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怜赋》 第一章 永倾公主 多年前,楚国曾与燕国在北境之上开启了长达七年的战争。最终,由燕国护国大将军末擎为首,将楚国御驾亲征的楚汉帝活擒相挟,使其投降。而后此战以燕国为胜终结,人们称这场大战为“北境大捷“。 楚国二十三年,楚汉帝多年顽疾突发,驾崩。因膝下无子,由其弟即位,封号华阳。华阳帝即位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与燕国签署了不战协议,协议里明确提出双方在十五年之内不得主动发起战争。 签订协议时,两国决定联姻以筑友谊,华阳帝将其妹三公主楚如嫣献给燕国玄天帝。一年后,楚如嫣为玄天帝诞下一子,母凭子贵,楚如嫣不日被封为贵妃。 玄天帝一生育有七子一女,而许长怜便是这独女,乃皇后公孙倾所生,在她出生那夜,皇宫金光辉煌,紫气昂然,被世人议为祥兆,玄天帝更视她为掌上明珠,当下封许长怜为永倾公主。 只可惜皇后公孙倾却在诞下许长怜后日渐消弱,被病痛折磨了三年,终撒手人寰。那年玄天帝下旨举国哀吊公孙皇后,而失了母亲的许长怜更是被玄天帝捧在手心里疼爱。 十几年过去后…… 燕国紫江城 清静小院屋内,楚梁陌正坐在雕花木椅上,耐心的与谋士胡烨议事。 “十五年期限眼看已过六年,北境民间又战事不断,这玄天帝还迟迟不肯签下协议,怕是有心刁难啊。“胡烨一脸愁容道。 世人皆知五王爷楚梁陌乃侍寝宫女所生,是华阳帝最不重视的儿子。若不是他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赌下泉川的封地,商谈续签不战协议这等重要之事,定断然轮不到他来的。 “不过一座城池罢了,没了也无妨。“楚梁陌缓缓开口,眉宇间毫无愁意,一派安然之貌。胡烨暗自叹一口气,自家主子向来沉得住,每每这种情况,倒显得自己这个谋士有些不够沉稳了。 “属下已打听清楚,窦雀的确不在冷宫里。“ 楚梁陌指间轻软的揉搓着一张信纸,明眸撩人心怀:“看来雀儿的确是被发现了。“ 胡烨点了点头,皱眉继续说道:“属下还打听到这事败露可能与永倾公主有关。“ “是吗?她发现得倒刚是时候啊。“楚梁陌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若被女子看到,大概七魄会被勾去了六魄。他将手中信纸反复细看,信中字体虽已刻意模仿得娟美俏丽,却依然有些书法大气隐在其中。 胡烨见主子依旧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有些担心的说道:“属下听闻这永倾公主个性清高傲慢,不好应付啊。“ 楚梁陌总算放下手中信纸,端起桌上茶汤饮下,笑言道:“这不正好添了乐趣,你就不要过于担忧了,若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孤还不愿费这心思。“说完,他悠然起身道:“走吧,是时候该去宴会了。” 公主府 八月初三,今日乃许长怜第十六个生辰,每年此时城中豪门皇族皆会受邀前来为永倾公主贺寿。 “公主,人都齐了,咱们该去了。“贴身侍女晗儿在一旁提醒着她。 “急什么,让他们等着吧。“许长怜正柔身卧在榻上,闭目养神。玄天帝每年都会趁着生辰为许长怜操办寿宴,说是寿宴,其实也不过是在公主府花园里办个宴席,请一些年纪相仿的贵人之子陪伴。许长怜孝顺,虽早已厌倦,却又不舍告诉父皇,怕伤了他的一片好意,只好依旧每年都照办着。 晗儿了解她的脾气,见她月眉微皱,笑着转移话题道:“公主,奴婢听说今年楚国派来议和的人是那楚五爷,您说要是能见上一眼那该有多好啊。“说着,小丫头双眼放光。这位楚五爷可算是“花名在外“了,传言此人貌赛潘安,俊美异常,人称玉面郎君,只是他行事向来低调,甚少出现在大众视野内,难得才能见上一面。如晗儿这般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对他定然是十分好奇的。 许长怜睁眼,看向身旁一脸花痴相的晗儿有些懊恼,她清清浅浅的说道:“你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怎么还是只会以貌取人呢。