翻过。其他人不晓得,翻了过去你们就暂时安全了。” 重耳早就累得脱了力,此时坐在一块石头上,他听涂老汉喋喋不休的讲了一长串,绝望道:“涂老伯,按你说的这般走,什么时候可以翻过那旺瓢山?”众人也是疲累,目不转睛的盯着涂老汉。 涂老汉说道:“如果不休息一直走的话,大概中午就能到吧。” 重耳膛目结舌,众人都是绝望得说不出话来。 林未之远望那梓潼,见是个小镇,此时镇上灯火星星,她见众人疲累说道:“涂伯,你看大家都累得走不动了,何不在梓潼夜宿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如何。”那涂伯还未讲话,小五则说道:“不行,梓潼和秦军军营近的很,而且这里还有黑冰台许多暗哨。” 重耳有气无力的摊在地上,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等我死在这里算了。” 夷吾笑道:“三弟,你就坚持下吧。我们加把劲,翻过旺瓢山,走那边的小道,既然涂伯说了,肯定最是安全。”说完就去扶他。 众人虽然累得无法言语,也只能重振精神,紧紧跟上继续赶路。涂老汉带着众人绕过梓潼,径入旺瓢山中。 只见旺瓢山山上,数道险峰耸立在前,那每一座山峰均是高达几百丈,甚是险峻。黑暗中,那些山峰就如潜伏在黑夜的巨大怪兽,随时会一脚踩了过来,众人不敢和涂老汉离得太远,紧紧跟在他身后。 绕过几处小山坳,忽然一条小道隐在黑暗的树荫中,如不是涂老汉带路,绝对无人能发现。 那条小道走到尽头,到了山脚,又折而网上,隐隐约约如盘蛇般环绕而上。众人咂舌连连,涂老汉口中那旺瓢山的小路还真是小路,这条小路盘着主峰而上,直入山峰之上。 众人虽然疲倦,也只得继续上爬。等爬上那座山峰,山路有横着在陡峭的山壁之上穿行。那山路贴着石璧凿出,只容一人可过,形势极为险峻。 站在那陡峭的山壁间远眺,但见群山环绕,远处众山均列於脚下,甚是凶险。众人挨着通过那条山路,走的极慢,均是暗叹果然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如今日不是涂老汉带路,恐怕自己早就葬身这荒野了。 到了一处山壁宽阔处,见众人实在走不动了,涂老汉将带的干粮淡水予大家分食了,在这处山峰上休息片刻。 此时天已泛白,众人继续往前,又在那山路上整整耗一个上午,才翻过这处主峰。 接着就是下山,下山的道路更不轻松,又走了一两个时辰,这才下到山的另一边。 下了山来,却已经过了午时,众人在一处溪水旁做了下来,均瘫软在柔顺的溪边草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直休息了一个时辰,涂老汉笑道:“这里随便你们睡了,不过也要赶紧,这边也是荒芜,没有人家,最好在天黑前找个落脚的地方。不过那些歹人肯定追不来了,那些歹人如果要绕过来,要花几倍的时间。我送你们到此处这就要回去了。” 林未之几人对涂老汉又是一阵感谢。 涂老汉摆手,他见众人狼狈不堪,疲累饥饿,又拿出随身剩下的所有干粮饮水让小五背着,然后头也不回径直就要折返。林未之心中感激,无法形容,再次道了谢后只能默默看着涂老汉瘦小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0041 蜀中奇缘—蝌蚪古书 涂老汉走后,林未之感伤之情无以言表,鼻头一酸,又哭了出来。 重耳安慰她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一定会为先生报仇,但我们得先为现在处境着想。”小五则不言语,看着林未之,眼神温柔。 夷吾说道:“现在我们应商议下一步应该去哪。”这虽然逃了出来,到哪里去始终是众人逃不开的问题。这秦国不能去,晋国去不了,重耳夷吾更是在两年之中走遍山东列国,均非可去之处,众人顿觉这天下之大,却没有一处可去之地。 沉默良久,重耳忽然想起什么,道:“赵衰、狐偃等人不是去洛邑打探消息去了吗?这许久没有消息,说不定有什么好的办法。我们要不去洛邑找寻他们,也好有个照应。” 夷吾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没有想起来,这思来想去,诸国之中只有洛邑可去了。” 林未之此时想起扁鹊身死之时讲的话,说道:“我想起来了,先生说所有事情的关键在于解开这本古书。”于是她将怀中那本羊皮古书拿了出来。 重耳道:“又是这本无用的蝌蚪书啊。”他拿来翻了翻,看不出任何端倪,道:“我倒是看不出这本书有什么关键。” 夷吾将书拿了过来,他眉头深锁,像是想起什么,说道:“这种蝌蚪文我倒是听说过。我也是听一朝中老臣说起,当时我还小,我记得他说这种蝌蚪文在几百年前盛行,如今诸国都废除已久,如今只有一些古老的书馆中存有少量这种蝌蚪文古籍。” 林未之正苦于不懂这书中文字,听了夷吾一说着急问道:“那如今哪里有这种识得这种文字之人?” 夷吾道:“大周朝廷书馆藏书最是久远,大概只有那里还有识得之人,不过我也是揣测。” 林未之问道:“你所说的书馆在哪?” 夷吾道:“洛邑。” 又是洛邑,林未之若有所思。 四人左一句右一句商议,几人思量着均觉只有洛邑是现在所能取的最好的选择。当下四人又商议了些细节,决定游走秦楚边境,一路往北去那洛邑。 众人有个目标,顿时打起精神往北面而去。