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谪仙行》 第一章 我们喝酒吃肉!【求收藏求推荐】 大禹王朝东南部。

濠州,落剑城。

暮色降临,城中某座足有六楼的巍峨高塔下燃起了篝火,四五十人围坐成圈,圈内两名赤膀的汉子正在角力。

其中一名汉子的体格魁硕异常,虎背熊腰、筋肉虬结,当真如座小山一般。

另一人虽谈不上瘦弱,可与之相比,身板实在显得有些单薄了。

两人肉贴肉紧紧缠斗在一起,皆是神情狰狞,浑身青筋暴起,显然都用上了百分之百的气力。

那胖大汉子力灌双腿,猛地喝了一声,想将对手连根拔起,怎料对方的下盘极是稳健扎实,这一拔竟丝毫没能将其撼动!

身材相对瘦小的汉子趁其露出破绽,两条胳膊如游鱼般穿入了对手的两腋,腰髋陡然一挺,胖大汉子顿觉脚下失了根基,整个人飘浮而起,接着眼前一晃,“砰”的一声,宽大的后背已重重砸在了草地之上。

一见大汉被对手摔了出去,四周登时掌声如雷,喝彩声极是热烈。

获胜之人一把将大汉拉起,用手掸了掸对方背上沾的碎草泥土,笑着说道:“刘兄弟,你这身霸道的肌肉真不是白练的,我差点没摔得了你!”

大汉虽然败北,脸上却无半点难堪的神情,同样爽朗一笑,“头儿,还是你厉害,兄弟服啦!”

“还喊我头儿?”

“哎呀,忘了忘了,得喊‘魏大将军’!魏大将军,兄弟甘拜下风!”大汉拱手道。

魏颉哈哈一笑,拍了拍那人的厚实肩膀,“好,就冲你第一个上来和我摔跤,本大将军今日就封你做个从一品骠骑将军,军中我第一,你第二!”

满脸喜色的大汉重返人群后,很快便又有人站出来挑战,但最后无一例外都结实的挨了魏颉一摔,凡挨摔者,个个皆有封赏:

“杨兄弟,本将军封你为正二品副官!”

“周兄弟,你来当从二品参将!”

“王兄弟,你是三品强弩校尉!”

“赵兄弟,正四品踏北中郎将!”

“吴兄弟,从四品扬威中郎将!”

“沈兄弟,你做五品攘夷护军!”

魏颉一连给十余个手下败将都封了不小的军衔,志得意满,朗声道:

“兄弟们,酒和肉都已备足,今个儿敞开了肚皮吃喝,明个儿咱们就去与那楚瀚老将军会师,自燕鸣关向北进发,收复六城失地,尽诛狼蛮胡虏,直捣天烛国国都,生擒女帝!”

说完这一番豪言壮语,众人无不欢声雷动,喜气云腾,好似自己已非在此处看守高塔的士卫,而是跟随大将军出征,在战场上立下了不世之功的精兵强将,天烛国美女皇帝兵败遭擒,浑身被捆绑束缚,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就出现在了眼前,实在叫人血脉偾张、激动无比。

“兄弟们,咱们喝酒吃肉!”魏颉高喊道。

“魏大将军万岁!”众人皆欢呼雀跃。

————

四十多号精壮汉子围着篝火,喝着芬香沁人的美酒,嚼着劲道十足的黄牛肉,此等快活惬意之事,若非跟了魏颉,又去哪里能享受得着呢?

头儿今年才二十岁,平时里啊肆无忌惮,净爱说些胡话,前段日子还让大伙儿别喊他“头儿”了,得喊他“魏大将军”,今儿又封这官封那官的……

得亏咱们兜得严实,这事儿要传到了皇上他老人家的耳朵里,那降下罪来,咱们这几十号人不都得跟着玩儿完?

哎,头儿虽然喜欢乱说话,但真本事还是有的,就拿打架说吧,刘开山那家伙壮得跟个什么似的,绰号“掼死熊”,还不是被头儿给摔了个四仰八叉?

头儿打架厉害,对兄弟那更是好得没话说,每个月都自掏腰包请兄弟们喝酒吃肉,两年来月月不断,也不知砸进去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那么多银子,咋不攒着娶房漂亮媳妇儿?话说咱们头儿平日里好像都不逛窑子,从来不碰女人,整天除了练功就是练功,也不怕憋出病来?

“头……魏大将军,你说那天烛国的女帝,真像传说中的那样,美得不似凡间俗物?”正二品副官杨-得志一脸猥琐地问道。

魏颉正卖力地啃着一块牛蹄筋,“嘎哒嘎哒”嚼了半天才吞入肚中,“那女帝长啥样我也没见过,但既是狼蛮族的皇帝,肯定长了张胡虏的脸,我猜也美不到哪儿去!咋的,你小子又想女人啦?等到时候把女帝擒来了,第一个送你床上去?”

“这可是你说的啊,魏大将军!”杨副官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军中无戏言!本大将军岂会骗你?”魏颉笑道,“来来来,都喝都喝,今儿谁不醉,谁就是不给我面子!”

众人觥筹交错,饮酒尽欢,一直喝到了深更半夜,酒意浓时便即幕天席地,露宿草野。

起先只有几个酒量极差的人睡倒,到后头躺下的人越来越多,鼾声此起彼伏,一阵盖过一阵,仅剩魏颉在内的几个海量之人仍在继续奋战。

再后来,唯有魏颉一人尚自未睡。

“废物,一群废物!这就喝不动了?都给我起来,陪本大将军再喝三百轮!”魏颉红着脸喝道,可在场的无一人回应他,个个都已烂醉如泥。

推了推趴在身边的人,见其没有反应,嗤笑道:“喂,刚才嚷起来不挺能耐的吗?这就睡死啦?”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抄起一坛子剩酒,摇摇摆摆地朝那座城中最高的六楼宝塔晃悠了过去。

————

昭平六年,濠州建阳城从天而降一柄神剑。

当朝皇帝嬴勾听信了宰相祁密之言,认为剑乃兵戈的象征,“落剑”即是止休兵戈、罢兵停战之意。

于是顺应天神的“旨意”,主动向北方天烛国讨和,割让了魏魁大将军舍弃性命才保住的碎肉城,大军一路退至了燕鸣关以南,任命已近古稀之年的老将楚瀚来管辖边境之地。

建阳城也因此被改名为“落剑城”,城中修起了一座气宇轩昂、巍然高大的玲珑宝塔,取名“搁剑塔”,塔顶存放了那柄世人皆知的天外神剑,此塔一建成,便由

魏颉为首的一众士兵镇守,至今已有两年整了。

魏颉边走边喝,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塔底,抬头仰望,只瞧见了黑漆漆的塔顶,天空几乎完全被挡住了。

他掏出存放在裤兜里的钥匙,打开了铁门,提着一坛残酒,走上了那座被建阳乃至整个中原豪杰引以为耻的六层高塔。

六楼,每一楼便是一座割让给了敌国的城池。

登临塔顶,一间宽阔屋子内有三面窗户,正中央摆放着一块巨大的岩石,里头插着一把被寒气紧密包裹住的长剑,当朝天子给他命名为“霜寒天下”。

霜寒天下,寒的是天下人的心。

魏颉远远地看了一会儿那柄泛着幽蒙蓝光的仙剑,抬头往喉咙里送了口酒,难以抑制地想要踹那剑一脚,幸亏忍住了。

此剑十分灵异,不论谁以手触之,亦或离它近于半尺之距,皆免不了全身血液凝结冰冻,僵硬而死。

当初为了取剑,不得已将此剑连同地下的那块石头一并挖起,之后又花费不小的人力,将插着剑的巨石一步步抬上了这座高六楼的宝塔。

魏颉走到窗台前,身子一跃,坐在了窗檐上面。

于高处远眺,小半座落剑城收入眼底,仰头遥望苍穹,月光皎洁,繁星满天,正值弱冠之年的他,将坛中所剩不多的酒一饮而尽,自言自语道:“爹,碎肉城没了……”

说着便将那个已经空了的酒坛从高空用力扔下,随后指了指屋内斜插在石头里的剑,醉眼惺忪的说道:“因为这柄剑,姓嬴的因为这把剑,和天烛国签了避战求和的条约,割让了包括碎肉城在内的六座城池……”

“孩儿拿天子俸禄,已经看守这‘搁剑塔’两年了。我也想上阵杀敌,收复故土,也想屠尽胡虏给爹报仇啊,可一来孩儿有皇命在身,无旨不得离开落剑城,二来……二来孩儿的武艺实在是太差了!”

“孩儿今年弱冠了,自五岁那年突破一阶筑身境起,至今已在一阶这个门槛徘徊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未能开窍!”

“好男儿当手提三尺青锋,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可孩儿却被困在这里哪都去不了……”

魏颉一下又一下地抽着自己耳光,哽咽道:“孩儿不孝啊,孩儿是个没用的废人啊!”

正当他自暴自弃之际,天空忽然传来了一个清越而悠扬的声音:“你若当真有冲天之志,区区一座小塔怎能困得住你?”

魏颉大惊,以为是魏魁在天之灵听到了自己的话,急忙冲上空叫道:“爹,爹,是你吗?!”

一阵寒风从后头刮来,他没穿衬衣,光溜溜的脊背立时一凉,连忙转过身去,只见对面的窗户口面朝自己坐着一人,那人身裹青袍,脚踩布鞋,长须随意飘扬,腰间佩着一柄雪白长剑,因为他背对月光的缘故,所以不易看清楚其容貌。

如此一来,魏颉便确定了此人断然不是自己父亲的亡魂,酒意顿时退了大半,从窗檐上面跃了下来,直视着那名不速之客,厉声喝道:“你是谁?怎敢擅闯此地?!”

那人笑道:“在下仙人杜擘,特地来取我朋友落在此处的剑。”

第二章 我要死了!【求收藏求推荐】 “仙人?”魏颉一脸疑惑。

“正是,在下乃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剑道仙人。”青袍男子的嗓音温润如玉,极是苏软动听。

“等等,你刚才说取你朋友的剑?”魏颉伸手指向了那柄插在石头里的剑,“这剑,是你朋友的?”

杜擘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此剑名唤‘青莲’,是我朋友李太清的爱剑。两天前,我与他对练时,出手失了分寸,致其佩剑跌落凡间,心中愧疚,特意下凡来帮他取回。”

魏颉心下暗揣道:“传闻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照他的这个说法,此剑倒还真是神仙的东西……”

“那他为何不自己来取?”魏颉皱着眉问道。

“这个嘛,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杜擘摇头晃脑地说道,“在下实在不方便多言啊!”

魏颉凑近过去,细细将眼前这名青袍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衣着与寻常人并无甚么不同,容貌虽称得上“清俊”二字,却也绝无多少超凡脱俗的高雅气质,横竖不像个凌驾于凡间众生之上的仙人。

不过是在腰间悬了把剑而已,就敢狂妄的自称是“剑道仙人”了?

“这人莫不是个偷剑小贼,假冒仙人来诓我?呵,哪有天上的神仙会如此礼貌地说什么‘在下’?”魏颉暗自思索道。

他正想着,忽见那杜擘已靠近了那块巨大岩石,准备伸手拔剑。

“哎,别碰那剑,会死人的!”魏颉急得大喊道。

青袍杜擘恍若不闻,一把握住了剑柄,剑上原本附着的那股幽蓝色光芒顿时消失了,“噌”的一声,一柄三尺长剑这样被轻松地从岩石中拔了出来。

这两年来陆续有二十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来此处偷剑,除了被魏颉和众守卫合力击杀的,其余无一例外都因浑身冰冻而暴毙,眼前这人既能免疫剑上的寒气,纵然不是仙人,也该是个举世难觅、身兼神通的奇人了。

“青莲,我这就带你去见你主人。”杜擘瞧着手中的那柄剑说道。

魏颉吃了一惊,叫道:“你不能拿走那把剑!”

杜擘用升调“哦”了一声,问道:“为何?”

“我奉旨看守此剑,你若是把这剑拿走了,皇帝便要砍我的头了!”魏颉大喝道,“速速把剑插回去!”

杜擘呵呵一笑,“既然如此,那你就试着阻拦我一下吧!”说着便朝窗台缓步走去。

“我断然不是此人的对手,去拦他必是死路一条,可任凭他取走了宝剑,皇帝降罪下来,那也是个死……唉呀,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死得壮烈些!”

想到这儿,魏颉猛一跺脚,喊了句“前辈莫怪”,便即提起拳头,迈着大步疾冲了

上去。

杜擘蓦然转身,笑道:“你还真敢来啊。”

魏颉的拳头尚未触及对方身子,便碰上了一股极强、极粘稠的无形阻力,空气变得异常窒塞,连往前多压一分一毫都难以做到。

“嘭”一声,魏颉被气浪从窗户口震飞了出去——

那一瞬间,身处半空中的他,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遗憾的念头:

“我要死了,就这样被活活摔死……”

“我还年轻,还没遇到喜欢的姑娘……”

“我还没上过战场,没能手刃仇人……”

“爹,恕孩儿不孝,不能给您报仇了……”

“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就在他即将下坠而亡的那一刻,身子被人一把揪住,接着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杜擘救了他的性命。

魏颉低头看去,发觉自己竟踩在一柄悬停空中的熟悉长剑之上——

正是那柄害得当朝皇帝舍弃了六座城池,令建阳城改名为落剑城的“霜寒天下”,仙人李太清的爱剑“青莲”!

“奇怪……我怎么没被冻死?”魏颉脚踩着那柄冻杀过很多人的青莲剑,全身却感受不到半分寒意。

“放心,我已经去掉了剑上的‘玄寒真气’,冻不死你啦!”

杜擘笑意融融,他的脚下同样踩着一柄悬空的雪白飞剑。

魏颉尝试着驾驭脚下的那柄青莲剑,可不管他如何用劲,飞剑全然不听使唤,最后一个不小心,失了平衡,险些从剑身上摔了下去。

杜擘一把将其扶稳,笑着提醒道:“当心点,别成了古往今来第一个从飞剑上面摔死的人。”

魏颉仍心有余悸,换了个尊敬的称呼,小声问道:“杜……杜大仙,咱们能下去聊吗?”

杜擘哈哈一笑,拉住魏颉的手,身子一低,朝地面俯冲而去。

劲风扑面,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待风停之时,两人已安稳地落在了地上。

“呼,还是地上舒服啊!”

正当魏颉独自感慨之际,忽听得惊雷般的一声巨响,登时就给他吓了个机灵,抬头一看,只见搁剑塔的顶楼已被完全炸烂了,火焰冲天,浓烟滚滚。

“你,你……”魏颉瞪大眼珠看着杜擘,他知道此间唯有这名青袍仙人能干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

“瞪我做什么?我这是为你好啊。”杜擘撇了撇嘴,“皇帝定然以为青莲剑与塔顶一同被毁,自然也就不会降罪于你了。”

“怎么

不会?我身为护塔守将,没能保护好青莲剑,本就犯了渎职之罪,如今高塔也被炸毁了,那更是砍十次头都不嫌多的死罪!皇帝怎么可能放过我?!”

魏颉兀自大声吵嚷,杜擘忽将食指竖在了嘴唇上,变了个脸色,低声说道:“嘘,有个极难对付的女魔头要来了,咱们快躲起来。”

魏颉满腹怨怼,暗道:“你拿走了青莲剑,还炸掉了搁剑塔,害我身犯此等滔天死罪……哼,反正都是要死,现在我偏要叫出点声音来,让你去对付那难对付的女魔头!”

“杜……”

他本欲大喊“杜擘那厮就在这儿”,可刚叫出了个“杜”字,嘴巴立马被紧紧捂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便有一柄剑从脚底倏然板抄入,凌空而起,杜、魏两人又一次飞上了天。

“周云纤,我在这儿!”

杜擘大叫一声,驾驭雪白飞剑,和魏颉一同朝东面飞去。

飞剑神速,不多时已到了东海,此时夜色尚浓,月光虽明,却照不亮整个海面,四周俱是死寂一片,令人心生阵阵寒意。

杜擘冷不丁笑着说道:“我若现在把你抛下,你能游得回去吗?”

魏颉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姓杜的王八蛋要让老子喂鲨鱼……罢了罢了,这片汪-洋大海便是我的葬身之地!”

若非此时嘴巴被捂住,他定要破口大骂一通,就算死也要捞点本钱回来。

怎料杜擘却道:“别怕,吓唬你一下,咱们这就要回去了。”

“这家伙居然不取我性命?我知道了,他定是觉得就这样淹死我太过无趣,要变着花样地折磨我……”魏颉心下懊悔道,“老子今日落在这魔头的手上,那是想死个痛快都不成了。”

两人折返而归,又飞回了濠州落剑城,杜擘将飞剑停在了郊外的某片林子里,长舒了口气,轻松的说道:“隐藏气息可真是个累人的活计,不过如此这般,那女魔头就寻我不到了。”

“那女魔头究竟是什么人?能把你逼得逃来逃去的?”魏颉随口问道。

杜擘摆了摆手,“她和我一样,也是天上的剑仙,名叫周云纤,绰号‘浩霞仙子’,唉,别提了,烦人得紧,我实在对付不了她……”

正自说着,青袍仙人脸上猛然间出现了震惊无比的神色,大叫道:“快蹲下来!”

魏颉一惊,忙依言蹲了下来,杜擘扑了上去,一把将其抱在了怀里。

“砰——”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杜擘身旁所有岩石皆被轰成了碎块,附近的草木则尽数化为了齑粉。

“杜擘,我总算找到你了!”一个甜如浸蜜的声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第三章 馈赠【求收藏求推荐】 尘土纷嚣之间,一名腰悬金色长剑,身材凹凸有致的蓝衣女子迈着优美且轻盈的步伐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明明已经把气息隐藏起来了……”杜擘神色严肃的问道。

那女子咧嘴笑了,眼眉弯弯,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上满是自豪得意的神情,她用极具魅力的声音说道:

“傻瓜,你把气息隐藏得再好有什么用?你拿了李郎的剑,我顺着灵气的踪迹就寻过来啦!”

杜擘一惊,低头看了眼腰间的那柄“青莲”,喟叹道:“唉呀,我竟把这茬给忘了。”

“咦,你怀里怎么抱着个人?”周云纤惊讶道,“是哪个漂亮小姑娘呀?让我看看!”

她急匆匆地走上前来,看到了躺在杜擘怀里的魏颉,娇笑道:“哎呦,是个蛮俊俏的小朋友嘛,而且还没穿衣服!嘿,杜擘,你是不是因为我跟了李郎,心里气不过,所以跑去喜欢男人了呀?”

杜擘怒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好好看看,这位小兄弟的全身经脉都被你给震断了!”

“什么?!”周云纤大吃一惊,“你说他被我……”

杜擘一手搭在魏颉的脉搏上,眉头紧锁,肃声道:“你刚才一记‘狂醉掌’劈过来,我虽尽力帮他挡了下来,可仍有部分掌罡透进了这小兄弟的身子里……现在他就剩半口气了!”

周云纤急得泪水在眼睛里打转,焦虑的叫道:“刚才那一掌我是向你劈过去的,我可没想杀他啊!怎么办啊,这么俊的一个小朋友让我给打死了……”

杜擘见她有些语无伦次,估计马上又要嚎啕大哭,忙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无心的,快别哭了,想想办法救他性命!”

周云纤定了定神,忽然叫道:“有了!”

她盘膝坐下,双目闭合,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须臾间,衣袂鼓舞震荡,满头乌黑的秀发飘扬而起,呼出的气息变得芳香异常,浑身上下皆散发出皎洁而神圣的白光。

随着白光淡去,长发也渐渐停止了飘动,她张开两瓣朱唇,吐出了一颗光滑溜圆的冰蓝色小球。

杜擘盯着那颗小球看了一会,讶异道:“你真舍得把‘三尺玲珑心’给他?这可是师父当年送给你的十六岁礼物啊。”

周云纤点了点头,颇为爽快的笑道:“这小朋友毕竟是为我所伤,我理应救他,若师父在此,想必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她将小球轻轻放入了魏颉的口中,用真气帮他顺了下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魏颉的整个身体也泛起了浅淡的白光,白光散去后,他醒了过来。

魏颉刚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位极其美貌脱俗的蓝衣女子,心里疑惑道:“我明明在那杜姓魔头的手上,哪里来的这么好看的姑娘?”

“你终于醒过来啦!现在感觉怎么样?”周云纤欢欣鼓舞的问道。

魏颉瞧着她那张温柔至极的笑脸,听着她甜蜜沁人的声音,大有如沐春风之感,坐起身来,笑着应道:“多谢姑娘关心,在下已经没事啦!”

一旁的杜擘“嗯”了一声,“没事就好。”

魏颉一

听这声音,心登时又凉了半截,腹中骂道:“这该死的王八蛋居然还没走!”

“你刚才被这女魔头一掌震断了周身的经脉,差点就一命呜呼了。”杜擘轻描淡写的说道。

魏颉又看了眼身旁的周云纤,暗道:“她就是那个‘女魔头’?长得如此好看,哪里是什么魔头,分明应该是仙女才对……对啊,姓杜的好像说过她也是个剑仙来着!”

周云纤“呸”了一声,指着杜擘的鼻子叫骂道:“你才是魔头呢!杜魔头,我是打伤了他,但那是不小心的,而且我已经把‘三尺玲珑心’都赔给他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三尺玲珑心?”魏颉不解的问道。

周云纤转过身去,温言说道:“那是我师父当年送给我的礼物,有让人逢水不溺、遇火不焚的功效,还可洗涤并重塑周身经脉,大幅强化人的天赋根骨,以后你学什么东西都会比别人快很多很多……”

魏颉本以为自己前世不修,今日落在了两个魔头的手里,必然是有死无生,多半还要狠狠吃一番苦头才死,怎料当下不仅没死,反而还得了个如此厉害的宝物,实在是应了那“造化弄人”四字。

他暗中运行真气,发觉原先窍穴-里存在着的桎梏消失了,周身的脉络畅通无阻,真气如游鱼般在体内走完了一个大周天。

能顺利地走完大周天,便是“开窍”的象征。

魏颉,正式迈入二阶跃灵境。

周云纤不再去理会杜擘,蹲了下去,摸了摸魏颉那张神情恍惚的瘦脸,用手轻轻托住他的下巴,帮他把下颌合了起来,又用那根玉葱般的食指在他的心窝处打着圈儿,十分宠溺地说道:“小朋友,姐姐把那么贵重的宝物都送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珍惜呀!”

魏颉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周云纤那张惊艳绝俗的俏脸,鼻中闻到芝兰桂花般的香气,顿觉浑身有些燥热,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了。

杜擘不禁冷笑一声,“喂,你都那么大岁数了,还有脸自称姐姐?”

周云纤大怒道:“我自称什么要你管?杜擘,我且问你,你干什么打伤了我的李郎,还把他的剑给弄飞了?”

“我与李兄比武切磋的时候,不小心出手失了分寸,这才误伤了他,至于那把青莲剑嘛……我这不是下凡帮他来取了吗?”杜擘解释道。

周云纤撅着嘴巴,“哼,我看你就是吃醋了!存心借着切磋的名头来报复我的李郎!”

“你在乱说什么啊?”杜擘气极反笑,“周大仙子,我又不喜欢你,何来‘吃醋’一说?”

周云纤“砰”的往地上跺了一脚,大叫道:“胡说!我那么漂亮、那么好看,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我最最讨厌口是心非的男人了!”

杜擘扯着嘴角笑道:“哎呀,能得到周大仙子的‘讨厌’,那可真是天地间一大幸事啊!”

周云纤恼羞成怒,掌中蕴起真气,要去击打杜擘的脸,可胳膊刚一抬起,手腕立时就被捉住了。

“你我都是仙人,若真动起手来,这片林子都要被夷为平地,你难道还想再杀这小兄弟一次吗?”杜擘语气极是严肃。

周云纤一怔,朝

魏颉望了一眼,转而对杜擘说道:“行,那咱们回去再打!这次你可休想再跑了!”

杜擘翻了个白眼,对坐在地上的魏颉招了招手,“小兄弟,你过来,我有东西送你。”

魏颉连忙站立起身,岂料刚一走近,杜擘便一掌拍击在了他的胸口上,掌胸相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魏颉大惊,心下第一反应:“这魔头要杀我灭口!”

他本笃定自己这一下必死无疑,怎料胸口竟慢慢升起了一股奇妙的暖意,暖意逐渐化为暖流,疏散至四肢百骸,待不多时,全身上下已无一处不热。

随着杜擘将手掌撤开,魏颉的体温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我在你膻中气海内存放了六道无上剑气,分别名叫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只需将双手食指并拢,其余八指交叉,剑气便会从两根食指中激射而出。”

杜擘平视着魏颉说道,“六剑虽形态不一,却都威力无穷,可在六次危机关头救你性命,算是对你这两年来辛苦护剑的补偿了。”

周云纤吃惊道:“杜擘,这剑气不是你用本命元神修炼出来的吗?一共也才二十四剑……你这就送出去六剑了?!”

杜擘笑容恬淡,“你都舍得送三尺玲珑心了,我送区区几缕剑气怎么了?”

周云纤气鼓鼓地叫道:“你就非得什么都压我一头?”

杜擘正欲辩解些什么,只见周云纤将腰间的那柄金色长剑取下,大大方方的递给了魏颉,“拿着吧,这柄剑胚是我刚得来的,还没来得及养呢,送给你啦!”

魏颉小心的接了过去后,将剑刃从金鞘中拔出了些许,借着清淡月光一瞧,只见刃身通体呈赤红色,不用靠近便能闻到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味儿,与寻常沾了人血的兵刃有所不同,这股血腥味竟好似是从刃体本身散发出来的一般。

“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血……血灵剑胚?!”魏颉震声道。

剑胚乃是天地间的无上灵物,需用人体内的宝贵真气来饲养。

一旦认主,人与剑便会达成某种特定的默契,饲养者修为提高,剑中蕴藏的灵气也会跟着变强,若是饲养者之外的人持剑,不仅无法调动半分剑中的灵气,还极有可能遭到反噬侵害,即自身修为被佩剑彻底吸干。

剑胚根据品质等级可分为绿、蓝、黄、紫、红五等,其中最顶级的红等剑胚又被称为“血灵剑胚”,剑胚本已是千金难求的罕见之物,“血灵”则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到了极点。

饲养血灵者,除要耗费大量本命真气外,还务必以自己的新鲜血液来浸泡、滋润剑身,一连坚持百日,方能令其认主。

周云纤一脸洋洋自得,开口笑道:“没见过吧小朋友,这柄血灵可是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得来的!”

说完扬着下巴瞥向了一旁的杜擘,言下之意自然是:“我送了三尺玲珑心和血灵剑胚两大宝物,你拿什么跟我比?”

魏颉握剑的双手微微颤抖,身为一名自幼习剑的武人,陡然间得到了这等天地间一等一的稀世宝物,心中的激动与亢奋不言而喻,当即跪倒在地,振声喊道:“大仙如此恩情,晚辈没齿难忘!”

第四章 咱们快搬快拿!【求收藏求推荐】 周云纤见其神态庄重、言辞诚挚,娇笑着将魏颉扶起,掐了掐他左边的脸颊,“小朋友,不许喊我大仙,喊我姐姐!”

魏颉那张清瘦的脸微微一红,小声改口道:“谢谢姐姐。”

周云纤“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魏颉的脑袋,嗓音细腻甜美,柔声说道:“真乖呀,姐姐喜欢你!”

“这位老姐姐,咱们现在能回去了吗?”杜擘眉头锁着,甚是不耐烦地说道。

周云纤白了他一眼,“我在和弟弟聊天呢,你打什么岔儿?”

这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个雄浑浊厚的嗓音:“纤儿,你再这样,我可要吃醋了!”

周云纤蓦然抬起头来,喜上眉梢的叫道:“李郎,你来啦!”

只见来者身穿一袭十分宽松的白袍,衣袂随风飘扬,手中握了个酒葫芦,正往口中灌着玉液琼浆,脚下踩有一只巨大无比的黄鹤。

借着漫天清辉,自高空翩然而降。

黄鹤缓缓飞至地面,长须白袍的仙人从鹤背上飘落,来到了魏、杜、周三人的面前。

“李兄,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来帮你取剑的吗?”杜擘出言问道。

单论气质,远在杜擘之上的李太清一把将蓝衣周云纤搂在了怀里,笑道:“杜兄,别多想哈,我这不是怕我的纤儿又调皮了嘛,实在是有点放心不下,特意下凡来看看她。”

周云纤轻捶了白衣仙人的身子一下,娇嗔道:“李郎,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李太清呵呵笑道:“有的,有的!”

杜擘将那柄寒光凌冽的青莲剑递了过去,“喏,李兄,你的剑我给取回来了!”

李太清拿过自己心爱的佩剑,拱手感谢道:“有劳杜兄了!”

杜擘指了指身在一旁的魏颉,“你的剑掉落在凡间两年,是这位小兄弟一直在帮你看护。”

周云纤也跟着附和道:“对呀李郎,这个小朋友很不错的,你就看在他护剑有功的份上,送他点东西吧。”

一生要强的她不肯李郎在“送礼”这方面丝毫逊色于杜擘。

李太清缓缓点了下头,接着左手食指往上挑了两挑,立时便有两柄细小飞剑从袖中快速窜了出来,他一把将两剑握住,递给了魏颉,“这两柄飞剑一名‘雪满山’,一名‘冰塞川’,皆是通灵感应之物,还望小兄弟笑纳。”

魏颉双手接过后,细细端详了起来,那柄飞剑的长短不过一掌,外形甚是小巧玲珑,剑刃上泛着有如萤火般的幽淡光亮,一柄作深蓝色,一柄作墨绿色。

李太清又从宽袖中取出了一个包扎精美的羊皮卷轴,“这卷《蜀道御剑歌》里详细记载了御使飞剑的各种法门,小兄弟你只需用心研习,一旦掌握了功法要旨,飞剑取头颅定当不在话下。”

魏颉又惊又喜,心下暗道:“御飞剑取人头颅……那我岂不是成剑仙了?”

李太清送完了两份不轻的礼物,转而看向了道侣周云纤,嘴角微微笑道:“纤儿,如何?”

周云纤见他出手阔绰,一下子就把杜擘给比了下去,扬着下巴,骄傲地说道:“我的李郎最好了,啵一个!”

踮起脚尖,在李太清的脸颊上很响的亲了一口。

杜擘见她如此开放不羁,全然罔顾有外人在场,着实有些无奈,瘪了瘪嘴,转头对魏颉道:“小兄弟,我们这就要回天上去了,你自己多多保重。那六道剑气存储于你的膻中府海,对你未来的修行颇有裨益,不到危机关头,莫要轻易使用六剑。”

说完右手捻了个驭剑剑诀,腰间悬着的那柄雪白长剑倏然飞出,脚步往前一迈,便即跳到了剑刃上面,一晃之间,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周云纤巧笑一下:“李郎,杜擘那家伙看不得我们亲热,吃醋走掉啦!”

李太清嗯了一下,“纤儿,那我们也回去吧。”

说着便驱动青莲宝剑,将两人同时载了起来。

长剑飞天,黄鹤追随。

月朗风清的深夜天空中传来了“浩霞仙子”周云纤的声音:“小朋友,哥哥姐姐们走啦,后会有期!”

当下,只剩魏颉一人待在这片昏暗寂静的森林里,他抬头仰望着,心神一阵恍惚,仿似身在梦中……

————

魏颉将两柄细小飞剑以及羊皮卷轴《蜀道御剑歌》都藏入了靴子里,右手提着极品血灵剑胚,一路从郊外赶回了濠州落剑城中。

来到城中,第一时间便前往了自己负责镇守的那座搁剑塔,可到那里一看,原本因醉酒而睡在此处的四十多名兄弟已无一人尚在,塔顶的熊熊大火倒是已经被彻底扑灭了。

他扯着嗓子,在四处叫喊了半天,却没半个人出声回应。

“一人犯错,其余人都要连坐,如今我们四十多号人都已是死罪之身,他们多半逃命去了……唉,我命苦的兄弟们啊,我也赶紧回家收拾行李跑路吧。”魏颉心下盘算道。

他星夜返回魏家府邸,远远地瞧见院子里头往外冒着亮光,他向来一个人生活,府中并无管家或者仆婢,哪里来的亮光呢?

狐疑之下,便多留了个心眼,等再走近些后,登时大吃一惊,只见魏府的那扇大门已被人踹了开去,院子里的声音相当嘈杂。

魏颉暗自叫苦,心道:“莫不是遭强盗了?天杀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来!”

他知自己势单力孤,一伙强盗匪人拥将上来,决计是抵挡不住,但要就此舍家离去却又有点心中不甘。

于是他步子轻悄悄的来到了大门一侧,偷听着里面发出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功夫,里头传来了一个耳熟的尖细嗓音——

“刘大哥,你说咱们头儿会回来吗?”

说话之人正是那个被自己封为“正二品副官”的杨-得志。

一个极是粗犷的声音回答道:

“老子巴不得他回来,到时候咱们联手把那个龟儿子给擒了,送到官府去,说不定能免了咱们的死罪!”

一听便知,此人正是绰号“掼死熊”的刘开山。

“那家伙武功厉害得很,咱们能打得过他吗?”杨-得志有点没底气。

“你个蠢货,他再厉害不也是两条胳膊一个脑袋?咱们四十多人打他一个,怎会有打不过的道理?”刘开山扯着嗓子骂道。

魏颉只觉胸口处被无形的大锤猛力击中了一般,心下痛苦地想着:“我视他们如手足,他们为何要这般待我?”

又听刘开山大声喊道:“兄弟们,动作麻溜点,咱们快搬快拿,定要赶在天亮前离开此城,到时候就各奔东西,逃命去也!”

原来这群家伙扑灭塔顶的熊熊大火后,不见了那柄霜寒天下的踪影,知道宝剑一旦遗失,守塔人必然死罪难逃,于是立即跑去了头儿的家中,准备搬光并瓜分了魏府中值钱的物事,连夜出城逃亡。

魏颉心如刀绞。

昔日他时常自叹生不逢时,郁郁而不得志,后来发现,请各个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同享乐、一起快活,有志无时的苦闷便可缓解几分。

他窃以为,纵使命运百般不济,自己注定要当一辈子的守塔人,只要身边还有这群志同道合的好兄弟,今生也便不难熬了——

可眼下,他的这群所谓的“好兄弟”,正在他的家中肆意劫掠着:

“你娘的,别抢!这串珠子是老子的!”

“滚你-妈的,分明是老子先找出来的,你他-娘的撒手!”

“这画不错啊,肯定值不少银子!”

“咱们一会走之前,在这儿放把火,别给那姓魏的小子留什么好东西!”

魏颉听得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只欲拔剑冲进去和那群狼心狗肺的家伙拼了,可转念一想,终于又冷静了下来:“自古为了钱财性命,亲兄弟尚且反目,他们与我不过才相识两年,如今大祸临头,也怪不得会对我这般无情无义……呵,我毕竟是他们的头儿,是我没能保住青莲剑,犯下渎职之罪,牵连到了他们,这府里面的财物就算是赔给他们的了!”

他迈开脚步,站到了魏家府邸的门口,对着府里那帮抢红了眼的无情之徒吼道:“我魏府里值钱的东西你们尽管拿去,自今日起,咱们恩断义绝!”

喊完这一番话后,魏颉扭头便走,后面传来了刘开山杀猪般的嘶吼声音:“兄弟们,快给我抓住那个小王八羔子!”

魏颉冷哼一声,迈开步子就冲前头狂奔了起来,没跑多久,后头的叫喊声便半点也听不见了,料来相比较抓人,那群财迷心窍的东西更愿意多去抢一些值钱的财宝字画。

虽已无人再追,但这名二十岁年轻人的脚步却全然没有放缓。

疾行会伴随着劲风,风吹在脸上,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了……

第五章 两个魔头 魏颉强忍着眼眶中几要掉落的泪水,一路朝北方疾奔而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东边升起一轮红日,天已经蒙蒙亮了。

出了落剑城,魏颉来到了一处渺无人烟的不知名山谷,整宿未眠的他终于耗光了所有气力。

眼前一黑,跌倒在了柔软的青绿草丛之上,就此沉沉睡去。

当他再度醒转时,耳朵里听得了“哗啦哗啦”的流水声音,忽觉喉咙异常干渴难耐,挣扎着站起身来,朝水声处行去。

没走多远,便看见了一条白练似的瀑布,巨大的水帘自陡崖顶端倾泻而下,注入湍急的溪流之中,十分壮观。

魏颉可没心情欣赏什么瀑布,他快步上前,来到溪流旁,跪了下去,俯低上半身,大口大口地喝起了溪水。

他昨晚在篝火旁饮酒过多,加上连奔了好几个时辰,一觉醒来头脑昏沉发闷,浑身上下皆酸痛无比,连走路都甚为不便,加上此刻口舌干涩,真是恨不得活活把自己喝死。

不同寻常的是,喝了溪流中的清水后,身上的那种酸痛感竟得到了大幅缓解,头脑变得逐渐清醒起来,力气也慢慢恢复了。

“这水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魏颉甚是惊喜,“那我可得多喝些!”

他尽力痛饮着,一直喝到肚腹胀大为止,此时他只觉耳清目明、四肢有力,精气神极是振奋。

魏颉抬头望着那座壮丽雄大的瀑布,不知怎的忽有些技痒,心道:“如今我的修为已臻至二阶跃灵境,我且倾力对这瀑布来上一剑,看看能劈开多少!”

双手紧握血灵剑胚,运足真气,猛地朝瀑布挥出了一剑,只听“嘭”的一声,“白练”被硬生生斩开,丝绸般的水帘登时出现了一道又长又宽的裂口,水花四处飞溅。

正当他为自己功力大涨而沾沾自喜之际,一团红色身影猝然从瀑布中飞了出来,一晃之间,已跳至了他的面前。

魏颉吃了一惊,定睛看去——

只见来者是个裹着赭袍的丑陋男子,身材矮小至极,长满了蓬头乱发的脑袋才堪堪够到自己的胸口,一张焦黄嶙峋的脸不过巴掌大小,脸上两颗铜铃般的圆眼,一颗没有眼白,乌漆麻黑,另一颗则尽是白色。

那名小个儿男子仰起头,用一黑一白的两颗眼睛瞪视着魏颉,大声喝问道:“奶-奶的,刚才那一下是你小子砍的?”

魏颉平日里便对江湖上的诸多传闻极感兴趣,当下瞧着眼前这个家伙标志性的身材与相貌,已知悉此人正是天下鼎鼎有名的十大魔头之一——人称“青白眼人”的阮苍龙,心下自怨

自艾道:“我也真是该死,干嘛手欠去砍什么瀑布?惹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当即欠身拱手说道:“晚辈不知阮大爷身在瀑布之中,无意冒犯前辈神威,大爷天下无敌、举世无双,想来不会与我这等无名小辈一般见识。”

他知这个赭袍魔头向来最爱听恭维奉承的言语,说不定一高兴,便会饶恕了自己的性命。

果然那阮苍龙心情大悦,朗声笑道:“有理有理,老子神功盖世,自然不会和你这种小娃娃一般见识,哈哈,你走吧,我饶了你啦!”

魏颉大喜,抱拳道:“多谢大爷饶命。”说完便即匆匆转身离去。

怎料刚走几步,后颈处便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忙扭过身子,只见阮苍龙一张骇人可怖的黄脸上堆满了极其狰狞的笑容,心下顿时连天价叫苦:“该死啊,我怎能相信这个魔头的鬼话?”

那毒针发效奇快,魏颉先是长剑脱手而落,接着膝盖一软,整个人坐倒在地,正欲发动体内的无上剑气杀敌,怎奈此刻两臂酸麻难当,连胳膊都半分也抬不起来,更别提并拢双手食指了。

阮苍龙迈着小短腿缓步走上前来,“啪”的赏了魏颉一个大耳光,怒骂道:“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儿!你已中了老子的‘销骨麻毒针’,半日之内,全身上下的骨骼便都会软成一摊烂泥,等到那个时候,老子再将你扒皮抽筋,剁成肉酱喂猪喂狗!”

魏颉听得几欲昏厥,他好不容易才离开了那座搁剑塔,又得了天道神仙送的五样稀世宝贝,本有机会闯出一番事业,可奈何江湖如此险恶,还未能一展胸中抱负,便要凄惨地命丧于此。

“你这两眼异色的蓬头怪胎,五短身材的侏儒小儿,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死后全身长满痔疮,癞蛤-蟆在你脑袋上撒尿,野狗在你肚子上拉屎……”

魏颉坐在地上毫不留情的破口大骂,一抒心中万般恼恨。

谁知那阮姓魔头生平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再歹毒十倍的辱骂言语都听过了,不以为然地冷笑了几声,“小娃娃,你想激怒老子,然后给你个痛快的?呵呵,休想!你要想快死,我偏要叫你慢死——老子要一刀一刀把你身上的肉给片下来,嘿,不割够一千刀,就是不让你死!”

他正说得快意,忽瞥见了掉落在地上的那柄血灵剑胚,细细一瞧,登时吃惊道:“你小子从哪里得来的这剑?!”

魏颉啐了一口,没好气的说道:“你管你爷爷从哪里得来的?”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清啸,一个十分刺耳的声音高喊道:“姓阮的,本凶神来取你的狗命了!”

阮苍龙眉头上挑,冲声音传来的方向怒吼道:“司徒鲛,你这小白脸儿总算来了,老子等你好几个时辰了!”

只见一个穿着乳白色斗篷,手提三股银叉,身材如竹竿般修长的家伙自溪流的另一端飞掠而来。

本来听到有人前来,魏颉还存了一丝获救的指望,在得知来者乃是那个司徒鲛后,终于彻底心灰意冷,放弃了存活下去的希望。

那司徒鲛有个极响亮的霸道绰号,唤作“沧海凶神”,此人在“天下十大魔头”中排行第九,常居东南临海一带,生平最最擅长水战,曾阻劫过渔船、商队无数,公然与官府朝廷叫板,其为恶程度犹在“青白眼人”阮苍龙之上。

魏颉两眼无神,心下绝望道:“今日两大魔头在此处碰头,我就算有十条性命都不够花了……”

那沧海凶神体格纤瘦,身高差不多有阮苍龙的两倍,长着一张极长的难看马脸,两眼又宽又细,鼻梁塌陷,嘴唇外翻,皮肤倒是光滑白皙,想来是常年泡在水里之故。

“矮冬瓜,你怎么约我在这儿打?”司徒鲛讥笑道,“就凭这边有条溪流,你怎能是我的对手?”

“老子特意选在这里,好叫你这小白脸儿输个心服口服!”

阮苍龙厉声叫道,“等今日你一死,‘天下第九大魔头’的称号就归老子啦!”

“乖乖做你的第十不好吗?为了个不值钱的名头,白白葬送了自个儿的性命,真是愚蠢可笑!”司徒鲛一脸鄙夷地说道。

魏颉心下思量道:“阮苍龙排名靠后,又失却了主场优势,按说是没有赢的可能……看来今日我要死在那司徒鲛的手上了,唉,被这王八蛋一叉戮死,总比千刀万剐,受尽折磨再死来得强!”

阮苍龙怒极,嘶声暴喝道:“今日谁死在这儿还不一定呢!”

话音未落,侏儒魔头将手中的那柄血灵剑胚猛地掷了出去!

趁着白袍司徒鲛侧身躲避之际,阮苍龙双腿岔开,两臂左右伸直,整个人摆作一个“大”字,陡然间衣衫鼓荡,尤其两条胳膊处更是膨胀得异常夸张。

“呼哧”一声,两股深青色的雾气从袖口中激喷而出,双臂折叠收回,两手作上下抱球状,袖中的两条青雾也跟着横了过去,浑如与手腕紧密相连的青色长鞭。

阮苍龙以真气御使雾气,腕部相互贴合,掌心对准面前的司徒鲛,两道细长的青雾顿时合而为一,变得接近碗口粗细,雾气顶端渐渐生出了一个诡异而可怖的蛇头……

不,蛇头上分明长有一对尖角——

不是青蛇,而是苍龙!

第六章 龙对鲛 都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别以为只有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才好面子,咱们这些手上沾满了鲜血的杀人魔头,同样也是要面子的。

老子当年偷了师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秘籍《胆气神通》,和小师妹一块儿从海岛上逃了出来。

为了习练此功,老子从堂堂七尺男儿缩成了一个不满四尺的矮小侏儒,眼珠子的颜色也变成了一黑一白。

师妹嫌我相貌变得太过丑陋,弃我而去,跟一个小白脸儿跑了。

待得神通终于大成,老子捉住了那对该死的狗男女,先是把那个小白脸儿给活烹了,再刺瞎了那个臭小娘的眼睛,剪了她的舌头,锯了她两手两脚,去乡下随便找个了猪圈给她扔里面了——

一个字,爽!

等解完了恨,老子重返海岛,活生生把师父他老人家的脑袋给拧了下来,顺便还把岛上几十个师兄弟的性命给结果了。

后来老子的手上已算不清有多少条人命,修为自然也越涨越高,能够轻松御气化龙了,于是我便把小时候师父给取的名字改成了“阮苍龙”。

瞧瞧这名儿,多霸气!也就我这种有品位、有格调的人能想得出来了!

再后来,江湖上给老子取了个“青白眼人”的诨号,这名头实在难听得紧,什么“青白眼”,不就是嘲笑老子脸上长了一黑一白两颗眼珠子吗?

更过分的是,有人评出了个什么“天下十大魔头”,居然他-娘的把老子排在了最后?

要是让我知道,当初是哪个挨千刀的评出“天下十大魔头”来的,老子非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排在老子之上的家伙名叫司徒鲛,是个专门打劫渔船商队的小白脸儿,会使一手银叉,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个“引水诀”,能控制江河湖水杀敌……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擅长水战是吧,那老子偏在有水的地方弄死你丫的!

————

一条比手腕还要粗的雾化苍龙自“青白眼人”的两掌之间窜出,疾向身穿白色斗篷的司徒鲛袭去。

这一下当真势如破竹,司徒鲛迈步往边上一避,苍龙擦身而过,在草地上轰出了一个深到能埋人的巨大坑洞!

司徒鲛刚站稳脚跟,便使开了手中的锋锐兵刃,只见银光流转,一根三股叉破空而去,直朝阮苍龙的脑门戮去。

奈何阮苍龙的“胆气神通”已练至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以气御龙的本事丝毫不逊于任何兵击技法,他见第一下未能打中敌人,便即扭动苍龙龙头,复向司徒鲛的后背要害攻去。

司徒鲛曾在洞明湖遭遇过五艘朝廷战船的夹道围攻,他凭借着无与伦比的“听音辨位”功夫,将袭来的飞石和羽箭尽数躲过,最后潜入水下并凿穿了五船的底板,杀光了船上所有的官兵,赢得极是酣畅淋漓。

江湖上的魔道人士颇引以为傲,称那场水战为“一鲛破五船”,每每提起,无不当浮一大白

适才他一叉刺出时,暗自留了个心眼,果不其然,那条由青雾聚成的苍龙好似得了灵性一般,一击不成,便立即扭转势头,自后方再度袭来。

苍龙后发先至,竟比那柄银叉来得还要迅速,司徒鲛无奈只好临时撤去劲力,双腿蹬地,做了个后空翻,避开了那足以贯穿后背的凶猛一击。

如此这般,司徒鲛手中的兵刃已全然没了用武之地,不管他使出多么精妙出彩的招数,阮苍龙总能占得先机,御使雾气提前出手。

堂堂威震东南的“沧海凶神”,令官府朝廷忌惮头疼的“天下第九大魔头”,面对青色苍龙那诡谲莫测的连续进攻,竟显得十分狼狈,大有招架不住的恶劣态势。

“小白脸儿,你还能不能打啊?”阮苍龙嘲讽道,“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净会躲来躲去!”

司徒鲛心下焦虑,暗自盘算道:“万万不可小觑了这矮子,看我引溪水来对付他!”

他飞身至溪水旁,银叉伸入激流之中,猛地一挑,一道巨型水柱立时从溪中涌了出来,左手捻了个秘术“引水诀”,水柱不断升高,顶端化作海洋鲛鱼的形状,随着银叉倏然挥落,溪水汇聚成的庞然大鲛自高处俯冲而下,声势异常惊人。

苍龙好似知道主人有难,抢先挡在了前头,面对远比自己体型大得多的鲛鱼,浑然不惧,自下而上冲了过去。

“嘭——”

雾气苍龙与溪水鲛鱼撞在了一块,青雾丝毫未散,反倒是鲛鱼的脑袋被轰炸了开来,水花溅射,砸向四面八方!

司徒鲛登时变了脸色,按道理来说,引水诀操控水流,一旦真气化鲛,所引之水便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纵使刀劈斧砍,连半滴都不会落下,为何大鲛今日变得这般脆弱不堪,只一下就被轰开了脑袋?

“小白脸儿,不妨告诉你,老子早就提前在这溪水中注入了大量的本命真气,嘿嘿,想-操控老子的真气,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阮苍龙咧嘴狞笑道。

说着双手前伸,逼着雾气往前猛压,巨型水鲛节节退后。

身在一旁的魏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我喝了溪水后,感觉精神振奋了许多……”

司徒鲛咬牙切齿,以“引水诀”催动周身气机,将宝贵真气自右手导至银叉,再用银叉牵引溪水,成功压制住了阮苍龙的真气,水鲛的体型再度膨胀,总算停下了节节后退的势头。

修习“胆气神通”之人,需多年以身养毒,方可使剧毒的粉末彻底融入诸穴府海,为己所用,练成后固然威力惊人,却也属于自毁身体、自损寿命的下乘功法,阮苍龙正是因为练了此功,才变成了那副半人半鬼的奇怪模样。

而那“引水诀”则属于上乘功法,练时全然无需损伤身体,一旦练成后,气府内的真气便可与流水产生“共鸣”,御水杀人,真正无敌于江河湖海!

若非阮苍龙有先见之明,提前在溪水中注入了自己的本命真气,此时那条由雾气化成的苍龙只怕早已被水鲛给冲散了。

远远望去,空中一青一白、一龙一鲛两条巨兽正在相互角力。

再仔细去看,可见不论是阮苍龙还是司徒鲛,皆满脸涨红、双臂剧颤,两人的气府窍穴内早已翻江倒海,但仍不顾一切地将真气持续灌入两头巨兽的体内。

情形已万分凶险。

比武尚讲求拳腿功夫和兵击技巧,而真气的较量却无半点投机取巧的可能,强便是强,弱便是弱,气弱的一方为气强的一方所杀,往往尸体会炸个血肉模糊,死状十分凄惨。

“娘的,老子今日要栽在这小白脸儿的手上了……”

阮苍龙的七窍中渗出了一条条猩红色的可怖血液,呼吸紊乱不堪,显然已近穷途末路,这一场关乎性命的“斗气”眼看便要输了。

与其就此惨死,不如放手一搏!

阮苍龙冒着极大的风险抽出了一只手,取出一根黑色的小针,往旁边一弹,精准地射入了魏颉的颈部。

抽手、取针、发针、收手,四个动作仅在刹那之间完成,可纵然他动作再快,司徒鲛仍抓住了这个宝贵的机会,猛地往前一压——

苍龙顿时被鲛鱼吞噬了一半!

眼下阮苍龙已与雾气所化之龙同气连根,当即便喷出了一大口新鲜血液,虽口吐鲜血,运功却未敢有半分停歇,只因他知道一旦不再施为神通,苍龙立时被鲛鱼全部吞下,那可就远不止吐口血那么简单了。

魏颉脖子中针后,渐觉四肢的麻痹感减弱,力气也在一点点恢复,忽听得阮苍龙高声叫道:“小娃娃,老子现在受了重伤,支撑不了太久,你快去搬块大石头,照着那个小白脸儿的脑袋砸下去,只要砸上那么一下,他决计就没命了!”

“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我为什么要帮你?”魏颉冷冷的说道,“而且我不也是你口中的‘小白脸儿’?难道要我自己搬块石头把自己给砸死?”

阮苍龙语气顿时变软,恳求般地说道:“小娃娃,我刚才那是开玩笑的,你莫见怪,你只要帮我杀了这个家伙,你要多少金银财宝我都给你!”

魏颉“哼”了一声,“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我若是帮了你,你必然出尔反尔,转头便对我痛下杀手!”说完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便要离开。

阮苍龙哀声保证道:“哎呦,小祖宗,别走啊!姓阮的在这儿发誓,绝不害你性命便是,如若食言,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老子说话向来不算数,我不杀你,难道留着你去给我四处宣扬吗?”

魏颉本欲趁两大魔头胶着之际一走了之,忽然想到:“我若不插手,姓阮的必然惨死,这个王八蛋固然死不足惜,但那个凶神司徒鲛却还平安无事,仍能继续为祸武林……不行不行,我须先干掉了他,届时那姓阮的要向我发难,大不了再用膻中穴-里的剑气杀了他!”

想到这儿,便即掉过了头,从地上抱了块体型不小的石头,慢悠悠的向“沧海凶神”司徒鲛走了过去。

第七章 突飞猛进 司徒鲛见魏颉去而复返,还抱了块水缸大小的石头朝自己慢慢走过来,吃了一惊,心下骂道:“这个多管闲事的贼小子,净坏老子的好事!”

情急之下,只得舍弃好不容易占到的莫大优势,改变了水鲛的进攻方向,将鲛头扭向了魏颉,苍龙本就在苦苦抵御着强劲冲击,当下鲛首易位,龙头也紧跟着变换了方向。

一青一白两条狰狞巨兽同时奔向了魏颉!

“哇呀!”

魏颉大骇,连忙放下手中的那块石头,准备双指合拢发动无上剑气,怎料石块刚一脱手,胸口便被猛地击中,立时万念俱灰:“吾命休矣!”

两股真气巨流合而为一,以无比强横的气势冲至了魏颉的胸膛,本该将他整个人贯穿轰杀才对,谁知魏颉并未因此而受伤,青白交融的气浪刚触碰到他胸口的膻中穴时,便似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归宿,当即弃原主人于不顾,一股脑儿地钻了进去。

这一下大大出乎了司徒鲛的意料,他只觉自己如同走火入魔了一般,气机的导引牵制完全失控,不论怎样克制元神,真气都好似脱了缰的野马,以极快的速度从府穴气海中持续输送出去,有去无回!

司徒鲛尚且如此,身负重伤的阮苍龙则更是有苦难言,四肢百骸里的宝贵真气不断流失,妄图收回双臂,身体却早已不听从使唤, 全身抖得浑如筛糠,眼耳口鼻皆血流如涌,好似旁边的那条溪水一般。

魏颉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原以为自己被一击轰至必死无疑,岂料那股磅礴骇人的气浪不仅没有将其杀死,反而还匪夷所思地钻入了他的前胸膻中穴,真气源源不断地灌输进来——

只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便觉得膻中气海内已被完全填充塞满,身子鼓胀得几近炸裂!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魏颉如此想着,他的脑海里已浮现出了自己浑身爆裂而死的血腥画面。

霎那间,奔流入体内的滚滚真气停了下来,魏颉“啊”的大叫一声,两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两个江湖闻名的凶恶魔头也都猛吐了一大口血,软倒在地。

阮苍龙本就受了很重的伤,如今又散光了全身真气,已然奄奄一息,他颓废地躺在地上,侧头看向同样失了所有真气,形如烂泥般的司徒鲛,哑着嗓子叫道:“小白脸儿,你给我去死吧!”

他费劲掏出了一根细不可见的“销

骨麻毒针”,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将之弹射了出去,亲眼看见毒针扎入了司徒鲛的脖子,阮苍龙癫狂大笑道:“老子杀了司徒鲛,老子是天下第九大魔头啦,哈哈,哈哈……”

起初笑声很大很响,接着声音逐渐微弱,忽然一口气息吊不上来,喉头轻轻“嗝”了一声,脑袋一歪,就此没了性命。

魏颉昏迷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又睁开了眼睛,醒来后,发觉原先那股奔涌不止的异种真气已变得和缓且平静了,膻中府穴-里丰沛无比,温热的血液在体内涓涓流淌,身子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照常理来说,“灌顶传功”这种罕见的事情,须从天灵盖百会入手,而魏颉借助仙子周云纤的“三尺玲珑心”洗涤根骨、开窍塑穴,脉络的走向已大大异于常人,胸口的膻中穴反而成了他全身的“机窍”所在。

加之杜擘在他的膻中气海内存放了六道元神炼就的无上剑气,六剑所在之处,如同钢铁墙壁一般坚不可摧。

异种真气半分也破坏不了魏颉的肉体,既然无处可去,那就只好在其体内疯狂乱窜,在游遍了几十甚至上百个大周天之后,终于消停下来,愿意顺从的留在该处,供其驱策、使用。

阮苍龙和司徒鲛的修为远远在魏颉之上,那股汹涌气浪又是两大魔头集毕生真气汇聚而成,魏颉虽仅仅消受了其中的一二成,却也算得上是极大的“福缘”了,倘若没有周云纤和杜擘所赠的宝物,他现在定然已是一具胸穿肚烂的可怜尸体了。

“我……我入二阶跃灵境大圆满了!”

魏颉意识到自己的修为境界得到大幅攀升,激动地叫嚷了起来。

他五岁时便顺利入品,迈入了一阶筑身境,起点之高,自是毋庸置疑,然而接下去的十五年里,不论他如何打熬筋骨、固精培元,就是无法开启机窍,多年来一直停步在“一阶筑身境大圆满”,未有寸进。

一阶筑身境练至巅峰水平,对付刘开山这种没开窍的莽夫武者,自然不在话下,但若是碰上开了窍的“高手”,那便是必输无疑,连打都用不着打。

昨夜,他在周云纤的帮助下,终于成功开窍,突破了二阶跃灵境的门槛,所谓“跃灵境”,顾名思义,即修为得到了一个巨大的飞跃,从此以后可通过吐纳天地间的灵气精华来提高境界,已远非无法炼气的一阶筑身境武夫能够相提并论的了。

而今又得此莫大机缘,真气储备激增,修为臻至“跃灵境

大圆满”。若能再接再厉,一口气踏入“三阶百尺境”这个堪称“修道宗师”的传奇境界,那么即便在是在江湖上几个名声不小的宗门教派里,也可博得殊高的尊位;若是加入了那些声名不显的小门小派里,那多半就可直接晋升为“顶梁柱”一般的存在;若不愿加入任何武林门派,只愿为朝廷办事,那亦可混得一份待遇相当丰厚的肥差,从此衣食无忧,尽享荣华福贵。

魏颉喜不自胜,接着朝四周环视一圈,瞧见阮苍龙、司徒鲛两大魔头都已经躺在了地上,更是喜上眉梢,拍手叫道:“好啊,这两个魔头同归于尽了!”

他又看到自己那柄无鞘的血灵剑胚正斜插在草地上,急忙走了过去,走的时候一直目不稍瞬地盯着二魔的尸体,他刚由死入生,此刻仍免不了心有余悸,害怕两个大魔头会突然诈尸。

一把拔出剑胚,紧紧握在了手中,忽又有些心痒,忍不住想往草坪上用力劈一剑试试自己当下的功力,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适才我一剑斩开瀑布,跳出来了个魔头阮苍龙,眼下我若再往地面劈上一剑,指不定又蹦出来个什么鬼东西呢!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妙。”

走之前仍有些放心不下,狠狠在两大魔头的脑袋上都戮了几剑,确保他们死得不能再死,戮完后将血灵剑胚送入了鞘中。

“哎,这是个好东西啊!”魏颉惊喜道。

他拾起了司徒鲛掉落在地上的那柄三股巨叉,在手里随意颠了几下,觉得甚是沉重,“听说这魔头的叉子是用纯银打造的,正好我现在身无分文,不妨拿去城里卖些银子……”

他拿好了银叉,正欲离开时,忽发觉自己从昨夜起就一直打着赤膀,心下思量道:“光着膀子上街毕竟不妥,我且扒下魔头的衣服穿了,等卖掉叉子后得了银两,再去买套新的衣服不迟。

侏儒阮苍龙的身材又矮又小,他的衣服自是穿不了的,于是魏颉剥掉了司徒鲛那身乳白色的斗篷,套穿到了自己身上。

“乖乖,这件斗篷可真够大的!”

司徒鲛身材极高,斗篷自然也甚为宽大。

身穿白色斗篷的魏颉最后看了眼二魔的尸首,微笑道:“你们这两个魔头啊,生平不知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恶事,如今曝尸荒野,也算是你们的报应了!”

说完便手持三股银叉,走至溪流旁,脚尖轻轻一点,身子腾空而起,跃过了奔流不止的谷中溪水,快速往北方行去。

第八章 我让你们滚! 魏颉已有“二阶跃灵境大圆满”的修为,脚程并不慢,却也行了将近半个时辰,方才来到一处小镇。

该镇名唤“月渠镇”,乃是濠州与泸州的交界之地,常有镖队或是商伍行经此地并稍作停留,因此贸易往来甚是频繁,镇上的百姓家家富裕,在此安居乐业,绝无食不果腹之忧。

穿斗篷、持银叉的魏颉拦住了一个过路的人,从其口中知悉了镇上开有多家当铺,而其中最大的一家叫做“盛鼎典当行”,坐落于繁华无比的中心市集。

穿梭于热闹非凡的街区,因衣着奇特、兵刃怪诞,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他却并不以为意,心下倒是好笑:“别人都以为这柄银叉是我的兵器,却不知这其实是我挣来的盘缠……敢问当今世上,有哪个钱多得没处花的家伙,肯花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去铸上这么一柄纯银的叉子?司徒鲛啊司徒鲛,你倒是真挺豪阔的呀!”

当他暗自发笑之际,忽听得一旁的胡同巷弄里传来了一阵阵的喝骂声,不由得起了猎奇之心,侧耳过去,听得一个嗓门着实不小的男子正嚷道:“喂,女娃娃,你可听说过大爷的名头?”

一个女子用平静如水的语气回应道:“我听过的,你们是罗刹四鬼。”

魏颉心里“咯噔”一下,“他们怎得会在这里?”

这“罗刹四鬼”原本只是四个靠剪径为生的蟊贼,后来不知得了何种机缘,竟从“天下第五大魔头”酆山鬼王那儿学来了几招厉害的功法,于是再也不满足于小打小闹,自称“罗刹四鬼”,意为鬼王麾下的四名小鬼小卒,短短一年的时间,接连犯下了数起令官府极为头疼的大案。

譬如在两个月前,四人联手洗劫了瑜州泰安城首富单老爷的府邸,单家妻儿老小、仆从丫鬟,共计七十三口,被杀了个鸡犬不留,行事如此残忍狠毒,整个瑜州都为之震惊。

又听得另一个男子笑道:“哎呦呵,算你还有点见识,听过哥儿几个的名号!”

另一个声音较细的男子叫道:“二哥,咱们四兄弟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这女娃娃想没听过都难呐!”

最后一个男子狞笑道:“女娃娃,既然听说过咱们的名号,怎么还有胆子来触你祖宗的霉头?”

女子仍是语气平缓地说道:“你们是坏人,我师父说了,坏人,就该死。”

魏颉听得心惊道:“哎呀,这小姑娘怎么口无遮拦的?!”

四鬼果然因此言而震怒,其中一人喝

骂道:“好哇,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老子!”

另一人拦道:“大哥,这女娃娃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一刀杀了着实可惜!”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大哥,兄弟们都憋好几天了,不妨先用再杀?”

那女子的语气里并未出现丝毫惧意,仍平淡地说道:“杀我?就凭你们?”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四鬼中的大哥怒吼道:“他娘的,老子现在必须砍了这女娃娃,先杀再用也是一样的!”

听到这儿,魏颉再也忍耐不住了,一个箭步奔入胡同,丹田内运足真气,猛然大叫一声:“住手!”

这一句“住手”,叫得可谓是声如洪钟,竟将四名手持鬼头刀的彪形大汉都给唬吓住了。

待看清楚来者不过是个眉目清秀、皮肤白皙的年轻人时,其中一名大汉拿刀指着魏颉斥问道:“你是何人?有胆子敢来管我们‘罗刹四鬼’的闲事?”

魏颉因一时冲动来到此处,至于要怎么对付这四个穷凶极恶的“小鬼”,当真是一点办法都还没想好,腹中暗道:“要真打起来,我多半不是这四个家伙的对手……但我体内尚存有六道无上剑气,等一会儿真要输的时候,大可摧动剑气杀了他们!”

既然有了足够的底气,便再无半分惧意,仰着脖子道:“你们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话未说完,四鬼中的一人忽然颤声道:“莫非您就是传说中‘一鲛破五船’,江湖人称‘沧海凶神’的司徒鲛司徒前辈?!”

魏颉一怔,心下奇道:“这人胡说八道什么?”

但转瞬便即明了,自己和司徒鲛一样皮肤甚白,加上穿了那魔头的乳白色斗篷,手里拿了柄三股银叉,竟被人稀里糊涂地当作是那个传说中的沧海凶神了。

司徒鲛乃是一代魔道巨擘,天下十大魔头排行第九,整个东南沿海的魔道人士几乎人人皆听说过他的名号,传闻此人不仅肤白,而且犹爱穿与自己皮肤颜色相近的斗篷,以一柄纯银打造的三股巨叉为武器,曾凭一己之力,杀光了五艘战船上的朝廷官兵,令无数与官府结怨之人拍手称快。

“哼,既然知道是本凶神驾临,尔等还敢如此猖狂?”

魏颉故意捏着嗓子,模仿司徒鲛的声音说道。

四鬼听了这话,当真是连胆子都给吓破了,齐刷刷跪在了地上,脑袋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极是生脆悦耳。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司徒前辈,望前辈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吧!”四鬼磕得满头是血,苦苦哀求道,但求能够活命。

魏颉极度不屑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大发慈悲道:“行了行了,老子今天心情好,不愿费工夫杀几条狗,你们快滚吧!”

四鬼如蒙大赦,磕头大声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便往巷口走去。

“我让你们滚,谁让你们走了?!”

魏颉突然震喝了一声。

四鬼差点没被当场吓尿裤子,连声说道:“是,是,小的这就滚!”

只见四个凶狠大汉丢掉了手中的鬼头刀,弯腰匍匐在地上,接着像皮球一样,一个接一个的从胡同里滚了出去。

看着四鬼越滚越远的滑稽模样,魏颉和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都放声笑了起来,小小的胡同里充满了二人的欢笑声。

笑声渐息,魏颉定睛看向了那个小姑娘,只见她身穿一袭葱绿色的纤薄衣衫,梳着两条羊角辫,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

小姑娘也转头看向了身穿白色斗篷的魏颉,眨了眨她那对水汪汪的漂亮大眼睛。

“没事了,那些恶人已经走掉了,哦不,是滚掉了!”

魏颉笑着出言询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并不言语,只是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魏颉的脸。

“喂,小姑娘!”魏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小姑娘好似这才回过了神来,小脸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小声嘀咕道:“没,没怎么……”

“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魏颉再次问道。

“我叫卜倩。”

小姑娘声音甜美,“卜是萝卜的‘卜’,倩是人字旁加一个青的那个‘倩’。”

魏颉心下暗道:“这什么怪名字啊……”

但又不好直接明说,笑着说道:“你这名字倒也有趣。”

卜倩又不说话了,她把她的那颗小脑袋埋得很低很低,好像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喂,卜倩,你又怎么了?”魏颉有些莫名其妙。

过了半晌,她才缓缓抬起了头,注视着魏颉的脸,问道:“你说,我到底要不要杀掉你啊?”

第九章 青衫磊落 魏颉大感惊讶,急忙问道:“什么?!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羊角辫小丫头卜倩扁了扁嘴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刚才都听见了,你叫司徒鲛,是个江湖上有名的大魔头,我师父说了,若是有坏人接近我,就要通通把他们给杀了。”

魏颉着实无奈,只好费力解释道:“哎呀,我这个大魔头是假的!只因我穿了司徒鲛那恶贼的衣服,拿了他的银叉,罗刹四鬼认错了人,这才会被吓跑的。”

卜倩又使劲儿眨了几下大眼睛,小脑袋偏到了一侧,瞧起来憨憨傻傻的问道:“咦,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不是坏人?”

“当然是真的,如假包换!我一会儿就要去镇上的典当行,把司徒鲛的这柄叉子给卖了,好换些银子当盘缠。”

魏颉哀声叹气道,“唉,我好心救了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却还拿我当坏人,还要杀我……这年头啊,好人真是难做,怪不得会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可笑说法!”

说着便转身往胡同口走去。

“啊,你别走呀!”

身穿葱绿色衣衫的卜倩迈着两条小短腿,脑袋后面两个黑色小辫子摇来摇去,屁颠屁颠地追了上来,恳切的叫道:“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吗?”

魏颉偏转过头去,看了眼卜倩那副着急得要死的模样,心一下子就变得软绵绵的了,暗道:“这小姑娘倒也真是蛮可爱的。”

他本来就没怎么生气,当即笑着答道:“好啦,我不生气了。”

卜倩一听这话,立时喜笑颜开,上去拉住了魏颉的胳膊,“太好了,你不生气就好!”

顿了顿,又问道:“那你可以告诉你叫什么名字吗?”

魏颉存心逗她一逗,“我姓‘大’,名哥哥,你喊我大哥哥就行。”

卜倩一脸迷惑的神色,问道:“真的吗?你真的叫‘大哥哥’吗?”

魏颉微笑道:“对呀,是不是很古怪啊?”

卜倩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是有些古怪,但我的名字也经常被人说古怪的,咱们半……半什么两!”

魏颉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傻得可爱的小丫头,“你要说半斤八两吧?”

卜倩重重点了点头,“对,就是半斤八两!”

魏颉心下思量道:“这小姑娘莫非真是痴的?难不成真以为‘大哥哥’是我的名字?瞧她满脸真诚的模样,倒也不似在开玩笑……”

“卜倩,你小姑娘家的,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你爹妈呢?”魏颉询问道。

“我爹妈早就去世啦,我是我师父带大的。”

“那你师父是谁啊?”

“不行不行,这个不能说的!”

卜倩连连摆手,“我师父告诫过我,出门在外绝不可透露他的名讳,连他的生平事迹、功法修为……反正和他有关的什么都不能说!”

魏颉暗道:“这倒有些麻烦了。”

于是又问道:“是你师父让你一个人出来的?”

卜倩点头应道:“嗯,我今年十六岁了,师父让我一个人出来历练历练,说是对我的成长有帮助。”

魏颉略微扯了扯嘴角,“你师父倒也真是心大。”

腹中暗骂道:“什么对成长有帮

助,分明就是不要你了嘛!哪有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出来历练的?”

卜倩没怎么听懂,歪着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的心很大?”

魏颉假笑一下,“猜的,我猜的。”

“大哥哥,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啊?”卜倩接着问道。

“这就忘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魏颉指了指手里把持着的那柄三股银叉,“我要去当铺把这叉子给卖了,你跟我一起去吗?”

“好哇,我和你一块儿去!”

————

卜倩跟着“大哥哥”魏颉来到了那家位于中心市集,在月渠镇上颇有声名的当铺——“盛鼎典当行”。

刚从门口走进,就有一堵结实的高墙映入眼帘,墙上写着一个大大方方的“当”字,绕过了那堵挡人视线的高墙,见到里头的柜台同样高得出奇,底下之人费力地将东西举过头顶,递给柜台里的那位先生。

“怎么这么高……”卜倩轻声嘟囔了一句。

魏颉拍了拍她的头,微微一笑,“放心啦,我够得到。”

他走上前去,将那柄做工十分精良的三股银叉戳到了柜台口,大声问道:“我着急用钱,你开个价,这柄纯银的叉子能当多少?”

柜台先生被吓得够呛,待确认此人并非劫匪,而是前来当东西的客人后,勉强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小声问道:“你这叉子多重啊?”

“二十斤上下吧。”

“那我们这儿最多能出到七十两银子。”

“什么,才七十两?”

魏颉苦笑了一下,“我这可是纯银的,再多加些吧……”

先生皱着眉头说道:“这是咱们这儿的规矩,最多只能出到三成,您要是嫌少,上别家问问去吧!”

魏颉暗揣道:“反正这叉子是我白捡来的,当多少都没无所谓了。”

于是对柜台先生道:“不换地方,就在这儿当了。”

说着将银叉送了进去,柜台先生将叉子拿进去好好称了称,保证斤两不缺后,取了一个布袋包裹,里头装了七十两雪花纹银,从柜口再递了出去。

魏颉背上装着纹银的包裹,拉着小丫头卜倩的手,从典当行里走了出来。

“真是‘穷死莫入当’啊,今日可做了回冤大头!”魏颉不无感慨的说道,“这辈子都不来当东西了!”

卜倩有些不解,问道:“大哥哥,你是不是吃亏了?”

“俗话说得好,明知是‘当’,您也能上。”魏颉低头说道,“我现在身无分文的,若不当了那柄银叉,哪儿来的钱吃饭呢?”

卜倩咧开樱桃小嘴,嬉笑道:“钱?我有哇!”

说着小手往衣服口袋里随意一掏,摸出了一大把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的碧绿色翡翠。

翡翠乃是玉中之王,其中最高的品级名叫“帝王绿”。

一块,便价值非凡。

魏颉眼睛差点没掉下来,他也略懂些珠宝首饰,翻看那些翡翠的形态成色,无一不是异常罕见的极品帝王绿,大声叫道:“我勒个乖乖,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啊?!”

卜倩挠了挠头:“是我师父给我的,他说出门在外,没钱了就卖掉一块,可以用好久好久……”

魏颉冷汗直冒,心下震惊道:“她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

既然银子管够,自然要好好奢侈一把,二人首先去了镇上的一家绸缎庄,想要置办一身崭新的行头。

绸缎庄的老板娘是个相当肥胖臃肿的半老徐娘,浓妆艳抹,一张大饼似的脸画得像只花猫,几根粗硕的手指头上戴满了各种戒指,也不知是否勒得慌。

魏颉和卜倩一入店内,老板娘便即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招呼道:“客官,要买点什么?咱们店里的款式可都齐全着哩!”

魏颉淡淡的说道:“款式什么的倒无所谓,主要是穿起来要舒服,你看着拿便是,银子嘛,管够。”

说着把手里的包裹举起来晃了晃,里头的纹银发出清灵的碰撞之声。

老板娘那张大脸上的笑容更盛,好似见到了天上的财神爷一般,“公子爷,您可骑马么?”

魏颉思索片刻,反正现在也有钱了,买上一匹马全然无妨,便直接说道:“骑的,你给我来一件方便骑马时候穿的衣裳。”

老板娘连声说道:“好好,公子爷,您等会儿哈!”

老板娘刚进了里屋,卜倩就忍不住问道:“大哥哥,你哪里来的马?”

魏颉笑了笑,说道:“现在还没有,一会儿咱们再去买就是了,反正我……你有钱。”

说着俯低了身子,凑近后柔声问道:“你肯借我几块翡翠吗?大哥哥保证,日后一定加倍还你!”

卜倩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魏颉那张年轻俊俏的脸,两腮不禁又泛起一抹浅淡的晕红,一把将衣服口袋打了开来,露出里头巨量的帝王翡翠,“你要多少都行!”

“那就谢谢你啦!”魏颉揉了揉卜倩的小脑袋,笑着说道。

不一会儿,裁缝店老板娘取了几套颜色华丽、面料上乘的衣裳,从里屋快步走了出来。

“公子爷,这些料子都相当不错的,您慢慢挑,不够里头还有!”老板娘一脸献媚的说道。

魏颉也无心挑三拣四,简单看了几眼,指指其中一套碧青色的缎子,“就这个了。”

“公子爷好眼光!”老板娘恭维道,“不知这衣裳是直接拿走,还是就在这儿换?”

“在这儿换罢!”

魏颉一把接过青衫绸缎,大步走入了里屋。

卜倩也傻傻地跟了上去,却被老板娘一只肥手给拽住了:“小娘子,等公子爷出来再瞧也不迟。”

卜倩倩点头“哦”了一声。

“话说小娘子长得可真水灵呐!”老板娘笑意满脸,“跟进去的那位公子爷是一对儿吧?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卜倩听懂了老板娘的意思,小脸“唰”的一下子全红了,连连否认道:“不不不,我不是……我……”

当她急得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候,一名青衫磊落、风度翩翩的俊彦公子从里屋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老板娘急忙上去称赞道:“哎呦喂,公子爷,这衣衫和您实在是太配了,简直就像是为您量身定做的一样呀!”

魏颉并不理会她,对着卜倩提问道:“怎么样?”

卜倩早已瞧得痴了。

过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你,好好看。”

第十章 来得正好! 从绸缎庄出来后,天已迫近黄昏,二人肚腹都有些饥了,换了一袭青衫行头的魏颉提出先填饱肚子再去马市买马。

卜倩小小岁数没半分主见,“大哥哥”说去哪儿,她也就跟着去哪儿。

魏、卜二人走进镇上一家规模不小的酒楼,魏颉吩咐店老板安排了一个二楼的单间,再上一桌楼里最好的酒菜。

酒菜上齐,两人都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魏颉见卜倩吃饭的样子生猛,微笑道:“卜倩,你吃相可够难看的啊,都不像个女孩子了。”

他本就是随意调侃了一句,怎知那个羊角辫小丫头一听,立时正襟危坐,改用小口咀嚼饭菜,再不大嚼大咽了,低头吃了一会儿后,看向身边的那名青衫公子,小声问道:“大哥哥,这样好了么?”

魏颉想不到她竟对自己的随口评价如此在意,也便毫不吝啬的称赞道:“好了好了,这样子就很好看了。”

卜倩嘻嘻一笑,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继续埋头小口吃了起来。

魏颉往嘴里浅浅的灌了一口酒,他自昨夜起,已数度历经生死,眼下能够活着坐在这间屋子里饮酒,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平安喜乐之感,边饮边感慨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这酒啊,当真是尘世间最好的东西了!”

他端起酒壶,往另一个小盅里添了点,递给了一旁的卜倩,“来,卜倩,你也尝尝!”

“我……我不会喝酒啊。”卜倩摆手推辞道。

“哎,喝酒有什么会不会的?长个嘴巴就能喝了,来,试试。”

魏颉笑着说道,把酒杯凑近了卜倩的那张嫩红的樱桃小嘴。

盛情难却,卜倩也只好试着喝了一杯,怎料烈酒入口,即有刺激、火辣之感,蹿得喉咙十分难受,连声咳嗽了起来。

魏颉见状,连忙给她喂了一筷子菜,“这酒是泸州的特产,虽然入口辛辣,却有很强的回甘,饮罢唇齿留香,算是对得起它一壶三两银子的价钱了。”

“第一次喝酒嘛,总归是有点不适应的。”

魏颉眉眼弯弯,“记得我第一次喝酒是在五岁的时候,那年我的修为突破了一阶筑身境,被邻里街坊称作‘武道神童’,我爹特意奖励我了一壶酒……”

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不说下去了。

“大哥哥,你怎么了?”卜倩探着个小脑袋问道,“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魏颉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强撑出一个开心的笑脸,“没事没事,就是眼睛里进了点灰尘……来来来,继续吃,还剩那么多菜呢!”

魏颉本非少言寡语之人,可接下去的时间里,他都只顾闷头喝酒吃菜,再无先前的兴致了。

卜倩虽不甚机敏,却也看出了他有心事,但苦于自己嘴巴太笨,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一筷子一筷子地往魏颉的碗里夹着菜。

“大哥哥,等一会儿买好了马,你准备去哪里啊?”卜倩开口问道。

魏颉用一口酒顺下了嘴里的大块黄牛肉,“去沂州锦瑟城,找我伯父。”

卜倩初涉江湖没多久,并不知道锦瑟城是什么地方,但仍问道:“为什么要去那里啊?”

“我伯父从小就待我很好,多年未见,也该去探望探望他了。”

魏颉沉声道,“顺

便再求他帮我解决一件很是棘手的事情……至于什么事嘛,你就别问了。”

“那你伯父是不是个很厉害的人呀?”

“是啊,非常非常厉害,从小到大我认识的里面,除了我爹,就数他最厉害了。”

“那我要跟你一起去那个锦什么城,我也要见见你伯父!”卜倩有些激动地叫道。

魏颉心下暗暗打量道:“唉,这傻丫头是跟定我了,我乃死罪之身,脑袋随时都有可能搬家,可别到时候连累了她……”

刚想编个理由回绝,瞧见卜倩那张白嫩而红润的小脸,以及脸上那满是殷切期盼的神色,又不忍心直接赶她走了,只好勉为其难的妥协道:“我带着你也可以,不过一路上-你不许给我添乱,知道吗?”

“知道了!”

卜倩重重点了点头,两根小辫子也跟着大幅度晃了两晃。

魏颉微微一笑,伸手揪了揪她的一根小辫子,“知道就好。”

这时,忽从楼下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叫嚷声,魏颉侧耳听去,登时吃了一惊,只听得楼下有人厉声喊道:“奉命围剿魔头司徒鲛,未得许可,谁敢踏出大门半步,杀无赦!”

接着就是一连串脚踏楼梯的“咚咚”声音,显然有不少官兵正在朝二楼这边涌来。

“哪个该死的家伙报了官?”魏颉急得大骂道,“这下我就算不是钦犯也成钦犯了!”

卜倩疑惑不解道:“大哥哥,你说什么?”

“我被人当成了魔头司徒鲛,现在官府派兵来捉我了。”

魏颉咬牙皱眉道,“不过别怕,卜倩,有大哥哥在呢,咱们现在就跑!”

他抽剑出鞘,接着打开窗户,朝底下一看,望见楼底尚留驻有十余骑官兵,笑着“哼”了一声,“来得正好,也省了咱们买马的钱……”

转过身去,一把抱起了小脸羞得扑红的卜倩,“快把眼睛闭起来,咱们要下去了!”

他右手紧握血灵剑胚,左手环抱着卜倩的细腰,身形一晃,已从二楼跳了下去。

魏颉的修为虽离“三阶百尺境”尚有些距离,无法自百尺高塔一跃而下,但对这区区二楼的高度,还真就没放在眼里。

只见那袭青衫怀抱少女,从二楼窗户口一纵而出,笔直下坠,右脚“砰”的一下着落在了一名骑兵的头盔上面,那兵的颈骨瞬间被巨大的冲击力压断,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即身亡,尸体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其余几骑官兵见有人从天而降,还一脚踩死了一名同伴,立即哇哇大叫起来,提刀在手,杀向了马背上的魏、卜二人。

“当心!”

魏颉喝道,用力压低了卜倩的身子,让她上半身紧贴于马背。

接着“嗖嗖”击出两剑,分别刺死左右袭来的两名官兵,后仰躲闪再加一记猛厉无俦的横劈,杀翻了眼前的敌人,缰绳一策,高叫了一声:“驾!”

骏马顷刻奔驰而出。

后头的官兵大喊:“放箭,快他娘的放箭啊!”

大量雁翎羽箭飞速袭来,魏颉左手策马,右手剑胚尽力舞动,形成一堵坚实的“剑墙”,将飞箭一一击落。

楼下十余骑外加上楼的几人,共计二十余骑官兵,拼了命地追赶魏颉。

月渠镇的中心大街鸡飞狗跳,行人纷纷避让两旁,驻足观望这场堪称难得一见的精彩好戏。

同样的骏马,脚力自然不分高下,魏颉一直无法甩脱后头的一众追兵。

不多时,快马已奔出了月渠镇,在确认镇口没有伏兵后,魏颉用力拉住缰绳,“吁”了一声,令马匹停了下来。

官兵很快追了上来。

他们死死盯着那个不再继续逃跑的青衫年轻人,不敢轻率上前。

魏颉冲一众士兵朗声道:“你们认错人了,司徒鲛那魔头已经身死,从这里往南约莫三四十里,有个山谷,谷中有个巨大的瀑布,司徒鲛还有那‘青白眼人’阮苍龙都死在了那里……”

众兵哪里肯信,其中一人更是大声嘲讽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把我们都当成傻子了?”

为首的一人高声道:“别与这厮多言语,反正上头说了生死不计,咱们一块儿上,定要宰了这魔头,为死去的弟兄报仇雪恨!”

魏颉明白当下唯有一战,便深吸了一口气,震声道:“我乃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独子,濠州落剑城搁剑塔守将,姓魏名颉字正气,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二十余名骑兵一拥而上。

刀光凌冽,骇人心魂。

魏颉偏头躲过迎面袭来的第一刀,一剑戳进为首之人的喉咙,“噗”的一下抽了出来,剑胚上的血腥味顿时变得愈发浓烈。

顺势斜劈一剑,伴随“咔擦”一声,右侧一名官兵的琵琶骨被斩碎,当场毙命。

他本拟俯身躲开左侧的刀势,再趁机杀掉一人,怎料右侧官兵倒下之际,左侧的两名官兵同时惨呼了一声,从马背跌落下去。

危机关头也顾不上思量,他只道这两人是因为亲眼看见同伴惨死,被彻底吓破了胆,这才会失足落马。

又是迅如疾风的一剑,魏颉微微侧头,击出第三招猛攻,一名倒霉官兵当即惨遭断首。

那颗头颅刚刚滚落在地,魏颉后面又传来了一连串的哀嚎声,又有四名官兵莫名其妙地落下马背而死。

尚存的十三人将青衫剑客团团围住。

再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脓包们,这就被吓破胆了?你魏爷爷还没杀过瘾呢!”

魏颉运起真力,蓦然暴喝一声:“死!”

一剑横出,力沉千钧!

五六名官兵连人带马被震退数步,还未站稳脚跟,魏颉已然迫将上来。

一削之下,又有两颗人头落地。

紧接着向上一挑,一人身子飞起。

人仰。

马翻。

须臾间,杀红了眼的魏颉又结果掉了三条性命。

更匪夷所思的是,在他将第三个士兵从马背上挑死的那一刻,左右两侧又有六人同时落马摔死,这次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半点。

六名鲜活精壮的朝廷官兵,就这样变成了六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只剩四人。

魏颉那张年轻的脸上沾满了人血,怒目圆睁,大吼道:“再来啊!”

剩下的那四人当真被吓破了胆子,像具泥塑一般呆立不动,莫说动手了,就连逃命的勇气都已没了。

第十一章 既如此,干一碗! 青衫魏颉扫了那四个呆若木鸡的官兵一眼,见他们全然面无人色,已没半分再战之意,便用鼻子“哼”了一声,眼神凛冽,语气冷冰冰的说道:“想活命就赶紧滚。”

四人如蒙大赦,无不落荒而逃。

看着四骑渐行渐远的背影,魏颉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看了眼手中的血灵剑胚,此物嗜血第一,沾了人血后反倒光泽更甚了。

不用震落刃身上沾的新鲜血渍,直接将剑胚放回了金鞘之中。

“哇——”

一个少女的尖锐哭嚎声猝然炸响,骑乘在马背上的魏颉耳膜一震,吓了一大跳。

卜倩正自顾自哭得异常惨烈。

“别哭别哭,已经没事了。”魏颉以为她是因为太过害怕才会哭得这般厉害,尝试着出言安慰道。

“你这个骗子!”

卜倩转过头看着魏颉,两眼通红,噙满泪水,泣声叫喊:“你不是说你叫‘大哥哥’的么?你干什么骗我?!”

魏颉苦笑一下,心下无奈道:“敢情这小丫头是因为这个才哭的?”

于是柔声致歉道:“卜倩,是我错了,我不该隐瞒自己的名字,对不起!”

听到魏颉主动承认错误,卜倩勉强抽嗒嗒地停止了哭泣。

魏颉见其不再嚎啕,清了一下嗓子,正色道:“卜倩,我隐瞒自己的名字确实不对,但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要骗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稍微晚一点儿告诉你我的真名……嗯,这个叫‘保留神秘感’!”

“神秘感?”卜倩貌似挺喜欢这个新鲜词汇的。

魏颉点了下头,“对,就是神秘感!你看啊,一个人怎么可能姓‘大’呢?我之所以让你喊我‘大哥哥’,一来是喜欢你这么叫我,二来呢,就是为了保留一定的‘神秘感’,让你打心眼儿里好奇,我的真名到底是什么?”

“原来是这样,可我真的以为你就叫‘大哥哥’啊!早知这样,我也不告诉你我的真名了,现在搞的我没有神秘感了……”卜倩有些委屈地说道。

“卜倩,我现在不也没有神秘感了吗?咋俩算扯平啦!”

魏颉瞧她已不再生气,嘻笑一下,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别摸太多,会长不高的。”卜倩嘟着嘴说道。

魏颉笑了笑,“好,不摸啦。”

说完又转而去玩她的两根小辫子。

“你刚才说你喜欢我叫你‘大哥哥’?”卜倩问道,“那我以后还是继续这么叫你好了,可以吗?”

“好哇,你就这么叫好了,我爱听!”魏颉微笑道,“那我也不叫你真名了,得给你取一个好听点的昵称,让我想想……就叫你‘小萝卜’,怎么样?”

卜倩显然很喜欢这个昵称,连连点头道:“好,以后你喊我‘小萝卜’,我叫你‘大哥哥’,这样我们就都有神秘感啦!”

二人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

血战带来的恐怖氛围随着这一笑,彻底烟消云散。

“适才厮杀之际,这些人死得有些蹊跷啊……”

魏颉从马背上跃至地面,俯身查看起了那几具官兵的尸体,“嗯,并无外伤,难道真的是被活活摔死的?这群胆小如鼠的东西,被人随便一吓,竟然连马都骑不稳了!”

“大哥哥,他们是坏人吗?”

卜倩略显急迫地问道,“师父说了,坏人

的话杀多少都无所谓,好人的话就不能乱杀了,乱杀好人的话是要偿命的!我不知道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只是刚才情况太过危急,我才……”

说着便把头深低了下去,再也不敢抬起来。

魏颉微微一笑,“这些官兵不过是朝廷的狗腿子,不算坏人,却也算不上半个好人,死便死了,他们如若不死,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们了。”

“那就没事啦!”

马背上的卜倩大喜道,“这样就算被师父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我了。”

魏颉盯着那个身穿葱绿色衣衫的小丫头,心下嘀咕道,“这傻丫头又开始不知所云了。”

青衫剑客一本正经的说道:“好人坏人这种东西啊,哪有什么固定的标准?全凭你自己来定义了,比方说你欠了我钱不还,即便你平日里尊老爱幼,是个口碑极佳的大好人,在我这儿,你就是坏人,是个欠银子不还的乌龟儿子王八蛋!”

顿了顿,又道:“你别管这些官兵是不是好人,他们既然都拿着刀来砍我们了,那对于我们来说,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坏人!死几个坏人而已,又属于正当防卫,没什么大不了的。”

卜倩目不转睛的看着站在地面上的魏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此地不宜久留,保不齐会有更多的官兵要来,那可就对付不了了。”

魏颉肃声道,“月渠镇是去不得了,反正我们现在有马,大不了绕点远,走其他的路……对了,你会骑马吗?”

卜倩摇了摇拨浪鼓似的小脑袋,“我师父没教过我。”

魏颉“嗯”了一下,那袭青衫翻身重回马背,手握缰绳,笑着对坐在身前的绿衣小丫头说道:“小萝卜,你可坐稳了。”

一骑绝尘而去。

————

泸州,南陵郡。

此郡古名“金陵”,后因太皇太弟嬴昆封号“金梁王”,避嫌而改名为“南陵”。

青衫魏颉与绿衣卜倩同骑于马上,已赶了将近一天的路,提前储备的水和粮食都已用得一干二净。

“大哥哥,我肚子饿……”卜倩轻声抱怨道。

“我也饿啊,再忍忍,前头应该就有人家了。”魏颉安慰道。

又行了数里,一条宽阔大江横在眼前,江畔立了个身穿寻常布衣的男子,正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出神。

魏、卜二人下了马背,魏颉牵着马走上前去,礼貌地询问道:“这位兄台,不知此处可有酒家?”

独自望江的男子转过身来,仅仅看了魏颉一眼,立时精神振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竖起个大拇指,朗声说道:“有啊,这条‘莫愁江’的上游,不仅有万家酒店,更有十里桃花,边饮酒边赏花,何其快哉!”

“当真有万家酒店、十里桃花?!”魏颉惊愕道。

“此言断然不假,公子随我一同前往便是。”男子笑容甚是灿烂。

魏颉点了点头,牵着马缰,与骑马的卜倩一同跟随男子依江而行。

三人不多时便来到了莫愁江上游。

由于此处地势颇高,即使已到了五月,山上仍有桃花开放,只不过远不及“绵延十里”那般夸张。

正应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一传世名句。

复行了几里路,遥望见一家小酒肆,肆前插着根杏黄旗杆,一面酒旗在和煦春风中不住的舞动。

待走近后,魏颉瞧到酒旗上面写有“万家酒店”四字,虽觉受到了哄骗,却仍开口笑道:“原来这便是‘万家酒店’……”

布衣男子扯着嗓子喊道:“王福,上一桌子好菜,再取两坛我珍藏的桃花酒来,我要与这位公子同饮!”

小二只得屁颠颠的跑去拿酒,边跑嘴里边嘀咕道:“掌柜的又要充阔佬了。”

布衣男子行了个抱拳礼,“在下姓万名纶,字文煌,生平最喜爱与人结交,初见面即觉公子气宇不凡,心生仰慕之情,若公子不嫌,在下愿与公子交个朋友!”

青衫年轻人还了一礼,朗声回应道:“小弟姓魏名颉,字正气,承蒙兄台赏识,实在荣幸之至!”

很快小二王福便抱着两个酒坛走了出来,万纶接过后,笑着解释道:“此酒名唤‘桃花’,因酒香可飘十里,故又称‘十里桃花’。”

说着掀开了酒盖,一股浓郁醇厚的气息顿时扑鼻而来,魏颉闻得阵阵酒香,不由得感叹道:“十里桃花,名不虚传!”

三人坐于店外的椅子上,沐着习习春风,同桌共饮桃花酒。

“好酒!”魏颉举杯大声道,“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美酒啊!”

万纶仰头大笑,“酒水再美,却也美不过人,魏公子品貌超群,实乃在下生平罕见!”

魏颉快意而笑:“万兄慷慨豪气,亦是小弟从所未见!”

“既如此,干一碗!”

“干!”

仰头一饮而尽。

少女卜倩喝不了酒,只顾低头享用喷香的饭菜,细嚼慢咽,模样颇为矜持。

魏颉和万纶两人则是杯盏不停,喝着酒吃着菜,好不快活。

“在下忽然有些技痒,容我耍上一段剑舞,来给魏公子助助兴!”万纶高声道,“王福,取我剑来!”

王福一听这话,腹中暗骂道:“掌柜的又要丢人现眼了。”

万纶接过小二递过来的一柄铁剑,走至开阔地带,像模像样地挥剑舞动了起来。

魏颉坐在长椅上,饶有兴致的观看了一会儿,心道:“万兄为人不错,武功却是稀松平常,动作杂乱无章不说,还满是破绽……”

舞毕,万纶提剑走了回来,拱手道:“献丑了。”

青衫魏颉大力鼓掌道:“万兄原来还是习武之人呐,佩服!”

“唉,算不得什么习武之人,也没人教过我,胡乱自学的。”万纶笑着摊了一下手,“魏公子,万某这块砖头已抛,就等你的璞玉啦!”

魏颉一听这话,暗揣道:“此时我若出手卖弄一番,岂非令万兄难堪?还是回绝了为好。”

正欲推辞,万纶却抢先说道:“想来魏公子见万某是个乡野粗俗之人,不愿一展功夫了,那也无妨……”

此言一出,魏颉深知此刻若再作推辞,反倒显得是自己恃才自傲、居高无礼了,不得以只好应道:“万兄何出此言?小弟这就过来!”

但见那名青衫剑客手持血灵剑胚,身形倏然一闪,眨眼间便已飞掠至了空地,施展开了一套极其高妙、华丽的上乘剑术——父亲魏魁传授的《大漠星辰诀》。

气势磅礴好似大漠尘嚣。

剑影晃动恰如星辰闪烁。

“好,太好了!”

在一旁观剑的万纶掌声不断,“妙极,实在妙极!魏公子剑艺精妙绝伦,令在下大开眼界呐!”

第十二章 此生不枉 青衫魏颉停止了剑舞,姿态闲雅地站定,接着上前躬身抱拳道:“小弟天资愚拙,未能参透剑招的内在精髓,动作粗陋不堪,令万兄见笑了。”

“唉呀,魏公子实在过谦,在下也算是见过不少江湖武夫,但似公子这般技艺高妙之人,当真是头一次见呐!”

万纶神态亢奋,“魏公子年纪轻轻便耍得这一手好剑,实在是难得,来,我们继续喝!”

魏颉见其并未有半分难堪,欣然应道:“好啊,咱们今日喝个痛快!”

“喂,酒没了,王福,再来四坛桃花酒!”万纶扯着嗓子喊道。

“此酒既是珍藏,想必价值不菲,万兄不用如此破费了。”魏颉客气的说道。

“魏公子哪里的话,区区是几坛酒水罢了,有什么稀奇?”

万纶慷慨道,“万某三生有幸,今日能结交到魏公子这样的朋友,别说几坛酒了,便是要我把这‘万家酒店’拱手相送,那也是心甘情愿!”

小二王福又从里屋端来了四坛香飘十里的桃花美酒。

“不知魏公子如今达到了何种修为境界?”万纶询问道。

“小弟不才,仅至二阶跃灵境大圆满。”魏颉随口回应道。

酒铺掌柜万纶“啊”了一声,手一颤,酒水洒了一些出来,“如此说来,魏公子离三阶百尺境不远了?”

魏颉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有道是‘望山跑死马’,破境并非什么容易之事。”

“魏公子惊才绝艳,想必不日便可突破三阶。”

万纶低头感叹道,“唉,万某生平若能突破一阶筑身境,那就很满足啦!”

魏颉心下忖道:“一阶筑身境?那有何难?连刘开山那种家伙都有一阶筑身境小圆满的修为,万兄的志向未免太低了。”

开口便道:“万兄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区区一阶筑身境……”

此话一出,便知失言,他凭借着过人的天赋造诣,五岁时便迈入一阶的门槛,故对筑身境的修为并不以为然,可眼前的万纶却是将突破此境设为了毕生心愿,自己又怎能用“区区”二字来形容?

魏颉正自尴尬,万纶却是朗声一笑,“魏公子有所不知,万某年幼时曾染过严重的风寒,当时家境太过贫苦,无钱医治,以至落下了病根,如今可称得上是半个残废,这辈子都没指望能习武有成了……”

稍微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买了把不值钱的铁剑,偶尔耍上一耍,全当强身健体了。至于什么突破一阶筑身境,呵,就凭我这没用的半残废身子,还有闭门造车的瞎练,又怎可能摸到武道的门槛?不过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罢了……”

魏颉听得难受,正欲劝慰几句,万纶继续说道:“魏公子不必多言,万某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我虽无缘武道,但仍对这个江湖心驰神往,这些年来,陆陆续续也结交了不少武林人士,听说了不少江湖上的轶闻趣事,也算有了点儿浅薄的见识,无法亲身经历那些豪侠义事,遗憾固然有之,却也不足为虑!”

魏颉心下暗叹道:“天下多少意难平,不过‘造化弄人’四字……”

万纶双手端起酒杯,“万某见过的习武之人虽然不少,但似公子这般青衫仗剑、神采出众的江湖游侠,却也是生平仅见,适才又得知公子修为高深、武艺精湛,心下更是钦佩万分!来,万某

敬你一杯!”

魏颉亦举杯回敬。

“万兄百般谬赞,小弟实在愧不敢当,既然我们如此投缘,不妨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何?”魏颉热血上涌,忍不住提议道。

万纶当即愕然,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万某不过是个修为低下、前途渺茫的山野匹夫,魏公子当真肯与我结拜?”

“你我言语相投,又都是性情中人,何必在乎什么出身地位、修为高低?”魏颉摆手道,“莫非是因为小弟过于年轻识浅,万兄不愿与小弟结拜?”

“哪里的话,万某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万纶狂喜之色溢于言表。

小丫头卜倩固然听不懂他们的话,十分好奇的瞧着万、魏二人并排跪在了地上。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万纶。”

“我魏颉。”

“今日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背信弃义者,管教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在这满是桃花与酒香的山间,青衫魏颉举碗高声叫道:“大哥!”

布衣万纶亦激动道:“贤弟!”

仰头饮尽杯中酒。

摔碗。

尘世间又多了两个情同手足的金兰兄弟。

坐回酒桌后,魏颉笑着对卜倩道:“小萝卜,这位是你大哥哥的大哥,你该叫他什么?”

卜倩迟疑了一会儿,小声回答道:“大……大大哥哥?”

魏颉和万纶一齐哈哈大笑。

“贤弟,能否与愚兄讲些你行走江湖遇到的奇闻轶事?”万纶满怀期待的问道。

魏颉思索片刻,坦言说道:“不瞒哥哥,弟弟我其实是死罪之人。”

万纶陡然一惊,“此话怎讲?!”

魏颉沉声道:“我奉天子旨意,负责镇守濠州落剑城搁剑塔,后来宝塔遭毁,塔中的那柄仙剑青……霜寒天下亦被人夺去,我犯了渎职的死罪,唉,如今我算是出城逃命来了。”

万纶震惊无比,睁大了眼睛,振声问道:“令尊可是那位名扬天下的魏魁魏大将军?!”

魏颉点了点头,“正是。”

万纶扶额道:“昭平五年,魏大将军为保住北方碎肉城,不惜以身殉国,于少咸山慷慨赴死,其英雄壮举,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怎料一年后天降神剑,皇帝听信了朝中奸佞祁密的谗言,竟……”

正说着,万纶忽然牙关紧咬,难以为继,魏颉更是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骂道:“祁密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卜倩一惊,伸手摸了摸青衫年轻人脑门上凸起的青筋,小声问道:“大哥哥,祁密是谁啊?他是坏人吗?”

魏颉语气严肃,“不是坏人。”

卜倩点了点头。

魏颉接着补充道:“是畜-牲。”

卜倩一脸茫然地看着魏颉。

“坏人尚且是人,而祁密那个狗贼,已然算不上是个人了!”

魏颉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个畜-牲觐献谗言,蛊惑当朝天子,与天烛国狼蛮族签订了退兵的投降国书,割让了边境六座城池,令无数百姓惨遭异族人铁蹄

的践踏,在朝中结党营私、斥逐异己、大兴冤狱,血腥屠杀抗虏将士和义军……种种罪行,死上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嫌多!”

万纶大声痛骂道:“我恨不得寝他皮、食他肉!”

魏颉同样怒极,“大哥,那奸贼恶贯满盈,寝他皮臭了咱们的身子,食他肉脏了咱们的嘴!依弟弟看,对付那种禽-兽,就该把他活活吊死在燕鸣关的城墙上,任凭秃鹫啄食他的尸体,好让狼蛮族人看看,咱们中原男儿抗击北虏的决心!”

万纶高声应道:“说得好,奸佞卖国贼就该是这样的一个下场!”

卜倩歪着脑袋问道:“大哥哥,那个坏……不,那个畜-牲现在在什么地方啊?”

魏颉回答道:“那个畜-牲是当朝宰相,自然住在天启城的宰相府里了,唉,这两年常听说有义士去刺杀那狗贼,可惜并无喜报传来啊……”

万纶坚声道:“恶人自有天收,那奸贼逍遥不了几年,早晚有人取了他的狗命!”

魏颉举起酒杯道:“哥哥所言极是,来,干一碗!”

“干!”

魏、万二人痛快喝酒之际,卜倩却一个人发了起呆,眼神直愣愣的,也不知那颗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据说是为了遵从什么狗屁天命,皇帝特意将建阳城改名为了‘落剑城’,还建了座‘搁剑塔’来存放那柄天降神剑,命魏大将军的后人来看守宝塔。”

万纶酒意上来,“我曾与多位萍水相逢的江湖义士聊起过此事,每每谈及,无不扼腕叹息,堂堂大英雄的后人,竟受到如此不公平的打压……谁想今日,让我在此地遇到了真人,我万纶既有幸与英雄之后结为兄弟,纵然现在便死,那也不枉此生了!哈哈,不枉了!”

魏颉掏心窝的说道:“我自幼年起便一心扑在武学修炼上面,从来就没有什么朋友,后来负责镇守搁剑塔,与几十个守卫士兵称兄道弟,我本以为他们都是真心待我的……唉,那晚塔毁剑失,我逃回家中后,发现他们居然全不顾及兄弟情谊,瓜分我的家财不说,还要抓我去送官,我一气之下便与他们恩断义绝,一个人踏上了逃亡之路。”

嗓音顿时提高,“今日有幸,在此间结识了大哥这样的豪爽男儿,我魏颉总算是又有了兄弟!大哥得知小弟乃朝廷要犯后,不加以鄙薄嫌弃,可见大哥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真丈夫!来,咱们兄弟接着喝!”

二人继续欢畅饮酒。

“贤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呐?”

“去沂州锦瑟城,找我大伯父东方梧桐。”

魏颉语气平淡,“他与我爹乃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如今我犯了杀头的大罪,无地立身,想求他帮我寻个出路。”

万纶又是一惊,“想不到金梁王麾下第一儒将,人称‘玉面人龙’的东方梧桐,竟会是魏大将军的结义兄弟?!”

魏颉“嗯”了一下,“是啊,我伯父一直待我很好,自从家父殉国后,他就时常派人送些财物来接济我,即便军务繁忙,每隔大半年都会抽身来看我一次……眼下我被朝廷通缉,上天无路、遁地无门,能投靠的人就只有他了,他若不肯帮我,我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万纶正色道:“贤弟吉人自有天相,江湖何其之大,岂会没有容身之所?”

魏颉快意一笑,再度端碗道:“承大哥吉言,小弟敬大哥一杯!”

第十三章 低调 这对义气相投的金兰兄弟,自黄昏起一直对饮至天黑,魏颉也是生平第一次遇到酒量与自己不相上下之人,喝到后面,二人都已酩酊大醉,竟主动携着彼此的手,毫不顾忌外在形象,在酒铺前跳起了欢脱且随性的舞来,老板万纶兴致极高,更是纵情而歌、声彻山间,吵得那个妄想要早点休息的店小二王福差点发疯。

绿衣少女卜倩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对结义兄弟唱歌跳舞。

后来二人的动作实在过于滑稽、奔放,害得人家小姑娘笑得险些从店外的椅子上摔落下来。

当天夜里,身为“义兄”的万纶尽到地主之谊,给魏颉和卜倩提供了店内最好的客房,让他们先在店内好生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第二日正午时分,天上白云悠悠,万纶亲自出门远送。

一路上,万、魏这对缘浅情深的兄弟除了默然喝酒外,几乎连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兄弟之间的“别离”毕竟与情侣分手有所不同,无需多少伤感、催泪的言语。

全在酒里了。

一直送至了那条他与魏颉初次相遇的莫愁江畔。

万纶早早地雇好了一艘大船,待魏、卜二人牵马上船后,拱手朗声道:“贤弟,多多保重!”

魏颉亦抱拳喊道:“大哥,务必要珍重身体啊!”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贤弟,待日后功成名就了,记得来这儿看看哥哥!”万纶高声叫道,“我这辈子就算啦,这座江湖,你替哥哥闯上一闯!”

青衫年轻人立于大船船头,听到义兄的这番话后,不自禁的红了眼睛。

“大哥哥,你怎么哭了?”

卜倩探着脖子问道。

“哪有,江上风大,吹的。”

魏颉揉着眼睛说道。

————

泸州。

甘渭郡,坝流城。

此城地势低洼、土壤稀松,每逢飓风暴雨来临,常有山洪流水之灾,冲塌房屋,淹涝农田,造成财产损失无数,故此防洪堤坝繁多,甚至成了当地的一种有趣特色,因而得名“坝流”。

城中某条街道。

骏马背上骑有一男一女两人,青衫、绿衣。

“咋了,还在生气啊?”

青衫骑马的魏颉皱眉道,“小萝卜,大哥哥是为你好,糖葫芦这种东西真的不能多吃,会长蛀牙的,到时候可疼可疼了!”

卜倩岁数小,嘴馋贪吃糖葫芦,被魏颉勒令一天最多只能吃一串后,嘴巴一路上都翘得老高,已经足足好几个时辰没说过话了。

“听说这坝流城拥有中原最大的珍兽-交易市场,好想去看看啊!”

魏颉忽然提议道,“珍兽”二字他故意用加重语气强调了一下,“唉,但要是某人还在生气的话,那我们就不去了……”

“我要去,我要去!”卜倩果然开口说话了。

像她这种豆蔻年纪的小姑娘,就如同一根粘有白磷的火柴,胸中满怀趣味和热情,随便一点就能燃起来。

“哼,这小丫头片子,我要是连你都哄不好,那我干脆就别姓魏了。”

见那么容易就哄好了卜倩,魏颉心下甚是沾沾自喜。

根据明面上的严格规定,未获当地官府的营业许可,不能将任何活的动物带入市场,魏颉只好将骑过来的马匹停在了最外面,并花费点小钱请了

专人来暂时看管。

入得城中心的异兽市场,只见街头左右全是贩卖珍兽的商家以及当街表演绝活的艺人,过道上的行人熙来攘往,呼喊声和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且繁华。

卜倩一路睁大眼睛瞧过去,唯恐错漏什么好东西,只恨自己的脑袋上为啥不长七八颗眼珠子?

“大哥哥,我们去那里看看!”

“哇哦,那儿也好有趣!”

“那边那边,我们快过去!”

“快点嘛,大哥哥!”

魏颉实在无可奈何,胳膊被死死拽住,像个牵线木偶似的被卜倩拉过来拉过去,满脸尽是生无可恋的表情,心中一万零一次埋怨自己为何要提出过来这里……

奇怪,这小丫头的手劲儿咋那么大?而且还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样子,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的,她不头晕吗?我都快晕了啊!

“停停停,小萝卜,你冷静一点!”

魏颉使劲站住脚跟,让自己和卜倩都停了下来。

“怎么啦,大哥哥?”卜倩疑惑的问道。

“刚才一路看过来,其实并没有多少当真稀奇古怪的东西吧。”

魏颉故意用淡淡然的语气说道,“比如那个什么‘吃猫鼠’,不过是几只个头大一点儿的耗子嘛,那些五颜六色的小鸡小鸭,明显就是毛皮上涂了特殊染料才变成那样的嘛,还有那个什么四角羊、四角牛,多半是商家故意在牛羊的头顶上额外装了两只假角,博个噱头,哄骗路人去买罢了……”

看着少女卜倩略显失落的表情,魏颉心下暗道:“唉,小萝卜,莫怪我狠心打破你那美好的幻想,只是我实不愿再被你拉来拉去了,快吐了都……”

魏颉又指了指那群在街头表演的杂耍艺人,轻描淡写的说道:“你看他们,其实也都是假的,那个脚踩火炭,其实是踩之前在脚底抹了水,踩上去的时候产生蒸气,也就不疼了;那个把手浸油锅里,其实只有最上面的一层是油,下头的水还是温的;胸口碎大石就更假了,一看就知道,是提前把石头砸开,然后用药水粘合起来的,一敲就碎,是个人就能来!”

这番话被一个正在表演口喷烈火的汉子听到了,那汉子当即有些不满,大声斥道:“你这小子乱说什么呢?我们这可都是真功夫,有本事你也吐个火给大伙儿瞧瞧?”

魏颉笑了笑,“我嘴巴里可没藏纸灰和柴油,如何吐得出来?”

那汉子把嘴巴大大张开,往外伸了伸舌头,仰着下巴叫道:“睁开你两颗眼珠子瞅瞅,老子嘴巴里可什么都没有!”

魏颉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

卖艺汉子兀自叫嚷道:“你小子咋不言语了?老子可告诉你,今天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别想走了!”

汉子的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同伙儿一拥而上,将魏颉和卜倩团团围了起来。

魏颉自然不惧,只是简单撇了撇嘴,说道:“你刚才喉咙动了一下,分明是把东西吞进肚子里去了!”

汉子立时哈哈大笑,“啥子?吞进肚子里去了?哈哈,那你可瞧好咯!”

眨眼间,又有一团熊熊烈火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不瞒父老兄亲们,在下曾有幸遇到过一仙门道士,从其手中得了颗唤作‘避火神珠’的宝贝,腹蕴烈火而不伤,这才能吐出火来!”

汉子高声对围观的众人说道,“可这小子,却信口开河,污蔑在下的本事是假的,大伙儿给评评理,他该不该道歉?”

“该,太该了!”

“这小子胡说八道!”

“壮士好本事,这小子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臭小子,快给这位壮士道歉!”

一众看戏的百姓七嘴八舌,吵得魏颉着实头疼,青衫剑客猝然暴喝一声:“都他-娘的给我闭嘴!”

待众人声音渐轻,魏颉对站在身边的卜倩说道:“这些家伙虽然不是坏人,但既然惹到了咱们的头上,那就不能不理了,懂吗?”

绿衣少女缓缓点了点头。

魏颉咳嗽了一声,接着挺起胸膛,抱拳向四周行了一礼,嗓音洪亮的说道:“诸位不是想看真功夫吗?那魏某今日就献丑了!”

说着便双腿蹬地,身子瞬间腾起将近两人的高度,轻轻松松就从那个包围圈中跃了出来。

“不瞒诸位,在下当年也遇到过一位仙门道士,那道士见我骨骼惊奇,大方的送了在下一颗‘兔子神珠’,令我能够一跃三尺高,如同兔子一般。”

魏颉微笑着缓步走向了不远处的那块巨型花岗岩。

运出部分本命真气,握紧拳头,猛力一砸,“嘭”的一声,巨石顿时被砸成了无数小块。

随即又“磅磅”砸了数拳,石块尽皆粉碎,尘屑纷飞。

“那道士还我说是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又赠了在下一颗‘大力神珠’,在下之所以能够以力碎石,全凭这神珠的功效。”魏颉再度向围观众人行礼道,“微末道行,雕虫小技,只愿博诸君一笑。”

见这个青衫年轻人露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两手,看戏的百姓无不连天价叫好,掌声雷动。

而包括那名吐火汉子在内的几人,则无一不是脸色骇然、目瞪口呆。

先不说跃起将近两人的高度需要多么强横的轻功造诣,那块巨型花岗岩坚硬无比,纵然用铁锤也难以轻松砸开,那个身穿青衫的小子居然仅凭拳头就给捶烂了?这还是肉手吗?这家伙的修为得到何等境界了?就算没有二阶跃灵境,也该有一阶筑身境大圆满了吧……

有几个胆子小的卖艺汉子已经快抑制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了。

魏颉宽宏大度,也不愿再与他们为难,毕竟都是出来走江湖讨饭吃的,何必苦苦相逼呢?

得饶人处且饶人。

于是走到那名已然呆若木鸡的吐火汉子身旁,凑至他耳边,轻声说道:“出门在外啊,还是稍微低调一点比较好,懂吗?”

吐火汉子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走了,小萝卜,我们去前头看看!”

青衫剑客牵起绿衣少女的手,十分潇洒地离开了人群。

走了几步,卜倩扯了扯魏颉的袖子,“大哥哥,你的那两颗珠子能给我看看吗?”

看着她那满怀期待的殷切表情,魏颉苦笑一下,心道:“这小丫头也忒傻了,我身上哪儿有什么珠子嘛?但我若说是骗人的,她多半又要不高兴了……须想个法子来应付她。”

于是随意扯了个谎道:“小萝卜,你有所不知,那‘兔子神珠’和‘大力神珠’都已被我吃进肚子里去啦,两颗神珠彻底与我的身子融为一体,并非我不想给你看,实在是已经找不到了啊!”

卜倩顿时有些失望,撅了下嘴巴,小声道了句:“那好吧。”

二人手拉着手往前走了没多久,眼睛雪亮的少女卜倩忽然指向前面叫道:“大哥哥,快看!那边有坏人!”

第十四章 神兵天降 魏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五六个精壮大汉正对趴在地上的一人拳打脚踢,旁边还站了个衣着雍容的肥胖男子,神情倨傲的大声嚷着:“都没吃饭呐?!多使点劲啊,给这小子留半口气儿就行了!”

路见此等不平事,青衫剑客魏颉甚是严肃的“喂”了一声,绿衣少女卜倩更是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干什么打人?都住手!”

那胖老爷闻言转过了脑袋,见喊话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俊美脱俗、气质不凡的年轻人,也便摆了摆手,向那群痛下毒手的恶仆命令道:“都先停手。”

胖子语气变得不再傲慢,他试探性地问道:“二位是什么人?”

魏颉肃然反问道:“他犯了什么事,你们要这样打他?”

胖老爷指了指地下那个被痛殴的家伙,解释道:“这人欠了我足足一百二十两银子,已经拖了半年有余了。”

挨打的是名身穿粗制长衫,书生模样的男子,他听了胖老爷的话,不顾周身疼痛难当,高声辩驳道:“我明明只欠了你二十两,才不过半年,怎的就变成一百二十两了?!”

胖老爷冲其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一纸契约,拿在手里扬了扬,得意的说道:“你是欠了二十两,剩下的那一百两是利息,这借契上头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算闹到官府,也是我占理!”

转而又对魏颉赔笑道:“公子啊,古人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小子欠银子不还,我打他一顿不过分吧,既然没钱还债,那也就只好拿肉来偿了。”

“我有钱的!只要把那只鸟卖了,我就有钱了!”落魄书生指着摆在不远处地上的一个鸟笼叫道。

胖老爷狠狠“呸”了一声,不屑地说道:“老子托关系走后门,让你把这破鸟带进了市场里,然后在这儿等了你三天……呵,你他-娘的卖出去了吗?就算真有冤大头肯买,就凭这鸟是个残疾,能值几两银子?”

长衫书生梗着脖子叫道:“你懂什么?!这是上古神鸟的后代,本来就只有一条腿的!”

胖老爷哈哈大笑,“对对对,是神鸟!可这鸟再神,你卖不出去有什么用?炖了滋味还没一只鸡好……”

“这鸟好可爱啊,大哥哥,你快过来看看!”少女卜倩蹲在地上,盯着那个关鸟笼子欣喜地叫道。

魏颉依言走了过去,瞧见笼中是一只蓝毛白喙的小雀,果真只有一条腿。

“哔吩——哔吩——”

小雀蓦然间叫了起来,其声古怪,与寻常鸟鸣颇有不同。

“它叫了它叫了!大哥哥,你听到了嘛,它叫了!”卜倩显然激动得不行。

“听见了,我又不是聋子。”魏颉微笑道,“你喜欢啊,那我们买了它?”

卜倩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狂喜的叫道:“好呀好呀,我们买!”

魏颉遂从卜倩的衣袋中取出了一块珍贵至极的帝王绿翡翠,拿给了那个胖老爷,问道:“你瞧瞧,这翡翠价值几何?够一百二十两了吗?”

胖老爷也是懂货识货之人,接过那块色泽莹绿的帝王翡翠后,细细端看了半天,面露大喜之色,赞声道:“够了够了,可太够了!公子出手阔气,在下佩服!”

扭头对那几个恶仆呼喝道:“还不快走,留在这儿碍公子的眼么?!”

魏颉搀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挨打书生,大力掸落他长衫上沾着的灰尘泥垢,好心询问道:“你没事吧?”

书生满脸尽是感激的神色,拱手朗声道:“小生杨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那只雀……神鸟能否卖予我们?”魏颉打着商量道,“我那小妹子实在喜欢得紧。”

名叫杨春的落魄读书人慷慨说道:“小生的性命都是公子救的,区区一只鸟儿算得了什么?”

“那便多谢啦……”魏颉余光瞥见了什么东西,“咦,这里怎么有本书?”

接着便弯腰将地上的那本书捡了起来。

只见书的封面上用方正的楷书撰写了五个大字——“六月飞雪集”。

“这本书是小生适才不慎掉落的。”杨春有点郝颜的说道。

“这书的名字倒也真怪。”

魏颉被吊起了兴趣,“六月乃是暑月,哪里来的飞雪?”

“小生不学无术,胡乱给自己的诗歌集冠了这个名字,让公子见笑了。”杨春低头说道。

“哦,这是你写的?”魏颉好奇道,“我能看看么?”

“公子请便。”杨春摊手道,“只怕拙作污了公子的眼睛……”

既得作者许可,魏颉翻开了诗集的封面,但见第一页赫然写着——

“昭平六年,北方六城失陷,无数百姓沦为亡国奴,人间六月白雪纷飞,故命此名。”

翻过第一页,第一首诗歌名叫《难易歌》,魏颉逐字逐句,一行一行地默读了下去:

“放纵享乐易,克己守礼难。

牵萦红尘易,斩断情丝难。

勤学读书易,温故知新难。

伤风感冒易,防病治病难。

吃苦挨累易,任劳任怨难。

抢名夺利易,不与人争难。

痛思悔过易,知错能改难。

怒发冲冠易,平心静气难。

荣华富贵易,清贫持家难。

……”

忽然看到一句:

“官拜宰相易,报国捐躯难。”

魏颉冷不丁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文弱书生,心下暗道:“别看这人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写起东西来胆子还真不小嘛!”

接着读下去:

“谄媚逢迎易,忍辱偷生难。

招兵买马易,纳用贤才难。

将军百战易,视死如归难。

搬山填海易,撼魏家军难。

割地退兵易,收拾山河难。

杀贼荡寇易,看剑守塔难。

知易知难易,化难为易难。”

一口气读完了剩下的部分,魏颉不由得叹了句:“难,难啊……”

翻过几页,又看见一首:

“百年功名归尘土,万里琼霄任遨游。

北国风雨云遮月,神兵出自飞剑楼。

欲破狼蛮取上京,魏家长车出燕鸣。

银河影照六城邑,天启府里尽王侯。”

魏颉细细品了几遍,陡然震声道:“好一首大逆不道的《神兵天降》!”

书生杨春登时变了脸色,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颉又往后翻了翻,发现书中尽是些针砭时弊、直抒胸臆的诗词歌句,首首视野广阔,句句气势恢宏,读罢无不唇齿留香。

豪情填膺。

“小萝卜,翡翠给我五块好吗?”魏颉对一旁的卜倩说道。

小丫头乖乖地从兜里掏了五整块碧绿翡翠出来。

魏颉一把接过后,把几块翡翠全部塞进了那个挨打书生的手里,“这一块少说能值个二百两,五块也就是一千两,能换你的这本诗歌集吗?”

杨春猛吃一惊,他原先以为自己今日作茧自缚,惹上了本不该有的杀身之祸,怎料魏颉不仅不与自己为难,竟还要花一千两买走自己的书?天下竟然这样的便宜事?!

长衫读书人一脸不可思议,手里捧着那五块价值奇高的帝王绿翡翠,颤声说道:“公子莫不是在说笑?小

生才疏学浅,何德何能……”

“哎,给你就拿着嘛,何必多言呢?”

魏颉蹙眉打断道,“就凭你有胆子写出来那种东西,你就有资格拿这钱!这世道,文人的骨气是很值钱的。”

杨春哑口无言。

“大哥哥,飞走了,飞走了!”卜倩蓦地叫了起来。

“我这不还在这儿吗?哪飞走了?”

“哎呀,不是你,是小鸟飞走了,我们快追!”卜倩急得大叫道。

说着便又一把拽住魏颉的手臂,迈开步子就追了过去。

魏颉身不由己,刚把那本诗歌集塞入衣中,便被拉得快步奔跑了起来。

青衫年轻人边跑边招手,远远地冲书生杨春高喊道:“在下姓魏名颉字正气,他日有缘再会!”

杨春一听这名字,瞬间如同遭了雷击。

良久,垂下两行清泪,朝着魏颉离去的方向恭敬地拜了三拜。

魏、卜二人紧跟着那只离笼而飞的蓝毛小雀,一路狂追。

“我自己长了腿的,你不用拉着我跑啊!”魏颉被卜倩拖了一路,无奈地叫道。

“快点,大哥哥,小鸟朝那边去了!”卜倩哪里肯依,越跑越着急,越着急跑得快,手上的劲儿也使得更大了。

魏颉疼得呲牙咧嘴,心下费解道:“这小丫头真邪门,哪里来的这么大手劲儿?”

不多时,一群擐甲操戈的精锐骑兵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为首者骑着一匹神骏的高头黑马,肩扛一柄长杆宣花巨斧,居高临下的厉声喝道:“贾大人在楼内观看马戏,闲人一律不准靠近!”

魏颉简单看了眼附近骑兵的数目,少说也有七八十人之多,将一座穹顶巨楼的正门处死死守住了,心下暗揣道:“那个贾大人什么来头?好大的排场……”

“上去了上去了!小鸟飞到楼顶上面去了!”卜倩指着高空跺脚叫道。

正当魏颉思量对策时,楼内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响动声,接着便有滚滚黑烟从门口翻涌而出,席卷四周。

一众守卫骑兵无不大惊失色,急忙纵马向楼门奔去。

刚赶到门口,无数支羽箭好似蝗群般激射而出,冲在最前头的几名骑兵当即被射死。

那名扛斧之人则用巨大的兵器勉强挡下了瓢泼箭群,免于命丧当场。

魏颉见状,低头对卜倩叮嘱道:“你且留在此处,千万不要乱跑,我去给你捉鸟。”

说着便纵身上楼,动作轻盈宛若一只灵猫,疾向那蓝毛小雀儿追去。

他身法快得出奇,一眨眼功夫已奔至了屋顶,来到穹楼顶端,只见上头居然埋伏有四名身穿黑色紧身衣的蒙面人,手持强弓劲弩,正不断从天窗口往里射箭。

那袭青衫来不及思考,饿虎扑羊般猛掠上前,拔出腰间的血灵剑胚,以最快的速度砍翻了一个,同时即有一支凌厉飞箭向其面门袭来,偏头躲开后,顺势再接一剑,又割掉了一颗头颅,右腿倏然往旁边蹬去,第三个蒙面人反应不及,腹部结实地中了一腿,剧痛之下难以站稳,从光滑的穹顶失足掉落,身子自高处直坠于地,摔成了一摊肉泥。

魏颉身子一矮,堪堪避开第二支飞箭,双手持住剑柄,配合脚步,往前猛地一戮,将最后一个黑衣敌人捅了个透心凉。

见那小雀儿自天窗中飞入,正在寻思要不要也跟着跳下去时,忽听得楼内传来一声惨绝的悲呼:“王爷,贾流先走一步了!”

魏颉立时吃了一惊,“原来楼内看戏的‘贾大人’便是金梁王手下的谋士贾流?他可是我东方伯父的同僚,我须得救他性命!”

也无暇多想,用本命真气护住要害脏腑,手握剑胚,一个猛子就从天窗跃了下去。

第十五章 引火诀 中原大禹王朝共有五名藩王,其中势力最大的当属两位双字并肩王——“金梁王”嬴昆与“琅琊王”嬴関。

嬴昆身为先皇嬴旬的二弟、当今天子嬴勾的二伯父,坐镇东南沿海一带,军队势力极为雄厚,拥有濠、泸、沂三州封地,遥望国都天启城。

手下两大旷世奇贤,武有“凤栖公”东方梧桐,文有“胭脂公”贾流。

贾流,字子车,自号瘦羊先生。

早年间怀才不遇,曾在家乡酒楼的墙壁上留下过“猛虎卧荒岭,壮志难自酬”的诗句,时人后以“卧岭虎”或“贾卧虎”称之。

为体察各地民情,贾流奉金梁王之命,带兵遍游三州,深入寻常百姓家。

因其身份太过尊崇,位列藩王座下“二公”之一,每巡至一州一郡,当地的州牧、郡守无不殷切讨好,唯恐侍奉不周。

甘渭郡郡守俞慕颜听闻贾公爷亲临,大张旗鼓地摆下龙门盛宴,为其接风洗尘,还不惜将自己的府邸里里外外修缮了一通,献给大人作为暂住的行辕。

提前派人打探,得知公爷对坝流城的特色“马戏”颇有兴趣,便特意提前包下了城中心的一座穹顶巨楼,大改楼内的构建,开设二楼观戏台,并雇请了当地名声最响的马戏班子,吩咐他们早早地排练起来,务必要献上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若是演出不力,扫了贾公爷的兴致,整个马戏班子人人免不了吃一顿好苦头。

坝流城中心珍兽市场。

巨楼内。

二楼观景台。

一名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神态闲适的端坐于台上,只见他身穿有一条深蓝色公爵长袍,上绣九条炫彩蟒蛇,华丽无比。

其后立着两人,一人高冠博带,作儒士打扮;另一人披穿鎏金铠甲,腰佩长刀,头系一条赤红丝带,眼神凌厉,面容剽悍。

蓝袍男子自然便是那位金梁王麾下第一谋士“胭脂公”贾流,而立于其身后的,则是贾府内头号谋士冯灵璧和第一死士武英石。

号“瘦羊先生”的贾子车一边盘弄着手中的两颗极品文玩核桃“白狮子”,一边兴致勃勃地观看着底楼的精彩表演。

坝流城的“马戏”与中原其他地区的御马伎艺有所不同,奴役并驱使的包括却不仅限于马,连稀世罕见的凶禽异兽都可作为给观众献艺的工具。

楼内的这个马戏班子下足了功夫,安排了二十个最最拿手的项目,提前半个多月开始准备,考虑楼中的全新构造,群兽的饮食和身体状况,负责演出的人员等等,诸多计较,只为了能顺利熬过今日这一“劫”。

“好!”贾流高声称赞道。

就这片刻之前,舞台上三头毛发旺盛、身形庞大的威猛雄狮在驯兽者的驱使下,几乎同时从三个火圈中跳了过去。

驯狮的三人听到贾公爷的喝彩声,无不受宠若惊,对着二楼看台抱拳深鞠了一躬,牵着三头狮子从台上走了下去。

“唉呀,我那俞老弟怎么没来?”贾流转头问道,“如此精彩的表演,不能与他同赏,实在是可惜啊!”

儒士冯灵璧低声道:“启禀大人,俞郡守不慎患染风寒,抱病在床,不能过来陪大人了。”

贾流眉头一皱,“有这事?那我一会儿可得去看看他。”

死士武英石性子直率,坦言说道:“大人的身子贵于千金,感冒伤风又极易传染,不妨等下次再去吧!”

冯灵璧跟着附和道:“是啊大人,俞郡守的病情颇为严重,若现在便前去探望,恐怕不甚妥当……”

贾流摆了摆手,脸色严肃的说道:“俞老弟待我如兄长,眼下他身体抱恙,我岂有不去看望他之理?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了。”

冯、武二人跟随贾公爵多年,深知自己这个主子的犟脾气,任何事情一旦认死,那是无论无何都拉不回来的,便都乖乖噤声,专心观看底下的表演。

坝流城素以珍兽出名,其中马戏班子所驯养的动物更是种类众多,马、猴、犬、狼、狮子、黑熊、天鹅、鹦鹉、大象等

等,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但因贾流绰号“卧岭虎”,今日的二十场表演,俞慕颜俞郡守听了冯灵璧的建议,提前下令绝不可出现老虎,以防触犯到贾公爷的威严。

马戏班子固然胆子不大,依奉郡守命令,前十九场果真没有半只老虎出现。

然而到了最后一场,两名手持软鞭的精瘦汉子竟大模大样地将两头斑斓猛虎从后台牵了出来。

冯灵璧见到有虎,心下暗怒:“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敢如此大胆?”

贾公爵身居高位,对手下暗地里的操作全然不知,而且他脾气向来极好,其实对自己名号与虎相冲之事毫不介意,欣慰的笑道:“我还道今日看不到老虎了,原来是在压轴出场,哈哈!”

两名牵虎的瘦汉子对着二楼看台一揖,其中一人用相对雄浑的嗓音说道:“贾大人,这虎有一个名字,好听得紧。”

贾流顿时有些好奇,问道:“哦?不知是何名字?”

那人嘿嘿一笑,答道:“此虎乃是一只母虎,名唤‘胭脂’,平日里好吃懒做,最喜趴着睡懒觉,故也称‘卧虎’。”

贾流当场怔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身后的谋士冯灵璧拂然大怒,手指那厮厉声呵斥道:“大胆狂徒,是谁指派你在此胡言乱语?!”

另一名牵虎汉子对二楼冯灵璧的斥声充耳不闻,笑着继续说道:“这头雄虎名唤‘金梁’,乃是族群中的老二,自其兄长不幸亡故后,便一直觊觎着‘虎王’的宝座,可惜呀,就凭他那点微末的本事,断然成不了气候,这辈子注定当不成什么‘虎王’……”

贾流脸色骤变,从位子上站立起身,怒喝道:“住口!”

那个牵虎之人狞声一笑,语气极是恶毒的说道:“今日这坝流城,就是你贾流的葬身之地!”

语毕手中长鞭一卷,当即缠绕住了“胭脂”虎的脖颈,那铁鞭上满是尖锐的倒刺,猛虎吃痛,大吼出声,但也仅仅嚎叫了一声,虎头便被硬生生绞割了下来。

另一人如法炮制,一卷一扯,将那“金梁”虎的头颅也给旋了下来。

两头庞然巨兽顷刻间变成了两具无头死尸,断首处血如泉涌,台面很快便被晕染出一大滩红色。

贾流一介文人雅士,自幼年起便与笔墨纸砚相伴,生平哪里见过这等恐怖骇人的场面?若非有冯灵璧在一旁扶持,非要摔个四仰八叉不可。

两名精瘦汉子绞杀双虎后,眼神交流一下,同时飞出一腿,两颗皮球也似的虎头被踢上了二楼观戏台,直向贾流的身子袭去。

寒光闪动,武英石拔刀出鞘,“唰唰”两刀,两颗夹带劲风的虎头登时在半空中变作了四瓣。

紧接着又听得底楼脚步声大盛,大量黑衣蒙面人自后台鱼贯而出,他们将怀中抱着的柴薪通通堆积至大楼门口,一经点燃,烈火骤然勃生,浓烟滚滚而起。

二三十个蒙面人取下背后的强弓硬弩,向门外发射羽箭,将数名急欲冲入门内的骑兵射成了蜂窝。

眼下一楼与二楼之间的过道也被完全堵死,死士武英石狂舞手中长刀,发了疯似的砍杀着上前的蒙面敌人,誓要为身后的贾公爷拼出一条生路。

“大人快俯低身子!”冯灵璧蓦然大叫一声,猛地将贾流扑倒在地,整个人皆压了上去。

须臾间,四支飞箭自穹顶射下,被冯灵璧用后背悉数挡住。

儒生那副纤弱不堪的身子,平日里连一担水都难以挑稳,可在危机关头,却能挡下四支势如破竹的飞箭!

冯灵璧被当场射死,贾流在武英石的保护下,总算突围至一楼。

“嗖嗖”几声,又有四支飞箭自楼顶射落,但都被武英石用大刀砍掉了。

此时外头的几十名骑兵也已顶着浓烟,冒着烈火,纵马从门口冲杀了进来。

“哥,你去宰了姓贾的,门口的那群家伙我来应付!”

“好!待我大功告成,便来助你!”

两名杀虎汉子分工十分明确——一人对

抗屋外的骑兵拖延时间,另一人擒贼擒王,直取贾流人头!

只见一个手握钢铁软鞭的细瘦汉子朝这边疾速冲来。

武英石持刀护在贾流的身前,心下飞速思量道:“眼前之人务须尽快除去,楼顶尚有刺客,我若耗神分心,大人必死于乱箭之下……”

想到这儿,大踏步迎敌而去,拼尽全身真气于一招,但求一刀令敌人毙命!

一刀劈出——

刀断。

人将亡。

“噗!”

死士武英石口中狂喷鲜血,性命垂危的他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那名敌人。

适才他那刀不过劈至一半,便觉对面有一股恐怖气浪汹涌而至,然则他一心要取敌人的性命,纵死也不肯收招,一招使尽,气浪刚与大刀相碰,刹那间摧断了刃身,一股磅礴之力重重砸在他的胸口,武英石眨眼便肋骨皆断、五脏俱裂!

眼前的精瘦男子头顶冒出阵阵浓白色的蒸气,伴随着“剥夺剥夺”炒豆般的响声,那具原本相当瘦弱的身躯竟逐渐开始变大,衣服也被一点点撑了开来。

“白……白龙嗔……这是白龙嗔!”满口血污的武英石嗓音颤抖,“你是白龙剑窟的人?!”

头顶蒸气的男子并不答话,手腕轻抖,“呼”的一声,铁质鞭头猛然砸在了武英石的脑壳上,脑浆和血花四溅,连身后贾流的脸上都沾了不少。

“白你个死-人头,老子早已经不是那个鬼地方的人了。”

视人命如草芥的男子翻了个白眼道,“喂,准备上路了,贾大人!”

“且慢!”贾流伸手拦在了自己的面前,“敢问尊驾是谁?受了谁的委托来取贾某的性命?!”

“行,那老子就让你死个明白!”男子自报家门,“我叫於浪,门口那个正在和骑兵厮杀的,是我弟弟於潮,我们受了琅琊王的委托,特来此地取你的狗命。”

“哈哈,琅琊王,果然……我就知道!琅琊王想当皇帝,最大的阻碍便是我家王爷,想要扳倒我家王爷,则首先要除了我……”

胭脂公贾流涕泪纵横,胸中满是悲戚绝望的情感,仰天大叫道:“王爷,贾流先走一步了!”

忽听得楼门处“砰”的一响,於潮整个人像支断了弦的风筝一般飞了进来,在空中画了道极长的弧线,最后掷地而亡。

於浪见亲弟弟暴毙,大吃一惊,扭头向门口看去,只见一名手持宣花巨斧的铁甲大汉骑于黑马背上,脑袋上的头盔不知去了何处,长发披散,满脸尽是猩红血液,恍若修罗厉鬼。

马旁还站了个穿着葱绿色衣衫,手提鸟笼的羊角辫小姑娘。

负责堵门的蒙面刺客无一人尚存,冲锋的骑兵亦死伤无数。

尸横遍地。

火光耀眼。

於浪料想定是弟弟一鞭砸裂了此人的头盔,这冤孽侥幸不死,遂用那柄斧子将弟弟击飞了出去,心下一阵悲痛,暗自叫苦道:“弟弟啊,你若平日里肯多下点苦功修炼,今日便不会死了……唉,我先杀了姓贾的,再去剥了那汉子的皮,给你报仇雪恨!”

蓦地里,一个青色身影从天而降,叫道:“贾伯父,莫怕,我来救你了!”

绿衣少女卜倩抬头见到来者是魏颉,用力招了招手,高声问道:“大哥哥,小鸟捉到了么?”

“我不是让你呆在原地的吗?你怎么进来了?!”魏颉焦急的喊道,“小萝卜,你快点出去,这里危险得紧!”

青衫剑客刚一落地,便伸出胳膊抱住了伯父贾流,迈开步子向大门口掠去。

於浪身形一纵,挡在两人与众骑兵之间,用力甩动手腕,长鞭荡出了一股摧金断铁的刚猛气浪,直直轰向贾公爵的腰间,眼见就要将人活生生截成两段!

“铮——”

魏颉用血灵剑胚架开袭来的那股气浪,接着又将剑胚刺入了身旁的熊熊烈焰之中。

一道粗壮火柱立时被挑了起来——

引火诀!

第十六章 大材岂堪小用? 由于魏颉体内有周云纤赠送的神物“三尺玲珑心”,根骨与悟性已远远凌驾于常人,任何艰涩复杂的功法要旨几乎是一看便会、一练即精。

那日在瀑布旁,他凭借着惊世骇俗的悟性和过目不忘的记忆,不仅学会了司徒鲛“引水诀”的手指掐法和阮苍龙“胆气神通”的化龙奇术,还意外吸收了两大魔头膻中府海内特有的异种真气……

机缘之下,几乎是同时将二魔的毕生绝技收入了囊中!

虽不会“引水诀”的心法口诀,无法像司徒鲛那般轻松地驾驭浪鲛,但已然能够御水杀敌;虽不会“胆气神通”的催毒入体,无法像阮苍龙那般自如地释放毒雾,但已然能够化气为龙。

引火。

再以真气御之,化龙。

伴随“轰”的一声,一条巨大的烈焰火龙呼啸着向於浪狂袭而去!

刺客於浪将内家功法“白龙嗔”用至了十成十,体格骤然暴涨一倍有余,衣服早被彻底撑破,露出赤红发紫的诡异皮肤,以及筋肉极其发达的躯干,头顶浓浓的白色蒸气被全部转移到了那条软鞭之上。

右手臂膀猛地一甩,荡开长鞭。

蒸气刹那间磅礴而出——

白龙!

蒸气化成的庞然白龙与烈焰汇聚的巨型火龙怦然撞在了一起,两两相侵,彼此不断消磨吞噬,发出“嘶嘶”的响声。

火龙的势头很快被压住,随着“嘶嘶”声逐渐变响,火龙身段愈缩愈短,大有要被白龙彻底吞灭的趋势。

由于这是魏颉第一次使用自创的功法“引火诀”,并不如何熟练,情急之下,只得将全身真气都注入火龙之中,火龙一点点被压短,魏颉自己同样也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血灵剑胚剧烈摇晃,眼看就要从手中脱出。

剑胚一旦脱手,真气断绝,火龙顷刻消失,蒸气化作的恐怖白龙必会于瞬间将魏颉及其身后的贾流轰成血肉模糊的尸体。

於浪知道眼前这个青衫小子一时三刻便将抵御不住,心下甚是得意,腹中暗道:“这小子御火的本事倒也蛮稀奇的,只不过功力尚浅,怎是我那秘术‘白龙嗔’的对手?哼,当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排于众骑兵之首的扛斧汉子见情势危难,倾尽全力抡起宣花斧,以风雷般的气势劈砍向了於浪的后背。

怎料这一下浑不似劈在了血肉之躯,利刃非但丝毫透不得入,力道反弹回来,倒将长柄巨斧震了开去,纵使铁甲汉子膂力过人,双臂有千斤气力,却也险些没能握住自己手中的兵器。

身影异常魁梧的於浪吃了这如同挠痒痒的一斧,心下暗笑道:“呵,老子体内满溢着白龙真气,皮肉早已刀枪不入,就凭这软绵绵的一斧,也妄想伤我?”

忽又想起弟弟於潮正是惨死于身后之人的手下,心中万分悲痛道:“弟弟啊,我早就告诫过你,行走江湖最忌讳‘大意’二字,纵然遇到再弱的敌人,也该用足十成功力来应对才是,你若非太过草率轻敌,又岂会死于这等庸人之手?唉,哥哥我一会儿就为你报仇!”

如此想着,拼命往鞭子里注入了更多的气机,蒸气白龙的体积愈发膨-大,将那条烈焰火龙压得仅剩短短一截。

当下魏颉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得变了形状,握剑的右臂巨颤不止,牙关死死绞紧,却仍有猩红鲜血从嘴角渗出,暗自叫苦道:“我何必要多管闲事,为了相救一个并不认识的所谓的‘伯父’,白白赔了自己的大好-性命?唉,眼下唯有全力施为,图个壮烈而死了……”

他料定今日必死于此地,心下盘算道:“我须再多坚持一会儿,给小萝卜争取足够的逃跑时间。”

于是竭力高声叫道:“小萝卜,你别管我了,快快离开这里,有多远就跑多远!”

怎料小丫头卜倩听到这话,不仅不跑,居然反而朝这边慢步走了过来,离那头吃人巨兽一般的於浪越来越近了

“听话,别上来!”魏颉目眦尽裂,“我不行了,你快点跑啊!”

羊角辫少女仍在不断上前。

“呀啊——”那名丢了头盔的汉子蓦然暴喝一声,适才他一劈不成,此刻再度鼓足周身劲道,双手紧握宣花斧柄,朝於浪的后脑勺要害处猛力挥砍了过去。

“咚”的一声,杀手於浪头脑微晃,结结实实吃下了这记势大力沉的砍击,却依旧毫发无伤,心下不由得嘲讽道:“哈,真是个蠢货,难道以为砍我脑袋就有用了?老子神功盖世,岂会……嗯?!”

他刚用后脑硬抗了一斧,正自飘飘然,忽觉一股强横无伦的霸道掌罡透入了自己的后心,劲力直接贯穿层层皮肉,如同钢铁巨锤般砸在了十分脆弱的脏器之上,将其五脏六腑尽数震了个粉碎。

“噗!”於浪不仅脏腑碎裂,周身筋络骨骼亦无一处完好,当即喷出一大口血,真气顿时失了牵引,白色巨龙的身躯瞬时散开,化作一团团浓雾,向四面八方飘去。

青衫魏颉将手中剑胚一挺,巍峨火柱猝然向前奔腾而出,如龙归洞般轰进了巨汉於浪的胸口!

“嘶——”

於浪的前胸处顷刻被滚烫烈焰焚烧出了一个大洞,仰天倒了下去。

死得不能再死了。

魏颉生平第一次如此大量地使用本命真气,刚将那条火龙送出,身子便不由自主地瘫软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哥哥!”卜倩大叫一声,急匆匆地跑了上来。

魏颉见她过来,朝另一边偏过了头,偷偷抹去了嘴角的新鲜血渍,转而戳着卜倩的鼻子责备道:“你呀,真不听话,让你走你不走!”

绿衣少女一头栽入魏颉的怀里,用力地抱住了他,大声叫嚷道:“我不走,怎么样我都不走!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走的!”

“疼疼,你轻点抱我……”青衫剑客忍不住叫唤道,“没说不要你,刚才是因为太危险我才让你走的……”

这时候,大难不死的贾流贾公爷走上前来,毫不顾忌颜面的跪了下去,拱手朗声道:“贾某人叩谢大侠救命之恩!”

说着便要磕头。

魏颉见到如此阵仗,惶恐大惊,挣扎着脱离了卜倩的紧密怀抱,从地上勉力爬起,将胭脂公贾流扶了起来,“晚辈岂敢受伯父如此大礼?!”

贾子车有些疑惑不解,“大侠何故喊我伯父?”

青衫年轻人欠着身子,恭敬的解释道:“晚辈姓魏名颉字正气,家父与凤栖公东方将军乃是八拜之交,前辈既是东方将军的同僚,那么自然也是晚辈的伯父了。”

贾流瞪圆了双眼,惊声道:“啊,令尊可是那位魏魁魏大将军?”

“正是。”

“竟有如此巧合……”

贾流扶额感慨道,“令尊一世豪杰,生子亦是这般的英雄,当真应了那句‘虎父无犬子’的古话!”

此时那名满脸血污的持斧大汉翻身下马,匆匆来到了贾公爷的身前,随即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声请罪道:“末将该死,让贾大人受惊了!”

魏颉指了指面前这名悍不畏死的披甲大汉,面带微笑的说道:“贾伯父,适才若非有此人相助,小侄多半早已死无全尸了!”

贾流听罢,忙上前将那名甲士扶起,询问道:“这位壮士,你是何人手下的部将,竟这般神勇非常?”

单手持斧的大汉极是受宠若惊,低着脑袋回应道:“末将名叫谷升荣,乃是俞郡守俞大人手下的将士,末将的修为实在稀松平常,万万称不上‘神勇’二字!”

贾流点了点头,“嗯,想不到俞老弟手下还有如此骁勇善战的将士……”

谷升荣虽是武将出身,却向来目光长远,见眼下是个毛遂自荐的大好机会,便即抱拳朗声道:“如若贾大人不嫌弃,末将愿从此追随大人左

右,奉献犬马之劳!”

“你若果有此心,那可真是妙极!”贾流大喜道,“我即刻便起身赶往俞府,去和我那俞老弟说明此事。”

转而又看向了立在一旁的“侄儿”魏颉,心下暗揣道:“我这魏贤侄半月前犯了守塔不力的死罪,我须想个法子救他才是……”

魏颉心思活泛可谓七窍玲珑,一下子便看破了贾流有意救助自己的慈悲想法,心下同样也打着算盘:“我那贾伯父一介儒士,跟了他又有何意味,难不成要我整天给他递纸弄墨吗?若去投奔了东方伯父,纵然没法在龙神营里混个差事,也大可求他派我去北方燕鸣关,陪那楚瀚老将军一同镇守边疆……嘿,哪天老子性子起了,跃过燕鸣关,杀上几个该死的狼蛮子,砍了他们的头颅当酒杯,割了他们身上的肉作烧烤,倒也痛快!”

一番思量后,躬身说道:“小侄虽是死罪之身,却也另有一番计较,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本不该过分贪生畏死,伯父无须操心小侄了。”

贾流受到大禹王朝第一强蕃金梁王嬴昆的倚重提拔,官拜‘胭脂公’,凭其高位的尊贵身份,要包庇一名逃犯其实并非什么难事,况乎他本也有意援助救济自己的这个好侄儿……怎料魏颉竟率先看透了他的心中想法,抢先一步出言回绝,将话头提前堵塞说死,令其再难出半句招揽劝解之词。

见伯父贾子车默然不语,魏颉忽道:“话虽这么说,但小侄仍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小侄适才在这坝流城内结识了一位年轻书生,名叫杨春,此人腹中颇有才学,却落魄至遭人街头毒打,险些丧命,实在可怜得紧,还望伯父能稍加提携一二。”

“好说,好说。”贾流点头笑道,“倘若是确有真才实学之人,我定会加以重用,这点贤侄大可放心!”

魏颉再度行礼道:“那小侄在这里替杨春谢过伯父了。”

“大哥哥,快看快看,小鸟在那边!”少女卜倩突然尖叫道。

魏颉顺着卜倩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那只独腿的蓝毛小雀正立在於浪的尸身之上,白白的鸟喙一开一合,竟自大口吞食着於浪前胸处尚未燃尽的火焰。

“这鸟果真有些神性。”魏颉大感新奇,“竟能够以火焰为食……它也不嫌烫得慌?”

卜倩乐颠颠地跑了上去,那鸟胆子大得很,半点儿也不怕人,仍在悠哉游哉地吞吃火苗,过了一会儿,估计是差不多吃饱了,扑腾了几下翅膀,竟稳稳地落到了绿衣小丫头左侧的肩头上面。

“呦,看来它还挺喜欢你的嘛。”魏颉笑道,“我以为它吃饱后便又要飞走了呢。”

“原来它是因为肚子饿了,才会飞到这儿来的呀……”卜倩提议道,“大哥哥,它真的好可爱,我们叫它‘小火苗’怎么样?”

魏颉“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接着竖起了个大拇指,有口无心的称赞道:“你是小萝卜,它是小火苗,这名字取得不错。”

说着伸手一把将小雀儿从卜倩的肩头捉了下来,关进了那只大笼子里。

魏颉手指着笼中的蓝毛小雀,一本正经的威胁道:“听好了小火苗,你爱吃火,大不了我每天喂你吃,可你要再敢到处乱飞,那可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卜倩眨了眨水灵的大眼睛,一脸天真的说道:“没关系呀,它若飞走了,我们再把它抓回来不就好了?”

魏颉有苦自知,心里骂街道:“你这傻丫头说得倒是轻巧,今日为了抓这鸟,老子差点把命丢在这里……”

卜倩轻轻拽了拽魏颉的胳膊,“大哥哥,你刚才控制火龙的样子真的很帅,以后如果哪里着了火,你可以用那招来帮人救火,方便得很嘞!”

魏颉“呵呵”一笑,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卜倩脸颊上的细皮嫩肉,收着力扯了几下,凑近说道:“小笨蛋,我的‘引火诀’若只用来给别人灭火,那岂不是太过大材小用了?”

第十七章 饮罢阎王酒 泸、沂两州边界之地。

泥螺山脚下。

“这天气真是见了鬼了,明明已近黄昏,却还如此燥热!”

骑乘马背的青衫魏颉抱怨道,“小萝卜,你热不热啊?”

“热,又热又渴。”绿衣卜倩点头道,“皮囊里的水全都喝完了。”

“我也口渴得紧,可这山脚下人烟奇罕,一路过来连半个烟囱都见不到,去哪里讨水喝呢?唉,如果这儿是南陵郡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去寻我万大哥了。”

魏颉舔了舔嘴唇,“一想起我万大哥秘酿的桃花酒,我这嘴巴呀,就馋得要死要活的,唉,早知如此,当初分别的时候就该跟他多要一些的……”

卜倩怀抱着那个大鸟笼,对里头的蓝毛小雀说道:“小火苗,你热不热,渴不渴啊?”

魏颉呵呵一笑,“这鸟儿以火焰为食,无论多么高的温度都奈何不了它,又怎会怕热、怕渴呢?”

卜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嘀咕道:“也对。”

于是从兜里掏出一个刚买没多久的小型火折,对口轻轻一吹,生出一团不甚明亮的赤色火焰,伸入了笼子里面,“小火苗,那你饿不饿啊?给你火吃!”

魏颉见状,忍不住调侃道:“你呀,自从买了这根火折子,一天能喂它八百回,别说只鸟了,就是头猪都给你喂饱喂撑了。”

果然笼中的小雀并未张口,看来是真已饱腹,不愿再进食半点火焰了。

“哎,你瞧前头!”

魏颉遥指前方,惊喜的叫道:“那儿有家酒店,咱们去买碗酒水来解解渴!”

纵马上前,但见前头是一家规模不小的酒铺,铺前立了块方正的告示牌子,上头写着——“凡上山杀夔者,酒水一律半价。”

将马匹拴在门口后,魏、卜二人一同走进了酒铺。

此时店内半个客人也无,魏颉挑了个太阳晒不到的阴凉地方落座,把血灵剑胚从腰间取下,搁在了桌上,松了松满是汗渍的衣领口,扯着嗓子喊道:“有人在么,快来些酒肉饭食,肉要熟牛肉,酒有多少上多少,银子好说!”

店老板闻声从里屋走了出来,是个脸上颇有霜色的中年人,他走近问道:“壮士可是要上山?”

“是,我着急赶路,今晚就要过了这座泥螺山。”魏颉回应道。

店老板顿时面露喜色,“那好,壮士稍等片刻,饭菜马上就来。”

说着便进了厨房,着手去准备。

不一会儿,店老板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出来。

“喂喂,店家,怎么没有酒啊?”魏颉急躁的催促道,“我嗓子眼里如同火烧,难受得紧,快拿些酒水过来罢!”

店老板弯腰询问道:“不瞒壮士,我们这儿的酒按碗来卖,不知壮士要喝几碗?”

魏颉眉头一挑,奇道:“还有这等规矩?从未听说过有酒水是按碗来卖的,你直接给我上大坛子就成,我自己来斟便是了。”

店老板摆了摆手,“壮士有所不知啊,我们这里的酒名叫‘阎王晃’,劲力非比寻常,有道是‘三碗醉,五碗倒,七碗八碗下了肚,阎王也要晃三晃’,实在喝不得多,壮士若真口渴,我去拿些白水来便是。”

魏颉哈哈大笑,“店家,你别看我年纪轻,酒量可也不小,再烈的酒,七八碗下肚,顶多能算漱漱口!就照你说的,给我来上

八碗你们家的酒,我尝尝滋味儿!对了,白水也来一些,我这小妹子喝不了酒。”

店老板实在拗不过他,只得拿出八个陶制碗碟,往里头斟满了“阎王晃”,外加一坛白水,尽数摆在了桌上。

卜倩早已渴极,捧起水坛就“咕嘟咕嘟”喝了起来,魏颉亦端起一只酒碗,仰头一饮而尽,快意大叫道:“这酒好生香醇厚重,不错,不错啊!”

又随手抓起一块熟牛肉啃了起来,一大口酒配一大口肉,吃得甚是畅快淋漓。

卜倩解了口渴后,在位子上自顾自地小口吃着饭菜,每一筷子都尽量不夹太多。

不多时,八大碗烈酒已然下肚,魏颉敲着桌子朗声道:“店家,你这酒当真好喝,再给我筛上八碗!”

店老板当即有些激动地说道:“壮士,喝不得了,我家的酒后劲儿最大,你别看现在没事,等会儿可就要醉倒了!”

一旁的卜倩也出言劝道:“大哥哥,少喝点吧。”

魏颉正喝得爽口,哪里肯依?兀自大声嚷道:“倒不了的,我从前与四十几人拼酒,他们全倒了,我都没倒!就这区区几个小碗,焉能喝得醉我?再来筛上八碗酒,熟牛肉也好吃得紧,再切两三斤来!”

“熟牛肉有的是,要多少都行,这酒,却是真喝不得了。”老板仍是不愿相依。

魏颉酒意上涌,“磅”的一拍桌面,粗着脖子怒喝道:“你这店家,怎得这般固执?!干什么把好东西-藏着不给我喝?难不成怕我会少了你银子?”

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两枚金灿灿的大元宝,“咚”的一下砸在了桌上,“银子管够,你什么都莫担心,尽管来筛便是,今日我若醉倒在你店里,不是带把的!”

卜倩浑然听不懂“带把的”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着满脸赤红的魏颉。

店老板脸色尴尬,心下暗自思量道:“这家伙怕是已经醉了,看他桌上摆了柄剑,料想是个行走江湖的游侠儿,如若心情不好撒起酒疯来,多半得把我这店都给砸了,还是依了他罢。”

于是唱了个“喏”,又进里屋去给魏颉筛了八碗烈酒“阎王晃”,上好的熟牛肉也多切了三斤,用大盘子装好,走出来端到了桌子上。

见到酒水和新鲜的牛肉,魏颉喜出望外,拍手称赞道:“好,这才算是痛快人嘛!”

说完便即继续大嚼大咽,畅意豪饮起来。

五斤熟牛肉,外加十六碗酒水下了肚,魏颉满足地打着饱嗝,拍了拍肚皮,高声叫道:“店家,你把你家酒水说得那般厉害,我喝了这许多,不也是没醉?什么阎王喝完晃三晃,呵,阎王爷都喝不过我!”

店老板肚里骂道:“这人喝多了,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对了店家,问你件事。”脸色发红的魏颉忽然问道,“适才进店的时候,我见门口立了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凡上山杀夔者,酒水一律半价’,那个‘夔’是什么东西?就在这泥螺山上?”

店老板一怔,反问道:“壮士没看城墙上贴的榜文么?”

魏颉随意摇了摇头,“没看,店家你给讲讲。”

面有霜色的店老板沉沉叹了口气,“我在这泥螺山脚下开店已有十余年了,此地是泸、沂两州的交界,赶路之人若不想绕远,便非得经过那泥螺山不可。我活了半辈子,虽说没能讨上个媳妇吧,但在这山脚下经营酒家,生意还算兴隆,日子过得倒也安适。谁想……谁想

半年前,在这泥螺山上,出了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兽!”

魏颉瞬间提起了兴致,忙问道:“妖兽?什么样子的妖兽?”

“那妖兽厉害得紧呐,曾有一众猎户联手上山讨伐,三十多个人呐,最后只有六个运气好的逃了回来。”店老板的声音有些发颤,“听活命的人说,那妖兽的模样像头大青牛,仅有一条腿,不能走,只能跳,嗓门极大,嘶吼起来好似打雷,皮肉又糙又厚,棍棒什么的根本伤它不得,满嘴的尖牙利齿,吃起人来一口一个,活吃啊,那么大个人,一口就给吞下肚子了……”

中年店老板越说越怕,到后来已然全无人声。

魏颉见他怕成那样,又问道:“那你怎么还有胆子在这山脚下开店?不怕那妖兽从山上跳下来吃了你啊?”

“唉,我开这家店已十年有余,实在是舍不得啊!”店老板愁眉苦脸地说道,“这店内原本有不少跑堂的伙计,可自从山上出了那妖兽,一个接一个全都走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人还留在这儿了……”

魏颉心下点评道:“嘿,这店家原还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店老板接着说道:“后来那妖兽造孽实在太多,连官府都重视了起来,在城墙上贴了一纸榜文,花三千两悬赏那妖兽的头颅……”

魏颉搓了搓手,啧啧赞道:“好家伙,三千两!”

店老板“嗯”了一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那三千两的赏银,各路豪杰纷纷上山,我也在店门口立了那块牌子,凡是上山讨伐夔兽的英雄壮士,在小店内饮酒,一律半价。”

“那妖兽名叫‘夔’?”魏颉问道。

“是,听说还是什么上古神兽的后代,也怪不得那般厉害!”店老板脸色难看的回答道。

魏颉指了指摆在桌上的鸟笼,咧嘴而笑,“店家,我这笼子里关的这鸟儿,据说也是上古神兽的后代,不巧也是只有一条腿!哈哈,莫非那上古的神兽都是只有一条腿的不成?”

店老板看了眼笼中的蓝毛小雀,见其模样寻常至极,暗自琢磨道:“这公子定是在与我说笑,这只身带残疾的小雀儿,怎可能和上古神兽攀上关系?”

中年店家又说道:“榜文刚张贴出来那会儿啊,跑到这里的壮士可谓络绎不绝,到后来便越来越少了,大多数上山的人都成了夔兽的口粮,那纸榜文一直贴在城墙之上不曾被揭去……”

魏颉胸中填满酒气和志气,大力拍着胸脯说道:“店家,那夔兽就交给我吧,我保证把它的脑袋给割下来!”

“当真?”店老板瞪大了眼睛。

“自然是真的。”魏颉递了一大锭银子过去,“店家,我也不短你酒钱,快些再去拿一坛子‘阎王晃’过来!”

店老板踌躇不定,小声说道:“壮士,喝多了酒,还能杀得了妖兽么?”

魏颉嗤之以鼻,豪气言道:“废什么话,本公子酒喝得越多,功力越强,杀起妖兽来,自然也越快!”

店老板应了一下,只得又从后院里捧了一坛子烈酒出来。

魏颉拿起桌上的那柄血灵剑胚,伸剑入坛,左手捻动司徒鲛的得意秘术“引水诀”,一条透明酒柱蓦地从坛中窜了出来,随着剑胚轻摇,酒柱仿似有了灵性一般,全部灌入了青衫剑客的口中。

满满一坛子酒水喝尽,魏颉仰头大叫道:“哈哈,痛快!饮罢这阎王酒,待本公子去与那阎王斗上一斗!”

第十八章 给爷死! 甘渭郡泥螺山,泸、沂两州分界山,绵延东西,连贯七百里。

古名为波瑠山,后因百姓以讹传讹,时至今日,世人皆以“泥螺”称之。

腹中灌满阎王烈酒的魏颉携了血灵剑胚,与少女卜倩一同离了那家酒铺,纵马直向泥螺山赶去。

赶至山脚,一块巨型石壁上贴了张官府的告示,写着——

“为泥螺山上有一夔兽伤害人命,赏令各地乡勇猎户行猎未获。如有过往客商人等,烦请绕道远行,莫自误性命,各宜知悉。昭平八年五月十九日。”

魏颉看罢告示,知悉此山之上当真有吃人的妖兽,心下盘算道:“过路的人都绕道而行了,也难怪山脚处的酒铺生意会变得那般清冷……我且上山宰了那只夔兽,为百姓除去一害!”

此时正值暑月,昼长夜短,二人在山上行了小半个时辰,暮色方才降临。

四周渐渐变得漆黑起来,幸而此山昔日有诸多行人经过,山路十分清晰疏朗,还有卜倩一直举着火折照明,即使夜再深也不用害怕迷路。

听着山间聒噪不绝的夏日蝉鸣,魏颉忽然有些耳热头昏,直欲倒地而眠,他深知是酒劲完全发作的缘故,但仍强装镇定,暗道:“此时我若折回去,岂不是被那店家把牙都给笑掉了?我有六道无上剑气傍身,想来那夔兽多半也伤不了我的性命……哼,区区一头畜牲,怕它做甚?”

想着便在脸上“啪啪”扇了两个清脆的巴掌,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坐在前面的卜倩听得响声,扭头问道:“大哥哥,你干什么呀?”

“没什么,这山上蚊子忒多,刚才飞我脸上了。”魏颉红着脸说道,“小萝卜,你害不害怕呀?”

“害怕什么?”卜倩不解的问道。

“夔兽啊,你就不怕它跳出来吃了你?”魏颉笑着说道,“你那么小个人,多半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卜倩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怕,既然大哥哥不怕,我当然也不怕!如果夔兽来了,我和大哥哥一起打他!”

魏颉宽慰一笑,“你就别添乱了,交给我来对付就行,且看你大哥哥我一会儿如何手刃妖兽!”

不知又行了多久,山间蓦然刮起一股强风,接着便有一阵恐怖而骇人的长啸传了过来。

青衫剑客精神一紧,十分严肃的道了句:“来了。”

前方的灌木丛“咔咔”响动。

须臾间,一条黄皮黑纹的斑斓猛虎飞蹿了出来。

魏颉早持了血灵剑胚在手,准备等猛虎朝自己扑来时,一剑将其诛杀。

怎料那虎蹿出后,对骑马的二人视而不见,转而向另一边疾速奔了过去。

正当魏颉大感迷惑之际,天空中好似炸开了一道惊雷,卜倩被这炸雷般的响动吓得失声而叫,笼中的蓝雀小火苗也跟着“哔吩——哔吩——”的乱鸣起来。

地动山摇!

几记擂鼓般的踏地声传来,一头青色的巨大怪物从远处赶来,其行进速度着实快得惊人,眨眼间已追至了那头猛虎的身后。

那虎的体格并不小,但与之相比,竟显得瘦弱不堪,宛若一只尚未断奶的新生幼猫。

未等那头斑斓猛虎反应过来,怪物的血盆大口已然啃了下去。

“嗷——”

一口下去,发出了临终嘶吼的猛虎仅剩小半截身子。

怪物胡乱嚼了两下后,又补了一口,将整只虎都吃进了嘴中。

魏颉瞧那妖兽皮肤深青发黑,单脚站立,满嘴尖锐獠牙往外呲出,知悉这正是那吃人无数的夔兽,又见其两口食尽一虎,惊骇之下,浓浓酒意登时醒了大半。

巨夔“咕噜”一下将虎尸彻底吞入腹内,转头看向魏颉和卜倩二人,再次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野性狂吼。

魏颉的耳膜受到莫大的震颤,眼前一晃,只见那巨兽倏然凌空跃起,朝二人猛地跳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魏颉一把环抱起身前的卜倩,果断舍掉了胯-下的马匹,迈大步往旁边疾逃而去。

刹那间,小山般的妖夔从半空坠落,“嘭”的一声巨响,大脚重重砸在了地上,尘土四起,草木皆裂!

那匹马逃亡不及,当场被震毙,夔兽来者不拒,又是一口囫囵地将马尸给吞了下去。

夜色中。

尘埃里。

青衫剑客趁夔兽咀嚼吞咽的功夫,挺着血灵剑胚向前大踏步刺了过去——

“噗!”

血色剑刃刺入了畜-牲那条粗如合围之树的大腿里面。

魏颉一击得手,喜道:“成了!”

谁想这一剑虽然成功穿透了夔兽腿部的皮肤,却丝毫无法对其内在筋肉造成多严重的伤害,更别提斫断其大腿腿骨了。

魏颉持续不断地运输真气,拼命将剑胚往里寸寸压去,夔兽吃痛,叫声愈发洪亮震耳,泥螺山间无数怒雷炸响,当的是惊心动魄。

巨夔开始用力挣扎,小山般的身躯剧烈晃动,魏颉右手虎口处作痛,忙将剑胚快速抽了出来,这才免于丢失手中兵刃。

那独腿夔兽猛地扭转身子,井口粗细的肌肉尾巴甩将过来,魏颉抱起卜倩原地起跳,勉强躲过了这夹杂着刚猛劲风的一击。

“小萝卜,快抱紧我!”

卜倩听了这话,忙用左臂抱住了魏颉的细腰,右手则仍牢牢地拽着鸟笼的顶端。

待得跳至高处,魏颉腾出了用来抱卜倩的左手,改用双手握剑,剑尖朝下,直向夔兽的颅顶要害戮去。

那畜-牲察觉有异,将上半身及时俯低,这一下只堪堪刺入了它的正中脊背。

魏颉一剑既中,便誓要将夔兽的脊柱给压断,本命真气顺着猩红剑刃透入骨髓,那巨兽剧痛难忍,发了疯似的上蹿下跳,想要将背上两人给震颠下去。

青衫剑客凭借超凡根骨以及三尺玲珑心的神效,对各种危机的感知能力甚强,忽觉一股歹毒无匹的强攻自后方袭来,急忙拔出了手中剑胚,带着卜倩从夔兽的背上闪落。

那青皮畜-牲霎时发出了一声从未有过的震天价般的惨厉怒吼!

原是它适才欲用尾巴将后背上的两人砸死,未料魏颉及时闪开,那记沉重绝伦的袭击反而砸击在了它自己的身上。

“可恶,没能断掉它的脊柱!”魏颉心有不甘,再度全力挥出一剑,结结实实地劈在了那条粗壮的兽尾之上。

剑入一半,巨尾将断未断。

机会难得,魏颉伸出左臂再次揽住绿衣少女的纤腰,再度纵身跃上夔兽的后背,脚步灵动疾行,很快便来到了那畜-牲的颈部。

使尽毕生气力。

再掷落一剑——

剑身嵌入皮肉一尺有余!

魏颉相信这头夔兽决

计已受了致命的损伤,倒下不过是时间问题,他左手抱着卜倩,右手紧握血灵剑柄,抵御着巨夔那近乎疯狂的蹿动颠簸。

他心里十分清楚——此刻左手一松,被甩出去的就是卜倩;右手一松,则自己和卜倩都将无可幸免!

青衫年轻人双臂筋肉暴起,全身真气奔腾不息好似涛涛流水,在这天摇地动的危机处境里,他嗓音低沉,从牙缝里吐出了三个字——“给爷死!”

然而,夔兽的动作并未因为这三个字而减缓,反而愈变愈快了起来。

就在魏颉觉得自己当真再也坚持不住的时候,那畜-牲的动作不知怎的慢了下来,凌空跳跃的高度一点点变低,身子摇晃的幅度也在一点点变小……

“轰——”

巨夔倒地。

魏颉提前抽出了血灵剑胚,在那恶兽轰然倒下之前,抱着卜倩稳稳地落至了地面。

恶战。

魏颉此刻虽面露亢奋红光,却已无半分醉意,汗水浸透了青衫,膻中府海丰沛异常,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内具有真气涌动,全身上下被阵阵暖流裹住,好似泡于温泉之中,委实妙不可言。

他自从在溪水旁吸收了两大魔头一二成的功力后,修为境界已顺利臻至“二阶跃灵境大圆满”,离第三阶仅有一步之遥。

先前他在坝流城和刺客於浪拼斗真气,而今又在这泥螺山上恶战夔兽。

两战分别突破了御气、精神两大生理的极限。

一步之遥。

成功被他跨了过去。

“我入三阶百尺境了!”魏颉欣喜万分地叫道。

小丫头卜倩一脸不解的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啊?”

“是一种修为境界……”魏颉尝试解释道,“哎呀,这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你只要知道,你大哥哥我现在已经是个很厉害的人就行了!”

卜倩偏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我师父好像跟我提起过修为境界……他说,世人的修为大概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入了尘仙境的,另一种是没有入尘仙境的,若是陆地尘仙,那倒还可以看看,若是连陆地尘仙都不是,那就连看都不用看了。”

魏颉蹙眉怔了半晌,才道:“小萝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修炼境界一共才九个,其中尘仙境乃是九阶最终境,又称‘止境’,一旦跻身九阶尘仙境,便就是传说中的神仙了啊!咋的,难道在你师父眼里,除了神仙以外,凡人都不够看了?”

“我也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意思。”卜倩挠着头说道,“但我记得师父他老人家确实是这么说的啊……”

蓦地里,炸雷声再起。

又有一只巨兽袭来。

魏颉脸色骤变,急将卜倩揽至身后,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吼道:“来啊,正好拿你这畜-牲给老子练练手!”

“咚!”

“咚!”

“咚!”

声若擂鼓。

巨兽自远处飞踏而来。

笼中的小蓝雀挺过了适才的天旋地转,当下听到嘶吼声和脚踏声,再度“哔吩——哔吩——”的鸣叫了起来。

魏颉神凝精聚,双手紧握着血灵剑胚,膻中穴-内真气激荡如沸,做足了迎接第二场恶战的准备。

月光下,天空中又出现了一个庞硕无伦的青色身影——

第二只夔兽!

第十九章 哎嘛,亏大了! “娘-的,又来一只……”

青衫剑客力沉下盘,双手握住血灵剑柄,灌送真气入臂,准备待吃人巨夔砸向自己的瞬间,劈出声势雄大的一剑。

他已自二阶跃灵境脱胎,迈入三阶百尺境的门槛,真气的总量激增,运转速度亦明显加快,只一瞬,真气便于奇经八脉内走过了数百个大周天。

剑意汹涌。

杀意澎湃。

魏颉有信心一剑重创夔兽!

风声猎猎,巨夔从空中落下,却并未砸到全身浸满真气的魏颉,而是坠在了另一头夔兽的尸体旁边。

此时,叫声变了。

变得不再响彻云霄。

变得凄怆悲凉、如泣如诉。

变得柔情百转,令人心生伤感。

少女卜倩听了此等哀绝之声,戳了戳身边人的腰眼,“大哥哥,我有点想哭。”

魏颉堂堂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心肠并不软,也不似小姑娘那般矫情爱哭,并未因此产生多少触动,心下骂道:“不愧是妖兽,竟能发出这般瘆人的叫声,该杀,该杀!”

蓦地里,一个人形黑影从哀鸣巨夔的背上跳了下来。

魏颉立时吃了一惊,忙将血灵剑胚挡在前胸,以防不测。

黑影跃至地面,魏颉定睛细细瞧去,只见来者原是个身材极其魁梧的黑衣大汉,那汉子头发留得极短,仅有贴着头皮的几寸,一张方形脸,两条飞剑眉,宽面大耳,高鼻阔口,容貌甚是豪迈英武。

当下月光清冷,大汉目光更冷,冷电似的目光在魏颉脸上快速扫了一遍,黑衣汉子缓缓地说道:“这夔兽,是你杀的?”

青衫年轻人被他这样的凌冽目光一激,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咽了口唾沫,应道:“是……”

刚说出口一个“是”字,那大汉便一掌劈了过来,掌罡强横霸道,直击魏颉颌骨下颚!

魏颉见这一掌来得凶猛无俦,若是打中要害,自己非死即残,急忙侧身躲避,顺便将抱着鸟笼的卜倩往一旁推了开去。

大汉一掌不中,再起一腿,向魏颉的面门踢去。这一腿相较最开始的那掌,威力有增无减,魏颉只觉一股雄劲的有形罡风扑面而来,忙低头避开,同时挥动剑胚向大汉的另一条腿砍去。

黑衣大汉虽体格壮硕如牛,身法却甚是灵动敏捷,一脚侧踢踢空,立时便改换动作,一腿自斜上方摆落,魏颉一心想要削断大汉的支撑腿,以至预判不及,没料到此人竟会临时变招,一剑尚未斫中,颈部侧面已被大汉的下摆腿击中,由于这一下在空中改道的缘故,蓄力不够充足,威力大打折扣,魏颉虽硬生生吃下,却并未受到多么严重的损伤。

“大哥哥!”旁边的卜倩见魏颉脖子中腿,焦急的叫了起来。

“我没事,你别过来!”魏颉大叫道,中了此招后,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前一倒,大汉趁此良机,猛地朝魏颉头顶的太阳要穴击出了一拳——

拳罡险些冲入青衫剑客的头颅!

魏颉虽上半身前扑,但下盘仍十分稳健,危机关头,他终于板正了身体,脑袋尽力往后一仰,拳罡自眼前倏然擦了过去,罡气轰入了一旁的土地,发出“嘭”的一声大响。

魏颉虽然未被此拳击中,但仍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一拳威力之巨,实是他生平未见,若是没能及时避开,一拳下去,脑袋多半已被当场砸飞出去了!

魏颉躲开了拳罡,紧接着迈开大步往后一撤,正欲持剑上冲,怎料那大汉却毫不设防地摊开了双臂,咧嘴笑道:“咱们别打了,交个朋友如何?”

魏颉一听这话,只得停了下来,脚步虽停,防备却丝毫未减,站在原地盯着那名黑衣大汉,皱眉问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和你交朋友?”

大汉嗓音雄厚,拱手朗声道:“在下复姓公冶,单名一个锦字,蓟北凤鸣郡广陵城人氏。”

魏颉听了他的出身后,心念一动,同样抱拳行了一礼,“在下姓魏名颉,字正气,凤鸣郡止息城人氏。”

两年前,天子嬴勾听信佞臣祁密的谗言,主动罢兵言和,割让给了天烛国六座边关雄城,其中就包括蓟州凤鸣郡的广陵、止息二城。

公冶锦听罢大喜,“咱们竟有如此缘分?妙极,妙极!”

魏颉

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脖子,没好气的问道:“不知阁下适才何故痛下杀手?”

公冶锦畅怀大笑,“你既有本事杀死那只夔兽,修为必然不浅,我要试你功力,自然须得用上全力咯!”

“好一个‘试我功力’……”魏颉暗道,“你刚才差点没把我给打死!”

于是问道:“那你试得如何?可知我的修为境界了么?”

公冶锦回应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小兄弟你的修为至少该是二阶跃灵境大圆满。”

魏颉撇嘴笑了笑,“在下不才,已入三阶百尺境。”

“哎,我就说嘛,刚才我那一拳,用足了十成十的功力,寻常跃灵境武者根本避不开的,所以我才说‘至少’嘛……”公冶锦笑道,“不错不错,别看小兄弟年纪不大,修为倒还是蛮高的,我也是三十岁的时候,才勉强突破三阶百尺境的,哈哈!”

魏颉默然无言。

公冶锦有些尴尬,继而称赞道:“适才我张开双臂,中门大开,小兄弟你及时停手,不乘人之危,足见是条响当当的英雄好汉,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魏颉淡然一笑,“应该的。”

那头没死的夔兽仍在呜呜呀呀地吼个没完,公冶锦听得颇有不耐烦,遂开口叫道:“噶嘟噗咯吗,啵哩!”

那青皮巨兽听了这段怪话,竟然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这会儿卜倩也已抱着鸟笼走了上来,惊奇地问道:“哇,它不叫了哎!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公冶锦沾沾自喜地说道:“这是我祖传的一套功法,叫作‘灵犀语术’,练成后可与世间万兽对话,厉害吧?”

卜倩激动地点了点头,“厉害厉害,这功法太厉害了!”

公冶锦听着这话,心里甜滋滋的极是受用,道:“这孽畜吃了我一顿拳脚,已经老实得很啦,我刚才用灵犀语术说‘烦死老子了,闭嘴!’,它一听,立马就闭嘴了,嘿嘿,还是蛮听话的吧!”

魏颉哪管它闭不闭嘴听不听话,沉声道:“这畜-牲害人不少,还是宰了为妙!”说着便提着血灵剑胚走了上去。

公冶锦伸手拦住了他,“哎,小兄弟,这母夔肚子里有崽子了,姑且还是饶了它吧。”

魏颉奇道:“你连这都知道?”

“是啊,它自己告诉我的嘛。”公冶锦解释道,“这一公一母两只夔兽原本住在那条月华江里,后来母夔有了身孕,江里的游鱼不够吃,他们就只好上山来吃人了。”

魏颉“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咕啦咔哒,啤嘙嘘嘎砸嗓咁吗,哦喲吼吗啤,咚吗叭?叩哟!”公冶锦又是一连串听不懂的怪话。

那母夔的体型远比死去的公夔要巨大,听了公冶锦的“命令”后,仰天发出一记悲鸣,随即一口叼起了公夔的尸体,奔着北方跳去了。

“你和他说了什么?”魏颉问道。

公冶锦自信的说道:“我跟它说‘从今往后,你都不许再上山了,否则就宰了你,懂了吗?快滚!’,有我的命令在,量它这辈子就都不敢再上山吃人了。”

魏颉由衷佩服道:“你这功法倒是蛮厉害的。”

“咦,这是……”公冶锦忽然看到了卜倩怀里抱着的鸟笼,好奇地凑了上去。

他盯着笼中的蓝毛小雀看了半天,问道:“它是不是以火焰为食?”

卜倩大奇,“对呀对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公冶锦感叹道:“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毕方鸟的后代……”

“毕方鸟?那是什么东西?”卜倩问道。

公冶锦回应道:“那是上古时代的一种神鸟,曾在泰山助黄帝封印敌军亡魂,后来又成为了火神祝融的侍宠,从此不食五谷,专门吞吃火焰,古语云,有‘毕方者,必有大火’……”

魏颉心下暗道:“这鸟儿原来如此不凡,先前还真是小看它了。”

卜倩极是兴奋地说道:“小火苗原来那么厉害啊!”

“你管叫它‘小火苗’?哈哈,这名字倒也有趣!”公冶锦大笑道,“你别看它现在还那么小,等长大以后,那两只夔兽加一块儿都比不上它,你可算是捡到宝啦!”

魏颉思量片刻,忽问道:“公冶兄适才那套拳脚凌厉狠辣,在下好生钦

佩,可也是祖传的功夫么?”

公冶锦摇了摇头,“是我的恩师传授给我的。”

“不知尊师是何人?”魏颉继续问道。

公冶锦顿了顿,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柯卿。”

魏颉一呆,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对,就是那个天下十大魔头排行第六,绰号‘白昼幽灵’的柯卿。不过我早已被他逐出师门啦,柯卿是我的授业恩师不假,而我却再也不是他的徒弟了。”公冶锦洒然一笑,“那年我二十五岁,恩师见我禀赋不错,便将我收入了门下,教了我足足三年,后来恩师他又遇到了比我更有才能的年轻人,他曾发誓这辈子只收一个徒弟,于是将我逐出了师门,改收那人为徒……”

“那人可是‘小幽灵’秦穆阳?”魏颉询问道。

公冶锦快速点了下头,“是,据说此人六岁突破一阶筑身境,八岁就敢当街杀人,十二岁破二阶跃灵境,十九岁破三阶百尺境,遇到恩师的时候,才不过二十一岁,便已是三阶百尺境小圆满了,那年我已经二十八岁了,离第三阶尚还有一段距离,如何及得上那等天赋异禀的奇才?呵,也难怪师父当年要他不要我……”

魏颉听了秦穆阳的修为造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一阶筑身境徘徊整整十五年的惨痛经历,心下一阵酸楚。

“唉,我与恩师已阔别七年之久,虽时常能在江湖上闻听师父犯下的大案,但听得愈多,心中对师父便愈是思念……”公冶锦感慨道,“突破三阶百尺境后,为了不辜负师父授我的一身武艺,我干起了江洋大盗的活计,从富绅财主家偷盗金银财宝,转手送给那些快揭不开锅的贫民百姓……”

“哦?公冶兄原来还是位劫富济贫的侠盗啊!”魏颉讶异道。

公冶锦微笑道:“偷得少叫‘贼’,偷得多叫‘盗’,我顶天算是个大盗,‘侠’这个字太重,冠在我这个大盗的头上,着实吃不消,吃不消啊!”

“哎,公冶兄自谦了。”魏颉恭维道。

公冶锦想了想,又道:“劫富济贫不假,但也并非全济,我给自己立了个规矩,每次不论盗来多少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都济一半,留一半,我把剩下的那一半藏到了一处极隐蔽的地方,这世上除了我,绝无第二人知道那些东西的所在。”

魏颉半调侃的笑问道:“那想必公冶兄如今已然富可敌国了?”

“富可敌国谈不上,但也确实攒下了不少。”公冶锦得意的说道,“等再攒上一些,我要去办一件足以名传千古的大事……”

“啊,不知是何等大事?”魏颉顿时被激起了兴致。

黑衣侠盗豪气高涨,震声道出了两个字:“造反!”

魏颉一惊,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一圈,小声问道:“公冶兄可是说真的?”

“当然,我这人向来不说大话。”公冶锦大声说道,“待我攒够了钱,便去招募人马,带兵直捣天启城,诛灭嬴勾小皇帝……嘿,等我坐上了龙椅,只要是陪我一同打天下的好兄弟,个个高官厚禄,封妻荫子,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魏颉听他这段不着调的“豪言”,忽想到自己曾在落剑城搁剑塔下的篝火旁,与四十几名守塔士卫提起过自己发兵北上,杀入天烛国皇都生擒女帝的雄心壮志,其可笑荒诞的程度,和眼前的这位公冶锦相比,竟无半分逊色……

“魏兄弟,待我起兵之日,叫上-你如何?”公冶锦热情相邀道,“若有你这等贤才相助,大事必可成功!”

魏颉拱手回绝道:“公冶兄,正所谓有志者事竟成,你既有如此野心,那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功业,只是在下志不在此,况且修为尚自浅薄,实在爱莫能助。”

公冶锦见他不肯与自己共举大事,心下十分挫败,悻悻然的说道:“唉,罢了罢了,你虽不愿助我,但我已认你这个朋友了,他日倘若我真能坐上龙椅,决然不会亏待于你!”

“多谢公冶兄一番美意,在下实在感激不尽。”魏颉低声道,“只是可惜了那两只夔兽……”

公冶锦疑惑的问道:“什么可惜?”

魏颉回答道:“官府出三千两银子悬赏那畜-牲的头颅,两只,足足值六千两白银!公冶兄若不放走它们,这六千两便可用于日后起事……”

公冶锦一听这话,登时懊恼不已,跺脚道:“哎嘛,亏大了!”

第二十章 青年与少女(上) 作别了侠盗公冶锦,魏颉和卜倩继续赶路,因为马匹被雄夔吃了,二人不得已徒步而行。

他们于傍晚上山,在山间足足赶了一夜的路,清晨时分才勉强走出了泥螺山。

名江。

月华。

那是一条自西南流往东北的宽阔大江,是泸州与沂州真正意义上的分界线。

魏颉在江边雇了艘大船,沿着月华江一路北上,直奔沂州。

昨夜,他历经了差不多两场性命交关的恶战,又与卜倩走了一夜的山路,身子早已倦极,刚入船舱,倒头便即沉沉睡去。

一场极为舒畅淋漓的酣睡。

魏颉悠悠然醒来的时候,小丫头卜倩尚在熟睡之中,为了不吵醒她,魏颉轻悄悄地拿上那柄剑胚血灵,独自一人蹑手蹑脚地从舱内走了出来。

来到外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们从清晨一直睡至了晚上。

“这一觉睡得好生畅快!”

魏颉抻了个大大的懒腰,他睡足了一整天,眼下但觉头脑清醒,精神异常旺盛,浑身上下好似有使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气力。

一袭青衣薄衫的他,手握金剑,健步走至了船头。

此刻夜空万里无云,漫天星辰璀璨耀眼,好似无数颗明珠嵌于深黑色的巨大幕布,一轮皎月悬挂在天边,银辉照将下来,江面被映得满是洁净的粼粼波光。

夜幕似棋盘,星斗如棋子。

浩瀚无垠的广袤苍穹之下,人显得愈发渺小好似尘埃了。

魏颉抬头望着绚丽无比的星空,忽记起年幼之时,父亲魏魁曾指着满天繁星告诉自己,地上的每个人都有各自对应的一颗星星,一个人对世间做出的贡献越大,那么他在天上所对应的那颗星星就会越亮。

他十分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傻傻的问了句:“爹爹,那您对应的星星是哪一颗啊?”

孩童时代的魏颉原本以为父亲会拍着胸脯说:“自然是最亮的那一颗了。”

怎料向来自信的父亲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一笑,低头问道:“颉儿,你猜猜看,这天上一共有多少颗星星?”

“一万颗?”

自己试着说了一个想象中已经很大了的数字。

“不止。”

父亲摇了摇头,随即伸出手指,对准东方的浩渺天空,描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朗声笑道:“单是那里一片,就至少有十万颗!”

“十万颗?!”

“对,十万颗光辉灿烂的明日之星!”

魏魁极其自豪的说道,“那是‘魏家军’,魏家军足有十万人众,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每个魏家军的士兵都是一颗璀璨的明星,缀在天上,便是一片耀眼的星河!”

记得那天夜里,儿时的魏颉做了一个美妙绮丽的梦。

梦里,他身临黄沙弥漫的两军战场,背后雄兵十万。

梦里,他身处一望无际的天边银河,四周繁星无数。

时隔多年,曾经那个懵懂无知的天真孩童已然弱冠。

父亲已经不在身边了。

这次,他一个人。

再度仰望星空。

神游天外。

过了许久,身着青衫的年轻人低声感慨道:“爹爹当年率领十万魏家军北征,所到之处,狼蛮族无不望风而逃……唉,今生今世我若能有爹爹一半的功业成就,那便真的死而无憾了!”

如此想着,不由得技痒起来,“噌”的一声,将血灵剑胚从金色的剑鞘中抽了出来。

穹顶之下。

船头之上。

弱冠之年的魏颉耍起了一套早已练得炉火纯青的剑术。

听父亲说过,这套上乘剑法的开创者姓余名勇,是一名来自北方蓟州的游侠儿,一生沉-淫剑道,是个为了变强不惜一死的男人。他为了击败生平最大的仇敌,特地跑去大漠苦寒之地练剑,十年时间,以飞沙走石淬炼体魄,以严霜傲雪打磨筋骨,最终通过观望天上的亿万星辰悟出了这套高妙绝伦的剑术——

命名为“大漠星辰诀”!

思忆着父亲魏魁,向往着游侠余勇,魏颉意气满怀,愈舞愈是起劲。

蓦地里脚下发劲,纵身跃至了月华江面。

青衫客。

水上舞剑!

几十种剑招共有成千上万套迥然不同的变化。

瞬息间,刃锋疾转,便有罡气阵阵席卷水面。

白花配清影。

堪称姿态万千,风流潇洒无限。

这会儿若有从未练过武功的寻常老百姓在一旁观看,定然要一边瞧得晕头转向,一边大力拍手叫好。

也不知像这般舞了多久,忽从后头响起了一记清脆悦耳的叫喊声——“大哥哥!”

魏颉一听到这少女的甜腻嗓音,立即飞身掠回了船头,站定后对着那个头发披散,显然是刚睡醒的小丫头说道:“小萝卜,你不待在船舱里好好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我都睡了一天啦,睡不着了。”卜倩扭了扭身子,“大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和你一样,也睡不着了,就出来练会儿剑,顺便透透气。”魏颉简单地回应道。

卜倩迈着细碎的小步子来到船首,抬头望向星空,嘻嘻一笑,快活的叫道:“今晚的天空真好看,有那么多星星呢!”

盯了一会儿天上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星,又转头看向了立在一旁的青衫魏颉。

“大哥哥,你怎么了呀?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卜倩虽然岁数小,却也具备了一点儿察颜观色的本事。

魏颉淡然一笑,“这你都能看出来?”

卜倩重重点头道:“嗯,大哥哥你一直在皱眉,肯定是有心事的。”

魏颉被她这话猛然点醒,才意识到自己的眉头从刚才就锁到了现在,忙将紧紧的眉结松开,微笑着问道:“这样好了吗?”

“好了,这样子就好看多了!”

卜倩拍手道,“所以大哥哥,你刚才在想些什么呀?”

魏颉继而抬头望天,沉默了片刻,轻声吐了几个字出来:“我想我爹了。”

卜倩记得大哥哥曾经说过,他的爹爹已然不在人世,于是也便知趣的不再多问什么,只一味地盯着他的脸看。

魏颉虽生于北方蓟州,却是典型的“北人南相”,身材虽高挑,骨架却并不为大,面容十分瘦削,五官分明且精致,是个相

对秀气的俊美男子。

皎月洒落浓浓银辉,照在了魏颉的脸庞上面,更显其神明爽俊、雅量非凡。

年轻公子的眼眸清澈而透亮,竟丝毫不逊色于穹顶之上的星辰。

小丫头痴痴的看了半天,心下暗道:“师父以前怎么没告诉过我,世上还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魏颉望了会儿今夜的天空,沉重的叹了口气,接着便盘膝坐在了船头。

卜倩也跟着他坐了下来。

“大哥哥,你怎么叹气了?是想你爹爹想的么?”卜倩伸着小脑袋问道。

魏颉先是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我确实很想念我爹,但我叹气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卜倩继续问道。

青衫剑客垂首缄口了半晌,抬头望向了前方波光粼粼的江面,“我爹他二十岁的时候,已便四次从军,担任‘杀寇队’队长,带领一众队员奇袭了天烛国的皇都上京,我今年也已二十岁了,却仍一事无成,连区区一座搁剑塔都守不住,还犯下了砍头的大罪……唉,我只怕这辈子,都没法达成我爹一半的成就了!”

卜倩见大哥哥的眉头再度颦蹙了起来,知道他的心情又变坏了,奈何自己的嘴巴实在太笨,不懂如何安慰人,只好挪了挪屁-股,凑近过去,斜靠在了魏颉的身上。

青衫公子心头顿时一热,抽出右臂,将卜倩那香乎乎、软绵绵的身子轻轻搂住了。

落魄青年。

与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

卜倩依偎在魏颉的怀里,小脸紧贴他那宽厚的胸膛,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魏颉心意涌动,伸左手搭住了小姑娘的右侧肩膀。

卜倩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右腿跨了出去,整个人坐在了魏颉的大腿上。

相对而视。

二人的鼻息粗重且热炽。

魏颉两手抱着卜倩的双肩,盯住她那对秋水似的澄澈眼眸,轻声说道:“让我亲一下。”

尚未得到回应,魏颉便大着胆子拉近了卜倩的身体,脸凑了上去,吻住了她的樱桃小-唇。

良久。

他们停止了热烈的亲-吻,魏颉看着卜倩那张通红好似桃花花瓣的小脸,柔声道:“你起来吧。”

绿衣小丫头乖乖地起了开来。

青衫魏颉随即也站了起来,但没完全站直,臀-部些微有点儿后撅。

他转身面朝船舱,背对着少女卜倩,暗中踟蹰道:“这个傻姑娘,明明什么都不懂,怎得偏就看上我这个逃犯了呢?”

卜倩懵懵懂懂,一脸茫然地看着魏颉的背影——

她不会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此时此刻,内心在做着何等匪夷所思的挣扎!

当真是思绪万千。

“唉,罢了罢了!”魏颉沉声叹道,“小萝卜,你先回里面去,让我在外面好好冷静一下……”

蓦地里,从后头传来“扑通”一声响动,魏颉一惊,忙转过了身去。

只见不远处的江面,有两人同时失足落水。

“不好!”魏颉大叫道。

他也无暇多想,当即跳入月华江中,朝着落水的两人游去了。

第二十一章 青年与少女(下) 泸、沂两州分界线,月华江。

漫天星群,密集而闪耀。

月光如澄莹流水般倾泻,照得江面一片华明。

江中。

一叶孤舟。

舟上立有一对年轻男女,皆着白袍,腰悬长剑。

男子身如玉树,肤色光洁,脸庞棱角分明,长眉浓密而上扬,眼眸乌黑且深邃,面含笑意,更显其潇洒不羁。

女子身材苗条,皮肤白皙无暇,一头浓黑及腰的秀发,一张玲珑小脸好似玉石雕成,眉目英挺,神情却甚是散淡,清寒的月华照在脸上,愈显其冷若冰霜。

深夜,江面寂寥无声。

二人亦无言。

男子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

“古人诗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夜晚何其漫长,有情人天涯间隔,不得相见,只好废去一整夜来思念……唉,真是可怜可悲可叹呐!”

顿了顿,继而话锋一转,“哪像我们,月夜御舟渡江,陪伴在彼此的左右,不离不弃,古人若是见到我们,定然羡慕得紧!”

白袍女子依旧默然无声,并未对男子的这番感慨做出任何回应。

男子接着说道:“不妨把那首诗改上一改,‘江上落清辉,婵娟共此时,情人近相伴,白首不分离’,怎么样?”

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公子的作诗功力还是没什么长进。”

男子随即“呵呵”一笑,颇有自知之明的嘲讽道:“唉呀,就我这破烂玩意儿还能称得上一个‘诗’字?阿菊,你未免太抬举我啦!”

名“阿菊”的女子微微一笑,并不继续言语。

“古人云,‘熟读古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唉,我这辈子读过的诗何止三百首,怎么到现在还是一点儿都不会写呢?”男子哀声叹气道,“由此可见,古人说的也不都是对的。”

阿菊淡然道:“古人还说,‘光看不练,假把式’,公子还需多多练习才是。”

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这话倒也有理,写诗大抵和练剑一样,哪有光用眼睛看看就成为绝世高手的道理?我终归还是练得太少……”

“公子知道就好。”阿菊肯定道。

男子忽然笑道:“写诗要是和练剑一样容易就好了,你说呢?”

阿菊蹙起眉头,“练剑也并非什么容易的事。”

“可对我来说,真的很容易啊!”

白袍男子的脸皮显然不薄,“从前不论爹爹怎么逼我,我都死活不肯练剑,因为我觉得不好玩嘛,不好玩,所以我不愿意练。谁想到十八岁生辰那天,爹派了‘梅兰竹菊’四名剑侍来保护我,呵,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要四个小姑娘来保护?真是岂有此理!于是我开始发奋练剑,只用了不到短短两年时间,修为就从一阶筑身境练至了五阶脱俗境大圆满,差一点点可以达到六阶凝丹境了……你知道的吧,五阶以上的修为品级又被称为‘仙品’,只要我在体内练出一颗‘无上剑丹’,我就是六阶凝丹境的仙人了,也就是所谓的‘剑仙’了啊!剑仙哎,剑窟里人人都练剑,又有几人能成为剑仙?”

阿菊面色平静如水,淡淡的说道:“公子忘记老爷的话了吗?”

男子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我没忘,不就是‘戒骄戒躁’嘛……但我刚才说的都是事实啊,你看你,四岁就开始练剑,练了足足十二年,不还是只有四阶洗髓境的修为?我才练了你的零头,就马上要成为剑仙了,这就说明啊,我当真是个天才!”

阿菊不再说话。

“我爹爹,还有我爷爷,都夸我天赋异禀,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是天下未来剑道的扛鼎之人!”

男子快意朗声道,“我爷爷还说了,只要再过几年,我的修为和剑术便会超越爹爹,剑窟‘吟派’的下一任首领,非我莫属!”

见剑侍阿菊一直不愿说话,男子自吹自擂实在有些无趣,“敏敏,你别不说话呀,夸夸我好吗?”

阿菊扬了一下眉头,问道:“公子,你为何突然这么叫我?”

男子调皮一笑,“你原来不是叫王敏吗?我心血来潮,就叫了一下‘敏敏’,嘻嘻,没想到还挺好听的,比‘阿菊’好听,以后我都这么喊你了。”

阿菊语气冷冰冰地说道:“公子,我还是喜欢你喊我‘阿菊’。”

男子摇头道:“哎,‘敏敏’好听,你多听听,慢慢也就喜欢了。”

“敏敏,等我当上了‘吟派’的首领,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嗔派’那群冥顽不化的家伙!”男子极是愤然,“明明是一群剑修,不专心练

剑,花那么大的功夫去练气,你说说,这难道不是旁门左道吗?”

阿菊点了点头,“是。”

男子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身为一名剑修,就该一门心思扑在剑术的造诣上,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我大爷爷一个快八十岁的人,怎么就理解不了呢?非要和我爷爷对着干,明明都是一家人,关系却搞得那么僵,真是想不通啊……”

沉吟片刻,又道:“还有几件事情我想不通,老祖宗的剑法已然通天,何苦非要画地为牢,一闭关就是五十年?听爷爷说,老祖宗是为了打败一个人才专门去闭关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老祖宗怕成那样?”

阿菊肃声打断道:“公子,‘怕’这个字眼不甚妥当。”

“是是,我失言了,老祖宗乃是陆地尘仙,怎可能会‘怕’?”

男子点头称是,“但我依旧想不通,老祖宗自己闭关也就罢了,为何要将白龙剑宗改名成‘白龙剑窟’?我们又没有住在山洞里,叫什么‘剑窟’,真难听……天下正邪两大剑派,白龙剑窟和剑神宗,光听名字,你觉得哪个门派是正,哪个门派是邪?我们堂堂一个侠义道的门派,名字居然还不如一个魔派好听,这叫什么事嘛!”

阿菊低声道了句:“公子,一个门派的正邪与名字没什么大关系的。”

“哎,敏敏,此言差矣!”

男子连连摇手道,“名字可是很重要的,比方说我叫龙彦,这名字还行吧,但如果我改名叫龙阿猫,或者龙阿狗,这种名字一听就是个纯纯的乡巴佬嘛,哪里还有半点高手的气质?和敌人狭路相逢,互报姓名的时候,我若说我叫作阿猫阿狗,估计都还没开打,就得被人先笑话死了!”

见阿菊不再反驳,龙彦继续口无遮拦:“所以说啊,老祖宗多半是有点儿老糊涂了,才会把好端端的剑宗二字改成‘剑窟’的。”

阿菊促狭道:“公子,这些话不妨当着老祖宗的面去说。”

龙彦白了她一眼,“老祖宗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我有几条命,敢当着他的面去说?”

阿菊只浅浅一笑,脸色复归清冷。

龙彦轻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改回了‘白龙剑宗’,又如何?人家剑神宗怎么说也有个‘神’字,到底是在名字上压了我们一头……”

阿菊正色道:“我们凭剑术反压过去不就好了?”

“但终归是不好听啊,天下第二剑宗的名字比天下第一剑宗的名字还要好听,想想就来气!”

龙彦恨恨的说道,“还有那个剑神宗的宗主阎梦,我们老祖宗也只敢自称‘剑狂’,那个老太婆何德何能,居然腆着脸自称什么‘剑皇’,还到处乱喊口号……好像喊的是什么‘天下武道谁为峰,唯我羊脂女剑皇’,我呸,一群臭小娘儿们,也不嫌臊得慌!”

“别管她们喊什么,我们不认不就行了?”阿菊脸色严肃,“魔派是全武林的公敌,正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她们早晚会恶果自食的。”

“话倒也是这么说,但气焰那般嚣张,我实在看她们不爽!”龙彦咬着牙道,“等我当上了剑窟的宗主,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天下武林正派,联手攻陷羊脂山,踏破魔派巢穴!到那时候,阎梦那个老太婆我肯定是不要的,最好一剑杀了,什么狗屁‘剑皇’,还不是被我一剑戮死?至于她手下的那群小娘们儿嘛,嘿嘿,嘿嘿!”

龙彦一脸邪-淫的连着“嘿嘿”了两声,看了一眼身边的阿菊,立时改换了个正儿八经的表情,“我也不要,爱谁也谁要!那些臭小娘就都分给陪我一同剿魔的兄弟们好了,任凭他们处置,届时武林少了一个剑神宗,多出来了一个‘贱-人宗’、‘贱-婢宗’,哈哈,妙之极矣!”

龙彦洋洋自得,挺胸笑道:“我可是正人君子,那些个不要脸的烂女人,就是主动送上门来,我也不要……我只要你!”

说着伸出左手,一把搂住了阿菊的如柳纤腰。

阿菊极不耐烦的将龙彦的手打了下去,冷声道:“公子,请你自重。”

龙彦讨了个老大的没趣,低沉着嗓子问道:“你就那么厌恶我?”

“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对我这般冷漠无情?”

阿菊眼观鼻鼻观心,轻声应道:“公子,我天生性子冷淡,并非……”

“你的那三个姐姐,阿梅、阿兰、阿竹,哪个不是主动对我投怀送抱的?尤其是那个阿梅,天天求着我要,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她们呢?!”龙彦提高了嗓音,梗着脖子叫道。

阿菊蓦然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浓浓敌意,厉声问道:“公子,这便是你说的正人君子么?”

龙彦不想搭理这话,“敏敏,我对你还不够好

吗?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跑出来的?真是想帮大爷爷清理门户,追杀於家那两兄弟?狗屁,我全是为了你啊!在剑窟里,有那么多漂亮女婢服侍我,还有梅兰竹三姐妹缠着我,我哪儿还有功夫陪你?我不知求爹爹求了多久,他才答应我带你一同出来的,我怎么不带你的三个姐姐?因为我不喜欢她们,我只喜欢你,我只要你!你为什么不懂我的心意啊?!”

龙彦怒气上涌,头脑发热,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用力将阿菊抱在了自己怀里,低头亲了下去。

阿菊拼命反抗,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只能任凭龙彦轻-薄自己。

过了良久,龙彦缓缓松开了嘴巴,柔声道:“敏敏,这里没有别人,给了我吧。”

阿菊抿着嘴唇微微点了一下头,细声道:“公子,你先放开我。”

龙彦刚一放开双臂,阿菊顷刻将腰间长剑抽出,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这是做什么啊?!”龙彦大惊道,“快把剑放下来!”

阿菊眼含泪珠,凄然道:“公子,我是你的剑侍,而非奴婢,你怎可随意欺辱于我?”

“是我糊涂,我不该对你那样的,求你莫要怪我……”龙彦紧张万分,“把剑放下来吧,我保证不再碰你了,我发誓!”

“公子,剑窟的规矩你忘了么?剑出鞘,必见血!这里没有别人了,我唯有一死……”阿菊决然言道。

龙彦急得冒汗,嗓音不由得发颤:“你别……别动手,你……你快看那边!”

阿菊朝龙彦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江面上有一艘大船。

霎时间腕部一痛,手中长剑已被龙彦夺了过去。

“你呀,性子忒烈了,我不过亲了你一下,居然就寻死觅活的,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惜命呢?”龙彦脸色难看,“行了行了,我这人说话算数,既然发誓不碰你,那便真的不会碰你了,至于剑窟的规矩嘛……”

他本想说:“既然这里没别人,那守不守规矩都无所谓了。”

岂料一瞥之下,居然看见一对男女在那艘大船的船头上亲热,顿时胸中酸楚难当,转而对剑侍阿菊道:“敏敏,你看那边,好一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我用你的剑宰了他们,便不算破了剑窟的规矩!”

“公子,不可!”阿菊急忙拦道,“他们又没做错什么,你怎能胡乱杀人?!”

“这是规矩,我若不杀了他们,便须杀了你,或是自杀!”

龙彦极其阴狠的说道,“你快让开,我赐那对狗男女一个同归于尽!”

他立于扁舟之上,白袍鼓荡,衣袂飘扬,身子被荧荧白光笼罩,显得朦胧无比、若神若仙,紧盯着那艘大船,此时船首的男女已然分开,男的转过了身去,面朝船舱。

“哼,看来你小子今日要稀里糊涂得死了!”龙彦心道,“但有那个绿衣小姑娘给你陪葬,就算去了黄泉路,也不会过分寂寞……”

忽得恶念又起,暗中盘算道:“也不清楚那个小姑娘长相如何,我不妨先将那个男的给宰了,若是那女的长得中看,我便将其据为己有也无不可!敏敏既不肯给我,我也只好拿别人来泄泄-火了……若是那个娘们儿长得有些丑陋,再杀不迟!”

阿菊见龙彦剑罡萦身,知其此番铁了心要杀人,上去用力抱住了他,妄图叫醒梦中人:“公子,我们白龙剑窟是侠义道,岂能滥杀无辜?”

龙彦身上的阵阵白光骤然一闪,当即将阿菊震昏了过去。

“这可是你自己主动来碰我的,既然是你自己先坏了规矩,那我刚才立的誓言也便做不得数了。”

龙彦狞笑道,“待我宰了那个男的,你和那个小姑娘,我全部都要!嘿嘿,大被同眠,二女一夫,快活呀,快活!”

使开剑窟最上乘的剑术“白龙吟”。

一道纯白色的弧状剑气瞬间激荡而出。

一剑劈向了大船上的那名青衫男子!

就在剑气逼近大船的时候,船首的那名绿衣小姑娘朝前方击出了双掌。

双掌齐出。

剑气与掌罡融合,尺寸暴涨一倍有余,竟按原路折了回来!

龙彦向来对自己的剑术极是自信,挥出一剑后,只道必然得手,心下一阵美滋滋,忙不迭就要去解阿菊的衣扣。

他的爪子刚碰到阿菊的身体,体型激增一倍多的罡猛剑气照着原路返回——

避无可避!

龙彦被自己的白龙剑气和小姑娘的掌罡同时击中,当场两眼一白,跌落到了月华江里。

小舟侧翻,丧失意识的阿菊也被掀入了水中。

“扑通——”

第二十二章 飞仙楼上落剑仙 深夜。

月华江。

魏颉成功从江中救起了不幸落水的两人,原来是一对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白袍男女。

男的俊逸无双,女的惊艳绝伦。

“真是一对璧人。”魏颉瞧着二人的容颜外貌,暗自感叹道。

他为二人把了会儿脉络,发现女的并无什么大碍,男的却受了很是严重的内伤,若不及时为其治疗,恐有性命之忧。

“小萝卜,等会儿我运功的时候,体内气机将会与此人紧密相联,故而受不得丁点儿影响,你切记不可在一旁吵闹,否则情况万分凶险,懂了吗?”魏颉提前叮嘱道。

卜倩点头应了一声,“懂了,可是……大哥哥你,你真的要救他么?”

“那是自然。”魏颉想也不想的回答道,“我若不救他,难不成让他就这么死了?”

“可他……他是坏人啊。”卜倩小声质疑道,“你为什么要救坏人……”

魏颉锁着眉头问道:“什么?”

卜倩嘟起小嘴说道:“他刚才要杀你……”

“你在说些什么啊?”

魏颉感到匪夷所思,“他都伤成这样了,搞不好醒都醒不过来了,怎可能还要杀我?”

卜倩显得有些着急,“真的!就在刚才,他真的砍了一剑过来,我顺手出了一掌,把那道剑气给推了回去……”

魏颉心下暗道:“若真有剑气朝这儿袭来,我又没有睡着,岂能半点也不知?唉,这傻丫头多半又在凭空臆想了,过两天得给她寻个好点的郎中瞧瞧了。”

于是笑着说道:“小萝卜,你别再说了,他不是坏人,你快去里面睡觉,大哥哥要开始运功救人了。”

卜倩瘪着小嘴呆了一会儿,最后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溜回了船舱。

魏颉毫不吝惜珍贵无比的本命真气,花去了足足两个时辰,为那名素不相识的白袍男子运功疗伤,待到天方鱼肚白之际,伤者体内紊乱不堪的混沌气息终于缓和下来,性命算是勉强保住了。

男子由于受伤过重,虽已无性命之虞,一时半会还无法自然醒转,倒是那名玉人般的白袍女子先一步醒了过来,她得知男子性命无碍后,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喜悦,脸上仍是一副凛若寒霜的淡漠表情,除简单的道了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以外,再无其他半句言语。

魏颉并非什么贪图报恩的人,只是心下好奇:“这女的怎么回事?我明明救了她情郎的性命,她怎得一点儿也不高兴呢?就算是两人闹矛盾,历经了如此生死,也该重归于好才是啊……”

既然女子默然不言,那魏颉也不愿再去多嘴自讨没趣,独自回了船舱,见小丫头卜倩此时正睡得香甜,隐隐有鼾声发出,他也便轻手轻脚的在其旁边躺了下来,疲劳一夜,总算能好好补个舒服觉了。

大船又在江中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靠近岸边,停了下来。

到沂州境内了。

下船后,白袍女子背起尚处在昏迷状态的白袍男子,没留半句临别话语,不声不吭的离开了。

魏颉和卜倩则一同往东北方向走去了。

————

沂州。

云顶郡,天门城。

此城位于淮南道中部,北抵赤霞山,南依月华江。

东西方位有两座巍峨高山,一曰西梁山,一曰东梁山,两山共夹一城,形若天空之下一座巨门,因而得名“天门”。

该处环境宜人居住,经济繁华,百姓富裕,身为沂州排行第二的大城,人口数目仅次于金梁王王府所在的锦瑟城。

入了城中,魏、卜二人先寻了家面馆,胡乱对付了一顿,刚填饱肚子,便动身前往了城中的马市,花高价购得一匹毛色雪白、膘肥体壮的上等好马,用卖家的话说就是——“这马上辈子多半是条在天宫里腾云驾雾的白龙,这辈子没投好胎,这才做了匹白马。”

“大哥哥,我们叫它‘小白’怎么样?”卜倩摸着白马的鬃毛提议道。

魏颉笑了笑,“你给只鸟取名‘小火苗’也就罢了,这马哪里小了?依我看,不妨就叫‘大白’。”

“好,就叫大白!”卜倩喜道。

白马,配青衫。

绿衣,抱蓝雀。

两人一前一后同骑于白马马背,继续赶起了路。

天门城城中闹市。

大街之上,不论是青壮男子,还是老幼妇孺,皆匆匆而行,前方似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快点老婆子,慢了就抢不到了!”一名上了岁数的老翁焦急的朝后方催促道。

“老头子,我跑不快,你别管我……快去!”一名身材臃肿的老妪喘着粗气说道。

魏颉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下大奇道:“前头到底有什么好东西,连老头老太太都要去抢?”

他顺着人流策马而去,不多时,前方出现了一座足有百余尺的雄伟高楼,飞檐翘角,画栋雕梁,富丽而堂皇。

楼名唤“飞仙楼”,与黄鹤楼、洛神楼并称为中原三大雄楼。

濠州落剑城的那座六层搁剑塔乃是奉天子之令所建,而这座雄楼飞仙,则是金梁王嬴昆请了数百名顶尖工匠联手所建,耗时整整五年而成,命名“飞仙”,取“飞仙落天门”之意。

此时此刻,有一人站在飞仙楼的悬山式楼顶之上,不断往下扔着大量银票,无数张银票如雪花般簌簌而落。

蔚为壮观!

楼下拥堵为患,眼睛发红了的城中百姓,无不疯抢着这笔天降横财。

嘈杂声里伴有人的惨叫——

年迈体弱之人本就容易摔倒,更何况是在这种极其混乱的地方,一人倒下,后面立时有人压在上面,倒地之人很快便被活活踩踏致死,或是窒闷而亡!

人死,必然带来恐慌。

场面变得愈加不可控制!

“官府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这儿都乱成这样了,还不来管一管?!”

魏颉瞧着此等惨状忍不住骂道,“楼上是哪个王八羔子在撒银票?钱多得花不完,直接送人不就行了?撒个什么劲儿啊!”

正当他准备纵身上楼之际,有一人驭剑飞至了飞仙楼顶,稳稳降落在了屋脊的另一侧。

驭剑?

又来个剑仙?

魏颉正自惊诧,楼顶有声音遥遥传下,即便距离百尺,底下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鄙人复姓西门,名岩灼,绰号‘烈羽神鹰’,来自西北雍州,半年前与此人约好,今日在这飞仙楼上斗剑比武,争夺‘剑圣’的名号,还望在场的诸位,能给我们做个见证!”

另一个声音跟着响起:

“各位,姓西门的这小子人傻钱多,除了虚张声势外,没什么厉害的本事,我乃‘雁神’叶雪峰,是凉州鱼龙剑派的掌门,我有自信在三百招内取了那傻小子的性命!”

魏颉听二人如此言语,心下思量道:“这两个家伙的名号里都带个‘神’字,口气着实不小,也不知究竟有多少真才实学……唉,既然是会驭剑的剑仙,那么最低也该有六阶凝丹境的修为了,我一个初入三阶百尺境的人,必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烈羽神鹰”西门岩灼受不得对手如此轻辱,厉声骂道:“姓叶的,你这家伙除了会耍耍嘴皮子外,还会干什么?一会儿等你输了,你便会知道你现在说的这话有多么愚蠢!”

“雁神”叶雪峰哈哈笑道:“我再蠢也不至于把白花花的银票扔出去!”

“我若不撒票子,怎会有那么多人来看我们二人比武?”

西门岩灼高声道,“我西门家族雄据雍州,富可敌国,区区一点蝇头儿小钱,算得了什么?”

叶雪峰笑声愈发响亮,“说你蠢啊,你是真蠢,你瞧瞧底下,他们全都只顾着抢银票了,谁还有闲工夫来看你?”

西门岩灼当场一怔,往下看去,果然绝大多数城中百姓都在忙着争抢那笔天降横财,抬头之人寥寥无几。

“都别抢了,我们两个马上就要比武了,赢的人便是‘剑圣’了啊……”西门岩灼冲底下大喊道,“喂,你们都给我抬头看看啊!”

“姓西门的,别白费力气瞎喊了,没人会理你的!”叶雪峰狞笑道,“一会儿你必然死于我的剑下,少些人瞧见你败亡的惨状,不也挺好?”

西门岩灼怒极,再不答话,撤出腰间那柄稀世宝剑,往上猛地一掷。

眨眼间,一道青蓝色的剑虹笔直向天上飞去。

叶雪峰见其主动扔掉了自己的贴身兵器,暗中偷笑道:“这姓西门的,莫不是害了失心疯?撒点银票也就罢了,怎得连自己的剑都不要了?”

雁神断然不愿坐失此等良机,身形疾动,挺剑往前刺去,欲在一招之内结果西门岩灼的大好-性命。

蓦地里,剑尖碰在了一面散发着耀眼橙光的巨大盾牌之上,登时有金属撞击之声发出。

叶雪峰的佩剑名唤‘寒豹’,是一柄蓝色品级的珍贵剑胚,认主多年,积累的底蕴和灵气已十分强横,然而不管他眼下如何施加真力于剑上,剑胚的锋锐刃身都无法破入盾牌半分。

“这是……佛门法器仁王盾?!”

叶雪峰惊愕道,“你是从哪里得来这件宝贝的?”

西门岩灼诡异一笑,“我何须与一个死人多言?”

叶雪峰陡然间后背寒毛倒竖,他毕竟是一名世俗少有的“仙品”剑修,对危急的感知能力自然超乎寻常,腹中暗道一句:“不好!”

有剑虹自后方疾速袭来。

杀气盈天!

叶雪峰集毕生之力,方才堪堪躲开了这一剑,虽然勉强躲了过去,但仍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下骇然道:“这一剑若能完全隐藏杀机,那我只怕已然没了性命……”

西门岩灼左手持光盾仁王,右手握剑,高抬下巴瞧着那个变得有些狼狈了的对手,笑问道:“姓叶的,我的这招‘剑过王母府’,如何?可算是虚张声势么?”

叶雪峰一咬牙

,摧动驭剑口诀,宝剑“寒豹”灵力骤增,他一脚踩在光洁剑身之上,直向头顶的九天琼霄飞去。

“哼,哪逃?!”

西门岩灼左手运劲,将“仁王盾”猛地向天上一推,盾牌瞬时化作八柄橙色光剑,朝着叶雪峰疾追而去。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门城上空,不知怎的已被浓浓乌云笼罩。

黑云压城城欲摧。

有雷声轰鸣。

西门岩灼左手操控八柄佛门仁王剑,八剑聚成一座“仁王剑阵”,将鱼龙剑派掌门牢牢压制在了里面。

“姓叶的,这下你还不死?”

西门岩灼见叶雪峰在阵内东躲西窜,知其已是穷途末路,心下万分得意,对着楼下所有百姓高声叫道:“今日叶雪峰死于我的剑阵之下,我西门岩灼就此……”

他本欲说“就此荣称剑圣”,岂料霎那间,无数雷电从乌云中滚滚而落,如同天庭神明在宣泄着胸中的愤慨之情。

电闪。

雷鸣。

雷电化成一柄柄长剑,击向了那座仁王剑阵。

仁王剑大而宽厚。

雷电剑小而狭长。

很快,几百柄细小的电剑穿入了剑阵之中,组成一张密密实实的“雷网”,将雁神叶雪峰护在了网内。

“这是道门灵宝……雷公网!”西门岩灼瞪着眼睛望向上方的绚烂天空。

叶雪峰在层层雷网的保护下,很快便冲破了剑阵,一个冒着蓝色电光的庞大“雷球”向西门岩灼砸了过来。

烈羽神鹰急忙收回八剑,重新组成一面仁王盾,将身子挡在了盾牌之后。

楼下百姓尽数抬头仰望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见一颗远比塔顶大出许多的雷球从穹顶砸落,与一面体型同样不小的盾牌发生了激烈无伦的碰撞。

乌云翻腾,风暴肆虐,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橙、蓝两种颜色。

那座有大量文人雅士登顶提诗,闻名天下的百尺飞仙楼,被压得不断往下塌陷。

轰声震耳,大量砖瓦木块从楼上坠落。

楼下众人皆四散而逃。

在高楼被压塌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时候,西门岩灼终于用盾牌将雷球挡了开去。

叶雪峰仍立于飞剑之上,居高临下地大喊道:“姓西门的,你的仁王盾不是我这雷公网的对手,只要你肯自认败北,将‘剑圣’的名头让予我,我今日便可饶你不死!”

“放你妈-的屁!”西门岩灼怒骂一声,捻诀驭剑而飞,转瞬也来到了飞仙楼的上空,“剑圣之名,注定要冠在我的头上!”

“这是你自寻死路!”叶雪峰铿声喝道。

雷球蓦地散开,化作千万柄小电剑,小电剑汇聚融合,融成了一柄极长的大电剑。

西门岩灼不甘示弱,仁王盾在他本命真气的控制下,化成了一柄极粗的仁王剑。

晦暗无明的天地之间。

坍塌败落的飞仙楼上。

有剑仙两名——

一人使佛门法器。

一人用道门灵宝。

粗剑对长剑。

光剑对电剑。

这场“剑圣之争”,令整座沂州天门城不得安生!

魏颉此时虽离飞仙楼有将近两百丈之距,却仍能感受到两大剑仙战斗所带来的那股恐怖至极的威压。

他左手紧拽缰绳,右手紧抱卜倩,笼中的毕方鸟“哔吩——哔吩——”叫个不停,座下的白马于狂风中嘶鸣不止。

“曾听闻剑仙一怒,天地为之动容,我一直以为那是种夸张的说法,今日得见此战,始知传言不假……”魏颉由衷感慨道,“既然能令天地变色,该有七阶地煞境的修为了吧!”

几乎全城百姓都在关注着这一战,所有人都无比深信——

此战的胜利者,便可当起“剑圣”的名号!

黑沉沉、灰蒙蒙的天穹之下,有一名持刀的驼背老人。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老人坦然立于危楼之上。

身材佝偻的年迈老人仰着脖颈,看了会儿天上那两名所谓的“剑仙”的比武。

缓缓挥出了第一刀。

雷电长剑和盾光粗剑当即被震得分了开来!

刀罡摧散了满天乌云,和煦明媚的阳光再度洒向大地。

天地重归如初。

当两名剑仙惊悚错愕之际,老人又挥出了第二刀。

这一刀,朴实无华——

斩在光剑之上,光剑破碎!

斩在电剑之上,电剑爆裂!

斩在两名剑仙的身上,两人变作了四截!

飞仙楼之上。

剑仙陨落。

老人抚摸了几下刀背,沙哑着嗓子说道:“‘剑圣’这两个字,也是你们担得起的?”

第二十三章 地煞 沂州云顶郡天门城。

飞仙楼上。

有两名仙品剑修同时陨落。

身处楼下的魏颉亲眼见证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震撼得无以复加,心下暗揣道:“莫非是这两名剑仙太过嚣张,老天爷都看不下去,降下神罚来,要了他们的性命?”

正自胡思乱想,刹那间,一个灰色身影从飞仙楼上掠至了白马面前。

“嘭”的一声,地面陡然塌陷了一个大坑,白马当场跪入坑里,魏颉和卜倩二人险些从马背上摔落。

待尘埃消散,魏颉定睛看去。

来者是个中等身材的驼背老人,花白头发,枯瘦的脸上爬满了深浅不一的沟壑,套了件粗劣而破旧的麻衣,衣服扎在腰间的那根牛皮带里,露出干瘪嶙峋的胸膛,以及两根柴火也似的细胳膊。

右手握有一刀。

老人与刀,一人一物,竟是那么的融洽,那么的和谐,仿佛老人的手里就该握着那柄刀,而那柄刀也就该被握在他的手里一样。

持刀老人眼神精烁,目不稍瞬的盯着少女卜倩,他瞧了一会儿,忽然咧开了嘴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着说道:“果然是你。”

嗓音低哑,宛若一匹老兽。

魏颉急忙抱着卜倩下了马背,将她死死护在身后,真力疾速运转大周天,气机瞬间攀至了顶峰。

麻衣老人“呵呵”一笑,“你这小子,挺有胆识的嘛,明知不是我的对手,竟还敢挡在前头。”

魏颉凝视着那名驼背刀客,尽可能压制住自己嗓子的颤抖,问道:“前辈究竟是何人?”

老人并不回答,缓声道:“从你散发出的气机来看,你刚入三阶百尺境不久吧。”

“你……你怎么知道?!”

魏颉顿时悚然一惊,暗道:“这人竟能一眼就看出我的修为境界?”

老人摇了摇头,伸手随意一指,“你后头的那个小姑娘,可比你厉害多了,应该让她护在你前面才是啊。”

“什么?!”魏颉回头看了一眼卜倩,见她与往常相比并无什么异样,还是那副略显呆傻的天真模样。

老人慢悠悠仰起了脑袋,高声道了句:“樱儿,过来吧!”

又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眨眼间,老人的身后已站了一名比他还要高的女子。

那名女子荆钗布裙,衣无二彩,穿着打扮甚为简洁朴素,身材曼妙有致,前胸挺拔,腰肢纤细,皮肤呈小麦色,面容姣好,五官和老人颇有些相似。

只是神情十分散漫,眯着眼睛,仿佛尚未睡醒。

她的腰间同样佩有一柄长刀,刀鞘呈银白色,显然并非俗物。

“爹。”

女子轻声道了一句。

老人应了一声,问道:“樱儿,你的修为已到七阶地煞境了吧。”

那个名叫“樱儿”的布衣女子淡然应道:“不瞒爹爹,孩儿的修为已至地煞境小圆满。”

魏颉双目瞪得溜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名气质慵懒好似睡猫的女子,竟会有七阶地煞境小圆满的修为……

随后驼背老人的一句话,更是令他如遭雷击。

只见老人伸手指了指站在魏颉身后的少女卜倩,继而对那名佩刀女子说道:“樱儿,你不用刀,徒手和她

打一架,切记,不可轻敌,不可手下留情。”

“不行!”

魏颉张开双臂,挡在了卜倩身前,扯着嗓子叫道:“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就行,别伤害我妹子!”

老人轻叹道:“樱儿,让碍事的人闪开吧。”

布裙女子“喏”了一声,随即脚步疾掠,欺身上前,一把便揪住了魏颉的衣领,胳膊往旁边一扬,将他像只小鸡仔儿似的远远扔了开去。

“大哥哥!”卜倩失声而叫。

青衫剑客整个身子怦然撞在了一边的房屋之上,却并未受什么大伤,只是撞墙的后背奇痛,一时半会儿无法站起。

他涨红着脸冲卜倩叫道:“小萝卜,我没事,你快跑过来!”

绿衣小丫头神色焦急,怀中抱着鸟笼,迈开两条小短腿,向魏颉匆匆跑去。

佩刀女子听了父亲的叮嘱,不敢手下留情,身形一闪,从后方发起突袭,一拳朝卜倩的后脑勺击去。

“当心后面!”魏颉急叫道。

卜倩身子蓦然一俯,奇迹般的躲开了这一拳。

拳罡擦过了少女后脑,直直的向魏颉冲去,幸亏他胸口膻中穴-内存有六道无上剑气,剑气凝成铁壁,助其挡下了这一记威力无穷的猛烈拳罡。

饶是如此,魏颉仍觉胸腔处剧痛难耐,忍不住呕了一口血出来。

“大哥哥!”卜倩见魏颉吐血,心下又气又急,转过身去,左手抱住鸟笼,右手朝素衣女子推了一掌——

蓦然间,一股有质无形的罡气从其手掌中喷薄而出!

由于此道罡气实在太过庞大,名为“樱儿”的女子避无可避,只好将身子蜷缩起来,双臂交叉格挡在胸前,向来不缺乏胆气的她,今日要试着硬扛下这道生平仅见的无双掌罡……

终究是没能扛下。

只见她的身躯仅在原地驻留半刻不到,便即倒飞了出去——

被掌罡硬生生的摧飞了出去!

伴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女子身后的几十座房屋轰然坍塌,几里之内的土地皆成一片废墟。

地震!

魏颉回忆起来了。

那日在落剑城郊外的林子里,剑仙周云纤的那一掌,震断了自己周身经脉的那一掌,令岩石破碎、草木化为齑粉的那一掌——

同样的恐怖!

同样的霸气!

同样的不讲道理!

驼背老人见自己的女儿在一招之内便即败北,不禁由衷地感叹道:“以人力造就天灾,这才是真正的地煞境啊!”

只见他身影一晃,掠向那片废墟,冲入了漫天尘嚣之中。

“大哥哥,你没事吧!”

卜倩愁眉苦脸,急得眼圈通红,只差没有哭出来了。

魏颉受伤颇重,声音明显发抖的说道:“小萝卜,你瞒得我好苦,你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咳咳……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没有瞒着你啊,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厉不厉害嘛!”

卜倩哭丧着脸道,“对不起,大哥哥,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魏颉勉力抬起胳膊,揉了揉她的小脸,挤出一抹笑意,“傻丫头,我生的哪门子气啊?有你这么厉害的一个妹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卜倩立时破涕为笑,“你不生气啦,太好了!大哥哥,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啊?”

“没事,这么点小伤,不碍事的。”

魏颉竭尽所能装出一副没事人的轻松模样,盘腿坐于地下,尝试着提气运功,只是他受伤实在不轻,怎可能一时半会儿便恢复过来?

此时老人抱着已然昏厥的布衣女子折了回来,他看了眼坐在地上的青衫年轻人,轻描淡写的说道:“小子,转过身来,我给你疗伤。”

魏颉并不迟疑,依言转了过去,驼背老人将女儿放至了魏颉身旁,双手紧紧贴住两人的后背,同时为二人输起了本命真气。

“好生雄浑而绵长的内力……”

魏颉心下惊讶道,当下他但觉全身气机暴涨,源源不断的暖流涌入诸般窍穴经络,胸口受创处开始快速自愈,短短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伤势便已得到了极大的好转。

很快,佩刀女子也悠悠醒转了过来,她站起身后,垂首沉声道:“爹,孩儿打输了。”

“没事,樱儿,你输得不冤!这小丫头虽和你一样都有七阶地煞境的修为,但她的地煞境非比寻常,乃是举世难觅的‘先天地煞境’,即生来便拥有地煞境最为顶级的修为。”

老人的语气中竟有一丝宽慰,“凡人若想达到这般境界,除非固步自封,在七阶停留超过一甲子,方有可能得此机缘造化!莫说你了,这丫头纵是面对八阶天罡境的武夫,也大有一战之力……”

女子怔了怔,疑惑道:“爹,你既然知道得如此清楚,为何还要让孩儿和她打?”

麻衣老人嘿嘿一笑,“时隔八年,我想看看‘他’的徒儿有没有长进,这是其一;其二嘛,我想知道一下自己的女儿和‘他’的徒儿在实战方面,到底还有多大的差距……”

驼背老人转而看向了穿着葱绿色衣衫的少女卜倩,问道:“小丫头,你师父是不是曾说过,像你这样的天纵之才,这辈子都该走‘一力破万法’的路子?”

卜倩听了“一力破万法”这五个字,一下子想起了师父昔日的谆谆教诲,忙点头应声,激动道:“嗯嗯,老伯伯,你认得我师父?”

老人朗声一笑,“何止认得,我与你师父相识三十多年啦!”

“三十多年?!”卜倩惊奇道,“你们认识了这么久啊!”

魏颉试探性的问道:“敢问老前辈尊名?”

身穿粗旧麻衣的驼背老人扫了魏颉一眼,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姓关,名昭,在家排行老五,江湖上的人都喊我关老五。”

魏颉当即被这如雷贯耳般的响亮名头震住了,惊声问道:“您便是九年前孤身闯入天烛国上京,以单刀杀却万余骑狼蛮族重甲——人称‘刀圣’的关昭关大侠?!”

刀圣关老五毫不谦逊,笑着应承了下来:“正是。”

魏颉匆忙躬身一揖,肃声道:“久仰大侠赫赫威名,今日得见江湖前辈,实是晚辈三生有幸!”

“哎,这些个恭维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早听腻了。”

武林泰斗关老五掏了掏耳朵,微笑道:“小子,瞧你也有些血性,愿不愿意和我一块儿去喝碗茶?”

魏颉暗自奇道:“他既夸我有血性,那为何不是喝酒,而是喝茶?茶有什么好喝的……唉,罢了罢了,既是大侠有意抬举,我又岂能推辞?”

于是拱手正声道:“晚辈幸何如之!”

第二十四章 饮茶话当年 牵白马的青衫魏颉,抱鸟笼的绿衣卜倩,以及刚醒转不久的刀圣之女关樱,三人跟随关昭关老五来到了天门城中的一家茶肆。

这是一家开在犄角旮旯里,毫不起眼的小茶肆,店面又破又旧,与城中诸多装潢富丽的大门店相比,实在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

门口那张积了灰的木头招牌上自右及左写有“且将新火”四个行书大字。

“关大侠堂堂一介刀圣,为何要带我们来这里?”魏颉心下费解道,“而且既要喝茶,怎不去城里那些大的茶馆,这种小破地方,能有什么好茶?”

此时正值晌午,街上的各家饭店门庭若市,这间藏在弄堂里的小茶肆却甚是清冷,连半个能瞧得见的顾客也无。

入得店内,一个肩头披挂毛巾的中年堂倌慢悠悠跑出来招呼。

“喂,快去把你们老板叫出来,就说是老五来看他了。”关昭吩咐道。

堂倌依言去了里屋叫人,不多时,一名身穿交领连缀衣,戴冠束发的长眉老者自屋内匆匆奔出,倒履相迎。

“老五,你总算来看我啦!”裰衣老者欣喜若狂的叫道,“我可想念你得紧呐!”

关昭亦是喜笑颜开,“十多年未见,你这‘茶博士’也变老了啊!”

“茶博士?!”

魏颉暗惊道,“这人莫非便是那‘茶圣’霍白瓷?”

霍白瓷,字鸿雁,号“一味居士”。

幼年时丧父丧母,在黄河边被青泥寺方丈一衲禅师救下,于寺中收养栽培多年。

大师不仅精通经文佛法,且对“荼道”颇有研究,见少年霍鸿雁有志于此,便悉心授业,将毕生“荼艺”尽数传之。

霍白瓷二十五岁时著下传世名篇《说茶》三卷,典籍中出现“茶”之一字,当以此为首创。

《说茶》传播甚广,“茶”之一物也因此而风靡中原、家喻户晓,更有人将“喝茶”奉为“关门七件事”之一,霍白瓷则被奉为当世“茶圣”。

而立之年得礼部尚书接见,因其衣着不够规范得体,为尚书所鄙夷,被讽作“煎茶博士”,后虽官拜太子文学,得以扬眉吐气,但“茶博士”这一谑称仍在坊间流传了下来。

戴冠老者面露苦笑,“老五,这三十年前的名号,还提它作甚?”

关昭哈哈笑道:“要提的,要提的!世人一说起‘茶博士’三个字,哪个不会想到你霍白瓷霍茶圣啊?”

“行了行了,别在外面瞎贫了,进屋里来说。”

在茶圣霍白瓷的带领下,众人进入了位于里头的屋室。

刚入得屋内,一股浓郁沁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只见地上盘腿坐了个身穿浅黄色衣衫,头戴珠钗的中年女子,正自往炉中添着香料。

女子的两鬓虽已微霜,脸上却并无多少皱纹,五官十分秀美,素手添香,有兰蕙之质。

“秀兰,快去烧水,有客人来了。”霍白瓷叮嘱道。

那个名叫“秀兰”的美丽女子起身应了一句,提着水壶缓缓走出了屋去。

“听闻霍茶圣的妻子姓李名芷,字秀兰,六岁写诗,八岁出口成章,十岁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才女……”魏颉暗道,“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今日一见,果真风仪不凡,是个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

屋内有两副不小的柜子,一副塞满书卷,另一副则放满了大大小小的陶罐,西墙上挂有一幅墨宝,写着“禅茶一味”四字,地上有一张做工精良的木雕茶桌,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茶具,公道杯、闻香杯、品茗杯、茶荷、茶壶、茶碗、茶匙、茶筷、茶托、茶盘、茶巾、茶滤、茶漏、茶桶、茶宠、茶刀、茶置、茶洗等等,可谓应有尽有。

桌旁有一鼎往外飘着烟气的香炉,一个用来煮开水的炭锅,还有一个更小的案几,几上摊有一个木鱼、一根木槌以及一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除了有些驼背的关昭关大侠外,其余几人皆直挺脊梁,盘膝围坐于茶桌旁。

炭锅内火焰旺盛,正在慢慢煮着铁壶里的水,才女李芷一边轻敲着木鱼,一边细声念诵着佛经。

煮水声伴着诵经声。

茶室内一片庄严祥和。

“老五,我听说你一个人跑去了天烛国皇都,一刀诛万贼,入九阶尘仙境界,哎呀,当真是潇洒无限啊!”

茶圣霍白瓷赞叹道。

刀圣关老五微微一笑,“一个人闯天烛国是真的,入了陆地尘仙也是真的,至于‘一刀诛万贼’嘛,都是江湖上瞎传的,没那么多,撑死也就杀了八千多人……”

铁壶里的水开始鼎沸,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若是没有‘他’来相救,姓关的多半早在九年前就死在天烛国上京了……”

关昭特意把“他”这个字说得很重。

“对啊,听江湖传言,当时有个天庭神仙下凡,将你从数万狼蛮铁甲的包围圈中救了出来。”霍白瓷问道,“那个‘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时,李秀兰忽然停下了念佛声,“鸿雁,水开了。”

霍白瓷“嗯”了一下,用白毛巾裹住壶柄,倒出开水,将所有茶具都烫了一遍。

“秀兰,要‘红渚莲花’。”霍白瓷柔声说道。

李秀兰从架子上捧来了一个陶瓷罐头。

“此茶产自江南红渚山,芽叶完整,且相对细嫩,没有过分浓醇的香气,汤色淡而澄明,最适合解腻清口。”霍白瓷微笑道。

他将一个裹得严实的纸囊从瓷罐中取了出来,剥露出里面的茶饼,用茶匙刮下部分茶叶至紫砂壶中。

灌沸水入壶,倒掉“头冲”,再灌满第二次。

李芷在他面前放了四只置于托盘上的茶碗,霍白瓷高悬茶壶,让开水从壶口直泻而下,注入四个碗中,上下提拉三次,半点茶水也未溅出,每一碗皆斟至七分满。

凤凰三点头。

斟完茶,霍白瓷放下了紫砂壶,让壶口对着自己,双手持茶托,将第一碗茶递给了坐于左首处的刀圣关昭。

关老五并拢食、中两指,在桌上叩了三下,是为“谢茶礼”。

当年先帝嬴旬前往江南道微服私访,在江州阳西县的“言顺楼”里闲坐,不知怎的心血来潮,给随同自己一块儿出行的侍从沏了一碗茶,侍从受宠若惊,但为了不暴露皇帝的尊贵身份,只好屈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桌面连敲三下,以代替叩首谢恩和三呼万岁。

后来这一“叩手茶礼”逐渐在江南道乃至整个中原流行开来,形成了凡得他人敬茶,皆须行此礼节的规矩。

霍白瓷将第二只碗递给了关樱,刀圣之女接过茶碗,右手握拳,拳心朝下,也在桌上轻敲了三下。

魏颉虽不爱喝茶,但对茶桌上的礼仪也略知一二,接过第三只碗后,同样以拳代人,规规矩矩的行了谢茶的叩拜之礼。

当茶圣将第四只碗递到卜倩面前时,小丫头笑着接了过去,嗲声嗲气的说道:“谢谢老爷爷!”

魏颉出言提醒道:“小萝卜,像我刚才一样,五指并拢成拳,在桌上敲三下,给老前辈行叩茶礼。”

卜倩果真握起了拳头,“咚咚咚”的捶击了三下,她力气大,差点没把桌子砸塌。

“喂喂,敲轻点啊你!”魏颉皱眉叫道。

卜倩看了眼身边的大哥哥,“哦”了一声,又用很小的力气触碰了三下桌面。

霍茶圣呵呵笑道:“这个小姑娘还挺有趣的嘛。”

他给四位客人都递完了茶,最后才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妻子李秀兰此刻仍低头敲着木鱼,口中不断地念诵着佛经。

“老五,九年前到底是哪路神仙出手,把你从龙潭虎穴-里给救了出来?”霍白瓷继续问道。

刀圣关老五拿起茶碗,吹了吹,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那人虽不是神仙,却也胜过神仙,不用剑,却是这天底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剑仙……不,不是剑仙,是‘剑圣’!这天下有人可称剑仙、剑神、剑侠、剑魔、剑鬼、剑皇、剑狂——但能称得上‘剑道圣人’的,唯有他一个!”

刀圣转而对卜倩说道:“小丫头,你有个了不起的师父。”

绿衣少女听他如此盛赞自己的师父,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关昭顿了顿,接着道:“我二十二岁便成功超越我的师父,拥有了六阶凝丹境的修为,自万仞门出师,一人一刀闯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与天南地北各路豪杰争锋,敢同恶鬼争高低,不向霸王让寸毫,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直到我二十四岁那年,在昆仑雪山遇到了‘他’,那时的我不知天高地厚,竟主动挑起了厮杀,结果,他仅用两指便掐断了我的长刀……他一招将我击败后,并未痛下杀手,而是给了我一个复仇的机会,答应我六年后可以再和他打一场。”

关老五又抿了一口茶,见碗中所剩不多,霍白瓷又给他添至了七分满。

“六年后,而立之年的我,修为已至七阶地煞境,还是在昆仑山巅,我向他发起了第二次挑战,这次他手握一截附满了剑气的芦苇,仍在一招之内便将我击败了……”

关昭笑了笑,“他依旧没有杀我,答应再给我一次机会,九年后,已是八阶天罡境的我,第三次向他发起了挑战,这次我坚持了几十个回合,终于还是败在了他手里的那根枯枝之上。”

此时此刻,屋内除了轻诵佛语的李秀兰外,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恭听着这名驼背刀圣讲述陈年往事。

“我关老五向来最不服输,连败三次又如何?只要他不杀我,我就要一直挑战下去!”

刀圣关昭震声道,“第三次落败后,我和他约好十二年后于昆仑山

再战……离约定之期还剩一年,我的修为已经到了天罡境大圆满,但我仍自觉无半分获胜的机会,加上樱儿她-娘染病身故,我心里头难受得紧,脑子一热,便孤身杀入了天烛国国都上京,至于能不能砍下那狼蛮族女帝的脑袋,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天烛,当时我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只顾杀得尽兴,杀得痛快!”

“我于万军丛中,突破九阶尘仙境,以刀入陆地尘仙,诛杀狼蛮族精锐甲士八千余人,唉,本来是可以杀更多的……”

驼背刀圣叹了口气,“那日,有天道仙人阻我!”

此言出口,屋内众人俱是一惊。

“区区甲士怎能拦得住我?数万人的包围圈很快被我撕开了一道口子,天烛国的皇宫大殿就在眼前,正当我准备继续猛冲之际,天空打开了一扇门,浓浓金光洒将下来,有仙人骑乘巨龙,自天上降落凡间!”

关昭凛然道,“我听见仙人在厉声怒斥,让我速速退离此间,否则天道碾压,必叫我形神俱灭……呵,我已是陆地尘仙,只不过未入仙篆,没有仙籍罢了,你是天上的神仙,而我是地上的神仙,凭什么我要怕你?”

“于是我掠向天空,持刀朝那名仙人杀去,仙人骂了句‘你这是自寻死路’,刹那间一颗硕大的火球从那条巨龙的口中喷了出来,我刚劈开了第一颗,立时便有第二颗跟来,我再劈,巨龙再喷,接连消灭了十余颗火球后,我终于逼近了那名仙人,岂料他手中浮尘只一挥,一股猛厉的罡风扑面而来,竟将我吹得倒退了百丈!”

“我刚稳住身子,便见到天门外站了数不胜数的仙人,他们无不厉声呵斥于我,说我不自量力、蚍蜉撼树,盈盈之火胆敢与日月争光……无数仙人同时施展神通,莫大的威压令我寸步难行,府海内气机震荡,全身几欲炸裂!”

“我知此番惹恼了天道,已是必死之局,当我准备自行兵解之际,远方传来了‘他’的声音,他大喊‘九阴真人,还不快滚回天上去’,那骑龙仙人的嗓音开始发颤,他说‘嬴秋,这人坏了规矩,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下凡干预的’……”

卜倩听了“嬴秋”二字,立时叫道:“啊,是师父!”

“对,正是你师父!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作‘嬴秋’的。”

关老五笑道,“你师父对仙人喝道‘你若还不滚回去,我一剑先斩你的坐骑,再一剑斩你的头颅’,九阴真人无可奈何,只好灰溜溜的飞回了天门。”

魏颉听得畅快无比,心道:“不愧是剑道圣人,果然潇洒!”

刀圣关昭啜一口茶,道:“我经此一战,已然遍体鳞伤,气机损耗空前严重,若非你师父用自身真力助我疗伤,再佐以天灵地宝、极品丹药,我的伤就算能够恢复,修为也注定要一落千丈了……小丫头,那会儿我卧床不起,你还喂我喝过药,哈哈,我都记着呢!”

卜倩奇道:“我还给你喂过药?我怎么不记得了?”

关老五咧嘴笑道:“那时候你才七岁,痴痴傻傻的,连话也说不清楚,自然是记不得的,听你师父说,你心智开发得极晚,至少要到十岁才能说得清楚话……哎,转眼已过去九年了,你也长大了啊。”

卜倩眨了眨清澈的眸子,小脑袋歪在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这位驼背老人。

“我这人啊,最记仇,也最记恩。”

关昭对霍白瓷说道,“当年我中了敌人的剧毒,若非遇到老霍,喂了我一碗灵药‘神农解’,我只怕早就没命了……”

茶圣淡然一笑,“都是陈芝麻旧谷子的事了,何必再提呢?”

“要提的,要提的!那可是救命之恩,我关老五念一辈子!”

关昭朗声道,“嬴秋连败我三次,于我是宿敌;教我修炼法门,于我是业师;救我脱离天道镇压,于我是恩人……后来,我知悉了他的过往,我们又变成了朋友。”

屋内的众人无不倾耳细听。

“那日,我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他正经问我,愿不愿意飞升,要不要去天上当逍遥快活的神仙,如果我要的话,他可以帮我开一次天门……我当然说不,当神仙有什么狗屁意思?我好不容易才突破了九阶尘仙境,还没有亲手打败他,怎可就此飞升?”

关老五沉声道,“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叹了口气,说我不飞升也可以,但从今往后,除了他以外,不许再与第二个人动手,他还说,一旦我跟人动了手,他顷刻便知,届时不论我在天涯还是海角,他都会过来取走我的性命!我不解,问他为何不许我再与别人动手……”

刀圣默然半晌,“此事乃是他的隐秘,非同寻常,我作为朋友,实在不便再多说什么。”

“总之,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当时的我虽已是陆地尘仙,但我自觉一年后仍然不是他的对手,便将约定的日子再往后推了八年,即九年后于昆仑山巅再战……”

关老五呵呵一笑,“而今九年之期已至,我该去赴约了。”

第二十五章 三位圣人 “这九年来,我信守承诺,当真一次也没与别人动过手,在一个名叫‘麦庄’的小村子里购了几亩好地,除了悟道修行外,我每天还会跑去地里干些农活,除除草,挑挑粪-水什么的……”

关老五低头道,“只因早年间行走江湖,结仇实在太多,若不隐居起来,仇人一旦找上门来,我既不能出手反抗,那岂非要被白白打杀了?我从前在万仞门学艺的时候,什么脏活累活也都干过了,而今做个乡下汉子倒也没什么,只是苦了我的樱儿,快三十了都还没嫁人,整天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连件漂亮衣裳都没得穿,唉,可怜呐!”

身穿布衣的关樱连忙说道:“爹,孩儿不愿嫁人,在成为‘天下第一刀修’之前,孩儿是不会嫁人的。”

魏颉听了这话,暗中嘀咕道:“你爹也是快五十岁的时候才被冠上‘刀圣’头衔的,就算你天赋和你爹一样高,等到了那个时候,也该人老珠黄了,还谈什么嫁不嫁人?”

“有志气,不愧是我关老五的女儿!”

刀圣关昭欣慰笑道,“想想也是,你娘已经先我而去了,若你再去嫁了人,只剩下我一个,这九年可就没那么容易熬了。”

关樱嘴角稍微勾了勾,两眼却仍是半睁半闭的慵懒状态。

关老五简轻描淡写的饮了口茶,沉默半晌,忽道:“樱儿,你如今已有地煞境的修为了,这天底下,入得此境的刀修并不多,你无须以陆地尘仙为目标,大抵只要达到天罡境大圆满的境界,就可当得起‘天下第一刀修’的名号了。”

“孩儿还是希望能够像爹一样,以刀入九阶尘仙境。”关樱垂首道,“若非是陆地尘仙,就算当上了所谓的‘天下第一’,心里也不安稳。”

关昭苦笑了一下:“傻孩子,做陆地尘仙可没那么容易……会吃很多苦头的!”

“爹,孩儿不怕吃苦!”

关樱抬头正色道,“孩儿定当倾尽一生一世,追求武道巅峰!”

一旁的魏颉听了这话,心中暗叹道:“好一个‘女武痴’,竟甘愿舍弃自己宝贵的青春年华,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武学大道……难怪她的神情那般冷漠,想来这个尘世间,除了武道,再无多少能令她兴奋起来的东西了。”

关老五沉沉叹了口气,“都怨爹爹,小时候给你灌输了太多过分偏激的思想,已至于你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其实爹爹,是很盼望你能够快乐而平安地度过一生的!”

关樱蹙着眉回应道:“可孩儿并没有不快乐啊。”

“快乐就好,快乐就好啊!”

关昭突然换了个话题,“樱儿,你可知此番爹爹为何要带你出来?”

“为了……磨炼孩儿?”关樱尝试着回

答。

刀圣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但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另一部分,是希望你来送爹此生最后一程。”

避开了女儿震惊的眼神,关老五盯着手中的陶瓷茶碗,道:“那日,我和嬴秋约好,九年后的昆仑之战,二人之间再无半点情分,双方都使出全力,分出高下的同时,也将决出生死!”

魏颉再也忍耐不住,高声问道:“关大侠,你们不是朋友吗?!为何非要……”

“小子,你想说‘为何非要决出个你死我活’?”

关昭眼神绽光,“我关老五沉-淫武道近一甲子,回首往昔,我发现我这大半辈子都只在追求一件事——那就是打败嬴秋!为了能打赢他,我拼了命的修炼,和不计其数的武林高手厮杀,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我这辈子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赢!”

刀圣看了眼那名青衫剑客,“你还年轻,可能无法理解,换个说法吧,小子,你有喜欢的女人没有?”

魏颉被如此唐突一问,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卜倩,心道:“小萝卜喜欢我,我是知道的,但我不过是占了她年纪尚幼、心智尚浅的便宜罢了,我既无才也无德,修为又那么浅薄,她若不傻,怎会喜欢我?至于我喜不喜欢她,那当然也是喜欢的,如果不喜欢,那晚在船头我怎会忍不住亲她?可扪心自问,自月渠镇萍水相逢,这一路下来,我从来没有把她当作过一个‘女人’,一直都误以为她只是个被师父抛弃了的可怜小女孩儿,我是喜欢她,但那只不过是兄长对妹妹的感情而已,并非男女之间的爱恋啊……”

他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抬头回答道:“没有,关大侠,我没有喜欢的女人。”

身穿葱绿色衣衫的小丫头当场愣住了,嘴唇很明显的颤了一下,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哎,那真是可惜了,等你有了的时候,你就能深切体会到我的感受了。”

关老五淡淡的笑了笑,“你爱一个人爱得刻骨铭心,为了追求到她,你愿意放弃自己的一切,可她,却对你流水无情,因为你实在太弱了,根本配不上她,于是你咬着牙下了好几年的苦功夫,不择一切手段让自己变强。多年后,变强了的你再度向她表明心意,可她依旧冷冰冰的拒绝了你,理由是你还不够强,你只好继续强忍着屈辱,又拼死拼活地修炼了十几年……终于啊,她松口了,她答应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打赢了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她就会对你投以青睐,条件是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你这次败了,她将永不见你,试问这一战,你是否会倾尽全力?”

“那是自然。”魏颉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若不用上全力,那先前的努力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刀圣“嗯”了一声,“是啊,今日也是我

与那‘剑圣’嬴秋的最后一战,他既不再对我手下留情,那我也必将全力以赴!”

布衣刀修关樱笃定父亲心意已决,无论如何相劝都不肯回头了,嗓音里带着哭腔,凄然道:“爹,你当真决意要去赴死?”

关昭端起桌上的碗碟,又浅浅的喝了口茶,微笑道:“那嬴秋的修为是高,但你爹好歹也是个陆地尘仙,这还没开打呢,能不能盼我点好啊?再说了,若我今日赢了,我这一生再无其他追求,活着还有何意味?若是我输了,死在那样的剑道圣人手上,以身殉道,还有何遗憾可言?所以这一战,不论输赢,你爹我都不吃亏!”

关樱听了这番话,顿时哑然无声。

“樱儿,把你的佩刀给我。”

关昭接过女儿心不甘情不愿递来的银鞘长刀,将手掌对准了刀柄,一股淡青色气体霎时从其掌心窜出,很快便将整把刀给裹挟了起来。

“樱儿,我已将自己的一小部分元神附在了你的刀上。”关昭的语气平静而坦然,“青气一旦散去,便说明我已然元神破碎、兵解而亡了。”

“爹!你……”关樱无比悲怆的叫道。

“莫多说了!樱儿,你未来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刀修’的人,这般婆婆妈妈、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刀圣坚声喝道,“这天下谁人不死?我若想长生,何不去天上做神仙?我不愿飞升,那是因为我不怕死!死有什么好怕的?若是不能打败嬴秋,就算做了神仙,又有什么快活?你娘也已经不再了,我待在人间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这时,茶室的西墙蓦然打开了一扇门,一声悠扬的“阿弥陀佛”从门内传了出来。

只见一名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的年迈僧人从门内慢步走了出来。

老僧身上穿有一条尽是补丁的靛青色衲衣。

“师父,您终于醒啦!”茶圣霍白瓷欣喜地叫道。

刀圣关昭听霍茶圣喊那名老僧作“师父”,当即惊讶道:“是一衲大师么?”

老僧垂首低眉,单掌竖在胸前,向众人谦逊的行了一礼,嗓音温润和祥的说道:“贫僧一衲,在此等候关居士多时了。”

一衲禅师,俗名萧元忠,字乐清。

猿猱山青泥寺方丈,中原八大禅宗之表,一身佛门大金刚印堪称“不死不坏”,曾于紫靖山西峰晋升八阶天罡境,降伏青羽神教教主邓瞬,佛光普照大地,山脚下的百姓无不终身虔诚信佛。

大师也由此被世人冠上了个“释圣”的崇高头衔。

魏颉瞧着那位一生只穿一条衲衣的一衲禅师,心中暗自感叹道:“想不到这小小的一间破旧茶屋里,竟然同时聚集了三位圣人?!”

第二十六章 肝胆两昆仑 待大师坐定后,霍白瓷十分恭敬的问道:“师父,您喝点什么?”

俗名萧元忠的一衲禅师笑了笑,回应道:“我刚睡醒不久,尚有些倦意,来点提神的就好。”

霍白瓷思量片刻,道:“那便……‘达摩睑’如何?”

一衲点了点头,“极好。”

霍茶圣从柜子里取下了一个做工相对精美的罐头,小心翼翼的捧至了茶桌上。

他从罐中拿出包裹着茶叶的纸囊,对众人介绍道:“传闻当年达摩祖师面壁参禅时,为了驱扫困意,不惜割掉了自己的眼睑,眼睑落地后生根抽芽,竟长成了一株茶树,达摩每感疲倦,便摘叶而食,以使自己精神振奋……只因这茶同样极具提神醒脑、亢奋精神的功效,故得名‘达摩睑’。”

语毕,便即开始着手沏泡。

趁着霍白瓷冲水泡茶的功夫,关老五出言问道:“大师,你说在此等候关某多时,不知所为何事?”

一衲禅师并不回答此问,转而温言道:“关居士,这篇《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是我宗经典,不知居士听后,可有感悟否?”

自众人进茶屋起,霍白瓷的妻子李芷便一直在轻敲木鱼,口中小声念诵着佛经。

关昭淡然一笑,“从前听老霍说过,边喝茶边听经,对领悟佛理有帮处,叫做什么‘禅茶一味’……哎呀,也不怕大师笑话,我关老五是个糊里糊涂的粗人,也弄不懂什么一味两味的,更别提有什么感悟了,就是觉着好听,茶喝起来更有味道些。”

一衲禅师笑道:“茶变好喝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感悟呢?”

这时霍白瓷也已泡好了“达摩睑”,先为恩师沏了一碗,再递了一碗给故友关昭。

“老五,这茶喝起来更有味道,你尝尝。”霍白瓷道。

关老五端起茶碗,刚啜了一口,立时“唔”了一声,吐了吐舌头,叫道:“这茶好生苦涩!”

霍白瓷笑道:“你先喝了清茶‘红渚莲花’,再喝这浓茶,必然是又苦又涩的。”

“好哇老霍,你原是故意的!”关老五嚷道,“你这老小子,真是越学越坏了。”

霍白瓷哈哈大笑,“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这茶喝起来味道可足了。”

一衲禅师也饮了一口浓茶“达摩睑”,点头赞道:“鸿雁,这一沏泡得恰到好处,不错啊!”

霍白瓷听得大师称赞,喜道:“能得师父夸上一声好,徒儿今晚必能睡个好觉了。”

关昭嘘声道:“老霍,你可是当今茶圣啊,区区泡一壶好茶有什么稀奇?”

霍白瓷正欲辩驳,一衲禅师抢先开口道:“圣人又不是完人,总也会出现纰漏,总也有疏忽的时候,泡茶时考究繁多,想要沏出一壶好茶,可并非什么易事啊。”

霍白瓷立即附和道:“老五,听听我师父说的,你当泡茶很容易么?里头的门道可多了,光是讲,就能讲上一天!”

关老五捏了捏睛明穴,无奈道:“得得,我这人啊,喝茶还行,你要跟我讲泡茶的门道,我能睡倒在这儿……”

魏颉心下奇怪,腹中暗道:“关大侠一代人杰,视死如归也便罢了,可霍茶圣怎的还有闲情逸致大开玩笑?多年好友意图赴战求死,他竟无半分惋惜之情么?未免有些太过凉薄了罢。”

一衲禅师又喝了会儿茶,忽道:“听闻关居士有一口宝刀,乃天下名刀之首,不知可否借贫僧一观?”

关老五性子极是直率,当即将爱刀从腰间取下,双手递了上去,“大师请看。”

一衲禅师接过长刀,刚拔掉刀鞘,一股凌寒之气霎时从刃身透了出来。

魏颉仅仅看了一眼,便即浑身一哆嗦,暗暗感叹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刀’,杀气竟如此凌冽!剑仙李太清那柄青莲剑上附着的‘玄寒真气’也不过如此了……”

一衲将没了刀鞘的长刀捧在手里,仔细观赏了一番,由衷赞道:“果然是好刀!”

“哎,大师缪赞了!”关老五自谦道,“不算太好,不过是用起来顺手一些罢了。”

关居士不必妄自菲薄,老和尚又非不识货之人。”一衲笑道,“这刀的名字,可是叫做‘唯我独尊’?”

“正是,刀名取自佛祖的那句‘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关昭憨笑道,“嘿嘿,我觉着好听,便偷过来用了,也没征求过佛祖他老人家的意见,算是欠他的啦!”

霍白瓷责骂道:“老五,别口无遮拦的,佛祖岂会与你一般见识?”

一衲禅师低头啜了口浓茶,抬起头问道:“那关居士可知‘唯我独尊’里的这个‘我’是何意思?”

关老五一怔,“我便是我啊,哪还有什么意思?”

霍白瓷摇了摇头,“老五啊,你这就狭隘了。”

一衲呵呵笑道:“这个‘我’,乃是自心自性之意。”

“何为自心自性?”关老五皱眉问道。

“自心即是本心,自性即是我们原本的样子,世间一切法,皆由心所造,唯有先见本心,方可见真我。”

一衲禅师正色道,“命由己造,福缘自求,释迦摩尼说‘唯我独尊’,便是要人以本心本性为真,以自己为世间之最上者,人人见真我,人人皆是佛陀。”

关昭似懂非懂的点了几下脑袋,“原来还有这等说法,我本以为是佛祖他老人家狂得厉害,天上天下,唯有他一人独尊呢……”

霍白瓷叹道:“唉,你未免把佛祖想得太过傲慢了。”

“得得得,我现在这不是懂了吗?”关老五双手合十道,“之前是我想错了,对不起佛祖他老人家,我在这里给他赔罪了。”

一衲禅师嘴角上扬,发问道:“关居士,你当真懂了么?”

关昭一愣神,呆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衲禅师岔开了话题,指了指手中的那柄天下第一刀,“关居士,你可知,这‘刀’也有真我么?”

关老五奇道:“一把刀有什么真我?”

“有的,有的!”一衲笑道,“所谓‘真我’,即是超脱一切烦恼,自在真实之我,万物皆有‘我’,刀自然也不例外。”

关昭嘿嘿一笑,促狭道:“大师,那你能否把这柄刀的‘我’给叫出来,我陪这把刀聊上一聊。”

一衲禅师摇头道:“不可,‘真我’乃空之本源,无形无限,怎能叫得出来?”

关昭眉头紧缩,没好气的问道:“大师,既然叫不出来,那我怎知‘真我’到底存不存在?”

一衲道:“关居士,你以有形的‘假我’,去寻访无形的‘真我’,自然是一无所获的。”

关昭垂首想了想,抬头道:“大师,你这一会儿‘真我’,一会儿‘假我’的,关某愚钝,实在难以理解。”

“关居士毋须烦恼,一旦开始追求真我,便离‘真我’越来越远了。”一衲禅师缓声道,“不求不取,方能破除假我,见到真我。”

顿了顿,接着道:“《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有云,‘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即证得如来智慧德相,若是妄想执著,则不能证得。”

关昭沉默半晌,忽得眉头一扬,肃声问道:“大师为何与关某说这些?”

一衲禅师仍不作正面回应,低首看刀,沉声道:“此刀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曾于天烛国皇都斩杀重甲八千余人,刃藏九年,一朝出鞘,便同时击落两名剑仙,令天地为之震撼,‘天下第一刀’的名号当之无愧……如此神物,世间绝无仅有,若是轻易折损,并随意弃之荒野,岂非可惜?”

关老五“哼”了一声,“宝刀因战而损,得其所也,总胜过当一辈子屠狗刀、切菜刀!”

一衲仍低着头,对着那柄刀说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么?你是愿意一直在鞘中待着,还是想要出来杀人呢?”

魏颉见其举止古怪,心下不解道:“大师为何要对着一把刀说话?”

一衲禅师慈祥一笑,道:“关居士,你的刀说,他不愿再与人厮杀了……”

关老五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未等一衲完全说完,便从其手中夺回了自己的那柄“唯我独尊”,毫不客

气的说道:“大师,这刀跟了我那么多年,我总该比你了解它!”

“老五!”霍白瓷高声叫道,“莫对我师父无礼!”

关昭肃然道:“我关老五虽然粗俗,却也不傻,岂能听不出大师的言下之意?大师一番美意,想劝我放下执念,得自在真我……可这‘真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弄不懂,也不想懂,我便是我,真的我也好,假的我也罢,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一衲禅师垂眉不语。

“大师以物寓人,想让我封刀退隐,呵呵,哪有那么容易?我与嬴秋恩恩怨怨了三十余年,岂是大师一番话便能轻易了账的?”

关老五沉声道,“佛家讲求‘顿悟’,恕关某没那点悟性,实在是顿不出来,让大师白费口舌了。”

一衲禅师叹了口气,“关居士,苦海无涯……”

“大师是想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

刀圣关昭朗声道,“好,就算我现在真的回头了,上了岸,又如何?就算我真的把刀放下了,成佛了,又如何?我关老五宁可在苦海里溺死,也不愿在岸上苟活!我不愿飞升当神仙,又岂会贪图变成什么佛陀?”

众人尽皆哑然。

“大师,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关昭问道。

“贫僧已无话可说。”禅师回应道。

此刻,李秀兰的诵经声也停歇了下来,整个茶屋内顿时一片寂静,针落有声。

“老霍,我这人脾气臭,这辈子也没交几个朋友,你算一个。”关昭笑道,“你的茶有滋味,比酒好喝!”

他蓦然站起身来,揉了揉女儿关樱的脑袋,“樱儿,爹这辈子最自豪的两件事,第一是娶了你娘,第二就是生了你……爹走了,日后你务必要保重自己啊。”

关樱用力拽住父亲的一条胳膊,牙关紧咬,眼圈通红。

关昭把心一狠,甩脱了女儿的手,头也不回的朝门口走去。

只见一名身穿破旧麻衣的驼背老人,右手握着神刀“唯我独尊”,缓步从那间名叫“且将新火”的小茶肆里走了出来。

他身子轻轻一纵,跃至了天门城里最高大的建筑之上。

那座名列中原三大雄楼的飞仙楼,如今已塌掉了近三分之一,老人岿然立于破败不堪的楼顶,抬头望天。

接下来,全城的男女老少皆听到了持刀老人的言语——

“天上诸仙,垂首恭听,今日我关老五,开天!”

老人膝盖微弯,双腿一蹬,登时将整座飞仙楼踏成了废墟,自楼顶笔直上冲,对着九霄层云挥出了一刀。

天门城的上空,被劈开了一扇天门!

天门大开,有天光洒落人间。

老人一只脚迈入天门,狠狠的往门里头啐了一口,讥笑道:“飞升?飞你妈-的升!当什么狗屁神仙?今日我请神仙吃唾沫!”

围观的一众仙人敢怒而不敢言。

老人遂以“谪仙人”的潇洒姿态从天门落下,将长刀高高举过头顶,放声大叫道:“横刀笑仙人,肝胆两昆仑!”

又向西北方挥出一刀。

老人的身影霎时便消失在了天门城上空。

茶屋内,一衲禅师与徒儿匆匆作别后,也朝西北方向疾飞而去。

那一日,长期居住在昆仑脚下的百姓们看见了——

看见天边掠过一道雪白飞虹。

那座千年巍峨巨山竟被硬生生的劈成了两半!

天崩地裂,莫过于此。

当日夜里,一鼎由金光凝聚而成的庄严大钟,自苍穹坠下,将裂作了两瓣的昆仑山罩在其中。

宝光耀眼,世间恍若白昼。

钟内,有无数气浪乱射。

撞钟声不止。

天地之间,似有佛陀低语。

待金钟散去后,两瓣昆仑雪山皆被削掉了巅峰!

刀剑。

可平昆仑。

第二十七章 倩女 青气消失了。

那柄银鞘长刀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屋内的所有人都十分清楚,青色真气散去意味着什么。

茶圣霍白瓷沉沉一叹,仰头望向天花板,泪眼朦胧的说道:“师父到底还是没能拦住你啊……老五啊,走好!下辈子,我再请你喝茶!喝最好的茶!”

关樱深知父亲已然兵解死去,眼角不自觉的淌下了两行泪水,却并未哭出声来,她一把抄起桌上的佩刀,“噌”的一下站立起身,冷冰冰的对卜倩说道:“我输给了你,这仇我一定会报,你师父杀了我爹,我也定会去找你师父报仇!等着吧,早晚的事。”

说罢,独自一人提刀离去。

绿衣小丫头怔了怔,扭头问道:“大哥哥,老伯伯真的死了吗?”

魏颉神情肃穆的点了点头,“嗯,关大侠已经去了。”

“我师父杀了他……”卜倩自言自语道,“我师父为什么要杀他啊,难道老伯伯是坏人么……”

魏颉见卜倩神情有些恍惚,便上去搂住了她的肩膀,劝慰道:“这是你师父自己的决定,和你没关系的,你不用太过在意了。”

此时,霍茶圣忽然说道:“这位小哥,我师父有东西要送给你。”

魏颉奇道:“啊?一衲大师有东西送我?”

霍白瓷“嗯”了一声,从衣袋中取出了一串佛珠,递了上去。

魏颉恭敬的接了过来,低头看去,只见每颗佛珠均有拇指大小,珠圆玉润,呈红豆色,凑到鼻边一闻,有很浓的檀香之气,叫人头脑清明、精神爽利。

“此物名‘定心珠’,乃是佛门法器之一,可助你镇定元神,躲避各种晦涩邪-淫之物的侵害。”霍白瓷缓缓的说道。

魏颉知悉此物不凡,略微迟疑了片刻,问道:“我与大师素昧平生,为何要送我如此贵重的宝物?”

霍白瓷摇了摇头,“这我也不清楚,师父除了让我将此物转送与你外,还吩咐我转达一句话给你。”

“不知是何话?”

“我师父说,他日你若走投无路,可去西北猿猱山青泥寺找他。”

魏颉思量片刻,简单应了一声,将定心佛珠挂在了脖子上,双手不自觉合十,起身行礼道:“晚辈谨记,烦请霍前辈代我谢过大师。”

霍白瓷点头微笑道:“若我日后还能再见到恩师,定然代为转告。”

魏颉辞别了霍茶圣及其妻子李芷,与卜倩一同离开了茶肆,二人骑乘白马,继续赶起了路,直奔沂州锦瑟城。

————

沂州云顶郡东北边境,有一奇山,名“赤霞”。

每日清晨时分,初升的红日映照云彩,山顶总有霞光遮天,景象壮丽无比。

曾有文人游览此山,留下了“朝霞迎白日,丹气临汤谷”的诗句。

二人骑马来到山脚时,天色尚早,魏颉遥遥一指,道:“小萝卜,翻过了这座赤霞山,我们便到锦瑟城了。”

“就可以见到你的伯父了么?”卜倩抱着鸟笼,扭过头喜问道。

魏颉点头应道:“是啊,届时我须向东方伯父求个差事做做,最好让他派我去驻守边关。”

“边关?大哥哥为什么想去那里啊?”

“因为离天烛国近啊,那些个该死的狼蛮族人猖狂至极,时不时就跑来侵扰边境……”魏颉愤然道,“等我去了北方燕鸣关,若再有蛮子犯境,哼,那是见一

个杀一个,见两个就杀一双,让他们见识见识中原男儿的血性!”

卜倩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大哥哥,那个什么狼……狼蛮族都是坏人吗?”

魏颉轻描淡写的笑了笑,“要说‘都是坏人’,那倒也不至于,但狼蛮族民风粗暴、骄横悍戾,视中原百姓如猪如狗,决计算不上好人,杀了也便杀了,无妨!”

卜倩“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在魏颉的提议下,两人在山脚下的一间小馆内胡吃海喝了一通,待酒足饭饱后,趁着天色未晚,纵马向赤霞山上赶去。

青衫绿衣。

同骑一匹白马。

行至山间时,魏颉笑着打趣道:“这座山倒也安宁,不至于走着走着就跳出来一头吃人的凶兽。”

被大哥哥这么提了一嘴,卜倩不由得想起了先前在泥螺山上,巨型夔兽吞食马尸的那一幕,略感后怕的说道:“如果真的又有大怪物来了,那我们可得把‘大白’保护好,别让它被吃了。”

魏颉仰头一笑,“小萝卜,你可是七阶地煞境的绝世高手啊,再厉害的凶兽到了你面前,还不是跟小猫小狗似的,一巴掌就能把它拍死?”

卜倩嘻嘻一笑,“对!哪个怪物敢吃我们的大白,我就打死它!”

魏颉忽的想起了一事,正声问道:“小萝卜,那晚在泥螺山,我一剑刺入雄夔颈柱的时候,你有没有打它?”

卜倩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有啊,当时那只大怪物跳来跳去的,我都快被颠晕了,就拍了它一掌。”

“果然……”魏颉扶额道,“那在月渠镇镇口,我与一众官兵厮杀的时候,你也出掌了对吧?”

卜倩又仔细想了很久,应道:“对呀。”

“那在坝流城的那座穹顶巨楼里,那个操纵蒸气白龙的怪胎,也是被你打死的?”魏颉继续问道。

“哪个啊?”

“就是那个浑身肌肉鼓鼓囊囊,皮肤又红又紫,脑袋顶上冒白气的那个。”

“哦哦,我想起来了!”

卜倩叫道,“当时你说你快不行了,让我先走,我不肯走,就在那人的背上狠狠打了一下。”

魏颉苦笑一下,“那在月华江上,那个白衣公子果真要杀我?”

“对啊,他当时砍了一剑过来,被我推了回去……”

“四次了,你整整救了我四次!”魏颉无比激动的说道,“小萝卜,若没有你,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大哥哥,你别这么说,不吉利!”卜倩扭过身子,用手紧紧捂住了魏颉的嘴。

青衫剑客暗暗自嘲道:“魏颉啊魏颉,你竟被一个小丫头护了一路,你可当真是个擅长吃软饭的小白脸儿啊!”

他把卜倩的手从自己的嘴上轻轻拿下,语气诚恳,柔声道:“小萝卜,谢谢你。”

“大哥哥,你跟我那么客气干嘛?”卜倩甜美一笑,“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魏颉正欲说话,忽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呻-吟:“公子,救救奴家……”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棵大树底下躺了名身穿深红色薄衫的女子。

魏颉急忙策马上前,凑近一看,只见那女子梳着高髻,肤色白里透红,眉目娟秀,身段玲珑,前凸后翘。

“好心的公子,救一救奴家吧!”

女子见到纵马前来的青衫魏颉,哀声恳求道。

“姑娘,你怎么了?”魏颉认真询问道。

高髻女子带着惨烈的哭腔说道:“奴家不小心跌了一摔,把脚扭坏了,走不动路,已在这儿躺了几个时辰了,现在又饿又渴,快支撑不住了……”

魏颉翻身下马,从行囊包裹中取出干粮和水,慷慨地递给了那名女子,“快吃吧。”

“多谢公子!”

娟秀女子接过后,立时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魏颉瞧她吃得异常香甜,心下暗道:“看来这姑娘是真的饿极了。”

“你一个姑娘家的,怎得一个人跑到山上来了,不怕遇到危险么?”魏颉问道。

女子停下了咀嚼,一对剪水秋瞳凝视着魏颉,小声回答道:“其实奴家是自己偷偷逃出来的。”

魏颉大奇,“逃?逃什么?”

红衣女子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我看公子也不像坏人,便不作隐瞒了……奴家名叫卢小倩,是江南道江州人氏,十八岁嫁于当地富户张氏为妾,从夫三年,未有子嗣,郎君的原配夫人邓氏终日打压欺辱于我,张家的亲戚长辈亦对奴家冷眼相待,奴家每天过得生不如死,前段日子实在忍受不住,便独自一人跑了出来。”

“原来如此,你也是个苦命人啊……”魏颉轻声叹道。

卢小倩接着道:“我本欲去锦瑟城寻访娘家人,怎料在这赤霞山里崴伤了脚,无法行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非有公子出手相助,奴家多半要死在这山上了。”

“呸呸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人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魏颉转而问道,“那个,你脚上的伤严不严重啊?”

卢小倩费力的脱掉了右脚的鞋子,露出一只冰肌玉足,娇声道:“公子过来瞧瞧?”

魏颉低头凑近看去,只见她的右脚脚踝处又红又肿,委实伤得不轻,便道:“巧了,我也要去锦瑟城,正好带你一块儿下山,等到了城里,我去找个好的郎中给你治脚伤。”

说着转过身子,屈膝蹲了下来,向后招了招手,“来,趴我背上,我送你上马。”

卢小倩腻声道了句“谢谢公子”,挣扎着起身,趴了上去,魏颉缓缓直立起来,驮着她走到白马旁边,将其送上马背,女子和卜倩一前一后的骑乘在了白马的背上。

“坐稳了啊,山路颠簸,小心别从马上掉下来。”

魏颉叮嘱完毕,拉住缰绳,牵着白马往前方走去。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卢小倩坐于卜倩身后,细声问道。

绿衣少女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叫卜倩,卜是萝卜的‘卜’,倩是人字旁加一个青的那个‘倩’。”

“哎呀,想不到我与妹妹如此有缘呢,名字都有一个‘倩’字!”卢小倩惊喜道。

“对呀对呀,真的是很巧呢!”卜倩点了点小脑袋。

卢小倩想了一会儿,“既然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倩’字,我那喊你‘倩妹妹’,你喊我‘倩姐姐’,怎么样?”

“好啊,倩姐姐!”

“哎,倩妹妹真乖!”

魏颉在前头牵着白马,听了两人的此番对话,肚里暗笑道:“好一对倩女姐妹。”

天色趋晚,夜幕低垂,山间逐渐变得晦暗起来。

三人复行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座陈旧而破敝的寺庙,魏颉走近看去,但见寺门顶端悬了块牌匾,匾上写有“兰溪寺”三个大字。

第二十八章 过肩摔 “公子,奴家有些疲累了,我们去寺里借宿一晚吧。”骑于白马背上的卢小倩小声提议。

“你的脚伤不要紧吗?”魏颉问道。

卢小倩快速摆了摆手,语气柔和的说道:“就是走不得路了,不打紧的,公子一直牵着马,也该累了,我们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这山路也不迟。”

魏颉“嗯”了一声,将白马拴在了兰溪寺的门口,待拴完了马,先将少女卜倩抱下马鞍,再小心翼翼的将那名红衣女子也从马上背了下来。

他驮着受了伤的卢小倩,走上前去敲门,谁知那扇破败寺门并未紧闭,右手刚一用力,伴随“吱呀”一声,虚掩着的大门立时被推了开来。

“怪了,大半夜的为何不锁门……”魏颉嘀咕道。

“可有人在么?我们夜行赤霞山,路途有些劳累,沿经贵寺,还望借个住宿!”

一连往里头大声呼喊了好几句,除了阵阵回音外,根本无人应答。

“唉,既然没人,那我们直接进去吧。”

魏颉背着卢小倩,一步跨过门槛,迈入了门中,卜倩怀抱鸟笼,走着小碎步,紧紧的跟在两人身后。

“这里果然是一间空寺,难怪连个答话的人都没有。”魏颉道。

卜倩小力扯了扯魏颉的衣袖,“大哥哥,这里好黑,我有点怕……”

小丫头的手里虽持有火折,但照明的范围实在有限,寺内依旧漆黑一片,四周幽静且寂寥,脚踏石板的声音异常清晰。

明明是暑月,夜风吹到身上,却有十足的凉意,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别怕,小萝卜,这世上没有鬼的。”魏颉轻松笑道,“就算有,你给它一巴掌,打死它不就好了?”

三人到处逛了逛,不知怎的就走入了兰溪寺大殿之中。

只见殿内西首处摆有四尊金刚罗汉的泥塑雕像,火折的光亮照在罗汉的脸上,愈发显得其面目狰狞、恶形恶相。

“曾从书上听过有‘菩萨低眉,金刚怒目’的说法。”

魏颉暗道,“一衲大师慈善和蔼,可称得上是‘菩萨低眉’,而今这殿内的四具雕像,自然就是传说中的‘金刚怒目’了……似这般威猛霸气的金刚罗汉,若是活转过来,世上哪还有妖魔鬼怪存在?”

正自抬头瞧着,忽然脖子有些发痒,一个娇柔妩媚的嗓音从后头传来:“公子原是虔诚之人呐,还戴了串味道这么香的佛珠。”

魏颉听身后的卢小倩如此说,笑着回应道:“这是一位佛门高僧赠予我的,既是大师的一番心意,我也不好推辞,只得坦然收下了。”

红衣女子负在魏颉背上,在后者的耳边轻轻呵了一口气,柔声道:“真巧呢,奴家也有一串珠子,也是有点香的,不知公子要不要看啊?”

“好啊,给我看看。”

“等会儿,公子。”

卢小倩衣兜里慢悠悠的掏出了一串深紫色的珠链,递到了魏颉的面前。

魏颉看着眼前的深紫珠链,用力嗅了嗅,惊讶叫道:“好香,这味道……有点像薄荷,又有点像薰衣草!”

“是吧,这串珠子可是奴家的宝贝,平常不轻易给别人看

的。”卢小倩得意道,“倩妹妹,你也闻闻看吧。”

卜倩凑过去闻了闻,赞叹道:“哇,真的很香呢!”

“卢姑娘,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么一串漂亮宝贝?”魏颉问道。

卢小倩娇笑了一下,“这是我偷来的。”

“偷来的?”魏颉一挑眉,“是从你丈夫家偷来的?”

此时此刻,绿衣卜倩蓦然大叫了起来:“大哥哥,我有点头晕,还……还好热!喘不上气来了……”

“什么?”魏颉转头惊问道,“你,你怎么了?!”

卢小倩“咯咯咯”的乱笑了起来,嗓音里满是阴鸷、歹毒的腔调,她眯着眼睛问道:“公子,你不晕不热吗?”

魏颉愣了愣神,身子随即也摇晃了起来,颤声叫道:“我……我也……这是怎么回事啊?!”

卢小倩捏着那串紫色珠链,拿到魏颉的眼前晃了晃,巧笑道:“这串珠子名叫‘罗刹迷魂’,是鬼王大人专门拿来和夫人调-情用的,被我给偷出来了。”

“鬼王?”

“对,就是那个‘天下第五大魔头’,酆山鬼王。”

卢小倩高声道,“不过我已经和宁哥哥叛出师门啦,再也不归鬼王大人管了你。嘻嘻,宁哥哥对我可好了,比那个又老又丑的独眼龙好一百倍,不,一千倍!”

听得“哐当”一声,鸟笼从卜倩的手中掉落下来,神鸟毕方受到惊吓,又“哔吩——哔吩——”的鸣叫了起来。

火折同样不慎脱手,蜡烛大小的物事落地后立刻熄灭,整座大殿重归昏暗,仅有些微幽淡的朦胧月光从殿门外洒入。

“大哥哥,我,我好难受!”卜倩哀声叫道,“我想把衣服全脱了……”

“不能脱!”魏颉厉声呵斥道,“坚决不能脱,你要是敢脱,我就再不认你这个妹子了!”

“公子,快别硬撑了,我知道,你也正热得难受哩!”

卢小倩轻轻摸着魏颉的喉结说道,“这‘罗刹迷魂’的药性可厉害了,若没提前服过定神之物,只消闻上那么一闻,立时便中招,先是头脑发昏,随后浑身燥热得好似闷在一口沸锅里,非得发-泄一下不可……嘿,此乃人之大欲,敢问世间有谁能扛得下来?”

“你我素无冤仇,为何要如此加害?!”魏颉咬牙怒喝道。

“哎呀,公子,我本来也不想害你的,谁叫你长了副千年难得一见的宝贝心肝儿呢?”

卢小倩狞笑道,“我修炼了一门美容养肌、长命延寿的功法,唤作‘吞象诀’。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练此功法便需以人的心肝为佐料,越聪明的人,心肝上的窍越多,吃掉后对修行的帮助就越大。我这辈子见过最聪明的人啊,也就只有九九八十一个心窍,可你呀,我敢打赌,你心上至少有一百多个窍呢!”

体内蕴有法宝三尺玲珑心的魏颉冷笑道:“哼,那你看人倒还挺准的。”

“那是自然!”卢小倩哈哈大笑,“现在你中了‘罗刹迷魂’的毒,血脉偾张,欲-念大涨,心肝的滋味就更好了……哎呦喂,馋死了馋死了,我已经等不及啦!”

说着就张牙舞爪地向魏颉的胸口心脏处探去。

怎料左手刚一伸出,胳膊立时被魏颉的两只大手钳住,卢小倩猛吃一惊,“啊”的叫了出来,接着身子一轻,整个人被猛地往前甩了出去。

“嘭”的一声,红衣女子如同一滩泥巴似的被砸在了地上,离四尊金刚罗汉的塑像仅有一步之遥。

魏颉瞧着她的狼狈模样,心中暗笑道:“我从小就练习摔跤,这招‘过肩摔’,连三百多斤的刘开山都能摔出去,何况是你这个纸糊一样的小娘皮?”

卢小倩所修习的功法偏阴柔一脉,平日里几乎从不打熬筋骨,身子本就不甚结实,而今被人如此沉重的摔在地上,虽及时用真气护住了部分要害,但仍受到了不小的创伤,嘴角渗出了一缕血迹,气喘如牛。

“啊——”

阴森恐怖的大殿内,红衣卢小倩发出了一声无比刺耳的惨叫。

原是魏颉趁她整顿气息之际,拔出了佩在腰间的血灵剑胚,一剑朝其胫骨劈落,“咔”的一声,毫不留情地斩掉了她的右足!

“你不是右脚受伤了么?那我帮你把右脚砍了,伤自然就无碍咯。”魏颉咧嘴笑道,“怎么样,魏神医是否医术通天、手到病除?”

“你……你……”卢小倩疼得满头大汗,断脚处剧痛难忍,心里面又气又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什么我?就许你骗我,不许我骗你?”

魏颉肃声道,“我戴着的这串佛门法器‘定心珠’,有稳定元神的功效,你珠子上的淫-毒伤不了我,刚才我伪装成中了毒的样子,不过是想套你的话罢了……我劝你老实点,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另一只脚也给你砍了!”

卢小倩脸色惨白,浑身止不住的战栗,颤声道:“我交,我交……”说着将手伸入衣兜努力内翻找。

“对嘛,快找快找!你呀你,脸长得挺好看的,谁想却是天仙面貌、蛇蝎心肠,净干些魔头才干的事儿!”

魏颉转头道,“小萝卜,你再忍忍,解药马上就来……”

蓦地里,一道迅捷无伦的白绫穿透了窗户的纱纸,自外头蹿入殿内,直奔魏颉首脑!

“好哇,这女人果然还有同伙!”魏颉心下暗道。

他毕竟已有三阶百尺境的修为,不乏“听音辨位”的本事,加之此刻精神高度集中,白练袭来时又杀意重重,四周纵然漆黑一片,却也并非无迹可寻,脑袋及时一偏,勉强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招。

“宁哥哥,你终于来啦,快来救我!”卢小倩扯着嗓子大叫道。

一名头戴黑巾帽,身穿宽博大衣的男子,拖着条极长的白色熟绸,从窗外飞身掠了进来,他刚来到殿内,便即焦急地询问道:“倩儿,你没事吧?!”

红衣卢小倩带着哭腔叫道:“宁哥哥,我……我的右脚被他砍掉了!”

那个被称作“宁哥哥”的男子得知心上人断了一足,登时火气上涌、勃然大怒,冲魏颉暴喝道:“我宰了你给倩儿报仇!”

两道杀人白绫猝然发动,一上一下激射而出,魏颉赶忙竖持血灵剑胚,“铮”的一声,两个绫首同时撞在了剑胚之上——

有千钧之力!

魏颉虽鼓足了本命真气,却仍被这一下逼得后退了数步。

第二十九章 不能杀! 魏颉一手紧握血灵剑柄,一手猛推刃身,施尽全身之力来抵御,连退数步后,终于将两道白绫的磅礴攻势阻挡了下来。

虽成功格挡,左右肩膀却已被震得酸麻难当,双手微颤不止,右手的虎口处更是撕开了一小道口子。

他知此刻形势万分危急,也不暇多想,将剑胚一横,脚步斜上一迈,才堪堪避过一条熟缎,便顷刻挥出一剑,向宽衣男子的要害处劈砍而去。

一道霸厉无俦的剑气劈出,正是“大漠星辰诀”中的“黄沙遮天式”!

使绸男子冷哼一下,微微侧身,轻松地闪开了那道凌冽剑气,手臂陡然一振,双绫自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朝魏颉疾速击去,声势夺人,似要将青衫剑客当场夹毙!

魏颉虽能听音辨位,但奈何白绫的速度实在太快,纵然清楚袭来的方位和角度,想要全部躲开也绝无可能,他腹里狠狠骂了句“混蛋”,右脚后撤一步,上半身猛地一仰,一条白色绫缎自其眼前擦过,随即抬起右臂,左右手紧紧握住剑柄,“铮”的一声,总算是极为勉强的阻下了另一条白绫。

衣绢丝绸乃是死物,温软且柔顺,本无法与金铁器物相提并论,但在那名宽衣男子的真气操纵之下,两条白色熟绸竟似有了活性一般,可向任何方位发动突袭,随心所欲,几无半分滞涩,且每一击皆有极恐怖的威力,丝毫不逊色于寻常武夫用重兵器打出来的劲道。

魏颉所使的血灵剑胚虽锋锐无匹,却也是轻兵器之属,众所周知,轻兵器重技不重力,如若不斗技,单以挥出的劲力份量相较,又岂能是那些重兵器的对手?

而眼下,男子所使的绫缎不仅拥有远胜过轻兵器的力道,连速度都犹在长剑之上,白绫接连不断的击出,迅猛异常。

魏颉只觉有无数巨锤、铁棒从四面八方向自己砸来,一旦漏掉了其中一锤或是一棒,砸在了身上,自己的血肉之躯决计难以抗下!

火折已然熄灭,射-入大殿内的月光甚为有限,魏颉凭借着那一点点可怜的光亮,以及耳中能听到的呼呼裂空之声,尽力辨别着四周方位,东边躲来西边挡,苦苦应对着两条白绫一下接一下的强攻。

卢小倩见那青衫小子仅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心下大喜,高声叫道:“宁哥哥,别那么快杀了他,先把他弄残弄废,我要慢慢好生折磨他,一下子就死也太便宜他啦!”

书生模样的男子朗声笑道:“好,那我就先断他一条手臂!”

魏颉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呼哧”一声,右手里握着的血灵长剑已被一条白绫死死绞住,竭力拔动了几下,剑胚竟全然无法挣开束缚。

以单兵对战双兵,最最忌讳的便是己方兵器受制,当下血灵剑胚被缠绕得难以动弹,敌人的白绫却尚有一条,魏颉情知大事不妙,暗叫一声:“该死,这下完蛋了!”

正当他思量是否该舍弃兵刃的时候,另一条白绫已从左侧凛然而至,直奔魏颉左肩,显然意图卸掉他的一条臂膀。

在那绫首离魏颉的肩膀仅有咫尺之距时,一个绿色人影飞掠上来,一把握住了那条纯白色的强力绫条。

以熟绸为兵器的男子大吃一惊,他本以为那一招必能得手,怎料竟被一个小姑娘坏了好事,而在一旁观战的卢小倩则更是震惊,心下骇然道:“我刚才明明看见她中了毒的啊……难不成她也是装的?难道这小丫头片子也是个高手?”

卜倩左手紧握白绫,右手一抬,朝宽衣戴帽的男子胸口挥出了一掌。

只一掌,男子登时被震飞了出去,“嘭”的一声,重重的撞在了殿内的墙上。

“大哥哥,我脑袋真的好晕……好热啊……”卜倩哭着叫道,“身子发软,快难受死了……”

男子吃了卜倩的一发掌罡,胸背处俱是剧痛无比,“哇”的一下呕出了一大滩血,忽听到了卜倩的叫声,肚里暗骂道:“奶-奶的,这鬼丫头身子发软?你他-娘的若是身子不软,还不得一巴掌就拍死我?”

魏颉从白绫的裹挟中抽出了血灵剑胚,继而冲卜倩喊道:“小萝卜,快杀了那个男的,他是坏人,快!”

使绫的男子“哼”了一声,右手伸入衣袖之中,掏出了一个赤金色的精致摇铃,他手握铃柄,大力的摇晃了起来。

霎时间,摇铃发出阵阵扰耳魔音,如鬼哭、似狼嚎,魏颉生平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声音,心下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彻肤寒意。

“呀——”

卜倩刹那间大叫一声,双手抱住了小脑袋,疯狂的在地上打起了滚。

魏颉见其如此痛苦,惊声问道:“小萝卜,你又怎么了?!”

手持赤金摇铃的男子笑道:“这是鬼王大人的宝物‘摄元铃’,魔音一旦入脑,短时间内元神巨颤,痛不欲生……奇了,你小子怎么没事?”

魏颉暗中思量道:“想来还是因我有‘定心珠’之故,元神稳定,可免受魔音的侵害……唉,苦了小萝卜了!此番我非得手刃了这贼人不可!”

发狠一咬牙,脚迈大步,挺剑向前冲杀了过去。

男子用嘴叼住铃柄,左右晃动脑袋,保证魔音不断,双手则再度舞弄起了两条杀人白绫。

他的修为原本远在魏颉之上,此时胸口遭了重创,真气运送受阻,绫缎的威力和速度无不大打折扣,再难以像先前那般大幅度压制住魏颉。

青衫剑客竭力抵抗着绸缎的威压,不断地前冲猛进,只因他深信,一旦距离拉近,白绫的长度优势就会变成其负担,自己必有一招制敌的机会!

宁姓男子明白魏颉心之所想,断然不会轻易给他那样的机会,拼了命地策动两条灵活白绫,将魏颉一直控在难以伤及自己的地方。

就在此时,原本昏暗无光的兰溪寺大殿内,竟渐渐亮堂了起来,男子与魏颉正处于激烈至极的拼杀之中,心下虽然疑惑,却也无暇他顾。

而躺在金刚罗汉像脚下的红衣卢小倩

却清清楚楚的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幕,足以令她铭记终生!

那个名叫卜倩的绿衣小丫头先是停止了打滚,而后在其脑门上,竟然莫名的生出了一丛小火苗,随着她缓缓站立起身,火苗一点点扩散,并发出“嘶嘶”的细小声音,待她彻底站起时,火焰已将其整个脑袋都包裹了起来……

三千秀发烦恼丝,俱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烈火!

除了头顶赤色烈焰外,她的两颗浑圆眼珠变得仅剩下眼白,面容呈现乌青发紫的诡异颜色,嘴巴大张,露出满口尖锐的外呲獠牙,其形态之狰狞、凶恶,犹在殿内四尊怒目金刚之上!

卢小倩见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场景,骇得无以复加,只恨自己刚才为何没有提前爬离此方大殿。

卜倩的矮小身影倏然一花,再看去时,她已稳稳的站在了那名白绫男子的身前。

宽衣男子双目圆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叫了句:“什么?!”

摄元铃掉落在地,持续不断的洗脑魔音骤止。

晃神之间,“宁哥哥”的脖子已被死死的扼住了,他使劲儿想从窒息困扼中脱开,却完全无可奈何,扼颈的那只手坚硬到了极点,如同铁钳一般,愈收愈紧。

绿衣卜倩的嗓音变得极其粗粝沙哑,缓声低嚎道:“坏……人……杀……”

有粘稠且味道刺激的透明涎液从其嘴中淌了下来。

形如厉鬼的她,单手将男子提了起来,待说完“坏、人、杀”三个字后,听得“咔擦”一声脆响,男子的脖子被瞬间扭断,当场气绝而亡。

卜倩杀死宁姓男子后,身子一转,眨眼又来到了青衫魏颉的面前,同样伸右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要害,将其整个人提了起来。

魏颉身在半空,半点也喘不上气来,满脸涨得通红,连连拍打着卜倩那只铁箍似的手。

“大……哥……哥……”

头顶烈焰的绿衣少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不……能……杀……”

虽然如此说着,手上使的劲儿却是越来越大了,由于窒息感强烈,魏颉很快就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不……能……杀!不能……杀……不能杀!”

卜倩如野兽般大声嘶吼道。

燃烧声已响得如同烟花爆裂,只见她头顶的那股烈焰骤然蹿高,几达一丈!

“不能杀!”

小丫头松开了掐人脖子的右手,将已然昏厥过去的青衫魏颉摔在了地上。

随着“嘶嘶”声逐渐轻微,卜倩的脸也慢慢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还是那张正值碧玉年华的可爱小脸。

赤色火焰的高度愈变愈低,直至彻底熄灭,露出了一头柔顺的齐腰长发——

一头白雪也似的长发!

赤霞山兰溪寺内。

有少女白头。

第三十章 再见 火焰消失,大殿内又暗了下来。

少女卜倩顶着一头霜雪般洁白的齐腰长发,呆呆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她发疯似的哭嚎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叫嚷道:“我杀了大哥哥!我把大哥哥掐死了!”

卢小倩尚未从刚才那地狱绘画般的一幕中缓过来,当下耳畔又满是凄厉绝伦的哭叫声,实在有些遭受不住,忍不住“好意”提醒道:“倩妹妹,你伸一根手指头到他的鼻子下面,如果有气,就说明你的大哥哥还没死,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卜倩忙不迭照她说的去做,果然探到魏颉尚有鼻息,大喜过望的喊道:“太好了,大哥哥没死,我没有把大哥哥掐死!”

卢小倩撇了撇嘴,“你的大哥哥是没死,但我的宁哥哥却被你给活生生的拧死了。”

卜倩转头看了一眼那名白绫书生的尸体,怔了一怔,低声问道:“我刚才……”

“你刚才犯了极厉害的‘狂病’,六亲不认了。”卢小倩翻了个白眼道,“先是把我宁哥哥的脖子扭断了,而后差点连你的大哥哥都死在你的手上!”

“狂病……我怎么会犯那种病的?”卜倩颦着眉自言自语道。

卢小倩心下偷笑道:“这傻丫头果然不记得‘魔音贯脑’之事了,如此痴呆,我姑且骗她一骗,至少要保下我自己的性命。”

于是说道:“倩妹妹,你的这种病我见过的,能治!”

卜倩一听这话,喜道:“倩姐姐,你说真的?!”

卢小倩得意洋洋的说道:“那是自然,我家祖上三代都是名医,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你的这种病呀,叫做‘躁火症’,一旦发起病来,头顶冒火,性子暴躁无比,动辄就要杀人,可危险着嘞!”

白发齐腰的卜倩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那倩姐姐有什么办法能治好我的这个……这个‘躁火症’吗?”

卢小倩拍着胸脯道:“当然有办法!你的这个病只要好好用药调理,过个三年五载的,自然就好了……”

“三年五载?”

卜倩提高嗓音叫道,“要那么久才能治好?!”

卢小倩皱眉道:“还不满足啊?若我不给你调理,这个病别说三五年了,只怕三五十年都好不了!”

“那……大哥哥怎么办?”卜倩小声问道。

卢小倩“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难不成你还想让你的大哥哥陪你三年五载啊?你就不怕哪天又犯病,亲手葬送了他的性命?”

白发少女垂首默然不语。

卢小倩笑着安慰道:“倩妹妹,这天底下又不是只你大哥哥一个男人,跟谁不是跟啊?你若真放不下他,等过个三五年,你的‘躁火症’治好了,不会在胡乱动手杀人了,再去找他便是……届时他若又有了新欢,你把他的女人杀了就好!”

卜倩大急,连连摆手道:“那怎么行?大哥哥喜欢的女人,我怎么能杀……”

顿了顿,又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问道:“你说大哥哥会遇到喜欢的女人吗

?”

“哎,我的傻妹妹呦,你可真是个痴情痴心的人呐!”

卢小倩娇笑道,“姐姐身为过来人,今日告诉你一个道理——这天底下的男人啊,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色中饿鬼,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你别看他现在这么喜欢你,等你走了以后,不出三个月,必找新欢!到时候新人换旧人,他只怕连你叫什么都记不清了。”

卜倩忽然想起那日在天门城的小茶肆内,魏颉曾明言过自己并没有喜欢的女人,心下顿时一阵酸楚,细声道:“倩姐姐,其实大哥哥他说过……说过不喜欢我。”

“哎呦,我瞧这小子长得挺周正的,想不到竟是个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呐!”

卢小倩怪声怪调的说道,“你对他一往情深,他却对你流水无情,倩妹妹,你听姐姐一句劝,忘了他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多的是比他模样还俊的公子哥儿……”

见卜倩又沉默了下来,红衣女子趁热打铁,继续道:“男人这种东西啊,手指头轻轻一勾就能勾来,要多少有多少!你若是嫌麻烦,那就让姐姐帮你找,保证给你找上几十……不,几百个脸蛋儿好、身段儿好、活儿好的美少年供你挑选,哈哈,到时候你别挑花了眼就行!”

“不,我不要。”卜倩沉声道,“给我多少个我都不要。”

卢小倩脸色一变,“怎么……”

“大哥哥喜欢上别的女人,那是大哥哥自己的事,和我没关系,我只喜欢他一个,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卜倩正声道,“三年五年确实有点长了,但我不怕,等我的病治好了,就去找他,那时候如果真的有女人陪在大哥哥身边,那……那也没关系的,大哥哥能和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肯定每天都很开心,只要大哥哥开心,我也就开心!”

卢小倩心下暗道:“啧啧,这鬼丫头忒也傻了。”

便道:“既然如此,倩妹妹,咱们下山去吧。”

卜倩摇了摇头,满头银丝飘忽,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要等大哥哥醒过来,亲口和他说再见。”

卢小倩心里暗揣:“等那臭小子醒过来,这傻丫头岂能再被我骗到?届时我必然性命无存……”

紧忙道:“不可,倩妹妹!你的病刚刚发作了一次,若不及时用药,很快便要复发第二次,咱们还是趁早下山为妙。”

卜倩甚感忧虑的说道:“可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大哥哥醒来后见不到我,他会着急的!”

卢小倩想了想,应道:“这无妨,你拿剑在地上刻几个字,让他知道你走了,不就行了?”

“可我会写得的字不多啊……”

“我会的多,你说,我写。”

卜倩道了声“好”,捡起地下的火折,将其重新吹燃了起来,又将魏颉的血灵剑胚递给了卢小倩。

卢小倩手拿血色剑胚,坐在地上说道:“好了,你说吧。”

卜倩思量再三,将自己心里的话尽数吐露了出来。

卢小倩恐她尚识得几个字,自己聪明反被

聪明误,故也不敢在这离别之言上面动什么手脚,将卜倩的所言所语一字不改的刻在了大殿的石砖地板之上。

待交代完毕后,卜倩左手持火折,右手拿着血灵,缓步走向了那个昏倒在地上的青衫大哥哥。

温煦的火折光焰照在魏颉那张十分年轻的脸上,更显其英气俊朗,卜倩怔怔的瞧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凑近过去,跪下来弯腰低头,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口。

此刻卢小倩已爬到了“宁哥哥”的尸体旁边,将法宝摄元铃偷偷藏入了自己的衣中,抬头见到少女卜倩深情款款的举动,笑着嘀咕了一句:“这鬼丫头……”

亲完魏颉后,绿衣小丫头将剑胚重新放回了他的手里,转头抱起了搁在地上的笼子,对着笼中的毕方鸟说道:“小火苗,咱们走吧。”

由于卢小倩已断了一足,真正变得无法行走,让卜倩驮着她走出了那座破败的兰溪古寺。

来到寺门外,绿衣卜倩看到了魏颉早就拴好了的那匹上等白马,走上前去,轻柔地摸了摸马的毛皮,笑声说道:“大白,之前就羡慕你的白毛好看,你瞧,现在我的头发也变白了,咱俩比比,看谁更白一些。”

说着便将自己的齐腰白发和白马的毛皮对比了起来。

马毛偏乳白,色相对较暗,而卜倩此时头顶根根发丝皆作银白,发亮,白度显然更胜一筹。

“嘻,要我的头发更白一点呢!”

卜倩笑道,“大白,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陪着大哥哥,知道了吗?”

卢小倩负在绿衣少女的身后,挤着眉头催促道:“这马能听懂什么?咱们快点下山吧,须得趁你复发前给你服下药物,否则你狂病发作起来,把我都给杀了,那可就没人给你治病了。”

卜倩应了一声,扭头回望了寺庙一眼,转身背着红衣卢小倩赶起了山路。

又过了几个时辰,魏颉悠悠醒转过来,此时天已蒙蒙亮了,有光亮透入殿内。

他借着朦胧的晨光,看清了石板上刻着的那些字:

“大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是不行哦,我身体里有狂病,害怕哪天不小心会伤到你,所以我先走了,等我把病治好,就来找你,希望你能遇到你喜欢的女人,能每天都开心,小火苗是你买给我的,我带走了,这样只要看到它,我就能想起你,天底下坏人那么多,我走了以后,大哥哥要保护好自己,大白的胃口很大,要多喂它吃一些,这样它才不会饿,我不告诉你我要去的地方,这是你说的,要保留神秘感……”

石刻的最后一句话是——

“小萝卜走了,大哥哥再见。”

身穿青衫的魏颉颤抖着看完了这一段主次无序的告别之词,着了魔似的冲出大殿,在山间踏步狂奔,边奔边嘶声喊道:“小萝卜,谁说我不喜欢你了?!我喜欢你的,我喜欢你的啊!”

那一夜。

有少女白头。

晨间。

有青年公子哭倒在山里。

第三十一章 如何,郡主? 清晨,赤霞山顶,观霞台。

“哇,东方叔叔,那边那边,已经能看见了哎!”

一名衣着华彩,容貌秀美的娇弱少女负在一名中年男子的背上,指着东边天空的一抹彩霞,兴奋雀跃的叫道。

男子穿着一袭素净的白袍,袍白,皮肤更白,浓眉之下生就一对俊目,鼻梁挺拔,嘴唇上蓄有短须,脸庞两边的鬓角虽有了几缕白发,却并无霜色,愈益显得其温和儒雅、风度不凡。

他的后背虽驮有一人,脚下依旧十分稳健,迈着一级级台阶,逐步向山顶走去。

不多时,两人终于来到了赤霞山的最高峰。

朝阳初升,红日结伴彩云,天边的霞光有万千种变化,绚丽夺目,登临高处赏此天下奇景,着实叫人心旷神怡。

衣装华贵富丽的纤瘦少女站在观霞台的顶端,身边立着那名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多的白袍男子。

望着漫天的彩霞,她精神抖擞,忍不住叫道:“这里真的好漂亮啊,为什么以前都没有来过呢?”

“这座山也就朝霞好看一点,其他并无多少出彩之处。”白袍男子柔声道,“凰儿若是喜欢,以后我常带你来这儿便是。”

那个名叫“凰儿”的少女大喜,拍掌道:“好啊,那就拜托东方叔叔啦,这山那么高,要是没有你背我,我一个人肯定爬不动的。”

复姓“东方”的男子微微一笑,“凰儿,王爷不是时常叮嘱你要勤加练功么?怎么连爬座山都爬不动了?那我以后可都不背你了。”

少女的嘴巴顿时撅得老高,大声吵嚷道:“不嘛不嘛,我要你背我!爬山爬得多了,腿会变粗的,到时候变成两条大象腿,难看都难看死了!”

见男子不言语,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竟自哇哇大哭了起来。

中年男子听不得她的哭声,无奈的说道:“好好好,我背你行了吧,快别哭了!”

少女一听这话,立马破涕为笑,站起身来,拉住男子的胳膊,腻声道:“东方叔叔对我最好了,比我爹对我都好。”

“凰儿,休要再说这种话!”儒雅男子的语气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少女“哦”了一声,捏了捏他的手臂,嬉笑道:“东方叔叔的胳膊真粗,捏起来真好玩。”

身材高大的男子低头温声道:“凰儿,你不是要学我的‘远游功’么?再不练,我可不教了哦。”

“练,练,我要练!快教我!”少女急切的叫道。

“好,我这就教你。”

说着,素袍男子盘腿坐了下来,脊梁直挺似松,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缓声说道:“餐黄天之精,食后土之华——”

天空有清气下沉,土地有浊气上浮,一清一浊两股玄妙气流汇入了他的手指。

少女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惊讶。

男子继续开口道:“啜清晨之露,饮山间之水——”

有白色的蒸气自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飘来,四缕融成一缕,尽数涌入了他的口中。

男子腮帮鼓起,嘴巴打开一条细缝,将水气一点点从口腔里释放了出来,双手举过头顶,掌心朝天,再道:“漱正阳之气,沐朝霞之光——”

他的全身皆被白气包裹了起来,有耀眼的光芒从中-透出,先金后红再橙,三色绚烂,接连变换了数轮,终于渐渐淡了下去,纯白蒸气也随之消散了。

“好了。”

男子缓缓站立而起,对那个早已目瞪口呆了的小女孩说道:“‘远游功’以此六个步骤为一轮,缺一不可。”

少女回过神来,忙问道:“东方叔叔,这套功法太厉害了!我要多久能学会啊?”

男子踌躇片刻,回答道:“以凰儿的悟性和根骨,若是勤奋苦练、日日不辍,二十年后有望初窥门径……”

“啊?”少女

失声叫道,“二十年?!这也太久了吧!就不能快一点吗?”

白袍男子语气温润的说道:“练功哪有捷径可走?”

“有的啊,我看那些武侠小说里面,就有人得隐士前辈灌注毕生内力,一下子就变成绝世高手了!”少女叫道,“东方叔叔,你都已有‘八阶天罡境’的高深修为了,能不能把你的本命真气分我一些啊,不用多,一点就行,这样你还是大高手,我托你的福,也成小高手了。”

“你也知道那是小说了,能当得真么?”

男子微微摇头道,“这世上,不论是法宝、兵器还是功法秘籍,都可以拱手相赠,唯独真气不行,只因每个人体内的气府分布和脉络走向均不相同,我就算把我所有的真气都灌入了你的体内,你只怕连一成都吸收不了,若是两股异种真气发生了排斥,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少女的嘴巴高高上翘,小声嘟囔道:“怎么这样……”

白袍男子微笑道:“武侠小说为了部分情节的趣味性,自然免不了给书中人物加些神奇的境遇,但那毕竟是写书之人臆想出来的东西罢了,现实中哪来那么多让人修为一日千里的奇遇?唯有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攀升境界,那才算得上是王道!纵然是那些生活在天宫里的神仙,都须筑基培元、纳气炼丹,方能长生不老呢,更何况我们这些个尚未飞升的凡夫俗子?”

少女想了一想,忽然问道:“东方叔叔,那你日后若跻身‘九阶尘仙境’,成了陆地尘仙,会不会飞升去天上啊?”

男子片刻都没有犹豫,便答道:“不去,我还没吃到凰儿的喜酒,去天上干嘛?”

少女登时俏脸微红,嗔道:“吃什么喜酒,我才不要嫁人呢!”

男子哈哈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伦常也。凰儿现在还小,等你再长大一点,王爷自会给你安排一门亲事……”

“我不嫁,谁也不嫁!”少女乱吼乱叫道,“我谁也看不上,谁也别想娶我!”

男子有些心烦,皱着眉道:“凰儿,你……”

这时,有急促的马蹄声靠近。

男子下意识的望去,只见一名青衫公子骑着白马往观霞台这边匆匆赶来。

那名年轻公子遥遥招手,冲站在台上的男子大叫道:“东方伯父,是你么?真是太巧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白袍男子正是沂州金梁王麾下第一武将,官拜凤栖宫,人称“玉面人龙”的东方梧桐,而那名娇气少女则是嬴昆半百之年诞下的爱女,封号“百里郡主”的嬴凰。

东方梧桐眯着眼睛朝台下看了一会儿,认出了来者的身份,立时大喜道:“是颉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白马青衫客正是魏颉,他在山间寻找卜倩不得,心情极其抑郁,便想着来山顶赏朝霞遣闷,不料竟如此巧合的遇到了大伯父东方梧桐。

魏颉策马来到观霞台,接着翻身下马,行跪拜之礼道:“侄儿见过伯父!”

“颉儿不必多礼。”

东方梧桐将其扶起后,面带喜色的问道:“胭脂公贾大人写了封信给我,说你在坝流城里手刃刺客,救了他的性命,可是真的?”

魏颉躬身自谦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小侄即便不出手,贾伯父也定然平安无事。”

东方梧桐大感欣慰,左手高高竖起拇指,右手拍着魏颉的肩膀说道:“颉儿,了不起!伯父问你一下,你现在是何种修为境界了?”

“小侄已有三阶百尺境的修为了。”

“好,好哇!”

东方梧桐喜不自胜的说道,“短短半年未见,颉儿的修为竟如此突飞猛进,三弟若泉下有知,也必欣慰……”

说到这儿,叔侄二人的眼眶都不由得有些微红了。

“东方叔叔,他是谁啊?”嬴凰上前询问道。

“他是护国功臣‘狼煞大将军’的独子,姓魏名

颉,自正气。”

东方梧桐介绍道,“颉儿,这位是王爷的女儿,百里郡主。”

魏颉作揖行礼道:“在下见过郡主。”

“你叫魏正气啊?哈哈,我还胃胀气呢!”嬴凰哈哈笑道,“我听说过你,连座搁剑塔都守不住,真是没用……”

“凰儿!”东方梧桐厉声责道,“不许口无遮拦!”

嬴凰吐了吐舌头,转而对魏颉说道:“胃胀气,我看你长得那么白,倒像个女孩子,真有三阶百尺境的修为?我不信,除非你和我打一架,打赢了我,我就承认你厉害。”

东方梧桐没好气的斥道:“凰儿,你连一阶筑身境都还没入,怎么和他打?”

“我不管,我就要打!”嬴凰无理取闹起来,“喂,胃胀气,来不来嘛,你是不是不敢啊?真是个胆小鬼!”

魏颉拱手对东方梧桐说道:“侄儿手下自有分寸,伯父不必担心。”

“东方叔叔,你看他都答应了,你就让我们打吧!”嬴凰叫道。

东方梧桐犹豫再三,轻叹一下,道了句:“点到为止。”

嬴凰当即拍手叫好,对魏颉大声道:“胃胀气,站好了,我要打你了!”

提起拳头大步冲了上去。

她贵为大禹第一强蕃金梁王嬴昆之女,平日里和仆役们打架,只要说出“站好了”这三个字,陪练之人晓得轻重,往往就此站定,不闪不避,任凭郡主大人对自己拳打脚踢而坚决不还手。

又因其出手阔绰至极,每次只要打得开心了,赏钱俱是百两银子起步,金梁王府内不知有多少下人每日翘首企盼着能够挨上百里郡主的一顿蛮横毒打。

嬴凰一拳猛力打出,直击魏颉的鼻梁,心下暗道:“哼,你这家伙的鼻梁竟比我的还高?看我不给你打断了!”

魏颉不紧不慢,在她的拳头离自己鼻子仅有一寸之距时,脑袋略微一侧,轻轻松松的就避了开去。

“你敢躲?!”嬴凰急骂道。

她见一击不中,顺势勾出了左拳,击打向魏颉的右腰肋骨。

青衫剑客身子蓦然一躬,又甚是轻易的躲开了这一发左手勾拳。

小郡主两拳皆是擦边而过,当真又气又恼,猛地提起一膝,向魏颉的胸口处撞去。

魏颉轻笑一声,左手一掌跟着拍下,打掉了这一膝撞,少女嬴凰刹那间便没了平衡,一个踉跄就往前扑倒。

魏颉及时扶住了她的双肩,低头笑道:“郡主,小心点啊。”

嬴凰面对面地看着魏颉,见其脸型比自己细瘦,五官比自己精致,皮肤比自己白皙……心头霎时涌起了羞愧、嫉妒、恼怒、憎恶等不良情绪,忍不住喝骂了一句:“小心你-妈!”

趁魏颉不备,双手抢入其腋下,身子贴上,右脚往外狠狠一别,想将那姓魏的王八蛋摔倒在地。

怎料魏颉练了十几年摔跤技法,早有了“不动如山”的高超本事,嬴凰班门弄斧,连动都没能让他动一下。

百里郡主正感诧异之际,忽觉脚下打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飘了起来,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然碰到了地面。

魏颉知她身子娇贵,这一摔所用的力道甚小,与其说是将她摔在了地上,不如说是把她“放”到了地上。

“如何,郡主?”魏颉此刻仍抓着嬴凰的一条纤细胳膊不放,温声说道。

少女嬴凰满脸通红,尖着嗓子骂道:“我要抓着我到什么时候啊?还不快放手!”

魏颉将其从地上搀扶起来后,垂首欠身道:“在下失礼了,郡主莫怪……”

“颉儿,当心暗器!”

魏颉猝然间听到了东方伯父的声音,急忙提起青衫的袍袖,在面前快速一挥,接着往后疾退了数步。

前头传来了郡主的惨叫声:“啊,不行了不行了,痒死我了!”

第三十二章 遭擒 听得郡主的惨呼声,魏颉抬头望去,只见那嬴凰正拼了命地挠着自己的身子,显然浑身已经痒至了极点。

“东……东方叔叔,快……快救我!”嬴凰边挠边哀叫道。

东方梧桐慢慢走近,沉着嗓子说了句:“凰儿,你这是自讨苦吃。”

说完右手一挥,一缕橙色的莹莹真气自其掌心流出,如一片细小竹叶似的飘入了郡主的鼻子里。

“啊啾——”

嬴凰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后,足以叫人窒息的剧痒终于停止了。

“东方叔叔,你快帮我把这个臭小子给宰了!”嬴凰指着青衫魏颉嚷道。

东方梧桐脸色十分严肃,厉声喝道:“凰儿,住口!颉儿明明已胜了你,你不愿认输,暗中施放‘奇痒粉’,最终恶果自食,你该感到羞耻才是,怎得还口出胡言?!”

嬴凰见其不肯帮自己,又欲使出“坐地撒泼”这一招,可还没来得及坐下,胳膊已被紧紧拽住了。

“凰儿,休要丢人现眼!”

东方梧桐瞪眼呵责道,“今日是你挑衅在先,偷袭在后,就算闹到王爷那边,也是你不占理,你大可找王爷哭诉,看他帮不帮你说话!”

嬴凰由于胳膊被拉住,再也无法坐下,听东方叔叔这么一说,更觉满腹尽是委屈,“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东方梧桐一听少女哭声,心立时就软了,但他身为长辈,深谙过分娇纵溺爱的危害,便不再出半句安慰之词,只任凭这小泼妇在那儿乱哭乱叫。

此时魏颉上前躬身道:“东方伯父,侄儿这里有一封信,本来想等到了锦瑟城再寄给伯父的。”

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件,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东方梧桐单手拆开信封,逐字逐句地读了下去。

魏颉在信中将自己近期所经历的一些事情粗略地写了,并极是诚挚地表达了自己希望谋求一份差事,以在天地间立身的简单心愿。

凤栖公认真读完信后,转而看向了自己的这个侄子,心下暗道:“颉儿心气儿不低,生来便甚是要强,如今既出言相求,想必是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我需将他好生安顿,否则对不起三弟的在天之灵。”

于是温言道:“颉儿,信我看完了,你且宽心,伯父自会帮你安排的。你现在不妨先陪我回趟王府,咱们叔侄二人许久未见,须好好喝上一杯才是。”

小郡主听了这话,嚎哭声骤止,忙叫道:“东方叔叔,你要把他带回去?”

“怎么,不行吗?”东方梧桐反问道。

“不不不,可以的,可以的!”

嬴凰颇为惊喜,腹中充满了各种恶念的她,暗自打算道:“嘿,等那个小白脸儿到了我家,看我不好好整死他!”

东方梧桐哪能想到这个小丫头心里正盘算着何其歹毒的念头,微微一笑,将那只紧握着的大手松了开来。

嬴凰揉了揉适才被捏住的地方,一脸幽怨地说道:“东方叔叔的手劲儿可真大,疼死我了……”

魏颉见东方伯父愿意给自己提供容身之地,心中甚是喜悦,拱手朗声道:“小侄在这里谢过伯父了!”

东方梧桐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而询问小郡主道:“凰儿,你还要继续在这儿练功吗?”

嬴凰心道:“那个什么‘远游功’练起来费劲得要死,二十年

才能初窥门槛,到那时候我都熬成老太婆了,练得再厉害又有什么用?”

便摆了摆手,说道:“不练了不练了,咱们这就回府里去吧!”

东方梧桐用力戳了小丫头的鼻子一下,笑道:“你呀,吵着闹着要学我功法的人是你,现在还没开始练就要回去的人也是你,真是服了你了……行,那我们走吧!”

东方梧桐与侄儿久别重逢,实在有太多的话想要说,既然郡主已没了练功的兴致,他也不愿再待在这里了,又拍了拍魏颉的肩膀,笑着说道:“好侄儿,走吧,我们打道回府!”

伴着初晨金色的朝霞,三人离开了赤霞山。

下得山去,便进入锦瑟城的境-内了。

绘文如锦之瑟曰锦瑟,城中最多装饰华美绝伦,有锦绣纹彩的五十弦琴瑟乐器,这座不逊色于天启城的沂州第一雄城也因此而得名。

曾有诗人在此地抒发豪情,留下了一首脍炙人口的千古奇诗,并以城名作题,就曰《锦瑟》。

回府的路上,东方梧桐和侄子魏颉说笑不断,反倒将嬴凰冷落在了一旁。

这位生来便呼风唤雨,以自我为中心的郡主殿下,哪儿受过这等莫名其妙的冷遇?

若非已经想好回去后怎么好生折磨那个姓魏的臭小子,她多半早在半道上就发作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三人回到了王府——

大禹王朝第一强藩,金梁王嬴昆的居住之地。

走进了那扇顶部悬挂有“金梁王府”四字匾额的宽敞大门后,魏颉生平第一次迈入藩王的府邸。

他身为王朝功勋武将“狼煞大将军”魏魁的独子,家中也算是存了不少银子,若是没钱,往日又岂能隔三差五就请四十几位兄弟喝酒吃肉呢?

饶是如此,金梁王府里头的奢华格局仍是让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感慨不已——

有黄金雕栏。

有白玉砖瓦。

有琉璃屋顶。

有翡翠珠帘。

花石炫彩脱俗,摆放考究。

草木秀丽清雅,栽培精心。

奴仆佣人唤之不尽,婢女丫鬟叫之不绝。

等级森严,更有持械护卫站岗,披甲将领巡逻,剽悍武夫散步……

并不逊色于皇宫。

魏颉一路跟随着大伯父行于府内,眼界大开,心里暗自感慨道:“我嘞个乖乖,要不怎么说是王爷府呢,瞧瞧这地界儿,真够气派的啊!”

三人在府中走着,郡主忽然扯了扯东方梧桐的衣袖,嗲里嗲气地说道:“东方叔叔,我想单独和他玩一会儿,可以吗?”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魏颉了。

东方梧桐皱了皱眉头,不解的问道:“你不是挺看不惯颉儿的么?怎么又想要他陪你玩了?”

嬴凰撅着小嘴说道:“我又不是什么记仇的人,早就已经不怪他了,我看他摔跤蛮厉害的,便想跟他学上几招。”

东方梧桐“呵呵”一笑,指着小郡主说道:“你还不是个记仇的人么?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正说着,忽有一名士兵从不远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口中大声叫道:“东方将军,不好了,来了一名……不,两名刺客!”

“什么,刺客?!

东方梧桐陡然一惊,忙问道:“王爷怎么样了?”

“王爷安然无恙,刺客逃走了!”

“逃到哪里去了?”

“现在已经逃到春心池了!”

“好,我这就赶过去!”东方梧桐吩咐那名士兵,“速速将公主带到安全的地方!”

说完,那一袭白袍疾速而掠,直奔府中的春心池去了。

待东方梧桐彻底离开后,嬴凰转头对魏颉说道:“我们去‘异兽阁’吧,那里侍卫挺多的,最安全不过了!”

青衫剑客“嗯”了一声,跟着小郡主走了。

金梁王王府。

异兽阁。

此阁楼内关有从中原各地捕捉来的珍奇异兽,是王府内相当重要的一处建筑。

走入阁中,只见里头分为上下两层,每层都摆放有十余个大铁笼。

笼中所关的,俱是体型十分庞大的奇异巨兽。

有魁硕蟒蛇生兼九头。

有猪鼻牯牛长着六角。

有鸟首鳞龟声似伐薪。

有单眼狐狸身后三尾。

有苍黑雄鹰獠牙外露

……

魏颉一脸惊奇地望着被关在阁楼内的一头头只在志怪小说里听说过的异兽,暗自感叹道:“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就在他为楼内的特异景致所吸引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小郡主那尖细嗓音——

“都给我上,务必要擒住这个家伙!”

魏颉吃了一惊,猛地回头看去,但见十余名带刀侍卫朝自己大踏步猛冲了上来。

这一刻,年轻剑修的脑海里飞速权衡着利弊:“我若在这王府内出剑杀人,那便真是公然造反了,死罪之上再加一层死罪,届时东方伯父还如何能够保我?不行,绝不可动手,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从这楼内逃出去!”

不拔剑。

仅以拳腿对敌,力求突出重围。

“嘭!”

正当魏颉勉强奔逃至门口的时候,后头传来了一记爆竹炸裂般的响声。

预感到危机来到的青衫剑客,匆忙跳跃闪避,蓦然间,整个身子都被一张巨大的银网给罩住了!

此网专门用于捕捉力大无穷的巨型野兽,是以极为坚韧,魏颉身在网中,拽着银色的丝线拼命拉扯了几下,全然无法撕动,掌心倒是被勒出了几道入肉颇深的血痕。

他正欲拔出腰间的血灵剑胚来割断网线,怎料左手刚触碰到剑柄,十几把银晃晃的大刀已然搭在了肩头——

终究是没能逃走!

小郡主嬴凰眉开眼笑地走了过来,俯下身子,对着摔倒在地,脖子上架满了利刃的魏颉说道:“胃胀气,你不是很厉害么?倒是接着逃啊,怎么不逃了?”

青衫年轻人不言不语,只一味地瞪视着那个趾高气昂用下巴看人的百里郡主。

嬴凰生来第一次被人用这般刀子似的凌厉眼神看着,眉头一挑,喝问道:“你干嘛这么看我?!”

魏颉冷笑一声,“郡主殿下,好生记仇啊你!”

“真是死鸭子嘴硬!”

嬴凰狠狠地踹了魏颉一脚,“给我把这家伙捆了,我要让他知道知道惹了本郡主的下场!”

第三十三章 郡主好身材 魏颉被众人五花大绑了起来,粗制麻绳极为结实,令其丝毫动弹不得。

“呦,这把剑挺漂亮的嘛!”嬴凰瞧见了魏颉别在腰间的那柄血灵剑胚,二话不说便抢了过去。

拿在手中端看片刻,抽出了剑身,顿时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从金鞘中散发了出来。

“唔,这什么味道啊?!”

娇生惯养的百里郡主被这股刺鼻气味熏得眼睛疼,大声咳嗽了几下,将剑刃又归入了鞘中,厉声嚷道:“给我把这臭家伙拖到阁楼里面去!”

十余名侍卫听从郡主的命令,将粽子一般的魏颉拖回了门中。

入得阁内,嬴凰朝四周随意看了几眼,又吩咐道:“给我把这人的一条胳膊伸到‘火犀’的笼子里去!”

火犀,异兽阁珍兽之一。

体型与寻常的犀牛未有分别,脾性十分温顺,皮肤呈雪白色,犀角上永远有一团熊熊燃烧的不灭火焰。

魏颉的一条胳膊被两名侍卫拽入了关有火犀的笼中,角上的烈焰迅速将一整条手臂彻底吞没了。

郡主嘴角上扬,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这个姓魏的家伙发出一阵阵惨绝人寡的叫声……

很明显,她失望了。

不论火焰如何灼烧手臂,魏颉就是一声不吭,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瞧着他一脸平静、坦然自若的模样,嬴凰心里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挑眉叫道:“胃胀气,你可真是能忍啊……嗯?!”

嬴凰突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只因她看见魏颉那条浴在火中的胳膊并没有受到毁烂,准确来说是连半点烧伤褪皮的痕迹都没有!

“你……你使了什么妖法?!”百里郡主指着魏颉叫道,“为何能免疫火烧?”

青衫剑客翻了个白眼,往地上啐了一口,显然并不打算回答郡主的此问——

难道要他亲口告诉眼前这个魔女,自己体内有浩霞仙子周云纤赠送的宝物“三尺玲珑心”,早已是水火不侵,区区这么一丁点儿温度的烈焰根本奈何不了自己?

嬴凰气急败坏,指着置于阁楼里最北首的那个大铁笼吼道:“给我把他的胳膊伸到‘赤犼’的嘴巴里去!”

赤犼,上古十大凶兽之一,状如犬,皮毛通红,体型极为庞大,嗜血,喜食人肉,满嘴锋锐尖牙胜过砍刀,咬合力惊人,可轻松破开甲胄。

人的骨骼纵然再坚硬,若被它结实地咬上一口,也非断折不可!

此时,那头红毛巨兽正趴在笼中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侍卫抓着魏颉的一条胳膊,撞钟似的砸击着赤犼的嘴巴。

一连撞了十几下,赤犼兀自沉睡,没半分醒转过来的迹象。

“这畜-牲睡得倒也真死!”

嬴凰心下不满,为了将异兽唤醒,她拔出了手中的血灵剑胚,猛地往前一戮——

“嗤!”

血灵锋利,一下子便戳进去了大半!

凶兽赤犼蓦然惊醒,发出了一声十分

骇人的嚎叫。

朝前方尽力一扑,整个巨型身子都压到了笼边。

“啊!”郡主嬴凰被吓了一大跳,长剑脱手而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赤犼嘴上中剑,疼痛难忍,它一心想要报仇,便疯了似的咬着那根碗口粗细的笼柱,低吼声持续不断。

“郡主莫怕,这些柱子根根都是由精铁铸就,决计不会断的,那头畜-牲逃不出来!”

其中一名侍卫正准备上去搀扶郡主,忽听得后头传来了“嘶嘶”的灼烧声,以及其余几名侍卫万分惶恐的声音:“不好了,出……出来了!”

只见那头红毛凶兽的口中流出了墨绿色的粘稠液体,那条原本坚固至极的铁柱受到绿液侵蚀,竟变得软而脆弱,没禁几下啃咬便开始碎裂。

原来赤犼在产生剧痛的时候,腹中的胃酸便会不断翻涌出来,而那种酸液拥有极强的腐蚀性,连五金之属都可以融化。当初金梁王遣人捕捉此兽时,专门叮嘱过只可生擒,万万不可刀剑相加,正是出于了此等考虑……

小郡主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

巨兽赤犼破开铁笼重获自由后,先是将阻拦自己的几名侍卫活活咬杀,接着直扑向了那个几乎要被吓死了的小郡主嬴凰。

管你身份何其尊贵?一口咬将下去,不过是多几斤肉少几斤肉的差别罢了!

侥幸没死的侍卫们见郡主有难,一齐持刀上前,挥舞手中兵器,竭力劈砍在了那头红毛畜牲的身子上面。

赤犼吃痛得愈加厉害,口中腐蚀酸液更是如泉水般涌出,很快便有几滴墨绿色的液体淋到了嬴凰的衣服上。

“啊——”

百里郡主只觉被液体沾染的地方好似火烧一般痛得钻心,也顾不得其他了,一件件地将衣服脱了下来。

赤犼嘴上伤重,本就相当痛苦,此刻身后又被那几名侍卫戮了几刀,腰背处的疼痛更胜一筹,便舍掉了郡主这边,扭过头朝众侍卫冲来。

眼看那头满嘴鲜血的巨兽就要扑将上来,全身被麻绳捆绑着的青衫魏颉终于及时将双手握在了一起。

八指交叉。

两根食指并拢。

霎那间,一股磅礴无伦的莹绿色剑气自其指尖喷出。

剑气直如长虹,瞬间画出了一个巨大无匹的扇形。

绿扇所过之处。

竟无一生灵有幸存活——

赤犼身在半空之中,当场腰斩!

几名侍卫惨遭波及,沦为碎尸!

一楼二楼众多异兽,纷纷遇难!

小郡主由于坐在地上,免下了这一场泼天横祸。

那日在落剑城外的林子里,剑仙杜擘在魏颉的膻中府海内放入了六道至强的无上剑气。

此乃第一剑——

立春!

魏颉万万没想到这道剑气会有如斯恐怖的威力,同样也是悚然一惊。

此时此刻,异兽阁内还喘着气儿的,就只剩下魏、嬴二人了。

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后,魏颉像条蚯蚓似的一点一点挪动到了郡主的身边。

“你……你要干嘛啊?!”嬴凰当下已然衣不蔽体,拼命遮掩住敏-感部位,眼神慌乱地看着那条朝自己缓慢挪过来的“蚯蚓”。

青衫魏颉凑到嬴凰的身边,捡起那柄掉落在地上的血灵剑胚,使劲儿割起了自己身上的绳子。

没割几下,麻绳便全断了。

重回生天的魏颉松了松周身筋骨,正欲往门外走去——

蓦地里,整栋大楼发生了异常剧烈的摇晃!

适才那一道“立春”剑气将异兽阁的顶梁柱给削断了,失去了梁柱的两层阁楼再也支撑不住,顷刻间便要坍塌!

“不好,楼要塌了!”魏颉大叫一声,也管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抱起了蜷缩在地上的那位百里郡主,迈大步往门口快速奔去。

二人刚来到阁外,身后即传来了“轰隆隆”的震耳声响。

异兽阁彻底坍塌毁灭,楼中的几十头奇珍异兽全都成了那十几名侍卫的陪葬。

望着那一片尘埃盈天的废墟,魏颉不由得感叹道:“还好我跑得快,不然非得压死在里面不可……”

“你个臭流氓,快点放开我啊!”

耳旁传来了嬴凰的尖叫声。

魏颉这才意识到没穿衣服的郡主尚在自己的怀里,忙将其放了下来。

光-溜着身子的小郡主满脸涨红,“啪”的甩了魏颉一个大耳光,继而背对着他,恼羞成怒般的嘶声叫道:“你……你敢碰我身子!我要让我爹杀了你!”

“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要不是我把你抱了出来,你早就被压死在楼里面了!”魏颉尝试着为自己开脱。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死定了!”嬴凰贵为王朝郡主,向来是毫不讲理的。

“我他-妈怎么救了你这只白眼狼……”

魏颉心下甚是恼怒,恨不得立时赏她一拳两脚,终究还是忍住了,心下叹息道:“唉,我本就是逃犯之身,所谓债多不愁,再多一条死罪又有何妨?罢了罢了!”

看了几眼嬴凰外露出来的香肩美背、柳腰细腿,笑着道了句:“郡主好身材啊!”

说完便即提着血灵纵身离开了。

只留下了俏脸羞得通红的少女嬴凰,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青衫剑客远离异兽阁废墟后,在偌大的金梁王府内东奔西走。

不多时,来到了一处池塘。

那是金梁王嬴昆斥巨资人工修建的一方水池——

春心池。

该池之名出自那首《锦瑟》中的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几十名持械披甲的精悍士兵,将整座人工池塘都包围了起来。

池内满是挨挨挤挤的青绿荷叶,以及出淤泥而不染的粉红莲花。

叶片之上,立有两人。

刺客。

与金梁王麾下第一儒将,东方梧桐。

第三十四章 魏家枪 金梁王府,春心池之上

有双方对峙。

一方,肤白而面善,五官俊朗,身材十分高大,穿有一袭不染纤尘的素净白袍,风度翩翩,气宇超凡。

正是金梁王嬴昆麾下二公爵之一的“凤栖公”,沙场万人敌,号称“玉面人龙”的东方梧桐。

另一方,准确来说并不能算是一个人。

而是两人。

一对连体怪胎。

两条腿,却有四条手臂,两颗脑袋。

即两个上半身共用一个下半身。

都光着膀子,其中一人肌肉雄健,浑身泛着古铜色的光泽;另一人的体格与之相较则逊色了许多。

两人虽然身材迥异,但容貌却甚是相像,便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四条手臂,两根粗壮,两根相对细瘦。

每只手里都握有一杆精美长枪,夏日暖阳的照应之下,镔铁制成的枪头被映射出了极其耀眼的光辉。

身穿白袍的东方梧桐双手负在背后,无一件兵器傍身。

凤栖公面带微笑,注视着站在前头的那对孪生怪胎,温言问道:“二位可是奉了琅琊王的委派而来?”

双胞胎中体格明显大很多的那人顿时“啊”了一声,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此话一出,便等同于认可了东方梧桐的这句问话。

双胞胎中的另一个人怒骂道:“你是猪头吗?你这不是把咱们王爷给卖了?!”

那个自知失了言的家伙叫道:“哎呀,我没忍住就……”

“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的一个弟弟!”

“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没能宰掉金梁王,我们还有脸回去见王爷吗?”双胞胎中的“哥哥”说道,“眼下我们需尽力突出重围,先离开了这座金梁王府,再去想以后的事儿……”

东方梧桐呵呵一笑,打断道:“二位不会觉得自己还有‘以后’吧?”

听了这话,那个身材结实的“弟弟”扭头问道:“哥,他什么意思啊?”

“蠢材,这都听不明白?”体格相对细瘦的“哥哥”沉声说道,“他的意思就是,我们兄弟两个别想活着离开这儿了……”

东方仰头一笑,道:“令堂生下二位的时候,可有点儿偏心呐!”

“哥,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他说咱妈生咱们的时候太偏心了,给我生得聪明,给你生得这般蠢笨!”

“弟弟”听了哥哥的一番解释后,恍然大悟,冲着东方梧桐嚷道:“你才笨呢,我一点都不笨!”

玉面人龙笑了笑,附和道:“是是是,你不笨!你是天下第二聪明,你哥是天下第一聪明,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那个“弟弟”小声嘀咕道。

“哥哥”凝视着那名风度不凡的白袍儒将,咬了咬牙,厉声问道:“喂,前头的,你这是铁了心要拦我们兄弟两个了?”

东方梧桐应了一声,答曰:“你们奉琅琊王之令来行刺我家王爷,我呢,身为我家王爷的人,自然有责任来拦你们。”

“那行,快些把自个儿的名号报上来,老子的枪下从没有无名之鬼!”细瘦男子没好气的喝问道。

“在下复姓东方,名梧桐。”

东方梧桐如实报上了自己的名姓,心道:“前来王府行刺,却连我是谁都没提前调查清楚……唉,这般稀里糊涂、莫名其妙,想来这对畸形兄弟又不过是琅琊王的弃子罢了。”

于是右手一摊,说道:“阁下不妨也报一下自己的名号。”

“好,老子姓裘,单名一个‘满’字!”裘满用胳膊肘戳了戳弟弟,“给他报一下名字。”

那个天性憨傻的弟弟高声道:“我也姓裘,叫裘亏!”

东方梧桐微笑道:“一满一亏,令尊给二位取的名字倒也

有趣。”

裘亏倒听出他在夸自己,傻笑道:“嘿嘿,我也觉得有趣,我娘跟我说,做人吃亏是福,我这名字最有福气!”

裘满翻了白眼,皱眉道:“别说废话了,这家伙想要咱们的性命,你还跟他讲这些做什么?”

裘亏愣了愣,低头说道:“哥,我觉得那人还挺好的……”

话未说完,整个身子已然不由自主地往前方疾奔而去。

这对兄弟虽在娘胎里开始便是连体,但很明显,哥哥对这具身体占据更多的主导权。

裘亏还没有上前的欲望,两条腿已在裘满的控制下,大踏步猛冲了过去。

这对裘家兄弟生为一体,拥有两颗心脏、两条根骨,练起功来比常人要足足快上一倍,武学造诣可谓是得天独厚、绝无仅有。

哥哥头脑聪明悟性好,修炼时求技不求力,大多数时间皆在练习枪法以及轻功;而弟弟天资愚钝悟性差,便一味地追求力量,虽膂力惊人,足有九牛二虎之力,枪法技艺以及身体灵活性却远不如哥哥。

身为兄长的裘满脚踩着一片片青绿荷叶,以雷霆之速朝前头的白袍男子冲杀而去——

人未至。

枪已到!

裘满手中的两杆华美银枪凛然而发,直袭玉面人龙的面门要害!

东方梧桐同样踩着一片纤薄荷叶,脚步微扭,不紧不慢地侧开了身子。

一杆夺命长枪从其胁下穿出,另一杆则从其脖子右侧擦过。

“杀呀,愣着干嘛?!”裘满冲一旁的弟弟高声叫道。

裘亏的反应甚是迟钝,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该自己出手对敌了。

双枪齐出——

一杆如龙,一杆如虎。

威势着实非凡!

东方梧桐却仍旧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看起来无半分压力,白袍鼓荡之间,身体又是轻微一动。

一枪从其右腰掠过,一枪从其脖子左侧擦出。

表面看起来,是四杆银枪如同枷锁一般将玉面人龙给扣住了,但实际上真正被扣住的,反而是两兄弟手中的银枪!

只见身穿白袍的东方梧桐掖下夹紧一根,接着右手向下一抄,握住了另外的一根。

身子往后一撤——

裘满裘亏两人手中的一杆银枪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抢去了!

东方梧桐与裘家两兄弟拉开一定距离,随即将两根长枪并拢在了一起。

一掰。

“咔嚓”一声脆响,两根碗口粗的长枪就这样被拧断了!

裘满、裘亏尽皆骇然。

那两杆枪并非什么寻常之物,乃裘家的祖传宝贝,银亮枪头选用最上等的金刚镔铁打造,枪柄则是由一整根“梧桐神木”所制,此木属于上古时期的珍奇名种,极其坚硬强韧,纵然用大砍刀来斫,都很难留下些许痕迹。

可眼下,那两杆用梧桐神木制成的长枪,经东方梧桐这么一掰,竟就像两根不经使的木头筷子一样被折断了……喂,这个白袍玉面的家伙,胳膊上究竟有多少斤气力?!

两根梧桐长枪已断,裘家兄弟的手中各自尚握有一根。

身为兄长的裘满镇定心神,吩咐弟弟道:“我去攻他下盘,你就负责刺他的上半身,用死力就行,定要叫他避无可避!”

裘亏断了心爱的家传兵器,对那个白袍人再无丝毫好感,“嗯”了一声,做好了再战的准备。

二人齐心,再度往前冲去。

这一次,东方梧桐不闪不避。

有金、黄、橙三色玄妙光芒从其全身散发了出来。

本就身穿雪白长袍的玉面人龙,此时更加具备了超脱凡俗的“仙人气质”——

远游功!

两根长枪已至,一杆袭头,一杆击腿。

极品镔铁制成的枪头撞在了三色绚烂芒光之上。

“咚!”

有金属铿锵之声。

“什么?!”

裘满双目圆瞪,显然不相信这是斫在人身上面发出的声音,嘶吼般叫道:“再刺!”

满、亏二兄弟疯狂地用手中的银枪刺击着玉面人龙那泛有三色光芒的绚丽身体。

撞击声经久不断,宛若寺庙中每日俱有的晨钟暮鼓。

东方梧桐面含笑意,一动不动,任凭他们下死力攻击着自己。

两个姓裘的家伙并不知道,眼前的这名白袍男子生平经历大小战事无数,却连一次伤都没有受过,一点儿血都没有流过,真正做到了“万全身出百重围”七个字。

习练远游功之人,常年吸收天精地华、晨露山水以及正阳霞光,体内的本命真气早已浩荡无匹——

若仅以御伤的能力而论,犹可胜过佛门的大金刚印,是绝对意义上的当世最强、人间无双!

连体两兄弟倾力打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咚咚咚”的撞钟声也持续了这么长的时间。

玉面人龙仍是毫发无损。

“刺够了吗?”

东方梧桐笑着问道,“都这么久了,要不歇歇?”

裘家兄弟并不答话,仍在一味得猛击猛打。

只见浑身沐在金黄橙三色中的白袍男子蓦然抬起双臂。

双袖震荡。

“咔嚓”一声,两杆梧桐镔铁长枪竟同时断折!

裘满、裘亏皆面如土色。

那个四臂两腿的连体怪胎慌忙舍弃了手中的断枪,“扑通”一下跳入了池水之中。

“他们”的身形虽然庞大,游起水来却也甚为灵活,恰如一尾生而会水的鲤鱼。

很快便游至了岸边。

这对连体兄弟除了擅长用枪外,还会使一门独到的奇门异术,唤作“土遁”。

琅琊王嬴関正是看中了这门特殊技术,才会派遣他们来这儿刺杀金梁王的。

此刻两兄弟屏气潜在水里,准备从岸下的泥土里逃走。

东方梧桐弯下腰,将一只手搁放在了脚底的那片荷叶上面。

三色光芒瞬间扩散开来——

充盈了整座春心池!

只一刹那,荷叶、莲花、池水,乃至池中一尾尾游玩嬉戏的小鱼儿,无不焕发出了璀璨耀眼的光彩。

裘家兄弟一头怦然撞向了泥土,却好似碰在了一口佛门金钟之上——

不论他们怎么使劲往里钻,就是没办法进去!

东方梧桐遥望着在池底一下又一下“撞钟”的裘家兄弟,轻声说道:“三弟啊,颉儿变强了,想必你在天上也会感到欣慰的吧……”

两手呈抱球状,一个光彩夺目的真气圆球逐渐出现在了他的双掌间。

霎时间,那团东方梧桐用体内“远游真气”凝聚而成的光球幻化成了一柄长约七尺的华丽光枪。

凤栖公单手握枪,高高举过了头顶,朗声喊道:“天下枪法,无出魏家枪左右!”

说着便将呈现三种颜色的真气长枪往斜前方一掷——

“砰!”

光枪以极度迅猛的恐怖速度射-入了池水之中。

直直轰向了呆在水底下摒着气的裘家连体人。

枪头刚来到两兄弟身子中间的那一刹那——

骤然炸裂!

裘满和裘亏的上半身登时被炸了粉碎!

池水同样被激荡起了几丈的高度,数名站在池畔的披甲士兵当场被震得摔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穿有洁净白袍的东方梧桐散去了身上的三色芒光,又恢复了原本的寻常姿态。

依然稳稳地站在那片荷叶之上。

依然那么的潇洒无限、英气绝伦。

只是。

眼眶变得红了。

第三十五章 当个道士 魏颉亲眼见到东方伯父用父亲的得意枪招将刺客诛杀,心意涌动,不自禁已泪流满面。

小时候,魏魁曾询问过儿子,是想学枪还是想学剑。

学枪,带兵打仗,保家卫国。

学剑,行走江湖,仗剑天涯。

年幼的魏颉挠了挠头,天真的回答道:“爹,我两个都想要学,要是两个都学会了,那岂不是既可以带兵打仗,又可以行走江湖了?”

魏魁朗声大笑,自豪的摸了摸宝贝儿子的脑袋,鼓励道:“不愧是我儿子,有出息!好,那爹爹便将枪法和剑术都教给你!”

从那天起,魏颉就开始了“枪剑双修”的辛苦生活。

他所练的上乘剑术,名唤“大漠星辰诀”。

而枪法,则是天下无敌的“魏家枪”。

早将魏家枪法练得熟透了的魏颉,一眼就看了出来——

适才东方梧桐所使的杀敌招式,乃是魏家枪中的“破竹式”。

掷枪之术。

此术在所有枪招中威力可排第一!

“东方伯父!”魏颉高声呼唤道。

东方梧桐听到了他的声音,从池中飞速掠至岸边,来到了侄子魏颉的面前。

“颉儿,我不是让你和郡主去安全的地方了吗?你来这里做什么?”东方梧桐问道。

魏颉犹豫片刻,压着嗓子将异兽阁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什么?异兽阁塌了?!”东方梧桐大吃一惊,“凰儿怎么样了?”

“还好,我及时把她从楼内救出来了……”魏颉垂首说道,“只是,她恼恨我触碰到了她的肌肤,非要杀了我不可。”

东方梧桐眉头紧锁,脸色极是凝重,他盯着自己的这个年轻侄子看了良久,忽道:“跟我走!”说完便一把拉上了魏颉的胳膊,大踏步而行。

魏颉被东方梧桐带到了一间装修富丽的宽敞大屋子里。

凤栖公能文能武,平日里除了练功修行外,还尤其钟爱丹青字画、诗词歌赋,金梁王惜才爱贤,专门请人修建了这间“凤栖屋”,供他在里头尽情舞文弄墨。

走入屋内,但见东墙、西墙之上皆挂有许多墨宝和绘画。

墨宝,字字雄健霸道。

绘画,则尽是些气势磅礴的山水画。

字与画,无不彰显“天下第一武将”的壮志豪情!

北首,整张墙面都只是一幅画——

一对毛色金黄的巨型凤凰,一凤一凰,并肩停留在一株梧桐树的枝头,亲昵且恩爱。

东方梧桐刚进入屋内,便立时快步走到了北首的座位上,先是磨墨,而后取出了一张宣纸,端起一支羊毫,沾上墨水,笔走龙蛇,飞速地写了起来,

不多时,一纸写毕,在上头盖好红色印章后,又从柜中拿出来一个信封,将那张纸存入了信封之中。

凤栖公将那信件密封好后,招了招手,唤道:“颉儿,你过来。”

魏颉听言匆匆走了上去。

东方梧桐将那封信郑重递给了他,神色严肃地说道:“颉儿,你惹出了不小的祸端,我这里恐怕是保不住你了。这信你拿着,锦瑟城往东一百多里,有一座长公主山,山上有个知名道观,叫作‘巽风宫’,当代掌教复姓公羊,名重器,

道号‘阳生真人’,你将我的这封‘举荐函’交给他,想必他会同意收你为徒的……”

顿了顿,搭着侄子的肩膀说道:“伯父知道,你志气不小,岂肯当一辈子的道士?但眼下风头正紧,拜入道门是最好的权宜之计了,你且在巽风宫里避上几年,等风头变弱了,你再下山也不迟。”

魏颉捏着手里的信,心下暗叹道:“唉,罢了罢了,眼下既有活命的路能走,还有什么好挑的?当个道士也没什么不好的。”

便躬身一揖,正声道:“多谢伯父替侄儿着想,我愿意拜入巽风宫门下!”

东方梧桐大喜,连道了几声好,转而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沓银票,塞到了魏颉的手里,“这几百两银子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我现在就送你出王府。”

于是魏颉就在大伯父的陪同下,又七拐八绕的走出了金梁王府。

来到大门口的时候,东方梧桐看向骑于白马背上的侄子,微笑着说道:“颉儿啊,上山以后别偷懒,继续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练得和伯父一样厉害!”

魏颉虽自觉此事并无什么指望,但仍笑着应道:“行,侄儿上山后定刻苦修行,不让伯父失望!”

“下次见面不知是何年月了,多多保重啊颉儿!”

“东方伯父,你也多多保重!”魏颉高声道,“侄儿这就走了!”

策马扬鞭而去。

望着魏颉渐渐远去的背影,东方梧桐鼻子有些发酸,自言自语道:“三弟,你看颉儿笑起来的样子,和你当年多像啊,这孩子,日后定然不凡!”

————

锦瑟城往东一百二十里。

长公主山。

骑白马行至山脚时,魏颉遥见前头立了一块爬满了青苔的巨型石碑,凑近一看,上头写着四个朱红大字,乃是“紫气东来”。

抬头望去,只见此山甚为高险幽深,巅峰处云烟环绕,雾海之中,几座楼阁时隐时现,大有虚无缥缈、仙居龙隐之感。

纵马踏上先人铺好的石阶,一步步往山上赶去。

行于山间。

听得流水潺潺之声、瀑布哗哗之响。

更有鸟鸣兽语,不绝于耳。

随处可见各种奇花异草,争鲜斗艳。

朝远处眺望,漫山遍野尽是浓浓绿意,如同身处水墨画中一般。

行了约有一个多时辰,青衫剑客来到了山顶。

前头是一座墙高数仞的巍峨大殿,行近后望见殿门上悬挂有一块方正的檀木匾额,上面写有四个鎏金大字——“巽风宫”。

“哈,总算是到啦!”

魏颉路途劳累,此时终于抵达目的地,心中甚是喜悦,将白马拴在了门口的一棵树上,走上前去敲门。

“咚咚咚”的敲了十几下,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开门的是一名身穿浅蓝色袍子的小道童。

他将敲门的青衫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通,皱着眉头问道:“你是?”

魏颉作礼道:“在下魏颉,此番冒昧前来拜山,乃是有一物要交予你们的阳生道长。”

“什么东西啊?”小道童问道。

“此事颇为隐秘,不方便在此透露,还望小道友能够引荐一二,我好当面将那事物交给道长。”

魏颉说着从

兜里掏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笑吟吟地递了过去。

小道童见到银票,先前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一扫而空,一把拿了过去,咧着嘴巴笑道:“行,你先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给你通报。”

“多谢了!”

魏颉又在门口等了半天,小道童再度把门打开,说道:“跟我走吧。”

魏颉应了声“好”,跟随着小道童迈入了巽风宫的大门。

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以及一座座小殿,来到了道观掌教的起居之处——

清净堂。

小道士上去敲门道:“禀掌教,人已带到。”

里头传来一个十分深沉的嗓音:“让他进来吧。”

魏颉将房门推开,跨过门槛,走进了清净堂内。

来到堂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西首墙上挂着的几幅人物画像。

最上头的一幅魏颉认得,是道家的创始人老子。

底下的五幅便认不得了,想来即是巽风宫的历代掌教。

只因最后一幅卷轴上面所绘之人,与端坐于西首大椅上的那位道士一模一样——

道号“阳生真人”的巽风宫当代掌教,公羊重器。

只见他头戴银色莲花冠,披穿赤红道袍,腰间系有一条黄绦。

身材矮而敦实,脑袋极大,长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下巴蓄着一条垂至腹部的山羊胡子。

左右两旁皆有一名垂首而立的青衣道童,专门供其差遣调配之用。

魏颉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低头说道:“晚辈魏颉,见过阳生道长。”

公羊重器“嗯”了一声,问道:“你说有一物要亲手交给我,是什么?”

魏颉急忙取出了东方梧桐写的那封推荐信,双手递了上去。

道长拆开信封端看起来,过了半晌,开口道:“原来如此,东方将军说你天资过人,是个修道的好材料,便将你举荐了过来。”

魏颉心下自嘲道:“我一个在一阶筑身境徘徊了足足十五年的人,称得上什么‘天资过人’?东方伯父未免太过抬举我了。”

阳生真人思量片刻,吩咐右手旁的一名道童:“你去把鹤寿子叫过来。”

青衣道童应了一声,迈步出了大堂。

待其走后,公羊重器缓缓说道:“我巽风宫里,有两人的辈分仅次于我,他们的道号分别是‘龟年子’与‘鹤寿子’,我今日安排你拜入鹤寿子的门下,你可愿意?”

魏颉知自己这回总算是又有了归属,拱手道:“多谢道长,晚辈自然愿意!”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穿黄褐色大褂,头戴玄巾的中年道士在那个青衣小道童的陪伴下,从门口走了进来。

“不知掌教唤弟子何事?”鹤寿子欠身问道。

公羊重器指了指魏颉,道:“此子颇有些道缘,你且收他为徒,悉心调教则个。”

“弟子拜见师父!”魏颉朗声道,接着便要下跪磕头。

鹤寿子一把将其扶住,笑着说道:“不急不急,回去再行拜师礼也不迟。”

拜别了掌教阳生道长,魏颉跟随‘准师父’鹤寿子一路而行,边走边想:“这下好了,我真要当个道士了……唉,既来之则安之,姑且先在此处好好修行个几年再说吧。”

第三十六章 我真没发力啊! 魏颉跟随阳生道长的二弟子来到了宫内另一处大屋,门口处的一块牌匾上写有“顺阴-堂”三个大字。

进入堂内,穿着黄褐色大褂的鹤寿真人端坐西首,魏颉则躬身垂臂,十分恭谦地立在他的面前。

鹤寿子随意将魏颉打量了一番,微笑着说道:“年轻人好生虔诚啊,入了我道门,身上却还戴着一串佛珠。”

说到“佛”这个字的时候用了相当明显的升调。

魏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脖子上尚且挂着一衲大师赠送的那串红豆色的“定心珠”,忙将其摘了下来,塞入了衣兜里。

鹤寿子稍稍点了点头,开口询问道:“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魏颉老老实实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姓以及岁数。

“嗯,我能看得出你有修为在身,而且还不低。”鹤寿子慢悠悠的说道,“目前已经练到什么境界了?”

魏颉拱手回应道:“不瞒真人,晚辈已有‘三阶百尺境小圆满’的修为了。”

此话一处,在巽风宫辈分仅次于阳生道长的鹤寿子顿时张大了嘴巴,震惊的叫道:“什么?三……三阶小圆满?!”

他一眼惊讶地看着那名青衫年轻人,暗自思量道:“遥想我二十三岁那年突破二阶跃灵境的时候,便以为自己是世间少有的武学奇才了。此子才不过区区二十岁,便有三阶百尺境小圆满的修为了?!若非撒谎,那可当真是了不得啊……”

“小子,你过来。”

鹤寿子将魏颉招呼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后者的脊柱,脸上讶异的神色更甚,啧啧称赞道:“好根骨,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如此根骨的人呐!”

那日魏颉在落剑城外的树林里有幸获得浩霞仙子周云纤赠送的“三尺玲珑心”,不仅脉络中的各种杂质被尽数洗涤干净,连根骨都得到了彻头彻尾的重塑,这才能够从一个废柴摇身变为一名举世少有的惊才绝艳之辈。

鹤寿子双眼里满是欣慰的神情,他一脸笑意的看着魏颉,“来,快快磕头,我收你这个徒弟啦!”

魏颉听了这话,当即跪在地上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礼成,二人便算是师徒了。

“快起来罢,我的好徒儿!”

鹤寿子将跪在地上的魏颉扶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想不到我刘明清活了快六十岁,今日能收到这样一个超凡绝俗的好徒儿,哎,想来是我半生虔诚信道,祖师爷爷显灵了罢!嗯……这是?”

他又上上下下瞧了魏颉一圈,发现了后者悬挂在腰间的那柄金鞘长剑,指着那柄剑问道:“这……这难不成是?!”

魏颉应了一声,“禀师父,此乃血灵剑胚。”

鹤寿子“啊”了一声,无不吃惊的说道:“果然……你是从哪里得来这宝贝的?”

魏颉心道:“我若说是天上剑仙下凡,将此物赠送给了我,师父多半不信,我且胡乱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

于是信口胡诌道:“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物。”

鹤寿子听了此话,皱眉道:“剑胚一旦‘认主’,他人便再也不可使用,怎还有祖传的道理?”

魏颉自知说了错话,连忙继续编道:“师父有所不知,弟子家祖传了一套神奇功法,叫作‘天上天下改换法’,可令认了主的剑胚改投效新的主人……此功法虽然好用,却也有个弊端,即每换一次主人,剑胚先前所积累的灵气便会全数消失,需要从头练起。”

“天上天下改换法……竟还有这等功法?”鹤寿子嘀咕道。

身为道门真人的他深知世间功法千奇百怪,既然弟子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便再多问什么,笑着道:“你小子,天生根骨奇佳也就

罢了,还有祖传的这么一件举世难觅的好宝贝,哎呀,为师都有些羡慕你了啊!”

鹤寿子若知道了魏颉还有一颗世间绝无仅有的‘三尺玲珑心’、一本仙人奇书《蜀道御剑歌》、两柄千里取人头的飞剑,以及五道蕴养在膻中府海内的无上剑气,那他多半是要羡慕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那个原名刘明清,道号“鹤寿子”的中年道士认真想了一会儿,道:“你既拜入了我的门下,那便是‘敬’字辈的弟子了,你姓‘魏’……取‘敬重苍生’之意,以后就叫你魏敬苍,如何?”

魏颉觉得还不错,便拱手朗声道:“多谢师父赐名!”

刘明清唤了一个小道童过来,吩咐道:“你现在带他去你们睡觉的地方,对了,另外再给他准备一套衣裳,要全新的。”

小道童答应了一声,带着魏颉离开了宗门顺阴-堂。

青衫剑客被小道童领至了后辈弟子生活起居的处所,换上了一双白皮黑底的布鞋,一件深蓝色的崭新道袍。

扎完道门髻子,模样已与观中其余的晚辈道士别无二致了。

就这样,魏颉开始了他在巽风宫中的修行生活。

早晨鸡鸣即起,整洁完床铺后,与师兄弟们一同吃早餐。

用罢早饭,自然该洗盆刷碗、扫地敲钟了,道观里头有诸多粗杂活计,都要一众晚辈弟子亲自来做。

等活干得差不多了,便需在专门的屋子里集体念诵道家典籍,学习文札书写以及经典科仪等等。

魏颉虽觉甚是枯燥无味,但他毕竟曾负责看守了搁剑塔两年,无趣寡淡的日子早过得惯了,倒也没感到有多少难以忍受。

直到午钟敲响,即可食用午膳了。

巽风宫属天下道统正一派一系,不强调清修吃素,并无斋戒,中午伙食中有荤菜可吃,只是无半点酒水可饮。

魏颉向来嗜酒,每日不饮上个几斤便觉浑身难受,如今做了道士,总算是帮他戒了这个不良习惯。

吃完午饭,洗完锅碗瓢盆后,便要开始修炼习武了。

巽风宫分为柔阳、顺阴两个大宗,宗内弟子修行的地方虽然都位于长公主山上,却是东西相隔,彼此练习的时候并不会打照面。

顺阴宗共有弟子两百多人,其中“敬字辈”五十余人,魏颉入门极晚,自然排在同辈弟子的最后面。

平日里师父鹤寿子自己也要养神炼气,故交由大弟子杨敬济带领一众敬字辈同门习练拳法和剑术。

魏颉跟随同辈众师兄弟们练了半个月左右,那一日,杨敬济站在演武高台之上,冲下面的所有弟子震声道:“再过一个半月我们便又要与柔阳宗展开‘武比’了,从今日开始,我们每天都要进行实战对练,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这话一出,众人无不叫苦连天——

“大师兄,你就饶了我们吧!”

“天天都要打啊?一剑杀了我吧!”

“这也太苛刻了,我们扛不住的!”

“上次我吃了大师兄一拳,养了一个月的伤才好全呢……”

听了众同门没出息的叫苦声,杨敬济的脸色极是难看,冲台下厉声吼道:“你们这一群没用的窝囊废!平日里就数你们吃的最多,练的时候就数你们最会偷懒!一个个饭桶,你们除了丢我们顺阴宗的脸以外还会干什么?!上次两宗武比,十个人啊,就我一个人赢了,十场里输了九场,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这番话让众弟子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一场堪称“噩梦”的武比:

柔阳宗和顺阴宗分别都派出了十名最强的弟子,结果十场比试下来,除了顺阴宗大师兄杨敬济夺得一胜外,其余九场,无一例外都

是柔阳宗的人获胜,真可谓是将顺阴宗以及师父鹤寿子的脸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无人不引以为耻!

见台下那群聒噪的家伙都安静了下来,杨敬济接着说道:“呦呵,知道脸红啦?看样子都还要脸呐!我问你们,脸都从哪儿来的啊?地上捡的还是大风刮的呀?那得是自己挣的!想要脸,就要自个儿玩命挣!听懂了吗?听懂了就开始练!”

语毕,大师兄给台下的五十六名敬字辈弟子都安排了各自的对手,共分成了二十八个小组。

分完后,杨敬济高声叫道:“今日先练拳法,拳不比剑,打不死人的,一个个儿都给我把劲儿使出来,开打!”

五十六人就此开始了拳法的实战模拟对练。

魏颉见自己的对手身材异常纤瘦,比自己足足矮了大半个头,暗道:“就这小体格,我若出力太大了,非把他打死不可,多放点水吧……”

心中存了这个想法,魏颉出拳便不再使用半分本命真气,一招一式都小心谨慎,生怕力量用多了,将对手打至伤残。

那小个子见魏颉的拳头如此绵软无力,还以为是后者生性怯懦而不敢发劲,讥笑道:“哎,你叫魏敬苍是吗?你拳头怎得这般无力?就这棉花也似的拳头,打在女人身上都不疼!”

魏颉一边招架着对手的“凌厉”攻势,一边笑着回应道:“这样就好,若是再多发力,就要受伤了。”

小个子眉头立时一挑,嚣张且自负的说道:“受伤?哈哈,你是说我会受伤?你开玩笑吧你!你尽管使劲儿,我扛得住!”

魏颉并不知道,眼前这个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家伙名叫谢敬宝,半年前的两宗武比,十人中的一人由于受伤不能参加比试,这小子便趁此良机,倾尽自己所有积蓄,和因伤退赛的那人偷偷做了一笔交易,换来了一个参赛的名额。

十场比试,谢敬宝第一个代表顺阴宗出战,这个骨瘦如柴的家伙刚登台没多久,对面便传来了柔阳宗弟子们的笑声,师父鹤寿子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差没大喊“谁让他上去的”了。

结果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和转折,自命不凡的谢敬宝上去没多久,便被那个显然比他壮实许多的对手一拳从擂台上打了下来,真正来了个“开门黑”。

由于那一次武比顺阴宗十人九输,谢敬宝这个“开门黑”倒也没有受到多么严厉的惩罚,也就被罚洗了两个月的茅厕以及两个月期间一天只能吃一顿饭罢了。

谢敬宝上次丢了顺阴宗的脸后,仍旧毫无自知之明,他认定自己那一日之所以会败北,是没有充分发挥实力的缘故,若是将自己的真实本事全部使出来,从擂台上飞下去的必然是对手!

“来呀来呀,使劲儿啊!”

谢敬宝一边加快着出拳的速度,一边大声叫道,“你怎么娘们儿唧唧的,听不懂人话啊,我让你多使点劲儿!”

魏颉见他拳速愈来愈快,心下肯定道:“看来此人还是有点实力的嘛,我且稍微出点力看看……”

魏颉往拳中运了些许本命真气,往前猛然冲出了一拳。

这一拳出得其实并不快,魏颉料定对手必然可以防住——

显然,他高估了谢敬宝的实力!

那个瘦瘦小小的道士胸口中拳,整个人瞬间倒飞出去了几丈,喷了几口血,瘫倒在了地上。

一如半年前被人从擂台上面揍飞下去一样。

身受重伤的谢敬宝勉力抬起一只手,指着魏颉颤声道:“你……”

“你”字刚说出口,便即昏了过去。

看着那个昏倒在地的瘦弱身形,魏颉实在无可奈何,向身边那些侧目而视的同门道友说道:“我真没发力啊!”

第三十七章 碧泉经 不管魏颉如何尝试着解释,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仅仅用了一拳,便将对练搭档谢敬宝给打昏了过去!

众人虽对这个姓谢的家伙没什么好感,但毕竟都是师兄弟的关系,在一起修行了多年,同门之间的感情还在,岂能全然无动于衷呢?

敬字辈众人纷纷出言指责魏颉这个新入门没多久的小师弟:

“魏敬苍,你怎得下手这般没轻没重?!”

“姓魏的,你要活活打死他吗?!”

“这一拳过去,只怕肋骨都给砸断了!你莫不是想要当众杀人?!”

“谢师弟与你有何新仇旧怨,要下如此毒手?!”

魏颉默然立在原地,任凭一众敬字辈同门师兄指着自己的鼻子厉声训斥。

此时大师兄杨敬济走了过来,他为那个已经彻底昏厥的谢敬宝把了一会儿脉,沉声说道:“无大碍,来两个人,抬他回去治伤。”

待谢敬宝被抬走后,杨敬济神情严肃的盯着魏颉看了许久,冷笑道:“你小子挺能耐的嘛,一拳就把人打飞了!”

“不是啊,我刚才真的就只出了一点点力而已……”魏颉摆手辩解道。

“莫说了,拳头既已这么硬了,就别再动嘴皮子了!”

杨敬济两腿分开,摆了一个稳如泰山的低沉拳架,高声喝道:“来,咱们打一场,用上全力,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大师兄,这不太好吧……”

魏颉此话刚说出口,顺阴宗敬字辈排行第一的杨敬济已迈着大步冲了上来。

拳挟劲风。

声势夺人。

魏颉唯恐出手再度失了轻重,故不愿与之交战,疾往后方退去。

杨敬济只道是这个魏姓师弟心生胆怯,这才会避而不战,冷笑了一句:“哼,真是个懦夫!”

脚步骤然加快。

顷刻间便来到了魏颉的身前。

巽风宫的独门拳法叫作“清明拳”,取“清风明目”之意,素来不以威力著称,单单追求一个“快”字。

一拳伴随一拳。

一拳紧迫一拳。

接二连三。

迅捷至极。

纵然打不到人的身上,光是拳风便足以令敌人骇然!

魏颉只守不攻,一味尽力躲避着大师兄的拳招,他但觉此刻自己的脸上好似有阵阵凛冬寒风在吹刮一般,“不适之感”颇为强烈。

杨敬济三岁时便拜入了巽风宫顺阴宗宗主鹤寿子的门下,至今已练拳将近三十年了。

三十年寒暑历遍,他早就将这套清明拳法练得是滚瓜烂熟。

而魏颉,才勉强入门半个月,仅仅练了十几天的拳法,就算他的修为高强许多,终究还是在拳术技艺之上逊色了大师兄一筹。

杨敬济身为宗门内拳法水平至高的弟子,早在十年前便不再满足于单纯地追求拳速。

速度,他要。

威力,他更要!

速度与威力并重,迅捷与杀伤共存。

杨敬济的全力一击——

以近乎完美的角度猛然轰在了魏颉胸口膻中穴之上!

在一旁观战的敬字辈弟子此时心里的想法皆是:“要害处受到如此重创,姓魏的多半要没有性命了!”

怎料魏颉胸口要穴-中拳后,居然丝毫没有倒

退的迹象,仍站在原来的位置,稳健异常!

杨敬济一拳得手,却是连连后退,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腕大吼大叫了起来。

众弟子闻声望了过去,竟瞧见大师兄的右拳拳锋处鲜血淋漓,有几根明显的断骨从皮肤里穿刺而出!

原来在魏颉的膻中府海内,早被剑仙杜擘存放了六缕无上剑气,如今虽已用掉了其中一缕,仍旧留有五缕。

适才杨敬济一拳轰在了魏颉的膻中穴上,瞬时便有凌厉剑罡从窍穴-中透了出来,他那颗拳头砸在坚硬无匹的飞剑之上,本就受损不小,再加上摧敌威力极猛的剑罡,如何能不当场骨骼碎裂、变作残废?

“啊啊啊啊,魏敬苍!”

碎掉一颗拳头的杨敬济咆哮道,“你小子在胸口放了什么东西?!”

魏颉满脸无奈,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大师兄,你不要紧吧……”有几名好心的弟子上前询问道。

杨敬济右手骨头断裂的地方疼痛无比,心下暗道:“老子今日在大伙儿面前出了这么个洋相,若不及时把面子给挣回来,以后还怎么在众师弟面前立威?他们从今往后还会继续听我的?”

想到这里,杨敬济使劲儿咬了咬后槽牙,坚声说道:“我没事,去,把我的剑拿来!”

“大师兄,桃木剑不就在你的背上么?”

“屁,老子说的是真剑!把老子的那柄真剑取来!”

杨敬济指着魏颉腰间的那柄血灵剑胚说道,“你小子既然配了柄好剑,想必会使,那咱们就用真剑好好战上一场……”

顿了顿,接着道:“我若是输了,这个‘大师兄’,换你来做!”

魏颉赶忙推辞道:“不不不,这种事情岂能换来换去的……”

杨敬济胸中堆满了怨恨与怒气,哪儿还有心情听他说话,待那名师弟将自己的佩剑取来后,运足本命真气——

左手抽剑出鞘,猛地朝前方劈砍而去!

魏颉轻叹了口气,为求自保,不得已也将剑胚拔了出来。

两人以剑交手。

一人手中兵刃招招强攻。

一人握紧血灵式式保守。

攻,肆意张狂。

守,镇定稳重。

可在旁人看来,魏颉却仿佛连半点还手之力都无。

有人高声相劝道:“大师兄啊,教训一下这家伙就行了!”

有人附和道:“是啊大师兄,若是当真打杀了他,那便不好收场啦!”

杨敬济一剑又一剑地拼命挥舞着,冲围观的众人大喊道:“别他-娘多话,老子心里有数!”

二人又战了两盏茶的功夫,魏颉依旧一剑也未出。

“你倒是出剑啊!”杨敬济嘶声怒吼道,“真不怕老子砍死你啊!”

魏颉摇着头说道:“我怕我出了剑,便又要伤了大师兄……”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杨敬济气得两只眼睛里如要喷出火来,狂吼道:“你奶-奶的,快出剑,你若再不出剑,老子真要你的命!”

又战了一会儿,杨敬济一剑蓦然落下,劈砍向了魏颉的头顶。

这下魏颉知道眼前之人果真是动了杀心,腹中思量道:“看来今日我若不出手,这事儿是没法子收场了……”

魏颉脚步一挪,飘然躲开了这一竖劈,紧接着抓住面前敌人的破绽,一剑笔直刺出——

彻底贯穿了杨敬济右侧的肩头!

血色的剑刃瞬间从其后背透了出来!

“大师兄!”一众围观弟子见到此等情形,无不大吃一惊。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才拜入师门不到半个月的年轻小子,竟能一剑就将老练到家的大师兄击败!

“嗤!”

魏颉将血灵剑胚从杨敬济的身体里抽了出来,归剑入鞘后,拱手一揖,道:“大师兄,今日是我冒犯了,勿怪!”

杨敬济的右肩、右手皆有鲜血涌出,他晃了晃身子,勉强站定,冷笑道:“哼,你小子难不成以为你赢了?老子这不是还站在这儿呢吗?!我们再来打过!”

说完便又抬起了手中的长剑,要向魏颉挥去。

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嗓音:“敬济,还不快住手!”

来者正是巽风宫顺阴宗宗主,道号“鹤寿子”的刘明清。

“师父!”一众敬字辈的弟子悉数向师父躬身行礼。

穿有黄褐色大褂,头戴玄巾,容颜颇具仙气的鹤寿真人翩然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他用手指着那个负了伤的大弟子,一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斥责道:“你啊,真是自讨苦吃!”

“师父,我……”杨敬济左手握剑,垂首而立。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鹤寿子肃声道,“你别看敬苍才入门没多久,他本是‘带艺投师’,尚未拜师前便有‘三阶百尺境小圆满’的修为了!”

这句话,便如同一记炸雷在人群里轰开了一般。

杨敬济闻得此言更是震惊万分,半天合不拢嘴巴。

他今年三十二岁,修行近三十年,也才勉强够到了“二阶跃灵境”的门槛。

而眼前这个皮肤白皙,长得甚至有点像女人的家伙,竟然……会有三阶百尺境小圆满的高深境界?!

“哼,你这个蠢材!”鹤寿子呵责道,“刚才敬苍的那一剑只要偏上几寸,刺入了你的胸膛,那你现在早就丢掉性命了!人家好心饶你不死,你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要接着打?你呀,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杨敬济被师父骂得自尊心受挫,头深埋着再也抬不起来了。

“还待着这儿做什么?嫌脸丢得不够多吗?还不快滚!”鹤寿真人两眼一瞪。

“是,师父。”杨敬济强忍着肩头和手上的伤,快步离开了顺阴宗练武场。

待大弟子走后,刘明清快步来到了魏颉的身前,一手搭在了后者的肩膀上,语气十分欣慰地说道:“敬苍,这半个月来,为师一直在观察你,你的天赋实在太好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将我巽风宫的拳法与剑术全部融会贯通……为师能收你这样的千古奇才为徒,实乃生平之幸啊!”

魏颉听得如此盛赞,躬身道:“多谢师父夸赞,弟子愧不敢当!”

道号“鹤寿子”的刘明清看着面前这位容貌超绝,根骨更是超绝的好徒弟,粲然一笑。

随即用足以响彻整个练武场的洪亮嗓音说道:“敬苍,师父今日便将我派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碧泉经’传授于你!”