那人虽说出了名的样貌出众,不过也同样是出了名的无能。十四岁那年已被封王,却一直都没什么成就,一个游手好闲的逍遥王爷,有什么可见的。“许长怜向来自持甚高,整个天下能入她眼的男子寥寥可数,虽然从未亲眼见过这位五爷,但一男子却因样貌而闻名天下,单凭这点就对他已无好感。“玉面郎君”的称号,不过是天下人的嘲讽罢了。 晗儿见她不喜楚梁陌,甜甜笑道:“还是公主有见解。男子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再说了,他再好看,还能好看过咱们公主嘛。“ 见她变脸比翻书还快,许长怜好笑的扫了她一眼:“越发的油嘴滑舌了。“ 这时外面已然热闹起来,许长怜傲然惯了,足足拖延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姗姗出场,算是摆足了公主架子。 她着一袭樱红渐白的留仙裙,身披水色软烟罗,裙子上绣着的粉色花瓣的灿若真物,随着她步伐,仿佛能闻到阵阵花香。腰间盈盈一束,益发显得身材纤如柔柳,长挑身材款款而出,俊眼修眉,尚雅高贵。随着她的出现,全场仿佛约好了般,一下子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她的步伐移动,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怕打扰了此刻美景。许长怜早已习惯这种场合,她优雅漫步走到早已备好的上位,拂裙坐下。 “感谢各位应邀出席,公主为大家准备了一份薄礼,还望笑纳。“晗儿站在身旁,开口打破了宁静。 每年寿宴许长怜都会为来宾准备礼物,比如说前年送的是用宫窑烧制而成的白玉瓷花瓶,还有大前年送的紫竹毛笔,皆为价值不菲之物。 这些人年年都会受邀参加寿宴,意味着他们每年都要送上一份大礼,虽都是权贵之子,可久了自然也会有抱怨。许长怜生在权谋深宫,本就聪慧的她自然养成了颗七巧玲珑心,自懂事起,她也开始送往回礼,渐渐的,那些身后的抱怨声自然也就消失了。 第二章 初遇梁陌 从侧门出现许多身着宫裙的女子,手中皆捧着几个细长的木盒,她们姗步走来,有序的将手中的木盒发给每位宾客。 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不过十三的小宫女有些紧张的走到一位俊美夺目的公子面前,双手微抖的将盒子递上。 “谢谢。“他微微一笑,只见那小宫女的脸迅速布满红晕,低着头害羞的快步走开了。 楚梁陌低头仔细打量起手中的木盒,不愧是穹洲最富裕的国家,就连装礼物的盒子也是顶级红木制成的,好不奢侈。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把墨色折扇,扇柄上雕满手工精细的如意繁花,四角皆镶嵌金边,扇尾挂着金丝缠成的坠絮。 “这位永倾公主果真的是一掷千金呀,这把折扇怕是能买下座宅子了吧。“胡烨在他耳边轻声感叹道,楚梁陌没有回答,这折扇的确太过奢华,仿佛每处细节都在炫耀着送礼人的富裕,不过楚梁陌心中却知这并非炫耀所为。 方才刚到时,府内丫鬟领着他们穿过弯曲廊道,廊外被清池池水环绕,水中山峦叠嶂,浮萍满地,碧绿而清明。入了花园,遍地白槿花树株株挺拔俊秀,花香鸟语,风起花落如雪初降,甚是清丽。整个公主府皆透着雅致风韵,不仅丝毫没有公主府的富丽堂皇,反而倒像儒者雅士的桃源私居。 楚梁陌认为能将自己居住的府园布置得如此雅致的人,想来也不会是那持财为傲的俗人。送这么重的礼,大概只是为了安抚人心吧。 待礼物陆续到了每位来宾的手中后,宴席便开始了。院中央早已搭好的戏台子上,角儿们纷纷亮相,随着戏文的起伏,院子里的气氛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台上小生红衣水袖,踮足凝气,轻启薄唇唱得荡气回肠,绕梁三日,让人不禁暗暗叫绝。