他们不敢走那大道,只是趁着夜色未深找了一条野道往北赶去。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暗了下来。可发现这山野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越走越是荒芜。眼看这太阳刚落了下去,如再找不到落脚之处,恐怕这晚又得风餐露宿了。 最后一抹夕阳落下,四人继续游走夜路,不一会翻过一座山,下到对面山腰上。 又走数十里,走入一处山谷。见那月已初上,月光如银,照及整个山谷,那山谷半山腰上铺着一片竹篁,在月光下变成了一片阴森的黑色。 夷吾眼尖,说道:“前方似有一个屋子。” 林未之借着夜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黑乎乎的竹田中隐着一间昏暗的小屋。那小屋不大,甚是简陋,此时黑灯瞎火没有任何灯光,像个匍匐的野兽藏在竹林中。 小五说道:“这里地势险恶,大家小心,我先去探探。” 小五小心翼翼奔去,先一步到了那屋子。他上前敲了敲木门,没有任何反应,随即轻轻的推开了门,发现内外两道门均没有上锁。 等进了屋子,小五发现屋内一个人影也无,屋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小五在堂屋的桌上摸到一盏油灯,他摸出火折,将那油灯点燃了,顿时屋内一片通明。 众人听了小五信号,也依次进了屋子。 这屋子很小,只有一堂两间。堂中简陋至极,除了一个简单的桌几,再无其他物什。那两间房中,其中一间有个破旧的木床,而另一间空无一物,只有一些稻草席垫等。 重耳说道:“看来此处被某个猎户遗弃了。只是条件差了一些。”夷吾笑道:“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将就一下吧。” 夷吾翻查这旧屋中,居然有些干肉,于是他将那干肉合着身上干粮送给众人分食,大家饥肠辘辘,虽然这肉干觉之无味,却也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吃饱喝足后,各人将屋中稍加打理,夷吾重耳将草垫铺好睡了侧屋;林未之收拾了木床住了主屋;小五在堂屋中将板凳拼凑着也和衣躺了下来。 不一会功夫,只听屋中鼾声四起,想是这一日太过疲惫,都是一躺下就进入梦乡。 林未之却是有些难以入眠,这一日经历太多,心中一会想起扁鹊,一会想起李醯,一会又想到那神秘的黒域大阵,始终无法入眠。 林未之心记得扁鹊说她本无父母,不禁心中黯然,难道自己真的是一个孤儿。她中有悲,思绪翻飞,无法入眠,记得扁鹊嘱她要勤练道法,于是索性坐到床边,盘坐运息,依着扁鹊教授之法吐纳。 她先把几本医经在头脑里过了一遍,迅速的将里面一些精髓整理出来在心中默念。 “营气之道,内谷为宝。谷入于胃,气传之肺,流溢于中,布散于外。精专者行于经隧,常营无已,终而复始,是谓天地之纪。”林未之此时已经吃过食物,感觉胃中精气化营,于是很自然的选择了《甲乙经》中的营气篇默念了出来。 她本聪慧过人,过目则悟,此时立刻感悟理解到将五谷杂粮转化为道气的道理,顿时将这“营气篇”的内容理解透彻。她感觉道一股清澈的领悟灵动的气息由自己的气舍生了出来,又经气户、库房过气而下,再通过中府穴、云门穴径入肺经之内,最后到得少商穴又转了回来。 林未之将“营气篇”彻悟后,又默念到“经筋篇”上。 “足太阳之筋起于足小指上,结于踝,斜上结于膝。其下者,从足外侧,结于踵,上循跟结别入结于舌本。其直者,结于枕骨,上头下额(一作颜),结于鼻。” 她悟到哪一篇,就随即感悟那一篇的精要。此时她忽又感到一股灵动气息在至**上蠢蠢欲动,如电过游丝般经经门穴、昆仑穴往上,通过关元、气海直通到玉枕处。 如今林未之对领悟道之气息的孕生和运转已经能驾轻就熟,她如此这般复习和运息一个时辰过后,身上已经窜动着数十道新的灵动气息。 虽然这些气息在她周身扰动,使她全身酥麻瘙痒,可是气息经过的地方,却如暖阳抚着身体一般舒服至极。 最后数十道气息运转,在她的肝经中流转几圈后,终于化作道力存储了下来。她的整个身体感觉神清气爽,就连这数日以来积累疲惫都全部缓解了。 左右无事,林未之又将医经中的其他知识点随意的回顾一遍,将那些感悟的内容又温故一次,她又运转了两圈,感觉自身功力又进了许多,这才运气回转,气回丹田收了功。 完功之后,林未之感觉身体轻盈,周身经脉中充盈了新转换得来的道气,精气充沛无比。那些气息在她体内蠢动膨胀,很不痛快。可她并未修习外功运用之法,那充沛的道力不知如何运用,只得作罢。 林未之伸了一个懒腰,如睡了懒觉一般惬意。她感觉自己不但学习医经领悟快,看书过目不忘,而且运气纳息也是顺理通畅,完全没有其他人所讲的滞纳气突的感觉。她想这是扁鹊教授得法,自己又勤勉,这一切本就应当如此,也并不以为意。 正当林未之思绪纷飞的时候,忽然屋外一道无声的白闪划过。顿时间,屋外天际一片煞白,林未之淬不及防吓得一个机灵。 那道白光电闪就在瞬时之间,将林未之身前窗棂上破碎的糊纸印得雪白。她正惊魂未定,又见屋外一个神秘的身影由远至近,闪了过来,似要破窗而入。 林未之见那黑影人不像人,鬼不似鬼,形状甚是怪异,惶然之间叫出声来:“是谁!”。她惊吓之中,声音竟有些胆颤。 