魏颉初入师门没多久,并不知道何为“碧泉经”,但其他几十名在巽风宫里生活了多年的同门弟子,却人人皆知那是何等珍贵的上乘功法!

除了略感茫然的魏敬苍外,所有顺阴宗敬字辈的道士此刻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这种好事轮不到我啊?!”

第三十八章 朝天阙 上乘功法《碧泉经》属道门内经,乃是巽风宫百年来的镇派之宝。

按规矩,掌教之下的第二代弟子此生只能将该内功心法传给一人。

即在龟年、鹤寿两位真人之下,只能有两名弟子可以修炼此经。

半年前的那场宗门武比,柔阳宗宗主龟年子的大徒弟周敬修,就是靠着这等超绝盖世的心法内力,险些将对手打得沦为残废。

那之后,顺阴宗宗主下面头号弟子杨敬济不止一次找过师父,求业师将此套功法传授于他,可次次都被鹤寿子以“资质不够”的简单理由给骂了回来。

一众敬字辈弟子人人不解,为何师父宁可甘愿让顺阴宗比柔阳宗矮一个头,也不肯传授大师兄以碧泉经。

今日答案终于揭晓了——

原来鹤寿子一直在等待一名资质足够优秀的弟子来传承这门功法。

而这个姓魏的,便是那个得到了师父最终青睐的幸运儿!

刘明清用力咳了一下,朝着周围众人朗声说道:“杨敬济天资愚拙,加之品性恶劣顽固,不足以挑起我宗未来之大梁,我宣布,从今日起,由魏敬苍来担任你们的大师兄!”

此话一出,所有敬字辈的弟子俱是瞠目结舌,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师父这也太狠了吧!”

他们虽然都十分清楚,师父此举乃是为了让那个魏敬苍获传碧泉经来得更加名正言顺,但是杨师兄毕竟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就这样被废掉了“大师兄”的头衔,未免有些过于悲催了罢……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鹤寿子皱眉叫道,“还不快拜见大师兄!”

五十多名敬字辈的弟子虽人人心有不甘,但终究还是畏于师父的严威,一齐欠身朝魏颉行礼,异口同声地喊道:“见过大师兄!”

魏颉就这么相当唐突成为了顺阴宗的“大师兄”,他尚处在蒙圈的迷惘状态,忽听到师父用甚是温和、慈善的语气对自己说道:“敬苍啊,以后你就是我宗的头号弟子了,平日里带领众师弟习武的事由,就都交给你啦。”

魏颉未置可否,鹤寿子继续道:“我会让杨敬济搬去和其他师弟们去住,以后你就有单独的房间可以睡了,各种杂务活也都不用做了,让一众师弟去做就行。中午的伙食嘛,你若嫌不够好,就去和食堂管饭的说一声,他们自会给你加菜开小灶。总之呢,从今往后你在顺阴宗里,可以享受仅次于为师的所有优待特权。”

“师父,弟子何德何能……”魏颉听得颇为感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刘明清微微一笑,拍了拍魏颉的肩膀,道:“来,跟我走,为师这就将巽风宫最强的内家功法传授于你!”

“是,师父!”

二人翩然离去,只留下了一大群敬字辈弟子在原地傻站着,各人胸中不平有之、愤怒有之、妒忌有之、惋惜有之、憎恶有之……

诸多情绪,不一而足。

————

顺阴宗新晋“大师兄”魏颉,跟随师父刘明清来到了顺阴堂。

鹤寿子进入堂内后,走至西首处,拿起了放在桌案上的一根柄部甚粗的黄檀木拂尘。

拿在手中,朝东首轻轻一挥,一股淡得肉眼几乎看不真切的白气从尘尾飘荡了出去。

那团白气很快将东首桌子上的一个兰花瓷瓶给包裹了起来。

刘明清将手中拂尘往上一扬,那个蓝色的花瓶竟然也跟着飘了起来——

就那样悬停在了半空之中!

魏颉惊讶,问道:“师父,这便是碧泉经的真气吗?”

鹤寿子点了点头,微笑道:“正是。”

身穿黄褐色大褂的中年道士甩了甩手臂,拂尘晃动,那个蓝色花瓶也跟着以相同的幅度上下动了起来。

妨似两物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在牵引着一般。

“这便是我派最上乘的内功心法,碧泉经的初阶技艺——‘天地浮沉’。”

刘明清解释道,“这名字有两层含义,一是初练碧泉经后,即有令事物在天地间上下浮沉的能力;二是指初学者体内的‘碧泉真气’飘忽不定,该上去的上不去,该下来的却偏偏下不来。”

魏颉望着那个上下乱晃的兰花瓶子

,心道:“这比喻倒也贴切。”

只见鹤寿真人猛地一甩手臂,拂尘一荡,那个悬停在半空的花瓶骤然间往上空疾速飞去——

“砰”的一声大响,在天花板上撞了个粉碎!

瓶中清水以及那几枝娇艳欲滴的兰花皆掉落在了地上。

“此乃修炼碧泉经的第二阶段,名为‘古今多少奇才’。”鹤寿子朗声说道,“这名儿同样有两个意思,一是说练至这个境界的人,已然能够以真气操纵物体杀敌,一招一式威力不俗,足可称得上‘奇才’;二是说只要你有了碧泉经第二阶的修为,真气变得足够丰沛,那么不论古今有多少奇才,尽是你的手下败将!”

魏颉看着地上那几枝稀烂了的可怜兰花,暗道:“师父是想要告诉我,以此功法杀敌,古今多少奇才,个个儿下场都好不过这几朵兰花……”

刘明清微微一笑,忽然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巽风宫秘术碧泉经的最高境界——为‘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也是‘碧泉’二字的由来!”

老道士说着摊开了左手,蓦然间,一团青绿色的玄妙真气浮现在他的掌心之上,再伸出右手,又有一团蓝紫色的真气出现在了他的右掌之上。

“这便是传说中碧落里的‘青云之气’与黄泉里的‘九幽之气’。”

鹤寿子大声道,“青云之气可治伤愈疾,延年益寿;九幽之气可抵御万毒,百病不生!”

他将两团真气融为了一颗巨大的真气球,往门外一掷——

那团碧泉真气瞬间冲破了堂门,一路笔直飞去,砸在了门外几丈远处的一棵柳树之上,那棵粗壮的柳树立时被拦腰炸断,当场轰然倒下!

“如何,敬苍?想不想学为师的这套功法?”鹤寿真人柔声问道。

魏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道:“弟子想学,求师父传授碧泉经的修炼法诀!”

刘明清哈哈一笑,将自己钟意的“大弟子”扶了起来,接着扭动那根粗柄拂尘的底部,从里头取出来了一本卷着的小册子。

递了过去,说道:“这便是碧泉经的修炼秘笈,你拿去后用最短的时间将它背熟然后烧掉,万万不可让他人翻阅此书,记得了吗?”

魏颉捏着手里的《碧泉经》,点头应道:“弟子谨记。”

鹤寿子“嗯”了一声,“日后你若习练此功法有成,切忌,只可将其传授给自己的一名徒弟……”

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倘若你做得了我们巽风宫的掌教,那自然是可以将此功法尽传予你的嫡系弟子了。”

魏颉躬身道:“弟子只求好好修炼,绝不奢求其他!”

鹤寿真人刘明清隐忍了这么多年没将碧泉经传授与人,就是寄希望于有朝一日能收下一个天资足够好的徒儿,如今总算被他盼到了这一天,心中自是有说不出的欣喜与慰藉,“行了,敬苍,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搬去杨敬济的房间住吧。”

魏颉思虑片刻,低头道:“师父,今日是我先不小心打伤了人,杨师兄这才会和我动手的,他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师父您就饶……”

话未说完,鹤寿子厉声打断道:“敬苍!你现在已经是大师兄了,干什么还喊杨敬济为‘师兄’?”

“师父,我……”

“你替人着想是好的,但你可知为师为何非要让你来做这个大师兄?”鹤寿子正色道,“其一,虽无明确规定,但将碧泉经传授给门下的大弟子,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打败了杨敬济,我遂以此为由提拔你为大弟子,继而传你碧泉经,这叫做‘顺理成章’;其二,我顺阴宗的地界着实不大,除了为师外,也只有大师兄可以享受独立的屋子了,你若还是与其他同门一起住,功法被人偷师了怎么办?而且在那么杂乱的环境里,你要如何静下心来修炼?正是出于这两重考虑,我才会破例让你做敬字辈的大师兄。”

魏颉见师父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若再出言推辞,那就是妥妥不给师父面子了,只好拱手说道:“既如此,弟子谢过师父!敬苍这就先行告退了!”

“好,不要让为师失望。”

从那天起,魏颉便搬到了“前大师兄”的独立屋子里面住下了。

而那个平日里惯来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杨敬济,则因不堪忍受莫大的屈辱与打压,向师父提出了

“自愿退出门派”的请求,鹤寿子本就对这个资质低劣、品行恶劣的“大徒弟”没什么好感,同意得干干脆脆。

魏颉一个人住后,每日依旧保持着鸡鸣即起的良好习惯,只是再也不用去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粗活、累活了。

起床后一直到吃午饭的几个时辰,他全部都用来修炼《碧泉经》,由于体内真气的储备丰富,再加上拥有法宝“三尺玲珑心”重铸过的无双根骨,十天不到,即迈入了第一阶“天地浮沉”!

一个月左右时,更是成功踏入了二阶“古今多少奇才”的门槛!

刘明清于不惑之年才勉强练至此功法的第二阶段,他在得知魏颉的修炼速度竟快到如此地步后,由衷地感叹道:“古今多少奇才,和你魏敬苍一比,都逊色了不少啊!”

上午,独自一人习练碧泉经。

下午,魏颉以全新的“大师兄”身份,带令一众敬字辈的同门修行练剑,全力备战即将到来的那场“两宗武比”。

获得师父许可后,魏颉将父亲魏魁传授给自己的那套《大漠星辰诀》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众师弟。

此剑诀分为“黄沙遮天式”和“九星曜日式”两部分。

黄沙遮天,气势无边。

九星曜日,精巧细腻。

两部分的侧重点各有不同。

巽风宫的剑法向来注重内功的底蕴积累,招式往往千变万化,包含许多从别门别派中借鉴过来的高深技巧。

一众敬字辈弟子在学了上乘剑术“大漠星辰诀”后,实战水平个个突飞猛进,那些原本对魏颉心怀不满的人,也都渐渐认可了这名新晋的大师兄。

更有几个辈分更低的小师弟,甘愿自掏腰包,跑去山脚下买酒来请大师兄喝。

魏颉在山上待得本就嘴巴淡出鸟来,对于此时的他而言,一壶酒那是比一桶金子还要来得珍贵。

长公主山每每到了傍晚,东边天空总飘有一片漫无边际的紫色云霞,据师父鹤寿子称,此霞名为“东来紫气”,乃是道门祥瑞的极好象征。

魏颉每日教完师弟们剑术后,便会一人来到独居的院子里。

在满天紫霞之下。

练习“御剑术”。

剑仙李太清撰写在那张羊皮卷轴上面的御剑法门,早已无比清楚的印刻在了魏颉的脑子里,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起初,他依照卷轴法门,靠着体内的本命真气御动飞剑,往往仅让冰塞川和雪满山悬停在半空中一小会儿,整个人就要累得几近虚脱。

之后情况慢慢好转,每次御剑所需的真气不断减少,飞剑悬停的时间逐渐变长了。

想必要不了多久,魏颉即可与两柄飞剑结成“共生契约”,无须半分真气亦可轻松御使它们。

真正做到《蜀道御剑歌》里开头的那一句玄语——

“飞剑本通灵,御之何须气?共结相生约,逍遥天地间。”

御剑能力稳步提高,固然令人欣喜,但其背后的代价却也是不小的。

在尚未正式结成契约之前,每御一次剑,就要用御剑者的鲜血在地上画一张“血箓”。

血箓的图案甚是复杂,所需的人体血量自然也不少。

再加上魏颉每隔三天便要用自己大量的新鲜血液,来滋养那柄最高红等品质的“血灵剑胚”。

飞剑,外加剑胚。

魏颉好几次差点因贫血而昏厥在地。

成为敬字辈同门的大师兄后,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半月,魏颉终于完成了所谓的“百日喂剑”,成功令血灵“认主”。

他曾在书生杨春的那本《六月飞雪集》上读到过一首名为《满江红.感怀》的边塞词,其中有一段:

“落剑耻,犹未雪。

六城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少咸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狼蛮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魏颉看着手中那柄已然将自己认作主人了的血灵剑,忽然间豪情填膺,朗声说道:“此剑,就名‘朝天阙’!”

又过去三天。

到了两宗武比的日子了。

第三十九章 两宗武比(上) 巽风宫二宗之一。

柔阳宗。

宗门大堂内。

一位身穿亮黄色大褂,头插白玉道簪的中年道士姿态闲雅地坐于西首大椅之上。

手中端着一只青花瓷茶碗,吹开浮在碗面上的碧绿色茶叶,低头啜了一口,咂了咂嘴巴,赞了一句:“敬修啊,这茶好生香醇呐!”

在中年道士的前头,躬身站了一名穿有深蓝色长袍的俊逸男子,男子微微一笑,说道:“禀师父,此茶的香味甚是持久,要在口中绕足九个大弯、九个小弯,共计十八弯,方才彻底消失,也算无愧于它‘九曲’之名了。”

中年道士细细品味了一下口中的味醇茶水,发现正如徒弟所说,点头称赞道:“果然如此,当真是稀世好茶啊!”

蓝袍男子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这是‘茶圣’霍白瓷最新研发出的特殊茶种,由于产量甚少,所以极是名贵,徒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来了这十两……”

中年道人大声赞许道:“敬修真是用心了啊!”

男子并不居功,拱手道:“这是徒儿分内之事!”

“我龟年子能有你这样的徒弟,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呐……”中年道人感慨道,“话说敬修啊,明日便是宗门武比了,今年的规矩有所改变,从原先的十场变作了五场,且只比剑法、不比拳法,你可定好参赛的人选么?”

那个道号“敬修”的道士咧嘴一笑,朗声道:“师父放心,徒儿早就选好了!”

“不知是哪五人?”龟年子问道。

“庄敬严、常敬司、吕敬乡、毛敬崇。”容貌出众的男子说道,“以及徒儿自己。”

柔阳宗宗主“嗯”了一声,道:“敬严、敬司、敬乡三者都是上次武比获胜之人,至于敬崇嘛……”

周敬修正色道:“毛师弟的拳腿功夫确实不怎么样,但这次只比剑法,毛师弟的剑术并不在其他三人之下!”

“好,既然是你的选择,那为师也就不多过问什么了,为师向来是最信任你的。”

“龟年子”周明泓忽然问道,“听说我师弟上个月前又招了个新徒弟,还是个难得的天资绝佳之人,你可听说了?”

“徒儿已派人去打听过了,那人姓魏,赐道号‘敬苍’,才入门半个月,就被破格提拔为了‘头号大弟子’,得以修炼秘术碧泉经。”周敬修道,“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顺阴宗众弟子的剑术修行,都是他在负责指导。”

周明泓品了一口奇茶九曲,沉声说道:“师弟他隐忍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找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徒儿,那必然是要将毕生技艺倾囊相授了……此番两宗武比,那个小子定会参赛,敬修,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在巽风宫中有“狂人”绰号的周敬修笑着说道:“徒儿也就只好下手重那么一点儿,将那个所谓的‘天才’扼杀在摇篮之中了。”

龟年子放声大笑道:“好哇,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事事都称我的心意啊!”

顿了顿,问道:“敬修啊,为师许久未过问你的修行了,碧泉经二阶的桎梏可曾突破了么?”

周敬修摇了摇头,低声回应道:“还没有……但弟子有信心在未来半年内修炼至第二阶段。”

龟年子沉吟一会儿,笑道:“无妨,凭你现在‘天地浮沉’巅峰的真气,足以对付那个姓魏的小子了,毕竟他才练了一个月的碧泉经,只怕连一阶的门槛都还摸不到呢!”

周敬修双手抱拳,高声说道:“徒儿定然取得比武胜利,绝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仅仅是取胜的那么简单?”周明泓挑眉问道。

“除了取胜,弟子还会将那个姓魏的打成残废,令其终身与上乘武学无缘!”周敬修声震房梁。

见大弟子这般自信丰沛,龟年子胸中甚感宽慰,将青瓷茶杯轻轻放在了桌上,拍手大叫道:“说得好!那为师就在这儿祝你和你的四位师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

翌日。

青龙大殿前的

宽阔广场。

道门巽风宫历来最为盛大的活动——“两宗武比”。

就要在此处开始了。

广场中央摆有一个边长四丈五的巨型擂台,台上写有一个威严雄壮的“武”字。

擂台西首处,站着的尽是柔阳宗的数百名弟子。

最前头坐着一位身穿亮黄色大褂的中年道士,正是道号“龟年子”的周明泓。

龟年子身旁立有一名穿着蓝袍,腰佩桃木剑的俊气男子,乃是柔阳宗众弟子之首,号称巽风宫第一天才的“狂人”周敬修。

擂台东首之下,同样乌压压的站着一大群人,乃是巽风宫二宗之一的顺阴宗众弟子。

众人之前端坐着一位身穿黄褐色大褂的道士,无疑便是龟年子的同门师弟,道号“鹤寿子”的刘明清。

在鹤寿子右手边,岿然立着一名穿有深蓝色洁净道袍,腰间同样佩着一柄桃木剑的年轻道士。此人丰神爽俊,单论容貌,犹在对面那个狂人周敬修之上,正是原名魏颉的顺阴宗新晋大师兄——魏敬苍。

而在擂台北首,观战高台之上,有一人头戴银色莲花冠,身穿鲜红道袍,腰系黄绦,方形脸,山羊胡,容貌颇具威势。

无疑便是那巽风宫当代最高掌教,道号“阳生真人”的公羊重器。

艳阳高照。

正是大暑时节。

阳生道长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提起身旁那柄显然极其沉重的玄铁巨剑,将之高高举过头顶。

掌教震声高呼道:“柔阳、顺阴两宗弟子就位!”

话音刚落,有两名持剑道士几乎同时从各自的阵营里飞掠了出去,姿态稳健地落在了擂台之上。

西首之人率先自报家门:“柔阳宗,庄敬严。”

东首之人持剑而立,回应道:“顺阴宗,胡敬煌!”

随着巽风宫掌教的巨剑落下,一个低沉的嗓音飘至了擂台:“武比第一场,开始!”

两宗弟子听见此话,一齐拖剑上前,朝着对手猛冲而去。

桃木剑虽不比铁剑锋锐,但在善用兵器之人的手中,亦可发挥出不俗的杀伤威力。

擂台之上,不断有“噼里啪啦”的木剑撞击声传到下面。

显然打得异常激烈。

毕竟此乃两宗武比的第一场,份量极重,直接决定了宗门是“开门红”,还是“开门黑”。

半年前,顺阴宗那个叫谢敬宝的废物,第一场就被对手从擂台上硬生生打了下去,人事不省,给宗门来个结实的“开门黑”,大大挫折了众人的士气。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第一场便输,这第一口气鼓不起来,那可就要一路衰到底了。

两宗弟子皆用生平最擅长的巽风宫独门剑术对敌,在求稳求踏实的前提下,力寻突破的致胜机会。

柔阳宗宗主龟年子看着擂台上打了一百五十多个回合的两人,转而向身边问道:“敬修啊,你觉得敬严能赢吗?”

“敬严的技法向来十分细腻,而那个胡敬煌的招式却是大开大合,对付这种莽夫,敬严绝无战败之理!”

“狂人”周敬修相当自信地说道,“弟子敢保证,两百个回合之内,姓胡的必然会出现一处致命的破绽,那便是敬严师弟获胜之时……”

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句大话刚刚出口——

擂台之上的庄敬严就被对手打飞了手中的兵器!

胡敬煌将不甚锋利的桃木剑架在了庄敬严的脖子上,笑道:“承让了。”

胡敬煌天生力大,修习剑术后确实是有个大开大阖的毛病,但他在练了魏颉传授的“大漠星辰诀之九星曜日式”后,技术细节在短时间内变得出色了许多。

本就威力强悍的剑招,配上精进不少的上乘剑术,只一下便将庄敬严手中的兵器给打飞了。

“第一战,获胜方——顺阴宗!”

高台上的公羊重器大声宣布了此战的结果。

位于擂台东首处的顺阴宗众人无不欢欣鼓舞,胡敬煌下了擂台之后,更是朝着魏敬苍躬身一拜,感激的说道:“多谢大师兄传赐精妙剑招,让师弟我能赢下这一场!”

魏颉将他扶正,笑着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随便一教,主要还是师弟自己练功足够刻苦。”

宗主鹤寿子鼓励道:“敬煌,干得好!这一个多月来你是进步最大的,没辜负为师第一个派你上去!”

而那个败了阵、丢了脸的庄敬严低着头返回柔阳宗后,被师父周明泓狠狠斥责了一顿:“敬严你这个废物!我们柔阳宗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你自己滚到黑屋里面壁思过去,今天别想吃饭了!”

第二场。

柔阳和顺阴二宗,分别派出了常敬司与柴敬缘。

这次,两人的风格算是调换了过来。

常敬司属于重力不重技的强攻派,而柴敬缘则是偏向保守的技巧派。

柴敬缘在习练了魏颉的“大漠星辰诀之黄沙遮天式”后,成功弥补了先前的力量短板,一招一式的威力都大大增强,这才有了被鹤寿子第二个派去出战的资格。

此时的柴敬缘,的确已算是一名颇为强劲的用剑士了……但他的对手,却是号称“柔阳宗第一神力”的常敬司!

在打到一百九十多个回合的时候,常敬司一记“劈风转日”,重重地砸在了柴敬缘的胸腔之上——

势大力沉,木剑当场斫断了柴敬缘胸口的两根肋骨,将其打得猛吐鲜血!

常敬司飞离擂台后,顺阴宗的众人也将断了肋骨的柴敬缘抬了下去。

复姓公羊的阳生道长于高台之上宣布:“第二战,获胜方——柔阳宗!”

柔阳宗成功扳回一局,总算是重新振奋了士气。

第三场——

柔阳宗吕敬乡。

对上了顺阴宗莫敬游。

这一战打得尤为精彩,双方为了拿下此战的胜利,悉数用尽了毕生气力与本事。

以强力,对强力。

以猛攻,对猛攻。

不可谓不拼命。

将近四百回合的时候,莫敬游手中的那柄桃木剑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出现了一丝断裂。

吕敬乡乘机往前急速一刺。

长剑在莫敬游喉头前半寸之处,堪堪停了下来。

赢而不杀。

“第三战,获胜方——柔阳宗!”

公羊重器再一次宣布柔阳宗获胜。

吕敬乡洋洋得意,颇为高调地跃下擂台,而莫敬游则拖着那柄有了一道明显裂缝的桃木剑,灰头土脸地走了回去。

“哼,废物还是那个废物,顺阴宗还是那个顺阴宗……”

柔阳宗大师兄周敬修小声嘀咕道,表情甚是轻蔑。

“敬修啊,到决胜局了,只要拿下这一场,我们即可又一次赢得武比了。”

龟年真人周明泓微笑着说道,“这第四场,要不你上?”

周敬修摆了摆手,推辞道:“师父,当下我们已赢了两场,只要再赢一场即可,还是让徒儿最后和那个姓魏的打吧!”

周明泓点了下头,吩咐道:“敬崇,你上吧!”

擅长剑术而不擅长拳法的毛敬崇肃声应道:“是,师父!”

说完便手持桃木剑掠上了擂台。

顺阴宗这边,则派了身材偏为纤瘦的李敬寄出战。

看着那个体格并没有比废物谢敬宝大出多少的家伙,台下柔阳宗众弟子皆腹中暗笑道:“好了,这人又要被从擂台上打下去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不到五十个回合,飞下擂台的,居然是那个身材明显占优许多的毛敬崇!

第四十章 两宗武比 三场比试。

顺阴宗顺利拿下了第一场,而柔阳宗则连赢了二、三两场。

第四场决胜局,柔阳宗派出了敬字辈弟子中排名第二的毛敬崇,而顺阴宗则派了体格瘦弱的李敬寄出战。

毛敬崇由于天生左臂比右臂短上一截,所以十分不适合练习拳术。

有道是“勤能补拙”,他通过后天百般刻苦修炼,成功用剑术造诣弥补了自己身体上的不足。

这一场只用剑而不用拳的比试,他有绝对的自信能够拿下!

擂台之上。

身材魁梧、肌肉发达的毛敬崇一脸蔑视地望着那个比自己矮小、瘦弱许多的李敬寄,心下暗道:“五十招内若拿不下你,我都对不起我手中的这柄桃木剑!”

随着公羊掌教手中玄铁巨剑的挥落。

第四场武比开始。

毛、李二人都拥有着近乎炉火纯青的剑道造诣——

双强对战,场面异常刺激!

台下观战的晚辈弟子人人心生向往,不止一人暗自感叹道:“何年何月我也能使出这等精妙出彩的剑招?”

双方战至四十几个回合时,体格明显劣势的李敬寄开始往后方退去,应敌招式也变得凌乱无章了起来。

“这下你该死了!”

柔阳宗二弟子毛敬崇心下甚是得意,乘胜追击,不断往前迫近。

桃木剑直直前刺,李敬寄却是连连后退。

眼看离方形擂台的边缘仅有几步之遥。

就在众道士皆以为此战又是柔阳宗获胜的时候——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李敬寄退至角落,脚踩擂台边沿,身子往后一仰,堪堪避开了那直刺面门的一剑。

接着以极为不可思议的身形动作绕至了对手的后头。

右膝顶起,猛然一撞。

当即将毛敬崇从擂台上顶飞了下去!

李敬寄身为顺阴宗五名代表之一,虽然剑术并不弱,但其实与对面的那位毛敬崇相比,仍是逊色了不少。

好在他的轻功身法相当出色,在整个顺阴宗内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魏颉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带他突击练习了这一奇招,作为比武之时的“杀手锏”。

此招颇有风险,若是对手的性格足够稳妥谨慎,不出剑,而是轻轻踢起一腿……那么掉到擂台下面的,理所应当就是李敬寄了。

是以魏颉在安排他出战这一场决胜局的时候,手心里着实也捏了一把汗。

万幸,对手毛敬崇生平在练剑上面花去的时间精力远远大于拳脚,即使是到了那种“稳操胜券”的关头,他也只会执意出剑,而不是出腿。

柔阳宗二弟子以狗吃屎般的狼狈姿态摔落下了比武擂台,站在高台上的公羊重器朗声宣布道:“第四战,获胜方——顺阴宗!”

二比二。

战平。

俨然到了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场了。

待毛敬崇回到队伍中后

,柔阳宗大弟子周敬修紧握桃木剑,疾速掠上了那座空荡荡的擂台。

绰号“狂人”的他立于台上,拔剑指着东面擂台下的顺阴宗众人,厉声喝道:“魏敬苍,你上来跟我打!”

台下。

身穿干净蓝袍的魏颉朝师父鹤寿子躬身一揖,正色道:“师父,弟子上去了!”

顺阴宗宗主刘明清微微点头,捋着胡须说道:“敬苍,我们宗门这次能否扬眉吐气、一雪前耻,就看你的这一场了!”

“弟子定当尽力而为!”

说完,身形修长的魏颉翩然跃上了那座长宽皆是四丈五的巨型擂台。

来到擂台之上。

拱手向着对面那个杀气腾腾的对手行了一礼,温言说道:“在下顺阴宗大弟子,魏敬苍。”

前方的俊逸男子脸色冰冷似无底寒潭,他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报上了自己的名号:“柔阳宗,周敬修。”

两人明明是生平第一次见面。

为何便要这般针锋相对?

只因这一战,不仅仅关乎二人的胜负与荣誉,更关系到巽风宫内柔阳、顺阴两个大宗,在未来半年多的时间里能否抬头做人!

胜负——

直接关系到尊严!

魏颉盯着对手那双如同刀子一般的凌锐眼睛,心道:“师父待我不薄,我若是输了,即对不起他了!这一战,绝对输不得!”

看着身前几丈开外那个容貌比自己俊俏了许多的年轻人,周敬修心下发狠道:“这个该死的小白脸儿,入门才不到两个月,又能有何真本事?哼,今日若不把他打成废人,我便不姓‘周’了!”

高台上的公羊掌教挥落手中的玄铁重剑,震声叫道:“武比最后一战,开始!”

柔阳、顺阴两宗的头号大师兄,在那一声“开始”传落擂台之后,疾速朝着对手大踏步冲了过去。

二人皆手持巽风宫道士专用的武器桃木剑。

以木剑对敌。

招招凶狠。

式式追魂。

台下观战的两宗弟子个个儿目不转睛,唯恐漏掉哪怕一处重要的打斗细节。

毕竟这等高手间的大战,此生都不一定能够观看几次!

在战至五十个回合的时候,魏颉一剑刺中了周敬修右侧的肩膀,入肉虽不深,却也令后者不得不往倒退了几步。

见到魏颉占得优势,台下顺阴宗的一众弟子皆大声喝彩道:“大师兄,打得好!”

狂人周敬修毕竟老道,退了两三步后,立时稳住了身子,继续提剑上冲而去。

战至第七十五个回合的时候,魏颉使出了“大漠星辰诀之黄沙遮天式”中的一招“荡字诀”。

柔阳宗大师兄骤觉面前一晃,顷刻间仿佛有滚滚黄沙及大漠尘嚣遮眼,万分惶恐之际,只能用手中的桃木剑护住前胸要害,急往后方闪避。

魏颉大步上前,将早已熟捻至极的“九星曜日式”也倾力施展了出来——

点字诀!

敬修虽以剑护身,但终究仍有破绽,霎时便又被连续戮中了五剑!

见其再次中剑,顺阴宗众人无不大声助威、喧哗撼天,柔阳宗的那群弟子则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柔阳宗宗主龟年子更是面色铁青,双拳紧紧攥住,心中暗骂道:“该死的,想不到那个刚入门的臭小子这等厉害!”

顺阴宗其余参赛的四人不过突击练习了一个多月的“大漠星辰诀”,时间有限,自然无法将剑诀中的两式完美融合起来。

而魏颉则是足足将这套上乘剑诀修炼了十几年的人,早已彻底将两式的要义精髓融会贯通。

黄沙遮天。

伴随九星曜日。

待到九十个回合的时候,那个号称“狂人”的俊逸道士,身上已有不下十个血窟窿了。

幸亏周敬修身穿的那件道袍颜色偏深,猩红血渍倒也不甚显著——

只是剑招的精妙程度已然大打折扣!

他的剑术功力本就不及擅长“大漠星辰诀”的魏颉,如今受伤不轻,一招一式更是远远逊色对手了。

在这绝对劣势的状况下,周敬修不再犹豫,使出了师父传授的那套巽风宫秘术——

碧泉经!

他虽桎梏于此功法的第一阶“天地浮沉”,无法御气杀敌,但仍可靠着内功真气大幅减缓伤口处的血流速度。

“哼,这小子体内绝无我这般丰沛的碧泉真气,只要如此一直坚持下去,总能找到干掉他的机会!”

周敬修出剑的频率加快,步伐也变得愈加灵敏迅捷,他认定只要自己能够熬到两三百个回合,定有机会反败为胜!

然而,在第九十八个回合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幕足以令他自信心崩溃的恐怖画面——

有颇为清淡的白气从那个年轻小子的手掌中蹿出,很快将那柄黄澄澄的桃木剑裹挟了起来。

木剑,竟变成了紫铜的颜色!

周敬修登时目瞪口呆。

“这……这是,碧泉经第二阶段……古今多少奇才?!”

霎时间,无数个念头从这名柔阳宗大弟子的脑袋里闪过,“不可能……这家伙才入门没多久,怎么可能就迈入二阶了?是我看错了,一定是我看错了……没有,这真的是第二阶,这怎么可能啊?!我知道了,他定是那刘老头的私生子,其实很多年前就开始秘密修炼这套功法了,只是现在才出来……”

正当周敬修情绪混乱,兀自胡思乱想之际,一个修长的潇洒身影已凛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一柄紫铜色的桃木剑劈风而落——

周敬修大骇,急忙将武器举过了头顶,“咔嚓”一声,手中的木剑顷刻断折,迅猛无伦的剑罡透-入了他的脑中!

号称“狂人”的天才剑士当场昏厥,膝盖一软,就这样跪在了比武擂台之上!

这一日,巽风宫中数百名道士无一人不知。

柔阳宗的大师兄在短短不到一百个回合内便凄惨落败。

有年轻敬字辈道士——

一剑狂人跪!

第四十一章 天上天下都要知道 周敬修双膝跪地,手中的那柄木剑早已断折。

天灵盖被强劲霸道的剑罡透穿,意识瞬时间便飞至了九霄云外。

魏颉胳膊用力一荡,将碧泉真气又尽数震回了自己的体内,手握桃木剑,对着那位跪在自己面前,两眼翻白的“狂人”躬身一拜。

看到这一幕,台下的柔阳宗宗主龟年子再也坐不住了,他纵身掠上擂台,单膝跪在心爱的大弟子身边,眉头紧锁着为其把起了脉。

在确定周敬修并无性命之虞后,周明泓暗自松了一口气,朝站在擂台上的魏敬苍狠狠白了一眼,随即便将自己生平最钟意的宝贝徒儿给抱了下去。

此时,擂台北首高台之上传来了掌教公羊重器的声音:“第五战,获胜方——顺阴宗!”

魏颉飞身下了擂台,鹤寿子刘明清荣光满面,冲那位得胜归来的好徒弟朗声说道:“敬苍,我就知道你会赢的,你果然没辜负为师对你的期望啊!”

巽风宫身份最为尊贵的阳生道长用整个广场上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郑重地宣布了此次大赛的结果——

“今日两宗武比,顺阴宗以三胜两负的成绩,夺得了最终的胜利!”

此话一出,擂台东首处的顺阴宗众人皆是欢声震天,更有一众敬字辈弟子兴奋过头,竟将大师兄魏敬苍高高抛了起来。

反观西首处柔阳宗的众人,个个面色阴沉失落,都好似吃了狗屎一般,脸上写满了两个字——“晦气”。

这一日大暑,擂台东西两边。

一个春天,一个冬天。

————

顺阴宗取得两宗武比的最终胜利后,五名参赛的弟子人人获赏了一炉叫作“青龙元”的极品丹药,食用一粒后疲劳顿时全消,整个人变得精神百倍。

除了免费吃丹外,获胜宗门方还有一个颇为特殊的奖励,那就是可以拥有二十个听公羊掌教坐而讲道的名额。

阳生道长师承严居,乃是道学大家,其“贵己重生”的思想理论可谓独成一派,在中原大地流传甚广,不乏虔诚信徒。

魏颉在武比的决胜局中一剑击败了柔阳宗大弟子周敬修,二十个聆听讲座的名额,自然也有他一份。

那一日,巽风宫内最宏伟辉煌的建筑。

青龙大殿内。

在五方天帝之首,统帅东方的青龙帝君的巍峨雕像之下。

盘腿坐着一位身穿鲜红道袍的敦实道人,正是巽风宫当代掌教公羊重器。

二十名穿着深蓝色袍子的敬字辈道士,同样盘膝而坐,面朝公羊道长与青帝塑像,垂首恭听道家传世经典与新颖理念。

能够坐在这儿聆听掌教亲自传道,乃是巽风宫中所有弟子的最高荣誉,十九名后辈道士个个高竖耳朵,不愿错漏哪怕一字、一句话。

唯有一人,不仅不认真听教,反而还接二连三的摇头叹气,一副“马上快要坐不住了”的样子。

阳生道长很快发现了这个家伙的无礼举动,眉头一扬,停下了传经讲道,语气十分严肃地问道:“敬苍,何故唉声叹气?”

魏颉站立起身,拱手答道:“禀掌教,弟子愚钝不堪,无法理解道中真理,为此而苦恼。”

公羊重器盯着他看了片刻,说道:“所谓道中真理,即是‘道理’,你连心都沉不下来,如此毛燥,还能明悟什么道理?”

魏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低声应道:“弟子懂得了。”

说完便又坐了下去。

公羊掌教默然半晌,又继续讲了起来。

一会儿后,当讲到“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这句经典言论的时候,坐而听讲的魏颉终于忍不住撇了撇嘴,晃了晃脑袋。

“浮躁!”

公羊重器实在受不了徒孙胆敢对自己这等不敬,“噌”的一下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指着魏颉怒喝道,“魏敬苍,你若不愿听本座讲道,还跑来这儿

做什么?!”

见掌教大发雷霆,殿内的敬字辈弟子人人惶恐不安,深低着脑袋,不敢吭出哪怕半点声音,真正是“噤若寒蝉”。

魏颉不似其余十几名师弟一样胆小怯懦,也跟着从地上站起,朝自己的师祖躬身一揖,道:“弟子天性驽钝,实在不适合习道,还望掌教真人恕罪!”

公羊重器气恼已极,一张国字方脸涨得通红发紫,他怒瞪着眼前这个大逆不道的孽徒,重重“哼”了一声,冲其肃声道:“后山之上有座‘心凉湖’,你搬去那里住,好好把你的心静上一静!”

语罢便即拂袖而去。

待公羊掌教离开大殿后,其他十九名弟子七嘴八舌地指责魏颉了起来:

“大师兄,这下你当真是惹了祸了!”

“你把掌教都给气走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你自己不愿意听教也就罢了,怎么还累得我们也没法听?”

“真是胆大妄为啊你!”

魏颉默默忍受着同门师弟们的责备呵斥,并不加以反驳,更不为自己适才的那番行径开脱。

待众人骂得差不多了,他轻哼一声,沉着嗓子说了一句:“掌教又如何?纵然是天上的神明,不对就是不对……”

接着便在一众敬字辈师弟震惊的眼神中走出了那座青龙大殿的殿门。

此次事件之后,魏颉自讨苦吃,担上了全权负责看管后山心凉湖的重任,一日三餐及其他生活用品皆由顺阴宗弟子代送。

未得掌教许可。

一步不得离开后山。

————

巽风宫。

柔阳宗大堂。

一名身穿深蓝色道袍的俊逸男子快步奔入了堂内,刚一进门,立时大声喊道:“师父,有喜报,大喜啊!”

坐于堂内西首处的那位穿有亮黄色大褂的中年道士同样面带喜色,笑道:“巧了,为师这儿也有喜讯,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那个在两宗武比中凄惨落败的“狂人”周敬修欠身而立,微笑道:“弟子乃晚辈,该是师父先说。”

“还是敬修先说吧,为师这个喜讯比较大,晚一点儿再说比较好。”

“行,那弟子就先说了。”周敬修笑得肆意,“顺阴宗那个姓魏的王八蛋,他胆大包天,竟敢公然顶撞掌教,现在已被贬到了后山的心凉湖,不得掌教许可,寸步难离后山!”

龟年子周明泓的面容亦极为得意,捋着下巴处的胡须道:“为师要说的这个喜讯,也是与那人有关。”

顿了顿,高声说道:“那个叫魏敬苍的小子啊,原名‘魏颉’,曾是濠州落剑城搁剑塔的守将!”

“那个搁剑塔……不是已经被人纵火烧毁了么?!”周敬修惊道,“也就是说,那个姓魏的,原来是逃犯之身!”

周明泓哈哈一笑,点头道:“正是,那个姓魏的小子身犯死罪,也不知从哪儿寻到了一层关系,竟被他给拜入了我们巽风宫,哼,朝廷向来对佛道两家看管不严,我们这儿倒成了他的藏身之所了!”

“狂人”周敬修两颗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忽道:“师父,那咱们这就去报官?”

龟年子摆了摆手,“报什么官?与其让那小子被官府的人抓去砍头,不如由我们来取了那个孽障的性命!”

“师父可有良策?”

“那是自然,你就等着亲手灭了那厮吧!”

————

长公主山,后山。

心凉湖。

此湖灵异,一年四季湖水冰寒彻骨、凉沁人心,因而得名“心凉”。

湖中生长有一种极为珍贵的植物,名为“九转宝莲”。

宝莲所产莲子又名“玉珠”,极能延年益寿、增加修为,胜过无数奇珍丹药,可谓人间至宝。

玉珠大多数时候都会作为贡品献给

那些地位尊崇的王侯将相。

有时候也会有其他武林门派的人前来出高价购买。

至于价格嘛,不贵。

一粒九转宝莲子,也就只卖八十两黄金而已。

心凉湖中除了宝莲外,还有十几条颇具灵性的杀人鳄鱼,名“守莲鳄”。

凡进入湖水之人,若不口中念诵“驱鳄诀”,必然会遭到守莲鳄的疯狂咬噬,最终命丧湖底。

湖边有一个小凉棚,供守湖人在此居住。

又是一个寂寥仅有虫鸣声相伴的夏日午夜。

月色如银。

无风。

身处凉棚里的魏颉,独自一人躺在一张由竹条编织而成的藤椅之上。

手中拿着一壶酒水。

这壶酒,是一个和魏颉关系不错的小师弟,冒着被掌教处罚的巨大风险从山脚下买来的。

米酒,几十文钱。

对于小师弟而言,并不便宜。

由于酿制的工艺相对低劣,不论是口感还是回甘,与魏颉生平喝过的其他酒相比,实在有云泥之别。

但是他喝得很舒服。

真的特别舒服。

住在山上的这两个月来,一共只喝过不到十次酒。

每一次喝,都是那么的舒服。

他以相当惬意的姿势躺在藤椅上面,悠哉悠哉的喝着便宜米酒。

有时候,日子过得太轻松无压力,真的是可以让一个人丢掉所有雄心壮志的。

魏颉抬起酒壶,往嘴巴里灌上一大口。

咂了咂滋味,觉得甚是不错。

抬头望向了前方那座一如镜面的心凉湖。

有一轮皎月倒映在湖中。

“听闻当年‘诗圣’谢心然虽写下了名篇千百首,被世人称作‘谪仙人’,却仍是一生郁郁而不得志,临了在水中捞月而死。”

魏颉淡淡的说道,“纵使你腹中有千斤才学、万般胆气,终究也难逃一个‘命数’。关昭关前辈是何等的威武霸气,号称‘刀圣’,一柄‘唯我独尊’更是连天上仙人也忌惮……可到头来,还不是败于嬴秋之手,葬身在了昆仑山巅么?”

又喝了一口酒。

“唉,诗圣风流,刀圣更是风流,那等风流人物尚且斗不过命,更何况我这个无名小卒了。”

魏颉惆怅了一会儿,忽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我先是受皇命看守搁剑塔整整两年,而今做了道士,却又被掌教遣至了此处看守心凉湖……呵,当完‘守塔人’,又让我来当‘守湖人’,看来老子这辈子不守点什么东西是不行了!”

将酒壶凑至嘴边,脖子一仰,酒水从壶嘴涌出,一小半入口,一大半却是洒在了那件深蓝色的道袍上。

魏颉也不去管被打湿了的衣服,随手将已经空掉的酒壶往旁边一扔,伸出一根手指,戳着月光弥漫的深夜天空,猛吸一口气,继而放声大叫道:

“我魏颉现在他-娘的是个无名小卒,那又怎样啊?!老子不服,老子打死也不服!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的儿子,不是一个废物!我还要让天上的那些神仙都知道,我们凡人的命数,是可以由自己来改写的!”

他胡言乱语了半天,觉着嚷得过瘾了,嘀咕了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无酒今朝睡!”

说完便即躺平身子,在那张藤椅上面呼呼大睡了起来。

梦里犹在迷迷糊糊地说道:“天上天下都要知道,我魏颉不服……”

过了一个多时辰。

“救命啊——”

有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从湖那边传了过来。

魏颉正自睡得无比香甜,蓦地被这阵叫喊声惊醒,忙从藤椅上坐起,抄上摆在一旁的血灵剑“朝天阙”,往不远处的心凉湖奔去。

第四十二章 守门人 魏颉从睡梦中醒来,听到有人大声呼救,急往湖中看去——

有三人在湖中拼命扑腾,借着月辉,隐约可见水如血染!

魏颉知道心凉湖中有十几条性子凶恶狠辣的守莲鳄,身处恶兽包围圈,那三人此刻已然是命在须臾!

他也无暇多想,提起朝天阙就飞身急掠了过去。

掠至湖边后,立时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湖水冰冷至极,他竭尽毕生所能,尽快往三人所在的位置游去。

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三人中的一人发出了一记极为可怖的惨呼声。

接着另一人也大喊道:“啊,我的腿!”

第三人也跟着叫了起来:“我的胳臂,我的胳膊要断了!”

“那几条守莲的畜-牲善恶不分,当真该死!”

魏颉腹中狠狠暗骂道,游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终于来到了三名男子所在之处。

魏颉故意不念“驱鳄诀”,好让十几条守莲鳄尽数朝自己袭来。

他一边挥舞血灵剑驱散群鳄,一边震声大叫道:“你们快游到岸边上去,到了岸边就安全了!这里由我来对付!”

三人虽然伤重,却也仍有游水之能,听了魏颉的话后,一齐朝湖畔尽力划去。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三人总算是回到了岸边。

魏颉见他们成功脱离险境,便即念诵起了口诀。

很快,十几条守莲巨鳄纷纷退散,乖乖地不再发动攻势。

回到湖岸后,魏颉看着浑身是伤,如同血人一般的三人,问道:“你们三个怎么还不走啊?”

其中一名胸口受伤的男子对身边的两人说道:“还不快给仙师磕头!”

三人一块儿跪在了地上,冲魏颉大力磕头道:“多谢仙师救命之恩!”

魏颉笑了笑,正准备上前搀扶,怎料他们继而叫道:“求仙师大发慈悲,恩赐我们一粒‘九转宝莲子’吧!”

“我不是什么仙师,救你们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用不着谢我。”魏颉皱起了眉头,“总之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

“不,仙师若是不答应,我们便不起来了!”

“哎呀,你们这……”魏颉一脸为难道,“我都已经救了你们的性命,怎么还这般贪得无厌?九转宝莲子乃我派圣物,一共也没多少颗,岂有随意赠人的道理?”

“仙师有所不知啊,我们兄弟三人生活在这长公主山脚下,平日里靠卖烧饼为生,家中尚有一位不能劳作的年迈母亲要赡养,本来一天就挣不到几个铜板,勉强能填饱四张嘴巴吃饭……”

其中一名男子哀声道,“上个月,老母亲也不知染了何种怪病,一开始只是胸口有点发闷,之后病情愈加严重,变得话也说不利索,气也喘不上来了。我们花钱请了个郎中来给老母亲看病,郎中说这病用寻常的药石根本没法治,需用这仙山上的‘玉珠’作药引子,方有望治愈。”

另一名男子也出言道:“我们三兄弟自幼丧父,由母亲一把屎一把尿的给拉扯大,如今老母亲得了此等要命的怪病,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快要咽气了,我们这些个做儿子的,心里头就跟拿刀剐似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啊……”

第三人也说道:“若非实在看不得母亲因病去世,我们兄弟三人又岂会冒着天大的风险跑来这山上偷九转宝莲子?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魏颉紧盯着三人的眼睛,正自踌躇要不要相信他们。

此时,其中一人忽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剔骨尖刀,对准自己的脖子,高声叫道:“仙师若是肯赠送一颗玉珠,草民愿以死谢罪!”

其余两人同样横刀在颈,异口同声道:“草民愿以死换取九转宝莲子,为老母亲治病!还望仙师开恩呐!”

魏颉见他们三兄弟为了给母亲治病,竟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要了,不由得心生恻隐,犹豫了一会儿,叹道:“罢了罢了,不就是几颗莲子吗?我去给你们拿!”

三人磕头如捣蒜,大谢其恩。

魏颉再度跳入了心凉湖中,用口诀驱散群鳄。

不多时便来到了湖中央。

望着一大片雪白如美玉雕琢而成的九转宝莲,魏颉心下喜滋滋道:“唉,其实还是挺多的嘛,我纵然

拿上一两颗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从莲丛中找到了一株晶莹洁白的藕蓬,从里面扣出了两颗约莫拇指大小的“玉珠”,攥在手心,掉头又游了回去。

回到岸边后,魏颉用真气将其中一颗九转宝莲子碾成了粉末,送入了三名身上满是血窟窿的伤患口中,转而又将另外一颗递给了其中的一名男子。

“一颗玉珠给你疗伤,好让你们能够顺利地离开长公主山,另一颗嘛,则送你们去给老母亲治病。”

魏颉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也不管你们是不是在撒谎了,我就算真的受骗上当了,那我也认栽,是我自己识人不明,瞎了眼救你们的性命……”

三名男子服用了玉珠磨成的精细粉末,伤口处的血很快便止住了,精神状态也迅速恢复了。

他们将魏颉天花乱坠般地赞颂了一通,满心欢喜地揣着那颗价值八十两黄金的九转宝莲子往山下走去了。

魏颉做了这一桩堪称“雪中送炭”的好人好事,自我感觉甚是良好,又回到凉棚里的藤椅上睡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

有一人,躲在暗处。

将他适才的那番所作所为。

尽收眼底。

————

“魏敬苍,你好大的胆子!”

说这句话的,正是巽风宫里地位最为尊崇的阳生真人公羊重器。

“你得到了谁的许可?居然敢将我巽风宫的至宝九转宝莲子拱手送人?!”公羊掌教厉声质问道,“你难道不知那是何等珍贵的宝物么?”

魏颉跪地挨训。

阳生道长怒极反笑,“呵呵”了一声,“你出手可真阔绰呀,这一送,就是两颗!你这等有本事,怎么不全送出去了?!”

巽风宫。

清净堂内。

掌教真人吹胡子瞪眼,满脸涨得通红,显然已是气急败坏。

犯了事的魏颉魏敬苍正跪在地上,低头忍受着师祖的大声责骂。

身旁是垂首而立的顺阴宗宗主,道号鹤寿子的刘明清。

“犯下了如此大过,按我派门规,自当逐出师门!”

公羊重器猛地把胳膊一扬,大喝道:“你马上给我滚,这辈子都不许再踏上长公主山一步!”

见掌教如此雷霆震怒,身为魏颉业师的鹤寿子再也站不住了,“咚”的一下也跪在了地板之上,语气万分诚恳地说道:“师父,刚才您也听到了,敬苍是出于好心才将玉珠赠送给那三人的,并非是有意践踏门规啊!求您看在他天资不凡的份上,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公羊重器“哼”了一声,凝视魏颉良久,开口说道:“这个臭小子确实是块不错的武道胚子,但他毕竟犯了重大门规,要全饶那断然是不可能的了……这样罢,我罚他去‘痛思崖’上面悔过,每日箪食瓢饮,待够一整年方可离开!”

鹤寿子刘明清见师父同意让魏颉继续待在门派中,大喜过望,忙拍着魏颉的后背说道:“敬苍,还不快谢过掌教!”

魏颉正欲叩首谢恩,身穿红袍的阳生道长甩了甩宽大的衣袖,嗓音拔高,不耐烦地吩咐道:“快来两个人,把这家伙拖到大院里头,用蘸水的皮鞭抽够两百下,然后带他去痛思崖!”

“是,掌教!”两名小道士听从命令,将跪在地上的魏颉从清净堂架了出去。

“师父,这……”刘明清正准备替徒儿求情,怎料却被阳生道长狠狠瞪了一眼。

“那小子偷了我派的两颗玉珠,我打他两百鞭当作偿还,有何不妥?!”公羊重器肃声道,“你若再多言一句,我多加一百鞭!”

鹤寿子只好乖乖噤声。

堂外。

魏颉脱掉那件道袍,被两名小道士用沾了水的皮鞭抽足整整两百下。

后背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令人不堪直视。

性格十分倔强的他强忍着疼痛,直到昏厥过去,都没有吭出哪怕一声。

鞭刑结束后,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魏敬苍,被两名行刑的小道士像扛死猪一样扛走了。

————

痛思崖。

位于长公主山南峰的腰间处,一面靠近山壁,其余三面皆是黑黢黢的万丈深渊。

一旦不幸跌落,必然粉身碎骨!

那一日黄昏,魏颉腰悬酒壶,手中拿着那柄已然认主了的血灵“朝天阙”。

登临崖边。

举目远眺。

山间云雾缭绕,空谷深不见底。

抬头仰望,但见霞光无边,如有一条鲜艳绝伦的紫绸挂在东方天空。

落日余晖倾洒而下,四周景色唯美仿似画卷,叫人不由得升起一股遗世独立之感。

年轻人拔剑出鞘。

于平台之上习练起了上乘剑术。

自然是年幼时父亲传授与自己的那套《大漠星辰诀》。

练了大概有两柱香的功夫。

魏颉停了下来,右手握着血灵剑,左手拿起别在腰间的酒壶,往嘴里猛灌了一口,放声叫道:“真他奶-奶的痛快啊!什么痛思崖呀,依我看,此处不妨改叫‘痛快崖’比较贴切,哈哈!”

将血灵剑归入金鞘之中。

接着张开双臂,大叫一声:“飞剑出袖!”

话音甫毕——

两柄不过巴掌长度的细小飞剑,从其两袖之中疾速蹿出!

一柄呈深蓝色,名“雪满山”。

一柄呈墨绿色,名“冰塞川”。

两剑颇具灵性,恰如两条小鱼儿一般在剑主的周身萦绕盘旋。

如今的魏颉,已能做到在三丈的距离内,不用任何本命真气便可御使两柄飞剑了。

就在他为自己的御剑本事沾沾自喜之际,两柄小剑竟蓦然失去了牵引,疾往悬崖下面飞去。

魏颉脸色大变,忙喊道:“哎,回来,回来啊!”

当他奔至崖边的时候,有一个身影从漆黑好似九幽地-狱的悬崖底部飞了上来。

只见来者肤黑且瘦,形如一棵老松,满头霜雪长发,穿有一件淡灰色粗劣布袍,肩头披了张不小的白老虎皮,后背扛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深青色布袋。

无腿。

膝盖之下,以两柄明晃晃的精美利剑为足。

两剑的剑尖,稳稳抵在两柄细小飞剑之上。

魏颉一脸惊讶地看着那位驭剑悬停的灰袍老人,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铮!”老人来到了崖上,两柄代足长剑与地面相碰,发出一记清脆的撞击声。

“喂,臭小子!”

白发老人手里握住飞剑冰塞川与雪满山,用如同公鸭一般的嗓音问道,“这两柄飞剑,你从哪儿得来的?”

黑瘦老者的嗓音虽然异常难听,却莫名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魏颉不敢有所隐瞒。

将自己在濠州落剑城外树林里的机遇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身披白虎皮的高瘦老者听罢,“嘿嘿”一笑,依旧用颇为刺耳的公鸭嗓音说道:“你小子,还真有点机缘呐!纤丫头为救你的命,舍掉三尺玲珑心也就罢了,擘小子主动放弃四分之一的元神,往你体内注入六道无上剑气,这就有些太过慷慨了,至于小李子,居然把雪满山和冰塞川都送给你了……他-妈的,那个小王八蛋心里头还有我这个师父么?”

魏颉听眼前之人竟将周云纤、杜擘和李太清三位剑仙唤作“纤丫头”、“擘小子”和“小李子”,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小声试探性的问道:“老……老前辈,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身后扛有一个深青色布袋的老者并不搭话,他指了指魏颉左手拿着的酒壶,用几乎命令式的语气说道:“你那个壶里装的是不是酒啊?给我喝一点儿。”

魏颉连忙地将酒壶递了过去。

老者一把接过,仰头痛饮起来,似乎他的这个“一点儿”,远比常人的“一点儿”要多一点儿。

一壶酒水顷刻被喝干。

老者“嗝”了一下,舔了舔嘴唇,随即高声骂道:“呸,这什么破酒,真他-妈的难喝!”

魏颉心下无奈,暗道:“难喝你还全喝完了,这要是好喝,你不得把壶都给吃了啊?”

身形修长如松的老者眼神慵懒,用那只干瘪嶙峋的手摸了摸灌满低劣米酒的肚皮,漫不经心地说道:

“老夫并非什么神圣,不过是一介‘守门人’罢了!”

第四十三章 孤烟直 “守门人?”

魏颉心下不解,一脸疑惑地问道。

“是啊,守门人。”黑瘦老者面带微笑地说道,“这方江湖,说大也不大,总该有个人来守上一守!”

正当魏颉思考这句话背后含义的时候,灰袍老者的语气忽然变得轻蔑了起来:“你个臭小子,修为未免也太低些了吧……身上带着那么多的宝贝,可得藏好点,不然被人惦记上了,很容易英年早逝的!”

说罢将手里的那两柄细小飞剑扔了过去,魏颉一把接住,将双剑重新放回了袖子里面。

老者回味了一下适才那“一点儿”米酒的滋味,说道:“看在你请老夫喝酒的份上,来,小子,耍一套剑法来瞧瞧!老夫指点你一两招!”

魏颉此时已知眼前之人定非等闲之辈,能得如此高人指点一二,对武学造诣的精进必然裨益不小,于是拱手道:“那晚辈就献丑了!”

“噌”的一声,他再度将腰间的血灵剑朝天阙拔了出来,紧握在手中。

摆开一个颇具雄威的霸气架势。

认真地耍起了那套生平最为熟练的“大漠星辰诀”。

由于他刚才已经练了一会儿,如今再练,自是更加顺畅连贯、得心应手。

一套剑法招式舞毕,全程几无破绽。

这是魏颉自认习剑以来耍得最尽善尽美的一次了。

当他满心怀喜,以为能从前辈的口中听到哪怕半句赞词的时候——

披穿白虎皮的老者一大盆冷水浇了下来:“你这耍得什么鬼玩意啊?我算看出来了,这是余勇的‘大漠星辰诀’,可你打得未免也太烂了点儿吧?真是污了老夫的眼睛!”

魏颉满腔的自信心瞬间化为了乌有,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白发老者用鼻子嗤了一声,“我且问你,这套功法是谁传给你的,你又练了多久了?”

魏颉如实答道:“是我爹传给我的,练了有十多年了。”

黑瘦老者眉头顿时一扬,沉吟片刻,提高嗓音问道:“你爹是谁?”

“我爹是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

魏颉报上了自己父亲的名号。

老者听了这个名字,蹙着眉头点了点头,“原来魏魁是你爹啊……唉,那你可真是没用,这剑法使得还没你爹一半好呢!”

魏颉大奇,忙问道:“前辈难道认识我爹?”

老者“嗯”了一下,肃声道:“这天底下用剑的高手,我见过比你爹厉害的,但论到用枪,你爹,可谓是千古第一人!”

魏颉听其这般盛赞自己的父亲,兴奋得一颗心几乎要蹦出胸膛,“前辈是在哪里认识我爹的?”

老者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用清澈的眼眸盯着魏颉,淡淡的说道:“你适才所使那套剑法的创始人余勇,曾两度败在过老夫的手里……”

魏颉心下暗道:“爹爹曾经说过,当年游侠儿余勇是为了亲手击败仇敌,才会特意跑去极北大漠练剑。他的那个‘仇敌’,原来就是此人!”

老者顿了顿,接着说道:“他苦心孤诣,总算是研究出了此等剑术,却终究没能将我击败。我为他的诚心所打动,创出了一剑‘孤烟直’,弥补了大漠星辰诀中所有的不足之处,准备等他第三次挑战我的时候赠送给他……我最后也没能等来他的第三次挑战。”

魏颉一惊,“怎么会?”

老者轻叹了口气,继续道:“余勇第二次输给我后,‘剑心’遭到重创,此生再也无法提剑,他忍受不了自己沦为了一个废人,便跳崖自尽了。”

魏颉听到这里,深深为那位叫作“余勇”的北方游侠儿感到可惜,不由得也发出了一声叹息。

以剑作腿的老者忽道:“小子,今日老夫便将‘孤烟直’传授于你!”

魏颉大喜,赶忙拱手叫道:“晚辈能得前辈这等高人指点,实是三生有幸啊!”

老者用鼻子“哼”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些许不屑,“握紧手中剑。”

魏颉将血灵剑朝天阙紧紧把持在手里。

那个身后背着深青色布袋的白发老者,弯腰从地上拔了一根约莫有食指长的野草,沉声道了句:“看好咯!”

轻轻捏着。

蓦然往前一戮——

一道刚猛凛冽的气浪顷刻从草尖激射而出!

眨眼间。

远处一株巨大的歪脖松树当场被轰成了两截!

魏颉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根弱不禁风的无根小草,也能够发出这么强横的威力?!

老者一剑断树后,嘴角扬了一下,随手将那根再普通不过的崖边杂草往旁边一扔,“这招,便是‘孤烟直’了。”

“厉害啊前辈,这招也太厉害了!”魏颉发自内心地赞颂道。

披着白虎皮的老者淡然一笑,“你也看到了,老夫虽未用剑,却也能使出此招,可见这一剑的精髓不在于招式,而在于‘剑意’,只要有了剑意,即便是用一根草作为兵器,也能做到一剑杀敌。来,小子,把胸膛挺起来!”

魏颉依从其言,将前胸高高挺了起来。

白发老者并拢左手食、中双指,朝前方虚空一点。

一道肉眼可见的神妙涟漪立时从其指尖荡漾开来。

一股很淡的白金色真气飘入了魏颉胸口的膻中穴处。

“每个人的体内皆有一座‘意气台’,里头专门用来储存意气,练刀之人存‘刀意’,练枪之人存‘枪意’,而所谓的剑修呢,存的自然就是‘剑意’了。”

老者平静地说道,“老夫的这招‘孤烟直’乃是意气剑招,有意而无形,如今我已将此剑的‘意气’转入了你的体内,也就是说,你以后不用多加任何练习,就可以随意使出这一剑了。”

魏颉只觉胸口处暖洋洋的甚是受用,有一种抑制不住想要出剑的强烈冲动。

“忍着做什么?憋劲儿可是很伤剑心的,想出剑就快点出!”老者大声喝道。

魏颉急道了一声“是”,握着手中的血灵剑,疾

往前方一刺。

几丈开外的又一棵松树被剑气轰断了!

这一剑。

既有九星曜日式的精准,又有黄沙遮天式的威力——

真正可称得上“完美”二字!

魏颉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能挥出如此精妙的一剑。

“嗯,这还像点样子嘛!也不枉了纤丫头把三尺玲珑心那等宝贝送给你……”黑瘦老者略感欣慰地说道。

魏颉将血灵剑归入鞘中,正打算跪地叩首谢恩,却被老者一把扶住了,“区区一剑而已,何必多礼?”

“那小子谢过前辈了!”魏颉站直了身子,“不知前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又为何要传授晚辈这等高妙至极的剑术?”

老者那对原本异常清澈的眼睛,不知怎么变得有些浑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神色。

他扯了扯嘴角,故意用相当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这儿风景着实不错,老夫路过就来看看,至于为什么要教你嘛……我乐意就教,倘若我不乐意,你就算在这里跪上个三天三夜,我都不带正眼瞧你一下的!”

魏颉暗揣道:“路过、乐意……这理由未免过于牵强了点吧。”

背上扛着巨大布袋的老者摆了摆手,“行了,不跟你多废话了,你继续好好练剑便是,你身备三尺玲珑心,根骨已然举世罕有,只要好好砥砺、刻苦修行,他日必定前程无限,到时候嘛……哎,反正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老夫走也!”

那个自称“守门人”的白发老者说完这番话后,小声嘀咕了一句:“酒虫都被勾起来了,得再去搞一点来喝喝。”

霎时身形化作一道白虹。

消失在了紫气弥漫的绚烂天幕之中。

痛思崖上,又只剩魏颉一人了。

年仅二十岁的魏颉望着早已没了老者影子的西边天空,心下暗道:“这位老前辈好生厉害,连杜擘、李太清那样的剑仙都是他的徒弟,那得是什么修为境界啊?九阶尘仙境该有了罢……”

脑中回忆着老者对自己父亲的赞誉之词以及临别时的赠言,顿觉浑身精神振奋,暗自发誓道:“我定要努力修炼,争取早日……早日晋升四阶洗髓境!”

拔剑出鞘。

尽力舞动了起来。

除了练习经过改良后的上乘剑诀外,他还花了不少时间精进御剑之术,以及师父鹤寿子传给自己的那套内家功法碧泉经。

这一次,魏颉心无旁骛,连夜幕降临都浑然不觉。

全神贯注地埋头修炼了好几个时辰后,整个人终于疲惫到了极点。

于是他拖着沉重如同灌满铅水的身子返回了睡觉的茅草屋。

由于实在困倦至极,脑袋刚粘上枕头没多久,便即昏昏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里,恍惚间闻到了一股十分刺鼻的焦灼气味。

魏颉刚睁开眼睛,登时大吃一惊——

他所居住的那座茅草屋,此时已然陷于一片火海之中!

第四十四章 跃境杀人 魏颉自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所住的茅屋居然化为了一片火海。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砖砌墙壁,包括木制门窗都已被烈焰吞噬!

魏颉由于体内有周云纤赠送的宝珠三尺玲珑心,对火焰的免疫力极强,此时心中倒也没有多少恐惧,只是鼻子里闻着滚滚浓烟,颇为不适,眼睛也被熏得有些睁不开罢了。

他深知屋子不会无缘无故起火,定是有人蓄意要谋害自己,心道:“我都已被掌教安排在这痛思崖悔过了,到底是何人如此狠心,仍要置我于死地?”

魏颉咬了咬牙,将一衲禅师赠送的那串定心珠戴在了脖子上,拔出血灵剑,紧紧握在手中,准备一鼓作气冲出草屋。

恍惚里,有两人的对话声从外头传了进来。

魏颉知悉要害自己的人就在屋外,便不急于立即出门。

定心珠有稳定元神的作用,心一定,五感自然变得愈加灵敏了。

侧耳听去,将屋外之人的言语听了个一清二楚:

“都烧这么久了,怎得没有惨叫声传出来?”

魏颉心头一颤,只因这声音他甚是熟悉,正是那个柔阳宗头号弟子,绰号“狂人”的周敬修!

“好哇,果然是那厮!”魏颉暗道,“那家伙在武比的时候败给了我,于是心怀不平,今日纵火来害我!”

外头又有一人的声音响起:

“多半是还没来得及叫,就被活活烧死了!”

这个声音同样不陌生,乃是柔阳宗宗主,道号“龟年子”的周明泓!

“好哇,当真是蛇鼠一窝!”魏颉胸中怒气更炽,“那个姓周的老家伙,我平日里喊他一声‘师伯’,又有什么时候对他不敬了?就因为我打赢了他的徒弟,就这般恶毒的想要取我性命!”

外头。

周敬修哈哈大笑,对站在身边的龟年真人说道:“师父,这‘放火烧屋’一策,实在高明得紧呐!这姓魏的颇有点手段,我们若是直接出手对付他,恐其临死反抗,如今放把火给他烧死在里面……嘿,就算这小子长着翅膀那也是逃不出来了,哈哈,哈哈!”

那个名叫周明泓的中年道士左手提着拂尘,右手慢悠悠地捋动胡须,一脸得意地说道:“就算逃出来又有何妨?有为师在此,他横竖都是个死!”

“师父,你刚才说,这放火烧屋的计策,掌教也有参与?”周敬修问道。

周明泓点了点头,“我将魏颉的逃犯身份告知阳生道长后,道长说那个臭小子是金梁王麾下东方将军举荐过来的,如若直接报官,恐扫了东方将军的面子……嘿嘿,为师我何其聪明?我与掌教真人提议,不妨演上一出‘苦肉计’,骗那个姓魏的浑小子将玉珠相赠与人,遂以此为由,将其罚至后山痛思崖,最后用火烧死!”

听到这儿,周敬修不解地问道:“师父,你怎么料定姓魏的就一定会中计呢?”

周明泓微笑道:“为师早已打探清楚,那姓魏的小子心性良善,平日里与一众师弟的关系极好,加之那日武比,他本可一剑取你性命,但最终仍是收了手,所以我笃定他必然不会见死不救!”

“弟子仍是不太理解那苦肉计是如何用计的,师父能给讲讲么?”

“行,为师这就与你说说。”

龟年子撇了撇嘴,“这计啊,说来也简单,那三个被派去偷玉珠的人,每人都收了掌教一百两黄金。他们潜入心凉湖里去后,先念动‘驱鳄诀’,保证自己绝不会被咬,接着用随身携带

的冰锄,在身上戳几个不深不浅的血窟窿,装成受了重伤的模样,最后再编一个足够辛酸、凄惨的故事……如此一来,这计便算是成了!”

“哦,这下弟子懂了!”周敬修拍手道,“这就等于是挖了一个大坑,让姓魏的自己跳下去!”

“不错,正是如此!”龟年子洋洋得意道,“那小子蠢得厉害,果然堕入了计中,将玉珠白白赠送给了外人,掌教也就借着这个由头将他罚至了痛思崖。”

“那两百记皮鞭,也是师父的主意?”

“不是,那是掌教的安排。”周明泓说道,“姓魏的以下犯上,曾在青龙大殿内顶撞过掌教,掌教自然就趁此机会狠狠抽了他两百鞭子。”

“哈哈,妙,妙极!”周敬修顿时乐不可支。

“那个姓魏的今日被烧死在草屋里,我们对外就说是天干物燥、火烛误燃所致,这样就算是保他的那个东方梧桐来了,也决计没话说了!”周明泓眉开眼笑道,“所以为师才会说,此番计策,也有掌教真人的一份功劳!”

正当这对师徒沾沾自喜的时候,那间被烈焰彻底笼罩的茅草屋里,传出了一记雷霆般的咆哮。

“咔嚓”一声——

屋门被踹了开来!

魏颉披穿的衣物都已被火焰烧得不成样子,只是浑身上下的皮肤仍然完好无缺,不见有半点儿损伤。

柔阳宗师徒二人俱是一惊,他们想不到那个姓魏的小子在如此熊熊大火之中,居然还能保全性命!

只见魏颉手持血灵剑,眼神中满满的全是愤慨,双眸几欲喷出火来。

“我杀了你们!”衣衫破烂的年轻人大喝一声,将手里的朝天阙伸入了火中。

施展“引火诀”——

骤然间,一条体态庞大的狰狞火龙疾朝周敬修冲去!

危机关头,周明泓一把将爱徒推开,摧动体内碧泉真气,用手中拂尘抵挡住了那条火龙的攻势。

“敬修,趁此良机亲手宰了那个小子!”周明泓大喊道。

“好!”周敬修听从师父的指令,拔出腰间铁剑,身形闪动,从侧面向魏颉袭去。

魏颉见其来势凶猛,忙停下施为引火诀,火龙失去了牵引,瞬间被龟年子的碧泉真气打得稀散。

就在周明泓消灭眼前火焰的关键时刻,魏颉使出了在崖边学来的那一招剑术“孤烟直”。

一剑,朝前笔直刺出。

意气磅礴——

直奔柔阳宗头号弟子“狂人”周敬修!

“当心!”龟年真人大惊失色,那个“心”字勉强出口,他就亲眼看见一道纯白色的凌厉剑气从爱徒的胸口处堪堪轰入,继而又从其后背轰出!

“敬修——”

随着师父蓦然一声大喊,狂人周敬修猛吐了一大口鲜血,身子僵直,往前摔倒在地。

周明泓竭力挥动一下拂尘,动用了碧泉经第三重境界“上穷碧落下黄泉”,顷刻间,一股青绿、蓝紫双色混合而成的强力真气向魏颉疾冲了过去。

魏颉再次使出意气剑招“孤烟直”,浩荡的纯白剑气成功抵御住了那股威力莫大的碧泉真气。

龟年子借此机会掠至了爱徒的身边,当他发现大弟子周敬修已经胸口洞穿、气绝身亡的时候,心下万分绝望,仰头大喊道:“我的儿啊,你怎么就先我一步走了啊!”

原来周敬修乃是柔阳宗宗主周明泓的私生子,由于巽风宫内有严规,道士不

得娶妻,龟年子当年与情妇秘密有了种后,就一直将孩子养在山上,对外则声称,此子乃是孤儿,他出于善心才将其收留了下来。

周敬修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其实从来就待在自己的身边。

巽风宫有柔阳、顺阴两个大宗,但其中公羊重器对柔阳宗更为倚重,若是不出意外,等到阳生道长羽化登天后,下一任的掌教必将是龟年真人。

而周明泓也早就做好了未来把掌教之位传予周敬修的打算——

岂料今日,辛苦栽培了几十年的传人就这么惨死在了这里!

丧子带来的剧痛,令龟年子失去了所有理智,以至于竟会下意识地将周敬修唤作“我儿”。

魏颉听他这么叫,心下登时了然,冷笑一声,大声嘲讽道:“好你个贼道士,这清净修行的巽风宫里,是用来给你养儿子的吗?”

周明泓怀里抱着周敬修的尸身,脸上淌满泪水,他两眼通红,怒视着那个杀死了自己宝贝儿子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地叫道:“我宰了你给我儿子报仇!”

说着便即站立起身,手握那柄拂尘,朝前狂掠而去。

魏颉浑然不惧,亦怒吼道:“老子今日也非要你命不可!”

左手从地上拾起一根木头,再度操纵巨型火龙向前方冲去。

右手把持朝天阙,依旧是那一招“孤烟直”,剑气凛然,疾向龟年子袭去。

赤红色的火龙。

纯白色的剑气。

与周敬修全力轰-泄而出的碧泉真气撞在了一起——

霎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暗夜里。

火光冲天的茅草屋之前。

两股强横到无法言喻的恐怖势力,就那么死死胶着在了一块儿!

其实魏颉的火龙之中同样蕴含有碧泉真气,但由于修炼时限太短的缘故,真气的储量实在是少得可怜。

若没有“孤烟直”所带来的附加剑气,那条赤红巨龙只怕早就被轰烂了。

龟年真人毕竟身为巽风宫掌教以下的第一人,修为之高不是魏颉这种后生晚辈可以相提并论的。

不多时,魏颉所操控的火龙已有了支撑不住的危旦迹象。

一步。

二步。

三步。

失去了私生爱子的周明泓一步步地向前迫近。

他的脸上露出了狰狞而可怖的“笑容”。

真正的怒极反笑!

现在的他,满脑子里都只有一件事——

杀了眼前这个姓魏的小子,给自己的宝贝儿子报仇雪恨!

此时,魏颉做了一件堪称极度疯癫、狂狷的事情——

他居然胆大包天地将那条庞然火龙给撤去了!

失去火龙的力道压制,周明泓如同一匹嗜血饿狼般朝前猛扑而去。

那道连巨松都能轻松摧断的纯白“剑意”根本无法消散强劲至极的碧泉真气,仅仅停顿片刻,中年道士便顺利破开了拦路的剑气,继续往前方疾冲。

没冲几步,这位在巽风宫中地位仅次于公羊掌教的柔阳宗宗主停了下来。

脚步率先停下。

紧接着,一个鲜活无比的大好头颅从其脖颈处掉落,就那样骨碌碌地滚在了地上!

今时今日——

魏颉第一次,跃境杀人!

第四十五章 此处不留爷 龟年真人那具没了头颅的身体“啪嗒”一下,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鲜血从断颈处狂涌而出。

这是拥有“三阶百尺境小圆满”修为的魏颉第一次跃境杀人。

适才他豪赌了一把,冒着巨大的风险将那条粗壮火龙给撤掉了!

他深知一旦没了火龙的阻碍,修为已达五阶脱俗境的柔阳宗宗主周明泓,眨眼便会冲将上来,用其手中那柄绕满了碧泉真气的拂尘轰碎自己的脑袋。

而那一缕名为“孤烟直”的强劲剑气,仅能扛御这个红了眼的老家伙片刻时光……

够了。

仅是片刻,已然足够。

就在龟年子摧开剑气的那一刹那。

他杀意鼎盛的那一刹那。

防守最为怠疏的一刹那。

魏颉及时祭出了雪满山、冰塞川两柄细小飞剑。

一柄刺透了周明泓的后心。

一柄,则极为霸道地割掉了那家伙的头颅。

第一次跃境杀人的同时,还是魏颉第一次飞剑取人头!

火势熏天的茅草屋前。

躺下了两具尸体。

一具,是柔阳宗狂人周敬修的。

另一具,则是柔阳宗宗主周明泓的。

师徒。

父子。

皆命丧于此。

魏颉垂首而立,此时他全身的衣物都已被烈火烧得稀烂。

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显然是真气消耗过巨所致。

他索性将那件破破烂烂的深蓝色道袍扯下,围裙似的紧紧系在了腰间。

精壮结实的上半身只挂了一串红豆色的定心佛珠。

手中握着那柄血腥味变得愈加浓烈熏人的朝天阙。

而那两柄真正取了人头的夺命飞剑,则如同听凭调遣的扈从侍卫一般悬停在魏颉的左右两侧。

有趣的是,魏颉的头上还扎着道门修士才会梳的髻子。

有佛,有道。

有杀生,有灭伦。

有血剑一柄,还有飞剑两条。

魏颉尝试着想象了一下自己此时此刻的古怪模样,当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仅在须臾之间的大战,如今得以留存性命站在此地,只能说是运气不错……

不,不是不错。

是很好。

魏颉心里其实非常清楚,如若没有那个连名字都未留下的白发老者传授那一招剑术“孤烟直”,自己必然没办法那么快速地解决掉狂人周敬修。

一旦陷入一对二的僵持局面,胜负乃至生死,可就全都难以预料了。

搞不到现在丢了脑袋倒在地上的,就是他自己了。

“唉,如今我闯下了此等滔天大祸,这巽风宫里是待不下去了……罢了罢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想到这儿,魏颉将归入鞘中的血灵剑拴在了腰间,往山脚下快速奔去。

岂料没行多久,不远处忽然出现了阵阵火光。

伴随着嘈杂的喊声与脚步声。

魏颉侧耳听去,判断来者至少有二三十人,不管是来救火的还是来寻人的,只要被他们看到了周明泓与周敬修二人的尸首,自己决计是别想安然无恙地下山了。

经历了一场血战,魏颉的身子已颇为疲惫,没有必胜的把握能对付得了这许多人。

当下的权宜之策,一个字——“遛”!

眼见下山无路,魏颉不得不往山上跑去,准备从长公主山的另一侧逃亡。

当他快来到山顶的时候,又从不远处听到了人声——

这一次他听得真切,分明是来抓自己的!

“奶-奶的,看来那两个贼道士的尸体被发现了,这下可麻烦了……”魏颉心下焦虑,忽然抬头望见了那座位于长公主山巅峰的巍峨大殿。

心念一动,暗道:“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且躲到青龙大殿里头去,那群臭道士多半猜不到我会去那儿!”

想着便即大踏步往最高处赶去,他轻功身法高超,很快将那群前来抓自己的人尽数甩掉了。

进入灯火通明的大殿内部。

魏颉朝四周环顾了一圈,发现殿内其实十分空荡,并无能够藏身隐匿的地方。

心中暗叫一句“该死”,正欲离去,猛地看见那尊四五丈高的东方青龙帝君的巨大雕像。

天庭五方帝君之首

,身上盘有一条矫健苍龙的“青帝”,正一脸和蔼地望着自己。

魏颉蓦然发现那尊庞大雕塑的后头,有可供容身的地方,随即朝着青龙帝君拱手行了一礼,笑吟吟地说道:“小子今日借此处躲上一躲,帝君勿怪!”

说完一溜儿地躲到了那尊青帝雕塑的后面。

来到后头,魏颉有了意外的发现——

帝君神像的底座处竟有一扇相当隐蔽的狭小石门!

好奇心驱使,他将那扇石门轻轻推了开来。

门内。

有直通地下的层层石阶。

此会儿大殿外隐隐有声音传来:“快去里头找找,那小子说不定躲进去了!”

魏颉一听他们要进殿,登时吃了一惊,飞天无门,不得已走入了台阶,并顺带着将石门给关上了。

他沿着石级步步而下,起初里面甚是昏暗阴沉,仅能看到一点点的光亮。

随着不断往下,亮度也愈来愈明显。

拐了两个大弯后,前头竟出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屋子。

四周的墙壁之上皆插有燃着的火把。

屋内如同白昼。

地面铺了一张很大的圆形布制八卦图。

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八卦,在东南方巽宫的位置,摆放了一只紫色的宣花葫芦。

魏颉走上前去,弯腰将那只做工精巧的葫芦捡了起来。

但见葫芦上面刻着两个金字——“紫-阳”。

魏颉稍微摇了几下,并无响动发出,疑惑的嘀咕了一句:“空的?”

将壶盖掀了开来,鼻子凑近一嗅。

这一嗅,一股纯紫色的浓郁气息瞬间从魏颉的两个鼻孔里钻了进去!

仅一刹那。

魏颉的头脑变得异常清凉,好似浸泡在了冷水里一般。

紧接着,一阵刺骨骇然的寒意涌了上来。

以极快的速度在其四肢百骸中流窜。

不多时,魏颉只觉整个人仿佛待在了存储冰块的窖子里面。

浑身抖如筛糠,再也拿不住东西,手里的紫-阳葫芦不由得掉落在了地上。

两排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嘎嗒嘎嗒”的诡异声音。

就他以为自己要被冻僵冻毙了的时候,死亡般的激寒终于慢慢褪去了。

体温恢复正常的魏颉,老牛似的喘了半天粗气,勉强算是缓过来了。

“好家伙,差点没把我给冻死!”魏颉咬着牙大叫道,“这葫芦里装得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啊?!”

就在此时,屋子的入口处传来了一记晴天霹雳般的暴喝声:“你个杀千刀的孽障,快把本座积攒了二十年的东来紫气吐出来啊!”

只见门口处站了一名头戴银色莲花冠,身穿亮红道袍的矮个儿老道士。

除了那位巽风宫当代掌教,道号“阳生真人”的公羊重器外还能是谁?

矮道士那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已然涨得通红。

双目圆瞪像铜铃。

眉头倒竖若柳叶。

呲牙咧嘴似恶兽。

面容凶恶饥残,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原来那个刻有紫-阳二字的宣花葫芦里头,装的并非什么寻常之物——

乃是公羊重器花了足足二十年心血,收集每日傍晚时分的东天紫霞并加以精炼提纯,原本打算用于延年益寿、增强己身修为的稀世真气。

整整珍藏了二十年的仙家宝贝,就这么被魏颉点滴不剩的全部吸收了!

这叫他如何不暴跳如雷、怒发冲冠呢?

公羊重器手中紧握着那柄足有百余斤份量的玄铁重剑,气得是浑身发抖,直欲立时便前冲上去,亲手宰掉那个挥霍了自己东来紫气的混蛋臭小子。

悔意、恨意、怒意、恶意、杀意……

诸多复杂情绪,有若业障般充斥着阳生真人的脑海。

魏颉则死死地盯着那个抽了自己两百下蘸水皮鞭的歹毒老道士,将金鞘中的朝天阙拔了出来,用力“哼”了一声,语气冷冰冰地说道:“苦肉计,好计策啊,公羊掌教!”

阳生道长同样冷笑一声,阴鸷的说道:“看在你小子已拜入了我巽风宫门下的份上……呵,本座今日可以让你自己来选个死法!”

“好,那我就先宰了你这臭牛鼻子再死!”魏颉猛然大喝一声。

摧动上乘内家功法碧泉经。

那柄血色长剑之上顷刻泛起了紫铜一样的华丽光泽。

此外

,还有一股深紫色的浓浓雾气缠绕在了锋锐剑刃之上。

再施展从天下第十号魔头阮苍龙那儿偷学来的“胆气神通”,以及从痛思崖无名老者那儿学来的一式完美剑法——

化气为龙!

孤烟直!

霎时间,一条紫色巨龙结伴着磅礴剑气,疾速向着那个身穿红袍的老道士袭去!

魏颉打算故技重施,用杀死龟年子周明泓的办法再杀公羊重器一次。

但很可惜,他完全错估了阳生真人的真实实力。

那个复姓公羊的牛鼻子老道面对疾朝自己奔来的紫龙与剑气,居然纹丝不动,就那么在原地站着!

有青云、九幽混合而成的玄妙真气将其全身彻底裹挟了起来,形同一个坚不可摧的道家罩门——

这无疑便是顶尖的上穷碧落下黄泉!

紫龙和剑气全然透不得入!

魏颉大惊,双手紧握血灵剑柄,拼了命往前逼迫压去,却丝毫没法破开巽风宫掌教凝炼出来的那个真气罩子。

长了颗大脑袋的公羊重器呵呵一笑,阴恻恻地说道:“本座仅有一线即可跻身七阶地煞境,你一个区区三阶百尺境的废材蝼蚁,也有胆子与我为敌……”

骤然间嗓音拔高到极点,牛鼻子老道震声大吼:

“你这是——自、寻、死、路!”

身材矮而敦实的公羊重器挥动手中那柄玄铁重剑。

斩碎了紫龙。

也劈开了剑气。

老道士全身包裹有道家碧泉真气,双手把持巨剑,以匪夷所思的恐怖速度冲着前方猛掠而来!

很显然,魏颉此刻命在须臾!

就在两人的距离堪堪不到一丈之际,魏颉迫于压力,弃掉了武器朝天阙,交叉左右手八指,并拢双手食指,就这样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

第二道无上剑气!

雨水!

但见一根碗口粗的莹绿色气柱陡然间自魏颉的两指指尖激射而出!

公羊重器慌忙提起手中重剑格挡,巨刃怦然破碎——

绿柱倏然贯穿了红袍老道的前胸!

这位一辈子都在追求天人长生、羽化登仙的巽风宫掌教,双眼暴绽,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处那个近乎透明了的血窟窿。

一脸难以置信的绝望表情。

接着便仰天倒了下去。

祭出膻中府海内的第二道无上剑气后,魏颉两臂登时颓然下垂,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来。

他缓了一会儿,慢步走至了公羊重器的尸首旁,屈膝蹲了下来。

见那个牛鼻子道士虽死却仍不闭眼,轻哼了一声,厉声骂道:“你个老东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哦,是‘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呵,什么狗屁道理?如此自私自利,荒诞不经到了极点的言论居然也算是经典?就你这样的混账东西,也能够被称为‘大家’?也配开坛讲座?!”

“你不是一毛不拔吗?那我就帮你来拔!”说着便将公羊重器下巴上蓄着的山羊胡子都扯了个干净。

拔完阳生道长的胡子后,魏颉心情极其舒畅,拿回了掉落在地的血灵剑,顺着一层层石阶,大摇大摆地从地下走了出来。

重回地面后,魏颉朝着青帝的那尊神像颇为恭敬地鞠了三个深躬。

离开青龙大殿的时候,东方已经蒙蒙亮了。

魏颉望着东面天边渐渐升起的朝阳,心道:“反正连巽风宫的掌教真人都给我杀了,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了,所谓一不做二不休,我且再去拿点好处,回本!”

想着便提剑前往了那座位于后山的心凉湖。

口念“驱鳄诀”,保证自己不会受到半点攻击。

继而大开杀戒。

屠光了湖里的十余条守莲鳄鱼。

挥剑斩断了几十朵堪称奇珍异卉,不知胜过多少天材地宝的九转莲花。

将那些为数不多,真正价值黄金无数的“玉珠”,囫囵吞枣般的送入口中,嚼也没嚼几下便全数吞咽到了肚子里。

再跑去宫中的马厩,牵走那匹坐骑“大白”,径往山下去了。

这一晚,巽风宫柔阳宗宗主周明泓及其私生子周敬修,身死。

掌教阳生真人公羊重器,暴毙于地下。

心凉湖里,九转宝莲一株不剩,长公主山灵气尽丧!

魏颉顺利吸收二十年的东来紫气,外加吞食了大量灵宝玉珠,修为在短时间内大涨——

成功迈入“三阶百尺境大圆满”!

第四十六章 世上只分两种人 清晨。

魏颉骑着那匹名叫“大白”的白马,离开了那座他住了两个多月的长公主山。

来到山脚下后,过路的行人纷纷向其投来异样的眼光。

此时的魏颉——

脑袋上扎着道门的髻子,脖子上戴着的却是佛门的念珠。

光-溜着筋肉虬结的上半身,身体左右两侧悬停着两柄巴掌长短的,泛着微弱荧光的杀人飞剑。

一作深蓝色,一作墨绿色。

一条因烈火烧灼而破碎稀烂的深蓝道袍被紧紧系在了腰间。

腰际悬挂有一柄模样极为精美的金鞘长剑。

胯-下是一匹毛色雪白的高头大马,一看就是十分珍贵的稀有品种。

魏颉也心知自己眼下的模样不妥,一下山便直奔山脚下的集市去了。

一来是购件得体的合身衣裳,不然总是这副古怪样子可不行;二来自然是去买些好酒好肉,犒劳一下被亏待已久了的五脏府。

在市集里行了没一会儿,肚皮已“咕咕”叫得直响,昨晚厮杀外加逃亡,折腾了一宿,当下实在是有些饿得紧了。

他虽在心凉湖里吞吃了不少九转宝莲子,但那东西一入肚子即被气府窍穴全部吸收,只能增强内力,丝毫不能裹腹充饥,吃再多也没用,该饿还是得饿。

魏颉毕竟仅有三阶的修为境界,离能够辟谷绝食的六阶凝丹境尚有很远的距离,既然还需要吃东西,就理所当然的会肚子饿!

他寻到沿街的一家小酒铺,简单拴好白马后,随意在门口的一条长椅上落座下来,冲里头大声喊道:“小二,快点来些酒肉!肚皮都要饿扁了!”

一个肩头披着毛巾的店小二从里屋匆匆而出,哈腰驼背,面色略显尴尬的招呼道:“客官,吃食倒有……这酒啊,是真的没有了。”

魏颉眉头顿时一挑,不满地叫道:“你们怎么开店的啊?如何会连酒都没有了?!”

店小二苦笑一下,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犄角旮旯,颇为无奈地说道:“本来是存着不少的,全被那边那人给喝完了。”

魏颉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一个有点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四仰八叉地躺了一个肚子上盖着白老虎皮的黑瘦老人。

嘴巴大张,睡得甚是香甜。

有细微的鼾声发出。

身边除了十几个已经空掉的酒坛外,还有一个深青色的巨大布袋。

“老前辈?”魏颉想不到会在这儿再遇那位传授了自己一式剑招的前辈恩人,准备上前问候几句。

此刻,有一条浑身长满了流脓烂疮的癞皮狗迈着晃悠悠的步子,一点点朝老者走了过去。

那条丑陋到叫人不忍直视的杂-毛病狗,慢步走向了那个放在地上的深青色布袋,低嚎一声,随即猛地扑上去狠狠撕咬了起来。

“哎!”魏颉见老者的东西被野狗啃咬,正欲前去阻止。

还未上前,听得“砰”的一响,那条本就命不久矣的赖皮狗竟骤然间被弹了开来!

整个身子就那样被震飞了出去!

接着“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几丈开外的地方。

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白发老者结结实实的打了哈欠,悠然眯开了那对本就不大的细长眸子,朝周围随意瞧了一瞧。

抻开胳膊,伸了个看上去就舒服得很的懒腰。

抄起身边的一个酒坛就往口里灌去,发现已经喝得一滴不剩后,撇了撇嘴,一把将那个空坛远远的扔开了。

捏着那张盖在肚子上的白老虎皮,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剑尖着地。

老人以双剑为足。

他用力抖落虎皮上沾的灰尘泥土,将之披在了自己的肩头。

弯腰拎起那个将一条野狗活活震死了的深青色布袋,布袋里头发出“哐啷哐啷”的金属碰撞声音。

白发老人将布袋的两角系于脖颈,同样将其扛在了背上。

见黑瘦老者站立起身,魏颉快步走上前去,眼神欣喜而恭敬,拱手行礼道:“小子能够再见前辈,实乃三生有幸!”

那名黑瘦如松的老者这时候才发现了魏颉的存在,抬起脑袋说道:“哎呦,在这儿都能遇上啊,咱们还挺有缘的嘛!喂,你小子不好好待在山上修炼,跑到山脚下来干什么?怎得还这副打扮,道不道佛不佛的……”

口音依旧是那副难听到令人抓狂的“公鸭嗓”。

魏颉当即便将自己如何受到阳生掌教及其徒弟龟年真人的陷害,险些在山腰茅草屋里被烧死,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最后在地下吸得东来紫气,成功手刃仇敌等等事情简略地说了。

“我在心凉湖里大快朵颐了一通,便就骑马下了长公主山。”魏颉笑道,“下山后肚腹饥饿,胡乱找了家酒铺想吃些酒肉垫垫肚子,不期就这么巧地遇到了前辈。”

白发老者微微一笑,“嘿,难怪我发现你的修为涨了不少,你小子上辈子干了啥好事啊,这辈子能有此等机缘!”

“还要多谢前辈传授我那招‘孤烟直’,若

非前辈……”魏颉抱拳道。

“行了行了,恭维的话就别说了,不爱听那个。”披着白虎皮的老者摆了摆手,“你小子既已不当道士了,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啊?”

“昔日晚辈曾遇到过‘释圣’一衲大师,大师有言,我真若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可去猿猱山青泥寺寻他……”

魏颉正色说道,“我本就是死罪之身,托了伯父东方梧桐的关系,才得以拜入道门基地藏身,如今我在巽风宫里大闹了一番,造孽太深,再无半分颜面去见伯父了,既已穷途末路,也只好去求一衲大师给个出路了。”

公鸭嗓老头点了点头,淡然道:“你要去找萧元忠啊,嗯,可以,反正他现在已经没法出青泥寺了,你去陪陪他也挺好。”

魏颉知道萧元忠是一衲禅师的俗名,眉头微皱,疑惑地问道:“一衲大师为何没法出青泥寺了?”

以剑为腿的老人呵呵一笑,显然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扭转过头说道:“行了,这一通酒水喝得挺舒坦,老夫又要走了,再会!”

见那个怪老头马上要走,店小二着急地叫道:“喂喂喂,你还没给钱呢!”

身上披着一张稀世白虎皮的老人摇头晃脑,咧嘴而笑,模样像足了一个地痞流氓、混账无赖,他不过是轻轻吐了两个字出来——“没钱。”

“什么,没钱?!”店小二急了,“没钱你把我们店里的好酒都喝光了?你……你把身上的那件白虎皮脱下来抵酒钱!”

老者发出了一连串鹅叫般的夸张笑声,下巴仰着,仍是以两个字作为回应——“不脱。”

店小二差点要被气死,红着脸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天底下哪有白喝酒的道理?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么?拿出来作抵押,不然我这就去报官!”

老者晃了晃背上的那个巨大布袋,嘿嘿笑道:“我这袋子里的东西倒是值几个钱,要不你来挑挑?”

“好哇!”

店小二显然没见到适才那条癞皮狗的凄惨死状,毫不客气地走了上来,不由分说就要来取白发老者身后的深青色袋子。

魏颉知道那布袋危险,见状连忙阻拦道:“哎哎哎,行了啊,不就是点酒钱吗?干嘛对前辈这等无礼!”

店小二见魏颉此时的模样着实怕人,倒也不敢再行轻佻傲慢之事,低沉着嗓子问了句:“那……那你来付账?”

“我付便我付!”魏颉慷慨一应,正欲掏钱结账,突然意识到自己下山得太过匆忙,将东方伯父之前赠给自己的几百两银子尽数落在了山上。

此时此刻,真正是身无分文,与旁边那个披着白虎皮的老头儿并没有什么两样。

正自尴尬万分,三个“天降救星”从不远处赶来了——

官道上行来了三名胯-骑骏马的男子,衣着装饰无不光鲜亮丽,明显荷包挺鼓。

魏颉之所以会把他们三人当作所谓的“救星”,只因这三个王八蛋正是那晚在心凉湖里上演了一出“苦肉计”的家伙。

那三个家伙从巽风宫掌教公羊重器的手里得了好处,下山后卖掉了那颗宝贝“玉珠”,从此过上了滋润的小日子。

今日早晨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见天气还蛮不错,他们都心情上佳,便相约骑马出来四处游玩。

当然,三人做梦也料想不到,居然会那么巧地在此处遇到那个被他们坑惨了的“道门仙师”。

已经不做道士了的魏颉,笑着对店小二说了句:“稍待片刻,银子马上就来!”

语罢抽剑出鞘,握着那柄血灵朝天阙,一脸“和善”地朝那三匹高头骏马行去。

骑马的三人见到单手握剑的魏颉,吓得眼珠子差点没从眶里掉出来,个个暗自叫苦道:“天杀的,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怎得偏就遇到这个煞星了啊!”

见势不妙,三人慌忙后撤掉头,纵马而逃。

魏颉蓦然暴喝一声:“想活命就他-娘的别跑!”

两柄细小飞剑倏然自其中两人的头顶上面擦过,割断秀发无数!

年轻剑客疾速冲前方袭掠,很快来到了中间那个没有被飞剑割掉头发的家伙的身后。

一把揪住其衣领,拽着那人跃下了马背。

左右两人见识到了飞剑冰塞川和雪满山的厉害,肝都差点没骇破,竭力扯住缰绳,乖乖地停了下来。

因为他们深知,如果继续逃跑,那么下一次被割断的就不是头发——而是头颅了!

来到地面上后,魏颉紧紧揪着那人的后脖领,笑容“和蔼可亲”,饱含“亲切关怀”地询问道:“你母亲的病治好啦?”

那个人如同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几下脑袋,细声应道:“是,托了仙师的福,已经治好了。”

“治好了就好,治好了就好啊……”

刹那间,魏颉朝那人的腹部打出了一拳。

这一拳没用什么力气,却也几乎要把那个人肚子里的屎给打出来了!

“吐出来,全都给老子吐出来!”

魏颉改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语气冰冷地勒令道。

那个肚子上挨了一拳的家伙咳嗽了好半天,开口低声问

道:“什么……”

魏颉又快速在同一个位置补了一拳。

这一下的力道明显加重了,那人只觉腹部顿时翻江倒海,幸好早餐吃得并不多,否则当真要全呕出来不可。

“钱,我让你把钱吐出来!”魏颉厉声喝道,“你们拿了姓公羊的多少银子?通通给我吐出来!”

那人已然面无血色,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了几张银票,“仙师,出门得匆忙,就带了这点儿……”

魏颉一把抢过,松开了揪衣领的手,又冲其他两人喊道:“你们呢?!”

剩下的那两名男子也都老老实实地把身上仅有的几十两银子“吐”了出来。

魏颉往地上啐了一口,用命令式的语气说道:“快点离开老子的视线,不准骑马啊,给爷用爬的!”

三人得了性命,高兴还来不及,忙依言照做,果真好像三条能听得懂人话的狗一样爬走了。

待三条“狗”远去后,魏颉往店小二的手里塞了两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又指了指那三匹毛色纯正的骏马,豪气的说道:“喏,这三匹马也归你了,这下总抵得上酒钱了吧!”

店小二登时眉开眼笑,喜滋滋地叫道:“抵得上,这可太抵得上啦!”说完便跑去牵马了。

这时候,那名黑瘦如松的白发老者缓步走向了魏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你小子,还挺对我脾气的,看在你帮我付了酒钱的份上,老夫再送你一样东西!”

缓缓伸出一掌,贴在了魏颉的胸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

顷刻间,魏颉感到有几十把锋锐至极的剔骨钢刀在自己的胸腔内胡乱搅动,意志坚强如他竟也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老者刚一松开黢黑嶙峋的手掌,魏颉立时狼狈不堪地摔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这名光着上半身的可怜年轻人,感到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被人用死劲儿揉搓、碾压,每一根骨头都在被人用巨锤猛力敲打……

生平第一次——

承受如此匪夷所思的剧痛!

魏颉疼得满地打滚,伴随着恐怖绝伦的惨呼之声,实在好似那当街撒野的泼妇一般,过路的行人尽皆侧目骇然。

而那位身材高瘦的白发老者,却是一脸无动无衷地看着眼前这堪称“惨绝人寰”的一幕。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无以复加的激痛终于缓和了下来。

脸色苍白、浑身几乎被汗水泡了一遍的魏颉,趴在地上半天,勉强恢复了些许气力,挣扎着从尘土里爬了起来。

公鸭嗓老者捋着胡须,笑问道:“感觉如何?”

满身肮脏污浊,如同泥人般的魏颉正打算没好气地回一句“差点没疼死”,忽然间,他惊奇的发现,自己膻中府海内的本命真气竟变得比往日丰盈充沛了许多——

视野变得异常宽阔,目之所及,万事万物皆清晰无比!

听辨声音的能力也变得极端强劲,风吹草动,无不尽入耳中!

甚至连周身血液的流动与走向,都能够感知得一清二楚!

此乃他生平从未有过的神妙体验!

“这,这是……”魏颉的精神和肉体都受到了强烈至极的冲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当下翻天覆地的变化竟然是真实的。

“‘洗筋伐髓’嘛,总归是有点痛苦的。”黑瘦老者微笑道,“现在你已经有‘四阶洗髓境’的修为了。”

魏颉登时狂喜,明白老者所言断然非虚,连忙拱手道:“多谢前辈助小子破境!”

“其实你离四阶只差那么临门一脚了,老夫不过是稍微推了你一下,帮你省去了点修行的时间罢了,用不着谢我。”

白虎皮老头神色平淡道,“四阶相比一、二、三阶,更加看重经络与体魄的淬炼,你若是想有一个足够强的‘五阶脱俗境’,在这第四阶的时候就须打下极其坚实的修为基础,一丝一毫的懒都不能偷,懂了么?”

初入四阶洗髓境的魏颉重重点了下头,朗声回应道:“晚辈懂得了!”

早已没了双腿的白发老人,凝视着神情振奋的魏颉,没来由的轻呵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可惜啊可惜……”

魏颉迷惑不解,试探性地问道:“前辈,什么可惜?”

“啊,没什么。”老人相当随意地说道,“你呀,给老夫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练到九阶尘仙境!”

魏颉心下惭愧,伸手挠了挠头皮,没底气地说道:“前辈,这陆地尘仙,哪儿有那么容易就入啊?”

白发老者“哼”了一声,斜视着这名才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真是个没志气的东西!老夫告诉你,这世上啊,只分两种人——一种是入了九阶尘仙境的;另一种,则是没有入九阶尘仙境的!你若是个陆地尘仙,那我还能高看你两眼,你若连陆地尘仙都不是,那就连入老夫眼的资格都没有!”

“前辈……”

魏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颤声问道:“您就是那位‘剑圣’嬴秋?!”

公鸭嗓子的黑瘦老者一惊,双眉陡然往上一挑,“啊?!你小子怎得听过老夫的名讳?”

第四十七章 青衫白马,仗剑天涯 白发老者同样惊讶于自己的真实身份被识破,两眉倒竖,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这个上半身光-溜的年轻小子。

魏颉丝毫不敢隐瞒,将自己在月渠镇与卜倩偶然结缘的事情讲了出来,并言道:“小萝卜曾与我提起,前辈说过凡是九阶尘仙境以下的人,连看都不用看的……”

那个姓嬴名秋的白发老者挤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个倩丫头,我不是叮嘱过她不可透露老夫名姓的吗?”

魏颉连连摆手,解释道:“小萝卜并没有透露您的名讳,除了刚才的那句话外,她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嗯?那你是怎么知道老夫叫什么的?”黑瘦老者挑眉问道。

魏颉拱手应道:“晚辈有幸在云顶郡天门城,遇到了‘刀圣’关昭关前辈……”

嬴秋一听到“关昭”这个名字,升调“哦”了一下,奇道:“你还见过关老五?”

魏颉“嗯”了一声,将自己如何遭遇并认识刀圣,以及关昭临终前与一衲禅师的对话都简单说了。

白虎皮老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指着魏颉说道:“你小子,和老夫倒也真是有缘呐!先与我那四个徒儿相识,后来更是连关老五的最后一面都被你见到了……”

魏颉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嬴秋回忆起了那晚在昆仑山巅与关昭的那一场“刀剑之争”,抬头望天,他由衷感叹道:“老夫之前说过,你爹魏魁的枪法堪称天下无双,至于关老五嘛,则是当之无愧的‘千古用刀第一人’呐!”

魏颉心下万分好奇,壮着胆子问了句:“前辈,关大侠当真已经……”

嬴秋瞥了魏颉一眼,嘴角向下,沉声道:“是,关老五被我杀了,我把他的尸首和佩刀都安葬在了昆仑雪山。”

魏颉重重叹了口气,正准备出言询问他为何非要杀了刀圣关昭。

剑圣嬴秋却忽然不耐烦的说道:“别再多嘴多舌了,老夫且问你,你不是说你和倩丫头成了要好的朋友吗?她现在人呢?怎么没和你在一块儿啊?”

魏颉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忧郁了起来,低垂着脑袋说道:“小萝卜她……她已经走掉了。”

“走掉了?”

“对,她说自己患有‘狂病’,可能会伤害到我,便就不辞而别了,我也不知道她如今在什么地方……”

黑瘦如一棵老松的剑圣发出“噗呲”一声,立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魏颉的肩膀说道:“什么狂病,她有‘先天地煞境’的修为,怎可能会生什么病?依老夫看,倩丫头就是嫌弃你太弱了,这才会胡乱编一个理由来骗你。”

魏颉愣住了神。

他其实一直都在反复思索卜倩离去的真正原因。

先前曾想过是那个叫作卢小倩的红衣女子用谎话哄骗了小萝卜,编造一个合理的借口将其带走了。

但仔细想想不对,那日在赤霞山兰溪寺中,卜倩确实是变得有若狰狞妖魔一般,那个“狂病”的说法似乎并不是假的,而且小萝卜虽然憨愚天真,却又绝非真的傻子,按理说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拐走……

“前辈的意思是,小萝卜是故意不想见我的?”魏颉肃声问道。

“想必就是如此。”嬴

秋淡淡然说道,“倩丫头这人啊,心肠好得很,多半是怕直接走了伤你自尊心,就编了这么个鬼-扯的理由……哈哈,狂病,亏她想的出来!”

魏颉暗暗思考道:“照这个说法,莫非这真是小萝卜演的一出戏?她化身成那个头顶火焰的恐怖模样,将我扼昏过去,随后在地上留下了那段作别之词,好叫我彻底死心?”

魏颉正自心神不宁,嬴秋两眼一眯,用公鸭般的嗓音问道:“喂,臭小子,你是不是喜欢倩丫头啊?”

“啊,我……”魏颉当场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唉,想想也是,什么‘好朋友’,什么结伴而行啊,都不过是幌子罢了!”剑圣随意扬了扬手,“这世间男女之间啊,哪儿会有什么纯净的友谊?所谓的‘一见钟情’,无外乎是鬼迷心窍、见色起意!我问你,你陪了倩丫头一个多月,睡过觉了没有?”

魏颉险些被最后的那句话震了个跟头,急忙大声否认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她还太小……不不不……”

白发老剑圣轻呵一声,抬手往魏颉的脑袋上砸了一记板栗,虽未怎么用力,魏颉却也觉得额头挨敲处甚是疼痛,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赏了魏颉一记板栗的嬴秋扯了扯嘴角,笑骂道:“你个混蛋臭小子,装个屁的正人君子啊?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前辈您别误会,我,我真没有……”魏颉捂着额头辩解道,“我只是把小萝卜……”

正说着,蓦然想起了那日在月华江上与卜倩激情拥-吻,以及小萝卜不辞而别后,自己在赤霞山间嘶吼狂奔的经历,心底一阵动颤,脸色发烫,那句“当成是妹妹”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以剑为腿的老头眼神澄澈,他瞧着魏颉那张红脸,“啧”了一声,“你小子长得确实还算可以,倩丫头估计就是情窦初开,看上了你的脸……”

魏颉沉默不语。

“不说话,看来这是默认了,你也知道倩丫头有点喜欢你啊!”嬴秋盯住魏颉的眼睛,“女孩子家家的十六岁也不算小了,倩丫头生性虽然愚钝,却到底也不是傻子,她既然肯待在你身边一段时间,就证明她心里对你是有好感的,否则,她早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魏颉回忆着卜倩在兰溪寺地板上刻下的那一长串告别文字。

那一番话实在讲得极为真挚恳切,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她是真的有在喜欢自己的,可若是真心喜欢,又为何要硬编那样的一个谎言出来……就在他情绪跌宕起伏的时候,嬴秋又“咚”的赏了魏颉一记板栗。

这一下力度明显加大了。

吃了第二记板栗的魏颉疼得连连倒退,紧捂着自己的额头,惶恐地叫道:“前辈,你……”

“我什么我,你个臭小子,我算是看出来倩丫头为何要离开你了!”嬴秋扯着嗓子道,“我瞅你长得也还挺中看的,怎得脑子如此不经用?!倩丫头她喜欢你,你呢?你也是喜欢她的吧!”

“我……”

“闭嘴!”白发老剑圣并不打算魏颉讲话的机会,“抛开什么伦理啊世俗啊,那些狗屁糟粕一样的东西,如果没有了任何的道德束缚,你心底里是很喜欢她的吧!你是想要搂着她、抱着她、亲着她,和她一块儿睡觉的

吧!”

魏颉神情严肃起来。

他想不通为何剑圣前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口无遮拦。

“你既然喜欢她,就该把想法都说出来才是啊!你把什么东西都藏在心底,什么都不肯说,人家得不到回应,可不就走了吗?你真当自己是个香饽饽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小子除了长得入眼一点儿,还有其他拿的出手的本事?单以修为而论,倩丫头轻轻一巴掌就拍死你了!”

嬴秋厉声喝道,“现在好了,倩丫头走了,你小子知道后悔了?!哼,晚了!老夫告诉你,这世间女子,越是痴情之人,无情时便越是无情!那是你终其一生一世都没办法挽回的!”

看着老剑圣情绪不稳的样子,被泼了一脸口水的魏颉大受震撼,心下暗道:“前辈为何会这般激动?莫非……他从前也弄丢过一名女子么?”

眼中只有陆地尘仙的无敌剑圣平复了一下心情,道:“罢了罢了,老夫的宝贝徒儿,量你小子也配不上!反正老夫今日给你句忠告——日后倘若碰到了想要一起睡觉的姑娘,就一定要及时跟她表达心意,认真且负责任地告诉她,你有多喜欢她,然后啊,如果当真是命里就该在一起,那你务必要好生待她,不可亏欠其半分……知道了吗?”

魏颉扁了扁嘴,心道:“嬴老前辈这话糙是糙了点,但终归也有些道理,当初刀圣关大侠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女子的时候,我若借机表白坦露心声,说自己喜欢小萝卜,那她或许就不会走了。”

于是正色道:“大师良言,晚辈自当牢记于心!”

“牢记个屁,你这个年纪若能听得进去我的话……”剑圣嬴秋一副兴致索然的无聊模样,“哎,老夫跟你说那么多干嘛,走了走了!”

“前辈慢走。”魏颉抱拳恭送。

嬴秋略微点了下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他娘-的,搞得老子酒都醒了,得再去好好喝一轮。”

说完便身形一纵,再度化成一道璀璨白金长虹,往西边天空去了。

待剑圣离开后,魏颉又去附近寻了一家酒楼。

要了一间最好的包房,用从三名男子手里抢来的银票买了一大桌子的好酒好菜,狠狠痛饮饱餐了一顿。

填饱肚皮后,魏颉又痛痛快快地冲了一个热水澡,彻底洗去身上的尘泥污渍。

跟店老板要了件干净的衣服后,骑着白马出门了。

去了市集上的一家裁缝铺。

买了一袭崭新的长衫。

依旧是碧青色。

他之所以会选择买这个颜色,是因为当初有个身穿葱绿色衣衫,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丫头。

一脸花痴地看着自己,说过一句——“你,好好看。”

如今,小丫头已经不在了。

魏颉却养成了喜穿碧青色衣裳的这个习惯。

英姿飒爽、容光焕发的他,迈着矫健沉稳的大步走出了那家裁缝店。

来到门口,纵身跃上了大白的后背。

策马扬鞭而去。

这一日,主动离开了道门巽风宫的魏颉。

再一次青衫白马。

仗剑天涯。

第四十八章 白袍鲤鱼 淮南道。

沂州与鲁州的分界线。

滇江。

此江又名“滇南泽”,东靠沂州,西临鲁州。

由于有多条溪水河流汇入,如百川归海,当地百姓也喜欢将其称作“滇海”。

下游处地势十分浅狭,不足道也。

上游一带却是相当宽阔,水流迅疾异常,涛涛不止,寻常的扁舟小船决计无法逆流而上。

下游与上游的节点,自古便有“龙门”之称。

据传闻,若有江中鲤鱼能扛御住奔涌不息的江水,成功抵达上游——即可脱胎化为蛟龙!

魏颉花了不少银子雇了一艘足有两层的商船,自下游往上游进发,直奔鲁州。

这一日阳光明媚。

身着碧青长衫,腰悬金鞘长剑的魏颉,姿态潇洒地立于第二层的船头。

头顶是蓝天白云,身旁是那匹名叫“大白”的高头白马。

年轻人面色平静地望着波涛滚滚的滇江大泽。

水浪激荡汹涌,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岸边,震起白沫无数。

魏颉想起了之前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喜穿葱绿色衣衫的小姑娘,不由得心生无限感慨,自言自语道:“这儿的景色真美啊,小萝卜,不知你如今身在何处?大哥哥我很想你呢……”

沉默片刻后,低头说道:“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走的,我会紧紧搂着你的肩膀,大声告诉你,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魏颉正自惆怅,忽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人。

有人站在自己的右手边。

魏颉甚是疑惑地扭过了头,往那边定睛瞧去。

这一刻,青衫剑客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只因他真切地看到那人——

同样也在眺望江面,身穿一袭洁白如雪的长袍,脑袋被白帽檐遮盖了起来,无法看清其侧脸。

个子极其高挑,好似一根竖立着的纤细竹竿。

最关键的是,那人的手中,紧握着一柄鱼叉。

一柄由纯银打造的三股鱼叉!

那日在溪流瀑布旁,正是此名白袍客引水化鲛,与那位号称“青白眼人”的阮苍龙展开了一场旷世激斗。

这副标志性的独特外貌,魏颉断然不会认错!

然而,他颇为清楚的记得,自己离开溪水的时候,以防万一,在两大魔头的脑袋上都戮了几剑……莫非那几剑竟没能要了这个家伙的性命?

魏颉登时大惊失色,不自禁脱口叫了出来:“司徒鲛,你……”

他正欲说出那句——“你这魔头居然还没死!”

怎料那名也望着滚滚江面的白衣人突然转过了脑袋。

魏颉愕然一愣。

只见那人长得清俊秀逸,皮肤虽和司徒鲛一样白皙无瑕,但是五官相对精致得多,虽称不上什么“惊世骇俗”,但也可算得上是远胜常人了。

从面相判断,此人年纪并不大,大概仅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足可称其一句“少年”。

魏颉犹记得那个复姓司徒的大魔头长了一张丑陋不堪的“马脸”,此人既然长得这般帅气出俗,那便应该不是本人了。

在确认这名白袍少年并非自己的那位“老朋友”后,魏颉随即改口道:“哎呀,不好意

思啊,认错人了。”

那个白面少年听了这话,撅起了嘴,明显不乐意地说道:“什么叫认错人了?!你刚刚把我当成谁了?”

魏颉尴尬得要死,只好尝试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啊,小兄弟的这身打扮,当真与那‘天下第九大魔头’司徒鲛过于相像了,我刚才不小心看走了眼,抱歉抱歉!”

那个身材细长如同竹竿的少年不知怎的咧嘴嘿嘿了起来。

笑容灿烂无比,一如夏日午后的阳光。

“嘿,我就说我像吧!”少年满脸得意,“司徒鲛乃是我生平最崇拜之人,你把我错认成了他,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魏颉心下大感迷惑,暗道:“啊?这小子真是古怪得紧,崇拜谁不好,偏偏去崇拜一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

白衣少年微笑着问道:“我姓贺,名鲤,鲤鱼的‘鲤’,你呢,你叫什么?”

魏颉正要说出自己的真实名姓,忽想到自己如今的通缉犯身份,用真名恐怕不妥,便胡乱编了个假名:“我姓魏,名大胆。”

年纪估计不到十八岁的贺鲤捧腹大笑起来,用手指着魏颉叫道:“魏,魏大胆,哈哈,哈哈!什么屁的名字,难听死了!”

魏颉知道“谎话要编到底”这个道理,接着说道:“我爹娘识字不多,所以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让小兄弟见笑了。”

贺鲤哈哈乐了半天,终于止住了笑声,道:“其实啊,我本来的名字也是很难听的,叫作贺礼,礼物的‘礼’,我娘一共生了五个儿子,分别取名为‘仁义礼智信’,我排老三,得了个‘礼’字……”

魏颉心下有趣:“好一个贺礼,这名字倒也吉利。”

“唉,你说好端端的一个人,偏要叫什么‘贺礼’,多难听啊,搞得好像一有喜事就要把我送出去似的!”白袍少年唉声叹气道,“我和家里人决裂后,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了,我偶像不是叫司徒鲛嘛,那我就把名字里的那个‘礼’字改成了‘鲤’,鲤鱼的鲤,也带一个鱼字旁,嘿嘿!”

魏颉暗中感叹道:“此人为了与司徒鲛有多一点儿共同之处,倒还真是煞费苦心呐,除了衣着外貌以及所使的兵器外,连名字也有一番特别的考究……”

贺鲤继续说道:“嘻嘻,我除了改掉名字以外,还给自己取了个极是好听的绰号,叫作‘汪-洋恶煞’,和司徒鲛的‘沧海凶神’相互对应,怎么样,好不好听啊?”

魏颉微微一笑,暗道:“这小子真是个妙人,沧海凶神对应汪-洋恶煞,这自封的外号倒也算是说得出口了。”

心里如此想着,忍不住了竖起了一根大拇指,赞声道:“好听,‘汪-洋恶煞’这名号,忒霸气了!”

贺鲤听他这般赞扬,喜上眉梢,胸中说不出的自豪,朗声说道:“魏大胆,你这人说话好听,对我脾气,行,我交你这个朋友了!”

魏颉这人交友也是一贯不看岁数,只看对不对自己的脾气,昔日在落剑城搁剑塔当守将的时候,能够与四十几名兄弟每天推杯换盏、快活度日。

就是因为三个字——“聊得来”!

魏颉亦面带喜色,高声提议道:“你既当我是朋友,那我请你喝酒如何?”

“好啊!”贺鲤欣然答允。

魏颉在租这艘两层商船的时候,顺带买来了三大坛的杏花村酒,原准备在船上自斟自饮,如今偶然结交到了这么个趣味不低的朋友,理所应当要慷慨地将酒水拿出来与

之分喝了。

二人盘腿对坐于二层船头。

无碗碟。

捧着酒坛就那么直接喝了。

“哎,魏大胆,你信佛啊?脖子上还戴了一串念珠……”贺鲤问道。

魏颉摸了摸脖子上那串一衲禅师赠送的定心珠,笑着回应道:“也算有点信吧,但要说如何虔诚,那倒也真没有,就是觉得这串珠子好看,符合我气质,所以就戴着玩儿咯!”

贺鲤笑了一下,两臂张开,示意魏颉欣赏一番自己那件面料名贵的纯白色袍子,“这行走江湖,衣着打扮什么的最重要了,你想啊,一个人就算修为再高,穿得破破烂烂的,不比路边的乞丐好多少,那谁还会把你当成高手啊?”

魏颉回忆起那位身穿破烂麻衣的刀圣关昭,厉害不厉害另说,高手风度呢,肯定是没有的。

于是赞同的应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的话总是没错。”

“对咯!”贺鲤的心情更是愉悦,“魏大胆,你这名字虽然是难听了点,但你这张脸长得还真是挺好看的,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在容貌上不逊于我,就凭这点,你名字上的缺陷勉强可以弥补啦。”

魏颉扯了扯嘴角,转移话题道:“贺兄弟,你是为啥才会对司徒鲛那等崇拜的?”

“当然是因为帅啊!”白袍贺鲤不假思索地说道,“你听说过‘一鲛破五船’没有?”

魏颉早就听闻了这个有名的事迹,如实说道:“这个自然听过。”

贺鲤顿时精神大震,兴奋雀跃道:“嘿,魏大胆,不瞒你说啊,那一战,我可是亲眼所见!那一日,我路过洞明湖,正好就看到了司徒鲛与官府战船之间的争斗厮杀……”

接下来,贺鲤将司徒鲛当年在洞明湖一人凿沉五艘战船的事迹大讲特讲了一通。

唾沫四处飞溅,将那个世间排名第九的大魔头讲得极是英勇神武、霸气盖世,便似那天神下凡一般。

魏颉明知他必然添油加醋,却也甚是认真地听完了。

“自从那日亲眼见识到了司徒前辈的骁勇英姿啊,我就笃定要一辈子以他为偶像了!”贺鲤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酒,“我们贺家原来是练‘追魂夺命枪’的,我乃家中五个兄弟里修为最高的,以司徒鲛为目标后,便开始独自一人练习叉法,我爹见我不思进取,居然崇拜上了个江湖魔头,骂我是朽木不可雕也,便和我断绝了父子关系,将我从家族里踢了出来。”

顿了顿,继而道:“我从家里跑出来后,学着司徒鲛的模样穿起了白袍,还用银子打造了一柄三股渔叉……嘿嘿,这方江湖,且待我‘汪-洋恶煞’贺鲤闯上一闯!”

魏颉没来由的想起那日在莫愁江畔,义兄万纶曾说过要让自己代他闯一闯江湖,心中立时生出一阵感伤,端起酒坛的边沿,将之伸了过去,“来,碰一个!”

青衫男子与白袍少年。

碰杯。

举坛豪饮。

“我瞧你腰间的剑挺不错的嘛,一看就是值钱的好东西,就是不知道你练得怎么样,修为已到什么境界了?”贺鲤忽问道。

魏颉正打算说自己如今已有四阶洗髓境的修为。

蓦地里,贺鲤抄起那柄摆在旁边的纯银三股叉,“噌”的一下从船板上站了起来。

举起银叉,遥遥指着远处江面。

嗓音嘹亮的大叫道:“好哇,总算是让我碰上了!”

第四十九章 一鲤沉三舰 魏颉倏然站立起身,往前方的江面眺望而去。

但见远处有三艘气势逼-人的巨型战舰,正朝这边缓缓驶来。

三艘巨舰顺流而下,与魏颉租的这艘两层商船正好碰上。

而此处恰好就是上游与下游的交界点,传说中的“龙门”。

“你说总算让你碰上了?”魏颉疑惑不解道,“前面那三艘船上有你认识的人?”

身穿雪色白袍,手握三股银叉的少年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

“嘿嘿!”贺家第三子贺鲤诡谲一笑,朗声道:“船上之人我虽不认识,却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乃是那鲁州州牧——陶洸。我之所以偷偷溜上你的这艘船,为的就是在此与他碰到!”

魏颉更是奇怪,问道:“你在这儿等鲁州州牧做什么?”

白袍少年的嘴角咧得更大,“嘻嘻,魏大胆,你且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给你表演一出好戏!”

说完便手提那柄将近一百斤的纯银三股叉跑去下面一层的船舱了。

魏颉虽然心里迷惑,却仍依言待着原地,并没有跟着一块儿下去。

独自一人坐在第二层喝酒。

前方三艘巨舰越驶越近。

魏颉所在的这只开往上游的商船为了避免与之相撞,早早地做出了避让,贴岸而行。

就在双方相距十几丈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就那么发生了——

两层商船竟偏离了原来的前行轨迹,直直地朝三艘装载有大炮的战舰驶去!

真正是“螳臂当车”!

一场泼天横祸眼看就要发生,那三艘战舰的船头有人竭力嘶吼道:“前方船只,速速避让,速速避让啊!”

魏颉大惊,随即明白过来贺鲤口中所说的那“一出好戏”是何意,肚里暗骂了句“该死”,急忙往下一层跑去。

匆匆来到一层的船头。

果然看见那名负责开船的掌舵手已被打昏了过去。

当下正在掌舵的,无疑就是那个以司徒鲛为终身偶像的少年贺鲤。

魏颉脸色相当难看,他厉声喝道:“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没看到前面那三艘船的船头装有大炮吗?那可是战舰啊,你拿商船去撞战舰?!”

贺鲤嘻嘻一笑,得意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咯,就是要这样才显得我厉害嘛!”

魏颉登时气不打一出来,真忍不住想上去踹这臭小子一脚。

此时,三艘巨舰的船头除了不绝于耳的叫骂声以外。

还多站了十几名黑衣弓箭手。

皆挽好了弓。

搭完了箭。

丝毫不由分说,一支支凌锐羽箭划破空气,朝商船这边疾速射了过来。

魏、贺二人立于二层的船头,眼看就要被箭雨射中!

危急关头,青衫魏颉拔剑出鞘,猛然往下方一挥。

一缕本命真气瞬间刺入了滇江的江水之中。

魏颉左手捻动诀窍,施展起了“引水诀”,右手紧握血灵剑——

挑起了一条粗壮无比的结实水柱,将十几支势如破竹的白翎飞箭挡了下来!

这一招出手,三艘巨舰上的人无不震惊万分。

而那个身穿白袍的清秀少年更是眼绽金光,一脸崇拜地看着魏颉,嗓音颤抖道:“你,你会引……引水诀?!”

东南一带的江湖,几乎无人不知。

“沧海凶神”司徒鲛的成名绝技,正是能够将原本柔软如同无物的水流凝聚成实体,既可攻又可守的上乘功法——“引水诀”。

而面前这名青衫握剑的男子,竟然也会司徒鲛的这一手绝世功法?!

他究竟和司徒鲛是什么关系?!

魏颉早预料到贺鲤会是这个反应,神情肃穆地说道:“行了,咱们一会儿再聊,快些调转船头,避开前方的……”

话未说完,听得“嘭”的一声震耳欲聋般的巨响。

那艘双层商船的前头,霎时间激荡起了几丈高的恐怖水浪——

开炮了!

如此撼天动地的震荡,若非有魏颉及

时用引水诀牵引开了水流。

商船早就侧翻了!

白马大白嘶鸣不止,魏颉手持血灵朝天阙,挺身站在剧烈摇晃的船头,瞪着那三艘位于前方的战舰,两眼中满是浓浓怒意……

勉强能看见最中间一艘的船头之上,立有一名穿着锦绣紫衣,双手负在身后的高大男子。

“那个老畜-牲就是鲁州州牧陶洸了,那厮平日里中饱私囊、鱼肉乡里,是个出了名的贪官污吏!”贺鲤咬牙说道,“这鲁州分明不是那琅琊王的封地,可姓陶的却早与那个叫嬴関的老藩王有所勾结,此番顺流而下,就是去给姓嬴的送战舰的!”

“还有这等事?!”魏颉吃惊地看着贺鲤。

白袍少年“嗯”了一声,道:“我拿你当朋友,自然不会骗你,讲真的,我早就瞧那个该死的狗官不爽了,今日就是专门来对付他的!”

魏颉心下暗揣道:“原是与那大禹第二强藩琅琊王有关系,难怪能够狂傲到视人命如草芥,随意开弓射箭,放炮轰人……”

遂出言问道:“贺兄弟,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贺鲤将那只两层商船驶向了岸边,保证不会再与三艘战舰相撞,继而看向魏颉,咧嘴笑道:“我刚才白费那么多口水跟你讲司徒鲛的故事了,你真就一点感悟都没有?”

魏颉恍然大悟道:“你要学司徒鲛去凿船?”

白袍贺鲤哈哈一笑,竖了大拇指,赞声道:“不愧是我认的朋友,果然心有灵犀啊!哎,你既然那么厉害,不妨就护着兄弟一点儿呗,这壮举,也有你的一份!”

贺姓少年手握三股银叉,一袭白袍堪称灵活至极,“扑通”一下即跳入了江中。

贺鲤本来就水性极佳,后来崇拜上了沧海凶神司徒鲛,更是发疯似的苦练潜水憋气,如今已经练至能在水底待上数个时辰不露头的高超程度了。

“龙门”处的江水湍急异常,能给予逆流者极强的冲击阻碍,而他却恍若完全不受影响,好似一条白色鲤鱼般的向三艘巨舰游了过去。

那位立于战舰船头的紫袍男子挥了挥手,大声命令道:“放箭,务必要将水里的那个家伙射死!”

三艘巨舰上共计几十名精锐弓箭手皆弯起了手中的劲弓。

无数羽箭泼洒向了激流奔涌的滇江江面!

魏颉顷刻御出了雪满山与冰塞川,两柄细小飞剑挡在了白袍贺鲤的上方,将一支支威力强横的飞箭尽数斩碎。

以飞剑断飞箭。

以牛刀斩雏鸡。

贺鲤虽潜身于江中,却也能感知到那些射向自己的羽箭被一一斩落,心下深感喜悦,暗道:“这朋友,交得真值啊!”

前进毫无滞碍,不多时,贺家第三子贺鲤便顺利游至了巨舰的船底。

他手持锋利三股银叉,开始一下又一下地猛凿起了中间那艘战舰的木制底板。

船身晃动,鲁州州牧陶洸站立不稳,情知是那个白袍人在下面凿着底板,慌忙指挥道:“来几个水性好的,快跳下去把那个家伙砍死!”

几名水性不错、贪图立功的侍卫立时手握长刀,衣服不脱就要往江里跃去。

可还没来得及下水,就悉数被一条庞大狰狞的水龙砸中,那几名持刀侍卫当场昏厥,跌落到了滇江之中。

只见一名青衫执剑的年轻人脚踏着江水化成的巨龙,以极其潇洒的姿态朝这边迫近了过来。

“保护州牧大人!”

十几名侍卫拦在了前头,将高官陶洸死死地护在了身后。

“砰——”

水龙凶猛无双。

十几人无一例外被撞下船头,摔落水中。

正忙着逃亡的紫袍男子被巨浪波及,整个人当即飞了出去。

颜面着地,一张老脸就那么猛地砸在了木板上面。

魏颉纵身掠了上去,一把将鼻子、嘴巴皆鲜血长流的陶洸从地上揪了起来,把手中的血色长剑架在了那名中年男人的脖子动脉处。

一众侍卫见州牧大人被贼人所制,再无人胆敢冒然上前。

魏颉笑吟吟地看着那个噤若寒蝉、浑身发抖的鲁州州牧,缓缓说道:“陶大人是吧,快吩咐你的手下,一个都不许跳下去,若

有一人敢下水,我就砍断你的一条手臂,若有两个,就两条,三个人呢,就再加一条腿,四个人嘛……”

陶洸吓得差点没尿了裤子,连忙颤声发号施令:“都……都不许轻举妄动,谁也不可下船!”

众侍卫只好遵从命令,任凭“咚咚咚”的凿船声不断从底部传将上来。

白袍贺鲤迅速便将最中间的一艘战舰给凿了透。

大量江水从底板的破洞里倒灌了进来。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三艘战舰被全数凿透。

三艘原本要献给王朝第二强藩琅琊王的宝贝战舰——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沉了下去!

昔日,有一鲛破五船。

今时,有一鲤沉三舰!

此刻从船下面传来了贺鲤的欢呼声:“耶,大功告成了,我们撤吧!”

说着,那条“白袍鲤鱼”扭过身子,向着那艘两层商船快速游去了。

见有几个士兵准备射箭阻击,魏颉深吸一口气,用极严厉的嗓音威胁道:“有哪个再敢不老实,你们州牧大人的脑袋可就不在脖子上了!”

此话一出,那几名侍卫只得乖乖收起了手里的弓箭。

待贺鲤安全抵达商船后,魏颉对着一旁的陶洸微笑道:“陶大人,我们也该走了。”

语罢,青衫剑客一手把持血灵,一手拽着鲁州州牧。

脚踩滇江江水,很快也便折返了商船。

回到船上后,魏颉望了一眼那三艘不久即要沉入江底的巨大战舰,拍了拍身边的紫袍州牧,笑道:“陶大人,我怕有官兵追赶上来,就只好委屈您陪我们一程了,您没意见吧?”

陶洸仅是迟疑了片刻,便被贺鲤狠狠地在腰间踹了一脚。

老州牧毕竟上了岁数,挨了这么一踹,只觉腰椎快要断折,骨头都要散架了。

疼得面无人色,一个劲儿的直哎呦。

“老杂-毛,你也配有意见?!”

贺鲤暴声怒斥道,将那柄三股银叉对准了身穿紫袍的中年男人,“你这狗官,今日小爷我就要了你的性命!”

陶洸瞅着银叉上面三个明晃晃的尖头,浑身巨颤,骇得几欲昏厥。

魏颉笑着摆了摆手,示意道:“行了行了,这老家伙弄丢了三艘本该送给琅琊王的战舰,想必他主子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有时候,一个人活着比让他直接去死还要痛苦呢,咱也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贺鲤重重“哼”了一声,往陶洸的那张老脸上啐了一口唾沫,“算你这狗贼运气好!”

鲁州州牧见自己挣得了性命,总算松了一口气。

此刻三艘即将沉江的战舰上的侍卫纷纷跳入了水里,朝着商船这边游来。

“放心吧,等到了鲁州,官老爷我们自然会放的!”魏颉冲他们高声叫道,“当然啦,若有人胆子够大,想要游过来救人,那我就不能保证这个姓陶的能否活着了!”

一众侍卫再也不敢上前,个个儿都向岸边游去了。

魏颉见无人再追上来,心里颇为满意,轻拍了几下陶洸的脑袋,讥讽道:“陶大人,你的手下可真听话,都是一群忠心事主的好狗啊。”

陶州牧明知这不是什么夸人的好话,却也不得不低声应和道:“是是,陶某的手下一贯都甚是忠心……”

白袍贺鲤的火气顿时又上来了,飞起一脚踹在了陶洸的小腹上,就差没把那老州牧肚子里的屎给踹出来了。

少年咆哮道:“你养这么一群忠诚的狗干什么呀?不就是让他们帮你去各地搜刮民脂民膏的吗?!你瞧瞧你肚子肥成什么样子了?平日里大鱼大肉没少吃吧!”

魏颉明白这个姓陶的老家伙当真再也禁不起几下打了,于是出手阻拦道:“哎呀,贺兄弟,差不多得了,再打啊,他要被你活活打死了。”

“打死了最好!”

少年贺鲤撅着嘴说道,“这样的狗官死不足惜……”

忽然他的眼神里绽出了精神十足的光芒,凑近一把握住了魏颉的左手,十分激动的恳求道:“魏大胆……不,魏兄弟!你刚才操纵水龙的那本事是司徒鲛的‘引水诀’吧,能不能教教我?我做梦都想学这门功法啊!”

第五十章 鼾声 “想学啊,我教你啊!”

魏颉微微一笑,随即飞起一记手刀,劈昏了那个鲁州州牧大人陶洸陶。

接下去的半个时辰里,魏颉将“引水诀”的手指掐法,以及自己结合阮苍龙的“胆气神通”琢磨出来的心法要旨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贺家第三子贺鲤。

“成,成了!我练成了!”只见贺鲤将本命真气注入江中,随后手握银叉往上一挑——

瞬间带出了一条约莫碗口粗细的水龙!

魏颉见其“出师”如此之快,忍不住拍了拍手,欣慰的大声赞道:“不错啊你,练得还挺快的嘛!才过半个时辰就学会引水化龙了!”

白袍贺鲤嘻嘻一笑,让水龙重新返回了滇江之中,爽快道:“自从以司徒鲛为目标后,我就一直在尝试着自学‘引水诀’,可惜始终没能窥入门径,虽能挑得起一定高度的水柱,却总也没办法化龙化鲛……魏大胆,真是多亏你了啊!多谢你教会我此等上乘功法,你这朋友,我贺鲤认一辈子!”

“贺兄弟,你可知这水流所化的鲛龙,有‘硬度’之说么?”魏颉淡然道,“你体内的真气越是充沛,功法练得越娴熟,水龙也就硬了!”

贺鲤两颗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咧嘴笑道:“那我就继续下苦功夫修炼,争取早日让我的水龙,变得和我下面那话儿一般硬!”

魏颉在这个白袍小子的肩头捣了一拳,笑指着他说道:“你呀,净会说些没用的骚-话!”

不到十八岁的少年“嘿嘿”笑了半天,忽道:“魏大胆,你一定是认识司徒鲛的吧,不然怎么会他的功法?”

魏颉愣了片刻,心道:“要说我认识司徒鲛吧,他明明想杀我来着;要说我不认识他吧,那个魔头却是因我而死……”

于是应道:“嗯,勉强算是认识吧。”

贺鲤又激动了起来,连忙问道:“那你是在哪里认识他的?你可知司徒鲛如今身在何处?”

直视着贺鲤那对炯炯有神的眼睛,魏颉心里嘀咕道:“司徒鲛都已经死掉三个多月了,这小子的消息未免太不灵通了些。”

沉默半晌,假意叹了口气,如实作答道:“贺兄弟你可能不知道,司徒鲛已经死了……”

贺鲤“啊”了一声,几乎气得快要蹦跳起来,瞪大眼睛叫喊道:“什么?怎么可能?!他可是天下第九号魔头啊,怎可能会……”

魏颉心下不以为然道:“天下第九号魔头又怎样?不照样还是个人吗?只要是人,岂有不死之理?”

为了不再打击他,故意扯了个小谎,沉声说道:“那日我经过濠州外的树林,意外瞧见了‘青白眼人’阮苍龙与司徒鲛展开的一场大战,最后阮苍龙被司徒鲛的水鲛轰杀,而司徒鲛也死在了阮苍龙发射的致命毒针之下……”

贺鲤听了这话,脸色沉痛,低声感慨了一句:“竟然有这样的事!”

魏颉“嗯”了一下,道:“司徒鲛身中毒针,命不久矣,临终前将他毕生最强的功法‘引水诀’交到了我的手里,如此也算是一个传承。”

贺鲤默不作声,呆立半晌,垂首道:“司徒前辈既然已死,那……”

少年蓦然间抬起了脑袋,脸上的神色极是肃穆,“那我就接过他的魔道大旗,白袍银叉遍游江湖,当第二个沧海凶神……不,是第一个汪-洋恶煞!从今往后,我要让世人都知道,沧海凶神虽然倒了,但世间犹有汪-洋恶煞!”

魏颉心下暗笑道:“你不顾自身安危,仗义出手,在此处伏击贪官,魔道之人可不会干这般造福百姓的好事啊。”

高高竖了个大拇指,朗声赞道:“好,有志气!兄弟,我们接着喝酒去!”

“走着!”

白袍青衫,少年青年。

这对刚认识没多久便共同历经了一场“并肩作战”的朋友,又来到了商船的二楼甲板对坐痛饮起来。

龙门险关已过,船逆行于滇南泽上游。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

到鲁州了。

两层商船靠岸后,魏颉牵下了那匹白马大白,随便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将尚自昏迷未醒的鲁州州牧陶洸放在了那里。

辞别萍水相逢的白袍少年贺鲤。

青衫魏颉再度踏上了旅程。

————

鲁州东南部。

拾遗郡。

此郡范围不大,人口更是甚少,不过区区几万户人家,与王朝内的一些知名雄城相比,人口数目实是有少无多。

作为方圆几百里出了名的穷乡僻壤,该地当真对得起“拾遗”之名——

土地贫瘠。

风水恶劣。

百姓们的日子极不好过!

若是丰

年,那倒也还能揭的开锅,凑活着过过日子。

一旦碰上收成不好的饥荒时节,莫说路不拾遗这种高尚风气了,纵是“易子而食”都决计算不上多么罕见稀奇的事情。

此时正值八月中旬。

蒸人暑气尚未完全退散。

脑袋顶上的太阳犹有余威,半分小觑不得。

魏颉白天在沿途的店内休息,傍晚则趁着清凉骑马赶路。

这一日黄昏。

不知出了何等怪事,天边莫名其妙刮起了阵阵猛烈的西风。

风声呜咽,其中还夹杂着大量砂土颗粒,叫人睁不开眼睛。

魏颉骑乘白马,逆风行于一片浑不知名字的林子。

不多时,前头出现了一间小型木屋,屋前竖了根长长的杆子。

杆上飘了面布织旗子,只是布旗被风吹得胡乱晃动,看不清上头写的究竟是什么。

隐约能看见一个“酒”字,既如此,那料来是家酒店了。

店门外停了两“只”棕皮老马,甚是枯瘦嶙峋,颓废而无精神,感觉饿上个半天就要一命呜呼的样子。

西风呼啸不止,似鬼哭,如神嚎。

两马骈立,几乎要被狂风吹倒。

魏颉将体格明显大出甚多的白马大白拴在门口后,迈步走入了木屋。

来到店内,只见里头满是空桌空椅,屋里头仅有三位客人就坐。

其中两人身穿黑色衙役正装服饰,戴系绳黑帽,腰间佩有长刀。

显然是两位可供朝廷差遣调派的普通底层官兵。

另一人的身形则是魁硕至极,发达块头肉眼可见,整个人犹如一头林中熊罴、山间狮虎,此人与旁边的两名寻常官兵相比,就好似门外的白马大白与那两“只”枯瘦老马相对比一样。

大汉浑身负着异常沉重的锁链枷拷,披穿一件胸口印有漆黑“囚”字的肮脏麻衣。

蓬头,垢面,眼神恍若一潭浑浊的死水。

左右脸颊之上皆刻有金印,甚为丑陋不堪。

很显然,这是一个被两名差役解押至此的流徙囚犯。

两位官差兀自大口喝酒、大碗吃肉。

身上脏兮兮、臭烘烘的魁梧犯人,绝无口腹之欢愉,只能干巴巴地看着他们尽情享受。

魏颉肚腹中也有些饥了,便大声喊道:“有人没,来一壶酒,切两斤熟牛肉!”

话音刚落,从里屋传出一名女子的柔美应和声:“客官稍等,酒肉马上便来~”

不一会儿,一名身穿鲜红色绢裙,头戴杏黄叉环的年轻妇人从里屋款款走了出来。

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摆着一只铁制酒壶和一大叠烂熟的喷香牛肉。

妇人身材姣好且丰满,尤其是那两瓣着实诱人的肥-臀,走起路是左边扭来右边扭去,其风-骚体态妥妥的算得上妩媚婀娜、人间少有。

大屁-股美妇将托着酒肉的盘子轻轻放在了魏颉的桌上。

弯腰之际,胸脯里的绝佳风光一览无遗。

魏颉低头快速瞥了一眼,笑道:“老板娘有儿子了没?家中小孩不愁吃喝吧。”

红裙妇人“咯咯”一笑,在青衫剑客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拍打了一下,声似莺雀,她继而娇嗔道:“客官讨厌啦,说这种话,真会开玩笑!”

魏颉亦报之以一笑。

美妇又道:“客官,我们这儿啊,还有上好的大肉包子,保证皮薄料足,也是牛肉馅儿的,客官可还要来点么?”

魏颉初闻即觉她的声音十分动听,心情跟着变得舒畅愉悦起来,也便就“嗯”了一声,豪爽道:“牛肉包子是吧,且来十个,一会儿待我吃完喝完,一并结账。”

胸前袒-露的妇人笑着应了一声,正准备转过身往里屋走去。

这时候,那个披散着头发的壮硕囚犯嚷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叫道:“我也要吃酒肉!”

其中一名官兵猛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喝骂道:“你还吃酒肉?屁你吃不吃?!”

那披发囚徒捶了一下桌子,仍扯着嗓子大嚷道:“我饿了,要吃酒肉!”

另一名官差当即动了火,抄起了摆在桌子上的长刀,拔刀出鞘,刀刃明晃晃的骇人,他厉声威胁道:“你他-娘的再吵,老子给你点厉害的苦头吃吃。”

魏颉自己本就是死罪之身,而今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心里略感过意不去,慷慨地从兜里掏了二十两银子出来。

上前递了过去,好言劝道:“二位官爷且息怒,这家伙不过就是有点嘴馋了,稍微让他吃些喝些也不打紧,由小人来付账便是。”

两名官差瞧见两枚大银锭子,一把接过,一个十两就给分了。

改换了和悦友善的脸色,其中一人笑道:“你小子人可以啊,行,你乐意掏腰包请他喝酒吃肉那是你的事儿,我们管不着!”

魏颉笑了笑,吩咐老板娘道:“改要二十个牛肉包子,还有再来……三壶酒!”

“得嘞!”头戴杏黄钗环的美妇人又一摇一摆地返回了里屋。

过了小半天,妇人端着二十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以及三壶酒水走了出来。

魏颉拿过自己的十个包子,剩下的十个以及三壶酒,则送去了隔壁那桌。

两名官老爷自然一人一壶。

被押解的犯人一壶,外加一叠新鲜的牛肉包子。

那个双颊刺有两行金印的蓬头男子谢也不谢一声,抄过包子就狂吃了起来,大嚼特咽,吃得噎嗓子了就喝口酒顺一顺。

模样要多不雅观就有多不雅观。

魏颉瞧着那大汉夸张无比的吃相,心下不禁暗道:“这是多么没吃东西了啊?饿疯了快……”

自顾自拿起碟子里的包子,随手掰开了一个。

果真皮薄料多不假,咬下一大口,满嘴尽是肉香。

魏颉吃得滋味甚香,眨眼间便有三四个进了腹中,高声夸赞道:“老板娘,你家的牛肉包子可真不是吹的,就一个字,绝!”

里屋又传来了老板娘的甜腻嗓音:“客官爱吃就多吃点儿!”

店内的四人又相继吃喝了一会儿。

那个最先啃食肉包的魁梧大汉率先趴在了桌子上。

“哎呦——”紧接着,两名押送官兵神情变得万分痛苦,捂着肚子一个劲儿的叫唤了起来。

魏颉见他们如此呻吟哀嚎,心下暗叫不好,果然自己的肚子里头也出现了针灸一般的刺痛,火辣辣的极其难受!

两名官兵还没来得及惨叫几下,口中就流出了猩红色的血液。

软塌塌地趴倒在了桌子上,就此死去!

魏颉肚肠里的疼痛感愈发剧烈,他深知自己必然是中了剧毒,忙不迭运起了内功来。

他得剑圣嬴秋相助,成功踏入了四阶洗髓境的门槛,全身经络骨髓得到了近乎彻底的洗涤与净化。

那套上乘道门功法“碧泉经”,更是由此而突破到了第三重——上穷碧落下黄泉!

魏颉及时摧动了蕴藏在体内的“九幽真气”,以此扛御住了剧毒的发作。

他虽已暂时无性命之忧,却仍故意“啪”的一下摔倒在了地上,装成一副毒发身亡的样子。

很快,又有脚步声靠近。

听得一名男子的声音:“三娘啊,你这……你现在连朝廷的官兵你都敢杀了?还要不要命了?!”

还是先前的那个大-胸妇人,她重重“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愤慨与哀怨:“老娘今天杀的就是官兵,要不是那狗-娘养的朝廷年年压榨,我们何以沦落至开黑店为生?”

“那……那个穿青衣服的呢?又与你有何不共戴天的仇怨了?你非毒死他不可?!”男子叫道。

妇人讥笑了一下,“哼,那个色小鬼刚才偷摸看我胸脯来着,加上他兜里银子不少,这样油水足的大肥羊,不杀他杀谁啊?”

男子沉沉叹了口气,“唉呀,我们之前不是都已经说好了的么?再也不干这种勾当了,你怎么偏……”

妇人的语气发冲,顶嘴道:“难得的发财机会,就这么白白让它溜走了?赏花老祖上回赐给我的那一包‘断肠散’,可还没用完呢!”

男子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用力跺脚道:“你还有脸提那个老畜-牲!”

妇人巧笑一下,改口安慰道:“不提了不提了,你瞧你,脸涨得跟猴屁股似的……”

“喂,这几具尸体要我怎么处置?”男子肃声问道。

女子想了想,说道:“那两个官差一脸饿死相,瞧了晦气,到后山挖个坑埋掉就行。那个胖大汉子一看就结实,估计能片下来好几十斤,抵得过上佳的黄牛肉了!至于那个穿青衣服的小白脸儿嘛,嘿,细皮嫩肉的,剐了做包子最好!”

“噌噌”两下,乃是妇人手里那两柄剜骨尖刀摩擦所发之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走步声渐近,美妇提着双刀走向了那个趴在桌子上的囚服大汉。

青衫剑客心下恼怒,正欲暴然起身动手之际。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鼾声。

持刀妇人以及那名老实男子俱是悚然一惊,魏颉同样也吓了一跳。

那个被枷锁镣铐扣住的魁梧汉子居然没有被断肠散毒死——

而是睡着了?!

第五十一章 目如死灰 身穿红绢裙的丰满女子手持两柄亮晃晃的剔肉尖刀,嗓音不自觉的发颤:“他……他怎么回事?!”

那个分明服下了“断肠散”,本来肚肠寸断而死的蓬发男子,眼下正舒服地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鼾声不断。

显然,那份足以令一头庞然巨兽在短时间内毙命的恐怖剧毒,并没有对这名穿有肮脏囚服的魁壮大汉造成什么影响。

否则,他焉能睡得如此香甜?

妇人胆怯地推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小声催促道:“老张,你上去看看。”

那个姓张的男子犹豫了一会儿,勉强鼓足勇气,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走了上去。

在男子离大汉仅有不到半丈距离的时候。

那个睡觉打呼噜的古怪家伙醒了过来。

“咔嚓!”披发大汉稍微一挣,手铐尽皆断裂。

两臂轻轻一撑,特制枷锁就那么碎了一地……

铁块是这么脆的东西?!

张姓男子及红裙妇人都好似白日里见着妖魔鬼怪了一般。

囚服汉子打了哈欠,又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将身上的稀烂束缚尽数抖落在地。

换得一身轻松。

他扭头看向旁边两名官差的尸体,嘴角上扬,笑着骂了一句:“好死。”

转而冲仍然躺在地上的青衫剑客说道:“小兄弟,别装了,快些起来吧,地上多脏啊!”

魏颉见自己被当场拆穿,也微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拍掉了沾在青衫上的灰尘。

挺身而立者。

青衫公子,与囚服大汉。

这一下,那对开黑店的夫妇,吓得几乎连魂魄都要飞出躯体了,两腿不住的打颤,站也不是,逃也不是。

脸上刻有两行金印的大汉瞧着魏颉,淡淡一笑,问了句:“小兄弟怎么称呼?”

魏颉知道面前此人定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便不再使用化名,如实报上了自己本来的名姓。

披头散发的脏汉子“嗯”了一下,其眼神依旧一片“死寂”,毫无生机可言。

他不过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姓古,单名一个道字,江湖人称‘刀老二’。”

此言既出,魏颉顿时身躯一震,睁大眼睛盯着这名并没有比一个乞丐体面多少的魁硕男子,惊声道:“您……您就是有‘刀神’之称的武林泰斗,古道古大侠?!”

大汉的眼神仍旧落寞,他语气平淡而无波澜地说道:“都十年了,江湖上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啊,不容易,不容易啊……”

魏颉汗颜,心道:“如此大名,想忘记恐怕更加为难吧!”

十年前,江湖之上有两大堪称举世无敌的用刀高人。

一人佩刀唯我独尊,一人腰悬名刀天净沙。

关昭,与古道。

两位震古烁今的刀法宗师相约于泰山之巅展开比武,为了争夺“刀道圣人”的光荣称号。

最后那一场持续了三天三夜的旷世大战,以关昭的胜利宣告结束。

由于两人打得实在太过精彩,所以世人在将“刀圣”的美誉冠给关昭的同时,还给古道起了个“刀神”的霸气名号。

但因为刀神毕竟是落败的那一方,武林中的一些人甚是不以为然,对应关昭的“关老五”之称,也给古道起了个难听的诨号,叫作“刀老二”。

管你是不是刀法通神、盖世无双,但凡你输给了关昭,你就永远是个“天下用刀第二”。

只要你不再去挑战刀圣,并一雪前耻,那你这辈子都永无出头之日了!

姓古名道的魁梧大汉朝那对呆若木鸡的夫妇说道:“这世道不景气,百姓动辄连饭都吃不上,你们出来干这种勾当我也能理解……哎,不杀你们了,快把店里的好酒好肉通通端上来!”

顿了顿,沉声补充道:“若再敢往里头做什么手脚,你们的下场就会像这堵墙一样——”

说完对着西面的墙壁推出了一掌。

“嘭”的一声轰响。

整张西墙上登时出现了一个右手形状的巨大空洞!

有夹杂着黄沙、石子颗粒的西风从外头猛灌进来。

见到这般惊世骇俗的一掌,那名胸脯饱满的女子耳膜震撼,吓得是两腿抖个不停,幸亏有她男人在一旁搀扶,才得以顺利回到了里屋去。

不多时,一男一女端着几大叠牛肉和几坛子上好的酒水走了出来。

看着新鲜的切片牛肉,刀老二食指大动,也不愿用筷子,捏起一块就往嘴巴里送去,没嚼两下就吞入了肚子里面,赞声道:“好吃,继续去做,有多少做多少,包子也要!”

那对黑店男女为了苟全性命,只能不停地进出里屋,端出一盘又一盘好菜。

“哦——”披头散发形如乞丐的古道喝了一大口的酒,朗声叫道:“舒坦啊,真他-娘的舒坦!”

瞧着这位搞不好是当今武林的用刀第一人,同坐一桌的魏颉心里回忆着那位如同田间老农般的刀圣关昭,以及喝醉了就躺在犄角旮旯里睡大觉的剑圣嬴秋,腹中暗道:“唉,这些个绝世高手怎么一个个都……都这么没有潇洒风度啊,真是让人心生幻灭啊!”

刀神整张嘴都塞满了牛肉,腮帮子鼓了起来,他见魏颉一直在盯着自己看,遂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不吃啊?怕里头有毒啊,放心,不会的,他们没那胆子再下毒了!”

前辈既然不用筷子,魏颉便也伸手拿了片黄牛肉放入口中,嚼了几下吞进肚子里。

“喝酒啊,光吃肉不喝酒,那可没滋味儿!”古道颇为热情地把一个酒坛子递了过去。

魏颉双手接过酒坛,仰头喝了一大口。

“哎,对嘛!”刀老二爽朗一笑,“小兄弟啊,刚才我便发觉出来了,你体内有股子蛮厉害的真气,能够免疫剧毒,那是什么呀?”

魏颉性子坦诚,将自己身兼碧泉经第三重内力的事情简单说了出来。

“‘上穷碧落下黄泉’这功法真没听过,但你说的‘青云之气’和‘九幽之气’我倒是知道的!”古道嚼着牛肉说道,“这凡人若是死后堕入轮回,就要入九幽之地;若是能够平步青云、扶摇直上,那便可飞升当神仙……看来这套内功是专门为修仙而准备的啊!”

魏颉想起了那个被自己亲手用剑气杀死的阳生真人公羊重器,那臭牛鼻子确实是整天都在想着如何得道升仙的,于是点了点头,“晚辈曾在长公主山巽风宫上修炼过一段时间,姑且曾算是道门的一份子……”

吃得满嘴油腻的古道摆了摆手,打断道:“我是专门练刀的江湖武夫,对三教九流的东西不甚了解,也不感兴趣,就是瞧着你这功法挺稀奇的,随口一问罢了,别当真,别在意,哈哈!”

魏颉低头喝了几口酒,总算抵抗不住内心的强烈好奇心,冒着一定风险,出言询问道:“古前辈,您……您怎么会被朝廷的官兵给抓了?”

大汉古道只顾着埋头啃食包子,头也不抬地回了句:“我是故意被抓的。”

“故意的?”魏颉愈加奇怪。

两颊已被烙上金印的刀神嘴角扬了一下,说道:“我须经历茫茫多的苦难和挫折,才能培养出足够的‘刀意’……”

喝尽一坛酒。

“十年前我于泰山之巅败给了关昭,世人都以为我必然是心境大跌,这才会整整十年都不敢再在江湖上露面。呵,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刀老二停下了吃东西,抬头望着魏颉,淡然道:“小兄弟,你瞧我的眼神如何?”

青衫剑客近距离地凝视着古道的一对眼睛,恍惚间有一阵极为凄凉、忧郁的情绪涌上心头。

宛如整个人掉入了一个深渊巨潭,四周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浑然漆黑,身子不断地往下方坠落……

魏颉赶紧撇开了视线,不敢、不愿再去看古道的眼睛。

“如你所见,现在我的眼神里还留存有一丝丝的‘精神’,等到何时我彻底目如死灰了,那我的精神便全部转化为刀意了。”刀老二眨了眨眼睛,“诚然,十年前的那一战败北,对我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和影响,但我挺过来了!并没有放弃手中的刀,而是成功将心里积累的压力转化为了意气台里的‘意气’……十年,整十年,我体验过了世间的各种疼痛、诸般苦难,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什么的还算轻的,像今天这样被镣铐锁起来四处流放,都只能说是日常生活罢了。”

魏颉不禁咋舌,思考着世间竟还有将压力化为刀意的神奇法子。

古道忽然由衷地感慨道:“十年了,这十年来,我连一个女人都没有碰过啊,唉,这日子真他-娘的不好过!”

魏颉撇了撇嘴,心下暗道:“区区十年不碰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都二十年没碰过,不也活得好好的?”

刀老二抄起一个大肉包子填进了嘴巴里,问道:“你听过关昭‘一刀诛万贼’的事迹么?”

魏颉点头道:“听过的。”

“九年前关昭前往天烛国上京后便再无消息了,江湖上有人说他被天降的神明给带走了,也有人传言他战死了,哼,我偏就不信他会死在那种破地方!”两眼无神的古道说道,“这十年来,我逛遍了中原各地,去了北方天烛国,游览了西域,连西南烟瘴之地的大黎我都去过了,就是为了能够找到他……”

说着沉沉叹了口气,言下之意自然是这九年来一无所获,全没寻到刀圣的踪影。

魏颉注视着眼前这名身披囚服的散发汉子,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将知道的真相吐露了出来,“前辈,其实……关大侠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啪!”刀神古道蓦然劈出了一掌,那张木桌瞬间化为了齑粉。

满桌的酒肉全都掉在了地上。

“你,你放什么狗屁!”刀老二激动万分地吼道,“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说他没死,他就是没死!”

魏颉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垂头拱手道:“前辈息怒,晚辈说的真是实情。”

古道紧紧咬着后槽牙,强忍怒火,大声质问叫道:“那你说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魏颉思量片刻,开口答道:“比武落败,死于昆仑山巅。”

刀神冷笑一声,“简直一派胡言!你倒是说说,谁有那么大本事杀了他?!”

魏颉正色回应道:“那人的名讳晚辈无权透露,但我可以将关大侠与那人的‘羁绊’分享出来。”

“你说说看。”

“关大侠二十二岁迈入六阶凝丹境,二十四岁那年第一次遇到了‘那人’,手中兵器被那人用两指折断;而立之年第二次落败,败于那人手中的一截芦苇;三十九岁,惨败在那人手里的一根枯枝。半百之年,孤身闯入了天烛国上京,一人诛杀狼蛮族重甲八千余人,成功跻身陆地尘仙境界……”

听到这儿,古道挑起了眉头,问道:“不是一万人?”

“确实是八千人,一万之数乃是误传,此为关大侠亲口所说,晚辈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信口胡诌!”

见魏颉的神情无比郑重,刀神开始动摇了,低声道:“你继续说。”

“那日在天烛国上京,关大侠遭遇了一位骑乘火龙的天道神明,唤作‘九阴真人’,关大侠不敌此神,最后是在‘那人’的帮助下,才勉强得以脱身。”魏颉继续说道,“关大侠被‘那人’所救后,与其约好九年后在昆仑山巅来一场既出高下、也分生死的‘刀剑决斗’,就在两个多月前,关大侠独自前往昆仑赴约,最终败亡于那人之手,葬身在了山巅……”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古道满脸的难以置信。

魏颉又将自己在沂州云顶郡天门城同时遇见刀圣、茶圣、释圣三位当世圣人的故事说了出来。

甚至连一衲禅师劝关昭领悟“真我”的那番禅机对话都说了。

见其讲得这等详细真实,刀老二心中已信了九成。

“那……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古道勉为其难的相信了关昭已死这个铁一般的事实,有气无力地问道。

“这个,恕晚辈实在无法告知。”魏颉躬身说道,“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那么多了。”

此时此刻,那位拥有“刀神”称号的侠客古道,颓然不堪地瘫坐在木椅之上。

丧失了至交的好友。

弄丢了奋斗的目标。

经历了十年“非人”生活的古大侠,只觉当下所受到的打击,远比这十年来积累的痛苦要沉重得多得多……

习惯性将压力全部转化为刀意的古道。

如今终于——

目如死灰。

第五十二章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魏颉发现古道的眼神忽然有了很是明显的变化。

他指着刀神脸上那对晦暗到了极点的眸子,说道:“前辈,你的眼睛……”

刀老二却是半分也不理会魏颉,自言自语道:“关昭,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啊,我还没能亲手打败你,你他-娘的怎么能去死?你死在了那人的手上,我……”

身穿囚服的披发大汉“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个因为败给了关老五而被世人称为“刀老二”的魁梧汉子,此时浑身皆散发着一股磅礴到令人震撼的气机——

刀意!

十年前就已经拥有“八阶天罡境大圆满”修为的古道,而今靠着“目如死灰”所化成的雄浑意气,成功突破了九阶尘仙境!

这么一个毫不掩饰自身骇人气机的大怪物站在面前,魏颉但觉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来,几乎要被压得弯曲腰板、低垂头颅了!

那对靠着开黑店谋生的夫妇更是直接双膝跪倒在了地上,额头和冰冷的石砖地板紧贴到了一块儿!

外头肆意呼啸的西风竟也跟着变得愈发猛烈。

屋内的刀意汹涌如怒海狂涛。

其魄力与气势,真可谓穿云裂石、霸道绝伦,远远凌驾于屋外的凛冽风沙之上!

“快告诉我,你说的‘那人’,我在那里可以寻到?!”全身上下散发出可怖气息的古姓刀神朗声喝问道。

魏颉只感到有阵阵劲风在疯狂吹刮着自己的脸庞,整个人都难以站稳,他眯着眼睛,尽力大叫道:“那位前辈来无影去无踪,我也不知他现在何处啊!”

“你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酒店内,那个被世人冠以“刀神”头衔的高大汉子——

满头乱发随意飘扬。

肮脏囚服震荡鼓舞。

如此姿态——

说邋遢也邋遢。

说风流也风流。

他仰起脖颈,对着屋顶……不,是朝着仙界苍穹放声大笑。

激昂而洪亮的笑声直冲九霄层云,破开三十三重天,抵达天庭!

魏颉顿觉有人在用锤子猛力敲打自己的耳膜,心脏也跟着“砰砰砰”地蹦跳了起来,好似擂鼓!

里屋的那对夫妇紧捂着耳朵,却仍是被笑声震得几欲昏厥!

刀神古道大笑骤歇,他扭头冲里屋喊道:“里头的,拿一壶酒来,你不是有‘断肠散’吗?都给我放进去,有多少放多少!”

那对险些昏倒的夫妇虽不知这位当世刀法第一的武林巨擘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也只好照着他吩咐的去做,不敢有半点违拗。

又取了一坛新酒出来,将所剩不多的剧毒“断肠散”全部放了进去,毒-粉迅速溶解在了酒水之中,无色无味。

那个周身裹挟庞然刀意的刀神俯视着魏颉,高声豪迈道:“既然关昭是在天烛国上京遇到的‘那人’,那我不妨也去那里一趟……十年了,老子十年没杀人、十年未抽刀了,积攒了这整整十年的刀意,都快憋炸了!今日,是该去爽一爽了!哈哈!”

已是“陆地尘仙”的古道伸出双手,左右手食、中两指并拢,对准魏颉的胸口一点,两缕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息自其指尖射出,一下子便钻入了魏颉的胸膛。

这种感觉与那日在痛思崖上,老剑圣传授意气剑招‘孤烟直’时的那份奇妙感受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我已在你的意气台里放入了两缕刀意,一缕名‘暮去’,一缕名‘朝来’,由于你是练剑的,体内拥有一颗完整的‘剑心’,是以无法长久储存刀意,那两刀用完即无,好好珍惜吧!算是谢你请我吃酒肉,并将关昭的死讯告知了我……”

这时候,那两名夫妇捧着两坛放有大量断肠散的酒水从里屋走了出来。

古道轻微一抬双臂,两坛酒就飞入了他的手里。

仰头将毒酒通通灌入腹中,“哐嘡”一声,将陶制酒坛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刀神缓步走至屋外。

漫天风沙里,毕生打磨、培养刀意的蓬发大汉狂吼一声:“天净沙,来!”

眨眼间,一柄萦绕着金黄色圣洁流光的长刀从天边掠来,疾速奔向了它昔日的主人。

这柄十年未曾出鞘的绝世宝刀——

如今终于要有用武之地了!

刀老二愤然提起一脚,当即踹死了门外那两“只”叫声实在烦人的瘦马。

手里紧握着那柄毫不逊色于“唯我独尊”的宝刀天净沙。

身形一纵。

化身为一道绚烂的金色虹气,朝着北方疾行而去,彻底消失在了空中。

随着魁梧汉子的离去,满天吹刮的风沙骤然间停止了。

天地重归宁静祥和。

傍晚的夕阳,再度洒落了温煦暖人的淡淡阳光。

古道,远去。

西风,骤止。

瘦马,暴亡。

夕阳西下。

断肠人,已在天涯。

————

北方天烛国国都。

上京。

一名穿着肮脏囚服,披头散发的凶恶大汉只身闯入此地。

手中持有一物。

单刀赴京,于万军丛中乱杀。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足足一万名龙蒙族重甲士——

轰轰烈烈地葬身刀下!

此时,天门洞开。

有一位手持杏黄拂尘的白袍仙人,骑乘一条赤红色的狰狞巨龙,沐浴着璀璨金芒,从那扇将人间与天庭永世隔绝的辉煌大门中飞了出来。

骑龙仙人厉声呵斥道:“本尊驾到,竖子还不速速退离此间?!当心天道碾压滚滚而至,叫尔等落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刀神古道哈哈大笑,冲着光辉天空狂狷高叫道:“去你奶-奶的九阴真人,干你-娘的天道碾压!”

呼吸间,刀老二挥出了一百一十刀。

刀圣关昭曾有言,凡一呼一吸之间能出百刀者,则有资格与其一战。

九阴真人胯-下那条庞然赤龙喷出巨大无伦的火球,扛御住了霸气到足以令云海层层分离的刀罡。

古道纵身往天上掠去。

又一个呼吸间——

一百二十刀!

这一次的威势更是匪夷所思,巨龙口吐火球的速度亦在不断加快。

几十枚比龙头还要大出许多的雄雄火球,及时挡在真人的面前,勉强抵抗下了这一百二十发刀罡。

刀神离天门越来越近。

刹那间,他又挥出了一百三十刀!

这一下,九阴真人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孤傲姿态总算消散殆尽,他急忙甩动手中的那柄杏黄拂尘,挥出了一道同样磅礴强横的无双气浪。

蕴含了仙家神妙气机的浪潮与百余颗炽烈如日的巨型火球相结合,一同朝下方迅猛飞去。

与冲天而来的一百三十股威力强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无敌刀罡撞在了一起。

天烛国国都的上方天空——

发出了一阵骇人心魄的震天价般的怦然巨响!

满城的老少妇孺。

皇宫内的女帝和文武百官。

人人皆闻。

人人俱惊。

滚烫烈焰自上空不断坠落,人间仿佛下了一场胜过无数天灾人祸的火雨!

古道已经离那名骑龙仙人不过二十丈的距离了。

当年在泰山败给关昭而忍受了十年惨痛生涯的刀神,此刻心中极是畅快淋漓、意气风发!

他用差不多全

城人都能听闻的声音暴然大喝了一句:“四百六十飞凤凰!”

一呼。

一吸。

劈出了实打实的四百六十刀——

真正的千年未有!

当之无愧的世间独一!

四百六十股金色刀罡凝聚成了一只展翅翱翔的华丽金凤。

瞬间突破了无数火球组成的赤焰屏障,直直向九阴真人袭去!

就在这耗尽了他毕生刀意挥斩出来的一招即将得手之际。

有哗然激流恰如银河瀑布一般从穹顶天门处倾泄而下。

浇灭了火球。

也拦下了金凤。

一只身上缠绕有雪白巨蛇的五色灵龟,口吐天河瀑布,从那扇散发着茫茫金光的仙界大门中缓缓落下……龟背之上赫然立有一人!

但见那人身高百尺有余,披穿刻有玄妙神明纹路的黑金甲胄。

宝相庄重,手握一柄被浩荡天威紧密裹挟着的,足可敕神、封仙的真武巨剑。

长发披散,直达腰间。

双目如炬,威严盖世。

以赤色巨龙为坐骑的九阴真人神情恭敬且肃穆,拱手作揖,大声叫道:“多谢玄武帝君出手相救!”

玄武帝君,又名“黑帝”、“九天荡魔祖师”,五方天帝之一,掌管整片北方大地。

在天庭权力地位仅次于众神主宰的黑帝并不多作言语,他双手握住那柄斩杀了妖魔亿万的无上仙刃,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往大地劈下了一剑——

帝君一剑,即是天道威压!

这一刻,身为陆地尘仙的古道忽觉体内的气府窍穴-里被人强行塞入了什么东西,很快,整个躯体便直欲膨胀、爆裂!

刀老二浑身皮开肉绽,猛地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模样已甚是狼狈不堪。

那位目光如炬的天庭帝君以颇为深沉的嗓音悠然说道:“给——我——跪——下!”

仙兵巨剑一点点当头斩落。

古道口中的猩红血液愈流愈多,当下他只感到仿佛有几十座巍峨泰山同时压在了自己的背上……

两腿开始发颤。

膝盖开始微曲。

就在他即将在半空中屈膝跪倒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个公鸭般难听无比的嗓音:“不许跪!”

一道白金色长虹光速掠至。

随着一记贯彻苍穹的撞钟声陡然响起,玄武帝君手中的那柄仙家巨剑竟然被硬生生荡了开去!

紧接着,近乎濒死的刀神古道眼神一晃。

面前已站了一位白发老人。

老者黑瘦如松,身穿一件淡灰色长袍,肩头披有一张不甚干净的白老虎皮,背上扛着一个体型很大的深青色布袋,以两柄做工精良的长剑为腿。

公鸭嗓老头伸出一掌,贴在了满嘴鲜血、浑身止不住发抖的古道的前胸。

帮其平稳住混乱至极的体内气机,修复已彻底断裂的血脉筋络。

以此举,为之续命。

天穹之上传落了玄武帝君那十分雄浑的嗓音:“白佥……哦,不对不对,如今你已改叫嬴秋了,真是好久不见啊!”

那个原名“白佥”的白发老者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叶光纪,老夫可没心情在这里跟你扯什么犊子,你给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北方黑帝兼无上荡魔祖师面对他此等狂妄无礼的回应,居然丝毫不恼,反而呵呵一笑,脚踩龟蛇玄武,转身离去。

走时不忘挥了挥袖子,以命令式的口气说道:“九阴真人,随我回天庭!”

那名骑乘赤色巨龙的道士匆忙应了一声“是”,乖乖跟着玄武帝君回归了天门。

那扇通往神界的光耀金门重新关闭。

天烛国千百丈之上的穹顶,终于再度寂静无声。

第五十三章 老祖号赏花 黄昏落寞。

夕阳西斜。

那间开在林中的寻常小酒铺里。

一名青衫剑客正狼狈不堪的跪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整个前胸激痛无匹,如有千万柄凌锐钢刀在乱绞!

只因他的胸口“意气台”内存有刀神古道的两缕刀意,剑修的体内无法长久温养刀意,那两缕意气既然没有改认新主,那便仍与原主人的命脉相钩连,古道在天烛国国都上空受到了来自玄武帝君的神道压迫,经脉寸寸断裂,元神巨颤——

魏颉自然也就跟着体验到了那份丝毫不亚于剥皮剔骨、剖心挖肺的剧烈痛苦!

那对开黑店的夫妇见其这般痛不欲生,貌似已再无动手杀人的余力,无不心头大喜,准备趁此“天赐良机”溜之大吉。

可当二人刚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便即传来了魏颉那冰冷而幽怨的嗓音:“哪儿去?”

这三个字虽然简单,却也胜过了无数晴天霹雳或是平地惊雷,吓得两人忙不迭调转过了身子,不敢迟疑片刻,弯曲膝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没命价似的用力磕起了脑袋,咚咚作响,妨似要将地板硬生生磕碎。

二人皆是面容苍白、脸如土色,哀声求饶道:“我们从今往后再也不敢了,求大仙饶命啊!”

为何称其为“大仙”,而不是“大侠”?

只因那包无色无味的“断肠散”实在算得上是天下罕见之奇毒,其制毒所必需的基本原材料,乃是生长于那座“魔道第一山”羊脂山上的魔物“断肠草”,先不说事后研磨提纯的炼药工艺有多么复杂费力,单是从那座仙山上面摘下毒草断肠这事儿,就绝对是一件困难得要命的技术活了。

羊脂山乃中原武林魔道龙头老大,剑道邪派一脉头领“剑神宗”的私有领地,连大禹朝廷的铁甲军队都无权更无力涉足。众所周知,此绝顶魔宗不光宗主“剑皇”阎梦是女子,宗主以下的所有宗门成员,地位或高或低、身份或贵或贱,无一例外也都是女流之辈,“非女子不得上山”这一铁律向来不可更改,鬼知道那个“赏花老祖”哪儿来这么大的通天本事,竟能给他偷摘下来不少魔物断肠草,并加工炼制成那份无双剧毒“断肠散”。

此毒毒性霸道且药力极强,一般普通人吃进腹中后,不消多时便会肝肠寸断、血脉爆裂而亡,而魏颉适才分明饮下了几杯毒酒,却依旧能够全然无碍,半分不受奇毒的侵蚀药害,那理应算不得什么凡人了。

既然不算凡人,那自当尊敬地称呼其一声“大仙”。

魏颉胸口处的疼痛终于消失殆尽,后背衣服被汗水彻底浸湿的他,脸色煞白的找了张附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缓慢深呼吸好几下,总算平稳住了周身气机,继而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那对男女,语气严肃地质问道:“那个,我刚才在地下装晕的时候,听到了你们说的话,好像提到了什么赏花老祖对吧,快点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敢欺瞒半个字……哼!”

腰间血灵剑陡然出鞘。

轻轻挥出了一剑。

一剑既出,门外那根一丈多高的招牌旗杆立时被剑气斫断,“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个胸脯高挺的美妇正准备开口,魏颉抢先阻拦道:“你,不许说!让你身边的男人说话,他比你更老实些!”

那个被点了名的男子低着头思量许久,细声说道:“小的名叫张清,和我媳妇儿孙三娘原是在这拾遗郡里做小本买卖的,钱挣得不多,勉强也就够吃喝。有一日我们出门进货,路过一片山冈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刮起了一阵迷烟,那烟实在熏人得紧呐,只闻一下便……”

魏颉顿时皱起眉头,提高了嗓音,颇为不满地喝道:“啰哩啰嗦的,讲那么多没用的废话干什么?!挑重点的说,用最简洁的话告诉我那个赏花老祖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那个名叫张清的男子显然被吓了一大跳,脸上愈加惶恐不安,战战兢兢地连声道:“是是……那个赏花老祖姓侯,名章头,由于崇拜天下第三大魔头‘五拜老祖’彭簇,所以依葫芦画瓢地给自个儿起了个‘赏花老祖’的绰号……”

魏颉点了点头,“继续说。”

“那个姓侯的家伙当真伤天害理至极!”张清义愤填膺地骂道,“那老畜-牲男女通吃,隔三差五就要抓些长得漂亮的女子与容貌俊俏的男人来……来当作鼎-炉,用于阴阳双-修,以增加自身的功力!”

魏颉也曾听说过五拜神教教主彭簇的响亮名号,知其是个江湖上面鼎鼎有名的老色-魔、大淫虫,干出过让麾下教众主动贡献家中妻女母亲这等卑劣龌龊的夭寿活计,岂料这个自封为“赏花老祖”的老贼侯章头居然更胜其一筹……不仅要女的,连男的也不放过!

这得是个什么样的变-态啊?!

青衫

剑客顿生一阵恶心寒意,扯了扯嘴角,正欲斥骂上几句,忽看到那个叫作孙三娘的大-胸美妇俏脸有了明显的潮-红,便即心中了然,笑吟吟地对那名张姓男子道:“你媳妇儿……也和赏花老祖双-修过吧?”

面对这般尖酸刻薄的嘲讽言语,张清紧咬着牙默不作声,倒是那个身穿红绢裙的丰满妇人微微点了一下头。

魏颉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地下男子的头顶,接着在自己的脑袋上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帽子形状——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就是在嘲笑男子被那个姓侯的老祖赏了一顶大绿帽子来戴!

张清的性子虽然老实质朴,但到底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哪里受得住如此羞辱讽刺?涨得是满脸通红,按耐不住打人的强烈冲动,抬手甩了身边的孙姓媳妇儿一记大耳光子。

孙三娘紧紧捂着自己的右脸,杏眼圆瞪,厉声怒骂道:“姓张的,你他-娘敢打我!”说着便还了一个耳光回去。

张清左脸吃痛,登时恼羞成怒到了极点,蓦然大喝一声:“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臭婊-子!”

这些年来,身为丈夫的他,一直都默默地忍受着妻子的放-荡与不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压力积累到了极限,今日总算忍无可忍——

张清爆发了!

捏着两颗拳头朝妻子用力砸了过去。

二人当即扭打在了一起。

没出几招,张清便被打得昏厥在地,鼻血长流,人事不省。

孙三娘从“赏花老祖”侯章头那儿学来了一点基本的格斗功法,身躯体魄也都有所强化,虽没什么大用吧,但对付自己丈夫这样一个体格纤弱的普通男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三拳两脚就给他干倒在地了。

魏颉低眉看着那个倒在了自己脚下的可怜男子,心下暗道:“唉,一个男人活到这份儿上,还不如死了算了……”

对那个打昏了自己丈夫的绢裙美妇人说道:“三娘,差不多行了啊,别再打了。”

孙三娘本来其实还没发-泄够,但听了魏颉的这话,勉为其难的收住了拳脚。

“对了,那个叫断肠散的毒药就是赏花老祖赐给你的?”魏颉问道。

前胸挺着两坨高峰的孙三娘“嗯”了一下,应道:“除了断肠散,他还给了我一大包‘迷魂散’,断肠散用来杀人,至于迷魂散嘛……若是遇到姿色不错的,不论男女,皆用此药迷晕了,送去燕子园。”

魏颉眉头一挑,“燕子园是什么地方?离这儿远吗?”

“从这儿往西走不到十里路,有座庄子,叫作‘燕子园’,那就是姓侯的老巢了。”孙三娘如实回答道。

“还挺近啊……”

魏颉沉吟片刻,突然大力地拍起了手掌,朗声叫道:“有了!喂,三娘,你现在就带我去燕子园!”

孙三娘瞬间吓了一跳,结巴道:“什,什么……”

魏颉面带微笑,继续道:“你可听说过‘扮猪吃老虎’吗?我看武侠小说里面最好玩的就是这个了。我呢,先假装成不慎中了你的迷魂散,然后趁那个什么赏花老祖不备,给他来个突然袭击!”

孙三娘定眼瞧了魏颉的脸一会儿,压着嗓子说道:“大仙的容貌虽然俊逸脱俗,但眉宇之间却甚是轩昂,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英霸之气,那老贼喜欢软软糯糯的男子……”

魏颉放声大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竖了个大拇指,道:“你觉得我不够软糯?哈哈,这才要考验我的演技呢!莫再多说了,咱们这就起身赶赴燕子园!”

————

夕阳落山。

夜幕低垂。

四周沉沉寂寂,树梢枝头唯有鸟叫结伴虫鸣。

魏颉与孙三娘同骑于一匹高头白马之上,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

那个一路上臀-部被硬物膈应得着实有些难受的美妇人,忽然指了指前头不远的一处地方,说道:“那里就是燕子园了。”

二人落下马鞍,魏颉将白马大白拴在了园子门口,和那个走路扭屁-股的红裙妇人一同上前敲门。

孙三娘手里牵着一根粗麻长绳,绳子的另一头捆-绑在那名青衫剑客的双手手腕上面。

“大仙,这……这真的可以吗?”孙三娘深感惶恐的问道。

魏颉浅笑了一下,神色轻松的说道:“有啥好怕的?你把我献给那个老祖以后,自己走掉就好,决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妇人一听自己绝对能够留存性命,喜上眉梢,连着“嗯嗯”了两声,牵绳走上前去敲门。

没敲几下,燕子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名个头不高

,身材十分纤细的清秀小男孩,唇红齿白,瞧着极好欺负,感觉只要是个成年男子,用不了几拳就能将之活活打死。

他见来者是那位庄园的常客孙三娘,嬉皮笑脸道:“哎呀,孙姐姐又过来给老祖送鼎-炉啦?”

身穿红绢裙的孙三娘伸手揉搓了几下小男孩的脑袋,眯眼笑道:“是啊,还不快去通报老祖?”

“老祖上次说了,如果是孙姐姐来的话,不用通报直接进去就行啦!”

“啊,那敢情挺好啊!”

“可不是嘛,老祖上次还夸孙姐姐来着哩!”

孙三娘夸张的用升调“哦”了一声,奇道:“怎么夸的啊?”

小男孩嘻嘻一笑,扯着嗓子说道:“老祖他……夸你会伺候人!”

孙三娘娇脸微红,不轻不重地拍了小男孩的脑瓜子一下,假嗔道:“净会胡说八道!”

小男孩挠了挠头皮,看向了站在孙三娘身后,双手皆被粗麻绳子束缚住了的青衫魏颉,嘟嘴道:“这个鼎-炉长得倒真蛮好看的嘛,就是有点太过英俊了,不知道合不合老祖的口味……”

“合的,合的!既是你孙姐姐抓来的人,那还能有不合的道理?”

“行吧,你把人带进去好了。”

就这样,假装中了毒药迷魂散的青衫剑客便在荡-妇孙三娘的牵引下,进入了燕子园。

绕了几个弯,二人来到了一间名为“合-欢堂”的屋子。

推门而入,只见屋子里头比想象中要空荡很多。

地板上铺有相当厚实且柔软的雪白毛毯,价值不菲。

西首处摆了好大一张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华美长椅,椅上斜躺着一位身穿宽松彩衣的侏儒老人。

那年迈侏儒除了有一副玲珑袖珍的五短身材外,一张黝黑老脸上还爬满了极多细细密密的褶皱纹路,便好似那千沟万壑的山地平原一般,不堪直视。

老者左边坐有一名身材极好的漂亮女子,衣不蔽-体,香艳绝伦。

右边则是一名打着赤膀的细瘦男子。

男子的胴-体匀称有致,皮肤光洁白嫩,有一种独特的阴柔之美。

男女通吃,阴阳兼修,有着此番恶趣味的,除了号称“赏花老祖”的侯章头外哪还有别人?

赏花老祖一边吃着那名身体曲线堪称稀世少有的女子投喂的新鲜水果,一边用那只远比正常人要小很多的枯手使劲儿推着阴柔男子的脸,表情显得极其不耐烦。

那个姓侯名章头的老侏儒见到孙三娘前来,大喜道:“呦,是三娘到啦,快给我看看,你这次又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孙三娘牵着魏颉进入了合-欢堂,欠身行礼道:“给老祖请安!”

青衫年轻人装成两眼无神、心智尽丧的痴呆模样,学着女人的样子深深行了一礼,嗲里嗲气地说道:“老祖万福金安~”

满脸蛇爬褶子的老侏儒捋着胡子,大幅度点着头,咧嘴笑道:“好好,小家伙,走近点儿让老祖瞧瞧!”

孙三娘放开了手里的麻绳,魏颉则依从老祖之言缓步走了过去。

侯章头一脚将右手边那个缠着自己的赤膀小白脸踹了开来,没好气的骂道:“滚一边儿去!”

光着身子的男子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眼睛里噙着晶莹泪水,泫然欲泣。

表情极是楚楚可怜。

那名身着暴露服饰的娇美女子见其摔倒,一脸的心疼,却没胆子上前去搀扶。

魏颉用余光瞥见那个白脸男子居然如此不知羞耻,顿感不寒而栗,但为了不穿帮,眼神里仍不见有半点起伏波澜。

老侏儒坐在西首楠木长椅之上,两条短腿浮空,他用一根干枯的黑细指头挑起了魏颉尖尖的下巴,发出啧啧两声,道:“真是绝色美男呐!来,再叫一声老祖来听听!”

魏颉心下大感不爽,暗骂道:“一会儿看我怎么取你性命。”

眼下只得勉强用假声道了一句:“老祖~”

侯章头听得甚为受用,朗声大笑道:“好,好!你小子的声音真对我胃口!老祖今晚临-幸你后,必将传你一套极上乘的功法!来,再给我笑一个!”

魏颉尴尬地挤出了一个笑脸。

“不够开心啊你笑的,嘴巴再咧大一点儿!”

魏颉只好咧开了嘴巴。

岂料他刚一把嘴巴张大,就有一颗极小的药丸被扔入了口中。

赏花老祖一把合上了魏颉的下颚,逼着他将那丸咽进了肚里。

“想来骗你祖宗,哼,你小子还嫩了点儿!”老侏儒侯章头狞笑道。

第五十四章 我不想活了 魏颉喉头一动,不慎将那粒细小到肉眼几不可见的不知名药丸吞入了腹中。

他还深切地以为这必是极其厉害的摧肠毒药,急忙运起了体内的“九幽真气”来抵御,雄浑气机飞速流转,很快便即贯通周身的经络百骸以及各大气府窍穴。

然而奇怪的是,与未吞下药丸之前相比,呼吸依旧顺畅,元神仍然稳定,并无出现什么严重的异样症状。既然疗毒用的九幽真气没有发挥其应有的治病功效,那么也就充分证明了——服下那粒药丸的魏颉,其实根本就并没有中毒……

正当他莫名其妙,心下满是狐疑迷惑之际,听得那个姓侯名章头的矮小侏儒朗声笑道:“刚才我便发现你小子的眼神很不对劲了,那般清澈而透亮,半点浑浊污秽都瞧不着,哪里是中了迷魂散的模样?哼,分明就是装的!”

赏花老祖阴冷鸷狠的邪笑了几下,又道:“我投给你吃的这东西叫作‘思-春丸’,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催情之药,莫说人了,纵是山魁妖猫、狮子大象吃了,都要变得满脑子尽是‘交-配’的念头了!嘿嘿,不管你来我这燕子园是出于何种目的,反正你很快就要变成那副样子啦!”

说着指了指那个一直趴在地上,一脸欲求不满,看起来可怜至极的赤膀男子。

魏颉这下总算了然,原来那粒细小药丸并非毒药,而是一种能够令人浑身燥热、心驰情动的稀有春-药,因为并无多大毒性,温存在体内的那股祛毒之用的九幽真气自然也就不会发挥什么作用了。又因其脖子上早就戴了一衲大师赠送的那串佛门至宝定心珠,此物神通非凡,足可免疫任何淫-邪晦涩之物的侵害袭扰,所以眼下才能如此游刃有余,轻松做到不受那份强效春-药一丝一毫的影响。

既然如此,就又有一场趣味十足的戏可以继续演下去了。

“啊,好热!热死了啊——”

魏颉扯着嗓子嘶声叫道,他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身子,上下其手,表情狰狞而痛苦,靠着浑然天成的精妙演技,装成了一副相当难受狂躁的样子。

赏花老祖嘴角快咧到耳朵,笑得极是阴森、可怖,他转而冲那个已经完全吓呆掉了的美妇孙三娘说道:“三娘,解释一下吧!”

孙三娘误以为魏颉真的中了春-药之毒而不能自已,决然丧失了战斗能力,再无“靠山”的她深知此刻自己的宝贵性命悬于一线,搞不好顷刻便要被处死,慌忙跪倒在地,哀声辩解道:“老祖,我真的喂他吃了迷魂散,他……他为何没有中毒,这我也不清楚啊!”

侯章头冷哼一声,面无表情,沉声嘀咕了一句:“不老实。”就在他站立起身,意图抬手杀死那个“不老实”的妇人的时候。

骤然间胸口膻中穴吃痛,“砰”的一声,整个人重重撞在了西墙之上。

那个接近球形的五短躯体就那样深深地镶嵌在了砖瓦墙壁里面,土屑四散,尘烟弥漫。

只见魏颉的右手手掌,萦绕盘缠着一团深紫色的异样真气。

正是阳生真人公羊重器花了足足二十年的心血,从落日晚霞中辛苦提炼出来的道门至宝——东来紫气!

“三娘,你快点离开此地,小爷我今日要宰了这个男女通吃的老畜-牲!”魏颉蓦然暴喝道。

孙三娘如蒙大赦,晃着屁-股就撒丫子开溜了。

魏颉适才偷袭的那一掌里,灌注了十成十的本命内功,外加能够大幅增强招式威力的东来紫气……本该一掌即将敌人轰毙击杀才是!

然而那个本该死的侏儒老怪却是沙哑着嗓子“呵呵”一笑,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墙粉砖土掉落之声,侯章头从西面墙壁上那个生动的人形凹槽里走了出来。

“老淫-虫,还挺扛打的嘛你!”魏颉冷笑道,“这一掌竟没能要了你的狗命!”

赏花老祖嘴角渗出两道鲜血,他大力拍落了彩衣上面沾的墙土灰尘,一脸怒意地瞪视着魏颉,厉声质问道:“为何思-春丸会对你无效?”

青衫剑客并不想说出真相,咧开嘴巴笑着回应道:“就你那个小破丸儿能奈我何?与你这死矮子一样的没用!你是个废物,你的药丸自然也是!”

侯章头生来便是个患有残疾的矮小侏儒,平生最听不得的就是此种羞辱人格和身体的刻薄言语,自尊心受到践踏的他猛然大喝一声:“吹-箫七子,都给我出来!”

北首处的墙壁随即打开了一扇隐匿起来的石门。

从里头慢步走出来了七名身材高挑的清秀男子。

分别穿有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的同款衣裳。

个个手中都握有与衣服颜色相对应的无鞘长剑。

七子俱是眼神无光,形同几具毫无心智的行尸走肉一般,显然都被提前下好了迷魂乱志的强力剧毒。

这七人同出一母,是以容貌身材甚为相像,当年他们七兄弟练武有成,每人俱拥有了二阶跃灵境小圆满的不俗修为,胸中满怀壮志豪情与美好梦想,就此仗剑踏步江湖,自封绰号“北斗七子”,扶贫济困、惩恶扬善,可谓过足了当“大侠”的瘾头……后来大侠梦碎,在断阳山被赏花老祖亲手击败,不幸沦为了魔头的胯-下玩物。

“好一个吹-箫七子,你个老畜-牲玩得还真是挺花的呀!”魏颉冷笑着骂道。

陡然间抽剑出鞘,施展巽风宫独门秘术碧泉经最高境界——上穷碧落下黄泉。

那柄名为朝天阙的血灵宝剑之上,顿时附着了一股青绿、蓝紫色的绚丽真气!

合-欢堂内。

青衫一人。

独战彩衣七人!

七名高挑男子的身法皆异常矫健迅捷,一招一式俱轻灵巧妙,厮杀激斗之间——

堂内似有七色虹光飘闪,摇忽不定!

魏颉心里明白他们这七人是因为中了迷魂剧毒才会受到赏花老祖的奴役驱策,并非有意为虎作伥,所以下手甚是容情,攻少防多,在确保自己不受伤的前提条件下,尽量不伤害七人的宝贵性命。

将近百招后,眼见吹-箫七子奈何不了这名身穿青衫的混蛋小子,自封为“赏花老祖”的侯章头狂喝道:“都闪开!”

七名彩衣男子依从命令,霎时便分了开来。

转瞬。

有一团巨大的青色浓雾从老侏儒的袖子里迅猛蹿出,疾向魏颉那边袭去。

见识过天下第十号魔头阮苍龙御气化龙功夫的魏颉,此刻对赏花老祖这团显然不够强横的毒雾丝毫不以为然。

猝然摧出莫大的东来紫气。

将那团青色毒雾全部裹挟笼罩了起来。

“赏花老祖”侯章头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只因在那一刻——

八条粗如手臂的青紫色蛟龙从那团雾气中奔了出来,以疯狂至极的速度砸向了吹-箫七子以及赏花老祖!

七名彩衣男子还没来着提剑格挡,就被气蛟撞中胸口,当即震得昏了过去,结结实实撞在了两边的墙壁上面。

那名侏儒老贼则及时将双臂护在了胸前,极为勉强地止住了青紫蛟龙的前冲之势。

七个最得意的傀儡部下都已再无战斗的能力,傲慢自负的侯章头却仍不认为自己会输,身为燕子园园主的他当下还有一样底牌——

“咫尺,杀!”

五短身材的侏儒魔头铿声大喝道,顷刻间,有一柄长条状的锋锐物事自其彩袖之中飞出。

划破空气。

朝着魏颉倏然袭去!

侯章头得意至极,他瞧着飞尺的前进轨迹,笃定这个青衫小子不多时必将命丧在这柄通灵物之下。

这个姓侯的淫-邪老侏儒,曾是专门制药、炼毒的“燕子药宗”的一名末代弟子,后因过分贪图美色,在残忍毒杀了授业恩师后,竟丧心病狂的将师娘据为了己有,再后来师母不堪其百般凌辱,三尺白绫绕梁,在家中羞愤自尽。

恶徒侯章头叛出师门的时候,还顺带偷走了宗门内的无上至宝——通灵物“夺命飞尺”。这些年来,他靠着一身盖世毒功以及那柄可轻松取人性命的通灵飞尺,没少犯下短寿夭命的罪孽。漂亮中看的男女通通抓来当做鼎-炉,阴阳双-修,最后将他们玩弄致死;至于不好看的呢,则随意虐杀屠戮,反正一旦落到了姓侯的手里,那最好还是立刻选择自杀,否则下场多半是连条狗都不如的。

以天下第三大魔头“五拜老祖”彭簇为终身偶像后,此獠的杀孽更是越造越多,甚至还给自己定了一个“在未来五年内跻身天下十大魔头之列”的宏伟目标。

见夺命飞尺离青衫剑客仅剩不到一臂之距时,赏花老祖心下大喜道:“得手了!”

刹那间。

有一记清脆恍如铜铃乍响的金属碰撞声发出,“铮”的一声,飞尺被弹得偏离了原先的轨迹。

侯章头正自诧异不解,突然间脖颈处感到一阵切肤的冰冷。

余光一瞥,登时目瞪口呆——

他发现一柄不过手掌长短的小剑居然就那样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面!

只要轻轻一划,即

能割断自己的颈部动脉,眨眼杀人!

就在刚才。

魏颉御出了藏于袖中的两柄细小飞剑。

一柄冰塞川,以小拨大,成功阻隔开了那柄夺命通灵尺。

一柄雪满山,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恐怖速度,一寸不深一寸不浅地抵住了老侏儒的那根粗短脖子。

侯章头深知此刻只要那个青衫小子心念微动,自己便要人头落地了!

赏花老祖面如黄土,嗓音颤抖地说道:“大侠饶……饶我性命!我……我有好东西贡献给大侠!”

魏颉一把将那柄尺状通灵物紧紧地抓到了手里,盯着这个见了黄河才知落泪的色侏儒,嗤笑一声,鄙夷的说道:“什么好东西?你是说这柄飞尺吗?确实不错,现在它归我了!”

男女通吃的老祖尽量挤出了一个自认为最献媚、最讨好的卑微笑容,低声道:“不止这飞尺,我还有一件护身软甲。”说完便开始缓缓地脱起了衣物。

魏颉皱着眉提前警告道:“你这死矮子若敢耍什么滑头,你知道你的下场!”

“不敢不敢,大侠就算再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侯章头连声应道,他先将外面披穿着的华丽衣裳脱落在地,露出了衬在里面的那件宝物软甲。

那软甲呈现出七彩琉璃般的光洁颜色,泛着莹莹淡淡的玄妙光泽,当真不似凡间俗物。

“这便是你说的护身软甲?”魏颉挑着眉头问道。

“正是,此软甲名唤‘春泥’,乃是我这燕子园里最为珍贵的宝贝!”老侏儒媚笑道,“适才若没有这好东西护着,我多半早就被大侠一掌打得臭屎都喷出来了,我被打出屎来倒是无妨,只是这满屋子都是屎味儿,实在恶心得慌,怕是要熏到大侠的尊鼻……”

“别废话了,把软甲扔过来。”

”是,大侠您拿好!”

伸手将那件名为“春泥”的软甲扔了过去,这老侏儒脖子上贴有一柄可瞬间取人头颅的细小飞剑,他固然有贼心却也无贼胆了,决计不敢再多做什么手脚。

魏颉一手拿着那件泛有七彩光华的宝物春泥软甲,另一只手在上面轻轻揉捏摩挲着。

此物虽说是软“甲”,但其实质地十分柔滑,手感极佳,胜过中原各地裁缝铺里绝大多数材料上乘的绫罗绸缎。

他暗运本命真气,用接近六成的力气猛地一扯,软甲坚韧无比,连哪怕一丁点儿的损坏撕裂都没有出现。

魏颉不由得“啧啧”两声,心下暗揣道:“难怪我刚才的那一掌明明打足了十成劲力,却没能对那老侏儒造成多大的伤害,原是有这件法宝护身的缘故……”

“大侠,您看这儿……我都把此等珍贵的宝贝献出来了,能否饶我一条性命啊?”赏花老祖试探性地问道。

魏颉想了想,正色道:“你快些把迷魂散还有思-春丸的解药都拿出来,我可以考虑一下饶你不死。”

侯章头忙依言将诸类解毒之物通通拿了出来。

魏颉喂那七名昏倒了的彩衣剑修以及那对衣不蔽-体的男女服下各自的解药后,扭头冲那个姓侯的老侏儒“嘿嘿”笑了一下。

蓦然间,燕子园合-欢堂内响起了一阵惨厉的叫声——

赏花老祖双手紧捂着裆-部,杀猪般地哀嚎了起来。

魏颉收回了飞剑冰塞川以及割掉了侯章头下-体的那柄雪满山,笑着问道:“老淫-虫,做阉人的滋味儿如何?”

这时,那名身材曼妙,喂赏花老祖吃水果的女子忽然尖声大喝道:“姓侯的,我要杀了你!”

魏颉知道如今已解了体毒的她,必然一心想要杀了眼前的那个淫-邪老贼报仇,于是便作壁上观,垂手站在一旁不多干预。

危急之际,侯章头同样高声叫道:“大侠,此丸无毒,但求您能饶我一条性命!”

语毕,从兜里掏出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白丸,往地下用力一掷——

白色烟雾立时充盈了整间合-欢堂!

烟雾散去,堂内已无赏花老祖。

那名身材前凸-后翘的女子见姓侯的老贼已然逃之夭夭。

先是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后急匆匆地走向了那个仍旧趴在地上不愿起来的阴柔男子。

她屈膝蹲地,弯腰对着光膀子的男子柔声问道:“廖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那个姓廖的男子半晌不语,兀自怔怔落下泪来,语气中满是哀伤的说道:“我不想活了……”

第五十五章 上山 那名身材姣好、容貌出众的女子登时吃了一惊,嘴唇微颤,嗓音发抖道:“廖哥哥,你……你说什么?!”

皮肤甚白,颇具阴柔之美的男子哽咽道:“我已被那个姓侯的给……我还有何面目苟活在这个世上?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完便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俯低脑袋,朝东面墙壁撞去,望图一死了之。

女子大惊,急忙上前将其拉住,高声劝阻道:“廖哥哥,你不可以死的啊!你若是死了,掌门他老人家一定会伤心死的,求求你了,真的别……”

廖姓男子仍不动摇,嗓音沙哑,带着浓浓哭腔说道:“樊妹妹,你放开我吧,求你放开我吧!我真的已无颜面再去见爹爹了!”

“你死了我们剑派怎么办啊?!”姓樊的女子凄然嚷道。

“爹爹向来英明,届时自会将掌门之位传予别人的,你就别管了……让我痛痛快快地去死吧!”

就在男子即将挣脱的时候,女子声嘶力竭地暴喊了出来:“你不能让我肚里的孩子生下来便没有父亲!”

此言一出,廖姓男子当场愣住了,他转头看向了那名衣不蔽-体的女子,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默然半晌,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是谁的?”

女子的脸上同样沾满了莹莹泪水,毫不迟疑的叫道:“是你的啊!我在被抓到这里来之前就已经怀上了,一直没跟你说,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的!”

“你没有骗我吗?这孩子当真不是……”

“当然不是!”女子神色坚定地吼道,“我若真怀了那个姓侯的孽-种,我早就去死了,比你死得还早!”

男子傻傻地呆在原地,垂首缄默不语。

女子凑近过去,用男子那两条纤细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芊芊柳腰,轻轻捧起了男子那张清瘦而白皙的年轻脸蛋,嘴唇对上去亲吻了一下,继而用柔和而温软的语气说道:“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燕子园里发生了什么的,就当做了一个噩梦,现在梦结束了,我们已经醒过来了,把它彻底忘掉吧,别再去想了,好吗?”

男子激动的身子发颤,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应声道:“好,樊妹妹,我不去死了,我……我要一直活下去,我要给孩子当一个好爸爸!”

“廖哥哥,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我,还有我们的宝宝,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你真好……樊妹妹,有你在,真好!”

二人相拥而泣。

魏颉在一旁看这对甜蜜恋人腻腻歪歪了半天,心下感慨道:“劫后余生,犹胜过小别新欢啊。”

嘴角淡淡一笑,转身准备从堂门口离去,后头忽然响起了那名樊姓女子的挽留声:“大侠,请留步!”

魏颉立时转过了身子,问道:“怎么了?”

女子紧紧牵着男子的手,匆匆走上前来,两人一齐跪倒在了地上。

“小女子樊闻琴。”

“在下廖解佩。”

二人异口同声地喊道:“多谢大侠救我们脱离苦海!”

青衫剑客微笑着摆了摆手,将他们都搀扶了起来,温言说道:“哎呀,举手之劳,何足道也?”

为了顾及这对恩爱情侣的自尊心,魏颉便也不再多过问他们为何会被擒至此地了,仅是拱手祝福道:“我在这儿祝你们一家三口,以后日子和和美美、平安幸福……哈,我就先走了啊!”

刚踏出堂门,屋内的女子樊闻琴不依不饶的追问道:“敢问大侠名讳?”

“我姓魏,名叫大胆。”魏颉又用到了那个遇到白袍少年贺鲤的时候胡乱编造出来的便宜假名。

“魏大侠,小女子……”樊闻琴恳求道,“仍有一要事相求!”

魏颉听了这话,无可奈何,只得重新折返了回去,走至屋内二人的面前,淡然问道:“何事?”

那个名叫樊闻琴的丰满女子沉吟了片刻,表情十分郑重,语气极为诚恳热枕地说道:“求大侠能够代我们辟寒剑派参加烟霞山的星斗大会!”

“星斗大会……那是啥玩意啊?”魏颉挑着眉,迷惑不解的问道。

接下去的一点时间里,樊闻琴与魏颉简略讲述了关于“星斗大会”的诸般事由:

淮南道向来经济富饶、武运昌盛,共有接近五十个在江湖上声名不弱的剑道门派,辟寒剑派就是其中之一。每年八月十五中秋节那日,将会有三

十二个武道剑派齐聚在烟霞山主峰星斗峰,彼此相约开展一场盛大的剑艺比武,是为“星斗大会”,又名“星斗擂”——

擂台比武的最终胜利者,即会理所当然坐拥“淮南道第一剑派”这一响亮至极的光荣名号。

魏颉听罢解释,思索了一会儿,道:“要我帮你们也不是不行,但这场比武直接关系到你们剑派的名誉,我怕……”

廖解佩急忙朗声道:“大侠武艺盖世、剑术绝伦,若能替我们出战,辟寒剑派必能一举夺魁,荣登淮南第一剑派的宝座!”

樊闻琴亦诚挚应和道:“是啊大侠,我们剑派此番能否夺得头筹,全仰仗大侠的了!”

二人说着便又要跪地磕头,魏颉上去一把将他们扶住,眯眼笑道:“行,帮你们参赛可以,但……以后可不许到处乱说我魏大胆是你们辟寒剑派的人啊!”

“那是自然,大侠尽管放心!”廖解佩正色应道。

“多谢大侠肯仗义出手,我们辟寒剑派永世不忘大侠的恩情!”樊闻琴真挚无比地说道。

“得了得了,别谢来谢去谢个没完了,耳朵都要听出茧了。”魏颉笑着道,“你们两个快去寻条干净衣服来穿吧,这个样子可出不了门呐!”

廖、樊二人正自尴尬无语,此时,那个负责看守大门的白面小男孩阴差阳错地走了过来。

魏颉嘿嘿一笑,将通灵物夺命飞尺别在了自己腰间,左手拿着那件宝物软甲春泥,身影一闪,眨眼间已来到了门外清秀小男孩的面前。

后者登时大吃一惊,瞪大眼睛瞧着眼前这名本该沦为赏花老祖鼎-炉的英俊男子,颤声问道:“你……你怎么?”

魏颉冲他“嘻嘻”笑了一下,撇嘴道:“怎么?合着你们家老祖没从大门口逃走啊,难怪了……”

小男孩愈加震惊,连嘴巴都完全合不拢了,“你说什么……”

魏颉伸手一把揪住小男孩的衣领,将其轻轻松松提溜了起来,故意装出一副恶狠狠的凶霸模样,狞声叫道:“小兔崽子,听好了!你们那个姓侯的老祖已经被我给打跑了,现在这座燕子园已归入我的名下了!”

看门男孩身在半空,两脚止不住地乱扑腾,有黄色尿液顺着裤管一滴滴地淋了下来。

魏颉往地下快速瞥了一眼,随即哈哈笑道:“这就给吓尿了?果然赏花老祖养的人没一个是有用的,都是废物!”

缓缓将那个差点被勒窒息的可怜小男孩放了下来。

“你们家老祖好-色成性,应该抓了不少男女吧,他们都被关到哪里了?快点带我去!”魏颉用丝毫不容辩驳的严肃声音命令道。

小男孩脖子被勒得发红发紫,拼命咳嗽了好久才缓过来,压着嗓子说道:“跟……跟我来吧。”

在将燕子园地牢里关押着的几十号遭擒男女尽数释放后,廖、樊二人又在那名细瘦小男孩的带领下,去换了一身洁净卫生的新衣裳,终于恢复了昔日正常人的打扮。

去园中精修马厩里牵走了赏花老祖生平最为珍爱的那匹毛色纯黑的高头大马——“八骏图名马之一”盗骊。

魏颉依旧坐着白马大白。

廖解佩和樊闻琴则共同骑乘那匹神骏黑马盗骊。

三人离了赏花老祖的巢穴燕子园,趁着茫茫夜色,往西而行。

————

鲁州,万源郡。

烟霞山脚下。

此山常年烟气萦绕,霞彩万丈,宛若仙家神域,因此而得名“烟霞”。

“前面就是烟霞山了。”坐于廖解佩身前的樊闻琴指着前头雀跃大叫道。

由于时限甚是宽裕,三人并不着急,一路上走走停停,正好在八月十五这日傍晚赶至了比武的地点。

魏颉乘着白马大白,紧跟在以黑马盗骊为坐骑的两人后面,抬头仰望着那座被朦胧云烟笼罩,恍若道门福地的巍然高山,不由得地想起了自己先前生活了几个月的那座长公主山,心下暗道:“公羊重器和周明泓都已经死了,如今的巽风宫里,想必已是我师傅鹤寿子一人说了算,唉,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正想着,从北边蓦然传来了一阵极其不友好的声音:“呦,原来我没看错啊,这不是辟寒剑派的废物吗?怎么得,这次还有脸来参赛啊?!”

扭头望去,只见另一条宽阔道路上,有三十几骑朝这边缓慢行来。

为首之人身穿一件暗金色软缎丝绸的衣裳,腰悬精美长剑,一副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傲慢神态。

“谁啊这是?说话还挺冲啊。”魏颉锁着眉头问道。

“那家伙姓王名琒,是金霸剑派的当代掌门人。”廖解佩沉声说道,“去年星斗大会的时候,他跻身了前八强……”

魏颉呵呵一笑,淡淡然的说了句:“前八强啊,还不错。”

金霸剑派众人策马来到了三人的面前,那个穿金戴银的掌门王琒高高抬着下巴,神色鄙薄不屑的说道:“怎么就这三个人呐,你们掌门他人呢?”

辟寒剑派当代掌门之子廖解佩瞪视着面前这个狂妄之辈,肃声道:“我爹他身体抱恙,由我……”

话未说完,王琒便极为高傲地大笑起来:“哦哦,我知道了,定你爹他去年输得太惨了,所以今年已无颜面再参赛,在家当起缩头乌龟,把你这个当儿子的给推出来了,我说的对否?”

廖解佩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与敌意,他厉声质问道:“我与你并无仇怨,何故出言侮辱家父?”

金霸剑派掌门及其身后的三十多名剑派弟子听了这句话,一齐放声大笑了起来,全然无所忌惮。

“哈哈,我今个儿还就侮辱你爹了,你这小白脸儿又能奈我何?”

王琒戳着廖解佩的鼻子,猖狂无比地说道,“辟寒剑派的‘鼎鼎大名’早就已经宣扬出去了,你们作为淮南道三十二参赛剑派垫底的垃圾,难道还害怕别人嘲笑羞辱不成?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廖解佩表情肃穆,正视着眼前之人,语气铿锵有力的说道:“我们剑派是垫底没错,我们大大方方承认这一点,坦荡磊落,没什么好遮掩的。但你刚才所言所语,侮辱到了我的父亲,我要你立刻道歉!”

金霸剑派众人的笑声愈来愈响,领头人王琒更是捧腹大笑,道:“让我道歉?哈哈!这小白脸儿刚才说让我给他道歉,哈哈,笑死我了!就他那个也不知道带不带-把的小东西也配让老子给他道歉……”

王琒正自张大嘴巴狂笑,刹那间,有一口极浓的粘稠痰液飞速掷入了他的嘴巴里。

“呕!”王琒立时一个劲儿的用力干呕,差点没把舌头给吐出来。

“嘴巴既然如此不干净呢,不妨就用这痰来漱漱口!”魏颉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妈妈的……”王琒怒发冲冠气恼到了极点,“老子今儿剁了你-丫的!”

正欲拔剑出鞘,忽然右胳膊小臂处一阵剧痛。

低头一见,顿时猛吃一惊——

是飞剑!

他清清楚楚的看见,有一柄焕发着墨绿色荧光的细小飞剑扎在了自己前臂的肌肉里!

“六……六阶凝丹境?!”王琒嗓音巨颤,“你……你是剑……剑仙?!”

他并不知道魏颉会一门叫做《蜀道御剑歌》的神奇功法,以为这个青衫小子既然能够随意操纵飞剑,那便必然已是拥有六阶凝丹境的俗世“剑仙”了。

魏颉也不想揭露所谓的真相,心念微动,将细小飞剑收回袖中后,故作深沉的浅笑了一下,震声说道:“我乃辟寒剑派门下的一名弟子,还没拜入师门几天,是以剑术低微,今日的星斗大会,我将代表我们门派出战!”

王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世间罕见的超凡剑仙,居然会是那个废物一般的辟寒剑派的弟子?!

居然还要代表辟寒剑派出战今晚的这场星斗大会?!

这他-妈还玩个屁啊?!

王琒王掌门兀自震惊万分,霎那间有一股青绿色的异样真气将其整条右臂裹挟了起来——

正是那股道门玄通真宝,可以大幅加速伤口愈合的“青云之气”!

“这真气能令你负伤处快速自愈,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完全无碍了。”魏颉语气平静地说道,“你还要参加擂台比武呢,虽然到时候你一定会输,但至少不会是现在。走,上山吧!”

说完当即调转马头,奔着那座烟霞山行去了。

白马大白与黑马盗骊结伴而行。

金霸剑派的众人则灰溜溜地跟在一黑一白两马的后头……

今夜。

星斗峰之上

皎洁月光之下——

一场剑修与剑修之间的厮杀大战,无可避免!

第五十六章 星斗峰上星斗擂 八月十五。

月圆之夜。

烟霞山的星斗峰之上,此刻堆满了无数的熊熊篝火。

淮南道内,最负盛名的三十二大剑派,今晚将要在此地,决出当之无愧的第一!

星斗大会,别名“星斗擂”,与寻常擂台比武的规则有些微的出入。

大会每年举办一次,每次共有三十二个剑修门派参加。

每个剑派只能派出一名参赛者作为代表出战——

第一战,三十二人决出十六强。

第二战,十六人决出八强。

第三战,八人决出四强。

第四战,四人决出二强。

第五战,决出第一。

也就是说,若想要荣获“淮南道第一剑派”这个至高名号,参赛者务须在短短一个晚上的仓促时间里,连续取得整整五场斗剑的胜利!

自古兵刃无眼,一旦在赛前签定概不负责的契约,持剑上了比武擂台,高下立判,生死不计……其残酷性直接导致了部分剑派仅因一战落败,便就此断了香火与传承。

是以每一年的星斗擂,报名参赛的剑修门派以及其所派出战之人都不尽相同,其中诸多谋划策略、百般心机手段,皆不足与人道也。

今晚第一战,获胜方——

金霸剑派、峥嵘剑派、辟寒剑派、挥墨剑派、逆洪剑派、游龙剑派、鹰腾剑派、冷霜剑派、空泉剑派、太殇剑派、寿松剑派、武鸣剑派、万福剑派、长鹤剑派、刚柔剑派、意林剑派。

十六强之中。

金霸剑派、峥嵘剑派、挥墨剑派、鹰腾剑派、冷霜剑派、空泉剑派、万福剑派、武鸣剑派八大派均由其掌门作为代表出战。

第二战,获胜方——

金霸剑派掌门王琒,击败挥墨剑派掌门邵广。

峥嵘剑派掌门公祖雄,击败意林剑派上官若谷。

逆洪剑派岑湖,击败鹰腾剑派掌门鲁山彪。

冷霜剑派掌门高碑,击败万福剑派掌门苟成双。

太殇剑派时娄,击败长鹤剑派方子昂。

空泉剑派掌门呼延离,击败寿松剑派扈迁。

游龙剑派濮缙,击败刚柔剑派申屠寺。

辟寒剑派魏大胆,击败武鸣剑派掌门诸葛青。

八强之中。

金霸剑派掌门王琒、峥嵘剑派掌门公祖雄、空泉剑派掌门呼延离以及辟寒剑派魏大胆,皆在一百回合之内便将对手打败了。

其中辟寒剑派那名甚至连掌门都不是的弟子魏大胆,更是以雷霆霹雳般的强横手段,在短短十招之内,就将对手诸葛青从擂台上打了下去。

第三战——将要决出四强!

这就意味着,又会有四大门派的参赛选手遗憾败北,成为其他四派的垫脚石。

第三战第一场。

金霸剑派掌门王琒,对战峥嵘剑派掌门公祖雄。

掌门之争,双方都代表了各自门派中最强的战力。

败者,不仅自己颜面尽丧——

还必将连累整个门派在淮南武林界抬不起头来!

去年的星斗擂,王琒势如破竹般的杀入了前八强,但可惜最终落了个“惜败”,没能成功跻身四强。

这一整年的时间里,他卧薪尝胆,为了提高剑术造诣,增强体魄底蕴,甚至专门跑去了一座瀑布底下独自练剑,鸡鸣即起、夜深方归,一年来日日不断,连半天的懒都没有偷过,修行之路不可谓不刻苦……而他这一年来,吃下的所有常人无法想象的艰难与苦楚,都只是为了今日的这一战!

而他对面的那位大髯汉子公祖雄,则是去年擂台比武的“龙头魁首”。

连胜五场星斗擂,一举令峥嵘剑派成为了淮南道响当当的第一剑派!

一战扬威,声名赫赫。

今晚最有可能夺得最终胜利的掌门剑修,非公祖雄莫属!

此时。

身穿金缕衣的王琒,手中拿着那柄名为“烽火”的黄等品级剑胚,挺胸立于星斗擂台之上。

站在台上另一侧的,正是去年大会的冠军,峥嵘剑派的当代掌门,绰号“万人敌”的公祖雄。

手中佩剑名为“一夫当关”,出自谢心然《蜀道难》中的那句“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两大剑派掌门皆大踏步冲向了彼此。

激斗一触即发!

台下观众人人习剑,如何看不出双方的打斗风格可谓是迥异至极——

王琒持烽火,急如劲火。

公祖雄手握一夫当关,却算得上不紧不慢。

战至将近五十个回合的时候,王琒心下暗揣道:“先前两战,这家伙都在第五

十个回合之后明显加快了进攻的频率和节奏,破敌之力大大增强,到那个时候我便再没有机会赢他了……这一场,务必要速战速决!”

既心中笃定了这个念头,身为金霸剑派掌门人的他骤然间使出了一剑“金风玉露”。

这一剑的目的,乃是扰乱敌人的视野,为下一剑大杀招“玉龙破”提前做铺垫。

果然,那名姓公祖的虬髯大汉在剑招“金风玉露”的干扰影响下,提剑护住了自己的面门。

顷刻间,王琒使出了他苦练了整整一年的奇袭必杀技——“玉龙破”,一剑直戮公祖雄的胸口要害膻中穴!

就在他即将得手之际,“万人敌”公祖雄声若洪钟,猝然间狂喝了一声。

一剑劈落——

此招名为“突兀压神州”,不论是速度还是威势,俱在那招只求出敌不意的剑术玉龙破之上!

“哐当!”

王琒手中那柄黄等品质的剑胚烽火掉在了地上,一同落地的,还有他那条握剑的右臂!

金霸剑派王琒王掌门咬牙强忍着剧痛,任凭断臂处血如泉涌,他用饱含刻骨恨意的凶恶眼神瞪了对手公祖雄一眼,随即弯腰捡起了自己那条刚被卸下来的臂膀以及黄等剑胚烽火,胸中怀着无尽仇愤与耻辱,踉踉跄跄地走下了斗剑擂台。

第三战第一场,获胜者——

峥嵘剑派掌门公祖雄!

王琒意志力煞是惊人,在断臂的肩头用布简单包扎处理了一下后,即带着金霸剑派的一众弟子往下山行去了。

星斗峰的方形擂台之上,很快迎来了第三战第二场的比试。

这一战,逆洪剑派的大师兄岑湖,对上了冷霜剑派的掌门高碑。

岑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身为下一任逆洪剑派掌门最佳人选的他,早已将门派内的最高武学《巨灵剑诀》练至了炉火纯青的通玄境界,在出战之前,又有幸得到了师父亲手赠送的一柄绝世名剑——“寒蝉”。

替师出战,年纪轻轻便以一肩之力担负起了为门派争光,挥剑扬威星斗擂的重任。

而对面的高碑如今已是半百之年,浑身霜色沉沉,作为冷霜剑派创始人的他,倾尽毕生光阴钻研高妙剑艺,终于在不惑之年自创出来了一套上乘剑术——《寒波剑法》。

靠着此套盖世剑法以及一柄蓝等品级的剑胚“拓荒”,在江湖上一口气挣下了不小的名望与地位。

这一场。

江湖晚生,对阵武林前辈。

逆洪剑派大师兄,应战冷霜剑派祖师爷。

寒蝉,直面寒波剑法。

拓荒,对上巨灵剑诀。

巨灵剑诀的威力惊世骇俗,功法讲究“势大于技”;寒波剑法的内劲匪夷所思,招式追求“气大于力”。

双方高下难分,激战至两百多个回合的时候,高碑疾速上纵,修长而纤瘦的身子一下子便掠至了一丈高处。

老者手持蓝等剑胚拓荒,猛然间使出了《寒波剑法》中的一式惊人杀招“高处不胜寒”——

有凌冽无匹的荧蓝色剑罡斜扫而出,朝着逆洪剑派大师兄飞速袭去!

所谓“剑罡”,乃是膻中府海内的本命真气与意气台里的剑意融合而生的一种玄妙产物。

杀伤力固然极其骇人,但每次挥使剑罡招式,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本命真气与剑意。

有时候,甚至会有得不偿失、伤人更伤己的风险。

冷霜剑派祖师爷高碑既然决意用出这一剑,自然是为了在这一招之内,即取走对手的性命……然而令人全然不敢置信的是,那个名叫岑湖的年轻人,面对这般恐怖异常的凛冽剑罡——

居然不躲也不闪,反而无比嚣张的将那柄宝剑寒蝉竖持在了身后!

就在所有人都认定那个狂悖至极的小子必将葬身在剑罡之下的时候,岑湖整个身子用力往后一仰,继而朝上方刺出了一剑。

同样的庞然剑罡从锋锐剑尖倏然而射,竟然一下便震荡开了高碑的那一招剑术“高处不胜寒”!

就在冷霜剑派掌门脚尖落地的一刹那。

又有一剑,从岑湖的那柄名剑寒蝉中荡出。

此剑乃是《巨灵剑诀》中威力第二强的招式,名唤“倚剑望玉关”。

高碑脸色骇然大变,忙将拓荒剑横在胸前,竭力抵御住了这一剑所带来的凶猛绝伦的剑罡。

年轻剑修岑湖乘胜追击,眨眼使出了生平最强的一剑“淮南夜雨多风波”。

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要接连使出两剑——一剑格挡开去对手的剑招,第二剑则借助挺身而起的力度暴然发动,叫人彻底防不胜防。

只见无数缕淡蓝色的莹洁剑气好似那淮南道清明节的蒙蒙夜雨,以迅雷闪电般的速度穿透入了冷霜剑派祖师爷的体内!

那位半百之年,面带霜色的剑

术宗师身中无数剑气,猛地呕了一大口鲜血出来,就那样怦然倒在了擂台之上。

第三战第二场,获胜者——

逆洪剑派大师兄,岑湖!

获胜一方从擂台上面以潇洒姿态掠下来后,已经昏厥在地的冷霜剑派掌门高碑也被一众弟子用担架从台上小心地抬了下去。

他的气府窍穴-内虽然侵入了大量的异种剑气,受伤极重,但侥幸并未因此而暴毙,最多不过落个终身残废的可悲下场罢了……

第三战第三场。

空泉剑派掌门呼延离,对战游龙剑派濮缙。

呼延离原名费离,后被空泉剑派掌门呼延毅收作了义子,得其传授毕生高超武学。由于深感义父栽培恩德,便主动改姓为“呼延”。

十年前,呼延毅不幸染疾病逝,呼延离身为义父平生最钟意、最得意的徒弟兼义子,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空泉剑派的当代掌门。

站在呼延离对面的那个长着一张稚嫩娃娃脸的年轻小子姓濮名缙。

其父濮绥在去年的星斗大会上,尸首分离,甚是凄惨地死在了那个呼延离的手上。

濮绥战死擂台后,游龙剑派转眼便群龙无首。

在门派中地位最高、声望最响、阅历最厚的大弟子姜石看师弟濮缙的年岁太小,于是只手遮天,一人独揽大权,顺利地坐上了剑派掌门的位子。

今日,原是濮缙他自己偷偷从门派里跑出来参赛的。

整座烟霞山星斗峰上,游龙剑派除了濮缙以外,再无其他一人。

面对有着杀父血仇的贼人呼延离,濮缙早已做好了一切的应对准备,但求能够于台上手刃仇敌!

有趣的是,不仅呼延离与濮缙二人不共戴天,连他们所使的佩剑都是一样的针尖对麦芒——

一柄名“向人间”。

一柄名“问苍天”。

仿佛这两名剑修命中注定就要有今晚的这一战!

比武还未开始,好像就已注定了他们必要在此地分出高下、决出生死!

开战的锣声刚一敲响。

濮缙手持长剑问苍天,好似一道怒雷般疾冲向了死敌呼延离。

使开父亲濮绥昔日传授予自己的那套剑术——“挟飞仙”。

此剑法以“挟”字打头,顾名思义,最讲究的便是挟住对手的攻势,错乱敌人的节奏。

刚开局,濮缙即如同完全豁出性命了一般,将一剑剑极具磅礴气势的可怕杀招大肆轰向了呼延离。

“挟飞仙”这套剑法创立的初衷,就是要让敌手在短短几个回合之内无法出招而快速落败。

前三四十个回合,使此剑法之人。

近乎无敌!

呼延离面对如此疯狂且凌厉的进攻,大感招架不住,索性一门心思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防守格挡之上。

他心里十分明白,眼前这名二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身上背负怎样的深仇大恨,有多么想要亲手取走自己的性命为父亲报仇……

心里冷笑道:“这小子既然这么心急,那我不妨给他来个持久战,若论持久战,我的经验可比他足多了。只要熬过前面的四五十招,到后面他肯定就不行了!呵,想和老子玩‘速战速决’这一套?想都别想!”

下定此等决心后,空泉剑派当代掌门呼延离便即只守不攻,时刻保持着自己与对手之间足够的距离,尽力抵御着濮缙那狂轰滥炸般的强烈攻势。

这位呼延大掌门的胸中已然打好了“如意算盘”,不管要再熬多少个回合都无所谓,等对手的速度一旦慢了下来,自己就立即拼尽全力压制上去,争取也将那个姓濮的臭小子宰了,送他们父子在阴间团聚!

然而,呼延离的想法存在着两个致命的误算——

其一,少年濮缙已做好了至死都不减缓攻势的打算;

其二,呼延离过分高估了自己御敌扛伤的能力。

第三十八个回合。

濮缙一剑斩落,使的乃是剑法“挟飞仙”中的一式“我欲从之出云中”。

此剑一出,罡风呼啸,恰如庞然蛟龙从厚重无际的九天云端掠出。

呼延离手中的那柄“向人间”登时被震飞脱手,“问苍天”之上附带着的强猛无双的剑气,瞬间将其前胸割裂开了一道极深极长的口子!

可怜的呼延离全程都未出一剑,便被砍得胸骨尽碎、肝胆俱裂……当场倒毙在了星斗擂台之上!

这一战,获胜者——

游龙剑派前任掌门之子,濮缙。

成功为父报仇后,濮姓少年泪流满面,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仰头对着星光璀璨的茫茫夜空朗声喊道:“爹爹,您可以安息了!”

第三战最后一场。

辟寒剑派魏大胆,对上了太殇剑派时娄!

第五十七章 杀鸡儆猴 漫天月辉之下。

烟霞山星斗峰之上。

擂台比武,终于迎来了第三战第四场的厮杀较量。

敌对的双方俱是不过勉强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代表辟寒剑派出战的那个年轻人姓魏名大胆,据他自称,才刚拜入师门没多少时日。在星斗擂第一场和第二场的比赛中,他均在前十个回合内便将对手击败,轻轻松松便取得了胜利,如此破竹之势,纵是一举夺得今日星斗大会的冠军也不是什么叫人无法接受的稀奇事情。

而他对面的那个名叫时娄的秀气年轻人同样也不容小觑。

今年才二十三岁的他,其实习武极晚,据传堪堪十八岁的时候方才第一次摸剑。不过才练了五年剑的他,俨然已成了太殇剑派掌门之下的第一人。

天资禀赋之高,实在令人叹服!

台下观战的所有人心里都相当清楚明白,这一场对峙的双方,无疑都是稀世罕见的大天才,用“人中龙凤”来形容都不为过!

只要是个天才,那心气儿必然都是很高的,一旦落了个当众惨败的悲惨下场,精神上定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打击。中原武林历史上,由于一战败北而导致剑心破碎,终身再也提不起剑的所谓的“天才”并不算少数。

今晚这一战会否有剑道天才陨落,究竟是谁会在此处陨落,这成了当下众人最为热忱期待的事情。

辟寒、太殇两大剑道门派的代表选手都已按部就班地站在了星斗峰的方形擂台之上。

西首处站着的那名身穿深黄色丝质长衫,腰间系着缀玉锦带的俊雅公子,正是太殇剑派的天才小师弟时娄。此战所使的佩剑名“殇”,乃太殇剑派传承百年,至高无上的藏兵利刃是也。

东首处那名身穿洒脱青衫,脖子上带有一串红豆色佛家念珠的青年男子,乃是辟寒剑派的代表弟子魏大胆。他手中握着的那柄无鞘血色长剑,唤作“朝天阙”,属于红等品级的剑胚,贵重已极,天下可遇而不可求之奇珍异宝。

开战的号令尚未传下,那个叫作时娄的年轻公子蓦然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那柄“殇”剑。

一众台下的围观剑修皆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剑芒!

但见一条金黄色的绚烂芒气如狰狞长蛇般紧紧缠绕在了锋锐剑刃之上。

似要择人而噬。

所谓剑芒,即是由浓如实质的杀敌“剑气”所化。

那柄名为“殇”的长剑传至这一代的太殇剑派掌门手中,已有足足三十余代了。每一代使用者都在剑中注入蕴藏了不少的本命剑气,以至于传到如今——

剑气早已醇厚无匹,能够轻松化为剑芒!

时娄手里握有那柄绕着浓浓金芒的传代宝剑,一脸洋洋自得的嚣张神情,他死死地盯着对面那个可谓英姿绰约的玉面公子,暗道:“哼,之前那两场我故意压着剑芒不出,就是为了现在的这一战,怎么样?这辈子第一次见着剑芒吧,快吓尿了吧!哈哈,你们都给小爷瞧好咯,进入半决赛的必将是我!”

就在这名时姓年轻人自我感觉甚是良好的时候,对面的那个魏大胆也略微抖晃了一下手中的朝天阙——

霎时间,有异常浓稠的深紫色真气亦如长蛇般地缠绕在了那柄血灵剑之上!

“什么?这……这该死的家伙居然也有剑芒?!”太殇剑派的参赛代表时娄顿时目瞪口呆。

他并不知道魏颉剑上的那缕华丽真气,其实是阳生真人公羊重器花了二十年时间提炼积累出来的“东来紫气”,只道那条粗壮紫蛇与自己剑上的东西一样,也是极度珍贵且稀有的剑芒。

魏颉右手把持着缠有东来紫气的血灵剑朝天阙,凝视着台上对面之人,浅笑了一下,温言说道:“如何?我辟寒剑派魏大胆可有资格与你一战么?”

时娄从这句简单言语中听出了些许讥讽嘲弄的意味,用鼻子吐了口气,咬牙应道:“能否一战,一战便知!”

铃声乍响,双方开战。

两名天赋异禀的年轻人紧握手中佩剑,骤然间纵身前冲,疾朝对手掠去。

时娄急不可耐,刚开局便使出了一剑奇袭“流云闭月天霜晚”。

先是虚晃一剑。

攻右为假。

击左为实。

一剑斫向了魏颉的左肩。

“中了!”时娄心头大喜,心道这下必能成

功砍掉魏颉的一条胳膊。

怎料那柄削铁如泥的祖传名剑“殇”居然丝毫没能透穿对手的身体。

一剑的刚猛力道被当即消散卸去,就在他震惊万分之际,劲风呼啸,对手魏大胆一剑已朝其头顶劈落——

一剑狂人跪!

时娄虽及时用那柄缠绕有金色剑芒的“殇”挡下了血灵剑朝天阙,但汹涌澎湃好似滚滚大潮般的东来紫气仍毫不容情地贯穿了他的那颗颈上脑袋。

太殇剑派的大天才时娄一下子便丧失了所有的意识,膝盖弯曲,继而“咚”的一声,就那样跪倒在了擂台上面。

其跪地姿势,与那位巽风宫柔阳宗的“狂人”周敬修几乎一模一样!

仅用了两个回合内就将对手秒杀了的魏颉魏大胆微微一笑,拍了拍左边衣服的肩膀处,自言自语道:“还不错嘛这春泥软甲!姓侯的那老贼没骗我,果然是件好宝贝!”

夜已深了。

星斗峰之上,总算决出了四强,分别是——

峥嵘剑派当代掌门,公祖雄。

逆洪剑派大师兄,岑湖。

游龙剑派掌门之子,濮缙。

辟寒剑派弟子,魏大胆。

正式决出此番大会二强的半决赛,于此刻拉开了序幕!

第四战,第一场。

站在擂台西首处的,是以茫茫剑气击昏了冷霜剑派创始人高碑的逆洪剑派大师兄岑湖。

立于东首处的,是在短短不到四十个回合内便将空泉剑派掌门呼延离当场斩杀了的游龙剑派前任掌门濮绥之子濮缙。

岑湖把持一柄镇派宝贝寒蝉剑,使动巨灵剑诀,欲以芥子之身,操御万千山岳之力。

濮缙手握问苍天,施展剑法挟飞仙,望以凡人之躯,撼动无上天神之威。

这注定是一场生死只在方寸之间的恶战!

星斗擂台之上。

兵刃相交,战况激烈无比。

双方厮杀至七十多个回合的时候,濮缙再次使出了取走呼延离性命的那一剑“我欲从之出云中”。

岑湖面对这般声势浩大的一记斜劈,猝然仰后身子,不假思索的刺出一招“倚剑望玉关”,格挡开了这一恐怖绝伦的致命杀招。

濮缙一剑没能得手,毫不气馁,仍不愿按寻常套路出牌,眨眼间便又挥出了蕴含全部真力的一剑,剑法“挟飞仙”中的至强必杀技——“此意在人间”!

岑湖也急忙使开了生平最强一剑——“淮南夜雨多风波”!

两股挟杂风雷怒意的磅礴剑罡猛地撞在了一块儿,四周观战的剑修群豪只觉有凌厉无俦的疾风在不断吹刮脸庞!

两剑僵持片刻,即有一剑开始渐渐后退了!

岑湖额头上面不由自主的渗出了黄豆大小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这孤注一掷的一剑决计已无法取胜,为了保全自身宝贵性命,只好快速往后方撤去。

就在剑罡顷刻便要削掉岑湖脑袋的那一刻,他主动后仰,从擂台之上重重摔了下去。

勉强避过了这原本定会葬送自己性命的一剑“此意在人间”。

看着那座被削掉了一个不小边角的擂台,岑湖脊背处一阵恶寒发凉,他朝仍然挺身站在台上的那名年轻胜利者拱手行了一礼,语气恭谦的朗声道:“岑某人,今日服输了!”

就在此时,那个成功跻身进入半决赛的濮缙“噗”的一下喷出了一大口深黑色血液。

颜面落地,“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原来,他为了能够给父亲濮绥报血海深仇,不惜自损本命元神,甘冒极大的逆天风险,修炼了一门唤作“燃命术”的神秘内功。

这门内家功法可令修炼者在很短的时间内修为暴涨,但随之而来的惨痛代价就是,习此功法者在使出强大招式的同时,体内五脏六腑也会受到异常猛烈的冲击。

濮缙先前就是靠着“燃命术”换来的短暂力量,才得以连续获取四战的胜利。等到这一场比武结束,他那具不到二十岁的年轻躯体终于承受不住了。

浑身筋络血脉根根寸断。

脏腑器官俱破裂成块。

就此命丧星斗擂台!

因为他在身死前就已将逆洪剑派大师兄岑湖从擂台上面逼落,所以这一战,仍算是少年濮缙的胜利。

但又因濮缙已死,即算他直接放弃了进入擂台决赛的资格,这也就是说,下一场比赛——

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终极决赛了!

负责星斗大会的工作人员将濮缙的尸首从台上抬下去后,第四战第二场的比赛,眼看就要开始了。

这一战的双方。

一方,乃是去年星斗擂的龙头魁首,绰号“万人敌”的峥嵘剑派当代掌门公祖雄。

另一方,则是连续四场都在十个回合内便以雷霆之势打败了对手的辟寒剑派弟子代表魏大胆。

虬髯大汉公祖雄,右手中握着那柄送葬了无数剑修亡魂的名剑“一夫当关”,雄赳赳气昂昂,步履矫健地迈上了星斗擂台。

身穿碧青色长衫的俊秀公子魏颉亦手持血灵剑朝天阙,踏着稳健沉著的步伐来到了擂台之上。

就在两人对视,大战一触即发之际,有一道身影从天边疾速掠至了台上。

就那么站在了公祖雄与魏颉的中间。

二人定睛看去,只见来者竟是一名黑发女子。

女子身材挺拔,丰胸细腰,穿有一件土里土气的粗劣布裙,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

五官端正,面容姣好。

表情闲适放松,两眼半睁半闭,给人一种颇为散漫、慵懒的感觉。

腰间悬佩着一柄银色外鞘的精美长刀。

魏颉猛吃一惊,只因他深知眼前之人正是那位“刀圣”关昭的独生爱女——关樱!

那日在沂州云顶郡天门城,魏颉胸口处受此女的拳罡所创,若无膻中穴-内的六道无上剑气护身,多半那会儿就要稀里糊涂地死于非命了。

魏颉注视着眼前这个和小萝卜卜倩徒手打过一架,拥有“七阶地煞境小圆满”高深境界的女子刀修,心下暗揣道:“她怎得会在此地?莫非是来找我的……不对不对,我与她素来无冤无仇的,她没理由来寻我呀?况且她也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

刀圣之女关樱有意无意地往魏颉的脸上瞥了一眼,随即语气甚为平淡的说道:“你也在这儿啊。”

魏颉听了这话,始知她并非是特意来寻找自己的,于是便咧嘴打了个哈哈,笑着应声道:“是啊是啊,不知关……关女侠来此地所为何事?”

关樱沉默了片刻,接着高声大喊道:“我今番专程前来此地,不为别的,只为了夺取诸位意气台内存储的‘剑意’,凡是乖乖将自己的剑意奉上者,我便可饶其性命,若哪个胆敢动手反抗,我定叫他没法活着下山!”

此言一出,位于烟霞山星斗峰上的数百名剑修尽皆哗然。

绰号“万人敌”的公祖雄更是勃然大怒,他将手中那柄名为“一夫当关”的长剑对准了关樱,厉声怒喝道:“你这丫头分明是个用刀的,要剑意做什么?!”

荆钗布裙的关樱面无表情,不过冷冰冰地问道:“你给还是不给?”

面对如此紧迫局势,公祖雄身为一代武林豪杰、剑道巨擘,焉能说出半个“给”字?

身为淮南道峥嵘剑派当代掌门的他,陡然间提高了嗓音,正色道:“一名剑修若没了剑意,那还能提得起剑么?自然是不会给你的!”

关樱轻哼了一声,动作缓慢地拔刀出鞘。

那柄刃身呈漆黑色的名刀刚一出鞘,立时有一股极其寒冷阴森的可怖气息奔涌了出去。

寒气转瞬便在擂台上肆意蔓延。

虬髯大汉公祖雄瞬间被冻得浑身发颤,抖如筛糠。

关樱将刀缓缓提起。

公祖雄知道这一下必然非同小可,由于不清楚这名衣着土气的习刀女子究竟有多少真实实力。

权衡利弊后,他决意全神贯注于严密防守之上。

将那柄宝剑“一夫当关”死死地护住了面门。

当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道气势。

关樱手持漆黑长刀。

斩落了第一刀。

平平无奇的一刀。

顷刻间,有莫大的浓黑色刀罡从那柄凶刃之中激荡而出——

“嘭!”

宝剑一夫当关怦然粉碎!

去年星斗擂的冠军魁首,峥嵘剑派掌门公祖雄——

被当场一刀两断!

刀圣之女。

杀鸡儆猴。

第五十八章 三刀 “万人敌”公祖雄。

不敌一人!

眼见昔日擂台的龙头老大,峥嵘剑派的公祖掌门被那名狂妄至极的布衣女子一刀腰斩,星斗峰上的剑修群豪尽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众英杰好汉噤若寒蝉。

有几个向来尊师重道的峥嵘剑派晚辈弟子见师父惨遭敌人斩杀,不由得心痛万分,手中提着出鞘长剑,破口大骂地朝擂台这边跨着大步奔了过来。

他们可以接受自己的师父堂堂比武落败而亡,但绝不能接受师父死得如此窝囊,如此莫名其妙!

身穿荆钗布裙的刀修关樱瞧着那群义愤填膺的峥嵘剑派末代弟子,姣好脸蛋上不起丝毫波澜,仍旧面如止水,只是轻声呢喃了一句:“勇气可嘉,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一并站在擂台上的魏颉听见了这句话,知道此言是何意——

敬师,固然勇气可嘉。

愚孝,那就是脑子不太好使了。

刀圣之女关樱再度轻描淡写地挥出了一刀。

浓黑色刀罡顷刻间扫出。

冲在最前头的那几名峥嵘剑派弟子立时变成了一具具胸口热血未凉的尸体。

抬手杀剑修。

视人命如草芥!

气质慵懒的女子刀修手握那柄漆黑长刀,朝四周简单而随意地环顾了一圈,继而朗声道:“还有谁想要去死的,尽管上前一步,我一刀送他归西!”

此时,那个取得了星斗大会第四名好成绩的逆洪剑派大师兄岑湖见情势不妙,悄悄附耳上去,对着自己身边的那位逆洪剑派老掌门说道:“师父……咱们快撤吧!”

这话虽然说得甚轻,却也一字不漏的传入了关樱的耳朵里,生性-冷淡的她细哼了一声,对擂台下面那个密谋偷偷开溜,妄图逃命的家伙出言警告道:“刚才忘记说了,除了反抗以外,但凡是逃命者,我也一样不留其性命……你小子若是想撤,那就尽管撤便是了!”

岑湖明白今晚当真是在劫难逃,眉头倒竖,怒瞪着立在擂台正中央的刀修关樱,凄然大声吼道:“你这厮莫要仗势欺人!”

刀圣之女难得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浅笑,“你说我仗势欺人?呵,笑话,请问我仗了谁的势?再者说,我还就欺负你了,怎么地吧?!”

关樱其实是一位容貌颇为出俗的漂亮女子,只是平日里都习惯性摆着一副死鱼般的臭脸,眼神黯淡无光,拒人于千里,不,万里之外。

这一笑,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便大不一样了。

站在一边的魏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那张被周围火光照映得有些发红的俏脸,心下暗道:“这关樱笑起来还真是很好看呢,也算对得起她的名字了……哎呀,魏颉啊魏颉,你可真是色心不死啊,都到这种要死要活的时候了,居然还在对人家姑娘的容貌评头论足,人家好不好看与你又有何干系?”

站在擂台之下的逆洪剑派大师兄岑湖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他用力咬了下牙齿,狂怒道:“好,既如此,那我宁愿战死!”

说着便手持佩剑寒蝉,疾速掠上了星斗擂台。

无需多言,当即使开了生平最强一剑——《巨灵剑诀》中的“淮南夜雨多风波”。

一道道细小如绣花针线般的荧蓝色剑罡,陡然间泼洒向了立于台上的布衣女子。

以“天下第一刀修”为最终目标的关樱面对岑湖的必杀一招,竟全然视而不见。

眼神依旧冷漠得半分不通事理,叫人不禁由衷怀疑她究竟有没有正常人的情感。

待凶猛剑罡离自己仅剩不到半丈之距时。

她才慢悠悠地推出了一掌。

霎那间,怒海狂涛的惊人掌罡与莹蓝色的剑罡砰然相撞,掌罡对剑罡,后者刹那间便被冲消散尽,可谓是不堪一击!

岑湖见罡气抵挡不住那股可怕无比的掌力,及时提起兵刃,用寒蝉剑护住了自己的前胸要害。

然而,他毕竟不像魏颉一样胸口膻中穴-内暗藏了六道硬度天下无双的无上剑气。

仅以寻常肉体之躯,硬扛七阶地煞境武夫的一记掌罡。

“螳臂当车”这个通俗成语说的正是这种愚蠢且不自量力的行为。

眨眼睛,逆洪剑派大师兄岑湖已被震飞了出去,身躯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重重摔在了人堆之中。

将死未死,只差不到半口气就要归西了。

故意下手轻了点儿的关樱人影一闪,来到了那名半死不死的剑修岑湖面前。

她俯下身子,伸出手掌贴住了岑湖的胸口。

有淡薄到肉眼几不可见的白气飞速涌入了关樱的掌中。

不一会儿,那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剑修停止了一切挣扎。

垂死前由于激痛而紧绷着的身子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就此一命呜呼。

“岑湖!我的好徒儿啊!”

逆洪剑派老掌门见得意大弟子悲惨殒命,凄绝地吼叫道:“你这妖女,你……你还我徒儿!”

关樱朝那个老家伙快速瞥了一眼,点了一下头,语气平淡的说道:“好,我这就送你去见你徒儿!”

纵身上前,“啪”的一声脆响,一掌拍在了逆洪剑派掌门的前胸。

老掌门嘴巴里登时喷出了猩红色的新鲜血液。

表情极度狰狞痛苦。

这种痛苦,不单单是肉体上的。

更多还是精神上的。

身为一名毕生辛苦练剑的剑修,意气台内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些许“剑意”,当下正如溃堤洪水般疯狂外-泄涌出。

这换在其他任何一名武道剑修的身上,都是莫大的耻辱!

不多时,关樱又吸干了眼前之人的剑意。

右掌劲力微微一吐。

逆洪剑派的老掌门即刻也倒飞了出去,怦然摔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可怜他一代剑术宗师,最后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便即带着满腔的不甘与愤怒盍然而逝。

如今烟霞山星斗峰上的一众剑修,再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大会前届魁首公祖雄被一刀腰斩,死无全尸。

逆洪剑派掌门及其大弟子被一掌击毙。

眼下情势之凶险,实在已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恐怖地步了!

偌大的一座山峰之上,除了四周篝火燃烧发出的“呲呲”声外,竟再无别的任何响动了。

数百名剑修豪杰,各个儿都被吓到了连吞咽口水都不敢太过使劲的程度。

手里握有漆黑长刀的刀圣之女又轻笑了一下,带着浓烈讥讽意味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你们这是……心甘情愿的要把剑意贡献给我的意思咯?”

群豪敢怒而不敢言。

他们心里深知,此时谁若敢再冒出一个“不”字,下场决然不会比公祖雄、岑湖以及逆洪剑派的掌门要来得好。

见再无一人胆敢抗逆自己,刀修关樱的心情甚佳,虽然眼睛仍是半睁半闭的状态,但脸上的神情与适才相比,已经变得要温和得多了。

“既然你们都这么乖这么听话,那我不妨告诉你们,我最近新练的这套功法呢,叫作‘苦凌诀’。创下此功法的人和我一样也是一名刀修,他全家都不幸被那个‘天下第二大魔头’凌云罡给杀了,为了给家里人报仇,他花费了十几年功夫,创出了这套能将剑修的剑意转化为刀修刀意的功法……可惜啊,他实在太弱了,纵然有这套厉害的功法也不济于事,依旧是报不了仇。后来他找到了我,将此套神奇功法及其毕生的刀意都灌入了我的体内,作为酬谢,我答应他日后总有一天会去亲手宰了那个姓凌的魔头!”

她用十分轻松的语气阐述着这件事,“我听说此地要举办一场什么星斗大会,聚集了淮南道三十二个有名的剑修门派,哎呀,那么多的剑修,如此多的剑意,我倘若不来,岂不是都白白浪费了?”

关樱稍微顿了顿,蹙着眉头说道:“唉,你们这里的人太多了,我一个一个地吸未免效率太慢……再给你们露一手吧!”

她将那柄漆黑长刀高高举过头顶,大声叫道:“星辰一年一转,霜雪一年一降,此刀名唤‘星霜’——散!”

随着“散”字出口,一直凝聚在刃身之上的冰寒真气霎时四散而开。

明明才是八月时节。

星斗峰之上,却已然若如寒冬腊月。

凡是被霜气侵袭到的人,无不如坠冰窖,冻得几欲昏厥!

“廖哥哥,我……我冷。”辟寒剑派的樊闻琴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孩子,我肚里的孩子……”

廖解佩身为丈夫,虽然亦感到激寒彻骨,但仍竭力将自己体内的本命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了爱人的体内。

虽没什么大用,却也聊胜于无。

望着不远处的那一幕夫妻情深,关樱“啧啧”了两下,“真是感人呐,再扛一会儿哈,等我把你们体内的剑意尽数吸干了,自然会将霜寒之气撤去……哎,你怎么没事啊?!”

刀圣之女看向了站在擂台上的青衫剑客,疑惑不解的问道。

原来魏颉体内蕴含着的东来紫气本就是极寒之物,肉身早已相当抗冻,那股霜寒真气便就奈何不了他了。

魏颉正欲解释几句,关樱却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不管了,看在咱们也算认识一场的份上,就不要你的剑意了,你走吧,我保证不杀你便是。”

她难得发了一点儿慈悲心肠,本以为那个长得甚白的俊俏青衫小子必定大谢其恩,忙不迭地逃离此地。

怎料此话出口,魏颉仍杵在擂台上一动不动,毫无要转身离去的迹象。

关樱大奇,锁着眉头问道:“你怎么还不走啊?”

魏颉弯腰拱手道:“关女侠肯高抬贵手,在下深感大恩,只是……只是还请女侠能够也饶了那对恋人,这星斗峰上的剑修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剑意已足够多了,不差他们两个!”

关樱凝望了魏颉半晌,语气甚为不爽的说道:“好你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臭小子,居然跟我提起条件来了。行啊,我给你机会当这个好人,我虽答应饶了你,可没说饶了他们两……不,三个!你若想要救他们,便需扛下我三刀,你若能扛我三刀不死,我便可以不要他们的剑意。”

魏颉心下嘀咕道:“那个尚未出世的胎儿又有什么剑意了,这也能算三个?这分明就是趁火打劫嘛……”虽然这般想着,但他很是清楚,此刻绝不可再出半句忤逆之词了,否则大事不妙,莫说好人当不成,搞不好-性命还得留在这里。

于是只好又深深行了一礼,沉声恳求道:“还望女侠刀下留情……”

“废什么话!”

关樱的嗓音掷地有声,她将高举在头顶的那柄名为“星霜”的绝世名刀猛地挥落,暴喊了一声:“拽星——坠!”

万里无云的浓浓夜幕中。

仿佛有无数颗璀璨光辉的明星蓦然间坠落,掷往人间。

不计其数的星辰汇聚成一条巨型光柱,直直砸向了站于星斗擂台之上的青衫剑客。

“我滴个妈呀!”魏颉大吃一惊。

他虽已做好了各种应对刀罡的心理准备,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姓关的女子刀修居然会丧心病狂到把天上的星星拽下来砸自己。

魏颉忙将膻中府海内的本命真气、极寒极阴的东来紫气、治伤延寿的青云之气以及御毒祛病的九幽之气……毫无保留地附着在了那柄品质最为珍贵的血灵剑朝天阙之上。

全力护住了穿有宝物春泥软甲的身体,誓要仅凭一己之力挡下这一刀!

一根粗如合围之树的耀眼星柱骤然坠下——

伴随“轰”的一声撼天动地般的雷霆巨响,整座星斗擂台都被震得化为了一片齑粉!

尘嚣飘散后。

魏颉仍然站立着。

只是眼神甚是恍惚,口中血如泉涌,胸前的碧青衣衫上沾满了血渍污秽。

他嗓音颤抖地说道:“还剩两刀……一并来了吧!”

关樱秀眉一挑,尖着嗓子质问道:“你这是求死?”

嘴巴里全都是鲜血的魏颉勉力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脸,低声道了句:“来吧!”

手持漆黑长刀“星霜”的刀圣之女心中思量道:“哼,今日这小子的性命多半是保不住了!既然他自己求死,那我便成全他好了!”

转瞬又挥落了两刀。

又有两条金光夺目的星辰巨柱从夜空中疾速坠落。

魏颉尽力甩动手中的血灵剑朝天阙,对准两道粗壮无伦的光柱劈出了两剑。

有两股磅礴无俦的白色气浪猝然间自剑尖划出。

直奔穹顶而去。

这下子轮到擂台上面的关樱吃惊了,“什么?这是……刀意?!”

以手中剑,劈出两式意气刀法。

一刀,名暮去。

一刀,名朝来。

正是那日夕阳酒铺内“刀神”古道所赠之物。

两缕威势熏天的庞然刀意与巨型光柱猛地撞在了一起。

蓦地里炸裂开来——

这一刻,烟霞山星斗峰上方的夜幕天空,恍若燃放了世间最震撼、最绚烂的烟花爆竹!

夜空明亮好似白昼。

光彩渐渐散去。

青衫年轻人仍旧单手持剑,立在废墟深坑之中。

岿然不倒。

第五十九章 遥见仙人彩云里 刀圣之女关樱手握那柄刃身呈漆黑色的名刀星霜,一脸惊诧地望着青衫魏颉,大声质问道:“你小子……从哪儿得来的如此强劲的刀意?!”

魏颉立于星斗擂台化成的一片废墟之中,努力将喉头里的一口狂涌上来的鲜血咽了下去,接着便将自己在林间酒铺内与“刀神”古道意外相识之事简单说了出来。

最后正色言道:“古大侠将那两缕宝贵的刀意赠予我后,便即动身前往了北方天烛国上京,要效仿令尊一刀诛万贼的英勇事迹。”

身穿粗劣布衣的刀修关樱听完他的这番话,低头默然了半晌,忽道:“天烛国,又是天烛国……好,既然我爹和刀神古道都已去过天烛国,那我不妨也去那里一趟好了!拿狼蛮族人的狗血,来祭我的星霜!”

魏颉用力鼓掌,不吝赞词地说道:“当真是虎父无犬女啊,关女侠魄力非凡、豪气盖世,实在叫人心生崇拜敬仰之情呐!”

关樱微微抿了抿嘴角,笑着“哼”了一声,“你小子的马屁功夫倒也练得真是不错!行,我这人从不出尔反尔,既然你扛下了我三刀,那我便放了他们三个好了。”

说完即朝辟寒剑派的廖解佩以及怀有身孕的樊闻琴那边招了招手。

二人身上的那股极寒真气顷刻间散去,又重新飘回了关樱的掌心。

“樊妹妹,你身子怎么样,要不要紧啊?”廖解佩甚是急切地问道,依旧源源不断地为爱人输送着体内的本命真气。

樊闻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脸色逐渐红润了起来,她轻声微笑道:“好多啦,已经没事了廖哥哥,你不必太担心我了。”

关樱面无表情地看了这对情比金坚的恋人一会儿,冲着仍站在深坑里的青衫剑客喊道:“喂,你快些把他们两个带下山去,别待在这儿耽误我办正事!”

魏颉喏了一声,将血灵剑朝天阙归入金鞘之中,随即带着廖、樊二人往山下掠去了……

烟霞山星斗峰之上。

数百名武道剑修几乎被霜寒之气冻成了结实而僵硬的冰块。

刀修关樱瞧着周围那群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可怜虫”,嘴角又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施展神奇秘术“苦凌诀”,将星斗峰上所有人体内的异种剑意尽数吸收榨取,及时储存下来,进而转化为意气台内的本命刀意,供自己随意挥发使用。

淮南道极富盛名的众多门派的精锐剑修们,全都因此而沦为了终生再也提不起剑的废人!

“爹,你女儿如今已入‘地煞境大圆满’了!”

意气高涨的关樱仰头望着茫茫苍穹,她的嗓音低沉且严肃,“待我跻身陆地尘仙境界,定要去手刃了那个姓嬴的家伙,不仅仅是为了给您报仇,还是为我自己,不杀了所谓的‘剑圣’,纵是成了那‘天下第一刀修’,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一晚,变故奇巨。

淮南道大部分剑派精锐尽丧,从此一蹶不振!

刀圣之女关樱,成功跻身七阶地煞境大圆满修为,决意孤身赶赴北方天烛国,好生大闹一番。

半山腰。

魏、廖、樊三人正在往山下匆匆赶去。

廖解佩虽是男儿身,却生来极为多愁善感,一想到今夜魏颉助辟寒剑派大扬声威在前,保住了自己与爱人的珍贵剑意在后,不由得热泪盈眶,拱手朗声道:“魏大侠,你……”

魏颉好像早就预料到他会说什么,提前摆了摆手,嘴角小幅度上扬,淡然说道:“莫要多谢我了,我这人呢,向来喜欢从一而终,既然在山上的时候我是你们剑派的魏大胆,那我就有理由帮你们出力。”

“大侠,你身上的伤……”孕妇樊闻琴犹自忧心忡忡。

“没事啦,你忘了我给金霸剑派掌门治伤的事了?我体内有相当丰沛的青云之气,区区一点小伤,不多时便好了,何足挂齿!”

“太好了……没事就好。”

樊闻琴适才在山上见魏颉吐血染湿青衫,心下当真焦急,而今听其这般言语,总算是松下了一口气。

“倒是你啊,肚子里都有孩子了,就别到处乱跑了,安全才是第一位的。”魏颉温言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保胎,然后给你的廖哥哥啊,生一个大胖小子下来,这样你们辟寒剑派就有传承了。”

“大侠,其实……我比较喜欢女儿。”廖解佩挠着头皮说道。

魏颉顿时哈哈大笑,拍手道:“好,女儿也好!爹娘都这等品貌脱俗了,生个女儿出来还不得美到天上去啊?”

三人很快来到山脚下后。

魏颉继续策马

往西北方赶路。

而廖解佩和樊闻琴夫妇则骑着从赏花老祖那儿偷来的神骏黑马盗骊往东而行,朝着辟寒剑派的本部基地去了。

就此分道扬镳。

————

万源郡乃是淮南道鲁州的中心大郡,因有丰富的河流水源交汇于此而得名。

那一日,魏颉身着崭新青衫,神采奕奕,骑乘雪白骏马大白,行于该郡的边界之地。

忽然眼前出现了好大一座湖泊。

纵马行近。

湖畔立有一块巨型青石碑,上头篆刻着“盈盈湖”三个红色大字。

举目往远处眺望。

但见此湖极是寥廓无边,一眼望不到尽头。

细风飘来,吹得清澈澄绿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暖阳洒将下来,风光旖旎,瑰丽无限。

整座湖泊被阳光映照得宛若一块嵌在大地上的晶莹透亮的五彩宝石。

“我也曾有幸见识过江南西子湖的美好景色,本以为那便是天下美湖之极致了,想不到这盈盈湖与其相比,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颉正自由衷感慨,不远处一艘小渔船缓缓向岸边行来。

他有心到湖中览景,立时便从马背跃下,将马缰拴在了湖边的一棵大树上。

走至湖畔,朝渔船尽力挥手,嗓音遥遥传去,他高声喊道:“船家,这边儿!”

小船慢慢驶了过来。

魏颉从兜里掏出了一锭银子,笑着递了过去,“船家,这湖中的美景实在引人入胜,不知能否帮个忙,载我于湖中游上一番呢?”

放网捕鱼的中年船家生平第一次见着那么一大锭的雪花纹银,登时两眼绽光,连忙双手接了过去,美滋滋地说道:“公子哥,尽管上来便是!”

魏颉坐上那艘小小的渔船,中年渔夫划动船桨,又往湖中央划去了。

过了约莫一碗茶的功夫,魏颉已然饱览湖中绝好风光。

恍惚间,不远处竟出现了一片呈现绚丽彩色的浓重云雾。

朦胧里隐约可看见雾中匿有一个小岛。

“哎,那是什么啊?”魏颉奇道。

“那是这座盈盈湖的湖心岛,可正经是个神仙一般的去处!”艄公竖起了个大拇指,“整座岛外边儿都被五颜六色的烟雾罩着,岛上不仅有诸般仙花异草,还有百种珍奇鸟兽……”

魏颉笑了笑,问道:“既是这等的仙家处去,怎么不见有多少人登岛游玩?”

渔夫稍作摆手,继而叹了口气,“唉,犹记得昔日,还是有很多人慕名前来游岛的,只是三年前……这岛上,来了个可怕得紧的女魔头!”

魏颉一下子便提起了兴趣,“女魔头?”

船夫脸露惨淡愁容,低声道:“这事儿,其实我也是听说的。三年前,有十几个靠猎兽为生的汉子上了盈盈岛,结果半头珍兽没捕到不说,偏生就造了个大孽,遇上了那个从天而降的杀人女魔头……十几号人呐,就只留了一个活口!那女魔头让那人活着出去好好宣扬一番,盈盈岛以后归那魔头所有,游湖观景虽然无妨,但若胆敢踏岛半步,那便只有一个字——死!”

“好一个霸道不讲理的女魔头!”魏颉搓着手问道,“那个幸存的汉子可曾见着了魔头的长相?”

“不曾,听那人说,那女魔头身穿一袭白衣,出手极是迅猛无伦,眨眼间便把十几号人全给杀掉了,杀完人后当即人影消失,仅隔空留下了‘登岛者死’的警告……”艄公沉声道,“不过据说那女魔头的嗓音极其优雅悦耳,如同天宫仙乐一般,可惜除了那个汉子外再没人听过了。”

魏颉低着头想了想,不禁玩心大奇,嘿嘿笑道:“既是个声音好听的女魔头,那我不妨去会她一会!”

艄公大吃一惊,表情骇得真可谓是面无人色,颤声道:“你……公子莫非在说笑?”

“不不不,我真的打算登岛。”魏颉微笑道,“那个女魔头若是长得漂亮,我便将其据为己有;倘若不漂亮呢,那我便一剑杀了,就当是为民除害!”

渔夫只觉眼前之人定然是害了失心疯,忠言相劝道:“公子有所不知,那女魔头的修为极是高强,莫说江湖武人了,就连朝廷派遣的官兵上了岛去,都是只有一个‘死’字!这三年来,官府也陆续派了不少人上岛,个个儿都是有去无回啊……”

“想不到这女魔头如此厉害……”魏颉心下暗揣道,“哼,有什么好怕的,我膻中府海内尚有四道无上剑气,就算真打不过,难道不能用剑气把她给杀了?眼下我若说不去了,非得给

人看扁了不可!”

于是肃色道:“两点,第一点就是本公子并非一般的江湖武人,我已有四阶洗髓境的修为了;第二点,朝廷的官兵算个什么卵-东西?小爷我早杀过不少了!”

船公听他这般狂悖狷傲的言论,当场瞠目结舌,半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魏颉吹完牛皮大话,胸中大感愉悦,拍了拍中年船夫的肩膀,快意说道:“多谢你把我送到这儿,你自行离去便是,我且上岛一游!”

讲完便即施展开了轻身功夫,踏着莹澈的盈盈湖水,抵达了不远处那座被彩色云雾包围着的朦胧岛屿。

刚踏上小岛的时候,青衫剑客全神贯注,手中紧握着那柄出鞘血灵朝天阙,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唯恐一个疏忽,便要命丧孤岛。

随处走了一会儿后,发现此岛果然超脱世俗,与寻常湖心岛屿大不相同。

岛上有芳花香蕊、狂蜂彩蝶。

亦有溪流山石、珍草奇木。

更有诸多俗世间难寻难觅的独特异兽——

比如山间赭色皮毛的豺狼、水底通体雪白的鲛鱼、树上浑身通红发紫的猿猴等等。

只是不知怎的,那些模样特异的小岛野兽见到魏颉这名“不速之客”时,并无半分攻击的敌意,皆是一副极为友好和善的样子。

魏颉手里握剑,在岛上行了半柱香的功夫,除了见识到许多先前从未见过的动植物外,却是连个“女魔头”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就在他以为传闻是假的时候,前头传来了一阵不小的打斗动静。

魏颉握紧手中朝天阙,顺着打斗声传来处小心翼翼地行了过去。

拨开遮挡视线的杂草灌木丛。

终于看清楚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名身穿毡青衣裳的高壮汉子,正以手中的那柄泼风大砍刀,与一头体型异常庞大的丹顶白鹤展开着厮杀激战。

不远处停了一头皮甲乌黑发亮的异种犀牛,犀牛背上坐了一个穿有洁白罗纱裙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的身材十分细瘦,一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蛋,杏眼桃腮,煞是俊俏可爱。

她骑于黑犀的后背,津津有味地观看着大汉与巨鹤之间的那场人-兽激斗。

那名汉子霸气外露,一柄巨型砍刀舞得是虎虎生威。那只丹顶白鹤同样不甘示弱,以尖锐长喙和一对翅膀作为武器,疯狂肆意地发动着雷霆般的强猛攻势。

魏颉隐身于灌木丛之后,望着前头发生的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着实有些惊骇,暗道:“这岛上多的是奇珍异兽,一头白鹤能与人厮斗倒也不足为奇,但那个身穿白裙的小姑娘……莫非她便是住在这岛上的女魔头?”

那名身穿毡青衣衫的持刀汉子蓦然大喝一声:“死!”

一刀劈落。

斩中了丹顶巨鹤的胸口。

鲜血瞬间溅射出来,白鹤受了严重的外伤,惨叫一声,摔在了地上。

汉子紧握泼风砍刀,怒视着骑乘在黑犀背上的小姑娘,厉声大喝道:“你这个杀-千刀的女魔头,我宰了你给我弟弟报仇!”

白裙小姑娘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地从腰间取下一支精美的白玉长笛。

吹奏了起来。

随着悠扬婉转的美妙笛声响起,那头胸口染血的巨鹤竟缓缓从地上站立了起来。

刚一站定,骤然间倾力往前方猛扑而去。

大汉见其来势汹汹,急忙提刀格挡防御。

怎料那巨鹤的气力不知为何竟然强劲了数倍之多!

双翅同时拍至。

手中大刀被刹那间打落。

汉子的那颗项上人头顷刻被砸碎,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便即脑浆迸裂而死!

那头丹顶白鹤眨眼杀人后,再度悲凄地哀鸣了一声,伤口处血流过多,整个庞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又慢悠悠地倒了下来。

就此颓然死去。

魏颉正自震惊于那只玉笛的神妙功效,忽听得那名白裙小姑娘冲这边大喊道:“喂,那边的,快别躲了,给我出来!”

魏颉心下咬牙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就是个小丫头吗?看我用体内的无上剑气杀了她!”

坦然无畏地从那片灌木丛的遮蔽里走了出来,随时做好了发射剑气诛杀敌人的准备。

岂料他刚一走出,那名“女魔头”当即尖声叫了出来。

她用玉葱般纤细的手指着魏颉,嗓音颤抖地说道:“你……你究竟是谁?!”

第六十章 终日逍遥 以黑犀为坐骑的白裙小姑娘,当下胸口起伏不止,气喘如牛。

她竭力令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魏颉稍加思量,觉得并没什么谎报名姓的必要,便坦言道:“我姓魏名颉,自正气……”

“哇啊!”身穿洁白罗纱裙的俊俏小姑娘又惊声叫了出来,“你……你爹,可是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

魏颉心下虽然疑惑,但到底还是点头“嗯”了一下。

立时有滚烫晶莹的热泪从白裙小姑娘的眼眶里掉落,她涕泗横流、梨花带雨,哽咽着说道:“太好了……终于被我在这儿遇到了……真的太好了!”

魏颉更是迷惑万分,试探着问道:“什么太好了?”

骑乘黑犀的小姑娘脸上挂有莹洁透明的泪珠,嘴角却逐渐上扬,她变得满脸笑意,注视着那个茫然失措的青衫剑客,用十分亲昵的声音说道:“魏哥哥,跟我走吧!”

魏颉被她这一声“魏哥哥”叫得懵了,全然做不得回应。

但见白裙小姑娘挥动了一下衣袂两袖,霎时间,有五彩斑斓的绚丽烟雾从其袖口中飘荡而出。

很快将方圆十丈左右的地方都笼罩了起来。

魏颉只浅浅地吸了一口彩烟,立刻便心神飘忽,慢慢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不知沉睡了多久。

魏颉从迷蒙黑暗中悠然醒转。

眼睛尚未睁开,鼻子已猛地嗅到了一股极其沁人心脾的馥郁浓香。

“这是什么香啊,从来没有闻到过……”

魏颉心里思索着,缓缓将两眼睁了开来。

此刻的他,正躺在一张柔软无比的床上,那是一张足可容纳十几人酣睡的巨型床铺。

宽敞空阔的大屋里,挂满了粉红色的薄纱绸缎,周围的气氛委实妙不可言。

金猊香炉里飘出丝丝缕缕的浓香烟雾,更给这间屋子增添了不少朦胧玄幻之美。

魏颉瞧见自己的血灵剑朝天阙和定心佛珠都被摘下并挂在了西首的墙壁上面,准备下床去拿取。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了。

有一名身材堪称惊艳无伦的白衣女子,迈着婀娜多姿的诱人步伐,从外头缓步走入了屋内。

魏颉两眼发直,片刻也不愿再挪开视线。

只因眼前这位女子的美貌容颜,实在是生平仅见——

一张杏仁小脸,五官精致得丝毫不像尘世凡人。

皮肤异常白嫩,仿佛轻轻一捏,即能掐出-水来。

满头浓密柔顺的秀发,便似有墨黑瀑布从顶上倾泻而落。

身段绰约,体态袅娜,美得不可方物。

有仙人之容的白衣女子慢悠悠地走到了床边,巧置丰-臀,缓慢地坐在了魏颉的面前。

“你……”魏颉盯着眼前女子那张澹凝冰靥般的俏脸,鼻间闻着麝香般的气息,不由得心摇神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不是神仙却胜过神仙的绝美女子娇笑一声,从床头拿过一只由纯金打造的酒壶,用甜腻酥软的嗓音邀酒道:“魏哥哥,稍微喝一点儿吧。”

魏颉顿时心湖荡漾,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了酒壶,心下咬牙道:“就算这里头装的是摧骨断肠的毒药,我也须喝了,大不了再用九幽之气保命便是。”

于是揭开壶盖,仰头将壶中酒水一饮而尽。

清酒入喉,有荔枝的爽甜之味。

进得腹中,有辣椒的刺热之感。

魏颉向来酒量奇佳,号称是千杯喝不倒,万杯喝不醉,怎想一壶清冽美酒饮尽,头脑居然就变得有些昏沉了。

白衣女子用那对翦水秋瞳凝视着呼吸发烫、心如擂鼓的魏颉,柔声说道:“我叫沈腰,是这座盈盈岛的主人。”

魏颉听了这个名字,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岛主人那如夏日杨柳般细瘦的腰肢,轻咽了下口水,低声问道:“那个吹笛子的小姑娘是……”

“那个也是我。”沈腰温言道,“我练有一套名叫‘玉身大法’的功夫,可随意变换身材容貌,不论是豆蔻少女还是八十老妪,我都能变。”

“哦,原来如此。”魏颉有点尴尬地说道,“那个,沈岛主,你为何要喊我……魏哥哥?”

沈腰浅笑了一下,回应道:“我以前就是这么喊你爹的,我喜欢如此喊他。”

魏颉猛吃一惊,双目瞪得溜圆,嘴巴大张大启,下巴都有点合不拢了。

“你爹他,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男人,没有之一。”盈盈岛岛主沈腰沉重地叹了口气,“我早在十年前便对他一见倾心了,可惜他……唉!”

魏颉身为魏魁的独生子,深知眼前这名出俗女子为何要哀声叹气——

三年前,有着“狼煞”之称的大禹王朝大将军魏魁,为了守住北方少咸山碎肉城,不惜自我兵解,以性命镇退了天烛国著名将领耶律巫沉率领的狼蛮族甲士大军。

瞧着沈腰那副明眸含泪的凄楚模样,魏颉的一颗心也跟着紧紧揪了起来。

“十年,我为了做你爹的‘贤内助’,跑去南海修炼了整整十年,将几百座岛屿上的灵气尽数吸干,才勉强算是摸到了‘九阶尘仙境’的门槛。”沈腰满脸俱是忧愁的神色,“当我满心欢喜,准备去助你爹北伐天烛的时候,我得知了他兵解碎肉城的消息,我十年来的一切努力,顷刻间化为了东流之水!”

魏颉听到这儿,心道:“想不到沈岛主她竟有陆地尘仙的修为,难怪这等霸道……”

正想着,身穿顺滑白绸的沈腰猛地扑了上来,一把将眼前之人紧密抱住了。

这一下当真非同小可,魏颉惊得浑身剧颤,他试图挣脱怀抱

,却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沈……沈岛主,你自重啊!男女授受不亲,你不……”

话未说完,嘴巴已被一只冰肌玉掌给捂住了。

“魏哥哥,你和你爹……实在长得太像了!”沈腰的嗓音温柔妩媚且动人心旌,“我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一刻,已足足等了十三年了,我……我再也等不及了!”

魏颉破天荒头一遭的与此等绝世美女密切相拥,加之饮了些热辣酒水的缘故,神志混乱到了极点,竟鬼使神差地伸出双臂搂住了身前女子的纤纤软腰。

沈腰将捂人嘴巴的玉手揭了下来,再度环抱住了魏颉的身体。

男女。

对视。

沈腰微微一笑,双手捧住了魏颉那张甚为白净清俊的脸,凑近过去,对准魏颉的嘴巴,将她那两瓣映日绛唇轻柔地贴在了上面。

弱冠之年的青衫客,登时便觉一股窒息之感,蓦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连自己身处世间何地,自己姓甚名谁都遗忘了个干干净净。

陆地尘仙的“嘴上”功夫,如何叫人能够抵挡得住呢?

二人颠鸾-倒凤,忘乎所以,浑不知天地为何物。

过了良久。

魏颉再度醒来时,已被披穿好了那件碧青色的合身衣衫。

他从榻上坐起。

面前是同样披好了雪白薄纱衣物的盈盈岛岛主沈腰。

媚眼如丝的沈腰将那串红豆色的定心佛珠戴回了魏颉的脖子,随后又从自己的纤细手腕上摘下了一只翠绿色的晶莹玉佩,递了过去,笑吟吟地说道:“此玉佩名为‘神京’,别看它体型小,里头蕴藏了南海群岛极其丰富的灵气,对你的修行颇有帮助。来,我这就教你‘元神出窍’的法门,等你学会了,便能以元神的形态随意出入其中。”

青衫魏颉靠着三尺玲珑心的至高悟性,不消多时便成功学会了将肉身与元神彻底剥离开来的高深技巧。

一点金光闪动。

元神从眉心间悠然飘出。

成功进入了神京玉佩的内部。

艳阳高照,在一片无边无垠的汪-洋海面之上,有数百座大大小小的奇异岛屿,每一座俱是灵气十足,显然对修行裨益甚佳。

魏颉飘然而掠,在南海诸岛上游玩了足足半日有余,终于舍得离开玉佩,重新返回了原身之中。

但见床榻边立了一个巨大的烤架。

上头摆了好大一只金盆。

下头则是一丛熊熊燃烧的火焰。

有趣的是,火势虽盛,却并无浓烟飘散。

仔细一看方才发现,原来烤架最底下没有木炭之类的物事,催生火焰的竟是一条活生生的小型蛟龙!

此时白衣岛主沈腰推门而入,微笑道:“魏哥哥,这么快就回来啦,玩得如何?”

“南海诸岛,风光瑰丽无限,晚辈当真是长见识了啊!”魏颉咧嘴笑道。

沈腰巧笑一声,走近了烤架,从那只黄金大盆里捞出了一样物事。

魏颉定睛一瞧,心下奇道:“哎,这不是我的朝天阙么?怎么……”

沈腰用羊皮毛巾拭干了血灵剑上的水渍,将之拿给了坐在床上的魏颉。

青衫年轻人手握金剑剑柄,拔剑出鞘。

霎那间,有铮铮龙鸣之声发出,骇人心魄。

“这……”魏颉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柄变得有些生分了的血灵宝剑。

沈腰扭腰坐至了魏颉的身边,说道:“这血灵剑胚本就是举世稀少的宝物,现在我用秘术‘炼龙之法’为其额外附加了一层‘龙气’,如此一来,此剑下可斩凡间君王,上可杀仙界神明!”

魏颉听她这般说,转头看向了那条沐浴在烈焰中的赤色小龙。

随着沈腰一声呼喝,那条小龙立即吸尽周身所有火焰,掠起飞到了床榻之上。

瞧着趴在床上模样颇为乖驯的小赤龙,魏颉忍不住说了句:“好可爱啊它。”

“你喜欢啊?那我把它送给你好了。”沈腰又轻声念诵了几句咒语,赤龙即刻迈动它那十分短小的四肢,一溜烟爬到了魏颉的怀里。

魏颉摸了摸小龙身上软软嫩嫩的鳞甲,小龙大概觉得挺舒服,也跟着用脑袋蹭了蹭魏颉的肚子。

“行了,我已让它改认你作主人了。”

沈腰又推出了一小团彩雾,将赤色蛟龙裹挟起来送入了神京玉佩之中,“它现如今还甚是年幼,修为尚浅,你且让它多吸收些海岛上的天地灵气,待其完全长大,便可有睥睨众生之威、横扫千军之力了!”

语毕便即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她伸手揉了揉魏颉那颗青丝如黛的脑袋,声音宠溺地说道:“魏哥哥,我走啦,以后你要保重自己哦。”

“沈岛主,你……你要去哪儿?”魏颉急切的问道。

沈腰淡然一笑,道:“我留在人间的心愿已经达成了,所以,我要飞升啦!”

魏颉之前从刀圣关昭与刀神古道的口中,有明确地听过“飞升”这一词汇。

虽然亲耳听过,却也对之极为陌生。

飞升,何为飞升?

又要如何才能飞升?

眨眼间,沈腰已然掠出了那间寝屋,魏颉也赶忙大踏步追了过去。

屋子坐落于盈盈岛的山巅至高处。

走出屋外。

整座湖中小岛的绝好风光景致一览无遗,恍若置身仙境上方。

此刻,白衣随风飘荡的小岛岛主沈腰,正脚踩七彩云雾凝聚而成的阶梯,一步步地往天空苍穹行去。

在离地高足千丈的时候,她用响彻天际的声音大喊了一句:“我——愿——飞——升!”

四字一出,一道璀璨至极的白金色剑气陡然间从西方掠至。

一剑。

轻轻松松便破开了天门。

无数仙界灵气、天宫机缘,从那扇威严雄伟的金色巨门中洒落,散入了广袤无垠的人间大地。

沈腰朝着西方打了个招呼,声音远远地飘传了出去:“多谢啦,我这三年,没白耗!”

话音甫毕,白衣仙子沈腰在那一团绚彩异常的浓雾的托举下,以华丽曼妙的神人姿态。

来到了琼霄三十三重天之上。

荣登仙箓。

飞升成圣。

————

天宫。

飘然亭内。

有无上剑仙两名。

一人着风流青袍,手握仙剑“白绫”。

一人着素雅白袍,手握仙剑“青莲”。

天下天下,唯有持剑的剑仙最不能以常理而论。

只因剑仙杀力无双,一剑——

轻则劈山断江,

重则天崩地裂!

而此时此刻,在亭中正对峙着的两人,更是剑仙中的剑仙。

无上剑仙!

分别是“剑圣”嬴秋的二弟子和大弟子。

杜擘,与李太清。

自拜师第一天起,他们便开始了这样的“对练”,只比技艺高低、剑法深浅的对练。

虽然不分生死,堪堪点到为止,但由于他们的修为实在太过高强,以至于每次打斗都会造成极其恐怖的破坏损耗。

仙界物资丰盈不比凡间,却也仍是禁不起他们三天两头的肆意摧残。

众神主宰为了减少天宫内部的损失,特地为他们修建了一座名为“飘然”的巨型亭子。

该亭有至尊法阵结界加固,能够抵挡住莫大的剑气冲击。

两名身材修长、气质超脱的无上剑仙,岿然立于飘然亭中。

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彼此的眼睛。

无需多言,随时都可开战。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倏然间便将动手战斗之际,一个甚是甜软腻人的嗓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李郎!”

李太清听到恋人的呼唤声,立时收束起了周身散发出来的磅礴剑气。

杜擘也紧跟着将所有剑气都聚拢回了体魄之内。

“纤儿,我在这儿!”李太清当即归剑入鞘,朝着声音传来处招手高喊道。

只见一名身穿蓝衣的高挑仙女,迈着轻盈如蝶的灵活步子,快速来到了飘然亭这边。

这座仙人居住的天宫里,能够令李、杜两位超凡大剑仙说收手就收手的,恐怕五根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浩霞仙子”周云纤自是其中之一。

她蹦跳着来到了道侣李太清的身边,小鸟依人的拉住其一条胳膊,边摇边问道:“李郎,想我了没?”

无上剑仙李太清一脸爱意地看着身旁的周云纤,语气极是温和,他柔声笑道:“想啊,都快想煞我啦!”

杜擘大声咳嗽了一下,皱着眉头点明道:“喂,你们半个时辰前还腻在一块呢!”

周云纤狠狠打赏了杜擘一个白眼,接着对爱人说道:“我也好想你呢,李郎!”

李太清伸手轻刮了浩霞仙子的粉雕鼻头一下,“纤儿就是为了问这个才过来的么?”

周云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嘟嘴道:“是,也不是……师父他老人家最近又送了一个女的飞升上来,你可听说了吗?”

李太清“嗯”了一下,道:“听说了,好像叫……沈腰是吗?”

“对,听名字就狐里狐气的。”周云纤撅着嘴巴道,“李郎,你觉得她长得如何?与我相比哪个更加美貌些啊?”

李太清哈哈一笑,大手一挥,朗声道:“不怎么样!和我家纤儿一比,那是有云泥之别了!”

周云纤听得甚是受用,甜滋滋地说道:“李郎最好了,我也觉得那个姓沈的长得不好看!”

站在旁边的剑仙杜擘“呵呵”了一声,讥讽道:“我瞧着倒是不错,单论容貌,比起周大仙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浩霞仙子猛一跺脚,扯着嗓子辩驳道:“你……你胡说!”

杜擘也学她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摇头晃脑的说道:“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没点数么?”

周云霞气得要死,使劲儿拽了拽李太清的胳膊,手指着杜擘叫道:“李郎,你看他!”

李太清出言安慰道:“哎呀,纤儿,杜兄那是开玩笑的。”

周云纤知道李郎今番已不会帮自己出气,一把撒开其胳膊,抬起玉琢般的手掌就冲前方击去。

杜擘侧身躲开第一下威力无穷的“狂醉掌”后,小声嘀咕了一句:“容貌上有所不及,脾气上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说完便施展仙家神通,驾着佩剑白绫疾速离去了。

周云纤听到了他最后的那句话,理所当然的恼羞成怒,大吵大嚷着疾追而去。

李太清见到这等熟悉的情形,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招手高叫道:“纤儿,等等我!”

同样脚踩仙剑青莲,纵开了宽厚的层层云海,顺着二人的轨迹追赶去了。

天上。

有剑仙三名。

终日逍遥。

第六十一章 你配吗? 魏颉离开盈盈岛后,又踏上了赶赴猿猱山青泥寺拜访一衲禅师的行程。

这一路走走停停,青衫剑客每日基本上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靠着剑仙李太清赠送的那卷《蜀道御剑歌》上面记载的独到法门,精心“驯养”那柄从赏花老祖侯章头那里得来的通灵物夺命飞尺。

另一件,便是不断刻苦修行了。

天下武道修士,一旦跻身了二阶跃灵境,便可通过汲取日精月华,乃至天地间的丰沛灵气以供己身提高修为。

试问天地间何处灵气最盛?

自然是那些踪迹隐秘的仙家洞府,或是海中人烟罕至的奇异岛屿了。

每日的寅时和卯时,魏颉总会先令肉身处于安眠状态,继而操纵本命元神离窍而出,进入那枚沈腰所赠的唤作“神京”的仙家玉佩之中,于南海群岛上专心修炼。

由于神京玉佩里头自成一番别样天地,与外界凡尘全然不同,而魏颉又是以元魄神魂的形态出入,所以身在其中的他,即使仅有四阶洗髓境的修为,也可轻松做到凭虚御风、逍遥云隐。

日复一日地在岛上修行,贪婪且肆无忌惮地吸收南海群岛的珍贵灵气,不用像寻常修士那样害怕为天地道义所忌惮打压,也不用担心会出现任何阻碍进展的瓶颈限制,成长提高的速度可谓是日行千里。

魏颉牢牢记得剑圣嬴秋那日临走前的好心叮嘱,四阶洗髓境虽然离九阶陆地尘仙尚有天大的距离,却无疑是九大境界里面极其重要而关键的一境,此境的底蕴和根基扎不扎实,将直接关系到之后几境的成就与造诣,是以魏颉半日光阴也不敢荒废虚度,终日辛苦打熬筋骨、淬炼体魄,争取要凭借最佳的状态跻身五阶脱俗境。

一旦晋升脱俗境,便算拥有了自称“非凡之人”的资格凭证,更是能够抬头即望见那个名为“六阶凝丹境”的高耸入云的仙门天堑了。

因为先前已有过将飞剑冰塞川、雪满山驯服的经验,再加上体内有重宝三尺玲珑心的绝佳根骨相辅佐,魏颉的“炼尺”进度,同样异常迅速。

那柄飞尺通灵物的前任主人本就并非什么有为德才之辈,不出短短一个月,它便识相地抛弃了原来的主人侯章头,乖乖弃暗投明,改认魏颉为主,供其随心所欲地驱策使用。

魏颉从书生杨春那册《六月飞雪集》中的那句“咫尺越山海,其如千里何”中得到了灵感思路,将那柄夺命飞尺取名为“越山海”,与冰塞川、雪满山双剑一样,都是三个字的辈分,谁也别瞧不上谁。

魏颉策马离了万源郡,便算是行出鲁州了。

瑜州。

大禹王朝第二强藩琅琊王嬴関的三州封地之一。

这一日,阳光明媚,微风不燥。

魏颉骑乘着白马大白,来到了瑜州贡章郡里的一座声名不显的祥和小城。

他素来颇有闲情雅致,明明自己是受到大禹朝廷通缉的死罪之身,十分容易招惹官家的盯梢、围堵,世间犹有不少眼红手热的仇家垂涎其头颅,虎视眈眈……可他每经过一座城池、一个好地方,必会去那边的富丽繁华之所或是风景优美之处逛上那么一逛。

于他而言,若是不多见识些新鲜有趣的事物,看些世间少有、仙界更无的绝好景致,那便对不起自己的这一趟“江湖行”了。

虽是亡命天涯,却也不能倦了这天涯啊。

在那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城中闹市里,骑着白马的青衫魏颉有幸观看到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戏曲演出——

滇戏。

此类戏种并非本土诞生,最早是从西南大黎国引入,后来流传播散甚广,变得在中原各地皆相当风靡。该戏剧饱含多种声腔和部分杂调,讲究“雅俗共赏、古今同趣”,听起来没有多少费劲耗神的门槛,就算是第一次看戏之人听上那么一曲,都会有一种回味无穷的奇妙感觉。更有夸张甚者,传闻只听了一回滇戏,曲子的幽淡余音便在脑海中萦绕了足足三日,方才彻底消绝。

今日台上演员表演的这一出经典戏码,当真算得上是名声在外,剧名不俗不雅,简简单单唤作四个字——“黛玉焚香”。

话说这个小女子刘黛玉本是一名富贵人家的娇弱千金,本该一生都平安喜乐、吃喝无忧,怎料时运不济,后来竟因父亲犯事被砍头,而落了个家道中落的悲苦下场。

年仅十六岁的她,被迫嫁到了当地富商贾家为小妾,贾家轻贱于她的下作身世,故对其百般折辱、打压,黛玉的日子过得只能用“水深火热、生不如死”八个字来形容。

她本就是个性子甚为优柔多愁的善良姑娘,平日里纵然是看到树上的一朵小花掉落在地的,都会暗自神伤,亲手在路边挖个小坑将落花掩埋安葬。

某一日丈夫贾石出门公办,身为小妾却也有一间独立屋子居住的刘黛玉,孤自一人待在屋里头焚着上等好香,念及生平坎坷命运,落泪不止,于是就有了这一幕堪称世间名画的“黛玉焚香”。

刘黛玉的扮演者是个一样不过十五六岁的细瘦小丫头,身穿一件瞧着做工还蛮精致的石榴红箭袖袄子,正是书里刘黛玉平日里最喜爱穿的衣衫。

那丫头好看,长了张俏生生的鹅蛋小脸,两腮上面扑了薄薄的脂粉,嘴唇上抿了鲜艳红纸,用眉笔画浓了两条柳叶眉毛,两颗水灵大眼睛扑棱扑棱地直闪,颇为灵动有神。

台下观看听曲的百姓不下五十人,乌压压一片,她年纪

如此之小便上台演戏,还出演这等困难的独角戏分,不见半分畏众怯场,一看台词功力就是相当扎实,显然虽年纪不大,但登台演出的经验已经积累得不少了。

魏颉挺直腰板坐在高头白马的后背上,比其他站着看戏的围观路人要高出许多,得以清楚地瞧见台上那名小丫头的出彩表演。

这一场剧目难度最高的部分,无外乎便是所有负面情绪堆积至顶点时,主角扮演的“刘黛玉”抱着焚烧香火的铜炉嚎啕大哭的那一幕。

只因到了那个时候,决计不可空着嗓子干嚎,必须带有足够凄惨苦楚的哭腔,而且也不能只哭不唱,毕竟这大白天的,好端端的跪在台上哭丧,像个什么样子?晦不晦气?

哭中带唱,向来最是考验演员的功力。

要做到嗓音抖而不颤,要给予台下看戏的百姓足够的情感渲染,要吐字清楚、声调稳健,要叫人对“刘黛玉”这个角色产生强烈共情的同时,也能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这就难之极矣了!

如此艰深苛刻的要求,就是那些个上了岁数的老角儿,都不一定能做得很好,更何况是眼前这名连二十岁都还远远不到的小姑娘了。

然而书里焚香葬花、多愁善感的刘黛玉确实不过才十六岁的破-瓜年纪,此乃广为人知到算是“常识”的事情了,若是戏班子厚着脸皮搞个半老徐娘出来扮演此角,就算唱得足够好听,观众多半也是要不肯买账的。

这就是许多滇戏班子回避演出一戏码的缘故。

而今日,那个身穿石榴红箭袖的“小角儿”,年纪不大,却靠着精湛无比的台词技巧以及高超出世的临场水平,顺顺利利的完成了这一场极难的剧目演出。

舞台上面除了吹奏丝竹、拉弹乐器的那些人外,全程几乎只有一人在说词唱曲而已。

一个细细瘦瘦,感觉一掰手腕就会当场骨折的年幼小丫头,围着一鼎飘着幽香的铜炉。

全程紧慢有致,该高时绝不低沉,该低时绝不高昂,吐字珠圆玉润、悦耳动听,配合或振奋激越或宛转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在全戏的最高-潮处,带着令人潸然泪下的绝佳哭腔,唱完了整首难度极高的曲子。

一曲“黛玉焚香”演罢,台下已不知有多少对男男女女泪眼婆娑,说不出的伤心感动。

乐声停,一出戏码便算是完了。

今日这个滇戏班子仅演出了四台戏,这出“黛玉焚香”乃是作为压轴货的最后一场。

演完即可收工。

整个戏班子的几十号成员都从幕帘后头走了出来,站在台子上,向着台下的所有观众作揖行礼。

那个饰演“刘黛玉”的小丫头,此时站在一名身材矮小,穿有绛红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旁边。

那男子的眉毛浓密而上扬,恰如两柄飞剑一般。

眼神里却无几分精烁的光泽,加之其皮肤暗沉且略有松弛,眼角、额头已分布了不少明显的皱纹,脸上看起来并无多少脱俗的气质。

那个并不比红袄小丫头身材高大多少的中年男子对着台下的观众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小女许灵霜虽跟随我演出多年,今日却也是她第一次挑战这出难度不小的‘黛玉焚香’,表演成功与否我说了自然不算,还是要看大家伙儿的意思,望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我老许在这里多谢啦!”

老班主讲完这番话,几十个滇戏班子的徒弟都纷纷从台上走了下去。

端着盆子向一众“衣食父母”讨要钱财。

而那名体格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的中年男子仍和女儿在一起,站于舞台之上,朝众人躬身不起。

魏颉也知这出戏由一个小姑娘演出来有多么的不易,便也慷慨地掏了一张二十两纹银的票子放入了盆中,算是酬谢他们今日的这场滇戏表演。

待钱要的差不多了,一众戏班子弟也都返回了舞台。

“什么?三……三百两银子?!”

那个姓许的男子见有人竟一口气打赏了三百两雪花纹银,顿时大吃一惊,顺势往台下望去。

但见一位身穿茶绿孔雀织锦衣衫的年轻公子双手负在身后,悠哉游哉地走近了那座舞台。他的身后紧紧跟了七名体格健壮如牛,手里把持着钢铁棍棒的高大仆人,七人俱是凶神恶煞、霸道粗犷。

锦衣公子冲着呆立在台上的瘦小男子打了个哈哈,眉眼甚是猥琐的笑道:“喂,老倌,那个唱戏的小姑娘是你女儿吧?不错不错,水灵得紧,入得了本公子的法眼!”

穿着绛红袍子的中年男人低头应了一声,言语奉承地说道:“小女能得公子喜爱,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那衣衫华彩的有钱公子一听这话,立时拍手叫好道:“妙极了呀,这般说来,老倌你是同意让你女儿嫁给我咯?”

台上的众人尽皆震惊万分,那个脸上薄施粉黛的俏丽小丫头本就皮肤白皙,如今被这么一吓,更是骇得连半点儿血色都没有了。

许姓男人嗓音发颤,摆手说道:“公……公子,小女年纪尚幼,还不能嫁人呐!”

年轻公子用鼻子狠狠出了口气,语气不屑的说道:“哼,足够了,我看她也该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了罢?能用就行了,本公子啊,从来便不挑食!”

此等严重侮辱人格尊严的话一出口,登时惹得一众戏班弟子怒目而视。

涂粉的小丫头更是吓得躲在了父亲的背后,战战兢兢地不敢露头。

而那个一身衰弱老骨头,瞧着很是不经用的中年男人却并无多少脸部的神色变化,只是那双本就不怎么大的修长眼睛,眯得更是狭小了。

年轻公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那三百两银子就当是定金,待我把你女儿娶进门做第六房小妾后,自会再给老倌你几百两银子当养老钱哩!”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语气冰冷无情地吐了几个字出来:“公子请回吧,我是断然不会把女儿嫁给你的。”

年轻公子眉头当即一挑,扯开嗓子厉声喝道:“好个不识趣的大胆刁民,你可知本公子是谁?”

他转而对身后的一名魁梧恶仆说道:“你,快去告诉他老子是谁!”

那个被指名的高大武奴大声冲台上吼道:“我们家公子可是这贡章郡胡太守的独生子,胡绾,胡大少爷!”

周围看戏的众人得知其尊贵身份后,皆心中暗道:“原来是那个胡太守的儿子啊,难怪能够飞扬跋扈到这种程度……”

贡章郡乃瑜州数一数二的大郡,其郡守胡桢夏更是与那位强蕃琅琊王嬴関都有不错的交情,靠着和藩王的那层扯不断的“铁”关系,胡太守身在贡章,从来便是那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至高存在,曾说过“我让何人三更死,谁敢多活到五更”这类凶残无伦的狂放言语。

因此,那些恨得牙痒痒的地方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地给胡桢夏冠了个“胡阎王”的诨名。

其子胡绾含着金钥匙出生,惯来便纨绔至极,最爱干那些耀武扬威、欺男霸女的短命勾当,曾在街头把一个身怀六甲的可怜孕妇一脚踢死,并差遣一众手下将那个孕妇的丈夫活生生剁成了一滩肉泥,喂给街边的野狗吃了。

如此滔天恶行、如此横行霸道,也难怪会被当地人称作为“贡章小霸王”了。

若非那个滇戏班子是从外地赶来此处,多半一听到“胡绾”这个名字,便要吓得够呛。

见自己的赫赫威名居然没能唬到他们,贡章小霸王着实有些不爽,呼唤恶仆道:“去啊,还不快把那个小丫头给老子抢过来!”

七名体格雄健的恶仆听从主子的吩咐命令,手持棍棒就朝台上大踏步冲了过去。

那群尊敬师父的戏班子弟忙对老班主喊道:“许班主,你快些带着小霜儿离开吧,我们在这里挡着!”

话未说完,站在台子最前头的几名弟子已被棍棒结实的砸中。

他们手无寸铁,又都是靠沿街唱戏卖艺吃饭的,如何能是那群专门以打架为生的恶仆的对手?

眼看就只有白白挨打的份了。

长棍一记记挥舞下去,舞台上尽是戏班子弟们的惨痛哀嚎。

台下的小霸王胡绾瞧得极是痛快酣畅,连声叫好道:“好,打得好啊!都给我往死里打,哪个出力越多,我给他的赏钱越多,哈哈!”

一众恶奴听到“赏钱”二字,皆是情绪高涨、精神振奋,个个儿加重了抡动棍棒的力度。

“啊——”

此刻,那个在贡章郡里完全可以横着走的年轻小霸王惨叫了一声,接着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前扑了过去。

结结实实地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不出意外的磕掉了两颗大好门牙,满嘴都是鲜血。

只见一名穿着磊落青衫,皮肤白得好似羊脂美玉般的公子身形挺拔地站立在胡绾的后面。

适才正是他从后头蓦然飞起一脚,将那个不可一世的贡章小霸王给踹飞了。

胡绾看着地上那两颗沾了泥土和血液的门牙,扭过头望了眼那名丰神俊逸的青衫公子,发疯似的破口大叫道:“都他-娘的给我上啊,给老子把这家伙剁成肉酱,喂猪!喂狗!”

七名持棍恶仆接二连三的从舞台跳下,大喝着朝那名青衫剑客奔去。

魏颉脸上流露出极度蔑视、鄙夷的神情,冷哼一声,身形轻轻一掠。

瞬间来到了七人的面前。

眼下的他,已然坐拥四阶洗髓境的高深修为。江湖上许多威名显赫的武林门派,靠着一位或数位三阶百尺境的宗师级高手便可稳稳地坐镇并号令一方了……更何况是传奇盖世,离超脱凡人之躯的五阶脱俗境仅剩不多距离的第四阶境界呢?

三拳两脚之后。

七个为虎作伥的恶仆或脑袋中拳、或躯干挨腿,无一例外都昏厥在了地上。

魏颉轻描淡写地秒杀了七名身材魁硕的持械大汉后,微笑着缓步走至了小霸王胡绾的身前。

胡绾见几名手下都被快速放倒,本有心撒腿跑路,无奈适才腰眼里吃了一脚,当下实在疼得厉害,再也走不动路了。

只能任人像提小鸡仔似的给提了起来。

“大……大侠,饶……饶我!”胡绾门牙脱落,加上惊吓过度,几乎讲不清楚话了。

魏颉瞧着那个快要怕得尿裤子了的贡章小霸王,赏了他几个生脆响亮的耳光,将后者那张本就长得不好看的脸抽打得如同臃肿肥硕的猪头一般,挑眉骂道:“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人家小姑娘生得又漂亮,唱戏又好听,凭什么要嫁给你这种人?你配吗?!”

说着即又伸出一脚将其踢了出去。

胡绾被踢飞出一丈多远,稍微扭动了一下身子,便即一动不动了。

第六十二章 孽徒 眼见那个向来目中无人到了极点的小霸王胡绾及其几条恶仆狗腿子都被那位白净俊俏的青衫年轻人三下五除二打倒。

围观的一众百姓无不掌声雷动,欢呼声不绝于耳,便好似观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精彩大戏一般。

毕竟那个姓胡的家伙仗势欺人,名声一贯便臭不可闻,如今被打成一条死狗,如何能叫人不快意至极呢?

那名皮肤白皙,身着碧青色衣衫,脖子上戴着串红豆色佛珠的年轻公子掸了掸自己的双手和衣袖,仿佛是因为和那几个猪狗一般恶心的家伙打斗后,令他的手跟袖口都变得肮脏了。

掸完后,他快步走上了那座舞台,给一众挨了棍棒的滇戏子弟都把了脉,语气轻松地说了句:“无妨,伤得都不重。”

说着便操纵起了体内的青云之气,用那股珍贵至极的道门真气为众人认真疗愈起了棍伤。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魏颉在每一个受伤之人的身体里都灌入了不少的青云真气。

那股气息本就是天地间治愈伤患的绝佳圣物,那些原先疼得仿似周身骨头都断裂了的人,此刻已感觉身上再无什么要紧的痛楚,纷纷从地上站立起来,心怀莫大感激,朝着魏颉拱手拜礼。

身穿洒脱青衫的魏颉摆了摆手,笑吟吟的表示那不过是区区举手之劳罢了,何必多谢呢?

此时那名身穿绛红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拉着他的宝贝女儿走了过来,拱手朗声道:“在下许秋山,多谢大侠相助之恩!”

又低头对女儿要求道:“霜儿,还不快谢过大侠!”

那个名叫“霜儿”的小丫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的魏颉,用甚是娇软可爱的声音说了句:“谢谢大侠!”

魏颉近距离第一眼瞧着她那张化了淡妆的鹅蛋小脸,不由得想起了那个酷爱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卜倩,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唉,不知道小萝卜现在怎么样了……”忽听到小丫头的一声“谢谢大侠”,方才回过了神来。

许灵霜除了个头和卜倩一样小,眼睛和卜倩一样大以外,声音也与之有几分相似,只是卜倩的声音极是开朗活泼,甚至带着点叫人暗暗发笑的憨傻味道。而眼前这个立在父亲身边的红裙小丫头,却拥有一副相当软糯可人的美好嗓子,声音里天然带着些胆小怯弱的感觉,便好似那生活在富贵人家里头,终日饱受欺凌,吃不饱也穿不暖的卑微丫鬟一般,让人初听其声,心中立即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强烈“保护欲”。

也正是因为她天生嗓音如此,才能够那般完美出色地演绎出戏中“刘黛玉”的角色,适才几乎所有场下观众在听完她的那一幕堪称浑然天成的妙绝表演后,都有一种类似的神奇感觉——

她不是在演,她就是那个身世无比悲苦,多愁善感到瞧见一片落花飘地都会低头独自啜泣的少女刘黛玉!

只因面前这个穿着石榴红箭袖的鹅蛋脸小姑娘和卜倩在气质上过于相像,再加上其那副柔弱无力的娇态嗓音,实在令人不自禁的心生怜爱、疼惜之意,魏颉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小脑袋上面轻轻地揉搓了几下。

小丫头被这样子抚摸脑袋,并无半分抵触反感,脸上反而挤出了一个甜甜的如蜜浅笑。

魏颉一看,心下暗叹道:“这一笑,更像了……”微笑着弯下腰去,两手撑住膝盖,问道:“你叫‘霜儿’?是好事成双的‘双’么?”

脸上涂着漂亮妆彩的小姑娘立刻摇了摇小脑袋,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是霜雪的‘霜’。”

魏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又问:“那你的全名是什么呢?”

“许灵霜。”俏脸小丫头酥声说道,“许,是许定终身的‘许’,灵是钟灵神秀的‘灵’,霜的话你已经知道了。”

魏颉一听她这么说,微微一笑,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小霜儿,想不到你还知道挺多成语的嘛。”

“我爹平时经常让我读书的,我爹说过了,我们虽是走江湖跑码头的,但也需要读书,这个世道啊,读书人可比江湖人吃香多了。”许灵霜正色道,“大……大哥哥,你叫什么呀?”

“大哥哥”这个熟悉的称呼一出,魏颉心头猛地一颤,恍惚间,便好似是那绿衣少女卜倩站在面前喊自己“大哥哥”一样,那些快乐且美好的短暂时光恍若走马灯般的在其眼前快速闪过。

魏颉痴痴的呆立半天,直到许灵霜再度呼唤自己时才又回过神来。

“大哥哥,你怎么了啊?”许灵霜疑问道,“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魏颉随意揉了下眼睛,强笑道:“呃,天气太干了,有点容易流眼泪……那个,我姓魏,名大胆。”

许灵霜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显然并不怎么好听的名字,抿了下嘴巴,甜笑着道:“那我喊你‘大胆哥’好不好?”

魏颉心下肯定道:“这个好,他若是要喊我大哥哥,那我可真受不了了。”便道:“行啊,你就这么喊我吧。”

魏颉又与老班主许秋山简单攀谈了一会儿,得知他们一伙人也要往西边走,正好和自己顺路,他本就对那个名叫许灵霜的俏姑娘留有好感,便提议与众人结伴而行,整个滇戏班子都对魏颉心存巨大感激,岂还有推辞拒绝之理?

一路上,青衫年轻人跟随着滇戏班子在各地街头搭台演出挣钱。

魏颉可从来没有唱过戏练过曲儿,自然不可能与他们一同登台表演,所谓“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这东西啊,决计速成不得,否则丢的不仅仅是戏班子的颜面,还会影响到滇戏这一著名戏种的口碑。

台上虽然没办法亮相,台下总归还是能学点什么东西的。

唱滇戏最关键的就是“嗓音”这一环,班主许秋山不止一次称赞魏颉的嗓子好,天生的温润如玉,是个十足的唱戏材料。

魏颉从未觉得自己的声

音都多么好听,从小到大头一回被人这样夸,情不自禁的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被老班主连哄带骗着开始努力练习一些简单的曲子了。

一颗三尺玲珑心足有百多个机窍,所以魏颉学任何东西都远比常人来得迅速,他和滇戏班子一同赶路的这十来天里,靠着极强的领悟能力,将唱戏的一些基本功以及最经典的几首曲子都练得滚瓜烂熟了。

一众“同门”弟子悉对其崇拜万分,毕竟光是那点东西,他们当年练的时候就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下了多少苦功才算勉强学会,说得难听点,有些练了好几年的人在基本功这一块儿,都没有魏颉这个“新手”来得扎实熟练。用老班主的话来形容,魏颉实乃天生天赐的“戏骨”,绝对是属于那种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

魏颉没有透露自己身负神物“三尺玲珑心”这件事情,他向来脸皮并不薄,心安理得地将众人对自己的那些夸张赞誉通通消受了下来。

一路上,班主的宝贝女儿许灵霜每天都想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和魏颉聊天,有时候实在黔驴技穷,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便傻兮兮的没话找话,比如“今天的天气真好,大胆哥你觉得呢”,再比如“大胆哥你身上的这件衣裳真好看,是自己买的吗”之类的废话,魏颉还算挺喜欢这个生就了一对水灵大眼睛的小丫头,也乐得与她天天没话找话聊。

每日中午饭点,许灵霜必拉着魏颉坐在自己的身边,还特别殷勤主动地往其碗里夹一些好的肉菜伙食,每当有嘴欠的弟子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时,这个嗓音软软的小丫头总会梗着脖子大声辩解:“你好好吃饭行不行啊?啧什么啧,口水都飞出来了!这些肉本来就是大胆哥花钱买的,我夹给他点儿怎么了?”

这时候,当惯了“老好人”的班主许秋山就会深埋着头,用力往嘴巴里扒拉大白米饭,只字不言。

大家伙儿在一起的日子其乐融融、和和美美,不多几天,已快走出贡章郡了。

这一天傍晚,滇戏班子演出完今日的戏剧曲目,准备收工回摊的时候。

变故发生了。

有五十余匹铁骑从远处匆匆行来,马蹄阵阵,气势汹汹。

为首之人身穿华贵织锦绣袍,胯-下骑乘一匹毛色纯正的神骏黑马,可谓派头十足。

几十名雄赳赳气昂昂的霸气骑兵跟在那位一看就身份不俗的锦衣男子后头,将所有围观看戏的百姓都喝退散开了。

此间除了滇戏班子的众人外,就只有几十匹壮实大马,以及骑于马背上的朝廷士兵。

那些士兵个顶个儿都是精强马壮,腰际佩有官刀,背上搭挂着强弓劲弩,着实威势不凡。

为首的骑黑马之人冲着舞台上面厉声喝问道:“你们哪个是魏大胆?!”

原来数日之前,那个公然闹事最终被狠狠教训了一顿的纨绔小霸王胡绾,身上早就披穿了件品质十分上乘的护体宝衣,虽吃了魏颉一脚,摔得七荤八素,却也并没有因此而死,靠着装死瞒天过海的他,暗中偷听到了魏颉的假名“魏大胆”,清楚的得知了滇戏班子未来的行进路线。

他费了好一番功夫回到家后,哭着将自己受人殴打、侮辱之事告知了父亲胡桢夏,贡章郡太守见儿子竟被人如此践踏折辱,气得胡子差点没掉下来,先是请了当地最好的郎中给儿子治伤看病,各种十全大补药当饭似的喂了下去。

待宝贝儿子的身子近乎无恙后,有着“胡阎王”之称的太守胡桢夏即刻调遣骑兵,前去追杀仇人,誓要将那个名叫魏大胆的狗贼以及那伙儿该死的贼戏子尽皆千刀万剐,以平心头之大恨!

魏颉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那个惯用假名,知道必然是仇人找上门来了,于是主动从遮幕帘子后来走了出来。来到舞台之上,站在戏班子众人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台下的几十名披甲骑兵,语气平静如水的问道:“寻我魏某何事?”

贡章郡太守胡桢夏用力“哼”了一声,咬牙叫道:“何事?自然是要取你的狗命为我儿报仇!”

魏颉岿然不动,语气更是没有半分的波澜,他淡然道:“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搭弓!”

随着胡太守一声令下,众骑兵取下了挂在后背上的劲弓,从箭筒里取下了一支装着金属箭头的羽箭,稳稳地架在了弓上。

“放箭——”

暴喝之后,五十几支白毛羽箭几乎在同时疾射而出。

形成一道瓢泼箭雨,声势浩大地泼洒向了舞台上的众人!

就在胡桢夏以为此番定能将台上众人射成刺猬马蜂窝的时候,那名青衫佩剑的年轻男子悠悠然摊开了双臂。

有浓郁扎眼的深紫色雾气从其两掌中倏然喷出。

浓雾很快便汇聚成了一面极其厚实且巨大的气状墙壁。

及时挡在了舞台众人的身前。

骑兵不断地弯弓射箭,大量锐利的羽箭飞射在了紫色墙壁之上,无一能够透穿!

胡桢夏满脸俱是匪夷所思的惊怖神情。

魏颉立于东来紫气凝聚成的玄妙巨墙之后,言语中颇有嘲讽之意,讥声问道:“胡大人,怎么了?接着放箭啊,不是要取我的性命吗?怎得停了?”

眼下悉数骑兵箭筒里都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支箭好射?

就在胡太守准备喝令一众骑兵拔刀冲杀之际,有一人狼狈不堪地大步跑至了此地。

只见那汉子的体格甚为健壮精悍,穿着一件暗褐色棉织物,长相容貌粗陋不堪,足可用“不修边幅”四字来形容。

左右两臂之上皆缠有十分粗硕结实的金属铁链,链条拖拽在地,奔跑时掀起无数尘土,四处飞扬。

很显然,粗陋男子正在亡命逃跑,而在其后头,有两人在快步紧紧追赶。

俨然是一幅“双猫追一鼠”的精彩画面。

双猫。

其中一人穿有宝蓝色罗袍,一头鬓发扎起似墨云,面如冠玉,生就一对桃花眼,给人一种“风流潇洒”的美好感觉;另一人身穿一条黄金丝线直裰,体态挺直如劲松,长发随风飘扬,眼眸清澈,雅人深致。

一鼠。

那个臂缠两条铁链之人转眼间奔至了此处,披头散发的他咆哮着冲众人吼道:“都给我让开!”

话音甫毕,穿有宝蓝罗袍的风流公子猛地挥出了一掌。

这一掌裹挟汹涌劲风,蓦然砸在了逃亡者的后背。

拖着沉重铁链的男子身中掌罡,当即停止了逃跑的脚步,如同一具木头人似的站定在了原地,随即狂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血渍很快将其前胸处浸染成了猩红的颜色。

大汉如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般软倒在了地上。

追赶的两人来到了铁链汉子的身后。

那名挥出了恐怖掌罡的桃花眼男子冲其冷笑一声,“萧索,你倒是继续逃啊,你纵然逃至天涯海角,我们照样能追的上你!”

那个名唤萧索的魁梧汉子跪在地上,额头重重锤击着地面,嗓音里带有浓烈哭腔的哀求道:“陆师兄,你是大师兄,求你代师父开恩,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小弟此生此世都领你的情!”

陆姓男子啐了一口浓痰,尖声骂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师兄?你偷走我爹花了好多年才炼制出的‘南斗水圣丹’的时候,打伤了一众同门师弟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是你大师兄了?!”

萧索面容哀愁如丧考批,一个劲儿地磕头道:“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姓陆的男子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转头对身边的那位长发男子道:“黄师弟,你说我饶还是不……”

话未说完,那个跪在地上的披发汉子骤然发难,挥动起了手中的两条金属铁链。

长链便似两条凶猛至极的深灰色狰狞巨蟒。

两个链头同时掷在了姓陆的桃花眼男子胸口——

“嘭”的一声,风流男子当即倒飞了出去,同样也大呕了一摊血出来,单膝跪倒在地!

再看萧索这边,明显此招也彻底耗尽了他的气力,无法再度挥起铁链,整个人如泥鳅一般软塌塌的趴在了地上。

“快,黄师弟,把‘北极散’给我!”单膝跪地的陆姓男子嘴角渗血,冲唯一站着的那人喊道。

那名姓黄的男子俯视着伤者看了一会儿,猝然间飞起一腿,不偏不倚地踢向了陆姓男子的胸口要害!

所幸后者用双臂格挡住了这腿,没有受什么过于致命的大伤。

“黄簪!你……你这是做什么啊?!”陆姓男子受下了这唐突的一腿,连连后退,极度严肃地暴喝道,嘴角的鲜血却是越流越多了。

那个名叫“黄簪”的男子呵呵一笑,狞声道:“陆师兄……不,陆正!今日我就要了你的性命!”

姓陆名正的俊气公子满脸惊恐,斥问道:“你小子是不是疯了啊?!”

黄簪仰头哈哈大笑,神情快意,随后伸出一指,戳着单膝跪在地上的陆正道:“你说我疯了?呵,我疯了……是,我就是疯了!这么多年来,你小子享尽了偏心和关爱,仗着师父是你的亲爹,得了多少本不该属于你的好处?老子在师父门下矜矜业业干了这么些年,多少次出生入死,多少次为师父肝脑涂地,勉强才挣来个‘四品镇抚’的官职,你小子呢?平时里没少玩女人,没少过滋润日子吧,要论为‘金鸾卫’做出的功绩,你比得上我黄簪的一半儿吗?!你爹个杀千刀的偏心眼儿,以公谋私,居然让你这个废物当上了‘从三品佥事’……不公平,太不公平了!老子不服气,绝不服气!”

魏颉站在舞台之上,听到此人的这一番暴躁无伦的言语,心下惊讶道:“奇了,金鸾卫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金鸾卫,原名铜雀司。

太子嬴勾顺位登基称帝后,铜雀司得到了天子的重用提拔,职权可谓是水涨船高、平步青云,鉴于其本名略显不雅,如今已改名为“金鸾卫”。

此机构主要统领管辖宫廷仪仗队与皇家大内侍卫,从事并负责侦查、缉盗、逮捕、审讯等地下活动,也参与刺探军情、策反敌将等隐秘晦涩的工作。

其首领为“金鸾卫指挥使”,官职正二品,大禹朝廷内地位仅次于一品宰相祁密,直接受皇帝指派任命,有资格抓捕任何人,甚至包括那些身份彪炳煊赫的皇亲国戚。

黄簪的情绪甚是激动,愈喊愈大声:“老子本来打算回去的路上再想办法要你小子的命,谁能料到啊,你这短命鬼竟会大意到被那个没用的萧索给打伤了!当下取你的性命,已是易如反掌,嘿,真乃天助我也!”

“黄……黄师弟,这事儿当真没得商量了么?”陆正试图劝其回心转意,“我们毕竟同门一场,你能否……”

黄簪浑然不为其所动,笑得愈加放肆癫狂,“不行,不行!今日你是一定要死在这里的了,我呢,先一掌毙了你这个废物,再去割下萧索的狗头,等回到本部交差邀功的时候,我就说你中了萧索设下的陷阱,不幸遇难身死,哈哈,妙哉!”

陆正怒极,瞪着眼睛狂喝道:“黄簪,你如此凶恶歹毒,全然罔顾同门情义,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就不怕我爹他知晓此事么?”

“你说我师父他老人家?哼,我在这里做掉了你,师父他远在国都天启城,怎么可能会知道……”

黄簪正自得意地说着,突然间身子一抖,后背寒毛根根炸起,恰如被闪电击中了一般。

只因他听到了一个再耳熟不过的雄浑嗓音从东面遥遥传了过来:

“黄簪,你这孽徒,谁说我不知道了?!”

第六十三章 焰光冲天 金鸾卫四品镇抚黄簪被那声“你这孽徒”吓得浑身一颤、毛骨悚然,情知大事不妙,当即双膝变软,“扑通”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

只见一个甚是伟岸高大的身影,以优美、闲雅的潇洒姿态从远处翩然而至。

来者身穿一件厚实的深紫色狐皮大氅,腰系绣彩缀玉金缕带,体格健壮恍若精钢铁门,长相容貌威严十足,一看便知是身份尊崇,久居上位之人。

一直站在台上的滇戏班主许秋山一见那到人,他本就不怎么结实的瘦小躯体顿时抖晃了一下,随即开始大口喘起了粗气,仿似一头不堪重负的犁地老耕牛牛。

许灵霜见父亲变得如此异样反常,忍不住小声发问道:“爹,你怎么了?”

许秋山摆了摆手,强装镇定地说道:“没事的,霜儿,爹没事。”

黄簪见师父居然亲临此地,骇得是全无人色,磕头如捣蒜,喊道:“师父,弟子……弟子适才是开玩笑的,师父莫要当真啊!”

此时,那位单膝跪地的风流公子陆正从兜中掏出了一个制工精美的白瓷瓶子,从里头倒出一粒淡蓝色的小丸,用食、拇两指捏着,嘴角勾起,冲着脸色煞白、额头磕红的黄簪说道:“喂,瞧瞧这是什么?”

黄簪仅仅看了一眼,立即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嗓音发颤道:“南斗水圣丹?!这,这不是……”

这会儿在地上像泥鳅一样趴了很久的铁链萧索也站了起来,他拍手掸落了身上的灰尘,淡淡然说道:“那东西一直就放在陆师兄那儿,我压根就没偷。”

黄簪瞧见那个原本应该身负重伤而命不久矣的粗陋家伙居然轻松地再度站了起来,更是惊诧得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陆正将那颗贵重至极的超品丹药送入了口中后,缓缓从地面站起,双手负在身后,微笑着说道:“我爹早就发现你有心有反意了,为了试探你才故意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先是传出萧师弟偷了南斗水圣丹的假消息,然后派我和你一同出门缉拿他,想看看你在关键时刻会有何反应。”

暗运一口真气,彻底吸收那粒丹药的神奇效力,将适才受了黄簪那一腿的伤势尽数化解了,继续说道:“我和萧师弟事先在嘴巴里放好了假的血包,并轻轻地互换一击,伪装成一副重伤难愈的模样……果然把你小子奸诈恶毒的狼子本性给钓出来了!”

萧索抬起那条缠满精铁锁链的粗壮手臂,指着跪在地上的黄簪怒骂道:“姓黄的,师父让我演这出戏的时候我本还挺犹豫的,觉得如此试探自己的同门兄弟不甚妥当,哼,现在我算是看清了,狗屁的兄弟!你呀,当真该死!”

黄簪听了他们的话,但觉一阵地转天旋,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堕入了一个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圈套陷阱之中,深知此刻再多做任何辩解均已无益,只一个劲儿地哀声苦求,望师父能看在多年师徒情谊的份上,大度饶了自己的性命。

那位身穿紫色狐氅的高大男子低头凝视着黄簪良久,沉声说道:“看在你小子昔日为我办成了那么多事的份上,就饶了你罢!”

跪在地上的黄簪一听其愿意饶自己不死,大喜过望,连声叫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金鸾卫总指挥使说话的语气并没有些微起伏,肃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给我爬过来。”

黄簪迟疑片刻,即像条黄狗似的三下五除二地爬向了自己曾经的恩师。

姓陆的总指挥使看了眼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前徒弟”黄簪,伸出一手,往下轰出了一掌。

凌厉掌罡瞬间穿透并进入了黄簪的后颈要害。

黄簪“唔”了一声,随即喷了一大口血出来。

这一掌,无情且沉重地击碎了他的脊梁根骨,从今往后,黄簪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了。

“滚吧,不取你的性命,已是为师最大的仁慈了。”

“是,师父……”丧家犬般的黄簪一点点地向远处爬去了。

待逆徒离开后,身形魁梧的紫氅男子朝舞台上面望去,微微一笑,朗声招呼道:“许焰,别来无恙啊!”

此言一出,同样站在台上的青衫魏颉猛吃一惊,心下暗道:“许焰?难道是那个天下第八大魔头,号称‘赤焰魔君’的许焰?!”

这时,那名穿着绛红色袍子的矮小滇戏班主点头应了一声,眯眼说道:“是啊,陆成霜,你不也还没死吗?”

魏颉震得周身一颤,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位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十数日,平时里少言寡语到有些不近人情的中年男人,居然会是那个名震江湖的大魔头许焰!

原本目光晦暗的“许秋山”当下眼神烁立,双目中疾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凛冽寒光。

他正目不稍瞬地注视着台下的陆成霜。

不仅是魏颉,戏班的其余子弟见到老班主变成这副异常瘆人的可怖模样,尽皆脸色骇然。站在“许秋山”身边的那个小丫头许灵霜,从侧面见到父亲因为绞尽牙关而高高鼓起的腮帮子,着实感到遗憾有些害怕,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父亲的衣袖,细声细气的道了句:“爹,你……”

天下十大魔头里排行第八,有着“赤焰魔君”这个狂傲绰号的许焰立时低下了头,改换了一副十分温柔的和煦笑容,他用习惯性的轻柔动作摸了几下宝贝女儿的小脑袋,温声说道:“霜儿,对不起,原谅爹爹一直瞒着你,其实你爹爹我……唉,先不说这些!”

许焰转而望向了台下的金鸾卫总指挥使,厉声喝问道:“陆成霜,六年了,你的境界可还停留在六阶凝丹境大圆满?”

姓陆名成霜的高大男子“呵呵”一笑,表情自信沉稳,不愠不怒地回应道:“不错,和六年前一样,还是凝丹境,仍比你尚低了一境!”

顿了顿,又咧嘴补充道:“你不妨再来杀我一次,这次可没有碍事的人了!”

这话一出,“赤焰魔君”许焰的两眼中登时便如要喷出红火一般,他用力一咬牙,将女儿许灵霜推给了立在身边的魏颉,低声道:“小兄弟,我女儿就交给你了!”

说着便一个燕子展翅凌空拔高,跃至舞台的最高处,从顶部的一方隐蔽处取下了两根被鲜红丝绸紧致包裹起来的物事。

一把扯掉上头裹着的红绸,原是两根约莫三尺半长短的鎏金硬鞭,鞭子的造型独特,金制的外表上有许多雕刻痕迹明显的漂亮花纹,隐隐有凶光血色从花纹里透出,显然这两根硬鞭绝非世俗等闲之物。

披穿绛红袍子的许焰如猿猴般挂在舞台最高点,手持金色精制双鞭,霎那间暴喝一声,恍似那林中嗜血老兽发出低嚎,颤人魂魄。仅是这一吼,已尽显天下第八大魔头霸气豪迈的风范,叫人不得不信服眼前这名身材不比一个小孩壮实多少的中年男人,有着足可令世间魔道群雄望风而逃的恐怖实力!

他呲牙咧嘴、目眦尽裂,剑状长眉高高挑起,身形一纵,如疾风迅雷一般朝台下猛冲了过去。

魏颉紧抱着怀里小脸儿微红的少女许灵霜,看到台下发生的那惊人一幕,暗自喟叹道:“这等恢宏雄伟的气场,毫不在阮苍龙和司徒鲛之下,看来许班主果真就是那天下第八大魔头……唉,世事竟有如此巧合?”

身穿紫氅的陆成霜见死敌握着双鞭朝自己袭来,干笑一声,冲身边的两个弟子说道:“陆正萧索,你们负责去宰了那个孽种小丫头,至于那个该死的许姓魔头,就由我来亲手诛杀!”

说完,也朝着前方大踏步疾冲而出。

一红一紫。

一矮一高。

一名江湖魔头。

一位朝廷大员。

时隔六年,这一对此生必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的仇敌,今日总算又要展开决斗厮杀了!

体格明显远占优势的陆成霜不用任何武器,仅赤手空拳与那个小老头模样的红袍魔头搏斗。

号称“赤焰魔君”的许焰双手握有金色硬鞭,持续不绝的巨声咆哮着,发出绝非寻常人能发出来的野兽嘶吼。

这吼声气势汹涌、后劲绵延,乃是一种催人神志的高深功法,唤作“金犼功”,人间有巨型凶兽名金犼,其叫声如奔雷,唾液腐蚀性之强,连坚硬无比的钢铁都能软化,可谓极度强横凶猛。

而修习此功法的许焰虽不具备那般化铁如泥的猛厉唾液,但他的吼声能对眼前特定的一名敌人产生心神的强烈“腐蚀”效果,恰如铁匠铺里冶炼打磨刀剑,将人心当成兵刃,一点点将之磨损、磨坏、磨烂。

许焰身为天下名声极其响亮的超级大魔头,早年间便有了七阶地煞境的深湛修为,对付七阶以下的寻常对手,用此功法即可做到“得心应手”,基本不用吼上几声,对方即会心神巨损,五脏六腑都受到猛烈无伦的侵害,最终窍穴尽数崩溃,直接倒地身亡!

然而在此处,修为不过仅有六阶凝丹境的陆成霜在面对一阵阵如同怒海狂涛般的激烈吼声时,居然能够做到泰然自若、镇定安神,半分也不受其干涉和影响。

赤焰魔君出身武林名门霸炎堂,自幼便熟读天下武学秘籍经典,尤其精通各种上乘鞭法,每一套都练的是炉火纯青、造化深厚。面对那般惊世骇俗的高妙鞭法,陆成霜始终保持着自己良好的精神面貌,依旧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用沉著冷静的高人风范,以蒲扇大小的双掌拨动着双鞭的磅礴攻势。

官居庙堂正二品的陆成霜在大禹朝廷受到皇帝陛下的重用与提拔,加上金鸾卫管辖范围极阔的缘故,陆成霜除了有“金鸾卫总指挥使”这个官威雄霸的头衔外,还拥有一个在江湖之上流传甚广的豪气绰号——“天边金掌”!

庙堂之上,黄紫公卿,官场大员遇之皆须行礼。

江湖之上,天边金掌,武林豪杰见之都要低头!

陆成霜凭借强韧无俦的体魄、坚硬如铁的心神扛御着许焰那份绵延不绝的吼声,两只宽厚的大手作掌状,配合华丽灵巧的轻功步伐,顺利贴至了敌人的身前。

所使的第一套掌法名为“桃华碎玉掌”,姿态曼妙清雅有若桃华漫天,劲力透骨可令珠玉碎裂,一旦练至此掌法的最高境界,一阴一阳两股真气可随意切换调运,刚与柔完美结合,堪称天衣无缝。

许焰却好像知晓他这套掌法的奥妙所在,一鞭顺势拨开了“桃华之劲”,将双鞭横放作格挡态势,挡下了随之而来的那股“碎玉之劲”。

陆成霜见此招无用,瞬间切变为其他强劲掌法,紫色狐氅霎时间膨胀了起来,他那原本就十分魁梧的身材变得愈加大得恐怖,脚步猝然一踏,地面“咚”的一下被踩出了一个深深的坑陷,金鸾卫总指挥使身形前俯,双掌齐出。

虽是双掌,可每只手掌中俱包含有九种迥然不同的雄浑劲力,力道强大如若陨石划破长空从天而坠,无愧于“九鼎裂空掌”之赫赫威名!

身材矮小瘦弱的红袍中年人双手紧握金鞭,两鞭一齐往正前方向一戮——

一力破万法!

两股属于赤焰魔君的本命真气倏然从双鞭鞭首处激荡而出,转瞬便将陆成霜的一十八种异种真气打了个稀散!

陆成霜掌力被破,忙不迭疾速倒退,在危急关头使出了一套“幽灵净魂掌”,掌力阴柔无匹便似那无骨幽灵,以柔克刚,勉勉强强化开了许焰的双鞭真气。

“不愧是在七阶地煞境待了十几年的老家伙,当真不好对付啊!”

陆成霜心里嘀咕了一句,继而深吸一口气,朗声对身前几丈处的那个剑眉魔头喝道:“许焰,这招你可受好,当心老骨头别散架了!”

言语甫毕,“天边金掌”陆成霜石破天惊地同时使出了四套上乘掌法!

道门掌法两套。

佛门掌法两套。

陆成霜作为大禹国正二品官员,身居庙堂高位多年,与朝野中释、道两家的大师关系交好,曾有幸从道家佛家两位武学高手身上各学到这两套出神入化的掌法。

道门紫霞掌、凭虚掌。

佛门涅槃掌、慈悲掌。

四套掌法皆是释道两家功术集大成的招式,扬长避短并查漏补缺多次后方才诞生,差不多没有什么大的缺陷,威力则更是相当不俗。

一掌出,如紫霞盈天。

一掌出,如驭风凭虚。

一掌出,如佛子涅槃。

一掌出,如高僧讲经。

四掌既出,佛道武学共融!

有着“赤焰魔君”绰号的许焰膝盖弯曲,摆了一个相对稳扎稳打的架势,以腹部丹田运气,配合膻中府海内的雄厚本命真力,将异术金犼功发挥到了最强之境,原本无形的声浪顷刻间便凝成了实质,一头金色庞然犼兽以玄妙气息的形态朝着前方奔去。

“气犼”对上了四掌真气聚拢而成的“巨掌”。

许焰提臂将手中硬质双鞭摆成了一个“十”字,真气激涌好似那滇南泽龙门处的滔滔江水,两臂往前一推,十字气浪与金

色巨犼融为一体,气兽体型变得更是匪夷所思,比周围的民舍房屋要大出数倍有余!

四掌真气剧烈晃抖,随时都有可能四处散去,就此湮灭消亡。

眨眼已到了此番生死决斗的紧要关头,陆成霜面容阴沉肃穆,他不甘示弱的发出了一记震天长啸,再度劈出一掌。

此掌名“魁星”,是将一百零八种纯阳掌法悉数融合而成的产物,百余种强猛掌罡一层层叠加重合,拧成一股中坚力量,其声势之浩然壮大,实在无与伦比。

道门、佛门四掌,外加纯阳掌法魁星,共计五种高等掌法结合成了一只十余丈高的气态巨掌。

巨掌对上巨兽。

这一方人间,有无数肉眼可见的气息疯狂乱窜乱涌,天昏地暗,莫过于此!

与之同时,青衫剑客在不远处甚感艰难地以一敌二。

魏颉受许焰许班主委托,势必要竭力维护许灵霜的性命安全,他将红裙小丫头背负在了自己的身后,毫不吝惜自身内力,用东来紫气将少女整个人紧密包裹了起来,保证其不受厮杀的波及。

身前敌人有二。

一人套有暗褐色棉织物,不修边幅,姓萧名索。

一人穿着宝蓝色轻罗衫,衣冠楚楚,姓陆名正。

魁梧大汉萧索浑身肌肉鼓鼓囊囊,两条铁臂之上缠绕着两根粗如长蛇的链条,挥舞间“噼里啪啦”的裂空声不绝于耳。

风流公子陆正身材纤瘦颀长,与父亲陆成霜一样,赤手空拳并无半件武器傍身,仅以灵活迅捷到了极点的一双肉掌对敌作战。

魏颉祭出了飞剑冰塞川、雪满山以及飞尺越山海,靠着三件稀世罕有的通灵物对战挥动铁锁的大汉萧索,飞剑与金属链条相互碰撞,铿锵声不断。

先行拖住一人,再抽出血灵剑朝天阙,伴随铮铮龙鸣之声,身后负着一人的青衫剑客魏颉,力战蓝衣公子陆正。

陆正从小便受到父亲陆成霜的悉心教导,生平不知已习练过了多少深奥绝世的掌法,这个好高骛远的小少爷信奉宁缺毋滥的理论,往往某一种上乘掌法还未练得足够娴熟,便开始转而修炼另一种掌法了。积累了这么多年,若单论会使的掌法数目,陆正与陆成霜相比,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短短片刻光景,官拜金鸾卫从三品佥事的陆正便已快速施展出了十几种全然不同的掌法。

魏颉虽从未练过什么掌法,却也知道陆正使的乃是难得一见的精妙武学技艺,于是静心观察,一边出招对敌,一边靠着玲珑根骨“偷师”陆正的招式,对他而言,眼前的这名风流俊公子,无疑是个会动的“两脚武库”。

青衫年轻人一心两用,既要御使飞剑、飞尺抵御萧索的锁链猛攻,又要用平生最擅长的上乘剑术“大漠星辰诀”,与那位修为境界并不低于自己的含着武道金钥匙长大的陆正搏命。

蓦然间,蓝衣陆正用右手发出了一记柔若无骨轻飘飘的掌法,魏颉着急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刚格挡开此掌,便不顾风险挺剑前冲。

一剑直刺之际,防守便有所懈怠了。

而仅仅是片刻的疏忽闪失,对于武林高手来说,已然足以致命!

陆正从兜中摸出了三只淬有杀人剧毒的尖锐飞镖,直朝魏颉的颈部急速射来。

身为有着四阶洗髓境修为的江湖武夫,魏颉在最最危险的一刹那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他骤然仰头,三柄见血封喉的剧毒飞镖堪堪从其鼻间几寸之上划了过去。整个身子皆被东来紫气裹挟着的许灵霜负在魏颉身后,这么一仰,险些从“大胆哥”的后背摔落下去。

魏颉不由得渗出了满头冷汗,刚才但凡迟疑片刻,反应慢掉半拍,自己以及身后的那个小丫头就都要丢掉性命了……

他兀自后怕,忽有惨绝人寰的哀叫声从舞台上面传来。

魏颉偏头望去,一望之下登时惊怒交加,但见那个用来表演的滇戏舞台上,与其同行了十几天的戏班伙伴们,正在被一众精悍横戾的朝廷士兵用凶器利刃砍杀着!

“一个都别留,全都给我砍死了!”贡章郡太守胡桢夏骑于那匹高头黑马的后背上,泄愤般地大声命令着手下,几十名奉命行事的士兵手持明晃晃的官刀,对着那群手无寸铁的滇戏子弟们肆意行凶,锋锐的夺命砍刀不断地挥下。

人头滚滚而落。

残肢遍地,鲜血铺台。

耳边听着巨响的哀嚎声,眼中看着昔日同伴临死前那悲惨恸人的可怜姿态,魏颉脑子里“嗡”的一下炸了开来,他立在原地恍惚霎那,接着声嘶力竭地狂吼了一声:“住手啊!”

嗓音刚一出口,露出了些微的细小破绽,陆正和萧索瞅准大好机会,同时联手发难。

陆正先是身形上掠,自上而下推出了一记掌罡,罡气熏天,威势震人,好似誓要凭借此掌,即将眼前的敌人击毙轰杀。萧索趁飞剑飞尺缺失主人牵引的那一珍贵间隙,操使两条粗硕铁链朝魏颉的头顶天灵盖掷落。

两股方向不同的力道几乎对准了同一点。

在魏颉分心大喊的时候发起的这一从所未有的迅猛强攻,若是结结实实的打中,中招者必然粉身碎骨——

千钧一发之际,魏颉终于躲避了开去!

是身后的少女许灵霜紧紧搂了魏颉的脖子一下,令其从同伴身死的哀恸震怒中清醒过来,在最后一刻,魏颉躲开了陆、萧二人的合攻。

“轰!”掌罡与链条一齐砸在了地面之上,土地陡然塌陷一个巨坑,尘嚣飞扬。

泥尘雾气里,站在坑外的青衫剑客御动飞剑与飞尺,再度向锁链大汉萧索攻去。

紧接着,手持血灵剑朝天阙,尽力使出一剑“孤烟直”,直戮蓝衣公子陆正的面门。

意气既出,举世无双,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陆正大吃一惊,疾往右方避去,一道笔直的雪白剑气弹指间自其身体左边堪堪刺过,那件做工精细的宝蓝色罗衫一下子便被割裂了开来。

陆正生平头一回见着如斯“完美”的神妙剑招,心下万分惶恐道:“这小子的剑术怎么变得这般厉害了?!”

陆公子严阵以待,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唯恐因为一丁儿点的失误而导致自己丧命于此。

就在大汉萧索苦战飞剑飞尺,魏颉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有一阵炽烈至极的滚烫热浪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焰光冲天!

第六十四章 血债自然由血偿 魔头许焰的掌心之中,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奔涌而出,很快将那两条纹理精巧华美的金色硬鞭裹挟了起来。

猩红色的血液倘满了分布在鞭上的纹路,金鞭彻底变成了“金底赤纹”的独特模样。

霎那间,天下第八大魔头施展臻至巅峰境界的金犼功,发出了一记足可令任何敌人都为之心神战栗的惊天狂吼。

金鸾卫总指挥使陆成霜仅仅恍惚失神了片刻,便看见许焰的手中双鞭上覆盖了一层火光熊熊的烈焰,两根模样美观的金色硬鞭,眨眼已被赤焰全部笼罩了起来。

但见许焰那对满是可怖红丝的眼睛里流下了两缕极是吓人的血流,两眼皆有,鲜血如红色小蛇般的顺着脸颊缓缓淌了下来。

紧接着,魔头那原本黑白交杂的蓬乱头发竟慢慢便成了暗红发紫的奇异色彩,不甚浓密的胡子以及两条长剑状的眉毛也都一根不留地变成了远异于常人的近乎葡萄美酒的梦幻颜色。

形象上,已彻头彻尾地符合“赤焰魔君”这个江湖人赠送的响当当的霸气绰号了。

魔头许焰的手里握着焰光耀眼的金色双鞭,眼中虽然血流不止,可那宛若剔骨刀子般锐利的眼神并没有因此而产生半分变化,依旧是那么的叫人胆寒,令人一看便不由自主的浑身发颤,整副套着绛红袍子的躯体恍如一具从地-府修罗殿里挣扎着爬出来的夺命凶神、鬼尊阎君。常人绝对不可能会拥有那样恐怖瘆人的眼睛,除非是那神智尽丧,一心只想着夺人魂魄、啖人血肉的夜叉罗刹!

原本身材十分矮小瘦弱,看来仿似一推便会就此倒地不起,甚至直接一命呜呼的中年男人,在面对那个生平最大仇家死敌的时候,毫无保留地使出了自己平生最强的秘术绝学——“燃血魔典”!

此魔典仅许焰一人会,乃是一门极其强横且不讲道理的杀人功法,江湖上不知有多少魔道子弟梦寐以求能掌握该套绝世神功,继而凭靠一身无双赤焰独步武林,所向披靡。

此功法的真正高明之处在于,一旦顺利练成该功,即可在短时间内修为暴涨,不仅能将自身的新鲜血液转化为熊熊燃烧的烈焰,附着在武器上以伤敌破贼,更可令自己的身躯体魄飞快的得到一遍“重塑”,周身的骨骼、毛发、血肉、脏腑、经脉等等,各种与人体有关之物,皆会在那一刻转变为所谓的“赤焰”。

血流不止——

所换来的是,脱胎换骨般的“进化”!

表面看起来虽只不过是毛发变成暗红色,眼中渗出点鲜血而已,但实际上身体内部的变化之大,完全能用“翻天覆地”这个夸张的四字成语来形容!

之所以此功法被称为“魔典”,是因为该武学的进化效果不能够长久保持,最多一柱香的功夫便要重新恢复寻常人的平庸体质,而且每使用一次魔典,就注定会有大量的己身血液流失,所以每次使完后,都必须要及时生食他人之血,以血补血,若是补得不够到位,那么下一次再使出此功,就没办法达到预期的神奇效果了,甚至搞不好还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对施功者本人造成巨额的伤害,以至于有性命之虞!

长达六年没与人动过手的江湖魔头许焰,体内积压的“血气”自然已是丰沛澎湃至了极点。

此刻的他,双瞳变成了猩红的狠恶颜色,随着眼睛里的鲜血愈流愈多,红袍中年人的体格也在一点点变壮、变强,块头以肉眼可辨的惊人速度变得结实了起来。

瞧着许焰当下这副半人半鬼、近妖近魔的狰狞模样,号称“天边金掌”的陆成霜嗤笑了一声,语气间仍不改轻蔑鄙夷之意,扬着下巴嘲弄讥讽道:“你果然还是用了啊,呵,你就是老用这种古怪伤身的功法,你老婆才会不要你的呀!”

“赤焰魔君”许焰再度摧动内功金犼,一吼发出,声震寰宇,金红双鞭顶部的烈焰发出“刺啦刺啦”的灼烧之音,猛然间暴涨了一丈有余。

红袍、红发、红眉、红眼、红须的大魔头许焰双膝微曲,将重心尽力下沉,手中恰似攥着两条随时会择人而噬的粗壮赤蛇。

两腿猝然一弹,赤焰魔君红影闪动,朝前方疾冲而

去。

真正的“血战”!

身材依旧相对占优的紫氅陆成霜一样也力沉下盘,随即将两只蒲扇般大小的宽厚手掌往上猛地一推。

顿时有浓稠无比的金色气息自其双掌中喷涌而出。

夺目金浪迅速在陆成霜的头顶上方凝聚成了一个比人身还要大出数倍的巍峨“金掌”!

那张好似大日如来佛祖手印的庞然金掌,自上而下,以汹涌磅礴的雄浑势气,对着前冲而来的魔头许焰大肆轰了过去。

身材比原来高壮出不少的许焰手握两条丈余长的赤焰魔鞭,面对金色巨掌的巨大冲击,竟是半步也不后退,腰背微弯,挥鞭不止,且每挥动一次,鞭子上面的赤色火蛇便会伸长数寸!

陆成霜两腿叉开,将双手高高举在头顶,整个人皆被淡金色的光芒笼罩,其形态,仿佛一只获得圣人点化而得道成仙的金蟾。

许焰面容丑怖凶霸如赤发恶鬼,撼人心魄的金犼吼声毫无断绝的迹象,陆成霜一边拼命镇定自身元神的同时,一边以膻中府海内的本命真气发出阵阵啸声,以抵御“金犼功”带来的强大威慑力。

“我许焰,今日势必取你性命!”身穿绛红色袍子的红发魔头撕心裂肺地狂吼道,每一字都好像并非从嘴巴里发出,而是从九幽地-狱的忘川泉水里传将上来一般,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陆成霜深知“气势决不能输人”这个道理,高过头顶的双手一下接着一下推出巨型金掌,势大力沉,皆有摧城开山之威,口中则暴喝回应道:“当年你杀我不死,如今你照样奈何不了我!”

身披紫氅的朝廷高官约莫推出将近五十掌的时候,许焰因承受太多猛攻而出现了一处防守漏洞,右肩膀处被金色掌罡怦然砸中。

也不知赤焰魔君这一下受伤几何,总归其身子仅是稍微晃了那么一晃,便即继续舞动两条烈焰魔鞭,与接二连三到来恍似浑然没个尽头的罡气金掌做着激烈无伦的斗争。

仍是不退一步!

陆成霜推出六十多掌的时候,许焰眼中的鲜血已如泉眼里的涓涓溪水一般外涌而出,除了眼睛之外,鼻子、嘴巴、耳朵等等部位,甚至于连皮肤都裂开了好几道细微缝隙,有少量血液从中渗透出来。

暗红深沉的头发也逐渐变为了艳亮扎眼的鲜红色。

脸上的五官扭曲变形,皮肤再无半分寻常血色,惨白凄然,如同擦了一层极厚的胭脂水粉。

面白发赤,咧嘴呲牙。

全然不像个人了!

此刻两根金鞭之上的凶残火蛇已经粗如巨树,体长数十丈,周围不少房屋建筑都被两根焰蛇波及刮倒,坍塌成了一片不堪入目的破烂废墟。

这哪还是什么鞭子啊,分明是两柄长达几十丈,足可轻易取人性命的狂猛巨刃!

陆成霜身子沉得极低,推掌的速度变得愈发迅疾如风,金色气息凝聚成的掌罡也越变越大,中指的最高处直指苍穹,金掌仿佛自天边而来,如此神威盖世,当真无愧于他那“天边金掌”的绰号。

身为金鸾卫重兵总指挥使的陆成霜靠着一门传奇秘术“丹炉大法”,在庙堂与江湖之上肆意横行,也不知残忍剥夺了几许武林高手的体内金丹,并以己身为“丹鼎熔炉”,将他们的金丹淬炼融合,转化为了自己膻中府海内的本命真气。又因陆成霜寄希望于能在七阶地煞境一飞冲天,甚至在未来用最短的时间跻身八阶天罡境修为,故而心甘情愿的在武学第六阶固步自封了十余载寒暑春秋,数年来百般计较、诸多谋划,这才令其坐拥了堪称世俗凡间最为强大稳固,足可匹敌地煞境小圆满的“六阶凝丹境”。

另一边,形态似厉鬼,舞鞭若判官的魔头许焰,凭借着两条赤焰巨蛇,将世间最强凝丹境所发出的一张张强劲金掌摧残得是四分五裂,掌罡再也无法汇聚,只有茫茫多的金色气息在天地之间飘荡。

能够以人力造就天灾,便可被称作“地煞”。

那日在云顶郡天门城,羊角辫小丫头卜倩曾仅凭一掌就将几里内的房屋彻底轰塌

摧毁,打得那个地煞境小圆满的刀圣之女关樱当场失去了意识,轻松取得大获全胜。

“赤焰魔君”许焰作为久负盛名的天下第八大魔头,虽然没有卜倩“先天地煞境”那般得天独厚、举世罕见的无敌破坏力,但他毕竟也在第七阶境界待了足足十年有余,其中所积累的底蕴与气魄究竟有多么扎实浑厚,实在不能以常理而论。

一个,是以六阶对七阶犹能不落下风的金掌豪杰。

一个,是坐拥地煞境大圆满高深修为的赤焰魔头。

势均力敌!

陆成霜终于推出了第九九八十一记“天边金掌”,魔头许焰虽身中数掌,却也到底是成功扛下了八十一记摧枯拉朽的金色掌罡。

许焰的两条手臂已然与熊熊燃烧的赤焰巨蛇融合起来,本应乘胜追击的他低着头伫立在原地,貌似适才那几掌对其身体造成了不小的创伤。

陆成霜推完所有金掌后,本欲退避格挡,忽瞧见了许焰垂首而立的那副颓败模样,心下登时大喜,暗道:“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机不可失,陆成霜用力抖了一下手臂,骤然间将体内的金色真气尽数逼出,令之吸附在壮实虬健的双臂上面,两手作掌状,大踏步上前而冲。

蓦然间,那个让人误以为再无后手的红发白脸魔头抬起了脑袋,两条赤眉竖如三尺长剑倒悬,两颗赤瞳激射寒光万点。

六整年没有与人倾力一战的赤焰魔君的大半个身子,都已被灼热熏天的烈焰裹挟了起来,体格更是猛涨了数圈,浑身筋肉鼓胀若磐石,再无半分“羸弱瘦小”的感觉。

身穿绛红色袍子的披发巨汉嗓音中满是悲愤与憎恶的情感,他冲朝着自己奔来的天边金掌厉声喝道:“陆成霜,我要你血债血偿!”

说完即后脚一蹬,将地面砖块踏了个粉碎稀烂,魁梧彪悍的人身须臾化作一团绚丽巨火,朝着前方呼啸奔去——

魔君许焰,不惜一切代价,自残一般摧坏周身窍穴经络,主动燃尽了胸口里积蓄的所有血气!

不远处的青衫剑客依旧在与陆正、萧索二人激战拼杀。

魏颉一意两用,再加之背上还有个大累赘的缘故,出剑无法随心所欲,以一敌二,危劣态势着实不小。

幸而通灵物飞剑、飞尺的威力不俗,铁链大汉萧索没法快速突破三件宝贝的夹击,而那位蓝衣公子陆正虽掌法精妙,出招变化无穷,却对剑圣嬴秋传授的那一记意气剑招“孤烟直”没有什么应对之法。

这一战,倒也没办法轻易分出胜负。

魏颉一边苦苦应战,一边心里暗中打着算盘。

许班主正和陆成霜战得是难舍难分,滇戏班子那些无辜的同伴们正在遭受朝廷官兵的残忍屠-戮,背上的少女许灵霜随时会遇到不可控制的危险,眼下最是应当“速战速决”的时候……然而,谈何容易?

若想要取胜,就务必要击败眼前的陆、萧二人,而以魏颉目前四阶洗髓境的修为来说,绝无可能同时战胜两大高手,唯有率先干掉其中一人方可。

陆正得承父亲教授的高妙武学,以各种诡异奇绝的上乘掌法作为主攻,结合诸般暗器毒物巧施偷袭,算得上是极难对付。

萧索身形魁岸壮实,以臂上所缠绕的钢筋链条为攻防武器,以气势为先,以神力为佐,叫人难以正面相敌。

况且陆、萧二人早已是多年的师门同伴,彼此出招时配合得异常默契,陆正势弱时,萧索便加强攻势,反之亦然。

魏颉保护自己以及背上许灵霜的安全,苦力支撑到现在已是极限,哪里还有于那么短的时间内突破两人围攻的可能性?

情况紧急万分,就在他考虑要不要祭出蕴藏在膻中府海内的无上剑气的时候,战况转机出现了——

不远处,“天边金掌”陆成霜陡然发出了一记惨烈绝伦的呼声,嗓音中满满的尽是不甘与痛苦。

“爹!”

“师父!”

陆正与萧索几乎一齐脱口叫了出来。

第六十五章 秋山春水 陆成霜与魔头许焰,这对命中注定的死对头,此时此刻都已倾尽了全部的气力。

陆成霜打完了九九八十一记“大日如来掌”,多年来依靠体内金丹熔炼出来的本命真气已损耗了八成,他趁着许焰负伤的大好机会,破釜沉舟般地将膻中府海内的真气一口气逼了出来,金息尽数裹挟于粗壮双臂,似这般挥击而出的每一掌,皆有莫大的破敌威势。

许焰尽力施为邪派功法“燃血魔典”,同样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体内原本所剩不多的珍贵血气通通摧生了出来,以血化焰,大半个魁梧身体都陷于炽热熏人的火焰之中,双臂操纵着两条早已粗硕至极的庞然焰蛇,人与蛇俱是狰狞异常、恐怖绝伦。

一人金息流溢。

一人烈焰缠身。

一人府海里真气空空如也。

一人经络内血液荡然无存。

金掌,对上赤焰。

二人竭尽全力,再无半分阴谋手段、卑鄙诡计可言,仅是依凭着自身本有的浩大真气,在正面与敌人交锋拼斗,一决高下。

双方大战之间,周围房屋恰若遭到了神罚天灾一般,变得甚是支离破碎、坍圮残败,幸而住在附近的平民百姓都已被提前疏散,若是有人离开不及,此刻仍留在了屋中,那么等待他的,必然是惨遭碎尸的悲戚命运!

“天边金掌”陆成霜倾力而为,牙关紧闭,整个人止不住颤抖,以自己的那对金色双掌力敌两条雄焰赤蛇,脚下的路面已深深塌陷,双足已被埋至了脚踝处。

随着本命真气不断外泄,陆成霜那副魁壮身子的抖动程度愈发强烈,在六阶凝丹境固步自封十余年的他,心知肚明自己此时决计已再坚持不了多久,最多小半盏茶的功夫,便要气机全然枯竭干涸,沦为一介废人……但他仍尽己所能地咬牙坚持着,只因他知道身前的那个毛发尽红、脸色惨白的老魔头也已快要油尽灯枯赶赴黄泉,没什么厉害的花头好耍了。

只要再多挺一会儿,那个该死的赤焰魔头必将会流干周身的血液,被活活耗毙!

哼,什么狗屁燃血魔典,不过是一种伤身损命,白白耗费血脉的垃圾功法罢了,岂能胜得过我的“丹炉大法”?

心中存有此等想法的陆成霜,流淌在两掌上的气息变得更加雄浑醇厚,耀眼夺目的金色浪潮霎时向着四面八方奔涌而去,将势气磅礴的赤色烈焰压制得无法向前。

天下第八大魔头许焰由于失血太过严重,心脏砰砰直跳浑似有人持棍棒在胸口处大力擂鼓敲打,握鞭的双手抖如筛糠,几要拿捏不稳。

正如陆成霜心中所想的那样,许焰确已坚持不了许久,不多时便要失血过多倒地身亡了。

眼下这场“血战”只有两个结果,一是陆成霜的真气先一步耗尽,被烈焰焚毁身躯;二是许焰率先流完周身血液,被金掌击碎体魄。

就在胜负马上便要揭晓的时候,陆成霜猝然发出了一记凄绝惨厉的叫声,口中蓦地呕出了大量的鲜血。

因为真气外输渠道受阻,顷刻间,炽热无伦的焰息反制住了金色气浪。

此方天地,渐渐被熊熊火光充盈了起来。

身穿贵重紫氅的陆成霜脚步虚浮,身子晃悠悠站立不稳,但他仍勉力举着胳膊,尽可能地抵御着前方魔头发出来的滚滚赤焰。

一生在庙堂与江湖皆赚得了不俗威名的陆成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露出了一副自嘲般的惨淡微笑,头也不会的道了句:“黄簪,想不到为师会死在你的手上。”

一个冷冰冰的男子嗓音自其身后幽幽传来:“你也配做我的师父?”

只见一名身穿绣着金丝纹路裰衣的长发男子,挺直腰板站立在金鸾卫总指挥使的身后,两眼中满是轻蔑和鄙视的神情。

此人正是那个已被废掉了脊柱根骨的黄簪,适才他被师父陆成霜以“惩戒”的由头,粉碎了习武之人最为重要的修行根骨,原已注定要当一辈子废人的他,在被逐出师门后并未立即离开此地,而是选择在附近找了个隐蔽昏暗的地方躲藏起来,服下了随身携带的内家至宝“北极散”,靠着此物的通天灵力,操运体内气机,勉勉强强地恢复了一点点的内劲。

只有一点点,足矣。

趁着“前师父”陆成霜一门心思在正面防御着魔头许焰,黄簪暗施歹毒袭击,一掌结实地打中了陆成霜的后背要害。

对于正在与人比拼内力、较量真气的人来说,最最忌讳的便是遭人偷袭,一旦在此种全神贯注的紧要情况下身受重伤,那便恰似站在陡峭悬崖边上被人残忍推了下去一般,除了跌至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外,还能有什么好的下场呢?

陆成霜后心根骨处中了强猛无俦的一掌,伤势着实不轻,再也无法顺畅地运输本命真气,金色气息难以凝结,迅速往周围消散了开去。

双臂颓软下来,转瞬即被两条巨型焰蛇砸了个粉碎。

两条臂骨首先碎裂。

接着轮到胸腔与肋骨。

再然后则是头脑和下肢……

全身上下,皮肤尽裂,骨骼尽碎,筋肉尽毁,死无全尸!

满头赤发飘扬,脸色惨白如纸的天下第八大魔头,当下发了疯似的舞动着手中的烈焰双“鞭”,即使他知道那个最大的仇人陆成霜已然命丧黄泉,但他仍毫无就此停手罢休的打算。

多年来的血债血仇如今总算得报,许焰张狂且肆意地癫笑着,不停地鞭抽着陆成霜那具显然已不近人形了的模糊尸体。而那个害师父悲惨殒命的黄簪则因逃亡不及,被几十丈长的锋锐火蛇打中了腰间,他本就已不剩下多少修为,体魄与普通人并无多少差异,挨上这么沉重的一下,自然是刹那间身体便裂成了上下两部分,当场暴毙!

眼见陆成霜惨死于赤发魔头之手,陆正急欲奔上去和许焰拼命,誓要为生平最敬爱的亲生父亲报仇雪恨。

蓝衣公子向着同伴萧索递了一个容易领会其内在含义的眼神,随即灌注真气入掌,竭力向魏颉推出了一记强攻,在魏颉提剑格挡此招之际,陆正抽身朝赤焰魔君疾掠而去。

大汉萧索挥动

钢铁链条,及时为大师兄打好了掩护。魏颉则握着血灵朝天阙,挺剑上前,配合三件通灵物,独战萧索。

几乎就是一个照面。

风流公子陆正即被杀红眼睛的许焰震飞了出去,若非是他体内尚有“南斗水圣丹”的神妙余效,这一下多半就要取了他的身家性命!

魏颉见陆正已走,察言观色片刻后,冲着面前的那名铁链汉子高声叫道:“喂,我不想和你打了,快些去救你家少爷吧!”

说完,青衫剑客主动撤回了飞剑与飞尺,身子疾往后退去,和敌人拉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

大汉萧索救人心切,在确认这小子并没有在使诈耍滑后,朗声道了句:“好,多谢!”

以右臂铁链为自己作掩,大踏步奔向了被焰蛇震飞的大师兄陆正。

魏颉顺利摆脱了陆、萧两人的联合夹攻,暗自松了口气,他身上背负着许焰之女许灵霜,朝另一边发出了一记震天价般的斥喝声,脚步疾掠,握紧血灵宝剑,杀向了在不远处作壁上观的贡章郡太守胡桢夏。

长剑之上,附有玄妙龙气。

铮铮发龙鸣之声。

身穿华美锦衣的胡太守见那名青衫仗剑的玉面小子一脸怒不可遏的神情,气势汹汹地朝自己冲杀过来,登时骇得脸色大变,急忙命令身旁的一众侍卫抵御来敌,自己则猛力拉动缰绳,慌不迭策马而逃。

魏颉祭出了飞剑两柄与飞尺一条,恣意挥舞龙吟血灵剑,斩杀前路众兵恍似那砍瓜切菜、屠猪杀狗一般,提剑随心杀人恰如虎入羊群——

无一人能挡,无一人不可杀!

昔日在濠州月渠镇口,仅有二阶跃灵境修为的魏颉,在少女卜倩的帮助下方才勉强击退了追来的官兵,而今时已有四阶洗髓境的他,面对一群境界不高的普通持刀侍卫,岂会有半分不敌之理?

拦路者尽死!

身后负着一人的魏颉成功突出刀械重围,追至了疾逃骏马的后方。

朝天阙作为红等品级的剑胚,堪称是锋锐无双,一剑斜斩,连皮带骨的劈断了胡桢夏坐骑大马的两条后腿。

马嘶凄厉,贡章郡太守“胡阎王”从马背上失衡滚落下来。

胡桢夏整个臃肿的身子重重摔在了地上,只觉浑身跌得剧痛无比,浑似根根骨头都散架了一般,连爬都再也爬不动了。

脖子上蓦然被架了一柄血腥味极其浓郁刺鼻的血色长剑。

魏颉右手握剑,朝那些滇戏班子同伴的尸首所在处望去,眼眶湿润,神色悲凉,用力咬了咬牙,沉声说道:“且安息,我这就给你们报仇!”

语罢,遂用极为缓慢的切割速度,一点点地割掉了狗官胡桢夏的那颗项上头颅。

人头刚脱离脖颈,魏颉当即飞出一脚,像踢皮球似的将胡太守的那颗狗头踢远,不知落到何处去了。

双臂之上缠着金属粗链的大汉萧索虽然勉强为大师兄挡下了许焰的一招,但两条铁链也瞬间被高温高热的滚烫烈焰融成了液态铁水。

没了傍身武器的萧索急冲刚站立起身的蓝衣陆正喝道:“大师兄,师父已经死了,你快点离开此地!我来给你垫后!”

胸口处沾满肮脏血污的俊俏公子陆正心念急转,果决当机立断,高声道了句:“好兄弟,我去也!”

陆正凭靠着刚恢复不多的精神和真力元气,蓝影如风,向东面方向快速逃去了。

大汉萧索再无铁链护体,只得运灌真气充盈全身,企图纯粹以肉身硬扛下那两股赤焰热息。

两条可怖焰蛇先后而至,当真是势不可挡,眨眼间便将身材壮硕如熊的萧索一竖一横的劈成了四块,尸块残肢轰然掉落在地,死状可谓相当凄惨。

魔头许焰狂笑着取走了陆成霜、黄簪以及萧索三人的性命,本欲赶去追击那名出逃了的蓝衣公子陆正,躯体却终于支撑不住,笑声逐渐低微,身上的赤焰亦慢慢退去,双鞭“哐当”一声脱手落地。

赤红如血的须发恢复了原先的那份黑灰色,面容却仍是病态至极的惨白,脸颊两腮都深凹了进去,几无半分血气可言。

他挣扎着走向了属于陆成霜的那堆已然不复人形的糜烂碎肉,伸手呈爪形,从中猛地剜出了一颗血迹斑斑的硕大金丹,握紧金丹,长舒了口气,仰天栽倒了下去。

魏颉手刃私自调兵的恶官胡桢夏后,环顾四周再无敌人,将一直负在自己身后的许灵霜轻轻放了下来,回收了附在她身上的那股道门东来紫气。

年仅十六岁的石榴裙女孩迈着急促且焦虑的小碎步,抽抽噎噎地跑向了自己的父亲。

人称“天下第八大魔头”,被冠以“赤焰魔君”这一威风绰号的许焰,此刻如一具了无生机的冰冷尸体般的平躺在地上,手中握着陆成霜体内温养多年的那颗天底下最大的凝真金丹。

红裙小姑娘双膝跪倒在父亲身边,不说话也不伸手,只是一味地低声抽泣着,晶莹清泪从她两颗明亮的大眼睛里滚落,滑下光洁如璧的脸颊,一滴接一滴的掉在了地上。

许焰那件本就呈绛红色的便宜袍子已被血液浸透,除了衣裳,他那干瘦嶙峋的上半身也都沾满了猩红色的鲜血。

魏颉慢步走至了此处,将血灵剑重新归入鞘中,垂首凝视着性命已如风中残烛的许老班主,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许焰眯起浑浊不堪的眼睛,看着自己那个心爱无限的宝贝女儿,惨白凹瘪的脸上十分艰难地挤出了一丁点儿笑容,嘴唇颤栗,似要尝试着开口说话。

许灵霜泪流不止,俯身低下脑袋,侧耳去听。

魏颉有不弱的修为在身,即便站立着也能够听清那些细若游丝的言语。

那位命在须臾的中年男人有气无力地说道:“霜儿,我杀害了你的亲生父母,你可怨我?”

听了此话,魏颉骤然大吃一惊,小丫头许灵霜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声音发颤道:“爹,你……你说什么啊?!”

许焰笑意不减,缓缓道来:“十六年前,你娘丁春水被人弄大肚子后抛弃了,她走投无路,本意投河自尽,

是我路过并救下了她……嗯,那个让你娘怀孕的男人,正是陆成霜。”

许灵霜一双秋瞳瞪得溜圆,张大嘴巴,满脸的不敢置信。

许焰继续娓娓道来:“那会儿我还是武林中声名显赫的人物,被好事的魔道子弟称作‘赤焰魔君’,行走江湖多年,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但说实话,你娘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尤其是她的那对眼睛,仿佛将日月星辰尽收其中了一般。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她,即便她肚子怀着别人的孩子,我依然深爱着她!”

“作为魔道中人,自然免不了到处遭人追杀,我为了你娘和她腹中胎儿的安全,决意就此隐退江湖。她叫‘春水’,那我便改名‘秋山’,她会唱滇戏,我也努力去学,等到学得差不多了,便拿钱出来和她一起开了个滇戏班子……我仍旧是江湖人啊,只是改成靠卖艺为生了。从那时候起,武林少了一个赤焰魔君许焰,却多了一个滇戏班主许秋山。”

许焰的眼里流露出温柔甜蜜的神情,“后来她娩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婴,眼睛像她的一样好看,我们给她取名‘灵霜’。我虽然知道那并是非自己的种,但我仍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养。恍惚间十年过去,那一晚,春水在睡梦中喃喃低语,我隐约听到她在不断地重复念叨着‘霜’这个字,我以为她在喊女儿,也就没有在意,怎料后来她居然在霜这个字的前面加了一个‘成’字……原来她叫的不是灵霜,而是成霜!”

一旁的魏颉听得甚感揪心,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呵,那时候我才终于醒悟过来,原来春水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她心里喜欢的一直都是陆成霜那个狗男人!”许焰的语气里满是哀怨与愤怒,“我实在忍无可忍,趁着浓浓夜色,手提双鞭,要去找那个姓陆的家伙搏命!那一战,确实是我占了上风,就在我即将杀死陆成霜的时候,春水跑了出来,那天夜里她发现我孤身离去,便就一路暗中跟随,想要阻止我杀人……她为她真正的心上人挡下了我的致命一击,赤焰贯穿了她的胸膛,我许焰,亲手杀死了自己生平最爱的女人!”

许灵霜嘴唇动了动,呜咽着轻声道:“娘……”

虚弱到极点的许焰点了点头,微声说道:“我六年前,我亲手杀了你娘,而今天,连你的亲生父亲陆成霜都死在了我的手上……你,可恨我?”

花样年华的少女许灵霜竟是片刻都没有犹豫,她脱口而出:“爹,你别这么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亲爹!”

许焰注视着自己多年来的宝贝“女儿”,淡然笑道:“霜儿,我这辈子……能与你父女一场,值了!”

“什么,这辈子?!”许灵霜顿时大感不妙,“爹,你……”

许焰笑意融融,道:“你娘临终前,曾嘱咐过我两件事。一是让我日后务必将你抚养长大;二是此生再不能做吸人血增强内力的勾当。我失手打杀了她,这等简单的遗愿,又岂能不答应呢?于是我便在自己体内的十二大要穴-里钉入了十二道‘寒冰剧毒’,我习练的功法名为燃血魔典,对世间阴寒之物最是忌讳,身中剧毒后,只要不催动魔典,便不会有事,而一旦运功发劲,寒毒和赤焰真气发生冲突,一柱香的功夫内,必定会落个血液流干而死的下场……”

“不会的,爹!你……你不会死的!”许灵霜泪流满面,嗓音极是凄惨。

许焰的眼睛往边上瞟了几下,用微弱的声音吩咐道:“霜儿,把我的双鞭拿过来。”

许灵霜照着“父亲”所说,将那两根雕有精美纹路的赤金色硬鞭从地上捡起,递了过去。

许焰已悠然闭起了双眼,只剩下嘴巴在动:“这金鞭,一柄名‘思-春’,一柄名‘念水’,合在一起便是‘思念春水’。它们的柄部都有一个机关旋钮,只要拧动一下就能打开,其中暗藏了两本武学秘籍,一本是我的《燃血魔典》,另一本则是陆成霜的《丹炉大法》。我于数年前意外发现,只要靠着此功法里的熔炼金丹之术,结合燃血魔典的异能,便可凭空生发并存储血液,再也无需借助他人……可惜我承诺过你娘的,永世不再使用魔典,故此从来没有真正试过将两个功法相融合。”

讲完这一长串的言语,闭上眼睛的许焰双手紧握那颗从陆成霜尸体中剥夺出来的硕大金丹,运出最后一口残余的本命真气,原本满是血渍的金丹很快变得洁净无暇,隐隐散发出了微淡的美好光芒。

“霜儿,张嘴。”许焰捏着金丹的手举了起来,“只要彻底吸收了这颗金丹的效力,修为足可一举跻身四阶洗髓境,运气好的话,甚至连五阶脱俗境都不是什么梦想……”

眼睛哭红的许灵霜张着嘴巴凑了过去,一口将那颗鸡蛋大小、流光溢彩的宝贵金丹吞入了腹中。

许焰喂完女儿金丹后,气若游丝地问了句:“姓魏的小兄弟,你还在么?”

“我在。”魏颉立在他身侧正声回应道,“许前辈,您是有何吩咐么?”

许焰轻微“嗯”了一下,声若蚊蝇的说道:“霜儿她半点武功也不会,炼化那颗金丹需要不少的时间,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拜托你照顾一下她了。”

魏颉微微一愣,皱眉道:“什么?”

“看得出来霜儿蛮喜欢你的,把她交给你,我放心。”许焰诚恳地说道,“我许焰这辈子没求过人,今日是第一次,算我求……”

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是怎么样都说不出话来了。

魏颉见其如此状态窘迫,知道自己若再推脱着不肯答应,许焰决然是要死不瞑目了,连忙应声道:“许前辈,我会照顾好小霜儿的,您放心吧!”

许焰不再言语,只是合目浅笑,突然间嗓音恢复了昔日的洪亮,魏颉不用猜便知这是一个人临死前才会出现的“回光返照”。

昔日的赤焰魔头在离世前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喊出了生命里的最后一句话:“春水啊,我许秋山不后悔娶你!”

说完,喉头“嗝”了一下,脑袋往边上一歪,就此溘然而逝。

许灵霜见其咽气,立时趴在父亲干瘪的胸口嚎啕大哭了起来。

少女一直哭到昏厥为止。

经此事件,天下十大魔头只剩下七位。

第二 短短一日之内,少女许灵霜那本就不大的世界,地覆天翻。

往日里关系融洽,同餐同饮的一众戏班伙伴尽数丧命于朝廷官兵的刀剑之下,无一人幸存。

得知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其实姓陆名成霜,而自己向来尊敬喜爱的母亲丁春水居然是走投无路才去委身嫁人的。

看到了平日里脾气好到不行,连句重话都不会说的“父亲”许秋山凭借赤焰魔功手刃多年仇敌,肆意大杀四方的恐怖姿态。

第一次亲眼目睹那般血腥残忍,生死只在须臾间的厮杀决斗。

第一次认识到人命原来是那样轻如草芥、毫不值钱的东西。

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的身世和命运。

第一次搞不清所经历的那些事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了!

许灵霜虽已跟随养父许秋山行走江湖多年,但她毕竟尚且年幼,心智发育仍不够成熟健全,面对此等巨大的变故与精神上的冲击,实在是难以扛御得住。知道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的红裙少女,身子软绵绵地趴在许秋山的尸首上面,无所顾忌地扯动那副本该用来表演滇戏的细嫩嗓子,声嘶力竭地恸哭着。

她的嗓音本就甚为尖锐,此时纵情嚎啕,哭声之凄厉惨绝,当真非比寻常。

魏颉单膝跪在许灵霜的身边,垂首低眉,一言不发。

只因他也亲身经历过“丧父”之事,深知家属死于非命对尚还留存在世间的人来说,该是一种怎样撕心裂肺的剧烈痛苦。这种痛,只有自己去慢慢地体验,一点点地消化,旁人除了在边上默默陪伴,等待其凭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出阴霾沼泽以外,什么忙也帮不了。

苦海有涯,当自渡之。

小丫头虽服下了一颗价值连城的硕大凝真金丹,但她终究骨架单薄、身子孱弱,心神抗压的能力也不够强,最终还是哭得闭目昏厥了过去。

青衫剑客背起沉沉昏睡的许灵霜,将两根藏有稀世武学秘籍的赤金硬鞭别至自己的腰间,再将老班主许秋山以及一众滇戏子弟的尸首驮至了那些官马的背上。用缰绳牵制住几十匹官家的名种好马,胯-下那匹白马大白在最前头带路,趁着黄昏暮色,直往城外的郊区行去了。

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魏颉来到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外,费去不少人力功夫挖了一个甚深的大坑,将几十名不幸惨死的滇戏同伴合葬在了里面。

又在不远处单独另挖了一深坑,庄重严肃地掩埋了那位原名“许焰”,江湖人称“赤焰魔君”的滇戏老班主。在墓前立了块石碑,用锋锐血灵剑纂刻了几个工整的大字——“丁春水之夫,许灵霜之父,滇戏班主许秋山之墓。”

等一切安葬事宜皆完毕后,天色已极是暗沉,野外鸦声阵阵,魏颉策马带着许灵霜又重新返回城镇,走进镇上的一间寻常客栈,在里头留宿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时分,小丫头方才悠悠醒转,因为昨天哭得太狠,睡了一觉以后,上下眼睑高高重起,那对原本水汪汪的明亮大眼睛都被眼袋给硬生生的挤小了。

魏颉简单跟许灵霜讲了一些关于丧葬的事情,然后带着她去随意吃了些东西垫肚子。

餐桌上,向来话不少的魏颉一直保持缄默,不单是没说话,连头也没抬几次。

心情着实不佳,连酒都没怎么喝。

许灵霜遭逢巨大变故,更加没什么食欲胃口,低着头没扒拉几口米饭就不吃了。

用过餐后,脸色阴沉似雨天,心情落寞如死水的二人,一同前往了昨晚就到过的那一处郊外墓地。

在“父亲”的坟墓前,十六岁花季少女许灵霜磕足九个响头,又结结实实地大哭了一场。

这次魏颉不再选择沉默,而是温言相劝,告知许灵霜那个名叫陆正的家伙尚且苟活在人世间,还要等她早日练功有成,亲手诛杀那个仇人之子,才算真正了却许老班主的心愿。

许灵霜抽抽嗒嗒地停止了哭泣,伸手接过魏颉递上来的两根金鞭——思-春和念水。

紧握养父许焰的宝贵遗物,碧玉少女用力咬了咬嫩红色的纤薄嘴唇,清澈如水的明眸里绽放出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坚毅眼神,她用哭了太久而变得有些沙哑粗糙的嗓音问道:“大胆哥,我能和你一起闯荡江湖吗?”

看着那名鹅蛋脸的俏丽小丫头,本就受了老班主临终嘱托的魏颉微笑着点了点头,爽然道:“行啊,我本就孑然一人,平日里寂寥得很呐,咱俩若是一同行走江湖,路上便可有个说话喝酒的伴儿了,多好!”

穿着石榴红裙子的细瘦丫头眼眶红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魏颉那张清俊白皙的脸,扑过去一把环抱住了魏颉的腰身,小脸紧贴在青衫剑客那宽厚的胸膛之上,用几不可闻的微弱嗓音说道:“大胆哥,我只有你了……”

身穿碧青色薄衫的魏颉如同被人揪住了心口处的一块软-肉,同样伸出双臂轻轻搂住了少女许灵霜那副娇若无骨的身躯,柔声说了一句:“我也是。”

这一日清晨。

青年,与少女。

青衫与红裙。

共同乘坐着一匹毛色雪亮的高头白马,踏上了赶赴西北的旅程,与彼此相伴同行。

浪迹天涯。

————

魏、许二人很快便行出了贡章郡,一路上,许灵霜没日没夜的刻苦修炼,照着魏颉的意思,先行练习绝不会对人体有任何损害的“丹炉大法”,依靠里头的熔炼秘术,一点点地淬炼、烹熬体内的那颗硕大无比的凝真金丹,准备等将金丹大部分炼化吸收,修为顺利跻身三阶百尺境后,再去修炼许焰的那套“燃血魔典”,届时不仅练起来必将事半功倍,而且不易对身体造成什么严重的损耗。

许灵霜与金鸾卫总指挥使陆成霜有着浓稠的血脉关系,所以那颗金丹在前者的体内很好地安下了家,每日被逐步炼化一点,炼丹者的体魄境界也就会跟着变强一分。魏颉明白空有内力和真气,而没有武学技艺是决计不够的,出于一片好心,凭依身体里的三尺玲珑根骨,以及那份强之极矣的模仿能力,竟成功将“大漠星辰诀”这套上乘剑诀融入了从许焰那儿偷学来的部分鞭法之中,结合碧泉经之中“生生不息”的要旨口诀,依葫芦画瓢地自创了一套鞭法招式出来!