唱戏的是近日刚入宫的御用戏班,实力在整个燕国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这场戏名为《天女寿》,是玄天帝特地叫人为寿宴编写,戏文曲折起伏,人们皆被戏台上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所吸引,听得入迷,连着许长怜也不由的沉溺在了戏文里。 接着几曲热闹戏文下来,人们大多已用完了席,都早已聚在一起开怀畅聊了起来。 院子里倒是热闹,许长怜身边却没个能聊上一句的人,她移步来到人烟较少的位置,乏乏地四处张望,眼光无意间扫向方才并未留意的角落,一袭青色悄然落入眼里。这个青衣人虽距离自己较远,可依旧挡不住身躯凛凛,气宇轩昂的风姿,与其他人产生了鲜明的区分。俊美异常的脸庞漾着一丝微笑,看似无害,可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深邃冷峻又让人不敢轻视。 许长怜愣了,她从未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男子,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整个燕国能与她美貌不相上下的女子寥寥一二,可如今看来却都比不过此人,他柔顺的轮廓带着一丝男子的刚毅,犹如锋刀利剑直戳人心,让你看上一眼后就再也移不开了。 许长怜缓过神来,却见眼中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他远远的向着这边的她拘了礼,竟微步缓缓的向自己走来。 “公主有礼,楚梁陌在此祝贺公主万寿无疆。“楚梁陌走到她的面前,拱手说道。 对方双眸灿若星辰,还处在豆蔻年纪的许长怜脸颊不由的如烟笼芍药般红润起来。本来还处在晃神的她,突然听到方才报上的姓名:“你是那玉面郎君?!“她瞪大双瞳,不敢置信的指向楚梁陌,虽然早已知道玉面郎君长着张俊美之脸,但她一直以为那人定是副阴柔模样,可面前此人却风姿潇洒,大大的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许长怜这一声惊呼引起了周遭人们的侧目,一时间小姐丫鬟们投来惊讶的目光,纷纷吸了口热气,叽叽喳喳地开始议论起这到底是谁家的俊俏公子? “正是在下。“楚梁陌仿佛对身边的瞩目丝毫没有察觉,只是对着许长怜从容一笑,就连唇角的弧度都那么完美。 许长怜意识到刚才的失态,有些尴尬,面上微微正色,端庄的向着楚梁陌做了一拘:“是本宫失礼了,还请五爷原谅。“ 楚梁陌墨黑的眸子含着亮色,微笑回道:“永倾公主乃是直爽之人,梁陌自然不会介怀。“他举手投足皆透着的大家风范,让人丝毫也看不出面前此人就是那传言中玩物丧志的逍遥王爷。 方才因为有些惊讶而失神,如今反应过来后许长怜心中却产生了疑惑,自己好像并未邀请他,这人究竟是如何入的府? 她心中疑虑,面上却笑得娴静大方,开口道:“原来五爷对这宴会也有兴趣,早知道本宫就差人送上帖子了。“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抬起露出清澈的眸子:“对了,不知五爷是随哪位大人前来的?本宫等下要去拜谢过才好。“许长怜双目直视着对方,一副端庄模样,嘴角勾着浅浅温柔,清新而淡雅,让人不由的心生好感。 楚梁陌此时却在心底浅笑起来,拜谢?只怕是想找那人兴师问罪吧。这位公主年龄不大,可口是心非的模样却显得老成熟练,倒是勾起了他的一丝兴趣。 “孤是随末鹰副将前来,让公主受惊了,倒是孤该向公主赔礼才对。“楚梁陌唇角含笑,有礼叙叙的说道。 “五爷是随末鹰来的?“许长怜有些惊讶。 楚梁陌点点头,继续道:“末鹰副将方才已经离开,不过他已将请帖交与给了孤。“身后的胡烨将请帖递上前来,她低眉细看,帖子上面的确写着“携楚梁陌“的字样,而下方则印着末鹰的章印,不可能是假的。 她额上的青筋不由微凸,末鹰乃是燕国护国大将军末擎的独子,许长怜的三皇兄许长裕的副将。此人天性言少,为人冷漠,除了三皇子许长裕能与他说上几句话,旁人皆难与他交谈。自己虽然每年都有邀请他,但他每次都是敷衍似的呆上一会儿便默默离开了。这位玉面郎君倒是厉害,居然能有办法与末鹰扯上关系。 “五爷大可不必出示请帖,本宫自然相信五爷是末鹰的友人。“确认后,许长怜收起疑惑的眼神,将请帖还给了他。楚梁陌接过请帖,心底泛起一丝笑意,这话虽说得好听,可该看的还是仔仔细细的看了,半点没有相信的意思。 近年来,楚国每年派来议和的说客一般呆上个四五日后,见玄天帝还迟迟不肯召见自己,都会开始焦急四处打听风声。 而楚梁陌来到燕国已有十多日,玄天帝一直没有召见他,但这位楚五爷却丝毫没有慌张,不仅没有四处奔走想办法,反而每日的花天酒地,游山玩水,玩得不亦乐乎。要知道他在殿上当着百官的面,向华阳帝赌下封地,扬言势必签下协议之事,早已一路从楚国传到了燕国,就连许长怜也有耳闻,也不知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空头王爷哪里来的胆量这般豪赌,而且如今还敢如此放纵玩乐,只让世人叹到玉面郎君仅有玉面,确是朽木不可雕也。 不过许长怜现在想来,这家伙之所以不慌不忙,大概是早就做好准备混进自己的寿宴,想通过自己去影响父皇。 世人皆知玄天帝宠爱这个独女如命,也只有她在玄天帝面前说的话最有分量,与其求大臣皇子们,不如直接求她更有把握,只不过光是想要见到她就已经十分困难,更别说让她帮自己了,所以从前的那些说客们都没敢妄想这条办法。 楚梁陌将她的思绪尽收眼底,他一声朗笑,言道:“孤虽身负使命前来燕国,但也不至于在公主的寿宴上拿此事叨扰。“他面上丝毫没有急迫之色,仿佛身负使命前来的人并不是他一样。“况且今日能有幸一睹公主风华,孤心愿已足。“楚梁陌注视着她,故意将最后一句轻缓吐出,犹如春云般酥酥软软。 许长怜微顿,心如鼓擂,她明知这话是对方的客套之语,可不知为何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平白听起来多了几分襄王有梦的意思,让她不由的有些被摇动心悬。 这人的身份是楚国五皇子、华阳帝派来燕国的说客。虽说只是个空头王爷,可不管是哪一个身份,站在许长怜的立场上看,他都不是自己能不设防的人。可此人面上却风光霁月坦坦荡荡,加上又与三皇兄的副将有所交集,只让许长怜着实觉得猜不透他。 这时,站在身后的晗儿轻扯了下她的衣袖,附上许长怜的右耳轻言着些什么,她眼中闪过丝喜悦,抬眼看向楚梁陌道:“本宫突然有些要事处理,可惜不能再与五爷多聊几句,实在招待不周了。” “公主客气,那么孤就不耽误公主了。”说完,他带着胡烨施了礼,转身便退下了。许长怜确没料到他如此痛快地就离开了,居然真的丝毫未提及议和之事。 许长怜星眸微转,望向已经走远的那人挺拔利落的背影,心底隐隐觉得有几分异样。 “公主快走吧,殿下还在等着呢。”晗儿开口提醒她,许长怜眼睛一下亮了许多,脸上扬起一抹笑容,让人只觉春晓之花悄然绽放。她选择忽略了这份异感,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对着晗儿说了句“走了”便快步朝着内殿走去。 远处楚梁陌瞧着急步离开的许长怜,唇畔勾起一道不清其意的笑容,夕阳映在他的眸里流离婉转,潋滟出清冷的光芒。 第三章 暗流涌动 许长怜步至内殿外,入了正门,只见那人如同威武的柱子般立在殿中,两弯眉顺如浓墨,身穿白银盔衣,胸脯恒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皇兄!“许长怜快步走到许长裕面前,髻间的金铃玉钗晃动珊珊作响,掩不住心中喜悦灿烂一笑,淡淡的酒窝若隐若现,让她顿时少了几分端庄,生出了些少女的生动可爱。 许长裕满脸宠溺的笑意:“怎么样?玩得可开心啊?“ “父皇赐宴,长怜自然玩得开心。”她面容嫣然,暖如春风。 “母妃可安好?” “皇兄你就放心吧,贵妃娘娘有我照顾着,定然是十分安好的。”许长怜笑着回答道。 许长怜三岁没了母后,由生性柔弱善良的贵妃娘娘楚如嫣扶养长大。贵妃娘娘虽膝下已有了许长裕一子,却从未偏心,待许长怜与亲生无异。 小时候的许长怜,总喜欢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许长裕身后,奶声奶气的唤着“皇兄“。 那时的许长裕不过七岁,长得却比一般同龄孩子都要高大些。