可话音还未落下,又听噗的一声,那奇怪的黑影在窗前一闪即逝,消失不见。 练完功本已不困,加之受了那奇怪黑影的惊吓,下半夜中林未之坐在床沿迷迷糊糊未曾深睡。 次日醒转,林未之见众人还在酣睡,过去叫醒众人笑道:“太阳都照到屁股了,你们这帮懒鱼,还不起床。” 众人听她呼唤,这才懒洋洋的爬了起来。可这前几日太过疲累,重耳软绵绵的说道:“师姐,你就让我们再睡会儿吧,昨日走了几百里路,我这脚都要断了似的。” 林未之见大家确实太累,和其余三人商议后,定下这一日在此休息,明日再行赶路。 众人出了这屋子,已是日上三竿,那金晃晃的太阳射了过来,将这处山谷照得通亮。众人这才打量此处,见这山谷一带沟拗连绵,远处山石嶙峋,果然是荒无人烟。这座屋舍破旧颓废,孤零零的坐在这个山谷一侧山腰上,也不知是哪个猎户废弃的屋子。 重耳道:“小五,你去那谷底的水里看看有没有鱼虾之类,去找些来大家充饥。” 小五说道:“你又怎么不去?” 重耳道:“我不是不去,你瞧这屋子废弃了那么久,这打扫屋子更加重要,今晚还要住上一晚,你忍心让师姐住得这番破旧?” 小五见他用林未之来压他,心中不愿离开,却又找不到言语来反驳。重耳见他仍傻站着,大声道:“你还站着干嘛?” 林未之见两人又斗嘴,笑道:“重耳你和小五一起去帮个手,记得回来时汲些水。” 重耳哪敢违拗,口中嘟噜着和小五走远,兀自听到他说:“叫你去你不去,这简单的事,哪需要两个人去。” 等他两人走后,林未之又对夷吾道:“夷吾大哥,你能否去给我找个宽大的木板。”夷吾不解,问道:“师姐,要那木板何用。” 林未之眼神一黯道:“先生仙逝,我们当徒弟的不能为他报仇就要离开蜀地,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先生在蜀地待了那么久,喜欢这崇山峻岭,我想就在此处为先生立个碑。等我们大仇报了,觅得先生的遗骨,再为先生选个好地方安葬。” 夷吾一听要给扁鹊立碑,二话不说,拿起屋里一把残破的钝斧就上了山去。 等重耳小五回来,夷吾也不知哪里砍了一颗大树。夷吾向重耳二人说了缘由,三人合力砍开大树,做了一个简易的墓碑。 林未之拿了尖石,在那块木质墓碑上仔仔细细的镌刻了几个字:故显尊师神医扁鹊之墓。 等竖了墓碑,四人在墓碑前触景生情,又是一阵悲泣。重耳见这墓碑简陋,豪气一声道:“我重耳如能发达,定要将先生之墓建得金碧辉煌,体体面面的!” 一阵拜祭之后,见天色又暗。四人又将找来的鱼虾野菜顿了一锅杂烩,吃了一个饱后各自又去休憩不谈。 0042 栎阳暗流涌动—平叛凯旋 栎阳。 此时远在数百里之外渭水和栎水交界的北岸,一座灰墙黑瓦的庞大城池矗立在风沙之中,这就是秦国栎阳。 秦国栎阳在九月已是晓风瑟瑟,逐渐寒冷。可此时城中却是杀牛宰羊,犒军祝捷,热热闹闹相互弹冠相庆。 砰当一声,随着一个酒杯落地,栎阳太师府中散去了一场宴席,这场宴席可谓是不欢而散。 这场宴席由太师百里奚做东,为凯旋而归的上将军公子罃洗尘犒劳。 那太师府中庭院之内,摆了数十桌,但见桌上有龙肝凤髓,鱼刺熊掌,珍馐百味摆得盘碟纵横。席上请的都是秦国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个个桌前美酒佳肴,琼香缭绕。 一阵推杯碰盏之后,公子罃早已面色潮红,步履蹒跚。 百里奚看气氛恰到好处,斟了一杯酒,步到众人前面。 百里奚年过七旬,却不显老态龙钟,那精瘦的脸庞上布满历经沧桑的皱纹。他能中途入秦,披荆斩棘担任太师一职,如今隐隐成为右派首领人物,必有他过人的地方。 此时只见百里奚面色潮红,脸上挂着笑容,朗朗说道:“今日老朽设下这个宴席,一则庆祝我大秦军队在前方大胜,二则我上将军英雄了得,在那战场百战百胜,此次平乱以一万兵卒,对阵八万狄骑,旗开得胜,可谓是前无古人。我大秦国势蒸蒸日上,可喜可贺啊。来来来,将士们在前方出生入死,老朽废人一个,只能在后方吆喝助威。这杯我们同敬上将军。” 百里奚一口气将这场面话说完,老眼虚眯,斜睨着公子罃,静待其表。 公子罃是秦公之子,又是世子,爵封庶长,如今又领了上将军之职,在咸阳以北领军平乱有功,如此蒸蒸日上的人物又岂能不去争取。 可公子罃年轻力胜,不像那些老氏族一般顽梗不化,始终不愿站队选派。作为右派首领的百里奚此次大宴群臣,此中关键,这一众久在官场的高官显贵又岂能不知晓。 此时百里奚高举杯盏,等着公子罃表示点什么,料他就算不说什么表忠之话,也至少会说出一些客气的言语。 公子罃不胜酒力,晕乎乎的环望四周,见这庭院中数十人个个右派精英,身份均是不凡。他见这些人将目光看向自己,不免踌躇不安。 当初黑水命他带领一万残兵西去剿平叛乱,他料定不能胜,心中百般不愿。凭着数年栉风沐雨的战场经验,他料定仅凭手中一万步卒绝不可能战胜来势汹汹的八万战骑。 可这场战还真是莫名其妙的就赢了。 等到公子罃带领胜利之师,押着数万战俘,载满得来大量的战利品,风风光光班师凯旋的时候,秦公君迎数里,今日又被请到太师府中赴宴,受到众人的拜贺。他这一路浑浑噩噩,至今还想不明白其中关节。 原来在一个月之前,西豲、犬丘、大骆、大荔、红发、黄发等十六个部族首领不服秦国统治,密谋发动叛乱。那十六部族首领彼此歃血为盟,公推西豲头领刹云单于为盟主,纠集八万骑兵,集结在洮水河谷西,约定从秦国以西偷袭咸阳。 