因其里头包含了修养存储并合理运用青云真气的法门,故魏颉给这套独创武学命名为“青云鞭诀”。

先是自己练得万分纯熟,再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的教给了少女许灵霜,小丫头有天底下最大金丹的效力加持,根骨灵性之佳其实并不比魏颉来得要差,那套鞭诀也算不得如何高深艰涩,她没学多久便已耍得有模有样,甚至具备一些习武多年的人才会有的华丽风采了。

得蒙魏颉传授“元神出窍”的仙家法门后,白日里一大半的时间用来内外兼修,既练丹炉大法,也练青云鞭诀,剩下的一小半时间,则分离本命元神,和魏颉携手进入神京玉佩内部的那一方“广阔天地”之中,即便还未跻身能够练气的“二阶跃灵境”,仍可大肆汲取南海诸岛上的丰沛灵气,加以提炼吸收,一日千里地提升己身境界。

不到十日,少女许灵霜就成功入品,修为达到了一阶筑身境,其成长进展之迅猛,连魏颉都忍不住发出赞叹,说照她现在这个神速,用不了多久即可拥有三阶百尺境这一“宗师”修为了。十六岁的小宗师,放眼茫茫中原大地,都是凤毛麟角般的稀有存在。

当然,像魏颉这种二十岁出头便跻身四阶洗髓境小圆满的超级大天才,在尘世间更是少之又少、寥若晨星。

这一日,二人纵马来到了瑜州的襄阳城。

此城位于汉河南岸,三面靠山,一面临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自古便是军事重垒、兵家必争之地,有着“流水的汉河,铁打的襄阳”之盛誉。

出城西便是临汉门,乘船渡过那条极长、极宽,历史上曾抵御过无数兵将的西门护城河后,魏颉和许灵霜登上了那座靠着顶峰建筑而闻名于世的东郭山。

山顶处建有一座巍峨高塔,名为“落雁”。

一直以来,该塔便与雷峰塔、千叶塔并称为“中原三大名塔”。

濠州落剑城搁剑塔于两年前宣告修建完成后,被朝廷强行编入其中,并为之封了个“中原四大名塔”的响亮头衔,但因搁剑塔建成太晚,也无多少值得称道的“光荣”典故,根本不足以担负起此名号,故那个堪称莫名其妙的“官方”说法,从未得到过民间百姓们的认可赞同。

魏颉曾作为“守塔人”在落剑城生活了整整两年,对“塔”之一物颇有情怀,加之其本就特别喜爱游访各地名胜古迹,身临此山,又岂有不登高览景的道理呢?

傍晚时分,青衫客与红裙女骑马登山。

来到半山腰时,耳力素来奇佳的魏颉忽听到了一记从远处徐徐传来的低沉虎啸,玩心不小的他便即策马往声音传来处行去。一来是想要会一会那条着急投胎的山间大虫,二来自然是要给从来没有与人动过手的少女许灵霜增长点儿与凶猛野兽搏斗的经验。

白马行至,但见前方草地上躺有一只苦苦哀嚎的小鹿,该鹿生就一对形状特异的玲珑犄角,棕色皮毛上均匀分布有点点纯白梅花状斑块,睫毛很长,眼神清灵透亮。

匍匐在地上,后腿处血流不止,染得满地青草皆成鲜红色。

而站在梅花小鹿身边的,是一头体型远比前者要大出许多的斑斓花纹吊睛白额虎。

唇须沾血的花斑巨虎已然残酷地咬断了小鹿的一条后腿,长满粗砾毛刺的红色长舌不停舔食着断骨处狂涌出来的新鲜鹿血,多半是心存“玩弄猎物”这个恶劣的想法,它并不着急用嘴中锐齿割开小鹿的喉管,让自己今晚这顿“美餐”死得那么痛快爽利。

那猛虎陡然瞧见了纵马而来的魏、许二人,再度发出一记深沉而充满了野性力量的低吼,不急于扑上前去,而是用那对凶光十足的兽眼死死盯着到来的两人和一马,双肩耸动,迈着矫健沉稳的步子,缓缓地走了过来。

见那虎自主靠近,魏颉轻拍了坐在自己身前的那个石榴裙小丫头的肩膀几下,笑吟吟的说道:“小霜儿,那头老虎就交给你来打死了!”

许灵霜微微一惊,神色变得略显慌乱,急忙道:“我……我不敢。”

颉轻哼一声,装成一副很是不屑的样子,撇嘴道:“喂,你现在可有‘一阶筑身境小圆满’的修为了,不就是区区一条大虫嘛,这都不敢打?”

许灵霜犹豫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咬牙道了句:“那我试试。”

说着便即拔出了别在腰间的那两根赤金色硬鞭,一手把持一根,从白马背上飞掠了下去。

魏颉见之如此魄力,心下赞许,大声鼓励道:“你尽管放手开打便是,有我在,保管不会让你受伤的!”

许灵霜得了这句承诺,顿觉胸中胆气大增,面对那头随时要猛扑上来的吊睛白额猛虎,左手紧握思-春,右手持着念水,摧动体内的金丹真气,做好了施展那套并未与人实战过的武学“青云鞭诀”的充分准备。

就在一人一兽即将展开一场激烈搏斗的时候,有一声悠悠扬扬的佛号飘至了此间。

扭头望去,只见口呼“阿弥陀佛”的是一个身穿米黄色粗制僧衣,脖子上挂着串深黑色佛门念珠,脚踩浅灰色布鞋的矮胖和尚。

那和尚个头不高,身材臃肿不堪,粗劣僧衣固然甚是宽松,却也挡不住他那外腆出来的肥油肚子,脸上堆肉极多,胖得几乎没有了下巴。单论其长相,说得好听点可以称作“吉人自有福相”,难得点便只有那“肥头大耳”四个字了。

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可喜可乐的事情,胖和尚的脸上满是浓浓笑意,嘴巴咧得快要碰到耳根,那对本就不大的绿豆眼睛更是被挤压得仅剩下两条细眯缝隙,叫人不禁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看得见东西。

骑乘白马的魏颉见其脑袋上面顶了九个整整齐齐的香火戒疤,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矮胖和尚多半在佛门有着不俗的地位。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去西北猿猱山青泥寺拜访“释圣”一衲禅师,此刻面对着这位看起来并不太正经的释家“高僧”,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淡淡的尊崇之意。

笑容异常夸张的胖和尚挪步走至此地,对着手持双鞭的少女许灵霜缓声问道:“阿弥陀佛,不知女施主与这虎有何恩怨?”

红裙小丫头当场怔在了原地,显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不知所云、不知所谓的奇怪问题。

人与虎还能有何恩怨?既是吃人的畜-牲,那打杀了便是。

魏颉主动替尴尬的许灵霜开口道:“大师,我们确实与那虎没什么恩怨,但那头梅花鹿不也跟老虎没有恩怨么?不还是被咬断了后腿,免不了最后葬身虎腹的命运吗?”

身穿粗劣僧衣的肥胖和尚笑意更甚,先是点了几下脑袋,继而说道:“众生本性皆善,若非肚腹实在太饥,想来那虎也是不会去找麻烦的。”

魏颉不以为意,淡淡然说了句:“是吗?”

脚踩布鞋的矮胖和尚走向了那头一直停步在原地的健硕猛虎。

面对一头满嘴血染的狰狞野兽,和尚的脸上仍是不减笑意,他伸出一只远比常人肥出甚多的白胖右手,轻轻搭在那头嗜血斑斓猛虎的脑袋上。

左手竖在胸前,口中默默念诵着无法听清的深奥咒语。

不多时,那和尚的脸部皮肤渗出了颗颗豆大的晶莹汗珠,随着汗水越流越多,矮胖和尚的身材竟是在不断变瘦,等他把手从猛虎的头顶拿下去时,那原本高高挺起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整个人居然瘦了一圈不止!

明显消瘦了不少的慈祥和尚笑了一下,胡乱擦去额头上面的豆大汗水,一脸轻松地对那虎说道:“这下肚子可饱了?你去罢!”

那头斑斓猛虎仿佛听懂了笑脸和尚说的这话,发出“嗷呜”一声,转过身子快速跑远了。

瘦了几圈的胖和尚又走向了那只因血流过多而奄奄一息的梅花鹿,屈膝蹲下身子,双手轻柔地握住了小鹿的断腿处,须臾,有浓金色的佛门真气从和尚的手中流溢出来,金气迅速分散并遍及了小鹿的整个身子,后腿断骨的地方顿时往四周泛起了一阵阵肉眼可见的清丽气机涟漪。

此番情景,足可用“神妙”二字来形容!

真气散去后,原本就算侥幸不死也注定要终身残废的梅花小鹿竟飞速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嗷叫一声,随即也迈开长腿奔跑着离开了此地。

许灵霜亲眼见识到这匪夷所思的两幕,震惊得无以复加。

魏颉瞧那个胖和尚有着以身饲虎、续命接骨的上等神通,愈加笃定了眼前之人必然是那佛教中的武学大能,连忙从白马背上跃了下来,快走过去躬身合十道:“适才是晚辈失礼了,还望大师见谅则个!”

先后喂饱饥残猛虎、救下受伤小鹿的矮胖和尚坦然摆了摆手,依旧是咧嘴而笑,率性地说道:“礼不礼的,本就无妨。”

青衫剑客低垂着首脑,言语恭敬谦逊地说道:“晚辈敢问大师法号。”

和尚仰头一笑,正视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那名青衫年轻人,眼神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感慨之色,语气颇为平淡地报上了自己的法号:“贫僧出身静净寺,得蒙恩师赏识,赐号‘甘露’。”

魏颉猛地抬起了脑袋,望着眼前那位笑意融融的和蔼僧人,心下惊讶道:“难怪此人这般神通非凡……原来竟是那位‘天下禅宗第二’,静净寺的甘露大师?!”

第六十七章 剑佛 中原八大禅宗,西域两大密-宗,合称为“佛门十大宗”。

天下禅宗之表,是那猿猱山青泥寺住持,人称“释圣”的一衲禅师。

天下禅宗第二,即是当下这位怡怡然立在魏颉面前的甘露禅师了。

作为灵慧山静净寺的当代方丈,甘露禅师在中原的名声自然小不了,各种传奇往事、名人轶闻层出不穷,由于禅师本人长得慈眉善目且尤其爱笑,故有心怀虔诚的佛教信徒特意为其冠了个“佛慈”的顺口名号,若单论受世人喜爱的程度,以“肚大能容”著称于世的甘露理所应当地胜过那位生平最擅长苦行的一衲禅师。

据传说,那“佛慈”未出家时的俗名叫吴理珍,字浩渺,他曾经不过是静净寺里的一名寻常刻碑工匠,手艺还算不错,在寺内勤勤恳恳刻了十多年的石碑,纂下了成千上万个香客的名姓,终日饱受山上晨钟暮鼓的悠悠熏陶,受益匪浅。有一天忽然顿悟,开了修行明理的“机窍”,笃定刻苦习禅的志向,九叩其首,终于顺利拜入了庙中头号禅师甘霖方丈的门下。

拥有先天佛骨的他,是个命中注定的练武材料,又因其品性温良、虚心谦恭,受到了师父特别的青睐关爱,方丈甘霖先是于半夜三更唤其至后院灌顶传功,后许之随意研习藏经阁内珍藏的所有高深艰涩的佛门武学,并赐了吴理珍一个在寺里辈分极高的释家法号——“甘露”。

直至半百之年,甘露的修为境界超越了自己的师父,跻身为八阶天罡境。

同年,甘霖大师寿终圆寂,焚后的佛骨被迎送到了皇宫,甘露禅师也由此而荣升为灵慧山静净寺的新任方丈,以一肩之力,担负起了宣扬宗门佛法,不令“天下禅宗第二”之渊博美名蒙羞的重任。

在恩师的理念基础上,甘露禅师让更多的市井百姓、世俗庸人也有幸知悉了——“静”者需歇却狂心,“净”者需一尘不染,唯有静净,方可“近境晋进”的深奥佛门道理。

创下此番不世功德,足可被人们尊呼一句“大师”。

魏颉早就听闻静净寺里有个被称作“佛慈”的甘露禅师,笑口常开,肚大能容世间难容之事,却怎么也想不到竟会那么巧合的在此处遇见高人前辈,更料不到传说中仅次于一衲禅师的那位“天下禅宗第二”,在外貌形象上,会这等……不甚雅观。

“晚辈魏大胆,见过甘露大师!”魏颉再度双手合十,弯腰向面前之人鞠了个大幅度的深躬。

体态极其臃肿的矮胖僧人冲着魏颉“哈哈”笑了一声,招了招手道:“魏施主,你且过来。”

魏颉依言缓步走了上去。

待其走近,甘露禅师轻轻捏住了青衫剑客的手腕脉搏,须臾后,“嗯”了一声,抬头问了一句:“施主可有练过什么比较阴寒的内家功法?”

魏颉稍加思索,当即如实回答,告知了大师自己曾练习过巽风宫的独门秘术碧泉经,膻中府海内蕴有一股“九幽真气”,后来还阴差阳错地吸收了公羊掌教足足积累二十年的“东来紫气”,两气相互结合融汇,导致自己体内一直都留存有不少偏阴偏寒的内家真气。

比魏颉矮掉大半个头的甘露禅师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仍是微笑着说道:“原来如此,难怪……魏施主,而今你体内阴盛阳衰,若不及时调理,恐怕性命难以长久了啊。”

魏颉登时惊悚起来,慌忙问道:“什么?!大师,您说什么?我……”

甘露禅师仰着头大笑起来,神色宽慰祥和,咧嘴朗声道:“无妨无妨,魏施主莫要惶恐,贫僧这儿有一套天下至阳的内功心法,凭借施主的资质禀赋和根骨造诣,只需半日即可将那套功法修炼到家,届时阴阳交泰、日月平衡,不仅性命决计无碍,修为更是能够再上一重楼!”

魏颉一听这话,如同抓住了根紧要的救命稻草一般,匆忙问道:“不知是何功法?”

禅师并不立即答复此问,只是随意拍了拍凹下去不少的肚皮,笑容可掬地说道:“这山间聒噪得紧,魏施主不妨随贫僧一同上山,这山顶上建有一座落雁塔,那里清幽宁静,正是安心修炼的绝佳之地。”

魏颉本就准备与许灵霜结伴上山览景,即刻面露喜色的应和道:“大师此主意妙之极矣!”

————

清晨时分,一轮圆润红日从东面天空缓缓升起,洒落浅淡和煦的阳光至人间大地。

东郭山山腰,有洁白云纱飘绕不息,意境朦胧优美,妨似那美人初醒时的惺忪睡眼。

微风吹拂,无数细微草叶随之颤动起伏,如万千仙蛾曼妙起舞。

布谷鸟肆意卖弄嗓音,发出阵阵铜铃般悦耳的清灵脆响,经久回荡,为此方

寂静天地平添了无限的勃勃生机。

脚踩露水潮湿的草地,两名身披特异甲胄的男子大步流星,于晨间登高攀顶,目的地自然便是那座修建在东郭山巅峰处的名塔落雁。

奔走在后面的男子穿着一件薄制亮银色的轻型铠甲,身长体壮,个头约莫八尺有余,束发,眼神极为犀利,胡茬满脸,一看面相就知其绝非等闲之辈。

腰间悬了柄造型霸道,纹路甚为精美的深灰色狭刀。

疾行在前头的男子则穿有一件厚制暗金色的重型铠甲,身高足九尺,秃顶,眼神锋锐如尖刀,激射出点点凶恶寒光,大髯浓密,容颜粗犷剽悍,肩膀宽阔无比,身形笔挺似严松,脚步迅捷如劲风。

腰间佩有极品长剑一柄,纯金庄重底色,剑鞘缀有炫彩夺目的琉璃珠宝装饰,华美异常。

身穿银色铠甲的男子脚步不慢,一路紧紧追随在那名金甲大髯汉子的身后,二人行进的速度虽快,却一直很好地保持了约莫半臂的距离。

“哥,你说……”银甲汉子动了动嘴巴,却是欲言又止。

大髯汉子上山的步伐依旧那般稳健迅猛,脚下踩碎枯枝落叶无数,窸窣声不绝,并伴随有猎猎疾风从其耳畔呼啸而过,饶是如此,他仍靠着超绝的耳力听到了弟弟说的话。

秃顶大汉眉头顿时一皱,边前掠边头也不回的言道:“元窠,有什么话就说嘛,憋着做什么?”

名叫“元窠”的汉子犹豫片刻,总算把心里存了蛮久的话说出了口:“哥,你说,咱们真能打得过那个天罡境的甘露和尚吗?”

腰佩金剑的虬髯大汉轻声“呵”了一下,脚步愈发加快,不假思索地感叹了一句:“难,难呐!”顿了一顿,接着道:“虽然难,却也绝非没有可能!”

那个腰悬灰色狭刀的汉子神情沉重肃穆,没底气的抿了下嘴唇,并不言语。

雄髯大汉提高了嗓音,震声道:“天罡境又如何?你五阶小圆满,我七阶大圆满,咱们联手起来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刚入八阶天罡境没多久的臭和尚吗?哼,怕个卵-子!”

银甲汉子蓦然胆气粗壮了些,声音也跟着变得响亮有力了起来:“哥,我可没怕!”

金甲大汉哈哈一笑,道:“本就无须害怕,我早已在事前准备好的那包剧毒‘冲天香’里注入了大量的本命真气,以及从武行山偷来的许多珍贵至极的道门符箓……可别小看那东西,厉害得紧呐!别说那么一大包了,纵是指甲盖大小的一丁点儿,都能天克佛门气数。等到时候我与那贼和尚厮杀之际,突然撒出一整包的冲天香,塔顶的一方天地便会瞬间变为甘露和尚的‘压胜之地’,他佛门功法施展受限,焉能敌得过我那柄能连大金刚印都能破开的神剑?再加上你从背后暗施偷袭,届时咱兄弟俩儿联手对敌,刀剑合璧,嘿嘿,此战的胜率绝对不低!”

银甲汉子这时才清楚兄长在出门前提前备着的那一大包深棕色药粉原是那般神奇强大之物,不禁拍手笑道:“妙啊,哥,这下当真有希望能赢了!”

虬髯汉子高声大笑:“混江湖的,就讲究一个‘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嘿,等干掉了那甘露和尚,咱兄弟俩可真就露脸了呀!到那时,中原武林谁人不知霍元巢、霍元窠这两个鼎鼎大号?”

披穿轻重双甲的两位汉子分别名为霍元窠和霍元巢。

这两兄弟原是中原最大匪寨九龙山的一、二把手,修为皆是不俗,与前来围剿山寨的众多朝廷官兵厮杀过不下十场,战绩尤其煊赫,甚至曾令大禹先帝嬴旬说出了“九龙不除,如疽附吾骨”这般头疼到无奈的言语。

弟弟霍元窠本就骁勇无匹,加之其拥有一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上等名刀“镇三山”,以及一件品质极高的坚硬宝甲“银霜”,更是浑然不知何为恐惧,即使面对再多再猛的敌人也不会产生半分畏怖,曾接受哥哥霍元巢的安排,跑去九龙山西面要塞“豺狼口”,身后无一兵一卒,仅凭一己之力,便不可思议的抵御住了千余名官府精兵的倾力攻杀,留下了“一夫当关守九龙”的威风传说。

相比较悍勇有余,智谋却显不足的莽夫弟弟,年级长上几岁的霍元巢可谓是智勇双全,撇开早年间便已臻至七阶地煞境的高超修为不说,身为九龙山寨当家寨主的他曾多次带兵遣将,率领山寨一众兄弟扛御住了朝廷重兵的数次大力围剿,巧施歹毒计策,于东面山谷要塞“燎骨口”处堆柴纵火,将数千名入谷官兵活活烧死,几乎胜之不武。

那一战后来被天桥底下的说书人编成了著名条目,叫作“匪首巧施计,火烧燎骨口”,只因故事太过精彩痛快,每每讲起时围观的听众总是爆满,是以即便官府屡次禁止此条目,也总有要钱不要命的说书

先生冒着被抓的风险去给百姓们大讲特讲。

霍元巢身上披穿的那副重型铠甲名为“金叶”,该金甲的品秩本就不低,比那件银霜宝甲还要优上一级,足可称作“神甲”,后该甲之上得到了“佛门大金刚印”的真气加持,强度更是大幅增高,单论御伤扛敌的能力,此物绝对可称的上是登峰造极、盖世无双。

除了那件披在身上的无敌金甲外,这个曾经的九龙山群匪老大,腰间所佩的那柄镶嵌宝石的金鞘长剑更是惊世骇俗,竟是那柄传说中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名为“阳鼎”。

该剑神通非凡,能够幻化成一柄通天彻地的巨型凝真气剑,便似那本命元神外形显化一般,一剑劈落,可开山断江、千军辟易!

此等霸气的铠甲与神剑,给了霍元巢舍弃排入“天下十大魔头”之列这个绝佳扬名机会的胆气和魄力,数年前便豪气干云地放话整座江湖,他霍元巢可不做什么天下第几大魔头,要做就做至最好,要当就当到第一——武林第一山寨匪首,世间第一水泊草寇!

元巢、元窠两兄弟凭靠着绝世的武力和出色的谋略,还有寨中诸多好兄弟们的共同努力,联合镇守了九龙匪寨多年,未尝一败。

三年前,山寨三把手“独眼天王”曹丐禁受不住朝廷所派说客的奸言蛊惑,居然鬼迷心窍地打开了北面要塞的一处关隘,引大量精锐官兵入山。事发过于突然,山寨一二把手纵然本事通天,却也再无回天之力,剿匪官员受到上头“无需多留活口”的滥杀指示,命令攻山的众多士兵屠山灭寨、鸡犬不留。那一战之后,九龙山彻底沦陷,寨中的一众结义兄弟也都就此殒命殆尽。

霍氏两兄弟竭尽全力,好不容易才突出重围,从数以万计的精良军队的围剿中挣得一条宝贵性命,从火光冲天的九龙山顶一路逃了下来。

山寨被攻破踏平后,兄弟二人走投无路,有幸蒙获猿猱山青泥寺方丈一衲禅师的好心收留,得到大师准许后,改名换姓地隐匿在了寺中,不出家,带发修行。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霍元窠在老僧一衲的悉心教导下,修为跻身至五阶脱俗境小圆满,而哥哥霍元巢更是习得了佛门最强的内家功法,从此有“大金刚体魄”加身护体,修为直达地煞境大圆满,半步九阶天罡境。

两个多月前,兄弟二人主动出师结束苦修,离开青泥寺时,弟弟霍元窠恭敬谦逊地给一衲禅师磕足了八个响头,脑袋砸得青泥寺前的石砖碎了数块,而那个虽极感师恩却又不想跪地磕头的霍元巢则用力拔去了原本俗家外门子弟无须剃掉的三千烦恼青丝,满头秀发被全部拔光一根不留,鲜血淋漓,就此顶了一颗甚是招摇扎眼的大光头四处行走。

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之前被误传早已死于官府围剿,却又在三年后宣布复出的霍氏两兄弟,以近乎脱胎换骨的全新境界和佛门功法,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阵着实不小的杀戮旋风,世人尽皆知晓,九龙匪寨虽已倾巢覆灭,山上的那两名姓霍的孽贼匪首却是未死!

练就至强防御功法佛门大金刚印,又变成了秃顶的大髯霍元巢,身穿一件旷世宝甲金叶,手持一柄稀有神剑阳鼎,仅仅几十日光景,便接连击败了数位用剑的武林高手,真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他,还给自己封了个十分狂妄的绰号——“剑佛”!

为了快速扬威中原,在这方广袤的江湖再度挣下一片立足之地,自命不凡的“剑佛”霍元巢,毅然决然地向修为境界犹在自己之上的那位“佛慈”甘露禅师递上了一纸挑战书。

二人先前并无半分私仇旧怨,此战别无他求,只为扬名一事。

霍元巢战前就宣告江湖中正邪两派无数的高手豪杰,发誓定要亲手诛灭那个所谓的“释圣第二”,生死不论,不成功便成仁!

即将到达东郭山山顶的时候,满面雄髯的大汉霍元巢意气风发,对紧随自己身后的弟弟高声问道:“元窠,你可知何为真无敌?”

身穿银甲的胡茬汉子沉默不语,不是不想答,而是不知该怎么答。

听得金甲大汉霍元巢嗓音雄亮,他放声大笑道:“什么是真无敌?逢佛杀佛,遇祖杀祖,见罗汉杀罗汉,就算是那九天诸圣亲临凡间,吾也可一剑斩之,这便是真无敌!”

霍元窠作为曾经的九龙山二把手,经历过抛头颅洒热血的大战,本就胆色不俗,如今被兄长情绪渲染,只觉胸臆中填充了世间所有的豪情壮志,大声应和一句:“好!”

大髯霍元巢仰头狂笑,望着不久便要抵达的东郭山顶,停下了疾行如电的脚步,只见他眼神里流露出甚是激动喜悦的神情,噌的一声,“剑佛”掣出那柄名为阳鼎的超凡神剑,右手紧握剑柄,剑尖直指此地最高处,纵声叫道:“待我今日,剑斩甘露!”

第六十八章 致命的疏漏 清晨,阳光温煦。

东郭山山巅。

落雁塔塔底。

立有两名魁梧高大,体格健壮远胜常人的披甲大汉,一人穿金甲、腰悬金剑,一人着银甲、腰佩狭刀。

正是昔日中原最大匪寨九龙山的一二把手,自称“剑佛”的佛门剑修霍元巢及其本家弟弟霍元窠。

满脸虬髯的大汉霍元巢瞧着那座遮天蔽日般高耸的落雁名塔,与站在自己身边的亲弟弟相视一笑,旋即深吸了一口气,势若雷震,他放声大喝道:“我霍元巢已前来赴约,甘露和尚,你可到了么?”

一个相当和蔼可亲的温润嗓音从几十层宝塔的最高处悠悠传落至底下:“霍施主,贫僧自昨日傍晚起便在此处相候了,你可让我好一番苦等啊!”

霍元巢不以为然地报之哈哈一笑,拍了弟弟的肩膀一下,眼神简单示意一二,继而抬头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塔顶,膝盖微微弯曲,鼻息一吐,转瞬身形疾速一纵——

眨眼间,那副明显就极度厚重,也不知多少斤分量的暗金色铠甲高高蹦起,竟是轻轻松松的自平地掠至了百尺巨塔的塔顶,恰如燕子展翅、凌空拔高一般!

此时,塔顶那一方宽阔平台的正中央,盘腿坐着一个戴着深黑色佛珠,身穿粗制米黄色僧衣的肥胖和尚,和尚脸上笑容满满,尤其憨态可掬。

秃顶虬髯的大汉霍元巢手中握着那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阳鼎”,出鞘长剑那尖锐且锋利的明晃刃身在初日阳光的照射下,反映出了阵阵凶恶可怖的光泽。

号称“剑佛”的高大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坐在自己前方的那个肥硕得几乎看不见眼睛的光头和尚,并不愿放低姿态作揖行礼,只因他对眼前这个臃肿不堪的家伙并无半分尊敬之意。

“佛慈”先其一步开口说话,不过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寒暄:“霍施主,吃早饭了吗?”

面相凶悍似秃鹫的大汉霍元巢顿时怔住,随意回应了一嘴:“没有。”

福相满脸的甘露禅师咧嘴而笑,温言说道:“那待我们一会儿打完,贫僧请你去吃些点心,如何?”

霍元巢听了这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索须臾,品出了点儿味道来,暗自揣度道:“我的挑战帖已写得那么清楚,这一战乃是真正的生死战,既分生死,那败者岂还能继续苟活于世?还谈什么吃点心?”

沉着嗓子说道:“甘露和尚,今日我若败了,自然便死在你的手上;你若是输了,我也断不会留你!这座落雁塔,最后只能有一个人能活着下去!”

甘露禅师不减笑意,若有所思地点了下那颗极肥的大脑袋,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道:“两个人只能有一个活着下去么……”

霍元巢本就是山中土匪出身,性子粗放犷野,且脾气和耐性都极差,眼下也没什么闲情雅致在这儿和人侃大山,紧皱起眉头,颇为不耐烦地喝道:“喂,别废话了,开打吧!”

运输膻中真气至手中旷世神剑,内力奔袭流转,阳鼎倏然被一层浓密耀眼的金黄色芒气裹挟了起来,霍元巢肩膀一晃,右手手腕一抖,绚烂芒气霎时变长了半尺有余,妨似一条烂金蟒蛇依附盘桓在那柄凶锐长剑之上。

“剑佛”的眼睛里煞气充盈,有骇人的寒光从其硕大双眸中猝然射出,凛冽刺骨。

这哪还算什么“佛”啊,分明就是“魔”!

眉目慈爱的甘露禅师望着那柄送-葬了数位武林知名剑修的恐厄神剑,口中轻呼了一声佛号,纵使一场生死大战顷刻即要开展,“佛慈”仍是不紧不慢地询问道:“霍施主,你可知何为‘静净’?”

霍元巢眉头一挑,猛然啐了一口,厉声大喝一句:“谁管你什么静净?!”

一道金影飘忽,拖曳芒光,疾朝盘坐在地上的甘露和尚冲杀而去!

深知这一瞬间便是出手之绝佳机会的霍元巢,在这一剑里蕴足了真气和内力,神剑劈风斩落,金芒直袭肥胖僧人的那颗圆润光头——

“嘭!”

气势震天、力沉万钧的一剑。

精确完美、会心得意的一剑。

本该能够以雷霆之威劈开胖和尚那颗宝贵头颅的一剑……

就那样轻描淡写的被那个人称“释圣第二”的甘露禅师仅以食、中两根手指接了下来!

两指夹着那条体型不小的粗壮狰狞金蟒,肥胖僧人面带微笑,对那名震惊万分的大髯汉子说道:“静者歇却狂心,净者一尘不染,霍施主,静净,方可境晋啊!”

落雁塔顶,有地煞境剑佛苦战天罡境佛慈。

而落雁塔内,同样也正在进行着一场境界并不对等的唐突厮杀——

一人身披有亮银色轻型铠甲,胡茬满脸,眼神阴鸷,体格魁壮健硕,手握一柄灰色狭刀。

一人穿着一件碧青薄制衣衫,面容俊秀,皮肤白净,身材匀称修长,把持一柄血色长剑。

正是在塔中修炼佛教内功的魏颉,以及意图登塔偷袭甘露禅师的汉子霍元窠。

昨日傍晚时分,魏颉跟随大师登至了东郭山的顶峰,在塔内最高一层,早已查悉发觉魏颉体内阴气过盛,阴阳失衡的神僧甘露,好心传授给了那个青衫年轻人一套纯阳精粹的上乘内家功法,名为《冲霄内经》。

此内功乃静净寺百年来的镇寺之宝,由于其内在劲力甚是霸悍雄壮、阳刚浊厚,正是天底下所有阴柔真气的敌手,天克阴寒透骨的“东来紫气”。

只要练成了此种绝世功法,魏颉体内就会同时拥有道门的东来紫气和佛门的冲霄真气,两股珍贵气息阴阳交泰,不仅再也无性命之虞,修为还将得到甚巨的增长裨益。

释家神功《冲霄内经》共有四层武学境界,根骨奇高、天赋异禀的魏颉仅用了短短半个时辰便顺利突破了第一层的桎梏关隘。

再花费一个时辰,突破至第二层。

一个半时辰,熟练掌握了第三层的功法。

到了最后的第四层,该境名叫“一飞冲霄”,极为难练,是寻常习武僧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然而魏颉用了三个时辰不到便成功通达了最高层的那一天堑境界!

一个晚上的时间,彻底练成了至阳神功《冲霄内经》,将冲霄真气和脉络内本就有的东来紫气相互融合,阴阳协调,竟由此而获得了一股世间前所未有的雄

厚气息——“紫霄真气”!

魏颉的修为也因此而臻至了根基扎实的“四阶洗髓境大圆满”,离五阶脱俗境只差薄薄的一纸之隔!

“好了,我练成啦!”魏颉激动地与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妙龄少女许灵霜分享喜悦,“冲霄内经的第四重大关,终于被我突破了!”

那名身穿石榴红裙子的小丫头喜上眉梢,大力拍着那双白嫩如藕片的小手,娇滴滴地夸赞道:“大胆哥,你太厉害啦!”

只一个晚上时间便习得了静净寺镇寺功法的魏颉此时自信满满,他神色欣慰,准备再把此内功好好温习一遍,等勉强能算得上“轻车熟路”的时候,就跑去塔顶拜谢甘露禅师的授功之恩。

蓦然听到从塔底传来了一个雄浑有力的粗犷嗓音:“我霍元巢已前来赴约,甘露和尚,你可到了么?”

魏颉一怔,心下暗道:“霍元巢是何人?与那甘露大师又有什么约定了?”

又听到高僧甘露那温润的嗓音从塔顶传了下去:“霍施主,贫僧自昨日傍晚起便在此处相候了,你可让我好一番苦等啊!”

魏颉暗自揣摩道:“大师不辞辛劳从静净寺赶来此处,还特意跑去落雁塔的塔顶打坐,原来就是为了等候那人的到来……”

俏丫头许灵霜忽然拽了拽魏颉的青衫衣袖,小声问道:“大胆哥,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魏颉稍微思量了片刻,摇着头说道:“不用了,既是大师与人相约,我们也无须多做掺和。”

说完又盘腿坐下,开始运起了崭新的内力“紫霄真气”,一遍又一遍地将那股稀罕真气在自己的全身大周天内运转流通。

每运一遍,精神就振奋一分,境界也跟着稳固一点。

过了一会儿,有“咚咚咚”的踩踏台阶声音从楼下传了上来。

这般气势汹汹、如虎似狼,一听便知是来者不善!

魏颉即刻停止了运转调息内力,缓缓从地面站立起身,脸上的神情变得冷静而肃穆,蹙着眉头说道:“上来的那家伙恐怕境界不低,小霜儿,你要当心。”

他将手掌轻贴在了红裙小丫头的后背,许灵霜顿时感觉有一股微妙玄奇的温暖气流涌入了自己的膻中府海内,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变得亢奋了起来。

“紫霄真气”是东来紫气和冲霄真气的融合产物,因之有阴有阳,故可让任何人轻松接纳吸收,魏颉将此等异种真气运入了许灵霜的胸口膻中穴-里,短时间内,后者的体魄韧性将会变得出奇强劲,几乎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如此一来,即便真要与人动手交战,魏颉也无须过于分心去保护修为尚且不高的小霜儿了。

脚步临近,一名身穿轻制亮银色铠甲的魁梧大汉从楼下走至了这一层。

那汉子不仅身披薄型银甲,手里还握着一柄造型极是精美的深灰色出鞘狭刀,明晃晃的凶光四溢。

来者自然便是那曾经“一夫当关守九龙”的匪寨二把手,霍元巢的本家亲弟弟霍元窠。

霍元窠没什么主见,向来就“唯兄是从”,他听从哥哥的指派命令,手握那柄珍奇宝刀“镇三山”,从一楼闯入了落雁宝塔,直奔塔顶,意欲趁那甘露和尚对敌不备之时,给其来个“突然袭击”,却始料未及地在这塔中的最高一层遇上了那青衫魏颉和红裙许灵霜。

胡茬汉子用犀利眼神上下左右地打量了魏、许二人一番,没好气地大声质问道:“喂,两个小娃娃,待在这儿做什么?快给爷爷滚下去!”

魏颉亦仔细观察了那披甲汉子一遍,肃声问道:“你可是要上塔顶?”

霍元窠翻了个白眼,像看傻子似的瞅着魏颉,喝骂道:“你小子净他-娘的说废话,老子不上塔顶,跑来这儿做什么?你快点给我滚开,误了老子的大事,看我不把你剁成肉酱喂狗!”

魏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日在濠州郊外的溪水旁,那个五短身材的蓬发魔头“青白眼人”阮苍龙也曾恶狠狠地扬言要将自己剁成肉酱喂狗,可那厮最终却是落了个和“沧海凶神”司徒鲛同归于尽的无奈结局。

看着站在面前不远处的那个银甲汉子,魏颉忍不住嗤笑了一下,冲前头朗声叫道:“这塔顶呢,肯定是不会让你上去的,至于能不能把我剁成肉酱喂狗,那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霍元窠的脾性一贯不好,听完魏颉的这番话,气得咬牙切齿,直欲跳脚,那对锐利双眼中射出了杀意满满的可怖目光,披甲汉子狂怒地咆哮道:“你小子这是自寻死路,投胎以后可怨不得我!”

握刀的右腕陡然一震,那柄宝刀“镇三山”之上瞬时便覆盖了一层浓厚的凝霜,又有缕缕白色雾气从刀刃口升腾而起,直达该层楼的顶端天花板。

瞧这阵势,青衫魏颉深知一场恶战决计是在所难免了,拔剑出鞘,朝天阙从金鞘中快速脱出,浓烈刺鼻的血腥味登时四处飘散,铮铮龙鸣之声在此层塔楼里悠悠回荡。

将体内剩余的那部分“紫霄真气”御送至血剑刃身,锋锐剑刃上面立时焕发出了深紫深红的光泽色彩,其绚丽姿态,堪称惊艳绝伦。

朝天阙与镇三山。

若单论外观和品相,无疑只趋于伯仲之间。

青衫持剑人与银甲握刀客,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发出了一记震耳欲聋的啸声,其音之巨、其势之威,令立在一旁的许灵霜当场腿脚发软,居然有些难以站稳。

石榴裙小丫头眼神一晃,只见一青一白两道华丽光影对冲而去,不到呼吸间的功夫,即有激烈无比的清脆兵击声炸响起来,乒乒乓乓,着实震人耳膜,许灵霜不得以用力紧捂住双耳,以防那本就不甚坚强的心神境界受到不必要的损伤侵害。

魏颉明白此战非同小可,务必要倾力而为,一上来便使开那套上乘剑术《大漠星辰诀》,不断转化“黄沙遮天式”和“九星曜日式”的各种精妙剑法,势气与技术并存,巧劲与猛力同出,即使知道修为比不过敌手,也大有与其决战血拼之力,不至于落于致命的下风。

霍元窠的武学境界确实要比魏颉高出一些,但若论起兵击技艺,与那青衫年轻人相比,差得还真不止一星半点儿。

昔日霍元窠跟随哥哥在猿猱山青泥寺中修炼时,也曾有专门练习过部分藏经阁内的佛门刀法,比如梅花刀、卧龙刀、扫堂刀等等,但那些刀法实在平庸得紧,纵然投入大量精力和时间,练至了其中的最高境界,也难以扛

御住超凡剑术“大漠星辰诀”的强厉攻势,更何况他不过是浅尝辄止,学一点就不肯学了。

身为九龙山匪寨二把手的霍元窠秉性使然,性子粗放不羁,习武更是对那些灵巧费神的上乘技艺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若是真男人、真豪杰,就不该心存取巧的娘们儿想法,就该花最多的时间刻苦打磨体魄、熬炼筋骨,追求那“一力降十会”的无双境界,只要势气力道足够,刀法技术不够精湛也能弥补得来。

当年在九龙山地势最为险峻的要塞豺狼口,霍元窠正是靠着那股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道魄力,以及“浑身是胆、视死如归”的英猛勇气,仅凭一人一刀,便成功退却了千余名朝廷精锐士兵的全力冲锋,守住了西面的塞口山谷,不令王朝的一兵一卒入山。

落雁塔内部最高层的这一战,魏颉的剑术高出一尺,而霍元窠的武道气势更胜一丈!

一剑一刀。

全力互杀!

魏、霍两人互拆招式,转眼便交手至了一百多的回合。

魏颉由于剑术技艺高出不少,且防守躲闪更是精湛,百招过后,仍未被劈中哪怕一刀,而那名束发汉子霍元窠倒是被血灵剑斩到了数下。

若非霍元窠身上那件名为“银霜”的宝甲品质绝佳,可抵御住莫大的杀力,只怕他当下已因受伤过重而倒下了。

经过几轮来自血灵剑朝天阙强猛剑击的冲刷洗礼,宝甲银霜上留下了数道或深或浅的凹印痕迹,每多留一痕,宝甲的品级必会下降一分。

随着战斗不停推进,宝甲的损伤也愈来愈大,向来珍爱此甲的霍元窠虽心疼得要死,但也丝毫不影响他拼命挥刀,誓要尽快击杀眼前那个青衫浑小子的决心。

蓦地里,魏颉抓住良机刺出一剑“孤烟直”,意气迅猛无匹,“咚”的一下,一剑在那副价值连城的银霜甲上面戮出了一个颇深的大凹坑。

霍元窠顿觉中剑的前胸处剧痛无比,如遭锤击,但他毕竟是个身经百战的草莽硬汉,这点程度的疼痛倒也能消受得下,披甲汉子刹那间暴喝一声,竭力向前方猛地踢出一脚,踹中了那袭青衫的小腹,借着那股不小的蹬劲儿,两人拉开了足够的距离。

魏颉腹部冷不丁中了一腿,幸好敌人出招的脚步不够完美,力道不甚充分,这一下倒也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损伤。青衫剑客遂以血灵剑护住前胸,接连后退数步,勉强卸掉了这一腿的强劲力道。

但见那银甲汉子霍元窠躬着腰站在前头,浑身微微颤抖,浓白色的莹莹霜气飞速裹挟住了那柄宝刀“镇三山”,眼神里射出寒光的他并不言语,只是阴恻恻地冷笑了数声,随即持刀的右臂大幅度一甩——

三颗体型不小的雾状白球从刀尖荡了出来,直向魏颉急速袭来!

青衫年轻人急忙摆了个稳扎稳打的御敌架势,横剑在胸,运足了本命真气,决意硬扛下那三颗显然威力惊世骇俗的雾化白球。

伴随着凌冽劲急的刀罡,三颗真气大球已然掠至了魏颉的面前,怦然撞在了那柄在剑胚里品质最高的血灵朝天阙之上。

霜气为剑罡和剑意迅速侵蚀冲刷,消散极快,被迫朝四处激荡而去。

有不少气息波及到了那名石榴裙小丫头的身上,若非许灵霜体内有魏颉提前注入的部分“紫霄真气”,仅有一阶筑身境的她,多半难以承受得住这些汹涌磅礴的“流霜”。

三颗真气霜球很快被消磨掉了一大半,就在魏颉准备一鼓作气将其击碎之际,三球中的一球竟以肉眼几不可见的电速脱离了剑刃,往右边疾窜而去。

魏颉大惊,心下立即暗道一句“不好”,忙以本命真气击散震裂了剩余的两颗霜白小球,接着骤然间转身——

仍是晚了一步!

那颗脱离开去的霜球以常人无法想象的恐怖速度撞击在了魏颉的后心,“磅”的一下剧烈响动,青衫客登时惨呼一声,整个身子如一棵轰然颓倒的树木一般往前摔去。

石榴裙许灵霜当即大惊失色,骇得面容煞白,望向颜面触地,身后冒着腾腾白雾的魏颉,悲戚万分地嘶声叫了出来:“大胆哥!”

她转头瞪向那个害了自己大胆哥的罪魁祸首,见霍元窠正欲再度挥刀杀人,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掣出腰间的金鞭思-春、念水,大踏步疾冲了上去。

看到青衫剑客被自己一击打倒,霍元窠胸中痛快得当真无以复加,爽得头皮发麻,嘴角都不禁上扬了起来。而此刻那个一看就没多少修为的红裙小姑娘居然不知死活的向自己冲来,他便饶有兴致地挥出了一击普通刀罡,打算先行劈死了这个模样秀气的俏丫头,再去取走那个倒在地上的臭小子的性命。

就在大汉霍元窠松懈防备,以为必然能轻易得手的时候,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就那样发生了——

一柄尺子形状的通灵物拖曳着淡淡光彩流萤,从那名青衫小子的右手袖口乍然飞出,夹杂有肉眼可见的妙绝真气,一下便震荡开了那股原本可将人一刀两断的罡气!

霍元窠为眼前这一幕所震撼,心神有了极其短暂,甚至可以完全忽略不计的恍惚。

不过是片刻的疏忽。

已足够致命。

当他意识到大祸临头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两柄体型十分细小的夺命飞剑,避开了那副亮银色轻制铠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惊人速度,深深扎进了位于霍元窠后颈根骨处的两个重要窍穴之中!

飞剑本就带着不俗的杀力,纵是刺入肌肉里都会对人体造成不小的损害,更何况是被称为“绝对要害”的颈部根穴呢?两处窍穴被封,等于是暂时性地被废去了周身根骨,再不能使用点滴内力,与一个废人别无二致。

莽夫霍元窠如同一具木头人般的杵在原地。

青衫魏颉从地上爬了起来,笑嘻嘻地走至那名银甲汉子的面前,一把夺过其手中那柄覆着厚实白霜的稀世宝刀,抬头问道:“可还有什么遗言么?”

那个曾经一刀退却千人的魁梧大汉用鼻孔重重出了一口浊气,就算知道自己立刻就要殒身毙命,仍是不肯低头求饶,霍元窠高翘着他那长满了胡茬的下巴,骂出了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脏话:“我去你奶-奶的……”

魏颉不愿听他多骂,仅是低声赞了一句“是条汉子”,便即用左手挥动那柄狭刀镇三山,一下子割去了霍元窠的那颗项上头颅。

第六十九章 晨露 魏颉一刀削掉霍元窠的颈上脑袋后,将两柄细小飞剑冰塞川、雪满山以及通灵飞尺越山海重新收入了袖子里面,将血灵朝天阙也归进了金色剑鞘之中。

用右手掸落了青衫上面沾着的部分泥尘,还没掸干净,身子便被人从前面紧紧环抱住了。

除了那个石榴裙小丫头许灵霜外还能有谁?

适才她误以为魏颉真的被敌人一击夺走了性命,心中在一瞬间悲哀绝望到了顶峰。

眼前这名青衫年轻人是许灵霜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魏颉若是不幸遇难身死,她也不要再继续苟活了,这就是她有勇气持械冲向那名银甲大汉霍元窠的原因。

碧玉少女把小脸深深埋在魏颉那宽厚温暖的胸膛里,止不住地低声抽泣着,边哭边喊:“大胆哥,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刚才……刚才我真的要被吓死了!”

魏颉面带淡然微笑,摸着许灵霜那颗青丝如黛的小脑袋,柔声说道:“小霜儿,快别哭了,我们这不是打赢了吗?应该高兴才对呀!”

许灵霜仍用力环着魏颉的紧致腰身,把小脑袋从后者的胸膛里拔了出来,抬头望着魏颉那张虽沾了些许污渍,却依旧十分俊秀的脸,睁着两颗红通通、水汪汪的大眼睛,使劲儿咬着后槽牙,努力地止住了哭泣。

小丫头伸出一只纤白如玉的嫩手,先是擦去了魏颉脸上的那些泥尘,又换另一只干净光滑的玉藕细手,轻柔地按摩起了魏颉那个被撞得略显发红的高挺鼻子,无不心疼地探问道:“大胆哥……你疼不疼啊?”

大战时,魏颉为了能做得足够逼真,好让敌手当真以为自己中招而亡,不得以全不设防地颜面砸地,那一下摔得无疑是结结实实,若非自己体内真气充盈满溢,浑身筋骨强韧硬实,非得摔个七荤八素不可,纵是鼻梁骨当场粉碎断折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要回答说“不疼”,那决计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但他为了不让小丫头忧虑担心,仍保持着微笑应道:“疼什么呀,不过是摔了一跤而已,你看,连鼻血都没流,可见啊,根本一点儿事都没有!”

许灵霜转而破涕为笑,咧开嘴巴,露出满口洁白如瓷的整齐牙齿,回忆着魏颉与人战斗时那份英悍骁勇的姿态,发自内心的腻声称赞道:“大胆哥,你真的真的好厉害哦!”

魏颉低头瞧着红裙小丫头那张白里透红的漂亮脸蛋,不禁露出一副温馨而甜蜜的笑容,也衷心鼓励道:“小霜儿,只要你刻苦修炼,总有一日能和我一样厉害的。”

许灵霜大力点了点头,用天生软糯悦耳的声音叫道:“嗯嗯,大胆哥,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

魏颉轻轻挣开小丫头的环抱,继而走向了那个死得不能再死的魁梧汉子。

霍元窠眼下虽已身死,那具披穿有银霜铠甲的无头尸体仍是屹然不倒。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死而不倒……”魏颉小声嘀咕了一句,出于对眼前敌人的敬服尊重,他将那柄狭刀“镇三山”又插回了尸体腰间的深灰色刀鞘之中。

走至尸身的旁边,弯腰捡起了那颗掉落在地的脑袋,见之死不瞑目,暗暗叹了口气,为其合上那对眼睑,揪住人头上面扎束着的黑色发髻,提在了手里。

从刚才开始,便有一阵接一阵非比寻常的剧烈声响从落雁塔的顶端传至此间,显然在该塔的最高处,有人正在与那位甘露禅师大打出手!

魏颉转头对红裙少女招呼道:“走吧,我们快些赶上塔顶!”

许灵霜将赤金双鞭拴回腰际后,紧跟随青衫剑客一同登上了落雁塔顶。

来到塔顶平台,但见一名身穿重型暗金铠甲的彪形大汉,手持着一柄宝光脱俗的华美长剑,剑身之上,有一条长达二三十丈的绚烂金蟒,体态雄健且狰狞异常。

那个穿有暗金巨甲的秃头大汉,正肆意挥舞着手中的绝世神剑,剑上那条庞然巨蟒也随之狂乱扭动身躯,发出接二连三的惊人攻势。

然而,不管金甲大汉发起的剑招有多么的威势无双、霸道非凡,那位身穿米黄色僧衣的肥胖和尚都只是以两根粗大的手指应对。

每出一指,皆有嗡嗡然雷电声鸣动,妨似那山间野兽低沉嘶嚎。

那些看似石破天惊的上乘剑招被僧人逐一化解。

无他,两指而已。

许灵霜见甘露禅师仅用两指便轻松破开了金色巨蟒的汹涌冲击,心中更是对那位身材矮胖,人称“佛慈”的笑面和尚尊敬有加。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魏颉在旁边观看了一会儿战斗,不由得啧啧称奇道:“佛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传闻甘露

禅师生平擅长一门极其高深的指法,名‘露电指’,今日有幸得见,当真是开了眼界呐!”

那名持剑的金甲大汉自然便是那霍元窠的本家兄长霍元巢,这个重出江湖才两个多月,自称“剑佛”的地煞境剑修,此时此刻——

几乎肝胆欲裂!

只因有着一层修为境界的差距,所有猛攻都被敌人用两指化解这一点倒也无可厚非,大不了继续等待并引诱那肥胖和尚露出破绽,只要不死,总有机会能扭转当下的卑劣态势。

毕竟,自己尚有一份准备了许久的强横“杀手锏”,掺入了大量本命真气以及道门珍贵符箓的剧毒——“冲天香”!

在和甘露禅师激战至两百个回合左右的时候,霍元巢已然认清自己单凭剑术造诣绝无什么希望能击败那个甘露禅师了,为取得胜利贯来不择手段的他,果断掏出了一整包的剧毒粉末“冲天香”,不假思索地尽数高高抛出,深棕色的毒粉快速四处飘散,覆盖了落雁塔顶的平台。

这种毒物世所罕有,天克佛门的金刚气数,而甘露禅师作为释家大能,身上只要不慎沾染了此物,必然遭到极度强烈的“压胜”,身处塔顶之上,就恍若处在霍元巢精心专门布置的一方小型“法阵”里面一般。莫说出手过招了,纵是呼吸、运功那般简单之事都将会变得滞涩困难无比!

既以冲天香为阵,那便可称作“冲天香阵”。

身披黄金甲的雄髯大汉心下甚是得意张狂,那个贼和尚身处阵中,必定遭到“跌境”,初入八阶天罡境的他跌上那么一跌,那岂不是和自己差不多了?再加上弟弟霍元窠从背后施展偷袭,兄弟二人于塔顶配合默契,联手对敌……

此战,必胜!

打着此般如意算盘的霍元巢不断加快着进攻的频率和出招的节奏,一预料到即将会到来的美好胜利,他那张雄髯密布的粗犷脸庞便即浮现出了幸福快意的甜蜜笑容。

然而,事实却与他预想的结果全然不相吻合——

自己的那个倒霉弟弟并没有及时赶到塔顶对敌人施以必要的偷袭,而那个杀千刀的甘露和尚居然也完全没有跌境的危劣迹象,依旧只凭借两指,便轻描淡写的抵挡住了自己所有的高明剑招!

“剑佛”霍元巢差点没被气疯,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脾气贯来直率的他索性出言问道:“喂,甘露和尚,为何我的‘冲天香阵’对你半点效用也没有?你……你到底练了什么该死的鬼功法啊?!”

慈眉善目的甘露禅师仍然不愠不怒,一边以双指招架着剑佛的凌厉剑招,一边微笑着回应道:“贫僧适才明明已说过了,净者,一尘不染,既已不染一尘,又岂会沾染俗物,落入你的阵中?”

那甘露大师潜心修习禅理“静净”多年,若单论心境之稳固坚韧以及体魄之纯净无垢,几乎已快要臻至那“身前无人”的传奇境界了。半年前,高僧凭靠着师父甘霖禅师赠予的佛门莫大气数,顺利跻身八阶天罡境,由于消受的释家气数过多——

一入天罡,即为圆满大天罡,半步登临九阶陆地尘仙!

修为境界越往上,境与境之间的差距便越是大得吓人,天罡境大圆满与地煞境大圆满,虽只刚好相差了一境,但其实两境当中的底蕴与内在,已算有那“云泥之别”了。

真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也就是为何那份由地煞境剑修的本命真气与道门珍贵符箓融炼而成的剧毒“冲天香”会对甘露禅师丝毫无用的原因了。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正如大师自己所说,既已一尘不染、纯洁无瑕,又岂会因遭身外之物的影响而被压胜呢?以“境晋”的佛理入天罡,又怎可能会如此随意地就跌境呢?

山匪头子出身的大髯霍元巢完全听不懂那个肥胖僧人的禅机言语,也半点儿也不愿意去尝试着听懂。他此时正竭力思索着该如何对付甘露和尚那套诡异绝伦的佛门指法,忽然余光瞥见了某个颇为熟悉的东西……

转头看向一侧。

顷刻间震惊得无以复加。

霍元巢瞳孔放大,满脸不可思议地瞧着那一袭飒然青衫。

那名身穿碧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的手里,赫然提着一颗刚被割下来没多久,还在不停往下滴着猩红鲜血的大好头颅——

那正是霍元巢的亲弟弟,霍元窠的颈上人头!

一生桀骜不愿输人的“剑佛”,仰头望向白云飘飘的蓝色天空,目眦尽裂,嘴巴张得极大,从丹田内部挤出了一股雄浑浊浓的气息,霎时吼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元窠,你怎么就死了啊!”

此声实在太过洪亮,莫说境

界不高的少女许灵霜了,纵是有着四阶洗髓境大圆满修为的青年魏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浑身抖颤了一下。

秃顶雄髯的大汉霍元巢吼完以后,又扭头瞪向了那个残忍杀害了自己亲弟弟的“凶手”,眼神中尽是腾腾杀机,魏颉所在的位置离他尚有不少距离,却也被那股恐怖至极的磅礴杀意威慑得打了个寒战。

自称“剑佛”的男子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那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阳鼎”,骤然间,那条几十丈长的庞然金蟒飞速脱离了剑刃,笔直窜天而起。

那团金芒升空,霍元巢同样持剑往苍穹疾掠而去。

在不知高约几何的苍茫穹顶之上,霍元巢的整个披甲身子皆被浓浓金光笼罩了起来。

紧接着,那个一心想要杀人泄愤的地煞境剑修不惜损耗宝贵的寿命,结合那套佛门的至强功法“大金刚印”,外显本命元神,竟神乎其技地在空中幻化出了一尊足有数百丈高的巍峨金身法相,那尊“阳神身外身”被无比璀璨的玄妙彩光萦绕周身,其形态便恰如体格被放大了几千几万倍的霍元巢!

眼下单论姿态形象完全当得起“剑佛”这一光荣称号的阳神霍元巢,身处雾霭飘渺的九天云端。

既不言也不语,只是缓缓地推出了一掌。

单掌朝下,双腿朝天。

整个数百丈高的巍然身躯就那么俯冲而下。

无数条或粗或细的彩线如流萤般四处飘荡,气浪翻滚,声势熏天,恍如一条汹涌澎湃的涛涛江河从天而坠,直落人间大地——

随着迫离地面愈来愈近,那尊阳神法相的庞然金掌竟匪夷所思地形变成了一柄百余丈长的绚彩-金剑,便好似那柄神剑阳鼎亦被放大了几千几万倍一般!

百丈金身法相以臂作剑,头下脚上,伴随滔天威压,从千丈上空疾速坠落。

金剑剑尖,直指落雁塔顶!

此等场面太过惊世骇俗,纵有四阶洗髓境修为的魏颉都被震撼得浑然不知该怎么办了。

阳神霍元巢那尊如同山岳般巨大的恐怖躯干,正在一点点地逼近塔顶,足以令普通人站立不稳的猛烈罡风吹得魏颉和许灵霜脸颊生疼,再看向那位人称“释圣第二”的甘露禅师……

他居然在双手合十,低头小声地默念着佛经?!

魏颉和许灵霜无不心生惶恐惊怖之意,这对年纪差了四岁多的年轻男女,紧紧拥抱彼此,拼命抵御着从上空袭来的阵阵无情强风。

就在魏、许二人觉得不多时就要被那股恢宏力道压制得骨断筋折之际,甘露禅师蓦然打开了合十的厚实手掌。

即便有强大罡风的侵袭吹刮,禅师仍是不改脸上那贯有的慈祥笑容。

他两腿岔开,双臂伸展,身材臃肿的矮胖僧人面对那尊疾坠而下的巍峨阳神,惜言如金般的只吐出了一个字。

这个字,瞬时便响彻在天地间,仿佛是那西天净土极乐世界的佛陀本尊开了无上金口——

那是一个“起”字!

起字一出,此方大地清晨所积累的颗颗露珠尽皆离开了草叶山石。

一滴。

两滴。

三滴。

几十滴。

几百滴。

千万滴。

无数滴山间清晨露水被甘露禅师呼唤而起,很快便凝聚汇集在了一起。

在法相的那柄金剑与落雁塔顶之间,出现了一条纯净而透亮的细线。

这条所谓的“线”,其实并不细。

直径约莫与常人的手臂差不太多,只是与那足足百丈有余的巨型金剑相比,就真的细若游丝了。

那条“细”长的线,两头俱是尖锐无匹,呈现出一柄无鞘飞剑的形态。

甘露禅师双臂往上一抬。

那条由晨露凝成的无鞘飞剑,穿透层层气浪威压,倏然刺入了那柄法相金剑之中。

那尊霍元巢不惜损耗寿命也要显化出来的阳神身外身,眨眼间即被露化剑气贯穿——

天地间骤起“嘭”的一声巨响,巍峨金身顷刻即被炸得支离破碎!

“剑佛”的本命真气无处可去,如丧家之犬般朝四面八方胡乱奔涌。

落雁塔上方千丈处的广阔天空,在这一刻绽放出了一束最最瑰丽夺目、光辉耀眼的金色烟花!

待烟花彻底散去。

有一个胸口铠甲被洞穿,不知性命如何的秃头大汉从空中摔下。

直直坠向人间。

第七十章 大梦一场 人称“释圣第二”的甘露禅师,以八阶天罡境大圆满的深湛修为,凝聚东郭山间清晨的点滴露水化作无鞘飞剑。

一剑穿空,成功击碎了霍元巢元神显现出来的那尊百丈金身法相。

大战结束,阳神轰然破碎湮灭。

一具生死不明的魁梧身躯以极快的速度从半空中笔直坠地,眼看不多时便要以肉体撞至大地,当场摔个粉身碎骨。

此时此刻,披穿米黄色僧衣的“佛慈”甘露又展开双臂,往上空缓缓推出了一股珍贵的佛门真气。

一股肉眼可见的厚重气浪腾空而起,极大地减缓了那名披甲大汉的下坠趋势。

不多时,早已失去了意识的金甲霍元巢在茫茫气息的紧密裹挟之下,四平八稳地掉在了落雁塔顶的那方宽阔平台上面。

身材臃肿的甘露禅师快步走近上去,伸出一只肥硕宽厚的大手,轻轻搭放在霍元巢前胸铠甲被晨露剑气洞穿开孔了的地方。

有阵阵微妙涟漪朝四周逐渐荡漾了开去。

站在一旁的魏颉和许灵霜都心知肚明,昨日傍晚时分,甘露大师正是用此等神奇的功法手段,疗愈救治了那头梅花小鹿被斑斓猛虎一口咬断的后腿。

伴随内息飞速流转,霍元巢胸口血肉模糊的严重剑伤渐渐愈合了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秃顶雄髯的霍元巢勉强醒转,肩宽体阔的他慢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下霍元巢身上那件神物金叶甲已经满是龟裂碎痕,再不复昔日的连城价值,前胸处更是有一个碗口粗细的巨大坑洞,里头血肉可见,不堪直视。

“为何要救我?”大汉霍元巢脸色阴沉,“就这么让我死了不好么?”

甘露禅师的笑意和煦温暖好似那二月春风,道:“霍施主难道忘了么?贫僧答应过打完以后要请霍施主吃点心的。”

雄髯上面沾染了不少血污的霍元巢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矮胖和尚,在确认其并非是在有意嘲弄自己后,低头向大师抱拳行了一礼,改换了一个相当尊敬的语气:“点心大可不必了,今日还要多谢大师的不杀之恩!”

说完慢步走向了站在一旁的那名青衫年轻人,眼神里凶光满溢,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质问道:“我弟弟霍元窠是被你杀死的?”

“是。”魏颉面无表情地应道,“你弟弟他死而不倒,是条真汉子。”

“为何杀他?”

“狭路相逢,不得不杀。”

“敢问名讳?”

“姓魏,名大胆。”

“……”

霍元巢盯着青衫剑客的脸良久,要将后者的长相模样终身烙印在脑海之中,他嗓音低沉且沙哑地说道:“如今我身负重伤,本命元神损耗严重,无力再与人……”

不等其讲完,魏颉便高挺着胸脯,正色朗声言道:“无妨,你大可等完全养好伤后再来寻我,为你弟弟报仇雪恨!”边说边抬起了右臂,将霍元窠的那颗滴着鲜血的人头递了过去。

模样着实有些狼狈的霍元巢看着那一袭长身玉立的潇洒青衫,嘴角竟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翘,继而猛地咳嗽一声,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弟弟的大好头颅。

“令弟的尸身就在楼下。”

“好。”一身破碎金甲的霍元巢抱拳叫道,“此仇我霍元巢今生必报,告辞了!”

离开塔顶,霍元巢很快就见到了弟弟霍元窠的那具无头尸体,将之负在了自己的身后,一步步走下了那座落雁名塔。

兄弟二人,最终只有一人活着下去了。

刚行至塔底,甘露禅师那温润嗓音再度遥遥传下:“霍施主,你落下东西了!”

此言完毕,即有一道流萤金光似灵活小鱼般倏然从天空飞落了下来。

就那么悬停在了金甲汉子霍元巢的面前。

正是那柄号称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阳鼎”。

霍元巢身后驮着弟弟霍元窠的无头尸体,伸手握住了那柄自己最为珍爱的稀世神剑,心生万般感激之情,仰头大声回应道:“多谢大师,此恩吾他日一样必报!”

这一日清晨。

魏颉顺利跻身四阶洗髓境大圆满。

佛慈。

大败剑佛。

————

瑜州西北部某片漆竹林。

漆竹,墨竹之别称也,因外皮浑厚漆黑而得名,削掉层层漆皮,可见内部暗藏竹芯,其色雪白如玉。

竿如擎天柱,根根笔直,其硬度冠绝天下名竹。

叶似刮骨刀,片片修长,其锐度足可吹毛断发。

当年名满中原的“画圣”吴稻荷曾画过一副流传甚广,喜画的圈子里面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疏狂图》,图中总共涵盖了一十八位狂放张扬的江湖武人。

而除了人物以外,那些差不

多充斥了整幅画剩余部分的背景图案,正是一棵棵可折而不可屈的墨黑漆竹。

秋末初冬时节,天地亦初寒。

夕阳斜落,阳光却大多被参天高竹遮挡,无法尽数透进大地。

白日里细雨连绵不断,此时虽已雨停,却犹有一阵阵清幽凄冷的西北风在林间瑟瑟吹刮,更是为此方地界莫名增添了一抹凉意。

漆竹林中,有一高一矮两人快步赶着路程。

走在前头的男子身材颇高,头戴宽大斗笠,披穿一件稻编蓑衣,腰间拴着一个体型不小,刻有“自在”二字的酒红色葫芦,脚踩草履芒鞋,手中握着一根由漆竹制成的细长拐杖,低着脑袋拄拐行走,且行且吟,且吟且啸。

跟在其后头的是个穿着条靛青色暖和棉袍,头顶扎着个道门髻子,身材不高,皮肤黝黑如炭的圆脸小道士。

“师兄,我真的要走不动了,累死我了……”小道士皱着眉头抱怨道,“咱们明明有钱的啊,为何不去买匹好马?光靠两条腿,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去啊?”

那个小道士的“师兄”呵呵一笑,语气轻松惬意的说道:“我怎么一点儿都没感觉到累呢?有诗云‘竹杖芒鞋轻胜马’,这就说明啊,拄竹杖曳草鞋,足可轻便胜过骑乘天下所有的马匹!”

面如黑炭的小道士撇了撇嘴巴,心下甚是不爽,没好气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有修为在身,自然不觉着累咯,站着说话不腰疼……”

身穿蓑衣的男子当即停止了脚步,扭过身子,弯腰屈膝,让自己刚好能正视着那个站在身后的圆脸小道士。

那名边走路边吟唱的披蓑男子容颜温文尔雅,脸庞清俊且略显瘦削,眼角和额头皆有些肉眼可见的细纹,灰白胡须,岁数估摸着已逾半百之年。

虽然看上去岁数不小,但眉宇之间仍存有一股淡淡的专属于年幼孩童的天真稚气。

清瘦男子先是眯起眼睛微微一笑,蓦然间屈指在面前那个小道士的脑袋上砸了一记清脆响亮的“糖炒栗子”。

“哎呦喂!”黑炭小道士吃痛得厉害,捂着额头上挨打的那个地方,疼得哇哇直叫,“师兄,你要打死我啊你?!”

那名中年男子眼神散漫,嘴角却是上扬着的,他在砸人板栗的指弯处吹了口气,似乎对刚才那一下的手感颇为满意,说道:“章师弟啊,你这都第几次吵着要买马了?我且问你,你是出来游山玩水的,还是出来修行磨砺的?”

小道士埋着圆圆的脑袋不肯抬头看人,嘴巴仍是高高的撅着。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确实,我们此番出行,明面上的目的是帮师父找人,但你要知道啊,你师兄我的修为可高着哩,本可凭借上乘功法‘逍遥游’元神出窍,足不出户,躺在床上靠本命阴神去中原各地寻人的,哪儿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那么辛苦?每天都饱受风吹日晒,睡不好吃不饱的……”

脚踩草履鞋的中年男人很是没有高人风度地擤了一下鼻涕,并用力抹在了那件宽大蓑衣上面,“所以说啊,这一趟山下之行,是我这个做师兄的,在以‘护道人’的身份陪你出门历练,让你在绝对安全的条件下,充分感受这方江湖的独到之处,切身体验这尘世间的人情冷暖,你到底懂不懂我这个做师兄的良苦用心啊你?!”

那个姓章的小道童垂首缄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师兄啊,历练归历练,咱们这半年来都走过那么多地方了,什么样子的人也都见过了,可那个所谓的‘玲珑在心’之人,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过,照这样下去,只怕……”

踌躇片刻后,终于说出口道:“只怕等我胡子都像你的一样白了,还是找不到!”

高大的中年男子面容“和善”,手法轻柔地抚摸着小道士刚才脑袋上挨敲的那个地方,猝然“咚”的一声,又有一记结实的板栗朝相同的位置敲了下去。

圆脸小道士即刻疼得流出了眼泪,咬着牙叫道:“师兄,你……”

“我什么我?你小子还有脸说话?”斗笠男子显然心情极是不好,“哀莫大于心死,我们这才不过找了区区半年,你就觉得这辈子都找不到了,有你这么没志气的人吗?!亏你还是我的师弟呢,给我打.asxs.精神来行不行啊!”

小道士挨板栗的头顶剧痛无比,气火攻心,也管不了什么师兄不师兄的了,他大声吵嚷道:“我不走了,我现在就要回武行山去,回去以后就跟师父说,你出门以后什么正事也不干,天天就知道欺负我!”

中年男人一听到“师父”这两个字,立时变得有些气馁,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尴尬笑脸,语气也变得和缓且友善,“章师弟啊,咱有话不能好好说嘛,师父他老人家平日里闭关那么辛苦,咱就别去……”

“是你先不好好说话的!”黑炭小道士扯着嗓子打断道,“谁让你没说几句话就胡乱打人的?!”

身穿蓑衣的男子脸色无奈,他开始尝试着转移话题:“我说章师弟啊,你看这一路上,师兄待你还算不错吧,哪次不是把好吃好喝的都留着给你

……”

小道士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大声叫道:“还说呢,上次好不容易在熟食店里买了只整鸡,两根大鸡腿我连看都还没来得及看两眼呢,就被你给撕走了,只留了些又硬又柴,难吃得要死的鸡胸脯肉给我!”

“哎呀,此言差矣!”男子试图为自己开脱辩解,“这鸡腿上的肉虽然嫩,可是那东西实在太油了,多吃容易长胖啊,鸡胸上的肉虽然柴,但吃了能减肥啊,你看你脸圆的,腮帮子都鼓出来了,跟中秋月饼似的,是不是得吃些素净点儿的鸡胸脯刮刮油啊?”

圆脸小道士像鸭子似的撅着嘴巴,一脸“就听你放屁”的不屑表情,随即“哼”了一声,“你呀,就胡说八道吧!反正我回去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找师父,让他老人家给我评评理!你那套歪理,就攒着跟师父去说吧!”

“你……”灰白胡须的中年男子知道师父向来最偏爱这个不过才十几岁的“关门弟子”,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多半当真是要替他出头,狠狠教训自己一番的。

既然大势已去,注定免不了要被师父责罚,不如趁现在还没回去的时候赚些便宜。

蓑衣男子取下了腰间酒红色葫芦的盖口,默念了几句玄奇拗口的道法秘诀,眨眼便有一张小小的杏黄色符纸从葫中飘了出来,一下子便依附在了黑炭小道士那张圆饼般的脸上。

符纸一上脸,身穿靛青色棉袄的小道士立刻跃空而起。

整个人悬停在了离地约莫两丈多高的位置。

头下脚上。

如倒栽葱一般。

“此符箓名为‘倒悬’。章师弟,你不是嫌走路太累了么?现在好了,你不用再走了,还不快谢谢你师兄我?”中年男子抬头望着身处空中的那名小道士,笑吟吟地说道。

那圆脸小道士被倒挂在半空,只觉眼睛鼓胀、脑袋充血,说不出的难受。

饶是如此,他仍然十分强硬,不愿多说半句求饶的话,冲站在地上的那个“师兄”破口大骂,每一句都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你再骂!你……你多骂一句,我就多吊你一会儿!”披蓑男子的脾气本就挺臭,被骂得实在有些窝火,忍不住威胁道。

“我就骂了,怎么着?!我骂得就是你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小道士天生硬骨头,脾气同样倔得可以,“你有本事就把我吊到死为止!”

接着又是一连串难听至极的辱骂言辞,便似有一桶屎-溺粪水当头泼洒而下,淋得人浑身恶心发臭。

“你小子别……别逼我骂人啊!”中年男子勃然大怒,“我可告诉你,不骂你那是因为你师兄我修为高深,心性练得足够到家!我若是一开口骂人,那非骂得你心态炸裂,道心崩得一塌糊涂不可!”

身在半空中的小道士往地下喷了一大口唾沫,厉声喝道:“你就吹吧,有本事你把我放下来,让我站着跟你一块儿骂,看看谁先道心崩塌!”

中年男子大声应了句“好”,将师弟缓缓放下来后,重新回收那张道门符纸入了“自在”葫芦之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

这对身高足足差了一个头,岁数差了整整四十年的道门“师兄弟”,在漆竹林中用各种污-秽鄙陋、不堪入耳的下三滥言语对骂了好半天。

两人的脸上都沾了不少来自对方嘴巴里的口水唾沫,由于骂得太过激烈,生怕慢了半拍而被对方多占便宜,即便满脸都是粘糊的新鲜唾液,也没时间去擦干抹净,大抵算得上是字面意义上的“唾面自干”。

就在二人骂得正处兴头上的时候,脚步声渐近,有一匹毛色雪白的大马从不远处行了过来。

见有人行近,那对脾气皆臭的师兄弟勉为其难的停止了激情对喷,“默契”的把头扭至另一边,然后用衣袖彻底擦干了脸上的口水。

那匹高头白马的马鞍之上,一前一后骑着一对年轻男女。

女的身穿一件石榴红裙子,腰际别有两根赤金硬鞭。

男的则是一袭碧青色薄衫,腰间悬着金鞘长剑一柄。

女美。

男俊。

单论体态身段以及长相容貌,两人皆是甩开了寻常人好几条街。

那个圆脸小道士适才被“师兄”在半空吊了挺久,胸中挤压的火气和郁闷着实不少,这会儿又被打开了“骂匣子”,几乎要收管不住嘴巴,当下就盼着那对俊美男女快些远离此地,好让自己能够继续开口骂人。

怎料当那匹神骏白马行至此处时,那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清瘦男子两眼中绽放出了异常振奋的光彩,他陡然大叫一声:“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被我找到了啊!”

他甚为激动地快步奔上前去,来到了骑乘白马的那两人前头。

拦路而站,端正脸部神态,接着用有点儿古怪的语气,十分唐突地说道:“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贫道今日赠你忘我之大梦一场,如何?”

第七十一章 心斋 这一日黄昏,有夕阳霞光万道,西面天空似有那火焰熊熊灼烧,绚彩无边。

瑜州西北部靠近玎州的那方风光不错的地界,有好大一片漆竹林子。

青衫剑客魏颉与那红裙少女许灵霜本着赏景的目的来到此地,骑乘着那匹脾性温驯的高头大马大白,行入了林中。

一入竹林之中,天顿时暗了。

抬头望去,才知是一根根高耸入云的笔直墨竹蔽日遮天,挡住了夕阳洒将下来的那些温暖与光亮。

蓦然间,有冷冽的西北风袭来,吹得林间万千竹叶瑟瑟作响,令人陡生寒意。

“你冷了么,小霜儿?”

魏颉温言问道,他此时的修为境界已臻至四阶洗髓境大圆满,加之周身有浩荡强横的“紫霄真气”护体,丝毫无惧酷热与严寒,即使入冬也只穿了件相当单薄的碧青色长衫,好似在公然与今年这个冬天叫板。

而坐在魏颉身前的小丫头许灵霜却是修为不高,况且那条石榴红裙子和青衫一样纤薄得紧,并不如何保暖,一阵西北寒风吹刮而过,花季少女很明显的浑身快速颤抖了一下。

“嗯,有点。”许灵霜小声应道,“这林子里头怎么比外面冷这么多啊……”

魏颉也不言语,只是握住策马缰绳,紧了紧笼住红裙小丫头的两条胳膊,运出部分本命真气,将少女许灵霜的身子包裹了起来,保证其不再感到寒冷。

“这下还冷么?”魏颉低头凑了过去,微笑着询问道。

坐在白马背上的少女扭过头来,近距离看着身后那位青衫公子的年轻脸庞,只觉后者便连再寻常不过的吐息都是好闻的,喜笑颜开道:“不冷了,大胆哥,一点儿都不冷了!”

又纵马行了一会儿,竹林前头传了一连串甚为难听的粗鄙语言,细细听来,乃是两个人在与彼此激情对骂。

魏颉出身市井街头,更是曾与一众没什么文化的守塔侍卫厮混了两年,能算是深谙“骂人”之道,可冷不丁听到这么多新鲜的侮辱词汇,也不禁觉得颇为有趣,便有意过去一看。

骑马行近,瞧见前头的林子里,面对面立着两人。

一人戴斗笠,穿蓑衣,拄竹杖,曳草鞋,腰间悬了个刻有“自在”二字的酒红色大葫芦。

一人身上套着条靛青色棉袄,头扎道门小髻,大饼脸似圆月,皮肤黑如煤炭。

二人的身材体格甚是迥异,见魏颉和许灵霜策马上前,立即便停止了满口屎-溺的对喷谩骂,都把头扭至一边,用衣袖将整张脸都快速涂抹了一遍。

魏颉瞧得愈感兴趣,正准备礼貌地出言打招呼,怎料那个戴笠披蓑的高大男子猛地抬头望向了自己,男子的双眼中瞬时就绽放出了亢奋无比的光彩,他朗声叫道:“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被我找到了啊!”

中年男人叫完那句话后,快步匆匆跑了过来,拦路站在了白马的前头,他那张清俊瘦削的脸上已全乎是庄严而郑重的神情,用略显古怪的语气说道:“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贫道今日赠你忘我之大梦一场,如何?”

魏颉委实一头雾水,忍不住“啊”了一声。

此时那名个头不高的黑炭圆脸小道士也兴冲冲地赶了上来,先是使劲打量了马背上的青衫魏颉一番,随后向那位蓑衣男子询问道:“师兄,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玲珑在心’之人么?”

中年男子面带欣慰笑意,点头应道:“正是。”

小道士兴奋地拍起了双手,边拍边叫道:“妙极妙极,终于被我们找到了,这下可算是能回去了!”

魏颉忽听得“玲珑在心”这四个字,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蕴藏在自己体内的那颗天地至宝“三尺玲珑心”,心中不由得更是疑惑万分,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须鬓微白的高瘦中年人拱手作了一揖,缓言说道:“贫道姓徐名行,号无涯,自武行山龙虎宫而来。”

魏颉一听此言,顿时大吃一惊,只因他现在知悉了眼前这位自称“贫道”的中年男人是何等不凡的道门大材——

徐行,道号无涯。

师承武行山龙虎宫创教无上祖师,“道圣”张念慈。

作为张天师开山大弟子的徐行,在龙虎宫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及花甲之年,便已算得上是当今天下正一派道统当之无愧的第二号人物,足可被凡世百姓尊称一声“真人”了。

拜入道家正统之前,年轻的无涯真人曾屡次回绝友人的引荐,主动舍弃了各种上位晋升的宝贵机会,拒不入朝做官,为了避世而专门在深山里修建了一座田园来隐居生活,因园中种满了墨黑笔直的漆竹,故将那座园子命名为了“漆园”。

后有幸得蒙正一派始祖张念慈收作大弟子,就此开始修习风水堪舆、养生炼气、操符引箓等奇秘异术,算是步入了道教正途。三年前将毕生所学精炼汇总,写成了一本《南华真经》,该书一经问世,即被王朝内众多道家信徒敬奉为“天下道门奇经”、“玄典”、“包罗万象之书”。

因性格极是张狂孤傲,一生只追求“逍遥自在”四字,甚至在友人妻子的葬礼上击缶高歌,事件广泛流传,他也因而被世人冠了个“道傲”的不羁头衔。

“画圣”吴稻荷的名作《疏狂图》总共画了一十八位豪迈狂狷的江湖人士,这位“道傲”就居于画卷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仿佛那些背景里的笔直漆竹和另外十七位狂人豪杰,都心甘情愿的充作了他的衬花绿叶一般。

徐行在中原正统道家的光荣尊位,几可与那位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的“佛慈”甘露禅师在佛门的身份地位相媲美。

一旬时光之前,魏颉在东郭山山间意外遇到了那位“释圣第二”甘露禅师,今日在这片广袤的漆竹林中,竟又再巧逢“道圣第二”。

这等机缘,真是无巧不成书!

魏颉初次得知眼前之人的身份,忙不迭带着少女许灵霜从白马背上跃了下来。

“晚辈魏大胆,见过无涯真人!”魏颉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地大声喊道。

人称“道傲”的徐行微笑着靠近上去,将魏颉的身子扶正,语气和缓地说道:“小友无须多礼,我二人已在中原各地寻你半年有余了。”

那个身穿靛青色棉袄的圆脸小道士也凑了过来,应和道:“是啊是啊,这半年来我们哪哪儿都逛遍了,就为了找你呢!”

徐行伸手搭在了面如黑炭的小道士肩膀上,向魏颉介绍道:“此子乃是贫道恩师于百岁之年收下的关门弟子,天生道脉之属,是命中注定的我辈中人,除了脾气臭点、性子懒点外,没什么大的缺点,姓章名珪,道号御虚。”

号“御虚”的章珪翻了个白眼,立时反唇相讥道:“哼,说的好像你脾气很好,性子多不懒似的!”

魏颉起初并没有怎么在意那个身材颇矮、其貌不扬的黑脸小道士,这会儿听了此番介绍,始知这名大约只有十来岁的小男孩的身份竟是这般不俗。

其实细细想来也对,若是身份寻常之人,焉敢与那位“道圣第二”如此不客气的对骂?

“不知两位前辈花费了那么久的功夫,寻晚辈有何要事?”魏颉开口问道。

那个名叫章珪的小道士既然是那正一派道统第一人“道圣”张念慈的关门

弟子,魏颉如今喊他一声“前辈”,也没有吃亏到哪里去。

两鬓及长须皆已分布银丝的徐行悠然解释道:“也无什么要事,只是半年前师父他老人家夜观天象,算到江湖上出了个‘玲珑在心’之人,且此人未来必将会对道家正统产生巨大的影响,于是便要我亲自寻访到那人,赠他一场‘心斋’,好让他对自己的前世今生有个大概的印象,以免日后误入歧途,白费了一身通天根骨事小,毁坏了道教根基事就大了。”

朝身边的黑炭小道士撇了一眼,道傲继续说道:“其实贫道会一门名为‘逍遥游’的神奇功法,可令阴神出窍,使之云游四方,无须下山亦可在各地寻人,甚是方便……唉,只是半年前师父特别嘱托了一句,叫我务必带着他的那个宝贝关门弟子出去历练一番,让我的这个小师弟好好体验一下这人世间的诸般酸甜苦辣咸,我没胆子违拗师命,这才不得不出了这一趟远门。”

圆脸小道士章珪当即在徐行的那件粗劣蓑衣上面狠狠“呸”了一口,骂道:“分明是你天天半点正事也不干,就知道在山上养鸡、养鸭、养耗子,扰了师父他老人家的清静,这才会把你差遣出来的,只要你还在山上一天,这龙虎宫里啊,就连半点清静都没有!”

徐行瞪了这个口无遮掩的小师弟一眼,怒喝道:“你懂个屁啊你!谁说我不干正事了?养那些珍奇灵兽就是我的正事,你小子啥不懂,整天就知道胡咧咧!”

“呸呸呸,你才整天胡咧咧呢!”章珪丝毫不甘示弱。

眼见情势不妙,这对活宝师兄弟恐怕又要大吵起来,身在一旁的魏颉连忙插话问道:“哎,那个,无涯前辈,恕晚辈愚钝,能否稍微讲解一下何为‘心斋’?”

徐行本欲再好好训斥那个孽师弟章珪一通,既然此刻魏颉发问,也便只好转而回答道:“所谓‘心斋’,即是摒除脑海里的杂念,使心境虚静纯一,从而明大道、悟真理……哎呀,讲太多了你也听不懂,反正就是说呢,若身处于心斋的绝佳状态里,舒舒服服的做上一梦,那么在这南柯一梦里,人就能够隐约地晦朔和推演一遍自己的前世今生,明悟一些原先并不了解的道理,感知一部分己身命运,嗯,大抵就是这样,懂了吧?”

魏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敢置信的问道:“当真如此玄奇?”

道圣首徒“哈哈”一笑,朗声应道:“那是自然,所谓道法,自然是玄之又玄,奇之又奇的啦!”

道圣关门弟子撅起嘴巴,表情极是轻蔑不屑,低声嘀咕了一句:“啦啦啦,啦你个大头鬼啊啦……”

徐行怒发冲冠,冲这个“大逆不道”的黑炭圆脸小师弟厉声吼道:“章珪,你小子这是找骂!”

魏颉急忙劝阻道:“前辈前辈,莫要动气,莫要动气啊!”

“道傲”徐行实在恼得厉害,猛然往地上跺了一脚,竭力沉住胸中的愤懑之气,又怒瞪了师弟一眼,喝道:“你等着,一会儿我再骂你!”

道号“御虚”的龙虎宫小道士吐出舌头扮了个搞笑的鬼脸,显然对大师兄的这番威胁毫不在意。

徐行指示魏颉照自己说的去做:“魏小友,你且盘膝坐在地上。”

魏颉顺依其言盘腿而坐。

“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盖须疏沦其心,摒弃情欲,澡雪精神,除却秽累,掊击其智,断绝思虑。”中年道士徐行慢悠悠的说道,“以虚为要,意念专一,排除世间纷扰,但听呼吸之声,功夫渐深,意念连成一片,一呼一吸,无不与道相结合,顺其自然,混沌无觉,终入虚无忘我之心斋境界。”

言语之间,从那个刻有“自在”的酒红色大葫芦里御出了一张覆有玄妙道门真气的雪白色符箓。

徐行口中默念道诀。

那张雪白符箓很快便飞至了青衫剑客魏颉的头顶。

有洁白浓重的云雾状气体从符箓中飘散而下,将那名盘膝坐在地上的年轻人彻底笼罩了起来。

不见青衫。

唯见白雾。

此时此刻的魏颉,身处一片浑然不知年月日的奇幻迷蒙之中。

蓦然间,有猎猎风声在耳畔吹刮。

他尽力睁开了双眼。

发觉自己当下正处在那不知几千还是几万丈的茫茫高空,劲风托举肉身,整个人在不断地升高升高再升高——

霎时,头顶撞破九天云雾。

一层。

两层。

三层。

十层。

二十层。

三十层。

三十三层。

总计突破了三十三层厚重天幕。

之上,再无万里琼霄。

虽已穿过三十三重天,魏颉却仍在强力风浪的带动下以身体几乎快要承受不住的迅猛速度往上空笔直升去。

上方天空,陡然间出现了五尊身形大得近乎恐怖骇人的庞然巨-物——

一头蛟龙状的巨型生物,额长双角,龙躯披覆苍青色的龙鳞甲片,头顶之上立有一名容貌异常模糊的青衣神明。

一头大鸟状的巨型生物,鸟喙尖长,羽翼炫彩至极,呈金黄、赤红双色,鸟背上立有一名衣袖飘摇的红衣神明。

一头灵龟状的巨型生物,龟壳漆黑如墨,壳上缠绕着一条银白色大蟒,巨龟-头顶立有一名长发及腰的黑衣神明。

一头猛虎状的巨型生物,虎眸晶蓝,皮毛雪白,布满一条条黑色条纹,白虎身上立有一名身材高瘦的白衣神明。

一头形貌奇特的巨型生物,集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羚腿、牛尾于一体,其后背立有一名黄衣神明。

凌驾于青、赤、黑、白、黄五尊神明之上,有一位体格巨无霸,浑身沐浴在璀璨金芒里的大神。

五人皆站立,唯有他一人端坐。

那位至高无上的金身神明轻轻挥了一下仙人大手,魏颉瞬间便从九天云端疾速下坠。

这一次下落之快,犹胜过适才飞升登天的速度!

从千万丈的高空疾坠入惨烈的阿鼻地-狱之中。

厉鬼哭嚎,幽魂申冤。

黑色锁链束-缚缠身,魏颉的四肢手脚俱不能伸展活动,血肉之躯遭受亿度烈焰焚烧,当真痛不欲生。

黑链逐渐被烈火融断,魏颉重获自由。

刚逃出熊熊火堆,又有一柄明晃晃的刮骨钢刀无情飞来。

一下子便戮入了魏颉的胸膛,开始肆无忌惮地搅动摧残,导致鲜血喷涌,四处溅射。

由于太过剧痛难当,饶是魏颉意志力超拔,终于也忍不住嘶声狂叫了起来。

钢刀堪堪撤去,魏颉怦然跌入了一座冰寒彻骨的湖泊里面。

寒气极重,仿佛连神魂体魄都要给冻住僵硬了。

他竭尽毕生所能,勉强从湖底游至了岸边。

穹顶昏暗阴沉,乌漆漆不见天日。

彩光直坠,一杆泛着玄丽涟漪的金色长枪从上空旋落

魏颉一把握住了金枪。

前头霎那间出现了一头山岳般高大的独眼恶魔,青面獠牙,外貌狰狞可怖到了极点。

魏颉一枪掷出,“砰”的一声撼天动地的大响,巨魔的身体转眼就支离破碎。

那柄金枪去而复返,形态化作了一柄灿烂无比的长剑,倏然飞至魏颉的脚下。

青衫客御剑而行。

漫步目的地往前方飞速掠去。

前头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绿色身影。

魏颉身子一颤,第一反应就是——“是小萝卜!”

威严无匹的天门大开,一位红衣神明骑乘赤色大鸟从那扇金彩夺目的巨门中缓缓落下。

神明挥动衣袖。

绿色的矮小身影眨眼就拥有了一袭鲜红色的华美长袍,身材也变得高挺苗条了起来。

模糊的鲜红身形以优美绝伦的姿态悠悠然飞天而去。

魏颉胡乱挥舞双手,口中大声呼唤着“卜倩”的名字,半点儿无济于事。

什么也阻止不了。

红衣神明与红袍女子紧紧携着彼此的手,联袂迈入了天门门槛。

巨门轰然闭合。

魏颉依旧在往前疾掠。

不知何时,他的右手边出现一名身形同样依稀朦胧的白衣女子,脚下踩着一柄冰晶雪白色的飞剑。

青衫、白衣。

皆御剑。

并肩向前直飞。

电掣风驰,剑掠千里。

白衣雪剑的女子最终也化成一道纯白色光影,消失在了前方。

魏颉一直踩着的那柄华丽飞剑随之失踪不见。

一袭青衫稳健潇洒。

再度脚踏实地。

猝然间,有擂鼓阵阵从四面八方传来。

前方和后方皆有震天价般的士兵冲锋号角以及喊杀之声。

乃是两军交战对垒。

魏颉恰好就身处在两支虎狼之师的中央位置。

两军对冲之际,一阵硝烟沙尘大肆袭刮起了战场。

陆地龙卷!

漩涡腾空而起。

魏颉遭到强劲飓风的启动,不得以再一次离地升空。

低头俯瞰人间,但见两支大军为了避让龙卷,俱是背向而逃,慌不择路,狼狈不堪。

青衫客扶摇直上。

又突破了三十三重天。

浩渺云霄之巅。

魏颉忽听得身后有凄绝愤怒的嘶吼、咆哮声传来,他忙不迭转身望去。

极远处,是狂潮怒浪般黑压压的一大片。

仿似那成千上万只独眼恶魔联合朝这边疯狂奔袭而来!

两道红色身影疾掠至此。

正是那名红衣神明与那红袍女子。

一高一矮。

一男一女。

并肩而立。

直面魔军。

魏颉呆呆地望着前方的两“人”,顷刻间,一股汹涌无俦的滔天杀意从他身后袭来。

骤然转身。

有一柄一眼连尽头都望不到的锋锐巨剑,自上空向其破风斩来。

魏颉骇极,下意识提臂格挡,护住了自己的额头。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青衫年轻人的身形开始不断膨胀变大。

直达万丈。

巨剑重重斫在了魏颉的胳膊上,并未对其造成什么损伤。

这一刻的魏颉,总算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挥剑者——原是那名脚踏白蛇灵龟的黑衣神明!

魏颉心头不禁升起一股狠厉霸恶的无尽怒意,他猛地伸出双手捉住了那柄巨剑的剑刃。

两臂同时发力。

一掰。

巨剑刃身当场断折!

一并粉碎消亡的,还有那尊黑衣神明的巍峨身体。

望着前方那愈来愈淡的模糊黑影。

魏颉登时感觉胸口中畅快淋漓,全身上下都变得通透舒展了起来。

眼前一切尽皆散去。

不见白雾。

唯见青衫。

魏颉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

面前无人,耳旁有风过竹叶飒飒作响之声。

“大胆哥,你醒啦!”身穿红石榴裙的小丫头许灵霜匆匆凑了上来,“快两个时辰了,我都要急死了!”

魏颉随口应了一声,接着缓慢地从竹林里的草地上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已无“道傲”徐行及其师弟章珪的身影。

“哎呀,那两位前辈怎么不在了?”魏颉出言询问道,“适才我做了好一场神奇的大梦,还要去向那无涯真人道谢呢!”

许灵霜从兜中小心地掏出了七张颜色不同的华彩符纸,递了上去,道:“两个时辰前你睡着以后,两位前辈就又大吵特吵了一通,差不多大半个时辰才停止。他们吵得过瘾后便要走了,临走前那位姓徐的前辈给了我这七张符箓,说是分别叫做金符、木符、水符、火符、土符、阴符、阳符……”

魏颉一把接过了那七张彩色符箓,细细观看一通,只见每张上面都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图案,疑惑地问道:“这该如何使用呢?”

少女许灵霜又将无涯真人传授的那几句操引符箓的道门秘诀说了出来,魏颉玲珑在心,悟性上佳,区区几句简单至极的道诀,自然是连学都不用特意去学,一听即会、一会即精。

“大胆哥,徐前辈还说了,这些符箓珍贵得紧,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使用。”许灵霜面容严肃地叮嘱道,“还有啊,不管你刚才做梦梦到了些什么,都万万不可与他人讲起,若是不慎泄露了天机,扰乱了世间因果,说不定会引来莫大的劫数!”

魏颉沉声“嗯”了一下,脑海里一遍遍回忆着在“心斋”状态时做的那一场忘我之大梦。

“徐前辈事先有言称,心斋能让人晦朔并推演一遍自己的前世今生……难不成我这辈子或是上辈子与那些天道神明都有牵连?”魏颉越是拼命回忆,越觉得生平所历的诸般大小事情与梦里的那份奇妙境遇相比,实在是有些平淡如水,不值一提了。

看着那一袭青衫垂首沉思的认真模样,石榴裙少女许灵霜的嘴唇微微颤动,尝试了好几次,终究还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轻轻咬了下后槽牙,决心就这样把那话永远留存在自己的肚子里。

那是无涯真人徐行临走前额外赠送给许灵霜的一个“道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第七十二章 好久不见啊! 玎州,盘蛇郡,秦淮城。

此城风光天下皆闻,其盛名不在国都天启城之下。

城中有楼,名黄鹤楼,乃王朝第一雄楼。

城中有河,名秦淮河,乃淮南第一名河。

城中有庙,名夫子庙,乃中土第一文庙。

时值初冬时节,昼短,而夜长。

魏颉正是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趁着夜幕尚未低垂,骑乘大白,与少女许灵霜一同策马入城。

一入秦淮城,二人直奔城中那座与飞仙楼、洛神楼并称为中原三大雄楼的“天下江山第一楼”——黄鹤楼。

此楼坐落于蛇山之巅,濒临楚江,高五层,攒簇尖顶,顶部覆盖有金黄琉璃瓦片,层层飞檐翘角,四望如一。

檐下四面悬挂匾额,南面悬有“书圣”王殊同所题之“楚天极目”四字方正金匾,并有一对楷书楹联,写曰:“对江楼阁参天立,全楚山河缩地来。”

从纵向看,整座高楼形如巨型黄鹤,展翅欲飞,其构造雄浑豪气却又不失-精致巧妙,极富变化的韵味与美感。

各楼层皆有宽阔舒明的回廊和屋舍,屋内布置清雅美观,墙上挂有大量古今文人墨客的诗词字画。

登临楼顶。

魏、许二人并肩而立。

夕阳斜照楚江,万里锦绣山河尽收眼底,风光瑰丽至极,无愧于“天下绝景”四字评誉。

“哎,大胆哥,那是什么呀?”许灵霜小姑娘家家的眼活心细,冷不丁就发现了西首墙壁上面被人雕刻出来的一个异样图案。

二人走近上去,瞧见那墙上所刻的图案乃是一朵体型不小的浮雕莲花,花瓣、花蒂、根、茎、叶等等无一不备,模样甚是精美秀气。

正当他们觉着新奇、有趣之际,一个醇厚有磁性的男人嗓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此乃当年骑鹤仙人之手笔也。”

扭头看去,只见来者身穿一袭深蓝色儒衣,体格十分消瘦弱气,头发扎束得一丝不乱,容貌可谓堂堂正正,年纪约莫在三十一二岁的样子。

男子身后跟了两个十岁左右的年幼儒童,两个瘦小孩童的手里都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酒坛子。

那个一看就极度弱不禁风的儒士缓步走入了楼顶的观景大屋内,先是提起袖子擦拭掉了额头上面因体虚而渗出的些许汗水,随后正视着魏、许二人,微笑说道:“十年前,曾有一位以黄鹤为坐骑的白衣仙人来到过此处,酒劲上来的他本欲即兴赋上几首诗词以抒胸中豪情。怎料诗词尚未出口,便似被人当头浇下了一泼冷水,只因他瞧见了‘人间诗圣’谢心然挥墨写就的那首千古名诗《黄鹤楼》,骑鹤仙人读罢那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后,仰天长叹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在西首墙壁上面雕刻了一朵莲花的图案,并留下一句无奈的气话‘眼前有景道不得,心然题诗在上头’,最后晃了几下脑袋,又骑乘着那只黄鹤飞天而去了。”

魏颉听了这一番详细独到的讲解,心中暗揣道:“骑乘黄鹤,身着白袍的佩剑仙人……若是此言属实,料来便是那位天上的剑仙李太清了,哎呀,想不到堂堂李大剑仙竟还有这般无可奈何的际遇啊!”遂开口询问道:“不知前辈是从何处得知的此事呢?”

蓝衣儒士脚步悠悠然走至了魏颉的旁边,双手负在身后,望着被夕阳映照得水光潋滟的无边楚江,回应此问道:“我有个朋友,是南陵郡的一位落魄读书人,名叫荀怀,那日他正好就坐在这黄鹤楼的最高处饮酒遣怀,得以有幸结识那位题诗不得的骑鹤仙人。”

魏颉点了点头,道:“嗯,原来如此……”

那瘦弱儒士转而朝站在自己身边的青衫剑客行了个儒家正规的揖礼,“在下孟钰,字颖川,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魏颉同样弯腰拱手揖拜,恭敬地还礼道:“晚辈魏大胆,字正气。”

说不上何种原因,魏颉第一眼便对眼前这名文质彬彬的儒士颇有好感,虽然仍用了“魏大胆”这个江湖化名,但出于礼貌和敬意,还是亲口报上了自己的字讳。

怎料孟钰听后眉头立时一挑,连忙问道:“阁下可是那位濠州落剑城搁剑塔的守将?”

魏颉心里“咯噔”了一下,肚中暗叫一句“被认出来了,这回可真的不妙”,飞快向旁边的许灵霜瞥了一眼,继而略显尴尬的应道:“啊,是啊,想不到前辈还听说过我……”

孟钰连连摆手道:“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何谈‘前辈’二字呢?喊我颖川便是。”顿了顿,解释道:“两年前,我还在朝廷里做吏部尚书的时候,便听说那位‘狼煞大将军’魏魁的独子魏……正气,被安排去当了落剑城搁剑塔的守将,唉,当时我就想,所谓的‘割鸡用牛刀’,莫过于此了吧!”

魏颉见其并未戳穿自己的化名,心下大感欣慰,抱拳礼敬道:“哎呀,颖川兄实在谬赞,哪里用得着那么高抬晚辈呢?”

“并非

谬赞,实是吾心中之真实感想啊!”孟颖川大声笑道,“神将后代,少年英杰,今日相见,名不虚传呐!”

魏颉的脸皮向来不薄,却也被夸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笑着道了句:“前辈未免太会夸人了些。”

蓝衣儒士孟钰“哈哈”一笑,伸手指了指那两个捧着大酒坛的小儒童,爽然提议道:“阁下可愿与我同饮一杯?”

魏颉一贯馋酒得很,一听此话,当即大力拍击胸脯,朗声叫道:“愿之极矣!”

青衫。

蓝衣。

岁数相差了十年的两人,于黄鹤楼楼顶的栏杆处,举坛对饮。

魏颉双手捧着酒坛,仰头喝了一口,只觉酒水入口醇厚,入喉柔顺,入腹温和,滋味着实不赖,不自禁地“咂咂”了两声,饮酒资历不浅的他问道:“这坛子里的,可是黄酒?”

“不错,正是黄酒,阁下真是品酒的行家呀!”孟钰点头笑道,“如今天寒了,就该喝些黄酒暖暖身子。”

魏颉又抿了一口温醇浓厚的坛中黄酒,“哎,颖川兄,莫要再称呼我什么‘阁下’了,怪见外的,直接喊我……‘魏老弟’便是。”

孟钰爽朗一笑,将酒坛提了过去,大声道:“来,魏老弟,老哥敬你!”

碰坛。

豪饮。

“魏老弟啊,你可知这黄酒与那儒家思想的内涵有异曲同工之妙么?”二人喝了半天,孟颖川忽然开口道。

青衫剑客魏颉升调“哦”了一下,好奇的发问道:“怎么说?”

蓝衣儒士那张清瘦的脸有些微红,他摇头晃脑的说道:“黄酒生性温和,风格古朴且厚重;而儒家传承人间真善美、忠孝德,两者底蕴相通。儒家讲究中庸之道,宣扬仁、义、礼、智、信等人伦道德;而黄酒集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于一体,正符合‘中庸调和’的儒家思想……”

魏颉点了两下脑袋,应声道:“原来还有这种说头啊,长知识了。”

孟颖川抬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黄酒,脸变得愈发红了,而立之年的他望向那条横亘在远处的涛涛楚江。

怔怔出神,再无言语。

魏颉觉察出了蓝衣儒士的异样,试探性的问道:“颖川兄,可是有心事?”

孟钰轻轻“嗯”了一声,低下了头,沉着嗓子说道:“剑乃兵戈之物,落剑,即需求和停战、割地退兵……魏老弟,此种说法,荒谬吗?”

魏颉身为曾经的落剑城搁剑塔守将,自然对此等说辞典故无比熟悉——

两年前,无上剑仙李太清的佩剑“青莲”被其好友杜擘失手打落人间,刚好就掉在了濠州名地建阳城中,大禹王朝的年轻皇帝嬴勾听信了奸相祁密的谗言,先是将建阳古城改名为了“落剑城”,后又以“顺应天神旨意”为借口,主动罢战讨和,与北方天烛国签订了极其不平等的条约文书,割让了包括碎肉、止息、广陵在内的六座边关雄城,令无数平民百姓流离失所,沦为异国番邦之人的奴隶。

“自然是荒谬绝伦!”魏颉咬牙切齿的说道,“小皇帝固然昏庸无能,但此事件背后真正可恨的家伙,却是那个‘天下第一狗贼’祁密,若非是那厮用妖言妖语蛊惑了当朝天子,那等匪夷所思的可笑说法焉能成立?”

“是啊,若非有那祁密当权,天子何至于签下那般丧权辱国的割地文书?!”孟钰情绪跟着激动起来,“两年前,得知六座城池被白白割让给了天烛国后,我独斟独饮了一夜,酒醉后胡乱说了一句‘宰相肥而天下瘦’,那句话多半是被天启城中祁密的眼线听去了,从那之后,我在朝中处处受到针对和排挤,官职也是一跌再跌。直到半年前,皇帝为了接迎静净寺前任方丈甘霖禅师的尸骨入宫,大肆铺张浪费、劳民伤财,我一纸上书加以谏阻,却因此被祁密抓住了把柄……最终我虽苟全了性命,却也被贬官至此,做了这秦淮城里的一个小小七品知县。”

说罢狠狠往嘴巴里灌了一口酒。

魏颉义愤填膺,猛地捶了一下栏杆,怒骂道:“祁密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牲,当真伤天害理到了极点!”

蓝衣孟颖川低头默然良久,蓦地抬起脑袋,咧嘴而笑道:“古今多少能人异士尚且都怀才不遇,有几个运气不好的甚至连身家性命都丢了,我孟钰不过是遭了贬谪而已,又有什么干系呢?与其待在天启城里处处受人掣肘,还不如官小来得快活自在……君子固穷,当安之、乐之、去之,无怨无悔也!”

说着便高举黄酒酒坛,“来,魏老弟,且饮!”

“好,咱们喝个痛快!”魏颉亦举坛高声叫道。

过不多时,两大坛醇浓厚重的美酒就已见了底。

魏颉兴致不浅,故意不用体内的本命真力震散酒意,就让自己保持着那么一个“醺醺然”的微妙状态。

那个儒士孟颖川却是醉得很厉害,满脸通红,大口喘着粗气。

不知怎的,那名瘦弱书生忽然间挺胸昂首,抡起一条纤细胳膊,“嘭”的一声,大力捶打在了结实的墙壁之上。

魏颉微微讶异,忙问道:“颖川兄,何故如此啊?”

“魏老弟,莫要管我……我要捶碎这座黄鹤楼!”孟钰显然已酩酊大醉,毫不吝惜自身力气,一拳接一拳地猛砸着墙面。

他一介文弱读书人,贯来便是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未有半分修为在身,纵然打得再费劲儿,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的捶下些许墙皮墙灰罢了。

那两个跟随孟钰一起登楼的年幼儒童,看着主子酒后擂墙那半分不像个读书人的疯狂行径后,无不摇头叹气,更有一名小童摆了张难看的臭脸,低声念叨了一句:“这家伙又醉得不轻……”

儒士孟颖川胡乱捶打了半天墙壁,拳峰肿胀-破损,气喘吁吁如老牛耕地,稍微缓了一缓,意气涌上心头,忍不住即兴吟诵起了诗句——

“百尺高楼已捶碎,黄鹤仙人无所依。”

转头看了眼自己带上来的两名侍童,舒朗一笑,接着大声言道:“一州笑我为狂客,稚童往往来相讥。”

魏颉知其醉酒吟诗难能可贵,有意将此诗句留存于世,便御出了袖中的冰塞川、雪满山两柄细小飞剑,小剑挟风舞动,在西面墙壁那朵巨大莲花旁,将孟钰的诗一个字一个字的工整纂刻了上去。

醉眼惺忪的蓝衣儒士孟颖川瞧到魏颉御剑在墙上刻字的那一幕,略微吃了一惊,脚下终于支撑不住,软塌塌的瘫倒在地上,四仰八叉,整个身子摆成了一个“大”字。

面红耳赤的他,目光浑浊地望着黄鹤楼最高层的天花板,补齐了余下的两句——

作诗调我惊逸才,飞剑弄舞莲花旋。

待取明朝酒醒罢,与君烂漫报春啼。

作完这一首七言律诗,酒后大醉的孟钰再没了任何动静,就那样在地上沉沉昏睡了过去。

两名“遇人不淑”的小儒童皆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了半天,最后二人合力,心不甘情不愿的将烂泥一摊似的自家主子从楼上驮了下去。

待孟颖川被两个侍童背负着从楼顶带走后,魏颉和许灵霜又在原地逗留了一会儿,趁天色尚未完全昏暗,也都离开了黄鹤高楼。

夜幕降临,凉意骤增,气温大幅下降。

魏、许二人在城中的闹市里寻了一家客栈,跟老板要了两间上等客房,就那样住下了。

魏颉酒意清醒,脑海中不断回忆着那位儒士孟颖川遭遇贬谪的悲惨经历,以及自己昔日负责镇守搁剑塔的那段憋屈岁月……

思绪万千,心潮跌宕起伏。

在枕塌之上翻来覆去,横竖就是睡不着。

既然难以入眠,那索性就不眠了吧!

重新披戴好了种种衣物,腰间悬着那柄血灵剑朝天阙。

三更半夜,青衫剑客缓缓推开了房门,打算趁着少女许灵霜在隔壁屋子熟睡,独自一人骑白马于城中散心,排遣一下胸口的烦闷之意,熬过这个决计无法入睡的漫漫长夜。

刚来到后院的马厩,魏颉顿时吃了一惊。

只因在那月色朦胧里,他赫然看见了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蒙脸汉子,在用小刀一下下切割着拴住白马大白的缰绳——

盗马贼!

魏颉心下大怒,冲那袭黑影猛地大喝一声:“呔!小贼,敢来盗你祖宗的马!”

那黑衣人悚然一惊,忙不迭地停止了手里刀割缰绳的活计,施展不甚熟捻的轻身功夫,妄想跃墙而出。

魏颉又非什么老好人,断然不会给他这个逃走的机会,身形轻微一纵,脚步瞬移,眨眼便来到了那盗马汉子的后头。

伸指。

瞬时即点中了黑衣小贼背心处的要穴。

“大侠……饶,饶命啊!”

盗马汉子窍穴被封而无法动弹,像条死狗似的重重摔在了地上,当场跌了个七荤八素,深知此番大祸临头的他,如丧考批一般,用颇为尖细的嗓子哀声求饶道,“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小儿……实在是过活不成了,才斗胆出来干这短命勾当的,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这一次吧,从今往后再也不敢了!”

魏颉一听到此人的声音,只觉相当熟悉,浑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紧锁着眉头,弯腰俯低下去,揭去了那个汉子的深黑色面纱。

月色清淡。

马棚之下。

此时此刻,那名倒霉的盗马贼将青衫剑客的脸看了个一清二楚,登时目瞪口呆,从嘴巴里慢慢地挤出了两个早已念惯了的字:“头儿!”

魏颉的神情十分严肃,他居高临下俯视着那个倒在地上的“老朋友”。

半晌,也缓缓吐出来了一句话——

“杨-得志,好久不见啊!”

第七十三章 正人君子 那个意图在半夜偷盗白马的黑衣小贼,正是昔日看守濠州落剑城搁剑塔的守卫士兵之一,那个在篝火旁被魏颉即兴封为了“正二品副官”的杨-得志。

“喂,你小子不一直是个孤家寡人吗,什么时候家里多了个‘八十老母’和‘八岁小儿’啊?”魏颉无不冷嘲热讽的问道,“咋的,几个月没见,跑去别人家当赘婿了?”

“头儿……不不不,魏大将军!”杨-得志满脸献媚讨好,“咱这不是为了活命故意扯了个小谎嘛,当不得真的!”

魏颉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为了活命啊,那可以理解。说说吧,为何来盗我的马?”

“身上实在缺钱了嘛,就想着偷上几匹好马去换些银子花花。”杨-得志继续套着近乎,“若早知道那是魏大将军的马,小的就算长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碰呐!”

魏颉“嗯”了一下,沉声道:“用不着一百个,你一个胆子就够大了的。”

杨-得志的脸色立时变了。

魏颉用甚是冰冷的语气问道:“那一晚,你偷……不,抢了我家多少东西?”

霎时间,杨-得志面容惨白、全无人色,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先是抢掠了我家的财物,而后又跑来这儿偷我的马,嗯,你小子的胆子可真是比天还大啊!”魏颉的眼神蓦然变得阴狠决厉了起来,“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让你自己选一种死法,快点选吧,趁老子现在心情还不错。”

黑衣杨-得志惊骇万分,先是觉得自己必然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在这儿遇到了那个姓魏的煞神灾星,又恼恨眼下穴-道被封,周身无法动弹半分,连“跪地磕头”这一最终武器都使不出来了。

“饶……”杨-得志刚说出一个“饶”字,耳畔即有铮铮龙鸣之声炸响,鼻息闻到了一股刺激性很强的血腥气味,一柄出鞘的血色长剑就那样架了自己的脖子要害上面。

魏颉手中握有朝天阙,凝视着那位倒在地上的“故人”杨-得志,阴鸷冷笑了数声,沉着嗓子说道:“我也懒得让你选什么狗屁死法了,选来选去也怪麻烦的,不如直接割了你脑袋来得轻松,你欠我的债着实不少,这一剑下去——了账!”

这下杨-得志真的是恐惧至极,背部要穴虽受到指力的封印桎梏,浑身肌肉却仍不自觉的微微颤栗了起来。

魏颉鼻子甚灵,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尿骚-味”,瞥眼一瞧,但见那黑衣盗马贼的胯-部有流水涓涓而下,好似那山林间的一条小溪。

“你小子呀,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这就给你吓尿了?哈哈,哈哈!”青衫魏颉归剑入鞘,“吓吓你而已,瞧你那副胆小如鼠的样子!咱们毕竟曾经是朋友,我这人向来这样,宁可他人待我不义,不可我待他人无情。你的命啊,我不要!”

说完便伸指解开了杨-得志背心处的穴-道。

精神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杨-得志衣服已被冷汗浸透泡湿,极为勉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望着那个宽宏大量饶恕了自己性命的青衫公子,杨-得志嘴唇微颤,努力开口道:“魏大将军……”

“喊我‘头儿’就行。”魏颉微笑道,“而今我连搁剑塔守将这个芝麻小官儿都没得当了,还谈什么‘大将军’?”

杨-得志看着眼前这个以德报怨的二十岁年轻人,面对这个曾经的搁剑塔守将头目,他眼眶微润,发自内心的感到惭愧与羞耻,行了一个江湖人最高规格的“抱拳礼”,朗声说道:“头儿,今日你不计前嫌,饶恕了小人的性命,这份天大的恩情,小的这辈子定然报答……”

青衫剑客嗤之以鼻,笑着说道:“别别别,别这辈子了,你现在就给我还了吧,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都给我拿出来,给你大哥我当过路的盘缠使用。”

魏颉此话本来只是随意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并没有真想要敛财拿银子的意思,可那杨-得志却信以为真,当成是“头儿”在给自己下达一个强制性的命令。

那黑衣汉子无比尴尬的挠了挠头皮,道:“头儿啊,小的现在身上实在是没银子……有一分算一分,全都扔到那销金窟里去了。”

魏颉曾与杨-得志等人共事过整整两年,自然明白所谓的“销金窟”就是指那青楼的风花雪月之地,既然

陷入了那种无底洞里,那理所当然的是要花钱如流水了。

魏颉抬手赏了杨-得志一记清脆的板栗,一脸怒其不争,责骂道:“之前就跟你们讲过了,窑-子那种地方少去去,身上有多少银子都给你压榨出来,半分都攒不下来,你呀,死活就是不听!”

杨-得志摸了摸脑袋上挨砸的地上,赔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头儿啊,今儿真是赶巧,约莫再过不到一个时辰,这城里最有名的院子‘紫嫣楼’里,有那花魁窦妙的跳舞表演,那个姓窦的小妞算是有底线,卖艺不卖身,常常在一个地方没待多久就要转到另一个地方去,正所谓人往高处走嘛,而且性子挺傲,一月也就看心情演出那么一两回,可难见着哩!”

魏颉“呵呵”笑了一声,挑着眉问道:“你小子啥意思啊?咋,听你这话,想拉我去窑-子里看戏?”

杨-得志连忙点头应道:“对啊对啊,头儿,那可是花魁啊,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着的,要不是小的在那楼里砸了好几百两银子,决然是不让看的!”

魏颉嘴角抽动,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古怪模样,讥讽道:“好几百两,你小子出手够阔绰的呀!”

杨-得志知道自己又不小心说错了话,只好呆呆地杵在原地。

魏颉用鼻子出了口气,语气淡然的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人向来不逛窑-子的吗?”

杨-得志低三下气的说道:“哎呀,头儿,不是逛窑-子啊!就是去楼里喝喝酒,听听小曲,看看花魁跳舞,仅此而已……”

魏颉先是盯着眼前这个逛惯了花柳之地的杨-得志半天,接着又抬头看了一眼暮意苍茫的天空,此夜尚十分漫长,左右思量了一番,勉为其难的答应道:“行,反正我也睡不着,不妨就陪你小子走这一遭,事先说好了,我可是正人君子啊,除了喝酒、看花魁以外的事情决计不干,莫要以为我会像你一样乱七八糟!”

杨-得志一见其松了口,大喜过望,连声应道:“是是是,头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嘴上虽这么说,但其实心里想的却是:“头儿一贯守身如玉,活了二十多年都还是雏儿呢,当真可怜呐……不行不行,这回我须得想个法子,让他好好享受一下这女人的滋味儿!”

于是魏颉与杨-得志同乘一匹白马大白,趁着浓浓暮色出门。

此时,夜已深了。

二人骑马行于秦淮河畔。

明净且洁白的月光投影而下,水面如有烟雾笼罩,正应了那句“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唯美说法。

河对岸。

灯火通明,有曼妙歌声遥遥传来。

这一座大城,彻夜不寐。

“诗圣”谢心然曾在此地留下过一首名诗,曰“落拓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玎州梦,赢得秦楼薄幸名。”

楚腰,即是指那些生活在楚江边上的女子的纤细腰肢。

所谓“秦楼”,即是青楼的谐音。

天下青楼,分为官办和私营两类,其中官办青楼又被称为“市妓”,乃国家重-税之地。

秦淮城能像如今这般富庶繁华,还要仰仗此地有整个中原最多的市妓。

“哎,你刚才说我们要去哪里看那个花魁来着?”骑在马背上的青衫魏颉忽然问道。

此时那个杨-得志已脱去了那件偷盗专用的黑色紧身衣,换了一身颇为得体气派的杏黄色袍子,听到魏颉的这个提问,兴致一下便起来了,笑着应声道:“这秦淮城内有‘紫红金春’四大青楼,其中春意院有最多的歌妓,金雅阁的酒水最好喝,红杏楼里的姑娘最热情,至于紫嫣楼嘛……嘿嘿,那是样样都好,无一不好,足可当得起‘淮南道第一青楼’的响亮名号!”

魏颉“啧啧”了两声,讽刺道:“厉害啊你,这等如数家珍,不愧是风月场里的高人呐!”

杨-得志脸皮厚得可以,咧嘴笑道:“像我这种被朝廷通缉的逃犯,指不定哪天就嗝屁了,若不趁现在还活着好生享乐一番,临死前定然懊悔不已,觉得自己这辈子都白活了。”

魏颉冷笑一下,低声损了一句:“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紫嫣,取“姹紫嫣红”之意。

此楼依水而建,规

模之宏大,在城中当属第一。

外头挂红披彩,门楣上有一块檀香木匾额,写着“紫嫣楼”三个十分显眼的亮金大字。

大门处贴有一副红底黑字的工整对联,上联是“风月无边胭正红”,下联是“醉生梦死脂正浓”,横批——“天下第一快活”。

魏颉下马以后,将大白拴在了门口的石柱上面,与那个单论形象已经很是“人模狗样”的杨-得志一同迈步走了进去。

青衫,与黄袍。

一入楼中,便闻四周莺莺燕燕。

既有推杯换盏之语。

又有巫山云雨之声。

更有一阵阵芬香至极的软腻气息扑鼻而来,叫人忘乎所以。

果真是个恩爱无休之地、倒凤颠鸾之所。

紫嫣楼的老鸨见有衣着华丽的客人进楼,忙不迭地赶过去招呼。

只见那名浓妆艳抹,穿得可谓花枝招展的妓院老鸨,咧开了她那张艳红亮色的嘴巴,大冬天摇着绣花扇子,扭着那两瓣圆润屁-股,一脸谄媚地迎向了魏、杨二人。

“哟,这不是我们的杨爷嘛,有日子没来啦!”老鸨一见来者是那个向来出手相当豪阔的杨-得志,满脸谄媚,几乎连眼睛都快笑没了。

“那个,花魁窦妙的演出是不是还要再等半个时辰啊?”杨-得志仰着下巴说道,“快去叫些漂亮姑娘来陪我们喝会儿花酒!”

说着眼神简单示意了一下身边的那位青衫公子。

魏颉撇了撇嘴,从兜里掏了两枚金灿灿的大元宝出来。

许秋山及其一众弟子尽皆不幸殒命以后,滇戏班子的公众财物就悉数归了班主之女许灵霜所有,而魏颉凭借着与小霜儿的那层亲密关系,可随意调动使用那部分钱财,加之先前的一些存银,身上其实还算是蛮富裕的。

老鸨瞧着那两枚硕大的金元宝,眼珠子差点没从眶里掉下去,使劲儿咽了口唾沫,眉眼弯弯的问道:“姑娘有啊,我们紫嫣楼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姑娘,不知二位爷想要什么类型的?”

杨-得志兴致勃勃地说道:“自然是胸大屁-股大,腰细,嗓子好听的,还有……皮肤水灵的。”

老鸨应了个喏:“得嘞,我先喊几个姑娘来陪二位贵人喝点儿酒,等半个时辰一到,我再过来喊两位去胜仙屋里瞧那花魁弄舞?”

“好,我们就在这里先等上一会儿罢。”杨-得志一脸“小人得志”的快意神情,“酒和姑娘,多多益善,保管少不了你的银子!”

老鸨听到“银子”二字,立刻眉开眼笑,弯腰伸手指引道:“两位这边儿请!”

魏颉和杨-得志在青楼老鸨的引路下,在两张空桌旁坐定,很快便有六个妆容艳丽的彩衣女子端着精致酒壶走了上来。

三三而分。

魏颉眉头紧皱,脸上明显浮现出不悦的神色,冲围上来的三名酒妓肃声说道:“不必管我了,我独自一人饮酒便是。”

那三名彩衣女没什么眼力价儿,即使听了这话,仍在“咯咯咯”的娇笑个不停,其中一女更是将那只纤手轻轻搭在了魏颉的肩头,凑近上去,腻声软语邀酒道:“公子哥儿,一个人喝酒多闷呐,让奴家陪你喝吧……”

魏颉鼻子里闻着浓烈且刺激的香氛气息,那股足以令寻常男子定力尽丧的奇妙味道,全然对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产生不了什么大的影响,只徒增其心中的厌恶和反感罢了。

见魏颉的脸色甚为难看,杨-得志心下一阵担忧惶恐,急朝另外那三名彩衣陪酒女喊道:“喂喂,都他-娘的到我这儿来,没看见我家魏公子今儿心情不好么?!”

那三名睁眼瞎的女子这才悻悻然地离开魏颉,来到了杨-得志的酒桌旁。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身穿华贵黄袍的杨-得志总算“壮志得酬”,在六女的陪伴之下喝起了好一顿花酒,席间行诸般酒令,开着各种不堪入耳的鄙俗荤-玩笑。

觥筹交错间,饮酒的姿势体态更是千奇百怪、匪夷所思。

魏颉则是一人一桌,拿着个镀铝酒壶自斟自饮,从始至终都目不斜视。

无愧于“正气”之字讳。

当得起“正人君子”之名号。

第七十四章 花魁献舞,金刚遇难 “正人君子”魏颉与“小人得志”杨-得志饮了约莫半个时辰的酒水,紫嫣楼老鸨又扭着腰,迈着妖娆的步伐,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

“二位爷久等,那窦花魁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老鸨咧着鲜红嘴唇说道,“烦请两位贵人移步胜仙屋。”

“好嘞,可算是盼到了。”黄袍杨-得志喜滋滋地从位子上站起,“魏公子,走,咱们看花魁跳舞去!”

青衫魏颉独自喝了半天的闷酒,本就心情不佳,总算等到了看表演的时候,答应了一声便即离开了酒桌。

紫嫣楼内部最大的屋子。

胜仙屋,取“身在凡间,胜过仙界”之意。

刚来到屋子门口,魏、杨二人便被八名手持棍棒的魁梧大汉拦住了去路。

“这群家伙拦在门口做什么?”杨-得志没好气的问道,“凶巴巴要死,看着怪碍眼的……”

“杨爷,您可千万别见怪,这是我们楼里最近雇来的八名金牌打手,唤作‘紫嫣八棍’。只因窦花魁声名在外,时不时就有些不要命的来抢人,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安排他们守在门口的。”老鸨弯腰赔笑道,“这八位啊,乃是淮南道神猿门里最顶尖的人物,江湖人称‘八大金刚’,各顶个儿都有二阶跃灵境的修为,对付一般的亡命之徒,那跟捏死一只蚂蚱似的!”

魏颉也曾听说过“神猿门”的名号,知道那是个尚武、暴力到了极点,为了银子票子什么肮脏活计都能干得出来的武林宗门,于是随口调侃了一句:“神猿门的人啊,那不本来就是亡命之徒嘛,请亡命之徒来对付亡命之徒,贵楼果真高明。”

老鸨干笑了几下,神情颇为尴尬。

紫嫣八棍遭他如此调侃,同样甚感不爽,难以掩藏的愤慨之色显露在了脸上,当真好似八尊天王菩萨、怒目金刚。

“行了行了,诸位金刚,能把路让开了吗?”杨-得志皱眉道,“我们还等着进去看花魁呢。”

老鸨憨笑一声,搓着手说道:“杨爷呐,我们这儿有规矩,进一次胜仙屋,这个……要出五十两银子。”

杨-得志不由得瞪大眼睛,厉声喝道:“五十两?!你们怎么不去抢啊?”

那认钱不认人的老鸨虽仍低三下四地卖着笑脸,却是半分也不愿松口,言下之意明显就是——“五十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杨-得志只得转而看向了站在自己旁边的那位身着青衫的“土财主”。

魏颉心下暗道一句:“这回真当冤大头了。”

然而为了所谓的“面子”,他依旧万般无奈的从衣兜里掏出了两张五十两的纹银票子。

票子刚一出兜,即被那个姓杨的王八蛋一把抽了过去,杨-得志将合计一百两的票子塞入了老鸨前胸处的沟壑里面,笑着说道:“这是我们魏大爷的赏钱,可给我拿好咯!”

那浓妆婆娘得了两张面额不小的银票,无疑是比见着了自家亲祖宗还要高兴得多,登时眉开眼笑道:“来来来,二位贵人,里边儿请!”

紫嫣八棍左四右四的分了开来,让出了进屋的路。

魏、杨二人就这样迈步进入了胜仙屋之中。

“我滴个妈呀!”杨-得志一入里头便即发出了一连串的由衷感慨,“这银子花得真值啊!”

但见屋内的装潢甚是豪华绮丽——

雕花刻木椅。

水晶作玉璧。

薄纱卷珠帘。

整体色调偏清冷、凄幽,极具梦幻之感。

有美女抚琴,其音靡靡。

有铜制香炉,其烟袅袅。

北首处一个巨大舞台。

台下共计有百来个观舞的位子,几无虚席。

所有宾客观众俱在耐心等待着那位名声奇响的窦姓花魁的登场。

霎时,周围琴音发生了十分明显的转变,伴随着崭新的动听旋律。

有一名女子千呼万唤始出来。

只见那女子身材高挑,肩若削成,穿着一袭翠水薄烟纱,真是锦绣华美、流光溢彩。

藕臂半含半露。

细腰不盈一握。

呼吸间胸口处波荡起伏,好似习习微风吹拂湖面,引人遐想无限。

一头青丝盘珠翠,斜插金簪数支。

玉面粉腮,肤若凝脂。

眉蕴风情,眼含春水。

悬胆鼻,樱桃嘴。

碧玉佩,两耳坠。

一颦一笑,皆可颤人心神。

一步一迈,俱能勾人魂魄。

魅惑如斯,端的是世间罕有。

妖艳至此,当的是风尘无双。

淮南第一青楼,紫嫣。

天下第一花魁,窦妙。

窦妙以婀娜多姿的绝美体态,慢步走至了舞台的正中央,对着台下的众人行了个规范好看的万福礼,娇声致歉道:“小女子姗姗来迟,让各位大爷久等了。”

声若黄莺。

酥麻入骨。

台下的杨-得志不禁感叹了一句:“这般嗓音,当真是令人销魂呐……”

身边更有不认识的酒客大声嚷道:“窦花魁,你既迟到了,须罚酒三杯!”

窦妙娇笑一声,“大爷,小女子若是饮了酒,可跳不动舞啦。”

“无妨无妨,等跳完再下来陪爷们喝也行啊!”

“要小女子陪酒,大爷的银子可带够了么?”

“不就十两银子一杯吗?爷们最不差的就是钱儿!”

“好嘞……”

窦妙嫣然一笑。

四周琴声再度发生转变。

演出开始。

花魁撩拨翠水裙尾,伸出那条无瑕白玉精心雕成般的右腿,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子翩然而跃,伴着曼妙绝伦的曲音,以极为娴熟的姿态跳起了舞蹈。

曲名“太平盛世”。

舞名“天伦之乐”。

淡绿色的极美身影翩跹于舞台之上,若灵若仙。

玉袖生风,乐声凌泠耳畔。

开合遮掩之间,有万千种仪容。

回眸一笑,更显其风情万种。

台下观舞的众人,无不浑然忘我、如痴如醉。

琴声骤然转急,她以左足足尖为轴心,扭转起了修长娇躯。

云襟漫舞,衣袂飘飘,屋内泛起阵阵波澜。

琴声变。

舞姿亦变。

时而孔雀开屏,时而怒放莲花,时而蛟龙穿瀑,时而燕子伏巢,时而鹊鸟夜惊……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能够坐在屋内专心欣赏这等妙绝天下的华丽舞蹈,犹胜天上群仙。

音止,舞毕。

窦妙缓缓停了下来,再度向台下众人道了个万福,“各位大爷,小女子献丑了。”

顿时掌声四起,叹赞之词不绝于耳。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于适才那段舞曲所带来的美好体验之时——

“轰!”

蓦然间,胜仙屋上方的天花板竟塌陷了一大块,有人从屋顶处一跃而下,怦然坠落到了舞台之上。

来者是一名披穿斑斓黄老虎皮的男子,极矮极肥,癞痢头,绿豆眼,脸红似猴屁-股,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熏人酒气。

醉得属实不轻。

虎皮男子大力甩动那颗肥圆滚润的脑袋,勉强让自己清醒了些,扭头看向了呆立在旁边的窦妙,立时露出满脸的邪笑,如饥残饿狼般猛扑了上去,一把搂住了花魁的纤纤腰肢。

“啊——”窦花魁发出一声尖锐无比的惊叫,拼命挣扎了起来,却完全无法脱离其紧密束-缚。

醉酒男子比窦妙矮了足足一个头,他踮着脚尖,将肥唇硬生生凑了上去,嘟嘴道:“宝贝儿,让爷爷我亲一口,就一口,别躲嘛!再躲,我可就不止亲一口了啊……”

杨-得志瞧着台上那令人恼怒的一幕,扭头问道:“头儿,这……救吗?”

魏颉看了眼门口,一脸平静放松,坦然道:“有八大金刚在这儿呢,我就别抢人家的风头了。”

胜仙屋的房门轰然打开,在门外守了半天岗的“紫嫣八棍”大踏步冲了进来。

为首的一人气势汹汹,指着台上的矮胖男子怒吼道:“还不快给老子撒手!”

“呦,这楼里还有打手呢?”醉酒男子咧嘴笑道,“来来来,你们一块上吧,爷爷我赶时间。”

“呀啊——”八名魁梧大汉手持棍棒,一齐咆哮着奔上了舞台。

肥矮男子放开了怀里那个早已花容失色的窦花魁,双脚呈一前一后站立,重心下沉,作迎敌之状。

为首的大汉一棍子呼啸而落,劈在了男子的癞痢头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那名持棍大汉身为神猿门八大金刚之首,拥有着‘二阶跃灵境大圆满’的高深修为,一棍子下去,纵是坚硬至极的生铁都能留下显著痕迹,若在脑门上打得实了,连虎豹豺狼等林中猛兽都再难活命,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凡人?

而那个脑袋挨了一棍的男子却好似全然无碍,他眯着两颗极小的绿豆眼,神情阴恻恻地说道:“力气这么小,吃饭了吗?”

那名挥棍大汉猛吃一惊,急匆匆地往后方连退了数步,勉强站稳脚根,大汉颤声问道:“这……这是佛门的大金刚印?”

红脸男子晃了几下酒意满满的脑袋,似老兽般喘了几口粗气,面容狰狞地嚷道:“大金刚印?我去你-奶奶的大金刚印!”

他猝然长啸一声,张牙舞爪地朝着前头的持棍大汉扑了过去。

为首的大汉骇极,匆忙提起手中的长棍加以格挡。

四条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流从肥矮男子的右手指缝间蹿出,如鲤鱼般缠绕在了那根木棍之上——

登时将棍子前端的部分截成了无数个细碎小段!

癞痢头男子高高跃起,左手“啪”的一下罩在了那名大汉的脑袋上。

又有四条白鱼倏然滑出。

可怜大汉的那颗宝贵人头瞬间被切西瓜似的切割成了数块。

红白乱溅,场面异常血腥可怖!

窦花魁一介女流之辈,顷刻吓得两腿发软、浑身乏力,杵在舞台上走不下去了。

屋内其余的几十名观众,皆鸟作兽散,往门口奔逃而去,只恨爹妈为何不早给自己多生两条腿。

杀人手段极其残忍的男子神色悲愤,大声嘶吼道:“老子这辈子最他-娘恨的就是佛门金印,要是没有那门该死的功法,当年我师父青羽神君就不会输了!”

台下的魏颉一听到“青羽神君”这个四字名号,心中顿时了然——

淮南道有高山名“紫靖”,此山共有东、西、北三座主峰,其中西峰又名“佛陀峰”。据江湖传闻,青泥寺方丈一衲禅师曾登临过该峰之巅,以甚深修为法力,成功击败并降伏了青羽神教创教教主邓瞬,尽显佛陀气象。

“喂,你是‘青羽神君’邓瞬的大弟子任我啸罢?”魏颉朗声问道,“你刚才其实是靠着祖传的内家武学‘硬气功’扛下了那一棍,并非是有什么佛门的大金刚印,对吗?”

那名身穿黄老虎皮的肥矮男子看了青衫魏颉一眼,仰着下巴笑道:“呦呵,你小子认识我?不错不错,爷爷我正是青羽神君座下头号弟子——‘生铁雕’任我啸是也!”

魏颉点了点头,又问道:“嗯,那当年击败了你师父的人,便是那位青泥寺的一衲禅师吧?”

任我啸狠狠往地上跺了一脚,咬牙切齿地骂道:“没错,就是那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贼老和尚,他靠着一身佛门大金刚体魄,将我师父击败不说,还……还收我师父作了徒弟!他-奶奶的,这不是当了我的便宜师祖吗?!”

生铁雕饮酒过量,此刻念及耻辱往事,胸中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焚烧,实在是狂躁难当。

任我啸仰头暴喝一声,杀向了剩下的‘紫嫣七棍’,身形闪动,双手乱挥乱舞,恰似虎入羊群一般。

白鱼经过之处,有血肉四处横飞。

不多时,神猿门八大金刚全部遇难。

尸块遍地。

血流成河。

“杀得真爽……”任我啸舔了舔手指上沾的鲜血,一脸阴鸷地笑道,“哈哈,好久没这么痛快地杀人了!”

他转而看向了仍站在屋内的魏、杨两人,奇道:“喂,你们两个怎么不跑啊?”

杨-得志其实早已吓得腿肚子打颤,只因有昔日的“头儿”护在身边,这才有了不当场撒丫子跑路的勇气和定力。

穿有一袭洒脱青衫的魏颉挺身直立,微笑着回应道:“我们又没欠你钱,你又不是来讨债的,为何要跑?”

生铁雕怔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你这小子说话倒也有趣!行,爷爷我今儿杀过瘾了,姑且饶了你们的性命吧。”

说完便飞身跃回舞台,走向了那名早已吓得脸色煞白,连逃跑都已不敢、不能的“天下第一花魁”窦妙。

“你,你……你不要过来,求你了!”窦妙吓得嗓音发颤,浑身抖个不停,明显是惊怖害怕到了极点。

任我啸那张油腻的肥脸上满是令人作呕的笑容,他缓步走近,伸出一只猪蹄似的肥胖大手,搭放在了花魁那两瓣高挺滚圆,手感极佳的翘-臀上面,轻轻地揉捏了起来。

动作虽慢,却令人感到说不出来的猥琐恶心。

“小宝贝儿,你可真软呐。”任我啸一脸坏笑道,“别怕,爷爷我今晚保证会好好疼爱你的……啊啊啊啊,我的眼睛啊!”

蓦地里,这个又肥又矮的好色之徒捂着自己的左眼狂叫了起来。

魏颉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假意安慰道:“哎呦,小宝贝儿,怎么会突然眼睛疼了呢?让你爷爷我给你看看。”

“奶-奶的,是你小子偷袭我?!”

任我啸一手捂着眼,一手指着魏颉震声质问道。

魏颉“呵呵”一笑,模仿着任我啸的狼狈样子,也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左眼,用娘里娘气的娇嗲声音说道:“啊啊啊,我的眼睛,好疼疼~”

“娘了个腿的!老子今日非宰了你这王八羔子不可!”

任我啸暴跳如雷,也不顾上眼睛这边的新鲜伤势,毫无顾忌地朝着前头猛扑了过去。

生铁雕。

誓杀魏颉!

第七十五章 绕指柔 适才魏颉趁着任我啸对花魁施以轻-薄之际,祭出了那柄剑仙李太清所赠的名为“冰塞川”的细小飞剑。本意是想要一剑洞穿那淫-贼的眉心,怎料那头死肥猪的气功造诣实在太过深厚,又在最后一刻偏了一下脑袋,这才造就了此刻只有一颗左眼瞎掉的结果。

瞧见那个身穿黄色斑斓虎皮的肥矮魔头朝自己倾力冲来,魏颉深知此战必是凶险万分,故而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怠慢。

撤剑出鞘。

龙鸣铮铮。

青衫剑客手握血灵朝天阙,摆开一副迎敌姿态,直面“生铁雕”任我啸。

那矮魔向前疾纵时双臂向外伸展,中门顿时打开,要害尽露!

魏颉岂肯坐失此等绝好良机?当即施展起上乘剑术《大漠星辰诀》中的“黄沙遮天式”——

气势当先。

一剑破空。

龙鸣声怦然大作,剑罡磅礴激荡而出,笔直射向前方敌人胸口处的膻中要穴!

那任我啸果真不是甚么等闲之辈,倚仗家传硬气功护体,面对汹涌至极的剑罡全无退意,将双臂死死护在了胸前,保证要害窍穴不会受到罡气的迅猛侵蚀。

第一记强横剑罡就这样砸击在了任我啸的臂膀之上,“嘭”的一记大响,恍似两块坚硬无比的金刚铁石发生了剧烈碰撞一般。

眼看两人的距离被拉近,明白自己近战能力不够强的青衫年轻人微微一惊,继而往后方疾掠,尽可能地远离那个杀人如砍瓜切菜的任姓魔头。

“杨-得志,这里由我来应付,你速速离开此地!”魏颉唯恐同样身处屋内的那名“故友”遭到战斗波及,边后掠边大声急喊道。

身穿黄袍的杨-得志见魏、任两人开战厮杀,早已萌生逃离之意,眼下听得魏颉呼喝的这句言语,如蒙大赦,急忙拱手道了句:“头儿,大恩不言谢,你……多多保重!”

言毕,匆匆而退。

待杨-得志离开了已不幸沦为修罗场的胜仙屋,魏颉暗自舒了口气,怎料骤然间寒毛倒竖,瞳孔暴涨——

仅一眨眼的功夫,那虎皮矮胖子身形拔高,双手指尖共有八条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流陡然蹿出。

八条气流。

恰似八条白鱼。

正是这几条看起来体型娇小羸弱,杀伤力并不如何强劲的气态白鱼,在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里,就将人人俱有二阶跃灵境的“神猿门八大金刚”肢-解成了满地的血肉与尸块!

此时此刻,青衫魏颉全神贯注。

他务必要保证自己不被这几条白色的小家伙触碰到身体。

只因他知晓一旦被碰到,纵有宝物软甲春泥护身,也保不齐会落个“死无全尸”的悲惨下场!

任我啸俯冲而下,魏颉纵身上跃。

兔起鹘落。

八条灵活白鱼掠过之处,木板割裂破碎,满地尽是极深的凹陷划痕!

魏颉果断祭出第二柄飞剑“雪满山”,深蓝、墨绿两柄流光溢彩的杀人飞剑在任我啸的周身不断盘旋萦绕。

每一剑出击,都直刺要害,毫不拐弯抹角。

可每一剑又都被生铁雕顺利格挡亦或是避了开去。

魏颉靠着两柄稀世少有的通灵飞剑与肥矮魔头拉开了足够的距离,身处安全之地的他,出敌不意地使出了“剑圣”嬴秋传予自己的那一式意气剑招——孤烟直!

堪称天衣无缝的完美剑招。

可谓威势熏天的无双罡气。

一剑直戮。

简单而粗暴。

正在苦苦应付两柄飞剑的任我啸面对那一剑的前刺攻势,登时慌了手脚,虽然及时做出了一定的防御反应,却还是遭到了不小的创伤损害。若非他有独门硬家气功护体,这一下,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其貌不扬的虎皮矮汉被剑罡击中,接连倒退了数步,嘴角流淌下了一条狰狞的猩红血液。

“哇呀呀呀呀呀!”任我啸先是抹去了嘴巴里渗出的鲜血,随即如同发疯似的乱喊乱叫了起来。

仅剩一目的矮肥汉子挥舞两条粗短胳膊,肆意操纵手上的八条诡异白鱼,竭尽全力抵御着两柄攻势不止的细小飞剑。

一步。

又一步。

还是一步。

生铁雕疯魔般的狂声喊叫,往前逼近的脚步却是在逐渐加快。眼下这名“青羽神君”邓瞬门下的头号弟子心中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紧迫到那个白脸青衫的臭小子身前,将之切割成十七廿八块以宣泄己愤!

魏颉明知自己若论近身搏斗,决计不是任我啸的敌手,为了保住当下的巨大优势,他如何肯给那个矮胖子靠近自己的机会?

青衫客不停地递出早已练得纯熟无伦的各种高妙剑招——

侧重势气的黄沙遮天式。

讲究精准的九星曜日式。

两两结合。

相辅相成。

这等神奇剑术,谈不上“完美无缺”,却也可算得是“世所罕有”!

任我啸既要对抗两柄能够轻易取人头的华丽飞剑,又要抵御接二连三朝自己袭来的那些深奥剑招。

苦战,莫过于此!

“生铁雕”任我啸作为青羽神君座下首徒,往日的修为其实并不低,可惜当年在紫靖山西峰,他亲眼目睹师父邓瞬惨败给了“释圣”一衲禅师,由此道心受损,境界也随之飞速下跌,从有望跻身六阶凝丹境一路跌至了五阶脱俗境小圆满。

随后的几年里,邓瞬真正做到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跑去猿猱山青泥寺里出家苦心修行。而任我啸人如其名,性子向来无拘无束惯了,不肯就此避世隐居,仍在江湖上面到处厮混。

身边没了师父的督促栽培,任我啸再也不愿在修行这件事上多花功夫了,虽然练功着实偷懒了,但“惹事也不怕事”的原则依旧没变,平日里遇到打得过的就打,遇到打不过的就跑,若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那大不了就是一死——哼,贪生畏死还叫什么“大丈夫”?

转眼多年过去,疏于习武的任我啸虽还一如往年那般“任我且行且啸”,但其修为其实已倒退至最低限度的五阶脱俗境了。

而魏颉身为一名四阶洗髓境大圆满,半步五阶脱俗境的剑道修士,内外兼修,常年来练功不辍,加之接二连三的奇遇使其境界稳固远胜常人……

这一战,任我啸占下风不仅没什么稀奇的,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青衫剑修心念疾动,冰塞川、雪满山两柄细小飞剑听从指令,从左右异侧同时刺向了生铁雕头顶两边的太阳穴。

就在任我啸抬臂挡剑之时,顷刻,有锋芒如电闪动。

一柄锐利的尺状通灵物从魏颉的袖口中急速掠出。

正是那柄从赏花老祖那里得来,被命名为“越山海”的夺命飞尺!

山海犹可越,况乎咫尺间?

飞尺,可夺命。

锋锐的尺尖一下便刺入了生铁雕胸口处的膻中要穴!

“啊——”任我啸虽有气功护体,但那膻中穴本就是周身气府机窍的中枢所在,该处一旦受创,硬气内功好不容易塑造成的坚固“城池”自然而然也要开始发生动摇。

又是一剑!

趁任我啸想办法尽快对付掉前胸那柄夺命飞尺的刹那光景,魏颉毫无保留地御出了珍藏于体内的“紫霄真气”。

大量紫红色的炫彩气息立时裹挟住了那柄血灵长剑。

真气,一剑而出。

在生铁雕那座“气功城池”摇晃不稳的大好时机,一剑穿空轰至——

破城!

紫霄真气结伴着莫大剑罡,瞬间贯透了生铁雕的额头。

任我啸的护体内功一下子荡然无存,又矮又胖的他即刻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不单单是嘴巴呕血不止,眼、耳、鼻……七窍流血!

既已无气功,“生铁雕”便再也配不上他的那个响当当的绰号了。

魏颉念头急转,两柄飞剑一齐下掠而行,“唰”的一下,当即割掉了任我啸的两只肥胖手掌,双掌一块儿落地,发出“啪嗒”的一声。

先是左眼被利刃刺瞎,如何不痛?

随后气功遭人击破,无疑是痛上加痛。

而今两只手掌被齐腕切断,真的是疼痛万分,痛得不能再痛!

无以复加的剧痛,致使重伤的任我啸变得颓然麻木,甚至连杀猪般的惨叫声都喊不出来了。

魏颉恐其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手”或是“杀手锏”,为了稳妥起见,不敢彻底放松防御戒备,紧握着那柄血灵朝天阙,缓慢稳健地走了上去。

任我啸胸口处已被自己的鲜血浸透,断掌处更是血流如注,整个人仿似那活死人一般站在原地。

魏颉无情的挥出一记左手刀,劈在了任我啸那颗长满癞子的圆润脑袋上,“咚”的一声清响,如寺庙中的僧人以小棍敲击木鱼。

任我啸一屁-股墩了下去,如若一大摊肥肉猛然坠在了地面,他呆坐在地上,神情恍惚了半晌,方才出言问道:“刚才你那一剑……是怎么破了我的硬气功的?”

魏颉对着左掌边沿处吹了一口气,笑吟吟的解释道:“我练过一套佛门功法,名《冲霄内经》,其中最高的第四重境界唤作‘一飞冲霄’,练至此境界后,剑气将变得极具穿透之力,一剑若劈在树上,可令树芯溃烂腐朽;若刺在人身上,可震伤人的五脏六腑……”

“佛门,又他-娘的是佛门!”任我啸哀痛地嘶嚎道,“我师父败给了佛门的大金刚印,如今我又败给了佛门的冲霄内经,老子这辈子是和佛门过不去了!”

“不不不,这跟佛门有什么关系?”魏颉摆了摆手,“你师父邓瞬号称‘一丈之内无人不可杀’,却因没能破开一衲禅师的金印法身而比武落败;你有祖传的‘铁头硬气功’,却因被我一剑引罡气入体而败北……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一物降一物乳水点豆腐,此山

虽高,却有一山更比一山高,管你是多么厉害的武林高手,这世上啊,总还有比你更加厉害的高手存在!我辈人行走江湖,就讲究四个字——低调为妙!”

任我啸坐于地上,仅剩右眼的他仰视了青衫剑客许久,沉声说道:“算你小子厉害,今日我认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魏颉“嗯”了一下,温言询问道:“你适才用手指操纵那几条白鱼,杀起人来好似切菜,那是什么功法啊?”

任我啸生死看淡,露齿“嘿嘿”笑了几声,满不介意地回答道:“那个叫作‘屠龙手’,是我从一本上古时期的武学秘籍里学来的,一旦修炼到家,掌心中将会出现八条呈真气形态的‘剔骨剥筋鱼’,杀人最方便不过了。我原本和师父一样使棍的,后来练就了那门稀奇的功法,也就舍棍不用了……”

“原来如此,你这功法的名字倒也是蛮霸道的。”魏颉低头看向了那两只掉落在地的肥厚手掌,“那几条鱼,可还在里面吗?”

任我啸有些发愣,挑眉道:“什么?”

只见魏颉先是归剑入鞘,而后双手轻轻往地面一推,一股深紫色的浓稠雾状气体喷薄而出,霎时便将那两只地上的残肢断掌给笼罩了起来。

“你……你莫非是想要炼化我的剔骨剥筋鱼?!”任我啸颇感惊异,“别怪我没提醒你,我那几条鱼的脾气可倔着呢,要让它们易主,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话音刚落,八缕银白色的异种真气快速顺着紫色雾浪逆流而上,不多时已进入了魏颉的两手掌心之中。

银鱼叛变,弃暗投明。

任我啸这个“原主人”当时就傻了眼。

魏颉曾有过将两柄飞剑、一把飞尺炼化为本命通灵物的经验,加上那股道门的“东来紫气”本就是极寒之物,很大程度上压制住了剔骨剥筋鱼的“煞性”,致使其再无忤逆反叛的本事,只能乖乖地改投新一介主人。

“好了,现在这几条小鱼儿归我了!”魏颉面带喜色,“让我试试该如何驱策它们……”

青衫剑客走至一旁,将双手搭放在了一张普通木椅上面。

心念微动。

蓦地里,八缕白色的细长气流自掌心疾速滑出。

木椅顷刻间便粉身碎骨,满地都是细屑木块!

“不错不错,够听话的!”魏颉点头赞道,“话说屠龙手这名字好听归好听,就是有些俗气了,我须改上那么一改。”思量了一会儿,朗声道:“有了!古语云‘纵你有百炼钢,也难敌我绕指柔’,此功法不妨就改名为‘绕指柔’罢!”

任我啸不仅被刺瞎了左眼,被废掉了本家硬气功,被自腕部齐齐割断了两掌,现今连功法屠龙手的名字都被改掉了,“欲哭无泪”四个字,大抵就是用来形容当下他这般可悲处境的。

魏颉看着地上的那一摊烂肉,神色怜悯的说道:“你也怪可怜的,都成这副模样了……唉,本公子今儿发发慈悲心肠,就不赶尽杀绝了,你走吧!”

任我啸本以为今日败在眼前这个青衫小子的手上,必然是有死无生,怎料此时生机重燃,遂不可思议地试探性问道:“当真不取我性命?”

魏颉做了个对天起誓的手势,道:“千真万确,半分不假。”

“好,那我走了!”身负重伤的任我啸瞧了魏颉最后一眼,接着从地面跃起,一言不发地奔向舞台,猛地纵身而掠,从屋顶上方那个塌方的大洞里逃离了。

魏颉轻呵一声,跟着身形一纵,那袭青衫瞬时也来到了台上。

走至那名仍处在巨大震惊中没缓过劲来的窦姓花魁身边,青衫年轻人伸手搂住了花魁水潺潺软乎的细柳腰肢,凑近柔声说道:“窦姑娘,已经没事了。”

身穿翠水薄烟纱的窦妙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在确认自己已彻底安全后,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有着惊世容貌的她扑在青衫魏颉的怀中,涕泗横流,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伊人泪”。

魏颉轻抚着花魁的滑-嫩后背,用十分温和的语气安慰道:“快别哭了,窦姑娘,哭得多了可就不好看啦!”

窦妙作为凌驾于天下群妓的花魁之首,一向最在意自己的容貌长相,很快便抽抽嗒嗒地止住了哭泣,抬头看了眼那名玉面潇洒,救了自己性命的年轻人,心中忽得升起一个美好旖旎的甜蜜念头:“这位年轻公子生得真是好看啊,我若能与他行周公之礼该有多美……”

念头刚起,魏颉嘴角微翘,好似看破了她的心中想法,笑着提议道:“咱们一块儿去喝一杯如何?”

窦花魁正有此意,连连点头道:“嗯呢,今晚我定好好侍奉公子!”

这一晚,城中紫嫣楼的上等包房内。

“正人君子”魏颉与“头牌花魁”窦妙对饮对酌,闲聊不断。

酒意上头便即大被同眠,无拘无束。

待到东方鱼肚白,青衫客重新穿好衣物,独自一人离开了秦淮城第一青楼紫嫣,骑乘白马大白返回了原先住着的那间客栈。

等天完全亮了,少女许灵霜才从梦乡中睡醒过来。

起床简单用过早饭后,魏、许二人又纵马踏上了赶赴猿猱山青泥寺的路程。

第七十六章 武人与读书人 秦淮城城西的夫子庙,是一组规模宏大、占地极广的古建筑群,位于秦淮河北岸,为祀奉千年前的那位儒家至圣孔夫子而专门修建。

位列王朝内四大文庙之首,又被百姓称为“中土第一文庙”。

是夜。

凉意不浅。

暮色深沉。

有一名穿着深蓝色普通长袍的瘦弱儒士,在两个年幼侍童的陪伴下,徒步来到了那座圣人孔庙的所在之地。

经过开凿秦淮河而成的“泮池”后,一处高大庄严的白玉牌坊立在前头。

共有六柱三门。

六柱上头皆布满独特云纹,形即华表。

三门之间俱嵌有牡丹花砖刻浮雕,精美绝伦。

牌坊顶端挂有一块方正坊额,写着横平竖直的四个浓墨大字——“天下文枢”。

牌坊的东面是“魁光阁”,西面是“聚星亭”,东魁光西聚星,寓意天下学子及第登科,象征中原文风繁荣昌盛。

该处还设有一道能倚靠的石栏,那名儒士体格羸弱,身子骨实在纤薄得紧,堪堪行至此地时便需凭栏小憩,稍作修整后方能继续赶路。

走进牌坊,便是传说中的孔庙广场了。

广场东西两侧皆立有合围粗细的粗壮石柱,上刻“文臣武官至此下马”。

穿过庙前广场,儒士终于走到了孔庙的正中主殿——

大成殿。

该建筑高约六丈,歇山式屋顶设计,上面有许多奇特脊兽装饰,每种脊兽的数目和用法都有明文严格规定,此乃礼法也。

殿外有十分宽敞的露台,作为舞乐祭奠等活动的场所。

殿前两侧有长长的廊庑相连,用于供奉王朝历代知名大儒,以及摆放存储各种重要的礼仪祭器。

大殿其余三面皆环有石板栏栅,四角放置紫铜燎炉,其中燃烧着价值不菲的桐油。

火焰熊熊,光如白昼。

迈过着实不低的门槛,就此进入了那座灯火通明的巍峨大成殿的内部。

殿内正中央立有一块庄重的牌位,上书“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神位”。

大殿正北处摆有一座三四丈高的铜像,塑的正是那位儒教祖师爷——“万世师表”孔-子。

圣人的巨型铜像旁,还配有十二座约莫二三丈高的汉白玉石像,雕的自然便是那孔门里头最有名的十二位贤能弟子。

蓝衣儒士先是绕过了那块牌位,来到夫子铜像的前面,整了整自己的衣襟,随后屈膝跪在蒲团之上,恭敬地给儒家孔圣人磕足了三个头。

站在后头的那两个贴身儒童哪敢对至圣有半分不敬,当然也跟着主子跪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那名身子单薄,一看就很弱不禁风的清瘦儒士,正是白日里与魏颉一同在黄鹤楼顶层凭栏处饮用黄酒的秦淮城七品知县。

孟钰,孟颖川。

他饮酒醉后回了当地知县府中睡了几个时辰,醒来后已是深更半夜,换了件干净整洁的衣衫,便即携上两名贴身侍童,前往了城中的那座夫子孔庙。

这是他遭遇贬谪的这半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每个月的十五日,雷打不动的要亲自去大成孔庙里祭拜那位儒家始祖,天下所有读书人的“至圣先师”。

为何不天亮的时候去呢?

只因白日里前来此地游庙观景的人实在太多了,嘈杂烦闹得紧。

或求金榜题名,或求财源广进,或求加官进爵……名、利、财,诸事都求。

拜的哪儿是什么先生?

拜的分明就是一己私欲罢了。

如今已被从朝廷正三品吏部尚书贬为秦淮城小小知县的孟颖川,不屑与那些求名、求利、求财之人为伍。

给儒圣塑像行完叩拜大礼后,孟钰从蒲团上缓慢站起,转身见那两个儒童仍跪地不起,轻咳了一声,催促道:“该走了。”

两个幼小孩童仿佛耳朵聋了听不到此话,依旧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奇怪姿势,一动也不动。

孟钰皱了皱眉头,走近

上去,弯腰伸手推了下其中一名儒童。

那瘦弱小童只被那么轻轻一推,便即往边上摔了开去——

嘴角赫然有猩红鲜血渗出!

死不瞑目!

孟颖川身为一介文弱书生,哪儿见过这种血腥可怖的死人场面,登时大叫了一声“啊呀”,吓得险些没能站稳。

此时,一名身穿夜行服的纤瘦男子从大成殿门口闯了进来。

那名不速之客用黑布遮住了鼻子和嘴巴,右边的眼睛则被一个黑色眼罩挡了起来。整张脸上唯一能让人看见的,就只有一颗精光闪烁、寒气阵阵的左眼。

黑衣人右手握有一柄极细极长的出鞘锐剑,刃身呈幽蓝色,泛着煞是骇人的凌冽芒光。

“你……你是什么人?!”秦淮城知县孟钰即便身处绝险之地,仍然强装出镇定的模样厉声质问道。

黑衣剑客“嘿嘿”冷笑数声后,将面纱缓缓摘去,露出了一副堪称“鹰头雀脑”的丑陋相貌。

那独眼男子习惯性的捋了捋下巴处蓄着的稀疏短须,凝视着站在自己前头的那位蓝衣儒士,自报家门的说道:“反正你也要死了,告诉你我是谁也无妨。听好了,老子姓刘名传嗣,江湖人称‘摧心剑’,天下十大杀手排行老十!”

所谓“天下十大杀手”,乃是世人为江湖上十名刺客杀手定下的一个排行榜单。若想要跻身此榜,单有高深的武学修为是不够的,还务须要有足够出俗的轻身功夫、足够强横的夺命手段以及足够光辉的暗杀记录。

三者缺一不可!

有些刺客的轻功造诣确已臻至化境,向来神出鬼没,也曾杀死过不少狠角色,可惜捉对厮杀的本事太弱,往往一与敌人狭路相逢,便要落个轻功无用武之地,惨死于敌手的悲催下场。

有些刺客除了拥有最基本的暗杀技巧外,更擅长与人在市井暗巷中厮斗搏斗,也曾做掉过很多江湖名流,美中不足的就是轻功不够好,以至于最终免不了死在官府或是仇家的手里。

还有些刺客不论是轻功还是杀人手段俱算得上绝佳,唯一的缺陷就是胆识和气魄过差,只能挑点软柿子来捏,一贯不敢去触那些大人物的霉头,故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暗杀记录,自然也入不得此榜。

刘传嗣虽远远无法与那位既是天下十大魔头之一,又被称为轻功、杀人双无敌的“白昼幽灵”柯卿相提并论,但他毕竟也算是勉强跻身进了天下十大杀手之列。

能够有资格进入此榜的,焉有等闲平庸之徒?

“摧心剑”刘传嗣曾是淮南道峥嵘剑派前任掌门的二弟子,其修为境界与剑术造化与大师兄“万人敌”公祖雄不分伯仲。后来师父寿终正寝,为了争夺掌门的宝座,刘传嗣与师兄公祖雄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夺位”大战,最后那一战以刘败北宣告结束。

那天以后,公祖雄顺理成章当上了峥嵘剑派的新任掌门,而那个战败被刺瞎右眼的刘传嗣则一气之下永远的离开了宗门,在江湖上干起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造孽活计——

俗称“杀手”!

靠着一柄蓝等品级的稀世剑胚“罹棘艰”,以及一身从峥嵘剑派前任老掌门那儿学来的高明剑术,没过几年,剑修刘传嗣便在“暗杀”这个短命行当里混得风生水起。

前年机缘使然,居然让他从一大户人家的地窖秘库里搜得了一部上乘武学秘籍,那功法乃是一门世间少有的轻功绝技,唤作“魅影身法”。此功一旦练成,身法即如鬼似魅、如幽似影,可谓变化万千,叫人半分也捉摸不透。

刘传嗣亦凭借着此等轻身功法,一举迈入了“天下十大杀手”的门槛,摘取了这个世间不知多少以暗杀为生之人眼红耳热的霸气头衔。

“你……是谁派你来刺杀我的?”蓝衣儒士孟钰的身子微微颤栗,“我那两名侍童,也是被你害的?!”

绰号“摧心剑”的黑衣刺客随意点了点头,继而露出一抹狂妄自负的神色,“适才我用的那一记杀招叫作‘亡命十里’,顾名思义,只要此招一出,纵是与我相隔再远的人也须乖乖被剑气震碎心脉,悄无声息的暴毙而亡!那两个小家伙能死在这等神妙超绝的剑术之下,也算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独眼杀手偏过头看了会儿自己的那柄幽蓝色的心爱佩剑,表情玩味的说道:“你问是谁派我来的?呵呵,你自己心里难道没点数么?”

读书人孟颖川思索片刻,蓦然瞪着眼睛问道:“莫非……是那当朝宰相祁密?!”

刘传嗣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高高竖了个大拇指,笑着赞许道:“不愧是昔日的正三品大员,果真聪明,一猜就给你猜中了!”

儒士孟钰紧咬牙关,吱吱作响,惊怒交加的大叫道:“祁密那佞贼……我不过是说了他一句坏话而已,何苦非要赶紧杀绝啊!”

姓刘的著名杀手撇了撇嘴巴,淡淡然说道:“祁大人留你在这儿秦淮城里多苟活了半年,已算是仁慈之至了,你也就知足罢。”

说完,刺客缓缓走了上去。

他大方地将手中那柄极其细长的蓝等剑胚主动递到了孟颖川的手里,咧嘴笑道:“喏,这柄‘罹棘艰’乃是削铁如泥的名-器,你拿着它来砍我,我保证不还手,你若有本事,尽管杀了我便是!”

蓝衣儒士双手紧紧握住剑柄,盯着眼前那名口气遮天的黑衣刺客看了良久,一咬牙,猛地甩开臂膀,大力挥剑朝刘传嗣劈去。

“呼”的一声,长剑劈了个空,连刘传嗣的衣服都没能碰到一下。倒是孟钰脚根不稳,差点被长长的剑身带动着摔到地上。

“喂,你行不行啊到底?白给你杀我的机会都不中用!”黑衣杀手刘传嗣玩性大增,“这样,我再倒数十个数字,你若能杀了我呢,那最好,若不能杀了我,那我也就只好勉为其难的把你给弄死咯——开始!”

随着刘传嗣喊出那个“十”,孟颖川大喝着抡起胳膊又砍出了一剑。

理所当然的又被轻松躲了开去。

“九!”

一剑挥下,还是无用功。

“八!”

仍没有伤到敌人半根汗毛。

“七!”

“六!”

“五!”

儒士孟颖川生平除了提笔弄墨外,甚至连稍微繁重点的体力活都从未做过,那柄蓝等剑胚足有将近二十斤左右的重量,他仅仅将之拿在手里就已甚感吃力,更别提要挥着剑去斩人了。

而那个身穿夜行服的杀手刘传嗣却早就过惯了刀口上舔血的亡命日子,生平与人交战拼杀不下百次,打斗经验丰富,能够提前预判每一剑的来势,再结合那门上乘轻功“魅影身法”加以灵活闪避,纵使是一般的寻常武夫都根本碰不到他。

而像孟钰这样的文弱书生、武学门外汉若想要打中他一下,那无疑更是难逾登天了!

“四!”

“摧心剑”刘传嗣怀着猫戏耗子的恶俗心理玩弄着自己的那个“猎杀目标”,孟钰挥剑挥得越是猛烈尽力,他瞧着便越是心情愉悦、浑身舒畅。

“三!”

剩余的几个数字,刘传嗣故意喊得极慢极缓,他想要让眼前的这个蓝衣儒士多挣扎几下再去死。

“二!”

嘿嘿,你吖来砍我呀!

我站着让你砍你都砍不到!

天底下的读书人怎么都这么没用啊!

还好老子当年练的是剑,你他-妈读书破万卷有屁用啊?还不是挨不过我一剑?

“一!”

最后一个数字报完。

眨眼间,刘传嗣一个跃身纵高,如黑猫疾蹿,已稳稳地站在了那尊儒教孔圣人的铜像之上。

黑衣杀手威风凛凛的立于大成殿内最高处,他挺直腰杆,俯瞰着地下的那个已经快累得不行了的蓝衣儒士,放声大笑道:“废物,真是个十足的废物!不单单你是个废物,连被我踩着的这个‘儒家圣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废物!你们这种光读书不习武的废物,就只配被我辈武人踩在脚下羞辱、践踏,哈哈,哈哈!”

蓦地里,那尊高达三四丈的巨型铜像不可思议的绽放起了极为耀眼的神圣光辉,整座大殿内部都被映照得无比亮堂。

“摧心剑”刘传嗣大吃一惊,急忙展开轻身功夫,从塑像上头掠了下来。

第七十七章 天下九成浩然正气 但见一名全身沐浴着淡淡金光的神秘男子从圣人铜像中悠然走了出来,以极是稳健沉著的姿态来到了手持长剑罹棘艰的孟钰的面前。

男子个头高大,肩膀极为宽厚,脖子前伸,略微有些驼背,上身长而下身短,双臂自然垂落,明显超过了膝盖很多。

五官则由于光线的缘故,模糊不清,无法看得真切。

衣冠,皆十分正式。

金光男子站至蒲团前头,对着蓝衣儒士孟颖川轻轻挥动了一下手臂。

宽大的衣袖拂过后者的头顶,孟钰顿觉眼前一片茫然,天地仿佛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无物——

霎时,他的眼前出现了异常清晰的奇幻景象:

有人坐于杏坛授业解惑,三千学生垂首恭听;

有人因爱徒白日里睡觉,骂其朽木不可雕也;

有人竭力抵制新律变法,气急败坏击鼓而鸣;

有人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斥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人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自比于百岁老彭;

有人闻武城传弦歌之声,戏称割鸡焉用牛刀;

有人终日不食不寐以思,始知唯有学之方可;

有人宽容真诚心怀善念,躬自厚而薄责于人;

有人坚守道德宁愿受穷,视不义之财如浮云;

有人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有人讲究操守重视品行,问心无愧不忧不恐;

有人崇尚中庸过犹不及,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有人遭遇匡人半路围堵,以己为罪替人开脱;

有人被楚狂以凤歌嘲弄,欲与交谈而不可得;

有人因大弟子不幸早世,仰头嚎啕曰天丧予;

有人知苛政猛于山间虎,穷尽一生推行仁政;

有人东奔西顾四处传教,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有人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愿他日乘桴浮于海……

而立之年的孟钰被震撼得无以复加,手中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膝盖一屈,“咚”的一下,跪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这时,一个温顺而谦和的声音在其耳畔响起:“尔可愿传我浩然气数?”

孟钰亲眼见到了仰慕已久的文圣孔-子,激动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在……在下……愿……愿意!”

“哈哈,好啊!”孔-子纵情大笑了起来,“愿意就好,愿意就好!”

孟颖川仰视着眼前的这位衣冠整齐,全身都沐在金光里的魁梧男子,言语恭谦且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先生……您当真便是千年前的那位儒家创教之人?”

“称不上什么‘创教之人’,我不过是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传扬周公的礼法制度罢了。”儒学圣人用极度洪亮的嗓音回应道。

孟钰踌躇片刻,又开口问道:“晚辈无意冒犯,只是据史书记载,先生早在一千年前便已仙逝了……”

孔夫子再度放声而笑,道:“不错,我的肉身确已在千载之前被人打碎,而今旦凭一缕元神残魄苟活于人间。”

儒士孟钰一惊,连忙问道:“不知是何人害了先生?”

夫子沉吟半晌,答曰:“害我者,乃墨、法、兵、阴阳家四教圣人。”

吞吐清晰,字字如雷贯耳。

“四教圣人?!”孟颖川显然被这个答应吓了一大跳,“为何……为何四教圣人要害先生?”

儒圣缓慢地点了点头,沉声应道:“只因我那几名得意弟子皆先我而去,四教圣人趁我尚未定立

传人,集合四家之修为,联手将我的肉身摧毁殆尽,为的便是瓜分我儒家的‘气数’!”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的肉身虽遭彻毁,但所幸保住了部分元神残魄,本命气数并未损失太多……”

“居然有这样的事?!”孟钰无不愤慨地喊道,“亏他们还敢自称‘圣人’呢,这不分明就是强盗嘛!”

面容模糊的孔夫子继续说道:“四教圣人的‘分赃’图谋破灭后,四人俱一心想要控制并占有我的元神,以独享儒家正气。我肉身已丧,再无半分还手之力,为了不被他们发现,我只好独自守着莫大的气数,在天地间东躲西-藏,便如一条丧家之犬……”

孟钰本就一直跪在地上,听到这儿,狠狠地用拳头捶击了一下青石地面,咬牙骂了句:“可恶啊!”

至圣先师的语气仍是相当平淡,“我躲到超过一百年的时候,墨家首先放弃了对我的追杀;三百年时,兵家也不再找我的麻烦了;到了约莫六百年的时候,法家也停止找寻我的藏身之地。四教之中,只剩下精通异术的阴阳家的后人,笃定我的元神尚在人间,不愿就此善罢甘休,时至今日,仍在不断地察查我的所在……”

“真是欺人太甚!”怒极的孟钰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一千年了还不松嘴,莫非是属王八的?!”

孔夫子轻叹了一口气,哀声道:“一千年来,四教代代相传,薪火旺盛,唯我儒教,出的就只有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究其根源,全在于我啊!”

这位受到中原所有儒家子弟供奉尊敬的至圣师表,忽然提高了嗓音,他震声道:“儒家的气数,又被称作‘浩然正气’,而我一人,便占尽了世间九成的浩然正气!我孔-丘,愧对天下的读书人啊!”

孟颖川脸色大变,慌忙辩道:“先生,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若非有您坚守,儒家的正气早被别的教给抢去了!”

儒家至圣默然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名蓝衣读书人,忽道:“我,已经快要守不住啦!”

言语中,透露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之感。

“怎,怎么会……”孟钰颤声道,“先生,您……”

“我尽享一教气数,得以长久留存天地之间,苟延不灭。但即便如此,一千年也差不多就是极限了。”孔-丘肃声叹道,“而今我的元神一天比一天虚弱,不仅随时都有寂灭消亡的可能,连隐匿气机的能力也变得愈来愈差了,一旦被阴阳家的后人发现了我的踪迹,他们必然火速赶来,不把儒家正气全数侵吞誓不罢休!唉,我本已做好了自主遣散元神的打算,将气数分入这座天下,虽然最后难免还是要为人掠夺,但总也好过被阴阳一家全都抢去了……”

圣人悠悠抬起那只泛着微弱金光的大手,指向了跪在石板上的孟颖川,“直到你的出现,事态貌似又有了转变。”

孟钰大感惶恐,嘴巴张得有些难以合拢,结巴道:“什,什……什么?”

儒教孔圣温言说道:“你乃我教‘亚圣’之投胎转世,本就心境和融、莹彻无瑕,后天又用功志学,二十余载苦读不辍,胸中怀有鸿鹄之志,不甘于一生庸碌平凡,试问这天底下,可还有比你更适合传承我儒家气数的人了?”

“先生,晚辈……”孟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晚辈何德何能……”

“莫要多言了!”夫子严肃道,“你既已拜入我儒家门下,为何不自称‘学生’?还这般违拗偏执,不肯遵从我的心意?”

“亚圣”转世的孟颖川即刻噤声,额头死死抵在了青石板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儒家千古第一圣”孔-子将自己的双臂同时往下一震,衣袂鼓荡飘展,有浓浓的金色粉状物从两个阔大的袖口中倾泄而出,恰如天河瀑布一般。

尽数散落在了孟钰孟颖川的身上。

身着蓝色儒衣的他,很快被耀眼金粉彻底裹挟,整个人逐渐漂浮上升了起来。

待粉末朝四周飘散而开,一个崭新的身体从半空缓缓落地。

只见孟颖川全身皆呈现出了如同翡翠般莹洁的碧绿色,衣着和容貌也与往日大不相同——

戴高冠。

穿长衫。

系博带。

身材,高挑闲雅。

容颜,清秀俊美。

恍若从上古画卷中走出来的神异人物!

刺客刘传嗣心知大事不妙,忙爬过去从地上拾起了那柄“罹棘艰”,撒开步子,竭力施展起“魅影身法”,慌不择路地就逃离了那座孔庙大成殿。

“这,这……”孟钰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己身上的那些焕发着萤绿色光彩的绚丽衣物。

孔-子言语温煦地说道:“我已将自身蕴存千年的气数都转入了你的体内,现今的你,已坐拥天下九成的浩然正气了!”

孟颖川“扑通”一下再度跪倒在地,磕头叫道:“晚辈……不,学生谢过先生!”

大成殿内,铜像之前。

孔圣那具极高极宽厚的金色身躯开始一点点暗淡下去,“终于啊,一千年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先生!”翡人惊恐万分地大喊起来,“先生您……不要……”

“我已无任何气数傍身,元神残魄再也支撑不住了。”儒教始祖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了下去。

孟钰面露愁容,哽咽道:“学生向来崇敬先生,还没和先生说多少话啊,您怎么就……就要……”

“想和我说话么?那就去读书吧。”圣人的声音已淡得近乎无法听见了,“我想说的话,都在书里面了!”

“会的,学生一定会好好读书的!”孟钰垂泪道,“先生……”

那位享誉天下,被世人尊称为“儒圣”的教书先生,在元神须臾便要消散之际,胸中并无丝毫遗憾,他用极其畅快的语气,留下了仅有三个字的遗言:“仁,存矣。”

亲眼看着先生的身体伴随这三个字烟消云散,高冠博带的“亚圣”孟颖川伏倒在地,放声大哭。

良久,孟钰哭声渐歇,他尝试着隐匿起浑身不断往外涌溢冒出的莹莹绿光,随后慢慢从石板地上站了起来。

此刻的他,意气风发到了极点,仿似天地日月、江河湖海都蕴藏在了自己的胸中。

孟颖川闭着眼睛努力感受了一会儿,睁开双眼,那张俊秀脱俗的脸上显出甚是欣慰的神色,他仰头望向大殿内孔-子的铜像,激动无比地叫道:“先生,原来苍天之下、人烟遍及之地,皆有我儒家气数!”

孟姓儒士眼神坚毅,高声喊道:“学生绝不辜负先生的殷切期望!”

刹那间,身材高挑的孟钰疾速飞掠出了那扇巨型殿门,随即轻轻一纵,来到了大成殿的歇山式屋脊之上。

星空下。

夜幕里。

这位亚圣转世投胎,如今又获得了“天下九成浩然正气”的儒家后辈子弟,站在六丈高的屋顶上面竭力大喝一声——“书来!”

声震寰宇。

那一夜的秦淮城。

有无数本被洁净绿光萦绕起来的儒家经典书籍,浩浩汤汤地飞向了那座专门供奉夫子的孔氏文庙。

天空如若罩了一张绚烂无边的“绿幕”。

景象之壮观。

千古罕见!

城中有幸见到这一场景的百姓纷纷跪拜磕头,只道是儒教圣人显化。

第七十八章 何为侠义 玎州。

穹山郡,礼阳城。

此城位于长江中下游,四周都被穹山包围环绕,极是易守难攻,由于其地理构造与北方天烛国那座号称“固若金汤,飞燕犹不得过”的当阳城相类似,故也有“北当阳南礼阳”的著名说法广泛流传。

礼阳城既受益又罹祸于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气度不凡的风水佳境,屡屡遭受兵戈之灾,却总能不可思议的从瓦砾荒烟中重整昔日繁华。历史上曾数次庇护华夏之传统正朔,为中原政权提供了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重要根据地。

礼阳富庶,不在秦淮城之下。

城中最多美食,魏颉与许灵霜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免不了嘴馋爱吃。清晨时分入城,一直吃到差不多黄昏降临,一大一小两张嘴巴基本都没停过。

皮薄馅足的小笼包、清润爽口的煮干丝、亦鸡亦蛋的活珠子、酥脆鲜美的牛肉锅贴、入口即化的赤豆酒酿、暖肠养胃的鸭血粉丝汤、唇齿留香的桂花糖芋苗、佐料丰富的什锦豆腐涝……

眼下差不多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魏、许二人同骑一匹神骏白马,在礼阳城中的一条宽阔大街上仔细“觅食”。

有些奇怪。

为何此时的闹市街头这般清清冷冷,不仅没有吆喝叫卖声,连过路的沿街行人都看不着几个?

魏颉五感通透,鼻子猛地闻到了一股浓郁诱人的肉香,不由得口中生津,顺着气息飘来的方向望去,但见路边停了一辆专卖熟食的小推车,车头挂着一块寻常木牌,上头写有“酱香烤鸭”四个墨水字。

青衫剑客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了上去,来到推车前,向摊贩询问道:“你们这烤鸭怎么卖啊?”

小贩抬头看了眼青衫魏颉以及坐在马背上的红裙许灵霜,见这两人品貌超凡,必然不是什么平常之辈,连忙回应道:“这位爷,您是要切片儿,还是整只吃?”

魏颉笑了笑,道:“切片吧,整只怎么吃,难不成要我抱着啃么?”

“您要多少?”小贩又问道。

魏颉瞧他推车台面上铺了不少已经切好的鸭肉,指着那些现成的新鲜肉片说道:“你这台子上的,我全要了!”说完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块不小的雪花银锭,慷慨地递了过去,“银子不用找了,烤鸭给我拿两个大袋子装。”

小贩双手捧着那块颇为值钱的银疙瘩,心下激动道:“今儿这是遇到贵人了呐!”他将台面上的烤鸭片全都夹到了两个事先叠好的纸袋里,恭恭敬敬地拿给了那位身穿潇洒青衫的俊逸公子,“爷,您拿好。”

魏颉接过以后,先给了许灵霜一袋,自己拿住另一袋,看着袋中淋满秘制酱料的肥美鸭肉,即使肚子其实并不太饿,仍是禁不住食欲大增,忙用木签子戳起了一块连皮带肉的,往嘴里送去。

鸭片刚一入口,甜酸的红卤秘料顷刻充盈整个口腔,轻轻一咬,油汁流淌遍了齿舌,再嚼几下,只觉嘴里的烤鸭皮酥肉嫩,极是细腻爽-滑。

魏颉边吃边点头,大声称赞道:“鲜甜味美,肥而不腻,好吃!”

许灵霜坐于马鞍上面津津有味的嚼着鸭肉,亦发自内心的点头道:“早听过礼阳城酱香烤鸭的名声,今日一吃,果然名不虚传呢!”

小贩获银不少,又听得两人这等盛赞,喜笑颜开,美滋滋的说道:“小的祖上便是做这酱香烤鸭的,手艺传至

小的这一辈,已是第二十三代了……”

魏颉“嗯”了一下,遂出言问道:“话说这不是已经到饭点儿了么?怎的街头这般冷清,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那烤鸭摊贩一听这话,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哀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说道:“他们都去刑场看杀头了。”

魏颉一怔,挑眉问道:“杀头?杀谁的头?”

“还能杀谁的头,自然是那位郑瑞郑青天的头咯!”小贩愁眉苦脸道,“郑老爷是我们这礼阳城的父母官,可清廉着嘞,自号‘两袖先生’,两袖清风只知以民心为心,铁面无私不识何为中饱私囊,他的这句座右铭,就连我们这儿的小孩子都会背……唉,就因为那郑老爷执法太过严格,不懂官场上的各种变通,这些年来得罪了不少人。上个月,被人陷害题反诗谋逆,先是被上头罢了官、入了狱,随后一纸状书下来,给判了个杀头的死罪,今日酉时押赴菜市口行刑。”

“居然还有此等冤屈之事?!”魏颉扬起眉头叫道,“那你为何不跟他们一块儿去看?”

贩鸭男子不禁垂泪道:“好几年前,我娘得痛风病去世了,那会儿我家已然穷得揭不开锅,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哪还有多余的银子买棺材?我是实在没辙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跑去衙门找了郑老爷,谁想那位青天大老爷听了我的遭遇后,二话没说就自掏荷包,给我十五两银子,让我去买口好的棺材把娘给葬了。去年我凑够了银子要去还他,郑老爷哪里不肯收,让我自个儿留着,去找媒婆说个好点的媳妇儿……唉呀,郑老爷对我此般天大的恩情,要我去看他被砍头,这如何能做到啊?!”

魏颉听了小贩的这一番发自肺腑的真挚言语,心下暗道:“那郑瑞,当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啊……”

正如此想着,一个粗犷且熟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魏兄弟,真的巧哇!想不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青衫魏颉立刻扭头望去。

只见喊话之人身穿一袭森然黑衣,面罩遮脸纱布,头戴斗笠,体格极是宽厚魁梧。

那人走近后,一把摘下了顶着那个斗笠,露出一颗头发短得出奇的脑袋。又扯去了黑色面纱,一张方形脸上长有十分英武豪迈的俊朗五官,尤其是那两根倒竖浓眉,妨似那破阵长枪一般,锐气非凡。

正是那晚在泥螺山上,以家传异术喝退山间夔兽,与魏颉不打不相识的那位“侠盗”公冶锦。

“魏兄弟啊,咱们快有半年没见过了吧,可想死哥哥了!”黑衣大汉公冶锦笑着迎了上来,左右环视了一圈,有点奇怪的问道:“哎,那个穿绿衣衫的小丫头呢?就是给毕方鸟取名‘小火苗’的那个丫头。”

魏颉着实尴尬地笑了一下,简单的回应道:“小萝卜她有点事,就……走了。”

公冶锦这人向来很不识趣,不懂得审时度势,打破沙锅追问到底:“有事?什么事啊?”

魏颉显然不擅长应付眼前这个跟谁都自来熟的“憨厚”家伙,皱了皱眉头,转移话题道:“公冶兄,你怎么也来礼阳城了?”

公冶锦哈哈一笑,正欲说些什么,忽盯着魏颉的脸看了起来,也不讲话,两颗眼珠子轱辘轱辘的转个不停。

魏颉被他瞧得身子发毛发怵,问道:“公冶兄,你看我做甚?”

“魏兄弟,跟我来!”公冶锦一把拽住青衫剑客的

胳膊,使劲儿把后者往附近的一个巷子里带去。

魏颉也知这个穿黑衣的家伙多半没有恶意,也就放心的跟着他去了。

二人就这样来到了一个静谧无人的幽暗小巷之中。

“魏兄弟啊,你可知道,我辈之人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两个字是什么吗?”公冶锦神情严肃且郑重的问道。

魏颉摇了摇头,坦言道:“不知。”

公冶锦直视着魏颉的眼睛,片刻不移,掷地有声的说道:“是那‘侠义’二字!”

魏颉平平“哦”了一声,并未表现出多少情绪变化。

“魏兄弟,咱们可算是朋友?”公冶锦厚着脸皮问道。

魏颉想了想,不好意思说“不”,于是勉为其难的“嗯”了一下。

公冶锦咧嘴而笑,露出满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他拍着面前这位“朋友”的肩膀,朗声说道:“既然是朋友,那我们之间就有‘义气’。然则侠义侠义,光有义气可不够,还要有‘侠气’才行!魏兄弟,你可知何为‘侠气’?”

魏颉略作思考,开口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雪中送炭,有恩必报,不贪图富贵荣华,萍水相逢把命交,救世间苍生于水火之中……”

公冶锦舒朗大笑,又重重的在魏颉肩膀上拍打了几下,叫道:“好,好哇!魏兄弟,你说得极好!这眼下,就有一个让我们‘一逞侠气’的绝好机会!”

“什么机会?”魏颉奇道。

公冶锦“嘿嘿”一笑,继而嘴巴里吐出了三个常人绝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字——“劫法场!”

魏颉一怔,下意识的“啊”了一下。

公冶锦顿了顿,好像是为了将“劫法场”这三个字的分量加重一些,他又用更高更洪亮的语调说道:“今日酉时三刻,城西菜市口,咱们一块儿劫法场!”

魏颉低头捏了捏眉心,不置可否。

公冶锦继续补充道:“这礼阳城的知县老爷名叫郑瑞,是个出了名的清官,百姓都称呼其为‘郑青天’……唉,也不知怎的,就给他得罪了上头的人。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随便一开口就能弄得你生不如死,先是从郑瑞之前写的一首爱国边塞诗里挑刺,一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边疆六城关’,偏说那吴钩二字乃是‘无勾’之意,暗讽当朝天子嬴勾,指控郑瑞意图颠覆朝廷,谋权篡位!”

魏颉听到这儿,胸中顿生愤懑之情,腹里暗骂道:“好一个杀人不用刀的‘文字狱’!”

公冶锦接着说道:“一纸控诉状书递至了宰相祁密那儿,你也知道,姓祁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朝中是何等的权势熏天?直接就给那郑瑞罢了官,随后二话不说就给判了个秋后问斩的死罪……”

“又是祁密那个王八蛋?!”魏颉登时勃然大怒,“祁密那狗-奸贼到底还要陷害多少无辜之人才肯罢休啊?”

瞧着青衫剑客那副咬牙切齿的狰狞模样,公冶锦也不由得义愤填膺,厉声骂道:“可不是嘛,老子总有一天要杀进宰相府里,亲手弄死那个姓祁的杂-种龟儿子!”

魏颉愈想愈气,额头上面筋脉忿张,满腔热血几乎要从脑门里满溢出来,他猛一跺脚,大声说道:“走,咱们这就劫法场去!”

公冶锦大喜,伸手在魏颉的肩膀上捣了一拳,赞扬道:“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果然有侠义之风!”

第七十九章 杀人者 酉时二刻。

礼阳城西面菜市口。

初冬未有雪,天地萧索极。

广场高台之上,跪有一名手脚皆被钢铁镣铐栓住,身穿一件血迹斑斑的囚服,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

即使再过一刻钟就要赶赴黄泉,男子的表情依旧十分从容自若,脸上并无多少悲苦、哀伤的异样神色,连日里诸般生不如死的惨痛酷刑,令其心中已再无半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眷恋。

生,既已不如死。

那么死,才是解脱。

戴枷负镣的男子身后,立有一名肌肉发达的魁梧大汉,那大汉穿有一身粗麻赤色的行头,头裹红方巾,以鸡血涂遍了整张脸,怀里捧着柄明晃晃的无鞘鬼头刀,身形外貌恐怖得好似夜叉、恶鬼一般,叫人一看就心生惧意。

大汉是当地鼎鼎有名的优秀刽子手,一生所斫的大好头颅不计其数。砍头技术绝佳,一刀下去总能“藕断丝连”,受刑者的脑袋虽已和脖颈分离,却仍能有一层薄皮牵连着不让人头落地。

而不多时即要被公开处以极刑之人,正是那位玎州著名清官,礼阳城昔日的地方父母官——号称“两袖先生”的知县老爷郑瑞郑青天。

由于审判文书下达的时间过快,没能及时将死刑犯押赴京师天启城斩首,故调派至此的朝廷官兵实在有限,悉数分布在处刑台的东、西两侧,大概只有不到两百号人。

今日负责监督处刑的监斩官乃是当朝刑部军机大臣果毅,官居正四品,是正一品宰相祁密的忠实爪牙之一。

穿有一件深绯色绣纹云水官袍的军机大臣,这会儿正舒舒服服的端坐于高台的北首处,身前摆了一张匠人精雕的长方桌子,上面放有朱墨砚台和笔架,笔架上搁放了几支新笔,旁边是一个竹签桶子,里头的每支签上都写有一个黑色的楷体“斩”字。

守护在监斩官果毅旁边的,是一名披穿有艳红锦袍的高大女子,那女子肩宽背阔,体格极其壮硕魁岸,身高足有九尺的她,皮肤保养得却是无比白皙,形象上面可谓完全符合贴切她的那个霸气绰号——“白玉金刚”。

此人姓张名玉蕾,乃是凉州魔虹拳派前任掌门“无双金刚”张玉龙的独生女。

三年前,张玉龙因练功走火入魔不幸暴毙在家中,拥有三阶百尺境大圆满修为的张玉蕾晋升为一派之主,靠着一身刚强霸道的雄浑体魄,以及两颗足可碎石开山的金刚拳头,顺利镇压住了宗门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弟子,铁腕之下,门派众人莫敢不从。

一年前,大约是觉得吃公家饭更有前途、更利于发展,张玉蕾主动带领魔虹拳派的所有子弟依附投靠了大禹朝廷,开始忠心耿耿的为官府办事效力。

而今日簇拥在台下的,都是特地跑来这里观看郑瑞被杀头的礼阳城百姓。

人山人海。

为何偏偏要挑在菜市口这种人流异常密集的地方行刑?自然是为了起到那“杀鸡儆猴、斩一慑百”的作用。

酉时三刻一到,报时官扯破嗓门大声喊道:“行刑时候到——”

验明犯人正身后,监斩官果毅自笔架上取下一支新笔,沾上浓浓朱墨,左手从竹筒里取出一根签子,手握朱笔,在签头的黑色“斩”字上面涂抹了一划,用力将那支斩首令签抛了出去。

随着行刑命令下达,有人上台递给了侩子手一个红色托盘,上头整齐的摆有三个白瓷盅。

一盅水、一盅酒、一盅茶。

清水漱漱口,吐了。

含上一口酒,喷在鬼头刀的刀刃上。

最后一碗茶,喝进肚子里。

持刀大汉胳膊上的肌肉膨胀暴起,紧握着手中那柄沾了酒水的凶恶巨刃,对准囚犯郑瑞后脖颈的关节连接处,顷刻间猛力挥下——

“咣当!”

一柄戒尺形状的通灵物从远处疾速掠至,一下便将侩子手握着的那柄沉重鬼头刀给撞飞了出去!

台上台下众人皆大感震惊之际,有两名男子施展超绝的轻功造诣,脚下踩着围观百姓的肩膀,朝处刑台这边快速奔袭而来。

两名男子,一前一后。

前头之人身穿洒脱青衫,戴佛珠,腰悬金剑,容貌俊美堪称惊为天人。

后头之人穿有深沉黑衣,戴斗笠,赤手空拳,相貌俊朗可谓世所罕见。

游侠魏颉。

侠盗公冶锦。

坐在台上的监斩官果毅见那两人不断靠近高台,急忙下达命令道:“快拦住那两个家伙!”

镇守在左右两侧的一众披甲佩刀的士兵尽皆拔刀出鞘,大步向前奔掠,意图阻拦青衫客与黑衣人的到来。

“拦住我们?呵,就凭你们?”青衫剑客冷笑一声。

语毕,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金灿灿的道门符纸,正是那日漆竹林中“道傲”徐行临别前赠送的七张珍贵符箓之一——阳符。

魏颉口念牵引符箓的玄奇道诀,那张金色符纸不可思议的焕发出了极度华丽耀眼的光彩,拖曳长长的流萤,逐一在冲锋士兵的头顶上面划过。

凡脑袋被“阳符”刮到之人,俱在那一刻丧失视力,眼睛里除茫茫金光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就在百名持械官兵乱作一团的时候,青衫魏颉与黑衣公冶锦来到了那座高高的处刑台之上。

那个没了刀的精壮侩子手被擅长以拳脚功夫

对敌的公冶锦一脚爆头,怦然摔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魏颉迅速伸出双手,使开那套原名“屠龙手”现名“绕指柔”的神奇功法,八条纯白色的剔骨剥筋鱼倏然自其两手指缝中蹿出,“咔嚓”几声后,死囚郑瑞身上的枷锁与镣铐尽数粉碎掉落。

见清官郑青天重获自由,黑衣侠盗的心中狂喜,他转而看向了那名官居朝廷正四品的刑部军机大臣,张扬大喝一声:“今日我公冶锦替天行道,宰了你这狗官!”

监斩官果毅当即骇得面无人色,忙不迭向身边那个穿着艳红色袍子的魔虹拳派掌门求援:“玉蕾救我!”

皮肤甚白的魁梧女子毫不多言,身形一动,骤然朝黑衣公冶锦猛冲而去。

一拳既出——

台上霎时有阵阵罡风凌冽!

张玉蕾使出一招魔虹拳派的得意拳招“片玉万黄金”,直击公冶锦的面门!

一袭青影闪动。

魏颉眨眼间赶上前来,挡在了公冶锦的身前,用胸口挡下了“白玉金刚”的这一发罡气猛烈的拳招!

因为膻中穴-内存放有几缕无上剑气的缘故,前胸处是魏颉周身最最坚固强韧的部位,加之有那件从赏花老祖侯章头那儿得来的宝贝“春泥软甲”护体,真正算得上刀枪不入。

“白玉金刚”张玉蕾倾尽全力的会心一击,被青衫剑客就那么硬扛了下来!

“咚——”张玉蕾那颗焕发着羊脂玉光泽的拳头精准砸击在了青衫年轻人的前胸膻中穴,声若撞钟。

魏颉扛下那结结实实的一拳后,顿感胸口处气机一阵滞塞堵截,虽无伤大雅,却着实令他吃了一惊,于是飞快瞥了红袍女子的手腕一眼,只见其两手的腕部都佩戴有一只乳白色的精致玉镯,镯子上面有莹莹彩光环绕,煞是绚丽美观。

“那玉镯多半是个功能不俗的罕见法宝,我抢来送给小霜儿倒也不错……”怀着此种强盗想法的魏颉摆开格斗架势,用出了在长公主山巽风宫里学到的近身功夫“清明拳”,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向着眼前敌人尽力轰出。

清风拂面。

明心平气。

这八个字便是清明拳的拳名由来。

此拳法的要旨极其简单,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快”!

魏颉使心灵明亮、气息平稳,一拳接续一拳,一拳快过一拳。行刑台之上再度刮起一股恐怖罡风,竟是在势气上彻底盖过了前一阵劲风!

红袍张玉蕾试图格挡闪避,身子却仍有好几处地方挨了魏颉的拳头,若非她自幼便刻苦打熬体魄,筋骨已强悍顽固到了一定境界,单单是那几拳,多半就足以令其失去战斗的能力。

号称“白玉金刚”的高大女子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雷霆咆哮,遂以自身体魄,堪堪抵御住魏颉一记清明拳的击打。

转瞬间,张玉蕾双拳齐出。

一上一下,分别击向了魏颉的喉咙要害和小腹!

拳罡汹涌澎湃,好似那滚滚长江拍岸大潮。

“砰”的一声,青衫剑客的喉头和腹部同时中拳,整个人急急往后方倒退而去!

“成啦!”白玉金刚大喜过望,以为是自己的这一招“古有和氏璧连城”得了手,成功重创了那个身着碧青色衣衫的佩剑小子。

就在她准备纵身压迫上前,借此良机乘胜追赶的时候。

双肩的重量忽然大幅减轻。

伴随“咚”的一声,张玉蕾登时万念俱灰,只因她清楚的知道,何等悲哀惨绝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两柄细小飞剑割开皮肉并切断内在筋骨,在一瞬间斩断了她的左右两条胳膊!

那尊失去了双臂的白玉金刚猝然停止了前冲之势,先是如泥塑般呆立在原地,随即彻底失去了支撑住身体的基本力道,就那样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拥有“三阶百尺境大圆满”修为的魔虹拳派掌门张玉蕾,后背脊柱被通灵物夺命飞尺猛力撞断,就此气绝而亡。

魏颉弯腰下去,将那两只彩光莹莹的乳白色玉镯从张玉蕾两条断臂的手腕处摘取了下来,戴在自己的手上,接着握紧两颗拳头,拳面上顷刻便覆盖了一层十分浑厚的羊脂玉光泽,双拳拳锋相互碰撞,立时发出“咣当”的一声脆响。

年轻人嘴角微翘,自言自语道:“这对镯子果然是好宝贝!”

处刑台的另一边,黑衣大汉公冶锦同样向那名正四品朝廷钦定监斩官轰出了一拳。

一击即中。

公冶锦那颗醋缸般大小的结实拳头,竟深深陷入了正四品大员果毅的胸膛里面。

很显然,这一拳已砸得果毅筋肉尽裂、骨骼尽碎,当场沦为了一具失去生机的尸体!

高台两侧,被“阳符”短暂夺走视力的一众官兵总算从道门玄通带来的强烈眩晕效果中清醒了过来。

百余名持刀覆甲的士兵,喊声震天的冲杀向了位于台上的魏颉、公冶锦和郑瑞三人。

“公冶兄,你快些带着郑青天离开此地!”魏颉朗声大叫道,“这里由我负责殿后,这群家伙追不上来!”

“好嘞!”公冶锦高声应了句,“魏兄弟,这儿就交给你了!”

说完便又展开轻功,抱着脱离了枷锁却仍蓬头囚服的郑瑞往西面急奔而去。

见他们二人离开,青衫剑客拔剑出鞘,铮铮然龙鸣声大作,凶光

夺目,血腥扑鼻。

魏颉脑海里蓦然回忆起了那日在瑜州贡章郡,太守胡桢夏派遣手下侍卫对滇戏班子众人的那场残忍迫害。

心中怀着对那群“朝廷走狗”浓烈恨意的魏正气,大幅度抖擞震颤了一下手中的那柄朝天阙,一股深红深紫的玄门气机顿时将血色剑刃紧密裹挟了起来。

真气所化之刃身直达一丈!

大开杀戒——

血灵剑剑罡摧残,兵戈碎。

孤烟直意气逼迫,甲胄裂。

绕指柔白鱼绞杀,人命亡。

短短两盏茶的功夫,已有六十多具新鲜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余下的那些士兵无不头皮发麻,肝胆欲裂!

见众甲士前冲的趋势大幅减缓,年轻剑修持剑站定在了原地。

青衫一人,挡在了百余号人之前。

拥有四阶洗髓境大圆满修为的魏颉,脸上满满俱是“大仇得报”的快意神色,他深吸一口气,继而用无比洪亮的嗓音发出了一记震天吼声:“杀人者,侠义道魏颉是也!”

那个杀人如麻却又自称是“侠义道”的青衫剑客见再无士兵胆敢轻易上前,鼻息重重出了口气,将那柄因沾染鲜血而变得愈发鲜亮的长剑朝天阙归入了鞘中。

脚步疾纵。

转身往西面奔去了。

————

礼阳城东门。

一名头戴斗笠的黑衣大汉正连声称颂魏颉智慧出俗,一番精心谋划真乃高妙绝伦,从法场公然救下死囚后,又巧施“调虎离山”之计,将守城官兵尽数牵引去了西门,再七拐八绕的兜了好一个大圈,最终从东门处顺利逃出生天。

年轻剑客一边闭目受用着公冶锦的奉承赞词,一边用体内宝贵的“青云真气”为连日惨受酷刑的郑瑞疗伤。

不多时,郑瑞身上几处紧要严重的伤患病处都被真气治愈了,好不容易恢复起身之力,那个自号“两袖先生”的清官郑老爷再度颤巍巍的跪倒在了地上,他大力磕头道:“多谢两位恩人的救命之恩!郑某此生无以为报……”

魏颉急忙伸手将身穿囚服的郑瑞扶了起来,温言安慰道:“郑青天不必多礼,我辈江湖人仗义出手,岂是贪图回报的?”

郑瑞感激涕零,哭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公冶兄,接下去你什么安排打算?”魏颉扭头询问道。

公冶锦想了想,回应道:“我须先将郑瑞送至安全的地方,不可让官府的走狗再寻到他,之后嘛……”黑衣侠盗洋洋得意的笑了几声,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寻常马车,“我要去秦淮城,给紫嫣楼里那个号称‘天下第一花魁’的窦妙赎身!”

说着移步走近马车,大大方方的掀开了车帘。

“哎?!”魏颉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只因他亲眼瞧见了那车厢内满满当当存放着的,全部都是大块的方正金砖!

堆砌整齐。

宛若一座小型金屋!

魏颉正瞅着车里的无数黄金发呆,公冶锦忽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这是我家祖传功法‘灵犀语术’的秘籍,练成此功后,即可与万物生灵沟通对话,驯服百兽供己驱策,甚是灵验。魏兄弟,如今你的修为已这等高深莫测,若再学了我家的御兽之术,定然是锦上添花,来,拿着罢!”说完爽朗一笑,将秘籍递了上去。

魏颉双手接过后打开翻看了几眼,抬头微笑道:“公冶兄,你把家传功法给了我,难不成是想当我的便宜师父?”

公冶锦略微一怔,随后哈哈笑道:“哪里的话!就不许我这个做哥哥的,盼着弟弟更好一点儿啊?”

魏颉淡然一笑,点头应承道:“既然是公冶兄一片心意,那小弟也便收下了,日后定会好生习练此功,绝不辜负哥哥的厚望!”

“好,你这兄弟,我认一辈子!”

公冶锦大感欣喜,下意识拍着魏颉的肩膀说道:“日后魏兄弟若遇到灵性尚佳的小子,不妨就把我这功法传了他,也算是帮我收个徒儿了。”

他已知眼前的这个青衫年轻人禀赋奇绝,在练功方面的天资造诣不仅远远在自己之上,纵然放眼整个中原江湖,都是凤毛麟角般的稀少存在,家传武学交到了此人的手里,无疑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扬光大,至于当不当这个所谓的“便宜师父”,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魏颉辞别郑瑞、公冶锦二人后,折回了礼阳城中的一家客栈。

见到提前被安置在客栈里的少女许灵霜后,他先是笑着问了一句“有没有想我啊”,得到真挚而肯定的回答后,魏颉摘下了那对莹洁光彩的神奇玉镯,捉住小姑娘两条白藕般的纤纤细手,逐一给她佩戴了上去。

石榴裙小丫头得了这般漂亮且实用的华美礼物,当真是喜不自胜,高兴的一把环抱住了面前的那名弱冠男子。

青衫魏颉手法轻柔的抚摸着碧玉少女的顺滑秀发,语气宠溺的问道:“小霜儿,之前你不是说想要好看的首饰么,现在有了这对镯子,可还喜欢吗?”

红裙许灵霜用天生娇软细腻的嗓音叫道:“喜欢,太喜欢了!”顿了顿,又雀跃的说道:“最喜欢你了,大胆哥!”

魏颉笑意融融,面色温煦祥和,随意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嘴巴微微启动,终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离开客栈后,二人继续骑马赶路去了。

第八十章 梁山伯与祝英台 约莫在半年前,濠州落剑城搁剑塔被剑仙杜擘炸毁,身为护塔守将的魏颉理所当然犯下了渎职之罪,按大禹律当斩。

之后又在月渠镇,被误当成了那个“沧海凶神”司徒鲛,不得以于月渠镇口擅杀官兵十余人,此举更是连满门抄斩诛尽九族都不为过的死罪中的死罪!

这一路,若非有金梁王麾下第一文人谋士胭脂公贾流贾子车于暗中帮忙遮掩庇护在前,大伯父东方梧桐写信引荐去道门长公主山巽风宫暂避风头在后,魏颉断然没法似今日这般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多半早就被官府擒拿归案,或是就地正法了。

玎州礼阳城菜市口劫法场,与江洋大盗公冶锦联手救下了题反诗的谋逆贼子郑瑞。视律法如无物,公然挑战王朝权威,于闹市血腥屠杀持械甲士六十余人……

这么一来,魏颉魏正气可真的算是露大脸了!

此番堪称“惊世骇俗”的滔天巨祸,将那位高坐国都天启城金銮殿的九五至尊都给震动了,当朝天子嬴勾在仔细询问过宰相祁密的意见想法后,大笔一挥,玉玺一盖,降下一道王朝无人可逆的皇帝圣旨,敕令各地州郡府县的官员,务必要尽快把那个恶劣、暴虐到了极点的魏姓贼人擒获归案,以正中央朝廷之无上威严。

圣旨既已下达,玎州附近各城的城墙上头都贴满了魏颉的巨额悬赏令,“侠盗”公冶锦瞧着纸张上面官家请著名画师精心绘制而成的生动肖像,当真是又馋又眼红,气得一个劲儿地翻白眼——

他妈-的,本大爷多年来矜矜业业与官府朝廷为敌,犯下的大案小案也算不少了罢,从那些富贾乡绅、要员老爷的家中盗取的海量金银财宝都能堆成一座山了。可到头来,悬赏金却勉强只能够上那个青衫小子的零头,凭什么?!还有啊,为啥要把我的肖像画得那么丑,给他画得就这等好看?究竟是哪位“高手”绘的我们二人的图?来来来,把脑袋凑过来,我这人脾气挺好,保证不打死你……唉,这世道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忒也不公平了!果然要想出大风头,让中原百姓人人知道你,还就偏得去惹那个皇帝老子不可!

世事无绝对,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

黑衣侠盗犯罪不断企图脱颖而出,就巴不得悬赏金越高越好。

青衫剑客低调行事不想引人注目,整天盼着知名度越低越好。

为了避免拦路官兵的搜查与逮捕,魏颉和许灵霜不得以改头换面,提前做足了“乔装易容”的功夫。

他们先是寻了家手艺好到有口皆碑的裁缝铺子,找店内老板专门定制并现做了两套西域男女的漂亮衣裳。西域虽有疆土万里,版图甚是辽阔无际,大大小小共有几十个不同的民族国家,但各国服饰的特色却总是大同小异,只要是出身西域,穿戴之物便不会有过于明显的分别。

当然,“大同小异”这四个字也仅局限于西域,若是跑来与中原百姓的各色衣着相对比,其颜料考究、文化内涵等等都存在着极其显著的差异,几乎到了一看你的穿衣风格、首饰装扮,就能知晓你是从番邦异域而来的程度。

少女许灵霜本就没有受到朝廷的通缉悬赏,故而改换了件颇具异国风情的朱丹色霓裳小裙后,再简单地用深红薄纱遮挡了面目即可,而魏颉身为连当朝天子都特别吩咐要“重点关注”的对象,自然就不能那么草率的处理了。

他脱去一袭碧青长衫,改穿了件图案十分华美的孔雀蓝绸缎袄子,套了条宽松直裆桶裤,头戴一顶棕熊皮毡檐披肩蕃帽,脚下还踩了双合适的尖勾真丝长筒锦靴。腰缠纹彩玉带,右边佩挂一块翠绿翡石吊牌,雕工精良,为其整体气质添色不少。

脸上则特意粘了假的浓金色粗眉毛和大胡子,并夸张的用防冷蜡油涂黄了原本白皙的皮肤,年纪就此凭空增加了二三十岁。

再将那串红豆色的定心佛珠填进了新衣服的团领里面,把血灵剑朝天阙以及许灵霜的两根赤金硬鞭思-春、念水用厚布包裹起来塞入行囊,就这么背负在了身后。

如此一来,单论形象已与悬赏令上的模样大不相同了,只要魏颉不再作死的主动自报家门,纵使亲爹魏魁亦或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决计认他不出。

两人又去黑市购买了一大车品种稀有的西域贡枣,每每路过城门关隘、夹道审查,除去用“千里迢迢来中原贩枣”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当借口外,还花了大量白花花的银子来打点搪塞那些个雁过拔毛的官差士兵,叫人心酸肉痛的“过路钱”交掉不少,这才免了许多不必要的聒噪与麻烦。

这一日,魏、许二人骑马赶路,行经会稽县上虞城,沿街蛮巧的遇上了一个规模算不得小的戏班子,唱的并非从西南大黎国引进的滇戏,而是中原本土衍生的有名戏种——“川戏”。

川戏又名川剧,王朝内部著名戏剧曲种之一,最早在瑜、玎、琴三州流行开来。琅琊王嬴関就对此类戏曲酷爱至极,甚至给自己取了个“嬴天下”的有趣艺名,大号“梨园之首”,时不时就与王府内豢养的千余名专业川戏演员同台表演,像模像样的粉墨登场,一展其优美歌喉与华丽舞姿,可称是有史以来最富雅致闲情的重兵藩王了。

有了琅琊王这份独一无二的“大力宣传”,川戏自然也理所应当的越传越广,近年来势头更是旺盛,终于得以在整片疆域辽阔的中原大地上广泛传播,与滇戏一同被并称为“外滇内川”。

川戏的唱腔虽不及滇戏唱腔那般玉润珠圆、风格多变,但也成功通过一种另类特异的方式做到了所谓的“雅俗共赏”。除了标志性的变脸表演外,川剧里头共有小生、须生、旦、花脸、丑角五大类角色行当,各行当均有一套自成体系的流程顺序,为该戏剧种类增添了大量的风趣色彩与写意美感。

魏颉和许灵霜今日碰上的这个川戏班子人员相当丰富,乐器齐全完备,公开演出的剧目知名度也极高,叫做《绿袍传》。

该戏码讲述了一位曾在中原历史上留下了赫赫威名的盖世武将。此人姓卫名京,生平素来不爱披覆甲胄,每次冲锋陷阵与敌人厮杀,必穿一袭飒然轻装绿袍,故被人送了个“绿袍战神”的无双美名。早年间曾誓死追随禹太祖嬴霑,参与大禹国一统中原的定鼎之战,而后又率军七次发兵征讨西域胡人,在阴山取得了龙城大捷,赢获“飞将”的霸气称号。主动发起“陇右战役”,以极少的兵力迅速占领西北要塞河西走廊,并顺势收复凉州河套地区,歼灭敌军主力二十余万精锐,令分三路大举进犯中原的匈颅国人被迫往西面仓促远遁而逃,从此彻底将西域民族抗拒在了那座边界城池玉龙关

之外。只因他不仅武力超群,而且更是在战场上真正做到了“屡立奇功、从无败绩”的神话,故此世人后来皆以“兵圣”誉之。

卫京生前被封“冠军侯”,意指功冠全军,死后亦被大禹开国皇帝嬴霑追封谥号“武烈”,可永享武庙香火供奉。天子念其居功甚伟,不惜以阴山的形状为其修建了一座地下陵墓坟冢,斥下金银无数。

此时台上正在唱戏的是个身材高挑的青年小生,穿有一条翠绿色经典款的长袍,脸上厚涂着代表忠勇血性的红色油彩,神采飞扬,并不戴髯口,显然扮演的即是那位有着“兵圣”之称的飞将卫京。

小生一般分为文小生和武小生,这名川戏演员着绿袍、扎发髻,单从外貌来看自当是个完全打不了架的文小生,唯有当他表演起来,那十足十的武小生风范才会在台上彰显无疑,各种复杂艰难的武打动作层出不穷,那份毫不粗俗浅薄的身法-功底,几乎都快要赶上那些专门出演打斗戏码的武生了。

除了动作美观外,该演员的台词功底也颇为深厚,真假声相互结合,嗓音软而不媚,既有年轻化的清丽腔调,又不乏男性天然的阳光之气,叫台下听戏的观众甚是悦耳享受。

要说美中不足的地方,那也有。就是太过于儒雅潇洒了,卫京那份威猛霸道的武夫气势不够到位。

这其实也怪不得他,毕竟没有亲身上过战场杀贼的人,又能演出多少那位百战沙场的“绿袍战神”的兵家底蕴呢?

魏颉立于台下观看着那场川戏条目绿袍传,心里忽然回忆起了自己的那位在沂州锦瑟城王府里任职,官拜一等品爵凤栖公,麾下统帅数以万计“龙神军”的大伯父——

东方梧桐一代儒将,向来喜穿素洁白袍,加之其天生肤白如玉,更是被一众江湖武夫起了个“玉面人龙”的风流绰号。卫京与人沙场厮杀总是绿袍加身,而东方梧桐每次亲临战场也都必着一袭白袍,故百姓纷纷猜测,后者多半就是前者的重生转世,人间虽已再无“绿袍战神”卫京,大禹王朝却还有“玉面人龙”东方梧桐!

至于其他一些莫名其妙的胡乱猜想,比方说那东方梧桐其实是东海龙宫里的白龙转世,亦或是西方白虎帝君下凡投胎什么的,只因太过异想天开、荒诞不经,相信此种说法的人着实少得可怜。

舞台之上的演员身形灵动,翠嫩绿袍飘摇不止,恍惚间,魏颉不知怎的竟想起了那个昔日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卜倩。

一袭葱绿色薄衫,两根羊角辫子。

一张圆脸蛋,两颗黑珍珠。

萍水相逢即深种情根,在月华江的船头上贡献少女初吻。

依靠着“先天地煞境”的禀赋修为,在五次生死关头及时出手,救下了“大哥哥”的宝贵性命。

最后害怕会因自己的“狂病”连累身边挚爱之人,一夜白头,挥泪吻别。

如此大恩大惠,如此似海深情,魏颉要如何才能将“小萝卜”从自己的心里彻底抹去呢?

憧憬着神勇披靡的大伯父东方梧桐,思恋着天真活泼的小萝卜卜倩,魏颉的脑海里思潮更迭起伏,情绪跌宕连绵,怔怔地站在原地发愣出神。

身旁的那名碧玉少女许灵霜同样神情飘忽、心事重重,望着在台上那个激情唱曲的年轻小生,心中不断追忆着往昔与养父许秋山以及一众滇戏班子师兄弟们沿街表演,行走江湖讨生活的那段辛苦但是甜蜜且充实的时光。

而今物是人非,曲已不是滇曲而是川曲,至于人……“父亲”许焰与死敌陆成霜同归于尽,戏班子的其余几十名成员则尽数葬身在了贡章郡太守胡桢夏所派士兵的凶刃挥砍之下,整个戏班死绝,无一人有幸存活。

小姑娘家家的不比有泪从不轻弹的江湖儿郎,生来便情感丰富而内心脆弱敏感,今时今日于此地触景生情,如何能不潸然泪下呢?

起初她不过是眼眶发红、鼻头发酸,接着即有晶莹泪水滚滚而下,且愈流愈多,很快就将那张用来遮脸的深红面纱给染湿浸透了。

种种可怕的不良情绪,无尽的委屈、不甘、恼恨、羞耻……同时涌上心头,如拍案潮水般将人的理智和矜持悉数冲刷而去。

许灵霜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仰着青丝浓密的脑袋,扯开尖细的嗓子放声大哭起来,引得周围看戏的百姓们侧目围观。

魏颉玲珑在心,一猜便知她是因为想起了往日的沿街表演生活而心产感伤之情,这才会控制不住泪阀失声痛哭的。身穿孔雀蓝绸缎的他凑近过去,伸出一条结实的手臂,紧紧搂住了穿有朱丹色霓裳小裙的少女许灵霜。

并不画蛇添足的多出什么安慰言语,只是搂着,仅此而已。

哭吧,哭再大声都没关系的,有我在呢。

小丫头埋头在魏颉的怀里尽力嚎啕着,忽有一连串不礼貌的刺耳口哨声从其身后传了过来。

脸涂黄蜡,眉须皆作浓金色的魏颉扭头一看,但见后头吹口哨的是几个长相猥琐不堪,容貌足可用“獐头鼠目”四字来形容的丑陋家伙,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厌恶之感,随即朝他们瞪视了一眼,又转过了头去。

怎料那几个恶心巴脑的玩意儿极不知趣,被瞪了一眼后仍不停止那阵令人感到不适的吹嘘口哨,魏颉并不想惹事,又扭头过去,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基本原则,用自己都半句也听不懂的“西域语”,冲着那几个无礼之徒胡乱“叽里呱啦”地大吼了一通。

那几个丑东西听了这么一段怪腔怪调的“蕃骂”,当即变本加厉,不绝于耳的口哨声中掺夹了许多下作而龌龊的卑劣言语:

“哎呦呵,这一通鸟语,还真他-娘是西域来的人哎!”

“可不咋滴,你瞅他们身上穿的衣裳就知道,摆明了就是西边小国家的人嘛!”

“这外国小妞儿长得可真带劲儿呐!这腰身,这屁-股蛋儿,啧啧,真绝了!”

“哥儿几个可好久没开荤了,要不把这妞儿给抢了?反正又不是从天烛国来的狼蛮子,区区西域小国,好欺负着呢!”

听着此等粗鄙下流之词,许灵霜抽噎着停止了哭泣,神情转而变得愤慨、憎恶,薄纱遮住下半张俏脸,用那对露出来的通红眼眸瞪视着那群杀千刀的“登徒子”。

魏颉本就心下对他们那伙儿人极其反感,当听到了那句“反正不是天烛国的蛮子,所以好欺负”,登时气不打一出来,这般的欺软怕硬、畏强凌弱,中原血性男儿的大好脸面和

浩然骨气都被他们给丢尽了!

正咬着牙打算冲上去狠狠教训他们一顿时,忽的转念一想,靠至许灵霜的左侧玉耳旁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嗓音沉声说道:“小霜儿,你去赏他们一顿拳脚,只要不打死人就行,挑狠的来。”

少女仅是愣了片刻,继而点头应了句:“嗯,好。”

历经沿途苛刻而艰苦的修炼,此时的许灵霜已顺利“开窍”,炼化了半数本属于陆成霜的那颗硕大无伦的凝真金丹,本命真气已能在体内流畅自如的游走一个大周天,就这样拥有了“二阶跃灵境”的不俗修为。

魏颉曾经还处在一阶筑身境的时候,便能一下就将绰号“掼死熊”的刘开山摔倒在地,眼前那几个瘦不拉几的登徒之辈估计一起上都没法推动那个巨汉刘开山,而眼前这个被他们成功惹怒了的女性对手,却有着二阶的境界……

这下指定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身穿朱丹红霓裳小裙的蒙面少女缓步走上前去,她面色冷静镇定,姿态沉着稳健,显是一派“小宗师”的高手气场。

见其竟有熊心豹子胆敢上前来,那群该死的街头流氓愈加兴奋雀跃,哨声此起彼伏,更有人浑不怕死的叫道:“哎呦,瞧见没,那小妞儿朝咱们走过来了哎,咋的?难不成还想打人呐?就她那细胳膊细腿的,能打得过谁?就算上了床也不一定能在老子的冲刺之下熬过三百个回合……”

那厮原本正叫得口无遮掩、狂妄自得,不知怎的,竟霎时闭紧了嘴巴。

令他顷刻间噤声的,是那来自少女许灵霜身上的惊人异变——

只见那名蒙脸女子怒目而视,攥紧左右双拳,拳面之上倏然覆盖了一层晶洁莹澈的华丽光泽,宛若七彩琉璃,又似羊脂美玉!

这“西域”娘们儿并非等闲之辈啊!

可惜,他们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眨眼间,一袭红光闪至,“砰”的一声,那个嘴贱提及床第之事的家伙胸口中拳,整个人弯弓如虾,就那么轰然倒飞了出去,肋骨断折好几根,吐出一地的猩红鲜血,转瞬便丧失了意识。

其余几个过足了嘴瘾的小流氓见到此般恐怖吓人的阵仗,无不骇得头皮发麻,各个儿拔腿就跑。

许灵霜既下定决心要出击动手,就断然不会给他们这个逃跑的机会。

红影疾掠,她雨露均沾的赏了那几个实在恶心人的家伙一人一下。

一人天灵盖遭受手刀凌厉劈落,脑壳内部巨颤,七魂六魄皆散至天外。

两人脖颈动脉要害处被金刚般坚硬的拳头猛然砸击,神识尽丧。

另有两人更是凄惨,下面那个“丑东西”被少女一脚撩阴踢中,真正是鸡飞蛋打,当场悲哀惨呼一声,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最后一人被许灵霜以轻功造诣追赶至了身前,腹部吃了威力不轻的一掌,五脏六腑如被铁锤捶中,疼痛已极,呼吸骤然为之一窒,颜面着地摔了下去。

朱裙少女三拳两腿-之间,即叫七名地痞无赖受到了应有的严酷惩罚!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与人动手,以膻中府海内的本命真气以及武学招式击退敌人。事后,许灵霜平复住体内奔腾不息的气机流转,元神逐渐安稳下来,她表情呆滞,待而原地懵然无言而立。

身披孔雀蓝绸缎袄子的魏颉走近上来,伸手搂住了花季少女那芊芊似二月柳树的腰身,柔声说道:“要上台去唱一曲吗?”

许灵霜甚感讶异,修长睫毛忽闪了几下,娇滴滴的问了句:“真的可以吗?”

魏颉爽朗一笑,拍着胸脯说道:“这有什么的?走着!”

两人飞身来到台上,魏颉从兜里掏出十五两银子递给了那个川戏班子的班主,表示自己别的不要,但求借舞台一用。那老班主手中捂着那块大银疙瘩,不自禁眉开眼笑,欣然答允下来,暂时撤去了演出川剧《绿袍传》的戏班众人,将那座戏台子大大方方的让了出来。

魏、许二人并肩立于宽阔平坦的台面,魏颉訚訚而笑,温言问道:“小霜儿,你要唱哪一首曲子?”

朱丹裙小丫头偏着头想了想,咧嘴一笑,叫道:“梁祝!”

魏颉毕竟曾跟着许老班主他们一伙人结伴过一段时间,同行期间除学了点戏曲的基本功和变调唱腔外,对滇戏里面的一些经典剧目也知悉了七七八八。和小霜儿携手共闯江湖的这段时间,跟着这位连《黛玉焚香》那种高难度戏码都能驾驭的滇戏前辈更是学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唱功本事可谓是突飞猛进、成长神速,距离“登堂入室”也相差不远了。

前段日子二人骑马行经一处烟火奇罕的幽秘山谷时,意外瞧见了两只相伴而飞,翩跹舞动翅膀的彩蝶,少女不由得兴致大起,非要和马背上的魏颉同唱一曲名剧《梁山伯与祝英台》,魏颉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两人一唱一和,于无人空谷中完成了一整段难度并亚于《黛玉焚香》的“梁祝”。小丫头嗓音美妙悦耳胜过丛林里的万千莺燕,一曲唱罢,白马周围竟然翩飞围绕了许多不同品种的华彩蝴蝶,场面壮观,堪称世间之奇绝景象。

舞台上的魏颉点了点头,淡然应道:“梁祝便梁祝了,反正又不是没唱过!”

“这次可不许跑调了!”许灵霜眯眼笑道,语气亲昵。

“这……我尽量吧。”魏颉撇了撇嘴,很是没有底气的说道。

这一次还是和山谷里面一样,没有任何管弦丝竹之类乐器的伴奏,二人立于台上,依旧只用肉嗓子高声清唱。

许灵霜自幼练曲演出多年,一曲唱罢能引彩蝶绕身,其功力之深厚自不必多言。魏颉天生嗓音温润,加之玲珑根骨傍身,禀赋奇高,学起东西来远比常人来的快很多,即便是“梁祝”那种程度的困难曲子,练过一两次以后也就差不多熟练了,况且负责饰演梁山伯这一台词相对较少的男性角色,对音调是否足够婉约悠扬倒也并无过高要求,还不至于逊色身边的那位女性搭档“祝英台”太多。

“一年春事,桃花红了谁。

一眼回眸,尘缘遇了谁。

三两艳事,谁言年少恩爱总白头。

钟情事,死方休,莫言轻狂,点点谁人负。”

一曲唱毕,台下观众无不听得瞠目结舌,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更有不少看戏的百姓心中暗自感叹道:“娘嘞,西域人都这么能歌善武的吗?”

第八十一章 酒肉之恩 许灵霜虽自幼在“天下第八大魔头”赤焰魔君许焰的陪伴呵护之下健康长大,但从来对养父昔日在江湖武林中的煊赫地位半分也不知晓清楚,更别提自幼练武修行这等一听就和女孩子家家全然无半毛钱干系的粗鲁事情了。

那一日在贡章郡里发生的那场惊天巨变,若非是其亲生父亲“天边金掌”陆成霜花费多年苦功寻找到了仇人许焰的行踪,带着陆正、萧索两名修为不俗的徒弟千里迢迢赶来亲手诛杀死敌,但凭区区一个贡章郡太守胡桢夏以及他那几十名战力孱弱的废物私兵,焉能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将一整个戏班的成员子弟全数歼灭屠尽,一个不留呢?

经此残酷事件后,原本懵懂无知的少女除了知悉自己的真实身世背景外,还醍醐灌顶似的明白感悟了一个无数先人前辈用淋淋鲜血堆砌出来的铁一般的真理——

短短六个字。

强者生,弱者亡!

这方辽阔江湖就如同一大片百兽肆虐的野外丛林,林中固有喜欢吃肉的“捕食者”,自然也会有吃草为生的“被捕食者”。

吃草的最后不幸被吃肉的给吃了,阳光底下这样的故事可还算新鲜少见么?

前段日子无聊闲暇之时,许灵霜缠着见多识广的大胆哥要听故事,魏颉拗不过小丫头的死缠烂打,回忆片刻后,给她讲了一个许多年前真实发生在淮南道的人间惨剧:

濠州东南部有个远近闻名、口碑盛佳的大型镖局,名字起得是吉利而又上口,叫作“洪福镖局”,取的乃是“洪福齐天、财源广进”之意。镖局地位最高的总镖头姓林名震天,年近半百,自幼握剑习武,多年来练有一套出神入化的上乘武学,名为“避暑剑法”,修为境界不低,口气更是不小,对外宣扬号称是什么“天下快剑第一人”、“一剑震淮南”,名头传得甚是响亮震耳、妇孺皆知。可结果呢?本该一世威风潇洒的林震天,下场落得那叫一个悲戚惨烈呐!仅是一晚上的功夫,全镖局足足两百多条鲜活性命全部归西,上到林家镖头夫妇,下到护院佣人管家,连院子里养的小鸡小鸭都没留下哪怕一个活口。此事传播极快,江湖上的人都纷纷揣度猜测,说是因那总镖头林震天太过狂妄狷傲、目中无人,导致惹恼了附近那座仙门青城山的当代掌教付苍海,区区一个镖局对上一整个道家宗门,实力严重不相匹配,这才惨遭了那可悲至极的灭门之祸。猜测归猜测,终究也只是道听途说而不着边际的谣传罢了,人都死绝了,再无什么实质性的重要证据,青城山作为王朝内名声显赫不逊于长公主山巽风宫的道家圣地,对于这种没有证据的肮脏事情,岂有自打脸面的荒唐道理?理所当然的死不松口,咬定那是居心叵测之小人的存心污蔑,他们堂堂青城山向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未对友好邻居洪福镖局加以过一指!转眼又过了几年,就在大伙儿都快忘了有这么一桩“灭门惨案”的时候,一个重磅消息再度传了出来,已故洪福镖局总镖头林震天的独生子林萍之孤身一人赶赴青城山,靠着一门武林失传已久的内家秘术《日月宝典》,不可思议的改换了青城山山巅的日月天时,大破青城掌教布下的道门玄通“青冥阵法”,一剑割下了杀父仇人付苍海的那颗大好头颅。

林萍之仗剑登山并亲手为自家镖局报了血海大仇,虽最后免不了落一个力竭而亡,被青城山一众臭牛鼻子道士乱剑分尸的绝命下场,但他那英勇豪侠的慷慨事迹仍是广泛传扬了出去,被无数正派豪杰们异口称颂,那“画圣”吴稻荷所精心绘制的那幅名作《疏狂图》里,就有为父报仇不惜挥刀自宫的林萍之的年轻身影,作为十八位极其出名的武林“狂士”之一,让世人铭刻于心、永记不忘。

碧玉少女许灵霜专心致志地听魏颉讲完这个充满了浓郁血腥味的残酷事件后,一个人坐在原地怔怔出神了挺久。原本天真无邪、烂漫善良的她,从这个江湖人口耳相传的有名故事中居然自行顿悟出了一些不足与人道也的“阴暗”道理——

身处江湖,只有手段够硬的强者才配活得自由且出彩。

弱者,就活该被践踏欺辱、凌虐至死!

青城山乃道脉之属,在大禹王朝东南部坐拥极高的声势地位,门徒不下千人,换言之,他们就是所谓的“强者”。而洪福镖局就是因为不够“强”,或者说是太弱了,才会那么不幸的被付苍海带领的众青城道士灭门屠绝。最终故事结尾林震天的独子林萍之一人一剑斩杀青城山掌教,又何尝不是强者对弱者的一种践踏碾压?只不过那个姓林的年轻人修为内力终究还是太过浅薄,武学造诣、剑术根底犹自太低,这才会没本事活着走下山来,命丧山巅道观。如若他真的够“强”,那么就该用绝对的硬实力杀尽青城山上所有的贼人道士,再复刻一遍那场震惊中原的灭门惨案才是啊!

许灵霜年仅一十六岁,以前滇戏班子里的戏曲同伴以及“父亲”许秋山就是她整个的美好世界,现在旧世界被恶人无情毁掉了,于是她不得不重新花时间、花精力去认识并构建属于自己的那一方新世界。

迈入修为门槛,初窥天下武学大道的花季少女,暗暗在自己的新世界里制定了一条不成文的铁律规定,无人可以逆转,那就是——“成王败寇、弱肉强食”!

为了变得足够强大。

为了不被吃肉的吃掉。

为了让养父和一众戏班同伴的亡魂在地下得到安息……

许灵霜每一日每一晚都在近乎疯狂的刻苦修炼着,甚至有时连素来便以“练功狂”自负的魏颉都自叹弗如,心下由衷感慨:“这小丫头练起功来也忒狠了点罢!”

除了那门用来炼化提纯硕大金丹的上乘内功,天边金掌陆成霜的独家秘术功诀《丹炉大法》外,许灵霜每日还会花费好几个时辰练习那套魏颉以剑术大漠星辰诀和内功碧泉经为基础底子研究出来的独创鞭法——“青云鞭诀”。

光学不练假把式,练了技术自然需要实战相辅才行,少女许灵霜每日光是持鞭与大胆哥的兵戈对练就要长达半个多时辰,而且一旦开始就无半刻休歇停顿,即使累得浑身酸痛、几欲昏厥,握鞭的纤手都快要抬不起来,她也仍拼了命地咬着牙硬挺,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身上竟能有那般坚毅强韧的恐怖执念,这无疑是一件值得令人敬佩赞赏的事情。

每晚的休息睡眠时间也绝不肯浪费,肉身在床榻上休眠养息,本命元神则专程分离出窍,飞到那枚仙家宝物神京玉佩里头的“小南海群岛”之中,尽力疯狂汲取诸岛上面蕴藏着的丰富灵气,遂以身体窍穴为炼气鼎-炉,肆无忌惮的抽炼种种稀有灵气并加以吸收化用,一日千里的提升己身修为境界,稳固底蕴体魄。

就在五日前,朱裙少女通过自身持之以恒的不懈努力,修为成功跻身了二阶跃灵境大圆满。照目前这个涨势喜人的优秀进度,想必不消多时,许灵霜即能晋升三阶百尺境这个足可开山立派自称掌门的“宗师”境界了。

玎州礼阳城公然劫法场的时候,魏颉从魔虹拳派掌门“白玉金刚”张玉蕾那里抢来了两只羊脂玉手镯,原本体格娇弱力气并不怎么大的许灵霜获得那件稀世宝器后,握拳以后整颗拳头变得硬固若金刚宝石,随便一拳,即有摧枯拉朽之神威。双臂亦骤增千百斤骇人的龙象

气力,寻常摆在衙门口的那种巨型石狮子,她已能够轻轻松松的用左右手各抬起一只,如举无物,惊为天人。

为了帮助小霜儿在武学上的成就造化更上一层楼,魏颉依靠自己对格斗功法的独到理解与感悟,将往日在长公主山巽风宫里早早学到的“清明拳”与从陆成霜之子陆正那儿偷师习来的几门精妙出尘的掌法招式融汇结合,把“掌罡”一物灵活运用于了自家拳术之中,自我衍生推习出了一套超妙拳法。此拳法很好的弥补了“清风明目拳”一味求快的巨大弊端,既有不俗的威力亦有极其恐怖的电掣速度,足可算是一套凌驾天下海量武学的上乘拳法了。他从书生杨春的那本诗歌集《六月飞雪集》中的那句“仰天长啸复清明,此生立志平天烛”得到启迪灵感,就此顺理成章的将那套原创拳法的名字取作了“长啸拳”。

一拳既出,如神龙长啸,可令天复清、地复明!

许灵霜在习练了这门由魏颉首创的豪气上乘功法“长啸拳”后,终于得以顺利运展施为并控制操引体内的那股子无双神力,每一拳出多少力,或是出每一拳的时机节奏,都能把控得妙至毫巅、随心所欲。

那日在川戏舞台下面出手痛揍了七名口中“喷粪”的登徒浪子一顿后,朱裙少女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战斗胜利”这一令人终身难忘的甜美果实。为了多多增长实战经验,在大胆哥魏颉的贴身保护之下,衣着打扮华丽出彩的小姑娘许灵霜不幸染上了“作死”这一古怪恶习,一天天净往有架打的地方凑过去。比方说自古就有最多“咸猪手”的菜场闹市口,再比如远近闻名的那些黑茶馆黑客栈……

反正呢,她如今就秉承一个行走江湖最最简单基本的原则,那就是——“不惹事也不怕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主动挑事打架,但只要有见色起意的登徒子、心术不正的地头蛇、管不住手的小流氓或是不守规矩的老混蛋自讨苦吃的上来寻衅滋事,那么就真的不好意思了,今儿本姑娘不把你肚子里面的几泡臭屎打出来算你拉得干净!

许灵霜是何许人也?

姓许,其养父乃是天下第八大魔头,号称“赤焰魔君”的许焰。

名灵霜,其生父乃是朝廷正二品大员,绰号“天边金掌”的陆成霜。

论血统、论出身,哪一个次了?

虎父,岂会有犬女?!

朱裙小丫头除孜孜不倦的迷恋上了“打架斗殴”这一不良嗜好外,近日在她身上还发生了一件令魏颉都着实感到不可思议的神奇事情。

那条盈盈岛岛主仙子沈腰飞升离别前赠送的小型赤龙,在贪婪吸收了巨量南海群岛的仙门灵气后,身材体格很快就暴涨到了几十丈的长短,已彻底长成一条能够腾云驾雾,口吐熊熊烈火杀敌破阵的巨型赤色蛟龙了,能否真正做到沈腰说的“横扫千军”这还是个未知数,但至于“睥睨众生”四个字,它确乎是已然做得够够的了。

令人难以理解的是,被赤龙“睥睨”的众生里面,居然也包括了它的当家主人魏颉!

蛟龙之属血脉由天上来,本就高高优越于世间万兽生灵,魏颉虽已学会了侠盗公冶锦的那套家传秘法“灵犀语术”,却始终无法与之对话沟通,努力尝试了好几次,无一例外都是十分尴尬的对牛……不,对龙弹琴。也不知是魏颉用功的方式有重大问题,还是许灵霜禀赋特异,生来就深谙“驯龙”一事,竟在稍微粗浅地学习了几句灵犀语术的口诀要旨后,就真的让那头巨龙变得无比温驯且听话,心甘情愿的沦为胯-下坐骑,载着魏、许二人升空遨游了。

两人一前一后稳稳地骑于庞然赤龙的结实后背,在神京玉佩内部的那一方广阔天地间肆意穿梭,魏颉忽的握紧拳头往那层厚重的赤色龙鳞甲片上狠狠捶砸了一下,继而没好气的低头斥骂道:“沈岛主临行前分明亲口说过我已是你的主人了,你这家伙倒好,不听自个儿主人的,反倒跑去听别人的命令,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呸,白眼龙!”

同样坐在龙背上的少女许灵霜不由得身子花枝乱颤,“咯咯咯”的娇笑个不停。

“哎,小霜儿,这条龙既然这么听你的话,你给它起个名字呗?”魏颉饶有兴致的提议道。

朱裙小丫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蓦然蹦出了个“好”点子,她轻柔地抚摸着那一片片鲜艳赤鳞,笑容温馨而甜腻,微笑着说道:“咱们骑的马儿通体毛色雪白,所以你叫它大白,那这条龙的皮肤是红色的,那不如就叫它‘大红’吧!”

魏颉当即哑然失笑,转念想起了那个傻兮兮给毕方神鸟取名为“小火苗”,给白马取名为“小白”的绿衣小丫头卜倩,甚是无奈的撇了撇嘴,打着商量说道:“你这……叫大红……是不是有点不太顺口啊?”

许灵霜若有所思的颔首想了想,小脑袋里又蹦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拍手朗声道:“好嘞,那就叫‘小红’!”

魏颉一听这个名字,顿时再无半分正儿八经取名的雅致心情,兴致索然的淡淡应了句:“行,就叫小红吧,大白小红,挺好听的。”

许灵霜美滋滋的摩挲着巨龙的粗糙脊背,为自己给这条巨型赤龙取的“好听”名字感到沾沾自喜、洋洋得意,高叫道:“小红,你飞得不够快哦,再快一些!”

那头被命名为“小红”的朱鳞巨龙浑身火鬣飘忽若滚滚赤焰,嘶声发出了一记尾音极长的深沉吟啸,也不知它究竟对自己的这个名字满意还是不满意。

总归在朱裙小丫头的一声“敕令”之下,那头腹蕴烈火的庞然巨-物毫不犹豫就加快了往前飞行的速度。

如风似电。

赤龙长鸣。

————

玎州,七步山脚下。

据传此山之上盛产一种奇凶无比的毒蛇,头大成三角形,尖吻,牙极长,蛇皮的花纹呈菱形,尾部生有特异硬物,可发出“嘶嘶嗦嗦”之声。该蛇的名字颇为古怪,叫作“七步蛇”,只因凡不幸被此蛇毒牙咬中之人,断然走不出七步距离,届时必要当场毒发身亡,倒地而死。

十年前,有位姓英名隼的豪杰壮士持长枪独身赶赴此山,仅凭一己之力,短短半日内就屠宰杀灭了山里的全部珍奇蛇种,一条不留。就此七步山算是彻底绝了蛇患之灾,既已无七步蛇,那所谓“七步”的山名也就变得有名而无实了。

“这气候啊,真是一天比一天冷了。”

马背上的魏颉兀自呢喃道,“明明这么冷了,却还是不见有半点雪落下来,无趣啊无趣!”

“大胆哥,你很爱看雪吗?”坐在前面的许灵霜歪着小脑袋询问道。

“对啊,我特别喜欢在雪地里面练剑,想想那画面——举世皆白,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一人,一舞掠起千堆雪!哈哈,那是何等的快意潇洒呀!”

魏颉仰头欣慰说着,忍不住拿起了别在腰间的那只随身携带的寻常酒葫芦,摇晃几下,发现壶里已经空空如也半点不剩,不禁皱眉抱怨道:“居然喝没了……唉,这种天气不让我喝酒,还不如一剑杀了我呢!”

天下游侠儿,自古便可杀亦可死,

唯独万万不可无酒。

魏颉深感痛苦,强忍着腹中万条“酒虫”的勾引诱惑,缄口不再说话,又继续纵马向前行进了约莫半里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彻底馋疯渴死的时候,一家店面规模小小的酒铺赫然出现在了前头。

看到那家丝毫不亚于“救命之所”的小型酒铺,魏颉猛地一拍大腿,喜叫道:“好嘞,这下有酒有肉了!”

身着西域奇服,外貌十分特异的魏、许二人先后跳下了马鞍,将白马大白拴在酒铺门口后,结伴一同走了进去。

此时正值晌午,店内却甚是清冷,里头满是空桌和空椅,连半个来这儿打牙祭的顾客也无。

“小二,好酒、好肉尽管端上来,不差你银子!”

刚一坐定,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魏颉就扯着嗓子大声嚷道,一副迫不及待要大快朵颐的饥渴样子。

不多时,一名脸色相当难看,面容惨淡且带有沉沉暮色的中年男人从里屋慢步走了出来。

只见他头发散乱蓬杂也不打理,嘴角下巴处的胡子积蓄了不少,模样邋里邋遢倒与一般的街头流浪汉相类似,两眼恍惚而无神,满身皆散发出刺鼻熏人的浓浓酒气。

外貌甚是“落魄”的男子对二位顾客的异域打扮毫不在意,他眉眼深深低垂,嗓音发哑的说道:“这家店马上就要关门了,你们还是去别处罢。”

魏颉当即就不乐意了,双眉倒竖起来,大声喊道:“这附近也没别的酒店了,我们还能去哪儿啊?老板,你就行行好呗,随便上些酒肉来给我们垫垫肚子就行,放心,短不了你的银两!”

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站着踟蹰半晌,轻叹了口气,答应道:“行吧,你们等一下,我去准备。”

过了一会儿,男子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盘子从后院缓悠悠的走了出来。盘中摆有两叠切片好了的喷香熟牛肉,以及两大坛色泽清冽的酒水。

“妙极,妙极!”魏颉大力拍案叫好,又从兜里取出几两碎银子,朝着店老板伸手递了过去。

“不用了,这顿就当我请你们的了。”男子语气和缓,拒不收取一银一两,简单的将盘子放在桌上后,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魏颉坐在位子上愣了愣神,继而笑着朝男子离去的方向竖了个大拇指,赞扬道:“老板豪气,白请我们吃酒肉!既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说完伸爪子抄起了碟中的一片牛肉塞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嚼了几下,端起酒壶,就着一口清爽米酒咽入了肚中。

“爽!”魏颉快活舒畅的叫道,“这种冷天气,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真是太过瘾了!”

魏颉一向就以“游侠浪子”自居标榜,用餐时贯来放肆不羁,显露男儿本色倒也无伤大雅,毕竟游侠舞枪耍剑行走江湖,又非提笔写字纸上做文章的墨客儒士,要甚么端庄雅观、大家风范呢?而许灵霜作为一名学习滇曲多年的妙龄少女,天来食量本就不大,加之眼下腹中并不如何饥饿,故而无论是喝酒还是吃肉都只用小口,小酌小咽,在腔调和姿态上面都与身边那个素来喜欢无拘无束的家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魏颉见她今日格外矜持作态,略感疑惑的问道:“怎么了小霜儿?没胃口吗?”

许灵霜浅浅吞下一口清酒,小幅度点了点头,应道:“可能是先前已吃过干粮了,所以还不太饿。”

“不饿是吧,那你的那碟牛肉归我了?”

“好,大胆哥你慢点吃哈。”

“嗯嘞!”魏颉坦率直言,不愿多说什么假惺惺的客气话,一得同意许可就大大咧咧的将那盘新鲜的切片熟牛肉挪动到了自己的桌子面前,一人独享两大盘子的鲜肉,饮酒吃肉,快意受用至极。

又吃了没多久,经过一番狼吞虎咽、云残风卷之后,桌上的两个牛肉碟和米酒壶都已见了底,魏颉肚量不小,正吃得鲜甜口滑,只欲再吃,于是又高声喊道:“老板,可还有酒肉么?再上一些罢,我们多加银子便是!”

反反复复叫喊了好几声,根本无人回应作答。

“怎么回事啊……”魏颉蹙眉奇道,“哎,怪了,这是什么声音?”

“什么?”许灵霜亦大感奇怪。

“有哭声,还有,打耳光的声音……”魏颉侧耳说道,“走,我们快过去瞧瞧。”

语毕,便即一把拉起座位上的少女许灵霜朝着后院快步走了过去。

二人一起进入后院,望见那名中年店老板垂首站在一棵枯槁凋萎的老树底下。

他右手握着一柄有些裂口卷刃的铁制匕首,左手则不停地扇着自己的左边脸颊,啪啪作响,生脆无比,每一下都极是用力,仿似真的要将自己硬生生抽昏过去一样!

男人边抽打脸颊边自言自语地哀声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没用啊!瞧你这个窝囊废的软弱样子,怎么去给稼儿报仇啊?!”

“报仇?”魏颉心下疑惑道,“稼儿又是他的什么人?”

自扇耳光的男子呜咽啜泣了一会儿,又用那柄已不太锋利的卷刃匕首在那棵枯树的树干上面尽力戮了起来,边戮边咬牙切齿的喝骂道:“郁强龙,我李穆今生今世定要亲手宰了你!”

魏颉缓步走上前去,面色平静温和,出言好心问道:“老板,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掌柜连日精神萎靡导致其反应迟钝,这会儿才意识到了魏、许二人的存在,瞪大双眼,手中握着铁制匕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们没有恶意的,不过是想要稍微了解一下。”魏颉温言道,“说不定有我们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呢?”

李穆凝视着魏颉半晌,眼神里好不容易焕发出的些许光芒又逐渐暗淡了下去,他沉重地叹了口浑浊的粗气,摇了摇头,自暴自弃的说道:“这事儿,我就算说了,你们也决计帮不上忙的。”

“说说嘛,凡事都有万一,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能不能帮上忙?”魏颉依旧坚持好言鼓励道。

李老板又垂下了那颗头发乱糟糟的脑袋,愈显其整个人颓废没有精气神,他低沉着嗓子说道:“我原本有个女儿叫李稼,年方二八,尚未婚配。一年前,这七步山上来了一窝土匪草寇,为首的贼人唤作‘断头虺’郁强龙,他看上了我的女儿,随手甩给我二百两银子后,就将稼儿强掳了去。上个月,稼儿一瘸一拐的回来了,衣服破碎褴褛,浑身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少掉了半截舌头,连话也不会说了,在家中短短住了三天便上吊自尽了……”

说至这里时,埋着头的中年男子早已泣不成声,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勉强继续道:“稼儿死后,我给了酒铺里的每一个伙计一笔遣散费,让他们各奔东西去了。只因我已下了必死的决心,要一个人上山去与那姓郁的恶贼拼命,给我那黄泉下的女儿一个交代!”

听到这儿,魏颉凑过去上去伸胳膊搭住了李穆的肩膀,脸上露出恬淡笑容,说道:“老板啊,我们正愁没法报答你的‘酒肉之恩’呢,这不,机会来了!”

第八十二章 灵杰双侠 中年店老板顿时呆若木鸡,他怔怔然地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头戴熊皮蕃帽,长有浓密金眉金须的“西域公子”,着实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什,什么?机会……”

魏颉面露浅笑,点了点头,朗声应道:“对呀,感谢老板你给了我们一个偿还酒肉之恩的机会,你的血海深仇,就由我们来报啦!”

满脸霜色的李穆瞪圆了两颗眼珠子,他上下左右的反复打量着眼前之人,想努力确认这个家伙究竟是不是患了失心疯在说胡话。

魏颉哈哈一笑,咧嘴说道:“怎么?老板信不过我们?”

酒铺老板连忙摆手辩解道:“不敢不敢,只是……公子可能不知,那伙贼人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实在不是容易对付的啊!”

魏颉仰头大笑了一声,扭头拍了一下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的肩膀,“来,小霜儿,给咱们店老板露上一手。”

许灵霜歪了歪满头青丝的小脑袋,眼神清莹的问道:“怎么样算露一手?”

魏颉随手指了指旁边的那颗虽然枯败却仍有一丈多高的老树,扬了扬胳膊,笑道:“一拳,来上一拳就好。”

许灵霜轻声“嗯”了一下,毫不犹豫的握紧粉嫩双拳,那枚金刚白玉镯登时发挥其法宝神效,少女的两颗白净拳头之上瞬间覆盖了一层彩光莹澈的华丽色泽,继而两腿分开摆出一个稳健扎实的拳架,正是那套魏颉独创武学“长啸拳”的开篇起手式。

转瞬,一拳倾力轰出。

肉眼可见的罡气汹涌而发,直袭老树的中段树干。

“嘭”的一声震耳大响,木屑碎粉飞扬,丈余长的大树轰然倒了下来!

眼前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令从未见过大世面的中年李穆当场目瞪口呆,恍若目睹武道仙人的神迹手笔一般。

“来,老板,轮到我给你露一手了。”魏颉嬉笑着走上前去,来到那大半截断裂的老树旁边,缓缓弯下腰去,伸出右手紧密贴在了那层纹理纵横的粗糙树皮上面。

专心发动那门从生铁雕任我啸那里偷学来的稀世功法“绕指柔”,蓦地里,有四条纯白色的剔骨剥筋鱼从其右手掌心中钻出,倏然将巨大的枯树木段切割成了无数小碎块。

“啊……”李穆惊异万分,如见天界神明下凡,慌忙跪倒在了地上,朝着魏颉和许灵霜大力磕头道:“二位大侠好神功,求大侠替我当家做主啊!”

少女许灵霜上前将他搀扶了起来,微微甜笑道:“那个姓郁的狗贼作恶多端,我们杀他乃是替天行道,店主你就不必多礼了。”

“二位大侠倘若真能帮我报了这大仇……”李穆的两眼中淌下滚滚热泪来,他嗓音颤抖的说道:“若真能如此,我愿意下半辈子给大侠当牛做马!”

魏颉快意大笑,摆手回绝道:“不必不必,我们江湖侠义辈,向来都是仗义出手,从不求人回报的,对吧,小霜儿?”

许灵霜声音甜腻,眯眼而笑,娇声应道:“对呀老板,你呢,就还继续在这儿开你的酒铺好了,我们不用你来做牛做马的。”

“太谢谢了,真的太谢谢了……”李掌柜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恳切感谢道。

“哎,别干说了,把好酒好肉通通都拿出来吧。”魏颉甚是直率的说道,“再厉害的大侠,也须得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上山杀贼啊!”

“是是,二位先去里屋坐着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准备。”

之后李老板慷慨至极的将店内所有珍藏酒水都拿了出来,新鲜牛肉更是不要钱似的贡献给了二位大侠。许灵霜胃小本就已吃不了多少了,故而绝大部分的好酒好肉都进了“大侠”魏颉的肚皮里去。

待到酒足饭饱后,魏、许二人别了满怀殷切期盼的李穆李店主,策马离开山脚下的那间小酒铺,心中既已笃定了明确的杀贼目标,也便不多拐甚么弯路,直往山上赶去了。

临近傍晚,天边已显有暮色。

二人纵马赶路,于已无七步毒蛇的七步山间穿行。

“为偿一饭之恩,仗义出手,主动上山讨伐山贼。”

魏颉一脸闲适的神情,“小霜儿,咱们现如今干的这件事儿,可称得上是‘游侠本色’了吧。”

许灵霜笑嘻嘻的应了一下,道:“那是自然咯,大胆哥你不一直都是货真价实的江湖游侠么!”

魏颉听得这般绝好赞词,心里美滋滋的无比受用,嘴上却仍“口非心是”的自嘲道:“你这话可未免太过恭维我啦,我一个被朝廷钦定格杀勿论的重金悬赏犯人,哪儿算得上什么游侠呢?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小霜儿你可真会夸人!”

顿了顿,不忘特意补充了一句:“当然啦,你若真这么想我,那也无妨……”

“叮铃铃——”

他正兴致勃勃的说着,忽有一阵轻灵悦耳的铜铃声传了过来。

原是胯-下白马的马脚不小心绊到了一根离地不高的纤细黑色丝线,丝线上绑着的几个铜制铃铛一齐摇晃震颤响动,声不绝耳。

不多时,十余名神情凶狠的持械汉子从草丛里猛然跳了出来。

个个手中都擎有一柄明晃晃的大砍刀。

为首的一人举着大刀,狞声喝道:“哪儿来的小贼,敢擅闯我们吞象寨的地界,这是赶着投胎了?”

在其身后的一人忽然雀跃的大叫了起来:“快看,那娘们儿身段好着哩!”

十余人一齐看向那名坐于马鞍上的朱丹裙少女许灵霜,仅一看,眼睛立马便陷进去拔不出来了。

“瞧这衣裳,分明是个从西域来的俊俏小娘子嘛!”

“爷们活了三十多年,可还没玩过西域小妞呢!也不知与咱们中原的女子相比如何?”

“啧啧,这小妞够正够水灵!这要是拉到黑市去卖,少说能卖个四五千两呐!”

“不止不止,至少能卖八千多两!”

“那男的穿得也挺人模狗样的,估计包里装了不少银子呢!”

“发了,这下咱们哥儿几个可真发了!”

一伙持刀汉子七嘴八舌,聊得甚是激动热烈,如若菜市场挑拣蔬果的大爷大妈一般。

毫无疑问,这是一群杀人谋财、拐卖妇女的山匪草寇。

魏颉微微凑近身子,对坐在前面的许灵霜轻声调笑道:“你觉得你自己能值多少两啊?”

许灵霜不由得赧颜一笑,假嗔回应道:“那我估计比你贵点儿。”

魏颉淡淡然笑了笑,转而冲着那一伙明显是当真急着来投胎的山贼们喝问道:“喂,你们几个,谁是郁强龙?”

为首的那名汉子面容凶恶,梗着脖子斥骂道:“你吖居然敢直呼我们老大的名讳,找死啊?!”

魏颉嗤之以鼻,翻了个白眼,不屑的说道:“你们老大是皇帝么?连直呼名讳都不行?”

“兄弟们,上!”为首的汉子愤怒的大声施发号令,“给我把这男的活生生剁成烂泥!”

匪徒人人霸道雄壮,阵势不凡的向着魏、许二人踏步冲杀了过来。

“又有实战的机会了哎,嗯,这次不用再留手了,十五个狗杂-种,只留一个活口就行。”

语罢,魏颉动作和缓的推出一掌,将温存蕴藉在体内的那股阴阳协调、日月交泰的“紫霄真气”尽数覆盖在了许灵霜的全身表面。

那一袭朱丹红裙得释道两家的珍贵真气护体,体魄变得稳固无比,胆气骤增,立时掣出两柄提前别在了腰间的赤金色硬鞭。

左手紧握思-春,右手把持念水。

赤影忽闪。

眨眼间已急掠上前。

脸蒙赤纱的少女毫无怯意地冲向了十五名持刀匪徒。

那群过惯了杀人劫财勾当的贼人同样势气不俗,数柄精钢大刀劈风而落,直奔许灵霜的天灵盖砸了下来。

明晃耀眼的刃身斫在双鞭之上,陡然发出一阵“哐啷哐当”的清脆响动。

许灵霜提臂格挡开第一波刚猛攻势,运足内力蓦然提起一脚,结实地蹬在了为首那名粗鲁匪徒的脑袋上。

那冤-孽贼子的头颅当时就分离颈部和身体,被狠狠踹飞了出来,无头尸身带来的强猛冲击力将那家伙身后的好几个人都撞得摔倒在地,站立不起。

身穿朱丹色小裙的花季少女身形奇快,顷刻使开了那套大胆哥魏颉以大漠星辰诀和碧泉经为基础开创出的上乘武学“青云鞭诀”,有淡青色的玄妙气息肆意流转双鞭。

乒乓声此起彼伏,青气所经之处鲜亮刀刃尽皆怦然破碎,支离残裂的铁片散落一地。

晃眼间已有五名山贼被形若青蛇的茫茫真气扫中身子,当场骨骼碎裂、筋肉割断而亡,死得堪称惨绝。

许灵霜拧动腰髋转身后蹬,再度飞出凌厉一腿,踹中一人的小腹丹田,那可怜的汉子五脏六腑俱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击,当即口吐海量鲜血,颜面着地倒了下去,浑身抽搐几下后便不动了。

此时又有四人的泼风大刀挥劈而下,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夹击围攻,一刀刀死命砍在了红裙小丫头的身上。

紫霄真气雄浑无比,一柄柄杀人锋刃全然透不得入,许灵霜以体魄硬扛下了一记记猛烈刚强的刀砍,毫发无伤!

“砰砰”两下,少女步伐灵活敏捷,朝左右两边先后快速递出了两发霸气肘击,精准无误地打碎了两个贼人的颌下喉管,霎时地下又多了两具热乎的山贼尸体。

双鞭一齐前刺,“噗”的一声,两根昔日赤焰魔君许焰的趁手兵器,就那么同时戮进了两个该死匪徒的前胸膻中穴,胸口要穴处突兀多了两个不小的血窟窿,哪儿还有命在?

许灵霜大幅纵低身子,脚步瞬时扭转,带动上半身画了个圆圈,赤金双鞭刮过两个倒霉蛋的下盘,青云真气化成的罡蛇如凌锐砍刀一般轻松斩断了那两人的四条粗壮大腿,杀猪似的惨叫从断腿二人的口中发出,可谓是凄厉绝伦。

“继续继续!”骑于白马背上的魏颉欣慰拍手道,“再干掉两个就行了。”

许灵霜冲上去“咚咚”踏出两腿,葬送了那两个犹自发出聒噪哀嚎的悲催贼寇,接着微一侧身,堪堪躲了双刀的夹击,两手递鞭,顺势往前准确挥落——

“咚!”

那两个联手配合还算有点默契的挥刀汉子都被赤金硬鞭来了个“当头棒喝”,坚硬颅骨碎成七七四十九瓣,莫说颅内软乎乎的脑子了,甚至就连眼球都从眶里挤压爆飞了出来,若非许灵霜身上覆遍有神圣无瑕的紫霄真气,必然是要被溅得满脸满身都是鲜血的了。

拦路者启衅者共有一十五人,转眼就只剩下一人了。

今日这一战,是碧玉年华的少女许灵霜第一次尝试不留半分余地的亲手取人性命。江湖武夫杀人夺命本就寻常,况乎是那种土鸡猪狗般的山间匪人?纵然杀得再多也没什么要紧。

她此刻正静静地瞧着地上那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脸色平静如水,看不出半分波澜起伏和情绪动荡。可能是近段日子接二连三的实战打斗,亦有可能是昔日丧父血案带来的可怕影响,或者是大量炼化异种金丹产生的不良弊端,反正她杀完人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原来人命果真是那么不值钱的轻-贱东西,一个鲜活富有勃勃生命力的人,杀起来原来是如此的轻松容易,随便一下就能彻底要了他们的大好-性命……

这会儿魏颉也已飞身掠下了马背,来到朱裙少女许灵霜的身旁,左手负后,右手竖大拇指,由衷赞赏道:“不错,这一场打得相当不错,再接再厉!”

走至仅剩的那名已然被同伴的身死吓傻了的汉子面前,年轻人换了个阴沉严厉的脸色,肃声说道:“之所以留你一条狗命,是因为我们不认识去山寨的路,所以你若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带路吧。”

那个失了兵器的汉子若小鸡啄米似的快速点了几下脑袋,应声喏道:“你们跟我来吧。”

魏、许二人在那家伙的带领下,顺顺利利来到了位于七步山山顶处的那座规模不小的吞象寨本部。

遥望着座落在前头不远处的土匪寨子,魏颉用鼻子出了口气,摆了摆手,冲着那个领路的听话汉子说道:“行了,你滚吧,这条命算是被你挣下来了。记得下山以后换个有本钱的买卖做做,再干这等伤天害理的短命勾当,可决计活不长久!”

“多谢大爷饶命,小的一定终身牢记大爷的嘱咐!”

汉子挣得宝贵性命后,忙不迭像条丧家野狗般逃下了山。他倒也当真不忘魏颉的那番劝善训诫,跑去有钱人家里寻了份几年长工的粗累活计,在富户的里中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干活,因其一贯做工勤勉卖力,也从未做过什么不干净的手脚,故而深得家中主子心意,平日里除了每月一结的保底工钱外,还意外得了蛮多的赏银,挣来的油水可以说着实不少。四十五岁那年经当地口碑不错的媒婆牵线介绍,娶了个生得挺俏的哑巴姑娘当老婆,又靠着多年来的部分积蓄购了几亩山里的薄田,就此以种桑养蚕为生,接近半百之年的时候和妻子生育了个宝贝女儿,所幸爱女身体健康并未遗传母亲的口疾,一家人过上了和和美美、其乐融融的生活。女儿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了个科举不利的教书先生,虽说这岁数是大了点,但性子却十分温良守礼,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除去数额不小的彩礼外,女儿嫁人后每个月都会往娘家寄钱过来给老两口吃饭开销。既然不缺银子花,自然就用不着多瞎操什么心了,闲来无事就约上几个关系处得不错的邻居老头一块儿去牵狗遛鸟饮茶散步,每日闲适自在,真正是安度晚年尽享天伦之乐,一直活到快八十岁方才寿终正寝。

再说回这七步山顶即将到来的那一场死人无数的血腥屠杀。

那匹神骏非凡显然价值不菲的高头白马背上,魏颉双手搭在许灵霜那窄窄的挺拔直角肩膀上面,把脸凑了上去,微微笑着问道:“小霜儿,准备好和我一起杀个痛快了吗?”

“把山上的人都给杀了么?”许灵霜扭头问道。

“嗯,都……不,那个姓郁的贼人头目别杀,要活捉。”魏颉沉声道,“等会儿我们还要擒着那厮下山去找李老板呢。”

许灵霜点了点头,道了句“好”。

“放心,这次我也会出手,不会让你有事的。”魏颉嗓音柔和,“来,把面纱取了,该露脸的时候呢,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就全当是登台唱戏,今儿就把你有的功夫本事全都使出来罢!”

待帮俏脸小丫头许灵霜摘下遮面的那条深红色薄纱后,魏颉同样取掉了脑袋顶上那个相当累赘的熊皮蕃帽,拔去了粘在脸上修容用的金眉和金须,再度露出了那张甚是年轻的清俊脸庞。

魏颉再一次将体内珍存的紫霄真气依附在了许灵霜的身上,有此释道两家玄妙气机增强体魄,自可抵御世间任何寻常兵器的无尽攻势,他伸手揉了揉许灵霜那颗长满顺滑青丝的小脑袋,轻轻笑了笑,抬头遥望着山顶的那座大型匪寨,脸上尽是快意亢奋的神情,用力策动马缰,蓦然大喝一声:“驾!”

这一天日迫西山黄昏迟暮,有两名修为高超的“西域”不速之客公然策马闯入了七步山吞象寨。

为首的一名年纪不大的绝美女子,身穿一袭朱丹色霓裳小裙,容貌脱俗宛若落尘天仙,秀发柔顺恰如漆黑墨瀑。诗圣谢心然曾在诗中以“风吹仙袂裾飘飘,鲜艳霓裳羽衣摇”两句来描写刻画女子衣袂飘摇的仙人姿态,如此绝妙的诗句用在眼下那名朱裙少女的身上同样十分熨帖妥当。

女子左右手皆握有一柄外观华丽精美的赤金色硬鞭,两根鞭头俱缠绕有青绿色的幽芒罡气,便似两条不断扭动身子的狰狞青蛇。

在其身后紧紧跟着一骑,白马背上是一位穿有孔雀蓝绸缎袄子的俊秀男子,容颜盖世、五官出尘,身材挺拔如松,气质潇洒绝伦。右手里握有一柄出鞘的血色长剑,挥舞耍动间有铮铮龙鸣大作。男子身旁还悬停有一对细小飞剑,一呈墨绿色,一呈深蓝色,另有一条戒尺状的通灵物,光看品相就知此物必然是稀世少有。

那袭持鞭的红色身影飞纵若闪电极光,与寨子里一众出战迎敌的匪徒拼杀厮斗,招式的精妙高奥程度足可用“匪夷所思”四字来形容。

青光划过,大量兵刃砰然碎裂。

赤影忽闪,无数人头滚滚而落。

所到处哀嚎四起,就似那饥残饿虎扑入了绵软羔羊的族群之中。

女子一边恣意野蛮杀人,一边用焕发着深红深紫玄妙气息的肉身抵挡着众人的倾力围杀。

刀剑,无效。

枪矛,亦无效。

甚至连那泼天而落的羽箭都无法对其造成一丝一毫的损伤。

女子恍如让道门里永世镇压的妖魔鬼怪附了体,又如同是被佛门里万年不朽的金刚佛陀着了身!

身后的那名持剑男子则肆意挥舞着手中的血色利刃,龙鸣铮铮不止,剑气所及之地,再无半个喘气的生灵有幸存活。

两柄细小飞剑外加一条通灵飞尺,将一个个被骇破胆子试图逃跑离寨的家伙毫不留情地杀害,人命便连不值钱的土木草芥都还不如。

一座资源丰富、春秋鼎盛的草寇山寨,在仅仅不到两柱香的时间里,就已横七竖八地躺下了几百具尸体,血流成河,遍地都是新鲜碎肉与颈上头颅。

剑光与贼首齐落,鞭影共热血横飞。

真正意义上的一场“灭顶之灾”!

许灵霜在前面一个劲儿地冲锋杀贼,魏颉则骑白马跟着负责殿后,二人很快便杀入了吞象寨的中心大屋——聚义堂。

昔日那座号称“中原第一匪寨”的九龙山上就有那么一间大堂名为“聚义”,共有一百零八位结义兄弟在堂中齐聚,而后山寨被朝廷派遣的重兵攻陷踏破,九龙匪寨也为之付诸一炬。吞象寨寨主仰慕那位“火烧燎骨口”的霍元巢已久,故此跟风似的给山寨里的那间中央大堂取名为了聚义堂。

“磅”的一声闷沉的巨响。

朱丹裙少女手持青芒双鞭,一脚踢开了堂门。

处在屋内的一众汉子无一不在划拳饮酒、痛快吃肉。西首的那张虎皮大椅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个光头的粗野男子,正是绰号“断头虺”的郁强龙。

他见有陌生的一男一女持械闯入大堂,暴声喝问道:“尔等是什么人?!”

骑于白马背上的魏颉目不转睛地盯着匪首郁强龙,也不搭话,只是口中轻描淡写的吐了一个字出来,“杀!”

许灵霜听罢,二话未说便持鞭朝堂内的众人疾步猛冲了过去。

约莫过了半壶酒的功夫。

满满当当一屋子的绿林山匪,除了堂堂寨主以外,无一人幸存。

那个顶着颗铮亮大光头的男子面如土色,两腿发软发酸,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倒是魏颉率先开口,他笑意粲然的说道:“我们两个呢,江湖人称‘灵杰双侠’,是你们这伙儿贼人命里注定的煞星!”

第八十三章 沥泉 那个由于喜欢把人头当成酒杯,而获得了“断头虺”这一可怕绰号的吞象寨寨主郁强龙向来极是擅长见风使舵、审时度势,此刻见自己的一众得力干将、结义兄弟全部战死牺牲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果断远远地抛掉了手中握着的那柄还没来得及挥舞砍人的精钢九环大砍刀,以十分娴熟老练的动作屈膝跪了下来。

继而磕头如捣蒜,咚咚作响。

那颗怕死的大光头边磕边哀声求饶道:“小人与二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求大侠宽宏大量,饶了小人的一条狗命吧!寨中颇有些金银财宝,二位若想要尽管拿去便是……”

忽意识起眼前的那袭杀人如麻的持鞭朱裙乃是爱美的女流之辈,连忙又额外多加了一句:“首饰,漂亮首饰也有很多的,都是官家人用的,好东西啊!”

马背上的剑客魏颉冷笑一下,语气玩味的说道:“你傻啊,把你杀了,那些金银首饰不也全归我们了?”

花季少女许灵霜则是眉头微蹙,那张玉雕似的俏脸上满满的尽是鄙薄、蔑视的不良神色,缓缓吐出了几个字:“你们的东西我可不要,嫌脏。”

光头郁强龙的脸上几乎已瞧不见半分属于正常人的健康血色了。

魏颉嗤笑数声,扬了扬如刀削成的下巴,高声说道:“姓郁的,我们二人这次上山呢,主要就是来捉你这个伤天害理的王八蛋的,至于杀光你那些手下喽喽嘛,不过是顺便为之罢了。”

跪在地上的郁强龙一听这话,登时心若死灰,绝望透顶,明白自己今个儿多半是没什么活头的了。

许灵霜面容甚是阴沉肃穆,她居高临下的厉声质问道:“你可还记得那名被你强行据为己有的良家姑娘李稼?”

郁强龙怔了片刻,立刻连连摆手,竭力大声辩解道:“大侠,天可怜见呐,那姑娘我没杀呀,真没杀!我娶了她还不到一年,见她实在念家得紧,就……就放她走了!”

“呸!”许灵霜狠狠将一大口唾沫精准地啐在了断头虺的丑陋脸上,挑眉怒骂道:“好你个不老实的恶贼,分明将人家好端端的姑娘祸害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居然还有脸在这儿狡辩!我实话告诉你吧,李稼姑娘已经在家中上吊自尽了,我们受她爹李穆的嘱托,特地上山来活捉你!”

郁强龙目瞪口呆,随即带着浓烈哭腔嘶声喊道:“李穆他出了多少银子?!我出他的双倍,不三倍!”

魏颉那张年轻俊逸的脸上浮现处一抹淡淡的浅笑,他语气和缓的回答道:“不多,一顿酒肉而已。”

“什么?”郁强龙双目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不可能!”

区区一顿毫不值钱的酒肉,竟然就能雇佣这两名世间罕有的绝顶高手来帮自己上山报仇杀人?

世上怎的还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魏颉将手中的那柄沾了不少鲜血的血灵朝天阙归入了鞘中,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小霜儿,你去把那个贼秃子打昏了罢,听他讲话烦得紧,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去陪条狗聊会儿天呢。”

许灵霜点头“嗯”了一下,手握青气萦绕的双鞭向着跪在地上的郁强龙慢步走去。

“慢!大侠,容我再说一事!”吞象寨寨主犹在垂死挣扎般的伸手急叫道。

“有屁快放!”许灵霜一脸的不耐烦到了极点的表情,着实没好气的喝道。

“这七步山上有一处极为隐蔽的处所,只有我一人知之。”郁强龙极度恳切的说道,“在那里,有一口旷世神泉,泉中的水异常清澈透明,且甘甜无比,饮之即能令人心旷神怡、飘飘若仙,比世上美酒还要好喝无数倍……小人想临死前再喝那么一口,万求二位大侠能够成全!”

许灵霜蹙了蹙柳眉,不置可否,只是转头向魏颉征求意见道:“大胆哥,怎么说?”

魏颉思量了一会儿,轻“呵”了一声,宽容大量道:“既是临死前的愿望,便就依了他也无妨!”

郁强龙顿时大喜过望,觉得自己又有了希望,磕头谢道:“多谢大侠成全!”

“走吧,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泉,能产出那等神奇的水。”

魏颉挥手示意许灵霜坐上马来,“小霜儿,咱们走吧!”

一袭朱裙依言再度掠上马背。

“是,二位大侠跟着过来便是,小的负责带路。”郁强龙用不逊色仆人奴才的卑微口气献媚的说道。

魏、许二人一后一前骑于白马马鞍,在匪首断头虺的领路下,在山间穿梭绕弯,不多时就来到了一个十分隐秘偏僻的狭小山洞。

“呦,我本来以为你还有什么奸滑歹毒的诡计呢,原来当真还有一处常人无法寻到的秘境在这儿。”魏颉笑吟吟的说道。

“大侠哪里的话,小的哪儿有那胆子啊?”一直在白马前头引路的贼寇郁强龙强挤着笑容答道,“穿过此洞,即能看到一片崭新的广阔天地了,那风光……”

“闭嘴。”魏颉打断道,“还是你在前头带路。”

“是是是。”

郁强龙应完声,便即只身走入了昏暗不见半点亮光的狭窄山洞中。

魏颉将体型庞大的爱马大白拴在洞口后,拉着少女许灵霜的小手,与之一同跟着进去了。

在阴暗且潮湿,周围能清晰听到“嘀嗒”水滴声的漆黑山洞里走了一段时间,前头忽然出现了并不刺眼的微弱光亮。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出得山洞,有“哗啦哗啦”的湍急水流声传来。

顺着声音传来处望去,只见一条颇为壮丽的瀑布从崖壁上垂落,

水流汇成了一眼不小的清泉。

泉水相当澄澈,甚至能看见泉底各种色彩异样的卵石与那些自由自在随处畅游的可爱小鱼儿。

“喂,姓郁的,这便是你说的那口‘神泉’么?”魏颉问道。

郁强龙咧嘴媚笑道:“正是,此泉之水异常甜美,大侠不妨尝尝!”

“行,我尝尝。”

魏颉走了过去,来到那眼清泉的旁边,他正准备俯身用手舀水来喝,忽抬头问道:“郁大寨主怎么不喝啊?”

“这……”郁强龙的脸上当即露出了无比尴尬的神色,“这等好东西,自当让大侠先来品尝为妙。”

魏颉狠狠-干笑了几声,上前一把揪住了那厮的衣领,叫道:“别客气,你也过来,咱们一起喝!”

说着一把将郁强龙的那颗大光头往泉水里用力摁了进去。

“喝,使劲儿喝啊!”魏颉瞪着眼睛大叫道,“你不是爱喝吗?我让你喝个够!”

“咕嘟咕嘟……”郁强龙一整个儿反光的大脑袋都浸泡在水里,口鼻灌水喘不上气来,双手拼了命地胡乱扑腾。

“嘶——”

蓦然间,一个硕大无伦的蛇头从瀑布中猛冲了出来。

巨兽那对眼瞳好似赤色灯笼两盏,张开足可生吞活人的血盆大口,猩红信子震动颤鸣不止,发出骇人响声,两根足有人手臂般粗细的锐利尖牙顷刻激射出两股浓黑色的浑稠液体,朝着郁强龙这边泼洒了过来。

魏颉固然反应力极强,揪住那个已然喝饱了水的山匪头子疾速掠至一旁,堪堪避开了那一股子显然万分致命的浓黑毒液。

那条浑身呈五彩颜色的斑斓巨蟒从位于瀑布后方的隐匿洞穴中钻了出来,剩下半条身子仍处在洞中,它一击未中,心有不甘地晃动着那个粗壮至极的恐怖蛇身。

嘴里不断吐着猩红信子,发出“嘶嘶”的瘆人响动。

“我懂了,你劝我喝泉水是假,想让我为这条毒蛇所害才是真罢!”魏颉手法温柔地摸着郁强龙那颗光秃脑袋,“哼,你这家伙,花花肠子还挺多的嘛!”

“大侠,我……我没……”断头虺愁眉苦脸,仍在试图为自己开脱逃罪。

“没你个头!”魏颉不愿给他辩解的机会,一记手刀劈昏了这个狡猾且该死的大光头,扭头冲另一边的许灵霜喊道:“小霜儿,我吸引毒蛇的注意,你来干掉它!”

许灵霜失声惊道:“啊?!那条蛇可太大了,我……”

“别跟我说你不敢!”魏颉不留情面地暴喝道,“许班主这会儿在天上看着你呢,你须得拿出点勇气来!”

许灵霜登时振奋起来,眼神坚定的道了句:“那我试试吧。”

她将两根赤金色硬鞭思-春和念水从腰际取了下来,一手紧紧把持一根,运起体内的青云真气附着于武器双鞭之上。

注意力高度击中,做好了全力应战对付那头噬人巨蛇的准备,用尖细而勇敢的嗓音大喊道:“有本事就来我这儿啊!”

七彩巨蟒再度喷出了一大口纯黑的浑厚毒液,这一次的目标理所当然的换成了手持双鞭的朱丹裙少女许灵霜。

那袭朱裙身法迅捷纤,同样在一瞬间撤开脚步,不令自己的身上沾染半分蟒蛇剧毒。

眨眼魏颉已握着血灵剑朝天阙来在了许灵霜的身前,他盯着巨蛇冲身后的小丫头肃声叮嘱道:“我想办法把蛇头引向西边,你看准时机从东边偷袭,务必要做到一击得手!”霎时施展轻功身法,凌空踩踏迈起了步伐,动作轻灵迅速,着实令人眼花缭乱。

那条彩蟒毕竟是山中成精多年的灵兽,反应倒也敏锐得紧,锋利獠牙外展,一下又一下地向剑客魏颉喷射着墨黑毒液。

龙鸣阵阵,血灵舞动,剑气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强劲屏障,将一股接一股的剧毒液体挡了开去,浑身衣物得以不受半点腐蚀侵损。

经过一番费劲的纠缠,魏颉总算成功将蛇头引至了西首,与此同时,少女许灵霜也顺利抵达了东首的宝贵位置。

“上!”魏颉猝然大喝一声。

许灵霜刹那间掠向了那头庞然巨蛇的后颈部位,缠有青云真气的魔武双鞭齐落,“噗呲”一声,深深的钻扎入了彩蟒的颈首要害。

巨蛇窍穴遭受重创,上半条身子怦然摔落砸在草地上面,粗长尾部则从瀑布内的洞窟里滑下,就这么掉进那眼清澈的泉水之中,“啪”的一声,顿时溅起了数尺高的水花!

“漂亮!”魏颉欣喜若狂的庆祝道,“小霜儿,干得真漂亮!”

此时的许灵霜面色红润无比,只觉整个人的精神异常亢奋,皮肤渗出的淋漓汗水将那件朱丹色霓裳小裙彻底浸透,身体外部有紫霄真气覆盖遍及,内部则有一阵接一阵的温热暖流奔涌不息……如此妙绝神奇的体验,当真算得上是此生绝无仅有。

许灵霜亦甚感喜悦,激动得差点要跳起来,她高声大叫道:“我做到了!大胆哥,我现在有三阶百尺境的修为了!”

魏颉快步走至喜形于色的少女身边,搂着后者的柔暖肩膀笑道:“现在知我为何不用灵犀语术喝退巨蛇了罢,人呢都是这样的,你若是不好好逼自己一下,这层境界的‘窗户纸’就会一直捅不破,可麻烦着呢!”当初他正是在泥螺山上力战那头上古异种夔兽,短时间内跨越了所谓“精神层面”的那堵阻塞障碍,生理极限得到突破迈进,这才成功晋升至了三阶百尺境的修为境界。

魏颉也没有刻意去想在泥螺山上发生的那一场人-与兽的苦战,不知怎的竟又有挥之不去的清晰记忆狂涌上来,脑海中再度浮现了那日绿衣

小丫头卜倩及时出手以掌击杀凶夔,保护了自己身家性命的画面。

正自惆怅着思念往昔,又有一阵不合时宜的“嘶嘶”声从旁边响了起来。

转头看去,但见那条颈部要害根穴被贯穿了的七彩巨蟒犹然尚未暴毙,当下正竭力往上抬着脑袋,仿佛要重新发起攻势。

魏颉当即雷霆动怒,竖起眉头斥骂道:“好你个孽-畜,居然还敢不死?!”

手握血灵朝天阙,使开一剑意气招式“孤烟直”。

罡气笔直而去,声势浩大。

“噗”的一声,轻松刺透鳞甲,倏然便洞穿了那颗庞硕至极的狰狞蛇头!

魏颉仗剑纵身掠而上去,又对准巨蛇的头颈处重重劈砍下了一剑,这次是完全将整颗异兽的脑袋都给斫断了。

脚下踩住斑斓巨蟒那颗和人身体差不多大的蛇首,啐了一口,瞪眼骂道:“畜-牲,这下你还死不死?!”

随意瞥眼一看,忽瞧见有一根细长的物事顺着往外喷涌的鲜红血液从巨蛇断颈处滑了下来。

魏颉大奇,将手中血灵剑归入鞘中,接着走上前去,一把将那件被血染透的物事全部拔了出来,原是一杆八尺有余的坚硬长枪。

经泉水冲洗干净后,细直枪杆泛出了亮蓝色的华丽光泽,制作此枪的匠人用金粉在上头绘有各种奇异图案,菱形锥头脊高刃薄且锋锐无匹,整体造型堪称精巧美观、举世少有。

“是沥泉!”

魏颉双手握着那杆不甚沉重的亮蓝长枪,喜出望外的叫道:“英隼的沥泉枪,竟然会在这条蛇的肚子里……”

许灵霜也学着大胆哥的样子将双鞭泡在泉水中反复冲洗了一番,除去上头沾的腥臭蛇血后,又别回了腰间,听得魏颉那般惊喜雀跃的叫声,满怀好奇的走了上来,盯着那杆亮蓝长枪发问道:“英隼?沥泉?”

“传闻当年有个名叫英隼的使枪高手向我爹发起过一场挑战,要以枪技之高低,决出谁才是天下用枪的第一人。那位姓英的前辈最终惨败于我爹之手,那一战过后,他心灰意懒,再无半分武道追求,公开宣布金盆洗手、隐退江湖。”魏颉低沉着嗓子说道,“爹爹曾跟我讲起过他用的那杆神枪,唤作‘沥泉’,长约八尺三寸,杆部粗细绝不超过手腕,通体呈华丽的亮蓝色,上有暗金色的异兽纹彩图案,也不知是蛇是蛟还是龙,枪头银光耀眼,脊极高而刃极薄,吹毛断发不逊色于世间名剑……既然这般吻合,料来就是此物了,想不到会这么巧的在里遇到啊。”

讲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出来,神情惬意的说道:“既然天意如此,那我也就勉为其难的将这杆神枪收下咯,英前辈,你的沥泉枪现在归我了!”

许灵霜歪着小脑袋,讲出了一个傻傻的问题:“大胆哥,你会使枪法么?”

魏颉“噗呲”一声,不禁仰头大笑起来,单手把持亮蓝长枪,顷刻间抖擞了个煞是漂亮的枪花,嘴角上扬的说道:“小霜儿,瞧好咯!”

身子疾纵,掠至一旁的宽阔空地,舞弄起手中稀世神枪,使开了一套父亲魏魁在儿时便传授给自己的独家枪法。

那一袭孔雀蓝华贵绸缎,搭配那一杆亮蓝色精美长枪。

蓝影飘忽如魅影,枪罡回旋似飓风。

寒星点点,银光皪皪,泼水而不能入。

招式变幻莫测,出击神化无穷。

其舞枪姿态,竟犹胜过持剑使动上乘剑术大漠星辰诀时的那份潇洒快意。

魏颉自幼年起便在枪技的打磨练习上面投入了极大的苦功夫,风雨无阻,十余年寒暑勤练不辍,如今早已臻至了“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的出尘境界,撇开那份玄而又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枪意”不说,单论枪法技术,魏颉其实早已算得上是登堂入室、造化匪浅了。

遥想当年,被朝廷封为“狼煞大将军”的魏魁征战沙场所向披靡,他胸中究竟是怀着怎样的豪情与自负,才能说出“一杆魏家枪,天下无敌手”那样霸气的言语来的呢?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魏颉的舞枪动作逐渐放缓,奇幻而特异的身法脚步也停歇了下来,年轻人单手握着沥泉长枪站定在原地,他深吁了一口气,蓦然想起那日金梁王府春心池上东方梧桐朗声喊出的那句话,他嘴角露出一抹自傲自豪的浅淡笑意,也学着大伯父轻声说道:“天下枪法,无出魏家枪左右。”

身穿朱丹色霓裳小裙的少女许灵霜乐颠颠的跑了上来,满脸尽是崇拜欣赏的花痴表情,探着个脑袋,用娇丽可人的嗓音问道:“大胆哥,你枪法既然都这等厉害了,为何平日里从来不见你使过啊?”

魏颉同样满脸堆满笑容,余光瞧了眼腰间的那柄佩剑朝天阙,又撇头看着身旁的那个朱丹裙小丫头,也不正经回答,而是笑着反问道:“只要一说起江湖游侠,人们的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来的永远是使剑之人,而非耍枪弄棒的,你可知是为什么?”

许灵霜睁大两颗清水般的明亮眼睛,摇了摇头,表示浑然不知。

魏颉看向了手中的那杆亮蓝长枪沥泉,微笑着说道:“枪适用于宽敞地带以及战场上的明面厮杀,剑则更利于在狭小巷弄里的搏命较量,行走江湖呢其实很少会有人跟你来那所谓的‘光明一战’,更多时候遇到的都是些擅长诡计谋划和搞突然袭击的家伙,这种情况下枪需要距离才能发挥威力的这一弊端就暴露出来了,比方说你睡觉时有敌人来刺杀你,这时候你希望床边是一柄短剑还是一杆长枪?答案已经很明显了罢!”

顿了顿,笑意灿灿的补充道:“再者说了,枪又被叫作‘百兵之贼’,而剑则被称为‘百兵之君’,一贼一君,你说我用哪一个更显侠客风流?”

第八十四章 醉卧美人膝 许灵霜幸运的于瀑布旁顺利跻身了三阶百尺境修为,而魏颉更是机缘不凡,竟意外从七彩斑斓巨蟒的身子中获取了昔日武道大能英隼的神枪沥泉,这一趟七步山之行,当真是受益匪浅。

二人拖着已然昏厥过去的“断头虺”郁强龙出了那处无人知晓的隐匿山洞,再度骑行返回了那座已被魏、许这对“灵杰双侠”联手杀得鸡犬不留的吞象匪寨,毫不客气的将寨中值钱的金银首饰一扫而空,用一个个结实的大箱子装好并运到车上,再策马慢慢赶下了七步山。

换用魏颉的戏谑话来说就是,死刑通缉犯洗劫土匪山寨——标准的“黑吃黑”!许灵霜酷爱珠宝首饰之类的华美物事,而魏颉虽素来不甚钟情于金银财宝,但毕竟闯荡江湖身上没点银子实在不方便装阔,这人啊跟谁都能过不去,就是别跟钱过不去呀。

来到七步山脚下的那间规模小小的清冷酒铺,魏颉先用一大盆凉水浇醒了那个早就该死的光头山寨匪首郁强龙,而后又用强横指力封住了那贼人的周身关键穴道,再用细小飞剑挑断了那厮的手筋和脚筋,保证其再也无半分反抗和挣扎的余力,然后放心地将之交给了那位中年丧女,一心渴望报仇解恨的店老板李穆。

善始善终的完成了这一桩仗义出手的“侠客事”后,魏、许二人骑着白马大白再度离开了山下酒铺,至于李穆最终要如何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李稼报仇,是用滚油浇灌郁强龙的肠道,还是直接血腥点地选择用刀活剥了仇人的皮,这就不在魏颉和许灵霜的考虑范畴之内了。

这一晚,二人纵马绕开顶峰处再无吞象寨的七步山,趁着夜色进入了玎州穹山郡彩菱城,在城中一座名为“满月”的大型酒楼里要了两间价格不菲的上等客房,就这么住店歇下了。

却说这满月楼的楼名与这彩菱城里百姓的一大传统习俗有关。

该城位于玎州西北部,接临琴州,城西有山名青丘,城东有湖名“清水漾”。漾中水质异常澄清,水里盛产一种色彩绚丽的珍奇菱角,此种菱角呈双牛角形状,外壳五彩斑斓,内在却是乳白色的,性凉味甘,肉质极嫩,富含大量营养物质,除了滋补身体外,甚至还有解蛇毒的药用功效,故而每年都有不少外地富商千里迢迢前来城中收购,再转手以高价甚至天价卖去别处。

彩菱城的老百姓有个给出生一个月的孩子举办“满月酒”的习俗,那座满月楼正是看中此莫大商机而建造,专门为一个月大的小孩操办特定的酒席,除菜肴丰富味美、仪式郑重堂皇这两大特色外,管理酒楼的内部人员还会将剔除了菱肉的彩菱壳加工制作成各种造型精美的工艺品,寄托美好的希望与祝福,作为满月礼物赠送给每一个在长辈带领下进入楼内的年幼懵懂的孩子。

不放过任何能带来客流的细节和渠道,不遗余力的对外宣传酒楼的特色与服务,多年来辛苦操办经营,拉拢了愈来愈多的富商投资并加以引流,满月楼终于从原本的一家没什么客人惠顾的小店面,摇身变成了彩菱城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型酒楼。

莫说过年佳节了,纵是寻常日子要订上那么几桌子酒席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楼中各类客房以稀为贵,更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紧俏物资”,魏颉和许灵霜能够要到两间上等单间实在是运气使然,但凡再晚上短短几个时辰,基本就连最普通的客房都已卖完售罄了。

休息了一整晚外加一个上午,第二日中午时分,许灵霜独自在一间屋子里面潜心修炼内功,魏颉则一个人在另一间屋子里面喝着小酒,下酒的佐菜乃是城中特色美食彩菱,单是这一盘白菱炒猪肚,就要将近一两银子的昂贵价钱,足见其品质不凡。

大半壶润口酒水下肚,嘴里嚼着香甜的菱肉,魏颉兀自胡思乱想,时而想想那个绿衣羊角辫小丫头卜倩,时而念叨起那位盈盈岛岛主白衣沈腰,偶尔脑海里还会蹦出窦妙窦花魁那妙绝天下的华丽舞姿……

他正自想得入迷,忽从门外传来了一阵扰人的吵嚷声,粗犷而无礼,着实叫人心烦意乱。细细听去,有人扯着嗓子喊道:“老子今儿还非要住这间了,敢拦我‘九头蛟’鲍海胆,你他-娘的要找死?!”

话音刚落,“嘭”的一响,屋门被猛地一脚踹了开来。

只见门外站了十几个肩头扛着砍刀的粗野汉子,为首的是个身穿马褂的光头男子,身材矮而敦实,满脸俱是匪人般的凶恶戾气。

魏颉眉头微锁,心下不爽的嘀咕了一句:“又遇上个光头,真够晦气的!”

马褂光头左手搂着一名身穿锦绣绫罗的丰腴女子,此女身段曼妙绝伦,腰髋曲线甚是柔韧,胸口两坨沉甸甸的峰峦更是高耸入云,脸上浓妆艳抹,透出一股子的厚重脂粉气。

皮肤颇为白皙娇嫩,媚眼如丝,满头浓密的青丝用精巧簪子盘扎起来,便似顶着一头漆黑墨云。

光头鲍海胆用力揪着满月楼掌柜的衣领,厉声骂道:“你出去打听打听,你鲍爷爷待过的地方,什么时候次过?!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上好的包间,老子也要定了!”

说完便即无情地飞出一脚,将惨遭无妄之灾的可怜掌柜踢了出去。继而往地下啐了一口浓痰,冲屋子里面大声吼道:“里头的家伙都快点滚出来,这间屋子归老……”

那个“子”字尚未出口,鲍海胆忽觉眼前一晃,接着后脖颈一紧,身子不再受控,整个人被一股莫名的巨力拉了过去。

屋外扛刀的汉子无一人及时反应过来,老大已被屋内那名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男子用一柄血色出鞘长剑给挟持住了。

魏颉把朝天阙架在了鲍海胆的脖子上,轻轻抚摸着他的那颗油光铮亮的脑袋,“咚”的赏了他一个板栗,微笑道:“你的绰号叫‘九头蛟’是吧,那我割掉了你一颗脑袋,想必还能再长出八颗来,我这人见识浅,还没见过人长脑袋出来,我须得试上一试。”

姓鲍一听此人要割自己的颈上脑袋,当场吓尿了裤子,真的是面如土色、惶恐至极,他结结巴巴的赔罪告饶道:“大……爷,小的今儿有……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爷的神威,还……还望大爷饶小的一条贱命……”

魏颉心下嗤笑道:“怎的和郁强龙一个吊-样,莫非天底下的光头都是这般窝囊没出息的胆小鼠辈么?”转念一想,忽记起了那个与甘露禅师在落雁塔顶大战的剑佛霍元巢,心道:“嗯,果然不可一棍子扫倒一大片,光头的人里面也是有硬

汉的!”

正想着,鼻子冷不丁闻到了一股酸臭的尿骚-味,魏颉紧紧皱眉冲面前之人斥骂道:“名字取作‘海胆’,胆子却比耗子大不了多少,居然这就吓尿了!快滚吧,杀你这种人,脏了我的剑。”

说着便收回了血灵剑,抬起一脚踹中鲍海胆的臀-部,将之一下子踢出了房门。

鲍海胆幸有屋外众人上前搀扶,这才没有因前扑撞地而摔伤,踉跄着勉强站定后,冲门外的一伙儿兄弟挥了挥手,悻悻然道了一个简单的“撤”字,便即拉起锦缎女子的手往楼下走去。

怎料那名前凸后翘的美艳女子忽然开始大力挣扎起来,拼命扭动性感诱人的娇躯,鼓鼓囊囊的胸口随之上下抖颤不止,她凄然喊叫道:“英雄!小女子本是良家,被这秃头恶人强抢至此,求英雄救我脱离苦海,小女子愿……愿以身相许!”

鲍海胆勃然大怒,立时翻脸喝骂道:“你乱叫什么啊?!信不信老子撕烂了你的嘴!快跟我走!”

“喂,一头蛟,把那个女的留下。”屋内的魏颉朝外头朗声道,“不留下也行,把你的性命留下。”

鲍海胆仅仅犹豫了片刻,很理智的在女人和性命之间选择了后者,就此松开身边那名绝美女子的手,带着持刀众人匆匆逃下了楼去。

身材奇佳的女子迈着婀娜魅惑的步伐来到了房内,二话不说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向着魏颉拜谢道:“小女子孟幻,谢英雄搭救之恩!”

魏颉伸手将其搀扶了起来,快速瞥了眼她那实属壮观的傲人胸脯,笑道:“别自称什么小女子了,你可半点也不‘小’啊。来来来,‘大’姑娘,快来陪我喝上一杯。”

二人同桌而坐,魏颉笑吟吟的端起一只精巧小酒杯,递到了孟幻的嘴边,道:“来,‘大’姑娘,我喂你喝一杯。”

“英雄,小女子自己来便是。”孟幻双手接过酒杯,浅浅饮了一口,有酒水从嘴边“不慎”溢出,顺着棱角分明的尖下巴滴到了前胸的大好位置。

孟幻娇声叫了记“哎呀”,忙伸出芊芊玉手在自己胸口的那两只温软“玉兔”上面胡乱擦拭了几下,擦完后又把左手缓缓放了下去。

魏颉瞧着眼前这颇为香-艳的一幕,微微一笑,说道:“快别喊我‘英雄’了,担不起那两个字,随便叫我一声‘公子’就好。”

孟幻点了点头,脸上同样带着一抹甜笑,她柔声应道:“是,公子。”

魏颉又给孟幻斟了一杯酒水,赞赏道:“你叫孟幻?孟幻梦幻,不错,这名字起得真心不错,好听!”

孟姓女子笑意更浓,抿嘴低眉眼观酒杯道:“小女子多谢公子称赞。”

魏颉随手拿起自己的酒杯,递了过去,快意道:“来,本公子敬你一杯。”

孟幻刚一举杯,魏颉便将自己端酒杯的手穿入了她的臂弯,将两人的胳膊紧紧勾在了一起。

“喝个交杯如何?算是我今番救了你的酬劳。”魏颉凝视着孟幻的眼睛温言说道。

孟幻羞涩一笑,鲜艳软嫩的红唇凑近杯口,双眸却片刻不掉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俊气年轻人,眼神似水般蕴含浓浓柔情。

“你的眼睛里,有西湖的风情。”魏颉温声道,“真美。”

孟幻盯着魏颉那双足可令无数妙龄女子沦陷的瑞凤眼桃花眸子,一时之间神情恍惚、心湖荡漾,没找到好的形容词汇,只是点头“嗯”了一下,轻声说道:“公子,你的眼睛也好美。”

二人交臂饮尽中酒。

两人的臂弯仍旧腻歪的勾在一起,魏颉那张俊朗出尘的年轻脸庞近距离对着“大女子”孟幻,他嗓音温润的问道:“孟幻,在这里遇见你这样的姑娘,真是梦幻啊,你可知我现在想干嘛?”

孟幻舔了舔被酒水沾湿的肉嫩嘴唇,眼神直勾勾的注视着魏颉,说道:“小女子不知。”

“你的身材,配上你的容貌,真可称得上‘绝色’二字,若天下女子满分二十分,那你少说也有十六七分了。”魏颉邪笑一下,“这般难得一见的女子,我实在舍不得杀啊!”

此话一出,孟幻登时被吓了一大跳,后背上被惊出一层层冷汗。

“公子,你……你说什么啊?”孟幻嗓音发颤道。

“我说,我现在想杀了你,可又舍不得杀,正在犹豫要不要动手。”

魏颉将胳膊从对方的臂弯里抽了出来,嘴角勾起弧度,笑问道:“你也是这样的么?本打算杀我,却忽然有点舍不得杀了?”

孟幻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动,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从你刚才进屋起我就看出来了,你其实有修为在身,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魏颉云淡风轻的说道,“我现在好歹有四阶洗髓境大圆满的修为,这点洞察虚明的本事还是有的,你要瞒过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孟幻的身子开始不住的发抖,显然心里已惊怖恐惧到了极点。

魏颉冷笑一下,继续道:“桌子地底下的把戏就更过分了,先不说你左手里握着的那根针能不能要了我的命,既然要搞暗杀,拜托先把你的杀意稍微隐藏一下好吗?那么浓烈的杀气,我现在就算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多半都能感知得到……哎,不过刚才喝交杯的时候,你的杀气明显消失了一会儿,若没有那短暂的消失,我现在估计已经忍不住卸掉你的一条胳膊了。”

孟幻当即离开了座位,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哀声苦求道:“是我鬼迷心窍,是我糊涂!求公子宽宏大量,饶小女子一条性命!”

“我这人啊,向来对女子比较宽容,尤其是对你这种比较‘大’的女子更是宽容有加,若换成男的,敢在我面前搞这种小动作,十条命都不够用的。”魏颉平静和缓地说道,“说说罢,我与你有何新仇旧怨,你要演这一出戏来蒙害我?如若再敢有所隐瞒,我保证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孟幻低头思量再三,终于开口说道:“小女子乃是西湖南斗派掌门孟长生的独女,刚才陪我一同上来的那些家伙,包括那个‘九龙蛟’鲍海胆也都是南斗派的成员。小女子得爹爹嘱托,率众来玎州穹山郡办事,行

经礼阳城的时候,在城西菜市口瞧到了公子劫法场救人的飒爽英姿,而后又极是机缘巧合的在上虞城街头的戏台子上见识到了公子的绝好唱腔,不由得心生爱慕敬仰之情,便带领手下一路跟随公子……”

魏颉瘪了瘪嘴,没好气的打断道:“还是这般不老实,说什么心生爱慕,你分明就是在城墙上看到了我的巨额悬赏令,故而眼红心热,妄想着杀掉我以扬名立万,于是就和手下专程跑来此地演了这一出好戏,只为了能够接近我,方便暗中下手,我说的对否?”

孟幻脸色变得愈发煞白,她的身子战栗不停,垂首细声道:“公子料事如神,小女子不敢有所隐瞒,其实刚才在门口见公子出手教训鲍海胆的时候,小女子便已知自己绝非公子的对手了,只是……只是……”

“只是你很清楚,若想要杀我,眼下已是最好的时机,一旦错过,恐怕此生都再没机会取我的性命了,所以你决心冒一次风险,就算明着打不过我,暗中偷袭也总该有得手的可能性,对吗?”魏颉讪笑着问道。

孟幻脸色无比愁苦,如同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那你适才为何有一会儿又不想杀我了呢?”魏颉问道。

孟幻忙不迭地抓住机会奉承道:“只因公子长得太过神采卓绝、惊为天人,小女子为公子的品貌所折服,亡羊补牢,迷途知返,再不敢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魏颉“呵呵”笑了一下,往桌上的杯子里又斟了点清酒,端起来喝了个干净,挥了挥手道:“你倒还挺会说恭维话的嘛,好,就凭你的这段话,我饶过你了。”

孟幻如蒙大赦,连忙往地上重重磕头,高声叫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了!”

魏颉任由她向自己砰砰磕了十几个响头,眯起那对多情的好看眸子,神情古怪的问道:“门外的时候,你说过要‘以身相许’,是不是真的啊?”

孟幻轻“啊”了一声,当场就愣在了原地,脸色略显惊悚,浑然不知所措。

“这样吧,你让我睡一次,我将来呢白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怎么样?”魏颉脸不红心不跳的提议道。

倒是听了这话的孟幻脸顿时变得潮-红起来,那张发烫俏脸好似阳春三月的桃花花瓣一般。

魏颉继续好言劝诱道:“你不过是贡献了身子而已,而我弄不好连性命都没了,睡一觉,换一次白杀人的机会,这笔买卖,你不亏!”

孟幻沉思许久,声音低微的小心问道:“公子可是认真的?”

“当然,说一不二。”魏颉毫不迟疑的回应道,“到时候你来杀我,我保证不还手便是。”

“大女子”孟幻轻咬鲜红肉-唇,满颊赤云,酡红如醉酒,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那好……今日我给了公子便是。”

“就喜欢你这种爽快的人!”魏颉拍手笑道,“站起来罢,咱们一块做点儿爱做的事。”他先是一下子将身上的那件贵重的孔雀蓝绸缎袄子脱了下来,再摘下那串红豆色的定心佛珠,最后彻底除去里面白色衬衣,露出了一身精悍结实但又不显臃肿的腱子肉,冲面前那个已然站立起身的丰满女子打了个挺响的弹舌,扬头笑道:“该你咯。”

孟幻目不转睛的盯着魏颉那副精壮而美好的上半身,脸颊愈加晕红,不自禁的咽了下口水,接着缓缓将自己披穿在身上的一件件衣物褪了下来,很快就不着寸-缕。

魏颉扭头抄起摆在桌上的酒壶,扭开壶盖,将里头的剩酒一饮而尽,啧了啧嘴巴,从位子上噌的站了起来,过去搂住孟幻那纤细滑腻的腰肢,二人并肩往床榻上走去。

……

……

二人翻云覆雨良久,总算精疲力尽的魏颉四仰八叉的躺在了软软的床上。

此时那个浑身精-光的孟幻将一条雪白如玉的胳膊从魏颉两条大腿下面抽了出来,动作缓慢地将手伸入了自己头顶的那团“墨云”里面,从黑色发髻中小心翼翼的拔出了一根冰锄形状的物事。

她右手紧握着那柄通体呈晶蓝色的稀世“凶器”,将尖锐锥头对准魏颉的肋骨,一点点凑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往前刺出,纤细手腕就被一把钳住了。

“怎么?这么快就想要用掉那一次机会了?”魏颉抓着孟幻的右手手腕肃声质问道。

孟幻大惊失色,慌忙为自己脱罪解释道:“公子误会了,小女子是想要将此物奉献给公子!”

魏颉瞥了眼那柄握在她手里的晶蓝色物事,挑眉问道:“就是这个么?”

孟幻点头“嗯”了一下,语气诚挚的介绍道:“此物乃是我南斗派的镇派之宝冰锥刺,我爹给他取名为‘酩酊’,天下任何武道修士只要被此物刺中,除了肉体上的创伤外,本命元神也会在一瞬间冰冻凝结,立时变成废人,再无半分反抗之力!”

魏颉一把抢过那柄宝贝冰锥刺,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了起来,发觉此物份量极轻,有微淡寒气往外透出,触感十分冰凉,通体莹洁透亮,泛着阵阵晶蓝色的光泽,与昔日濠州搁剑塔中存放的那柄李太清的仙剑青莲略有相似。

魏颉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赞许的说道:“不错,这东西瞧起来就很是不错,既然你都说要给我了,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下咯!”

再度拿捏着把玩了一会儿,忽又有了给物事起名字的文雅兴趣,心念微转即升起了个不错的主意,改换了横躺的全新姿势,将脑袋枕在了孟幻的白嫩大腿上面,悠然自得的说道:“我曾在一本叫作《六月飞雪集》的诗歌集里面读到过一句‘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兵’,你刚刚说这冰锥刺叫什么‘酩酊’?不好听不好听,依我看,不妨就叫‘醉卧美人膝’!”

年轻公子用两根指头轻掐了枕下美人那软嫩嫩的白玉大腿,兴致勃勃的问道:“这名字怎么样?”

此时的孟幻哪儿还敢违拗半句,只得违心的恭维称赞道:“公子才能惊世骇俗,胜过我爹他老人家百倍千倍,这新名字起得可谓是妙之极矣,一万个旧名字都比不上!”

魏颉哈哈大笑,抬手“啪”的在大女子胸前那坨膏腴峰峦之上抽打了一下,心情相当舒畅的赞赏了一句:“就你嘴巴甜!”

第八十五章 南青北白 玎州西北部靠近琴州一带,有一座横亘约三百里的绵延大山,名为“青丘山”。

此山向阳处矿脉资源充盈富足,特别盛产青玉玉种,质地细腻温润,其品质犹在寻常白玉之上。

背阳处分布一种叫做“楸草”的珍奇植物,该草可作专门的药用,对治疗伤风感冒、头晕脑热等普通症状颇具灵效,多有百姓上山收割采集,转手再卖至山下药房,以赚取生活补贴。

这一日晌午,气候晴朗,天空风轻云淡,作“西域人”奇异打扮的魏、许二人策马上山。待翻过这座海拔不算高的青丘山,便要乘船渡长江入琴州了。

纵马行至大山的向阳处,马背上的魏颉忽然察觉到此方天地的气机循环大显异常,相比起南海诸岛上面的各异灵气竟然都还要丰沛出甚多。虽不知是由于何种灵妙的原因,既有这般难得一见的天赐良机,这对热衷于提升修为的男女断然不肯放过此等绝佳的炼气机会。

将白马大白简单的在一棵大树上拴好后,魏颉和许灵霜找了个空阔平坦,分隔不远的地方开始潜下心来好好修炼,不辜负此处的天地机缘造化。

在七步山上与那头七彩斑斓巨蟒一战后,许灵霜顺利跻身三阶百尺境,不出意外的话再不多时即可彻底炼化体内的那颗天下无双的硕大金丹,轻轻松松一举踏入四阶的高耸门槛,眼下她借助此方天地充沛无比的浑厚灵力,开始着手钻研习练养父许焰的那套罕见功法《燃血魔典》,结合陆成霜的秘术丹炉大法,两两匹配相佐,以己身的体魄为丹鼎熔炉,不断滋养催生内在筋络中的循环血液,既已下定决心要继承并修习那门燃血魔典,那么周身上下存储的“本命血气”自然是多多益善的了。

而魏颉此刻正处在巅峰状态的四阶洗髓境大圆满,真正是离五阶只剩差不多一层薄薄窗户纸的距离了。他天资过人,于五岁那年晋级入品,又莫名其妙的在一阶筑身境止步徘徊了整整十五年,入品如此之早,却在一阶停留如此之久,堪称世间罕有。落剑城郊外天降无上剑仙,得浩霞仙子周云纤赠送三尺玲珑心重塑窍穴经络,顺利迈入二阶跃灵境,其身家根骨之超脱,内力底蕴之雄厚,又一次可称盖世难觅。先后突破御气和精神两大生理极限,晋升三阶百尺境,吸收阳生真人公羊重器二十年珍酿道门东来紫气,吃尽心凉湖中贡品级别的九转宝莲子,修为暴涨至三阶大圆满。下山后得剑圣嬴秋临门一推,洗筋伐髓,堪堪迈入四阶洗髓境。

如今他听从嬴老前辈的临别叮嘱,辛苦淬炼提升筋络和体魄的强度,在第四重的境界修行里倾注了大量的努力心血,长期以来几乎连半日的懒都没有偷过,誓要以最最扎实的根基底子和府海内力跻身五阶脱俗境,做到纯粹得无与伦比的“脱胎换骨”。此时山中天地灵气前所未有的丰富充沛,魏颉自然不愿白白错过大好的机会,盘膝坐于地上尽力汲取提纯周围的灵力并化为己用,他自测不出短短三旬之日,自己即能将那层稀薄到了极点的窗户纸戳烂捅破,蜕去凡胎改易筋骨,成功化身为超越常人的第五境大剑修!

二人皆坐在地上专心修炼着,猝然间耳膜颤动,有一记婴儿啼哭般异常尖锐的叫声划破了长空。

魏颉立时睁开双眼,从草地上站立起来,身形倏然一纵,眨眼已电掣般的飞掠了出去。

不多时他就阴沉着张脸重新返了回来,手中提溜着一只毛色雪白且生就玲珑九尾的小狐狸,那小东西即便被揪住后脖颈兀自挣扎个不停,口中发出阵阵煞是刺耳的“呜哇”之声。

魏颉表情深沉严肃,紧锁着眉头,忍无可忍的施展侠盗公冶锦的“灵犀语术”,冲那只不本分的傲慢小家伙大声吼道:“呢噗咯啵哩!”

那条九尾小白狐一听这话,浑身霎时巨颤了一下,当即噤若寒蝉,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

许灵霜也或多或少的学了一点灵犀语术,知道魏颉的这句“呢噗咯啵哩”意为“给老子闭嘴”,缓步走上前去,手法轻柔地摸了摸白毛小狐的娇软身子,眯眼笑道:“这小家伙的嗓门可真够大的。”

魏颉单手将动也不敢动的白狐提在半空中,死盯着白毛小兽那对呈现出通红血色的灵异眼睛,语气颇为

肃厉的说道:“这是九尾灵狐,乃上古时期就存在了的凶兽。此凶兽千年闭不出世,出世必带来莫大的灾殃,‘妖狐显,王朝荡’的恐怖恶谶可不是闹着玩的!据传闻,当年大禹国创立初期,开国皇帝禹太祖嬴霑就曾在涂山遇到过一只九尾白狐,那时候天下大乱,各势力群雄纷争,百姓苦于烽烟战火,可谓是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唉,如今竟又被我于此地发现了这么一只,真是有够不吉利的!”

许灵霜尝试着好心劝慰道:“哎呀,大胆哥,你都说了嘛,那不过些传闻而已,别太当真了。”

魏颉的脸色依旧十分难看,索性拔剑出鞘,手持血灵朝天阙,倒竖双眉厉声暴喝道:“看我一剑斩了这妖狐!”

许灵霜吃了一惊,不忍见那白狐惨遭斩杀,连忙上去阻拦道:“大胆哥!这小狐多可爱呀,万物皆有灵,咱们留它一命又有何妨?”

魏颉手臂被朱丹裙少女死死攥住,一时间这剑无法斩将下去,他肃声说道:“小霜儿,万物有灵这说法固然不错,但此兽极是不祥,纵然有灵亦万万不可多留,当年太祖皇帝嬴霑遇上后九尾狐后也毫不留情地一剑杀之,先人皇帝尚且如此,我们也就别自作主张的留它性命了!”

就在两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之际,一个粗砾恍似口中含黄沙的嗓音从远处遥遥传了过来:“莫在追我啦,你若再追,我可拔剑砍你了啊!”

相隔甚远犹能令人听得这等清晰准确,很显然发出此声音的修士内力已然霸道强横到了一定堪称高深莫测的传奇境界!

魏颉静下心来侧耳细听时,手中的那条玲珑九尾小狐已被少女许灵霜一把抢夺了过去,小丫头到底心地良善天生喜欢可爱的物事,为护那只年幼白狐的性命安全,将之紧紧搂在了怀里。

魏颉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扭头示意道:“妖狐的事一会儿再跟你说,我们先去那边瞧瞧。”说着便归剑入鞘,拽起许灵霜的胳膊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行去。

二人俱展开不俗的轻功造诣,于青丘山间疾奔速走,尽力找寻着那句内劲超群的雄浑嗓音的来源之处。

很快,一阵激烈无伦的兵戈打斗声在山林间怦然乍响,魏颉和许灵霜终于确认锁定了声音的源头,尽可能放轻前行脚步,二人谨慎稳妥地隐身躲藏在一丛低矮灌木的后头,从缝隙中偷看着前方发生的那一场从所未见的旷世激斗。

但见一名身穿破烂青衫,腰悬墨色剑鞘,蓬头跣足的高大汉子正疯魔般的挥舞手中的那柄华丽长剑,剑上赫然有一条粗壮至极的狰狞青芒紧密缠绕,如恶蛟狂蛇般肆意扭动身躯,不断格挡着从敌人那里急射而来的一道道粉色气流,气流形如凌厉剑气,击在剑刃青芒之上有金属碰撞声发出,铿锵声震得在草丛后面偷看这一幕的魏颉和许灵霜二人耳膜生疼。

被挡架开去的道道粉色剑气皆轰然弹至地面,凡遭剑息划过袭掠之处,无一例外都会造就出一道极深、极长的土地沟壑,尘烟四起,场面着实骇人!

若是不慎身中一道这等威力惊人的剑气,那还不得当场落个尸身一分为二而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

再去看那恣意挥射粉色剑气之人,此人的外貌堪称奇特怪异,只见他白衣、白发、白脸、白眉、白冠、白玉簪,浑身上下几乎无一处不白,恰若一具顶尖工匠用瓷器细心雕刻而成的精致假人。脚下雪白长靴踩踏在一柄悬停于半空中的粉红秀美宝剑之上,先不提那些层出不穷的强大剑气,单是能够凌空而立、驭剑而飞,即是世俗百姓口口相传的所谓的“剑仙”了。

在其身子周围还萦绕盘桓有无数瓣鲜嫩无比的桃花花瓣,每一瓣俱似富有灵性的山间蝴蝶般翩跹舞弄自由姿态,桃花衬得白衣人身姿愈白,白衣显得花瓣愈是娇艳,相辅相乘竟无半分累赘多余之感。

再仔细去欣赏那位出尘剑仙的绝世容貌,此人脸型清癯而不显丝毫病态,气质儒雅而不乏雄浑英气,生就一对极品丹凤眼外加两条纤长柳叶眉,五官神俊,姿容隽爽,宛若从某位绘画大师那妙笔生花的水墨卷轴中潇洒走出来的神仙人物。

那神人也似的“剑仙”脚下踩剑而不使剑,抬动手臂间白亮袖袍无

风亦可飘忽不定,每次轻轻挥甩一甩粉雕玉手,即有一道迅捷无俦的粉色剑气从其掌心汹涌而出,剑气朝着站在地上的那个身高多半已超过九尺的披发大汉飞速刺去,每一下均是极快、极猛,几乎要到了肉眼看不真切的可怕程度。连魏颉这等自幼习剑的四阶大圆满剑修都感到异常的不可思议,更别提目前只有三阶百尺境,甚至连剑修都不是的许灵霜了,朱丹裙小丫头瞧着眼前那交错纵横的青色芒光与粉色剑气,只感眼花缭乱、头昏脑胀,不适眩晕感甚是强烈。

那名手持青芒长剑的大汉叫人看不清楚其脸部相貌,只因其那张多半帅不到哪里去的脸已被那一团团十分蓬松散乱的长发给遮挡了起来,他赤着脚踩在泥土草地上面,步伐凌乱无章好似初学走路的幼稚孩童,胡乱挥剑技艺粗陋难堪,全不像个身负高超武学修为之人,若没有那条缠在剑上的灵活“青蛇”作掩护的屏障挡剑牌,他此刻想必已被接二连三的粉色剑气分尸成一摊不辨首尾的血泥烂肉了。

乱发赤脚的高大汉子俨然一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的劣势局面,他嗓音沙哑如同口含粗糙沙粒,边格挡边撕心裂肺的冲驭剑悬停在半空的那位白衣剑仙怒吼道:“你滚啊,你现在就给我滚!我压根不认识你,你为何要一直苦苦追着我不放!”

那恍若瓷人的雪白男子气定神闲,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高手气度,他对地面之人的那番雷霆霹雳般的暴怒嘶吼充耳不闻,挥手间散射大量粉色剑气的速度全然没有放慢减缓的迹象,竟反而愈来愈快,剑息袭掠草地刮扫出来的沟壑亦是更深更长了。

此方天地,有狂乱青色剑芒与阵阵粉色剑气交织汇杂,草木为之丧失生机,日月为之剥夺色彩!

隐匿躲藏在低矮灌木草丛后头的魏颉脸色凝重,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想不到竟会在此处见识到照雪剑仙的超脱风采。”

怀里抱着九尾白狐的许灵霜扭转头去,尽量放轻嗓音问道:“照雪剑仙?”

魏颉微微点了下头,沉声说道:“那位驭剑悬空的白衣人姓风名流,江湖人称‘照雪剑仙’,坐拥八阶天罡境大圆满的修为。‘照雪风流剑,万千桃花现’,他自诩若是世间天罡境剑修风流共有一石,一人便可独占八斗。许多年前与爱人花容一同开创了正道武学宗派桃花剑门,素以仁义豪侠、正气凛然著称于世,曾孤身一人赶赴魔宗软骨山,问剑那个天下第三大魔头‘五拜老祖’彭簇,即便同时失却天时地利人和,仍与那个老魔头大战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最后约定等双双跻身九阶尘仙境后再来一战分较高下,并扬言等斩杀了彭簇,就会立刻仗剑奔赴活埋谷和羊脂山,向江湖第二大魔头凌云罡和第一大魔头阎梦发起挑战。其人之胆色与傲骨,震得全天下的魔道子弟都难以安生,无不闻风流名讳若谈虎色变,见桃花花瓣即丢魂丧胆!若非白龙剑窟那位多年在洞庭山里闭关不出世的老祖宗是个板上钉钉的陆地尘仙,那么‘天下第一侠义道剑派’的头衔桂冠多半就要被风流掌门的桃花剑门给摘取了……”

许灵霜听完魏颉的这一番详细介绍,对那位周身萦绕有万千粉红桃花瓣的白衣剑仙心生莫大的好感,暗道:“好一个风流的照雪剑仙呀!”

不远处的那一场厮杀犹在继续,那个手持青芒长剑的九尺大汉招架粉红剑气的动作愈发吃力困难,他嗓音中挟带哭腔的大吼道:“你这个该死的大混蛋,我不跟你打了!你就让我走了吧!求求你了!”

这时那位身若白瓷雕成的剑仙风流开口说话了,他嗓音温润而富有磁性,用几乎不存在半分波澜和升降调的和缓语气说道:“上官白檀,今日你就别想走了,作为多年的老朋友,你这最后一程,我来送送。”

草丛后头的魏颉听得这话,登时如遭雷击一般,眼神发愣,嘴唇颤抖道:“上……上官白檀?那人居然是‘剑侠’上官白檀?!”

一旁的少女许灵霜歪着个小脑袋,又好奇的问道:“上官白檀又是谁啊?”

魏颉似乎还没有从那份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表情恍惚出神,答非所问的说道:“南青与北白,邪魔何处来……昔日青衫仗剑,威震天下的剑道大侠,为何如今会沦落至这步田地?”

第八十六章 卿卿我我 天宫仙界有四类祥瑞神兽,曰“四灵”。分别为“百兽之长”麟、“百禽之长”凤,“百介之长”龟、“百鳞之长”龙。

其中地位最为尊崇的即是那天庭五大帝君之首青帝灵威仰的本命坐骑,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的东方七宿之神——青龙。

天上有四大瑞兽,人间亦有侠义四灵。

江湖四灵师承江南四灵山山主王旗,四人分别名上官白檀、胡箔、武崇和常雀儿,象征了龙、麟、龟、凤四大仙宫圣兽。

其中四灵之首,代表了青龙的上官白檀向来酷爱披穿一身飒然青衫,又很巧合的坐拥了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青霜”,仿佛怎么样又绕不开“青”这个色彩字眼。弱冠之年即出师下山踏入江湖,二十五岁一人一剑独自面对五大魔派枭雄,一日内先后斩灭金沙、木川、水蛟、火芝、土甲五位五阶脱俗境的魔教巨擘,一战成名,举世皆闻,世人赠其光荣绰号——“剑侠”!而立之年青衫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彰善隐恶、行侠中原,很快就登上了武林魔道必杀榜的榜首。即使项上人头价值万金,数不胜数的仇贼敌人在暗处虎视眈眈,他仍甘愿以身冲犯奇险,应约赶赴黄河上游一带,浑然不惧一众恶人的包抄围困,挥剑破开降龙压胜大阵,诛尽河朔群寇四百余人,其英雄无双的豪侠事迹至今已不知被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反复讲了几百几千回。

不惑之年他成功跻身八阶天罡境,公然拒绝担任江南道武林盟主,但求此生行侠天下无拘无束,而后又与长江以北的那位桃花剑门门主风流志趣相投、一见如故,就此结为了生平挚友。

南上官、北风流,武林中人将他们两位合并称为了“南青北白”。

白衣剑仙风流。

青衫剑侠上官白檀。

“白衣青衫,邪魔退散”这八个字无疑是大禹王朝内部所有武林人士对他们二人地位与功绩的最好诠释映射。

往日魏颉之所以尤其喜穿青衫,一部分原因自是因为那个小丫头卜倩觉得此种颜色帅气好看,另一部分原因正是因其心中存着对那位绰号“剑侠”的青衫剑客的无限憧憬与神往,毕竟自己与上官白檀一样,也正好是在二十岁那年策马踏上的江湖。

然而,自幼年起便令魏颉心驰神往、崇拜尊敬的那位侠义道盖世英雄,如今居然匪夷所思的变作了一个痴汉疯子的滑稽模样!

那条标志性的碧青色衣衫已然哄臭熏天且破烂不堪,满头粗长毛发杂乱蓬散若稻草,鞋履尽失赤足而行如同山间野人,说话痴痴傻傻语无伦次,状态疯癫神志不清……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世间最最悲凉凄怆的“英雄末路”吗?

魏颉透过灌木草丛的缝隙看着昔日崇拜的英雄偶像眼下那副疯魔痴傻的可悲姿态,胸口闷闷的发堵发胀,心如刀绞,怔怔然说不出话来。

“娘的,你这家伙快点给我滚啊!”身高九尺的上官白檀撕心裂肺的哭喊道,“呜呜呜,我真的打不过你,别再和我打了!我不认识谁是上官白檀,求你放过我罢!”

周身皆被无数桃花花瓣萦绕包围的剑仙风流没有停止发射剑气,只是此刻已不再三缄其口、惜字如金,而是毫无征兆的提高了他那温润浑厚的嗓音,改换了一个颇为严厉肃穆的语气,冲赤脚站在地上的那个青衫大汉怒斥道:“你说你不认识谁是上官白檀?呵,笑话!我且问你,那些被你虐杀残害了的无辜百姓,你可曾认得他们?!”

已变得与一个傻子无异的上官白檀听了这话,喉头发出一连串“咯咯咯”的古怪响声,给人一种甚是痛苦狰狞的感觉,口音结巴的说道:“我,我,我……我不认识他们,我没杀,我……”

“没杀?!”驭剑悬空的白衣剑仙嗓声音再度拔高,“江州十七,湖州十一,共计二十八个城乡村寨,好几万手无寸铁的百姓啊!就那么死在了你上官白檀的剑下,你告诉我你没杀?你可清楚你的手里现如今沾染了多少无辜受害者的血泪啊?!”

在不远处偷看此战的魏颉和许灵霜同时大吃一惊,深知剑侠剑术通天修为几何的魏颉更是心惊肉跳,后背冷汗直流,震惊道:“屠村……上官前辈居然会去屠村?!”

许灵霜亦听得是目瞪口呆,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悚表情,轻声呢喃道:“杀了好几万人,还全部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啊……这不分明就是魔头了吗?”冷不丁又想起了自己的养父许焰许秋山,心下思量道:“我爹他绰号‘赤焰魔君’,被世人称作天下第八大魔头,手上又该葬送了多少条无辜的性命呢!”

神志尽丧的上官白檀明显慌乱紧张了起来,他试图开脱道:“不,没有,我没有杀!我……对,我杀了,我是杀了人,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忍不住,我真的忍不住啊,我忍不住才杀了他们!”

突然脚下步子一错,左脚踩到右脚脚背,猛地打了个踉跄,虽快速摆正放稳了身子,但仅仅是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破绽,仍令其左侧肩膀被一道粉色剑气击中,“嘭”的一声,凌锐无匹的气息贯入了上官白檀的身体,穿着破烂青衫的持剑汉子登时发出一记凄绝的惨叫,若如一头不慎跌入了猎户陷阱中的受伤野兽。

貌若瓷人的桃花门主脸色十分阴沉,有如滚滚黑云扑面,语气中满溢着埋怨、悲哀、憎恶、愤怒、仇恨等等复杂的情感,他居高临下的厉声暴喝道:“我不知道在你身

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丧心病狂地四处无差别屠村杀人,无疑是触犯了我辈侠义道的大忌,作为你的老朋友,我不希望你一错再错,更不愿你死在别人的手上……今日,就由我风流来送你上路罢!”

风流说出这番话时堪堪停止了手边的动作,见再无要命的凌厉气息朝自己攻来,肩头受了重伤的上官白檀咬牙强忍着剧痛,手握神剑青霜,脚步踉踉跄跄的扭头大踏步而逃,誓要挣出一片光明生天。

照雪剑仙向来便是嫉恶如仇,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沙子,更何况眼前的这位老朋友还犯下了屠杀数万可怜百姓的滔天罪孽,如何能再留其性命,放纵其继续肆意为祸中原呢?对于追求正义到有些过分偏执的风流而言,只要是杀人放火罪已致死的邪魔外道,莫说投缘的故交友人,即便是哺乳养育自己长大的亲生父母,被他撞见了,也务必要不容情面的格杀勿论永绝后患才是!

脚踩着悬空粉红长剑的风流长身玉立,雪白袍袖鼓荡飘扬,他缓缓抬起双臂,四周翩跹若灵动蝴蝶的万千桃花花瓣竟在其本命真气的操引之下开始凝聚汇结,眨眼间已化成了一柄体型极长极细的淡粉色气剑,风流双手握住有质有形的“剑柄”,低头口中轻轻念诵道:“东方苍宿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来世酩酊醉,清明酒润坟上土。”

继而冲着狼狈往远处竭力逃跑的剑侠上官白檀高声叫道:“上官兄,我的这套‘桃花无情诀’素以无情著称于世,今日我以此剑诀取你性命,你若心中存有怨气,来世不妨还我一剑!”

话音刚落,满身洁白胜雪的照雪剑仙倾力挥斩下了手中的那柄“桃花气剑”,一瓣瓣粉嫩花瓣陡然间化作一道道威力极强的杀人飞剑,剑罡凌冽,划破长空,疾朝上官白檀荡射了过去。

泼天桃花剑雨尽数轰砸在了青衫“剑侠”的后背之上!

九尺大汉上官白檀霎时被不可计数的细小剑气侵蚀身体筋络,心脉怦然断绝,当场呕血三升不止,颜面向下倒在了地上,神剑青霜也由此脱手掉落在地,上头紧密缠绕着的那条青色剑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昔日好友身中万千桃花剑气而倒了下去,照雪剑仙风流神情万分落寞忧郁,低声道了句:“果然已无青龙体魄了啊!”

那袭雪色白衣体态绰约、潇洒超凡,驭剑疾行而去,很快便飞至了上官白檀身子的旁边。

他脚步一蹬,飘然从薄薄的剑刃上跃了下来,待踩至地面,风流握住了那柄通体呈粉红色的神妙长剑,将剑的尾部对准那袭栽倒在地的破烂青衫,嗓音深沉意味悠长的说道:“恩怨是非转头皆空,如今你以死谢罪,那些因你而沦为孤魂野鬼的可怜生灵,或许能得到救赎罢!”

倏然间,有琉璃色炫彩火焰自粉剑剑柄处激涌喷射了出来,彩焰快速覆盖笼罩遍了上官白檀的全身,燃烧过程中不断地发出“滋滋”的灼烈声响,恰如炭火之上的烟熏烤肉一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此乃我珍藏了多年的‘桃华气焰’,可从本命根骨开始,将人的首脑、躯干、血肉、筋络一点点地焚毁烧尽,过程大概会持续挺久,好在你现在应该已感知不到了。上官兄,我特意祭出此物彻底焚你躯体,只为助你顺利地超脱往生,你且安息罢!”

玉树临风的白衣风流俯视着地上那具正在被气焰熊熊灼烧的破溃身躯,眼见那团琉璃色的彩焰愈烧愈旺,照雪剑仙沉沉长叹一声,扭头平淡的说道:“喂,那边的两位,可以出来了。”

在远处草丛后面躲藏良久的魏、许二人不得以乖乖地站了出来。

魏颉素来对各路武林前辈高人尊敬有加,正欲拱手向那位江湖当世侠义道巨擘作揖,为自己适才在一旁偷看战斗的无礼举动致歉赔罪。

怎料一瞬间白影疾闪,那个号称独占世间天罡境剑修八斗风流的照雪剑仙已掠到了二人的面前,他并不愿给魏颉抱拳行礼的机会,面无表情,用阴恻恻的幽冷嗓音说道:“既然都被你们看见了,那我也就只好顺手取走你们的性命了。”

一言已出,许灵霜当场吓得双腿发软,魏颉更是周身一震,忙不迭大祸临头般的摆了个异常稳健而扎实的迎敌态势,准备随时发射膻中府海内剩余的四道无上剑气以防身自卫。

“想不到堂堂剑仙风流竟也会干出这等杀人灭口的龌龊勾当!”

魏颉虽仍咬着牙强装镇定,但背后上的涔涔冷汗依旧是止不住的往外疯狂渗出,几乎要将衣服浸透!

许灵霜那对清澈的眼眸里亦充满了浓浓敌意,她躲在大胆哥魏颉的背后,用力抿了抿嘴唇,高声斥责道:“什么狗屁侠义道?我呸,你就是个伪君子!”

照雪剑仙风流挺身而立,腰背笔直如松,粉红长剑单手握着竖在身后,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对口无遮拦的年轻男女,轻微地点了下头,缓缓说道:“二位不妨再多骂几句,一会儿可就骂不出来了。”

见眼前之人已笃定了痛下杀手的狠辣心思,魏颉再也忍耐不住发射无上剑气的冲动,面对这等天罡境大圆满的神仙人物,哪怕片刻的迟疑都是无比致命的!

然而此刻,忽有一个娇柔婉约的女子嗓音从远处徐徐飘了过来:“卿,你就不要再逗他们啦,多大个人了,真是顽皮!”

风流听得那个女子的温柔声音,顿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好啦好啦,容儿,我不闹着玩儿便是了!”

只见几十名悉穿白衣的俊美少年,抬着一顶巨大无比且外观华丽的纯白色轿子,朝着这边缓慢行进而来。

魏颉和许灵霜一齐惊异地扭头望去。

优美清灵的女子嗓音再度从纯白轿子里悠然飘出:“卿,我来啦!”

话音甫毕,魏、许二人的耳畔炸起“嘭”的一声大响,巨型轿子最顶端的一颗圆球骤然爆裂,有无数瓣粉嫩的桃花花瓣从高处疾速喷出,继而朝四周飘散了开去。

在那场炫美罕见的“桃花雨”中,有一名身法十分矫健的女子从轿中以绝佳的姿态飞了出来。

几个纵身疾掠过后,女子已然稳稳当当的站立在了那位桃花剑门门主的身旁。

那名明显修为不俗的高挑女子与风流一样,穿有一袭如雪绸缎长袍,袍白,皮肤亦作雪白,满头顺滑长发呈现红、橙、黄、绿、蓝、靛、紫七色,面貌姿容秀美出尘,身段体态绰约袅娜,气质毫不逊色于身边的那名白衣剑仙。

魏颉一看便知,该女便是绰号“七彩姮娥”的桃花剑门门主夫人,当世女子剑仙花容。

据传闻此女子出身自江南道湖州花家堡的一户寻常人家,刚诞生时即引发天地异象,傍晚时分出世之际,东方苍穹飘来华彩云霞万丈,一落娘胎即长有满头秀发,呈斑斓七彩之色,被喜欢她的邻里街坊亲切的唤作“七彩姑”。后来父母专门花了十两银子请街头占卜先生算出她是那九天神宫里替王母娘娘采摘蟠桃的姮娥仙子转世下界,气数超脱、命格绝俗,有飞上枝头成凤凰的极富极贵之相,此生前途不可限量。于是花容便在家中亲戚长辈的殷切期盼与耐心栽培下长大,不到十岁就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唱曲弄舞的表演本事更是一绝,还学了相当多有关富家礼仪和宫廷规矩的有用知识。二八之年,全家倾尽所有积蓄送她入宫竞选皇帝妃嫔,岂料在前往天启城的路上,她竟冒着巨大风险不管不顾的偷溜了出来。

从那天起,江南花家再无七彩姑,江湖上倒是多了个四处拜师学剑的“七彩姮娥”。

花容十六岁独身踏上江湖,十年时间里陆陆续续拜了不下三十个师父,取诸子百家之所长,以长补短,提精华去糟粕,融各门各派的精妙剑招于一炉,突飞猛进的提升己身修为。其实按照中原武林投师学艺自古以来的严格规矩,一个人若是拜了两个及以上的师父,就会被世俗伦常所不容,被定义为所谓的“大逆不道”!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人焉能有两个甚至更多的父亲?哪岂不是成多姓家奴了?

但花容竟浑然无惧批判,即使再多的毁谤与辱骂也阻挡不了她练剑的铁石决心。谁说女子就不能练出名堂来了?她不仅要练,还要练出个天大的名堂,要做就做那稀世少有的“剑仙”!

自称“七彩姮娥”的剑修花容终于在将近三十岁的时候跻身六阶凝丹境,成为了一名技盖当世、力压群雄的女子剑仙,一时之间天下扬名,风光无限。

有道是人红是非多,只因风头实在太盛,惹来了西北魔道巨擘除阴真君的眼红垂涎,不幸被强行掳去了雍州荡阳山,险些就被那个酷爱采阴补阳的饕餮老魔玷污了大好清白、完璧之身。幸亏那日祸事未起,就有一袭雪色白衣伴随满身桃花而来,那人手持一柄不同寻常的粉红长剑,以地煞境巅峰修为亲手诛杀在天罡境小圆满止步多年的魔头除阴真君,救下了荡阳山中的饱受困厄之苦的百余名女子,下山前又顺手尽数扑灭了残留在魔窟内的那些邪派余孽。

那一日,二十八岁的花容第一次与“照雪剑仙”风流相遇相识。

可能冥冥之中当真有玄机天意,二人仿佛得了仙界月老的红绳互牵,刚邂逅没多久便即深深钟情于彼此,山盟海誓许定了终身。自幼饱读诗书,擅长吟诗作对的七彩姮娥更是为风流写下了一首足可传诵千古的著名情歌——“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荡阳山巅一剑直冲霄汉,西北老魔除阴真君绶首,那一战后,风流的剑道意气拔高到了顶点,顺利突破了桎梏已久的境界关隘,成功跻身为了八阶天罡境剑修。之后又颇为高调的宣布开宗立派,创下江北武道宗派“桃花剑门”,收下了天资不俗的一众优秀门徒数千人,并在大量中原正派同道、武林豪杰的美好祝福之下,为爱人举办了一场极其盛大奢华的婚礼宴会,正式与花容结为举案齐眉此生共白头的夫妻。

成亲后风、花二人情深日笃恩爱有加,几年前花容不知怎的就养成了称呼夫婿为卿的这个奇怪口癖,风流曾多次耐心的劝其改口,花容却不肯依,以“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为由,执意要以“卿”作为丈夫夫君的代名词,风流耳根子挺软,又贯来对爱妻十分宠溺包庇,无奈只得迁就,任其呼唤自己为“卿”。

风流朋友极多人脉极广,天下不知有多少侠义道武夫豪杰以结交他为生平莫大荣耀之事,而花容又很是喜欢在各种不合时宜的公共场合呼唤丈夫风流作“卿”,一会儿卿卿,一会儿我我,好不腻歪肉麻。

他们夫妻间这点事情很快就在中原各地广为流传,江湖上从此多了一个“卿卿我我”的有趣典故。

更是有相当多酷爱附庸风雅的武人侠客强逼着自己的爱侣用“卿”之一字来叫自己,其中调情说笑的意味其实并不如何浓烈,更多的好像是被人叫上那么几声“卿”,就能变得似照雪剑仙那般风流盖世了一样。

第八十七章 走好 当世女子剑仙花容伸出一只软若无骨的娇柔玉手搭在了风流的宽厚肩膀上,面对面的站在亲爱丈夫的身前,用足可令人浑身酥麻陶醉的温柔声音询问道:“卿,事情可都办完了?”

照雪剑仙将粉红秀美长剑别在了腰间,用双手搂着爱妻的杨柳细腰,紧紧注视着花容的那张仙姿脸蛋,饱含柔情蜜意的款款眼神片刻也不掉,微微点了一下头,简单回应一句:“是啊容儿,已经解决了。”

七彩姮娥狭长睫毛忽闪,快速眨了眨那双据说能看透世人心窍的美好眼眸,两只粉雕玉琢般的纤手抬起并捧住了风流那与极品白瓷玉器相类似的俊逸脸庞,嗓音愈发温意妩媚叫人情动:“亲手杀死以前的好朋友,一定很难受罢?”

通身雪白若瓷的风流也不愿有所欺瞒爱人,无比诚实的“嗯”了一下,望向上官白檀尸体所在的另一边,神情萧索的说道:“确实难受,但上官兄若还活在这个世上,正邪有别,我就一天不能和他做回朋友,现如今他已身死,此生的罪孽消弭,我就可以盼着来世再与他相遇了。”

“卿,亲亲。”花容轻轻拉低了丈夫那颗白发飒然的脑袋,微微踮起脚尖把自己那两瓣红润嫩滑若樱桃果肉的小-唇凑了过去。

风、花两位剑仙就这样旁若无人的激情拥吻许久,方才意犹未尽的与彼此分了开来。

这哪儿像是什么成亲多年的老夫老妻啊?分明就是一对正处在热恋期间,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恩爱小情侣嘛!

七彩姮娥花容和丈夫风流激吻完后,吐舌舔了舔湿润柔软的嘴唇,扭头朝着站在一旁有些看傻了的魏、许二人,眯眼说道:“适才是我夫君胡乱开的一个玩笑,二位可千万莫要介意啊。哎,明明都已经四十岁的人了,还是那么调皮可爱像个小孩子,真拿他没辙!”

照雪剑仙用左手指弯轻刮了花容精致绝伦的玉鼻一下,清癯俊雅的脸上眉眼弯弯,他笑着温言说道:“还说呢,近朱者赤,我的顽皮性子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发呈七彩色的花容抽了抽鼻子,娇哼了一下,捏了捏夫君风流温软光滑的白玉脸颊,嘟着嘴假嗔道:“就你会学,就你天底下最厉害,行了吧!”

风流瞧着爱妻那副撒娇耍赖的活泼俏皮模样,胸中顿生万千份柔情蜜意,揉了揉花容那颗七彩斑斓的脑袋,自信自负的畅怀大笑道:“你老公我自然是天下最厉害的,若非天下最厉害,又岂能做我宝贝容儿的老公呢?”

他又凑至七彩姮娥的左耳旁边,轻声调情道:“我之所以自称独占世间天罡境剑修八斗风流,还不是因为我有容儿你么?若是没了你,我纵是真的成了那天地间至强的存在又如何?风流这种东西,本就是做给心上人看的啊!”

花容见其明明已不惑之年却仍不改往日的甜言蜜语、情谊密切,俏脸不禁一阵扑红,小拳头毫不使劲地在面前那位白衣剑仙的胸口轻敲了一下,脸上洋溢着幸福美满的笑容说道:“我才不管你风不风流呢,你以后就算是半点风流都不占了,你照样还是我的亲亲好老公,卿卿风流剑仙!”

旁边看着两人亲热的魏颉知道原来刚才不过是发生了一场无伤大雅的误会,照雪剑仙身为当代武林正派侠义道的领头人物,终究干不出那随意杀人灭口的歹毒勾当来。于是年轻人改换了个平和善意的笑脸,打算上前去向两位剑道前辈尊敬致礼,然而这回依旧没能把话流利说出口,就又被七彩姮娥花容的一声欣喜尖叫给打断了。

花容指着许灵霜怀里紧紧抱住的那条被魏颉称作“祸国妖兽”的九尾白狐,惊喜雀跃的高叫道:“卿你快看,好生漂亮的小狐啊!”

白衣彩发的剑仙花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天真孩童一般乐颠颠的快步跑近过来,站到小丫头许灵霜的面前,自说自话的抚摸起了那条生就九尾的可爱白狐。

在雪白柔软的毛皮上面不轻不重的摩挲揉捏了几下后,她忽然间抬起头来,脸部表情变得更为惊异不敢置信,像只兔子似的跳着往后退了一步,将面前那个朱丹裙少女上下仔细好好打量了一番,许灵霜被如此瞧得浑身难受不自在,但出于礼数教养,倒也没说什么不敬之词出来。

花容扭头狂喜的对那个也已走上前来的丈夫风流喊道:“卿,这小妮子的根骨造化可好着嘞!岁数这么小就有三阶百尺境的修为了,日后定是前途似锦的武道大材。咱们成亲多年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你瞧她长得这般眉清目秀,要不就把这丫头收作干女儿,如何?”

风流听了妻子毫无忌讳且完全不着边际的幼稚言论后仅仅浅淡一笑,竟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那小子的修为也不错,一身根骨玲珑剔透,估计马上就要跻身五阶脱俗境了,把他收作干儿子岂不更好?”

这回轮到魏颉翻脸不乐意了,心下怒道:“谁要给你们当干儿子啊?!”

花容立时摆了摆手,摇头说道:“不要不要,剑门里全都是长得秀气的男孩子,我早就看得厌烦了,我喜欢女孩儿!”

魏颉朝那顶巨型白色轿子所在的位置张望过去,欣赏着那几十名负责用肩膀扛抬轿子的白衣少年,见他们的长相容貌确乎是各个儿皆俊美出尘远胜凡人,心道:“整天被这伙儿绝世美少年伺候着,也难怪会对男孩子喜欢不起来……”

桃花剑门门主夫人花容满脸笑意,她语气亲昵的向朱丹裙小丫头探问道:“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许灵霜见这位武学前辈眼神诚挚,便十分懂礼节的如实答道:“我姓许,名灵霜,你喊我小霜儿就行。”

七彩姮娥点头“哦”了一下,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朱红色的雅致小陶瓷瓶,捏在手里晃了几晃,瓶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她笑容灿灿若冬日暖阳的说道:“小霜儿,这个呢是我珍酿多年的‘红露仙琼液’,光是一滴便需要用九百棵桃树上面的所有花瓣方可提炼出来,千金不换,是天底下美容养颜的无上圣品。你的脸蛋儿本就生得极好,若是用了我家的这瓶仙液,那还不得美得真应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说法啊?”讲着就将那个小瓷瓶往朱丹裙少女的怀里塞去。

岂料许灵霜拒不收取此等宝物,正色推辞道:“前辈,这东西我不能收……我不会给人作干女儿的!”

花容一怔,尚未开口说话,丈夫风流凑上前来好言相劝道:“我桃花剑门乃江北第一剑道门派,名震中原大地,天下谁人不知?你若肯认我作义父,即可随意翻阅研习天底下最上

乘精妙的剑术秘籍,我亦可将毕生的剑道心得悉数传授教导予你,如此旷世机缘,莫要白白放弃啊!”

许灵霜眼神平淡黯然,口气愈加冰冷而无起伏的回答道:“多谢风前辈好意,但我本来就有父亲,用不着再去认个义父了。”

被拂逆满腔美意的照雪剑仙白眉一挑,目光死死紧迫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福源深浅的朱裙年轻少女,低沉着嗓子说道:“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即便被当世无双的天罡境大圆满剑仙以那般锋锐骇人而极富威压的眼神注视着,许灵霜仍旧半分不改脸色,异常坚定的回应道:“机会我自然会好好把握,但若要我认二位做义父义母,那就真的大可不必了!”

一旁的魏颉见此时的情况气氛甚是尴尬,为了不引出更大的不妙祸端,强笑着上前打圆场道:“这个,二位剑仙前辈啊,我的这个小妹子呢,曾经历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是以对父亲女儿之类的话题心存芥蒂、犹为敏感,言语这才会有些发冲,还望前辈海涵勿怪……”

魏颉这番扮演“和事佬”的话讲完,风流与许灵霜还是对视无言,气氛之僵,就仿似周围的空气几乎都要凝固冻结了一般。

要命的可怕僵局终于被打破,“七彩姮娥”花容率先轻叹了口气,摇晃几下生有七彩柔顺长发的脑袋,满怀惋惜之情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好再强人所难了。小丫头,这瓶子你还拿着,作为交换,你把那条小狐狸送给我来养好不好呀?”

许灵霜听得此言后大喜,低头看了眼怀里那只已变得温驯听话的九尾白狐,接过了花容递上来的那瓶红露仙琼酿,大大方方的将小狐用双手捧着抱了过去。

魏颉见如今那只寓意极其不祥的“亡国妖狐”被剑仙花容收留做了家养宠物,知道再出手将其斩杀已是绝无可能,心中无奈,也忍不住浅浅叹了一下,不好再多说什么。

花容将仙琼酿的涂抹使用方法详细告知许灵霜后,怀抱着那条生就九条玲珑尾巴的小白狐凑至丈夫的身边,笑容甜津津的说道:“卿,你给这小狐起个名字呗?”

风流轻轻柔柔的拿捏着九尾白狐的那颗小脑袋,兀自沉吟思索着名字,那小狐兴许是被顺毛揉头揉得过于舒服了,冷不丁开嗓子发出了“啾啾”的细弱声音。

“哎,它叫出来了哎!”七彩姮娥明眸大启,惊喜的尖声叫道。

照雪剑仙眯了眯那对魅惑多情的桃花眸子,“啾啾……容儿,我们不妨就叫它‘小啾啾’,怎么样?”

花容显然十分满意夫君的这个主意,连连点头应道:“嗯嗯,这名字好听!就叫‘小啾啾’好了!”低下头把脸慢慢靠近小白狐的身子,在雪白毛皮上面亲了一口,继而微声喊道:“小啾啾,你喜不喜欢这名字呀?”

魏颉不禁瘪了瘪嘴,暗暗嘀咕道:“这下又多一个‘小’字辈的了。”

简单道别后,言笑晏晏的桃花剑门风、花夫妇,再度乘坐那辆由几十名剑门年轻弟子抬着的巨型雪白轿子离开了此地。

魏颉目送白轿远离,接着一言不发,缓步向另一个方向行去,许灵霜紧紧跟随在大胆哥的身后。

不多时,魏颉和许灵霜已走至了“青衫剑侠”上官白檀的尸身旁边。

那具体型魁壮的身躯此刻正颜面着地的趴在草地上,浑身皆被琉璃色炫彩夺目的桃华气焰灼燃焚烧着,有“噼里啪啦”的激烈爆竹声持续发出。

身子旁边是一柄早早失手掉落在地的青绿色无鞘长剑。

看着昔日光辉偶像眼下这副令人感到无限悲凉的模样,魏颉胸口发堵,垂首肃声说了一句:“上官前辈,走好!”

此话刚出,那具被彩焰覆遍的“尸体”竟快速抽动了一下,大幅度翻了个身,只见上官白檀从趴姿变作躺姿,嘴巴大张,喉头位置微抖,一个低哑粗糙的嗓音从其口中发了出来:“我还没走呢……”

魏、许二人俱被惊吓了一大跳,小丫头许灵霜更是骇然往后撤了好几步,魏颉却仍站在原地,只是脸色不由得发白,他试探性小声出言问道:“前辈,您还活着?”

脸部被蓬乱长发和绚丽光焰遮挡而无法看清容貌的上官白檀慢慢点了点头,答非所问的压着嗓子说道:“酒,有没有酒啊?”

魏颉忙应了句“有”,摘取下了贯来别在腰间的那只寻常酒葫芦,“前辈,您要喝酒么?”

平躺在地上的上官白檀啧了啧嘴巴,也不搭话,而是心安理得似的把嘴巴尽可能张得更大了。

魏颉走近过去,“啵”的一声取下酒葫芦的盖子,将清列酒水一点点的往偶像“剑侠”的口中倒灌了进去。

那桃花气焰到底与普通火焰有所不同,遇水不熄不灭,清酒神奇的穿过焰息缓慢流入了上官白檀的嘴巴里面。

挨了不计其数的桃花剑气,满身遍是彩焰的披发大汉在魏颉的帮助下,躺着喝干了一整壶的酒水,受用至极,舒坦的打了个饱饱的水嗝,嗓音不复沙哑,快意爽然的朗声道:“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上官白檀这等伤天害理的千古罪人,临死前居然还能喝得上酒!哈哈,不枉了啊!”

魏颉手里提着酒葫芦,满腹疑惑的欠身问道:“上官前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为何会……会去屠害那些无辜的百姓?”

默然半晌,饮过酒水的上官白檀自嘲的发出一阵“咯咯咯”的悲怆笑声,那位曾经为求自在逍遥而推却担任江南道武林盟主的青衫剑侠笑了一会儿后,低声问道:“你可知道江湖四灵么?”

魏颉自然知悉,遂答曰:“四灵的名号晚辈早已如雷贯耳,心向往之。四人俱是江南出身的侠义道豪杰,足可流芳百年的传奇般英雄人物。上官前辈代表的即是四灵之首的青龙,另外三位分别是代表麒麟的胡箔,代表玄龟的武崇,以及代表凤凰的常雀儿,其中常女侠与上官前辈既是同门师兄妹,又是结发夫妻的关系,成亲多年,情比金坚……”

魏颉讲到这儿时,地上的那个披发大汉放声大笑起来,很难相信那般震天响的激荡笑声居然是出自一个濒死之人的嗓子,上官白檀边笑边震声道:“好哇!好一个成亲多年,好一个情比金坚啊!”

魏颉只道是自己失言说错了话,连忙惶恐噤声,紧闭嘴巴不再言语。

四灵之首的上官白檀狂笑了一阵,啸声渐歇,他悠然说道:

“今日我一死,江南四灵就只剩下两人了,只因我那师弟武崇,已被胡箔和常雀儿联合杀害,尸骨无存了。”

魏颉和许灵霜皆是悚然一惊,脸上无不露出极其匪夷所思的表情。

浑身沐浴绚丽彩焰的上官白檀继续说道:“三个月前,吾妻常雀儿与那胡箔私通勾结,先是合力暗杀了师弟武崇,将其抛尸荒野后,又在深夜之时于我的元神根骨内注入了‘怪力乱神’四道异种真气,使我神志丧失、状若癫狂,整个身体被‘杀人’的欲望念头控制而无法自拔,以至于犯下了肆意屠戮村寨,杀害数万无辜百姓的滔天罪孽……”

魏、许将上官白檀的这番话听在耳中,就好似明媚天光里炸开了轰隆惊雷一般,震撼得无以复加!

“风流珍藏的这股桃花气焰能彻底焚烧人的根骨,那四道异种真气为气焰所焚,失去了其控制本命元神的功效。”上官白檀躺在草地上懒洋洋的说道,“与心智一同恢复的,还有我多年来练就而成的青龙体魄,正是因为有这层体魄,眼下我的肉身才能够得以保全,不被气焰烧尽。”

魏颉知晓了剑侠那份不为人知的秘辛苦衷以及变得那般疯魔去胡乱杀人的原因,胸中义愤激涌,全身不由得血脉偾张,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牙问道:“前辈可知那对奸夫-淫妇现在何处?”

恢复了青龙体魄而得以暂时不死的上官白檀沉吟片刻,回应道:“三个月了,这会儿多半是已在天烛国了。那一晚我被四股强力真气摧残根骨,理智将丧未丧之际,隐约有听到他们的谈话,胡箔提议带着一身武艺去投奔那位天烛国的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吾妻常雀儿欣然应允,甚至还表示最好割下我的头颅去献给耶律镇江做礼物……唉,那会儿我若毫不惜命,不去破窗而逃,而是乖乖地留在屋内让那女人杀了我,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场祸事了!”

魏颉怒极,紧紧攥紧双拳,拳锋一碰,发出“咚”的一声,腰悬金鞘长剑的年轻人口气着实不凡的朗声说道:“上官前辈,您这血仇血债,由我来报了!”

翻身以后就再未动过的上官白檀这时候才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魏颉,盯了后者良久,淡淡的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魏颉做了个象征江湖人至高礼节的抱拳动作,铿锵有力的高声道:“晚辈姓魏名颉字正气,剑枪双修,如今已有半步五阶脱俗境的修为,境界虽不高,但却有心等将来具备了足够的实力后,赶赴北方天烛国,手刃胡箔与常雀儿,为前辈报了这血海深仇!”

往日魏颉刚与许老班主带领的滇戏班子众人相遇时,并未对包括许灵霜在内的一伙儿人掏心置腹的透露出本名,而自从他被朝廷官府重金通缉,各地城墙之上都已贴满了他的肖像画和悬赏令后,莫说本家名姓字讳了,纵是出生年月日都被扒了个一干二净,也就再也无须多做什么隐瞒了。

曾与照雪剑仙风流一同被江湖人称作“南青北白”的上官白檀在听完眼前这个年轻小子的一番极富侠肝义胆的豪情壮语后,不自禁的纵情大笑起来,赞声说道:“原来是那位狼煞大将军魏魁的儿子魏颉,怪不得有这等超脱凡俗的魄力!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的这仇,就拜托你啦!”

昔日江南剑侠微抬手臂,双掌在胸前并拢合十,口中默念咒诀。

须臾,有几股淡淡的幽青色烟气自其嘴巴里冒出,数缕青烟飘飘晃晃的往上空升去,逐渐汇聚起来变成一条体型较粗的“青龙”,青龙十分顺利地钻入了魏颉的头顶。

魏颉讶异的“啊”了一下,他只觉有一条真气小龙自顶部百会穴灌顶而入,短短一刹那,即游进膻中气海内并主动解-体,飞速转遍几百几千个大周天后,终于堪堪消停了下来,安安稳稳的在奇经八脉与四肢百骸之中筑营扎寨,再不折腾瞎闹。

“这青龙体魄会让你的肉身骨骼变得异常坚韧顽强,除了胸口的膻中穴外,全身上下包括各处脆弱要穴在内都将坚不可摧,不畏刀剑、不惧水火,连蛊虫毒害都可免疫,真正能说是毫无弱点可言!”上官白檀微笑道,“至于为何我明明有此体魄还会被那异种真气侵害嘛,那四道名为‘怪力乱神’的真气并非寻常物事,乃我师父四灵山山主当年赠送给我们师兄妹四人的礼物,每一道真气都有莫大杀力,四缕气机一旦融合,即便受困于万人之军,都有望能一举杀出重围……唉,当初是我过于信任妻子,自己主动将那‘怪’之一缕真气转送给常雀儿的,这也算得上是自讨苦吃了罢!”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上官白檀那具被窜高了数丈的桃花气焰笼罩的身子开始微微战栗,“噼啪”的爆裂刺激声音亦愈来愈响,差不多要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

再无青龙体魄的上官白檀嗓音相当虚弱的说道:“我身旁的那柄剑名为‘青霜’,乃天下八大神剑之一,御此剑之人可随意催生青色霜气化为剑芒,凡被青霜剑芒击中,任何刚硬强横的体魄都是白纸……若是可以,请帮我用此剑斩下胡、常二人的首级,某家在此多谢了!”

魏颉走上前去弯腰拾起了那柄刃身呈幽幽青绿色的无鞘长剑,双手把持住剑柄,紧紧握在手中,心念策动剑上霜气,一条青罡剑芒霎时萦绕在了剑身上头,若毒蛇竹叶青一样活灵活现、生机勃勃。

“上官前辈,您就放心吧!我定然会手持此神剑,斩落胡箔与常雀儿那对狗男女的项上人头,为前辈报仇雪恨!”手握青霜剑的魏颉激动而振奋的说道。

“我上官白檀一生仗剑行侠,声名举世皆闻,临了却要以一个‘千古罪人’的低劣身份死去……呵,真是莫大的讽刺啊!罢了罢了,死前犹能饮上一壶酒水,我已是知足感恩,不多奢求什么啦!”

被十余丈高的炫彩气焰“压”在地上,首脑、脏腑、骨骼、血液等等皆被逐一灼烧焚毁的“剑侠”勉力吸了一大口气,用尽最后的余力大喊道:“风流,咱们来世还做朋友!”

再也无声。

青丘山的此方天地,唯可闻那冲天彩焰发出的阵阵灼烈噼啪之声。

过了半柱香左右的功夫,上官白檀那具魁梧尸体彻头彻尾的被桃花气焰焚烧殆尽,魏颉从那堆人身烧成的灰烬里抽拿出了那只墨色的剑鞘,擦干抹尽鞘上沾染的尘埃污渍,“噌”的一下,将那柄青霜剑插入了鞘中。

拥有昔日偶像那份珍贵无匹的青龙体魄后的魏颉,仔细端看着手中那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青霜,神情肃穆而郑重无比,道:“上官前辈,这次,真的走好!”

第八十八章 一剑惊鬼神(上) 在山间专门掘墓葬下了“剑侠”上官白檀死后残留在地上的少部分骨灰后,魏、许二人乘着白马大白离开了那座灵气丰沛适合修行炼气的青丘山。

下山后又往西北方向骑行了十几里左右的路程,饮马长陵矶。

七步山巅仗义出手剿匪杀人,荡平洗劫吞象寨黑吃黑,已不知搜刮敛取了几许连城钱财,穿过入江必须行经的那处名胜石滩长陵矶后,一夜暴富的魏颉摆足了土豪阔佬的爽快架子,毫不吝啬箱子里头装载着的那些琳琅满目的金银宝贝,在江畔装阔租了一艘价钱最为昂贵宰客的大型渡江专用船只。

从东往西逆渡江水,直奔上游一带的琴州而去。

万里长江古名“大江”、“扬子江”、“金沙江”,大禹王朝灭六国统一中原后通称为长江,江南、淮南、剑南、陇右等等地区的众多水流量不小的河源湖泊最终都将汇入长江之中,故而此江可称是中土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江。

西起巍峨昆仑雪山,向东流至茫茫东海,自西而东横贯王朝中部腹地,划出江南与江北的区分异别,与黄河一同被誉为华夏民族的“母亲河”。

这一日傍晚黄昏时分,落阳火红而烂漫,映得西面天空一片光辉夺目、彩洁如绸。

有道是两岸山峡相对来,孤帆一片迎日去。

在那艘造型极富流线形工匠美感,即使逆流亦速度不缓的大船船头,有一位身穿华贵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年轻公子挺胸昂首直立,江风吹拂玉面,满头乌泽黑亮的柔顺秀发不住迎风飘逸舞扬,更显出其超群不世的隐士高人风采。

船首甲板的不远处停着一匹毛色雪亮纯白,鞍辔考究繁琐的高头大马,马旁站有一名穿有朱丹色霓裳小裙,满身缀饰颇多珠宝首饰却是艳而不俗的花季少女,少女腰际锦带斜插两根赤金色硬鞭,纹路精良且华美。

年轻公子手中握有一杆呈亮蓝色的八尺银锥长枪,腰间悬佩稀世双剑,一柄纯金剑鞘,一柄鞘身墨黑,俱是品相非凡的无双之物。

那位相貌出众的玉面公子临风望着波澜翻滚一望无边的长江江面,不由得想起了往日在滇江滇南泽之上,与那个因过分崇拜沧海凶神司徒鲛而自封绰号“汪-洋恶煞”,明明是练追魂夺命枪出身却后天强行改去练叉,贺家第三子白袍少年贺鲤一同对坐饮酒的快活往事,心下暗道:“贺兄弟,那套我教给你的引水诀练得如何了?那日弄沉三艘送给琅琊王的战舰后,你可又干出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么……”

思虑再往前推移,魏颉又念及了在泸州南陵郡莫愁江畔,那位因年幼时感染严重风寒而此生注定难以跻身一阶筑身境的万家酒店老板万纶万文煌,作为结义大哥的他曾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一句来为义弟出船送行,并高声说过“这座江湖,你替哥哥来闯一闯”这样的动人言语,魏颉心中想念着义兄万纶,暗地里感慨道:“大哥啊,你放心吧,这座江湖我正在闯呢!也不怕你笑话,弟弟我其实馋你酿的十里桃花很久了……”

那名长发飘扬的持枪公子心潮跌宕起伏,目光悠长而深邃的他不禁吟诵起了诗圣谢-欣然生前游经长江时留下的那首词牌为《临江仙》的千古名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白马旁边的许灵霜听他念词腔调慷慨激昂,忍不住迈步走上前来,轻轻挽住了大胆哥的左胳膊,脑袋歪着贴靠在了后者的坚实肩头上面。

此时天气已颇寒冷,只是犹未见落雪,船头的魏颉忽觉有些肚腹饥饿,便让少女许灵霜跑去跟船家要一个能添柴烧火的炉子和烤架以及烧烤用的竹签筷子、调味佐料,自己则手持那柄豪侠英隼的神枪沥泉,对准波涛翻滚的长江江水用力刺出了一枪。

一缕蕴含凌锐锋芒的本命真气倏然扎入了涛涛江水之中,魏颉单手握住八尺枪杆,往上猛地一挑,一道极其庞大形若怒海蛟龙般的白花花水柱由此升空而起,场面煞是壮观!

“噗噗噗”三声,飞剑两柄外加飞尺一条,三件炼化后的通灵物尽皆离开袖口,眨眼间即刺入了“水蛟”之中,刚钻入便即快速钻出,从水中携带出了三条刚被飞剑和飞尺戮死的鱼儿,悉数将它们扔在了船头的甲板上。

魏颉左手不断捻动在溪水旁偷师来的引水诀,右手握枪高高举着保证那条水蛟能够持续增粗升空,用如此有趣华丽的修为技法,一连猎杀捕获了五十多尾品种不一、体型各异的江中之鱼。

等许灵霜从船家那里要来烧烤必备的工具和配套佐料后,魏、许二人在船头处生火架炉,一起烤鱼来当今晚的晚饭享用。

魏颉以前在濠州搁剑塔当守塔人的时候,常常与一伙儿同为宝塔守卫的兄弟们烤炙鱼肉蘸料食用,深以为色鲜味美、肥甜爽口,极是能下酒。而许灵霜虽自幼就跟随整个滇戏班子走南闯北行江湖,却也从未亲手烤过鱼来吃,魏颉见其不太擅长控制烧烤的时间火候,便坐至许灵霜的身边手把手地耐心教导着她来烤。朱丹裙小丫头身世不凡,本就

是天资聪颖、冰雪聪明之人,烤鱼这点简单小事没教多久也就轻车熟路了。

“大胆哥,来,张嘴——”许灵霜用船家送的竹签叉起一条烤得不硬不软刚刚好,表皮刷满鲜甜酱料的金黄鱼肉递到了魏颉的嘴巴前面,示意他张嘴吃鱼。

魏颉“啊”的一下打开嘴巴,一口吃进那块喷香诱人的金黄鱼肉,嚼了几下后熟练吐去了里头的鱼刺骨头,点头欣赏赞扬道:“不错不错,这块烤得真心不错!等我也烤一块给你吃。”

二人就这样你一块儿我一块儿的互烤鱼肉投喂给彼此吃,火炉旁一男一女其乐融融,气氛甚是温馨和恰。

有肉自然不能少得了酒,后来吃得爽快舒服,魏颉又去找船家要了两坛船窖里存储多年的珍酿荔枝果酒。荔枝的生长条件十分苛刻,在大禹国本就是稀罕到平民老百姓基本吃不上的水果,这两坛子秘酿荔枝酒有多么弥足珍贵可想而知,也怨不得那个藏酒的船家狮子大开口的要了足足一百两银子才肯撒手割爱。

魏颉今日兴致高,当定了这个“肥羊冤大头”,不把钱当钱的花费百两银子慷慨买下了那两坛奇珍佳酿,重返船头去与那小霜儿喝酒吃鱼,一同快活。果酒经天然发酵后味醇甘甜,对于不常喝酒的人来说可谓非常合适对胃,许灵霜像只没手的小兔子一样让大胆哥给自己投喂倒灌,吃一口鱼饮一口酒,不知不觉大半坛精制果酿都已入了腹中,魏颉自然也没少喝。

那荔枝酒酿造工艺特殊,故而后劲催发较快,少女许灵霜酒量本就不佳,很快就醉得两腮通红,整张俏丽滑-嫩的小脸蛋便与那新鲜采摘下来的樱桃苹果颇为相似。

夕阳渐渐落入地平线以下,周围山峡壁垒开始变得阴沉灰暗起来,唯有船头火焰熊熊,魏、许二人并坐在烤架旁边,魏颉扭头瞧着妙龄少女那张被明亮火光映照得愈发娇艳如花,美得不可方物的光洁脸蛋,竟不由自主的心神恍惚荡漾,呆呆愣愣的瞧得有些痴了。

“怎么了大胆哥?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许灵霜发觉了魏颉专注的目光,小脸更加红透,赧颜羞涩的低声问道。

“嗯,嘴巴上这边有点……”魏颉轻轻掸掉许灵霜嘴角边粘着的丁点碎屑,右手很是不老实的抄入了小丫头的后脖颈,手法温柔地搂着小霜儿的脖子,缓缓把脸凑近了过去,二人的鼻尖变得已不过一拳的距离。

许灵霜片刻不移视线的盯着魏颉那对饱含浓浓情怀的瑞凤眼眸,只觉此刻心脏跳得极快,几乎就要活脱脱蹦出胸膛,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像只任人宰割的雏鸡似的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最基本的呼吸能力都好像要被剥夺了。

魏颉却不去看小丫头的眼睛,视线向下,凝视着许灵霜那两瓣红艳得快要胀-破溢水出来的饱满嘴唇,柔声细语的说道:“上面还有一点儿没擦掉,我帮帮你。”

一拳的距离渐渐变作了半拳。

再变作半指。

终于连半指的距离都不剩了。

魏颉和许灵霜都已自觉的闭上了眼睑,就在双方即将唇对唇贴在一起的时候,耳畔蓦然炸起了“嘭”的一声水花大响。

二人一齐睁眼并扭头望去,只见一个庞然怪物从江水中疾速跃窜了出来,重重的坠在了船头之上,结实的船板当即被撞出了一个大坑!

那怪物通体皮肤呈诡异骇人的幽深靛蓝色,打着沾了江水的精-光赤膀,下半身套了条黑色油布短裤,没穿鞋子,体型身材魁梧异常,估摸着能抵得上两到三个许灵霜那么大,且满身俱是坚硬无比的肌肉疙瘩,一个外翻出来的滚圆肩膀差不多就和几十斤重的南瓜差不多大小。

它用湿掉的手掌动作粗鲁地捋起蓬松杂乱的枯黄头发,露出了一张堪称真正诠释了“青面獠牙”这个四字成语的面容。

那庞然大物是个独眼龙,左边的眼眶里没有眼珠,深深凹陷足可轻松塞入一颗拳头,尖长的蓝色耳朵,塌鼻梁,生就一张血盆大口,满嘴白牙根根往外呲出,显得极其狰狞可怕。

仅是看了一眼那丑陋至极的怪物,魏颉脑海中立时回忆起了那日在瑜州西北部的漆竹林里,经历道傲徐行赠予自己的那场梦幻般的“心斋”之时,曾见到过一头与山岳等大的独眼恶魔。而眼前那头青面獠牙的独目怪物,不论是气质还是外貌都与那梦境中出现的山岳恶魔甚是相似,几乎到了八九差不离十的夸张地步!

魏颉怀着极大的警惕戒备心理,紧紧攥住了那杆亮蓝色的神枪沥泉,做好了随时复刻梦中场景,一枪掷出诛杀恶魔的作战准备。

岂料那个只剩一眼的魁梧巨怪恍似并无甚么恶意,它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炉上正在被噼里啪啦炙烤的那几块新鲜鱼肉,有透明粘稠的涎液从那张海宽阔口中滴落下来,他用仿若铁匠铺里磨刀般刺耳的金属嗓音叫道:“香,真他娘-的香啊!”

魏颉撇了撇嘴,听得如此叫人耳膜发疼的古怪嗓子,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位有着一副公鸭嗓的剑道老前辈,于昆仑雪山巅峰斩杀了刀圣关昭的嬴秋嬴剑圣。魏颉心下嘀咕道:“他们两个人若是吵起架来,那估计最难受的就是旁听者了。”

那个浑身皮肤靛蓝的独眼怪物不由分说的走上前去,用那只长满尖锐指甲的宽厚大手抓起了一块烤得鲜黄飘香的鱼肉,一把塞到了嘴巴里面,大嚼特嚼几下,也不吐骨头,就那么直接咽进了肚子里。

许灵霜见其吃相着实恶心粗俗,大感反胃的厉声斥责道:“那是我们的鱼,你怎么能随便拿来吃呢?!”

獠牙外展的可怖巨怪用鼻子“哼”了一下,用那股挠人耳朵的磨砂嗓子沉声说道:“给老子把嘴闭上,再烦小心把你给吃咯!”

许灵霜瞧向怪物那张一口一个人绝对绰绰有余的宽阔大嘴巴,心下顿时涌起一阵寒意,忍不住偷偷打了哆嗦,倒也不敢再出言责骂了。

这时船家也已闻声匆匆赶了出来,当看到那个浑身靛蓝的巨型怪胎后,差点没把胆子吓破,叫了句“我滴妈呀”,就屁滚尿流的转身躲了起来。

此时魏颉改用双手紧握八尺枪杆,摆了个迎敌出战的攻略架势,神情变得十分严肃沉稳,死死盯着那头吃鱼不吐骨头的独眼巨兽。

尚未挺枪出击,那个只穿了条黑裤子的古怪异类发出一连串比哭还要难听许多倍的嘲讽笑声,边笑边摇手道:“小子,别想着和我动手了,你还不是个儿,真的!”

魏颉正处在意气用事、血气方刚的青春年纪,而今胸口膻中穴尚有四道无上剑气傍身,筋络大周天里有释道两家合一的紫霄真气护体,其余肉身窍穴中有青龙体魄的加持,从头到脚无一处可说得上的软肋弱点,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不恐淫-邪晦涩之物,不惧蛊毒虫害之累,除了头顶上的天塌下来以外,还能什么事情值得他怕上那么一怕的呢?

没有了!

年轻人脚步疾纵,沥泉枪穿空呼啸而发,直袭那嚣张恶魔的大好头颅。

“咚”的一声,那杆紧密萦绕本命真气的绝世神枪结结实实的刺中了怪物的首脑,怎料真气前运的趋势却大幅受阻滞涩,一丝一毫都透入不得!

魏颉当即惊怒交加,这一招乃是魏家枪中的杀招“长驱式”,长驱直入,破穿一切要害,此招虽不及掷枪之法“破竹式”来得威力汹涌霸道,但在精准和穿透力上面,这一式的强度无疑可称得上是超凡绝俗、世间罕有……然而这堪称会心一击的凌厉枪招,居然连半分都难以杀伤面前的那个庞大家伙?!

见大事不妙,魏颉慌忙提枪往后急急撤步,再度与那青面异兽拉开了足够的安全距离。

那个硬扛了一枪长躯式而毫发无损的独眼怪物依旧惬意放松的盘腿坐于地上,这会儿他抄起了摆在地上的一个酒坛,往嘴巴里倒了一口荔枝果酒,刚入口一品,便即全部呕吐了出来,“呸”了半天,咋舌骂道:“这什么破烂玩意儿,恁的齁甜!”

怪物随手将那个剩酒不多的酒坛远远抛入了江里,又抄起一块烤架上的鱼肉胡乱塞入口中,还是没嚼几下就吞咽下去,嘿嘿一笑,它自言自语的感叹了句:“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熟鱼了啊!”

魏颉见那青獠恶兽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出手袭击的欲望,遂紧绷着周身神经出言问探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个虽生有两手两脚一颗脑袋,却完全难以被称作“人”的家伙并不愿意扭头去看魏颉,自顾自的咀嚼吞咽着一块块烤熟的鱼肉,到后来渐渐没了好的耐心,索性连烤都懒得烤直接就把生而未熟的死鱼填入了那张满是外呲獠牙的巨大嘴巴里面,“吧唧吧唧”的随心咬了几下,整条骨头不少的死鱼就那么进入了它的腹中。

过了一段时间,也不知究竟吃了多少条江鱼,那体型足有三个人大的赤膀巨怪打了个长长的舒坦饱嗝,心满意足的摸了摸蓝色肚子,四仰八叉的躺在了甲板上面,旁若无人的兀自呼呼大睡起来,鼾声震天。

趁着此怪倒头酣睡之际,魏颉差不多抖擞完浑身解数,用尽了自己一切的攻伐手段——

朝天阙作龙鸣,青霜罡气剑芒闪耀。

飞剑冰塞川、雪满山,通灵飞尺越山海。

大漠星辰诀搭配意气剑招孤烟直。

沥泉舞弄尽显魏家无敌枪法。

青云、九幽两份内力,上穷碧落下黄泉。

冲霄真气结合东来紫气,释道融合为一。

冰锥刺醉卧美人膝,专捅各处要害。

威速并济长啸拳,剔骨剥筋绕指柔。

……

即便魏颉毫不保留的使出了所有招数,依旧无法破开哪怕一丁点儿那庞然巨怪的坚固防御。

恰如蚍蜉啃大树,螳臂挡马车!

眼下,魏颉只剩下六张道门符箓以及膻中府海内的四缕无上剑气这两样最终底牌了。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献祭出这最后两手的时候,那个不知挨了多少强猛攻势的恐怖怪物忽然悠哉悠哉的醒了过来,它痛痛快快伸胳膊蹬腿抻了个懒腰,仍是用那副磨砂般的粗糙嗓子躺着说道:“我叫俞肥,昔日魔族五大蛮圣之一,十万江河鬼神水军最高统帅,你小子要想对付我,再去多练个几千年吧!”

第八十九章 一剑惊鬼神(下) 魔族?蛮圣?江河鬼神水军?

魏颉被这一串莫名其妙的特殊词汇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用升调“啊”了一下,表达了满腹的疑惑和困顿不解。

那个顶着枯黄蓬松头发的独眼巨魔以十分舒服的姿势平躺在火炉的旁边,它用尖长指甲惬意的扣了扣不甚洁净的肚脐眼,云淡风轻道:“蠢货,连本大爷的名号都没听过,真是孤陋寡闻至极!”

名叫“俞肥”的怪物随手抄起搁在甲板上的一条死去的肥鱼,毫不避讳上头的血渍腥臭,直接又就放进嘴巴里狂嚼了起来,边嚼边口齿不清的说道:“不过想想也是,大爷我都被困在这长江里一百年了,免不了被世人遗忘……”

魏颉心下万分震惊,腹中暗揣道:“一百年?此怪这等神通了得,竟还能被人打败并封印起来?!”

正如此想着,那姓俞的独目魔怪扭头看向了魏颉,呵呵浅笑了几声,道:“我知道你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呵,老子又不是天上天下全无敌,输掉不是很正常的么?更何况打赢我的可是那位天庭五大帝君里杀力最强、剑道最高的白虎帝君啊!”

俞肥以两只肥厚手掌做脑下枕头,望着暮色越来越浓的无垠苍穹,它由衷感慨道:“转眼都有一百年了啊,那场震古烁今的登天之战,在我脑海里犹似昨日发生的一样,真怀念啊……”

“登天之战?”魏颉愈发迷惑的发问道。

“什么?!你小子居然不知道什么是登天之战?”

独眼俞肥那庞大兼人的身躯当即“噌”的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目眦尽裂,瞪视着站在不远处的魏颉,暴声喝问道:“你丫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说假话当心我手撕了你!”

魏颉心下甚感不爽,但为了弄明白事情的经过和真相,仍沉着气正色回应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何为登天之战。”

嗓音有若铁石磨砂的俞姓魔物难以置信的一个劲儿疯狂摇头,并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怎么会不知道的呢?那么惊天动地的一场大战,难道真的就一点儿都没影响到人间么?”

它喃喃低语了半天,坐在船首处的巨怪仰头冲着暮意茫茫的天穹凄然怒吼道:“上头的那群王八蛋,老子日-你们祖宗十八代——”

那怪撕心裂肺的吼完一通以后,双手握拳,用醋缸大的拳头反复擂鼓似的捶打起了自己的胸膛,每一下皆出力极重极沉,仿似要将这百年来累积下的不甘、郁闷、委屈、哀愁、仇恨等等情绪尽数抒发宣泄,它边捶边悲怆无比的号啕大哭起来:“木老大呀,你死得真是冤呐!这下好了,那场仗白打了呀!就没人记得我们的光荣历史啊!”

看着那皮肤靛蓝的狰狞怪物涕泗横流的怪诞模样,魏、许二人的胸中俱是一阵恶心作呕,魏颉瘪了瘪嘴巴,略有些不忍心的出言说道:“你把你的‘光荣历史’讲给我们听了,不就有人记得了吗?”

满脸泪水的俞肥哽咽着停止了震声痛哭,他转而凝视魏颉良久,悠长的叹了口浊气,缓缓的说道:“好,那我就讲给你们听吧。约莫一百年前,长久生活在九幽冥界里的魔族众人,在木纵、木横两位魔主及其麾下五大蛮圣的带领下,向上头的天宫神界发起了挑战,这也就是我说的那场‘登天之战’。那一战的结果很是凄然,魔族败了,木纵木老大惨遭天庭共主击杀,木横见长兄身死道消,便识趣的则带领山川、日月、天地、阴阳四大蛮圣投降认输,甘愿被封印在北方玄武帝君掌管的那片‘冥河’之中,永世不得自由……”

魏颉听得四位魔族蛮圣皆已被封印于冥河,那眼前之人想必就是仅剩的第五大蛮圣,遂开口问了句:“那你呢?”