他只觉得这个喜欢粘着自己的妹妹娇俏可爱得紧,对她自然也是呵护备至。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给这个妹妹留着,若其他兄弟惹哭了她,许长裕定然会狠狠的与他们打上一架,所以二人之间的感情要比起其他兄弟都来得深厚。虽然后来许长裕常年要征战沙场,很少呆在京中,可兄妹二人的情谊却丝毫没有减退。 许长裕看着她,笑容和煦,右手伸近袖里,取出一块宝石,展在了许长怜的面前。 宝石呈水滴状,全身映着晶莹剔透的水蓝色,其内部似乎还有层层叠叠的水纹流动,丝丝水纹发着幽幽的光芒,犹如满天星辰全都聚集到了这颗小小的宝石里。 “此物名为珠泪,是这次出门偶然获得的,传说此物乃鲛人的眼泪幻化而成,是极其罕见的东西,凡拥有此物者都能得一生太平安康。”许长裕刚毅俊利的脸上嘴角微翘:“我本是想着找匠人制成吊坠后再送与你的,可回来的路上被一些事情给耽搁了,所以没来得及。” 许长怜看了眼泛着水光的宝石后又转向他,眸中带着温柔,轻轻摇头道:“皇兄能及时回来,就是长怜最大的礼物了。这东西皇兄自己留着吧,你常年在外,更需要这东西保平安。” 许长裕无奈的笑了笑道:“你这丫头,这是皇兄给你带回来的生辰礼物,哪有自己留着的道理。” 许长怜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我整日呆在京中,哪有什么危险需要保佑的。倒是你常在外冒险,更需要这庇佑。不许推脱了,不然我就生气了。” 许长裕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是是是,真是说不过你,那长裕就在此谢永倾公主赏赐了。”许长裕一本正经的弓手弯腰,恭恭敬敬给许长怜拘了礼,逗得许长怜“噗”的笑出了声,再也装不出生气的样子了。 兄妹二人已有数月未见,不禁又闲聊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许长怜才想起刚才宴会上遇到的那人,开口问到:“皇兄回来后可见过末鹰?” 许长裕一愣,怎么好好的突然问起他来?他续续道:“我回来连宫都还没进,就直接来了你这里,自然没有来得及见他,怎么了吗?” 许长怜不禁地微微眯起眼睛,眼底犹如清澈明镜被蒙上了一层雾色,怎么也看不透。 “长怜?”许长裕唤了声,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许长怜看他满脸疑惑,开口道:“今日我在宴会上遇见了楚国五王爷,他说是和末鹰一同前来的,我觉得奇怪,末鹰的性子哪是那么容易打交道的,所以就猜想会不会是皇兄吩咐末鹰的,可你却说还没见过末鹰。” 许长裕听到这,眼里闪过一丝清亮,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但很快又转成难色,他稳稳的开口道:“我知道末鹰为何会带他来。“ 许长怜见皇兄面有难色,不由好奇道:“是何原因?“ “他曾经救过我一次,为了报答,我向他许过诺言,如若他日后有难,我必当鼎力相助。”许长裕定了定神情,继续说道:“那时末鹰也在,说来他也算是末鹰的救命恩人。“ “什么?”许长怜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许长裕是什么人物?他十四岁便上了战场,在武学上的造诣颇高,就连护国大将军末擎对其都夸赞有加,而且再加上个末鹰,这二人可都是燕国位居前五的高手,楚梁陌怎么能救得了他们呢?难不成他的武功在皇兄之上?可自己也从未听谁说过这位五王爷武艺高强呀。许长怜实在想不明白,她正想问,许长裕却像读懂了她的想法一般,先开口叙述了起来。 前些年,许长裕曾带着军队和副将末鹰被派到北境压制悍匪,赶到当地时已是深夜。这些悍匪常年居住在北境,想当熟悉当地地形,他们在许长裕去的必经之路上设下陷阱,使得他整支军队都中了招被困在陷阱里,他军队里的士兵都是在沙场上拼搏过的,虽不至于马上被悍匪打败,可时间一久,他们本就处在劣势,加上体力耗损,与处在优势一方悍匪搏杀起来想当困难。 