因为当时秦国西部空虚,兵力均被东面晋军楚军及南面蜀国牵制,于是以百里奚为首的老氏族等右派势力,主张西部求和,东压晋国以求东出的战略。 而以黑水为首的新兴左派势力,则无意姑息养奸,主张平叛为先,主张对十六部族叛乱迎头痛击。 双方在政事厅内一度争执不下。 此时在秦国庙堂中,黑水实际已经把持朝政,她不理反对的声音,坚持要强行平叛。她将栎阳仅有的守兵编为一个万人队,以黑鹰骑士作先锋,委以公子罃为上将军,西出洮水河谷,对阵西陲十六部族联盟叛军。 这以一万对八万的战役,朝中大多数人都不报以希望,认定八万铁骑定要横扫栎阳。甚至有些达官财主暗中打算变卖家产,逃出栎阳而去。 可这只过了数月,公子罃兵胜将威,居然领着那一万步卒大胜叛军。等到公子罃凯旋而回,这些高官显贵一半是巴结,一半倒是真心感激。 公子罃此时面对百里奚的敬酒,又见众人眼中的炙热,又再想起当日战场中的情形,心中有一件事始终如鲠在喉。但这其中的诡异之处,他又不能轻易道来。 公子罃此时心神一晃,手中酒杯颤了一颤,竟然将酒杯脱手摔在了地上,杯中美酒撒了一地,酒香四溢。 公子罃回过神来,见众人惊异的看着自己,顿时俯身捡起杯盏,起身尴尬道:“不胜酒力,不胜酒力。” 百里奚则凝视公子罃,目光之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道杀气。 但那道杀气一闪即失,百里奚随即呵呵笑道:“上将军兵胜归来,舟车劳顿还不及好好休息,显是太过疲惫。来人,再为上将军上酒。” 公子罃顺水推舟道:“在外带兵数月,途中偶感风寒,此时又是不胜酒力,失了礼数,还望太师恕罪。如今家中琐事堆积,这时辰,额,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一步了。” 公子罃说完也不拖沓,给众人作了一揖,带着身边卫士从人转身离去。 太师百里奚眉尖一挑,嘴角抽了一抽,望着公子罃消失的背影,心事重重。 公子罃从太师府中迈了出来,一阵冷风吹来,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他整了整衣冠內胄,右眼上睑一跳,顿时眉上紧锁,心中不安。 身边一名扈从为他牵了马匹,他纵身上马,就要扬鞭起行。身旁一心腹小声说道:“将军,我们就这般离去,我看太师脸色不太好看啊…” 公子罃不置可否,哼了一声淡淡说道:“回营。” 栎阳中心广场此时热闹非凡,各处军民举行着庆功大会,大部分百姓成群结队赶去凑个热闹。 这通往东门大营的大街小巷许多商贾关门闭户,甚是清静。公子罃一众人向栎阳东门踏马缓行,他眉头紧锁独自想着心事。 那日公子罃硬下头皮领了虎符,心知这次平叛绝无胜算。当时他只能以粮草不足为由,拖延行军速度。 当平叛军队到达洮水河谷,十六部族联军早已严正以待,两军在洮水河畔对持。公子罃带领军队,慌忙的接了一战,那狄众勇猛,人数又数倍于己,秦军不敌吃了一个败仗。 从那次败战之后,公子罃就避战不出,静待其变,打算消极应战几日,就此退守咸阳。 岂知在第三日上,忽闻哨兵紧急来报,说敌情有变,公子罃赶紧出了军帐查看。但见天际之间黑气翻滚,空中黑云压日,犹如龙腾苍穹,翻云覆雨。公子罃顿时大惊,怕敌方来袭,赶紧命令军队暗中警戒。 岂料此时军中那五百铁鹰骑士先锋队再不受节制,如疯了一般向敌营纵马偷袭而去。 见铁鹰队独自行事,公子罃正自恼怒。可说也奇怪,铁鹰先锋冲了上去以后,敌营中却乱作一团,只见敌人个个惊慌失措,弃马不顾。 那五百铁鹰骑士冲将上去似是摧古拉朽,将敌人前锋冲得是丢盔卸甲,如潮水般败退而去。 公子罃虽然心中疑惑,但心知这机会稍纵即逝,立刻命令队伍整军待发,一声令下,跟着铁鹰骑士也是冲杀了上去。 这场洮水之战如果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屠杀,这场屠杀杀得是腥风血雨。两个时辰的追击,公子罃是手都杀得酸麻。 如此这般,公子罃稀里糊涂的就赢了此战。 那黒域大阵公子罃也并非没有听说过,当年河阳一战时,凭着黒域大阵的威力,亦是加之铁鹰骑士包抄,再用计将晋军主帅擒获。 可那次自己并不在场,未见厉害。此次平乱,他则是身临其境,心中震撼更甚。 0043 栎阳暗流涌动—避道黑水 午后,栎阳城中下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雨,虽不甚大,但一片浓云低压,使此时的栎阳东门更显阴暗之色。 此时一众队伍,高车大马,逶迤里许,刚进入栎阳东门。队伍领头的铁鹰骑士方队个个脚踏骏马,银光甲胄,甚是威武。铁鹰骑士方队之后,一队黑衣从者步伐迈得整齐划一,神情肃穆。 方队簇拥着一辆轺车,那车围黑幡卷舒,车辕镶金,车舆镀银,奢华无比,一望便知那车中所载之人非富即贵。 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由栎阳东门鱼贯而入,马蹄踏下,泥花溅起,那佩刀马刺碰撞得一片丁当响。 街上行人见高车大马,纷纷避开两旁,一副司空见惯的坦然神色,似是经常见到如此阵仗。 公子罃一众与那队人马正要出城,却在这处东街尽头遇了个正着,狭路相逢。 东街街道狭窄,无法避让,两队人马均是停了下来。 公子罃此次到太师府赴宴,并未着将军甲胄,所带从人也是轻装便服。 