身为昔日魔族巨头的俞肥斜撇了一眼魏颉,又垂下了那颗枯发蓬乱的大脑袋,沉声说道:“当年我得蒙木老大赏识抬举,做了统帅十万江河鬼神水军的‘江河蛮圣’,木老大对我有天大的知遇之恩,他既已败亡,我又岂能再腆着脸苟活?自然是誓死不降啊!”

又生吞了一条肥鱼垫垫肚子后,俞肥精气神上佳,它继续娓娓道来:“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在十万鬼神水军全军覆没后,竟被我意外对上了那位号称宇内无敌,天上天下剑道最强的神明白佥!作为五大帝君中兵力最为雄厚的白虎帝君,他部下有数以百万计的剑兵剑将,却仍是慷慨应允了我的提议要求,和我在那彩云之上一对一的单挑厮杀。那一战,我败得极是彻底,最终白佥敬我一分豪气两分义气,便答应留我一命,条件是要我主动堕入凡间,在长江里面画地为牢万万年。期间可以吃江中的鱼、可以钻出水面透气、可以坐在船上吃东西以及渡江之人说话聊天,但是绝对不能上岸,更不能和任何人动手,别人若要打我,那我也只能逃跑或是白白挨打而不还手……”

魏颉一听这话,不禁面露喜色,笑问道:“此话当真?”

独眼巨魔冲他狠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呛声道:“这不是废话?老子要没有这层束缚限制,早在你刚才用枪刺的时候,就把你小子的脖子给咔嚓了!”

魏颉稍微想想也即胸中明了,眼前这个魔族巨擘既有那般通天的修为,又非甚么好脾气宽宏大量的善男信女,如何能凭白无故挨那么多打而不还手呢?原是被那天宫里的白虎帝君强制性要求不得与别人动武的缘故。

“输给白佥后,我这个负隅顽抗到最后的江河蛮圣也失去了自由,此生再无望离开长江,全体魔族挑起的那场轰轰烈烈的‘登天之战’就此宣告败北……”

俞肥猛地抽了几下鼻子,适才那一番嚎啕大哭令其呼吸道着实有些发堵难受,它勉强令喘息彻底顺畅后,用那磨砂嗓音要求道:“小子,还有没有酒啊?给我来一坛,甜的不要。”

魏颉思量片刻,对身旁的少女许灵霜吩咐道:“小霜儿,你再去跟船家要两坛酒水来,嗯,最普通的米酒就好。”朱丹裙小丫头喏了一声,快步跑去船舱跟人要酒,不多时即双手捧着两个酒坛折返了回来。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年轻人远远的将一坛米酒抛了过去,自己也顺带留下一坛,慢悠悠地盘膝坐了下来。

同样坐在地上的俞肥俞蛮圣接住高高抛过来的酒坛,咧嘴赞了一声:“痛快!”掀开坛盖就仰头痛饮起来,喝得爽口滋润了就抄起甲板上的死鱼来吃,吧唧嘴的声音虽极是不雅,却也明显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甚为舒畅。

魏颉亦大口大口饮酒,见船头的几十条死鱼差不多要被那个青面怪物吃尽了,便体贴的问道:“鱼还要么?我再去帮你整点儿?”

姓俞名肥的魔族无双勇士连忙摆了摆手,大声谢绝道:“用不着用不着!本大爷在这长江水中待的这一百年里,啥好吃的也吃不到,整天净吃鱼了,早都腻歪了,用这几条胡乱下下酒也就足够了。”

魏颉笑嘻嘻的竖起了个大拇指,“你这份耐性定力倒也真厉害,若换成我,莫说一百年了,纵使在这水里泡上一整天,我都不一定熬得住无聊啊!”

独眼俞肥沙哑一笑,往嘴巴里灌了口清酒,苦中作乐的自嘲道:“这跟耐力有个屁的关系啊?老子是被那白虎帝君强迫着‘扣押’于此的,跟他-娘的坐牢也没什么分别,只不过我在这牢里待得舒服自在得紧,就澡能泡,能酒能喝,哈哈!”

魏颉颇为欣赏这位魔族“囚犯”人士的乐观精神,心下暗道:“以浩荡长江为牢狱,以万年永世为牢期,这样的刑罚可当真是千古一遇啊。”

俞肥兀自笑了一阵,忽然抬头正视着魏颉,问道:“喂,

小子,看在你请我喝酒吃烤鱼的份上,你刚才我趁我睡觉的时候对我的那一通捣鼓我可以豁免不计较,但是……你告诉我,你认不认识一个名叫嬴秋的老家伙?”

魏颉大感奇怪,点头应道:“认识啊,适才我使出的那一式意气剑招孤烟直,就是他传授于我的。”

魔族往日辉煌的江河蛮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小声呢喃道:“果然认识,难怪那一剑的‘意气’与那老家伙会如此相似……”

魏颉更加糊涂迷惘,“难不成你与那剑圣嬴秋嬴老前辈有关系么?”

体型魁梧异常的俞肥哼哧了一声,那张本就丑怪难看的脸变得愈发狰狞诡异,上下两排外展獠牙打磨得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响声,他用无比阴鸷的嗓音说道:“关系?对,是有关系,不过是仇人关系。”

稍作停顿后,又加强语气厉声补充了一句:“天大的仇人!”

“啊,仇人?”魏颉慌忙问道,“不是吧,你一直生活在这江水之中,如何会与那嬴老前辈结仇的?”

俞肥挑了一下单边的眉毛,甚是不屑的随意答道:“他-妈的,嬴秋就是那白虎帝君白佥转世下界,你说老子如何与他结的仇?”

魏颉登时如遭雷击,险些被惊脱了下巴,头皮止不住的发麻,他颤声问道:“什么?!白,白虎帝君是嬴老前辈的上一世?”

青面獠牙的独眼魔眯眼扣了扣鼻孔,无情嘲讽道:“你居然连这事儿都不知道,还跟我说什么你认识嬴秋,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抄起酒坛子一饮而尽,好心给魏颉慢慢解说道:“本大爷自愿以长江为牢后过了十几年,有个和你岁数差不多大的年轻小子乘载一艘小船来找我,那小子告诉我,他就是天庭五帝之一的白虎帝君白佥,只因麾下统帅的剑兵剑将实在太多,又在那场登天之战里剿杀了最多的魔族,可谓‘功高盖主’,不得以向诸神共主请辞,将莫大兵权让予自己培养出来的三名弟子后,主动携带着前世记忆转世临凡。也不知是自己选的呢还是天道机缘使然,让他投了个皇子的龙胎,当了大禹国开国皇帝嬴霑的长子,还得了个新名字,叫作嬴秋。”

听到这儿,魏颉忍不住打断道:“大禹国太祖皇帝的长子不是叫嬴季么?当朝天子嬴勾的祖父,禹德宗嬴季。”

俞肥轻“哼”了一下,毫无所谓的说道:“这嬴秋怎么说也是昔日天庭兵权最雄壮的帝君,只要他想,搞不好连那天庭共主都做得来,会屑于去和凡间的亲弟弟相争皇位?是他自己放弃了太子头衔,好让世人只知有太子嬴季,而不知王朝有他嬴秋。”

魏颉“嗯”了一声,对此言论深以为然:“原是如此。”

江河蛮圣沉吟了些许时光,又说道:“那次刚一见面,三言两语表明身份后我们便即又打了起来,白佥转世为皇子嬴秋虽才不过短短十数年,修为却是半分也不逊色在天上的时候,两世为人增加的经验阅历,更令他的剑道造诣拔高了一筹,第二次交手的结果依旧是我败北,他再一次手下留情,仅仅刺瞎了我一只眼睛,并没有夺走我的性命。打完以后,那个姓嬴的‘小子’取下了腰间别着的酒壶要请我喝酒,老子二话没说就接过酒壶喝了起来,之后我们就一起坐在小船上聊了起来,喂,你猜我们聊的都是些啥?”

魏颉理所当然摇头表示不知。

俞肥自顾自地“嘿嘿”笑了好半天,继续说道:“那老小子居然是来找我诉衷肠、倒苦水的!他跟我讲了自己这一世重生后的滴滴点点,比方说他不愿喊亲爹作爹,要和那大禹嬴霑皇帝脱离父子关系,为偿父母哺育之恩,带着面具亲赴战场数载,一剑曾挡百万师,杀得中原六国灰飞烟灭,为大禹王朝统一天下立下了莫大的功劳,总算是再也不欠嬴霑半分了;再比方说他好不容易无债一身轻,想过几天快活逍遥的日子,怎料在某家青楼里碰上个叫作叶思燃的小姑娘,那丫头的身份同样煊赫不凡,据说是那玄武帝君叶光纪的亲妹妹,封号‘北方圣洁仙子’,嬴秋明确告诉过她自己压根就不喜欢她,岂料那油米不进的傻丫头仍是天天死缠着不放,怎么甩都甩不脱,烦得嬴秋连去逛窑-子的心情都没了,哈哈,真是有趣得紧呐!”

魏颉听得瞠目结舌,哑然无言。

身为魔族在人间最后幸存者的俞肥忽又想起了点什么,接着说道:“对了,姓嬴的跟我说,他孤身踏上江湖以后立下了一个志愿,那就是要给这方人间当一当‘守门人’。至于要怎么当守门人嘛,哎,那老小子也真是够极端的!但凡有人的修为跻身了九阶尘仙境,他立时知之,然后就会去找到那个人并给其两个选择——一个是在嬴秋的帮助下从洞开的天门里飞升成仙,另一个嘛,那就是和嬴秋打一架,若是赢了……呸,怎么可能赢啊?!姓嬴的虽已被从仙箓里除了名,但他仍算是天上天下所有剑的共主,单论剑道造诣犹胜过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庭主宰,这样举世无敌的家伙他-妈还有谁能打得赢啊?反正只要是和嬴秋交了手的,那下场不用多说什么了,必然是只有一个‘输’字!没错,是输,不是死。凡是输给了嬴秋但依旧不愿飞升的陆地尘仙,还拥有一个选择的权利,那就是要么约时间再打一场,彻底分出胜负、决出生死,要么就乖乖的找个地方隐居避世,此生再不能与人动手,处境之悲催无奈,基本上是和本大爷一模一样的。”

魏颉脑中嗡鸣作响,后背脊梁骨涌起一阵强烈的刺激,此刻的他想通了好多先前想不通的事情——

剑圣前辈昔日为何扬言豪称世上只分两种人,修为境界尚未跻身陆地尘仙的家伙连看都不用看?

刀圣关昭为何拒绝飞升,心甘情愿的在麦庄里种地除草当庄稼汉九年,最终不听劝阻执意孤身赴约,人与刀皆命丧昆仑雪山?

盈盈岛岛主沈腰为何仅是在小岛上空高呼了一句“我愿飞升”,即有一道剑气自西而来轻松破开天门,助其飞升成圣?

那日在长公主山脚下,嬴秋为何要说被世人尊称为“释圣”的一衲禅师萧元忠再也无法走出猿猱山青泥寺?

……

林林种种,诸多谜团都豁然开朗。

只剩下最后一个难解的疑惑。

魏颉尝试着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近乎疯狂的复杂心情,正欲开口问些什么,高空猝然间传落了一个熟悉的公鸭般难听的嗓音:“俞肥,是老夫握不住剑了,还是你这家伙皮痒痒了?”

尚没来得及抬头去看,一名以双剑为足,身披白老虎皮,背后扛着一个巨型深青布袋的黑瘦老人从天而降,“笃”的一声脆响,疾速坠落在了大船船头。

“嬴秋!”

靠着来者周身那股虚无缥缈的“剑意”认出了此人乃是嬴秋的俞肥满脸惊诧不可思议,“你……你腿怎么断了?!”

那个黑瘦如松的白发老者冷笑一声,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重重往俞肥的脸上啐了一口浓痰,沙哑着嗓子喝骂道:“老夫当年是看得起你,这才来找你喝酒聊天的,你他-妈倒好,真是一点儿秘密都没给老夫留啊!”

脸上挨了一口粘稠唾沫,颜面尽失的江河蛮圣勃然大怒,近百年积累的怨气陡然间自胸口悉数催发了出来,再无半分一叙旧情的温和想法,它指着那个白发老头暴吼道:“来,几十年未见了,咱们来打这第三场!”

“磅”的一记震撼巨响,靛蓝色的庞大身躯猛然间跃离了此处甲板,恐怖的冲击力令大船险些为之侧翻沉江!

魏颉和许灵霜互相紧紧

拥抱着以保持平衡,而那位前世是白虎帝君的“剑圣”嬴秋岿然立在剧烈翻腾不稳的船头之上,好似牢牢扎根在了木板上头一般,纹丝不动。

曾经担任十万江河鬼神水军最高统帅的蛮圣俞肥悬停于江面之上几十丈高的空中,他深吸了口气,霎那间发出一记响彻天际的悲戚哀鸣,鸣声在两岸的崖壁上经久回荡,绵延不绝。

“月涌——”

随着独眼巨魔那一声惊天狂吼,一团大型白光顺着滚滚长江江水飞速流至此间,从水中穿透而出,往上方一个劲儿的电射奔去。

眨眼来到主人手中的那团白光神奇幻化成了一柄斧子的形状,俞肥双手紧握那柄名为“月涌”的仙家斧子,对准那艘大船的船头。

对准了那个白发与白虎皮皆肆意飘扬的黑瘦老者。

对准了那位原名白佥,现名嬴秋的宇内剑道真正无敌之人。

倾力落臂挥斩下了一斧。

顷刻间,一道雪白若长虹,体型巨大至了极点,足可劈开万千座山脉的霸道罡气以极度可怖的雷霆速度轰向了嬴秋!

挺身而立的老剑圣仰望着光彩夺目的上方天空,仅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青霜剑借我一用。”

不见那白发老人有任何肢体动作,魏颉腰间墨鞘中的那柄青绿色神剑便即脱鞘而出,箭射向了那道威势无匹的纯白色虹罡。

青芒与白罡怦然相撞,后者瞬间失去了所有抵挡之力,直直照着原路折了回去。身处江面高空的巨魔俞肥悚然大惊,为保全己身性命,忙不迭往另一边狼狈闪避了开来。

芒气与罡气相融合,青白两色神妙气机划破长空而去,当场消失得渺无踪影。

自古便从西向东流的长江江水,在这一刻受到两股气机的波及牵连,竟匪夷所思的逆流而上了!

一剑惊鬼神,长江逆水流!

见“老朋友”嬴秋使出这一招惊世骇俗的神通大手笔,侥幸不死的俞肥骇得浑身哆嗦了一下,连忙好言好语的奉承恭维道:“想不到你的‘剑道’竟比当年拔高了这么多,佩服呀佩服!今儿咱们不打了,我认输!输得不能再输!”

大船得顺流加持行进的速度大幅加快,披穿白老虎皮的剑圣仍稳稳立于船头,伸出手握住了重新返回的那柄青霜剑,翻了个白眼,冲上头喊道:“上次打完,要了你一颗眼珠子,这次你准备留下点什么?”

独眼俞肥略微想了想,权衡利弊后高声应道:“我愿献出神器月涌!”

嬴秋打了个困意十足的哈欠,淡然道:“行,月涌留下,人就滚回长江里去吧。”

一柄被雪白荧光笼罩着的斧状物龟速移向了船头,而那个皮肤靛蓝的独眼怪物也十分听话的乖乖“扑通”一下跳入了浩荡江水之中,再无动静。

嬴秋左手接住飞过来的神斧月涌,右手握着青霜剑,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魏、许二人。

来到年轻人魏颉身前,老剑圣瞥了眼一旁站着的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啧啧调侃了句:“挺快哈,又给你泡到新的小妞儿了哎!长得还算蛮凑乎的。”

许灵霜脸色涨红却又不敢加以辩驳,只是瞪视着眼前这个油腔滑调、老不正经的家伙,魏颉则瘪了瘪嘴巴,皱眉说道:“前辈,莫要再取笑晚辈了。”

面黑若铁的白发嬴秋哈哈一笑,“什么叫取笑?好事儿啊,这样的好事还不许老夫提一嘴了?”

身后扛有累赘深青色大布袋的剑道圣人先是将那柄青霜剑送回了魏颉腰间的墨色鞘中,而后对着那柄被莹白光芒裹挟住的斧状通灵物吹了口气,除去覆盖在上头的那股耀眼芒气,露出内在的银白色光洁斧身,递了过去,简单介绍道:“此物名为月涌,本是天庭玉蟾仙宫里的镇宫宝贝,后来被那个独眼怪给偷去了。这宝贝凝结了月华、月精、月魄三股超凡之力,白日里使用威力固然不俗,在夜间用之与人厮杀,更是颇具攻伐奇效。反正老夫也用不着这玩意儿,就便宜你小子啦!”

嬴秋瞅了眼戴在魏颉手腕上的那只翠绿色的晶莹玉佩,惊喜道:“哦呦,沈腰把神京玉佩都送你了?行,月涌本就是仙宫里的神物,正好以此来将之慢慢温养炼化。你小子的运气啊,还是非同一般!”

随之手指一点,银白色的仙家斧子立时化作一缕炫彩轻烟钻入了那枚玉佩之中,此时那一方“小南海群岛”与外头一样也值黑夜,天边的那轮硕大明月得月华、月精、月魄三股神力加持,亮度骤增数倍,茫茫然洒落无限皎洁的莹光入海。

魏颉暗自定了定神,摩挲了几下左手腕部的那枚光滑的翠绿色玉佩,尝试着试探性说道:“前辈,晚辈心中有个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以剑为足的黑瘦老人嗤之以鼻道:“有屁快放,别磨磨唧唧像个娘们似的!”

魏颉终于鼓起勇气,肃声询问道:“嬴老前辈,您为何要……要强迫所有的陆地尘仙飞升呢?”

嬴秋很快的上下打量了魏颉一眼,继而缄默半晌,微微叹了口气,用那副摧残人耳膜的公鸭嗓子沉声说道:“你口中那些所谓的“尘仙”,又有谁真正对得起那个“仙”字?不全是些恃力而骄,自觉天地间再无限制枷锁,到处耀武扬威逞英雄夺霸权的家伙?装-逼是吧,装-逼我让你飞起来!还有啊,莫说陆地上的神仙了,纵然是活在天上的那些大罗金仙,又有哪个算得上是心济凡间亿万苍生之辈、胸怀浩瀚无穷宇宙之人?想当年老夫还在仙界做白虎帝君的时候,就曾见到过某些个天庭道侣,为了谈场轰轰烈烈的狗屁恋爱,就给下界来了场苍生十年劫,呵,真是荒谬绝伦!你他-妈谈恋爱就谈啊,动不动就非得祸祸凡间的生灵做什么?显得你很一往情深?还是单纯为博美人一笑?啊呸,我可去你-妈的吧!”

上一世名为“白佥”的老剑圣猛一抬手,用真气将一个剩酒不多的坛子吸了过去,仰头将少得可怜的残酒喝了个干净,愤然说道:“所以老夫下凡转世以后,就自己立下了个雷打不动的死规矩。只要我嬴秋待在人间一天,就不许天上仙人在凡间跟人动手……哦,我那三个宝贝徒弟另算哈!另外就是那些修为境界勉强能入我眼的‘陆地尘仙’,也都休想留在人间横行霸道,有我嬴秋镇守的这方江湖,谁人有胆子言无敌、称不败?侠以武犯禁,靠武力装-逼这件事,独我一人就足够了!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就两条路,既不愿入天门当神仙,那就速来和老夫打一场——打输了,快快找个没人能瞧见的地界当你的缩头乌龟去;若不想憋屈的躲着,那也行,老夫的剑天上天下无人不可杀,大可一剑送你上路,赶快去投个好点儿的人家,再重新活一遭吧!”

旁边的魏颉惊讶得合不拢嘴,真正是心驰神摇、呆若木鸡。

此时的他,总算明白了嬴秋自称的那“守门人”三个字的背后,究竟蕴含了何其浓重霸气的含金量!

素来嗜酒的白发老头被那坛残酒勾引出了腹中的酒虫,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自言自语呢喃道:“得去整一坛剑南烧春来尝尝才行。”

剑圣嬴秋在魏颉的肩膀上轻轻拍打了几下,相当赞赏的说道:“你小子练功倒也是真没偷懒,这第四阶的根基还算扎得挺稳当,不错不错!看样子离五阶脱俗境只差一点点了,这次靠你自己的力量来把这层关隘突破了吧,我也就不画蛇添足当这个好人了,祝你早日脱胎换骨哈,老夫去也!”

语毕,披穿白虎皮的老者化作一道白金色虹光,消失在了无穷无尽的苍茫夜色之中。

第九十章 我是你祖宗! 长江上游,魏颉和许灵霜一同牵马下船,上了岸,就此离开玎州。

入琴州了。

该州是重镇强蕃琅琊王嬴関的分封领地之一,位于长江与汉河共同冲刷积淀出来的“汉江平原”中南部,河流交错纵横,水网稠密,诸多湖泊星罗棋布,乃大禹王朝淮南农耕文化兴盛繁荣之所。

琴州,夷陵郡。

此郡北抵忠山,西临洞庭,东则与两湖盆地相连。因“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得名,是长江中上游的分界处,控扼川蜀咽喉,原名“西陵”,资源甚是丰富,属昔年楚国西疆边防要塞之地。

这一日小雪节气,无雪。此间天空灰暗而阴沉,大地萧萧瑟瑟,给人以无穷无尽的凄凉惆怅之感。

磨砂山之上有一片私林,林里建有好大一座庄园,名字挺古怪,唤作“莫忘山庄”。庄子的主人姓姬,巨富,人们都称其为姬老爷,据传闻他祖上是朝廷武科状元出身,成功打破了“富不过三代”的诅咒定律,百年来传至他这一代,不当官而去做起了木材生意,从不卖一般的木头,专卖世间一定一名贵的极品建筑材料降龙木,家财不减反增,虽谈不上富可敌国,却也决计可算得上是腰缠万贯,有不把钱当钱的资本豪气。由于姬老爷每月二十三日必要亲自下山一趟,不为别的,只为“散财求善缘”一事,山脚下大大小小数百户平民人家,差不多都受到过他的施恩惠泽,故那位姬姓老爷还有个百姓们拉横联喊口号取出来的美誉称谓——“姬大善人”。

姬老爷每月必要骑马下山出门散财,虽用了“求善缘”这个堂皇响亮的理由,但山下百姓仍是纷纷猜测揣度,大善人这葫芦里求的,究竟是个什么“善缘”?

有人猜是求安康,好不容易积攒下来几辈子都花不完的万贯家财,若是身子出了点要死的毛病,有命挣没命花,那岂不糟糕至极?

有人猜是求升官,毕竟“士农工商”四大行当,其中商贾最次、士族最优,做买卖挣钱的老爷哪儿比得上在朝野庙堂里掌权的官爷?

有人猜是求媳妇,姬老爷的外貌实在怪异得紧,属于那种若没钱,这辈子都得打光棍的类型,莫不是想求月老赏赐一段美好姻缘?

诸般猜想众说纷纭,姬老爷仍是月月散财不断,行善祈福,百姓无人不感恩戴德。

魏、许二人骑乘白马来到山脚下,马后拉有一辆体型不小的马车,车上装载了数个从吞象寨劫掠来的满是金银珠宝的箱子,车轴经过特殊拆解改装,里头的空间里隐藏有一杆名为“沥泉”的稀世长枪。

在山脚下的那间供人歇脚解渴的小型酒铺里,魏颉从店老板的口中知悉了姬老爷长久以来的行善往事,心中对之萌生了不小的敬意和好奇心,遂有意过会儿策马上山,去山顶的那座私宅登门拜访,一问究竟。

“大胆哥,你说你二伯父现在在沐河城琅琊王的府里?”酒桌之上二人随意闲聊谈天,小丫头许灵霜忽然瞪大眼睛惊奇的问道。

魏颉浅浅抿了口酒,微笑道:“是啊,当年东方将军、韩将军还有我爹,三个蝇头小卒初出茅庐,都还没挣到多少名声,只因意气相投便即结拜为了异姓兄弟,我爹是老三,那么韩骧和东方梧桐不就是我的二伯父和大伯父了么?”

许灵霜点了点小脑袋,思索片刻后眨着眼睛问道:“那你打算去看望你二伯父吗?”

“你说呢?自然是要去的是!”魏颉咧嘴爽朗道,“想我过去还在濠州搁剑塔当守将的那会儿,东方伯父身在沂州锦瑟城,即使每日都要操演军队、驻防守边,业务异常繁忙,却也总是每半年专门启程来看我一次,故此我大半年前我初次踏上江湖,第一时间便去寻了大伯父,求他给我谋一份差事以在天地间立身。至于我的那位二伯父韩骧嘛,近些年金梁、琅琊两大藩王政见不合,争锋相对的夺权势头愈演愈烈,韩伯父为了避嫌再没和东方伯父打过照面,也没有亲自来看过我。但他毕竟是我的二伯父,幼年时起即对我关照有加,好吃好喝好玩的,送来的不比东方伯父少,我拳脚功夫的根基底子就是韩伯父帮我扎下来的,此番恩情着实不浅,这次我们去西北猿猱山青泥寺,正好顺道经过沐河城,若是这样都不去看望一下,那我岂不是成白眼狼了?”

许灵霜两眼盯着纹理纵横的木制桌面,犹豫许久后开口道:“大胆哥,万一日后……”

魏颉淡然一笑,伸手轻轻揉了揉朱丹裙少女的脑袋,温言说道:“你想说万一以后金梁王和琅琊王矛盾尖锐到了极点,真正在战场上兵戈相见了怎么办,对吗?”

许灵霜“嗯”了一声,细声细语道:“对啊,那时候你要怎么办啊?”

魏颉仰起脖子喝完了一碟酒水,抿了抿嘴巴,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鬼能猜到将来会发生点什么要紧的大事?就像当年我爹他战死少咸山碎肉城的时候,决计想不到短短一年后,嬴勾小皇帝就会丧心病狂的将六座边疆雄城割让给天烛国,更想不到三年后他的亲儿子会变成重金悬赏犯,在全国各地受到通缉……唉,世事难料,计划赶永远不上变化,且行且看吧。”

许灵霜听得“世事难料”这四个字,冷不丁再度想起了自己那位死得莫名其妙的老父亲许秋山,心头又是一阵抽痛,默然无言,也端起桌上的酒壶往自己面前的碟子里倒了一碗,自顾自的开始小口喝了起来。

正自喝着,有一大伙明明是喘着气儿的活人,外观上却更像是死人的家伙从酒

铺门口闯了进来。

只见那伙儿人皆着白衣戴白头巾,个个面敷白-粉而看不出半分血色,眼圈熏黑似用炭块涂抹,阴气沉沉,恰如白日里从墓地坟头飘出来的幽灵恶鬼。

每个白衣人的右侧腰间俱别有亮银双刺,这种双刺武器以轻巧、敏捷著称于世,能够在优雅美好的动作招式中送敌人赶赴黄泉,尤其适合力量不大的柔气男子或是寻常习武女子防身之用。当年剑南道蜀州峨嵋派尚未覆灭时,全体成员不论男女悉用双刺为兵器,名声奇响,以至于江湖上有不少人习惯性将此物称为——“峨嵋刺”。

为首之人同样白肤白衣似厉鬼,只是不戴白头巾,极长的黑直头发,几乎就要拖到地上,魏颉这还是生平第一遭见到头发这么长、这么像死人的活人!

那长发拖地的活死人脖子上戴有一长串白骨骷髅项链,骷髅颗颗皆有杏子大小,更为其整个人的气质增添几分阴森骇人的诡异色彩。

他的腰间也别着两根峨嵋刺,只是他的双刺极长极细,通体成雪亮银色,一看就知其材质品级非凡。

这间坐落于山脚下的酒铺本就面积挺小,那一大群白衣“死人”刚一进来坐定,基本上就不剩什么空位置了。

那个戴着骷髅项链的长发男子坐着轻敲了一下桌子,接着便即没耐心的扯开嗓子高喊了起来:“快来人呐,这什么垃圾破店呐,连个负责招待的人都没有啊?再没人出来当心我砸烂了你这店!”

听得此人喊了这么一段话,魏颉和许灵霜都拼命憋着口气,差点没忍住就要笑出来了。只因这个身上浓重阴气远胜阳气的家伙,生就了一副高调尖锐至极的夸张娘娘腔嗓音,叫人听了就感到甚是滑稽搞笑,忍俊不禁。

胆小怕事的酒铺老板见几十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不速之客”闯入了自己的店中,心中大感惶恐,生怕小二不会说话招待不周惹出天大的祸事来,于是殷勤恭谨的亲自出来接待众人。店老板迈着匆忙的小碎步来到那个娘娘腔所在的桌子旁边,欠身询问道:“客官要喝点什么?小店里有……”

话未说完,那长发触地的白面“活死人”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大响,木桌之上登时现出了一个凹痕明显的五指掌印,老板见其唐突动怒,骇得脸色大变,两腿发颤忍不住就要下跪求饶。

“哼~”怎料那个娘娘腔敲完桌子后并未动手,而是“狠狠”用鼻子出了口气,说话声音依旧是娇腻有如对着老公乱撒脾气的蛮横小媳妇儿,道:“你管谁叫客官啊?你这人怎么开的店,会不会说话?有没一点眼力价儿的呀?什么地方的人才会喊‘客官’的?那须是青楼里的婊-子才这么喊的啊!我是来你这儿喝酒解渴的,你当我来你这儿逛窑-子呢?就不能换个称呼?用不用我教你啊?!”

店老板被这么一通莫名其妙、没道理的训斥后,真是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唯恐又讲错称呼,往火上浇油,促使眼前这个怪胎生出动手砸店的可怕想法。

白衣娘娘腔见眼前唯唯诺诺的老板不再开口,气鼓鼓的赏了后者一个“糖炒板栗”,差点没把那老板当场砸昏过去,他厉声骂道:“白痴啊你!见过脑子蠢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笨如猪的家伙!既然不能喊客官,那就喊我‘大爷’啊!爷们儿一身阳刚之气,喊我一句‘大爷’亏着你了?”

魏颉忙用手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大笑出声,许灵霜定力终究有所不足,到底还是轻嗤了一声出来,自知不妙,连忙用一阵猛力咳嗽来掩盖过去。

屋内一众腰别峨嵋刺的白衣男子皆满怀敌意的扭头望了过去。

魏颉假装拍了拍许灵霜的后背,向屋内众人赔笑解释道:“我这个小妹子有天生的肺痨病,爱咳嗽,诸位莫怪,莫怪啊!”

那个死娘娘腔瞧了眼呛声不断的朱丹裙小丫头,见其模样着实秀气可爱,倒也宽宏大量的没有与之多做计较,转头又去找那嘴笨的店老板的晦气,他瞪着眼睛叫道:“本大爷姓甘名无言,你喊我甘大爷就行,快喊呀!再不喊,信不信本大爷一把你嘴巴里的舌头拽出来打个死结?!”

魏颉知晓了这个“活死人”的名字,心下暗暗嘲讽道:“无言,好一个无言,这家伙从进屋开始嘴巴就没停过,居然叫什么‘无言’……哦,是了,他姓甘,不甘无言,也难怪话会如此之多。”

脑袋仍迷迷糊糊的店老板弓着腰应声道:“是是,甘大爷,您要喝点什么?”

姓甘名无言的“大爷”心情上佳,收着力拍了拍老板的脑袋,咧嘴笑道:“对咯,这还差不多嘛,乖乖的哈,你要是早这么会说话,那我也就不存心刁难你了。这样吧,酒的话每个桌子来五坛,肉食就一直上,有多少上多少,快去着手准备吧!记得别让大爷我等太久啊,否则我发起火来可是很恐怖的哦~”

店老板劫后余生似的快速点了点头,一溜烟儿跑去了厨房,与店内几个伙计合力忙里忙外费了半天牛劲儿,总算是从后院搬了几十坛酒水到外头的十几张桌子上面。

屋内一众白日里出街的“恶鬼”就此开始穷凶极恶的狂吃痛饮起来,那满头极长黑发的娘娘腔吃相相对好看那么一些,至少夹菜的时候不直接用手抓,而是“比较”儒雅的用了双木头筷子。

周围都是“吧唧吧唧”的恶心咀嚼声和“咕嘟咕嘟”的粗鲁喝酒声,搞得魏颉和许灵霜二人半分胃口都没有了。正当魏、许二人准备动身离开的时候,听到了那死娘炮的一番不同寻常的言语。

甘无言仰头喝了口清酒,意气上涌,伸胳膊搭住了座位旁边上的一名白衣人的肩膀,笑着说道:“兄弟,多喝多吃,多攒点气力,一会儿上了磨砂山,才好杀个痛快呀!”

那个脸面敷粉,眼圈黢黑的白衣人受宠若惊的应了几声,正色叫道:“好嘞甘老大,一会儿上山以后,就看兄弟怎么出手杀人便是!”

戴着串白骨骷髅项链的甘无言“咯咯咯”的大笑了起来,与鹅叫的声音颇为相似,他从位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用尖细无比的刺耳嗓音大声喊道:“各位兄弟,待过会儿酒足饭饱,咱们便一同杀上磨砂山,那个姓姬的老爷不是钱多得花不完吗?那咱们就帮帮他!上山以后,一个活口都不用留,见人就杀,女人嘛,你是愿意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都行,反正等杀完了山上的人,那磨砂山可就是我们‘活死门’的地盘啦!”

甘无言豪气填膺,抄起桌上的一坛酒就猛地往嘴巴里灌了进去,一口气喝了大半坛,继续高声尖叫道:“咱们攻占磨砂山后,就以此山为本部据点,不断扩充人员势力,向其他地方大肆发展。我的目标很简单,五年内让活死门成为淮南道第一魔宗,十年内超越羊脂山剑神宗成为中原第一魔宗,十五年内扳倒琅琊藩王,将三州之地收入囊中,二十年内推翻大禹王朝统治,成就千秋万古之无上霸业!来,喝,都喝!”

活死门门主说完这一番气盖千秋的“豪言壮语”后,端起酒坛子一饮而尽,屋内的活死门成员受到首领霸气言语的策动,也都豪情满怀,无比疯狂的饮了起来。

“咚——”猝然间,有一柄银白色的通灵斧状物飞射向了白衣甘无言,斧子的刃身结结实实的撞在了那条由几十颗白骨骷髅串成的项链上面,发出了一记惊人的碰撞之声!

约莫十颗左右杏子大小的骷髅头经这一撞而化成了白色齑粉。

从神京玉佩中祭出飞斧月涌的自然就是坐在不远处的魏颉,然而这一下没能得手却着实出乎了他的猜想意料。那出其不意的一击瞄准的乃是那个娘娘腔的左侧太阳穴要害,月涌本就是天庭玉蟾仙宫里的珍贵神器,一击未成,攻势反被几颗骷髅给挡了下来——很显然,那串白骨项链也绝非寻常,必定也是一件品秩相当不低的通灵宝物!

那枚翠绿色的神京玉佩忽闪一下,又重新收回了那柄飞斧通灵物,魏颉“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拔出腰间悬佩着的血灵剑朝天阙并紧握在手中,龙鸣声陡然大作,少女许灵霜则掣出两柄赤金色硬鞭,双手把持,催出膻中府海内的青云真气缠于鞭上,做好了应战迎敌的充分准备。

气氛已至剑拔弩张,随时都会开战的紧张地步!

依靠脖子上的奇特项链挡下了致命一击的甘无言望着蓄势待发的魏颉和许灵霜,呵呵冷笑了一下,眼神阴暗的说道:“本大爷的这串‘骨节解’乃是西域焉饕国密-宗混元法王的至宝灵器,只要链子上还有一颗骷髅,就可以为我抵挡一次不小的伤害,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聊聊呗,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何时结的仇?聊完再厮杀也不迟。”

魏颉语气冷冰冰的说道:“聊个屁!我和你没什么仇,就是单纯看你这个死娘娘腔不爽,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顺滑黑发直碰地面的白衣甘无言登时恼羞成怒,闭着眼睛用尽全力嘶声叫了出来,声震屋檐,叫人耳膜生疼。他生有残疾,是个无法行房-事的天阉之人,加之其一副嗓音尖尖浑似女人,故此生平最恼恨有人用“娘娘腔”三个字来形容自己,魏颉这句话无疑是触碰践踏到了他最后的底线!

叫声渐止,身为活死门门主的甘无言怒极反笑,边笑边咬牙道:“那本大爷就用这鬼见愁和阎王忧送你下地-府!”长发白衣的甘无言摘下了一直别在腰间的亮银双刺。

左手鬼见愁,右手阎王忧。手握两根凶刺的甘无言周身本命真气疯狂流转奔腾,原本快要拖在地上的根根黑色长发皆无风而起,肆意飘扬若缕缕黑蛇,霸道狰狞!

屋内几十名白衣人尽蠢蠢欲动,无一不是杀气腾腾、恶意满怀,誓要碾碎了这个两个侮辱了自己老大的狂妄之辈!

魏颉在青丘山上得剑侠上官白檀赠送青龙体魄后,浑身上下再无一处弱点,于是便慷慨的将那件从赏花老祖侯章头那儿得来的“春泥软甲”赠送给了境界尚且不高的少女许灵霜。此刻大战在即,魏颉再度将存储在经络中的紫霄真气逼出并覆盖在了身边那个朱丹裙小丫头的身上,真气外加软甲,御伤能力瞬间得到了极大幅度的增强。

就在魏、许二人俱已打算放手尽力大杀一场的时候,一个堪称“巨人”的家伙从门外走了进来。

扭头望去,但见那人身高一丈有余,胸脯横阔,腰宽十围,大冷天的仅穿一条天青色明亮薄绸,无袖,露出两根筋肉极度发达跟女人腰肢差不多粗细的胳膊。脸部五官倒与中原普通百姓相类似,束发留须,只是皮肤甚为黝黑,如同用浑厚墨漆把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涂抹了个遍一样,叫人很难把他当一个正常人来看待。

那肤色极黑的彪形巨汉迈步进入酒铺,就用十分雄浑浊厚的嗓音振声劝和道:“干什么呀干什么呀?好端端的打什么架啊,都别打了!”

不论是说话嗓音还是皮肤颜色都恰好和巨汉走了另一个极端的甘无言没好气的斥骂道:“你算哪儿根葱啊?来管你爷爷的事儿!”

身穿天青色薄绸的黑肤巨汉呵呵笑了一声,高声回应道:“我算哪儿跟葱?我算你祖宗!”

第九十一章 又遇老朋友 活死门门主甘无言此刻不断嗤之以鼻的冷笑着,他用幽冷目光盯着前面那个肤黑如炭的彪形大汉,好似正在看待一个命不久矣的悲催死人。

你算我祖宗?呵呵,这话当真是猖狂得可以,但你有这个狂的资本么?你可知你甘大爷我以前都经历过什么吗?说出来只怕要把你肚子里攒了几天的臭屎都吓出来了!

本大爷出身贫贱困苦,又是个生来不能尽人-事传宗接代的天阉之人,幼年时即被父母抛弃扔在荒郊野外险些饿死。我不愿就此卑微死去,一路挣扎乞讨至蜀州峨眉山,在山门石阶处把脑袋磕得皮肤糜烂满是鲜血,总算被心有不忍而大发慈悲的峨眉掌门接纳,在同门的师兄师姐的白眼里成为了峨眉派的末代弟子。想必是老天爷垂爱,叫我命不该绝,那日五拜神教教众在五拜老祖彭簇的率领下攻杀上了峨眉山,全员男性弟子皆惨遭灭顶之灾,女性弟子则尽数让掳去了软骨山,而我却因被师父派去山下采购食材而躲过一劫,堪堪保全了一条性命。峨嵋派被倾巢覆灭后,我又辗转来到了西域谋求发展,从最底层兢兢业业干起,一点点地积累人脉资源并努力攀升江湖地位,终有一日被我熬出了头,一飞冲天拜入了焉饕国国师混元法王的门下,法王夸我根骨奇佳、悟性极高,遂将宗门各种独家密术悉数传之,令我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即拥有了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修为。约莫两三个月前,我跟法王表明了自己称霸中原、扬眉吐气的野心与宏愿,得恩师大力支持相助,蒙获密-宗传世灵宝“骨节解”,可扛御数次致命伤害而不死,虽远远算不上无敌吧,但也至少可言一个“不败”。重新踏入到中原后,我凭借以一己之力自行开创了魔道宗派“活死门”,并四处广泛收揽门徒,扩充我魔宗的人员数目。

对未来有了明确的规划谋策以后,我十分清楚眼下当务之急是占得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根基领地,好好的在基地里面培植势力、储蓄力量,等到将活死门做大做强,甚至成为了中原当之无愧的第一魔宗,本大爷就带领着手下的兄弟们起兵造反。目标嘛也挺简单,在十五年内扳倒琅琊王嬴関,攻陷三州为自家地盘,二十年内推翻大禹朝廷政权,荣登天子帝位,将整个中原收入囊中!

哼,本大爷自年幼时起就吃尽了人间的心酸苦楚,如今好不容易挣得了这一番事业,前途已注定是一片光辉明亮,谁若敢挡在前头阻我闯出惊天动地的霸业雄图,那我就只有用一个“杀”字来应对他了。你这个杀千刀的黑炭煤球敢在我面前自称什么祖宗是吧,狂得无法无天了是吧,行,看爷爷我今儿怎么嫩死你!

“喂,大煤球!”嗓音比女人还女人的甘无言梗着脖子大叫道,“你叫什么呀?速速报上名来,爷爷的双刺之下,可从来没有无名之鬼!”

身穿明亮薄绸的彪形大汉瞥了眼白衣甘无言手中的两柄峨嵋刺,呢喃了一句:“峨嵋派被灭掉以后,就再没和使此兵器的人交过手了。”

一身白衣,满头黑色长发飘逸的甘无言面容狰狞,愤怒不满到了极点,他尖声暴喝道:“你这煤球莫不是聋子?听不见大爷我在问你话?!”

一丈多高,皮肤若涂刷墨漆的巨汉后知后觉的轻“哦”了一声,缓声说道:“我姓姬,是此间磨砂山莫忘山庄的庄主。”

听得此话,同在酒铺内的魏颉当即一惊,暗道:“他就是那位广结善缘、四处散财的姬老爷?只听闻店老板说他容貌颇为奇特不似常人,想不到竟会是这么一个怪异的模样……”

戴有项链灵器骨节解的甘无言眉头扬起,神情异常亢奋激动,左右手两柄峨嵋刺相互碰撞了数下,“哐啷”作响,面敷雪白-粉脂的活死门门主先是不小心“噗呲”了出来,接着再不故意克制,张扬疯癫的仰头狂笑了起来,他边笑边冲站在靠近店门口位置的姬老爷放声大叫道:“居然还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本大爷正打算带着手下一帮兄弟们上山去踏破你那莫忘山庄,你这个山庄的正主就自己下山来了,还这么巧的被我们给遇上了,哈哈!你但凡早点或是晚点过来,我们都决计遇不上!看来是老天爷有意安排,好让你这个该死的大煤球命丧在这酒铺了,哈哈,哈哈!”

姬老爷听完这话却也不着恼,那两根与女子腰身差不多粗细的黑壮胳膊搭在了一起,轻呵了一声,面部带着浅淡微笑的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甘无言,嗓音依旧甚是低压浑浊,仅是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死在这家酒铺里的会是你自己么?”

甘无言先是愣了一愣,继而愈发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声颇具传播感染力,惹得屋内的活死门众人都一起哄堂大笑起来。手持双刺的活死门门主用极度嘲弄不屑的狂妄语调高喊道:“兄弟们,这厮说我会死在这家酒铺里,你们说可不可能啊?”

周遭顿时响起了一片阿谀奉承的吹捧声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能赢老大的人还搁娘胎里没出来呢!”

“老大神功盖世,放眼整个中原都难逢敌手,怎可能会死在这里?”

“就是就是,那个傻大个儿长了一身死肉,必然是又笨又慢,多半连我们老大的一根毛都碰不到!”

娘娘腔甘无言被小弟们的一通牛皮马屁吹得飘飘欲仙、受用至极,当真自觉已然是天下无敌,舞动起手中名为鬼见愁和阎王忧的两柄上品峨嵋刺,双刺疾速旋转散射出阵阵凶光,有若两只杀人夺命仅在一瞬的雪白飞轮。

先后拜峨眉派掌门和混元法王为师的魔宗活死门甘门主仰着下巴说道:“听着了么?大煤球,今儿大爷我就亲自动手了结了你,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磨砂山莫忘山庄庄主姬老爷面无表情的讽刺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被马屁冲昏了头脑的家伙,是活不长久的。”

对自己修为境界和武学功法极度自信乃至自负的甘无言再不理会这个黑炭大高个儿的言语,轻声念诵起

了密-宗大能混元法王教授与自己的秘术功法,十几句宗门秘诀念罢,坐拥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他霎时内脉络里的诸多气机圆转如意,精气神节节攀升拔高至顶点,双刺之上充盈本命真气,身形疾纵,如风雷闪电般的朝着姬老爷奔袭而去。

步随人动,如劲轮高速旋转的峨眉双刺逼迫袭击向了那个一丈高大汉的腹部,仿似誓要仅此一击就令那黑炭巨人破腹开膛一样!

浑身肌肉壮硕到了极点的姬老爷对来者的凶猛攻势毫不盈怀,若座不动小山一般岿然立于原地。

就在那疾旋双“轮”距离他只剩一臂之距的时候,彪形黑肤巨汉猛然抬起右足,霎时一腿蹬出,正中防备不足的甘无言的脸部面门!

“砰”的一声,那袭白衣黑发被远远踹飞了出来,将远处的一张木桌撞了个稀巴烂。那串密-宗法器骨节解上头的小型骷髅纷纷破裂粉碎,散落满地白屑,勉强仅剩下最后一颗。

甘无言见混元法王赠送的那串保命用的珍贵白骨骷髅只堪堪余了一颗,后背顿时冷汗直流,心下甚是清楚明白,若非有此灵宝护身扛伤,那一腿,只怕要连自己的脑袋都给硬生生轰飞了!

活死门门主甘无言扯开娘娘腔的尖锐嗓子,高喊道:“兄弟们,都给我上啊!务必要弄死这个黑炭煤球!”

屋内几十名阴气沉沉的白衣白头巾男子随此号令掣出腰间的两根峨嵋刺,大喝着蜂拥而上。

身高丈余的黑炭巨汉两腿岔开,两条粗壮胳膊外展伸开,倏然间天青色薄绸膨胀鼓荡成球,全身上下外露出的皮肤皆匪夷所思的变黑了一个度,且有肉眼可见的青紫色气机在其整个身子周围涌流缠绕,原本就体壮若霸王太岁的他,在阵阵玄妙奇幻气机的加持辅佐之下,愈加显得其身躯凛凛、威风盖世!

几名白衣人手中的峨眉刺都在姬老爷身体周围半臂距离停住,好似怼在了一面钢铁墙壁之上,再也无法继续往前穿入一丝一毫。彪形巨汉姬大善人以肉眼几乎看不真切的诡异速度自上而下“磅磅”砸落了几拳,冲在最前头的几个活死门门徒被铁锤般的巨拳结实的打中天灵盖,当场眼球突兀、脑浆炸裂而死,口中激喷而出的鲜血却也与兵器一样完全碰不到姬老爷的身上!

那位“黑太岁”眨眼间便即取走了数人的性命,他无所谓甘笑了几声,沉声说道:“都跟你们说了不要打架,还要冲上来……唉,在太岁头上动土,这可是你们自找的死路,就别怪我下手狠毒了。”

言语甫毕,巨汉姬老爷脚步疾闪,那具异常魁梧壮硕的身躯居然惊人的灵活敏捷,几个纵身间,就堂堂正正的赏赐了屋内每名白衣男子一记当头“拳”喝,每个惨遭铁拳袭顶的家伙,无一例外都落了个颅骨粉碎,脑仁裂成九九八十一瓣的可悲下场。

小小的酒铺内不多时已陈躺下了几十具新鲜的白衣尸体,鲜血铺地!

因多年来积德散财而被百姓冠以“姬大善人”的姬姓巨汉,这会儿脚步慢悠悠的行至了那个仍旧躺在地上的长发娘娘腔的面前,皮肤颜色明显黑了极多的他居高临下微笑说道:“那句话原封不动的送给你,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活死门门主甘无言手握两柄洁亮银白色的峨嵋刺,瘫坐在木桌烂成的破烂碎屑堆里,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其他什么特殊原因,他浑身剧烈颤抖浑如筛糠,口中还念叨着无法听清的古怪咒语,倏然间竟有几缕浓浓的白雾自其首脑七窍中喷涌而出,逐渐将其身子一点点地笼罩了起来。

不待雾气彻底罩满甘无言的身体,巨汉姬老爷抬起一脚猛地踩踏了下去。

“铛——”

然而这一脚却只是踩在了那两根品质不俗的兵器上面,登时发出了一记十分震耳的响动。被青紫色气机缠绕的巨足一下子就将那团浓重白雾踩得四散而开。

雾气散尽后,再不见了甘无言的踪影。

莫忘山庄庄主姬老爷衣襟平复,隐匿起了周身涌流飞蹿的阵阵玄奇气机,皮肤的黑度又恢复了本来的状态,脸色不太好的“啧”了一声,幽怨的低声骂了句:“被那厮逃了。”

一直躲在帘子后头偷看店内这一幕的店老板这时终于鼓起勇气跑了出来,他“扑通”一下跪倒在了那位身穿天青色薄绸的善人大老爷的面前,一来自然是要谢昔日的赏钱之恩,二来是真正为今朝老爷的无双风采所折服,诚心实意的要磕头。

身材实在太高的姬姓大善人单膝跪地,将店老板搀扶起来后自己也站了起来,微笑道:“孙老板你这是做什么,上个月我不是都已经强调过见面用不着行此等大礼了么?”

姓孙的店老板一介没见过大世面的平民老百姓,惶恐不敢直视姬老爷的眼睛,只是一个劲儿的垂首恭维道:“要的要的,要跪的!姬老爷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见到父母来到,如何能不跪?”

磨砂山莫忘山庄庄主也不想再与那小老板辩驳些什么,拍了拍手掌,高声冲门口大喊道:“拿进来吧!”

话音刚落,即有两个仆役打扮的人抬着一只外观华美的大箱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打开箱盖,瞧见里头装得满满当当尽是黄灿灿的金元宝,宝光夺目,叫人全然挪不开眼睛。

姬老爷弯腰从箱子里取出三大锭沉甸甸的金黄元宝,递给了店老板,解释道:“本来说好是一百两黄金的,我不小心弄坏了你一张桌子,那就再多加五十两,收好咯。”

店老板抱着那三锭共计一百五十金的大元宝,胸中情绪激动无比,他泪流满面,颤声哽咽道:“姬老爷啊,您就是我的亲爹呀!”

“别在这儿认爹认妈的了,有这功夫不如去捧几坛酒水出来。”巨汉姬老爷笑容和煦恬淡的说道,“在山上被我女儿管着,不让多喝,好不容易下山了可得喝个痛快。”

店老板连忙点头应了“我

这就去拿”,快步带着三锭金元宝向后院赶去,边行边暗道:“姬大善人原来连女儿都有了,我只道他连媳妇儿都还没娶呢……”

肤色极黑的姬庄主随便找了个宽敞的位子坐了下来,那两个抬箱子的下人主仆有序的欠身立在老爷的身后。

将魔宗活死门轻松剿灭了的大善人用双指轻轻敲击着木桌,悠哉游哉摇头晃脑的哼道:“冬日饮,绿酒一杯歌一遍。再作三愿,一愿岁岁皆平安,二愿爱女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逍遥快活似神仙。”

这时,那个身穿朱丹裙霓裳小裙的少女许灵霜缓步走了上去,来到桌子旁边后小声叫了一句:“扶桑叔叔,你可还记得我么?”

姬老爷一听这个早已不闻了的“特别”称呼,当即双目溜圆,扭头瞪视了过去,振声问道:“你,你是何人?”

生就一副清丽容颜的许灵霜取下了挡脸的深红色面纱,露出甜甜的美好笑容,说道:“是我啊,小霜儿,八年前扶桑叔叔来找我爹喝酒,我见过叔叔一次。”

原名“扶桑”的姬大善人顿时也喜笑颜开,他拍了拍面前朱丹裙小丫头的肩膀,朗声道:“原来是小霜儿啊,哎呀,八年未见了,都长这么高了啊!老许呢,老许最近怎么样啊?”

许灵霜用力抿了抿嘴唇,神情转而变得严肃,轻声道了句:“我爹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扶桑“啊”的一下失声而叫,双目瞪得比先前更圆,“老许他死了?”

这时候店老板已从后院捧着一大坛珍藏许久不舍得卖人的佳酿酒水走了出来。还没等老板将酒坛放在桌上,身为许焰故友的扶桑即一把将坛子拿了过来,掀开盖子仰头豪饮了一大口,低压着嗓子道:“老许他,和人动手了吧?”

许灵霜缓缓点了点头,埋着头继续默然不语。

扶桑扶庄主身形远超越常人,嘴大喉管粗,喝酒的速度自是同样非比寻常,空腹狂饮,不多时一坛子酒水就尽数入了腹中,饮罢拍了一记桌子,好言提议道:“小霜儿,你既然都到了这里,那我这个做叔叔的理应略尽地主之谊,随我一同上山叙上一叙,如何啊?”

魏颉本就有意上山拜访那位久负盛名的“姬大善人”,而许灵霜更是愿意好好与这位久别重逢的父亲旧友聊上一番,欣然答允了下来。二人策马跟随扶桑按家挨户的给山脚下的百户百姓分发完每月例行公事一样的“善缘善款”后,便调头直奔上山去了,一路上姬老爷和少女许灵霜都因心情不佳而沉默寡言,魏颉这个无事一身轻的局外人也就没理由自讨没趣的多问些什么。

琴州,夷陵郡。

磨砂山。

夷陵郡素来以“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著称于中原,故此这座名字颇为古怪的磨砂山海拔也十分低矮,与其说是一座巍峨山头,不如说单单是一岭平原小土坡。魏、许二人的白马大白以及姬庄主的胯-下坐骑都乃脚力雄健的优良马种,平地之上能够做到奔驰如飞、矫健如龙,爬越区区一座不高的“小土坡”自然也不在话下,不多时就登临了此山头的最高点,穿过一大片私林,总算见到了那座规模甚是宏大的“莫忘山庄”。

此庄园不像寻常庄子那般门前左右两侧摆放石狮子,而是改放了两墩巨型“石龙”,每墩石龙通体俱用稀少难求的青色大理岩精心雕刻而成,青龙须毛戟张若杀伐天王,口含羊脂白玉小球,模样煞是霸气魁梧,有千军睥睨之无上雄威。庄子外围的壁垒厚实壮观有若铁通城堡,颇有儒家圣人夫子“墙高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的意味境界。踏过层层铺陈整齐的青石台阶,从庄门入内后映入眼帘的独特光景则更是令魏颉和许灵霜这二位来客叹为观止,里头厅楼林立却无视野狭隘拥堵之感,间间宅院设计精巧且高雅大方,布满诸多风格迥异的砖雕、木雕,走廊幽曲一眼望不到尽头,真正可称作是“百转千回”,房屋麟次栉比而排列有序,显然极富物力人力,不用猜也知这庄园必是优秀设计师傅与大量耐心工匠耗时多年方才建成的呕心沥血之作。

魏颉怎么说也是去过沂州锦瑟城那座王朝第一强蕃金梁王府邸的人,再大的场面都经历过,倒也没过分表现出如何惊讶。而花季少女许灵霜自幼跟随父亲许秋山跑码头挣辛苦饭吃,常年奔走劳碌,靠表演为生混迹于江湖的底层,虽活了差不多十七年,却也从未见过什么真正的大世面,印象中唯一一次堪称不凡的经历,还是行至江南道江州时,被当地的江州太守白符邀请到府中演唱滇戏曲目,然则饶是官拜一州太守,白老爷家中的院落也全不及这座莫忘山庄如此考究精良啊!小丫头紧跟着扶桑叔叔的步伐,在庄内边走边观赏,只觉眼睛看花了都看不完周遭那豪门气派十足的各种华美建筑,心下忍不住暗自感慨道:“这庄子名字起得真好,莫忘,此等非比寻常的庄子,来过一次想必这辈子都要难以忘怀了。”

在曲折的廊庑里又走了一段时间,有两个模样清秀男女不辨的青衣小童神色匆匆的朝这边赶了过来,边跑边焦急的大喊道:“姬老爷,您总算回来了,不好了,出事儿了!”

见那两个小童焦虑万分的着急模样,肤黑如炭的扶桑咳嗽了一声,示意他们今日有客人到访须注意些规矩礼数,那两个青衣小童倒也聪慧伶敏,一下子即领会了庄园老爷的意思,脚步不再那般狼狈匆忙,但也仅仅是两步变作三步的赶到了姬大庄主的身前。

身高一丈有余的庄主深深低下头,眉心紧锁着出言发问道:“吉祥如意,何事这般慌慌张张?”

站在扶桑身后的魏颉无论如何都猜想不到,某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名竟会从其中一个青衣小童的口中说了出来,一听那名字,魏颉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呦呵,这是又遇上老朋友了啊!”

只听得那站着喘了几口气勉强彻底平复呼吸的小童大声报告道:“老爷,刘开山快被小姐给打死了!”

第九十二章 开山平川翻江倒海 “刘开山?居然被我在这儿又遇上了刘开山?”魏颉心下不禁偷笑道,如若这个刘开山当真是自己的那个“老朋友”,那事情可就又变得有趣欢脱起来了。

昔日他在濠州落剑城搁剑塔当守将的时候,虽然所谓的士卫兄弟共有四十余人之多,但其中和魏颉关系“最好”,甚至能称得上“亲密”的,其实也就杨-得志和刘开山两人。

杨-得志情商不低、口才不错,几十个兄弟里面就数他一天天的“头儿头儿”喊个不停,心甘情愿跟在魏颉屁-股当小弟跟屁虫,供之随意调遣使唤。也正因为如此,好几次杨-得志为了逛青楼的嫖-资而溜到魏府中偷盗财物,魏颉即使早就发现家中不少值钱的物事被那个姓杨的小子盗去换了银子,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有当面拆穿,反正都是吃同一锅饭的自家兄弟嘛,但凡别拿得太光明正大、肆无忌惮,也就没什么大的所谓了,毕竟魏颉本就不是过分贪财爱物之人,兄弟间的情谊远胜过世间万千财富。

至于巨汉刘开山,他那个“掼死熊”的绰号可不像武林中某些人的什么“混江龙”、“九头蛟”一样空口白吹浪得虚名,那可是正儿八经用硬实力挣来的吧。遥想那日半数搁剑塔守卫在魏颉的率领下前往落剑城郊外野树林里面打猎,忽的一阵惊天动地的兽嚎,接着即有一头体格壮硕异常的棕毛巨熊猛地蹿了出来!“头儿”尚未出手,在众守卫里面武力值仅次于魏颉的刘开山咆哮着冲奔了出去,和那头林中巨兽厮斗在了一起,好一番人与野兽之间的激烈搏杀,最终是刘开山活生生的将棕熊打昏并摔死了在地上,那一战过后,体格如熊的刘开山即被大家伙儿起了个“掼死熊”的威风绰号,一叫出去倍儿有面子。

其实,如果没有大半年前发生的那场剧变,如果搁剑塔没有被焚烧炸毁,如果刘、杨等人的恶劣嘴脸没有暴露出来,如果他们不视兄弟感情如粪土草芥,那么魏颉是很愿意和他们当一辈子不是手足胜过手足的“好兄弟”的。可惜俗尘世事皆难以预料,一切“如果”都不过当下的空思幻想罢了。

此刻那位身高丈余的莫忘山庄庄主扶桑听了报告后眉心皱更愈加紧结,毫不迟疑的问道:“人在哪儿?”另一个青衣小童怕自己半分功劳也挣不到,连忙抢答道:“在玄铁校场。”

“走!”扶桑、魏颉和许灵霜三人在吉祥如意两个清秀小童的带领下,快步赶去了庄园内的那一方名为“玄铁”的操练武艺的校场。

刚来到校场,即听到一个粗犷的嗓音杀猪般狂吼道:“放我下来吧,姑奶奶,我真要不行了!”

朝声音传来处望去,但见校场东首处立着一名身材体格丝毫不逊色于姬老爷的魁梧女子,用单手握住一个浑身筋肉虬结、块头壮硕的赤膀大汉的左条大腿,将那个可怜的男人倒栽葱提溜着。那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既能被称上一句“大汉”,那块头必然也小不到哪里去,而他之所以会被眼下这般像个幼小孩童一样头下脚上的提着,究其根源,还是因为那个提他的女子的个头实在是高得有些太过夸张了。

那魁梧女子与扶桑扶庄主一样身高超过了一丈,身上穿的那件冬青色的袍子异常宽松柔软,却也被她那无比横阔的肩膀给撑了开来,单论体格之魁硕,基本上能算是个超大号的“白玉金刚”张玉蕾,只是魔虹拳派掌门张玉蕾的皮肤保养得白皙如玉,而这名丈高女子则肤色极黑,且甚是粗糙不平,面部布满了许多难看的坑坑洼洼。肤黑如此,再去细看五官,更是与姬老爷姬大善人有六七分相似。

魁梧女子单手悬提着“大汉”刘开山,嘻嘻一笑,开口道:“这就不行了?我才不过打了你六十几拳而已,远远不够,你既想要淬炼增强体魄,就务必要肯下苦功夫、吃大苦头才行,你再咬牙坚持一会儿,一百零八拳很快就打完了。”

魏颉听了此女子的嗓音,浑身不禁起了一阵骇然的鸡皮疙瘩。只因她虽其貌不扬,说话的声音却娇滴滴的甚是活泼可爱,比之卜倩和许灵霜都犹有过之而无不及,长相与嗓音如此不相匹配,真是让人感到奇哉怪哉,难以接受。

因被倒吊了半天而头脑充血的刘开山一听得要打足一百零八拳,连天价叫苦求饶道:“姑奶奶,真的挨不住了,我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嘴而已,体魄这东西啊还得慢慢练慢慢熬,急不得的!求你别再打我了,再打只怕是肚子里的臭屁臭屎都要给打出来了,那可就熏人得紧了呀!”

皮肤黝黑若涂抹漆墨,嗓音娇柔似夜莺啼鸣的高大女子不依不饶的叫道:“不行不行,是你跟我说想要让体魄变强的,我既然帮了你,就该好人做到底才是,况且我如果现在放你下来了,那刚才那六十几拳岂不是都白打了?”

自觉最多再挨十几二十拳就要彻底疼昏过去的刘开山忙不迭喊道:“不不不,够了,真够了!我已感到浑身体魄增强了不少,那几十拳没白打!”

远比大汉刘开山高壮出甚多的女子极是高兴的大笑了起来,她嗓音美妙,笑声更是婉转动听,边笑边道:“那可太好啦,我只道

一点儿用都没有呢!既然有用,那我就继续啦,等打完一百零八拳,我们一起去吃好吃的。”

绰号“掼死熊”的前搁剑塔守卫心下暗骂道:“还一起去吃好吃的,老子若是再吃你四十拳,有没有性命再去吃东西都是问题呢!”嘴上仍不停的哀声告饶道:“求你了姑奶奶,这拳头寄一寄成吗?等下次再挨也是一样的!”

身穿冬青色宽松袍子,一个肩膀快赶上寻常男人两倍宽的黑肤女子摇了摇头,断然拒绝道:“不行的!这种打熬体魄的事情中途可断不得,一旦断了,那之前的就白打了,再来!”就在她又要抡起比寺庙钵盂还要大的巨拳砸向刘开山腹部的时候,一个沉着雄厚的嗓音响了起来:“小小,住手吧,别再打了。”

名为“小小”的女巨人刹那间收住了拳头,扭头望去,顿时喜上眉梢,叫道:“爹爹,你回来啦!”

身穿天青色薄绸的巨人姬老爷缓步走到了爱女姬小小的身前,略微有点俯视的说道:“把刘开山放下来吧,他才刚入我庄子半个月,你就这般折磨于他……”

肤若涂漆的姬小小嘟起了嘴唇,辩驳道:“我没折磨他呀,这是在帮他锻炼体魄。”

身子受了六十拳的刘开山见姬大善人回庄,激动的好似见到了亲爹亲爷爷,忙扯着嗓子喊道:“姬老爷,求您救救小的罢!”

莫忘山庄庄主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悠然说道:“行了啊小小,你的身体先天迥异,与寻常人大不一样,用在你身上行得通的法子,用在别人身上可就得要人命了,你若真打满了一百零八拳,刘开山莫说增强体魄了,搞不好连性命都要被你打没了。”

向来十分信赖父亲的姬小小这才明白自己好心办了件坏事,立时将被倒吊了半天的“掼死熊”慢慢放了下来。这会儿魏颉和许灵霜也一同走了过来,魏颉此刻早已扯去了遮挡面容的金眉和金须,连头顶的熊皮毡帽都取了下来,他向着“老朋友”大力招了招手,高声道:“喂!刘开山,你可还记得我么?”

好不容易劫后余生,来到地面刚想静静喘口气儿恢复恢复的刘开山陡然间后背寒毛炸起,魁壮如山的结实身躯如触电般的大幅度颤抖了一下,哆哆嗦嗦的转过头看了过去,当见到喊话之人正是昔日的“头儿”时,脑门上的冷汗立时渗了出来,使劲咬紧因过分恐惧而上下两排打架的牙齿,接着无比自觉坦诚的双膝屈地跪了下来。

他半个月前还没拜入磨砂山投靠姬老爷的时候,就曾于张贴在各座城墙墙头的悬赏通缉令上面得知了魏颉近段日子的“光辉事迹”。

妈呀,这才短短几个月没见啊,这姓魏的小子也变得忒牛气点了吧,居然胆子大到连官家的法场都敢劫了?!记得以前听人说过,曾有个写书的在自个儿的志怪小说里插了一段“劫法场”的虚构故事,结果写出来不到一个月就被人报了官,被官差拉去严刑伺候,逼你写下自认谋逆的死罪状子,接着直接给抓入当地的黑牢里面秘密弄死了,那本书也理所当然成了所谓的禁书……我了个乖乖,别人连写进小说里都不行的事儿,你姓魏的居然真他-娘的给做出来的?这得是天天把熊心豹子胆当饭吃了吧,但凡少吃一顿都不敢犯出这等株连九族、千刀万剐都不嫌多的滔天祸事来啊!

见那个魏姓“魔头”一点点像自己悠然走来,刘开山肝胆欲裂,他深知前头的这个家伙连朝廷的精锐官兵都敢乱杀,自己这个江湖地位卑贱底下,又结了不小怨仇旧账的家伙,多半宰杀起来不会比街边一条野狗来得更加困难,但仍是存了一丝丝侥幸心理,本着不到最后一刻不认死的原则,刘开山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起了响头,寄希望于魏颉尚有哪怕一丢丢未泯的良知,魁梧汉子边磕边愁眉苦脸的哀求道:“头儿……不不,魏大将军,我知道错了,那晚实在是我这个做兄弟的不是,不该鬼迷心窍去你家的,求你看在咱们两年兄弟的份上,就饶我不死罢!就饶我不死罢!”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剑修魏颉来到刘开山的身前,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那坨赤膀大肉,冷笑数声,语气与这冬日天气一般冰冷的说道:“那日晚上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们抢了我家的东西,烧了我家的院子,我也不与你们计较,只单单把往日的情谊一笔勾销了而已。自那晚起,咱们就已恩断义绝了,你还有何脸面在我面前谈及‘兄弟’二字?我魏颉什么时候有你这么个兄弟了?既然不是兄弟,我为何要饶你不死?”

粗犷汉子刘开山外表长得一副天塌下来也浑然不惧的坚强样子,但事实上真正直面死亡时也会产生必然的畏怕恐惧,深知自己无法活命的“惧意”以及恼恨当初自己为何要做得那般决绝的“悔意”,两股情绪同时涌上心头,一个两百多斤的壮实大汉竟呜呜呀呀的抱头大哭了起来。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听得刘开山此时这顿真正算是敞开心扉的“痛哭”,魏颉嘴角不禁抽了抽,遂挑起眉毛提高嗓音道:“别哭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小心我真阉了你让你当女人去!”顿了顿,语气变得略显和缓的说道:“

我都说了,你我已然恩断义绝,你不欠我,我更不欠你,还哭个什么劲儿?”

刘开山霎时噤声,停止泣声问道:“魏大将军,你,你不杀我?”

魏颉笑着点了点头,道:“你的性命对我有什么用?杀了你我能换来什么好处?溅我一身血我还得换件衣服……哦!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还骂了我一句‘小王八羔子’,对吗?你现在给我喊够一百声‘我刘开山才是小王八羔子’,喊完我们的账就一笔勾销了,以后你见我面也就不用再喊什么魏大将军了。”

“掼死熊”刘开山固然惜命怕死,眼下得蒙魏颉赦免不死,当真比发生什么喜事都还要开心很多倍,连道了几声“是”,便即跪着扯开嗓子高喊道:“我刘开山是小王八羔子!我刘开山是小王八羔子!我刘开山是小王八羔子……”

身穿冬青色袍子的姬小小见其仅因几句话就自称自己是什么小王八羔子,模样着实滑稽可爱得紧,忍不住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只穿了件天青色明亮薄绸的庄主姬老爷同样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调侃道:“刘开山呀刘开山,半月前你跑来投奔我的时候,说你要躲仇人追杀,想不到今日这般机缘巧合,你那仇人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哈哈!”

当刘开山喊到差不多二十几遍“我是小王八羔子”的时候,魏颉就有些心生厌烦了,随意挥了挥手,道:“行了小王八羔子,别喊了,算你够数了。去弄条衣服穿吧,今儿天气挺冷的,小心别变成‘冻王八羔子’了。”

刘开山喜笑着“哎哎”应了两声,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征得庄主的同意后快步离开了那座玄铁校场。

这时那个名为姬小小的肤黑女子凑至亲爱的父亲身边,娇滴滴的摇了几下扶桑的一条胳膊,嗲里嗲气的恳求道:“爹爹,我……我今天想和四个叔叔打一场,可不可以呀?”

皮肤一样黝黑如墨的姬老爷屈了屈眉头,肃声道:“小小,不是说好等你十六岁,修为跻身六阶凝丹境了以后,再让你和四位叔叔对练的么?怎么现在就忍耐不住了?”

把刘开山吊起来打的女巨人姬小小嘴巴撅得可以挂东西,不满的说道:“爹爹!我再过不到半年就有十六岁了,境界的话也已是五阶脱俗境小圆满了,距离六阶也差不太多了,求求爹爹了,绝对不会有事的,你就让我打一次罢!”

这身高、这体格胚子,这他妈十五岁?!

十五岁的一个“小”丫头,五阶脱俗境小圆满?!

一旁听着的魏颉和许灵霜得知姬小小的岁数和修为后,皆大受震撼且几乎难以置信。

今年连十六岁的年纪都还没有的“少女”一下又一下左右摇晃着父亲的胳膊,嘟着并不太薄的惨淡嘴唇,挺着一张黑炭般满是坑洼的脸蛋,撒着无论如何都与“可爱”二字沾不上边的娇,不断地恳求着要与那四名所谓的叔叔一战。

莫忘山庄姬庄主无奈的轻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爱女那完全谈不上光滑的黑沉脸颊,语气宠溺的道了句:“那便依你。”

比父亲矮了小半个头的姬小小高兴得在原地蹦了起来,她激动的绕着扶桑一圈又一圈的转了起来,口中大叫道:“耶,我要和四个叔叔打架咯,终于可以和他们打架咯!”

在山脚下的酒铺里痛下杀手,诛灭了活死门几十条生灵的黑肤巨汉扶桑正色纠错道:“是切磋,不是打架。”

年近十六岁即有五阶脱俗境小圆满修为的姬小小大力点了下脑袋,“嗯嗯,是比武切磋,而非打架斗殴,只比技艺深浅,不较修为高低!爹爹你教我的话我都记得呢。”

彪形巨汉姬大善人深感欣慰的笑了一笑,继而暗运一口本命真气,刹那间有一阵磅礴到骇人的气浪以扶桑为原点朝四面八方奔散而开,他借助那股气浪将嗓音远远推了出去,庄主震声长啸道:“开山——平川——翻江——倒海——”

不多时,有四名衣着外貌皆十分迥异,所使兵刃更是非同寻常的男子应声而来,脚踩疾速罡风,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掠至了玄铁校场。

一人身穿纯黑开衫马褂,头顶毛发稀疏,胡须却甚是浓密,眼神悍戾若山匪,左手挥舞着流星铁锤,右手则握有一只高速旋转的飞轮。

一人穿着条寻常农家裰衣,麦穗般的金黄肤色,神采奕奕状态极佳,手握一柄九环泼风大砍刀,刀背上的九枚金属铁环当啷作响。

一人身披内黑外白的斗篷,头顶斗笠,颇有刺客风范双手把持一对钢挝,尖部锋利异常,如若猛虎出山、蛟龙探爪。

一人不爱穿衣,大冬天索性光着膀子,露出一身叫人发怵的精悍腱子肉,倒持着一柄古怪兵刃,此物一面有刃,令一面则呈锯齿倒勾形状。

四人一齐赶至磨砂山莫忘山庄庄主扶桑的面前,一字站立排开,除了最后那个光着膀子的大汉以外,其余三人俱异口同声的拱手朗声问道:“老大,唤我们来所为何事?”

第九十三章 实战 衣着容貌迥异,所使之奇门武器更是非比寻常的四人毕恭毕敬的立在莫忘山庄庄主姬老爷的面前,如同任凭差遣调派的悍卒侍从一般。

无论是体格身高,还是气质魄力都犹在四人之上的巨汉扶桑拍了拍身边宝贝女儿结实宽厚的肩膀,眯起眼微笑道:“四位好兄弟啊,你们的这个侄女儿性子实在太拗了,我这个当爹的是真拧巴不过她。唉呀,自以为是,怎么劝都不听,非说今天必须要给你们这几个当叔叔的一点颜色瞧瞧!”

肤黑如炭的姬小小立时嘟嘴跳脚道:“爹!我才没这么说呢!你不要想着挑拨我和四位叔叔之间的关系!”

比较其他三人稍微早了那么一丢丢时间抵达玄铁校场的那个虬髯汉子仰头哈哈一笑,一脸“我家侄女什么性格我还不了解嘛”的逗趣开朗表情,努力劝慰道:“莫急莫急,小小啊,咱们叔侄之间的感情,那可是坚若磐石,哪儿有那么容易就被打破的道理?”

那个身穿一件农家普通裰衣的黄肤汉子嗤笑了一下,语气不屑而自负的说道:“呵,老尚,你这用的什么比喻啊,什么叫作‘坚若磐石’啊?区区一块破石头,俺老金一刀下去就给劈烂了,这样的感情顶个屁用啊?”

另一个身披黑白斗篷,头戴斗笠,刺客模样的男子尖着嗓子叫道:“对呀老尚,老金说得对,磐石算个什么东西?你要说也说金刚石啊!”

最早发言的马褂大汉迫于压力,无奈的耸了耸肩膀,瘪嘴改口道:“那行吧,那就坚若金石,金石总行了罢,够硬了。”

双手握有一对锐利钢挝的斗笠汉子满意的“嗯”了一嗓子,说道:“这还差不多嘛,咱们四个和侄女小小的关系那必然是胜过金铁的咯!”

貌若农夫的持刀裰衣汉子紧紧皱着眉头,对那个一直不说话当闷油瓶的赤膀肌肉大汉吼道:“老杜,你又他-妈不说话,吭个声能要你命啊?”

大冷天抗冻不穿衣服,浑身满是精硕肌肉疙瘩的魁梧汉子用鼻子“哼”了一下,单单吐了一个字出来:“能。”

抱着九环大砍刀的黄脸汉子轻“啧”了一声,笑骂道:“妈-的,让你吭一声,你还真就只吭一声,你把自个儿当道家口含天宪的仙人啊还是佛家言出法随的佛陀了呀,一天天的这般惜字如金?”

肌肉发达得叫人发怵的杜姓汉子依旧不改深沉高冷的腔调,很快速的道了一个“是”字。

姓金的拿刀“农夫”朝他狠狠翻了个白眼,自嘲道:“是我多嘴,您老人家就继续闷着罢!”

“好。”姓杜的赤膀健硕大汉嘴角不明显的笑了一下,又一字千金般的奖励了一个字出来。

那个一身刺客风范的斗篷男子充当起了和事佬,蹙眉道:“行了行了,别聊着聊着又动肝火扭打起来了,今儿咱们是来陪侄女小小来了,没功夫在这里看你们瞎闹腾。”

显然是四人里胡子最茂盛浓密,且脾气最好的马褂汉子转而对站在对面的那位庄主扶桑问道:“老大,你就告诉我们怎么打吧,兄弟都听你的!”

身高丈余的姬大善人摸了摸蓄有短须的粗糙下巴,淡然说道:“小小必使全力这不用多说,至于你们四个嘛,这样,就用五成的力度好了,然后在四十招之内如果拿不下小小,就算你们输,怎么样?”

与姬老爷在外貌上足有六七分相似的“少女”姬小小当即就不乐意了,拿脚跺了一下地面,要强要脸的叫道:“爹,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才区区五成力度,我难道这么没用连四十招都撑不过么?”

肤如黑漆的扶桑又满怀爱意的揉搓了几下宝贝女儿的大脑袋,弯眉一笑,温言道:“小小啊,你的这四位叔叔可不一般呢,配合作战极是默契协调,联手起来纵连地煞境高手武夫都有望杀死,四十招已经不少啦!”

女巨人姬小小仍是颇为不满的瘪嘴嘀咕道:“可这也才五成力道而已嘛。”

莫忘山庄庄主姬老爷只好顺着她让步道:“那行,六成,不七成!这样总行了吧?”

为“小小”但体格其实一点都不小的庄主爱女这才心满意足的答应了下来。而老道无比堪称“奸诈”的姬老爷则在女儿看不见的角度朝着自个儿的四个兄弟眨了下眼皮,四名使用冷门兵器的汉子无不心领神会,知道了一会儿开打以后既不用六成也不用七成,仍旧只用原先定好的五成力道去对战自家的侄女小小。

“爹爹,那我可要动手了咯!”身穿冬青色袍子的黑肤姬小小一副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亢奋样子。

仅穿一件天青色薄绸的姬老爷最后吩咐了一句:“摄提诀虽可护你体魄周全,却也无法完全隔绝损伤,故而能避开的伤害要尽可能的避免,你若是真的受伤了,四位叔叔包括爹爹在内,可都是要非常难过的,懂了么?”

身高同样超过一丈的姬小小咧嘴而笑道:“这我当然知道。”只见她那本就宽阔至极的身躯转瞬即变得愈发伟岸庞大,就如山脚下扶桑诛灭活死门众人时的霸气姿态一样,本就浑如刷漆的肤色霎时变得愈发纯黑透亮,阵阵青紫色的气机若暴雨天气的雷电一般萦绕在她的身子周围,当真恍若太岁神明一般,脚步岔开直面四位“叔叔”,她豪情万丈的大叫一声:“侄女不客气啦!”

语毕,姬小小即像愤怒的大人冲向四个顽皮小孩一般握攥拳头朝着四位叔叔疾袭了过去。

彪形巨汉扶桑老爷见女儿倾尽全力与四位结拜多年的好兄弟开了战,淡然微微一笑,一手一个搂着魏、许二人飞身跃至了旁边宽阔的安全地带,接着双手负在身后挺胸站立,语气自豪且骄傲,低头对着应邀上山来的好侄女儿许灵霜说道:“小霜儿,给瞧瞧你小小妹子的实战风采!”

另一边平坦空阔的玄铁校场,身穿冬青色袍子的姬小小轰然递出第一拳,真气流转,罡风呼扯,那颗体型比常人脑袋还要大出许多的醋缸巨拳无情砸向了那个身穿纯黑马褂的虬髯汉子,凌冽拳罡为那汉子右手中那只极速旋转的钢铁飞轮所挡架而开。性子甚是张扬自负的“农家汉子”看准宝贵时机,那柄铁环当啷的泼风大砍刀照着侄女小小左边的肩头劈削而下,后者见势不妙,忙不迭地收拳闪避,砍人头如同无物的沉重砍刀自其左侧落空,刀罡摧入地面,“轰”的一声震起遮眼尘土无数。

斗篷呈内黑外白双色的“刺客”左右手两柄锋利钢挝先后袭至,上下结合,轻重有序,分别对准小小的喉咙和小腹耙去,结果被黑炭巨人般的姬小小十分勉强的屈身躲避了开去。伴随“咚”的一记震耳欲聋的金属质地脆响,赤膀肌肉大汉手中那柄模样怪异的兵器狠厉斫在了年幼侄女儿的后背之上,幸亏庄主爱女姬小小有那门上乘功法“摄提诀”护身,体魄强横威猛,以此硬扛下了这记开碑裂石绰绰有余的惊悚一击。

虽有刚劲彪悍的摄提体魄增强肉身躯干,却仍感到一阵钻心般剧烈疼痛的姬小小咬紧牙关,猛地大喝一声,缕缕青紫气机眨眼即汇聚于右胳膊大小臂折叠处,她蓦然拧动壮实无比的上半身,竭力顶出一发凶狠肘击,却是气势有余而准头不足,因幅度过大被后方之人提前预判,满身精悍肌肉的赤膀汉子刚一闪开此招,向来沉默寡言的他破天荒话变得“极多”,出言好心指点训诫,一连说出十个字:“出招前别喊,动作隐蔽些。”

连一下都没有成功得手的姬小小听到来自平素从不说话的四叔叔的珍贵教导,心下默默牢记,接下去的几个回合里,真的大改初始时的各种出招风格,开始朝谨慎稳健转型,一拳一腿的递招都相当扎实妥当,再无多少因大开大阖而暴露出来的技术漏洞,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下巴的胡子远比头发多出太多的马褂汉子边应战边大声笑着赞道:“小小啊小小,真有你的,老杜那十个字没白说!”

姓金的持刀男子见侄女竟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如此可喜可观的成长进步,心中的喜悦自是不用言说,铁环相互碰撞的哐当声大响,他振奋而得意的喊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侄女,那可是我金毕逋的侄女!”

头戴斗笠,身着一件黑白斗篷的汉子亦大感快意,觉得今日四个兄弟没白齐聚在这儿联手出战,豪气满怀的说道:“别忘了

,那也是我刘澌的侄女!”

杜姓的魁硕汉子嘴角上扬,眼角带笑的破格又说出了四个字:“也是我的。”

远远观望着这一场技术层面含金量绝对不浅的“叔侄大战”的扶桑老爷见宝贝女儿和四个好兄弟的战斗渐入佳境,心情无疑也变得极好,开始兴致勃勃的给站在左右两边的魏颉和许灵霜解说了起来:“我这四个兄弟啊陪我十来年了,个个儿身份都不一般呐!那个既使飞轮又抡流星锤的,姓尚名飞,原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出身,当年曾坐镇凉州有名的匪巢飞龙寨;那个耍着九环大砍刀,皮肤黄澄澄像个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庄稼汉子的,姓金名毕逋,以前是益州天钧镖局的当家总镖头;那个脑袋上顶斗笠的,叫作刘澌,过去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刺客,天下十大杀手排行第四还是第五记不清了;那个不怕冷半件衣裳都不穿的,姓杜名空谷,肚里有货却不屑用嘴巴来说,所以向来言语极少千金一字,曾在沐河城琅琊王嬴関的手下当过差,官职不小,使的那柄奇特兵器叫作‘丧门剑’,两面刃形的怪异性就注定了此剑的用法非同一般,威力嘛,自然也非同一般。”

莫忘山庄庄主姬老爷默然片刻,继续说道:“尚飞的飞龙寨后来被大禹朝廷的军队剿灭了,两百多号过命的兄弟就剩他一个活了下来;金毕逋的天钧镖局惹了当地某个只手遮天的大财阀,资金无法流畅周转,最后破了产,含泪宣告镖局倒闭;刘澌脑门顶上有巴掌长的一道凸起剑疤,是一次作案失手被人砍出来的,那次之后他养成了出门戴斗笠的习惯,并发誓再也不做杀手了,能够安稳至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杜空谷原先是琅琊王麾下极勇猛善战的一员武将,岂料十几年前嬴関偏心提拔了个叫韩骧的家伙,那人阅历尚浅却深得藩王垂青,风光无限,头衔军职居然一下子盖过了老杜,老杜的性子挺犟,不服气更不服人,一怒之下就和琅琊王递了请辞的信件……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所谓的缘分使然吧,当真无巧不成书,我这四个好兄弟都是在此生最最举目无亲的时候遇到的我。那时我们五个刚认识没多久就因脾气相投而结为了异姓兄弟,哎,一转眼连我女儿小小都已长得这么大了啊!”

玄铁校场上的那场激烈的叔侄之战很快就推进到了第四十几个回合,也不知是那四个“叔叔”手下容情放了水,还是那个“侄女”果真有拿得出手的真材实学、够硬的功夫,反正此刻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了眼前——战斗的进度已超过姬老爷事前说的“四十招内分胜负”的要求,这一战,是小小这个做侄女的赢了!

见女儿姬小小的本事不仅不小而且还大得惊人,万分争气的熬过了前四十个艰难险恶的回合,肤黑如炭的巨汉扶桑胸中无比欣慰快意,忍不住兀自甜蜜的笑了起来,轻声呢喃了句:“小小不愧是我的女儿啊。”

第四十九个回合,惜言如命的魁岸大汉杜空谷飞速挥落了手中的冷门凶器丧门剑,以雷霆般的威势斩向了黑炭女巨人姬小小的下盘,后者惊急之下忙撤退脚步,锯齿倒勾形状的怪异刃身刚好自腿前半拳的距离处划掠而过,少女刚一撤步闪开,左右两个肩膀即被斗篷刺客刘澌的尖锐钢挝用力勾中,尚未来得及挣扎反应,上半身即不由自主的往后颓然倒去。蓦然间左腿疼痛难禁,原是膝盖处被马褂虬髯汉子尚飞的疾旋飞轮怦然砸中,她虽拥有摄提诀大幅强化身躯体魄,这一下却仍令其痛彻至了心扉骨髓。

尚飞右手紧握威力超强的飞轮,左手乍然抡出呼啸着的流星铁锤,巨锤携带粗硕铁链破空而去,顷刻即死死缠绕住了姬小小那条粗壮至极犹如野兽四肢的右臂。皮肤金黄若小麦的刀修金毕逋一刀泼风落下,这次显然收住了出招的力道,与其说是砍落,不如说是搁放在了侄女颈部的左侧位置,赤膀大汉杜空谷与之虽然经常互怼却早已是心有灵犀,将兵器丧门剑差不多于同一时刻搭落在了肤黑女巨人的右侧脖颈。

庄主之女姬小小左腿膝盖处的严重疼痛尚未缓解,右臂就已遭流星锤铁链层层缠绕而全然动弹不得了,脖子左右两侧要害更是分别被九环泼风大砍刀以及丧门剑挟持夹住,这一场说打就打的实战,真正可算是输得“兵不血刃”。

第九十四章 忆往昔之一二事 自认败北的姬小小隐去一身青紫玄妙气机,皮肤又恢复了原来的黑度,她长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喃喃道:“终究还是没有挺过五十个回合啊!”

这会儿身穿天青色薄绸的庄主姬老爷满脸和融笑意的走了上来,显然对女儿适才的一番表现极是满意,表扬鼓励道:“小小,已经很不错啦,远远超过了我对你的预期,七成功力,居然还能扛下四十九个回合,为父对你真是刮目相看啊!”

摆脱四名叔叔挟控的姬小小再度来到父亲面前,抿了抿嘴唇,仍有不甘的低头说道:“刚才我就是太过求稳了,如果四十五个回合以后不那么保守,而是稍微放开一点的话,就不会被叔叔们完全牵着鼻子走了……”

见爱女一下子就将自己的不足之处点明了出来,姬大善人双手捧住姬小小那张不甚平滑的黑脸,幸福快意的称赞道:“想不到你的悟性要靠实战才能催出来,以前真的是小看我家小小了啊!”又对站在后头的四位结义兄弟拱手说道:“兄弟们,以后每个月要劳烦你们多多指教一下小小了。”

虬髯尚飞毫不迟疑的朗声应道:“自家侄女嘛,还谈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小菜一碟!”

黄肤金毕逋哈哈一笑,怀里捧着九环大砍刀说道:“老大,你这么说就忒外道点儿了啊,我们这一天天待在山上也憋得怪难受的,有架打那是求之不得呀!”

斗笠刘澌轻咳了一声,扭头道:“老金!你忘了老大之前的话了?咱那不叫打架,叫切磋,点到为止的‘切磋’!”

赤膀杜空谷仍抱着筋肉虬结的胳膊,简简单单沉声说了一个“好”字。

待尚、金、刘、杜四位叔叔都返回各自休憩的房间屋舍后,历经了一场全力实战的姬小小表示此刻精气神上佳,趁着关于动作技术的记忆片段还留存脑中,还打算好好在玄铁校场里复习回忆一番。向来顺从女儿心意的姬老爷喊了庄园里除刘开山以外的几十个比较能打的“高大”仆役给女儿当陪练,接着就带上魏颉和许灵霜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前往了庄中的待客大堂了。

入得那间完全称得上“富丽堂皇”四个字赞誉的中央大堂后,引入眼帘的即是西面墙壁上绘制的一副大型油彩图画,赫然充斥了整面墙壁的乃是一条体态雄健、威武,浑身焕发金属光泽的青龙,苍鳞巨兽生有四足五爪,长须若鞭,首脑似驼,须毛胜戟与庄门处摆放的青岩龙雕相仿。有道是“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画师技艺深湛高奥,以超强的笔力绘出了凡间百姓幻想中的灵兽青龙形态,尽显天庭五大神兽之首应有的无敌气概。

待三人坐定后,东道主扶桑庄主吩咐下人上茶。所上茶种属红茶,品类极稀极佳,可谓一斤难求,有个颇为霸气好听的名称,叫作“虎啸”。此种虎啸茶出自益州武夷郡的虎牢山虎啸岩,茶形条索匀整,卷曲而紧结,色泽油润偏褐绿,部分叶背有青蛙皮状的小白点,山场气息明显,肉桂香甚是馥郁,初入口时会觉得略感辛辣,但能够很快回甘,韵味基调十分充足,四五道后汤感犹能不减其味,六七道后肉桂味会转向花果香,变化层次感极丰,也难怪会被那位茶圣霍白瓷称作“茶中之霸”。

正坐于大堂西首处的姬大善人用简略易懂的语言向坐于南首的魏、许二人介绍了虎啸茶的来源和制作工艺,端起一盏品质不凡的青花瓷碗,吹散浮于表面的褐绿茶叶,浅浅啜了一口,忽然转移话题问了一句:“想必二位入庄前都瞧见我请人摆在门口的两尊青龙石雕了罢?”

作为昔日巽风宫道士的魏颉“嗯”了一声,流露真情实感的回应道:“青龙乃统帅东方大陆的神兽,亦是那位天庭五大帝君之首青龙帝君的胯-下坐骑,以此塑像作为镇宅之物,寓意极善,犹胜过那些寻常府邸门前用于辟邪纳吉的狮子、麒麟。”

肤黑如炭的姬老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但我之所以用青龙的石刻雕塑来镇宅,主要还是因为那位青龙帝君曾与我有天大的恩情。”

魏、许二人皆吃了一惊,魏颉快速瞟了一眼大堂西首墙壁上的那副青龙画像,瞪着眼睛问道:“庄主说得可是真的?!”

莫忘山庄庄主神色淡然的道了句:“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又捏起那盏青花瓷碗,饮了着实不小的一口,不急于吞咽下去,在嘴巴里久久含了一口,待虎啸茶的辛味尽褪,回甘上涌后方才吞入肚中,继续说道:“我扶桑无父亦无母,乃树木所生也。”

此言一出,魏颉和许灵霜的脸上都不禁露出了匪夷所思的愕然神

情,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位讲话莫名其妙的姬姓庄主。

自称树生木养的扶桑脸色风轻云淡,浑似在讲述一下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悠然自得的介绍起了关于自己的秘辛往事:“东海之上有座荒蛮岛屿,名碣石岛,岛上多珍奇树木,在中原价值连城的极品降龙木在那座岛上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普通植物罢了。”

“碣石岛的中央有一棵顶天立地的千丈巨树,名为‘扶桑’。那棵巨树上通苍天、下抵九泉,得千载日月轮回造化,万年天精地华孕养,忽有一日诞生演化出了一个婴孩,那婴孩生来就皮肤黑如漆刷,落地半日即能行走,一日就长得与一般男子身高无异,一日半即长至一丈高,从此个头不再窜高。只因那婴孩的模样丑怪异常,加之其天生憨傻痴愚不会开口说话,故此遭受岛上土著族人的欺凌而无力还手,每日过着比奴隶还不如的生活……”

“没错,那个可怜的婴孩就是我,我以树木为名,故唤作扶桑。我在岛上一直懵懵懂懂的生活到十八岁,不知人事、不识尊卑、不懂言语,活得贱如尘泥。直到那一日,天庭五大帝君之首的青龙帝君灵威仰驾临碣石岛,东方属木,其色为青,碣石岛本就是青龙帝君的领土辖地。帝君灵威仰见我终日困顿凄凉,遂赠我‘灵犀一点’,助我心智变得与常人无异,又传我上乘功法‘摄提诀’,使我的境界一日千里。那日之后,我靠着一身修为和无双功法,以雷霆手段吐气扬眉,成为了碣石岛上说一不二的领袖霸主,将碣石岛改名为了扶桑岛,并倾举岛劳工之力,在岛上立起了一尊五丈多高的青龙帝君石刻雕塑。荣升岛主后的第四年,我乘坐大船远离家乡,独自一人飘洋至了中原大地。”

“打架,那年我二十二岁,满脑子都是打架。刚来到中原,我就四处找人寻衅打架,和什么人都打,好人坏人男人女人高人矮人胖人瘦人老人小孩儿,只要是我看得不顺眼的,那就一个字——‘打’!一番争雄夺霸,我成为了江湖上颇有名望的魔道巨头,还拥有了四个最要好的结拜兄弟,我自封为“玄铁魔王”,四个兄弟则分别唤作‘开山魔煞’尚飞、‘平川魔煞’金毕逋、‘翻江-魔煞’刘澌、‘倒海魔煞’杜空谷。”

坐在一旁认真聆听着的魏颉心窍玲珑倥偬,转瞬即明白了过来,山名磨砂通“魔煞”,庄名莫忘,即是魔王之谐音。

曾经的玄铁魔王此刻依靠着椅背,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轻叹了一口气,悠然娓娓道来:“我生平第一败,斗气败给天下第十号魔头‘青白眼人’阮苍龙;第二败,招式败给了十大魔头排行第九的‘沧海凶神’司徒鲛。两败之后,体魄受到重创的我因祸得福的遇到了一生挚爱——我的妻子。吾妻姓姬,佃农出身,她虽是个不会半点武艺的普通良家女子,却丝毫不嫌弃我的特异外貌,不顾家人反对和我私奔并怀上了我的孩子。妻子怀孕期间,我又跑去与天下第八大魔头,绰号赤焰魔君的许焰决斗。”

一直听得津津有味的少女许灵霜顿时失声“啊”了出来。

身穿天青色薄绸的扶桑朝着侄女小霜儿示意一笑,继续说道:“那一战不论是真气还是招式我都败得极其彻底,甚至连逃命的余力都没有了,许焰那会儿刚好喜得千金,得知我也有个怀着身孕的妻子后,他非但没有杀我,还主动提出来要和我交个朋友。我与老许一个魔王一个魔君,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我们分享了与彼此爱人之间的甜蜜故事,交谈甚欢,老许还告诉我,如今他有了女儿,再不能像往日一样横行武林了,为了妻女的生命安全,他决意隐退江湖,从此靠着沿街卖艺唱滇戏为生,再不与人争强斗狠了。”

“后来我的女儿也出生了,刚出生就有一十三斤,因为胎太大了,吾妻姬氏不幸难产大出血,她给我们女儿取名为‘扶晓’后便即咽了气。对,扶晓就是姬小小,吾妻死后,我学着老许的样子,与四个好兄弟一同退隐避世,又以妻姓为姓,自称姬老爷,并给爱女命名为‘姬小小’。”

听到这儿,魏颉心中由衷感慨道:“许班主因妻子唤作春水而改名为秋山,扶庄主因妻子姓姬而改姓为姬,这是一般无二的深情痴心啊。”

“我与四个兄弟一同奔波辗转于中原和扶桑岛之间,将岛上的降龙木材运至中原各地兜售转卖,数年功夫即挣下了莫大的家财,在被我起名为磨砂的山上修建了这座莫忘山庄,为了洗刷过去造就的孽债,为了给女儿祈求平安,我每月二十三号都会下山散钱,山脚下的百姓爱戴我,给我起了个‘姬大善人’的美誉,嘿,他们若是知我曾是个善不抵恶,作孽程度不逊

色于魔头的大恶人,那‘大善人’这三个字,多半就喊不出口了。”

庄主姬老爷又看了眼坐在南首处的少女许灵霜,语气平和的说道:“八年前我意外碰上了你爹一次,杯盏交错之间,我得知他为了提升内力一直时不时的擒些地痞流氓来吸血练功,他跟我说等他修为踏入地煞境大圆满的巅峰境界,杀死一个不能透露姓名的大仇人了却毕生心愿后,即会彻底金盆洗手,届时他自会在体内十二大重要窍穴-里注入一旦运功发劲即会和本命赤焰产生冲突,在短短一柱香的功夫内夺走人性命的寒冰剧毒。”顿了顿,扶桑扶庄主正色询问道:“小霜儿,能否告诉我,你爹他可复仇成功了么?”

朱丹裙小丫头缓缓点了点头,咬了咬红嫩的下嘴唇,低着头说道:“成了,我爹亲手杀死了那个大仇人,然后体内的寒冰剧毒发作,他也跟着去了。”

黑肤扶桑重重的长叹了一口气,呢喃着轻轻呼唤道:“老许啊……”

这时,大堂的那扇堂门被人猛的一下打开了,门外立了个穿有冬青色袍子的魁梧“少女”,除了庄主之女姬小小外还能是谁?

容貌五官以及皮肤颜色都和姬老爷颇为相像的姬小小满脸泪渍,珠泪顺着那张并不光洁平滑的脸颊流淌至下巴,并滴落了下来,她抽泣着说道:“爹,娘原是因我而死的么?”

彪形巨汉姬大善人倏然离开西首的位子,飞身来到了宝贝女儿面前,一脸焦急的问道:“小小,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原是那几十个负责陪练的仆役仅仅被三拳两脚就给打趴在地,姬小小大感索然无味,正巧对适才实战的出招时机有些困惑之处,便离开玄铁校场赶至大堂,正好就听到姬老爷与魏、许二人之间的对话,彻底知悉明白了父亲的过往曾经。得知亲生母亲居然是因分娩自己而悲戚殒命,自幼良善品性醇厚的姬小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与震撼,眼泪如溃了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她止不住的落泪道:“爹爹,对不起,因为有了我,娘才会……”

原名扶桑现以姬为姓氏的庄园老爷双手抱着女儿小小并不小的肩膀,脸色郑重的说道:“小小,你不要自责,这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都已经过去了,别去想了。”

年近一十五岁半的“少女”姬小小哭得极是厉害,一对肩膀颤抖个不停,脑袋深深的埋着,哀声叫道:“爹,都是我的错!”

同样姓姬的善人老爷嗓音骤然拔高,他厉声“哎”了一下,将女儿震得把头抬起来后说道:“不是,小小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娘她难产而死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要错也是为父错了,错在当年没有料到你娘会因生产而大出血,错在没有及时挽救你娘的性命!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不许你自责,不许!”

姬小小直视着亲生父亲那对和自己十分相像的红润眼睛,嗓音明显发抖道:“爹,你……”

先后败给阮苍龙、司徒鲛和许焰的扶桑扶庄主眼眶发红,片刻不歇的注视着眼前的亲生爱女,朗声说道:“我扶桑这辈子已犯下够多的错了,所以我才会每个月下山一次去散财求善缘,望图能够用金钱来为自己赎罪。小小,爹爹现如今什么都可以不要,可以不要一身武学修为,可以不要这万贯家财,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只要有你,我就知足了!”

往昔以“玄铁魔王”为绰号的扶桑嘴唇颤栗,极难得的说了句很是矫情、很肉麻的话:“小小,爹真的很爱你!”

本该名为“扶晓”的黑炭少女泪水盈眶,颤声喊道:“爹,小小也爱你!”

堂门处,父女紧密相拥彼此,皆号啕大哭、泣不成声。

魏、许二位客人在磨砂山莫忘山庄逗留一夜后,便又要启程赶路了。离别之际,豪富至极的庄主姬老爷命人取出了地窖里珍藏已久的一箱天材地宝,像什么壮阳大补的紫霜叶、吃了百病不生的罗喉异果、长于悬崖底部的绝地仙草等等江湖无数修士武夫梦寐以求的奇珍之物,到扶桑这儿就好似不要钱一样慷慨大方的赠送了出来,其中最最珍贵的莫过于赤白黑青黄五株五色肉灵芝,庄主姬大善人在了解许灵霜如今的境界后,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能将那五株肉灵芝的内涵灵气底蕴彻底吸收,修为直接跻身三阶百尺境大圆满不过是轻而易举的翻手之事罢了。

自许焰丧生后就一直渴望着变强的许灵霜毫不推却的收下了那一大箱子的天材地宝,告别了父亲旧友扶桑叔叔后,和大胆哥魏颉骑马往山下行去了。

第九十五章 命里与龙为难 许灵霜资质之上佳、禀赋之奇绝是连魏颉都要由衷叹赞的,加之其平时练功日夜不歇状若疯魔,如此汗水辛勤付出,要还没点回报那可就真的没天理可言了。自父亲许秋山不幸殒命至今才过了不到两个月,小丫头就从原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以唱戏为生的柔弱少女,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拥有三阶百尺境修为的江湖宗师级别的人物,这等进步神速,在整个中原武道历史上都称得上是异常罕见,如果说天下武林当真是一片“林子”的话,那么许灵霜无疑就是林中节节攀升,一夜即窜高一米,两月暴长几十米的毛竹。这株长势惊人的“小楠竹”靠着天边金掌陆成霜的那套独门秘术丹炉大法,用了短短不到三日的功夫就将姬大善人扶桑临别前赠送的那五颗彩色肉灵芝尽数炼化吸收,化五色灵芝的全部珍贵底蕴为己用,顺顺当当的跻身了三阶百尺境大圆满的修为境界。

旅行同伴兼亦师亦友的大胆哥也托她的鸿福,靠着那些姬老爷慷慨赠送的天材地宝一点点稳步提升功力,那层突破五阶脱俗境的“膜”可以说是越来越纤薄了。照目前的成长进度来看,魏颉推测最多不超过一旬,十二月出头左右的样子,许灵霜就能彻底炼化那颗硕大金丹,而魏颉也将以极其扎实稳当的身体状态和雄浑博大的根底基调顺利突破那层薄膜,踏入真正算是脱胎换骨的五阶脱俗境。届时二人差不多就可以一起破境,一个入四阶,一个入五阶;一个洗髓,一个脱胎。

这一日,魏、许二人终于抵达了琅琊王府所在的沐河城。

沐河,古名沐水、茅河,因水流和缓无声,故也有“默河”的民间俗称。此河发源于剑南道益州的茅山,与汉河交汇,近年来河床淤高外加黄河北徙改道的缘故,这条素来“沉默无声”的沐河渐渐失去了入淮的水道,据精通堪舆地理的专业人士预测,未来不到五年的时间里,沐河即要被剔除出淮南道,算入剑南道的领土领水里去了。

沐河城,这座淮南琴州当之无愧名声奇响的第一雄城里,今日来了个摆摊算命的瞎子算卦先生。那盲卦师戴着一副深黑色遮眼墨镜,扎着个道门发髻,髻子里插了根工艺低劣的桃木簪子,脸色枯黄感觉像是患了命不久矣的顽固苦疾,须如雪白银丝根根可数,身穿一件面料瞧着不贵的普通黄色棉制道袍,在闹市一家大酒楼对面不远处人流量不小的街头寻了个宽敞位置。毫不讲究的随便摆放了一张桌椅,桌上并无甚么插满了上签下签的竹筒或是阴阳八卦盘之类的道家玄机物事,唯有笔墨砚台和大量的宣纸存货。算卦先生的后头立了两名穿有浅蓝色裰袍的年幼小道童,一人捧着一根竖起来的醒目旗幡,上头写的东西着实叫人看了忍俊不禁,左手处的幡上写着“卦不敢算尽恐天命无常”,右手处的幡布之上则赫然写着“若敢闹事送你去见无常”,以如此不讲究的上下联出摊,真可谓是千古难得一见。

因为负责给人算卦的是个佩戴浓黑色墨镜的老瞎子,眼睛看不见自然也就瞧不得面相和手相,又与那些贯来满口易经术数天时地利八字生辰奇门遁甲,唯恐别人觉得他嘴巴不利索麻溜、本事不够通天的半仙卜士有所明显区别,老卦师并无一条方便骗人钱财的三寸不烂之舌,相反话极少,少得让人觉得他会否不仅瞎而且还是个哑巴。

老者给人算卦的方式同样极尽怪诞不经,而且也不知出于何种莫名其妙无可言说的原因理由,不论什么卦相和命数,或好或坏,最终结果必然要写在纸上。你若信,就把卦纸拿回家去;若是不信,那你把卦纸扔了撕了烧了甚至是塞嘴巴里吃了,都行,半点儿也没有所谓。

每当有被好奇心驱使前来惠顾的客人坐到摊位前,卦师身后的一个年幼小道童就会替师父先问上一句:“你要算什么?”

当来客说出自己想要测算的姻缘、官势或是财运等等东西后,另一个捧幡的小道童就会理所当然似的将一只摊开的小手伸过去索要钱财费用。当那个愣住的客人表示你这还没算呢要什么钱的时候,两个配合异常默契的小道童就会齐声回应道:“我们师父的规矩就是先给钱再算卦,给的钱越多卦算得越准!”

这会儿有些囊中羞涩不愿掏荷包或是心情不佳的客人就会因此而直接拍拍屁股走开,这一步骤成功筛了一部分想着过来“白嫖”的家伙。

剩下愿意掏钱算命的顾客里面也分为有钱人和没钱人两大类,所谓有钱人倒不非得是那些一掷千金、挥金如土,从兜里倒出的银子足以压垮整个摊子的那种主儿,基本上肯花上个十几两或是几十两纹银算一次的,放在这个摊位就能算是地位挺高很有钱的“贵客”了。而那些被归入没钱一类里的人,基本上就是那等抠搜到就肯出那么十来个可怜铜板,好似打发街头要饭乞丐一样的吝啬铁公鸡了,那盲眼卦师往往给那种人潦草算了一通后就将之胡乱对付走了,毕竟你都那么鄙薄看不起我了,我又有何理由费力不讨好的帮你认真算?本天师的人工费岂是这般廉价的?

更有甚者,不过是只往桌上摆了一枚连吃饭塞牙缝都还不够的铜板,就大咧咧的摆出一派“老子是大爷”的嚣张架子,高声吵嚷着要目盲卦师给好好算上一卦,就算自己与心上人何时能够成亲喜结连理。那算命先生不过浅浅笑了一笑,什么都没问,只取过来一张宣纸,摘下一支软毫毛笔,沾上徒弟早就研磨好的新鲜墨水,在纸上简单写下了两个歪歪扭扭的黑字——“梦里”。那个地痞小流氓模样的家伙瞧见这两个字后登时勃然大怒,握紧拳头扬言要把这破烂摊子给砸了,一名捧幡小道童怒斥其瞧不见下联的那十个字么?那无赖原本是天不怕地不管的狂傲脾气,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接连叫骂甚么地-府无常是他儿子,老子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鬼,你能耐我何之类的聒噪言语,那黄袍道士面无表情淡淡然吐了一个“滚”字出来,两个小道童听从师父的要求同时从袍袖里拿出一张黄灿灿的道家符纸,刚一撒手,两张符箓顷刻化成一阵凶猛无俦的罡风,疾吹而过,当场就将那个自称不惧鬼神的放肆小流氓吹得像个皮球似的狼狈滚了开去。

这一番“呼风”的高超玄通手段显现出来,围观的一众百姓人人皆震惊万分,那些原本有意闹上一闹的泼皮地头蛇个个儿噤若寒蝉的悄悄开溜了,更多的道教信徒或是心怀虔诚之人纷纷上前排队求卦。

对待掏钱甚少的那些穷酸顾客,老卦师倒也并非一味的冷冷淡淡不情愿好生应付,比方说有个走路颤颤巍巍看起来一推就倒的衰弱老太太,拄着木头拐杖过来求卦师算算自己那走失多年的小孙儿如今还是否活在人世,如若还活着那又在从事何种行当过活。老妪费力掏了半天的钱包最终只勉强倒出来不过十一二个铜板,算卦先生收下全部铜板后,很是正经的询问了老太太那小孙儿的出生年月日诞生时辰性命笔画等等要素,继而掐指仔细算了一好阵,在八张薄薄的宣纸上分别写下“边关戎马,锦衣而归”这个八个墨水大字,年迈老妪在两个小道童的好心解释下总算明白了这八个字的含义,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儿现如今的生活虽苦了一些,但好歹未来有个衣锦还乡的光明前程,便喜滋滋的向目盲卦师道了番谢,又拄着木制拐杖一步一晃悠的回去了。

待老太太慢步走远后,坐在摊位后面的黄袍老道士轻声呢喃了一句:“唉,人之生老病死落地已定,又要我多赠出一份气数咯。”遂用手遮掩住嘴巴,有一缕叫人不易察觉的清淡紫色气息倏然从其指缝间飘溜出去,奔着无边天空飞去,再也不见了半分踪影。

此时城中街道上有一对作西域人奇特打扮的男女骑乘高头白马缓缓而行,白马的后头还拖着一辆载有几个精美箱子的结实车子。男的戴熊皮毡帽穿孔雀蓝绸缎袄子,金眉金须;女的深红面纱遮脸披朱丹裙霓裳小裙,眸若秋水。那名须眉旺盛岁数大概在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发问道:“小霜儿,话说那日在青丘山,花容前辈赠你的那瓶红露仙琼液你用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效果啊?”

坐于前头的那名朱丹裙小丫头笑着答道:“那个啊,我送给小小妹子了。”

金须男子“啊”了一声,连忙问道:“那可是天底下美容养颜的圣品啊,你就这么送人了?不可惜么?”

蒙脸少女快速摇了摇头,道:“那日咱们在莫忘山庄过夜,我和小小妹子一块儿睡觉的时候,她主动将摄提诀里面部分气机的流转方式教给了我,作为交换呢,我自然也就不吝惜的把那瓶仙琼液给了她。”

一身孔雀蓝绸缎的魏颉点了点头,勉强赞同道:“这买卖做得倒还挺划算的。”

穿着朱丹色小裙的许灵霜嘻嘻一笑,嗓音柔美的她十分得意的说道:“我跟小小妹子约好了的,等以后我们出道了,一个叫玄铁魔女,一个呢叫赤焰魔女,玄铁赤焰,横扫天下!”

剑修魏颉没奈何的撇了撇嘴,道:“为何是魔女啊,叫女侠不好听么?或者不行你去创个宗门,叫赤焰门好了,然后自称赤焰门门主,中原那么多武林门派,女子掌门的数目可不多呢。”

许焰之女许灵霜连连摇头,难得的与大哥哥意见相左,她仰着尖尖的下巴说道:“我不要当女侠,更不想当什么掌门,手下每天都要管着那么多人,烦都烦死了,想想就头疼得紧!前几天咱们在路边摊上买的那本新派武侠小说,叫什么《雪山魔女传》,你也看了一点的,里面不是写了一个仗剑江湖的女侠为情所伤而一夜白头,然后在整个武林大开杀戒的故事么?书前半段的剧情扭扭捏捏太过拖沓,越看越憋屈,后来玉修罗被周一杭辜负,一夜白了头,自此心中再无半分牵挂,不做女侠改作魔女,从那部分开始故事才变得爽快有意思了起来。所以啊,我才不要当女侠,做个魔女多逍遥自在呀,没半分道德上的绑架约束,想干嘛就干嘛,我的世界我做主!以前刚得知我爹的绰号叫赤焰魔君的时候,还觉得不咋好听,怎么着也得叫赤焰大侠才行吧,现在想想,叫什么大侠呀,忒俗气了!绰号喊得再光明正大、坦荡磊落有什么用?上官白檀被人喊了那么多年的剑侠,最后得到善终了么?还不是死在了昔日好友风流的剑下……”

坐在其身后的大胆哥魏颉听了许灵霜这一番独到的偏颇见解,心思一阵恍惚,不禁暗道:“这还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小霜儿吗?怎么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就变成这副样子了?!非但没了半分崇正抑恶的行侠念头,居然还满脑子想当什么魔头魔女?”

正打算出言纠正几句,忽听得光天化日有抽噎哭泣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坐于马鞍上的魏颉忍不住伸着脖子望去。瞧见某个客流量大甚是火爆的算命摊子前坐了个身穿单薄布料衣服的大汉,那汉子肩膀背阔体格绝不逊色于掼死熊刘开山,有着这般魁梧体格的彪形汉子,居然会像个被人强行夺去清白的黄花闺女一样在众人的围观之下掩面痛哭?发生这种咄咄怪事,好奇心素来强烈的魏颉连忙策马赶上去看戏。

摊子前坐着的巨型大汉双手捂脸,泣声不止,身子微微颤抖的他低声恳求道:“老神仙,求你帮帮我破一破罢,这……我家三代单传,可不能到我这儿就断子绝孙呐!”

原是这大汉适才花了十两银子请老卦师给自己算算还要多久能有子嗣,料不到那目盲算命先生仅是推演了片刻,即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大大的“无”字,那巨汉只看了一眼就失声痛哭了起来,还说什么他与媳妇儿成亲五年别无他求,但求一个孩子,说若是老神仙能给他破了此灾,多少银子他都愿意掏出来。

那两个捧幡小道童见他哭得桌上都沾了泪渍,其中一人不禁蹙眉骂道:“我把我师父当什么人了呀?连你生不出孩子这种郎中大夫都不太乐意治的腌臜事情都跑来求我师父了。”

体重少说有两百斤的巨汉仍是止不住的埋头嚎哭,全然不顾周围一众百姓的异样眼光。

那个戴着墨镜的黄袍道士嘴角一勾,先是抹去了流到桌子上的泪水,笑着说了两个字出来:“后面。”

那泪流满面的大汉一怔,尚未反应过来,耳朵已被一只纤手从后头给揪住了,巨汉顺着那股力道被迫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告饶道:“媳妇儿媳妇儿!疼,别揪了,真疼啊!”

揪其耳朵的是一个衣着容貌都普普通通的纤瘦女子,那女子撒开了揪耳朵的手,接着两手插腰,仰头怒视着那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多的魁梧大汉,嗔骂道:“你还要点脸吗?我问你还要不要点脸?!”

当众哭泣丑态尽显的大汉面露万般愁容,哀声叫道:“媳妇儿,我……我这不是着急嘛,实在没忍住就哭起来了。”

普通家常女子仰视着自己的这个窝囊丈夫,语气依旧火爆泼辣,骂道:“你看看你,都要当爹的人了,性子还这等软弱,随随便便就哭!”

壮硕如林间棕熊的巨汉双目瞪得溜圆,他颤声说道:“什,什么?当爹……媳妇儿你有了?!”

细瘦女子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娇哼了一声,扬着下巴应道:“对啊,我找大夫把过脉了,是喜脉,绝对错不了。你呀,要当爹了!”

那名魁壮汉子这会儿才总算明白过来,那位被自己尊称为“老神仙”的算命先生刚才写的那一个“无”字,并非是此生老鳏无嗣,而是自己无须再盼时日,妻子腹中已有胎儿之意。那性子柔弱易哭的巨汉欣喜若狂搂着爱妻大吼大叫,又向摆摊算卦的目盲老卦师道了好久的谢,喜气腾腾的与媳妇儿一并回家去了。

那位神通不凡的黄袍老道忽然让身边的两名小童附耳过来,悄咪咪的说了些什么,两个年幼道童得其吩咐后立时扯着稚嫩尖细的嗓子一遍遍的高喊了起来:“我师父恳请一名紫气盈体之人速速现身,我师父恳请一名紫气盈体之人速速现身,我师父恳求……”

吸收了公羊重器二十年东来紫气的魏颉见他们喊了十几声都没人上去,便和少女许灵霜一同跃下马鞍,传过层层围观的百姓,缓步走至了摊前。魏颉在摊位前头的凳子上坐定后,恭谦询问道:“在下的经络中确实蕴含有一股东来紫气,不知是否就是老前辈要找的那个紫气盈体之人?”

负责算卦的老道士仰头笑了几下,连声说道:“紫气盈体,心窍玲珑,小友正是我要找的人!”

魏颉心下大奇,暗揣道:“他竟连我体内有三尺玲珑心都知道,这老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目不见物的瞎眼卦师又习惯性的捋了几下银白胡须,颇有隐士高人气派的说道:“贫道张三,号龙虎,在此等候小友多时了。”

魏颉一脸莫名其妙的难解表情,站在一旁的许灵霜更是暗暗偷笑道:“张三?这老道士叫张三?我还李四呢!不过他那道号倒是起得好听,我若是有个这么威风的绰号,出门怎还会让人知道我的俗家本名?那必然是逢人就自报‘贫道乃龙虎真人’的了,话说那些道士怎的老是自称贫道贫道的,那么妄自菲薄,直接自称本真人本天师不好么?”

那个与当世道教圣地武行山龙虎宫有着同一名号的老道士温言探问道:“小友可否透露一下出生的时辰。”

魏颉稍微回忆了一下,立马答道:“我是辰时生的。”许灵霜一听此言,无不惊喜的叫道:“哇,大胆哥,这么巧的吗?我也是辰时出生的哎!”

不是神仙胜似神仙的黄袍老道又笑了几声,分别向魏颉和许灵霜要了他们各自出生时具体的更漏分刻,随即盲卦师就开始掐指细细默算了起来,这次推演测算所用的时间尤其长久,差不多魏、许二人都快要等出困倦意味的时候方才结束。

戴着黑色墨镜的目盲老卦师先是指了一下魏颉,然后取下毛笔沾上墨水,在八张宣纸上写下了“孤辰寡宿,白衣可破”八个不甚工整的大字。

魏颉愣愣的瞧着那八个字,站在算命老道士身后的一名年幼小道童负责解释道:“前四字是说你这人命格极差,婚姻难就,晚年凄惨,孤苦伶仃,六亲无缘,必然要孤独终老。白衣可破是指你他日若能遇到一位白衣贵人,那你的孤寡命数就能破解了。”

“白衣……”魏颉的脑海中开始回溯追忆起各种关于白衣的画面,首先想起的自是那个为自己破了处子之身的盈盈岛岛主仙子沈腰,又想起了白袍儒将大伯父东方梧桐以及桃花剑门门主剑仙风流,最终记忆定格在了道傲徐行赠予的那场心斋里出现的那一名身形朦胧的白衣御剑女子的身上。

正当魏颉兀自胡思乱想之际,道号龙虎的道门卦师又指了指立在魏颉旁边的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继而又在八张宣纸上写下了八个墨水大字,这一次的卦数便与其他算命先生不小心从竹筒里倒出来的下下签一般,八张纸上写的八个字拼凑起来便是——“大凶大恶,天煞孤星。”

许灵霜瞪大眼睛紧盯桌上摆放的八张新写就的墨水卦纸,怔怔然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捧幡小童朗声解释道:“此八字是说你劫煞当头,亡神降临,此祸端通天彻底,纵有贵人解星,亦无可助也,今生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克亲克邻无一不……”

“够了!”未等小道童拆完卦数,许灵霜当即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嘶声大叫了起来。

见小霜儿情绪激动得有些不对劲,魏颉忙从位子上站起身紧紧搂住了她,对着怀里浑身颤抖的小丫头出言安慰道:“没事的,别怕,卦总有准和不准的,你这明显就属于那种不准的。”

岂料那黄袍老道自吹自擂的多补了一句:“贫道此生算卦从无不准。”

剑修魏颉双眉竖起,充满敌意的看着摊子后天端坐的那个自称“张三”的算命先生,肃声问道:“前辈究竟是什么人?”

那目盲老道轻轻拂着下巴上银白色的胡须,答非所问道:“不知小友名叫什么?”

魏颉对眼前这个随手写出八字恶谶,装神弄鬼的老卦师绝无半分好感,没好气的回应道:“我姓魏,叫魏大胆。”

瞎眼道士登时哈哈大笑起来,道:“大胆,大化乾坤,日月为一,好名字,好名字啊!”他自顾自很没礼貌的笑了一会儿,破天荒的口出卦语,沉着嗓子说道:“魏小友,老夫算出你命里有龙,且注定要与龙为难,杀龙斩龙屠龙灭龙,总之日后遇龙断不可留,留之必有灾殃,切记,切记!”

说完一番玄之又玄的谶语后,黄袍老道从位子上站起来,拱手行了个道门揖礼,用十分恭敬诚挚的口吻欠身提议道:“魏小友他日如若行经剑南道蜀州,不妨来武行山龙虎宫里坐坐。”

搂着许灵霜的魏颉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那盲眼老道士即用力震荡了一下宽大衣袖,猝然间有浓白色的雾气从袖口窜出,以极快的速度将整个算命摊子笼罩了起来。

白雾散去后,再无算命老道和那两个捧幡小道童的身影。

第九十六章 人蛊 那个明明没说句话却让人横生想狠狠揍他一顿冲动的墨镜老道士带着两个徒弟腾云驾雾离去后,此间再无算命摊子,就剩下一堆看好戏不嫌事大的无知百姓和互相拥抱着彼此的魏颉与许灵霜了。

将一众意犹未尽的平民老百姓都呼喝退散后,魏颉抱着精神状态委实不佳的小霜儿又重新跃上了白马马背。骑马行于沐河城中心的繁华街道,许灵霜兀自低着头默然不语,这会儿街边都是过路的行人,魏颉也不太方便跟小霜儿说什么类似“想哭就痛快哭出来吧”这样的劝慰言语,况且行走江湖之人有个非常重要的必备因素,那就是必不可少的抗压能力,也就是所谓的“心境”。

如若心境不够强韧坚实,这还没开打呢,别人磨磨嘴皮子就把你唬得魂都丢了,那岂不是憋屈至极?或是厮杀之际,别人边打边用刻薄尖酸的语言戳你软肋,以口舌为剑,害得你分心伤神而落败,那不是输得更加窝囊?

那日在玎州会稽县上虞城,修为和定力都尚自浅薄低微的许灵霜仅仅因为听了一场和滇戏有明显区别的川戏绿袍传,就触景生情导致泪阀泄洪,在台下嚎啕痛哭了起来。而如今已拥有三阶百尺境大圆满的她,即使是被算命先生当众以字点明是克杀一切的天煞孤星,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忆起了被自己活生生克死的父亲和母亲,即使情绪激动崩溃到了极点,她也死命的关紧了泪水阀门没有失声爆哭出来,这无疑是一种心境上的成长与进步。

为了打磨小霜儿的心理抗压能力,坐在后头的魏颉除紧了紧拉着缰绳的双臂外,并没有多出半句和言安慰的劝哭之词,他深知每多忍一滴眼泪,下一次再受打击时的情绪就会多稳定一分。这也就是为何半年多前的那个深夜魏颉被四十个兄弟背叛抄家后立时疾速狂奔,令剧风吹刮刺激眼睛,强忍着不让泪水流淌下来的原因。

自幼孤独的魏颉十分清楚的记得,上一次自己没忍住哭出声来,是从快报里得知父亲魏魁兵解少咸山碎肉城的时候。那一年,失去了此生最敬爱的父亲的魏颉仅仅只有十七岁,那天他差不多哭干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魏魁牺牲战死后,年轻人就一次都没有再哭过了。

朱丹裙少女一路埋头消化着满腹的痛苦、哀怨和思念,而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魏颉则同样一言不发,他边骑行边思考着适才那个自称“张三”的黄袍老道的卦数。

那个老牛鼻子道士其实一共就讲了三件事。

一是魏颉和许灵霜二人的命格差之极矣,今生命途极其坎坷,一个须求一袭白衣贵人方可破解孤寡之命,一个则此生注定孤独终老,而且逮谁克谁,乃劫煞亡神转世。魏颉对此卦数颇不以为然,照那老卦师的说法,自己和小霜儿既都是孤辰寡宿的凶恶命格,那两个大凶之人凑在一块儿,凶上加凶,你克我我克你,早该双双暴毙身死了才对,怎的两个人如今都还活得好好的?呸呸呸,什么狗屁天煞孤星,不过是些危言耸听、哗众取宠的荒诞言论罢了,信不得真!

二是关于命里有龙且必定要与龙为难的玄幻谶语,魏颉乍一听还没觉得有什么,仔细一琢磨觉出味儿来了,他是辰时生人,辰在十二地支生肖中属龙,故可称命里有龙,这压根就是最低级别的江湖骗术嘛,这也能信?至于与龙为难遇龙断不可留的说法就更加荒诞不经了,拆文解字一下,你且告诉什么是所谓的龙?到底是虺龙、蛟龙、应龙还是真龙?一国之君、当朝天子、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是龙么?亦或是名字里绰号里有龙的人?呵,话说那老牛鼻子道号龙虎,也趁一个“龙”字,照他那意思,若是今日不给他一剑斩了,放虎归山留之未来就必有灾殃呗?这不是跟扯淡一样的嘛!

第三就是建议魏颉他日若行经剑南道蜀州,不妨去武行山龙虎宫坐坐。魏颉对此倒是真心觉得这目盲老道士果真有点非同寻常的通天手段,居然能预测推算出自己接下来的行程路线,连将来要经过剑南道蜀州都能猜得出来,单凭这一点,这黄袍老卦师就有被高看那么一眼的权利资格。魏颉之前在瑜州西北部的某片漆竹林里,得龙虎宫无涯真人“道傲”徐行赠送了心斋之大梦一场,受益实在匪浅,本就有心来日主动登门拜访,当面谢其福泽恩惠,那老道纵是不多嘴一声,自己也有策马踏上武行山的理由。

拨开满头费解难辨的茫然迷雾,脑中诸多思绪先从目盲算命先生那边抽滤出来,马背上的魏颉开始耗神思考另一件眼下比较要紧的重大事情。

那就是该如何顺利的见到父亲魏魁的那位结义兄长,强蕃琅琊王嬴関麾下的第一武将,封号“虎威将军”的二伯父韩骧。

近些年,琅琊金梁两位蕃王争锋,明枪暗斗冲突不绝,矛盾尖锐不共戴天到了互派杀手刺客的荒谬程度,若非是忌惮坐镇天启城中央朝廷的小侄儿皇帝嬴勾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嬴昆嬴関双王只怕早就公然宣布开战,挑起一场史无前例、血流漂橹的旷世“王战”了。因为所事王爷主子之间的激烈矛盾,金梁王麾下的东方梧桐和琅琊王手下的韩骧这对初出茅庐即八拜之交的兄弟为了避嫌掩人耳目,迫于莫大的压力不仅难以再度相聚,甚至连用书信偷偷联系都无法做到,自三弟狼煞魏魁战死碎肉城后的这三年时间里,这对结义兄弟彼此间越来越疏远的同时亦越来越心知肚明,如若不出意外,下一次两人重逢见面的时候,恐怕就是藩王对藩王的大战开幕之日了。

三弟碎肉城陨落后,身为三兄弟中“大哥”的东方梧桐悲悯怜惜侄儿魏颉年少丧父过于可怜无助,自掏腰包接济帮持,即便日日军务繁忙,每半年都尽可能抽身去濠州亲自看望颉儿一次,伯侄间聊聊天、喝喝酒,落剑城里随便找家酒楼好好聚上一聚。而韩骧也不知是性子凉薄还是军中职务太过繁重导致实在脱不开身,三弟魏魁死后的三年里,莫说见上一面了,便是连信件都没有一封与那姓魏的年轻侄儿来往。被当朝小皇帝嬴勾任命看守濠州搁剑塔的魏颉并非甚么矫情依赖关系羁绊之人,虽着实对这个幼年时相当疼爱自己的二伯父颇感怀念,但也绝不会因其不主动联系自己而心生半分的不满和怨怼,毕竟自己和父亲相较不论是武学修为造诣还是沙场军功战绩都实有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甚至还因根骨造化过于低微卑劣,在区区一阶筑身境徘徊止步了十余年没有寸进,打了年幼时连口称赞自己天资卓越,未来前途必然无量的韩伯父的脸,如此无用无能且丢人现眼,韩骧韩将军那般地位尊崇日理万机的上流人物不肯来看望或是联络自己也完全情有可原,其实见或不见都差不离,见了反而尴尬,还不如不见。

今时终究不同往日,当下的魏颉早已不是那个被画地为牢困于一塔的窝囊废柴,历经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机缘奇遇,拥有了四阶洗髓境大圆满半步五阶脱俗境的高超修为,虽还是孑然一身闯天地未立寸功,但脸上至少终挣得了一丢丢特殊独到的荣光,怀着类似于“锦衣还乡”的风光想法,这一次旅途经过琴州沐河城,于情于理都该去探访拜望一下自己的这位姓韩的二伯父。

魏颉昔日与大伯父东方梧桐一同于酒楼内共饮的时候,曾听得这位绰号玉面人龙的白袍儒将笑言,军中有人给他暗地里起了个“东方潜龙”的新名字,对应上了文官之首的贾流贾卧虎,只因东方梧桐文韬武略无一不备,除了操演监管直属部下的各类士兵外,还有许多的公务文职工作需要去参与,时常老藩王嬴昆有军机要事或其他什么颇为隐秘不可告人的事由也都会找最最值得信赖的东方将军来协商策划,故而一日里大部分宝贵时间都待在沂州锦瑟城金梁王的府邸中,龙潜在渊,空有一身盖世武艺却大部分时间都将自己像个读书人一样关在屋内的凤栖公东方梧桐也因此被人在背地里安上了个“潜龙”的绰号。

其二弟韩骧就与之大不相同了,一样作为重兵藩王麾下权力最大、官衔最高的最强武将,虎威韩将军不像大哥东方梧桐那般能在将字的前头多安个“儒”字,名声响亮几乎能与天启城中央朝廷最为器重的大将王迎鹏相媲美的韩大将军是个正儿八经军旅出身的粗野武夫,弄不来歌赋诗词锦囊妙策之类的雅致活计,也完全不像东方大哥那样擅长放权委任,而是一人尽可能的大权独揽。万计虎威精兵悉归韩骧韩将军负责统领和管辖,肩上挑着的艰巨担子何止千斤分量?身为琅琊王三州封地里唯一当之无愧的将帅之才的韩将军常年都鸡鸣时即起日落时方归,终日里练军排兵、演习戈战,事无巨细件件亲力亲为,不知何为疲倦懈怠。据说其超过十军棍以上的处罚都非要刻板较真的亲自观阅掌刑不可,委派调遣军队的令牌虎符片刻都不离身,纵是晚上睡觉时犹不愿脱衣卸甲,夜夜俱着坚硬甲胄而眠,日食三餐,一顿十斤米饭、五斤牛肉,食量之大非人而类虎,故也因此而有了个“日食三斗韩老虎”的趣味浑名。

因韩二伯父在军中事必躬亲,每隔一段时间还要遍游瑜、玎、琴三州,考量琅琊王封地各处的军伍情况和士卒战力分布,故此魏颉这个当侄子的不仅不知道韩伯父眼下是否身处琅琊王嬴関的府邸里,连其在不在沐河城里都无法确定,倘若韩骧果真已早早的携兵巡视出游,那此番可就当真没法再见着二伯父了。

魏、许二人又在雄城沐河里的中心街道行了一会儿,前头乌压压的拥堵了一大堆的看戏百姓,骑乘高头白马大白靠近那一大片人群后,勉勉强强看清了前头的那幅奇特景象。

一个边长十余丈的庞大擂台之上差不多有七八十个身穿肮脏破烂囚衣的犯人此刻正在徒手互殴搏杀,挖眼踢裆掐喉咙,手段异常残忍酷烈,誓要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巨型擂台的边上则站满了身披厚重玄甲,手持环首刀的官府士兵,数目足有百人之多,只要有囚犯稍稍不慎被人从擂台上或推或挤或打了下来,必然会有持械士兵将手中大刀猛力挥落,上前把那人瞬间斩杀毫不留情,这会儿擂台上下都已布满了一具具肢体残破的血腥死尸,满地尽是猩红鲜血和大好人头,哀声嘶吼声震耳欲聋,如同地-府里关押折磨亡灵的拔舌枉死炼狱一般。

骑在马上的魏颉望着前头那幅足可叫人产生严重生理不适的恐怖画面,忍不住找个看戏的寻常路人老百姓发问道:“前头这是在干什么?”

那路人快速瞥了眼马背上模样与中原族人大为迥异,一看就是从西域那边的小国家来的魏颉和许灵霜,没什么好口气的回问了句:“哪儿来的啊你们?”

魏颉没奈何的撇了撇嘴,从兜里掏了一个几两的小银锭子扔了过去,继而说道:“我们自西域娄兰国而来,到中原贩些家乡特有的贡枣。”

那见钱眼开的路人一收银子,立时就改换了张叫人赏心悦目的和颜笑脸,点头称赞道:“原来是娄兰过来的,那可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大国的了呀!”

将白日飞来的银子踹入兜里后

,那人轻描淡写的解答道:“你刚才问这是在干嘛?还能干嘛,炼蛊呗,只是这炼的并非虫蛊,而是人蛊罢了。”

魏颉也曾听闻过西南烟瘴之地的大黎国有一种以瓮罐炼制百虫蛊毒的特异秘术,但“人蛊”这稀奇的东西却也是头一回听说,于是不解的问道:“人蛊是什么?”

那收了银子的路人整张脸写满了“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儿”九个字,自觉浪费口水的说道:“所谓人蛊呢,就是从牢里放一堆本该秋后问斩的死囚出来,让他们互相厮杀打架,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不仅可以得到释放重获自由,还能再多领五十两银子,但条件呢是必须强制性入伍参军,此生誓死为琅琊王爷效力。这活动每半个月就要举办一次,算上今天这次到现在已连办二十一回了,据说是王爷手下韩老虎韩将军的主意,一来是为了给虎威营里扩充一点儿有用的兵员;二来嘛,为了给城里百姓涨些所谓的‘血气’。说是北方天烛国就是因为素来民风彪悍,人人有血气,国力才会那般强横的,让我们平日里有空就多看看死人,死人看多了,那等真正开战的时候就能做到传说的悍不畏死了。”

魏颉听完这番话,不禁皱眉道:“先不说这血气能不能靠这法子来涨,每半个月炼一个次蛊,那岂不是每个月都要有两个本该处以死刑的犯人被无罪释放踏上军旅坦途么?这样还如何正听王朝律法的威严?”

那路人仿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逗趣笑话,不由自主的呵呵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律法?你快别逗了,这主意是韩将军征得琅琊王同意以后才命人去操办的,在这琴州,王爷就是天,王爷干点什么事儿还用得着顾及律法?莫说每个月两名死囚,他就是把人都放了你也管不着啊!至于威不威严咱不知道,反正韩大将军虎威营里的那群精锐骑兵是咱这辈子见过最有威严的一批人了。”

魏颉静静的骑在马鞍上面,举目望着前头擂台上面那群杀红了眼而没半分人样的疯狂死囚,心下暗揣道:“既然这大炼‘人蛊’的事由是韩伯父提议操办的,那我通过该项目的负责人不就可以顺藤摸瓜的见着韩伯父了么?”

想到这里,魏颉魏大胆凑至身前朱丹裙少女许灵霜的耳边,轻声说了句:“小霜儿,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做一回人蛊。”

不待小丫头回过神来,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头戴熊皮毡帽的魏颉即飞身离开了白马马背,正如那日在玎州礼阳城与公冶锦联手劫法场,“西域”年轻人再一次踩着一众围观百姓的肩膀,迫近了那座用于炼造人蛊的大型血腥擂台。

脚尖轻微一点,身子骤然间极大幅度的拔高,划过一个曲线优美的绝佳弧度,须眉皆作浓金色的青年魏颉跃过了守在最外围的一圈持刀士兵,就这样来到了那一方死人多过活人的擂台之上。

离五阶脱俗境只有一膜之隔的年轻剑修并不愿使剑杀人,也不用那八条从从生铁雕任我啸那里得来的剔骨剥筋白鱼,单单施展开那套自创的清明拳进阶拳法,脚步腾挪,一拳复一拳,身形疾闪如若怒蛟入海,拳罡猛烈恰似神龙长啸,霸气无双恍若神威天将,几个飞速的掠动之后,台上尚活着的三十余个死刑囚徒悉数轰然倒了下去,要么肠穿肚烂,要么胸腔炸裂,要么脑壳粉碎,死状着实凄凉悲惨!

浑身被紫霄真气紧密萦绕着的魏颉未沾染半分新鲜血渍,轻松击杀了所有死囚而成为最终活下来的“人蛊”的他遭到了一众披甲士兵的倾力围攻,一柄柄磨得锋锐锃亮的环首刀挥劈而落,砍砸在已将释道两家真力融于一体的玄奇气机之上,半分也透入不得。

心情无比畅快的魏颉得意一笑,淡淡然说了句:“你们继续砍,我休息一会儿哈。”

语毕,在外人看来极是狂狷自负的年轻人当即撤去了护身保命的那股紫霄真气,再也不用耗神费力的去维持气息流转如意,仅以纯粹净静的肉身躯体来扛御一刀接一刀连绵袭来的猛厉攻势。

那份名为“青龙”的绝强体魄乃青衫剑侠上官白檀生平最为倚仗珍视之物,他败北后身子遭剑仙风流的桃华气焰所焚,临终前将此物慷慨的托付了出来,魏颉有幸得此极端强大的体魄后,骨骼硬似玄铁,肉体坚若金石,除去本就固若金汤的前胸膻中穴外,其余各处窍穴筋络亦变得坚不可摧,浑身上下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甚至连蛊毒虫害都能够彻底免疫,哪儿还有半处弱点可言?即便撤去了那股珍贵无伦的紫霄真气,魏颉凭借着上官白檀所赠的青龙体魄,亦可保证身躯肉体不受一丝一毫的迫害损伤。

数百名持械官兵轮流而上,挥刀片刻也无停歇,竭力劈砍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双手负后挺身直立的魏颉仍旧是毫发无损,擂台下面围观的众人个个目瞪口呆,都将那位长满浓金色大髯的“西域人”视作了天降神明一般,更有些笃定世上有神的平民百姓虔诚的朝着堆满了死囚尸体的擂台上面跪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许愿祈祷些什么。

被愚民们视若金刚菩萨、仙界神明降世的魏颉猛地将周身气机蓦然往外一散,最前头的十几名披甲士兵当场身不由己被震得往后倒去,接连有几十人被撞得失去保持平衡的能力而重重摔跌在了地上。

环视了一圈满地连站立起来都费劲巴力的无能持刀官兵,并未出剑的剑修魏颉轻声笑了几下,简简单单的吐了九个字出来:“带我去见你们韩将军。”

第九十七章 二伯父 岁末新旧之交,距离今年的大雪节气还有短短不到一旬时间,这一日黄昏傍晚,虽是昼短夜长的季节,暮色却还尚未完全降临,寒风凛冽的萧瑟天地间终于降下了一场姗姗来迟的初雪。

因为天寒地冻最适宜风干和腌制盐熏腊肉,故十二月又被寻常百姓人家叫作“腊月”。在那本千年前连儒家孔圣人都推崇备至、奉为圭臬的礼仪经典《周礼》里就曾有过关于肉脯和腊味的部分古早记载,其中提到在这个月份举办的以腊肉等腌制食物为贡品的祭祀活动又被称作“腊祭”。

大禹王朝琴州雄城沐河城琅琊王府内的某个大型演武校场里,今日就有那么一场足以令普通老百姓瞠目结舌的不同寻常的“腊祭”。

平坦空阔的练兵校场之上,此时此刻“立”有足足八百名赤身露体浑如腊肉一般的精壮雄悍的男子。

每一名浑身皮肉黝黑且满是狰狞伤疤一看就饱经风吹雨打、战场洗礼的健硕男子,怀里都捧有一个形状滚圆少说有近百斤分量的巨型石球,脚步岔开深扎得严严实实,双膝微屈呈接近直角的夸张程度,整个身子虽谈不上纹丝不动稳如泰山吧,但至少没有太大幅度的摇晃摆动,丝毫没有一种让人感到摇摇欲坠的危险态势。

举世皆严寒,啸风吹刺骨,自无垠天空纷纷而落的洁白雪花飘散在数百条“腊肉”的头上、脸上、背上、胳膊上、大腿上……只因人的体温足够高,雪半点儿也积不起来,刚一飘落,即消融得无影无踪了。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人身终究都是肉长的,终于有人开始支撑不住了,在寒冬雪里蹲得实在太久,全身皮肤变得发红发烫不说,呼吸也渐渐不甚顺畅起来,小腿肚子止不住的颤动发晃。

“给老子站稳咯!”猝然间,一记金石硼砂炸裂般的豪迈嗓音从高处的验兵台上传了下来,校场内强行忍受着非人苦训的众男子无一不被吓得猛然打了机灵。

土夯高台之上站有一名身穿紫金色饕餮兽吞厚重玄奇甲胄,腰佩鞘身呈浓血色长刀的彪形大汉,自古披覆重甲者无一例外皆是无双悍将,那大汉身形魁岸高壮恍若猛虎直立,前甲、后甲、披膊、盆领、臂甲、手甲等等配备俱是繁琐齐全,单看其兼人的体格以及精良的装备就知他必然有那万夫不当之超群勇力、尚武铁血之盖世神威。

不喜穿戴护首头盔,一头乌黑光亮的墨色长发披散垂肩,唇边胡须修得十分工整精致,眼神锋锐骇人恰似寒厉刺刀,“威风凛凛、英气勃勃”这八个字仿佛是专门用来形容他而诞生的。

英武大汉的嗓音独特似有铁片金石摩擦之声,他用鼻子重重出了口气,继而震声冲台下那群受训的“精壮腊肉”喊道:“你们才蹲了多久,这就坚持不住腿肚子打颤了?就你们这一无是处的持久力还怎么去与那东方梧桐部下的龙神军打啊?!给你们扔小姑娘家家的床上都打不过罢!一个个儿都给我拿出点魄力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尔等可是破阵营八百重骑重甲,王爷府里得到着重培养的精锐中的精锐,凌驾于万人之上,虎威军里的冲锋门面、杀敌担当!若是区区这点儿钢铁意志都没有,那我劝你还是趁早卷铺盖滚蛋,别等到打仗的时候吓得腿软,丢人现眼!”

校场里那群怀抱巨石扎着马步的精悍男子听完此覆甲大汉的一番言语,个个不服软的意气填满胸臆,那些本来小腿晃悠不停的家伙竟十分神奇的重新扎稳了双腿。

又过去了不到

一盏茶的时光,言语终究只是言语而已,很快就又有人熬不住肌肉酸胀-疼痛而身子发抖了起来。

那披穿紫金饕餮甲胄的长发大汉瞧着下面那一幕,轻嗤一声,缓缓伸出一手,中指弯曲,大拇指搭扣在了上面,一弹复一弹,两缕淡淡气机先后自其指尖荡射而出,精准无误的刺入了一名即将软倒在地的士兵的两条大腿里。

那名抱球男子的双腿当即被气机贯穿刺透,内部流淌着的鲜血几乎顷刻终止,一瞬即僵若磐石死物,再也不颤不晃了。

嗓音有如金属摩擦的披甲大汉如法炮制,给每一个差不多到了极限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的士兵的大腿里都弹射入了两缕气机,望着台下雪地里那一大群再也无半分颤动晃悠的赤膀男子,他缓缓说道:“我已封住了你们腿部的两处要穴,不会再发酸发软了,基本上再等半个时辰,穴道里的桎梏自会解除,到那时候就可以把石头放下来了,你们好好熬下去罢!”

巧妙施展指力神通封印数百名手下大腿窍穴的英伟大汉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与金梁王分庭抗衡的强蕃琅琊王嬴関麾下的最强王牌虎将,封号“虎威将军”的韩骧。

这位名头响亮的韩将军虽官拜公爵,但却贯来不喜着显贵官袍,最酷爱披穿那副扛伤力极强的名为“天将暮”的紫金色上等甲胄,此甲与墨家创教圣人发明的那具传代机关甲“日月长”并称为兵墨双甲,几乎象征了世间护身铠甲的巅峰极致。腰间所佩的那柄浓血色刀鞘的长刀叫作“伏尸千里”,在天下十大名刀中排行第四,吹毛断发、品级非凡。

不论日夜皆尽可能不卸甲,纵然是非要脱去甲胄天将暮去澡堂洗漱沐浴的时候,桶边咫尺距离内犹要刻意摆放那柄名刀伏尸千里,有人纷纷猜测韩骧如此独特举动的根由是源于“怕死”二字,怕晚间睡眠或是洗澡的时候被实力超脱的刺客刺杀暗害。

此想法猜测并非无根之水,因为这位统帅万计虎威大军的韩将军虽早已威名赫赫、举世皆闻,但作为刀修武夫的武道境界其实并不高,直到今日也没有突破第七阶,按照韩骧自己的说法,如果推去军中诸多繁忙职务一门心思扑在武学造诣上面,大概五年前就能初步踏入七阶的门槛,但即便是如今日理万机没时间好好花精力修炼,至多未来两年到三年,他的境界也能顺利脱离六阶凝丹境大圆满,晋升为七阶地煞境。

适才他以细微指力发射气机封锁士卒大腿窍穴的功法唤作“弹指玄机”,此特殊机巧与那桃花剑门门主风流的“桃花无情诀”的基础指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可随意弹发本命真气对前方敌人发起源源不断的绵长攻势。年轻剑修魏颉最基础的拳脚功夫和指力底子都是这位韩二伯父帮忙给他打下来的。

百尺高楼平地起,筑基之恩,不可忘也。

此时虎威将军韩骧在夯土验兵台上岿然而立,紧盯着台下整整八百名正在受训苦练的破阵营悍卒,仔细审视考量着每一个精壮男子的身体情况和精神状态。戎马军伍环境好似原始丛林,永远秉持优胜劣汰的残酷原则,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任何一方面相比较其他人有严重劣势缺陷的家伙,就务须要被毫不容情的踢出八百人之列,毕竟这八百破阵营就相当于虎威军中充当掠阵前锋的一杆“长矛”,专门用于硬生生撕开敌军的前线防御,作用之大毋庸置疑,故而容不得有哪怕一丢的瑕疵存在,一人不利一毫,那这杆“矛”就会变钝一分,所有不安稳不确定的因素到了那片风

云变幻、波谲云诡的黄土沙场都将被无限放大,变得极端的恐怖致命!

待得最后的半个时辰过去,大腿穴道的两处封印缓解破除,随着韩将军一声“放”的指令传落,八百颗近百斤的滚圆石球砰然坠在了地上,有山崩地裂之浩荡声势。

众铁血悍戾士卒尚未得到充分休息恢复,高台上的虎威韩将军即放声大喝一记:“练刀!”

八百肌肉结实满身疤痕的赤膀男子霎时散作了两波,快步奔向广阔校场东西两侧,不多时又重新回队,井然有序的整齐站定在了原本的位置。

夜幕已然低垂,这场雪却是越落越大了。

茫茫夜色,与朦朦雪色里。

一阵苍劲有力的号角声蓦然乍响,八百持刀精锐士卒在韩骧韩将军的号令下开始练刀。

第一记惊雷霹雳般的摧城战鼓声在校场之上擂起,近千名持刀铁汉竭力挥舞起手中长刀,喊杀声撼天。大有“人间壮士拔地起,奋臂为我击天鼓”的霸道气魄,仿佛无数金戈铁马就那样真实的出现在了面前。

如此威风八面的虎狼之师,若真的上了兵戈相见、你死我活的黄沙战场,将会是何等披靡而势不可挡的彪悍存在?

雪夜之中,在验兵台上站了快一个时辰的虎威将军韩骧不由自主的长眉倒竖,一双寒眸瞪得极大,嗓音若金属铿锵的韩骧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了一句:“什么?”

那名着急来报的士兵见韩将军一反常态的震惊模样,又将刚才那番话重复了一遍:“今日酉时有人捣乱炼蛊活动,共有二十七名甲士受了或轻或重的伤,那捣乱之人说他姓吉名页,吉是吉祥之吉,页是书页之页,论辈分算是大将军的侄儿,还说无论如何都要见大将军一面。”

琅琊王麾下第一虎将的刀修韩骧心下思量道:“吉页,合‘颉’字,又说是我侄儿,除了三弟的独生子魏颉以外还能有谁?哼,那小子闯出了那般要命的祸端,怎的还有脸来见我?还偏偏挑在今天这种重要的日子,他-娘的,莫要累得老子也沾一身腥……”

素有“韩老虎”绰号的韩骧冲台下朗声宣布道:“本将军有要事要去办,今日的训练到此为止,解散,吃饭!”

阵阵擂鼓声、号角声、冲锋吼叫声一齐止息,雪地里八百名劲疲累尽到连玩女人都没力气了的赤膀男子皆四散而去,有喜气云腾的欢呼声接连响起:“韩大将军万岁!”

等到八百名破阵精锐悉数离开演武校场后,韩骧韩将军遂扭头对那前来通报的得力兵卒大声说道:“走,速速带我去见那人!”

在校场外静静等候了多时的年轻剑修魏颉,终于在飘雪的朦胧夜色里见到了一名身材魁梧毫不逊色于大伯父东方梧桐的覆甲汉子朝自己这边匆匆行来。

长发及肩的虎威韩将军迈着龙骧虎步赶至场外,先是将那名前来禀事报信的部下挥手遣退了,保证四处再无隔墙耳目后,他盯着那个模样作西域人特异打扮的古怪家伙以及那人身边那个穿有朱丹色漂亮裙子的蒙脸小丫头看了一会儿,十分迷惑的问了一句:“你们是何人?”

魏颉听言紧忙将熊皮毡帽以及假的金眉金须通通摘取了下来,望着琅琊王麾下第一虎将韩骧那张英气勃勃胡须精修的脸,想起上次见到这位二伯父已是好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了,年轻人情绪激动无比的高声叫道:“韩伯父,是我啊,颉儿!”

第九十八章 聆秘(上) 本该是伯侄重逢感人至深的温馨画面,校场外的气氛却有些不可言说的微妙尴尬。

满天大雪飘落,此时的夜空黑黑沉沉,借着远处的点点微弱灯光,虎威将军韩骧勉强真正看清了那个身穿一条孔雀蓝绸缎袄子的男子的面部容貌,凝视着弱冠年轻人那张变化甚大的清俊脸庞以及那对无比熟悉的瑞凤型多情含水眼眸,韩将军心下一阵恍惚动荡,腹中暗自嘀咕道:“这小子和三弟长得忒也像了一点儿,就跟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啊。”

魏颉好不容易与自幼尊敬崇拜视若英雄伟人的二伯父再度相逢,虽心中存了许多深至肺腑的话语,但话到嘴边口难开,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简单客套的探问了几句韩伯父近年来的身体状况和羁旅生活,差了一辈的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聊天氛围谈不上什么热切活络,也无半分久别重逢的情感动荡起伏,更别提拥抱拍肩之类的亲切行为举止了。

身穿紫金饕餮兽吞甲胄的韩骧韩老虎总是一派不苟言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铁血军人架势作态,他快速朝魏颉身边的那个穿着朱丹色霓裳小裙的蒙面少女身上瞟了一眼,沉声问道:“这位是?”

未等大胆哥魏颉帮忙开口介绍,许灵霜即自觉摘下了深红色的遮脸面纱,报了自己的真实名姓,并眯起那双灵秀好看的眸子补充说明道:“我是魏哥哥沿路捡的一个小妹子,伯父喊我小霜儿就行。”

眼神锋锐如刀的韩骧“嗯”了一下,用口含金属的嗓音低沉的“呵呵”笑了两声,皮笑肉不笑的调侃道:“颉儿真是长大了啊,都会捡小姑娘当妹子了。”

魏颉浅笑了一下,挠着头说道:“韩伯父取笑了,我这小妹子父母双亡、零丁孤苦,我瞧她无依无靠可怜得紧,就带着她与我结伴同行了。”

英武军人韩骧点了点头,忽然脸色变得郑重起来,有些急迫的说道:“颉儿,你在玎州礼阳城犯下的事我都听闻了,那通祸端着实不小,足足六十多名朝廷官兵被你一人杀死,连皇都天启城的圣上都被你惊动了,伯父近日总替你思量着那件事,辗转反侧,连觉也睡不好啊!”

魏颉紧紧抿着嘴唇,低头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次是侄儿太过冲动了,让伯父担心了。”

琅琊王麾下第一虎将韩骧下意识的摸了几下唇边的精修短须,满脸英气的他皱眉问了句:“不知颉儿如今是何修为境界了?”

魏颉抬头如实答道:“不瞒伯父,侄儿有幸历经一番匪夷所思的奇遇,如今已有四阶洗髓境大圆满的修为了。”

韩骧韩将军的眉结锁得更紧,对自家侄儿境界突飞猛进这件事并无表现出甚么喜悦之情,只是淡淡然说道:“记得好几年前伯父来看你的时候,你还只有一阶筑身境呢,这一转眼都已是四阶洗髓境啦,如此进步神速,不错,真是不错!”

魏颉打出生起就记忆力超群,能记得住很久之前发生的一些蝇头蒜末鸡毛小事。遥想当年自己五岁即顺利入品晋升一阶,那时韩伯父曾当着父亲魏魁的面竖大拇指高声称赞自己天赋异禀、前途无量,此生注定能在武道一途创下光辉耀眼的成绩,后来自己不争气的在一阶止步多年,算是间接的打了韩骧的“脸”,除了憎恶恼恨自己的无能无用以外,心里其实还存了份不小的愧疚自卑,觉得太过于对不起二伯父早年间对自己的殷切期盼和鼓励厚望了。近几年韩骧忙于繁重军务而没有抽空来看望一眼自己的这个好侄儿,身为晚辈的魏颉对此没有丝毫不满的怨言,甚至还觉得二伯父这么做属实再合理合适不过,若是真的过来了,由魏颉亲口报出自己的废材一阶修为,那场面才叫一个尴尬至极,令人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呢!

而眼下,与衣锦还乡性质差不太多的魏颉靠着一身四阶洗髓境大圆满的修为境界,再一次博得了二伯父的赞赏夸奖,虽然只有简简单单寥寥草草的几句话,虽然从其表情和语气看来并没有多么强烈的欣慰自豪,但至少魏颉已成功抹平了心里存在已久的那一块不平疙瘩,心境上的那片雾霾阴影也随着韩骧的这一声“不错”就此云散烟消了。

魏颉露齿哈哈笑了几声,神情甚是快意,又指了指左脚边的一个铁皮大箱子,谦逊恭敬的说道:“韩伯父,侄儿这次来得着急,也没带什么好的伴手礼,这一箱子天材地宝虽不值几个钱,却也是侄儿的一番绵薄心意,万望伯父能够收下。”

日思夜想希望早日跻身七阶地煞境的韩大将军听得“天材地宝”四个字后顿时两眼一亮,毕竟这天地间助于修炼的物事有不少,但能被称之为天材地宝的无疑是凤毛麟角般少得可怜,这一箱子的连城

价值可想而知,于是由衷的赞许道:“颉儿,来便来了,还带甚么礼物?真是见外了,来来来,外头风雪交加怪冷的,到里面来坐吧!”

大将军韩骧先是呼唤过来两个负责查岗的哨兵卫士把那一箱礼不轻、情义不轻、分量更不轻的天材地宝扛走了,接着带领千里做客而来的魏、许二人到了一间宽敞安静的上等寝屋。在得知两位来客都这么晚了还未用饭食,韩将军忙命令府里的几个仆佣下人去厨房赶紧喊人准备宵夜待客,随后又表示他现下有十分要紧迫切的大事要去处理,实在无空陪伴侄子和小霜儿饮酒用餐,等过了今晚,明日伯侄之间再多花时间好好团聚叙旧一番。

待二伯父韩骧匆匆离开后,魏颉和许灵霜又在屋中等候了一段时间,陆续有仆佣端着酒水和厨子加急烧制烹饪出的新鲜热菜进来,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确已肚中饥肠辘辘的魏、许二人提着筷子就吃了起来。要不怎么是藩王府内养着的优秀名厨呢,那手艺当真是一流得叫人挑不出毛病,连区区晚间的夜宵居然都能远胜过普通酒楼里那些最最顶级昂贵的著名菜系。

只因弄菜的时间有限,但需追求一个“快”字,众厨制备得略有些匆忙上赶,故而部分烹调出的菜品谈不上尽善尽美无半点瑕疵,但饶是如此,盘盘却也都是在外面饭店吃不着的海味山珍、奇馐佳馔,各种新奇技艺做法堪称别具一格,道道皆是色香味三系俱全,食之回味无穷受用备至。

就拿其中最基本的一道必备主食汤面来举例,用秘方特制出来的筋道手擀面,每一根皆细如龙须均匀无粗细之分别,上头铺摆了大量红白色的鲜艳完整虾肉,以及几颗绿油油形状好看的饱满蚕豆,除了卖相一绝外,更有诱人的扑鼻香气从汤中四溢飘散,想必无伦谁瞧了这面都会产生按耐不住的蠢蠢欲动的垂涎馋念,食指大动忙不迭就要提起筷子去使劲儿吸溜。龙须状的面条入口顺滑柔韧甚至隐约带有雅淡温爽的独特清香,也不知是用何种神奇原材料揉擀出来的面团,面上的虾肉则细嫩肥甜几乎入口即化,粒粒饱满绿皮蚕豆更是非比寻常,外壳极软一咬即烂,内部填充有类似肉冻的冰凉之物,与松软虾滑搭配更显相得益彰、风味怡人,喝上一口丝毫不油腻的醇厚面汤,但觉满嘴生香回味万千,好吃之此确已是无可复加了。

魏颉和许灵霜本就饿得狠了,此刻无不风卷残云、大饱口福,忙顾着兀自朵颐埋头吃菜连聊天说话都忘记了。过了不大一会儿,约莫是所有菜肴都已悉数上齐,再无一名下人端着新盘子进屋了。

座位上的魏颉吃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抄起桌边的一个银制酒壶,也不愿麻烦的倒到杯子里去,直接对着壶嘴就痛饮了起来。他多年来也算是喝过不少品质不凡的珍贵酒品,但这壶中所装的金浆玉醴却也是生平第一次入口,全然叫不出名字,只觉此酒之余韵悠长端的是举世少有,连天价大赞个不停。许灵霜听他称颂得夸张厉害,也忍不住拿起了桌上的一壶杨枝甘露,往一枚小盅里斟了一些,浅浅喝了几口值万钱的上佳美酒,满口回甘,不禁感叹大胆哥所言非虚。

大概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桌上的菜食和酒水就告罄了,酒足饭饱的魏颉舒坦的靠住椅背,仰着脑袋轻松快意的感慨道:“好久没吃得这么饱过啦!”

蓦地里,坐在一旁朱丹裙小丫头抱着瘦瘦窄窄的肩膀浑身剧烈抖动了起来,嘴唇发紫 ,面孔煞白而无人色,牙关不住的上下打颤,悚然叫道:“大,大胆哥……我,我好冷啊……”

魏颉看见这一幕猛地吃了一惊,忙捉住少女的一条细瘦胳膊,为其仔细诊起了脉搏,竟惊奇诧异的在她的经络里发现了一缕如同小蛇般的异种气机,极寒、极毒,若是不及时将其驱散化解,致命寒气完全侵袭笼罩心脏之际,就是中毒者身亡暴毙之时。

“你中了一种特别古怪的奇毒,千万不可自行运气,否则剧毒加速奔涌,一旦充斥整个心窍,人必死无疑!”魏颉振声大叫道,脚步一闪,紧忙来到了朱丹裙少女许灵霜的背后,运出体内蕴藏着的九幽真气竭尽全力为她祛毒救命。

一盏茶的时间后,许灵霜的脸上逐渐又泛起了滋润的红光,嘴唇也慢慢恢复了本来的血色,体内严重的激寒剧毒算是被驱除清洗干净了。

魏颉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豆大汗珠,咧嘴笑了笑,说道:“已经没事了小霜儿,那份奇毒已被我用真气给祛除了,不用再担心啦!”

虽已无彻骨奇寒附体,但仍是大感虚弱的许灵霜轻轻“嗯”了一下,咬了咬牙,细声说了句:“大胆哥,这毒应该是被下在饭菜或是酒水里了。”

因有青龙体

魄护身而免于中毒受害的魏颉神情异常肃穆,盯着桌上那几盘已被消灭得差不多了的饭菜,恨恨的骂道:“究竟是何人这等胆大包天,竟敢在藩王府的饭菜里面下毒!”

朱丹裙少女许灵霜垂首缄默了一会儿,终于不再犹豫,小声开口说道:“大胆哥,这些菜是你伯父安排人去……”

“别说了!”未等小丫头说完魏颉即朗声打断道,“我伯父自年幼时起就对我很好。当年我爹传我兵击实战技法,大伯父教我内家经络走向,而我的拳脚根底全都是二伯父帮我辛苦打下来的,我近身搏击水平能有今日的匪浅造化,韩伯父他功莫大焉,决然不可能害我,我不许你如此妄自胡乱揣度!”

中了毒勉强挣了条宝贵性命回来的小丫头许灵霜听了大胆哥这番义正辞严的话后,无奈只得撇了撇嘴,不愿再多说什么凭白惹他不高兴。

“你现在身子还是蛮虚的,我再往你体内输入一些纯阳至刚的冲霄真气,镇一镇那些残留的寒气。”魏颉满怀好意的提议道。

岂料少女许灵霜立时大力摆手推却道:“不行,大胆哥!你之前不是说过东来紫气和冲霄真气一旦融合就不可再作分离了么?一旦强行将其剥离并输出其中任何一气,必然会顷刻间打破平衡阴阳不调,对身体的损伤可是很大的!你为了我都已白白损耗了那么多的九幽真气,怎可再行自毁之事?!”

魏颉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解释道:“哎,你经络里本就不剩多少残毒了,用不了几成的冲霄真气就可一丝不余的镇压干净,没什么大碍的,你无需担心我。”

唯恐被大胆哥善意欺骗了的小丫头许灵霜固执己见,坚决不肯收纳哪怕半分的冲霄真气。魏颉知她是真的在心疼体谅自己,既然在这方面怎么样都拗不过她,也只好改口说道:“行,我现在就到府里的丹药房给你去寻几味祛寒保暖的药材,你待在屋内好好休息。”

语毕魏颉即迈步走出了那间静谧的偏僻寝屋,出去后没走几步就打昏了一群手提灯笼的巡逻士卫,只留下一个看起来最好欺负的兵卒,遂以武力威逼强迫其带着自己去了府内藏药炼丹的屋室所在。

刚入得房内,即有刺激冲鼻的一股股中医药材的味道扑面而来,不好闻得紧。魏颉往日在长公主山巽风宫里当牛鼻子道士的时候,曾粗略浅薄的自学过一些药理,读过一些专门教人采集草药的书籍,故而对药物的阴阳性质谈不上深谙却也能算是了解知晓,借着从士卫手里抢来的灯笼照明打光,在存放有各类中药的专柜上细细逐个寻找,不多时已取到了艾草、夏枯、赤苏、桑枝等四味纯阳性质的药,用一旁桌上的放着白纸一一包了,揣入兜里放好,正欲立刻离开药房去找小霜儿。

余光一瞥,忽然瞧见了一个模样煞是古怪的大型瓮罐,且此瓮有丝丝缕缕的幽寒气机往外不断透出,魏颉玲珑在心,一下子就察觉此寒气与许灵霜中的那股激寒奇毒颇为类似,忙上去掀开了瓮罐的盖子。

刚一打开瓮盖,“嘶嘶”声陡然大响,但见一条身子晶莹雪白,头部却呈绚丽七彩颜色的怪异蟒蛇从瓮中吐着信子爬了出来。

身具青龙体魄而有恃无恐的魏颉凑近了那条浑身持续散发出骇人寒意的雪白蟒蛇,弯腰下去一把捏住那白蛇的彩色头颅,逼着它狠狠咬了自己一口,登时无比惊讶的失声叫道:“一模一样,小霜儿中的毒果然出于此蛇之口!”心下暗自揣度道:“既然已找到毒源,我便可顺着这条蛇寻到害人的元凶。”

即刻施展起侠盗公冶锦的家传秘术灵犀语术,强制要求毒蛇现在就去寻找自己的饲主,一连串常人根本听不懂的稀奇咒语过后,那条寒气盈身的彩头蟒蛇乖乖听从命令,歪歪扭扭的从丹药房爬了出去,游动的速度着实不慢,迫切想要亲手抓到真凶的魏颉则一路在后头紧紧追随,用轻身功夫疾走以保证脚步声够轻,东拐西绕的奔行于琅琊王府内的条条回廊里。

眼见那条冰寒白蛇一个扭身钻入了前方不远处的一间神秘屋子里,魏颉毫不吝啬的祭出了一张随身携带的道门珍贵符箓,乃是那日在漆竹林里道傲徐行慷慨赠送的七张玄通符箓之一,能够在短时间内彻底隐匿周身气机走向以及所在位置的“阴符”。

确保自己的行踪和藏身处绝不会暴露后,魏颉快步来到了那间隐秘不易被人发现的屋子门口,从雪白毒蛇扭身钻入的那个小洞里往屋内窥去,尚未看清里头的任何东西,一个金属铁石摩挲般的嗓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小王爷,我就是用了这条冰残小虺口中涎液制成的毒药,害死了我那三弟的宝贝儿子。”

字字穿心,耳畔炸雷。

第九十九章 聆秘(下) 屋门外侧耳细听的弱冠年轻人脑海中登时一片嗡嗡作响,只因发出那金铁铿锵般熟悉嗓音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他自幼时起即爱戴崇敬有加视若英雄人物的二伯父韩骧!

头皮止不住发麻的魏颉强迫着自己平复震撼到无以复加的激荡心情,他双手触地俯下身子,颇为谨慎小心的探头过去,尝试着从那条毒蛇钻入的细微孔洞中偷窥察看屋子里头的光景。

这一看,瞧见此时那间地处隐秘位置的屋室内已满满当当的坐了许多人,数了一数,在此聚首议事商讨机密的成员竟有十二人之多!

屋内南首处坐有五人。

一人顶着满头有若枯萎杂草的蓬松鬈发,因其两肩本就不宽,这发型显得脑袋更大,与肩膀搭配出的比例更加怪异不协调。这名大头男子生就一对浓眉大眼,目光有神,下巴处的须毛与头发同等鬈曲,长二尺左右。大髯汉子右手里握着一杆杵在地上少说有百斤分量的长柄巨锤,锤首与人头差不多大小,通体金光锃亮,夺目霸气。

另外四人则全是用轻兵器的剑修,四名容貌俊俏的配剑年轻人,束发,不留须,清一色身穿如雪风流白衣,系有束腰黄绸带,脚踩浑黑色长筒皮靴,靴头缀有几颗装饰用的小型珍珠。

北首处亦坐有五人。

两名头戴硕大斗笠,身穿纯黑色棉布斗篷,黑纱遮脸显然不想让别人看清楚容貌的家伙并肩而坐,二人的膝头横有一个被黑布遮盖起来的矩形物事,好似棺材板。除了斗笠外,全身无一处不黑,给人以一种神秘莫测、真人不露相的高手风范。

相比较那两个黑衣客,旁边是一个人衣着要光鲜亮丽得多,价格不菲的华丽绸缎之上绣有数目不少花瓣形状的图案,那人长了张感觉下巴尖得快能当武器的锥形脸,面容极白,嘴唇也无什么血色,就与刚从冰窟里捞出来相似。

最后是两名穿着大红僧袍的持棍秃头武僧,容貌和身材都近乎一模一样好似拓印,这对孪生兄弟不仅五官极度相像,而且连面部表情都是一样的狰狞凶恶,如同寺庙里的怒目金刚活转过来了一般。

中央西首最尊贵的显眼位置只落座有两人。

其中一人不带头盔长发及肩,眼神锋锐犀利,唇边短须精致,披穿一副紫金饕餮兽吞厚重甲胄,腰佩浓血色鞘身长刀,气质豪气威武,恍若天神。

另一人穿有一条春绿色棉质锦衣,腰悬琳琅美玉,身形笔直挺秀,长了双明眸善睐的睿智眼睛,缓带轻裘,风度从容儒雅,明显是个品貌非凡的豪门贵公子。

那名浑身披覆有繁重甲胄的长发汉子,此刻手中正捏着一条通体雪白的蟒蛇的彩色头颅,他微笑着说道:“传说鲤鱼修炼五百年可变为虺蛇,而虺蛇修炼五百年即可化为蛟龙,我捉到的这条冰残小虺灵气绝佳,估摸着少说也已修炼了四百年往上,想来有生之年,能看到它进化为蛟龙了啊!”

穿有春绿色锦衣的年轻公子盯着那条头部炫彩的奇特虺蛇,远远的也能深切感受到它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寒冷气机,好奇的问道:“这条小虺的涎液颇具毒性么?”

披甲将军咧嘴笑了笑,道:“并非颇具毒性,而是极具毒性!人体内存有阴、阳二气,我依靠这条冰残小虺涎液制成的‘冰残剧毒’不似寻常毒药一样以肠道脏腑摧蚀人体,而是气机。准确来说是以所谓的‘阴气’入体,毒发效力极强极快,几句话的功夫就可飞速遍布中毒者的周身各大经穴脉络,一旦彻底笼罩心窍要穴,心跳骤停,人顷刻间亡故,连片刻都多活不成!”又忍不住嘿嘿了两声,补充说道:“这毒实在厉害得紧,连我这样半步七阶地煞境的刀修中了以后多半都要消受不住,纵然不死也得经脉损伤,跌上个一二境呢!我那小侄儿如今连区区五阶脱俗境都还没有,中了此毒,焉有不当场暴毙之理?”

绿衣锦服公子同样哈哈一笑,扭头对那两个持棍的光头武僧调侃道:“喂,李天南、李海北,你们两个不是练过佛门的大金刚印么?要不被这虺蛇咬上一口试试?”

两名孪

生兄弟无不脸色骇然大变,立时惶恐的连连摆手,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小王爷,这……我们两兄弟的大金刚印还没练到家,还是算了罢!”

那个被称作“小王爷”的年轻俊彦鄙夷的嗤笑了一声,轻描淡写的道了句“那行”,又对那位有虎狼威严的长发将军说道:“韩将军,你那小侄儿一死,狼煞魏魁可就算是断子绝孙了呐,这招确实够狠!不过我心中尚有一个疑惑,魏魁既已死三年,为何你不早早的除掉你那个小侄儿,非得等到今日方才下手?”

虎威将军韩骧快意豪放的说道:“小王爷,死和生不如死,你觉着哪个更残酷痛苦一些?”

绿衣公子想都不想的爽快答道:“那自然是生不如死更甚一筹咯。”

韩大将军点头道:“对咯,我迟迟不除掉那个小兔崽子,为的就是让他生不如死!”

韩骧拿起桌上的一壶酒,往杯中斟上一点,颇具军旅武人腔调的一饮而尽,啧了啧嘴巴,缓缓说道:“我那小侄天份其实极高,五岁那年就突破了一阶筑身境的门槛……”

听到这儿,那绿服小王爷顿时吃了一惊,瞪眼讶异道:“五岁?!才五岁就入品了?”扭头坐于北首处的两名身穿黑斗篷的家伙叫道:“冥琴二鬼,你们不是说我十八岁初入一阶已经很天才了么?这个怎么说,才五岁啊!”

那两名膝头横有黑棺材模样物事的斗篷客仍是深深低垂着脑袋,其中一人辩解开脱道:“小王爷已是板上钉钉的天才,此人能如此早的突破一阶,其中必然有运气的成分。”

年轻小王爷冷冷的“哼”了一声,姑且息事宁人不再与那两个黑衣客多做口舌计较。

韩骧韩将军继续说道:“十四年前,令尊平南大元帅发兵南下……”

屋外的魏颉心中嘀咕道:“十四年前,平南大元帅……那不是现在的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么?那个穿绿衣服的家伙居然是耶律镇江的儿子!”

“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接连攻陷了数座城池,足可称得上是神勇无双,兵威之盛堪称震古烁今……”

耳边听着韩骧这段没本钱的赞词,俊彦小王爷不禁皱眉打断道:“我爹败给了狼煞魏魁,此事天下皆知不必讳言,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大将军韩骧连出几声“是”后,说道:“我三弟那会儿已是中原各地民间‘义军’的总头领,他忙于军务再也无闲暇时间照看孩子,便将年仅六岁的独子魏颉安置在了江南道湖州南鲟郡的一个小镇子里。”

韩骧语气十分阴鸷而得意的说道,“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以弹指玄机的指力,悄悄在我那小侄儿的根骨里射入了一道的‘尸骨魔气’,嘿,这魔气乃是独家精心秘制而成,就似一类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冲刷人的根骨,从中毒开始大概半个月左右,纵然是再天赋异禀的稀世之才,也要变成平庸无能之辈了。我那结拜大哥东方梧桐虽本领通天,却也是回天乏力,只能任由自家小侄子在一阶停步终身,再也挽回不了什么。从被人高高捧起的天才堕落成了一事无成的废物,这个,就叫做生不如死!”

听完二伯父讲述这段话后,年轻剑修魏颉如遭雷击,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在一阶筑身境整整徘徊一十五年而不得破境开窍,为何东方大伯父当年在认真察看自己根骨时会频频叹气而无半句言语,为何自己得三尺玲珑心重塑根骨后立时即突破至了二阶跃灵境……原来这一切的根由,都是因为韩骧在早年间于暗中下的毒手!

怒发冲冠的魏颉两眼瞪得滚圆,死死紧咬着牙关,几乎就要按耐不住闯入屋内质问一番的冲动了。

“那为何今日你又非要杀了他呢?”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的儿子又提问道。

身披极品甲胄天将暮的韩骧用鼻子重重出了口气,骂道:“还不是因为那小王八蛋也不知得了何等神奇机缘,竟被人将周身根骨重洗了一遍,再无尸骨魔气的影响,而今已有四阶洗髓境的修为了。我若再不动手,将来若再想要杀他,那可就困难得紧

了呀!”

贵为天烛国小王爷的俊彦公子用升调“哦”了一声,赞声道:“原来如此,既是魏魁那厮的孽种,留着必是祸害,修为越高,祸害越大!韩将军,杀得好!”

琅琊王麾下虎将韩骧欢欣无限,喜滋滋的往两个酒盅里都倒了点头,端起靠近自己这边的一只,朗声道:“为了贵国覆灭大禹王朝的千秋伟业,这些都是韩某应该做的,来,干一杯!”

屋子外头的魏颉气得牙龈肿痛,肚里狂骂道:“覆灭大禹王朝?你难道不是我们大禹朝的人么?想不到姓韩的竟会是此等心肠歹毒的大奸贼、大汉奸!”

屋内的韩大将军与锦服公子碰完杯后,依旧笑吟吟的奉承道:“小王爷此番能远道而来,实乃中原之福,这几位想必就是小王爷这半年来在中原招募的英雄豪杰了罢!”

耶律镇江之子“殷望”倒也丝毫不妄自尊大,直言道:“我此次实则是背着爹爹偷偷来的你们大禹国。我本叫耶律望河,半年前化名‘小烛龙’殷望,除冥琴二鬼两个贴身护卫外再无携带其他任何人,为的就是在我爹不知道的情况下,招募几个中原高手回来给他开开眼,也算是送自己一份不同寻常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唉,结果高手没招到,就揽上这么几个货色。”

接着,化名“殷望”的耶律望河一一给韩骧介绍起了屋内的成员。

“那两个穿红衣服的大光头,一个叫李海北一个叫李海北,原是猿猱山青泥寺的僧人,师承释圣一衲禅师,后来因为联手侵犯了来庙里拜佛的一名女香色被禅师赶出了寺门,再后来又去投奔静净寺甘露禅师,又因心不够静被踢了出去。”

“那个用锤的大胡子叫祁富,剑南道金龙门出身,和人争夺掌门之位落败后改投行伍,实在熬不住军队里的苦,又偷溜了出来,干起了没本钱的买卖。我刚碰到他的时候,这家伙正好在林子里和一个掳来的良家妇女苟合。”

“那四个穿白衣裳的,乃碧落剑宗天景乾的儿子,分别叫作天英坤、天风坤、天侠坤、天烈坤,合‘英风侠烈’四字。几年前碧落剑宗被活埋谷现任谷主凌天罡攻陷灭亡,父亲天景乾力战身亡后,这四个家伙就沦为了丧家之犬。别看穿得人模狗样的,背地里为了填饱肚子,为了票子银子,什么腌臜事都能干,从来就不讲规矩。”

“那个衣服绣花的小白脸儿就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了。姓古名林,自封绰号‘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风流倜傥俏郎君’,说得好听点叫阅女圣手,讲得难听点也就是人人喊打的采花贼。我若不是瞧他的内家功力有点稀奇,当初断然不会把他仇人的联合围杀中救出来。”

外头的魏颉听得这一番有贬无褒的介绍后,心下暗骂道:“好一群下九流的乌合之众,也亏得这个殷望不挑食,连这种人都愿意招揽至麾下。”

里头的韩骧却心口不一的恭维赞叹道:“不愧是小王爷,看光果然独到!那这两位想必就是天烛国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咯?”

给自己起了个“小烛龙”绰号的耶律望河摆了摆手,道:“称不上什么高手,顶多算个中手罢了,我们天烛国和你们中原一样,也有个刺客排行榜,这两个家伙排第六,‘冥琴二鬼,死生无悔’,名声倒是有点气派,硬实力嘛也就那样,两个加一块儿差不多就只有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水平了罢。”

“五阶小圆满?那也不错了啊!”虎威韩将军相当违心的说道,“莫说五阶了,纵是四阶洗髓境在我们中原可算得上极其稀少的存在了。想必是天烛国人杰地灵,小王爷想必平日里见惯了顶尖高手,故而才会觉得五阶脱俗境不过尔尔的。”

耶律镇江之子耶律望河轻应了一声,淡淡然说道:“那就祝韩将军早日跻身七阶地煞境刀修咯,不过那东方梧桐可是八阶天罡境的纯粹武夫,不太好对付啊。”

韩骧韩大将军从其言语察觉出了些许怪问,低头撇了撇嘴,接着猛地抬头高声道:“小王爷,你不妨随我去府内的一处秘密基地瞧瞧,那儿可有我专门用来对付东方梧桐的东西!”

第一百章 聆秘(下) 只带了两个护卫就敢瞒着父亲前来中原的“小烛龙”殷望双眉往上一挑,无不震惊的问道:“韩将军,此话当真?!你真有对付东方梧桐的东西?”

身披天将暮甲胄的虎威韩将军发出一连串类似金属摩挲的怪异笑声,他快意豪爽的说道:“能否真靠那些‘东西’做掉那条玉面人龙还未可知,小王爷如若好奇,不妨随我同去基地一看究竟。”

说完覆甲大汉韩骧即起身要往门口走去,屋外一直靠着道傲徐行赠送的“阴符”隐匿气机和藏身所在的魏颉急忙纵身掠上了走廊的顶端房梁。

等到韩骧韩大将军带着耶律镇江之子耶律望河、背负黑长匣的黑衣客冥琴二鬼、红袍持棍武僧李天南李海北、巨锤大髯汉子祁富、碧落剑宗天景乾四个儿子英风侠烈、风流倜傥俏郎君古林等人离开了那间秘密屋室后,即如同壁虎游墙般的在高处房梁爬行,一路紧紧跟随在后头。

不多时,魏颉瞧见在众人在虎威韩将军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座高耸假山的前头。韩骧心思十分缜密的在四周环顾了一圈,确保没外人看见后,扭开石壁上的一处特殊机关,一扇小型石门顿时自动打了出来,他遂领着十一人从门中走了进去,待十二人尽数入内后,又将石门掩毕了起来。魏颉早已看清了机关的位置和操纵手法,依法炮制也顺利进入了假山内部。

依旧是恰如壁虎一样紧贴着上头的墙壁跟着前进,然而假山里头的光景却实在令魏颉没有预料到,只因那个韩骧口中的“秘密基地”根本就是一处隐藏得极好极深的地下监牢!

一路行进,耳畔恍若厉鬼嚎哭的哀叫声不绝于耳,让人感觉好像穿行于囚禁了无数孤野魂魄的九幽冥界一般。牢中阴暗潮湿环境氛围极差,虽有照明的火把,但效用却甚是微乎其微,两边的一间间深邃牢房犹自灰暗沉沉难以透入光亮,没有一间里被关押的“囚犯”能让人看得清楚面容。

行了大概半碗茶的功夫,众人终于抵达了位于最深处的一间监牢。那间面积还算空旷的牢狱勉强被韩将军手里的火把照亮,两个被链条死死禁锢住的赤膀家伙的身影显现了出来。

两“人”的皮肤皆呈现诡异绝伦的青黑色,就好似是剧烈蛇毒遍布淌满了全身各处。胸膛、胳膊和大腿都细瘦嶙峋已极,几乎只剩下可怜的皮包骨头,被接着两侧墙壁的极粗金钢链条紧紧缠绕束缚,半分也动弹不得。其中一人身材极矮,头发蓬乱如鸡窝,低垂着脑袋看不清容貌;另一人则极高,手脚都异常修长,恰如节节攀升的竹竿,同样低头不见五官。

在高处隐匿身形的魏颉瞧着两人的体态,忽有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受涌上心头,但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是什么。

牢内的小王爷耶律望河仅仅看了这两个似人非人皮肤青黑的“怪胎”几眼,浑身就都起了难受的鸡皮疙瘩,蹙着眉头问道:“韩将军,你该不会想告诉我这就是你用来对付东方梧桐的东西吧?”

虎威韩将军轻呵了几声,不急于回复此问,而是狠狠咳嗽了一下,继而猛地大喝一记:“阮苍龙——”

此声喝出,那个身材极矮的蓬发侏儒蓦然抬起了脑袋,露出一张半点肌肉都无只剩一层薄皮的可怖青脸,两颗眼珠都呈浓浓墨色,再不符合他那“青白眼人”的昔日绰号。

“司徒鲛——”韩大将军再喝一声。

另一个身如极高竹竿的怪胎亦猝然抬头,仍旧是一张与骷髅相当类似的青脸,双目也作漆黑的颜色,极是诡谲骇人。

莫说那日在溪水旁亲眼看见两大魔头身死殒命的魏颉了,纵是牢内的锦衣小王爷耶律望河都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来中原化名“殷望”的绿服公子颤声道:“什……什么

?!”

身披紫金重甲的韩骧朗声笑道:“这是我用尸骨魔气精心炼制而成的‘尸骨魔兵’,一旦彻底炼化成功,被炼制者不管是死是活都将丧失一切自主意识,沦为被我随意差遣操控的一个杀人工具。这阮苍龙和司徒鲛生前都是江湖上极有名气的大魔头,后来不知怎的竟然同归于尽了,两具尸体几经周折后到了我的手里,能将此等武林高手炼成尸骨魔兵,确也不失为一件绝美之事。”

穿有春绿色锦服的天烛国小烛龙又忍不住朝那一高一矮两个青黑怪胎身上快速瞥了一眼,微微打了个寒战,没好气的说道:“韩将军,你自己看看,这玩意儿美吗?!”

铁血虎威韩将军舒朗一笑,用力拍了拍手掌,已沦为没有意识的杀人工具的阮苍龙和司徒鲛同时发出一记震天价的惊人怒吼,整个牢内的所有成员包括天花板上的魏颉都被吓得身躯一震。

听得长发披肩的韩将军娓娓道来:“小王爷,想必你也很清楚,大禹王庭的当朝天子嬴勾年纪尚轻,根本难以担负起扶大厦将倾之重任,朝堂要事件件都要与那宰相祁密商讨后方可定夺。而那祁密近些年来一直都与令尊南院大王有通信来往,再过不了几年,待嬴勾真正变成傀儡皇帝,祁密大权独揽,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时候,那中央朝廷的军政就再也无半分威胁了……”

听得二伯父韩骧如此说道,如壁虎般攀附在高处的年轻人魏颉咬牙切齿,心下怒骂道:“那个奸佞祁密原来早就与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有勾结了,该死,真是该死啊!那种禽-兽猪狗,纵是死上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嫌多!”

“既已无惧大禹王庭的尊严威势,那令尊南下的阻滞障碍基本也就不剩多少了。凉王马朗实力虽雄,却要死守西北门户,一旦大量发兵增援,西疆玉龙关必破,届时凉州大地不复,你要马朗如何舍得?雍州陇右王嬴更手段平庸且好吃懒做,从来不缺脂粉红颜、娇妻美妾,唯缺精兵良将、栋梁之材,故也不足以此为虑。益州黔王夏阖虽历来忠心向主,但奈何封地太小、兵权太少,与其说是藩王,更不如说是郡王、镇国公比较贴切,依韩某人粗略分析,最多不超过五万兵马,就能将其彻底吞灭。除去我家琅琊王爷,令尊而今南扩疆土的最大敌人,无疑就只有那金梁王嬴昆了。”

韩大将军正色道,“嬴昆作为我家王爷生平第一死敌,麾下军队之强自是不必言说,若想要扳倒金梁王,就务必要想办法拔掉凤栖公东方梧桐这根‘刺’。这些年来我苦心孤诣,总算从西南大黎国的蛊虫秘术中得到启迪灵感,又花费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连自家的武道修行都荒废了,这才勉强炼成了这几十具尸骨魔兵……”

耶律镇江之子耶律望河不由得一惊,失声叫道:“啊?!刚才过来时候那些监牢里关的全部都是?”

嘴边胡须明显精修过的韩骧颇为自豪的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不错,全部都是我炼成的尸骨魔兵,而其中最有用的当属眼前的这两具了。阮苍龙与司徒鲛生前乃是中原第十和第九大魔头,修为攀登至了七阶地煞境,而今被我炼制成魔兵后,自我意识全无,除了在我的命令下杀人以外什么事情不会做。这一点有利也有弊,利在于魔化后周身血气大涨,杀人搏命更具优势;弊在于永远无法再依靠着理智和头脑来与敌人较量了。”

“小烛龙”殷望略显迫切的问道:“成魔兵以后可还有地煞境的修为么?”

虎威韩将军轻描淡写的点头回应道:“有的,照目标的状态来看,这两具尸骨魔兵作为我这里现有的最高战力,每一具都至少有七阶小圆满的水平,只是……”稍稍顿了顿,接着说道:“若仅以此来对付东方梧桐,那根‘刺’只怕也没那么好拔。我还在等,只要能再被老

天爷眷顾,有幸得到几具强力的地煞境魔兵,那么加上韩某人自己的本事,多半就能稳稳的吃下那条所谓的玉面人龙!”

来大禹后即化名为殷望闯荡中原江湖的耶律望河其实早已心知肚明,天烛国想要彻底侵吞占据大禹王朝领土,就务必要消灭王朝重镇首蕃金梁王嬴昆这一支力量,而想要灭掉金梁王,统帅龙神大军的玉面人龙东方梧桐是绝对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用“眼中钉肉中刺”六个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眼下从韩骧口中得知有办法能拔除那根深入骨髓的肉刺,实在是说不出的欢欣雀跃,由衷赞声道:“韩将军若真能干掉那个复姓东方的家伙,那可当真是惊天奇功一件呐!”

虎威大将军韩骧洋洋自得,道:“等凤栖公东方梧桐一死,龙神军群龙无首军心大丧,那时候我家琅琊王爷定会和金梁王撕破脸皮,公然挑起中原王战,届时还请令尊多多出兵驰援呐!”

心情极佳的小王爷耶律望河慨然道:“韩将军放心,只要琅琊金梁两大藩王开战,我爹必定出兵相助琅琊王,誓要尽力除灭金梁王嬴昆!”说着忽又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三年前狼煞魏魁兵解少咸山碎肉城的那一战,大将军耶律巫沉率领的我族精锐损失了数万人。两个多月前,我又听说有个持刀的陆地尘仙孤身闯入了我国上京,杀害了整整一万名重甲士……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最近一两年我爹是不会轻易发兵征战的。”

韩大将军快速摆了摆手,伸出三根指头,笑着说道:“韩某人预测最多不超过三年,宰相祁密就能将朝廷权政尽数从小皇帝的手中掠夺过去,届时我也将跻身七阶地煞境,拥有足够数目的尸骨魔兵,大概率就能依靠人海战术硬生生堆死我大哥东方梧桐,而那时我家王爷能得到贵国南院大王的增兵驰援,岂有不胜之理?金梁王一死,黔王、陇右双亡也必将葬身我军铁蹄之下,至于凉王马朗,那老骨头动或不动都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啦!等那个时候万事俱备,令尊再举兵倾力南下,岂非能将半数以上的中原大好江山都收入囊中?”

绿服公子耶律望河高兴的大力鼓起掌来,激动喝彩道:“韩将军说得好!真到了那个时候,韩将军居功甚伟,封王封侯、无限荣华必不在话下!”

虎威将军韩骧仰头大笑,献媚奉承道:“那韩某人在此提前恭贺令尊一统中原,立下足可传诵千秋万古之莫大丰功伟业!”

天烛小王爷殷望笑了一会儿,提出想法道:“你这牢里这么多的魔兵,能送我一具么?我带回去给我爹瞧瞧,好让他知道一下中原还有位本事如此不小的韩姓将军。”

韩老虎眉开眼笑,想都不想即爽快答应道:“好说,好说!明日小王爷出西面城门之前,韩某自会遣人在西门备好足量的上等马车,以及一具六阶凝丹境的强力尸骨魔兵作为分别礼物,送小王爷顺利出城。”

俊彦公子耶律望河兴奋的搓了搓手,夸奖道:“不愧是韩大将军,果然慷慨至极呐!我明儿起个大早返程回国,等到了天烛,定会尽可能在爹爹面前多为韩将军美言几句……”

这时,在牢中顶部隐匿多时的魏颉敏锐察觉到体内的气机有些古怪异样,他立时知悉是“阴符”的效力到了极限。为了不被发现存身之处而命丧当场,魏颉急忙施展游墙技法,匆匆离开了那座关满尸骨魔兵的地下黑牢。

出得假山后,记忆力向来超绝的他照着原路返回了少女许灵霜所在的那间偏僻屋室。回到屋中,取出怀中纸包着的四味纯阳药材,三言两语简单将自己适才聆听到的隐秘奸计说了出来。

避开小霜儿那震惊到了极点的悚怖眼神,年轻剑修魏颉神情极端肃穆,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明日清晨,沐河城西,截杀耶律望河!”

第一百零一章 雪地截杀(上) 当年天烛国储君太子诸葛长怀主动放弃国王帝位,先无视、后排除了群臣百官们的竭力柬阻,史无前例的将皇位公然禅让给了自己的皇室宗家亲妹妹诸葛长雅。天烛第一位万人之上的女子皇帝在高高坐稳国都上京的那张黄金龙椅后,自觉无法仅凭一己之力来威压震慑全国,故在作为前太子的本家兄长的建议与安排下,颇具前卫意识的开创了“北庭南院”的新颖制度。以国内最强魔道宗门折腰山为划界之分水岭,折腰山以北归北庭女帝诸葛长雅统治,折腰山以南归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治理。

南院大王这一军政职位在北方天烛国已是最高最极品的皇家官爵,其崇高无上的优越性彻底碾压胜过中原王朝自古以来所有受到奖赏分封的重镇藩王。除享受最基本调兵遣将的自由权力外,还拥有收取极重的田地赋税,可随意离开自己的封地城池,完全毋须对有女帝坐镇管辖的北面王庭负责等等中原文人百姓、朝堂官员根本无法理解相信,差不多匪夷所思到了极点的超级特权。

北女帝、南大王,两者虽在可控兵权数目和辖地统属面积之上有明显的高低差异,但在国家首领地位这一方面,大抵只有伯仲之分而无长幼之别。

当然,若是南院大王心怀不轨,甚至存有谋逆篡权的可诛想法,胆敢冒犯或是不利于北庭的女帝诸葛长雅,那第一个喊不答应并且有足够的硬实力喊不答应的,必然就是本该成为九五至尊的天烛皇帝而现如今却做了折腰山诸峰共主的诸葛长怀了。

在北方天烛国有一个连沿街嬉闹玩烂泥巴的小屁孩儿都十分清楚明白的道理——“耶律镇江”这四个字在魔宗折腰山以南的那一片广袤疆土领域里,即是“神”的代名词。

南面大禹朝的黎民百姓和江湖人士都习惯性将天烛国的男男女女统称为“狼蛮子”。但事实上,天烛人的普遍族名叫作“龙蒙”,所谓狼蛮之怪名,不过是中原人出于长年累月的民族仇恨而衍生推广出来的一种蔑称、鄙称罢了。

与中原崇信并绘制出各式各样的异兽图腾不太相似,天烛国对于天界神兽的信仰其实颇为单调专一。龙蒙族的全名为“天下不令烛龙蒙羞之族群”,顾名思义,天烛百姓素来就以烛龙这种强大无伦的仙界神兽为整个国家的至高守护神,“烛龙不死,天烛烛火永世不灭”的传奇说法早已不知在几代人的口中绵延流传,至今犹可到处听闻。

正如中原历朝各代皇帝可被视若“天龙之子”,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既是折腰山以南土地公认的“神”,那就理所当然可以将其看作是那天庭烛龙的下界转世,耶律镇江是烛龙,烛龙也就是耶律镇江了。

南院大王有个不管是从政从戎都难有大出息,武道修为更是低微至极的小儿子,名为耶律望河,此子今年十九岁零十一个月,还有短短不到一个月就要到那所谓的“弱冠之年”了。虽然龙蒙族人并没有什么行及冠礼的传统习俗,但秉持着“入乡随俗”这一优良品德的耶律望河也乐得用“弱冠”二字来代替表示自己即将到来的二十岁生日。

半年前,堪称胆大包天的耶律望河瞒着父亲耶律镇江偷偷从王府中溜了出来,穿了件品质不低不高的金丝麒麟护身软甲,带着在刺客排行榜上并列第六的两大高手冥琴二鬼穿过燕鸣关,从天烛国一路辗转来到大禹王朝的疆域领地,切身体验起了这一座与昔日生活处所全然不同的崭新江湖。

为了更快速适应此方天地的各种风土人情,贵为天烛南院大王之子的耶律望河根据本名的谐音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殷望”,又在名字前头添加缀饰了一个“小烛龙”的风光绰号。父亲既是守护天烛国的烛龙,那我便安安稳稳的当条小烛龙好了。

化名“小烛龙殷望”的天烛小王爷在来大禹王朝之前就暗自立下了一个笃实的期望目标。等半年后再度回国踏入天烛的时候应该就要满二十周岁了,为了度过一个意义非凡、足可铭记终身的生日,此番南下之旅绝不可虚度光阴,非得招揽到足够数目的中原高手不可,回去后定要让一向说自己不够努力、不够争气的父亲耶律镇江瞧瞧,自己的本事根本就不小,前程根本就不渺茫!

怎料万事难遂心愿,这南朝武林的那群该死的家伙竟个个儿都如此的有骨气,油米不进,在得知耶律望河的真实尊贵身份后,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就是誓死不愿不肯不答应投效天烛,做那为人唾弃鄙夷此生都抬不起头的“卖国贼”、“狗汉奸”。

为了不空着手垂头丧气的回去,殷望不得以咬牙降低了自己对招募目标的实力预计,不是高手就不是高手吧,名声不响也就不响吧……什么,臭名昭著的家伙?哎,算了算了,凑活一下也能用,跟我回去吧,到了天烛名声也就不臭了。

于是乎他就顺顺利利招下了那八名江湖下九流的臭鱼和烂虾。先后被一衲禅师和甘霖禅师逐出寺门的李天南和李海北、争夺掌门和参军从戎都失败后被迫干起了没本钱买卖的祁富、长得人模狗样但实际上手段龌龊至极从不讲规矩的英风侠烈四兄弟、人人喊打如同过街老鼠一般的采花贼古林……唉,带着这么一批真正是没出息的卑劣家伙回国,这脸上确乎是没什么能挂得住的光彩荣耀啊!

好在耶律望河出门前一段时间意外偷看到了父亲与南朝琅琊王部下将军韩骧的一封秘密信件,知悉了兵权强盛的虎威韩将军希望等金梁、琅琊双王开战后能有幸得到南院大王出兵增援的殷切恳求,故此决定在北返归国之前亲自去访问探看一回琅琊王府,见一见那位心眼活络、计谋不凡的韩骧韩大将军。

在沐河城琅琊王府内,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耶律望河得知韩骧早已对中原各地的势力分布了如指掌,目光极其长远的算准了未来几年的天下走势。大禹中央核心朝廷为宰相祁密把控掌权,西北凉王马朗为守玉龙关难以随便抽身,雍州陇右王嬴更昏聩无能,益州黔王夏阖兵力寡少,故此父亲耶律镇江发兵南下的最大阻碍就只有大禹第一强蕃金梁王嬴昆。而那位苦心孤诣的韩大将军原来早就有了对付嬴昆麾下第一神将玉面人龙东方梧桐的好法子,计划在三年内跻身七阶地煞境,靠着数量足够多的“尸骨魔兵”堆死结义大哥东方梧桐。只要凤栖公玉面人龙一死,就等同于是砍掉了金梁王的一条结实的右臂,待到琅琊金梁双王内斗开战,韩将军既得到天烛南院派发的军队帮持,岂有不大获全胜的道理?

昨晚年轻人耶律望河在听完韩骧的精心谋划后,胸中暗暗催生了一个歹毒狠恶的理想念头。等金梁王一灭,天启城小皇帝嬴勾变成毫无实权的牵线木偶傀儡,大禹朝多半将划分为琅琊王嬴関和宰相祁密南北两股强横势力。届时只要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引得嬴関与祁密内战,一旦鹤蚌相争,最终渔翁得利的还不是自己的父亲耶律镇江?等真到了那个时候,中原大地必定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父亲再倾南院几十万重兵铁蹄一路南下征伐,拯救大禹朝万计百姓于水火之中,那岂不是能够高举正大光明的英雄旗帜一统天下了?

那该是何等名扬千古、永载青史的彪炳光辉事迹啊?!

耶律镇江倘若真成了侵吞整个大禹王朝的千古一帝,那他耶律望河的身份地位又该得到多少程度的大幅提升呢?

什么小王爷?压根就不稀罕那不值钱的头衔称谓!哼,老子将来可是要做那享有中原腹地肥沃土壤,威震辽阔数州封地的重镇藩王的啊!

什么狗屁金梁王琅琊王?以后我耶律望河单单一个人能掌管分配的封赏土地、财产资本,就比你们两大强蕃加在一块儿还要多得多!

翌日清晨,昨天傍晚时分刮起的那场漫天风雪已停,小烛龙殷望携带着一具拥有六阶凝丹境修为的精锐尸骨魔兵以及韩骧韩大将军的热忱期盼,意气勃发、春风得意的自琅琊王府所在的沐河城城西口出发,踏上了那条归程返回故乡天烛国的路途。

充分尽到地主之谊的虎威将军韩骧为天烛小王爷准备了四辆品质上等、内部精美舒适的华贵马车,李天南李海北两个武僧坐一辆,天风侠烈四名兄弟一辆,巨锤祁富和采花贼古林一辆,耶律望河和冥琴二鬼以及那具已发誓永远报效新主人的尸骨魔兵一辆。由于落了整整一夜的鹅毛飞雪,西郊之外不论路面还是树梢枝头尽是白白茫茫的一片,四辆载人马车的车

辙碾压经过松软纯白的雪地,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留下长长的一条明显路径痕迹。

排在最前头的那辆马车里,穿有春绿色棉质锦衣,内套金丝麒麟软甲的小王爷耶律望河往自己旁边那具紧闭双目的“尸骨魔兵”身上望去。那具珍贵魔兵戴头盔覆玄甲,通体皮肤与阮苍龙和司徒鲛类似也呈现诡异绝伦的青黑色,浑身瘦骨嶙峋无半点儿块头肌肉可言,感觉单是那副玄铁甲胄就足以将其整个身子压塌压垮了。

小烛龙殷望转头向坐在对面的冥琴二鬼出言讽刺调侃道:“喂,你们两个,不是我看不起你们,是你们自个儿实在是不争气啊!怎么回事?区区一具死人骨头都有六阶凝丹境的修为境界了,你们再看看你们自己呢,练了快有大半辈子了吧,两个凑一块儿充其量才只有五阶小圆满,废物,真是废物啊!”

那两个头戴斗笠身披纯黑斗篷的蒙脸汉子皆垂首默然,不知是真的自惭形愧羞耻到说不出来话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反正就是半个字也不吐露反驳。

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之子见他们不肯回应,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可能或多或少会有些不平,觉得我一个连二阶跃灵境都还没到的人有什么资格如此瞧不上你们……哎,仔细想想,我跟你们能一样吗?我打娘胎里出世就含着根金钥匙,这辈子锦衣玉食吃喝不愁,练武只不过是我的兴趣爱好罢了,能练出来那最好,练不出来也就练不出来了。可你们呢?喂喂,你们好歹是刺客哦,是靠专门杀人吃饭的职业,成天过着刀口上舔血日子的人,就不能多用点功夫好好修炼么?!刺客排行榜上才排第六,能不能有点积极进取的发奋心思啊,再往上蹿一蹿嘛,蹿到第三,对外就说是名列天烛刺客前三甲的高手,这样多有面子啊!唉呀,才第六,啧啧,昨晚在韩将军面前我差点儿都没好意思提!”

两名膝头横着被黑布包起来的棺材板形状物事的蒙面斗篷客仍旧是低头不语,恍若不闻。

小烛龙殷望又往那具满身覆甲的青黑色骨瘦魔兵身上略微瞧了几眼,接着说道:“听韩将军说,这家伙生前是狼煞魏魁那厮麾下最得意的干部之一,叫什么杨先胄,原是个江湖上有名的纯粹武夫,绰号‘惊天破石拳’,被韩将军弄死以后做成这具尸骨魔兵……可恶啊,为何偏偏是个武夫?若是名剑修多好,六阶凝丹境的剑修,可以御剑飞行了哎,我看谁不爽,就让他帮我千里之外取人头颅,那该有多么潇洒?”

冥琴二鬼的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小王爷,这御剑须心灵与所御之剑相通相连,被炼成魔兵后再无任何个人想法,心智灵识尽丧,恐怕难以再自行御剑了……”

绿服公子耶律望河用鼻子“哼”了一下,挑眉骂道:“就你懂的最多,你这么能耐,你也没见你成天踩着柄剑飞来飞去呀?还有你们两个一天到晚带着副破琴有意思吗?直接配把剑多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家里死了人,把棺材壳子给抬出来了呢!”

另一名蒙脸斗篷客正欲开口辩说,四人乘坐的那辆一直往前行进的马车猝然间停了下来。

这一突如其来的急刹害得锦衣小王爷的肩膀重重撞在了那具披甲魔兵杨先胄的身上,耶律望河揉了揉被坚硬甲胄撞疼了的肩膀,猛地掀开车帘子冲外面负责驾车的老年马夫怒喝一声:“怎么回事?!”

抬头望去,但见一男一女并肩站在前方的不远处。

男子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腰间悬有金鞘、墨鞘双剑;女子披有朱丹色霓裳小裙,腰际别有赤金色硬鞭两条。

皆挺身直立。

“何人在此拦路?”绿服锦衣的贵公子耶律望河蹙眉厉声质问道。

前方的佩剑男子双手负在身后,挺着胸膛正色朗声道:“拦路者,狼煞将军魏魁独子,姓魏名颉,中原大好男儿!”

男子身旁矮大半个头的那名朱丹裙纤瘦小丫头则用甚是软糯好听的嗓音模仿起了那段句式,同样高声回应道:“拦路者,赤焰魔君许焰独女,姓许名灵霜,中原大好女儿是也!”

第一百零二章 杀狗 拦路之人自不必多说,正是昨夜晚间就谋划策略好要于今日清晨时分在沐河城西联手截杀耶律望河的魏颉与许灵霜。

除去颇为碍事挡视线的浓金色假眉假须和熊皮制成的厚实毡帽,神采焕发、形貌昳丽的剑修魏颉挺身立于白茫茫的雪地之上,面对不远处马车内绿服公子耶律望河那怒气冲冲的锵声质问,他端正面部神态并严肃的报出家门名姓,并自称是“中原大好男儿”。

岂料此言一出,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亦用相同的模板句式报上了自己的身世背景和真实姓名,最后则以“中原大好女儿”这句十分滑稽逗趣的言语作为结尾。魏颉忍俊不禁的低头调侃道:“小霜儿,你这大好女儿……未免有些不伦不类了罢?”

腰别两根赤金硬鞭的碧玉少女许灵霜也已事先将挡脸的深红色面纱摘去,她嘟着嘴轻“哼”一声,仰头瞧着边上一脸玩味的大胆哥魏颉,很是不服气的辩说道:“怎么啦,就许你是中原大好男儿,不许我是中原大好女儿?我之前有读过一篇文章,叫《木兰辞》,里头的小木兰就曾说过‘谁言女子不如男’这样的豪放语句,你们男儿是好,可谁言我们女子就不够好了?”

魏颉淡淡然一笑,缓慢地稍稍点了点头,服软应承道:“好,中原男儿好,中原的女儿更好!你小霜儿呢就是好之又好、好上加好,好得不能再好,行了么?”

许灵霜开心的“嗯哼”一声,随即露出了一副甜甜软软宛如蜂蜜奶油的美好笑容。

明明一场分生死的厮杀大战在即,魏颉注视着花季少女的那张堪称沁人心脾、动人心弦的甜腻笑脸,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掐捏了一下,凑近后用调戏的语气低声开着玩笑:“要不怎么说咱们中原人杰地灵呢,像什么北方天烛国、西域诸国或是西南大黎国,我就不信那种蛮夷之地会有像你这么好看的姑娘。”

爱美少女许灵霜被如此一夸,笑意变得更甜,她咧嘴露出一排整齐若玉砌粉雕的亮眼白牙,也不知究竟是谦虚低调还是单纯的妄自菲薄,小手轻拍了几下大胆哥那光洁白皙的右侧脸颊,说道:“那是你还没去过那些地方,什么时候等你去过了,见到那里真正美若天仙的姑娘,就要懊悔为何当初眼光那么低下浅薄,连许灵霜这种普通长相的小丫头都觉得好看……”

魏颉将四根手指搭放在许灵霜的红嫩嘴唇上面,示意后者噤声莫再多言,继而紧紧盯着小霜儿那对晶莹剔透恰如玲珑宝石的绝美极品眼眸,由衷赞美道:“那等胡虏遍地走、烟瘴满地有的处所,焉能生出这般水灵的眼睛?你若是普通,那这世上可没人不普通啦!”

仍身处在马车帘子后面的小烛龙殷望死死的盯着这对临阵前还留有闲情雅致打情骂俏、互开玩笑的俊美狗男女,他来到大禹国的领土界域已足足有半年时光,又是专门冲着招募各路英豪大能的坚定目标而来,自然对中原武林群雄的那些正邪过往、传奇事迹听闻并打探了解了不少。早就听说过天下十大魔道巨头的鼎鼎大名,其中排在榜单第八的那位姓许名焰绰号为“赤焰魔君”,要知道,大禹王朝专属于魔头的那份排行榜可不像天烛国所谓的刺客榜一样水分那么大,随便杀几个社会名流或是上层人物就能轻松排进去。只要能在中原魔道无数邪派高手中跻身排入前十,那基本上就板上钉钉有七阶地煞境的超脱修为了,那赤焰魔君许焰既排在第八,其武道实力以及杀人的数目自是不言而喻。按照中原“虎父无犬女”的俗语说法,那名腰别金鞭,身穿红色裙子的小丫头片子既然是魔君许焰的独生女,又具备夸口自己是什么“中原大好女儿”的资本底气,那她如今的境界又该抵达到哪一阶层了呢?

先不去管魔君许焰之女为何出现在这里,真真正正令耶律望河感到雷霆震撼、目眩神摇的,是挺身立在许灵霜旁边的那名穿有蓝色袄子的年轻剑修。

那腰间悬剑的家伙刚才居然自称是狼煞魏魁的独子魏颉?!韩骧韩将军不是明确说过他那侄儿魏颉已被冰残剧毒给毒死了么?那眼前这名剑修是谁啊?哪个吃饱了撑的家伙跑到这儿假扮魏魁之子来吓我?还有,我的行踪和身份那般隐秘莫测,我与这小子又素无瓜葛,他为何会半路杀出来拦在此地……

小王爷殷望神思高速腾转,各种思量揣测,推演出了无数种有可能的解释答案,却怎么样都没办法很好很顺当的自圆其说,脑海里的头绪混乱已极,最终心下咬牙笃定道:“不管这小子是不是魏魁那厮的狗儿子,既然有胆子敢无礼之极的拦在此处,并说自己是什么‘中原大好男儿’,那想必多半只能是来者不善的敌人了,稳妥起见,我且最后再探他一波虚实。”

贵为天烛国南院大王小儿子的耶律望河冲站在前面雪地里的那名佩剑男子高声问道:“尔当

真是那魏魁之子?”

剑修魏颉听得此问,不屑且傲慢的嗤笑一声,斜着眼朝问话之人瞥去,轻描淡写的说道:“没错,我是魏魁的独生子魏颉,我爹以前打仗的时候认了你爹耶律镇江作干儿子,所以呢我爹是你爷爷,你爷爷是我爹,按辈分排我就是你爹,来,乖儿子,快喊一声爹来听听。”

绿服公子耶律望河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极其严重的羞辱,登时勃然大怒,瞪着眼睛嘶声暴喝道:“你小子着急投胎那我便送送你!祁富,你第一个上,若能把那小王八蛋捶死,回去让我爹封你做亲兵都尉!”

“不用等回去,你爹我就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呢。”魏颉这会儿功夫仍不忘讨这名小王爷的一番便宜。

那个姓祁名富的虬髯大汉原本对那个从韩骧口中得知拥有四阶洗髓境修为的魏姓剑修心怀莫大恐惧,但听得天烛小王爷说事成以后要封自己做能随意调遣数千名兵卒的武职都尉后,曾在军旅行伍落魄而当了逃兵的祁富霎时间眼红耳热,怀着凭此一飞冲天成为人上人的绝好念头,秉持着“富贵险中求”这一经典想法的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柄巨锤,咆哮着朝前头不远处的魏颉冲了过去。

脚踏被积雪厚铺覆盖的草地,每一步落脚之处,皆有纯白雪块粉屑往边上砰然绽开,足可见其步履沉重且浑身本命真气有多么的雄厚霸道,纯阳至刚!

汉子竭力挥动那柄足有两百斤分量的锃亮外漆金锤,震透耳膜的风声呼啸猎猎,若陆地金龙嘶吼,气势无疑是恐怖盛大到了极点。

伴随一记穿云裂石的狂吼乍响,昔日剑南道金龙门上位成员的祁富猝然使开一招“玉兽掷下海神惊”,那颗犹比人头大上一圈的锤首在旋转数圈之后极速落了下去。那名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佩剑男子托大的不闪不避,任由亮金巨锤结结实实的掷在了自己的脑袋之上。

“赢了!”大髯祁富见一锤得中,心头顿时喜不自胜,仿似那亲兵都尉的官位头衔已然摆在了眼前,唾手可得。

谁料这一击当头落下,恰同砸在了一鼎金刚不坏的钟磬上面,“咚”的一声悠扬清响,挨锤者丝毫未受什么损伤,仍是稳如泰山的负手而立,姿容闲适潇洒。

持锤汉子悚然变了脸色,正欲撤锤往后退避,但见那名仿佛有佛门大金刚体魄护身的年轻剑修缓缓抬起了一条胳膊,握紧右手往上勾出一拳,那柄两百多斤的巨型金锤就这样被击得轰然脱手而出!

祁富双手虎口处无不筋断撕裂,强忍着剧痛扭头转身就跑,慌不择路的狼狈而逃,凭靠青龙体魄硬扛下一发凶猛锤击的魏颉提膝踹出了一记正蹬腿,重重蹬在祁富那颗长满蓬乱鬈发的后脑勺上,眨眼间,那颗满是蓬草般乱发的大脑袋与脖颈硬生生分离,远远的飞了出去,在雪地里不断翻滚了几丈后方才停止,头颅滚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很长的猩红血线。

那具无头死尸当然很快就颓软倒在了地上,断首处有血液如泉水般滚滚涌出,印出一大滩可怖的殷红。

眼见金龙门巨锤祁富被魏颉一腿踢毙,车厢内的小王爷耶律望河怒气更加炽烈,热血涌上发麻的脑门,他再次暴声吼道:“李天南李海北,你们给我上!打死那个姓魏的混蛋,我让我爹赏你们做千夫……不,万夫长!”

两名穿有大红僧袍的秃头武僧在重赏之下精神亢奋激动到了极点,虽有祁富断头身亡作为值得悲哀的前车之鉴,他们此刻却也管不得这些死生权衡之事了,豪气干云的把持着长棍朝前急冲而去。

未等大胆哥出手杀敌,朱丹裙少女许灵霜抢先大声叫道:“这两个留给我来对付!”说着便即用力攥紧了双拳,那对金刚白玉镯霎时发挥了应有的玄幻神效,两颗拳面俱被羊脂般的莹彩光泽紧密覆盖,小丫头身形疾掠,踩着积雪杀向了姓李的两名光头武僧。

李天南和李海北这对孪生兄弟的作战配合甚是默契协调,几乎在同一刻挥落了手中那根萦满本命真气故而异常结实坚韧的长棍。

许灵霜侧身堪堪避开凌厉骇人的第一棍,施展大胆哥自创的长啸拳法,天地清明,神龙长啸,威与速兼备的一拳正中李天南的前胸要害,红衣武僧立时口喷鲜血躬身若虾米似的倒飞了出去。“笃”的一声,第二棍挟带碎石劲道劈风而下,力度毫无保留的倾泄在了许灵霜的身上,朱丹裙少女肩头蓦地吃痛,幸有宝物春泥软甲衬身,倒也并未受什么要紧的创伤。她单手一捞,及时擒拿住了那根长棍,胳膊顺带拉扯,身子借力纵前迫近,左拳迅猛且精准的递出,最最硬实的拳锋正正好好勾中了李海北的下巴,力道打得极实极透,那秃头淫僧不仅下颚骨当场破裂粉碎,连颅内柔软的脑仁都被震得稀烂成渣,呕出一口老血后即仰天靠倒了下

去。

顺利击毙一人后,自觉适才前面那一击并没有彻底将敌手诛杀的许灵霜掉头奔向了另一边满口尽是鲜血但犹躺在地上喘气的李天南。那贼秃子靠着浅学来到的一点点佛门大金刚印扛下了那一拳侥幸不死,而眼下见到那红裙女魔头女阎君竟再度朝自己袭来,骇得急忙勉力挣扎着爬了起来,许灵霜连半分赏他逃亡机会的慈悲心肠都欠奉,一脚踏住李天南的后背,将他的身躯钉在了雪地上,接着用尽全力往下砸击一拳,凌冽拳罡所至,红袍僧人的那颗圆润大光头瞬间如西瓜一样爆裂,脑浆和红血在白雪铺就的地面炸了开来,场面相当血腥残酷!

就在许灵霜不容情面拳毙李天南的时候,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个道理的碧落剑宗掌门天景乾四名儿子从马车车厢中飞奔而出,白雪草地有四道纯洁白影闪掠,四袭白衣持剑直直朝许灵霜刺去,杀气勃然催生,有一阵威势不俗的剑气浪潮奔涌向了那一袭缺乏防备的红裙。

见四名剑修在最佳时机一齐动身出手,小烛龙殷望大喜过望,忙不迭高叫道:“若能宰了那丫头,你们以后就是司中统军使了!”

还未等四柄长剑剑尖触及许灵霜的身子,恍惚间,即有一条形若庞然蟒蛇的青绿色芒气震荡甩摆了过来,极粗极长的“青蛇”以雷电般的速度扫过天英坤、天风坤、天侠坤、天烈坤四人的修长身体。

仅仅一呼一吸之间,英风侠烈四名白衣剑修,无一例外都煞是惨烈的肢解而亡,血染雪地!

第一次用剑侠上官白檀生平佩剑手刃敌寇的魏颉单手握持神剑青霜,飞身来到了少女许灵霜的身边,殷切的柔声问道:“小霜儿,你还好吧?”

朱丹裙小丫头点了点头,语气娇软的应声道:“已经没事啦……对不起大胆哥,刚才我是我太大意了。”

穿着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剑修魏颉摸了摸许灵霜的小脑袋,十分宠溺的说道:“道什么歉啊?有我在,必不可能让你受伤的。”

望着这一幕的锦衣公子耶律望河气得肺都快要爆炸了,那对该死的狗男女寸伤未受,自己这边就已经整整损失了七人啊!既然七人都已不幸殒命,那再多一人也无伤大雅,小烛龙殷望破罐子破摔的冲边上的那辆马车喊道:“古林,你他-妈要是赢了,我把南院所有名气响亮的妓院花魁都送你床上去,让你尽情玩上个七天七夜,然后让我爹封你做那司武长官,言出必践,绝不反悔!”

绰号“风流倜傥俏郎君”的古林身为在中原各地民间花丛“采蜜”多年的阅女圣手,头脑聪明睿智得不是一丁半点,亲眼看见祁富、李天南李天南和英风侠烈四兄弟都在几个交手间就被秒杀屠戮殆尽,自知斤两水平修为境界的他,又岂能不知眼下冲过去除了一个“死”字外再无别的更好的下场?

但为了不被小王爷恼羞成怒的遣派冥琴二鬼或是那具吓人的尸骨魔兵杀之而后快,此时倒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慢步走出了车厢。但见那名脸色惨淡无光好似在冰窖里生活了许多年的采花贼古林神色十分安宁镇静,并没有表现出几分害怕恐惧的意思,这倒让魏颉和许灵霜都感到有些莫名的好奇。

那个身穿绣花绸缎的锥形脸男子正视着魏、许二人,遂朗声说道:“我乃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风流倜傥俏郎君,古林是也!尔等技艺超群我已有所见识,不知二位有没有胆气接我一掌?”

自负于无敌青龙体魄证身的魏颉哈哈一笑,不假思索的答道:“这有何不敢?尽管出招便是。”

阅女圣手古林大感喜悦,咧嘴道了声“好”,在距离二人几丈开外的地方摆出攻伐冲刺的姿态架子,蓦然间双掌齐推,立刻有一股体型不小的极寒气浪从其掌心喷涌而出,猛地袭向了前方的魏颉与许灵霜。

当魏颉摧出蕴藏体内的紫霄真气将那股冰蓝色的玄妙寒冷气浪拨荡开去的时候,那个贪生怕死的采花大盗已独自朝另一个方向撒丫子跑路了,边跑边头也不回的喊道:“这是本大爷从广寒剑宫里偷学来的玉兔真气,可宝贝着嘞,二位就好好受用吧!”

遥望那厮愈来愈渺小的背影,自认被其哄骗了的魏颉皱眉轻叹了口气,伸左手拔出了腰间的那柄血灵剑朝天阙,瞄准那名衣着华彩的“俏郎君”并慢悠悠刺出了一剑,一道雪白气机骤然笔直往前纵去,“噗”的一下自古林的后背心贯入,再从前胸快速透出,可怜一代风流倜傥采花公子,顷刻间便默然身死于“孤烟直”的意气剑罡之下。

至此,中原八条投靠了异族小王爷的汉奸走狗悉数殒身败亡。

“狗杀完了,该换‘人’上来了罢!”左手握血灵剑,右手握青霜剑的剑修魏颉冲着最后那辆还剩有四名活人的马车车厢振声喊话道。

第一百零三章 此剑名朝天阙 看着自己花费了足足半年光阴方才勉强招募来的八名江湖僧人武夫还有剑修此刻无一尚存,尽数被前头的那对杀千刀的狗男女屠戮消灭,车厢内的绿服公子耶律望河欲哭无泪,说不出的委屈郁闷。这八个家伙虽然本事不大、修为不高,且都是处在武林边缘的下九流角色,但好歹是自己一个接一个招揽过来的吧,金子银子还有口头立承诺的唾沫星子都着实花费了不少,这就全被杀没了?而且和杀条街边野狗相比轻轻松松根本就没多出几分气力?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天烛国人素来最是重诺守信,适才双方厮杀那阵,小烛龙殷望喊出来的亲兵都尉、万夫长、司中统军、司武长官等军职可不是空口白说骗骗人的,只要他立下了此等承诺,等回国就定然会让爹爹帮忙实现,有言必饯。毕竟那个姓魏的混蛋小子不是别人,正是狼煞大将军魏魁的独生子,既是父亲昔年心腹大患甚至可说是生平死敌的宝贝独子,那耶律望河此番倘若能带着那小子的人头回去,南院大王耶律镇江见之必定心存巨大欢喜,届时什么官位爵衔赏赐不下来?

然而眼下的真实情况却是,八人尽丧,魏魁之子魏颉却连一根毛、一片皮都没有掉,安然无恙毫发无伤!

事已至此,若再杀不了拦路阻截之人,那要命的耻辱和罪过可就真的太大了,未等小王爷亲自开尊口,两道浓重黑影几乎是以弹射的诡异形式从厢内飞掠了出来。

定睛瞧去,但见两位披穿纯黑棉质斗篷的蒙面斗笠客并肩盘腿坐在了松软的雪地之上,将那副呈棺材模样的神秘物事横摆搁放在了二人的膝头,扯去上头紧紧包裹着的那层黑布,里面装的原是一架通体银灰色,缀饰有各种纯白奇幻花纹的华美七弦古琴。

冥琴二鬼中的一人在银琴的左端猛力拍击了两下,倏然间即有两柄小臂长短的银色细剑从古琴的另一端孔洞中飞出,随着二鬼同时往前拨动琴弦,两柄短剑挟带拖拽着耀眼的雪白色流萤,似法宝通灵物一般朝前划弧激射而去。

刚好也手持血灵、青霜两柄剑的魏颉及时护在了许灵霜的身前,遂以上乘剑术大漠星辰诀对敌,金属碰撞声铿锵有力,回荡耳畔经久不息,年轻剑修不遗余力的抵御着那两柄银剑带来的强猛攻势。

正如昨晚在琅琊王府内的那间隐秘屋室里耶律望河亲口所说,冥琴二鬼作为天烛国刺客排行榜上排在第六的“中手”,两人加一块儿大概有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水准战力。而魏颉的境界底蕴虽确乎无比扎实稳固,但终究离五阶尚有一层薄膜的差距没有突破,当下以双剑匹敌双剑,全无战略优势不说,倒显得有些费劲吃力了。

龙鸣声阵阵结伴青罡芒气甩动,一招一式使将出来决然都是精妙无伦、深奥至极,然则那两柄小臂长短的银剑在波荡起伏且变化无穷的琴音气机牵制操纵之下,攻势凌锐、杀意可怖到了一定匪夷所思的超脱境界,加之那两名弹琴引飞剑的黑袍斗笠客犹自安稳无事的盘腿坐在挺远的距离位置,剑气和剑芒难以伤及控制者本尊,这一场架打得颇为艰难困苦。

七根琴弦粗细均有所不同,弦越粗,剑招威力愈重;弦越细,招式速度愈快。冥琴二鬼合作演奏传奇乐章,或激昂振奋,或婉转悠扬,或震撼霸气,或平淡如水,两人共有四手,勾、托、劈、挑、抹、剔、打、摇、撮、按、滑、揉、颤……诸多炉火纯青的弹琴技法,以独特声乐遥遥控制两缕雪白气机,琴音变,剑式亦变,音调忽高忽低,剑法亦忽快忽慢,实在令人难以捉摸透彻。

魏颉右手紧握青霜剑使开黄沙遮天式,剑罡青芒如长龙;左手把持血灵剑舞开九星曜日式,剑气点点若寒星,拼命抵抗着那两条仅不多时就已粗如白蟒白蛟的恐怖气机。他虽有上官白檀的青龙体魄强化肉体筋骨,但那两柄银剑在妙绝琴音的操引之下,竟能不可思议的针对人体心窍脉络以及元神内息施以摧残破坏,魏颉深知若任凭冥琴二鬼的特异双剑攻击而不加以挡却阻御,不消短短几个回合,自己多半就要落个心脉崩裂、神元紊乱的下场,就算侥幸不死也必然成个废人……

想不到天烛国榜上有名的专业刺客竟如此叫人无法小觑!

扰人心绪的弦音愈发急促狂躁,铮铮若战场杀伐两军短兵相接,又如浩荡长江江水拍击石崖岸边,显然那两个黑衣斗篷客已迫不及待想要将魏颉置于死地了。

面对愈来愈汹涌磅礴的攻势,那名手持双剑的年轻剑修居然有了持续倒退的凶险危劣迹象!

眼见大胆哥魏颉挥舞手中两柄长剑奋力出招但仍止不住后撤回避的苦战姿态,再扭头望向那两个不断拨弦弄琴,一派“高人”气度的黑衣冥琴二鬼,小丫头许灵霜不自禁的怒从心头起,狠狠铰紧牙关,取下一直别在腰间的思-春和念水双鞭,一手握一鞭,毫不犹豫的施发起了父亲赤焰魔君许焰的那门成名绝技“燃血魔典”。短时间内境界得到了一个较大程度的攀升飞跃,有涓涓鲜血似小红蛇般的从少女两手掌心流出,很快就流遍了两根赤金色的精美硬鞭。转瞬,双鞭上头即有熊熊燃烧的滚烫热焰附着,火光映照得雪地愈加明亮洁白。

余光瞥见那惊悚一幕的冥琴二鬼急忙采取应付措施,琴声音乐猝然间有了明显转变,一柄为白色气机裹挟着的短剑不得不抽身朝许灵霜极速截杀过去。

可尚未成功阻挡对其造成伤害,那袭修为陡然暴涨的朱丹红裙已纵身赶至了前头,两道赤色火龙般的狰狞烈焰疾奔而出,须臾间冲击在了那张并不如何结实的银灰古琴之上,“轰”的一声,根根粗细不一的琴弦皆被烧断,连琴板都焚烂毁坏得不成样子。

既没了气机作为遥控,两柄小臂长短的银剑瞬间脱力坠落在了地面,持双剑的蓝袄年轻人暴然闪至大惊失色的冥琴二鬼身前,血灵与青霜一起大力劈砍下去,斩掉了黑衣二鬼的项上头颅!

挥剑杀人后,魏颉缓步走到许灵霜的身边,低头瞥了眼两柄缠绕着熊熊火焰的赤金双鞭,略微带着些责备不满的语气说道:“下次不许再这样冒险了,知道么?”

朱丹裙小丫头轻轻“哦”了一声,点头道:“知道了啦,下次一定注意。”

魏颉微微一笑,扭头望向那辆外观华丽的马车,眉头锁起,神情十分凝重的沉声道了句:“最后大的要来了。”

一记浑不像人倒更似野兽的震天咆哮声从车厢内奔涌传出。音未毕,一个寻常肉眼根本瞧不真切的身影已飞离车帘,迅雷电射般疾袭向了魏、许二人。

那是尸骨魔兵!

目力非凡的剑修魏颉看准那具身披厚重玄甲的古怪魔兵,以武器血灵朝天阙朝前竭力刺出了一剑孤烟直。料想不到那皮肤青黑的枯骨魔兵的应对速度异常敏捷准确,抬起两根干柴火粗细的胳膊护住要害面门,那一发威势堪称凌厉熏天的完美意气剑招居然丝毫也奈何不了他。

“当心!”眼见强大的敌人疾速迫近,魏颉于最紧要的危机关头抱开了反应迟了半拍的持鞭少女许灵霜。

那一刻,朱丹裙小丫头原本站立位置的那方雪地被尸骨魔兵一拳轰中,登时发出了一记石破天惊般的极端可怖的爆炸声,雪屑纷扬乱溅,地面赫然凹下去了一个埋人绰绰有余的超级巨坑。

适才这一下,若没有眼疾手快的魏颉出手援助搭救,红裙小丫头许灵霜被魔兵的那颗拳头结结实实砸中,只怕眼下早已变成一摊骨骼尽碎、血肉模糊的可悲烂泥了罢!

两眼死死盯着遮天雪嚣里那具披覆玄铁甲胄的枯瘦尸骨,认出了那一招上等拳法乃是“惊天破石拳”的魏颉不由得暴怒成狂,他扯着脖子嘶喊道:“韩骧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牲,你连杨叔叔都不放过啊你!”

昔日狼煞将军魏魁麾下最得意干部之一的杨先胄一击没中,立时仰头大吼一声,继而提着两颗威力之强足可惊天破石的霸道拳头,再度朝着魏、许二人袭奔冲杀而去。

魏颉以左手血灵剑又刺出了一发孤烟直,迫使魔兵再一次提臂格挡,然后右臂筋肉暴起,摧发内力甩动青霜剑上的那条粗壮罡气青芒,重重抽打在了早已死去而没有意识的杨先胄身上,那青霜剑芒有大幅削减敌人体魄强度的神奇功效,那具覆甲魔兵挨抽后吃痛得相当厉害,忍不住状若疯癫的乱吼乱叫了起来。

“好!”魏

颉见神奇芒气得手,心下甚是欢欣雀跃,挥动左手中的血灵剑朝天阙,将体内的紫霄真气摧出并暂时性的困厄阻滞住了那具拥有六阶凝丹境修为的强横魔兵。

口中默默念诵道诀,霎时间有五张呈黄、绿、蓝、红、棕五色的玄奇符纸从剑修魏颉的衣兜中飞出,正是道傲徐行那日赠送的金、木、水、火、土五张珍贵道门符箓。五符俄顷即贴覆在了尸骨魔兵的周身,金符控扼内息,木符摧残筋肉,水符崩坏骨骼,火符损伤经脉,土符动荡元神,伴随“砰”的一声大响,武夫杨先胄尸体炼成的那具尸骨魔兵内息逆乱、筋肉破碎、骨骼炸裂、经脉绝断、元神剧震,摇摇欲坠差不多要难以站稳了。

手持双剑的魏颉乘胜追击,又祭出了通灵飞剑冰塞川、雪满山,飞尺越山海以及飞斧月涌。两柄飞剑深深钉入魔兵头颅,飞尺越山海贯进并透穿魔兵胸膛,最后再由飞斧月涌斫断了魔兵周身上下最最坚硬的那根脊柱。

那具六阶凝丹境的尸骨魔兵总算重新死透,披有玄甲的干瘦身躯颓然倒在了雪地上面。朱丹裙少女许灵霜为防其诈尸再起,谨慎的用缠在硬鞭上的熊熊赤焰焚烧起了尸骨魔兵杨先胄的残肢败蜕。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魏颉“噌噌”两声将血灵和青霜两柄剑都分别归入了鞘中,扭头对着那辆愈行愈远的马车高喊道:“喂,你手下都死完了,该轮到你去死一死了!”

前方远处那辆疾行如风的马车车厢内,穿有春绿色棉质锦服的小烛龙殷望不停厉声催促着驾车的马夫:“你他娘再快一点行不行啊!再快点!你……”

蓦地里,头顶有亮光洒落,他身处的那间车厢竟被一剑削去了顶棚!

快如矫健鹰隼的魏颉纵身掠入了厢内,像老鹰捉小鸡崽儿似的将耶律望河整个身子提了起来,咧嘴笑道:“走你!”说罢即将之远远的抛了出去。

贵为天烛国南院大王之子的耶律望河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接着背心重重砸摔到了地上,若非有那件金丝麒麟软甲护身,这一下估计已让他当场被摔得昏厥过去了。

背部生疼的绿服小王爷浑身乏力的躺在地上,满脸尽是恐惧愁容的大声哀求道:“别杀我,求你别杀我……我爹是耶律镇江,是天烛国南院大王,只要你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让我爹给你!”

掠身赶上前来的魏颉一脚沉重踏在耶律望河的胸口,啐了一口唾沫在后者脸上,十分鄙薄轻贱的斥骂道:“你爹耶律镇江算个什么狗玩意儿?稀罕你爹的东西?”

年轻剑修拔出腰间的那柄金鞘赤刃的宝贝血灵剑,握在右手中,清晨的淡淡初阳照射在血腥味极度浓郁的刃身之上,竟无半分反光折射,魏颉注视着那柄已然认主许久了的最高品级的红等剑胚,他正色朗声说道:“此剑名朝天阙,天阙城本是大禹朝的国都,而今却成了你爹王府的所在地,真是我辈中原男儿莫大的耻辱!他日我定要亲身赶赴天阙城,诛杀狗贼耶律镇江,为大禹百姓出一口恶气!”

言语甫毕,一剑横过,就这样割下了小王爷耶律望河的脑袋。

弯腰拾起了那颗死不瞑目的大好头颅,单手高高提着,魏颉不由轻嗤了一声,感叹道:“那牛鼻子老道说我‘命里与龙为难’,今日我手刃小烛龙殷望,倒也应了他的卦语。”沉默片刻后,又自言自语喃喃道:“不管是杀胡箔、常雀儿为上官前辈报仇,还是杀耶律镇江为中原百姓出气,都要我亲自去一趟天烛国那龙潭虎穴才行啊……罢了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要杀的人可不止他们三个那么少呢!”

将父亲魏魁曾经的得意干部杨先胄杨叔叔的骨灰安葬好后,魏颉手提耶律望河的那颗脑袋又去了城里的琅琊王府一趟,人头端正的搁放在府门外面,地上则留下了一行字字皆大如斗的淋淋血书——“杀人者,狼煞之子魏颉是也!”

不去管那个已彻底鬼迷心窍,心甘情愿沦为汉奸的二伯父韩骧韩大将军,认定此生伯侄二人已绝不会再相见的魏颉携上红裙少女许灵霜,继续往西北方向策马赶去。

离开琴州,终于出淮南道了。

第一百零四章 光天化日 大禹王朝有个流传了将近百年的关于“剑神”的传说。据传闻当年开国皇帝禹太祖嬴霑每每率军御驾亲征,总会有一名脸上戴着古怪面具的剑道神明从天而降,以一己之力退却万计雄兵,此剑神剑道通天,为太祖皇帝一举荡平覆灭六国,统一中原大地立下了无法抹去的赫赫之功。

昔年魏颉就对这一完全经不起细细推敲的剑神传说不以为然,不单单是这一个有关神明的灵异传说,孩童时期甚至到了年少时代的魏颉都一直不信鬼神之说,认定那些志怪仙侠故事通通都是写书人凭空虚构杜撰出来的。只因小时候父亲魏魁就曾亲口说过这世上无鬼亦无神,天上除了骄阳云彩之外绝无什么天庭仙人。若是真的有神仙,那世间武道的最高境界为何叫“陆地尘仙”?何不摘去“陆地”这二字的难听累赘,改叫尘仙呢?或是索性连“尘”字都不要了,直接点叫大罗金仙或是其他什么顺口点儿的仙呢?正是因为人间无仙,终身摆脱不了俗世尘缘的陆地尘仙就已是天下武学大道的至高终点了。

后来经历了于两年前发生的那场“落剑”之事,让魏颉稍微信了那么一点点有关仙人存在的事情,但他仍不怎么相信那柄能冻死人的霜寒天下当真是出自天庭仙人的手笔,事实上是某位御剑而飞的剑仙不小心从上空掉下来的也说不定呢。

大半年前的那一晚,弱冠之年的魏颉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三位自天宫而来的剑道仙人——一人赠了洗涤根骨的重宝三尺玲珑心,一人以六缕本命元神炼成的无上剑气作为礼物,还有一人则送了两柄通灵飞剑和一本御剑宝典。那晚过后,年轻人不得以只好开始强迫着自己去相信这个世上恐怕真有仙人的存在了。

对佛家禅机和道家谶语等等东西也逐渐产生了尊崇敬仰之意。就算有人跳出来说其实千年前的那位儒家创教圣人孔夫子,其实是个手下一堆小弟且本人贼能打的彪形大汉,一身浩然正气通天彻地,抬手间日月阴阳翻覆,魏颉对此也能够表示信服,并尽力去快速理解接受,然后重塑自己新的世界观。

离开濠州落剑城后,他又在沂州云顶郡天门城见识了刀圣关昭一刀斩开云层,过天门而不入,请诸天仙人吃唾沫的豪迈气魄;在鲁州万源郡边界盈盈湖盈盈岛上,亲眼目睹了白衣仙子沈腰脚踩七彩云梯,步步登高绫罗霞举的华丽姿态。这下魏颉才终于坚定不移的相信这世上板上钉钉确乎是有真仙,而且陆地上的凡人只要修炼至九阶尘仙境后飞升跨过天门,并跻身所谓的仙箓即是天庭里面正规有名的神仙了。

在长江里从江河蛮圣俞肥口中得知原来这世上不仅有神仙,还有长年生活在九幽冥界中的一大群魔族,而所有魔族都在历经百年前的那场登天之战后被封印于玄武帝君掌管的冥河里了。

又意外从那个独眼魔怪那里知道了一个惊天的隐秘。原来那个在中原大地传了快一百年前的“剑神传说”并不是虚假编纂出来的,那位传说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剑道神明原是天庭五大帝君中杀力最强的白虎帝君白佥,如今尚还活在人间的大禹开国太祖皇帝嬴霑的真实长子嬴秋……

接二连三堪称匪夷所思的奇遇,世界观被一次接一次炒菜似的翻腾颠覆,年轻人魏颉慢慢变得对“机缘”这两个字有了极高的容忍接受度,变得十分愿意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了。他潜移默化的认为可能有一只或有形或无形的“大手”,在或暗中或明中控制着世界上正在发生或未来发生的一切。而自己,搞不好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

这倒不是什么自负傲慢,只是这一切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些罢!

那些重要或是不重要、珍贵或是不珍贵的机缘就跟泼水一般泼洒在了自己的头上,不论换作是谁,想必都会因此而自我感觉相当美妙良好的。魏颉并非克己复礼、箪食瓢饮的圣贤,产生那种“自己会否就是天命之子”的想法也不算奇怪。当然,那种想法还不至于让魏颉从此变得嚣张跋扈一派“老子天命之子谁敢动我”的赶着投胎的作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行事风格的改变倒也不是这么容易迅速的事情。

其实部分影响也是有的,比方说魏颉就是因为坚信娑婆境里冥冥之中必有机缘一事,才会放弃了出手杀死二伯父的念头。

韩骧那厮求荣卖国与天烛贼人秘密勾结私通,固然是奸诈可恨千刀万剐尚且不足。但无论怎么说,他终究还是魏颉的长辈二伯父,曾经给魏颉打下了最基础最根本的拳脚功底,有百尺高楼平地起的筑基之恩。

身为侄儿这一辈的魏颉虽十分恼恨韩骧当年暗中用尸骨魔气冲刷自己修行习武的本命根骨,害得自己在一阶筑身境止步徘徊了整整一十五年,甚至久别重逢后还往饭菜里投下了要命的冰残剧毒,企图来一场杀人不用刀不见血的残忍谋害。

但仔细想想,若是没有二伯父如此狠辣戕害,自己早年间就有了武艺和修为底蕴在身,三年前多半就陪伴着父亲魏魁一同战死于少咸山碎肉城了。纵然侥幸没死在城里,也绝不会甘愿困于区区一座搁剑塔,定然早就提着长剑握着长枪跑去边境杀贼替爹爹报仇了。若是不在搁剑塔当守将待够两年,就断然遇不到剑仙杜擘、周云纤和李太清了,那么之后的所有奇遇福报就都与自己无缘了。

魏颉本就是个宽心善良、大度能容的好男儿,颇有江湖豪侠那种“无惧天下人负我”的霸气胸襟,要不然那晚家中府邸被一伙“兄弟”纵火洗劫后,他也不会心甘情愿的把家财悉数拱手相送并独自一人离开了。既然眼下可谓机缘与恩泽广进,日子活得算得上是苦尽甘来,那么韩骧这个奸邪之徒杀不杀也就无所谓了,毕竟小王爷耶律望河已死,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多半近一两年里不会草率轻易发兵南下,金梁琅琊双王的战事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自己也就毋须再多担忧操心什么了。

不论是藩王王战还是两国国战,这里头都暗地里牵扯有极多极复杂的变化因素。魏颉自觉不是当军师的材料,远远比不上那位负责给金梁王嬴昆出谋划策的第一谋士贾流贾子车,绝没那点足不出户就可知天下大事的超凡本领和长远眼光;一人之力又过于渺小微乎,修为境界实在还低浅孱弱得紧,远远比不上那位一人即可匹敌万马千军的大伯父东方梧桐。既然文、武两方面都不怎么行,那种动辄万人给你殉难陪葬的事情自己就少掺和掺和为妙了。

这世上,每一个人生下来的使命都是不同的。像那位剑神又兼剑圣的公鸭嗓老头嬴秋,作为前一世宇内无敌的天庭白虎帝君白佥,这一世明明可以逍遥自在轻轻松松,却偏要自我添加各种负担,做起了什么“江湖守门人”,逼得每一位陆地尘仙该飞升的飞升、该身死的身死……魏颉自然明白自己并没有那般壮哉山河的气概和武力,没办法独力撑起一座英雄豪杰遍地的浩瀚天下的脊梁骨,但他也心知肚明一点,自己虽年纪尚轻、修为尚浅,但犹有属于自己的一座“江湖”要来守上那么一守。

在这座并不怎么大的江湖里,有父亲也有母亲,有恩人也有仇人,有强者也有弱者,有萍水相逢的姑娘,有志气相投的朋友,还有一个这辈子多半都不会有什么出息,连突破一阶筑身境都是奢望的结义好大哥。魏颉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在莫愁江畔,那位姓万的酒铺老板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我这辈子就算啦,这座江湖,你替哥哥闯上一闯!”

魏颉不止一次的自我告诫,自己若是不他-娘的争口气闯出点足够响亮的名头来,那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见那位好大哥?怎么对得起大哥请自己喝的那几坛子秘酿桃花酒?

守好自己的这一方江湖,是这名二十岁的年轻人当下最想要做好的事情。

出淮南道后,魏、许二人骑马行至剑南道的界地,来到了王朝唯二异姓藩王“黔王”夏阖的分封州府。

益州。

武夷郡,虎牢山。

此山原名“哀牢山”,沟岭交错,自成天险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自古兵家必争。昔年曾有蜀国三位精英武将在哀牢山山巅点将台处鏖战大禹国绿袍战神卫京,杀声嘹亮,山脚犹可听闻,最终四人不分胜负,闻此战者口耳相传,留下了“三英战绿袍”的传奇佳话。后来酷爱骑射游猎的藩王夏阖于山间成功捕获了猛虎大小三头,又因其自觉“哀”之一字眼过于绵软无力,故将山的名字改为了“虎牢”,那段传奇佳话亦被改成了“虎牢三英战绿袍”。虎牢山有处山崖名“虎啸岩”,生产有被称作“茶中之霸”的极品红茶虎啸,因该茶品质极佳且生长条件异常苛刻,那片虎啸岩已被黔王派兵看管了起来,作为专门供王室享用的种茶基地,不允许寻常百姓人家入崖采掘。

这一日正好是大雪节气,雪花片片大如鹅毛,风声肆意呼扯长啸,天空昏昏沉沉不分昼夜。

既是因有幸在姬老爷扶桑的莫忘山庄里喝过一次虎啸岩茶,又是因为心怀对那位神勇盖世的武将卫京的无限向往和崇拜,魏颉和许灵霜决意冒雪纵马行上虎牢山。因有茫茫大雪阻挡视野,上山之路颇为艰难,二人费了好几个时辰的功夫,差不多迫近傍晚时分方才抵达了山巅的最高处。

遮天蔽日的无尽风雪中,忽瞧见前头立了块约莫有一丈高的巨型石碑,策马行近,两人先后翻身跃下鞍背,来到碑前,魏颉伸手拨去了碑上覆盖着的积雪,隐约看到碑上雕刻着的三个楷书大字——“点将台”。

年轻剑修咧嘴快意一笑,扭头对站在身后的朱丹裙少女说道:“这里就是当年那位绿袍战神以一敌三的地方了,如此名胜古迹寓意极善,咱们就在此地一起破境罢!”

小丫头许灵霜喜滋滋的点头应了一声,叫道:“好!”

说罢,魏颉和许灵霜一齐飞身掠至了那座甚是高耸的砖砌点将台之上,接着同时猛地摧动周身巍峨气机,台面上那层厚厚的积雪顷刻间荡然无存,二人一前一后慢慢盘膝坐在了平坦整洁的高台正中央。

坐于后方的魏颉沉声提醒道:“而今你虽已基本将那颗硕大金丹炼化完毕,但距离四阶洗髓境犹有半步之隔,我这所谓的‘临门一推’虽确可助你顺利破境,但这‘洗筋伐髓’终究非那等闲之事,其中剧痛……”

靠着扶桑老爷赠送的那箱珍贵天材地宝和五色肉灵芝早早跻身三阶百尺境大圆满的许灵霜忍不住打断道:“大胆哥,你这都第三遍了,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啦,不就是一点痛嘛,我肯定能忍得住!”

深知那是一种怎样剜骨抽筋般剧烈疼痛的魏颉瘪了瘪嘴,耐心的忠言补充道:“小霜儿,这可不是一点点痛啊,我当时跻身四阶的时候,可是痛苦得满地打滚来着……”

听得其这般磊落大方的自揭短处,许灵霜并未因此而更为感到恐惧,对突破境界的莫大渴望促使她再不去思量考虑什么痛与不痛。再痛又能如何?有亲眼目睹父亲和滇戏伙伴残酷离世那般痛吗?!若是没有,那又有何值得惧哉?

“来吧!”盘腿而坐的许灵霜言语中无有半分慌张,坦然朗声道。

“那我可来了,一会儿当真要痛得厉害,你且忍着点,很快就熬过去了。”魏颉最后叮嘱了一句,慢慢将双掌贴上了小霜儿的挺拔后背。

源源不断的运送本命真气,以“推门”手法助其伐髓洗筋,突破三阶与四阶之间的那层不大也不小的桎梏阻碍。

有花季少女的惨绝哀叫声回荡于虎牢山巅,着实动人心魄。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许灵霜昏倒后又再醒过来,足足反复了四次。魏颉明白破境过程中不可有所停断歇息,虽心下万般怜惜不忍,但终究还是坚持到了最后。

第四次硬生生翻白眼昏厥后,许灵霜双目紧闭沉沉睡去,知道破境之事已成的魏颉为小霜儿号脉确认元神和经络都健康无碍后,将其整个纤瘦身子小心翼翼的平放在了点将台的冰冷台面上,运输那股阴阳协调的紫霄真气覆遍了少女的全身,保证她不会被风雪所侵伤冻坏。

此行为其实有些画蛇添足、多此一举的嫌疑,毕竟那个已然昏过去的小丫头许灵霜现已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跻身四阶洗髓境的修为了。

魏颉满脸温柔的低头注视着睡姿美好的朱丹裙少女小霜儿,轻声呢喃了一句:“该轮到我破境了。”

这时,有踩踏石阶的匆忙脚步声不断往点将台的最高处靠近。

扭头望去,但见迷茫遮天的挡眼雪幕里,有个身穿一袭大紫衣裳的长发女子朝魏颉身处的位置赶了过来。只因雪下得实在太大,跑近后方才勉强看得真切。

那女子穿有一条绣彩大紫色绫罗绸缎衣裳,生就一张白嫩红润的尖尖瓜子脸,长眉入鬓,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恍若秋波,真正能用“眉如青山黛,眼似秋波横”这一唯美诗句来形容。满头丰亮油滑的黑润秀发,厚实软-嫩的嘴唇抿有贴红,戴着两颗镶金墨玉耳坠,整体气质远胜那些凡俗人世的雍容富家女子,甚至可以说比那位百里郡主嬴凰更像地位尊贵的郡主一点儿。

紫绸女子双手紧紧捧着一只做工华美的金制酒壶,她端酒快步来到魏颉面前,直视着后者的眼睛,紧抿了一会儿红艳嘴唇,终于强忍屈辱恳切出言道:“公子,求求你睡了我罢!”

“啊?!”魏颉立时瞪大了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以前还是搁剑塔守将的时候,曾听手下的兄弟杨-得志讲过一个颇为逗趣的笑话段子,说是有个沿街化缘的和尚路过一户百姓人家的时候,因屋门没关,和尚不小心将里头男女苟-合恩爱的不堪画面尽收眼底,本欲提醒屋内的两人光天化日的注意点礼俗风化,怎么连门都不关?岂料“光天化日”四个字刚一出口,里头就恶狠狠的传来了一个“滚”字,屋里的男主人怒骂道:“你这贼和尚,还没听说过有人大白天化这个的!”

魏颉当初第一次听这个段子时还稍微愣了那么一下,当反应过来那个“日”字的另一层含义后瞬间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拍手连连称妙。以至于之后再看武侠小说,读到里头路见不平的大侠喊出“光天化日之下”这等言语词汇时,都要忍不住会心一笑,想起那个和尚化“日”的搞笑故事。

今时今日,有个身段绝佳的大好姑娘当真站在面前恳求自己睡了她,魏颉心情真是复杂得难以言说,不禁心下暗道:“好家伙,还真有人大白天化这个的啊!”

第一百零五章 活埋谷二代谷主 “姑娘,你……你说什么?!”凝视着眼前那名捧有金制酒壶的出尘女子,魏颉挑起双眉试探性的问了句。

那生来瓜子脸的紫绸女子又兀自嗫嚅半晌,恍若明泓秋波的极美眼睛忽闪数下,再次殷切的说道:“恳求公子要了我的身子罢!”

这下魏颉真的有点懵了,他相当迷惑的盯着女子那张五官堪称精致绝伦的脸庞,心下费解道:“这姑娘不论是衣着还是容貌都称得上‘极佳’二字,料想身份地位定然不凡,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年轻姑娘,竟会像个傻子似的口出胡话,莫名其妙的?”

魏颉自然不愿就这样没出息的去讨她任何便宜,单单好言相劝道:“姑娘,这女孩儿的身子金贵着呢,可不能随便糟蹋!我虽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你说给我,我就非要啊。”

眉若纤纤柳叶的女子一副泫然欲泣的凄楚模样,到底还是没忍住“哇”的一下哭出了声音,二话不说就大力前扑过来要拥抱魏颉。深知江湖极其诡谲险恶,天上绝没有馅饼掉下来这一道理的剑修魏颉忙不迭往后方迈步撤去,那紫衣女子就这样扑了个空,险些摔倒。

“姑娘,请你自重!”魏颉肃然正声道,“你且先告诉我你姓甚名谁,然后再跟我说说你为何想要让我睡你?”

那披穿绣彩华美紫绸的黑发女子眼含晶莹珠泪,低声细语报上名姓:“我姓凌,名烟箐,我爹是……”话未说完,她将那只外形美观的纯金酒壶缓缓递到了魏颉的面前,哀声苦求道:“求求公子喝了这壶酒罢,只有公子喝了这酒,才能救我的性命!”

魏颉愈加困惑不解,蹙眉询问道:“为何我非喝了这酒才能救得你?”

衣着装饰出众,气质更是绝俗的凌姓女子在原地扭捏犹豫了一会儿,总算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可曾听说过天下十大魔头排行第七的冰火二魔神?”

魏颉微微点了点头,淡然应声道:“算是略有耳闻吧。那两个魔头一个叫杨焱,一个叫殷淼,他们原是西域邪-教出身,联手覆灭了一个人口不多的爪哇小国,令全国百姓都沦为炼毒发-泄的工具后,又将魔爪伸向了中原土地,来大禹国短短几年就害人无数,并列成为了排在赤焰魔君许焰之上的天下第七号魔头。正因为有这两个家伙,所以天下十大魔头,其实是有十一个人的。”

戴有镶金墨玉耳坠的女子凌烟箐敛低秀眉小声问道:“那公子也听说过‘冰火神酒’咯?”

魏颉很快摇了摇头,如实答道:“这我倒不甚了解,是那两个魔头研发出来的甚么厉害的毒物么?”

容颜气态胜过无数富家千金的凌烟箐小幅度点了下头,为其解释道:“冰神酒与火神酒两种毒酒,一种极阴极寒,一种大燥大热。服下冰神酒的女子若不能在半柱香的时间内与一名喝了火神酒的男子阴阳交-合,就必然要毒发身亡,无药可医……”

魏颉简单“哦”了一声,表情平静淡漠,心里却骂道:“这些个江湖魔头怎么一个比一个变-态啊?本来以为那个成天想着双修的什么五拜老祖就够恶心人的了,后来又给我遇上个男女通吃的赏花老祖,唉呀,想想就起一身鸡皮疙瘩,忒也瘆得慌!现在连第七大魔头冰火双魔都开始搞阴阳交-配的那一套了?他们两个自己搞搞也就罢了,怎的还发明毒酒出来害别人?哎,也对,若是不去主动害人,那可就不能算是魔头咯。”嘴上则严肃的问探道:“原来如此,你是因为被强迫着喝下了殷淼的冰神酒,所以才会这等迫切的想要我喝下火神酒并与你发生关系以化解你体内的致命剧毒,对吗?”

凌烟箐快速点头“嗯”了一下,左手依旧伸直递着那只装有火神酒的金壶,右手则开始自顾自的脱剥起了身上的件件衣裳,口中称颂赞扬道:“公子聪明绝世,什么事都一猜即中,既如此,那奴家也就不客气了。这里虽是冷了些,倒也安静偏僻无人打扰……”

魏颉着实被她那声娇滴滴“奴家”唬了一下,见她此刻自主袒露出来的雪白香肩以及两坨酥-软玉兔,心神略微为之一荡,连忙上前帮她重新披穿好了那条紫色绸缎衣物,甚感无奈的说道:“凌姑娘,你的这种大公无私的‘献身’精神确实令人感动,但恕我实在难以从命啊!这天寒地冻荒郊野外的,更何况才短短半柱香不到的功夫,这点儿时间也不够我发挥的呀。”

凌烟箐既羞且急,满脸都涨红发紫,急得又

快要哭出声来,抿有贴红的嫩-滑嘴唇颤抖不止,她红着那对水汪汪的眼睛哽咽道:“求公子了,真的求求你了,你若不肯答应,那……那我就真的要死了!”说完就欲屈膝往地下跪去。

魏颉一把将其扶住并拉起,温言相劝道:“这毒酒,我能不能不喝啊?其实我……”他本欲告之自己练有一套唤作碧泉经的道门神奇功法,可尝试着用“九幽真气”来祛毒延命。

怎料话未出口,即有一个煞是刺耳的尖厉嗓音遥遥飘了过来:“今日这酒,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眨眼间,一个亭亭玉立的高挑身影降落至了点兵台之上。

定睛看去,但见那人长有一头及腰的宝蓝色波浪长发,金黄色眼瞳,皮肤极白,只穿有一条似遮非遮诱人情动的薄纱裙子,白若绵密奶油的胳膊和大腿通通露了出来,样貌奇异,极具西域人的风情特点。

紧接着又有一人自上空落下,正好站到了蓝发女子的身边,那人满头鬈曲焦发呈火红颜色,眼眸深绿,只穿有一条直筒裤子,露出筋肉虬结的精壮上半身,皮肤极黑,好似从煤炭堆里捞起来的一般,当然单论黑度还是不及那位天父地母的扶桑姬老爷。

一蓝一红,除了那西域出身的冰火二魔神外还能有谁?

年轻剑修曾听闻过这两个该死的魔头一旦联手作战,天罡境以下的武夫皆难以匹敌,即便是单独一个挑出来都至少有稳稳能摸到地煞境门槛的超高水平战力。不论是联手还是单挑,都非自己能够应付得了,明白这一点的魏颉立即示弱行缓兵之计,弯腰出声问道:“二位可是冰火魔神?”

红发绿眼的黑炭魔头轻轻“哼”了一声,嗓音粗粝的朗声道:“不错,爷爷我正是火魔神杨焱,我身边的这位是冰魔神殷淼。你这小子挺不错,还听过我们的名号!”

魏颉恭恭敬敬欠身一揖,眯眼违心的奉承道:“二位魔神修为盖世、本领通天,名气之响如雷贯耳,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在下就算是个聋子、是个瞎子,想必都要知之啊!”

冰火二魔听得耳顺受用,心情舒畅快意,一起仰头狂笑了起来。

趁着双魔大笑松懈之际,魏颉意念与心思疾动,雪满山和冰塞川两柄通灵飞剑倏然自其袖中飞出,两柄巴掌长短的细小飞剑以迅猛如电的速度奇袭向了那两个臭名昭著人人得而诛之的冰火魔头!

这两柄无上剑仙李太清赠送的稀世飞剑,曾诛灭过巽风宫柔阳宗周明泓、周敬修父子,曾阉割过赏花老祖侯章头,曾钉杀过银甲大汉霍元窠,曾穿透过生铁雕任我啸的额顶太阳穴,曾卸掉过白玉金刚张玉蕾的两条胳膊,曾屠戮过吞象寨里众多匪徒群寇,连拥有六阶凝丹境的尸骨魔兵杨先胄的脑袋都曾被双剑刺破过……

然而此时,随着红发火魔神杨焱单手一挥,一股热浪滚滚的赤色真气自其掌心喷薄而出,当即就滞涩控制住了那两柄小飞剑的前冲之势。

魏颉唯恐通灵飞剑不慎落入敌手,忙将双剑御回了袖子里,刹那间年轻人惊悚震撼的瞪大了眼睛,背部汗毛悉数炸起,脸色骤变,显然骇至了极点!

反应敏锐的他察觉到有人在身后猝然送了自己一掌,磅礴无伦的杀人掌罡霎时即透-入了背心,心脉要害被莫名的激寒气机笼罩并狠狠冲刷洗荡,连剑侠上官白檀的青龙体魄都瞬间失去了扛御伤害的能力,接着整个身子就被一阵强横霸气到无可言说的恐怖劲道震飞了出去,若断线风筝般的从那座巍峨点将高台上面以大幅度的弧形抛线甩出,继而砰的一声重重砸坠在了满是洁白积雪的坚硬地面上头。

“噗!”本命元神受到剧烈重创的年轻剑修只觉体内最关键的心窍要穴被某种幽寒冰冷至极的特异真气侵袭占据,连原本正常的呼气、吐气都着实成了一种不小的负担痛苦,浑身疼得如同骨骼筋络都已根根崩裂寸断,受伤极重的魏颉不禁张嘴往地上呕出了一摊猩红色的新鲜血液。

两大榜上有名的魔神一个抱着身中剧毒的凌烟箐,一个拽着犹自昏迷不醒的许灵霜,一齐从高处姿态曼妙的翩然跃了下来。

那个蓝发金瞳,皮肤白如牛奶的冰魔神殷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嘴边尽是血渍的剑修魏颉,“咯咯”娇笑了几声,用尖细的嗓子笑着感慨道:“不错嘛,中了我一发炼冰掌的凝寒真气,居然还能带喘气儿的,果然根骨不凡呐!哈哈!”

赤着膀子的黑炭火魔神杨焱同样面露笑意,微笑道:“淼妹,你下手也不知道收着点劲儿,万一真给他打死了那就太可惜啦!话说咱们今日运气还真够好的,接连遇上这三个根骨资质超绝的年轻人,呵,这样炼出来的‘冰火魔童’才真正能派上大用嘛!”姓杨的魔神说着一把拿过了凌烟箐手里的那壶火神酒,纵至负伤的魏颉身边,弯腰用力撬开后者的嘴巴,猛地给其灌入了几口大燥大热的毒酒。

那火神酒并非晦涩之属的春-药,乃是天下罕见的超级奇毒,故而定心佛珠也派不上半分用场,心脉窍穴被凝寒真气严重毁伤摧残的魏颉强忍着毫不亚于钢刀绞胸剔骨的巨大痛楚,暗中运起了道门祛毒的九幽真气,拼命抵抗那条在自己经络内肆意奔流不息的小蛇般的“热线”。

“哎,快住手啊!”魏颉陡然间大惊失色,只因他瞥见那衣着暴露的冰魔神殷淼,居然取下了别在腰间的那只金制酒壶,往人事不省的许灵霜口中喂着要人命的冰神毒酒!

万分心急如焚的魏颉急欲祭出膻中府海内的无上剑气,但冷不丁又回忆起了那日在金梁王府的异兽阁内,那道扇形剑气顷刻间摧毁了整栋阁楼的可怖事情,自己此刻若以剑气摧敌,固然能将二魔一口气诛杀剿灭,但保不齐要连累无辜的女子凌烟箐和深深昏迷着的小霜儿沦为悲惨陪葬品。

以防万一,这最后的底牌现在还不能就这么轻易的用出来!

眼见姘头殷淼喂那个朱丹裙小丫头喝下了剧毒冰神酒,火魔神杨焱语气阴沉的干笑了几声,扭头冲地上的魏颉说道:“你小子这一身玲珑根骨啊,确乎是百年难得一遇!就凭这点,我们冰火二魔神今日可以不杀你,你只需要乖乖听话,与这两个小姑娘阴阳交-媾即可。事后虽将内力尽丧沦为普通人,但我能保证你们的天赋资质尚在,即使变为了供我们随意驱使的冰火魔童后,也将高于寻常的江湖人士一等。”

魏颉虽不清楚那所谓的“冰火魔童”究竟是个什么鬼玩意儿,但料来是与韩骧秘密炼成的那些尸骨魔兵差不太多的东西。不论是成了魔兵还是魔童,只怕今生今世都要再无自由,堕落为供人使唤的卑微奴隶或是杀人工具了。

蓝发冰魔神殷淼见魏颉不再继续说话,只当他是服软认了命,又发出了一连串鹅叫似的难听奸笑声,朝火魔神喊道:“焱哥,那个穿紫衣裳的姑娘喝下冰神酒已经有一会儿了,你快去把她的衣服全都脱掉,好让她和这个男的阴阳交-合!”

红发火魔神杨焱应了句“好”,慢步走至身穿绣彩紫绸的凌烟箐面前,肤如煤炭的他表情扭曲的狞笑道:“姑娘,别怕哈,等过会儿你和那小子完事了,这蕴于体内的冰神毒素也就全然解了。”说罢就伸出猥琐的爪子要去扒凌姓女子穿在身上的衣裳。

魔头的双手才堪堪触及紫绸女子直角肩膀,漫天飘雪的苍穹蓦然传来了一声恰若神明勃然震怒的雷霆暴喝:“动我女儿者,死!”

原本因恐惧害怕而全身止不住微颤的凌烟箐在这一刻精神振奋了万倍,她双眼中顿时绽出惊异狂喜的光彩,她嗓子里带着浓浓呜咽哭腔的破声嘶叫道:“爹,你总算找到我啦——”

明明才是黄昏傍晚却已昏沉无比的天空中,有一人双手负后脚踩片片鹅毛雪花,若拾梯般儒雅而下,不多时已稳稳当当的来到了平地。

那人身穿一件面料考究的黑底白纹软缎长袍,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容貌甚是普通,除了那对眼睛略有些深邃沧桑外,整张脸没什么可以单独挑出来细说的部位,几乎是丢入人海中便会彻底认不住来的平庸长相。

火魔神杨焱上下打量了那个中年男人一圈,见其模样和气质都与一般的有钱富家翁差别不大,遂没好气的挑眉喝问道:“你他-妈谁啊?!”

穿有白纹黑袍的中年男子依旧不改双手背在身后的庄严姿态,轻描淡写的回答道:“活埋谷二代谷主,凌云木。”

冰火二魔神包括还躺在地上的魏颉无不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杨焱殷淼二人更是骇得面无人色,因为他们身为江湖武林中成名多年的魔道领头人物,理所当然十分深切的知悉“活埋谷”这三个字的含金量,更加清楚的知道那位姓凌名云木的黑袍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殷、杨二魔这会儿心里皆悲苦哀叹道:“完了,这下踩到要扎穿脚心的硬钉子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一人赴西北,一人往东北 听得“活埋谷二代谷主”这七个响当当的大字后,生平擅长炼毒和玩弄人命的冰火二魔神既惊且骇,晦气、吃瘪至极,如若被人在脸上狠狠掴了几个巴掌而绝不能还手甚至连动怒发火都不被准许一般。只因那名叫作凌云木的中年男子在江湖中的地位身份实在是煊赫霸道到了一定振聋发聩的可怕程度。

凌云木的本家兄长自然也姓凌,同为云字辈,名云罡,这座江湖里差不多只要是长了耳朵的武林人士就无不清楚知悉此人的鼎鼎大号。凌云罡作为凌云木的哥哥兼北辰山活埋谷现任第三代谷主,多年前即以神明般的威严姿态凌驾于中原邪派群魔之上。此獠恍若混世魔王、天杀星下凡转世,视凡俗生灵若蝼蚁草芥,毕生血腥残忍杀人如麻,不知有多少或正或邪、或顶尖或平庸的武道门派遭遇灭顶之灾,飞来横祸般平白覆灭葬送在了他的手上,凌云罡而今堂堂正正位列天下十大魔头榜眼,排行仅次于那位坐镇江湖第一魔道剑派剑神宗的女剑皇阎梦。据传闻活埋谷三代谷主凌云罡早有了无限接近陆地尘仙的恐怖实力,堪称千年来天罡境最强第一人,剑道造诣举世无双,凡是修为八阶以下的修士武夫,连在其手中撑下哪怕一个回合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梦想!

除了自家魔道领军大能的亲哥哥凌云罡外,凌云木还有个更加了不得的英雄伟人父亲。

姓凌,名天骄。凌天骄原名凌历辛,活埋谷初代谷主,号“剑骄”,是真正意义上的盖世剑道巨材。曾于西疆边界城池玉龙关外一剑震退匈颅国五十万压境大军,豪言称“凡西域铁蹄入玉龙关者,吾辈剑修自当尽诛之”,为绿袍战神卫京率重兵西征打下了极度坚实稳固的后盾基础。应邀赶赴国都金銮殿听封领赏,得禹仁宗嬴旬赐号“剑道骄子”,传授先帝宠妃公孙璩纹三招剑术和部分剑道意气,皇帝嬴旬当场兴致大起,亲笔题下浓墨诗句:“落落天骄不世生,惊才咄咄肆豪横。文昌武曲冥冥佑,信手挥挥剑道成。”离开皇宫后,凌历辛即昭告武林自己从此改名为“凌天骄”,誓要坚守天下剑修的骄傲荣光,又过了短短半年时光,身为剑道骄子的他公开宣布自己凭借“纯粹剑道”这一条前无古人的艰难大道,修为顺利跻身至了九阶尘仙境界。

同一年,春秋旺盛的剑骄凌天骄暴毙身亡,死因不详,临终前将活埋谷谷主之位传给了次子凌云木,长子凌云罡则独身仗剑踏入江湖。一十六年后,已然成为武林人人闻其名魂飞、见其人丧胆的天下第二大魔头的凌云罡重返北辰山活埋谷,凌云木让位予兄长,自己主动离开了那座镇守了足足十六年的家乡山谷……

冰火双魔打死也不会想到居然会倒了八辈子血霉在这里遇到那位剑骄次子凌云木!

躺在地上的重伤魏颉尽力抬头瞧着那名容貌相当庸常的活埋谷二代谷主,又往旁边紫绸女子凌烟箐和昏迷少女许灵霜的身上稍微瞥了几眼,心下暗道:“这些女孩的爹怎么一个比一个强得不讲道理啊?当初我以为小霜儿不过是个唱曲儿比较好听的滇戏小丫头,谁想他爹竟是那位天下第八大魔头的赤焰魔君许焰。现在这个穿紫色衣裳的女子就更加过分了,姓凌,原是北辰山活埋谷出身……哎,那她适才为何不告诉我她爹是凌云木?是了,她怕我知道她的身世背景后,就没胆子跟她睡了。”

天下十大魔头中排行第七的冰火双魔肝胆欲碎,胆识魄力更胜姘头一筹的火魔神杨焱思绪急转,暗中揣度考量:“剑骄凌天骄早在十年前即是陆地尘仙,他哥凌云罡坐拥世间最强天罡境,这个叫凌云木的家伙如今又该有何种修为境界了呢?虽不清楚,但想必保底该有八阶天罡境了,硬拼恐怕是胜算渺茫,对付这种本事高强的怪胎大能,只好先来软的试探试探了。”

顶着满头火红鬈发,两颗眼瞳呈深绿色的黑炭魔头杨焱快步走上前去,欠身抱拳深深一揖,语气恭敬谦卑好似奴仆庸人,他低声赔罪道:“不知凌大爷亲临此地,我等二人不慎触犯大爷威严,万望勿怪!”扭过身子冲冰魔神殷淼喊道:“淼妹,还不快去给凌大爷的宝贝千金解毒!”

一头波浪蓝色长发的金眸殷淼连连称是,忙不迭就奔至了紫绸凌烟箐的面前,递出一掌并贴在了后者的背上,以本命真气为活埋谷二代谷主之女疗愈起了体内冰神酒的剧毒。待不多时,掌胸分离,肤若奶油的冰魔神朝凌云木这边弯腰行礼道:“凌大爷,令爱现已健康无恙了。”

身穿黑底白纹长袍的中年男人“嗯”了一下,走至爱女凌烟箐的身边,为其诊了一会儿脉搏,确认周身余毒尽褪,身子基本无碍后,男子嗓音柔和的道了句:“不错。”

火魔神只当这名剑骄次子同意就这般善罢甘休,无不大喜过望,抱拳朗声谢道:“凌大爷宽宏大量,饶了我们二人的性命,如此恩泽,他日……”

尚未说完,凌云木微微蹙眉出言打断道:“我什么说过要饶你们了?”

冰火两大魔神皆脸色忽的再变,杨焱瞪大双眼,口音止不住微颤,道:“凌大爷,你……”

“我凌云木向来说一不二,既已明确说了‘动我女儿者死’,那么就该将碰了我女儿身子的家伙通通诛杀才是。”凌云木沉声肃然道,“活埋谷,岂是随便开人玩笑的地方?”

冰魔神殷淼万念俱灰,而火魔神杨焱则知道今日注定是难逃此劫,发狠一咬牙,眨眼间身影已掠至了紫衣凌烟箐的后面,两只铁钳似的大手死死箍住了她的纤白脖颈,魔头沙哑着嗓子暴声怒吼道:“姓凌的,老子练有一套唤作融火掌的上乘掌法,只要我这掌心里的爆热真气一吐,管你是什么活埋谷还是死埋谷,你女儿的宝贵性命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黑袍男子凌云木冷笑一声,淡淡然说道:“你不妨试上一试。”

修为已摸到地煞境门槛的魔神杨焱怒发冲冠,面目狰狞的他竭力狂吼道:“别给老子多废话,放我们离开这里,你女儿就能活!”

凌云木眯眼缓声道:“活埋谷要杀的人,岂有活着的道理?”

“那就休……”那个“怪”字还未出口,杨焱眼前就已没了凌云木的黑袍身形

,地煞境火魔神顿觉头顶被一只手掌罩住。大惊之际他正欲吐出掌间真气杀人夺命,怎料双掌忽得一软,爆热真气再难逼迫催出,紧接着全身经络窍穴内的各种气机悉若溃堤洪水般自天灵盖百会处疯狂的往外泄出,短短几个呼吸间,膻中府海内所有的本命真气就已流失得一干二净半分不剩!

那一刻,内力尽丧沦为废物的杨姓魔头猛地察觉到一股强悍横戾到匪夷所思的磅礴气浪从脑袋顶部灌了进来,顷刻就将他的思维意识冲刷殆尽。杨焱先是脑海中诸多神志想法消失散去,随后元神毁丧,心窍穴脉遭到残破,再然后则是大周天内经络断绝,根根坚硬骨骼全碎成渣,最终整副魁梧的血肉之躯由内而外的爆裂崩炸了开来。

内部变化颇为迅速隐秘,故而由外人去看,就只有火魔神挨了凌云木一掌后整个身体登时爆成一摊模糊烂泥的血腥可怖的画面了。

地煞境江湖武夫,仅一掌即被当场轰杀毙命,尸骨成泥!

地上的魏颉立时看得目瞪口呆,被活埋谷二代谷主的真实实力震撼得是头皮发麻。

冰魔神殷淼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凌云木脚边那一摊全然已不辨人形的碎骨烂肉,颤声叫道:“焱哥,你……你怎么就……”刹那间,那些美好有之、痛苦亦有之,深埋在脑海中关于往日的诸般回忆毫无保留的涌了上来。

想起了当年他们两人是如何在西域冰火两大邪宗魔教的夹缝中邂逅相识并铭心相爱的;想起了他们是靠着怎么样惊心动魄的谋划计策和雷霆手段才将各自归属的冰火双教所有成员悉数屠尽杀完的;想起了他们将一整个爪哇国的百姓都抓为了炼毒工具的那番快意壮举;想起了他们踏步中原后被并列排为了天下第七大魔头时有多么开心和激动;想起了火魔神杨焱提出二人虽无子嗣,但可通过秘术炼胎功制作冰火魔童来绵延血脉,那时候自己得知还有这一神奇法门的时候,兴奋得差点没跳起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结束了,所有的回忆,都随着那一记砰响宣告终结。昔日令殷淼爱至了骨髓里的焱哥,如今已化成了一摊无用的废肉脓血,再也不能站起来再喊他一声“淼妹”了。

活埋谷二代谷主凌云木用冷冰冰的眼神剐了尚在人世的冰魔神殷淼一眼,轻飘飘的说道:“该你了。”

犹自沉浸在巨大悲苦中的殷淼开口细声道:“凌爷爷,求……”

话音刚落,但见那位黑袍中年男人高高举起一臂,猝然间,以男人为中心方圆整一里内的漫天风雪骤止,云开雾散,此方人间为阵阵暖煦金光所笼罩。

凌云木高举着的那只手以细微的幅度招了那么两招,两道绚烂耀眼的光线同时自天空苍穹射下,正中冰魔神的左右臂膀,西域女魔头的两条胳膊当即就化作了碎屑齑粉!

殷淼那张本就白皙的脸蛋因惊恐和痛苦变得再也看不见半分人色。躺在地上的魏颉看着这一堪称惊世骇俗的通天大手笔,后背冷汗直流,心道:“我本以为关樱把天上的星星拽下来砸人已经够丧心病狂的了,想不到还有比她更夸张更要命的啊!”

云雾聚拢,方圆一里左右的狂风大雪再次侵扰席卷起人间大地。

失去双臂的殷淼眼前一花,当她反应过来时脑袋就已像姘头火魔神一样被凌云木的大手给罩住了,周身经络内的滚滚真气俱从头顶的百会处不断外泄而出,很快即半点儿都不剩了。冰魔神本以为自己也将像焱哥杨焱那般被轰然炸裂成烂泥,活埋谷前任谷主凌云木却将手慢慢松了开来,异常平静的说道:“行了,你去吧。”

现已完全丧失修为了的魔神殷淼在原地愣了片刻,朝大发慈悲的“凌爷爷”高喊了几声谢恩后,只剩下两条腿的她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的往山下走去了。

先后将火魔神与冰魔神两大江湖知名魔头的内力据为己有的凌云木悠然走到了魏颉和许灵霜的身边,先后将膻中府海内新增的两股异种真气输入两者的体内,分别解去了冰神、火神两种剧烈毒酒的药力。

新入体的爆热真气与先前冰魔神一掌往魏颉心窍中打入的凝寒真气互相交融化为一体,阴阳调和,顺顺当当的替年轻人魏颉撕开了四阶至五阶的那层“薄膜”。筋骨穴络皆被冰火两股真气流淌洗涤,凡胎就此蜕去,再无平庸俗体,被强猛掌罡摧生造就的伤势也彻底得到痊愈。

弱冠之年的魏颉在活埋谷二代谷凌云木的帮助下,正式脱了胎、换了骨,又因为其在四阶筑下的底蕴极其雄厚扎实,初入五阶,即是五阶脱俗境小圆满剑修!

当精神状态绝佳的魏颉站起身来,打算上前感谢凌前辈助自己成功破境晋升的时候,那位活埋谷中年谷主已经拉着女儿凌烟箐的手转身走了,头也不回的大声道:“不必谢了,举手之劳罢了,再会!”

等少女许灵霜总算再度醒转后,已有五阶脱俗境小圆满修为的魏颉粗略将刚才发生的奇幻事情讲了一遍,随后就与勉强突破桎梏踏入四阶洗髓境的朱丹裙小丫头一同策马下山了。

下得山后,以赶赴猿猱山青泥寺为最终目标的二人,顶着吹刮不止的天边风雪,往西北方向行去了。

————

虎牢山脚下,有一家名为“长春”的寻常小药铺,由于今日天气实在太过恶劣糟糕,店内十分清冷几无什么上门买药的顾客,到天快完全黑了才终于有一男一女两人登门惠顾。其中那名穿有黑底白纹袍子的中年男子一入店内,就跟掌柜的要了几味极能滋补身子的珍贵祛寒药材,还要求直接现煎一碗出来,给他那寒气入体的女儿现喝。

药刚煎好,那扇左右两旁贴有“何愁架上药生尘,但愿世人无疾病”对联的大门门口,又有两名体态迥异的女子顶着外头的大雪迈步进了屋子。

一女身材较高,穿有一袭深红色长袍,梳着高高的云髻,广眉丰额,容貌端正而秀美,身段妖娆前挺后翘,美中不足的是断了一条右腿,需依靠拐杖才能自如走路。

另一女身材相对纤瘦矮小,生了张圆圆的鹅蛋脸庞,瞧起来年纪岁

数并不大,穿着一条清爽的葱绿色衣衫,满头齐腰长发作霜雪般的纯洁颜色,右肩上停有一只蓝毛白喙的独脚小雀儿,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她此时正津津有味的舔着手中捏住的一串冰糖葫芦。

那红衣女子一入屋内就皱着眉厉声催促道:“别吃了!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这都第几串了?!不怕牙全烂光啊!”

那白发女孩对女子的这番斥声置若罔闻,依旧边走边吃着平生最喜爱的冰糖葫芦。

走至柜台前,高髻女子冲店内掌柜流利熟练的报出了要买的药材:“甘草、乌头、藜芦三两,还有大戟、贝母、芍药各来四两。快点的啊,这天都黑了,我赶着去住客栈呢!”说完往桌上掷了块分量颇沉的大金元宝。

药店老板匆匆拿过元宝后就根据吩咐去抓药了,那个手拿糖葫芦的白发少女忽然仰着头问道:“倩姐姐,这药我都吃了快半年了,剂量怎么一点儿都不见少啊?”

红衣女子翻了白眼,相当没好气的回应道:“还早着呢,这才吃了多久啊?我告诉你,你这躁火症厉害着呢,药至少要吃一年才能逐渐减少剂量,吃过两年才能有明显的效果呢!”

“可我这半年来都没犯过病啊……”白发齐腰的圆脸少女低头嘀咕道。

红衣高髻的窈窕女子鄙夷的“呵”了一声,“那是你一直在坚持服药,这药但凡停上个一两天,我保管你又要变成那脑袋上蹿火的怪模样了!”

这会儿同身在店内的那名黑袍中年男子忍不住出言说道:“在下也粗谙药理,你适才要的那六味药属‘十八反’,其中甘草反大戟,乌头反贝母,藜芦反芍药。这六味大反大冲的药材胡乱混在一块儿喝,焉能治得好什么疾病?”

一听这话,红衣女子当即就不乐意了,翻脸怒骂道:“我家祖上三代都是名医,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鸡大夫,能有我懂?”

黑袍男子身边的那名紫绸女子竖起柳叶眉毛,大喝道:“你这人真不识抬举,我爹明明是好意提醒,你怎的这般无礼?”

红衣女子凝视着前头的紫绸女子,眼神中突然绽放出极度亢奋的光芒,狠狠咽了下唾沫,心下思量道:“这姑娘的根骨好生了得呐,机关心窍更是剔透绝俗,这副心肝要给我服下了,那我的吞象诀还不得一下子飞跃到新的一个境界呀!不忙动手,待我用‘罗刹迷魂’的毒香先叫她彻底丧失反抗之力再说。”

恶念陡起,扎着高髻的女子伸手往衣兜里一掏,摸出了一串深紫色的玉润珠链。准备将此毒香递到那名紫衣女子的面前,胳膊刚一伸出,但见那黑袍中年男人曲指往前虚空弹了一下,蓦地里“砰”的一声大响,不单单是那串紫色珠链,就连那只握着珠串的手都被炸了个粉碎!

开店卖药的平民掌柜吓得差点没摔一跟头,断了一手的红衣女子更是惊声尖叫了起来,饱含惊悚愤怒的嘶吼声在整间药铺内经久回荡。

“倩妹妹,快给我宰了那个穿黑衣裳的老王八蛋!”断手女子没命价的狂吼道。

岂料那名绿衣少女并不为所动,仍站在原地嘟嘴小声说道:“倩姐姐,我觉得那个老伯伯说得对,你给我开的那几味药材不太对啊……每次我服完后总要拉肚子,很难受的,而且连吃了半年都不见好,这当真能根治我的躁火症么?”

被称作“倩姐姐”的那名女子见其不听从自己命令指派,愈加震怒发狂,从兜中拿出两团棉花堵住了白发少女的耳朵,旋即掏出了一只赤金色的精美手握摇铃。没来得及开摇,那袭黑袍已然掠至眼前,中年男子先是右手用力捏爆那只摇铃,继而左手慢慢推出了一掌。

掌罡眨眼即透入头颅,容颜姣好的红衣女子脸部安然无恙,唯有后脑勺倏然间炸裂了开来,红白脑浆就如同被打碎的柔软豆腐一样蓦地溅射了开去!

店老板亲眼目睹这惨剧人寰的一幕,当场紧闭双眼吓昏了过去。

“唉呀,你怎么把她杀了呀!”绿衣小丫头立时焦急的叫了出来,“她一死,谁来治我的狂病啊?”

“狂病?”黑袍男子十分疑惑的问道。

“是啊,我那狂病又叫躁火症,一旦发病,头顶冒火,六亲不认,逮谁就杀谁呢!”白发及腰的圆脸少女明显急切得要死,“我这个病只有她能治,现在她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中年男人“呵呵”一笑,迈步走至小丫头的身边,认真地为其把了一会儿脉络,浅笑着说道:“你周身经脉运行再正常不过,哪儿像是有什么狂病的人?更何况,就凭你这半步天罡境的修为境界,还有何疾病能困扰得了你?”

白发少女瞪着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不敢相信的开口叫道:“你……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没有得病么?!”

黑衣中年人郑重的点了点头,笑着回答道:“凌某人从不说假话,你确无苦疾缠身。至于那个女的为何要谎话哄骗于你,只怕是有利所图罢。”

手里捏着串往下滴浆液的冰糖葫芦的小丫头垂首沉思许久,抬起头后两眼通红含泪,惨兮兮的瘪了瘪嘴,道:“原来倩姐姐一直在骗我,我……我根本就没有得什么狂病,我就不该那么相信她的!她为什么这么坏啊!”

中年男人对白发少女的这段“傻人傻话”丝毫不以为意,仅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扭头见女儿已喝完了那碗滋补阳气的药汤,便拉起紫绸女子的手往屋外走去了。

肩头停有独脚小雀的绿衣小丫头在屋内逗留了一会儿后也兀自走出了铺门,外头尽是夜幕和雪帘,周围乌漆麻黑一片,耳畔风声呼呼好似那鬼哭狼嚎,这个明明身处花季年华却已顶着满头霜雪白发的少女遥望远处,喃喃自语道:“大哥哥,你现在在哪里啊,身边有喜欢的姑娘陪着你么?小萝卜要来找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呀!”

这一日,大雪之夜。

活埋谷二代谷主凌云木掌毙红衣卢小倩,绿衣小丫头卜倩孤身一人行上此间的那座虎牢山,徒步径往东北方向赶去了。

第一百零七章 飞花十二令 西风呼啸凛冽,大雪肆意纷飞,恰如层层叠叠的鹅毛闻风舞弄身姿,日短星昴,天下人间正值仲冬时节。

益州白狮郡安富镇里有家名气不小的大型宴会酒楼,名字起得可谓是既敞亮又气派,与蜀州武行山之上那座道教正统宫殿圣地同名,唤作“龙虎”。据传闻此楼的创始人与本州至高藩王素来交好,故而门口顶部的牌匾乃由酷爱打仗的黔王夏阖亲笔挥毫写就,再由当地著名工匠在沉香木匾额上面镂刻三个篆书大字——“龙虎楼”,字字银钩铁画,肃然豪放之气扑面而来,初来此地的人甚至会误以为这地界并非什么寻常酒楼,而是名头不俗的江湖道场或是镖局联盟。楼内的木构部分都漆成凝重庄肃的黑色,梁柱亦雕有各式花纹,显是不知耗费了几许精工巧匠的心血手笔,地面则铺砌有菱形的奇特红板砖,东西两面墙壁分别绘有龙形、虎形的图案,主图色调偏深沉,周围则缀有亮眼的彩-金,堪称华丽精美绝伦。

外头白雪纷纷扬扬,一派风袭百草衰,寒光晃树杈的萋萋凋敝景致。小镇里的那家龙虎楼内,今日可格外的热火朝天,来店的客人爆满,真正是座无虚席。

几个跑堂的伙计小二忙里忙外,端菜碟加上送酒,两条腿基本是无半刻停歇。只因颇具眼力价和向来见多识广的老掌柜有特别叮嘱要求,今儿楼内的这几十号顾客着实非同小可,那是实打实的“大爷中的大爷”,若怠慢甚至惹恼了诸位地位不俗的“爷中爷”,那事情决计就不好简单收场了,届时纵是整栋楼被他们掀个底儿朝天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今日包了这座酒楼内所有位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剑南道声誉赫赫的帮派团伙——天残地缺帮,简称“天残帮”。剑南道靠近凉雍两州,天残帮继能在帮派林立、各自为营的剑南大地挣得一份不小的名声,就足以见得其人脉本事之高绝。

帮派帮主是个修为达到三阶百尺境小圆满宗师级别的强横“大人物”。由于此人生而患有残疾,身高三尺,侏儒腿短,且终身无法尽到人事,故他创立该帮派后立下了一条不容许轻易篡改的严苛死规矩,那就是不论何人想要加入天残地缺帮,身上或多或少必须带点儿残疾,若是健全完整的家伙,那么就一概不加以包庇收入。因为该帮的范围势力很大很强,一旦跻身其中,好处和上行通道多之又多,是以不少江湖边缘人士为了能够加入这个天残地缺帮派容身,不惜主动毁伤原本健健康康的身体,举动不可谓不痴颠疯狂。

这一根由原因直接就导致了今朝处在龙虎楼内喝酒吃肉的所有客人无一例外,个个都身患残疾。

有的歪眉斜眼、皮肤溃烂,有的耳聋哑巴、头顶生疮,还有的断手断脚、筋绝骨折,几十号杀人如麻的帮众竟无一个身体康健之人!

今时今日,如此众多的天残帮成员聚在此间,不消多说,所图之事定然非比寻常。

酒楼内最中间的显眼位子上,大大咧咧的坐了个少了颗眼珠的面恶汉子,正兀自豪放的大口大口往嘴里灌着酒水。他身旁一个半边脸都烂掉了的猥琐男子靠近说道:“费老大,咱们都在这儿等了一个时辰了,姓钱的那家伙还没来,要我说啊,他多半是被费老大你给吓破了胆,不敢来赴宴了,哈哈!”

另一个鼻子被人剜去了的男子立刻附和道:“是啊,费老大你武功卓越,天下谁人不知?那姓钱的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来跟费老大争这个帮主之位啊!”

独眼汉子听完一通恭维马屁,明显十分受用得意,遂仰头大笑道:“不错不错,说得好!论声望,钱吉那小子自是不如我,若论武功,他的那招爆杀裂虎手怎能敌得我的绝命碎龙爪?这样一无是处的家伙,也配来和我一争帮主?”

“就是!”烂掉半张脸的男子尽力奉承道,“小的在这里恭喜费老大顺利夺得帮主之位!”

一桌子的人都举杯高叫道:“恭喜费老大夺得帮主之位!

“好,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姓费的汉子亦举杯道,“咱们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让天残帮变得更加壮大!来,干了!”

这名仅剩有一只眼睛的残疾大汉,姓费名骖,是天残帮碎龙分舵的舵主,在帮中与裂虎分舵的舵主钱吉地位平分秋色。费、钱二人脾气迥异,素来便是水火不容,几乎到了一见面就吵,一吵就要动手的地步。

上个月,拥有三阶百尺境小圆满修为的帮主王肆神秘失踪,偌大一个天残帮群龙无首,形同一团散沙,急需推举一位新的帮主出来。王帮主之下在帮中地位最高最有名望的,莫过于费骖和钱吉二人了,而今日费骖特意选在这个龙虎楼摆下一场所谓的“宴会”,为的正是和钱吉一争那天残帮帮主之位。

若是钱吉胆小如鼠,没来赴宴,那他费骖自然便是当之无愧的帮主了;若是钱吉有胆子来赴宴,那便好好打上一场,靠拳头来分出高下、决出雌雄!

酒楼内众人又朵颐痛饮了半天,忽有两个着装奇特的西域人从门口走了进来。一人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眉须皆呈浓金色;另一则披有朱丹色霓裳小裙,半张脸用深红薄纱遮了。

店小二见又有新客人入楼,慌忙小跑着迎了上去,对进门的那对男女说道:“哎呀,二位客官,实在是不巧,我们这龙虎楼,今个儿被人给包场了,您二位去别处吧。”

其中那名红纱遮脸的“西域”女子听了这话后扭头便走,却被身旁那名身材偏高的金须男子一把给拽住了,那西域男子笑道:“别着急走啊,咱们不坐这儿也行,买点酒总可以吧。”转而对店小二道:“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来上一坛。”

“这……”店小二神色相当尴尬,“不瞒客官,我们这儿的酒也都被人给包圆了。”

穿有蓝男子甚是不满,用鼻子“哼”了一声,“瞧他们喝得那么欢,我口水都出来了,这外头天气挺冷的,你就胡乱卖我们一坛暖暖身子嘛,一坛而已。”

独眼龙费骖扯着嗓子冲门口厉声喊道:“哪里来的西域汉子?就你也配喝我们中原人的酒?快滚快滚,别堵在这儿碍老子的眼睛!”费骖身旁的几名手下也都跟着聒噪叫嚷了起来,狗仗人势,言语极为不堪入耳。

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听得心头噌然火起,直欲冲上去动手,却被身旁的魏颉给拦住了。

“行走江湖嘛,被骂几句还是蛮正常的,别那么快动肝火。”魏颉语气平静的说道,“心态要摆好,别那么容易动气,咱们呢要尽量‘以理服人’。”说着就伸手抢过了店内小二挂在肩膀上的毛巾,朝着叫骂声最响的地方掷了过去。

霎那间,原本擦桌子用的绵软毛巾被真气萦绕裹挟,在这般威猛霸道的投掷之下,变得有若锋锐刀片一般,瞬时即从天残帮碎龙分舵舵主费骖的头顶堪堪擦了过去,削下无数纯黑发丝。

还没等那个独眼的费姓家伙反应过来,魏颉已施展轻功造诣来到了那厮的身后,淡然说道:“以后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否则很容易英年早逝的。”

年轻剑修摸着费骖那颗掉了不少黑发且有露出头皮的脑袋,凑至其耳边小声说道:“酒,别的什么东西我都不要,我只要酒。”

帮派分舵主费骖怎么说也是饱经世故沧桑的老江湖了,一下子便明白过来身后的这名西域人修为超脱,绝非自己可以对付得了,忙用细若蚊虫的声音说道:“大……大侠,酒在桌上,您尽管拿便是。”

魏颉在其脸上轻轻拍了一下,竖了个大拇指,浅笑着赞赏道:“这还像个样子嘛,大丈夫能屈能伸,该硬的时候就硬,该服软的时候就得服软,这样命才会长一些。”语罢从桌上拿了两壶酒,朝四周随意看了看,发现酒楼内确已无空位,皱眉没好气的说道:“位子呢,腾一个出来。”

“是是是,大侠!”费骖高声冲

旁边一桌子的人喊道:“喂,你们快把位子让出来,没看到大侠要坐么?找死啊!”那群人听从老大的指令,立时从位子上退了出来。

魏颉拉着少女许灵霜坐定后,又对费骖费老大说道:“我饮酒的时候不喜欢太过吵闹,你和你的那些手下,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嗓子,我大可以让你们这辈子都发不出声音来。”

“是是,大侠,我们尽量不再发出声音了!”费骖忙不迭应声道。

“好,你们继续喝你们的吧,不用管我们了。”魏颉轻描淡写摆了摆手,宽宏大量的说道。

龙虎酒楼内天残帮的一众残废又开始喝起了酒,只不过这一回,无人再有胆子敢发出任何声响,满屋皆十分寂静安宁,再不复适才的那般热闹欢脱。跑堂的店小二亦被吓得够呛,不敢再去弯腰捡那条掉在了地上的毛巾,一溜烟儿就躲到厨房里去了。

碎龙分舵众残废喝了小半天的“哑酒”,又有一大伙儿人走入了楼内。为首的是一名没了一只耳朵的汉子,身后紧紧跟着约莫四五十人的样子。

正是天残地缺帮裂虎分舵舵主,钱吉。

钱吉钱舵主刚一入屋,便恣意纵声笑道:“呦,姓费的,你们喝酒怎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莫非是知道我要来了,怕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哈哈哈哈!”

费骖咬了咬牙,心下暗骂道:“这孽畜当真可恨,看本大爷一会儿怎么取你的狗命!”起身向坐在一旁桌子上的魏颉抱拳道:“大侠,小的今日与这厮有些恩怨要处理,还望大侠见谅。”

魏颉呵呵一笑,道:“无妨,你们尽管处理便是,我也乐得在一旁看你们的好戏。”顿了顿,又轻飘飘作壁上观的补充道:“如果要动手,麻烦打得精彩一点儿,我也看着好下酒。”

费骖点头道了声“是”,继而冲门口的钱吉暴声吼道:“姓钱的,你今个儿莫非是含了一口狗屎才出门的,不然嘴巴怎得如此之恶臭?”

“你他-娘的说什么?!”钱吉挑眉怒道,“我出门时嘴里确实含了点东西,不过不是狗屎,而是你奶-奶的骨灰!”

费骖本就是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哪儿受得了这等辱骂,斥喝道:“姓钱的,我好心请你来吃饭,你就这么跟东道主讲话?!莫非是着急给你爷爷上坟去?”

钱吉瞪着眼睛狠狠“呸”了一口,骂道:“姓费的,你个死了娘-的,若真有心请我吃饭,怎得这屋子里连半个空座也没有?一屋子人都是你的手下,这不摆明了就是场‘鸿门宴’么?”

费骖歪嘴狞声一笑,“你不也带了这么多的手下?个个手里还都揣着家伙事儿,有半分正经来赴宴的样子?”

“既如此,还有何好说的?”钱吉振声叫道,“我就问你一句,这帮主的位子,你让是不让?你若是肯让,乖乖投入我的麾下,我今日可以留你一条性命;若是不让,哼,我定让你死无全尸!”

费骖哈哈大笑道:“就凭你小子,也想让我死无全尸?我告诉你,今日这龙虎楼,便是你小子的殒命之地!”

“这么说,就是没得商量咯?”钱吉扬起拳头发狠道,“那好,咱们谁拳头更硬,谁就来当这个帮主!”

二人死死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火药味儿转瞬即充盈整座龙虎酒楼。这场注定满是可怖血腥味儿的帮主争夺之战,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危险程度。就在费骖费舵主准备大喊“动手”的时候,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钱吉的脖子上渗出一条猩红注目的血线,接着一颗大好头颅就从颈部滑了下来!

人头咕噜噜的滚落,无头身子亦就此摔倒在地。

屋内顿时一片惊悚哗然。

此时,有一名黑衣女子从裂虎分舵的人堆里缓步走了出来,她用尖尖的嗓音喊道:“飞花十二令,来此地取尔等狗命!”

第一百零八章 冬爷 独眼龙费骖怎么也想不到与和自己斗了那多年的死对头“一只耳”钱吉,竟会被那么轻易的割掉项上脑袋,倒在地面变成了一具无首的新鲜尸体。

姓钱的,你丫平时不是那么豪横张扬的么,怎的死得如此草率?就算真要被杀、被砍头,也该由我费大爷亲手来取走你的身家性命才是吧?不能杀掉你这一只耳后再统领全体帮众,我纵然当上了这天残帮的帮主又有何劲头意味呢?!

趁着碎龙分舵舵主费骖思绪跌宕、恍惚失神的当口,从另一边裂虎分舵的人群中慢悠悠的走出了一名生就杨柳蜂腰的黑衣蒙脸女子,此女眉目与体态俱是上佳,两个耳垂处均挂了颗晶蓝色的华美珠坠。整体气质十分冷峻,恍似没有半分个人感情的泥塑石雕,曼妙多姿的身体紧紧裹在黑色夜行衣里头,衣服肩膀处的位置绣有几片粉红色的细小花瓣,起到了清新脱俗的独特效果。

盯着此女那绝妙的柔韧腰身以及被紧身衣束缚勾勒出来的那份诱惑迷人的弧度曲线。明明已有不小的祸事临头,天残帮帮众里却也不乏好色之徒心中这般幻想道:“这样的顶级美女,就算是让我今晚耗死在她身上,那也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的啊!”

那名完全称得上“冷艳”二字形容词的黑衣女子在众人或惊恐错愕、或垂涎渴望的眼神目光中慢步走了出来,当着裂虎分舵所有人员的面,从他们舵主钱吉的那具无头尸身上大大方方的跨迈了过去,嗓音尖尖的她大声叫道:“飞花十二令,来此地取尔等狗命!”

“飞花十二令”这五个字一出口,便似一记窜天猴炮仗在湖泊池塘中猛然炸裂了开来,楼内凡听过这个盗贼团体名号的,无不胆战心惊惶恐至极,若非怕遭同辈兄弟们的嘲讽耻笑,估计早就有人拔腿开溜企图离开此间了。

这天底下自古便有土匪贼寇无数,有道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贼”这一特殊行当也不能免俗例外。低等一些的贼只会干点儿没含金量的摸鸡顺狗的小活儿,故而被称作“小偷;而那些高等点的贼则手段高明、思维灵便,专干些争取响亮名头的硬活大事儿,因此能够被称作“大盗”。这就是那位动辄豪取富绅财主家中千金万两的公冶锦能被冠以“侠盗”二字的原因了。

而飞花十二令这一巨盗团伙又被江湖人称之为“飞花十二神盗”,在盗的前头还特意安了一个“神”字缀饰,她们在中原盗贼界的地位头衔有多高自然是一目了然。

飞花十二神盗的偷盗记录早已数不胜数,若改编成一个个精彩连载故事,让天桥底下的说书人来讲,那恐怕是连讲上个三天三夜,耗费几大缸口水都没法讲完的。

就拿最近的一件来说吧,大禹王朝国都天启城大内皇宫,那个被天下盗贼寇匪视作绝对禁地的地方,拥有训练有素的精壮羽林军,以及数目惊人的武学大能和练气修士。就那样一个如同雷池重地般的恐怖处所,飞花十二令竟能从里头偷出几样价值高到无法用金钱来衡量计算的连城宝贝,并拿着偷出来的皇城宝贝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

光是这一件难于登天的威风事情,就足够整座江湖武林津津乐道几十甚是一百多年了!

而此时此刻,那位飞花令的最高首脑,站在世间小偷大盗们仰望而不可及的顶点,恰如“天偷星”下凡般的女子,就那么光明正大的站在这座大型龙虎楼内。

那名杀狗似的取了钱吉钱舵主性命的蒙脸女子大力拍了拍手,旋即就又有两名差不多打扮装束的黑衣女子挤开裂虎分舵的众人,从屋外堂堂正正的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整只手掌俱被类似于蚕丝的东西裹着,另一人左右腰间各别有一柄紫黑色的匕首,手里则提着一个神秘的包裹,不知里头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最先入楼的那名绝艳女子忽然振声道:“姐妹们,报一下咱们的名号!”

屋顶有五名女子的嗓音一一传落:

“飞花令老十二,小银钩!”

“飞花令老十一,落絮无!”

“飞花令老十,水自流!”

“飞花令老九,有谁怜!”

“飞花令老八,夜来雨!”

转瞬,门外又有四个甜美嗓音徐徐飘来:

“飞花令老七

,舞前檐!”

“飞花令老六,珊瑚枝!”

“飞花令老五,旃檀香!”

“飞花令老四,芳菲上!”

楼内那名手缠绵丝的女子和腰别匕首的女子摘去了脸上的黑色纱布,两名容颜俏丽的黑衣女子先后报出了自己的排行与代号:“飞花令老三,画屏幽!飞花令老二,燕双双!”

待十一名女子悉数报完了名号后,那肩头绣花的冷艳美女最后也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傲气凛然的清丽秀脸,她微笑着自报家门道:“飞花十二令之首,老大御柳斜!”

十二人的这些名称代号,皆出自包含“飞花”二字的经典古诗句。只因这十二名女子皆为天下绝世巨盗,早就被朝廷通缉悬赏,平日里行事犯案颇为隐秘晦涩,倘若使用本家真名,将会有诸多的麻烦和不便之事相互牵连,故以她们多年来素用假名行走江湖。

天残地缺帮碎龙分舵舵主费骖同样早闻飞花十二令的霸道名头,知道这十二人虽都是女流之辈,却个个身怀极高的修为,不仅偷盗技艺举世无双,连轻功造诣和杀人的手段都是一等一的高超。已有对头钱吉身亡当场作为前车之鉴,深谙“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浅显道理的费骖,主动朝着十二令之首的那名排在最前头的女子拱手行了一礼,万分恭敬地说道:“飞花十二女侠的美名远播江湖,小的早有耳闻,心中怀有无限的憧憬与敬畏,今日见到真人真面,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飞花老大御柳斜冷冷的“哼”了一声,仰着她的尖下巴,用鼻孔对着兀自低头躬身的费骖,用十分轻蔑的语气淡淡然问道:“喂,你们是天残帮的人?”

费骖点头应声叫道:“正是,小的乃是天残帮碎龙分舵的舵主。”

御柳斜脸上露出甜甜喜色,显得愈发好看了,拍手道:“妙极,看来是跟对人了,这下子可一网打尽咯!”

费骖顿时脸色大变,低声蹙眉问道:“女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御柳斜身边那个名号为“画屏幽”的黑衣女子嘻嘻一笑,“蠢材,这都还听不懂啊,我大姐的意思就是,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逃了,全都得死在这里!”

此话一出,龙虎酒楼内登时乱成了一团。

舵主费骖使劲儿磨了磨后槽牙,眼神中透出深刻的狠恶敌意,沉着嗓子问道:“我们与女侠有何怨仇,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御柳斜再次冷哼了一下,“本来是没有什么怨仇的,像你们这种杂碎,就算跪在地上求我杀你们,我都不一定会同意。要怪,就怪你们老大吧,燕双双,把东西扔在地上给他们瞧瞧!”

腰间别有紫黑色匕首的女子道了句“是”,将手里的那个包裹随意往地上一扔,一颗血液早已流尽的干瘪人头立时从包裹里滚了出来。

楼内的天残帮众人人皆瞠目咋舌,那不分明就是帮主王肆的脑袋么?!

代号“燕双双”的女子眯着眼睛道:“我们老大说了,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侏儒,尤其是你们帮主这种不懂得低调行事的嚣张侏儒,见一个就杀一个,绝不姑息!”

“帮,帮主……”费骖望着王肆的那颗狰狞头颅,双目瞪得溜圆。

先前天残帮帮主王肆尚未平白枉死的时候,费骖与老对手钱吉相比,更加得到帮主的栽培器重,如若王肆不死,天残地缺帮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帮主的位子搞得内斗自相残杀。等帮主年迈退位后,费骖自可名正言顺地跻身下一任的帮主,届时不仅没有人会说闲话,连一个结拜弟兄都不会死,夺位何须付诸血刃?而今王帮主不幸身亡,好好的一个帮派变成一团散沙不说,他费骖若再想从舵主晋升为帮主,就必须要与裂虎分舵的舵主钱吉厮杀打上一场。若是打赢了还好,最多死掉一些兄弟,若是打输了,便要白白赔上一条性命……

今日倒足几辈子的大霉,竟又惹上了有本事从天启皇宫里偷东西出来的飞花十二神盗,同为舵主的钱吉被瞬杀,费骖自觉自己多半也要惨死于此,无不万念俱灰,嗓音不自禁发颤,一句口头禅顺嘴就溜了出来:“你他-娘的……”

飞花十二令之首的御柳斜又用纤纤玉手指了指裂虎分舵舵主钱吉的那具无头尸体,一脸无所

谓的说道:“要怪就怪地上的这个家伙吧,是他连累了你们。我本来打算弄死那个侏儒以后就罢休的,谁知从这个家伙那儿听说这里有场什么鸿门宴会,天残帮两个分舵的舵主要争夺帮主的位子,于是我便带着姐妹们跟过来了,为的呀就是将你们这伙一无是处的残废,一、锅、端、了!”

她这最后的四个字说得极为悠长缓慢,语气中满满全是嘲讽的意味。

独目费骖心中说不出的愤怒,喘了几口粗气,自言自语道:“老子今个儿是真要栽了……”

“喂,独眼龙,我听到你刚才说了句‘他-娘的’,你胆子不小嘛,敢当着我的面骂娘!”御柳斜柳眉倒竖,声音颇为严厉的说道。

费骖费舵主到底还是个有血性有骨气有胆识的大好男儿,他深知今日不管反不反抗都难逃一死,索性便梗着脖子嚷道:“是啊,你个千人骑万人踩的荡-妇臭小娘,老子就骂你了,却待怎样?”

话音刚落,“库嚓嚓”一声响动,楼内的顶端天花板碎开了一个大洞,有一个黑影倏然自天花板落下,眨眼间来到了费舵主的身后,银刃一闪,已割下了独眼龙费骖的项上脑袋,那名手持银钩弯刀的黑衣女子锵声骂道:“还嘴-臭么?去跟阎罗王嘴-臭罢!”

老大御柳斜抬脚往地上一跺,尖声怒叫道:“姐妹们,杀!”

语毕,无数细小飞针若瓢泼大雨一般从天花板的那个破洞中倾洒而下,根根细针尽数精准的刺射在了屋内一个个本就身负残疾的天残帮帮众。

拳缠蚕丝的画屏幽、手握两柄匕首的燕双双以及以银钩为武器的天降女子小银钩一齐大踏步杀向了群龙无首的碎龙分舵众人。而御柳斜身为飞花十二令之首,仅以一己之力,独自对付原本由钱吉带领的裂虎分舵四五十名成员。

御柳斜身法轻盈,看似没使用任何杀伐兵刃,但凡其身子所经之处,却有一颗颗大好人头滚滚而落,场面十分诡异恐怖。

原来她所用的武器乃极其纤细不易瞩目察觉的金制丝线,这种丝线乃是大内皇宫里的稀世珍品,唤作“寸金”,此物之稀有,不亚于各种名工巧匠打造的上乘兵器,素来就有一寸“寸金”一寸金的有趣说法。

飞花老大御柳斜将宝物寸金缠绕在两手之上,加之其身姿动作本就极度灵敏,轻功炉火纯青如同鬼魅妖邪,割人头颅便好似那探囊取物一般轻松无压力。

大姐肆意用金线割取人头之际,楼顶的落絮无、水自流、有谁怜、夜来雨四名女子同样也不落下风,持续不断地发射夺命针雨,杀人于措手不及。

楼下画屏幽硬桥硬马势如破竹,以双拳轰杀敌人;燕双双以淬有剧毒的匕首夺人生命;小银钩手中银钩划掠,一旦,一旦被其近身,性命顷刻而休。

杀了没多久,百余人的天残帮众,已死掉大半,剩下的十几二十人全然没了迎敌战意,纷纷四散而逃!

“芳、香、枝、檐,有人往外头逃去了,你们速速于屋外拦截,一个都不要放过!”御柳斜扯着嗓子叫道,“今日务必要杀完天残帮的这伙低能残废!”

凡有幸逃出龙虎楼的家伙,无一例外尽被守在楼外的芳菲上、旃檀香、珊瑚枝、舞前檐四人斩尽杀绝,天残地缺帮就此彻底覆灭。

这时,有一名身穿青衫,腰系黄色丝带的年轻公子骑乘着一匹品相非凡的青骢马缓缓行向了龙虎楼。

其形象外貌之世所稀有,真真正正可用“青衫美少年,黄绶一神仙”十字诗句来形容。

青白毛皮的高头骏马后面紧跟了一大群处在绝佳妙龄的花季少女,那群少女边跑边欢欣鼓舞的尖叫道:

“冬爷,停下来让我们好好看看你的脸吧!”

“哇啊啊啊,冬爷,你真的生得好俊呐!”

“冬爷,能不能给我一缕你的头发,一缕就行,我要去做香囊,天天放在枕边!”

青衫公子只顾着自己骑马,目中无人,全不去理会那群思-春到了近乎疯魔状态的花痴少女。来到尸横遍地的龙虎楼门口,单论容颜之美足算得上是中原无双的他冲着屋内的飞花神盗们高喊道:“喂,里面的家伙,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对付我聂柔吧!”

第一美男子 大禹王朝中央政廷所在的那座一国之都,唤作天启城,城中坐拥几十万羽林禁军。禁军之上总共有十名演武教头,分别指导士兵骑射、刀枪、棍棒、布阵、守城等等攻守技巧。十大教头之上还有一名总教头,复姓独孤,名天禄。与天启城内第一将军武夫王迎鹏有所不同,此人文武双全,提笔可安天下,上马犹能平定乾坤。

如此旷世奇才,自然深得皇帝陛下的喜爱重用。先皇仁宗嬴旬尚未驾崩的时候,独孤天禄便已身兼羽林军总教头以及英武司总司令两大职位。新帝嬴勾继位登基后,顺从一品宰相祁密的提议要求,提拔铜雀司为“金鸾卫”,英武司的诸多职能特权都被金鸾卫涵盖笼括,近几年大有被后者取而代之的不良趋势,身为总司令的独孤天禄的官职头衔也逐渐处在金鸾卫总指挥使陆成霜之下了。既然英武司已变得有名无实,再不复往日之“英勇威武”,那么独孤总教头索性就将所有精力时间都放在禁卫羽林军的栽培训练上面了。

以匡扶社稷、安定万民、辅佐圣上为毕生志愿的独孤总司令而今已逾花甲之年,却也未曾婚配娶妻,并无亲生后嗣只收有四名得其真传的义子,分别负责管理英武司春、夏、秋、冬四个独立分权的重要部门。四子之中,年纪最轻、阅历最浅的一人仅有二十七岁,姓聂名柔字容止,因其专门统领缉盗的“冬部”,故被手下以及某些江湖人习惯性的称作“冬爷”。

这个姓名里含有“柔”这一字的年轻公子,天生就长了一副帅死人不偿命的好看皮囊。

聂家小子聂柔先是被朝廷刑部尚书赏识,得了两句赞誉小诗,一句为“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另一句为“朗朗如日月入怀,颓唐如玉山将倾”。后来又得到了仁宗皇帝嬴旬亲自接见,那时聂容止尚未二十岁弱冠,禹仁宗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开金口赏诗道:“轩轩若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并赐珍藏御酒与之同喝,席间万岁爷更是由衷赞曰:“其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其醉也,傀俄若?峰之将崩。”

江南道有施姓才女仅是有幸见之一面,即彻夜不能寐眠,写下一首流传甚广的著名诗歌《白玉谁家郎》,开头就是“聂家有儿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公子只应画中见,定非尘土世间人,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淮南道有富家女子万金求一夜共枕而不得,遂嚎哭整整三天三夜导致双目近乎瞎绝,发烧重病之际躺在家中榻上犹兀自小声呢喃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今生不得与聂郎同眠,我死不瞑目!”

中原历史上曾有过一名长相堪称极品的潘姓美男子,因容貌俊气无双,有痴情女子往其乘坐的马车中投放了大量的鲜花和水果以表达浓浓爱慕之意,此事在江湖各地传播开来,后来便演化为了一个“掷果盈车”的经典成语。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聂柔聂容止对异性的吸引力同样异常匪夷所思,与那位掷果盈车的潘姓男子相较,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每行至一处地方,行踪消息总是传得极快,往往还没在那儿停留待上多久时光,便有不计其数的妙龄少女发疯了似的追拥过来。

有效仿前人往马车里扔鲜花水果的;

有动手动脚一个劲儿地瞎摸瞎揉的;

有好似害了失心疯一般乱吼乱叫的;

有只碰一下就表示再也不洗手了的;

有吵着嚷着要一缕头发来做香囊的;

有因为实在过于兴奋而当场昏厥的……

天启城中曾有个对自己外貌颇为自信且自负的美男子名为白日飞,曾扬言称“我与城聂公孰美?自然是吾美之极矣”,后来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只不过简单看了年轻人聂柔几眼,立时就自惭形秽变得自卑到了极点,不多时就精神崩溃丧失理智变成了一介疯子,现在虽仍然勉强算是活着,但已沦落至沿街乞讨靠捡垃圾为生了。

由于名声太过响亮,连绰号“谪仙人”的诗圣谢心然都有所耳闻,在亲眼目睹聂容止的神仙容貌后,诗界第一人的他发自肺腑感慨道:“书圣王疏同之字与容止之貌,前者骄若惊鸿,后者飘若游云,

真正有仙人风采啊!”

聂柔作为被御林军总教头独孤天禄收下的最后一名义子,从十八岁第一次出门公干开始,九年来遇到的异性追求者当真数不胜数。他虽生性凉薄且对女色等虚浮事物不甚感兴趣,但考虑到若直接让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祸水红颜从哪儿来滚哪儿去,那未免也太过傲慢刻薄,白白伤了她们那颗热炙爱慕的心,无可奈何只好顺其自然,她们要追要死命缠着自己那就由着她们去罢,反正不会吃亏更不会少点什么。

身穿一袭紫纹青色长衫的美男子聂柔从那匹勉为其难能搭配得上他那神仙容貌的高头青骢马的后背鞍部跃下,他将青白大马栓好后,完全无视守在屋外的芳菲上、旃檀香、珊瑚枝、舞前檐四名怔怔出神的女子剑修,以十分飘逸飒然的倜傥姿态迈步走入了那座龙虎楼的大门。那群对之日思夜想的发-春少女也都乌泱泱乱哄哄的大步追了进去。

一进入那间堆满了天残帮众尸体的龙虎酒楼,一股极为浓烈的恶心血腥味儿立刻就扑鼻而来。

“嚯,这里头的味道可真冲啊!”青衫黄绶的聂柔嗅了嗅玉挺的鼻子,当即颦着眉头说道。那些跟在冬爷屁-股后头的花痴少女也都个个紧捂住了口鼻,显然都被熏得难受够呛。

“飞花十二令”毕竟也都是处于芳龄的大好女子,试问这世间处在这个年龄段的女子谁人不怀春?当她们第一眼见到这名俊宇非凡的青衫男子时,心头一阵恍惚,尽皆胸中朦胧暗道:“这天下,竟还有这等好看的男人?”但很快又都清楚的反应回神了过来,眼前之人姓聂名柔字容止,是天启大内皇宫里重要缉捕组织神武司冬部的最高头目,天下众捕之首,担得起“神捕”二字称谓的盖世高手。

益州白狮郡安富镇龙虎楼内。

神捕,对上了神盗。

飞花十二令之首的黑衣御柳斜凝视着那位享有“天下第一美男”绰号的绝代佳公子,轻声问道:“你可是来抓我们的?”

那名身穿青紫衣衫的俊逸出尘的年轻男子微微摇头,淡然说道:“唉,挺好看的一个姑娘,这脑子却不太中用。你们是贼,而我聂柔的职责呢便是抓贼,百姓人家养猫,岂有不让猫抓老鼠的道理?我若不抓你的,这每月朝廷下来的俸禄赏钱哪儿还能拿得安心呐!”

这一番话分明只是表白了他此番进入楼内的目的,可他身后的那一大群追随而至的少女,却死死揪着“挺好看的”这四个字不放,满腔妒意滔天,心中无不促狭暗骂道:“呸,那女的有什么好看的?分明就是一个丑八怪,丑死个人了!冬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说这样的一个丑八怪是什么‘挺好看的姑娘’……真想让他也这么夸我一下呀!让我少活几年都行!”

有几个少女的脾气很坏,瞪着眼睛用手指向御柳斜,口无遮拦斥骂道:“你这该死、该杀的臭贼,你可知我们冬爷的时间何其宝贵?你可知他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又有多劳累?!我奉劝你们这群下-贱的恶贼快快束手就擒,否则等到我们冬爷一出手,必然顷刻就要了你们的狗命!”

还有女孩饱含恶意侮辱性的尖酸叫道:“你瞧瞧你自己,长得好像是从茅坑厕所里生出来的冤种一样,浑身还不停散发着臭气,呕,真是熏死个人了!我都快要吐了!你看看你肩膀上绣的是什么恶心东西?真是丑人多作怪,老八婆还绣几朵花……”

她正相当投入纵情的破口骂着,蓦地里,晴空中仿佛猝然炸出了一个雷霆霹雳:“都给老娘闭嘴——”

这声足可震破耳膜的狂怒尖叫正出自御柳斜之口,她是天下第一盗贼团伙的大姐大,一生作案无数,杀人亦无数,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今日被这群嘴巴犯贱的傻女人莫名其妙地骂了这么一顿,自然是怒不可遏,一团无名火急欲外泄,竖眉狰狞厉声吼道:“臭贱-婢,再骂!”说罢即挥动右手,倏然发射了一缕金线“寸金”,直向人群中那个骂得最狠、嘴巴最恶臭的家伙袭去。

说时迟那时快,美男聂柔快速取出藏在衣物中的两根由通透白玉雕成的精美短棍,挡在了那名本该被金丝射穿头颅的嘴-臭少女面前。

“笃”的一声清响,细微到肉眼几

不可见的丝线被玉-棍阻挡了下来,那名侥幸不死的少女登时花容失色并发出一声骇叫,在明白过来自己的性命已被生平最最爱慕之人所救后,激动得险些昏厥倒地。其余的那些涌入酒楼里的女子各个俱羡慕无比,巴不得那个半只脚迈入鬼门关的人能是自己。

青衫美男子聂柔扭过头,用一对惊为天人的明亮眸子看向了身后的一众傻得可爱的无知少女,用极其富有磁性魅力的温润嗓音说道:“那群黑衣女子,乃神盗飞花十二令,修为不弱,杀起人来也毫不忌讳,我呢马上就要和她们开战了,你们待在这里太危险了,都走吧。”

那群既可爱又可悲的花季少女哪里肯走,竭力出言挽留道:

“不,冬爷!我们不走!她们既是残忍的凶暴之徒,你若受伤了怎么办?”

“是啊,冬爷,我们担心你得紧呐!”

“能不能别打了呀?冬爷,去我家里住一住吧!”

人形春-药一般的聂容止摇了摇头,头顶万千青丝微晃,更显其倜傥不羁,他轻轻叹了口气,吐出有若芝兰桂花般的清雅气息,众女纷纷大口呼吸……不,是大口吸小口呼,她们都生怕自己一旦呼出得太多了,就再吸不到了。

“你们别胡闹了行不行?这里很危险的,而且那么臭,真的不是你们这群小姑娘应该待的地方!”聂柔蹙眉微愠道,“这样吧,你们往西走一里路,在那儿等我,待我将此间之事处理好了便去找你们,届时你们想要如何,我……能依就依,如何?”此话一出,少女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因“能依就依”这四个字的份量和珍贵程度对她们而言,恐怕远比一座巍峨泰山还要来得重。

“那还愣着干什么?”聂柔微笑道,“再不走,我可要收回刚才的话了啊。”少女们唯恐他出尔反尔,皆一窝蜂似的往西面快步跑去了。

嘈杂纷乱、满地死尸的大型龙虎楼内终于又重归于平静。

此时的这座楼内,除了早就害怕得躲起来的店家伙计外,只剩下飞花十二神盗、绝世美男聂柔,以及两名不知为何没有离去的装扮奇特的“西域人”。

冬爷聂柔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惬意的笑容,一手把持一根精雕玉-棍,看向了几名飞花令女盗,“稍微问一下啊,你们……肯不肯束手就擒?”

长相冷艳如冰的飞花老大御柳斜狠狠白了一眼,没好气的反问道:“你说呢?”

“我想想也不肯,唉,是我多说废话了。”聂柔微微皱眉道,“恕我多嘴,我还有几个问题,关于你们偷盗的那些皇宫宝物的。那几瓶金风玉露天仙奇珍酿呢,肯定是被喝掉了;那些寸金丝呢,现在就缠在你手上;两枚鲛珠坠,我看到被你戴着;那件宝衣君身三重雪呢,也正穿在你身上,我能感应得出。那幅皇上尤为喜爱的水墨画,叫什么《江山入战图》的,被你们搞到哪里去了?”

御柳斜轻哼一声,撇了撇嘴道:“早就卖掉了。”

“那皇后娘娘特别钟爱的那只绿仙雀儿呢?”

“我嫌它的叫声太过烦人,给掐死了。”

“你……唉!”手持双棍的聂柔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我都问完了,看在你们是女流的份上,就让你们先动手好了。”

“好,那我们便不客气了!”黑衣盗首御柳斜朗声道,“姐妹们,别看他模样长得帅,战力可强得吓人,一会儿打的时候倘若分了心乱了阵脚,那咱们可就都没命了!”

“知道了,大姐!”屋内另外三名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女子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可与那些小丫头不一样!”

“动手——”差不多是在御柳斜号令施发的同时,燕双双、画屏幽、小银钩以及御柳斜自己,一齐朝着那名玉树临风的青衫黄绶年轻人疾掠而去。

英武司冬部最高领袖聂柔见她们极速上前,不紧不慢的悠然细声道了句:“碧海飞金镜,出来吧。”

霎时,一面散发着浓郁玄幻彩光,极为绚丽耀眼的巨大圆镜出现了在他的身后!

第四卷 临江仙 上架感言 不知不觉这本书已经写了两个月多了,感谢诸位能打开翻阅甚至持续追读我的书,笔者在此合十拜谢了,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本来预计是在五十万字的时候将第四卷“临江仙”写完并开始第五卷的剧情的,但照目前的进度条来看第四卷恐怕还剩有不少内容没写,具体要到多少万字才能正式开启下一卷的内容我也吃不太准,且走且看吧。

由于这本小说的题材和基调都比较偏传统偏冷门,所以作者最初就是单纯凭靠满腔情怀和对武侠世界的热忱去开的此书,压根就没想着拿它来赚什么钱,不然估计早在三十几万字左右就把书匆匆上架了。

现在写到五十万字,各种人设都没有太崩,剧情也没有偏离主线,把心中想写的一些角色陆陆续续写了出来,坑挖了一些也填了一些,或明显或晦涩的伏笔也都埋了不少,世界观并不大,整体读下来的话“江湖气息”还是挺浓厚的,这就非常让笔者本人满意了,感觉这两个多月的辛苦没白受、夜没白熬!

书里前三卷的字数着实少得可怜,其实完全可以直接与第四卷合并为一整卷,为何非得分成四卷那么麻烦?

背后的原因嘛也很简单,因为我觉得那几个经典词牌名超级好听,所以就拿来用了……好了,开个玩笑,其实卷名也不算是随便取出来的。

第一卷“洞仙歌”,主角魏颉意外结识杜擘、周云纤、李太清三位天庭剑仙,是为“洞仙”。

第二卷“相见欢”,魏颉在月渠镇邂逅绿衣小丫头卜倩,两者投缘一拍即合,相见即欢。

第三卷“青门引”,青门即为道门,魏颉在大伯父东方梧桐的引荐下拜入巽风宫当了道士。

第四卷“临江仙”,这一卷登场人物极多,个人还感觉蛮有“八仙过海”的气势,加之开篇大闹滇江滇南泽,之后又乘船逆渡长江,冠以这一词牌再贴切不过了。

本书的大纲早已列好,目标写够八卷,未来几卷的卷名不妨在这里提前透露给大家:

第五卷“御剑行”、第六卷“水龙吟”、第七卷“满江红”、第八卷“祝东风”。

(其中第五卷的卷名是将词牌“御街行”稍作修改起出来的)

等第四卷写完后,剩下四卷的字数会越来越多,故事也将越来越精彩,先前登场的人物也将慢慢经历他们注定该经历的那些成长、堕落与人生转折。书里每一个角色的最终结局我都已经写好了,或悲剧、或美满、或痛苦、或幸福、或失败、或成功,基本上是该死的一定活不了,该活的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死……

这本书对作者而言意义非凡,书里有我心目中的那一方独特的江湖,我喜欢书里的每一个故事和每一个人物,不管那些故事爽不爽,不管那些人物的性格是好还是坏。

故事和人都出自我的笔下,所以笔者非常爱它们。

接下来剧情的大纲和部分细纲都有好好的存着,完全不用担心这本书会太监,我绝不希望自己的书半途死掉,就像我在前言里提到过的那句话——“三尺青锋犹在手,相信吧,江湖不死。”

下面的章节就需要订阅了,很便宜的,还望各位能陪着作者,以及书里的那个年轻人魏颉一直走下去,来一趟完完整整的“江湖行”。

愿诸君不虚此行!

第一百一十章 捕与盗 英武司冬部大量精英捕头之首的聂柔见四女疾袭上前,立刻祭出一直巧妙隐藏在身后的那件通灵法宝,那面二十岁生日时义父独孤天禄慷慨赠予自己的灵异宝器——“碧海飞金镜”。顷刻间,有阵阵炫彩真气充盈覆盖圆形的平滑镜面,整面玲珑镜子焕发出了异常晃眼刺激的气机光彩。

身穿紫纹青衫的风流公子右足足尖在地面轻微一触,身子恰如燕雀鹰隼般灵活跃起,十分理智冷静的选择避其锋芒,顺利躲闪化解了御柳斜、燕双双、画屏幽和小银钩四人的强猛夹击。

一袭青衫黄绶的玉人聂柔,凭借着超群绝世的修为造化以及英武司群捕特有的轻功技术,在半空中暂时性的漂浮悬停了下来,就那么堂堂正正凌驾在了地面四女的举头三尺之处,墨状瀑布长发不住的飘逸扬起,姿态风雅恍若天庭仙界无上真人下凡。年轻公子将手中两根名为“雕栏”的玉雕白棍举过头顶,双臂一震,两条彩蟒般的华丽光条从其身后的那面通灵彩镜中陡然蹿出,眨眼即紧紧缠绕附着在了两根精美玉-棍之上。

抬头望着那名相貌好看到足可令世间任何女子发-春痴狂的青年男子,作为飞花令群盗之首的御柳斜目眦尽裂,她咬了咬后槽牙,竭力大喝一声:“射!”

身处楼顶的落絮无、水自流、有谁怜、夜来雨四女应声自天花板处的那方破裂空洞里往下掷射出了海量的细小银针,声势着实惊人。

落、水、有、夜她们四人乃是同出一母的孪生姐妹花,出自陇右道某一著名暗杀世家,四人皆从五岁时便开始刻苦修炼,从不练近身搏击格斗战术,单练轻身内力以及甩射弹指飞针的阴狠招式。至今为止历经二十年寒暑,四人投掷暗器的技法-功夫可谓已是炉火纯青。而那些细如绵绵春雨的银色小针,无一不是由上等材料打造而成的精品,根根细过发丝,弹送发射出去后速度极快、威力极强,通过家族传代的弹针手法,一发之下,足可将一棵合围之树刺透洞穿,且上面都淬有独门秘制见血封喉的毒药,莫说是那么一大丛了,纵是微乎其微的小小几根,也可令一头体重高达数百公斤的山林野兽毒发毙命。

暗器针雨自上而下洒落,势气雄大-逼人,每一根春雨细针俱朝着那名青衫黄绶客的周身要穴无情刺去。

就在针雨即将要落到身子上的时候,凌空悬停的冬爷聂柔及时往上方踢出了一腿,双腿顿时呈现“一”字形,强横绝伦的罡气刹那自足尖荡漾而出,威势莫大的真气气浪弥漫在龙虎楼楼内顶部,很快就将那一大泼银针针雨尽数压了回去。有“咻咻”的裂空之声,无数根银针竟就此上返而射!

屋顶上面的四名孪生女盗大惊,忙不迭后撤步尽力闪避,这才勉勉强强躲开了这一可怕至极的无妄之灾。

这会儿屋外的四名女子剑修也都持剑急匆匆赶奔入了龙虎楼内。那名被手下干部以及仰慕追求者亲切的唤作“冬爷”的俊美男子,此时双手握着两根缠绕有莹莹彩光的白玉短棍,青衫袍袖微微飘忽,恰如天庭谪仙人一般从楼中的上空处缓缓悠悠落下,来到了站在地面的那八名女子的正中间。

从表面状况来看,好像是神捕聂柔被八名女子神盗们给团团围困包抄了起来。但实际真实情况却是,因为有冬爷一人,八人逃也无可逃、避也无可避,唯一的出路解脱就只有倾力战斗,凭靠武力杀出一片自由生天!

以一己之力包围了八女的聂家白玉郎简单环顾了周围一圈,眯起那对迷死人不用偿命的风情美好眼眸,他浅笑着提议说道:“各位姑娘,要不你们一起上?”

“双双、屏幽、银钩,你们三人随我再上!”笃定这个姓聂的不会再行上掠躲闪之事的飞花令老大御柳斜振声喊道。

听从大姐大的吩咐指令,燕双双、画屏幽、小银钩三名极其擅长近战搏斗的女盗再度迈着刚劲勇猛的步伐咆哮着冲杀向前。

御柳斜双手绑有割人头颅、卸人臂膀如探囊取物的珍贵寸金丝线,身形如妖似魔诡谲无伦。

燕双双两手中持着两柄淬有剧毒的紫黑色锋锐匕首,手臂挥舞动作行云流水、高深莫测。

画屏幽手缠金蚕蚕丝,硬家功夫已然臻至巅峰境界,施展出那套已练了千百万遍,早已熟捻理解透彻了的拳法-功夫。

小银钩轻功卓越,虽不及大姐的那份绝高水平,却也始终灵巧敏动若蝶,飘闪间甩舞手中的银钩弯刀,寒光飒飒耀眼。

四名女盗从东、西、南、北四

个相反的方向突发夹击围攻,四人所用武器兵刃迥然不同,搭配的招式自然也是千变万化,或疾、或缓、或轻、或重、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真正是一场堪称近战极致顶峰的短距离死斗围杀!

面对攻势浩荡犹如滔滔江水的倾力围堵,背后悬有一面玄幻光镜的聂柔甚是托大自负的只守不攻,面部神态闲适泰然,单单以两根炫彩雕栏玉-棍格挡防御,保全护住自己身上的一处处软肋和要害。

金丝、拳法、匕首以及弯刀,四女的联合攻击杀力不俗,各种精深招式却尽皆难以伤敌分毫,所有的合力出招都成了可悲可叹的“无用功”!

与多名敌手对战交锋,最最忌讳可怖的便是被人包围,只因但凡习武修行之人,一招一式之间或多或少难免会出现疏忽漏洞,若是不幸身陷于包围圈之中,那些纰漏怠疏的地方就会被无限放大,好似身披甲胄之徒直面兜头而落的泼天箭雨一样,纵然防护措施做得再好再完备,仍随时都会有凄惨命丧当场的风险。

然而此时此刻,青衫公子聂柔一人独自匹敌对战四名修为非凡的江湖短击高手,却还能够这等游刃有余恰如庖丁解牛,轻轻松松就用两根短棍将自己的身子要害都防护周全了起来,令四名女盗的攻伐战术全部化为了无用……一个人究竟需要多少场宝贵的实战经验,才能催生演化出如此强悍到匪夷所思的应敌能力?这果真只是一个连而立之年都还不到的男子?

联攻四女无不倍感讶异震撼,老大御柳斜见势确实明显不利,开口急叫道:“芳香枝檐,换你们上!”

以御柳斜为首的四名短战高手一齐后退,芳菲上、旃檀香、珊瑚枝、舞前檐四女手持凌厉冷锋长剑,从前面四女之间的空当里纵身穿插了进来。

此般穿梭都能做到几无多余累赘停顿,八人的配合不可谓不是异常默契协调。

四女肆意出剑舞剑,与聂柔聂容止的绕彩双棍展开激战,龙虎楼内尽是乒乒乓乓的吵耳声响。

这四名女子剑修出身淮南道天衣剑派,自幼便埋头勤奋练剑,联袂踏上江湖后,靠着一本稀罕无比的宗派上乘秘籍功法“断江剑诀”横行淮南武林。这套强大剑诀有着朴实无华、变化极少的特色,一招一式瞧着毫无精彩玄机可言,之所以能被冠以“上乘”二字赞誉,仅仅就是因为一个字——“猛”!

一剑汹涌,足可劈断一条江河。一人用剑已迅猛无匹,四人出剑时配合得天衣无缝宛如一座剑阵,所形成的杀敌破坏力更是极为诡异骇人!

而且她们所使用的佩剑也并非寻常的铁器,乃是天下有名的削铁如泥的宝剑。分别名芳华、嫁衣、眉弯、梦断,曾是天衣剑派掌门的心头爱,每一柄都是足可让普通帮派当成镇派之宝,传入江湖可让无数人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的宝物。

岂料纵使四人联合而攻,仍是半点儿也破不开聂柔的坚实防守。那两根缠着夺目光条的雕工极精的玉-棍,在冬爷本人的使用下,竟浑似形成了一面通体彩色的玄奇墙壁,无疑是牢不可破!

乒乓铿锵震耳声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冬爷聂柔在这段时间内仅以双棍对战四剑,底气博大充裕,自始自终都坚持一招不出。

僵持局面随着飞花老大御柳斜的纵身一跃而宣告打破。

但见那袭黑影以顶尖轻功凌空跃至了那名青衫客的头顶,金丝寸金若软鞭长蛇般骤然一落,以迅雷开山之势砸掷向了那个轻敌自大的帅气公子。

蓦地里,碧海飞金镜之上金光乍然骤涨,夺人眼目。

天下第一美男子聂柔第一次主动出手了!

芳、香、枝、檐四女压根就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手腕就接连脱臼,四柄旷世名剑从手中失控脱出,朝四周快速飞去。聂家公子转瞬即踹出了四腿,势大力沉,正中再无一战之力的四名女盗的小腹,中腿女子当即五脏破裂受损,呕血三升昏厥在地。

身处半空的盗首御柳斜往后方拼命疾退,堪堪避开了这一发犀利猛攻,重新来到地面上后,身为飞花令群盗老大的她猛一跺脚,尖着嗓子嘶声暴喝道:“春城花语千万针,给我射!”

号令既出,楼顶的落、水、有、夜再无留手余地,将作为杀手锏的最终武器使将了出来,数以万计的金色细针照头淋落恍若一泓炫金瀑布,这一波不与先前类似相仿,不再讲求精确细致瞄准穴道,而是单纯的大幅强化杀伤魄力,数目极为恐怖的金针朝着中心聚拢锥

射而去。

那面彩光飞金镜猝然间变得极端巨大,将主人聂柔的整个青衫身子紧密罩在了里面,数不胜数的金针悉数被阻挡隔绝在了外面!

大部分金针都深深插进了地板,有少数几支刺入了天残帮帮众的那堆尸体之中,针上毒液迅捷腐蚀血肉骨骸,即刻发出“嘶嘶”的如同火焰焚烈灼烧般的声音。

就在众人脸色骇变之际,彩色大罩转而化出了三条手臂粗细的狰狞条状物,猛然袭向了位于龙虎楼顶端的落絮无、水自流、有谁怜、夜来雨四女,四名擅长发射暗器的女子盗贼反应不够及时,霎时便被彩条一圈圈纠缠捆绑住了身体,接着“嘣”的一下,又被狠狠甩砸到了地上。

美男子聂柔操纵碧海飞金镜收回了四条彩色“手臂”,相貌姿容真正俊美到了世俗无双地步的他衫尾鼓荡,身足八尺临风直立,朝周围再度环视了一遍,微笑道:“还行,也算有点本事,可惜对付我聂柔还不够看啊……”

飞花十二令,转眼就已只剩下不过四人了。

“双双、银钩,你们从两侧夹击!”御柳斜高声急喊道,“屏幽,正面交给你了,撑住!”

“是,大姐!”三名悍不畏死的江湖女盗朗声应道。

燕双双和小银钩二女,一人紧握紫黑匕首,一人把持银月弯刀从左右两侧夹杀猛攻。拳覆蚕丝的画屏幽立时摆了个霸道强攻的拳架,从正面疾冲向了那位天下第一神捕冬爷聂柔。

就在此时,三女的头脑内同时“嗡”了一下,继而本命元神也随之发生了狂烈颤动,脑袋剧痛而几欲昏厥。

饶是如此,拳法宗师大家画屏幽仍是拼死朝前递出了一拳。

聂柔身子微微往左侧一闪,瞬间就避开了画屏幽的这一拳,左肘往旁边一掣,立时将手持银钩的小银钩远远撞得倒飞了出去。

旋即抬起双臂,用两根雕栏玉-棍分别在燕双双和画屏幽的颈部要害处猛地砸了下去,二女须臾就失去意识软倒在地。

“给老娘去死吧!”此刻浑身上下已皆被某种奇特雪白气雾笼罩起来的御柳斜从后背巧施突袭,将一大捆寸金丝线死死裹在了聂柔的脖颈,再拼尽全力往后一扯。

依旧是毫无用场!

那面名为碧海飞金镜的通灵宝物在那一刻化成了一个强烈发光的彩环,护在了宿主的喉头要害,令那捆足可削金断铁的金色丝线半分都无法陷入切割。

美男聂柔顺势将双棍往身后一戮,结结实实地戳在了被白气笼罩的御柳斜身上。她周身的浓郁雪雾登时就往周围飘散了一层,颜色很明显的变淡了。

“居然能够防得住碧海飞金镜的‘镇魂之力’……”聂柔见到御柳斜耳朵上的晶蓝色珠缀只剩下一个,于是咧嘴笑道:”哦,我知道了!用鲛液稳定住了本命元神么?不错,那就再来一次罢。”

“可恶呀!”老大御柳斜又觉头脑一阵迷魂眩晕,恍恍然难以镇定站稳,她只得被迫将另一枚鲛珠坠也从耳垂摘下,放入口中嘎嘣咬碎,用里头的鲛鱼浓缩液再次稳住了自己的元神。

趁她仰头饮液之际,英武司冬部冬爷聂柔温声说道:“朝三、暮四,出来吧!”

言语甫毕,一白一黑两柄小巧玲珑的飞剑倏然从其袖中钻了出来,狠厉刺入了那层雪雾之中。

“唔——”御柳斜忍不住痛苦的呻吟哀叫了出来。

全身的笼罩雾气又消散一分,现已淡得几不可见了。

“火蛇、水龙,你们也出来!”聂柔继续淡然道。

语毕,又有一红一蓝两柄飞剑倏的蹿出。

飞花十二令之首的御柳斜再挨受两剑,用于护身保命的神妙雪雾终于被尽数震散!

受伤不轻的神盗御柳斜身子猛一踉跄,险些失足跌倒。

“好了,侯轻烟,这下你的‘君身三重雪’全被我给破掉了。”聂柔扭头眯眼望着那名天下第一女盗,语气颇为轻描淡写的说道。

原名“侯轻烟”的飞花十二令之首御柳斜嘴角渗出猩红鲜血,她两眼里满是仇恨怒意的瞪视着前方那名长发齐腰的青衫公子。

颇具神仙之姿的白玉郎聂柔偏头望向了龙虎楼的门口,冲那两个企图趁乱离开此间的“西域人”高叫道:“喂,那边那个叫魏颉的,别着急走啊,我今日可是为了抓你才特意跑到这里来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玉人裂痕 那座名为龙虎的大型宴会酒楼内,现如今仍尚自全身完好无损,半点儿伤势都没有的就只剩下不过三人了。

背后悬浮有一面霞光丰盈的玄幻圆形彩镜,周身萦绕陪伴有一白、一黑、一红、一蓝四柄细小飞剑,两手把持裹缠彩光的白玉精致雕棍,被封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白玉郎聂柔。

以及那两名身着奇装异服,整体造型与中原人悬殊大异的“西域”男女。

随着神仙气息很重的聂柔聂容止一番指名道姓的吆喝高叫,那名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金须男子不得以停下了迈步出门的匆忙脚步。慢悠悠的扭转过挺拔的身子,摘下了那几丛用于遮挡容貌的金眉和金须,“西域男子”露出了一张颇具南方人五官长相的清秀俊脸,他身旁那个穿有朱丹色霓裳裙子的细瘦小丫头也紧跟着取下了遮脸的那层深红色薄纱,原是一名姿容俏丽明显是中原血统的鹅蛋脸少女。

已无金眉金须的年轻剑修魏颉无奈的撇了撇嘴,冲屋内的长发美男苦笑着调侃道:“那个,我魏颉一介无名小卒,何劳驾聂前辈特意专程跑一趟呀,辛苦了辛苦了!”

披有一袭紫纹青衫的聂家公子忍俊不禁,仰天哈哈大笑了一阵,摆了摆手,嗓音温润富有磁性的他朗声叫道:“哈哈,魏公子,你这可太过自谦啦!你可是连当今圣上都点名道姓务必要拿下脑袋的人呐,昔日我朝狼煞将军魏魁独生子,今日劫法场救反贼,名震中原妇孺皆知响当当的大人物呐!若这样还自称什么‘无名小卒’,会否太过荒唐了些呢?”

魏颉也便应承着扯了扯单边嘴角,干笑了几声,改换了一个不再扭捏造作的称呼,相当迷惑的问道:“喂,小白脸儿,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玉人聂柔的脾气修养都可谓上佳,即使被当面唤作“小白脸儿”,也丝毫没有因此而着恼感到不爽,嘴边仍留有一抹温雅醉人的浅笑,淡淡然回答道:“西湖南斗派掌门孟长生之女孟幻,你可认得么?你的情报以及行踪,都是她给我的。”

朱丹裙少女许灵霜全然不清楚这个孟幻是谁,而与孟家独女在满月楼内胡天胡地、阴阳倒乱过的魏颉一听便即明了,心下不禁暗道:“好一个叫人脑壳儿疼的‘大女子’啊,为了取我的性命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你什么冬爷夏爷,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把你打成冬瓜!”

并不知悉自己平白多了个“冬瓜”绰号的英武司冬部首领聂柔语气平缓的说道:“我专门从皇都天启城而来,这一趟行程,就只是为了擒拿你魏颉这一件重要的事。至于对付那一伙儿什么飞花十二令,哎,我压根儿就没存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便宜想法,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既然入了我聂柔的眼睛,那就随便抓了吧,反正也不碍事,多费点时间而已。”顿了顿,接着说道:“她们不过是几只偷粮食的小老鼠,抓回去最多能被义父随口赞上几句,我抓还是别人去抓都一样,功劳大不到哪里去,毕竟那些被她们偷出来的皇宫财物都已追不回来了。而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只厉害的大害虫,提着你的人头回去,多半皇上都要亲自接见我了,你说哪个更值钱些呀?”

魏颉冲其翻了个白眼,十分没好气的挑眉问道:“一会儿说要擒拿我,一会儿又说要摘我的人头,你这到底是准备将我生擒归案呢,还是打算直接要我命啊?”

聂柔轻呵一声,眯着眼睛悠然说道:“看你自己咯。若是束手就擒呢,就生;若胆敢反抗,那就死。”

瞧着青衫客那副随意断人生死自负轻率的模样,魏颉心头没来由涌起一股浓浓怒意,撇头往满是死尸的地方啐了一口唾沫,厉声骂道:“果然跟当官的没什么好聊的,一开口就满是官僚做派,狗屁一般,真他-妈令人作呕!”

墨瀑长发垂至腰间的玉郎聂柔摊了摊手,嗓音低沉了下去,下颌微收,阴森森的说道:“既然没法聊,那不如直接动手。姓魏的,你想我如何杀你?飞剑怎么样?这四柄飞剑,你想死在哪一柄剑下呢,今儿我心情不错,由自己来选吧。”

魏颉听得这话,更是立时怒上心头,呲牙咧嘴喝骂道:“你这小白脸儿未免过于嚣张了点吧,难不成以为就你有飞剑啊?”语罢,年轻剑修心念闪动,迅速御出了深深藏于袖中的冰塞川与雪满山两柄巴掌长短的细小飞剑。

盯着魏颉身边那两柄深蓝、墨绿色的悬空灵动飞剑,冬爷聂柔秀眉微颦,心中疑惑不解,思量揣测道:“孟幻不是说这小子只有四阶洗髓境大圆满的修为境界么?四阶之人何来本命剑丹,又怎会有御剑的本事?莫非是那女的存心哄骗了我……”

“得了得了,快别瞎猜了,你大爷我还没六阶凝丹境呢!”魏颉坦率直

言道,“我练有一门特殊的御剑功法,即使体内没有剑丹也能够御剑杀敌,满意了吧。”

聂柔眉心顿时舒展,他微微一笑,反正这楼内也无外人,便不再忌讳由衷的赞赏道:“不愧是英雄狼煞之子,果然性子够直爽豪迈,真有名将风范呐!”

魏颉对这个面如白玉的聂姓俊公子绝无半点好感,本打算出言辱骂一句:“是啊,我也不至于自己明明有爹,却还认别人当什么义父。”但转念一想,自己与眼前之人其实除了阵营对立外,其实从来并无甚么深仇大恨,他今朝要杀自己,自己也决计不会手下留情便是,遂把那句到嘴边的刻薄尖酸的羞辱言语缩了回去,伸手贴在了身旁小丫头许灵霜的背上,在其周身外部覆盖了大量护体防御用的珍贵紫霄真气,低头温言对小霜儿调笑着问道:“你觉得那个小白脸儿长得帅么?”

许灵霜快速瞥了不远处的聂柔几眼,点头小声道:“是挺帅的,不过比不上大胆哥就是了。”

魏颉哈哈一笑,颇有自知之明的说道:“小霜儿啊,你这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既然你觉得我比他帅,那咱们就联手把他干掉,好么?”说着将腰间的血灵剑和青霜剑同时拔了出来,血灵剑龙鸣震耳,青霜剑芒气夺目,双剑把握在手,真正是意气风发。

有紫霄真气和春泥软甲两层坚实防护的许灵霜重重点了下头,自信的道了句“好”,当即掣出了别在腰际处的两根赤金色硬鞭。催动莫忘山庄里姬老大之女姬小小偷偷教给自己的那套气机牵引法门“摄提诀”,青云真气如若阵阵青雷般萦缠在了左鞭思-春之上;再施为得到丹炉大法改良精进过的“燃血魔典”,血线淌遍右鞭念水,倏然间即有赤色雄雄烈焰附着了在了上头,左手青雷、右手赤焰,无疑是绚美华丽。

左右手各握一剑的剑修魏颉两腿岔开挺胸站立,眼神里有精光振奋闪烁,他高声叫道:“哎,那边的那个小白脸儿,你有法宝我也有法宝,你有剑我也有剑,你有人我也有人。只是你的法宝和剑肯定没我多,你只有一个人,而我这里则有两个,这场架可不公平,还敢打么?”

手持两根雕栏彩棍的聂容止面容略显和善的笑了笑,淡淡的应道:“打呀,怎么不敢打?你的修为境界还没到六阶呢,而我已在六阶凝丹境小圆满逗留了两年,这场架本就不公平,你都敢打,我聂柔又有何不敢?”

魏颉深吸了一口气,继而豪气干云的振声道:“那好,今日咱们在这楼内硬碰硬干一架!”

龙虎楼外,风雪交加。

龙虎楼内,有一龙双虎。

这场注定不公平的二对一之战,在所难免!

虽无本命剑丹却仍可御使飞剑的魏颉暗中揣度道:“我如今已有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修为,而小霜儿也已初入四阶,境界靠着燃血魔典可在短时间内摸到洗髓境大圆满的水平。这样一来,两个人加一块儿勉强可以看作是两名五阶脱俗境的修士,两个五阶联手对付一个六阶,这一仗大有可为!”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年轻人念头忽闪,冰塞川和雪满山两柄细小通灵飞剑即蒙敕令前冲而去,掠裂空气,直奔前方的那名青衫黄绶俊面公子。

原为剑修后改练棍法的青衫聂柔心意与飞剑紧密相联,杀心一起,朝三、暮四两柄飞剑当即也飞掠上前,一白一黑两剑与深蓝、墨绿双剑交锋缠斗在了一起,金属铿锵声异常刺激震撼。

聂容止很快再驱策火蛇、水龙两柄早已认主的强劲飞剑,这次选择的诛杀目标改成了那名手持双鞭的朱丹裙小丫头。

一红一蓝两柄细长飞剑如两尾灵活鲤鱼般在半空中“游”向了许灵霜,身为赤焰魔君爱女的她霎那间双鞭齐力往前一戮,左鞭和右鞭之上分别有青色和赤色的两条悍猛气机“蛟龙”磅礴而出,青龙、赤龙配合协作,双蛟陡然化成一条青红大龙,“砰”的一记巨响,在那一刻与两尾红蓝“小鱼儿”互攻撞击在了一块儿!

两柄由六阶凝丹境小圆满剑修摧发出来的,杀力和威势俱骇怖到极点的飞剑就这样被阻隔挡却了下来。

魏颉怀着对小霜儿实战能力的充分信赖和肯定,冒着风险并未出手救援相助,而是看准英武司冬爷策使火蛇水龙的那一瞬,在那宝贵无匹的一刹那,以右手中的血灵剑刺出了一发意气剑招“孤烟直”,雪白罡气笔直前去,精准袭向了聂家俊公子的胸膛!

就在汹涌剑罡即将迫近聂柔身体的时候,灵宝碧海飞金镜顷刻化成一面结实的胸甲盾牌,自发性挡在了自家主子的前胸要害位置。

魏颉趁此绝好良机纵身掠至前头,依旧是以青霜剑使开大漠星辰诀黄沙遮天式,再用血灵剑舞动九星曜日式,攻守兼备出彩,各类动作虽称不上真正意

义上的尽善尽美,但至少已可用“顶尖”二字来加以形容了。穿着紫纹青衫衣裳的聂柔则以手中的两根白玉雕栏短棍作为御敌武器,对眼前那个中央朝廷通缉重犯那两式风格迥异的精妙剑招做着辛苦的应对招架。

两个年轻人沉浸于拼斗交杀之际,那面彩光焕发的碧海飞金镜上面又有数条手臂粗细的耀眼光条疾速蹿出,那几条模样煞是狰狞的粗硕彩色条状物,一下又一下猛烈无俦的向敌人发起着锤击殴打,“咚咚”撞钟声持续绵延不断,幸而魏颉有那剑侠上官白檀临终前转赠的青龙体魄,肉体筋骨强韧已极,得以扛御住那些彩条经久不息的巨力冲撞而不受摧残创伤。

冬爷聂柔见飞金镜的“彩条”难以对其产生有效的真实伤害,暗地里对眼前那个容貌相较自己也逊色不了多少的家伙由衷生出敬佩之意,心道:“这小子肉身躯干的强度未免也忒高了些罢!”

双方继续苦斗鏖战,剑修魏颉再一次祭出袖中的飞尺越山海和长时间温养在神京玉镯里的飞斧月涌,戒尺状通灵宝贝和天庭玉蟾仙宫里的镇宫神器,两件举世难觅的通灵物双双飞速袭向了那名青衫客聂柔。

手握双棍的美男子聂柔靠着碧海飞金镜的绝强御伤能力挡下了飞尺与飞斧的联合惊人攻势,心窍具备三尺玲珑的魏颉一下子就发现了内核隐秘所在,讥笑着说道:“小白脸儿,你这飞金镜用于防守的时候,就不能再对敌人发起攻击了罢?”

法宝秘密被当场点破戳穿的玉郎聂柔不可思议的瞪大了那双清俊莹彻的眼眸,他有些恼怒羞愤的低声喝了句:“镇魂!”

刹那间,朱丹裙小丫头的脑袋一阵刺耳嗡鸣,本命元神兀自不可抑制的产生了剧烈颤抖晃动,持鞭的双臂也跟着一软,青龙和赤龙瞬间就没了支撑身躯的根基力道,火蛇、水龙两柄飞剑破开青红气机巨龙,堂堂刺入了许灵霜的胸口,幸亏有紫霄真气加上里面衬着的那件宝衣春泥软甲,要害处中剑的她这才没有重伤不治,免了一场关乎性命的泼天大祸。

凭靠佛门法器定心珠稳定住元神心脉的魏颉,只得操纵飞尺越山海和飞斧月涌两物去对付火蛇、水龙两柄飞剑,总算是解救了小霜儿那边命在须臾的燃眉之急。

但见青衫公子聂柔以莫大真气裹遍手里的对敌彩棍,抬手将两根白玉短棍合并成了一根丈余长棍,双手紧紧握住玉雕长棍,耍开了一套全新的上乘秘术棍法,与使用大漠星辰诀的剑修魏颉倾力决斗激战。

受了很重的伤而一直在旁边观战的飞花女盗之首御柳斜神色惊诧,暗道:“这,这是……天地龙蛇棍法!聂柔这家伙当真使出全力了呀!”

朝廷英武司四大组织头目之一的冬爷聂柔见碧海飞金镜的那份镇魂之力对年轻剑修魏颉无效后,终于不遗余力的使开义父独孤天禄传予自己的武学“天地龙蛇”。此棍法分天龙、地蛇两式高深奥义,天龙式专攻于上盘,克制擅长短兵拳脚的近战对手;地蛇式则特别针对下盘,尤其能压制喜用较长兵器的远程敌人,聂柔一边舞棍一边疾速后退,先以地蛇式迫使魏颉难以快速近身,再使天龙式轻重结合去攻伐拨乱血灵、青霜那两柄稀世长剑挥出的大漠星辰诀剑招。

伴随“哐当”一声清响,魏颉左手中的青芒罡气青霜神剑被震得脱手飞了出去,占得如此重大优势的聂柔实在是喜不自胜,连忙乘胜追击,一棍天龙式照首倾力甩落,搭配法宝飞金镜的粗壮彩条强攻,两股博大劲道夹击袭出,杀力石破天惊,仿佛誓要以此招将敌人的头颅轰然砸个粉碎!

蓦地里,左手再也无剑的魏颉居然毫无惧色的奔着前头欺身掠近,以神妙功法“绕指柔”猝然逼出了四条雪白剔骨剥筋鱼,五指恰如兀鹰勾爪,狠狠往前递出,直袭青衫聂柔的大好面门。冬爷聂容止到底是个身经百战的捕头江湖高手,上半身在最后紧要关头往后方急速靠去,勉为其难避开了那四条白色杀人气流的侵害袭击。

聂家白玉郎万万也想不到那个姓魏的俊面小子竟会胆大包天到将右手中的血刃长剑也给抛下了。拥有青龙体魄的魏颉咬牙承受住了白玉-棍棒和绚丽彩条对颈上头部的那一股言语无法描述的极大冲击,在最完美精确的时机从衣物中取出了那根通体晶蓝色呈冰锄形状的法宝“醉卧美人膝”。

原名“酩酊”的冰锥刺在魏颉伸直胳膊的亡命递送之下,甚是尖锐锋利的锥头猛地刺入了冬爷聂柔的小腹,虽仅仅只有一寸,已然足够令其整个元神冻僵而再无半分抗拒反攻之力。

四条剔骨剥筋鱼的凌厉气机末端刮在了聂容止那张令中原无数痴心少女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绝美脸庞之上。天下第一美男聂公子的粉雕玉面上登时就出现了若干条令人着实不堪直视的可怖血条!

聂柔破相,玉人裂痕!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有情还是无情 “好哇,干得漂亮!”在龙虎楼内观战许久的重伤女盗御柳斜见死敌英武司冬部首领被堂堂正正的击败,激动兴奋的忍不住叫出了声音。

绰号“白玉郎”的聂柔脸部被功法绕指柔的四条白鱼气流割裂残破,整张精致玉面瞬间就已布满数不清的新鲜可怖的血痕,就此毁容破相,天下第一的俊美姿容相貌永远不复,恰如一尊价值连城的玉雕人像皲裂开来许多明显痕迹,从此沦为了毫不值钱的废品垃圾一般。

身穿紫纹青衫服饰的聂容止头顶青丝掉落甚多,满脸裂口血流不止,本命元神因被法宝冰锥刺侵害而遭到冻僵封印,灵宝碧海飞金镜和两根雕栏玉-棍上头的阵阵彩光霎时即湮灭消失,朝三、暮四、火蛇、水龙四柄颜色迥异的珍贵飞剑亦丧失牵引悬浮力,纷纷摔落在了地上。

魏颉的头部被两重巨大攻势同时撞击打中,虽有青龙体魄大幅增加肉身强度,受伤程度却也着实匪浅,此刻但觉头脑里面甚是晕眩,恶心至极几欲作呕。他强忍着脑部强烈眩晕和身体的不适之感,先把封住聂柔元神的暗器冰锥刺醉卧美人膝藏进了秘密特制的衣服口袋里,再弯腰捡起了冒着奇险故意脱落于手的青霜、血灵双剑,分别将之归入了腰间的墨鞘和金鞘之中,又以念意顺利回收了飞剑冰塞川雪满山、飞尺越山海以及飞斧月涌。

抬头看向那名已变得面目可憎、五官辨不清晰的冬爷聂柔,魏颉脸上并无任何嘲讽鄙夷的神色,缄口沉默一言不发。此时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也已缓步走了上来,她将手中两根赤金色硬鞭重新别回纤纤杨柳腰际,指了指对面那名脸被不幸绞烂的青衫长发公子,扭转过头仰着下巴问道:“大胆哥,这家伙怎么处置?”

腰悬双剑的魏颉面如平静湖水,盯着再也算不得“小白脸儿”的聂家公子,语气里几无波澜起伏的问道:“你,可服了么?”

几乎沦为丑怪废人的聂柔犹自屹立不倒,面容尽毁的他沉着嗓子叫道:“我眼下都已经输了,你问我服不服还有何意义?呵,想不到我聂柔堂堂八尺大好男儿,今日居然葬身在了这小小的一间酒楼之中……”

“不不不,这话你就说错了!”魏颉出言打断道,“搞清楚一点哈,你不是死在了这酒楼之中,你分明是死在了我的手上。倘若我今日不在这儿,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况且适才你若直接点儿放我们走,又岂会沦落至这步田地?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寻的死路。”

满脸血污头发凌乱的聂容止眼神狠厉如刀,呛声道:“事已至此,多说何益?不如速速动手杀了我!”

魏颉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平视着的那位昔日的天下第一神捕,笑问道:“你想要我如何杀你?飞剑怎么样?亦或是飞尺或飞斧?我有四件通灵宝物,你想死在哪一件之下呢?今日我心情比较好,可任君挑选一样。”

聂柔登时勃然大怒,修为尽丧的他骨气不丧,狠狠攥紧了拳头,冲面前的年轻剑修大声喝斥道:“姓魏的,你这个朝廷重金悬赏的通缉犯,还多废话些什么?要用何武器杀我都随你的便,我但求一个痛快!”

“行,那你就准备好上路吧。”魏颉再度掣出了腰间的青霜神剑,左手握着高高举起,青色芒光煞是耀眼。

“尽管来,我聂柔若是皱一下眉头,愧对爹娘和义父的养育栽培之恩!”聂容止震声喊道。

魏颉轻声“嗯”了一下,举起青刃长剑便大力挥了下去。就在青霜剑的刃锋马上要碰到青衫聂柔颈部要害时,他及时堪堪收住了手。

“你,你干什么?!”聂柔瞪大眼睛吼道,“要杀就快点儿杀,这等磨磨蹭蹭的,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魏颉又“噌”的一下将青霜剑归入了那柄墨鞘之中,用左手小拇指快速掏了掏耳朵,撇嘴说道:“明明自己长得就这么像个娘儿们,还问别人是不是个男人。哎,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我不会杀你的。”

“你说什么?!”长发及腰的聂柔顿时扬起了眉毛,“你为何不杀我?”

“因为没有必要,所以不杀。”魏颉淡淡然道,“咱们本就无什么前仇旧怨。你呢,食朝廷俸禄亲身赶来此地捉拿反贼,不论是道义还是立场上都全

无不妥的地方。我呢曾经也被皇帝委派任命过镇守搁剑塔,知道‘身不由己’是种何等憋屈的滋味。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并无不共戴天的怨仇,我又何必非得杀你?”

手握雕栏玉-棍的聂柔无言半晌,低声说道:“好,魏颉,今日这一战,我聂柔输得是心服口服了。”说完就拄着玉雕长棍步履蹒跚的往门口走去了。

“且慢。”魏颉出声阻拦道,“就这么走了?不留下点什么?”

“你想要什么?”血遍满脸的聂容止扭头问道。

“除了那四柄飞剑外,你那面会发光的镜子也挺不错的。”魏颉微笑道,“是叫‘碧海飞金镜’么?名字起得还蛮好听,我要了。”

聂柔轻“嗯”了一下,摘下了背上的那面已无半分光彩的圆形宝镜,递上前去,道:“这飞金镜是我二十岁生辰的时候,义父他老人家赠送给我的礼物,此宝甚是通灵,已认主八年了,你就算拿去也不一定能……你?!”

只见魏颉仅将手掌轻轻搭放在镜面上,膻中府海内的本命真气随即一吐,法宝飞金镜霎时便又焕发出了华丽夺目的光彩。

聂柔聂容止立时目瞪口呆。

要知道,八年前他可是足足花费了六个多月的时间来悉心调-教炼化,方才让这枚真正倔犟如驴的稀世法宝认自己为主人的。而今日,这个姓魏的家伙仅一伸手的轻松功夫,居然就成功让其投敌叛变了?

天下竟还有这般造化匪夷所思的旷世天才?!

“你,厉害。”大受震撼的冬爷聂柔不禁发自肺腑的赞了一句。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手握彩光宝镜的年轻人魏颉简单笑了笑,“行了,你走吧。哦,对了,别往西走,那边还有一大群小姑娘等着你呢,他们若是看到你现在的这副模样,多半是要心疼死的。”

被毁掉面容、夺光法宝的青衫聂柔点了点头,遂又以手里的玉-棍雕栏为拄地拐杖,摇摇晃晃的行出了尸横遍地且臭气熏天的龙虎楼。来到门外,竭力翻身乘上那匹神骏非凡的高头青骢马,径往东行去了。

将认主成功的碧海飞金镜揣入兜中后,魏颉又跑去将掉落在地上的朝三、暮四、火蛇、水龙四柄通灵飞剑捡了起来,大大方方的将之据为己有。

“这下我可足有八件通灵物了呀!”魏颉心下甚是快意自得,“嘿,放眼整个中原,似我这般阔绰宝贝多的,又有几人呢?”

“魏公子,你……能过来一下么?”肩头绣花的黑衣御柳斜忽然开口叫道。

魏颉刚应声迈步走近,原名“侯轻烟”的天下第一女盗便伸脖子凑过去在年轻人的右侧脸颊上用力“啵”了一下。

“姑娘,你……你这是?”被莫名亲吻的魏颉颇感讶异的瞪眼问道。

因身患重伤而呼吸不畅的御柳斜甜美一笑,那张堪称冷艳脱俗的绝尘秀脸上慢慢浮出两坨红晕,喘了几口粗气,低眉行礼道:“多谢魏公子好心出手搭救。”

魏颉用余光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少女许灵霜,继而笑着回应道:“唉呀,我这也不是存心要救你们,是那个小白脸儿非要跟我过不去,我这属于是迫不得已才出手的,单纯的正当防卫而已哈!”

接下去的时间里,充分秉持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原则的魏颉又用体内的青云真气为楼内受伤都挺严重的飞花十二令分别疗愈了伤处。待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就此与侯轻烟等一十二名盗贼界顶尖的黑衣女子作别,策骑着白马大白离开了那座安富镇上的大型龙虎楼,和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再度踏上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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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三庚入伏,冬至逢壬数九,九九尽寒气散,冬寒变春暖,桃花始开。这一日正好是亚岁冬至。正所谓冬至大如年,通常讲究吉祥进补,百姓对此节气的重视程度并不逊于除夕春节。

此刻正值黄昏时分,西方浑圆落日初下,穷冬霜雪,世间万木凋敝衰败,北风飒然长鸣,呼啸间有若战马嘶叫,大有“暴雪淅沥,遥天万里,黯淡同云幂幂。冶云赤天涨为黑,寒风余吹木拔山”的意象境界。魏、许二人纵马行至剑南道益州与蜀州的

那一方边界之地。

行于平坦且人烟稀罕的官道大路之上,魏颉忽瞧见前头不远处有间挂着杏花酒旗杆的卖酒铺子,大喜之余连忙策缰行近。将高头白马牢牢拴在铺子门口后,到店里面寻了条比较靠近铺门的空凳子,和少女许灵霜一块儿在木桌位子旁坐定。这才刚勉强落坐,颇有眼力价儿的店小二就匆匆赶了上来,摆着殷切的笑脸对那两位衣容华美绝佳的“西域”客人咧嘴招呼道:“二位客官,有道是‘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今儿既是冬至,客官可要来碗饺子去去寒气?”

金眉金须头戴毡帽的魏颉点头应道:“好,那就来两碗饺子,要猪肉芹菜馅儿的,再来两碗辣子羊肉汤、两壶杏花酒。”说罢就掏了一锭付账绰绰有余的银锭伸手递了过去。跑堂小二拿着那块分量不轻的银坨子,眯眼喜滋滋道了句“好嘞”,忙就扭身折回后厨去了。待不多时,奔走忙碌辛苦的小二就花了几趟功夫,将酒水、羊肉汤和肉馅饺子都端至了魏、许二人的桌上。

提起酒壶缓缓斟满一杯,捏着酒杯将澄澈酒水送进了嘴巴里,入口清冽,绵甜味长,一杯饮尽后再复一杯,杯杯皆一饮而尽。

古人有云“一杯杏花酒,满盏思故人”,在这种地冻天寒的凄凉时节品饮杏花酒,如何能不平添人之怅然愁绪呢?

“过了冬至,白天就一日比一日长了啊。”魏颉轻声兀自感慨道。

先喝了口辛辣羊肉汤开胃,再以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下酒的许灵霜同样也没什么闲聊侃天的劲头兴趣,低垂脑袋自顾自的吃着碗中那几只皮薄馅多的新鲜饺子。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年轻人悠然抬头望向了屋外,瞧着外头漫天白雪美似飞花柳絮,如诗如幻,大风不断地吹刮,如一张茫茫大的雪色幕帘被随意撕扯揉弄。

弱冠之年的魏颉忽然没来由的想起了几日前被自己亲手毁容的那名绝世美男子聂容止,心头不由自主的涌起了一股惆怅同情之感。他深知自己绝无半分断袖龙阳的癖好,之所以会产生此等朦胧的想法,单单只是出于一种类似看见美玉雕塑碎裂崩坏时那份惋惜痛心的情绪。

自搁剑塔被杜擘炸毁而迫不得已踏入江湖,至今恍恍惚惚已过去大半年的光景了。这大半年里,魏颉亲眼目睹了太多与聂柔毁容一样值得令人扼腕喟叹的“人间悲剧”。

那群被魏颉视若手足兄弟,却在祸事临头后第一时间就聚众跑去“头儿”的府邸里纵火抄家的搁剑塔守卫;对武林豪侠轶事满怀憧憬向往,却因年幼时的风寒导致终身突破不了一阶筑身境的万家酒店掌柜万纶万文煌;毕生都以武学超越剑圣为目标追求,连天庭神仙都不屑去做,最终死在了嬴秋剑下的刀圣关昭;为了亲手打败关老五而辗转中原、天烛、大黎以及西域各地,饱受苦难打磨意气的刀神古道;星斗峰之上惨遭刀圣之女关樱屠戮并尽吸剑意沦为废物的淮南道众剑派剑修;为了爱妻金盆洗手靠沿街卖唱滇戏为生的昔日天下十大魔头之一的许焰许秋山;因为得罪了当朝宰相祁密,而被从吏部尚书一路贬谪至秦淮城知县的儒士孟钰孟颖川;一袭青衫仗剑令江南无数魔派枭雄低头,最终却被友人风流杀死的剑侠上官白檀;曾在青龙帝君的帮助下统治一座岛屿,来到中原后与四位结义兄弟横行霸道,因妻子难产死去而选择在山中隐居避世终身的扶桑姬老爷……

心情忧郁黯然的魏颉又仰头饮尽了一杯杏花酒,胸中暗叹道:“我也搞不清这座江湖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了啊!”

这时,有一对年纪显然不大的男女从酒铺门口同步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一件款式相仿的淡蓝色袍子,腰间则悬配有与袍子颜色相近的精美长剑。男子容貌十分普通,女子亦有着不足为奇的中人之姿,魏颉仅是稍微瞥了他们一眼后就不再去管,继续手端杯盏喝起了闷酒。

那个被单手搂在怀里的蓝袍女子忽的娇滴滴的说了句:“杨哥哥,你再搂紧点儿嘛,我冷。”

那名也穿有淡色蓝袍的男子轻笑了一声,紧了紧手臂,温言道:“龙儿,你有玉兔真气傍身,还怕什么冷?”

听得这话,坐在不远处的剑修魏颉暗自思量道:“呦,这是又让我碰上冷家剑宗的人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情为何物 天下魔派邪道有十大武林人士公认的超级魔头,其中那位君临称霸于世间魔道的“天下第一魔头”居然是一名年近百岁的老妪。此人姓阎名梦,自封名号为“剑皇”,乃不逊色于侠义道剑宗白龙剑窟的江湖第一魔道剑派“剑神宗”的无上创教祖师,长年来居住在羊脂山静心峰的成群宫殿里闭关钻研修炼。

据传这名女魔头一生沉淫于追求攀登剑道武学山峰,至今仍守身如玉,从未碰过男人哪怕一次;又有传闻称那个姓阎的女剑皇之所以活了快一辈子都没有碰过半个男人,是因为她长得实在奇丑无比,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叫人随便瞧上一眼就须恶心得三天三夜吃不下饭的糟糠婆娘,绝无男人能眼瞎看得上她。但这种有趣说法又被许多思辨能力较强的睿智之徒加以反对辩驳,说那阎梦女剑皇纵然再丑陋不堪令人作呕,她毕竟也还是魔界至高的前辈大能、中原剑道的尊贵皇帝,又岂会当真缺什么陪伴自己的男人呢?理应是面首三百,甚至是三千三万都不在话下才对啊!如此禁欲忍耐克己复礼,多半是年轻时候的满腔真情实意被凄惨辜负过,这才会变得此般视男人如虎狼、若蛇蝎,并扬言要与全天下的男人为敌的。

与那座有着“非女子不得上山”这一杀头铁律的魔宗羊脂山有所不同,号称“天下第二魔道剑派”的春神山广寒剑宫虽也极度排斥抵触男人这一普遍物种,但至少山上还是生活或者说是“生存”着一批男人的。只是那些个男人在春神山上的地位极端低下卑贱与土鸡猪狗也差不了太多。除了需要承包担负所有粗活累活脏活之外,还要给剑宫内部大量女子剑修当修行陪练的“剑婢”亦或是下场注定悲惨绝伦的“活剑靶子”。

如果说羊脂山剑神宗在当今天下魔道领域是那光辉无限的“太阳”的话,那么位于剑南道蜀州春神山的广寒剑宫就是远比群星更加璀璨醒目的“月亮”!

天庭仙界的月宫里有飘然傲游云海的仙子嫦娥,那座魔派广寒剑宫里亦有一对世人闻之丧胆的魔头姐妹花。

剑宫大宫主自封绰号“月仙”,姓冷名娆,今年廿八岁,一柄杀力冲天冰魄剑,斩断世间男儿心,剑术超脱且修为造化奇高,可能是因为自觉今生地位注定超越不了那位“剑皇”阎梦,故而主动放弃了跻身天下十大魔头之列的扬名机会,只当她的女魔头,不去当什么大魔头了;二宫主绰号“月姑”,姓冷名婵,冰清玉洁,处子之身,一柄冰龙,气势如虹,虽年仅一十六岁,但修为境界已然不俗,有了独当一面、统帅群英的能力本事,即使未来有一天冷娆不在,单凭她冷婵一人也可扛起镇守整座春神山广寒剑宫的大旗。

冷婵刚出生没多久父母即双双暴病亡故,那一年大雪时节,落雪大得能压死人,年纪长上十二岁的姐姐冷娆背负尚在襁褓中的本家妹妹,头顶暴雪,踩着路面厚厚的结实积雪,一步就是一个深坑,十分艰难的投奔拜入了天山剑派天山老嬷的门下。妹妹冷婵刚成长到四岁,天山剑派掌门老嬷就被如今的活埋谷三代谷主兼天下第二大魔头凌云罡捏断了脖子,死不瞑目,归属的门派因掌门身死而覆灭后,冷家姐妹被迫再度过上了流亡江湖的可怜生活。冷婵五岁那年,一十七岁的冷娆发疯似的爱上了一名从西域而来的秋姓男子,二人海誓山盟约好此生定要白头偕老。

情窦初开坠入爱河短短不到一年,十八岁的冷娆就被那名西域男子骗去身子后无情扔开抛弃,饱受情殇摧残的冷家长女终于痛定思痛,警示并告诫六岁的亲妹妹冷婵,义正辞严的表示男人是这个世上最恶心、最龌龊、最卑鄙、最自私、最无耻的下贱存在!女人一旦被男人碰了一下,就不再纯洁干净了,今生今世都要为那个男人所控制摆布随意使唤,再无半分自由快乐可言,故而女人这辈子都绝对不可以心存接触男人的想法念头。若是被冷娆知道冷婵胆敢爱上任何一个男人,那么她就再也不认自己这个相依为命多年的亲妹妹了。

有道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几十年。那位桃花剑门门主风流的爱妻“七彩姮娥”花容固然天姿卓越,也才二十七八岁的时候方才勉强跻身六阶成为稀世女子剑仙,而那冷娆自天山剑派出身,年仅二十二岁的时候修为境界即踏入六阶凝丹境,真正是天赋异禀到了震古烁今的夸张程度!