当时情况非常危机,许长裕几乎做好了以死相搏的准备,可就在此刻,远处出现了不少的火光与脚步声,须臾,一支军队出现在火光里,他们迅速的冲了上来将悍匪层层包围住,许长裕把握住机会,与他们里应外合,不到半刻就将悍匪击败。 抓获悍匪后,许长裕正想询问这是哪里的军队相助时,从旁边林子深处里却走出来一人,此人声称自己是楚梁陌的家仆,听他所说,今天楚梁陌刚好云游到了北境边界,却听见有士兵的厮杀打斗声,走进了些一瞧,知情况不对,便叫他赶紧前往离北境最近的楚国城池借了兵赶过来,这才得以解救了许长裕的危机。 “我倒是从未见过楚梁陌此人,当时本来是打算当面感谢他的相助,不过那来人却说楚梁陌有事要办早已经离开北境了。“许长裕说着,走到一旁的木椅坐下,“那时处在生死边缘,获救后心中自然十分感激,便许下了这样的诺言,也定是因为这件事,末鹰才会相助于他。”他停下微顿了会儿,继续道:“只是他来你的寿宴做什么?莫不是为了议和的事?” “这人做事不按常理,我现在也不清楚他的目的。本来也以为他是为了议和的事,可如今看来却又觉得不像。“许长怜缓缓接道,其实这本只是件小事,不过就是个陌生人混进了自己的寿宴而已,若是放在平常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恰恰此次这人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让她不得不警惕起来。 玄天帝向来对不战协议看得十分慎重,最厌自己的儿女们帮着那些说客来劝说自己。 几年前,许长怜的二哥许长德便是因为收了好处,到玄天帝面前稍稍提了两句,第二天就被下旨闭门思过一个月,吓得其他兄弟们都不敢再与楚国的说客有任何牵扯。 若是让玄天帝知道自己的儿女私下与那些说客有任何瓜葛,就算是许长怜怕也躲不过一顿罚的。 “既然实在想不透他的目的,你也别转牛角尖了。明日我便去问问末鹰,看看他是否知道些什么。“许长裕走到许长怜的面前,轻轻的拍了下她的头,厚实的手掌传来一阵温暖的热度,让许长怜心底生出了几分安心。的确,现在不论自己如何细想,都是想不出头绪的,倒不如等皇兄问了末鹰后,再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点点头微微一笑,表示认同许长裕的话,不过紧皱的眉间依旧未舒展。 她移步到红木桌旁坐下,伸出葱葱玉手扶在额头,闭上双眼静思。不知为何,最近突然多了好些事情,实在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许长裕见她紧锁眉头,心中不忍,语气顿时松了下来,带着些轻松的笑意:“今日就到这吧,本该是回来陪你过生辰的,却扰得你心烦了。我还要去宫里给父皇回禀这次追查窦雀之事,你好好休息一下,别想得太多了。“后句是真心的担忧,他这个妹妹与常人家的女子不同,在权谋争斗上颇有天分,比起女儿家的脂粉事来,对政策谋略更加感兴趣,这也是为何玄天帝如此宠爱她的原因之一,甚至对于许长怜的信任超过了皇子们,许多朝中大事都会与她商议。 “窦雀的身份查到了?”只是片刻,许长怜眼中蓦地一亮掺杂些许期待。 而许长裕却低下眉来,整张脸变得有些阴沉:“此事有些复杂,一时讲不清楚。让我先进宫向父皇交代了以后改日再与你细说。“ 许长怜眼中露出遗憾,她知道许长裕是不希望她烦心太多所以不愿告知,不过这也同时说明,窦雀身世的追查结果并不乐观。 “好了,这是你的寿辰。别老是想着烦心事,时辰不早了,我该入宫了,你也赶紧回宴会上去吧,走开了怎么久,只怕人们该有疑问了。” 许长怜没有继续追问,她乖乖得点点头,让晗儿将许长裕送出公主府后便回到了宴会上。 院内人们依旧歌舞升平侃侃畅谈着,只是那青衣人却彻底的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楚五爷去哪了?”许长怜疑惑的向院中宫女询问。 “回禀公主,五爷已经离开多时了。”宫女低着头,恭敬的回道。 他就这样走了?许长怜脸上露出惊疑之色,这家伙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不请自来,不告而别,把公主府当做什么地方了,实在可气!