那队人马闪出一名侍卫,对着公子罃方向高声喝道:“前方闲杂人等速速避开,误了尊上行程,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公子罃身边心腹是个战场副将,少回都城,只知将军不知君,哪里将这些人看在眼里,大怒道:“尔等大胆,这是上将军坐骑,还不让道!” 那侍卫见状,只是招一招手,顿时前排数十名铁鹰骑士立即逼了上来,围住公子罃几人。 公子罃从人卫士也是刀剑在手,与对方怒目而视,双方顿时刀剑出鞘,相互对持不下。 公子罃常在栎阳,哪里会不认识黑水的阵仗,就算不认识黑水的车队,也得识得铁鹰骑士。 只是此时他心中恼怒,你黑水再怎么嚣张,也不过是个大夫,自己堂堂一个庶长要给一个大夫让道,传了出去,在这栎阳城中,还怎么混。 可公子罃眼中怒色只是一闪就黯淡了下来,谁让这个黑水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别说自己这个庶长了,即使是侯爵亲至,在黑水面前那也是强硬不起来的。 “放下刀剑,下马让道。”公子罃淡淡对身旁副将吩咐道。身边副将见上将军发了话,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也只能将马让到一边,眼中尽显不甘。 黑水马队再次行进,从公子罃身旁缓缓略过。 当那车辕刚过,车窗纱幔被轻轻撩起,一副貌美绝色的脸庞露了出来。 公子罃抬头看去,但见那貌美的女人眸若星河,只是绝美无暇的脸上却是隐隐闪着一股冷傲之气,这份傲气与她眉宇间的俏丽似乎很是不合时宜。 公子罃绝不可能不认识她,她就是权倾一时的黑水。 黑水嘴角一扬,说道:“上将军此次治军严谨,指挥得当,将那十六部族联盟叛军打得丢盔卸甲,片甲不留。上将军此次得胜归来,尽彰我大秦军威,定有不少人设宴款待于你吧。”黑水说话之时,虽然语中含笑,却透着一股冷冰的寒气。 公子罃脸上一红,心道这黑水果然厉害,在栎阳城中,黑冰台的眼线可谓是无处不在。 公子罃淡然说了一句套话:“小小功劳,何足挂齿。这逢战必胜,全都仰仗君上的恩德,我们这些当臣子的不敢贪天之功。” 黑水微微一笑,说道:“上将军话说得倒是漂亮。就是不知上将军这赴了几场宴后,还有没有闲暇赴一赴我的宴请。” 公子罃听了心中一跳,不知如何应答,这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踌躇不语。 黑水见了眉头一扬,似笑非笑,也不再言语,纤手一挥,将窗纱放下,不再理会于他。 公子罃望着逐渐远去的黑水车队,眼神有些复杂,心中五味杂陈。 秦国宫殿在列国之中,并不算奢华。但见数座雕木红瓦的大殿建筑耸立,百间屋宇森森占了数石亩,也算雄伟。 一道朱红的内城城垣簇着一道宫殿高大正门,两侧站满黑衣甲卫,甚是庄严肃穆。 当值卫士长,见黑水车队盈盈而来,哪有认不出的道理,当即带领众人,跪迎两旁,不敢阻拦。 黑水车队穿过跪满卫士的秦宫正门,行至宫廷大殿广场,停了下来。黑水被身边侍女从鸾车上扶了下来,步入大殿方向。黑水身后扈从护卫,浩浩荡荡,跟随黑水进了大殿。 大殿之中,武士不能进入,那一队铁鹰骑士原地待命,在细雨中不敢移动分毫。 黑水芊芊脚步,仪态优雅的步过大殿,到那后庭之中。那后庭宽大,绿草红花,间有偌大的池塘。但见那后庭花园廊回曲折,粉墙黛瓦,竟似江南园林般的景致。 黑水在一处湖边拱桥旁停了下来,望着池塘里的碧水,那碧绿池中片片失去绿色光彩的荷叶,印在她如一泓秋水的眼中,更显幽幽之态,黑水的眼眸中竟然显出一丝柔情。 这后庭花园是秦公为博黑水欢心一笑,令工匠强行打造,然而西北地域天气并不适合江南植物花草,即便是重金维护之下,那花草流水,也只是徒有行而无意。纵然如此,黑水每次经过此处,都会在此凝眉站立片刻,好似这等景象能让她想起些什么。 细雨仍然淅淅沥沥,打在池塘里断残委顿的荷叶上沙沙作响。朔风催送着她面前一汪碧池,愁波涟漪,好似黑水此时心情的注脚。 一阵冷风掠过,那已经焦黄的荷叶叶片不甘寂寞地顺风一扬,又无可奈何地纷纷垂了下去,浸入池中寒水之中。 黑水眸中的柔情黯了下去,面孔重又镀了一层冰霜。 黑水的扈从中均是跟随她多年之人,无论黑水在此处的雨中站立多久,也无一人敢有半点劝阻之意。 此时远处一内宰疾步而来,到得黑水跟前,跪了下去道:“君上请娘娘至天音阁相见。”黑水入宫身份为妃,在这后宫中,下人仍称呼她为娘娘。 黑水像是没有听见,望着一根枯树,两眼茫然,没有理会。 过了片刻,那内宰甚是尴尬,生怕扰了黑水,又怕误了王命,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道:“娘娘,君上已经等了你一个时辰了。” 黑水仍旧像似根本没有听到,无动于衷。众扈从呆立半响,静立在旁,均不知如何是好。 又过了半柱香功夫,黑水这才敛了目光,转身道:“先去太庙。” 那内宰闻言,大惊失色,秦公在天音阁设下宫宴,只等黑水,这大半天功夫,自己如不复命,不挨个几十大板才怪。而黑水还要去太庙,他知道黑水每次一去太庙,绝不少于一个时辰。 内宰惊惶,不知如何是好,但他知黑水之言一向覆水难收,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是跪在原地干着急。 黑水不再理他,径直从花园侧门而出,疾步往太庙而去。 