同一年,剑仙冷娆在剑南道蜀州春神山山巅处开创了一个响当当的魔道宗门,自称“月仙”,将宗门取名为“广寒剑宫”,剑宫内除仆佣下人卑贱奴隶里可以有男人存在,但凡宗门的构架成员必须清一色是资质根骨不错的女子。凡有幸拜入广寒剑宫者,都会被月仙冷娆赐姓为“冷”,故此广寒剑宫也像中原某些家族门派一样被人们唤作“冷家剑宗”,两位家主自然就是冷娆和冷婵。

剑宫的独门武学唤作“玉兔心经”,乃世间极为玄妙莫测的内功心法。此心经以冰寒刺骨见长,凝气成冰,从而冰中有气、气中有冰。玉兔真气从天山剑派的“玄冰内力”脱胎演化而生,是以该真气所凝聚成物远胜于寻常清水固结之冰,可以在夏日酷暑炎炎烈日的烘蒸之下经久不融,犹可作为杀力强大的暗器随心所欲地发射御敌。

冷家剑宗女子使冰,正如同五拜神教教众用毒、西域大黎国人投蛊,都是武林里名头煞是震耳的克敌制胜的高超手段,江湖中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殒命在了大黎国人的蛊虫、五拜神教教众的诡毒以及广寒剑宫群女的寒冰之下。

那日在沐河城城西截杀小王爷耶律望河时,魏颉曾从偷师学会玉兔心经的采花贼古林那儿意外见识到了那股玄奇激寒真气的威力,他想不到今日在这间坐落于益州、蜀州交界地的小酒铺里,竟又被自己那么巧合的遇上了身兼玉兔真气的剑宫高手。由于尚自不甚确定那对入店不久的男女是否真的就是冷家剑宗的人,魏颉不动声色仍安之若素的坐在原位木椅,修为已达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他侧耳细细偷听,希望能了解得到些有用的情报隐秘。

那对悉穿淡蓝色长袍,容貌长相均颇为寻常的男女这会功夫已经随意挑了个没人的空桌坐定,碰巧冬至过节图个喜庆,便与魏、许二人一样也跟跑堂伙计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肉馅饺子。小二把饺子碗端上来后,这对很明显正处在热恋期间的男女一人手拿一双筷子,偏偏不正经的吃,而是用筷子夹起皮薄馅多的白嫩饺子喂入彼此的嘴巴里,一个喊“啊”,另一个张嘴,两口一个,来回往复,你吃一个我吃一个。就这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吃个饺子,都能被这对蜜里熬油的小情侣玩儿出“调-情”的暧昧意味来,二人感情之缱倦深厚可见一斑。

待吃得差不多了,那名蓝袍男子弯着那对不甚好看的眸子,微笑着出声询问道:“龙儿,好吃么?”

那个名叫“龙儿”的有着中人之姿的女子快速点了点头,同样也笑着说道:“嗯,好吃呀,当然好吃!杨哥哥喂我吃什么我都爱吃!”

那个被唤作“杨哥哥”的男子笑意款款,伸手捏了捏心爱女人的小鼻子,又手法轻微好像生怕太用力弄疼龙儿似的搓了搓她的黑发,柔声道:“龙儿,我们这次好不容易从剑宫里逃出来,你可想好去哪儿了么?”

坐在不远处的魏颉听得此番话,心下揣测道:“原来如此,据传闻冷家剑宗里所有女子一生必须保持神圣贞洁,绝不得与男人通房,想来是这个女人破了宗门的戒律,不得以才冒着天大风险和恩爱情郎私奔偷跑出来的。”想到这儿,心中莫名生出一团恼恨烦躁的怒火来,暗骂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连这都要克制约束,那个什么狗屁剑宫未免忒不人道了些!我若是里面的人,我也非得偷偷跑出来不可。”

名“龙儿”的女子沉默片刻后,面露喜色的说道:“去北方天烛国吧,剑宫的手再长,也决计够不到天烛国的!”

姓杨的男子沉吟默然半晌,皱眉开口道:“龙儿,这天烛国虽远比中原大地安全,但去那等气候恶劣民风骄悍的蛮夷之地生活,可是要吃很多苦的啊……”

蓝袍女子捉住了宝贝情郎的一只手掌,轻轻握在两手里面,眉眼弯弯的腻声说道:“杨哥哥,我可不怕吃苦,能和你待在一块儿,再苦的日子也都是甜的啊。”

杨姓男子大受感动,抽出了那只被握着的手,一把将毕生最心爱的女人搂进了怀里,眼角含泪的应道:“龙儿,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论去哪儿,身边只要有你,我就不会再觉得有任何辛苦和不易了……”

猝然间,听得“咔嚓”一声,小酒铺的顶棚横梁瞬间断了一根,伴随无数砖木粉屑从上方轰然掉落,一名身穿冰蓝色薄纱,腰间别着晶蓝色华美长剑的女子从屋顶跃了下来。

仍坐着的年轻人魏颉定睛望去,但见那名蓝纱女子顶着一头堆云彻黑的齐肩秀发,身段袅娜,体态绰约,冰雪肌肤若藐姑射仙山神人,眼眸似一泓澄澈泉水,不施胭脂粉黛,就有醉心催情的出尘容颜,叫人见之忘俗。

那名好似不食春秋五谷,几无半分人间烟火气的绝美女子,此刻正长身玉立于石砖砌成的平坦地面,她仰着颌线甚是分明的下巴,眯起那对精致眼睛冷声说道:“冷龙女、杨盖之,你们既然不管哪儿都非要腻在一起,那要不一起去死怎么样?”

穿有淡蓝色袍子的恩爱男女一见来者,立时就变得脸庞苍白、面如土色,惶恐万分的一起离开了位子,很快就“扑通”一下并肩跪倒在了那名容颜超群绝世犹似灵山仙人

的女子的脚边,磕头大声告饶道:“求二宫主饶命!求二宫主开恩呐!”

广寒剑宫创教宗主月仙冷娆的亲妹妹“月姑”冷婵冷笑一声,嗓音虽着实温婉可人儿,从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异常冰冷无情,在剑宗里极端位高权重的她居高临下的说道:“本来呢我是想直接把你们抓回去给我家那条应龙当口粮的,但正好本宫近段时间将玉兔心经练至了最高境界,心情比较好,时间也比较富裕,所以才留你们活到了现在。”

一听到二宫主已练成了玉兔心经的巅峰境界,杨、龙二人的内心情绪更是恐惧骇极,脸上亦愈发惨白而全然无常人的健康血色了。

“喂,你们想不想不喂应龙啊?”架着两条胳膊的月姑冷婵忽然冷冰冰的道了句。

见到希望曙光尚存的杨盖之和冷龙女自然异口同声的说“想”。

从来没与男人正常接触过的二宫主冷婵微微一笑,开口道:“你们甘冒天大的生命危险,也要违反我剑宫的戒律死令一起下山出走。呵呵,我是真的不能理解,你们为何会如此愚蠢可笑?为了区区一文不值的感情,居然连命都不要了!我昔日曾在书上读过一段话,叫什么‘无物似情浓’,意思就是说这情啊,是天地间最浓稠宝贵的东西了。哎,你们跟我讲讲,这男女之间的‘情’究竟是什么东西?若能给我讲明白了,那我便可饶你们不死。”

跪在地上的蓝袍杨盖之垂首沉思了一会儿,遂抬头回应道:“二宫主明鉴,姓杨的在剑宫里是个卑微鄙陋的奴才,原就是条活不长久的狗命、贱命,本该五年前就被当成活剑靶子给砍死了。是龙儿她出于好意剑下留情,不仅饶我不死,还把我收作了剑婢,让我和她每天吃一样的好东西,再也不用去和其他仆人奴隶同寝同食难以下咽的糠咽菜。私底下偷偷传我各种上乘剑术,教会了我剑宫里最强最珍贵的内功心法,让我有了修为底蕴和证身自保的能力。唉,其实我也不知道龙儿她那么好看的一个姑娘,为何非要喜欢我这个本该烂死在泥里的家伙,她到底图什么啊?后来龙儿跟我说她什么都不图我的,只图我这个人,她对我动了真感情,只要我能长久的陪伴在她身边,她就能每天都快活高兴,有我在就足够了。我的这条没用场的命都是龙儿给的,龙儿就这一个小小的心愿,我又岂能不满足呢?我杨盖之还活在这个世上一天,就定然会好好陪着龙儿,如果哪一天龙儿她要死了,我一定竭尽全力先龙儿一步去死,无伦什么原因,我都绝不能对不起龙儿……”

同样跪着的冷龙女忍不住紧张的抿了抿嘴唇,敛着下巴低眉说道:“我冷龙女先是自说自话的外泄了剑宫的剑术和心法,又跑去和男人苟-合私奔,践踏严规禁令,犯下了数次大逆不道的死罪,今日二宫主就算真的不愿饶我,那也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只是希望二宫主肯大发慈悲法外开恩,饶恕了我那杨哥哥的性命!杨哥哥他是我在这个世上见过最英气最俊朗的男人了,我爱他的眼睛、他的胡子、他的嗓音、他的喉结……反正只要是他身上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爱。对,不仅仅是喜欢,是爱,是发乎情的,来自于肝胆肺腑里的刻骨铭心的爱!即使冒着被投入斫桂湖里喂应龙的风险,我也愿意和杨哥哥一块儿溜下山去。只因那样我就有机会和他永远在一起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害怕被人发现我们之间的感情了,我还可以给杨哥哥生一双儿女,一男一女凑个好字,这该是件多么美妙快乐的事啊。二宫主,今日你如果非要捉我们二人归案,亦或是打算清理门户就地正法,还请一定让我死在杨哥哥的前面,我不想亲眼看见他死去的模样……”

并肩而跪的杨盖之陡然提高了嗓音,振声道:“不行,龙儿!我要死在你的前面!”

性格向来偏软的小女子冷龙女也跟着扯起嗓门高叫道:“不,杨哥哥,你别跟我争,我定要比你先死!”

“够了,别吵了,再吵就烦了。”身着蓝纱,腰间佩剑的剑宫二宫主冷冷婵出言打断道,“听你们说的,我好像隐约知道一点儿这‘情’是个什么东西了……身份地位再高低悬殊的两个人之间都可以产生感情;长相再丑的家伙在喜欢他的人眼里都是好看的;爱一个人就该爱他身上的全部东西;只要和情人待在一起就能感到莫大的快活乐趣。不错不错,本宫还算挺满意的,好了,你们去罢,我饶了你们啦!”

杨、龙二人蒙受大赦,忙不迭从地上爬了起来,立刻大力叩首谢过二宫主的不杀之恩,随后拉着彼此的手往屋外匆匆迈步奔去了。

貌若天庭神人的月姑冷婵依旧姿态孤傲冷漠的抱着双臂,她瞥眼往边上一瞧,登时厉声呵斥道:“喂,那边那两个西域贼子,快给我滚过来跪在地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不干净了! 广寒剑宫宫主以下第一人的冷婵在大发慈悲宽容饶赦了杨盖之与冷龙女那对感情深厚的叛教情侣后,脾气性子素来孤冷傲慢的她,这会儿又纯属没事找事,不得理也不饶人的挑上了魏颉和许灵霜的毛病麻烦。

冷不丁听得那一句无礼狂悖至极的“滚过来跪在地上”,本欲姑息安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魏、许二人也不得以选择离开位子慢步走了过去。

“快点的啊你们两个,都给我走快点!”身穿冰蓝色薄纱的仙气女子呛声叫道,“西域来的狗贼都是这般动作磨磨蹭蹭的么?!”

因穿戴有西域民族奇装异服而被错认作是西域男女的魏、许二人并肩走至了冷婵的面前,架着双臂显然自视甚高的剑宫月姑倒竖秀眉上下仔细打量了魏颉一番,怪声怪调没好气的骂道:“我姐姐生平最恨的一类物种就是男人,而在男人里面她最恨之入骨的就是你们这类从西域来的贱男人,如果说中原的男人都是猪狗的话,那么你们西域男人就是连猪狗都不……”

话未讲完,绝美女子冷婵面部表情忽的凝滞了一下,只因她看见那名所谓的“西域男人”缓缓摘去了沾覆在脸上的那几丛金眉和金须,继而大大方方的露出了一张明显是中原或者说是大禹国南方人的特色俊逸脸庞。那名身穿朱丹裙霓裳小裙的“西域女子”也紧跟着轻轻扯去了挡脸的那张深红色面纱,原是个颇具中原秀美娇丽气息的鹅蛋脸小姑娘。

冷家二宫主立在原地兀自怔了怔,努了几下嘴巴,出声道:“呵,你们两个原来是假扮的西域人!这回本宫倒是不小心看走眼了,告诉我,你们为何要扮成这副莫名其妙的怪模样?”

“因为乐意,因为好看。”魏颉面无表情的淡淡然道出了这八个字。

身段绰约的女子剑修冷婵又是一愣神,精致的眼睛咕噜一转,旋即开口问道:“你们也是和冷龙女、杨盖之一样的小情侣么?”

魏颉听罢立时摆了摆手,解释辩驳道:“不是不是,我们其实是……兄妹,对,是兄妹。”

有着一副出俗绝伦的容貌,恍似打出生起就不用服食五谷作物的月姑冷婵眉头拧成一团,将魏、许二人的脸部五官仔细比对并分析了一番,喂了一声,问道:“喂,你们这长得也不像啊?”

“兄妹就一定要长得像才行么?”魏颉笑着反问道,“你和你哥哥长得很像?”

“那是自然!”冷婵想也不想的就答道,“我虽没有哥哥,但我有个姐姐,我就是和姐姐长得很像的。”

魏颉颇为无所谓的撇了撇嘴,只好如实答道:“认的,我们是认的兄妹,彼此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

“你们当真不是情侣么?”冷婵再度多嘴多舌的问了一句。

“断然不是。”剑修魏颉十分坚定的回答道。

月姑冷婵轻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意外的发现那名朱丹裙少女此刻正低头死死的盯着脚尖,从侧面可以看到她的整张脸颊有些不自然的发红。瞧着小丫头许灵霜这副着实赧颜不敢看人的害羞模样,从来不通人情世故但是生而冰雪聪明的冷家次女冷婵“嘿嘿”一笑,随后朗声笑问道:“哎,那个女的,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花季少女许灵霜蓦然抬起了头,失声“啊”了出来,接着就快速摇起了脑袋表示绝对没有。

相当自鸣得意的月姑冷婵哈哈大笑了起来,用手指着那名脸蛋愈发红嫩如苹果的俏丽小丫头,毫不避讳完全不懂得尊重人的叫道:“明明就是有,你看你脸红的,都成猴屁股了!喜欢就喜欢了嘛,直接点说出来不就好了吗?哦哦,难道是因为他不喜欢你,你怕诉说完心意后被拒绝了没面子,这才会一直费劲的把满腔爱恋埋藏在心里?哈哈,天底下原来还有这样可怜可笑的人儿呐!”

年轻剑修魏颉终于被冷家女烦得恼羞成怒,梗着脖子斥声喝道:“你就这么喜欢去干涉询问别人的感情?是不是吃饱了闲的啊?一天天的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管别人的事情,怎么自己不去找个男人谈场恋爱?!”

仙姿玉貌的冷婵用鼻子重重“

哼”了一下,仰起棱角分明的下巴说道:“男人?让我去和你们男人谈恋爱?开什么玩笑!我姐姐早就跟我说过了,你们男人是这个世上最恶心、最龌龊、最卑鄙、最自私、最无耻的存在,哪个女的被男人碰上那么一下,这辈子就都要被随意摆布再无自由可言了。我姐姐还说了,若我胆敢爱上任何一个狗男人,那她就再也不认我了……”

“你姐姐你姐姐,从你跳下来到现在你说了多少个‘你姐姐’了?”魏颉挑眉大声道,“你姐姐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就一定要信奉为圭臬真理?你姐姐她自己守一辈子活寡也就算了,还拉妹妹跟着一块儿守寡,当一辈子没人要的老处女,真是荒谬愚蠢的可以!”

月姑冷婵从小就把相依为命的冷娆视作平生最崇拜最尊敬之人,当下听得有人竟胆敢出言辱及自己的宝贝亲姐姐,登时就怒火中烧勃然大怒,暴声喝道:“狗男人竟敢骂我姐姐?!本来我还打算让你们跪在地上给我磕几个头就放你们走的,现在好了,走不了了!”

剑仙冷娆的亲妹妹冷婵毫不犹豫的拔出了悬配在腰间的那柄晶蓝色长剑冰龙,锋锐宝剑出鞘,有幽蓝色的玄妙真气自鞘中喷薄激荡而出,转眼即已飘遍充盈了整间仅剩三人的酒铺屋子。

“大胆哥,我……我好冷啊……”朱丹裙少女许灵霜神情惶恐失措,两条胳膊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嗓音止不住颤抖的哀声喊道。

她已然刻苦修炼有父亲赤焰魔君许焰的独门秘术燃血魔典,体质避寒如避箭,最为忌讳恐惧的就是被偏阴、偏寒一类的异种真气侵袭摧残,此时此刻真正如堕冰窖,全身剧寒激烈刺骨,其痛苦程度犹在那日中了韩骧的冰残毒液时的那份难受状态之上!

见小霜儿这般的牙关紧咬、寒苦难捱,大胆哥魏颉忙将蕴藏于体内的冲霄真气海量逼出,助其抵御抗衡那股激寒入骨的可怕异样气息。没了佛门阳刚浑厚的冲霄真气后,魏颉整个身体需要同时承受东来紫气与盈满屋子的玉兔真气两股至阴至寒的气机席卷侵蚀,无疑是甚为苦不堪言。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剑道年轻人咬着牙拔出了腰间金鞘内的红等血灵宝剑,血剑一出,顿时间即有龙鸣声嗡嗡震耳,存了速战速决此种策略想法的魏颉脚步飞驰迅猛,疾速持剑掠向了那名蓝纱披身的月姑冷婵。

广寒剑宫二宫主须臾摧展现已臻至巅峰最高境界的玉兔心经,顷刻间那柄名为“冰龙”的晶蓝色长剑上头即覆盖生出了一层极是厚重的凝结冰霜,随着蓝纱冷婵玉臂一抖,薄利剑刃上的那层冰霜瞬间化成了片片锐利冰叶,一股脑的朝前方疾袭攻去。

面对无数片理所应当有着莫大破敌威力的霜寒冰叶的攻势,手持血灵朝天阙的魏颉魏大胆竟尔不守反攻,满怀豪气的以手中剑刺出了一发意气剑招“孤烟直”,白色罡气凌锐前戮,轨迹笔直的掠向了蓝纱女子冷家冷婵的面门。

那缕剑罡虽以破竹之势击裂破开了那些晶蓝冰叶,却也因此被削减剥夺去了大部分的鼓荡冲劲儿,固然算不得强弩之末但也终究已无那般完美超绝的杀伤力道,最终那缕意气白罡被女子剑修冷婵提剑给阻却挡架了下去。

而那名赢敌心切的剑修魏颉也总算靠此完美剑招“孤烟直”破阵开路,顺利的压制迫近了敌身。随即不假思索的使开了贯来最得心应手的高妙武学大漠星辰诀,将黄沙遮天与九星曜日两式充分融汇结合,倾尽全力匹敌对战那位冷家剑宗宗主的宝贝亲妹妹月姑冷婵!

冷家二宫主为了应付那套威速皆震撼熏天的上乘剑招大漠星辰诀,亦竭力施展起了自家广寒剑宫里最精妙隐秘的剑术招式——“银月剑法”。此稀世剑法乃剑道天才月仙冷娆将早已覆灭的天山剑派的镇派武学“天山十三剑”精进改良以后得到的产物,天山十三剑共有一十三式强横无俦的独家剑招,相对应的那套冷家独创的银月剑法同样也有一十三重境界,一重境界一重天,第十三重境界的修炼难度之大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困难程度,资质驽钝笨拙些的剑修恐怕穷极一生连第十重甚至第九重的境界门槛都无法触及摸到。

蓝纱少女冷婵今年虽还仅仅只有十六岁,但因其走的是先外家、后内家的武道攀登路子,故

而早在两年前十四岁的时候就将该套无比深奥的独创剑术练至了十三重最高境界。但见眼下绰号月姑的蓝纱仙子冷婵挥剑不止,恣意扭动娇躯,抬手间除有数不胜数的白霜冰叶四处散射外,还有一道接着一道的弧状罡气勃然摧生,剑弧如弯月,其色为亮银,银色诡谲月弧结伴幽蓝色的本命玉兔真气,攻伐场面异常的华丽炫美,叫人眼花缭乱、目眩神摇。

当冷家次女冷婵彻底放纵自我并尽力施为那套上乘银月剑法的时刻,她的身子周围已遍布了银色弧形芒光,数百乃至数千个月牙状的清丽罡气层层叠加杂乱无章。年轻人魏颉虽擅长攻守兼备的高端武学大漠星辰诀,却仍是防不胜防的被几道亮银月弧切割刮中了身子,价值名贵的绸缎袄子当场就裂出了甚多的割痕,幸而有剑侠上官白檀赠予的青龙体魄加以证身护体,这才没有受到甚么比较严重的伤害影响。

较量厮杀一度僵持不下,宝贵的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红裙小丫头许灵霜虽有佛门冲霄真气暂时性延缓玉兔寒气的发作速度,但终究还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这会儿又已是冻得浑身抖如筛糠了,若再不及时设法祛除消释那股子悍戾异绝的玉兔真气,只怕再强撑着熬些许时光,经脉心窍等等要害处都要受到不可逆的破坏损伤,届时纵然有幸危不至死,但也必然要沦落个大幅跌境修为大丧的可悲下场。

已有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剑修魏颉知道小霜儿决然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在这危急关头,最紧要的是须尽快击败身为罪魁祸首的剑宫冷婵,只有成功将那个姓冷的狂傲女修挟持控制住,才能想出办法救下为阵阵凝寒气机压迫摧害的少女许灵霜。年轻剑修魏颉不遗余力的往前递出一剑黄沙遮天式,汹涌如大江大潮的剑气以极端恐怖骇然的魄力冲压奔袭向了前头,手握宝剑冰龙的女子冷婵迫不得已往后避退了一步,方才堪堪横剑格挡下了这一强悍招式。

挣得了此等千金难买的大好决胜机会,魏颉骤然间意气暴涨,光明正大的御出了早已认主效忠的飞剑冰塞川与雪满山,以及刚弃暗投明没多久的四柄通玄飞剑——朝三、暮四、水蛇、火龙。只见深蓝、墨绿、黑白、红蓝,共计六柄通灵敏捷小飞剑,拖拽着与剑身颜色相仿相近的长长尾部流萤,以电射般的疯狂速度前掠而去!

广寒剑宫二宫主冷婵蓦地大惊失色,误以为眼前之人拥有六阶凝丹境修为的她心下骇恐震惊道:“一口气御使六柄飞剑……这家伙刚才难道一直在压着境界和我打?!”

数以千计的银月剑弧密密麻麻的织成了一张亮银防御大网,再以圆满如意的本命幽蓝玉兔真气填充其中缺陷和缝隙,勉强抵挡阻碍住了前头那六柄堪称杀力绝强的灵气小飞剑。

那一刻,孔雀蓝绸缎袄子加身的魏颉祭出了那面从冬爷聂柔手上得来的法器灵宝“碧海飞金镜”,霎时间,有一轮圆月状的玄幻巨型光圈出现在了年轻人的后背位置,煞是炫彩夺目。

“镇魂!”魏颉也学着那位天下第一美男子聂柔的样子喊了句,这一句话喊出口还觉不够如何过瘾,遂又多补了一句:“给老子镇她丫的!”

广寒剑宫二宫主冷婵恍惚间本命元神发生颤抖,芒罡银网和幽蓝真气陡然变得异常稀薄脆弱,六柄灵活飞剑同时穿破了那层防御网,“噗呲”一下刺入了数九寒天犹只穿了条冰蓝色诱人薄纱的冷家剑宗二把手的身体里面。

身上突然多了六个剑伤血窟窿但各处重要窍穴都尚自完好无损的女修冷婵正准备重振旗鼓继续出招对战,眼前猝然闪过一道蓝影,刹那间右手手腕处传来了一阵难以忍受的无力剧痛,晶蓝色冰龙宝剑由此失手落地,接着玉雕般的脖子就被狠狠架上了一柄血腥味儿相当浓烈刺鼻的血刃长剑。

剑修魏颉一手擒拿着月姑冷婵的纤细玉藕手腕,另一手则紧紧握着血灵朝天阙厉声威胁命令道:“你个狗女人,还不快去给我妹子祛寒!若是不肯依,休怪我剑下无情!”

年仅一十六岁就有着超群剑术造化和雄厚内家底蕴的天才女修冷婵今朝战败被擒,她那细瘦若柳的蓝纱身子微微发抖,一对澄澈如泓的眼眸不自主淌下了两行晶莹清泪,嘴唇颤栗的自言自语凄然道:“我……我不干净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断龙石 月姑冷婵自幼就被相依为命的亲姐姐月仙冷娆教导熏陶,一转眼这么多年光阴过去,早已潜移默化坚定不移的认定“男人”是种侥幸存活在这个世间的下贱鄙陋到了极点的卑劣东西。如今她不仅战败输阵在了男人的手上,还被眼前这个男人抚摸触碰到了纯洁宝贵的大好肌肤,顿觉今生今世都要为此男人所制而无半分尊严和自由了,登时就万念俱灰、悲从中来,绝美眼眸中淌下两行悲怆的清澈泪水,哀然凄声的叫道:“完了,什么都完了……我被男人碰到了,我……我再也不干净了!”

魏颉见其这等情绪夸张反常,唯恐她失智发癫做出甚么割喉自尽的要命举动出来,忙改用左手死死掐住了冷婵的雪白脖颈,归血灵剑入腰间金鞘,又收回了六柄通灵飞剑以及那面灵宝碧海飞金镜,遂瞪着眼睛大声暴喝道:“别哭了,快点解我霜儿妹子的寒毒,再她-妈瞎哭,信不信我咔嚓一下扭断你脖子?”

昔日天山剑派出身的冷婵突然回忆起了四岁那年掌门天山老嬷被魔头凌云罡单手拧断脖子而悲哀死不瞑目的那一幕人间惨剧,自觉自己下场断不会比老嬷好上半分的冷家次女胸中愈发悲恸无限,更加凄怆哀愁日月无光,清泪如泉水般从两个眼眶中大量涌出,可怜可悲的哭嘶声连绵不绝,叫旁人闻之心驰动情。

年轻人魏颉瞥眼望向身处一旁的朱丹裙少女许灵霜,见其此刻整个人若虾米似的蜷缩弓身躺在地,浑身剧烈颤抖不止,显然已几乎冻得快要昏厥晕死过去。魏颉当真是火烧眉毛、心急如焚,焦虑万分的出言哀叫道:“姑奶奶,算我求求了你行么?你要怎么样才肯出手救人啊?!”

貌似吃软而不吃硬的广寒剑宫二宫主这会儿竟然抽抽噎噎的止住了哀然嚎哭,哽咽着开口提出要求道:“我不可能去救她的,除非……除非你先横剑自杀给我看!”

魏颉陡然挑眉大怒,呛着嗓子喝斥道:“你这婆娘是脑子有问题么?有你这么谈买卖的?!把我当成傻子了吧你!”

月姑冷婵垂首默然片刻后,满脸新鲜泪痕的她又抬起头说道:“你不自杀也行,待我出手治好了她,你须去陪我同上春神山广寒宫!”

“你……”魏颉脑海中立时飞速思考着,年轻剑修心下暗道:“那等魔派的虎穴龙潭,我倘若以身涉险,那可真是看着明摆的圈套都往里面跳了。但我现在若不肯依她,小霜儿多半定要被那股激寒真气给冻伤冻毙了……唉,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纵是刀山火海、阎罗地-狱都去的,区区一座女儿山女儿宫,又有何没胆子去?连这都不愿答应,徒叫那个姓冷的鬼丫头鄙夷耻笑罢了!”于是咬了咬牙,坚声应道:“去就去,真当老子怕你啊!”

月姑冷婵立时就瞪大眼睛,再次询问确认道:“此话当真?!我不太相信,你给我先在这里立个誓,要毒誓!”

魏颉“哼”了一声,大义凛然的朗声道:“我魏颉在此对天发誓,只要冷婵肯救下我那霜儿妹子,事后我定然跟随她同上春神山广寒宫,若有违此誓,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

见那个姓魏的家伙立毒誓一口答应事后陪同自己返回剑宫本部,月姑冷婵总算破涕为笑,腹中满怀无数歹毒念头的她暗暗思量道:“这厮跟我上了春神山,本宫就有一万种法子弄死他!只要他一死,我就不算是被活着的男人碰过了,也就再没有人能限制我的自由了。”咧嘴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还不快放开我,你这一直用那么大劲儿掐着我脖子,要我怎么救人啊?”

魏颉小心谨慎的缓缓松开了铁钳似的左手,以防万一又御出了冰塞川、雪满山两柄细小通灵飞剑牢牢抵扣在冷婵的玉颈处,防止她冷不丁发难再闹出什么严重害人的危机祸端。

冷家剑宗宗主亲妹妹冷婵很快就吸尽了酒铺内充盈着的那股子幽蓝色浑厚真气,将冻得半死不活盘缩成虾的朱丹裙小丫头从地上扶正坐好,一前一后坐在了平坦石砖地面,周身本命气息流转奔袭,运起上乘内功玉兔心经,一丝一缕的为和自己岁数一般大的许灵霜剥离祛除着体内那阵放肆侵略而入的绝寒玉兔真气。而剑修魏颉则也盘膝坐于其身后,运送疗伤绝佳的珍贵青云真气,为受了六处通透剑伤的冷家女子剑修冷婵疗愈那几处还算不甚要紧的伤患之处。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险些心脉脏腑被冻僵冻坏的魔君之女许灵霜脉络里的异种玉兔真气被悉数驱逐逼散,本命元神也恢复了平和安稳,算得上是安然无恙重归健康了。剑宫二宫主冷婵得道门神妙青云真气快速修复六处血窟创口,那六个由飞剑造就的洞穿伤患也被轻松治好愈合了。

“行了,已经没事了,所有寒气都被逼迫出来了。”蓝纱冷婵无债一

身轻的从地上悠然站了起来,“喂,男人,你叫魏颉?”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年轻“男人”魏颉应承着点了点头,笑吟吟的回答道:“是,我姓魏名颉,字劳工,我自称魏颉,别人呢一般都喊我的字。”

“劳工?”冷婵尝试着小声随意叫了一下,此古怪称呼刚一溜出嘴巴立时就察觉不好,奈何说出来的话就如同端盆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去了,这个“便宜老婆”是当定了的。

素来本着有便宜必须当即占掉才能心安这一原则的魏颉刚一听到那句“劳工”,立刻就大着嗓门高调“哎”了一声,对该称呼尊谓堂而皇之的应接消受了下来。

剑宫二宫主冷婵虽早已打算在山上设法弄死这个姓魏的无耻狗男人,但此时被占了那么个哑巴吃黄连的“夫妻”便宜,不由自主的就恼羞成怒,下意识往杨柳腰间一抄,一把抓空,这才意识到剑鞘内已无贴身佩剑冰龙了。

魏颉慢步走至一旁弯腰捡起了那柄刃身散发着阵阵幽蒙蓝光的冰龙宝剑,忽觉此剑与那位无上剑仙李太清的爱剑青莲颇为相似相仿,一股亲切贴合感油然而生,抿嘴微笑道:“这剑挺漂亮的,可惜你是个娘们儿,娘们儿的剑我用不惯,更何况我已有两柄趁手佩剑,再多一把也没什么意思。算逑,这东西我暂且先帮你保管,等上了山再还给你,到时候你拿点山上别的好东西跟我来换就行了。”

月姑冷婵脸色阴沉铁青,睁大那对出尘绝世的发红眼眸恶狠狠的盯着那个姓魏名颉的龌龊男人,觉得姐姐自幼年起对自己的那番教导简直就是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人间真理。

“我魏颉魏劳工向来是千金一诺,一言既出多少匹马都难追,既然答应要跟你一同上山,那就绝无出尔反尔的道理。”魏颉魏正气云淡风轻的摊手道,“走吧,冷二宫主,麻烦你带路,咱们回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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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那间风波不平的杏花小酒铺后,魏颉和许灵霜以及月姑冷婵三人骑马径直面北行去,路上冷婵不止一次想要出手偷袭,暗中下了不知多少次毒手,但都被魏颉反应及时给阻止了下来,这让魏颉想起了那个金梁王嬴昆的爱女百里郡主嬴凰,两人一样的蛮横泼辣、仗势欺人,不达手段誓不善罢甘休,只是那个姓嬴的小姑娘不及冷婵这般修为高深手段霸道罢了。

因为处在益蜀两州的交界地,初入蜀州后行了一天一夜,即来到了那座魔宗领域春神山的脚下。魏颉生怕许灵霜跟着自己登山以后会发生什么意外不测,故费了半天牛劲儿劝服她乖乖的待在山脚下等着自己下来,待一切事宜都安置妥当后,真正是胆大包天的魏颉魏大胆,孤身一人徒步跟随“东道主”冷婵踏入了魔头巢穴的界地。

严冬时节,阳退阴生,万物闭藏休养生息,天地一片银白华美。都说小雪封城,大雪才会封山,如今亚岁冬至已过,整座春神山漫山遍野都被厚厚的纯白大雪覆盖,若非有冷家剑宗的人提前扫雪开路,这上山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十有八九要在这偌大的一座山里迷路走失了不可。

冷婵和魏颉二人于正午时分徒步攀登,沿路上遇到不少悉穿淡蓝色袍子的剑宫“宫女”,那些负责巡逻守山,个个皆腰悬佩剑的女子剑修看到自家二宫主竟跟着一名穿有蓝色绸缎袄子的年轻“男人”一同回归了剑宗的本部基地,无不为此感到匪夷所思、惊讶万分。

剑宫虽无男子不得上山的死令条目,但多年来春神山上的所有男人无一例外不是卑贱如猪狗的存在,莫说身份尊崇的一宫之主了,纵是宗门里地位最低的一些女修都以和男人这类物种一块儿行走为莫大耻辱,认定男人就该要么像畜牲一样苟活,要么被当成剑靶子屠戮斩杀,即便运气不错成了剑宫里的剑婢,也断然没资格和主子一起走路才对!

而此时此刻,广寒剑宫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宫主月姑冷婵,居然自降身份甚至可以说是自甘堕落的让一个岁数不大的漂亮男人和自己并肩而行?

这一幕要是被大宫主月仙冷娆看到了,那还不得当场雷霆震怒降下严厉责罚来啊?!

震惊归震惊,那些巡逻岗哨的蓝袍女子剑修到底是人微言轻,也没什么拿得出手修为造化,更没胆子去置喙二宫主的行径有何不妥,毕竟自个儿这性命就一条,敢多一句嘴,恐怕眨眼这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有那位脖子上紧贴有两柄细小飞剑做人质威胁的冷婵冷二宫主当人形“通行令”,一路上决然是畅通无阻,虽时不时有剑宫后辈弟子诧异难解的表情眼神飘来,但也基本无伤大雅,行了半个时辰左右,魏、冷二人就已来到了春神山最高峰。

入得广寒剑宫主要宫殿

里面,剑宫的各类建筑主题基调偏淡丽清冷,最多白、蓝、紫、黄四色,其中白色最多黄色最少,整体看来给人以如梦似幻的奇妙寒冷感觉,真无愧于“寒宫”之称。行于宫内,周围虽无天庭仙界之飘渺云烟,但却总能闻到又清馨醉人的蒙蒙香气。屋殿成群数目多得令人咋舌,果真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恢宏气势。

广寒剑宫的招牌内功唤作“玉兔心经”,玉兔谐音“於菟”,於菟乃是虎的古语,玉兔乃月宫里帮主嫦娥仙子捣药的神兽,故月神又名虎神。穿梭于千回百转的宫殿走廊过道,遇到了几名牵着负载重物的斑斓吊睛白额猛虎的蓝袍女剑修,那几名以巨虎为驼物工具的女子见到蓝纱冷婵,纷纷惶恐的低头请安,异口同声的高喊“见过二宫主”,月姑冷婵被魏颉所制身不由己,胸中憋着一团狂烈怒火没处发泄,对那群牵虎女的殷切问安视若无睹,脚步匆匆闪身而过。

也不知拐了几个大弯几个小弯,魏颉在冷婵的带领在来到了一间名“太阴殿”的屋子,刚来到该殿门口,实在压抑了太久的冷家剑宗二宗主冷娆猝然破音尖叫道:“姐姐快出来救我——”

年轻剑修魏颉蓦地如临大敌,当即同时把持血灵剑和青霜剑紧握在了手里,做足了应战对敌的身体和心理准备。怎料不管穿有冰蓝色薄纱的冷婵如何嘶声大喊大吼,四周依旧风平浪静,并无甚么凶险不妙的大事发生。

“姐姐……你不在么……”冷婵喊得喉咙发哑都没把姐姐冷娆呼唤出来,神情晃晃的低头兀自呢喃道。

手持双剑的魏颉淡然一笑,伸手拍了拍心情落寞低沉甚至可以说是绝望的月姑冷婵的肩膀,接着毫不容情的飞起一脚踹开了太阴殿的大门。

但见里头空空荡荡并无一人,内部气氛格局也与外头相近,色调也偏冷淡凄幽,唯有西首处的墙面上挂有一副甚大的金龙图画,图中巨龙通体呈亮眼金黄色,张牙舞爪、威武非凡。走进西首的龙阳木桌上后,瞧见桌面摆放的一张黄澄宣纸上写有十个小字——“流水之悠悠,此恨何时休”,第十一个字仅仅写了一撇,沾了墨水的狼毫毛笔便掉在了边上,晕开了一大滩碍眼的墨渍。

“呦,莫非是你姐姐她字写到一半遇上了什么厉害的强敌,跑出去和敌人打架了?”魏颉语气中带着调侃意味的简单分析道。

“不可能的!”冷婵瞪大秀眉不可思议?的叫道,“怎么会……我姐姐她向来处变不惊,有什么敌人会让她连笔都握不住了……”

“别想你姐姐了,管好你自己吧。”魏颉将双剑又归入了鞘中,“现在我已随你上山,已算是兑现承诺咯,你偷袭暗杀我的那几次呢,本公子宽宏大量既往不咎,咱们两清了,有缘再会!”说着就头也不回的迈步往外头走去。

“回来!”蓝纱女子冷婵振声道,“我的剑还我,作为交换,我可以贡献出剑宫里珍藏的所有天材地宝!”

剑修魏颉撇了撇嘴,觉着这笔买卖还挺换算,挑起一边单眉笑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想要回你的剑,还得让我验验货先。”

“跟我走吧。”冷家次女轻声道了句,自顾自的走出了那座本该有姐姐冷娆在的大殿太阴。

又拐了几个弯后,二人来到了一间位置偏僻隐匿的大型石室,冷婵刚旋动机关打开石门,登时就有一股森然诡异的寒气门内涌了出来。魏颉生怕冷婵又耍什么滑头小聪明,里头存有什么对付自己的机关暗器,便让她走在前面当挡箭牌,自己则紧紧尾随跟在后头。

石室内的墙壁上没隔几步的就镶嵌有硕大夜明珠照亮,是以并不如何昏暗,进入浑若迷宫一般的屋室里面后,魏颉为了防止忘记出来的路,一直默默记忆着左拐右拐的复杂路线。行了半盏茶的时光后,前头豁然开朗,一间宽阔的大屋里头光辉亮堂,天花板上缀满不知多少颗照明宝珠,屋内堆满了各种奇珍药草和天材地宝,如同金碧辉煌地下宝库一般,最前方的墙壁则全部都是冰块堆砌而成,那股最原始的寒气就是从那面冰墙散发出来,传过那么杂乱的迷宫路劲,到门口时还能有那般强度,冰墙存冰之极寒可想而知。

此刻,广寒剑宫二宫主月姑冷婵发疯般的奔向了右手边的一个龙头形状的石头雕塑,猛地将石龙嘴里的石球摘了下来。

顷刻间,整座石室恰同发生了莫大的地震!

魏颉听得“轰隆”一声大响,忙扭头看去,顿时变了脸色,只见进入大屋的那条路已被完全封闭堵死,再也出不去了。

“断龙石一旦取下,再无回头之路,魏颉,我们同归于尽罢!”冷婵嗓音哀怆低哑似一头小兽般的说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龙袍 “你他-妈的疯了啊?!”魏颉目眦尽裂的瞪眼狂吼道,“老子究竟怎么你了,你非得跟我一块儿死啊?”

身穿一袭冰蓝色薄纱,衣着外貌皆与石室里的幽寒气氛基调颇为相近的冷婵轻哼一声,冷冰冰的说道:“你这狗男人碰了我的肌肤,让我变得再也不干净了,反正我这辈子都要受你摆布被你控制了,继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既然我弄不死你,那还不如就与你同归于尽死一起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多活,你注定要死在这里,那我就算现在去死也心满意足了。”

魏颉并没有像冷婵一样自幼饱受魔头姐姐的畸形教育熏陶,故而全然无法理解这番话背后的逻辑道理,只觉这个姓冷的疯女人脑回路着实清奇,仅仅因为肌肤被碰了那么一下就百般寻死觅活,实在是莫名其妙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当下也懒得再耗费精力去管她,掣出腰间的血灵宝剑朝天阙,对准身后的那面已然彻底封闭起来的石墙狠狠戮出了一式意气剑招孤烟直,听得“砰”的一记剧烈响声,墙面已被剑罡轰出了一个很大的凹陷,砖屑尘土到处飞扬,魏颉一鼓作气又尽力戮出了数剑,墙上的那个凹坑虽然愈变愈大,却丝毫没有要被击穿出破溃孔洞的迹象。

“别白费气力了,没用的。”广寒剑宫二宫主冷婵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然模样,“这断龙石的精妙设计仿造自墨家地下机关城的格局构建,有个贴合原理的别名唤作‘沉山’,只因那颗龙嘴里的石头一旦被取下,适才我们进来走过的每一条迷宫回廊都会被沉坠下来的万钧巨石填满再无半点缝隙。这间石室镶嵌于整座春神山山体内部,修建的位置本就极深,你以为你是在以剑开墙么?别天真了,你分明就是在徒劳无功的凿山罢了!”

自知身陷死地绝境的年轻剑修魏颉登时心情如堕冰窖。

冷家次女继续悠哉悠哉用轻松惬意的口气说道:“这屋子里面固然有许多天材地宝和珍奇草药,但全都是无法裹腹的,吃多少都饱不了,你凿山需要耗费莫大的能量,能一点儿都不吃东西么?再说了,这间存有千年寒冰的石室就这么屁大点的地方,够我们两个人喘多久的气儿?憋也憋死你个狗男人!”

魏颉听着听着终于忍无可忍,勃然暴怒的他疾掠上前,一把用左手使劲儿揪住了冷婵的蓝纱衣领,瞪圆双眼大喝道:“女人!我希望最好是你在开玩笑,老子现在满腔的无名火气可没处发泄呢!”

冷婵目不转睛的瞧着魏颉那副面容狰狞若凶兽的可怖模样,冷不丁后脊背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寒意,嗓音发颤道:“你……你想要干……干什么?”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魏颉“呵呵”冷笑数下,继而森然阴鸷的应声道:“不错,本大爷现在就是想要干!你不是觉得被我碰了一下肌肤都再也不干净了么?都要这一辈子都是我的人了吗?那我不妨一不做二不休,让你这个女人不干净得更加彻底一点!也免得凭白让我受这委屈冤枉!”说着就归剑入鞘,腾出右手去解冷婵披在玉体上的冰蓝色衣服。

年仅一十六岁尚自冰清玉洁的少女冷婵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她原本不过是头脑发昏发热,存了让魏颉饿死或是憋死在这间隐秘石室里的歹毒想法才会取下了沉山之断龙石。只要那个生平最大仇人能去死,自己生还是死也就没那么重要了,至于自己与那个魏姓魔头同处一室其实无异于送羊入饿虎口这类真正要紧的事情全没有充分考虑顾及到。眼下被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出手脱剥衣裳,无疑是又惊又怒又惧又恨,万千种复杂情绪齐刷刷的涌上心头,红嫩嘴巴一瘪,再度哀声嚎哭梨花带雨了起来。

“啪啪”两声脆响,魏颉半分也不怜香惜玉的猛扇了冷婵两记生脆的耳光,停止了剥人衣服的手部动作,以二伯父韩骧年幼时传给自己的指力功法快速封住了冷二宫主身上的几处重要

的穴道,连遏制出声的哑穴都给顺便点了,防止她再聒噪哭闹烦个不停。魏颉一把将浑身衣服尚完整的蓝纱冷婵重重掼摔在了地上,将后者摔砸了个七荤八素头昏脑胀,年轻人居高临下的斥骂道:“你这脑子有毛病的傻婆娘,明明是你取下的断龙石要把我活活封死在这间屋子里的,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还道你已做好献身予我的心理准备了呢!我可告诉你,我魏颉虽算不上什么好人,更非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正人君子,但也终究不是淫-贼禽兽,既然你不愿意,那我纵然用强也什么劲头儿。毕竟前段日子有个姑娘跑到我面前让我睡她我都没答应呢,跟你这种手段下作的贱人就更加做不来了了,没兴致!”

冷婵此刻身体僵如磐石动弹不得,苦于喉部哑穴被点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侧倒在地下兀自痛苦悲哀的默默流泪,模样楚楚可怜。

魏颉抬头朝周围环顾了一圈,又往冷婵那冷血魔女的俏脸上啐了一口浓唾沫,没好气的厉声喝道:“因为你,老子损失了不知多少辛苦修炼来的佛门冲霄真气,这下子身子又重回阴盛阳衰了,吃你家点天材地宝补一补不过分罢?!”说罢,未征得二宫主本人同意就擅自饿虎扑食似的跑边上去大快朵颐了起来,他本就没用午饭肚子里饿得慌,那些灵宝药材又顶不了饿,吃起来就更是狼吞虎咽浑没个节制收敛,不多时,已有大量不知价值几何的天地宝材囫囵入了魏颉的腹中。

自觉吞下的量也差不多了,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剑修魏颉找了个比较空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借着那些剑宫珍藏天材地宝的神奇药力和强大功效,暗自运起了佛慈甘露禅师传授自己的那套功法“冲霄内经”,慢慢的稳步储蓄积累纯阳至刚的冲霄真气,用以平衡抵御住那股阴寒无比的道门东来紫气。练着练着蓦然脑海中蹦出了一个有趣且大胆的新奇想法,心下暗揣道:“冷家剑宗的玉兔心经乃极阴、极寒的内功心法,我若逆运玉兔真气,能否演生出偏阳刚一脉的内力呢?”

仗着青龙体魄护体有恃无恐的魏颉立刻将心中想法付诸实践,根据在酒铺内从冷婵那里偷学来的玉兔心经功法,开始小心翼翼的尝试着倒行逆施玉兔真气。他原本打算一出现任何异常阻碍就顷刻停止真气运转流动,想不到那股幽寒冷冽的涓涓气息在经络中逆行运流后竟逐渐变得温暖热切起来,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后,魏颉的体内已同时萦充享有了释家冲霄真气和崭新的冷家玉兔“暖气”两股神妙至巅的阳刚内息了。

自我感觉甚佳的剑修魏颉从独自地面站了起来,拔出了别在腰间的晶蓝色宝剑冰龙,模仿着冰龙主人月姑冷婵的出招技巧以及运劲手法,依葫芦画瓢的使开舞弄起了那套广寒剑宫的上乘武学“银月剑法”,眨眼间挥劈出了数轮弧状淡黄色的剑罡,“磅磅”几声,弧形月牙罡气接二连三悉数斫砸在了对面那堵千年寒冰堆成的“冰墙”之上。

淡黄剑罡饱含极阳极刚的强悍内力气息,满屋皆暖,一道接一道的月牙气浪撞击在厚重的冰砖墙壁上头,冰屑碎块还没来得及掉落就堪堪融化成了液态冰水,接连递出几招之后,石室内的地面已蓄起了一层冰块融成的透明积水。

“本公子的这套剑术可令寒冰消融,花开春来时节再无冰雪,此功法可名‘暖春剑诀’。”魏颉一边挥舞冰龙剑散射月弧罡气,一边志得意满的朗声说道。若非冷婵被封住了哑穴嗓子不能讲话辩驳,否则定要反唇相讥出言怒骂:“这不是我们剑宫的银月剑法么?你怎的有胆子偷学了别人的剑术还乱起名字的?!”

年轻剑修魏颉持续不断的展开运用新学会的高妙功法“暖春剑诀”,大量千年冰块融成冰水,地面处的积水亦蓄攒得越来越多了。魏颉有青龙体魄可保自身水火不侵,故而对脚下越涨越高的水线毫不在意介怀,只是蓝纱女子冷婵倒在地下无法挣扎起身,凝寒冰水

逐渐就没过了她的脖子慢慢靠近嘴巴,需要努力抻直脑袋才能勉为其难的喘气呼吸了。

手持冰龙宝剑的魏颉肆无忌惮摧发月牙黄罡,前方海量玄凝冰砖堆砌成的墙面已砸出了一个深度两丈有余的巨大冰坑,露出了另一面石制的灰暗墙体。

“嘿,这面墙果然够薄!”魏颉的脸上浮现出快意雀跃的激动神色,往前又全力递出一剑意气孤烟直,随着一记石砖砰然碎裂的动静乍响,对面的墙面破出了一个相当不小的窟洞,有十分明显的烛火光亮从洞中透了过来。

纵使是在广寒剑宫里安居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月姑冷婵都感到甚是惊讶难解,她也完全没料想到冰窖石室里的那面墙后方居然会尚留有间屋室,且那间屋室里头还点有温煦和暖的烛火?

看到逃出生天的契机与可能的魏颉左手猛地揪起了在冰水里浸泡着的冷家剑宗二宗主冷婵,陡然倾力施为大漠星辰诀黄沙遮天式,又狠命往前劈出了几招,凌锐剑气将那个窟洞扩大到足够令两个人穿梭进入的程度。

穿过冰壁和石墙里那个两丈多长的穴-道大洞后,魏颉拖着被自己点了哑穴的少女冷婵到来了一间全新的宽阔温馨大屋。但见屋子里头的摆设装饰竟与新郎新娘洞房花烛夜专用的婚房别无二致,墙上四周都挂满红绸缎和红灯笼,床榻枕头被褥帷幔等也都作鲜明亮眼的喜庆大红色,皆收拾得十分整齐洁净,昂贵漆皮红木制成的桌子凳子乃至砖砌地面都一尘不染尤其光滑,看起来仿似经常有人此间屋子里面仔细打扫保持卫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馥郁香气,整间屋子的欢喜气氛堪称是妙绝天成。

“莫非有新婚夫妇在此处洞房过?”魏颉迷惑费解的自言自语道,“可这里不是冷家剑宗的领地么……”

忽听得那个蓝纱少女冷婵拼命“唔唔”了起来,魏颉见她确有话要说,便出指解开了她的喉咙哑穴,重新能讲话的月姑冷婵表情震惊恐惧,冲着一个方向失声尖叫了出来:“姐姐,是姐姐!”

时刻保持警惕的魏颉瞬间大吃一惊,忙扭头顺着冷婵的悚然视线望去,瞧见屋子右手边的一处犄角旮旯里赫然立着两尊与常人个头等高的精美白玉人型雕像,一男陪伴一女,两人勾肩搭背动作亲昵而热切,外观造型足可称得上是栩栩如生。女子的容貌绝美,五官与月姑冷婵有些相像,一头长发披散至纤细腰间;男子的容貌五官则与中原百姓有些出入,鼻梁高得出奇,嘴唇却极薄,头发蓬松好似树枝搭成的鸟巢一般。男女都赤身露-体不着寸缕,女子身段尤为曼妙,男子的体态同样匀称健硕,俱是上佳的好身材。

未经人事的处女冷婵并不愿多看几眼那两尊叫人羞得脸红的裸-体玉人,在认出那尊“女玉人”正是自己的亲姐姐月仙冷娆后,便即惶恐不安的将头撇至了另一边,魏颉男子汉大丈夫则坦坦荡荡的迈步走了上去。凑近雕塑的前面后方才发现,女玉人和男玉人的腹部皆竖着纂刻有两行工整诗句,女子腹部刻有一句“云母屏风烛影淡,长河渐落碎星尘”,男子的腹部则刻有“嫦娥应悔偷灵丹,碧海蓝天夜夜深”一十四字。

魏颉正低头默然思索着这两句诗的内在含义,早已扭头看向了另一边的冷婵突然又叫了起来:“那边有扇门!”

遂朝其手指方向遥遥望去,定了定神,果见另一面墙上有扇不会被轻易察觉的小门。魏颉背着窍穴受制而动弹不得的少女冷婵走入了那扇门中,花了一点时间穿过与那段进入石屋冰窖时比较类似,两侧墙壁上均插有火把照明的迷宫型长廊后,前头总算出现了直通上方的层层石阶。

魏颉背负二宫主冷婵轻轻踩着石砖拾阶而上,走了大概不到一百阶的样子,上方传落了一个极好听的清雅女子嗓音:“秋郎,这件我亲手为你缝制的龙袍,穿着可还舒服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为你称帝 天下第二魔宗剑派广寒剑宫所处的春神山后山位置,有座被该宗所有女修弟子成员都视作绝对不可擅自踏足的雷池禁地——“斫桂湖”。

剑宫里地位最最为尊崇的创教大宫主,自封绰号“月仙”的冷娆冷大当家早就严令禁止过,除了她与她的亲妹妹月姑冷婵以外,任何人都不得随意靠近该地,违者一律处死勿论。曾有个好奇心不小的剑宫女子剑修壮着胆子跑到湖边简单瞧了一瞧,然后又管不住嘴巴的将自己于湖中的惊悚见闻张扬传了开来,之后冷家剑宗就由此多了一条特殊的死刑处罚,那就是丢入斫桂湖里喂应龙。而那名诠释了“自作孽不可活”六字的女修理所当然的成了这一格杀刑罚的头号受刑者,在宫内其余的所有剑修晚辈们众目睽睽的欣赏观看之下,被投入了湖里做了那条青黑色应龙的食物口粮。

斫桂湖虽然称作“湖”,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然水流湖泊,而是几年前宫主冷娆斥莫大资产专门修建打造的一眼大型人工温泉。湖中终年水汽氤氲蒸腾犹如天庭仙家修炼宝地,从远处望去就好似有张巨大的白帘白纱将整座人工温泉湖给覆盖罩了起来,朦朦胧胧而唯美绝伦。

在如此数九寒天的日子里,“湖”底下烧水所用之木炭燃料就单纯以一天来算都是寻常百姓人家决计难以理解想象的恐怖天文数字,冷家剑宗财力之雄厚强悍,真的能用“富可敌国”四字来赞誉形容。有江湖人士揣度思考广寒剑宫那般巨富的财力到底是从何而来,目前流传最广最靠谱的有两个说法,其一是剑宫创教鼻祖冷娆几年前机缘巧合在春神山山体内部发现了一座地下珍贵矿脉,顺理成章的依靠开采那笔稀世矿藏发家致富飞黄腾达;其二就是冷娆与那位天下第一大魔头剑皇阎梦-交情不错,冷家剑宗近几年源源不断的给羊脂山剑神宗输送剑修人才,阎梦老魔头自然也慷慨的以金钱作为礼尚往来的交换,冷、阎二人属朋友兼商业来往的关系。两种说法都有人信,但大部分都比较认同后面一种说法,据传那位色-魔成狂的天下第三大魔头五拜老祖彭簇就是因为忌惮老剑皇阎梦的实力,投鼠忌器,这才迟迟没有将魔爪伸向那座美女如云、胭脂遍地的广寒剑宫。

倾尽无数人力物力挖山而建的后山斫桂温泉湖的整体面积其实不大,故此湖中央并不像仙家盈盈岛一样有座兽鸟灵虫栖息生活的湖心岛。虽无中央湖心岛,但犹有一座聘请诚邀大量著名能工巧匠建成的通体由汉白玉精雕而成的小型湖心亭,大宫主冷娆给其命名为“君归亭”。

遥记得几年前月姑冷婵曾问过姐姐为何要给亭子取这个古怪名字,刚创立广寒剑宫扬威中原的冷娆对此仅是轻描淡写的用“我盼着那个狗男人快些回来让我一剑砍死”这一理由搪塞敷衍了过去,之后冷婵也识趣的就不再多过问些什么了。毕竟整个剑宫都是姐姐只手遮天一个人说了算,身为妹妹的冷婵虽地位颇高,但跟冷娆一比较,无论是统治力、号召力还是武道修为,都还是完全不够看的。

这一日午间时分,和朗气清,日头高照,视男性物种卑贱如猪若狗的广寒剑宫后山,那座挂有“盼君归”三字鎏金牌匾的汉白玉湖心亭里,破天荒的并肩立有一男和一女!

女子生就杨柳腰身、纤细四肢,体态婀娜而诱人,穿有一袭冰蓝色拖地绫罗长袍,腰悬亮蓝色佩剑。一头柔顺的齐腰长发呈甚是艳丽的大红色,皮肤好似牛奶一般滑-嫩雪白,五官极美堪称人间绝色,面含柔情微笑真可谓是笑靥若桃花千娇百媚,亭子周围有白腾腾的蒸气氤氲,更显得其气质犹若姑射仙人,恍似那天宫姮娥仙子降临凡间。

男子身材高大挺拔、四肢修长,气质雍容华贵显是久居上位,身穿一件亮眼金黄色的厚实宽松锦袍,袍上以多种炫彩针线刺

绣有九条绚丽五爪金龙以及许多精美配饰图案。头部顶着蓬松但不显杂乱的焦黄色头发,脸型瘦削精练,健康小麦皮肤,嘴角蓄着同样呈焦黄色的工整短须,两眼精光闪烁,瞳仁作特异的深蓝色,鼻梁很高好似驼峰,嘴唇则极薄,且完全看不出什么红润血色。

蓝袍女子悠悠扭过头去,一脸爱慕的凝视着高大男子的俊美侧颜,遂伸出一只十分细嫩的纤纤玉手抚摸着男子穿在身上的那件绵软金黄九龙锦袍,嗓音生来清雅动人的她开口询问道:“秋郎,这件我亲手为你缝制的龙袍,穿着可还舒服么?”

“舒服啊,大小合适,面料考究,娆妹,你有心了。”有资格身穿至尊五爪龙袍的异域男子同样满怀柔情目光的看向了身边的红发女子,温声微笑道:“但是娆妹,我们梵罗可与你们中原不一样,不以黄色为尊,也并无称帝后必须要穿龙袍的传统讲究啊。”

身材娉婷曼妙的长发女子眉眼弯弯,嬉笑道:“秋郎,你若是有朝一日率军东征,灭了大禹王朝,做了我们中原人的皇帝,那不就真的要黄袍加身了?我这叫未雨绸缪,衣服都提前给你准备好啦!”

黄发黄须的西域梵罗男子脸上笑意渐浓,宠溺的摸了摸身边女子那颗满是艳红柔顺头发的脑袋,“娆妹这发色真好看,是专门为我染的么?”

被唤作“娆妹”的绝世奇女子立时用力点了点头,两眼中不加掩饰的飘过了一丝凄楚哀愁的神色,她无不幽怨的叫道:“对啊,当年你就随口提了一嘴喜欢红头发,觉得红头发的姑娘最有生命力,我就花了好大的功夫去把头发给染成了这个颜色,这一染,就是整十年啊!秋郎,你可知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那个姓秋的黄发男子只是一味凝视着女子那泛起晶莹泪光的漂亮眼眸,默然缄口不言。

腰间别有一柄亮蓝色珍奇长剑的红发女子继续哀声叫喊道:“自打你十年前不辞而别以后,我没有一日不在思念着你,我真的太想你了啊!你走后的第四年,我在春神山上创立了这个魔派广寒剑宫,将男人圈禁起来当猪狗一般饲养,还口口声声说我冷娆不需要男人,男人都是一无是处的废物!只有我自己才心知肚明,那不过是在嘴硬逞强罢了。我需要的啊,每当夜晚寂静的时候,我都好想要你能陪在我的身边,抱抱我,亲亲我,搂着我入眠……我深知那份相思之疾有多么悲哀痛苦,多么摧人肝肠,所以我才去骗我妹妹说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卑鄙无耻的下贱存在,一旦碰了男人,这辈子都再也感受不到快乐了。其实我是很清楚的啊,我之所以会不快乐,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如果你还待在我的身边,那我今生今世都能够过得逍遥快活呀!当我在太阴殿里见到你来找我的时候,我高兴激动得浑身发抖,连手里的笔都握不住了……”

秋姓梵罗男子把头缓缓凑近过去,在广寒剑宫创教大宫主冷娆的白净额头上深情的亲吻了一下。

被日思夜想的情郎亲了一口的月仙冷娆情绪失常,再也忍耐矜持不住了,两行热泪自眼角滚滚而落,顺着白嫩如玉的平滑脸颊滴落了下来,她饱含浓浓哭腔的说道:“秋郎,我实在是太想你了,每日每夜都在想。我偷偷派人于地下修建了一间成亲拜堂用的大屋子,里头摆放了两尊白玉雕像,全都是我自己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一尊塑的是你,另一尊则是我,生生世世,你我永不分离。刚才我们过来的时候你也看到湖边竖着的那块石碑了吧,上头分明刻着‘虫二’两个字,那是当年你跟我讲过的一个谜语。虫二,即是‘風月无边’之意,我好想好想和你再来一场风花雪月啊!还有这座亭子的名字,我跟你讲过了吧,叫君归亭,这十年来,我每一天都盼着你能归来看我……”

“莫再说了,娆妹!

”黄发秋姓男子出言打断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当年就算是为了去平息国内叛乱,也不该不辞而别的,我秋薪可真是个该死的大混蛋啊!”说着就抬手狠狠朝自己的脸上抽了一记生脆耳光。

见其居然自我掌掴,满腔一片爱恋痴情的月仙冷娆忙不迭紧紧握住了情郎的右手,止住了不断往下流落的清莹眼泪,她柔声若水的说道:“秋郎,你千万别这样,那时候你身为梵罗国的太子,国家有难,太子归国靖难扫除贼寇再理所应当不过了,莫要再这般自责了!”

“娆妹,你待我真好。”姓秋名薪的西域男子微微一笑,继而语气颇为自豪骄傲的朗声道:“十年过去,如今你的秋郎已成了梵罗国的一国之君,而你冷娆,也将成为命中注定的梵罗王妃!”

蓝袍女剑修冷娆眼神中顿时绽放出狂喜的光彩,连忙问道:“那,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接回梵罗去啊?”

身为梵罗国国君的龙袍秋薪沉吟片刻后回应道:“现在还不行,眼下有个极为重大的变故即将要到来,等我把握住了此等一飞冲天的绝好机会,再来接你回去也不迟。”

冷娆的面部表情明显变得无比失落,但仍是软声软语的像个良母娇妻似的问探道:“是何变故啊?又有何大好机会能让秋郎你一飞冲天?”

黄发蓝眼的西域男子秋薪舒朗一笑,扬起下巴用相当快意的语调说道:“还有不到一个月,西域妲喇、焉饕、娄兰、乌宛四国国君将御驾亲征,联合四国兵力压境西疆玉龙关,进军中原大禹王朝。”

红发蓝袍的剑宫宫主冷娆略微吃了一惊,“妲喇、焉饕、娄兰、乌宛……这可都是西域有名的大国啊!”

身为梵罗国万人之上的国君秋薪用两指搓了搓嘴边蓄着的黄须,眼睛里闪烁光彩的接着说道:“是啊,这四国的国力雄厚不在梵罗之下,换言之,我梵罗若想统一西域,这四国是最大的障碍。”顿了顿,又言道:“凉州铁骑甲天下,负责镇守玉龙关的凉王马朗可不是好对付的,纵使四国联手犯境,都极难稳稳的吃下那座重要关隘,我预测联军兵力少说也要损失个二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二才够,此番亲临战场的那四名国君,搞不好都要有一两人战死在两军阵前。早听闻大禹中央朝廷和凉王互相不对付,如此坐山观虎斗的机会他们断然不会错过,故而我猜想此次破关之战,中原朝廷不会给马朗支援一兵一卒,就算真的援派了兵卒车马,最多也就是象征性的给那么一点儿,玉龙关十有八九该破还是得破。待到凉州兵马全军覆没,四国联军也伤亡惨重的时候,就是轮到我秋薪登台亮相的绝好时机啦!”

有着显著西域人奇特长相的龙袍秋薪满怀凌云壮志,他振声喊道:“大禹朝廷想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呸,想都不要想!要收这渔利也须得是我秋薪来收才行,等到四国联军与凉兵斗个两败俱伤,我便可率重兵驰援战场剩余的残军,双方汇合后必然拥我为尊,再长驱直入冲破玉龙关,定能一举吞并大禹王朝数州土地。届时西域辽阔疆土唯我梵罗一家独大,我秋薪便是那西域共主啦!而你冷娆就是西域共主夫人了!”

广寒剑宫宫主月仙冷娆秀目瞪圆,激动的颤声道:“秋郎,你当年就跟我讲过你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一统西域诸国,而今那份心愿终于要实现了么?!”

穿有金黄锦绣龙袍的梵罗国国君秋薪双手捧着月仙冷娆那张惊为天人的神仙脸蛋,咧嘴笑道:“娆妹,今时不同往日,你秋郎的志愿心气儿可早已不仅是如此了呢。终有一日,我会让梵罗的铁蹄踏遍中原大地,待我倾覆大禹王朝,登基成为了那真正的九五至尊后,定将会昭告整座天下,你冷娆是我挚爱的皇妃,我秋薪,是为了你而称帝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平生拙技笑屠龙 身穿冰蓝色薄纱的广寒剑宫二宫主冷婵此刻恰如一尊冰冷石塑雕像般的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被那个“狗男人”魏颉点住周身窍穴并身不由己的一路背负至此的她,处在地下暗处石阶将亲姐姐冷娆适才的所有解释言语字字不落的听入了耳中,整个世界观都因此受到了莫大的震撼颠覆。

冷婵其实是个十分冰雪聪明的伶俐丫头,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在十四岁和十六岁的花季稚嫩年纪,就分别将银月剑法以及玉兔心经这两门外家内家上乘武学都练至了最高境界。破-瓜之年的她很快就明白并理解了自己这十年来其实一直都在饱受着极端错误的熏陶教育,姐姐冷娆创立广寒剑宫以后百般贬低打压宫内男性的种种举动措施,原来都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对已然弃她而去的情郎秋薪的深切思念。姐姐压根就完全没有忘记那个要了她身子又不辞而别的该死的西域男人,十年来从始至终都在想着那个姓秋的梵罗男人。恰恰是因为太过想念自己的初恋秋薪了,这才会悲哀的由爱生恨,并将对负心人的恼怒仇恨悉数转嫁到全天下其他男人身上的。既然冷娆那无欲、无求、无情的高冷形象现已彻底崩塌毁灭,那么像什么女人只要被男人碰上一下那就再也不干净了云云,也都是假得不能假的错误理论,全然不可傻乎乎的信以为真了。

同样身处地下暗处聆听到了秋、冷二人秘闻的魏颉亦惊讶万分,对宫主月仙冷娆的那一片疯癫痴情固然是感慨惋惜,但真正令年轻剑修感到极端震惊而瞠目结舌的,是那个自称梵罗国国君的秋姓男子后面提高嗓门说出来的那番石破天惊的秘密言语。

西域四国要联合举兵进犯入侵西疆界地玉龙关了?

而且还是妲喇、焉饕、娄兰、乌宛这四大西域顶尖强国?这等雄壮规模的国王大战,又要牺牲多少无辜的兵卒将领和平民百姓了啊?!

魏颉虽对大禹王朝中央政廷的百僚官员乃至高高坐于龙椅上的那个天子小皇帝并无半分认可好感,但他毕竟自幼就认定自己乃是大禹国的百姓子民,是土生土长有着中原人纯正血统的华夏男儿。昔日父亲狼煞魏魁将军为了死守北方少咸山碎肉城,不惜自我兵解也要镇退天烛国将军耶律巫沉率领而来的狼蛮族重兵。虽然碎肉城到最后也还是没能保住被皇帝赔款割让了出去,但魏大将军那以身护城的英雄传奇事迹早已传遍了庙堂和江湖妇孺皆知,魏颉身为大英雄魏魁的亲生独子,理所应当的具备着那股子“舍身取义”的凛然豪侠胆气。

在得知了西域四国犯境的企划图谋后,弱冠之年的魏颉立时开始沉吟思索自己能做些什么。面对几十万人间的“国战”级别的浩大惨烈战事,“某个人”的力量实在是过于渺小轻微不可计量了,当年刀圣关昭关大侠以手中爱刀入陆地尘仙境界,不也差点命丧在了天烛国上京的万人骑兵重甲的包围圈中了么?传记史书上喜欢用“沙场万人敌”来形容某位武将之神勇盖世力不可挡,然而万人敌万人敌,一人敌却万人就已是天下修士武夫的杀力极限了,那场即将到来的西域四大强国协同联手作战,兵力又岂可能会少于十万数目?纵使是十个关老五同时面对四国军队剿杀,搞不好都得落个命丧当场被活活耗死的悲哀结局!

魏颉并非那种毫无自知之明的愚蠢傻子,当然知道单凭自己一个连六阶凝丹境都还不到的年轻剑修,若想靠着所谓的“武力”去改变此场滔天战事的最终结果甚至阻止此战事的发生,无疑于侏儒观戏、痴人说梦,但即便个人的力量再纤薄弱小微乎其微,他仍然想要尽自己所能为中原出一些力。比方说在去西北猿猱山青泥寺之前改道纵马奔赴凉州西疆界线,在一个月内仗剑赶至西界玉龙关,与凉王马朗的铁骑军队共同抵御四国的大举侵略。

过去魏颉受皇命负责看守濠州落剑城搁剑塔的时候,就曾暗中笃定心愿志向,他日若有幸成功突破一阶筑身境的桎梏,武道修行有所造化成就,定要亲身赶赴沙场,或持长枪或握长剑,绝命杀出个光辉战绩,拼死抢出个彪炳军功来,让自己那位已不幸战死碎肉城的英雄父亲得以泉下安息,让世人知道狼煞大将军的儿子不是个一事无成龟缩胆小的窝囊废物!如今的他已有了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修为底蕴,武道剑术都臻至了一个前所未闻的超强境界,到时候四国合力压境,凉王必率亲军守护西方正门疆界玉龙关,既有此等挽救中原无数百姓的施展身手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不论如何,魏颉都要倾尽全力多杀些西域异族蛮夷,即使万万达不到刀圣关昭那种“万人敌”的传世战绩,捞取个百人敌甚至千人敌的衔名还是颇有指望盼头的。届时若是运气不好殒命黄沙,到底还算是死得其所,合眼亦死而无怨了。

正当心系西疆战场的魏颉脑海中浮现各种厮杀攻城画面,心中百般思量盘算的时候,剑宫大宫主冷娆的清雅嗓音又徐徐飘了下来,绰号月仙的女子剑仙柔声问道:“秋郎,你可知这座春神山的内部蕴藏有取之不尽的宝石矿藏么?”

魏颉一听这话后,心下暗道:“江湖传闻冷家剑宗是靠

着采矿致富才一步步走至今天的,原来那并非谣传而是确有其事啊。”

以统一中原大地为毕生志向的西域梵罗国国君秋薪立时惊奇的用升调“哦”了一声,喜出望外的叫道:“还有此事?这座山的内部竟还存有地下矿藏?!”

月仙冷娆亦喜滋滋的朗声道:“是啊秋郎,六年前我就是意外的在此山里发现了珍贵矿脉的所在,这才于春神山巅创下的这广寒剑宫的呢。现在你已是梵罗国的皇帝,未来的西域共主乃至整个中原的共主,不论是治国还是打仗都需要不少财力物力。娆妹的钱就是你的钱,这条矿脉你想怎么开采就怎么开采,我还可以遣派剑宫里的人帮你把宝石矿一点点的运往西域……唔,秋郎,你!你的胸膛还是和当年一样温热啊,求你再抱紧一点儿好么?”

获许随意开采巨大矿藏财富的秋薪心情无比雀跃激动,兴奋万分的紧紧将蓝袍女子冷娆拥在自己怀中,高声欢呼道:“娆妹,你真的太好了,这世上怎的会有你这么好的女子啊?我真是爱死你了!”

把染满红色头发的脑袋深深埋在秋薪胸膛里的冷娆嘤嘤细语道:“现在才知道我的好啊,后悔当初不辞而别了吧,白白少了整十年我对你的好,你可亏大了呢!”

梵罗天子秋薪连着“嗯嗯”了两声,快活恣意的说道:“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我秋薪发誓要一生一世对你好,疼你爱你护你……”

二十二岁就跻身六阶凝丹境的天才女子剑修冷娆用宠幸溺爱的语气笑着打断道:“你呀,疼我爱我就足够了,护我就算啦,你的修为境界太低了,估计连我妹妹都打不过,还是由我来保护你比较好。”

西域枭雄秋薪轻轻叹了口气,自嘲的笑道:“想不到我秋薪都当上了一国之君,却还是逃不了吃软饭的命运啊,罢了罢了,这口软饭我还偏偏就吃定了!”

沉浸在巨大美好幸福感中的剑宫女子冷娆“咯咯”的巧笑了起来,好言安慰道:“唉呀,秋郎你在军旅政事上节节高升,我呢则在武道修为上稳步攀登,彼此之间都有所追求的东西,这也算不得吃软饭啦!”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的好秋郎啊,再等我几年哈,等我把存于体内的那块‘太行神玉’彻底炼化了,就能一口气将斫桂湖里的那条应龙给催化成无上天龙,届时再将天龙体内的那颗无上龙珠开膛剥离出来,就可靠着那颗天龙龙珠为你增加莫大的‘龙气’了。秋郎你本就有皇家气数在身,等再加了足够多的龙气,那称霸中原成就千秋伟业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么?”

胸怀无限凌云壮志的秋薪“哈哈”一笑,道:“这条应龙战力不小,你又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还专程为它建了那么大一座人工温泉,就这么白白宰了,可舍得么?”

爱情郎秋薪爱到了心底骨髓里的冷娆也开口笑道:“傻瓜,我建湖养龙费了那么大的功夫,不全都是为了你么?别说杀一条天龙了,只要是为了你,就算是让我自杀都行!你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心想当国君,我想着手里若能有颗无上龙珠,就能保你稳稳的坐上国君之位。而今你已是梵罗之王,下一步就该当西域共主,当我们中原的皇帝啦!”

锦绣龙袍加身的黄发秋薪用柔情脉脉的语调说道:“娆妹你说什么傻话,你若是自杀了,这天底下,我可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么好的姑娘了啊。”

身穿冰蓝色长袍的红发冷娆嘟嘴撒娇道:“我都快奔三十啦,都要成半老徐娘了,还算得什么‘姑娘’……”

黄发蓝眸的西域人秋薪仰头大笑,伸手自上而下轻柔抚摸着冷娆那留至腰间的鲜红长发,温言说道:“在我眼里,娆妹永远是当年那个十七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永远也不会变老。”

堂堂广寒剑宫万人之上的大宫主月仙冷娆此时像只娇软小兔子似的被情郎慢慢摸着脑袋,忽然那张精雕玉脸上浮出一抹害羞晕红,她轻声出言道:“秋郎,我……我想要。”

梵罗国君秋薪愣了愣,问道:“你想要什么?”

“哎呀,你知道的,我都忍了整整十年啦!”冷娆说罢在秋薪厚实的胸口处攥拳小力拍打了一下,模样甚是娇弱可爱叫人怜爱。

早过了而立之年的高大男子秋薪当即胸中明白了然,眯眼笑问了句:“去哪儿?难道要在这亭子里?”

小脸扑红恍如一个娇羞少女的冷娆随手指了指亭子里的一个角落,道:“从那边走下去,可通往那间我特意修建的用于咱们洞房花烛夜的屋子。”说着就往手指的那个方向走去,拨动地上的一处特质机关,缓缓掀开了那块掩盖直达地下深邃通道的盖子。

处在盖子下方的魏颉陡然见上方有晃眼亮光射下,知道着实大事不妙,连忙再度环腰抱起窍穴被封而无法动弹的冷婵踩着层层石阶往下方赶去。心思缜密机敏的剑宫宫主冷娆听得那阵匆匆而下的急促脚步声,立刻尖着嗓子厉声叫道:“下面是什么人?别跑!”不假思索掣出腰间悬佩着的亮蓝色宝剑冰

魄,从入口飞速闪身疾如流星的冲了进去。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魏颉知悉月仙冷娆的剑道修为实力,在这种狭窄闭塞的地下通道里,硬逃必然是没法子逃掉的,当即便止刹住了脚步,左手掐住了月姑冷婵的纤细脖颈,瞪大眼睛提高嗓音暴喝道:“喂,前头的那个婆娘,你妹妹现在在我手上,不想她死就莫要轻举妄动!”

哑穴封印虽已被解开但细-嫩喉部还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扼住的冷婵含糊不清的尽力叫喊道:“姐,姐……救我!”

每逢大事有静气的广寒剑宫宫主冷娆猛然大吃一惊,脊梁骨处被惊出一层冷汗的女子剑仙借着石阶两侧墙壁上的照亮火把瞧见那名人质果真就是自己的亲妹妹冷婵后,严厉大声喝道:“不管你是谁,我且告诉你啊,你若胆敢伤我妹妹哪怕一根寒毛,我都定会将你挫骨扬灰!”

魏颉魏大胆丝毫不受此番威胁言语的影响,将腰间本属于冷婵的那柄晶蓝色稀世长剑冰龙拔了出来,冷笑着回应道:“大姐,你妹妹的宝贵性命如今就我在我手里呢,您老人家能不能别那么硬气啊?给我速速后退,如若不退,我这就把你的好妹妹削成一个尼姑头!”轻轻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冰龙剑,瞬间就割去了一缕冷婵脑袋顶上的黑色秀发。

“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啊!”满头亮红长发的冷娆唯恐那家伙真会割削掉妹妹披肩的黑亮头发,只得紧握手中冰魄剑顺着石砌台阶一步步倒退往上走了回去。仰仗人质的魏颉则一手持剑一手控制二宫主冷婵,也一步接着一步沿台阶往上方缓慢行去。

自亭子的入口而出,天光大亮。单手紧扼月姑冷婵喉咙的剑修魏颉终于来到了那座通体由汉白玉打造的湖中央君归亭之中。

面对同在亭子里的那名冷家剑宗宗主冷娆,年轻剑修魏颉使开那套自创的独门剑法“暖春剑诀”,霎时间往前挥出递送了数轮淡黄色的月弧状强力剑罡,月牙黄罡层层叠叠破空而去。月仙冷娆见那名蓝袄男子竟以剑宫银月剑法挥射出了阳刚雄浑的“温暖”罡气,震惊之余同样挥剑劈出一道弧状幽蓝色罡气,本质倒行逆施的暖春真气与纯正至极的极寒玉兔真气两股截然相反的异种气息顷刻间碰撞在了一起,猝然发出“砰”的一声惊人巨响,震得整座湖心亭都抖了三抖!

魏颉趁机良机祭出那面冬爷聂柔的灵宝碧海飞金镜,随着他低喝一记“镇魂”,女子剑修冷娆和梵罗国国君秋薪头脑中几乎在同时响起了“嗡”的一阵刺耳声响。在冷、秋二人元神受法宝影响而发生不同程度的颤抖晃动之际,魏颉再次环臂抱起了蓝纱少女冷娆,施为轻功水上漂,脚尖轻盈点着斫桂湖湖水,疾往湖畔奔逃行去了。

“应龙,你给我出来,务必要我拦住那个小子!”修为境界甚为高深叵测故而很快镇定住了本命元神的剑仙冷娆大力挥手,嘶声呼唤道。

蓦然间人工温泉湖水奔腾狂涌,伴随“磅”的一声震响,水浪登时掀起丈余的夸张高度,一条浑身鳞片尽呈青黑凝墨,两颗血色眼珠好似大红灯笼的矫健巨龙眨眼就从湖中蹿奔了出来,龙吟啸天有若惊雷乍裂,青黑应龙不断扑动着那两张与其身形体积不成比例的精致玲珑透亮彩翅,以其那副庞大无伦的恐怖身子挡住了魏颉逃离此间的去路。

身兼公冶锦家传秘诀灵犀语术的魏颉尝试与之对话无果后,心念策使法宝碧海飞金镜抽离出十几条约莫手臂粗细的炫彩光条,几十根灵活异常的彩光若缰绳般缠附裹挟住了那头庞然大物的身躯,青黑巨兽受到那些彩条紧密牢靠的束缚,极为难受不自在的又发出了一连串的挣扎嘶吼龙鸣声。

一手抱着月姑冷婵另一手握有晶蓝色长剑的年轻人魏颉身影猝闪,依靠飞金镜那十几条炫彩“手臂”的拉扯牵引动力下,顺利来到青黑应龙那结实坚硬的鳞甲后背之上。

骑乘于那头黑鳞血眸的旷世异兽背上,已有过那份乘驭赤色蛟龙经验的魏颉这会儿双腿紧-夹,竭力保持着自己身体平衡不被强猛无俦的力道从宽厚龙背上面甩将下去。虽尚无六阶凝丹境仙人修为但犹可轻松御剑的他当下胸中意气大涨,用足可响彻传遍整座斫桂湖的嘹亮嗓音暴喝了一句:“碧海飞金意峥嵘,通灵宝剑诛应龙!”

通灵飞尺越山海与天宫仙物飞斧月涌两件法宝同时刺透并斫断了青黑色巨龙的那两张颇为玲珑袖珍但仍比一个成年男子身躯还要大出不少的透亮绚丽彩翅。

冰塞川、雪满山、朝三、暮四、火蛇、水龙六柄灵气小飞剑在仙家秘术蜀道御剑歌的引导下从袖子里电射般飞掠而出,继而一齐戮进了那头两眼血红如灯笼的黑鳞巨兽头颅顶端之中。

左手搂着冷婵细软腰身的剑修魏颉见胯-下那条鳞甲异兽受了极度严重不可逆的创伤,心情顿时无比激动振奋,咧嘴而笑并再度高声一喝:“我以冰龙斩应龙!”

右手里握着的冰龙剑刹那挥落,锋锐至极的晶蓝色剑刃当场就狠狠斩断了应龙脖颈处的坚实骨骼!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忘了我 天生万物唯人最灵,除人以外最贵者,莫过于龙。

“龙”之一物存于世间的起因根由大抵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凡尘龙类本从天上来,是那生活在天宫里的逍遥神仙将真龙血脉种子大方的散落到了人间大地,信鬼神崇仙佛宗教的人比较偏爱认可这种玄幻说法,据说这也是历朝皇帝又被百姓唤作“真龙天子”的迷信原因;另一种说法虽也相对比较邪乎经不起辩论推敲,但也有很多从来不信鬼神之人将其奉为正确的圭臬真理。

传说江河湖海里的鲤鱼得足够量的灵气造化并有幸活够五百年的话,即可跃“龙门”脱胎变为虺龙。虺龙名字虽勉强算是有个“龙”字,但其本质上还是偏蟒蛇地虫一类,故也有另一个称呼叫作虺蛇。虺蛇再获天灵造化砥砺修行够五百年可演化为蛟龙。蛟龙再与蛇类关系不大,乃当之无愧的正统龙属了,根据鳞片颜色总共分为赤、青、黄、白四类,其中当属南海多有赤蛟,东海专产白蛟,青蛟和黄蛟的品质等级要稍微逊于其他两蛟一筹。

蛟龙之属再自行苦练足足五百年即有望摇身一变成为传说中的应龙。应龙额顶处双角分叉,共有四只龙爪,每爪上面五根脚趾,龙鳞呈墨状青黑色,浓稠血色眼眸,背部生有一对体积较小的透亮玲珑彩翅专门作为飞升腾云之用。作为上古时期即存在的真龙以下最优越、最强大的尊贵龙属,它拥有着超乎想象的搏杀战斗能力,像什么寻常的三阶百尺境宗师级修士武夫面对满怀杀意的异兽应龙,都注定只有一个被生吞活吃的悲惨命运,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古兽应龙再练五百年即为无上天龙。天龙的前头能被加上“无上”二字,即是说明此兽乃天上天下至高品质的龙种,同样额首角分叉,四爪五趾,后背无那对透亮彩翅犹可随意畅游九天云海,通身龙鳞雪白,两颗金色眼眸,啸声若雷,尽显真龙传代后嗣的高贵尊崇身份。

此时春神山广寒剑宫后山斥巨资打造的人工温泉斫桂湖上方,那条满身鳞甲异常坚硬强韧胜过精炼钢铁的庞然巨兽先是被飞尺和飞斧一下子斫掉了背部的两张绚丽扑腾彩翅,接着又被六柄巴掌长短的飞剑洞穿钉透了顶部头颅要害,最后再被一柄附着茫茫凝寒罡气的晶蓝色长剑砍断了极为重要的颈部骨骼,五阳之首的顶阳脑袋机就瞬间与身子分割绝离,两者仅相连有一层薄薄的龙皮,内部结实肌肉和颈骨都已经完全断了开来,回天乏力。

青黑应龙受此决然是必死无疑的断首致命伤,体内蕴含百年甚至千年的天地灵气大幅流泄丧失,那个带有两颗猩红如灯笼的眼眸的巨型龙首粘连着一层颈皮将断未断,庞硕无伦的矫健躯体顿时失去飞腾上升的基础力量,堪堪下坠摔落在了那座烟气氤氲飘渺的人工温泉湖中,“扑通”一声巨响,当场就震起了几丈高的白花水浪!

身处汉白玉精雕建筑君归亭中的广寒剑宫大宫主冷娆此时此刻瞪大秀丽双眼,呆呆的望着因巨龙直直坠下而有水波激荡最终满是涟漪的温泉湖面,眼神里闪烁着愤懑、震惊、恼怒、悲哀、仇恨等等诸般复杂情绪,怔怔然自言自语的说道:“龙没了,秋郎还怎么当中原的皇帝……不行,龙不能死……绝对不能!”

顶着满头晕染成特别红色的顺滑长发的蓝袍剑宫月仙扭头看到了自己生平挚爱的男人秋薪,绝美眼眸中就只剩下浓得化不开冲不淡的凄楚与脉脉柔情,她嘴巴一瘪,怆然泪下的轻声道:“秋郎,只要你能实现心中所想,达成毕生心愿,我……我变成什么样子都愿意!”

身穿织锦九龙金黄长袍

的西域梵罗国君秋薪兀自愣了愣,尚未理解透彻她此言背后的含义,但见宫主冷娆秀口大张,从嘴巴里吐出了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光洁玉石,握在手中,运起剑宗内功玉兔真气,往前方推出一掌,晶蓝气浪猛然将那块莹白美玉路径笔直的激射入了应龙尸体坠湖的那一处地方。

“这些年来,我靠着自身元气生机来温养炼化那块太行神玉,只因尚未真正认主,神玉一旦脱离身体,我那份驻颜延寿的精元命力也将随之锐减……”蓝袍冷娆强忍着内心哀痛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大量鲜红秀发自头顶纷纷脱落,白嫩肤色逐渐暗沉发黄,精致五官极速衰老塌败,脸上平白生出许多小蛇状的细密褶皱纹路,杨柳腰身变粗若水桶,后背也慢慢佝偻弯曲了下去,便好似整个人平空老化了将近五六十岁一样,再不复往日那般千娇百媚的人间绝色。

黄发黄须的龙袍秋薪满脸不可思议的瞪视着容颜迅速枯槁衰败,短时间内即变得如若九旬无能老妪的月仙冷娆,他尚未从翻天覆地的变化震撼中回过神来,耳畔陡然炸起了一记极端骇人恐怖的惊悚激昂龙吟声。

急忙扭头望向了不远处的朦胧湖面,堂堂梵罗一国之君的秋薪登时就瞠目结舌,嘴巴张得合不起来了。

那条双翅皆折、颈骨断裂原本应该死绝了的庞然巨兽在充分吸收了那块“太行神玉”的浩然精元灵气后,褪去了那一层青黑色的龙鳞甲片,改换了满身华贵无比的雪白龙皮,血红眼眸亦焕发出炫金色异样光彩,毫无疑问的重获新生了!

应龙化天龙!

已然形如佝偻老妪的冷娆沙哑着嗓音冲前头那条重新飞跃出蒸腾湖面的雪白巨龙喊道:“给我把那个小子的脑袋咬下来!”

那头身躯体型远比青黑应龙大出甚多的无上天龙得冷娆那句不可违逆的严肃命令,立时张开异常宽阔的深渊巨口,雪亮白毛猎猎,挟带凶猛劲风,咆哮着冲魏颉这边疾速猛冲了过来。

脚踩飞尺越山海和飞斧月涌两件玄奇通灵物而悬停于半空中的年轻人魏颉见势不妙,先以手中冰龙剑摧生鼓荡出磅礴博大的凝蓝玉兔真气,暂时阻挡凝滞住白鳞天龙的前冲威势,左手拔出腰间血灵朝天阙,结伴阵阵龙鸣声,倾力递出一式完美剑招孤烟直,再策使驱动六柄色泽不同的宝物通灵细小飞剑,孤烟直意气剑罡与六柄飞剑几乎在同一时刻同一刹那袭向了天龙的大好头颅。

岂料那条脱胎换骨涅槃重生的雪白金眸巨龙端的是皮糙肉厚,有着超乎寻常的绝强御伤能力,凌锐剑罡与闪电飞剑丝毫无法对其造成任何创害损伤,冲势完全没有被阻挡下来的转好迹象!

由于忌惮恐惧那名立在汉白玉湖心亭中的女子剑仙冷娆,魏颉暗自下定了速战速决结束战斗的盘算想法,踩着飞尺飞斧身影疾往上方闪去,勉强避开了那一发挨中即使不绝命也要重伤难治的巨龙啃咬。

年轻剑修魏颉驭彩两件通灵物倏然来到雪白天龙的头顶上方天空处,以背后的那面绚丽碧海飞金彩镜施展“镇魂”之功,眨眼镇定住了那头庞然巨-物的本命元神,令其片刻无法出击。

趁在世间万兽中地位最尊崇的无上天龙迟钝恍惚之际,魏颉及时将冰龙和血灵双剑分别都归入了鞘中,搭合左右手食指指心并交叉其余八指,猝然间有一道呈现莹绿色的耀眼光线自双指指尖喷薄而出,自上空急速射下,莹绿色仙家剑气不可思议的凝成一团钻入了巨龙的血盆口中,恍似有灵性般的拐弯抹角贯透其整条雄健结实的雪白身子,然

后在自尾部挤压窜出。

刹那间“磅”的一声发出,巨兽整具雪色龙躯寸寸崩坏炸裂,破碎糜烂的龙肉龙皮就这样朝四面八方乱洒乱溅了出去!

此乃膻中府海内蕴介着的第三道无上剑气。

惊蛰!

可产出稀世龙珠的雪白天龙于斫桂湖之上被莹绿剑气轰轰烈烈炸成碎肉,顷刻暴毙而亡,可助力增长机运龙气的宝贵龙珠与延年益寿驻颜美容的太行神玉同时被惊蛰剑气摧毁湮灭,头顶红发已秃落大半的宫主冷娆那具佝偻驼背的衰弱身体止不住的摇摆颤抖了起来,几欲站立不稳。

穿有金黄龙袍的西域男子秋薪忙上去将之伸手扶住,搂着蓝袍“女子”那晃动不停的软塌肩膀,十分焦急的柔声问道:“娆妹,你……你还好吧?”

形象上再也不符合“月仙”这一华美封号的广寒剑宫大宫主声音有气无力的出言道:“秋郎……我就要不行了。”

“别这么说,娆妹,你千万别这么说!”西域梵罗国君秋薪黄眉竖起并大声叫道,“你可是在六阶凝丹境止步了许多年的女子剑仙呐,按说修为底蕴应该足够强大稳固了才是,怎会如此轻易的就身死殒命啊!”

眼神灰暗无光堪称崩溃绝望的冷娆冷大宫主连着咳嗽了几声,满脸褶皱的她哀声垂泪道:“我为了加快炼玉的效率,不惜将自身命数与太行神玉相连,如今太行玉碎,同气连根的我断然也活不长久了……本来我还有几年就能将那块神玉彻底炼化为本命灵物并跻身为七阶地煞境的,可谁想事与愿违,那东西现在却成了要我性命的元凶。秋郎,谢谢你能特意从西域千里迢迢过来找我,我真的很感激,也真的很爱你……我们来世倘若还能再续前缘,我定要做你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冷家剑宗创教宗主冷娆耗尽所剩不多的命力和内息真气将生平挚爱用力推开,心念策使那柄亮蓝色的冰魄剑自身旁那名龙袍男子的靴子底下迅速穿入,锋锐纤薄的凝寒长剑当即托栽着惊惶失措的龙袍秋薪浮空而起,最后以飞驰电掣的速度离开了那座斫桂湖湖心君归亭。

飞剑剑尖朝西,至此一去,再也盼不来君归。

遥望着爱人驭剑远行的挺拔背影,婀娜身材和绝俗容貌都已不再的冷娆不自禁的泪流满面,她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细若蚊蝇的柔情声音说道:“忘了我。”

这三个字出口,旋即两眼一合,那具“年迈”的驼背佝偻身子再也无力支撑,膝盖弯曲着颓然软倒了下去。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剑修魏颉抱着蓝纱少女冷婵返回湖心亭的时候,蓝袍冷娆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魏颉将穴道被封而无法随意动弹的月姑冷婵像石塑雕像一样稳稳杵在了地上,再把那柄晶蓝色冰龙剑物归原主塞入了后者的手里,淡淡然道:“以指力封住的窍穴桎梏等过足六个时辰就会自动解开,我就先行离去了,你且保重。”语罢便即转过了身子,故意不去看冷婵极美脸蛋上那凄然悲哀到言语无法形容描述的可怜表情,以背示人的年轻人魏颉语气出奇平静的缓声言道:“你姐姐虽并非我所杀,但终究还是因我而死,应龙和天龙的两条性命,以及你姐姐的血海深仇,我魏颉魏正气随时静候阁下来取我的项上人头,后会有期。”

离开温泉斫桂湖独身下了魔派春神山后,魏颉顺利与在山脚下翘首以盼等候多时的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碰面汇合,在讲述完了自己在广寒剑宫里的各种见闻遭遇后,魏、许二人又策马踏上了行程。

第一百二十章 钟馗镇鬼 天下道脉最为正统、响誉最为鼎盛的春秋风水宝地,毫无疑问就是位于大禹王朝剑南道蜀州灵宝郡的那座治世灵地玄岳,连中央朝廷九五至尊的皇帝都要专程遣人敕建祭祀祠庙的道统七十二福地排行第一的武行山。

有北方玄天大圣真武帝君下凡亲临并享受朝拜供奉的福地武行山上面有座号称正一派创派祖庭的巍峨大殿“龙虎宫”,中原各地不知有多少孤诣修道求长生之士心心念念着能有朝一日拜入此道家香火最是旺盛绵延的玄武圣殿之中。

天下第一仙山武行之上的道家庙宇浩如烟海,各式屋类荟萃云集,其主要建筑自然就是那座得到官方皇家大力宣扬扶持,被誉为今世“道教圣殿”的金碧辉煌且宏伟壮丽的至尊无上龙虎宫。该宫殿除了有当今中原道教最高圣人龙虎掌教张念慈坐镇及其开门大弟子道傲徐行作辅以外,还有武学造诣颇为不俗的七名内家外家剑术完备兼修的剑修道士,分别名为宋玉晴、俞廉州、俞代延、张嵩熙、张摧山、殷礼庭和莫胜古,当中要数自取绰号“真武剑”的宋玉晴修为造诣最为高深得道,排第二的俞廉州相对宋玉晴要次上一点,其余五人皆是难分伯仲若不死战拼命就决计较不出什么深浅高下。

他们乃张念慈张天师于十二年前遍游中原大好河山后特意收揽入自家门下并用心指导培养的七个天姿绝佳的剑道人才。身为创派掌教嫡脉的亲传弟子,七人虽入门不早,但在龙虎宫内的辈分却着实不低,联合起来的那个头衔称号更是喊得响亮好听朗朗上口,唤作“武行七剑”。

大禹武林人士只要一聊起那座道统圣地武行山,基本上都没法绕开这武行七剑,七人七剑的声名之流传远播由此可知。

这七位武行山天才剑修既然能被掌教真人龙虎张天师青眼相中还特别招收为门派嫡传弟子,那不论秉性人品还是造化根骨无疑都是出彩得无可挑剔,单独任何一个人专门挑出来都足可扛起中原其他地方某一顶尖宗派的大梁大鼎。天下修行道士数以万计,试问真正能做到“一剑可令妖魔遁形湮灭,一剑可叫鬼怪无处藏身”的又能有几人?

武行七剑每一人都内外并修且尤其擅长一门风格独特正统的上佳剑术,各类剑招技法均有其精妙奥秘、鹤立鸡群之处。两人合力对敌则可攻守兼备威力骤增,倘若三人联手出战杀力犹能再上翻一倍有余,四人等于八名剑术剑道俱高强出俗的武林剑修,五人配合的战斗力就可巨幅翻至单人的三十二倍左右,六人即是当之无愧的“百人敌”,如能顺利集结七人七剑的完美之力,组成传说中的道统绝强阵法“真武北斗剑阵”,那么纵使是数百名江湖强大修士武夫持械拦在最前头,他们仍能够以手中剑杀出死地重围,誓不令名号里的那“武行”二字蒙羞覆尘!

由于这七子乃武行山龙虎宫内剑艺修为和容貌形象均能充当门面的风光人物,光有武力剑术可还远远不够,是以除了长期坚持寒暑不论的刻苦习武练功修道外,掌教真人张念慈还严格要求他们每年二、四、六、八、十、十二月的时候都要启程动身下山,每一个人都要独身踏步红尘底层江湖,做上整整一个月的好人好事。故而武行七剑近几年差不多一半的时间待在山上,另一半的时间都在外头仗剑游侠快意人生。

也就是因为他们四处扬善治恶的缘故,七人在武林中的好名声着实不小,那位被世俗百姓冠以“画圣”二字的绝代画师吴稻荷曾恣意挥墨绘下过一副旷世名作《疏狂图》,图中以深湛笔力描绘了一十八位豪侠放纵不羁的江湖武人,武行七剑七人皆有幸被其绘入那副极品丹青卷轴之中。如此一来,算上那个处在画卷正中央且占幅面积最大、颜色最醒目的无涯真人道傲徐行,武行山龙虎宫这一道教宗派竟足足有八名“狂侠”跻身入内。画里共计才只有一十八人,这一下子就给占了半数左右的名额,民间传言那画圣吴稻荷自号道玄,生平最为推崇正一道教的说法倒也绝非空穴来风。

这一日午时,浮云淡薄,冬日难得出来一次的明媚暖阳洒落人间大地,习习清风微拂脸庞,实在有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通往蜀州灵宝郡武行山的某条山林小道,有七名身穿统一纯白洁净道袍,后面背负银亮玄铁长剑,头扎正规道髻别插簪子的长须道士为了尽快上山而选择了这条平地山冈上的林间捷径。路不平确是不平了些,但至少能早些时候上山去拜见掌教师父。

穿有雪白道袍的七人穿着与袍子同色的白靴,前三后四徒步行走于松软绵沙的林中雪地之上。有一人处在最前面的三人正中间,也相对左右两人更加靠前半个身位,此人身躯凛凛足八尺有余,背脊挺拔如松,相较其余六名负剑道士要高出小半个头左右,相貌端庄而丝毫不乏英武豪气,下颚须长一尺,年纪约莫有四十不惑的样子。

七名雪袍白靴道士背剑穿行于山冈林间雪地,其画面之华美潇洒,端的是非同一般可入画

中。

毋庸置疑,这七人就是当今武行山龙虎宫里修为剑术仅次于掌教张天师和无涯真人徐行的七大剑修“武行七剑”。

为首之人姓宋名玉晴,乃是堂堂武行七剑之首,武行山崇奉北方真武大帝,他也给自己取了个威风绰号叫“真武剑”。右侧腰际悬挂有一枚温润细腻的青玉玉佩,这是他准备等独生子“玉面剑”宋绿书今年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亲手赠送出去的生日礼物。有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块珍贵玉佩无不饱含了宋玉晴对爱子宋绿书来日在武道造诣方面能超越自己的殷切期盼,想必等过段时日当他亲手将此玉送出时,定然会满脸尽是欣慰笑意的吧。

七人步履矫健的行于山冈雪地,一路直奔道统圣地武行山,已是不惑之年的“真武剑”宋玉晴忽然开口问探道:“诸位师弟,这过去的一个月里,你们都做成了那些好人好事呐?”

七人中辈分和修为皆最低的莫胜古莫七侠瘪了瘪嘴,颇为无奈的率先如实道:“唉,别提了,这一个月咱运势特差,半点儿出风头的行侠机会都没遇上,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与师父交差了。”

辈分略高于莫胜古的殷礼庭殷六侠仰头一笑,向来心直口快从不喜拐弯抹角的他出言调侃道:“莫师弟,合着你这一个月完全就只顾喝酒吃肉了,半点正经事儿都没做?你看看你的脸,明显比上个月圆了一圈,这小日子过得够享受的啊!”

武行七剑排行第七的莫胜古瞪眼叫道:“殷师哥,你别光顾着说我呀,你倒是说说你这一个月里都干出哪些值得称道称道的‘正经事’了?”

一贯自信心爆棚到可用“自负”来形容的六侠殷礼庭仰着蓄有长须的下巴说道:“拯救失足少女算不算正经事?我在清白江边遇上了个叫杨无怨的年轻姑娘,她爹早年间被山里的猛虎吃了,她妈前段日子不幸被魔派贼人抓去蹂躏致死,小小丫头走投无路,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以跑去青楼里卖身挣钱,又因为身子不慎染了疾病而被妓院老鸨给赶了出来,万念俱灰之下决意一死了之。那日是我在江畔苦口婆心费了不知道几斤口水才将那个一心赴死的小姑娘给劝了回来,然后又自掏腰包给了她五十两银子让她去找个正经的活计好好过日子,也再也别那般寻死觅活的了。莫师弟,你说我这事儿办得正不正经?”

莫七侠不禁咧嘴一笑,道:“算,这可太正经了。话说你对她这么好,那个姓杨的姑娘就没给你来个以身相许啊?”

面含浓浓笑意的殷礼庭轻声低头咳嗦了一下,故作正经的抬头回应道:“贫道向来不近女色,她就算执意要献身于我,我也断然是不会同意的。”

其余六人听得此话,知道这个素来花花肠子最多、油嘴滑舌桃花缘最多的殷老六摆明了是在逗大伙乐子,一齐捧场的哈哈大笑起来。接下去的时间,张摧山、张嵩熙、俞代延和俞廉州四人也都分别讲述了自己在这一个月里的经历见闻以及各种所行好事。

张摧山张五侠很巧的碰上了个对自己一见钟情的魔教妖女殷苏苏,可惜女虽有情,郎却无意,二人到最后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孤男寡女间并无点滴露水情缘,甚是无趣;张嵩熙张四侠在蛇盘山化解了一场比武争夺屠龙宝剑的厮杀斗争,一招劈碎宝物屠龙剑,将所有矛盾引到自己身上并全身而退,救下了几十条武林人士的性命;俞代延俞三侠游经泰山的时候因放松疏忽大意,不小心跌入了一处十分隐秘的陷阱之中,险些就要当场死于非命,最终他从深坑中挣扎勉力爬出,再花了几剑将设计出此处陷阱的那群山中贼人尽数诛杀屠灭;俞廉州俞二侠听闻益州白狮郡突发严重的涝灾塌方,连夜纵马赶赴当地灾区,倾力几剑劈得滚滚泥石洪水往上倒流,为受灾百姓修筑堤坝争取到了的异常重要的宝贵时间。

最后轮到名列七剑之首的真武剑宋玉晴分享自己这一个月来的趣事和收获了,正当宋大侠微笑着准备开讲时,一个淡色红影从前方某株树干的后方极速漂移闪过,由于闪得太快,竟连地面积雪都没带起来半点。须长一尺的中年道士宋玉晴目力触及了一幕,顿时眉头微微屈起,肃声道了句:“前头有一个红色的影子飘了过去。”

六侠殷礼庭毫不相信的撇嘴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再往前行三四里路就是武行山了,这等神圣的处所,怎可能还会有红衣阿飘的?早被道家气数给镇死了!”

所谓“阿飘”,即是民间老百姓对厉鬼幽魂的俗语代称。

不去理会殷六弟的这番话,二侠俞廉州揣测猜想道:“宋师兄你看错了吧,那莫不是只普通的山貂?”

真武大侠宋玉晴摇了摇头,沉着嗓子说道:“决计不是,我瞧得真切,那确乎是个红影……”话音未落,身后即蓦地传来了七弟莫胜古的哀呼惨叫声。

呼声惨烈而痛苦,白袍众人忙不迭地转头看去,赫然

瞧见有一头身材奇高,体型却相当纤瘦的红衣“阴-晦之物”就那么光明正大的立在莫七弟后头,深深弓腰弯背死命啃咬着身前白袍道士莫胜古的左侧肩头!

但见嗜血凶残的“阴物”穿有一袭扎眼鲜红的宽松大袖绸衣,满头披散凌乱长发,两颗眼瞳呈无光无神的浓稠血色,浑身外露的皮肤极度浑厚漆黑,黑得几乎看不清任何面部五官,无手亦无足,以四根纯黑尖锐长锥作为手足。其整体形态模样之恐怖诡绝,着实到了令人看一眼就吓得毛骨悚然的夸张程度,饶是那七个宣传生平以降妖伏魔为己任的龙虎宫剑修道士都由衷感到煞是可怕,后背冷汗直流,心神为其而颤。

“呔,哪里来的妖魔鬼怪,速速放开我那莫师弟!”殷礼庭殷六侠脸色虽骇然骤变,但仍强压住心中疯狂上涌的惧意,立时拔剑出鞘,以剑尖指向了旁边咬人肩膀的红色诡异凶物,态度果断而坚决,至少对得起他作为武行山顶尖剑修的身份和地位。

随着那头披有宽松绸缎红衣的长发魔凶猝然抬起脑袋,受苦挨咬的莫胜古无限悲哀的发出了一记惨痛无伦的凄厉叫声,只因他左肩处好大一块淋漓血肉被那魔物给连带着衣服硬生生啃掉了!

“结真武北斗剑阵!”真武剑宋玉晴见莫师弟受伤匪轻,雷霆震怒的他扯着嗓子大喝道,“务必要尽力铲除这阴-晦邪物!”

包括左肩缺失一块肌肉,雪衣被鲜血染红一大片的莫胜古在内的七名白袍剑修道士悉数将负在后背的道门玄铁宝剑掣出,紧紧握在手中,脚步飘掠腾移,当即施展出自身最拿手、最得意的武学剑法,摆开传说中的真武北斗剑阵,将那头虽体型骨瘦如柴,但估计少说有一丈高的红衣阴魔团团围了起来。

眼眸呈猩红狰狞血色,肤若浓墨刷漆的高大红衣阴物登时仰头狂吼发出一声足可震破常人耳膜的野兽般的嘶叫,黑发肆意乱舞,红影灵动飘闪如若一只身体被放大了百倍的血红蝙蝠。

无手也无足的它挥舞甩击四根浑黑色的细长钢铁锥刺,金属相撞铿铿震响,一边抵御着七名道门精悍剑修的联合进攻,一边往四面八方递送着尤其诡谲莫测的强攻招式,总叫人出乎意料、防不胜防。

此处的山冈林间雪地,有七名白袍道士联手围攻一“团”红衣邪魔!

那红魔的出招和反应速度很明显在七人之上,且每招每式都极端古怪特异,几乎连“招式”这一称谓都要谈不上了,仅仅是单纯的极快、极猛、极强横、极霸道、极超乎寻常、极匪夷所思,一丝一毫都无法预测推演它的下一步身体动作会是怎样。

武行七子早年就扬言自称“一剑可令妖魔遁形湮灭,一剑可叫鬼怪无处藏身”,可眼下在林中真真正正遇到技艺超绝盖世的“鬼怪妖魔”了,竟会是这般的张惶失措,七人难敌四“手”,战局场面一度陷入了极为不妙的危险劣势!

那头长发散乱翩翩的红衣黑肤巨魔身形腾挪翻转若赤蛟出海,各种不可思议的扭曲形态皆信手拈来,用于代替双手和双足的四根坚硬且细长的钢铁黑锥恰同四柄长之极矣的凌锐黑剑,一下接着一下的劈斩施发出叫人招架艰难的上乘精妙剑招。

恶魔使剑,竟是此等的力不可当,犹有战神鬼王附体!

而且真正如同噩耗梦魇般恐怖诡异到了极点的是,那些所谓的上乘精妙“剑招”其实根本就不构成任何说得清、道得明的招式。

换言之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好像是那天真孩童手握树枝随意打出的胡闹招式,又好像一位早已将世间所有剑术武术都融会贯通的超级大宗师毋须使剑用剑,抬掌挥手间就可信手拈来各式全新独创的绝妙剑招一般。

此时此刻,七名扬威中原、名头响亮的龙虎宫道门剑修肝胆欲裂,人人心中均在恐惧惊悚的暗自猜测,那头身高丈余的长发红衣阴魔究竟是何方神圣?难不成当真是从地-府里奔逃亡命出来的魔王恶鬼?!

随着七对一的搏命战斗不断推进继续,七人胸中愈发坚信笃定此红衣大怪定是踏入凡尘世间的魔怪鬼神。

若非天下无敌的魔鬼之王,岂可能在此般道门气数压胜之地为非作歹?

因为七弟莫胜古左肩处受了不轻的撕裂咬伤,故其出招威力以及剑招的精准度都大大受限,那座被中原道统引以为荣的真武北斗剑阵组成前就已是不够充分完整了。粗略预计再不多时就要有一名白袍剑修道士被红衣魔鬼的墨色长锥刺中,届时即便不暴毙身死多半也要挨负重伤,再无持续作战之力。

一旦有一人倒地,剑阵被破,那么就注定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接连遇难,直到七人无一幸存全数命丧在那头长发猩红鬼物的手上!

就在情势万分凶恶险峻之际,一个年轻的嗓音从西面遥遥传来:“那边的七位前辈,我有一画,可令钟馗镇鬼!”

第一百二十一章 那就如你所愿 道门武行山龙虎宫一家独创的“真武北斗剑阵”乃中原武林排行名列前茅的顶尖强力阵法,名头响亮。“真武”即是玄武,武行山以五方天帝之一的黑帝玄武为尊为圣,遂将帝君名号冠于阵法名号之前,而所谓北斗则是指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因七星在北方夜幕中组成的形状颇像一个舀酒用的斗勺,故称“北斗”。

真武北斗剑阵共由七名龙虎宫道门精英剑修组成,北斗有七星,此北斗剑阵亦有七个不可或缺的“阵眼”,分别由宋玉晴坐镇天枢位,俞廉州坐镇天璇位,俞代延坐镇天玑位,张嵩熙坐镇天权位,张摧山坐镇玉衡位,殷礼庭坐镇开阳位以及莫胜古坐镇摇光位。

该杀敌阵法据坊间传言是真武大帝九天荡魔祖师叶光纪显圣下凡,于龙虎宫内的玄武帝君巍峨塑像座前传授给了龙虎掌教张念慈张天师。玄武由玄龟和灵蛇组成,一龟一蛇兼收至重与至灵,又巧妙的结合了道家乾坤阴阳、五行四象、太极八卦等等相生相克和互相转化切变的奥义原理,可摆出不下百个基础基本的剑阵形态。每个独特阵形又可以再次转换分解为若干个新的小阵形,推演过程中千变万化。一旦御敌出战,数不胜数的大小剑阵将拥有绝强的攻击和防守能力,攻与防兼具,可谓是“道最玄,玄奇妙不可言”。

当年崆峒剑派数百名剑修联合攻伐挑衅道门圣地武行山,崆峒前代掌门“五绝剑”白仁海曾放言称此番定要诛杀道傲徐行并生擒掌教真人张念慈,攻山之举声势浩大令整个中原武林为之震惊。结果呢?那几百号人连山门都还没能闯进去,就被堵截拦杀在了外面,出战阻拦他们的正是摆开了真武北斗剑阵放手杀敌的“武行七剑”。最终那场雷声大雨点也不小的战役以崆峒上层精锐损失一半宣告结束,掌门五绝剑白仁海甚至连张天师和无涯真人徐行的脸都没见到就被一剑割去了颈上头颅,死状十分惨烈!

武行七子向来就以最为擅长“以少敌多”著称于世,然而今日在这片被冬日白雪遍覆的山冈林地里,他们即使有着“七对一”的绝好战斗优势,却仍陷入了稍有不慎就要全军覆没的危劣局面之中。

七名身着雪白纯色道袍,脚踩白靴的剑修道士,联合倾力敌对一头身高丈余的奇诡红衣妖物,表面看起来仿佛是七个白色灵动身影在死死包围控扼着正中央的那团忽闪红影。但事实上的情况却是,七人身陷绝死之地团结协作奋力苦战,而那头以一对七的长发恶魔却游刃有余并无甚么大的压力,轻轻松松就可突出白影围困,顺利摆脱七名白袍剑修的剑阵包围圈。

显而易见,双方的战力匹配绝不对等!

以左手剑闻名于世的左撇子莫胜古左肩处被偷袭咬掉了一大块肌肉,皮肉撕裂损伤甚是严重,裂口处血流不止,纯净白衣被鲜血浸透,不得以只能改用右手出剑,各类精妙招式递得完全不够流畅顺心。这个御敌北斗剑阵虽谈不上漏洞百出,但其实从一开始就已不够完备充分了。

手握玄铁宝剑的宋玉晴宋大侠深知七弟鲜血流失越多,就越要难以坚持为继,他看准大好出手时机,咬牙使开一招“三请真武”,手里铁剑先是拨开了两根细长尖锐的浑黑锥刺,再直直前戮刺向了红衣魔物的黝黑头颅!

怎料那眼眸通红的黑面恶魔面对此等迅如劲雷的“真武一剑”,仅是略微偏开脑袋,便即成功躲开了真武剑宋玉晴这一不遗余力的凌厉高妙剑招。堪堪闪避躲开后转瞬就朝着另一个方向递出一刺,那根代替右手的钢铁长锥倏然自俞廉州俞二侠的胁下旁边擦过,白袍撕割破裂,差一点点就要将其要害肺部彻底贯穿刺透,若是真的那样,七人里修为仅次于宋玉晴的俞二侠只怕当场就要重伤倒地失去战力了。

武行七剑之首的真武剑宋大侠心下预估再不须多少时间莫七弟就要因失血过多而大幅丧失作战能力,届时第一个受致命伤而无法再战的必然是那莫胜古莫七侠。而只要有一人战败倒地,真武北斗剑阵立时即破,剩下的六人只会在越来越短的时间里被逐一打败击破,龙虎宫专修剑道剑术的七人恐怕今日是难逃全军覆没的悲催下场了!

就在众白袍道士近乎崩溃绝望,笃定命里有此劫难,今朝必要葬身在那头红衣鬼怪手中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富有生命力的嗓音从不远处遥遥传来:“那边的七位前辈,我有一画,可令钟馗镇鬼!”

一个身穿褐青色普通棉服,岁数估计最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匆匆朝这里大踏步赶来,他摘下了后背上负着的行囊,边奔边从大包裹中取出了一个纸制卷轴,靠近正在激战的八人后将那手中的卷轴摊放了下来。但见画面里是一个头戴乌纱帽,手握精美宝剑,身穿鲜红官服的雄髯粗犷大汉,笔迹遒劲,栩栩如生,绘的毫无疑问正是统敕镇慑阴间亿万鬼怪的道教俗神“钟馗”。

年轻人双手举着那副画艺技法出俗的钟馗人像图,往前一递,那头红衣长发邪魔仅是看了画像上的那名专司打鬼驱邪的“赐福镇宅圣君”后,当即发出一记惊惧交加的惨哀叫声,接着听得那名连而立之年都还没到的持画年轻人威严十足的冲前方大喝训斥道:“钟馗在此,恶鬼还不速速退下!”

不知是出于对卷轴画面中那位镇鬼圣君的崇敬,还是出于对握画年轻人的恐惧,那头异常瘦高的红衣阴物陡然间身形往上方一蹿,眨眼就摆脱了武行七剑的阵法包围圈,披头散发的魔怪吼出一连串好似厉鬼嚎哭的哀呼惨叫,旋即以极快的闪电速度朝着东面飞身而掠。

武行山龙虎宫里七个最顶尖的剑修联手结阵都无法匹敌战胜的阴-晦之物,居然被区区一副画作中虚假飘渺的镇鬼钟馗人物图像给吓退然后逃命去了?这种事情比他-妈白日见鬼还要让人难以置信吧?!

七名真正是白日见了鬼的白袍道士悉数凑了过来,被年轻人拯救性命劫后余生的他们定睛看向了那副绘在淡黄缣素上的人物钟馗画像,画中的持剑官袍大汉铁面搭虬髯,豹头配环眼,貌丑而威猛霸道,端的是正气凛然。

再看画技,傅彩于焦墨痕中,略施晕色微染,笔势圆润盈转,各种高难度绘画技法运用灵活,自然质朴而人物神韵俱在,如此巨作,堪称妙绝天下。

画卷右下角的落款处用朱笔题有“唐仲龙绘”四个篆体小字。

那名披穿褐青色棉袍的年轻人面带自满喜色,微微弯腰鞠了一躬,朗声自报名姓道:“晚辈姓唐名颠字仲龙,见过诸位前辈。”

位列七剑之首的长须道士宋玉晴行了个道门礼仪,出言温声问道:“这位姓唐的道友,此副妙笔生花的钟馗像,可是你画的么?”

年轻人挺直不甚厚实的腰板,下巴小幅度抬起,微笑着反问道:“我不是已经说过我便是唐仲龙了么?”

自封真武剑的宋玉晴一怔,连道了两声“是”,夸赞道:“小道友年轻轻轻,却已有如此惊为天人的绘画笔力,实在是可歌可诵呐!”

姓唐名颠字仲龙的年轻画师显然心气儿极傲,眯眼说道:“这世间第一副有名的钟馗像乃是那位人称‘画圣’的吴稻荷所绘,据传吴道玄吴画圣的钟馗画像可令天下妖魔鬼怪望风而逃,煞是灵验玄妙。晚辈多年来心向往之,前段日子抽空也特意绘了副《钟馗握剑图》,画已绘成,就差一个‘镇鬼’的机会了。料想未曾苦等,今日如此之巧便就真的在这林间遇上了一只困扰诸位前辈许久的红衣妖魔,小子浅浅的用自己这副画试验了一番,果然颇有灵效,镇宅圣君可镇厉鬼妖邪,当真名不虚传啊!哈哈!”

言辞语气虽谦逊有礼,但实则字字狂狷傲慢底气充沛。

七剑之首宋玉晴宋大侠素来明辨睿智,适才那场凶险万分、生死须臾的“人鬼之战”确乎是让不惑之年的他饱受震撼冲击,但此事件倒也不至于就这么让他失去理性和自主思考的能力。那个姓唐的年轻人用笔画技之高深决然是毋庸置疑,但要说仅靠着一副丹青画作就将那么强悍无敌的一头鬼物魔怪给吓得落荒而逃,这未免也太过玄幻虚假了一些,实在无法叫人轻易信服,事件背后多半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隐情,只是一时半会难以深究出来而已。

扭头看向因血流太多而嘴唇煞白、面无人色的七弟莫胜古,心情极度焦急的大侠宋玉晴再度拱手行礼道:“今日多谢唐小友仗义出手相救,他日若有什么忙是武行七剑能帮得上的,只要不违背仁礼道德,我们七人定然义不容辞!我莫七弟肩头被那头阴物咬伤,流血过多着急回武行山上请掌教师父治疗,此事不容迟缓还望多多见谅,就此告辞了!”

穿有褐青色衣裳的唐颠点头“嗯”了一下,将那副钟馗画像的卷轴卷拢了起来,伸手递了上去,欠身恭敬的说道:“我也没什么大忙需要七位前辈来帮,不过是有一个小小的愿望请求。我生平最大心愿就是能成为扬名整个中原的最有本事的画师,就算取代不了吴稻荷吴前辈的江湖地位,混个‘画圣第二’的头衔称号也还是可以接受的。故此晚辈恳请诸位前辈回山以后能随便选个显眼点儿的地方把这副画给挂起来,好让更多人知道我唐仲龙的名字,拜托了!”

七剑首侠的宋玉晴虽觉有些莫名其妙,但此要求委托终究也不是甚么极其困难艰巨之事,加之七弟伤重,需求师父救援刻不容缓,便接过钟馗卷轴一口答应了下来,告辞后与其余六名悉穿白袍的同门剑修师弟一起飞身奔着三四里外的武行山火急火燎的赶去了。

重归平静安宁的山冈林间,那名二十出头就许定人间第一流,凌云壮志发誓要超越画圣吴稻荷的年轻人唐颠唐仲龙重新将装有许多自绘卷轴和绘画工具的沉重行囊背在了身上,独自一人立于原地静静等待了一

会儿。一个以钢锥代替手足的红色身影快速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快速驰奔了过来。

拥有那般高大且细瘦的诡异身材,除了那头被当成了地-府恶鬼的红衣魔物外还能有谁?

足有一丈的“邪魔”在年轻画师唐颠的身前岿然站定,长发散乱的肤黑怪胎居高临下的叹了口气,作为“魔物”的他如释重负开口说道:“唉,总算是完事了,早听闻真武北斗剑阵非同凡响,那几个臭道士也确实够厉害,打得老子还挺累……”

年轻人唐颠仰起脑袋盯着红衣鬼怪那对通红瘆人的血色眼眸,面带淡淡笑意的说道:“骆叔叔,今日多谢你肯帮我演这出戏,这下天下道门香火最旺盛的龙虎宫里都将悬挂起我的画了,我唐仲龙的名号想必不用太久就能响彻中原大地了。”顿了顿,又喜滋滋的道:“画圣吴稻荷一生崇道,《疏狂图》里更是一口气连画了八位武行山上的道士,也没见那座道门龙虎宫里挂有半幅他的大作呀。单凭这一点,我就已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人胜过前人了!”

肤如刷漆几乎看不清五官的骆姓魔物撇了撇嘴,没好气的问道:“你小子以前不是还说什么要入仕考取功名,然后在官场大展拳脚的么?怎的现在一门心思扑在画画上面了?”

身高不高-也不矮,中等身材的画师唐颠轻叹一声,皱眉无奈道:“早没那份心气儿了,自从被卷入舞弊案而被判三年不可参加科举后我就再也不想着当官了,没意思,真没意思。现在我算是因祸得福,意外发现了自己的绘画天赋,这才扔了写文章的狼毫,改拿了描绘丹青的画笔……”

长发杂乱有若山间野人的骆姓男子点头赞赏道:“行,仲龙啊,你这点就很对你叔叔我的脾气,既然选了一件事儿干就务必要争取干到最好。这画界名声最响亮的就是个姓吴的老头子了,你以那位天底下的画技第一人作为目标,志气够大,好样的!遥想当年我骆宾白练武第一天起,就立志要成为这座江湖的天下第一,虽然目前离这个目标还差得甚远嘛,但有道是“求之上者,方可得之中乎”,我当初若不想着要当什么天下第一,缺失那份心气儿傲气儿,境界绝对到不了如今的六阶凝丹境修为。”

年纪不大但志气极大的唐仲龙报之以一笑,语气尤其颓然的说道:“可惜我学画学得太晚了,二十岁才第一次接触画笔,想来那位吴画圣可是被世人称作是年未弱冠,就已穷尽丹青之妙了的。”

姓骆名宾白的红衣长发男子声音拔高,呛声道:“你小子怎么这么不禁夸?自怨自艾个屁啊?比不过就不过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叔叔我被那个姓吴的老头子画进了《疏狂图》里,占幅面积远不及最中央的那个道傲徐行,白白给人当了衬红花的绿叶,我有因此而自暴自弃吗?顶多就是吃饱喝足了骂那个叫什么吴稻荷的糟老头子几句,平日里练剑的时候多以那个姓徐的牛鼻子道士为目标一点而已,仅此而已。如若再去多想,那可就要影响心境和剑意了,剑丹蒙尘可不是闹着玩的。叔叔我今儿告诉你,若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或是莫须有的攀比影响了自己的前程修行甚至是人生轨迹,那才叫亏大了呢!”

心甘情愿未来退而求其次当个“画圣第二”的年轻人唐颠听完叔叔的此番话后心情变得十分舒畅,他咧嘴笑道:“骆叔叔,那等我以后真的出名了,专门去画一副《狷傲图》,里头就把叔叔画在最中间最醒目最惹眼的位置,好不好?”

无足只有两根细长墨锥支撑身体的剑仙骆宾白摇了摇头,大声否定道:“得了得了,能别画就别画,我可不想江湖人诽谤我说那个骆宾白在《疏狂图》里比不上徐行,专门跑去请人给自己画了幅《狷傲图》,好来过过这排第一的瘾头。”

唐颠唐仲龙“噗呲”一下失声而笑,摆了摆手,道:“怎么会呢,骆叔叔你可真会开玩笑,哪有人会这么想你?”

身材既高且瘦,容貌极端怪异若恶鬼临凡的骆宾白依旧不愿许诺答应,“差不多行了啊,我都说别了,你小子若还敢画行不行我抽烂你的屁股?”

骆剑仙兀自干笑了几声,接着转言说道:“不过今日这番闹剧玩得倒还挺尽兴的,那群牛鼻子道士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那一大口照着肩膀头子咬下去,啧啧,痛快呀!只是这妆化起来忒也费时费力了,浑身上下得涂抹那么多层的油墨颜料,两颗眼珠子要给弄红了则更是麻烦得紧,哎,要是不用化妆也能让人把我认成是鬼那就好了,到时候我骆宾白说不定能挣出个带‘鬼’字的响亮绰号出来……”

此时,有一名身着红袍的独眼男子骑乘一头仅仅在山海志怪图谱里出现过的奇幻异兽朝着此地缓缓行来,双肩停坐有两只小“阴物”的他用粗哑而低沉的古怪嗓音冲剑仙骆宾白高喊道:“你说你想不化妆也能当个鬼,好,那本王今日就如你所愿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魔高一尺 唐颠与作为长辈的骆宾白二人交谈欢快,忽有一名身材决计算不上高大魁梧,甚至足可称得上“瘦小纤弱”四字的红袍男子骑乘一头山海志怪异兽朝着此间悠然行近。

那名穿有一袭醒目红袍的瘦小男子身姿挺秀,满头黑直长发垂落腰间,独眼,斜戴有遮挡左眼的纯黑色罩子,须眉既浓且长如丛生杂草,皮肤塌衰尽显龙钟老态,目测少说也得有个五六十岁的年纪。独眼男子的纤细腰间以黑色绸带缠别有一柄赤白两色交杂的薄鞘长剑,做工堪称精美绝伦。

那头身为坐骑的志怪异兽生有一颗极大的脑袋,身子与之相配显得有些不够协调,两只耳朵类犬往下垂落耷拉,脸部的模样却与寻常百姓人家养的猫着实相似,浑身皮毛相当纯正无任何条纹斑块,偏白金奶黄之色,虽然比较像猫,可以肯定是,此兽绝非稀有品种的吊睛白皮大虫,显是存在于志怪画册上的某种奇特珍贵怪兽。

除了胯-下那头金黄毛皮的巨首志怪异兽外,红袍男子的左右肩头各停坐有一只体积不过巴掌大小的“小阴物”。左靛蓝右深红,蓝的额生一角,红的则有双角,两只小怪物通身皮肤光滑,模样毫不可怖,相反很是顽皮可爱叫人欢喜,连嘴巴里两排白白的牙齿都是圆圆钝钝,瞧着并无半分杀敌能力的。

那名肩头停坐两只人畜无害红蓝小阴物的自称“本王”的男子骑着那头白金异兽慢悠悠来到了唐、骆二人的前头。涂抹浓墨重彩将自己改扮成红衣恶鬼模样的剑仙骆宾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红袍佩剑的独眼男子,语气略微发颤的问探了一句:“阁下莫非是……”

容颜苍老年迈的瘦弱男子小幅度的点了点头,纵然骑乘在坐骑背上却仍不及骆宾白身材高大的他淡然回应了七个字:“酆山鬼王,卢通幽。”

七个字,如耳畔炸起惊雷,唐、骆二人皆被吓得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只因眼前这个看起来体格颇为孱弱、不堪一击的衰老男子竟是那名在中原十大魔头里排行跻身第五的万鬼之王卢通幽!

这位堂堂坐镇诸鬼夜行魔山酆都的顶级江湖魔头原名卢桀,而立之年独自创立中原著名魔宗“鬼教”,不惑之年亲率一众得力手下占领剑南道蜀州平治郡丰都鬼城并残忍屠杀光了城中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而后更是改丰山之名为象征着九幽地-狱里北阴大帝掌管领地的“酆山”,再将自己原名里面的“桀”字改为了“通幽”,取通达幽都、震慑万鬼之意。

鬼教大魔头卢通幽率大量“鬼”兵鬼卒占山为王以后,在家地盘老巢遣人专门修建了哼哈祠、天子湖、奈河桥、黄泉路、望乡台、药王殿、报恩堂、百子屋、无常府、鬼门关、二仙楼、九蟒院等不下五十个颇具阴间气氛的鬼城特色建筑,再以己身之通玄无上修为,彻底改换扭转酆山上空的天时气象,令占地面积不小的幽都终年都笼罩于整片幽森恐怖的阴霾雾霭之中,宛若真正的阴曹地-府、人间炼-狱。

因其手段实在过于神仙霸道,也有不少民间百姓纷纷传言称那卢通幽卢鬼王的背景超乎寻常,其实是那冥界地藏王菩萨转世,但由于

大愿地藏王乃佛教里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慈悲菩萨,与那杀人如麻的天下第五大魔头的暴虐行径不相吻合,故而那种揣测说法流传得并不甚广,信众也并不为多。

朝廷官家曾多次派兵冲剿那片满是惨死亡灵的“鬼国京都”,可每一场攻城战役的最终结局都是官府甲卒骑兵全军覆没,被鬼王座下的两大阴王和十殿阎王联合包围诛尽,无一人能从那座酆山幽都里活着出来,悉数沦为了在城中漫游飘荡的孤魂野鬼、枉死幽灵。

八年前,原名卢桀现名卢通幽的鬼教教主曾率领数千名精锐教众,浩浩荡荡的赶赴至与自己老巢同样位于蜀州的道家圣地武行山,公开向龙虎宫创教掌门张天师敌对宣战!

正所谓自古邪不压正,那一场规模异常宏大的“魔道之争”,道圣张念慈指挥龙虎神兵摆阵布法天雷滚滚,剑生莲花引灵火灭尽魔教八名攻山鬼帅、六名冲锋阎罗,杀死鬼兵鬼卒不下千人,哀嚎震天,惨呼声直达九幽冥界!万鬼之王卢通幽受到道门剑术法阵逼迫碾压,当场屈膝下跪,在被刺瞎了一只左眼后,带着残余兵卒被赶出龙虎宫,落魄狼狈万分的逃下了武行山。

魔、道大战之后,龙虎掌教张天师被中原百姓多冠了一个“斩妖降魔护道真人”的崇高头衔。而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卢姓魔头也开始在酆山闭关苦修,整整八年未曾出关,誓要亲手打败

道圣张念慈,扬眉吐气扫除前耻,报那一眼一剑之仇!

今时今日,隐匿江湖多年闭关不出的幽冥万鬼之王,居然就这么堂堂正正的独身一人出现在了离武行山不足五里的此处山冈?!

假扮成骇人阴物的黑面长发怪胎此刻如同小巫见大巫,战战兢兢的垂首恭敬道:“在下姓骆名宾白,乃陇右道四圣剑派当代掌门人,有幸见过鬼王前辈!”

鬼教教主卢通幽嗤之以鼻,鄙薄无限的开口讥讽道:“你算个什么卵-东西?也有胆子给宗门名字取作‘圣剑’,你的剑有多神圣?”

知道此魔明显是在找茬挑刺的掌门骆宾白低头顺从的说道:“我们剑派的名字是老祖宗当年创教之初取出来的,确实是起得有些狂妄傲慢,只是门派之名流传至今,已不太方便再做改动了。”

“你个蠢才,你老祖宗又不是神仙,他定的东西就不能改了?”红袍鬼王卢通幽厉声骂道,“现在你是剑派掌门,却还腆个大脸顶着这个狗名字,可见你是个多么没自知之明,多么故步自封、不思改变的无能废物!”

红衣男子骆宾白身为拥有六阶凝丹境修为的当世剑仙,性子固然豪放张扬,不然也不至于会被吴稻荷绘入名作《疏狂图》之中。而今面对那个在天下十大魔头中能跻身前五的魔道顶尖巨擘,深知一旦动手生存概率极端渺茫的他总算强压住了胸腔里几乎要按耐不住喷薄而出的激荡怒火,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巴里吐了出来:“鬼王前辈教训的是。”

被尊称为“鬼王前辈”的魔道巨头卢通幽慷慨大方的赏赐了一个“嗯”字,依旧仰着他那胡须浓密厚重的下巴,用独具特色的粗粝浑浊嗓音道:“看你这个样子也是想要活,那本王就发发善心,留你一命好了。瞧你这家伙的资质不错,修为也还行,正好这头瑞脑消金兽我骑腻了,换你来给本王当坐骑罢!”

一直低垂着脑袋的长发红眸男子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问道:“什么?坐骑……”

“说你蠢啊你是真的蠢!”酆山鬼王略有不爽的说道,“我都讲得这么清楚了,你还不明白?我瞧你这家伙的个头还蛮高的,以后就给本王当出行时骑乘使唤的坐骑好了,你若是愿意,今日我便饶了你的性命。”

那独眼老魔卢通幽说着就伸手揉了揉那头名为“瑞脑消金兽”的金毛异兽背后厚实温软的皮毛。

身高超过一丈的四圣剑派骆宾白这会儿才彻底理解了眼前这厮的意思,竟是要让自己给他当胯-下骑物,和畜-牲一般的待遇!

若是真想饶自己性命,何必非要辱人至斯?!

儒家孔圣人有云,是可忍,孰不可忍?

疏狂图十八人之中修为造化仅次于道傲徐行的红衣剑仙骆宾白“呵呵”笑了几声,满面涂抹浓墨颜料的他轻声呢喃道:“好啊,好……”

当自言自语到第二个“好”的时候,那名陇右道著名剑派四圣剑门掌门人杀意陡生,满头长发散乱飘忽若黑蛇狂舞,身材极高极瘦的红衣剑刹那间挥动了那根代替左手的钢铁长锥,直劈坐于异兽背上的那名红袍鬼王。

骆宾白作为江湖剑道成名已久的人物,修为内力的底蕴自然匪浅,剑术技艺打磨得亦是炉火纯青,四圣剑门的独门武学尤其突出“迅猛若雷”和“变化多端”两大重要特点,一招一式出手都但求速度达到个人潜力的巅峰极限,手中剑随心而动,心动即剑出,全然居无定式、随心所欲。这也就是为何武行七剑与之作战时会感到其出招出剑极端诡谲莫测令人如坠噩梦一般的原因了。

三年之前,晋升为新一任掌门才不到一年的骆宾白自觉本身武道造诣已到了所谓的“瓶颈期”,无力突破阻碍桎梏了,秉持着“一寸长一寸强”这一使剑原则,扛受住了剧烈而彻骨的痛苦,破釜沉舟将自己的双手双脚改造并紧密衔接了四根极为细长的纯黑色精铁钢锥,从此出门再不须佩剑,以手足为剑,身兼四剑,手足动,剑式出。如此匪夷所思的疯狂举动竟成功帮他打破了武学方面停滞已久的瓶颈关隘,剑道剑术的水平等级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升,修为境界更是由此顺利突破至了六阶凝丹境,成为了稀世罕有的剑道剑仙。

模样活脱像个红衣厉鬼的骆宾白倾尽全力挥甩出左手墨锥,长锥若劲鞭,划弧袭向红袍老魔卢通幽的首脑右侧太阳穴,气势之雄,速度之猛,堪称“力拔山兮势摧城”,当真无愧于他的那份“剑仙”修为!寻常三四阶脱俗境修士武夫面对这一招多半就要难以逃

避躲闪而落个颅骨爆裂粉碎的可怜下场了。

岂料那位身材体格纤瘦的独眼鬼王面对这一迅捷无伦的抡甩猛袭,仅是微一弯腰,就堪堪令那根精钢长锥自其头顶上面擦了过去。

剑仙骆宾白自然留有后续招式,一甩不成立时就以右手锥刺往前戮出了一剑,直刺卢鬼王的要害心口!

“什么……”四圣剑派的当代掌门骆宾白霎时瞪大了那双被特制颜料染红了的眼眸,这位疏狂图上有名的武道剑仙之所以会如此震撼惊讶,是因为他那一下瞄准了敌人心脏,且无疑用足了十成十力道的全力前刺,居然完全破穿不了鬼王的肉身躯体!

坐镇酆山鬼都的鬼教教主卢通幽浑身猛然散发出阵阵煞是瘆人诡异的凌锐杀气,有幽绿色的淡薄朦胧雾状物笼罩其整个身体,鬼祟崇杀之气盈天鼎沸,以强悍无俦的本命气机硬生生抵抗住了那一发瞄准前胸心脏处的刺击。

绿雾幽幽朦朦,卢姓鬼王满头长发亦恣意飘忽,整体气态之凶残恐怖,仿若其身后紧紧跟随有万余条荒郊野鬼的无主魂魄一样,叫人陡然间骇得心智俱颤、六神无主。

雪地之上穿有一袭扎眼醒目的红色大袍的酆山鬼王轻描淡写拨开了身前那根尖锐浑黑长锥,腰间虽有剑却不愿使剑,左手呈爪作勾顺势朝前往一递,五指如钉,死死揪住绞紧了骆宾白的前胸肌肉。另一只手再以绝难反应过来的惊人速度狠厉抓向红衣骆姓剑仙的面门,五根指头瞬间刺入后者的脸部皮肉之中,五条淋漓血柱就这样顺着墨黑色的油彩皮肤流淌了下来。

胸口和脸部都被五爪扣住的骆宾白尚没来得及挥剑御敌,足有一丈多高的红衣身躯已被猛地举起再快速横陈了过来。

看似体格并不结实雄壮的红袍大魔头左手捏死骆宾白的前胸膻中窍穴,紧掐四圣剑派掌门黑脸的右手稍一使劲扭动,听得“噶”的一声骨骼断裂的骇人脆响,骆姓剑仙的脖颈处支撑脑袋的那根坚硬骨头已然爆裂碎开。

独眼红袍老魔再运送少部分本命真气入手掌,右胳膊往边上微微一扬,当场就将骆宾白的大好头颅从其身体上面给撕扯了下来,拧人头颅好似扯纸,魔头轻飘飘的道了句:“本王已履行诺言,送你去当鬼了。”

骆姓剑仙那具身首分离的新鲜尸体刚被摔到地上,那头类猫的巨首瑞脑消金兽欢脱高兴的“嗷呜”叫了一声,忙不迭凑过去伏低庞然身子大快朵颐、纵情啃咬了起来,吃得满嘴尽是血渍。

抬手间剑仙断首,卢通幽卢鬼王杀人手段之残酷狠辣、歹毒恶劣,无不彰显一位“天下第五大魔头”理所应当具备的气魄底蕴和超乎寻常到无法想象的绝强实力!

亲眼见到自己素来颇为尊敬崇拜的骆叔叔转瞬就丢掉了性命,沦为了那头皮毛呈白金色的志怪异兽的美味口粮,站在一旁还没来得及撒腿逃跑的年轻画师唐颠脸色骤然惨白,小腿肚子不住的打颤发抖,正在犹豫思索到底要不要跪下来向那红袍求饶。

一揪一扯间就轻松取走了剑仙骆宾白宝贵性命的魔头卢通幽扭头看向了那个就快被吓尿裤子的唐姓年轻人,淡然一笑,先是取下了斜戴着用于遮挡左眼窟窿的黑色罩子,再以轻缓的动作撕下了一张长久覆盖在自己原本脸庞上的“人皮假面”。

堪称惊为天人的逼真面具被轻轻撕下后,画师唐颠唐仲龙此时面部的震惊表情变得更甚更加夸张,那位号称“万鬼之王”的红袍长发老魔卢通幽原来竟生有一副相当好看的女人的容貌!

那张浓眉浓须的独眼假面之下,隐藏着一张五官毫不俗气甚至能称得上“精致”的锥形瘦脸,皮肤略微偏黄但丝毫不显暗沉无光,薄嘴唇,高鼻梁,眼眸若水晶葡萄,双眉似弯刀柳叶,眉心有一颗悬针状的赤色印记,瞧起来岁数并不大,顶天也断然不会超过三十五岁。

这张新脸,亦或是说是“旧脸”,整体给人的第一印象无外乎那“英气逼人”四字形容词。

除了胸口平平以外,不论是体格还是容颜都与中原女人几无二致的酆山鬼王盈盈一笑,对那个早已看傻、看呆的年轻画师唐颠指派吩咐道:“你不是会画画嘛,包里应该有带着笔墨纸砚的吧,现在就动笔给本王画一副肖像,下半身不用画,描个上半身就行,五官发型什么的细致点儿,篇幅的话,大概一尺左右就可以了。嘿,你小子的这条性命今日能不能存下来,就看你画得好不好看了。”

一尺画卷绘魔头。

画长一尺,魔亦高一尺。

第一百二十三章 动一根小指而不可得 天下十大魔头在中原大禹王朝的名头之鼎盛响亮,几乎要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十大魔头的长相外貌和衣着打扮也基本上算不得是甚么不可告人的隐晦秘密了,比方说第十号魔头青白眼人阮苍龙是个骨瘦嶙峋的矮小侏儒,常穿紧身赭袍,眼珠子呈一黑一白双色;第九号魔头沧海凶神司徒鲛肤极白且总穿一袭纯白斗篷,以一柄三股银叉作为武器;第七号魔头冰火二魔神杨焱和殷淼出身西域小国,一人红发绿眸,一人蓝发金瞳,模样奇特与中原百姓大异;第四号魔头欧阳妙目一双妙目堪称举世无双,可凭借“眼神”杀人;第二号魔头活埋谷三代谷主凌云罡从来都穿一身纯黑色宽袖大袍,威风八面;第一号魔头剑皇阎梦虽不常叫人见到真实容貌,但据传言称那个将近百岁的老太婆自年轻时起就长得奇丑无比,叫人瞧一眼就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

唐颠唐仲龙身为土生土长的中原江南道苏州人氏,自然也曾听说过那个鼎鼎有名的天下第五大魔头,绰号“酆山鬼王”的魔道巨头是个上了年纪的独眼老头,故而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轻松撕下骆宾白骆叔叔大好头颅的家伙居然是以丑陋粗俗的“假面”示人,虚假伪装的面具之下,竟会隐藏着那般精致不俗的容貌五官。

原本浓须独眼的鬼王卢通幽在摘掉假的脸皮后不可思议的露出了一副堪称英气逼人的女子容颜。随着脸部外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魔头的嗓音也跟着出现了改变,不再是原先那样低哑粗沉,而是变得粗中带细,略微具备了些许女人独有的特异嗓音,虽谈不上什么柔美动听罢,但至少相比刚才已然悦耳了甚多。

若是再长出一对挺拔大-胸就活脱是个中原女子的卢姓鬼王面带和善笑容,盯着那名已是彻底看呆了的年轻人唐颠,嘴角笑意不减,只是两条柳叶弯刀状的细眉蓦然上挑了一下,魔头用变化不小的“女子”嗓音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本王画!难不成你也想要脑袋搬家么?我座下这头瑞脑消金兽的食量可不小,连着吃掉两个废柴轻轻松松!”

亲眼目睹了叔叔骆宾白尸首分离而后又被异兽肆意啃食尸体那幕人间惨剧的唐仲龙瞧着卢通幽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素来惜命的他连声恭敬应道:“是是,鬼王大人,小的这就动笔为大人绘制肖像。”

立志成为中原最有名画师的唐姓年轻人取下了负在背上的沉重行囊,找了块相对较平坦的大石头,用褐青色衣袖尽力拂去岩石上面的干燥积雪,裁剪并铺就了一张尺余长短的缣素画纸,取出毛笔砚台墨水以及着色用的各种颜料,大起胆子对鬼教教主卢通幽好一通仔细打量观察,思索片刻后简单做到了心中有数、脑中有人,于是开始尽可能的施展身为绘画天才的造诣本事,竭尽所能认真的在缣素上面勾勒绘画了起来。

白金毛皮瑞脑消金兽咀嚼尸体碎肉的嗫嚅声音不绝于耳,二十出头年纪的唐颠固然心中由衷恐惧害怕,但他深知此时若心存他念不能全神贯注于绘画创作之上,那么差不多就是与主动自杀无异了。

今日是弱冠之年放弃科举,弃暗投明般的初步提起画笔的天才年轻画师唐仲龙三十岁不到的人生里画得最尽心尽力的一次,因为他心知肚明这一副画的成功与否将直接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画得好,就能继续活,就还能拥抱未来和大好前程;倘若画得不好,那就难免落得一个被撕掉脖子喂异兽当粮食的命运下场了。

且尽人事,以待天命如何吧!

古有读书人囊萤映雪刻苦读书,今有年轻画师雪地石上竭力绘作。前者是为了考取功名飞上枝头当凤凰,后者则是为了从杀人不眨眼的天下第五大魔头手里挣得一条宝贝得不能再宝贝的性命。

过了一柱香左右的功夫,由于紧张压力而大冬天渗出了满头汗水的唐仲龙终于完成了工笔创作,将墨水画笔搁放在一边,捧着那副墨渍尚未干透的画卷匆匆跑向了早已静候多时的大魔头卢通幽。

酆山卢鬼王接过那副新鲜出炉的人物精细画像,细细端看了半天,清瘦女子的脸上逐渐浮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嗯”了一声,

笑着赞赏表扬道:“不错啊你小子,画得当真是不错!运笔有力,墨迹清爽,整幅画面绝大部分都作纯黑色,唯有眉心处的那一条悬针印记用朱笔单独绘就,创作构思之新颖巧妙,毫无亚于画龙点睛。好,这种性命算是被你小子给挣下来了!”

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的画师唐颠长吁了一口气,胸中悬着的那块大石头飘然落地,适才他绘图时破天荒头一遭的那样聚精会神不遗半分余力的出笔,只觉绘制过程中如有天神相助,整个人好似被那位穷丹青之妙的画圣吴稻荷附体了一般,这副《鬼王半身图》当之无愧是唐仲龙平时最最得意完美的作品。

身穿惹眼红袍的长发鬼王正在美滋滋的专注欣赏着自己的上半身肖像画卷,忽有一骑高头白马朝这边踩雪悠悠行来。

神骏白马拉着装载有海量名贵红枣的大型华美马车,足可用“香车宝马”来形容。鞍背之上一前一后骑乘有两名西域人。前者披穿朱丹裙霓裳小裙,以深红薄纱遮面,有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绝好风情;后者穿有孔雀蓝绸缎袄子,金眉金须甚是浓密旺盛,岁数只怕不小。

两人皆是典型的西域模样打扮,大异于中原男女。

鬼教鬼王卢通幽只当这是两个从西域跑来此地贩枣的寻常过路商人,心下压根就没如何在意关注,既然自己的脸部真实容貌已被那对男女看到,那就断不可再留他们的性命,势必要杀人灭口,要怪就怪这对西域男女生而命数不好吧,须也怨不得谁!

坐在金毛巨“猫”瑞脑消金兽后背上跨坐着的万鬼之王杀意骤生,修为境界远远超越七阶地煞境的旷世魔头将那副人物画卷扔还到了唐仲龙的手中,左掌往地下运送了一缕本命玄妙真气,鬼王心念陡闪,蓦地里,已逝剑仙骆宾白作为手足和武器的那四根极为细长的钢铁墨锥从那堆被啃烂成渣的血泥碎肉里飞了起来,似得了通玄灵性一般,锋锐尖头朝前,四锥同时发劲,一齐飞掠向了骑在高头白马背上的那对“西域”年轻男女。

眼见一场泼天横祸就要临头,那名穿有孔雀蓝绸缎袄子的金须男子及时从腰间金鞘中掣出了一柄血刃长剑,猝然间龙吟轰鸣,金属碰撞声铿锵作响,血剑一挥之间已将四根浑黑细锥悉数震荡了开去。

挥剑之人自然就是骑驾白马大白的魏颉,他纵马行经蜀州灵宝郡,本就有意登顶道门武行山入龙虎宫拜访无涯真人徐行,这一日大雪时停,纯白铺地,心系西域玉龙关那场不日即会到来的血腥大战,本着抄近道赶时间的想法而特意选择了这条不甚平坦的崎岖林间小道。刚骑行赶至此处乱石山冈的时候,遥遥的便看见了一头皮毛呈白金色的大头怪猫后背坐有一袭醒目红袍,稍微靠近些后看得真切清楚,原是一名柔顺黑发及腰,面容姣好且英气十足的女子。魏颉刚刚勉强看清了那女子的外貌,万料不到那红袍女竟会一言不发便即动手发难,挥射出四根又细又长的纯黑锥刺来攻击自己,大惊之际忙拔出腰间的血灵朝天阙,尽力将四根长锥拨荡了开去,免了这场惊悚至极的无妄之灾。

“尔是何人?你我素不相识,何故恶意出手加害?!”坐于朱丹裙少女许灵霜身后的剑修魏颉瞪着眼睛冲前头那个红袍“女”魔头厉声暴喝道。

眉宇之间满是勃勃英气的鬼王魔头卢通幽狞笑一声,眼神阴厉如狼眸、似鹰瞳,从牙缝里狠狠的吐字出来道:“好小子,能抗住本王这一击,少说该有五阶脱俗境的修为了罢?”

白马鞍背上的魏颉被那名柳眉“女子”一下子识破了境界底蕴,心下不禁惶恐骇然,但明白“两军阵前气势不可有衰”这一道理的他仍装出镇定稳重的姿态,冲着那个自称“本王”的傲慢家伙震声出言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坐镇幽都的卢姓大魔头冷冷干笑了几声,貌似完全不愿回答此问,先是将那张须眉浓密的假皮面具塞入了衣袍怀里,接着她整个细瘦挺直的身子猛然拔离瑞脑消金兽的温软后背,一袭醒目大红长袍震荡猎猎作响,疯魔般的女子极速飞掠向了不远处那名白马鞍上的剑修年轻人。

脊背猛一激灵的魏颉脸色骇变,匆

忙运起本命罡气,以右手中的血刃长剑朝天阙往前方竭力递送出了一发孤烟直,纯白剑罡气机势若疾电飞虹,直戮向那袭朝着自己疯狂杀来的狰狞红袍。

“砰”的一声,长发四处飘逸的鬼王卢通幽浑身萦满幽蒙诡绝的淡绿气息,折叠重合双臂硬扛下那一发堪称完美的意气剑招,仅仅受到片刻的停顿阻滞,又即两手五指弯曲如勾,红袍摆荡如恶龙狂蛟,张牙舞爪,杀意熏天,以真正算得上是恐怖绝伦的姿势动作再度凶猛袭冲而去。

眼见一招孤烟直没能功成,为那股冲天杀气压迫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的魏颉又一次倾尽全力挥出独创武学“暖春剑诀”中的一式“花开时节春满林”,就此轰出了逆运玉兔内经所得的在周身经络里积蓄累蕴着的莫大纯阳真气,但见一道粗逾手臂的淡黄色月弧状凌锐剑罡划空掠去,充分具备怒电奔雷之势。

受此等雄浑无双的暖春内力烘熏影响,弧形罡气所经之处,坎坷路面所堆积覆盖的厚厚雪层尽皆软化消融,变成了满地透明雪水。

几丈距离之内,有浓浓春意盎然勃发,好似花开时节提前到来!

那位不是妖魔却胜过世间所有妖魔的红袍鬼王身在半空,双掌往前一堆,朦胧幽灵般的可怖绿雾自其两掌掌心磅礴而出,恰同地-狱万鬼脱离樊笼而肆虐席卷人间一般,那份足能扰人心智的霸气杀意也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无上顶点。

“轰”的一声如若建筑爆裂般的威猛大响,蕴含着满溢杀机的幽绿雾气与可令四季焕然如春的淡黄罡气陡然间相互撞击在了一起,一幽一暖,彼此争雄克制,难以立分高下。

此刻,红袍魔鬼卢通幽双手之上那十根将红衣剑仙骆宾白当场钉死拧杀的“利爪”,已离马背上坐在前头的蒙面少女许灵霜不到两丈距离!

小霜儿面部的深红色薄纱很快为汹涌气浪吹去,露出满脸极端惊悚的害怕表情,坐在其身后的魏颉更是被刮没了浓金色假须假眉和脑袋顶上的熊皮毡帽,双目溜圆,呲牙咧嘴,显是已骇得头皮发麻,他于危急关头的最后一瞬祭出玄幻灵宝碧海飞金镜,猛用“镇魂”之术,打算趁那个似人若鬼气势凶残的长发女魔头被镇得心神恍惚之际,再出几件通灵法宝飞剑、飞尺、飞斧巧施包抄偷袭,找寻此獠必然存在的薄弱缺陷之处。

“呀啊——”岂料那面通体炫彩夺目的飞金宝镜刚一祭闪出现,长发飘摇若凄魂幽鬼的红袍魔头猝然发出宛如亡灵哀嚎般的惨绝吼声,声浪奔涌狂袭往前疾冲,抵挡住了五彩灵宝的镇魂之功,结伴幽朦绿雾将淡黄色剑罡彻底摧散殆尽,两股强猛“浪潮”狠厉涌向了坐于马背上的魏、许二人。

恰若琉璃瓦片砰然碎裂一般,碧海飞金镜所形成的绚丽灵力彩罩虽成功阻挡住了声浪与绿雾结合后的刚强雾浪,但也如同翡翠琉璃瓦片那样被震得碎裂开了无数道显著痕迹,只怕再也无法抵抗住下一击攻势了。

就在魏颉堪堪拔出青霜神剑,准备以青刃上头的青罡剑芒御敌杀贼的时候,红袍身子被绿气笼罩的长发魔女已然来到了白马马头的半臂距离之前,那个酷似厉鬼般的饥残恶魔一拳将那面飞金镜灵气玄力凝拢出来的炫彩防御大罩打得支离粉碎,伸出那两只夺魂追命鹰勾形状的手爪,死死揪住了魏颉和许灵霜的前胸衣领。

正当魏颉当机立断欲图舍弃手中青霜血灵双剑发射无上剑气之时,那一红一蓝两只模样可爱欢脱的小“阴物”顺着主人卢通幽的两条细瘦手臂,快速爬到了胸手相连的位置,两只小兽往前一扑,分别黏附粘连在了魏、许二人的胸口。

两名有苦自知的年轻人同时感到强烈得言语根本无法形容的“无力感”,自两只小阴物爬至胸口的那一刹那,二人即敏锐察觉到本命元神再也不受自我本体控制。许灵霜尝试着将那只身子发红的双角小怪物从前胸撕拽扯下,却万分惊恐的发现两臂再也抬不起来;魏颉妄想舍弃双剑去合手发射膻中府海内蕴存的无上剑气击杀敌人,却是连“松手”这一最最简单不过的事情都已做不到了。

真正是身如石膏,动一根小指而不可得。

第一百二十四章 问剑 容貌五官堪称英武俊逸的长发鬼王将再也无法自如动弹的魏颉和许灵霜如两具石膏雕塑般的随意放在了地上。

一袭大红长袍的绝世魔头双手插腰站立,眯眼而笑,自负且得意的说道:“这两只小怪呢,独角的叫魃妖,两只角的叫疠鬼,是本王费了好几年功夫才炼制出来的独特阴物,在控制元神这方面的功能效果比我那法宝摄元铃还要管用呢。”

眼下已经连扭动脖子都做不到的魏颉心下震惊万分,只因昔日他曾在赤霞山兰溪寺里的大殿内见识过那件法宝摄元铃的瘆人威力,知道那宝器是出自何人之手,结合那个红袍女魔头自称什么“本王”……难不成此人就是那位酆山幽都鬼王,本名卢桀的天下第五号魔头卢通幽?!

“想知道本王为何那般慈悲心肠的故意不取走你们的性命么?嘿,那是因为我看你们两的根骨资质都堪称绝佳,勉勉强强算有活下去的资格,所以才留而不杀的。”眉宇间满是男子英气的红袍鬼王平静的说道,“本王原来养着个供我取乐的禁-脔,名叫卢小倩,我特意传了她美容延寿的上乘功法‘吞象诀’,并赏赐了她不少下人奴才的心肝儿来助其提升修为内力。本以为她对我会感恩戴德,怎料那孽-畜白眼儿狼居然跑去和我的一名手下弟子私奔了,去之前还顺带着偷了我的法宝摄元铃和罗刹手链……本王此番低调出山呢,除了最重要的那件事情要去办掉以外,还打算再收取一名资质超脱的徒弟和一个长得足够好看的禁-脔宠物,你们两个呀,一个玲珑根骨足足具备有一百多个心窍,收作徒弟正好;另一个模样生得水灵儿标致,本王自幼就专爱女人从不爱男人,这般俏丽姿色刚好就符合我的胃口。如何呀,愿不愿意当本王的徒弟和禁-脔?说话!”

魏颉这会儿已百分百确定眼前之人绝乎就是那名中原魔道领域的强大巨擘,号称“万鬼之王”的卢桀卢通幽,心下怨天载道兀自暗暗叫苦:“唉,我这条命呦,刚踏入江湖就在溪水旁同时遇上了天下十大魔头里排第十、第九的阮苍龙和司徒鲛,幸亏他们同归于尽了我才得以存活下来。之后又意外巧合的结识了已经金盆洗手化名为许秋山的赤焰魔君许焰,目睹了许老班主和陆成霜的那场气势惊人的搏命血战。在益州虎牢山点兵台,又给我遇上了冰火双魔杨焱与殷淼,若是没有活埋谷二代谷主凌云木凌前辈及时出手搭救,现在只怕我已经被做成那所谓的冰火魔童,注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如今这什么狗屎一样的该死运气,居然已经到第五个了啊,天下十大魔头一共才他-妈十个,我初出茅庐不过大半年时光,就让我一个人给碰上一半了?我是不是上辈子造了孽呀?!还有,听红衣卢小倩那厮说,酆山鬼王卢通幽不是个又老又丑,还成亲了有夫人的独眼龙吗?怎么突然变成个女人了?而且还有如此怪异的恶心口味,不爱男人爱女人,还养什么禁-脔宠物,噫,十大魔头果然都是些头脑不太正常的家伙!”

可眼下情势相当急迫,性命悬于人手,若是出言坚定拒绝,面子固然有了,但也毫无疑问必要惨死在这个魔界声名奇响的红袍恶魔手里,届时万事皆休,此生是做不成人杰了,死后当鬼雄之类的倒是能去稍微争取一下子。比方说别人问你怎么死的?答:被鬼王一巴掌拍死。

为了先保住最宝贝的性命以待事后再找机会做周旋应对,得到开口许可的魏颉尽力挤出献媚的笑脸回应道:“前辈想必就那位大名鼎鼎的酆山鬼王卢通幽卢大王了吧,小的行走江湖多年,耳濡目染,早已对大王心存无限仰慕崇敬之意,今日能蒙受大王抬举赏识,肯收小的为门下弟子,那可真是小人三生三世求来的机缘福分呐!大王

能否先把这禁锢元神的束缚阴物给解开,方便小的跪下来磕头拜师,叩谢鬼王大人的天大恩赐?”

“愿意就好,你如若说不愿意,我还得亲手宰了你,着实有些可惜。至于想解开束缚什么的呢,就别妄想了,等陪本王回了酆山再说吧。”红袍卢通幽邪笑着偏头说道,“喂,漂亮小妞儿,你呢?愿不愿意跟我走啊?”

已无遮脸面纱的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虽先前完全并不知道所谓的‘禁-脔’一物是何类古怪的东西,但听完那魔头说自己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并且要养自己为宠物后,倒也粗略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两颊面色不自禁的发红,心里是又气又羞又急又怕,但为了活命,不得以也学着大胆哥的样子展开了缓兵之计,轻声回应道:“小女子愿……愿意服侍大王。”

“好哇,你们这对小男女挺不错,都是爽利听话的人,本王喜欢得紧呐!”酆山之上万鬼至尊的鬼王卢通幽当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心情相当舒畅的问道:“喂,你小子左手里拿着的可是天下八大名剑之一的青霜?那等规模的浑厚青芒罡气,本王应该没认错吧?”

魏颉遂点了点头,为了继续博得面前这个红袍女魔的欢喜好感,十分殷勤的说道:“正是,大王如若喜欢,尽管拿把这柄剑拿去便是。”

“算你小子有虔心,不过本王已拥有了八大神剑之一的‘人杰’,就不要你这小辈的东西了。”酆山鬼王卢通幽摆了摆手,“把手里的两把剑都收起来吧。”

此刻已彻底沦为牵线木偶一般的年轻剑修魏颉得到鬼王的命令指挥,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先后将左右手里握着的青霜和血灵两柄剑都归入了腰间的剑鞘之中。

“小子,到什么修为境界了?六阶凝丹境可有了么?”卢姓鬼王从怀里拿出了那张秘密特制的精工假皮面具,将之覆在了原本英气勃勃的锥形瘦脸上,立时又恢复了那副老气横秋且少了一只左眼的丑怪模样,由女变男,一瞬而就,此等易容之术实乃超乎寻常。

“禀大王,小的如今才不过区区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修为。”身如膏像的魏颉如今回答道,“小人日后跟随鬼王大人刻苦修炼,争取早日跻身六阶凝丹境!”

“呵,真没用,看来今日的‘问剑’是指望不上你多少了。”独眼龙卢通幽撇了撇嘴道,“罢了,反正这是我与那狗贼张天师之间的血海深仇,旁观者也用不着插手相助。本王若是需要别人帮忙,早就把手下的那群鬼兵鬼卒都带过来了,何必独自一人前去问剑呢?”

“什,什么……大王您要问剑龙虎宫当代掌教张天师?!”魏颉虽表面看起来很是震撼惊讶,一派忠心向主的老实作态,但实际上心里想的却是:“好哎,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待到了那座龙虎宫里,有那道傲无涯真人和掌教张念慈在,我还用得着担心无法顺利脱困么?话说那位张天师可是如今中原武林公认的‘道家圣人’,是据说有望飞升成仙、元神归位的传奇武道大能,这女魔头居然敢孤身一个人跑去寻仇问剑,这不是摆明了一心找死么,八年前的那场‘魔道之战’输得还不够惨,还想着再输一次?胆子可真够大,够不要命的。”

如此暗自想着,忽听得那名腰间别有赤白两色精美神剑人杰的酆山万鬼之王沉沉的哼一声,原名卢桀的卢通幽仰起那张“新脸”胡须颇为旺盛浓密的下巴,改用粗粝而混浊的男子嗓音朗声大叫道:“并不是单单的问剑张天师一人,本王今日要问剑整座武行山!待我亲手宰了那个活了一百零八岁的臭牛鼻子以后,山上那群贼道士又岂会放我安然离去?断然是免不了要大杀特杀一通的了

!”

年轻人魏颉顿时瘪了瘪嘴,心里忍不住暗骂道:“呸,可给你能耐坏了,这么贼娘-的有本事有手段,怎不挣个‘魔圣’的头衔去啊?八年前还不是被老天师打得跪在了地上,带着手下的残兵败将们落荒而逃?”然而接下来那个红袍鬼王的一番霸气言语,令魏颉都感到由衷的吃了一惊。

那位曾狠辣屠灭了一座丰都城池,令无数可怜百姓沦为野鬼孤魂,仅凭一己之力就改换了整座大山上方天时气象的魔道卢姓巨头摸了摸嘴角的黑厚假须,震声道:“八年来苦修闭关,以魔戮道,以魔入道,这场第二次魔道大战,本王要以整座武行山上所有牛鼻子道士的性命为垫脚石,堂堂正正的踏入八阶天罡境修为!”

这等狂放豪言视人命如鸿毛草芥,魄力之雄世所罕见,也难怪他能够跻身角逐极端激烈的天下十大魔头排行榜上的第五名。

冥界诸鬼之王、凡间万妖之首,中原第一鬼教教主,唯有天下第五大魔头,酆山鬼城城主卢通幽!

“大王,咱们这就去武行山上问剑?”石像般浑身难以动弹的魏颉抿了抿嘴,有些按耐不住的问道。

鲜艳大红袍子加身的长发独眼鬼王“嗯”了一声,打了个响指,嘴里吐出四字指令:“上马拉缰。”魏、许二人被魃妖和疠鬼两只蓝红小阴物控制住本命元神,身不由己的重新翻身跃上了那匹白马的后背马鞍,由坐于后头的年轻剑修魏颉负责手拉缰绳。

恢复独眼老头模样的红袍卢通幽身子轻轻一跃,纵身来到了那头已将四圣剑派当代掌门骆宾白的尸体完全吃完的白金大“猫”瑞脑消金兽的背上,扭头冲那个手里仍小心翼翼捧着鬼王肖像画杵在原地不敢贸然逃跑的年轻画师唐颠喊道:“骑上来吧,看在你把我画得还算蛮好看的份上,奖励你与本王一同上山。”

身穿褐青色粗制棉服,手里紧紧握着那副跟自己身家性命一样重的《鬼王半身图》肖像卷轴的年轻人唐仲龙连忙应了一声“是”,继而战战兢兢的小跑过来,又费了半天劲才爬上了那头瑞脑消金兽的后背,就这样诚惶诚恐的坐在了那位红袍长发鬼王的身后。

“你压我头发了。”女扮男装的卢鬼王忽然冷声道了句。

唐仲龙登时失声轻“啊”了一下,慌忙低头看去,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压到哪怕半根鬼王的柔顺黑色秀发。

“我看你小子有点紧张,就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别太在意啦!”一身红袍的鬼教教主笑着说道。身体犹在微微发颤的年轻人唐颠只好应和着也干笑了两声,以示对卢大王的敬意和尊重。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就要落个被贬谪流放甚至午门杀头的下场。

伴君尚且如此,伴魔伴鬼却又如何?

整条棉衣差不多都被汗水浸透的画师唐颠唐仲龙此时只觉自己肚子里的那颗“胆”都快要被挤爆骇破了,再也经不起几个这样吓唬人的“玩笑”了。

“待本王杀光了龙虎宫里的那群臭道士以后,记得再帮我绘一副更风光更好看的画像,名字就叫《鬼王灭道图》。真是想想就威风霸气至极啊,哈哈,妙哉妙哉!”天下第五大魔头酆山鬼王卢通幽快意笑道,“出发吧,且看本王今日如何手刃张念慈,剑挑武行山!”

异形大猫瑞脑消金兽在前,白马大白紧跟其后,四人往着离此处乱石山冈树林仅有不到五里路程的那座当今中原道教的至高圣地缓缓赶去。

红袍魔头赴道门。

鬼王问剑武行山。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朋自远方来 天下香火绵延最旺之地,中原道脉传承最盛之所。

有无上真人坐镇,无外魔妖邪侵扰,益发众生的一方人间净土、礼教世界。

武行山。

龙虎宫内。

“你个驴-操的小羊粪羔子,给我站住,站住啊!”

“贫道一生专修清净无为,清心寡欲,不是那么容易就大动肝火的,你放心,只要你肯乖乖站住,贫道保证不打死你便是!”

“有胆子偷嘴,没胆子认罚是吗?!”

在众多晚辈道士的睽睽注目礼之下,一名岁数估计已超过五十岁的黄袍道士正在发了疯似的拼命追赶一个肤如黑炭、脸如月饼的白褂憨胖小道士。

恰如一名怒极的苍颜爷爷在追自家调皮捣蛋惹了祸事的贪玩小孙儿。

被追赶的那名好似“黑月饼”成精的小道士估摸着最多也就只有十来岁,正是贪玩爱吃的年纪,比之身后的黄袍老道少说年轻了足足四十岁的他边跑边大声叫道:“我傻啊我,还乖乖站住让你打?”

中原百姓喜欢以“黄紫贵人”四个字来形容那些身份尊崇且得到皇室扶助支持,为天下众生授符传业的天师道士。其中黄色属土,土为五行之尊、万物之本,寓有“道化万物,参赞化育”的独到意思,方士皆可卜阴阳占造化通命理观气数,而黄气乃是天地玄黄正气,王朝政廷有明确规定过黄之一色为中央官服正统色系,下品官员不得着黄。

那个下颌长满灰白胡须的清瘦道士既然有资格披穿一件宽松肥大的黄色直领华丽大袍,那么自然就说明了此人在宗教道家的地位品级之高。

青色属木,为春来木叶萌芽之色,寓有万物生发初长之意,而青又出于蓝,故而普通道士一般都身穿蓝、青两色的道袍法衣。

而那个被持续追逐着的圆脸小道士既能够例外免俗,可与号称“武行七剑”的七名武行山顶尖剑修一样身着雪白纯色褂子,显然也表明了他作为修行者在众道士堆里拥有相当超群不凡的辈分身份。

修道真人可活足百岁有余,故而五十多岁正值中年,尚有与孩童“玩耍嬉闹”的精神余力也实属正常。那名黄袍灰须的中年道士乃是龙虎宫当代创教真人张天师的开门大弟子,道号“无涯”,江湖人皆称其为“道傲”的狷傲豪侠狂士徐行。

而那个撒开两条短小粗腿使劲儿跑路的孩童无疑就是道圣张念慈的关门弟子,道号“御虚”的小胖子章珪了。

此时此刻,那名在龙虎宫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仅次于老天师的无涯真人徐行右脚上套有一只象征着自由遨游天界的云头鞋,左脚却除了长筒白布袜以外什么都没有穿,只因另一只硬底云履眼下正被他死死的拿捏在右手之中,准备作为打人泄-愤的趁手武器。

一脚有鞋一脚没鞋的黄袍无涯真人拼了老命似的大踏步追着那个同样在玩儿命逃亡的白褂小道士御虚章珪,两人俱是大步流星,天罡北斗,黄白两道迅捷人影在偌大一座龙虎宫里到处穿梭奔掠,引得不计其数初入正一派的年轻小道和前来武行山虔诚祷祝的香客男女们大感吃惊,至于那些在宫内资历和辈分稍微高一点的修士则对此习以为常,熟视无睹了。

别人呢都是不拘岁数的忘年交,这对岁数差了足三倍有余的活宝大冤家偏偏却是“忘年仇”,自章珪八年前拜入掌教真人张天

师的门下起,两人的性子脾气就开始不对付了。近一两年更为变本加厉,三天不吵上一顿,五天不打上一架,那都是玄武帝君显圣人间般的特大奇迹了。

但见中原道教正统一人之下的徐姓真人气得满脸涨红,他吹胡子瞪眼的厉声吼道:“你再跑!你再跑我拿符箓镇你了啊!”

“哼,你连那个自在葫芦都没带,哪儿来的符箓镇我?”黑炭小道士有恃无恐的叫道,逃命的脚步丝毫未有减慢。

“你师兄我什么修为境界?葫芦在不在身边有何所谓,想要符箓不是分分钟就能给你来上个几千几万张的?”徐真人高声叫嚷道,“快些停下来让我狠狠拾掇上一顿,待我出完气,你也就没事了!”

肥胖小道士御虚浑身肤色和纯净衣裳的颜色呈现一黑一白,恰同太极八卦图的乾坤阴阳对比,他移动穿行间脚下挟带有肉眼可见的劲风,双手却捂着脑袋四处狼狈抱头鼠窜,小黑炭朗声大叫道:“师兄,我不就吃了你养的两只鸡吗?至于嘛,赔给你就是了。你这么小肚鸡肠,也难怪修不得道,这么多年都到不了八阶天罡境的修为!”

能被世人尊敬的称作“真人”的黄袍中年道士徐行愈发雷霆震怒,恨不得当场扯五条天雷下来把那个嘴馋的惫懒师弟给就地正法了,他高高扬着右手里捏住的那只云履鞋子喝骂道:“你这头整天就知道犒劳五脏府的小黑猪涨本事了哈,回山后才不过短短练了两个多月的内力,居然就敢看不起你大师兄我的修为了?!还有,什么叫吃了我的两只鸡?那可是鹓鶵,是和青鸾赤凤同类的上古神鸟,非梧桐不栖,非澧泉不饮,其价值之高,纵然是几万只鸡都决计换不来的!不行了,要被你这家伙给气死了……看我不逮到你,再给你屁-股抽成九九八十一瓣,少一瓣贫道以后跟你姓,我改叫章行!”

“师父,快来救你徒儿啊!”穷途末路的章姓小道士不得以呼唤起了自己的英雄大救星,“您若是再不来,我真要被大师兄给活活打死了!”

“师父他老人家正闭着关呢,你今个儿就算喊那九天荡魔祖师的名头都没用!”

就在道傲无涯真人手里的那只左脚云头履即将要重重抽打到小师弟两坨肉实屁-股的时候,一道灰色身影极速下落坠在了白褂章珪和黄袍徐行两者之间。

只见那名从天疾坠的白须老道士穿了件不甚洁净的灰色寻常道袍,头发散乱不修边幅,满脸枯黄饥瘦恍若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一样。看着身边这名脸色之差貌似活不长久的灰袍老道,道傲徐行的脸色亦差得犹如被人强行喂了口-屎,灰白胡须的中年道士无涯真人对着那位身份地位还在自己上头的白胡子老道欠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低着头问道:“师父,您出关啦?”

刹那间“咚”的一声脆响,模样气质极度缺乏高人风范的老道士赏了自己的开门大弟子一记板栗,破口骂道:“啦你个头啊,本天师再不出关,我那宝贝徒儿可就被你打死了!我不是早就告诫过你玩闹适度的么,有你下手这么黑的大师兄么?”

同样是此名老道士的徒儿,但不是“宝贝”徒儿的徐行徐真人本来打算顶一句“那个小胖子肉多结实,打不疼的”,但考虑到师父那抬手就要打人的犟牛死驴臭脾气,还是乖乖的选择了垂首闭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了一顿没必要的痛殴毒打。

那位着穿熏臭不洁

灰道袍的老道士既能让被江湖人称作“道圣第二”的无涯真人徐行尊呼一声“师父”,那么理所应当便是那位龙虎宫当代掌教兼中原正一派道统领军执牛耳者的张念慈了。

张天师虽身为千百年来道教文化底蕴与武学造诣的集大成者,扛双道于一肩,但贯来不喜装什么仙风道骨高人大师的腔调,平日里对服饰打扮等等细枝末节的东西完全不拘泥于固定形式,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的穿着品味都甚是随心随性、无拘无束,甚至有时草率套了件破破烂烂的麻服或是草编蓑衣就出门了,唯有在相对而言较严肃正规的场合,这位活了茶寿的老天师才会态度端正隆重的穿起那条皇帝陛下御赐的大黄大紫色织锦纹彩道袍。正因为如此,道圣张念慈也被某些看不惯他的人取出了个“邋遢真人”、“张邋遢”的讥讽诨名。但据传其本人却对此类新名号颇为中意,还特意自封了什么邋遢派首代掌门人,劝世人多学学自己那份超然洒脱的自由精神状态。

道号“御虚”,黑炭圆脸的小道士章珪见师父出山站在了自己这边,底气瞬间暴涨不止百倍,喜滋滋的抬起浑圆下巴,冲那个面容清俊瘦削的长须中年道士咧嘴笑道:“章行,瞧见没,喊九天荡魔祖师来是没用,可喊师父就是有用呀!”

被改掉姓氏的道家傲徒徐行无奈的瘪了瘪嘴,实在是有苦难言、悔不当初。

神情散漫淡然如若万事不放在心头的老真人张念慈用两指掐了掐关门小徒弟的黝黑肉鼻子,温言轻斥道:“御虚,不可口无遮拦,堂堂荡魔祖师也是能胡乱说的么?”

“是,师父。”道号御虚的黑月饼脸小道士连忙细声应道。

道圣张天师“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垂首认错的开门大弟子徐行,这次语气竟变得出奇温和,“无涯,你拜入我门下已有四十年了吧?”

无涯真人徐行先是略微一怔,遂开口回答这个显得有些突兀莫名的问题:“是的师父,算上今年,正好有四十年了。”

“好,好徒儿。”活了一百零八年的茶寿老天师微笑着捋了捋根根可数的白色银丝,“无涯,在龙虎宫里除了为师外,你是最有号召力的了,你即刻就想尽一切办法遣退武行山上所有的香客,然后将我门下的各辈弟子悉数带去万法宗坛,此事刻不容缓,速速去办!”

身穿尊贵黄袍万人之上的无涯徐真人虽对该言颇为不解,但仍是恭谨的应声下来,依从师父的吩咐指令跑去办事了。

“御虚,你陪为师去沐浴更衣。”张真人又对关门弟子章珪和颜悦色的要求道。

“师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肤如黑炭的圆脸小道士御虚歪头问道。

龙虎宫当代掌教张念慈双手负后,作为中原道教辈分最为高耸入云的他浅笑着回应道:“有朋友远道而来专程访我,本天师理应庄重对待,方不失迎客之道啊!”

白褂小道士章珪“哦”了一声,没读过多少诗书典籍的他脱口而出一句话:“有朋自远方而来,不亦乐乎!”

穿有邋遢灰袍浑不像位得道真人的白须老道士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有朋自远方来’,年纪轻轻便已这般儒道一体,不愧是本天师的徒弟啊!哈哈,哈哈!”

一魔复仇而来,誓要问剑;一道沐衣相迎,不亦乐乎。

魔与道。

今朝再战!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客已至,请赴死! 华夏大地道教派系众多,免不了会形成鱼龙混杂、驳乱不清的形式局面,大禹朝自统一中原以来便崇道贬佛,尊黄老而不尊佛陀,是以对那些层出不穷的道家杂牌宗教也不加以阻压抵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天马行空的衍化发展。难以计数的教派宗门之中,要说势力范围最为雄大广博、高高在上,足以担起“道教正统”这四字最胜称誉的,那就非“正一派”莫属了。

道教正一派脱胎衍生于供奉祭祀教祖太上老君神位的盟威道。约莫一甲子多的光阴前,盟威道教派的信仰门徒里面,出了个天生道脉之属,姓张名棱字道临的天才道士。张道临早年间修习儒家文化思想,通四书览五经,时任江州令,官运亨通节节高升,极有青云平步大富大贵的兆头。三十岁时改好阅读河图、洛书、谶纬、天文、地理等等一类的道文书籍,三十二岁自学成才写出一本《老子想尔注》,提出了“道生一,一散为气,气聚形为太上老君”的思想观点。三十三岁于鹤鸣山拜入了盟威道掌教五斗米真人“终南隐仙”张沛同的嫡派门下,遂彻底罢官不做,弃儒从道,成为盟威道二十四道官祭酒之一。晚年间惊为天人的实现了道学与武学双学合一,儒家与道家两家共融的旷世壮举,以双肩之力,挑起四重重担,且每一担,都几乎臻至登峰造极的境界!

江湖传言张棱乃九天雷部应元神君转世下凡,只因他刚入道没两年便精通擅长各种玄妙方术,可召呼风霆祷请雷公,予以凡间雨水浇灌庄田,如此法力,非神人不可为也。三十五岁史无前例的首创了“棱井”技术,造福泽被甚广,得官家许可后又传授剑南道百姓熬盐冶铁之法,并用符水咒术等等道家功法帮助多地灾区解除洪水瘟疫,从天灾人祸的手中救下了上万条无辜性命。张道临因该善举而被掌教师父张沛同赐名为‘念慈’,取心怀苍生慈善悲悯之意,寓以善道治人,从此他再不使用原名与原字,毕生通称张念慈。

传闻张念慈加入盟威道第三年,曾独自一人游览淮南道鲁州鸡嘴山,在金台峰凭栏向南眺望时被路人询问尊姓大名,他本欲如实回应告知,忽看见对面三座山峰巍峻耸拔,尖尖的峰头挺立苍润直入厚重云霄,堪称秀丽绝伦,心血来潮便称自己姓张名念慈号“三峰”,还当着那名路人的面纵身跃至了对面的山头,路人悚然大异,以为必定是天庭神仙降凡。“三峰居士”这一绰号徐徐传开去后,张念慈又觉得“三峰”这个名号有些不雅,担心被人与那男女房-事“三峰采战之术”相联系而玷污亵渎了自己的清白名声,想到八卦中“乾爻三连,而坤爻六断”,便从坤土中竖一根浩然正气,补其断而全其一,更正“峰”为“丰”,姓张名念慈号“三丰”。

归属盟威道不足五年,靠着一本据传是上古黄帝亲笔写就的《九鼎丹法》里面记载的外丹黄白之术,耗时三日三夜,成功于云锦山巅峰处炼出了阴阳乾坤合而为一的“龙虎大丹”,令山巅上方的无限天空皆铺满了呈龙虎形状的绚烂奇幻烟霞。不惑之年习得道门秘术五雷正法,手掐奥极雷诀,即可拉曳滚滚天雷下界杀敌,依靠此法诛灭魔教妖人与异教贼徒无数。

年逾半百的张念慈从驾鹤飞升而去的五斗米真人张沛同那里接过了盟威道当代统领掌教之位,广收各类求道门徒,又矜矜业业弘扬了整十年的明威善治的宗派文化,十年来著下整整六十四篇太清玄元道书,无一不是价值极高的传世经典。六十岁时为了顺应帝王统治、遵从天子心意,改盟威道为代表正大一统的“正一派”,自封正一派创教祖师,并将北方玄武帝君叶光纪奉为最高信仰神明。

有谶语曰玄武兴于武行,玄武兴而武行兴,故张真人又在中央皇室的大力出资扶持下,于剑南道蜀州灵宝郡的那座玄灵宝地武行山上开创修建了恢

宏巍峨的龙虎宫建筑群,以该宫领地作为正一派乃至整个中原道教的至高圣域,大禹朝廷的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将武行山封令排为道统七十二洞天福地之首,在山上敕建祭祀祠庙,尊奉创教圣人张念慈为忠孝神仙、天子之师,世称“张天师”,正一派因此还被称作“天师道”。

那位原名张棱张道临,后改名为张念慈号三丰的龙虎宫老天师六十八岁那年方才生平第一次收徒,收下了一名连弱冠之年都还不到的年轻浑小子作为开门大弟子,赐其道号为“无涯”,那小子就是后来名镇中原,以狂悖狷傲著称于世的道傲徐行徐真人。

年近九十岁的时候得北方玄天大帝九天荡魔祖师叶光纪亲自下凡接见,蒙赐真武法力、一柄道门神物三五雌雄斩邪剑以及大量仙家符箓,修为境界顺利跻身踏入八阶天罡境,被中原各地百姓尊称为“道家圣人”,声名犹在毕生擅长苦修悟禅的“释圣”一衲大师之上。百岁之年高坐琉璃台挥剑击败万鬼之王卢通幽,斩杀魔教精锐教众不下千人,又被世人冠了个“斩妖降魔护道真人”的荣誉头衔,道法之高,剑术之绝,足可斩杀人间群妖、灭尽江湖诸魔!

蜀地多崇山峻岭,山路崎岖蜿蜒,当年诗圣谢心然游经蜀州时更是留下了千古名作《蜀道难》,开篇一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直接点明了该地山势之险绝甲天下。

道门玄岳武行山位于蜀州有着“天险”之称的东南部,属乱世之易守难攻兵家要冲,故而素来清净安宁,乃人间不可多得的悟道修行之所。

九百里武行居落霄山脉北支,山体走向呈东北至西南方向,地跨剑南道蜀州萍香、安符、宣春三郡,丹霞地貌,绵延近千里。山上诸类建筑广布如云,香火兴旺鼎盛,有极多灵气非凡的稀世松木、兽禽,真正无愧于“道都”之赞誉别称,是名副其实的“治世玄岳”、“龙盘虎踞之仙山”。

既是所谓的“仙山”,那么该山上峰、洞、瀑、石、云、松、溪等等一一齐备自是理所当然。

例如不知高度几许直插天际的千丈岩,若苍颜老者银丝满头的白头岩,谐趣天成人人见之皆感逗趣的欢喜岩。

顾名思义可知形状的品字石,如剑仙砥砺剑锋的磨剑石,可供天庭大能坐而对弈的棋盘石。

既有清风扑面又有熏人热气的风火洞,内蕴茫茫雾气的储云洞,传闻有两仙共炼真同赴大道的双圣洞。

大小双溪汇聚而成的母子瀑,若玄黄巨龙身躯倒挂的黄龙瀑,落水声喧哗如霹雳的沉雷瀑。

比如说修建有专司祀神仪式之万法宗坛的仙鹤峰,一经日照即有紫烟升腾的香炉峰,皇帝陛下曾亲临登高过的天子峰……以及被整整七十二座奇绝巍峨山峰簇拥朝拜着的那座云遮雾绕金顶大冈。

金顶冈乃武行山巅峰海拔最高处的一方辽阔平顶,每日清晨时分阳出云海,总有光照金顶,祥云阵阵,圣光无限灿烂耀眼,七十二峰固然风光壮美、景致奇绝,但与之相比都要着实逊掉不少颜色,仙山武行之景,以此方金顶为最。

山冈之上有座雄伟大殿,名唤“镇鬼殿”,此殿乃是八年前那场魔道大战之后掌教天师下令斥资建起的,殿名“镇鬼”,自是意为道法无边,金顶可降妖伏魔,镇压万万亿幽冥鬼神。

镇鬼大殿位置风水考究,坐落金顶冈正中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共有四座重要祭坛,一为贡仙坛,一为望仙坛,一为应仙坛,一为承仙坛,四大祭坛专用于各类演礼、诵经、斋醮等等仪式,每次诸类仪式少则举办三七天,长则可达四十九天,道乐阵容极端庞大,不仅会动用山上原有的数千名道士和数百名乐师,还有大内皇宫精心培养的“乐舞生”以及被抽调而来的宫廷雅乐队赶上此地大壮气氛声威,每每活动开始,武当山

巅峰处总会形成“仙乐忽从天外传”、“仙乐飘飘处处闻”这样的奇妙玄幻之事,无疑更为这座神圣仙山渡上了一层朦胧绝美的金纱。

踏上那座有七十二峰拱手朝拜的金顶前须经过一条“石鼓溪”,先帝仁宗皇帝登山行至此处时,听得急湍溪水撞击一鼓形巨石时所发出的声音甚是零丁悦耳,喜曰“石能为鼓,世所罕见”,故将之赐名为“石鼓溪”。

六年前禹仁宗嬴旬不幸驾崩,新帝嬴勾登基,改年号为“昭平”,遣派军民、工匠近十万人,斥天资巨修龙虎宫,敕建大量祀祠庙宇,武行山就此由“高真道场”一跃而成为了所谓的“朝廷家庙”。山上金殿叠影,道观之多堪称烟海,大有玄妙超然、浑纯天成的艺术效果,充分体现了道教“天人合一”的理念思想,诗圣谢心然曾以“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俱朝宗”一句来评誉武行之绝,虽有夸张,但实在称得上受之无愧。

这一日迫近黄昏,明媚天光犹在,夕阳尚未落下,自酆山专程而来的鬼王卢通幽和年轻画师唐颠前后骑乘在那头怪猫瑞脑消金兽的背上,身后紧随着骑有白马大白的魏颉与许灵霜二人,魔头腰间佩剑人杰,昂首挺胸、气势汹汹的杀上了蜀州灵宝郡东南部那座已荣幸升格为“皇室道派”的修行圣地武行山。

正值农历十二月底,离一年中最冷最酷烈的小寒大寒时节还有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冬日风光正好,漫山遍野如披纯白棉袄,视线所及尽是冰雕玉琢的华丽世界。举目眺望远处山头峰顶,座座曲线优美玲珑,峰峦起伏恍若因醉酒而横卧的白衣佳人,叫人不自主的赞叹天地造物主之鬼斧神工。

拾级逐步攀登上山,于此地饱览绝世美好风光,卢、唐、魏、许四者无人不为山间峰之奇、岩之险、石之危、松之怪、云之瑰、禽之珍、兽之美、瀑之湍、溪之急、潭之幽、洞之异所震撼着迷。本应已在八年前就上过一次武行山的鬼王卢通幽犹自发出感慨道:“真是好一处世间无双胜地、天下第一仙山,叫人访之大开眼界呐。”顿了顿,独眼魔头又振声开口说道:“且看本王今日如何挑了那群贼道士的巢穴,让这座仙山灵气尽丧化为魔窟!”

然而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这拾级登山的一路上竟连半个香客和道士都没能碰上,这让想要动手杀点人作为前菜开开胃的卢鬼王着实感到有些懊恼憋屈,若不是考虑到现在留着那魏、许、唐三人勉强还有点作用,几乎就要按耐不住杀人冲动把他们三个给当场弄死了。

正自复仇心切的卢通幽焦虑烦躁,手痒痒心更痒痒的时候,蓦然有一个悠扬绵长的老年嗓音从高空遥遥落了下来:“来者是客,烦请诸位上金顶大冈一坐!”

对此健朗口音颇为熟悉的年轻剑修魏颉和朱丹裙少女许灵霜都不禁大吃了一惊,两人皆心下暗道:“这声音……不分明是沐河城里沿街摆摊的那个目盲褂师的么?!”

骑在金毛瑞脑消金兽背上的那位红袍魔头卢姓鬼王听得这话,用鼻子重重出了口气,嘴角却上扬起来,他自言自语道:“好哇,这是自己给自己选好葬身之地了,不错不错。”又对坐在身后的年轻画师唐仲龙说道:“等我手刃完那个姓张的老天师以后,记得给我画一副《鬼王金顶斩道首图》留作纪念。”身穿褐青色衣裳的年轻人唐颠连声答应了下来,莫敢不从。

顺着“老褂师”张念慈声音的引导带路,四人穿过那条水流叮铃作响的石鼓溪,好不容易爬到了辽阔平坦的那方金顶大冈之上,刚骑行至那座名为“望仙”的面南祭坛时,道圣张天师的嗓音缓缓从前头镇鬼大殿里传了过来:“四位客人还请进殿一叙——”

一袭鲜红大袍的万鬼之王卢通幽扬着胡须厚密的下巴,震声冲着前方喝道:“客已至,请老天师赴死!”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气化三清 酆山鬼王卢通幽身处镇鬼大殿南面正门外的那方空阔广场之上,铁了心要复仇雪耻的他面对那句入殿一叙的诚挚邀请,竟没好气的以“请老天师赴死”这句话作为回应,显然已将宣战的号角提前吹响了,此番前来绝无别的安排打算,就是一心一意想要让那个姓张的老天师奔赴黄泉、身死道消,以性命来偿还当年欠下的血债!

高声喊完那句再霸道不过的话语后,红袍加身的独眼鬼王挺着胸膛骑乘大“猫”瑞脑消金兽,带领同骑于金毛异兽背上的唐颠唐仲龙以及被要求策马一并上山的被阴物魃妖、疠鬼控制住元神而无法自主动弹的魏颉和许灵霜继续朝着前头赶去,穿过用于诸类礼乐活动的望仙祭坛,来到了广场尽头的那座雄伟大殿的殿门之前。

此时夕阳未落西山,阳光刚刚好就照射在金顶大冈正中央的镇鬼大殿的殿门牌匾之上,将那“镇鬼”两个鎏金楷体大字映照得愈加金光灿灿,体格相对瘦小的长发鬼王抬头望见那块光耀夺目的匾额,冷笑一声,继而往上头猛地轰出了一掌,磅礴刚厉的本命真气瞬间将殿门顶部的匾额砸了个稀烂粉碎,木屑残块纷纷下落,一路都没杀人而无比憋闷烦躁的卢鬼王此刻心情勉强得到释放解压,他轻声兀自呢喃道:“镇我?你拿什么来镇?”

在大殿正门处跃下了瑞脑消金兽后背的鬼王卢通幽与年轻画师唐颠,还有得到命令而掠身下马的魏、许二人,一同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走入了那座已无镇鬼牌匾的巍峨镇鬼大殿。

武行山龙虎宫乃王朝地位至高无上的皇室家庙,宫内庙室屋殿之多可谓浩如飘烟,镇鬼大殿既是其中七十二峰朝大顶巅峰处金顶冈上的最高建筑,殿内的装饰摆设以及斥资财力种种都堪称古今少有,红墙黄瓦,金碧辉煌。正门口面南,殿内正北方位矗立有一尊头部直达顶端天花板的极高彩色塑像,一头身缠雪白蟒蛇的五彩巨龟背上驼载有一位拄剑而立,披穿有黑金色炫亮符箓甲胄,长发赤脚,威严怒目的巨型神明,很显然就是那位被世人敬奉尊称为“九天荡魔祖师”、“北方真武大帝”,道教赫赫有名的五方天帝之一的黑帝,玄武帝君叶光纪。传闻叶光纪乃上古时代极北之地净乐国的太子,生而神灵通明,察微知运且能够未卜先知。长大成人后更是万分勇猛果敢,一生唯务修行,发誓要以武力除尽天下邪祟妖魔,不愿继承国家王位,独身踏步江湖。后遇天庭紫虚元君授之以无上秘术,得以越东海游西海渡南海,又遇北海天神授以真武宝剑,遂入太和山潜心修炼。居四十二年后功成圆满,脚踩龟蛇白日飞升,天庭玉帝下令其敕镇北方大地,归入五方天帝之一统摄水德玄武之位,并将其修行之地太和山易名为武行山,意思是“非玄武不足以行运亨通”,武行山即是玄武的发祥之地。

当年张念慈改盟威道为正一派后,将真武大帝叶光纪作为自家道派的至高宗教神明,在蜀州灵宝郡武行山之上建立了本部“道都”龙虎宫,于武行山最高峰金顶大冈中央立了一尊近十丈高的玄武帝君彩色雕像,可供人们瞻仰祭拜。八年前魔道之战击败魔头卢通幽后,又遣工匠专门多建了一座巍峨雄伟的镇鬼大殿,就这样将九天荡魔祖师的神明塑像堂堂安置摆放在了大殿之中。

刚入殿内亲见此华彩神像的魏颉不由自主的打了哆嗦。只因他曾在瑜州西北部某片紫竹林里得无涯真人徐行授过一场玄妙“心斋”,身处白雾梦境之中时,曾有一名脚踏白蛇灵龟的黑衣神明手握一柄锋利巨剑自后方发起过猛厉的突袭,若非梦里的魏颉不知怎的长出了万丈身躯,结局多半就要莫名其妙的死于那一剑的劈砍之下。故而眼下见

到番环境中模样与之极度相像的披甲拄剑神明,心里不自禁产生类似的恐惧之意,仿佛那位玄武帝君顷刻就会活转并提剑朝自己挥砍过来一样。

那尊真武大帝脚下龟蛇雕塑前几步远的距离处立有三名道士,站在最中央的道士岁数最大,头顶盘扎正规道髻,长须雪白,身着一条皇帝陛下御赐的尊贵至极的大黄大紫织绣纹理道袍,腰间锦带别缠有两柄特异长剑,一柄纯白凝润如上等美玉打造,一柄晶莹剔透若金刚钻石塑就,如此玄奇模样,不禁叫人怀疑这两柄剑会否仅仅只是装饰物而已,毕竟世间哪儿有这般好看华美的佩剑?

老道士左右两侧靠后半个身位处立有两个岁数相差极大的道士。左手边立有一名黄袍道士,面容清俊瘦削,灰白色胡须,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右手边则是一名矮胖敦实的白褂小道士,面如黑炭月饼,估计最多只有十几岁的样子。

外貌真正符合“黄紫贵人”这一尊敬称呼的老道士无疑便是那位龙虎宫当代掌教张念慈,那一高一矮、一老一小两名道士自然便是老天师的开门大弟子徐行与关门弟子章珪了。

元神被困身不由己的魏颉、许灵霜二人以及也可以算是被逼迫强掳上山的年轻画师唐颠跟在酆山鬼王迈步走入了那座空阔的镇鬼大殿之中。

魔头卢通幽身后跟有两男一女共计三人,而道首张念慈则有两名道士陪同,后头是一尊极高极威严的玄武帝君雕像。

魔头气焰冲天,道首同样不遑多让。

坐镇道都的世间方士之首张念慈与统敕幽都的群魔万鬼之长卢通幽,今时今日,于与此争锋会面!

“客人远道而来,贫道有失迎接,勿怪,勿怪!”正一派创教祖师见四人徒步进入了殿内,遂笑盈盈的拱手作揖道。

身穿鲜红袍子的长发魔头眯起眼睛注视着那个穿有锦绣黄紫道袍的白须老道士,开口说道:“你就是张天师对吧,呵,挺会算的嘛,知道本王要上山来问剑,提前都待在这儿候着了,不错不错,我要是能算到自己什么时候必须去死,也非得好好选个称心如意的葬身之地不可。”

身后僵如石膏的年轻人魏颉心下迷惑道:“他们两个不是早在八年前的那场魔道大战的时候就认识了么?怎的瞧今日这副架势,就好像生平第一次见面一样?真是奇哉怪哉!”

腰悬纯白、晶莹两柄特异长剑的张天师明明为鬼王挑衅折辱至斯,却也丝毫不因此而着恼愤怒,慈眉善目的张姓老道士伸手捋了捋雪白如银的下颌长须,对站在卢鬼王身后的魏颉出言提醒道:“魏小友玲珑在心且有道门紫气盈体,对未来中原道统必将有重大影响,莫忘了贫道那日的几句褂数,切记切记。”

顿了顿,龙虎宫万人之上的张真人又低头补充了句:“武行山龙虎张三在此拜谢了。”说着便又是恭恭敬敬的一揖,就好像二十岁的魏颉才是道门前辈,他这个活了茶寿的真人张念慈反倒成了身份低微的后生晚辈。

魏颉本来虽对这个口言恶谶的“老褂师”,全没任何好感,但在得知他便是那位中原道教正统的执牛耳者张念慈张天师后,对其印象稍有变化改观,正自思量他的叮嘱话语时,红袍独眼鬼王扭头过来挑眉问道:“喂,小子,你和那个姓张的认识?说话!”

元神被魃妖所困厄的魏颉遂简单回应道:“算不上认识吧,也就有过一面之缘而已,他当时给我胡乱算了一卦,算到我一辈子孤辰寡宿,多半是到死都讨不到老婆的……”

自幽都而来的天下第五大魔头卢通幽虽觉这小子说的话搪塞敷衍且不清不楚,但如今大敌当前却也不愿多做

问探深究,点头“哦”了一声,冲那位更衣沐浴过穿上正式黄紫道袍的张天师朗声喊道:“老天师,我今番来此就只‘问剑’这一个目的,所谓问剑,乃是一人问、一人接,偶尔会有几个弱者问一个强者的特殊情况,但断没有一人问剑,好几个人同时接剑的道理。本王今日独自一人来访你们武行山,除了这三个路上随手捡的废物棒槌外,半个手下兵卒都没有带来,老天师你身为天下道统第一人,这是……打算光明正大的以多欺少?来个三打一?”

一旁被骂作“废物棒槌”的魏颉忍不住心下嘀咕道:“对付你这种杀千刀的江湖魔头,别说三个打一个了,就是一百个一千个打一个都不过分,正所谓降妖除魔天经地义,还须讲什么道理……”

岂料那位正一派道统无上祖师却快速摆了摆手,淡淡的道:“放心吧,贫道的这两个徒儿是不会出手的。”

酆山万鬼之王顿时仰头猖狂大笑起来,用粗厚混浊的嗓音震声叫道:“好,不愧是道家第一人,果然有魄力有胆识!我爹当年因这样的人而死,也不算太冤了!”

此言一出,靠近镇鬼大殿正门的魏、许二人以及画师唐颠皆大吃了一惊。

但见那身着鲜红大袍的长发鬼王缓缓将那张丑陋粗野的人皮“假面”撕下并扔在了地上,露出一张五官精致且英气十足的锥形脸,嗓音和容貌都彻底恢复女儿态的红袍鬼王嗓音陡然拔高,她用足可贯彻整座大殿的洪亮声音道:“我乃酆山前代鬼王卢通幽独女,姓卢,单名一个妄字,上亡下女之妄,今日代父出战前来复仇,问剑武行山!”

站于玄武帝君座前的白须老天师却好像早就猜到了这一重要关节似的,面上的微笑丝毫不减,尽显道教顶尖高人的仪态风范。

女扮男装的红袍卢妄继续大声说道:“八年前的那场大战,我爹不幸落败,虽勉强保全一条性命,但他回山后茶饭不思、油米不进,不到两个月便郁郁而终了。为了酆山人心不乱,这八年来我替父统镇万鬼,每日都以假面视人,打磨剑术、砥砺修行吃了莫大的苦头,一切付出就是为了能打赢今天的这一战!我卢妄以剑道与诡道跻身半步天罡境,诡道可抵御抗衡你道家的气数压胜,老天师啊,世人都说你武学、道学双学一肩扛,今日本王就要在你的地盘以手中剑跻身八阶天罡境,再以剑道来问问你的武道,看一看谁的道更高,谁的剑法和剑意更强!”

语罢,替父出战的女魔头拔出了腰间的红白双色神剑人杰,紧紧将之握在了右手里面。

做足全力出战准备的卢姓女鬼王万料不到那个腰悬双剑的道教张真人会说出那么一番匪夷所思的话来,听得那位龙虎宫掌教张念慈缓声说道:“我的两个徒儿不会出手,贫道也不会出手的。”

卢通幽独生女卢妄猛然一愣,连忙问道:“什么,何出此言?”

八年前令真正的酆山鬼王卢通幽含恨身死的老天师张念慈垂首悠然说道:“贫道五年前就立过誓再也不与人动手了。”

英气勃勃的鬼王卢妄登时便勃然大怒,瞪眼呲牙怒喝道:“你这贼道士莫不是在消遣本王,这架岂是你说不想打就不打了的?!”

那一刻,被世人传闻称有大天倾之能的龙虎宫祖师张真人双目闭合,周身弥漫起言语无可形容的玄妙云锦异象,道圣张念慈笑意和融的说道:“活足一百零八年,早就活腻啦,贫道这辈子就此了了罢!遥想当年道祖真身化作三个法相,今日贫道不妨也效仿道家初祖来个一气化三清。”

镇鬼大殿上方天空短时间内便即乌云密布,厚重黑沉的云层内似有怒雷翻滚。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道高一丈 武行山七十二峰簇拥朝拜的最高金顶大冈上空黑云压顶天地变色,狂风如疯魔般肆意大作,呜咽若泣,乌云之中有闷雷滚滚,恍若无上神人恸哭哀鸣。

听得殿顶轰隆雷声和殿外呼呼风声的红袍女鬼王神情严肃,她紧了紧握住那柄人杰神剑的纤细右手,沉着嗓音说道:“这便是道门秘术五雷正法么?老天师,你终于肯和本王动手了啊!”

五雷正法又称玄天雷法,乃中原道门极为顶尖上乘的杀敌秘术。夫雷霆者,天地枢机也,雷霆乃乾坤阴阳之气所生所化,雷为乾阳,霆属坤阴,乾坤阴阳融合方为雷霆。依《洛书》所言,世间五行之数,东三南二北一西四而中央五焉,雷霆行天地之中气,其数为五,故曰“五雷”。至于“正法”二字,根据字面意思理解就是将敌人就地正法,当场诛杀荡灭之意。

卢通幽之女卢妄尚未独自赶来武行山之前就提前知悉听闻道圣张念慈于四十不惑之年就从师父张沛同那里习得了此等道法中威力最大、杀力最强的五雷秘诀,被愚昧百姓传言称是九天雷部应元神君转世下界,遥想八年前的那场魔道之战,姓张的老牛鼻子老道士曾遣龙虎神兵驾驭天雷浩荡而落,挥剑诛杀鬼兵鬼卒无数,令负责攻山的鬼教兵力折损大半。

眼下身着扎眼红袍的魔头卢妄深知老天师必然会牵引滚滚天雷下来轰杀对付自己,遂做足了应战并全力扛御无上天雷的准备,她两腿叉开,双手紧握人杰剑的剑柄,倒竖柳眉蓦然大喝一声:“我乃堂堂酆山万鬼之王,岂会惧你这臭牛鼻子的区区几道天雷?!尽管给我劈下来好了,本王若是皱一下眉头,跟你这臭道士姓!”语罢,那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人杰剑之上倏然萦绕起一股朦朦胧胧的幽绿色可怖雾气,此乃鬼王之本命真气流溢外泄而出的特异状态。

此时外头已是哗啦啦大雨倾盆,雷电轰鸣声亦是愈来愈响,一道道青紫怒雷在厚重云海里不断奔腾翻滚,有若一条条庞然电蛟恣意翻云覆雨,为所欲为。

殿内真武大帝叶光纪座前的那位张真人此刻体内已达成金木水火土五行混元归一,做到了传说中妙不可言的五气朝元和五雷攒簇,作为道教圣人的他浑身外头则萦满裹缠有玄奇幻绝的无限云锦异象,两臂外摊胸口敞开,双手十指皆掐奥极雷诀,尽力凭靠道诀控制着天空云层内那几条蠢蠢欲动的电蛟天雷。

“御虚,你帮我取下腰间的那柄白玉如意剑。”龙虎宫掌教张念慈出言吩咐关门弟子道。

肤黑如炭的小胖子章珪忙从其腰间锦带里摘下那柄纯白色如同羊脂美玉精心雕成的贵重长剑,恭敬递了过去。怎料老天师并不伸手去接此白玉剑,仍是闭着眼睛说道:“无涯,你去拿三五雌雄斩邪剑。”

清瘦中年道士点头应了一声,依其言自锦带上面拿下了那柄透亮晶莹若金刚石打造的精美长剑,将之珍若生命般的捧在了怀里。

长须白如银丝的道家圣人脸上忽的露出了快意释怀的微笑,双手掐诀站在原地,摊臂敞怀的姿势依旧是保持不变,活了茶寿一百零八年的道门老真人一动不动的语重心长开口道:“御虚你入道已有八年,为师一直到两个月前才特别准许你去修习道家内功,那是想多花些年头来好好打磨你的心境,大半年前让你陪同无涯师兄启程去寻那玲珑在心之人,也是为了让你多体验些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更加快速的成长。你同样是天生的道脉之属,而且资质根骨远比为师还要好,虽然长得又黑又胖,但是秉性美善,心含纯净白玉,恰如漆竹,外表虽漆黑如墨刷,但内部竹芯雪白如玉,可折而不可屈……”

手里握着白玉如意剑的白褂小道士使劲瘪压着颤抖不止的嘴巴,瞪圆一对水光泛红的眼睛,不过才十几岁的少年拼命忍着心中上涌的悲哀,倔强坚强的一言不发。

“无涯,你是

为师六十八岁那年收下的第一个徒弟,记得那时候你还是个在村里名气不小的混蛋臭小子,唉,这一眨眼四十年都过去了,你这臭小子也灰白胡子一大把了啊。”身穿黄紫尊崇道袍的张姓老天师笑意满脸,“这柄三五雌雄斩邪剑乃是十八年前玄武帝君下界时亲手赠予我的,而今为师将此真武大帝的仙物转赠予你,除了此物,还有道统正一派的未来,为师也都一并交给你了,担子很重,你且挑着,能挑几年是几年。等到为师死后,你头衔‘道圣第二’里的那个‘第二’可以尝试着逐步摘去了。”

此言一出,白褂黑炭圆脸的小道士章珪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哇”的一下哭出了声音,手握三五雌雄斩邪剑的龙虎宫黄袍真人徐行身子亦微微发颤,面容清瘦的他牙关紧咬不愿吭声出来。

道家至圣张念慈继续柔声说道:“师父脾气实在够臭的,这些年没少在你身上发火,也没少动手打你,还美其名曰什么鞭策教导,其实都是我随便找的借口罢了,挨了四十年的打骂,真是苦了你了啊。”

龙虎宫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涯真人徐行立时左右摇了摇头,灰白长须飘动,年逾半百的中年真人红着眼眶说道:“不苦,挨点打骂而已,有什么苦的?当年我还是个街头浑小子的时候,欠了别人银子,被人用粗麻绳给捆了,然后扒掉裤子用蘸了辣椒水的细竹条抽打屁-股,打得连续几夜都不能躺着睡觉,若是还不上钱过几天还要接着挨打,提心吊胆的过日子,那才叫苦呢!”

靠近殿门口的红袍长发魔女卢妄双手持剑在原地站了半天,极不耐烦的尖声暴喝骂道:“喂喂,那边的臭牛鼻子,你还打不打了?”又冲正在流泪哀哭的黑炭小道士御虚吼道:“还有那边的那个小牛鼻子,哭你妈呢哭,等你师父死了有的是时间出-殡哭丧。哦对了,你们道士死好像叫什么‘羽化’来着,那等老牛鼻子羽化了,你再哭个过瘾也不迟!”

白褂章珪的哽咽哭声并无停歇的迹象,黄袍徐行则对着那名红袍鬼王怒目而视,若非有师父提前千叮咛万嘱咐绝不可越俎代庖替师出战,性子一向毫不软弱的道傲徐行只怕早就提剑猛冲上去杀人了。

外头狂风席卷暴雨,瑞脑消金兽与白马大白两头高大坐骑在晦暗风雨中吼叫嘶鸣不止。

殿内老道士逐渐敛藏起了恍若至尊神人的云锦异象,他双目犹自紧闭,脑海中慢慢回忆了一遍自己此生的部分经历:

当年自己还在江州做司法政事令的时候,就通过自学各类道门典籍藏书,十分模糊朦胧的意识到儒道两家可以实现交汇共融,而后趁着年轻索性就直接罢官不做,拜入盟威道掌教终南隐仙张沛同的门下,刻苦钻研道统思想与理论知识,并在师父的悉心教导下努力修习道家浩如烟海的功法武学。轻松学会召呼风霆祷请应元雷公之术,降雨浇灌干涸农田,以符箓咒法治洪防涝祛除瘟疫,以一己之力救下了不知多少受灾老百姓的性命,也由此被师父五斗米真人赐名为“念慈”,再也不叫张棱张道临,一生只唤作张念慈。在淮南道鸡嘴山金台峰被路人问及名姓时心血来潮,自称姓张名念慈字三峰,后来又主动将三峰的峰字改为了“丰”,因此被人称作“三丰真人”。依靠上古时代轩辕黄帝写就的《九鼎丹法》里面记载的外丹黄白之秘术,花了整整三天三夜方才于云锦山巅峰处炼出了传说中的圣品“龙虎大丹”。师父驾鹤成圣后光荣晋升为盟威道掌教,为了让门派更加强大有势力背景,改盟威道为“正一派”,自封正一派祖师爷,得皇家朝廷大力资助,在武行山上建立龙虎宫建筑群,并奉玄武帝君为宗派信仰神明,玄武行,则武行兴。六十八岁云游四方时在江南道某个破落山村里发现了一个天资绝佳的年轻小子,帮他还了长年累月攒下来的巨额欠款,将其收作了嫡系开门大弟子,赐道号“无涯”。在

云隐峰以三寸不烂之舌害得一名复姓诸葛的天烛国男子道心轰然崩碎,从此再也不愿花费精力修道。同样是在武行山云隐峰,又与一名姓凌的年轻剑修坐而论道,最终结果是谁都觉得对方的说法既有错误漏洞之处又有值得借鉴参考的地方,但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无法证明自己就是对的。在金顶大冈得天庭黑帝真武大帝叶光纪亲自下凡接见,得赐一柄三五雌雄斩魄剑以及海量珍奇符箓,修为也一举跻身至八阶天罡境。一百岁的时候击败酆山鬼王卢通幽,赢下了那场堪称壮烈惨绝的“魔道之战”,同年,意外收下了关门弟子御虚,此子与自己一样也是天生的道脉之属,未来前程不可限量。五年前好不容易以儒、道两家学问外加剑修剑道踏入陆地尘仙境界,却被一名身披白虎皮的公鸭嗓黑瘦老者狠狠训斥剑心与道心都不够纯粹粲然,简直一文不值形同狗屁……

龙虎宫掌教天师张念慈蓦然间睁开了久闭的双眼,白须若银的黄紫老真人将双手负在身后,挺起胸膛朗声道:“真正的正统道家,是清静无为,是大化自然,所谓‘逆天’之道强求长生本就是人间方士的欺世愚蠢举动,已然违背了千年前道祖老子的思想主旨。活埋谷二代谷主凌云木一生追求剑道,却仍能说出‘我不求道道自来,我若求道,则道已远去’这样的话来,足可羞煞不知多少人世间的苦心求道之士呐!凌谷主不愿求道,我也不求长生,转世飞升都与我无关,贫道今日但求一死!”

“古今无三教,奚有两教,一曰正,一曰邪,邪不胜正,正能压邪。圣人之教,以正为教,若非正教,是为魔教。今日我张念慈死于自我兵解,并非命丧那魔教鬼王之手,正邪之战,吾辈此生力尽矣!”

一袭鲜艳红袍的卢妄卢通幽被张天师这番古怪言语烦得头脑几欲炸裂,她恶狠狠的怒叫道:“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臭牛鼻子,你烦够了没有?!”说罢就双手握剑倾力冲前方戮出了一击,浓浓的幽绿色罡气呼啸着笔直奔袭向了身穿黄紫御赐大袍的道圣张念慈。

被中原百姓奉为“道圣第二”的无涯真人及时闪身拦在了授业恩师的面前,用手中的那柄玄武帝君赏赐的三五雌雄斩邪剑抵挡住了那道刚猛恐怖的幽绿剑罡,身为疏狂图十八人之首的黄袍灰须道士徐行瞪着眼睛冲女鬼王卢妄震声吼道:“我师父他老人家说话的时候,给我把嘴巴闭上!”

尽力一招却没能功成的天下第五大魔头竟貌似被道傲徐行徐真人的这一吼给当场威胁震慑住,并没有接着出招对敌作战,而是兀自溜圆双目愣在了原地,她心下暗自吃惊道:“这个臭道士的剑术竟也这般不俗?!这下可麻烦了!”

“我耗尽百余年时光也仅仅融汇兼并了儒道两家学问,无涯御虚,未来中原儒释道三教合一的重大任务就交给你们了,莫要让为师失望啊!”白须老天师眯眼微笑道,“千年前道祖所言之一气化三清,这一气便是混元一气,混元一气便是道之始。天地人间得此一气,方可千变万化,人为万物之灵,得此一气,可以动天地、感鬼神、驱风雷、役万物,无往而不利也,无所而不至也。为师今日效仿老子一气化三清,将自身道家气数一分为三,其中两份赠予你们二人,剩下的一份则送给那位曾对我有过开发启迪的活埋谷二代谷主凌云木……”

原名张棱字道临后改名念慈,号三丰真人的龙虎宫创教祖师张念慈用无比雄浑厚重的嗓音仰着头大声喊道:“嬴秋啊,到时候咱们再来比比,看看咱们两个的‘道’究竟是谁更高一筹!”

只见那位绰号斩妖降魔护道真人的张念慈浑身被金华耀眼、绚丽夺目的异样彩光紧密萦绕裹挟,随着张姓老天师摊开了双臂,无与伦比的极美彩烟自其头顶缓缓升向了上方,不多时便已高达一丈。

道家气数升高一丈。

道高一丈。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接剑 天雷翻滚,浓云惨淡,显是待不多时云层便要兜不住上头的雷电,任其轰轰烈烈劈落人间大地。

武行山金顶冈最高建筑,用于供奉北方真武大帝的那座巍峨镇鬼大殿内,龙虎宫当代掌教天师张念慈在振声喊完那句想要在将来与嬴秋比比何者之道更高一筹的豪放言语后,便即将双臂徐徐摊开,胸脯挺起,一点点将自己那份珍贵无比的道门雄浑气数逼出了体外,夺目光辉的炫彩气息就这样从白须老道士的头顶不断地持续升高。

听到道圣张念慈临终前提起嬴秋的那句特别的遗言后,被小阴物魃妖困住元神而无法自主动弹的魏颉心下不由得暗惊道:“想不到张真人竟还认识那位剑圣嬴秋,道圣与剑圣原来还是旧相识么……哦,是了是了,这下我明白了!那夜在长江里,嬴老前辈曾说过只要有他一人镇守江湖,就不许除了自己的三个徒儿外的任何天仙私自下凡,并以武乱禁,给世间所有陆地尘仙两个选择,要么飞升上天当逍遥神仙,要么和他打上一架,输了就得乖乖的画地为牢在人间做缩头乌龟。张天师刚才说他五年前与人立过誓言,想来是他已于五年前跻身为九阶尘仙境,由此认识了那位不许江湖地仙乱禁的嬴秋嬴剑圣,然后张天师在那两个选择里选了后者,不管道圣与剑圣之间有没有打过一架,反正张道圣最后肯定是答应了嬴剑圣,从此再不与任何人动手。今日酆山鬼王专程登山启衅,张老真人面对鬼王问剑已没了接剑的能力,被逼无奈这才会选择散尽气数并自我兵解的……唉,想不到一代堂堂道家圣人,临了竟然落了个此等凄凉悲苦的结局,真是令人唏嘘呐!”

想到这儿,魏姓年轻剑修的心中仍存有一个疑惑:“那句‘看一看谁的道更高’究竟是什么意思?张天师今日既然铁了心要自我兵解,他日又如何能再与嬴老前辈比较‘道’之高下呢?莫非是想让他的两个徒儿去替师父复仇,去问道剑圣嬴秋?听那江河鬼神独眼俞肥曾言,嬴前辈乃天庭白虎帝君转世投胎,与龙虎宫祭拜的神明黑帝玄武地位相当,曾在‘登天之战’里诛杀了数目最多的魔族,前世是宇内无敌的剑道最强之人白佥,就连天庭共主玉皇大帝的剑道造诣都不及他,这座人间又有谁具备与之真正问道一场的资格呢?”

那缕炫彩耀眼的玄极气机若袅袅炊烟般自老天师张念慈的头顶升起,升得愈来愈高,直至一丈之时彩烟一分为三,其中两缕分别钻入了黄袍无涯和白褂御虚两名握剑道士的头顶百会穴之中,最后的一缕彩烟则以肉眼几不可见的速度飘掠出了大殿正门,鬼王卢妄靠近门口企图截取此气机,却全然徒劳无功,只能任凭此道门玄奇炫彩烟气离开了金顶大冈,飘忽奔着武行山下去了。

照张真人自己的说法,最后一缕气数是赠送给那位与之结缘交友的活埋谷二代谷主凌云木去了。魏颉虽全不知凌谷主与张道圣之间有何曾经过往,但那日在虎牢山点兵台,姓凌的活埋谷前任谷主不仅出手击败并屠灭冰火两大魔神,在风雪中救下了魏、许二人的性命,还助魏颉挤裂撕开那层桎梏修为进步的“薄膜”,一举顺利突破至五阶脱俗境小圆满,如此天大恩情,决然没理由忘却。在得知凌云木也能分得道圣“一气”时,魏颉虽觉有些莫名其妙难以理解,但还是发自内心替其感到开心和喜悦,就好像有幸分得道门莫大气数的并非凌谷主,而是他魏颉一样。

手握三五雌雄斩邪剑的黄袍徐行与把持白玉如意剑的白褂章珪每人都分得了恩师三分之一的真力气数,陆地尘仙三分之一的磅礴气机涌入头顶百会要害,两人刹那间便即同时眼睛往上一翻白,失去所有意识后双双朝着后方倒了下去。

气数全无真正命不久矣,近乎油尽灯枯的黄紫老真人伸手扶住了两位昏厥过去的爱徒,左右看了二人几眼,随后眯眼微笑着说了句:“好徒儿,为师去了。”

苍颜白须的道家真人仰头冲上方突然高呼一声:“神之雷——降!”

猝然间有一道粗如合抱之树的青紫色雷光自乌黑层云之中直直劈了下来,蓦地击中镇鬼大殿顶端,当场将金顶大冈正中央的那座巍峨大殿的顶部天花板劈出了一个大洞,砖尘木屑石块纷纷落下,整座搁摆有玄武帝君叶光纪雕像的雄殿都有了一定幅度的震颤摇晃。就在众人瞠目结舌大感惶恐之际,老天师一手揪紧一名晕厥徒弟的后衣领,身形骤然疾纵,眨眼间便已自天花板处的那个大窟窿里飞掠了出去。

“贼老道,你往哪里逃?!”红袍女鬼王卢妄以为老天师引天雷劈开殿顶大洞是为了自洞中逃出生天,遂冲

洞口处猛然大喝道。

怎料魔头刚准备仗剑掠身追赶,忽听得有“砰”的一声自后方挺远的位置传来,她忙扭头望去,但见身穿大黄大紫色道袍的道家圣人已然坠落在了镇鬼大殿正门前方几十丈开外的那座颇高的“望仙祭坛”之上。

一如八年前高坐琉璃台挥剑杀鬼,白须老真人庄严端庄盘腿打坐,双手搭放在盘屈起来的双膝上面,双目微闭,即使有瓢泼大雨持续倾洒甚至可以说是拍打在脸上,老天师的面部表情神色仍是恬淡而放松,绰号“张邋遢”的道圣张念慈即便是临死前犹保持着随心随性的散漫态度,好似对即将到来的那场注定会惨烈无伦的“雷电兵解”浑不在意,生死无惧。

既已不求长生,不屑转世亦不愿飞升,只要不是死于邪派魔徒之手,被自己所引的无上天雷劈死又有什么干系呢?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轮回,天也。生于地,死于天,应顺天地自然,道法之理也。

对于毕生修行之人来说,自然而死,真可谓死得其所哉!

分别身穿黄袍和白褂的两名丧失意识的徒弟眼下正躺在龙虎宫老真人的身子周围,两人身体躺的姿势略微弯曲,自上空俯瞰下去,便宛如一副浑然天成的太极阴阳八卦图,妙不可言。张天师闭目微微仰起了头,顶着稀里哗啦砸在脸上的雨珠,恣意疯癫狂笑了好一阵,笑声渐渐停歇,他蓦然睁眼望向那片黑暗至极的诡绝苍穹,雷霆震声大叫道:“雨之雷、风之雷、地之雷、天之雷,四雷齐落,我张念慈性命归天!”

传闻道家圣人可言出法随,被百姓传言是九天雷部应元神君转世下界的天师张念慈曾自言过“贫道此生算卦从无不准”,眼下他口出绝命之谶,凭借深湛法力呼唤并敕令剩余的四道天雷降落,以兵解自身肉躯。

那一刻,四条蛟龙状的青紫怒雷从云层中探头探脑的伸了出来,黄紫贵人张念慈张天师整个人拔离祭坛冲天而去,四雷亦是轰然劈砸而下,在离地足足有百余丈的高度上方,雨、风、地、天四根粗壮雷柱先后掷落在了那位道家之首兼正一派始祖龙虎真人的身上。第一道雨之雷摧没其皮肉,第二道风之雷湮灭其筋骨,第三道地之雷诛尽其元神,第四道天之雷则消除了其仅剩的一丢丢气机残余。

四雷已落,张念慈毫不设防地硬扛四重巨雷,终于彻底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天地间依旧晦暗无光,浓重如墨般化不开的乌云仍死死密布在金顶大冈的上空,泼天雨势同样没有减小的迹象。

见那个有着杀父之仇的贼老道士居然当真引落滚滚天雷兵解自杀,苦熬八年最终却没能亲手为父亲卢通幽报仇雪恨的红袍魔头顿时发出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震怒狂吼。酆山幽都万鬼之王手握神剑人杰,自那座已没了顶端匾额的镇鬼大殿中咆哮着冲了出去,极速掠向了位于广场中央的那座望仙石塑祭坛,誓要手刃无涯和御虚两个臭道士以泄-愤报仇!

眼见那一袭红袍在暴雨中纵身电速前行,不多时便要杀至祭坛所在的位置,无涯和御虚两人的性命危在旦夕,就在此时,有六道白影身法异常迅捷的掠上了那方宽阔平坦的金顶大冈。

红影速度并未有减缓,我行我素的朝那六倍多于自己的白影对冲而去,猎猎作响的肆意风声、魔头那尖锐刺耳的嘶吼声与四名白袍剑修的喊杀声响彻了整座被大雨淋透的最高山巅大冈!

那七人并非别人,正是武行山龙虎宫内地位仅次于掌教老天师张念慈与无涯真人徐行的“武行七剑”。

七人自乱石山冈返回道门仙山后没多时,便被大师兄徐行勒令遣去了仙鹤峰万法宗坛,七剑之首的宋玉晴也略通谶纬之术,他掐指算到掌教师父今日会有不测,加之望见七十二峰朝拜金顶冈之上有黑云卷卷、紫雷阵阵,心知恐怕大事不妙的宋大侠安顿好左肩肌肉严重撕裂而身患重伤的七弟莫胜古,冒着被师父责罚惩处的风险带领剩下完全没有受伤的五名师弟匆匆赶了过来。武行“六”剑持剑赶赴至石鼓溪的时候,便听得金顶冈之上雷鸣轰隆震耳,师父张真人的声音自七十二峰最高处遥遥传下:“雨雷、风雷、地雷、天雷,四雷齐落,我张念慈性命归天!”

这一惊可实在非同小可,唯恐师父张天师已命不久矣的六人,更是拼命加快了上冈的脚步,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四道滚滚雄雷砰然坠落人间,道圣张念慈烟灭灰飞,六剑到底也没能见到师父此生的最后一面。

武行七剑既已无法凑足七人之数,北斗星位有所空余残缺,便决计无法再联手结

成杀力绝强的“真武北斗剑阵”了,但见宋玉晴、俞廉州、俞代延、张嵩熙、张摧山、殷礼庭六名身穿纯白雪色道袍的剑修道士,布踏天罡北斗,在雨中飞速奔袭前掠,竭尽全力冲向那名红袍魔头,誓要以手中长剑为恩师张念慈复仇。

“真是蚍蜉撼大树,六个废物聚成的乌合之众也敢来给本王添晦气!”身为酆山万鬼之王的卢妄冷哼一声,前冲之势未减,挥剑人杰往前横扫出了一剑。

风雨飘摇,幽绿剑罡如龙,仅是这一式剑招便将满身气机流溢的武行六剑摧飞得是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集结六人合力勉强抵抗住了鬼王这一发杀意并不如何浓烈的诡异剑罡,雪白道袍早已被雨水和泥土污染的六名剑修道士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正欲再度握剑上前冲杀退敌,忽有一个年轻嗓音从不远处传来:“爹,孩儿来了!”

一身青色道袍,手握精铁宝剑的少年人飞身掠上了平坦金顶大冈,朝着那红袍女魔头卢妄奔杀而去。

“蠢货,这种地方也是你能来的么?!”浑身污秽泥泞不堪的真武剑宋玉晴见儿子宋绿书竟此等不自量力的赶上了山冈,那红袍恶魔修为通天足可弹指杀人,要取儿子的宝贵性命只怕是轻而易举,遂声嘶力竭的冲爱子绿书狂吼道:“绿书,快点给我滚下去啊!”

青袍持剑的少年剑修对父亲的此番吼声置若罔闻,一心一意要与那长发鬼王相较高下。

红袍如翼的鬼教卢鬼王在雨中穿行,离望仙祭坛所在的位置已是愈来愈近,她瞥眼看见那名修为底蕴和剑道造诣明显都十分低下的弱气少年,倒也颇为敬佩其胆识和魄力,咧嘴而笑道:“好,既然这么着急来寻死,那本王就亲手宰了你这小子吧!”

又是一剑扫出,所图自是将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青袍少年的身子给斩成两截!

“上!”伴随嘴角渗血的真武剑宋大侠暴喝一声,六名“污袍”剑修一齐发疯般闪身至了青袍宋绿书的前头,六人六柄剑,并肩挡下了鬼王卢妄的这一发堪称气势如龙的恐怖幽绿色剑罡。

以宋玉晴为首的六名剑道大才皆猛呕了一大口鲜血,筋络骨骼均受了极其严重的损伤,六人都站立不稳往前扑倒了下去,无一例外皆颜面着地摔在了泥泞之中。

头顶乌云暴雨,双目瞪圆的剑修少年宋绿书目睹五名叔叔及其亲生父亲为救自己而身受重大伤害倒地,心情之悲恸无疑是到了顶点,他扯着嗓子朝前方大喝一声:“混蛋啊——”

就在被骂作“混蛋”的酆山女鬼王卢妄登时失去所有玩耍的兴致,意图多出些内力正式诛杀那个青袍浑小子的时候,望仙祭坛之上一个相当嘹亮的嗓音陡然间乍响:“蜉蝣者,不知所求;猖狂者,不知所往;游者鞅掌,以观无妄。”

卢妄卢鬼王望着那名立在高高祭坛上面的黄袍清瘦道士,她厉声喝问道:“喂,臭道士,你师父现在已经死了,这场问剑,你来替他接么?!”

这时那名身穿白褂的黑炭圆脸小道士章珪也缓缓的站了起来,见小师弟也已苏醒,身穿尊贵黄袍的无涯真人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淡淡然说道:“白玉不毁,孰为珪璋。章师弟,八年了,你终于开窍了啊。”

貌若黑月饼的肥胖小道士御虚亦笑着回应道:“师兄,你也总算跻身八阶天罡境啦!”

“啦啦啦,啦你个大头啊。”道傲徐行右手握剑,左手食、中两指并拢,抬高修长手臂,双指直指天穹,他顶着漫天大雨高声震呼道:“木鸡、椿树、鼹鼠、鲲鹏、黄雀、鹓鶵、蝴蝶,逍遥七剑——来!”

言语甫毕,七柄萦满玄妙道门灵气的狭长飞剑破空而来,将已没了意识的武行六剑以及玉面剑宋绿书载运着送下了此处金顶大冈。

雨中,望仙祭坛上。

绰号“道傲”的无涯真人徐行手握晶莹透明若金刚宝石的三五雌雄斩邪剑,居高临下的冲站在祭坛下的那一袭红袍出声问道:“何人在此问剑?”

单手把持红白双色神剑人杰的红袍女魔头卢妄先是在原地愣了片刻,接着嘴角上扬,她笑着朗声回答道:“问剑者,酆山新任鬼王卢妄。这一剑,要问那武行山龙虎宫掌教!”

“龙虎宫新任掌教徐行。”被师父张天师打骂了差不多快四十年,已经灰白胡子一大把的黄袍徐真人瘪了瘪嘴巴,语气激昂且振奋,他高声吐了两个字出来:“接剑!”

道圣首徒对上了鬼王独女,这无疑是一场传承者之间的厮杀较量。

时隔八年,魔道二番战!

第一百三十章 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 武行山金顶大冈上方天空风雨如晦,日月无光,乌云翻滚若怒涛腾腾,雨势似天庭飘洒下来的千万条银丝,又似万千神明同时甩扫长鞭,誓要将人间生灵诛戮殆尽。

镇鬼大殿南面正门前头几十丈开外距离,那座高大的石雕望仙祭坛之上,身穿黄袍的清俊中年道士徐行凑至白褂师弟章珪的耳旁,附耳给他轻声说了几句话,面黑如炭的圆脸小道士听从大师兄的叮嘱吩咐,点头喏了一声,蓦然间离开祭坛身形急纵,恰如一道白光眨眼即逝,手持白玉如意剑朝着东北方向顺从弧线掠去。

酆山新任鬼王卢妄见那小黑胖子竟不朝自己奔来,心下仅是迟疑了半瞬时光,尚未作出反应,眼前骤然间亮光一闪,一道雄浑无俦的凌锐剑气已自前方袭来,气浪横扫面门,有破山摧城之霸气神威,红袍女魔头内心自是大吃一惊,匆忙提起红白人杰剑格挡防御。好不容易阻却了这一发蕴含着无穷神力的剑气,孤身立在雨中的长发鬼王手臂有些酥软发麻,已然是七阶地煞境大圆满修为的她心下愈加震撼惶恐,不再去顾忌那个在暴雨中疾速奔跑的白褂小道士,冲着站在望仙祭坛上头的那个黄袍中年道士恶狠狠地吼道:“贼道士,剑术好生高明呐!”

听得台下卢鬼王这句敌意满满的反话,道号无涯的黄袍真人徐行仰头打了个哈哈,手握三五雌雄斩邪剑的他居高临下的喊道:“明明说好是你问剑然后贫道接剑来着,谁成想忍不住先行出剑了……唉,要怪就怪这八阶天罡境的精神状态好得太过分,当真有种‘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感觉,委实妙不可言啊!话说天庭三十六天罡神将都是真武大帝麾下的直系隶属,降妖除魔无所不能,这境界名字取得着实贴切,不错不错!”

趁大师兄贫嘴感慨的这会儿功夫,用徐行的原话说就是成功“开窍”的黑炭圆脸小道士已经赶至了大殿内的魏颉和许灵霜二人面前。道号御虚的小道士挥臂“呼呼”两剑,那两头负责控制受害者元神的红蓝色诡异小阴物,独角魃妖与双角疠鬼皆连反抗都没能做到便被这两剑轻松斩杀沦为死物,身如膏像动一根小指都不可得的魏、许二人总算重获自由,可自主行动再不用受那阴物和鬼王魔头的摆布与操控了。在拜谢过御虚“前辈”的搭救之恩后,迫切关注战局的年轻剑修魏颉和朱丹裙小丫头忙来到殿门口,举目望向不远处祭坛所在位置的那场旷世大战。

金顶冈镇鬼大殿南面正门前方的那处宽阔广场之上,遮掩视线的朦胧雨帘中有一黄袍、一红袍,一道士、一魔头两人,双方正自竭尽毕生所能倾力挥剑决战。

半步天罡境诡道剑修与天罡境道统剑修,诡道与正道之间的全力较量,岂是单单“精彩”二字足可形容的?

诡道诡道,最关键的特点和要素在于一个“诡”字,自古修习诡道之人几无例外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年岁普遍都不大,只因诡道以诡入道,乃是一条可轻易攀登上乘武学奥义的终南捷径,只要修行者以自身气数甚至命力作为代价交换,就能拥有堪称“一步登天”的绝佳造化水平。酆山新代万鬼之王卢妄今年三十二岁,本该在三十岁便因修习诡道而暴毙而亡的她,凭依着幽都数不胜数的亡灵与魂魄,强行为自己续命延寿,生生扛下了诡道的诸多弊端危害,这才一步步走至了今天半步天罡境的程度境界。酆山鬼王若没了酆山作为支撑,则只能是一个英年早逝的死鬼了。

鬼王卢妄习诡道,道傲徐行自少年时代拜入道圣张念慈门下后开始,修的就一直是“道家正统”这条平坦但是十分艰难的康庄大道,不论是内家轻功底蕴,还是外家剑术拳脚,通通没有半分捷径可言,

自其四十五岁开始,至今已有将近十年的时间在地煞境止步徘徊难以破境,若非有师父张天师临终前赠送三分之一道家气数,那位有资格穿尊贵黄色道袍的道家无涯真人只怕得熬到胡须全白才能跻身传说中的八阶天罡境了。

鬼教诡道与道教正道,乃天地皆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一条以命换取修为,为了“强”之一字,不惜早死早投胎,故称“诡”;一条道路则是寻找福缘求悟长生,能多活几年是几年,故称“正”。正道与诡道的修士双方互相压胜克制,谁也讨不到彼此半分便宜,故而今时今日徐行与卢妄两人之间比拼的就只有剑道造诣和修为高下了。

但见红黄双色幻影在滂沱雨境中不断交错飘闪,叫人观之眼光缭乱,少女许灵霜修为不高且又并非剑修,完全无法从前方的比武厮杀中学到任何对自身有裨益的东西,而魏颉身为拥有五阶小圆满境界的剑修,寄希望于从战斗里领悟出些许受益匪浅的招式要领,当下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场激烈无伦的“魔道二番战”,愈观看愈是投入痴迷,年轻人心中不禁汗颜道:“不论是鬼王卢通幽的女儿卢妄还是身为道家第二人的真人徐行,竟然都有着这等惊为天人、匪夷所思的剑道造诣?也不知今日究竟是魔高一尺,还是道高一丈,我且用心观战,细细品味二位剑道大能的各种出招与防御策略,尝试着将之转为自己所有,给他们来个光明正大的‘偷师’!”

魏颉生平见过出手最为华丽绝美的剑术招式,无外乎那日在青丘山间亲眼目睹照雪剑仙风流风门主用于对付变为疯子了的剑侠上官白檀的桃花无情诀,而此时此刻金顶大冈雨幕中鬼王与道傲的这一场“红黄之战”,竟半分也不逊色与那场山间的青白之战,卢、徐二人出招的精妙程度全然不逊色于桃花剑门门主风流的那套上乘剑法桃花无情诀。

“贼道士,你觉得本王的剑术如何?”手持人杰神剑的红袍女鬼王卢妄振声笑问道。

“不错,你的剑术还算挺高的。”单手握有三五雌雄斩邪剑的黄袍真人徐行同样大声回应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仍是比不上贫道啊。”

道傲说话间手中出剑不止,精彩深奥的武行山剑道剑法层出不穷,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就已切换改变了十几种风格迥异的剑术招式。这让站在镇鬼殿门口的魏颉这个身兼重宝三尺玲珑心的超级大天才都感到有些吃力和无奈,他不论是学什么东西都比常人来得快上百倍千倍,但这一股脑儿的抛过来几十乃至几百种惊世骇俗的上等武学剑招,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它们尽数消化吸收,却也实在是天方夜谭、绝无可能了。

虽是女儿身,容貌却真正算得上英气勃勃的酆山新任鬼王恣意猖狂大笑,出剑速度愈发迅疾如点,罡气阵阵凛然,摧得方圆几丈范围内雨水几乎难以落下,红袍如血的鬼教二代卢教主口气狠恶的嘶喊道:“好哇,既然一个酆山鬼王的剑术是比不上你,那么九个一起上怎么样?!”

兼备红白双色的稀世神剑之上的那股幽绿光芒骤然一闪,仅是呼吸间的功夫,红袍鬼王便即分离出了整整八尊不论是外貌还是体型都与本体一模一样,但是通身都呈诡异蒙蒙绿色的“阴神法相”。

八具鬼王本命阴神再加上卢妄本尊一共九“人”,持剑围攻剿杀道傲徐行。

“哈哈,臭道士,本王这柄剑名唤‘人杰’,乃天下八大神剑之一,其剑之神通乃是大幅度增强用剑者的阴灵内力,可同时召唤出足足八具极其强力的阴神来对付敌人。”洋洋自得的天下第五大魔头卢妄放肆高声叫道,“喂,如何啊,九人对一人,这到底是道高一些,还

是魔更高些?”

已然晋升为武行山龙虎宫新任掌教的无涯真人以一敌九却仍没有落于明显的劣势下风,灰白长须面容清俊的中年真人语气轻飘的回应道:“阴神,你当贫道没有么?”

那一刻,黄袍道士脚尖轻轻一点,整个身子已逆着雨势凌空跃起,大有一举脱离九人包围圈的架势,徐行徐真人浑身顿时散发出茫茫白气,裹挟住其躯体的纯白气机愈变愈浓、愈变愈厚,随着不断升空,无涯真人原本不甚伟岸的七尺之躯竟在极短的时间暴涨至了八九丈高!

同样站在镇鬼殿门口的白褂黑炭小道士御虚“嘿嘿”了一下,对身边看呆了的魏颉笑着解释道:“那是我师兄的功夫‘逍遥游’,此功法可令本命阴神外部显化,其体型虽比不上专门用于战场厮杀的阳神身外身,但也有着极为不俗的御敌杀力就是了。”

身处半空中的巨型白色阴神被暴雨稀里哗啦地疯狂冲刷,其身躯体态却丝毫没有受到任何改变影响,“驾驭”逍遥游之阴神法相的道傲徐真人高高抬起一条气状手臂,将那柄同样变得极长极粗的纯白色三五雌雄斩邪剑的剑尖指向了乌云重重的昏暗天空,道号无涯的龙虎宫新代掌教用极不耐烦的语气暴吼了一声:“这雨下得烦不烦人啊?给我停了!”

一言既出,紧接着便有一剑轰轰烈烈劈天而去。

雪白罡气直奔乌漆麻黑的阴天穹顶,不知有多么厚重的雷雨云层当场被此一剑劈砍碎开,冬日明媚阳光自碎裂的沟壑中透出并散落人间,金顶大冈之上再无点滴雨水下落,雷雨天气就此转变成了风和日丽的晴空。

看得震惊万分的魏颉想起了昔日刀圣关昭曾言过一句“能以人力造就天灾,便是真正的地煞境”。地煞境即已可拥有天灾般的破坏杀伤力,那么天罡境修士又该能创造出怎样撕天裂地般的绝世大手笔呢?

眼前这一幕,就是正解答案!

镇鬼大殿正门前的那方宽阔广场已是风止雨歇,地面上红袍鬼王卢妄及其八具人型法相在徐行徐掌教真力气机凝聚而成的“逍遥阴神”之下显得是那么的弱小无力,仿佛那尊纯白阴神只要轻微一脚就能将九“人”彻底踩踏压扁一般。

“这回你觉得是魔高,还是道高一些呢?”无涯真人的清雅嗓音从那尊悬停在半空中的巨型阴神里遥遥传了下来。

始终脚未离地的鬼教教主卢妄目眦尽裂,两根柳叶长眉几乎倒竖了起来,紧紧攥着人杰剑剑柄的卢妄卢鬼王朝着那具位于自己上空的徐行法相厉声斥道:“臭道士莫张狂!你以为就你能天地共鸣?本王这就入个八阶天罡境给你瞧瞧!”

蓦地里,卢姓酆山鬼王眉心里的那条悬针竖纹印记绽放出了异常耀眼的血色光芒,旋即便有成千上万条缕淡红色的气息浩浩荡荡奔向了金顶大冈的南面广场之上,卢通幽之女卢妄此时上下两排牙齿咬得“噶哒”作响,她尖着嗓子陡然大叫道:“你们武行山上是没有活人了吗?!”

被巨型阴神法相裹挟在里面的道傲徐行并未出言回答此问,而是淡淡然道:“道家有九字真言,威力强大无所不辟,曰‘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贫道不才,也一直珍藏有九张宝贝符箓,窃以此九字真言为名,反正藏着也是藏着,别浪费了,今日就一股脑儿全用出来了罢!”

随着无涯真人一声“葫来”,一个上头刻有“自在”二字的酒红色大葫芦以极快的速度飞上了此间大冈,继而钻入了那尊足有近十丈高的庞然气态法相之中。

逍遥葫芦蕴符箓。

阴神中有九符齐出。

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

第一百三十一章 镇鬼四剑 龙虎宫新晋掌教徐行以功法逍遥游之阴神法相一剑破开了云霄天幕,浓黑色的厚重云层被斩裂破开,有大量阳光自剑沟中茫茫洒下,真正是云销雨霁、天光放晴。可随心随性令骤雨疾停,八阶天罡境道家剑修之通天修为与逍遥风采,在这一剑中展现得可谓是淋漓尽致!

年逾半百的中原道家第二人,号称“道圣第二”的无涯真人身处巨型真气阴神之中,于半空高声大喝了一声“葫来”,那只内蕴成千上万张珍奇符箓的逍遥葫芦得主人敕令呼唤,飞速赶上了被七十二座巍峨高峰朝拜簇拥着的金顶大冈,再一口气钻入了百丈高空中的那尊气机滚滚的纯白法相之中。

正在施展道门秘术逍遥游大神通的黄袍中年道士徐行一把接住了那只刻有“自在”二字的酒红色大葫芦。道号“无涯”的真人徐行曾在四十五岁那年亲笔著下过一本著名道经《南华真经》,那本被誉为“天下道门奇经”的玄妙典籍足有三十三篇共计六万多字,其中各类精要奥义若是概括浓缩成四个字,那就是“逍遥自在”四字,这四字亦是位列疏狂图十八人之首的徐行毕生所求之“道”。

吃喝住行追求逍遥,修行习武恪守自在。

若说道家圣人徐行的八阶天罡境里可值十分,那么其中将有四分道气、三分豪气、两分狂气和一分义气。

都说只有爹妈取错的名字,绝无别人给起错的绰号。无涯真人姓徐名行,外号道傲,徐者,缓也,他这一生不论是练武还是修道都脚踏实地循序渐进,稳扎稳打从不追求什么一日千里、突飞猛进,为人又张扬疏狂,性子甚是狷傲,大有眼上无人眼下众生的豪迈魄力。如此说来,徐真人的名字和绰号都被起得是相当贴切,对之极矣了。

历经四十年光阴寒暑悠悠岁月,熬到灰白胡子一大把总算成为了中原正一派道统扛鼎之人、执牛耳者的徐姓真人拔开了酒红色逍遥葫芦的壶盖,口中默念玄奇道诀,倏然有八张色彩尤其艳丽的珍藏符箓自葫芦之中飞了出来,正是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九符,八张玄通符箓穿破白雾状的云雾气机,就那么凭空悬停在了逍遥游阴神法相的气态身子周围。

百丈高上空处的大真人徐行朝着下方高喊道:“我们武行山乃天下道家的修行圣地,岂有无人的道理?只是这会儿功夫并无鬼王殿下能吸取‘命力’的罢了。我师父他老人家早已在事先就全部安排妥当,于仙鹤峰万法宗坛处搭建了一座大型法阵,此时我龙虎宫所有道士都已尽数身处法阵之中,你的那套稀奇古怪的鬼教异术,不够灵光啦……啊呸呸,我怎么又说‘啦’这个字眼了!”

原来那红袍加身的酆山女鬼王练有一门唤作“招魂引魄之术”的血腥功法,该术最早从西南大黎国流传至中原,类似蛊毒术法,乃一门凶恶歹毒到了极点的杀人诡术,练此术之人可操控并汲取世间万物生灵的元神魂魄乃至“命力”,再以极度特异的手法将其化为己用。视人命如草芥的卢妄卢鬼王原本打算尽吸武行山之上所有修道者的命数生力,从而借机一举破境堂堂踏入八阶天罡境小圆满修为,怎料那个姓张的老天师竟早有预料在先,提前吩咐大弟子徐行率先将众师弟们都带去了仙鹤峰上那座用于祀神演法的万法宗坛所在的位置,有了那座老天师精心研究并特意布置的“万法大阵”作为保护,数千名道士总算得以保全留存了自身的宝贵命力。

站在镇鬼大殿门口处的黑炭圆脸小道士章珪先是以手中白玉如意剑的道门神通屏蔽掉了红袍魔头招魂引魄之术的妖蛊危害,顺利保下了魏颉、许灵霜和画师唐颠三人的性命后,被师父称作“心含白玉”的白褂少年道士御虚望着广场上的那个天下第五大魔头,叹气淡淡然道了句:“那厮果然还是跻身八阶天罡境了。”

金顶大冈偏南方向的那片空旷广场上面,酆山女鬼王卢妄眉心那条赤红悬针印记大亮,浑身上下有海量猩红色的狰狞蛇状气机缭绕盘旋,每一缕

,均是从山间那些飞禽野兽、花鸟鱼虫那里无情抢掠来的长寿命力,魔头获得莫大命力而强势破境,惨遭掠夺的生灵没了命力则只有死路一条,道家圣地武行山上的天地灵气因此损失半数有余!

已然踏步天罡境顶天修为的红袍鬼王卢妄此刻周围有八具通体呈朦胧幽绿色的人型阴神簇拥包围,能强烈感受体会到天震地鸣的长发女魔头只觉此生破天荒头一遭如斯般的风发意气,就好像日月星辰就被自己握在了手里可随意拿捏把玩一般,那份举世无敌任我逍遥的心境体验,简直美妙得无可用任何语言来描述!

哼,什么释圣儒圣,什么道家初祖,通通都不值一提、不堪一击,就算是儒释道三教圣人联手敌我,顶多也不过勉强有资格成为我一剑之下的三条亡命孤魂罢了!

随着已达八阶天罡修为的红袍卢鬼王猛然高举手中稀世神剑人杰,八具人型阴神身体上绿光的耀眼程度蓦然暴涨数倍有余,八“人”一齐冲天而起,有若八道璀璨无比的剑气光柱般于同一刻拔离广场地面,直奔漂浮在上空百丈的那尊纯白色气态巨型法相“逍遥徐行”。

每一道华丽剑光所代表着的,都是八阶天罡境诡道剑修毫无保留的倾力一击!

庞然气状阴神中的道傲徐行一手握着酒红色逍遥葫芦,一手往前平伸,风雅轻飘的缓缓朝着下方一拍。

一拍,九张悬浮于阴神周身的炫彩符箓当即挟带绝长流萤直直坠下。

准确来说是九符以不可思议的极快速度朝那八道磅礴无俦的刺眼剑气对冲而去!

八张华美道门彩符与八具幽绿诡道剑光相互碰撞,天地之间骤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临兵斗者皆列阵前”八张徐行珍藏多年的符箓已与酆山鬼王的八具本命阴神同归于尽,仅剩下了这最后的一张,也是徐行徐真人生平最得意最宝贝的一张金黄符纸。那符名为“行符”,与无涯真人同名,其杀敌威力与逍遥葫芦里面蕴藏着的其余各式符箓相比,耐久和杀力远远占据优势,是昔日道傲徐行投入了极大的时间和精力才制作出来的一张价值之高已完全不可计数的超级符箓,用“神符”二字来形容它都半分也不为过。

八符八剑悉数沦丧湮灭后,一袭惹眼血红身影极速袭掠向了上空,正是身子萦满血色可怖气机的天罡境大魔头卢妄卢鬼王,面对那张显然威势大不寻常的金黄色道门符箓,疯狂汲取了半座武行山灵力的幽都万鬼之王并未表现出丝毫惧意和退色,单手握住红白双色神剑人杰,身形拖拽甩摆万千条猩红细蛇,整个人就那么笔直地迅猛冲天朝着逍遥游巨型法相尽力杀去。

那一瞬,有诡异浓紫色的磅礴气浪以血衣加身的女鬼王卢妄为圆心原点,肆无忌惮的弥漫并充斥了这座平坦广场的半空,身长近十丈的纯白雪色阴神在那片朦朦胧胧的紫幻雾气的衬托映照之下,愈益显得出淤泥而不染,高高在上有天庭神人的庄重气派姿态。

满身血红气机的长发鬼王狠厉递出一剑,刚猛无伦的幽绿剑罡得到那股浓紫色的异样真气加持,威力竟尔骤增数倍,瞬间便斩灭销毁了最后一张,同时也是徐行葫芦里最强的一张金黄“行”符!

一口一个“贼道士”的红袍女鬼王神色快意张狂,她扯着嗓子亢奋喊道:“本王炼有一颗专门稳定元神的幽冥丹,该丹不仅能强化本命元神的稳定性免疫世间所有符箓影响,亦可摧生出令百鬼臣服、万妖俯首的浩瀚冥濛真气,喂,上头的那个贼道士,尝一尝这招‘鬼在心头符怎知’罢!”

转瞬,徐真人逍遥阴神脚下的那一大片紫“云”以煞是惊人的速度汇聚拢合了起来,居然匪夷所思的幻化成了一尊身长同样接近十丈高度的巨型纯紫色气态法相,其体型半点都不逊色于徐行的那尊逍遥游阴神法相!

一白一紫,一上一下,天与地之间先后出现了两尊雄武霸道到堪称史诗级的无上阴神,白气浓郁而神圣,紫雾深沉而诡秘,场面之

玄奇壮丽无限,实在叫人目眩神摇、心生震撼。

靠着法宝幽冥丹衍生出的冥濛真气依葫芦画瓢似的塑造了一尊数丈之高阴神法相的卢妄处于滚滚紫色气机之中,血衣鬼王单手持剑人杰,那尊庞然法相同样持握有一柄约莫十余丈长的浓紫气态长剑,整个庞大至极的雾状身躯仗剑向云海边的道傲徐行上冲掠去,有风雷震耳、紫云翻腾,气势可谓极端披靡无双,尽显一位天下邪派排行榜第五名的大魔头应有的风流霸气!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世人皆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喂,卢鬼王,你可是求死啊?”真人徐行的清雅嗓音再度从那尊道高十丈的白气逍遥阴神的笼罩里传了下来。

“那本王也得先宰了你这贼道士再死!”酆山女鬼王卢妄振声吼出这一嗓子后,立即倾出全力自下而上挥劈出一剑,浓厚深紫色的气态长剑倏然扫荡出了一发幽绿色的摧天灭地般的强横剑罡,誓要以此招破裂撕开无涯真人的那张本命元神“保护壳”。道傲是吧,疏狂图十八人之首是吧,没了阴神法相的守护证身,本王看你还怎么傲、怎么狂?!

手握气状雪白长剑的徐行逍遥法相仿似全然不在乎那一发恐绝无常的杀敌罡气,单纯将手中“云”剑举起,再猝然间劈下斩落,一团熊熊燃烧的博大火焰顺势朝下方呼啸着飞去,焰火幻化成一朵精美莲花的奇特形状,雄雄火莲与幽绿剑罡彼此相撞,两两间相互抵消,剑光灭,火光亦灭。

不远处观望此战的年轻剑修魏颉瞧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心下无不暗惊道:“听闻八年前的那场魔道大战,道圣张天师高坐琉璃台剑生莲花,驱策龙虎神将杀灭鬼教鬼卒无数,无涯真人的这一剑,引火莲灭剑气……那么下一招,就该调派那所谓的龙虎神将下凡来诛杀魔头了罢!”

果不其然,继剑上火莲骤生之后,道傲徐行将那柄内含三五雌雄斩斩邪剑的极长极粗的纯白气剑往上方用力一抛,待“武器”消失在了天幕的金光裂缝中后,逍遥游之阴神状态的徐行徐真人缓缓摊开了双臂,高度几达十丈的神圣身躯逐渐跟着往绚烂穹顶天空升去。

鬼王卢妄则驾驭着那具深紫色庞大本命阴神急急上追而去。

天幕的那条被剑气劈开的沟壑中有金光大绽,不可预估数目的一支神人“龙虎”大军从浓浓金芒里浩浩荡荡的奔袭而下。

不可计数的金甲神兵或乘金龙、或骑金虎,以绝对称得上是浩荡无比的威风气势自苍穹冲将了下来。

“啊——”镇守酆山幽都的万鬼之王卢妄登时发出了一声响彻天地的嘶叫狂吼,吼声中愤怒憎恶有之,悲哀愁怨亦有之,着实叫人闻之心颤神动。

卢姓女魔头不遗余力挥动手中神剑人杰,那尊阴神法相遂也用绝大的夸张幅度狂甩气态浓紫色长剑,阵阵凌锐剑气将冲锋在最前头的一排龙虎神兵斩杀毁灭,但紧接着便又有一排金甲神兵替补上了原先的位置,无伦鬼王如何挥剑猛劈猛砍,金光盈身的神兵大军就如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源源不断的从天幕的剑缝裂缝中冲奔直下。

就在红袍卢鬼王焦头烂额的对付着那群怎么杀都杀不完的龙虎神兵的时候,两臂展开胸膛挺起的真人徐行震声高叫道:“镇鬼四剑第一剑——望仙!”

伴随“轰隆”一声大响,那座石雕望仙祭坛砰然碎裂成块,有一柄差不多手臂长短的紫红色玄妙长剑从石堆里窜天而起,直奔鬼王阴神法相。

“镇鬼第二剑承仙、第三剑贡仙、第四剑应仙,来,都给我来!”其余三柄一直都隐秘暗藏在镇鬼大殿东西北三个方位祀神祭坛里面的通灵仙剑悉数破开了石雕巨坛,直奔南面广场而来。

有道是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祭坛底下藏。不用阴阳颠倒炼,岂无水火淬锋芒?

望仙利、承仙亡,贡仙四处起红光,应仙变化无穷妙。

四剑齐出结剑阵,酆山鬼王血染裳!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还礼 锋利无匹的望仙剑、亡命夺魂的承仙剑、红光夺目的贡仙剑以及千变万化的应仙剑,这四柄手臂长短的绚丽彩剑乃是武行山龙虎宫前任掌教张念慈于三年前精心炼制出来的通灵宝物,名唤“镇鬼四剑”。四剑联合起来可组成一座杀力通天彻地的“亡仙剑阵”,顾名思义,此剑阵之锐气与锋芒可谓众生无人可挡,甚至连下凡的天庭神仙都能屠戮阵斩,威势强大无与伦比。剑阵之中,各种玄妙诡变,有无限杀机、万重凶险,六阶以下修士武夫绝难扛御此阵,七阶地煞境剑修练气士面对此阵必要重伤难治,纵然是八阶天罡境的习武人士不慎被困于阵中,也非得严重受创跌境不可!

四柄足有亡神灭仙之能的通灵宝剑飞速缭绕包围着酆山鬼王那尊外观呈浓紫色的气态阴神法相,持续不断地衍生催发出凌厉绝伦的杀招剑术,待不多时,一座世间绝无仅有、杀力绝强无敌的亡仙剑阵已然彻底齐全完备,将那紫色阴神团团困死在了阵里。

剑阵中的鬼王舞动紫雾长剑倾力抵御对抗四剑那连绵不绝的狠辣攻势,卢妄拥有八阶天罡境诡道剑修的剑道剑术,却仍是束手无策的饱受着一下接一下的摧残剑戮而无法顺利脱离困境,凝成庞然法相的幽紫溟濛真气很快被四柄“镇鬼”短剑给绞散湮灭,再也不复汇聚的幽冥诡绝真气倏然朝四面八方飘散离去,镇鬼大殿南面殿门的广场之上如今只剩下一尊高达十余丈的雪色纯白法相。

人杰剑之浩荡神通力悉被其使用者消耗殆尽,幽都万鬼之王卢妄的珍贵本命阴神也就此破碎消亡于亡仙剑阵之中!

身浮百丈高空处的“逍遥徐行”缓缓挥落手中气机状态的雪白长剑,沉重无比的浓浓罡气若泰山武行压顶,兜头猛然斩落,真正势不可挡,元神大损、真气巨丧的红袍长发鬼王双手紧握心爱的神剑人杰,竭力硬扛下了这招来自当世道家第一人无涯真人的全力一剑!在幽都称王称霸的魔道巨头口中喷血,显是身体内部的脏器经络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且其脚下踩着的一块块广场石砖亦被纷纷震碎开裂化为齑粉,遮人眼目的尘屑到处飞扬。

就在红袍卢鬼王格挡架开了那招磅礴雄厚的道门剑罡之际,镇鬼四剑中那柄变化最为诡秘叵测的应仙剑率先刺入了卢妄的一处重要窍穴-里面,紧接着焕发赤色光彩的贡仙剑、杀力极端高强的承仙剑以及四剑中最是锋利且威力最强最霸道的望仙剑先后贯穿透入了朱袍大魔头的三处机窍穴道,四剑刚一刺入便即“噗”的一下抽出,鲜血或者说是血柱几乎是从剑疮洞口处外飙溅射而出一般。

四处要穴被毁丧洞破但幸亏没有受到致命伤的女魔头卢妄登时发出一声源于伤口剧痛而产生的震天哀鸣怒吼,元神及命力本就损耗极大的她在那一刻有了十分短暂的心神恍惚。

恍惚间,一剑直直自北面而来,雪白如玉雕的锐利剑尖从后背无情穿入,再自靠近左面的胸腔口,即常人心脏所在之处透出。

这位常年习练秘术邪功“吞象诀”并教唆指派教派手下们去残忍挖取无辜百姓心肝的酆山鬼王,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别人来个透心凉?

驱策白玉如意剑一剑刺透鬼王那副纤瘦身子的,正是已然顺利开了窍的白褂黑炭小道士章珪,他趁大师兄徐行剑罡压制魔头的宝贵时机,使出了这已是酝酿良久的一击,一发便即得手。

“好哎!”在镇鬼大殿门口看戏观战的年轻画师唐颠见那活该千刀

万剐的魔道巨头卢妄被四剑重伤后又被一剑穿破心口,多半是再也活不成了,想着卢姓鬼王手撕骆宾白骆叔叔项上头颅的那一幕血腥残酷画面,再结合卢鬼王眼下那心头插着剑的凄惨模样,画师唐仲龙大仇得报,胸中自是爽快得无以复加,忍不住失声欢呼了起来。

同样站在大殿正门口那个身穿雪白褂子的圆脸小胖道士右手手指轻轻一勾,师父临终前赠送给他的道家灵气法宝白玉如意剑立刻自那袭红袍恶鬼的背后偏左位置拔了出来,飞速掠回了主人的手里,道号御虚的少年道士冲着那面广场处高声叫道:“这场问剑已被我师兄接下,这一剑,不过是我这个做师弟的简单还了个礼而已,有朋自远方携礼而来,吾辈修道之士作为东道主焉有不还礼的道理?那岂不是太过占人便宜了?哈哈!”

此时道傲徐行也已收起了那尊近十丈高的逍遥游阴神法相,浓重纯洁白气尽数褪去,仍是一身象征着身份地位的黄色道袍的无涯真人驭剑悬停于百丈高空,脚下踩有那柄晶莹透亮如华彩-金刚石的师父死前遗物之一的三五雌雄斩邪,身边则悬浮有四柄手臂长短的灵宝仙气飞剑,毫无疑问自是望仙、承仙、应仙、贡仙这正一派初祖张念慈特别炼制而成的无敌镇鬼四剑。

武行山龙虎宫新任掌教徐真人收取法相、武器和灵宝飞剑后,曾被画圣吴道荷绘入疏狂图正中央的狷傲狂士静静回忆着与师父张天师往日发生过的点点滴滴,追忆往昔恰如走马观花,长有灰白胡须的清瘦中年道士一对眼眸里泛起清光,他自言自语的轻声喃喃道:“担子不重的,真的不重,徒儿连师父您的鞭子都能扛下来,扛这区区一副担子罢了,又有何辛苦的呢?”说到这儿,道傲忽然又“噗呲”一下轻声笑了出来:“将中原道统的重任比做‘区区一副担子’,唉,师父您老人家若是还在人世的话,只怕又要请徒儿吃糖炒板栗了。”

地面上,准确来说是碎块满地的粉屑尘堆里,算上心口那一剑共计身中五剑的酆山鬼王卢妄失足摔倒在废墟里面,手中犹自紧紧握着那柄红白神剑人杰的她张口吐出了一颗约莫鸡蛋大小的幽蒙灵气紫丸,手掌运劲一推,将那颗浑圆若玉珠的幽紫小丸以极快的速度掷向了那头朝着主人大步奔袭而来的金毛大“猫”瑞脑消金兽,毛色纯正的巨兽一口吞入了那颗幽紫玉丸,转瞬间,那怪兽整个庞大的身躯开始迅速拉长变形,最终竟极度不可思议的幻化成了一条身长足有几十丈的巨型无角虬龙,除了没有龙角、耳朵耷拉若犬这两个奇异特点外与蛟龙之属并无甚么差异的庞然巨兽将身负可怕重伤的主人卢妄驮载而起,奔着金顶大冈下面的那条石鼓溪飞速逃去了。

“奇怪,那魔头心口要害处明明已中了我一剑,为何还能苟延不死?”见酆山鬼王尚有残喘逃跑的余地,白玉在心的黑炭小道士御虚颇为迷惑的暗自嘀咕道。

年轻剑修魏颉抬头望着红袍女鬼匆匆而逃的背影,想起了那厮不由分说便将自己和小霜儿都押赴上山的屈辱可恨之事,立时怒从心头起,他蓦地扯开嗓门大吼一声:“小红,给我出来追它!”

语毕,一条浑身俱被炫彩雾气笼罩着的赤鳞大蛟自魏颉手腕处的那枚仙家法宝神京玉镯里面钻了出来,魏颉遂施为轻功纵身一掠,及时骑乘在了那条被少女许灵霜别出心裁取名为“小红”的赤色蛟龙后背,发号施令猛追向了由瑞脑消金兽吞丹进化成的那头巨兽虬龙。

赤色龙鳞的巨蛟小

红以雷霆电掣般的绝快神速赶至了虬龙瑞脑消金兽的后头,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年轻人魏颉果断祭出那面法宝碧海飞金镜,眨眼间十几条粗壮彩条蹿出并紧密缠绕在了那头金鳞虬龙的身上,坐拥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天才剑修魏颉拔出腰间的血灵朝天阙,龙鸣啸天,紧接着一剑倾尽全力劈出,正是威力惊人至极的黄沙遮天式,强猛无俦的剑罡骤然摧断了无角巨虬的脊背骨骼和大量经络筋肉,名为瑞脑消金兽的神异虬龙被当场斩杀诛灭!

身躯断裂成两截的巨兽灵气全失又恢复了原本的大猫体型,死去的瑞脑消金兽自空中坠下,望图驾驭异兽出逃的主人卢妄也跟着重重摔落在地上,虽谈不上跌了个狗吃屎,落地时的凄惨模样却也是足够狼狈不堪的了。就好像一头羽毛血红的鹰隼被猎户一箭射中,哀鸣扑腾着自空中落下来一样。

满身新鲜血污和尘埃泥渍的天下第五大魔头卢妄颓废无力的瘫倒在地上,那头已经暴毙而亡的金毛异兽的巨大尸体就那么掉在了鬼王大人的身子旁边。剑修魏颉在赤色蛟龙小红的帮助下重新返回地面,将赤蛟以仙子彩雾为出入媒介再度收回了手腕上戴着的那枚翠绿色玉镯之中,他徒步来到巨兽瑞脑消金兽的尸身边上,年轻剑修单手握剑对准已是出气儿多于吸气儿的鬼王卢妄防止后者暴起发难,另一手则尽力施展特异功法绕指柔,四条白鱼状的气机剔骨剥心,麻溜儿的切碎了那头金毛大“猫”的巨大脑袋,从里面血淋淋剥夺搜刮出了一颗紫玉模样、鸡蛋大小的幽蒙弹丸,完事后冲着躺在地上的卢妄卢鬼王淡然说道:“姓卢的,你想收我为徒的这个心意呢是好的,我也领你的情。但是忘了告诉你,我魏颉已经有师父了,是位长公主山巽风宫里的道士,修为虽不高,但至少走的是正道,而你本事再大,终究也还是个江湖魔头,自古魔道正邪势不两立,我身为我师父的关门弟子,没理由再改认一个杀人无数的魔头当师父吧?你用小阴物控制我的本命元神,将我强行押至了此地,刚才那一剑,就算是还礼了。”

鲜血早已染透红袍的超级大魔头卢妄极为勉强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瞪视了那个名叫魏颉的家伙一眼,继而手握人杰剑颤颤巍巍的往山下走去。

“慢着!”手持血灵长剑的魏颉猝然喝了一声。

“你们够了!”锥形脸上已再无半分英气的鬼王卢妄转过身子瞪着那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发疯般狂叫道,“你们都已经打赢了,还礼也都还过了,饶我一个弱女子一命又如何?!”

“呵,头一回见到有人用如此硬气的口吻来求饶的。话说鬼王大人啊,你这样的人若是都能被称作‘弱女子’,那这天底下可就不剩几个不弱的女子啦!”剑修魏颉微笑着说道,“我是已经还过礼了,可还有一人没还礼呢。”

幽都鬼教卢教主无比震惊的扭过了脖子,用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悚表情看着那个朝自己缓步走来的朱丹裙小丫头。

天下第八大魔头赤焰魔君许焰之女许灵霜手握两根燃着熊熊炽焰的赤金硬鞭悠然踏步行向了位列天下十大魔头排行榜第五的酆山鬼王卢妄,执意复仇的花季少女挥舞双鞭,赤焰宛若两条狰狞巨蛇前袭蹿掠到了鬼王的身上,红袍女魔头卢妄刹那间便身陷一片炼-狱火海!

“他们是都还过礼了,本弱女子的礼可还没有还呢!”双手握鞭的红裙少女许灵霜恶狠狠的说道,“还养禁-脔?看我不把你烧成一具焦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够本了 拥有四阶洗髓境修为的魔君许焰之女许灵霜手握双鞭思-春和念水,毫无保留的施展起父亲传下来的那套秘术燃血魔典,顷刻摧生两团熊熊燃烧的炽烈火焰覆盖在了酆山鬼王卢妄的娇瘦身躯之上,每一寸肉体肌肤均不落下。

在中原魔道邪派领域地位极高,被尊为天下第五大魔头的幽都鬼城鬼王此刻身陷一片焰光冲霄的滔天火海之中,饱受绝高温度对皮肤以及筋肉的持续摧残和焚烧,如同不幸沦落堕入至阎罗王负责统镇的阴间第十六层火山地-狱,头脑中意识尚保持清晰,无论如何都强撑着不昏死过去,经受这般严酷无比的活烧刑罚而尚存不死,其痛苦煎熬几乎已可用“惨烈”二字来充分形容。

站在一旁兀自注视着那个痛得满地打滚翻腾、哀嚎不断的万鬼之王女魔头卢妄,着实大感舒畅满意的魏颉面露淡淡微笑,心情甚悦的他抱着两条胳膊低头说道:“阳间恶鬼作恶多端,今日遭受火刑之罚以偿其毕生罪孽,这也算得上是天道昭昭,报应不爽了。小霜儿,烧得好!”

焚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受尽莫大折磨的卢妄惨叫声渐歇,身上遍覆的阵阵赤焰终于尽数熄灭散去,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高温灼烧、火焰蒸烤,卢姓女鬼王浑身衣衫褴褛呈焦黑色,臭气熏人刺鼻,黑发脱落大半露出不少可怖的头皮,锥形脸部以及其他身体部位的大好皮肤俱被烧出无数一碰就破的火燎水泡,满身上下皆是淋漓鲜血且涓涓流淌不止,如此狼狈不堪到了极点的丑陋形象,真可称得上是个名副其实的“女鬼”了。阳间的凡人百姓若是变成这副惨绝无伦的怪模样,只怕早已暴毙身死,化成满腹饱含怨怼的孤魂厉鬼了。

本命元神、窍穴经络、筋肉骨骼以及全身所有的皮肤都受到了极大极严重的破溃创伤,命力已然所剩无几的鬼教女教主拼命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颤巍巍好不容易才保持双脚站立,握剑的右手脱力一松,那柄无鞘红白神剑人杰不慎脱手掉落在了地面。

说是活人但其实更像死人的卢妄卢鬼王刚打算勉力俯下身子去捡,张念慈大弟子道傲徐行已潇洒驭剑自百丈高空层云处俯冲而下,眨眼间便来到了那名血污烂袍女鬼王的身边,贵为道圣第二的狂士徐真人语气温和的开口道了句:“掉了的东西就别捡了。”

已是彻底接近毁容状态的卢通幽之女卢妄瞪着那双被赤焰完全熏红的眼睛,嗓音发哑若八旬老态,她使劲儿地颤声求饶道:“我留下人杰,你……让我活,活下去。”

容颜清俊的黄袍道士见其再也不自称什么“本王”,有意让此事告一段落的徐行徐真人挺胸而立,并不作任何言语回复,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用神剑换取活命的机会。

一人接剑、三人还礼过后已是浑然不具人样的武林女魔头卢妄轻“嗯”了一下,满身破烂焦衣以及血渍水泡的她费劲地从腰间摘下人杰剑的剑鞘,将之轻轻放在了地上,最后再扭头望了一眼战胜了自己的黄袍长须道士徐行,遂独自一人空着手步履蹒跚的慢慢朝山冈脚下走去了。

这场以问剑为由头挑起的魔道二番战,以正一派祖师张念慈引五雷天降以兵解自身和江湖魔头酆山鬼王卢妄重伤完败宣告结束。时隔八年,正派之道又一次高过了邪派之魔,正应了那句“邪不胜正”的经典古话俗语。

身边悬停镇鬼四剑的黄袍大真人弯腰快速拾起了神剑人杰的剑身与剑鞘,归刃入鞘后将其与那柄三五雌雄斩邪剑分别缠至了腰间锦带之中,这时身穿雪白褂子、腰悬白玉如意剑的黑炭小道士御虚也已匆匆赶了过来,无涯真人拉着同门小师弟来到魏颉的面前,龙虎宫内战力最强但脾气互相不对付的两位年岁悬殊的道士皆对后者欠身行道门揖礼,年逾半百绰号道傲的灰须真人徐行笑吟吟道:“魏小友,我们又见面……”那个“啦”字差点就习惯性的出口,总算在最后一刻及时刹住,将“啦”改口成“了啊”。

谶语中能对未来中原道统产生巨大影响,玲珑在心、紫气盈体的年轻剑修魏颉亦抱拳还礼,同样报以和善笑意的回应道:“多谢无涯真人赠送晚辈一场忘我之心斋以及七张救命符箓,莫大恩德,小子定当铭记终身!”

道号无涯的新晋龙虎宫掌教徐行笑着摆了摆手,表示区区举手之劳而已何足道哉,又与其随意寒暄了几句后,好心提议道:“贫道藏有几饼品质上佳的西湖龙井茶,可振奋精神、消除疲惫,魏小友愿否与我一块儿去坐下来喝一杯?待用过茶后,宫里自会有名厨设佳宴盛情款待,以慰小友一路之劳顿辛苦。”

“好啊,正好我肚子饿了,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向来颇为赏脸给面子的魏颉欣然答允,牵过白马大白的缰绳,和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一块儿跟着无涯、御虚两位龙虎宫道士,道士,一同沿着石阶奔着山冈下去了。,

身穿褐青色衣裳的年轻画师唐颠唐仲龙则先行告辞离去,侥幸大难不死的他只觉今日有太多值得画下来的东西了,搞不好足可画出一整个名扬中原的华丽系列,稍作思量后便敲定了画作的名字,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走至山脚下后,二十出头就在丹青绘画领域取得不小成就的天才画师豪情满怀,自觉此生前途无量的他望着西方即将垂垂落山的夕阳,轻声念诵了首自己之前写的无韵小诗:“道玄才名世间奇,大禹人主尽相知。长江不免东流去,天下画师皆望我。”语罢,接着又深吸一口气,朗声高叫道:“喂,画圣吴道荷!未来终有一天

我唐仲龙的名号会压你一头,后生晚辈将知我而不知你,你可信否?!”

行下山冈的路上,魏、许二人并肩而行说说笑笑,豁达乐观的魏颉手里握着那颗已被擦拭干净的幽紫色弹丸玉珠,盯着紫丸颇有自嘲精神的说道:“这颗东西想必就是那酆山鬼王的法宝幽冥丹了,咱们两个虽被那女魔头屈辱的擒来了武行山,但你放火焚烧了那魔头的身子,我挥剑斩了她的坐骑,还顺带着得了这颗能稳定元神的好宝贝,也算是够本了!”

红裙少女许灵霜面带甜笑的出言回应道:“何止够本了,根本就是赚大发了呀!大胆哥你不是本来就打算要上武行山的嘛,这一趟什么都没损失,无本万利。”

牵着白马的年轻人魏颉顿时仰头“哈哈”一笑,快意无限的振声说道:“对,没错,咱们就是赚大发了!小霜儿,我和你都是天生的财主通吃命,逢赌必赢,想赔本儿都难呐!”

行至金顶大冈下面那条清澈见底的石鼓溪流,耳中聆听溪水冲撞石壁发出的叮铃之声,一身轻松的魏颉蓦地想起了那日万大哥临行前送自己走的时候,在满是鲜艳桃花的山间,也曾听得过与此声音相似的溪石互撞之声响,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自己的结义大哥,那个生平以突破一阶筑身境为目标追求的酒铺老板万纶万文煌的音容笑貌,如今已有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年轻剑修魏颉心中由衷感慨道:“这一方弱肉强食的江湖,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污泥。今天你是高高在上受人尊敬的武道巨擘,明儿个你可能就要被人拉下神坛推入泥泞之中蹂躏践踏,孰强孰弱、孰优孰劣真的是不好盖棺定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说法早就被先人证明不是一句逞意气的空话,千万莫欺少年穷,谁也别看不起谁,鬼知道将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呢?唉,其实这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纵然你修为境界攀登至巅峰顶点成了那传说中的陆地尘仙,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打不过那位剑圣嬴秋?要么迈过天门飞升成仙要么当找个地方乖乖画地为牢,像刀圣关昭关大侠、道圣张念慈张天师那样既不愿飞升也不愿当缩头乌龟的,基本最终就难逃一个‘死’字了……记得我年少时不知对这江湖有多么向往憧憬,而今亲身踏入江湖方才知道这江湖人人皆身不由己、苦乐自知,哪有真正的逍遥自在可言?还不如学学我大哥那样,在遍布桃花的山林间开一家酒铺,卖卖小酒,挣点儿小钱,一生平平淡淡,过得不也挺美的么?”

此时发自内心深切思念着义兄的魏颉绝对不知道,在中原某处的地下苦牢里,他那饱受非人折磨,过着水深火热日子的万纶万大哥,也正在以相同甚至更深一层的情感深深想念着自己的结义好贤弟。

第一百三十四章 墨家机关城(上) 中原大地某处燥热潮湿且暗无天日的地下巨大机关城里,有个手脚皆戴着黑铁沉重镣铐的赤膀男子,铁链碰撞哐啷作响,汗流浃背、浑身伤痕累累的他正在浑浑噩噩的推着一辆载有大量漆黑煤炭的小车缓缓徒步前行,披头散发胡子邋里邋遢,面黄肌瘦似已命不久矣,眼圈黑得如同被人磅磅殴打了两拳,其形象模样像极了幽冥地-府里无限受苦受难的冤魂和恶鬼,整个人明显的阳气不足,阴气反倒尤为兴盛。

这是他今日必须完成的指标工作之一,须将一座恰如小山般的煤块尽数用人力小车运至大火炉底下作为焚烧产热的重要燃料,推完这一座小山后若还未完全达成定量的工作时限的话,还会被遣派勒令去推车搬另一座炭块“煤山”,一座接着一座,搬完一座以后还有下一座,直到所谓的“时限”彻彻底底完成为止。

中途休息片刻停下来喘口气儿?那是绝对不存在的,干苦力活的卑贱奴隶们是不配享受闲暇放松时间的!

这座位于不知多么深的地下的监牢苦狱之所以能被称作“机关城”,是因为这个地方大若陆地碉堡城池,有近千个耗炭量极高的超巨型熔铁火炉,每个熔炉均用于炼造各种形状的铁器零件以创造并改良许多堪称匪夷所思的特制机关道具。有些机关大如屋舍与此处机关城的内部融为一体,特大机关就需要特别庞大的配件齿轮方可顺利运行,而有些秘密机关则小如核舟麻雀,那么就需要极其精细巧妙的部件来推行该机器的使用和运作。大小虽不一,但各有各的用场,几无高下之分。

机关城里有着比中原其他地方加在一起还要多还要复杂的海量特制机关,千百个超级熔炉日夜不停的疯狂做工,故而这座不分白天黑夜都要高强度持续运营周转的地下巨城大抵就急需四类人作为工厂耗材,少一类都不可。

一类人联合开采煤矿炭石作为诸多机器运转以及巨型熔炉永久保持高温的燃料,一类则用人力小车推送大量煤炭进入专门指定的地点烧灼消耗,一类人负责控制各类机器的做工并以项上人头保证不出任何要紧的差池和错误,最后一类人最是可悲,他们悲哀无助到甚至连人这一物种都已经算不上了,只因他们将会沦为最新研发出来的那几套强大杀人机关的第一批“牺牲品”。

地下城里的各式玄奇机关数不胜数,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用于攻城掠地、沙场征伐之用的强力大型机关,还有小部分则是构思新颖但是用途尚且不明的特殊制造的机关,剩下的便都是针对江湖武夫乃至各家练气士的法阵气数机关,或大或小,但无一例外都拥有着绝强无比的顶尖杀伤能力,十个人一起入内,几无一人能有幸活着出来,十不存一、十死无生!城中每天都会有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号人作为白鼠试验品去切身体验新型机关的作用与杀力,那些被强迫入内“受刑”的倒霉蛋往往都身负武道一阶甚至二阶的修为境界,但即便如此,等待他们的也几乎都是“死无全尸”的最终命运。粘糊血肉和骨骼残肢遗留在机关里面,还需有专人去花时间花精力清洗打扫,防止机关出现卡顿的异样现象,每一次开启机关的程序仪式都十分繁琐且麻烦,但基本上只要齿轮轻轻一扭动,也就意味着有人要痛苦的活生生死在里面了。

那个容貌普普通通,身材骨干瘦弱的男人并无丝毫武艺傍身,到目前为止连区区一阶筑身境的浅薄修为都没有,故侥幸不用担心被在短时间内选为注定要赴死的“机关体验者”。但即便不用被那些冰冷无情的杀生机器屠戮,他却也切切实实的感觉自己离死不太远了。

男人被抓来这座地下城充当贱如猪狗的苦力奴隶差不多已有三个月的光景了。第一个月他负责在各个矿洞里抡锄头卖力挖煤,每天可以睡足三个时辰左右,早中晚吃三顿饭,一顿里的伙食仅仅只有三个拳头大小的坚硬窝头和一小碗没什么味道的烂咸菜,见不到半分荤腥肉味;第二个月他被派去控制管理各种精密仪器机子的开关运转门路,变得每天只能吃一顿饭,睡一个时辰了。就在他因为严重的睡眠和食物不足而感觉自己马上要暴毙猝死的时候,他又被调派去干了推车运煤的工作,仍是辛苦疲劳异常,但总算是可以勉强睡够两个时辰、吃够两顿饭了,睡眠时间和伙食量足足翻了一倍,继续苟活下去的几率也大大增加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如今男人每天都要干活将近九个时辰,男人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但是他绝不能停止工作去休息放松,因为只要他的脚步一停,立时就会有四处巡逻的戴着“笑脸诡异面具”的黑衣人将手里的那根长鞭用力抽打下来,每一下皆疼痛无伦贯彻骨髓。那种鞭子是特制出来的,整根鞭子上头都密布有相当细小的倒勾尖刺,抽在没有衣服保护的肉身之上,再粗糙结实的皮肤都会在一瞬间猛地绽裂开来,挨鞭的地方必然会变得血肉模糊、狰狞一片,在这种闷热潮湿的环境里一旦发生感染并引发一系列不良反应,那么连半句商量求饶的机会余地都没有,就要被几名“笑脸”黑衣人生生打

昏过去然后直接抬过去扔到周围咕嘟咕嘟冒泡的滚滚岩浆之中,死得尸骨无存,连半点骨骸痕迹都不会留下。

男子很幸运,来到这片人间炼-狱至今为止他都没有出现因为身体状态每况愈下而影响干苦力工作的情况,伤口都已愈合,虽不时也会有丝丝瘙痒酸麻之感,但已无伤大雅,基本不耽误什么要命的事情,还能算是个青壮劳动力。

但今日,男人认为命运之神到底还是抛弃了他,他觉得自己就快要不行了。

没日没夜的工作、严重的饮食失衡以及睡眠不足等等要因都直接导致了男人的身体状态与三个月前相比有了极大幅度的降低衰弱,而今日的他整个人感到尤其不甚对劲,头脑发昏发沉,口腔干涩发苦,四肢酸软无力,甚至连呼吸都混浊而沉重了起来。这大概率是个危机信号,男人的身体在发出郑重警告,他若再不补充睡眠、摄入足够的营养,那么下一步恐怕就是要当场昏厥休克,瘫成烂泥倒在地上了。

他两只手推着那辆载有巨量煤块的小破车一步步的往指定的方向行去行,仅是因走得稍微慢了那么一丢丢,一记煞是凌厉的皮鞭就呼啸着抽了下来,脸部戴有诡异笑脸白色面具的黑衣人厉声呵斥道:“快点,走快点!磨磨蹭蹭的,想死啊!”

“长官大人,能给我喝口水吗?我真的太渴了。”口舌异常干燥的赤膀男子用诚恳至极的语气哀声苦求道,嗓音低微而有气无力。

又是“啪”的一记清脆声响,笑脸黑衣人又重重赏了那名推车男子一下子钢刺皮鞭,怒骂道:“快给老子干活!还想喝水,岩浆要不要喝?!”

后背挨了两记狠辣鞭打,留下了两道显著皮肤绽裂创痕的男人不得以只好继续尽力推着小车往前方熔炉所在的位置行去。

卸掉满满一车的大块黑炭后,车子的分量骤然变轻极多,如释重负的患病男子长舒了口气,再次推车往返折了回去,开始新的一趟运煤工程。那座由煤炭堆叠而成的小山还剩一大半没有运完,这样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的辛苦工作还要重复不知道多少次,男人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永无天日的地下魔窟城堡里还能再活多久,可能是十天半个月以后再死,亦或者是明天或者后天去死,再或者直接就是今天便丧命于此呢?

男人姓万名纶字文煌,曾是一个在山里开酒铺挣钱的青年小老板,因年幼时偶然染了风寒无钱医治而落下病根,习不了武练不了气,周身经络与脏器内都有暗伤,故连一阶筑身境都突破不了,但即便此生无望初窥武道门径,他依旧对侠义道心怀向往,喜好与形形色色的人结交朋友,只为了能多听些有趣的江湖轶事和武林传闻。大半年前意外被他结交了一个姓魏名颉字正气的年轻剑修,与其义结金兰并于莫愁江畔分别后,酒铺掌柜万纶对自己的这个义弟朝思暮想,实在是耐不住心中万分想念,他终于一咬牙说服自己卖掉了那间赖以生存的万家酒店,提起那柄早年间就买好了的时不时用来当做强身健体工具的寻常劣质铁剑,离开了泸州南陵郡,独身一人踏入了江湖。

世间从来就不缺生来天资卓越的惊才绝艳之辈,亦不缺那些初入江湖就好高骛远奔着成为那“天下第一”去的能人达者,他万纶一没天赋、二没志气、三没本事,就这么一个完全称得上是废物垃圾的“三没青年”,此番手提铁剑独自出门就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找到自己的那位贤弟魏颉,另一个就是好好感受一下这座江湖的风光魅力,是不是真像他们口耳相传的那副样子,既有侠骨丹心亦有柔情似水,既有英雄气长亦有好汉折腰,既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勇气魄力亦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无奈事实……

来到山脚下后,他率先去了闹市里的马场购买脚力坐骑。别人花银子买马都是奔着挑好的来的,巴不得自个儿能买到匹神骏非凡的龙驹宝马,这骑出去多有派头不是?可万纶却是稀奇古怪的偏偏专挑些老马瘦马来瞧,这一举动背后的原因倒也简单,他觉得自己并非什么大名鼎鼎的武林侠客,本就是个没什么用场也多半没什么出息的弱者废柴,骑那么好的马做什么?岂不是白白糟蹋好东西了?

东边挑来西边瞧,最后万纶在马棚最角落里发现了一匹骨瘦如柴的年迈跛马,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本来大概就是被人宰了吃肉之类的下场,现在它命数到位得以时来运转,被人花了十二两雪花纹银给买了下来。好马配好鞍,老马配老鞍,于是万纶就这样骑上了那个陈旧到缝缝补补不下数次的马鞍上面,就像某些武侠小说里面写的那样,游侠儿身后背负轻便的行囊包裹,一人一剑一马,意气风发地踏上了江湖,从此仗剑天涯。当然和那些小说里面迥然不同的是,这“人”只是个几无修为武艺可言的俗家庸人,这“剑”是寻常铁匠铺里花点钱就能随意买到的劣等粗制铁剑,这“马”是一匹早就步入暮年且患有残疾的枯瘦老跛马。

这样无用而不堪的“游侠儿”,果真当得起那个“侠”字么?

行至沂州锦瑟

城,在城里逗留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寻访到义弟魏颉,失去了找寻目标的万纶万文煌开始漫无目的地东游西逛,听人说哪儿的风景好他就去哪儿,在遍览中原各地的绝美风光后,不过三十出头的青年“游侠儿”万纶只觉这一趟江湖行太值得了,若是没有卖掉那家林间酒铺,没有轻装纵马上路,此生焉能看到此等绝好的美景?

后来在鲁州拾遗郡里遇上个当街欺凌弱女子的地痞恶霸,据路人说那家伙唤作什么“没纹大虫”刘二,练就了一身甚是结实的魁梧腱子肉,有半步二阶跃灵境的修为。路见不平之事,连一阶筑身境门槛都还没有突破的万纶万游侠二话没说就拔出了腰间的那柄普通铁剑,缰绳一震,策马就大喝着“冲”了上去。那匹嶙峋老马跛着脚一瘸一拐来到那头没纹大虫面前的时候,那个身世可怜的黄花大闺女刚被恶人扒掉了黄色衣裳,彪形大汉刘二先是伸手在那姑娘的柔软胸脯上摸了一把,接着一拳狠厉轰出,打断了那匹干柴老马的一条老寒腿,生平第一次行侠出手的万纶就这样狼狈不堪的从马鞍上面摔了下来。最终是万纶忍痛将卖掉自家酒铺换来的银两尽数交给了那个姓刘的街头恶霸,这才免了一场注定没好果子吃的当街残暴毒打,顺便也保下了那名黄衣闺女的清白贞洁身子。看着断了条腿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骨瘦老马,丢了所有家财都没哭的万文煌单膝跪在地上哭出了声,哭得那叫一个惨烈,叫围观的路人百姓都为之感伤。原来那获救的姑娘姓黄名可秀,今年一十八岁,她好言邀请万纶去家中吃了顿便饭,席间甜腻腻的一口一个“大侠”的叫着,这让万纶着实是美不自胜,嘴角笑得都快咧到耳根了,只觉自己这次财没白破,真值了!怎料饭还没吃完呢,那个家中无人的黄姓姑娘就凑近过来大力抱住了万纶的身子,用娇嫩白皙的手开始慢慢脱解后者的粗布衣裳,她边脱边柔声道:“万大侠,奴家的父母都已病故,平日里我一个人过活实在是太苦,你就要了我吧!”这让活了三十来年都没经过人事的万纶当即大吃一惊,慌忙挣脱开来,将自己那空空如也的两个衣兜都外翻了出来,并顺嘴说了句自己从杂书里头学来的话:“吾已一贫如洗,怎敢耽误佳人终身?我万纶本就是一介粗鄙布衣,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一句‘大侠’,愿姑娘能早日找到良人,万某先行告辞了!”说完以后便一把拿过摆在桌上的铁剑匆匆离开了那间破败漏雨的屋子,头也不回一下,顶着绵绵细雨徒步远去了。

没了坐骑跛马,再次变为孑孓一人行天下的万纶悠然北上,又孤身行了大概不到五日,来到一处荒僻山冈的时候,不慎落入了某个有人提前布置好的陷阱坑洞之中,还没来得及挣扎攀爬,上头便有一股浓郁刺鼻的深色烟雾喷射了下来,坑里的布衣游侠万纶很快就丧失了所有意识。

醒来后他就到了这处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机关城,先是被人扒光衣服吃了顿皮开肉绽的水火杀威棒,在熏臭难闻满是虫鼠的阴暗监牢里硬扛着躺了两天,等棒伤好得差不多了,真正等同于九幽地-狱的苦难生活也就由此开始了。手和脚都被精钢镣铐束缚捆绑了起来,活动范围极大程度受限,连快步走都无法轻松完成,就更别提拔腿逃离此地这一痴心妄想的可笑举动了。

第一个月挖煤,睡足三个时辰,一顿吃三个窝头一小碗咸菜;第二个月管控诸类仪器,每天吃一顿饭,睡一个时辰;第三个月运煤,每天睡两个时辰、吃两顿饭……被各种方式惨绝人寰的压榨与剥削,这令万纶的精神与肉体两方面都出现了不小的问题,他不清楚这样生不如死、水深火热的悲惨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难不成自己真的就要这么憋屈的命丧在这里?死后尸体被抛入熔岩?在滚烫岩浆里彻底化为灰烬?他还没有见到义弟魏颉,还没有尽情领略江湖的风光,怎可就这么轻易死在这里?

尚未绝望的“游侠”万文煌也曾有过几次反击抗争,结果就是落了个满身布满伤疤鞭痕的凄惨下场,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没有因为伤口发炎而影响过工作,得以苟延残喘地续命活到了今天。为了能再多活几天,为了能不死得那么不甘委屈,万纶万文煌终于学会了低头,选择了听天由命,任人宰割任人鱼肉,逆来顺受地努力强逼自己适应城中指标无限的苦力劳役。

生活实在太苦太苦了,看不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出头希望,他每天睡觉前都巴不得自己能一觉不醒,直接睡死过去一了百了,可醒来以后又需要强行振奋精神继续苦命、拼命的发狠工作。既然没死,那就努力地活在下去吧,活到自己一定要去死的那一天。

盼望着盼望着,煎熬着煎熬着,万纶等待已久的自己的“死期”终于到来了。

推完今天最后一整车的炭块煤矿,负责看人的黑衣长官走了过来,语气十分冰冷地告诉累得筋疲力尽的万纶,已到了重新改换工作项目的时候,四类“人”中的第四类,该轮到他去充当新型杀人机关的实验者了。

毫无疑问,今日就是他该去死的日子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墨家机关城(中) 要死了。

经历了将近三个月非人生活的万纶在从黑衣面具长官的口中得知了自己要去充当新型杀伐机关试验品的那一刻起,他就充分而彻底的明白了解自己的死期终于到了。这一次与往日不同,再也不会有侥幸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了,换言之,主掌凡人命运的无上神明已然将他若蝼蚁般的抛弃掉了。

万纶不是没见过机关城里那些杀戮攻城机械以及种种精妙无伦的各式机关,每一套都拥有着绝强无匹的杀伤力和磅礴骇人的冲击力,有些机器甚至用玄通手法融入了“气数”这一特殊要因,专门为儒、释、道、墨、法、兵六教练气士特供准备。一二阶境界的武夫修士不幸进入机关阵内都注定是十死九生甚至十死无生的可怕结果,他万纶一个连区区一阶筑身境都没有突破的废柴垃圾一旦踏入机关内部,恰如刚出生尚自哇哇啼哭的弱小婴儿被人抱着扔进了大型绞肉机里面,除了一死以外还能有别的什么好结果么?必然是不可能有的啊!去了就是炮灰,去了就是死!

城中每天都会有几十上百个无辜的受刑奴隶作为新型机关的牺牲试验品,以卑贱如畜的下等身份被残忍处死,每一个身死机关中的可怜家伙最后连一具肉身全尸都不会留下。就算上辈子行善积德,这辈子运气再好也顶天就是落一个脑袋被飞速削去的悲哀下场,一刀割头而亡,这已是整座地下城里最好、最舒服的安详死法了。

搬运了一整天煤炭小山的万纶他真的累极了,那种累不是单单肉体上的疲惫与辛劳,还有极大一部分是精神情绪上面的。长达三个月的地-狱般的严酷折磨,早就如泰山压顶一样狠狠压弯了他的脊梁,吃得不如猪、睡得不如狗的卑微生活已磨损耗光了他所有的胆气和魄力,丢掉了那股子挺胸抬头咬牙活下去的精气神,那口支撑着宝贵性命的“气”一经松懈,那可就再也活不下去了。试问有哪一棵被蛀空了芯子的树木是能熬过冬天并持续活下去的?

既然浑身酸痛发软,头脑昏昏欲睡,口干舌燥喉咙冒烟,眼前发黑浑然看不清东西……那就去死了罢!

既然在这种人间炼-狱里得不到常人应得的待遇,每日连半分期待和盼头都不会有……那就去死了罢!

心中笃定赴死想法的万纶忽然不再感到焦虑恐惧,短时间内变得平静而又坦然了,在种永无天日、生无可恋的悲绝处所,“死”或许是一种极好的享受与解脱呢!去死了罢,就这样死了多轻松啊!再也不用遭那些老罪了,痛痛快快地上路吧!

眼下青年万纶再无任何生存苟活的念头,死前他只有一个相当简单的愿望,嘴唇开裂渗血出来的他嗓哑着嗓子向前来带人换岗的长官哀声恳求道:“长官大人,我这次肯定是活不成了,死前能否让我好好去吃一顿?给我几个窝头和一碗水就行,我想做个饱鬼……”

那名脸上戴着笑脸白色面具的黑衣人当即扯着嗓

门怒骂道:“快点跟我走!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说罢便动作十分粗鲁的给光着膀子的万纶脖子部位套上了个结实的铁制项圈,像牵条狗似的将之用绳子拉走了。

果不其然,今日是真的必死无疑了。

在亲眼目睹了那个所谓的新型机关后,万纶愈发认定自己今朝无论如何都要难逃一死的命运了。只因那座大型机关压根就是一个闭环的必死之地,有巨刀、有锯齿、有飞箭也有火柱,却完全没有可供人出逃的“生门”,也就是说只要受刑者一入阵内,就决计难逃一个暴死阵内的碎-尸下场!

负责换班抓人的黑衣长官将一根约莫胳膊粗细的铁棍插入了门口的某处凹槽里面,往下一拉,伴随“咔嚓”一声,门里面阵内的大型机关瞬间“轰隆隆”开始了高速的机动运转,戴着诡异笑脸面具的长官用低沉肃然的嗓音对万纶说道:“此阵名为“碎骨蜂巢”,是我们墨家机关城最新研发出来的一套守城机械,你就尝试着攻城破阵,在里面待够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就可以出来了。”

面对此等形同巨型切割绞肉机一般的凶猛杀伐阵法机关,纵然是身体康健、身手敏捷的一二阶境界的纯粹武夫都未必能坚持一盏茶的功夫,更何况是一个连一阶筑身境都没有迈入羸弱患病普通人呢?什么撑足一柱香时间,分明就是让人放心去死的意思嘛!

抱定必死之心的万纶点头“嗯”了一下,在他垂下脑袋的那一刻,他快速走马观花似的回忆了一遍往昔点滴时光,发现自己的人生真是乏味无趣啊,好像最最风光快意的事情就只有两件而已,一是和贤弟魏颉结拜为金兰兄弟,二是当街救下了一名被“没纹大虫”刘二欺负打压的黄姓姑娘。

没了,值得怀念的就只有这两件事情,别的再也没有了,就这样要去死了。

他蓦然想起了贤弟魏颉曾说过一句“天下多少意难平,不过造化弄人四字”,被命运造化摆布玩弄了三个月甚至更久的万纶万文煌在临死前觉得此生真的是太过“意难平”了。

这座江湖从来就不缺高高在上的家伙一下子跌落神坛掉入泥泞深渊,可他万纶不过就是一介粗鄙布衣、蝇头草民罢了,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是想要再见一见自己的义弟,想要多看一看这座江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何命运要对他如此不公?!

那一刻,一辈子都忠厚老实好说话的万纶总算爆发了。

世间万事万物皆有机会,而那个堪称微乎其微、近乎不存在的抗争机会,被身处绝境中的青年万纶抓住了。

他先是随手指了个方向并大叫一声“长官大人,快看那边”,当黑衣人顺着其手指的方向望去时,万纶一把从凹槽里抽出了那根控制机关的粗-长铁棍,双手紧紧把持握住,然后照着那长官的脑袋猛力地砸了下去。那“笑脸”长官刚反应过来扭转那颗头颅,一根钢铁大棍就那

么兜头猝然间砸了下来,正中前额要害,“咚”的一声脆耳清响,那家伙脸上的面具当场粉碎,颅骨脑壳亦作开裂,仰天朝后就那么倒了下去,新鲜血液与白白的脑浆一齐从裂口处流了出来,水潺潺的淌满一地!

倾尽生平最后一股劲力抡死了黑衣长官的万纶神情激昂振奋,他状若痴傻癫狂的大笑了起来,胸中长久积郁的压力仿佛随着那一棍子砸下一扫而空,昔日的万家酒店小老板万文煌冲四面八方朝自己这边匆匆赶过来的黑衣人震声吼道:“死前还他-娘能捎上一个陪我,够本了!”左手握棍,右手大拇指高高竖起对着自己的脸,胡子邋遢貌若野人的他继续疯狂大叫道:“十八年后,老子万纶又是一条好汉!”

是啊,太值了,这一棍子把本钱给赚回来了。

像他这样一辈子估计都和“英雄好汉”四字没什么关系的无用之人,这辈子能仗剑骑马行一趟江湖,能结交一个本事超凡的好义弟,还能在街头众目睽睽之下出手惩恶扬善一回,临了之前还能再他妈-的捎上一个孽障贼人陪着自己同死,显然是赚大发了啊!

心中无比舒畅快活的万纶万文煌将双臂缓缓张开,挺起肋骨外翻的干瘪胸膛,合上双目迎接即将到来的那场代表了自由和解脱的“甜美”死亡。

就在他闭目待死之际,耳朵里忽然听到了一声口音颇为熟悉的“万大侠”,万纶以为是因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去而产生了不真实的虚假幻听,依旧是紧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当他再一次清晰听到“万大侠”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再次睁开了眼睛。

面前立着一名身材较高的长发女子,那女子穿有一袭宽大黑袍,袍子上面有各种玄妙华丽的银白色纹路,头顶戴着血红蟠龙大冠,秀发及腰,面部带着婴儿脸欢喜面具,怀里还抱着一只圆头圆脑的小型土黄色哈巴狗。

“参见巨子大人!”那十几名黑衣“笑脸”人齐刷刷单膝跪在了地上,右手掌贴合左边胸口,异口同声的高声喊道。

“都起来吧。”头上戴着金丝血龙大冠的黑袍女子淡然道了一声,嗓音动听悦耳。

“是!”众黑衣长官皆起身站定,挺胸拔背,庄严而肃穆。

被称作“巨子”的长发女子伸手慢悠悠的摘掉了酷似婴儿笑脸的特异面具,露出了一张微胖的白净脸蛋,五官标致,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样子。

万纶登时便如遭雷击一般傻傻的站在了原地,只因那名黑袍血冠的女子正是那日在鲁州拾遗郡街头自己从没纹大虫刘二手中救下的清白闺女黄可秀!

“黄……黄姑娘,你,你怎么……”万纶万文煌震惊的连囫囵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搞错了,我不姓黄,我姓舒,单名一个壶字。”有着一张白嫩脸蛋的长发女子微笑着说道,“我是这座地下机关城的城主,同时也是当代墨家的最高领袖,墨家巨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墨家机关城(下) 万纶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那个被人当街强-暴并扯掉了衣裳的黄衣女子居然会是这座分工明确、等级森严的墨家机关城的城主,当代墨家最高头领的巨子领袖?

这两个有着云泥之别的差异身份怎么可能结合得起来啊?!

姓舒名壶的黑袍戴冠女子笑吟吟的走上前来,她单手搂着那条傻兮兮的土黄皮圆脸哈巴狗,另一只手从兜中掏出来一个外表呈大红色的鲜艳小瓷瓶,递了上去,“这瓶子里面装有七颗我珍藏的至元圣丹,你分七日服下,七日后你的身体基本上就能恢复为最健康完善的状态了。”

接过红色瓷瓶后的万纶当即拔开瓶盖,倒出里面一粒深棕色的小丸送入了口中,药丸刚入肚中没多久,他便觉得头脑里积累着的郁闷沉重之感大幅消失,整个人的精神振奋了不止一倍,甚至连背上的两道新增鞭伤都不再那么痛入骨髓了,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缓解。毫不夸张的说,就算现在再派他去拉两座小山的煤块都不在话下。

“跟我来吧。”墨家巨子舒壶见其已吞入了一粒至元圣丹,嗓音温润的说道。

侥幸大难不死的万纶跟就这样紧随着舒壶舒大城主一路走着,不管行至何处,总有大量黑衣笑脸长官单膝跪地高呼“参见巨子大人”,此女子在墨家机关城里的崇高地位由此可知,“巨子”之称号实在当之无愧。二人很快来到一处挂着写有“万里江山入一壶”精致匾额的小型屋子,迈过门槛入内,跟在舒壶身后的万纶发现屋子里头的诸类陈设均十分单调简单,地下机关城本是一座死气儿大于生气儿的可怕钢铁丛林,而这间小屋里头的摆设物件却差不多都是由木头打造的,显得与外界环境有些格格不入、标新立异。屋内整体色调偏朱红,除了一张大床、一张桌子和两个椅子以外就没剩其他什么东西了。很难想象堂堂墨家巨子的“闺房”居然会是一番如此简陋不堪的光景。

“坐吧。”舒壶说完此话后自己先挑了个桌子旁靠近南首边的位置坐了下来。那个依旧光着膀子,脖子上带有牛皮项圈,手脚均被铁镣铐束缚的万纶依从舒城主的要求吩咐,乖乖的在另一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墨家当代巨子舒壶将那条心爱的宠物哈巴狗搁置在了大腿上面,用双手摘下了头顶的金丝蟠龙血色大冠,将之轻轻摆放在了红木打造的平整桌面上,扭头望向了仍然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赤膀汉子万纶,眼神颇为温柔善良的出言问道:“万大侠,那一日你头也不回的走了以后,是怎么被抓到我这地下城里来的?”

经历三个月苦难生活而满身布满了狰狞疤痕的万纶瘪嘴惨笑一下,将自己不慎掉入山间地洞的陷阱后又被烟雾迷昏过去的经历简略说了,最后还补充了句:“巨子大人,您就别喊我‘万大侠’了,在下万万担不起这三个字啊!”

巨子舒壶立时哈哈大笑起来,一问万纶的岁数比自己小后,咧嘴笑着说道:“你比我小三岁,那么我就喊你……小纶子,怎么样?”

万纶虽对这个古怪至极的称谓产生了强烈的生理不适,但出于对面前这位黑袍女城主的恐惧,仍是十分违心的献媚开口应承道:“好听,不愧是巨子大人,这起名儿的水平就是高呐!”说着就高高的翘起了两个大拇指,表示这昵称起得真是顶呱呱,妙之极矣。

舒大城主面带和淡笑容,顺着哈巴狗的皮毛走向一下下的抚摸着趴在自己大腿上的那只憨傻宠物,她兀自沉默半晌,忽然道出了四个叫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字出来:“你爱我吗?”

万纶万文煌好似整个身子被电了一下,升调“啊”了一嗓子,颤声道:“我,这……”

名字与“舒服”二字谐音的墨家当代巨子面容平静,她定睛凝视着脸色略感发红

、显然焦急惶恐到了一定程度的男子万纶,过了一会儿后,舒姓巨子竟“噗呲”一下就笑出了声音,在这座地下城池里说一不二的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我知道,相比较我这个半老徐娘而言,你应该更爱那个大闺女黄可秀多一点,你如果喜欢,我也可以多画几次那么年轻水嫩的妆容。”

坐在桌子另一侧的万纶满脸“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的便秘表情。

脸型有些微胖的墨家巨子轻轻搓了搓几下宠物哈巴狗的滚圆脑袋,继续说道:“我们墨家的老祖宗,也就是千年前的那位初代巨子墨翟,他认为社会上种种不平之事皆是因天下人不够相亲相爱所导致。老祖宗还推崇以‘耳目之实’来判断世间万物的正确性,我这辈子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地下,从来没有切身体验过人间那些所谓的不平之乱象。故而为了证明老祖宗理论的真实性,我化名为黄可秀,穿了条单薄修身的黄衣,将妆容化成十七八岁黄花大闺女的样子,然后故意在街头搔首弄姿引人动情,勾引那些外表看起来就绝非正人君子的家伙,正如那日你所见,果真有人将魔爪伸向了我。”

“而真正令让我感到心里难受的并不是那个家伙对我的无礼之举,而是当我被人摁在地上时却没有一个路人站出来施以援手。那一刻我明白了老祖宗是对的,这座天下人与人之间是不相爱的,是充满了‘恶’的,强者是会去欺凌弱者的,地位高的是可以随意践踏凌辱地位低的,狡诈之人是会去欺负愚昧之人的……不论我自不自爱,都不会有人爱我。这是我那时候心中产生的思想感悟,或许我不去刻意诱惑别人,就能够保全自己,但那又如何呢?我知道他们内心是没有爱的,即使我再正常不过的走在路上,过路之人透过我的薄纱衣裳,也只会对我产生邪念,想要对我的身体做出各种猥琐发-泄的粗暴之举,只是他们的胆子没有那个绰号‘没纹大虫’的家伙大而已。”

“那个时候我是绝望的,我觉得这个世界已经不会好了,人与人之间居然连一丝‘爱’都不存在,这座人间道真的是烂透了!就在我准备动手把那个刘二以及围观的路人全部杀光的时候,你出现了。”

“你明明那么弱那么不堪,却还是有胆子冲出来替我打抱不平,还花光所有银子成功遣退了那个该死的街头恶霸。我惊奇的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兼相爱”的魅力,原来这个社会还没有彻底无可救药。既然你过来“爱”我,那我理应以爱报之,所以在破屋里面我才会提出来要把身子给你,谁想到你却拒绝了我,拒绝了我把身子给你的请求,这让我更加笃定你给我的“爱”是不求回馈的、是干净纯洁的,这个世上原来当真还有纯净的爱存在……”

“我……”听到这儿,万纶着实有些不好意思,打算辩解些什么,但仅仅是说了一个“我”字,就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长发黑袍的地下机关城城主笑意和融的朝万纶又看了一眼,双手抱住躺在自己大腿上的那条土黄皮哈巴狗,然后从位子上缓缓站了起来,挺起峰峦不矮的胸膛,接着提高了嗓音说道:“佛教讲求慈悲为怀,要人们通通断绝七情和六欲,可人若没了情感,那和一根木头又何分别?一根木头又有屁的慈悲之心可言?!真是自相矛盾!道教则主张清净无为、修身养性,可却从来不去劝人向善,成天就传授些虚无缥缈、玄而又玄的东西,教人如何窃取天机气数延命长生,你不是无为吗?那你求个屁的长生?!儒教就更是虚伪了,天天讲究仁,他们真的够仁义么,他们关心的难道不是只有贵族阶级的利益吗?儒家亚圣孟子曾提出过“性善论”,善他妈-的个屁!若是人性本善,那为何那日我被摁在地上半天,衣服都被脱下来了才只有一个人出来救我?!中原儒释道三教鼎盛,依我看,这三

教都是狗屁教,一文不值,终有一日我要将那狗屁三教全给灭了,让中原大地只剩我墨家一家独大!”

巨子舒壶慷慨激昂言语振奋,眼神里闪烁着精光,显是心情高亢到了极点,“这座地下机关城就是我墨家理念的美好结晶体。老祖宗提出‘非乐’之说,认为人们将劳动生产的时间用于欣赏音乐,这会大大浪费资源阻碍社会进步,故在我这座机关城里听不到任何音乐,连哼歌都不被允许,只能没日没夜的工作;老祖宗还说‘天志明鬼’,坚信这世间必有鬼神,主司百姓乃至贵族君王的赏罚,这座地下城池整体修建在岩浆之上,如同真正的十八层地-狱一般,好好干活就不用挨鞭子,偷懒就要吃苦头,赏罚分明;老祖宗又说过“天下交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唯有人人相爱彼此,国家方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座城池里所有被抓来的百姓都是奴隶都是劳工,我没办法让他们彼此相爱,但我可以让他们人人平等,你看这里多安宁、多和平,没有谁比谁高一头或是矮一头,大家都是一样的!死了以后尸体都会被统一扔到岩浆里面去,连墓地棺材都不用专门去准备了,正符合了老祖宗‘节用节葬’的理论,哈,真是堪称完美!”

身材较高的舒大城主蓦然扭转过身子,单手搂着小狗,用另一只手戳着赤膀汉子万纶的鼻子,大声说道:“非命,我还非常赞同老祖宗‘非命’的思想观点,人的命运就该把握在自己的手里!我很欣赏你,本来你现在早就已经被推进碎骨蜂巢里面变成一堆烂泥碎肉了,但是你在临死前暴起抗争,一棍抡死了我的一名手下,尽最大可能的选择了自己的死法,这,就是非命!这就是值得被大力宣扬,可歌可泣的反抗精神!”

万纶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墨家当代最高领袖,咽下了一大口唾沫,心下暗揣道:“这女人该不会是个疯子吧?不论是讲的话还是做出来的事都几乎没有逻辑可言,完全不像个正常人啊……”

“我有一个终极梦想,那就是靠着我墨家机关城里的各类攻城机械推翻大禹王朝的政廷统治,然后发兵北上,将天烛国也一举收入囊中。中原历史上就有过女皇帝,而今北方天烛国的女帝也是女流之辈,她们都做得皇帝,为何偏偏我舒壶做不得?届时大禹、天烛两国皆灭,我舒壶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那两国万里江山的共主,就可以随意废除出了我墨家以外的所有学派,尽情宣扬我墨家初祖墨翟的思想理念了,到那时候我定然是会依照老祖宗说的那样尚同尚贤,招揽能人异士为我所用,一统江山万万年。成了那天下共主,广纳面首之类的事情肯定是少不了的,就许他们男人的后宫里有三千佳丽,就不许我舒壶一口气娶上几千个男妃男宠?”

舒壶笑容灿烂若三月桃花,忽然慢慢地弯下了腰,一把扯过了连接万纶脖子上牛皮项圈的那条绳子,将后者拉得上半身凑了过来,保持着脸对脸呵气可闻的距离,她用妩媚而温柔的嗓音说道:“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来给我当皇后好不好呀?后宫不论有多少面首,你都排第一……”

万纶脊背顿时发硬,心跳加速仿佛中了蛇毒,如坐针毡。

舒壶舒城主到底也没怎么为难他,松开那条牵狗一样的项圈绳子,张狂大笑了一阵,她仰着那并不怎么尖的圆润下巴,居高临下的说道:“小纶子,只要你愿意做我的人,我可以送你一套我墨家初祖传代下来的机关甲‘日月长’,再送你一柄天下十大名刀排行第五的‘破阵’,保你不用花功夫修炼,境界就能直接迈入三阶百尺境大圆满!说吧,愿不愿意啊?”

生平以跻身一阶筑身境为超级梦想的万纶万文煌在那一刻,险些惊掉了下巴,被改名为“小纶子”的他嘴巴大大的张着,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个人(上) 剑南道蜀州。

春神山,广寒剑宫。

在这座名头极其响亮的天下第二大魔宗剑派大本营里有座名为“太阴殿”的建筑,此殿整体色调偏冷淡清幽,叫人身处殿内即能切肤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大殿里靠近那面挂有金龙图画的西墙位置,那张龙阳木精雕椅子之上靠坐着一名身穿冰蓝色长袍的绝美女子。

那女子身段绰约,生就冰肌玉骨,有若藐姑射神人般不食人间烟火,好似单靠吸食仙气就能存活下去,脸部并未涂抹半点胭脂水粉,却依旧能有着惊为天人的出尘容貌,天庭仙子下凡亦不过如此。

这名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的蓝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广寒剑宫的新一任宫主,绰号“月姑”的冷婵。

自从冷家剑宗创派宗主“月仙”冷娆暴毙在斫桂温泉湖君归亭后,原本是二宫主的冷婵一下子晋升为剑宫内万人之上的“正宫主”。她挑了块风水宝地安葬完姐姐的尸身,堂堂继位成为剑宗宗主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宫内女子不得与男子相爱的铁律死令给废除了。

当然,宫内的那些充当奴才仆用的男子以及男性剑婢、剑靶子也都还在,用冷婵冷宫主自己的话说就是,想谈恋爱的女修给我滚下山去找别的男人谈,爱怎么谈就怎么谈,想多么轰轰烈烈、柔肠百转都行,剑宫绝不插足干涉,但休要在山上给本宫丢人现眼,广寒剑宫乃女子剑修的修行之所,在这种人间圣地腆了个胖脸和男人卿卿我我,也不嫌臊得慌!

新的门派规章制度颁布以后,宫内许多耐不住寂寞的女子纷纷以“求爱”这一正大光明的理由溜下山去了,剩余那些因为胆小而没有下山的剑宫女剑修也基本都已春心懵懂荡漾,虽未亲身入世,心里却也给自己幻想出来了一个能够陪伴自己的“男人”,白天见不到,晚上梦里与情郎相会缠绵,魔派巢穴所在的“春神山”这个山名也终于算是变得名副其实了。山上人人心驰神往、思-春动情,可不就该以“春神”二字作为山名么?

今日午时三刻,独自一人坐在剑宫太阴殿西首大椅上的“月姑”冷婵正兀自津津有味的把玩着一颗满是明显裂缝但犹在焕发金黄色光彩的小球。

这是从那条无上天龙腹中掉落出来的,可助人蕴藉“龙气”,大大改善气数命理的极其宝贵的龙珠。只是此颗龙珠而今已经碎成了这副样子,就算是尚能增长气运,所涨也颇为有限了。

有着醉人容颜的冷婵冷宫主用玉葱手指的指肚一遍遍摩挲着那颗表面粗糙的裂纹龙珠,心里在偷偷想念一个人,现如今再也不用害怕被亲姐姐当面训斥教育的她微笑着自言自语道:“想当皇帝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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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武夷郡里某座小城的城头高墙上又张贴了全新的通缉悬赏令,此次共新贴有十二张,无一个男人,清一色全是姿容绝艳的女子,排头的女子“盗号”御柳斜,其余十一人分别名燕双双、画屏幽、芳菲上、旃檀香、珊瑚枝、舞前檐、夜来雨、有谁怜、水自流、落絮无和小银钩。

这十二名超级女盗毕生作案无数,曾从大内皇宫里偷出过几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并全身而退,故而早已被官府通缉多年,就连寻常见识浅薄的平头老百姓都对她们十二人有过耳闻,只是像今日张贴出来的这般绘法精致细腻的真人肖像,纵是眼界再广的百姓也都是破天荒头一回见着。

合着那十二个女贼人竟是这等美艳出众的漂亮妇人?这先前可当真是错估小看她们了!

十二名露脸女盗悬赏令往边上一点的位置便是那张绘了一名俊气超群的年轻男子的巨型通缉令,此张通缉令上头的赏金高得贼他-妈吓人,而且写有“生死不计”四个字,意思就是说提着颗人头去官府衙门照样有钱拿!这个被重金通缉的家伙姓魏名颉字正气,据说此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公开联合大盗公冶锦一起劫法场,于玎州礼阳城菜市口残忍杀害朝廷持械官兵六十余人,所犯滔天罪孽实在太过恶劣,连当今圣上都因此而雷霆震怒,点明务必要将其擒拿归案,以正王朝律法之至高威严。

新的十二张悬赏令一贴出来,引来无数爱看热闹的蝇头百姓围观欣赏,人群里有个素来管不住自己嘴巴的汉子还没看上几眼,就开始对着那名为“飞花十二令”的盗贼团伙评头论足:“啧啧,这长相这脸蛋儿,干嘛偏偏要当窃贼?真是浪费了,依我看啊,这几个小妞真该去当鸡。”

那嘴贱家伙身边的另一个人笑着应和道:“她们若是去当了鸡,你可去捧场?”

“可不咋地,那必须捧场啊!”那人笑容极端猥琐,“你不知道爷们就喜欢这口儿啊?”

另一人又往边上那张绘着魏颉魏正气脸部长相的超大型画像看去,咂了咂嘴,颇为不爽的说道:“那个姓魏的小子怎么还没被抓啊?都挂上去了这么长时间了!”

“谁知道呢,听说这小子他爹是那狼煞魏魁魏大将军,多半是有点背景的,有人罩着就不容易被抓。”

“呸,背景再大有个屁用啊,那混蛋小子连皇上他老人家都给惊动了,就算有十颗脑袋都不够使的!”

“也对,估计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听

到这个姓魏的落网的消息了。”最开始说话的那人笑道,“话说这小子有些男生女相,五官倒也标致得紧,若是落到老子的手里,嘿嘿,非得给他开了后-庭花不可!”

“你呀,男女通吃,这世上像你这样的变-态也算得上是屈指可数了。”另一人贱笑道,“男的我是真受不了,不过那个魏姓小子若是个女的,我倒可以勉为其难的将其收下,带回家当第六房小妾……”

扬言要给魏颉开“后-庭花”的汉子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只因他亲眼见到另一个人的脖子上陡生一条细微血线,紧接着整个项上头颅就那么滑落脖颈,横截面光滑平整,人头掉在地上的同时,那具无头尸体亦摔倒了下来。

周围人群尽皆哗然。

以肉眼几不可见的细线割头杀人的是名身穿绣花黑衣的细腰女子,眉目间有凛然冷艳之气,其相貌与那十二张新型通缉令上排第一的御柳斜一模一样!

整体气质颇为冷峻傲慢的黑衣女子身边还立着个被麻绳五花大绑起来的老迈侏儒人,那五短身材的侏儒身穿一条彩色衣裳,长相极是丑陋恶心,一张又老又黑的脸上爬满了沟壑状的弯曲皱纹,叫人看了就几欲作呕。

女子自是原名“侯轻烟”的飞花十二令之首御柳斜,那名彩衣老年侏儒也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燕子园里被魏颉用飞剑雪满山阉割了的“赏花老祖”侯章头。

那个最先“嘴-臭”的猥琐汉子当场跪了下来,惶恐万分的磕头告饶:“女侠饶我性命!”

那名黑衣冷艳女子眨眼便狠狠蹬起一脚,正中额头,将那个嘴-臭汉子踹飞了出去,再慢慢走近过去,一脚踏在那汉子的胸口,将其牢固地钉在了地上,用冷冰冰语气说了句:“舌头伸出来。”

那个被踹得口中渗血、七荤八素的汉子为保全身家性命,不得以将舌头乖乖的伸了出来。那根红舌头刚一从口腔里面吐出来,立刻便被女盗御柳斜用锋锐无匹的寸金丝线给切割掉了。

最新悬赏令十二人之首的飞花老大御柳斜弯腰捡起了那片断舌,将之用力塞回了地上那汉子血如泉涌的嘴巴里面,随后抬起脚往后者的胯-下部分猛然一跺,当场将那可怜汉子的下-体给踩得爆裂了开来。

围观的普通老百姓见那个被重金悬赏的江洋女盗出手如此残忍歹毒毫不容情,无不害怕的四散而逃,只剩下部分胆子较大的人还停留在原地观望,饶是如此,他们也随时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心理准备。法不责众,那么多人一起逃跑,你去抓谁?

“就喜欢这口是吧,还喜不喜欢了?”十二飞花令之首的御柳斜往那个已然痛得昏厥过去的汉子脸上啐了一口浓痰,继而又转身走了回去,将那名被麻绳捆束起来的老淫-魔侯章头给单手提了起来,对着那燕子园前任侯园主淡淡道:“老东西,该跑路了。”

话音刚落,后头即有官兵的竭力叫喊声传来:“快抓住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

黑衣女神盗御柳斜像提一只小鸡仔似的提着彩衣老魔侯章头,施展世所罕有的绝强轻功造诣,以无比迅捷的速度飞快离开了此地城头。

一直到后面再也听不到任何官兵的喊杀声音,原名侯轻烟的绝世女贼逃亡的脚步仍是未有减缓,被单手拎着、麻绳紧紧捆着的赏花老魔侯章头以甚是难受的姿势被冷酷劲风持续吹刮了一路,实在有些经消不住,好言哀求道:“好女儿啊,咱们已经安全了,能把爹给放下来了么?”

脚下生风的飞花老大御柳斜全然不理会这个侏儒“粽子”的请求,没好气的讥讽道:“呵,你一个太监怎么当的爹?谁给你戴的绿帽子?”

被亲生女儿出言羞辱的老淫-虫嘻嘻一笑,颇为恬不知耻的赔笑道:“爹现在是太监了,当年生你的时候可不是太监啊。好女儿,你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神盗了,比爹厉害得多,你大人有大量,把爹放下来吧,快被颠得午饭都吐出来了。”

飞花十二令的大姐头侯轻烟疾奔向前的轻盈步伐并未因听到父亲的话而产生半分改变,生就一张厌世冷淡脸庞的她此刻嘴角竟莫名的浮现了一丝甜甜的笑意,她开口轻声说道:“论偷东西,我可不是天下第一,因为我认识一个比我更牛的盗贼。”

满脸细密褶皱的侏儒老祖侯章头顿感大奇,忙问道:“是何人?”

姓侯名轻烟的传奇女盗贼再不言语,当下她的心里正在想着一个人,那个人仅仅是和天下第一美男子聂柔打了一架,就成功的将御柳斜的那颗“心”给偷走了。

真是个了不起的江洋大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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泯山位于蜀地东部靠北,大抵成南北走向,西接倾金山、峨眉山,东南则与邛籁山相连,绵延七百多里接近八百里,故有“千里泯山”之说。该处生态环境优良,有大量珍奇动物在山上繁殖生活,比如梅花鹿、金丝猴、扭角羚、大白象、绿尾稚等等,据传是上古时代轩辕黄帝首妻元妃“蚕神”嫘祖的发祥故里,得天庭麒麟帝君神力庇护,故此天地灵气绝佳。

由于海拔极高,顶峰处在夏天犹含霜雪,一到冬天,整座千里泯山更是雪峰如海,其壮丽绝美,

宛如一片神话传说般的仙家世界。诗圣谢心然曾于仲冬时节登临此山,留下了“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这一生动形象的比喻诗句,足可见到泯山巅峰处暴雪之巨大,景致之奇绝。

深夜天边无雪,泯山西部最高峰摩天顶之上,有一名身穿大紫色绫罗绸缎的年轻女子以十分舒服且放松的姿势躺在一头肉量不少的大熊猫背上,眉如青山、眼似秋波的她以双手作枕头,睁着眼睛呆呆地望向天上的那轮皎洁明月,怔怔然缄默无言。

猝然间,一道极为耀眼绚烂、形若金龙的剑光划破长空并照亮了整片暮色深沉的夜幕。

随后天空中传来一声煞是尖锐刺耳、凄绝惨烈的鹤唳之声,声音刚歇,一头体型庞大的丹顶仙鹤的尸体便自上空极速砸坠而下。但见一名身穿黑底白纹软缎长袍的中年男子脚踩一片片雪白鹤毛,自那片被夺目剑光照得亮如白昼的午夜苍穹缓缓行下。那名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的男子长相平庸,唯有眼神深邃无比,仿佛暗藏着莫大的心事无可与人言说。

即使手中无剑,却犹可“剑横星斗龙光见,佩响天风鹤背寒”的绝强黑袍男子双手负在身后,以儒雅恣意若贤者文人的风流姿态从百丈星空悠然来到了人间大地,就那么挺身站在那头皮毛温暖的黑白熊猫的旁边。

“爹,你练完剑啦!”身着华丽紫绸的瓜子脸女子见父亲到来,忙从松软熊背上利索的翻跃了下来。

那位穿有黑底白纹袍子的中年男子正是剑骄凌天骄次子、天下第二大魔头凌云罡的亲弟弟,封号“活埋谷二代谷主”的凌云木。那名身姿气态远远胜过无数富家千金小姐的紫绸年轻女子,自然便是凌云木心爱的女儿凌烟箐了。

“箐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凌云木嗓音温和的问探道。

“爹爹还在修炼,孩儿睡不着……”耳垂戴着镶金墨玉吊坠的俏丽女子凌烟箐微微含着尖细下巴回应道。

北辰山活埋谷前任谷主盯着女儿的脸看了一会儿,笑着问道:“是有心事才睡不着的吧?”

女子凌烟箐好像被说中了什么,立时抬起头来,摆着手辩解反驳道:“没有,孩儿没有什么心事……”

中年男子凌云木表情和蔼的笑了笑,不再继续盯着女儿看,而是抬头望向星光璀璨的茫茫夜空,沉默些许时光后,目光深邃的男人说了一番不着边际且又莫名其妙的话语:“箐儿,爹未来如果有一天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稍微顿了顿,他沉着嗓子接着道:“爹还是很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的,这样……”

话未说完,脸色发红的凌烟箐大声打断道:“爹你在乱说什么啊?!什么叫你以不在了?那个道圣张念慈都能活到一百零八岁,爹爹既然得了他三分之一的道门气数,活到一百岁肯定是轻轻松松的!”嚷着嚷着就忍不住往地下跺了一脚,“还有女儿还小呢,离成亲还早呢,我不要去嫁人!”

被阻断话头的中年人凌云木并未因此而生气着恼,他缓缓拉起女儿的一只手,相当有耐心的说道:“箐儿都十八岁了,再不嫁人可就老啦。”

紫绸凌烟箐抿有贴红的嘴巴顿时翘得老高,“哪里老了,当年娘嫁给爹爹是多少岁?”

凌云木打了个哈哈,口气敷衍的笑着回答:“这个爹爹也记不太清了,都多少年过去了……反正横竖不会超过二十岁就是了,箐儿你要抓紧了啊!”

凌烟箐一把将玉手抽了出来,赌气的转过身子背对着父亲,两条纤白胳膊架着肩膀,深感不满的说道:“这种事情是能着急得来的么?我喜欢谁,谁就能从天上掉下来?”她本来还想补一句“我若是想要天上的哪颗星星,就能让那颗星星直接掉到我的面前?”,但转念一想,自己的父亲恐怕多半真能如自己所愿把星星给摘下来,于是便将后面那句话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活埋谷二代谷主凌云木站在年轻女儿的身后,伸出双手搭在凌烟箐的肩头,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眯着眼睛笑问道:“来,给爹讲讲,箐儿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为了保险起见,向来思想开明智慧的凌云木还多补充了句:“女人也不是不行,只要我们家烟箐喜欢,对我们家烟箐足够好,是男人还是女人这压根就不重要!”

“爹!”穿着大紫衣裳的凌烟箐快速扭转过来,轻轻在父亲的胸口拍打了一下,嗔怪道:“女儿喜欢男人,爹你别胡说八道的……”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嘛,爹当然知道你喜欢男人。”凌云木眼神里满是疼爱的意味,“所以爹才会问你喜欢男人的具体类型啊,爹爹的本事可大着嘞,你今日就算说你喜欢当今天子,爹都会想尽办法给你把那小皇帝给绑来的!”

这位在虎牢山点兵台抬手间引天光诛杀摧残火魔神杨焱、冰魔神殷淼,尽吸两大魔头内力真气的中年男人凌云木并不知晓,自己的宝贝女儿此时此刻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个人。

一个极有做人底线和做事原则,没有在凌烟箐身中剧毒最不堪最下-贱的时候动手折辱于她,给了她足够的尊严与尊重的男人。

一个仅是短暂的萍水相逢,在漫天风雪里堪堪见过一面,就令人觉得足可以托付终身的可靠的男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个人(中) 江南道杭州西湖,南斗派本部基地。

练武校场内。

“喂,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个的到底行不行啊?!”一名身材堪称曼妙绝伦的丰腴女子手握华美镔铁长剑冲着身前比武较量落败的那名男子厉声训斥道。

被一剑打落了手中精良武器的落魄男子深深将头低埋了下去,诚惶诚恐的致歉告罪道:“大小姐,我错了,是小的没用,小的废物!”

“你快点给我滚,看到你这股窝囊劲儿就心烦!今天晚上别想着在这儿吃饭了,废物不配吃我们南斗派的东西!”满头黑发若墨云盘扎起来的持剑女子着实没好气的吼道,“鲍海胆,你他-妈给我滚过来!”

那个败北的男子如蒙大赦一般的匆匆离去后,一个腰间佩刀的光头汉子大步朝这边奔了过来,一脸谄媚逢迎的问道:“不知大小姐有何吩咐?”

那位单看其炫美绫罗衣着就知家境富裕到了一定境界的娉婷袅娜的女子重重用鼻子“哼”了一声,抬起手掌就在那个长相粗野的汉子的那颗大光头上面来了一下子,扯着嗓门厉声叫道:“你都给我找的什么陪练啊?一个两个都是废柴中的废柴,十几个人,没一个能在老娘手下撑过一百个回合的,这不是纯纯的垃圾吗?和这种低能的家伙过招,本大小姐要怎么提高实战能力啊?!”

脑袋天灵盖挨了一巴掌的光头鲍海胆敢怒不敢言的连着“哎哎”了几声,哑巴吃黄连有苦自知的他无奈的应承道:“孟大小姐,那十几个人已经是我花了好大功夫从附近寻来的打手了,要不大小姐纡尊降贵跟咱们帮派里的弟兄们练练?”

“不行!”胸口顶着两座柔软巨峰的孟姓女子断然拒绝道,“南斗派的本家剑术我早已练得滚瓜烂熟,各种招式的应对和破解套路闭着眼睛都能轻松使将出来,和他们打根本不可能会有提高的,还不如我自己闷头修炼内家心法来得管用呢……我不管,你快去给我招人来和我打,赏银辛苦费之类的物事你不用操心,我爹自会置办妥当,咱们南斗派统镇西湖一带七座水寨,别的没有,就是有银子!”

见姓鲍的光头手下迟迟没有动身,手中握着精美长剑的丰-胸女子嗓音骤然拔高道:“我要是不将实战水平提高上去,以后要怎么去找那个姓魏的乌龟儿子王八蛋一雪前耻啊?要怎么亲手夺回那柄镇派之宝酩酊冰锥刺?!耽误了我派复仇的大计,这份责任,你鲍海胆担得起么?”

那名成天想着报仇几乎就快疯魔了的丰满女子正是那日在玎州彩菱城满月楼里因为刺杀失败而献身给了魏颉的“大”女子,西湖南斗派当代掌门孟长生的独生爱女孟幻。那日孟幻将身子作为交换品挣到了一次免费刺杀魏颉的机会以后,当日即纵马返回杭州西湖,开始发了疯似的刻苦习武练剑,每天必练足整整八个时辰,日日皆不停歇,她先是把帮派里的几个顶尖高手都给打趴了,接着又吩咐得力手下“九头蛟”鲍海胆费工夫去请专业的看家打手给自己当实战陪练。包吃住包医药包辛苦费等等,每请一个陪练就是一大笔的银子开销,花钱如流水,还好门派旗下共有七座水寨可日进斗金,不然还真供不起这笔练武的巨大花销,要不怎么俗语说“穷文富武”呢,古人的话到底是没毛病的。

那个名字虽然叫“海胆”,但实际骨子里胆小如鼠的鲍海胆一听千金大小姐居然要让自己背锅承担责任,唯恐受老掌门孟长生的惩处责罚,忙不迭地出言应声道:“是是,大小姐您等着,小的这就去操办招人作陪练的事宜!”

“快点去,越快越好!”孟长生之女孟幻心情烦躁的喊道,“招来的人越强越好,修为境界越高越好,咱们门派不差钱,可劲儿给我宣扬,就说要硬汉,能扛得住老娘手中宝剑的那种硬汉,懂了吗?”

“好嘞,小的一定尽力给大小姐招揽硬汉回来!”绰号“九头蛟”的光头粗汉子鲍海胆欠身恭敬行了一礼,麻溜的跑离了练功用的那方校武场。

待鲍海胆独自离开后,偌大一座校场就只剩下“大”女子孟幻一人了,她将手里那柄价值高到寻常百姓家里足够吃好几年的宝剑猛地摔砸在了地上,气鼓鼓的斥骂道:“一群脓包软蛋,还练个什么武,当个什么男人?!真是窝囊废,还不如趁早把下面那话儿给割了,跑去当女人得了!也免得软塌塌的给男人丢脸!”

说着说着忽然嘴角微微上扬,下意识的用双手兜托住了自己胸前的两坨柔-滑无比的软兔,面部表情甚是狰狞古怪,柔情里掺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爱意里又杂糅着杀机勃勃的怒意,如今已接近三阶百尺境宗师修为的孟幻正在想着一个人,她边想边自言自语的叹息道:“唉,他们都太软了,只有你比较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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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个儿是百花城醉乡楼大老板这辈子最高兴、最得意的一天,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几乎花掉了他半数身家以后,终于堪堪将那个号称“天下第一花魁”的绝世大美人窦妙从秦淮城紫嫣楼挖到了自家的青楼里来。

花魁起身离开紫嫣楼的那一晚,老板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着觉,心里头那叫一个美呦,就好像一名毕生苦心孤诣练武的剑修忽然间得到了一柄举世无双的珍贵宝剑一样,如何能不狂喜到头皮发麻?

嘿,紫嫣楼没了镇楼之宝窦大花魁,我瞧你们一个破紫嫣还拿什么来自称“天下第一青楼”!今日我终于壮士得酬,我的醉乡楼也总算是要扬眉吐气了啊!

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有真本事在身、真正了不起的人无论到哪里都能轻轻松松吃香的喝辣的,色艺双绝天下闻的大花魁窦妙被剑南道蜀州芙蓉郡百花城的知名大妓-院醉乡楼给挖过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青楼界。

这座市妓数量仅次于秦淮城的百花齐放之城被那个巨大重磅消息给炸开了锅,不少兜里有钱的老爷贵人纷纷结伴组团约着去了城中的醉乡楼,没钱的爷们要么卖了自个儿的底-裤去凑银子,要么就是不顾妻子母亲的竭力反对,拿家里各种值钱的物事去当铺卖了换钱,然后削尖了脑袋就非得跑去那座销金窟无底洞里稍微瞧上那么一瞧、耍上那么一耍,固然是没本钱欣赏到那窦花魁的倾情献舞,但倘若能有好运气瞥上那个号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盖世大美人一眼,那等回去以后玩自己家那个糟心臭婆娘的时候,闭着眼睛熄了灯也能有个好的幻想不是?

百花城里常年排行第一甚至搞不好即将成为整座中原头号青楼的醉乡楼早在半个月前就于大老板的示意之下修建起了一间唤作“美梦屋”的大型观舞屋子,此屋名字的内涵寓意比较简单浅显,就是取“身入醉乡得美梦”之意。

只要肯花上三十两雪花纹银迈步进了这间“仙界”屋子,就能好好的观赏到一场世间顶级花魁奉献的妙绝舞蹈。

今日是窦妙窦大花魁在醉乡楼里的第一次演出,美梦屋的台面负责人特意挑选了她最为擅长熟悉的一支曲目《太平盛世曲》,只见屋内台上身穿翠水薄烟纱的高挑花魁顺应着多变的独到曲音,在不下两百号人的睽睽注目之下,跳起了那支自己最最熟稔的高难度舞蹈——“天伦之乐”。

浑身珠光宝气的风尘女子窦妙身形翩跹若幽绿玲珑蝴蝶,以叫人见之往俗的绝美姿态在舞台上面恣意舞动腾挪肢体,若精灵似天仙,举手投足俱是风情万种,每一次抬腿都在撩拨观众的心弦,每一回扭腰都在敲击男人的心脏,曲音本就已纵情至极,花魁的曼妙舞姿犹在乐曲的风韵之上,人人都浑似忘却模糊了自己现如今究竟是在凡间还是在天庭。正应了江州太守白符当年酒酣临时起兴写出的那句——“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音毕舞止,台下掌声雷动。

跳完了那支人间仅见、仙境更无的天伦之乐舞曲后,就到那位人间罕见尤物窦花魁从台上下来与各位观舞的富豪有钱人喝酒的环节了。规矩和在秦淮城紫嫣楼的时候有所不同,对饮一次的价格上调改成了十五两一杯,凑近了喝就需要整二十两一次,若是想要和这天下第一花魁喝回甜甜蜜蜜的交杯酒,那就要再多花上一次门票钱三十两了。

有个当地靠挖煤发家致富,兜里实在油水够足的富绅老爷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了六百两的银票,直接买下了二十杯交杯,见那满头青丝盘珠翠、玉面粉腮的花魁窦妙在喝完二十杯酒水后那副俏脸含春的醺醺然模样,好色的富绅煤老板不由得被勾走了魂魄,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要去抚摸花魁的光滑脸蛋,却被窦妙轻轻的将其那只不讲规矩的恶心大肥手给拍掉,眼神温柔足可颤人心神的窦姓花魁用黄莺啼鸣般极端好听的酥软声音说道:“老倌,想摸我,可得加钱呀,二百两一次~”那个当定了冤大头的富户煤老板遂快意哈哈大笑,二话不说就爽快的从兜里又掏了四张一百两银子的纸票,红着脸朗声说道:“二百两摸一次是吧,四百两可得让我摸两次,宝贝,来,给爷们凑近些!”

当天深夜,表演完节目后肚子里又被灌了不少酒水的花魁将从酒客观众那里捞来的千百两银子和醉乡楼本地老板五五分账后,晃晃悠悠地返回了酒楼老板专门为其准备的有门卫高手镇守的独立屋室。在屋子里的位子上坐定,尚未卸去脸上精致妆容的妙龄花魁只觉浑身疲累发酸,她明明已不干那卖身的下-贱活计,可为何单是跳舞喝酒就这么累了?甚至还不如直接点儿去枕榻之上伺候人来得轻松快活?

喝了不下五十杯酒水的窦花魁桃腮堆红,醉眼朦胧但是姿色却几乎变得诱人了一倍的她漫步目的地把玩着堆

放在桌上的那座金银小山。明明两个时辰不到就能挣下别人好几年都挣不到的收入,她却体验不到任何的快乐和满足,身为卖艺不卖身的尊贵花魁,窦妙在风尘界里就是至高无上,受到天下群妓羡慕嫉妒甚至崇拜的风光存在,如果说别的那些婊-子都是满身泥泞的肮脏丑鸭子,那她窦妙就近乎是一尘不染的血统高贵的雪色白鹅。但为何已经顺利攀登至了此等在中原各地闻名的顶峰高度,过上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闲适自在生活,她还是怎么都感受不到哪怕一丝的自豪和充实呢?为何只要在空房间里独自一人坐下来,寂寞感、空虚感、孤独感就立时会疯狂上涌,如若洪水海啸一般将她淹没吞噬,甚至有时候会胸口发闷发堵怎么都喘不上来气儿呢?

看脸色显然已是不胜酒力的大花魁呼唤楼内下人端进屋里来了一壶价值二十多两银子的剑南烧春,兀自用银色小杯子斟饮着烧春美酒,她妄图放空自己那昏昏噩噩的头脑,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抹不去一个人的身影。

脑海中那个青衫客的身形愈发清晰起来,孤独寂寞的难熬感觉勉强有所消散退去的窦妙窦花魁脸上露出了独处时极少会出现的甜美笑容,她一手握着纯银制的酒杯,另一只手托腮,喃喃细语道:“酒量真好呢哥哥,活儿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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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神明生活的无上天宫里,有个才飞升成仙、登入仙箓没多久的女子被正式封为九天仙宫宫主之一的“盈盈仙子”,在天庭里的尊崇地位与那位据说已经转世下界的姮娥仙子不分伯仲。

此时那名运气极佳、造化更是匪浅的女子孤零零一人趴在诸神共主专门差人为她修建的那座“彩云阁”的顶楼窗户口,胳膊弯曲贴着窗檐,举目远眺,朱天仙宫里的万里绝美风光尽收眼底。但纵然欣赏再多再好的美景都无法改善她那份抑郁无趣的心情,即使在天庭仙界得到了数不胜数的特权福利,她的内心其实始终都是沉寂而落寞的。

得剑圣嬴秋一剑开天而霞举飞升的盈盈岛岛主白衣沈腰此时百无聊赖的自言自语道:“魏哥哥,你果然没有飞升呢,唉,我原本以为做了仙人就会快活……现在看来,没有你,做神仙也没什么意思呢!”

封号盈盈仙子的彩云阁阁主心里正在想着一个人,一个容貌和自己的心上人长得极为相像的人,腹中寸寸柔肠更是千回百转,她暗自心说道:“魏郎,你最近可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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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道沂州。

锦瑟城。

大禹王朝第一强藩重镇,金梁王府内。

“凰儿,别练了,今天到此为止。”一名白袍白面的中年男子出言勒令道。

那名被唤作“凰儿”的彩裙少女当即停止了某套上乘内家功法的习练,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嘟嘴道:“东方叔叔,我还没剩一半多没练完呢!”

“练习内功者最忌讳的便是心有旁骛,你现在心神不宁,怎么样都镇定不下来,还是不练了为好,休息一下吧。”身着素净白袍的儒雅男子淡淡的说道,“如今凰儿你已经迈入了一阶筑身境,有了初品的修为底蕴,那往后的内功修行想必能够轻车熟路了,不错。”

“哇,真的嘛!”容貌秀美的花季少女顿时无比惊喜的大叫道,“那是不是说明我很快就可以开始练习远游功了?”

官拜“凤栖公”,被江湖人以及手下们称作“玉面人龙”、“东方潜龙”的白袍高大男子欣慰一笑,应声说道:“是的,再过差不多两个月吧,我就可以带着凰儿去赤霞山顶观霞台上修炼远游功了。”

“耶!太好了!”身材娇小的少女显然极是兴奋雀跃,“餐黄天之精,食后土之华;啜清晨之露,饮山间之水;漱正阳之气,沐朝霞之光……对不对,东方叔叔?你看我都把远游功的基础要诀给背下来了!”

复姓东方的英俊男子满脸尽是自豪宽慰的笑容,宠溺万分的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言语里饱含赞许之意的夸奖道:“我们家凰儿真是转性了呀,现在练功这么殷勤刻苦了呢!好,真好啊!”

“那是自然,我将来可是要变成像东方叔叔那样的绝世大高手的!”

“不愧是王爷最心爱的乖女儿,就是有志气!”

玉面人龙东方梧桐怎么也不会猜到,此时这个姓嬴名凰的贵族少女满瓜子里都在想着一个人呢。

一个用剑气弄塌了整座异兽阁后,又腆着脸“夸”嬴凰身材好的天下第一大混蛋。

封号百里郡主的她脸上还是装出一副乖乖女的可爱讨喜笑容,腹中则狠狠斥骂道:“王八蛋,我身材什么样关你屁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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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标题《一个人(下)》,试着更新一个万字章节)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个人(下) 北方天烛国有座天时地利皆匪夷所思的连绵巨山,此山名青雷雪山,顾其名思其意,该处海拔巍峨,顶峰终年遍积累厚厚的积雪。虽气候已足够严寒,但诡异的是,雪山之上近些年却都再没有落过一次雪,取而代之的是久久不落,一道道蕴藉在浓重乌黑层云里翻滚的青色雷电,轰鸣作响,雷霆怒声日夜不绝于耳。

据传闻称,是那雪山上面有化外高人在闭关修炼,窃取天地气数机运,触怒了坐镇天庭的无上神明,这才会有怒浪滚滚、电闪雷鸣。但这种说法逐渐被人辩驳反对,既然那家伙惹恼了仙界天神,直接几道真雷劈下来弄死他不就好了么?干嘛要连续好几年都不落下哪怕一雷,尽数温藏在漆黑云朵之中。后来便有胆子足够大的天烛国江湖人士结伴赶赴雪山,结果没半个活人从山上走下来,据生活在山脚下的老百姓说,当年就看到一条粗如山峰的青雷自乌云里坠下,那群冒死上山的家伙显然是都被那根巨雷光柱夺取了宝贵性命。那次事件之后,再也无人胆敢上山,那座青雷雪山也被取出了一个别称,叫作“雷池”,若胆大包天敢越过雷池半步,那必然是一个身死当场的悲惨下场!

那一日清晨时分,有个身穿荆钗布裙,腰悬银色外鞘精美长刀的女子在和青雷雪山山脚下的原住百姓要了一碗白水仰头喝掉后,无视各种良言劝阻,孤身一人踏上了登山之路。

当天便有一道巨型青雷坠将下来,轰隆震撼声鸣动天下,山脚下无人不听闻此声而心惊胆颤。

就在人们认定事情已经结束,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佩刀女子必已身死于山上,翌日竟先后有两柱青雷坠落,两雷落下的时间相隔不过一盏茶左右的功夫。

第三日则更是夸张可怕,共有四道滚滚青雷自离开乌漆麻黑的云朵之中,轰然砸坠至雪峰之巅。

第四日,有八雷齐落,真正是地动山摇,山脚下的百姓只道必然是无上天神动了真火,唯恐明日山峰顶端有十六道青雷落下而惨遭滚雷波及的百姓纷纷搬家出逃,离得那座恐怖无伦的“雷池”越远越好,天大地大,性命最大。

第五日。

此时的青雷雪山之上,有一名浑身皆布满了凝固状血污,手握一柄刃身漆黑色长刀的布衣女子,用通红且满是狰狞血丝的双眼瞪视着站在自己身前整好十丈开外处的一胖一瘦两名紫衣老妪。

其中一名高瘦的老妪皱着眉头望着那名单是站着就已是身子在微微颤抖的女子刀修,有些可怜她的那份疯狂与执着,眯着眼淡淡的说道:“关小姐,你已经硬扛下了整整十五道青雷,可还要继续闯关么?”

“废话,四天我已连杀你们八人,岂有第五天放弃的道理?”小麦肤色的黑发女子语气坚定的回应道,“等宰了你们两个老东西,我是不是就能见你们的山主了?”

那名矮胖的紫衣老妪发出一声怒意冷笑,嗓音阴鸷的问道:“你不妨试着运气试试,看看你还能不能与我们一战!”

姓关的持刀女子刚一调动本命真气,便立时发觉自己膻中穴-内有一股阴寒无比的异种真气,鸠占鹊巢的霸占了整个膻中府海,自己的本命真气再也没了用武之地,深感惊讶惶惑的她失声叫道:“怎么会这样?!”

矮胖老妪顿时仰头大笑:“你忘了自己这几日服下的几株‘破厄雪莲’了?那种雪莲确实是顶尖的天材地宝,可以短时间内大幅增强人的元神内力,但若是不与‘渡劫火草’同服,最多不到四日功夫,就能令服食者周身产生并充满致死量的霸道阴毒,你一介女流,体内本就是阴盛阳衰,也亏的你吃了整整四天的极寒雪莲,直到现在才发现问题,哈哈,已经为时太晚啦!”

高瘦老妪跟着沉声说道:“眼下你已满身都是致命的阴寒剧毒,除非你能变出一个阳气丰沛的大男人出来与自己就地交-合,否则根本就不用我们二人出手,你自己就要毒发暴毙了!”

因激寒而身子产生剧烈哆嗦战栗的关姓刀修紧紧咬着牙关,不使牙齿发出“嘎哒嘎哒”的碰撞声音,将淮南道大部分门派剑修的剑意转化为刀意为己所用从而跻身地煞境大圆满境界的她,在那一刻头脑里霎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先在沂州云顶郡天门城里硬扛了自己一掌,而后又在烟霞山星斗峰星斗擂之上硬接了自己三刀的青衫剑客。

明明自己都要死在这里了,为何临终前还会没来由的想起那个本事并不大的姓魏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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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小寒时节还有不到一旬时光,天地之间满是苍茫凄冷,西北风肆意吹刮,雪花如柳絮似芦花般的自空中飘落大地,仿佛是仙界善良天使落下了结晶的眼泪,以哭诉抱怨这人世间的种种腌臜不平之事。

在这片寒风萧瑟、冰天雪窖的世界里,通往天启城中宰相府的沿途路上有一条长长的脚印,每个印子都很浅而且小得可爱,由此可以推测出走路之人的脚丫应该不大,轻功内力应该不低。此等意境单调的落寞景象,叫人不由得想起了江州太守白符年轻时候挥笔写就的那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人生在世,到这里、又到那里,所经之处空余些许或明显或浅淡的痕迹,恰似那随处乱飞的鸿鹄与燕雀,在某地踏雪落脚,偶然留下几个小小的爪印一样。

历代天子之下总揽政务的官员被称作“宰相”,人们向来都用这“位高权重”四个字来形容那些官衔较大的从龙之臣,而宰相这一官宦职位是在朝野庙堂中拥有仅次于皇帝陛下特权的正一品大官,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禹王朝国都天启城里那座面积几乎不逊色于皇宫正殿的宰相府里,有个身穿胸口处绣有日月星辰和仙鹤图样紫金织锦大袍,腰悬金鱼袋和金饰剑的中年男子在一大群仆庸奴才的陪同之下自南面门口入内,堂堂正正地悠然迈步走入了府内。

这个男人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须发均已有不少银丝,皮肤却是保养得不错,眼角、嘴边等等部位虽已有了各种细密皱纹,但仍可称得上是白净,脸不算特别胖,只是腰围尤其宽粗,高高的肚子从那条镶嵌玉石的绸带里面外腆了出来,油水很足。如此梨形身材的根由在于他每天都要吃饱五顿饭,且每餐都要几十名美妾娇娘将各种奇馐美馔、山珍海味一口一口的喂入他嘴巴里,好吃就吃,不好吃就直接吐掉,不论是洗漱还是更衣,从来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让下人来帮忙辅助完成,这般暴饮暴食懒惰成性,如何能不变得日益肥胖臃肿、腰粗三尺呢?

胖大男人的身边跟着个穿有粗布麻衣,容貌寻常至极的披发汉子,那汉子虽衣着俭朴粗陋,但腰间别着的那柄长剑却是异常的五彩绚丽,显是价值非凡的稀世至宝。

那名系着金丝玉带的腰粗中年人面带愉悦笑容,刚刚结束早朝归家的他,今日出奇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他当着朝堂文武百官们的面,进献给了龙椅上那位身穿龙袍的年轻皇帝一头西域异兽,那头异兽分明长有一对与中原梅花鹿别无二致的畸形大角,他却偏要说此兽乃马类的一种血统旁枝,生而有角,就是那副怪异的四不像模样。就在当朝天子都半信半疑的时候,这个奉献“角”马的白净中年官员对着太和殿内的百官群僚们说道:“觉得此兽是马的就来站到我身后,觉得是鹿的则立在原地即可。”此言一出,绝大多数畏惧强权的官员纷纷趋之若鹜的站到了这名官居正一品的紫金大袍男人的身后,只余下一小撮“硬骨头”尚梗着脖子留下原地。

这位排除异己、网罗死党,专横捭阖朝野多年,贪污敛下了不知多少赃款,修了不知多少次文字狱,研发不知多少逼人招供的新型刑具,不知任意捏造伪证害死多少大臣贵族宗室的当朝宰相自然是没有半分慈悲心肠可言,向来有着雷霆霹雳手段的他早已在事前就做好了将那些不愿站到他身后的官员尽数打入死牢的谋划准备。有胆子不和他站一对?那就只有格杀勿论以绝后患了!

有胆子足够肥的中原文人曾评出过一个“历史十大奸臣”的榜单,把那位姓祁名密的家伙排到了第一,还慷慨激愤的说什么“祁贼不死,禹难至矣”。当朝正一品宰相祁密本人听到此等危言耸听的言论后仅是“呵呵”一笑,他心里只觉得说出此种话的家伙必然是些愚蠢至极且缺乏长远眼光的穷酸腐儒、无能之徒,实在是可笑蒙昧至极,给他祁密提鞋擦脚的资格都没有。

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大将功成以后脚下都要堆积成千上万具白花花的尸骨,他祁密将来可是要登基称帝的男人,不过是稍微杀了点人罢了,又能怎么样了?若是不把那些试图忤逆反抗自己的家伙全杀光了,他屁-股下面的这个位子怎么能做得安稳?晚上怎么能睡得好觉?所以该杀,必须杀!想要高枕无忧睡得踏实,就必须一个不留的通通杀完,斩草务必除根!

这个世上,只要是他祁密想杀的人,那就没有杀不掉的。

三年前那个狼煞大将军魏魁也就是运气还算不错,选择了在少咸山碎肉城兵解身亡,这才勉强给他挣个“英雄”的好名声,若是再多挺个几年……不,几个月,那他的下场必然就是被祁密假借天子口谕给强制性召回天启城,再以莫须有的罪名砍头抄家,全家上下一个都不会留存!那个姓魏的不是还有个儿子叫魏颉么?肯定早在三年前就跟着他爹连坐给绑去菜市口杀头了,哪儿还能像现在那样被悬赏通缉如此长的时间都抓不着,整天逍遥法外的瞎蹦哒?

什么?那皇上能不能杀?

呵,当然可以!

八年前,正是祁密买通了掌勺太监往禹仁宗嬴旬的饭菜里面投毒,害死了那位至高无上的九五帝尊,让连二十岁都还不到少年人嬴勾顺位称帝,让大禹王朝的年号从康元改为了昭平。现在这个比他儿子岁数还小的年轻皇帝能构得成什么气候?再过几年,等到那个姓嬴的小子气数尽了,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吞下六座雄城后还嫌不过瘾,胃口愈撑愈大,打算再度

发兵倾力南下了,到那时候也就该把当朝天子嬴勾从皇位上给踹下来了。

只要手拿玉玺坐稳了一统江山的龙椅,再加上天烛国南院大王的铁骑兵力相助,那几个聒噪烦人的大禹朝封地藩王还有何惧哉?金梁王和琅琊王相互牵制掣肘,彼此之间那么不对付就必定不可能联手,大可以来个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等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之时再行逐个击破的聪明法子;陇右王嬴更乃是个天生无能软弱的废物垃圾,枉为皇姓藩王;黔王夏阖手下兵力少得如同一介郡王镇国公,更加是不足为惧;凉王马朗确实是有些硬实力,但他要负责守护西北边疆门户,马朗没有心甘情愿被天下人用唾沫淹死的厚脸皮,故此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一定会死守玉龙关,凉地铁骑屯在窝里不来支援王庭,这个姓马的也就没半分好忌惮担忧的了!

今年岁数已过半百之年的祁密虽已是权势熏天,但他从来就不愿止步于一言值“九鼎”,他内心渴求的是“一言九鼎”,乃至问鼎整片中原禹国大地!他压根就不想学当年魏国姓曹的那个家伙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不想被人称作什么狗屁九千岁,他想让群臣朝自己跪拜并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想当整座统一王朝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

宰相府真的太小了,装不下“亲祁党众”那么多的精兵强将,装不下祁密越来越多的娇妾美妻,装不下从百姓官员那里抄刮来的取之无禁的金银财宝,更装不下祁大宰相那蒸蒸日上的勃大野心。

早年间祁密就聘了好几个有名的王朝卦师给自己各种测运算命,无一例外都推算出他命里有“气数”,后来他又请了大量的天启城扶龙练气士给自己以及宰相府所在的堪舆位置都增强了莫大的机缘气运。此等运势玄妙不可随意言说,但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只要他祁密气数尚在,他就一日不会殒命身亡!”

近些年来,前来宰相府行刺杀之举的所谓的“正义之士”有若过江之鲫,多得吓人。两年前祁密劝刚刚登基六年的小皇帝嬴勾和天烛国南院大王签署了避战求和割地赔款的耻辱条约以后,这些个疯狂的刺客更是蜂拥而来,跟稻田里的蝗虫似的,死光一波再来一波,怎么杀都杀不完。

那即使天下想取祁密性命的人多如牛毛,但他依旧安安稳稳的做自己的强权宰相,舒舒服服的当自己的“二皇帝”,别说脖子上面的脑袋了,就是身上的半根寒毛都从没有少过。

只因祁密住的“祁家大院”里私兵极重,有五百多名重弩手、八百多名弓箭手、一千多名佩剑侍卫,以及三千持刀披甲的精锐士兵。那三千精锐甲士每个人不仅穿有一套当年越国玄铁打造的优良重甲,还都持有王朝内最新式、最精良的弯刀“吞吴”,取此名字是因为近百年前曾有三千大禹国甲士靠着此种弯刀的初代型号,半夜偷袭了吴国的皇宫淮宁城朝天宫,杀死了那位姓孙的吴国大帝,留下了“三千禹甲可吞吴”的传说故事。也就是说,单单是一府之内可随时调动的兵力就足能与一个小国家相提并论了,宰相祁密部下兵马之雄,真是恐怖如斯!

除了这五千多训练有素的“府兵”以外,祁密的麾下还令有二十七位听凭差遣的江湖顶尖高手。其中四阶洗髓境高手十人,分别负责镇守东南西北四个大门,正门四人,其余三个门各两人;五阶脱俗境高手六人、六阶凝丹境高手八人,整整一十四位五六阶修为的武人轮岗在府内巡逻,防止有刺客突然袭击,或是悄悄隐匿在某处昏暗角落。

可笑么?江湖上把三阶百尺境的修士唤作“宗师级”的高手来尊敬崇拜,可到了祁家的宰相府里,四阶高手只能憋屈窝囊的看看大门,连五阶、六阶这样的高手都只配当站岗和巡逻的人了。不是那些豪杰大能的武道境界变得不值钱了,是他祁密的项上头颅太值钱了!祁密有次早晨起来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洗脸的时候,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不再年轻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自言自语的调侃道:“好头颅,谁当斫之?”

除了这四、五、六三阶的二十四名武林高手以外,还有三名享受被当成座上宾待遇的地煞境剑修宣誓效忠祁密。一人姓齐名全,练有一门唤作“六相换骨诀”的神奇功法,共有富、贵、寿、贫贱、孤苦、夭折六个特殊面相,天生富相,死一次变贵相,再死一次变寿相,即每受一次致命伤,身材体型以及面部容貌都会跟着发生剧烈变化,前三个相的实力依次递增,而后三个相的战斗力则极速骤减,一旦六张相悉数破灭,那练功者也就自然而然的暴毙亡命了。一人姓宁名松,原是陇右道青蛇观里的观主,绰号“青蛇真君”,曾专程跑去武行山龙虎宫里请教那位道圣大弟子无涯真人徐行,学了点炼制各种类型道门符箓的法门,武器是二十八柄特制小飞剑,合天宫二十八宿,可成一座星宿大剑阵,杀力无穷无尽。最后一人即是眼下祁密身边的这名麻衣剑修,此人姓顾名临海,虽衣着朴素外貌平庸,但其修为底蕴却是整座宰相府内公认最高的,曾在东海涯畔得天庭神人赠送一柄名为“贯日”的七彩虹剑,可幻化出一条通天长虹,自天而下发动突袭攻击,迅猛而踪迹不定,纵使是寻常地煞境的修士都极难对付。

今日在太和殿内当众将鹿强行说成是马的一品宰相祁密心情上佳,他回府后将一大群仆庸都纷纷遣退,给了那名跟在自己边上但比自己靠后半个身位的顾姓剑修一份较为机密的档案信件,轻描淡写的吩咐道:“临海啊,你知道怎么做的吧,这上头的不到二十号人,一个月内全部解决干净。”

麻衣顾临海接过主子给的“绝杀令”后仅是快速看了几眼,淡淡一笑,欠身应声道:“祁大人尽管放心,保证干净利索的完成,绝不拖泥带水。”

“好,等事成以后,我把我去年纳进来的,一直到今年都没怀上孩子的两个漂亮小妾赏给你好了。”祁密颇为慷慨的说道,“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那卑职就提前谢过大人了!”有幸和祁大人做“连襟兄弟”的地煞境剑修顾临海抱拳鞠躬拜谢道,“卑职还想……”

此话尚未说出口,便有侍卫隔着老远匆匆奔跑过来高声报信:“不好了大人!有刺客杀进来了,南面正门已被攻破,士卫们正在全力抵御!”

“什么?!”身穿仙鹤服饰的一品大员祁密不可思议的喝问道,“一共来了多少刺客?”

那个前来报信的佩剑侍卫显然还没从刚才那份震撼恐惧中缓过劲儿来,他嗓音发颤的回复道:“一共,共有……一个,只有一个人!”

当朝宰相祁密和定力不凡的贴身保镖顾临海尽皆变了脸色,朝堂一人之下的祁密厉声叫道:“怎么可能?一个人就把南门口的四名洗髓境高手全给干掉了?!”

这时又有一名背负长弓,但是全身已染透新鲜血液的弓箭手急色匆匆且踉踉跄跄地赶至了此地,来到祁密身前“扑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嗓音颤抖的哀声禀报道:“大人,恕属下无能,府内的武林高手已损失过半,重弩手、弓箭手以及持剑士兵的数目皆损失异常惨重,请大人速速……”说完最后的那“移步”两个字后,这名重伤不治的弓箭手终于咽下了此生最后一口气。

腰间别有华丽仙家彩剑的顾临海曾直面东海汹涌浪潮拍击涯岸,到底拥有着身为一代武道巨擘最起码的应变迎战能力,他对着已经后背开始冒冷汗,甚是怕死贪生的宰相祁密说道:“祁大人,三千精锐甲士可以出动了。”

中原第一著名巨奸祁密遂点了点头,连忙将腰间的那柄可随意调动精兵的金饰剑交给了最先赶来的那名佩剑侍从,肃声叮嘱道:“快去调派我府内的三千精锐甲士,务必要将损失降至最低!”顿了顿,又出言补充道:“能生擒最好,如若不能,尽力于原地诛杀便是!”那名忠心侍从接过象征着调兵权力的金饰剑后,拜别了主子祁丞相,立刻动身大步离去。白脸奸相祁密则在第一高手顾临海的陪同保护下,往剩下的两名地煞境剑修所在的安全屋室快速行去。

偌大一座堪称辉煌宏伟的宰相府里,有一名身穿葱绿色单薄衣衫的白发女子在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几乎视房屋建筑如无物。

守在南面正门处的四名洗髓境江湖武夫被那名雪发女子当场活活撕成一摊残肢烂肉,人型不辨。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五百重弩手、八百弓箭手以及一千持剑士卫已被她以血腥无比的方式击毙屠灭了半数以上,其手段残忍真正可用“杀人如麻”四个字来形容。不到小半柱香的光阴,府内已有近二十名武林高手轰轰烈烈战死,重弩手、弓箭手、持剑侍卫几乎损耗一空,三千名身穿玄铁“越甲”、手握“吞吴”刀的精锐甲士则被那名白发如雪的“女魔头”徒手虐杀了足足半数以上,尸横满地,血淌若涌泉,更有些被那瘦弱女子硬生生扯断了大腿手臂的可怜披甲兵卒横倒在尸堆里尚且未死,因极致的钻心痛苦而哀嚎如雷,那么短的时间里,此处已宛如一座绞肉碎骨的人间地-狱!

那名绿衣白发,毫不容情便大开杀戒的娇小女子其实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不会随随便便就动手杀人,她此番孤身前来这里就只是为了抓那个叫作祁密的家伙而已,至于为何会对那些“无辜者”下手此般歹毒狠辣……是他们自己先冲上来的嘛!

昔日有个爱穿青衫的魏姓大哥哥告诉过这名绿衣白发少女一个十分浅显易懂的道理,那就是——只要是朝着自己冲杀过来的,都可以一律视作“坏人”,杀死再多的坏人都能算作是正当防卫,没什么大不了的。

赤手空拳、杀人如碾死蝼蛄蚂蚁一般的花季少女在祁府内疯魔一样的狂蹿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在府内某片平坦广场上见到了那名据大哥哥亲口说“死上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嫌多”的人型畜-牲祁密。

有三人就那么挡在了那个姓祁的天下第一乱臣贼子之前。

一人身穿金黄色锦服,整个身子异常肥胖臃肿好似一头立起来的家猪,富态满脸,左右腰际均别有三柄比匕首-长不了

多少的短剑;另一个人穿有崧青色道袍,须长及腹,身后背负一柄极长的镔铁宝剑;最后一人披穿粗劣无比的麻布衣裳,体格偏瘦偏骨感,容貌更是普普通通,右手中紧握有一柄外观五颜六色的华彩长剑。

正是祁府内修为境界最为顶尖的七名地煞境剑修,齐全、宁松以及顾临海。

躲在三人身后那个早已被冷汗浸透了背心的一品宰相祁密勉强逼着自己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名衣服上、脸颊上、头发上皆沾染了甚多猩红鲜血的少女,大声喝问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已然徒手解决掉不下三千条人命的白发女魔头面无表情的自报名姓:“我叫卜倩,卜是萝卜的卜,倩是人字旁加一个青的那个倩。”接着她用较高的声音报上了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我此次来这里就是为了生擒那个叫祁密的畜-牲的,你们三个如果执意挡在前面,那我保不齐也会连带你们一起杀掉,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

体态肥胖如猪的齐全仰仗自己有那套续命功法“六相换骨功”,本着抢头功的殷切想法第一个冲了上去,面部长有富相的圆脸胖子前冲的同时,腰间一柄锋锐短剑已飞至手中。就在那家伙准备全力挥出一剑的时候,白发绿衣的少女已先其一步奔掠至前头,伸出小小的左掌“啪”的一下砸在了齐姓肥胖剑修的头顶天灵盖之上,瞬间令齐全的整颗脑袋都裂成了拼不起来的水豆腐花!

顷刻取走齐全一条性命的卜倩疾速杀向宰相祁密,准备一鼓作气来个“擒贼擒王”。倏然间她那相当纤瘦的身子已被一条炫彩色的鞭子状物事给紧密缠捆住了,前冲的势头被暂时性阻缓凝滞住,前任青蛇观观主宁松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祭出最最宝贵、杀力绝强的二十八星宿剑,合计二十八柄通灵小飞剑组成一座庞然大型剑阵,将姓卜的绿衣少女死死困在阵中。

穿着粗制滥造麻衣的彩剑顾临海顺势抽回了那条甚至可以当成鞭子来使的仙剑“贯日”,胳膊猛然一甩,“软”剑蓦地飞上天空,炫彩贯日剑所经之处留下了一道耀眼绚烂的七彩色弧线长虹,地煞境顾姓剑修顺沿那条通天虹气纵身直奔苍穹而去。

此时本该已沦为尸体的金黄锦服汉子齐全又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身躯体态有了显著的变化,体格匀称起来,不再臃肿若家养肥猪,面部容貌变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妥妥的是福气满满的“贵人”面相。腰间仅剩五柄短剑的齐姓剑仙大喝一声,浑身气机明显暴涨甚许的他双手握剑杀向陷于星宿剑阵中的绿衣小丫头卜倩。

听得一阵嘈杂刺耳的金属爆裂之声,二十八柄饱含了道门玄通深湛法力的通灵飞剑尽数被卜倩用周身强猛罡气震碎变为了铁渣铁屑,生而先天地煞境的少女破开星宿剑阵后立时往前递出一拳,正中“贵人”齐全的面门,那颗有着绝好面相的大脑袋再一次轰然爆开,不复完整。

齐全第二次倒下时,麻衣剑仙顾临海刚好顺着炫彩长虹自天边坠下人间,身为祁府内第一战力的他双手把持贯日剑的剑柄,使出生平最为得意的一招“彗星袭月”,气势磅礴无伦的自上而下猛袭那名站在地面的少女卜倩的要害头颅。

眼看那股五彩斑斓的涛涛剑气就要以崩天毁地的势气摧击伤害卜倩的娇弱身子,有着十七岁花样年华的绿衣小丫头蓦然间张开了纤细双臂,状若饿虎扑羊一般迎着那道杀气勃勃的“彩虹”掠去。

先有麻衣剑修凭虹升天,后有白发少女裂虹杀人!

但见卜倩十指如勾,仅仅是往两边用力一扯,那条长达百丈的斑斓绚丽虹气骤然间便裂开了一道极大极夸张的口子,身处贯日长虹里的顾临海口吐巨量鲜血,他顿觉经络内的本命真气失去牵引导向变得全然不受自己控制,那一剑再也无法挥落掷下,身不由己的他只能无奈的坐以待毙、听天由命了。

但很遗憾,今日的这个“天”心情非常差,差到连半点儿留人性命的善良念头都欠奉。人挡杀人,佛挡诛佛,纵是大罗金仙胆敢拦路在面前,都照样杀给你看!

卜倩自那道被自己撕扯而出的长虹气机裂缝之中挤身钻入,然后对准顾临海的胸口要害处来了一发十成力道的勾拳,拳罡自前胸狠厉贯入,再从后背透出,顾大剑仙的胸腔骨骼以及五脏六腑都被强罡猝然间震了稀巴烂,只勉强靠着本命元神留存并吊着半口气儿,确乎是命在须臾。

可以说是彻底杀红了眼的白发小丫头此时此刻的那份可怖姿态,正如同那本《雪山魔女传》里为情癫狂的白发魔女玉修罗一般凶神恶煞到了极点,作为剑圣嬴秋关门弟子的卜倩伸手若铁钳般握住箍死顾临海的两个脚踝,双臂往左右两边一拉,以极端残酷的杀人手法将顾临海的身子顷刻扯了单手单腿的两截碎-尸,这一下,血水当真犹如倾盆一样兜头洒落,花季少女头顶大部分白发以及整张五官精美的脸蛋都已彻彻底底被浇染成了艳红的狰狞血色,无疑是恐怖绝伦!

将一个大活人徒手生裂了的“血发”女魔头卜倩正欲俯冲直下,已经死过两次的齐全再一次复活,这次改换了一副长寿之相的他以攀登至巅峰的气机体魄,再度双手各持一剑,背后有一剑悬空,剑尖向上,真力无比充盈,自下而上猛袭向那个手刃了顾临海的绿衣女魔头。

作为回应,满身血污的卜倩毫不收力的朝下方轰出了两掌,两记无与伦比的诡谲掌罡眨眼间就将齐全的大半个身子,包括那三柄饱含地煞境剑修至强真气的短剑给摧烂轰炸成了粉屑!