她心中不由气急了那人。可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向来自认聪明的自己居然有些猜不透此人。 而此时在许长怜的心底深处,对于这位楚五爷的看法正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奇妙的变化,就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到半分。 第四章 终非所愿 宴会结束后,许长怜早早的回了屋内,明日一早她便要进宫向父皇与贵妃娘娘请安。 按照宫中礼节,皇家子女们本都该在生辰当日进宫去向父皇母后请安,不过因为许长怜的寿宴是皇上亲自御赐,所以这规矩到了她这儿就改成了生辰次日前去宫中请安。其他皇子们从没有过这般待遇,这些例外在外人眼中简直就是天大的恩宠,可在许长怜眼中,这些不过都是很平常的事。 许长怜的生母公孙皇后与玄天帝乃青梅竹马,十四岁时便嫁与那时还是皇子的他。玄天帝向来最宠爱皇后,公孙皇后还在世时,玄天帝对于其他嫔妃几乎处于无视的状态。 公孙皇后容貌极美,为人正直识大体,唯一的遗憾就是多年来一直没有怀上子嗣。面对玄天帝的专宠,她非但没有恃宠而骄,反正鼓励玄天帝对于其他嫔妃也要多加临幸,以绵长皇家血脉。直到玄天帝第五子降生后,公孙皇后才终于怀上了许长怜。 公孙皇后离世后玄天帝伤心欲绝,一连好几日都不曾上朝。好在有楚贵妃娘娘的细心照料下才逐渐恢复。而皇后之位也至今也未有再立。 次日一早,天刚透亮许长怜便早早的进了宫。宫轿一路从皇宫大门至朝阳殿外,入了书房正门,坐在桌内那道黄袍身影,两鬓斑白,面有皱纹,虽有龙钟老态之势,但魁梧的身形和那股由内散发的威严尚在。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福。“许长怜向上位者施礼。 “怜儿来了。“玄天帝开口道,他目光慈爱看着来人:“平身吧,别跪着了。“ “谢父皇。”许长怜站起身来,很自然的走到玄天帝面前的书桌旁,目光扫过桌上厚重的几叠奏折。眉目间透出丝担忧:”父皇该多注意自己的龙体才是,怎么又熬夜批折子?“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严肃的责备,想来这世上敢与玄天帝如此说话的人也就只有她一人了。 玄天帝看向她叹了口气,无奈一笑,眸中神色流转似陷入了回忆中:“怜儿与你母后越发像了,当年倾儿也总是如此责备我。“说着,他抬手拿起桌上那叠奏折最上面的一本,双眉紧皱的继续道:”最近局势混乱,楚国又派来一位王爷催促朕签那不战协议,朝中的大臣们也纷纷各有表态。现下无论是朝内外皆是非不断,朕是分身乏术啊。” 许长怜何尝不知如今的局势,她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为玄天帝按压肩膀,想宽慰玄天帝的愁绪:“这些事父皇可以多让皇兄们为您分忧,这样也好让皇兄们多历练些,父皇也可以省点心,好生修养一番。父皇终日怎么劳累,哪天真的龙体抱恙,只怕这天下就又多了一件让人心痛惆怅的事了。” 玄天帝抬头看向她,紧皱双眉逐渐舒展开来,神情无奈又掺着笑意,手指了指道:“你那张嘴呀,从小就会能说会道,朕可是说不过你。”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不由叹气:“哎,朕的皇儿中,除了你与老三可用。其余的……” 许长怜手上帮玄天帝按压着,却没有继续说话,仔细算来,大皇兄早年夭折,二皇兄与四皇兄整日明里暗里的争夺太子之位,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国家大事之上。五皇兄对于诗词歌赋造诣颇深,可在政治谋略上却毫无慧根。而六弟与七弟还年幼,三皇兄又常年驻地在外,如此一想,玄天帝身边能用的皇子的确一个也没有。 玄天帝见她不说话,突然开口问道:“怜儿可知这些奏折里都写了些什么吗?” 