黑水跨入太庙正门,扈从知道规矩,无一人敢跟了进去,只是将门关闭,留了黑水一人在内,其他人等只能在门口守候。 0044 栎阳暗流涌动—太庙低泣 这太庙殿堂不大,几方桌几摆在殿堂正中央,席间铺了几张蒲团排的整整齐齐。 殿堂的东侧木格密布,层层叠叠,每一层摆放了数个神位。那些神位个个铜鎏金底,四边镶金。每个神位牌上写满各任秦国国君先人的姓名生卒。 越在上层的神位年代越是久远,而在最上层两侧,分别有两副羊皮画卷,分别绘制了炎帝和黄帝。 黑水走近神位前,在当中蒲团中跪了下来,眼睛只是紧紧盯着最下层右方最近的一个神位,只见神位上刻着:嬴载。其下方是生卒年月,称号。 黑水紧紧的凝望着嬴载的神位,眸中含泪,柔情款款,似乎除了这个神位,其他任何事物都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就这么看着看着,黑水眼中泪眼模糊,湿了双眼。自从扁鹊当年嘱下如此奇方,让黑水每日在太庙拜祭哭泣以后,失眠厌食的病情好转。 近年来,虽然黑水日日忙于政事,不能每日前来拜祭,但只要回到宫中,第一件事一定是到这太庙中来。虽然已经拜祭数百次,但只要前来,黑水双眼都似放了水阀,直至泪干湿襟。 此时太庙门外那内宰隐隐听到内屋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心中更加焦急,这一哭不知道又要哭多久了,但又不敢擅闯,君上又已经数次派人催促,但又无任何办法,只能左右踱着步,唉声叹气,焦急万分。 黑水正自哭泣,独自陷入回忆暗自神伤,忽然屋外一声音响起:“尊上,属下有紧急军报!” 黑水认得这声音是自己御下左旗旗主白山的声音。这白山统领黑冰台左旗,治军严谨,将一众铁鹰骑士硬是训练得以一敌百,甚是干练。她深知白山敢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定是紧急军情无疑。于是黑水收敛心神,道了一声:“进来。” 白山迟疑片刻,推门而入,转身闭了庙门,跪在黑水身旁道:“前方李醯飞鸽传书称道:‘秦缓已死,林女逃遁,道心未得,李醯受伤。’” 黑水听白山汇报,沉默了片刻。她对扁鹊并非无丝毫感情,但那种感情在心中只是普通的师兄妹的情感罢了,甚至那是仇恨的情感在她心中,即使十个扁鹊身死也不能抵眼前这个神位上那人的分量。当年扁鹊未救赢载,这股恨意在听到扁鹊死了之后都未曾有丝毫缓解。 可人死不能复生,赢载之死,虽然让她痛不欲生,但赢载的遗愿,她发誓要将之实现,即使奉出余生的精力。 白山跪身在侧,等着黑水示下。 黑水感怀片刻,稍缓心神从蒲团站了起来,再次满怀深情的看了赢载的神位一眼,转身离去。 侍女为她开了庙门,黑水站在太庙门口,语气冰冷:“移驾政事厅。” 那门外内宰跪在外围,闻听此言,膝下一软,吓得差点趴倒于地,心中惊恐难以言喻。 而白山听闻此命,则精神一震,赶紧起身躬身在前引道。黑水前拥后簇,穿过数道院门,径直往政事厅行去。 那内宰心中惶恐,秦公遣他来请黑水,是一个时辰以前的事情,如今人没请到,还不知这后面会耽搁多久,如何不急。他跪在原地思之再三,仍然站了起来,往天音阁方向去了。 那政事厅位于宫殿正中,偌大的房间宽敞朴素,可容纳百人,秦公常在此召唤百官行那庙堂之谋。 可近几年来,黑水在此出入频频,倒反而成了政事厅的常客。黑水款步姗姗,径直走到前厅。待她走到政事厅主位前,一改刚才太庙中的柔情,神色冰凉肃穆,一撩身侧的霓裳黑纱,坐入秦公宝座上。 那宝座銮雕凤羽,其他人是不敢坐的,但厅下众人神情不变,似是习以为常。 黑水坐定,淡声问道:“巴蜀那方如何。”白山听闻黑水询问,自是明白黑水问的是巴蜀奇兵之事。数月之前,黑水得到巴蜀密哨传来的一处消息,说是在剑门山附近,觅得一处地方,只要挖得数里,就能连通蜀中。如果在那处秘密挖掘一条密道,即可绕过剑门关,直捣蜀王老巢。 可当日在政事厅前,太师百里奚以秦兵疲惫,多线作战导致兵力不足为由,坚决反对对巴蜀用兵。黑水无奈,除了铁鹰骑士她此时手中并无兵权,于是只得在铁鹰中选了些人,暗中募得民夫,组成巴蜀奇兵,独自行事。这队奇兵昼伏夜出,暗中在剑门山处日夜挖掘。 白山此时上前答道:“回禀尊上,因上月北部十六部族叛乱,栎阳空虚,巴蜀奇兵暂时撤出,现驻扎于边境。” 黑水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又问道:“楚军那方如何。”白山又答:“楚军大军现已压至旬阳,属下已派出密探,严密监控。” 黑水神色依然平静,道:“晋军如何。” 白山精明干练,似是早已胸有成足,答道:“晋军方面倒是没甚动静。晋国近年乱政于骊姬,晋国朝政内分为两派,一派趋向骊姬,一派暗附公子姬重耳和公子姬夷吾。两派暗中角力,虽然现在骊姬势大,但据属下观之,支持两个公子一派却是根基极深,未来晋国庙堂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黑水眉梢一挑,心中一凛。争夺巴蜀,不过是为了粮草,而北狄叛乱,也不过是乌合之众;齐国虽强,却远在山东;楚国虽广,但君昏臣庸;其他中原小国,却是不足挂齿。唯独这个晋国,居于国中,地广人众,人才辈出,兵多将广,不能小觑。