见顾临海惨遭分尸,齐全连丢三条性命,原本是道家清净出身的宁松再也没了继续一战的勇气魄力,身穿崧青色道袍的他拔出背上的那柄镔铁长剑,将自己珍藏了许久的几十张道门极品符箓全部掏出,如同挥霍无度的败家子般的用手中武器将所有符箓通通向着上空疾射了过去。

剑罡与道门符箓完美结合,虽依旧全然奈何不了貌若地-狱修罗的绿衣少女卜倩,但好歹为宁松争取到了甚是宝贵的逃命时机,宁姓道士在消耗完几十张本意作为最终杀手锏的符箓后,口中念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脚下生起玄奇劲风,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卜倩很快以自身磅礴拳罡摧毁了那缕得到几十张符箓加成强化的道门凌厉剑罡,而此时那个已没了任何对敌佩剑武器,面相也变为了贫贱之相的剑修齐全亦效仿着早早认了怂的青蛇真君宁松,仅剩下两条宝贝性命的他撒开丫子就尽力逃了开去,天涯海角有多远,他齐全就打算逃多远。

除了宁松、齐全这两个分头脚底抹油逃跑的家伙,还有一人也在竭尽全力的妄图逃出生天。因为久疏锻炼而身体素质极差的大奸臣祁密没跑几步就已是满头大汗,他边跑口中边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有刺客,救我……”自然无一人回应他,只因府内的家兵和所谓的各路高手差不多都已被屠戮残杀光了,偌大一座宰相府里,死人的数目远远大于活人。

“我不能死,我怎么能死在这里?绝对不可以!我祁密是命里有龙气的人,我可是将来要当中原皇帝,当第一真龙天子的人啊!岂能就这么悲摧的死在自己的家里……”体力几乎已快耗尽的一品宰相祁密尝试着给自己加油鼓劲,“继续跑啊祁密,你必不会死在这里的,虽然顾临海已经死了,但齐全和宁松还在啊,一定可以拖到足够的时间,你一定可以逃出生天的!区区五千家兵没了算个什么,等我坐上了龙椅当了皇帝,整座天启城的御林军、大内禁军都是我的,不,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座天下的男女老幼都是我的!只要能活下去,就什么都能收入囊中……”

身穿尊贵紫金色仙鹤官服的他正自言自语得起劲儿,蓦然间“咚”的一声,脑袋顶上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手刀,那些问鼎中原的霸业雄图和高坐龙椅的野心壮志全都随着这一手刀抛至了九霄云外,筋骨肌肉一软,就此丧失意识瘫倒在了地上。

“你确实不会死在自己家里,因为我会把你带到燕鸣关的城墙上面吊死,然后让秃鹫啄食你的尸体,对付你这种禽-兽,就该用这种法子,这是大哥哥跟我说的。”浑身上下如同在血水里面泡了个澡的小丫头卜倩一把揪起了宰相祁密的胖大身子,将那个昏厥过去的千古第一贼相背负在了自己身后,造了莫大杀孽的“血衣”少女驮着一人飞速往正门口奔去。

来到祁府南面大门口时,卜倩用甜软娇柔的嗓音高声呼唤着神鸟毕方的那个“小火苗”的独特名字,待那只独脚蓝毛的小雀儿毫不嫌弃更不避讳的停回自己的肩头后,成功将奸贼祁密生擒并带离家中,做了英雄壮举却不自知的卜姓小丫头兀自抬头望向北方,她在默默的想着一个人。

那人是个酷爱穿着青衫的年轻俏剑客,还是个北人南相、男生女相的清俊公子哥,还是个豪侠正义潇洒闯江湖的游侠儿。

世间这样的人根本不用太多,光是一个就已经足够了,只要认识了就绝对忘不掉的。白天醒着的时候脑子里是他,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也全都是他,睁眼闭眼都是他,一天十二个时辰,大概至少有十个时辰以上的时间是在想念着他。

可是那个令人朝思暮想,怎么都割舍不掉的“他”,而今究竟身在什么地方呢?

明明亲手擒到了朝堂首席佞臣祁密,血人模样的小丫头卜倩心中却仍旧是闷沉沉的,甚至愈发忧郁落寞了,她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那张梦乡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年轻脸庞,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轻轻呢喃道:“大哥哥,你的心愿我帮你实现了,等我去? ??鸣关的城墙上吊死了祁密,求你现身出来让我再见你一面好吗?我要求不高的,就见你一面就好了,我每天想你想得睡不着啊……”

说罢抿起樱桃小嘴低头沉默许久,随即背着姓祁名密的一品高官朝向北方一路大踏步飞奔去了。

这一日,大内皇宫里有数名专业练气士惊异万分的发现天启城宰相府里原本丰盈冲天的“气数”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里就完全消散,点滴不剩!

第一百四十章 凌轹白猿公 剑南道,蜀州。

峨眉山脚下。

该山位于蜀地西南部,与五台、普陀、九华三山并称为“中土佛教四大名山”,山脉峰峦起伏,地势陡绝逶迤,风景绝丽壮美,宏观远望,轮廓线流畅柔美,峰峦起伏如螓首峨眉,细而长,美而艳,故此自古就有“一点蛾眉天下秀”的说法。加之山间植被丰茂,色彩翠黛且雅丽,重岩叠翠、雄秀幽奇,多有终年不枯的松柏老树,天时偏多雾,终年顶峰有浓雾弥漫,更是为这座巨山增添了无限的仙家意味。共有三座高峰,曰大峨、二峨和三峨,其中大峨最高,直入厚重云霄,诗圣谢心然昔年游览此地时曾留下过“峨眉高,高插天,百二十里云烟连,盘空鸟道千万折,奇峰朵朵开青莲”之语。

峨眉山传闻是佛教普贤菩萨的人间道场,曾经是峨嵋派的本部基地,峨嵋派掌门为了弘扬峨嵋武学文化,好意不收取任何拜师费用,招揽从各地前来此地渴求习武练功的少年男女,悉心传授点播,栽培指导他们茁壮成长。直到后来,好色之性深入骨髓的天下第三大魔头彭簇彭老魔率领五拜神教教众自峨嵋山北面绝险飞来峰大举杀入,直捣内部腹地,杀了个措手不及,峨嵋派各门徒无不奋力反抗,终于也没能抵抗住魔教五拜的全力攻山,那一场血光冲天,在江湖上广为流传的旷世恶战结束后,峨眉山男性弟子尽皆沦为魔派剑下的亡魂厉鬼,女弟子则全数被强硬的掳去了五拜老祖彭簇的老巢软骨山,落入了那个毕生追求双-修长生之道的卑劣老魔头的手中,还能有半分好的下场么?

小寒节气标致着季冬时节正式到来,小寒虽然带个“小”字,但实际上的寒气可一点儿都不小,相反,小寒预示着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严冬时节已然到来了。北方地区小寒普遍会寒过大寒,民间有谚语“小寒时处二三九,天寒地冻冷到抖”,单是这一句就足可说明小寒时节的峻冷凛冽。到了这一节气,中原大地不论是江南还是江北地区,均是冰封万里的皑皑光景,民宿房屋、树木枝丫、岩石乃至峰峦无一不被厚厚冰雪覆盖,世间一片冰天雪地的纯白景象。

都说“小寒寒,惊蛰方可暖”,今年的这个小寒节气出奇的寒冷酷烈,北风呼呼的持续吹刮脸庞,说的夸张些就好似有人在用大耳光子拍打左右脸颊一般生疼,用保暖围巾也不顶用,劲风照样还能从缝隙中灌进来、溜进去,打开酒壶壶盖喝酒的时候,都要注意别拧开太久,否则壶里的酒都该给彻底冻住了。

冬日万物敛藏,天地间寒风凛凛,这一日朔风吹打在树木的纤细枝头上面,浑如木头也知晓疼痛,不住发出“嗖嗖”的类似呻吟哀叫之声。

本来早就盘算着行上名山峨眉去赏景的魏颉由于心系西疆玉龙关即将到来的那场注定要血流漂橹、死人成山的“四国联合大战”,再也没了什么闲情逸致去登高爬山,骑马穿行于径堵千重满是厚雪碎玉的羊肠小道,十分费劲的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峨眉山脚下,仅是抬头遥遥望了一眼那座中土四大佛学名山之一的峨嵋,便即调转马头往着西北方向行去了。

“小霜儿,你能帮我办一件事情么?”马背上的魏颉忽然开口问道,“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求你了。”

“什么?”坐在大胆哥身前的朱

丹裙少女许灵霜微微一惊,天生聪颖智慧的她仿佛已经猜出来了什么,嘴唇有些小幅度的颤抖。

“如果,我是说如果……”弱冠之年的魏颉沉着嗓子说道,“我死在了玉龙关,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把我的尸体带离西疆战场然后烧成骨灰,分成两份,一份洒在燕鸣关以北的蓟州大地,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剩下的一份,请你去江南挑一处山青水秀,有鸟鸣有溪流有桃花的地方葬了,我喜欢那样的地方,能葬身在那种地方再好不过了。唉,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我还想要出生在春天,在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里……”

“大胆哥,求你别再说了!”花季少女许灵霜语气颇为严肃的打断道,“这辈子都还没过完呢,干嘛就想着下辈子了?你怎么知道自己就一定会死在玉龙关?大战还没开始呢,打都还没开始打,别净说些丧气话!”

“小霜儿,我……”

“大胆哥,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是希望能由我来亲手葬了你,好让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继续活下去。”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低着头说道,“可是你太小看我了吧,我许灵霜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死有什么好怕的?之前在沐河城西我和你一起截杀耶律望河的时候,我不是也说过自己是‘中原大好女儿’的么?既然我是中原的好女儿,眼下西域四国犯境,我就有义务去出力,甚至出命!还有什么死法比捍卫西北门户,保护中原千万百姓而死来得更英雄豪迈的呢?”顿了顿,接着慷慨而言:“我之前看过一本武侠小说,叫《八部天龙》,里面的肖大侠孤身赶赴聚贤堂,虽有万千人吾往矣,那是何等的潇洒气概、豪侠盖世?而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我可不许就光你一个人跑去逞英雄,没我的份!”

魏颉听得心情十分激动,伸手抱住了小霜儿的双肩,满腹愁苦的叹息道:“此番西域四国联手,战事非同小可,遥想当年天烛国大将军耶律巫沉率十余万重兵压境少咸山,就能将我爹逼得自我兵解、殉城而亡……这四国之雄兵,又岂会少于十万?一旦身临波谲云诡的黄沙战场,死与生便再也由不得自己,你还那么年轻呢,为何执意要陪我一同赴死?”

“你岁数很大么?你不也才比我大了四岁么?你都不怕死,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了?”许灵霜柔声道,“我早就说过的吧,我已经什么都没了,只有你了。大胆哥你若是死了,那我也不愿独活,你死在哪里,我也跟着你死在一块儿,别想一个人先走!”

年轻人魏颉沉默许久,又尝试着开了几次口,终究还是没有再说出什么言语,双手策动缰绳,继续往前赶路。

品相神骏的高头白马大白载着魏颉和许灵霜二人,头上顶着半分也不刺灼人眼的可爱冬日,马蹄踏雪泥,又徐徐赶了差不多五里路程的时候,从位于前头的那片应该较为空阔的林子里面传来一大群人的喝酒猜拳吆喝声,颇为热闹嘈杂。

腰间酒壶内酒水已经喝尽了的魏颉忙策马快速前行而去,走近后方才看到前面的林间雪地之上竟拥坐有不下三百号人,个个皆穿有红色裰衣,身边都摆放有一根上粗下细的木制短棒,每个人头上还无一例外俱系有一条血红色的丝绸带。据野史记载,王侯将相豢养的死士额头处大多会绑系这种颜色的特殊带子,预示

着他们已做好了随时身赴死地的准备。

三百多号悍不畏死的壮士男儿,几十号人围成一堆,在风雪之中满怀豪情风范的唱着歌、碰着杯、划着拳,四溢的酒香隔了老远都能让人闻到,嘴里大口大口啃食着提前风干烟熏并储存好的腊肉,嚼咽几下后用美酒将肉片全部顺入腹中,舒坦的拍拍肚皮,好不爽快。

魏颉见到眼前这副好汉聚众喝酒的场景,自然而言的想起了自己昔日作为搁剑塔守将之时和四十多名弟兄们一同快活取乐的往事,遂和小妹子许灵霜先后翻身下了鞍背,将拉有载物车厢的白马大白在一旁的树上拴好后,在朱丹裙少女小霜儿的跟随陪同下,快步匆匆走了上去。

来到有最多红衣好汉簇拥围绕着的那堆人边上,妆容特异的魏颉朝着那群头缠红丝带的“死士”抱拳行礼道:“在下姓魏名大胆,自西域梵罗国而来,见各种壮士喝得如此痛快,不禁有些嘴巴发馋,能否与诸位讨口酒喝、要口肉吃?”

有几个头系红绸带的精壮汉子扭头见到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魏颉那副金眉金眉的胡人模样,又瞥了几眼他身后立着那名薄纱蒙脸的朱丹裙少女许灵霜,着实没好气的挑眉斥问了句:“梵罗国人跑来咱们中原做什么?”

作胡人打扮的魏颉尚未出言回答,便又有红衣汉子扯着嗓门大嚷道:“西域人别他-娘待在这儿碍眼,我们聚在这里就是商量着怎么去杀你们西域人,你这家伙居然还跑来自寻晦气,这不是天杀的该死么?!”

魏颉听了他们这番半分也不友好的无礼言语,心情倒也没有因此而变糟,反而心中油然升起志同道合之意,心下暗道:“这些义士在此处聚首,原是为了联手对付西域贼子?正好我也打算奔赴西疆玉龙关,不妨和他们交个朋友,然后一并赶去赴敌杀贼。”

正欲开口直接表明身份,忽有一个身高八尺近九尺的魁梧汉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只见那高大汉子体态健硕如熊,穿一件白羊皮丝绒袍子,腰间系着锦绣纹绿绸带,左右腰际各别有两根造型普通的铁制圆首粗棒。头戴缀翠玉羊皮垂檐毡帽,容貌神采奕奕,丹凤状狭长眼眸,瞳仁呈现与中原人迥然不同的金黄色,乌亮浑黑的卧蚕眉,须毛皆甚是浓密,其外在英武形象足可用“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十字评语来形容。

那名有着一对黄金瞳的羊皮袍大汉站立起身后将双手往下压了压,显是这群好汉老大的他示意周围的数百名兄弟们稍稍安静片刻,丹凤眼卧蚕眉的大汉弯腰抱起一个尚且还满的酒坛,走上前去一递,将坛子给了那个与自己并不熟识的魏姓“西域”年轻人,用雄浑有力的嗓音冲林中周遭的人朗声说道:“诸位兄弟,我们此番赶赴西疆玉龙关确实是去屠杀那些西域贼寇,但大举进犯中原的四国之中可没有那梵罗国,更何况西域又不是人人皆坏,我凌轹本也是西域男人与中原女人交-合后生下来的产物,又有何紧要干系了,血统这种东西,根本就是无伤大雅的!”

遂又对着穿有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年轻剑修魏颉招呼道:“在下姓凌名轹,乃是峨眉山肝胆盟当代盟主,因喜穿白袍戴白帽,故江湖人称‘白猿公’,能路过此地就证明咱俩有缘分,来,魏兄弟,这边坐,跟兄弟们一块受用酒肉便是!”

第一百四十一章 黄龙酒 短短几句话,魏颉就对这名于自己身世背景毫不忌讳的英武大汉心生莫大好感,虽从未对这个心直口快的什么江湖“白猿公”有过耳闻,但仍是抱拳振声回应道:“久仰白猿公大名,多谢凌兄好意抬爱,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哎呀,别整谢来谢去的那一套了,咱是粗野之人,不爱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来来,快来坐我边上,咱们一块儿喝酒吃肉!”

“好!”接过凌盟主递过来的那坛子酒水,作西域胡人打扮的魏、许二人在那名腰间别有钢铁双棒的大汉身边坐定后,魏颉低头往坛中一看,但见此酒色泽莹绿通透,如有春意浮寒瓮,立时惊讶的出言叫道:“这……这可是黄龙酒么?!”

穿有羊皮丝绒纯白袍子的魁梧大汉凌轹顿时快意大笑起来,语气中带着明显赞许意味的应声道:“不错,这正是那位狼煞大将军魏魁昔年将普通黄酒的原有配方改良后研发出来的黄龙酒,魏兄弟真是识货之人呐!好眼力,哈哈!”

魏颉双手捧起那个酒坛往口中咕嘟咕嘟送酒,那酒水本就飘飘然香气四溢,入得口中味道更是出奇的醇厚、绵密,赞叹道:“好喝啊,不愧是魏大将军首创出的名酒,这味道果然够正!”又跟边上的人要了碗碟,给少女许灵霜也喝了些许,小霜儿素来不擅长饮酒,但仅是喝了一点儿便也跟着由衷称赞道:“此酒的味道竟如此浓郁!”

“别光喝酒啊,来,吃肉!这可是我专门花功夫腌制出来的上等小羊腿肉,肉质可筋道着呢!”凌轹白猿公笑得豪迈朗健,天生大嗓门的他用小刀片下了大块上好羊肉,将插在肉片里的小刀递给了魏颉,示意其别把自己当外人,和他们一样都随意片肉来吃,接着还不忘又递了柄小刀给边上的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雨露均沾。

魏颉心下十分感动,一方面的因素是他真切的回忆追思起了两年时光里和守塔兄弟们喝酒吃肉的快活往事,另一方面则是萍水相逢毫无利益纠葛就被如此盛情款待,这还是生平比较少有的经历,上一次这样与人结交投机然后白吃白喝还是在和那位同样称得上“豪气”二字的结义大哥万纶万文煌,暗暗感慨道:“这位姓凌的白猿公,可还真是个世间少有的豪爽男儿啊!”

“凌兄,你们此番赶赴西域玉龙关,可是要去支援凉地边境,对抗那西域四国的联合进犯?”魏颉出言殷切询问道。

“不错,根据我们得知的小道消息,还有不到短短半个月,西域妲喇、焉饕、娄兰、乌宛四大强国将联合起来,举整国之力,压境西疆玉龙关,届时凉军必然会与之发生极其激烈的厮杀碰撞,凉王马朗必会死守边关,在边境等待中原朝廷派兵驰援,而今我带着肝胆盟的兄弟们赶赴凉地,就是为了去帮凉王守关以拖延时间的。我肝胆盟共有三千多号兄弟

,一口气全部出动的话不太现实,而且容易被西域知晓半路截杀,故此我打算花几天时间分批次地将人带去凉州大地,听凭凉王的安排指挥。”

白猿公凌轹喝了一大口绿莹清澄的黄酒黄龙,“当年狼煞魏魁魏大将军改良酿造出此等绝世名酒,取名黄龙,取直捣天烛黄龙府之意,随后果真带领着可搬山倒海摧城跃江的无敌魏家军杀至了北方黄龙府,实现了战前的豪言壮语,实在是令我辈中原男人心生无限向往啊!故我今日也搞来了这一千多坛黄龙酒,与兄弟们临行前分喝,为的自然是讨一个好的彩头,直捣黄龙,杀西域贼子一个望风披靡!当然,我们才不过三千左右的人,在正面战场多半起不到什么大的用场,但我们可以充当前锋军或是探路斥候,还可当做突然包抄袭击的奇兵使用,届时三千人一举入阵突袭,就算是将西域四国国君的脑袋割下来几颗都不是没有可能啊!哈哈!”

魏颉听得连连点头,将嘴巴里嚼了许久的一大块腊羊肉咽入了肚中,接着竖起一个高高的大拇指,发自肺腑的衷心赞叹道:“玉龙关一破,凉州大地不复完整,到时候中原也必然会受到战乱的波及,凌兄肯为中原百姓出头,仗义率众出战,实是条响当当的英雄好汉、豪侠壮士!小弟实在佩服得紧呐!”

“小兄弟啊,不瞒你说,我凌轹此番之所以会倾尽整个肝胆盟成员之力动身赴西,那是因为我义父曾与凉王马朗有过一个盟约。”峨眉山之上三千多名义士最高统领的凌轹凌盟主娓娓道来,“我亲爹是西域胡人,早年间便抛妻弃子彻底没了消息,那年我十五岁,我娘染了风寒不幸病逝后,我自愿参加了凉州军队抗击西域贼人的‘割头少年队’,十六岁加入了盟主严羌统领的侠义道肝胆盟,二十岁时我成为了肝胆盟冲冠队副队长,二十二岁便晋升为正队长。每有大战,我必身先士卒,冲在队伍的最前头,披最重的甲,杀最多的敌人,捞最大的军功。又过了三年刀口添血的日子,二十五岁那年,我被严盟主收作了义子,武将职位也攀升至凉州军队的骑兵头目之一,这辈子第一次亲眼见到那位凉王马朗,啧啧,该说不愧是西北头号异姓藩王,其风姿气度实是我生平罕见!恍惚间又是一十三年,两年前严盟主战死于玉龙关外,我奉其遗命,辞掉了在凉州军中的各类军务,正式成为肝胆盟的新一任盟主。我们肝胆盟的口号宗旨是——‘肝胆盟,骨气雄,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我义父他老人家与凉王马朗交情甚佳,曾约好过一个盟誓,逢战必危,与凉州大地同甘苦共患难。一诺可值千金,既然是许定好的盟约就一定要完成,死生大同,存亡无悔,而今西疆玉龙关有浩劫将至,我辈肝胆盟义士自然有这份责任赶赴凉州要冲支援边疆,为守护中原百姓出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原来如此,想

不到凌兄的肝胆盟与凉军竟还有此般深厚的故旧交情。”魏颉心生万千感慨,忍不住摘去了浓密的金色假须假眉以及头顶的熊皮毡帽,将自己的名姓字讳与真实身世如实交代道:“不满凌兄,‘魏大胆’这三个字其实是小弟的化名,小弟真实姓魏名颉字正气,因犯下数条死罪而遭到朝廷悬赏通缉,为了躲避官府士兵追杀,这才以西域人的外貌与魏大胆之假名行走江湖的,家父正是这黄龙酒的首创研发者,号称狼煞的魏魁魏将军。”

生就黄金瞳的肝胆盟盟主凌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金灿灿的双眼,旋即“噌”的一下从地上快速站了起来,震声对周围几个大圈子围着喝酒吃肉的好兄弟们大喊道:“各位,这小兄弟原来并非那西域人氏,竟是那位击败了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令无数狼蛮族人望风北逃,死守少咸山碎肉城的大英雄魏魁的儿子魏颉啊!”

四面八方三百多名头上系着红绸带的肝胆盟“死士”得知此人乃是那狼煞大将军魏魁魏巨侠的独子,尽皆哗然,先前那几个因误以为魏颉是西域人而出言不逊的义士无不纷纷走上前来主动敬酒,望其能够不计前嫌,魏颉自然也从地面上站立起身,恭恭敬敬地端酒回敬,以示无碍。

“我凌轹今年四十不惑,自加入凉州割头队的第一天算起,至今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四年光阴的戎马生涯。这辈子别的什么事情都没干,就忙着在练武打仗了,也算是见过了数不胜数的江湖武人和军旅勇士,但要我说此生最敬佩崇拜的,那就只有魏魁魏大将军了。”肝胆盟凌轹凌盟主高声说道,“琅琊王部下虎威韩骧韩将军谋略与勇力均是平平,并无尤为出彩之处;金梁王麾下东方梧桐一代儒将,少了些舍生忘死的威猛魄力;凉王马朗之子马茂陵年纪轻轻便有万夫不当之勇,若能再好好磨砺几年,保不齐会有质的飞跃;中央朝廷头号武夫王迎鹏勇盖三军,可惜其人智慧欠缺,属于典型的有勇无谋……依我看,这中原大地上真正能当得起‘有勇有谋,千古第一’这八字赞誉的武将,除了那位绿袍战神卫京之外,就唯有魏魁魏大将军一人了!”

魏颉听得此人如此盛赞宣扬自己的亲生父亲,心中无疑是狂喜非常,端起酒坛就上去敬酒,“凌兄,无需多言,都在酒里面了。”

身穿雪白羊皮袍子的凌轹亦双手捧着那个装有“直捣黄龙”酒的大坛子,朗声回敬道:“来,喝!”

正在众人喝得痛快、吃得滑口的时候,有一支约莫不下两百人的队伍朝着这边慢慢行了过来。就好像是故意和肝胆盟众人唱起反调一样,那群人个个皆穿黄衣、头顶系着黄色丝绸带,手中则都握有一根细长的木棍。

风雪里,生就一对丹凤眼的白猿公凌轹遥遥看清了来者究竟是何人,他眯着眼咬牙道:“来了,峨眉山的野猴子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法布于众 “峨眉山的野猴子?”魏颉对这个新奇说法表示颇感迷惑,他也曾听闻过峨眉山之上多野猴,具有顽皮的劣根性,皆性子泼辣野蛮,素来喜欢抢夺登山者的干粮食物和水,叫人头疼得紧。

“对,就是只该死的野猴子,魏老弟你一会儿就知道我为何要这么说了。”肝胆盟三千义士总盟主的凌轹再度从地上站了起来,冲各位弟兄们喊道:“诸位兄弟,有咱们的老对手来了!”三百多名头系红色绸带、身穿红衣的精悍壮士悉数抄起身边上粗下细的大棒,从雪地之上猛然站立起身,作蓄势迎敌状。

白猿公凌轹示意魏颉和许灵霜二人待在原地不动即可,自己则上前去“迎接”那个所谓的老朋友。

那群黄头巾黄衣服的领头人物是两个相貌都难登大雅之堂的鄙陋男子。

一人黄发黄眉黄须,面貌长得那叫一个歪瓜裂枣,五官真正可用“贼眉鼠眼”四字贬义词来形容,有两颗恶心人的龅牙外露呲出来,当然也是黄油油的。个头是又矮又挫,甚至还有点驼背,活脱像个浑没出息的街边小瘪三,身穿一件青黑色的华软绸子,身后背着一个浓黑色的小型布袋子,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装有何等物事。肩头扛着一根显然甚是沉重且价值不菲的黄金镔铁棍。

另一人脸型颇为瘦长,左右腮边有凹陷下去的饿痕,典型的上吊三白眼,倒挂八字眉,再搭配两条龙须也似的八字胡须。身穿有一条朴素至极的靛蓝色褂子,衣服上毫无修饰纹路甚至还沾染有些许污渍,虽然体格颇为瘦弱文气,但是其整体形容依旧与“文质彬彬”四字差之甚远,说他是个靠坑蒙拐骗偷为生的家伙,都比说他是个读书人来得容易让人相信。腰间别有一柄呈灰白两色的长剑,剑鞘的首处缀有好大一颗墨珠,明显是价值非凡。

两百多号黄衣“不速之客”在这两名模样奇特的男子的带领下进入了此间林中。见到朝自己缓步走过来的那名高大汉子凌轹,黄须黄眉黄发、活脱就是一副西域人长相的丑陋男子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冲其尖酸叫道:“喂,姓凌的,你这逼-玩意儿还没死呢?”

那个明显有着西域血统的扛棍男子嗓音很尖,有点像猕猴啼叫,再加上他那副尖嘴猴腮的不堪模样以及矮小驼背的弱气身材,年轻人魏颉仿佛有点明白了凌轹为何要将其呼唤作是峨眉山的野猴子了,转而对身边的许灵霜调侃道:“还记得小时候我在江南道湖州生活时,那些在街头上无所事事瞎晃悠、长得像那个家伙一样挫的人,通通都被叫作‘阿飞’。”

“为何是叫阿飞?”小霜儿有点费解的问道。

魏颉笑了笑,试着解释道:“大概是说那种人的模样太过特立独行,这座人间已经容不下他们了,该飞到天上去了的意思吧。”

容貌颇具燕赵北国慷慨悲歌之士气质的凌轹仰头“哈哈”一笑,立时反唇相讥道:“你黄敦伦还没死,我怎么好意思先去死呢?还没能给你坟头上浇一泡热尿,我就算死了也不痛快啊!所以你黄帮主到底什么时候死啊?提前知会一声呗,我好去准备花圈,放心,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肯定给你挑个大的,寿衣也挑好的,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送你走!”

身穿青黑色绸子的黄姓男子被多年死敌兼仇人的凌轹的这番话气得着实够呛,他来此地之前就做好了充足

的心理建设,要让那个姓凌的乌龟儿子王八蛋见识一下自己这两年来增长的气魄和底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黄河决于口而心不惊慌,再也不可能被他用三言两语就给气得“破防”。可眼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刚还没聊几句,姓黄名敦伦的西域汉子就已是急火攻心,巴不得快些动手杀人了。再看看对面的白猿公凌轹却仍是面含浅淡笑意,一副神采奕奕的闲适模样,这样开局便在气势方面落后一成,为了今日这场大战倾注了不知多少苦心的黄敦伦黄帮主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故而他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将胸口那一团差点就要喷将出来的如同爆裂般的“怒火”给强制性压迫了下去,使劲儿沉着那副尖利刺耳的嗓音说道:“这都两年不见了,姓凌的,你嘴还是这么毒啊,好,可以!反正你都是马上要横死的人了,多说几句无妨,希望一会儿你要死的时候还能有这份悠哉游哉的态度!”

“好哇,这片林子我瞧着风水不错,很适合给你这只峨眉山野猴子下葬。”白猿公凌轹仍是嘴不饶人的骂道,“峨眉山野猴子死在峨眉山脚下,正所谓死得其所,下辈子投胎,还能接着做猴子,生生世世做下去……”

“你够了!”容貌、身材若街头“阿飞”小流氓的黄敦伦终于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瞪大那对与自己胡须眉毛头发颜色相近的棕黄色眼眸,面容狰狞的怒喝道:“凌轹,两年了,你将肝胆盟盟主之位从我‘云雨大圣’黄敦伦的手里抢了过去,这是你第一次欠我的;之后你跑来峨眉夺了我黄眉帮的山头,自己占山为王,这是第二次待我不住,今日咱们新仇旧帐一起算,两笔账一块儿结了!”

“好啊,既然你说了要算账,那我就来帮你算算!”凌轹凌盟主的面部表情正色严肃起来,“当年你调戏了义父的妾室,还威胁人家不许告发,否则就要杀人灭口,像你这样手段龌龊卑鄙的人也配做盟主?我向义父大人举报你有什么不对?你被赶出肝胆盟以后自立门户创下了一个‘黄眉帮’,这本没什么不妥,但你丧心病狂,将峨眉山脚下的无辜百姓抓去给你当奴隶,将大量良家妇女擒去给你暖榻,这般人神共愤的所作所为,我带人过来剿了你的巢穴,然后将这座山清水秀的佛教四大名山之一的峨嵋作为了肝胆盟的新本部基地又有何不对?今日就算是天上劈下一道怒雷来,也该是劈死你黄敦伦,而不是我凌轹!”

魏颉听他此番豪言慷慨,心中对其那份无惧天雷的霸道气魄尤为敬佩,暗道:“凌兄当真是好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啊!”

胡子差点没被气歪掉的黄眉帮掌门黄敦伦上下两排牙齿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西域长相的他目眦尽裂,为了不让那个姓凌的混蛋继续说话,让自己的这一套复仇计划显得那么名不正、言不顺,云雨大圣尝试着塞断话头,尖着嗓子厉声打断道:“别再说了!你光会动动一张嘴皮子有什么意思?今儿个老子带兄弟们过来是打算杀人报仇、重新夺回峨眉山的,是为了亲手打死你这姓凌的王八蛋的,可不是来跟个小娘们一样吵架的!”

身高近九尺,单看体格之魁梧伟岸真正可称得上“顶天立地”四字的白猿公凌轹呵呵轻笑了一声,淡淡的点破道:“黄兄,是你先开口骂人的呀。”

被起了个“峨眉山野猴子”绰号的黄姓男子愤怒至极,如若他头顶也像凌轹一样带

着个羊皮毡帽的话,那多半帽子都要被倒竖起来的头发给顶落下来了,他嗓音无比尖厉狠辣的问道:“姓凌的,你可知我身边的这位是何等人物?”

九尺大汉凌轹看向那个身材并没有比黄敦伦高壮出多少的佩剑男子,见其八字眉加八字胡,外貌看起来很是颓唐没精打采,颇为鄙夷的咧嘴笑道:“我知道了,定是你提前知道自己今日必然要死在这里,故而请了位江湖半仙过来,给你死后原地做法事,让你灵魂超度投胎,下辈子还当猴子,我说的对否?”

“放你娘-的驴粪屁!”自封绰号“云雨大圣”的黄敦伦怒极,几乎暴跳如雷的他将手中那根沉重至少有将近百斤份量的黄金镔铁棍往地上重重一顿,棍子底部的积雪和土地当时便猛地炸裂了开来,以棍裂土裂雪的黄姓男子恶狠狠的瞪眼叫道:“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勉强还算凑得上边,我身边的这位高人确乎与‘法’之一事有干系,只是他并非做红白法事之人,而是当今法家学派的第一圣人,千年之前那位法家创教者李嗣李冠众的嫡系后人,世间顶尖练气士,当代‘法圣’李白白!”

中原曾经有过各类学派互相争论批评的名为“百家争鸣”的盛世局面,经过历史长河的迭代冲刷与优胜劣汰,最终大部分学派都已然消失灭亡,只剩下儒、释、道、墨、法、兵六家学派尚存人间,其中提倡以法治国,兼用各类术势,法为根本术势为辅的核心思想,主张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万事皆一断于法的就是六大学说门派里的法家了。与千年之前儒家至圣先师孔子、道家初祖老子、佛家首位佛陀释迦摩尼并列的法家创始人姓李名嗣字冠众,生平最高做到过商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后像什么秦朝主张积极变法的公孙鞅等等,也都是封王封侯,高官厚禄不在话下。再后来大汉朝刘姓皇帝推翻大秦始皇帝严苛暴-政,依从儒家博士董终书的治国方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与儒家学派最为水火难容势不两立的法家也因此逐渐落寞,时至今日,至少中原大禹朝已经无人再推崇法家的理念主张了。

“这位李白白李大人自西域妲喇而来,李大人不仅是当代法家圣人,而且还是西域妲喇国的当朝国师,西域四国联合攻打玉龙关的大战在即,我提前得知了你们要去边境驰援凉王的计划,便恳请法圣李大人与我一同前来剿灭你们这帮家伙。”黄眉帮云雨大圣黄敦伦大声介绍道。

堂堂峨眉山肝胆盟盟主凌轹面无表情的听完姓黄的这番话,语气冷冰冰的说道:“据我所知,你们法家初祖李冠众是中原人吧,怎么的,如今在中原混不下去跑到西域给人当狗腿子了?呵呵,一只猴子搭配一条狗,好一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就在云雨大圣黄敦伦气得正准备即刻冲上去动手的时候,依附投靠了西域妲喇国国君的法圣李白白忽然开口轻轻地吐了四个字出来:“法布于众。”

李姓法圣说完这四个莫名其妙的字后,动作慢悠悠的拔出了佩在腰间的那柄镶嵌有硕大墨珠的灰白色长剑,右手握剑柄,深灰色剑刃的剑尖直直苍穹,须臾间,有幽淡无比的浅白真气自剑尖飘出,徐徐升向了飘着雪花的无垠苍穹。

大有“狗仗人势”嫌疑的黄敦伦洋洋得意的高声喊道:“李大人手中的这柄剑乃是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阴炉,乖乖等死吧你们!”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七弦祭神大法 天下八大神剑,龙蟠虎犼紫电青霜人杰地灵阳鼎阴炉,每一柄神剑都用着各自绝强超俗的神通之力,比方说九龙山匪首霍元巢的那柄阳鼎,可幻化出一柄巨型凝真气剑,阳神身外身外形显化;剑侠上官白檀的那柄青霜剑,可随意摧生青色霜气为剑芒,无视任何敌人的强韧体魄;酆山鬼王卢妄的那柄人杰剑可大幅增强持剑者的阴灵内力,同时召唤出整整八具本命阴神对战。法圣李白白手中的这柄首处镶缀有硕大墨珠的灰白长剑亦是八大神剑之一,名为“阴炉”。

有大量的浅白色气机自阴炉剑的剑尖处飘荡而出,很快便消散在了满是柳絮状飞雪的茫茫天空之中,再也观察辨析不见半分。

就在众人皆迷惑困顿不解之际,身穿靛蓝色纯色褂子的法家当代圣人李白白又轻轻念叨出了一十六个字:“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蓦然间,整片被积雪覆遍的林子俱被朦朦胧胧、犹自发散着淡淡金光的白色气息笼罩包围了起来,往周围看去,再也瞧不见远处的林间事物,抬头也全然望不到太阳,就如同此间的六百号左右的人都被一只会发光的巨型白碗给死死罩在了里面一样!

“哈哈,这便是李大人手中阴炉剑的无上神通!”穿有青黑色绸子的西域人黄敦伦得志便猖狂的放声大笑道,“你们现如今已被法家莫大‘气数’幻化而成的巨型真气罩子给困住,在这个罩内,无人可以轻易出逃,而且除了李大人自己以及我们这些事先在体内注入了部分法家气数的人外,剩下的每一个人都受到身不由己的‘压胜’,顶上这个气数大罩存在的时间越长,你们受到的压胜也就会越强烈。不仅如此,我们李大人还可以随意汲取你们的气数化为己用,甚至用于攻击你们自身……这一战,你们何来的半分胜算?!”

“有无胜算,打过方知!”自知不慎跌入陷阱的肝胆盟当代盟主凌轹挑眉怒喝一声,“兄弟们,杀!”

随着白袍白帽白猿公取下了别在腰间的那两根钢铁圆首粗棒,三百多名悍不畏死且早已笃定死志的肝胆盟精悍红衣义士,尽皆手提上粗下细的结实木棒,咆哮着朝敌人冲杀而去,三百人同仇敌忾,端的是声势逼人。

“小的们,上!”得帮主云雨大圣黄敦伦的一声令下,两百多名黄眉帮的黄衣弟子同样紧握手中的丈二木棍冲着前方肆意狂奔。

黄衣红衣两股“洪流”凶猛对冲,凌轹与黄敦伦这对堪称此生宿敌的老朋友也手里握住自家武器向着彼此大踏步奔袭,倾力一战。

这一场恶战刚开始便大大出乎了凌轹的预料估算。肝胆盟凌盟主早年间便得前任盟主严羌传授上乘武学“豪纵棒法”,各类招式均大开大合,每一棒尽可展现一代英雄好汉那份豪放不羁、纵情挥洒神力的无双霸气,而那个姓黄名敦伦的“小瘪三”不得义父严盟主真传,那套豪纵棍法最高境界和完美状态若是有足十乘的话,那他黄敦伦顶天了也就勉勉强强练到八乘左右。后来因为那厮胆大包天居然去调戏了义父的小妾,理所当然的被严羌逐出了师门。离开肝胆盟后,自我摸索着独创了一套唤作“云雨棍法”的奇特武学出来,改棒为棍,自封甚么“一棍翻云一棍覆雨大圣”,简称“云雨大圣”,广收门徒并创出了个“黄眉帮”。两年前,严羌光荣牺牲在玉龙关外大邑山谷,身为义子的凌轹率领四千余人的部队也仅仅捞回了严盟主的尸骨,之后晋升为新任盟主的凌轹雷厉风行的又率众赶赴峨眉山,将云雨大圣所统领的黄眉帮给一下子挑了,那个甩着云雨棍法的“峨眉山野猴”黄敦伦更是在短短一百个回合之内就

堂堂落败,输得颇为凄惨。

然而时隔两年,平素修炼几乎没有一日懈怠偷懒的凌轹依旧在使用生平最为熟稔,所谓已是炉火纯青的豪纵棍法对付着敌人黄敦伦,可却完全没了两年前那份得心应手的放松碾压之感,相反,迎战手持黄金镔铁棍的黄眉帮帮主黄敦伦的那套并没有开创多少新鲜招式的云雨棍法,竟大大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不可控之感。这才战了不到五十个回合,白猿公凌轹便着实感到有些吃劲儿费力了,那面阴炉真气罩子彻底隔绝掉了外头正呼啸飘零着的漫天风雪,罩子内部的温度升高甚快,明明是严冬小寒时节,凌轹凌盟主的额头上面已渐渐渗出了不少汗珠。

两年前不到一百个回合便即落败的黄眉黄敦伦很快就与死敌凌轹战至了第八十个回合,各种云雨棍法的自创强力招式持续不断地倾洒挥舞而出,以黄金镔铁棍敌对激斗凌盟主左右手中的圆首钢铁大-棒,战局的场面优势逐渐开始向黄敦伦这边靠去了。

第九十七个回合,面对近乎恍若有呼风唤雨之能,犹如天气气象一般变化莫测的云雨棍法,凌轹白猿公使出一招“紫燕长掠”,一棒捶击向黄敦伦的左侧肩头,趁其侧身偏闪之际,右手里的另一根钢铁巨棒横扫而过,瞄准敌人的脑袋抡去,岂料黄须黄眉黄发黄眼睛的西域贼人黄敦伦猝然间将他那本就十分矮小驼背的身子猛一俯低,堪堪躲开了凌轹那真正势沉千钧的全力一棒,继而那黄姓大圣双手握紧黄金镔铁棍,须臾施展一招“莽日撞钟”,那根沉重几达百斤的镔铁长棍的棍头重重砸在了凌轹凌盟主右侧身躯的肋部要害,力浪狠厉无匹的透入了脏腑肝胆之中,饶是体格健壮若林间巨熊的九尺汉子凌轹也确确实实受到了不小的霸道冲击,嘴角渗出了一丝明显的猩红血迹。

不惑之年的盟主凌轹身子受创的时候,这便肝胆盟三百多人对黄眉帮两百多人的战事亦出现了有兵败征兆的劣态。按理来说,昔年驻扎在西疆边境要塞,曾经真刀真枪和西域敌人在沙场之上过过招、流过血的肝胆盟众“死士”在人数占优势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出来此等态势才对,但或许是因为没了盟主亲自领导并排兵布阵,又或许是地势崎岖不平的林中雪地不利于众人的作战发挥,可铁一般的事实而今就摆在眼前,肝胆盟一众红衣持棒的精英汉子,在数目比自己少出甚许的黄眉帮众人发起的强大攻势下,显得严重缺乏凝聚力形同散沙,被拧成一根绳子一样的黄衣帮众逐个击破,不多时便大有兵败如山倒的不妙趋势,只怕再也用不了太久,这场两百多人对三百多人、棍对棒的,类似大人打小孩的无礼“群殴”,就要以黄眉帮众的圆满胜利宣告结束了。

一棍摧伤了凌姓大仇人腹腔内脏的黄敦伦甚是洋洋得意,好像是尚且游刃有余还留有很多底牌似的,竟相当托大的没有乘胜追击,一招得手后竟坦坦荡荡的不接后手,就这样给了凌轹凌盟主缓一口气的时间,作为昔日峨眉山黄眉帮帮主的黄敦伦黄大圣快意而笑道:“姓凌的,现在你身处法家气数压胜之地,你打了一辈子辛苦仗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儿可怜的‘兵家气数’正在不断流失,不光是你一个人,还有你的那群手下,他们也都已沦为了一群没用的乌合之众,肝胆盟所谓的精锐死士再也不复往日的势如破竹,一团散沙一攻即破。事到如今,你要怎么和我打呢?要不你现在跪下来求求老天爷,求他降几道天雷下来,看看能否把我给劈死?今日你凌轹就算是兵家圣人转世,也必死在这片林子里面,半条活路都没有,哈哈!”

那件羊皮雪白丝绒袍子前胸处沾了几滴醒目血渍的凌轹眼

神仍旧保持坚毅英气,饱经二十四年戎马生涯的肝胆盟“老兵”再度把持着两根钢铁棒子纵身上前,又与那姓黄的淫-邪恶贼交杀拼斗了十几个回合后,有两柄造型极端精美的赤红色细长小剑自凌帮主的袍袖之中陡然飞出,一柄飞剑的刃身之上刻有一个“肝”字,另一柄之上则刻有“胆”字。

这两柄通灵飞剑乃前任肝胆盟盟主严羌临死前赠送给义子凌轹的灵力宝物,每一柄里头都蕴藏有超乎想象的“血气”。普天之下的通灵飞剑皆存有剑气和剑意,而剑气难涨、剑意难养,两者皆十分稀罕珍贵,断无速成登天之法。昔年严羌严盟主发现了一条养剑炼剑的大好终南捷径,即通过将在战场上杀人之后必然会沾染的“血气”转移至自家飞剑之上,靠着这种增加血气的法子飞速提升着宝剑的威势杀力。严羌之所以会在两年前不幸身死,就是因为他为了积攒丰富血气而太过深入西域敌军腹地,这才导致了最终光荣战死于大邑山谷,后来其子凌轹为了营救身为恩师兼义父的严羌,与凉王马朗立下军令状要了一支四千多人的兵马千里奔袭,可到底还是去晚了一步,义父严羌的胸口已经被敌人的一截长矛贯透,再也救不活了,只剩一口气的肝胆盟严盟主就在死前将盟主的位子让了出来,还将那两柄几乎是害了他性命的宝贵飞剑送给了义子凌轹。凌轹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义父原来是因那两柄极为不详的血气通灵飞剑才会身亡异域山谷,故而一直不愿如何使用双剑,对之可谓深恶痛绝,虽素来存放于袍子的袖中,但其实从未在与敌人作战的时候真正祭出来过。

而此时此刻不论是他自己,还是肝胆盟那三百多号义士弟兄,都处于煞是要命的危险劣势之中,这两柄通灵细小飞剑这会儿还不用,更待何时?留到下辈子再用么?

两柄不知蕴含浓缩了多少斤“血气”的细小猩红飞剑就那样灵活穿过了大圣黄敦伦的严密防守,眨眼间刺入了那个黄眉西域人的前胸和小腹两处致命要害,就在凌轹凌盟主误以为已经顺利得手毙敌的时候,有“咚”的一记清响乍起,悠悠扬扬好似那金钟颤鸣之声。

这无疑是让凌轹大吃一惊,就在他因此而松懈失神之际,死敌云雨大圣的那根黄金外包的镔铁长棍早已奔着白猿公的首脑太阳穴处狠狠抡摆而来,身经百战的凌盟主纵然反应再迅速,却仍是差不多慢了半拍,虽勉强卸掉了一部分恐怖无伦的挟带风雷之势,躲开了正中太阳穴的毙命要害,但脑袋左侧还是被百斤大棍猛地砸了一下,丹凤眼卧蚕眉的英武大汉凌轹当场被打得失足摔在地上,口中呕血不止,染红一大片雪地。

“你……你从什么地方学来的佛门大金刚印?!”肋骨、脑袋先后中棍的凌轹白猿公瞪着那对黄金眼瞳冲敌人大声喊道。

“蠢货,试问这个世上还有哪里能学到佛门金刚印?当然是那位‘释圣’一衲禅师亲自传授于我的咯!”云雨大圣黄敦伦歪着嘴角邪魅笑道,“只不过我才练了短短半年时光,这大金刚体魄练得还不够到家,但扛一扛你的那两柄小飞剑还是没问题的。好了,姓凌的,你丫欠了老子那么多,把我害得那么苦,今朝也该用身家性命来偿还债务了吧,乖乖的闭上眼睛去死,下辈子呢投胎当只白毛猿猴,也算对得起你这辈子的绰号了!来世再见——”说罢便高高举起了那根黄金镔铁长棍,运足周身本命真气,全力照着凌轹的头顶天灵盖掷落。

“铮!”

“铮!”

蓦地里,有两记甚是尖刺的琴弦崩断之声自凌轹的胸口中“蹦”出。

震耳欲聋。

七弦祭神大法。

第一百四十四章 浩然气 肝胆盟第二任盟主凌轹曾从某处隐秘山洞之中意外学到了一门堪称禁忌之术的功法,唤作“七弦祭神大法”。此功法之所以被称作“禁术”,是因为习此功法者须以自身的性命寿数与本命元神作为消耗祭品,以换取极短时间内的横绝杀伤力,一共能使用七次,每使用一次必要崩断一根大好“心弦”,每一次使用时的威力都会逐步递增叠加,但代价就是练功者周身经络与心脉都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当最后一根弦断裂的时候,使该功法者半分绝无幸存的可能!当年凌轹在玉龙关外大邑山谷率四千人马营救被敌军包围的义父严羌的时候,就曾毫不吝啬的用掉过两根琴弦,而今为了战胜眼前这个姓黄名敦伦的黄眉贼子,他再度浑不迟疑的使出了此等要人命的禁忌功法。

随着“铮铮”两声清脆震耳的崩响炸裂,赤红飞剑肝胆双剑之上顿时迸发出极为耀眼可怖的血色芒光,两柄细小飞剑倏然化作两条猩红巨蛇,先是以极端迅猛的速度飞至上空,旋即再以更快的速度直直俯冲而来,拖曳极长的血色绚丽流萤,两剑剑尖均强势无双的戮向了云雨大圣的头颅。

“这两剑分别名吸海、垂虹,敢问你接得下来么?!”满嘴尽是猩红鲜血的白猿公凌轹暴声喝道。

黄须黄眉黄发的黄敦伦怎么也想不到本该命数绝尽、油尽灯枯的凌轹竟能在最后关头使出如此强悍到匪夷所思的可怖剑招,慌忙双臂举起凭靠着那根黄金镔铁棍试图格挡双剑。

两条赤光盈天的血柱自高空以惊世骇俗的恐怖速度坠落,“轰”的一声石破天惊般的震撼巨响,身具佛门大金刚印的贼子黄敦伦手中那根镔铁棍失手而落,整个身子就那么颓然倒了下去。

另一边,魏颉和许灵霜二人亦在竭力战斗对敌。

身穿朱丹色霓裳小裙的许灵霜施展得丹炉大法改良过的功法燃血魔典,两根赤金色硬鞭之上生出两条血气所化之赤焰长蛇,狰狞而诡绝,再行使开姬老爷扶桑女儿姬小小教给自己的那套“摄提诀”,牵引周身玄妙气机,双臂兼双鞭之上顿时萦绕满青雷状的青云真气,操引得青雷加持的赤焰血气红蛇,以那门大胆哥魏颉自行开创的武学“青云鞭诀”与那群黄眉帮帮众角斗厮杀,幸而有她以破竹之势振奋士气,已然乱成一锅粥的肝胆盟众人这才不至于真正兵败如山,转瞬便倾盆覆灭。

魏颉自刚才法家气数大罩形成之时,便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自身体内的种种气息流转运送有碍,血液循环变慢,甚至连最简单的呼吸都颇感堵塞不畅,为了不损失太多专属于自己的宝贵“气数”,魏姓年轻人深知此战务必速战速决,否则于自己、于小霜儿乃至于肝胆盟众义士都有极大的不利,须速速将那个号称法家圣人的李姓家伙给干掉!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年轻剑修左手持红等血灵朝天阙,右手握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青霜,身后则是那面彩光莹彻的七彩华丽法宝碧海飞金镜。面对穿有靛蓝色质朴褂子的法家当代圣人李白白,魏颉先是试探着以飞金镜施展“镇魂”之力,却完全没有任何效果,意识到在此间自我反被压胜之地,多半是无法精确有效的镇压到李姓圣人的本命元神,一招镇魂之术不成,立时改用左手里那柄血色锋锐长剑往前倾力递送出了一式完美剑招“孤烟直”,剑气胜雪,笔直前戮向了单手握着灰白神剑阴炉的李白白。

那位八字眉八字胡看着长相很是晦气的当代李圣人挺胸而立,眼见那道堪称脱俗无暇的凌厉剑气朝自己轰射而来,如作壁上观般不慌不忙、悠哉游哉的提起了那柄出鞘深灰色剑刃的阴炉神剑,“铿”的一声,神剑的坚实剑刃顺利阻隔抵挡开了这一发孤烟直的霸道罡气。

听闻天底下所有练气士都是纸糊一般体魄的魏颉果断祭出了朝三、暮四、火蛇、水龙四柄从冬爷聂柔手里夺来的通灵飞剑,黑白红蓝四柄通灵妙绝的飞剑划过长空直袭前去,身兼重宝三尺玲珑心的天才魏颉早在那日于武行山金顶大冈之上亲眼目睹道傲徐行以镇鬼四剑重伤酆山鬼王卢通幽的时候,就已将那四柄道门灵宝符剑的运行攻略轨迹深深烙印记忆在了心里,此时此刻将自家的四柄飞剑御出,四剑所组成的剑阵之规模类型竟不逊色镇鬼四剑摆出的“亡仙剑阵”,魏颉依葫芦画瓢的给此阵法取名为“摄魔剑阵”,意思即为不论是何等强悍凶猛的妖魔鬼怪,此剑

阵均可将其镇摄摧杀!

然而,这座虽然远不及镇鬼剑阵那般杀力无穷但也已强横至极的剑阵竟全然奈何不了那个“满脸愁容”的瘦弱练气士,只见法家始祖李嗣李冠众的嫡传后代,那个两边脸颊俱有明显深凹饿痕的李白白右手把持神剑阴炉,左手则迅速从兜里掏出了一块亮金色的令牌模样的物事,并无别的甚么高深莫测的动作,仅仅只是将那块上头写有一个血色“逐”字的令牌摆至胸口位置,朝三暮四火蛇水龙便已本分也近不得他身,就那么不得入门关隘一般的在离其身子尚有一臂距离的地方止步,不论怎么撞都撞不进去!

年轻剑修魏颉见聂柔的那四柄飞剑无效,毫不犹豫的再度倾家荡产祭出了自己所有的通灵宝物。除了朝三暮四火蛇水龙四剑外,另有冰塞川雪满山二剑、飞尺越山海、飞斧月涌四件通灵物,光彩华美异常有若彩虹横亘,悉数飞掠狂袭直去,六剑以及飞尺飞斧从四面八方各个方位将法圣李白白周身都死死包围困杀在正中央,但即便那些通灵物件件都有着绝世出尘的杀敌破坏力,仍是无法摧开破解那块写有“逐”字令牌形成的无形罩子。

“你这小子的物件可也真是够多的,可惜对我而言,你法宝再多一倍都没用!”世间顶尖的法家练气士李白白语气阴鸷而笑道,“我的这块‘金汤烽火令’乃是西域妲喇国的皇宫至宝,其中蕴含了一国之莫大磅礴气数,可将世间任何杀伐宝贝驱逐在身前一臂开外,除非你法宝的灵力能强过一国的气数,否则就算祭出再多的通灵物都绝对不可能近得了我身!”

年轻剑修魏颉怒喝一声,陡然间身形如雷光闪电,脚步迅猛无伦的前掠而去,挥落那柄芒蛇神剑青霜的同时,法宝碧海飞金镜之上同时有十几条炫彩光条猝然飞蹿而出,形如青龙的芒气剑罡穿透金汤烽火令的防护罩并斩落而下,十几条彩色光条却与其他几件杀伐通灵物一样被阻隔在了外头,完全穿入不得,毫无用武之地。

饿病鬼长相的李白白以灰白神剑阴炉挡架开了那一发滚滚青龙罡气,脚下发劲,极速往后方撤避退去,魏颉则先将血灵剑及时归入了鞘中,左手里四条剔骨剥筋鱼转瞬齐出,雪白色杀人气机飘忽不止,再以右手中青霜神剑往前狠狠压迫逼去,只因他明白若想要战胜那名姓李的法家练气士,就务必需要近身作战方有可能功成。

李白白一代法学集大成者,当代法教的最高圣人,如果没点儿超乎寻常的本事魄力和通天手段,又岂能做到官拜西域妲喇国国师的程度?他断然不会给那个蓝袄年轻人以迫近自己的战斗机会,弱不禁风的李圣人一边后退,一边以念力元神来操纵控制法家真气罩中各类气机流转运作的玄妙轨迹,右手里的深灰长剑阴炉仅是往下轻轻拨弄了几回,霎时间即有几条气息状的淡白色猛厉“气剑”自极高的天空中笔直坠下,煞是疯狂的对地面的那个魏姓年轻人加以连绵不断的欺凌攻势。

魏颉虽有剑侠上官白檀临终赠送的青龙体魄证身,但此刻他不幸身处绝险压胜之地,体内大周天里的本命气机很明显有些不受自身控制,当下饱受大量法家异种气数的“飞剑”摧残迫害肉躯,不论是调息运气还是出招递剑都受到了极端严重的限制影响。

随着法圣李白白吸收了愈来愈多的宝贵气数,自上空砸落下来的气机长剑也愈渐变强,每一条玄奇无比的气数之剑都可完全无视炫彩法宝碧海飞金镜的防御能力,青霜芒气尚未功成哪怕一次的魏颉饱受煎熬,大有即将消受不住的趋势。就在此刻,有一阵困兽嘶吼般的凄绝喊声从不远处传来,自身难保的魏颉不过是用余光一瞥,登时便即大吃了一惊。

那位身穿羊皮丝绒袍子的大汉凌轹正狼狈不堪的栽倒在地上,整个将近九尺的魁梧身躯被一根焕发着浓浓金光的异样粗绳给捆绑束缚了起来,如菜场里的螃蟹般浑然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这是什么东西?!”失去了活动自由的肝胆盟盟主凌轹撕心裂肺的咆哮道。

贼眉鼠眼好似街头小流氓的黄敦伦右手握着那根沉重黄金镔铁棍,左首里则端着一个同样散发着神圣光亮的碗状物事,仰起头张狂大笑,出言解释道:“此物唤作‘缚龙绳’,与我手里的这个‘压龙钵盂’同出一门,都是那猿猱山青泥寺一衲禅师的法器。大半年前,我千里迢迢跑去青泥寺中就是为了

能够偷来些有用的功法宝贝,结果不慎被寺庙里的那几个该死的贼秃给擒住了。我本以为必然在劫难逃,怎料那个头脑昏聩的枯瘦老和尚居然下令让他们放了我,还反倒将佛门至高武学大金刚印传授给了我,教完我足足半年后又送了我这两件无比强大的法器。嘿嘿,这个就叫做机缘,你呀,羡慕不来!”

就在刚才,扮猪吃老虎的云雨大圣假装被凌轹的吸海、垂虹双剑击中,彻底失去了再战之力,随后趁那凌轹松懈缓气的珍贵时机,从背后的那个深黑色布袋里面取出了那条金光灿灿的缚龙绳,待将肝胆盟白猿公身体束缚住之后,又用法器压龙钵盂一下子就扣住了那两柄充盈死人血气的“肝胆双剑”。

见此刻侠肝义胆的凌轹凌盟主命悬人手,朱丹裙少女许灵霜急忙掠身过去救人,这才刚冲奔上前,两根萦满赤焰和青雷气机的硬鞭即被黄敦伦握着的那根黄金镔铁棍给震得脱手飞了出去,黄眉帮帮主毫不容情的往边上踹出一脚,将少女小霜儿整个身子踢飞了足足数丈远的距离!修为极高但是颇为好色邪-淫的“佛教门徒”黄敦伦他扭头冷笑道:“小妮子,千万别怪我不怜香惜玉,那一脚不取你性命已是我的仁慈,瞧你姿色不错,待我夺回峨眉山以后,你来给我当压寨夫人如何?”

失却了双手武器的许灵霜胸口结结实实的吃了一腿,虽有法宝春泥软甲减缓冲击力,但仍觉胸闷气闭几欲昏厥,尝试了几次调动气息都没能重新从地上爬起来。

深知凌轹凌盟主和小霜儿都身处危旦时刻的魏颉瞪眼狂吼一记,旋即左手手掌掌心处朝天,靠着体内那颗已然被炼化成功的鬼王幽冥丹摧生出浩荡无匹的冥濛真气,以那股浓紫色的异种真气浪潮暂时性的抵抗住了从天空中源源不断坠将下来的法家气机“剑雨”,继而右手紧握青霜神剑,挪步转身朝那名穿着青黑色绸子的黄眉西域贼人大踏步冲杀而去。

那李白白作为西域妲喇国当朝国师,宦海沉浮多年,各种机关手段层出不穷,足可知其本人是何等的狡诈奸滑,他见机不可失便当场施以狠辣偷袭,但见呈现一黄一红两柄细小飞剑自当代法家圣人的衣兜之中飞出,朝着穿有孔雀蓝绸缎袄子的魏颉骤然飞去。魏颉虽有意识到这两柄通灵飞剑的奇袭,但他仰仗着自己拥有剑侠的青龙体魄护身,故而脚步未有丝毫滞缓。就在他正欲挥出青色芒气的那一瞬,红黄双剑就那么刺入了魏颉后背的结实肌肉里面,年轻剑修魏颉登时便觉自己身体内部阴、阳两股元气受到前所未有的颠倒错乱,前冲的脚步立时停了下来,弯下腰去从嘴巴里喷出了好大一口鲜血。

“大胆哥!”见到魏颉竟口喷如此多的鲜红血液,同样身负重伤连站立起身都无法做到的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惊慌万分的嘶声叫道。

“这是李大人的两柄通灵飞剑,一柄名为厚善,一柄名为重罚,一剑极阳一剑极阴,皆饱含世间莫大的杀伐气数,可在极短的时间里面颠倒受戮者体内的阴阳二气。”手握黄金镔铁棍的黄眉大圣黄敦伦看着那个朝自己奔过来的臭小子那副满嘴淌血的狼狈模样,心情痛快的狞声笑道:“小子,你要去死了!”

眨眼间,有一大丛绣花针大小的尖锐钢钉自李白白腰间阴炉剑剑鞘顶部的那颗墨珠里炸裂而出,根根不落尽数泼洒在了年轻人魏颉的身上,那些飞针虽无法破坏魏颉那坐拥青龙体魄的强硬肉身,但也令其上半身好几处尤为重要的窍穴封闭创伤,从而导致了本命真气在大周天内的流淌显著受限,可以说是很直接的令一个大活人的修为境界瞬间跌落下降了许多。

本就受到上方法家气数压胜的魏颉不仅要拼命应对体内疯狂紊乱窜动的阴阳二气,还要竭尽全力令真气重新在大周天内自如流转,否则便怎么样都无法继续出剑对敌。

鬼王幽冥丹制造出的异种“溟濛真气”很快已被高压气数消散湮灭殆尽,呼吸极其艰难的剑修魏颉,又要开始死命承受一下接着一下的猛烈“气剑”攻击,既出不了招还不了手,也无法脱离困境发射仙家无上剑气诛贼,如此窘境,堪称绝望!

身为堂堂妲喇国国师的李白白李大人仗剑欺身上前,把持那柄八大神剑之一的阴炉,剑锋直劈年轻剑修魏颉的大好头颅。

倏忽间,有一点莹绿色的浩然气自白茫茫的法家气数罩外飘了进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儒家有亚圣 一点儒家浩然正气已至。

法家圣人李白白手中那柄原本意图劈开魏颉头颅的神剑阴炉瞬间就被那缕莹绿色气机击中,刃身猛然一荡,险些就要脱手而飞。

只见一名被翡翠般莹洁绿色裹挟着的男子自白茫茫的气数罩上方翩然落地,来到地面上后众人定睛看去,那浑身焕发绿光的男子头戴高冠,穿长衫,系博带,腰背挺拔,容貌颇为清修俊美,如同上古画卷中的人物。少女许灵霜遥遥看着,但觉得此人之英姿盖世,足可与那位独占天罡境剑修八斗风流的照雪剑仙风流相媲美。

如此外表相貌,与衣着质朴无华、相貌丑陋不堪的法圣李白白一相对比,更衬托突显得前者那份世间少有的君子风貌。

那名身姿高挑、高冠博带的男子脚触地面后,抬手轻轻一挥,一股莹绿色的气机飘飘荡荡掠向了魏颉,很快将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剑修年轻人的身子都笼罩了起来,魏颉得到此等匪夷所思的浩然正气,再也无惧上方持续不断坠落而下的“气数剑雨”,原本弯得直不起来的腰板总算又能挺立起来,一把拔出了扎在后背上的两柄名为厚善、重罚的红黄双色细小飞剑,将两柄剑都揣进了自己兜里,待体内紊乱混浊的阴阳二气平复稳定了下来,一鼓作气将飞针对诸多重要窍穴造成的封闭影响也彻底冲破,令本命真气再次可在大周天内运转流淌自如,半分淤堵桎梏也无。

这时候那名如同及时雨一般仗义出手的男子隐去了周身萦绕着的莹绿彩洁的气息,露出较为真实确切的容貌后,魏颉终于将其面部五官看得一清二楚,登时震惊得双目溜圆,失声叫道:“颖,颖川兄?是你么?!”

那名虽然已经没有满身绿光,但依旧气场超群的男子笑容可掬,他微微点了点头,用醇厚且富有磁性的嗓音打招呼道:“魏老弟,许久不见了呀!”

这名外貌和衣着都极具儒家学士风范的男子正是那日魏颉在玎州秦淮城黄鹤楼之上碰到那名酒后酩酊念诗的落魄儒士孟钰孟颖川。那一晚,在孔庙大成殿内,儒家至圣先师孔子元神寂灭之前将留存了千年的儒家气数尽数归入了孟钰的体内,而今的孟颖川已逐渐记忆起了前世亚圣的种种往事,已顺利将天下九成浩然气收纳为己用了。

“颖川兄,你……”

在魏颉的脑海印象中,孟颖川还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爬区区一座黄鹤楼都要气喘吁吁额头冒汗的文弱书生,这才短短几个月不见,居然就变成这副翻天覆地的样子了,魏姓年轻人试探性的开口问道:“你怎的变成这副模样了?”

“此事说来话长,一会儿我们再花时间慢慢细聊。”儒衣加身的孟颖川扭过了头,“眼下耽误之急是先解决掉这个法家当世圣人。”

此时此刻的李白白眼神炙热,如饥残若渴的山野饿狼盯着一头肥美羔羊一般死死的注视着气数冲天的孟钰。

李白白的先祖李嗣李冠众不仅是法家最早的创始初祖,更是千年前集结墨、兵、阴阳合力打碎儒圣孔子肉身的四名圣人之一。商国丞相李嗣寿终正寝后,他的子嗣香火千年传承,到李白白这里,已是第三百六十多代了。自秦朝灭亡汉朝建立以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诸多文化教派学说里面,当属儒家的地位愈来愈高,随着历史长河数百年的冲洗变迁,推崇一切断于法的法家越来越不受中原帝王的垂青,再难复往日的辉煌,法家的传人也逐渐放弃了对孔圣残余元神的追杀,大约在四百年前,天下就已无一名试图探寻儒圣气数踪迹的法家弟子了。而李白白身为法家至圣李冠众的嫡系后代,对千年前先祖所做之事自然知悉,但因当今天下儒家浩然气甚是匮乏,儒者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是以他对传说中的“孔圣遗魂”之事并不如何在意。

既然大禹王朝信奉以儒

学科举治国,法家理论再无施展的空间,那一心想要施展抱负的李白白也便自甘堕落的选择去给西域妲喇国国君糜屋吉当参谋国师,他身为一代本该饱受世人敬仰的“圣人”,甘愿做一条供人随意使唤的狗汉-奸,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复兴法家学派,令中原大地遍布法学。

为了心中的那份光宗耀祖、名扬千古的终极美好理想,他忍下一时的屈辱,在妲喇国国君糜屋吉的收养下刻苦修炼。本就已是世间罕有的顶尖练气士的李白白而今仍是练得极苦,一日不歇,一时不歇,一刻不歇。只要能够变强,这名法家圣人差不多什么都愿意做。也就是他愿意在“四国东征”大战开始前跟随黄眉帮帮主黄敦伦前来峨眉山脚下截杀肝胆盟众人的原因了。

而此时,一份巨大的绝佳机缘如馅饼一般从天而降。也不知是老天爷垂怜他李白白苦心孤诣、满怀虔诚,还是法家祖师爷爷李冠众灵感显圣,竟让他在这儿遇到了先辈前人追寻千年而不得的儒家真圣!那“家伙”一人的气数就比全天下儒家气数的总和还要多得多得多!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杀了眼前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吸走其身上的儒家气数并化入法家修为之中,李白白笃定自己的境界造化必然会一日千里,直接成为千古第一的传奇练气士,胜过自己的祖先李嗣李冠众!

法家练气士李白白面对“儒家亚圣”孟钰,便如同老饕面对一块肥得流油的羔羊肉块儿,实在垂涎三尺!

他原本是打算一剑斩杀那个穿蓝色袄子的年轻人并夺走其手中的青霜剑的,谁知如今儒圣降世,一份前所未有的博大机缘就摆在了眼前,那可真是丢了芝麻,捡了西瓜……不,西瓜芝麻他全部都要!等干掉了这个该死的儒家圣人,再去抢夺那柄青霜剑,届时他李白白同时坐拥天下两大神剑,以及法家和儒家双教气数,真正天下无敌!

恰如饕餮般嘴馋法圣李白白身上那件靛蓝色的衣物飘忽震荡,体内磅礴气息瞬间转过无数个经络大周天,意气骤然攀升至了此生的顶点!该地林子上空的那面纯白气数大罩在那一刻往里压缩了极多范围,罩内除了李白白、黄敦伦、黄眉帮众人、魏颉以及那位亚圣孟颖川以外,其余人都感到有人死死箍厄住了自己的咽喉,产生了很明显的呼吸困难的征兆。

天下有无数习武修士,儒释道墨法兵六教练气士无疑是其中极为特殊的存在,只因六教圣人能够得天独厚地享受六教特有的气数,化气数为己身的修为,圣人得创教者机缘传承,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占得一教中最多的气数。圣人练气士极具侵吞天地气数的强大能力,一教信徒越多,香火越旺盛,该教圣人的修为便会随之越强,甚至可以实现许多其他同境界的武夫修士无法做到的事情,比如动动手指头以气机杀人这种乍一听堪称荒诞的可怕事情。

就在众人几乎快要被气机锁得无法呼吸之际,儒家亚圣转世的孟钰双掌迅速对准天空,将体内浩瀚无伦的莹绿色儒家正气推送而出,正义凛然的气机以惊为天人的气势摧开挤烂了那面纯白色的大罩,茫茫气机刹那间便荡然无存,罩内受到窒息而无法自如战斗调气的众人终于成功摆脱了气数的压胜。

法家气数固然连绵千年不绝,但那“苍天之下、人烟遍及之处皆有”的儒家气数却又该是怎么样的不可匹敌呢?

命运坎坷但又不甘于平庸的法家圣人李白白趁此良机,果然将一股汹涌至极的气浪自阴炉剑尖轰向了那名宽衣博带、衣冠楚楚的同为圣人的孟钰。

拥有天下九成浩然正气的儒士孟颖川正在依靠真力将法家气数罩的残余彻底散去,那股强猛的气浪陡然席卷而来,不慎身子一晃,脚下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见自己仅仅挥出一剑就能有如斯效果,法圣李白白大喜

过望,他嘴角扬起,心下自负异常的暗道:“这家伙空有一身天下第一的浩然正气,却是重心上飘、脚步虚浮,显然丝毫不谙武学之道,真是暴殄天物!想想也是,天下所有练气士里面像我李白白这样剑术和气数两方面都臻至炉火纯青的又能有几人?”忽然想起了法家先人李嗣李冠众的言论,脸上的笑意不禁变得更浓,“老祖宗说儒学都是些不中用的‘浮学’,今日一看,果然不假。”

孟颖川在罡风气浪中勉强站稳了脚跟,此时这片林子里已经再无气数大罩,有冬日可爱的阳光照射下来,他抬头看向那名单手握剑的法家圣人,蓦然间两手猛地往前一推。

有儒家浩然气倾泄而出。

一股浓绿色的气机若芒罡般一扫而过。

如同腰斩般穿过了法圣李白白的身体,一如当年那名被处以此刑的秦朝贵族公孙鞅!

八字眉八字胡的法家圣人李白白狠狠咳了几大口血出来,竭尽全力这才堪堪稳住了自身内在气机。

所谓气机,便是真气的导向和流动形态,而作为一名修行之人,尤为重要的便是稳定体内的气机。一个普通纯粹武夫的气机若是紊乱了,至少他们还有体魄和肉身,剑修的气机乱了,至少他们还有剑心和手中剑,问题倒也不大。但若是终日练气的练气士不慎乱了气机,那便轻则吐血,重则走火入魔,变得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呼,呼呼!”三白眼的法圣李白白喘了几口粗气,自知经络大幅受创多半再也消受不了几下攻势,他盯着那个浑身散发着莹绿色光芒的年轻儒圣,心下怒骂道:“这只该死的虱子臭虫,竟然这等强悍得不讲道理……”

“喂,你们儒家不是最讲究‘仁’了么?你我素来无冤无仇,莫名其妙的打过来是几个意思啊?!”嘴角鲜血狂溢的李白白咬牙喝道。

“首先,我不过是出手救下了我的一位朋友而已,是你先一步动手害人的,其次……”亚圣孟颖川淡淡的说道,“你们法家与我们儒家的仇恨怨怼早在千年前就已有之,今日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儒圣!”不知道孟钰真实名姓的李白白勃然大怒,将那块反正也没用的亮金色金汤烽火令塞回了兜里,身材纤瘦骨感的他猝然间暴喝了一嗓子,双手紧紧把持神剑阴炉,周身气机浓厚郁烈,那件毫无纹彩的衣衫都近乎要被胀-破了,一剑朝前倾力递出,这一剑里头蕴含了法家的九成气数!

独占儒家九成气数的孟钰不闪也不避,就那么堂堂正正的站立在原地,任凭那股纯白浓郁的法家气数狂浪将他整个身子给困绕包裹了起来。

法圣李白白见此剑得手,顿时笑得肆意且癫狂,他仰头望天,高声叫喊道:“老祖宗!我即将尽吸儒家气数,你当年没能做成的事情而今被我给做成啦,儒家已经完蛋啦!我们法家的复兴已是指日可待了!哈哈,哈哈!”

他眯眼看向了不远处那一团气数“白球”,无不嘲讽的说道:“你们儒家不是号称‘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么?现在你这个当今儒圣被拘压囚困在了法家气数之中,你有再多的浩然气又有什么用?你还快哉的起来么?”

话音刚落,有两股散发着莹莹绿光的尖锐气浪从那团饱含气数的白“球”中激射而出。

登时便射盲了李白白的双眼!

“啊——”当世法家最高李姓圣人捂着两只鲜血长流的眼睛惨叫起来。

那团白色气机浓雾顷刻间四散而开,一个玄妙无比的神圣绿影重新出现在了地面上。

全身尽是无双正气的孟钰孟颖川,再次衣冠齐整的站在李白白身前的不远处,他震声说道:“儒家浩然气存于天地之间,岂是如此轻易便能被困住的?且须记得,至圣先师虽已远去,儒家尚有我亚圣孟颖川!”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喜之事 妲喇国国师李白白双目皆盲,有两条猩红血条自两颗眼窝中流淌而下,再也目不见物的李大人表情极端狰狞,穷途末路的他嘶声狂叫道:“亚圣,我去你的亚圣!”

身穿靛蓝色朴素袍子的瘦弱练气士挥舞着手中那柄神剑阴炉,咆哮着朝前方大踏步奔袭而去。

孟钰轻轻推出一掌,手法之轻盈随性便好似在扇凉风一般。

儒家气浪陡然便将瞎了双眼的李白白轰得连连倒退数丈距离。

全身再度被莹绿色神圣气息紧密裹挟起来的“亚圣”孟颖川淡淡然一笑,轻描淡写的道:“你的气数,我收了。”

语毕,那些无主无依四处飘荡的茫茫白气尽数冲入了当代儒家圣人孟钰的体内,至此天下九成的法家气数尽归儒家。

那名碌碌半生,为了法家理念能够在中原大地普及而不惜去给西域国王当汉奸的法圣,在自我充分意识到失去了所有的宝贵气数后,两眼一片漆黑的他终于彻底放弃了希望,不愿刀剑加身,狠狠挥起一掌将自己的心脉打断,在气机将断未断之际,整个身子摇摇晃晃的李白白于生命的最后一刻笑着说道:“你们这群贱民,不配受用我法家教义……”

义字出口,顶尖练气士李白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生机断绝,仰天倒了下去。

从此,人间再无法家圣人。

另一边绰号“云雨大圣”的黄眉帮帮主黄敦伦也已气数尽矣,他见儒家圣人驾到,为了不错过杀死仇人的大好机会,举棍就往多年死敌白猿公凌轹的头上挥砸而去,那根沉重达百斤的黄金镔铁棍尚未击中凌盟主的脑袋,棍头就被这几件威力超群的细小通灵物给猛厉震荡了开去。就在那个黄眉大圣准备以左手中的压龙钵盂镇压并巧取豪夺那些灵气宝贝的时候,年轻剑修魏颉施展碧海飞金镜的镇魂之力,趁着黄眉老魔元神动颤而无法使用佛门大金刚印之际,脚步迅猛急掠,顺利地欺身上前。

来到足够近的距离,毫不迟疑的使出了功法绕指柔,掌心八条剔骨剥筋鱼瞬间便切碎了黄敦伦的左臂,左手里端着的那个散发着浓浓金光的碗状法器宝物顿时掉落在了地上,没了真气供给,那只钵盂也立时恢复了原本的紫金之色,不再发光了。

断了一臂、但也因祸得福从元神的恍惚之中清醒过来的云雨大圣单臂抡下黄金镔铁棍,去猛砸魏颉的大好头颅。魏姓年轻人侧身躲开这一棍,继而以碧海飞金镜摧生数条手臂粗细的绚丽彩条将黄敦伦整个矮小驼背的身体给捆绑束缚住了起来,但见青芒罡气一闪,可摧破瓦解任何人坚硬体魄的青霜神剑又将西域黄眉贼人的右臂完整切割了下来,整条手臂断掉,那根长约丈余的镔铁棍子自然也掉落在地。

魏颉重重飞起一脚,将那个双臂全无、血流如注,几乎再也不复半分佛门金刚体魄的黄敦伦远远踹飞了出去,这招与那黄眉淫-贼踢伤小霜儿的那一脚如出一辙,好一个“还礼”。接着魏颉将青霜神剑归入了腰间的墨色鞘中,又弯腰捡起了那个不再持续发光的紫金佛门碗状钵盂,取出了兜在里面的那两柄血红色肝胆双剑,刚迈步走向被缚龙绳困厄住的肝胆盟凌盟主,那个名为“压龙”的紫金钵盂竟再度发出颇为耀眼的浓金色光芒,与其一同光芒大涨的还有那根很粗的缚龙绳以及魏颉带在脖子上、藏在衣服底下的那串可稳固元神的定心佛珠!

受了点小伤的魏颉刚弯下腰去试着帮凌盟主接触束缚,那条金光璀璨的长绳竟宛如活转了一般,自己就乖乖的快速松了开来。正当魏颉大感惊奇的时候,左右手里分别拿着的压龙钵盂和缚龙绳,以及那串定心珠共计三件佛门通灵宝物上头的金光也通通消散了下来,恢复了本来的平常模样。

“凌兄,你且盘膝坐在地上,我来为你疗伤。”浑身充盈儒家浩然气数的魏颉将同样受伤不轻的小霜儿轻轻抱到了魁梧大汉凌轹的身边,令他们两人并肩而坐,正如那日在云顶郡天门城中刀圣关

昭给魏颉和关樱两人运功疗伤一样,年轻人魏颉毫不吝啬的动用起深深蕴藏在膻中府海内的宝贵“青云真气”,为凌、许二人治疗负伤的脏腑经络和肉身骨骼。

追求仁义善良的儒家亚圣在解决掉法圣李白白后,也快步走了过来,将自己浩瀚无穷的儒家气数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了魏颉的体内。过了约有小半盏茶的功夫,凌、许两人身上的钝伤都已基本无碍了。

等到疗伤完毕,九尺大汉凌轹凌盟主从地上站立起来,向救助了自己的魏颉魏老弟和儒圣孟钰鞠躬拜谢,旋即飞速抄起了两根钢铁巨棒,奔向那个双臂均已断绝的狗贼黄敦伦。此时的黄眉帮帮主只勉勉强强剩下不到半口气,正靠着强大的生命力如蚯蚓一般朝着远处挪动爬去,但很快就被四肢健全、脚下带风的大汉凌轹给追上了。

一脚将“蚯蚓”黄敦伦钉在地面不动后,凌盟主抬头望向周围,只见这片林中已经满是尸体,红衣黄衣皆有,但很明显红多黄少,若非有当今儒家圣人解除法家气数罩的压胜,挽救众人于水火之中,多半今日肝胆盟三百多号兄弟包括凌轹在内,都要尽数死在这片峨眉山脚下的林子里了。

整整三百多号人红衣红头巾的义士,一场大战过后,仅剩不到五十人。还有些尚且存活没死,但也断了胳膊或是断了腿,倒在地上痛苦万分的挣扎,比死了还要难受。而黄眉帮的两百多号则被杀掉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见帮主黄敦伦和帮主的靠山李白白都已完了蛋、倒了台,便都很是识趣的往远处逃命去了。

心情悲壮沉痛到了极点的凌轹凌盟主上下两排牙齿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可怖声响,显然是恼怒已极,哀痛百名兄弟壮烈牺牲此间的凌轹厉声暴喝一句:“我打死你给兄弟们报仇雪恨!”

说罢便即将两根巨棒全力掷落了下去,一压断了黄敦伦的脊柱,另一根则当场击碎了那个西域云雨大圣的宝贵头颅。

新晋升为儒圣的孟钰将那一晚自己在秦淮城孔夫子庙里那段匪夷所思的奇遇,包括自己如何得知自己其实是亚圣转世,如何获得了儒家九成气数等等事情都告知了魏颉,并表示自己这段日子其实一直都在追查搜索阴阳家圣人的踪迹,因为据至圣先师孔子临死前所说,千年来,就只剩下阴阳一家的人还在搜寻儒圣体魄的所在,真正是“阴魂不散”。然而过去这么长时间,他几乎辛苦逛遍了中原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没能寻到阴阳家的圣人,就好像是刻意在躲着他一样,叫人迷糊琢磨不清。据孟颖川自己猜测,那群擅长观测阴阳五行的家伙多半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所以才会故意隐迹躲藏起来,准备来个意想不到的突然袭击。

这几日来,孟颖川不论日夜皆精神高度集中,因为他意外发现了一股很强的“气数”自西域妲喇而来,穿过西疆玉龙关,直奔剑南道蜀州。也算是命理使然,叫他在这片林子里面遇上了法家当代圣人李白白,这才有了适才的那一场“儒法之争”。年轻剑修魏颉表示那个什么法圣李白白通敌叛国当汉奸,作恶多端死不足惜,颖川兄今日一战也算得上是为民除害的英雄壮举了。

二人又攀谈闲聊了几句后,已和那日在黄鹤楼之上模样大不相同、真正有了儒家圣人气场的孟钰突然一拍大腿,神情甚是激动快意的朗声叫道:“对了魏老弟,有件大喜之事,天大的喜事呐!”

见到文质彬彬的“亚圣”那副欣喜若狂的模样,魏颉不由得被勾起了浓烈好奇之心,忙问道:“不知是何喜事?”

已然隐匿起周身儒家莹绿色气机的孟颖川挺直腰板大声说道:“当朝一品宰相,大佞臣祁密,如今已是命丧黄泉!”

魏颉和许灵霜听得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后尽皆身躯一震,魏颉失声惊问道:“祁密他死了?!是你颖川兄做的么?”

孟钰摆了摆手,说道:“不是,如今我已是儒家圣人,牵扯到莫大的机运气数,不可胡乱杀人,否则极为容易遭

来天谴报应、顷刻而亡。杀死祁密的另有其人,但我也不清楚究竟是谁,我先是听天启城百姓说那座祁密居住的宰相府前几日被什么人闯了进去,府内的江湖高手和精锐士兵几乎被屠杀一空,那奸贼祁密自然也死在了府里,但又有人说祁密本人其实并没有死,而是被什么人给掳走了,具体是什么样的人把他掳走的,那就没人能讲得清了。然后我又元神出窍潜入了皇宫中用于测算气数的观天监,得知了那群专门测王侯贵族气数的扶龙练气士们无一例外都推算出了祁府内的气数大柱已然彻底倒塌,这就说明那个祁密气数已尽,就算不死也差不了太多了。”

魏颉早已恨那个进献谗言蛊惑当朝天子的权臣奸佞祁密入骨,此时兴奋无比的拍手大声叫道:“太好了!姓祁的那个狗奸贼如今总算是遭到报应了!也不知究竟是哪路英雄好汉出的手,为民除害,除掉了这个王朝首大恶人!真是大快人心!”

“那个大奸臣尚在人世之时,挟天子以令群臣,可以说是只手遮天、权侵朝野,而今祁密已死,那些原本的‘亲祁党’只怕很快就会竞相改投其他阵营,至于他们会跑去依附谁,这就不太好说了。”儒圣孟颖川沉着嗓子说道,“既然没了祁密这个巨宦的干扰,当朝嬴天子必然是想要将朝政权力再度重新把控到自己手里面去的了。但皇帝他毕竟尚且年幼,朝中的虎豹豺狼何其之多,又岂会让他称心如意?除掉皇宫内那群居心叵测的大臣们,天启城外又有多少势力在虎视眈眈着那张龙椅宝座?那几个藩王真的就只心甘心愿当他们的王爷而已?还记得我以前做吏部尚书的时候,就曾多次上书谏言,劝天子厉行削藩,可结果呢,只不过是削掉了五大藩王中本就实权最弱的黔王夏阖的一点儿封地,再削掉了凉王马朗和陇右王嬴更的小部分兵马而已,王庭外部最大的两个隐患,两大兵力最为雄厚的重镇强藩金梁王和琅琊王硬是半点儿都没有动。有人猜是想要让嬴昆和嬴関继续相互掣肘以制衡东南版图,但照目前的局势情况来看,很明显是金梁王的兵力大幅强于琅琊王,并不夸张的说,就算是嬴関和弟弟陇右王嬴更甚至是黔王夏阖联手都不一定能吃下金梁王,那个所谓的相互掣肘意义何在?依我看,不妨先狠狠的将强藩嬴昆削上一次,让琅琊、金梁双王实力比较对等,这样才有后续发展的可能。但是这样的话,恐会直接惹恼了嬴昆这头天下第一大老-虎,到时候翻脸杀掉宣读圣旨的使者,拒绝削藩召令,索性挑杆子造反了也不一定……”

孟钰正自顾自的说着,忽然停下了嘴,颇为自嘲的笑了笑,“唉,我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呢?现如今我已是儒家气数的集大成者,一切所为均与儒学挂钩,再不是当初那个应该时刻心系朝野庙堂的三品吏部尚书了,管那么多做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去寻阴阳以及墨、兵三家的圣人,为我儒教至圣先师讨一个说法,等这些重要的事情都办妥了,再去关心关心天下大势吧!走啦,魏老弟!”说罢便拱手鞠了一礼,身子化作一道耀眼的绿光消散于冬日天空之中。

由于肝胆盟两百多号兄弟身死此地需要安葬,还有部分盟内义士受了伤急需上山包扎医治,而且凌轹凌盟主表示,现在西域多半已经从贼人黄敦伦那里知晓了峨眉山之上肝胆盟的所在,故而临时改变了计划,准备一口气将山上剩下的两千多号兄弟一次性带下山去,所以要重新回一趟峨眉山,恐怕会额外花费一些时间,希望魏老弟能提前赶去凉州将情报带给西疆凉王,好让凉州兵马最高统帅的马朗能早些安排部署肝胆盟义士的各类作战计划。

魏颉一口便慷慨答应了下来,向义薄云天的凌盟主归还了那血气丰盈的通灵宝物肝胆双剑,并将法圣李白白的灰白色阴炉神剑、厚善重罚两柄细小飞剑和兜里那块亮金色的金汤烽火令,以及那两件与定心珠感应勾连的佛门法器通通据为己有后,抱定死志的年轻剑修再度带着朱丹裙少女许灵霜一同骑马奔赴西北凉州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是冤家路窄! 剑南道蜀州与凉州边界城池,过了此地,再行不用几个时辰就能快速抵达大禹王朝最西面的大好疆土。

芙蓉郡,百花城。

此城兴旺发达、繁荣富庶,乃是蜀州人口较为密集的地方之一,因为与凉州大地靠得极近,基本上只要凉州界地一破,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这芙蓉郡百花城。凉州死守西北门户,背后守着的第一座城池就是百花城,故也有“凉兵皆死战,中原百花开”的说法。

城中央有座大型祭坛,每到春来时节,名为“百花圣坛”的高大建筑里面会有成千上万种不同类型的花卉堆铺摆放,若有一阵风儿忽然吹过,朵朵神奇彩花定会随风飘摇舞动,有若炫美无边的花海般波涛翻滚起伏,美不胜收。因观赏价值极高,所以途径此地的旅人游客也极多,据说西南烟瘴之地的大黎国以盛产各种奇异花草而出名,故而百花城也百姓们亲切的称作是“中原大黎”。

此圣坛还在,百花城就在;百花城还在,这座繁花似锦、人才辈出的锦绣中原大地就还在。凉州若是在今年的冬天被攻破了,来年春天,可就再也看不到圣坛之上百花齐放的那一幕绝美景致了。

除了百花圣坛以外,这座市妓数目极多、仅次于玎州秦淮城的芙蓉郡百花城里,有一家真正意义上的百年老字号大型青楼,名字取得就相当让人浮想联翩,就唤作“醉乡”二字。此楼每日有着天文数字的开销流水,内部的装潢配置更是极尽奢靡豪华,据说里头随便一个桌子椅子搬出来都足够寻常老百姓好生受用极长的一段时日。都说这妓院是银子投进去再也不见半点儿水花溅起来的销金窟,但传闻凡是进到过这醉乡楼里的男人们,不管是被掏空了腰包还是被榨-干了身子,通通没有一个出门时候口中是有半句怨言的,只因这楼里的莺莺燕燕各顶个儿的都最是会伺候人,说的话既中听又悦耳还会哄人开心,床榻上的活计更是好得没话说,再加上每间屋子里面床帘氛围、香薰气场等等都营造得出尘极佳,浑然不似凡间之所,只要你一进入其中,那就能体验如同喝醉酒以后畅游美好梦乡般的绝伦享受。

这座天下青楼排行仅次于紫嫣楼的百年妓院最近几日可那叫一个热闹呦,人来人往那是人挤人、人踩人,甭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无不趋之若鹜,差点就把大门门槛给踏破了。这还是新任掌柜接手此家青楼以来头一遭见识到如此之多的客流量,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醉乡楼里近日被老板花天价给挖过来了一个名气响得堪称如雷贯耳的绝世大美人儿,原本作为秦淮城紫嫣楼内镇楼之宝的花魁窦妙!

据民间传言说,这位姓窦名妙的花中魁首五官外貌生得绝美,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人风流、歌婉转、舞姿天下无,男人只要有幸看上那窦大花魁一眼呐,那张人间罕见的惊艳面容今生今世就再也忘不掉了,更有人说,仅仅看一眼那位“中原头号名妓”、“天下第一花魁”,就能延长命数五年,若是能和那天庭仙子般的国色花魁睡上一宿,那就能增寿整整五十年!这种说法虽显然很是荒诞不经,但已足可侧面证明此女子拥有那份独领群芳风骚、高树胭脂艳帜的能力和本事了。

魏颉从九月出头离开了道门长公主山巽风宫,青衫白马浪迹天涯,所行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希望去位于西北凉州的猿猱山青泥寺请求一衲禅师给自己一个“出路”。但他自我内心揣测,释圣作为一介佛门高僧,给出的所谓的出路不外乎就是类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磕头剃度皈依我佛等等的事情,实在也没什么趣味可言。

自年幼时起,魏颉便不辞辛苦的坚持枪剑同修,其原因就是他对战场和江湖都充满了无限的向往之情,仗剑江湖逞豪杰义气或是决战沙场拼英雄军功,这两件才是他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

当初魏颉在金梁王府内失手以无上剑气摧毁了异兽阁,不小心触碰到了百里郡主嬴凰的雪白肌肤,给本就是死罪之身的自己又多增添了一层死罪,这才不得以在大伯父东方梧桐的引荐之下拜入了巽风宫当起了牛鼻子道士。大闹长公主山后,突然想起了一衲禅师让茶圣霍白瓷转达的那句忠告,这才会踏上了赶赴西北猿猱山的路程,但要说魏颉自己心里有几分真的想去当个敲钟念佛的光头和尚,那倒也真是没有,十分里大概连一两分都没有。但那毕竟是当今佛教第一大能、今世武林顶尖人物释圣留给自己的话,反正现在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去,却又何处都偏偏容不下他魏颉这

么一个八尺之躯的男儿,飞天无术遁地无门,不妨就去青泥寺再拜见一次苦行僧人一衲大师罢。魏颉都已经想好了,如果大师真要让自己出家当和尚呢,那他就不再奉陪了,毕竟当道士多少还能吃点肉食荤腥,若是剃光头发当了佛门出家人,整天三大戒七小戒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这不能干那不能碰,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只因唯恐去了佛门圣地会被一衲大师强制性硬留下来,届时自己也不太方便断然拒绝不给大师面子,恐怕会有诸多麻烦的事情,所以这一趟旅程魏颉故意走得极其缓慢。九月份骑马出发,如今转眼已有差不多四个月过去了,坐骑还是胯-下的这匹高头白马大白,身边也从空无一人到有了个喜欢穿红色衣裳的小丫头许灵霜,被官府悬赏通缉的金额和自己的修为境界与武学造诣一样水涨船高……短短四个月,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魏颉还是那个魏颉,只是凭空多了几个像“魏大胆”、“大胆哥”、“魏老弟”这样的有趣别称。

这四个月来,魏颉也认识了不少神仙一样的江湖高手,而其中最让人意难平的当属痴情爱了自己妻女一辈子,临了了和此生最大仇敌“天边金掌”陆成霜同归于尽的天下第八大魔头兼滇戏班子老班主的许焰许秋山以及那位被师弟师妹联手陷害而不幸沦落为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最终被好友剑仙风流亲手杀死的剑侠上官白檀;其中最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自然是作为五方天帝之一的白虎帝君,在登天之战里杀戮了最多魔族而不得以选择自我下界转世做了谪仙人的剑圣嬴秋以及因为得罪了宰相祁密而被贬谪至玎州秦淮城当了落魄知县,而后又意外在孔庙得知自己前世身份并独占天下九成浩然正气化身儒圣的孟钰孟颖川了。

这一趟江湖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见过了那么多的人,真的很精彩很快意,人这辈子能走这么一遭,已经非常值得满足了。这座人间虽然有像韩骧像祁密这样的奸贼之徒,有像赏花老祖像酆山鬼王这样的歹毒魔头,但依旧能称得上“很好”二字,因为,还有他们呢!有像卜倩、许灵霜、姬小小那样活泼可爱的姑娘,有像万纶、贺鲤、孟颖川那样理应深交的朋友,还有像鹤寿子、嬴秋、徐行那样值得尊敬的前辈……正是因为有他们,弱冠之年的魏颉觉得自己这二十年的人生算是没白活,已经够了,来人间一趟,这样就足够了。

都要结束了,魏颉知道自己应该多半是活不久了,准确来说是很快就要死了。

两个时辰前,他得知了西域四国大军与凉王马朗麾下重兵铁骑在玉龙关外的阳关平原之上正面交锋了。这也就意味着这一场能否保住西疆第一关隘玉龙关的大战已经提前敲响了战鼓!

这一日傍晚黄昏时分,一辆沉重马车急匆匆的穿行在芙蓉郡百花城中,绕过那座凄凉冬天并无任何花卉可观的巨型祭坛,于城内大街正道之上疾驰,惹得两旁鸡飞狗跳,直直的朝着西面关口赶去。骏马后背坐有一对“西域”男女,衣着一蓝一红,坐在前面的女子以薄纱遮面,后面的男子则是金眉金须容貌特异。

毫无疑问,这对男女正是准备马不停蹄离开百花城奔赴凉州界地,想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赶到西疆玉龙关外那一方此刻必然已是战鼓喧天、死人无数的黄沙战场的魏颉与许灵霜。

马车脚步纵然再快,也到底还是被拥堵在前面的人群给挡住了去路,一家名为“醉乡”的大型青楼前面不知怎的竟站满了极多往里头垫脚探望的男女老少,呜呜呀呀的就那么拥在门口,差不多将大半条街都给堵上了。

为了不撞到那群人,本就火上眉毛的魏颉不得以使劲儿勒停了胯-下的白马大白,瞪着眼睛大声冲那群人喊道:“都给我把道儿让开啊!西域人都要打进来了,你们还在这边看好戏!一个个都不怕死是吧?!”

这时,从那间名为醉乡楼的妓院里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粗犷嗓音:“魏兄弟,是你么?快进来帮我弄死这女的!”

楼外马背上的魏颉一听这声音立时吃了一惊,只因传出那个粗里粗气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在泥螺山与魏颉不打不相识,又在玎州礼阳城与之一同劫法场救下了那位郑瑞郑青天的当世侠盗,立志造反称帝的武夫公冶锦。

听得那个虽谈不上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但绝对称得上是“生死之交”的公冶锦的声音,魏颉立时便翻身下马,拨开了堵在门口看戏的百姓,和许灵霜一起入得楼内方才看清里头究竟发生

了什么。

百年老字号醉乡楼的正门大厅内,此刻有一男一女正在倾力与彼此激斗厮杀,男子着浑厚黑衣,女子披雪色白袍,一黑一白,身形如幻如影、变化万千,动作开合间将楼内无数珍贵的桌椅雕塑通通都砸成了破烂,场面显然十分热烈刺激,也难怪会有那么多看热闹从不嫌事大的人特意跑来这里瞧好戏。

那名男子的身躯魁梧壮硕异常,头发极短,方面大耳,宽鼻阔口,其容貌姿态完全可称得上“英气豪迈”四个字;而那名女子的身材则十分纤瘦苗条,皮肤白如美玉,五官精致恍若刀工刻就,如此身段与脸蛋,再搭配上那一袭如雪白袍,真正可谓是宛如仙子一般的人物。

那名黑衣大汉自然便是和魏颉一样受到朝廷巨额赏金各处通缉的中原侠盗公冶锦,而那名姿容动人堪称惊艳的女剑修,居然便是那日魏颉和小萝卜卜倩乘船渡行月华江时救上来的那一对白袍男女中的那名女子!

那名气质绝世的女子手中握有一柄长剑,而黑衣侠盗公冶锦则是赤手空拳,也不知他们究竟竭力拼斗了多久,反正公冶锦身上已经有了不下五道剑伤,伤口处流血不止,满地也都是血迹,明显处于极为下风的劣势。

为了相救“旧友”公冶锦,事出突然也不容许魏颉多做甚么思考,匆忙祭出那面聂柔的炫彩色通灵法宝碧海飞金镜,以镇魂之力暂时性的震慑住了那纤瘦女子的心神。

侠盗公冶锦看准此等绝佳时机,一拳凶猛轰出,狠辣结实的击中了那名白袍女子的挺拔胸脯,这一拳力道极透极沉,饶是那持剑女子内力异常深厚却也仍是受创不小,连连后退了数步方止。

年轻剑修魏颉脚步忽闪,瞬时便已欺身至前,身后那面七彩绚丽的碧海飞金镜中蹿出十几条很粗的夺目光条,眨眼间便将白袍女剑修的苗条身体给紧紧束缚住了,不论其如何竭尽所能的挣扎,就是无法摆脱飞金镜的紧密缠绕。

“公冶兄,发生什么事了?”奔入楼内的魏颉摘去了遮挡容貌用的金眉金须,先是逼出体内的疗伤圣物青云真气为公冶锦治伤,而后又颇为焦急的发问道。

“唉,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起过的嘛,我要去玎州秦淮城的紫嫣楼里给花魁窦妙赎身,可谁想我刚赶至秦淮城,就听说那花魁跳槽到这百花城的醉乡楼里来了,于是我只好又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浑身浴血的公冶锦咬着牙肃声说道,“奶-奶的,你猜怎么着?我这才刚入得此楼,就听说这醉乡楼里今日来了个穿黄衣裳的公子,不仅三拳两脚把醉乡楼里的仆役护院全都给打得站不起来,还将那卖艺不卖身的窦花魁强行拖到床上去了!老子是越想越气,正打算替这醉乡楼出头去教训那狂悖的臭小子一顿,怎料还没见到那小王八犊子,这女的就提着剑从门口一下子冲了进来,嘴里还大声嚷着什么‘休要伤我家公子’。哎,这臭娘们儿的剑术也确实是厉害,我估摸着至少有三阶百尺境大圆满或是四阶洗髓境入门的修为境界了,我手里头缺少件兵器,赤手空拳的不是她对手,便就被伤成这副模样了。”

魏颉边给昔日“战友”疗伤,一边扭过头去询问那名白袍持剑的女子:“喂,那名强占了窦妙窦花魁的黄衣公子,可就是那日在月华江上和你一同翻船落水的那个人?”

公冶锦听着这话略感奇怪,瞪大眼睛问道:“咋的,你们认识啊?”

即使此刻受制于人,但面部表情仍是冷若冰霜的白袍女子剑修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那日你救了我们二人的性命,是恩;眼下你束缚住我手脚,是仇。白龙剑窟向来最是恩仇分明,你我从此两清了!”

魏颉不由得暗自一惊,心下思索道:“那对男女原来竟是天下第一侠义道剑修门派白龙剑窟里的人?我与白龙剑窟究竟是何时结下了仇怨,在月华江上那白袍男子为何要莫名其妙的向我施展偷袭……”

就在魏颉心中千般疑惑、万般费解之时,一道凌锐无伦的凶猛剑罡朝着这边破空袭来,拥有五阶脱俗境大圆满修为的魏颉反应及时,将束缚着白袍女子的那些华丽彩条尽数撤去,再以法宝碧海飞金镜当场凝聚幻化出一面七彩大罩,“咣当”一声,将那道杀意满满的恐怖剑罡挡了开去。

抬头朝着二楼罡气袭来的方向望去,但见一名身穿纯黄绸衣的长身公子从门中走出,站在雕花木制护栏之后,单手握剑的他居高临下怒视着站在一楼大厅内的魏颉,厉声暴喝道:“真是冤家路窄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趴下 那名玉树临风、潇洒狷傲的黄衣公子正是出身自中原第一正道剑派白龙剑窟的龙彦。

这位出身天字第一号名门正派的天才小少爷,自那日于月华江之上被卜倩一掌击落下水后,心情便一直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整个人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致来,为了缓解抑郁的情绪,他开始尝试借酒浇愁,自甘堕落的终日出入各种风尘烟花之地,脱去了那件象征着剑窟纯洁神圣的白袍,改穿绸缎黄衣,此举即预示着自己与白龙剑窟这一宗门剑派再也无关。剑窟的本部基地分明就位于东南大地的洞庭湖,可他却偏偏就要自说自话的往西北方向行去,离家愈来愈远,心思也越来越野。

原名王敏的剑侍阿菊虽仍记恨他那日晚上对自己的那份无礼轻薄之举,但龙彦毕竟是她须用性命来侍奉保护的公子,再加上龙彦的父亲龙卓对阿菊有知遇大恩,故此即便她对这个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龙姓剑窟少爷有千般万般的鄙视与不满,只要他不再鬼迷心窍的对自己施以淫-邪亵渎之手,那自己就决然没有主动抛弃他独自远去的理由。

天地之大,能容两年前成为宗门“梅兰竹菊”四大剑侍之一的王敏待下来的地方,除了剑窟本部所在的洞庭湖一带以外,也就只有自家龙公子的身边了。

每每行经各地大好城池,龙彦二话不说就会直奔城中的青楼酒肆,豪掷千金以求佳人陪同饮酒享乐,尽显顶尖纨绔子弟的败家作态,而阿菊作为龙彦的贴身剑侍,总是会安安静静的守护在屋子外头,以防自家尊贵公子遇到什么不测。其忠心事主的所作所为足可感天动地,但生而凉薄冷血的龙彦却丝毫不为所动,只不过把这当成是阿菊这个十六岁少女理所应当的分内之事罢了。

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必单恋一枝花”,既然敏敏不肯委身于自己,那何不花钱去享受别的女人?只要兜里有银子,何处的温柔乡不够逍遥快活?身上的钱都花光了怎么办?那就抢啊!哪里的富户乡绅有钱,那本公子就去抢谁家的!什么屁的侠义道,狗屎一般的门派继承人,滚你-妈的武道修行、剑术登高,这些通通都和我没有半点儿关系!老子反正这辈子都不愿再回那个无聊透顶的白龙剑窟了,就这样在外头风流洒脱到死得了,多自在爽快!哪儿用得着像以前在剑窟里的时候整天条条框框那么多破规矩,这不能做那不能耍的?

面对彻底没了约束限制,肆无忌惮做出各种伤天害理杀人夺宝之事的“疯子”龙彦,阿菊虽然心里深感哀痛,觉得自己也真是命苦,居然跟了这么一个身无半分志气骨气义气的窝囊废,但悲哀归悲哀、痛苦归痛苦,跟还是要跟的,毕竟还是自家公子,这大抵跟子不嫌父穷、女不嫌母丑是一个道理。剑侍王敏虽绝不可能助纣为虐帮公子龙彦去做那些丧心病狂的恶心事情,但若是有人胆敢出手伤她家公子,那她阿菊也决计不可能袖手旁观,定然也会仗剑尽力出战,为龙公子扫清一切敌障。

就比方说今日龙彦龙公子在二楼的上等包厢里和那个叫作窦妙的著名花魁胡天胡地,阿菊一介女流不方便进入楼内,便也颇为自觉的守在门口。结果还没等龙彦提起裤子完事,便突然有一名穿着浑厚黑衣的粗鲁大汉大踏步奔入了楼内,不由分说就要冲到二楼去寻龙公子的晦气麻烦,拥有四阶洗髓境修为的白袍阿菊自然不肯让那厮对自家公子有所不利,于是毫不迟疑的就拔剑出鞘赶过去与之搏斗大战。这才有了魏颉刚入楼内时看到的那一幕“黑白之战”。

龙彦刚在屋内强行与花魁窦妙结束了鱼水之欢,耳中便听到楼下敏敏的声音,居然是说什么自己被人擒住了,一惊之际忙穿好衣服出门查看,站在二楼凭栏处往下一探,当即看到了一名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年轻人正以十几根绚丽彩条紧紧束缚着自己的剑侍阿菊。

一个多月前龙彦就在城墙上面见到了魏颉的巨额悬赏令,从敏敏的口中得知此人正是他们昔日在江上遇到的那名青衫男子,也正是此人帮忙疗愈了龙彦紊乱的身体经络和破碎的内府脏器。龙彦秉性本就相当恶劣,连养育了自己二十年的剑窟都能说不回就不回,连天大的父母恩情都能说忘记就忘记,必是不可能有半分感恩戴德之心的,而今他亲眼见到将自己击打落水的“仇人”,第一反应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亲手宰杀了这个姓魏的孽-障,以报在月华江之上翻舟入水的莫大耻辱。

“真是冤家路窄啊!”身穿纯黄绸衣的年轻公子龙彦蓦然大喝一声,但见他整个人被莹白色的罡气包裹挟绕,一袭黄衣手握长剑,身姿飘然灵动的自二楼栏杆处一跃而下。

年轻剑修魏颉抬头见来者着实威势汹汹、气机磅礴,知悉此人绝非自己轻易能够对付,即刻再一次以法宝碧海飞金镜使出“镇魂”之力,然而那股足可令寻常修士元神在短时间内发生明显颤动的法宝灵力却完全对那名全身笼罩在茫茫白气中的剑窟龙少爷无用。

号称“天下第一侠义道门派”的白龙剑窟里面共分为两大势力派系,一个名“嗔”派,领袖为老祖宗龙蠡的长子龙正溟;一个名“吟”派,领袖为龙蠡次子龙正海。嗔派专攻练气,人人习练有一门叫做“白龙嗔”的内家功法,那日在坝流城里的马戏楼中联合刺杀贾流的於浪、於潮两兄弟就是剑窟嗔派的两名外姓叛徒;而吟派的剑修们则悉数钻研剑术造诣,融世上所有的精妙剑招于一炉,取精华去糟粕,每一日都在推动术法“白龙吟”离那所谓的“天下第一剑术”更进一步。但由于练习白龙吟的修士内功底蕴不足,又不肯像其他武夫那样花费极多的时间去打熬筋骨、淬炼体魄,所以即使吟派剑修在剑术水平上面远强于嗔派的各名成员,但这么多年来的两派争锋角逐,双方也都还是不分高下,正如同龙正溟与龙正海这对本家亲兄弟一样战力五五之分,没有任何一方能对另一方产生实质性的彻底碾压。

近些年,剑窟吟派以龙正海为首的一批上层

成员为了能大幅领先嗔派练气剑修,创出了一门唤作“龙气化魄”的高深技术,此技法可将修行者体内剑丹孕育而生的本命“剑气”凝聚成一层类似保护膜的物事,再依靠此“气膜”极大程度增强剑修的体魄、剑心以及元神的稳固水平。

而龙彦作为被剑窟称誉为“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练剑至今才短短不过两年,就已经拥有了五阶脱俗境大圆满、半步六阶凝丹境的造化水准,那门“龙气化魄”的绝难技巧更是在提剑之后过去半年光阴就轻轻松松顿悟了出来。此化魄奇术练成以后,龙彦不论是自身体魄、剑丹之心还是本命元神的稳定程度,在剑窟里都已然仅次于闭关五十年不出的老祖宗龙蠡、两大派系最高领袖以及父亲龙卓四人,凌驾于偌大一个宗门内部万人之上,这也就是魏颉碧海飞金镜的镇魂灵力对其丝毫起不到作用的原因。

龙彦手中握着的那柄剑名为“天正苍”,乃是当年楚国国宝级别的名剑。当年楚王燕横雄正是以此物在彭城城头割脖自刎而死,传闻该剑中不仅饱含燕横雄不甘愤恨的临死情绪,更蕴藏有楚国国都数以万计的怨怼亡灵,乃是极度不详之刃。而后此剑几经周转落入了白龙剑窟吟派领袖龙正海的手里,龙正海在剑刃上头依附了甚多的剑窟“剑意”后,将天正苍作为二十岁生日礼物赠送给了自己最为心爱的小孙儿龙彦。

此时此刻,那名姓龙的黄衣公子正挥舞着剑意盈天的“亡国之剑”,与把持着红等血灵宝剑的魏颉激烈而战,双方刃身之上均有意气流转,所出各式剑招亦都高妙绝伦,俨然是一副两位顶尖宗师级高手倾力决斗的画面。

明明没有那名紧握血色剑刃的年轻人在月华江上出手相救,龙彦他早已活活溺死在了江中;若无那名魏姓剑修不惜耗费自己的本命真气为龙彦修复经络、调整内息,龙家少爷他必然已因内伤过分严重而沦为一个废人。但即便阿菊王敏曾与其讲过这些“恩大于天”的事由因果,这位从小到大金钥匙就没掉出过嘴巴的天才小少爷也完全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过,他现如今满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宰了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岁数、修为造化都不相上下的家伙。敏敏是贴身陪伴了两年多的听话剑侍,看过自己的那副狼狈丑态倒也无妨,龙彦愿意留她一条性命,但魏颉这么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便断然没有继续活下去的资格了,不论怎样今天都必须葬身在这里,为他那日晚上没有按部就班去死付出应有的血泪代价!

黄衣大公子龙彦正在不断递出剑窟剑招对付死敌魏颉,本欲出手营救自家公子的四阶洗髓境白袍女剑修阿菊则在尽力对付着那名突然袭击上来的朱丹裙少女许灵霜。

已经摘去遮脸面纱的红裙许灵霜双手握持思-春、念水两根魔君硬鞭,鞭上是两条有若狰狞长蛇一般的血气火焰,火蛇以及持鞭的双臂上都有变化无穷的青色雷电滚动,一心想要为大胆哥出力杀敌的小霜儿尽己所能的施展那套魏颉独创的“青云鞭法”,与那名和自己修为境界、出生年岁都相仿的白袍绝美女子较量拼斗着。

“你是白龙剑窟的人?你叫什么名字?”魏颉边递送大漠星辰诀的各类绝招边嘶声叫道,“我与你们剑窟素来没有瓜葛,你又为何非要杀了我不可?!”

黄衣风流的龙彦身影飘闪出剑动作极快,如今已与“侠义道”三个字完全背道而驰的他狞笑着大声回应道:“听好了,老子姓龙名彦,白龙剑窟老祖宗龙蠡是我曾爷爷,吟派领袖龙正海是我祖父,‘青天白日剑’龙卓是我亲爹,老子杀你不为别的,就他奶-奶的看你不爽!凡是让老子看得不爽的,就没一个能活的!”

得知此名黄衣男子的名姓身世以及对自己出手的动机后,魏颉对这个姓龙的家伙产生了更加强烈的憎恶与恨意,自己明明与之无冤无仇,仅是看自己不爽就要动手杀人?天下竟还有这等荒谬狂妄的道理?一想到当初若没有绿衣少女卜倩及时推出了一掌,自己多半早就已经莫名其妙的身死于江上,胸中恨怒难平的年轻剑修魏颉使出了昔日在巽风宫那场两宗武比时自创的招式“一剑狂人跪”,血刃朝天阙直劈白龙剑窟大少爷的宝贵头颅。

身法极度灵活、动作异常矫健的大公子龙彦甚是轻松地躲避开了这一发瞄准天灵盖的剑招,看准时机以手中天正苍平平横掠过一剑,当场划过并穿破了魏颉右侧大臂下面的肋部要害。

魏颉固然拥有剑侠上官白檀的青龙体魄护身,然则那一记横劈招数中蕴含了无与伦比的白龙剑气,那种恐怖剑气的杀力犹在内功白龙嗔催生出的白雾蒸气之上,虽大部分威力被体魄强行格挡了开去,但仍是有小部分致命罡气恰如暗器透心钉一样狠狠透穿进入了魏颉的体内,五脏六腑瞬时便受到了不可忽视的强劲冲击。

右侧肋骨受到显著剑伤的魏颉竭力往前递出了饱含本命真气的一腿,直袭龙彦龙少爷胸口以下的小腹,那位白龙剑窟的大天才龙彦应敌反应能力何其强大,仅是将手中长剑往腹部一伸,“铿”的一声,魏颉的全力一腿就那么踹在了明晃晃的刃身之上,此击的力道纵然再大也几无半分实际效用了。

勉强靠着这一脚与龙彦拉开安全距离的魏颉立在原地喘了几口粗气,刚试图以青云真力为自己疗愈新鲜剑伤,那名身穿黄绸衣裳的俊气公子便又提剑踏步前冲,舞刃乘胜追击,剑式愈发迅猛有若奔雷,丝毫不给年轻剑修魏颉以半分喘息缓和的机会。

内蕴仙家重宝三尺玲珑心的魏颉有着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绝强自学领悟能力,根骨禀赋之强堪称举世难觅,但是很明显,眼前这个号称“千年难得一见”的超级大天才龙彦拥有比魏颉更胜一筹的临场作战与分析战况的能力。这也就意味着即使面对和自己修为境界、剑术水平都不相上下的对手,龙彦也能凭借自己那卓越无伦的天资禀赋在实战中战而胜之!是否该说他龙彦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正道剑派白龙剑

窟几乎内定了的未来接班人兼中原正派剑术的年轻顶梁柱呢?

“你决计不是我的对手,速速弃剑认输,本公子大发慈悲赏你一个痛快点的死法!”占据上风的天才龙彦边舞剑边奸声笑道,“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废物那日在月华江上是怎么挥出的那一掌……难不成,是那个绿衣裳的小丫头帮你打出来的?哈哈,好你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儿,真是有够让人看不起的!”

饱受如此冷嘲热讽,魏姓剑修的心境却依旧静如止水,只因他心知肚明,自己刚踏步江湖的时候确确实实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儿,被小萝卜卜倩在整整五次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救下了性命,若是没有卜倩,他必然没可能活到今天,这种事情没什么好不去承认的。魏颉以手里的血刃朝天阙招架着白龙吟源源不断的尖端剑术,挑着眉笑声回应道:“郎中都说我牙口不好,就该吃点软的,怎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我魏颉就算吃再多的软饭,总也好过你这个禽兽不如的淫-贼!”

“你……老子今日要用最残忍的手法取你性命!”忍受不了被骂作“淫-贼”的龙彦龙公子厉声怒吼道,“我要先斩断你两臂两腿,然后再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扔到大街上去喂狗!”

魏、龙二人激战正酣,外头忽有阵阵马蹄声如雷传来,遂听得有人在门口扯着嗓门大喊道:“里头的几名反贼,你们已被包围,还不尽快出来束手就擒?!”

这时黑衣侠盗公冶锦也已将早在床榻上就昏厥过去的花魁从二楼屋内抱了出来,于凭栏处瞧见一楼许灵霜和阿菊以及魏颉和龙彦四人仍在不遗余力的与彼此敌战,神色颇为焦虑着急的叫道:“魏兄弟,外头有不少官府的狗腿子来了,要不你先撤一步,我留在这里给你殿后?”

深知一旦被官兵围困针对,局势立刻就会变得极端不利的魏颉猝然间往前刺出一发完美意气剑招孤烟直,那一记曾在大汉霍元窠那副银霜铠甲之上戮出一个巨大凹陷的剑术罡气精准无误的击打在了龙彦龙大天才那柄名为天正苍的亡国宝剑剑刃上头,饶是周身“龙气化魄”的剑窟少爷龙彦都对这一击所产生的那股破坏威势感到大受震撼,忙不迭往后疾退数步方才堪堪止住脚跟。

趁着生平死敌龙彦往后方闪避退步的关键时刻,魏颉亦急速往后撤退以拉开更大的战斗距离,接着朝已经就快奔至正门口的大汉公冶锦叫道:“公冶兄,我那辆白马马车的衔接车轴里藏有一根八尺长枪,那是英隼的宝物沥泉神枪,你取出那杆枪后立即骑乘我那匹脚力足够快的白马离开此地!”

“魏兄弟,你……”

“别他-妈给我废话,你不是要武器吗?那杆枪归你了,还有我的白马大白,你骑着它尽快突出重围!”魏颉嘶声嚷道,“那可是匹日行千里的玉龙驹,是我最心爱的坐骑,下次见面的时候枪和马都要还我!”

侠盗公冶锦犹豫片刻后,朗声道了一句:“好,我公冶锦欠你魏兄弟一条性命!”说罢便即抱着没了意识的大花魁窦妙冲出了楼去。

黑衣魁梧大汉先以天下第六大魔头柯卿昔年传授的高超拳脚功夫开路,快速击毙了几名挡在前头的碍事官兵,随后猛然飞起一腿正中那处车马连接的重要位置,“咔嚓”一声大响,一杆长约八尺三寸,通体呈现亮蓝色,枪杆绘有暗金色异兽图案的精美长枪自车轴中飞出,黑衣汉子快步纵身上前接住沥泉神枪,以此亮蓝长枪开道,手段狠厉的瞬时又挑死了几名骑在马匹背上的冲锋官兵。

公冶锦施展起那套家传秘诀“灵犀语术”,冲着那匹曾经被卖家称作是白龙转世的神骏白马说道:“你叫大白是吧?你主子说可以把你借我骑两天,咱今日能否冲出生天就全看你的了!”

高头白马仰蹄高声嘶鸣,示意黑衣侠盗火速掠身骑上自己的鞍辔后背。

大汉公冶锦双手搂抱着那名容貌和身段俱惊艳无双的花魁窦妙翻身上了那匹雪白大马的后背,一手策动缰绳,另一手耍舞英隼的那杆八尺神枪沥泉,一下子便杀得众士兵是人仰马翻,终于好不容易冲出了一条较为宽敞的大道,扬尘一路往北狂奔出逃。部分骑兵则急急驾马追赶而去,誓不能让那名赏金万两的江洋大盗顺利离开此地。

醉乡楼一楼大厅内,魏、龙、许、王四人仍旧在热火朝天的出招激斗着,许灵霜和王敏同为四阶洗髓境修士,短时间内极难分较出高下胜负,而此刻的魏颉也毫无保留的用另一只手拔出了悬佩在腰间的神剑青霜,剑刃刃身上青色芒光闪烁,他意图以此青霜剑之神通力消除眼前那名龙姓敌人的护身剑气!

就在魏颉准备把握双剑再度冲上前去之际,门口传来了一连串官家士兵的惨烈哀呼声,紧接着一个既高且瘦的身影从楼门外头“闪”了进来。

那名用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将一众堵门的官兵尽数击昏过去的白发老者以两柄尖锐利刃为足,堂堂正正的从醉乡楼的大门口入内,披有一张厚实白老虎皮、身后背负着巨大深青色布袋的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用那副公鸭般难听刺耳的嗓音调侃道:“咱们这是什么缘分呐?怎么老夫走到哪儿都能碰上你小子?”

身穿黄衣的公子龙彦见进入楼中的是一个又黑又瘦而且还断了双腿的枯槁邋遢老头,压根就没把他放在心上,没好气的训斥着骂道:“喂,哪儿来的糟老头子?不想死就快点给我滚……”

那个“滚”字说出口的那一瞬息,龙姓天才剑修只觉周身经络内的气机蓦地一滞,原本轻盈无比的身子竟陡然间变得有若扛了一座大山般沉重到了极点,先是两个膝盖颤抖着弯曲触碰地面,很快整个上半身都有如磕头礼拜一样趴了下去,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更是死死紧贴住了冰冰凉凉的砖头,连抬起一丝一毫都无法做到!

生来一副公鸭嗓子的黑瘦老者眯起眼睛,淡淡然出言道:“管不住嘴的东西,还是乖乖给老夫趴下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剑圣赴约 “公子!”剑窟梅兰竹菊四大剑侍之一的阿菊陡然看见自家身份尊贵的公子被一股莫名而来的磅礴气机压得整个身子都下趴至了地面,无不大吃一惊,匆忙朝前递出一记全力劈砍,袭向手持双鞭的对手,趁着那名身穿朱丹色霓裳小裙的同龄少女侧身闪避剑气的时机,王敏尽可能快的飞身掠向了已经被按得完全动弹不得的大公子龙彦。

手握思-春、念水的小丫头许灵霜正准备继续上前追击,却被大胆哥魏颉及时出言阻拦住了,“小霜儿,嬴老前辈都已经来了,你也就毋须再多动手了。”

碧玉少女许灵霜轻轻“哦”了一声,她曾在长江之上亲眼目睹过剑圣嬴秋一剑击退江河蛮圣俞肥,令浩浩荡荡的长江江水逆流而上的通天大手笔,明白只要有这位堪称剑道天下无敌的“谪仙人”在此,自己出不出手都影响不大,便就乖乖的听话站定了下来,隐去了双鞭之上的滚滚青雷和阵阵火蛇焰气,然后将恢复原本赤金色华美模样的精致短鞭又别回了自己那纤瘦若柳的腰间。

“公子,你……你怎么样啊?!”雪色白袍的绝美女子王敏拼命试图将自家公子从冰冷的地上搀扶起来,可不管她怎么竭尽全力的或推或拉,身穿黄绸衣裳的剑窟大天才龙彦始终就保持着那么一个双膝跪地,屁-股位置高高撅起,大半张脸都紧密贴合地面的狼狈丑态,莫说站立起身,就连哪怕连稍稍改换一个舒服点的姿势都是不可能的奢望。

穿灰袍、肩头披有白老虎皮的白发老剑圣嬴秋再不去关注那个无规无矩、狂妄自大的嘴-臭小子,转而看向了那名与自己确乎是缘分不浅的魏姓年轻人。

魏颉深知此番自己又得益于嬴老剑圣出手搭救,这才得以如此迅速的摆脱苦战僵局,于是拉着朱丹裙少女许灵霜的手一同快步迎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向白发白须的老前辈欠身拱手致谢。

嬴秋摆了摆手示意这等无聊的繁文缛节大可不必,挺起那不甚宽厚的干瘪胸膛,对着魏颉开口调侃道:“你小子怎么回事?这醉乡楼可是家有名的妓院,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又快速的打量了朱丹裙少女许灵霜一遍,脸上笑容更盛,继续问道:“还带着个姑娘,你是怎么劝她答应一起来陪你逛青楼的?”

许灵霜当初知道眼前这位邋里邋遢的老者前世乃是天庭宇内剑道最高之人白佥的时候,确实是有被结结实实吓上一跳。但长江上发生的那场大战之后她从魏颉的口中更多的了解到了一些关于老剑圣的事情,比如在痛思崖上慷慨传授剑招孤烟直,再比如于山脚下的酒肆里喝完酒不愿给钱等等“平易近人”之事,心里也便知晓了那位老前辈并非什么值得让人害怕的坏人,相反还是位愿意为江湖“守门”的英雄级别的前辈人物,内心对其多少也产生了些许敬仰之意。然而此刻这姓嬴的白发老人居然用这种完全不够尊重人的说法来描述自己,就好像天底下的女人只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一样,胸中那原本就不多的敬佩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心情很是不好的怒瞪了嬴秋一眼,几乎就要忍耐不住破口骂人。

魏颉早从鬼神俞肥口中就得知了嬴秋嬴剑圣在将近一百年前就有着逛青楼的习惯,故对老前辈出现在这座醉乡楼里倒也没什么突兀的不理解,当下他唯恐因为许灵霜心生怨怼而闹出甚么不愉快,赶忙抢先一步出言解释,将自家因为西域玉龙关外战事告急而快马前来百花城,以及为何会在这座醉乡楼里与那白龙剑窟的龙彦大打出手的种种因由都说了,最后表示希望嬴前辈能不要误会自己此番来逛青楼的正当目的。

嬴秋听罢后微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还有如此巧合之事,真是有趣!”

就在这时,那名姿容气质绝俗的白袍女子剑修匆匆来到了嬴秋的身边,毫不迟疑的“扑通”一下双膝跪倒在地,那张气质清冷的秀面之上满是泪渍,她哀声苦苦恳求道:“大侠,求你放过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也就是一时嘴巴快才会说出那样无礼的话来的,求大侠你发发慈悲,就放过他罢……他,他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身材高瘦的灰袍剑圣低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白袍女子王敏,默然不置可否,并没有给出及时的正面回应。

剑窟剑侍阿菊见老者不愿过多言语,只当他仍然没有消气,遂双手撑地,深深伏低上半身,打算往地面磕头为公子龙彦开罪求饶。

双腿以剑为足的老剑圣这才弯下腰去扶那名哭花了脸的白袍女子,用那副公鸭般难听的嗓音说道:“哎呀,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把额头磕破了多可惜呀,快些起来,我饶过那小子就是了。”

将阿菊从地上扶起来后,黑瘦如松的老者伸出干枯如木柴的中指和大拇指,双指摩擦后发出“哒”的一声清响,被莫大气机压了许久的龙彦终于摆脱了那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威压,背上压着的那座无形“大山”瞬时消失,整个身子变得异常轻快放松,重获生天的龙姓大天才跪在地上狠狠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不着急站立起身,而是先给大发慈悲心肠的嬴秋磕了几个响头,挺直腰板后朗声高喊了一句:“多谢前辈饶我性命!”喊完这才站立起来并大力掸掉了黄衣上面粘的地面尘土。

面容黑瘦若镔铁的白发老剑圣往地上啐了一口,压根连斜眼睥睨龙彦一下的心情都欠奉,厉声骂道:“前辈个屁,你这种如猪如狗的东西也配喊我前辈?老夫可没有你这种禽兽般的晚辈!”

龙彦被骂得垂首不敢有任何言语,更不敢再有半句回嘴,他唯恐再一次被无形气机镇压在地上,只好低着头不声不吭。直到剑侍阿菊匆忙赶至身边询问状况时,才壮着胆子用细若蚊虫的嗓音应了句:“我没事,放心吧敏敏。”

被刀圣关昭称誉为是“当世剑圣”的白发老者兀自沉吟了片刻后,忽然脸色变得较为郑重的对年轻人魏颉说道:“小子,西域阳关平原那边的战事暂时用不着关心,有萧元忠在那儿顶着呢。”

魏颉登时吃了一惊,急忙瞪着眼睛问道:“萧……一衲大师现在正身处战场之上?!”

公鸭嗓老头嬴秋点了点头,应声道:“不错,那个老和尚不听我话,都让他在青泥寺

里好好待着了,偏要自以为是的跑去帮凉王马朗守关,唉,你说他一个佛门的僧人,不愿飞升去极乐世界,非要跑去掺和兵家的事情,现在好了吧,命灯都快灭咯!”

魏颉听得最后那句“命灯都快灭了”,始知恐怕大事不妙,立时开口震惊的问道:“前,前辈的意思是……一衲大师他快要不行了?”

嬴姓老剑圣轻描淡写的说道:“可不是快不行了嘛,他就算再怎么佛门金刚不坏,能扛得下几十万大军一天一夜的全力冲锋?就算是老夫站在那里让那么多人打我一个偏不还手,都须多少伤些体魄呢……”

“那,那该怎么办?!”魏颉显然对那位当今佛教第一人一衲大师的命运很是着急。

嬴老剑圣面无表情的淡然道:“生死存亡皆有命数,那萧元忠一生苦心学佛悟禅,这点浅显的道理肯定还是懂的。既然去了,就说明他已经提前算好了自己必然会经历的命运,不论哪一条路都是他自己选的,你小子急个什么劲儿?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而且就凭你现在这点儿微末的修为境界,除了跑到战场上尽力杀些敌人然后横死当场以外还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这还没轮到你登台的时候呢。”顿了顿,又道:“萧元忠究竟是生是死取决于他想活还是不想活,决定权在他自己,那些天天吃斋诵经、头顶没毛的和尚脑子都不太正常,一旦笃定要做点什么事,那是怎么劝都不可能劝回来的,所以暂且先不必去管他,接下来老夫马上要去与人全力大战一场,你要不要过来看啊?”

“嬴前辈要与人开战了?”魏颉不由得两眼瞪得更大,“不知是何人能让前辈使出全力?”

黑瘦老者嬴秋扭头冲那两个正准备偷摸离开醉乡楼的男女微笑着喊道:“你们家的老祖宗现在已经出关了,想不想看看到底是你们那个闭关了整整五十年的老祖宗厉害,还是老夫更加厉害一些?”

龙彦和阿菊二人几乎在同一刻失声“啊”了一下,满脸皆露出了匪夷所思的震撼表情,他们也是在此时才明白过来,老祖宗龙蠡正是为了击败眼前之人才会在洞庭山里面闭关修行长达五十载春秋的。

“我和你们老祖宗昔日曾有过一场五十年之约,今日正好就是他出关的日子了,我该去找他如期赴约了。”嬴秋那张既黑且瘦的枯瘦老脸上浮现出相当期待的笑容,他舔了一下冬日里皲裂微破的嘴唇,整个情绪状态就好似那贪杯爱饮的酒鬼即将要启封几大坛陈酿的女儿红老酒一般,真正是急不可耐!

紧接着也不待魏颉、许灵霜、龙彦、王敏四人再多说多问些什么,剑道圣人嬴秋便摧逼出一团充盈了本命剑气的白金色芒气将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人通通包裹了起来。

白芒很快就几乎要将整座醉乡楼的大厅都给挤满了。

眨眼间,那一大团白金芒气自楼门口倏然飘出,旋即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曲线,声势浩大的冲天而飞,离开了蜀州边境百花城,奔着东南方向去了。

五十年闭关只等一人。

老剑圣嬴秋今日赴约。

第一百五十章 且饮一壶碧螺春 洞庭湖,古称云梦泽、九江,俗语中“五湖四海皆兄弟”里的五湖,排行榜首的就是洞庭湖。

洞庭因湖中心的那座洞庭山而得名。洞庭山原名“君山”,近百年前,大禹王朝开国太祖皇帝嬴霑的长子禹德宗嬴季曾游览过君山,认为“君”之字眼与自己的国君皇位有些冲突,当场要求改掉,贴身太监向来思维敏捷,灵机一动,表示所谓君乎,乃洞悉王庭一切大小事物者也,不妨就改作“洞庭”,德宗龙颜大悦,并下令君山从此改称为“洞庭山”,周遭的湖泊也都跟着被改口叫作了“洞庭湖”。

洞庭山四周环水,被洞庭湖紧密包裹在中央,整体面积不大,甚至犹比那座沈腰仙子的盈盈湖盈盈岛还要小上许多,自然风光秀丽奇绝,春赏百花异草,夏观浩瀚水洋,秋赏渔歌秋月,冬观湿地候鸟,多姿多彩,美景如画。更有传说那洞庭山浮于水上,其下有金堂数百间,神仙玉女居之,四时可闻金石丝竹之声,彻于摩崖山顶,叫人心驰神往。

山上名胜古迹众多,文化底蕴颇为深厚,有大量文人墨客围绕洞庭山之“奇”、“小”、“巧”、“幽”、“古”,或著文赋诗,或题书刻石,更有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感人爱情故事传出,真可谓是“浩气连远古,衷肠诉神州”。那位水中捞月而死的诗圣谪仙谢心然也曾在该地留下过“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洞庭山”这样的绝美千古绝唱。顶峰处有一块横七丈竖八丈的摩崖巨石,巨石上头纂刻有一副星辰云海的奇异图样,据说是某位剑道仙人修炼时以手中剑将星云之像刻绘在了上面,以供后世习剑晚辈观瞻仰视。

因洞庭一带北纳长江四口来水,南、西接众多小支流湖水汇聚,江水湖水同流,故此洞庭还有个别称,就唤作“江湖”。武林天字一号侠义道门派白龙剑窟就在这片水网星罗棋布的“江湖”里安营扎寨、称霸称雄。

白龙剑窟素来以“侠义”二字闻名于世,自该宗门创立伊始,至今已率众剿杀覆灭了数不清的武林魔道宗派,曾有人言若是没有白龙剑窟存在,那么“天下十大魔头排行榜”大概要改上一改,改成“江湖百魔谱”,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即若是没有正道领军门派白龙剑窟,这座天下的魔派枭雄少说要多增加十倍!

然则世人皆以为白龙剑窟以“白龙”为名,黑恶白善,扬善惩恶,该宗门内部必然也是一片互助友爱和善待人的美好景象,他们绝不会知道,那个以“白”字开头的正义扛鼎门派,暗地里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派系伐斗和权力争夺。

白龙剑窟原名“白龙剑宗”,创宗之人即首任掌门人姓龙名杨木,那位龙杨木龙宗主早年间不幸暴毙身亡,据传其在将掌门之位让给了自己的亲弟弟龙蠡后,方才安心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龙蠡一共生有两子,长子龙正溟,次子龙正海,均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顶尖剑修高手,因其对两名儿子的培养侧重点有所不同,一个偏重内力,一个重视剑术,故而五十年前龙蠡宣告整座武林自己要开始在洞庭山里闭关修炼以后,正溟、正海两人就开始或明或暗的争权夺势,试图独自操纵白龙剑窟,妄想做到只手遮天。这一晃眼便是五十年,自老祖宗龙蠡闭关前将剑宗之名改为“剑窟”起,这座所谓的“窟穴”便逐渐演化出了两大派系,分别是由龙蠡长子龙正溟统领的“嗔派”和次子龙正海掌管的“吟派”,两个派系勾心斗角,若干年来明枪暗箭也不知向对方投射出了多少,其中内幕之黑暗阴险,均无可与人言哉。

龙正溟并无子嗣,毕生广收天下门徒以增益嗔派的团体实力,像於浪於潮这样的外姓子弟都能有幸接触到宗门内部最为核心的功法技术,嗔派内功心法传授之普及可见一斑。龙正海全然不似兄长那般有教无类,吟派成员人数不多,但各个都是天资不凡的优秀学徒,人人注定将来都前途

不小,除了麾下弟子无不禀赋上佳外,吟派首领龙正海还培养有一个绰号“青天白日剑”的儿子龙卓,习武天赋更是人如其名般的卓越非常,一剑可令天幕开青白、大日放光,乃不可多得的武林奇才。儿子既然已此般造化绝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龙正海平生最为疼爱的好孙儿龙彦更是个号称“武林千年难得一见”的剑术超级巨材。

姓龙名彦的剑窟头号大公子从前一直被认为是个天生的浪-荡无能之辈,此生难堪大任,也就是近两年时光他才逐渐被人看清了其内在的天才禀赋。此子长到十八岁都未曾练过哪怕一天的武,从十八岁父亲龙卓赠送了四名贴身剑侍给他开始,发愤图强的龙彦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开始习练剑术,随后短短两年时间,他就从一个连剑都没有碰过的纨绔子弟,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拥有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离剑仙境界仅有半步之遥的剑窟剑术顶尖大能。如此天赐造化、天生剑骨,这让本就打算等自己百年以后将吟派首领之位让予亲儿子龙卓的龙正海甚感欣慰,他和自己的亲哥哥龙正溟斗了足足半个世纪,想必这场斗术与斗气的“吟嗔之争”,将来多半要由自己的儿子龙卓或是孙子龙彦的胜利彻底宣告结束了。

冬季里,整座江湖湖心洞庭山皆被白雪茫茫覆盖,乘舟远远观去,大有“遥望洞庭山接水,雪花盘里一银螺”的独特华美景致。这一日黄昏,落日迫近西山,眼看待不多时夕阳便要完全隐没在天际线之下,洞庭湖中央湖心岛之上,有五人徒步登山。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很高很瘦的白发灰袍老人,那老人惨兮兮的靠着两柄长剑为足,肩头披有一张邋遢白老虎皮,身后扛着一个深青色的巨大布袋。高瘦老者的后头跟着四人,两男两女,四人不论品貌还是气质俱属于人间罕见的绝佳级别,黄衣白袍,孔雀蓝朱丹红,微弱的夕阳映照在五人的身上,画面甚是唯美,叫人不禁生出想将此情此景绘制在纸上的冲动。

登山五人的正是剑圣嬴秋以及魏颉、许灵霜、龙彦、王敏四人,嬴秋前世乃是天庭五方天帝中杀力最强的白虎帝君,如今贬谪凡间做了“谪仙人”,谪仙率领四名晚辈穿行于江湖湖心岛,也不知此副画面若是真的腾挪到了纸张之上成了名作,又该起一个怎样的名字呢?

夜幕愈发下垂,四周环境逐渐被浓得化不开黑色气氛笼罩,以嬴秋为首的五人穿过洞庭山三十六亭、二十八庙、五井、四台等诸多古迹名胜后,终于来到了那方矗立有巍峨“星云巨岩”的摩天崖顶端。

此时的摩崖顶部竖起了不下三十个大型火把,火光极盛极炽的悬崖平台上面,有一名身材异常魁岸的“中年人”面对着登山来的众人盘腿而坐,手里握有一只纹理清晰圆润的紫砂茶壶。

那名“中年”男子皮肤平滑洁净,鼻子作鹰钩形状,上嘴唇很厚、下嘴唇极薄,眼神犀利冷峻,眉宇之间有凶气阵阵勃发,不论是满头垂至肩膀的长发还是蓄在下巴上的短须尽呈浓黑墨色,身上穿的那件宽厚大袍则是与须发颜色迥然相反的纯白之色,白袍上面有着九条用银色丝线绣成的体型不小的蛟龙,九条银龙在周遭焰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愈益狰狞可怕,叫人见之即会心生怖意。

黑发男子的身后站有两名身材同样很是高大健硕的白袍老者,两人皆白须白发,一看便知年事已高,两名老人的手中都各自横捧着一柄极长极厚的黑红色巨剑,双剑的外观造型与纹路图案完全一模一样,并无任何分别可言。

黄衣公子龙彦理所当然一眼便认出了那两名白发白袍的老人是自己的爷爷、大爷爷,剑窟两大派系的首脑人物——龙正海与龙正溟。既然如此,那么盘膝坐在地上的那个“中年男子”理应就是剑窟里地位至高无上的老祖宗剑狂龙蠡了。可究竟为何这位按说已经超过一百岁了的宗门老前辈,居然会是一副中年人的奇怪模样?

须发不见一根银丝,看起来比爷爷和大爷爷都要年轻几十岁的样子?

龙彦正自心感迷惑之际,剑窟吟派最高领袖龙正海却着实为宝贝孙儿的突然出现感到不可思议,他瞪大眼睛的惊声叫道:“彦儿,你怎么会……”

黄衣俊公子龙彦急忙与身边的白袍女子剑修阿菊一同跪了下来,抱拳恭敬万分的朗声喊道:“见过二位爷爷,见过老祖宗!”

那名雪白衣服上绣满了矫健银色蛟龙的魁梧“中年人”轻轻摩挲了几下手里握着的那只做工极端精致的紫砂茶壶,鼻梁甚高颇具“鹰”相的他轻呵一声,并不扭转过脑袋,只是用温醇有若陈酿美酒的嗓音问道:“正海,那个黄衣小子就是你说的天选之子么?”

如今已经快八十岁的龙正海用略带惶恐的卑微语气回应道:“是的父亲大人,他便是我与您说起的那名两年不到从零基础飞跃至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剑术天才龙彦,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则是彦儿部下梅兰竹菊四大剑侍之一的阿菊。”

“起来吧,这天儿怪凉的,跪着不太好。”剑窟百岁老祖宗龙蠡出言示意龙彦与阿菊两人站立起身,不必多礼久跪。

待两名剑窟年轻晚辈站起来后,盘膝坐在地上的那位绰号“剑狂”的剑窟正牌宗主龙蠡语气十分平淡的抬头询问道:“嬴秋,你把我的曾孙儿给拐走了是几个意思啊?”

肩披白老虎皮、背负沉重巨型布袋的老剑圣“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应付道:“老夫才没那个闲工夫去拐人,只不过是正好给我撞见你的宝贝曾孙儿在青楼里撒野闹事,看得有些心情不爽,就顺带着稍微收拾了他一下,然后又顺便把他带过来观看我与你之间的约战罢了,仅此而已,绝无其他任何想法。哎,这等狂妄无礼的小子连给老夫洗脚的资格都没有,你要的话,那就还给你好了!”说着便抬手轻轻一挥,霎时间,龙彦和阿菊两人即被一股猛烈无比的罡风吹得身不由己朝前方撞去。

眼见他们两个就要狠狠冲撞到位高至巅的老祖宗,剑窟嗔吟两派的领袖龙正溟和龙正海单手把持怀里的那柄黑红色巨剑,同时掠身上前出掌,方才勉强止住了两个年轻人的前冲之势。

“彦儿,你跟爷爷说实话,你当真在青楼那种腌臜地方里面胡闹了?!”白袍老年人龙正海对着自己的亲孙子大声斥问道。

龙彦正打着腹稿思量脱罪辩解的措辞,作为有血缘关系的曾祖父的龙蠡忽然摆了摆手,提高嗓音道:“教育晚辈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等会儿再说吧!”

剑狂次子龙正海连忙低头唱了个喏,乖乖拽着小孙子龙彦又重新站回了敬畏的父亲身后。

“喂,龙蠡啊,不是老夫笑话你,你这跟我一样都一大把年纪了,你家曾孙子都会逛妓院了,怎的还如此在意自身形象,开打前专门跑去把头发和胡子给染黑了?”剑圣嬴秋其实心里非常清楚那无疑是一种类似于道门真人返老还童、还淳反古的玄妙状态,却也还是忍不住笑着开口调侃道。

须发皆黑的鹰钩鼻剑狂抿嘴一笑,高高将手里的茶壶举起,清冽醇香的茶水从壶嘴缓缓流下,不偏不倚尽数流入了龙蠡口中,喝完一口茶后,白龙剑窟老祖宗龙蠡冲着那名害得自己一闭关就是五十年的白虎皮老头说道:“是啊,黑的多好看,黑头发总比白头发活得长久些罢。”

白发老剑圣嬴秋仰头“哈哈”笑了几声,用那副难听的公鸭嗓子反唇相讥道:“那老夫今日也只好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手握上品紫砂茶壶的黑发龙蠡亦放声笑了好几下,已然整整五十年没有对人出过剑的老剑狂眯起眼睛看向那名在脑海中存在了五十年的“假想敌”,身为中原剑术真正龙头老大的他耐着性子邀请道:“不着急动手,半个百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且与我同饮一壶碧螺春,如何呀?”

第一百五十一章 虫子 碧螺春乃是当世茶圣霍白瓷亲自评选出来的“中原十大名茶”之一,属绿茶类,又称功夫茶、洞庭茶,盛产于江南道苏州太湖以及洞庭湖一带,以“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闻名于天下。因炒成后的干茶条索紧结密实,纤细白毫根根显露,光泽呈银绿色,煞是翠碧诱人,气味清香幽雅,且形状卷曲成螺,春季尤为高产,故得名为“碧螺春”。高级碧螺春的品质要求极高,有明确规定,每斤碧螺春茶叶里须含八万个以上的细嫩芽头才能算得上是“极品”,即有希望被选入贡品奉献给王侯贵族们享用。

此种茶叶经冲泡后于杯中先是徐徐舒展,而后上下翩飞,如有白云在杯子里面翻滚,不多时便会有奇绝诱人的香气飘出。相传曾有一寺庙僧人上洞庭山游春,顺手摘了几片新鲜茶叶,放入壶中以热水浸泡后闻得浓香四溢,和尚顿时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当真是香得吓煞人呐!”,由此轶事,天下十大名茶之一的洞庭茶又多了“吓煞人香”、“佛动心”等等绰号。

洞庭山最多碧螺春,正巧那位洞庭万人之上身份最为尊贵的白龙剑窟老祖宗龙蠡不喜享受美酒甘露,唯对那品质优异绝伦、在天下茶品中荣以为冠的碧螺春茶情有独钟。

此时此刻盘膝正坐在洞庭湖心岛最高峰摩天石崖之上的那位剑狂龙蠡举起手中那只价值极高的超品紫砂壶,向着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仇人兼假想敌嬴秋发出诚挚邀请,希望嬴秋能坐下来与自己“同饮”一壶碧螺春。

身后背着巨大深青色布袋的白虎皮老剑圣淡淡笑了一下,将那个显然很是沉重的大布袋叮铃哐啷搁放在了地上,缓缓盘腿坐了下来,在距离白龙剑狂差不多一丈位置坐定的剑圣嬴秋咂了咂嘴,挑着雪色白眉发问道:“这大晚上的喝茶水,也亏你想的出来,不怕睡不着觉啊?”

一身白袍银龙花纹的魁梧剑狂微笑着回应道:“睡眠乃是小死,今日之战结束,你我二人定要有一人‘大死’,就此永永远远长眠在这座洞庭山上,死后有的是时间去睡觉,喝点提提神的茶水,无伤大雅。”

白发白须映衬得皮肤黝黑若铁的嬴秋“哈哈”一笑,朗声道:“好,老夫确实也曾听过一个‘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的说法,倒也觉得有理。那老夫也就勉为其难赏你这个面子,喝一点儿你家的廉价茶水罢!”

黑发黑须的龙蠡晃了晃手中紫砂壶内装着的“廉价茶水”,没摇几下,手腕处陡然施力,茶壶小幅度一震,透绿清澈的碧螺春茶水在老剑狂那妙绝天成的运劲手法之下,竟不可思议的化成了一缕手指长短的细小飞剑,自壶嘴口激跃喷射而出,剑尖所向,自然是那位前世白虎帝君白佥、今世无敌剑圣的老者嬴秋!

趁敌不意的招数谓之“奇”,出击迅猛的攻势则唤作“袭”,奇袭奇袭,务必兼备这两个要素。但见那缕碧绿“水剑”以尤为惊人的恐怖速度朝着前方那名白发老人奇袭而去,仿佛一剑就要洞穿那个糟粕瘦老头的大好头颅。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那缕威力与速度并重的水剑压根没有产生任何杀伐效果,竟然就那么在嬴秋鼻尖前约莫不到半

掌的地方堪堪停了下来,水剑不论如何都无法透开那一层肉眼完全不可视的“气膜”,原本锋锐无双恰如稀世杀力法宝的细小飞剑逐渐变圆变钝,很快就再也不复莹绿茶水的模样,软化成了一个勉勉强强凝聚起来的“水团”。

面容黑瘦如镔铁的老者嬴秋张开嘴巴,一下子便将那团再也不复剑形的清冽茶水吸入了口中,在嘴巴里面含了一会儿,好像是在细细品着滋味,然后再慢悠悠的将那一口品质上佳的碧螺春茶水吞进了肚子里。

由于绿茶飞剑的速度实在太过疾如闪电,许灵霜和剑侍王敏压根就没能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对茶壶的出剑时机与前袭轨迹更是大感莫名其妙。而站在老剑圣身后的魏颉目力绝佳,也同样有着御策飞剑杀敌的能力,但当他亲眼目睹那一缕剑气汇聚起来的茶水离开壶口往前疾刺的画面后,忍不住扪心自问,如果被“水剑”针对的人是他自己,纵然自己肉眼看得再清楚,身子真的能够避让得开么?若是没办法顺利躲开,极大概率就要被茶水飞剑正好击中面门,届时即便拥有剑侠的青龙体魄大幅强化肉体,身躯元神多半都要受到不小的创伤,体魄必然也会发生相当严重的折损磨耗。

那名剑窟“千年难得一见”的大天才龙彦也清清楚楚的看明白了那一剑的前进路径,据龙彦内心揣测,不出意外的话,那一式剑招应该就是剑窟最强剑术白龙吟里面的“神游万里”。此剑招看似就是平淡无奇直直往前戮出一剑,但其中蕴含着寻常愚钝剑修根本无法理解的上乘内涵,即便是在白龙吟这一整套顶尖剑术中都能算得上是极为高妙出俗的一招。该招最关键的点就在于“剑意”二字,一剑递出意气风发、所向披靡,世间再无一合之敌,直接无视前方的任何敌人,这一剑的最终目标,乃是那生活在万里之外的天庭神明!

然而,那本该神游万里诛杀神明的一剑,就那样被白虎皮老头给轻轻松松吸入了嘴巴里并吞咽了下去,就好像那一招中饱含的莫大剑意根本毫不值钱,有或无全然没什么两样。

剑狂可杀神明的一剑,连嬴秋的一根毫毛都伤不到!

喝了那口茶后,坐在地上的老者嬴秋眯起眼睛,脸上露出较为平和的笑意,优哉游哉的赞许道:“鲜爽生津,叶底柔匀,饮后略有回甘,好茶!老夫收回刚才的话,你家的茶水倒也不甚廉价,有被我喝到肚子里去的资格!”点评完之后仍不忘诛心的多补充了一句:“茶是好茶,这剑术就很一般了。”

立在父亲身后,手中各自捧着一柄黑红色巨剑的龙正溟和龙正海二人听得此言,无不感到极大的羞辱,若不是有逾矩越位之嫌,只怕他们当场就要厉声呵斥出来:“尔等竟敢口出此等荒诞狂言!”既然嘴巴上不敢有半句不敬言语,正溟、正海这两位剑窟嗔派吟派的最高首脑也只得用“怒目而视”这一招数来对付嬴秋了。

先是一招神游万里被破在前,而后又被出言轻佻折辱的龙蠡竟没有丝毫着恼或是心情不悦的表现,也不知是脾气和秉性都被长达五十年的隐居闭关给消磨殆尽了,还是为了保持一派宗师特有的沉稳风范,亦或者两者兼有。因为练就返璞归真

之术而重新长出了满头黑发的剑道狂人今日出奇的好说话,无论被如何挑逗刺激都始终保持着极好的修养,倒显得是那主动登门挑衅的剑圣嬴秋太过狂傲无礼了,白袍“中年男子”轻声笑了几下,他低眉看着手里的紫砂壶说道:“来者皆是客人,适才我不过招待客人喝些朴素茶水罢了,何谈甚么剑术呢?说笑啦!”

那个“啦”字刚一出口,那位被武林公认为是天下剑术最高之人的龙姓剑狂终于展现出了专属于白龙剑窟老祖宗的那份霸道“狂气”,双腿还是盘在地上,只是那异常魁硕结实的肌肉肩膀开始大幅度晃动,手腕处同样也以极快的速度抖颤了起来,持续不断有碧绿色的昂贵茶水从壶嘴里面激喷而出,一缕接着一缕的诡绝绿色“水剑”有如瓢泼大雨般倾洒向了一丈开外坐着的剑圣嬴秋!

这下莫说那名晚辈公子龙彦了,就连剑窟两大派系中专攻剑术造诣的吟派首领龙正海都瞧得目瞪口呆,他对父亲龙蠡的剑术水平记忆尚停留在五十年前,虽早就预料到父亲大人经过半个世纪的闭关苦修后剑法必然会有一定程度的提高,但他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个“提高”竟会带来如斯般翻天覆地的巨变!

剑狂龙蠡以近乎疯狂的诡异动作将紫砂壶中剩余的碧螺春茶水尽数挥射向了生平死敌剑圣嬴秋,足足二十余道凌锐至极的杀人剑气,每一缕都以世间最最神妙的白龙吟剑术招式催发激荡了出去。然而不管那些“水剑”多么的气势煞人,无一例外全都在嬴秋身前差不多半掌的距离止步,半分半厘也迫近不得,二十多缕水剑凝成一个体型不小的茶水水团,就那么悬停在了白虎皮老剑圣的身子之前。

随着嬴姓老剑圣双肩一震,“砰”的一声,那个水团陡然间炸裂开来,往四面八方散射而去,有部分射速极快的水滴甚至溅在了龙蠡以及他后头站着的龙正溟、龙正海、龙彦和阿菊的身上和脸上。

脸部沾了新鲜茶水的龙蠡皮笑肉不笑的抽了几下嘴角,强逼着自己压抑住几乎要从胸口中喷发出来的怒意,他依旧保持着盘膝正坐的姿势,注视着身前的那位人间剑道第一人,尽可能用起伏不太大的口气问道:“怎么?是我家的茶水不合口味?那你直接吐掉不就行了,何必这样……”

话未说完,身上一滴水都没有粘的白虎皮剑圣嬴秋嗤之以鼻的打断道:“行了,差不多该动真格的了。龙蠡,我记得你当年害死你亲哥的时候手段挺爽利的呀,怎的五十年过去,性子变得这等拖泥带水了?”

此话出口,摩天石崖上的众人无不猛吃一惊,身材极端壮硕的剑狂龙蠡更是再也坐不住了,蓦地从地上站立起来,作为白龙剑窟老祖宗的他举高临下的俯视着坐于地面的嬴姓老剑圣,双目圆瞪的怒吼道:“嬴秋,今日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白发如雪、面如黑铁的老剑圣抬头望着剑狂龙蠡那张已被气得发红的脸,咧开嘴笑道:“呦,总算是被我整得破功啦?老夫还是比较喜欢看你现在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龙蠡嘛,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老夫给你起的新名字?龙二虫,哈哈!你呀,不配当人,你就是条可怜的虫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剑狂出剑八十一 剑圣嬴秋故意透露出来的那一个惊天内幕消息,几乎将当下身处洞庭山巅峰的所有人都震了一个大跟头,龙正溟、龙正海、龙彦、阿菊这四名剑窟的成员更是惊讶得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

白龙剑窟作为中原武林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第一“侠义道”剑派,其创派太上宗主姓龙名杨木,绰号“剑疯”。根据传言称,剑疯龙杨木早在一甲子以前就不幸暴毙,死因是修炼过度导致了走火入魔,最终筋络寸断而亡,龙宗主在奄奄一息、将死未死之际将宗门的第一把交椅让给了自己的本家亲弟弟“剑狂”龙蠡后,这才安然合眼辞世。

然而今日这江湖上最盛行的“龙杨木临终让位”的说法却被简简单单一句话给推翻了,据那个身披白虎皮的老头口中所说,剑窟最初的那位创教掌门人剑疯龙杨木,竟然是被自己的弟弟龙蠡,也就是如今的老祖宗剑狂给亲手害死的?!

肩膀较窄的黑瘦老人嬴秋看着龙蠡那张气急败坏、涨得通红的脸,心情终于变得尤为舒畅快意,眯起眼睛笑着说道:“龙二虫,当年你哥龙杨木离陆地尘仙境界仅有半步之遥,我作为江湖守门人,职责就在于逼迫所有陆地尘仙飞升,故而老早就有在默默关注他了。那日你趁你兄长不备,从背后突袭了一掌,当场震断了他的周身筋络,随后又将他大量的内在真力据为己有,手段那叫一个狠辣无情!你修为踏入八阶天罡境大圆满后,光明正大的当了十几年的白龙宗主,呵呵,靠着这等手足相残的方式换来了掌门人之位,居然对外还宣称你们宗门是武林侠义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座江湖,最不缺就是你们这种道貌岸然,实则阴险无耻的所谓的‘名门正派’!”

被骂作是“龙二虫”的白龙剑窟老祖宗龙蠡气得浑身发颤,身穿银纹白袍的整个健硕躯体开始不由自主的摇晃起来,恐怕嬴秋再多说几句,龙蠡那个鹰钩鼻子都要被硬生生气歪了,“咣当”一声,神力无穷的黑发剑狂面部凶相毕露,狠狠将手中的那只玲珑精美的紫砂壶捏了个粉碎。

“这壶我瞧得模样还不错,可惜了,碎在你这种人的手里。”后背白老虎皮以及身上灰袍都不甚洁净的邋遢老头依旧十分安稳的坐在地上,撇了撇嘴巴,继续补充道:“二虫啊,你这是恼羞成怒还是怎么了?刚才那副悠然自得的气态怎的一扫而空了?对了,再多告诉你一件事也无妨,你哥龙杨木他没死,被我救下来了,只可惜周身筋络损伤实在太过严重,就和那个茶壶一样,碎成那样就算再拼起来也没什么用了,现在他决计不是你的对手,你也就不需要提心吊胆的怕他来找你寻仇了!”

白龙剑窟无上老祖剑狂龙蠡催施全身脉络里的滚滚本命真气,以真气调动本命精气神三昧真元,那

一刻,剑术狂人龙蠡的头顶冒出浓浓白色蒸气,有“剥夺剥夺”的干炒黄豆般的声响自其身体内部发出,那具明显超过了八尺的身躯更往上窜高了不少,很快便逾越九尺,直奔一丈!那件原本看上去显得有些过于宽大的绣有银色蛟龙的雪白袍子眼下已变得很是得体衬身了。

魏颉曾在坝流城的马戏穹顶巨楼里与那名白龙剑窟嗔派的叛徒於浪交过一次手,此时此刻看到白袍“中年人”龙蠡变成那副庞然大物的恐怖模样,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那个被小丫头卜倩一掌打死的“紫肤怪物”於浪,两者的唯一区别恐怕就是这位剑窟最强之人龙蠡龙剑狂不似於浪那个家伙一样皮肤变成紫红的诡异颜色罢了。

以内功白龙嗔令自身躯干体格魁壮到了极点的白龙老剑狂高高挺起饱满且厚实的胸膛,绰号里带个“狂”的他仰头冲着乌漆麻黑没有星群的夜空纵声大笑了起来,他声嘶力竭的疯狂叫道:“哥哥,你还没死是吧!那你快些来看看弟弟我吧,六十多年过去了,你弟弟我已经是货真价实的陆地尘仙了!真的要多谢你当年把真气给我,若是没有你的那份内力,我只怕还到不了今日这番成就啊!”

听得父亲大人说出这话,信奉内功练气为王道的嗔派首领龙正溟心道:“如此看来,果然是内力修行远比砥砺剑术要重要的多啊!”

即使对面的龙蠡已经变成了一个一丈多高的威武巨汉,肩上披有一张厚实白虎皮的老剑圣仍是一派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悠闲放松姿态,好似即将到来的那一场大战与自己完全无关一样,盘坐在地的嬴秋淡淡然开口说道:“当年你好不容易踏入了九阶尘仙境,却被我逼得在这山里闭关了整整五十年,还被我强制性要求将剑宗之名改成“剑窟”,我猜你心里一定很憋屈吧?有什么愤懑和不爽,今日通通倾洒出来便是,老夫答应你,这一战,我会使出全力!”

身材体格已然到达此生顶峰的白袍黑发巨人剑狂龙蠡大喝着应了一声“好”,旋即便开始将体内的浩荡白龙真气源源不断逼送至体外,白茫茫的浓厚蒸气就此冲天而去,升至洞庭湖湖心岛的上空,紧接着那股纯白色的白雾蒸气飞速以极大范围扩散而去,大有要一举将整座洞庭湖给笼罩起来的霸道趋势。

并无任何星星的漆黑夜空中充斥满了白色的浓郁蒸气,白龙老祖宗以内力汇聚巨罩,气蒸云梦泽!

超级巨人般的龙姓剑狂快速转过身子,一把接过了两个儿子龙正溟和龙正海手里捧着那两柄黑红色巨剑,此刻巨型双剑已与他的身材正好完美相符相配,浑然天成。龙蠡双手把持黑红长剑,再以心窍中元精、元气、元神三昧真元拱起“心之火焰”,骤然间龙蠡整个肌肉雄健的身子都被熊熊心焰给裹挟了起来,他

那身躯本就异常之大,如此一来,真真正正恍若那主导天庭怒焰的盖世神将一般。

这会儿以锋锐双刃为足的剑圣嬴秋终于也缓缓的从地面站立起来,本就身材干瘦的白虎皮老者和巨汉龙蠡一比更显得他矮小弱气,老剑圣仰着头朗声道:“不知你这三昧真火,今日能否冶炼得了我这块黄金!”

言语甫毕,嬴秋周身焕发出了一股极是绚丽耀眼的浓金色神圣气机,金光的亮度丝毫不在龙蠡的那股炽烈“心焰”之下!

“去天上打?”满身尽是烈焰翻滚的巨汉龙蠡提议道。

“好,老夫正有此意!待我今日斩杀了你这条虫子,我的青彀中就又能多‘风雷怒’和‘鱼龙惨’两柄好剑了!”老剑圣嬴秋说罢此话,他“脚”边的那个被绳子捆束起来的巨型深青色布袋竟蓦然打了开来,青彀里头接连有不下一百把造型极端精致华美的稀有宝剑飞出,百余柄旷世长剑飞旋萦绕在魏颉和许灵霜二人的身子周边,磅礴气机交织着凝成坚实墙壁,每一柄剑之上依附的本命剑气都等同于陆地尘仙的全力一剑,就那么将魏、许两个人极度安全稳妥的保护在了那座无上“剑阵”之内。

一抹金光笔直冲向天际,那一团火焰亦紧跟着瞬间拔离洞庭山摩天石崖,金光与火焰眨眼便穿破了那层“白龙蒸气罩”,底下的人纵然目力再强,也完完全全见不清楚嬴秋与龙蠡这两人的清楚身形了。

蓦地里蒸气罩红光一闪,苍茫无垠的夜空中有一个相当雄厚的嗓音遥遥传了下来:“嬴秋,五十年闭关苦修,我领悟出了八十一式意气剑招,分别名为桃李、春风、美酒、点灯、义气、死生、悲歌、皓首、浮云、从军、游侠、琼瑶、落花、箫笛、铜雀、奇杰、扬鞭、纵马、浩然、领命、泰山、鸿毛、吴钩、皎月、酬恩、远送、狂啸、朱颜、红妆、秋水、玉匣、韶光、青丝、霜雪、拂衣、独行、文武、英雄、疏财、结友、墨香、劫难、冲锋、戮阵、决杀、轻骑、重甲、折戟、黄沙、红尘、碧霄、苍穹、暮年、咏志、高堂、明镜、凭栏、尽欢、惊涛、赤壁、故国、华发、等闲、燕雀、鸿鹄、犀渠、象牙、凤曲、销魂、尔曹、吞鲸、垂天、荼叶、论迹、神州、寒星、乾坤、忠奸、战场、庙堂、江湖!这八十一剑,你可敢接下?!”

毕生追求剑术造诣的吟派首脑龙正海听到父亲大人的这话,心下由衷感慨道:“爹爹花费五十年方才悟出八十一式,由此可见剑术登高远比精进内力要费时费力得多啊!”

剑狂的嗓音堪堪落下,另一个难听至极的公鸭嗓子立时也传落了人间大地:“这八十一剑若能逼得老夫用双手迎接,就算你这五十年没白苦熬!”

剑狂出剑八十一,剑圣单手迎剑八十。

第一百五十三章 倚天万里长剑 昔日剑圣嬴秋曾为北方游侠儿余勇那份执着追求剑术造化的诚心诚意所打动,而将其那套武学大漠星辰诀改良精进后自创出了一式几乎弥补了星辰诀所有缺陷与不足,堪称完美的意气剑招“孤烟直”。此剑招乃是由意气台内的剑意以及无上本命剑丹里的剑气相辅相成后的极品产物,一式递出,有若大漠星辰下一缕孤烟直直上升天空,不论威力、速度还是精准性都可谓举世无二,纵然用一根随处可见的野草使出此招,均可凭靠剑罡轰断一棵合围之粗的巨树!由此可见意气剑招之强横无匹,远远胜过寻常的平庸剑术甚多。

江湖豪情儿女喜欢用“意气台上过几招”这一说法来形容习武者之间的意气争斗,然而就算斗得再狠那也至多仅限于过“几招”而已,毕竟那方所谓的“意气台”一共就那么丁点儿大的地方,能与人过过招,逞逞意气耍耍威风就算是很不错了。意气那般金贵的好东西,哪儿能随便浪费,若是像个败家子似的把心意气数通通耗尽了,那还不得落个心境大跌的结局?换成剑修那必然也是要剑心蒙尘甚至是剑心当场破碎湮灭的啊!

那些豪气填充胸臆的大好中原儿女在与人过招争较意气的时候,可曾会想到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坐拥近乎取之不尽的意气,每次挥出的剑法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意气剑招”,一口气接连递出九九八十一剑,甚至每一剑都能拥有着“意”薄云天且并不逊色于孤烟直的气机杀力?

就在这里,这座“江湖”湖心岛顶峰摩天断崖的上方天穹,真的有一个号称“剑狂”的剑术狂人近乎丧心病狂的将自身积压攒蓄了整整五十年的意气挥霍倾泄而出,就好像剑意剑气剑罡剑芒这些东西完全不值钱一样。剑术如天怒雷劫般倾盆而下,杀意滔天的龙蠡朝着自己的生平头号死敌递送出了九九八十一式剑招,每一剑均意气勃发,杀力弥漫夜幕天际,原本晦暗无光的天幕此刻被那八十一剑挟带着的芒光映照得亮如白昼,剑光之盛,犹在白日里的金乌赤阳之上!

朦胧无比的茫茫白龙蒸气上方,有整整八十剑先后自那两柄分别名为“风雷怒”、“鱼龙惨”的黑红色巨剑剑尖激射而出,今夜夜空亮如昼,万里琼霄下方共计幻化出了二十四层匪夷所思的“意象”。

桃李沐浴习习春风,与至交友人共饮醇厚美酒;

醉里点灯看剑,逞好汉义气要去兄弟们同赴死生,众人纷纷大放临终悲歌;

年逾花甲,皓首穷经,到老才知过往俱是浮云;

女豪杰替父从军,结识大漠游侠,谱写一段醉人心弦的琼瑶佳话;

落花时节吹奏箫管玉笛,追思那位在铜雀台上横槊赋诗的历史奇杰;

扬起手中长鞭,纵马快意而行;

满身尽是浩然正气,率性领下突围军命,人固有一死,或重泰山或轻鸿毛;

腰佩弯刃吴钩刀,仰望天边皎月,为酬

恩情千里远送,临别前纵声狂啸;

时光白驹过隙,朱颜易老而红妆犹在,秋水双瞳仍是明亮诱人;

玉匣大开,盒中有韶光散射夺目;

昔年万千青丝飘扬,而今已满头霜雪,罢了罢了,吾且拂衣离去,老迈踽踽独行;

文成武功,英雄豪杰,生平最喜疏散钱财以结交诤友;

满纸浓浓墨香,此番文字狱在劫难逃;

将军誓死马战冲锋,屠戮贼寇无数却到底还是不幸身陷阵中,与敌军主将捉对决杀;

三千轻骑与八百重甲全军覆没,伍长饮恨自刎,折断心爱长戟,埋骨黄沙;

潇洒红尘人间,携美上穷碧落云霄,畅游苍穹仙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高堂明镜发转黑,凭倚栏杆须尽欢;

惊涛骇浪拍岸,当年公瑾火烧赤壁,故国已逝,徒留早生华发,等闲老矣;

燕雀安知鸿鹄之远大志向,犀渠象牙何足道也,唯爱吟唱凤曲,销魂一醉解千忧;

尔曹焉有吞鲸之气、垂天之力?不妨与我共饮茗香荼叶;

主客盘膝对坐,论述生平诸般事迹,探讨神州大地未来格局;

寄意寒星荃不察,乾坤慧眼辨忠奸;

不论是战场、庙堂还是江湖,我龙蠡皆可一剑镇压!

白龙剑窟老祖宗剑狂龙蠡倾力催生出八十一剑,足足八十一式意气剑招、二十四层剑道意象。

白虎帝君谪仙转世的剑圣嬴秋岿然悬停在极高的空中,右手负后,左手立掌于胸前,龙蠡剑招袭来的速度极为迅猛,嬴秋的应对动作却甚是柔缓轻飘,好似那些惊天动地足以让人心神俱裂的恐怖剑术招式根本不存在什么杀伤力,所以也全然无须出多少力气来对付。

满身金光夺目,身后披有一张本命物白虎皮的白发老者仅以单手就顺利破碎了二十三层剑道意象,硬接下了整整八十式意气剑招。直到最后第二十四层意象,即八十一式的第八十一剑,最后一剑“江湖”终于逼得剑圣嬴秋以双手应对。这一剑之中饱含了白龙剑窟这个君临中原武林一甲子的门派的全部意气,换言之,这一剑江湖,就是目前为止,这座江湖能递出的最强一式剑招!

嬴秋前世作为天庭五方天帝之一的白虎帝君白佥,本就是天上天下以及浩瀚宇宙内剑道至高的无上神明兼人间所有剑的霸道共主,那江湖最强一剑固然盖世无敌,但却也只能勉勉强强逼出老剑圣八成左右的真力,眨眼间,那最后一层意象终于支撑不住烟消云散,最后一式意气剑招“江湖”也彻底灰飞烟灭。

“龙二虫,那么多古怪剑招,也就最后一剑还能被老夫高看几眼,其他的都是小孩子玩闹罢了。”周身被炫金色气机裹挟的无腿剑圣朗声叫道,“喂,还有什么厉害的底牌通通都使出来吧,只要下一

招比你刚才的最后一剑还要漂亮,老夫保证不遗余力的出手对付!”

被心焰三昧真火笼罩着的那名黑发“巨汉”龙蠡狠狠咬了咬牙,手握黑红色巨刃双剑风雷怒、鱼龙惨,冲茫茫蒸气大罩底下咆哮怒喝:“正溟、正海,你们两个快上来助我!”

一直守在摩天石崖巅峰处的嗔吟两派最高统领龙正溟与龙正海听得尊敬的宗主父亲在呼唤自己,急忙运功身形离开地面,直直破开白龙蒸气罩,来到最上方剑狂龙蠡的身后,两人一齐喊道:“父亲大人!”

本就因为生就鹰钩鼻而颇具鹰相的龙蠡此刻面容愈发狰狞可怖,仅是呼吸间的功夫,黑发老剑狂就已转过身子,并毫不留情的将手中那两柄黑红血槽巨刃刺入了两个亲生儿子的胸膛!

“噗”的一声,双剑抽离了二子的身体,胸口膻中穴被利刃洞穿而当场瞪目暴毙的龙正溟和龙正海到死都想不通为何父亲大人会那么残忍的取走自己的宝贵性命。

“二虫啊二虫,你可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呐!”剑圣嬴秋忍不住出言点评道,“为了那点儿少得可怜的内力,连亲儿子都不放过……”

“哼,这两个愚蠢透顶的孽子趁我于山中隐居,在剑窟里大搞内部派系伐斗,真当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知道,居然硬是傻愣愣的分出了个什么嗔吟之别,嗔派只培养内气,吟派光精进剑术,将好端端的一个宗门弄得那般乌烟瘴气,要不是我这些年一门心思扑在闭关修炼上面,早就出山弄死这两个不成才不成器的废物了!”身上的三昧烈焰愈发炽烈雄盛的白袍龙蠡振声叫道,“况且我这么做都只是为了能够赢你而已,只要能打败你嬴秋,别说那两个本就已暮年老矣的儿子了,就算是让我龙蠡断子绝孙又有何妨?!”

真气早已顺着剑刃快速流入体内膻中府海,尽数吸干了正溟、正海二人内力的剑狂龙蠡将自家武学白龙吟和白龙嗔毫无保留的发挥到了极致,转瞬间,风雷怒、鱼龙惨两柄黑红色血刃脱手冲掠至极高的上空,双剑并拢聚成一柄刃身极宽且严丝合缝的超级巨刃。白龙剑窟老祖宗融合内功白龙嗔之浩荡本命真气以及八十一缕意气剑招所产生的无双剑气,真气与剑气两股磅礴到无与伦比的莫大气机将那柄黑红色巨刃罩在中央,旋即气机形态发生剧烈变化,竟匪夷所思的凝聚幻化成了一柄长约千余丈的气态摧山长剑,深夜里,光焰之雄,直冲天庭斗牛宫!

三昧真火呈现鼎盛炽烈状态的白龙剑窟老祖宗满头黑发飘摇,魁梧身姿之英武豪迈远胜过镇守南天门的巨灵神将,自封绰号“剑狂”的他居高临下的俯视那个体格相当枯瘦的白发老剑圣,头顶上空悬浮着的是那柄千余丈长的气机巨剑,被中原武林供奉信仰为“当世剑术第一人”的龙蠡放声大喊道:“倚天万里岂能无长剑相佐?今夜我剑狂龙蠡,就以这柄倚天万里长剑,斩落你嬴秋的项上头颅!”

第一百五十四章 霜刃把示君 白虎帝君又称“白帝”、“监兵神将”,主司兵戈战争杀伐之神,五行属金,五季属秋,乃天界王庭地位仅次于玉皇大帝的青白黑赤黄五位最高帝君神祗之一,掌管统镇整片西方天庭,在五大天帝中个体实力最强,不论是杀力还是剑道水平均是第一,部下有数目高达百万人以上的剑兵剑将,人间无敌,在天界亦是无敌。

百年前那场冥界魔主木纵木横主动挑起的“登天之战”结束后,拥有最为雄厚的兵力且在战役中诛杀了最多魔族的白虎帝君白佥可能是自觉太过功高震主,亦有可能是向往人间那自由逍遥不像天界一样那么多管制束缚的风流生活,故主动向仙界主宰即那位天庭共主递交辞呈,放弃了五方神王白帝之位,留存前世记忆和白帝通天修为转世投胎下界,开始了纵横人间、快意江湖的谪仙日子,而天上西方白虎圣域的诸多职务以及他麾下数以百万计数的“剑兵剑将”则尽皆交给了门下的三名弟子来打理负责。

百万剑修兵将共分为二十八营,大弟子李太清统帅奎娄胃昴毕觜参翼轸危室壁十二营,二弟子杜擘负责角亢氐房心尾箕井鬼柳星张十二营,剩下的斗牛女虚四营则交给了白佥唯一的天庭女弟子,浩霞仙子周云纤来带领。

西天白虎圣域,斗牛星宫。

星宫内部有一座唤作“紫气”的超巨型点兵台,传闻无上剑仙浩霞仙子周云纤常年于斗、牛两大星宿间习练剑术,剑气精华有若紫雷凝聚,导致两宿间终年有绚烂紫色气机飘绕,由此斗牛二宿又被称作“紫气双星”,那座位于斗牛星宫内的巍峨点兵台也就顺理成章的以此为名了。

又到每月一次的验兵时候了,这一天,前任白虎帝君白佥在天庭的宝贝女弟子周云纤独自一人立在高达千丈的紫气观礼台之上,身穿一袭蓝色衣裳、身材凹凸有致的斗牛宫宫主周云纤相当百无聊赖的默默观看着台下数万金甲披身,气势无与伦比的“白虎神兵”。广场上的每一名被冠以“白虎”二字的神族兵将俱是当年白帝白佥耗费了莫大的心血栽培训练教导出来的,人人手握天庭仙炉中神焰淬炼打造出来的宝剑,数万人分成两拨,分别由斗宿营和牛宿营两大营的军伍长官指导演练,随着两名伍长施发各种号召指令,万名白虎神兵以整齐划一到近乎不可思议的华丽动作将长官的口令规范完成,咆哮吼声汇聚好似奔雷阵阵,手中神兵长剑以规定好的杀敌套路不断尽力挥舞,从高台上面望将下去,就如同在俯瞰观赏着极度耀眼的金色浪潮恣意翻滚一般。若是凡间人有幸瞧见这等惊世骇俗的霸气豪迈场面,定要被一众白虎兵将们的无上雄威魄力给震撼得瞠目咋舌,并心生万千感慨,觉得当真不愧是仙界最强的神兵神将,就该天上天下都没有敌手!

明明演武场上万名金甲神兵正在以宇内少有的霸道气势模拟着征伐战事,高台上面负责验兵观礼的那名蓝衣女剑仙的脸色却是颇为郁闷的,只因这每月一次、每次为期六日的“演武”是周云纤觉得这个世上最最无聊枯燥的事情。毫不夸张的说,就是躺在床上睡大觉都比这个来得有趣。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还记得三个月多前师父白佥投胎转世之际将麾下二十八营的神兵尽数交给了大弟子李太清和二弟子杜擘,心理非常不平衡的周云纤碍于面子问题,吵着嚷着让师父也分点兵力让她来管,疼爱徒儿的白佥无奈只好从李、杜二人那里分别抽了两个兵营给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弟子。然而那毕竟是一时赌气要求出来的结果,周云纤实际上对练兵之事压根就没半分的兴趣,斗牛、女虚两宫每个月都要专门验兵一次,一个宫验三天,两个宫六天,这就导致了周大仙子每个月都要有五分之一的光阴耗费在这等她极度厌烦的事情上面。

掐指简单算来,师父转世后已经在人间生活了快一百年了,照白佥自己的说法,此番下界投胎,要么被人杀死终至兵解而亡,要么就继续重复轮回,绝不存在飞升回来继续当神仙的可能。一想到这样枯燥乏味的事还要持续不知多少时光年月,浩霞仙子周云纤就大感生无可恋,恨不得穿越回三月多月前给那个逞强的自己几个大嘴子了。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将那四个营的白虎神兵交给道侣李太清,但交接兵权这种事实在复杂得紧,诸多手续可谓要多麻烦就有多麻烦,而且最重要的是,届时必然会被那个姓杜名擘的家伙肆意嘲笑,那厮毫无疑问会用鄙薄嘲弄的口气说上好几句风凉话,周云纤宁可再无聊十倍也不愿意被那个姓杜的王八蛋抓住自己的任何把柄。

就在周大剑仙无聊得已经开始玩自己的手指头,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快些结束这该死的验兵仪式的时候,整座位于白虎仙境的斗牛天宫都发生了极为剧烈的摇晃,大有天翻地覆的恐怖态势!

“这是怎么回事?!”蓝衣仙子周云纤无不脸色骤变,她急得嘶声大叫道:“李郎,你在哪里?你快点过来保护我啊!”

刚喊出口没多久,一名穿有白袍、腰间悬着个金色酒葫芦的剑道仙人脚踩寒光夺目的晶蓝长剑急速飞了过来,自然便是那位白佥首徒无上大剑仙李太清了。

“纤儿,你没事吧?”长须白袍的李大剑仙来到爱人的身边并一把紧紧抱住了她,甚是焦急的出言询问道。

此时整座白虎仙境斗牛圣宫的摇晃程度略有减缓,努力使自己在明显有了倾斜角度的紫气高台上面站稳的仙子周云纤嗓音颤抖的发问道:“李郎,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就在这时,一个披穿青色长袍的仙人脚踩雪白飞剑也火急火燎的赶至此间,身为白佥二弟子的杜擘杜大剑仙刚一站定,便即肃声开口向李太清和周云纤告知道:“据千里眼、顺风耳传报,咱们师父在凡间与人发生打斗,由于双方的剑气杀力实在太过强大,这才会影响到我们白虎仙境的!”

怀里搂着周云纤的李太清同样脸色极其严肃,他亦沉着嗓门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其他三大仙境并没有受到影响,为何单单我们白虎仙境有如此巨大的波动,恐怕……”

“恐怕什么?!”周云纤十分焦虑的问道,“李郎你别讲话就讲一半嘛!”

身为李太清师弟兼生平挚友的杜擘帮忙将其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恐怕是师父这一次使出全力与敌人对战了。”

“全力?”浩霞仙子周云纤满脸尽是震惊的惶恐神色,“这凡间,还有能让咱们师父使出全力的人?!”

————

凡间。

洞庭湖湖心岛摩天崖上空。

满身笼罩熊熊三昧真火的剑狂龙蠡倾力施展白龙吟的顶尖剑术,挥舞起那柄由白龙嗔真气以及他积累了五十年的本命剑气凝聚幻化而成的千丈巨剑,向着那位人间剑圣嬴秋递送出一招又一招,誓要以嬴老剑圣的身死来犒慰自己这半个世纪隐世闭关的痛苦与枯闷!

今夜无星,那柄倚天万里长剑所催生出的璀璨剑光犹比白天大日还要明亮甚多,千余丈长的庞然巨刃足有气吞万里之势,肆意搅动夜幕浓雾,云海翻腾,剑芒点点胜星。站在摩天崖之上观看大战的魏颉、许灵霜、龙彦、王敏四人惊奇无比的发现,苍穹夜空中的那副神圣画面竟与摩顶断崖边上那块名气极大的星云巨岩上所刻的图案一模一样!

为了今日这一战而早已在心中模拟了不下千万次的白龙宗主龙蠡边出剑边朗声大喊道:“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嬴秋,这柄倚天万里长剑乃是世间最强之剑,而我的白龙吟,则是世间最强的剑术,最强的剑搭配最强的剑术,这样光鲜亮丽的死法,你可满意?”

硬接下那一式意气剑招“江湖”以后,肩头披有一张白老虎皮的剑圣嬴秋就始终保持着双手负在身后的潇洒姿态,饶是体魄极端强横如他,面对龙蠡此刻挥送施发出的各种白龙吟无双剑招,也都是选择避而不接,这足可见得龙蠡那“人间剑术第一”的响当当的绰号其实水分根本就不大。

鹰钩鼻老剑狂瞧见死敌嬴秋一味躲闪而不主动迎击接战,遂用颇为不满的语气咒骂着叫道:“嬴秋,你还有脸说我性子拖泥带水,你现在这个打也不肯打、逃也不肯逃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啊?你若是害怕被我当场斩杀,尽管开口说一声儿,我龙蠡大可以赐你一具全尸!”

双手负后的糟粕老剑圣“哈哈”一笑,以那副天生沙哑的公鸭嗓子回应道:“还记得老夫十八年前亲手杀死活埋谷谷主凌天骄的时候也才不过使出了九成力,然后就因太过大意而被凌天骄一剑斩断了双腿。自从那次战斗之后,我就得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结论,该当倾力而为的时候便绝不可敷衍了事,否则定有后悔的时候。龙二虫啊,老夫言而有信,在此为你奉上我的十成功力!”

那一刻,江湖湖心洞庭山地动山摇。

如此可怖现象产生的根由在于嬴秋牺牲莫大本命真气并将之注入了水中,以惊天动地的神通手笔将整座洞庭湖的湖水都掀了起来,但见两条不知长宽足有几何的江水之剑飞速袭向了位于最上空的剑狂龙蠡!

龙蠡猛吃一惊,忙将那柄焕发着可令黑夜亮如白昼的千丈气机巨刃狠狠往嬴秋的头顶天灵盖劈去。

剑圣只出两剑,一剑格挡开倚天万里的无伦攻势,另一剑就那么划破长空直直的轰向了那位白龙剑窟的白袍老剑狂。

一柄体型恐怖到远比一座岛屿还要庞大的“水剑”骤然间穿过了那具超过了一丈的巨型魁梧身体,龙姓剑狂身上以心焰燃烧起来的三昧真火被瞬时浇灭,精气神三昧真元中的“元精”经这一剑后彻底湮没,丟了保持返璞归真的心火之焰的龙蠡满头披肩黑亮长发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发白,平滑光洁的脸上也迅速显露出了皱纹,大有色衰之相!

“这一剑,名‘水龙吟’!”此生第一次递出全力一剑的老剑圣嬴秋声震苍穹,“龙二虫,老夫免费请你洗澡,这交情,够铁了吧!”

即使浑身上下皆被洞庭江水浇透淋湿,龙蠡眼神中那股杀气腾腾的愤怒锐意却丝毫未有减少,老剑狂发出一记恰若雷霆绽裂般的惊天咆哮声,壮硕若鬼怪巨人的身形转瞬便即再度上升掠高了数百丈,他钻入那柄真力气态巨刃之中,双手握住了被紧密裹挟在白龙真气内的黑红色的风雷怒和鱼龙惨,再冲着悬停在下方的那名黑瘦干枯的嬴姓老头振声怒吼道:“嬴秋,这座江湖,只需要一个天下第一,那就是我剑狂龙蠡!”

为了击败嬴秋枯坐洞庭五十年的龙蠡龙剑狂一口气衍化分生出了数百具阴神法相,与此同时,那柄巨大直达千丈的倚天万里长剑竟也跟着变身出了数百柄之多,数百个“龙蠡”以数百柄倚天万里长剑,力战嬴秋!

此时此刻,尚自逗留在洞庭山摩天崖顶峰的魏、许、龙、王四人皆被极为夺目的剑气光亮晃得眼睛完全无法睁开!

前世作为宇内剑道最强之人白虎帝君的嬴秋仰首挺胸,摊开双臂露出那干瘪并无任何肌肉的胸膛,仿佛是在坦然迎接那数百柄人间最强之剑

的坠落轰杀,生就一副公鸭嗓子的老剑圣朝着那光辉无限的“剑幕”天空纵声大喝了一句:“剑起星奔万里诛,风雷时逐鱼龙粗。”

洞庭山顶峰处的那块横七丈竖八丈的星云巨石“砰”的一声猛然炸裂,支离破碎的石块粉屑并没有往四面八方激射散开,而是尽皆变作了飞剑的奇特模样,在嬴秋嬴剑圣真气的牵引之下以匪夷所思的雷霆速度冲向了天上、冲向了那近千柄千丈巨剑!

肤黑若铁的白发老剑圣又高喊出了下面的一句:“人头携处非人在,何事高吟行江湖!”高瘦老者嬴秋摊开的双臂猛地往上方一推,那些和光彩巨剑相比真正如同齑粉一般细小无力的“石剑”,精准无误的刺入了千丈法相巨刃之中,再一鼓作气贯穿了藏身于无上气机内的龙蠡的阴神。

“自古江湖多少事,一剑皆可破之,老夫有一剑,可破万法!”随着老剑圣嬴秋此言一出,包括最初那柄在内的数百柄倚天万里长剑尽数崩碎,再也无法凝聚起来的柳絮状剑气若丧家之犬般在苍穹下胡乱飘飞,龙蠡那数百具的阴神法相自然也全部消失不见,徒留下最后一具本体尚存天地之间。

光亮全无,夜幕重归黑暗。

这会儿的白龙剑狂已然满头如雪的白发,脸部布满褶皱凹痕,身高-也从一丈多缩回了原来的尺寸,形象上无疑已对得起他那年逾百岁的高龄。

适才嬴秋使出的第二剑“万法皆破”彻彻底底将龙蠡体内三昧真元中的“元神”给破了个粉碎,连修道最为重要的本命元神都已经不复存在的龙姓剑窟老祖宗任凭泉水般的鲜血从口中涌出,老态龙钟甚至已变成驼背的老宗主龙蠡仍是死死的紧握着手中那柄由风雷怒、鱼龙惨双剑并成的黑红色巨刃,嗓音亦尽显老态的对着那个连半点轻伤都没有受的白虎皮老剑圣高声叫道:“嬴秋,你休得意!我还没死呢,咱们再来大战三百回合!”说罢,身披绣有银纹蛟龙白袍的白发剑狂把持巨剑朝着剑道神明嬴秋俯冲而去。

“龙虎闪烁神剑飞,但行好事莫相违。总言大道难求得,自是功夫不到头。”手里无剑的老剑圣摇头晃脑的念叨着,“青锋三尺未负人,不欺神道不欺贫。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

在发了疯的龙蠡即将提剑迫近之际,嬴秋嬴剑圣大声叫了一句:“小子,再借青霜剑一用!”

没等年轻人魏颉应声,那柄青刃神剑已蓦地脱离了墨色剑鞘,剑尖直指天际而飞,速如电掣。刃身之上萦绕附满青龙剑芒罡气的青霜并未飞至剑圣的手里,而是直接堂堂正正杀向了显然受了极其严重内伤的龙蠡。

青芒剑罡开始以凡间世人从未见过的超绝轨迹路线向白发剑狂发起了攻略杀伐,凭借顶尖剑术白龙吟称雄中原武林的龙蠡完全抵挡不住青霜剑的诡异攻势,只有束手无策的接受自己被神剑屠戮肉躯以及护身体魄这一个悲惨万分的命运。

曾经作为天庭战争杀伐之神的白虎皮老头嬴秋仰起脑袋望着被青霜神剑不断摧残切割剩余体魄的昔日“老朋友”,本就已是天下剑道最高之人的嬴剑圣淡淡的自言自语道:“人间剑术太低,就由老夫来稍微拔高一筹罢!”

龙蠡仅剩的最后体魄也被神通非凡的青霜摧毁殆尽,那具老态毕露的百岁肉体终于化成了一摊模糊的残肢烂肉,白龙剑窟老祖宗死无全尸,尸块很快就自高空坠落在了“江湖”江水之中。

江湖,再无剑狂龙蠡。而“天下剑术第一人”这个称呼也随着龙蠡的身死败亡易主嬴秋了。

原来是剑道剑术双无敌的嬴老剑圣一手接到那柄由风雷怒、鱼龙惨拼凑成的黑红巨剑,另一手则再度握住了剑侠上官白檀的心爱佩剑,看着手中这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青霜,嬴秋若有所思的喃喃道:“百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这一套剑法,就起名为‘霜刃把示君’好了!”

以双剑为足的无腿剑圣嬴秋手握两柄人间稀有的宝剑自上方天空掠至大地,坠停在了洞庭山顶峰那座没了星云巨岩的摩天断崖之上,一如那日与年轻剑修魏颉于长公主山痛思崖上初次偶遇,白发老剑圣归还了青刃神剑青霜,然后将包括黑红色巨剑在内的百余柄稀世名剑通通收入了那个名为“青彀”的巨型深青色布袋里头。

黑瘦老者嬴秋扭过头看了眼不知怎的突然昏倒在地上,不管剑侍阿菊如何声嘶力竭的呼唤都不复苏醒的黄衣贵公子龙彦,嬴老爷子没好气的骂了一声“孽障”,随后拍了拍魏颉的肩膀,微笑着出言问道:“小子,上次你借我青霜剑,老夫将神斧月涌给了你,说罢,这次想要些什么?”

魏颉快速挠了挠头,笑着回应道:“能一睹老前辈那般天下无敌的剑术,已是晚辈生平之极大幸事了,借一次剑而已,不图甚……”

“磨磨唧唧的不爽利,这样吧,老夫就将新悟出来的那套天下第一剑法‘霜刃把示君’传授给你罢!”嬴老剑圣皱眉打断道,“不过教你此剑法之前,咱们得先去一趟玉龙关外,老和尚就要坚持不住了。”

披有一张白老虎皮的嬴秋从那个大型深青色布袋里掏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看,且相当陈旧宛如老古董似的白色人脸面具,将之戴在了自己的脸上,把青彀袋口重新捆扎起来背负在了身后。眨眼间,又有一大团白金色气机芒光将嬴秋、魏颉以及少女许灵霜三人完完全全的包裹了起来,旋即那团气体大“球”腾空而起,离开了苏州洞庭湖湖心岛摩天崖,直奔西北方向极速飞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过此线入中原者死 昭平八年,深冬。

西疆玉龙关外。

阳关大平原。

此方广袤平原又被唤作“阳关大道”,曾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的说法,此大道连接贯通西域和中原,不论是想从中原入西,还是从西域进入中原,都必须要经过此地。赴西经商旅游或是遭遇贬谪流放之人只要出了阳关道,就再也与中原无关了,故此地也曾流传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样的分别送行诗句。

大雪时节,天边纯白鹅毛翩飞遮人眼目,这一方自西向东入玉龙关必经的平原往日里人烟罕至,连雁雀鹧鸪都不常见,今时今日则以空前的庞然阵势一口气聚集了将近五十万人的军队。

鹅毛虽大,大不过人头;雪花再重,压不住热血。

遥想诗圣谢心然昔年曾写过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今朝又有不知多少鲜活的生命将化为乌有,不知又会有多少未曾醉酒的“征夫”要身不由己卧尸、埋骨于这片平原战场,凉州又要有多少户人家白发送黑发,妻子儿女尽缟素。

坐东,朝西。一匹纯种黑马的马鞍之上骑乘着一名披覆凉军特色银白甲胄的中年男子,披胄男子两鬓如霜,年纪不超过六十岁,容貌甚为英武霸气,具有西域游牧民族的典型奇特长相,身材极是魁大结实,便似一头林中千斤黑熊覆甲堂堂骑在马上。

骑纯种黑马的霜鬓男子身边有一匹青紫色皮毛的神骏高头大马,紫马背上乘有一名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细膀宽、白披银铠的年轻战士,那名银铠年轻人以沉重无比的拖地流星锤为武器,腰间犹自悬佩有一柄亮紫色的华美长剑。

风头如刀面如割,鬓如皑皑霜雪的甲胄将军望着前方被积雪覆盖的苍茫大地,素来战略与勇力俱属上佳的他仿佛提前了看到这片平原上很快就要出现的那幕“血染雪骨埋沙”的惨烈场景。多年饱读诗书的老将军蓦地想起了那句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龙关”,上了岁数的男子沉沉叹了口气,他恐怕要比谁都清楚明白,这一场大战一旦输了,那座名为“玉龙”的西疆第一关隘必然也就被攻破了,那么两个月后吹入中原的就不再是春风,而是一片片夹杂着死人气息的血雨腥风了。

完全当得起“老将”这一称呼的中年男子即使年岁已高,身板依旧十分挺拔,肌肉块头仍与年轻时代一样雄健,只因他背后有人,有足足十五万气吞万里如虎的金戈铁马以簇拥衬托出他那魁壮的身影轮廓,“西北第一重兵藩王”的头衔就算再响亮最霸气那也不过是虚的封号而已,只有正经的虎符兵权是真的,只有霜刃长刀和重甲铁骑才是这个世上最硬的道理。

但见那面浓黄色的藩王王旗上面刺绣有一个猩红如血的醒目大字——“马”。

大禹王朝五大藩王,除去益州黔王夏阖外的那位异姓藩王姓马名朗,敕号“凉王”,负责镇守西北门户,中原所有州里最靠西的那座边塞重地——凉州。

凉州,大禹西面疆土要塞之地,就如同中原向西域伸出去的一颗坚硬的拳头,一面镇守宝地,三面具是敌人,被读书人称誉为“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乃天下兵家必争要所,凉地一旦失守沦陷,大好中原必受板荡之灾。

由于凉州地处汉胡杂处的场所,民风剽悍而悍不畏死,多年以前便已是正儿八经的战祸不断、叛乱四起,因异族贼人乃至寻常草莽流寇甚多,须以足够强横的武力方可平叛镇压,故而凉州兵卒战马之雄冠绝天下,早年间就有“宁惹阎罗王,不遇西凉兵”、“中原土匪,西凉兵将”、“西凉大马甲天下”的说法。而凉州军队的最高将军统领自然就是那位名动河西,诸胡无人敢撄其锋,一生都以“报君黄金台上意,孤守玉龙为君死”这一诗句为生平座右铭的凉王马朗。

这位五大藩王之一的重兵凉王生有一名独子,姓马名茂陵,此子生而禀赋造化极高,刚自娘胎落地便能走路甚至快步小跑,三岁就能骑马,五岁能同时打败两三个成年凉地彪悍男子,八岁就可骑射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十岁开始习练流星锤一物,百斤巨锤在手中挥耍如若无物,十六岁修为境界跻身五阶脱俗境,同年开始自行练习钻研剑术,二十一岁入六阶凝丹境,被当朝天子嬴勾奉为“奋勇小将军”,主动拒绝去国都天启城为官,二十三岁入六阶大圆满境界,率军参加各类战役,有万夫不当之神勇,人送绰号“小凉王”、“锦衣虎胆玉面马茂陵”。今年二十七岁,七阶地煞境小圆满,锤剑兼修,拥有一匹从胡人手里抢来的稀世珍贵名马,属八骏图中逾轮的后代,取名“紫燕”,另有一柄爱剑“紫电”,乃天下八大神剑之一。

在双方均牺牲了大量前锋军和斥候碟子以后,西域四国联合大军决定提前率兵东征,而西北凉王亦携自家马姓铁骑西去,与海量敌军在西疆玉龙关以西的阳关平原决一死战。

这一日,茫茫大雪纷飞,西域妲喇国、焉饕国、娄兰国、乌宛国四大异族强国军队倾巢而出,四国国军率共计三十二万精兵压境玉龙关。

凉王马朗同样带领麾下一十五万凉州大马亲征,凉兵精锐尽赴阳关大平原,人人同仇敌忾、视死如归,十五万匹高头凉马、十五万名凉地男儿、十五万柄凉州长刀,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这支真正闻名天下的虎狼之师兵锋所指,是那西域四国三十二万人的异国雄兵,无一人心怀怯懦,无一人未战而退,只

因他们知道战事一起,策马拔刀并最早冲锋在十五万人前头的会是那凉州地位至高无上的分封老藩王马朗,以及那名前途无量但或许要葬身此地的被誉为“小凉王”的马朗独生子马茂陵!

这会儿功夫,四国联军已然兵临阳关大平原。四国国君御驾亲征,征战前歃血为盟,立誓今番无论如何都要攻破那座阻挡了西域近百年的西疆玉龙关。

四国。妲喇国国君糜屋吉是乌鹓族人,眼睛纯黑不见眼白,鼻梁很高似鹓鸟,举全国之力至此,将整个妲喇国所有精良的攻城器械尽皆搬迁到了阳关平原;焉饕国国君仇合离是巨月族人,此种族乃是昔日匈颅族的一个独特分支,身材非常高大,头骨也很大,颅顶部位深深塌陷有如碗状,他身边紧紧跟随着的是那位号称西域界地战力最强的密-宗佛门法王混元国师;娄兰国国君宫之鹏是猎滋族人,国内大部分族人都以狩猎为生,此战前准备有遣人去准备近千头娄兰境界的杀人凶兽,作诛敌破军之用;乌宛国国君田重颜是大辜族人,该族以大辜神为护国神明,这次带来了十个倾尽无数练气士心血打造出来的高达四五十丈的“石岳巨人”,巨人体型巍峨破坏力极大,一旦陷阵即恰如身入无人之境。

西域。凉州。

四国攻一地,一地敌四国,一关护一州,一州守一关。

中原歌舞升平,百姓人人不思战。

君不见,玉龙关,年来白骨阎王收,新鬼烦冤旧魂哭,天阴雨湿声啾啾,马亡人无休。

两军正式对垒,眼看这场几乎倾注了西域和凉州两地全部兵力,恐怕是近十年来最为惨烈恢宏的战争即将拉开帷幕,身穿厚重甲胄的霜鬓大将军马朗眼神朦胧,打了一辈子仗而被封为“护国功臣”,封王以后仍不卸甲封刀的他扭头对边上的好儿子说道:“茂陵,爹这辈子欠你的,只能来世再慢慢还了。下辈子,投个好胎罢。”

生就俊俏玉面的银铠小将军马茂陵知道父王口中所说的那份“亏欠”乃是藩王的世袭罔替之位,绰号“锦衣虎丹”的凉王之子快速摇了摇头,肃声喊道:“爹,下辈子咱们还是凉人!”

五大藩王之一的凉王马朗默不作声的望向了有万千雪花持续飘落的苍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位曾与绿袍战神卫京并肩作战过的第一任凉王马超雄,被中原人敬称为“白甲战神”的马超雄临终遗言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凉人死尽,中原受灾。”

身穿凉兵特制精良甲胄的第二任凉王马朗长出了一口气,淡淡的自言自语道:“且待我们凉人死尽后,再叫你们中原百姓受战乱之灾罢。”

战争号角吹响,随着马朗抽刀出鞘并高呼一声“冲锋”,那匹黑马及其旁边的青紫色大马最先奔出,紧接着一十五万满甲铁骑的凉州精锐士兵纵马跟随凉王马朗与小凉王马茂陵前冲而去。

阳关兵戈战起。

大好男儿尽管抛头颅、洒热血,坦然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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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蜀两州边界城池,那座以百花为名的繁华城镇中央有个叫作“太平”的小型酒楼,据说该店的创始人兼最初的店老板当年正是心中殷切存了“只要凉州不破,百花城就能永享太平”这一想法,才会以“太平”二字为自己的这家酒店起名的。

芙蓉郡,百花城。

太平酒楼内。

今个儿这座太平楼里可真够热闹的,酒楼内外那叫一个人头涌动、摩肩擦踵,围得可谓是水泄不通,来的客人都快硬生生把门给挤破了。凭啥这小小的一个酒楼,能招来这么多登门的客人?这须得去问问太平楼的老板,从哪儿来搞来这许多银子,竟能把那样的大腕名角儿请到楼里来。

在酒楼内部最显眼之处,被众人围簇着一张较宽的木桌,桌子上面放有一柄折扇、一板醒木,木桌后头坐着一名身穿长袍马褂,束发银须的老年男子,此人便是名满中原大地,号称“金口一张话风云,醒木一拍定乾坤”的单正荣单大师!

说出他的这名号,那当真是听书的人人家喻户晓,说书的个个敬若神明。这位单大师十三岁拜入师门,二十二岁艺成出师,至今已说了有五十多年的评书了,乃是当世评书界祖宗辈儿的人物。这些年来,有数不胜数的富家子弟、达官贵族争相以请单大师到自己家中说书为荣,而且就算请到了,那也多半是今儿单大师心情好,若是遇到大师心情不好的时候,纵是你价钱出得再高,也休想请他去说哪怕一个字儿!

酒楼内人山人海、鱼龙混杂,自是喧闹异常,但那单大师仿佛听不到周围的嘈杂之声,微闭双眼,似乎正在兀自调养心神。只见他忽地睁开了炯炯有神的双眼,拿起提前摆放好位置的惊堂木,“哒”的一声拍在了木桌之上。只这一声,霎时间酒楼内群口闭绝,客人们无不噤若寒蝉,静等单大师开腔。

“醒木一方口一张,道尽古今说端详。天道循环善恶报,不义无道终须亡!”说完便又将那块惊堂木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酒楼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喝彩之声!

单正荣不愧被称作“大师”,光是这简单的两句“定场诗”便说得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彻底彰显“大师”的功底风彩。

“积尸堆骨如高台,碎甲死人满阳关,腥风血染乾坤赤,雪销沙起日月黄。”年逾古稀的说书大师单正荣朗声开讲道,“咱们今日就来讲一讲玉龙关外阳关大道上那场守关之战的最新战况!”

这下去的时间里,单大师根据从阳关道传来的第一手情报,以活灵活现的生动说法为消息滞后或是想听更多新鲜故事的酒楼内男女老少带来了阳关大战的前线战况。

自开战的第一声号角在天地间响起,面对兵力倍于自己的西域四国联军,凉王马朗浑然无惧,率一十五万凉州铁骑于西疆玉龙关外阳光大平原与敌军全力喋血一战!

大战不眠不休的持续了三天两夜,死人无数、血流漂橹,不论是西域四国还是凉州铁骑均已损失了半计数目,中央朝廷天启城并无一兵一卒前来支援。

凉王马朗慷慨赴义深入阵中,虽以己之力诛杀了焉饕国国君仇合离,却还是不幸的被那混元法王精准算计到了位置所在,焉饕国国师以密-宗法门牵引几十个熊熊燃烧的火球兜头砸落,五大藩王之一的马朗马将军当场被“火雨”砸死,披甲身躯亦被烈焰焚烧,可怜一代凉地盖世将军,死后尸骨无存。

杀红了眼的锦衣虎胆马茂陵为父报仇,先是突出重围并以流星锤捶碎了焉饕国国师混元法王的头颅,而后年仅二十七岁的小凉王骑乘着那匹胡塞名马逾轮的后代紫燕,于万军丛中摘下了妲喇国国君糜屋吉的那颗首级,人头一抛近百尺!娄兰国国君宫之鹏和乌宛国国君田重颜联合近千头西域异兽以及数个五十丈高的巨石怪人,再搭配精兵数万以“人海战术”围困住了马朗马将军的独生爱子马茂陵,准备凭靠着此法慢慢磨死那个玉面银铠、锤剑并修的年轻“万人敌”!

“就在那位年轻小凉王勉强冲出了近乎必死的包围圈时,浓重夜幕中蓦然响起了一声悠扬的佛号。紧跟着便有一个呈现莲花形状,形同山岳一般巨大的真气罩子将包括马茂陵在内的凉州兵马尽数罩在了里面,莲花罩子焕发出异常夺目耀眼的金色光芒,就那么稳稳的坐落在了通往玉龙关必经的那条辽阔大道之上,凉州铁骑冲杀不出去,西域联军亦攻打不进来。就在敌战的双方都大感匪夷所思之际,有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的靛青色衲衣,枯槁如干柴的老和尚自高高的云端掠至人间,继而盘腿坐在了气机大罩金莲的上头,随后又有一个皮肤极为白皙,身穿黄色僧袍的持棍光头大汉跟着老和尚坠落在了金莲罩的顶端。大汉拄棍而立,老僧则是盘腿而坐,他颌首低眉,双手合十,竟自顾自的在两军上空讲起了佛法。”

当单正荣单大师讲到这里的时候,围观的群众里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那老和尚是不是猿猱山青泥寺的一衲大师啊?”

另外又有人附和着叫道:“那必然是啊!一衲禅师以擅长苦修闻名于世,既然是枯瘦若柴的僧人,除了他还能有谁?既然是跟着大师的,那么那个持棍大汉想必就是如今已经皈依佛门的‘青羽神君’邓瞬了吧?”

著名说书先生单正荣点头微微一笑,回应道:“不错,坠身落至金莲上方的两人正是当今释教圣人一衲禅师及其关门弟子,那个昔日青羽神教的教主邓瞬!一衲大师以佛门无上金身塑造凝聚成了一鼎金莲大罩以阻却战争的进行,经过三天两夜的厮杀后依旧剩余将近十六万人的西域大军朝着那面金色气机大罩发起了全力以赴的冲击,飞箭飞石飞弹密密麻麻攒簇若暴雨倾盆,又好似秋季里无数蝗虫过境,另有连续不断的兵戈刺击挥劈以及大量摧城器械的疯狂进攻,毫无保留的倾泄在了那面巨型金罩之上。一衲禅师及其关门弟子邓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两者始终皆一动不动,就这样熬过了整整一天两夜,这么长的时间里,青泥寺释家圣人口中念经声无一刻停止,真正如同西方极乐世界的佛陀亲临人间念诵经纶一般……”

太平楼内人人俱听得是心驰神往,都恨自己为何没能在战场上亲眼目睹那一幕无与伦比的画面。

就在这时,单正荣单大师的嗓音陡然间拔高了起来,“第五日清晨时分,金莲大罩已经开始出现极为明显的晃动,那股‘佛光’亦大幅减弱,一衲禅师那副枯瘦如柴的年迈身躯也大有难以为继的迹象,甚至连念经的速度都愈来愈慢了。就在所有人都觉得释圣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又有一道璀璨白金色气机云团从天边划过,然后猛然坠落在了凉州兵马与西域联军中间的平原空地之上。白雾尚未完全飘散,一道磅礴无伦的剑罡便已扫荡而出,那一刻,玉龙关外的阳光平原上横亘了一道自南向北,将东西方向的两军隔离开来的巨大沟壑,那条沟壑宽十丈、深百丈、长千丈,除非架桥搭梯,否则仅凭单排马匹断然无法跨越!那团白气彻底散去,原来扫出此剑的是一名戴着白色人脸面具的白发老人……”

此时,楼内不止一人脱口惊声叫了出来:“剑神,是剑神来了!”

“是助太祖皇帝一统中原的那位剑道神明啊!”

“剑神居然又现身了!”

“说得没错,那名脸戴面具的持剑老者正是当年每每禹太祖亲征时总会来到战场大开杀戒,为扫清六国立下了莫大功勋战绩的假面剑神!”单正荣满脸皆是激动亢奋的神色,“那位天下无敌的剑道神明立在那条千丈沟壑靠东边的地方,抬头遥遥望向西边十余万数目的西域四国联军,他嗓音无比洪亮的猝然间暴喝了一声——‘凡是越过此线入中原者,死!’此言一出,就等同于是替四国军队敲响了丧钟,吹响了异族人败马西奔的号角。十八年前曾有剑骄凌天骄杀败震退西域匈颅族十二万,今朝剑神来此,近十六万人莫能当焉,如此风范,岂有逊色于当年剑骄半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反了 西疆以西那片辽阔无边的阳关大平原之上,被一人一剑,劈出了一道宽十丈、深百丈、长千丈的宏伟剑痕沟壑,此线将这方平原生生切割划分成了东西两大区域,西面是西域四国剩余联军,东面则是凉军的残剩兵马。

千丈沟壑的东边站着一名面具朝西的披着白虎皮的无腿老人,其身后是一个朱丹裙花季少女和一个穿有孔雀蓝绸缎袄子的佩剑年轻人。

由于白发老者面上戴着遮掩容貌的白色人脸面具,故而无法清楚他的真实长相,须发皆白的他身后背有一个十分沉重的深青色布袋,单手把持着一柄萦绕有青绿色狰狞罡气芒蛇的华丽长剑。以双剑代足,个头甚高但是极瘦的他岿然而立,用那副难听公鸭嗓子冲着西面乌压压的西域重兵们朗声大喊道:“凡是越过此线入中原者,死!”

随着那“划线”一剑劈出后不久,那鼎本就已经很淡很淡的巨型金莲罩子彻底消失了,旋即便有一名肤白如雪的黄袍持棍巨汉单手抱着一人从上方飘然落下,其实与其说是那个“人”,还不如说那仅仅是一副裹在靛青色补丁衲衣里面的“枯骨骨架”。被黄袍巨僧抱在怀里的那个“人”浑身上下早已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正常血色,包括脸部在内的所有地方均肌肉全无只剩下嶙峋骨头和一层骇人的薄皮,双目死死紧闭,吐出来的气明显多过吸进去的气,“命不久矣”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那名枯槁老僧此时的身体状态,若将性命比作是油灯,那么此人现在的命数大概和狂风中一盏摇摇欲坠的油灯的细小烛火一样,顷刻即要完全熄灭了。

这位命如风中残烛的僧人俗名萧元忠,字乐清,是现任猿猱山青泥寺的住持方丈,一生秉持释门苦行,信仰苦修之神湿婆罗意志,自幼年时起便从来只穿一件老旧衲衣,衣服破了烂了就在上面打新的补丁,从不更换别的衣服;早年间为了习练瑜伽之术,曾将自己以极为奇特的造型姿势埋在土壤里长达一旬时光,只留一个鼻子在上头通气;常年坚持七天只吃五餐,每餐只食用一个拳头大小的饭团;曾不吃不喝不睡,口中佛学经文念诵声不止,徒步穿行过西疆大漠和极北冰原;曾替无辜蒙冤的百姓受刑,不用无双大金刚体魄扛御,以纯粹肉身躺在钉板床上翻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曾割下过两侧肩膀上的大好人肉饲喂林间的饥恶猛虎;曾剥下自己后背上的一整片皮肤为苦寒之地的孩童增添保暖围巾……今日又在这片阳关平原上以佛门大金刚印硬扛了十余万西域大军一天两夜的全力冲锋进攻,以致于命数元神损尽,无尘无垢的金刚体魄亦耗伤一空,“不死不伤不坏”的江湖传说也随之终结湮灭。

魏颉因一衲禅师托弟子茶圣霍白瓷转达的那句“若他日走投无路,可骑马去西北猿猱山青泥寺找他,届时自有机缘定数”,走走停停七拐八绕的花费了差不多四个月的光阴从东南沿海道门长公主山纵马骑行来到凉州大地,为了就是能于青泥寺再见一见那位当代释教圣人,感谢一下大师慷慨赠送那串佛门法器定心珠,顺便归还从云雨大圣黄敦伦那里得来的缚龙绳和压龙钵盂。然而眼下,那位魏颉花了四个月功夫只求一见的当今佛教第一人却因力扛西域联军的冲杀而命在须臾,年轻人魏颉自然心情极为沉闷感伤,正打算走上前去问探几句的时候,有轰隆若山崩地裂般的可怖声响从另一边骤然传来。

只见八个躯体足足高达五十丈的山岳巨人以自身作纵梯桥梁,搭在了那条宽约十丈的裂缝沟壑之上,乌宛国国君田重颜正指挥着乌宛众士兵脚踏岩石巨人的后背,跨越那条鸿沟朝着这边冲奔而来。

那名因为脸上带着怪异面具而全然看不清长相的高瘦老者轻“哼”了一声,用性命垂危的一衲禅师犹能听得清楚的声音说道:“萧元忠,那日我和关昭在昆仑雪山开战前,你替他先出了三刀,说是一刀愿使一切生灵证知佛法,一刀愿以无厌之心为众生说法,一刀愿舍身命护持

证法。你有三刀,老夫也有三剑,除去适才划线的那一剑,还有两剑……”

手握青霜神剑的老剑圣嬴秋站东朝西,对着那条本就已极长极深的裂谷沟壑又劈出了一剑。

这是这名以剑为足的面具老人来到此方战场后递出的第二剑。

矫健青龙般的剑气芒罡瞬间将八尊石岳巨人摧残斩灭成了齑粉,那些试图越过那条“线”的西域兵卒不论人马尽数死绝,且俱是死无全尸!

过此线即是越界,即是入侵中原,那名脸戴面具的雪发老者纵然在天上无拘无束连天庭共主都要忌惮他三分,但投胎转世来到人间后终究无法免俗,到底还是做了所谓的“人子”。上一世,这位白虎帝君白佥乃是宇内真正意义上剑道无敌的最强神明;而这一世,他的诸多身份中有一个就是大禹王朝开国皇帝嬴霑的长子。

既已不做神仙做了人子,那么自当尽到人事。作为“谪仙人”重生凡间的嬴秋从来就不愿喊禹太祖嬴霑为父亲,但这位姓嬴的剑道神明也曾答应过自己这一世的亲生父亲,只要他嬴秋还活着一天,胡人就绝不可能迈过燕鸣、玉龙两大关隘进入中原领土半步!

义士一诺,可值千金;圣人一诺,则更是千金不换。

第二剑令那条“剑沟”变得愈宽愈深后,背着巨型深青色布袋的白发老剑圣扭头对魏颉说道:“小子,你体内有纤丫头送的法宝三尺玲珑心,任何武学功法一眼即会,接下来老夫要展现一套名为‘霜刃把示君’的绝顶剑法,此剑术虽是我和龙二虫比武的时候即兴所创,但其中蕴含了老夫百年来的剑道意气,是一门以剑道融合剑术衍生出来的武功。只因是凭借意气而出,那么就只能一气呵成,中间决不可有丝毫停顿滞缓,表面看似是挥砍出了很多剑,但实际上归根结底就只有一气和一剑而已,一气可吞山河,一剑可斩蛟龙,一气一剑,世上无人可挡。别眨眼,给我瞪大眼睛瞧好了!”

年轻人魏颉忙点头称是,继而全神贯注观察起了公鸭嗓老剑圣的身体动作,上下眼睑片刻都不敢合闭起来。

转瞬,身后背负着巨大累赘的高瘦剑圣蹿天而起,并无双腿只有两柄长剑为足的白发老者飞速跃过了那道自己创造出来的鸿沟长线,孤身陷入西域大军之中,青霜神剑上的青芒罡气陡然间粗如巨树,并暴涨了整整几十丈的长短,一条神通非凡的“青龙”在当今剑道圣人的手中开始恣意舞动粗壮的霸气身姿,兵戈阵中恰若有耀眼夺目的青色龙卷疯狂残虐绞杀,被中原愚昧百姓称作“剑神”的面具老者如入无人之境般大开杀戒,人头和断肢结伴猩红鲜血四处乱射,场面之恐怖震撼丝毫不亚于佛教中对轮回地-狱的血腥描述。

嬴老剑圣以那套堪称举世无双的剑道剑术“霜刃把示君”肆无忌惮的血虐屠戮西域四国联军,那些品质上乘的武器和甲胄在嬴姓剑神的青霜剑下均显得宛如点心酥饼一样脆弱不堪,轻触即碎、微碰即裂,完完全全无可与其相较匹敌,普通战士面对杀力通天的神明谪仙人,只有束手待毙这一条路可走!

站在沟壑东边的魏颉瞪圆双眼望着被关昭唤作剑圣、被中原人誉为“剑神”嬴秋嬴老前辈在万军丛中以天下第一剑术霜刃把示君杀敌伐贼的姿态,即使是亲眼目睹过嬴秋在万米高空处杀死剑狂龙蠡那场超级战局的魏颉,此时脸上也难掩那份震惊动容的神色。

这一刻,这名魏姓年轻人才总算彻彻底底的明白了何为战神万人敌、何为所向皆披靡、何为杀人如割草、何为陷阵似无人!

终于知道原来那些活在神话里的江湖无敌之人,一旦陷入了诡谲莫测的沙场,同样也还是那么的无敌!

在手刃了不下两万人后,白虎皮老剑圣突出包围圈并杀至了乌宛国国君的身前,嬴秋无视四面八方袭来的枪林箭雨,抬起手里的神剑青霜飞速割掉了那个信奉大辜神的国君田重颜的脑袋。这

位姓田的西域异族重兵王者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终身信仰的名为“辜”的无上神明,在仙界天庭见到白虎帝君白佥时是怎样的卑躬屈膝、唯唯若若。

霜刃把示君,一剑弑君。

白佥转世投胎的剑圣嬴秋,剑斩西域乌宛国国君田重颜。

算上被凉王马朗亲手诛杀的焉饕国国君仇合离,被小凉王马茂陵摘掉头颅的妲喇国国君糜屋吉。四国中仅剩娄兰国国君宫之鹏尚存活于世,四已去三,联军原本倾巢而出的三十二万如今已仅剩十三万,其中属于娄兰国的兵马已不足五万之数。

“撤军,立刻撤军!”落败收兵的号角声在阳关大平原乍然响起,娄兰国四余万骑兵开始快速往西面撤退,妲喇、焉饕、乌宛三国那些群龙无首的所谓的战士们也个个都再无半分战意,策马望风西奔,兵败如山倒。

本就是西面天空至高主宰白虎帝君转世的嬴秋摘掉了那个大禹开国时期就在用了的白色人脸面具,面无表情的瞧着那群落荒而逃的西域异族蛮夷,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嘴角微微上扬起来,用那副公鸭嗓子自言自语道:“凌天骄,老夫这手笔,可比你来得更风流些罢!”

西域人西撤,属于凉王马朗的铁骑军队也开始在“小凉王”马茂陵的带领下缓缓往相反方向返回了东面凉州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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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州锦瑟城金梁王府。

凤栖屋内。

两名年岁相差不大的中年男子正在对坐下棋,下的并非是黑白博弈的野狐围棋,而是昔日楚王燕横雄首创出来的“象棋”。

象戏兵战也,传闻楚王曾驱猛兽以为阵,象者,兽之雄,故此戏兵游戏以“象”名之。

那名身材体格相当高大厚实的白袍男子在短短的半个时辰里连输三场,心情颇为郁闷,生就一对英气俊目但容貌却又不乏温和儒雅气度的他将棋子一个接一个耐心的放回了棋盘原本的位置,然后抬头请求道:“贾大人,咱们再来一局,这次你……再多让我一个马,怎么样?”

对面那名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淡淡一笑,点头答应道:“自然可以。”

一局象棋的时间远比围棋来的短,差不多又过了两盏茶不到的功夫,那名肤白面善的白袍武夫又一次败下了“阵”来。

“将军!”儒衣男子车七平六提起对面一个“相”后,笑吟吟的开口说道:“东方将军,你又输啦!”

浑身肌肉强健显是终年修行苦熬体魄的白袍将军颇为自嘲的干笑了几声,随后破罐子破摔的说道:“不下了,你都让我一个炮一个马了我都下不赢……唉,贾大人,你象棋的水平怎么比围棋还高?”

那位被称作“贾大人”的中年人正是王朝东南部头号权势藩王部下的第一谋士,官拜胭脂公的贾流。而那名体态威风、容貌更是风流潇洒的白袍男子无疑便是嬴昆麾下第一武将,人送外号“玉面人龙”的凤栖公东方梧桐。

“熟能生巧罢了,贾某平时闲下来就爱琢磨琢磨棋子,不过比东方将军多投入些时间而已。”绰号“卧岭虎”的贾流贾子车低头帮助自己的同僚将桌上的棋子一个个的摆放入了棋盒之中。

那位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白袍儒将东方梧桐不出门便心系天下,忽然和金梁王手下头号参谋聊起了西域玉龙关外阳关平原上的那场刚落幕不久的残酷战事,并简单询问起了贾大人的意见。

曾经为金梁王嬴昆贡献了不知多少奇谋妙计的贾子车默不作声良久,继而慢悠悠的从棋盒中拿起了一只写有“马”字的棋子,将有字的那一面朝下,倒扣在棋盘上面。

被军旅手下们起了个“东方潜龙”绰号,素来便文武双全的东方梧桐蹙眉凝视着那枚棋子许久,压低嗓音问道:“贾大人的意思是,马反了?”

天下第一谋士贾流淡淡然应了一句:“是啊,反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上路吧 “大师,这是我从贼人手里夺来的佛门法宝,这就物归原主了。”魏颉将从云雨大圣黄敦伦那儿夺来的两件法器缚龙绳以及压龙钵盂十分恭敬的递了上去。

被青羽神君邓瞬像抱新生婴儿一样抱在怀里的衲衣老禅师并没有伸出手去接,气息淡漠,脸部再无半点血色、浑身几乎已仅剩一具枯骨架子的当代释圣眯着眼睛缓缓说道:“魏施主,这两样东西还有之前的那串定心珠,都是老衲送你的礼物,你就收下来吧。”

魏颉当场一愣,默然呆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两样东西不是黄敦伦那厮曾从猿猱山青泥寺里偷出来的么?怎的从大师口中所说就好像他早已料到那姓黄的混账会去窃取法宝,然后再转借他的手将那两件佛门法器转入自己的手中一样……莫非这一切都已被大师算准了?!

“魏施主,你凑近一些。”已然彻底丧失了无尘无垢大金刚体魄的一衲禅师有气无力的出声呼唤道。

魏颉连忙匆匆走近并附耳过去,要听这位多半已命在须臾的佛教禅宗大师诉说临终遗句。

“魏施主,除了那三件法器以外,老衲另有十六字的谶语要送予你。”明显出气多过吸气的枯骨嶙峋老和尚闭目细声道,“生门在北,逆运在火,青衫一人,羽翼尽白。”

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说完这一十六个字的谶语后,“命灯”终于全部燃尽的当代释家圣人咽下了最后一口延命气息,那颗早已如同骷髅一样干瘪的脑袋小幅度往边上一歪,再没了性命。

左手把持浑黑粗长铁棍,右手搂着师父那具轻飘飘新丧身子的黄袍巨僧见师父一衲禅师现已毙命圆寂,语气沉重的哀声叹出了一口浊气,并低眉轻呼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这会儿,以双刃为足的白虎皮老头也重新飞身掠回了此间,黑瘦如镔铁的他将那柄青霜剑归还给魏颉后,望着一衲大师那具刚咽气不久的枯槁可怜尸体,忍不住出言说道:“萧元忠,你明知道就算你不来,等老夫处理完和龙蠡的那点事情以后也会转战至此的,可你……‘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当仁不让的精神不是他们儒家的教义么,你一个讲究众生平等的佛家人过来掺和什么热闹?”白发剑圣沉吟片刻后,继续赞声说道:“萧和尚,我嬴秋这辈子活到现在为止仅仅高看过两个人,一个是以纯粹剑道踏入陆地尘仙境界的凌天骄,还有一个,就是你了。”

魏颉在原地反复思考着一衲大师临终前强撑着一口气赠给自己的那十六字稀奇谶语,百思不得其解,着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魏姓年轻人总算忍不住转而向那名黄袍魁梧巨汉询问道:“前辈,您可是昔日中原青羽神教的教主邓瞬?”

身穿黄色僧袍的白肤光头巨僧点了点头,应声道:“正是,自那日我在紫靖山佛陀峰受恩师点化后便虔心皈依我佛,再不是曾经的那个魔教教主了,如今贫僧法号清欲,是一衲禅师的末代弟子。”

“那敢问清欲前辈,一衲大师可曾讲过这十六字谶语该作何解?”魏颉继续追问道。

持棍武僧清欲微微摇晃了几下脑袋,敛眉低首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确实也了解得不甚清楚………”

“了解?清欲前辈可有了解到什么?”魏颉睁大眼睛问道。

法号被起作“清欲”的黄袍大汉略有些尴尬的咽了口唾沫,不得以只好稍作解释道:“听闻天烛国

北面疆土最辽阔的莽苍大地之上有座炎神山焦叶寺,是‘火’的圣地,那里或许会有你想要找的答案。”

魏颉脑海中正在不断重复念叨着“生门在北,逆运在火”那一句大师遗言,眼下忽得改邪归正的清欲和尚此话提点,思绪顿开,恰同混浊黑暗中突见一缕清亮光明,连忙抱拳高声谢道:“多谢前辈提壶灌顶,令晚辈得以茅塞顿开!”

不当魔教教主而改行当了僧侣的光头巨汉邓瞬淡然眯眼笑了一下,曾经叱咤中原武林而今却已遁入空门的清欲禅师微笑着说道:“要谢就谢我恩师吧,小施主,贫僧告辞了,他日有缘再见。”语罢,黄袍巨僧就抱着师父一衲禅师的那具骨架尸体往东面疾速而行,直奔凉州猿猱山青泥寺去了。

年轻人魏颉一手端着紫金压龙钵盂,另一手拿着澄黄缚龙绳,犹自傻呆的立在原来的地方认真思索,忽然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下,扭头一看,拍自己的人正是那位白虎帝君白佥转世的黑瘦老者嬴秋。

拥有剑圣剑神双绰号的白虎皮嬴老爷子笑着问道:“怎么样啊小子,算上洞庭山那一次,你已经将老夫的这套‘霜刃把示君’足足看够两遍了,可看会了么?”

魏颉不甚自信的抿了抿嘴唇,底气不太充足的小声应道:“会是会了,只是……”

“会了就行,你小子若笨到看了两遍都学不会,那可就真的白瞎纤丫头送你那颗三尺玲珑心了。”白发老剑圣皱眉打断道,“‘只是’个屁啊,你是想说招式虽然会了,但决计无法递出像老夫那般强悍无双的剑气?你这不是废话嘛,老夫两世为人,前世还在天庭当白虎帝君的时候就已是全宇宙剑道意气最盛的神明了,你跟我怎么比?你小子就算再投十次胎再转世十回都达不到老夫的那等神通魄力……但你也别气馁,这天上天下除了玉皇大帝还有玉帝的儿子青龙帝君灵威仰以外,就再没什么人能在意气方面与我抗衡的了,你瞧那个龙二虫,苦苦熬炼了五十年意气方才悟出八十一剑,八十剑都是废招,只有最后一剑勉强有那么一点儿的花头可言。”

被剑骄斩断两腿而以双剑为足的老剑圣伸出一根干枯手指戳了戳魏颉的额头,颇没好气的道:“你小子啊,在剑术技艺这方面也耗费太多无用功了,连老夫都替你干着急,你现在的修为水平其实已算不上多么低了,到你这个境界与人对战,光有剑术是万万不行的,还需要有足够多的府海内力和剑道意气才行,你小子的肉身体魄还有本命元神的稳定凝固性都非常好,但内力储备以及意气台里的意气实在少得可怜,归根结底还是你他-娘的力气没用对地方。”

“知道老夫为何要传你这套天下第一的剑术‘霜刃把示君’了吧,就是为了帮你省去埋头精进剑法造诣的时间,现今你已会了这门世间最拔尖的上乘剑法,在‘术’之一方面投入的时间就可以节省下来去想办法提高你的‘道’。真正剑修高手之间对战较量,那比拼的可全都是剑道意气,而不是甚么剑术的高低。当然啦,你既已会了老夫的这门旷世绝学,他日面对和自己剑道水平相差不大的对手,也必然可以战而胜之,谁叫你会老夫的剑术呢。哈哈,龙二虫那家伙不是号称‘天下剑术第一人’么?结果还不被老夫的霜刃把示君给斩成了一堆烂肉,我嬴秋的剑道自是世间最强无疑,至于我的剑术嘛,那理所当然也是无敌的!”

魏颉这会功夫才明

白过来嬴老爷子给予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心中自然极是感激不尽,抱拳欠身朗声叫道:“多谢嬴老前辈恩泽,晚辈定当刻苦打磨剑意、强化真气内力,努力提高剑道造诣,不致令前辈失望!”

“得了吧你,意气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好提升的,若是真有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龙二虫那厮早就练出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式意气剑招来对付老夫了……”黑瘦骨感的年迈老者嬴秋撇了撇嘴,“话说你小子心性还不错,只可惜心境欠佳,你实话告诉我,你以前是不是在某一境界驻留过很长时间,一直没能突破?”

魏颉立时便想到了自己那个卖国求荣、忘恩负义的“二伯父”韩骧韩大将军,心头不由得勃然怒起,咬了咬牙后槽牙,沉着嗓子速肃声回应道:“是的,晚辈曾被歹毒险恶的奸邪小人所害,自五岁初次入品开始,在一阶筑身境整整徘徊了十五年,若非有周大剑仙馈赠三尺玲珑心冲洗根骨,晚辈恐怕要一辈子做个只有一阶修为的废物了。”

曾经一剑诛灭中原魏蜀吴楚韩齐六国的无敌老剑神点头“嗯”了一下,“原来如此,难怪你剑心有瑕疵,且心境完全谈不上圆融,看来这就是根由所在啊,这种修补心境残缺的活计可费劲得紧,老夫也不太方便帮你……这样,反正现在萧元忠已经死了,你也就不用再去猿猱山青泥寺找什么人了,不妨就去北方天烛国杀蛮子吧,反正你膻中府海内还有擘小子的三道地仙剑气,陆地尘仙以下无人不可杀,你就狠狠杀个痛快,能杀几个是几个,好生强化一下你的血气和韧性,等什么时候你的剑心纯粹得不见一点瑕疵了、心境足够完善丰盈了,你的剑道意气自然也就强得很可以了。怎么样,愿不愿意像当年游侠儿余勇一样跑去那么大老远的苦地方磨上一磨呀?”

很早以前就有赶赴天烛国意向的年轻剑修魏颉不存在片刻迟疑犹豫,不加思索的朗声回答道:“晚辈愿踏步天烛,以手中剑尽力屠杀狼蛮族胡虏!”

“好,这还算有点儿腔调嘛,像是狼煞魏魁的儿子!”白虎皮老剑圣浅笑道,“你现在离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修为都还差点意思,不行不行,境界太低,低得没眼看!老夫给你定立个目标,此番去天烛国一趟,待到返回中原的时候境界必须达到八……七阶地煞境,若是达不到地煞境,我的那套霜刃把示君你也就别再用了,丢老夫的人!知道了么?”

“是,晚辈自当竭尽全力攀升修为境界,不令前辈的通天剑术蒙羞!”魏颉义不容辞的正色言道。

“得了,别一口一个前辈的这么喊了,老夫这就送你们二人去北方边境燕鸣关,到时候你们自行入关便是。等送走你们后,我还要在此地守上七天七夜,只因那剑骄凌天骄曾经于此处镇守过五天五夜,老夫须比他多上两日才行。”嬴秋最后跟魏颉叮嘱道,“小子,就两件事,第一是到了天烛国以后好好磨砺心境、洗涤剑心,尽可能多的积攒内力真气;第二就是绝不可到处乱说我是你师父,没有的事儿,倩丫头才是老夫的关门弟子,你算个球!之所以传你那套霜刃剑法,是因为你借了我两次青霜剑,借青霜还霜刃,让你白看两次顶尖剑术就算是补偿了,懂么?懂了就上路吧!”

白虎皮白发老者挥了挥手,一团白金色真元气团再度将魏颉及其身边的朱丹裙少女许灵霜包裹笼罩了起来,华丽气团又于眨眼之间奔着东北方向飞去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目生重瞳 大禹王朝北塞边境城池,燕鸣关。

此雄关位于长安道凤缺城以北三十里路的不平山中,地势颇为险要,直抵幽焉山脉,连接瀚海;西去轩昂口、宁舞关至滚滚黄河,控中原扼漠原,南靠凤缺城,北方便是蛮族天烛国了。燕鸣当属中原北部头号大型关隘,最早由大禹王朝开国皇帝嬴霑统一六国后下令修建以抗御北方少数民族的袭扰入侵,并于该地进行过多次大规模军事演习,目的自是威吓北方蛮族不敢再思南下之事,曾号称“天下九塞,燕鸣为首”,被堂堂正正的誉为“华夏第一关”、“九塞尊崇第一关”,关内有寺庙名“靖边寺”,为纪念那些戍边保民战士的军功荣耀而修建。

禹德宗嬴季登基称帝后,面对北人持续不断的猖狂南侵,下令发卒遣兵整修燕鸣关。曾有陇右道出身的李邝李将军带军镇守此城,后又率不到一万骑兵北击蛮贼,因众寡悬殊负伤被俘。敌兵将其身子置卧于两马之间,李将军佯死,于途中趁隙跃起并奔马返回,后再度北上征战,万分之军势如破竹,终令蛮奴畏服。李将军则因那场战役的功绩被百姓冠上了“大漠飞狐”的光荣头衔,其名声完全不逊色于那位姓卫名京的绿袍战神,本来极有望论功封侯,只可惜李邝将军性子太过自负好勇,做事不分轻重缓急且欠缺应有的大局战略意识,故而一生都没能成功封侯,后代的人皆喜欢用“飞狐易老,李邝难封”八个字来表达对功高不爵、命运乖舛之人的感慨惋惜。德宗驾崩后,禹仁宗嬴旬继位,采用怀柔政策,甚是惯纵蛮夷,以制引发了著名的“漠北之战”,年纪很大了的飞狐李将军被天子认命为前锋骁骑将军,年轻时自诩天下无敌的李老将军在垂垂暮年到底还是没能胜过生理命数,那一战,老将终因迷失道路而延误了大军战机,导致前锋军未能参战,一生没被封侯的李将军班师回朝后当着仁宗皇帝的面,以先帝御赐的那柄宝剑抹了脖子,死后无谥无赏无坟也无衣冠冢。直到禹仁宗嬴旬之子嬴勾坐上皇位后才将李邝追封为“前将军北平太守”,塑其像入燕鸣靖边寺内,以示尊敬。

数年之前,魏家军最高头领狼煞魏魁曾于不平山与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展开激烈决战,最后那一战以耶律大军完败告终,魏魁魏大将军也由此而获得了“魏无敌”的霸气称号。

魏魁之子魏颉以及朱丹裙少女许灵霜在剑圣嬴秋的帮助下,于一团耀眼白金色气团的托运下以天涯咫尺般的飞快速度从西疆阳关大平原赶至了北疆边界城池燕鸣关。

这座百年雄关如今再已不复往日的辉煌成就,自仁宗崩后年轻小皇帝嬴勾继位,这个二十啷当岁的小子将父皇嬴旬的“柔化”政策展现得更加淋漓尽致,竟主动和敌对了几十年的北方天烛国停战讨和,与天烛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签署了不平等条约,割让了广陵、止息、碎肉、阳凤、七星、天阙整整六座边塞城池给敌国,并委任年近七十古稀的老将军楚瀚来负责看守巨关燕鸣。

老将军今年已六十多岁的高龄,据说其早已不能再战,比一个普通老头也好不了多少,麾下除了一百来号侍从以外再无任何兵马,朝廷让楚瀚楚将军来管理如此重要的边关城防,摆明了就是打算让此地变成一座几乎没有驻兵的“空城”!

自古边疆多流离,这片疆土领域上有胡鹰有塞鸟有鹧鸪,有游子有征客有商贾,但他们她们它们终究只是过客而已,包括那位古稀老将楚瀚在内的所有人,无一人真正属于这里。

这座因战事而满目疮痍,既贫瘠又荒凉的边镇城关,就这么孤独无依的驻扎于苍茫天地之间。

远与君别者,乃至燕鸣关。黄云蔽千里,君兮何时还。

君归或不归,城关就在这儿,等你,也等他

。今日你来,明日他走,城永远不动。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罔顾勋。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这是魏颉从落魄书生杨春的那本《六月飞雪集》中读到的两行诗句,他和少女小霜儿在嬴老爷子的帮助下顺利抵达这座雄城燕鸣后,为了祭拜那位名号“大漠飞狐”的李邝李将军,而专程徒步行去了此间的那座名为“靖边”的有名寺庙。

靖边寺寺门口立有一块巨型岩石,名唤“试刀石”,又称“发兵石”,石上有不计其数的刀斧劈砍的凹槽痕迹,据传是当年李邝第二次向北蛮发起攻势战争前为振军心而遣人搬至此地,每一个跟随李将军北上的大禹国战士都被要求在石上用战刀猛力砍上那么一下,并口中大喊“不破敌军誓不回还”,不下万人在此石上狠狠戮斫斩击,这才造就了这块造型奇特且极富纪念意义的发兵巨岩。

当魏、许二人行经此处的时候,有一阵粗鲁野蛮的叫声从试刀石后头传了过来,魏颉侧耳听去,一个嗓门极为洪亮震天的男子正大声叫嚷道:“楚瀚那老头有你这么个废物儿子也真是他上辈子欠下孽债,这辈子来给你小子还债来了!”

魏颉记忆力超乎常人,半步五阶脱俗境大圆满境界的他对人说话的声音语调更是相当敏感,一听便清楚知悉了这个嗓门很大的野性男子无疑便是昔日他在濠州月渠镇遇到的那伙儿号称“罗刹四鬼”的贼人。魏颉心里颇感有趣,暗道:“这座天下也真是够小的,竟让我在此处又遇上了那四个家伙,嘿,这回可用不着再借用司徒鲛的名声,假扮什么沧海凶神来吓唬人了。”

另有一个显然和之前那人是一伙儿的男子狞声笑了几下,开口羞辱道:“二哥,听说这楚傻子有个漂亮媳妇儿,姓鱼,长得那叫一个丰腴,性子那叫一个放-荡,对谁都能张开腿,是个男的就能上她的床!”

另有人出言附和道:“可不是嘛,楚涿之妻人人骑,这事儿早就传得世人尽知了!喂,是不是啊,楚傻子,你自己说,你媳妇儿是不是个不要脸的荡-妇?”

一个颇为憨傻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反问道:“荡,荡妇……是,是什么意思啊?”

一阵笑声哄然响起,又有人笑骂道:“这傻子可真是个极品,那我换个问法,你想不想让老子跑你媳妇儿的床上去啊?”

那个被唤作“楚傻子”的男子迟疑了一会儿,又磕磕碰碰的回答道:“我,我老,老婆说了,她喜欢和人上,上床……你,你们如果想上就,就上好了,她,她喜欢的。”

罗刹四鬼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楚傻子啊楚傻子,这天底下怎的还会有你这样的大傻子啊?这样,你喊十声‘我爹楚瀚是条老狗’,本大爷过会儿就请你吃冰糖葫芦。”

“不,不行!”姓楚名涿的憨傻男子陡然提高了嗓门,“我,我爹他不,不是老,老狗!我爹不是,老狗!”

“你爹还不是条老狗啊?那他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中用的狗儿子来了?快说,再不说,爷们打烂你的门牙!”

“不,不说!”明显智力极其低下的楚涿相当急切的嚷道,“我,我,我不许你这,这么说我爹!”

话音刚落,就听得“啪”的一声从试刀石后方迅速传来,显然是这个楚姓男子脸上挨了不轻的一巴掌。

“快住手!”魏颉蓦然大喝一声,匆匆奔至了那块巨型岩石的后面。

“什么人?竟有胆子来管你爷爷罗刹四鬼的闲事?!”

那个气焰嚣张的持刀大汉见有人过来当出头鸟,提起手中鬼头刀就用力在旁边的巨岩上面斩落了一刀,当场就在岩石上留了一道极深极鲜明的印记,“小子,我劝你识相一些,快点滚,否则爷爷我……

那厮原本打算说“我这柄大刀可不是吃素的”,可当他看清楚了来者的容貌,后边的那句言语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当他真切的认出了此人就是那个被官府重金悬赏的“巨寇”魏颉魏正气时,张狂傲慢的态度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姓魏名颉的年轻人可是杀掉了六十余名朝廷官兵,连当今圣上都明确表示务必要将之擒获归案甚至直接就地正法的大神级别的人物呐!罗刹四鬼生平造孽虽然也不算少,但归根到底也就只有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能力和胆量,又不是江湖上那些有头有脸的大魔头,四个人能有几条性命跑去和官家作对啊?找死都不带这么找的!

见那个性子张扬的彪形大汉不再讲话了,魏颉微笑着说道:“继续啊,否则爷爷你怎么样?是这样么?”

说罢,魏姓年轻剑修拔出了配在左侧腰间的神剑青霜,刃身之上青芒闪光刺眼,芒蛇倏然一甩,“嘭”的一声雷霆震响,那块被万名战士挥劈都不曾产出裂缝的发兵巨岩在那一刻炸裂了开来,此剑法正是嬴秋与剑狂龙蠡大战时所创的那套顶尖剑术“霜刃把示君”!

罗刹四鬼先是在原地呆滞了片刻时光,接着四名身材结实的凶恶大汉几乎在同时抛掉了手里的凶刃鬼头刀,齐刷刷跪倒在了地上,四人一起竭尽全力的磕头谢罪,为首之人边叩首边哀声恳求道:“魏大爷,求您饶了我们的性命!我们四个狗眼看人低,一时之间竟没认出大爷您的身份,若知道是天下闻名的魏大爷来了,就算打死我们也万万不敢顶撞大爷呀!”

魏颉听得十分好笑,心下暗道:“时隔那么长的时间,这四条狗的德性倒还是半分都没改。”嘴上则故意的沉着嗓子肃声说道:“这次怎的认出我来了,怎么不像上次一样将我认作是那魔头司徒鲛了?”

那名没了鬼头刀的精壮汉子仍是“咣咣咣”的在地上磕个不停,“魏大爷英武盖世、天下皆闻,那个姓司徒的家伙哪儿能跟您相提并论呐!”

另有一个“罗刹小鬼”跟着卑微奉承道:“是啊,那个什么狗屁司徒鲛就连给您老人家擦鞋端脸盆的资格都没有啊!上次是我们四个第一回看走眼,您宽宏大量饶了我们,这次我们四个睁眼瞎子又看走眼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再饶我们一回吧,下次决计决计不可能再认错了!”

魏颉见他们道歉态度诚恳,本就无意杀人的他撇了撇嘴,将剑侠的青霜剑归入了墨鞘之中,淡淡然说道:“上次我说我不愿杀狗,这次呢也还是一样,像你们这种下-贱的东西,杀了反而脏我的手!行了,都滚吧,上回你们是正着滚的,这次换个姿势吧。”

曾从酆山鬼王卢通幽那里学过几招的罗刹四鬼见总算又挣得了性命,无不欢欣至极,连连道了几声“是”后,四人稍微讨论商量了一下,以侧滚翻的狼狈姿态往远处滚去了。

见那四个善于见风使舵的粗野汉子愈滚愈远,朱丹裙少女许灵霜觉得非常滑稽有趣,忍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声音。

魏颉扭头看着满脸笑意的小霜儿,自然而然回忆起了昔日那个和自己在月渠镇小胡同里萍水相逢的绿衣小丫头卜倩,抿了抿嘴,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也不知小萝卜现在在干些什么?”

将脑海思绪拉回现实,年轻人魏颉转而看向了那个被人骂作“楚傻子”的痴愚男子。

那个楚瀚老将军的独生子左脸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此时正呆呆的瘫坐在石砖地面上。

只见此人体格之巨大魁梧直追那位莫忘山庄的姬老爷,数九寒天里仍只穿有一件薄薄的小马褂,面相极度非比寻常,龙姿日角,紫髯碧眼,而且双眸之中竟生有重瞳!

此为千年难得一见的圣人之相!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造地设的一对 楚瀚老将军有个痴愚呆傻的无能儿子这件事早已在中原各地传开,人尽皆知,算不上什么隐秘。据传闻,这个虎父犬子今年已有三十五岁,生而一张极富极贵的“龙相”脸,不仅毛发尽紫,眼眸碧绿,更夸张的是其双目之中竟蕴有两颗瞳仁,这可是上古典籍之中就有记载的传说中的“圣人面貌”!不仅品貌异于常人,此子身高足足达到一丈,膀阔十围,腰粗如巨树,七岁能敌对九牛,九岁能搏杀二虎,十二岁便力能扛鼎,可惜如此天神无双的霸道气力竟落在了一个废物大傻子的身上,真正无疑于是暴殄天物,闻者都当成是个笑话来看待,毕竟区区一个神志不清的弱智,纵使力气再大又能如何,还能翻了天不成?

楚瀚独子楚涿当了三十多年的傻子,什么样的荒唐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过。有人请他吃糖,糖纸里面包裹了一颗搓成团的马粪蛋-子,他看也不看就倒进了嘴巴里;有人告诉他“头驴”二字是聪明人的代名词,让他到处宣传自己是“头驴”,生性痴傻的呆子楚涿就真的在大马路上扯着嗓子喊起了“我是头驴我是头驴”;有人送了条开裆裤给他,说是最新款的漂亮衣裳,这傻大个儿二话不说就把原本的衣服给脱了,将那条裤衩子穿上以后大摇大摆的走了,那么高大魁梧的一个猛汉穿着紧身开裆裤在道上行走,那画面真叫一个荒诞得辣眼睛……

最叫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姓楚的傻子几年前明媒正娶了个老婆,姓鱼,是个出了名的大美人,用时新说法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那女的生性泼辣且放荡不羁,除了平日里对自己的这个丈夫百般打骂欺辱以外,竟丝毫不守妇道的拉各种路子的野男人回家,甚至有时候还当着自己老公的面做那些下作恶心之事,全然没有半分顾忌,就拿楚涿一个堂堂一丈男儿当成空气一般,彻彻底底无视,在和不在根本没有两样。有时候与人快活苟且之声极响,连隔壁邻居都犹可听闻。邻家的男人无一例外自然都和那鱼姓女子有过鱼水之欢,对此倒也不以为然,邻居家女子听得此声,心里不知暗暗骂了多少句“真是个天底下少有的荡-妇!”

也不知是老将军楚瀚平日里负责军事职务太过疲乏繁忙,实在没有精力去管教自己的儿媳妇,还是明知有此事但仍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楚老将军一大把年纪了还每日兢兢业业任职军务,平步青云之类的好事半件轮不到不说,还因为自己的这个痴呆傻儿子而晚节不保,到处被人戳脊梁骨,骂声不断,什么“老骨头快些去死,这样那姓鱼的两脚香炉就真的无法无天了,毫无任何顾忌了”、“我要是楚瀚,一大把年纪了还整天累得像条狗,回家后还要面对那样的傻儿子和泼辣淫-荡的儿媳妇,早就活腻歪了,往房梁上栓根绳子一吊了事”云云。

不管是楚瀚老将军还是大傻子楚涿,这对可怜父子这辈子活到了这份上,真的可以说是没什么活头了。

两年前,“落剑”事件发生之后,天子嬴勾在宰相祁密的建议下与天烛国耶律镇江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割让了边疆六座大好雄城,将原本抵达天

烛的禹朝大军尽数撤退回了不平山燕鸣关以南,并任命从一线退下来多年的老将楚瀚来负责镇守那座昔日“雄”关燕鸣。

老将守老关,等什么时候天烛国在南院大王的指派带领下正式南侵了,他楚瀚恐怕就是第一个被杀的“挡箭牌”了吧,只是这块挡箭牌就像老将军那副迟暮昏聩的衰败身子一样,必然坚持不了多久了。待老将入土,大禹朝廷又会派个什么样的无能庸才来为王朝把守北面疆土最重要的那座关隘呢?

燕鸣关靖宁寺外那块试刀石前,年轻剑修斥退耀武扬威的罗刹四鬼,救下了楚瀚将军的独生子楚涿,对老将军心怀敬意的魏颉此时自也不会对将军的亲生儿子有所怠慢,快步赶上前去将只穿有一条褂子的魁梧大汉楚涿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谢,谢你。”口吃很严重的楚涿努力开口谢道。

“小事情,已经没事了,放心好了,有我在呢。”魏颉在将眼前这名一丈高的肌肉巨汉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暗地里偷偷摸索试探楚涿周身的气机流转,可惜一试之下发现此人果真空有一身扛鼎蛮力,并无任何内功底蕴和修为造化。如此看来,他那份叫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痴傻”也并非装出来的,而是货真价实的脑子里缺根弦,“楚傻子”这个称号也算得上是名副其实了。

深为其人的身世病患感到惋惜痛心的魏颉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楚涿露出来的两条结实胳膊上的块状虬结肌肉,笑吟吟的竖大拇指称赞道:“楚兄,身材不错嘛,这块头,真个算得上霸气!”

名字一听都很是愚拙的傻大个楚涿听了魏颉这话,傻愣愣的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嘿嘿”憨笑着,一副心智最多不超过五岁的可笑呆傻模样。

魏颉仰着头去观察楚傻子那对人间极品的“重瞳”,盯着他一眼双瞳的招子看了一会儿,咂了咂嘴,心下感慨道:“都说目生重瞳之人要么大富大贵衣食无忧,要么成为那名扬千古的圣人,再次些也该是那些杀人如麻的魔道巨头。再看看我眼前的这位仁兄,大富大贵和成就圣人这两条路和他必是没什么关系了。至于成为杀人魔头,就凭他适才被人扇巴掌都不敢还手的怯懦胆色,杀人?不被人杀掉就很不错了!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他楚涿不过是生下来力气大点、脑子笨了些,仅此而已,为何命运还是如此悲惨可怜,被人百般践踏凌辱,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要沦为别人的玩物……唉,明明我自己都过得不甚如意,偏偏看不得这人世间的疾苦,我魏颉又不是像一衲禅师、嬴老爷子那样的圣人,干嘛管别人那么多闲事?我要钱没钱要势没势的,又能帮得到他什么呢?”

正兀自想着,一个身披轻质铠甲的老迈武将从靖边寺内缓步走了出来,那名须眉颇为浓密的老将冲着立在寺外的楚涿招手喊道:“涿儿,你在与何人聊天呢?”

“爹!”穿着马褂的傻大个楚涿见到那轻甲老将出来,兴冲冲的大踏步奔了过来,雀跃的说道:“爹,他,他刚才帮,帮了孩儿!”

“帮你?怎么回事?”燕鸣

关守将楚瀚拧着眉头问道。

这会儿魏颉和许灵霜也已跟着走了上去,年轻剑修魏颉将适才关于罗刹四鬼出手欺负人的事情简单说了,须发皆已有大量银丝的老将军楚瀚转而问自己的亲生儿子:“涿儿,果真是如此么?”

目有双瞳的紫髯楚涿立时点了点头,不加思索的应声道:“是,爹爹,他,他说的对!”

年近古稀但精神面貌却不显衰态的楚老将军“嗯”了一声,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微笑着赞赏道:“路见不平之事而仗义出手,侠义当头,真不亏是狼煞大将军魏魁的儿子啊!”

魏颉稍显尴尬的笑了几声,道:“楚老将军认出我来了?”

燕鸣关守关人楚瀚“哈哈”一笑,朗声道:“你魏颉的肖像画早已在中原各地城头之上贴满,我楚瀚又没真的老糊涂,岂能连这都不知道?”

魏颉挠了挠头,心下暗道:“我这知名度未免也忒高了些,都快赶上我爹了,只不过我爹他老人家是英雄美名,我这名声嘛,就完全是谋乱反贼的臭名了,父子之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遂欠身抱拳说道:“久闻楚老将军名号,今日有幸得见,晚辈幸甚至哉!”

这话魏颉倒也没有过分恭维奉承的意思,昔日他还在做濠州落剑城搁剑塔守将的时候就曾与同职的兄弟们酒后豪言称要发兵去与那楚瀚将军会师,并发兵北上征伐蛮夷天烛国,今朝在此寺门前遇到燕鸣关守将楚老将军,亲眼见到其犹自精神烁立并无大半截身子入土的可悲衰态,“幸甚至哉”四个字说得可谓是真情实意。

从一线军队退下来楚瀚楚将军仰头大声笑了起来,拍了拍魏颉的肩膀,赞声道:“不错不错,你这小伙儿会讲话,要不要陪老朽回去喝一杯?”

魏颉老早就有与那位被雪藏多年的楚姓老将对桌同饮一杯的想法,当下听得此话,忙不迭回应道:“自然愿意,能与前辈一同饮酒,晚辈大感荣幸!”

在那名出门拜寺都不肯脱去甲胄的老将军楚瀚的带领下,魏颉、许灵霜以及那个大冬天还穿马褂也不怕冻死的巨汉楚涿三人,绕了几个弯终于来到了楚家的屋子。

那楚瀚好歹也是一员边疆之地的堂堂要塞武将,生活的屋舍竟与寻常老百姓并无什么两样,除了后院的面积还算不小以外,家里的陈设摆放基本和邻居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就连魏颉曾经住在濠州落剑城里的那座“魏府”都要比楚将军的家气派上好几倍!

“鱼儿,鱼儿快些出来,有客人到咱们家了!”刚回到家中后,早年间便已丧妻的老将军大声呼唤自家的儿媳妇快快去厨房烧制一桌好菜来招待客人,喊了好半天,才有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子从里屋懒洋洋的走了出来。

魏颉定睛看去,只见那名睡袍女子娇态婀娜,气质和外貌堪称倾国倾城,不论是体态还是姿容,都和那位英武霸气、身材魁岸如山的楚涿极其般配,年轻人心里不禁由衷感想道:“若是这名鱼姓女子能守些妇道,楚兄心智能与常人无异,那他们二人该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第一百六十章 城头字刻 绝美。

世人都知楚瀚楚老将军家中的儿媳妇是个偷男儿偷到真正无法无天的传说中的“两腿香炉”,为何名为两腿香炉?只因香炉这一物事极为多孔,且谁都可插毫无忌讳,故此用以比喻不守贞洁的那些浪-荡女子再合适不过,堪称神妙。但有一点须知悉,再妩媚多情、性子再开放的“香炉”也都是需要建立在出尘的美貌与绝好的身材之上的,丑人纵有心也无力,而在这两方面,这名鱼姓娇艳女子就做得极好,美貌、身材一人通通独揽,实在贪心得紧。

身材绝佳、容貌极美,从头到脚每一处吸引男人的宝贵地方都完全可用“倾国倾城”这一四字成语来充分形容,人间尤物也不过如此,就算那位号称“天下第一花魁”窦妙窦花魁与之相比,也决计胜不了太多样貌姿色。

除了身段容颜以外,此女子还拥有一对极其清澈如泓的硕大眼眸,眼含星辰,这样明亮剔透恍若钻石宝物的干净眼睛,魏颉这辈子只在卜倩、许灵霜、姬小小这样的天真少女身上有看到过。

显得颇为迥异而格格不入的是,大傻子楚涿的妻子,也就是那名穿着睡袍从屋里慢悠悠走出来的女子虽眼眸异常清亮,她面部的表情却甚为趾高气昂,一副目中无人的嚣张做派,用尖尖的下巴扬起来看人,就好像这一家之主其实根本就是她,而非那位老将军楚瀚一样。

“鱼儿,你怎么睡到这个点才起啊?”须发俱掺满浓浓银丝的燕鸣关守将楚瀚略有不满的指责吩咐道,“快些换身衣裳去。”

那姓鱼的睡袍绝美女子顿时拧起了出水芙蓉般的美艳眉头,有着人间尤物般极品长相的她快速抬了抬薄薄眼皮,继而高声叫嚷道:“到底是让我去烧菜还是换衣服啊?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还有没有个准啊?”

楚老将军飞速瞥了坐在身边的宾客魏颉一眼,转而肃声对着毫不懂礼貌的自家儿媳妇道:“哎,你这……先去换身像样点的衣服,然后再去炒两个菜嘛,这两件事情又不冲突的。”

那名倾国倾城的女子狠狠翻了个冲天的白眼,招了招手,撇嘴不屑的小声嘀咕道:“知道了,一天天也没个清净的……”说着便又折回里屋心不甘情不愿的换衣服去了。

而魏颉、许灵霜还有楚瀚之子楚涿则跟着老将军在家中的那张寻常木材制成的客桌旁坐定了。这才刚坐下来还没多久,性格泼辣火爆如椒盐烹煮的鱼氏的尖锐声音便又从厨房里面突然响了起来:“喂,阿涿,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穿着单薄马褂的重瞳肌肉巨汉楚涿听得最最心爱的老婆在呼唤自己,二话不说就从位子上猛然站起,往厨房那边匆匆赶去了。又过了一会儿,鱼氏女子再度相当没礼貌、没规矩、没教养的连天叫唤了自己的公公:“哎哎哎,老瀚,这鱼它乱蹦哒,你快过来帮忙把这上头的鳞给刮了!”

家门不幸的守关老将军楚瀚朝着魏、许二人抿嘴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的脱去了身上的那件轻质甲胄,将之随手放在了位子上,然后就迈步走入了厨房之中,给惹不起的儿媳妇打起了下手。

耗费了不少时光,楚瀚楚涿父子以及楚涿之妻鱼氏三个人总算忙手忙脚的烧成了四个荤素搭配的小菜还有一大盘红烧鲤鱼,老将军一手捧着一大锅米饭,另一手端着那盘色泽算得上不错的多肉鲤鱼,楚涿和他妻子则各自拿着两个荤素盘子从里屋来到了待客的客厅,总算是开饭了。

众人开始就餐,仿佛彻底忘却了适才发生的种种不愉快之事,都纷纷享用起了这顿并不如何丰盛美满的简易午餐。魏颉和许灵霜二人行走江湖数月,本就不甚挑食忌口,日常伙食都挺普通,只消能下得了口、吞得进肚子里去的东西就行,绝不会因为这顿粗茶淡饭而产生丝毫的不满情绪,反而都吃得蛮津津有味。用餐之间年迈老将军频繁的给儿子以及魏、许二名远道而来的客人夹菜添汤,毕竟菜系实在是不咋地,也就只好在待客的礼节上面多下点功夫了,被天子委派遣任至此地当守将的楚老将军忽然开口询问道:“正气啊,不知你此番来这燕鸣关所为何事?”

“伯父直接喊我‘颉儿’就好,”魏颉十分恭敬的笑着回应道,“晚辈有幸得某位武林高人指点,得知自己的心境有些问题,故此下定决心,打算前往天烛国杀些该死的胡人蛮子以打磨心境、增强血性。”

楚瀚楚老将军眼中登时放出激越的光芒,花白胡子一大把的他异常振奋的道:“好哇颉儿,入蛮荒之地的敌国手刃贼子,以强化心境,增长大好男儿的血气……行,魄力够足!不愧是狼煞大将军魏魁的儿子啊!”

魏颉较为自谦的温言低眉道:“伯父过分夸赞晚辈了。”

“不

过分不过分,想不到颉儿年纪轻轻……”郁郁而不得志的落魄将军楚瀚话刚说到一半,声音便被一阵哐啷哐啷的烦人打铁声音打断了,那股声音之噪杂刺耳,无论是谁听了都会大感不适,好心情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在敲什么东西?”魏颉略有些疑惑的发问道。

耳中满是这种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打撞击之声,震动之巨甚至搞得整间小屋子都微微晃动起来,楚老将军往天花板上敲了一眼,然后尴尬的笑了一笑,淡淡的说道:“我家隔壁的那户邻居是个铁匠,这大白天的哐哐哐打铁,着实吵闹得紧,颉儿见谅见谅。”

魏颉淡然一笑,表示无妨,都是赚钱讨生活的,这年头谁也不容易,能体谅能体谅,随后又低头吃起了桌上的新鲜饭菜。吧唧吧唧嚼个不停,然而那股“吧唧嘴”的粗鲁口音也被金属声音近乎完全覆盖,听不到半分,足可见那阵所谓的“打铁之声”有多么响亮高昂,多么影响人的正常生活,也不知道楚瀚老将军一家平时都是怎么生活在此处的,这一天天被烦得脑壳里爆出汁水来,住上没几个月恐怕就要精神失常变成一个失了智的疯子了罢!

“阿涿!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鱼骨头吐到桌子上面就行了,你干什么又把骨头弄到地上去了?!”换了身干净得体衣裳的鱼姓女子瞪大眼睛毫不容情的冲边上的那名魁梧彪形巨汉怒斥道,“给我都捡起来!”

紫髯碧眼的重瞳子楚涿被媳妇儿如此狂吼训斥,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弯下腰去将那些细小的鱼刺骨头根根捡了起来,都重新放在了木头桌面上。

“一看到你这家伙就火大,本来不是吃得好好的?你非要干这种恶心人的事,给我搞得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了!”泼妇鱼氏仍是得理不饶人,“你要是再这样,下次就别跑来桌上吃了,拿个小板凳,蹲到厨房里面吃去!”

“对,对不,不起。”生就一副骇人龙相的魁岸巨汉楚涿此时此刻恰如同犯了错的幼稚小孩一样,认错态度极为诚恳的小声道:“下,下次不,不会了。”

俨然有着“一家之主”做派气态的美妇人鱼氏又朝自己的无能丈夫翻了个白眼,用那只精致的鼻子“哼”出了一口气,再度自顾自的提筷子就夹起了饭菜,不去理会自己那个被世人嘲讽为“楚傻子”的傻大个丈夫。吃饭的时候看见这种糟心的鄙陋家伙,实在是大大影响食欲和胃口,眼不见心为净,就算盯着只臭虫瞧都好过去看一个臭名远播的著名大傻子,楚涿这个家伙在中原人的眼中比一只过街老鼠还要不堪低贱。

同样围坐在桌子旁边的魏颉心下极是迷惑费解,心道:“楚涿生性愚蠢未开半分心智,所以会对自己的妻子那般恐惧害怕倒也还能够理解,只是为何楚老将军也要对自家儿媳这般放纵不管,任由她无法无天、唯我独尊?”

扭头去看,果见燕鸣关老将正阴沉着脸,面色可谓相当的难看,显然是对儿媳妇的那般无礼的野蛮行径心怀绝大程度的不满,满腔怒火仅是压抑着没有往外喷-薄泄发而已。

自命不凡的大女子鱼氏仍是摆着一张自负且高傲的恶臭嘴脸在夹着肉菜,即使她长得惊世骇俗,光是脸上的难看表情就足以让像魏颉这种正派年轻人产生强烈的不适和厌烦之感,巴不得敬而远之;将军楚瀚满脸黑线,脸色之臭令人不寒而栗,感觉老将军随时都会按捺不住怒火而勃然爆发出来,好似一座闷沉已久的活火山,危机四伏;傻子楚涿则宛如小鸡啄米似的在小口吃着碗中的雪白颗粒状米饭,人整个身子极大,但吃饭的动作却极小,唯恐不小心露出了些许米粒,或是力气使大了,不甚弄坏了甚么便宜碗筷,又要遭脾气坏的老婆一顿臭骂甚至是倾力殴打,堂堂力能举鼎、有九牛二虎之力的霸气汉子,在家中竟是比学步孩童还要唯唯诺诺。

如此尴尬诡异氛围,屋内的空气近乎都被冷冻凝滞住了,叫人难以透过气来。

一桌再也无言。

健谈爽朗的魏颉魏正气为了缓解当下的气氛,笑着开口恭维着道了句:“这鱼烧得很好吃……”

怎料此言一出,一直阴着个脸、表情若死水之潭的老将军楚瀚立时爆发了,恰如挤压已久火药被引线引爆了一般,魏颉刚说出此句讨好的违心言语,年近古稀之年的苍颜老人便即挑着白须苍苍的眉毛沙哑着嗓子大喝道:“好什么好,放那么多盐,打死街边的盐贩子了?”

负责烧制这道红烧鲤鱼的蛮横妇人鱼氏当场就翻了脸,一向受不得轻慢的她“啪”的一下把那双筷子摔在了桌子上,嗓音尖锐的嘶声叫道:“爱吃吃,不吃就拉倒!既然觉着咸,那下次换你来做好了,老娘不伺候了!”

被儿媳妇公

然忤逆违抗,甚至被溅了一脸唾沫星子的楚瀚老将军碍于面子问题,亦狠狠拍了木制桌子一下,震得桌上的菜盘险些侧翻倾倒,不平山燕鸣关守将楚瀚以一代前线守边将军的威武腔调震怒暴喝道:“鱼儿,你这是什么态度?真当老朽不敢打你么?!”

老将虽已至半截身子入土的古稀暮年,但昔日打仗拼杀练就出来的那股子搏命的惊人血性一直都在,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楚瀚一把老骨头虽然已经不是很硬,但也绝对称不上一个“软”字!

重瞳子楚涿唯一的妻子鱼氏旋即就恼羞成怒,只留下了一句“我就这态度,你要嫌我态度不好,有本事让你儿子再换个好的媳妇儿去啊!”说罢便怒气冲冲的往屋子门外奔去了,步履极快且头也不回,显是被自己的公公气得够呛。

“媳妇儿!”见鱼氏气急败坏夺门出去,傻大个楚涿同样也着急忙慌的迈大步追了出去,“我,我错了!你,你,你别走啊!”

待儿子、儿媳都先后离开,被隔壁打铁声音吵得心烦意乱的年迈老人楚将军重重叹了口大气,沉声说道:“唉,都是惯出来的,越惯越任性了,再不多加管管,只怕天都要给她掀过来了。”

“楚伯父,你……”心地良善的年轻人魏颉试图稍作劝慰,以抚平老将军愤怒悲哀的心灵情绪。

“你用不着劝我,这种事情老朽早都习惯了。”苍髯老汉楚瀚有气无力的哀声道,“我家涿儿天生智力低下,连最简单的与人讲话这件事都有障碍,能讨上个那么漂亮的媳妇儿已算是非常不易,若是休了这个妻子,那多半就再也找不到别的女人来给我们老楚家传宗接代了,忍了,就忍了罢!”

还是无言。

三人又安安静静吃了没多久,桌上的菜盘都差不多已空了,用完餐填饱肚子后,魏颉和许灵霜二人作拜辞别老将军楚瀚,临行前,那位负责镇守雄关燕鸣的暮年老将表示有一物要慷慨相赠,作为分别之礼以祝魏颉此番北游能尽可能多的杀些胡虏狼煞蛮子。

那份“礼物”并非什么值钱的珍奇物件,而是一头生命力旺盛无比的活物,一匹神骏绝代到无与伦比的高头巨马。

那匹大马浑身如烧灼火炭般赤红,无半根惹眼杂毛,从头至尾长足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吼咆哮之声有腾空入海之状,体态流线型甚美,非马而类龙,百姓见之必定目眩神摇,为其美不胜收的外在品貌赞叹不已。

身处楚家后院的大型马棚里,看着这头和自己身高相差不多的稀世名种,向来酷爱异兽骏马的年轻人魏颉忍不住发出衷心的感慨之声:“此马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此乃八骏图名马之一的赤骥,又被唤作赤焰火龙驹,当年老朽侥幸得来此旷世神驹的时候,原是打算将其送给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儿的,可惜吾儿生下来便属痴傻,空有蛮力却浑不济事,斗大个字也不识,这匹马儿留给他也是浪费。”楚瀚楚老将军极是慨然大方的朗声道,“颉儿,令尊狼煞魏魁乃是老朽生平极为尊敬佩服之人,你既有心赶赴天烛国讨贼杀蛮子,那么伯父自当全力支持,我家也没甚么值钱的物事,这匹名马赤骥就送给你权当此行的脚力坐骑好了。”

深知此物种名贵非常的魏颉正打算出言谢绝,老将继续缓缓劝解道:“你伯父我一番好意,颉儿你就休要推辞了,老朽受天子旨意,奉命镇守北疆燕鸣关,只要天烛国一日不南下,我就绝不能离开此地,而等到天烛真正南下了,也就是老朽该去死的时候了。既然不论生死我都注定已离不开这座不平山燕鸣关,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那么这匹赤鬃老马留在我身边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不如让它跟随颉儿一同往北赴战,见证一下颉儿你的豪迈事迹!”

魏颉对老将军的这番话其实颇有共鸣,那一日若非有天庭剑道仙人杜擘亲手炸毁了濠州搁剑塔,那么他魏颉多半也要长长久久的画地为牢、故步自封在小小的一座落剑城里面了,既然楚老将军与自己曾经的过往经历那般类同相似,又寄希望于年轻晚辈能赴北杀寇以振中原人的胆色豪气,那么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人魏颉又岂能再作退却呢?

“楚伯父,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年轻剑修魏颉抱拳振声道,“晚辈自当骑乘此神驹赤骥,仗剑入天烛,杀他个地覆天翻、日月无光!”

拜别了穷困潦倒的老将军楚瀚,离开了那间寒酸形如陋室的平民小屋,魏颉与少女许灵霜二人一同骑着那匹名为“赤焰火龙驹”的名种异兽来到了燕鸣关的城门关口。

那座天下第一雄关的关隘城墙上头,于数日之前被人深深刻下了九个甚是醒目的歪扭大字——“大哥哥,我去天烛国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濡以沫不如 中原北疆头号巨阙燕鸣关坐落于一座名为“不平”的连绵高山之上,有道是“万物不平则必发鸣声”,燕飞不平山而鸣,燕鸣处,天下至不平也,此关名取得甚是妥帖契合。

城墙围绕起伏山势而建,高低错落有致,周长不下二十里,平均高度可达十丈以上,城墙的最南端分别与关城的东西两翼相连,紧密衔接,堪称严丝合缝,向北则沿着山脊延伸到谷底合围,合围处建有高耸城门,无护城河。围城以外还筑有三大石墙和二十多道小石墙,起到类似屏障的保护作用,以防外敌侵入,危及疆界领域的安稳祥和。

关城正北的山岗上有曾经用于大批士兵驻军的营房旧址,东南有操戈练兵的大型校场,两处地方现都已荒废许久。靠近西面的位置有纺织燕京作坊,东门附近有祭祀战事亡灵的靖边寺,关城以西的旧关城俗称为铁龙门,顾名思义,此门坚实若浑铁打造,气势犹似飞龙。两关之间用石砌长城连接,并于此特别建造了敌楼、烽火台等等建筑,形成一组完整的防御体系。

燕鸣有东、西、南三处正式出塞城门,皆以巨砖石瓦叠砌而成,过雁穿云,气度轩昂,门额处分别深深镶嵌有“天时”、“地利”、“人和”三块铁制方形匾额。东西二门上曾建有瞭望城楼,巍然凌空,南门上头则无,该门额顶部内嵌有一方巨型石匾,书曰“燕鸣关”三个斗大楷书字体,左右两旁嵌镶砖刻着名气极大的对联一副:“三关冲要无双地,九寨尊崇第一关。”一字一砖,传闻是当年太祖皇帝嬴霑亲笔写就,每个字都尽显那位大禹国开朝大帝的雄壮气势!

魏颉骑乘着那匹楚瀚老将军赠送的八骏图名马之一的赤骥,打算自那面镶嵌有“人和”匾额的南面塞口出关,尚未进入城门,忽的抬头从巍峨城墙之上赫然望见了九个可谓极度一目了然的纂刻大字,每个字的每条笔画都不短于一丈,字形歪歪扭扭没有章法,下“笔”所用的力气极大,刻得非常之深,如此明显的痕迹,断非寻常人士能够造就,且一旦形成,也绝不是轻轻松松就可消除抹去的。

正如同人们心里头某些十分隐秘而不可与谁言说的烙印刻痕,即使过去了很多年,那些叫人难受的痕迹已然还留存心间,不管如何去填坑修补,它都一直存在,只要“心”还没死,“心印”就永远都消却不掉,除非和另一个人心心相印,并以对方的心还弥补完整自己的心,这样的法子虽然有些困难复杂,但已是最后且唯一的一种办法了。“心”这种东西,单凭自己是绝对补不全、填不平的。

红鬃高头赤马背上的年轻人魏颉怔怔然望着城头上颇为不工整的九个歪斜大字,先是在原地狠狠发了一会儿呆,继而随便寻了几个路人细细盘问端详,慷慨大方的花了些银子票子打赏,为的自然就是尽可能详细的了解点真相与前因后果。

从过路行人的口中勉强得知了那九个字是数日前一名穿着绿色单薄衣裳的

白发纤瘦少女所刻,那少女识字不多,除去“大哥哥我去天了”七字之外,九字中那“燭國”两字还是她专门寻人先在墨笔写在宣纸上以后再自行用深湛强横的真气指力一笔一划的划刻在城头上面的。那名霜雪长发的怪诞少女除了在石壁上头留下了那几个让人完全捉摸不透的八个大字外,还做了一件惊世骇俗到了极点的大事。

白发绿衣的花季少女居然将当朝第一人,一品宰相祁密从天启城一口气虏至了此地,并将其用极粗极糙的麻绳给活活吊死在了城墙之上!

据说当时燕鸣关有幸亲眼目睹那一画面的百姓无一例外全部先是目瞪口呆,随后皆扬起脑袋看着腰身粗肥的千古第一奸臣脖子上紧紧拴着致命麻绳,临死前犹在不断挣扎企图脱困存活,但最终还是两眼一翻、舌头一吐,就此凄惨绝伦的窒息死去,尸体悬空垂在上方,观看之人长期受到压抑的低落心思得到解压释放,内心的情绪从最开始的惊悚震撼,到后来的爽快振奋,再后来甚至有人拿出了家中原本备着打算过年用的烟花爆竹出来欢呼着全部点燃引爆,以庆祝那个祸国殃民的狗奸贼亡命归天,中原终于又少了一个万死莫辞、千刀万剐都不嫌多的弥天祸害。

虽然因为宰相祁密提的割地赔款退兵的意见而导致沦陷失却的那六座宝贵城池已然覆水难收,但是姓祁的恶贼如今终已是亡命城头、死状异常凄厉,这多半就意味着天启王庭再也没有一个只手遮天、权侵朝野,足可遗臭万年的巨宦来指鹿为马并挟天子令群臣了,皇帝以及其他的权势大臣们也将不再受到限制打压,可以自主的做出正确的判断谋略,堂堂天子陛下想必就不会再干出交割大好城池,与敌人签署不平等条约那种丧权辱国的卑劣之事来,天烛国的那批上层人物们必然会因为祁密的死而大发雷霆,觉得自己的国家少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合作盟友,靠着祁密祁宰相这条路子逐步侵吞蚕食直至彻底占有中原的这个春秋大梦破碎落空,南朝大禹国这座统一王朝的“脊梁骨”也将因为少掉了祁密这条该死的附骨之蛆,而得到治愈和改善,可以逐渐“挺直”了起来了,这座天下未来可期,泱泱中原有美好的前程可以展望!

原本日月无光、天地昏沉的大禹王朝,今朝伴随着朝内第一贼子暴毙身死,晦暗阴森的凡尘世间总算又有一束亮堂的光芒透洒而入,这道希望的曙光似乎就在预示着所谓的天亮黎明就在不远的将来。

那名真正可称得上王朝英雄的白发小姑娘将偷天巨贼祁密在高处吊死之后,就于城墙上头用内劲气机作墨,以手指为笔,石砖碎屑纷纷飘落,当着地下众多老百姓的面,姿态娴雅若天仙的刻写下了那九个大字,然后便缄默不言的孤身一人掠门出关,正如壁垒石墙上写的那样,飞速奔着北方天烛国去了。就在城关内的百姓激烈热议讨论那面墙上写的“大哥哥”三个字是指何意的时候,楚瀚老将军派人将祁密的尸体从城头取下,并特

别装在了一口价值不菲的灵枢棺材里并往天启城方向送过去了,由于委派运尸的就只有不到十名私兵,所以半道上究竟会不会遇到传说中的劫棺事件这就不得而知了,绝大概率就是祁姓狗贼的尸身尚未送至国都天启,半道上就被人拦路截胡,那么等待姓祁的那个狗汉奸的最终下场恐怕就是开棺鞭尸,骸骨曝露荒野被野狗、兀鹰、鸟虫把其身子给吃干抹净了,如此非人命运,也算是他毕生作恶多端应有的报应了。

古人曾云,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祁密官居庙堂一品宰相,实际上权力之大已经几乎不亚于当朝皇帝,死后落得此等尸骨难存的惨绝结果,所做之“恶”终于算有了所“报”,以死还债,真正是大快人心!

按照这个道理,想来那个出手讨贼,成功吊死了卖国贼祁密的英雄小姑娘,好人终有好报,那她此生也该有个极善极美的坦途命数了吧。

“小萝卜……”年轻剑修魏颉仰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壁上刻有的那九个大字,身子因过分震惊而微微颤抖,心情甚是激荡不止有若涛涛江潮,久久不能释怀,此刻年轻人心中兀自想着:“原来颍川兄口中的那位掳走了奸臣祁密的大英雄就是卜倩,那日我不过是在万家酒店店外的空地上随口说了一句‘对付祁密那种禽-兽,就该将他活活吊死在燕鸣关的城墙上’,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想不到小萝卜居然当真把我的那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而今更是不可思议的直接将之化为了现实,祁姓佞臣竟真的就那么被吊死在了此处……小萝卜,大哥哥真的亏欠你太多了!你为何要对我如此之好?我还欠你五次性命,这叫我该用何种法子来偿还你呢?你现如今身在天烛国,且等着,大哥哥我马上就过来找你,你要好好的,不论前方有千难万险还是有火海刀山,我都一定会找到你的!”

就在魏颉准备策动缰绳、驾马直出燕鸣关南门的时候,坐在其身前的那名花季少女忽然低着头幽幽的道了句:“大胆哥,我要下马。”

“怎么了小霜儿,干嘛突然要下马?”魏颉心下虽有些迷惑,但还是立时就松开了拉着马缰的双手。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魏颉刚一松手,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便一个纵身自马鞍之上跃至了地面,继而腾转扭动脚步转过了身体。

那一袭红裙挺直后背的脊梁骨,就那么亭亭玉立的站定在了那匹赤焰大马的马头之前。

杏眼红润,凄楚动人。

她片刻不移视线的抬头瞧着尚自骑在马背上的他,少女仰视的目光里饱含了各种复杂到近乎无法言说的丰富情绪。

还没等他问些什么,她抢先一步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仿佛那些字是从肝胆肺腑里面硬生生的挤压而出一般——“我们就此别过吧!”

这一刻,他懵了。

而她,满脑子都是一句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三两酒,踏天烛 “我们就此别过?小霜儿,你为何要这么说?!”马背上的年轻剑修魏颉神色紧张焦虑且异常慌张,瞪大了眼睛肃声问道:“是……是我做了甚么错事么?”

朱丹裙少女许灵霜闭口不言,只是那双仰头凝视着魏颉的绝美眼眸变得愈发湿潮而发红了,两颗美好眼瞳恰如放大了数倍的红润石榴子一般,虽然极是水润富有光泽,但满是凄楚悲凉的莫名感觉,也不知其中究竟蕴藉了多少难以揣测的情愫心理。

世间唯有两样东西最是难解难测,天意与少女的心意。

魏颉急匆匆翻身从那匹赤焰火龙驹的马鞍之上跃纵至了地面,他来到陪伴了自己数个月之久的少女许灵霜面前,伸出双手尝试去搭小霜儿的纤瘦肩膀,却被后者相当烦躁不悦的用力给甩肩震荡开了,显然她此刻心情极差,不愿被抱。

“大胆哥,你其实是知道的吧。”朱丹裙小丫头咬了咬那瓣红嫩欲破的嘴唇,“我喜欢你。”

魏颉顿时瞪圆了那双年轻有神的瑞凤形眼眸,却并无任何言语回应。

“从你仗义出手把胡绾给踢飞的那一日开始,从我刚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喜欢你了。”小霜儿眼眶中积累着的晶莹珠泪终于再也兜不住了,一滴滴一颗颗一粒粒的从那张洁白光滑的脸颊流下淌落,“后来我爹死了,整个戏班子也都跟着没了,我什么都不剩了,在这个世界我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你了。那日我说我想跟着你闯荡江湖,你说你本就是孑然一人,路上有个聊天喝酒的伴儿也就不寂寞了,然后我告诉你我只有你了,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我只有你了,你可还记得么?”

魏颉点头应声道:“我记得的,最后我还回了你一句‘我也是’,小霜儿,这天下之大,我又何尝不是只剩……”

“别再骗我了好吗?!”许灵霜那好听悦耳到连林间彩蝶都能吸引来的天籁音调骤然间提高了上去,“你想说你也只有我了?开什么玩笑啊!先不说你还有大伯父东方梧桐,有万纶、颖川兄那样的兄弟朋友,有嬴秋嬴老爷子那样的前辈,还有……还有随随便便就同意陪你睡觉的姑娘!”

魏颉猛然大吃一惊,瞠目咋舌,浑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天中午,彩菱城满月楼里,我确实是在隔壁屋子里面修炼内功,但我意识天生较浅,尚离‘入定’的状态很远,所以隔壁传来的声音都能清楚的听见,我知道你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许灵霜嗓音中带着浓浓的凄楚和哀怨,“大胆哥,你难道就这么不爱惜你的宝贵性命么?如此轻易就给了别人一次杀你的机会,那个时候你可还没有上官前辈的青龙体魄啊,你为何要提出……提出那样的交换?!”

魏颉呆如石雕般杵在了原地。

许灵霜抬头凝视那名身高足有八尺的年轻人的瘦脸,花季少女满脸尽是凄怆悲苦的愁怨表情,她继续用带着哭腔的嗓音说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也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去过分指责你什么,虽然我没办法理解,但是我可以接受。因为我只是你的小妹子,一个一直喜欢着你的小妹子,就是因为我深深的喜欢着你,所以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不论是你的容貌外在还是性格脾气,我都可以接受,我可以接受你去哪儿不带着我,可以接受你不征得我同意就来亲我,甚至连你瞒着我去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都无所谓,这些我通通不会太过在意的!你可知我真正在意的是什么?我真正在意的,是大胆哥你每天过得开不开心舒不舒服,练功修行顺利不顺利有没有遇到瓶颈,以及……心里面有没有我!”

赤焰魔君许焰之女许灵霜的脸上已尽是泪水,她并没有将被泪水抹去擦掉的打算,讲话的声音愈发响亮,宛如在倾情扮演那名身世无比可怜的贾家小妾刘黛玉,爱魏颉远胜过爱自己的小霜儿大声叫道:“你说话啊,有吗?!”

魏颉缄口片刻后,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自始自终都把我当成是你的妹妹而已,从来就没有对我有过男女之间的喜欢,是这个意思吗?”朱丹裙小丫头两眼早已红透似欲泣血,“我就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的在喜欢你,那天晚上在长江船头,你是因为喝了点酒,所以才会趁着醉意想要亲我,压根就不是因为对我有感情,我说的对吗?!”

“小霜儿!”魏颉试图为己开脱,“你别这么说……”

“其实就算你真的完全不喜欢我,我也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因为我真的非常喜欢你,只要能陪着你,即便你心里面没我,我照样可以接受……但现在我发现我再也接受不了了!”许灵霜说话的语气变得强硬而有力起来,“即使我再宽容,接受度再高,我也绝对忍受不了你带着我去找别的女人!城头刻字的那个人叫卜倩,你喊她小萝卜,她喊你大哥哥,对吗?你之前有跟我讲起过她的,你说你是在失去她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喜欢她,但为时已晚,所以你追悔莫及,想要找到她跟她当面讲明白你的心意,我说的可有一个字不对?”

魏颉再度陷入无言的沉默。

“这次去天烛国,你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去杀胡箔、常雀儿为上官前辈报仇,要去杀些该死的狼蛮子磨砺心境,要去炎神山焦叶寺找寻逆转命运的机缘……本来就已经有那么多事情了,现在又多了一条,那就是去找你喜欢的人,找你的那个小萝卜。”此时的少女许灵霜竟慢慢变得平静安稳了下来,言语也不再有多么大的起伏变化,讲话的口气如一汪淤堵不畅的死水,“我不能再陪着你了,报仇、杀蛮子、打磨心境,再困难再危险的事情我都可以陪你去做,我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不论是天涯海角还是阴曹地-府,我不会愿意和你分开,做什么事我都能陪着你,唯独那件事情不行。你不喜欢我,我可以说服自己忍受单恋的痛苦,但是要让我跟着你去找你喜欢的那个人,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完全想不好等到了那时候我该怎么去面对她,对不起……”

“小霜儿,我才是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魏颉低着头说道,“除了你,我还对不起小萝卜,若是昔日我早些告诉她我的心意,或许她就不会走了,而如今我这个大混蛋又伤了你的心,害得你也要弃我而去,我……我可真是该死!”情绪十分激动的魏颉开始使劲儿用右掌抽打起了自己的耳光。

“大胆哥!”小霜儿一把握住了魏颉的右手,“别再自责了,后悔是不能解决什么问题的,而且你也决计称不上‘混蛋’那两个字,你只是……”稍加思索后,又道:“只是不知道该爱谁,是这样么?”

魏颉眉头紧紧打结,垂首低声道:“那天在玎州沐河城,龙虎宫张天师算出我此生孤辰寡宿,命里难遇正缘,看来恐怕当真要一语成谶了。”

许灵霜双手抱住了大胆哥的脑袋,含情脉脉的看着后者的瑞凤眼眸,已然止住了哭泣的红裙少女露出淡淡浅笑,道:“张真人他还说我大凶大恶、天煞孤星,逮谁就克谁呢,现在我要走了,你就不用担心我会妨克到你啦!”

魏颉亦在凝神注视着这名一十七岁的娇美少女,年轻人眼眶略微发红,嘴唇微颤,欲语还休。

如果用“好看”这个词语来描述许灵霜的资质容貌,那就显得有些太过笼统空泛了,毕竟好看实在分太多种了,什么样子算是好看?缺乏一个具体明确的定义。小霜儿她不论是脸型还是五官都很“好看”,但其中最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双遗传自其母亲丁春水的绝世眼睛。

那双眼睛有多美?大概足可称得上不逊色于世间任何美好的事物吧。

“大胆哥,本来我已做好了和你一起死在玉龙关的准备,可谁成想咱俩都没死成,这运气也真是够好呢!”眼含清光、脸上泪痕尚未全干的小丫头许灵霜微笑道,“随便去边上找一家酒馆,临别之际,总该喝一点才是罢!”

二人胡乱在附近寻了家客人比较少的小酒铺,小霜儿跟老板要了三两清酒,用三只碗碟装了,连仰三次头,姿态颇为豪迈的饮尽三碗后,自幼跟随父亲许秋山沿街卖唱的许灵霜眯着眼睛说道:“前段日子我从扶桑叔叔的那首《冬日饮》里获取灵感,自己写了首小曲子,名叫《送君三两》,直接叫《三两酒》也行,词不怎么样,但我会认真唱给你听的,等唱完,我也就该走了。”

魏颉挺直腰杆坐在位置上,洗耳恭听。

许灵霜完全不顾店内其他酒客的侧目礼,兀自酝酿足了感情,站立起身后开口吟诵起了那一首自己写就的送行歌曲:

“送君远行直至平原变高山,临别再送三碗酒水劝君欢。

一两祝你身边多优才;二两祝你心念永不乱。

酩酊醉去再复醒,醒醉参半终日饮。

风流少侠天边见,风雨无阻年又年。

美人花枝高抛还添酒一盏,祝你齐眉举案遇良缘,白头偕老此生安。

我音讯全无,天涯江湖,两相忘……”

怔怔的听罢后,魏颉在位子上出神呆坐了许久,随后他失魂落魄的简单问了一句:“小霜儿,你打算去哪儿?”

“天下何其之大,我可不像你一样被朝廷到处通缉,所以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咯!”铁了心要独自离去的许灵霜说完这话后仍不忘特别补充道:“除了北方天烛国,哪里都可以去。”

这会儿魏颉也从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走至今生有缘相识一场的小霜儿身边,他用尽可能平静淡然的语气说道:“你送了我三两酒,那我也须再送你点儿东西。之前给了你春泥软甲和一对金刚白玉镯,这算是两件,还差一件……有了!”

魏姓年轻剑修将配在腰间的那柄鞘身呈灰白两色的稀世神剑“阴炉”取下,将此柄从法圣李白白那里得来的阴炉剑递了上去,“此剑可催化出一盏巨型气数罩子,罩内除了持剑之人以及与使剑者气数相通之人,其余所有修士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压胜,甚至还可以操纵敌人的周身气机作为武器来攻击敌人本身。这柄剑算我送你的第三件法宝,拿着吧,我已经有血灵和青霜了,人就两只手,两柄佩剑足够了,用不着这东西了。”

许姓朱丹裙少女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伸手接过了那柄神剑阴炉,收下了这第三件礼物。

“对了,闯荡江湖岂能没有坐骑?”魏颉脸上也露出了平和而又坦然的笑容,“‘小红’那条白眼龙啊,有时候连我都训不动它,就听你的话,以后你就骑着它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就在魏颉准备将那条盈盈仙子沈腰赠送的赤色蛟龙从神京玉镯内部的那方南海小天地中呼唤出来的时候,许灵霜快速扑过来一把将他拦腰抱住了。

一如曾经他们第一次携手踏上江湖前的那场拥抱。

分别之际,少女把自己那张小脸再度深埋在了青年的胸膛里,用细微的声音说道:“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度相逢了。这座江湖好大的,你还会认识很多很多的人,下次再见的时候,你还能认得出我么?”

他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了她那颗黑发顺滑的小脑袋,温言笑道:“当然,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小霜儿。”

她哭了,泪水浸湿了他前胸的衣襟,“大胆哥,我也绝对不可能忘得了你的……”

这一日,燕鸣关风雪交加。

关内的某间寻常小酒肆内有一条红毛猎猎的赤蛟发出一阵极端震耳的吟啸声并迅猛自门口飞出,龙背之上骑乘有一名穿着朱丹色红裙的花季少女。

小姑娘许灵霜骑着赤色蛟龙一路南下。

年轻剑修魏颉以赤焰火龙驹为脚力坐骑,孤身一人北上出关。

策马踏天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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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终于写完了,明天开始第五卷的内容。新的国度,新的江湖。】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以身试天下深浅 魏颉在燕鸣关的那间小酒铺里辞别了陪伴自己许久的花季少女许灵霜以后,心情可以说是异常的阴沉烦闷、郁郁寡欢,本来他得知小丫头卜倩如今身在天烛国后整个人极端亢奋、精神抖擞,准备快快乐乐的即刻出关而去赶赴北方天烛国寻人,但此时此刻由于没了那袭朱丹色红裙的贴身相伴,精气神已不再能充分提得起来,也就不愿那么快就动身出行了。

先于位子上坐着喝一点儿再走吧。

外头大白日里风雪交加天气恶劣,大风大雪仿佛是要将人给活活吹毙刮亡,屋内的魏颉则独自一人一碗接着一碗的自顾自斟着清冽酒水来喝,他素来颇为嗜酒好饮,喝得甚多,酒量自然也好得没话说,千杯不倒万杯不醉对别人而言那是自吹自擂的牛皮大话,对于年轻人魏颉来说,那是实打实的真相事实,绝无虚假成分。

曾经他还在濠州落剑城里当搁剑塔守将的时候,就尝试过和四十几号人比拼酒量,将近五十号满身肌肉块头的壮年大老爷们,面对魏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子,居然完全不是对手,空着肚子硬喝,没来几轮基本就不行了,就算是肚子里有垫吧着的吃食,最厉害也就是多坚持坚持,最终肯定还是会落一个自甘认负、愿赌服输的结果。那么多个精悍的士卒爷们里面也就属掼死熊巨汉刘开山和嘴皮子利索的杨-得志两个人能在酒量这一方面和众人的“头儿”稍微比上那么一比了,其他人的酒量怎么样?用魏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喝不了就去小孩儿那一桌!”

但今朝魏颉根本就不在状态,那坛价钱并不便宜的“九酿醇”入了嘴巴里,不仅没什么爽口的痛快感觉,反倒能品出些很是明显的干燥涩味,难喝无比,为了对得起花出去的银子而勉为其难将昂贵酒水吞进肚中后,苦涩宛如熬炼蜡油的酒液顺着食管进入胃里,苦酒入肠,竟然有了反胃想吐、直欲作呕的特殊感受,但即便如此,魏颉依然没有停止继续饮酒。

姓魏的年轻人蛮清楚自己现在多半就是因为过于想念刚离开此地不久的那个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但即便这酒水越喝越难喝、越饮越想吐,魏姓年轻人仍旧在不停的往口中灌着近乎呈透明状态的佳酿浆液,喝酒的速度丝毫未减。

没办法,郁闷忧虑的时候喝点酒确实是会喝得满嘴皆苦,但若是不去喝,头脑保持清醒,始终想着那些让自己痛苦难拔的悲哀事情,那无疑就更加难受了。与其轻轻爽爽的醒着“难受”,还不如迷迷糊糊的难受来得更加舒服、更加“不难受”一点。

这世上若是没有值得哀愁悲苦之事,也就再不需要“酒”这种忘忧解压汤了。

年轻人在位子上尽力给自己灌着醇酒九酿醇,酒量绝佳的魏颉今日不过才喝了小五坛而已,脸部就是有些发烫、呼吸就有些急促起来了,这种平日里绝不会发生的,在男人看来颇为“丢脸”的事发生的根源自然就是小霜儿的唐突离去。

赤霞山兰溪寺里,绿衣小姑娘卜倩在地砖处留下那番“辞别之言”后便不声不吭的离开了,得知卜倩走后的魏颉如同害了失心疯一般在山间拼命乱跑乱奔。因为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做错了事情,小萝卜一共救了自己整整五次宝贵性命,是相当重要的救命恩人,又在月华江船头贡献了自己此生极为珍贵的“初吻”,魏颉断非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论是拯救性命还是献吻出来,都是非常值得他去心怀感激的,绝不可轻易忘却!

可她到底还是就这么走了,在留下一大段表达了自己内心“喜欢”的地面石刻后就走了,徒留魏颉一个人徘徊在红尘世间。

满腔遗憾,还没来得及告诉卜倩自己其实也喜欢她;满腔疑惑,想不通为什么小萝卜这么绝情的走了,那个什么狂病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魏颉其实很明白,卜倩能从外貌上最先对自己产生好感,再从一段时间的相处陪伴中慢慢增进男女感情,自己作为男性,毫无疑问绝对是收取裨益、获得好处的那一方。

毕竟论修为境界,卜倩有超过天罡境修士的先天地煞境修为;论身世背景,人家好歹是剑圣嬴秋嬴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自己是个屁啊?充其量就是个虎父犬子,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是个靠着英雄父亲魏魁平白吃了很多家世红利的小白脸儿罢了。卜倩能够喜欢自己,并且这个“喜欢”不是嘴上说说,是真的有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喜欢,这就是极度难能可贵的事情了,这世上有多少人的喜欢,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那么好的事情、那么好的姑娘,却被魏颉因不知道是性格倔强还是天生的臭脾气给弄砸了、搞毁了,而今两个人天涯相隔难以相见,这如何不会让人觉得悔恨羞恼呢?

然而魏颉还没能彻底从这一件叫人追悔莫及的事中回过神来、缓过劲儿来,另一件令人晚上必定会焦虑得无法轻松入眠的悲哀事情又发生了。

眼下连许灵霜也已走了。

魏颉自踏上江湖以来遇到了太多的姑娘,有刀圣关昭那个立志继承父亲衣钵的好女儿关樱,有王朝第一强藩金梁王的爱女百里郡主嬴凰,有如今已经飞升成仙了的天庭盈盈仙子沈腰,有暗杀失败后通过献身这条法子来换取杀人机会的西湖南斗派掌门之女孟幻,有号称天下第一女子盗贼魁首的御柳斜,有中原百花之王兼群芳之最的头牌花魁窦妙,有冷家剑宗视男人如虎狼如蛇蝎的二宫主冷婵……那么多的异性女子,那么多好看的姑娘,除掉最先认识的羊角辫小萝莉卜倩以外,真正能让魏颉在未来极长人生里都反复思念追忆起的女子,就只有赤焰魔君许焰的宝贝女儿许灵霜了。

这个自幼学唱滇戏曲目的少女生有一对遗传自亲生母亲丁春水的美得不可方物的绝色眼眸,最喜欢的颜色是石榴红,最爱的经典戏曲条目是“梁祝”,生来便拥有一副叫人听后必会心生怜爱之情的黄莺般的动人嗓音。

曾和魏颉一同在山间演唱著名曲子梁山伯与祝英台,唱完以后,周遭有数不胜数的绚丽彩蝶恰如一件宽大的七彩霓裳在许姓少女的身

边盘旋飞绕,也亏的那时候并没有甚么百姓在边上围观看戏,否则那等奇妙绝伦的事件一旦流传开来,保不齐这个素来喜欢穿红衣裳的漂亮小丫头要被江湖人起出类似于“百蝶仙子”、“妙音女仙”这样的俗套绰号了。

绝大多数中原人贯来就喜欢传播一些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流言以彰显自己见识广博、人脉圈子很大,所以这才会有“江湖人称”这四个字的传统说法,仿佛任何事只要前头加了这四个字的缀饰,可信度就会一下子暴涨数倍一样。

小霜儿曾经觉得父亲许焰如若被人取了一个类同“赤焰大侠”这样的绰号会显得十分俗气无聊,倘若有朝一日真被某些所谓的江湖人士把自己唤作什么什么仙子女侠,那她多半是要非常不爽不快活的。就比如刀神古道就因为自己被人起了个“刀老二”的诨号而心中感到煞是不满,如果不是他后来练就了一套目如死灰的功法,能够将所受到的冷眼欺压等等转化为意气台内的意气,想必他都要因为自己的绰号而产生传说中的心境之结,从而大幅度桎梏影响到自身武道造化的修行提高了。

魏颉连许灵霜喜欢什么类型的绰号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能基本揣测出来,由此足可见得他对自己的这个许姓小妹子有多么了解,这将近四个月的朝夕相伴,虽然二人几乎没有什么足够亲密的言行举止,但是两者的“心”其中长久以来都没有远离过彼此。

魏颉于三年前失去了他生平最最敬爱崇拜的父亲魏魁,而身世可怜的小霜儿更是亲眼看着自己的老父亲许秋山殒命合目在自己面前,就凭这一点亲人丧生的共同悲戚命运,魏颉和许灵霜两人就完完全全能说的上是同病相怜、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天清晨,将父亲许秋山尸骨安葬好了的许灵霜埋头在魏颉的宽厚胸膛之中,并哭着表示“自己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亲人了,就只剩大胆哥你了”的时候,魏颉心里所受到的触动其实极大。因为他同样没父没母亦没什么朋友,自卜倩走了之后也当真感觉到孤独无依,觉得这个世间再也没有甚么值得自己信任肯定的东西了,换言之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于是才会将小霜儿轻轻的抱住并回应了一句“我也是”。

说出那句“我也是”的魏颉并无半分敷衍安慰的意思,他的想法已经再明显不过,这个世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依靠信赖着彼此,既如此,我们就再也不要分开了,天涯海角,我去哪儿,你就跟着我去哪儿吧,只要你能陪着我,我就会一直保护着你。这种关系介于恋人和朋友之间,魏颉暗地里给这种感觉和关系定义为“友谊越位、恋人未满”。

魏颉并不是像杨-得志那种乱逛青楼乱玩女人的浪荡风流子,但他也终究不是圣人,往日还没和女人睡过觉的时候,窃以为正人君子自当守身如玉,但后来在盈盈湖盈盈岛被陆地尘仙境界的白衣仙子沈腰强行夺走了“第一次”后,食髓知味的年轻人就有些忍耐不住自身的燥-性了,这才会在满月楼里和主动送上门来的女子刺客孟幻提出“用身子来换杀人机会”这样的条件,再之后半推半就的跟着杨-得志去了秦淮城里的紫嫣楼,逼走邓瞬大弟子生铁雕任我啸以后,又忍不住和花魁窦妙大被同眠、胡天胡地,完全将甚么礼数正气抛诸脑后。

他自己也知道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为确实是不太“正人君子”的,但他那个时候真真切切是头脑发热以致丧失了所有理智才会那样去做的,人一旦没了思考的理性,任何疯狂之举都会随便做出来。

有道是“食色性也”,色字头上一把刀,古往今来,多少能人异士、英雄豪杰,能扛得住敌人劈砍在自己身上的锋利大刀,却怎么也抵御不住那一个小小的“色”字,色之一物有多么强大无伦的威力可想而知,就连那位天上天下剑术剑道均最高最强的白虎帝君白佥来到人间后就曾频繁的逛过风尘之地呢,圣人尚且都完全不禁-欲,魏颉这个“非圣人”的普通年轻人也就用不着太过自我约束了。

出于此等想法而与孟幻、窦妙有了鱼水之欢的魏颉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件事情会变成促使小霜儿情绪爆发并最终离开的“助燃剂”。

那日中午,许灵霜身处满月楼二楼隔壁的一间屋子里面,虽然在认真修炼内功却并没有关闭七窍六脉,耳聪目明,故而理所当然的知悉了隔壁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叫人面红耳赤的腌臜事,这就直接导致了她和大胆哥之间那原本坚如磐石的稳定关系出现了一丝裂缝,这条裂缝随着之后魏颉的其他风流行径举止而愈发变大变宽,本来细小几不可见的缝隙逐渐变得宽大如玉龙关外阳关大平原之上的那条深渊沟壑一般,永生永世都弥补不起来了。

如果说魏颉睡了孟幻这件事是许灵霜对大胆哥生出嫌隙的“导火索”的话,那么绿衣少女卜倩在城头上刻完字以后魏颉的反应就直接无情的将小霜儿给推得远远的了。

许灵霜是真的有些好好喜欢着魏颉的,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可以接受魏颉身上的诸多缺点,甚至连随便留情和女人发生关系等等都可以接受,所以在长江船头险些被强吻的时候,她没有拒绝,闭上眼睛欣然回应,一切的一切都是出于“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但是这个世界上再宽容、再大度、再没心眼的女人,都绝对绝对不能忍受自己心爱的男人带着自己去找自己的情人!

许灵霜最早得知了卜倩的存在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好自己该怎么去面对那个大胆哥喜欢的女子。若是有朝一日卜倩和他的大哥哥天涯重逢,两人旧情复燃、恩爱终日,自己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小女子又能何去何从?思来想去也就只有独自离开这一个选择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小霜儿的心里才朦胧的产生了“离别”的想法,后来更是根据扶桑叔叔的那首《冬日饮》自主创作出了一首《送君三两》。虽然饱受朦朦胧胧的别离想法而大感痛苦,但许灵霜也并没有因此而笃定必走的念头,那个叫“小萝卜”的女孩子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呢?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非常愿意长长久久

、永永远远的陪伴在大胆哥的身边的。

魏颉在看到了燕鸣关城头之上卜倩用指力纂刻出来的那些大字并得知了小萝卜已然独身前往了北方天烛国后,他表现出了许灵霜几乎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亢奋情绪。魏颉开始找大量路人来细细询问关于城头刻字之人的事情,每一个问题都确保问得足够清楚、万无一失,不肯出现任何纰漏,就好像有关那个叫卜倩的丫头的情报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事情一样。

在明确了天下第一奸臣祁密就是被卜倩亲手吊死的时候,许灵霜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看到身高八尺的大胆哥高兴且激动的从原地小幅度起跳了一下,如同兔子一般。

那一刻许灵霜便笃定了离开的念头,既然你那么迫切兴奋的想到去找到你的那个“小萝卜”,那你就去吧,既然你要去找她,那我就不陪你了,省得到时候你太过尴尬,不知该如何在两人之间自处。我就懂事的乖乖走掉好了,天烛国既然有你喜欢的人,那我就不去那边了,以免你这个一贯不懂得究竟该去爱的“蠢货”到时候又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应去喜欢谁了。

许灵霜从始至终都只是在为大胆哥考虑而已。娑婆境里,绝大多数的凡间俗人,都是典型的“利己主义者”,而小霜儿,这个人世间罕有的好女孩儿,却是个完完全全只为对方考虑的人。

魏颉有无上剑仙周云纤赠送的三尺玲珑心,一颗心三尺满是玲珑机关窍,心智何等聪明睿智,早在刚才就将许灵霜的心思彻彻底底看透了。可是看透了又能代表什么呢?覆水难收,这会儿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就好似与强横无匹的敌人对战,纵使你眼力绝佳,把敌人的一招一式通通看透了又有什么用场?能把敌人出手的招式全部躲开或是防御住吗?做不到的!

心窍玲珑的天才魏颉同样在对待这段感情上面感到无能为力。

如果说魏颉在习武练功甚至偷师方面是个绝世无双的千年大天才的话,那么他在处理和女子的关系这方面,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废物”、“大傻子”,蠢得不能再蠢,笨得不能再笨了!

他也是在许灵霜用“质问”、“责备”的语气跟自己将事情完全挑明了以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已亏欠小霜儿太多,正如自己亏欠小丫头卜倩一样。

人生就是这样,早早的欠下些当时根本没法意识到的错误,等发现错误并打算去纠正的时候,才察觉已经为时太晚,莫说重收覆水,就连去弥补些什么都已做不到了。

魏颉不知不觉就已喝到了第十坛酒,这会儿他满脸涨红的在脑海中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觉得自己此生着实是亏欠了太多的人,二十年来全是遗憾。

心潮激荡若怒江汹涌的他先是将头顶的熊皮毡帽给一把摘下并甩至了地上,然后因为有些闷热烦躁而打算放松衣领来透透气,一个用力不慎,竟将那件上等面料的孔雀蓝绸缎袄子给撕扯破了,饮酒量确乎不少的魏颉低下头快速一瞧,心下兀自思量道:“反正我马上要去关外了,朝廷官府的手可够不到天烛,再也用不着躲躲藏藏的了,还穿这种西域人的古怪服饰做什么?”

一不做来二不休,率性而为的将那条孔雀蓝的衣服猛然扯了开来并抛至地面,只剩下里头的那件白色衬衣,又露出掩藏在袄子里面的那串红豆色的定心佛珠,想起了那位在阳关平原之上扛御十余万大军冲锋而圆寂的释圣一衲禅师,魏姓年轻人醉醺醺的咧嘴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胸中留,世人莫学我,永堕地狱中。”旋即又扯着大嗓门高叫道:“小二,给爷们再上一盘熟牛肉,今个儿非吃个痛快、喝个过瘾不可。”

这日魏颉一共喝了不下二十坛九酿醇的酒水,迫近黄昏时候才摇摇晃晃的从那间酒铺里走了出来,他用本命真气震散了七八成的“酒意”,让昏沉如同灌了铅水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遂又骑乘着那匹赤焰火龙驹辗转到了此地附近的一间普普通通的裁缝铺子里面。

尚有三四分醉意的年轻人魏颉故意跟老板娘要了一件鲜红色面料的绸缎衣服,之所以不选碧青色,那是因为魏颉于酒醉之时给自己赌气立下了一个要求——“在亲手杀死胡箔和常雀儿那对狗男女之前,在与绿衣少女小萝卜在异国他乡重逢之前,绝不穿剑侠上官前辈和小姑娘卜倩最为喜欢的青色衣衫”!

此要求大有与“不破娄兰终不还”相近的志气魄力。

换上一身红绸衣裳的魏颉将红豆色定心佛珠挂在前胸的醒目位置,胯-下是那匹燕鸣关楚瀚老将军赠送的八骏图名马之一的赤骥,趁着天光尚且还较为亮堂,脸红、衣服红、佛珠红、所骑坐骑的皮毛也很红的魏颉离开了此间这座几乎没有多少守关侍卫驻扎的“天下第一雄关”。

心知肚明小霜儿已经乘蛟南下,一路北上的自己决然已是见不到许灵霜的魏颉整颗心脏愈发沉闷低落,开始略有些后悔震散了太多的宝贵“酒意”,于是又摘下别在腰间的杏黄酒葫芦猛地往嘴巴里灌了一大口,策马缓缓而行,奔着东北方向通往天烛广陵城最近的一处关隘赶去,路上自言自语道:“杨春曾写过一句‘伏波唯愿裹尸还,定远何需生入关’,啧啧,真是个绝妙的句子!我魏颉又不是像嬴老前辈那样宇内无敌的剑圣,此番独自一人去天烛国,直面那么多未知的强大敌人,一人对一国……唉,就别妄想着能够活着回来了,况且我又不是过去打仗,那就连马革裹尸还都不需要了,区区一死而已,又有何值得惧哉?大好男儿连活着都不怕,还怕什么死!且待本公子一人一剑,去天烛杀他个地覆天翻!”

一身鲜红若淋漓热血涂抹衣裳的弱冠年轻人仰头望着天边垂垂欲落的夕阳,嗓音振奋万分的朗声叫道:“偌大一片辽阔无垠的中原土地,都无我的立锥之地;大禹王朝谁都待得,唯我魏颉待不得!既然如此,我便不再理会这狗屁窝囊的王朝,不再继续逗留这片去他-妈人杰地灵的中原大地,仗剑入天烛,就以此身,来试一试这座异国天下的深浅!存亡不计、淹死不论!”

第一百六十四章 剑仙落峡谷 魏颉骑马赶赴天烛,一路径直行往东北方向。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其时天边大半轮夕阳已近乎落入了山头地平线以下的位置,年轻人终于顺利顶着风雪抵达了不平山头十八处重要边塞关隘之一的白草口常胜堡。

常胜堡以“常胜”为名,位于此地一处陡峭无伦落之即死的高峰断崖之上,是当年魏魁魏大将军率领魏家军逐退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并取得大获全胜的地方,魏姓年轻人今朝身临父亲狼煞大将军昔年威风八面、所向披靡的战场“故地”,心潮不由得再度跌宕起伏难以抑制了起来,恰巧酒壶里存储着的那点以备不时之需的酒水也已经喝空点滴不剩了,自然而然就又变得极为烦闷苦恼,有气无处释放。

忽然他脑海中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某本著名武侠小说里读到过曾有某位中原豪侠英雄因为身世问题而在燕鸣关外的某处石壁上以双拳凿壁擂墙,以宣泄胸中那滔滔不绝的愤慨不满和抑郁之情,遂忍不住从那匹毛色若烈火般赤红鲜亮的大马背上翻跃下来,拔出腰间长久别着的金鞘宝物血灵朝天阙,对准悬崖边上高高矗立着的巍峨耸然巨岩开始尽力斩劈起来,滚滚本命真气自血腥气味极端浓郁的长剑刃身之上激荡喷薄而出,一下又一下的轰击砸坠在了巨型岩石上面,巨石登时被那股恐怖气机轰砸得七零八落,大块岩石四处乱散,细小的石头尘嚣更是飘乱得遮天蔽日,年轻剑修一遍遍的以与疯狂无异的攻伐状态用血灵宝剑砸劈着坚硬石壁,仿佛是要将自己近段日子积累起来的各种情绪都通过这些发泄招式倾吐出来。

大概挥剑挥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光阴,此间大半块巨型高耸石壁都被强横霸道的剑气给绞烂崩碎,魏颉也由此而感到心情有所改善变好,内心的郁闷情绪既然得到了一个能够宣泄而出的口子,就再也不会那般难受烦躁似欲癫狂了。

“爽!”身穿鲜红色绸缎衣裳的年轻人仰着头大喝一声,他自觉此时此刻胸口甚是舒畅快意,莫名产生一个颇为异样的感受想法,若是适才那些依靠本命无双剑气挥洒而出的剑术招式并非全部轰泄在了那块没有半点生气儿的石壁上头,而是毫无保留的倾击攻杀在了天烛国那群异国狼蛮族的身上,这一番惊世骇俗的破坏操作下来,又能屠灭杀掉多少名异族的凶残敌人呢?

粗略估计一下,纵然没有八百一千,想必也该有五六百人之多了吧,再不济也能有四百之数!这么多宝贵的本命剑气用于攻击无关痛痒的岩石山壁,确乎有些浪费了呀!

“娘-的,这一天天的,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先是在醉乡楼里遇上了龙彦那个恩将仇报没半分良心的恶心狗东西,而后又在阳关平原上见到了一衲大师临终圆寂前的那副枯骨姿态,现在就连小霜儿都头也不回的走了……真是服了!还能不能有点稍微让人快活些的事儿了?给老子烦得都想杀人了!”魏颉魏正气咬着后槽牙恨恨的叫道,语气要多不悦就有多不悦,给人的一种感觉就是——如若当真有个大活人此刻就立在他的身边,他也定会不加思索的以手中血色长剑一击将之劈成左右两截,血溅五步!

一想到中原人被北方蛮夷天烛国欺压了许久,整整六城大好边塞巨城被狗-日的天启城小皇帝给割让了出去,数以万计手无寸铁的城池百姓不幸沦为没了家的悲哀亡国之奴,这辈子恐怕都被敌国当成猪狗一般的牲-口来虐待凌辱,魏颉胸口里的怒气逐渐又淤积堆攒了起来,实在是恨不得眼前就能快速跳出来几个该死的异族胡虏狗贼,这样自己也好大杀一通出出积压着的磅礴怨气,杀人出气,更能增强血性胆色!

他此次天烛之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目标计划就是打磨熬炼所谓的“内心境界”,让自己的体内剑心变得愈发纯粹无暇,魏颉深知自己绝不可能像刀神古道那样将委屈愁怨通通转化为意气台内的杀人意气,若是再如此平白无故的憋屈增压,毫无疑问会对心境和剑心都造就一定程度的不好影响,毕竟心如明镜,须时时勤拂拭才行,故此红绸年轻人打算继续出招,再在那面已千疮百孔烂得不成样子的山峰石壁上疯狂戮击,以舒缓调节焦虑不宁的起伏心绪。

就在这时,魏颉耳朵里听到了一阵足可令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原男儿都为之愤怒的声音,他瞬间便不再沉稳淡定,双目瞪如铜铃,怒气形同熊熊火焰一样笔直冲顶灌至了脑门,几乎就要自头顶天灵盖的地方激喷而出!

那阵声音自悬崖峭壁下方的那条峡谷里传了上来,有人正在用煞是粗鲁野蛮的声音在斥声催促着:“走快些啊,再快些!你们中原人都是猪羊,作为畜-牲,你们有四个蹄子,怎么比我们人走得还慢?!”

此时那条被两侧千丈山崖夹在中间的那条颇为狭小的闭塞山谷通道之中,有十余名身穿保暖熊皮、头戴毡帽的高大汉子在赶着不下三十头“猪羊”,同样也在往东北方徐徐赶去。

那十几个粗野汉子容貌和嗓音相近都是异常粗犷若山林野人,胡须浓密似茂密丛林,颧骨和鼻梁都甚高,眼睛则奇小,嘴唇较厚但缺乏血色,皮肤很是粗糙毛孔大,显然常年饱受风吹雨刮,如此不同寻常的相貌,完全可以因此而推断出那十几个家伙断非中原大地的本土人。

每一名“野汉子”腰间都别有一柄极具蛮族人特色的圆月弯刃长刀,该种刀之所以被命为此名,只因其整体形状与那上弦时期的天边明月十分相似,这等造型与中原西北地区产出的狭刀之型有些趋同,但是弯曲的幅度相比而言要大得夸张,大概是猛虎和母狮之间的关系,体型虽有点类似,但其本质上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差异。刀鞘则是用厚实紧致的牛皮紧密包裹起来,刀柄处缀有几个精美的小巧玲珑宝石作为饰品,休小看这几颗小东西,镶在上头后,无疑能将一柄刀的价值翻了一倍不止。作为一员战士,所配武器的品级和昂贵程度当然是越高越好了。

从衣着配饰谈不上精良和徒步行走可见,这十几个身体健壮的熊皮男子的身份地位在那民风相当剽悍凶狠的天烛国并不高,连府衙官兵这等小“卒”的角色都算不上,充其量顶天就是某地富户专门收养的一匹护院武士,没别甚么拿的出来的厉害本领,就以被雇佣者的身份供天烛国有钱人来使唤差遣之用的。这就跟中原某些山头的大佬招募江湖武夫自己保护是一个性质。

老板或是主子让他们去杀人,若需要杀的是那些即便死掉也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无能小老百姓,那么他们连眉

头都不会皱一下,说杀就杀,要多干脆就有多干脆;若是稍稍有些背景势力的家伙,那他们多半就要投鼠忌器,反反复复斟酌考量一段时间再去找机会踩这颗钉子,若钉子硬得扎脚,那他们就会在权衡利弊之下选择置身事外或者找老板主动请辞了,性命可比区区一点儿银子来得重要得多,切不可因小失大,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也只有在反复确定自己犯下那番造孽之事后有自家主子能给摆平以后,他们才会拿了丰厚的赏银后乖乖的去动手杀掉目标对象,以完成顶头上司的吩咐叮嘱和各种费解的要求。

这群脑子虽算不上好使但决计称不上笨,武功不高但肯定不能算是弱者的家伙后头一路跟着的那三十多头“猪羊”也不是什么货真价实的畜-牲,而是人,都是穿着中原服饰的普通人。

他们都是什么人?

自然是被那群杀千刀的蛮子强行掳掠来这里的,生活在天烛、大禹两国边境之地的寻常老百姓,因为现在是苦寒冻人的冬季,牵牛牧羊之人罕见而稀少,那些遭擒的老百姓不出意外的话都是做些买卖生意的小商人,经过此处常胜堡关隘路口的时候被见财起意的狼蛮族人给围追堵截住了,身上本就不多的那点钱财理所当然被全数搜刮一空,变成手无寸铁兼身无分文的可怜人。那些个胆子比较大的见不得辛苦挣来的银两家财被白白劫掠,试图出手反抗,想不都不用想,肯定已被众胡人用乱刀砍成一摊喂兀鹰的碎尸,那些胆子不大的小老百姓也只好选择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那么等待他们的悲惨命运差不离就是被送去给天烛有钱人当豢养在马厩猪棚里的下-贱奴隶,这辈子都算不上是个“人”了。

老人与小孩本就体力不怎么样,等他们干了一段时间后干不动什么活了,既已彻底没用了,反正是免费得来的半垃圾,扔了也就扔了吧,就算烂死在破烂堆里都不会有天烛国人生出哪怕半分的怜惜悲悯之情。女人的命运会好一点么?不可能!若那女的长得好看那么一丢丢,或许有点机会被主子当成玩物好生侮辱糟践一番,但毕竟是和天烛国迥然不同种族的人群,国与国之人有别,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出入差别自然也小不了,非我族人其心必异。那些中原女人被胡族玩腻后就会被非常直接的抛弃掉,如果侥幸被扔到街上那还能勉强有一丝丝活命的可能,但大概率还是会饿死或被路边饥恶野狗咬死,如若被主人随意丢入了手里养着的那群如狼似虎的部下或是天烛国最最脏乱差的贫民窟里,那么迎接她们的,必定是犹胜往日的残酷地-狱,等到生不如死的悲惨噩梦体验都经历得差不多了,最后那些女“人”也就该以无比卑微羞耻的身份死去了。

强掳绑架边境之地的无辜男女老少,将他们像猪狗牛羊一样带回自己的国家领土里去,这样的事情在边塞风沙雨雪极重的荒凉地界真的算不上罕见稀少,不单单是变本加厉的近几年,此恶俗陋习自古就便已有之,北方蛮子会以牧马放羊或是游行打猎为名,四出杀人劫掠,充为油水军饷,靠着搜刮百姓旅客商贾的银子来赚一笔毫无本钱的天降横财。狼蛮族人把这种丧尽天良的恶劣活动当成是一种无伤大雅的娱乐活动来做,并将其命名为“打草谷”。

除了抓人回去当供主子随便使唤做工的奴隶外,还有些可谓是骇人听闻、叫人听了就毛骨悚然,感到强烈心里不适的残忍活动。比方说他们会把抓走的人牵拉搁置至某处辽阔宽广的平原地带,假慈悲假菩萨的将那些受掳被抓的平民百姓慷慨放走,等他们错误天真的以为自己果然已重获自由,并开始大步四散奔逃的时候,狼蛮族人的又一个“快乐”就开始了。他们会骑乘脚力不俗的草原骏马,手握不下二三十石的蛮族强弓,把那群分散逃命的中原男女当成狩猎的目标野兽以锁定针对,然后用一支支白苓羽箭在飞快的移动过程中将落荒而逃的他们全部以射穿后背要害筋骨而死的方式杀害,尸横平原、惨无人道,反正就是给你一定奔跑逃窜的时间,但他们断然不会给你存活下来的机会。

就是这么残酷无情、血性可怕,人对野兽,当然用不着有什么怜悯垂爱的放纵心理,杀便杀,若能杀起来有点乐子,那就更是完美!

还有更加残酷凶险到令人发指的杀人手段,那是一种唤作“放风筝”的变-态游戏,此游戏乍一听名字仿佛是一种类似春季郊游般的闲适快乐的游戏,事实上,闲适快乐这一层面也仅仅是针对于残暴杀人的蛮子而言,受害人所受的那份惊悚苦楚几乎已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了。

不通人性的蛮子会恰当挑选春秋季节的大风天气,从那些通过打草谷获取来的中原“猪羊”里挑选出体重轻的小孩或是妇女,用决计无法挣脱的粗绳将孩子或女人死死捆绑在大型风筝的骨架上面,随后便借着强劲无俦的季节风力让“人体风筝”高高上升飞空,某些胆子小的女人小孩儿往往会直接被此举吓死吓昏过去,即使没有昏厥丧失意识,待升空到一定的天空高度,他们也会被气流和狂猛的风压摧残得遍体鳞伤直至窒息闭气而亡,就算侥幸没有被空中强风刮死,等到地上的蛮族人玩得尽兴了,将那顶风筝放下来的时候,受害者也必然会整个身子重重坠在地上被摔成一摊触目惊心的惨烈肉泥,反正就是横竖不得善终。而那顶匠人制作的结构结实的巨型风筝由于骨架牢固的原因并不会因为一摔而散架,往往一个特制的抗风风筝会在葬送掉不下十个中原人后才光荣牺牲,完成真正属于它的杀人使命,给胡人带来莫大的屠杀乐趣。

“快些!再不爬快些,老子一鞭子把你卵黄给抽出来!”一个蛮族武士用手中那根长而强韧的甩马皮鞭在一名穿着单薄衬衫的年迈老汉身上啪啪打着,口中用并不流畅标准的中原汉语大声喊道,“你这老东西,听不懂人话吗?!”

那名头上戴着斗笠的瘦弱老汉是这三十几个中原男女的领头人,该名老者本打算携带着自己的一众亲属家眷自天烛广陵城居家南迁,到南方去过宁静祥和的安稳日子,其乐融融免受战乱之苦。怎料老爷无眼、命运悲惨,竟让他们在边境关隘处被那群灭绝人伦的人型“恶魔”给围困抓住,成了这一轮打草谷的丰厚战利品。

身上所有带着的钱财银两都被搜刮殆尽,他的两个三十岁出头的儿子则因为企图反抗而被当着老汉的面活活砍死,二儿子运气好些,被一刀砍裂了整颗脑袋,死得还算是利索,一刀毙命,倒也没有受太多的痛苦;大儿子就没有

那么好运了,被两名蛮子狞笑着手起刀落,齐肩斩断了两条大好胳膊,失足倒在一大滩猩红血泊之中,哀嚎着在血水里扭曲那具没了双臂的身子,像条蛆虫一般尽力挣扎了小半天才好不容易咽下了气,死前受尽了万般苦楚,叫身为父亲的老汉心碎得恨不得自己替儿子去了。

那名年纪大了、体格孱弱的骨瘦老汉在挨了两记刺透骨髓的清脆皮鞭之后,大感身子就快要坚持支撑不住了,但为了能够活命,也只得拼了老命的提高了往前爬行的速度。

形同猪狗的斗笠老汉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他知道自己还有努力活下去的盼头,那就是自己儿媳妇肚子里那尚未出世的小孙儿。那是他二儿子去年刚娶回家的老婆,如今已怀胎八个多月了,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虽然两个正值壮年的儿子都被敌人的圆月长刀给砍死了,但还没有到应该彻底绝望放弃的时候,只要儿媳妇肚里的那个孩子还在,那么希望就在,老汉明白自己就不至于落个断子绝孙的凄凉下场。

希望,总是用来被打破的,支撑着老汉苟活下去的最后一缕“光”也彻彻底底的湮灭了。

他的儿媳妇不知怎的突然身子颤巍巍的往边上倒了下去,腹中怀胎、腰身臃肿的女子肩膀上很快就挨了一下重重的鞭子,那个肚腹很大的女人顿时发出一记凄绝而惨烈无匹的叫声,显是那记鞭子令其剧痛万分,脸部涨红的她抱着自己那往外腆出来的滚圆肚子,用堪称是嚎叫的可悲嗓音竭力哀求道:“大爷,求你们放了我吧,我……我要生了!”

沿途气候恶劣风雪极大,且路面极为崎岖坎坷毫不平坦,外加其他各种不良因素,种种情况都促使了这名爬了不下大半个时辰的孕妇不幸早产了。

那名负责“牵羊”的蛮族武士朝着大冬天也疼得渗出满头汗水的怀孕女子瞪视了一眼,旋即又抬手赏了其一记凌锐狠辣的皮鞭,厉声催促她不要在这里演戏,快点起来往前面爬,若再敢假装生孩子拖延时间,就要了她的性命,母女一块儿去死!

那名衣着和自家公公一样很少很薄并不暖和的腰粗怀孕女子已经破了羊水,眼下宫缩阵痛得无比厉害,整个大肚子里如有钢刀在内部狂绞一般,疼得差不多连囫囵话都讲不出口了,她用尽所有力气磕磕绊绊的哀声请求道:“大……大爷,我真,真的不行了!求你……饶了我罢!”

那个穿着保暖熊皮衣服的天烛国武士和身边同伴叽里咕噜用蛮族胡语的讨论了几句,那个佩刀蛮子用鼻孔出了一口气后,猛地将那柄杀害了女子丈夫的圆月弯刀从牛皮刀鞘中拔了出来,银晃晃的光亮令人由衷胆寒,那个视中原百姓连人都不算的天烛国无情武士双手把持刀柄,只一下就将那柄弯曲弧度极大的上弦月凶刃刺入了那名即将分娩的妇女的肚子里面。

锋锐锃亮的钢铁利刀当场破开了肚腹的光滑皮肤和子宫的脆弱保护膜,八个月大已经完全成型的胎儿从裂缝中血淋淋掉了出来,那个孩子刚“出世”便可悲可泣的没了性命,而那个惨遭弯刀刨腹的妇女则在略微挣扎了几下后,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跟随着自己的孩子还有丈夫死去了。

体格壮硕魁梧的熊皮武士甩臂震落了刀刃之上的浓浓血渍,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得意而痛快的爽快笑意,那是他每次杀完人后都会有的自负表情,武士眯起那双本就不大的狭长眼眸,朗声冲周遭高叫道:“你们中原人就是猪狗一样的人!还生什么孩子?猪狗生出来的……”

话未说完,后脑勺忽的被什么东西给砸中了,丝毫不疼,可见那个东西并不沉重,完完全全造不成什么杀伤力。

“什么?!”感到自己被忤逆冒犯的天烛狼蛮大汉勃然大怒,正欲回过头去看看究竟是谁胆敢太岁头上动土的时候,陡然间两条大腿被人从后面用双手给环抱住了,一时半会儿倒也难以轻易挣脱。

全力抱着蛮子大腿的正是那个死于刨腹之刑的孕妇的公公,那三十多名被打草谷的中原无辜百姓的领头之人。

那名弱不禁风的纤瘦老汉在亲眼目睹了自己那怀着小孙儿的儿媳被敌人以此等惨绝人寰的手段杀死,没来由的爆发出了一股匪夷所思的强悍气力,那股气机致使原本胆子小、力气更小的衰老男人获得了暴起反抗的力量,他先是将头顶那顶斗笠摘下并大力砸在了仇人的后脑勺上,然后饿虎扑食般的往前方扑了过去,将那名身高八尺有余的天烛武士的大腿给禁锢抱住了。

失去了重要家族亲人的老汉两眼通红,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迈脸庞上满是愤怒、仇恨的狰狞表情,被情绪冲昏头脑的中原老者如若一头饥残老兽般张嘴一口咬了下去,两排不甚坚固牢靠的牙齿压在武士的坚韧大腿肌肉上面,垂垂暮年的苍颜老汉立时就崩掉了几颗本已摇摇欲坠的牙齿,而那名胡人持刀男子也因为被咬而发出了一阵雷霆狂怒的野蛮吼声!

儿子孙子都已殒命夭折的老汉欲哭无泪、大悲无声,即使骨瘦嶙峋的身子被周围几个强壮武士给一通猛力拳打脚踢也都不愿意松开箍住蛮子大腿的双臂,意志力极度坚决。

他现在什么都想不到,也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尽可能的坚持咬着杀子杀孙仇人的大腿怎么都不肯松嘴,眼睛红得如欲滴出点滴血泪,嘴巴里的醒目鲜血更是若溪水般涌了出来。

那具衰败的干瘦老骨头和八尺巨汉那宛如铁门般的魁壮身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蚍蜉撼树”这一成语恐怕说的就是当下这种荒诞的可笑情况。

蛮人武士瞪圆眼睛冲着老汉怒喝道:“你这是找死!”

大汉再度将那口血渍尚未甩干净的弯刀往下方一戮,然而就在那无比锋利、吹毛断发的刀刃即将碰触到老汉身体的时候,一柄规矩尺子形状的通灵宝物疾速自上空飞掠至此,“嘭”的一声,迅捷若闪电般的横扫而过,就那样将武士握刀的右手腕部骨骼给生生斫断了。

弯刀不曾再度取人性命便已坠落于地,断了一手的蛮族男子在原地疼得嗷嗷叫唤了起来。

就在地面上不论蛮族胡人还是中原百姓都大觉震惊之际,有一幕世所罕见的神异画面在此方断崖裂谷处上演了。

一名穿有亮眼红绸、红豆色佛珠绕颈的持剑年轻人,脚下踩着一柄接一柄的细小飞剑,顺沿数柄飞剑形成的华丽阶梯,以潇洒若谪仙人的风流姿态从极高的千丈上空一步步行落了下来。

剑仙落峡谷!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点青光北上 剑仙。

这个称谓头衔可不是路边烂大街的破烂玩意儿,值钱着嘞,光是这两个字背后所蕴藏着的含金量就已然吓人到了极点,断非寻常人所能企及奢望。

普通习武之人面对武道剑仙,那就跟各地各县小城镇里的九品芝麻官直面自天启城大内皇宫里来的知名上品钦差大臣一样……不,甚至差别还要更大,只因皇城内部肱骨权臣虽品轶等级颇高,但却没有像皇帝老儿天子陛下那样可以轻言断人生死的资格权力。而剑仙完全可以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只要是剑仙想杀的人,心念所向,即是飞剑剑尖所指,杀意一起,千里之外亦可飞剑取人头颅,杀人之迅猛快捷,远远胜过凡俗低阶的武夫修士,风流潇洒远游天下,毫无拘束困厄,真真正正有仙人风采,名副其实。

那么究竟何为剑仙?又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作剑仙?

世间凡习剑之人,不管你修的是剑术还是剑道,纵然是那传说中的邪道诡剑都不会有所例外,只要你体内温养孕育出来一颗“本命剑丹”,也就是所谓的“剑心”,那么就可以被称作是剑修,练剑术者为剑术剑修,习剑道者为剑道剑修,钻研诡道者自然就是诡道剑修了。

而那颗体内剑丹亦有品级优劣之别,六阶凝丹境以下的剑修养育着的那颗剑丹脆弱而松散,强度完全不够看,一点儿都不纯粹,着实差劲。但只要一跻身六阶凝丹境那个“仙品”境界,那么顾名思义,剑修本命剑丹的灵力纯粹性和精良程度都会有一个极大的提高,整颗丹心内质会被很好的凝聚汇拢起来,变成一颗莹彻无暇的“无上剑丹”。这种情况下,该仙品剑修也就可以被世俗江湖人唤作“剑仙”或是“纯粹剑修”,对应世间那些终日打熬磨练肉躯体魄,努力增强近战搏杀技巧的纯粹武夫。

剑修杀力无双,武夫拳脚盖世;仙品剑修杀力通天,纯粹武夫近身无敌!这是江湖上公认的一个小孩儿都知道的常识。

天烛国气候条件不比物资高产、灵气丰沛的中原大地,正是因为此等恶劣原因,北方草原冰川堪称一方天然的武者修行场,自古以来就有大量纯粹武夫会千里迢迢从中原赶赴至北面大陆,目的无疑就是为了将大漠黄沙和极北冰雪视作一鼎煎熬淬炼体魄的丹元熔炉,熬炼并砥砺自身武夫肉体强度,通过与凶横剽悍的少数蛮夷厮杀决斗来强化实战的技巧和能力。

但这一座纯粹武夫的练武天堂对于体蕴剑丹的剑修而言就不甚友好了。世上除了武夫以外的所有修士只要踏入了二阶跃灵境,就都能依靠汲取吸收天地间的宝贵灵气来增幅本家的修为底蕴,一名武道修士,不管他是用剑用枪还是用刀,若缺乏足够浓度的灵气储备,即使可以勉强达到一定的修为境界,其内在护身体魄也必定会变得有如纸糊一般脆弱,不堪重负,触之即破,杀力战意毫无用武之地,莫说是敌战那些近身无敌的纯粹武夫了,纵是面对同一境界的同类修士都决然没有任何还手之力,难作一合之敌!

就算是当年败于剑圣嬴秋之手的怀州游侠儿余勇只身赴往大漠极北之地,也仅仅是想法设法的磨练剑心纯粹度和体魄韧性而已,若是意图颠覆自家修为底蕴,那么北方荒漠冰山肯定不是甚么值得选择的优良佳所,中原那么多灵气丰产的好地界,干嘛吃饱了撑的去那儿遭罪?

这也直接或间接的导致了北方天烛多武夫而少剑修,适合磨意志和增体魄,却并不适合修行悟道、积蕴灵力。

本来生活在北边天下的练气修士就少,剑修更少,那么凌驾于凡间无数剑修的“剑仙”在那边就更加是少之又少、麟毛凤角了。

如此世所罕见,与白日里飞升上天的神仙差不多级别的剑道仙人,居然就在这儿给他们意外碰上了?!

峡谷底下的那十几名地位低下连官府士卒都没能当成的狼蛮族粗野武士悉数抬头,遥遥望着上方那名红绸剑仙脚踩飞剑往下行落时的那份潇洒飘逸的仙人姿态,无不瞠目结舌且心驰神往,十几对眼睛里面无一例外满是惊讶、艳羡和崇拜的神色,就差没单膝跪地并高呼几声“恭迎剑仙驾临”了。

娘嘞,这他-妈可是剑仙啊!仙品剑修在天烛国地界里那是何等稀少尊贵的存在?!

据传前段日子,有两个中原武者入关后跑去了黄龙府天阙城,好像是叫什么胡箔、常雀儿,两人皆是人间罕有的六阶凝丹境剑仙,原先在中原大禹朝就是名气相当响亮的大人物,说是那江南道青衫剑侠上官白檀的师弟师妹,一男结伴一女,两人全都风流得一塌糊涂,那身材和容颜真是绝得没话说,就跟那刚从

天庭仙宫里飞下来似的,就连南院大王耶律镇江见后都亲口赞赏他们有“谪仙人”之貌,见之大饱眼福。

胡、常二人一入城中就直接被破格招揽收募入了南院大王的巨型宅院府中,做了那烛龙化身的耶律大王的得力部下,毕生高官厚禄,府内金子银子珠宝首饰要多少就能拿多少,即便是无法无天的当街胡乱杀掉几个无辜百姓都全然没有干系,毕竟能被天烛国南院领地内如同天神一般的人物耶律镇江罩着,自然有那为所欲为、横行霸道的资格凭证,在黄龙府首城天阙城里面,除了南院大王府内的人以外,就再也没有那两位稀罕的仙品剑修碰不得、杀不了的货色了。

天烛国自古便信奉弱肉强食的钢铁丛林法则,只要是有财有权有势有力有铁腕,那你就是可以这么霸气、这么不讲道理,杀人如麻草菅人命的家伙在中原会被视成邪教魔头,而在北方天烛,那就是本事够大、够不要命的普通人!江湖的本质真面目就是如此,撑死胆儿大,饿死胆儿小的。

胡箔和常雀儿那对神仙眷侣拜入耶律镇江麾下的消息早已自黄龙府迅速传至了天狼府广陵城,那群这辈子恐怕难有上行通道的健壮熊皮武士理所当然对那两人心怀强烈无比的憧憬神往之情,做梦都想亲眼去看看那对武侠情侣该是怎样的俊美绝伦羡煞旁人,如若能有幸拜入两大超脱剑仙的门下,给剑道仙人做个端茶倒水、捏肩捶背的仆庸或者徒弟,并能够得蒙其传授那么一两招上乘剑招或是修行法诀,那可真是祖坟青烟乱冒,上辈子积德行善做活菩萨,这辈子就算少活二十年都心甘情愿呐!

天烛国人不似民风淳朴、遵守礼节,受过百家争鸣熏陶教养的中原百姓,既是蛮族夷狄,那必定充满蛮横血性且极度好战尚武,自娘胎里落地就对世俗强者和武林高手异常尊敬崇拜,故此以武为尊、以杀伐手段高不高超来论英雄的狼蛮族人并不会因为胡、常二人是中原人而心生半分鄙薄歧视,只因他们打架足够强悍勇武,手中的剑杀起人来足够迅如闪电,修为境界更是足够高深莫测,这对弃暗投明宣誓效忠南院大王的壮年男女就配得到全体狼蛮族人的敬重仰望,被所有还不够强的武者修士比拟作那攀登武学高峰的指路明灯和终身追赶目标。

而此时此刻,又有一名能够御剑而行的超脱凡俗的剑仙驾临这处环境闭塞的山崖峡谷,这对那群蛮子武士们造成的精神冲击几乎不亚于南院耶律镇江的王驾亲赴此地!

一袭红绸飘然而落,脚尖触地无声,足见其人轻功造化之炉火纯青、底蕴深厚。

那位身高八尺的红绸剑仙长身玉立在峡谷谷底,被用作阶梯的近十条巴掌长短的细小飞剑若游鱼一般自主钻入了年轻黑发男子的两袖之中,戴着串红豆色佛珠的清俊年轻人将左手中握着的那柄刃身呈现浓稠狰狞血色的锋锐长剑“噌”的一下归入了腰间金鞘里面,继而双手背在腰后,挺胸昂抬起头,眯眼睥睨着那十余名配有圆月弯刀的狼蛮胡人。

“见过剑仙前辈。”其中一名懂事的熊皮魁岸武士欠着身子,用尽可能标准的中原话亲切问候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那名胸膛挺拔的俊面年轻“仙人”轻嗤一声,全然不改脸部那倨傲鄙夷的蔑视神态,单论容貌真正堪称“谪仙落凡”的年轻剑修抬着没有胡须的下巴淡淡道:“尔等蛮族狗贼,还不配问我的名姓。”

“姓”字刚一出口,红绸剑修身形疾闪,一纵之下便即掠至那个最先开口问话的胡人蛮子的面前,脖子挂着串释家佛珠的年轻人将一只左手罩在了那厮戴有熊皮毡帽的脑袋之上,眨眼间即有四条肉眼可见的细长白色气机状“小鱼”从其掌心蹿出。

那顶蛮族毡帽登时被气流割裂成大块的碎片,跟着帽子同时也变成一堆血肉残渣的,还有蛮人武士那颗宝贝的项上脑袋,但见粗鲁蛮子的大好头颅被四条锐利无匹的剔骨剥筋鱼在一刹那就绞得稀碎无状,满地鲜血烂肉以及残破畸形的骨骼尸骸,场面岂是简简单单的“血腥”二字可以形容概括?

剩余的十来名狼蛮子见同伴被年轻剑仙抬手瞬杀,个个皆骇得变了脸色,他们本就是干那种花人钱财替人消灾活计的鄙陋下作之徒,自家性命看得比天王老子还重要,胸中更是无半分同伙儿出头报仇的甚么义气打算,十几个面无人色的熊皮大汉齐刷刷跪倒在地上,大行特行蛮族叩拜之礼,无不冲着红绸剑仙哀声哭求道:“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啊!”

魏颉居高临下的斜睨了那群汉子一眼,语气冷冰冰的道:“老子今日无论如何都会要了你们的性命,所以我劝你们还是站

起来抗争一下比较好,这样可以死得稍稍有点儿尊严,像个爷们。”

十几个狼蛮族武士面面相觑,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去应对,究竟是该继续跪地求饶呢?还是照着眼前这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仙人所说,奋起爆发反抗,以图一个类同英雄式的壮烈而亡呢?

那一刻,红绸年轻人背后闪起了一面浑然圆形的炫彩大镜,紧接着即有两条足有手臂粗细的彩色光条从镜子里面快速飞出,彩条一下子便将一名穿着熊皮袄子的精悍武士的上半身缠绕束缚了起来,该名不幸遭捆的受缚者还没来得及有所挣扎反抗,整个健壮身子就被远远的斜抛了出去,如投石车甩掷攻城巨石,那厮估摸着被甩出去决计不会少于三十丈的距离,最终他重重砸在了另一侧的石壁上头,轰然发出一声大响,身子软倒下来,当场暴毙。

这名被摔飞甚远的狼蛮武士在半空中就丢失了头顶的熊皮毡檐帽子,然后又刚刚好脑壳触壁,那颗滚圆脑袋就好似西瓜一样在十分坚硬的岩石崖面上砰然炸裂了开来,白白的粘稠脑浆和猩红的血液糊得到处都是,其死状可谓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年轻剑修魏颉瞥了眼被抛出去的那名大汉的新鲜尸体,遂将后背上的那面珍贵法宝碧海飞金镜再度隐匿了起来,扭头看向那些仍跪地不起的熊皮蛮子,猝然间提高了嗓音,瞪着那一对绝美瑞凤眼睛,厉声朝那十几个胡人吼叫道:“刚才欺负人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现在一个个都怂成这副没长卵-蛋的样子了?!都他-娘的给老子拔刀,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狼蛮族人的血性!”

————

天烛国英雄府某座连绵群山的某处至高峰峦之上。

峰顶位置颇为隐秘的某间占卜小屋内,某位地位尊崇到连堂堂狼蛮族女帝都要喊其一声“兄长”的男人在占出某一卦数后脸色骤变,忍不住小声“啊”了一下,向来修为涵养不俗,遇事总能风轻云淡巧妙化解的他今朝极其难得的露出了震惊惶惑的异样神色。那名身穿仙鹤白羽大氅,几乎看不出年纪多大的男子快步匆匆奔出了小房间的屋门,来到门口后用无比嘹亮震天的嗓音高声叫道:“老九,速速前来英雄峰顶,我有要事相谈——”

话音落后过了没多久,一名穿着紫红色玄妙法袍的中年男人踏罡步斗轻身长掠,脚下踩着纤薄无依的浮云赶至了此间山峰的顶端最高处,随叫随到,无半刻拖泥带水。

那名及时赶到的法袍男子双手过膝形如林间长臂猿猴,相貌平平、体格亦显庸常的他沉着嗓子出言问道:“诸葛老大,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白羽鹤氅的男子用甚是严肃且郑重的语气说道:“林清,适才我用心卜了一卦,怎料卦象极差,谶数也差之极矣……在我国领土疆域的南方版图之内,有一点青光北上!”

“青光?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人,一个生而五行木属、五色为青的人!”五官长相均有些模糊莫辨的男子咬着牙说道,“我算出晏材此番归国的途中必然会遇到此人的拦杀,且晏十三命中注定会丧生在此人的手里,神仙也难救他!我还算出这一点‘青光’会严重影响到南院耶律氏的气数,届时少阳动荡、震巽颠倒,如若当真令苍龙高高攀柱,青光气机冲霄勃发,那么……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同样也必死无疑!”

“老大,你这讲得云里雾里的,我也没听太懂,不过意思大概明白了,那个什么青光人儿会先杀了老十三,然后搞不好连那耶律镇江都要被他弄死?”

“对,正是如此!你现在火速赶去黄龙府天阙城,那点青光一个月内必至天阙,你无论怎么样都务必要护住南院大王的性命,此乃国之重事,另外一点就是绝不能让那人活着离开黄龙府!青龙之属的命脉与烛龙气数相冲,所以必要除之!”

“好嘞,老大你可算出那个家伙是何等修为境界?可有八阶天罡境么?”

“这我尚还无法笃定,但照目前的卦数现象来看,应该是没有。”复姓诸葛的白氅男子肃声道,“但此人与那东方七宿之青龙颇有牵连,故而命极硬,身上所蕴的气数也非同小可,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否则……”

披着条紫红法袍的长臂男子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姓林名清的他朗声应道:“既是未入天罡境,那我便连一兵一卒都不用带,孤身一人即可完成此次任务!”

“这回的任务兹事体大,涉及王室安危和国运走向,你须提前立下一支军令状。”

“真麻烦……要我怎么立?”

“青光不灭,你林老九提头来见!”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入蓟北 分明还只有五阶脱俗境修为,却因为用了李太清的那门仙家功法“蜀道御剑歌”操控飞剑作阶梯落地而被误认为是六阶仙品剑修的魏颉此刻挺直胸膛,依旧以洒脱绝伦的姿态站立在峡谷谷底,抬手间便草菅人命般的杀死了两名狼蛮族魁壮武士,年轻人将双手负在背后,他眯着那对狭长的瑞凤眸子,淡淡然说道:“我最多再数五个数,数完后你们若再不拔刀,我保证,你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抽刀出鞘了。”

十几名跪地的蛮子武士顿时骇得脸部再无半分正常血色,如羔羊直面虎狼。

“五!”

这一象征着丧命时限的恐怖数字堪堪喊出口,那群胡族蛮子立刻躁动不安了起来,若蒸锅上的十几只微小蚂蚁,求生欲望开始迅速萌动催产。

“四!”

已有几个胆子相对而言较大的熊皮武士明显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做好战斗的心理准备了。

“三!”

半数以上的天烛胡人都将右手死死按在了左腰处的韧皮刀鞘之上。

“二!”

跪在此间的绝大部分狼蛮族壮汉都抬起一腿换成了单膝跪地的模式,那是一副随时都能抽刀前冲的趋势姿态,其中蕴含着的势能动力恰若压紧弹簧,一松即发。

“一!”

这一死亡般的最终数目报出来的那一刻,十余名生猛剽悍的健壮汉子一齐抽出了腰间那柄弯曲弧度极大的的圆月弯刀,满是筋肉的结实躯体近乎在同一刹那暴起,十几个蛮族猛士一同握着手中晃眼蛮刀,以完全不同的方向和角度朝着那一袭惹眼红绸挥劈砍去,刀锋有奔雷之势。

就在锋锐骇人的刃身顷刻要触及那名八尺长发男儿的时候,一阵摧金裂石般恐怖的气浪自此人的口中喷薄汹涌而出,无与伦比的席卷四方!

穿有亮眼红绸的年轻人毫不犹豫施展起从那位天下第八大魔头赤焰魔君许焰那里偷学来的“金犼功”,以内力劲浪作为大幅摧伤敌人心神脉络的工具,虽整体完成度尚且不高,若最高境界能满十成的话,那么魏颉顶多才学至三四成不到的水平。但此等程度已是完完全全足够,他猝然间激发出的那阵“吼”声一下子便将十几个握刀在手的狼蛮胡人给震慑住了,刀刃有若上弦月状态的蛮子钢铁武器压根就没法再劈砍下去,握刀者个个呆若木鸡。

只见那群胡人蛮子的鼻孔和嘴角处都有相当醒目的血液流淌下来,很显然他们都被魏颉刚才那一吼给震坏了筋络骨骼,破烂了肝胆脏腑,内在之伤受得颇为严重。

一吼之功即有此般惊世骇俗的威力,眼前这名年轻“剑仙”的内功底蕴之丰厚无双,实在已到了惊为天人的地步!

心神遭受腐蚀损害的蛮子们宛如十几具泥塑一般呆呆地立在原地,保持着适才那份出击挥刀的僵硬体态,一动不动,就恰似被人将周身各处重要的窍穴关节给用指力封住了一般。

风流潇洒的年轻人先用融道释两家为一炉的紫霄真气将整个身体上下裹罩起来,目的是保证不会有血渍溅到干干净净的身子,随后脚步一拧,倏然纵至两名身负重伤的狼蛮族武士的面前,左右双手罩在了那两人的头顶,强悍绝伦的本命内力瞬时自掌心向下激吐,杀力不俗的真气猛地灌顶直入,那两个筋肉虬结的熊皮汉子须臾便颅骨膨胀、脑袋崩碎而死,两颗圆圆的眼珠从眶中顺势飞出,海量鲜血从口中狂喷,脑浆、血液甚至眼球通通溅砸向了落手即轻松杀人的魏颉身上,却全然污染不到后者半分,若有凝胶桎梏,脏物寸分寸毫都不得入内,尽数被浓浓的紫霄真气给阻隔挡却在了外头。

年轻人身子快速一扭,震散那些令人恶心的腌臜之物,再往后飞踢出了一腿,此腿法学的乃是那名昔日与自己不打不相识且一同劫过法场的侠盗公冶锦,

这一腿倾斜着击至了一名持刀武士的面门,那颗大好头颅转瞬即爆裂成渣,一具凄惨可怖的无头尸体就那样瘫软在了地上。

有两名蛮子忍着内部脏器以及筋络骨骼的剧痛,使劲儿将手中那柄弧状弯刀斩落,依旧是完完全全都没能碰到那一袭红绸,眼前红影晃动,两个意志力勉强还算不凡的蛮人武士被人同时用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揪住了后脖颈,两人脸对脸狠狠撞在了一起,“砰”的一声,两颗鲜活脑袋陡然间即被撞得均仅剩下一半,两个头颅彼此镶嵌内扣在了一起,满地脑浆血液,双头变得有如一头的大小,其情景状况甚是恐怖凶残。

魏颉身子蓦地一矮,躲开一刀后疾往右侧递出一肘,肘击凶猛恰似攻城巨木,尖端轰然击打在了那名倾尽毕生气力也才勉为其难挥出一刀的武士的前部胸口,劲力以那个穿有熊皮厚重袄子的胡人大汉前胸膻中穴位置为中心圆点,“破城”般迅捷扩散开来,很快一整个巨汉的坚实胸膛就都深深凹陷了下去,显是其人内在所有的骨骼包括心肺等等脏物都已经碎成一摊破烂稀泥,再也支撑不起皮肤,只能往下塌陷凹去。

近战功法绕指柔杀伐果断,八条雪白色的细小剔骨剥筋鱼疯狂胡乱绞杀舞动,霸道气机所经之处,圆月弯刀的刃身碎裂成块,有无数残肢断臂和人头骨骼滚滚散落在地,几个呼吸间便又有三个大汉殒命丧生,尸体化成三堆烂肉,铺满峡谷谷底的雪地。

连杀九人的魏颉背后突如其然被人以绝强的大力斫劈中了两刀,然则寻常刀刃连护身紫霄真气都决计难以破开,更别提他内部浩然无匹的剑侠青龙体魄了。

一丝一毫的损伤都未受的魏姓年轻人这会儿功夫正弓着腰,他垂下脑袋用十分低沉的嗓音肃然道:“仰天长啸复清明,此生立志平天烛,这套‘长啸拳法’,本就为你们这些天烛蛮子准备的!”

眨眼间,那袭红绸迅猛闪动,脚步如电,“磅磅”轰递出了数拳,每一拳都结结实实打在那群体格雄壮的狼蛮族武士的身上,年轻人所使的拳法乃是将巽风宫独门武学清风拳改进以后自行创出来的上乘武学。

清风拳顾名思义取的是那“清风明目”之意,拳招虽刚猛勇烈欠佳,但速度快得匪夷所思,招招连绵不绝几无停顿止歇的时刻,根本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拳风罡气最为强劲巅峰之际,抗招者纵使未被击中,都甚至会被吹刮得连眼睛都无法睁开,足可见这套道门武功所产生的拳罡之迅速可怖、之人间少有。

魏颉将从陆成霜之子陆正那里偷学来的部分掌法技巧以及操用掌罡的独到法门融入了清风明目拳之中,成功弥补了清明拳一味追求拳速而威力欠佳的不良弊端,经过武学天才魏正气改善后,该套道家武学变得力速兼具,杀伐之力强劲出尘的同时,其招式的速度却丝毫未减,如此一来,此拳法足可被称呼作是“上乘功法”了。想必长公主山巽风宫里的那位魏颉的师父,道号鹤寿子的刘明清在得知了自己的爱徒将此套武学精益求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后,定然是要欢喜得眉开眼笑,好好的由衷大赞一句——“真不愧是我鹤寿真人的徒弟!”

一拳出,神龙啸,天复清,地复明,天地皆清明,人身岂可阻?

莫说几个回合了,差不多就是几个纵掠起伏间的短暂时光,魏颉已朝敌人递出了不下十拳,裹挟萦绕紫霄真气的坚硬拳头逐一砸坠冲击在了剩余几名狼蛮族武士的头部、躯干、四肢等等部位,拳锋罡气穿透性极强,所轰攻之处任何肉躯皆脆如糕点泥塑,轻而易举就能令其毁灭,被破坏得不成样子。

头部中拳,脑壳碎成块状;躯体中拳,脏腑尽裂作豆腐渣;四肢中拳,大好骨骼无一根不断,皆成齑粉,再也支撑不住人身,肉体软塌塌瘫痪于地,珍贵性命顷刻而休。

十几

个毛发异常旺盛的熊皮凶悍武士悉数死绝死透,此间谷底再无半个活的北方蛮子。

发泄完胸中积郁着的不悦压力的魏颉大感心情畅快,隐去了满身遍布的紫霄真气,平复下内心涛涛不绝的戾气杀意,继而缓步走向了那名倒在地上的衣衫单薄的瘦弱老汉。

那名骨瘦如柴的老者年纪已经极大,被人一路强迫着牵拉爬行至了这里,体力本就快濒临耗尽,随时都有坚持不住昏死过去的可能,儿子儿媳都被蛮人杀死后,苍发满头的他彻彻底底放弃了存活下去的信心希望,这才会豁出去般的拼了性命也要扑上前去用力咬上那仇人一口,为了死前尽自己所能施加一番报复,以泄不平怨气。嶙峋若枯骨的年迈老汉早已命悬一线,又很是结实的遭了几名肌肉武士一顿毫不受力的拳打脚踢,几根较为纤细脆弱的骨头砰然断裂,内脏立时被裂开的尖锐肋骨刺穿,体内重度破溃,口中则血涌不息,其状态甚是悲戚惨烈、叫人怜悯共情。

年轻人魏颉缓缓走向那名毫无疑问已再也活不成了的重伤老者,神色严肃的屈膝蹲了下来,那个本已沦为胡人奴隶的可怜老汉在临死前仍强撑着一丝气息,由于满嘴牙齿都已崩断而讲话口齿不清的他,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勉力对着那名穿有血色红绸的年轻恩人眯眼说道:“杀,杀蛮子……”

说罢这句“杀蛮子”后,断子绝孙的老者终于坚持不住,慢慢合上了双目,那最后一口气从气管喉腔中顺畅吐出,又一条人命就此归天。

红绸剑修蹲在地上轻声喃喃自语道:“会杀的,狼蛮族贼子视中原人如猪狗,那我也把他们当成下贱的畜-牲来看待,这回我去天烛国若不多杀些蛮子,怎么对得起那些平白死去的无辜百姓……”说着悠然站立起身,走至不远处把刚死不久的老伯的那顶斗笠帽子弯腰捡起并将之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头戴宽大斗笠、身穿鲜艳红绸的魏姓年轻剑修决意好人做到底,他将老汉及其儿媳妇的尸体携上以后,又带领着剩下的三十多名被不幸打草谷强行掳至此处的中原百姓返回了北疆燕鸣关,等到彻底处理完这件颇具侠义之风的“英雄事”后,魏颉又折返至白草口常胜堡,骑上了那匹在断崖上等候许久的名种老马赤焰火龙驹,继续往北面方向赶去。

此时天色已十分昏暗,远处暮意茫然,前方更是光明奇罕,一片浑厚漆黑难见行路,如瞎子摸黑,且行且探。

无情肆虐的莫大风雪犹然不减威力,魏颉仍是兀自一人骑乘红毛骏马赶路,蓦地里一阵鬼哭狼嚎似的刺骨西北风迎面吹刮而过,胯-下那匹高头坐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嘶鸣马叫,叫声中竟隐隐约约能让人感觉察觉出一丝丝凄哀、悲愁,不愿离乡北上的焦虑惶恐情绪。

马鞍之上的魏颉伸手轻轻摸了摸赤色大马那红火有若熊熊烈焰的颈部鬃毛,语气颇为平静的开口安慰道:“过了前面那座关口,咱们就到北方蓟州了,虽然蓟州地界现在已被蛮子们改名为天狼府,成了胡虏天烛国的疆土领域,但那里到底还是我的家乡,游子归乡天经地义,此番你陪我去蓟北大地好生游上一遭,我让你见见什么叫燕赵悲歌慷慨之士!”

蹄踏积雪顶风霜,天寒地冻自逍遥,马背上的那名红绸加身的年轻人于夜空万里苍穹的对比映衬之下,处在茫茫雪地中的那一抹红色身影愈益显得渺若尘埃,弱冠之年的剑修魏颉望着远方无边无尽的黑暗,忽然间莫名生出一腔豪情诗意,他沉吟思考了些许时光后,朗声出言念诵道:“驱马蓟门北,寒风赤骥哀。苍茫远山口,豁达胡天开。游侠行蛮疆,慷慨不意归。谁怜未得意,长剑独入关。”

风虐雪饕般的恶劣天气里,有一人结伴一马,毛皮红绸缎红,年轻人满腔的热血与冲天的豪意更是猩红滚烫。

破关,入蓟北!

第一百六十七章 广陵城里广陵散 是夜,魏颉迎劲风顶大雪,策马行下了不平山,出了白草口,面对天烛入关须经过的那个名为“蓟门”的首道边塞隘口,年轻人一言不发视若天地世间为无物,恰逢半夜气候极端恶劣有雪虐风饕,关隘处大部分的蛮族守边官兵都已沉睡入眠,仅剩的小部分蛮兵犹自守关不利、玩忽职守,丝毫没有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如何上心,毕竟他们绝不会想到在这种风大雪大天昏地暗的日子里,竟然还会有人不要命的驱马进关,独身堂堂入国。

头顶斗笠遮掩住了状若谪仙人的出尘容貌,单论神秘感已算是彻底拉满的年轻剑修魏颉于风雪里踽踽骑行,缄口不言的他蓦然间抽剑出鞘,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斩杀了数名企图拦路的官家蛮子,漫天风雪无用,亦无人可挡其笔直前行的马蹄,一人一马就那么坦坦荡荡的破入此处城关之中,连甚么较为严重的冲突战斗都未有发生,魏颉便已十分顺利地行至了天烛国南面疆土“天狼府”的领域界地。

天狼,又名犬星或是狼星,在北面天空中亮度可排龙头榜首,天狼二字在天烛国的语言中乃是“侵略”、“霸占”、“杀伐”、“屠戮”之意。

该地本来名叫蓟州,又因之处在极北国疆大地,故而又被呼唤为“蓟北”,中原曾经还未被大禹王朝完全统一之前,此处原是大楚的国都所在,后来禹太祖嬴霑扫灭魏蜀吴楚韩齐六国后,将该州郡土地归入己有,蓟州就算常年隶属于禹朝的国家领土了。

直到两年前,那位刚登基不过才短短六年的年轻小皇帝嬴勾愚蠢无能,竟被当朝宰相祁密蛊惑荼毒,将皇室父辈的“怀柔”策略发挥至了巅峰极致,昏头昏脑的以什么狗屁“落剑”为由,与北方天烛国签署了极度不平等、堪称丧权辱国的国书契约,主动赔款数目莫高的金银库存,并割让了整整六座北面疆界内的大型雄城给敌国,其中蓟州大地内广陵、止息、碎肉三座巨城直接就被天烛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划入了一个全新的封地府属,以天边主侵占杀戮的那颗高亮之星天狼为其命名,就叫天狼府。

蓟北故郡,天狼新府,这座天烛国八大府之一的封地天狼,是全体大禹国人的悲哀与耻辱!

夜深人静骑马赶入天狼府南面第一大城广陵,身处老朋友公冶锦的祖籍故乡,一日之内杀掉了不下二十个狼蛮族胡虏的魏颉倒也不再脾气暴躁的打算继续大开杀戒,骑乘那匹红毛大马赤焰火龙驹随意在城中寻了一家胡族的住宿客栈,简简单单的睡了下来。

一夜平安无事,翌日的清晨时分,天刚蒙蒙亮,穿红绸、戴斗笠的弱冠年轻人在确保坐骑赤骥于客栈马棚中安然无恙后,决意徒步在城中街道边散会儿步,看看广陵城里的各种人文环境,以及这座被天烛国强行霸占以后的城池如今已变成了什么样子。

此时天光并不如何明亮,但由于风霜大雪已停,故而四周仍然能给予人一种可谓是“安详喜乐”的宁静气氛,再不似昨日晚上那般天地晦暗,风雪遮眼令人浑然看不清远处道路那样幽森恐怖无状,明明身在阳间,周遭环境却犹胜过鬼城阴世。

沐着清晨淡淡的和煦朝阳,一身鲜红若血的魏颉缓步在城中心的大街上漫无目的行走,耳边是街边早点小吃摊三三两两的吆喝叫卖之声,年轻人将一句句卖喝声通通听入了耳中,不禁大感悲哀慨叹,只因那些声音无一例外尽数都是中原汉家语,而非北地狼蛮族的胡虏之言。

两年前蓟州大地沦陷,蓟北疆界成为了北方天烛南院的领地,天下金戈兵鼓齐鸣,不平之声处处可闻,其中蓟北三城之中当属少咸山碎肉城所

受到蛮族镇压平乱最为残酷凶劣,而又属天狼府最南面广陵城里的百姓反抗得最是激烈凶猛,男女齐动、老少皆兵,视己命如草芥。于是乎,被耶律大王委派至少咸山碎肉城当天狼府持节令长官的慕容击筑不得以公开下令,但凡是主导引领叛乱或是自主参与谋反暴动之人,一律诛灭九族,将人头悬挂城墙以枭首示众。

据传言,那条屠族死令下达的第二日,广陵城城头一共挂起了将近两千颗中原百姓的大好头颅,三四日新增变多的数目虽明显有所减少,但也绝对不下一千之数,就这样一连十余日,每日都有大量新鲜死人的脑袋被高高悬挂至城头,直到最后不再有任何人数新增,共计将近一万人丧命在了官府的剿灭屠杀之下,而其他剩下的那些百姓固然有意杀贼,却是个个都全没了反抗暴-乱的勇气和信心了。毕竟若只杀自己一个那自然无妨,为国捐躯死便死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轰轰烈烈的反抗胡人蛮子而死,也算死而无憾,英雄慷慨得其所也,然则若要因为自己一个人,株连九族全灭,害得自己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尽数受牵连而死,且死状那等凄惨绝伦,要被官兵将断头示众于高处,曝尸城门口供人仰视,那未免有些过于自私无情了。

广陵死掉一万左右的无辜平民老百姓后,有若狂潮激越的抗争浪潮总算是被彻彻底底镇压平息了下来,和先前单纯在碎肉城放火屠城而言损失了更小的经济财物、死了更少的人,用了不多的代价就成功控制住了这座天狼府南疆第一大城,那位新上任没多久的天狼持节令慕容击筑对自己的平叛能力感到极为自信,并就此事件跟南院土皇帝耶律镇江要了不少好处,那个复姓慕容的家伙从老百姓那儿压榨勒索甚至强取豪夺了大量财资犹不过瘾,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多从南院大王手上又要了一份赏赐,占尽两份富贵荣华,油水多得不行,天狼慕容家族的整体实力无疑靠着这份软硬兼施的手段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高。

在信奉弱肉强食法则的天烛地界,那条不成文的规定几乎连幼稚孩童都心知肚明——江湖无处不在,只要胆子够大,吃肉吃饱,如若没什么胆色亦没什么本事,那就连汤都喝不着半口,只能活活饿死,或是直接被人给吃了!

蛮族之地绝不类号称礼仪之邦的中原,杀人吃人都不算多么要紧不可思议的事情,在野蛮凶悍的少数民族群居的处所里,拳头不够硬、手腕不够铁,那才是真正致命紧要的头顶大事。你若脾气不强硬、手腕不铁血,说不定勉强能活过今天,明天你就被人给扒掉皮活吃了,而且还是吃完不吐骨头的那种,敢问你上哪儿跟人讲理去?你人都死了,难不成找阎王爷去哭诉一番?

这也是为何绝大部分蛮子都普遍认为中原人性子极是酸臭扭捏,半分也不够爽快豪迈,做什么事情都向来讲究一个“礼”字,真是脑子里有病,吃饱了撑的闲得胃疼,南方的大老爷们还不如一个北方娘们儿来得像个“男人”,可笑至极!

行于广陵城中心街道,四周不再似两年前那般遍布血腥气而变得可闻阵阵早餐之香,徒步行走的年轻人魏颉心怀无限感慨,此间那些平民百姓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斗争、自我安慰以及地-狱式的残酷压迫和剥削后,才能这样忍辱负重在家乡继续常人的平安生活呢?环境里那份宁静和谐的气氛后背隐藏着怎样令人发指骇然的可怖之事?活在异国他乡的“中原”百姓心中究竟积蕴暗藏着多少对异族胡人的憎恶仇恨?那份压力情感一旦爆发出来,又该是何等的汹涌澎湃?

路过一家此时还算较为冷清的街边包

子铺店,摆摊卖包子的是个年逾花甲的白须老头,魏颉目不斜视的走经铺子前的时候,那老头正在用普通人基本很难听到的低微声音哼唱着一支配词相当不错,且音准调子亦非常出彩有魅力的新潮曲子:“琴瑟琵琶八大王,魑魅魍魉四小鬼,幽幽古道松风寒,狼烟激荡浮云散,仰天叹,叹那鱼肠几分霜气与铜斑,叹那英雄名垂一死有何难,试问何人吞炭近君畔,剑光一闪怒冲冠,何人孑然孤影别燕丹,青山绿水再不还……”

魏颉听至此处时蓦然停步,转身走向了那个这会儿功夫并无任何顾客的小摊位,年轻人快步行上前去的时候,那摊主正好轻声哼唱至“谁为改河山入龙潭,掷一颗流星落禹汉,壮士不妨一剑相伴,乘天边明月,赴不平燕关,睚眦必报恩仇断,回声铿锵百世传,广陵悠悠任人弹……”

那胡子发白的老头正自唱得颇为投入浑然亡我,当他纵情唱到那句“广陵悠悠任人弹”的时候,方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那一袭红绸的存在,老者猛地定睛一瞧,见眼前站着的原是个容貌甚为清俊不凡的八尺年轻人,遂咧嘴赔笑,询问道:“客官,买包子?”

红绸剑客微笑着“嗯”了一声,淡然应道:“来两个鲜肉包,一个菜包。”

“好嘞。”那老头同样笑着应道,“给您拿热乎的,新鲜出锅儿,保管好吃!”

当他戴着手套从屉笼内取出两个肉馅包子并准备去拿第三个菜包的时候,今日有幸第一个来到摊头惠顾的客人冷不丁开口问了一句:“你刚才唱的,是昔日中原刺客排行榜第二的聂仲子吧?”

靠卖包子为生的白须老汉顿时便猛地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哼歌的声音明明都已经那么轻了,居然还是被其给听去了,兀自在原地愣了片刻,神情略显尴尬的回答道:“正是,这位公子哥儿也听过聂仲子的名号么?”

魏颉点了点头,“那聂仲子的主公原是西楚旧部,楚国灭亡后,此人就一直立志于光复旧国为主子报仇,而后自觉复国无望,于花甲之年决意去刺杀大禹朝天子。他吞下火炭将自己嗓子烫哑,满身涂抹油漆让皮肤长出癞疮,待容貌和声音都发生巨变之后,聂仲子以泥瓦匠的身份混入国都天阙城,鱼肠剑出,有白虹贯日之势,匹夫一怒,血溅三尺,不下五十名皇宫精英侍卫横死于剑下,最后若不是有大内第一纯粹武夫王迎鹏及时护驾,仁宗皇帝嬴旬只怕早就崩在那柄鱼肠短剑之下了。据说再后来聂仲子那具死透的身子在城头吊足了五天五夜,第六日清晨时分,不知何人出手将其已然腐臭的尸体给劫走了……老伯,你可知道‘广陵散’么?”

“那自然知道!”卖包子的老者神色立时振奋了起来,“那首古筝曲子乃是昔年‘乐圣’魏嵇为了纪念刺客聂仲子所精心创作出来的千古名曲,传言那份曲调内含愤慨不平的磅礴浩然之意,亦有百转柔肠的江南烟波之气,真正神妙绝伦。而且最绝的就是一曲弹罢,能吸引来成百上千只林中飞鸟,堪称仙人手笔,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唉,可惜魏嵇已在数年前被那个嬴勾小皇帝用毒药鸩酒给赐死了,那等犹如天籁的绝世音乐后继无人,再也听不着了啊……”

就在此时,南面天空有近乎轰雷般的鸟鸣声迅速传来,扭头仰首望去,但见南天方向有百鸟皆面北而飞,炫彩羽翼交织并拢成一张华美无伦的铺张状巨网,场景之惊世骇俗,令那名街边摆摊的老大爷震撼得下巴险些脱臼,魏颉望着天边那副常人几乎毕生都无法想象的“百鸟北飞图”,忍不住发出由衷的感叹声:“广陵城里广陵散,那个传说居然是真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江南四艺 老人原先是蓟州地界颇有名气的一位专业乐师,靠给当地的富商贵人、豪伐权宦演奏乐器和吟诵歌曲为生,因为名声在外口碑还算不错,虽谈不上日进斗金,但也能顺利捞到不少额外的附加油水,约莫一场演出下来,最少怎么也能赚得个百十两银子,除去日常家用开销后还能攒下来不少,存款日积月累慢慢的多了起来,未来置办一两套房产什么的肯定不在话下,家里还有个发妻和一个不到二十岁尚未婚娶的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日子过得幸福美满。老人早就做好安排打算,等儿子过些年娶了漂亮媳妇,便将储蓄多年的银财通通拿出来给新郎官置办婚房,待有了小孙子后,那他也就不再去给人上门弹琴诵乐辛苦赚钱了,就成天闲在屋子里帮着儿子和儿媳妇好好照看孩子,和老伴儿一同尽享儿孙福报、天伦之乐,舒舒服服安度晚年。

两年前大禹王朝真龙天子嬴勾和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签署不平等赔款条约,将蓟北广陵城割让给了异族胡人之后,该城中的男女老少无不义愤填膺、群情激越,老人的那个年仅一十八岁的儿子在得知此等惊天消息的当日,便即跑去附近的铁匠铺里免费拿了一柄大砍刀,手里握刀,口中则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北方蛮子滚出广陵城”,悍不畏死的朝向狼蛮族人的铁甲冲杀而去,最终年轻男子寡不敌众,和其他几名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一并慷慨而亡,惨死在了胡虏军官的那几口锋锐至极的圆月弯刃之下,死前不曾杀死哪怕一个蛮子,连一换一都没能做到就凄凉绝伦的身死当场,死后那柄砍刀仍紧紧握在手心之中,满腔杀贼之志尚且未了,浑然无法合眼瞑目,就那么瞪着眼睛沦为了一具遭人摧残破坏的可怜碎尸。

靠卖唱演出挣银子生活的老人太过悲伤而反倒怎么也哭不出来,苦涩愤恨哀怨杀意等等情绪堆彻积压在他的胸口,整个人几乎透不上气来,直欲一死了之。凄凄凉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年迈老者后来尝试着在城内废墟堆中找寻亲生儿子的年轻尸体,可惜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反抗运动的丧命亡者实在太多,老人凭着一双昏花眼睛在堆尸如山的骸骨碎肉里不遗余力的翻找了数日,都未有任何收获,家中陪伴自己多年的结发妻子则因伤心过度而选择了含恨自尽,趁着老伴儿不在家,偷偷用尖锐剪子用力扎穿了喉咙,就那样随着亲生儿子去了,母子地下团圆,徒留老人一个人活在世上。

先后没了儿子和妻子的老人独自消沉了一年多的时光,差不多大半年前,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给胡人当乐师的老人租了个街头小摊位,在路边卖起了早餐,起先什么都卖,烧饼油条豆腐脑、煎蛋米粥肉夹馍,但逐渐发现卖得多还不如卖得精,于是老人又花了不少银子,从外地某位半辈子专门做包子的老师傅那儿求来了些秘诀门道,开始一心一意的在摊子上卖起了包子。要不怎么说只有拜了领进门的师父才管用呢,这学了真本事以后做出来的包子个个皮薄馅足,入口后皆有留香,每日前往摊位购买的主顾回头客络绎不绝,幸亏魏颉今儿来得够早够巧,但凡再晚上小半个时辰,这买包子的队伍就得排长龙了。

专业乐师出身的老者虽已再也不可能重操旧业,但平日在闲适时光里有事没事哼歌的习惯仍旧没变,精神状态勉强恢复过来的这半年里,他陆陆续续给不下十个自己比较喜欢的人物谱了曲子填了词,像什么开国时代的绿袍战神卫京、江湖豪杰四灵山山主王旗、天下第二大刺客聂仲子等等英雄人物,老者都有为他们好好谱曲填词,而那么多人物中老者创作时耗费精力和墨水最多的,当初那位号称“人间乐圣”的魏嵇了。

魏嵇,字宗嗣,淮南道玎州礼阳城人氏,一介狂士,亦或言旷达疏放者也,竹林七贤之首,“正始之音”的开派代表者,被世人呼唤作“乐圣”,画圣吴稻荷所绘疏狂图十八人之一,因曾官拜中散大夫,故也被叫作“魏中散”。

据传此人三岁可读四书五经,六岁出口便是文章,七岁作诗水平已胜方圆百里的不第秀才,九岁大有进士之才华,吟诗诵曲无一不通

。自幼学文的同时还兼习武,少年练击剑,妙技传四海,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在剑道方面取得了相当不俗的成绩造诣,文武皆全,天资禀赋如此超绝,实在叫人发出由衷惊叹,心服口服的感慨此子必然前途无量。

这名魏家好儿郎长成后身高七尺八寸,品相非凡,容止极端出众,有风姿特秀之神貌、天庭谪仙人之气质,却因性子脾气的缘故而素来不注重甚么衣着打扮,终日里放浪形骸,宽衣畅怀,如服五石散。

生平嗜好豪饮佳酿烈酒,精于围棋能与人闭目对弈,擅长丹青画作和草行双书,尤其通晓音律,毕生犹爱弹琴吟啸,常常一经奏曲便完全忘乎所以,脑海神思深深沉淫于琴音歌声之中,歌若流水琴似高山,弹啸之际高山流水曲高和寡,往往弹罢啸罢即倒头就地睡眠,曾对身边友人口言:“我今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由于其人向来便越名教而任自然,生性天真烂漫,做事率意而行,故与同为疏狂图十八人之一的武行山道傲徐行是故交好友,二人往日一同探讨过养生服食之道、长生久视之法,据无涯真人亲口表示,魏宗嗣提出的“守一抱真”学说真正世间独一,非神人不能对焉。

诗圣谢心然曾经与之讨论作诗心得,获益良多,只觉一场下来思绪通达,灵感勃发直如涌泉,当场称赞魏嵇志向清峻舒朗,文章诗词更是峻切脱俗,甚至愿意直接将“诗圣”的头衔拱手相让,魏嵇笑言自己已是当代乐圣,便不再和谢兄争抢那诗家圣人之号了,一人双圣,未免过于嚣张傲慢了,谢心然只好作罢。

江州太守白符有幸邀请到魏嵇入自己家中,得其做那“一字之师”,新写成的妙手文章不过被此人简简单单添改一字,便即如画龙点睛般增色甚多,事后白太守以家中所藏的几饼珍品蒙顶山茶相赠,并对之留下了“宗嗣骨气之高可通天,词采华茂世间无”这样的无双美誉。

书圣王殊同在见过魏中散认真写就的那篇行书《劝进文》与草书《咏怀志》以后,两眼通红泫然欲泣,浑身颤抖着忍不住大赞其行草双书皆飘逸沉着,隽拔果断,人世之无上瑰宝也。

太常博士司马显颜四处托关系只为了能见魏嵇一面,心愿达成后与之纵情把酒言欢,豪言称家中事物魏老弟可随意搬拿不用客气,临别前司马博士还特意将留在屋内的几名小妾呼唤出来,妄图和那名中散魏大夫做“连襟兄弟”,要将自家妾室慷慨大方的拱手赠人。此举虽并未得偿所愿,但那场斥资巨大的豪华宴席之后,博士司马显颜仍是专程发表文章以夸颂自己的这个“魏老弟”,那篇文采斐然的上佳文章后来被到处传阅,文中开头的一句便是——“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

魏嵇一生潇洒自在,为民间百姓、江湖武者乃至庙堂官员所敬仰钦佩视作高不可攀的巍峨大山,文人贤者为其所作的宣扬诗句之多已到了数不胜数的地步,曾有墨客书虫绘其肖像画悬至于书桌案前,每每晚间困意上涌,便抬头观看一眼魏宗嗣之谪仙身貌,顿时提神醒脑,暗自咬着牙告诫自己,此生绝不可懈怠半分,终有一日要达成那位中散先生一半的文化成就。还有精神失常的歌者琴师将此位绝代乐圣当成是那天边琴仙转世下界,奉其为至高信仰来摩顶崇拜,万分疯狂的于后背大好皮肤之上用小刀刻满了魏中散的本家名姓,满背血淋淋尽是“魏嵇”二字,说是希望能生出更多的谱曲灵感方才故意为之,此事后来到处传播,逐渐演化出了一个“刻魏求音”的荒唐成语说法,用于比喻那些心诚意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子一样的家伙。

四年前,魏嵇魏宗嗣主动辞官不做,并莫名其妙且丧心病狂的于天启朝堂之上公开怒骂皇帝昏聩、宰相篡权,一个该死、一个该诛,当朝天子登时勃然大怒,未经祁密同意便下令将其赐死,最终那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的“乐圣”就此陨落,微笑着喝下了一大碗饱含牵机剧毒的鸩酒,身子很快便弯弓成虾,当场暴毙亡故。

魏嵇在国都被皇帝当众赐死后,文坛如有

巨星崩碎,万人同一悲,天启城中各处可闻哭声,更是有当代著名俞姓琴师立于高处泣泪哀嚎,大放悲声,哽咽着曰:“高山流水,再无知音,你既已死,那我活在人间还有何意趣?宗嗣,你且稍等片刻,我下来陪你!”那位姓俞的琴师语罢便即破琴绝弦,遂从极高楼顶一跃而下,摔成一具烂尸,算是殉音而死。

魏宗嗣此生被人所敬所仰,罕有被其所反过来崇拜之人,然而那名刺杀禹仁宗嬴旬不得而被武夫王迎鹏击毙格杀的天下第二大刺客聂仲子却是个例外。魏嵇早年间便为此聂姓刺客创作写下过一首曲子,起名《广陵散》,以歌颂其人那份漆身吞炭、矢志复仇的英雄胆气。

江湖上盛行流传,那首千古名作广陵散一经问世,初次弹奏便引来了山林里无数鸟雀并身簇拥群飞,待山中百鸟掠尽,最后还会有一头羽毛金黄的凤类大鸟出现,相信此种神异之事的人极多,他们将之称作是“凤逐百鸟”,魏嵇的广陵散又因此被唤为了“凤逐百鸟曲”。

按理来说,从来未有收徒的乐圣魏嵇命丧黄泉后,那首天籁名曲该当彻彻底底失传了才是,那个金凤追逐林间百鸟的事迹终究也应已成为传说故事,人间永远不得再见……

可此时此刻,这里的南面天空却当真又重现了那一幕仙人手笔般的神圣画面,仰头可见南天有成百上千只羽翼炫美的彩色飞鸟齐聚,彼此紧密贴靠,牢牢织就成一张无比虹彩华美的巨型“羽”网,百鸟北飞,其状遮天蔽日,百姓见之无不瞠目咋舌如遇下凡神仙。紧接着,天空蓦然划过一阵妙绝天成的籁音“仙乐”,闻后头脑如痴如醉,恍若饮下了醇厚沁人的琼浆美酒,醒而复醉,醉而复醒,如此交替往复,快感生生不息。

此乐本该天上有,红尘凡间岂能闻?