他将方才手里的奏折递到了许长怜的眼前,许长怜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看向玄天帝试探的眼神,没有多想,低下头清浅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如果儿臣没猜错的话,这些折子里大多说的是不战协议之事,大概……大臣们都提及了希望父皇能与楚国再次签下不战协议的要求。” 听她说完,玄天帝心里十分满意,赞许的看着她:“嗯,不错。那朕再问你,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要求朕签下协议?而朕又为何迟迟不愿签署?” 许长怜眼中没有丝毫疑惑,继续仔细分析道:“不战协议迟迟未有续签,民心受扰,导致处于燕、楚两国交界之上的北境常年受到悍匪滋事,如今的北境几乎成为了无人管辖的盗匪之地。儿臣觉得,毕竟北境是两国贸易交汇的重要路经之地,想来大臣们平日私下做的生意也受了不少影响,之所以希望签下协议,是想快些回复北境的状况,否则常此下去只怕有损自身与国家的收益。而父皇不愿签署,儿臣猜想,大概是因为楚国近年的迅速壮大,如若此时与楚国签下不战协议,会给他们足够的时间继续扩张军事力量,只怕日后不战协议再次到期之时……就是两国交战之日。“ 听完许长怜的分析后,玄天帝愉悦的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一声畅笑:”好!哈哈,朝中大臣中没有几人能懂朕的苦心,倒是被你把朕的心思都看透了。“ 玄天帝看向许长怜,掺着怀念和欣慰:”不亏是倾儿的女儿,样貌像极了她,就连聪慧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朕的孩儿中,就数你最有才智,你那几个皇兄是如何也及不上半分啊。“ 他轻轻拍了下许长怜的肩膀,有些遗憾的继续说道:”若你是男儿身,朕定早就将江山交到你的手里了。“说到这,玄天帝突然停顿了下来,他带着期望的眼神看着许长怜,终于开口说出了在他心底早已盘算许久的事:“其实女子称帝也不是不可。前朝就有崇越皇帝第云襄为例,她在位时国泰民安,乃是前朝盛世。女儿之身又如何,倘若有才德,未尝不能继承皇位。” 许长怜听到这时已经吓呆了,神色都惊慌起来,她没想到玄天帝居然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她慌忙退了一步赶紧跪下道:”父皇莫要再说下去了,儿臣一介女流,无德无能,哪是掌管国家之才,父皇此意是要将女儿置于大逆不道之地呀。“她恭敬的跪着,因为惊慌就连语速都有些加快。玄天帝看着她惶恐的模样也不说话,方才脸上那几分愉悦已然消失,只是无声沉默着。 许长怜一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说她擅长朝政之事不假,可这跟做皇帝完全是两回事,前朝的那位女皇帝可是到了今日依然在被后人诟病。她许长怜虽不同与一般女子,却也不敢狂妄到打皇位的主意。 过了许久,玄天帝终于开了口:‘’哎,罢了,你起身吧。“玄天帝大步走上前去将她扶起,继续道:“朕也只是说说,你也莫要怪朕唐突,朕老了,太子之位却至今未定,老六老七还小,老二与老四又那般模样,朕实在不放心。” 许长怜缓缓起身,抬起头看着玄天帝,恍惚间他年迈的眼角仿佛又多了些许纹路。 “父皇,您真的不考虑三皇兄吗?”在玄天帝的几个皇子里,只有许长裕有着身为君者心怀天下的气魄。 “长裕,他的确是不错的人选……唉,只可惜他的母亲是楚国公主,他的身上始终是流着楚国皇族的血,朕又怎么能将皇位交给他呢。” 许长怜心中一紧,其实玄天帝心中何尝不知许长裕便是最适合坐上太子之位的人选,但是堂堂燕国太子,又怎么可以有其他国家的皇族血脉呢。玄天帝宁愿传位给身为女儿之身的许长怜,也不愿将皇位交给有着楚国血脉的许长裕。 许长怜看着玄天帝那历经岁月而沧桑无色的白发,刚准备开口,却听见门外传来太监的传唤声:“三皇子求见!” 她回头看向门口处,许长裕正竖立在门外,向着屋内的玄天帝行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