再则当年虽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不但使用巧计,又有铁鹰骑士团配合,再加上自己的黒域大阵,这才重创了陈完。 黑水暗忖要实现赢载的梦想,必要先越过晋国这个最大的畔脚石。幸而近年骊姬作乱,晋国不暇顾及秦国,秦国压力才减少几分。她暗暗思忖这其中关键,定要落在白山所言的两个公子身上。 黑水思索良久,心中暗自推算片刻,说道:“你说着姬重耳和姬夷吾两兄弟哪一个更适合担当晋国国公?” 白山一时没有明白黑水用意,说道:“根据线报,姬夷吾虽然稳重,但更显名利之心,姬重耳虽然莽撞,但聪明伶俐,豪义仁厚,当然姬重耳更适合担任。” 黑水笑道:“那你说哪一个担任晋国国公对我大秦最有益处。” 白山闻之思忖片刻便即明白,说道:“尊上此计果然玄妙,当然是那姬夷吾更适合了。” 黑水此时已在心中将姬夷吾和姬重耳各自卜了一卦,此时更是胸中有数,说道:“即使不知晋国朝政鹿死谁手,我们也得早作准备。” 原来此时除了扁鹊和林未之知道重耳夷吾两人身份外,其他人并未得知两人的行止。 白山眉头锁紧,说道:“可这姬重耳和姬夷吾两人流亡已久,不知现下躲藏在何处,这件事情委实不好办。” 黑水说道:“这又有何难,最近周王广发公文,邀请各国国君到洛邑会盟,这两个小子说不定就会去了。” 白山并不知其中关节,疑惑道:“两个公子既然流亡躲避骊姬,而这洛邑会盟骊姬为了正名,定会前去,两个公子怎会冒险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黑水微微一笑道:“骊姬的目的是去找周王正名,两位公子受她迫害以久,亦会去找周王主持公道。” 白山思忖片刻,果然想通此中关节,跪下道:“尊上妙招!如此一来,我们则可先下手为强,将那两位公子纳入麾下,操控晋国朝政。属下即刻前去准备,派人前往洛邑,守株待兔。” 黑水诡异的一笑道:“这件事情倒不必你去做,能做好这件事情的另有其人。” 白山问道:“尊上指的是?” 黑水未答,说道:“扩军的事情又怎么样了?” 白山答道:“属下已将扩军的事宜准备妥当,校场建地、马匹渠道、招兵文书、兵器打造等均已待命。只是这扩军十万,需要银两费用巨大,属下已将各项开支明细报予户部。可是今日户部回文以国库空虚为由驳了回来。” 黑水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白山察言观色,道:“这户部尚书伯服如此不识抬举,要不让右旗派人去…” 黑水知他用意,摆手止住道:“此事不急,一则这伯服甚得君上的信任,暂还不能动;二则他又是太师的人,太师之左派势大根深,现在仍不是翻脸的时候。再则现在国库空虚,我也是知道的,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黑水又道:“明日你去筹备个酒局,务必办得风风光光,我要宴请个人。” 白山问道:“尊上要宴请的是?” “公子瑩” 见黑水不再有其他吩咐,白山跪下拜了一拜,领命出了政事厅。 0045 栎阳暗流涌动—宴会缺席 此时在天音阁中,气氛却甚是诡异。 这天音阁是秦公为女儿弄玉专门修造的一座精致宫殿,本是只供弄玉把玩乐器,弄箫舞笛之处,因此取名天音阁。 后来每逢家宴,秦公均将后宫嫔妃聚在这天音阁中举办家宴。此次秦国北平十六部落联合作乱,大军凯旋,秦公亦是高兴,于前日大宴群臣后,这一日设下家宴只是请了儿女妃嫔。 秦公此时在天音阁大厅主位上正襟危坐,脸上阴晴不定,独自想着心事。天音阁大厅侧位围坐了数十名妃嫔,那座位按地位主次依次排列,正夫人穆姬坐在秦公左侧,其他妃嫔依次坐得端正,不敢移动分毫。 膳房的內宰不断往天音阁送来美酒佳肴,但见那嫔妃个个桌前珍馐百味层叠摆放毫无空隙,可没有秦公发话,谁都不敢动筷。 秦公身旁两个侧位此时空置着,一个是黑水,一个是公子罃。 秦公在开宴之前还是脸上挂笑,兴致高昂,可现在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实是气怒异常。 公子瑩以大军还未安顿,营中军务繁忙为由,未来参加宴席那也就罢了,可那內宰去请黑水,却也是一两个时辰,不见结果。秦公心中两个分量最沉的人没有到,他哪里有吃饭的心情。 穆姬是秦公正夫人,公子瑩之母,又是晋国晋公之女。当年晋公为了促成秦晋之好,将穆姬嫁入秦国。可近年秦公宠爱黑水,竟是将一众妃嫔冷落,连穆姬都爱理不理。 穆姬见气氛尴尬,觉得有机可乘,对身旁秦公说道:“君上,你看这人也到齐了,膳房的菜肴也预备妥当,瑩儿军中却是繁忙,我看天色不早了,何不开席了以后再慢慢等也不迟。” 秦公正待没有发火的由头,闻言怒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人来齐了?这两个夫人就来了一个,哪里有家宴的样子?” 穆姬听秦公果然是在等黑水,心中虽然恼怒,但见他发怒,也不敢再言。厅下一众妃嫔见连正夫人都碰了一鼻子灰,哪还敢有人多言,只是噤声不语,低头摆弄着什么。 这时內宰悄悄的进来,表情古怪,在秦公身边禀道:“娘娘自太庙出来后,又去了政事厅仪事,老奴实在是请之不动。君上,…” 秦公不等他说完,哼了一声,怒道:“一点小事都办不妥当,要你来何用!” 那內宰经历几次惊魂,早已将汗水流尽,现在冷气直冒,连汗都出不了一滴,大气不敢出一口。 