“广,广陵散……”再也不做乐师了的包子铺店老板震惊得嘴巴都已无法合拢,“这是能引凤逐百鸟的神曲广陵散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华彩鸟群向着北面天空快速远去,苍穹再无七色巨网。

有一人自南面街道缓缓行至此地,但见其身披一袭素青色雅致长袍,头顶裹挟黑色四角方巾,腰间携有一柄淡墨色的长剑,右手中指上套有一枚黄玉厚重扳指,边走边不住地摇着手中折扇故作风雅,细细看去,可发现折扇扇面上绘有山川河流、花草树木等等物事,极为色彩缤纷,无疑当属稀世佳品。

那名青袍男子忽然仰着下巴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句:“三哥,快些咯!”

“来了四弟,你走得也太快了些吧,等下我呀!”又有一人快步紧跟了上来,那人身材纤瘦而个头极高,肤白如脂,面无寸须,衣冠鞋裤种种尽是粉色,腰系一条浅红的锦绣丝绸带,右手手指上套着枚桃花玉扳指,腰佩一柄深紫色的长剑,紫色搭配粉色,外加他那颇为“雌性化”的说话嗓音,明显的阴柔有余而阳阳刚之气不足。

“三弟四弟,不等等二哥我么?”再有一人脚步如风般追上了青袍、粉衣的两人,第三个来到此处的是一个穿有海蓝色昂贵绸缎的高大男子,身上那件蓝绸上面用银线绣满了竹子的精美纹样,左腰挂有一黑一白两柄狭长佩剑,男子容颜俊雅,嗓音温醇如酒,气质彬彬有礼,下巴处留有五尺长须,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

青、粉、蓝三人先后赶至,第四人也在不多时便到临此间。

这四兄弟的最后一人并不似前三人那样徒步行走,而是骑乘着一头浑身毛色羽翼呈现耀眼金黄的长尾大鸟赶来,第四名男子披穿一套亮黄色宽袖厚袍,唇蓄短髭,英姿飒爽,威势堂堂有若金袍神将,后背上负有一张黑红色的古朴巨琴,整体气态之雄,堪称举世少有。

站在包子铺前良久的红绸剑修魏颉望着远处那衣饰华丽、造型奇特的四人,捏起一个新鲜出炉的肉馅包子,填入嘴巴里轻轻咬了一大口,满嘴尽是油水,满腹亦是疑惑费解,年轻人自言自语的小声呢喃道:“这里不是北方天烛国么……为何‘江南四艺’会现身于此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拜青龙 世间有八大极富雅兴之事,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其中排在前四位的便是琴棋书画这四件趣事。

善琴者通达从容,善棋者筹谋睿智,善书者至情至性,善画者至善至美,四大雅事俱有其陶冶情操、改善志趣之专属的独到用途,无有高下之分,唯有取向之别。

在中原武林江南道领域,早年间就横空出世了四名亦正亦邪的江湖狷傲游士,这四人生平并无其他甚么爱好,唯独最最酷爱琴棋书画四件富有雅量趣性的妙事,因生活行迹于长江以南一带,故他们往外都宣扬自称是“江南四艺”,意为“江南道里四大艺术能人”。

四大“能人”分别喜好弹琴、围棋、书法以及丹青四事,且每一人在各自喜欢那件事情上面均有超拔不俗的天赋造诣与刻苦钻研的后天努力。有些人不是生下来就会干某件事情,而是命中注定这辈子非要做这件事不可,谁也拦不住,乃命数促使推就,既是偶然又是必然。

四人中十分擅长描绘图画的唤作陶荣华,自封绰号“逸气公子”,修为境界和内功底蕴在四人之中垫底,以爱好为自家武器命名,佩剑叫“丹青剑”,武学名唤作“纵横剑法”,出手以后必有剑气纵横交错,如网铺张织,天罗地网,就叫面前的敌人应接不暇。

四兄弟中排行老三的叫作周祥风,名号和四弟一样,也带“公子”二字,名叫“声迹公子”,一柄刃身如墨般浓重的锋锐挥毫剑,使开那套泼墨剑法后,剑招有若倾盆破洒墨水,着实势不可挡,一盆黑墨倾洒过来,谁人能保证不沾染半分?

地位仅次于四艺老大的人名为李栾,自起封号“星原公子”,持黑白双剑,恰若围棋棋盘之上的黑白双子,阴阳乌鹭剑巧妙施展诡谲莫测的百子剑法,一剑之中仿佛就蕴含有成百上千种奇幻变数,招数之妙绝,堪称惊为天人、匪夷所思。

四人之首者复姓欧阳,单名一个舟字,绰号“南风公子”,又号“琴仙”,素来以一架珍贵无比、价值甚高的古朴焦尾琴作为摧敌破阵的强悍武器,会耍一套名为“琴风乱刃”的巅峰武学技巧,在江南西湖一带算是扛把子般的存在,不论是境界还是内功亦或是功法杀力,欧阳老大在四人中都属最强,这个“大哥”当得名副其实,其他三个心服口服。

以琴仙欧阳舟为首的“琴棋书画”四人在中原江南道有着极为响亮霸道,堪称振聋发聩的高耸地位,这四个正邪难辨的修士面对比自己厉害的敌人时从来不会有所畏惧退缩,敌战比自己还要弱小的敌人时则不会因为敌人不够强而有任何鄙夷轻贱,对之有所羞辱怠慢的自负举动更是不可能发生,也不存在松懈放水,无论敌人是谁,只要让四人对上了,那么他们就注定会倾尽全力与之厮杀拼斗,一较高下一决生死。

四大江南“艺术家”还经常性越俎代庖,打着替天行道的口号由头,帮朝廷官府去“办事”,专程对付打压那些罪恶不小且犯下冤情孽债的地方恶霸或是欺男霸女的邪派官员,一出手那就非要闹出个鸡飞狗跳、地动山摇不可,绝不存在甚么“息事宁人”的狗屁道理,至于想花钱收买江南四艺,来个“花钱消灾”那就更加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了。四艺从来都不缺钱花,只因在江南道极少有商家有胆子收他们的钱,就像剑侠上官白檀过往时日去店铺里买东西,只要被人给认出来了,那必然就能轻轻松松免单,不用掏什么银子,江南四艺也差不多是这个状况,只不过他们靠的并非上官白檀那份人尽皆知的英雄事迹可以不花钱,而是凭借那个到底远播流传的“恶名”来节省非必要的钱财。

在江南,有些家长会对止不住啼哭闹腾的家中小儿威胁道:“再哭!再哭我去把江南四怪给你找来了!”孩童听罢后立时便会抿紧嘴巴止住哭泣,战战兢兢噤若寒蝉,小小的身子害怕得一抖一抖的,显是对那四个江湖怪胎甚为恐惧畏缩,唯恐长辈当真把那等江湖煞星给带到家里面来,那可真是比引狼入室还要惨酷十倍百倍的悲哀之事了。

这四人平日里办事一贯就是无法无天,浑不知王朝律法为何物,有道是“侠以武乱禁”,这四人虽称不上什么侠,但乱禁胡闹的事儿是一件都没少落下。有时候四人心情不好,看到街头小偷小摸或是恃强凌弱的欺压事件,甚至都不会去好好搞清楚状况就想也不想的盲目出手,不由分说便对眼前之人实施“私刑”,善恶之数纠缠不清,仅凭一时意气行事杀人,不计后果也不管做的是否正确,只在意当下自己是否快意洒脱、该出手时是否真的出了手。

这也就理所当然的构成了许多正邪颠倒的冤假错案和人间悲剧,大量本不该死或者罪不至死,甚至根本就连半点儿罪都没犯的人凄凄惨惨的死在了江南四艺的手上,有些甚至当着亲人的面横死街边,其状惨烈已不言而喻。

于是乎,那四个手段极狠、出招极快的“凶恶”家伙不仅在民间和江湖之中仇家多于牛毛,连当地的官府都为此下达了逮捕四人的高额悬赏通缉令,乱禁者终于也不得以离开江南道西湖领地,开始四处流窜逃亡,谈不上惶惶若丧家之犬,但也不能像过去那般无拘无束了。

偌大一个中原肥沃大地,离了江南西湖还有其他很多的地方可以去,四人即便被官家通缉,平素里也从来都不乔装打扮,该穿戴些什么就穿戴些什么,随心所欲,虽然不算“世间唯我独尊”那么霸气豪迈,但总归是无惧其他任何人的眼光和阻碍,头可断血可流,衣着饰品之类的标志性物事万万不能丢,管你屁的王朝律法屁的悬赏通缉令,若想不让他们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那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一定

能做到的,除非明日天真的塌下来,否则这四人依旧会我行我素,该干嘛还是干嘛,逍遥自在没人管。

因此他们四人也慢慢的被某些武林人氏起出了个“江南四怪”的诨号,就是说这四个家伙根本不能称得上所谓的“艺术家”,甚至毫不夸张的说,连他-妈的正常普通人都算不上,而是四个喜怒无常,出不出手全凭自己心情,动起手来从来不分轻重的怪胎恶魔、人间渣滓,越早死越好,哪天因为造孽太多而横空暴毙,那也是中原武林界的一大喜讯福报了。

这四个怪人同样跟洪福镖局林萍之、武行七剑、无涯真人徐行、刺客聂仲子等等人物一同被画圣吴稻荷给绘入了那副千古名作《疏狂图》之中,四人本就是狂放张扬之徒,其中最擅丹青作画的逸气公子陶荣华在得知那件事情之后,第一时间就嗤之以鼻的表示那个姓吴的老家伙算个卵-东西,腆了个胖脸浑不知天高地厚,居然也有资格来画老子?他也配?!

但在后来亲眼见识到了那副疏狂图的真迹笔墨之后,那个三十岁出头的陶姓公子哥当即便换个代词口吻,不住大赞当今画圣名号中的那个“圣”字绝对是当之无愧,真正不愧是画中之圣、人中之杰,自己能被其画入此副注定要名传千秋万载的疏狂大作之中是他陶荣华毕生最大荣誉,直到孙子辈出世时都有可以拿去尽情吹嘘的资本了!

这四位修为虽算不上天下无敌,但论脾气性子以及行事风格真正可算是天上天下无人害怕的四位怪人生平有个最为敬仰之人,那就是被江湖武林人氏供奉为“剑侠”的上官白檀。

剑侠之风流传奇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那位二十岁即踏步江湖,一人一剑转战不知多少里地,二十五岁斩杀金木水火土五位魔道知名贼子,三十而立之年孤身赴约,破开降龙压胜大阵,毫不留情全数诛灭河朔群寇,四十岁跻身八阶天罡境修为,主动推辞拒绝掉了担任南方武林豪杰盟主的位子,和那位天下第二侠义道门派桃花剑门的照雪剑仙风流风门主乃知音好友,南青北白,天下邪魔无一人敢来,其潇洒行事、快意人生,实在是已到听闻此人名号便会心神往之的地步。

敢问中原男儿,谁人见青衫衣着而不想到堂堂剑侠,谁闻青龙之形不思上官白檀?

弱冠之年的魏颉昔日初次踏入江湖正是心中憧憬那袭洒脱青衫仗剑游江湖的洒脱姿态,这才会选择去在祝蓉裁缝铺里购买一条碧青色的华丽衣衫,除了魏颉以外,不知整个中原有多少游侠少年郎为了能追赶上官剑侠的高大背影而特意去穿青衫,就好像只要穿了件青色衣衫,就或多或少沾染些许剑侠的剑客底蕴和侠士风姿一样。

正所谓男人至死都是少年,上官白檀之风流无双、青衫剑侠之狂狷霸气,无疑早就在江南路人皆知,往昔常年定居于江南道西湖一带的“江南四艺”这四位结拜的异姓兄弟,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上官白檀的美誉名号?又如何不会对高扬美名于江湖的上官白檀心生无限向往仰慕的情愫呢?

四艺之中的四弟陶荣华从此改穿素青色长袍,老三周祥风开始留蓄长发,只为了能和青衫剑侠多些共同特质,老二李栾则将自己生平创作出来的最伟大、最自信的一幅棋谱取名为“青龙谱”,四个结义兄弟的大哥更是将上官白檀视作终身追逐的目标偶像,敬若天尊神明。

就因数年之前,从别人口中意外听说那位剑道侠客想有朝一日赴至东瀛大地仗剑行侠,在西湖一带声名极旺的“琴仙”欧阳舟花了整整三年的光阴,斥巨资天价,用完全能抵抗得住大风大浪大雨的特种坚固材料制作成了一艘外观造型魅力十足且绝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型船只,取名为“天行舰”,名字由来自然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遂带着陶荣华、周祥风、李栾还有亲生儿子欧阳信平,五个人一同乘船前往了茫茫东海里的那片名为瀛洲的岛屿,在那座据说住满了倭寇矮人的群岛上,江南道四大怪人毫无顾忌的动手血腥屠杀,半分也不愿提现什么礼仪之邦来的温驯文化教养,杀倭寇贼人就好似那残忍野兽杀戮羔羊猪牛一般,再后来四人还联袂问剑东瀛第一人、巍巍十八楼顶端的楼主,那个对外宣称是剑道鬼神般人物——“剑鬼”千岩拱列。

江南四艺虽然一向很要面子,也不乏胡乱吹牛皮的厚脸皮,但在那件事情上面却从来都是直言不讳,但凡问起他们这事儿的人,通通都会被如实告之,说是当真多亏了那位东瀛族的隐世高手剑下留情,答应再给他们十年左右的修行时间,如若东瀛剑鬼出招再狠辣再凶残一些,那么四人的宝贵人命多半就要被彻彻底底的交代在那里了,运气再好说不定也要缺胳膊少腿,五人登高楼,只有一二个人有幸生还那么悲催可怜了。

欧阳舟作为江南四怪中修为和杀力最强之人,事后过去很久仍是极其后怕的叹息感慨,表示剑鬼之号名不虚传,巍巍十八楼,五阶脱俗境可登十二楼,踏上十三楼便得是六阶凝丹境仙品高手,十四楼须七阶地煞境才能进入,十六楼专属八阶天罡境,而那位镇守十八楼顶层高度的剑鬼千岩拱列,其内在修为必然已经直逼九阶尘仙境,只要再往上多攀登一两层,成为十九或二十楼的楼主,那他妥妥就是九阶陆地尘仙了,到时候可就不用再叫甚么“剑鬼”,直接改叫剑神得了,东瀛剑神,其上无人!

四怪的脾性甚是古怪,有时候根本叫人猜不透他们心中所思所想,但唯有一点算是他们坚守了多年的铁律原则。那就是只要能让这四位琴棋书画江湖高手从心底里生出佩服尊敬之意,那么就算是将四个不到五十岁的武者打得口中吐血狼狈

得跟个什么的似的,照样一点关系都不会有,甚至四人之首的那个欧阳舟还会竖起大拇指发自内心的好好夸赞一句“这一招打得真漂亮,我若有朝一日能使出此等高妙的招式,那可真是此生无憾了!哈哈!”

但若是正好反过来,敌人是那种相当龌龊卑鄙,净会使用一些下三滥登不上台面的招数或是功法手段,那么就算他实力再高,远比江南四艺要来得彪悍无敌,那也可以说是一丁点儿用场都没有,江南四怪固然慕强尚武,但也绝不是那种毫无原则的恶心家伙,不够光明正派的卑贱货色,那就压根不存在被四大怪人当成偶像崇敬的资格。

被四怪所尊敬爱戴的人虽也不一定非得是像上官白檀那样的风流侠客,但也万万不可以是那种令人会心生呕吐恶意的卑劣之徒!

可以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虐打甚至残杀江南四艺,但你虐杀的手法里不能掺杂哪怕有一丁点儿水分,这也能算一种颇为另类的“洁癖”。

比如说那位剑鬼千岩拱列,非常直接的将自江南而来踏登巍巍高楼的四人悉数打得失去任何还手反抗的余地,然后给他们从高楼上扔了下去,这就是完完全全的凭借硬实力碾压,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四艺心生万千敬崇了。更何况那位东瀛岛上当之无愧的最强第一人还有一副“菩萨”心肠,留而不杀,没有对无礼登楼的四人残酷痛下杀手,自身实力以及处理事情的态度能力让四怪无一例外都崇拜上了那名生活在东瀛小岛上的无敌剑鬼,这也就是江南四艺一年多前乘坐天行舰返回中原后,到处不要脸的宣扬最强倭寇剑鬼千岩拱列的原因,目的自然就是要让略有些夜郎自大嫌疑的中原武夫修士们知道知道,在距离东海崖畔尚有极远距离的渺茫东海里的那座原本只存在于杂记传说中的小岛上,确确实实存在着修为异常高深莫测的武学大能,其造化剑术之高,几乎已不逊色于中原武林魔派五拜老祖彭簇甚至是活埋谷当代谷主凌云罡,莫在言什么岛国无男儿、尽是侏儒人之类的话了,侏儒倭寇里也是有极强横极威猛之人的。

那番真真切切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窝囊言语并没有起到那么大的宣传作用,毕竟江南四“怪”臭名在外,大家都当成是那四个一贯特地独行的家伙头脑又犯了什么精神疾病而说胡乱糊涂话了,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可信服,还有些人觉得多半连那个叫作“巍巍十八楼”的古怪宗派名称都是虚假的,哪有宗门会起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怪名字,这不是摆明了在胡闹鬼扯嘛?傻子才信他们的话!

一年多以前江南四艺从东瀛返折返中原大禹国之后就对外表示会乖乖安分的待在江南道西湖里闭关潜修,但由于这四个人贯来就非常喜欢说一套做一套,往往有时候嘴上说的和实际上做的有着极大的出入,甚至完全就是两件迥然不同的事情。比方说今天上午江南四艺说好傍晚时分徒步走到西边,可能真到了晚间黄昏时分,他们就又会临时改变主意,偏偏要往东边赶去也说不定,去或不去取决于他们的心情,没有谁能真正吃透他们四个人,连他们四人自己都不行,江南四怪之“怪”可见一斑。

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在江南道名气极响丝毫不逊于那位剑侠上官白檀的江南四艺今日竟莫名出现在了这座已然沦为异国狼蛮族人领地的广陵城池,到底是何等妖风吹来了这四尊江南的大佛?

分别穿有青、粉、蓝三种差异甚大颜色的“琴棋书画”四人在城中心的宽敞街头悠哉游哉的走着,头顶上面两三丈的位置有一袭亮黄色袍子的中年男子踩凤背琴,其风姿脱俗盖世,人间少有。

面对行不行侠仗义都凭靠心情来取决的四个扬威江南的“怪人”,魏颉倒也无甚心思去与之交友,毕竟自己还算是挺正常的一个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别到时候因为和怪胎交了朋友,自己就也被潜移默化的成了个怪人,那可当真糟糕至极。

即便如此,交或不交朋友是一回事,聊还是不聊是另一件事,随意闲聊上几句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了打消满腹的疑惑不解,魏颉花了两口将第二个肉馅包子吞入肚中后,又快步走了上去,还没等身穿鲜红色绸缎的年轻人开口问询些什么,那个大冬天拎不清楚一样摇着折扇的逸气公子陶荣华仰着下巴冲走上前来的弱冠年轻小子没好气的问道:“尔乃何人?速速报上名姓!”

他身边那个浑身衣物上下皆是扎眼粉色,气质娘性十足的长发公子兀自“嘿嘿”笑了起来,用好像妓院老鸨般的语气嗓音调笑道:“呦呵,这位小帅哥模样可真够俊的,快些凑上来让我仔细瞧瞧。”

魏颉本来是有意和这四人随意闲谈几句,但想不到双方明明素不相识亦无冤无仇,这刚一见面,没礼貌的没礼貌,出言调戏的出言调戏,肆无忌惮的那副腔调就宛如将甚么凡俗规矩通通抛诸脑后了一般,自觉与这四个家伙不是一路人没什么好多聊的魏颉微微摇了摇头,轻声叹出了一口小气,准备就这样独自远离此地,不再去管这四个江南怪人。

怎料才刚一扭过身子,那个穿有海蓝色袍子的长须男子蓦然间嗓音提高,他无比吃惊的叫出了声音:“三弟四弟,你们快看他腰间别着的那柄墨色鞘身的剑!”

陶荣华和周祥风忙凑上前去细细察看,在确定那柄剑确乎乃是青衫剑侠上官白檀的神剑青霜后,陶、周二人皆哑然无声,脸上极度震撼的神情无半分遮掩,嘴巴张得极大,大得好似能塞进去一颗浑圆玻璃水晶球。

这时,自上空传下了四艺老大欧阳舟那份雄浊浑厚的独特嗓音:“二弟三弟四弟,火速行礼,拜青龙!”

第一百七十章 英雄折腰山 剑侠上官白檀师从江南四灵山山主王旗,昔年出师下山后,和师弟胡箔、武崇以及师妹兼结发妻子常雀儿一同踏步江湖,四者被素来好事的武林人氏给冠上了一个“侠义四灵”的名号,青龙上官白檀、麒麟胡箔、玄龟武崇和凤凰常雀儿,人间四灵侠义当头,并不逊于天上四灵神兽。

那位山主王旗门下大弟子,代表被五大帝君榜首的玉帝之子灵威仰当成本命坐骑的尊贵仙兽青龙的上官白檀贯来喜穿青衫,所用之神通佩剑亦名叫“青霜”,青衫剑侠配青霜,如此配置,也怪不得会有许多人在暗中揣测推理,那位拒绝担任江南武林盟主的上官大侠会不会就是青龙帝君灵威仰转世投胎,毕竟灵威仰在天庭里地位仅次于玉皇大帝,而上官白檀在中原武林侠义道内和照雪剑仙风流名声齐平,也仅仅落后于据说早在五十年前就踏入陆地尘仙境界的“剑狂”龙蠡。

更有许多自以为是的武林中人甚至与朋友拍胸脯打包票,将来上官白檀只要能靠着剑道造诣迈入九阶尘仙境,那么单论杀力以及那柄能轻松摧人体魄的神剑青霜,其本领必然会超过桃花剑门门主风流,搞不好连那位号称人间剑术第一人的白龙剑窟老祖宗龙蠡都能给比下去了!

江湖之大,不过是他剑侠一剑之事罢了。

还有人心怀莫大向往,提议上官白檀若是能入剑门当一名顶级宗派客卿或是副掌门之类的,南青北白双雄结合联手,那么江北桃花剑门无疑会一举超越侠义道白龙剑窟和邪派魔宗剑神宗,堂堂正正的成为整片中原土地没有之一的最强门派!

青龙相伴桃花,青衫白衣与共,世间难道还有比这更加风雅唯美的绝伦画卷么?

魏颉深知江南四“怪”是四个脑子不太拎得清楚的家伙,骨子里头七分正三分邪,说的话和所做的事情有时候根本找不到甚么简单逻辑可言,故而对那个复姓欧阳的家伙那一声“拜青龙”,倒也不至于当场露出太过惊讶费解的表情,魏姓红绸剑修那份平静安宁的表情与陶荣华、周祥风以及李栾三人脸部那夸张至极的神情相互对比,愈发显得后者情绪异常激烈。

单论年纪岁数,像四艺中排行老二的“星原公子”李栾都可以给魏颉当叔叔了,但此刻须长五尺的李公子和腰佩剑侠青霜剑的魏颉一比,整体气数偏差不小,仿佛四十出头的那个人根本就是李栾,而是魏颉一样。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幕场景,总算是将即便已做好心理准备的魏颉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魏颉原本以为欧阳舟适才那句话的意思是让同为江南四艺的陶、周、李三人给晚辈欠身行抱拳或是作揖之礼,饶是见识不浅的魏颉都万万没有想到,此礼竟然是那三叩九拜的绝高之礼!

听闻大哥欧阳舟的那句高昂的命令声传下,素青色长袍的陶荣华、粉红色衣裤的周祥风,海蓝色绸缎的李栾,这三位平均年龄三十五岁往上的剑道前辈没有丝毫犹豫迟缓,三人一齐“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然后伸长手臂对着红绸年轻人魏颉行起了叩拜的最高礼节。

这会儿功夫,南风公子欧阳舟也乘着那头黄金色巨凤飘然落至了地面,堂堂名扬四海的江南四艺之首,被誉为“西湖第一公子”、“琴音真仙”的欧阳舟匆忙自凤背上落下,站稳脚跟并“哒”的一声打了个响指,驱策那头羽毛呈金黄色的矫健巨型凤凰离去,随后没往前走几步就膝盖一曲下跪在地。

此时此刻,江南四大怪人已全数跪在了不过二十岁的魏颉的面前。

“哎呀,这是做甚?!”魏颉明显变得着急忙慌了起来,“各位前辈快快请起!”

魏颉之后花了好多的气力和口舌才总算将这四个固执到一根筋的怪人给从雪都没被完全扫干净的地面上搀扶了起来,如此扭捏造作,四艺的莫名其妙程度大大高出了魏颉的内心想象。

见过脑子有点不正常的,但也没见过这么不正常的啊!

四人在原地站定后,那个最开始一副趾高气昂、用下巴看人态度的青袍公子陶荣华殷切赔笑,凑上前去要伸手触摸那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青霜,魏颉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四艺老大欧阳舟见状立时瞪着眼睛斥责道:“老四,手给我安分点!”

年纪和修为在四人之中都排在最末的陶荣

华已默默收起了那柄绘满了山川河流图案的精美折扇,听得欧阳老大那阵怒斥声,悻悻然缩回了手,翘着嘴巴小声抱怨道:“摸一下又不至于少块肉,至于这样么?”

一身皆粉、长发飘飘的白肤周祥风搭住四弟陶荣华的宽厚肩膀,面带浅笑,开口劝解安慰道:“老四啊,你也是知道的,那可不是寻常的剑,是侠义四灵中代表青龙的剑侠上官白檀的心爱之物,等你什么时候修为足够高了,也就有资格摸那柄剑了。”

碧蓝色绸缎加身的长须公子李栾忍不住哈哈一笑,颇为无情的泼冷水道:“等老四练得有资格的时候,那柄青霜神剑早就生锈腐蚀掉了!”

按理来说,像青霜那种神剑类型的武器不论是所用材料和工艺乃至内部底蕴神通都极有保证,纵然不是剑意通天的旷世神剑,即便是那种名剑宝剑都有留存千年在墓穴之中被人发现的消息流传,出土时刃身光洁不见些许铁锈,如同崭新打造。那些剑尚且都能保存千年之久,天下八大神剑之一、凌驾于世间无数柄剑之上的青霜无疑更能保留存储更长的时间……但试问哪个阳间人能活数千年之久?李栾此话的言下之意自然就是指按照周祥风的说法,他们四人中这个最没本事的陶姓四弟恐怕这辈子都无望摸剑了。

听得此番调侃话语,自知修行能力欠佳的老四陶荣华抿嘴苦笑了起来,对此不置可否,动作不乏阴柔作态的老三周祥风则气得是猛一跺脚,他扯着尖尖的嗓音就去找老大欧阳舟告状:“老大,你看他!”

于杭州西湖一带发轫发迹的南风公子欧阳舟对周三弟的言语置若罔闻,穿有亮黄色宽袖厚袍的身子小幅度往前一欠,英姿雄浑可叫一般街头小流氓为之肝胆欲裂的琴仙欧阳舟神色很显然有些急促,唇边蓄有短须的他皱着眉头发问道:“这位小兄弟,恕我冒昧,实在很想知道你这柄青霜剑是从何而来的?”

“此物乃江南剑侠上官白檀临终前所赠。”魏颉淡然回答道,“我携带此等英雄遗物,前来天烛国为上官前辈报仇。”

年轻人语气平和若水并无甚么明显波澜,但陶、周、李乃至欧阳四人皆是心神震颤,恍若一块巨石被人高举着用力投入池塘里并溅射起高高的激荡水花一般,江南四艺的脸上满满的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最为沉不住气的陶荣华忙不迭瞪圆眼睛问道:“青龙剑侠死了?是哪个有那么大本事杀了他?!”

嗓子颇具娘性化的周翔风眼眶迅速泛红,长发及腰的他湿着双眼叫道:“到底是谁害了上官大侠?你快点说啊,我们都要为剑侠报仇雪恨!”

一向沉着处变不惊的李栾此刻双手紧紧抱住头颅,竭力控制着颤抖不止的脑袋,自言自语道:“上官白檀死了……怎么可能,他可是青龙帝君转世,是身负气数的天庭谪仙人啊,怎可能就这么死了?!”

曾经为了追上青衫剑侠的步伐而特意去了一趟东瀛国的欧阳舟目眦尽裂,但头脑理智仍在强迫着他压抑控制几乎快要爆裂的胸膛,问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吐了出来:“消息可属实么?剑侠是死于何人之手……”

身披红绸的年轻剑修早已料到会是这么一副极为夸张的光景,送了上官前辈此生最后一程的魏颉面无表情的看着精神状态不甚对劲的江南四怪,神情肃穆的沉沉叹了口气,接下来的时候里,年轻人尝试着用自己的语言将上官白檀身亡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较为顺利地告知了一向行事古怪的江南四艺。

剑侠上官白檀先是被师弟胡箔和妻子常雀儿联手陷害,重要根骨内强行注入了“怪力乱神”四道异种真气,导致患上了极端严重的失心疯,只有不断血腥杀人才能平复身体的疯狂躁动。短短三个月,昔日正派剑道领军人物的上官白檀沦为一个只知道屠村杀戮的疯子,接连屠灭了江州、湖州共计二十八个村庄寨子,所过之处无人可挡,造孽万计。最终遭到知音密友照雪剑仙风流用桃花无情诀重伤,并用可以彻底焚烧根骨的珍藏桃华气焰完完全全摧毁肉体,怪力乱神四道异种真气在桃华烈焰的灼烧下消失殆尽,上官剑侠得以成功恢复思维神志。他在临死前将自己被害的经过通通告知了给他喝了一口酒水的魏颉,慷慨转赠刀枪不入的青龙体魄以及那柄八大神剑之一的青霜,希望魏颉能帮助他前往天

烛国南院,用霜刃诛杀胡箔、常雀儿那对万分该死的奸夫淫妇……

当听到胡常二人拜入天烛国黄龙府南院大王的麾下以后,江南四艺中的青袍陶荣华义愤填膺,恨得双拳拳锋猛地一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倒竖双眉并恶狠狠的怒骂道:“好一对杀千刀的狗男女,先是害了青龙剑侠,而后居然又恬不知耻的跑去天烛当汉奸!四灵山山主王旗是何等英雄的人物,怎么会教出那样的混账弟子出来?!”

粉衣周祥风亦愤怒得头皮发麻,右手那颗皮肤雪白的拳头握得发出“嘎啦嘎啦”的清脆声响,咬牙切齿的责骂道:“世上竟还有像常雀儿那等丧心病狂、忘恩负义的贱-货!上官大侠对她那么好,对那么多人说过发妻就是他一生最宝贵的财富,想不到那贱女人竟然……”只因气血冲顶,一张白皙的瘦脸已涨得通红如欲溢血,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蓝绸李栾上下两排牙齿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咯吱声音,妨似要将胡箔、常雀儿那对人伦尽丧的狗男女给活吃了,他表情狰狞骇人的沉着嗓子道:“想不到一代盖世剑侠,到头来竟落了个如此凄凉的结局,真是造化弄人,命运可叹呐!想必照雪剑仙风流作为上官白檀一生挚朋,亲手将知音好友杀死的时候,心里一定非常难受吧……”

黄袍欧阳舟独自怔怔然沉默良久,勉强有些接受了偶像已死的这个钢铁般的悲哀事实,轻声呢喃道:“青龙,剑侠……几年前那次见面,你匆匆而别,我特意记住了你腰间佩剑的模样,你是青龙,那么你的剑就是青龙的利爪和尖牙……我和兄弟们都说好了的,下次再见青龙,务必要跪地磕头以示敬意……可是,你怎么能就这么离去了呢?这座江湖,怎么可以没有一位青衫仗剑的大侠,不可以的啊……”

再后来,性子最是柔弱的周祥风率先呜呜咽咽的俯首抽泣了起来,身旁的陶荣华一边安慰着他,一边自己也在默默无声垂泪,长须及腹的李栾兀自面色铁青,为了坚强不哭连牙关都几乎快要嚼碎咬烂,而四艺之首的欧阳舟则完全是一副浑然没办法接受这一现实的痴傻模样,眼神直勾勾的发愣,叫人看了害怕。

心知是自己造就了眼前这副诡异场景的魏颉琢磨了小半天也没寻到甚么劝慰开导的有用法子,毕竟剑侠确乎是已经死了,人死再也不能复生,而且那份偶像突然暴毙时的感受魏颉自然是万分清楚的,毕竟上官白檀正是闭目殒命在了他的面前。

实在不忍四人继续难受下去的魏颉终于还是开口尝试着转移话题,希望能有所分散他们的悲伤情绪,“欧阳前辈,刚才那幕凤逐百鸟的惊天大手笔可是你的杰作罢?”

背后负着一架巨型黑红色焦尾琴的琴仙欧阳舟仿佛刚刚从醉酒般的迷蒙状态里恢复清醒过来,扭头看了魏颉一会儿后才慢慢回应道:“是的,那曲广陵散是乐圣魏嵇好几年前作为相交礼物赠送给我的。”顿了顿,又道:“当年他将那首琴谱送我的时候,说了句‘莫要让中原再无此音’,当时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现在想想那时候也是真傻,居然没想到原来魏宗嗣他在那会儿就笃定要去自杀了……至于在皇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斥天子和宰相,那不过是身为狂士的他给自己挑选的一个殒身死法罢了,唉,连死的方式都这般风流盖世,和他一同被绘在画圣的疏狂图上,真是折煞我欧阳舟了!”

见西湖琴仙又开始自暴自弃、自我贬低,恐其心境再跌的魏颉忙再度补充性问道:“那么四位前辈来此广陵城又是为何?”

一直在低着头轻声抽泣的周祥风忽然抬起了脑袋,用带着浓重哭腔的嗓音朗声回答道:“报仇,帮老大报那‘杀子之仇’!”

搂着三哥肩膀的陶荣华缓缓点了点头,眼眶红透的他肃声说道:“我们老大的儿子欧阳信平被人给害死了,我们此番前来这里,就是为了拦杀那人的。”

“那厮名叫晏材,是英雄折腰山的一员干部,在宗门内排行老十三,故又被唤作‘晏十三’。”缄默闭口许久的李栾正色解释道。

“英雄折腰山?那是什么地方?”魏颉迷惑不解的问道。

中年丧子的欧阳舟努了努嘴巴,两眼发红的振声应道:“那是除了上京和天阙两处地方以外,天烛国的第三个‘皇宫’!”

第一百七十一章 抬棺 “皇宫?”年轻人魏颉开始努力尝试着思考并理解江南四艺之首欧阳舟那句话的背后含义。

据他之前所了解到的并不如何丰富充沛的传闻知识,天烛国一共分为北庭和南院两块版图部分,北庭中枢政权位于上京,算是天烛国正儿八经的国都皇城,而南院枢纽则是耶律镇江南院大王王府所在地的天阙城,按照此等说辞典故,这两处地方就该算是天烛地界的类同于禹朝“大内皇宫”般的至高存在了,那么所谓的“英雄折腰山也是一个皇宫”的说法意思会否就是指,那座被唤作“折腰”的著名山头同样也有着浑然不亚于天阙和上京两座巨型城池的无上尊位呢?

魏颉垂首兀自认真想了会儿后,仍是止不住好奇心理的问道:“欧阳前辈的意思可是说那座叫作‘英雄折腰’的山头之上有极重的铁骑兵力,足可与天烛国那两处皇宫禁地相互媲美比较?”

身穿一袭亮黄色宽袖厚袍的南风公子欧阳舟点了点头,缓缓的出言应声道:“天烛国乃胡虏之地,风俗人情理所当然和我们中原有着明显不同,在大禹王朝,天启城就是国内说一不二的皇宫所在,而在北方天烛国里,天阙城和上京以及那座‘英雄折腰山’都可以被称作是皇城国都。要问原因嘛,其实也很简单,那位折腰山的宗门创始人复姓诸葛,名长怀,是那狼蛮族女帝的亲哥哥,这天烛国既是那诸葛长雅的,同样也是他诸葛长怀的,兄妹情深,治国不分彼此。”

魏颉顿时感到有些匪夷所思,早就对天烛女子登基称帝之事有些费解的魏颉不禁问道:“女帝的亲哥哥……那又为何不是直接由那诸葛长怀来继任新一届的狼蛮族皇帝,而偏偏让他的妹妹来继位?”

见闻广博的西湖琴音仙人欧阳舟淡淡然一笑,“据传闻称,那个复姓诸葛的男子早年间苦心孤诣钻研道家学派的文化,对继承皇位大统,当什么万人之上的天子之类的事情全然不感兴趣,觉得与其称帝端坐龙椅,还不如自己到处潇洒自在无拘无束来得开心快乐,于是便在三十五岁的时候罔顾朝中大臣们的竭力劝谏阻拦,将天子之位禅让给了皇室宗亲的亲妹妹诸葛长雅,退位后自己给自己封了个‘逍遥真君’的道家称号,开始到处游山玩水、快哉江湖。”

“一直到他五十岁那年,不知怎么的就不再修习道学,放弃了一生无为的理想打算,在天烛国英雄府创下了一个魔派宗门,为之取名‘折腰山’,并从亲妹妹那里调来了海量精锐朝廷官兵囤积在山上作为宗派底蕴,等麾下积攒的士兵足够多了,诸葛长怀就亲自带兵到处征战,肆无忌惮的倾力讨伐天烛境内各大武林宗门,不论正邪与否,只要不愿意乖乖的归顺折腰山,那么就必然会遭到诸葛军队的碾压践踏和疯狂屠杀,直到门派彻彻底底破灭,被剿杀到不剩一人为止。此番惊世骇俗的战事行动致使天烛国逐渐形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版图疆界之内几乎再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厉害门派了,其中绝大部分都已经被铁蹄碾碎,幸存下来的就都已弃暗投明的归入了魔宗折腰山的管辖控制里面,用诸葛长怀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烛龙之下有一个折腰山就已足够;这座江湖,有我诸葛长怀一人便也足矣了!’”

听到这里,弱冠之年的魏颉不由得头脑一阵发麻,嘴里发出“啧啧”两下,心中暗自感慨道:“一人平定一座江湖,此等霸气魄力,仿佛已经能和那位剑圣嬴秋嬴老前辈相比较了,也不知我什么时候也能拥有这种盖世无双的强悍心境呢?”

“折腰山……这个邪派宗门的名字起得倒也真是贴切。”魏颉笑着说道,“一座江湖都被此宗门震慑威压,天烛国境内的武林豪杰们通通都被盖得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来,可不就是令天下英雄竞折腰么?”

欧阳舟“嗯”了一声,朗声道:“是啊,我们中原大地从来就没有说像天烛国那样有一超级宗门,能够完完全全将其他小门小派给欺负得喘不上气来,中原豪杰的骨气胆色,怎可能会被那么轻易的磨灭消亡?这也就是为何咱们大禹国能有如此多的英雄,而天烛那等蛮夷荒凉之地,出的净都些无能鼠辈、窝囊狗熊的原因了。比不了,怎么也比不了啊,哈哈!”

踏入江湖还不足一年的魏颉对西湖琴仙的这番话倒也并不是如何认可苟同,在他看来,中原本土内的所谓的“英雄”其实也少得可怜,就算不提像甚么邪派剑神宗女剑皇阎梦、活埋谷当代谷主凌云罡、软骨山五拜神教教主彭簇等等江湖上极其著名的魔道大魔头,即便是那个号称武林第一侠义道门派的白龙剑窟里头也是一堆的腌臜糟心之事,满满的全是不足与旁人道也的阴暗内幕,好似地下沟渠般腥臭难闻。

稀世大天才龙彦好色邪-淫至极,酷爱出入风尘之地且恩将仇报奸诈无比;龙正溟龙正海那两位剑窟当家之人多年来明枪暗箭作嗔、吟两大派系之争,暗地里你死我活的较量手

段层出不穷;陆地尘仙境界的剑窟老祖宗“剑狂”龙蠡是个曾经将本家兄长残忍杀害、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会痛下杀手的卑鄙伪君子……这样的武林宗门,怎可当得起一个“侠”字?

偌大一座中原,自然从不缺“侠气”,但当世真正能被冠以“大侠”二字的角色着实少得可怜,魏颉掐指粗略算来发现貌似才不过双手之数,再多就真的凑不出来了。自己生平最为敬仰钦佩的江南道剑侠上官白檀晚节不保,王朝内部“第一大侠”的桂冠而今已堂堂正正的落到了上官前辈的生前挚友,自称占尽天罡境剑修八斗风流的照雪剑仙风流的头上了。

金梁王麾下凤栖公东方梧桐和桃花剑门门主风流。

一个体魄无双的纯粹武夫,一个杀力彻天的仙品剑修,白袍白衣,两大武林天罡境顶尖高手,中原侠之大者的代表人物,仿佛在这“双白”的无限光辉照耀之下,其余的那些正派江湖人士都显得相当暗淡消沉、没精打采了。就像天空中万万不能没有太阳和月亮,中原武夫和剑修界里,同样也绝对不可以没有东方梧桐和剑仙风流!

有道是巴掌不打笑脸人,身为中原百姓出身的魏颉自然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多一句嘴说什么其实大禹王朝也没有多少值得称道的英雄豪杰,那显得多崇胡媚外胳膊肘往外拐啊?遂颇为自觉的紧闭嘴巴,默然无言的听着欧阳舟声情并茂的讲着,欧阳老大的言语中满是自豪得意的情绪,就差没补一句“咱们中原就是牛”了。

江南四艺老大欧阳舟突然伸手在魏颉的左侧肩膀上拍了一掌,眯起眼笑吟吟的提问道:“对了,还没问小兄弟你姓甚名谁呢?你可是得了青衫剑侠意志传承之人,连神剑青霜现在都是你的了,我们须知晓你的姓名才是啊!”

魏颉稍加思索后觉得没有甚么隐瞒不透露的必要,毕竟这四位出身自江南道的“怪人”虽然确确实实脑子有点不大对劲、拎不清楚,但骨子里七分正三分邪,还是比较偏正派主义的侠道人物角色,并非那种需要尤其提防戒备之人。当年那位儒家圣人不是说过嘛,如果结交不到足够优秀的良朋益友,那不妨去与那些性子狂悖狷傲之徒成为朋友,只因他们虽恃才傲物,却是足够的直率真诚,不会去拐弯抹角背后放冷箭,干出那等下三滥的阴险勾当,是值得彻底信赖认可的伙伴,于是年轻人便十分坦诚率真的自报名姓:“在下姓魏名颉字正气,家父乃是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

“啊?!你是那位大英雄魏魁的儿子!”欧阳舟一下子便心绪激动了起来,改用双手搭放搁置在了魏颉左右两侧的肩膀,瞪大眼睛目不稍瞬的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快两轮的年轻人,一脸长辈看待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晚辈时发会有的那种满怀欣慰的慈祥模样。

江南四艺排行老四的陶荣华一听此言,忙不迭地凑近上来,细细瞧着魏颉的面部,上下左右的疯狂细致打量着,口中啧啧感叹道:“不愧是大英雄的后人,我就说嘛,这份容貌,这份气度,绝非寻常人物呐!”

老三周祥风也紧跟着靠近上前,且十分没礼貌没教养没素质的动手动脚去抚摸魏颉的右边胳膊,那双雪白如玉的细手轻轻摩挲着魏颉那件面料上层的鲜红色绫罗绸缎,长发披散的周老三眯着那双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阴柔魅力的狭长眸子,语气中饱含脉脉柔情的温言道:“俊公子,原来你是魏大英雄的儿子,难怪这般气宇轩昂,真乃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呀!”

魏颉被这个阴气颇足的柔性家伙摸得浑身皆起颗颗鸡皮疙瘩,甚感恶心不适,心下严重怀疑这个姓周的家伙有那“龙-阳之好”,将自己当成意-淫的对象了,遂在被摸得着实毛骨悚然的情况下大力抽出了胳膊,并将那两只白手不耐烦的给往边上震荡了开去。

嗓音极具娘化特质的周祥风一副受了欺负打压的可怜表情,两眼泫然欲泣似有水珠即将滴落,两只玉手快速反复摩擦了起来,无不哀怨的愠怒道:“魏公子,那么用力做什么呀,疼死个人了……”

四艺老二李栾蹙起眉头,厉声对这个放-荡成性、成天啥也不干就知道丢人现眼的周姓三弟训斥责备道:“老三,这位公子可是魏魁魏大将军的独生子,也是你能随意调戏的?竟然还那么没规没矩的上去就乱摸,江南四艺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面白无须的断袖周祥风面子上挂不住,再加上适才四弟陶荣华被讥讽嘲弄累积起来的情感压力,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出来,身为老三的他很难得的壮起胆子对二哥有所顶撞,满脸通红梗着脖子反唇相讥道:“怎么了,你这是在嫉妒羡慕还是在吃醋啊?我乐意摸谁就摸谁,你管得着么?!呵,就长成你这副样子的,白送给我摸我都不肯摸……下巴上的胡子养得那么长,你要在里头种菜啊?看了就让人心烦,还有脸说我呢!”

海蓝色衣服上刺绣满了白色

银竹的李栾对周三弟的这番话甚感恼怒不爽,当场便冒了火光,忍不住的就要用更响的嗓音再骂回去,以压一压三弟的气焰,让姓周的知道知道,到底谁才是二哥,谁的手腕更铁、拳头更硬!

可尚未来得及开口反骂,南风老大欧阳舟就伸直胳膊劝阻拦架道:“行了,老二,咱们老三平日里也就这点爱好了,你就别多管他什么了,连人家魏公子都还没说什么呢!”

欧阳琴仙转而朝那名被周祥风“揩油”了的魏颉欠身赔罪道:“魏公子,我的这三弟啊虽是男儿身,却从来不好女色,唯爱男风,有断袖之癖,这实在是天性使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罢了……还望魏公子大人有大量,休要与之计较,事后我定会对其加以训责管教。”

红绸剑修魏颉笑意和淡,摆了摆手,道:“此事无伤大雅不必多礼,还有,欧阳前辈喊我正气或是颉儿就好,晚辈年岁尚轻,既无身份又无地位的,岂能谈得上‘大人’二字?前辈也无须喊我甚么‘魏公子’了,没那个必要的!”

欧阳舟挺起宽厚的胸膛,仰头哈哈一笑,“魏公子大可不必推辞,我们四人分别自号南风公子、星原公子、声迹公子和逸气公子,都带有一个‘公子’的后缀,小兄弟既然是那位当年率领魏家军南征北战所向披靡,杀得耶律镇江大败北返,打得耶律巫沉狼狈而归的魏大将军的儿子,那么也该当被呼唤作一声公子,此称呼就请坦然受下罢!”

魏颉略感无奈,但转念一想这江南四怪性子古怪得紧,若是却之不恭,指不定又会冒出甚么稀奇古怪的的称呼都不为过,便也只好抿着嘴点头浅笑,示意默许同意,微笑片刻后又接着发问道:“欧阳前辈,你能再多给我讲讲那座英雄折腰山么?比如说宗门构造和成员分布之类的,还有那个叫诸葛长怀的修为实力如何?”

欧阳舟低垂脑袋沉吟思索了些许光阴,抬起头来开始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毫无保留的告知了眼前的这位魏姓大英雄的后人,“折腰山乃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群,其中有一十三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每一座山峰均有一名峰主,除去坐镇最高英雄峰的那位折腰山诸峰共主诸葛长怀以外,另外十二座山峰的每一位峰主就是折腰山这一魔道宗派的一名干部。”

“十二名干部以及老大诸葛长怀在内的十三人又被统称作‘折腰山十三凶徒’,每一人都完全具备独自开宗立派的资本实力,而那个复姓诸葛的皇族后代,作为一整座天烛国江湖的最强战力代表人物,约莫有着和中原侠义道白龙剑窟老祖宗龙蠡差不多的修为水平……照我估计,应该是具备九阶尘仙境界的,但具体真实的情况我也不甚了解,所以没资格打这个包票。”

“只因那个姓诸葛的家伙是堂堂天烛国北庭女帝的亲哥哥,兄妹间有笃实的手足血脉之情,故其可以随意使用虎符调动大汗府上京城里的任何兵力,不是皇帝却胜似皇帝,未登天子之位而享天子之权。当然,一旦北庭朝政有难,诸葛长怀作为英雄府‘第三座皇宫’的至高统治者,理所应当的也会于第一时间火速发兵驰援,基本上只要折腰山不倒,天烛国北面朝廷就不会亡,蛮子的那条龙脉就能永久的长存下去。折腰山折腰山,折的是江湖上那些英雄们的腰,而官家人的后背脊梁却因为有此座大山存在的缘故而变得更加坚实硬挺了。”

魏颉若有所思的点了几下脑袋,一副收获颇丰、明白了很多的样子,稍稍沉默须臾,试探性的出言问道:“那……害了欧阳前辈爱子的那个叫作晏材的家伙,便是折腰山某一峰的峰主么?”

触及莫大伤痛之处,江南琴仙欧阳舟牙关紧闭,咬肌很明显的外凸了出来,眼神如刀,额顶有根根青筋爆出,情绪激动狂躁得无法再作甚么言语回答。

见不幸丧子的欧阳老大表现出那副夸张的模样,四艺中地位仅次于欧阳舟的李栾帮着说道:“不错,那个姓晏名材的家伙乃折腰山十三凶徒中排行最末的玲珑峰峰主,亦是北庭女帝身边‘左鱼跃’晏英的亲弟弟,另外他还有个喊得较为响亮的绰号,叫‘逐灵人’。”

“逐灵人?”魏颉迷惑不解的问道。

“并非竹子的竹,乃是驱逐的‘逐’,灵则是灵魂的‘灵’。”李栾肃声道,“在西南大黎国有一种行当唤作‘赶尸人’,那是一种专门通过奇门异术将流落在外地的死尸运回其家乡的特殊职业。晏材的那个逐灵人与之也差不太多,只不过那厮搬运的并非寻常尸体,而是人之灵魂……”

此话尚未说完,蓦地里江南四艺一齐扭转身子朝南面举目望去。

蠢蠢欲动,如临强敌。

四人的眼神中尽是凶悍狠戾的敌对意味,欧阳舟的面部表情则更是狰狞到了极点!

但见南边有一人抬着一口外观体型极其巨大,漆皮呈现出猩红血色的棺材向着此地慢悠悠的行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以命偿命 天烛国天狼府。

广陵城。

清晨左右光景,世间无风亦无雪,东边天边有朝阳徐徐升空,旭日照耀红尘大地,一名个头颇为矮小,体格堪称骨瘦如柴的怪异男子抬着一口必然已上千斤分量的棺材在城中街道上慢速行走着。

那人脑袋顶上的头发蓬乱犹如蓬蒿杂草,一大丛往外炸将开来,纤瘦骨感有若幼稚孩童的身子上穿有一件外黑里白的柔顺披风,他的纤细腰间布带处系着一只做工精美的翠绿色竹笛。

举头遥遥望去,目力奇佳的魏颉意外发现了那口外面表皮涂抹了血红色惹眼油漆的棺材之上纂刻有海量暗金色的道门符箓,那些特殊图案魏颉曾在武行山上有请教过那位道傲徐行并稍微浅薄粗略的学过一点,所以一眼便能认出。

那个身材枯瘦如柴,穿穿一条黑白披风袍子的矮小男子扛着那口目测无疑有上千斤份量的恐怖血色棺材朝着这边走来,气质煞是凶厉,犹如从鬼-门关里缓缓行将出来的夜叉小阎罗、黄泉小孟婆,即便任何杀气都没有往外释放,就能给予人一种毛骨悚然不敢凑前攀谈的威压魄力,好像一靠近那口外观十分狰狞的猩红巨棺,生命力就会被其很快榨干直至彻底消亡一样。

那个抬棺而行的小矮子尚且还没有意识到有人在此地专程拦杀自己,江南四艺中向来性子最是激烈如火的陶荣华就已按耐不住躁动,率先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雷霆大吼,就恍若要将胸膛内死死积压着的怨气和愤怒通通依靠此吼声激荡挤压出去一般。

这位号称逸气公子的青袍男子掣出了别在腰间的那柄淡墨色的坚韧丹青剑,姓陶名荣华的西湖公子冲着那名抬了口巨型棺材走路的男子厉声训斥道:“你这杀千刀的奸邪蛮子,有爹生没爹养的胡虏狗贼,还不给我快快止步!”

身穿外黑里白柔顺披风的矮小男子蓦然间听得那一记穿云裂石般的震怒吼声,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此处遇到仇家的他身子一定,默默的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作为折腰山十三凶徒

之一,在天烛国境内拥有着绝高身份地位的男子朝这边看了过来,他只不过是简单瞥了几眼便立时明白自己遭到了何人的堵截阻拦。他望着前方那四个衣饰打扮光鲜亮丽且极是引人瞩目的奇异怪胎咧嘴一笑,冲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朗声大喊道:“喂,这不是‘江南四怪’嘛!怎么,谁给你们喂的熊心豹子胆,敢来这里拦你晏大爷的去路?!”

江南四艺中排行老三的声迹公子周祥风听得此言后立刻便即气得目眦尽裂,倒竖细眉,而后像陶四弟那样同样也拔出了腰间那柄深紫色剑鞘的长剑,一身皆粉、胭脂气不弱的他右手持剑,对那个抬着口血红棺材来到此地的“孩子”怒喝道:“晏材,你杀害了我们老大的儿子,今天我们四个定要在这里取走你的性命,为欧阳大哥还有死去的信平报那血海深仇!”

姓晏名材的折腰山老十三差点没被这话给逗笑了,他强忍着笑意盯住那个有断袖之癖的娘娘腔大声说道:“不错,那个叫欧阳信平的小子确实是我宰的,不过我也是杀了他之后才了解到那家伙原来是你们老大欧阳舟的儿子。嘿嘿,我就说嘛,那个混蛋小子临死前嘴巴那叫一个脏,那叫一个臭呦,跟他-妈粪坑似的。果然什么样的爹、什么样的叔叔,就能教育出什么样的晚辈……无妨,杀便杀了,既然惹上你们江南四怪,那么大不了就把你们给一锅端了,杀一个是杀,杀五个也差不太多!”

晏材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当真是佩服你们的勇气,这里可是天烛国的地界,居然有胆子跑来这里截杀我,就不怕客死他乡么?”

一向对自己的那个小侄儿欧阳信平最是喜爱的星原公子李栾第三个拔剑出鞘,左右手各握一剑,武器名是阴阳乌鹭双剑,一黑一白,剑刃亦作黑白双色,合乌鸦鹭鸶两类鸟禽。须长五尺的海蓝色绸缎剑修嗓子沙哑,举目冲着前头大喊道:“我们江南四艺惯来便是无拘无束,上可去访凌霄宝殿,下可抵达九幽冥河,区区死在他乡又有何妨?生在江南就一定要死在江南吗?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况且在天烛国里杀掉你这个该死的

天烛国人,那才叫一个‘报应循环,天道昭昭’呢,若把你这厮弄死在南边,反倒污浊了我们中原的大好河山!”

号称“逐灵人”的折腰山老十三性子从来便狂奔放肆,倒与那四个有资格跻身疏狂图十八人的江南“怪人”在处事脾气上相似度不小,遂将那口里头装满了人之灵魂的血红色棺材板往地面重重一坠,直达上千斤的巨大棺材砰然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骇人巨响。

身穿黑白披风的晏材此时此刻虽挺直胸膛站立,但他的身影却并没有因此而显得高大起来,浑若一个性子顽劣不堪、不听家人教训的贪玩小孩儿杵在原地。即使那口血红棺材已经被横着放了下来,个头依旧没有比棺材高出多少的折腰山凶徒用手轻轻抚摸着棺材上头的暗金色符箓纹理,自言自语的邪声笑道:“看来今日我的这口‘天灵盖’里又要多出几缕有趣的灵魂了。哎呀,中原真是好客,把宝贝儿子送上来还不过瘾,连自个儿和兄弟的性命也要搭上!哈哈,那我就却之不恭,爽快收下了吧!”

江南四艺中排行老大的琴仙欧阳舟的身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颤抖个不停,咬肌鼓胀得就好似腮帮子里面被人塞入了两颗鸡蛋一样,身穿一袭亮黄色厚袍的欧阳老大深深吸了几大口气,自号南风公子的他最后一个将负在身后的那张黑红色焦尾长琴给取了下来。

在江南一带拥有类似霸主地位的琴音仙人欧阳舟动作很慢的盘腿坐了下来,将那一架黑红外观的古朴巨琴轻轻搁置放在了膝盖上面,已然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这会儿功夫满脑子都在想着自己已然亡故了的亲生儿子欧阳信平,那个自己这辈子最疼爱最喜欢最器重,打算将来把自己全部功法武学都尽数传授予之的孝顺好儿子。

黄袍欧阳舟那张英姿飒爽,短髭修得相当精致的脸上老泪纵横,豆大的晶莹泪珠自其眼眶中流出,再顺着两侧脸颊滚落至下巴,南风公子欧阳老大低声喃喃道:“平儿,你放心,爹爹一定会替你报仇的,让那个姓晏的恶贼以命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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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棺中百灵齐出 面对气势汹汹前来此地复仇的江南四艺,头发蓬松杂乱、好似脑袋上顶了个鸡窝的魔宗凶徒晏材胸中并无半分惧意,静如止水,平平淡淡。他向来就是一个浑身皆胆,颇有雄略气度的勇武男子,只是天生身材和腹中胆量不成正比罢了。想想也是,如若胆子不够大,又怎敢孤身一人跑去中原武林里闯荡?那不是一意孤行、存心找死么?

他晏材既然有胆子主动离开安全庇护所般的天烛国英雄府折腰山一路南下,在大禹王朝的江湖里面大闹一番,一口子杀掉了不下五十个名气不俗的人杰好汉,这就足以说明这个姓晏的男人胆识超凡且异地生存能力极强,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而后存的能力!

晏材的亲哥哥晏英在天烛大汗府上京城地位超拔,堪称叱咤风云,形同中原天启城里的庙堂一品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晏材在托了哥哥的这层血缘关系得以加入邪派折腰山后,虽然表面看起来是顺顺利利一飞冲天,成为了管辖数千人的上层干部,但实际上,晏十三在那座北上蛮地至高无上的魔道宗门里每天过得根本就不算逍遥快活,更谈不上无拘无束了。

由于借了兄长在官场上的滔天权势,身为弟弟的晏材于山中时不时就被人戳脊梁骨、嚼舌根子,说这姓晏的压根一点儿真本事都没有,无非就是侥幸投了个好胎,趁了个厉害的左鱼跃亲哥哥,嘴皮子磨得够利索,成天就知道拍折腰山诸峰老大诸葛长怀的马屁,卑躬屈膝看人脸色,这才得以风生水起混上了个玲珑峰峰主的尊贵位子,实际上根本就是德不配位,完完全全没资格当这个十三峰无上峰主之一。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晏材自认为是个有骨气有担当的天烛铁血好男儿,就像中原那些倒插门到别人家中当赘婿的窝囊男人,穷尽一生都不过是在拼命赚钱,只为了能够摆脱“小白脸儿”、“吃软饭的”这样叫人鄙视看不起的卑微头衔称号,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能堂堂正正的让所有人都认可自己,令那些瞧不起自己的家伙真正刮目相看,晏材也是一样,他做梦都希望自己那个在上京深受诸葛女帝器重的亲哥哥晏英能知道一下他的弟弟其实是个本事着实不小的强悍男人,决然没有害得“晏”这个尊贵姓氏折辱蒙羞。

四个月前,晏材跟折腰山诸峰共主诸葛长怀提出给他半年时间,让他孤身一人南入大禹王朝,狩猎足够多的中原武林人士,以夺灵秘法掠夺一定数目的“灵魂”关入那口名为“天灵盖”的棺材之中,砥砺武道身心,使境界更进一步,等到半年以后,他晏材必然会带着茫茫多的光荣战绩折返英雄府,继续做他的玲珑峰峰主,而到那个时候,不仅玲珑峰峰间的众人会对这个无疑具备能力开创一个武林门派的“逐灵人”另眼相看,就连其余十二峰的精锐官兵和折腰山宗门成员都会对之敬佩有加。

对于中原人来说,天烛国无疑是一个类似龙潭虎穴般的存在,但相对而言,大禹王朝对于狼蛮族人又何尝不是一个相当凶险危厄的境地呢?如若当真一点儿都瞧不起南国百姓,那位坐镇黄龙府,复姓耶律的南院大王恐怕早就已按耐不足发兵南下侵吞中原的野心了。除了耶律镇江以外,向来有心饮马南海之畔的诸葛老大也早已率领折腰山数以万计的铁骑碾碎整座中原的骨气和脊梁了。之所以没有发生的那样的事情,还不是因为南朝大禹国的男女百姓和中央朝廷以及各地重镇藩王并不匮乏厮杀的血气,作战力量其实根本就算不上羸弱无能的缘故么?

既然有本事深入大禹腹地并安然无恙的折返回来,那么就足可说明他姓晏的胆气之高、运势之好、本事之强,即使是看不惯晏材的人最多也就只能暗中腹诽“定然是中原人太弱,所以才没有高手将之及时扼杀”,大部分成员都只会捏着鼻子夸赞几句:“真不愧是堂堂折腰山十三凶徒之一的玲珑峰峰主,果然本领超凡盖世,令人不得不服啊!”

在中原福地内部肆意屠戮闹腾了一番,风风光光的原路北上归国,晏十三虽未曾想到会在此处老家的城池里遭遇这四个怪异家伙的围堵截杀,但身为天烛国第一宗门最高干部之一的他,心中亦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害怕惧意,那是他晏材作为狼蛮族顶尖高手的自负与胆略。能力出众且能够自己开创一个“逐灵门”的异术修士晏材轻声一笑,极富高手做派的将双手慢悠悠负在了身后,挺起干瘪而严重缺乏肌肉的胸膛,如此姿态虽未令其身材显得高大几分,但至少整体气质风度有明显的提高改善。

发型刺毛炸鬼看起来活脱如野人疯子一般的晏材悠哉悠哉的将别在腰间的那支通体翠绿色的碧玉长笛摘了下来,这支翠笛有个颇具风雅情致的名字,唤作“壁间遗墨”,出处是左鱼跃晏英昔日的写的那句“壁间遗墨还堪睹,吊罢灵魂一束刍”,恰好晏材所修习的秘诀功法就是须吊垂牵引敌人的魂灵内力,故以此诗句为本家法宝起名,堪称贴切至极,晏英真不愧是能被诸葛长雅赞誉为“一笔惊鬼神,一略定天下”的天烛头号谋士大臣。

然而这一颇为诗情画意有格调的四字之名却被同为折腰山凶徒之一的无敌峰峰主郑牛给笑话嘲讽作是如同狗屁,还说什么既然那口装人魂魄的棺材叫“天灵盖”,那么这根玉笛子干嘛不叫“脊梁骨”?天灵盖搭脊梁骨,这才算般配,多好听!那个姓郑的王八蛋甚至还逼着这位才不过三十岁年纪的玲珑峰峰主公然下不来台,非得把笛子的名字改了才行。最后是向来极讲义气、对兄弟们极好的折腰山诸峰共主诸葛长怀出面,这才勉勉强强制止住了郑牛的放肆无礼之举,给晏材保住了一丢丢的薄面。

黑白披风加身的晏十三手中紧紧攥着那根名为“壁间遗墨”的翠绿色玉笛绝世法宝,周身气机真力呈现鼎沸状态,如有滚滚蒸煮本命内气奔涌不息,自膻中府海激荡而出直冲天灵。在做足了厮杀准备的此时此刻,这一位在玲珑峰管辖统领不下两千人的折腰山老十三战意昂然,随时都可应付敌人突如其来的袭击骚扰。

他四个多月前初入大禹王朝时便已笃定了自己此行的两个目的,一是痛痛快快的杀人夺灵,还有一个就是以中原武林人士们的性命作为自己登高之路的垫脚石,逐步踏入渴望的精神境界,攀上一个从未有过的心境高度。

很显然,这个姓晏的男人非常完美的实现做到了自己出行前的心愿计划,切切实实的杀掉了不下五十个中原豪杰,并残忍无情的将他们的“本命之灵”禁锢囚押在那口天灵盖巨型棺材里面,另外还使自己的心神境界抵达了一个昔日想都不敢想的程度状态。

出行前的晏材尚未经历大禹南下之旅,虽然平日里行事远谈不上唯唯诺诺,但在其他十一名折腰凶徒以及堂堂诸峰共主诸葛长怀的面前还是会显得有些欠缺定力和中气不足,不比其余十一个干部那般虚若怀谷、安之若素,从来不会被人质疑实力。

历经此番大风大浪,于中原王朝江湖里头狠狠“游”了痛快,老十三晏材得以脱胎换骨,无论是修为底蕴还是心神境界都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巨大变化,他甚至都想好了返回英雄府折腰山以后要干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务必要用雷霆霹雳一样的铁血手段镇压威慑住自己部下的兵卒以及其他峰头的魔宗成员,只要能稳固自己作为十二干部之一在天烛国头号宗门内的身份地位,杀鸡儆猴、斩首示众之类的小事肯定是不足挂齿的。

如果说四个月前晏材的心境是一块刚出土未经雕琢的璞玉玲珑石,那么当下他的心境就是块已用锥斧砂纸雕刻打磨过的上好珍贵玉器。

拥有绝强内心素质的晏十三这会儿没来由的痴痴笑了起来,望向前方穿着青粉蓝黄四色亮眼衣裳的杭州江南四艺,这位号称逐灵人的狼蛮族高手笑声愈发洪亮张狂,再无半分压抑束缚,晏英本家亲弟弟晏材不禁心里想着:“想不到我回国以后杀的第一个仇家,居然不是天烛国人,而是中原的几个贱-种狗贼,呵呵,这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呢!”遂开口朗声朝着前方叫道:“本大爷独自闯入你们南国大杀四方,几乎哪里都给我逛遍了,唯独没有去江南一带,哈,今儿个能在这广陵城里遇到你们江南四艺,也算是弥补了我的一桩遗憾。今日过后,我会将你们四人的头颅带回去当成艺术品来收藏着,待到将来诸葛老大携折腰山群英举兵南下,彻底侵吞你们中原的膏腴土地,我自会把你们的四颗头颅扔到杭州西湖里面去,来个‘落叶归根’,作为你们今朝送上门来给我杀的酬谢。”

这刚才开始就已盘膝挺胸坐于地面之上的琴仙欧阳舟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内力雄厚绵长的他终于费力平稳住自己因丧子之痛而产生的狂躁愤怒的情感,面上那副状若将军悲愤直欲抽刀砍头血溅五步的骇人表情彻底消失殆尽,只剩下好似无双勇士被冤枉判处极刑赶赴断头台一般的决绝神色,叫人见之只会心生崇敬佩服而绝对不会感到有所害怕。

在江南一带声名鹊起的南风公子并不去看那个杀害了自己宝贝儿子的罪魁祸首,仅是淡淡的出言回应道:“江南风光无限好,杭州西湖胜西子,远远美过你们天烛国这等蛮荒凄凉的处所,你没去成,那当真是可惜……不过这也无妨,此战过后我欧阳舟定会带着你这狼蛮贼子的尸身南下返回我儿信平的出生之地,届时我会将你碎尸万段以祭我儿的在天之灵!”

个头矮小恰如孩童的晏材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的站于不远处的位置,边上是那口被他命名为天灵盖的血红色狰狞棺材,望着前面地上那名膝盖上横有一架黑红古朴巨琴的黄袍中年男人,玲珑峰峰主冷冷的用鼻子“哼”了一声,满脸露出嘲弄鄙夷的不屑神情,对那个扬言要将自己移尸江南的四怪之首欧阳舟高声叫道:“你儿子的魂魄如今分明就被关押在我的宝贝棺材里,你还讲什么‘在天之灵’这样的愚蠢屁话?要说也该说‘在棺之灵’才对!放心,你很快也会被关进去陪你的儿子了,你们江南四怪的灵魂内力都将成为我晏材杀人战斗的工具……嗯,这一次中原之行,算上你们四个,我足足收割了五十六条人命,五十六个中原豪杰的性命栽在了我的手上,我的‘逐灵术’只收灵而不收肉体,故而他们的皮囊尸身我一具都不要。但你们是个例外,只因你们胆大包天,竟然敢冒着风险闯入我们天烛国的地界,正如我有胆子赴往至高手如云的中原大地,就凭这点,我要奖赏你们,就赏你们一个爽快轻松的死法好了,具体怎么去死,请诸位随意选择,本大爷只负责最后送你们上路就行了。”

蓦地里,身穿亮黄厚袍的欧阳舟抬起了脑袋,双目瞪得溜圆且满满的尽是红蛇般的细密血丝,仿佛再用力些两颗眼珠子就要硬生生爆裂开来一般,西湖一带有琴音仙人称号的欧阳老大双手按在焦尾琴弦之上,声嘶力竭的狂吼道:“正是眼前这个天杀的恶贼害了可怜的平儿,各位兄弟,咱们这就上去为平儿报仇雪恨!”

言语甫毕,青袍陶荣华、粉衣周祥风、蓝绸李栾三名震动天下的稀世剑修,于同一刹那离开了原地,脚步电闪急纵,奔着前头的狼蛮族矮子冲杀而去,誓要为自己的侄儿欧阳信平雪耻销恨,剑斩晏材以彰显江南四艺之勇略武力和绝俗战力!

陶、周、李三人眨眼间便已掠出去不少,就在三名剑修距离那位天烛折腰山十三凶徒之一的逐灵人仅有不到两丈的时候,体格瘦弱不堪恰如年幼稚童的晏十三方才不紧不慢的举起了手中的那根法宝翠绿玉笛,薄薄的嘴唇对准了笛上的入气孔眼。

伴随着呕哑糟咂可以说不比乌鸦鸣叫好听多少的刺耳笛声在此间天地响起,地面那口巨型血红色棺材上头涂绘着的道门符箓猝然间焕发出了匪夷所思的浓浓夺目金光!

江南四艺中的三人距离凶徒晏材不到一丈之际,那块少说也有上百斤分量的天灵盖棺材板自己“蹦跳”了起来,亦或者说是那块金光大绽的血红色巨板被什么东西给从下方猛地顶了开去。

笛声愈发诡异。

棺中里有百灵齐出!

第一百七十四章 压棺(上) 正如西域疆土内某些身怀异术之人吹笛弄声操控长蛇从瓮中罐中蹿出一般,随着晏材将真气源源不断的注入那根名为“壁间遗墨”的翠绿玉笛之中,笛里生发魔音阵阵,着实是糟杂难听,仿佛有无数只呛了水的乌鸦在此间肆意乱鸣乱叫个不停,令安定居住在附近的那些广陵城贫民百姓无不头痛欲裂,巴不得自己是个天生闻不得任何声音的聋子,这样就用不着饱受此等生不如死的凄惨折磨了。

那口外壳表面涂满血红色油漆的巨型棺材在一瞬间被夺目金芒笼罩,上头涂鸦绘制的各种奇异符箓无一例外尽皆散发出浓浓的耀眼光辉,如有神人加持深湛仙家法力,变得圣洁无比。

那块必然有上百斤分量的棺材盖口蓦地里往上弹开,仅是呼吸间的功夫,不下一百道雄浑无俦的刚猛气机自棺中汹涌而出,将盖子高高的顶了起来,有气壮山河之势!

陶荣华、周祥风、李栾三人手中的锋利佩剑本来已该能杀至凶徒晏材所在的位置,怎奈何三名超凡剑修挥出的三缕可怖剑气居然完全无用武之地,皆被棺中骤然涌出的那股磅礴无伦的“灵力”给挡架了开去,分毫难伤敌人。

身穿黑白两色柔顺披风的矮个子晏材身形猛地往后方极速闪避,旋即小幅度腾空跃起,体格比之孩童尚大不了多少的晏十三脚踩棺材“天灵盖”的那块符箓盖板,施加滚滚本命真气于板上,金光璀璨但底色仍是鲜艳血红的沉重棺材板浮空悬停,场面堪称派头十足。

折腰山老十三一边踩着真力棺材板一边继续着鸦鸣笛音的要命吹奏,那些猛力挡御住了江南三怪剑气的魂魄灵力开始逐渐凝聚幻化,不多时便通通神奇且精准的变成了“人”的模样。每一个依靠灵气幻变凝成的人,都曾经是晏材的手下败将,死后则悉数被绰号“逐灵人”的晏十三用逐灵术夺取了本命魂灵,肉身再也不复,沦为了一丝一缕真气的虚无形态,被长长久久的拘禁在那口棺材天灵盖中,不得敕令便永难脱出。

囚禁在巨棺中的海量灵魂所化成的“灵人”在绵延不绝的玉笛魔音的操引控制之下,迅速将陶、周、李三人给包围了起来,死死困在阵眼垓心,群灵恐怖杀招尽展,凶意毕露,泼水而不得出,三人寸步无法脱离围困!

天烛国折腰山老十三双手捏着那根翠绿色长笛壁间遗墨,周身浩荡气机奔涌无止,真气缠绕裹住法宝玉笛及其脚下的那块大型矩状棺材板,顷刻间的须臾光景,身高不足六尺、孩童般的晏材晏十三踩着天灵盖板重新飞回了棺材本体上面,“嘭”的一声震耳巨响,方形盖子放下坠落,砰然与本体合上,缝合丝严。

蓬头若鸡窝的折腰凶徒晏材像一只穿了黑白衣裳的小猴子似的立在那口金光血底的大型棺材之上,他短暂的停止了吐息吹笛,中气十足的朗声叫了一下:“起棺!”

足有上千斤分量的棺材天灵盖瞬时便腾空离地升起,有如力托举,虽非通灵物但在晏材本命真气牵引之下拥有了莫大灵力的千斤棺材在这一刻化为了无比奇特强横的飞行工具,逐灵人踏步灵棺,其造型做派犹胜过那些擅长御剑而行的潇洒剑仙,晏材尽显作为折腰山玲珑峰峰主应有的超凡气度。

“通灵飞棺”刚一上升,挺身立在棺上的逐灵人晏十三便即再度举笛吹声,法宝之力霸气外露,底下百余个外观虽仍渺渺茫茫但已彻底聚出灵魂实体的人出招不断,将除了欧阳舟以外的三名江南著名剑修困厄包围在了其中,里三层外三层,任你修为再高-也很难轻松解除此番围困窘境。

陶荣华挥剑成风,往前递送出一道又一道的纵横剑气,图案似树叶叶片纹理,纵者横者皆呈笔直印轨,每一缕有形的剑气或斜劈或直入,海量直线气浪速度极快,彼此交织结网在了一起,意气之雄壮狠厉堪称匪夷所思!

陶姓剑修的本命真力更是为每缕剑气增加了一定的粘稠性和依附性,约莫十余道左右的剑意气浪就能织结成一张小型“剑网”,五六十缕剑气便可化成一张大型气网,气蒸二三丈距离,网内杀机弥漫。不过多久,陶荣华已出招不下百剑,纵横交错成的滔天巨网霸厉轰击在了前头,剑气深深切割灵体人身躯,无处可退却避让,或严重受创变成缺胳膊少腿的无能残废,或者直接当场被击溃而烟灭灰飞,状况不一而足。

那些魂魄灵气皆源于其主人本身的内在修为,由于宿主肉体已然于晏材的毒手之下彻底破碎毁灭,故而灵魂内所蕴含的杀伐真气能说是少得可怜,若灵体之主生前的内力有十成,那么眼下这般再无肉躯的情况下恐怕只会剩下两到三成的战力水平,最多最多也不会超过四成。

但即便如此,上百号人堆积起来的恐怖数目亦是万万小觑不得,毕竟蚁多尚可溃堤,更何况是那么多的武夫战士?一旦轻率大意,那么下场必然就是为硬生生耗杀磨死,殒命于这片杀机无穷的“灵海”之中。

青袍陶荣华凭借纵横剑法之神威所形成的那张厚重巨网杀力固然强悍无伦,但也只能鞭长莫及的挡却阻碍前面的大量魂体,幸亏其左右乃至身后的敌人有二哥李栾和三哥周祥风来负责对付。江南四怪自义结金兰起至今已不下十年,兄弟之间作战配合之默契协调自然不言而喻,无须多说便已十分稳定的构成了三三犄角的作战态势,以最合适的阵型敌战那波恰如潮水般诡异骇人的灵群围杀,状况还不至于过分恶劣残酷到一边倒的夸张程度。

逸气陶公子以丹青剑切杀屠戮前头的灵体之际,生来便有着断袖之癖的粉衣周祥风则紧握深紫挥毫剑,以泼墨剑法泼洒本命剑气,点状气机若倾盆大雨般疯狂袭扰攻击向前方的敌人,砰砰直响,哀声乱作!

那套名为“泼墨”的剑术本就是一门狂放张扬到了极点的高深武学,术法与人性相通,剑招的出击模式更是和使剑者的内在脾气紧密对应,周祥风不喜女色唯好男风,平日里一旦与人斗起嘴吵起架,那着实是叫一个咄咄逼人,和那街边的无赖泼妇别无二致,其狂狷泼辣的性格与泼墨剑法的核心本质与出一辙,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该套剑术一经施展开,凶猛绝伦的细密剑气便会持续不断的似滂沱骤雨一般摧残攻杀敌人,绝不会给受害者任何喘息放松的机会。从表面看起来仿佛周祥风出剑的各类动作之间毫无章法可言,和全然不会武功的孩童打架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他每式凌锐剑招均是有条不紊、心知肚明,和没脑子的乱攻乱打有着显著差别,而且每一剑都迅猛如电快之极矣,在速度方面远胜四弟陶荣华的纵横剑法,精深强悍的程度自然也在修为境界最弱的陶四弟之上。

声迹公子周祥风挥舞手中紫剑,竭力前送出的泼墨剑气犹如恶劣天气里的狂风暴雨,噼里啪啦虐杀摧害着早已沦为晏材杀人工具的灵魄战士,冲在最前面的灵体人纷纷中招,凡被暴雨般的锐利气机刺击戮中,尽皆摇摇欲坠无法继续战斗。

那些被折腰山逐灵人晏材强迫控制住的巨量灵魂发出瘆人无比的聒噪叫声,其嗓音之悲凄痛苦,无疑能够称得上是惨绝人寰,最终数具凝成实质的灵体被强猛剑招彻底击烂身躯,构建整体形态的真气内力到处没头没脑的乱奔飘散,再难重新聚合汇拢起来,战斗力直线下降为零。

江南四艺中排行老二,绰号星原公子的李栾双手里面各持一剑,一柄浓黑一柄雪白,一剑附满阳刚内力,一剑缠裹阴柔真气,一阴一阳,双剑之名乃是“乌鹭”。乌鹭,围棋的一种代称,乌即乌鸦,鹭则是鹭鸶,乌鸦全身羽毛浑黑,鹭鸶毛皮作纯白,一黑一白恰同围棋棋盒中两种颜色的棋子,以乌鹭二字为黑白双剑起名,不可谓不妙。

李栾内功底蕴和修为造化甚高,此刻倾尽全力舞动手中阴阳乌鹭剑,黑白两道剑芒吞吐似玄通八卦鱼般恣意绞杀破敌,神妙剑招真正无穷无尽,令人地转天旋眼花缭乱,绝难轻松应对。

李二哥平生习练上乘武学百子剑法,此剑术不同于陶荣华讲究气机粘稠度的纵横剑法,亦有别于周祥风一味追求速度破坏力的泼墨剑法。围棋棋盘共有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这套号称“百子”的顶尖剑术亦有上百种克敌制胜的巧妙变化,变换速度之快仅次于泼墨剑法最完美时候的摧敌效率,各种匪夷所思的神奇剑术层出不穷,百余种剑招内部甚至还包括不少相互牵连相通的凌厉“变招”,故此常人根本没办法揣测推演出他下一步所出的招数该是何种攻伐模式,指上打下,攻左击右,转化之迅疾端倪莫测,必然是强力无俦。

眼看不计其数的灵魄遭到各种绝妙杀招的攻击迫害,星原公子李栾的出剑意气愈发高昂激越,大有“百子破百贼”的无双魄力!

然而,此等变化无穷妙的上层剑招如若是在一对一捉对厮杀的情况下,那么毫无疑问强大到了惊为天人的程度,一旦陷入像当下这般被巨量敌人围攻困住的危劣境遇里面,那么该套变招不下一千的百子剑法就极难发挥出其应有的威能实力了。

身处绝险无匹的灵群困厄包围圈之外,江南道杭州西湖出身的南风公子欧阳舟屈膝盘腿,安安稳稳的坐于地面,双手按住膝头处端正摆放着的那架天下名琴排行第一的黑红色焦尾琴,十根手指不断地拨弄纤细但坚韧无比的琴弦,一阵接着一阵的琴音与欧阳老大的本命真气相融合,化成罡猛有若风雷般的乱刃激荡前冲,气势汹汹的掠向了那群绝无半分自主意识的魂魄灵体,破碎之音轰鸣震耳,强霸骇然的真力剑气肆无忌惮的狠狠斫砍砸劈在了那些身体呈现透明状态的“灵人”之上,凝聚成灵体的异种真气无不被实质利刃切割成碎块,尚未来得及哀嚎便陨落消散,彻彻底底变为无用的朦胧气流,朝四面八方蹿奔涌去。

琴声狂刃杀气鼎盛直直蒸熏人间天地,令大日黯然、彩云无踪,如此可怖杀意的来源自是西湖琴仙内心对亡子欧阳信平的那份无限悲悯思念之情,江南四怪之首的欧阳舟出手丝毫不遗余力,将膻中府海内储存保留着的珍贵内力尽数逼迫压出,江河湖海不及此番气机之勇猛霸道,山川日月不比此等屠戮浪潮之摧城撼岳,其情状已实在无法用简简单单的“恐怖”二字来形容概括。

黄袍中年人依靠昔日自创的杀伐武学催生出无数锐不可当的“琴刃”,极长极利的诡谲音浪飞刃以七根细弦的震动弹荡作为起始,势如破竹般猛然前袭,每一刃不论是速度还是杀力都在陶荣华、周祥风以及李栾三人竭力施为出的毕生精妙剑招之上,其势雄壮刚烈,真正算得上是无与伦比,亦无人可挡!

虽非体蕴本命剑丹的剑修,年逾半百的南风欧阳公子依旧当之无愧是堂堂江南四艺的拜把子大哥,修为境界、内功底蕴还有作战能力均已臻至了绝高的层次水准,恐怕纵然是陶、周、李三名剑道高手撇开兄弟情谊联手夹攻对之,也断然难以讨到甚么优势便宜,搞不好三人都要死在欧阳大哥的手上。

折腰山干部之一的晏材眼见受自己操纵控制的灵魄实体惨遭南风公子欧阳舟琴音极大程度的绞杀破坏,如好赌之徒的筹码极速减少损耗,心里毫无疑问都极是肉痛难耐。

要知道,每一个可用作战斗搏杀的“灵人”无一不是晏材晏十三的宝贝珍藏,即便损少哪怕一具都会令这位逐灵人感到心疼,更何况是以此般剧烈的趋势耗减呢?

身穿外黑里白披风的矮子晏材发出一记犹似野猴山魈般的刺耳吼声,双腿四平八稳立在天灵盖棺材板之上的玲珑峰峰主猝然间身子往上空一纵,脚下绘满金符而熠熠发光的“血盖”顿时在真气的牵带策动之下疾速朝前方掠杀直去。

琴道造诣高超至极的欧阳舟将乐圣魏嵇所赠的《广陵散》的谱子奏调与自家所创巅峰武学的杀伐技巧完美融合,那一瞬间,不下四十道体型暴涨数倍的“音刃”席卷向了那块上百斤重量的矩形棺材板,彼此相碰,俱是猛厉无度到了极点。

金芒撞击琴刃,其声不逊霹雳雷霆!

南风公子欧阳舟直腰挺胸盘膝坐地,拨弦弹琴对敌,外在气质风姿有神,内部性情隽爽沉着,真不愧是江南四艺之首、杭州西湖之霸。

而那一击不成反被气刃挡却杀招的逐灵人晏材则从半空中笔直坠下,双足十分稳健的踩踏了在那口无盖棺材的两侧边缘檐部位置,满身真意飞速流淌,且变得愈发浓稠如银,虚无缥缈的灵气竟好似拥有了并不轻的底蕴分量。

灵重,可压棺!

第一百七十五章 压棺(下) 浮棺之中又有百灵飞出,席卷四方,盛势浩大。

海量飘飘荡荡的虚无灵气涌蹿出棺,再度凝聚拢合,幻化气态为固态,转瞬即融成几十具体型不小的实体“灵人”,俱手握或沉重或锋利的灵体武器,冲喊声狂啸于天地间,杀意腾腾攻向江南四艺。

四弟陶荣华、三弟周祥风以及二哥李栾依旧被困厄在密不透风的“灵阵”里头,重围死地凶险万分,饶是三名江南著名剑修并肩作战,一心杀贼,亦无法轻易脱困杀出一条生路。

自号逸气公子的陶荣华毕生以丹青作画为乐,提笔可绘一切,日月云朵山川草木男女少无物不画,习武之道同样也是涉猎甚广,类别多,杂而不精。幸而数年前他在大哥欧阳舟的帮助下开始专门习练一套唤作纵横剑法的高妙剑招,这才解决了其自身武艺驳杂无绪的不良症状,步入武道正轨,修为境界和实战能力都跟着有了大幅提高。

虽然进步十分明显,但此位陶姓剑修在江南四怪中武功最弱的这一身份地位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不论是内力真气的储备还是摧敌破坏力均属四人最低,完全比不上另外三位义兄,大有望尘莫及的感觉。

眼下战事情况极端凶险,陶荣华虽依靠纵横交错的独特剑法顺利织就强力“剑网”,抵御住了前方的众多敌人,表面看起来杀敌尤为迅猛无俦,但实际他内在真力的消耗量已相当夸张且严峻,正如溃堤洪水一样,止不住也塞不歇,随着真气存储数目愈发减少,纵与横状态的凌厉剑气的韧性强度开始直线下降,再难对敌人造成甚么致命性的创伤,只关痛痒而无伤生死。

陶荣华身旁那名有断袖之癖的声迹公子周祥风虽是结拜兄长,身份更高,武力更强,但目前处境也决计好不到哪儿去。

泼墨剑法的杀力固然惊为天人,煞是凶狠可观,点滴墨状剑气防不胜防,杀敌于措手不及,但该武学对于大周天内真气的需求量远在逸气公子的纵横剑法之上,杀贼出力若有十分,损耗的本命内力就要有五六分之多,差不多就是在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荒唐路子。

好比挥笔在纸张上面写书法练字形时,笔头沾墨水的量若不够多,甩动笔杆写出来的黑字数目也肯定有限,待到毛头笔墨彻底用完,铺在桌面的宣纸上便就再也无可写了,没墨了还能再写些什么呢?

相同的道理,周祥风那门宛如街边野妇撒泼般的无赖剑招在真气耗损加剧的当下,岌岌可危,自然已无法施展发挥出应有的威力了,情态窘迫不逊于四弟陶荣华。

陶周二人的本家剑术皆属于重攻不重守的类型特点,攻略异常强势,防御证身的效果却极差,不尽人意。一人以丹青剑谱罗剑网,一人以挥毫剑造就剑雨,产生的对敌攻势毫无疑问极强极猛,似泰山崩塌般势不可挡,但与此同时,防身自保这一块做得就很差,已差到瑕可掩瑜的夸张程度。

幸亏一同陷入百灵包围圈中的还有二哥李栾,这名号称星原公子的长须剑修意态勃发,五尺滑须舞动恍若烈马扬鞭,他双手紧握一黑一白乌鹭双剑,真元肆意滚动周身,竭尽全力展开百子剑法,呼吸间便有成千上百种上乘剑招从剑尖轰泄而出,百剑破百贼,毫无保留的破坏并斩杀着拥堵在前方的巨量灵魄魂体。

砰然响动声震耳欲聋,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黑白两剑剑芒若蟒蛇绞杀乱甩,场面恐怖绝伦。

然而由于此座晏材的宝贝“灵阵”实在太过庞大,一旦形成阵体便绝难轻松破开,魂灵们单体作战能力本就不差,积少成多,那么多水平强横的凝灵战士前仆后继全力袭杀,且每一个灵人的战斗方式均有所不同,轻重缓急各异,这着实令靠着剑招诡谲莫测出名的李栾李公子大感应接不暇,如万法遭一力死死相克,自己安然无恙脱离困境都不可得,竟还要花费不少精力去保护陶、周两个结拜义弟,处境真正是焦头烂额,仿佛熊熊烈火已烧到眉毛,情势之危劣无可言说,恐怕就连最最宝贵的身家性命都已仅在须臾!

灵体愈发厚重浊实,杀意滔天的重围不断地变得严密而不透风,如铁甲大军包围孤城,青袍陶荣华、粉衣周祥风、蓝绸李栾三名剑修极为显著的出现了体力透支的迹象,想必这三个结义兄弟再也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轰轰烈烈的丧身阵中,沦为三具崭新的“灵人”。

广陵城中清晨无人的街道上,神曲广陵散已奏至高-潮的节奏阶段,铮铮锵锵金属之声狂鸣乱弹,其音势不弱于千骑凿城破阵,奔雷凶猛,无双无匹!

身穿黑白两色披风的逐灵人晏材胸膛挺起,面对直袭而来的那些肉眼可见的气机“琴刃”,心境底蕴在中原强化磨砺过后的他脸上并不见丝毫惊惧畏怖的表情,甚至嘴角能瞧见一抹遮掩不住的笑意,他未受音刃狂风的影响干扰,握着翠绿玉笛壁间遗墨的细瘦右手轻轻一扬,幅度虽小,但已将本命真气彻彻底底高挥了出去,野马脱缰一般离开宿主身体。

那块绘满道门符箓的棺材盖子受到晏材内力牵引带动,化作挡箭盾牌挡在了晏十三身前不到三丈的位置,飞刃撞棺板,骤然大响,那股广陵散最巅峰的音浪已无用武之地!

有一道浓稠如水银的虚幻灵体陡然生出“意识”,自玲珑峰峰主脚下的那口天灵盖棺材中蹿奔飘荡出来,荣获自由。

“欧阳舟,本大善人今日赏你们父子再见一面!”英雄折腰山老十三晏材眼神格外-阴狠毒辣,他狞声笑道的同时,将那根碧玉绿笛对准嘴巴,吐气吹奏起了刺耳糟咂的乌鸦噪音,此记响声可与欧阳舟的乐圣琴音相比较,难听程度不低于广陵散的悦耳水平。

只见那缕缥缈魂魄迅速聚拢,飞快就凝成一具高大的人形实体,单手持灵剑,飞奔着冲向那位披穿亮黄厚袍,坐在地上弹琴奏曲的杭州琴音真仙。

西湖霸主欧阳舟原本定力极佳,曾遭到百人围攻而能面不改色,但这会儿功夫他仅仅一抬头,登时便震惊得呆若木鸡,正入佳境的琴声亦戛然而止,广陵一曲未完,琴音猝然断绝,四艺老大欧阳舟的双手就那么搭放在那架焦尾琴的琴弦上面,不再拨动韧弦,目光呆滞的望着那个朝自己大踏步提剑杀来的高挑灵体之人。

父见子。

棺魔晏材居然杀人诛心的将欧阳信平的魂魄给释放了出来,并尽力操控灵人攻向了信平之父欧阳舟,准备坐山观虎斗的好好欣赏一番这场比任何大戏还要精彩的颇为罕见的“父子残杀”!

欧阳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那个脚步疾驰的灵魄躯体,注视着自己那个只剩下肉体消亡、灵魂尚存人世的爱子欧阳信平,西湖琴仙表情狰狞泪如泉涌,他哀声哽咽道:“平儿,爹这辈子对你不住了,下辈子定好好补偿与你!”

蓦地里,欧阳舟两只按在琴弦上的手猛地往前一捋一荡,两股长达丈余的气浪凶刃疾奔前掠,倏然间即将剑修欧阳信平的“灵躯”分割成了三块,永远都不复完整的魂魄灵气四散而开,晃晃悠悠的飘往了其他地方。

壮士断腕般“杀死”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欧阳舟神情恍惚,低头瞧着那架摆在膝头的宝物焦尾黑琴,中年人怔怔然沉默无言,泪水持续从眼角淌下,显是心痛已极,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那一瞬间,仍兀自沉浸在丧子悲痛中难以自拔的欧阳舟浑身汗毛炸起,只因五感超绝的他及时察觉到了一阵浓烈无伦的“杀气”自后方极速偷袭而来,气流瞄准的无疑是自己的要害脊椎!

盘膝坐地的南风公子于这一刻全然心灰意冷,那股磅礴骇人的杀机来速过快,即便能清楚的辨析判断其方位,想要完全闪避躲开也已为时晚矣,这一击注定会对他后背脊梁骨乃至五脏六腑都造成极其紧要的破溃伤害,在这种生死攸关、方寸存亡的厮杀时刻,再小的伤势都有可能决定最终战况胜局,一旦脊骨或是内脏被伤,那么他欧阳舟就等于是被直接宣判死刑了,神仙难救。

半百之年没了心爱儿子断子绝孙的欧阳舟明知自己顷刻必死,作为疏狂图十八人之一的他索性堂堂正正的闭上了眼睛,将两行清泪从眶中挤出淌落,在大好-性命的最后时间里,江南四艺的欧阳老大合目浅笑,淡淡的自言自语道:“平儿,爹来陪你了……”

浑似打雷一般的大响嘭然贯彻在了欧阳舟身子的后方,无论谁听到此声都将被狠狠吓一大跳。

被那记石破天惊的响动给震撼到了欧阳公子立时扭转过上半身,回头瞪大眼睛看去,嘴巴微张,欲言却未能有所言。

一名鲜亮红绸加身的年轻剑修长身直立,两手空空,双脚紧踏血色矩形巨板,整个人稳稳地压在那块焕发着夺目金芒的神圣棺材板之上。

年轻人仅凭两腿的强悍足力,就压死了上百斤重量的灵枢棺板!

第一百七十六章 巨灵神 晏材惊讶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先是目睹欧阳舟无情的以两道“琴刃”亲手摧毁了儿子欧阳信平的魂体,全然不受父子之情的牵绊影响,魄力属实非凡;而后又瞧见一名戴着串佛珠的红绸剑客唐突现身,纵身跳跃而起又猛然坠下,姿态挺拔如松,将灵枢棺材板重重压在了脚底。

晏十三尽力操控自身真气,遥遥用力,妄图将那块百斤棺板给拉抬起来,然后不论其如何使劲儿,处在剑客脚下的血棺盖子就是纹丝不动,半寸都不可起,好似与街头地面紧密黏连,怎么样都没办法离开坚实大地。

“魏公子!”被人救下一条珍贵性命的欧阳舟激动地叫道,“这板子上头的那些符箓威力不小,你务必要当心呐!”

双脚牢靠踩踏在棺材板之上的年轻人魏颉微微一笑,面色平静,他俯视着盘膝坐地的琴仙中年人欧阳舟,道:“前辈尽管调整内息,接下来的事便都交给我吧……”

语毕,长身挺立的魏颉闭合双眼,口中开始轻声念诵起浑然听不真切的玄妙咒语。

竭力操引着本命真气的晏材额头顿时渗出大量汗水,不愿服输的他咬着牙持续发力,全身肌肉出现幅度明显的颤抖都在所不惜,意气之争不容许寸步退让,否则伤及道心那便无可挽回了。

蓦然间,这位折腰山玲珑峰无上峰主眼角绽裂,整张瘦脸上尽是惊诧悚然的莫名神色!

只见那块底色血红的矩形棺材板上面的金芒逐渐暗淡下去,随着红绸剑修念咒声不断变响,板面绘刻的那些道门符箓再也不复那般金光璀璨,神力大幅度骤减,仅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便重新变为了最初平淡无奇的血色模样。

魏颉用无涯真人徐行昔日教予自己的“操符引箓之术”销除了棺板灵幻符力,不单单他脚下那块上百斤分量的矩形大板,甚至连那口千斤重的棺材本体都同气连根的遭到不小的牵连,其上金芒皆丧,沦为一口普普通通的巨型血棺。

穿着外黑内白柔顺披风的矮小汉子身子顺势往下一落,跟随整口没了神圣符箓加持的棺材坠掉在地,天灵盖砰然触地,晏材脚踩棺材边檐稳稳立在棺上,手握玉笛壁间遗墨的“棺魔”晏十三怒目而视,他死死瞪着前方那个半路杀出来坏了自己好事的俊秀年轻人,震声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跑出来惹你晏大爷的晦气!”

仍然玉立踩在血色棺材板上面的红绸剑客魏颉面对折腰山凶徒的这番质问,轻呵一声,依旧不改双手负后的潇洒姿态,他面露自豪微笑,昂首挺胸的回应道:“我是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之子,随父姓魏,单名一个颉字,字正气,浩然正气的正气。”顿了顿,高声补充道:“无论是我爹还是我,都与你们这些狼蛮胡虏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须怨不得我出手杀你!”

遂缓缓俯下身子,将双手贴合在了呈现浓血色的平整棺材板的面上,瞬间即释放八条雪白剔骨剥筋鱼,锋锐无匹的气机当场将整块极厚极大的完整血盖切割成了数个小块。

见自己的宝贝灵棺被那个姓魏的贼小子轻易毁坏,晏材无不心痛万分,左右两侧咬肌气得高高鼓起,他瞠目怒视前方,恶狠狠地喊道:“原来是魏魁那厮生出来的孽种,看今日本大爷如何对付你这狼煞余孽!”上下两排牙齿摩擦出声,嗓门陡然提高:“老子要将你做成手足全无的人彘,养在瓮罐之中做藏品,于全国各地巡回展览,以供路人观瞻!”

晏材双手紧紧握住绿笛,周天内力激荡鼎沸,须臾时间便将浑身磅礴真气自笛口小孔处射出,气浪如杀人飞剑,直袭前去,闪电般极速奔向魏颉脖子上的那颗大好头颅!

魏颉虽有剑侠上官白檀的青龙体魄护身,却也不敢公然硬生生扛却这一击强攻,明知托大必无好下场的他及时侧闪躲避,令那缕“剑气”从边上激越擦过,年轻人安然无恙、毫发未损。

堪堪避开晏材依靠玉笛射出的一发凶锐气机后,那一袭红绸脚步如飞,移形带残影,眨眼间便已掠至了不远处的重要位置。

魏姓年轻人双掌张开,掌根并拢,往那片诡谲“灵阵”所在的方向倾力一推。

那一刻,有厚重无伦的浓紫色真气浪潮爆发式的脱离魏颉两只手掌,大江大河般狂冲前去。

以酆山鬼王卢妄那颗幽冥丹炼化出的冥濛真气自掌心疾喷,浩浩荡荡的撞向了由百具灵体组成的那一方杀伐阵型,牢牢困厄住江南三怪的包围圈子刹那间即烂出了一个可供脱身的大口子!

卢通幽独女卢妄以诡道剑入八阶天罡境,其体内本命剑丹所积累的“命力”早已超乎寻常,那颗用于稳定元神的幽冥丹饱受灵气浸泡蕴染,其中包含着的灵力自是远远强于那些修士死后残余的魂灵。大量“灵人”在失去了灵枢棺材的符箓操控之后萎靡不振,如活人被生生抽掉了支撑身子的脊柱,变得十分不堪一击,那一大片灵海遭受鬼教冥濛真气摧残压制,众灵人战士快速溃不成军,几无甚么反抗挣扎的余地,便就被那股深紫色的诡异气浪击破得不成样子。

灵阵愈发松散凌乱,身陷阵内的陶、周、李三人得以重振士气,鼓舞胆魄,三名剑修凭靠自家武学造化和多年来培养出的实战水平,顺顺利利的脱出了必死之地。

陶荣华握丹青剑,剑网网罗魂魄,纵横剑气一丝一缕均可作锐力绞杀贼灵;周祥风持挥毫剑,气机若雨势滂沱,凡被墨剑猛力泼中的灵体,必然惨遭支离破碎;李栾双手拿黑白乌鹭,百子剑法可生千种变式,转化切变之际,杀意狂涌,屠灵如屠狗。

百余武人殒命后被晏材夺取的魂灵彻底摧毁殆尽,灵阵很快被破,而千里赶赴广陵城至此的江南四艺却未受一伤!

除去陶周李三人以外,南风公子欧阳舟是最令晏十三头疼忌惮的存在,幸亏这个复姓欧阳的琴音真仙有个所谓的“把柄”把握在晏材的手上,那就是其子欧阳信平死后的魂魄。然而出乎逐灵人意料的是,欧阳舟居然铁面无情、果决至极的割裂斩杀了爱子信平的那具灵体,并未被亲情牵萦而成为老十三晏材肆意玩弄的可怜对象。

但由于亲手“杀”子所带来的那份情感冲击,导致这位西湖霸主的心神有了短时间的恍惚迷离,这也直接致使玲珑峰峰主晏材得以抓住果断偷袭的时机。若没有魏颉在最后关键时刻仗义出手,以纯粹脚力压棺在地,那么江南四怪的欧阳老大毫无疑问就要暴毙在那块棺板的狠厉冲撞之下,脊柱弯曲断折,内脏破裂,以至七窍流血而亡了。

琴仙欧阳舟以音浪琴刃为杀敌武器,弹奏的曲调与其武学造诣密切相关,自他有幸从乐圣魏嵇那里学得那首天下第一名曲《广陵散》后,弹琴水平获得突飞猛进的提高,与人对战时只要奏起可引百鸟逐凤的圣人神曲后,往往就可轻松保持不败,动手拨动焦尾琴弦,琴声铿锵,摧敌效果之好,破阵速度之快,音爆气势之猛,绝对堪称罕逢敌手!

单是欧阳老大一人便可叫晏材全力以对,眼下百人灵阵已无,陶荣华、周祥风和李栾三名强力剑修理所当然会出剑帮助大哥欧阳舟,江南四怪联手而攻,晏材晏十三虽有开宗立派的本事,却也不具备充分的底气能保证一口气将四人尽数除掉杀死,全身而退。

更何况目前的战况局势是,除去琴棋书画四个江南道出身的怪人以外,还多了个狼煞魏魁的宝贝儿子!

如果是大半年前的晏材,面对如此窘迫危劣的处境,他无疑会匆匆忙忙努力盘算着逃离此间的计谋对策,但此时的晏十三已历经了四个月的中原江湖旅行,修为底蕴和心神境界都得到巨大的磨砺和洗涤,再不会似往昔那般畏缩谨慎,磨磨唧唧不敢与人背水一战。

晏家大好男儿可挺直脊梁慷慨赴死,唯独不能缩头缩脑、唯唯诺诺卑微而亡,这是龙蒙族人满腔流淌的无畏血性,也是北方汉子此生坚守的底线所在!

折腰山十二干部中排行最末的晏材单手捏着翠绿玉笛,目光垂下落在地上,他眼神十分坚毅而含锐气凶光,即使大敌当前也丝毫不改勇猛魄力的玲珑峰峰主抽了抽鼻子,心里想着自己那个在大汗府上京给诸葛长雅当左鱼跃的本家兄长晏英,年岁已过而立的晏十三咧嘴嗤笑了一下,低声自言自语道:“哥哥,你曾说过那狼煞魏魁一死,倾吞整座中原便已指日可待,今朝弟弟我若能将魏魁亲儿子的脑袋携回去,你须得在女帝的面前多给我说些好话才是啊。别的封赏我不稀罕,只求等未来南征战事开启之时,姓诸葛的能多给我点儿兵力,我好多杀些中原的猪狗……”

个头尤其矮小瘦弱的晏材肩膀一晃,蓦地里仰头发出一声狂怒咆哮:“我晏大爷也是你们这些南国贱-种能战胜得了的?!”

逐灵人晏十三在紧要关头逼出自身本命阴神法力,将之与天灵盖棺材内仅存不多的武夫灵气相互结合,由此幻化出了一尊极端高大魁梧的灵体法相。

法相身躯之庞大无双,与底下那个宿主的纤瘦体格形成了颇为鲜明的对比!

处在阴神内部的晏材猛地把那根翠绿色玉笛往上一抛,名为壁间遗墨的细长笛子猝然间发出一连串扎耳笛鸣,整根长笛焕发出耀眼茫茫绿光,其色不弱于那尊法相甚是引人崇敬的庄严外貌。

绿笛拉出拉长,化成一条不下两丈长短的巨棍形态,被凶徒晏材的巨型阴神单臂握在了手里。

身达数丈的灵魄法相单手持棍,其威风态势,大有天烛国精英武将的霸气派头,仿佛仅仅往那边一立,无须出手退敌,便可眯眼睥睨沙场群雄,仰首傲视千军万马!

巨大灵体恍若至尊神兵,恰同天庭托塔天王部下头号先锋大将。

巨灵神!

第一百七十七章 巨灵散灵 天烛国头号魔宗折腰山干部之一的晏材意气高涨,血冲头顶,全无任何实力尚自保留,他将膻中府海内的滚滚真气与天灵盖棺中存蓄着的魂魄灵体完美结合,真气充分融于灵魄,二者合一,本命阴神的体积骤增数倍,一尊直达数丈之高的巨型法相就那么赫然显身在此方天地间。

其势真正堪称威风无双,若巨灵降凡,又似天神下界!

如有平头老百姓得以眼见这一幕惊世骇俗的可怖场景,毫无疑问,定要被骇得腿肚子都疯狂打颤,甚至连半点拔足奔逃的精神余地都不会剩下,丢了魂破了胆。

折腰山逐灵人化身至高巨灵神明,法相庄严盖世,手中那根长度不下两丈的碧绿色气机长棍舞得虎虎生威,条条虚幻灵魄魂力凝聚成小蛇,呈现纤细流萤状态紧密缠裹在巨棍的双头位置,更为这尊灵体阴神添加了不小的霸气风采,更上一层楼。

双手甩棍耀武扬威,杀机咄咄逼人,被灵魂阴气罩在中央的晏材胸内心境不可思议的再度往上攀高了一个程度,元神强度随之水涨船高,情状妙不可言。

身为堂堂玲珑峰峰主的晏十三俯视着前方的那名红绸年轻人,嘴角不自觉上翘,没来由得想起了兄长晏英曾经对自己作出的那番评价和预测,心下暗道:“哥哥,你说我若能扎扎实实的提高境界,待到不惑之年武道造诣便可有所大成,届时人人都将对我刮目相待……你太小看你弟弟我了!用不着四十岁,今年便已足矣,此番我提着魏魁之子魏颉的头颅风风光光回山,于宗门内尽力宣扬在中原大杀四方的英雄事迹,何愁他们不会重新再认识我晏材一遍?英雄黄龙天狼三府,哪个听过狼煞名号的人不对那个姓魏的南朝武将恨之入骨?而我亲手撅断了魏家的那根独苗,让魏魁那厮从此绝了子嗣香火,这般光辉至极的成就,纵是诸葛女帝听闻后都必会对我赞赏有加啊!我早不回国晚不回国,偏偏这个时候回来,又那么巧合的在这座广陵城里遇到了魏魁的亲生儿子,哈哈,如此机缘命数,真是天赐我也!老天爷都觉得我晏材前途无限,有心要送我一个出人头地的绝佳机会,白来的扬名之机,我自当用心把握住才是,切不可让那个魏姓混蛋小子偷跑了!”

如此内心所想,晏十三嗓门巨大音如洪钟大吕,冲着前头方向震声叫道:“喂,小子,你运气不错,给你投了好胎,你爹魏魁杀我龙蒙族勇士无数,这笔血债,你这个做儿子帮着还了罢!”

身穿亮眼红色绸缎,脖子上戴着串佛门红豆色念珠的年轻人魏颉抿了抿嘴,点了几下脑袋,浅笑着回应道:“父债子偿,合情合理。”

折腰山干部之末的晏材豪情填充胸臆,纵声狂笑起来,其啸声远远播出,短时间内就传遍了大半座天狼府广陵城,城中有耳百姓尽数听闻,如聆神语。

凶徒老十三晏材朗声高喊道:“世人皆须知晓,是我晏材叫那狼煞魏魁断了子绝了孙,晏家有我晏材,玲珑峰有我晏十三,折腰山有我逐灵人,是晏家、是玲珑峰、是折腰山的福气!”

一棍兜头劈落,呼啸挟风,灵气猝然间汹涌荡出,似要将魏颉整个人就此砸入地下,沦为碎尸烂泥。

那袭红绸鹘落兔起,猛地纵身一跃,勉勉强强避开了那招杀力弥漫的魂魄棍击,保全肉身体魄完好。

气浪雪崩般极速坠落,“砰”的一记震耳巨响传来,那块血红色的矩形棺板瞬间被轰成了碎屑齑粉,棺材板所处的地面更是被击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尘嚣散起遮人双眼!

“魏公子,我们一同前来助你!”南风公子欧阳舟见这一招竟有如此恐怖的威力,不自禁背后冷汗直冒,抱着黑红色焦尾琴从地上倏然站立,忙不迭地开口叫道,“这厮眼下正自全力进攻,切不可正面敌对硬当,否则势必要吃大亏的啊!”

被西湖琴仙唤作“魏公子”的红绸剑客不改风流姿态,轻飘飘重新跃至了平坦街面,扭头对着另一侧的黄袍中年人欧阳舟应声道:“前辈,你们不需要再行出手,适才晚辈有言,接下来的战斗通通交予我来负责便是……”

魏姓年轻人说着蓦然拔出腰间那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青霜,“我要将今日这一战,作为我心境登顶道路上的.asxs.!”

胆大包天敢于乘坐船舰赶赴东瀛大闹的江南四怪果然没有继续参战助阵,性子素来狂狷傲慢的四人此时此刻俱是目瞪口呆,他们被眼前发生的那幅罕见情景震撼得无言无语,如同蠢愚痴呆了一般。

只见魏颉直面磅礴无伦的棍法攻势,非但没有闪躲退避,反倒向死而生般提剑前掠,勇略果决,八尺身高的年轻人和那尊阴神灵体相比显得十分娇小且弱气,仿佛禁不住一击便要殒命当场,骨骼尽碎,肉躯全裂,死得凄凄惨惨戚戚。

“魏公子,快些躲开啊!”见到那根极长极粗的气态绿棍即将撞至魏颉的左侧脑袋,一颗大好头颅霎时便要砰然碎裂,琴仙欧阳舟终于忍不住焦急的叫出了声音,显然已惶恐到了极点。

一袭鲜艳红影在被巨棍砸中前的那一瞬,蓦地里跃身暴起,并未被绿气长棍碰到身体分毫。

谢心然曾有诗曰“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中原十大魔头之一的阮苍龙擅长一门叫做“胆气神通”的诡异功法,可将体内蕴含着的青雾毒气融成一条青苍巨龙以杀敌,势不可挡,触之即亡。

这会儿功夫那名红绸剑修手中紧握着青刃神剑,霜意厚重无比,刃身之上有浓青色芒气持续甩动,整体长度已不下一丈,光彩极端耀眼夺目,芒首不可思议的幻化出双角,其形态未似青蛇,更像青龙!

身处半空中的魏颉单手把持有青龙气机加持的神通长剑,正面迎战那尊体魄雄壮至极的晏材阴神,魏姓年轻剑修高举青霜神剑,嗓音煞是嘹亮的振声喊道:“一剑,巨灵跪!”

话音未落,手里锐利长剑已毫不留情的倾力挥落,斩击狠狠直下。

庞大青龙状芒气照着灵力法相的首脑天灵盖袭去,剑势之雄巨,竟仿似要将那具持棍阴神硬生生劈成左右两截!

由于此剑声势杀气实在太强,饶是心境魄力不凡的逐灵人晏材都大有惊悚之感,玲珑峰峰主不得以委曲求全抬了握棍的“结实”双臂,把那根粗长的碧绿气机巨棍作为盾牌似的挡在了头顶。

带角青龙撞在了绿棍之上,震耳欲聋龙吟长啸,芒气四散而开,奔走不息。

江南四艺见偶像上官白檀的佩剑青霜居然有如斯杀力,尽皆心怀向往,对江南剑侠的崇敬仰慕之意更胜往昔。

以长棍格挡青龙剑芒的晏十三神色变得慌张失措,原本平稳如镜面的“心湖”更是产生了尤为明显的涟漪,随着魏颉往青霜剑上不断加注本命真气,晏材心境之湖水面的动荡起伏就愈加剧烈难平。到后来,心湖湖水竟直接翻滚潮涌似烫水沸腾,绝难再复完美状态!

“怎么会……我的阴神法相为何会变得这般脆弱了!”浑然不知神剑青霜可轻易摧残体魄的晏材惊出了满后背冷汗,握棍的双臂开始不停晃抖起来,恐怕再坚持不了多时便要人棍两失,堂堂落败。

青霜剑上的青色巨龙体型愈变愈粗,剑芒所带来的压迫冲击也在跟着愈变愈大,红绸剑修双手拿剑,内力消耗如流水,浑身真气奔涌不止,有白白的细密蒸汽自年轻人额顶飘散而出,这同样也是魏颉生平头一回如此不遗余力的运用真力施发剑招,这般不讲规矩的出劲,可算得上是开弓已无回头箭,念头一旦松懈半分,人立死,气立绝!

晏英弟弟晏材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言语:“休要小看你晏大爷!”

棺魔晏十三胳膊处筋肉暴起,那尊巍峨法相握棍的臂膀旋即也膨胀了数圈有余,气态绿色玉-棍颤晃的趋势勉强得以遏制。

年轻剑修魏颉猝不及防的祭出炫彩色浑圆法宝碧海飞金镜,镇魂之力暂时性令晏材元神有了一丝丝不稳定的迹象。

灵元松动之际,便是青龙破竹而入之时!

名为壁间遗墨的玉笛本体无法完全扛御那股长驱直入的青芒剑罡,承受不住莫大的气机威压,“咔”的一声,细长绿笛断裂成了两截,气态巨棍理所当然也彻底不复存在。

几丈身长的威武阴神丢了那根重要的护体法器,当即支撑不住青龙的正面强攻,两腿渐渐弯曲,直至最终双膝触底,法相以及真气内部的宿主晏材都被压得跪在了地上,完完全全站不起来!

一剑斩得玲珑峰峰主狼狈跪地的魏颉轻轻“哼”了一声,眯起那双年轻而俊美的极品瑞凤眼眸,口中沉声敕令:“冰塞川雪满山朝三暮四火蛇水龙厚善重罚,封!”

细小飞剑得蒙剑主之无上口谕,心念所至即剑尖所向,八件通灵物忠诚效主莫敢不从,转瞬便即自魏颉两袖之中飞出,破空滑掠袭杀上前去。

八缕华丽流萤钻入穿有黑白披风的晏材肉体内部,八剑瞬时便钉穿了晏十三周身八处关键窍穴。

八穴受封,大周天内本命真气运输严重受窒堵塞,巨型阴神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余下的部分残魂灵体则因难以再次聚集而到处飘散,溃不成军!

“巨灵”之灵散得彻彻底底,折腰山逐灵人总算也已末路穷途,了无半分再战之力,颓然跪在地上任人宰割。

第一百七十八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 一剑巨灵跪。

魏颉一剑青龙,真正气势如虹,剑力无双,压迫得晏材那尊数丈之高的阴神法相轰然跪地,无法站起,继而再以心念策动八柄通灵飞剑,狠狠钉穿了折腰山老十三的八处气府窍穴,令后者真气大周天显著受滞,修为短时间内大丧,失却全部还手之力,任凭宰割!

身穿黑白两色柔顺披风的堂堂玲珑峰峰主眼下正颓废至极的双膝跪在地上,胸腔气若游丝,头发蓬乱如蒿草的脑袋深深低垂着,未有言语,不卑且不亢。

披穿一件鲜红绸缎衣裳的年轻人面色轻松,提剑上前,以锋利无匹的青霜神剑剑尖对准了晏十三的额头,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折腰山十二最强干部之一,年轻检修眼神淡漠,稍微动了动嘴巴,“喂”了一嗓子,再出言问道:“中原人的剑,杀力如何?狼煞大将军魏魁的儿子,战斗力可够看么?”

周身八处重要穴脉尽被细小飞剑钉住,内力封闭且动弹不得的晏材兀自冷笑数声,并不抬头,仍是直勾勾的瞧着地面,沉着嗓子道:“你们中原人不过是些土鸡猪狗,一旦战起,能当得住我龙蒙族勇士们的几轮冲锋践踏?你爹魏魁确实是条好汉子,可他再厉害又能如何,还不是兵解在了碎肉城,连半具尸骨都没留下,有甚好说……”

蓦然间,冰塞川雪满山朝三暮四火蛇水龙厚善重罚八柄飞剑再获灵力,“噗”的一声,八剑几乎在同时离开了晏材的身子,速度极快,八个窟窿里瞬间被细剑带出八缕飙射出来的血条。

晏材晏十三疼痛已极,顿时因伤重而呕出一大口血水,大力咳嗽起来,窍穴毁丧但总算又勉强恢复行动能力的他阴森森“嘿嘿”笑了几下,两条纤细而干枯的胳膊支撑住地面,先是单膝单足踏起,随后两条短小的大腿都跟着站了起来。

体格瘦弱矮小与稚童没有区别的折腰山凶徒不愿跪地而亡,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的勉力挣扎起身,膻中府海真气全无,玉笛法宝壁间遗墨也已在适才砰然断折,棺中珍贵魂灵点滴不剩,即便已陷入必死无疑的穷途末路,作为天烛国头号魔宗干部的晏材心境尚在,底蕴魄力仍存,那根“脊梁”还没有弯!

大汗府晏家老二,英雄府折腰山老十三。

天烛上京左鱼跃晏材的本家亲弟弟,玲珑峰两千精锐兵卒的最高首领。

这两层身份地位带给了晏材莫大的自负、骄傲与荣光,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畏死而折腰,贪生去求饶!

即使站直依旧比魏颉矮了一个头多的晏材低笑不止,狞笑声中竟是嘲弄的意味多于不甘与愤恨,听之令人感到说不出的难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一身,如闻厉鬼发声、修罗鸣叫,煞是惨厉。

明明只要安全返回英雄府折腰山便可尽享富贵荣华,被整座宗门内的邪派成员和其他干部都高看一眼;明明只要能扎实修行至四十岁便可有所猛进突飞,将来的成就决然不小;明明还有太多太多的胸襟抱负没有实现,甚至连率兵南下杀敌这一毕生心愿都还没有达成……遗憾心酸固然有之,但现在,一切的情感和想法都已没了意义!

孩童般身材的折腰山干部晏材使劲扳直脊柱,好让自己显得再高上那么一点,骨骼受到剧烈压迫,嘴角血流不息,身上八个剑伤窟窿更是血如涌泉,站直在原地仿佛就已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多往前走一步都是负担。

心知自己转瞬便要殒命在此的晏十三咧了咧嘴角,抬起那颗发型颇为蓬松的大脑袋,望着无边苍穹,棺魔晏材眼眶晶莹,他纵声大叫道:“哥哥,你已注定是我国流芳百世的鱼跃文臣、千古一相!诸葛老大,你一人便挑起了我们整个龙蒙族的脊梁,天烛国不能没有你!你们都是英雄,大大的英雄,历史会记住你们的!而我晏材只是个无能的废物罢了,今朝败在了狼煞儿子魏颉的手上,虽然很不甘心,但那确乎就是命数,我认了,这辈子没能一展雄图,下辈子我晏十三要在这个世上好好多活一遭……”

嘴巴轻轻瘪了瘪,铁血男儿晏材强忍住没有哭出声音,哽咽着继续厉声嘶喊,好似要将今生胸中所积蕴的愤慨与不满通通挤压喷出,“郑牛,老子日-你先人!诸葛女帝,我草-你妈!魏魁,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在说出最后这句话的那一刻,他眼前出现了青芒一闪,光彩夺目,叫人睁不开眼睛。

魏魁之子魏颉一剑横抹,芒气如丝线,锋锐到了极点,无声无息的割掉了晏材的大好头颅。

单手握剑的红绸剑客缓步走近,来到了那颗滚落在地的蓬发脑袋旁边,一脚猛然抬起又用力坠下,“嘭”的一声将晏材整颗脑袋踩烂,脑浆鲜血溅射得到处都是,就似被炮仗硬生生点燃爆炸了一般。

往地下啐了一口浓浓的唾沫,年轻人相当没好气的斥骂道:“混账,死前还要讨些口舌便宜,本来还打算留你一具全尸,现在看来你这蛮子压根就不配!”

自上而下一剑令巨灵跪地、八剑齐出封印凶徒关键窍穴、横剑抹首断头落地,仅仅不过三招而已,半步六阶凝丹境仙品修为的折腰山魔头便轰轰烈烈身死在了魏颉的剑下。

棺魔凶徒死时情状之惨绝,年轻人抬手杀贼的姿态之风流,世间罕有。

从始至终都在一旁观战没有参与决斗的江南四艺大受震撼,觉得能亲眼见到大英雄魏魁之子战力超凡、青霜神剑战场逞威风的场景,这辈子都已无甚大遗憾了,纵是当下立时便死,那也完全可以接受,算得上死而无憾。

陶荣华、周祥风、李栾三人同时一起迈步掠身上前,星原公子李栾用黑白双剑将晏材的无首尸体往上大幅度一挑,令之精准的掉落在了那口血红色的天灵棺材之中,接着陶、周二人发疯似的将本命真气结合磅礴剑气,泄愤般彻底搅烂了逐灵人的尸身,棺材里头满满的尽是骨骼残骸、血肉碎块,异常狰狞血腥。

逸气公子陶荣华念及侄儿,边出剑边泣声呜咽道:“信平,叔叔为你报仇了!”

声迹公子周祥风亦垂泪悲声道:“报应,姓晏的落得个如此下场,真是报应!”

四艺之首的南风公子欧阳舟慢步走至红绸剑客的面前,突然身子一矮,当场就打算给魏颉行下跪之礼,若没有魏颉及时将其一把身体扶住,这位绰号琴仙的西湖霸主恐怕就又要给魏姓晚辈行那最高的江湖礼节了。

“魏公子,多谢……刚才你若不出手,今日我们四人,必然都已命丧了在那个矮子的手上!”琴音真仙欧阳舟低首而言,口气诚挚而真切。

魏颉扶着欧阳老大的双臂,正色道:“欧阳前辈,我此番前来北方天烛,除了要帮上官剑侠报仇以外,还想着能多杀些胡人蛮子为咱们中原百姓出一口恶气!天烛国狼族蛮夷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个晏材又是什么折腰山的干部之一,麾下掌有兵权,杀一个这样的掌权之人,犹胜过屠戮上百个北蛮平民,何乐而不为呢?前辈无须多行大礼,受之不起,真是折煞晚辈了!”

欧阳舟扭头看了眼那口装满了晏材尸块的巨型棺材,转过脑袋,再度注视着仗义出剑救了自己性命的英雄后人魏颉,心潮跌宕,西湖琴仙两眼泪光闪烁,神情显然极是感动。

整天背着一架焦尾琴都不嫌沉重累赘的欧阳舟只觉得此时所受的恩情之重,远胜过十架巨琴的分量,恩重如山。

江南头号怪人的他片刻不移地盯着魏颉脸上那双年轻俊气的瑞凤眼,振声道:“魏公子,今日之恩,我欧阳舟此生断然不会忘却,他日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遣便是,我们兄弟四人随叫随到,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千刀万剐在所不惜!以后魏公子的仇人就是我们江南四艺的仇人,魏公子的朋友就是我们江南四艺的朋友,魏公子有何心愿需求,只要是我们江南四艺力所能及,便一定会竭尽全力帮魏公子实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无反悔的道理!”

魏颉听其讲得这般豪迈动情,心中倒也颇有感慨,暗道:“早闻江南四艺有仇必报,有恩也是必报,如今一见,果真与传言相符,是四个好汉子。”遂点头应道:“好嘞,既然前辈愿意与我交朋友,那我这个做晚辈的,岂有推辞的理由?该当惶恐受之才是。未来如若前辈有什么地方是晚辈能帮上忙的,也请随意提出来就好,只要是我魏颉能做到的事情,就肯定不会有所推却!”

欧阳舟又与年轻晚辈魏颉闲适聊了几句,提出准备将逐灵人晏材的尸体及其棺材带去杭州西湖,将之埋在那边以祭奠儿子欧阳信平的在天之灵,让狼蛮族魔头葬身于异国他乡,算是天道报应。

辞别赴北寻仇的江南四艺,魏颉徒步折回那间留宿了一个晚上的寻常小客栈,牵走了那匹楚瀚老将军在燕鸣关送出的老马赤骥,继续踏路而行,徐徐北上。

差不多到用晚饭的时间,头戴斗笠遮掩面貌的红绸剑客魏颉终于驾出天狼府广陵城,来到了自己的故乡。

止息。

骑着体格强壮的高头烈马赤焰火龙驹,缓缓地穿行于止息城的城中街道。

这座著名六邑之一,被割让给了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的雄城因为比较靠近南边大禹王朝,离南院国都黄龙府天阙城尚有较远的距离,故而没有受到过大的潜移默化、入乡随俗,倒还不至于街头人人皆着蛮衣,万家男女老少俱说胡语。

这让魏颉心里头微微好受了那么一点儿。

来这里之前他就开始有些害怕,害怕回到家乡后物是人非事事休,曾经的巨城止息会有翻天覆地的惊人变化,变得只剩一个城名是旧的,其他一切都变成了异国他乡的“难闻”的胡人味道。

然而,即使城中百姓言语口音依旧,衣着打扮犹与中原大地的民俗相符,街边的一些标志性建筑以及民舍的构造都和十几年前差不太多,魏姓年轻人还是没来由的感受到了甚是强烈的“陌生感”。

那种极端陌生的感觉仿佛像一堵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无形高墙一样,将魏颉这个“本地人”冰冷的拒之墙外,让他和那些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可怜外地人没什么区别。

莫名感到自己被排斥出去的魏颉脸色很是难看,表情上写满了“晦气”二字,眉头锁着未有丝毫松开。

这里难道不是自己出生的地方吗?

为何归乡后连哪怕半分亲切温暖的体验感都不存在了?!

在他乡外地终日饱受着孤独寂寞之苦也就罢了,回“家”以后居然还是这般的寂寥无依,恍若无根的漂水浮萍,没法从泥土中汲取任何营养肥料。

就只能这么漂着,永远漂着。

骑在赤焰巨马鞍背之上的年轻人再过不到两个月就要二十一岁了,眼下心情无比阴沉郁闷,深感孤苦伶仃的魏颉魏正气双手死死捏紧缰绳,他仰起头望着天,轻声喃喃道:“爹,我想你了。如果妈没有走那么早,你也没有死在碎肉城,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日子该有多么幸福啊……”

红绸披身的年轻人历经了不少苦难折磨,性子早已磨炼得非常坚强有韧性,但这会儿功夫,他说话的声音里已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哭腔,举头遥望不见飞鸟的广阔天幕,自言自语道:“我,原来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踢馆 策马行在止息城中,没有任何目的地,如秋季落叶飘零,被风吹到哪儿是哪儿,马背上的年轻人天地一人,独自品尝着那份因无依无靠、无亲无朋而产生的孤独寂寞。

佛家讲究超脱,物我两忘,魏颉也不知自己此时的心境是否已算得上是超然洒脱,无欲无求了呢?

城中闹市的街边十分喧闹嘈杂,吆喝声此起彼伏,小贩们热情高涨、精力旺盛,过路的百姓侃天闲聊,他们都有人相陪相伴,这便愈益显得魏姓青年一个人安安静静,如一摊冰凉难流的死水,活力全无。

已到晚间饭点,在自己的故乡里骑行了良久,却怎么也找不到半分“温馨”感的魏颉沉默无言,心情低沉忧郁,眼神晦暗,身子软绵绵提不起劲儿来,自然完全没有吃东西的良好食欲,酒囊里的米酿酒水已经喝空,也没什么去客栈里多买一壶的打算,他只想漫无目的骑着红马在大街上行走,默默忍受消化着孤寂带来的落寞之情,自伤自遣,自作自受。

等什么时候真正难受得不行,不喝不行了,再去喝一点吧。

苦酒入喉虽无甚么用场,难遣愁绪,却总也好过干巴巴硬扛着。

经过城里某处毫不起眼的寻常弄堂时,前头蓦然传来了一阵热热闹闹的嘈杂声,骑马而行的魏颉误以为那边是家开在巷子里的普通小酒肆,忽生出过路图个方便的想法,打算顺道买上几两酒水,以备路上的不时之需,馋酒瘾头一上来,那可以怎么都压不住的。

行近门口时,冷不丁听到了一个粗犷有力的男子嗓音,中气十足,“腰马合一,气息再平稳一些!对,就是这样,稳住,然后……一掼!”

顿时有“砰”的一声闷响从某间巷内大屋子里传出。

骑在马鞍之上的年轻人魏颉心神一荡,立时抬头一看,但见那间屋子门外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勇力跤馆”四个大字,心下暗道:“原来是那位石师傅……都十来年没见过他了,竟还在这里开馆教人练摔跤吗?”

魏颉踏步江湖前的人生大抵可分为三个部分阶段,六岁前,七岁到十七岁,十八岁到二十岁。

童年,少年,青年。

身为魏魁独生子的他自幼在这座止息城里生活,长到差不多五岁的时候,顺利突破了一阶筑身境初品修为,迈入武学的初阶门槛,被誉为武道神童。六岁那年,天烛国大军南下入侵,以南院大王耶律镇江为首领的狼蛮族铁骑攻城拔寨,杀人无数,先后攻占吞并了中原怀州、蓟州、锦州等地,大禹王朝的国都也因此屈辱万分的从天阙城南迁至了天启城,此事无疑沦为北方人的饭后笑谈。

魏颉长到七岁,有意征讨北蛮的魏魁先把宝贝儿子安顿在了江南道湖州南鲟郡里的某座小镇之中,随后自发性的组织义军全力抗击胡虏,多次率领魏家军北伐,历经数年光阴,最终成功击败号称烛龙转世的耶律镇江,收复失地,让那位尊位超然,不亚于天烛国北庭女帝的尊贵大王狼狈携兵北返,落魄回国,狼煞魏大将军直捣黄龙的传奇事迹传遍了大江南北,中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十年征战,魏魁成为了大禹王朝家喻户晓的盖世英雄,被大量百姓视作战场天神下凡,受到中央朝廷器重,接受委派负责镇守北方蓟州碎肉城,人在城在,城亡人亡。魏颉十七岁那年,天烛国南院大王麾下头号武将耶律巫沉率重兵压境少咸山,铁甲如黑云密布,马蹄似怒雷滚滚,那一战,狼煞大将军魏魁在城头兵解身死,死前一番神力厮杀,吓得堂堂天烛大将军耶律巫沉撤军北上,逃离碎肉城五百里之远,说书先生将那一役唤作是“死魏魁犹能吓退活巫沉”。

父亲光荣牺牲少咸山,魏颉的少年时代宣告结束。

一十八岁,青年魏颉奉天子嬴勾旨意,被迫离开生活了十年的江南南鲟小镇,从湖州辗转来到了濠州落剑城,做起了手底下管着四十多号兄弟的搁剑塔守将,不得圣旨,终身不得离开城池半步,和画地为牢无异。

饮酒快意度日,潇潇洒洒不干正事,于塔中蹉跎了整整两年光阴后,剑道仙人杜擘临凡帮同为剑仙的朋友李太清取剑,弹指轰炸搁剑塔顶端建筑,犯下渎职死罪的魏颉不得已无比草率的踏入了江湖,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有时候魏颉回想起自己二十岁前的三段人生,其中最快乐闲适、安逸无忧的年华,还是六岁之前在止息城里的时候。

那时的自己尚处童稚幼年,天真且烂漫,无忧亦无虑,身边有父亲魏魁的陪伴,时不时还会有些叔叔伯伯来看望自己,比如伯伯东方梧桐和叔叔杨先胄那些人。作为长辈的他们都十分疼爱自己,东方伯父慷慨传授内功运气的初级法门,帮助小魏颉稳固一阶筑身境的修为底蕴;未来成为魏魁最得意干部之一的杨先胄更是视魏颉如己出,发誓只要小魏颉想,就算把杨叔叔当作马来骑都没问题!

东方梧桐后来成了王朝首位大藩王嬴昆部下的第一精英武将,官拜一等品爵凤栖公,神威披靡,人间无敌;杨先胄则悲惨万分的被虎威将军韩骧那恶厮制作成了“尸骨魔兵”,世间再无惊天破石拳。

物是人非事事休,回首往昔,一切皆难留。

陪着自己度过美好童年的人,如今大部分都已不在了,游子归乡后,更是自觉和家乡格格不入,被排挤游离在那堵无形“高墙”之外,难以融入记忆中的那座北方城池,与曾经过往有着极强的“割裂感”,万物冰冷无情,让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近乡情怯”之类的就更是无稽之谈,勉勉强强剩下来的情愫,貌似就只有孤独和寂寥了。

可怜可悲可叹,却无可言说。

穿梭于故土城邑的大街小巷,魏颉寻不到归宿也觅不到旧人,只觉得自己仿佛压根就没有过“家”,更没有过什么“家乡”,天父地母,没有半个亲戚长辈,自打生下来就是二十岁一样,不存在童年和少年的那段记忆时光。

今日的止息城里,有个惆怅无比的佩剑青年,斗笠佛珠,红绸红马,英姿潇洒但神情萧索,好似失了魂落了魄……

可就在刚才,这个失魂落魄的弱冠青年一下子提起了所谓的“精气,只因他在那处颇为狭窄闭塞,仅能通过一匹大马勉强穿行的巷弄里,意外发现了一家专门教人练习摔跤的老旧道馆,自那家跤馆顶门那块落了灰尘的招牌之上,总算寻觅到了一丝丝叫人浑身舒泰的“暖意”。

在魏颉的记忆中,这家叫做“勇力”的道馆于他小时候就已是那般陈旧,多年来都没有发生改变。

正门、槛檐、护栏、招牌、地板、窗户、沙袋、铁片……关于这家跤馆的一切都是又老又旧,包括坐镇道馆的那位笑口常开的秃头老馆主。

勇力是老馆主的名字,他姓石,一般跟晚辈们自报名姓的时候,这位开跤馆的老师傅都会中气满满的表示,石是“石破天惊”的石,勇是“万夫不当之勇”的勇,力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力,说的时候会使劲儿仰着脑袋,怎么夸张怎么来,怎么霸气怎么说!

姓石名勇力的老馆长素来爱笑,笑声憨态可掬,性子较为随和温柔,估计是相由心生的缘故,性格温和,模样长得也相当慈善,眼神里有“佛气”。十余年前老头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如今大概已近古稀之年,和那位燕鸣关守将楚瀚楚老将军年龄相差不大,属同一辈分的人。

魏颉印象中的石师傅是个胡须花白但十分浓密旺盛,两条胳膊上肌肉极其雄健结实,挺了个高高大肚子的秃顶老人。

一旦笑起来颧骨处的肉会把两颗眼睛堆不见,牙齿有些发黄发黑,不能凑近去闻,会非常刺鼻辣嗓子,从不抽大烟,但嗜酒,别人是心情或好或坏的时候喝两口,这个姓石的老头不一样,他是清醒的时候就喝两口,喝多了还能再多喝两口,因为喝的量不少,基本上大半天都处在一个微醺半醉的迷糊状态。

老人酒品极好,就算醉了也从不散德行,就是话变得多些,更加爱开玩笑,记得有次魏颉路过他们家的时候,石老头就非要拉小魏颉进屋也喝两口,一醉解千愁,不喝不给走,最后还是魏颉大声叫喊“你再拽着我,我咬你了啊”,嗜酒如命的糟老头子这才同意放手,任由小魏颉走了。

这个喜欢跟小孩子们玩,平日里最大爱好就是吹吹小牛的老头经营着一家只教稚童练习摔跤功法的道馆,收费相当便宜,一年都要不了半两银子,穷人家都承担得起,老头年轻的时候存有不少积蓄,不缺日常的花销用度,故而开跤馆本就不求发财,仅是图个乐呵,稍稍赚点酒钱,小孩儿们练得开心,老人家自己也喜欢被那么多可爱的小活宝陪着,每日教得快活自在,享享那天伦之乐。

老人爱吹牛的那个毛病魏颉是有亲自见识过的。那年魏颉才不过五岁,一日闲来无聊,在止息城中到处乱逛,这边蹿蹿那边跑跑,意外闯入了石老头开的这家摔跤道馆,一进去就听到这个头顶不长毛的魁梧老家伙被一群最多不会超过十岁的孩子簇拥围着,老者正口水飞溅的在那边高谈阔论,甚是骄傲的讲述着“当年”。

说什么自己年轻的时候头发何其浓密,垂到腰身这边,就跟一条黑色瀑布似的;说自己那个长相漂亮得不行的“枕边人”去年病逝了,活了半个百年,够本了,算喜丧;说自己的儿子其实很聪明的,是块读书的料子,也蛮有习武的天分,可惜就是自己不上进,等哪天开了窍了,肯用功了,未来前途就有指望了;说自己以前除了摔跤,其实拳脚功夫都很厉害的,随手出招少说也有上千斤分量,后来跑去挑衅某位高手武夫,输了,比武落败总要留下点代价,硬生生被对手打断了几根重要的筋络,从此出拳出腿再不能随心所欲,于是便只好忍痛封了拳,一门心思改练摔跤了……

那时候的魏颉天真无邪,又傻又纯洁,信了那个老头的鬼话,觉得他既然讲得如此信誓旦旦,那就应该不是在骗人,石老师傅年轻之时,想必真的非常非常有能耐,是惊世骇俗的人中龙凤,是独步江湖的武道宗师!

自幼热衷武学的小魏颉屁颠颠凑上去求石老头教自己练摔跤,老跤手轻描淡写摸了摸魏颉的根骨,立时啧啧称奇,精神焕发,感慨这等武学禀赋真是天下罕有,当即便一口答应可以教魏颉摔跤,且不用收取任何学费,小魏颉也完全不需要叫自己师傅,喊他“老石”就行,老石老师,听起来差不多意思。

在石老头的馆里练了一年左右,耶律镇江的狼蛮铁骑浩荡南下,视人命如尘泥,肆意侵吞了中原大量的肥沃土地,屠村屠寨屠城,人神共愤,血染日月。

离七岁还有不到一个月的小魏颉虽心不甘情不愿,但最终也还是被父亲魏魁强行带离了蓟州止息城,临走前魏颉迈着小碎步跑去见了石师傅一面,跟这位不是师父但胜似师父的秃顶老头朗声发誓,自己走后对摔跤技艺的练习一定不会有所懈怠,必将每天坚持打熬筋骨,刻苦磨炼体魄,总有一日练出个不小的名头,让勇力跤馆的老师傅对其刮目相看。姓石的黄牙老头捧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摸了摸小魏颉的那颗小脑袋,眯起眼睛,表情既和蔼又慈祥,“好,等小魏以后长大了,身子骨够硬实了,只要我老石还没入土,随时等你过来挑战我,你小子若真能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那一天……我就请你喝我珍藏多年的杜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那可是天底下最好的酒!”

一晃十几年过去,曾经的小屁孩儿已长大成人,没有对不起自己曾经的那段誓言,离开止息城后的十余年里,在锻炼体魄和习练跤技这两件事情上全然没有松懈,日复日年复年,兢兢业业,未有半天的歇息,不可谓不勤勉耐劳、认真刻苦。

这天黄昏时分,红绸剑修魏颉将坐骑赤焰火龙驹栓在了道馆门口,然后独自跨过那道有年头的门槛,迈步走入那家名为“勇力”的陈旧老跤馆,一切依然未变,气息朴实,甚至连东面那扇时常漏风的破烂窗户都没有过翻新,年轻人果真又见到了和昔年相比,暮色明显沉重了许多的老师傅石勇力,当年练摔跤的那批天真孩子早就长成大人,而今时今日,老头子身边还是有那么多活泼善良的年幼孩童陪伴着,一如当日魏颉初次闯进道馆里面时看到的那幅热闹场景。

时隔一十四年,与故老前辈旧地重逢,脑海内珍存的记忆片段涌将上来,那份温馨和美好,实在令人快意陶醉。

身高八尺的年轻剑修动作轻巧的脱下了脚底那双靴子,挺直身板立在馆内,缓缓伸手将头顶斗笠摘落,正眼目视着那位年近七十岁的大肚子老跤师,弱冠之年的魏颉笑容满脸,适才积压着的所有烦闷寂寥顿时一扫而空,心情绝佳的他咧嘴大声叫道:“老石,我过来踢馆了!”

第一百八十章 拔山拳 巷弄内那家面积不大的老旧破跤馆内。

时光荏苒,岁月飞逝,老人和青年人,阔别十余年后,二者再度于此地面对面相逢。

头上没毛的秃顶老跤师瞪圆双目,盯着那个唐突闯入馆内并扬言要踢馆的嚣张小子,良久后,年近古稀之年的白须老者眼眶明显有些微红,嗓音发颤的问道:“你……你是小魏?”

挺直身体赤脚立在馆子里面的魏颉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身鲜红绸缎显得其姿态风流无限的年轻人应声道:“没错,就是我,小魏,当年跟着你学摔跤的小魏!”

开了不下二十年跤馆,教了不下一千个孩子的精壮老汉步履匆匆走了过去,来到那名红绸剑客的面前,将后者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确保无误后,在魏颉的左右肩膀拍打了几下,欣慰而言道:“这都有十四五年了吧,你这臭小子,终于舍得过来看我啦!这些年没少吃哈,个子都蹿得这么高了,比我都透出小半个头了。”

手里捏着一顶遮脸斗笠的魏颉同样笑着回应道:“这些一会儿再慢慢聊吧,老石,你现在这副身子骨怎么样了?可还能打得动么?咱俩再过过跤,能成不?”

腆着个大肚子的老师傅登时仰头放声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个颇为逗趣滑稽的笑话,道:“小魏啊,你别看我现在胡子白了,这身子上的肌肉块头可都还硬着哩,怎么着也有上千斤的力气,摔你一个年轻小子绰绰有余!倒是你啊,这些年有没有好好勤勉练功啊?要是整天偷懒没练,今日老石我非给你摔个七荤八素不可!”

魏颉不置可否,仅是立刻摆了下盘扎实的标准“架势”,躬低腰身,两臂微弯,双手挡在前头,作可攻可守之态,调整内腔吞吐气息的规律节奏,做足了迎战的充分准备,然后朗声冲着那位石姓老师傅大喊:“多说无益,尽管来战便是,我魏颉也不是白白多吃了这几年米饭的,个头更不会白长!”

老师傅拍了拍手掌,跟着也伏低身子,马步扎实,稳如泰山,摆起了个熟稔至极的摔跤基本姿势,严肃正色对待此战,又对着围在自己身边的那群学跤的小屁孩儿们吩咐道:“都站远些,免得一会儿误伤了你们,瞪大眼睛瞧好咯,给你们看看我老石的神力!”

待十来个年幼的小“徒弟”都躲得远远的以后,石师傅对着前来踢馆的魏颉点了下脑袋,“喂,小子,来呗……”

“呗”字刚一出手,身穿红绸的年轻人便已闪电掠近,步伐迅捷带风,靠至最合适的出招距离,两臂一抄,毫不留情就要去抢石勇力的两个腋下,以占得先机。

石老头面对鲤鱼般灵活的双臂,面不改色心不跳,及时作出正确应对,右脚脚步往后一撤,左手回收的同时,右手顺势一搂,差点就能勾到魏颉脖子后面的重要“把位”。

魏颉拳脚快出快收,弹腿似弹簧,在老师傅的左腿膝盖上轻踹一脚,令之下盘出现些许的摇晃,借劲侧身一躲,脖颈和脑袋小幅度一缩,避开了石师傅抓把位的右手,动作轻描淡写却很是管用,顺顺利利闪了开去,未有丝毫劣态。

石勇力不愿错失致胜良机,滑步近身,姿态成风,用右脚作“爪”,勾住了魏颉的一处脚踝关节,死死将其一条小腿扣住,短时间动弹不得,以防年轻人挣脱约束,石老跤师左手一握,先是揪住了魏颉那件鲜红色绸缎的衣领,右手则牢牢搭在年轻晚辈的一侧胳膊位置,左手须臾发劲一拧,右脚上前垫步之际,敏捷得浑不似个超过六十岁的年迈老头,石勇力整个上半身快速旋转扭动,以背上托,倾出大力带起魏颉的修长身体,试图将之重重摔飞。

胳膊上筋肉暴起的老师傅猛然发力,一掼之下却未能功成,石师傅迷惑的瞥头一瞧,霎时间便轻“啊”了一声,显是颇为震惊。

只见红绸年轻人尚自停留在原地,保持一个姿势,纹丝不动,便如与馆内地面生根黏连了一般。

还没等秃头石老爷子反应过来,魏颉已飞速抽出了被搭扣住的右臂,底下那条被“钩子”别住的右脚一下子脱拔而出,猝然挺身的那一瞬,左腿踏前呈一弓步,并以左肩顶住老师傅的右侧小腹,揪紧一处无伤大雅的肩膀把位,右手蓦地向下一捞,精准扳住了石勇力的一条右腿,接着只那么轻轻一挑,即把那个低俯身子试图扎稳脚步的老跤师给撑荡了起来,一个生命力雄健的大活人被如同玲珑布娃娃似的飞了起来。

也不知是实力不济还是真正发挥失常,勇力跤馆馆主石勇力在那一刻失掉所有重心和平衡,遭到后辈魏颉一招致胜,胖大身子给摔在了铺好的干净地板上面。

赤着脚站立的魏颉有意谦让这位年岁极大的摔跤前辈,故而适才那一摔几乎没怎么用到本命内力,纯粹依靠摔人的技巧,和强大超群的时机反应能力得了手,没出太大的劲力,安全起见,自然也不会让老人家的身体受什么损伤。

被摔了四脚朝天的壮汉石师傅大大咧咧的站立起来,掸了掸屁股后头沾到的部分灰尘,脸上并无不悦的愠怒神色,明明是后手败北,他反倒是更加精神振奋了起来,声若大钟的叫道:“好小子,你这一跤,劲儿不错!咱们再来打过!”

接下去一连几次交手,双方平等对招角斗技艺,腰身粗大的老跤师尽数单方面落败,无一胜绩,抱腿摔、拧臂摔、抓颈摔……各式各样的基本摔法,连馆里初学没多久的小孩子都会的招数,魏颉全在石老头的身上用了一遍,摔人如摔沙包,轻轻松松全无压力,动辄便是世间罕有的宗师风范,行云流水般的高妙跤技,掼得这位跤馆馆主可谓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

“不打了不打了,可累死我了!”老跤师石勇力双手插腰喘着粗气道,“小魏啊,你这‘跤感’竟已有了这等炉火纯青的造化,真是了不得,我打不过你,认输了。”

魏颉素来尊敬长辈,扶着石师傅的宽厚双肩,以防他站立不稳,居功而不自傲,淡然自谦道:“侥幸而已,我不过是投机取巧,占了些年轻的红利罢了。

“投机个屁,你那可是真本事!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要能有这般跤感水平,那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都奢望不到了,别给我在这儿装犊子。”六十余岁的老者石勇力勉强平复下了胸腔翻涌的气浪内息,“快别干聊了,没劲得很!走,去我家,我答应过的,只要你小子胜了我,我便请你喝这世上最好的杜康酒!”

“好嘞,到底还是老石你够意思!”嘴馋好饮的魏颉一听到有酒能喝,整个人一下子便提起了精神,“那,走着?”

“走呗!”已站直腰板的石勇力又扭头对边上那群看戏的天真稚童们说道,“你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刚才那场比试,你们就当没看见,能忘就尽量给我忘了,可千万别到处乱说啊,否则我这张老脸可挂不太住,名声这种东西,一旦丢了可捡不起来,哈哈!”

跟随着童年时代记忆里的诙谐前辈一路绕弯而行,魏颉很快便来到了石勇力的家中,在椅子上坐定后,石姓老人甚是慷慨大方的取出了地窖里珍藏多年的十几坛杜康美酒,高高兴兴的要与那个连摔了自己不知多少次的魏姓年轻人分喝好酒,同桌对饮。

酒这种东西藏得越久,其中滋味便越是醇厚诱人,但若是一直就那么死死的藏着,怎么都不肯拿出来喝掉,那就和不值钱的地下废水没什么区别了。

杜康酒的创世人姓杜名秫,绰号“酒圣”,那位享誉天下的酿酒圣人出身自乱战时代的魏国,他一生都致力于酿造出人间极致的上等美酒,扬言自己所酿之酒若不能流传千古,那就和泔水别无二致!

传言其曾经有幸在某片林间意外发现了一颗腐朽已久的枯树,从空洞的树干内部得到了一种十分神秘的清澈液体,那种液体鲜甜而不发腻,饮后唇齿香味持续不散,味道好过世间一切美味,于是杜秫兴奋地将那种树中甘液与自家酿制出的上品酒水相结合,两两相融,成功开创出了一种无人能抵抗住诱惑的极品“神酒”,该琼浆玉液好喝至极,能令人忘却生平诸多烦心琐事,飘飘欲仙。

杜秫以自己的姓氏以及魏国年号建安为之冠名,把此物取作“杜康酒”,那种堪称神妙绝伦的稀有酒水疯狂在魏国境内传遍,很快便成为了有钱人和贵族王侯身份地位的象征,平民老百姓压根就没资格饮用,连魏国国君魏武大帝饮后都忍不住发出“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样的感慨之词,就连乐圣魏嵇都极度酷爱享用此酒,每次饮用都必要喝醉,酩酊时留下了“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三盏海底眠”这样的传世诗句,所以杜康酒又被唤作“龙虎醉眠酒”,龙虎皆醉眠,一醉醉三年。

作为晚辈的魏颉与秃顶老人对坐共饮龙虎杜康神酒,两人受用清香美液,俱是快意且自在,舒舒服服,酒桌上毫无长幼尊卑、礼法束缚可言,不屑去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那时候你路过我家门口,我好不容易兴致来了,要请你喝酒,不醉不归,你小子非但不领情,居然还要咬我,可还记得么?”老跤师咧出一嘴黄牙,“你说你是不是属狗的?”

魏颉敞着怀打了个哈哈,“自然记得,不过那时候我才多大,六岁都还不到啊,怎能喝得过你,哪有拉着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一块儿喝酒的道理?你这不是欺负人嘛!”

“呦呵,照你小子这意思,你现在就喝得过我了?”自称老石的秃顶老爷子笑道,“来来来,看我今儿不喝趴你!”

“那我要是当真喝赢了怎么办?”

“你要真赢了,老子今天跟你姓,我也姓魏!”

“好,老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净说屁话!”

魏、石二人这对算得上“忘年交”的朋友,皆是有大酒量之人,杜康酒虽醇厚至极,酿制的手法工艺异常精良上乘,却到底不似那些度数极高的熏人烈酒,老少都可品饮,故此倒也没法子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彻彻底底灌醉这两个向来相当嗜酒的“酒蒙子”。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魏颉将自己这十几年来的种种经历挑重点简略的说了,那些叫人懊丧抑郁的事情藏着掖着不说,或是风轻云淡草率一嘴带过,光彩潇洒的豪侠事迹则大讲特讲,吹起牛来唾沫四处飞溅,其张扬卖弄的语气腔调和当年石勇力在馆内自吹自擂的时候一模一样。

转眼四五坛珍贵无比的杜康酒坛被喝空,魏颉和石勇力两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些许红光,醉眼略显朦胧,牙齿泛黄的糟老头子石勇力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一下接一下拍打着魏颉的后背,笑吟吟的赞赏道:“小魏啊小魏,长得这般玉树临风也就罢了,投胎这种技术活儿啊,是上辈子的事了,不提也罢,你爹魏魁魏大将军天下无敌,遗传给你一副绝佳的习武根骨,这也很好理解……但你知道我老石最欣赏你的是哪一点吗?并非容貌和资质,而是你后天那股子‘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的勇气和拼劲儿!咱们这类攀登武学大道的江湖人士,本就是在逆天行事,连他-妈老天爷都有胆子对着干了,还对自己那么好作甚?不是我跟你吹哈,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不要命呢,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苦心孤诣的钻研武学、磨炼体魄,唉,要不是后来被人给打断了手脚处几根紧要的血管脉络,如今说不定连七阶地煞境的修为都有望攀上了,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到底也还是令人可惜呀!”

红绸年轻人魏颉举坛和老师傅碰了一碰,抱着坛子,仰起下巴往喉头里顺了一口,忍不住出言询问:“老石啊,那个打断你四肢筋脉的家伙现在可还活着?身在何处?”

石师傅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凝视着魏颉的那双瑞凤眼眸,老人家语气较为玩味的问道:“活着确实是还活着的,而且活得那叫一个‘滋润’,比我好不知千百倍……怎么的,你小子要帮我去报仇啊?”

魏颉嘴角上翘,肃然“嗯”了一声,“我魏颉如今已被大禹天烛两座江湖针对,漂泊如浮萍,无处傍身也无人可依,想杀我的仇家更是遍地都是,老石你对我有恩,你的仇人便就是我的仇人,帮你报仇算得上理所应当,尽管告诉我那人是谁吧,无妨的。”

向来十分乐观积极的老师傅“嘿嘿”一笑,伸出一根指头朝魏颉的额头戳了戳,石姓跤师笑得露出满嘴发黑黄牙,“你说的啊,这可是你说的!”

石勇力二话不说便起身离开了木椅,等他再次坐回位子上的时候,肚腹高腆的魁岸老跤师手中多了一本纸质发焦的小籍子,石师傅甩了甩手中的那本家传秘籍,表情憨厚而自得,他挺着胸脯大声笑道:“此乃‘拔山拳法’,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拔山’!我石家拔山拳,一拳可令石破天惊,有万夫不当之勇,千军睥睨之威!小子,记住了,习我拔山拳者,诸天神佛难挡,万界仙王难敌!”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我大魏男儿 魏颉郑重其事的接过了那本名为“拔山”的拳谱,翻开来快速查看起来,书中将此门独到拳法的修炼要诀心法,以及容易遇到的各种瓶颈困境都十分详细的记载了下来,对于有三尺玲珑心加持根骨的大天才魏颉而言,这和把饭喂到嘴里已别无二致,只怕用不了多久便可甚是轻松地将整套武功完全学会贯通,融为己用。

“老石,你给我这本拳谱是做什么?”魏颉有些不解。

嗜酒如命的浓须糟老头子低着脑袋,嘿嘿一笑,“你小子不是要帮我报仇吗?那就学我家的拔山拳,用这套石破天惊的霸气神拳,帮我来报仇雪恨!”

魏颉嘴角抽了抽,不由得想起了临终前嘱托自己用青霜剑斩杀胡箔、常雀儿二人的剑侠上官前辈,石老师傅如今专门让自己用该套拳法来复仇,想必是同样有心结所在,遂出言问道:“为何定要我用此拳法杀贼?其他的武学不行么?”

秃顶老跤师瘪了瘪嘴,踌躇片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若能用我家的拔山拳打死那个姓王的混球,我会更加舒心爽快,这样等我哪天两腿一蹬,翘了辫子,眼睛也能合得拢一些,死而瞑目……”

“姓王的?你的仇人姓王嘛,叫什么名儿啊?”魏颉继续发问。

“你应该有听说过的,那人名气不小,姓王,叫王迎鹏,是大禹王朝国都天启城里的头号武夫,地位犹在羽林禁军总教头独孤天禄和金鸾卫总司令陆成霜之上,和当朝宰相祁密齐名,一武一文,坐龙椅的小皇帝以下就属姓王的权势最高、本事最大了。”腆着个肚腩的老师傅石勇力淡淡的说道。

魏颉愣了愣神,略微有些沉默。

石姓老师傅轻声“呵呵”两下,眯眼笑道:“怎么,是不是怕了啊?正常正常,能理解,那个王迎鹏虽是出了名的有勇无谋,脑子不甚灵光,只懂得一味莽撞出招,但其杀伐决战时的那份硬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一拳一脚用血拼出来的战绩,中原大地真正能与之相抗的武者修士只手可数。啧啧,和那位金梁王嬴昆麾下的龙神大将军东方梧桐境界相仿,八阶天罡境纯粹武夫呐,这跟天庭下界的神仙也没什么区别了,真是厉害啊!天启有一鹏,如天擎有一柱,‘王迎鹏不死,天启城不破’的霸气传说至今虽无人印证,但已充分说明了那个姓王的纯粹武夫有多么势不可挡,强悍得有多么令人发指……小魏你还太年轻,没胆子挑战那样的顶尖高手也属正常,用不着自卑羞愧,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耳朵本就不太好使,刚才你说要帮我报仇的那番豪言壮语,我就当没怎么听清楚,就算听清了也记不住,过几日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看看,我都不甚在意,你也无须将之挂记在心头了,就当随意开了个玩笑,哈哈!”

听到老跤师最后那一声“哈哈”,深知其正话反说,摆明了是在用激将法戳自己脊梁骨的魏颉双手抱起一个杜康酒坛,猛地仰起脑袋,咕嘟咕嘟的大灌了不少龙虎醉眠酒,也学着石老头的样子打了个舒坦的酒嗝,醉眼迷离,将酒坛子“砰”的一声重重放回桌上,抬头盯着那个胡子近乎全白了的秃顶老师傅,冲其振声嚷道:“老石,你讲什么鬼话呢?你把我魏颉当成什么人了?说话不算数,那一张嘴巴生出来和屁股有何分别?!我既然都答应过会去帮你报仇杀人,如若再贪生怕死,像个懦夫似的不敢过去,那我还练个屁的武,打个屁的拳啊?索性找处高点儿的地方往下面一跳,或者买根结实些的麻绳往脖子上一套就完事了!我已跟了我爹姓魏,就该对得起这个姓氏才行,我们老魏家,可从来就没有不战而怯、未敌而逃的废物!”

衣裳鲜红,面目更是通红的年轻人稍微顿了顿,说得有些情绪激动,咽了口唾沫缓了一缓,接着义正辞严的高叫道:“你的那套家传拳法,力拔山兮气盖世,即便面对仙佛神王,皆有一战之力,我既要学拔山拳,没理由不学学此门武功里的那份无双魄力和盖世胆略。那个王迎鹏是厉害,纯粹武夫,八阶天罡境,据说还身负什么当代兵家气数,总之就是要多能打就有多打……但我根本不怕他,武夫又甚了不起?我可是剑修,等我以后同样也跻身天罡境了,单论杀力,决计不会在他之下!况且我还有剑侠上官白檀赠送的那副青龙体魄,肉躯强劲无敌,我不信他近我身后,能讨到几分便宜。届时我御飞剑摘取王迎鹏的项上头颅,拿来给你当礼物,哼,天启城的顶梁柱是吧,那我便砍了这根柱子!”

石勇力笑意融融的盯住魏颉扯着嗓子发狠的要强模样,心下暗道:“这小子和我年轻的时候可真像啊,我那会儿也是似他这般的大胆恣意,去他-妈的什么地厚天高,只要两颗拳头足够硬,这世上就没我害怕的人,就没我办不成的事……”

但由于诙谐性子使然,酒意上头的石老师傅还是忍不住泼冷水道:“小魏,说大话谁不会说啊,那可是八阶天罡境,离传说中的止境陆地尘仙仅有半步之遥,你现在到何种修为境界了?这辈子有指望能迈入八阶的门槛么?”

面红耳赤的魏颉努了努嘴,沉吟一会儿后,道:“我现在确实是还差得远,若当下便让我直接跑去天启城,挑战那个姓王的,那用不着说,我肯定要被他给活活打死,死得不能再死……但你当我傻啊,王迎鹏多大岁数,我多大岁数?差了这么多年,我就算硬耗,都耗死他了!退几步说,就算我今生今世都无缘天罡境,等再过几十年,那个坐镇天启城的老王八半截身子入了土,我再过去寻他也不迟,我既是帮你报仇,那到时候就算被姓王的骂我欺负老人家,是个彻头彻尾的不要脸混蛋,那也无妨了。只要能把王迎鹏亲手弄死,我就算是得偿所愿,至于名声臭不臭之类的,根本没什么所谓,反正本身我也并非那种要给百姓树立楷模的英雄传奇人物,手段稍微下作些亦无伤大雅,目的能达到就行!”

体格壮硕的老跤师石勇力听后顿时捧腹大笑起来,满脸堆满皱纹,笑得几乎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你个臭小子可真行,居然连耗死王迎鹏这一损招都能想得出来,不错,脸皮够厚,真有我当年的风采!不瞒你说,我二十啷当岁刚踏步武林的时候,拳脚功夫打磨得还不到家,体魄什么的也不够强,有次为了比武能赢别人,偷偷往衣袖里藏了一大包石灰,等快要落败之际将整包粉末通通抛撒出去,糊得那家伙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任由我打,最后那人被我给狠狠拾掇了一顿,揍得亲妈都不认识了,哈哈,真是痛快!”

魏颉酒劲不浅,兴致勃勃,正准备跟老师傅也讲讲自己曾经用过的那些“下三滥”招数,分享分享自己的“混蛋”往事。

这时,一个体格较为纤瘦孱弱,一看便知常年缺乏锻炼的年轻男子大摇大摆,从门口跨步闯了进来。

面容精气神不佳,肤色有些发黄发白的细瘦年轻人一进屋门,便大咧咧扯着嗓门叫了起来:“爹,兜里没银子了,再给点花销花销!”

魏颉见其跟长辈索要钱财竟如此的缺乏敬意,一副理所应当的吊儿郎当腔调,着实心生不悦,对之没半分好感可言,碍于石老师傅的面子,倒也不方便多去指责些什么,毕竟这是老石的儿子,别家私事,自己这个外人没理由瞎掺和。

晚辈魏颉还一个字都没有说,自觉颜面上挂不住的石勇力两眼一瞪,“啪”的一掌砸在木桌之上,肃声冲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吼道:“石魏,你不是半个月前就跟我要过一回钱了吗?怎的现在又花没了?老实说,你把银子都花到甚地方去了?!”

早就被磨出“老油条”无赖性子的石魏快速想了想,舌头在口腔里打了个圈,语气甚是敷衍的回答道:“跑去下馆子了,请人家姑娘吃饭,寻常些的小铺子肯定不行,必须得去那种上等的大酒楼才可以,等吃饱喝足再住个宿,这一来二去的,银子就都没了,跟流水似的,不经消花……”

“混账东西!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好吃懒做,成天有手好闲的废物出来?!”石勇力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你瞧瞧这位魏公子,比你岁数还小,年轻有为,无论是修为底蕴还是内功造诣都已属上乘,可自行开创宗门立教称祖,一招一式间大有宗师风范,你再看看你!二十多岁了,一事无成,读书读不出来,习武更是早早的便已荒废放弃,文不成武不就,有手有脚却不肯去干活,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玩玩女人,你说你跟条臭水沟里的蛆虫有什么区别?!我养条狗都比你出息些!”

姓石名魏的年轻人大概是被伤及了自尊,眼含泪花,站着冲坐在位子上的父亲石勇力驳斥道:“你把我骂得这么不堪,你很爽么?!我再没用,再像条蛆虫,连畜生都比不上,那不还是你的儿子?你若那么嫌弃我,当初干嘛要把我生下来,我妈要是没生我,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魁梧老师傅石勇力“噌”的一下从木椅上站起,快步冲至不孝子石魏的面前,抬起宽大的厚实手掌,狠狠地抽打了儿子一巴掌,声音清脆。

身子骨因纵-欲过度而亏空的石魏早已是弱不禁风,挨了这一记掌掴后,头脑发蒙,脚底虚浮失衡,晃悠悠的栽倒在了地下。

石家拔山拳传人石勇力面色铁青,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趴在地板上的独生儿子石魏,怒其不争的大喝道:“我大魏男儿,个个都是有风骨有血性的好儿郎!像你这般无才无德无能无用的不肖之徒,对得起我给你名字里起的那个‘魏’字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天下父亲皆英雄 (断更了一周,万分抱歉,开始恢复稳定更新。)

大魏,昔日在中原争霸夺雄的六国之一。

后来禹太祖嬴霑御驾亲征,率军杀入魏国腹地,在蒙脸剑神嬴秋的帮助下,禹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很快大魏帝都洛阳就被冲锋铁蹄攻占,屠城断种,六国之一的魏国由此宣告灭亡。

止息城内的那间民家屋子内,魏颉被石勇力石师傅的那句“我大魏男儿”吓了一跳,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坐在原位目不转睛,死死看着那个魁梧糟老头子的背影,觉得那位老前辈令人既熟悉又陌生,浑不敢相认。

姓石名勇力的跤馆老师傅恨铁不成钢,抬脚在儿子石魏的肩膀上狠狠踢了一脚,把满脸俱是震惊神色的石魏给踹翻了出去,姿态人仰马翻,极为狼狈。

石勇力抽了抽鼻子,瞪着眼睛对儿子厉声道:“你可知我们魏国当年是何其的鼎盛繁华,公侯将相,文臣武士,人人皆是精英中的精英!我爹石辽,也就是你小子的亲爷爷,有万夫不当之勇,七阶地煞境纯粹武夫,和中原绿袍战神卫京都有过几次较量,曾靠着我们家族的那套拔山拳法,于白鼬山间七进七出,救得魏武大帝逃离生天,立下赫赫战功,威震全国,名扬千载,闻石辽之号可令小孩止啼,人人见石辽之面俱敬若鬼神,死后更是被魏武帝追封为了‘刚勇侯’,修建祠堂以供奉亡灵。”

腰身极粗的石老跤师捏紧了双拳,面部神情异常严肃,他继续高叫道:“你老子我,一勇当先,力大无穷,明知必然败北,却还是有胆子跑去天阙城找那个大禹朝头号武夫王迎鹏挑战。没别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们知道,魏国虽然已经亡了,但大魏的骨气还在,大魏男儿的拳头还硬着,还能打,打得还不赖!实话实说那一战我输得相当彻底,我承认,甚至连王迎鹏那家伙的衣袖都没碰到半分,还被他打断了两手两脚处的几根重要筋脉,从此周天运气受阻,本命真力再不能自如操控,一身拳脚功夫算是完全报废,连自身最为炉火纯青的家传拔山拳都使不出来了……但我因此而自暴自弃了吗?没有!既已使不出任何拳脚招数,那我就转而去磨炼跤法,我花了好几年时间,将我的摔跤技法练得登堂入室,然后带着怀孕的妻子来到了这座蓟州止息城,开始教孩子们练习摔跤,一教就是二十年。”

“这二十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尝试着调整周身内息,看看能否顺畅出拳,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从来就没有哪怕一回是能够得偿所愿,像往日那般自在提气、轻松运劲的……我石勇力,一个本来有望和英雄父亲那样跻身地煞境的武夫,而今沦为了一个大周天不畅,出拳出腿困难重重的废人,即使如此,我依旧不后悔,因为我已经尽了我所能尽到的最大的气力了。”

“大魏已经亡了,龙脉被斩断,血缘被隔绝,复国无望,气数尽矣,什么都已经完了,我石勇力身为刚勇侯石辽的儿子,没有殉国而亡,而是苟延残喘,苟且偷生活到了今天,就已是大赚特赚了。鼓起勇气挑战王迎鹏之前,我便已经想好了,我爹牺牲了,我娘也已殉情而死,我一个人活着再无甚么滋味乐趣,还不如堂堂正正的战死在大禹朝的国都天阙城,轰轰烈烈的葬身在大禹第一武夫王迎鹏的拳下!大丈夫不论生死,都须顶天立地才是,死便死了,习拳之人殉身拳下,真正死得其所!”

听得石老师傅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辞,仍坐在位子上的魏颉大觉热血沸腾,拳头出汗,头皮都有些隐隐发麻,激动得难以坐稳。

“也不知是那个姓王的家伙拳下留情,故意收招不杀我,还是觉得断我手脚筋脉,让我沦为一介废人,是更加严酷残忍的刑法折磨,总之那战过后,我虽完败在王迎鹏的手上,却并没有身死,极其幸运的存活了下来。”

昔日魏国将军石辽之子石勇力中气十足,“那场战斗虽是我单方面被人殴打血虐,但确确实实是我此生打得最痛快、最酣畅淋漓的一架,我抱着必死的决心,悍然向八阶天罡境的巅峰强者出拳,正如拔山拳心法秘诀里说的那般,习我拔山拳者,即使面敌仙佛鬼神,可败可死,却万万不可有所退却,拳出石破天惊,要让世人尽皆知晓,匹夫之勇,无人可挡!我虽未做到将武夫王迎鹏击败,但我面对那等世间一顶一的近战高手,没有主动退后半步,尽情宣泄满腔拳意,肆意施展毕生打磨出来的各种高妙招数,不遗余力的厮杀战至了最后一刻,直到被打得丧失意识并昏厥在地,我浑身上下流淌着的拳罡意气都未有丝毫松懈,堪称是‘虽败犹荣’……”

魏颉望着老跤师那宽厚坚实的身体背影,只觉这个童年时代便已熟悉认识的黄牙老汉,竟逐渐变得高大伟岸了起来,虽然他讲的都是自己输拳败北的事迹,但在魏颉听来,恰如同那些于战场上立下不世功勋的英雄老将,衣锦还乡后和人诉说着自己曾经的伟大战绩,骄傲且自得。

姓石名魏的瘦弱年轻人也是生平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的真实身世,听着父亲那番唾沫四射的厉声训斥责备,神情恍恍惚惚,怔怔然木讷无言。

曾被天启城神将王迎鹏打断四肢筋络的老武夫石勇力重重一叹,沉默半晌后,他缓缓蹲下了身子,屈膝半蹲在儿子旁边,“现在你知道为何我要给你起名‘石魏’了吧,那是因为我这个当爹的,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多沾上些大魏的血气与风骨,就算这辈子混不出头,注定没什么大的出息,也要像个男子汉一样顶天立地的好好活着。你爹我毫无疑问已是个废人,是个连家传武学都再也使不出来的废人,我这样的废人都能每天积极努力的活下去,你为什么不行?你作为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读书和练武两方面都成不了气候的话,那就随便去找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干干,朝九晚五,自己赚来的银子自己花,怎么花都行,我绝不作干涉,等你兜里的钱够多了,不妨去娶个媳妇儿,生个胖小子出来,我也过过当爷爷的瘾,整天帮你们小两口带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开跤馆只收取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么?因为我喜欢小孩儿呀,我跟你说,你小时候那叫一个可爱哟,小脸蛋肉嘟嘟,跟你娘特别像,后来你一点点长大,个子越蹿越高,脸也慢慢拉长了,不像你娘,反倒变得像我了,哈哈!”

趴在地上的石魏嗓音哽咽,“爹……”

石老头子凝视着自己儿子那张明显发黄的瘦脸,使劲儿瘪了下嘴巴,将腔内的浓浓哭意强行压了下去,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肩膀,语气已甚是平和,“真瘦啊,那个窑子里出身的丫头,可把你身子都榨干了吧。”

石魏猛然一惊,失声道:“爹,你怎么知道她……”

石勇力把弱不禁风的年轻儿子从地板上扶了起来,掸落后者身上沾的些许泥尘,风轻云淡的说道:“我早都已听说了,你从窑子里捞了个婊……姑娘出来,成天和那个小丫头胡天胡地、乱七八糟,把身子搞得这般虚,唉,年轻人血气方刚,那种事儿忍不住也很正常,但要懂得节制嘛,别太放纵自己了,肾一旦亏了,这辈子都完了。”

知道自己原来是魏国公侯后代的石魏决心痛改前非,他脸色郑重且振奋,意志坚定的大声叫道:“爹,我听你的,明天就去跟那个臭婊-子断了!”

白须老者石勇力轻笑一声,收着力气,抬手在儿子脑袋上砸了一记生脆板栗,“你老子我什么时候让你和她断了?我是让你少在女人身上花点力气,有玩女人的精力功夫,不如去找份赚钱的活计干,别成天成天的就知道花你爹的钱!那个小丫头片子我听街坊邻居说,长得还挺水灵的是吧,那就留着呗,反正是你自己挑的,花了我的银两给人家从青楼里赎出来的。我可告诉你啊,别那么轻易就甩了她,能处就接着给我处,只要那个姑娘真的从了良,且愿意用心待你,好好在家中相夫教子,那她就能进我们石家的门,我这个公公也能容得下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多好,等她再给你生个孩子,一家四口人聚一块儿过日子,和和美美,不怕别人不羡慕。”

魏颉听到这儿,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位已经在碎肉城光荣牺牲了的英雄父亲,因向往家庭而生出的强烈酸楚之感,瞬间将魏姓年轻人彻底吞没,满腹尽是苦水,有苦难言,又无人可说。

和魏颉一样也才不过二十出头岁数的年轻人石魏大受感动,连声点头答应,挺起干瘦胸膛,振声发誓道:“爹,我今儿就去城里找门活计干,要包吃的那种,从今往后都不跟你要钱了!”

石勇力面露欣慰笑容,十分难得的拍了拍儿子石魏的肩膀,“你有这份挣钱的心就足够了,话别说那么绝,等哪天真缺银子了,跟爹说,我棺材本儿攒了不老少呢,够你结婚娶妻生孩子的了!”

顿了顿,跤馆老师傅眯眼睛补充道:“儿啊,你知道的,我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的那些话确实是恶毒了些,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是你老子喝大了,在说醉话。”

“爹……”石魏抿了抿嘴唇,“其实你在我心里,一直像个大英雄一样,明明我这般不成器不成材,你还愿意养着我,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对不起你,如果能再来一次……”

“矫情个屁啊,真他-妈肉麻,老子养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石勇力颇为不耐烦的说道,“照你这说法,天底下的父亲都是英雄了……行了,滚吧滚吧,别站这儿影响你爹我喝酒的兴致。”

“我去找活干了,如果找不到挣钱的活,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

等到儿子石魏匆匆离开屋子后,石勇力又重新坐回了木桌边的位子上,举起杜康酒坛,笑呵呵的对身为宾客的魏颉道:“来,小魏,咱们接着喝呗,烦心事全闷在肚子里,喝点酒啊,就顺着尿都撒出去了!今儿咱们一定喝到位,晚上你就别走了,睡我这里!”

“好嘞老石,上一次我还小,没法喝酒,这回我啊,非喝吐你不可,让你肚里闷着的那些烦心之事,从嘴巴里也出来点儿,哈哈!”

“你小子,净会吹大话,今晚不给你喝得上吐下泻,我跟你姓,改叫魏勇力!”

第一百八十三章 喜欢何种女人 那天,魏颉和石勇力两人一直喝到了深更半夜,不知往肚皮里灌入了多少斤杜康酒水,“酒囊饭袋”一词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二人皆醉意浓浓、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的不知说的是些甚么奇怪言语,头脑神智尚且不够灵清,也便更加谈不上深究谁能喝得过谁,到底谁该跟谁一个姓了。

人活一世,痛痛快快的来就足够了,两个大老爷们,没必要为了占这么点小便宜斤斤计较,忒也跌份了不是?

待喝得够劲后,这对岁数相差足足四十来年的老朋友直接睡在了一张床上,四仰八叉,你大腿架在我胳膊上,我头枕在你肚子上,两个肌肉结实的精悍大男人像折起来的被子似的和彼此重叠在一起,醉酒之人意态洒脱,天子来了不让路,根本管不了那么许多,两人浑然不分长幼,无有尊卑,但求睡得足够舒坦,躺得足够放松。

那张木床被两个加一块儿超过三百斤的汉子那么压着,几乎要难以承受其重量,木制床板出现了明显的弯曲弧度,老跤师石勇力朦朦胧胧感觉出家中大床出现了下凹趋势,“好意”提醒了一句:“床要给你压塌了,记得明早起来赔银子……”

睡相并不比石师傅好出多少的年轻人魏颉伸指头扣了扣石老汉的肚脐眼,迷迷瞪瞪的回应道:“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

石勇力二话不说便“啪”的甩了魏颉一记耳光,声音十分清脆,打得既精且准,然而脸红似猴屁-股的魏颉压根已没什么痛感知觉,挨了狠狠一巴掌,却跟没挨无异,不疼也不痒,就是脸颊有点小麻,勇力跤馆馆主石勇力扯着嗓门喝骂道:“去你妈-的混小子,我要你性命作甚?老子可告诉你了,你得给我好好活下去……狼煞魏魁是个真正的大英雄,那样的英雄人物不能没有后代……”

魏颉作为“礼貌”的回敬,攥拳在石勇力的粗硕腰眼里捣了一下,高声骂道:“净会说些屁话,好好活下去这种事情要你说啊,老子那么多的坎都挺过来了,没理由活不下去的……都说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我魏颉到哪儿都被人打压针对,处处掣肘,都他-娘说我是祸害,是余毒,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啊,反倒最是容易活得长久……等着哈,等我以后变厉害了,亲手取了王迎鹏的脑袋,作为礼物送还给你,就当是酬谢你请我喝了那么好的酒……”

魏、石二人都被醉意冲散头脑心神,到后来连嘴巴里的话都不怎么说得出了,困意如涛涛潮水般卷来,石勇力小声呢喃着“拔山神拳可谓无敌于天下”,先一步睡了过去,响起雷鸣鼾声,魏颉则笑着说出“魏家枪法才是真正的无敌”后,也歪头呼呼睡了过去,因喝酒过甚,在睡着后也发出了较响的鼻息声音,和老师傅石勇力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你高我低,如同负责奏乐演出的两人在台上配合着,交相呼应,默契非常。

一夜酣睡,畅快淋漓。

翌日午间时分已过,酩酊宿醉的魏颉和石勇力才勉勉强强睁眼,清醒了过来。

起床后,这对活宝仅是在“究竟谁喝赢了谁”这件无聊事情上面,就花费了不少的时间来争辩,唇枪舌剑,到了最后此事也没有得出任何定论,谁也没办法说服对方轻易认输,毕竟此事关系到冠名权以及男人尊严两大关键的要素,缺一不可,无论哪一个没了,那都是丢人丢到姥姥家的要命之事。

要让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跟别去姓,或者承认自己酒量不行,喝不过对方,自认没肚量,那可当真是比直接把他给杀了还要严重的人格侮辱了,死都没办法接受,宁可流血断头,都不可认怂丢人,这是大男人最最原则的问题!

争了大半天没出结果,明显感到肚腹饥饿的两人决定先去吃点东西垫垫对付一下,石勇力作为东道主,理所应当请客,便带着远道而来的晚辈魏颉,一同前往了城中某家口碑着实不错的大型酒楼,又叫了几坛子精酿好酒,有了好酒自然要有好菜,一桌子琳琅满目的上等菜系,色香味俱全,光是看着就令人眼花缭乱,魏颉深知这桌上的每一盘菜都不便宜,嘴巴动了动,打算说些什么,但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

石勇力用余光瞥了魏颉一眼,咧嘴笑道:“小魏,你是不是想着,等一会儿喝得差不多了,趁我不注意,偷偷跑去结账,毕竟吃人嘴短,你不愿意亏欠我的?想都不要想,这家酒楼我常来,店里头存着我不少银两,随便点什么好菜都行,直接花账里的银子,而且这几坛子杏花酒水,本就是我之前寄存在此处的,你小子想不吃我的不喝我的,那是痴人说梦,你就好好受着吧你!”

魏颉被秃顶老汉提前堵住了话头,心思被拆穿,只得尴尬一笑,出于面子问题,还是嘴硬道:“老石,你这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怎么的,我傻我呀,有免费的酒肉不要,非得自己主动去掏腰包?贱不贱呐!我今儿还真就吃定你了,好酒好菜我就可劲儿造,绝不给你省钱便是。”

笑容憨厚的老匹夫石勇力“嘿嘿”一笑,“这就对咯,老子又不缺银子,要省个什么劲儿?花就完事了!能吃多少是多少,桌上这些不够造,接着点,你小子今个儿要肚子大,就算能把这家酒楼给吃空了,最后我都帮你结账,够敞亮吧!”

“够意思,老石你也太够意思了吧!”魏颉快意笑道,“要不是你有个比我岁数都大的儿子,我都想跟你拜把子当兄弟了!”

“我呸,我比你爹岁数都大,一只脚踏上黄泉路了,你还跟我做个屁的兄弟啊?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成天净想着占人便宜。”

“谁想占你便宜,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啊,我还有个结义大哥,叫万纶,是个酒铺掌柜,比我大了十岁哩,我不介意他不介意,义结金兰这事儿又不是男女结婚拜堂,管什么年岁大小?有道是流氓不问出处,英雄不问岁数,只要是英雄好汉,那和人交朋友拜把子,那就从来都是不看岁数的!”

“行了啊,那么多好吃好喝的都堵不上你的嘴!”石勇力听得有些烦了,“十岁和四十岁那能一样么?差了整整半个甲子,三十年的光阴呐!三十年能干多少事情,你这举的什么狗屁不通的例子啊,这是昨儿晚上的酒还没醒,大白天的犯毛病?老子请你喝酒,那是老子自己愿意,至于和你结拜那种事,干不来,实在没意思,我要觉得有意思,结义的兄弟早就遍地都是了,哪儿还轮得到你?”

“那行,算我多嘴行了吧,这个话题带过,喝酒!”魏颉单手拿起摆在桌上的一个酒坛,“昨晚确实喝到位了,那感觉,就俩字儿——上头!嘴巴里酒味儿现在还没散干净呢,今儿咱们继续整,续一续昨天晚上的那股子酒意,醉就别真的喝醉了,老石你……”

魏颉原本打算说“老石你都一把年纪了”,但话到嘴边,强行生硬的改口成了:“老石你留点肚子吃菜,别白瞎了这一桌子美味佳肴。”

石勇力是聪明人,自然能明白这个姓魏的良苦用心,他之所以不愿意与魏颉结拜,其实就是出于某一层善祷善颂的考虑,觉得一旦两人义结金兰,那么就注定要立下那“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经典誓言,而这位在止息城里教年幼孩子练了二十来年摔跤的老师傅心知肚明,自己这副手脚皆损的残废身体,最多最多也就还能再活个十来年左右,而魏颉今年多少岁?二十一岁啊才!老人家就算多活二十年,那会儿小魏也才四十一岁而已啊,勉强步入中年,搞不好连儿子都还没怎么抱过呢,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岂能就那么早的死了?

遥想当年蜀地开国皇帝和两名贤弟桃花三结义,生死之交传为千古佳话,可那段感人肺腑的兄弟情谊的结果呢?随着二弟三弟先后离世,作为大哥的蜀国国君悲痛欲绝,为了给关张报仇,倾举国之兵征讨东南吴国,被吴国著名陆姓武将抓住机会火烧连营,焰光熏蒸日月,尸骸堆山,蜀军损失异常惨重,蜀王也因伤心焦虑过度而早早离世,在两位义弟殒命后不久时光,也紧跟着闭目驾崩,于白帝城托孤军师,咽下了此生的最后一口气。

石师傅心怀着对年轻晚辈的欣赏与希望,不愿前途无量的魏颉被结拜誓言所拖累,故而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与之义结金兰,做那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忘年“兄弟”。

魏颉与石勇力在城中那家知名酒楼内大快朵顾,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就好似两人不单单要比拼酒量,连饭量都要较出个高低来不可。

不知不觉大半桌子的酒菜下了肚皮,二人都已吃了个八九分饱,家资较为丰厚的石勇力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面,一手摸着自己高高挺起来的啤酒肚子,令一手则用细细牙签剔着齿缝,打了个舒坦的饱嗝,忽然问道:“小子,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

魏颉微微一愣,开始快速回忆起自己目前为止人生中出现过的那些女人,兀自想了老半天,还是没有得出一个精准确切的答案,到底还是摇着头道:“不知道,没有说具体什么类型的吧,看感觉,感觉到位了就行。”

酒足饭饱的老跤师用鼻子“哼”了一声,思量片刻,用手中那根剔过牙齿的竹签子遥遥戳了戳身穿鲜红绸缎的魏颉,满嘴黄牙的糟老头子咧大嘴巴,笑道:“我猜,我猜的啊,你小子,应该跟我儿子喜欢的女人是同一种类型的。”

红绸剑客魏颉探着脑袋问道:“你儿子喜欢何种女人?”

石勇力直接用双手捧起摆在桌上的酒坛,对准嘴巴,喝了一口,淡然道:“有点像他妈妈的女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有爱者,无爱者 魏颉猛一愣神,险些一屁-股从位子上面滑落,麻溜的坐起身子后,瞪大了双眼,瞧着那个口无遮拦的老秃头,匆忙问道:“老石,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叫……像他妈妈啊?”

喝了不少酒的老跤师“啧啧”了两声,冲坐在对面的魏颉狠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就胡说八道了?老子分明是在跟你好好聊这事儿呢。我儿石魏命苦,八岁不到就没了娘,是我一点点给他拉扯大的,当爹的,自然比不过上妈,没那么多养孩子的耐心,也没那么好的脾气来教育开导,我对他,一向都是不听话了就骂,再不听话就打,父子之间极少有安安静静坐下来聊天的时候,谈论彼此对各种问题的看法和解决方式……唉,没妈的孩子往往性子孤僻,都不太喜欢与人深交,因为从小到大就很少有人会愿意去仔细聆听他说的话,说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藏在肚子里不说,独自消化。”

魏颉开始追忆起自己的过去,发现自己确实如石师傅说的那样,活了整整二十年,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虽然走过不少地方,见过很多不一样的男男女女,但其实他所交的“朋友”当真不多,知心的、能说上几句掏心窝子话的好朋友更是少得可怜,没几个,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至于性格问题,用“孤僻”一词来形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魏颉既不孤傲自负,也不自卑懦弱,还不冷漠无情,待人处事的脾气态度都算得上是挺好,也懂礼数规矩、识善恶忠奸,很少做过分逾矩之事,若要用一个词语来充分形容他的秉性,那就只有孤僻最为贴切了。

何为孤僻?性情孤独而不合群,时常流离索居,大部分时间都喜欢避世独处,讨厌和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打交道,觉得浪费宝贵的时间,宁可孤单也不滥于交际,这便是孤僻的定义。

魏颉自然是有朋友的,比方说过去还没有完全撕破脸皮之前,包括刘开山、杨得-志在内的四十余名搁剑塔守卫,在魏颉看来,他们都可以被其归入“朋友”这一栏目之中。

但也仅仅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什么是普通朋友?能在一起喝酒享乐侃天吹牛,一遇到艰难险境或是利益冲突的时候,就可以在一瞬间反目成仇,从朋友一下子变为死敌,速度之快,简直会让人由衷怀疑,我们以前真的有做过朋友吗?

那天深夜,刘开山为首的搁剑塔众人在落剑城中那座六层宝塔被炸毁后,乌泱泱蜂拥至“头儿”的家里,抢掠金银钱财无数,最后甚至将整间魏家屋院付之一炬,火光弥漫,连半点值钱的家当物事都不愿给魏颉这个仗义疏财的搁剑塔守将留下来,冷血无情、卑劣无耻至极,实在令人内心发寒发苦,感受不到丝毫来自人情味的那股子“热气儿”,活人不如死人,“兄弟”不如猪狗。

和那群忘恩负义的酒肉孽朋断了干系后,魏颉确确实实得到了显著成长,但生性良善温润的他,倒也不至于因此就对世上的所有人产生绝望,一棍子打死一大片的事情魏颉做不出来,也不想做,他依旧以春风般的少年风情在迎接着这个世界、这座江湖,只是迎接的时候,不会再像两年前那样愚蠢憨笨,像个大傻子似的敞开心扉,毫无保留了。

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交友也是同样一个道理,如果你过分将自己彻头彻尾展现给别人,那就等同于是直接暴露了自身的缺陷和不足给对方,一旦反目,别人必然会针对你薄弱之处发起猛烈攻势,誓要挠烂你心底里的那块脆弱软-肉,让你不堪到极点!

真诚是柄双刃剑,虽能高效且迅速的拉进两个人的交流深度,使陌生人在短时间内成为交好的朋友,但代价就是会非常容易让别人将你看破,从而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感到浑无所谓,反正也没甚么新鲜感可言了,你也没法提供给我足够的“价值”,那我干嘛还要为你付出那么多?凭什么?亏都亏死了!

所谓社交的底层逻辑就是如此残酷绝情,和商贾贩子做买卖无差,如若给予不了别人有用的价值,那么在他人看来,你就是一个“不值钱”的废人。

当然,魏颉可以说是个非常之幸运、仿佛受到老天爷专门眷顾青睐的人了,他通过“搁剑塔被毁”事件懂得了更多的与人相处之道以后,初入江湖才没过多久时日,便在开满鲜艳桃花的烂漫山间遇到了与他志同道合的结义大哥,那个毕生以突破一阶筑身境为终极梦想的武道门外汉,万家酒店掌柜,万纶万大哥。

那位姓万的结义大哥在莫愁江畔告诉魏颉,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鼓励魏颉天下之大,何处都能去得,莫愁,莫怕。

还在开船临别前立在岸边遥遥高喊,寄希望于魏颉魏正气这个做弟弟的,能代替哥哥,闯一闯这座江湖。

如果说魏颉的性格是一座顶峰有火的庞大冰川,那么万纶万文煌便是座足可彻底消融巨川冰雪的熔岩火山,用热情和义气来化解义弟骨子里带出来的那份孤寂僻冷,温暖别人,也照亮自己。

母亲早早便离开了人世,等到生平最敬爱的父亲魏魁也不幸牺牲后,这个世上能让魏颉真正掏心窝子相处的男人,貌似就只剩下万大哥一人了。

偌大一方天下,能深交的人屈指可数,这样的世道,好像压根就不容许魏颉这种极度厌恶趋炎附势、报团取暖之人,能够干干净净的长久发展存活下去。

异类,本就理应受到强烈排挤和压迫,这个再浅显不过的简单道理,在魏颉很小的时候就已明白得不能再明白,被四十几名所谓的兄弟背叛以后,这条人生铁律,更是被刀刻斧削般烙印在了年轻人的心头最深处。

那道寻常人观察不到的“隐伤”其实一直都在,卜倩、万纶、许灵霜等人的陆续出现,最多最多也就是稍微将伤痕淡化了些许,痂印尚在,要想完完全全将之祛除抹去,极难,难于上青天!

如果魏颉的此生命运再凄惨悲哀一些,连那些人都没能遇到,那么恐怕他这辈子都会难逃孤独落寞,要被原生家庭带来的性格缺陷牵绊萦绕一生,难以拔出了。

所以魏颉觉得石老头子说的话,倒也有点道理可言。

“就是因为太过缺少母爱,我儿石魏,才会鬼迷心窍,跑去和窑子里的姑娘鬼混……那女的我之前有见过,保底有三十来岁,比我儿子年纪大了不少,除了性子放-荡了些外,整体给人的气质还是相当成熟稳重的。”石勇力的眼睛紧紧盯着摆满了残羹剩菜的桌面,“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那确是实情,那个整天陪着我儿的青楼女子,无论是面部长相还是身材,都和我那亡妻颇为相似,连我第一眼见到的她时候,都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我儿年纪轻轻,定力尚且不足,很容易就意气用事,擦枪走火,也怨不得他……”

魏颉听得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石勇力又仰头干掉一碗酒,“我妻子身体就不好,郎中说她岁数大了,不适合生育,而我观念传统,认为大男人来世间走一遭,若连个后嗣都没能留下,一脉单传断在我这里,愧对列祖列宗,死后没脸去见先人,所以强逼着她给我生了儿子出来,结果就是害得她亏空了身子,生完孩子后没几年就走了……我石勇力他-妈的就是个混蛋,我该死,我对不起她,我欠了她一条命啊!”

脸面发赤的秃头老师傅嗓音有些沙哑哽咽,他蓦然抬起了头,问道:“小魏,你说这人,会有下辈子吗?”

魏颉稍稍愣了片刻,点头道:“大概是有的吧,上辈子亏欠的人,下辈子一定能补偿得了的。”

石勇力脸红眼眶更红,“下辈子如果还能再遇到她,还能再有幸结为夫妻的话,我一定不会强迫她去干那些自己不愿意干的事情,来世若能她为男我为女,换我来给她生孩子吧,我不想再让她遭一回罪了……”

魏颉情绪受到显著触动,轻声安慰道:“老石,你有这份心,就已足够了,你老婆她在天上会听得见的。”

石勇力沉着嗓子“嗯”了一声,长长叹了一口气,后背依靠座椅,抬头茫然望向天花板,“小魏啊,别嫌我老石矫情,上了岁数,喝了点儿酒就容易话多。我这人其实心思蛮重的,平日里那些嘻嘻哈哈乐乐呵呵的作态,都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爱喝酒,清醒的时候就喝一点么?因为醒着太苦了,苦得我撑不下去!有时候某一天没喝酒,孩子们来馆里学跤,我想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但根本就装不出来,脑子里只要一想到那些事啊人啊,就烦闷暴躁得不行,连最起码的耐性都没了,非得喝上点儿不可,喝了虽然还是会难受吧,但要是不喝,那可真是难受得我想死了……”

魏颉深有同感,举起一碗酒水敬了过去,“老石,我和你一样,也是因为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那么爱喝酒的,想想也是,酒这种东西,心里头没点事儿的人,谁会乐意天天喝?”

这对年纪相差四十来岁的忘年交,碰杯,酒水互溅彼此碗中,扬头一饮而尽。

秃顶老师傅石勇力脸部面色愈发通红,他眯着醉眼,一副惺忪朦胧的态势,道:“刚才我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小魏,别太当真,那是我喝多了,管不住嘴乱说的!这天底下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各种类型的都有,有些女人啊,光是一个人,就不止一种类型呢,千奇百怪的,你爱喜欢谁就喜欢谁,男欢女爱这种事啊,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了你……顺从自己心意就好,慢慢来,你小子还这么年轻,一定会遇到真命天……女的,哈哈!”

弱冠之年的剑客魏颉报之一笑,淡然道:“随缘咯,能遇上那最好,遇不上便就罢了,我魏颉也不缺女人,大不了孤独终老,我无所谓的。”

年近古稀的老汉石勇力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小魏,你这种想法不可取啊,你爹可就生了你一个,你要孤独到老了,你们老魏家的血脉可就断了!”

魏颉轻轻“呸”了一声,“老石,你也说了,是‘我们’魏家,我们老魏家血脉断不断跟你有何关系?我生不生孩子,生一个还是生一百个,那都是我的事,我乐意生就生,不乐意生就不生,你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个什么劲儿?!”

石勇力咋了咋嘴巴,“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想啊,你生下来的时候,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连个给你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那多惨……”

“得了得了,再说就没意思啊!”魏颉颇不耐烦的打断道,“你们这些老一辈的人,怎么整天就喜欢把‘我这是为了你好’这句话挂在嘴边?仗着多吃了几年饭,就有资历倚老卖老了?命是我们自个儿活的,对自己好不好我们心里难道没点儿数吗?我明明白白的说了罢,我魏颉这辈子,是一定要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度过的,要是命里缘浅,今生今世我都遇不到值得去爱的人,那我宁可孤独到死,也绝不可能为了传宗接代,而去随便找个女人将就的,这是原则问题!”

两指捏了捏睛明穴,白须老汉石勇力甚感无奈的叹息一声,低垂下昏昏沉沉的脑袋,喃喃自语道:“有爱者,恒被爱;无爱者,一生求爱……”

第一百八十五章 易水寒 石老头起了喝酒吹牛的“高雅”兴致,自然而然也就收不住嘴巴了,十几两一坛的昂贵杏花酒,跟不要钱似的往嘴巴里猛灌进去,咕嘟咕嘟喝个不停,酒意浓烈上头时,便开始胡言乱语侃天侃地,语速极快,每句话之间几无停顿。

先是与魏颉讲了他自家亲身经历过的一些奇幻事迹与侠客异闻,作为一介江湖纯粹武夫,昔年仗着拳头够硬、体魄够强,与各路强劲敌人交锋对战,从不后退,只一味出拳出拳再出拳,战便战,死便死!

那个时候的石勇力甚至给自己立了条十分荒诞,但须严格遵守的可怕戒律,那就是只要在面对敌手之时心生丝毫惧意,像个懦夫似的往后退出了哪怕一步,即使那场战斗最终侥幸赢了,事后也必须要自断生机、了却珍贵性命,只因那会儿的他,绝不能接受自己的心境出现尘埃裂缝而不够“纯粹”,这恐怕也算是某种较为另类的精神洁癖吧。

当然那条所谓的自杀规矩,在他在天阙城惨败给了大禹朝最强武夫王迎鹏之后,就彻底宣告解除了,这也算是拳法大家石勇力与自己和解的一个象征。总之他被天阙顶梁柱王迎鹏硬生生打成废人以后,不单单是体魄修为,连心神境界也跟着一落千丈,再难拾掇起来,原本纯洁无瑕的心境变得满是裂纹缝隙,真正不值一文,送人都不要,扔大马路上都没人捡了。

在狠狠嘲讽完自己过去的荒唐经历后,白须老头子又开始讲述,他们大魏昔年都有哪些值得反复称颂的英雄豪杰、文臣武将,言语间情绪慷慨激昂,各种稗官野史搭配正史文章,那叫一个张口就来,滔滔不绝,数如家珍。当他皆着浓浓酒劲儿,讲到那位于赤垒江中横槊赋诗的魏武大帝的时候,更是万分激动的直接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引得酒楼内部周围的酒客纷纷侧目,如看傻子一般看着这个口若悬河的秃顶糟老头子。

是魏颉上去硬压着石老汉的宽厚肩膀,使劲儿往下去按,方才将那个跤馆老跤师给重新摁回了椅子上面,要求他安安分分坐好,不许站起来张牙舞爪,更不许乱动弹瞎胡闹,影响到别桌食客们安心用餐。

魏颉因为做好了今日便策马赶路的安排打算,故饮酒有度,并不多喝,始终控制在一个微醺的舒泰程度,游刃有余;而石勇力则是毫无顾忌,仰头痛饮着精酿杏花酒,拿自己的肚皮当水缸使,恣意往里头不断灌酒。

明明已经相当上头,醉得两眼眯成一丝缝隙,两侧脸颊发红发烫似铁板火烧,老师傅仍是不减酒仙般的奔放豪情,狂喝不止,鲸吞牛饮。

就算喝懵了又能如何?

大不了一天不去道馆里教课便是,身为魏国刚勇侯石辽后代的他,从来就不缺家财银子花销,吃喝用度无不随心所欲,只求开心自在就好,人活一世难得几回烂醉?该当尽欢尽兴才是!

并未喝醉的魏颉默默注视着坐在对面的秃头老跤师,和后者碰了一杯后,挑眉问道:“老石,我记得你以前酒品可好了,醉了也不散德性,怎的今日有些收不住了?”

头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秃顶老汉擤了擤鼻子,两眼直勾勾盯住桌上摆着的几个空掉的大酒坛,一个年近七十岁的魁梧老爷们,此刻竟发出了类似姑娘家的细微呜咽声,开始小幅度摇晃起了脑袋,他嗓音哽咽的恳求道:“我难受啊,难得能找人说说话,你就别拦着我了,我这胸口实在堵得慌,快喘不上来气儿了都!”

魏颉不再继续说话,只是缄默聆听。

满嘴黄牙的啤酒肚老汉石勇力眼圈红透发润,上下两半瓣嘴唇也出现颤抖,喃喃低语道:“我想我爹了,我想我老婆了,我还想我的儿子……国已破家已亡,这座蓟州止息城如今也已沦为了异族天烛国的地界,我一个手脚全废的糟糠老头子,一事无成,什么本事都没有,能做的事情太少了啊!我能做些什么?大魏能复国吗?狼蛮族人能死绝吗?我老婆她还能活过来吗?我儿子今生今世能有大出息么?被王迎鹏废掉手脚筋脉后,我这一身功夫武艺彻底完了,我这辈子也算是完了,我除了每天喝喝小酒,教教孩子们练摔跤以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我可真没用……”

“老石,别自暴自弃,至少你现在还活着不是?”魏颉凑上前去安慰道,“你喜欢小孩子,还开着一家可以带孩子们学跤的道馆,你儿子石魏已经浪子回头金不换,跑去城里头找活儿干了,再过几年银子赚够了,他娶个漂亮媳妇儿回家,生一窝大胖小子,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够你抱的了。”

原本就快闷抑垂泪的石勇力终于转悲为喜,他红着脸假嗔道:“还一窝呢,你当下崽儿呢,生太多了也烦得慌,我岁数大了,没太多精力带孩子了,生个一两个,我帮着带带,这还差不多嘛。”

“行,那就生两个,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儿女皆全,好事成双,你这个当爷爷的,就等着享福吧你!”魏颉善祷善颂,“你这日子过得不要太美哦,儿孙满堂,哪儿像我,别说儿子了,连老婆都还没娶过一个,二十年跟白活似的……”

石勇力哈哈大笑,“你才二十岁啊,急个屁哟!我可是四十来岁的时候才娶的媳妇生的儿子,就慢慢等着吧,你小子长得足够帅气,总会遇到合适的人,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如果还活在世上,一定过来喝你们的喜酒哈!”

“好嘞,一言为定,到那时你若不来,我绑都要把你给绑过去!”魏颉亦笑道,“胸口可还难受不?还堵得慌么?”

石勇力摇了摇头,眯眼道:“笑了笑,畅快多了,哈哈!小魏,谢谢你陪你喝酒,还能耐着性子听我诉衷肠倒苦水,我老石今生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算是上辈子积德啦!”

魏颉抿了一口清冽杏花酒,靠在椅背上,面含微笑,心下感慨道:“记得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还整天只知道喝着酒顾影自怜,抱怨命运待自己不公呢,想不到短短一年过去,我竟已能够去开导劝慰别人了,这想必就是所谓的成长了吧。”

由于适才石勇力醉醺醺喝大的时候,又额外跟酒楼小二多点了好几个方便下酒的烤肉饼子,现在酒喝得差不多了,魏、石二人的肚子里都已饱胀,喝不下也吃不下了,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魏颉将没喝完的部分杏花村美酒通通倒入随身携带的布制酒囊之中,剩下的七八个肉饼也都让店家用厚厚的几层油纸包好,揣进了包裹行囊里面,以备路上的不时之需,行走江湖,什么都亏得,唯独五脏府亏待不得。

原路返回,将醉成一滩烂泥的石老师傅扛至家中后,魏颉便携带那本石家祖传的“拔山”拳法秘籍上路了,骑乘着那匹高头巨马赤焰火龙驹,离了故乡止息城,继续北上。

还没出止息城前,魏颉自认当了回受宰被骗的大肥羊,花了足足五两雪花银子,在城中闹市某家摊贩处购买了一张天烛国的完整堪舆地理图,从图上的详细描绘介绍中,对这座北方蛮族敌国的郡县城制和各地区方位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了解,再也不至于如同盲人摸象那般,走到哪儿是哪儿了。

知道了原来蛮地天烛国共有八大面积迥然不一的州府区块,分别名为天狼、黄龙、英雄、镔铁、燕云、大汗、珍珠、莽苍,复姓耶律的南院大王负责镇守天狼黄龙和英雄三府,剩余五大府则由全国地位最高的北庭诸葛女帝来统摄管辖,分署明确,各管各的,互不干涉朝政权力。

八府中面积最大的当属位于极北方的莽苍府,那里有茫茫草原与万年冰川,气候环境恶劣异常,故而地广人稀,城镇民宅以及北面王庭在那边驻扎的军事力量都少得可怜;其中面积最小的,则是最靠近南边大禹王朝的天狼府,该府其实原先压根就并不存在,乃两年前禹朝皇帝嬴勾听信宰相祁密谗言,割让了广陵止息碎肉三座边关雄城后,南院大王特别开设并划分出来的一大府郡,让天烛国从原先的七大府变为了八大府。

除去广、止、碎三城,相对更北的阳凤七星天阙三座巨城则被算入了天狼以北的黄龙府领地里面,不管是天狼府还是黄龙府,南院疆土辖属内的全部大小城池悉归耶律镇江一人所有,折腰山以南之地,莫非“王”土,三府州内,南院大王就是至高神明,象征着仙界无上烛龙的凡间化身,连高居大汗府的诸葛女帝都没法真正意义上压他一头,地位尊崇无限,可想而知。

出了止息城后,骑马往北徐徐行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夕阳渐落,天将垂暮,前方出现了一条水流十分和缓的宽阔江河。

魏颉于此地土生土长,自然知道此江便是那条知名度颇高,有历史渊源,又被唤作拒马河的北方“易水”。

身临拒马河畔,红绸剑修翻身跃下赤马,神情尤为凝重,向前一步步走了过去。

正值黄昏时段,残阳浑如抹血,落日的惨淡余晖照映在这名弱冠年轻人的挺拔身体上,拉出细细长长的黑色斜影,人影与身姿相互对比,更加显得男子萧瑟凄凉,孤苦无依。

佩剑青年忽然抬头举目,顺着河流上游往西北方向望去,远处群山如兵阵排列,肃穆威严,雄峻壮伟。

那是少咸山。

三年前,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为了守住蓟北军机要塞碎肉城,不惜自我兵解,光荣牺牲于那片高耸峰峦山阵之巅,死后无有尸骨残骸存余人间,连衣冠遗物都未能留下半件,英雄陨命殉城处,而今却已是敌国的疆域领土了。

暮冬霜天旱地,四处料峭。

面露沧桑之容的红绸年轻人沉默无言,弯下腰去,单腿屈膝半蹲,将手慢慢伸入了波光粼粼的江流之中。

易水寒。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的盖世英雄 易水河,又唤作漕渠河、拒马河,古称涞水,大禹朝开国太祖皇帝嬴霑曾于此地横刀立马,抗拒北面蛮夷南下入侵,一君当前无人敢敌,威风八面,尽显一代大统雄主的霸气魄力。

该河流水域江溪纵横,却从无湍急奔涌之劲势,水面常年保持着缓和如绸的温顺状态,河畔有杨柳沙堤,风景秀丽,可供游人戏水、摸鱼,或是篝火烧烤,乃休闲纳凉的极佳理想宝地。

时至今日,这条水势平缓的美好河流,之所以能有如此高的知名度,除了历史战事的部分传说遗留,还源于此处曾有某个中原地界人尽皆知的顶尖刺客、令江湖武林后辈闻风丧胆的超级大魔头亲自来过,并和其挚友留下了一段脍炙人口的豪迈佳话。

柯卿。

天下十大魔头排行第六,中原十大刺客排行榜之榜首,《史传之刺客列传》开篇头号人物,绰号“白昼幽灵”,轻功杀人双无敌,长达百岁的漫漫人生里,一己之力收割掉了无数条宝贵的强者性命,单论遭其刺杀的数目和质量而言,千年来无一人能与柯卿并肩,真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杀手界晚辈们对柯卿心怀的莫大敬意,完全不亚于习剑之人对白龙剑窟老祖宗龙蠡的那份崇拜景仰之情,皆是视若无上天仙,供为至尊神明,可望而不可及。

这位名传近百年的绝世杀手,虽和天下第五大魔头酆山鬼王卢通幽一样仅有地煞境大圆满的修为,但有明显区别的是,柯卿所习练的功法武学以及辛苦积攒的内功底蕴,几乎清一色全都是为了“暗杀”这一件事情而服务的,苦心修炼百年光阴,不求身外别物,只图一事,那就是不遗余力的钻研如何尽可能高效快速的取人性命,且杀完人后,自己还能够全身而退,安然无恙毫发无伤,完成类似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样的潇洒壮举。

中原武林昔日盛行过一种说法,那就是白昼幽灵柯卿有着七阶地煞境的真气内力,八阶天罡境的轻功造化,以及九阶陆地尘仙的暗杀技巧,虽境界只有地煞境大圆满,但只要能同时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就连天罡境大圆满的绝强高手都有机会宰得掉!

虽此举必然要付出身负重伤的凄惨下场,搞不好还要大幅跌境沦为一个废人,但作为一名地煞境修士,能与天罡境强者极限一换一,这已是世间绝难发生的巨大奇迹了,叫人不得不服,叹一声不可思议。

还有江湖人士传言称,柯卿之本命归属,乃是天庭玄武帝君麾下三十六员神将中天杀星转世临凡,此世命中注定要托身于暗杀白刃行当,只有手刃完足够多的高手强者,完成这辈子的任务宿命,才能令元神回归神明本位,重返至高天界继续当他的逍遥神仙。

被世人谣言传为“天杀星转世”的最强刺客柯卿毕生传奇事迹无疑数不胜数,作为江湖魔头所造之杀戮孽债更是罄竹难书,浪费几天几夜的口舌时间都决计讲不完。

他曾年纪轻轻,便独自一人闯入了金陵郡淮宁城朝天宫,避开万计精锐侍卫的守护巡逻,悄无声息摘去了吴国国君黄武大帝的天子头颅,举国震惊;还曾亲赴西疆沙场,于硝烟滚滚的阳翟峡谷伏击了大韩帝王夏磊,当着海量参战兵卒的面,将韩王的那颗大好脑袋插在了旗杆尖角之上,尸体僵直,血流满地,谷内众将士不忍见主公暴亡,皆泣不成声!

魏蜀吴楚韩齐,六国中吴、韩两国,俱是因为有柯卿那个罪魁祸首主动参与暗杀,而导致中枢崩溃大厦倾颓,王国难以为继,直接宣告覆灭亡国了的。

堂堂天下第一杀手柯卿乃手段血腥的邪派魔道人士,杀人见血从无甚么规矩忌讳,做案行事皆十分残忍酷烈,为世间正道侠士们所不齿。

但唯独有那么一件事,被全天下人赞颂称道,夸其秉性豪气干云,至少在“忠义”二字之上,既不缺谁也不欠谁,虽固然谈不上是多么大的伟人英雄,但也确实是条铁骨铮铮的男儿好汉,忠义两全的豪侠勇士!

燕丹大王高天矩当年惨死于楚国国君燕横雄的大刀之下,国都城墙被西楚甲士轰塌荡破后,出身自燕丹小国的白昼幽灵柯卿,以知音朋友的身份追随太子高乾离辗转逃奔各地,矢志复国,并想法设法出力对付敌国大楚,为亡故的先帝高天矩复仇。

那年深秋,西风萧瑟,燕丹太子高乾离身着白衣白帽白鞋白头巾,在庙内祭奠路神以祈福上路平平安安,畅通无阻,随后率众于易水河畔敲筑而歌,为自己的至交好友兼世间顶级刺客柯卿送行,徵羽之声婉转凄哀,太子乾离一边拍筑一边大放慷慨悲声,随行者亦尽皆流泪啜泣,掩面哭所一团。

面对众人悲歌哀鸣的苦情场面,已入七阶地煞境的大杀手柯卿神情舒朗,单从面色上来看,瞧不出丝毫的担忧和焦虑,他扭头望了眼不远处被秋风吹拂得满是涟漪波澜的宽阔易水长河,坦然一笑,朗声豪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还复来,莫哭,且待我携回那楚王的人头,将之双手奉献给陛下!”

虽然那名轻功卓绝的无双刺客直到最后也没能亲手杀死楚王燕横雄,但既忠且义的柯卿当真有信守承诺,从楚国都城内将燕横雄的年幼长子燕河硬生生强掳了出来,并杀人诛心的玩了好一手栽赃嫁祸的技法,把西楚太子燕河那具已然溃烂的腐臭尸体送给了大禹国太祖皇帝嬴霑,打算借刀杀人,借大禹的刀,杀西楚的人。

可能是丧子之痛带来的巨大精神影响,自爱子燕河死后,楚国迅速兵败如山倒,燕横雄最终无可避免的死在了大禹绿袍战神卫京的手上,大楚由此在禹朝的强悍马蹄碾压之下彻底倾覆灭亡,楚国亡后,燕丹小国的血海深仇勉勉强强算是报了。

只因不同于暗杀吴韩两国国君,此番行刺的主要对象是旧国燕丹以及挚友高乾离的血仇敌人大楚,单是冒死孤身入楚这一勇敢行径就已很是值得称颂赞扬,被奉为报恩取义、悍不惧死的典范了。

再后来,绝顶杀手白昼幽灵在易水旁和燕丹太子洒脱分别,于当日潜入军镇要塞内部杀死楚王燕横雄之子燕河,这件足可载入史册的惊人事迹被说书先生编成各种极其精彩的评书条目广泛流传,没日没夜大讲特讲,以至中原路人皆知——燕丹有侠客,义气薄云霄,一人灭楚君,乾坤换新天!

而人们在聊起天下第六大魔头兼世间第一杀手柯卿的时候,总无可避免的会提及那条位于北方蓟州的著名易水河。

基本上已经到了只要说出“风萧萧兮”这前四个字,后头那“易水寒”三个字就会自然而然脱口顺出来的流畅程度,柯卿刺杀楚王这一英雄事件的传播覆盖率,实在是高得吓人。

仿佛人们一提起“侠客、忠勇、义气”等等慷慨壮烈词汇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昔年在易水河畔,有个年轻刺客,于悲绝凄楚的哀歌声中,笑着别离了自己的知音好友,只身赴楚,仅仅为了给自己的故国,给自己挚友,讨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正义公道……

转眼时光已过不下一甲子,今时今日,有个胸腔内同样满怀侠义与豪情,肯为父母、为知音、为兄弟、为爱人轰轰烈烈赶赴黄泉的佩剑青年,独自一人悄然而立,在那条沉默无声的潺潺易水河岸边,怔怔地想着各种烦恼心事,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堆满了忧愁闷郁的神色。

弱冠之年的他抬头遥望西北方向,看向那座连绵不绝的少咸山,那座曾经有他父亲拼死竭力镇守的边塞重地。

青年人面目上漂浮着的阵阵沧桑之气,已不比那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来得浅淡稀薄了。

就在身穿红绸的年轻剑修默然出神之际,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子嗓音从远处飘来:“那边的……公子,可……可有吃的么?”

魏颉从迷离无端的浓浓愁绪从抽离了出来,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位瞧去。

一个脚踩玲珑绣花鞋,身穿白紫色纹彩蓬松小裙的小姑娘驼着背,弓着腰,一副极是虚弱无力的可怜模样,朝魏颉这边缓缓的行了过来。

走近后,魏颉看清了那彩裙女子的面容长相,谈不上丑,但也真的不怎么好看,若十分满分,她大概五到六分之间的样子,如果把后背腰板直起来,挺胸抬头,脸上的那股子“衰”气去去掉,整体气质提高一些的话,大概能有七分左右的水平了吧。

体格十分纤细,脸型更显其消瘦如柴的弱气女子双手捂着小腹,表情痛苦的哀声求道:“公子,我怀有身孕,已经快三天没吃东西了……你能稍微给我点吃的么?随便什么都行,我……我可以拿簪子跟你换。”

肚里有胎的年轻姑娘嘴唇发白,她很着急的将别在头顶的那根发簪取下,那是一根首端缀着黄金以及青绿色玉石的华美簪子,就算是魏颉这种对珠宝首饰一窍不通的大老爷们,一眼也能看得出来,那必然是相当值钱的物事,别说随便什么吃的了,就算是拿着它去最昂贵最顶尖的大型酒楼里美餐一顿都绰绰有余了。

“用不着,你这簪子自己收好,我给你吃的便是了。”魏颉拒绝收下那根尤为珍贵的青玉宝簪,从自身行囊里取出了那个用油纸紧紧套着的肉饼包裹,从里头取了一个肉馅的滚圆大饼出来。

却并不直接递上去,而是吝啬的小小撕下了一块,递到了那个显然已饿急了眼的怀孕姑娘面前。

衣着穿戴均不便宜的瘦弱女子先是在原地愣了一下,不知眼前这个红绸年轻人此举究竟是何意,但由于肚子实在太饿了,没忍住强烈至极的食欲,问都不问,一把接过男子手中的那小块肉饼,塞入嘴巴里,囫囵吞枣般咽了下去,嚼都不肯多嚼一下,让小饼块顺着唾沫麻麻溜溜的滑入了腹中。

魏颉又用手轻轻撕下了很小的一片肉饼,淡然道:“不是我抠门舍不得给你吃一整块,而是我看你都饿成这副模样了,若是一大块塞到你手里,保不住要狼吞虎咽的吃下去,万一噎住了怎么办?我这儿可没白水给你喝,别到时候,饿都还没饿死呢,反倒给吃的噎死了,那死得未免太过憋屈,一尸两命,我这个帮忙的,好心反而办了坏事,那可不成。”

彩裙女子这才知道了他的一番良苦用心,“嗯嗯”了两声,再度接过第二个小饼块,快速吃进了饥肠辘辘的肚子里面。

就这样,一小片一小片的,魏颉将一整块纯精肉馅儿的大饼喂给了那个快饿昏饿死的年轻姑娘。

“怎么样,肚子舒服点了么?”魏颉柔声问道。

脸颊有些微凹的细瘦女子点了点头,“好多啦,多谢公子,那个饼……还有吗?”

魏颉哈哈笑了一下,打开油纸包裹,回应道:“有的有的,还多着嘞,还剩七个呢,你慢点吃,不着急,噎着了就不好了。”

刚才差一点儿就饿昏过去的怀孕女子道了声“好”,拿过第二个完整的肉饼,瞥了眼好心的年轻公子,开始小口小口的啃食了起来。

魏颉也快速看了一眼女子腰间绸带里缠着的那柄,尾部系有淡黄色流苏的玉鞘宝剑,他虽不懂首饰玉簪之类的物事,但对此等玉剑的品质还是能够瞧得出来的。

作为体蕴剑丹的剑修,魏颉对每一柄剑往外散发出来的那股子独到气机天然敏感,修为境界越高,感知得便就越是清楚。

红绸年轻人身为堂堂五阶脱俗境剑修,虽隔着一定的距离,却也能明显感觉出来,那部分从鞘刃缝隙中钻出来的气息非同一般,与自己那柄红等剑胚朝天阙的灵气流转颇为相似,心下颇为好奇,但又不方便直言不讳的询问宝剑的品质种类,只好从最基础的问起,开口道:“不知姑娘芳名?又为何会跑来这里?你肚里孩子的父亲呢?”

为了回答魏颉的这一连三问,彩裙小女子使劲儿将嘴里最后一口饼咽了下去,腹中垫了点东西,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精气神,连说话的嗓音都有了明显的提高,“我叫沈笛,笛子的笛,我在这里等人。”

“等什么人啊?是这孩子的父亲么?”魏颉继续发问。

姓沈名笛的纤瘦姑娘眉眼弯弯一笑,表情甜蜜如含糖浆,她重重点了点头,道:“是的呀,他不仅是我肚里孩儿的爹,他……他还是我的盖世英雄!”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在何处? “盖世英雄?”魏颉对这个称号莫名的有点兴趣。

“对啊,我的盖世英雄!”身着白紫色绣彩小裙的沈笛低头一遍遍揉着小腹,“我的盖世英雄,他会脚踏七彩祥云,手里呢,则会提着慕容击筑那狗贼的脑袋,英姿飒爽的飞过来娶我回家!”

魏颉十分尴尬的歪嘴笑了笑,心道:“这姑娘怎的大白天说梦话?”

红绸剑客眨巴了几下眼睛,问道:“你那个……盖世英雄,叫什么呀?”

“他姓林,叫林明。”沈笛脸上露出热恋期少女才会有的羞涩表情,“他是我师兄,更是我师父林东升唯一的儿子,我们暮云剑派未来的顶梁柱!”

“暮云剑派……”魏颉重复了一遍这个门派的熟悉名字,“你们是中原淮南道的剑道修士?”

“对呀,你听说过我们剑派的名号么?”沈笛顿时便来了精神,“我们暮云剑派是上上届烟霞山星斗大会的前四强,那个光荣战绩,就是我师兄他一人一剑打出来的!厉害罢?”

魏颉违心应承道:“前四强啊,那确实还不错……对了,你刚刚说慕容击筑?那是何人啊?”

“慕容击筑你都不知道?他是天烛国八大州府持节令之一,被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委派任命,负责统管天狼府广陵、止息、碎肉三大城池。”怀有身孕的女子沈笛满脸骄傲与自得,“明哥哥让我在这易水河畔等着他,他跑去少咸山碎肉城里刺杀慕容击筑了,待他凯旋而归,到时候,他就会一手提着天狼府持节令的脑袋,另一手拉着我,带我回暮云剑派,拜堂成亲,喜结连理!”

沈笛说着就拔出了腰间那柄系有淡黄色流苏的玉鞘宝剑,甜滋滋道:“这是他送给我的宝贝,属于蓝色品级的剑胚,名叫‘转玉盘’,和他的那柄同为蓝等剑胚的‘溢清寒’是一对阴阳鸳鸯剑,剑名的来历是一句诗——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魏颉淡淡笑了笑,“这名字起得挺好。”

“可不?”沈笛得意洋洋,“我明哥哥待我可好了,看到我剑柄处的这条黄色剑穗了吗?就是他专门给我系上去的,说是这样会更好看,更彰显习武之人的华丽风采,他还说等哪天剑穗沾了血,弄脏了,他就会亲手为我再换上新的流苏,只要有他林明在一天,我的剑上就永远会有干净漂亮的流苏。”

沉浸在幸福甜蜜中的沈笛浑不顾形象,大咧咧的抬起一只脚,“还有啊,你看我的这对小鞋,好看吧,上面的所有花纹都是我明哥哥一针一线刺出来的,可用心了,他说他为了给我绣这双玲珑鞋,足足熬了好几个晚上呢!”

魏颉看了眼那对外观精致且做工巧妙上乘的绣花鞋,由衷称赞道:“一个练剑的大男人,能刺出这等高超的手艺,确实是不容易了啊!”

沈笛又将蓝等佩剑转玉盘别回了腰带上,手法轻柔的摸了摸自己凸起的小肚子,脸上洋溢出母性的灿烂光辉,“现在我肚子里已经有了明哥哥的骨肉,奉子成婚,拜堂什么的要紧事情再也不能继续拖了。但他说在和我成亲之前,要去先办一件大事,那就是亲自割下北方天烛国某位持节令的脑袋,作为我,还有我们那未出世的孩子的礼物,于是我便跟着他一路北上,来到了这里,他跟我发誓过的,一定可以马到成功,只要我在易水河畔一直等着他就行了……”

魏颉听到这儿,眉头不自禁锁了起来,忍不住发问道:“刺杀天狼府持节令这件事,一共有多少人参与?”

“就我明哥哥一人啊。”沈笛一脸迷惑的回答道。

魏颉登时大感头皮发麻,嗓音也跟着提了上去,“什么?一个人?!你是说你的明哥哥一个人跑去碎肉城刺杀那个什么慕容击筑,然后你在这儿等了足足两天多,饿得头昏眼花了他都还没回来?”

沈笛睁大眼睛,道了句:“对啊,怎么了?”

“我的天,你这心也太大了吧?!你可知道你的未婚夫跑去做什么事了吗?那可是刺杀堂堂天烛国一府之主啊,你知道光是单单一座碎肉城里,就有多少难以计数的强大兵力吗?”魏颉震惊的瞪圆了双眼,“我还当你们整个门派精锐都集体出动了呢,那才勉勉强强可能有些胜算,合着居然就他一个人?这不是自投罗网,上赶着跑去找死了吗?!”

沈笛摆了摆手,一副轻松无压力的模样,“哎呀,你多虑了,我明哥哥他现在肯定没事,他可是当年星斗峰上星斗擂的前四强,修为高着嘞,不用担心他的。而且我刚才都说了,我腰间的这柄转玉盘和他的溢清寒是对阴阳鸳鸯剑,一阴一阳,彼此意气相互牵连,一旦他的佩剑离了身,剑胚灵力远离了本命宿主,我这边也是可以清楚感知得到的,现在既然两两安好,那便说明我明哥哥他一点儿事都没有……”

魏颉神色仍是严肃已极,“那也只能说明,你明哥哥目前至少作为武器的剑胚还没有离手,但这也不能代表他个人完全没有危险吧!”

沈笛刚准备说“没事的”,却忽然被易水相逢的红绸年轻人魏颉一句话给噎住了:“他若当真平安无事,为何会舍得让你在这里不吃不喝,苦等到现在?”

肚里怀着林明孩子的沈笛听完这句话后,愣了片刻,连忙帮着未婚夫解释道:“他肯定是觉得我要肚子饿了,一定会去附近的市集上买东西来吃的,不会亏待自己,哪成想我会那么不知变通,一直在原地躺着等他回来,接连等了快三天,到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才意外发现已经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了……”

魏颉凝视着沈笛略显惶恐惊慌的眼神,不依不饶的追问道:“他可是你未婚夫啊,应该很了解你才对吧,为何他连要去多少时间都没准确告诉你,就一走了之?你肚里还怀着孕,身子本就孱弱,为何他临行前都没有特意叮嘱过你,饿了要去买东西吃,困了要去住酒店,别亏待了自己?他如若当真似你说的那样爱你入骨,怎么可能连这些最起码的点都没有考虑到?既然他要一连离开那么久,早就应该把你安置在城中的舒服客栈里才对吧,你一个孕妇,天寒地冻的,就在江边这么枯等着……”

魏颉顿了顿,沉着嗓子,问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残酷问题:“傻姑娘,你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沈笛失声“啊”了一下,但立刻又将脑袋大力摇晃了起来,妄图让那种不吉利的想法彻底离开脑海,她红着眼睛紧紧看着魏颉,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大声叫道:“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明哥哥他那么爱我,他送我蓝等品质的剑胚,在剑尾帮我系了条流苏,送了我他专门亲手缝制出来的绣花小鞋,我肚子里面还怀了他的后代骨血,他没理由抛弃我的!我师父林东升,也就是他爹,还有剑派里其他的人,男男女女,他们都是很喜欢我的,师父之前还特地给我煮了一大碗补身子的乌鸡粥,说要让我给他生个根骨好些的乖孙儿……你别在这里信口开河、挑拨离间了,我是不会信你的话的,更不会去质疑我的明哥哥,他可是我要用尽一辈子好好陪伴的人,我这个做妻子的,怎么能不信任自己的丈夫,反而去信一个不怎么熟的陌生人?你若再说我明哥哥的坏话,我可就不领你请我吃饼的情了!”

魏颉无趣的撇了撇嘴,“我没说你明哥哥的坏话,我只是在帮你分析而已,既然你觉得你未婚夫绝不可能辜负你,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见魏颉含笑卖着关子,孕妇沈笛焦急催促道:“你快说呀,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什么?”

魏颉转过头去,望向那条被黄昏夕阳光辉映照得满是潋滟波彩的拒马长河,肃声说出了那个他自认为唯一的可能:“你的未婚夫林明他,眼下极有可能被困在了某处,虽那柄蓝等品级的佩剑溢清寒尚在手中,但是却难以脱身,没办法折回易水这边来找你。”

“别跟我讲你的明哥哥武艺有多高强了,他再强不是也才只有星斗擂前四强的水平么?不瞒你说,那个星斗大会我也曾参加过,就是去年九月十五的那一场,我跻身至了二强,如若没人出来捣乱的话,搞不好我一举夺魁,拿下擂台冠军都不是没有希望。然而即使换成是我,孤身一人闯入碎肉城,去暗杀一个手下兵卒扈从无数的州府长官,都是件极度困难艰险的事情,九死一生,绝大概率要把性命交代在少咸山上……”魏颉郑重其事道,“沈笛,我正好要去少咸山碎肉城,你若能信得过我,便跟我同行,我帮你去找你未婚夫。”

腰间配剑的瘦弱小女子沈笛兀自犹豫不定,不知到底该走还是不该走。

魏颉见其仍然踌躇不决,又道:“你如若信不过我,也无妨,我一个人去碎肉城便是,你就继续待在这里等着吧,包裹里剩下的几个肉饼子可以全部给你,当然,既然你如此不信任我的话,那我也就没什么义务,费力不讨好的帮你,去找你的那个明哥哥了。”

心系未婚夫林明安危的沈笛一咬牙,高声喊了出来:“我陪你同去就是了……我丈夫他倘若真的遇上了什么危险,求你一定救救他,我们整个暮云剑派都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魏颉瞧着面前这个总算是迷途知返了的彩裙女子沈笛,眯起眼睛道:“你这女人啊,倒也没傻得那么彻底,还没到那种油米不进的可悲程度,还有的救,行,咱们这就奔着少咸山去罢!”

年轻剑修冷不丁想到了有趣的事情,“噗呲”一下笑出了声音,心下暗道:“老石问我喜欢哪种类型的姑娘,哎,什么类型的都好啦,总之千万别是这种,脑子明显就不太灵光的傻姑娘就行……”

当其头脑中闪过“傻姑娘”三个字的时候,魏颉脸上的笑容瞬间便即凝固成冰,只因他的眼前在那一刻,快速闪过了一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穿有葱绿色衣裳的活泼少女形象。

如今已改穿鲜红绸缎的弱冠年轻人神色恍惚,他仰头遥遥望向西方的无边天空,喃喃细语道:“小萝卜,你现在在哪里啊?记得学聪明点,别再整天犯傻了,大哥哥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要照顾好自己啊,我再努努力,一定会找到你的……”

一身蓬松彩裙的年轻准妈妈沈笛两手搭放在有了幅度的腹部,同样也在远望着苍茫西天,腹中怀胎的她眉宇间堆满了愁丝,轻声祈求祷告:“老天爷,求你了,千万不要让明哥哥有事,千万不要!我愿意少活十年,二十年也行,我只希望他能平安……”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人在何处?

第一百八十八章 扛枪 虽未真正意义上过门,嫁入林家为妻,但彩裙女子沈笛也确实可以算作是名有夫之妇,且其还腹中怀有身孕,不多时便要为人妻为人母,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出于避嫌这一目的,魏颉自己主动背上了不算特别沉重的行囊,然后大大方方将马鞍处的舒坦位置,让给了体弱易累的孕妇沈笛,自己则牵着缰绳,一路步行。

魏沈二人,一个马下一个马上,顺着易水河逆流而上,往西北方向快速赶去,实在慢不得,当下已是晚间黄昏落暮,若是再耽搁上一段时光,天完全黑了,就不好渡河上山了,到那时没地方住店留宿,一男一女在山里摸黑行路,其中一个还是有未婚夫的孕妇,那可真是尴尬至了极点,光想想就让人忍不住狂抓头皮,脑壳发痒。

来到拒马河的上游平缓地段,徒步而行的魏颉又破费了些许钱财,雇了船家,开船载着两人一马,驶过了那条曾有大禹太祖皇帝横刀立马、天下第一刺客作别知音挚友的著名长河易水。

来到河对岸后,依旧是魏颉负责辛辛苦苦牵马,沈笛在鞍背上舒舒服服坐马,兴许是觉着年轻人魏颉这一路,有马不能骑确乎有些可怜,尚未嫁入暮云剑派林家的沈笛不止一次出言邀请,希望魏颉也能骑乘上来,和自己一前一后坐着也无甚么不妥之处,用不着如此避讳忌惮,她不怎么意那些事情的。

魏颉却接二连三的直言拒绝,表示自己说了不坐那就是不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劝都没用。

男女同骑一马,路途颠簸,难免会有些无法自控的肢体接触,举止行径出现不当之举,即便作为女性的沈笛毫不介怀,魏颉自己心里也多多少少会有点膈应,只因这能让他没来由的开始回忆过去,想起那个爱穿石榴红裙子,一曲唱罢可引群蝶飞绕的小丫头许灵霜。

年轻人不同中年老年,满身血气会相对更加旺盛得多,而又恰好修持定力的本事有所不足欠缺,很容易就把控不住自己,出于种种热浪情愫,做出些不计后果的干柴烈火“胡来”之事,要不怎么会有“年少轻狂”和“年轻气盛”这两个不怎么好的成语说法呢?

昔日在那座人间仙境般的盈盈湖盈盈岛上,是魏颉身不由己,白衣仙子沈腰主动缠绵,你情我愿,这才有了那一场共赴巫山云雨的幕帘欢爱,男女倒凤-颠鸾,不知天地为何物。

而在玎州彩菱城的满月楼里,和西湖南斗派掌门孟长生独女孟幻发生关系,却是魏颉太过年轻气盛,被强烈欲念冲昏了头脑,失去理智,自己先行一步提出来的交换条件,让“大”女子孟幻用“肉体”来兑换一次免费杀人不还手的机会,这既是彼此双向平等的交易合作,又是单方面的强买强卖,由不得买方不买或是卖方不卖,且概不赊账,概不退款,买定便即离手。

这两次难登大雅之堂,会被某些古板教条的老者唾骂作是“不知廉耻”的白日荒诞,前一次出现时,魏颉作为陷入了销骨迷魂阵内的“弱势群体”,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和争斗的余地,其实只要稍微设身处地想想,就可以快速理解,被一个天下无敌的九阶止境陆地尘仙死死压在身下,五感几乎丧失,脑海一片空白,唯有“性”之一事充斥大脑,如此绝险处境,试问这世上又有几人能逃脱得了呢?

想必就算是堂堂定力绝强的三教圣人来了,面对盈盈仙子沈腰的猛烈进攻,都不一定能镇定自如并全身而退,更别提魏颉一个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了,天性一经解放,哪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那个让人脸红的事情发生时,魏颉青衫佩剑白马潇洒,孑然一身恣意闯天地,尚还不认识善唱滇戏的红裙少女小霜儿。那会儿的他,就算再荒唐放肆十倍百倍甚至千倍,其实都无甚大的干系,自从父亲魏魁战死碎肉城后,这世间就再没有谁说出来的教条规矩,是魏颉这个做晚辈的,必须要听必须要遵守的了,男人走四方,无拘无束,且自逍遥没人管。

然而第二次,在彩菱城满月楼中的那番震动异常激烈的胡天胡地,熊熊烈火伴结冰干柴,汪-洋海中快活游一遭,却是切切实实被身处隔壁修习内功的小丫头许灵霜给尽收耳中,自始至终都听得那叫个一清二楚,点滴不漏,甚至连最后,魏颉给南斗派镇派法宝酩酊改名为“醉卧美人膝”这件事都被许灵霜听去了,就连哪怕半点儿羞于启齿、惹人面红的小秘密都没能留下,两人离彻彻底底的“坦诚”相待,不过是仅隔了薄薄的那么一层酒楼墙壁而已。

所以那日在燕鸣关城头之下,当红裙少女许灵霜终于愿意戳破了那一层窗户纸,打开天窗说亮话,告知魏颉其实自己什么都已知道,只是故意装得不知道的时候,年轻剑修魏颉整个人便当场化成一具石膏雕塑,呆若木鸡,被言语震惊得头脑嗡鸣不止,不清楚究竟该如何自处、如何出言回应,无地自容到恨不得一剑劈出条能塞人的地缝钻进去,好避一避那个朱丹裙小丫头质问别人时,那双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含泪美瞳。

那层所谓的“窗户纸”一旦被捅破,那么就算许灵霜自己不主动离开魏颉,魏颉也没有颜面和资格继续待在小霜儿的身边了。

更何况他是在明知道许灵霜喜欢自己的前提条件下,居然还恬不知耻的打算直接破关入天烛国,去北方各地寻找卜倩。

这个世上,有哪个自尊自爱的女孩子,能接受得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带着自己,当着自己的面,跑去见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亲热?

魏颉自然也不晓得无涯真人徐行曾在漆竹林里给过许灵霜一句有用的“道理”,那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句出自徐行《南华真经》里的道门真理,极其适用于青年魏颉和少女许灵霜之间的扭捏关系。

魏颉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结伴而行的许灵霜,即便如此,魏颉在长江船头的烤鱼篝火旁,仍是忍不住想要凑近亲吻小霜儿的情致冲动,而未经人事的许灵霜也完全未做抗拒,如果没有被封印长江百年的江河鬼神俞肥突然冒头打断,那么懵懵懂懂的朱丹裙少女必然已经半推半就,将自己的美好初吻贡献出去了。

那样的话,等需要割舍掉这段感情的时候,只会更痛苦、更难受、更难以自拔,以致陷入更恐怖更要命的深渊漩涡之中,万劫不复。

两人的关系与其再这么不清不楚的互相纠缠下去,还不如当断立断,在犯下更巨大且难以弥补的错误之前,直接给它断个干净,就此扭头别过,天涯不见,相忘于江湖。

燕鸣关别离少女许灵霜后,弱冠年轻人魏颉的整体精神状态无疑低落消沉了甚多,少了一个平日里说话聊天的伙伴这还只是最次要的,魏颉难受懊悔的主要点在于,他发现自己这个王八蛋竟然是因为过于“风流”,不够尊重女性,不够洁身自好,才会导致将最好最乖最善良最需要依赖的小霜儿给失去了的。

有些人或事,拥有的时候你绝不会珍惜,唯有等到它彻底没有了,离开你的世界了,那份追悔莫及的懊丧情感才会若潮水般汹涌而至,而那时注定将回天乏力,除了一个人默默消化苦楚以外,貌似压根就找不到轻松解脱之法。

感情上的苦难,不弱于世间的一切苦难。

所以,为了不再发生“小霜儿落泪离去”,这样凄苦无状的人间悲剧,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魏颉决定至少这一年内,不和自己不喜欢、不愿负责的女人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哪怕碰一下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都要尽可能的避免!

既然之前已在长公主山巽风宫里当过道士了,那现如今,不妨再自发性的当一回“和尚”。

别的不说,就俩字儿——“禁欲”!

一路往西北赶去,望山跑死马,此地距离少咸山其实距离不小,路途中,魏颉果真没有跃身上马,于马下牵绳行走,和有夫之妇沈笛保持着半臂的安全范围。

黄昏傍晚,天光尚还没有完全散去。

天狼府少咸山脚下的那片闹市却已是灯火阑珊,通明似白昼。

北方蛮族龙蒙在各种民风特点上面,均与南面中原大禹王朝的老百姓有着不小的差别,出入显著,具体表现在衣食住行等等诸多方面,比如说市集的阶级分别。

天烛国的商街闹集分为金、银双市,两种市集以金银称号划分等级,顾名思义,金市所售卖之物价格皆十分昂贵,而银市兜售的物品则格外低廉便宜,两者阶级划分显著,金高银低,金贵银贱。

就算是银市中最值钱最抢手的物事放至金市去买,也基本很难入得了那些有钱人们的眼,必定算不上甚么有用的宝贝货色,顶天儿了就的给你多打两眼瞅瞅,若实在品质够高、物件材质够好,冷不丁被人买去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绝大多数时候,东面银市的东西摆至西面金市去,那就跟垃圾桶里的破烂玩意儿放到饭桌上一样,极易遭人嫌弃恶心,普遍如此,罕有例外。

要不然怎么会有,富人一金壶、穷人一银山的古怪说法存在?

此言之意便是,有钱人家喝茶用的一个小小金制茶壶,拿去兑了大量雪花银两,全部堆放至那些穷苦人的家中,就是一座这辈子都再也吃喝不愁的小型银山了。

金市与银市紧密相连,西金、东银,中间有一层用作象征性的关卡隔断处,可随意通行,设不设置此关本来就问题不大。

富人绝不会屑于去逛位于东边的银市,而穷人衣着平庸破旧,谁愿意打肿脸充胖子跑去金市里面摆阔?要知道,那边一个约莫只有拇指大小的精巧物件,就够寻常人家吃穿用度,舒舒服服花个好几年了的!

今晚少咸山脚下的金市银市都特别热闹,人头攒簇,拥拥挤挤,不论富贵还是贫贱,有钱还是没钱,男女老少,贩夫走卒,皆齐聚在了两市的交接隔断处。

在此地,于数个时辰前搭起了一个高台,台上有一杆由几名士兵合力抬将上来的威武长枪。

那杆丈余长枪通体上下镀有一层尤为夺目的浓厚黄金,尖头朝上,笔直立在高大台子的正中央,锋锐枪头在周遭明眼灯火的照射之下,反光折映出十分晃眼的亮度,恍若神兵天将的降魔法器,堪称霸气外露,悍然无双!

这原是天狼府持节令长官慕容击筑近期想出来的一个游戏“乐子”,或者说是,某种招募人才为己所用的特殊方式。

扛枪。

凡参与试炼者,都需要硬扛着那杆分量绝不低于两百斤的巨型金枪,中途不能放下来休息,以两市中央分界处为起始点,先从隔断点往西徒步出发,扛着巨枪抵达金市的最西端后原路返回,然后再往东行进,到达银市最东面后,再度步行回到最开始的位置。

这样一来,就等于是说要求挑战者肩扛两百多斤的鎏金长枪,走两遍金市银市东、西全部距离,而光是一遍所须走的里程就不会少于二里,一遍有二里地,连走两趟那就是四里,这么长的距离,还要扛着如此之沉的一根东西,此番试炼难度之大,真是匪夷所思,不亚于登天!

当然作为成功完成这等绝难试炼的豪侠勇士,不仅能受到众人的崇拜与仰视目光,还可以获得极为丰厚的奖金,以及晋升为南院大王耶律镇江麾下直系部属的大好机会,从此飞黄腾达,此生不愁。

报名者极众,然而就连能抱起那杆长枪者,都寥寥无几,更别提扛着枪杆连走两趟金银双市了。

勉强有几个浑身肌肉鼓鼓囊囊的伟岸壮汉,龇牙咧嘴的斜抱着金漆巨枪,龟速向西慢步而行,而就连金市的西面尽头都还没走到呢,就已是气喘如牛,胳膊上、大腿上、脑门上青筋凸起,双瞳暴绽,细密血丝肉眼可见,基本上出现这种窘迫的状况,就说明他已坚持不了多久,马上要放弃了。

最好最好的一个记录,也就是某位身高将近九尺的彪形大汉,横着双手捧枪,意志力极强的硬生生走了西面金市一个来回,待他行至初始点的时候,两臂筋肉似铁般僵硬发酸,血液严重循环不畅,终于再也扛不住痛苦,把亮眼金枪“嗙”的一声摔放了下去,卸货后整个人瘫坐在地,大冷天汗如雨下,眼神发直,形同虚脱。

天色逐渐昏暗,山脚下变得黑黢黢不见光彩,而金银两市的民间灯火依旧亮堂,北方天烛国一向都夜不闭市。

人来人往,金市银市商贸繁华,你买我卖从不断绝,各取所需,钱财交易如流水。

富人所购之物往往奢华而不实用,穷人买入的物件则总是价格既低,又十分经久耐用,富人嫌弃穷人的东西和一堆破烂没什么区别,穷人则鄙视富人们脑子都有坑,傻兮兮花那么多钱买那种中看不中用的垃圾。

两者互相看不上对方,也理解不了彼此的生活模式,价值观迥异,以至于双方阶级代沟之大,就如同剑圣嬴秋在阳关大平原上斩劈出来的那条千丈沟壑,深不见底,无可逾越。

在大量的魁梧汉子陆续挑战失败后,有胆子上台来的人逐渐减少,围观看好戏的市集百姓也一点点散去,再不复初始时的那份兴奋激动和高涨热情,气氛直线下降。

到后来,台下观众已少得可怜,负责此次招募高手活动的官兵见群众们的积极性愈发降低,同样大感无聊无趣,觉得今晚恐怕是没人能顺利完成那一场慕容大人专门安排的“试炼”了。

喏,一鸣惊人的宝贵机会已经给你们了,是你们自己不中用啊,没能抓住,任凭高升的机会白白溜走,这可怪不得任何人!

就在高台一侧的狼蛮族士兵们迷迷糊糊,一个个都快等得睡着了的时候,有一个身穿鲜红华丽绸缎的八尺年轻人,步履稳健,走着台阶一步一个脚印,踏上了那座位于金银两市中央地段的巨大高台。

腰间悬佩双剑的俊气年轻人很快便来到了台上那杆沉重金枪的旁边。

尖头朝天,穿红绸戴佛珠的年轻剑客单手握住枪杆,面部表情风轻云淡,仿佛在办一件再普通再寻常不过的蝇头小事,何须多言赘述?

不见其有任何发力动作,那杆分量远超两百斤、直逼三百斤的威武金枪竟然已离开台面,被头戴斗笠的年轻人轻轻松松举了起来。

仅用一只手便举起镀金巨枪的青年男子微微一笑,就那样将丈余长枪扛在了自己的肩头。

台下有幸目睹此情此景的百姓们尽皆瞠目咋舌,几乎所有人都发自肺腑的深切觉得,红绸公子单手提枪并以肩扛枪的那幅霸气场景,是他们这辈子中见过的最风流倜傥、英姿卓绝的画面。

令人毕生难忘!

第一百八十九章 敢怒而不敢言 少咸山脚下。

金市银市交界分割处的那座高台之上,有个头戴斗笠、身穿红绸的年轻剑客以极度潇洒脱俗的放松姿态,轻描淡写举起了那杆远超两百多斤分量的镀金长枪,并如握无物般的将沉重巨枪扛在了右侧肩头,仿佛他肩膀上压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将近三百斤的金枪,而是一根没什么重量的轻飘木棍,毫无压力,单手即能拿捏。

脖子上挂了串红豆色定心佛珠的斗笠年轻人挺胸立于高台中央,睥睨四周,发现台下百姓们那份崇拜敬佩的夸张眼神,对此他甚感受用,那张俊秀超群的脸上,浮现出自豪快乐的神色,心下暗道:“想不到装高手的门槛都已经这么低了么?我不过是扛了根稍微重那么点儿的金枪而已,竟然就能收获如此多的注目礼……那他们若瞧见我那日,脚下以飞剑作阶,自悬崖顶端落入峡谷的那一幕,还不得把我当神仙供奉起来?”

魏颉并不知情的是,其实早在那日玎州礼阳城,他以坚韧无双的青龙体魄,硬扛数百官兵一盏茶时间的狠厉劈砍后,就已有不少平头老百姓将其看作是那天庭神明下凡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魏颉以西域胡人那副金发金须的怪异模样视人,外貌瞧起来绝然没有似今日那么风流洒脱罢了。

世间强者即使是在自古推崇“以和为贵”的中原大地,都能得到那般程度的追捧仰视,放到素来嗜血尚武的天烛国地界,修为高超之人又该享受到怎样不凡的待遇呢?

答案在这一刻揭晓。

看着台上那名红绸年轻人以肩负重、单手扛枪的霸气姿态,原本已明显下降的气氛热度一下子暴涨沸腾了起来,台下围观的天烛百姓或大力鼓掌,或振臂欢呼,呼声高亢而激昂,叫人听了便浑身热血澎湃,恨不得在原地对着空气“嗙嗙”来上两拳,以抒发满腔难以遏制的豪情胸臆!

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负责此次招募活动的官府士兵,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极度激动亢奋的神色,就好似扛起了那杆鎏金长枪的并非身为陌生人的魏颉,而是他们自己一样。

瞧着高台下面那些宛如打了鸡血似的闹市群众,魏姐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血性”。

可以预见,像这样的民族、这样的国家,一旦真正打起仗了,到了全民皆兵的关键时候,到底该会是何等的悍不畏死,何等的所向无敌!

这恐怕就是这座少咸山碎肉城如今之所以会被规划入北方天烛国版图疆域的原因了。

狗屁一般的怀柔德化策略是没有半分意义的,要想让一个人、一个民族乃至一个国家沉浮沦陷,唯有使用暴力,用铁血手腕和足够硬的拳头来讲“道理”,这样讲出来的道理才会有人愿意去听!

年轻剑修魏颉心念移动,改用双手把持金枪,将力拔山兮气盖世之拔山拳法的发力基础,与魏家枪法之运劲技巧两两结合,以极度行云流水的顶尖身姿形态,耍动起了那杆通体镀金的英武长枪。

金枪晃眼,魏颉招式动作如鱼得水,变幻扭转间几无任何停滞凝堵的迹象,流畅至极,眼见台上那名红绸年轻人舞枪时竟变得愈发帅气霸道,“舞台”之下的欢呼雀跃声更加炽烈,百姓叫喊之声已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

魏颉手中那杆长枪的金属枪头与高台台面发生激烈摩擦,倏然间产生了高温火焰,“轰”的一声,锋锐枪头瞬时便被熊熊烈焰所紧密包裹,本就威武似仙家兵器的锐利长枪,在那一刻恍若凤凰浴火涅槃重生,真正神圣无限,凡人敬仰得五体投地!

擦枪走火!

那袭红绸疯狂且恣意的甩动火焰长枪,枪势固然绝伦,火势则更是惊人万状。

魏颉脚步扭转连带腰身,融合司徒鲛的引水诀和阮苍龙的胆气神通,不可思议的拉出了一条极长极粗的烈焰火龙,眨眼间,烈火喷薄直奔上空而去。

本命真气递送外泄,狰狞带角火龙骤然离开长枪枪尖,如蛟龙奔离水面,龙吟啸天,场面之惊世骇俗,无疑已到了足可写入说书条目里面的水平!

在享受够了台下观众们的注目礼和赞赏眼光的魏颉收束招式,再度换用单手握枪,力从根起,转髋拧腰带肩,那杆已经没了滚滚火焰附着的沉重金枪在年轻人的猛力投掷之下,如标杆一般挟风呼啸着飞了出去。

这正是魏家枪法中杀力最强、投掷范围最广的掷枪破竹势,一枪掷出,势如铁骑凿阵,长驱破入,直捣黄龙!

昔日在锦瑟城金梁王府内的春心池上,白袍玉面的儒将东方梧桐就是用的这招,轻松射死了前来刺杀藩王嬴昆的裘家连体两兄弟。

分量几乎要达到三百斤的丈余长枪破空而飞,在数百丈远的距离之外才堪堪停了下来,尖刺枪头倾斜着深插入地面,几乎有一大半都陷进了土里,魏颉这一掷所带来的冲击力有多么雄壮可想而知。

这回围观看戏的天烛国百姓们,可当真是把魏颉当成天庭烛龙转世般的至高英雄级存在了。

那么大的一条庞然火龙,那么重的一杆长枪,说扔就扔出去了,而且一扔还扔得如此之远,一眼望不到尽头,凡夫俗子怎么可能做得到?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试问被那样的一根火龙长枪射中胸膛,这世上有谁能安然无恙?这不是天下无敌是什么?

如果人人手里都拿有几束高香,那魏颉今日非得好好受用一顿“香火情”,才能脱身得了了。

负责今日这个活动的那些天狼府官兵们也都纷纷凑了上来,殷勤询问魏颉名姓,并想要将这位年纪轻轻的好汉壮士引荐给镇守碎肉城的持节令长官慕容击筑。

长身玉立在高台之上的戴笠年轻人闭口不言,他对此事表示极度的不屑唾弃,毕竟魏颉这番前来异国他乡为的就是能多杀些狼蛮族胡人,以砥砺淬炼心境,想不到这会儿居然还有狼蛮士卒反过来邀请他去加入天狼府长官的部下,投递叛变,做与虎威韩骧那厮一样可耻可悲可恨可杀的卖国贼……这个笑话,其实一点儿都不好笑!

魏颉低着头,面色铁青,只是有斗笠遮掩着,不易察觉到他的神情有多么僵硬糟糕。

如若那些官家士兵得知了眼前这名使枪如有神助的青年公子,乃是当年那位战场所向披靡,杀得耶律镇江大败、吓得耶律巫沉北逃的狼煞魏魁的亲儿子,他们的脸上又会露出怎样震撼到头皮发麻的诡异神情和激烈无伦的反应来呢?

魏颉斜着眼睛瞥了凑近上来的那几个家伙一眼,嗓音带冰,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说道:“我这人有点脾气,不爱给人当狗,你们另请高明去吧。”

听得此番无礼至极的言论,走上前来的十几名狼蛮官兵都明显不乐意了。

十几个装束严格统一,腰间配挂圆月弯刃的魁梧兵卒将红绸剑客团团包围了起来,势要与之讨一个合理的说法。

“你倒是说说,什么叫不愿给人当狗?你是在说,我们都在给慕容大人当狗吗?!”

“无论如何,你今朝非得给我们,一个解释,否则休想离开这里!”

“你可知在天狼府,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加入我们慕容大人的麾下吗?这么一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儿落在你的头上,为何不好好珍惜?丢掉了,你会晚上睡不着的!”

魏颉被他们一通叽里咕噜半胡半汉的怪话,吵得头脑发昏发胀,委实烦躁难安,也懒得君子动口不动手,抬起一脚就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狼蛮壮汉给狠狠踢飞了出去,挨踢者倒在地上后才开始兀自呕血不止,很快便因剧痛而昏厥了过去。

心情勉强变得舒畅了的魏颉轻哼一声,优哉游哉大模大样地走出了包围圈,出来后立即扭过了身子,趁着剩下的几名狼蛮子还没追赶上来的时候,及时祭出了冰塞川雪满山两柄细小通灵飞剑。

深蓝、墨绿两条巴掌长短的小飞剑,就那样紧紧抵压在了冲于最前头的两名狼蛮士兵的脖子上面,但凡这两人往前冲的势头再快那么一点点,想必喉咙要害处就要被剑锋给生生割断了。

被飞剑控制住的两名狼蛮子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哪儿敢动一下脖子?两眼直勾勾朝下盯着那两柄细小灵气飞剑,害怕得连轻轻咽一下口水的胆量都没了,噤若寒蝉。

顺利实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魏颉通过冰塞川雪满山双剑威胁住了十几个胡族大汉,身穿鲜艳红绸的年轻人扬起下巴,冲着那十来名天烛官兵朗声道:“让我去投效你们的那个什么慕容大人?就他也有资格让我给他办事?真是痴人说梦!哦,对,那个复姓慕容的家伙,是你们天狼府的持节令吧,官儿倒是还挺大的,如果你们主子能腆着个脸过来求我,说要好好的伺候我,给我当奴才使唤,只要语气足够诚恳、态度足够卑微,那本公子也不是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同意收他当个端茶送水的下人。至于你们这几条连狗都算不上的狗腿子,我奉劝你们还是本分一点,识相一点,别什么人都敢拦,比如说我。本公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玉皇大帝来了都拦不住,就你们这几棵小帮菜,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阻我的道?这是嫌自个儿命太长了,想早死早投胎啊?如果不想那么早死,就麻烦他-娘的给我多长点眼力价儿,什么样的人能惹,什么样的人不能惹,给我分清楚看仔细咯,别浪费爹妈生的一对好招子,当个睁眼瞎!”

十余名佩刀士卒皆已丧失战意,只敢怒,却无一人敢言。

第一百九十章 落花踏尽游何处 魏颉将冰塞川雪满山两柄细小飞剑收回了袖中,即使脖子上已没了任何威胁,为首的两名士兵依旧呆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最大的变化不外乎就是有了吞咽一下口水的勇气罢了。

而立在他身后的十来名官府兵卒同样也是敢怒而不敢言,有那个为主子出气报仇的心,却没那么挺身而出拔刀砍人的胆,都希望能冲上去好好教训这个狂妄自大且口无遮拦的混蛋小子,但却没有与内心想法相互匹配的实力,忌惮恐惧于眼前那名红绸剑客的通天手笔和盖世修为,还有那首屈一指的“剑仙境界”。

记得数月前有两名中原的仙品剑修来到了黄龙府,两位剑仙,一个姓胡,一个姓常,皆是六阶凝丹境,一入天阙城,便即成为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的座上宾、堂上贵客,备受耶律大王器重,用“一步登天”来形容他们晋升速度之快都不为过。

天烛国有一条亘古不变的铁律,那就是强者吃肉弱者喝汤,更弱者只能活活饿死,龙蒙族的男女老少对待英雄级别强者的感情,那就永远只会是崇拜和敬仰,不掺杂其他,就是如此纯粹!

眼前这个衣着鲜艳华丽的佩剑年轻公子,竟然匪夷所思的也可以御使通灵飞剑,料想此人的修为境界应该和胡常二人差不多,也是六阶凝丹境,堂堂正正的仙品剑修。

天烛国少剑修,更少剑仙,所以一位六阶凝丹境的剑修,放在这座北方蛮夷的巨大国度里,那是要被当成无上神仙供奉起来日日朝圣、夜夜顶礼的!

那群腰配弯刀的精壮士兵虽人人俱有一阶筑身境的修为水平,但这一阶与六阶之间的差距,那可当真不是一般的大,堪称天上地下的云泥之别了。

如果说一阶筑身境修士能被看做是一只寻觅残羹剩菜的地沟老鼠,那么六阶凝丹境剑仙就是一头体格健壮的成年猛虎,一吼地动山摇,二吼万灵胆寒,三吼林中无声。那些地沟小老鼠就算拼尽全力都没法对人体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害,而山间猛虎仅是巨爪轻轻一拍,就能把人的天灵盖给掀开,这等杀伤能力对比,就是一阶与六阶之间的差异。

成者王败者寇,强者生弱者亡的铁血道理早已印刻在了魏颉的内心深处,这个准确来说连二十一岁都还没到的年轻人,对这个世界有自己的看法,从小到大,不同的年龄段看法也不尽相同,至少按照目前他的状态来说,认定这个世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凡事也有因果,不论是被杀之人还是被救之人,都有他们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一“关”要过,善恶循环只争来早或来迟,罕有例外。

这个世道不存在什么真理,有的就只有一颗拳头的硬与不硬了。

拳头不够硬,连街边打架斗殴都赢不了;拳头够硬,连一个国家都能被你颠覆了。

大禹王朝统一六国前,魏蜀吴楚韩齐六国的先后灭亡,就是这一“道理”血淋淋的铁证!

魏颉这么一个初出茅庐还不到短短一年,二十岁之前都没怎么正儿八经体验过江湖事的弱冠青年人,都能够轻易明白过来的道理,那群老油条似的狼蛮族士兵又怎么可能会不懂呢?

对于在官场底层饱受打压的可怜小兵而言,一般来说有两种人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一种是大腹便便,整体气质一看便知其显然是久居高位的贵族人士和商贾豪伐;另一种则是那类鲜衣怒马,打眼一瞧就知道身怀上乘武学的江湖高手和武林游侠。

前者可能不会很快就要走你的宝贵性命,可能会慢慢的针对于你,让你陷入无法脱身的艰难困境之中,直到被折磨得水深火热、生不如死;而后者一旦被惹不高兴了,那么你的人生也就算是直接抄捷径走到了尽头,那等武学大能若想杀你,那简直是与睡觉喝水一样在容易不过的事情,轻而易举,翻手之劳罢了,和碾死路边一只小臭虫并无多大差异。

十余名颇具血性气概,但还是觉得自己的身家性命不该这般草率便丢弃的狼蛮族士兵几乎在同时躬身抱拳,行了个江湖人的致歉礼,然后未等那个披穿红绸的年轻剑修说出“滚”字,便即麻溜自觉的整齐退步,旋即飞奔着离开了此地,头也不回,落难逃荒一般狼狈。

这处金银双市的中间交易隔断口,再无一名官家兵卒,只余下许多大受震撼的看戏百姓,以及一名连剑都没拔出来便赚足了面子的年轻剑修。

此时此刻,有部分围观百姓的内心想法是:“我滴个亲娘嘞,这便是仙品剑修的风采么?!未免也太帅气了些罢!老子要是也能随随便便驾御出通灵飞剑出来,那以后去大街上,还不得横着走晃着肩膀走啊?啧啧,这位年轻剑仙当真厉害,一柄飞剑还觉着不过瘾,居然一口气御出来两柄,那老子要能做到这份儿上的话,那和别人打架的时候,直接先飞一柄出来大杀四方,再让另一柄慢慢给自个儿剔牙,等牙缝里的脏东西都剔干净了,前头的敌人也该杀得差不多了。”

魏颉遣散一众沦为崇拜者的寻常老百姓后,简简单单在周边架子上扯了一个照明用的大红灯笼,再度牵过那匹后背驮着个彩裙女子的赤焰火龙驹,继续往少咸山行去了。

夜幕低垂,离开山脚下的那方繁华市集后,沿途再无甚么人烟踪迹。

他们虽一路紧赶慢,赶想尽一切办法节约时间,却还是没能在天黑前赶上山去。既然天都已经黑透,那么就无所谓了,反正手上有灯笼不至于要摸黑上山,魏颉对八骏图名马之一的赤骥非常信赖,笃定鞍背上的孕妇沈笛不至于会因颠簸失衡而不甚落下马来,于是也便放宽心,手牵缰绳缓步而行,借大红灯笼那份光亮,赶着山路。

半路上为了消愁解闷,魏颉和骑在赤马背上的彩裙沈笛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着,期间魏颉有问到沈笛作为淮南道暮云剑派掌门林东升的徒弟,剑术水平和修为境界究竟如何呢?

腹中怀胎的小女子沈笛略显尴尬的犹豫了一会儿,在魏颉的追问下,方才不得已如实回答,说她其实拜入暮云剑派连一年都还没不到,正儿八经练功学剑的时日甚至不足三个月,其他时间都用来和明哥哥谈恋爱了。

魏颉面带微笑连连摇头,衷心感慨有情饮水饱,原来女性为了追求爱情,当真是事事皆可抛啊!

后来两人聊到了林明送给未婚妻的礼物,沈笛表示自己的修为那么低下,拿着那柄品质极高的蓝等剑胚转玉盘,颇有“剑不配人”之嫌,连令之认主都做不到,若不是为了和明哥哥的佩剑溢清寒阴阳气机钩连,她才不愿意整天带着那么一柄没用的上品好剑走来走去,被人在背地里说闲话,甚至暗中心生莫名觊觎之意呢。

她还说,明哥哥送她再贵重再稀有的礼物,都不如他送给自己的那一双绣花小鞋,毕竟同为死物,前者冷冰冰的不存在感情都能说送就送,而后者,则是林明挑灯夜战一针一线刺绣出来的心血,那是包含了对另一半爱的体温的,两者相差甚大,不可同日而语。

魏颉笑着调侃说差不多得了,再也不跟你聊了,你这人忒也不会聊天,张口闭口都是你的明哥哥,你这样,让我这种连伴侣都没有的人听着得多嫉妒、多酸呐!成心的吧你,摆明了就是想让我羡慕死你们啊!

骑在马鞍之上的彩裙姑娘沈笛顿时“嘎嘎”笑了起来,笑声开朗活泛好似鹅叫,整具纤瘦身子都被笑得摇摇晃晃起来,好险没从马上摔坠下来。

终于算是勉强登上了少咸山。

初入天狼府碎肉城的时候已是半夜,魏颉看来是刚才那阵当众舞枪呈威风豪气的劲头还没过,所以即便是到了这个点,仍是半分困意都没有,精神极度亢奋,甚至于说还想找个地方喝点。

毕竟这座名为“碎肉”的巨型军镇城池,对于这名姓魏的年轻人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入城后的一路上,魏颉头脑被各种关于过去的回忆强行充斥着,变得有些昏昏沉沉,连胸口都开始闷闷的,仿佛有一团棉花堵在了里面,说不上来的滞涩,呼吸不畅,喘不透气儿来。

去喝点酒吧。

既然这么难受,喝一点,应该能好受一些吧,应该吧。

怀有身孕的年轻女子沈笛讲真还是蛮想去睡觉的,但她看到自己的恩人那副要死不活的消沉模样,知道他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心情相当不好,便又不忍心撇开离去,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去喝闷酒,自己虽然有孕不能饮酒,但稍微作陪一下总还是可以的。

毕竟若没有这位公子出手救助,自己恐怕就真的要活活饿死在那条易水河边了。

在少咸山碎肉城里东拐西绕的逛了逛,一直牵着红马赤骥步行的魏颉有了意外之喜,他在某个沿街拐角处发现了一家即使深夜仍不闭门,且客流量着实不小的精致酒肆。

那家街边酒肆不仅门面装修别具一格,就连木制招牌上写着的那个名字,都起得颇有雅兴格调,叫做“落花踏尽”。

很明显,这屋子的名儿出自人间诗圣谢心然那首《少年行》里的一句——“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第一百九十一章 英俊机变青衫俏郎君 深更半夜,能有意外之喜,雪中送炭般找到一家尚在开门营业着的精致酒肆,魏颉自觉今晚极是幸运,这来得未免也太是时候,心情也跟着变好了些许,遂匆匆将那匹名为赤骥的赤鬃老马栓在了酒肆门口,带着腹中怀胎的彩裙小女子沈笛,与之一同进入了热闹非凡的店铺里面,准备喝个舒服。

入得那家店名唤作“落花踏尽”的街边酒肆之后,魏颉这才发现,其实此家深夜酒肆的面积当真很小,和一般的破旧客栈差不太多。

但即便占地不大,内部光临的客人却几近爆满,个个碰杯换盏,大声侃天尽兴,喝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深冬夜里,虽无风雪飘刮,却仍是异常冷峻难捱,路边地冻、天幕凝寒,幸而这座苍苍茫茫的世间,还有这么一处温意如春的狭小场所,可供人暂时性的饮酒驱寒,彼此间报团取暖。

再无奢求,有此,已幸甚至矣。

由于店面本就不大,除掉中央的台子和一些必要的摆件,面积就更显小得可怜了,半夜里来此地喝酒娱乐的客人又甚多,故而魏、沈二人入店后着实费了不少功夫,方才勉强寻到了一处落座的位置,即便如此,依旧还是免不了与其他人肩碰肩背靠背,颇为拥挤贴合。

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好嫌弃的了。

大晚上在城中找家还开着张、卖着酒的铺子不容易,挤点便就挤点吧,总也比在外头吹风受冻,冷得想流鼻涕打喷嚏来得强,魏颉内力强悍自无惧严寒,而小姑娘沈笛体格孱弱,兼有孕在身,对冷天气的耐受力明显不强,正缺一个温热的屋子暖暖身子,一入酒肆内就宛如捧了个汤婆子,进来就再也不想出去了,吵便吵了,至少能有个暖乎乎的安身之所,胜过外头十倍。

本着尝鲜的好奇态度,魏颉跟长相憨厚的店家要了瓶酒液色泽浑如黑漆的“三勒浆”,此酒入喉味醇,回甘很浓,粘稠度尤在西域人专门酿造的葡萄美酒之上,听店内老板说,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就特别钟爱饮用这种液体绸粘若血的三勒原浆,加之“三勒”一词在天烛国语中与血液发音相近,耶律大王还饶有兴致的给这酒取了个霸气的别名,就唤作“龙血酒”。

魏颉端着酒杯在位子上稍微喝了一会儿,那家虽不大但是既热闹又暖和的沿街酒肆里,忽然来了个身穿单薄艳丽衣衫,尽显胡人风情特色的高挑女子,并不似中原人那样行甚么万福礼节,刚来便开门见山,直接为入得此间饮酒作乐的客人们表演起了无比华丽的舞蹈,罗衫摇曳,各种自由动作主要以跳、腾、挪、踏为风格特点,时而雄健迅急、刚毅奔放,时而柔软潇洒、诙谐有趣,堪称生命力十足,意态盎然,观看时令人情绪随之起伏振奋,大半夜的无有半分睡意,困倦之感被悉数遣散,只欲起身欢呼喝彩,扯着脖子高叫:“跳得好!”

另外还有一个穿着相同款式曼妙胡服的遮脸女子,坐在稍稍旁边点的地方击鼓奏乐,边敲边纵情高歌,曲调中包含浓浓心意,投入的感情甚是饱满,努力为众宾客奉献妙极嗓音,显是希望客人入店后能留下一段美好回忆,流连忘返当回头客,歌与舞交相辉映,好一副“鼓催残拍腰身软,汗透罗衣雨点花”的歌舞画面。

酒肆老板在一旁与众人自豪介绍,说那对身材曼妙、容貌姣好的姐妹花是他的女儿,二女儿演奏的歌曲名为《笑入胡姬酒肆中》,舞名叫胡腾,又名美人拓枝,此类舞曲演出原本都是男子独舞,而现在由老板的大女儿一介女流之辈跳将出来,倒也别具一番风味,令人眼前一亮。

酒肆掌柜始终自吹自擂,言语滔滔不绝,讲述自己女儿以及自家酒水有多么多么好,而店内其余客人更多是借着满腔的酒劲发泄情绪,一旦歌声或舞姿到了高-潮处,总是掌音雷鸣,喝彩声震天。

魏颉由于看过“天下第一花魁”窦妙的神妙舞蹈,听过滇戏少女许灵霜的天仙歌喉,如今再来欣赏这异域美女带来的胡腾歌舞,自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新奇感受,只剩下“曾经沧海难为水”般的无奈感觉,身陷囫囵境里,走了的话显得不尊重人,不走吧,又没太大的乐子,还不如去城中找家酒楼好好睡上一个饱觉,方便明日帮着沈笛寻他的未婚夫林明。

单手握住镀锡酒杯,喝着杯中粘稠到甚至有些糊嘴了的“龙血酒”,红绸剑修魏颉不由得暗自轻轻叹息,细声喃喃道:“不够啊,不够啊……”

就在此时,落花酒肆门外,一名披穿深青色长衫,腰间别着一柄绿鞘长剑和一只雪白色酒葫芦的胡茬汉子,自一匹外观造型酷似白龙的银鞍白马背上跃至地面,栓好坐骑后,胡子邋里邋遢的束发男子面带笑容,迈步走入了有胡人歌姬献舞卖唱的街边小酒肆之中。

这名长相普普通通,身材也并不高大的佩剑汉子一入屋内,左右环顾了一周后,终于锁定了有魏颉坐着的那一桌,兴匆匆的快步奔走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赶至红绸年轻人的身边,岁数约莫三十来岁的佩剑男子咧嘴快意而笑,振声道:“剑仙小兄弟,嘿嘿,可算找着你了,我还当把人跟丢了呢,你在山脚下扛枪、耍枪、扔枪,然后御剑喝退官府兵卒的样子,真他-娘帅的没话说了,我这人最爱和那些风流潇洒的人交朋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丑的家伙可没资格做我苍参的朋友!”

头戴斗笠的魏颉抬头看着那个胡茬满脸的青衫汉子,眨了几下眼睛,仅是略显尴尬的抿嘴笑了笑,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唐突草率之举略微感到不适,故没有立时作出回应。

莫名其妙闯入酒肆内的苍姓男子见魏颉没有开口说话,只当他默认了自己适才提出的交友请求,无不欢心大喜,于是信心满满自保家门:“我姓苍名参,字曲陌,号‘英俊机变青衫俏郎君’。”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狼十杰 英俊机变青衫俏郎君?

这绰号可真是有够厚脸皮的。

魏颉自诩脸皮并不薄,却也从不至于给自己取出来一个类似的嚣张称号,这胡须邋遢的汉子倒好,脸皮厚到长枪都刺不穿,居然跟人自保名姓的时候都敢这么说,如此自吹自擂毫不避讳,自我感觉良好到了极点的家伙,确实是魏颉这辈子第一次遇到。

作为“回礼”,魏颉也报上了自己的姓氏名讳:“我姓魏,单名一个苍字。”

昔日魏颉曾是东南临海长公主山巽风宫里的一名小道士,被师父鹤寿子刘明清收入门下后赐号“敬苍”,今日与人自报名姓,便随意将魏敬苍中的那个“敬”字摘去,从尊敬到不敬,从敬苍到只剩一个苍,魏敬苍变成“魏苍”,直接报了上去。

魏颉的这个化名用得甚是漫不经心,脱口而出压根就没经过思考,就像那日在滇南泽的大船船头,告诉那个以沧海凶神司徒鲛为毕生偶像的白袍少年贺礼,自己姓魏名大胆一样,没什么其他说头,仅仅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用了一个比较顺口的代称罢了。

人总是会成长的,比方说在给自己起新名字这件事情的水平上面,魏颉的进步就相当之明显。

魏大胆,魏苍。

很显然后者要好听许多,更显得具备文化底蕴……前者摆明了就是乡下村野土鳖瞎起的诨名嘛!

一身深青色长衫的佩剑汉子苍参由衷点了点头,“嗯,咱俩这名字里头都带个‘苍’字,难怪命中注定要当兄弟。”

魏颉浅浅笑了笑,不置可否。

姓名里有字一样,就是命中注定要当兄弟么?这道理倒也不是完全说不通,就像那天在赤霞山里,红衣女子卢小倩和绿衣少女卜倩,名字里有个‘倩’字,那对倩女姐妹的山间相遇,会否就是天意使然、命中注定的呢?

“喂,老魏,我这儿有一壶‘十千五千旋沽酒’,又唤作‘赤子交心酒’,专门用乌梅酿出来的,甘甜醇香,极是爽口好喝,可缓解-体内寒气,活利血液流动,是我家乡常山那里特别补身子的名酒,我从小喝到大了,你要不要尝尝?”

苍参摘下腰间别着的那只雪白色酒葫芦,“你若怕里头有毒,不敢喝,那也无妨,不喝便是了,我断然不会强求,但我可事先跟你说好,我可从不轻易请别人喝这酒的,所谓赤子交心,唯有赤子方可坦诚相待,彼此做交心的朋友,一般人,哼,我可连请他们喝这件事儿都不会提出来。”

被称作“老魏”的年轻人魏颉哈哈笑了一下,道:“你这话说的,我若说不喝,倒显得是我胆小怕事,是我不给你面子,驳了你的一番美意呢,好,我喝,一口酒而已,又有甚不敢喝的了?就算是断肠刮骨的剧烈毒药,我魏苍都一贯当成白水来喝!”

体内蕴藏祛毒圣物九幽真气的魏颉素来颇有依仗,纵然是当真喝入了剧毒之物进肚子里,照样有办法临时化解,最终安然无恙,所以一向胆子极大无惧投毒。

于是年轻人慷慨豪爽的一把接过了苍参递过来的那个雪白酒葫芦,扭开壶盖,对着壶口,“咕嘟咕嘟”的痛饮了起来。

这别名“赤子交心”的十千五千旋沽酒果然如青衫苍参说的那样,入口既甘且甜,但丝毫无有发腻之感,顺着食管滑入腹腔内,滋味相当醇厚,满口生津,喝一口想喝第二口,饮后不多时,便有一阵暖意自腹中徐徐上升,直至流淌遍全身各处,整个人皆暖洋洋的,极是精神自在,大冬天里喝上这么一壶“赤心酒”,实在是人生一大美事。

上次令魏颉觉得人活着,就该喝此等美酒的时候,还是在万家酒店铺子的门口,喝万纶万大哥自家精心酿造出的桃花酒的时候。

春日饮桃花,冬日喝赤心,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真是好酒!”魏颉连喝好几口后将雪白酒壶还给了苍参,“多谢苍兄款待。”

不论是年岁,还是容貌的普通程度都和魏颉结义大哥万纶相差不多的青衫剑客苍参,仰头大笑,笑声朗健而快意,显是发自内心感到高兴,“老魏,瞧你这话说的,忒外道了,几口破酒值得了什么?还谈什么‘款待’?等什么时候我带你去逛窑……”

苍参忽然瞥见魏颉身边坐着的那个彩裙小姑娘,立时把口中污秽言语刹住,后半句咽进了肚子里面,尴尬的笑了几声,问道:“这姑娘长得不赖,是老魏你的媳妇儿?”

魏颉快速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孕妇沈笛,连忙出言否认道:“不是不是,我与这位姑娘也仅是萍水相逢罢了,她不慎与自己的未婚夫走散,我见她大着肚子一个人寻亲也不太方便,便想着帮帮她,正好这个点我有些想喝酒,她愿意陪我,就跟着一块儿过来了,总之我与她认识才不到一日而已。”

苍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竖了大拇指,赞许道:“不愧是我苍参的朋友,路见有难便仗义相助,颇具侠士风采,不错不错,对我脾气!”

说着也扭开了酒壶盖子,扬头大喝起来,没一会儿,便将一整壶赤子交心酒都喝了个干干净净,一滴不留。

抹了一把嘴角,除了胡子邋遢,其他地方都相对整洁的青衫客苍参抿嘴笑了笑,发问道:“老魏啊,你可有听说过天狼十杰么?”

魏颉摇了摇头,“没听过,那是什么?”

苍参意态亢奋,笑得十分张扬自得,酒肆内饮酒划拳者众,爷们的叫嚷声不低,却也都被这位英俊机变青衫俏郎君的高亢笑声给盖了过去,“你肯定没听过,因为这是我自己取出来的一个名字。”

魏颉撇了撇嘴,大感莫名奇妙,为缓解尴尬而调侃道:“哈哈,你这人还蛮会开玩笑的。”

苍参又是一笑,“虽说是没有天狼十杰,但‘天狼七杰’这一说法还是存在的,那是这天狼府统治长官,碎肉城持节令慕容击筑的五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魏颉“哼”了一下,喃喃道:“七个?那厮可真能生……”

“可不咋滴,一窝生七个,而且还是几胞胎几胞胎生出来的,可不是就跟母猪似的么?”苍参笑道,“那慕容击筑的七个儿女皆有武艺在身,其中老大老二名为慕容毅和慕容洱,有四阶洗髓境修为,剩下五个,除了唯一的大女儿慕容姒和二女儿慕容柳是二阶跃灵境以外,其他三个,慕容山、慕容武、慕容旗都是清一色的三阶百尺境,俱是纯粹武夫,放在我们中原已有开宗立派的实力了,不容小觑。”

魏颉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你不是说天狼十杰么?这才七个,剩下的三个呢?”

苍参洋洋得意,一脸“我就等你问这个了”的表情,继续道:“其余的那天狼三杰,并非是天烛本土的狼蛮族人,而是自中原和东瀛来到此地的异乡人了。”

同为异乡客的魏颉兴致大起,忍不住挑着眉升调“哦”了一下。

苍参对其当下的这个反应相当满意,摇头晃脑道:“除去慕容击筑的七个儿女,天狼十杰中第三杰是位女子,那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是那天边彩云仙子转世,神界妙灵圣女降生,原名千岩竞秀,其父是东瀛海岛上巍巍十八楼的楼主,剑鬼千岩拱列。此女长相绝美,有天仙之容,脸上红霞铺面,令人见之忘俗,胸脯亦甚是丰满盈硕,平素却最爱用束布裹胸,以男装行走江湖,化名为何我就不多说了,但她给自己起的绰号叫做‘剑诡’,并非鬼怪之‘鬼’,而是诡异之‘诡’,一柄云兴霞蔚,乃巍巍十八楼镇楼之宝,如今有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修为境界,以云霞剑施展一套东瀛剑术万壑诀,一壑一雷,纵是六阶凝丹境小圆满的仙品剑修面对她,都很难轻易取胜,势必要陷入一番艰难苦战,且最后胜负未知、生死难料!”

魏颉不由得“啧啧”两声,“你这知道得太详细了吧,跟我说实话,那个剑诡千岩竞秀,到底是你什么人?”

苍参脸上浮现幸福笑容,嘴上却道:“朋友,只是关系挺不错的朋友而已。”

“那还有两个呢?”

“剩下两个就厉害了,都是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修士,一个刀修一个剑修,都是顶天立地的强悍人物!”

苍参自豪的说道,“天狼十杰第二杰,复姓夏侯,单名一个焚,焚烧之焚,这夏侯焚出身兵戎世家,其祖父,便是那位拔箭啖睛,当年魏武大帝麾下的猛将夏侯橼。夏侯焚拥有一柄天下十大名刀排行第十的金蚕刀,除了擅长那套家传内功刀法流魂典以外,他还自学了一门杀力极强的暗器手法,叫做‘白日钉’,别人的暗器都是偷偷摸摸找时机发射,他不一样,他的那些钉子既名‘白日’,那便出自正大光明之意,出招速度之快,突袭角度之奇,堪称惊世骇俗,敌人就算知道他的意图,也决计闪躲不开,必要身中钉击,为钉头魔物所害!”

“这夏侯焚也是你朋友?”魏颉问道。

“不错,我苍参朋友不多,他夏侯焚算得上一个。”苍参微笑道,“我的这位朋友志向远大,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金鳞儿’,出自那句‘金鳞不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魏颉点头称赞:“这绰号起得有水平。”

然后红绸剑客又违心补充了句:“和你的那个大号水平差不多。”

自封“英俊机变青衫俏郎君”的青衫苍参笑得两眼眯成细缝,“现在该说说这天狼十杰之首了。那位天狼府目前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出身中原淮南道,其父姓苍名澍,号常山大侠,这位常山大侠的独生子,自少年时起便放荡不羁,溜猫逗狗、牵鸟驯鹰,凡败家纨绔子弟之娱乐游戏,可谓无所不精无所不通。有诗曰‘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少年游侠好经过,浑身装束皆绮罗。兰蕙相随喧妓-女,风光去处满笙歌。’”

苍参自顾自拿起了魏颉桌上手边摆着的一壶酒,往自己嘴巴里猛灌了几口,“二十四岁初步踏入江湖,二十六岁跻身四阶洗髓境,三十二岁入五阶脱俗境小圆满,三十五岁入大圆满,也就是在那一年,这位江湖人称‘索命青影’的游侠男儿,爱上了一名女子,一名绝美的女子,她霞彩铺面,貌若神仙……”

“今年他三十七岁,已是半步六阶凝丹境,舍弃自家祖传剑法,独创了一门名为‘桃李裁来几度春’的剑术,胯-下一匹银鞍白马名‘白义’,乃八骏图名马之一,腰间佩剑……”

苍参摸了摸别在腰带里的那柄绿鞘长剑,“这是天下八大神剑之一,名地灵剑,是我要送给心上人的礼物。”

魏颉听到这儿,拿过酒壶也饮了一口,咧嘴笑道:“让我猜猜,那位天狼十杰之首,人称索命青影的江湖游侠客,就是你苍参,而你的心上人,就是那位东瀛剑鬼的女儿千岩竞秀,对否?”

苍参笑吟吟的说道:“心照不宣就好,我辈游侠儿行走江湖,还是稍微低调点比较好,哈哈!”

魏颉用一阵纵情大笑作为回应。

就在这时,酒肆门口传来了一阵喧哗嘈杂的声音,显是外头出现大量无礼的不速之客。

这间胡姬酒肆的老板神色紧张万分,坐立不安,像锅炉上的蝼蚁似的于原地团团乱转,整个人焦虑到了极点!

魏颉大感迷惑,遂问其为何要这般焦躁难安,仿佛天马上要塌下来了一般?

酒肆掌柜愁眉苦脸,沉声叹了口气,回答道:“这回风摧楼的大老板亲自来了,上次我从别人那里听到点风言风语,说林老板对我那两个女儿有点意思,我……唉!”

魏颉瘪了瘪嘴,问道:“风摧楼是什么玩意儿啊?那个什么林老板又是谁?”

店老板愁得几乎快要落泪,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说道:“那个林老板是我们这儿最大帮派风摧楼的话事人,兼折腰山真武峰峰主林清的义子,林明。”

第一百九十三章 透心凉 沈笛“噌”的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满脸错愕,双目溜圆,片刻不移的盯着那名酒铺老板。

只因她从其口中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她的未婚夫。

魏颉异常尴尬的笑了笑,对着小女子沈笛安慰道:“别慌别慌,没事的,你丈夫的名字那么常见,很容易就遇到重名的,这肯定也是那种撞名字了的情况,别太在意……”

转而询问那家落花酒肆的老板:“你所说的林明,是什么时候当上的那个风摧楼的话事人的?”

神情极度焦虑的酒肆店老板眼神无助,嘴唇发颤道:“一年多以前吧,据说林老板本是中原人士,两年前认了折腰山干部之一的林清为义父,随后就一路平步青云节节高升,算是飞黄腾达了,没多久就成为了受折腰山最高统领管辖的黑-帮风摧楼的楼主,也就是风摧楼顶尖执行话事人,手底下管着约莫上百号能打的小弟,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大半个天狼府的铺子都是他在收保护费,每个月都都要上交一大笔钱给风摧楼,若有胆子不交,那店铺直接给你砸烂,人给你打死都是有可能的……”

落花铺子老板接下去的一番话,让魏颉和沈笛都大吃一惊,继而陷入彻彻底底的失望之中,店老板哀声道:“听说林老板一年前回中原老家去了,本以为能一直安宁下去的,结果万万没想到,那个姓林的瘟生差不多在两三天前又回来了,挨家挨户收取赊欠许久的保护费,也不知道短短几天已榨了多少两银子,唉,天狼府有他林明在,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日子就没法好好过了!”

孕妇沈笛的身子已经有了相当明显的颤抖摇晃,整个精神状态陷入了巨大的惶惑震惊,就和天塌下来了差不多。

与其萍水相逢的魏颉,也受到极为夸张的触动打击,弱冠年轻人咬牙切齿,对饱受风摧楼摧残的酒肆小老板确认道:“你口中说的那个林老板,现在就在门外头,对吗?”

小本经营的店老板点头道:“是啊,这回风摧楼来了不下三十号打手呢,现在就堵在门外头,我这个月保护费早就已经听话上交了,他们还是一口气来了那么多人……唉,看来这回当真是祸躲不过了,我那两个苦命的好女儿哟!”

两名穿着艳丽单薄衣裳的胡人歌姬女子,这会儿正依偎蜷缩在父亲的怀里,这对无论是演唱还是舞蹈水平都属上乘的年轻胡姬,一人拽着父亲的一条胳膊,瑟瑟发抖,怕得连大口喘气的勇气都已丧失,战战兢兢如同一头即将被恶虎咬死,知晓了自己那份悲惨命运的可怜小羊羔。

苍参作为此事件的局外人,并不清楚林明和沈笛之间的羁绊关系,故对他们的对话颇感莫名其妙,于是好奇的问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魏颉表情极端严肃,他沉吟片刻,对刚结交的新朋友苍参解释道:“林明就是这位孕妈妈的未婚夫,同时也是她肚里孩子的父亲。那厮抛妻弃子,将自己怀孕的未婚妻扔在了易水河畔,之后就人间蒸发,消失不见了……我是真想到,那个该死的混账东西,居然会是个死不足惜的汉奸,早已投效天烛国,还给那魔宗折腰山的干部林清当了义子,这等冤孽,真是畜-生也不如!”

苍参本也是满腔血性的义气中人,听得这些话后,立时便雷霆震怒起来,须眉皆竖,厉声喝道:“世上竟还有如此不要脸的狗男人,连自己的老婆都会抛弃?这般孽-畜,千刀万剐都算便宜他了!”

很快,落花酒肆内除去魏颉、苍参以外的全部宾客都已被遣赶出去,三十几号精壮持械的打手疯狂涌入了店内。

为首之人身穿一件深红色劲服,神情嚣张且自负,目中无人,高高仰着下巴,一入屋内便即扯起嗓门大喊道:“喂!老倌,你也该知道我此番来这里的目的了吧,希望你能够识相点,别让我动手,否则你这家小铺子里的这点东西,不够我几下砸的!让你的两个宝贝女儿都出来侍奉我,我答应认你这个便宜岳父了,你呢,也就别看不惯我这个便宜女婿,放心,玩你女儿的银子我肯定是短不了你的,毕竟我林明逛窑-子都是要花钱的,这良家黄花大闺女,哪儿能不花钱就玩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明哥哥!”

沈笛杏眼含泪,凝目望着自己的未婚夫,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风摧楼话事人林明斜眼一瞥,瞧见了那人竟是自己的“原配妻子”沈笛,当场露出惊讶的表情,嘴巴微张难以闭合,身为林清义子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此处那般巧合遇到自己最大的累赘,那个怀着孕的“拖油瓶”。

林明两眉竖起,开口问道:“小笛,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不是让你在易水河旁等着我的吗?”

沈笛眼眸通红欲滴,脸部满是凄楚神情,撕心裂肺的冲爱人吼道:“我还能干什么?我不是来找你的吗?你这个负心人,你让我等得好苦啊你!”

林明试图辩解些什么,但沈笛貌似并不愿给她“丈夫”这个机会。

身怀胎儿的沈笛对着那个黑-帮风摧楼老大林明质问道:“你可知我在易水边上等了你多久?三天呐!我一直在苦苦等着你回来,三天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吃,饿极了就捞点江水来喝,困了就睡在草地上,我之所以能这么苦熬着,就是因为我以为你会回来的,我足够信任你,把你当成我的盖世英雄,我认定你一定会脚踏七彩祥云,提着慕容击筑的狗头飞过来娶我!”

“我……”林明神情略显窘迫。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我明明已经那么爱你了,你却还要背叛我?那两个女的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的过来抢人?”沈笛指了指店老板身边两个善于唱歌跳舞的胡人女子,“我不知道你是因为经历什么,才突然变成了这风摧楼的话事人,我不关心也不在乎,我只想问你一句,强掳良家妇女,到处收取高昂保护费,这真是一个正派人士该有的所作所为吗?你这样做,对得起我们暮云剑派吗?对得起你爹林东升吗?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肚子里的孩儿吗?你干出这等丧心病狂的恶事来,就不怕遭天谴吗?!”

风摧楼楼主林明眉头紧锁,阴着脸对自己的“妻子”说道:“小笛,你听我解释,我确确实实是爱你的,但你要知道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做那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

沈笛瞪大眼睛怒吼道:“强抢民女、乱收保护费,这种事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认那个什么林清当义父也是迫不得已?!”

林清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那我就都不瞒你了,把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都与你说了吧。两年前,小皇帝嬴勾与天烛国南院大王签署不平等条约,割让了中原北方六座边关雄城给敌国,那会儿我实在气不过,便拉着几十号剑派里的兄弟,闯入了天狼府,要去刺杀慕容击筑,为中原人出一口恶气!”

“结果谁料想运气那么差,阴差阳错被我们碰上了,跑来和慕容击筑喝酒的折腰山老九林清,其余的几十个兄弟都被林老九活生生打死了,扒皮抽筋,死无全尸,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勉强存活了下来。”

“因为我够年轻,根骨天赋也很不错,再加上我也姓林,所以折腰山林老九很喜欢我,愿意收我作义子,我为了活命,只好跪下来磕头,给他当了干儿子。之后我花了大半年时间,从底层做起,一步步爬到了现在这个位子,做到了天狼府最大帮派风摧楼的话事人。”

“我自觉功成名就,便于去年返回了暮云剑派,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的你,小笛,你要相信我,我对你是有真感情的,你头上的那根青玉簪子价值连城,是我送给你的,你的那柄蓝等品级的剑胚更是旷世难觅的宝物,也是我送给你的,我送了那么多贵重的好东西给你,你应该晓得我的心意,我如果只是想和你玩玩,根本就不需要花那么多钱的,我林明是何许人也?我可是堂堂暮云剑派掌门人林东升的儿子,未来门派的顶梁柱……”

听到这儿,魏颉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讥讽道:“你还知道自己是林东升的儿子?你既然已有亲爹,又为何腆着个脸去磕头认别人做爹……哦不对,是义父,认别人当义父,做二姓家奴,让你觉得很爽快么?”

身材高挑壮实的林明挑着眉毛,瞪视着唐突发言的那名红绸剑客,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这里轮得到你来讲话?”

苍参也跟着“哼哼”了两声,朗声道:“怎么了?怎么轮不到我们讲话了?江湖游侠儿路见不平之事,怎么就不能讲两句话了?”

林明心情变得极差,问妻子这两个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沈笛却道,莫别管他们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话继续说便是。

林明咬了咬牙,努力平息住腔内的愤怒之火,接着说道:“我根据义父的指令,返回淮南道以后,目标其实是策反整座剑派,让内部的成员悉数归顺天烛国折腰山,但我回来以后才发现,因为我不是掌门,所以不论我耗费多少口舌,除了亲信的几个人以外,其余剑派人员我连哪怕一个都喊不动,更别提像我爹那样老古板的迂腐家伙了。所以我放弃了,我决定不招人了,直接回天烛国,继续当我那地位尊贵的风摧楼楼主。”

“但我舍不得你啊,你是我的未婚妻,你肚子里还有我的骨肉,我不愿离你而去,所以我决意带你同去天烛国。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来天烛的目的,我总不能那么直白,告诉你事情的全部真相吧,我不想让你伤心难过,让你觉得你的丈夫是个苟延残喘、卖国求荣的无能家伙。我试探着问你,如果我哪天投靠了北方天烛国,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你说你会去死……一路往北的路上,我思量再三,积攒了不知多少勇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少咸山脚下的那条易水河旁和你分别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我假意说要去刺杀慕容击筑,但实际上,是希望你能当我因刺杀失败而战死了,这样的话,我就能以一个英雄的形象永永远远存在于你的心中。”

沈笛眼眶中的热泪终于兜不住了,泪珠滚落消瘦脸颊,她凄声说道:“可你明明知道我一定会等着你的呀,会一直熬到你回来为止,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对我难道不是一种更大的伤害吗?!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好好商量的呀,我们不是马上要成为夫妻了吗?”

林明摆了摆手,摇着头道:“小笛,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现在是风摧楼的最高话事人,是折腰山干部林清的义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暮云剑派大师兄了……”

义愤填膺的游侠苍参怒火中烧,高声斥责道:“一派胡言,你说的全都是借口,都是屁话!你这厮去年回国以后,难道不是还一心想着拉很多的人跟你一块儿当汉奸么?你根本就没有迷途直返亡羊补牢的念头,你甚至还想把自己的妻子也拉下水,你觉得你对得起她么?你算是一个负责任的、合格的丈夫吗?!中原土地生出你这样恬不知耻的贼人,真是莫大的耻辱!”

林明被苍参训斥得灰头土脸,内心烦躁得紧,大声嚷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来管你老子的事情?”

脾气不怎么样的苍参正准备骂他一句“我是你亲爷爷”,却被坐在身边的魏颉拉了一下胳膊,示意他先等林明把要说的都说完,再行动手也不迟。

腹中怀有胎儿的白裙小丫头沈笛注视着自己的未婚夫林明,泪水止不住的从眶中往外翻涌出来,苦着嘴巴问道:“那你现在准备该怎么办?你到底还要不要娶我?”

林明低着头沉思了一小会儿,突然抬起头道:“当然要娶啦,我的宝贝,我林明这辈子非你不娶!”

沈笛又扭头看了一眼那两个报团取暖的胡人歌姬舞姬,转而问道:“那你以后还干不干强抢民女的勾当了?”

林明大拇指搭扣小拇指,竖起三根手指,正色道:“我对天发誓,从今往后我只爱小笛一人,绝不会对不起她,再也不干那些短命的活计了,如若再犯……叫我被人一剑劈死!”

沈笛到底还是深爱着自己的这个未婚夫,居然被这么三言两句劝说得有些动摇,控制不住就想要原谅他了。

林明朝着未婚妻沈笛招了招手,笑着对她表示,我有话对你说。

已经哭花了整张脸的沈姓小姑娘,就这么傻愣愣的走了过去。

几个时辰前她还在跟魏颉讲述林明对自己的好,有多么多么的爱自己,几个时辰后的现在,沈笛仍是坚定相信,林明心中有自己,依旧还是爱着自己的!

她站在他的面前,嘟着嘴巴,视线落在脚底的那双绣花小鞋上面,埋着脑袋道:“明哥哥,我其实很明白你的那份心的,你作为一个大男人,如果不够爱我,又怎么舍得花费一整晚的时间,为我绣出这双漂亮的鞋子来呢?”

林明轻轻摸着细瘦女子沈笛的后脑勺,蓦然间脸上露出了极为诡异的表情,就像凶残猛虎面对一头待宰的软弱羔羊,他阴森森的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双绣花鞋根本就不是我给你绣出来的,而是我花了点银子从店里给你买来的呢?”

沈笛猛然抬头,满脸皆是不可思议的震撼神情,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那位自己生平最爱最爱的明哥哥。

“傻姑娘,你可真好骗呐……”林明邪笑一声。

那一刻,有长剑陡然出鞘。

林明快速拔出了那柄别在沈笛腰间的蓝等剑胚,狠狠将之刺入了沈笛的肚子里面。

从前头小腹部位刺入,染了血渍的锋锐剑尖从女子身后穿出。

一剑自腹过,利刃透心凉!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自顺应我心 魏颉和苍参由于距离相较颇远,即使有察觉到林明的动手意图,却也为时晚矣,怎么样都没能及时阻拦,竟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笛被那紫服贼人残忍杀害。

“明哥哥,你……”腹部被利刃深深贯穿的沈笛满脸痛苦,“你为,为何……”

“你想问为何我要对你痛下杀手?因为你对我已经没用了,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条必死之路。”

林明阴沉沉的说道,“那天在易水旁,我给过你机会了,问你如果我投靠了天烛国,你还愿不愿意跟着我,你只需要点个头,说声愿意,你就不用死,可结果就是你非说不肯,那我也没办法了,只好扔下你独自一人走了。现在你已彻底知晓了我的事情,如果再放你走,你返回暮云剑派后,一定会把我的事情全都公之于众,而那时候,我爹,还有整个剑派的其他人,都会跑过来找我的麻烦,我这人挺怕麻烦,所以呀,就只好先把你给杀了,死人可不会多嘴多舌,最安全不过了。”

林明看着沈笛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瘦脸,笑道:“你休要怪我,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有苦衷,你这个做妻子的,就稍微体谅一下我吧!”

林明手里拿着那柄名为转玉盘的蓝等属性剑胚,剑尾那缕淡黄流苏之上,已沾染了沈笛伤口处喷出来的鲜血。

受了致命伤的沈笛在性命最后一刻,仍十分清楚的记得,记得明哥哥曾经亲口说过,只要有他在一天,那柄剑的剑尾,就永远会有干净漂亮的剑穗。

沈笛也曾跟老天爷虔诚祈祷过,愿意用她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宝贵生命,来换取自己的明哥哥平平安安……

而如今,一条……不,两条人命!

换来的,却只有无情无义、冷血至极的一剑!

一剑贯穿了腹部,一尸两命。

孕妇沈笛在心如死灰般的极度绝望与悲苦之中死去,死前见到的,是那个她曾经最爱之人的丑恶嘴脸。

手刃完妻儿后,风摧楼楼主林明一脚将沈笛的新鲜尸体踢开,拔出了那柄蓝等剑胚转玉盘,抬头看向了落花酒肆内的店老板,语气阴鸷十足的说道:“若不想你女儿也变成这样的话,就乖乖让她们滚过来!”

就在老板心如刀绞,犹豫着要不要叫两个心爱女儿过去的时候,青衫游侠儿苍参对身边的朋友魏颉说道:“你杀还是我杀?”

魏颉面无表情,往喉咙里灌了几大口酒水,压着嗓音道:“除了林明,其他的都交给你了。”

苍参点了点头,“好。”

立在靠近门口位置的林明两目顿时暴绽,后背汗毛悉数炸起,但见那一袭红绸如下山猛虎般朝自己极速袭来,气势汹汹,杀意勃发!

林清义子林明匆忙提起手中剑胚格挡,护住了前胸膻中穴要害,魏颉在最合适的距离递出一发拔山拳,力拔山兮气盖世,右拳拳锋重重砸击在了坚实剑刃之上,砰的一声,精壮汉子林明瞬间被打得往后方连连退去,模样瞧起来异常狼狈。

为了卸力而被迫离开落花酒肆,从屋内来到了空阔的无人大街。

深夜里,乌云遮月,街头暗淡无光。

唯有杀气腾腾!

仅凭适才这一拳,便彻底知悉了那名红绸年轻人的内力水平,了解到面临大敌的林明陷入一阵不可抑制的恐慌,但作为昔日星斗擂前四强的剑修选手,临危不乱的镇定能力自是不弱,在接连猛退不下十步后,紫服剑修终于沉稳下心神,呼吸匀畅,旋即身形一纵,男子已飞速腾空而起。

单手握剑的林明如矫健鹰隼般拔高数丈,掠至最高点时短暂性悬停,内劲倒转异动,蓦然间,这位林老九义子的身姿动作出现了奇诡莫测的转变,明明前一刻还在魏颉头顶的他,不过是脚步轻微一滑,身体已横移飘掠到了西方,再一动,已不可思议的闪到了东方!

上下左右,东西南北,随意转换位置,速度之快,堪称如影随形,似鬼似魅,极是骇人可怖。

林明在上头不断切换动作,踏罡步,行北斗,其动作与那武行山龙虎宫的轻身功法天罡北斗步颇为相似,只是林明的这套轻功更加诡异超凡,更加不可预测,更加形如魔鬼!

闪掠之间带动紫色残影横生,风声呼呼震人耳膜,风摧楼楼主放声狂笑:“这是我义父大人传给我的一套上乘轻功,名为幻魔身法,移动之间可衍生幻魔气机扰人元神心智,大幅削减敌人的应战之力,你绝不可能是我林明的对手,哈哈,哈哈!”

有淡得几乎不可看见的浅紫色雾气将魏颉周身包裹起来,紫气愈发浓厚,逐渐织成一张严严实实的气雾状大网,仿佛是要将那名红绸剑客牢牢罩死在其中,令其窒息而亡。

此时正立于街面的魏颉,其实并未受到幻魔气机的干扰和影响,坦坦荡荡安然无恙,只因他有鬼王幽冥丹和佛门定心珠内外两件灵气法宝,持久安定住本命元神,内息稳固到了极点,故而拥有能够以不变应万变的资本实力。

上方紫电飘忽,紫雾翻滚,半夜里似有厉鬼袭扰人间。

滚滚异象笼罩之中,一位八尺红绸剑客挺身站立。

任他天翻地覆风卷云涌,我自保持本心巍然不动。

在广陵城里在与折腰山老十三晏材发生过那场战斗后,魏颉的心境顺利更上一层楼,此时此刻,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只用五感来判断敌人的方位走向,心湖湖水平如明镜,不见点滴涟漪起伏,此等止水般的超脱境界,已属心境之上乘!

残忍杀害妻儿的卖国贼林明行踪不定,他低头见那年轻小子深陷幻魔气机形成的巨网之中,心下大喜,只当是今朝胜券在握,此战毫无疑问可以轻松取胜,暗道:“老子投靠天烛国,拜那林清为义父果然是明智之举,如果没有成为折腰山干部的义子,我又怎可能逐步登高,做到这风摧楼的最高话事人?又怎可能得到林大人亲自传授武学功法的宝贵机会?这世道就是如此,想要什么,就需要自己去努力争取,只要你敢拼、敢挣,就可以把什么捏在手里……”

忽又想起了那个被自己一剑刺死的孕妇沈笛,胸中并无丝毫惋惜之意,反而觉得相当滑稽有趣,心道:“那个傻婆娘,居然还幻想着我会娶她,呵呵,真是好笑!我林明如今已是天狼府最大帮派风摧楼的一楼之主,那么多家民间店铺都要给我交保护费,几天之内挣得银子就比暮云剑派一整年的开销都要大了,有些铺子挣钱不多,实在拿不出银子,就用女人来抵,我什么女的没睡过?上到别人母亲,下到年幼稚童,全都给我做过胯-下玩物,我看上谁,谁就必须是我的!就像这家落花酒铺店老板的两个女儿,嘿嘿,一对标致可人的胡姬姐妹花,我要全都拿下,辣手摧花,来个双飞通吃,到时候行那云雨之事的时候,我不妨让她们比比谁的嗓门比较大,叫得比较响!”

想到这儿,林明不由得意乱情动,控制不住下半身的龌龊欲望,迫不及待就要去调戏那对店内的胡人姐妹,于是加快移形换影的动作身法,准备在某一绝佳时刻,挥出全力一剑,取走那个红绸年轻人的性命。

“我林明前途光明,未来终有一日,我会取代义父的位置,成为折腰山干部之一,到那时候,我手下管理着数千甚至上万兵将,那还不是想杀谁就杀谁?”林明情绪高涨,“这个臭小子居然敢忤逆于我,看我今日如何取走他的小命,让城中百姓们都知道,惹了我的下场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

此番战斗兴于街头,动静之大已恰如雨天雷暴,劲风摧刮楼房,有些街边住宿的老百姓受好奇心驱使,偷偷开打一条窗户缝隙,往外窥探。

但见外头雾气蒸腾翻涌,紫影迅捷,有万千种奇幻变化。

那位堂堂风摧楼楼主倾力而战,尽显作为真武峰峰主林清义子所该具备的霸气风采!

右手紧握剑胚转玉盘的林明林老板隐匿起杀机,然后左手按在腰间那柄同为蓝等剑胚的溢清寒之上。

猝然间发力拔剑。

双手握持双剑,阴阳雌雄鸳鸯剑,转玉盘和溢清寒。

两臂猛地一扬,施展暮云剑派宗门剑法中的一招。

剑招名为满目风光碧似烟。

抬臂过顶,双剑刃身之上挟裹如龙烟气,风雷声轰鸣震耳。

满目云起云舒,剑光闪动之际,长龙直落。

两剑出一招,烟气伴雾气。

以极快极猛极强极霸道的势气,劈至地面那名红绸年轻剑修的大好头颅,如同巍峨泰山压顶!

这一刹那的林明,觉得自己若再一次参战烟霞山星斗大会,必能摘得冠军头衔,毫无疑问!

位于风压最底端的魏颉却仍是纹丝不动,视那股狂风劲雷般的恐惧剑气如无物,管你龙烟紫雾有多么刚猛无俦,双剑袭顶有多么危机万状。

既已笃定不动,那便是天塌地陷,我就是不动!

我自顺应我心。

我心不动。

因昔年卖国恶贼韩骧所下毒手而产生的那道“心境裂痕”,而今好不容易已有了闭合痊愈的迹象,魏颉绝不允许它因自己心生恐惧而再度开裂。

我辈剑修立于世间,一剑可斩蛟龙,一剑可破万法,本就不该有畏怖之物、害怕之人!

心性澄明,唯信手中剑即可。

在风暴雾霭的肆意席卷当中,一直闭合双目的弱冠年轻人蓦地里睁开了眼睛。

拔出腰间剑侠之青霜神剑。

使出剑圣嬴秋所传的那套世间顶尖剑术。

霜刃把示君!

青色芒罡瞬时化作粗长巨龙,威武霸气到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程度。

青龙咆哮,剑意盈满街道。

魏颉手握青霜朝上方甩出一剑,青罡所化龙气,一下子便摧烂了林明的烟雾紫气!

同时也顺带着,轻描淡写的斩杀了那位风摧楼最高话事人林明。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世上最好最好的东西 闭目攒剑意,睁眼即杀人!

魏颉一剑霜刃把示君,剑意冲破夜幕,姿态一如那位在阳关大道上劈出千丈沟壑的老剑圣嬴秋,青龙神威盖世,轻轻松松摧开紫雾烟气,毫无阻碍的将风摧楼最高话事人林明斩成了两截。

深更半夜的街道,终于风清云散,重回安宁,再无那股诡谲万状,浑不亚于阴曹地-府的恐怖异象。

可扰人心智的紫色幻魔气机亦彻底飘散四处,腾腾杀机与鬼魅气浪,都伴随着林明的身死而悉数消失不见。

“啪嗒”一声,林清义子林明那具裂作两瓣的碎肉尸体掉落在地,如同烂掉的巨大柿饼。

也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绰号“索命青影”的剑修苍参,也已将林老板此番带过来的那群打手小弟通通杀了干净。

屋内、街边,已尽是死人。

血腥味浓郁得十分刺鼻,飘入酒肆内,店老板的那两个亲生女儿闻到后,都大感反胃恶心,忍不住疯狂呕吐了起来。

红绸剑修将青霜神剑归入了腰间的墨鞘里面,不愿去看那个被自己斩成两截的风摧楼楼主,走至那匹赤焰火龙驹旁边,取下了马鞍处放置着的包裹行囊,然后径直走回那家店名为“落花踏尽”的街边小酒肆之中。

入得落花屋内,还未等魏颉开口说话,酒肆老板便即匆匆忙忙爬了过来,膝盖触地,匍匐在年轻人脚下,连连磕头,发自肺腑的朗声道:“多谢大侠出手,救我家小女摆脱那恶魔的毒手啊!若没有大侠,今朝我的两个女儿,必然已被林明那厮给强掳去了!”

一歌一舞两名胡姬女子同样双膝跪在父亲身边,朝着自己的大恩人魏颉磕头致谢。

魏颉上前将三人分别扶起,脸色平和,言语中带着淡淡的忧愁,“老板,林明及其手下都已死在了你的店门口,这座碎肉城,你们恐怕是待不下去了,我这里还有些银两,你且拿着,南下去中原生活吧。”

魏姓年轻人打开包裹,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贡献了出来,虽然并不太多,但想来也够酒肆老板全家连夜逃命去了。

告别落花踏尽酒肆内的三人后,魏颉抱起白裙小姑娘沈笛的尸体,将之扛上了店外赤骥的背上,自己依旧步行,拉着红马往山脚下行去。

杀光了风摧楼三十多人的青衫游侠苍参,则也牵着银鞍白马的缰绳,与刚结识不久的魏颉并排同行。

两人都是健谈之辈,拥有上佳的口才,然而一路上,他们却皆极是阴沉郁闷,赶路期间寥寥无言,连闲侃都没聊两句。

再度赶下少咸山,行往东南方向。

来到那条魏颉与沈笛初次遇见的长河,易水。

此时已是清晨,初日阳光洒落人间,和煦而温暖,可惜有些人,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身临拒马河,魏颉魏正气满目萧然,心情与刚来这儿时的那份低落出入不大,只是现在又多了一件值得令他感怀伤痛的事情了。

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记忆力生来便极好,甚至能记得住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一个。

二十年的人生里,每一个来到过魏颉身边的人,和他有过交集接触的人,他都能把他们牢牢记住,然后为他们每个人伤春悲秋。

人世沧桑,众生皆苦,但像魏颉这种感情尤为丰富,且心里面永远存有包袱,时时刻刻兜着不愿松下的人,可能会比其他人要更苦一点儿。

还记得,就在昨天傍晚,在这易水河畔,魏颉救助了一名险些因饥饿而昏死过去的年轻女子。

那个女子穿有一件白紫色纹彩小裙,脚上套着一双精美绣花小鞋,她吃了两张肉饼后,相当自豪的讲述着,自己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会脚踏七彩祥云,手中提着慕容击筑的脑袋,飞过来迎娶她过门。

而那会儿的她,甚至连妻子的基本名分都还没有,就已经心甘情愿的为那位“盖世英雄”怀上了孩子,愿意在河水边上不吃不喝苦等三天,只因她心中坚信,自己的那个“他”绝不会辜负自己,他说了会回来,就肯定会回来,回来娶她,回来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当一个好父亲……

旧地重游,那条河水平缓的易水江边上,魏颉专门挑了个阳关充裕的位置,挖了个足可埋人的大坑,安葬了那名被意中人一剑刺死的白裙小姑娘,用血灵剑刻了块石碑,上头写着“暮云剑派沈笛之墓”。

仅此而已,没有再画蛇添足的多刻些什么。

埋完沈笛的尸体,刻完石雕墓碑后,魏颉再一次举目遥望西北,望着那片如兵阵排列的少咸山群,穿着鲜红绸缎的年轻人长长叹了口气,并不回头,淡然问道:“苍兄,可还有酒吗?”

立在年轻人身边的青衫剑客苍参摇了摇头,无奈道:“没了,一滴都没了,唉,别说了,我也想喝。”

“那咱们去喝点?”

“去哪儿喝?”

“碎肉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行,走着!”

苍参率先翻身上了银鞍马背,“老魏,咱俩比比,看谁先到少咸山上!”

“好啊,怕你怎的?”魏颉紧跟着跃至赤骥的后背,策马扬鞭追赶,不愿落后于人。

白马青衫,赤鬃红绸,再赴少咸山缺。

大早晨街头店铺陆续开门,一派红红火火的景象,经历昨夜那场战事的魏颉和苍参没什么乱逛的精力和雅兴,随意在城中寻了家带有包间的高档酒楼,把赤骥白义两匹八骏图名马都拴在马棚以后,也便在店内小二的引领带路下上楼了。

进入二楼包厢,向来豪气干云的苍参大着嗓门,张罗着要点一桌子上好的酒菜,魏颉却表示自己已身无分文彻底破产,喝不起好酒吃不起好肉了。

常山大侠苍澍之子苍参立时哈哈大笑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黄色布袋子,晃了晃,然后打开袋子,往里面抓了一把,往外拿时,满手握着的都是颗颗饱满浑圆的金豆子,咧嘴而笑,“你没钱怕甚?我有钱就行了,我这个败家子出门的时候,身上什么都不带,就带这么一大包金豆子,值钱,用起来还方便……”

“最好的酒菜一桌,酒要茅台,没有的话,要黄酒,存得久些的,味道会更浓郁。”苍参递了两颗金豆子给店小二,慷慨大气的说道。

小二领了黄金后,眉开眼笑,应声道了句“爷稍等”,快步下楼吩咐厨房的做去了。

看着苍参大方结账的那一幕,魏颉不禁想起了昔日那个喜穿绿衣的羊角辫小丫头,也曾从兜中掏出过一大把帝王绿翡翠,说过——“钱?我有哇!”

魏颉暗中感慨,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过于幸运了,自去年踏步江湖以来,各种机缘巧合,千金散尽还复来,身上或者说身边,就几乎从来没有少过钱财花销。

初出茅庐遇到绿衣小丫头卜倩,价值数百两银子一块的帝王绿翡翠可随意使用,富绅土豪都没他有钱,软饭硬吃,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意外和小萝卜分离后,本该重回身无分文的日子才对,结果又从大伯父东方梧桐那儿取来了一千五百两的银票,身价又涨了甚多,不愁吃穿用度;痛思崖后山一把大火,又将魏颉烧成了穷光蛋一个,想不到在山脚下给他碰上了“欠”自己债的三个家伙,从他们三人身上搜刮来了不下百两银子,赶赴西北猿猱山的过路盘缠勉强是够了;又有幸邂逅石榴裙少女许灵霜,整个滇戏班子的成员尽数被胡桢夏遣人杀害之后,多年来众人沿途卖艺所得的资产尽归小霜儿所有,魏颉也随之收益不少,一路上至少不用担心钱财耗尽;燕鸣关二人含泪分别,魏颉赠送许灵霜阴炉神剑、春泥软甲以及金刚白玉镯三件法宝,外加一条赤色蛟龙之属,而小霜儿作为报答,也把身上的所有银子首饰都给了大胆哥,互不相欠,天涯再也不见。

把所得财务通通转送给了落花酒铺的老板,作为他们一家老小逃命之用后,穷鬼到连住店吃饭都成困难的魏颉,现在又多了一个“饭票”,那就是淮南道纨绔子弟出身的苍参。

浪迹天涯最当浮一大白的,就是遇上个对自己脾气,且对金银钱财不甚爱惜的阔绰有钱朋友,这点魏颉深有体会。

很快就有一道接一道的上品佳肴被端进了二楼包房,果然没有茅台,上的酒水是封存了一年半有余的老黄酒。

饮着杯中温和厚重的黄酒,魏颉忽然想起了好友孟钰曾经在黄鹤楼顶说过的话,儒家学问讲究六合之道,而黄酒这一物也集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于一体,符合中庸调和的思想,儒家饮儒酒,合情合理。

弱冠年轻人抿了一口醇浓黄酒,心道:“儒家至圣早在千年前就已陨落,而今道圣张念慈和释圣一衲禅师都已先后离世,亚圣转世的颍川兄,还有无涯徐真人和甘露禅师,这三人撑起了世间儒释道三教的脊梁,三家学问后继有人,而江湖十大魔头则是死得死、残得残,十个人现已仅剩一半……真是中原全新的美好时代到来了啊!”

魏颉正自顾自想着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同坐一桌的苍参冷不丁发问道:“老魏,接下来你作何打算呐?”

红绸剑客并不做任何犹豫,果断回答道:“去杀慕容击筑,那个天狼府的持节令长官。”

苍参点头“嗯”了一声,“那你有想好如何去杀他么?”

魏颉喝尽一杯酒,眼观桌面,犹豫了一会儿,道:“还没想好,不着急,慢慢来,反正那个慕容狗贼的人头我是拿定了!”

苍参拍了拍魏颉的肩膀,爽朗笑道:“老魏,你说这不是巧了么?那个姓慕容的家伙,我也有意去杀他,我还打算割下那厮的头颅,送给我的千岩妹子作为礼物呢。”

魏颉“噗呲”笑出了声音,忍不住调侃道:“你可真行,送什么不好,送颗血淋淋的脑袋过去,人家姑娘能喜欢吗?一看就不会来事儿,难怪你们还只是朋友,没能更进一步。”

苍参面露愁容,显是被说中了心事,轻叹口气,“我也没办法,我的这个千岩妹子,从东瀛岛国而来,这脾气不咋地,喜欢的东西也挺怪的,我若送些寻常胭脂首饰什么的,她必然瞧不上,我也只好另辟蹊径了……”

说着便将那柄绿鞘长剑自腰间摘下,摆放到了桌子上,“这柄地灵剑,是我要送给她的另一个礼物,她说她已经有了东瀛最好的剑,希望有一天能拥有一柄中原最好的剑,于是我便不遗余力帮她搞来了这把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地灵。希望她收下此剑的时候,能给我一个笑脸,她的笑容,如炫彩云霞绽放光芒,无限明亮,无限华美,是我在这个世上见过最好最好的东西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魏颉听得苍参的这一番肺腑之言,不自禁大有感触,忍不住竖起拇指,赞许道:“不错,当真是个痴情的好男儿!”

自古以来,有关“心上人”的话题永远都最好下酒,聊起天来话匣子极容易打开。

苍参得到魏颉出言称赞,洋洋得意,仰头喝尽一杯暖身子的浓厚黄酒,飘飘然问道:“别光说我了,你呢老魏,你有喜欢的女人了没?”

魏颉用鼻子吐了口气,笑道:“你们怎么一喝点儿酒,都爱问我这个?不瞒你说,女人没有,妹子倒是有的,不止一个……”

“那你小子挺花心呐!”苍参嗓音不由的提高了起来,“我可告诉你啊,咱们做男人的,别去搞什么三妻四妾,就算人家女的不在意,我们不该那样去做,你和一个老婆上床的时候,脑子里要是冷不丁想到另一个了,那心里得多愧疚啊,觉得自己对不起她,觉得自己是个三心二意、水性杨花的王八犊子……”

“喂喂,这哪儿跟哪儿啊,我们聊的不是喜欢的人吗?怎么扯到老婆那里去了?”魏颉连忙打断道。

“哎呀,都是一样的道理!”苍参正色道,“你现在就同时喜欢好几个姑娘,那等你以后成亲了,保不齐要同时娶好几个媳妇儿,到时候你说说,你对得起谁?你和那个姓林的混账还有何分别?”

魏颉连连大力摆手,皱眉道:“你这净乱说话,怎的把我和那种孽人相提并论了?我不过就是……就是有点飘忽不定,实在没法确定下来究竟喜欢谁,有的女的吧,我可能真的喜欢,但是彼此之间又不太合适,有的可能她真的很喜欢我,但我又对她没有男女之情,还有的和我压根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有的只过是一场欢愉、一夜荒唐罢了。”

弱冠年轻人端起酒杯,凝视着杯中清澄的酒水,“算命先生说我命格差之极矣,孤辰寡宿,命里难遇正缘,大概率是要孤独终老,除非……”

见魏颉顿住不再说话,好奇心迫使苍参问道:“除非什么?你别话说一半啊。”

“除非能遇到一位身穿白衣的贵人,只有那位贵人能破解我的孤寡命数,唉,真希望我的贵人能早些出现,给我这个孤家寡人,带来些不那么烂的桃花运势。”魏颉单手托腮,喃喃说道。

“白衣贵人……那你有事没事多去灵堂逛逛嘛,那儿说不定有能破解你命数的贵人。”苍参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魏颉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捣了一拳,笑骂道:“灵堂里碰到的那能是贵人吗?那他-妈是死人!”

苍参登时放声大笑,回敬了魏颉一拳,接着自吹自擂道:“你呀,找女人的这件事儿上啊,决计是比不过我了,我英俊机变青衫俏郎君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找对象的本事绝对是一流!别的庸常女子我压根就看不上,不放在眼里,我喜欢的姑娘,好看是一定要好看的,身段也要足够好,还必须得是剑修,你想啊,我是剑修她也是剑修,那以后生个孩子出来,剑道的资质禀赋还不得高到天上去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我苍参养出个天才后代来,那多有面子啊?哈哈!除了长相身材和须是剑修以外,最好,我是说最好,是……有点男人婆的那种感觉。”

魏颉笑得差点把酒喷出来,“男人婆?什么意思?”

“就是性格直率,有什么话从来不藏着掖着,看谁不爽,二话不说直接拔剑出鞘,狠狠砍过去的那种。”苍参一脸憧憬,“这样的女子是天底下最迷人的了,能和那样的女子待在一起,你会感到极度的心安,用不着担心她会辜负于你,因为你知道,只要她喜欢你,她就会永远和你站在同一阵线,当有大量敌人来袭,你可以放心把你的后背交给她,让她帮你处理身后的敌袭……”

魏颉听后瘪了瘪嘴,“听起来是不错,不过苍兄,你不是还没和你那个千岩妹子在一块儿呢吗?还仅仅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而已啊,怎么看你现在这架子,就跟已经把她追到手了一样?”

“快了嘛,等我把这地灵剑还有那慕容击筑的脑袋一并送过去,她收下礼物后,再看着我这张英俊潇洒的帅脸,三重攻势之下,不愁她不对我爱得死去活来。”苍参自我感觉颇为良好,“而且你别忘了,我自年幼时起便是花丛老手,活到现在快四十岁了,什么女的没见过呀?我就是因为遇到过太多女的了,这才会对自己真正喜欢的类型那么了如指掌、清楚明白,懂么?”

“你刚才不是还说男人三妻四妾水性杨花,不是好东西吗?”魏颉抿嘴微笑道,“怎么的,自己骂自己了?”

苍参轻笑一声,“浪子回头了不行啊?人总是会变的嘛!”

又转移话题道:“别说这个了,现在我们还是花时间来聊聊,怎么去刺杀那个天狼府持节令吧。”

“苍兄可已有谋划?”

“正是,为了做掉那个慕容击筑,我可是在这天狼府一待就大半个月的。”

苍参喝了口酒,沉声道:“我已调查清楚了,慕容麾下有兵卒不下万人,且全数皆可随意调动,若是硬拼,那就必定是死路一条,绝无半分存活之机!”

“所以你打算智取?”魏颉挑着眉头问道。

“谈不上智取,拼还是要拼一下的,只是绝非无脑莽撞的去拼,而是要讲究一个‘策略’,与此同时,我们还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还有不到半旬光阴,慕容击筑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就要办生日宴会了,按照天烛国的风俗,享用完盛宴后,就要例行去办一件事——射雕。”苍参道,“地点就在少咸山最高处的那座青铜峰之上,届时咱俩只需要在那边提前寻觅一个安全的藏身处所,然后趁着他们射雕的时候,我们也来一个‘射人’!待事成后,我们就快速掠下山头,骑乘着各自的坐骑逃命,我知道有一条捷径小路,直通一处隐秘至极的山谷,正好让我们杀完人后避一避风头。”

魏颉神情忽然肃穆起来,小幅度点了下头,道:“好,就照你说的做吧。”

苍参察言观色,敏锐的看出了魏颉面部表情的异样,问道:“怎么了你这是?”

魏颉不过是摇了摇头,嘴唇微动,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不愿告诉苍参,自己那位生平最敬爱的父亲,大禹王朝英雄级别的人物狼煞大将军魏魁,就是死在了少咸山青铜峰之上。兵解而亡,死无全尸。

二人又喝了一会儿酒,较为详细的讨论出了此番刺杀计划的具体步骤,等桌上酒菜都用得差不多,也便自二楼的包厢里面出来了。

刚来到一楼时,听得酒楼老板娘正尖着嗓子训斥自己的丈夫,由于素来听说天烛国女人性情彪悍,不乏女强男弱的现象,家庭中由女的一方来主持家事的大有人在,故魏颉初听时倒也没怎么在意。

可听到后面,越听便越不对劲了。

“你这个窝囊废,老娘整天管着酒楼里的事情已经够忙的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儿子跟人打架了,还打输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你这个当爹倒好,不给儿子出头,居然跑去道歉去了?天底下还有你这么废物的亲爹吗?!”

性子泼辣的老板娘扭着爱人的耳朵厉声喝道,“你这么懦弱,咱们儿子以后怎能变成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大丈夫?我还想着以后攒点钱,请个好点的武师,让咱们家儿子学点拳脚功夫,就算成不了像天狼七杰那样的高手,好歹能防身自卫不是?照现在这样看来,纵然他武艺练得再高,也没卵用,该挨打还是要挨打,因为没脾气啊!只知道任人欺负,不知道还手,这不是白让别人打么?!”

“知道南边的大禹朝为何会把这座碎肉城割让给我们吗?就是因为中原人都是孬种,除了那个狼煞魏魁还算勉强有那么点骨气,其他的,哼,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娘是天生的软骨头!任人打任人骂任人骑,连最起码的还手都不会,成天讲什么礼啊规矩啊什么的,其实就是胆小怕事,唯恐自己一旦反抗,就要惹出一番更大的祸端,这才会选择忍气吞声,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你看着吧,现在割了我们六座城是吧,以后肯定会越割越多的,搞不好再过几年,连他们那座新的国都天启城,都又要给赔过来了。宁可像个龟孙子似的割地赔款,也要尽可能息事宁人,为的就是少打点仗、少死点人,呵呵,这样连仗都不敢打的孬种鸟国,不灭亡才怪呢!”

“咱们儿子身体里流淌着的,可是纯正的龙蒙族血脉,不是中原那批胆小如鼠的无能猪狗,自打生下来骨子里就是有血性的,我可告诉你,你……”

那个体格魁梧壮实的老板娘话未讲完,有一名身穿红绸,腰间佩剑的戴笠年轻人缓步走了过来。

那名红绸剑客靠近后,慢慢伸出左手,搭放在了那张前台的桌面之上。

那一刹那,有四条雪白色刀锋般的锐利气机,自其手掌掌心极速蹿出。

瞬间将木制大桌切割成了数块,满地碎屑木粉。

酒楼老板娘及其丈夫立刻便被吓了一跳,骇得与彼此紧紧抱在了一起,战战兢兢不敢再作言语。

戴着斗笠的红绸剑修魏颉猛抬起头,瞪大眼睛,怒视着这对狼蛮族夫妻,恶狠狠道:“中原人只是不好战,而绝非不能战!中原人的脊梁和拳头,远比你想象中的要硬得多,我们大禹王朝确实是有很多的无能鼠辈,但你敢说你们天烛国就没有?等着吧,终有一日,这座魏魁魏大将军誓死捍卫的少咸山碎肉城会重归中原,届时你们这群蛮夷胡虏,就会知道何为真正的血性,何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一百九十七章 强挽鹰弓如满月 在天狼府与黄龙府两府的交界位置,有一座知名度极高的连绵巨型山群,其名为“少咸”。

此山成西南自东北方向排列,山势巍峨严峻,远远望去,仿佛似那军队兵戈森森列阵,极是雄伟霸气。

少咸山北部最高峰名唤“青铜”,此峰乃一处相当重要的军机要塞入口,与其余黄金白银两处入塞口并称为“少咸三关”。

昔年负责镇守此地关隘堡垒的军戎武将,便是那位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

三年前,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指派麾下最强名将耶律巫沉,赐其莫大虎符军权,可先斩后奏,耶律巫沉接旨后,亲率巨量重兵铁骑袭杀少咸山碎肉城,全力以赴,肆意侵略,声势尤为浩大。

禹朝魏家军与耶律狼蛮军,就是在这青铜峰之上展开的交战,那是一场堪称前所未有,足可被载入沥青史册的顶级兵戎相向,双方杀得天昏地暗,日月乾坤尽被鲜血染红,魏家军以明显劣势的不利兵力,坚守青铜堡垒隘口,敌前我进,敌袭我攻,至死都绝不肯退让半步。

魏家军队以铮铮铁骨,撑起了大禹王朝全体戎武战士们的脊梁,无惧蛮族倾力攻城,一心一意只为死守重地,魏魁魏大将军更是为了守住兵家要塞碎肉城,不惜自我兵解本命元神,匪夷所思的凭靠一己之力,实现了惊为天人的超级逆转,以少胜多,以弱击强,成功打败了耶律巫沉带来的十数万蛮族重兵!

战斗过后,魏魁光荣殉难,身负重伤的耶律巫沉则极为勉强的挣得了一条宝贵性命,拖着剩下的一小部分残兵败将,狼狈不堪的北上逃亡,整整撤退了五百里后方才止步。

碎肉城的的确确是被保住了,而死守该城池阵地的惨痛代价,就是不下三万魏家军葬身少咸山,最高守城武将魏魁亦跟随手下们殉城而亡,肉体炸裂成齑粉,元神破碎,死后连半具尸体都没能留下,空余一个“死魏魁吓退活巫沉”的英雄传说,可供后世传颂。

魏魁牺牲少咸山后,过了短短一年时间,嬴勾小皇帝听信当朝宰相祁密进献的谗言,和天烛国南院大王签署了极其不平等的国书契约,避战讨和,卖国赔款,割让给了耶律镇江包括碎肉城在内的六座边关巨城。

魏魁之死,仿佛就这样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随着交割仪式落成后,蓟州失陷,广陵、止息、碎肉三城被划分归为天烛国一府州郡,崭新的一府,名字就叫做“天狼”。

由于耶律镇江自身南院王府所在的位置离三城较远,所以委任了一名持节令长官来代为管理新府,那名新上任才两年的天狼府持节令复姓慕容,名击筑。

被耶律镇江任命为一府长官的男子出身勋贵豪伐,其父慕容长河乃慕容家族的领头人物,而慕容这一姓氏,本就是天烛国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姓,仅次于诸葛和耶律两姓。

慕容长河因憧憬易水畔的壮士传说,对高乾离击筑送行柯卿的那份友谊情致感到由衷向往,所以就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了慕容击筑。

身为慕容家族顶梁柱的慕容长河,曾经为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挡下过一次刺客的突然袭击,就算耶律氏的大恩人,故耶律镇江多次表示,只要他还活着一天,慕容家就会永远强盛下去,绵延后代,生生不息。

后来,慕容长河年老病亡,其子慕容击筑也就顺利成为了耶律镇江的一员心腹爱将,天狼府宣告成立后,南院大王更是慷慨至极的将持节令头衔送给了慕容击筑,放心把那么一大片疆土界地,通通交予慕容击筑来执权统管。

天狼黄龙英雄三府皆是南院大王的领土,但在这天狼府里,他慕容击筑便已算得上是只手遮天、权势熏天的无上大人物了。

天烛八大持节令之一,这个头衔官爵的等级分量,那可绝非一般的沉重!

天狼府长官一人座下,就有足足兵卒武将上万人,且可在广陵止息碎肉三城内随意调动,为所欲为,无所忌惮,上可偷天换日,下可颠覆溟泉,无人不可杀,无事做不了。

用一句民间俗语来说就是,一万慕容兵,可令天柱倾!

兵权之重可倾天的慕容长官,人生可谓得意至极,儿女皆全,两个女儿和五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前途坦荡光明,未来无限可能,耶律镇江-曾说过,慕容家这一脉如果照目前这个趋势逐渐发展下去,以后不出五十年,整座南院都要遍地可见“慕容”了。

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不是说慕容家族好生养,而是耶律镇江在感慨慕容家势力的成长速度,着实已快到了一定境界,令人惊叹。

八府长官之一的慕容击筑虽目前兵权最少、地盘最小,但这并不妨碍他有着异常勃大的野心,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彻底掌控南院,做到那真正的“万人之上”。

想想也是,如果野心不够大,他慕容击筑也断然不可能那般掏心掏肺,费时费力的培养自己的几个儿女,逼着他们去辛苦修炼拳脚,攀登武学大道,并让他们用自身硬实力,在尚武勇悍的天烛地界挣出了个“天狼七杰”的威风称号。

儿女共计七人,其中长子慕容毅和次子慕容洱都是四阶洗髓境的顶尖高手,两个女儿慕容姒、慕容柳都已开窍,突破了二阶跃灵境,剩余三个儿子慕容山、慕容武和慕容旗,今年二十八岁,全部都是三阶百尺境的武道宗师,体魄强劲坚韧,百人莫敌。

虽说天烛国少剑修而多武夫,但这也绝对不代表着纯粹武夫在天烛就不值钱了,正好相反,在民风剽悍的北方雄国里,凡百尺境以上修为的修士武夫,都是非常容易受到百姓们的追捧与爱戴的。因为每一位三阶武夫,都拥有着开立宗派的恐怖能力,而任何一名宗师掌门,只要肯心甘情愿的投靠英雄府折腰山,那么今生今世都注定用不着再愁吃喝,这辈子想干嘛就干嘛了。

折腰山的旗帜,是这座江湖最大最安全的保护罩了。

慕容击筑苦心栽培七名儿女,殚精竭虑的积蓄势力,为了就是在将来,能牢牢将南院的兵权攥紧在慕容家的手心里,实现自己的毕生心愿。

如今已是天狼府长官的他,不止一次做梦梦见,自己成为了与那北庭诸葛女帝平起平坐的南院大王,手下们称呼自己的时候,不再喊自己为什么慕容大人,而是慕容“大王”!

晚冬时节的这一天,天狼府持节令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庆祝三十岁的生日,于碎肉城城中心的府内大摆宴席,广邀城里富豪权贵和上流人士来家里吃席,宴会之上杯盏交错、觥筹相迎,等大家伙儿都吃喝得差不多了,便到了开展那项具有仪式性的有趣活动了。

天烛国人最最尊崇信仰的神兽为烛龙,所谓龙蒙族,即是天下不令烛龙蒙羞之民族,不令烛龙蒙羞,寓意就是陆地之上除了龙之一类,没有能让龙蒙族人感到恐怖畏惧的生物了。

龙蒙族人又被称之为“马背上的民族”,自打出生起,就可骑马打猎、牧牛放羊,甚至还可搏杀野兽、弯弓射大雕。

天狼府比较靠近全国版图南面,并没有那么多辽阔无垠的水土草场,故没办法表演那种千里奔袭的洒脱马球或马猎项目,但少咸山地势巍峨高耸,天高地阔,这等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的绝佳妙地,若不弄几只大雕来射着玩玩,那岂不是太过浪费了?

于是“射雕”这件事,就很好理解的成为了碎肉城长官生平特别喜好的一件趣事,或者说是开办某些事情前必须举行的那么一个吉祥仪式。

类似于中原百姓们,用猪头以及牛羊肉来祭祀老天,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每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天狼府慕容家族总会在山上举办这么一场“射雕大会”。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射雕所选地址是位于少咸山最高处的那座青铜峰,于那处魏魁兵解丧命的场所举办盛会,意义非同寻常,能让每一位登临巅峰的天烛人士,多增加一份独一无二的英雄气概和豪侠血性,整个人的精神底蕴得到提高与升华。

慕容击筑希望登顶青铜峰的龙蒙族人都能心知肚明,清楚明白的知道,三年前,大禹王朝传奇武将魏魁魏将军就是轰轰烈烈的死在了这里,而如今,你们可以脚踏实地站在这里,比那个狼狈逃窜五百里的耶律巫沉风光百倍千倍万倍的站在这里,这是一件无比光荣,无比值得骄傲的事情,狼煞已亡,此地唯有我龙蒙子弟。

中原人,如猪如狗,和粪坑里低贱的畜-生没什么分别。

而我们龙蒙族人,是高高在上如同雄鹰一般强大的民族,是命中注定要掌控拥有这片土地的民族,管你什么狼煞大将军,什么无敌魏家军,你们这些南朝贱-种,死后连埋尸的坟茔都不配有一座,只配销骨黄土,永永远远被我们踩踏在脚下,被我们龙蒙族人视作鄙夷可笑之徒,生生世世唾弃侮辱,万代不得翻身!

今天我们既然可以毫无压力的踩在这座少咸山青铜峰上,那么等到明天,我们就可以踏遍中原大地的每一寸土壤,把那大禹王朝疆界内部的每一个中原人通通都抓过来,当做我们的奴隶来圈养来消遣来践踏,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放心吧,这一天终会到来的。

慕容击筑对此深信不疑。

少咸山青铜峰之上,有不下三千名精锐士兵镇守驻扎,刀锋金戈如林,铁甲披覆似海,威严雄霸。

峰头群豪满盈,来参观大会者无一不是富贾豪绅或是城内上流人物,宾客齐聚此间巅峰大冈,只为一睹天狼七杰箭射大雕。

那座提前遣人搭置好的高台上方,立了个身高八尺的魁梧男子,此人锦帽貂裘,衣着打扮甚是雍容华贵,气态高贵显是长期享受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高人不知多少等。

从他脸上那副睥睨众生、唯我独尊的傲气表情,就足可以判断出这名八尺男儿正是堂堂碎肉城城主,天狼府持节令长官慕容击筑。

寻常人物怎可能拥有他的那种,更古至今无所惧的超脱气质?

慕容击筑稳稳立于高台,一只手负在自己的背后,姿态优哉游哉,闲适且放松,另一只手则牵着两根长长的绳子,绳子的末端套在一男一女两……人的脖子上。

那对男女皆身着淡蓝色袍子,年纪都不大,脸上、背上、脖子上、胳膊上尽是新鲜伤痕,狰狞不堪,一看就知所受苦难极多。

就在数日之前,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男女,好巧不巧在少咸山里撞见了野外出行打猎的慕容击筑,遇到也就罢了,这对胆大妄为又愚蠢轻佻的年轻情侣,面对地位崇高的天狼府持节令,居然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敬畏之意,不讲规矩、不懂礼数到了极点,口中扬言“对付你们这些狼蛮子用不着守礼懂规矩”,甚至在被数落训斥了一番后,大着胆子把佩剑拔了出来,自剑尖倏然刺出了几股极寒的寒霜真气,妄图对天狼府慕容大人不利。

那会儿大长官慕容击筑的身边,正好有慕容毅和慕容洱两个儿子作陪守护,安全决计用不着担心,还未等长子慕容毅出手,次子慕容洱就已飞身冲奔上去,毫不留情,砰砰几拳递出,将那对蓝袍男女给打得昏厥过去,手中剑也跟着掉落在了地上,白眼一翻,人事不省。

后来再经过一番惨无人道的严刑拷打,顺利逼出了那对剑修男女的真实名姓,男的叫做杨盖之,女的名叫冷龙女,两人原是中原冷家剑宗的两个叛徒,为了躲避宗门的万里追杀,不得已才辗转流窜,逃到了北方天烛国,想寻求一方安身之地。

本来必死无疑的两个人,在慕容毅说出一句话后侥幸存活了下来,那名天狼府长官长子仅是说了一句:“若将南朝江湖人士当做猪狗一样来饲养,那不就等同于是对整座中原武林的蔑视与羞辱吗?”

慕容击筑觉得大儿子说的非常有道理,于是便大发慈悲心肠,饶了那对蓝袍情侣的性命,先是废去两者一身武艺根骨,再用狗链项圈紧紧套住了两人的脖子,让他们万分屈辱的变成了两条贱“狗”。

牵着两条“人犬”,两鬓已然有些微霜发白的中年魁岸男子沉默无言,他举头望着南面方向,此时此刻,这位权倾一府的碎肉城城主心中正在想着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昔日同样武者出身的大禹王朝碎肉城守将,绰号“狼煞”的魏魁。

时至今日,少咸山之上的那座铁桶雄城已归慕容家族来管,青铜峰再无视死如归的铁血魏家军。

一想到那位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狼煞魏魁,慕容击筑的嘴角就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忍俊不禁的同时,心里还莫名生出了一丝悔不当初的懊丧。

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踏入军伍生涯,若能早上三年拜入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的麾下,或许就有机会参与那场由耶律巫沉挑起,重兵攻打少咸山碎肉城的战争。

就能面对面亲眼目睹那个号称“魏无敌”的魏魁,究竟是不是当真有那么无敌。

真想近距离的感受一下南朝头号武将的英姿风采和盖世气魄,真想知道一下姓魏的那家伙,到底是以怎样强横无双的真实实力,才给自己赢来了“狼煞”这么一个霸道绝伦的称号。

如果可以,同为武将的慕容击筑还盼望着,能真刀真枪的和魏魁在沙场上全力打一场,分较出高低强弱,了解了解自己和狼煞魏将军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差距……

想着想着,天狼府慕容长官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姓魏的,既然你都已经死透了,现如今这座碎肉城是我慕容击筑的东西,我也就不遗憾此生没能与你一战了,不与你计较什么,就当我决计不是你的对手好了。

我确实打不过你,但那又如何?

敢问碎肉城现在是谁的?还是你老魏家的么?不!是我慕容家的!

你们魏家军不是传说天下无敌吗?怎么到了现在,一个属于你们魏家的人都没了?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魏魁不行嘛!

你大禹狼煞空赚一世英名,纵横战场千载风流,有何用处?

你有儿子吗?你们魏家的血脉还留着呢吗?早就断了吧!

我慕容家可不一样,我慕容击筑足足有两个女儿、五个儿子,就算哪天我死了,我的儿女们照样可以为我报仇雪恨!

而你魏魁孤家寡人一个,你死了,有儿女为你哭丧吗?想想就没有吧,真是可悲可叹可笑!

站立高台上的天狼府持节令慕容大人并没有发现,在此地的某一更高处。

山崖峭壁的沟壑缝隙里,隐匿藏迹有两名蜷缩着身体的男子。

一名披穿青衫,躲在东侧崖壁。

一名红绸加身,匿于西首峭洞。

那名穿有鲜红绸缎的年轻男子身后背负着一张鹰弩强弓,额头上,系有一条吊丧专用的纯白色布巾。

头巾胜雪,衣绸似血。

心中满怀对父辈的哀痛伤感之情,红绸年轻人做好了随时动手突袭的准备。

强挽鹰弓如满月。

举目北望,射杀天狼!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射天狼 少咸山青铜峰巅峰最高处,平坦辽阔的山峰大冈处,有一座专门用于观赏射雕仪式的巍峨高台。

台上立有一位身材八尺的魁梧男子,此人锦帽貂裘,姿容神俊,右手负后,左手中牵着两条长长的狗绳,绳子的末端拴着一对年轻蓝袍男女,一个叫杨盖之,一个叫冷龙女,皆是中原冷家剑宗的叛徒,因冲撞了天狼府持节令而落了个此等万分悲哀的下场,丧失人权,被当成下贱的畜-生来豢养。

只见那位貂裘男人的身边,欠身站了个弯腰驼背,模样活脱就是川戏丑角人物般的矮小家伙,那厮皮肤甚是白嫩光滑,脸部表情十分献媚,瞧着慕容击筑的那个仰视眼神,就跟被饲养的宠物,看待自己主人时的卑微表情别无二致,就连做儿子的,都断然不会如此看着自己的父亲。

小丑模样的白脸男子身披一件宽大的毛绒羊皮,由于他弓身屈背,脑袋俯得挺低,故而其整体姿态,与那些经受屈辱“牵羊礼”的中原流徙叛徒,也没什么大的区别,都是叫人只要打眼一瞧,就想上去啐上几口唾沫,以示鄙夷轻贱,不可能把他当成一个正儿八经的人来看待,无半分尊严可言。

此子姓冯名堂,和琅琊王麾下虎威将军韩骧一样,是个板上钉钉的铁汉奸,卖国求荣,如假包换。

昔年的冯堂,原是大禹王朝天启城里的一个芝麻小官儿,主要负责给人送送文书信件之类的物件,一个月挣不着几个俸禄小钱,后来不知怎的,竟给他有幸攀附上了一品宰相祁密的高枝,就此生活与往日大不一样,堪称是小人得志,官位节节高升,一有机会便狂捞金子银子,大半年时间,也不知有多少肥差油水落入了他的兜里,贪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

再后来,他被王朝第一权臣祁密特意委派任命,跑去了边塞地界,作为禹朝出塞使者,和耶律镇江-派的龙蒙族使臣交接,虽然只是些仪式性的活计,但那种必遭天下人唾弃的恶心事情,谁干,谁都等同于是直接背负上了千载骂名,且万年难以翻身!

那封写有割让边关六座城池的不平等条款契约,就是他冯堂代表大禹王朝签署订立下的,至少从仪式程序上来看,就是他亲手把广陵止息碎肉阳凤七星天阙六座雄城,交付给了天烛国的南院大王。

签下那份人神共愤的卖国条款后,冯堂在朝廷里便开始处处遭人戳脊梁骨了,庙堂大臣们固然没胆子去骂宰相祁密,但骂骂一个汉奸冯堂的底气还是有的。不仅仅在朝中,甚至于说走在大街上,冯堂都已丧失了抬起头走路的勇气,生怕被路人给认出来,一旦被人认出,他便是那个签订了割地赔款丧权条款的卖国使者,那么迎接他的,必定是海量的臭鸡蛋和烂菜叶,管饱!

为了继续生活下去,自甘堕落的冯堂不得已离开大禹天启城,在祁密的引荐下,转而投奔到了北方天烛国的地界,成为了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的一条忠心耿耿的“门下走狗”。

再后来,又顺水推舟的来到了天狼府三城之一的碎肉城,以天狼府持节令长官部下幕僚之首的身份,持续着他那不要脸至极的汉奸生涯,当属世间拿尊严赚钱的典范。

这个姓冯名堂的天狼府首席幕僚,平日里几乎片刻不离长官的身边,生怕慕容击筑有何吩咐指派的时候,见不到自己的人,而导致没办法尽心尽力为自家主子效忠,有所疏忽和怠慢,坏了堂堂天狼府持节令大人的兴致,害得大人心情不快,那可真是莫大的罪过了。

冯堂一路来摸爬滚打,宛如街边乞讨食物的臭丐,不知受了多少白眼、轻辱和苦难,这才好不容易混到了如今的这份身份地位,位列幕僚之首,境遇难得,故再不能白白错失任何上升和受到依仗重用的宝贵机会了,否则那定要后悔一辈子!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是慕容大人想,他冯堂,甚至是连给主子舔脚底板、吸脓包里的污血,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和一条真正的狗几乎快没什么不一样了,悲哀到了尘泥里面。

所以说,此时的持节令慕容击筑,手里牵着两条跪在地上的“人犬”,而其身边,还另外站着一个“狗奴才”,一养就是三条狗,其中最忠心,反倒是那条站在地上的。

虽说是头号幕僚,但其实和奴才职位差不太多的冯堂抬头看了看云彩飘飘的天空,表情极富媚态,开口说道:“慕容大人,这天色也不早了,是不是该开始今朝的仪式了?”

嗓音雄浑厚亮,与其身材体格颇为契合的慕容击筑点了点头,道:“嗯,是可以开始了,射雕项目之前要干点什么,你应该知道的吧?”

狗汉奸冯堂连忙点头应声,披穿整张羊皮的佝偻身子愈发俯低,笑着道了几声“是”,然后稍稍抬起了头,用他那尖锐得跟活太监一般的嗓音,嘹亮大喊道:“有请慕容毅、慕容洱两位公子登台,表演徒手杀虎——”

话音刚落,人群之中当即站出了两名英气勃勃,无论是衣着穿戴还是面容姿态都超过常人甚多,一看就绝非等闲之辈的年轻男子。

两人脚下同时轻一发劲,瞬时便已跃至了高台上面。

之后,在好几名魁壮官兵的牵拉硬拽下,台面又被带上来了两头浑身筋肉尤其丰富的恐怖巨虎,两头斑斓猛虎的四肢还有脑袋脖子,都被麻绳紧紧捆绑着,几乎动弹不得,身不由己。

那两名堪称俊气十足的高大男子作为狼蛮族稀有勇士,自然不会去遵守中原人那样的凡俗礼仪,说些什么“晚辈献丑”之类的违心谦逊话语,一身骨气顶天立地,仅仅是向父亲慕容击筑行了一个类似于江湖人士的抱拳礼后,便即挺胸阔步,非常果决的径直走向了那两头被人牢牢牵住的庞然巨虎。

那一刻,慕容毅和慕容洱两人一齐飞身跳纵,继而稳稳的落至了大虎后背位置,几名控制巨虎的强壮士兵们见状,全数及时撤退,将表演舞台让给了慕容大人最最器重的大公子与二公子。

等到几名碍手碍脚的侍卫通通撤离后,没有了绳子困厄束缚的黄皮猛虎,开始竭尽全力挣扎起来。

要知道,那可是两头活生生的强猛巨虎,每一头的体重,都少说有五六百斤的可怖分量,不论是牙齿还是利爪,皆极其锋锐,全身骨骼坚硬粗大,筋肉雄健饱满,一看就极难对付,常人如若不幸在荒郊野外遭遇这等巨兽,恐怕毫无疑问,必要不幸变成猛虎口中的一顿食粮,被生吞活剥,死得惨无人道。

然而这两头庞然大物在慕容毅和慕容洱的骑乘压迫之下,全然没了那份凌驾于世间万兽之上的威风霸气,如同两匹烈马般上蹿下跳,吼声持续不断,却怎么样也没办法将后背上的两个年轻公子给颠簸下去。

既然没法解脱骑乘,难获自由的两虎不得已放弃了这一念头,打算转向去攻击自己身旁的人,以宣泄内心的狂躁与愤怒。

眼看花斑猛虎即将要向那位天狼府最高长官慕容击筑扑过去的时候,身为嫡系长子的慕容毅,首先出手,狠狠往那虎的额头天灵盖处迅猛砸落了一拳!

这一拳挟带劲极风雷,力沉千钧,猝然落下之时,凛冽拳罡弥散在巨虎的头顶,转瞬即往四周散去,“轰”的一声,那头斑斓巨虎整颗硕圆头颅,都应声爆裂炸了开来,牙齿眼睛舌头脑仁等等物事,一股脑儿全部外散而开,到处都是。

一颗拳头竟有这般惊世骇俗的威力,纵是天王太岁下界,恐怕也不过如此了罢!

见兄长一拳击毙胯-下猛虎,身为弟弟的慕容洱自然也不甘示弱,绝不愿白白放过这个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的大好机会,毕竟在这种高官豪伐的上流家族之中,勾心斗角的争宠夺势决计无可避免,而得到长辈们的认可与喜爱,那是比任何其他事情都要来得重要的。

周遭台下有那么多人在举目观看,众目睽睽之下,只要能多逞些威风,多让宾客们见识见识自己的武艺风采,那么未来在争夺家族权势和分割家财种种事上,岂不就能多拥有一份底气和支持了吗?

所以,慕容洱打算用一种更加惊人凶残的手法,来取走那头花斑巨虎的性命!

胯骑在猛虎背上的慕容洱嘴角一翘,用力夹紧双腿,就那么使劲儿一收,身为四阶洗髓境的纯粹武夫,内力雄厚绝伦,他两腿间的劲力何止千斤?

只那么一夹,庞大巨虎腹腔内的骨骼就悉数碎裂断折,大好脏器也跟着变为了一摊没用的烂泥,七孔流血。

慕容洱一只手搭在座下猛虎的脑袋上,另一只手往下一抄,握住巨虎脖颈,发力一拧,瞬间便扭断了那根硬实至极的颈部骨头,左手朝外边大力一撕,分筋断骨,一下子便将老虎的脑袋给扯了下来。

臂膀抡圆一甩,虎头被高高抛至了上空。

慕容家二公子慕容洱身形骤然暴起,疾速顺着猛虎脑袋上行的方向掠去,看准时机,一拳精确无误的递出,砰一声巨响,硕大虎头在高空被真力拳罡瞬时砸裂,血肉骨骸炸了个满天花!

场面极度精彩震撼,台下观众们无不掌声雷鸣,为之欢呼雀跃。

家族大公子慕容毅面部阴冷,斜眼瞥了一下自己的这个二弟,脸上的表情着实不怎么好看,明显是觉得他抢了自己的风头,所以心情不悦,大少爷内心暗道:“早知道刚才就让他先出手了,这下我可当一回陪衬了!”

一拳罡气磅礴,劲道打碎猛虎头颅,在高台的上空处炸出一场血肉花雨的慕容洱体态轻盈,翩然落回了台上,朝亲哥哥慕容毅陪笑一声,慕容家长公子面无表情,只得就此作罢,不再多去计较些什么。

几名士兵匆匆上台,办事效率不低,很快就将两头庞然猛虎的尸体残骸都清理干净,台面依旧清清爽爽。

等到清洁之事处理完后,长官慕容击筑剩下的五名子女,慕容山、慕容姒、慕容武、慕容柳、慕容七,也都陆续脚踏台阶,逐步登上了高台,站在自己那位持节令父亲的身后,个个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尽显慕容家族的尊贵气态。

底下的观众们举头看着立在高处的那八个人,俱目眩神摇,心生憧憬向往,只觉得那八人根本就是犹如神明一般的无敌存在,这座碎肉城只要有他们,那就万万年后都不会再被中原那群猪狗牛羊拿回去,即使将来慕容击筑年岁渐高,身子衰弱,再也打不动仗了,他的后代们,乃至整个慕容氏家族,依旧还会是这座天狼府的最强核心力量,坚不可摧,无人能够撼动。

天狼府有慕容,就等同于天烛国南院有耶律氏!

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一切准备就绪,终于到最后,也是最为精彩的“射雕”环节了。

众人翘首期盼了那么久,为的就是希望能看一看那场,注定精彩绝伦的“弯弓射雕”的表演。

随着羊皮汉奸冯堂一声高喊之下,几十名官兵听从口令,自肩膀处释放了三十余头体格精壮雄健,远比普通鹰隼要巨大得多,周身上下皮毛呈现金黄、红棕色彩的龙头巨雕,画面之雄严,当真罕见异常!

三十多只品种极为名贵,甚至有“龙雕”这一赞誉美称的珍贵巨雕,鸣叫着极速往上空飞去,冲天而掠,上行速度之快,已形如闪电奔雷,下方的普通人光是用肉眼捕捉到某只龙雕的去向,都已甚是困难不易,更别提什么弯弓出箭射杀,这种一听就相当痴人说梦、难于上青天的事情了。

此时此刻的巍峨高台,慕容击筑的七名杰出儿女,已尽数飞快掠下了台面,大步流星,骑在了早就准备好的七匹高头骏马背上,接过侍从们递上来的百石劲弓和一只巨型箭筒。

少咸山青铜峰上面那一大片平原大冈处,有七匹骏马往南奔驰,鞍背上的七名龙蒙族英勇儿女皆弯弓搭箭,瞄准天空中那些自由翱翔的大型金雕。

雕群南去,马匹快奔直追,地面尘土飞扬,无不在彰显着北方儿郎们的情怀底蕴。

听得“嗖嗖”几记破空之声,白翎羽箭如雷电一般迅疾的射向了那群龙头巨雕,远远望去,似有数根细线袭天。

传闻中原有弓箭手可百步穿杨,北人不逊南民,天狼府七大人杰同样是例无虚发。

眨眼间,七人已接连发射出了二十多箭,有整整六只金羽龙雕从空中殒身坠落,哀嚎惨鸣声人人可闻,心神震撼!

骏马犹在奔驰,龙蒙儿女搭弓射金雕的姿态可绘入画卷。

待七人后背箭筒内的羽箭悉数射完耗尽,三十多头矫健巨雕已仅剩不到五头,零散的几只残雕侥幸生存下来,运气极好的逃离了青铜峰,其余二十多只,无一例外都自高处笔直落下,或直接被飞箭贯穿身体而死,或猛然坠地后硬生生摔死。

好一场无与伦比的华丽射雕盛宴,享受了这等难得一见的视觉享受,来自热血沸腾、精神抖擞的宾客观众们的激烈喝彩声不绝于耳,群情振奋,这正是慕容击筑举办射雕大会的初衷心愿。

然而,就在天狼七杰骑马-凯旋归来的半道途中,足可令人惊掉下巴的意外发生了。

有一箭陡然袭来!

汹涌万分,滚滚而至。

即使破空声极端刺激震耳,却也仍是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一箭,就那么猛地洞穿了慕容击筑三子慕容山的脑袋。

慕容山那具无头尸体自马背上摔落,坐骑骏马也跟着莫大的惯性力道,险些侧翻倒地。

众宾客瞠目哗然,人人皆骇得面如土色!

身为天狼七杰之首的慕容毅目力超群,反应力绝强的他,清清楚楚看到了第二箭的来势。

可奈何那一箭实在太过迅猛无俦,且箭上挟裹着浓稠无比的异样紫红色真气,其射速和杀力,犹在第一箭之上!

若是硬要去接去挡,必要承担不小的威压损伤,城府颇深且志存高远的大公子慕容毅,不愿去冒此等没必要的风险。

于是他就那样眼睁睁看着,那支缠绕紫气的如电飞箭,将自己亲弟弟慕容旗的胸口彻底刺了通透,利箭入体后,立即就“嘭”的炸了开来,令受害者慕容旗的前胸处完全支离破碎,霎时气绝而亡,无有半分抵抗之力。

两箭射出,青铜峰顶当场即殒命两人!

看了眼慕容山和慕容旗那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二公子慕容洱内心蓦然升起一股极不好的紧要念头,忙不迭地扭头朝高台那边看去。

但见一名穿着青衫的不速之客,步伐快之极矣,从东侧陡峭崖壁内现身,眨眼便掠下高崖,并以锐不可当的破竹之势,如风似影,袭杀冲奔向了处在台上的天狼府持节令长官慕容击筑。

深知父亲此时危在旦夕的慕容洱可谓心急如焚,他狠力拉拽缰绳,策马疾往东面赶出,妄图拯救亲爹慕容击筑于水火,一解燃眉之急。

殊不知,又有第三箭满是紫气的锐头羽箭,从西首处射来。

直直戮向了这位天狼七杰里排第二的俊公子慕容洱!

第一百九十九章 突围 慕容家族三子慕容山和七子慕容旗先后被利箭射死,横尸在地,其状惨烈,少咸山青铜峰之上人人自危,鸟作兽散。

紧接着,又有第三箭袭来。

此箭上头依旧裹挟着满满的紫红色气机,杀意极盛,且威速并重,如破军长矛,根本无法闪躲,亦无从避免,好似天神一怒!

深知自己命运危旦的二公子慕容洱汗毛暴起,他急忙扭转身子,以最快的速度运起大周天内滚滚真气,将本命内力覆遍两条胳膊以及前胸要害膻中穴。

砰的一声巨响,形同木锥撞城门,紫色羽箭重重斫砸在了慕容洱的双臂之上。

虽未正中命脉,这一击所产生的杀伤却已然足够匪夷所思。

堂堂天狼府长官二公子,整个人就那样硬生生从马背上被撞得倒飞了出去,连带着那匹神俊大马也当场失蹄侧翻,真正诠释了“人仰马翻”这一成语!

那位慕容家族老二的慕容洱此时此刻狼狈万分,但他毕竟拥有四阶洗髓境的高深修为,内力底蕴雄厚,且又是不遗余力的将全部重心都放在了“防御”这件事上,故而这一击威力固然强悍无伦,却也并没有对他造成多么致命的损伤,不至于就此殒身暴毙。

眼见二弟发狠格挡下了那一发悍然奇袭,两条结实胳膊霎时间就变得血肉模糊,溃烂可见骨骼,慕容大公子慕容毅脸色肃穆异常,严阵以待,打算以十足的完备状态,全力以赴迎接那即将到来的“第四箭”,争取要把飞箭造成的伤害压至最低。

可这第四箭却迟迟未来。

但见西侧悬崖峭洞内,有一抹红绸倏忽飘出,姿态湛然若神仙。

那名身穿鲜红绸缎的“仙人”,额头系着白色布巾,身后背着一张巨型射鹰弓,脚下踩着两柄远观几不可见的细小飞剑,就那样极速朝着这边飞掠而来,其掠速并不箭射来得慢上多少。

“老二,你和老四老五老六一块儿援助父亲,这边交给我对付!”慕容毅忽然扯着嗓门叫喊道。

慕容洱先是瞠目咋舌的望着那名掠驰而来的红绸“剑仙”,接着又扭头瞪大眼睛,十分震惊的看向自己的亲哥哥,他浑然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哥哥慕容毅的口中说出来的。

毕竟在他慕容洱的心目中,长兄慕容毅一贯极度腹黑内敛,喜忧哀愁皆不浮于外表,是个胸怀莫大野心,且城府颇深的家伙。

怎料想,今日有杀力冲天的大敌剑仙亲临此地,身为天狼七杰之首的慕容毅,竟会毅然决然的表示,让自己和弟弟妹妹们先行离去,要独自一人,直面前所未有的超级强敌!

“大哥,你……”双臂伤患尤其严重的慕容洱语气发颤。

“废什么话,快照我说的去做!你现在受了伤,完全就是个拖累,留在这儿能顶什么用处?快去保护咱爹要紧!”马背上的大公子慕容毅皱眉肃声道,“剑仙又怎样了?你大哥我可是天狼府持节令的嫡长子,面对剑道仙人,岂有退却避让的道理?那不是太过窝囊无能了吧!”

慕容洱凝视本家大哥片刻后,点头应道:“好!大哥,我打心眼里佩服你,我去了,这儿就交给你了!”

说罢,慕容家族二公子慕容洱脚步一掠,纵身跳上了五弟慕容武座下骏马的后背,二人合骑一马,与四妹五弟和六妹,四人一起策马冲向了父亲所在的那处观景高台,要救爹爹慕容击筑于水火之中。

目送四名弟妹悉数离去后,慕容击筑嫡长子慕容毅,真正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拥有四阶洗髓境大圆满修为的他,此刻意态昂扬,周身战意勃发至顶点,大周天内本命真气奔涌如若开水沸腾,杀机雄壮四散弥漫,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来诉说着他的英勇豪迈与悍不畏死。

龙蒙族勇士虽也和中原百姓们一样惜命爱活,却也几乎不存在什么他人赴难,一人苟且偷生那等腌臜事情。

三弟七弟遭受流矢杀害之时,一心想要做下一任天狼府持节令的慕容毅,心中尚留存着一丝丝侥幸,觉得自己今朝或许还有些许存活的指望,没必要那般拼命出手。

然而当他亲眼目睹脚踩飞剑的“剑仙”,从西边崖口内飞驰而出的那一刻,野心勃勃的慕容毅,就已彻彻底底放弃了苟活下去的指望。

天狼七子如今已只剩五人,四妹五弟六妹境界尚自浅薄,连四阶洗髓境的修为底蕴都还没有,而二弟慕容洱,又被紫气飞箭杀伤了两条重要的胳膊,估计内伤也没少受,眼下这等十万火急的紧要关头,已经不允许他慕容毅不挺身而出了。

大敌当前,他必须像个堂堂正正的龙蒙族勇士那样站出来,靠自己的力量来阻挡那个突然袭击的恐怖剑仙,只有自己先倾力拖延住敌人的前冲之势,父亲慕容击筑才有希望在数千兵卒的掩护下,安全脱离危险。

天烛国不像饱受文化礼仪熏陶,有百家争鸣、诸子讲法的中原大地,龙蒙族男儿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舍小家为大家”的精神训诫,更加没听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之类的圣人言语。

他们只知道,如果有一日,“天”真的塌下来了,那负责脚踩地头顶天的,一定是他们那些“高个子”。

他慕容毅是家族的长子,是天狼七子中当之无愧的首脑,战力顶梁柱,所以在此等堪称必死无疑的绝望处境里,他就必须要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像个英雄一样向死而生,为最最尊敬的父亲大人谋一线生机!

龙蒙族人自然不知何为“二十四孝”,也不懂什么名传青史、万古流芳的信仰教条,他们对长辈的爱戴敬意,流于内心,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本源本能,一种与野兽相似的原始情愫,即使我死,父亲只要能活下来,那我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慕容洱、慕容姒、慕容武和慕容柳四人都已火速离开了此间,独自敌对红绸“剑仙”的,唯有天狼七杰之首的慕容毅一人。

一夫当关,一心赴死,义薄云天,意气风发……等等词汇,均可用在这位慕容家族的大公子身上,极是贴切!

大公子慕容毅挺胸骑乘于胯-下那匹精壮骏马的背上,仰头望着御剑而来的那名红绸剑客,俊公子放声大叫:“喂,上头的,你的目标是我爹吧,别着急,让我慕容毅先来陪你玩玩!”

言语甫毕,慕容毅身子猛然发劲,作用力往下方一坠,那匹体格强壮的坐骑大马,瞬间就被压得四蹄跪地,站不起来。

只一眨眼,慕容家大少爷整个人已冲天而起,电射般截掠向了天空中的那位负弓佩剑的“剑仙”。

在最合适最稳妥最精准的位置,慕容毅以近乎完美的杀伐角度,竭尽毕生所能,全力轰出了一拳,拳内蕴含磅礴至极的本命真气和武夫真意,不夸张的讲,这一拳,就是慕容毅这辈子钻研武学的全部成果所在!

那颗包含了无尽霸气真力的拳头,尚未触及红绸剑客的身体,便被后者用一只手掌给轻松裹住了。

真气并没及时倾吐而泄,当即有四条雪白如鱼的气刃自敌人掌心飞速蹿出,四缕锋锐程度犹胜利剑的气机,只一下,就将慕容毅的整颗拳头,乃至大半条右臂给切割成了碎块!

断掉一臂的慕容毅终于万念俱成灰烬,听闻英雄府折腰山有峰主林清林老九,擅长一门唤作“屠龙手”的顶级近战武学,一旦被其欺身拉近距离,下场必是遭到剔骨剥筋,死的时候连具全尸都不可能留下,凄惨绝伦。

天狼七杰之首的慕容毅万万没想到,一介剑道仙人,居然会此等骇人可怖的近距离搏杀之术,仅是一绞,就轻描淡写的废掉了自己的一条大好胳膊……他和那个真武峰峰主林清到底是什么关系?!

甚至连疼痛都还没来得及感知,报废一臂的慕容毅,就被红绸敌人又一拳狠狠砸中了胸膛,那“剑仙”的拳头端的是沉重无匹,当真有那石破天惊之神威,慕容毅胸口瞬时便碎裂成块,内部脏腑也无一完好,接着整个高大的身子被拳罡一路迅猛推移,带动着笔直飞往了地面。

身体轰然坠地,前胸要害受了致命伤的大公子慕容毅,就这样被拳风罡气强行打得嵌进了大地里面。

濒死之际,四阶洗髓境武夫慕容毅七孔俱有鲜血喷涌,他竭力眯开眼睛,望向苍穹,使劲试图用剩余不多的残余视力,去捕捉天空中那一袭速度犹然不减的红绸,被一拳打入泥土里的慕容大公子喃喃道:“世上竟有拳头如此之重的剑仙,真是见识了啊……”

旋即双目一闭,就此气绝而亡。

另一边,那名身法异常矫健的青衫剑客,也正自酣畅淋漓的开着杀戒。

那家伙自东边崖缝内飞身掠下后,沿着石崖峭壁来到地面,随后便目标明确的杀向了高台上的慕容长官,一人一剑势如破竹,挡他者尽死!

不多时,便已有近百名佩刀的精锐步卒战死在了那袭青衫的疯狂攻势之下,满地陈尸。

天狼府持节令慕容击筑牵着两条“人犬”,身后跟着狗汉奸冯堂,在众侍卫的全力掩护之下撤离了高台,往北面流窜逃去。

最初那数百人的包围圈,很快便被青衫剑客生生撕裂出了一道口子,那名胡子邋遢的青衫客,无论是身材还是长相都甚是平庸寻常,但杀起人来却极是猛力无双,行动毫无滞缓,前冲之劲无可阻挡,就似那些持械兵将是用废纸糊起来的破烂身体,一斩便碎,一劈即裂,一杀就死!

突围圈子的那道裂缝口愈发巨大,眼看那群秩序紊乱的士兵们,即将要难以控制住青衫男子的冲杀,大有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的恶劣势头。

青衫一人,仿佛誓要突出死地重围,一举抢下这场悍勇袭杀的头功!

第二百章 碎肉城殉城守将之子 这会儿少咸山最高处的青铜峰上,已乱成了一团煮糊了的稀粥,乱糟糟人心溃散。

先是在射雕仪式刚结束的关口,自东西两侧,两箭破空飞速袭来,分别洞穿刺透了天狼七杰中慕容山和慕容旗的头颅,之后又有一位红绸剑仙凌空出世,飘然若谪仙,自百尺高空处,一拳将慕容家族长子慕容毅给打得深深嵌入地下土里,从那等高处砰然坠落大地,除非有金刚不坏身护体,否则想必是决计没有半分活头的了。

发生了此番匪夷所思的恐怖状况,原本被邀请来此处山峰大冈,观看精彩表演的宴会宾客们,尽皆抱头鼠窜,极度狼狈不堪,落荒而逃,其中那些身怀武艺内功的修士,不仅没有任何帮着慕容家出力对敌的想法,甚至因为真气丰沛,所以还冲锋般的跑在了第一个,唯恐逃得稍微慢上那么一点,下场就要变得和慕容家的三个儿子一样,被豪强武学大能于瞬间打杀,暴毙当场,甚至死无全尸。

天大地大,都不如性命最大!

靠近西侧崖壁的那方平台大冈处,一名身着青色长衫的霸气剑客,手中把持着一柄刃身呈现亮绿色的锋锐神兵,杀人如割草,砍头若切菜,直面千余兵卒们的倾力围杀,毫无深陷绝地时的那份不利劣态,甚至大有一举杀出重围、突出死地的英勇趋势。

虽说此人并未似那袭红绸仙人一样,使一手御剑飞行的神通,但从他挥剑撕裂包围圈子时的无双杀气不难看出,这位胡茬满脸的汉子纵使不是六阶凝丹境的仙品剑修,也离那传说中的“剑仙”之境相差不远了,如若不是那般无限接近凝丹境的超级剑道大能,又怎可能做到视千人如无物?

光是那股子挡我者皆死尽的霸道气焰,就已绝非寻常人物能够拥有得了的。

虽万千人吾往矣,那本就是剑仙才有的英姿风采啊!

圈子裂缝愈发扩大,就在众兵颓然败势汹汹,即将要兜不住那名青衫剑修的通天杀力之际,“天狼四杰”总算如久旱春霖般及时赶到了此间。

看着不远处杀人如快刀斩乱麻的青衫客,四名慕容家族的精英武夫皆神情严肃,脸色阴沉如水,兀自思量着应战的对策,打呢,是肯定要打的,但这具体是个什么打法,还需要稍加思考盘算后方能定夺。

武夫并非草野莽夫,一味莽撞上前,毫无理智计策,必要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二公子慕容洱率先开口说道:“老四老五老六,我负责去驰援爹爹,这厮就交给你们来应付吧!”