穆姬又找了间隙说道:“君上不要生气,莫要气坏了身子。想是妹妹又是遇到了什么犯难的政事,她身子骨本就单薄,又是大病初愈,君上心疼于她,不要让她过于操劳才是。” 这黑水不但在后宫得宠,而且干预朝政,穆姬岂能不恨她。可连朝中大臣都拿她没法,穆姬知道扳她不倒,此时说得委婉,却想在潜移默化中让秦公收掉黑水手上的权利。 秦公却不理她,怒道:“散席!带我去政事厅。”说完丢掉这一众妃嫔起身就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这宴席莫名其妙的就不欢而散了。 內宰赶紧在前带路,秦公行色匆匆的迈出天音阁。 穆姬赶紧起身恭送秦公,只是那目光中一阵幽怨之色闪过,看着秦公远去的身影,她目光呆滞,微微一叹。 白山前脚一走,黑水又将一众扈从遣走,独自坐于政事厅主座上,等着另一个人的到来。 黑水要等的是秦公,秦公在天音阁中摆下盛宴等着黑水前去,可此时黑水却反在政事厅等秦公前来,因为她知道秦公会来,一定会来。 “秦公驾到!” 伴着政事堂外一內宰尖尖的嗓音响起,政事堂门口急匆匆行来一人,那人黑纹蟒袍裹身,身长八尺,龙颜甚伟,正是秦公。 秦公迈入政事厅中,黑水看了他一眼,又撇了开去,也不行礼。秦公却不以为意,急忙上前扶住黑水肩头,柔声道:“水儿,怎么回到家中,也不休息休息,累坏了身子怎生是好。”黑水忍不答话,背过身躯。 秦公脸带殷情的笑容,又迎到她身前,说道:“水儿,你…”,秦公见她仍不搭理自己,不禁愕然,沉默半晌,又释然笑了,“水儿,这几日天色渐寒,你又穿得如此单薄,看你脸色苍白,想是又有些着凉,寡人在天音阁为你准备了些汤煲,本想为你滋补滋补…” 黑水板着脸仍不理会。 秦公见黑水仍不理会,不免尴尬,转头对那跪在地上的內宰怒道:“你这个废物,我早就命你引水儿来天音阁,你又不是不知水儿大病初愈,不能乱了作息,要是水儿有何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那內宰浑身哆嗦,跪在堂间汗如雨下,哪里敢有半句辩驳,只是口中称是。 秦公怒道:“还不快去吩咐膳房,将水儿的膳食送到政事厅来,再有任何闪失,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那內宰连磕两个头,说道:“老奴办事不力!请君上和娘娘责罚。” “滚!” 內宰连忙站起,转身往膳房疾奔而去。 黑水见火候已足,这才脸现倦容道:“确是军情紧急,我才临时起意改了行程,又关这些下人何事。你现在才想起我来,我为了你的大事尽心竭力,现在才来说些风凉话。” 秦公两只大手扶住黑水双肩,柔声又道:“我知我水儿最是能干,替我分担了好多难事。虽然国事为重,水儿你亦要保重你的身子,不能太过操劳。” 黑水这才神色渐缓,道:“任好,放着国事不管,还非要我去赴什么宴,如今我秦国四处受敌,形势危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不喜那种莺歌燕舞的场合。” 秦公姓赢名任好,见黑水神色缓和,顺手将她揽入怀中。“好好好,水儿不喜欢那些乌烟瘴气,以后寡人专门为你单独设宴,你说好不好。” 黑水也不避让,顺势靠在秦公肩上,凝望着秦公那英俊的宽大国字脸,心中却想起了赢载。 赢载与赢任好同为兄弟,当年赢载将秦公之位让给了嬴任好。可黑水当年在南山别院早已和赢载两人私定终生,两人情深似海。赢载死后,黑水悲痛欲绝之下,偷了道玄真人的古经,私自逃下山来,赴往秦国,嫁给了嬴任好。 这一则,嬴任好和赢载两人长相非常相似,黑水常在嬴任好脸上忆起赢载的音容笑貌,以寄相思之苦。二来,黑水欲借嬴任好完成赢载的称霸理想。 可这个秘密她藏在心中十年,从未对人透露,她也并不在乎别人是否知晓。 嬴任好望着黑水,却不知黑水心中想法。此时,他轻轻抚摸着黑水背脊,眼中深情款款,想起当年之事。 当年初遇黑水之时,任好正在骊山一带围猎。 那一日徒劳整日,没什么收获,任好猎队正要返回。忽然见一只悬鹿两角盘在大树上倒悬休憩。任好一箭射了过去,射得偏了,将那只悬鹿惊吓了。 大怒之下,他扬鞭策马,往悬鹿逃走的方向追去。任好追得兴起,脱离卫队而去。而他卫队坐骑哪里比得上他胯下的汗血宝马,任由卫队长着急呐喊,任好只是不理,甩脱卫队十余里。 那悬鹿甚是灵巧,即使汗血宝马,也只能勉强尾随。任好见那头悬鹿钻入一丛矮密林中不见,哪肯放过,策马而入。可那汗血宝马不知怎的,嘶鸣着就是不愿进那密林。 任好无奈,只得下马独自钻入密林中。 岂知他刚进密林,一声暴吼声中,一只雪豹迅疾的向他扑了过来。 任好淬不及防,被雪豹扑在地上,情势紧急中,任好用手上大弓将雪豹大口封住。那雪豹痛怒之中,双爪齐抓,将任好双肩抓出数道血痕。 正自危机,只听一声暴响,那雪豹自脑后爆开,血污四溅。 任好迷惘站起,见身前一名女子,面容冷艳,那白皙的肌肤从一身黑纱中露出,如一朵寒梅绽放亭亭玉立在他身前。 任好知身前美丽女子救了自己,正要上前答谢。却未想到那女子见了任好的脸,忽然泪流满面,反而向他扑了过来抱住了他,低泣不语。 那救了任好的女子正是黑水。 任好心中高兴,不曾想自己遇到雪豹袭击被救,还抱得美人归,于是欢欢喜喜将黑水带回了秦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