还未等弟妹们点头同意,慕容洱已经再度跃身离开了马鞍,步伐迅捷,朝着父亲慕容击筑所在的位置飞速赶去。

于是乎,慕容家辈分排在四、五、六的三人,不得已只能去应战那一袭破阵如破竹的持剑青衫。

“四姐,六妹,你们从两面同时包抄,让那个家伙应接不暇,分散两份精力应对左右两侧的夹击,然后我从正面冲杀猛攻过去,结合兵卒阵型围困,定要让那厮死在这里!”马背上的慕容武振声道。

慕容击筑唯二的两个女儿慕容姒和慕容柳在原地迟疑了些许时光,不敢就此轻率上前,毕竟她们二人还只有二阶跃灵境的修为,虽已成功开窍,可提炼天地灵气为己用,但归根结底,肉躯体魄还是不够强横稳固,盲目上前极有可能直接自投罗网,身陷死地。

正当这对姐妹踌躇不定的时候,慕容家族老五慕容武目眦绽裂,他瞪圆了双眼,狂怒道:“大哥、三哥还有七弟都已经死了,大哥为了去阻拦那个剑仙,被打得整个人嵌到了地里,他是因为什么死的呀?那是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才死的,你们这般唯唯诺诺,岂不是在丢我们慕容家族的脸?你们还姓不姓慕容?!如果还姓的话,那就快些上去打啊!等干掉了那个青衫混蛋,我们就能拧成一根绳子,集结力量去对付那个该死的剑仙了!”

在老五的言语刺激之下,慕容两姐妹骨子里头的“血性”终于被激发了出来,慕容姒神情振奋,语气里再无惧意,朗声叫道:“五弟,你休要看不起你姐我,不就是一死么?慕容家族就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上便上!”

天狼七杰中修为最低的慕容柳同样高声喊了句:“上便上,死便死!”

说完,慕容家族的两名女子武夫皆掠离坐骑,大喝着冲前杀去,自左右两侧夹攻,准备从异侧不同的方向,对那个杀千刀的青衫剑客施以强硬绝伦的猛攻突袭。

左侧慕容姒,右侧慕容柳,龙蒙族女子的底气魄力亦不容小觑。

两股凌驾于众兵卒围击的强猛攻势猝然而来,且来势极端凶悍,誓要打得青衫客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气势归气势,杀力的强弱高低,还是直接和修为底蕴的多少挂钩的。

慕容姒与慕容柳归根结底还只是二阶跃灵境的低微武夫,不论是内力真气的储备,还是肉躯身体的强度,亦或是出招对敌时的杀力,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弱小了。

和那青衫客的差距大到了一定程度,堪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本来慕容家族老五慕容武已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和安排打算,预备等四姐五妹发动包抄夹击,令敌人出现一人迎敌两人的危劣情况之时,自己便即可前冲过去动手,要以手中拳头,配合步卒联手夹击,狠狠教训一顿那个屠杀了大量精兵的青衫孽障。

然而让慕容武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姐姐和妹妹,在面对那名处境与笼中困兽无疑的持剑混蛋的时候,居然会是那么的脆弱不堪,根本连构成战力的资格都做不到……

只见慕容姒和慕容柳二人携手前攻,从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同时向包围圈中的青衫客出招。

可拳脚尚未落到实处,那袭青衫便已于一瞬间完成了悍厉招数的递送。

不是剑招,而是拳脚!

就像那名红绸剑仙杀死慕容毅的时候,所用的并非甚么剑术,而是一拳,只用了石破天惊般威力恐怖的一拳,就取走了天狼七杰之首慕容毅的宝贵性命。

青衫剑客就好像不愿有所逊色于红绸剑仙一般,也不知是不屑还是不愿,总之在敌对慕容家族两大女子武夫之时,他也同样是一剑不出。

刹那间递出一拳和一腿。

一拳砸中了慕容姒的面部人中穴,令其身体顷刻僵直,像根笔直棍子似的倒在了地上,后脑勺着地,再无一战之能。

一腿踹在了慕容柳的小腹位置,将她肚腹内的脏器踢得翻江倒海,七子之六一下子就因剧痛而丧失意识,颓废摔倒在地。

仅仅是一轮呼吸都不到的功夫,两名女子武夫都已站不起来了!

剑客一向用手中剑杀敌,体内蕴含本命剑丹者为剑修,剑修以剑匹敌世间一切贼,可助长剑心纯粹、心境和融,故而罕有在近身搏杀方面倾注太多心血精力的剑修。

但今日这场可怕绝伦的袭杀事件,令天狼府慕容家族的几名武夫都彻底知悉了,原来这个世上,还有拳脚功夫底子盖世,且剑法杀力绝强的剑修存在,一个练剑之人,在面对比自己境界低出甚多的敌人时,甚至连剑都用不着出,就能轻轻松松以拳脚取胜。

武夫和剑修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但是修为境界高的剑修和低修为的武夫厮杀决战,剑修大有不出剑的余韵底气存在,可游刃有余、优哉游哉的将胜利果实收入囊中!

慕容家拥有宗师级别三阶百尺境的五公子慕容武,被青衫客的惊人实力骇得心胆俱裂,面灰如土,一下子就把自己适才那番豪言壮语抛诸了脑后,惜命般躲在重兵包围圈子的最外侧,再没了冲上去与敌人全力一战的勇气。

只因他知道,纵使自己的胆子再大,当下也已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修为底蕴并不比两个姐妹高出多少的自己,若一味杀将过去,最好的结果,也不外乎就是地上又多出一具“全尸”罢了。

而且照目前那青衫客杀人时的可怕情况来看,想留具全尸恐怕极是为难……

正当慕容武肝胆皆颤,怕得连纵马上去的胆量都已全无的时候,慕容家族又一名男性后代不幸悲惨殒命了!

那一袭红绸在拳毙大公子慕容毅之后,又一次和二公子慕容洱展开了正面交锋。

心中对长兄赴死姿态深感崇敬的慕容洱,不甘弱于慕容毅,在这一刻,竟也变得对死亡这一事物再无半分恐惧心意,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境如镜,我身由我不由天。

沙场黄土,绝死之地,本就是天下武夫淬炼体魄身心最好的修行道场。

慕容洱慷慨豪迈的挡在了父亲前头,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声嘶力竭,冲那名脚踩飞剑悬停的剑仙怒吼道:“剑仙了不起啊?有本事就用飞剑来杀我,老子倒想看看,你是真的厉害,还是假的厉害!你那两柄飞剑到底是不是摆设,能不能杀人!”

慕容家族二少爷慕容洱气灌双腿,整个身子陡然拔离地面,如窜天猴一般极速奔向了浮于半空中的那袭红绸。

双拳一齐朝前递出,原本就已血肉糜烂的两臂,被他自身的强劲罡气摧残得愈加白骨裸露,叫人看得异常惊心触目,不忍直视。

满身皆血红,唯有头巾雪白的年轻“剑仙”自脚底两柄细小飞剑之上飘落,他的双脚刚分离剑刃,一柄深蓝一柄墨绿,两条巴掌长短的小巧袖珍剑倏然飞刺而前。

红绸年轻人身子飘然落向人间大地,与此同时,深蓝墨绿双剑,电速透穿了慕容洱的两条胳膊,彻彻底底令慕容家二少爷的两颗拳头宣告报废。

后背背负鹰弓,腰间别着金、墨两柄佩剑的年轻人很快就落至了地面,谪仙脚尖点触大地,而那个两臂全废的武夫慕容洱也像条死狗一样猛地摔在地上,形如肉饼。

红绸剑修凑上去并一脚踏出,把慕容洱的整颗头颅踩炸,满地顿时尽是脑浆鲜血,他这一脚,为的是令慕容二少爷不再饱受濒死时的剧痛,爽爽快快奔赴黄泉。

抬腿杀人后,“剑仙”把两柄游鱼状细小飞剑收回袖中,随后拔出了腰间墨鞘中的那柄青刃长剑。

剑上有青芒达三尺,若青龙盘踞,舞爪长牙。

芒龙罡气阵阵,纵横甩摆,凡试图格挡阻挡者,皆沦为剑下之鬼。

红绸剑客手握青衫剑侠之剑,于重围圈中来去自如,挥手间杀敌无数,潇洒快意。

不多时,年轻人已然仗剑杀至了天狼府持节令慕容击筑的面前。

戴锦帽披貂裘的天烛国一府长官,生平第一次,露出了因内心惊惧而产生的惶恐表情,脸色发白,再也看不到昔日的红润血色。

这名位高权重,曾被耶律镇江赞誉为南院栋梁之材的慕容击筑瞪大双目,注视着立在自己身前的那个持剑年轻人,他嗓音微抖的发声问道:“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额头捆系有一条吊丧专用白绸的年轻人,快速抽动了两下鼻子,眼神无比阴冷狠厉,就似燕雀在敌视着占据了自己巢窝的斑鸠,怒意与憎恶并重,令人见之胆寒。

头系白巾以示对亡者哀思,他沉着嗓子回答道:“我乃大禹王朝蓟州北部,碎肉城殉城守将,狼煞大将军魏魁之子,魏颉!”

第二百零一章 拳太轻 少咸山青铜峰之上,碎肉城守将魏魁之子魏颉,堂堂正正,直面天狼府持节令长官慕容击筑。

“魏魁……你是狼煞魏魁的儿子?!”锦帽貂裘的慕容长官嗓音极度颤抖,“魏魁那厮居然还有个儿子!”

红绸剑修魏颉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道:“连你这种家伙都有儿子,我爹他为何不能有?”

堂堂一府长官的慕容击筑上半身发颤,整个人抖如筛糠一般,眼睛里面布满红色血丝,他咬牙切齿的怒吼道:“有又如何?就算有,我今日也要让他变成没有!”

慕容击筑乃高层武将出身,其父慕容长河本就是天烛国南院地位尊崇的大姓子弟,权势煊赫,境遇不凡,慕容长河曾经多次出生入死,在危急关头救下过耶律镇江的珍贵性命,也就是出于这个原因,耶律大王才会在天狼府成立后,便即让慕容击筑迅速上位,委派慕容家族的新任家主担任天狼府的最高执事长官,统管三城之地,可管兵权极重。

记得数年前慕容长河因年老体衰离开人世,慕容家族新一任顶梁柱慕容击筑便即成为了耶律镇江的一员心腹爱将,受到极度的重用提拔,手下可分管调派上万人的兵卒军伍,一张虎符,一生不愁。

为了对得起南院大王对自己的器重信赖,同时也不能辜负父亲大人的在天之灵,为了让慕容氏百年的根基脉络,在南院天狼府彻彻底底扎根,一家之主的慕容击筑无论是明面上还是背地里,都可谓是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明面上,他慕容击筑和黄龙、英雄三府的持节令长官关系交好,与顶头上司耶律镇江更是忠心耿耿,耶律大王说一,慕容家族绝不会说二,唯命是从,俯首称臣;家中有七个天赋异禀的聪颖儿女,个个修为在身,且能力超拔,乃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足可独当一面,在未来接过父亲的重担,不至于令慕容家族蒙羞;除了儿子以外,麾下的步卒尽皆十分勇武团结,虽谈不上虎狼之师,却也决计不可能轮得上一个“弱”字,过些年后,若南院大王再度挑起南下侵略战争,那支上万人的天狼军队,毫无疑问能够充当一份不可或缺的力量,作为南院三府的一大代表出战……

这些通通都是表面上,连路人老百姓都看在眼里的事情,而暗地里,这位复姓慕容的富贵熏天的上流男子,有着不令外人知悉的秘辛,比方说他为了淬炼儿女们的肉躯体魄,不惜拿活人给他们当喂拳的肉靶子,暗中残杀中原百姓无数,满手皆沾满鲜血。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件连他的儿子女儿都不怎么了解清楚的事。

那就是他慕容击筑其实每日都要抽出差不多三个时辰,在密室之中卧薪尝胆,苦练一门名为“八极”的中原拳法武术,借此来增强近身短战的能力,并以该功法不断持续打熬淬炼体魄,不仅如此,贵为天狼府最高长官的他,每隔一日,就要用顶级的天材地宝泡成的高“汤”来沐浴洗澡,为了能超量修复损伤,使自己的筋骨皮肉更加强韧,内力更加雄厚,底蕴更加丰富……

为了掩盖自己偷偷习武练体这件事情,慕容击筑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由于心机城府极深,对谁都不会百分百信任,故此事别说府内的那些参谋幕僚了,就是家族里的儿女都全然不知。

在慕容毅、慕容洱等人的心目中,他们的父亲大人只是个威严古板、苛刻教条的天狼府年长武将罢了,调兵遣将自然是熟稔至极的老本行,自不必多说,但论起修为底蕴的高低,以及一对一捉对厮杀的本领技巧,但就完全不够看。

沙场庙堂和江湖武林之间的那层“割裂感”还是比较强烈的。

但慕容击筑就硬生生靠着自己的努力,把那层割裂感,那条或有或无的“界限”给消散划清了。

不单单是武将,慕容家族当代家主慕容击筑,更是个半步五阶脱俗境修为的纯粹武夫!

如若再加上常年浸润官府和战场凝练出的那份血气与杀意,不夸张的说,就算两个四阶洗髓境小圆满高手联合起来,都不一定能稳稳吃下慕容击筑,即使是三个配合默契的四阶武夫一起围攻,也绝大概率会被这条经验丰富的“老狐狸”给溜走,逃出生天!

这份来之不易的武夫实力,给了慕容击筑前所未有的自信,让他对自身的本事水准有了一个“虚高”的认知判断,在某些意气最为风发盛大的时间点,甚至还会产生一些想法。

自己的练兵水平不逊于狼煞将军太多,自己府内的精兵战力也不低于当年魏家军几许,当年耶律巫沉挑起的那场碎肉城一役,如果有了自己的参与,或许结局就会有所不同,耶律大将军也用不着狼狈北逃五百里那么多,或许三四百里就够了,然后自己纵使是对上了那个号称“魏无敌”的大禹王朝顶尖级守城武将,也大有一战之力,不至于一交手立刻就落败……

然而,今朝这名红绸“剑仙”的突兀造访,让这位天狼府慕容长官多年来还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与魄力,通通化为了子虚乌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都不复存在,心神境界跌得那叫个一塌糊涂,如果“心境”这种东西当真是一面镜子,那么今天,慕容击筑的那面镜子,已经因传世剑仙的出现而裂成了一地碎屑了!

自己最为器重的两个儿子慕容毅和慕容洱,就那样惨烈的死在了青铜峰上,长子被打得嵌在泥里,次子被一脚轰碎了头颅。

原先在慕容大人认知里面,有望和无敌魏家军掰掰手腕的自家天狼府步卒,竟完全没法彻底阻挡青衫和红绸,两名武学大能的前冲突袭。

青衫剑客不御剑,在陆地上乱杀肆虐,莫能当焉;而红绸剑仙脚踩飞剑,浮空而行,更是英姿飒爽,视地下兵众如同无物,先后轻松地秒杀两人,然后就那样擒贼擒王,来到了慕容击筑的身前。

也只有面对面针锋相对,在此等压迫感十足的距离之下,慕容击筑才能充分意识到自己的修为底蕴有多么孱弱不堪,和仙品剑道修士相比,无论是内劲真气还是争斗时的杀力,都实在差之远矣,根本没法与之相提并论,两者差距之大,已有云泥天壤之别!

而且最最令慕容击筑“道心”崩溃的是,那个突如其来的恐怖“剑仙”,居然会是那个碎肉城昔日守将狼煞大将军魏魁的独子!

北国男儿慕容击筑曾无数次把魏魁当成自己的假想敌,幻想着自己和大禹朝无敌狼煞遭逢敌对之时,会是怎样一个令人热血沸腾的英勇画面,自己或许可能大概保不齐是要输给魏魁的,但拳头可以输,一身磅礴拳意和铮铮骨气可坚决弱不得,打便打了,绝无临阵撤退的可能,务必要让在中原知名度最高的魏姓大将军,知道知道他们慕容家族的拳头有多硬,实力决计也是不容小觑的!

哼,那个魏魁有甚了不起的,什么屁的枪王、魏无敌,你那么无敌,还不是死在了少咸山之上,连具骨骸都未能留下?有什么牛好吹的了?

你再厉害有用场吗?魏家军已半个不剩,魏家血脉也已然断绝,你魏魁死后无子无嗣,连个给你哭丧吊孝的人都没有,魏家断子绝孙,我慕容氏可还能长长久久的绵延下去,福泽万代。

这座少咸山碎肉城是你魏魁兵解身死之地,亦是我慕容家族“王气”发祥之所,我慕容氏,就是要脚下踩着你老魏家的尸骨魂灵,一点点的逐步壮大,将来有朝一日,要变成连耶律氏都能超越的南院第一大姓,和诸葛氏平起平坐,共分天下!

幻想总归是幻想,只存在于脑海之中,现实里并不存在,直到亲自面对魏魁后人魏颉的那一刻,天狼府持节令慕容击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那份“痴人说梦”有多么荒唐可笑、异想天开。

自己的手下们和铁血魏家军没有可比性,自己的儿子和魏魁的儿子没有可比性,慕容家族这个姓氏和耶律氏没有可比性,自己这个半步跻身五阶脱俗境的纯粹武夫,和大禹王朝狼煞魏无敌更是半点儿可比性都不存在!

只因他充分意识到,莫说天下无敌的顶级武将魏魁,他慕容击筑就算和魏魁之子魏颉交上了手,都必然是个“死”的凄惨下场,连任何缓和的余地都没有,必死无疑!

因满腔惭愧懊悔嫉妒等等思绪,而产生的那份“恼羞成怒”之情,令这位锦衣玉食,在天狼府内只手遮天的持节令长官精神失控,整个人情绪亢奋到了一个极端,化身林间豺狼野兽一般,几乎不再有半分理智可言。

只见慕容击筑怒发冲顶冠,头发硬生生将额顶毡帽给顶了下去,因周身真气滚滚流淌的缘故,让本就体格甚是魁梧的八尺巨汉,显得愈发高大伟岸,他死死攥紧了两颗醋缸大的拳头,咬着牙,厉声冲那名红绸仙人狂吼道:“魏魁!你儿子杀了我儿子,那我就把你儿子也给打杀了!一报还一报,了账!”

额头系着吊丧之用白巾的年轻人魏颉哂笑一下,极度鄙夷不屑的“嗤”了一声,眼神里透出如同瞧见猪狗般的神情,轻蔑至极的回应道:“这账是这样算的么?你们狼蛮族人侵占我中原大好疆土,这笔血债,又该找谁去讨?你这厮占山为王,霸占了我爹昔年死守的少咸山碎肉城,那我这个做儿子的,是不是就有十足的理由弄死你,替我爹报仇?”

“休要废话,你这该死的黄口小儿,杀千刀的南蛮竖子,且吃我一发八极崩再说!”

八尺巨汉慕容击筑运起了大周天内的全部劲道,脚步蓦地一拧,听得“砰”的一响,他右足底下的土地瞬间爆裂开来,继而慕容长官一拳倾力而出,杀机雄壮如冲阵之军队,锋芒毕露,强悍无双,势气雄浑难挡。

风雷怒吼着的拳罡拳罡所向,是那挺身立在他面前的魏无敌独生子,“剑仙”魏颉!

天地之间,有阴阳二气、乾坤八卦,善于出拳者,可化八卦二气为己用,使出拳时的威力挟天地之无上雄严,拳头霸气,恍若天神大展身手。

八极拳本就属于短打拳技,在此等距离内使出,更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距离越短,发劲越强。

力从根起,自脚跟起劲,内力行于腰际,流至臂膀,最终贯出右手拳峰,脚踏大地之力有多大,出拳的威力就有多大。

慕容击筑招式凶猛递出之前,脚步拧动间,泥块土壤破碎裂开,足可见其底部“根基”之发劲有多么强横!

此拳表面看起来质朴无华,劲道却尤其迅猛无俦,力透山河,气壮千秋,如若将阴阳八极之气尽皆蕴于拳内,神力可达四面八方极远之地。

一拳震山倒,气浪摧人间!

八极神拳,拳出,乾坤定,无人敌!

四阶洗髓境巅峰圆满武夫慕容击筑全力以赴,将本命真气悉数灌注在了这一发“崩山八极轰”之中,仿佛誓要以此发神拳,击碎魏魁亲生儿子的“细瘦”身子。

慕容击筑的拳头眼看就要轰至魏颉的胸口要害,十七岁丧父的红绸年轻人面临此等凶险处境,依旧是动也不动,就那么单手持剑站定在原地,稳如一尊庄严肃穆的释门佛像。

“这小子今日求死,看我不一拳打得他胸骨尽碎而亡!”眼眸发红的慕容击筑大喜过望,“打杀了魏魁之子,我慕容击筑可就是整座南院名气顶天的英雄人物了,妙哉妙哉,真是天助我也!”

有崩山摧城之势的一拳,结结实实轰砸在了年轻剑修的前胸膻中穴位置,声响之巨,如同铁棒敲击铜钟,锋芒无限的拳头罡气四处散开,如江潮汹涌,奔流不息。

就算是不懂拳的外行人目睹这副震撼场景后,都会毫不质疑的笃定此拳威力真正超雄,已到了堪称匪夷所思的巅峰境界。

如此神拳,如斯威力,那个穿鲜红绸缎的年轻小子,就算被罡气透穿胸口,整个上半身砰然破碎成渣,肝胆涂地都毫不过分,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但远远超乎慕容击筑想象的是,那个姓魏名颉的年轻人,在硬生生的吃下一发八极崩之下,非但丝毫小伤未受,甚至连原来的位置都没有出现半分退移,就好像脚底板和大地连为了整体一般。

任你拳罡发劲如何剧猛,我就是寸步不移,巍然不动!

“拳太轻了,太轻了!喂,姓慕容的,你是没吃饭么?!”

以膻中要害硬扛了一发神威八极轰的魏颉,挑着眉毛嘲讽道。

第二百零二章 侠客行 天狼府持节令长官慕容击筑自幼跟随父母慕容长河参与各种大小军机战事,早磨炼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心神境界,然而那份和融坚实的心境,却因为见到了狼煞大将军魏魁之子魏颉,而碎得稀巴烂,原本有望在今年跻身五阶脱俗境的他,即便泡再多的药水,练得再刻苦上百倍上千倍,只怕近十年内是别再妄想着能够破境了。

羞愤交加、悲从中来的慕容长官再也顾不上其他任何东西,毫不保留倾尽了全部内力,往前递出山河震撼的一发八极崩,直奔红绸“剑仙”的大好胸膛。

阴阳倒乱崩,乾坤八极轰!

一拳之中,蕴含了一位四阶洗髓境极致巅峰武夫的海量本命真气和拳意罡气,威力之猛,气焰之雄,纵然是五阶脱俗境的纯粹武夫以肉体硬扛下此拳,搞不好都要重伤不治,凄惨陨落于神拳之下。

更何况是那种按照常理来说,体魄从来不甚强悍的区区剑修?

按照慕容击筑原先的期望判断,这一发八极拳若能结结实实的打中,那个姓魏的臭小子纵然不死,也要受到不小的消耗创伤,至少那份气定神闲的悠哉姿态必是不会留存,该当变得张皇失措,自觉陷入绝险死地了才对。

出乎预料慕容长官意料的是,自己的全力一击,倾注了自己半辈子心血的一拳,居然完完全全没法对那个红绸年轻人造成一丝一毫的损害,甚至连令其挪移位置,两脚往后倒退哪怕半步都做不到……

眼下的情况,就如同是挥舞着镰刀的渺小螳螂,向一棵大树施发攻势一般,可笑荒诞至极,出再多的力,都全是无用功!

势气超雄的八极崩,精准无误的正中胸口膻中要穴,本该透体而入的霸道拳罡如吃闭门羹般,遭到了拒之门外,只能在周围无助的弥散飘荡,一丝一缕都无法穿入其中,对中拳之人造不成半分实质性的伤害。

再沉重的拳头,若伤不到人,那便与轻飘飘的棉花拳毫无区别了。

而且最为令人心生恐惧的,是那红绸年轻人的胸口膻中穴,不仅没有被八极崩的拳风罡气摧残伤及,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细微剑气从穴-道中穿透而出,对慕容击筑的拳头产生侵蚀作用!

内力真气储存所在的膻中府海本来应是极为脆弱,需要细心呵护起来的地方,纵是体魄犹为强健的纯粹武夫,在与人徒手交战之际,都相当忌讳被伤及“膻中穴”这一重大要害,唯恐真气在大周天内的流淌走向出现严重问题,只因一旦内息紊乱,那么轻则出招显著受限,重则筋脉寸断,走火入魔沦为废人。

而那名红绸“剑仙”,居然在绝对要害膻中穴生生接下一拳后,仍坦坦荡荡保持着挺身直立的倜傥姿态,连脚步都不带移动半寸,更为匪夷所思的是,有数量不少的“剑气”从其胸口弥散而出,竟反过来对慕容击筑的拳头造成了创伤影响。

这已是长矛被盾牌的锐气所伤,这一类莫名其妙的可怕怪事了!

持节令慕容击筑在轰出那一发八极崩的时候,就已做好了在一拳内倾尽全部真力的心理准备,就算是今日自己必死,死前也要好好的给那个魏魁之子吃点苦头才行,故而那记八极拳招递出去时,对“收招”这一要素方面根本就没有怎么注重,说白了就是管打不管收,管杀不管埋。

那颗醋缸大的钢铁拳头如撞城槌般砸在了年轻剑修胸口,浩浩荡荡的拳罡无处可去只得四散而去,反倒是那些自魏颉前胸膻中穴-里瞬间飘出的剑气,将慕容击筑的右拳侵害摧残得血肉破碎,骨头裸露。

身材魁硕的天狼府长官慕容击筑因拳头疼痛而发出剧烈惨叫,嚎叫声凄绝悲壮,仿佛是要把他中年丧子的悲哀,以及技不如人的仇恨,通通依靠此声给发泄出去。

内心和身体都痛不欲生的慕容击筑正欲收回拳头,岂料尚未彻底收招完毕,整条粗壮右臂就被敌人给擒拿住了。

眼前瞬时一花,大有天翻地覆之感。

那一刻,八尺彪形巨汉慕容击筑整个身子都被魏颉猛地掼了起来。

这是老跤师石勇力教给魏颉的一招以小博大的独到技巧,名为“撼军”,取“腰撼千军”之意。

一掼之后,披穿昂贵貂裘的慕容击筑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脏器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动,胸骨折断,呛出了大口老血。

魏颉先是凭借膻中府海内蕴藏的三道无上剑气,硬抗下了一记八极崩,旋即撼军一掼,摔得天狼府慕容长官重伤呕血,然后再度发难,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掰。

耳边是异常清脆的“咔嚓”一声,只见慕容击筑的右臂臂骨被当场反关节掰折,一刹那就扭曲成了畸形的可怖形态,随之响起的,是天狼府持节令那极端刺耳的杀猪惨叫声。

只因周遭有上千兵卒围困,并不愿多做甚么纠缠的剑客魏颉,打算速战速决,尽快取走这个慕容家族顶梁柱的尊贵性命。

头系吊丧白布的弱冠年轻人俯下身子,凑近到慕容击筑的脑袋旁边,咧嘴而笑,说道:“这样,既然碎肉城已归了你们慕容家,那么作为代价,你把你的命给我,这样咱们两两相抵,互不相欠,如何?”

青霜神剑芒气一抹,复姓慕容的狼蛮族貂裘巨汉登时便人头落地,脑袋掉下来后,连续滚了数下方止。

几下功夫便杀死了天狼府最高执事的魏颉冷哼一声,斜眼睨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那个,早就看得尿了裤子的狗汉奸冯堂。

此时身穿宽大羊皮的奸贼冯堂脸上已全无血色,使得那张本就白滑的脸变得愈白,因极度恐惧害怕而导致两腿不听指挥,怎么也止不住发抖的趋势,想跪跪不下来,想逃却又逃不掉,只好就这么佝偻着身子,呆若木鸡。

“别多想了,像你这类狗一样的家伙,杀了,只会脏我的手。”

魏颉归青霜剑入墨鞘,语气冷冷的说道:“反正你的主子已经死了,你就自生自灭吧!”

作为大禹代表和天烛国签署了割地条款的冯堂终于站立不住,“扑通”一下,双膝跪了下去,身子匍匐垂地,加上那张覆在他身上的厚重羊皮,更显得这个矮小汉奸形如一只命不久矣的患病羔羊,卑微到了泥土里。

放过冯大汉奸一条性命的剑修魏颉,弯腰拾起了慕容击筑那颗已无锦帽的头颅,用死人脑袋上的头发作为连接物,将之紧紧栓系在了自己的腰间,然后左右手各提起一人,从地上救起了已然沦为“人犬”的杨盖之和冷龙女。

事成之后,白头巾红绸缎的年轻人魏颉扯着嗓门大叫一声:“苍兄,该我们撤了!”

这会儿功夫,苍参已手刃杀害了不下三百名步兵士卒,近乎杀出了重围困厄,距离能够诛灭慕容家族五少爷慕容武的位置愈来愈近,用不了多少时间,想必这名青衫剑客就能以手中的地灵神剑,熄掉慕容家族最后的一缕传宗香火,斩杀慕容氏最后的一个男丁。

尚未将慕容武置之死地,苍参便听到了好搭档魏颉喊出来的那句“该我们撤了”,青衫客望向不远处躲在阵外安全地带的慕容家五子慕容武,嘴角往上抽了抽,呵呵一笑,高声骂道:“你这家伙,就以慕容家族最后之耻的身份,羞辱的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吧!”

说罢,青衫苍参当即调转了一个方向,挥动手里翠绿长剑,奔着南面突围而去。

红绸年轻人两个手都用来托拉着冷家剑宗的杨、冷二人,意念飞驰如电,以数件玄妙通灵物作为破敌掠阵的武器,同样朝向南方冲奔去了。

又是一番血腥屠戮,魏颉和苍参终于从将近三千人的包围圈中谋得了一线生机,突出绝险的兵阵重围,红绸剑修与青衫客一路南掠,离开了少咸山最高处青铜峰,来到提前栓好了自家马匹的安全位置。

魏颉将杨盖之和冷龙女二人,分别放在了赤焰火龙驹以及白马白义的背后马鞍之上,然后和苍参一同跃上了各自的坐骑。

照着苍参之前说过的那条不为人知的隐秘捷径,匆匆策马赶路……

侠客行。

红绸系白巾,神剑霜雪明。

银鞍红白马,苍影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青铜斩击筑,天狼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碎肉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少咸雄魂驻,春来漫山青。

第二百零三章 有瀑如冰 大闹青铜峰平顶大冈后,魏颉和苍参这对游侠义士,皆骑乘各自的神俊坐骑肆意奔逃而行,于大山间穿行。

匆匆所赶之道路,正是青衫剑客苍参早就计划好了的那条,世人所不知的少咸山峡谷秘径。

远离了山冈上喊声冲天的兵卒追杀,魏苍二人以及被顺利营救下来的杨盖之和冷龙女,安全逃出生天,一路纵马疾行至了某处隐秘山谷。

穿梭过那条布满了丛生杂草,极其闭塞狭窄、阴暗潮湿,仅能容许一马通过的山间谷道,前方视野蓦地豁然开朗,四人两马,来到了峡谷纵深处,一座犹如世外桃源般的美好处所。

曲径通幽,终达深处,天光大现,是为重获新生。

魏颉举目四望,但见周围皆有高山环绕,小小的一个谷内“桃花源”,封闭至极,仅有那一条不为人知的出入口,若没有苍参在前头带路牵引,魏颉自觉就算是在山间苦苦找寻几个月,都不一定能够发现此等隐匿绝伦的“秘所”。

既然绝他无人能寻至此处,那么在此地躲避敌人抓捕,无疑是上佳的安全之选。

一入谷内,首先听闻到的,是稀里哗啦的瀑布声音,流水落砸声极大,远比魏颉这辈子听过的所有瀑布之声还要来得大,叫人十分震撼。

不由得好奇心起了,抬头遥望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马背上的魏颉在亲眼见识到那条瀑布的奇特形态之后,立时便吃了一惊,他行走江湖已有大半年光阴,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识了不少诡绝神妙的风光景致,但像此等惊世骇俗的奇观,却也当真是头一遭目睹。

只因那条自高处山崖滚滚落下来的瀑布,并非是在源源不断的流水,而是在“淌冰”!

最上方断崖位置的水流颇为正常和缓,但是当水快速落下至一定的方位后,竟不可思议的凝固聚结成了冰块,数不胜数的尖锐冰锥自高处飞湍直下,激烈无伦的砸在了河床底部,大珠小珠落玉盘,场面正如在下着磅礴“剑雨”一般,声势极其浩大,前所未闻,也前所未见。

“那,那是什么东西?!”

魏颉抻着脖子,举头望向那个能够让水流化为冰晶的关键转折点。

只见令水化冰之处有一个散发着荧荧光彩的神秘东西,因为有水流冲刷阻挡视线,故而看不清楚具体是何物。

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年轻剑修魏颉依然能感知得出来,那个发光物体所弥漫飘散而出的冰寒气息,几乎与昔日搁剑塔中那柄“霜寒天下”所发之玄寒真气一模一样,都是那么得极寒彻骨,让人稍微一靠近,就浑身生出强烈的阵阵凉意,如堕冰窖,牙关上下碰击。

骑在白马白义背上的青衫客苍参见其看得投入,哈哈一笑,出言解释道:“传闻此地曾有一位天庭剑道仙人来过,那位无上剑仙以手中的仙家神兵,对着那座巍峨瀑布劈出了一剑,一剑将瀑布截成两段,中间裂缝的位置由于残留了小部分冰寒剑气,于是便有了这般壮丽绝伦的场面,剑气沟壑上方,水流还是水流,而一旦经过了那部分剑气洗礼过后,水则不再是水,而变成了冰。”

魏颉听他如此说着,再加上瀑中刺骨寒气与青莲剑飘发出的气机像之极矣,心里便有九成笃定,苍参口中说的那位剑道仙人,应该就是剑圣嬴秋的大弟子,以黄鹤为坐骑的白袍仙人李太清,重合匹配度这等高,基本上是错不了的。

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魏颉虽心中笃定,对此倒也不方便再多说些什么,总不至于将自己与嬴秋三弟子之间的那份羁绊缘分和盘托出吧,与人偶尔分享经历固然可以,但那种涉及大道机缘之事,还是少说为妙,尽量能不透露就不透露。

于是红马背上的红绸年轻人仅是痴痴的抬头去望,望着那座不停下着飞剑状“冰雹”的巨型异样瀑布,啧啧称奇,由衷赞叹道:“仙家手笔,果然非同凡响,一剑之威,竟有如斯奇妙效果,真是令人心神往之啊!”

嘴上虽说着甚么“心神往之”,但其实曾经在落剑城搁剑塔当守将的那会儿时候,魏颉每日都无所事事、无聊至极,荒废大好青春来负责看守那柄寒冷刺骨,常人以手触之都要当场冻僵死亡的仙剑青莲,不止一次的心生愤怒,觉得实在是胸口意难平,又恨又气,也没少拿手指头死死戳着老天爷,咬牙切齿对那个青莲剑的主人李太清破口痛骂过,骂他多半是年纪太大,当了神仙也没用场,与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年人或是婴幼儿没什么区别,竟然连区区一把小破剑都拿不稳,好端端的任由其从天上落下了凡间,真是丢光了所谓“仙人”们的脸,趁早转世投胎,去当个“谪仙人”算了。

待与那座绝寒巨瀑离得近一点儿了,魏颉翻身跃下烈马赤骥的鞍背,然后将满身伤口,比野狗都体面不了多少的杨盖之和冷龙女两个人抱下了马背,苍参同样也跟着跃身下马。

令冷杨二人并肩而坐,魏颉盘腿坐在他们身后,两手紧贴这对广寒剑宫剑修情侣的后背,开始源源不断的为二者输送青云真气。

用那股堪称天地间疗愈伤口圣物的道门气机,为连日里饱受折磨苦打的冷龙女和杨盖之治疗身上的部分要紧伤口。

他们二人自从为了私奔,而主动逃离庇护所冷家剑宗后,就一直饱受着宗门的持续追杀,前段日子更是直接被二宫主冷婵发现了行踪,惨遭堵截在了某间小酒铺内,若非那位冷二宫主大发慈悲,宽容饶恕了这对小情侣的性命,他们现在想必早就已经携手在黄泉路上做夫妻了。

后来为了能更加远离天下第二大邪派剑宫所在的位置,杨盖之和冷龙女决定来到北方天烛国避难,即使这里的环境条件远比中原大地要恶劣许多,灵气单薄,物产稀少,完全不适合剑道修行,但这也无妨,不利修行便不利修行好了,只要不用再继续过那种东躲西-藏的委屈日子就行,二人别无他求。

来到异国他乡的天烛之后,作为中原武林人士的他们,心中自然也和魏颉一样,存了份多杀些狼蛮子来逞一口江湖意气的想法,结果事与愿违,还没能过上几天舒服日子,就很是悲催的在某片林子里遭遇了天大的祸事,恰逢当日出门打猎的天狼府持节令慕容击筑。

只因那会儿慕容长官所带的侍从极少,仅有两个亲生儿子左右陪伴,故而在杨盖之的眼中,堂堂天狼府持节令仿佛就成了可以轻松拿捏的“软柿子”,结果自然没有出任何意外,杨冷二人被慕容洱当场打昏过去,继而被囚禁在了碎肉城的死牢之中,天烛国可没有什么“秋后问斩”的讲究说法,一入囚牢,随时都会被拖出去斩首示众,杀鸡儆猴。

但由于慕容家族长公子慕容毅随意提出了一句话,说如果将中原剑客当成牲-口来践踏折辱,那岂不是等同是站在整座中原武林的头上面拉屎了吗?

慕容击筑觉得大儿子的这个提议相当有创意,具备值得赞赏的豪情壮志,便欣然接受了下来,遂将囚牢里的杨冷二人抓了出去,用残酷手段废去二人的武学根骨,然后把他们当成畜-生来饲养对待,完完全全剥夺二者的人格尊严,使之活得生不如死,惨烈异常。

若没有今日在青铜峰之上发生的这场壮烈袭杀,不出意外,杨冷二人恐怕要以“人犬”的卑贱身份,一直给人当宠物到死,永生不见希望,永世不得抬头。

魏颉不仅从“魔头”慕容击筑手中拯救下了他们的性命,还不惜耗费自身宝贵异常的青云真气,来给他们疗愈数日来积累下的身体创伤,如此天大恩情,仅仅是因为昔日的那“一面之缘”,如此侠义之举,实在令人钦佩。

苍参其人一贯就喜好意气用事,极是欣赏那些义字当头的英雄好汉,在得知魏颉不过是前段日子见过这对情侣一面,就决意出手相助,更是对魏颉的满腔善意心生无限尊敬情怀,大拇指翘得冲天,赞不绝口的连连称道,当然夸完以后,仍不忘最后补充一句——“真不愧是我苍参的朋友!”

魏颉一边缓缓输送青云真气,一边询问杨冷二人为何会凄凄惨惨的沦落至这步田地,当他了解到这对冷家剑宗的叛徒来到北方天烛国地界以后,经历了那番真正惨无人道的折磨和痛苦后,心头不忍,便又狠狠将那群生性血腥残忍的狼蛮族人给痛骂了一顿,出完胸中闷气后,则笑着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而今那个复姓慕容的天烛国狗贼已经死了,大仇已报,你们也已彻底安全,就无须再多去想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了。”

曾经在赏花老祖侯章头的燕子园里,魏颉也救下过两个不幸落入魔窟的剑修情侣,淮南道辟寒剑派的樊闻琴和廖解佩,这对年纪轻轻的恋人被那男女通吃的侏儒老魔头抓到了巢穴之中,发生种种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恐怖经历,已然夸张到连语言文字都难以描述的程度,沦为老魔玩物炉-鼎的廖解佩更是在被救下以后,还是坚持寻死觅活,觉得自己活着已然没趣,无颜再回去见宗门里的人了,若不是爱人樊闻琴已经怀有了身孕,用心头的浓厚爱意紧紧“包裹”住了自己的心上人,多半廖解佩就当真要想不开,自寻短见,一头撞死在墙上了。就是因为知道有过这种悲惨经历的人,其实最重要的,是让他们能够忘记曾经的痛苦,展望满是光明的未来,过去已经发生的那些事情固然凄哀绝伦,不堪回首,但将来还是一片光明的,前途还是明亮坦荡的,只要能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格局放大,就能从阴影里面走出来,重新找回做一个“人”应有的尊严和自信。

魏颉心地良善,且口才挺不错,各种出言安慰,尽可能引导杨盖之和冷龙女把眼光投向他们的未来生活,努力乐观积极的继续活下去。

杨冷二人原来作为武林人士,本就有凌驾常人的高超武力和自负的人格,沦为阶下囚、胯-下犬之后,一身习武根骨被废掉,修为底蕴尽丧,膻中穴-内真气点滴不剩,每天被慕容击筑牵来牵去,终日不能站起来走路,只能在地上像条真正的狗一样到处爬,晚上睡在狗窝里,吃的东西也都是和猪圈里的泔水类似的物事,日子过得可谓和身临地-狱没什么分别。

他们甚至都想好了,再熬几天,如果几天之后还是没有半点希望,决计逃不出慕容家族的魔爪,那么就一起去死好了,咬舌或是撞墙,怎样死得快就怎么死,毕竟过着这种拿人当狗的可悲日子,活着,倒还不如死了来得轻松利索。

万万没想到天降巨大救星,眨眼诛杀天狼府慕容氏少爷,手刃慕容家族家主慕容击筑,拯救了二人与水火之中,生存希望重新燃起,这让已经沦为废人的杨盖之和冷龙女找到了一个重新站起来当人的“契机”,而此时在这处隐秘的谷内,魏颉用宝贵青云真气为他们疗伤,还用满怀善意的言语来劝说他们尽力走出阴影,这无疑是让这对小情侣逐渐从“犬”,一步步一点点的再度做回了“人”。

收获了健康无恙的身体,以及那份已经在天狼府碎肉城里丢尽了的,苟活的“颜面”以及做人的“底气”。

魏颉的这份恩情,胜过再造,比天还大!

杨冷二人泪流满面,因为异种真气在体内涓涓流淌,四肢百骸疏通活络,勉强恢复了说话力气的剑宫两名叛徒,哽咽着向魏颉致谢,万分感恩他今朝的这番英雄举动,此等大恩,实在无以为报,日后如若有何他们两人能办的事,尽管吩咐,二人虽已没了武学内力和修行根底,但打人的基础力气还在,尚还留着一条“性命”,这条命,以后就是魏颉的,不管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难事,他们都一定会誓死完成,完不成就原地自尽,总之必会用命来效忠大恩人魏颉。

魏颉出手救人只是为了心目中的那份侠义道,当然不会为了图他们的磕头感谢,或是事后什么类似赴汤蹈火之类的报答,更不会让他们再度身赴死地,把今天自己救下来的这两条命再搭进去,便笑着打断道:“大可不必,你们呢,就好好的继续活着,用不着整天想去报答我了,我可不介怀这些,不图你们的知恩图报。”

苍参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对魏颉不图报答的魄力愈加佩服,同情能力颇强的他此刻精神十分振奋,几乎按耐不住胸口里滚滚流淌着的热血。

青衫游侠瞬时拔出了腰间绿色剑鞘里的那柄地灵神剑,内力一吐,对准那座下着“冰雹”的巨型瀑布狠狠劈出了一剑。

剑罡浩荡直去,极是沉重的砸击在了冰瀑之上,伴随着“轰”的一记震耳巨响,那条冰晶巨门般的瀑布被一剑斩开,登时就裂出了一道甚长甚宽的缝隙,大量冰锥往外溅射开来。

魏颉抬头看着眼前这惊世骇俗的一幕,电光火石之间,冷不丁的想起了自己刚离开落剑城那次,也曾一剑斩瀑,紧接着就从瀑布后方的洞里引出了个赭袍魔头阮苍龙,现下忍不住暗自好笑:“普通瀑布后头都能跳出来个天下第十大魔头,这条不同寻常的冰瀑后面,会否也藏着个什么不一样的人物呢?”

正当魏颉心里莫名生出这种想法的时候,那个姓苍名参的淮南道游侠儿竟高挺胸脯,仰起胡茬满脸的束发脑袋,对着那座暂时性裂开一道裂口巨缝的冰晶瀑布,振声大叫道:“王一……不,秀秀,我喜欢你!做我苍参的女人吧!”

仍在给杨冷二人默默运功疗伤的魏颉,顿时便瞠目咋舌,觉得这世道真他-娘是见了鬼了,这瀑布里头不飞出点什么东西,是不成的了?

只因他亲眼看见,一名深色灰衣加身,长发翩翩若黑瀑直落的持剑女子,以极是迅猛的速度从瀑布中蹿了出来。

听得那灰衣女子用较为粗粝雄厚,丝毫没有柔弱娇软意味的嗓音,回应苍参的那番朗声告白:“我去-你的,皮又痒痒了是吧?!”

第二百零四章 更上一层楼 青衫剑客苍参咧嘴而笑,神情快意至极,望着那名自瀑布之中飞身出来的灰衣女子,他震声叫道:“秀秀,那么久没见,我可想死你啦!”

那一袭矫健灰衣自高空坠下,到来了苍参的身前。

那名长发及臀的女子持剑而立,身段曼妙有致,高低错落起伏,弧线堪称绝妙。

容貌也毫不落俗,算得上极美,五官精致小巧如同工笔雕刻,最大的美中不足,是左边的脸颊处,有好大一块淡红色的胎记,异常平整,完全没有凸出来的痕迹,就跟用浅红颜料涂抹在了她脸部一样。

坐在地上给杨冷二人疗伤的魏颉这会儿终于明白,苍参说他的心上人“红霞铺面”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眼前这名此刻并没有束胸的高挑女子,正是东瀛海岛巍巍十八楼楼主千岩拱列之女,自封绰号“剑诡”的千岩竞秀。

她手中拿着的那柄纯白色的出鞘长剑,毫无疑问就是东海岛国最高品级的宝物,十八楼镇楼至宝,云蒸霞蔚。

这位出身东瀛的长发女子站定在草地上,她眯着那双修长的眸子,盯住苍参那张满是邋遢胡茬的瘦脸,语气冷冰冰的说道:“我不是跟你强调过了吗?不要喊我秀秀,肉麻死了!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在青铜峰之上杀死三四百人之多的剑客苍参委屈的嘟了嘟嘴,“秀,王一……唉,秀秀,你这别名取得未免太难听了吧,小姑娘家的,好端端的干嘛取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名字?叫秀秀多好听,多亲切,一听就是娟秀美丽的姑娘!”

本名千岩竞秀的胎记女子秀目一瞪,接着毫不留情的抬手在苍参的脑袋顶上拍了一下,如拍冬瓜黄瓜西瓜,她厉声嗔骂道:“谁要跟你亲切了,我不是都说过了吗?王一,这名字曲直分明,从不拐弯抹角,正符合我辈剑修一门心思攀登武学大道的秉性,多有寓意!你可警告你,你若再敢叫我一次秀秀,我就拿剑砍你了啊!”

有道是女不可摸脚、男不可摸头,但即使被重重拍了一下脑袋,仍是丝毫没有着恼的苍参伸出手,摸了摸头上被打的地方,陪笑一下,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看我给你准备了些什么。”

青衫游侠儿说着便将手里的那柄翠刃长剑递了上去,“来,拿着,送给你的。”

千岩竞秀接过那柄无鞘的神级宝剑,细细端看起来,刃身翠碧形同品质上佳的翡翠,晶莹剔透,持续的往外散发着淡淡的莹光,用手在上面摩挲几下,可觉得有丝丝缕缕的清寒气机外散,就跟在抚摸一块精雕冰块类似,手感极是美妙。

“这,这便是你之前说要送给我的地灵剑么?”东瀛剑鬼之女千岩拱列失声惊讶道。

英俊机变青衫俏郎君面露自豪且骄傲的神情,微微扬起胡子密布的下巴,咧嘴笑道:“当然咯,我苍参什么时候失信与你过?你不是说你已经有了整座东瀛海岛最好的剑,希望有朝一日,能拥有一柄中原最好的剑吗?我帮你给弄来了,这柄地灵剑,乃是天下八大神剑之一,龙蟠虎犼紫电青霜人杰地灵阳鼎阴炉,这八柄神剑各有各的神通,并没有什么高低排名之分,所以我帮你弄来的这柄剑,就可以当成是中原最好的剑了,你的心愿我帮你达成了,怎么样,高不高兴?”

苍参满怀期待,希望能见到心上人面上浮现出喜悦兴奋的神色,如果能冲他再来一个甜美的笑容,那就更是好上加好了。

毕竟在他看来,秀秀姑娘脸上的笑,如炫彩云霞骤然绽放光芒,明亮华美,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东西,胜过天启城里九五之尊的龙椅皇位,杀头也不换。

然而事与愿违,右手把持云蒸霞蔚,左手拿着神剑地灵的千岩竞秀并没有笑出来,脸部依旧还是那副颇为冷淡的无感表情,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手里的翠绿神剑,又将之递还给了苍参,用她那生来比较粗粝的嗓音说道:“谢谢你这么用心帮我……但我不能收下这剑。”

苍参眉头顿时一挑,对此很难理解,忙不迭地问道:“为什么呀,秀秀,不是你说了想要的吗?你可知道我为了帮你找这地灵剑,费了多少时间和心血吗?”

“别废话,总之你先拿着你的剑。”千岩竞秀面无表情。

苍参努了努嘴,不得已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又重新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地灵剑。

青衫客刚一手中持剑,自封剑诡的灰衣女子陡然暴起,双手握紧云蒸霞蔚,有若雷霆般迅猛,就那样狠狠的朝苍参额头上劈去。

饶是苍参也始料未及会有这么一手,无不大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是距离六阶凝丹境只剩一点点距离的顶尖高手,这点儿反应的机变能力还是有的,在最最险要的危机关头,脚步后撤,堪堪避过了这一招凌厉斩击。

有浓白色的浑厚罡气自剑刃之上刮出,十分精准的斫在了苍参原先站着的那个脚下位置。

一记砰的大响过后,苍参身前约莫半步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道极深的“剑坑”,有白烟肆意飘起,尘土乱扬。

“你,你这是作甚?!”苍参震惊的高声叫道。

“我刚才明明说过的,只要你再喊我一次‘秀秀’,我就拿剑斩你。”千岩竞秀说道,“你适才还喊了我三次秀秀对吗?好,那我便再斩你三剑!”

语罢,灰衣剑诡再度狠厉发难,以手里那柄巍巍十八楼巅峰镇楼物,朝着那袭青衫施展起了自家独门强横剑招。

苍参心爱长发姑娘秀秀,面对如此情况,自然不可能还手,为了保住性命,只好极速后退,以尽力躲避那名灰袍女剑修的悍然攻势。

云蒸霞蔚的纯白刃身之上,云雾状的剑罡愈发浓郁,宛如天边白云被摘下来覆盖在了剑上,是那样的华丽绝伦、仙气飘飘,不似凡间蠢物。

五阶脱俗境小圆满女子剑修千岩竞秀,直面自己的痴情追求者,并没有留出半分的容情余地,剑势霸道超绝,招招直劈苍参身体要害。

利刃上头云蒸雾绕,凌锐无匹的罡气与白雾完美融合,化成源源不断的白雾芒气,每一次出剑,那股子杀人不见血的恐怖“白罡”就会迅速壮大甚多,那份连局外人都能清晰感知到的磅礴剑意,也会紧接着变强变猛一分。

节节攀升,势若叠雷。

一式剑招就似一道怒雷,霸气而骇人。

第一道“雷”,挟风斩向苍参的右侧颈部动脉,罡气呼扯,单是听声音就知这一招的威力何其雄壮,直来直去,压根没什么奇技淫巧可言。

都说东瀛岛国之人性子促狭,想不到他们岛上衍生出来的剑道招数,竟还能这般坦然正派,不存在什么拐弯抹角的变数,直接就将自己要攻伐的角度方位通通告诉了敌人。

这种情况就好像是两国交恶,我特意派使者去通知你,明日几时,我会率领大军到你们国家的某座城市,此番我所遣派的兵力极重,你们就一门心思做好守城的准备吧。当然,若你们有胆子和我硬碰硬拼一下子,那也无妨,尽管做好死战到全军覆没的打算好了!

苍参作为被动遭砍之人,既然不可能会去选择正面应敌,那也只好改用双手把握住神通地灵绿剑,以翠刃勉强挡下了千岩竞秀的这一剑。

此等势沉千钧的霸厉一斩,让云蒸霞蔚与地灵神剑有了一次超乎寻常的撞击。

“嗡——”

轰鸣声贯彻耳膜的那一刹,白雾云霞剑上的罡气猝然暴涨将近一倍左右的体积,很显然,那无与伦比的第一道怒雷,根本就不是东瀛女剑诡的意气之巅。

更上一层楼!

巍巍十八楼楼主的女儿千岩竞秀,整个人的气态精神又往上攀登了一个程度,这第二记倾力劈砍,理所应当,有着愈加无双盖世的杀力,更是无可阻挡!

第二百零五章 风流之风流 少咸山山谷秘境,冰瀑溪流旁。

剑鬼之女千岩竞秀手持东瀛神剑云蒸霞蔚,向着青衫游侠苍参递出了惊世骇俗的第二记叠雷。

前一刻刚结束的那一剑,就已是那般威力惊人,这二“雷”所带来的罡风气焰,居然犹在先前之上,灰衣女子的整体气势更上一层楼,变得愈发无可抵挡,强悍无敌!

在一旁观战的红绸剑客魏颉,也就是在这会儿才总算了解到,之前苍参说的话并不是虚假的恭维抬高,而是实打实的真话。

即便是和六阶凝丹境的仙品剑修对战,只有五阶小圆满修为的千岩竞秀都能做到胜负未知生死难料,让境界比自己高出一级的对手陷入苦难,能够实现此番不凡战绩的根由,原来就是如此。

就是三个字——“不要命!”

灰衣女子剑修千岩竞秀的剑招固然威势超乎常理,浑不逊色于那些顶尖水平的仙品大能,但也只有在攻势超群这一方面堪称惊艳,其他像什么关键时机的把控,以及出招时务必需要切实注意的,自身的防守安危等等事项,都可以说是做得极差,有极为明显的不利漏洞。

自信点来说,如果换成魏颉来迎战,格挡或是避开第一剑之后,再那第一“雷”还没出手前,就该抓住宝贵的反攻机会,给予对手以强力一击,一举拿下战果才是,哪儿还能容得下敌人第二次出这种“无理手”呢?

当然,他的情况自然不能和苍参混为一谈,千岩竞秀对苍参来说可不是敌人,那是记挂在心头的“爱人”;而魏颉可对这个说话粗糙比男人都好听不了多少的“男人婆”,没任何的好感和喜欢,绝不至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像苍参那般卑微狼狈,单方面挨揍。

红绸年轻人坐在地上看着这场毫不对等的战斗,心下觉得好笑,想起苍参过去对自己心上人的评价,忍不住暗自嘀咕道:“苍兄喜欢这种性格偏男性化的女子也就罢了,怎的还找个这种喜欢随意动手的女人?这便是他口中所说的‘让人心安’么?整天唯恐说错些什么话,若惹得另一半不高兴了,搞不好还有性命之忧,趁你不注意给你来一剑,这也能心安?这样的姑娘也能称得上是迷人?苍兄这独特的品味哟……唉,莫非他有什么不同常人的癖好也说不定啊。”

此时此刻,青衫剑客苍参竭力抵挡住了由那柄云蒸霞蔚释放出的白雾剑罡,第二发罡气极是明显的比第一发更加雄壮,杀力也无疑是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苍参横地灵剑高过头顶,那一道猛厉无俦的雄浑剑芒兜头落下,若巨峰坠首,重重砸击在翠绿刃身上面,砰声大作,青衫客的身子瞬间矮了一截,只因他的双脚已深深陷入了泥土之中。

前后两剑,每一剑都几乎舍弃掉了防御,一门心思的将全部精力,都用在如何提高剑招的破坏力方面,故而这两剑皆极重极猛,极是威势熏天。

两只脚深陷泥泞里头的青衫苍参蓦然大叫:“王一,你别仗着老子喜欢你,你就得寸进尺!”

灰衣长发的千岩竞秀轻笑一声,细声道了句:“还剩一剑。”

瞬时,落下了第三道“雷”!

这一次剑式威力,以及剑刃上头的罡气总算是没有变得愈发强猛,仍是堪堪保持着和第二剑差不多的水平。

而与第二雷有出入的是,这第三发白雾剑罡挥发时,变得更加迅捷如闪电,不过眨眼之间,就已完成了收招再出招的系列动作,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势若奔雷,滚滚而掠。

罡气横抹而过,划出一道华丽弧线,直奔青衫剑客苍参的腰间要害袭出。

这一下的威势自然不小,剑速明显攀高一个程度以后,所造成是摧敌杀伤力理所应当要变得更大,一旦硬生生斩在人身肉躯之上,所构成的杀力,不亚于万人铁骑摧杀小镇,恐怕会令中招的敌手当场腰裂肠穿,倒地而死!

可叫人吃惊的是,那名胡子邋遢的青衫游侠儿,面对这来自剑诡的第三式恐怖剑招,竟是不闪也不避,仍是直直的站定在原地,仿佛是要以纯粹肉体硬生生抵挡下这一剑。

利斧砍凿大树,岂有不摧而伤之的道理?

眼看浓重的白芒罡气就要触及青衫苍参的腰眼,魏颉不忍见其腰斩当场,在最紧要的关头,停止了为杨盖之和冷龙女输送青云真气,腾出手来,拔出腰间的血灵剑朝天阙,竭尽全力刺出一剑孤烟直。

此等上乘的意气剑招,无论是速度还是精准度都堪称完美无缺,毕竟是天庭剑道最高者白虎帝君转世,老剑圣嬴秋所授之意气剑术,那还能有次的么?

一道雪白色罡气以极度笔直的轨迹,呼啸着纵向前去,砰然砸击在了云蒸霞蔚发出的那缕白雾剑芒之上,为苍参挡下了这一发多半会直接要了他性命的一剑。

霸道绝伦的浓白色罡气霎时退散,那柄东瀛顶尖白刃上再无勃勃杀机,险些失手斩杀了追求者苍参的千岩竞秀,一双秀目瞪得极大,她用男性化的嗓音嘶声叫道:“你这是疯了吗?你不要命了?为何不躲开啊?!”

盯着连出夺命三问的心上人,青衫剑客的笑意满溢于整张脸上,大难不死的他表情坦然,甜甜的问道:“你心疼我了?害怕当真不小心打杀了我?所以心里着急了,后悔了,对吗?”

脸上生来便有好大一块红色胎记的千岩竞秀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骂道:“鬼才心疼你呢,我是觉得这里风光景致这么好,如此适合修行的场所,你这家伙若是不小心死在了这里,还挺煞风景的……”

知道千岩竞秀分明是在死鸭子嘴硬,被魏颉救下一条性命的苍参笑得更加灿烂,满脸尽是阳光春风,笑道:“你说鬼才会心疼我?哈哈,你不是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剑诡么?哦,我知道了,你这是在间接承认你对我的关心,你剑诡,心疼我苍参,对不对?”

灰衣女子千岩竞秀对这个青衫客的无赖做派感到着实生气,二话也不说,左手便已顺势轰了出去,狠狠赏了苍参胸口一拳,从这记闷响就能充分判断出来,这一拳砸得可谓结结实实,手感很是不错。

苍参“哎呦”了一声,疼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他不断地揉着前胸处挨砸的地方,皱着眉头叫道:“敢不敢多使点劲儿啊,一拳打死我得了,让我也跑去当个鬼,你是此诡非彼鬼,我则成了货真价实的真鬼,咱俩一个真鬼一个假鬼,一个阳间鬼,一个阴世鬼,正正好就凑一对儿!”

灰衣千岩竞秀的脸上阴晴不定,她咬了咬牙,勉强忍住再出一拳的冲动,语气又变回了最开始的冷淡:“所以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不躲开的?我那一记‘雷霆万钧’的杀力可不弱,难道说,你的体魄已经强横到可以硬扛我一剑不死的程度了?”

苍参果断摇了摇头,颇有自知之明的说道:“怎么可能啊?你刚才那一剑那么大的威力,我怎可能仅凭肉身硬接得下来?一旦被斩中,必然是要出现致命伤,死在你面前的。”

“那你怎么还……”剑诡千岩竞秀的清秀眉头拧成一团。

“因为我喜欢你啊,王一。”苍参朗声道,“有道是牡丹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区区一朵牡丹花能值几个破钱呐?我苍参今日爱人剑下死,比牡丹裙下死的那些家伙风流万倍,也算对得起我那这一世的潇洒人生,哈哈,快活快活!”

东瀛女剑修千岩竞秀又一次听到了“我喜欢你”这四个字,那张长着红霞状胎记的脸上泛起些微红晕,真正若霞光盈面,微嗔道:“你就抽你的疯吧,满嘴的胡话,你都被人给一剑斩成上下两段了,都谈个屁的风不风流啊?一具尸体还能算得上潇洒么?狗屁的潇洒!”

苍参立时仰头打了个哈哈,惫懒道:“算的,当然算,怎么不算?心甘情愿被自己爱着的姑娘一剑斩杀,这世上可还有比这更加痴情之事了?中原武林那位号称占尽天罡境剑修八斗风流,一柄风流剑,万千桃花现的大剑仙风流,他此生就只独爱着一个女人,那就是自己的妻子花容,二人曾立下过‘山无陵,天地合,才敢与君绝’那样的山盟海誓,终日卿卿我我,夫妻感情之无比笃实,早已传为了一桩美谈佳话。你敢说堂堂桃花剑门门主不够风流,不够潇洒么?那位在中原侠义道地位仅次于白龙剑窟老祖宗的照雪剑仙,正是在用自己和爱妻花容的切身经历告诉世人,这世上三心二意之辈何止千万,水性杨花那种无聊事情又是何等的轻松容易?唯有一生只爱一人,肯为一人付出全部,哪怕搭上自己的宝贵性命也在所不惜,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风流洒脱、潇洒人生!”

苍参说着忽然伸出左手,轻轻搭放在了千岩竞秀的右侧肩膀上,继续道:“我苍参一直以来都以风流侠客的身份自居,而那位风流风大剑仙,更是我心目中万分崇拜的偶像,我自然有理由去效仿风流之风流,努力学习那个为心爱之人甘愿舍弃一切的态度咯!”

第二百零六章 借一颗头颅换一个妻子 右肩被苍参左手搭住的千岩竞秀,面色有些阴沉,她口气平静的说道:“不想我把你这条胳膊砍下来的话,最好就识相点把手放下去。”

受到严重言语威胁的苍参,尴尬地笑了笑,转而问道:“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吧,说,为何不愿意收下我送你的这柄地灵剑?”

千岩竞秀撇了撇嘴巴,淡淡的问了句:“我若收下了,你用什么?”

苍参顿时一愣,理所当然的回应道:“我可以去找其他好的佩剑啊。”

“算了吧,这可是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地灵,你要从其他哪里再去寻一柄新的神剑出来?你当是街边的白菜啊?”千岩竞秀敛低眉眼,“所以你还是留着吧,我自己本来就有剑,多拿一柄也是累赘,不如不要。”

手握翠绿地灵剑的苍参抿了抿嘴,盯着心上人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兀自呆了一呆,旋即便对秀秀的那番好意心知肚明,接着满腔尽是浓浓的甜蜜与幸福之感,他摆了下手,自信满满道:“好,那等我以后有机会再拿到一柄趁手的兵器,我再把这剑作为礼物送给你,你就算当收藏品留着把玩,那也是很好的!”

千岩竞秀对此提议不置可否,扭头看向了仍坐在不远处的红绸年轻人魏颉,问道:“喂,刚才那一剑是你刺出来的么?”

魏颉快速笑了笑,简单回答道:“对,没错没错,就是我干的,你呢也不用太谢我了,苍参是我朋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嫂子。”

听得这最后的那个过分的称呼,千岩竞秀立刻便又动了真火,嗓音一下子提高了上去,瞪眼高叫道:“你喊我什么?!”

见情况着实不妙,苍参赶忙凑上去打圆场道:“哎呀,王一,他这人嘴巴欠,胡乱说说的而已,你千万别动怒啊。”

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老魏不愧是我兄弟,真会来事儿,够仗义!”

灰衣女子千岩竞秀强行平息了怒火,缓缓问道:“叫什么名啊他?你们怎么认识?”

苍参为其解释道:“此人姓魏名苍,是我萍水相逢,有幸结交的一个中原男儿,此番来天烛国,和我们一样,也都是来砥砺修为,略尽绵薄之力杀些狼蛮子的……喏,你看到他腰上栓着的那颗人头了么?那是天狼府长官慕容击筑的脑袋。”

千岩竞秀望向魏颉腰带上系着那颗血糊糊的硕大脑袋,脸上露出尤为震惊的神情。

“就在半个时辰前,我和他联手,于青铜峰之上来了场光明正大的公然袭杀,我一口气手刃了好几百个狼煞族官兵,本来还想着能亲手取下慕容击筑的脑袋送给你当礼物的,唉,可惜啊,被那小子给抢先一步了,没能摘得此次战事的头功啊!”

苍参不无惋惜的感叹道,“这样我貌似没什么能送得出手的东西了,呜呼哀哉,王一,我苍参对你的心意真真切切,天地可鉴,绝无半分虚假可言!你要怎么样才肯接受我对你的追求啊?”

千岩拱列之女千岩竞秀的眼神不再似最初那般锐利,她盯着苍参那张相貌平平的脸,用丝毫不具备女性阴柔魅力的嗓音道:“其实……其实我对你也没有那么讨厌,就是觉得吧,有点不太理解,我说话的声音既不好听,也不温柔,长得还不行,脸上有那么大一块胎记,整天没别的事情,只知道闷着头练剑,就算当真和你在一起了,我于习武方面投入的时间,肯定会超过陪你的时间,所以你到底是图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追到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苍参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没别的目的,也不图什么,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到不行,所以想要追求到你,我想要我的生命里有你的存在,仅此而已。”

“那你能多说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吗?”千岩竞秀追问道。

“喜欢这种东西最玄妙了,说不清楚的,能被说清楚的喜欢,那都不是纯粹的喜欢了。”

苍参表情有些严肃,“你觉得你说话声音不好听,但我就是喜欢听你这种独特的嗓音,如饮芬香醇酒,越听越想听;你觉得你长得不行,脸上有胎记,但我觉得你很漂亮,非常漂亮,就好像天上的红霞铺满了你的整张脸蛋一样,越看越好看。你还有很多很多值得我喜欢的地方,比如说你的身材,你的剑术,你的性格,你的天赋……还有你我之间最初的缘分,那是我将一辈子珍藏在心底里的宝贵回忆。”

千岩竞秀的眼神忽然变得柔软起来,散发着温暖的淡淡光辉。

“那日在山林里,我遇到了一个哭得极惨的小男孩,在得知他和他父亲失散后,我带着小男孩于林中寻亲,最后他的父亲是找到了,可惜已经死了,被林子里的棕熊一巴掌拍死了,整颗脑袋都碎成一摊烂泥,我正打算拔剑出来帮没了爹的小男孩报仇,你正好路过,先我一步出手,一招便斩杀了那头该死的畜-生,我们帮小男孩安葬完父亲,又将他安全的护送回了家中,小孩的家里还有一个重病在床的母亲,在得知自己的丈夫死后,差点就当场背过气儿去,还是你用本命真力勉强为那名可怜的妇人吊住了一口气。”

苍参面带微笑道,“那天在小破屋里,小男孩儿给他妈妈煎药,我呢,则负责去烹饪那只切割下来的大补熊掌,讲真我厨艺其实是挺差的,遗传的我爸,平时吃东西绝对没问题,若是做东西来吃,那就真不太在行了,可你却完全没有嫌弃我,明明才咬几口而已,就夸我煮得好吃……”

“是真的好吃啊,没骗你,就是盐放得稍微有点少了,但你口味应该是比较清淡的,那样就刚刚好。”千岩竞秀颇为诚实的说道。

苍参将地灵剑归入了绿鞘里面,不去抬头看自己的心上人,俯视瞧着地面,“从两年前的初次相遇相识相知开始,我就发现我已经有点喜欢上你了。两年来,月老牵线,缘分使然,我们又陆陆续续见过了好几次面,我对你的那份喜欢也在逐渐升温,慢慢的从有点喜欢,变成很喜欢,再变成特别喜欢,最后到现在这样,喜欢你喜欢到愿意为了你去死的程度。”

千岩竞秀低垂脑袋,默不吭声。

“王一,你如果也对我有一点点好感的话,能否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和你在一起呢?”苍参振声告白,“只要你答应我的追求,你想要我做什么,只要不违背仁义道德,就算是让我苍参横剑自刎,我也心甘情愿,绝不会有半句怨言!所以,你愿意吗?”

千岩竞秀并未回答直接愿意还是不愿意,她轻咬嘴唇,抬起了头,“我以前还没出海,生活在岛上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我将来嫁的人,无论如何都至少要是个英雄式的人物,不能像我爹一样,我爹他剑法虽极高,但性子却很是窝囊,也没什么骨气,几年前和人比武输了,然后剑心就崩碎了,成天把自己关在楼顶,吃喝拉撒都在最顶楼解决,几年里一次都没有离开过,寸步不愿迈出那一方他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画地为牢……所以我的男人,绝不能是个过分软弱的人!即使经历再大的苦难和挫折,即使被打倒再多次,依旧要能够坚韧不拔的站起来,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如果可以的话,我能陪着他并肩作战,直到此生的最后一刻。”

听到这儿,青衫客苍参胸口热血滚烫,忍不住情绪激动的叫道:“王一,你喜欢英雄是吧,那我若能割下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的脑袋,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千岩竞秀着实吃了一惊,“啊”了一声,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你认真的吗?那可是整座天烛国南院的至高领袖啊,你这都和说要去刺杀中原皇帝差不多了!”

“什么认不认真,我苍参对喜欢的姑娘说的话,从来都是认真的!”苍参拍着胸脯震声道,“你只要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就可以了。”

灰衣剑修千岩竞秀犹豫了半晌,小小的点了下头,说了句:“可以的吧……”

青衫剑客苍参亢奋得几乎要蹦起来,他欢呼雀跃道:“老魏,你听到了吧,你要做我们的公证人,保证王一她不会出尔反尔!”

红绸年轻人魏颉笑道:“那是自然。”

苍参激动得身子发颤,他攥紧拳头,振臂高呼道:“耶律镇江,借你头颅一用如何?我娶个媳妇儿!”

一旁的魏颉笑嘻嘻调侃道:“借一颗头颅换一个妻子,你呀,忒赚大发了!”

第二百零七章 偷着乐 和心上人千岩竞秀约定好了的苍参,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其巨大的兴奋状态,连保持在原地站定的动作都已做不到,紧紧握着那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地灵,身子极速冲掠向了那座有冰锥垂落的巍峨瀑布。

苍参倾力劈出了数剑,强厉悍然的剑罡一道接着一道,猛地砸击在了巨型冰瀑上头,罡气与冰晶瀑帘产生剧烈碰撞,声音之巨,已不弱于滚滚天雷,震耳欲聋。

“头颅换-妻子,耶律镇江,你的命,我要定了!只要杀了你,王一就愿意嫁给我啦!太好了啊!”

接连递出强猛数剑,苍参的振奋言语回荡在此间山谷,内力雄厚,经久不散。

之后的时间里,剑鬼之女千岩竞秀再度返回了瀑布后方的洞内闭关修炼,而青衫苍参则兀自发了好一阵子疯,把体能和精力都耗费得差不多了,这才勉勉强强安静下来,在冰瀑旁边的草地上睡了下来。

魏颉见杨盖之和冷龙女身上所患伤处都已好得七七八八,便也停止了为二人继续输送青云真气,他亲身经历了青铜峰上的那场血腥袭杀,本就已经相当疲惫,待万事皆成,也就该躺下来好好休息了。

四人就这样在此间隐秘谷内逗留了足足一个晚上,一夜安宁。

第二日凌晨,天光微启,苍参依依不舍的别离了心爱姑娘千岩竞秀,魏颉护送着杨冷二人出谷,与那对冷家剑宗的叛徒小情侣分开后,魏颉和青衫游侠儿又折回了少咸山上的碎肉城。

魏魁之子魏魁将慕容击筑的那颗硕大脑袋,高高的悬挂在了碎肉城城头,并在城墙上用凌厉剑气,束发腔内豪情,深深刻下了“天烛国狗贼滚出少咸山”这十个字后,与苍参一同骑马匆匆往北方赶去了。

苍、魏,这对自中原而来的江湖义士兼武林豪侠,而今有了共同的目标,他们要杀的人,都处在黄龙府天阙城的南院大王府里。

天狼黄龙,两府交界之地。

七杀道。

此处原名“绝北道”,乃是狼煞魏魁魏大将军昔日成功反制入侵中原的北蛮后,于此地特意开设的一处兵家通道,后来蓟州大地沦陷,这条绝北道,也被慕容击筑改名字为“七杀”,意为“天狼七杰,大杀中原”。

该地关口原先立有一块高足两丈的巨型石碑,上头写有血红色油漆的四个大字——“直捣黄龙”,其中寓意便是,只要出了这绝北道口,那就已算是成功捣入天烛国黄龙府的疆土领域了。

理所当然的,那块“直捣黄龙碑”现在也已消失不见了。

这座直通黄龙府的兵家隘口处,有的就只剩浓浓的蛮子气息和天烛国官兵们的驻扎守卫了。

立马七杀道,纵缰入黄龙。

抬头望着这座由黄土堆砌而成的道口高墙,赤骥背上的年轻人魏颉心情十分复杂,追思着父亲昔年在这里驻军立碑,敢叫天烛黄龙再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一身无敌气魄,堪称惊天地泣鬼神,那该叫何等英雄盖世、所向披靡?

自觉今生凭自身达成这般成就的概率极端渺茫,魏颉内心的愁绪更胜往日,忍不住发出沉沉一叹。

骑马并行的苍参心思活络,听到这一声长叹后,忍不住出言问道:“怎么了,老魏?何故唉声叹气的?”

魏颉又轻叹一下,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此处原本名为绝北道,本该是咱们中原的地盘才对,现如今,这里连几个汉人都见不着了,目之所及,全是身着胡服,发型怪异丑陋的狼蛮族人了,这如何叫人不心生哀怨呐……”

青衫佩剑的淮南游侠苍参听罢,亦举目望向高处城头,抿了抿嘴,沉声道:“世间凶悍异族,莫过于狼蛮,这群该死的胡人蛮子,杀我们的人,占我们的疆土,还把我们视作猪狗牛羊,实在太过可恨!等过了这座现已改名为七杀的道口,咱们深入黄龙腹地,杀他个痛快,哼,区区七杀怎的够?少说也得百杀千杀才能过瘾吧!”

“说得好,苍兄!”魏颉慷慨振声道,“直捣黄龙君莫懈,大杀四方照神州,咱们走着!”

缓缓骑马前行,尚还未入得此间绝北关隘,在过道的某一侧,忽有一阵相当凄怨的哀求声传了过来:“官爷,求你开一回恩吧,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辛苦一年都挣不到几个钱,你这一下子就拿那么多,这……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扭头看去,只见一名须发皆白的年迈布衣老者正跪在地上苦苦恳求,他身后是一老一少两名女子,还有一个瞧着不到十岁的年幼孩童,以及一辆载满了新鲜茶叶的手推车。

单薄老人身前站着的,是十来名衣着保暖黑色皮裘的魁壮狼蛮士兵,俱是腰间配刀,头戴毡帽,神情尤其剽悍。

为首的高大蛮兵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操着一嘴极不标准的汉话,厉声斥骂道:“你这条中原老狗,怎的这么不懂规矩?你要是不肯给钱,我们就抢了你的老婆和女儿,杀了你的孙女,让你死不瞑目!”

老汉惶恐的连连磕头,把脑门砸得尽是鲜血,嘴里仍旧哀求道:“官爷开恩,开恩呐!五十两银子是我们家一年的全部积蓄了,少要一些,给我们多少留一点儿吧!”

“留个屁!”站在最前头的官兵怒道,“你再多嘴多舌,休怪老子一刀剁烂了你的狗头!”

蓦然抽刀出鞘,握在手中,明晃晃的极是骇人。

年迈老者吓得拜倒在地,战战兢兢,显然已被吓得肝胆欲裂。

身在不远处的苍参见此残酷的欺凌情状,眉头紧锁,口中轻声嘀咕了句:“碰到汉儿司的人了……”

魏颉不解,忙问道:“汉儿司?那是什么?”

苍参神情严肃,解释道:“那是专门管理天烛国境内所有汉人的一个组织,职权不小,人数众多,南院各地均有分布,平日里酷爱压榨剥削平头百姓,雁过拔毛,和土匪强盗无益,堪称是无恶不作,天烛国当属这批混账害人最深,和蛀虫没什么区别。”

魏颉听得甚是恼火,咬着牙道:“竟还有这种组织,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可恶,看我不砍死了这几个狼蛮狗贼!”

红绸剑修义愤填膺,说着便要策马冲上去杀人。

白马背上的苍参立刻劝阻道:“咱们这还没到黄龙府呢,不着急动手,且看我如何巧妙对付他们。”

“喂,那边几个穿黑衣裳的,都给我快点过来!”苍参朗声高叫道,“速度麻溜些,别让大爷我等着急了。”

十几个穿有厚重黑裘的蛮族大兵虽心生迷惑,却也都很是听话的走了过去。

等到那群精壮的黑裘士兵们靠近后,骑乘银鞍白马的青衫客从兜里掏出了一面通体黄金色,体积差不多有巴掌大小的精美令牌,牌子上面赫然雕刻有“慕容”二字。

“是……是天狼府慕容大人么?”为首的壮硕巨汉瞳孔顿时放大,颤声问道。

“废话,你他-娘的不识字?还用得着多问一句?”马背上的苍参语气极不耐烦,“大爷我奉慕容长官的命令,来此地巡查,怎么的,你们汉儿司什么时候官威这么大了,区区几个底层小兵,竟然连慕容大人的亲信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见面连问好都不会啊?!”

最后一个“啊”字,喊得无比严厉霸气,嗓音掷地有声。

那群蛮族士兵大感恐慌,连忙低头致歉,并欠身行了个胡族特有的表示尊敬的礼仪。

“这还差不多……”过足了官瘾的苍参哼了口气,“规矩你们懂的,拿出来吧,别劳烦大爷我多问了。”

汉儿司的底层官兵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还是选择乖乖听话,将身上的大部分钱财掏出来,贡献给了那位身穿青衫的慕容击筑的“亲信”。

“行了,算你们懂事,没你们的事了,都滚吧!”

待遣退了十余名狼蛮官兵后,苍参又策马行至了那名汉族老人家的身前。

把此次得来的全部财物,通通转送给了他们一家老小,作为一家人南下回国的过路盘缠。

老人一家无不热泪盈眶,皆向那名仗义相救的青衫客跪地叩首,情真意切到了极点。

入关黄龙府的路上,同行的伙伴魏颉问起了那块黄金腰牌的来历。

苍参咧嘴得意一笑,说道:“那是我刚来天狼府以后,就特意去仿制出来,花了我大半袋子的金豆子才融出了这么一块,其实吧,正品我也只是远远的见过一次,所以出入还是不小的,不过那群白痴官兵肯定也没见过那块正牌货,猪头猪脑的被我骗了也实属正常,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我‘苍山机变小郎君’这般才智超群的!”

魏颉笑道:“你不是叫英俊机变青衫俏郎君吗?怎么又改了?”

“哈哈,这是我刚给自己改的绰号,主要这个新绰号,更能体现我的机智还有年轻。”

青衫客苍参洋洋自得,“三分浩渺轻盈的仙气儿,和七分放浪形骸的狂气儿,以及九十分天妒英才的聪明才智,这些加起来,方才组成了我苍参。老魏啊,交了我这个朋友,你就偷着乐吧!”

第二百零八章 你也配! 直入七杀道,初踏黄龙府。

要想抵达大禹王朝割献六城之一的阳凤,还需翻过一个较为低矮的山坡,自那座小山后的一处狭隘谷口北行,方是去阳凤城最快的路径。

黄龙府面南第一山,照狼山。

本名大龙山,后因“龙”之一字与天烛国护国神兽烛龙相冲,故改为“照狼”。

照狼山北部有座最是知名的山谷口,两狼嚼羊口。

该地又被唤作“羊入狼口”,整体呈现南北走向,东西两崖有奇峰怪石,陡峭如壁,双双对峙,两山夹一沟,地势异常险要,十分适合埋伏大军驻扎,屯兵于此,有事半功倍之效,可令敌军有来无回,如同羊入狼口。

谷内幽深纵横,且伴随阵阵阴煞寒气,仿佛是那些身死谷中的兵将们阴魂不散,终年在此飘飘荡荡,可闻哀声。

昔年狼煞大将军魏魁手下得意部将,杨先胄的亲哥哥杨金叶便是身死于此地,遭到天烛国军队在东西崖口伏击,两侧高壁之上有万箭齐发,绰号“无敌校尉”的杨金叶撤军不及,惨遭上千支羽箭钉穿身体,死状极是狰狞可怖。

传闻狼蛮族军队在事后分解其尸体以泄愤时,竟不可思议的发现,他胸膛里的那颗心脏,虽被不下百只利箭贯透,却仍持续散发着余温,内部有热血流淌,着实令人感到震撼。

骑马行于照狼山两狼嚼羊口,切身体验着听闻已久的谷中阵阵阴风以及诡异哀嚎,魏颉和苍参二人方知传言并非虚假。

“不寒而栗”四个字便是二者此刻情况最好的诠释写照。

“老魏,你说这人死了,胸膛里的心脏还能接着跳动,这样的事情,能信么?”骑着白马白义的苍参想起关于杨金叶的那个传说,忽然发问道。

魏颉低头想了想,“或许有可能,大业未竟,志气未成,却凄惨陨落丧命,死时胸中尽是遗憾,满腔热血无从宣泄,那样的话,说不定就算是死了,心还是会继续跳一段时间的。”

苍参点了点头,对此说法表示赞同认可,喃喃道:“有道是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老魏,你也姓魏,肯定听过那个绰号狼煞的碎肉城守将魏魁,狼煞魏大将军可是个真真正正的大英雄啊,他为了击退耶律巫沉的十几万铁骑重军,不惜在城头兵解自身肉躯,本命元神粉碎而亡,堪称壮烈绝伦!那等传奇英雄人物死的时候,想必心里的遗憾还是不少,恨自己不能永远镇守中原疆土,恨北方狼蛮族人南下侵扰,恨自己大事尚未完成,便要……唉!”

魏颉其实在少咸山青铜峰上手刃慕容击筑之时,便有跟那位天狼府持节令直接挑明过自己的身份,乃是那大禹王朝碎肉城殉城守将魏魁之子,只是当时是他压低嗓音沉声出言,且周遭喊杀冲奔声实在太过嘈杂,身在远处的苍参忙着埋头厮斗,故而没有将那番魏颉的自述听入耳中,所以并不清楚魏颉其实就是大禹英雄狼煞魏将军的亲生儿子。

赤骥背上的魏颉也不愿与之表明真实身世,毕竟魏魁已死,碎肉城已失,连王朝蓟州都已不复存在,自己这么个一事无成的浪荡游侠儿,绝无回天之力,多说也没什么用场,红绸年轻人也不搭话,一直手握着缰绳,始终默然无言。

青衫剑客苍参却是越说越激愤填膺,豪气满怀,忍不住拔出了腰间的地灵神剑,翻身跃下了白马的银鞍后背。

飞速冲向一侧的高耸崖壁,以滚滚剑气肆意轰绞起了谷内怪石,场面霸道无比。

气机磅礴汹涌如江流,坚实壁垒遭到严重崩碎,石块碎屑纷纷乱溅,其声极端震耳,每一次出剑,仿佛都在诉说着这名青衫侠客对这荒唐世道的不满与愤怒。

苍参在以此举快活泄愤过后,情绪总算是又平稳了下来,不再似适才那般激动震怒,雷霆癫狂,难以遏制行动。

青衫剑客心情稍好了几分,趁着意气尚在,摘下腰间别着的那只雪白色酒葫芦,往喉咙里灌了几口酒水,然后又含了一大口,“噗”的一下,将那口酒尽数喷在了地灵剑的翠绿刃身之上,清酒洗刃,更显得那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地灵锋锐无双,锃亮异常。

这时,身穿红绸的年轻剑修魏颉竟也跟着掠至了此地。

他稳稳站定在苍参的旁边,旋即拔出青霜剑,右手把持青刃神剑,以青光阵阵的锋利剑刃对准自己左臂。

神剑青霜可视一切体质如白纸,包括刀枪不入的青龙体魄。

毫不留情的那么深深一割,青芒闪动,利刃登时便在魏颉胳膊之上剌出了一道甚长的口子,其状煞是血腥可怖!

青衫客苍参大吃一惊,瞪着眼睛,连忙发问道:“老魏,你……你这是作甚?为何要自伤身体啊?!”

左手小臂处鲜血淋漓的魏颉忍着痛笑了笑,任由泉涌般的血液自伤口处流下,淌得一地都是,年轻人解释道:“这座羊入狼口,是狼煞魏魁麾下大将杨金叶的殒身之处,更是魏家军北征路上死伤最为惨重的地方,满山谷口内尽是英雄义士们的亡灵,我初来此地,也没带什么伴手礼,就用自己的淋漓鲜血来祭奠那些抗击北虏的勇士英灵吧!”

说罢猛地挥右臂一振,震散了青霜剑之上沾着的血渍,继续道:“苍兄无须在意,我体内的那股道门青云真气,乃世间疗愈伤口的圣物,可极大程度的加快自愈的速度,大概两个多时辰,这剑伤就能修复如初了,没事的。”

苍参低头看向魏颉的左臂上,果见那道既深且长的伤口处有青绿色的气机外渗,流血的速度很快就变缓,显然不多时就能完全止住了。

青衫剑客苍参由衷的竖了个大拇指,称赞道:“老魏,你这体魄本就已如此强悍了,再加上此等无敌的自愈能力,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杀得了你?”

魏颉用微微一笑作为回应,将青霜剑重归墨鞘,往左臂剑伤处瞥了一眼,笑道:“有的,我这青龙体魄固然能强化我的肉身骨骼,但对面专攻元神的招式依旧没有抵抗力,而且一旦陷入包围圈中,持续运输真力而不换气,被大量敌人围杀,体魄的损害率就会大幅升高,顶多就只能帮我挡下几次致命伤罢了。至于我的这份青云真气,就更是鸡肋的马后炮了,与人厮杀之时,本命真气在大周天内循环奔走,根本没有运施这青云之气的余地,至于打完以后,那用不用也就问题不大了,你说是吧?”

苍参点了点头,对魏颉的这说法表示认可,举起了右手里握住的那柄地灵剑,盯着翠绿剑刃之上的水痕,胡茬满脸的束发汉子自言自语道:“我曾经听过一个句子——美人心,需以酒来煮;杀人剑,当以血来磨。老魏你以血磨剑,祭奠谷中亡魂英灵,实乃人间少有的豪情壮举,实在令人钦佩,我苍参远不及你这般精神境界。我现在脑子里正想着,若我的秀秀能站在这儿,美女相伴,佳人作陪,让我用这酒水来煮上一煮,那该有多好多惬意啊?哈哈!”

怎成想,远远出乎苍参的意料,说话之间,竟当真有一名骑乘着青鬃骏马的白衣女子,朝着这边缓缓行了过来。

自古纯色衣服最是难以驾驭,非姿容气态顶尖者,无可轻易穿之,否则必要被衣物所压。

那名骑行女子一身顺滑绸衣,呈无暇无垢琉璃白,纯洁泛光,风姿绝代,全然不似凡间俗人。

腰间悬雪色冰晶长剑,胯-下骏马则通体皮毛碧如翡翠,如斯奇特的毛色,举世奇罕。

待青马行近后,魏苍二人总算彻彻底底看清楚了那白衣女子的外在长相。

此女子生就雪润凝肌,面部五官若白璧雕琢而成,精致无伦,美得可谓是惊心动魄。

螓首似玉板,长眉若翠羽,凤眼藏琥珀,朱唇点樱桃。

身材凹凸有质,蛮腰细腿,胸脯之丰,低头难见双足。

有清华水木之气,幽谷兰花之质。

千秋,能容一瞥之惊鸿。

万载,方可一睹之绝色。

亲眼见识到此女那份惊为天人之容,以及倾国倾城之貌,魏颉和苍参都大受震撼,两眼只要一盯上,就无论怎么样都放不下来了。

魏颉暗自将那骑马的白衣女子,与自己生平见过的那些绝世美女相互比较,只觉盈盈岛仙子沈腰弱其三分“烟火气”,天下第一花魁窦妙逊其三分“英武气”,楚瀚老将军儿媳妇鱼氏差其三分“浩然气”,皆不可与之一争高下。

若天下女子满分有二十分的话,那这名白衣佩剑的女子,最少也可评上十九分半!

苍参亦被那长发女子的容貌和气度深深吸引住,双目发直,用力咽了下口水,出言感慨道:“这样的女人若跟了我,让我明天就暴毙,那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魏颉眉头一皱,问道:“你不要你的王一了?”

“那自然是要的,秀秀对我而言大过于天,岂有不要的道理?只是这女的实在是长得太过美绝人寰,好看得没天理,我忍不住过过嘴瘾罢了……”

青衫客苍参说着便主动走上前去,向那个可令世间男子眼红耳热,叫天下女子自惭形秽的白衣女剑客,拱手打招呼道:“在下姓苍名参,字曲陌,江湖人称风流潇洒玉面小青龙,不知姑娘能否赏脸,和在下交个朋友?”

岂料马背上的白衣女子目不斜视,竟连多看苍参几眼的心思都欠奉,那双如泉水般清澈的明眸,始终注视前方的路面,娇翘秀鼻“哼”的吐出了一气,口音冰冷不带半分热情,容颜胜过天庭仙子的她,仅是缓缓说出了三个字:“你也配!”

第二百零九章 眸里有星辰大海 自封绰号“风流潇洒玉面小青龙”的苍参哑然呆在原地,如同泥塑。

只因白衣女子一句简简单单的“你也配”,对其造成的那份杀伤力,已完全不逊于陆地剑仙在他心头狠狠刺了一剑。

苍参绝非那种穷酸落魄,因吃不起饭,没了出路,这才被迫出来到各地跑江湖的可怜人士。

他出身中原淮南道名门世家,乃是苍山大侠苍澍的独生子,家境优渥至极,含着金汤匙长大,自幼便玉食锦衣,院内有奴仆庸人百般伺候奉承,屋里有娇妞美婢千番服侍照料,衣来伸手即可,饭来张嘴就行。

不管去哪儿玩,从来都不缺钱财花销,曾挥耗百金买了只中看不中用的五彩斗鸡,也曾一掷千两给文采斐然的贫苦书生打赏,还干过站在高处往下面撒钱,让百姓们蜂拥去捡的无聊勾当,有钱,但是没良没品亦没格调。

年纪轻轻就已享尽了天下败家子弟应受的所有福分,“白日球猎夜拥掷,浑身装束皆绫罗”的诗句便是他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苍参二十岁以前的逍遥人生,完全能用“奢靡”这一贬义词汇来充分形容。

土木形骸放浪自我,长期混迹于当地有名的酒肆赌场,在鱼龙混杂之所里洒脱自在,和形形色色,黑白两道的人物打交道。

因为不能用真实名字,害怕丢了父亲苍澍的脸,所以各种有趣的代号可谓层出不穷,像什么小青龙小白虎之类的别名,给自己胡七八糟起了一大堆,已经到了张嘴就来的程度,基本上只要不愿与人深交,那便绝对不可能会报上自己的真名,只用假名与人相处交流。

由于少年时代就经常性出入妓院青楼等花月场地,故而苍参的床-第功夫更是绝得没话说,一流的顶尖水平,尤其擅长“电光毒龙钻”这等相当耗费体力的高深技术,不论任何女子,一旦与他有了那阴阳倒乱、鱼水之欢,必能体验到忘乎所以般的绝妙享受,有了第一次就想有第二次,醉生梦死,真正流连忘返。

每回他重复去逛那些玩过的风尘之地时,总有大量花枝招展的青楼女子扭着屁-股,用极具魅惑的语气主动过来招呼,言语里有三分调笑,剩下的七分则全是真情实感流露,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了苍家少爷的肩头,幽怨又不无兴奋的道:“公子呀,你可总算是又来看奴家啦,你这没来的日子里,奴家过得一点儿都不快活,想死的心都有了!”

作为花丛老手的苍参二十四岁踏步江湖,不到三十岁便已走遍江南江北,几年来阅女无数,遇到过好些富贵人家,抢着要让他入门当“娇客”,说是赘婿,但实则地位绝对不低,想必混不了几年变能荣升一家之主,当然这种便宜事情悉数被他拒绝掉了。

拒绝的理由也甚是简单粗暴,说完“没意思”三个字后,扭头便就离开,两手空空不带走一片云彩,徒留一个不怎么高大魁梧的背影给人家,放肆不羁。

苍参其人虽无过分俊气出俗的相貌,但至少修为高强,嘴巴又特别甜,擅长哄女孩子开心,身子骨健壮结实,床上的功夫也那叫一个了得,而且还具备最关键的一个要点,那就是“有钱”。

苍山大侠之子苍参一向的行事作风,都始终贯彻六个字——“视金钱如粪土”!

别的纨绔子弟出门都随身乱揣个几千两银子,沉甸甸的也不怕笨死,苍参可不一样,他与众不同,嫌那些个太俗气太笨重,花银子多没意思,怎么花不是花?还不如带着点值钱的金豆子,装兜里,用起来既方便,而且听着袋子里头黄金颗粒碰撞的金属声音,那也能陶冶陶冶情操不是?

二十出头几岁便离家远游的苍参苍曲陌,每次从家里出来玩,身边无有恶仆打手和奴才婢女,也几乎不带其他任何东西,就爱在兜里放上几大袋子足够分量的黄金豆,若想喝酒了,就拿出来一粒,想逛窑子了,就多掏几粒出来。

而且一向慷慨大方的他,每次完事以后,都不忘随手送那个与其交-欢的青楼姑娘几粒价值不菲的金豆,并特意叮嘱人家一定要藏好了,最好把豆子塞到两腿-之间的那处“隐秘”地方,这样等妓院老鸨过来搜身,查看这场生意有无小费之时,便可蒙混过关,把那几颗好东西据为己有了。

每当有如此“善举”发生,和苍参有过一晚欢愉的风尘女子,往往会感激得眼眶发红,旋即十分殷勤的猛扑过来,把自己的大恩公一下子再度压倒,大红嘴唇子紧贴上来,直接就打算让那个胡茬满脸的公子再要自己一回,这二次用不着花钱,白来,主动倒贴!

青衫剑客苍参今年不过三十七岁,自三十五岁遇见心上人千岩竞秀之前,这名淮南道顶级纨绔子弟的“心”,可以说要多野就有多野,日子过得是要多风流就有多风流。

他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忍不住偷偷去想,自己这样的人都能被那么多女的倒找,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聂柔聂容止,这辈子又该睡过多少女人了呢?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猜想多半是不会少于一千人的,毕竟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漂亮姑娘自己乌压压扑过来,凭空飞过来的一大块“肥肉”,不吃白不吃,聂家白玉郎又非什么圣贤,肯定也会像他苍参一样抵挡不了诱惑,完全把持不住自己的。

就是因为在花场纵横畅游了十来年,有过太多太多的交往经验,这让相貌平平的游侠苍参拥有了高度的自信,在他的认知层面里面,追女人是不需要怎么主动的,平平淡淡就好,有时候甚至连手段都不用出,事情就会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除非是他当真已经爱上心头,迫切想要让其成为自己女人的时候,这位苍山少爷才会勉为其难,“纡尊降贵”“卑躬屈膝”的反过来主动去追求对方。

比如说绰号“剑诡”的千岩竞秀。

淮南道苍家大少就是因为太喜欢她了,这才会愿意花那么大功夫为其寻来八大神剑之一的地灵,追随爱人的脚步旅程前往了北方天烛国,并谋划着去摘取天狼府长官慕容击筑的项上头颅。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秀秀答应,只要苍参能取下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的脑袋,自己就同意和他在一起时,苍参会表现得那般情绪激动,高兴得差点没把冰瀑给劈了,只因千岩竞秀是苍家大少爷活了三十来年、将近四十年,真正意义上,发自内心爱上的第一号女性。

也就是所谓的“初恋”。

初恋对于男人而言,是地上霜,是天上月,是心头肉,是掌中宝,总之就是珍贵得不能再珍贵,任谁都决然割舍不掉的。

大概对他苍曲陌而言,剑诡王一愿意接受他的追求,这件天大好事的惊喜程度,是比突破五六两阶之间的境界桎梏,一举跻身凝丹仙品还要来得高的。

莫说千金,万金也不换!

苍参身为一代本事不凡的百花圣手,有近二十年的阅女经验的富家公子,这两年来,因受“情感”的影响束缚,出入风尘场所的次数锐减,就算去了也不能洒脱尽兴,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和其他女人阴阳颠倒之际,脑海里冷不丁冒出了秀秀那张红霞铺面的秀脸,顿时心生无限愧疚,觉得自己就是个水性杨花的混账东西,绝不可再这样做了,否则就是对千岩竞秀的不忠,自己就是个三心二意的该死王八蛋-子!

这点确乎是会令苍家大少爷苍参相当苦恼抑郁,烦闷到整日都心情不畅,食欲不振,精神萎靡,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如是不能和秀秀白头偕老,那么此生都没什么乐趣了,还不是一死了之,被其一剑腰斩,痛痛快快上路,死在心上人的剑下,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苍山天字一号贵公子苍参苍曲陌,心甘情愿为自己喜欢的女人付出一切,哪怕是最为宝贵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只要是秀秀,他的容忍值可以无限拉高,再狠的打骂折辱他都可以接受。

但那也仅限于秀秀,换成别的女人,就算长得再美,身段体态再玲珑出挑,想要让他苍参放低姿态去献媚讨好,那都是绝对不可能,也万万做不到的!

此时此刻,被骑马女子用轻描淡写的“你也配”三个字,把自己的搭讪和交友请求给生生怼了回去,这让苍参感动莫大的受伤和耻辱,心头平白无故的吃了一“剑”,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和被公然喂了口臭狗屎来吃也差不多了。

苍参吃了个没头苍蝇撞墙一般的大瘪,自觉颜面尽失,为了稍微挽回点“脸”,他快速追了过去,腆着个脸道:“喂,姑娘等等,是在下不慎说了何等过分的言语,有失妥当,让姑娘心里不悦了么?若是有,尽管大方提出来,在下定当与姑娘赔罪。”

那名腰间配雪剑的白衣女子依旧是头也不回的纵马前行,丝毫没有停步的意向,这次索性就连打赏几个字出口都已懒得了。

气氛愈发尴尬,周遭空气皆为之凝固!

青衫剑客的脾气颇具坚持的韧性,不愿就此放弃,他深深吸了口气,坚持朗声道:“姑娘,不瞒你说,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各种类型的女子已见过不知多少,那么些个女子当中,姑娘无论是姿容还是体态,都可以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第一眼初见时便有被惊艳到,故而才斗胆想交个朋友,不知姑娘为何这般无礼,拒人于千里之外?”

骑着翡翠青鬃马的白衣女剑修顿时轻呵一声,语气仍是冷冰冰的反问了一句:“你平时出门照不照镜子?”

青衫客苍参一愣,不解道:“什么镜子?”

容颜绝美的雪衣女子又发出了一声近乎嘲讽的笑声,道:“果然如此,也难怪……你既没镜子,那尿总有吧,你但凡没事就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长相,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让人见了就厌烦。”

苍参眉毛一拧,嗓音猝然拔高,瞪着眼睛喝问道:“你这人讲话怎的这等无礼?我长得纵然当真差之极矣,入不得你的法眼,那你也用不着以如此刻薄尖酸的言语相讥讽啊?!”

马背上的白衣女子淡淡道:“搞清楚状况好嘛,是你先硬要凑上来和我说话的,既然是你自找的,那就应该已经做好被我呛的准备了呀,呵,一个大男人,连这点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我不过是说让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长相,这就破防了?你内心未免也忒脆弱了些吧……”

未等苍参开口,姿容盖世的女子又多补充道:“心境差到这种程度的家伙,可没资格和我交朋友。说难听点儿,连我胯-下的这青骊,都比你的耐性好得多了,你呀,连区区一匹马都比不过,我要是你,早就羞愧得地上钻个洞,往里面一躲,这辈子都不出来了呢。”

苍参气得脸色铁青,若不是碍于那名白衣剑修乃女流之辈,真男人不打女人,他想必多半早就提着地灵剑挥砍上去了。

魏颉见苍曲陌的情绪明显不太对劲,恐其因内心愤怒而干出些不理智的事情,立时快步上前,来到了青衫剑客的身边,好言安慰道:“苍兄,莫气莫气,她既然不愿透露名姓,我们又何必自讨没趣呢?别去管她就好了。”

苍参重重“哼”了一声,恨恨的说道:“这世上竟还有这样不讲礼貌的女子,我也真算是长见识了,要不是看她长得确实漂亮,我早就……”

那骑着青鬃马的女子剑修还是没有回头,徐徐前行时,她听到了苍参的这话,遂高声问道:“你早就如何了?你要说,早就对我不客气了,是吗?你确定自己有这份胆量来找我的麻烦么?若是真打起来,我可不能保证会手下留情,饶你那么轻松的就活下来,最起码也得断你一条胳膊或是大腿才行吧,或者……第三条腿也不是不行!”

听得那毒舌女子这番挑衅至极的言语,游侠苍参胸膛里积压着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无比震怒的冲其狂吼道:“你既然如此自负,那不妨咱们来打一架呀?!看看到底谁先断谁的胳膊和大腿!”

白衣女子没有扭头去看苍参那张气得有些扭曲了的脸,而是直直的注视着前方,口中轻声呢喃一句:“晦气”。

继而她提高了嗓门,用较高的清雅音调回应苍参的宣战:“不急,且待我杀了前头那个女的,然后再来对付你这家伙!”

只见前头有一骑以相反的行进方向,朝着这边慢慢赶了过来。

谷内,狭路相逢。

一匹白毛红点桃花马的背上,骑着一名身材体格较大,穿有豹纹厚实裙子的女人。

高头桃花大马愈行愈近,魏颉和苍参二人都已清清楚楚的看见。

那女子眼眸呈现晶蓝色,一双水润无比的眸子里,仿佛有广阔无垠的星辰大海!

第二百一十章 既见仇人,分外眼红 黄龙府照狼山,两狼嚼羊口。

两侧怪石崖壁高耸,峭峰共夹一谷,沟壑纵深,地势险峻骇然。

这座名为“羊入狼口”的天险峡谷内,有两名骑马女子针锋对峙,互不相让。

其中一名姿容气度举世无双,满身琉璃白,胯-下一头翡翠青鬃马,腰悬雪色长剑。

另一名相貌不甚出众,作为女性体格偏大,一身豹纹厚裙,坐骑是一匹红点白皮的桃花马。

前者那份倾国倾城的神仙容貌自不必多说什么,后者远不及前者那般貌美,但其脸上那双晶蓝色的极品眼眸,最是吸引人去欣赏。

如观沧海,如视星辰!

那名豹裙女子无论是头发颜色,还是面部五官都十分符合中原人的原生特点,唯独一双眼睛,竟不可思议的焕发出晶莹宝蓝色的神异光泽,隐约能察觉出有阵阵气机从其两眼中外溢,煞是玄妙,少见至极。

魏颉和苍参二人俱是见闻广博之人,一看便了解到其中的玄机奥妙所在。

那女子并非是有着西域胡人的血统,而是身负一门唤作“瞳术”的奇特武学。

何为瞳术?

以两颗眼瞳作为媒介,运施本命真气杀敌破阵的恐怖秘法,即是传说中的瞳术。

此江湖秘术最早在西南大黎国兴起,而后因各种原因流入中原地界,慢慢的开枝散叶,逐渐有小部分热衷冷门武学的修士,开始针对性练习这种对内力要求极大的功法。

而那么多剑走偏锋的修行者中,习练瞳术最强者,当属天下第四魔头,多情潭潭主欧阳妙目。

瞳术源于大黎,却因欧阳妙目一人而得以发扬光大,成为了一门足可跻身上流境界的高深武学技巧,凡拜入魔宗多情潭的门徒,均可得欧阳潭主及其宗门干部传授此等上乘秘术,武道造诣一日千里,以眼杀人。

若不得前辈指导提点,终身只学习较为落后且平庸的“大黎国瞳术”,那么就算勉强练至最巅峰的境界,眼瞳之中最多也只会有极少极少的气机溢出。

而若得复姓欧阳的大魔头亲传,学会了多情潭宗门内部的独到瞳术,即便是修为未及最深程度,水平没有高到一定境界,两颗眼眸亦可焕发出极度瞩目的华丽光彩,且因内力积蕴在瞳内,而导致少量气机满溢外泄,对敌人起到显著的震慑作用,气场无与伦比!

那名身穿豹纹裙摆的女子五官面相均与中原人没有差异,两眼却能晶蓝放光,伴随有丝丝缕缕内力气息从瞳孔中散发而出,这等标志性特征,毫无疑问,她定然是辛苦习练了欧阳妙目的独门瞳术,方才有此奇幻异变。

这位骑乘名贵桃花大马的豹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这黄龙府阳凤城城主蓝关的爱妻,果眉。

果眉作为大禹王朝刑部正四品军机大臣果毅的女儿,自幼便不喜女红刺绣等女娃娃偏爱的东西,尤其喜好舞枪弄棒,与男孩们玩耍斗狠,长成后更是一门心思要迈入江湖闯荡,背着父亲果毅,从家中偷跑了出来,几经辗转机缘,竟给她顺利拜入了那个天下第四大魔头欧阳妙目的门下,成为魔道宗派多情潭的成员之一,也因此而荣幸获得了修习上乘瞳术的福缘机会。

差不多三年前左右,修为底蕴跻身四阶洗髓境小圆满的果眉,本着衣锦还乡的想法,离开魔宗,去天启城看望亲生父亲,却被向来古板无趣的果毅当面批评指责,斥其认那等江湖出名的大魔头当师父,简直是误入歧途,大错特错!

被亲爹果毅狠狠训责了一通后,素来要面子的果眉恼羞成怒,扭头便走,并扬言称今生今世都再也不要见自己的这个父亲了,那场本该是父女久别团聚的温馨饭局,也由此不欢而散,光是气都给气饱了。

大概一年前的时候,凉州魔虹拳派掌门,绰号“白玉金刚”的张玉蕾率领门派众人,主动投效了中央朝廷,整个拳派数百号身怀武艺的门徒,通通被编入了刑部的隶属人员,随后被上头官员交给了军机大臣果毅来负责整体管理调派。

魔虹拳派归顺大禹朝廷后没出三个月,身在江湖之远,却仍心系庙堂之高,对朝中诸多事宜犹颇为关心的果眉,居然意外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些许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说是自己的父亲果毅,居然老不知羞的和那白玉金刚张玉蕾搞在了一块!

这一骇人听闻的传言,险些让多情潭潭主的女徒弟结结实实吓了一跟头,为了亲自确认事情的真相,果眉费尽各种心思,终于给她偷偷潜回了天启城的家中。

当天夜里,果毅的女儿果眉亲耳听到,父亲和那白玉金刚在草丛里云雨苟-合的龌龊声音,其下作行径,简直已到了令人作呕的夸张地步。

那次事件后,果眉彻底对自己的这个亲爹果毅放弃了希望,在征得师父欧阳妙目的同意后,果眉孤身一人前往了北方天烛国,渴望着能通过一场远赴异国他乡的旅行,缓解她内心的失落与无助。

然后就在这片天烛国黄龙府的土地上,她和阳凤城城主蓝关有幸邂逅了,二人一见钟情,认定彼此就是自己的正缘,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于是很快,二者便在阳凤城中举办了隆重盛大的婚礼,正式结为了夫妻。

三四个月前,阳凤城城主夫人听闻了中原王朝发生的那件,连皇帝老儿都被震动了的大事。

昔日狼煞大将军魏魁之子魏颉,联合某个受到悬赏通缉的江洋大盗,大闹玎州礼阳城,劫法场救下了谋逆反贼郑瑞,同时还残忍杀害了魔虹拳派掌门张玉蕾,以及负责掌刑的刑部军机大臣果毅。

了解到此次事件后,本该因那对奸夫淫-妇身死而大感痛快的果眉,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快乐之情,反而脸上看不出丝毫不同寻常的神色。

奇了怪哉,为何她未对果毅和张玉蕾的惨死而欢欣鼓舞、兴高采烈?

原因其实很简单,就连果眉本人都不够清楚,父亲果毅在自己的心目中,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定位。

少年时期顽皮叛逆,特意跑去习武苦练拳脚,只是为了能和父亲对着干,在父亲面前装大人,使自己显得足够成熟,足够有个性。

长大以后行走江湖,周游四方,几经周折后拜入了欧阳妙目的门下,成为世间顶级魔宗的成员子弟,为的其实是希望能靠此等一步登天的“捷径”,来实现出人头地的心愿,渴望着父亲能对自己刮目相待。

衣锦还乡去看望父亲,却被身为朝廷正四品大官的果毅训斥责备了一番,自觉在父亲那边已讨不到什么尊重和颜面,果眉才会赌气的说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见自己的父亲了,夺门而出,眼眶含泪。

在听到些许风言风语后,马不停蹄就偷摸回了家中,只为了确认一下传言的真假。

原来流言蜚语并非杜撰虚假,得知果毅当真和那张玉蕾有一腿后,世界观受到强烈冲击和震撼的果眉,征得潭主同意后,心灰意冷的北上前往天烛国,辟一方陌生净土,给自己默默“疗伤”。

即便是私定终身,找老公嫁人那般一等一的头等大事,她都是以父亲的形象特点作为参考,果眉的现任丈夫,也就是那位阳凤城城主蓝关,无论是长相还是说话的方式,都与果毅极像……

由此可知,多情潭潭主弟子果眉在知道自己的父亲被人当众杀害后,内心该会受到怎样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用“山崩海啸、地覆天翻”八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虽然考虑到自身面子问题,她在得知此事时强行克制住自己,没有表现出过大的震惊与悲伤,但实则内心早已风起云涌,满是惊涛骇浪了。

而今时今日,在这座照狼山两狼嚼羊口内。

年轻丧父的阳凤城正房城主夫人果眉,见到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此处遇到的男子。

既见仇人,分外眼红!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台阶(上) 羊入虎口谷内。

多情潭瞳术传人果眉意外见到了自己的杀父仇人,那双原本焕发晶蓝色光彩的眼眸,这会儿已略微泛起了些许的水润红光。

那是泪花导致的“眼红”。

只因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见,看见了那张与通缉悬赏令上一模一样的脸。

就是那名穿着鲜红色绸缎的年轻人,在玎州礼阳城里当众劫了法场,用残忍手段杀害了她的亲生父亲果毅!

除了既见与己有着血海深仇的魏颉,瞳术大师果眉又有了甚是出乎意料的发现。

她看着那名和自己逆方向骑马而行的白衣女子,看着该女子那双流盼若空谷幽兰的无双美目,心中先是生起一股没来由的妒忌,而后那股子强烈的嫉妒之意转而化为了“渴望”,她开始由衷渴望,能亲手将那白衣女子的一双绝美眼珠扣下来,然后一口吃下,嚼都不嚼就吞入腹中!

果眉年幼习武,长成后独自踏入江湖,有幸师承天下第四大魔头欧阳妙目,得以修习世间最最顶尖的独门瞳术——多情潭瞳术。

欧阳妙目作为整座中原江湖名头极其响亮的邪派大魔头,她开创的宗门多情潭,自然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超级魔宗。

这一名为“多情”的顶级魔宗有一大主要特色,也就是该魔宗具体“魔”在哪里,又为何会被世人称呼作“魔宗”?

多情潭每一个宗门成员,根据其在门派内部的身份地位和修为高低,每个月都须杀害足够数目的人,并将自己所杀之人的眼珠取出,直接服食进肚,再通过内力分解吸收眼球里的“目力”,依靠这种灭绝人性的残酷手法,来快速提升修行者的瞳术造诣,完全可以说是以活人的性命作为垫脚石来变强。

潭主欧阳妙目此生造下的杀孽最是深重,此魔头每月最起码要服下整三百双“眼球”,但凡是少哪怕一双,她的功法内力不仅会涨不上去,甚至还要出现下降的不利趋势,遗祸无穷。

如此杀人如麻的歪门邪道,也难怪多情潭平日里的种种行事风格,会遭受万千武林人士的唾弃以及口诛笔伐。

当然,他们也仅限于口笔和内心的讨伐了,至于像什么替天行道,围剿攻杀多情潭,诛灭江湖魔宗,为民除害之类的英雄壮举,那也只敢脑子里面想想,而决计没胆子将之付诸行动就是了。

毕竟那位天下十大魔头中排行第四的欧阳妙目,可断非是个容易对付的善茬,其人武艺通天,造化绝伦,足有八阶天罡境巅峰修为,一双神瞳举世无人可敌,另外像什么基础的轻身功夫、内力底蕴和拳脚技法,甚至她连剑术剑道的水平都极高。

“眨眼杀人”四个字对别人而言,只是表达杀人手段高超的形容词罢了,对于欧阳妙目来说,那却是切切实实的现实能力,人称欧阳潭主的她,当真是能做到仅仅眨几下眼睛,就十分轻松的取走敌人性命。

据说堂堂多情潭潭主和五拜神教教主彭簇素来极不对付,相看两厌,彼此憎恶痛恨,视之为生平死敌,巴不得除之而后快。

天下第三大魔头彭簇曾明言过,等他日后跻身了九阶尘仙境,那第一件事就是亲赴多情潭,将潭中那些整天练眼珠子的家伙一个不留的全部杀光,至于潭主欧阳妙目,哼,身段长相倒也不错,那就先奸-后杀,先令那个复姓欧阳的贱-货,沦为五拜神教里教众们类似娼-妓般的玩物,等她彻底丧失做人的尊严以后,再用最毒最狠最猛的霸道药物,令其在如同地-狱一样的剧烈痛苦中,以最卑微最低贱的身份死去。

死后连尸体也绝不放过,派人随便去山脚下寻个长期没老婆的壮年光棍汉,将其尸身往那户人家里一丢,具体丢完后要如何处置,就需看那个单身光棍儿的想法了。

如果那老光棍没想法那便谢天谢地,祖坟冒青烟;若有想法,那多半欧阳妙目就算死后都没法得享受安生,要惨兮兮的变成一个光棍汉泄-欲的工具,最后多半会被彻底玩腻,扔到乱葬岗上去发烂发臭,喂蛆虫喂麻雀喂兀鹰了。

既然五拜老祖彭簇那该死的糟老魔,把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脸皮撕得不能再烂,那身为多情潭潭主的欧阳妙目自然也不遑多让,不可能就这样默不作声。

欧阳妙目也早就对外扬言过,等她将来踏步陆地尘仙境界,那么也必将第一时间率领部下赶赴软骨山,杀他-妈个血流成川、积尸如山,让软骨山上连半个喘气的都不留下,完完全全化为一座尸臭熏天的“死山”!

至于五拜神教教主彭簇,他不是和侠义道桃花剑门的照雪剑仙齐名,号称天下魔道最风流,享尽世间男女福报之人吗?

好。

那不妨就让那个自封风流盖世的老魔头变成太监,先将姓彭的大魔头从山上捉下来,用小刀摘掉那恶獠下面的“物事”,叫他永久丧失阴阳双-修的能力,随后把沦为废人的采花老恶贼扔到满是臭气的猪圈里,每日都强迫他与猪同住同寝同食,喝泔水吃粪餐,过上和猪一模一样的卑贱生活,等猪圈关完,就再换鸡窝鸭窝牛棚马厩,轮着来,一月一轮,吃的东西自然也是和那群鸡鸭牛马一样,没有分别,人与动物地位相等。

似五拜老祖那等滥-交而无所顾忌、无法无天的江湖老魔,以此种酷烈境遇,作为对其的终极惩罚,让他切实体验体验禽-兽们的日常,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简直妙不可言!

软骨山山主彭簇和多情潭潭主欧阳妙目,一山一水,一男一女,这对均有天罡境的魔道绝世大能,每天都在尽可能努力的刻苦修行,攀登武学大道,寄希望于先对方一步跻身尘仙止境,并堂堂正正的把心中所想付诸现实,令对方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惨痛滋味,自己则好好享受一番亲手诛杀生平死敌,覆灭仇人整体宗门时的那份无上快感。

果眉作为多情潭内部,潭主欧阳妙目的亲传弟子,理所当然也每日每夜勤练不辍,矜矜业业的提升自身内功修为,以及武学瞳术的造化水平。

不到三十岁,两颗“瞳仁”便已臻至了相当高的境界,眸内呈现出了晶蓝,有若浩瀚星辰与无边大海一般的光彩“眼”色,且有丝丝缕缕的内在气息持续从眼中流溢散出,煞是凶霸可怖,目光堪称咄咄逼人,视线一触,便叫人惶恐害怕,心神不宁。

作为多情潭小干部级别的成员,果眉每一日,都务必要食用一个生命力顽强的大活人的眼珠,若不如此,则目力严重下降,内功修为底蕴都会产生不小的衰损,有退无进。

为了不使内力流失,这位阳凤城城主的夫人每天都会靠着城主特权,从当地的监牢里提出一名不日问斩的死囚,设立私刑屋子,在屋内生生扣出那死囚的一对招子,趁着热气尚未散去,一口服食而下,借以新鲜眼球的目力增强己身修为,如同嗜血野兽。

因为近些年陆陆续续食用了不下一千双眼珠,果眉已潜移默化产生了一种颇为特殊的能力,就像修习吞象诀的红衣卢小倩,尽凭一面之缘,就认定魏颉拥有一颗宝贵的“玲珑心”,心肝足有一百多个机窍,服食后对修行者裨益甚佳。

同样的道理,掌握着多情潭特异瞳术的果眉,也具备判断一个人“目力”强劲与否的能力。

一般来说,武道修士们的境界一旦踏步四阶洗髓境,面部五感和周身反应等等方面的强度,都会有一个极大程度的飞跃,猛进突飞,这种洗髓境以上武者的两粒眼睛,对于瞳术的修行者就有着极其贵重的作用,一颗便抵得上普通人的几十甚至上百颗!

除了内力底蕴和修为造化的高低外,目力的强弱也有“天生”这么一说。

这世上还存在着那么一类人,他们生来目力超绝,仿佛是天庭千里眼转世一般,也从来没修行过,却能实现只有洗髓境高手才配拥有的强悍目力,吃了这种人的眼睛,瞳术练习者同样也可以获得很大的修为增幅,效用不俗,立竿见影。

果眉能够通过独特的观察技巧,及时巧妙的分辨出,一个人的目力水平是否足够高强,有没有值得自己冒着战斗风险去强取豪夺的资格。

很明显,那名一身琉璃白的绝美女子,就当之无愧属于后一类人,天生一双出彩眼瞳,目力非比寻常,远远胜过庸俗百姓,百米之外的物事能看得一清二楚,宛如近观。

这样的一对极品眼珠,对于果眉来说,无异于世间最宝贵最稀有最难得,最不容错过,最值得垂涎三尺的天材地宝!

果眉断然不会放过这一增强修为的珍贵机会,她虽现已是天烛国黄龙府阳凤城城主的妻子,但另有一层身份,那就中原魔宗多情潭潭主的嫡系弟子。

他日潭主欧阳妙目若顺利成为了九阶尘仙境的盖世高手,天下无敌后的欧阳妙目,必定会率领多情潭的宗门成员们,浩浩荡荡攻杀上软骨山,倾力讨伐五拜老祖彭簇,届时她果眉毫无疑问也要重回中原大地,配合师父兼宗派掌门的欧阳潭主,与五拜神教的教众们厮杀决战,投身于绝陷之地。

等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作为宗门里类似小干部的成员,理应尽可能多的效力出击,且要在杀足够多敌人的前提条件之下,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若打算享受攻山战事带来的丰硕成果,那就必要努力从讨伐之战中存活下来,绝不能就那么死了。

放在以前,她果眉孑然一身,死便死了,并无甚么所谓,想想欧阳潭主对她恩重如山,为了恩师登顶江湖最高处的伟大事业而死,也算孝感动天,虽谈不上理所应当,但却是果眉能够心甘情愿接受的一种死法。

但现在不行了,她万万不能死,死在哪里都不行,既不能死在天烛也不能死在中原,更不能尸骨无存,死在尘土遮天的战场上面,只因她果眉现如今已是有家室的人了,再也不是曾经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她的丈夫姓蓝名关,是阳凤城的城主老爷,不仅官衔地位相当之高,家中富得流油,日进斗金,还对自己的这个妻子极好,每天都坚持为其画眉,说是果眉的名字里带个“眉”字,这眉毛就该足够漂亮才行,自己作为丈夫,有这个义务帮她画得尤为精致好看,这样出门都能更加有自信,更加像个风风光光的城主夫人。

城中百姓得知此事后,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不少人觉得蓝关身为一城之主,钟情于此等无关紧要的小事,严重属于不务正业,城主蓝关却笑着表示,男女夫妻在闺房床帏上所做之事,自然远远不止画眉那么简单,连那等不堪启齿的事儿都能不害臊的去做,我给眉儿画画眉毛又有何不妥呢?

于是乎,该事件愈传愈广,阳凤城里的百姓还都戏谑着给蓝关起了个“画眉城主”的绰号。

而每日都能得到丈夫亲自为自己画眉待遇的“画眉夫人”果眉,对自己男人的那份爱意,也随着这日复一日的“描眉”,变得愈发坚实笃定,果眉和蓝关两人之间的感情,已到了其中一人身死,其余一人必会殉情的程度,情比金坚!

既有这般世人艳羡的深情,日日夜夜包裹在浓浓爱情里的果眉,绝不会允许自己先丈夫一步死去,她可是要给蓝关生下很多孩子,给蓝家开枝散叶,让蓝家子孙满堂的女人,怎么可以那么早就去死?难道要让蓝家血脉自蓝关这一层断绝吗?

但因为她果眉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出身,又是中原武林魔宗多情潭潭主欧阳妙目的徒弟,一入江湖,一辈子都在江湖,果眉无法彻底脱离那种腥风血雨的残酷生活,未来多情潭战事开启,她注定要亲赴软骨山战场,这也就意味着,想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那就是变强!

唯有自身修为变得足够高强了,她果眉才能拥有凌驾众生的能力以及睥睨弱者的资本,才能充分保证自己不会在“江湖”之中溺死,沦为水鬼,永永远远离开自己心爱至极的丈夫蓝关。

果眉于数年之间便成为了四阶洗髓境小圆满的武林高手,如今经过几年艰苦奋斗,内在修为底蕴愈发雄厚,已然踏步洗髓境大圆满。

她的目标一直很明确,今年,脱胎换骨,成就五阶脱俗境的修为,化身为阳凤城主蓝关身边,除去头号武夫鼓武以外,又一员脱俗境大将,又一块护身的坚硬钢铁盾牌!

要完成今年入五阶这一心愿,果眉就务必要食用更多的眼睛,吸收更多的目力,不遗余力的提高内功境界才行。

而当下,就有这么一个生来“目光灿烂”之人,一双流彩美目世间稀有,珍贵无比。

果眉当然不可能就这样错过此番让自家修为快速提高,一日千里的大好机会!

无论如何,今日不管用何等机关手段,她都一定要杀死堵在前头的那名白衣女子,把她那双惊为天人的绝美眼睛从眶内硬生生挖出来,使之成为自己提升目力的完美食粮。

此时阳凤城城主夫人的眼前,仿佛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条似有似无,直通上方的“阶梯”。

就好像只要顺沿台阶往上踏步而行,果眉就能一步接着一步,抵达更高一层的地方。

她有着十足的自信。

待吃掉白衣女子的眼睛后,果眉觉得自己就能稳稳的拾级而上。

跨过台阶,成功踏入五阶脱俗境!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台阶(下) 豹裙女子果眉双拳攥紧,她那双晶莹剔透的蓝色眼眸内,有异常狠恶的怒意,也有万分炙热的渴望。

两者兼备,两种情绪密切交杂,致使那双晶蓝眼瞳变得愈发光彩熠熠,从瞳孔中外散出的气机亦变得愈发浓重。

即便相隔数丈远的距离,也能甚是清楚的感知到那股子来自双瞳的杀气,咄咄逼人,冷酷似冰。

骑乘桃花大马的蓝眸女子咬了咬牙,双目瞪瞠着得愈加浑圆,就似两颗滚圆的凝蓝宝石镶嵌在脸上,她嗓音奇响奇尖,冲不远处站着的那个身穿鲜红绸缎的年轻人蓦然喝道:“魏颉!你这恶贼,怎么跑来我们这天烛国的地界了?想是在大禹国受到悬赏令通缉,处处受人追杀,不得已才跑来这儿避难来了吧?!”

魏颉挺胸立在原地,寸步未移,还没他开口回应,站在其身边的青衫汉子苍参已忍不住扯着嗓子叫道:“老魏,你不是说你叫魏苍吗?怎么又改名了?”

红绸年轻人魏颉并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先朝着桃花马背上的豹裙女子高喊道:“不错,我正是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之子魏颉,你是什么人?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张口就唤我作‘恶贼’,如此出言不逊,你我是有什么新仇旧怨么?”

没等果眉及时言语,青衫剑客苍参又震惊无比的瞠目问道:“啥?老魏你是魏魁的儿子?!你怎么……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我讲?”

魏颉笑了笑,淡淡解释道:“我爹早在三年前便已身死,我作为我爹的儿子,白活二十一年,未立下半寸值得称道的功绩,这层父子关系,提不提还重要么?我可不想你因为我是狼煞独子而高看我一眼,那多没意思啊?至于名字,我姓魏名颉字正气不假,‘苍’之一字是我的道号,我曾拜入过东南临海长公主山巽风宫里,当过一段时间的道士,所以你喊我魏苍,也没什么不妥,都行。”

苍参正欲言些其他,果眉的尖利嗓音又响了起来:“姓魏的,今个儿真是冤家路窄,你可知我是谁?”

魏颉轻哼一声,促狭道:“我管你是谁,就你身上这穿着件豹皮的模样,老子在青楼里都不常见,古怪得紧,谁知道你是什么货色,还有脸问我。”

果眉被如此轻-贱折辱,无不怒火中烧,眼睛瞪得愈大,满脸通红,咬牙切齿的怒道:“姓魏的狗贼,听好了!老娘我名叫果眉,你昔日在礼阳城里劫法场,打杀的那个朝廷命官果毅是我爹,今日我就杀了你,为我父亲报仇!”

苍参听到这儿,心下感慨道:“想不到老魏以前还干过劫法场那等不要命的事情,也难怪他愿意冒着天大的风险和我一同去刺杀慕容击筑,原来是早有突围杀敌的经验了啊。”

魏颉听罢果眉此言,却是连连摆手,辩解道:“非也非也,果毅不是杀的,当时和我一块儿劫法场的还有个黑衣侠盗,复姓公冶,单名锦字,我的那位公冶兄生平最好出风头,那等头功我可不与他抢,你爹果毅是死在了公冶锦的手里,并不是我。”

年轻人忽然想起了那个关于军机大臣果毅和魔虹拳派张玉蕾有一腿的江湖丑闻,不禁嘴角一翘,继续补充道:“虽然你爹不是我杀的,但你娘,也就是魔虹拳派掌门,绰号白玉金刚的张玉蕾,确确实实是被我杀死的,你这仇来找的,倒也不无道理。”

果毅之女果眉向来对父亲和张玉蕾的奸情感到莫大耻辱,而今被公然揭开了伤疤,自然震怒到了极点,作为瞳术修炼者的她,此刻双瞳内的蓝光猝然间暴涨数倍,原本仅有细如蚕丝的气机,一刹那即变得磅礴骇人到了顶点,杀意满满的本命气息浓稠如银,往外狂溢而出。

正当魏颉全身贯注,准备以最完备的精神状态抵挡下这即将到来的一击时。

豹裙女子果眉竟猛地一偏头,角度急转的同时,气机疯狂外涌如江河溃堤,两道璀璨耀眼的亮蓝色内力光线,自其双眸之中激射而出,朝着那一袭琉璃白击去!

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眉其实本意就是通过和魏颉争吵的方式,来降低和分散那名白衣女子的戒备心理,然后出其不意的施以偷袭,意图一击功成,眨眼取人性命。

两条目力凝成的真气长线,以肉眼几乎看不真切的可怖速度前射,极快极猛,且发射时压根听不到任何声响,隐蔽性极高,出敌不意间瞄准敌人的身体要害处射去,其杀力之强,浑不逊色于两柄飞剑瞄准一点,破空直袭,精准无误,一下子就可令对手产生致命的伤患!

这一击,果眉两条“目线”袭向的位置,乃是白衣女剑修的咽喉要害处,一旦顺利得手,她有充分的把握,当场断掉那袭白衣的脖子颈椎,令其人头落地。

多情潭潭主弟子果眉目的相当明确,就是先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那袭惹眼的白衣,让那个容貌美得伤天害理的骑马女子瞬间尸首分离,然后再全力施为,誓要手刃杀父仇人魏颉,为父亲果毅报那血海深仇!

两道“目光”所向,是青鬃马后背之上的白衣女子,那名清美绝俗的女剑修面对这一记对准自己喉部的气浪突袭,在最后,同时也是最凶险的那一刻,陡然间离开胯-下鞍背,整个身体往上空纵去。

白影极速上掠,如虹光一闪,堪堪避开了那道内力汇聚起来的霸道“视线”。

两条由果眉本命真气聚集起来的目线,彼此相交在了一点,一团蓝色光彩在青鬃骏马后背上方约莫一臂多的距离,转瞬爆炸开来,炸裂点无疑就是白衣女子原本喉头所在的位置。

那匹名叫“青骊”的神骏翡翠马明显受了惊讶,仰头发出一长串的哀叫嘶声,朝前蹄疾奔去。

那袭白衣身子不断上升。

准确来说是一步接一步的拾级而上。

白衣女子脚下踩着两柄绿色的细小飞剑,一柄深绿,一柄浅绿。

当她迈出一脚的时候,其中一柄就会掠至更高处悬停,让女子能十分安稳舒适的落脚。

一脚踩稳后,另一剑如法炮制,飞上去作为台阶,供剑主踩踏。

白衣女子就这样脚踏飞剑作阶,神态悠闲的扶摇直上,轻轻松松,青云平步。

其姿态风流,实在不得不让人目眩神摇。

如见贬谪至人间的天庭仙女!

第二百一十三章 黑云满谷谷欲摧 易守难攻的山崖闭塞峡谷,昔日无敌校尉杨金叶葬身之所,传说中的羊入狼口内。

瞳术大师果眉面对强敌,先是趁人不备,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和杀父仇人魏颉发生了争吵,目的毫无疑问便是巧妙的分散敌手注意力,然后再于一刹那,大周天内真气奔腾,以最快的速度施展多情潭秘术,那门欧阳妙目独创的新颖瞳技。

但见两道迅猛无匹的蓝色内力在电闪间凝成实质,汇聚成杀力绝强的所谓的“视线”,自其双目之中疾射而出。

两线交集在一点,那个点,正是白衣佩剑女子的颈部咽喉!

骤然间有“砰”的一声大响,果眉目力造就的那一发剧烈爆炸,竟然完完全全扑了个空,威势强悍的本命真气并未成功落到实处,而是在那匹翡翠青鬃马的背后上方位置,猛然绽了开来。

青骊马固然灵犀不凡,却也必然因受惊而张皇前奔,马不停蹄。

那名长发飘逸的白衣女子,轻松闪避开了果眉的一发强猛攻势,脚下踩着忠心效主的两柄细小飞剑,如等阶梯一般逐步登高,动作既风流且稳健,如若天庭女子谪仙下凡,世间若要找到与此等场景相匹敌的精美画面,恐怕十分为难。

白衣拾级而上,快意登天,衣袂飘飘,裙摆鼓荡,脚下陆续切换着高度的双剑,俱成巴掌长短,一作深绿一作浅绿,两剑散发阵阵荧光,与其剑主的那份风姿神态显得相得益彰,绝美女子搭配绝妙飞剑,决计已是天衣无缝,堪称完美至极,让人目不愿移,心驰神摇。

剑……剑仙?

还是女子剑仙?!

桃花马背上的果眉张大了嘴巴,两颗晶蓝色的眼眸瞪得极大极圆,惊骇至极,充分诠释了字面意义上的“目眦尽裂”四字,她牙关微微战栗,显是被那踩着飞剑,爬梯上行的白衣女子吓得够呛,若不是骑在马上,估计多半是要两条腿产生摇晃,颤颤巍巍难以挺胸站立。

毕竟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已到了极度残酷的程度!

那名一身琉璃白的举世无双美女,拥有着极度稀有的六阶凝丹境甚至以上的神通修为,能够御使两柄细小飞剑作为升空的阶梯,凌驾众生。

飞剑能够作阶,那么相对应的,毫无疑问,她也可以将通灵物用作飞剑取头颅!

果眉作为黄龙府阳凤城城主蓝关的夫人,消息灵通得紧,自然有了解到,数月以前,同在黄龙府的天阙城里,有两个从中原而来的武林顶尖高手,有谪仙人之貌的胡箔和常雀儿。

这两位出身大禹王朝的凝丹境剑仙大能,在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所在的城池中,享受到了种种不可思议的特权,横行霸道,恣意妄为而不存在约束,叫人着实为此感到艳羡眼馋。

一来是觉得二者未免太过幸运,这才刚拜入耶律镇江的麾下,便能得到那等重用,如鱼得水般潇洒自在。

二来则是心中感慨,要不怎么说是仙品剑修呢?果然就算是身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也照样能混得风生水起,处处受提拔,全然不会有任何忌讳,轻轻松松就可以爬到更高层级,吃香的喝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百姓高高的追捧着,体验那份得以俯视凡间众生的极致快感。

这种日子谁不想过?没奈何,那两个家伙可是堂堂正正剑仙哎!

在天烛地界,“剑仙”这两个字的分量,已然不低于神仙了。

习练瞳术多年的果眉断然不会想到,出门没看黄历,会在这座两峰共夹一地的狭隘峡谷里,那般晦气绝伦的遇到一个堂堂凝丹境的剑仙。

而且自己又那么死人不长眼睛的,主动攻杀挑衅过去,将一场泼天祸端惹火上身,这不是摆明了自取灭亡,上赶着去投胎吗?!

要知道,果眉虽苦苦打熬身体、钻研武学多年,距离五阶脱俗境的底蕴修为尚有一段距离,虽计划着今年破境,但那也仅仅只是美好的期盼罢了,武道一途,没有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之前,谁也说不准的……

可此时此刻,那袭凌空白衣却是实打实的在御着剑的啊!

一人踩双剑,姿态若神仙,剑意更是强势冲天,都已到这种夸张的地步了,此钢铁般的残酷现实出现在眼前,还能有什么话好说的?

一个区区不过四阶洗髓境大圆满的瞳术修士,面临杀力绝强的六阶凝丹剑仙,这不就是典型的飞蛾扑火、蚍蜉撼树?

面对如此险峻到濒临绝望的恶劣处境,多情潭潭主弟子果眉心灰意冷,她只觉后背后脖颈处的所有汗毛都根根炸起,因为过于惊恐害怕,血液急急往心脏部位运输,导致脸色严重苍白,浑无半分血色。

若不是那双晶蓝色如同剔透宝石的水汪汪大眼睛,此刻仍保持着金光熠熠,那么在别人眼中瞧起来,她果眉就跟顷刻便要昏厥倒地差不太多了。

林中小鹿遭逢嗜猛虎,境遇无疑注定万分凄惨,果眉自我认知,接下来自己的命运,恐怕不会和死于虎口的小鹿有何分别……

她脑海中的思绪在极短的时间内飞速运转,一瞬间就想了无限种的可能。

逃?肯定逃不掉的。

这座名为两狼嚼羊口的峡谷,可是出了名的适合长途截杀,两兵一旦合围包抄,神仙也逃不脱。

果眉虽知自己的胯-下坐骑桃花大马脚力超雄,但没奈何,奔跑起来纵然再快的骏马,又怎可能跑得过飞剑?

在此等连拐弯抹角余地都不存在陡崖峡谷,选择扭头奔逃,用脑勺想想都知道是最愚蠢的抉择,只怕刚策动缰绳,纵马回逃,锋锐至极的飞剑就已经及时袭掠上来,剑刃割断要害,瞬间取走她果眉的那颗,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的项上人头。

既然逃不了,那么这位阳凤城城主蓝关的夫人果眉便不再心存侥幸的逃亡之念,她狠狠咬着牙,毅然决然笃定迎头一战,倾尽全力与敌人较量,至死方休,也不负自己毕生所学。

毕竟她辛辛苦苦闯荡江湖多年,后来又几经磨难,方才有幸拜入了武林顶级魔宗多情潭门下,常年来征战杀伐,与人狭路相逢的老道经验其实并不算少,骨子里不会欠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骨气和魄力,有那么一根“顶天立地”的脊梁在,不会让软骨山彭簇养的那群“磕头虫”一样,除了下跪以外什么都不会,半分骨头也没有,软塌塌形同烂泥。

果眉意志力不差,不会说一遇到比自己强的,无论怎么样都打不过的对手时,就立时因为内心产生强烈的惧意,而导致身体僵硬如泥塑,无法顺畅应战,从而凄凄惨惨憋屈而死,那种悲哀的情况根本不会在这里出现。

怕归怕,打,也一定是会毫不犹豫的去打的!

否则就这么死了,她果眉对得起谁?

未战而亡,对不起父亲果毅,对不起师父欧阳妙目,对不起丈夫蓝关,更加对不起常年辛苦练功,日日不辍的自己!

桃花马鞍背之上的豹裙女子蓦然挺直了腰板,这一身体姿态,令她那本就远比寻常女子结实出许多的体格变得愈发健壮,若从后背看去,那便与寻常的精悍男子没有什么区别了。

身穿一条豹纹裙摆的果姓女子仰着脑袋,望向脚下踩有双剑,悬停于上空的那一袭雪色白衣,作为四阶洗髓境巅峰瞳术高手的果眉嘶声力竭的狂吼了一声。

其势滚滚,音若奔雷,那一嗓子吼出的同时,又有两条亮蓝色的霸道内力自其双目中喷薄射出。

只是这一次并非两条目线一齐出来,而是一先一后,左目中蓝光陡发之后,右目中才有莹蓝色浓浓气机汹涌而出。

两条气机长线仿佛是两条极度耀眼的凌厉飞剑,先后直掠,一上一下,头部和腹部都有针对,轰轰烈烈的袭杀向了上空那位白衣女剑仙。

一身潇洒琉璃白色的女子不躲也不避,以两柄绿色小飞剑作为稳定点,姿态高雅,停在相当高的位置,若天神俯视人间众灵,巍巍乎高不可攀,圣人在上!

只有在那两条目力气机就要攻至自己要害的前一刻,女子剑仙才勉勉强强有了微不足道,但又极为有效的隐蔽动作。

须臾间,白衣女子肩膀微晃,她蓦地里抽出了悬在腰间的那柄雪色精美长剑。

但见高空白光一闪,剑仙拔剑一拨,都看不到她有什么显著的出招预兆,便以甚是轻描淡写的动作,将果眉全力施为的两条目力真气给扫了开去,纯白色的亮眼绸衣未损分毫,纤尘不染,洁净如白璧。

地面骑在马背上豹裙果眉见自己两击都没能建功,并未因此而彻底放弃希望,状若癫狂的她嗓音尖利,仰首大笑起来,手往衣兜里一掏,猝然间掏出了三张色泽呈浓黑色的符箓。

果眉猛地将那三张薄薄的黑符往上空一抛。

只一瞬,纯黑符箓便被熊熊烈焰完全裹挟了起来。

很快,有极其浓郁刺鼻的黑色云雾状气体自烈焰中飘散而出。

可怖盖世的浓黑雾气,不多时便几乎要把整座羊入狼谷口给充盈填满。

黑云满谷谷欲摧!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剑荡破满谷云 符箓,即中原道教特产的一种法术,亦称“符字”、“墨箓”、“丹书”,可祛病驱鬼,镇妖降魔,极是神通广大。

符箓符箓,便是符和箓的合称。

世间绝大多数符纸的材料都不甚特殊,符箓的威力主要依靠一个“箓”字,也就是绘在符纸上头的文字图案和道门秘藏,灵符宝符五行符阴阳符等等,不同符类所绘的箓样皆有所不同,世上不存在两张一模一样的符箓,每一张都拥有独一无二的特色,效用各不相同,强弱不一。

若是用符者膻中府海中的本命真气足够丰沛,在符箓之上附着几许宝贵内力,那么自然就可使符纸的符力得到一个显著提高。

中原符箓一脉正统,毫无疑问是位于剑南道蜀州的武行山龙虎宫,“中原功法出武行,天下道符出龙虎”的说法断非空缺来风。

昔年正一派祖师道圣张念慈尚未兵解离世前,其大弟子无涯真人徐行,在制符绘符练符等方面的造诣超乎寻常,堪称天赐禀赋,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逐步胜过张天师的趋势。

江湖人称“道傲”的徐真人曾言过,自己活了半个百年,一共就只有三个人令其发自肺腑的尊敬。

除了领他入道门的师父张念慈以外,另外两个,一个是“乐圣”魏嵇,还有一个就是江州太守白符。

这位昔日的刑部尚书,而今官拜一州长官的白老爷,姓白名符字啸天,号湘山居士、吟酒先生,因其外貌姿容甚伟,有仙人之容,故又被唤作“白仙”,曾在黄牛城城西的山坡上种花养草,而获得了个“白西山”的绰号,广为流传。

白西山出身自一个“世敦儒业”的富庶官僚家庭,自幼饱读诗书,年轻时便已学富五车、文采斐然,生平最善写歌写词,作下过《长恨歌》《四季愁》《衷肠诉》等著名作品,与那“诗圣”谢心然被世人并称为当代诗词双绝,在朝中积极主张变法,力图新政,有提出过“贫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思想理念,为大量文人所推崇备至,视作眼光胸襟无比广阔之圣。

除了擅长诗词歌赋以外,白符白啸天对围棋也尤其精通,曾在江州湘山摆下斗棋大会,后手执白,饶每一名挑战者先手,一日之内博弈不下百场,无一例外,最终均是白老爷获得胜利,一时之间风光无限,可谓名声大盛。

无奈受“墨台诗案”的牵连,被扣上写讽谕作品暗讽当权者的帽子,而不幸遭到贬谪,落魄调至江州当了一州司马,所幸他乐观旷达,虽遭贬官却不自弃,恣意游山玩水,终日怡然自处。

与诗圣谢心然为好友,两人共访庐山香炉峰,观看香炉峰山间瀑布时,由谢心然作下“日照香炉生紫烟”和“飞流直下三千尺”两句,“遥看瀑布挂前川”和“疑是银河落九天”两句则是白符随兴而发,由感挥笔写就。

游玩杭州西湖时,自费派人驻下一道连接“断桥残雪”和“平湖秋月”的堤坝,取名为“白公堤”,将西湖分为了外湖和内湖两个部分,贯通孤山与北山,堤上风光四季分明,春桃夏柳,秋桂冬梅,风光尤为独特,白符白老爷主持建下此堤后兴致极高,作诗曰:“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公堤。”

有道是官场失意,其他的地方自然便会得意,姓白名符字啸天的江州太守,此生除了诗词以及庙堂上做出的杰出贡献外,还另有一件惊为天人的开创性壮举,足可令后世记住他的姓名。

就像诗圣谢心然游走大江南北,练得一手顶好的剑术,白啸天作为一介青衫儒士,素来不通拳脚不会兵器,也无半分修为底蕴傍身,但却史无前例拓宽了中原符箓一脉的大道,造就不世之功。

用无涯徐真人的话来说就是,白啸天另起一峰,促使天下符脉高度更胜往昔一筹。

能被堂堂骨气十足的道傲徐行如此夸张赞誉,足可见白符所制之“符”该有多么的不可思议,前所未有。

在江州太守白符创新之前,世间万千符箓均以“箓”称绝,纸上所绘图案玄妙与否,直接决定了该符的强度水平,而自从白符当年首次发明了某种特异的符纸之后,符箓的品质也就变得不再完全依赖上头的箓字,而得以有了更多的变数。

白符白啸天所研制的新奇符纸通体皆黑,原材料是黑糯米纸、黑猫血、黑马汗液以及黑参草等等,除了最后一种原料外,其余几种都较为易得,虽谈不上随处可见,但并非无从获取,只是这最后的黑参草则须从某些幽深寒潭里才能摘得,珍贵得紧。

故此白符所造之黑符,也不是寻常百姓或是江湖人士都可随意绘制而出的物事,若想要拥有一张这种与中原道统背道而驰,却又殊途同归的奇幻宝符,着实要费上那么一番功夫,断然不是甚么轻松简易之事。

这类通体纯黑的新颖符箓,往往不道需要多么上乘玄通的绘箓技巧,仅靠着符纸的特异性,便可释放出极强的威力,不仅覆盖范围普遍甚广,而且效用持久力,也基本强于那些符纸粗劣的符箓,就算是再迂腐不化的老旧一派道士,对此也只能心服口服,承认白符确确实实是位值得人们敬佩的旷世奇才。

人间得一白符,胜过诞生亿万庸材!

而此时此刻,在这座照狼山的两狼嚼羊口里,就有那么一名身穿豹纹裙摆的女子,毫不珍惜的同时祭出了整整三张黑符。

烈焰灼烧符纸,有浓重烟雾陡然勃生,滚滚浓云不多时便已弥漫整座峡谷。

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可怕气势,令身陷谷内之人大有喘不上气来的趋势,如若谷中空气被强行抽干,只余阵阵呛鼻的烟气。

这哪儿还是什么无数亡灵们停留的山谷,分明就是一座黑暗恐怖到了极点的恶鬼地-狱,活人一旦入此,决计难得生路,只能绝望万分的仰头哀叹,听天由命!

眼见仅仅烧却三张黑色符纸,便能引得这般诡谲无伦的景象充斥天地间,青衫客苍参并不知悉原委,故而大受震撼,一时之间竟难以应对,只一个劲儿的扯着嗓门大吼:“可恶,这是何等妖物?!老魏,我看不着你了,你现在可还好么?”

魏颉曾登临过武行山龙虎宫,与龙虎宫新任掌教徐行徐真人有过一场饭桌闲聊,对坐交谈间,好奇心所致,有专门提过关于符箓的种种事情。

他从无涯真人的口中了解到,白符白啸天的“黑符”之所以无须过分精良的纹箓,亦可促使符文的强度抵达了一个上限,是因为白符所制之符与其说是一种“符”,倒不如说是一种诡异“阵法”。

魏颉对阵法这一类事物同样不甚了解,便继续追问。

徐行当时轻轻一笑,啜了一口西湖龙井,言道:“啸天虽是儒士,却也精通兵家要术,他将兵家中的排兵布阵技法融入了符箓的炼制之中,每一张黑符其中所蕴含的灵力雄巨,不亚于一座足有千百人的强大兵阵,万分巧妙的融道法与兵法为一体,如此神迹,真不愧是贫道都衷心敬佩之人呐!”

就在这谷内,魏颉真真切切看见,果毅之女果眉从兜内掏出了三张纯黑符箓,以烈火灼之,摧出三团体积莫大的黑雾,以此番惊为天人的手笔,将整片山谷都死死笼罩了起来。

雾气遮天蔽日,外头光亮再无半分能透得进来,而陷在黑雾中的人则是连呼吸都感到尤为困难,几欲昏厥窒息。

一张黑符便可算一座千人兵阵,三张,即是足足三千士卒,其势已不弱于少咸山青铜峰之上的碎肉城精兵围剿!

谷名“羊入狼口”,人入谷中,为无限黑云吞噬而亡,与那些葬身此地的亡魂们作伴,实在算得上是件悲哀至极的惨事。

但见浓得完全化不开的沉沉黑色雾霭包围圈里,有几道亮蓝色的光线在肆意搅动,如若好几条狰狞蓝蛇在疯狂舞摆身躯,风卷云涌,有呼啸声如泣如诉,仿佛谷内那些死而不散的战士魂灵,尽数惨遭殃及池鱼,为强光扫射,魄体支离破碎,苦不堪言。

那是瞳术大师果眉在对白衣女剑仙施展神通,以双目持续激射内力,杀力雄壮,只攻无守,几无片刻止歇。

誓要靠着此等骇人的灼灼目力,取走那名白衣女子的性命!

阳凤城城主夫人果眉的尖锐嗓音在谷中回荡,身为多情潭潭主嫡系弟子的她,此刻抬着脑袋震声大叫道:“剑仙?剑仙算个屁!老娘我今日杀的就是剑仙!”

摧城拔寨的滚滚黑云气浪,在亮蓝真气的刮绞之下,显得愈发强猛霸道。

大风吹山,乌云压顶,人间胜过炼-狱。

而果眉,就是能够主导此座无上炼-狱的至尊魔王!

明显感到窒息的魏颉和苍参俱已是严阵以待,两名剑客游侠都已准备好冲奔上前,合力以最快的速度,将导致满谷黑云的果眉围而杀之。

就在这时,谷内上空蓦然间产生了一大股颜色瞩目的紫色雾气。

其厚重程度,尤在那片极其磅礴的浓黑雾霭之上!

有白芒骤然一闪,凌锐无匹的剑光从紫雾中激荡而出。

浓烟显著消散,天光骤亮。

一剑荡破满谷云!

第二百一十五章 剑斩桃花 白符所制之符,乃不逊色于道门正统龙虎宫的世间顶级符箓,据传当年白太守发明出那种特异符纸后,整个江州都掀起了一股“买纸制符”的狂潮,大量对道学、兵法压根一窍不通的平头百姓,皆没头没脑,一窝蜂匆匆跑去尝试着自己在家里制作“黑符”,妄想着能够一步登天,从此卖符为生,赚个盆满钵满。

更有当地不缺银子的富贾商贩豪言称,但凡有人制作出来哪怕一张黑符,自己都愿意出价整整一千两黄金来购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虽然到了最后,那群手段低下的无知百姓都没能功成一次,别说一张,就连半张实打实的符箓都没制作出来,但即便如此,那场事件却也切切实实的衍生出了一个有趣说法,叫做“千金买符,江州纸贵”。

意思就是说在群众的盲目跟风之下,有愚蠢富商愿意花千金购买一张符箓,百姓们纷纷趋之若鹄,人人俱努力尝试购纸制符,并海量囤积在家,居然将一整座江州的纸都给买得贵了起来,简直贻笑大方,足可沦为笑谈。

白啸天自制的那种“白家黑符”既能引起此番不同寻常的轰动,自然有其能耐所在。

功效持久不散,威势覆盖率极广,且变数甚多,用道傲徐真人的话来说就是,将道门正统符脉与兵家秘闻要术完美结合,道兵一体,衔接得堪称天衣无缝,一张黑符所蕴灵力极强极巧妙,宛若一座不可思议的巨型兵阵!

刀剑如林,甲戈环伺,令身陷“阵”中的敌人感受到极其强势的威压,仿佛同时被一道一兵两大顶级武学高手针对,只能拼命招架,难以脱困,苦不堪言。

白仙白符对符箓一脉的改革创新,无疑算得上是一场惊为天人的超级贡献,不仅轰动了整座中原大地的江湖武林,甚至连庙堂里的那些个所谓的“大人物”都为之感到着实震撼。

觉得天启城里少了一个刑部尚书白啸天,实在是大得不能再大的损失,如人少了一根手指脚趾一般,尽皆垂头丧气、扼腕叹息,觉得那次因文人相轻产生的嫉妒心理,从而演化出的,令白符贬谪江州的冤假错案来得太过没有道理,白白让朝廷失却了这么个顶好的人才。

若不是这位姓白的湘山居士,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殊原因,拒绝了朝中所有友人的帮助,不让任何人去帮自己谏言劝解圣上,以一人之力承担下了冤案的牵连恶果,自愿舍弃光明前途和晋升大道,主动要求留在江州,当一个小小司马,只拿少得可怜,勉强仅够生活的月供俸禄。

那么只怕他早就能彻底摆脱昔日“墨台诗案”的影响,顺利重返天启内政核心,青云登高,搞不好再一下子做到兵部尚书了也不一定。只要他愿意,稍稍思些变通和官场套路,别那么在乎文人风骨和儒家脊梁,至少混得和当年干刑部尚书的时候相比,只会更好,绝不会更差!

白符本人亲自所制的“黑符”尤为珍贵稀罕,耗材耗料耗时间也耗精力,绝非轻而易举便可研制出来,代价其实不小。

而一旦顺利制造出了一张,那么仅仅是一符,便可抵得上成千兵卒联合起来的霸道杀力,寻常境界的武者根本无从匹敌,遭逢符力摧残,必然要落个“束手无策、坐以待毙”的凄惨下场,遇之即死,极难有生还的可能。

一符即有如此威力,而如今,在这片名为“羊入狼口”的山崖峡谷内,有人竟以莫大的奢侈手笔,一口气祭出整整三张黑符!

呛鼻黑烟如阵阵乌云,迅速朝四周扩散,并弥漫充斥了天地,场景恐怖绝伦,异常诡谲骇人。

这谷内本就传闻有数不胜数的士兵亡灵留存,在三张纯黑符纸的效力加持下,此间真正已不亚于佛教传说里的那处,恶人堕入轮回,饱受折磨苦难的修罗地-狱!

除去符箓本身造就的可怖异象,压顶黑云内部,另海量有速度极快的“蓝光”乱射。

毫无疑问,那便是魔宗多情潭的小干部果眉,以强大目力摧生出所谓的“视线”,一道道亮蓝色的光线在烟雾中疯狂甩摆,气浪牵动滚滚黑烟,发出极端刺耳的响声。

此等声音,若用白符那篇《琵琶行》中的句子来描述,大概就是所谓的“呕哑糟咂难为听”。

阳凤城城主夫人果眉眼下正发扬蹈厉,意气雄昂,在此等局势大利自己的情况之下,全然没了适才有的那份惶恐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自信……准确来说是“自负”!

若不自负,纵然借果眉几颗熊心豹子胆,都她不可能说出那句——“剑仙?剑仙算个屁!老娘我今日杀的就是剑仙!”

刑部军机大臣果毅之女、多情潭潭主欧阳妙目之徒、黄龙府阳凤城城主蓝关之妻,这三重绝不平凡的身份,致使果眉的内心早已坚强如铁,虽是一介女流,其豪情本色,并不弱于那些头顶天、脚踩地的英雄男儿。

但令她今日拥有此等超强自负的,主要还是因她已经辛苦习武多年,无论是内功修为还是肉躯体魄,都依靠自己持之以恒的各种血汗努力,打造得足够强劲绝俗,那三个身份只不过是锦上添花,使其更加高人一等,尽显优渥资源和造化本事罢了。

都说顺境时不能傲慢,逆境时不可自卑,顺利傲慢必遭报应,逆境自卑必搓锐气。

当下的情况,从十分绝望的“逆境”,短时间内转换成对己有利的“顺境”,果眉之心境也跟着发生了不小的转变。

这位姓果的瞳术大师已做了最好和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结果,无外乎就是一个“死”字,面对魏魁之子魏颉、一位超脱拔俗的仙品剑修,以及一个不知道实力如何的青衫剑客,如此绝险处境,死就死了,实在理所当然,若不死,那才叫意料之外的事态。

最好的结果,果眉能依靠那三张师父临别前赠送给自己的,作为最后保命底牌的三张珍贵“黑符”,来一记超乎想象的“神仙手”,将胜利果实一把揽入自己的怀中,先手杀死白衣仙、红绸客和青衫人三者,成为这座峡谷内唯一的幸存者。

果眉并非剑修,但若是此战得胜,那个不知名的青衫剑客死还是不死当然没什么所谓,若能亲手宰掉一个传说中的凝丹境剑仙,她深信,自己的心神境界必能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说不定一举破至五阶脱俗境也未尝可知。

至于姓魏的混账东西,果眉因果毅之死而由衷耿耿于怀,自然是不能不恨其入骨,巴不得生食魏颉的血肉,睡寝魏颉的皮囊,若顺利宰杀了那名白衣女剑仙,那么该死至极的魏魁之子,便是想不死都难了!

黑云密布的闭塞谷内,穿着豹纹裙子的果眉骑在胯-下那匹精壮的桃花大马身上,以晶蓝色双瞳作为转移媒介,不遗余力,拼命释放着膻中府海内存储着的本命真气。

气机扫射乱溅,长蛇狰狞狂扭身躯,疯了般搅动着满谷的遮眼黑烟,啸声震天价响彻两壁,场景震撼无匹,无不尽显果眉此时此刻的那份巅峰意态。

在这两狼嚼羊口里,四阶洗髓境大圆满的“瞳修”果眉,在绝境中成功突破心境,不管是精神状态还是战斗水准,都因此攀升至了今生今世的“最高峰”!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着父亲果毅、师父欧阳妙目和丈夫蓝关的音容笑貌,意气风发的果眉心里反复自我肯定:“只待老娘今日在这谷内大杀四方,将拦阻我之人尽数诛灭,一个不留!”

就在果眉已然下定心思要全歼敌寇之际,有“嘭”的一声响动从天空中传落,紧接着,上空处竟蓦然爆发了一大团,极其醒目扎眼的浓紫色烟气。

那股异常磅礴的浩瀚紫烟凝实绝伦,匪夷所思的压制住了三张黑符摧出的浑厚烟雾!

转瞬间,一道白芒剑光大闪。

锋锐无双的剑芒自紫云之中射出,势若惊雷,激荡着掠向了地面。

芒光耀眼,已绝非那些“蓝蛇”能相媲美。

剑气直直扫下,正中果眉骑着的那匹坐骑桃花马。

白毛红点的神俊宝马眨眼间,即被气浪残忍斩杀。

白衣女子,剑斩桃花!

第二百一十六章 今生今世最恨之物 浓得化不开的紫色烟雾愈发扩散,稳稳的将谷内持续充斥着“黑云”压死了一个头,仰首只见磅礴紫烟,难见先前的纯黑雾霭。

身处地面的豹裙女子果眉瞠目咋舌,瞪圆了那双晶蓝色眼眸,望着上空那一大团稠如水银的紫气,一时之间竟已不知该如何应对。

毕竟她最后保命般贵重的三张黑符都已用完,这会儿的瞳术大师果眉,已再无任何的底牌可以祭出了。

她所有的,也是仅有可用于战斗的东西,就只剩下膻中府海内的本命真气,以及操御“目力”化作气机长刃,那份所谓的“以眼杀敌”的独到技巧了。

哦,还剩有一个。

那就是心境。

天下修士,心境的高低强弱,直接决定了其未来能攀登上的最高点。

心境的弱者,在武道成就这一方面,绝不可能是个强者!

但此时的瞳修果眉,不过是眼见自己足足耗费了三张珍贵黑符方才催生出的阵阵乌云,被敌人的紫色烟雾轻松压制,如同小巫见大巫,凡人见天神。

内心无疑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和触动,刚刚才勉强得到些许提升的心境,又在这一瞬间发生了显著动摇,不再似那般的稳固坚实,牢不可破,心湖湖水波涛汹涌无法平息浪潮。

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霎时从极度亢奋昂扬的那层巅峰状态,一下子重重摔落下来,落差甚是明显,若泄了气的皮球,松松垮垮。

就在果眉心神产生片刻恍惚的致命时机,一道足有开山般威势的强猛剑气,从紫雾中凶狠荡射了出来。

四阶洗髓境大圆满修为的果眉,面对这记恐怖至极的“剑仙”一剑,骇得可谓肝胆欲碎,就连七魂六魄都已飞至九霄云外。

几乎连应对躲闪的余地都不存在,胯-下的那匹桃花骏马,就平白无故遭到了一场莫名的“飞来横祸”。

凶猛无俦的霸道芒气所对准的,竟然并非豹裙瞳修果眉。

而是她的坐骑桃花马!

可怜那头满身鲜红斑点的神骏大马无有任何抗拒躲避的机会,也压根没能喊出所谓的临终嘶鸣,剑气若长虹扫下,立时将桃花马的整具精壮身体斩成了两截。

残肢血块迅速瘫软成泥,骑在马背上的果眉身子也紧跟着往下一坠。

就在这一刻,盈满黑云紫气的谷内。

有两点绿光骤放亮彩。

两条长长的绿色剑芒破出紫雾,滑掠而去,如双蛟凌厉出海,无所可挡,迅捷无伦!

两柄细小飞剑,一深绿一浅绿,亮度丝毫不弱。

就那样狠狠扑向了眼放蓝光的豹裙果眉。

坐在桃花马尸体上的果眉脊背发硬,惊得是面色如雪,她急忙试图操控眼瞳中的内力“视线”,尽可能阻挡两剑的前袭之势。

徒劳无功!

拥有洗髓境修为的果眉积攒内劲多年,可眼下她倾尽全力疾射出的本命真气,对于那两条绿色小剑而言,连一丝一毫的阻滞效用都没有!

双剑如绿虹掠至,剑尖瞄准的,是果眉头顶两侧的要害太阳穴。

显然,一场巨祸已然临头!

深知多半难逃一死的瞳术高手果眉眼角绽裂,她垂死挣扎般扯开嗓子大吼一声:“给老娘去死啊!”

膻中穴-内的真力与决堤洪水相似,全数奔涌而出,再无点滴保留,两道粗足手腕的“目光”冲天直发,真正势不可当。

可目光再快,却也万万快不过剑光。

为了保证脑颅要害处不被两剑钉穿,果眉破罐子破摔的将双臂曲起,格挡在了两侧太阳穴的位置,妄图能以此举来免下一场当场暴毙的滔天大祸。

饱含着果眉本命真气的粗壮目力直直戮向了高空,宛如神人开眼射天穹。

瞬息间,一道异常震撼的雪白剑罡从那团厚重紫气中掠出。

白罡出紫雾,气芒破目光。

气机须臾已至大地!

杀意锐不可当,剑芒则更是避不可避!

来自上空那位白衣女“剑仙”的倾力一剑,在两条绿芒即将触及果眉手臂的那一刻。

浩大绝伦的纯白剑罡兜头劈落,真真正正是摧山裂城,巨峰压顶。

刹那间的光阴,雄壮到无与伦比的气机已落在了那名豹裙女子的头顶天灵盖。

自天灵入内,贯穿了中剑者的整个身子,令之当即被斩作了左右两瓣,整整齐齐而死,和那匹桃花大马的下场近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惨遭斩杀之人的两处太阳穴都已被两柄绿色飞剑刺透,手指长短的刃身深深扎入了脑子里面,故此看来,就算没有照头那一剑,此人的性命也决计难以存留,必死的命运早已天定!

果眉被剑气斩杀之前,临终时的她脑海中不余其他任何念头,唯剩一抹浓浓的歉意,心里满怀愧疚,那双晶蓝色的奇幻双眸,在最后关头紧紧闭了起来,胸中默念道:“蓝君,下辈子我愿意再做你的妻子,你还给能天天给我画眉吗?”

然后就遭到强罡轰顶,剑光山落。

穿有豹皮裙子的果眉身体被那阵气浪生生摧破,一个生命力顽强的精悍大活人,就那样被一分为二,死状凄厉无状,不亚于其坐骑桃花马的悲惨结局。

谷中的阵阵黑雾与紫烟逐渐收拢汇聚,形同巨龙汲水。

旋即,那袭纯洁白衣翩翩落下人间。

白衣女修纤足落地的时候,黑紫两色烟雾也已被其尽皆轻描淡写的揽入了袖中,与之一同飞入里头的,还有那两柄泛着幽幽绿光的细小通灵飞剑。

文人廉洁爱民可谓大袖揽清风,那名单手握剑的女子,既然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剑道仙人,那么有着如此超脱的风流姿态,那也合乎情理,甚至是天经地义。

落地白衣衣袂飘荡,脚步轻微一拧,换了个方向,探着脖子,朝不远处呼唤一声:“青骊,给我回来!”

唤作“青骊”的翡翠青鬃马向自家主人奔来,有着出尘姿容的白衣剑修女子,亦往那匹欢快坐骑的方位走去。

纨绔子弟出身的青衫客苍参,行走江湖多年,花丛中闻香采拮无数,除了靠兜里的一大袋金豆子以外,还有一门与人交往的秘技,简简单单就三个字——“不要脸”。

明明刚才已经讨了个天大的没趣,好奇心促使他选择继续多问一嘴,这个自封“英俊机变青衫俏郎君”的苍山剑客,此时竟又腆着个脸,凑上去叫喊道:“喂,姑娘,你好歹留个姓名再行离去也不迟啊!”

手握雪色长剑的白衣女子并未回头,语气平静而缺乏人情温度,她淡淡道:“我对连御剑都做不到的男人不感兴趣,劝你把嘴闭上,别再烦我了,否则休怪我看你不顺眼,连你也一并宰了。”

苍姓青衫客乃性情中人,火气又起,嗓门不由得变高起来:“你这女的,漂亮确实是真漂亮,可性子却如此的傲慢暴躁,你这和马路上骂街的泼妇还有何分别……”

祸从口出。

这话惹得那绝美女子心情顿时变得极差,她嘴巴里吐了“找死”两个字出来,接着手臂一荡,又有一股子纯白剑罡从其手中血剑上激越喷出,扫向了那袭青衫的腰间肋骨,所图再明显不过,就要让那个嘴欠无比的胡茬男人,顷刻变成上下两段尸体!

未待青衫苍参作出应对,魏颉率其一步抢先出手,目的自然是帮其苍兄免去这场泼天横祸,不为凌锐剑气所伤。

血灵朝天阙刺出一剑孤烟直。

时机和精准度都异常完美,威力则更是同样的不俗,这一传自剑圣嬴秋的意气剑招,是魏颉在没学会“霜刃把示君”之前,每每在危机关头,保命护身的绝强一招!

直如利箭的气机重重撞击在了白衣女子的那道剑罡之上,“轰”的一声,女子的罡气与魏颉的剑气相互斫砸彼此,两两抵消,谁也没能发出作用。

白衣女“剑仙”扬起柳叶细眉,瞪大秀目看向了那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家伙。

那一刻,与萍水相逢的朋友苍参一样,也不是凝丹境剑仙的红绸剑修魏颉,心意驱策,祭出了冰塞川、雪满山两柄小小飞剑。

心念御动剑内灵气,身子往上轻轻一纵,瞬时便已稳健的跳跃在了剑上,脚踩深蓝墨绿双剑刃身之上,冲着那袭白衣叫道:“苍兄是我的朋友,你有什么不满,通通发泄在我魏颉的身上便是!”

手持雪剑的白衣女子目不转睛,睁大眼睛仰视着那名红绸剑修,怔怔的看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会御剑……你有六阶凝丹境?”

魏颉轻哼一下,眯了眯那双富有魅力的瑞凤眼眸,如实答道:“没有,我练过较为特殊的一套御剑法门,仅此而已。”

那袭白衣又兀自沉默了良久,不再似刚刚那般锋芒毕露,居然轻笑一声,仿佛满腔的熊熊怒火荡然无存,无论长相还是身材都算得上举世无双的她,此时嘴角微翘,先将手里的武器送归入鞘内,然后微笑着的说道:“你叫魏颉是吧,行,我记住了。就看在你嘴巴足够老实的份上,不妨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也得给我牢牢记好了……”

突然间,白衣女子身姿轻盈一跃,若蝴蝶般翩然跃上了青鬃马的后背,震荡缰绳,毛皮翡翠色的骏马脚疾蹄前行,朝着南面快速奔去了。

衣绸胜雪的女子愈行愈远,她那清丽绝俗的嗓音遥遥从前方传了过来:“我叫苏羽白,西南大黎国人,我今生今世最恨的东西,就是桃花!”

望着白衣女子愈发渺小的背影,站在原地的青衫剑客苍参心情甚感不佳,低头“呸”了一声,没好气的骂道:“什么玩意儿嘛,就她这臭脾气,我猜她这辈子都遇不到桃花,寡到死都没男的眼瞎肯要她,铁定当一辈子老处女!妈-的,真是越想越气,有本事回来咱们打一架试试……”

身披鲜红绸缎的年轻人神情呆滞,他看着远处策马渐渐离去的苏姓女子,口中无半句言辞,心里却反复咀嚼着那句,一衲禅师临终前的十六字谶语。

生门在北,逆运在火。

青衫一人,羽翼尽白。

第二百一十七章 白衣贵人 这天黄昏时段,出了黄龙府南面首山照狼,远离了黑风阵阵、阴煞瘆人的两狼嚼羊口,魏颉和苍参二人纵马行入了黄龙府最南边的那座大城之中。

大禹王朝主动签订丧权辱国条约,割让给天烛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的六座雄城之一。

阳凤。

魏苍二人因在谷内经历了那一场乌云遮日的战事,心力和身体消耗量巨大,此时肚腹都已着实有些饥饿,便在城里挑了家规模不小的酒楼,准备好好犒劳一下肚子。

入得店内,因两名剑修外表颇为光鲜亮丽,红绸伴青衫,一看便知必然不是缺衣少食之徒,兜里银子肯定少不得,小二匆匆上前笑脸相迎,殷勤招呼,态度恳切热忱,让人觉得这酒楼的服务质量确乎不赖,值得入席一吃。

由于此店早已名声在外,平日里一贯门庭若市,前来光顾的客人极多,这会儿功夫楼上的所有包间已满,小二陪着恭谨的笑脸,询问两位爷们要不在楼下找个地儿坐坐?

魏颉和苍参都非促狭无礼之辈,自然也不多作甚么挑三拣四,楼下便就楼下好了,大不了稍稍吵了那么一点,反正两个大老爷们的,坐哪儿不是坐?又不是娇羞怕人的邻家小媳妇儿。

走南闯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江湖儿女,素来都毫不在意那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两人便在酒楼店小二的指引下,于一楼靠近大门处选了个空的位子,安稳坐定。

苍参衣服里一兜的黄金豆可谓鼓鼓囊囊,金属碰撞摩擦,走路都能听到不少响声。

别人有钱,那是富得流油;他有钱,却是富得流金汁儿。

想来自打出世时开始,苍参便完完全全不知道“差钱”这两个字怎么写,买什么都管够,想要什么都能有。

入座后,慷慨大方的点了一大桌子上等酒肉饭菜,还不忘特别吩咐叮嘱店内伙计,务必要用最好最肥美的草料饲喂马匹,他和他朋友两个的坐骑都是稀世难觅的奇种良驹,异常珍贵少见,万万怠慢不得。

待饭菜美酒陆续上齐,苍、魏这对一同血洗了少咸山青铜峰的兄弟,同坐于一桌,尽显游侠壮士才有的豪迈姿态,大口大口端着酒碗喝着,手抱粗壮骨头啃食蹄筋,一大口一大口的牙咬撕扯,没嚼几下便咽入肚子里面,搭配色香味齐全的佳肴菜系,塞得满嘴都是,再顺着酒液吞进腹内,好不快活豪爽。

那店小二是天烛国本土狼蛮族人,性子与知法守礼的中原百姓有异,对此种喝酒吃肉的洒脱架势非但没有任何厌恶,反而由衷欣赏钦佩,仅是看了几眼,嘴里就嘀咕了一句“真是两个壮士”,然后就转身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坐于同桌饮酒啃肉,酒肉肚量不小的苍参甚感自在,心情颇为不错,对几个时辰前在谷中闹出的那场“不愉快”,倒也不再多么耿耿于怀,毕竟他苍参不是那种过分小肚鸡肠之人,过去了也就过去,又非甚么触及底线尊严的折辱,没必要像个怨妇似的恨得牙痒痒,非得解仇了不可。

干戈虽完全没有化成玉帛,但至少也没有愈演愈烈,进化成不见血誓不罢休的死战,这种良态情况的演变,对于常年走江湖的人而言,其实是件顶天的好事。

不管怎么说,宝贵的身家性命自始至终都只有一条,丢了就再也不剩,既能免去一场决战厮杀,用不着血流满谷、横尸在地,这对于并非受-虐狂的剑客苍参来说,理当多事不如少事,没必要的战斗既能少一场,那自然便有少一场的好处。

当然,若那个姓苏名羽白的大黎国女子脾气倔到了极点,不依不饶,不愿善罢甘休,即使是在自己明显不占理的情况下,也还是坚持傲慢至极的挑起血腥战事,无论如何都定要在峡谷里好生战上一战,那苍曲陌作为五阶脱俗境大圆满剑修,也自能亲身奉陪,决计是要让她多多少少吃些苦头才行,至于分不分生死,那就另当别论。

得饶人处且饶人,但既然是那苏姓女子过分恶劣可恨,咄咄逼人,不得理却也不饶人,那么苍参一介出身刀光剑影的侠士,必然也不可能是那种胆小怕事的无能家伙,两两争锋相对,一番注定会流血满地的倾力厮杀,就要无可避免了。

届时如若苍参较量不利,在白衣女“剑仙”的攻势下节节退败,颓态尽显,大有殒命谷内的风险,那魏颉作为苍兄的朋友,自然没有作壁上观的可能,肯定会及时出手,与之联手对战,双强协作,不遗余力的围杀那一袭雪色白衣!

青衫红绸,联袂围攻白衣,照狼山两狼嚼羊口那座峡谷的这一“名字”,恐怕便要名如其实,变得无比贴切了。

苍参脸颊微红,猛地抱起一个酒坛,往嘴巴里灌了口清酒,然后放回桌上,轻声“呵呵”一下,眯着眼睛看向身边的那名红绸年轻人。

青衫客伸手搭在魏颉的左肩上,小力捏了几下年轻人肩膀处结结实实的腱子肉,笑道:“老魏啊老魏,虽说你也姓魏,且姿容外貌英气十足,一看便知绝非甚么庸俗凡流,但起初啊,我当真是万万也没想到,你居然会是那大名鼎鼎的狼煞魏魁的儿子!”

苍参轻叹一声,继续道:“亏我当初还那么夸张的告诉你我爹是苍山大侠,还自称什么天狼十杰之首,天狼府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唉,早知道你爹身份如此不同凡响,我也就不多这个嘴了,丢人呐!”

魏颉亦微抿酒水,咧嘴而笑:“你当我是你啊,‘我爹是魏魁’的这个红利,我已经吃得够多了,再多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实在无趣得紧。我不希望他人因我父亲的身份而对我改变看法,所以一向不会在和某人初次认识的时候,画蛇添足,在自己名字的前头加一个‘狼煞魏魁之子’这样的前缀词,那样未免显得我太过窝囊,本身自己没什么本事,废材一个,就趁了个名声煊赫的厉害亲爹,虎父生出个没用的犬子,那才叫丢人呢。”

魏姓年轻人也懒得再动筷子,用手捏了片熟牛肉送进嘴巴里,“而且我可是大禹王朝处处遭受官府通缉追杀的死罪重犯,连天子嬴勾都想要我的脑袋,像我这种不足与人道也的逃犯身份,再到处瞎报身世,岂不是给我爹爹丢大人了?所以啊,还是尽可能低调一些吧,一来是行走江湖,低调点准没错,能有效减免不少的冲突,二来就是能少给我爹丢点脸面,等我魏颉以后真闯出一番事业成就了,再四处和陌生人自报家门也不迟,等到那时候,想来我爹在天上听着了也能欢喜,觉得他儿子总算出息了。”

苍参相当认可的点头称是,嘿嘿一笑,“有理有理,老魏,你这性子我是真喜欢,这做人呐,就该稍微谦逊一些,我这人,其实也是有点傲慢自负的,我爹也因这件事骂过我好几次了……可惜骂再多也没大的用场,我那种傲慢性格,多半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如今想改都已改不掉了。”

魏颉出言调侃:“你啊,只要不逢人就自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绰号,这样就已足够谦逊的了。”

苍参撇了撇嘴,道:“绰号这种东西还是要有的,比方我最是敬佩的那位桃花剑门门主风流,人送外号‘照雪剑仙’,听起来多潇洒倜傥,还有那位喜穿青衫的青龙上官白檀,江湖绰号‘剑侠’,啧啧,这两个字的名头张口一报出去,真是要多霸气有多霸气,还没开打呢,敌人便已胆寒三分。”

魏颉不甚认可此言,摇了摇头,“那是因为青衫剑侠的名声早就远扬四海,天下人尽皆知,这才会让人一听其名,便心生寒意,如果上官前辈是个修为不高、本事不大的庸常之人,也没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传奇故事作为加持,你瞧瞧自己听了‘剑侠’这两个字以后,还害不害怕,觉得还霸不霸气。”

苍参“哈哈”笑了笑,点头肯定道:“这倒也是,狂这种事情,还是需要些资本来打底的,唯有实力足够强悍,配上那些个威风八面的头衔绰号才算合适,否则大有沫猴而冠之嫌,非但不能让人心生半分敬意,反而还会显得夜郎自大,严重缺乏自知之明。”

魏颉心里想着苍参的那几个自己给自己起出来的夸张绰号,咬了咬嘴唇,强忍着笑意,低头喝了口酒水,然后抬头淡淡道:“等你什么时候有六阶凝丹境的修为了,再随处宣传你给自己起的那一系列威风绰号也不迟。若是性格狂傲,而硬实力却又有所不足,拳头硬度支撑不了你的那份‘狂气’,那可是要被人活活打死的。”

苍参冷不丁回忆起了今日在羊入狼口内,那名白衣女子的自傲作态,心中突然愤愤不平起来,蓦地轻拍了一下木制桌子,“话说那个姓苏的姑娘,年纪轻轻,便有了那等不一般的仙品修为,可以同时驾驭两柄飞剑杀人,再加上她那惊世骇俗的容貌身段,确确实实可称其一句‘仙子下凡’,没奈何……”

苍曲陌腮帮子一股,恨恨然说道:“她妈-的,可这性子未免忒也自傲暴躁了些吧!我不过是稍微和她打个招呼而已啊,也没说要做什么,居然就用那种对待仇人似的恶劣态度对待我,我欠她的还是该她的呀,一介女流无法无天,狂成那样了都,真也是没谁了!不知道以后哪个男的瞎了眼睛,会娶她过门,反正老子打死都不肯,她倒贴我都坚决不娶,这种脾气爆裂如火,动不动就御几把飞剑出来的可怕女人,谁娶谁倒霉八辈子血霉,比娶个亲妈回家还晦气十倍!”

魏颉单手握酒杯,却不饮酒,这会儿功夫忽然开口道:“我来天烛国之前,曾得青泥寺方丈一衲禅师相赠十六字谶语,后八个字是——‘青衫一人,羽翼尽白’,现今我身边确实有你这么个穿着青衫的男人,至于那‘羽翼尽白’四个字,我觉得搞不好和那名白衣女子有关系,但也吃不准,毕竟谶语这种东西最玄乎了……”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魏颉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桌面,神情十分严肃而专注,事情重大,不容得他继续嬉皮笑脸。

苍参察言观色,双眉陡然一扬,面部表情变得无比惊讶,他蓦地瞪大了眼睛,着急问道:“老魏,你别告诉我喜欢上了那个叫苏羽白的姑娘吧?!”

魏颉翻了个白眼,骂了句“放你娘-的臭屁”,继而依旧用沉沉的嗓音道:“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曾有位道门前辈在街边摆摊算卦,算出我这人命格极差,今生今世都遇不到正缘,基本上难逃一个‘孤独终老’的悲惨命运,除非能遇到一个穿白衣的贵人,使其破了我的孤寡命数,这样我的桃花运势才能真正旺起来,换种说法就是……”

魏颉顿了顿,笑道:“我老魏这辈子能不能娶着媳妇儿,全得看她的了。”

性格豪迈的青衫客苍参登时仰头大笑,声音爽朗快意,他伸出指头,戳了戳魏颉的肩膀,“你呀,索性就直接把她给娶了不就结了?正好让她破了你这孤独到老的命数。嘿,那苏姑娘貌比天庭仙子,身材更是一流,我都看馋了,你小子如能娶了她,不吃亏!无非也就是脾气太差了些,不过没事,女人嘛,都是需要调-教出来的,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两天不打,她就是你祖宗。我告诉你啊,待你把那个姓苏的迎娶过门,须好好搓一搓她的锐气才行,否则娶了那等爱甩飞剑杀人的婆娘,不消半年,非得少层皮不可!”

说罢又是一阵极度张扬的笑声,仿佛魏颉当下就已经把那位自西南大黎国而来的苏羽白娶作了自家老婆一般,一想到老魏婚后,整天要被那种天上天下没人能约束的疯女人管着,苍参心里就着实感到有趣,这笑声一出,再也止歇不住。

魏颉皱眉盯着身边这个“幸灾乐祸”的青衫剑客,瘪了瘪嘴,反唇相讥道:“所以你是已经做好以后成了亲拜了堂,被王一整天整夜压得抬不起头的打算了?”

苍参的笑意大减,眨了眨眼,表情作思考状,有模有样的沉吟一会儿后,说道:“床上被压着也就罢了,我能接受,若她大白天的还要压我一头,这可当真不成,夫妻之间就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那也是彼此平等的关系,我一个身高八尺的大老爷们,整天比自己媳妇儿矮一个头算什么意思……”

端碗喝了一口酒,正色道:“也就是我现在还没追到秀秀,情况比较被动,所以才会显得有点卑微,等他日我正式让秀秀变成我的女人,定要让她知道知道,谁才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

苍参酒劲上头,神情无比振奋,就好像他再不多时,就能轻轻松松把千岩拱列的女儿千岩竞秀娶过门当老婆了一样,那份自我感觉良好的优秀态度,实在叫人听后不禁想要叹赞一句:“果真无愧是淮南道苍山天字一号纨绔。”

青衫苍曲陌兀自言语不停,魏颉却浑然没那个雅兴去聆听,如闻耳旁风。

穿着鲜亮红绸的年轻人坐在酒楼内的位置上,不喝酒也不吃菜,脑子里不断地过着昔日在那片参天漆竹林里,武行山龙虎宫现任掌教无涯真人赠送给自己的那一场忘我之“心斋”。

奇幻梦境里,有一袭身形模糊的白衣,脚踩雪色飞剑,掠空而行。

那名御剑飞行的白衣女子,会否就是自己在谷内有幸邂逅的那个大黎女剑仙苏羽白?

而她,又会否就是张念慈和一衲禅师卦数谶语之中,那位命中早已注定了有缘分的白衣贵人?

第二百一十八章 甜意 苍参口水乱溅,声情并茂的自吹自擂,标榜自己向来就御女有术,只要能追到秀秀,两人拜堂成亲以后,自己在家中的地方必然低不到哪里去,待说到情绪激动高昂之处,心意振奋,又接连往肚子里灌了大半坛上好酒水,还多跟店家要了两根猪蹄来啃,吧唧吧唧,吃得满嘴油腻。

青衫剑客正自顾自啃着肉头头的蹄筋,吃得口滑意爽、津津有味,同坐一桌的魏颉却不似适才那般的兴致高亢,不喝酒也不吃肉,而是面无表情,低头盯住桌面,持续回忆着心斋幻梦中出现的那名潇洒白衣剑仙。

魏颉生平所见“穿白”之人并不算少。

初出茅庐遭遇穿白色斗篷的沧海凶神司徒鲛,月华江上救下了白龙剑窟的大少爷龙彦及其侍女王敏,赤霞山观霞台重逢大伯父东方梧桐,滇江船头结识自封汪-洋恶煞的白袍少年贺鲤,盈盈湖盈盈岛与仙子沈腰共赴鱼-水之欢,青丘山间遇桃花剑门门主风流,武行山龙虎宫再遇小道士御虚章珪,洞庭湖湖心岛见到闭关五十年的剑狂龙蠡……

如此之多衣“白”之人中,决计不乏那种容貌超拔,器宇不凡之辈,比方说人称“玉面人龙”的东方梧桐,堂堂金梁王嬴昆麾下头号武将,神勇无双;再比方说绰号“照雪剑仙”的风流风门主,名震江北,世间皆知其爱妻如命,天下天罡境风流共计一石,他风流独占八斗。

然则莫说风流和东方梧桐了,就算是那位境界已达九阶陆地尘仙,虽未飞升但已彻底不逊色于天庭真仙的盈盈仙子沈腰,在气质体态和姿容外貌上,都比不上那个姓苏名羽白的白衣女子,沈腰仙气明显有余,但缺乏几缕必备的“人间烟火气”,故而显得其超然物外,不好亲近。

与之相比,苏姓女子虽同样冷艳高傲,拥有唯我独尊的霸气,但却给人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受,让人觉得只要能带着真诚,和她慢慢接触,总有望融化冰峰的锋锐棱角,浮现出内在存着的的温暖山川。

两人不至于说差距过大,云泥之别,仿佛凡尘俗世与至高无上的仙家福地,有那遥远的“天人之隔”那么夸张,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填补那层“距离”,隔阂感严重到极点。

对此魏颉甚至还隐隐的生出了想要和她继续相处,二者从朋友开始做起的念头,虽说这份念头想法才不过刚刚萌芽,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喜欢”,但也足够让魏颉心生感慨,认为自己是不是和苍参那个素来死鸭子嘴硬的家伙一模一样,对“男人婆”那种类型的独特姑娘存有好感,与寻常男人趣味迥然相异,偏偏不爱娇软可人的听话妹子,反倒对足够强势直率,脾气火爆的烈性女人情有独钟。

自从在燕鸣关与红裙小丫头许灵霜分手以后,年轻人魏颉就常常陷入一种胡思乱想的状态之中,脑海里各种自我分析揣度,无数次扪心自问,自说自话叩达心扉,想要彻彻底底搞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又有哪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要的。

因为想得太多,理所当然,精神就一直处在某种类似弓箭绷紧的情况,整个人满满当当的全是压力,半分也不自在,再加上如今身处异国他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眼下坐在这座酒楼里放肆喝酒吃肉,周遭的饮食男女也大多穿着胡人的服饰搭配,说着一口不容易听懂的蛮族怪话,和中原百姓差异性极其显著。

独在异乡为异客,无疑会心生思念故土家乡的情愫,浓浓的思乡之感和自我认知不明确的迷茫,两两结合起来,自然会导致压力变得更大,心情更加低沉郁闷。

就好像狂风暴雨来临前的那几个时辰,天将雨而无雨,气候极是闷沉燥热,让人呼吸不上,透不过气来的那种感受,谈不上过于抑郁恐怖,但苦恼和不适感那肯定是有的,而且不少。

魏颉自幼时便砥砺修行,多年来内功拳脚无一落下,枪剑两样并修,甚至连道门的功法以及符箓秘术等等都有涉猎,辛辛苦苦练了那么多,从来就不怕吃苦。

而今当然也就默默受下了这份压得人喘不上气的压力,甚至还苦中作乐,有努力尝试着效仿并不断练习,昔日“刀神”古道将精神高压悉数转化为内在意气的特殊法子。

这法子人间绝无仅有,魏颉固然是做不到古前辈那般神乎其神的造化,更不可能自主实现“目如死灰入尘仙”那样的神迹,但长时间沉浸在此等近乎“缺氧”的精神环境中,魏颉确确实实通过尽力消化内心痛苦,显著感受到心湖之水变得更加平缓如镜,即使面对再大的困难和再强的敌人,都不易再掀起水纹波澜,只因那些所谓的苦难折磨与之相比,那都是小巫见大巫,没有太过严阵以待的必要了。

父亲已经牺牲,六座边关雄城已经失守沦陷,魏颉作为狼煞之子,在大禹王朝也已沦为了饱受官府追杀的通缉要犯,连平日里始终坚定不移站在自己这边的小霜儿,现在都已经走得无疑无踪,连见一面都不可得了,像龙虎宫张天师、青泥寺一衲禅师这样的前辈也都先后离世……

生活际遇陷入如斯悲哀的处境,大的盼头已经彻底指望不上了,只能寄希于些短期内的事情,比如说刺杀坐镇黄龙府天阙城里的耶律镇江,比如说修为底蕴逐步攀升,抵达了一个自己能够满意的境界。

魏颉自觉就算今日“天”便塌下来,那都不需要惶惶不安,心生任何恐惧和害怕,决然没那个必要,天塌下有高个子顶着,轮不到他魏颉一个连凝丹境都还不到的年轻小子来扛,那位白虎帝君转世的剑圣嬴秋嬴老爷子可还活得好好的呢。

况且退一步说,就算当真顶不住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就是一死嘛,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不管是轻如鸿毛还是重如泰山,总归就是一死,决斗血战而死,被人暗杀而死,年迈垂垂老死……那么多种或轻或重的死法,反正横竖都是要死的,那便怎么样死都行了,魏颉身为狼煞大将军魏魁的独生子,岂有贪生怕死的可笑道理?

也正是因为无惧死生,魏颉才能在每日苦受莫大压力的生活状况之下,这样坚强不屈的活着,向死而生,日复一日的稳定提高自身修为底蕴和武学造化,离心中期盼着的,能够有朝一日成为的那个自己愈来愈近,坚信付出的每一份努力都能有所收获回报,吃下的每一点苦,都能换得未来的一丝“甜”。

可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甚至魏颉连本人都极感匪夷所思,几个时辰前,他竟然在那名白衣女子的身上,不可思议的切身体验到了一丝丝的“甜意”。

那是一种在卜倩和许灵霜身上都从未出现过的甜,胜过蜂蜜糖浆,美过金汁玉液,所有的食物上头都无有存在,恰恰是因为此感前所未有,所以才会那般的让人难以忘却,美滋滋回味无穷,后劲之大,强过价值千金的珍酿醇酒,熏熏然无饮而醉。

尤其是那袭白衣临走前,脸上莫名浮现出的那一抹微笑,她说自己已然记住了魏颉的名字,希望作为回报,魏颉也能牢记她苏羽白的名姓,万万遗忘不得。

那抹微浅的笑容,令二十一岁的年轻剑修魏颉心湖湖水颤动,水波“荡漾”之际,伴随有浓烈的甜意涌上心头,恍若潮水重重拍打着岸边,说不出的美妙绝伦。

用一个例子来形容的话,那就是魏颉一整个身子,都被粘稠至极的蜜糖浓浆给紧密包裹了起来,无论是张口闭口,还是呼吸吐气,都能享受到无与伦比的快乐。

委实妙不可言!

就在年轻人独自浸润在巨大的甜意里面,几乎快要难以自拔的时候,有四个其貌不扬的胡人汉子从酒楼门口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一进门便即扯着嗓门嚷道:“快些上一桌子好菜,爷们吃饱肚皮,晚上好去看彩灯大会!”

第二百一十九章 要不带带我? 酒桌上的魏颉苍参二人,一个闷头想着心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个怡然自在,尽享着美味酒肉,快活若仙人。

就这此时,四个容貌堪称丑怪的蛮族汉子大摇大摆入了楼内,为首者扯开嗓门吩咐店小二,须上一大桌子好饭好菜,待这四位大爷吃饱喝足,待天晚以后,好去参加所谓的“彩灯大会”。

魏、苍二者初来乍到,固然不知何为彩灯大会,料想来是个狼蛮族人特有的某种仪式活动,作为中原游侠的魏颉和苍参来说,实在缺乏多少吸引力,没什么趣味耍头,白请他们都不稀罕去。

四个粗野汉子的吃相极差,就跟他们的容貌一样,让人瞧见了就没半分食欲可言,不吐出来就已算不错的了。

他们风卷残云般,疯狂恣意的席卷着桌子上的鲜热饭菜,如同四头野猪在拱着院子里面的菜叶,粗俗不堪,且发出的响声动静还不小。

魏苍两人就坐在这个四个恶心家伙的旁边桌子,近距离听着四名胡人汉子吃饭的声音,躲都躲不掉,非听入耳朵里面不可。

魏颉本就不再进食,倒也无伤大雅,苍参原本来让店家多了上了俩酱肘子,吃掉一个,剩下的这一个本来打算就着这小半坛酒消灭掉的。

谁成想天不遂人愿,居然唐突跑进来这四个叫人晦气的东西,一阵野猪拱食的响动,搞得青衫客苍参食欲骤减,不愿再去啃食那只猪蹄,心甘情愿白浪费一份买肘子的钱,捧起酒坛往杯盏中添了些许,端着酒碗小口饮了起来。

仿佛是摆明要和那四头“猪”划清界限,突显出中原礼仪之邦的素质教养,不类区区蛮夷那般粗陋鄙俗,和畜-生没甚分别。

魏颉和苍参同坐一桌,自然也殃及池鱼饱受其害,虽已饱腹,连酒都不愿再多喝,但此时听到那种令人不适的声音,心情着实也有所影响,短时间内就变得极坏。

虽说有冲过去教训那些家伙一顿的冲动,出出胸中的愤怒,给不讲礼貌的天烛国蛮子长点记性,但内心思量再三,那四个人毕竟也没犯什么罪过,无非就是让人觉得有点恶心了而已,罪不至死,没有惩罚的必要。

本着多事不如少事的原则,年轻人魏颉还是努力压住了胸膛里因不爽不悦而产生的种种怨气,压抑住了强烈的冲动,没有过去好好赏一顿老拳给他们。

接连不下三次,用瞪圆了的眼珠子作为警告,那恶狠狠的目光朝那边投射,或者说是甩了过去,可很显然,一门心思扑在吃饭这件事情上面的四个彪形汉子对此并没如何在意,压根就没注意到,他所关系的,就只是自己桌子上的酒肉而已了。

若不是苍参见魏颉脸色十分难看晦气,及时握住后者的一条胳膊,好言相劝,说反正咱们都快要离开这酒楼了,再也见不到了,犯不着为那种人动肝火,出手教训之类的事情更加没那个必要,把拳头赏给那种废物一样的货色,白瞎了力气。

四个粗野不讲规矩的丑汉子吃喝受用得差不多了,酒足饭饱,心满意足,便开始靠在椅背闲聊了起来。

由于这儿是天烛国南院六城地界,蛮汉交杂聚居,胡人的说法方式和汉人的言语相互融合,以至于魏颉即使不甚精通胡语,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

“唉,六十两一张的前排票钱,贵呢确实是贵了些,但既然能近距离看到鼓大高手的风采,那也算是物有所值了。”一个蛮族汉子笑道,“你们知道吗?那位姓鼓的纯粹武夫,师承折腰山真武峰峰主林清,今年不到三十岁,已有半步凝丹境的修为,人称‘小武神’,是这阳凤城城主蓝关麾下第一得力战将,实力妥妥的那是一绝,若是亲眼目睹那位武夫的拳脚,或多或少偷学来一招半式,那可就不是多少两银子能够衡量的了,此生都受用不尽,也不枉咱们千里迢迢,相约从镔铁府赶来这里了。”

魏颉又一次听到这“林清”这个名字,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认林清为义父的狗汉奸林明,一想到那个惨遭未婚夫杀害的孕妇沈笛,魏颉心头一阵抽痛,咬了咬牙,继续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另一个汉子朗声笑了几下,道:“厉害厉害,居然是那位号称‘人间真武大帝’的林老九的徒弟?那这银子花得真够值的了,别说六十两了,我觉得卖一百六十两都不为过,咱们血赚不亏呐!哈哈!”

“那可不?折腰山高手如云,‘十三凶徒’里头除去英雄峰诸葛老大以外,我最崇拜的就是林清林老九了,什么人间真武大帝,我听说,那林老九本就是天庭玄武帝君降世,身负仙人气数,武学造化高得那是没边了,一双剔骨剥筋手,天下谁堪其敌手?林清对外都说了,若是八阶天罡境的纯粹武夫,那或许还有点资格使之全力一战,如若是那天罡境的剑修或者练气士,只要被他近了一丈以内,结结实实吃了一顿拳脚,那甭管你膻中穴-内的本命真气多么雄厚,他就是能打得你身子支离破碎,生生暴毙在猛攻之下……哈,若是连八阶天罡境的修为都没有,那就连打都不用打便能预测到结果了,你们猜猜林清平生最爱干的事情是什么?”

那人自顾自憨笑几声,表情阴森森的说道:“抽龙筋!这人身上什么部位能被唤作‘龙筋’?那必须是脊梁骨啊!我跟你们说啊,林老九最最喜欢先把人给打个半死不活,然后一下把手给戳进去,把人后背整根脊柱都硬抽出来,场面那叫一个血腥呦……”

另一个人肩膀耸了耸,显是有些不寒而栗,“瞧你这说的,好像亲眼见过那个林清抽人龙筋一样。”

适才说话那人笑了笑,回应道:“我是没亲眼见识过,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林清乃是英雄府数一数二的纯粹武夫,昔年屠龙帮的帮主,后来算是被招安了吧,成为折腰山干部之一,刚入山没多久,真武峰前任峰主梅子瓒就被人暗杀了,凶手至今下落不明,然后他林老九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新一任真武峰峰主,这一事件虽然后来不了了之,但当时几乎清一色的人都猜测,梅子瓒是死于林清之手,且死状极其惨烈,浑身上下每一条筋脉都被挑断,满是血渍和严重创痕,面目模糊,几乎连一块好肉都瞧不着了。”

又一个大汉瘪了瘪嘴,赞叹道:“不仅以铁血手腕杀人上位,而且事后还一点儿责任都没承担,林清当真是好手段呐!”

刚才那人听其如此称赞自己的偶像,志得意满的点头笑道:“那是自然,你们别看林清到哪儿都被人叫做‘林老九’,那是因为他拜入山门太晚了,而后又取代了梅子瓒的地位,这才当了老九,实际上这战力的排行绝不止第九,折腰山十三凶徒,他林老九少说能排入前五,如果不用兵器,仅凭拳脚外功交手,恐怕除了折腰山诸峰共主诸葛长怀以外,整座南院乃至举国上下,就基本没人能有资格敢说那‘稳操胜券’四个字了。”

一个糙汉子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好奇的问道:“这林老九究竟练了什么功法,居然能强成那样,连天罡境修士都能不放在眼里?”

最开始那个觉得银子物有所值的汉子抢着说道:“这‘凡间真武’林清林老九啊,是天上统镇北方的玄武大帝的人世投胎,习武禀赋之高,那是破了天去的,今年四十六岁,差不多已快把人世间所有的近战功法或是轻身功夫全部学会了,佛道两家的内外武学也都十分擅长,融会贯通诸多武学于一家,故而面面俱到,不存在任何短板和漏洞,武功丰富无限,形同一个会走路的人形武库,拳腿膝肘八个点,均可化为杀力绝强的武器,甚至连十根手指头都具备那扒皮抽筋,折骨头断龙脊的本事,虽从来都是徒手作战,但却丝毫不惧那些持有武器的敌人,用他林老九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持械之徒唯信手中器械,不信自身拳脚,而我林清一贯不信其他,独独坚信一身磅礴意气和拳脚功夫,双拳可碎山开川,两腿可劈江断河,我即是真武,真武即是无敌’!哎,你们听听,这话够不够霸气,若不是强得天法无天,心境举世无双,又岂有底气说出此番话来?”

说着便举起酒碗,震声言道:“咱们天烛国有林老九那样跋扈的顶尖武夫,实在是整个龙蒙族天大的福分,来,干杯!”

其余三个汉子都跟着端起了酒碗,碰杯后仰头饮尽,无不为自己的民族出了个像林清那样的至强武夫,而由衷感到豪气骄傲、沾沾自喜。

天烛环境异常恶劣,尤为适合武夫磨砺体魄,这四个汉子自北庭镔铁府而来,也是扎扎实实的稳步修行,终日熬炼身体,这才好不容易跻身的二阶跃灵境小圆满。

不单单对于他们而言,天烛国境内绝大部分听说过折腰山老九林清名头的人,都会将其信奉为世间习武者至高无上的神明。

统敕北方大陆的玄武帝君又被称作“真武大帝”,林清既是真武峰的最强峰主,武学修为又算得上是人间无敌,那么就理所应当是那真武转世临凡,如将其作为武夫修行大道上的“守护神”来顶礼膜拜,那真武帝君自会于冥冥之中庇佑,使人武运昌隆,武道精进速度飞快!“你们说说,他林老九都已经这么强了,他的徒弟能弱到哪儿去?”

最初带出这个话题的汉子仰着脖子道,“鼓武人送外号‘小武神’,这绰号的重点不在那个小字,而是在那‘武神’二字,林清是人间真武,当之无愧的武道神明,那他的得意弟子就该是小武神,既是林清武学大道未来的传承接班门徒,也是天烛武道将来的扛鼎之人!”

另一个人赞同道:“说的好啊,蓝城主部下最强武夫鼓武,一个二十九连三十岁都还不到的青年人啊,半步六阶凝丹境,而且对外宣称,纵然是六阶凝丹境小圆满的剑修和他狭路相逢,只要能不被拉出距离,鼓武就有自信一拳拳累计起来,把那仙品剑修给当场捶杀,死时不但筋骨尽碎,甚至搞不好连手里的武器佩剑,以及膻中府海内温养着的那颗‘无上剑丹’,都要给鼓武的拳头给砸个稀巴烂,屁都不值一个!”

又一人拍手喝彩道:“这才是人间真武爱徒应有的魄力嘛!”

“话说这个鼓武啊,原本是林老九栽培出来,准备送去给耶律镇江当护院打手的,后来听说这阳凤城的画眉城主蓝关,曾经跟中原某个叫伯乐的师傅学过点门道,屁颠颠的跑去给南院大王相马,接连挑出了不下十匹千里宝马,耶律大王心情极佳,便把小武神鼓武赏赐给蓝关当贴身侍卫……”

“画眉城主?为何在城主头衔之前加‘画眉’二字?”

“孤陋寡闻了吧,嘿嘿,这还是桩挺有趣的闺房佳话呢,阳凤城城主蓝关有个爱妻,姓果,单名一个‘眉’字,是中原人出身,这娶过门还没几年,夫妻间的感情便笃实无比,蓝城主几乎每日都会坐在床上为妻子用眉笔,仔仔细细的绘画眉毛,以此举来增进彼此间的感情。”

“呵,原来是这样,想不到那个姓蓝的还挺别具风情的嘛,当官的果然不一样,就是会玩!想来老子家里也有个老婆,可惜了,老子没那个鬼耐性天天给我家婆娘画眉,不就两条破眉毛嘛,她自己对着镜子来画不就成了?要我们男人费这功夫作甚,不嫌麻烦?”

“所以你当不成官呀,这当官的还都得有这份毅力才成。”

“别鬼扯其他的,没劲……你就跟咱说说,今晚那场彩灯大会,除了满城尽放诸葛灯,鼓武以一敌百战死囚两大戏码之外,还有什么好看好玩的么?六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老子也想多捞点本钱回来,否则感觉亏了点。”

“哈哈,有的,还有个紧张刺激的游戏环节,叫做‘投壶’。”

一名汉子笑言道,“就是把几十个中原猪狗给捆起来,让他们跪在地上排成一排,每个人嘴巴都给掰脱臼,怎么也合不上,只能把嘴巴大大的张着,如同一个‘人形茶壶’,凡是像咱们这样买到了最前排票子的,就能免费领到一支箭,隔着两丈左右的距离,若能一下就把箭射进‘人壶’的嘴巴里面,那便可以直接领取到整整一百两黄金!”

“还有这种好事,那我铁定能拿啊,就咱这射技,此等小伎俩不是信手拈来的么?”

“你别瞎吹了,可难着呢,差着两丈远,而且人的嘴巴才多小啊,比一个铜板也大不了多少,况且那毕竟是大活人,会动的,你信不信差一点要投进去的时候,那个人型茶壶只需动上一动,便能让你的一百两金子泡汤啊?”

“咋可能,老子百步穿杨,箭无虚发,虽说手投可能准性有所下降,但这才区区两丈而已,做到‘又快又准’四个字还是决计没问题的,你就等着看我怎么领赏钱罢!”

“听你胡吹,你若真能投进去,我认作你爹!”

“放你娘-的臭屁,老子是你爹!”

那四个丑怪至极的胡人汉子正聊得热火朝天,甚是畅快淋漓,全然没能及时意识到,有一名身穿红绸的年轻人已缓步走至了这张桌子旁边。

那名年轻人轻描淡写的将一只手搭放在了桌子上。

瞬时间,一大股极其凝寒的真气自他的掌心散出。

很快,满桌的残剩饭菜、盘子碗碟和酒壶,甚至于整张桌子台面之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那股至寒真气的扩散力度强横无比,冻得四名结实大汉字面意义上的如堕冰窖,生不如死!

红绸年轻人弯着腰,眯起笑眼,慈眉善目的开口道:“听你们说得这么有趣,我心里都挺痒痒的了,咱是中原来的,没见识过什么彩灯大会,也没玩过投壶之类的游戏,要不,你们带带我?”

第二百二十章 看戏去 酒楼内,年轻剑修魏颉运起冷家剑宗的玉兔真气,瞬间摧施出一大股幽蓝色的凝寒真气。

气浪熊熊,蒸熏满屋,只一刹那的光阴,便将整张桌子以及桌面上的物事通通用霜雾笼罩覆盖了起来。

激烈的寒气冻得围坐桌边的四个蛮族汉子牙关打颤,浑身哆嗦不止,冷得几欲死去!

魏颉也不轻易将按在桌子上的手松开,任凭莫大寒力在此地蔓延,很快,整间楼内用餐的客人就已悉数逃离,只剩下位于激寒正中央处的四个大汉,以及隔壁桌坐着的青衫客苍参了。

就在差不多能把普通人生生冻昏过去的时候,魏颉大发慈悲,停止了输送玉兔真气,刺骨的凝寒虽中止催发,但桌子却已然被冻成了结结实实的冰块,四个满身热气的大活人即便没有被冻成“冰人”,也已是差之不远了,脸上惨白全无半分血色,嘴唇呈现畸形病态的深紫色,皮肤须发之上通通挂满了寒霜,如同入秋时分晨间满是夜霜的树梢枝头。

那四名拥有二阶跃灵境小圆满的狼蛮族汉子差一点点就要被寒气逼得昏厥倒地,眼下虽勉强挣得了一条身家性命,但胸中的恐惧感未有减少半分。

身体上的痛苦倒是其次,真正杀伤力强狠骇人的,是那名红绸年轻人脸上挂着的那一抹“笑容”。

魏颉笑吟吟的眯眼盯着他们,其面部表情,仿佛是一个孩童在睥睨着四只即将被蹂躏致死的昆虫,不存在任何人情味可言,明明是有在“笑”,但于四人看来,却无疑比哭还要难看十倍百倍!

而且最关键的是什么?那个容貌俊美的年轻小子居然自称是“从中原来的”?!

还说要让他们四个带其去看看今晚城中心即将举办的那场彩灯大会?

先不说那场大会本就是天烛国一年一度,龙蒙族人专属的庆祝典礼,一个中原人也没必要去凑热闹。

要知道,大会作为压轴的那个重头戏节目被唤作“投壶”,那个项目极度血腥残忍,是要将几十名遭到囚禁捆绑的中原俘虏拖出来,让他们强制性跪在地上整齐排成一排,掰断下巴,以致于嘴巴再也无法合上,只能就那么仰头张着嘴巴,姿态和一个人形的茶壶没有分别,可供肆意蹂躏践踏,贱得不能再贱!

然后那些花了六十两银子,在前排观看表演的特权者每人可获得一支羽箭,凡是成功把手中利箭投入“人壶”的嘴巴里面,并顺利使箭扎穿那名中原受刑者喉咙的人,就能从阳凤城城主蓝关那里领取到整整一百两黄金作为赏钱,领赏之人除了白拿黄金以外,还能够享受到周遭围观群众们艳羡和崇拜的眼神,一时间极是风光。

与此同时,咽喉要害被长箭深深刺穿的那个人形茶壶,绝大概率是会当场暴毙,气绝而亡,就算有那种运气极好,或是身子素质足够强的,在此等重伤难愈的情况下,注定也活不长久,作为身处异国他乡的中原俘虏,自然无半分人权尊严可言。

饿死,伤口感染而死,亦或者活动结束后被嫌他们晦气的官兵用刀活活砍死,有太多种死法在等着他们,怎么样去死都有可能发生,唯独没有“活下去”这一个充满希望的可能。

活是必然不会让你活的了,死的时候倒是有死得痛快和死得痛苦两种情况可选,像一天天的断水断食饿死这是最痛苦的,其中被人用羽箭贯穿喉咙部位,当场暴亡,横尸在地,这反倒成了最轻松的一种解脱方式了!

那个修为手段通天的红绸怪客,自称中原人,毫无疑问会对此等虐杀中原无辜百姓的“游戏”深恶痛绝,此时年轻人胸中的怒火该有多么炽烈,无须多猜便可了然。

所谓笑里藏刀是最可怕的,他这会儿的那个表情,显是强压满腔愤恨没有爆发出来的结果,好比一座内部岩浆滚滚的活火山,不喷发则已,一旦火山爆发,那么迎接四人的命运,除了一死外,还能有其他什么了?

由于幽蓝玉兔真气逐渐消散退去,四个汉子毕竟有部分修为在身,慢慢的恢复了些许气力,呼出的热息也一点点变多,其中内力最强的一名蛮子大汉最先哆哆嗦嗦的出言求饶道:“大……大侠,我,我们……”

魏颉二话不说,“啪”的甩出一记重重的耳光,将那个率先说话的汉子抽飞了出去。

见一名伙伴被人仅用一巴掌,便当场打得昏倒在地,其余三人无不骇得心神皆裂,想跪下来磕头,却已害怕得连离开座位的力气都没有了。

剩余三个蛮族汉子呆呆停留在原来的座位,神情惶恐万分的注视着那一袭红绸,如耗子视猫,砧板上的鲤鱼面对手操菜刀的屠夫。

那名英姿满面的年轻人保持着眯眼咧嘴的表情一会儿,终于不再继续虚伪发笑,那双瑞凤眼睛依旧是眯起来的,只是眉宇之间隐隐多了一份“凶煞之气”,嘴角更是下垂,整张脸显得尤为严肃狠厉。

想想也是,这位堂堂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的独子,可是在几天前与人联手,在少咸山青铜峰之上发起了一场悍然袭杀,于千军丛中取走了天狼府持节令长官慕容击筑的项上人头!

拥有着此等惊世骇俗的魄力和匪夷所思的经历,面相就该是这般的霸道绝伦才是,否则焉能对得起“狼煞之子”这一四字头衔?

红绸加身的年轻人掌力轻微一吐,雄浑至极的本命真气骤然勃发,立时将一整张冰块状的桌子震成齑粉。

三个身材精壮的狼蛮子皆被吓尿了裤子。

魏颉扭住其中一人的衣领,瞪视着那人,厉声命令道:“我再重复一遍,我要去看今晚的彩灯大会,乖乖把票交出来,饶你们性命!”

三人忙不迭地从衣兜里将大会的前排门票掏了出来,颤颤巍巍的递了过去。

魏颉一把抢过三张小票,嘿嘿一笑,随手把那剩下的三名蛮族野汉都给敲昏了过去,然后扭头大声叫道:“苍兄,走着,咱们看戏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上楼 天幕已落,夜色降临。

阳凤城城中心却依旧是灯火通明如昼。

只因今晚的这片地方,有整座黄龙府一年一度的盛大“彩灯会”隆重举办。

每当此等盛会到来,这座黄龙府三大雄城之一的阳凤,就会变得热闹异常,城中央人山人海。

何为彩灯大会?顾名思义,在这一年度的举城盛会里,有成千上万盏不同规格的炫丽彩灯会在众人的放飞下浮空升起,照得上空天穹一片亮丽华明。

寻常天烛国百姓人家,兜里银子不多,固然买不起那些价格尤为昂贵,极度华美且招摇的巨型彩灯,但他们可以花上部分小钱,在经济能力支持的范围之内,购上一两盏制作工艺略微粗糙,但同样足够漂亮体面的“天灯”,于午夜时分将之放飞。

天灯,又名“祈天灯”、“诸葛灯”。

所谓祈天,即是祈祷天烛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至于诸葛二字,说的自然便是发明了这种物美价廉彩灯的折腰山诸峰共主,天烛北庭诸葛女帝的本家兄长诸葛长怀。

折腰山十三凶徒之首,英雄峰峰主诸葛老大充分考虑到普通老百姓的经济实力,特意研发出了这种造价便宜,但又不失造型美观的祈天灯,作为祈福祷告之用,人们往往会把自己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与向往写在灯纸上面,心里怀着莫大虔诚,祈求老天爷在上,能够保佑纸面处那些或大或小的愿望,终有一日能够变为现实。

雄城阳凤的城中心是年年彩灯大会的举行场所,该地矗立有一座巍峨巨楼,名唤“摘星”。

摘星楼最早由折腰山老二,玉鼎峰峰主王临霄发起修建并主持操办,随后又有多家重商巨贾联合出资,由大量名匠绘图监工,聘请建筑好手无数,集结了莫大的人力物力,耗时不下两年光阴,方始算是竣工完成。

楼高约百尺,共有五层,飞檐翘角,画栋雕梁,顶端覆盖有贵重已极的多彩琉璃瓦,极尽富丽堂皇,尽显巨城阳凤的底蕴风采。

楼中置有千余盏体型巨大的红色灯笼,每每到了夜晚,整栋百尺高楼辉煌耀眼,如同一座金光闪闪的五层佛塔,可谓庄严无比,恍若佛教圣地大雄宝殿。

此时虽已至午夜,阳凤城的城中心地带却仍恍若白昼。

圆月皎洁,似一轮玉盘嵌在天空,倾洒下浓浓的银光,圣洁万分。

成千上万盏满载了人们心中愿景的天灯,与璀璨星辰结伴,两者完美搭配,共同缀饰着无边无垠的夜幕苍穹。

月光,星河。

衬万家灯火。

但使天灯不灭,龙蒙族生生不息。

只因今日有年度盛会在此开展,故而位于摘星楼下方的那片辽阔广场之上,密密麻麻都是前来参加大会的百姓,以及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兵,数目共计不下五六千人。

除了大量围观百姓以外,官府士兵们还团团守护着另外两大块区域。

一块区域里,跪着少说有五十人之多的俘虏,尽数是中原人,他们无一例外,都被粗麻绳子结结实实捆得好似粽子,最恐怖的是,每一个“人”的下颌骨都被提前用蛮力掰得脱臼下垂,嘴巴大大的张着,怎么样都合不拢,与池塘里的青蛙蛤蟆近乎一模一样,其状甚是可怜无助,万分卑微。

这群中原百姓都非常清楚自己即将到来的悲哀命运,那就是沦为“投壶”的受刑工具,被人们嬉笑着用羽箭残忍刺杀,以取乐对象的身份无力的死去,没有任何存活可能!

他们不是没有挣扎反抗过,可结果不存在意外,作为异族人囚中俘虏的他们,只要表现出任何不服从管教的“异心”,那么很快迎接他们的,必然就是残酷到匪夷所思的镇压,狼蛮族的士兵们,会用虐待牲-口般的恶毒手段对付他们,杀起人来浑无半分顾虑,比碾死只臭虫还要不如。

万般不由人,就两个字,认命!

另一块区域里则摆放有一个巨型钢铁笼子,笼子的钢柱足有男人大腿粗细,被那么粗壮结实的钢条困在里头的,是足足一百名身穿有黑白囚衣的罪犯。

每一名罪犯都拥有着极为魁岸彪悍的体格,模样个顶个的凶神恶煞,面目尤为狰狞,仿佛别说什么杀人了,就连“吃人”那种伤天害理、灭绝人伦的拔舌罪孽,他们都有十足的胆量去做,这世上,几无那群满肚子坏水的孽障恶徒不敢为之事!

只因那群该杀千刀的笼中大汉,无一例外全都是天烛国黄龙府里拘押着的重罪死囚,人人都是因为武斗凶杀等等滔天罪行被官府擒拿抓获,和他们犯同等罪的剩余恶人们,十个里有九个都已被就地正法,他们算是其中较为幸运的存在,在反抗过程中侥幸并未被杀害,而是得以顺利保留了一条性命,从而被关在死牢里活到今天。

今时今日,这些个满腹仇恨和怒气,恨不得把官府的人尽数生吞活剥了的极刑囚犯们,即将要被从封印自由的牢笼中解脱出来。

迎接他们的,是一场从所未有的激烈大战!

身为黄龙府颇具名气的极刑“大恶人”,这些体格魁梧的巨汉们全非甚么贪生畏死之辈,一生皆是造孽无数,杀人自然也是无数,狭路相逢捉对厮杀,也不知亲手葬送过多少敌人的性命。

所以让他们以战斗的形式了却残生,倒也不失为一种仁慈。

为何要这么说?

还不是因为这足足一百号大恶人们,不多时马上要面对一场血腥异常的顶尖厮杀,而会和他们展开武道搏斗的人物,更是绝非普通货色。

此人声明地位极重,乃堂堂折腰山真武峰峰主门下爱徒,阳凤城城主蓝关的贴身侍卫,被世俗百姓们亲切称作“小武神”的鼓武鼓大高手。

那个姓鼓名武的男人,今年才不过二十九岁,才连三十都还不到青壮年纪,竟然已经拥有了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巅峰修为,距离传说中的仙品凝丹境所差无多,不消多少时日便可成功破境,一举踏步六阶,真正无愧于绰号里的“武神”二字!

折腰山除诸葛老大以外的近战第一人,号称“人间真武大帝”的林清林老九,对自己这个年纪轻轻的弟子可谓是关爱有加,除了将毕生武学倾囊相授以外,还努力为其开通青云平步的上行通道,各种托关系耍手段,总算将鼓武派给了南院大王耶律镇江作守院护卫。

虽尚无六阶凝丹境,但其在天阙城里的种种身份地位和行事特权,几乎已经不低于那些堂堂正正的仙品修士,饱受南院大王的青眼相睐,尽享专属上流层级的生活品质,和无数官场大能与武林人士关系搞得甚佳,人脉广大,不少人以能与之称兄道弟为荣光。

每每提起“鼓武”这一古怪名字的时候,人们都不忘在后头多加一个“鼓大高手”的后缀词,这个后缀绝不是什么嘲笑调侃或是在说反话,恰恰是那些江湖庙堂的前辈豪杰们对这名二十九岁的年轻人,寄予着莫大的厚望,希望这位五阶脱俗境巅峰的小武神能早日跻身仙品六阶,成就更高一层的武道造化,从“小高手”变成无人敢背后嚼舌根子的,真正意义上的“大高手”。

后来,阳凤城蓝关蓝城主靠着从中原伯乐那里学来的“相马”技术,一口气为耶律大王寻得了不下十匹日行千里的宝马,耶律镇江龙颜大悦,便欢心鼓舞的将鼓武送给了蓝关,作为类似于保镖存在的贴身护从,形于影不离身,就算蓝关晚间就寝的时候,鼓武都会时不时经过城主屋子门口,巡视查看,要保证万万不可有半个居心叵测之徒隐匿在暗处,妄图对自家的主子不利。

蓝关对自己的这个新任“保镖”也同样甚是喜爱,赏赐的金银财宝和绸缎锦帛数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以说是鼓武要什么,蓝城主就能给什么。

半年前,鼓大高手想要蓝关那匹从西域乌宛国得来的汗血宝马,蓝关二话没说,立刻就把爱马相赠,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还笑着言称,宝物虽美,又岂能胜得过人?鼓武于我而言,如左膀右臂,乃旷世难觅的得力干将也,区区一匹雄马而已,不足道哉!

想必若不是蓝关与妻子果眉感情笃实,无有三妻四妾,否则按照“画眉城主”的性子,搞不好还会赠送几房妾室当做礼物,这对武夫和主子,恐怕就要变成所谓的“连襟兄弟”了。

鼓武当然不是那种知恩不图报的家伙,既然深得蓝关蓝城主的青眼相加,那么也没有不为主誓死尽忠的道理,鼓大高手每日都坚持苦练内外武学,日复一日精进师父林清授予自己的那些绝世功法,拼了命提升着自身的修为底蕴,只是为了能早些时日成就举世无双的仙品境界。

使自己拳头够硬,内力够强,彻彻底底化身成一面盾牌和一杆长矛,盾牌可为主子抵挡住全部伤害,钢铁之锋可杀戮世间一切敌,保证蓝关此生不受丝毫伤害,能够安安心心做他的阳凤城城主。

身为在江湖里摸爬滚打的习武之人,“向死而生”这四个字是所有江湖人最起码最基本的魄力,若无这份悍不惧死的勇气和胆识,毫无疑问,会相当悲惨的淹死在“江湖”的深黑湖水之中。

对于小武神鼓武来说,“死”压根就不是件多么难以接受的困难事情,毕竟昔日跟着师父林老九苦练武功的时候,已记不清到底经历了多少次生不如死的煎熬与折磨,肉体和精神上的持续高压,方才磨炼出了一身的好武艺,故而他根本就没有怕死的可能性。

世人都道他鼓武是稀世罕有的大天才,仅仅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便已近乎快要成为仙品顶尖大高手,武学前途光明无限,说不准,未来要成为继林清之后又一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纯粹武夫,不凭依点滴外物,仅凭赤手空拳打天下,一身傲骨通天彻地,有着看不起人间所有剑修和练气士的狂傲资格,能用一双至强拳头证明自己的价值,成为整座北方天烛国将来的武道扛鼎之人。

但很少有人会真切了解到,这名姓氏稀少的武夫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地-狱生活,又付出了怎样的夸张努力和砥砺修行,才算是“煎熬”出了这么一份堪称脱俗的修为能力。

他又是用了何其巨大的代价,才勉勉强强登上武学大楼,换来了这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不俗境界。

习武如上楼,一步一个血脚印!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下楼 “鼓”这一姓氏就算是在蛮国天烛,也是极其稀少的存在,就跟蓝关以颜色“蓝”为姓一样颇为少见。

鼓武的父亲鼓龙门是个一辈子都没能踏入三阶洗髓境的卑微武夫,没能跃过龙门,决计算不得甚么武道宗师,充其量就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武师,没实力更没名气,功夫亦稀松平常,靠着每隔一段时间,应邀上门,去给富贵人家教拳为生,挣那么点苦力钱。

因为赚得油水实在不多,日子过得很是拮据,虽不至于吃不上饭那么夸张,但却也从来没什么享受可言。

小鼓武出身于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贫穷武夫家庭里,自幼便节衣缩食,童年过得挺苦,从来吃不起大鱼大肉,罕见荤腥,口腹之欲绝难满足,连平日穿的衣服都尽可能挑便宜的买,往往一条薄衫要穿过三年以上才能换新,厚的衣服要穿够五年往上,破了洞就用碎布料缝缝补补,然后再接着穿在身上,尽可能的循环反复利用,能省则省。

鼓武七岁那年,他的母亲不幸染上了极其严重的肺病,起初只是咳嗽不断,到后面,痰里的血液逐渐变多变浓,再后来直接就一味咳血,每日咳出来的血能装满半个脸盆,鼓龙门忍痛花大银子,请了当地好几个有名的郎中来给妻子看病,可怎么样就是不见好转。

见爱妻的病情愈发恶化,身为丈夫的鼓龙门心急如焚,索性就舍了本就单薄的家当通通不要,冒着日后可能揭不开锅,终日饿肚子甚至露宿街头的风险,倾家荡产,购至各种各样所谓的灵丹妙药回来,希望能挽救妻子的一条珍贵性命。

然而就算砸钱进去再多,好汤好药服食得再猛再烈,妻子的咳嗽肺病就是一点儿都不见好转,大有愈演愈劣的态势,一天吐出的血也慢慢从半面盆变为了一整盆,身体情况极差,再也下不来床,奄奄一息,又因咳嗽次数太多,连话都已讲不出来,顶天就能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丝丝呻吟声,眼睛也最多仅能眯开一条缝隙,装了米粥的饭碗就算端到面前,都已快看不清楚了。

登门问诊的大夫都也明确说了,这女人既然已至此等病危处境,回天乏力,估计就连半个月都撑不下去,家里人可以提前准备起后事了。

在得知妻子注定命不久矣后,二阶跃灵境武夫鼓龙门理所当然悲痛欲绝,若不是家中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儿子,他多半早就含恨投湖自尽,早早离开人世了。

既然还要养家糊口,绝不能让尚且年幼的儿子鼓武就这么饿死,他还需要去努力再赚银子,家财已空,悉数拿去给重病垂危的妻子看病和买续命的药材了,鼓龙门不得以到处跑业务,只为了多挣些快钱,好让这个已然“八面漏风”的小家度过难关,只要能熬过这阵子,未来的一切就都还好说。

有道是心急吃不成热豆腐,也是命运使然,鼓龙门在给燕云府某位富贵豪门家里教拳的时候,可能是心里想自己那个辛苦忍受着苦疾折磨,只差半口气就要彻底闭眼的可怜妻子,心绪不宁,以至于在给人喂拳递招的时候,不慎失了分寸,又好死不死,在人家小少爷的喉咙处不小心打了一拳,虽然不算有多重,而且也确实有收着力道,但喉部尤为娇嫩,全没什么肌肉保护,实在脆弱得紧,鼓龙门还是仅凭这一下,就把那位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给打伤了。

那户人家板着个脸,冷酷无情的要求武师鼓龙门赔偿,在三天内务必凑出一千两银子来,钱一给,这样此事就算是了了。

如此不幸至极的天降横祸,让原本就差不多宣告破产了的鼓家雪上加霜。

那可是整整一千两银子啊,就算把他鼓龙门的脊髓敲出来都决计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财,这都不能说是刁难人了,这分明就是在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那天深夜,鼓龙门背着只有一口气勉为其难吊住性命的病危妻子,以及那个刚刚过了八岁生日的独生子鼓武,一家三口抄小道北上跑路,想趁着夜色离开燕云府地界,去大汗府谋求一线生机,总之就是先远离那户跟“瘟神”无异的霸道人家……

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没能逃出死地。

因为没有马匹,只能靠着徒步行走,鼓家三个人往北逃命的速度着实有限,约莫到了天光蒙蒙亮的时候,前来拦路堵截的“债主”终于来了。

那户权贵家中养着的仆庸打手不少,这次为了堵人,一口气叫出了四十个结实精壮的大汉,共计四十余人在燕云大汗两府的交界处,成功堵住了企图逃出生天的鼓家三口。

那一日的清晨,八岁少年鼓武亲眼见证了自己的父母殒身当场。

本就已活不了几天的母亲,被人从鼓龙门的背上硬生生扯下,狼狈万状的摔在地上,旋即又被一脚重重踏碎了胸膛,呕出人生最后一大口血,脖子一歪,死在了路面之上,惨状与街头遭车轮滚滚碾压,而可怜暴毙的野狗没有区别!

见爱妻这般横死于敌人脚下,鼓龙门两眼发红,如同一头疯了的林间野熊,赤手空拳,咆哮着与那四十个手持碗口粗细铁棍的精悍打手们决一死战。

在儿子的观看之下,跃灵境武夫鼓龙门发疯般的和那些持棍汉子们搏斗拼杀,一场不遗余力,以少敌多的战事过后,鼓龙门连半数敌人都没有打败,便被粗重铁棍接连敲断了好几根重要的骨头,跌落尘埃之中。

随后又是一顿无比惨烈的围殴,可悲鼓龙门一介纯粹武夫,被不下二十个大汉用手中的武器打得半死,出气多过吸气,鲜血狂吐不止,怎么都站不起来。

在竭力骂出一句“你大爷”后,被心怀怒意的富户财主用一柄锋锐剃骨尖刀,手起刀落,把一颗完整的头颅自顶端劈成了两瓣,脑浆外流,与其妻子相似,夫妻两个皆死得是异常惨烈!

父母双亲俱已身亡,知道自己已沦为孤儿的鼓武如若一头遭到围杀的小兽,狂叫着朝自己的杀父仇人冲奔而去。

那名手里提着滴血长刀的富人狞笑数声,觉得该头“小兽”这幅模样倒也挺有趣的,勇气可嘉,便存了好好将其玩弄一番的打算,吩咐手下们无须下死手,慢慢取走这小子的贱命即可。

那日的羊肠小道上,年仅八岁的鼓武第一次展现惊人的实战天赋,竟用一双尚还较为稚嫩的幼小拳头,先后将两名持械汉子打得丧失了战力,精钢铁棍脱落于地!

就在“格杀勿论”的铁血命令宣告下达,小鼓武必定顷刻间便要身亡此地之际,一道极快的紫色光影,突如其来的掠至了此间。

不过呼吸间的功夫,二十多名以铁棍作兵器的汉子尽皆死于非命,有几个倒霉蛋更是被直接抽出了一整根后背脊梁,满地尸骸,血流成河!

大难不死的少年鼓武定睛去看,见到出手救下自己性命的,原是一位身穿紫红长袍的年轻男人,估计不到三十岁,双臂过膝若长手猿猴,身材和长相并不出众,但周身气机却雄浑到了极点,哪怕隔了数丈距离都能清晰感知,极是骇人可怖!

那名紫袍男子以雷霆之威,瞬间除掉了挡在身前的全部敌手,身上却连哪怕一丝血渍都未被溅到,恍若神明下凡,屠仙降世。

鼓武也是到后来才知道,此人便是天烛国屠龙帮帮主,也就是未来折腰山十三凶徒排行第九的真武峰最高峰主,林清。

那会儿还不被人叫做“林老九”的林清及时出手,轻轻松松诛灭眼前的敌人,保住了鼓武这个天资极高的武道胚子,并尤其慷慨的将之收作了自己的门下弟子,开始每日不间断的教授鼓武上乘武学,促使这头小兽飞速成长,一点点变成一头雄霸狠辣的“猛兽”。

二十一年光阴弹指已过,小兽已可食牛,即将三十而立的青年鼓武,也总算拥有了半步六阶凝丹境的修为。

照人间真武林老九的说法,只要小武神鼓武肯继续稳定提升修为,底蕴更加扎根深处,那么按其禀赋与造化,前途无疑是光明万丈。

可在四十岁前入七阶地煞境,甚至就连在五十岁之前踏步八阶天罡境修为,都并非什么没有指望的事情,武神挥手,大道可期!

天烛境内不知有多少连日苦练拳脚的武夫,做梦都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得“武神”林清指点一二,他鼓龙门之子鼓武,才区区这么点儿年纪而已,就可获得林老九此等不同寻常的认可和鼓励,这很难叫人不眼馋心热,也难以不对其心生尊敬崇拜之意。

毕竟这可是未来的八阶天罡境纯粹武夫啊!趁着他现如今还未破仙品境界,早早的奉承巴结起来,准错不了,所谓种柳成荫,以后想必好处多多。

鼓武虽倾耗终身沉淫武道,攀登天梯,大有不近人情之嫌,但他却真真切切是个知恩图报的好汉子,对大恩师林清林老九自是不必多说,这对师徒整整二十年的感情,经得起任何大风大浪的冲刷。

而阳凤城城主蓝关虽与之相处时限不长,但这名姓蓝的一城之主待其极好,视鼓武为心腹爱将,诸多要求无有不依,知道鼓武喜欢骑马,还主动大大方方的相赠西域汗血宝马,忍痛割爱至斯,这让鼓大高手着实心怀巨大感激。

为了偿还报答这份“知遇之恩”,鼓武每日每夜加紧苦修,以早日突破五六两阶的境界隔膜而尽力修行,一步一个血脚印,不知疲倦为何物,咬牙提升着自家武学水平。

有时候可能一天里面吃下的“苦头”,都多过常人几年所受之苦了,毫不夸张,就是到了此种匪夷所思的程度!

绰号“小武神”的城主贴身侍卫鼓武一贯认知颇为明确,他对师父林清和目前的主子蓝关都表达过相当清楚的态度。

那就是林清如果让自己活,鼓武为师命是从,就算舍掉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一定会挣扎着坚持活下去。

若是蓝关让自己去死,那他鼓武也不会有所迟疑,定然会在弄清为何非让自己死的原因以后,闭目坦然赴死,半句多的话都不会说。

又忠又义,又孝又勇,鼓武其人,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

今夜的阳凤城城中闹市,那座巍峨摘星楼楼顶的观景最佳处。

有两人并排站在窗口,上空是灯火万盏,楼内的两名男子,此刻正俯视着下方纷纷扰扰的众生。

一人容貌清雅俊气,神情闲适自然,裹穿了件蓝底黄纹的华丽锦袍,袍上隐约有丝丝缕缕的幽寒气机往外散发,极是玄妙,此人的年纪应该不下四十。

另一人的长相则颇为粗野彪悍,身披一条黑红色寻常直裰,体格健壮高大,肩膀处肌肉硕圆若南瓜,从面相上判断,岁数约莫在三十岁左右。

这名黑红裰衣的青年男子神情肃穆,他静静往楼下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扭过头去,开口问了一句:“城主,我该何时下楼?”

第二百二十三章 正式开幕 年度盛会到来,阳凤城中心闹市异常繁华热闹,即便已是午夜,仍旧亮如白昼。

地面人声鼎沸,小小的一方广场里,满满当当堆了数千名天烛百姓,人头攒簇,无不翘首期盼着,等会儿能观看一场绝世好戏。

上空夜幕苍穹原本昏沉晦暗,而当下已被海量色彩绚丽的“诸葛天灯”照得极亮,美若彩虹的灯光与璀璨夺目的星辰,相互结伴着天边那一轮皎洁无比的明月,映衬城中万家民间灯火,彰显出一派平安喜乐的宁静安详之色。

给人以一种,只要每年的彩灯大会能如期举办,龙蒙族就长长久久的绵延传承下去,祈天灯依靠烛火燃烧升空,天灯不熄,天烛国守护神烛龙的火焰便会永生不灭,万万年庇护着这座位于北方大陆,由草原民族组团建立的鼎盛国家。

地上人山人海,高处星火燎空,天烛国南院一年一度的盛大活动彩灯大会,即将正式在这中心闹市处拉开序幕。

阳凤城作为大禹王朝割让的边塞六座雄城之一,在黄龙府里名气尤为煊赫,其知名度仅次于同为六城之一的七星,以及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王府所在的天阙城。

雄城阳凤里头有居民百姓和官府兵丁不下两万人,今时今日有约莫五六千人在此地齐聚,固然有前来参加典礼大会的普通群众,也有上千精锐官兵驻扎镇守于此,目的自然是防止有人趁乱闹事,让这场年度大会发生些什么不够愉快的要素。

一旦当真出现不安定的因素,那么这些个吃公家饭的持械士卒们的职责便能发挥用场了,他们即可抽刀出鞘,以雷霆碾压之势,用最短的时间震慑叛乱之徒,保护民众们的安全,让现场重新恢复安定秩序,使彩灯大会能够照常举行。

广场中心位置,有一栋高足百尺的五层巍峨巨楼,被人数众多的士兵们死死围护着,水泄不通的同时,又固若金汤,想必就算是某座山寨里的匪徒贼寇倾巢而出,一鼓作气妄想着攻入楼里,那都是在痴人说梦,压根就不可能实现,恐怕他们就连大楼的正门都看不着,便要惨烈沦为阳凤城士兵们的刀下之鬼,为首者也注定难逃一个“枭首示众”的下场。

毕竟阳凤作为英雄府以南六大军机要塞之一,所培养着的那群行伍兵卒们绝无弱小的可能,正所谓重镇重镇,兵力若不够强悍,何谈一个“重”字?又拿什么来镇压叛贼们的骚扰与捣乱?

被一众佩刀精兵们死守着的那栋高楼名字颇为好听,名气也不小,乃是由当年折腰山玉鼎峰峰主王临霄一手操办建成,当该楼落地竣工后,那位魔宗雷打不动的二把手,为其取名为“摘星”,这一名字寓意极大,危楼高达百尺,立于巅峰处,伸手可摘星辰,环手可抱日月!

取个名字都能展现出如此惊世骇俗的魄力,该说王老二真不愧是天烛顶尖邪派折腰山,战力仅次于英雄峰诸葛老大的超级大人物,那份韵味绝伦的底气,人间少有。

唤作摘星的百尺高楼最顶楼,眺望举城风光,观景最佳处。

靠近窗檐边的位置,一左一右并肩站有两名男子。

其中一人姿容淡定闲雅,颇具大事临头处变不惊的作态,眉宇之间满是从容坦然,显然地位不低、身份不凡。

这位气定神闲的男人有着不甚出众的中等身材,但身上裹穿着的那件蓝底黄纹的锦袍却丝毫不类常物,为他整体的精神面貌增色极多,倒也不至于说什么“恍若神人”那般夸张,却能令其多掌握几分脱胎换骨的仙家气质,绝非那种一事无成的凡夫俗子。

整件厚实锦袍上下,皆萦绕着清寒幽冷的淡淡气机,且持续性有微妙但有眼可见的玄幻涟漪,从袍中晃晃悠悠的飘散而出,该法袍的品质和神通之大,连多做介绍都没那个必要,简直一目了然!

蓝袍男子身边立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魁梧大汉,那汉子衣着普普通通,就是条沿街裁缝铺里花点小银子就能购买到的裰衣,色彩不显,为深沉压抑的黑红色,仿佛是由凝黑血渍浸染而成,尤为凸显气质。

这名彪形大汉肩膀处的肌肉极度壮实且发达,就好像在肩头的衣服里面塞了两个大南瓜一样,如此宽肩,愈益显得此人身材高大威猛,身形伟岸到了一定程度。

体型已如斯般魁壮,容貌长相理所当然也次不到哪里去。

就跟他满身的肌肉块头类似,这个男人脸部有着相当“彪悍”的神情,尤其是一双眼睛,从眼中射出来的那种光,已经超出人类范畴,基本上只有林中嗜血猛兽的身上才能看得到那么骇人的眼光,只需随意瞪你一眼,就如同能仅仅依靠着两颗眼珠子,把你生吞活剥、千刀万剐了一般。

真是想不通,这位彪形巨汉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体验过怎样不可思议的战斗,才能拥有一对这般恐怖的“杀人”眼眸,感觉这个世上,除了那些终日习练瞳术的修士以外,其余江湖人士若想要有这样的眼睛,那恐怕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这名浑身上下皆散发着武夫独有气质的巨汉虽容貌粗野,但若仔细去瞧,便会发现他其实也并没有多大的岁数,约莫不过三十岁左右,用“青年”二字来形容都并无不妥之处。

倒是他身旁的那位蓝袍风雅男子,其中须发里已能看到几缕不甚醒目的白发,年纪应该已然超过了四十不惑。

北方大地有玄武,玄武帝君又名“真武大帝”,英雄府折腰山老九林清绰号“人间真武”,林老九有一爱徒,江湖人称“小武神”。

黄龙府面南有雄城阳凤,地广人稠,山势崎岖,乃绝不可丢的兵家必争要塞,该地的一城之主爱妻如命,每日坚持为妻子绘画眉毛,被百姓戏称作“画眉城主”。

气质超脱淡定的锦袍男子便是阳凤城城主蓝关,而那个身躯硕大的裰衣汉子,无需质疑,就是那位坐拥半步六阶凝丹境的小武神鼓武了。即便身上长时间有这么个距离仙品境界不远的纯粹武夫护着,画眉城主蓝关为人谨慎的性子还是使他为自己添加了另外两重保护。

目的当然是为守住自身宝贵至极的性命,他可是整座阳凤城的核心人物,蓝关的安全与否,直接关系到这一兵家军事重地的稳固性。

自古重垒要塞兵家必争,其重要程度有多么雄巨,根本用不着多说!

除掉贴身侍从鼓武,蓝关蓝大城主另有两层防护,一是自身的修为底蕴,二是身上披穿着的那条蓝底黄纹的华丽法袍。

就像天狼府持节令长官慕容击筑一样,蓝关平日里也会花费不少时日打熬身体,拼命提升体魄强度,只为了当真有刺客敌袭的时候,自己这个“受保护者”能多些应对反抗的能力,不至于一味地只受保护,而全无还手之力。

蓝家先祖是读书人出身,虽非什么苦读四书五经的儒家子弟,但终究和沙场武将出身的慕容家族没有可比性,蓝关在习武造诣的水平方面,自也远远比不上那位镇守天狼三城的慕容长官。

但即使没有四阶洗髓境大圆满那般惊世骇俗的战力,他蓝关如今却也是个板上钉钉的百尺境宗师人物,三阶的境界说高不高,但要说低,那也绝对是不低了。

一阶筑身境,体魄肉躯强度高于常人,能以一敌多便是高手。

二阶跃灵境,真气运转大周天,汲取天地灵气为己用,方是大能。

到了三阶百尺境,武学造化便已极是不俗,如这栋百尺摘星楼一般高不可攀,可以坦坦荡荡的被世人称誉一句“宗师”,中原不知有多少武道门派的一派掌门,就是三阶宗师修为,也就是为何四阶洗髓境又被唤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比百尺境更高一层的,才能算得上是洗筋伐髓的四阶尖端高手。

蓝关作为提笔弄墨的文官城主,凭靠着自己的努力,以及妻子果眉和侍从鼓武的帮助扶持下,在去年成功实现了稳固三阶百尺境的目标,抹去背后的种种辛酸煎熬不提,这份武学成就,对于这位位极人臣的画眉城主而言,实在是件巨大的嘉奖和赏赐。

自身有三阶百尺境的修为境界还不够,蓝城主还特意恳请折腰山林老九耗时耗力,专门为自己制作了一件品级上佳的法袍,就是眼下他正穿在身上的那件衣袍,名为“雪拥”。

此雪拥法袍珍贵至极,上头附有深湛法力和莫大灵力,可长久散发出“雪气”以护佑主人,持续性强化穿袍人的本命元神,使人之扛伤御敌的能力显著增强,可在危机关头救下一条宝贵到了极点的性命。

当然,若非蓝关对林清门下爱徒鼓武极好,他林老九也才没那么好心肠,当散财童子,赠送此等绝妙之物给一个不怎么相熟的人。

记得当时林清交赠这件自己研制出的稀有法袍的时候,明确跟蓝关讲过,穿着此袍之人,就算不具备丝毫修为内力,也至少可抵抗住六阶凝丹境高手的全力一击,虽说断然不可能毫发无伤,但能防住一下致命伤就已经不错了。

若是修为境界本就不低的人穿着这袍子,那么防御力就会愈加强横无匹,即使面对七阶地煞,甚至八阶天罡境的巅峰修士,都有自保活命的余地。

在自家百尺境的修为底蕴和玄妙法袍雪拥,这两样超级“底牌”的加持下,身边几乎时时刻刻都有侍卫贴身保护着的蓝关,自觉今生应该是无需担心会死于非命了。

他都想好了,再干十年,最多最多不超过十五年,就主动卸任城主之位,和妻子果眉归隐田园,到乡下购得一间依山傍水的小屋子,种种菜,养养鸡鸭牛羊之类的家禽家畜。

因果眉是中原人出身,那么依照蓝关向来体谅妻子的温柔性格,隐居之地多半会远离气候苦寒恶劣的北方地界,而是南下返回中原,在江南寻个山清水秀的处所,恩恩爱爱,夫妻之间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到了晚年得享天伦之福。

这样的好日子,岂不是比驻扎兵家重地,当个手握兵权,日日夜夜忧心城中诸多事务,唯恐哪天一个不留神,就被刺客割去了项上头颅的辛酸城主,要来得逍遥自在百倍千倍万倍有余?

那才是蓝大城主心心念念期盼着能过上的生活!

楼下群众纷扰,翘首以盼,皆在期待着即将带来的那场举城典礼,一年一度的彩灯大会。

立在楼顶的两名男子默然无言,静静俯视众生。

蓝关与鼓武,这一对关系甚佳,就算同塌而眠都不妨的笃实主仆,在黄龙府阳凤城里,拥有着可谓至高无上的地位。

满城兵卒百姓见蓝关,如见天仙;一地武夫修士见鼓武,如遇神明。

一位城主老爷,一个武神之徒,一主一仆,二者身份均如此煊赫,以至于天烛国南院有个通俗成语,叫做“蓝鼓之交”,用来比喻那些上流人士们的人脉交情,唯有显赫贵人之间的关系,方可用这一四字成语来形容。

身材魁岸无伦,两块肩膀肌肉如同两个南瓜的纯粹武夫鼓武率先开口说话,他扭过头向自家主子询问:“城主,我该何时下楼?”

穿了件珍贵法袍雪拥的阳凤城城主蓝关朗声笑了笑,他有着中原儒士独有的闲适风情,坦然回应道:“差不多了,一会儿我与你一同下去吧。”

蓝袍城主忽然抬起头,目光飘向了天边,他神情惆怅,轻叹一声,“本来是好好的一个彩灯大会,眉儿偏偏挑这种时候回了中原去,害得我都没法与她共度佳节,可惜啊,真是好可惜!”

见主子心情不太好,阳凤城头号纯粹武夫鼓武出言问道:“不知嫂子因何南下?”

蓝城主抿了抿嘴,说道:“三件事,一是要帮我去中原找我师父孙阳,因为我曾与南院大王提及过,麾下得一伯乐,等同于换得上百头千里马;眉儿的第二件事,就是回多情潭见见她的师父欧阳妙目,毕竟那么久都没回去了,实在说不过去;三来,就是报仇……”

蓝关轻咬后槽牙,语气中略带恨意,“眉儿的亲生父亲,大禹王朝刑部军机大臣果毅,被那个狼煞魏魁的儿子魏颉给杀害了,眉儿此番踏上回家乡的旅程前便明确说了,定要亲手摘取姓魏的脑袋,为其父亲报仇雪恨!”

鼓武鼓大高手稍微愣了愣,想开口问些什么,但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蓝关蓝城主瞥了身边那个九尺大汉几眼,毕竟那么久的主仆关系,自然对之那点想法心知肚明,笑道:“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觉得眉儿既然要南下杀人,那么我这个当丈夫的,应该或多或少送她点兵力才对,不该让她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唉,我爱眉儿实已深入骨髓,当然早就有跟她提及过此事,奈何眉儿死活不同意,说她这次回去要办的三件事情,除了第一件事以外,其余两件都不太适合有侍从跟随,不方便得紧,江湖人女独来独往惯了,若一下子添了那么多人手在身边,反而行动不便,多出些没必要的麻烦,容易横生枝节,所以还不如不带……”

蓝关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喃喃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让眉儿就这么一个人返回中原大地,我心里当真不太踏实,昨天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样都睡不过去,勉勉强强睡着了吧,还是突然惊醒了过来,出一身的冷汗,衣服都湿透了的那种,一颗心砰砰直跳,跟有人敲鼓似的。”

鼓武有些急切,皱着眉头,匆忙问道:“城主要不请大夫号个脉?”

蓝关点了点头,“嗯,等一会儿大会结束,我便回屋子里好好睡会儿,若还是有此等古怪症状,那明日就须让人给我看看了,耶律大王曾说过,身体才是战斗的本钱……我多半就是太过担心眉儿的安危,才会这般焦虑难安的,希望眉儿此行能够顺顺利利的吧,我作为阳凤重镇的一城之主,每日事务繁多,抽不开身,否则定然会陪她一同南下的。”

说着,蓝城主突然拍了拍鼓武的肩膀,意味绵长道:“之前跟你讲过的吧,我打算再做十年的阳凤城主,你就在跟我干十年,这十年里,只要是我蓝关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我都可以给你办到,只要是我蓝关能有的东西,除了眉儿以外,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至于十年后,届时你也该有七阶地煞境的修为了,中原有句古话叫‘良禽择木而栖’,你要转投去其他地方,效忠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我完全不介意的。”

鼓武脸色相当严肃,他盯着蓝关那张略显清瘦的脸庞看了一会儿,沉声道:“城主……不,蓝兄,你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与我一同分享,吃到些好吃的美食,都不忘派人给我送一部分过来,让我也能尝上一尝,那些点点滴滴的恩情,我鼓武都一丝不落的记在心里,你视我若亲弟弟,我也把你当成我的本家兄长,咱们之间的关系明面上看来是主仆,但实际上却也胜似亲生兄弟,不管十年二十年后会发生什么,至少现在我还是蓝兄你的‘弟弟’,还是城主你的贴身侍卫,这两层身份,无论哪个,我都有理由对你抱有足够的尊敬和爱戴,甚至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定要护你周全,这是本分所在。”

蓝关收回搭在鼓武肩膀上的那只手,凑向了窗户的台沿边上,把双臂放于檐上,上半身前倾,脑袋往外边伸,十分放松舒心的说道:“鼓弟,有你这话,我觉得接下来十年的官场生涯,恐怕没那么难熬了,十年后我必将与眉儿隐居乡下庄园,或者住在靠近南面大海的地方也行,到时候你记得来看我们,我和眉儿杀鸡宰羊款待你。”

一身黑红的武夫鼓武嗓音朗健,大声笑了几下,点头应道:“那是自然,城主你放心,哪怕到死的那一天,蓝兄你都是我鼓武的哥哥,哪儿还有弟弟不去主动看望哥哥的道理?”

身着蓝袍的中年城主同样笑得甚是痛快,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隐隐约约有幽寒气机外散的法袍雪拥,心情爽快的叫道:“我先是得了林先生的宝贝门生作弟弟,而后又白白拿了他这么一件珍贵法袍,我可欠林先生太多了,下次有机会,定要亲自去英雄府折腰山好好拜访他一遭,对了鼓弟,你师父他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物事么?我好提前准备起来。”

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武夫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听闻东海有蛟浑身雪白,啸声可通天听,一条,即可抵上千精兵,我师父他老人家昔年曾是屠龙帮帮主,这世间真龙着实难觅,但蛟龙之属倒也不算特别难得,我一直希望能觅上来一条,在师父五十大寿的时候送过去。”

蓝关爽朗大笑,拍着胸脯应道:“行,这事儿都包我身上了!林先生今年四十有六吧,比我长上三岁,那么距离半百还有四年,四年内,我定会派人帮你去东海寻找白蛟,究竟能不能找得到不敢保证,但必然会尽力而为,不捉上一条回来誓不罢休,你就好好等着吧!”

天烛国蛮族不似中原那般有拱手之礼,但江湖之上的抱拳礼终究还是互通的,魁梧巨汉鼓武听罢主子的这番言语,心情尤为激动,大喜过望,当即抱拳振声道:“那我在这里替我师父谢过城主大人了!”

“哎,无须谢来谢去,你说的,咱们可是虽无血缘,却胜似亲生的‘兄弟’,兄弟间何谈一个‘谢’字,忒外道了!”阳凤城城主蓝关笑道,“到时间了,该下楼去了,不然底下的人可都要等着急了。”

“好,咱们下楼!”

那一刻,两道矫健身影自摘星楼顶楼处同时一跃而下。

如两颗华丽流星般疾速坠落于大地。

仿佛高达百尺的巍峨巨塔根本不足道哉,渺小至极,一步可越。

身临楼底,一城之主蓝关的嗓音在此处广场倏然响起,人人皆可清楚听闻,被百姓戏称作画眉城主的他,这会儿功夫放声言道:“诸位,我宣布,一年一度的彩灯大会,现在正式开幕!”

第二百二十四章 陆地仙神 遥记得当年,在西疆玉龙关以西处,有座密-宗子弟管辖的佛门高塔,塔内有宗教僧侣不下八百人。

一次某个小和尚在塔底烧火做饭时,不慎弄倒了火炉,直接导致火势飞速蔓延,无法立时扑灭,不多时便已滚滚浓烟熏天,焰光冲破夜空。

熊熊大火从一楼直直往上方烧去,估计用不了半个时辰的光阴,整座佛塔内的所有人,都要凄惨的沦为焰中之鬼,情况着实已万分凶险!

西域有个人尽皆知的魔教唤作“宓教”,宓教教主和那位龙虎宫前任掌教一样,也姓张。

那位手段通天的魔教张教主也不知是路过宝地,突发菩萨心肠,不忍见塔内僧人尽数丧身火海,亦或是别有所图,希望通过此种救人的方式稳固地位,拉拢人心,让整座西域都知道宓教教主是个仗义出手救人的侠义儿郎,值得信赖,让全教在世人眼中的那个糟粕形象得到彻头彻尾的大幅改善。

反正那整整八百号僧人都在张教主的帮助下,留得了一条性命,皆没有以身殉佛!

那时候火势已极是雄大,别说最开始烧的一楼了,就连二三楼的窗口处,都有十分狰狞“火蛇”往外疯狂吐着性子,其状犹为恐怖诡谲,仿佛要把墙砖壁垒都给用高温融化一般。

逃命的出口早已被烈焰堵住,飞天无路,遁地无门,身处该塔中的人们若没有翅膀,从天空飞走,焉还能有半分活路?必然是死路一条!

就在全部僧侣都已陷入绝望,不少辈分年长的僧人都开始默默念诵起往生经文,打算为自己以及其余僧众超度祈福之际。

楼底下突然传来了张大教主的震声喊话。

那位年纪轻轻的魔教教主声若洪钟,他放言劝躲在楼顶处的僧人们不用担心会不会摔死的问题,尽管从高处跳下来便是,有他张教主在,决然不会让半个人摔死。

虽然他说得坦坦荡荡,且义正辞严,大有让人信服的底气所在,但此人毕竟是西域著名魔教宓教的当家教主,岂能随意就相信?

宓教在玉龙关以西的土地上兴风作浪多年,历经了整十代教主,除去这一代,前九代教主,无疑例外全都是凶恶歹毒,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手上孽障多得数不过来,可谓臭名昭著到了极点。

那个姓张的年轻人精通佛道两家学问和功法,不过二十岁便已修为登堂入室,出任堂堂一教之主,本事固然不小,境界更是强得厉害,人脉极广,长辈缘也极佳,甚至连青泥寺方丈一衲禅师和龙虎宫张天师两位圣人都对其赞赏有加,觉得此人年纪虽然轻,但心性绝佳,有着统领万人的“帅才”,就凭他对人处事种种方面透露出的那份“心意”,就能看出,宓教有了他,必能痛改前非,即使无法抹去黑暗浑浊的过去,但肯定能拥有美好光明的未来。

张教主对此深以为然,为了让宓教前程无忧,甚至还讨好彩头一般的提议,将宓教本部基地,改名为“光明山”,光明山有宓教,前途光明璀璨。

这个提议刚一出口,立刻就得到了教众们的同意,无一人有异议,均觉得此名字妙之极矣,也就新一任宓教教主这种不世之材,方能取得出来。

魔教新任张教主上任不到半年光阴,美名就已远播,大半个西域都知道宓教出了个不过弱冠之年的传奇新教主,那个青年人大刀阔斧的改变教内诸多事务,赏善罚恶,手段雷霆,短短数月,就亲手斩杀了教内最出名的几号凶恶之徒,让那些终日残害百姓的罪孽滔天、恶贯满盈之辈,付出了他们应有的代价。

可即便张教主声誉已达这种光辉地步,宓教之“臭名”实在太过地固根深。

魔教就该行恶事,这类潜移默化的思想,早就深深扎根在人们心中,哪儿是那么容易就轻易扭转过来的?

宓教教主会做好事,可以,你做了以后我才勉为其难的会捏着鼻子认可,而且就算勉强认可,背地里也难免腹诽一句“伪君子”,给你戴一顶收买人心的黑帽子。

觉得你这么做压根就不是出于本心,表面看来功劳不小,但实际上,目的可能并不单纯,是想着用小小的施恩,换取更多的福利回报,让愈来愈多的人投效魔宗宓教,成为你张教主的麾下爪牙。

待你收买了足够多的人心以后,等到你掌控的魔教教众门徒的人数愈发雄大以后,那么那个姓张的臭小子必定会漏出万分丑恶的獠牙,开始大规模发起战争,引得战火滔天,民不聊生,江湖和庙堂都不得安生!

届时搞不好整座西域都要出现宓教一家独大的局面,西域的几大密-宗教派,搞不好都要成为他姓张的附庸傀儡,魔教吞并佛教,灭绝人伦,真正意义上的末法时代,就要因为那个该死的小子而宣告到来了……

多半是听信了太多的流言蜚语,西域密-宗的宗主皆对宓教新教主极度不满,谈不上恨之入骨,但其态度却也与千年前儒家至圣说的,和对待鬼神的态度相似,但并非单纯的敬而远之,而是“不敬”且远之。

意思就那个姓张的年轻混蛋如果早早死了那最好,万事大吉,值得庆祝,若没死,那就寄希望于宓教别和密教有任何的关系,两者离得越远越好,佛门圣地,断然不许魔教子弟涉足,否则便是对佛祖的一种亵渎!

可及时密-宗教主们对宓教有这般深厚的成见,张教主那会儿功夫仍是挺身而出,虽万千人吾往矣。

儒家讲究“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融佛道两家思想于一身的年轻张教主却欣然前往塔底,决意以德报怨,要出手救下众僧侣的生命。

那些僧人们蠢笨愚钝,早就已被流言蜚语所洗脑,认准姓张的家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伪君子,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身利益出发,所图之事尤为阴暗,没有丝毫好心肠可言。

根本就没想到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张教主是出于本心的善意才愿意跑来救人的。

火势愈烧愈旺,高达七级的浮屠佛塔眼看就要被完全烧穿。

等到那时候,区区肉身如何能挡得住千度烈焰,小和尚们自然会全被烧成骨灰,老和尚能不能烧出几颗舍利子那要另说。

况且就算真烧出来又如何?八百条宝贵人命都已葬在了塔中,区区几颗破舍利又算得了什么?能弥补西域密-宗的莫大损失么?

不行!身临宝塔最高层,后头巨大的高温热浪已汹涌而至,估计不消小半柱香的时间,一座高塔里就要没半条生灵,悉数死光死绝。

和尚虽整日吃斋念佛,追求超脱迈入极乐世界,但正经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本能的恐惧心理还是难以摆脱,一定会想要努力活下去,不愿意就这样悲惨死去,一事无成,什么都没有留下就离开人世。

于是,就真的有小辈僧人用力一咬牙,一闭眼,身子从窗口一纵,就从塔顶位置跃了下去。

在塔下站了半天的张教主见有人下来,急忙施展其自家最擅长的内力功法“天地大挪移”,以自身雄浑无匹的内劲,和小和尚下坠时的那股子冲劲相互抵消,然后把落下来的人往边上一抛,正正好好让坠塔者身子轻轻摔在了松软的草地上面。

结果当然就是人体安然无恙,除了僧衣上头沾了些许泥土草叶以外,其余什么都没事,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损失。

见有人被成功救下,其余僧众们都不愿放过这存货机会,都纷纷从塔中的最高一层纵身跳了下去。

烈焰焚塔,群僧坠楼,画面诡异绝伦,其场景,几乎不亚于佛教对可怖地-狱的夸张描述!

一个接着一个,密-宗们不同辈分的众多僧侣们,接二连三的从塔上跳下。

众僧如雪花而落,塔下张教主尽力施为内家功法,毫无保留,倾泻膻中府海内的珍贵内力,天地间,火光席卷大地,焰气直熏苍穹。

有张教主一人,扭转乾坤!

等到差不多火焰快要吞没整座高塔的时候,将近八百个人密-宗僧人都已安全撤离,在宓教张教主的通天能力之下,安安全全的来到了塔下的那一大片草皮上,密-宗的这一场滔天浩劫,算是结束了。

唯独有一个迂腐不化的老僧人,思想硬得如铁,水米不进,怎么劝都不听,死活不愿意被西域臭名远扬的“魔教教主”相救,执意赴死。

那个老僧没跳之前,在最高处用内力把嗓音传了下来,把宓教以及宓教新任张教主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各种词汇无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年纪小小,不过才二十岁的年轻教主进行无情谴责。

随后当他自佛塔上跃下后,同样也还是得到了张教主的救助,可那股下坠之力和年轻教主的掌力相互抵消以后,痛恨魔教到了极点的顽固老僧竟然又狠狠朝下方推出了一击,于是乎,便又多出了一股任谁都消除不了的致命力道。

密-宗老和尚没学过青泥寺的镇寺功法大金刚印,肉身决计到不了金刚不坏的程度,必死无疑。

但见那僧人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被巨大真气弹飞了出去,不管张教主修为再如何强悍,身法再如何快捷,又怎可能救得了一心求死的人?

僧人一生苦求佛法,故而肉躯并不强劲,借着巨力,身体结结实实的摔砸在了坚实的砖地上头,“啪叽”一下,当场沦为一滩烂泥状的可怜尸体,实在令人唏嘘。

那老和尚也就成为了这次魔教教主力救群僧事件,唯一一个死者,尸体后来遭到活化,并未烧出半块舍利骨,沦为笑谈。

而那事件之后,八百个僧人的性命得以保全,魔教宓宗和佛教密-宗两家的关系也有了明显的改善,不至于说双方关系融洽到携手并进吧,但也绝不会再出现昔日,佛魔见面立刻动手厮杀那么僵的关系了。

想必再用不了几年,宓教教众在西域百姓眼中的形象,就要有翻天覆地的优良改观了。

这一切的好事,自然都要归功于那位年纪极轻的张教主,若没有他,只怕魔教宗坛光明山大平顶,早就被几大侠义道门派联手踏平,从此世间再无宓教了。

西域魔教张教主的名气太盛,以至于连远在天烛国英雄府折腰山的诸葛老大都有听闻,曾与手下们笑称,若是那个姓张的年轻人肯屈尊加入折腰山,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给他一个干部当当,并分权与之,赠送一张兵力虎符,可以随意调用莫大精锐。

折腰山十三凶徒排行第二的王临霄素来向往崇拜英雄,更是对宓教新任张教主赞赏有加,这才会愿意斥巨资,在黄龙府阳凤城城中心,主持修建了一座高达百尺的巍峨巨楼,为之取名“摘星”。

据说摘星楼的整体构建格局,与西域玉龙关以外的那座,有八百名僧人跳楼逃生的浮屠巨塔颇为相像,或者说压根就就是直接仿造的那座佛塔而修建的。

若是那佛塔没有张教主的那次壮举,玉鼎峰峰主王老二才没那么多的闲工夫,花时间花精力去瞎搞这种东西呢,建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又不能吃又不能住的,没点文化和内涵在里面,建出来也是纯纯浪费,不划算得紧。

也正是因为有那个豪杰传说作为帮衬,添砖加瓦,才为这座百尺摘星楼增色了不少。

刚一落地建成,把那个响当当的“牌子”打出去以后,阳凤城的城市中心地带就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

各路三阶百尺境修为以上的宗师级别高手,有独自一个来的,也有三五好友相约至此的,更有一些感情恩爱的江湖侠侣,携手来到摘星楼的最高楼顶,从窗口跳出,一口子掠至地面,享受那种极速坠落时,耳旁风声阵阵的快意感受,着实奇妙无比。

今时今日,年度彩灯大会开始在即,也有两道身影自五层高楼上面一跃而下。

一黑一蓝,两颗“流星”嘭然坠至人间。

身后是那栋耗资无数的巨型巍峨宝塔,两名身份尤其煊赫的男子,就那样并肩挺胸立在塔前的那方广场之上。

披着黑红裰衣的魁梧巨汉一言不发,只是挺身而立,体格雄壮若天神下凡的他,神威盖世,叫人连直视的勇气都无。

另一位身穿蓝底黄纹袍子的中年人比巨汉矮了差不多半个头,气定神闲,纵使刚从那么高的地方跃下,也不见其脸上有任何波澜,呼吸匀畅,不存在大喘气的情况,脸不红,心不跳,很显然,此人内力同样不凡,百尺之高不放在眼里,理所当然可视作是武道宗师级别的人物。

身高约有九尺的黑衣汉子绰号“小武神”,姓鼓名武,黄龙府里的百姓都喜欢在他名字的后头多加一个“鼓大高手”的后缀词。

气质超脱的中年男人被人们调侃作“画眉城主”,姓蓝名关,乃整座黄龙府阳凤城的一城之主,官位显赫,这辈子独爱一人,那就是自己的妻子果眉。

蓝关蓝大城主双手背在后面,挺胸吸了口气,遂以内力逼出了阵阵嗓音,听得阳凤城城主的话语在整片广场上头响起:“诸位,我宣布,一年一度的彩灯大会,现在正式开始!”

观众们的欢呼声顿时爆发,欣喜雀跃之情盈满了塔底。

待喜气云腾之气稍稍平息后,蓝城主扭过头,笑着对那名伟岸巨汉说道:“鼓弟,该你表演了,一个活命都不需要留下,尽管放开手杀人便是。”

单看体格,与一座黑色宝塔并无多大分别的鼓姓汉子点了点头,仍是不言语,径直走向了一边。

他来到了那个装有百名死囚的巨型牢笼。

那个钢铁巨笼单单是看外在,就已极是不同寻常,每根笼柱都异常之粗,大概和成年男子的大腿一般粗细了,恐怕就连那种分量上千斤的狰狞巨兽被关押在此笼里面,都决计没有脱身出逃的可能性,只能乖乖听话,连逃都不用逃,因为必无可能破开那么粗的钢条,重获自由。

巨型铁笼里面关着的不是什么异种野兽,但却也差别不大,都属于“不能放出来”的存在。

那等巨笼里此刻有足足一百名死不足惜的大恶人,每一个恶人都穿着黑白色的囚犯薄衣,身材尤为精悍,面部表情骇人,显然都是身经百战之辈,无一不是杀人如麻,吃人不吐骨头的亡命之徒。

不是魔头,胜似魔头!

那群亡命徒因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死罪,而被官府的士兵抓住,判了斩首的极刑,关在牢中,静静等待着最后那顿断头餐的到来。

本该是一丝一毫活头都没有,但如今却因为机缘巧合给他们碰上了这场一年才有一次的彩灯大会,一个“活下去”的可能性突然就摆在了眼前。

那些个死囚们在牢里被提出来的时候,就已明确的知悉了。

你们若是想活,那就在大会上好好表现,共计一百人,只要你们能打得赢蓝城主麾下的鼓武鼓大高手,那么你们就自由了,想去哪儿去哪儿,官府毫不干涉。

天烛国人历来恪守承诺,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绝无食言而肥的道理。

故此,一百个不多时就要被砍头的牢中死囚都极度兴高采烈,觉得自己而今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可以借这个机会重获生天。

想想就知道,我们可是有一百号人呐,那个姓鼓的王八蛋再他-妈厉害,那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一百对一,形同猛虎对鸡,怎可能会打不过呢?

退一万步,就算当真打他不过,那可是整一百人呐,有个词叫“浑水摸鱼”,如此天赐良机,难道不可以趁着其他人对付鼓武,拖延时间的宝贵机会,来溜之大吉么?白痴才跑不掉!

随着蓝城主贴身侍卫,阳凤城天字一号武夫鼓武的指令下,两名官兵缓步上前打开了铁笼的开关。

巨型钢铁大笼的“正门”被徐徐打开。

与之一同被开启,还有笼中百名死囚们那勃然雄壮的滔天杀意!

一百个被拘押了许久,满腹怨气和憎恶的死刑囚犯,如陡然喷发的活火山一样,从铁笼里狂涌而出,你挤我,我压你,都想着快些上前。

仿佛群狼挣脱铁链束缚,恶狠狠的扑向了眼前的那头绵软羔羊。

势不可当。

可他鼓武却偏偏要一人当之!

人间真武林清的门下爱徒鼓武此时此刻深深往腹腔吸入了一口气,然后猛地将浓厚气浪从肚子里面挤压而出,再从喉咙里发出一记堪称穿云裂石的沉重巨响。

啸声震得人耳膜欲穿,头脑几乎都要当场崩碎炸裂!

就在群囚心神严重骇然之际,小武神鼓武,率先一步出手了。

那名裰衣巨汉以迅猛到无可言喻的速度冲奔向前,风驰电掣,在距离差不多两臂距离的位置,同时朝前方递送出了两拳。

两道煞是强横的拳罡恍若怒海狂蛟,猛然间直掠向前。

罡气澎湃如江水冲堤。

好像在跟眼前的人们诠释着何为真正的“势不可当”!

双拳摧发而出的无敌罡力,就那么直直冲入了两名结实死囚的胸口。

瞬间便凌厉贯穿了两个壮汉的身体,奔在最前头的那个死刑汉子,只一刹那,便被震碎了五脏六腑和前胸处全部骨骼,血吐一地,死得不能再死。

拳罡自两人前胸处穿入,再无可阻挡的从其后背透出,那股无与伦比的神力,令身处两个死人后面的两个囚犯也给震毙,亡命之徒最终亡命于拳下。

等于说是鼓武两拳合一招,一招杀了四人!

当广场上众囚犯被吓得头皮发麻的时候,鼓大高手轻呵一声,片刻迟疑都不存在,又须臾飞出一腿。

这一腿所挟带锐利劲风,促使一击之威,浑不亚于宝剑刀锋斫砍。

一击鞭腿瞄准了人的颈部要害,“呼”的一声,眨眼而出,袭向脆弱之处。

明明肉眼可见此腿的轨迹,但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避开。

只因这一腿所出者,是位半步六阶凝丹境的纯粹武夫,是英雄府折腰山最强近战高手林老九的宝贝徒弟。

是天烛国黄龙府万千习武之人日日夜夜所憧憬向往着的“武神”!

来自五阶脱俗境大圆满武夫的一腿,没有给人任何回避躲闪或者格挡的余地,只听得清晰至极的骨骼断裂粉碎之声猝然炸响。

恍惚之间,两颗大好人头已彻底分离身体,被一“刮”而下,快速滚落到了地上,又有两人殒命,无首尸体被后面涌上来的人踩在了脚下,践踏得不成样子。

鼓武腿力强横霸气至斯,轻轻弹击一下便可取人性命。

这等神乎其神的绝技,已然超脱了凡人的水准。

其实对于境界不高的人们来说,五阶大圆满和仙品六阶已经相差不大了。

都已算不得是“人”,准确些来说,鼓大高手就是俗世意义上的陆地仙神!

第二百二十五章 百人敌 阳凤城城中心的那座百尺高“塔”摘星楼之下。

人山人海、人头攒簇的开阔广场之上,不下六千颗人头聚集在此。

有众目睽睽。

小武神鼓武以惊世骇俗的手笔,一人敌战百人,其飒爽英姿,该说不说,实在太过对得起百姓们给他起出来的那个绰号。

同时也对得起,他作为折腰山真武峰峰主林老九爱徒的那个崇高身份。

有着这份百人都挡无可挡的霸道实力,且能够心甘情愿的为阳凤城城蓝关效力,蓝城主此生注定都会平安无事,绝不可能死于非命。

有此等类似于陆地仙神的强悍人物存在于此,恍若天庭巨灵神镇守南天门,管你万亿妖魔鬼怪入侵,只要有一人在此,谁也破入不得!

鼓武作为城中所有武夫练气士的偶像,作为蓝关蓝城主麾下最强最猛最无敌的武将,作为死守这座兵家必争要冲的英雄级人物,理所当然就该有这样霸道到不用和人讲半句道理的“硬实力”。

天烛国不似百家争鸣,最后独尊儒术的大禹王朝,北方大地虽然确乎也有着儒释道三教学问所在,但和中原相比,三教在天烛地界,那就是所谓的“隐学”,传播力度过小,信仰三教学说的门徒也少得可怜。

只因在这片蛮夷荒凉之地,常常因气候环境恶劣的缘故,连饭都吃不起吃不饱,有时候饥荒灾难过于严重,或是意外摊上些什么不详瘟疫之类的“天灾人祸”。

那情况就会每况愈下,逐渐变成你刚一出门,就有绝大的概率被人一闷棍敲昏过去,用麻袋装了,然后把你用袋子像拖死狗一样拖回去,拿剔骨刀,一点点剔掉你骨头上面的肉,把带着血糊糊的鲜肉扔到锅里面去煮,借此办法来熬过那段艰难岁月。

中原自古也不乏饥荒年代,百姓饿急了也会如史书所说的那样,易子而食,但那终归只是少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个字在庙堂之中早已被说得烂透。

如果遍地都是食人肉的人间惨案,或者某片地区的百姓常年靠着“吃人”为生,纸到底包不住火,那等天大的丑闻一旦传入了皇帝他老人家的耳朵里,那群整天阿谀奉承的谄臣们下场岂不是相当糟糕?

既然能有底气说出“天下太平”四个字,那么就说明王朝内部基本算得上是安安稳稳,无有人造反,百姓们基本都能交得起赋税,农田里的收成也都还算不错,不至于饿死。

北方天烛国可与之大大不同,位于北面荒凉之地的龙蒙民族,自古以来便傍水草而居。

生活在北面草原上的人们,不像不吃米饭面条高粱活不下去的中原百姓那样,他们成天靠吃肉为生,每日能啃的上牛羊肉,喝得上酥油茶,那就能顺顺当当存活下去。

这种极端情况也就导致,一旦出现所谓的天灾人祸,即严重的动物瘟疫,大量畜牧畜物死亡,那么迎接北方百姓的命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中原有个说法叫“地主家也没余粮了”,言下之意就是说照常理,稍微有钱些的富庶人家,粮仓里都会或多或少有些“余粮”。

可在天烛,再有钱的人家都不会稀罕去屯什么存粮,金子银子珠宝饰品什么的才是王道,米和面算什么狗屁东西,从来都不吃那种玩意儿!

有钱人都这样了,就更别提那些寻常的底层老百姓了,家中别的没有,就只有些能产仔产奶的牛羊,和肉质鲜嫩的小牛犊子和小羊羔了。

这也就是为何一旦发生天气上的意外,也就是所谓的天灾时,北方百姓的抗压能力,会明显弱于南方的中原人的原因了。

再加上天烛国远远不似江南那般有一个被唤作“鱼米之乡”的资格,多山脉多平原,却独独少了种地用的水流和农田,气候变化反复无常,可能上午还炎热到浑身出汗,到了晚上就一下跌落至冰点,所以有些牧民会穿那种方便卸掉一个袖子的厚袄子,方便白天牧牛牧羊的时候把胳膊和胸膛露出来,到晚上气温降下来,再把厚厚的衣袖给撸上去,目的就是保暖。

本身就不适合种植农作物,只能依靠吃牛羊身上的肉为生,蛮族百姓的日子其实相对中原百姓,向来都挺不好过,说是“水生火热”也不过分,适逢水草不肥,或牛羊成批死亡的悲哀年代,那么大半座天烛国都要沦为一派死气沉沉的“人间炼-狱”了。

所在北方大陆这边,像什么街头约架之类,在中原会被当成无礼行为的事件,根本就已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事,如同家常便饭,没什么说头,也没太大的看头。

若是像当街强行掳人回家,把大活人烹杀煮死,这类在中原无疑会被当成魔头行径的事情,在时不时就会到来的饥荒年代里,也都算是再正常不过,自己的性命才是最大的,自己的命都拖不过去了,还管他-妈的这么多干什么?

中原人知法守礼,可谓民风淳朴。

在天烛,对于那群马背上逞英雄的北国蛮子而言,“民风淳朴”这四个字就成了意味深长的有趣反话,淳朴?淳朴他奶奶个腿!

你前脚刚出门,后脚全家人都被抓去活吃了,这样的民风是有够“淳朴”的。

因为嗜血嗜杀,因为尚武好战,因为一个不和人打上一架,就感觉一身力气没得法发起,恨不得从羊屁-股里来几梭子。

故而在北国天烛,唯有拳头够硬够大,才能每天过得滋润,活得舒舒服服,才能在和别人二话不说起冲突的时候,悠然立于不败之地。

否则,你在中原被人于街头痛殴一顿后,还能讨一讨口舌之快,说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之类的话来挣回来些许的面子,但在这儿,断然行不通的,只要打输了,所有人都会瞧不起你,路过的行人,街坊邻居,甚至家中的彪悍媳妇儿都会看不上你,接连好几天不让你睡床,觉得自己命不好,竟嫁给了个如此没用没出息的窝囊废。

天烛讲究武力论英雄,边境马匪贼寇喜欢游猎塞口百姓,打草谷,用血腥手段残杀中原人,这本质意义上就是一种绝对战力的碾压。

除了边关乱境外,中原闺中女子一贯看重守身如玉,北方女侠却从来都不介意这些,当街与人比武较量,输掉以后当成众路人的面,把身子赔给对方的事情都经常会有;亦或是还有那种与人对坐饮酒之时,因为没有下酒菜,竟用佩剑割下大腿上的肉互相递给地方,食用朋友身上的一片片生肉来下酒,吃到后来,酒水是喝饱了,这两人的性命却也是没有了。

那些在中原人看来,简直就是贻笑大方,堪称匪夷所思的咄咄怪事,在天烛,那就是切实会有的人间真实,绝无半分虚头巴脑的东西可言。

若用一个字来描述天烛人,就是“硬”,或者是“狠”!

在寻常不过的狼蛮子都已够硬够狠,那么这群凌驾于普通百姓之上的蛮族大恶人,理所应当,都是些硬得不能再硬,狠得不能再狠的恐怖存在了……

可当下,在这片楼底的广场之上,那些个杀人如麻的囚衣“狠人”们,却正在被一位远比他们更狠的男子疯狂虐杀着。

一共一百名牢里刚放出来的死刑囚犯,倾尽全力联合对战一名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纯粹武夫。

这个所谓武夫当然也不是普普通通的武夫,而是堂堂英雄折腰山十二大干部中号称近战巅峰之人,被誉为人间真武大帝的林清林老九的门下徒弟,绰号“小武神”的鼓武鼓大保守!

那一位身穿黑红色裰衣的彪形巨汉,身影尤为敏捷迅速,出拳出腿之间劲风呼扯,若鬼神发出哀然嘶吼,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死囚们一窝蜂的从钢铁巨笼里涌出,却基本上是出来多少,就有多少被鼓大高手用雷霆手段轻松杀害,死状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像那些被拳罡震断心脉而亡的死法,还算是体面;有几个颈骨被一腿扫中,人头瞬间和身体分了开来,鲜血从断颈出喷薄而出,如同开出一注“血花”。

有些死囚的手脚则不慎为鼓武擒住,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扯,本该精壮坚实的人体,就仿佛跟纸糊起来的一般,随意就能被撕成一块又一块的残尸败蜕,满地都是血肉。

还有的由于心生恐惧,不愿就此殒命敌手,而主动选择逃走,这可犯下了习武之人的大忌,结果就被小武神一记手刀戮穿了后背肌肉,随着一阵剧烈无比的疼痛传来,一整根脊柱被鼓武用师父林清的“抽龙筋”手法,给生生拔了出来,随手丢弃到一旁。

不出多少时间,便有不下四十名死囚惨死在了鼓大高手的手上。

百姓们皆睁大了双眼,为的是能更加真切的欣赏这位半步仙品修为的顶尖高手的风姿,尽可能把阳凤城第一武夫战斗时的模样烙印在脑海中。

小武神鼓武,是整座城中男女老少们的共同偶像,在黄龙府,谈及阳凤城主身边的侍卫鼓武的时候,人人都会两眼放光,自豪的说一句:“你是说鼓大高手?我知道,那可是折腰山林老九的徒弟,那手段那修为,可厉害着哩!”

在干掉了半数死牢囚犯,依然连一丝灰尘血渍都没有沾到的鼓武决意加快推进这场“百人战”。

他开始施展起师父林清昔日教给自己的那套,以内力转化外力的传奇轻身功夫。

幻魔身法!

但见那名裰衣大汉身形移速有了一个极其显著的提升,瞬息间便出现不下十种变化,姿态如鬼似魅,仿佛被幽灵附身了一样。

叫人无法想象,那么魁梧庞大的身体,竟然也能拥有此等飞快的速度动作?而且到连肉眼都分辨不清楚,无法看得细致的程度……

这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脱俗境巅峰武夫鼓武仍是不断加速,脚下踏罡步斗,身子闪掠间带出一道道奇幻残影,使人目不暇接,视力根本跟不上这么夸张的速度,只不过稍稍盯着看了一会儿,立时便有头昏目眩之感,险些就要昏厥倒地。

鬼魅身影在周遭萦绕之时,有一阵接一阵的紫气状烟雾逐渐生出,不消多久便已将剩余的四十多名囚衣犯人笼罩了起来。

围观看戏的群众百姓们在这会儿功夫,再也看不清楚紫雾里的光景。

只能听闻惨绝人寰的哀叫之声,持续性从雾中传出,使这本就恐怖绝伦的气氛更胜一筹。

滚滚紫雾凝成的巨“网”,在半碗茶的时间后慢慢散了开去。

定睛去瞧,钢铁巨笼前面的那一大片地上,血肉残肢堆积无数,整整一百名囚犯悉数死绝。

唯剩一人仍立在地上,脚下全是葬送在他手里的新鲜尸体。

此人便是人间真武之徒,小武神鼓武,百人敌!

第二百二十六章 送上门来的好东西 小武神鼓武当真无愧于“武神”之名号,以霸气到不能再霸气的手段,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里,便将整整一百名死囚尽数诛杀,一个活命下来的都没有,全部都沦为他脚边的凄惨尸体。

最关键的是,众囚犯罕有全尸,几乎清一色都丢了身体的某一部位,或肋骨脑袋,或胳膊大腿,亦或者是整根后背处的脊梁,都被硬生生从身体里面给抽拔了出来,其状之惨烈,已然到了不忍直视的程度!

鼓武这种酷爱虐杀敌人,不喜欢让手下败将留下全尸的脾气,无疑是传承了他的师父林清林老九。

那位折腰山真武峰峰主历来都有着极度血腥残忍的杀人手段,与人厮杀时从来不用武器,面对有武器的敌人也是照杀,一般来说会先夺走对手赖以成名的宝贵武器,让其成为手无寸铁的废物。

然后待敌手方寸大乱之际,林老九便会用自己最为擅长的拳脚功夫,打得敌人无还手之力,且大部分攻势都不直接性针对人体要害,仅是哪儿疼打哪儿,而非哪儿伤害大打哪儿。

因为招数都不是能快速死透的致命伤,所以和林清对战之人,往往很难死得轻松,除非是林老九有意速战速决,那才有可能赏赐他们一个较为利索痛快的死法,比方说把“龙筋”从后背里面抽出来这样的残酷方式。

其他人打斗如果比喻成狗咬狗的话,那么林清和人对战的场面,大概可以理解为是“猫戏耗子”,战斗狂人林老九极是享受那种虐杀敌人的极致快感,他钟情于一点点消磨人的意志力,一丝一毫的减损耗尽人的身体机能,要保证自己的对手在死前,彻底丧失一切斗志,以及决战的能力。

不管是杀还是不杀,对手都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就算是留着不杀,那他也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甭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已经“站”不起来了。

到了时候,生性异常残忍的林清才算是真正玩腻了,他才会勉为其难的赏给对手一“死”。

正是因为和林清一战,是天烛国公认最危险的事情之一,故而也有一种说法,那就如果你不小心惹了折腰山林老九,那么最好尽快跟家里人交代完全部后事,留好遗言以后,拿刀把脖子一抹,轻轻松松上路,当个自了汉。

毕竟和与林清战斗而死这种事情相比,自我了断简直是再舒服不过的一种死法了,至少用不着一整根脊柱都被别人捏在手里,那样死无全尸了吧。

和“人间真武”林老九较量过一场后,留下一具全尸的概率,基本和在折腰山老大诸葛长怀的面前,数落大汗府诸葛女帝种种不是以后,能还侥幸活下来是差不多的。

都难逾登天!

天烛龙蒙族人嗜血成性,而本地出生的纯粹武夫林清,毫无疑问将这种“血性”,发扬到了极致,在中原地界,能和林老九比比杀人血性的,恐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想来也就那位天下第二大魔头,现任活埋谷三代谷主凌云罡有资本在与之相比后,坦然立于不败之地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武神鼓武有一个把“杀人”当成生平莫大乐趣的师父,潜移默化的拥有了这等凌驾常人的心性,也实属正常,完全可以理解。

还记得当年,彩灯大会第一次设立“一人战百人”这一项目的时候,亲眼目睹足足一百名死囚葬身在鼓武手下的时候,饶是胆子大、够硬够狠的天烛国百姓,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所受的震撼着实不小。

转眼几年过去,还是一样的时间地点,还是一样的大会和大会项目,观看此番残忍活动的蛮族百姓们的心里,都已不再有什么恐惧害怕,胆子很明显比几年前要大了许多,对一下子死掉一百号人这样的事也都习以为常,司空见惯。

换言之,就是整体群众的“血腥心性”都有所显著提高!

就照这个看来,昔日大禹王朝琅琊王麾下武将韩骧,派手下兵卒在沐河城街头大摆“人蛊”擂台,为了让城中百姓人人都躲增加几分“血气”,这种说法虽然不太禁得起宣传,也算不得光明正大,但却也当真有理可依,不是没有道理,至于成效几分,那便须等战事带来之时方可一辨分晓了。

百人之战已经宣告落幕,士兵们在城主蓝关的招呼下,纷纷上去清理广场上堆积着那些残肢尸块。

天幕中仍有万千盏诸葛祈天灯在徐徐上升。

摘星楼底的那片百姓攒簇着的广场之上,终于要开始下一个项目了。

投壶。

五十多个来自中原的百姓被强掳至此,皆被粗麻绳子紧紧捆绑住了身子,动弹不得,挣脱不了,下巴更是被人用大力掰成了脱臼的状态,以至于不管怎样都无法合拢嘴巴,就只能像只池塘里癞蛤蟆似的张着。

今夜,这群命运无比悲惨的中原人,将以狼蛮族有钱人“玩具”的卑贱身份死去。

对于花了六十两银子买到前排票子的蛮子来说,他们能通过投射羽箭的方式取乐玩耍,并且一旦成功将一支利箭投入“人壶”的嘴巴里面,那就可以免费领取到一百两黄金,作为勇士的奖赏,自己的投射能力,也将得到所有围观者们的认可,在崇拜的注目礼下领赏,面子十足,就算失败了也什么都不会损失,反正横竖都完全不亏!

而对于那些马上要当众受刑的“可怜虫”而言,这场所谓的彩灯大会,就是他们必然要命丧当场的公开处刑。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接受自己不多时就要来临的结局,乖乖等死,届时痛痛快快的上路。

哪怕再屈辱再痛苦,也绝不能反抗,那样的话,只会死得更惨更不像个人!

这条沾满浓浓血泪的钢铁道理,是他们在见证了许多同族人被蛮子残杀以后才得出来的。

前排围观的有钱人们,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支锥头尖锐的羽箭。

皆在反复地确认精准位置,要保证让手中利箭能够不偏不倚射进那些“人形茶壶”的嘴巴里面,使自己一举拿下百两黄金的赏钱,成为众目睽睽之下的焦点,风光无限!

随着城主同意射箭的命令一下,众人都先后将手里的羽箭投了出去。

就在这时,两匹高头骏马如流星疾影,自拥挤的人群中飞速冲出。

一匹毛色鲜红如血,一匹通体纯白如雪。

体型雄壮,神骏绝伦。

与其说是马,倒不如说是一红一白两条陆地蛟龙更加贴切!

红马和白马背上,分别骑乘有一名红绸年轻人和一名青衫剑客。

二人及时纵马奔至此地,挡在了那群受刑的可怜百姓前头。

尽力挥舞手中利剑,斩碎一支支羽箭。

确保无一个老百姓死于非命。

中原伯乐孙阳的徒弟蓝关蓝城主“啊”了一声,亲见此情此景,他两眼顿时放出金光,神情振奋,盯着那两匹姿态万分华美的骏马,喃喃道:“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好东西吗?”

身为阳凤城一城之主的他,旋即朗声叫道:“来人呐,给我把这两个家伙围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跑路啊! 中原当代画圣吴稻荷曾以浓墨重彩绘制《八骏图》,该画之名极盛,仅此于老画圣的那副《疏狂图》。

画卷上头共绘了八匹神骏异常的绝世名马,每一匹,都是堪称几百年难得一见的旷世名种,与海中称王称霸的蛟龙相比都毫不弱气,任谁能获得其中一匹,那都是等同于得了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值得回家好好烧一回高香拜拜祖宗去了。

一名盗骊,夜行千里;一名逾轮,足不践土;一名白义,逐日而踏;一名渠黄,毛色炳耀;一名绿耳,一形十影;一名华骝,乘云而奔;一名飞羽,身有肉翅。

这八匹“骏图”名马,不单单在中原大禹王朝,甚至在西域诸国,西南大黎,以及人人皆有尚武精神的北方天烛国都有着极高的知名度。

哪怕是那种这辈子都没机会骑上一次马的平头老百姓,但凡听到“八骏图”这三个字,都能做到心中有数,固然没法子将那八种神话级别的马种报全名称,但或多或少也能说上那么一两个,就算连一两个都说不上,那也绝不至于连听都没听说那么孤陋寡闻。

对于爱马人士而言,八骏图上的那些如龙神马,毫无疑问是凌驾于世间所有马匹的极稀品种,无有其他任何龙驹可与之相提并论。

其地位,和英雄折腰山在整座天烛国里的江湖地位差不多,都是眼上无人,眼下众生,可俯瞰一切的煊赫存在。

习武之人有多么想要成为堂堂折腰山干部之一,那么向来酷爱驯马的人,就有多想要拥有一匹专属于自己的八骏图名马!

阳凤城城主蓝关师承中原著名相马高手伯乐孙阳,从孙伯乐的身上学来了甚多有关辨识马匹脚力和身体状况的珍贵知识,故而有着一眼就判断出这匹马好与坏的特殊能力,而且百试百灵,基本从来就没有失过手,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家中养着的十来匹千里马,都是蓝光帮着挑选出来的不俗名种。

蓝城主这番饱受耶律大王点头称道的操作,和他妻子果眉,能仅凭一眼就预估出对手“目力”强弱的本事差不太多,真是有其妻必有其夫,属于另一种意义上的“夫妻相”了。

此时此刻,在城中心摘星楼底下的这片人山人海的拥挤广场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可思议的陡然跳奔出了两匹,神骏到足以让人两眼放光的超级红白马。

其姿态之雄,体格之状,毛色之亮,速度之快,简直已算不得是什么人间马匹,实在已经可谓是两条了不得的“陆地蛟龙”!

伯乐之徒蓝关不过是快速瞧了那两匹马一眼,电光火石之间,便即认出了那绝非什么庸俗常马,而是传说中乃天庭真龙转世临凡的“八骏图名马”!

一匹浑身纯白,如漫天风雪中应运而生的天之骄子,身段线条流畅,四肢极为纤长,鬃毛甩动,大雪纷纷扬扬,华美至极,摆明了就是八骏图里面的名马白义。

另一匹通体鲜红,如厚重皮毛之上涂满了浓浓血浆,体态矫健无伦,尤其是颈部,满满当当的全是发达肌肉,就似拿锋锐斧子去猛力劈砍,也决计无法轻松斫断,头部形态优美,不似马而类龙,这除了八骏图名马之一的“赤焰火龙驹”以外,还能是其他什么了?

一匹白马白义,一匹红马赤骥,两匹价值高昂,甚至超过万两黄金的“神驹”,就这么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了此间地界。

广场上也因这两匹红白神马的出现,而整体增色了不少。

除掉口水都快从嘴巴里流出来的城主蓝关以外,连站在周遭围观的百姓都表示大感震惊,无不瞠目咋舌,觉得这世上竟还有如此非同一般的好马?若能让我稍稍骑上一骑,少活几年那也不是不行啊……

蓝大城主目不稍瞬的盯着两匹稀世龙驹,喃喃自语道:“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好东西吗?”

在他眼中,这哪儿还是两匹高头大马啊,分明是两条红白蛟龙,亦或是两座金山银山堆积在了面前啊!

对蓝城主来说,天底下除了爱妻果眉怀孕产子之外,就当属获得一匹八骏图名马最能令他欣喜若狂了,而眼下,可不仅仅只有一匹呐,而是整整两匹,八骏图八骏图,一共也才八匹而已。

短短这么点时间里,四分之一的宝贝都入了自己之手,此等莫大的福缘天赐,真是命里无时莫强求,命里一旦有,那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对神马垂涎欲滴到眼睛发红的蓝关定了定神,收起了两颗几乎快要掉出眶里的眼珠子,挥了挥手,嗓门显著提高,他高声指派吩咐道:“来人呐,给我把这两个家伙围了!”

众兵卒得令,火速一拥而上,若铁甲攻城,气势着实凶悍霸气,将那两匹“马”给死死的围在了垓心。

两匹举世难觅的名马背上,骑乘着两名身形挺拔的“剑客”。

一人相貌平平,体格也不甚魁梧伟岸,身穿一袭飒然青衫,腰间悬挂碧绿宝剑,仿佛一大块贵重已极的翡翠。

一人头戴寻常斗笠,遮眼容貌,披套鲜红绸缎,衣服颜色与马毛相似,配双剑,墨鞘金鞘,皆十分精致。

这两名骑马男子的身后,是五十余名被麻绳束缚捆绑住身体的中原百姓,每一个被困厄在此的无辜百姓都被蛮子生生掰断了下巴,以至于嘴巴无法合拢,只能就这么敞开着,如同蛤蟆一般,其状无比悲惨,形若“人体茶壶”。

想必如果没有这两名侠义之客的及时到来,这些“人壶”的下场只怕早已和先前预计好的那样,命里注定不得善终,会在这场彩灯大会的娱乐活动上,被买了前排票子的有钱人,用手里的尖利羽箭投入嘴中,锥头瞬间刺穿喉咙,当场气绝身死。

就算侥幸没被人用箭投杀,事后也不会脱离苦海,定然也会殒命在众兵的砍刀劈杀之下,以最最卑贱的身份,在异国他乡死去,根本没有半分存活下去的余地可言,状况之悲哀,实在已至极点。

在那些下巴已然断裂的凄苦百姓看来,一青一红两名佩剑男子,就是这世间一等一的顶尖豪侠,是真正意义上的“大英雄”!

就算没有骑马,光是衣着打扮便已是这般的超凡脱俗,再加上那两位英雄胯-下,一白一红,两匹要多霸气有多霸气的神骏马匹。

我的妈,这哪儿是一介凡人?分明就是骑着天龙的两位天庭神仙啊!

阳凤城中心闹市,百尺摘星楼楼底广场。

两位有“天神之威”的纵马剑客,为了拯救无辜受刑百姓们的性命,心甘情愿的堕入了绝险死地,被上千名士兵围困在阵中。

儒家那份“虽万千人吾往矣”的高尚精神,在这两个男人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中原武道侠客的胆色与魄力,因他们的存在而愈发熠熠生辉,叫人心神往之!

身后是一群跪在地面上的可悲“人壶”,周遭是这座兵家重镇里的精锐步兵,两名剑客当下的这番囫囵处境,竟是比几日前在少咸山青铜峰之上的那场袭杀还要来得凶险。

至少那会儿他们兵分两路,成功将敌人疏散开来,也并没有像今天这样陷入万分凶险的包围圈之中,有可进可退的余地。

那名骑乘在赤焰火龙驹背上的红绸年轻人抬起一只手,将左手胳膊伸平,有八柄通灵细小飞剑,倏忽间自其衣袖中飞了出来。

这八条焕发着幽蒙光彩的小剑,在年轻剑客的心念驱策之下,以极快的速度掠向了其身后跪成几大排的无辜百姓。

那些本来命里注定了要死在这里的中原百姓,因这八剑而重获自由。

八条飞掠间挟带阵阵流萤的细小飞剑,以令人目不暇接的神速,在五十多个受刑人的身边飞滑,也不消多少时间,所有中原“人壶”身上紧紧束缚着的几条麻绳都被利刃割断。

既已没了紧密的捆绑之物,众人接二连三从地上站起,虽然嘴巴依旧张得极大无法合拢,但至少用不着跪在蛮子面前。

中原人讲究跪天跪地跪父母,岂有朝北国胡人蛮族下跪的可笑道理?

紧接着,竟又有一大股浓郁到化不开的紫红色雾状真气,自红绸年轻人衣裳的袍袖之中喷涌而出。

一大股紫红浓雾以浩浩荡荡的气势,迅速奔涌向了那群刚刚摆脱跪地之姿的中原百姓。

蕴含了道家与佛家两教气数的磅礴气浪,很快便将那五十多个“人形茶壶”笼罩包裹了起来,雾气里的百姓看不清面貌,从外面看去,仅能依稀看出些许的“人形”。

记得数个月之前,年轻人曾将这股融合道门东来紫气和佛门冲霄内力的“紫霄真气”,附着在了一个朱丹裙小丫头的身上,然后与那名素来喜欢红色的小丫头强强联手,如饿狼扑入羔羊群中,以强横无匹的武力,废话绝不多说,只是一味杀人,疯狂血洗了那座位于七步山之上的土匪老巢吞象寨。

不到短短两炷香的功夫,便有上百具匪帮成员的尸体躺在了地上,“血流成河”四字都不足以彻底形容山上的那副地-狱惨状!

魏颉有上乘武学作为护身之物,自然无碍,而那个甚至连三阶百尺境都还没有的许姓少女,就是依靠周身萦绕着的紫霄真气,抵御住了众寇的倾力攻势,一丝一毫的伤害都没有受到,除了杀人杀得臂膀发酸发胀以外,其余基本毫发无损。

这在山上遭到凶狠屠戮的匪徒们看来,无疑是恐怖绝伦,仿佛妖魔鬼怪临凡,金刚菩萨降世!

而今时今日,魏颉又将膻中府海内蕴藏着的宝贵真气输出大半,等同于是为身后那些中原男女们附加了一层有形的雾状“铠甲”,能够刀枪不入的那种。

马背上的斗笠年轻人咧嘴一笑,蓦然抬起了头,露出那张满是自信笑容的年轻脸庞,他深吸一口气,用整片广场上的人皆可听闻的声音大喊道:“还愣着干嘛?跑路啊!”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交锋 城中心。

摘星楼底下那片异常嘈杂的活动广场之上,猝然间响起了一个年轻人的巨大嗓门,明明说着很怂的话,却依旧是中气十足,仿佛这世上最硬气的言语就是从起口中传出来的。

那个骑乘在赤焰火龙驹背上的红绸年轻人挺胸抬头,气宇轩扬,以雄浑有力的极大音量高喊道:“都愣着干嘛?跑路啊!”

嗓音之巨,仿佛天边陡然炸响惊雷。

不单是其身后那群被飞剑隔断麻绳,及时救下来的中原百姓,连负责围困二人的千名官兵都被结实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打了个寒颤。

但即使毛骨悚,他们勉强还是竭力保持住了相对威严的持械架势,没有丢掉身为阳凤重镇兵卒的颜面和骨气,这是值得称颂的一点。

红白马匹后头的五十余名受掳至此的中原百姓,因为浑身上下皆被浓重紫霄真气覆盖,道家佛家气数融为一体,已然无惧刀砍剑劈,原本各种较为紧要的伤患之处都已不伤大雅,不会再影响身体行动,面色容光焕发。

在听得年轻人的那句“跑路啊”之后,个顶个的打了个激灵,旋即精神亢奋,心中重新燃起了对“生存”的渴望。

即使下巴断了又有何妨?即使曾经被异族人抓去当了俘虏又有什么值得想不开的?

至少性命还在,至少现在自己还没有死,既然没死,那就该当竭尽全力的挣扎着,拼命活下去才对啊!

群情振奋。

广场上登时传出了半百号人的鼎沸喊声,阵阵不绝,如同烟花爆裂。

一众不幸沦为北国蛮子取乐工具的中原劳苦百姓,在红绸年轻人的高声刺激之下,无不心情激昂。

既已在奈何桥上走了一遭,又极度幸运的没有死在狼蛮族人的箭下,那么前路就算再艰难险阻,那也至多不过是一个死而已,又有什么值得再去恐惧害怕的呢?当然没有了!

那名骑在白马背上的青衫客,此刻见到这等精彩情状,脸上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容,给红绸年轻人高高竖了大拇指,衷心称赞道:“老魏,你这一手干得是真漂亮!”

赤骥背上的年轻人魏颉哈哈一笑,淡淡回应道:“漂亮什么漂亮,老子又不是娘们,以后尽量用‘风流’来夸我,那个词儿我比较喜欢。”

青衫苍参笑着道了句“好”,即刻放声道:“那咱们就帮这群同胞们杀出一条生路,来个真正的大风流,如何?”

“有幸奉陪!”

几乎在同一时刻,魏颉苍参两者,两名足可当得起“风流”二字的剑客,猛地将腰间佩剑从鞘中抽了出来。

魏颉手握青刃青霜,苍参把持绿刃地灵,两柄长剑均是天下八大神剑之一,两人胯-下的坐骑也都是世间顶好的八骏图名马之一。

好马配好鞍,剑客用神剑!

红绸年轻人与青衫剑客,骑乘着天下无双的神骏红马赤骥与矫健白马白义,就那样以无可阻挡的前冲之势,身前无人一般,朝着那群披甲士兵们猛奔而去。

自古安逸地带多软蛋,兵荒马乱之境多铮铮铁骨,从无例外。

阳凤城作为如今黄龙府最南面的塞口府邸,想当年,大禹王朝狼煞将军意图冲破黄龙,率领无敌魏家军势如破竹,轰轰烈烈杀入天烛国南地大好疆土,最先与那狼煞魏魁在要塞处决战交锋的,正是赶赴至该地的蛮族战士。

那会儿的阳凤,尚未被昏聩无能的小皇帝嬴勾割让给北方天烛国,天烛南院大王耶律镇江遣派大量精锐南下,一来是为了掠夺更多的土地作为战略资源,二来就是希望能有效的阻挡住那个姓魏名魁的可怕男人。

落魄书生杨春曾在自己的著作《六月飞雪集》中的那首《难易歌》里写过一句——“搬山填海易,撼魏家军难。”

这一仅有十个字的诗句,虽是杨春心中满怀对狼煞将军无限向往而写就,但也确确实实的挑明了狼煞麾下的“魏家军”究竟有多么的无敌,多么的搬山倒海、无所不能!

就在昔日天烛南疆与大禹王朝的交界地带,将近一万人的重镇精锐,和魏家军的探路前锋营狭路相逢,兵家要冲不得不争,退后者死,双方自然展开了激烈无伦的较量,你死我活,斗了个昏天黑地。

那战过后,天烛边塞的军事重军们,总算彻彻底底的知悉了魏家军的真正实力……

那根本就已算不得是人了,那摆明就是神明了嘛!

叫什么魏家军啊,直接改个名,索性就叫“天神大军”得了,毕竟都已那么的所向披靡,纵然冠上个“天神”的头衔也完全不过分!

整整一万人在前方伏击,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耶律镇江部下众多号称“智囊团”的参谋军师们,为了那一战能够大幅度挫败魏家军的锐气,可谓煞费苦心,通宵谋划对策,连头发都熬白了几根,才勉强制定出了一个有希望全歼敌方先锋的锦囊妙策。

然而即使是在那么有利的作战环境里,且约莫有一万名狼蛮族精兵倾巢出动,在最佳最妙的时机发起突袭,可结果就是,一万人全军覆没,一个不留,魏家军在魏大将军的神通谋略之下,成功以少胜多,被“全歼”的,反而是百蛮之国天烛人的浩大军队!

那场荡气回肠的英勇战役,后来也成为了魏魁直捣黄龙的奠基石,狼煞大将军正是靠着这一役打下来的战果和士气,破得蛮族节节退败,杀得耶律镇江只要一听闻魏魁名号,便心生惶恐之意,连“御”驾亲征的胆量也已无半分,晚上睡不着觉,压根就没胆子和魏家军在正面战场起全面的冲突了。

魏魁将军那个“魏无敌”的称号,也算是打得愈发牢靠坚实,愈发的深入人心了。

禹朝大将军声誉鹊起,狼煞之威名迅速传遍天烛国七大府,人人都知南国有个姓魏的顶级武将,其麾下的将士们,无一例外全是翘勇善战之辈,且那支魏家军是真正如同仙人般的超级战神军队,可横扫世间一切敌人。

凡是魏大将军亲率的兵卒,那便必然强悍勇武到了极点,除非以数倍的兵力优势碾压,否则绝无获胜的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这天,在阳凤城城中心的这片广场之上,负责镇守这座军事重镇的兵卒们,尽数心如死灰,如丧考妣。

只因他在和那两名骑着骏马的剑客搏命厮杀之际,竟然回忆了昔年迎战无敌魏家军时,才会有的那份堪称“绝望”的无与伦比的恐惧!

红绸年轻人骑乘赤马,挥动青芒神剑;青衫剑客纵动白马,斩落碧绿幽锋。

剑落人死,所向披靡。

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在场的每一名士兵此时此刻的心里,都莫名生出一个足可骇破人胆的想法。

这两人的剑术造化,必然都已达通神之境,绝不是一般人有可能阻挡住的寻常水平,定是那凌驾世间众生的六阶仙品凝丹!

以人力对战“神仙”,简直和自寻死路没有分别。

两位策马前冲的“剑仙”,姿态极是轻描淡写,有举重若轻的无忧风范,却永远能处在安全无比的不败之地,动辄便可将敌人的所有攻势悉数拨开格挡,化万物于无形,消散强攻,大力化小,小力化物。

任你强猛几何,围攻堵截时的攻杀魄力有多么士气汹汹,我就是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绝不受你所害。

也就是江湖人士素来喜欢的那个说法——“武学已臻入化境”!

抬手间,两大化境宗师已杀出了一条横尸遍地的“血路”。

那群浑身满是紫霄真气的中原百姓,则紧密跟在两骑的后面,准备借机突围,逃出生天。

阳凤城城主蓝关见到如此不利的状况,神色凝重,对着身边那位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纯粹武夫说道:“鼓弟,对面那恐怕是两个仙品剑修,难对付得紧,你莫要轻举……”

后面那“妄动”两个字尚未出口,鼓武的身影已于眨眼间冲向了前方。

前头遥遥传来鼓大高手的嗓音:“城主放心,不就是区区剑仙而已,且看我如何与之正面交锋!”

第二百二十九章 武夫杀剑修 红绸,骑赤骥;青衫,配白马。

风流至此,实已无可附加。

两名手持稀世少有的天下神剑,胯-下骑乘着八骏图名马的洒脱剑客,自愿身陷险地,甘当笼中困兽,被众兵联合围杀。

二人别无他求,只为了能帮身后那群胸中希望重燃,不再心如死灰,想要逃出生天的中原百姓们谋求一线生机,以自身能力,救下这整整五十多名被强掳至此的“人壶”。

剑修赴死地,虽万千人吾往矣,所谓“侠义道”三个字的真实体现,莫过于斯。

红绸、青衫两人,于此间拼了命般的挥剑搏杀,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杀人不过头点地,杀人不用第二招,接二连三夺走挡在自己前头士兵的性命,拦路者死尽,前行道路之上不可有他人阻挡,挡我之人,那便去死!

为何要这般拼命?

只因他们身后还有五十多个紧跟着自己的无辜百姓,除了有紫霄真气护体以外,手无寸铁,这些可怜人们,可还期盼着从这一险绝异常的人间炼-狱里面逃脱出去呢。

魏、苍二人又岂能不拼尽全力,为他们开辟一条道路?

剑修手中剑,难道不正是用于斩向强者,庇护弱者的么?

等不多时,阳凤城城中心的广场上,已壮烈的倒下了大量精锐步兵的尸体,血流如海,尸块多的可淹没马蹄,哀嚎声此起彼伏,场面血腥且诡异。

那些横陈于地的新鲜死尸,无一例外皆是葬身在两名不俗之客剑下的阳凤官兵,死状尤为凄惨,肢体残破断裂的地方切面十分整齐,显是剑气锋刃一甩之下,立时便断,没有其余任何可能性,只要是一下就被斩杀的,多半都没怎么经历痛苦,亡命亡得很是干净利索,死得其所。

一个个精壮雄健的持械兵卒在出刀后,出刀时,或是还没来得及出刀便纷纷倒在了地上,沦为血还没有彻底凉掉的尸体,再也站不起来。

那个由上千人共同构成的包围圈子,也逐渐有被生生撕裂出一个可供逃生的大口子的趋势,就似以陈旧渔网困厄海中蛟龙,巨蛟疯狂挣扎,旧网焉有不破之理?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一旦冲在最前头的那批兵卒,出现接连不断的战力亏损,力不可支,人人倒下速度飞快的不利情况,那么对处在后头的那些战士来说,在士气上面的影响无疑是极其巨大的。

“前面的袍泽牺牲得那么快,连一剑都抵挡不住……那么会不会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心里存了这样的念头,如何还能好好作战?

两名杀人如切菜砍瓜的可怕剑客,有着无人可当的破竹之势,纵马前奔,速度极快,这让此刻身临广场上的一众军事重镇的战士们,个个头皮发麻,骇得握不动刀,也走不动路!

他们其中有不少都对魏魁麾下的魏家军耳熟能详,甚至还有些,几年前就亲自登临过两军交锋的战场,在战役中侥幸存活,算是实打实体验过那支由狼煞带领的铁血军队,明白魏家军究竟是何等的势不可挡,沙场战斗力到底是何等的无可撼动。

若用两个字来形容,很简单,就是“无敌”二字!

也只有无敌才能极好的概括魏家军的实力!

而此时此刻,在这片摘星楼底下的宽阔广场之上,因那两个该死的潇洒剑客到来,这群重镇塞口的蛮族战士们,又回忆起了昔年被魏家军队肆意碾压的恐怖。

那种无力无助与张皇失措,深深的陷入地-狱牢笼却怎么样都无法挣脱,仿佛除了任人宰割这一条选择以外,其他什么做不了的悲哀感受,实在是太过于糟糕透顶。

往事不堪回首,根由只因狼煞无敌。

就好像是一个才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年幼稚童,为了能够打败一个成年男子而拼尽全力,憋着吃奶的劲儿,尽力挥拳踢腿,一下下捶打在男子的胸口处,却最终连打疼对方这种事情都完全做不到,徒让人笑话一句,这他-妈谁家的小屁孩,这么不懂规矩,找死么?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对方以绝对的武力,轻轻松松的击败,对面男子甚至连十成的力度都用不着出,便可轻描淡写的将胜利果实揽入怀中。

当然,小孩和成年男子打架输了以后,至多不过就挨一顿毒打而已,成年人打小孩儿而已,怎的可能会下什么死手?

而自己如今处在这等异常残酷的决杀状况之下,刀剑无眼,一旦战败输了,那可就不仅仅是凄惨落败那么简单了。

还要丢命啊!

人命只有一条,死后再不复生,今朝如若运势不好,出门黄历本没看清,沦为了敌人剑下之鬼,那么自己这二三十年的岁数便算是白活了。

未战而先怯,身为战场上负责杀敌的士兵而来,最忌讳,最不该有的莫过于此。

万难斩却心中贼。

心里头如若产生了“对面那个人很强很无敌,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这种想法,那么该想法,就会严重影响心境,就算本来是能打得过,搞不好也会因为此等妄自菲薄的自卑心理,而导致打不过了。

更何况,本身之间就存在着不小的战力差距呢?

千余名兵卒败势尤为显著,在魏颉和苍参的猛力强攻之下,尽显颓然败态,逐渐失去了原本澎湃的斗志,使本来固若金汤的包围圈变得脆弱不堪,如同纸糊一般,摆脱围杀困顿的难度也大大降低了。

蓝关蓝大城主眼神炽热,他着实对那两匹八骏图上所绘之名马,红马赤骥和白马白义极是垂涎,但却也甚是明白,两马的前冲力道有多么强横,如巨车撞城,寻常步卒根本无从匹敌,出现当下这样的劣势状况,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此时情势紧迫,自然容不得蓝城再去其他地方调来骑兵支援,故而就只能这么干瞪眼看着,虽火烧眉毛,却也并无别的良策来改变什么。阳凤城城主蓝关久居鱼龙混杂的庙堂高处,不可能目光短浅,眼光视野早已养得相当开阔,多年来相伴,他也理当十分清楚自己的贴身侍卫鼓武有多少斤两,多少水分。

五阶脱俗境大圆满境界的纯粹武夫,师承折腰山干部之一的林清,学了一身内外功法,拳脚犀利,内功颇为深厚,拥有着与六阶凝丹境高手一战的底蕴和魄力,即便是仙品剑修与之交手,距离若能被拉到短短一臂以内,纵然剑仙,也能让其殒命拳下。

但就算是这样一个阳凤城里赫赫有名的顶级武夫,要让他同时去面对两名剑道仙人,以五阶纯粹武夫的战力,一口气对付两个六阶,甚至更高水平的超级剑修,这也是绝无可能办到的荒诞事情。

就算闭着眼睛鲁莽上前,也只能白白落一个壮烈而死的悲哀下场,回天乏力,基本上也改变不了什么,死则死了,拉下水一个都做不到。

两大剑仙齐聚此地,五阶脱俗境和三阶百尺境之间的差距就好像没那么大了,一样都是阻挡不了,杀不掉其中任何一个敌人。

现在唯一能指望指望的,是这两个杀千刀的骑马“剑仙”,能在包围圈中受到足够的战力磨损消耗,如果因与众兵交战,而出现有迹可循的疲惫之态,等到那个时候,鼓大高手再及时出手,或许还有一丝丝有所建功的可能。

至于能否先后取走两人的性命,那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但不管怎么想,这种想法都实在渺茫可笑,毕竟当下在这片广场上的兵卒实在太少,若是有五千人,或是再多追加一千骑兵,那么就有希望能指着靠“人海战术”来硬生生堆死两大剑仙了。

可现在就这点连三千都不到的步兵,且都没有事先做好战术防备,以预料之外的状态,迎战两个有若神明一般的“仙人”,若这样都还硬要求他们把那个仙人留在这儿,那可就未免有些过于荒唐,有痴人说梦之嫌了。

既然已不抱太大的希望,蓝关只能强迫自己保持观望态度,并为了稳妥起见,他对自己身边的那位高大魁梧至极的裰衣武夫说道:“鼓弟,对面那恐怕是两个仙品剑修,难对付得紧,你莫要轻举……”

还没等蓝城主说出那“妄动”两个字,眼前突然一晃,鼓大高手人影忽闪,竟已然朝着前头极速奔去了。

武夫鼓武边掠边头也不回的高喊道:“城主放心,不就是区区剑仙而已,且看我如何与之正面交锋!”

那位阳凤城排名第一的黑衣武夫,如一头千斤以上的林中黑熊,气势汹汹,冲向了那两名骑在马背上的风流剑仙。

鼓武难道不知自己水平几何?自然是比谁都要心知肚明的。

但即便明知自己尚未抵达六阶凝丹境的造化境界,身为折腰山第一武夫林老九徒弟的他,今时今日也决意要倾力与敌人一战。

他希望能通过此战,大幅强化自身的道心之境,只要能在和剑仙的此番战斗中存活不死,牢牢把握住这次机会带来的武道机缘。

大高手鼓武心里坚信,自己不多时便可轻易踏步六阶凝丹,成为在天烛国南院少之又少的“仙品武夫”,为万万人所敬仰的同时,也让师父林清对自己刮目相看,竖一个大拇指。

而且适才蓝城主那句劝自己别轻举妄动的言语,更是踩到了鼓武的“雷点”,触发了这位悍然武夫的自尊心,让他的那股子蕴含在胸腔内的“战意”,在一瞬间爆发,顷刻攀升至巅峰。

你越是看不起我,我便越是要证明给你看,鼓武暗自咬牙,内心发誓,即使正面迎战极是难以对付,且杀力高到天上去的剑道仙人,自己也绝对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退却之心。

蚍蜉撼树,螳臂挡车又有何不可?

我偏偏要撼给你看,挡给你瞧!

折腰山真武峰峰主林清昔日曾反复告诫过鼓武,与人敌战最最忌讳的一个点,就是“怯”,剑修一旦心生怯意,那么出剑便再不能随心所欲,而我辈武夫一旦怯了,心里害怕了,不敢打了,那么拳头的那股“锐气”也就大打折扣了,拳意再也达到不了最高处,心境必然会随之大跌。

结果就是,无比悲惨的从一个堂堂正正的武夫,沦落为一个谁都打不过的“懦夫”!

故而鼓武一身拳意高昂激越,膻中穴蕴藏着的本命真气在四肢百骸内滚滚流淌,杀机盎然,满心便只剩一个念头。

以拳,杀剑仙!

见自己的头号侍卫兼义弟鼓武头脑发热,居然如此冒冒失失的冲上前去,深知此战凶险的蓝关怎么能不心急如焚?

阳凤城万人之上的他猛然一咬牙一跺脚,神情焦急,朗声冲着前面大叫道:“鼓弟,能战便战,若是不能战,撤退也无不可,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丢了性命,那可什么都没了!”

却不曾想武夫鼓武用更响一倍的声音作为回应:“能战要战,战不了,则更加要战!师父他老人家传我百般武艺,可不是让我鼓武在这儿做缩头乌龟的!”

那一瞬,一袭黑影拔离地面,高高跃起,如鹰隼凌空。

可谓霸气外露,望之令人目眩神摇。

那一位脱俗境巅峰武夫纵身跳至了极高处,尽显习武之人的英姿风采。

至最高点悬停片刻,随即身子一低,攥紧右拳,看准了地面上冲在最前头的那名红绸剑客,疾速俯冲而下。

骤然降落,若矫健黑翅大鹏鸟袭向人间。

阵阵拳罡在上空弥漫,随着大汉这一记下冲,罡气也结伴飓风迅猛刮过,顿时发出了“呼呼”的震耳响声,异常震撼人心。

鼓武一拳轰然坠下,拳锋对准的地方,是地面那位马背上红绸“剑仙”的头顶天灵盖。

这一拳中蕴含了莫大的真力,就算是六阶凝丹境的修士以肉躯硬扛,就必定会受到极其严重的损伤。鼓大高手意图以此拳,爆裂粉碎地面那个剑道仙人的那颗大好头颅!

罡风汹涌,压顶而来,年轻剑修魏颉作为遭到此番突袭的正主,眼看大难临头,他急忙在最关键时刻做出了回应。

但见那名身穿鲜艳红绸的年轻人左手往右侧腰部一伸,拔出了插在金色剑鞘里的血灵利刃朝天阙。

刹那间,有震耳欲聋的龙鸣声发出,铮铮然有天神之威,极端恐怖霸气,有仙家玄妙涟漪和浓浓血气从鞘中飘散至周围,这些都足可证明此剑之非同小可。

单手把持血刃长剑,刺出一剑孤烟直,剑尖直指鼓武的那颗右拳!

阳凤城小武神不闪也不避,拳罡反倒因剑气的刺激而变得愈加雄壮勃大,倾尽全力摧下,恰若巨峰天降,五岳压首。

这一拳的强度,已丝毫不逊色于仙品剑修的出鞘一剑!

即便没有凝丹境却仍可御剑的魏颉牙关紧咬,在这一记意气剑招中同样倾注了巨大的心力,有磅礴骇人的雪白芒气脱离剑刃,自最为锋锐的剑尖射出,直直刺向了极速落下的那位黑衣小武神。

这便是字面意义上的正面交锋!

峰岳般巨大的拳罡,与有着破城威势的剑罡,两股强悍到足可令弱小修士道心崩溃的罡气,在那一刻两两相撞,互相对上了彼此的无上锋芒!

只听得“砰”的一声。

也不知是剑罡摧开了拳罡,还是拳罡震散了剑罡,总之随着那一声大响过后,两股罡气抵消,不再有那般争锋相对的胶着之态。

马背上的红绸“剑仙”被气浪波及,上半身大幅度往后仰去,若不是两腿夹得足够紧实,恐怕都要因此而掉落骏马鞍背,那可未免就有些过于狼狈了,至少现如今他还有坐骑,而敌人没有,这无疑是一大值得自信的优势所在。

那个身高九尺,魁梧若黑塔的巨汉自然也被浪潮震得连连后撤,体格胖大不弱于黑熊的他,仅是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便已稳稳的落至了地下,脚踏实地,坠落时的那阵猛力,将旁边的几名持械武卒瞬间摧得难以站稳,当场就摔倒在地。

剑修与武夫,红绸与黑衣。

两人皆在换气。

适才的那一招所施展的力道甚大,若不及时换气,恐怕接下来的几招就难以用上全力了。

“苍兄,那些聒噪烦人的官兵就交给你了,我要好好对付眼前这个大黑汉子!”骑在赤骥背上的魏颉扯着嗓门喊道。

青衫剑客苍参左手拍了拍胸脯,慷慨振奋,似视千军如无物,笑着应了一声:“行嘞,我苍参办事,你尽管放心!”

胯-下一匹白马的青衫客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神剑地灵,开始竭力绞杀周遭敌人,再不愿换气,以一敌多,不遗余力的护证好友人身安全,使其不受任何干扰,可以一门心思的专注于和那名武夫的战斗,沉浸在完美的一对一模式之中,彻彻底底打出该有的实力。

做兄弟的嘛,就是该在这种重要时候帮大忙的!

这会儿功夫,小武神鼓武已然换足气息,调整好了身体状态,意气勃发,他扯了扯嘴角,用雄厚有力的嗓音高声问道:“喂,小子,快快报上自家姓名,我鼓武的拳头底下,可从来没有无名之鬼!”

“你就是林老九的徒弟鼓武么?不错,拳头够硬,这还是我生平头一遭,和拳头这么硬的武夫打架。”红绸年轻人朗声自报名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之子,魏颉,魏正气!”

正在和大量步兵厮杀的剑客苍参听得这话,呵呵一笑,自言自语道:“好一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刚认识我那会儿怎的还用假名?”

身在远处的阳凤城城主蓝关却大感震惊,被此言震得浑身哆嗦了一下,眉头紧锁,心下暗道:“这家伙便是害死了眉儿生父的那个罪魁祸首?”

突然间后背冷汗直流,暗自嘀咕道:“幸亏眉儿南下去中原了,若是还留在这里,今遭遇到仇人,无论如何都要与之决一死战,凭眉儿的修为境界,和这等仙品剑修比武较量的话,那又岂能有半分胜算可言?就算是把那三张救命黑符尽数用出,也几无甚么指望啊!谢天谢地,眉儿素来特立独行,心里所笃定之事,我这个做丈夫的都很难拦得住她,若她一意孤行,偏要去和这等杀力通天的剑仙死斗的话,那该如何是好啊,届时在场的兵卒皆无用,鼓弟连自身都难以保全,恐怕眉儿非得死在敌人的剑下不可,眉儿若死了,那我活着也没有什么乐趣了,还不如陪着她一块儿去死……”

披穿有黑红色裰衣的魁梧巨汉鼓武两腿岔开,气沉丹田,双拳紧握,两臂先是往两边举平,整个人摆成“大”字,接着两腿挪动位置,一前一后,双拳则挡在胸前,就这样摆出一个古朴沉稳的拳架出来。

摆开拳架的黑衣武夫鼓武缓缓抬起头,看着马背上的那名红绸年轻人,轻笑一声,沉着嗓门道:“原来是狼煞的儿子,难怪这等气宇不凡,呵,不错不错,你这样的家伙,有资格死在我的拳下!”

骑着马的年轻人仰头哈哈笑了几声,道:“你们练拳的都这么狂的么?话说,我认识一个教人摔跤的老师傅,年轻的时候也是靠拳头说话的纯粹武夫,现如今岁数大了,头发都已不剩几根,却还是狂的可以,你这人倒与他有些相似。”

魏魁之子魏颉顿了顿,又道:“那么今日咱们就来看看,到底是你的拳头够硬,还是我的剑够快,究竟是一力降了十会,还是我一剑破了万法!”

鼓大高手眼神阴沉,咧嘴轻轻笑了一下,说了句:“我的拳头不仅硬,而且够快,不仅能降十会,也能破万法……更能让那个姓魏的大将军,断子绝孙!”

言语甫毕,那一袭黑影狂掠向前,气势之猛,胜过投石车甩出去的烈火流星。

武夫再度杀向剑修!

第二百三十章 飞剑杀武夫 蓝关麾下头号武夫鼓武气势直如惊虹,前路再无人可挡,以生平最快之速,踩踏大地,猛然冲向了那匹毛色如血的高头大马。

骑乘在赤骥背上的魏颉直面这位脱俗境巅峰武夫,因为有好兄弟苍参在旁边打掩护,用不着分身去花精力应对周围那群聒噪的蛮族士兵,得以稳定沉浸下心神,一门心思的想办法对付那个姓鼓名武的纯粹武夫,力求优胜。

鼓大高手前冲气势极其雄壮,挟带阵阵强风,竟似身带虹光,脚下步伐亦如飞速若电,整个人都笼罩在无比浓重的本命真气之中,叫常人瞧了就心生惧意。

可用“盖世无双”四字来形容鼓武此刻的气态!

那样一个体格不亚于林间黑熊,不逊于巍峨黑塔的九尺巨汉,满怀战意,杀气腾腾的朝你这边奔过来,想要亲手杀你,此等险境,焉有不怕的道理?

鼓武鼓大高手速度实在太快,黑影闪掠向前,不断缩短差距,只见他距离红马愈发迫近,一颗醋缸大的铁拳已高高抡起。

而马背上的那名年轻剑修,自然也已做好了全力迎战的准备,情况已不再允许他心存侥幸,更容不得他不倾力而为。

毕竟他知道,眼前这名魁梧异常的黑衣武夫绝非甚么庸常普通之辈,那可是有着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巅峰修为,和青衫客苍兄一样,距离仙品六阶仅有一步之遥的超级大能。

如果说六阶凝丹境修士是“仙人”的话,那么此名黑大汉子毫无疑问,就是所谓的“半仙”!

红绸年轻人魏颉左手握住血灵朝天阙,右手之中则牢牢拿着上官白檀临终前赠与自己的那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青霜。

剑修持双剑,挺胸昂首骑于骏马背上,直面那袭黑衣的竭力冲杀。

而那个这辈子都靠着一双拳头说话,昔日小小年轻便凭依惊人的武学天赋,便把两个成年人打得失去战斗力的纯粹武夫鼓武,同样将滚滚若奔流江河的真气灌入双拳里面,心中尽是滔天杀意,胸中满是战士的战意。

拳中真气流转,他再也别无他求。

什么升官发财,什么受人敬仰,什么千古留名,屁屁屁,通通都是不值钱的狗屁!

纯粹武夫纯粹武夫,关键点就在于那“纯粹”两个字,若是成天想着那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不一心一意的投入武道,被利益心驱使着行动,利欲熏心,庸庸碌碌,那还谈个屁的纯粹?

一和别人动手交战,这还没打起来呢,心里便被诸多无关紧要的杂事所牵绊,出拳远远不够顺畅自如,随心所欲。

这一拳,考虑该出多少力道才算合适,纠结半天,接下来一招,我要怎么样才能保持自己能足够安全,立于不败之地,这场战斗打下来,我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好还是坏,我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若当真在开打前或是打斗时,脑海中出现这类武斗较量最最忌讳的无聊东西,那么就什么都完蛋了,可以说是废了。

用折腰山林老九的话来说就是,拳头里面因思绪不当而出现了没用的“杂质”,那种杂质,对于一介靠拳头说话的纯粹武夫而言,无疑是相当致命的,会严重影响拳速、拳力,以及对战斗时机的把控,白白错失本该优势在己的战机。

比武打架这种东西,说难不难,就是水平较高的“互殴”而已,但要说简单,却也半分都不简单。

一旦陷入了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危厄处境,那么就该锱铢必较,毫厘必争,哪怕一点点的优势都绝对不能放过,一丢丢机会都不该无缘无故的浪费,抓住一切的可能,尽可能快的了结对手的性命!

还记得九年前,那会儿鼓武方才刚满二十岁,最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那个时候的他,曾问过自己恩重如山的师父林清林老九,既然与人斗争时绝不该分心,且兵贵神速,应速战速决方为上佳之选,那为何师父你和人打的时候,总是喜欢如同老猫捉弄小鼠一样,多多的玩弄对手,享受那种“虐杀”的快感呢?

当时的林老九也还不到四十岁,他先是仰头大笑一声,随后重重在自己的这个宝贝弟子脑门上砸了一记糖炒板栗,没好气的骂道:“讲什么屁话,你小子和你师父我能一样么?我什么修为,你什么修为啊?等你什么时候和老子一样,也跻身了八阶天罡境,你也有资本可以肆意的玩弄你的对手,想用什么方式杀掉对方都行,随你心意,总之开心就好!江湖就是这样,唯有拳头够硬,你的道理才能算是真理,否则,哼,那就野狗放屁,不值一提!”

于是那个时候连五阶脱俗境都还没有的“鼓大高手”,就已暗暗在心里笃定信念,自己未来定然也要成为一位举世无双的天罡境武夫,就像师父那样,拥有随意玩弄对手至死的绝强武力,让自己的“道理”变成任谁也忤逆不得的“真理”。

至于以后成不成为折腰山干部之一,这种在别人看来有若直上通天梯的俗事,并非鼓武的生平追求,当不当官,管不管兵,这些事儿其实压根没什么所谓,有了挺好,美滋滋,若没有,那也无妨,能接受。

他之所以想要让自己的拳头变得如师父林清那般硬,仅仅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够以“绝对”的硬实力,无比疯狂的碾压所有拦路在前的敌人,实现“身前无人”的境界,让任何对手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只觉得眼前对打之人绝非俗世凡人,而是天庭战斗神明,煌煌武道至尊!

后来鼓武日日夜夜勤苦练功,再加上他那份与生俱来,极高极高的习武天赋造化,修为底蕴提升得自然也飞快,很快就通过一场接着一场的胜利,以及自己作为折腰山人间真武林清宝贝徒弟的煊赫身份,摘得了一个“小武神”的光荣绰号,在整个天烛国南院都坐拥了不小的声望和名誉。

世人皆知林老九有个门下弟子叫做鼓武,不到三十岁便已是半步凝丹境的顶级高手,不单单有希望在今年踏入仙品境界,成就“拳仙”,更是有希望在四十岁之前成为地煞境甚至天罡境的绝世大能,前途之光明璀璨,已无可用言语来简单形容!

鼓武听到别人对自己的此等无上美誉,自然心里甜甜的颇为受用,但他到底只是武夫,而不是蠢笨如猪的莽夫,还是有脑子的。

他也知道,那些恭维奉承自己的话,至多只能信一半、忘一半,若是猪头猪脑的全都信以为真,觉得自己既是林武神的嫡传弟子了,一身武学根骨远超常人,便可有傲世天下的莫大资本,不怎么努力便可轻轻松松享受红利的话,那可就实在是蠢到姥姥家了。

江湖人历来有三大忌讳,傲慢、自卑和愚蠢。

而其中最大忌讳傲慢,也就是自卑的对立面“自负”,往往就与所谓的“愚蠢”结伴同行,那些因为过分傲慢自负而早早死掉的家伙,其实说他们是笨死的蠢死的,也无不可。

毕竟聪明人都会对自己的实力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认知,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不至于说夜郎自大,半桶水瞎晃悠,行走江湖时自然也会有所收敛,低调行事,基本上只要运气不是太差,都很难沦落至一个“英年早逝”的悲惨下场。

那些又蠢又狂的家伙,则因为本身实力和满身傲气并不匹配,其实只有十分的水准,却硬要打肿脸充死胖子,装得自己好像有二十甚至三十分的能力,这就难免要被人处处针对,一旦发生“打脸”的情况,江湖上满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谁管你什么身份地位,就算你后台再怎么硬,靠山再怎么厚,月黑风高夜,见面出一剑,就两个字,照杀!

鼓武的父母皆是因逃命不及被堵截,而最终不幸死于仇家之手的,后来被恩师林清救下,得以学了不少与人搏斗的功法技巧,内功造诣也与日俱增,修为提高得相当迅速。

为了多多增加实力经验,曾几次三番踏步江湖,以蒙面人的神秘身份和各路豪杰高手比拼,与三教九流的人士厮杀,出入各种鱼龙混杂之所,看遍天烛国南北地界的人情冷暖和江湖善恶。

今年他虽然才不过二十九岁,但若论对人生的感悟和理解,对好人坏人、好言坏言的分辨能力,以及在临阵争斗时的反应速度,纵是比他长上二三十岁的人都决计不是对手,根本就比不过,也没法比。

一个才二十九岁的壮年男子,心思却已与中年,甚至暮年人相差不多了,鼓大高手近些年来所经历的种种苦难,恐怕若是写成细密文字,那都要编成厚厚的一沓纸了。

也难怪堂堂折腰山真武峰峰主会对其那般看重,还公开表示他鼓武极有可能是天烛国未来武道的“扛鼎之人”,会是近几十年来,最年轻的八阶天罡境纯粹武夫,也毫无疑问会是继承自己全部武学的门下最得意弟子!

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里,青年武夫鼓武的肩头,便已沉甸甸的挑了那么多的东西,好似挑山一般沉重。

他心知肚明,虽现如今自己只不过是阳凤城城主部下的一员侍卫,即使宣称“头号武将”,实际上并无未经许可私自调兵的虎符权力,故而真实身份和一个贴身死侍没太大区别,但那不过“鱼潜河底”的一种蛰伏手段罢了,金鳞不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十年,最多十五年后,等到亦兄亦主的蓝关蓝城主顺利卸任以后,他鼓武必然会借机一飞冲天,虽说不一定就那样顺理成章变为一城之主,但至少手底下能掌管不少的兵权,再配上一个地煞,甚至八阶天罡境的修为境界,庙堂江湖双丰收,啧啧,那该是多么不可一世,风光无限?

所以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努力挣下一条性命,至少今时今日,万万不能死在这片广场之上!

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纯粹武夫,正面交锋,同时迎战两位“剑仙”,这该如何是好?

唯一的最优解就是,想尽办法拉近搏斗距离,突破至那名剑道仙人的身前。

只要两者之间所差不超过一臂,鼓大高手就有信心取走对方的性命!

至于该用什么手段杀人,自然是他师父昔年传其的一套堪称巅峰的近战武学,名字取得相当霸气,唤作三个字——“屠龙手”。

这一功法与林清过去担任帮主的那个魔派屠龙帮同名,此杀力绝强的武学一旦修炼到最高境界,双掌中将会蕴藏共计八条形同雪白小鱼的锋利气机,每一条气机皆锐至极点,可于瞬间切碎敌人的身体。

唯一的缺点就是无法脱出手掌,连分离指尖都做不到,故而必须要和敌人拉至一臂距离以内,方可有机会奏效。

一击即中,亡人性命只在弹指之间!

小武神鼓武前掠途中,风驰电掣间,周身上下已被浓浓的紫雾状气机包裹,原本的黑衣在紫气的萦绕下改换了奇异色彩,显得愈发诡谲骇人。

那也是人间真武林老九的得意武学。

此乃一门集合了内功与外功的轻身功夫,名为“幻魔身法”!

鼓大高手以犹如鬼魅幽灵般的奇幻身姿,脚步带风,飞速上前,眼看就要奔至红马赤骥的马头之前。

幻魔真气有干扰人心智和元神的特异功效,可令敌人在某一刻丧失及时应战的能力。

而那个瞬间,就是鼓武以剔骨剥筋鱼手刃剑道仙人的宝贵时机!

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就这么摆在了眼前,鼓武断然不舍得错过。

他要以敌人的性命,来砥砺自己的武道心境,只要心境足够强,他就有希望早日突破六阶凝丹境!

就在那袭“紫”衣离迫至马首处尚有不到一拳之距时。

有八柄细小飞剑,自八个迥然不同的方位掠来。

瞄准了鼓武身上八个不一样的要害部位。

武夫誓要以拳杀剑修。

剑修却要以飞剑杀武夫!

第二百三十一章 脚踩武神 魏颉有八柄飞剑,皆是稀世难觅的通灵物,杀力绝强,可穿透一切。

冰塞川雪满山,由天庭剑道仙人李太清所赠。

朝三暮四火蛇水龙,从天下第一美男子“冬爷”聂柔手上抢夺而来。

厚善重罚,得自法家圣人李白白之手。

共计八剑,灵感通玄,有《蜀道御剑歌》上面所记载的仙家法门加持,与“剑主”魏颉心意相勾连,极是忠心向主。

剑主心动,则飞剑也动,剑主起杀心,则飞剑取人头!

此时此刻,八剑裹挟炫彩流萤,极速掠向了那个浑身被幻魔气机笼罩着的魁梧巨汉。

如陷剑阵一般,剑气浪潮铺天盖地。

身高九尺的纯粹武夫鼓武即使意态昂扬至顶点,却仍大受八股浓重无伦的“杀气”所震撼,心神晃动。

仅是一刹那,他便已心知肚明,那八条灵气满满的小剑,只要有哪怕一条伤及自己身上的要害部位,这一战,恐怕就是自己板上钉钉的“败北”了。

故而为了自身性命,距离赤骥马头所差不远的他,不得已收起了自己那一发倾尽了周天内力的上乘拳招。

瞬时收敛罡气,灌注全部精气神,不遗余力的开始躲避那八剑袭来的恐怖攻势,仿佛是那沙场上的战士避让从天而降的羽箭。

武夫施展巅峰状态的轻功幻魔身法,紫雾登时便蒸腾如鼎沸,黑衣汉子姿态矫健,左避右闪,竭尽所能想要摆脱那几条如影随形的玄妙小剑。

然而锋锐无匹的八件通灵物就是不依不饶,不达目的,绝不肯善罢甘休,剑意磅礴,杀意更是澎湃汹涌,誓要以剑刃重创敌人,以遂剑主之“心愿”。

不可谓不忠诚!

幻魔身法乃是林老九生平最最得意的轻功绝技,需要练功者长期内外兼修,单单练出形同鬼魅般的身法动作尚且不够,还须具备浑厚扎实的内功底蕴作为支撑方可,若徒有其形,而外强中干,那便如内部腐坏中空的参天大树,一劈即断,没什么用场,连当柴火都不配。

林清曾不下一次明确表示过,其义子林明虽已浅浅的学会了此功法,但顶多只不过是皮毛而已,唯有他那得意门徒鼓武,在这门武学的修炼期间倾注了够多的心血和时间,造化匪浅,能够在实战中依靠身法内力,发挥出扭转胜负的决定性作用。

折腰山老大诸葛长怀在欣赏了鼓武的功法表演后,拍手称好,大赞其不到三十岁就能达到此等超凡水平,实在难得的紧,用中原儒家的说法就是,已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纵然是开宗立派都绰绰有余,真不愧是林老九的门下爱徒,果然禀赋奇绝!

此时的广场之上,五阶脱俗境大圆满武夫鼓武,以臻入化境的轻身功法,催生无与伦比的浓紫幻魔真气,以尽可能多的“变数”和尽可能诡异的动作,回避着杀人飞剑针对自己八处要害处的致命袭击。

八个要害。

头顶天灵盖。

两处太阳穴。

咽喉。

膻中穴。

心脏。

脊梁骨。

下-阴。

八个绝不能被破伤的部位,分别有八柄飞剑死死针对,危机临头,大事不好,情况凶险,莫过于此。

那一瞬,身穿黑红裰衣的巨汉鼓武脖子一缩,脑袋骤然一矮,堪堪避开袭向左右太阳穴的冰塞川和雪满山双剑。

一点剑光陡然落下,如狭长火萤直坠,是那飞剑火蛇。

笔直戮向小武神的头顶天灵盖。

鼓武侧身躲过剑气压顶,须臾间,另一柄水龙剑已朝着咽喉处凌厉刺来。

再躲!

勉为其难绕开本该洞穿喉管的一剑,鼓武尤为恼怒的骂了句“该死”,分开双腿,令小剑暮四没能破穿胯间下-阴。

转瞬间,朝三已猛地“撞”向鼓大高手的后背脊梁,似要一击断掉敌人的那根“龙筋”!

鼓武迅速闪开身子,不致支撑身子的脊梁断裂,心感后怕,额头不由得渗出冷汗。

然而尽管他拥有着绝强的轻功造化,奈何飞剑数目实在太多,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终有被细剑伤到的那一刻。

终于还是来了。

厚善剑瞄准胸前膻中穴的一击,被鼓武以腾挪身体的轻巧方式闪避,就在这位半步凝丹境的大高手准备设法护住心脏所在部位之际。

后背传来一阵出乎预料的剧痛!

虽无过分的撕心裂肺,却也着实令鼓武大吃一惊,自知大事不妙。

林清得意弟子鼓武疏于防备,没能料想到重罚剑竟会在最后一刻改换轨迹,从心口转至了背部。

只这么一个关键的节点出现严重失误,鼓武背后的肌肉里便已深深扎入了一柄饱含杀气的细小飞剑。

就在鼓大高手将注意力切换至身后时,前胸处竟又蓦然再中两剑。

却是最早就已避开了的冰塞川与雪满山!

剧烈疼痛带来的片刻恍惚,黑衣大汉那对有如南瓜一样硕大的肩膀头子里,又被结结实实的戮进去了两柄飞剑,火蛇水龙。

厚善剑对准了巨汉心头刺来,鼓武以屠龙手化出八条剔骨剥筋鱼,刚刚格挡开此剑,后背的筋肉里又被朝三暮四两柄该死的小剑穿透。

无比的疼痛感致使鼓武几乎丧失了理智,强横绝伦的剑气在其体内恣意狂绞,疼得人咬牙切齿,直欲暴怒疯癫。

两眼通红的大汉鼓武厉声吼了一嗓子,宣泄胸中愤恨,身中七剑的他用力拨开了小剑厚善,朝前头再度咆哮着冲奔而去。

杀向了那名骑乘在赤马背上,悠哉御剑的红绸年轻人。

如同一头重伤的黑熊扑向本该葬身于自己爪下的年幼猎物!

也不再管那件细小通灵物会否对自己造成不利,有道是债多不愁,剑中得多了,也就不用愁了。

一拳尚未递出,飞剑厚善同样也狠狠钉穿了鼓武的背脊。

至此,通灵八剑已悉数扎进了鼓姓小武神的体内。

鼓武被阵阵凌乱剑气摧残,苦不堪言,极大影响了周天里滚滚内力的走势,拳速自然也大幅降低。

这一本来早该轰出的霸气拳招,在还没对敌人造成任何创伤之前,便被一道极其耀眼的青色剑芒打断。

马背上的红绸年轻人魏颉挥落右手中的青霜神剑,罡气夺目,一条青龙就此斩下。

鼓武及时提臂格挡,守住头部不遭重击彻毁,随即便被这道强劲芒罡砍中,两臂顿时出现了一条极大的伤口,深可见骨,其状瘆人。

青霜剑神通非凡,可消除习武之人的全部体魄,使其身体沦为脆弱不堪的白纸,如若瓷人!

魏颉左手血灵剑猝然往前一递,以朝天阙刺出意气剑招孤烟直。

雪白剑罡杀力通天,立时便彻底洞穿了鼓武的小腹。

体格魁岸犹如黑塔般的彪形巨汉终于支撑不住,颜面朝下,整个人僵硬如棍,轰然倒在了地上。

魏颉甩动缰绳,策马跨过鼓武的身体,冲着前方继续拼杀。

紧接着,后头那群被紫霄真气牢牢护住的中原百姓们一窝蜂的拥了过去,不愿和他们的“大英雄”拉开距离。

众人脚踩武神!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叫他死无全尸! 纯粹武夫鼓武被两剑钉穿肩膀,两剑刺透胸口,四剑贯破后背,八剑无一例外悉数扎入其体内,剑气肆意侵绞,受伤极其严重,战斗力极速下降。

随后又结结实实吃了青霜神剑一斩,强硬的体魄瞬间化为乌有,在肉躯最脆弱之际,如堤坝即将塌方时突遇洪水,小腹蓦地里被血灵一记意气剑招孤烟直洞穿,碗口大小的伤口,生死不知。

就那样躯干僵硬,颜面着地,直直的摔倒在了地上。

一座高达九尺的“黑塔”就此倒下。

年轻剑修魏颉骑马一跳,跃过鼓武那具魁梧结实的巨型身体,紧跟其后,五十多名被紫霄真气保护着的中原俘虏,也都一个接一个从小武神的背上踏了过去,浩浩荡荡而过,如踩地毯一般。

堂堂林老九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五阶脱俗境巅峰武夫,就这样被踩得如同地下蝼蚁,毫无尊严,简直可说是悲哀。

足足上千人的包围圈子,在魏颉苍参两人联合猛攻之下,很快便被撕裂出了一道“口子”,那便是百姓们逃出生天的契机所在。

“老魏,这里由我来对付,你速速带着百姓们逃离此间,我稍后便来!”

青衫客苍参纵马杀向了阳凤城城主蓝关,气魄雄壮,有攻城之势。

蓝大城主惊慌失色,忙不迭呼唤众步兵务必要拦下那个身穿青衫的剑客,自己则拔腿便逃,他身为这座兵家重地的最高城主,岂能就此没来由的死在刺客剑下?

魏颉手持血灵青霜,一手更握一剑,带领着一众被真气笼罩住的无辜百姓,尽可能迅速的逃离了这片摘星楼底下的宽阔广场。

而另一边,苍参则大力挥舞神剑地灵,屠杀着一众阻挡在前头的碍眼士兵,誓要追上那位蛮族高官,阳凤城主蓝关。

穿着蓝底黄纹袍子的中年城主拼了命的撒腿奔逃,显然追求生存下去的念头不小,他的脚力固然比不上八骏图之一的白马白义,但有那么多手下作为“挡箭牌”,倒也还是可以勉强减缓刺客杀上来的速度,拖延时间。

岂料那名该死的青衫客竟蓦然喊了一嗓子:“呔,兀那天烛贼人,休要逃走!爷爷我这就送你和你那姓果的老婆在地下团聚!”

蓝关瞬间便面容煞白,几无人色,惶恐到了极点。

他一咬牙,猛地扭过了头,瞪大眼睛望着那袭马背上的青衫,厉声喝骂,质问道:“你这中原来的狗贼,快说,你把我的眉儿怎么样了?”

苍参正在全身心的对付那群烦人士兵,倒也没太多精力和蓝城主耍什么嘴皮子,只是朗声回应道:“你的眉儿?哈哈,她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被人在两狼嚼羊口里一剑斩杀,也算是死得没什么痛苦,来来来,你也快些凑过来,别多说废话了,爷爷我也送你一死,你们这座亡命鸳鸯,也好在地-府里比翼双飞!”

蓝关登时心如死灰,只因他确实知道,爱人果眉此番南下回中原,是注定会经过照狼山的那座峡谷羊入虎口的,而那个穿青色衣衫的男子既然知道果眉经过了那里,且又了解自己和眉儿的夫妻关系……

那么绝大概率就是,眉儿确确实实已经身死了,就如那厮口中说的那样,凄惨的死在了山谷里面,被人一剑砍死!

蓝大城主被钢铁般的事实震撼,胸口燃起了一大股怒气,他眼中含泪,饱含着对妻子的追念,仰头大喝一声:“眉儿啊——”

然后,这位修为已达三阶百尺境的中年城主,就不管不顾的朝着那匹白马飞速冲了过去,有视死如归的魄力。

“都给我闪开,我要杀了这恶人,替我的眉儿报血海深仇!”

蓝关深受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的器重,官拜阳凤城城主之位已经多年,怎么可能会是个没有脑子的莽夫,难道不清楚自己在战斗力上远远不会是那个青衫客的对手?

绰号“画眉城主”的蓝关当然心知肚明,他也相当清楚,自己此刻贸然冲上去,和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就只是纯粹的送死而已。

但那又有何妨?

不怕死的,蓝关其实根本就不怕死。

他之所以一直在努力惜命,每日都那么刻苦的修炼,甚至还求着折腰山真武峰峰主林清专门为自己制做一身稀有法袍,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想自己就那么早死了,他还有值得留恋,值得他活在这个世上的东西。

比如说这满城的龙蒙族百姓,比如说耶律镇江大王对他的殷切期待,等等。

但那些东西和他的爱妻果眉相比的话,那就根本不值一提了,都是可以随意丢弃的“虚妄”。

如果在光明的官场前途、平坦的武学大道,和妻子果眉的爱情之间选一个的话,蓝城主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也片刻都不会迟疑犹豫。

在他看来,自己之所以常年累月的辛苦付出,干着这份每日要处理那么多事情的城主职位,就只是为了承担一份责任,以及能给尚未生育的妻子果眉一个安稳的生活保障,仅此而已。

如果妻儿没了,他蓝关还剩下什么呢?

区区一个三阶百尺境的修为?有个屁用!

阳凤一城城主的位子?更是不值一文的破烂玩意儿!

他即使被全城人在背后嘲笑,说他不务正业,却还是每日坚持给果眉画眉,顶着个“画眉城主”的头衔都要好好的疼爱妻子,那无疑就是他蓝关那份世间少见的“深情”的充分体现。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蓝关在和妻子果眉成亲三年后,写下了这一知名度不低的诗句,说尽了自己心中对妻子的深深爱恋。

在天可作双宿双栖的比翼飞鸟,在地上,希望能够成为连根生长的枝丫。

活着,他们要在一起。

死了,自然更要!

所以在基本笃定妻子身亡以后,蓝关整个头脑都被“复仇”的疯狂念头充斥,他再也没有理智了。

彻彻底底的丧失了所谓的“责任感”,即使自己死后,这座名为阳凤的边塞重镇必然会群龙无首,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一心就只想着报仇,要杀了那个害死妻子果眉的中原青衫客。

哪怕自己杀不了仇人,没能替妻子报仇,也要轰轰烈烈而死。

让自己身死时的那份“壮烈”,不逊色于爱着妻子时的那份“情深似海”!

身穿蓝袍的蓝大城主,以天烛国蛮族勇士才有的英勇身姿,朝着青衫白马的剑客狂奔而去。

边冲边口中叫道:“还我眉儿!把我的眉儿还来!”

眼眶中泪水横流,夺眶而出,弄得满脸尽是清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蓝关的喊声中逐渐出现了浓浓的哭腔,只因他心中想起了自己和眉儿过去发生的点点滴滴。

成亲这些年,果眉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蓝关不介意这些,对此倒也不是特别着急,倒是果眉作为妻子,心存愧疚,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丈夫。

觉得搞不好是昔年练功练得太累太狠,或是与他人比武厮杀时过分拼命,以至于留下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暗伤”也说不定。

为了能给蓝家传宗接代,能给自己最爱的男人蓝关生出几个可爱的孩子,果眉每天都坚持喝各种苦得掉牙的中药,天烛国本就环境恶劣,那些稀有药材都是从中原一路送至北国,所以都相当名贵,果眉主动提出来要喝,那么大的银子花销,作为丈夫的城主蓝关,也都依得她,无任何怨言。

果眉师从中原十大魔头排行第四的多情潭潭主欧阳妙目,练习了多年的特异功法瞳术,可用眼杀人,代价就是需要耐着性子,不怕恶心,长期服食人的眼珠子,以将人眼中的那点点“目力”据为己有,让自己目光变得更强,修为底蕴变得更高!

于是为了妻子武学能快速精进,蓝关动用一城之主的特权,每隔一段时间就从阳凤城的死牢里面调一些死囚出来,让果眉把他们眼球摘下,吃进肚子里面,以加强修为造化,提升瞳术的水准。

而她果眉之所以如此用心修炼,其实也都是为了丈夫蓝关。

毕竟他蓝关可是南院黄龙府著名重镇雄城阳凤的城主,有那么多坏人虎视眈眈,那么多刺客觊觎他们的项上人头,虽然蓝关自己也有修炼,但那完全不够看啊,才不过三阶而已,虽可被称一个“宗师”二字,但顶天也只是个噱头而已,或者说充其量就是个“小宗师”,含金量不高,一旦遇到四阶修为以上的武林高手,决计是难以匹敌的。

贴身护卫鼓武战力的确不赖,但只有这么一个还是远远不够,她果眉也须好好加紧修炼才行,争取早日踏步五阶脱俗境,然后再在十年内冲刺六阶凝丹境,趁着丈夫蓝关卸任前的这些年里,成就传说中的仙品修为。

这样等到丈夫离职,不再干阳凤城主以后,二人开开心心逍遥江湖,浪迹天涯,哪里都可以去,自己可是仙品的顶尖高手哎,谁能近得了我的身,看我一发瞳术,立时便叫你身死道消!

点点滴滴的美好,在此时此刻,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蓝关头脑中闪过,他眼睛里的泪水愈流愈多了。

心头的怒火自然也越烧越旺,直欲喷发。

终于。

一城之主蓝关,三阶百尺境的武夫,使劲儿拨开了挡在前头,不希望城主如此荒唐的执意赴死的官兵。

中年人直面那个来自中原的青衫男子。

蓝关因愤怒和仇恨而目眦尽裂,眼中仿佛要挤出血泪,他瞪着白马背上的青衫剑客,嗓音发颤,大吼道:“我要宰了你给眉儿报仇!”

他学着自家侍卫鼓武适才的那副样子,双足灌满本命真气,蓦然间发力,身子一跃三尺高。

旋即捏紧右手拳头,俯冲而下。

狠狠将凌厉拳招递向了仇人。

他要以自身磅礴拳罡,打杀那名可恨至极的中原青衫客!

在两人距离仅剩一臂的时候,苍参彻底意识到蓝关身上那件蓝底黄纹法袍的与众不同。

竟然往外持续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机涟漪,一丝一缕都极度符合大道扭转,甚是宝贵!

苍参出身中原淮南道苍山,其父是江湖上久居盛名的苍山大侠苍澍,自幼锦衣玉食,长成以后一人一马一剑闯荡江湖,更是什么好东西都已见过了。

但实话实说,他却也实打实是生平头一遭见到品质如此之佳的法袍,眨了眨眼睛,咧嘴笑道:“这袍子实在妙得紧,不错不错,现在它归我了。”

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剑修苍参,以胸口最结实处硬接了蓝大城主的一拳。

蓝关见一击得手,正欲出挥出第二拳的时候,整个面门已被那青衫客的一只大手给抓住了。

衣色为青,姓氏为苍的青年剑客“嘿嘿”一笑,骤然间将本命真气从掌心中喷涌而出,内力吐出的一瞬,已席卷而开。

瞬时就用真力散掉了一部分法袍的气机防护,算是成功“罩破”,袍子的御伤能力短时间内大大降低!

随后趁着此等难得的宝贵机会,斩落了手中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地灵。

只见蓝关的那颗大好头颅,立时被翠绿长剑从脖颈处整整齐齐的砍了下来。

这位阳凤万人之上的中年男人在死前的那须臾时刻里,胸膛中满是愧疚之意,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眉儿,等到下辈子,我再天天给你画眉吧……”

苍参毫不留情的斩杀了阳凤城城主后,把蓝关的那颗人头随意往旁边一甩,以单手剥去了画眉城主的那件名为“雪拥”的珍贵法袍,迅速将之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青衫客,变蓝袍人!

刚一穿上,苍姓剑客立刻便感受到本命元神的强度有所提高,浑身皆被浓重无比的“雪气”紧紧包裹住,那种异样的感觉,简直妙到了极点,妙得不能再妙。

深知自己此番掠夺来了一个好东西的苍参心头大喜,美滋滋的暗自嘀咕道:“秀秀,我又亲手宰杀了一个蛮族高官,你且等着,我定会手刃天烛的南院大王,以耶律镇江的人头作为聘礼,娶你过门,谁敢拦我,我叫他死无全尸!”

雪拥蓝关马不前。

拦我马前者,死无全尸!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天仙 阳凤城城中风云变幻,又是一场凶险无伦的悍然袭杀。

战斗过后,一城之主蓝关凄凄惨惨身首分离,举城第一武夫鼓武则生死不明。

不下两百名步卒战死!

魏颉以手中双剑,冲破了官兵们的包围圈子,顺利带着五十多名中原百姓逃出了生天。

而苍参则在杀死蓝大城主后,尽力策马与之汇合。

就照着苍参先前约定好的那样,他们成功在阳凤与七星两城的交界处碰了头,皆安然无恙。

在那个地方有片颇为隐匿,适合藏人的林子,如今虽然还没开春,林子里面的树木都光秃秃的,没有什么叶子可以作为阻挡,但那么大一片地方,要容纳区区连一百人都不到的队伍,却也是十分安全稳妥,不用害怕被人发现,不得不承认,姓苍的选址的本事确实不赖。

魏颉先是逐一帮那些下巴脱臼的中原俘虏们治伤,让他们别怕,忍着点痛,把早已断裂的下颌骨接上,然后再用道门圣物青云真气,一点点的为他们修复此伤。

虽然下巴脱臼的伤相当严重,但好在也没有断掉太久,魏颉用珍贵无比的道家真气给他们每个人都疗了伤处,大概一共用了不到三个时辰,众百姓也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也用不着像只池塘里的癞蛤蟆似的,把嘴巴张得那么大了。

魏颉心中很是欣慰,此时已换了一身“蓝袍”的剑客苍参,更是拍着红绸年轻人的肩膀,赞赏之余也不忘好生自吹自擂一番:“老魏啊,咱们这是又干了一桩壮举啊,先是在青铜峰之上诛杀天狼府持节令慕容击筑,现如今咱们又好好闹了一番彩灯大会,我亲手弄死了那个阳凤城城主蓝关,嘿嘿,这下咱们两个可都是闻名遐迩的大英雄,大豪杰了啊!”

魏颉自然不像眼前这个“蓝袍”客那样,脸皮厚得可当城墙,但却也对自己的这两次“袭杀”颇为满意。

自己昔日在中原大地,和侠盗公冶锦一同劫了法场,杀了六十多个朝廷官兵,被举国通缉,处处可见悬赏令,连天子陛下都给震动了,害得自己到哪儿都见不得人,只能惨兮兮的乔装改扮成西域人模样,和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一起行走江湖,半分也不潇洒。

那一次与人联手劫法场,痛快倒是痛快了,后续的种种因果实在多得烦人。

比方说那个西湖南斗派的“大”女子孟幻,就是在那一次劫法场认识的自己,也就有了后来在满月楼里面的那回“刺杀”。

也正是孟幻其心可诛的透露了自己行踪,以至于“冬爷”聂柔才会千里迢迢从天启来到龙虎楼里,没别的目的,就只是为了亲手逮捕魏颉这个,比飞花十二神盗都还要出名的家伙。

那一战,小霜儿战力低微,并没能出什么力,魏颉面对一个可以轻松驾驭四柄飞剑的六阶凝丹境剑仙,若不是关键时刻,用了南斗派镇派之宝醉卧美人膝,一锥刺得聂柔重伤,然后又用剔骨剥筋鱼给那个天下第一美男子毁了容貌,那场战斗的胜负还真的不好说了。

搞不好就是他魏颉身死在龙虎楼里,或是被直接打昏过去,以俘虏的身份被带去天启城,自己都是那等悲哀的下场了,小霜儿许灵霜也毫无疑问是要死在那个冬爷的手上了……

劫了一次法场,后续竟然有那么多的腌臜事情,真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甚至都有些后悔,干嘛要去搭救那个和自己素不相识的清官大老爷郑瑞了。

而且即使衍生出之后那么多的牵连因果,实际战事成绩也十分平平,不过就是杀了六十多个官府朝廷的狗腿子,杀了一个魔虹拳派的拳师,和一个刑部的军机大臣么?

就算不杀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但现在这两次惊天动地的袭杀可就完然不同了。

第一次就是纯粹跑去少咸山青铜峰杀人泄愤,来个北望射天狼,成果颇为丰硕,把慕容家族的七个儿子杀得只剩一个慕容武,天狼府持节令更是当场死在了山巅平台之上。

第二次来到这片摘星楼底下的广场上,杀人肯定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想法无疑就是救人,把那群无辜被强行掳至了这里,不幸沦为“人壶”的中原百姓给顺利救出,苍参更是大立功劳,杀死了那个人称画眉城主的蓝关。

若是没有青衫剑客的帮忙,单凭魏颉一个人,恐怕还真是很难做到既救人又杀人,那日在青铜峰之上,多半也没法子把慕容家族的蛮子杀得那么干净,就孤零零剩下一个了。

再想想那天在玎州礼阳城里公然劫法场,也是魏颉和白玉金刚张玉蕾对战,黑衣侠盗公冶锦去刺杀官员果毅,兄弟之间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等得手以后,一个殿后,一个先走,再选一个安全的地点,两人碰面,完美实现计划。

果然,搞突然袭击的这种杀人谋划,还是得有两个人一起去干才比较稳妥方便。

魏颉并不居功自傲,但顾及兄弟的面子问题,又和苍参互相吹捧了一通,让那个胡子邋里邋遢的苍山剑客自我感觉好到了极点,无比赞赞自喜。

当魏颉问起两个人之后的目标去向时,嬉皮笑脸的苍参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这让魏颉由衷觉得,这家伙定然是要说出一个相当了不得的地方了,极大可能就索性来一句:“咱们直奔天阙城,去弄死那个复姓耶律的王八蛋!”

但结果就是,一贯性子爽利的苍参这次并没有很直接的说出要去的地方,而是打了个哑谜,说咱们现如今已经把这些百姓都安置在了这里,等风浪基本平息以后,他们随时都可以走,我们也就用不着像门神似的一直守在这儿了,大闹阳凤城彩灯大会,这座兵家雄镇恐怕是不好再待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们也该去下一座城池了。

天烛国从大禹王朝割走的六座南院雄城之一。

阳凤之后,就是七星。

照苍参的说法,那座以北斗七星为名的大型城市,虽繁华鼎盛不弱于阳凤,但民风“淳朴”程度却是更上一层楼,咱们身为中原侠义道男儿,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有足够的理由深入龙潭虎穴之地,去好生闯一闯这座已经归属了蛮子的敌国雄城。

魏颉被自己的这个“好兄弟”点燃了情绪,意气满怀,觉得这一趟七星之行,可谓有必要至极,便将自己身上的全部干粮和水通通送给那群百姓以后,骑着马跟随剑客苍参,一同继续北上。

入了南院黄龙府七星城。

魏颉如果事先知道这个姓苍的要带自己来那种荒唐地方,他是打死都不会跟过来的。

只因他骑乘红马赤骥,在白马蓝袍人苍参的带路下,于城中拐了几个大弯,来到了一座门口挂着“天仙楼”三字匾额的大型青楼门前。

抬头望着天仙楼的楼匾,马背上的年轻人魏颉抽了抽嘴角,大有被诓骗之感,没好气的问了句:“这就是你说的‘龙潭虎穴’之地?”

一身法袍雪拥的苍参满脸“无辜”的点了点头,继而挺着胸膛回应道:“可不是嘛,这龙潭虎穴可深着嘞!整座七星城里那么多青楼,就当属这座天仙楼最大了,这要还不够深,那可再也寻不到其他更深的地方了。”

见老魏极有扭头要策马离去的冲动,骑着白马的苍参连忙又补充道:“莫走莫走,魏兄弟,你别不信我,这楼唤作天仙楼,名副其实,里头确实是有天仙!”

第二百三十四章 柔肠百转 七星城。

城中最大妓院,天仙楼门外。

“天仙?什么东西?”魏颉表示迷惑。

苍参却不正面作答,而是转而笑言道:“天仙楼里有天仙,这可是这座顶级青楼对外宣传的金字号招牌,名气可不小呢,你就跟我进去吧,绝对不让你吃亏,保管眼界大开,好处多多。”

魏颉撇了撇嘴,作不屑状,淡然道:“你不是说这辈子非王一不娶么?你背着她跑来这里逛窑子,对得起她?”

苍参轻哼一声,“什么叫逛窑子,我就是过来喝喝小酒,看看漂亮小妞,仅此而已,别的什么都不干,秀秀那么好看,我怎会有花花肠子去干对不起秀秀的事情?那么不是天杀的么?”

魏颉嗤笑道:“咱们大男人,来青楼,肚子里面没点花花肠子,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苍参却甚是信誓旦旦,竖起三根手指头,朗声道:“我发誓,我对天发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解解闷,除了喝酒看妞以外,不干其他任何事情,我若做了,叫我天打五雷轰,被活活劈死!”

魏颉微微摇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当我没去过青楼?那些漂亮姑娘主动投怀送抱过来,十个男人里面有九个都把持不住,也就像我这种一身正气的好男儿,才能洁身自好,但也绝难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难呐!”

苍参瘪了瘪嘴巴,“哎,老魏,你看你自己都说了,你满身浩然正气,那么此等风尘之地必然奈何不了你什么,你就陪我进去看看,又有何妨?不瞒你说,大半年……不,快一年了!这一年里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比寺庙里整天吃斋念佛的和尚还和尚,这日子没法过了!”

魏颉伸出手指,遥遥戳了戳苍参,笑骂道:“嘴脸露出来了吧,我就知道你跑来这种地方是别有用心,你愿意干啥随你,我肯定不会陪你做那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至于以后碰到王一,我会不会跟她说你的事,那就看我心情了。”

苍参很是吃瘪,无奈的沉沉叹了口气,看了魏颉大半天,说道:“老魏,真的,真的就进去喝点酒而已,花酒,我没别的追求了,我现在一门心思只在秀秀身上,我也就能趁着她还没正式和我在一起,跑来这里喝点花酒了,若日后秀秀与我成亲了,我连花酒都喝不上了,你就权当可怜可怜我,陪我进去逛逛嘛,算兄弟我求你了。”

魏颉觉得自己反正孑然一身,就算是在风尘之地里胡闹一番也决计没有对不起谁的说法,也正好进去随便瞧瞧,帮着千岩竞秀监督一下这个满肚子花花肠,昔日的苍山天字一号大公子究竟老实还是不老实。

若是不老实,举报那也不至于跟王一去举报的,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没必要当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但好歹把苍参的一个把柄握在自己手上,这样的事情可比什么人情之类的东西要值钱多了。

心中一番权衡利弊后,开口道:“行,陪你进去看看也行,但那可是你自己说的,就只是喝酒,最多再看看漂亮姑娘什么的,其余过界的事儿一律不做,做了就遭雷劈。”

“那是当然,你以为就你一身正气啊,我英俊机变青……蓝袍俏郎君也是很有浩然正气的,我爹苍山大侠当年就说了,我这人三分邪七分正,骨子里头还是相当正派的一号人物,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苍参笑着保证道,“这样,我若实在把持不住,控制不住自己,要做出那些逾矩的事来,那你就拔剑,手不老实你就砍我手,嘴要不老实你砍你我嘴,要是我‘那个’不老实,你大可以一剑把我们老苍家砍得断子绝孙!”

魏颉笑了笑,“得了,我可干不出那种缺德事儿,我若真砍了,你爹还不得被活活气死呀?好了,我们找个地方把马给停了,咱们现在可是大名人,这两匹坐骑太过于引人注目,还是尽量别停在楼外面为好,还有啊,今日不管一共消费几两银子,通通你买单,我可没钱,是你硬要我跟进来的。”

苍参连着道了几声“好”,翻身下马,呼唤天仙楼里的龟奴出来,负责把白马白义和红马赤骥牵到院子后面的马棚之中,自己则和穿着鲜艳红绸的年轻人魏颉一同进去了楼内。

魏颉怎么着也算是逛过秦淮城紫嫣楼的男人,虽然那天是被杨得-志连哄带骗着去了回天下第一青楼紫嫣,但好歹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还不至于跟个雏儿似的,被青楼里的花花绿绿迷了眼睛。

一入天仙楼,满楼尽是十分浓重的脂粉气味,尤为刺鼻,但稍微待了一会儿也便适应了,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此楼极大,规模和秦淮紫嫣楼也差不了多少,周遭莺莺燕燕的那种诱人气氛也没太大区别,乱花渐欲迷人眼,恐怕浅草都没不住马蹄了。

果真不管是天烛还是大禹,不管是中原还是蛮国,有男子的地方就有欲望,有欲望的地方就有妓院,有妓院的地方,基本上大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反正都是那点事儿嘛,最大的差距,也就是陪聊陪酒陪-睡的姑娘品质和数目有所不同,姑娘多且品质好的,像秦淮城里紫白金春四大青楼,那就能把招牌和名声打得甚是响亮,不仅能吸引大量慕名前来的客人,还能给当地衙门增加不小的赋税。

朝廷有钱拿,日子好过,自然也会对其加以宣传和扶持,于是生意就更加火爆,日赚斗金,青楼老板和官衙老爷每天都能捞个盆满钵满,躺在床上舒舒服服数钱。

这就是玎州秦淮城里为何会有那么多公开妓院的原因,毕竟官家都要靠着那比市妓的收入来捞油水呢,怎可能会不让他们开?

开,使劲儿的开,能开几间是几间,就算弄的整座城都因青楼数量多而出名也在所不惜。

十年一觉玎州梦,赢得秦楼薄幸名,只要一提及玎州,必然会顺带着讲到秦淮城,而一提到秦淮,就理所当然要讲一讲城里的诸多风月之所,青楼这一行当,在秦淮城,乃至整座玎州,有多么大的重要性、多么高地位,简直不言而喻。

七星城作为天烛国黄龙府里的几大雄城之一,知名度仅次于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所在的天阙城,举城繁华无比,各种勾栏酒肆遍地都是,百姓富庶,各式各样的娱乐场所也都层出不穷。

娱乐娱乐,其中最吸引人的能是什么?

还不就是男人们吃饱喝足都想着的那点儿事么,掏点银子,去逛上一逛青楼妓院,舒坦舒坦。

而黄龙府七星城里那么多青楼,能够排行第一的,毫无疑问就是这座以“天仙”二字为名的恢宏巨楼。

在天仙楼内的糜乱氛围里没走几步,便有花枝招展的中年老鸨上前招呼,此处虽是北蛮之地,但服务态度倒也和中原人差不太多,都是殷勤周到,希望能用笑脸来多换些金子银子票子。

苍山大少爷苍参素来阔气的很,兜里掏出大包的金豆子,拿了不下十颗出来,递到那蛮族老鸨的手里,摆出一副“我花钱了我就是大爷”的高傲架子,仰着下巴说道:“去,给我来个二楼的包间,把你们这儿最漂亮的两个妞儿喊来,陪两位大爷喝酒!”

那老鸨顿时眉开眼笑,迅速把十来颗价值不菲的金豆子揣入了兜里,试探着问道:“二位爷可是要‘柔肠百转’姑娘作陪?”

魏颉目不斜视,懒得应付这个浓妆艳抹的恶心老婆娘,苍参则皱了皱眉,“什么柔肠百转姑娘,好看吗?不好看的我可不要啊!”

“这个二位爷放心,那两个姑娘是去年年底刚纳进来的,好着叻,一个叫顾倾国,一个叫顾倾城,合在一块儿就是倾国倾城,顾倾国叫人柔肠寸断,顾倾城定让你那点儿小心思千回百转,加一起就是柔肠百转,妙不可言呐!”

苍参听得起了兴致,觉得属实不赖,眯眼笑道:“不错不错,听闻你们天仙楼里顶好的姑娘们,都被唤作‘天仙’,那两个什么倾国倾城,可到了天仙的级别?”

老鸨立时点头应道:“那是自然,顾倾国和顾倾城是我们楼里极有名儿的两个天仙,连我们老板都很是中意她们两个,有意往花魁那方面细致培养呢,身段和相貌,啧啧,都好得很呀!”

身穿蓝底黄纹袍子的苍参笑逐颜开,拍手道:“好,该当如此!快,领我们上楼去,然后速速让那两个天仙小妞儿过来,记得带两壶好酒,爷们就盼着能喝点儿才来的!”

在妓院老鸨的带路下,苍参和魏颉二人来到了天仙楼楼上一间隔音不错的包厢内。

在桌边坐定后,魏颉接连翻了姓苍的几个白眼,着实没什么好的语气,道:“合着这就是你说的楼里头有天仙?我也真是信了你的鬼话,下次老子若再被你骗,我跟你姓,我叫苍颉。”

苍参试图用几声“哈哈”掩盖过尴尬,“咱们历经了两场袭杀,那么多官兵围堵我们两个啊,整整两次死里逃生,咱们这是什么交情?患难之交,生死之交,都这么铁的关系了,还谈个什么骗不骗的?忒外道了哈!我这不是看你最近压力挺大,心思堆了不少,想着给你寻点乐子放松放松嘛,好意,都是一番好意啊!”

魏颉打赏了他一个“呸”字,“你自己想要找乐子那是你的事,别牵扯上我,我压力大自然有我自己排遣心情的法子,用不着跑来妓院里面放松。”

苍参被一时噎住,沉默一会儿后,有些不快的说道:“那就喝酒,光喝酒总行了吧,那两个姑娘,柔肠百转,倾国倾城,都是我的,让那两个漂亮姑娘陪我喝酒,你一个人喝!”

魏颉从话语中听出了些许火气,淡然道:“反正是你掏银子,怎么样我都不吃亏,不瞒你说,我之前有个朋友,姓杨,贼他-妈的混蛋,喊我去青楼,一口气叫了六个姑娘陪酒,花的还都是老子的钱。”

苍参挑了挑眉,问道:“六个?那是挺多的了,你三个他三个?”

魏颉摆了摆手,“不是,那时候我的情况和现在差不多,也算是被他给骗到了青楼里面,那会儿我忒也迂腐透顶,说好了就只是去瞧瞧楼里的花魁而已,其他什么也不干,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我就把那六个陪酒姑娘都让给他了。”

苍参登时张狂大笑起来,一手搭在魏颉的左肩上,边笑边道:“哈哈!老魏,那可是六个花花姑娘啊,你可真能坐怀不乱,一个都不要,全让人了,而且还花的是你的钱,哈哈,你这冤大头当得也是没谁了!”

然后拱手抱拳道:“我苍参活了快四十年,头一遭见识到你这样的正人君子,佩服,实在是佩服!”

魏颉见他已没了适才那股子微愠的火气,也笑着道:“都过去了,别再提了,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再当那样的二傻子了,忒吃亏,亏大发了!”

轻拍了一下桌子,道:“你也别夸我正人君子,就那次,我和我那姓杨的朋友一块儿看了场花魁的演出,你猜怎么着?看着看着,突然从天花板上掉下了个酒鬼,那酒鬼武功不俗,把门口几个青楼护院都给打杀了,打算强行把花魁掳走,我那朋友见势不妙,就趁乱逃了,我把那个酒鬼打跑以后,花魁心怀感激,硬要拉着我喝酒,实在盛情难却,我也便半推半就的跟着去了,唉,一开始就只是简简单单喝了点酒,后来酒劲上头,当真是忍不住啊,就跟那花魁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走……所以我才知道,男女之事最是无法自制,就算像我这种定力绝佳的人都把控不住,更何况你这种花丛风流鬼了,我正经的跟你讲,一会儿你若真不想有所亏欠王一,最好还是少喝一些,老老实实的把这通‘素酒’给他喝完了,然后咱们就走,这是最稳妥最安全的打算,你觉得怎么样?”

尚未等苍参说可还是不可,屋门忽然被敲响了,魏颉喊了一声“进”。

推开木门,两名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青楼女子,端着两只酒壶从外头走了进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遇刺 入屋者两人,皆手里拿着一壶酒水。

顾倾国和顾倾城,天仙楼里两位知名度不凡的“天仙”,号称“柔肠百转”。

一个体格纤瘦,一个姿态丰腴。

一个表情乖戾,颇具冷艳气质,有点像天下第一女子神盗御柳斜;一个神态温柔,极是魅惑诱人,有点和西湖南斗派掌门之女孟幻相似。

二人在姿容之美艳,和身段之窈窕方面,虽然不及魏颉在照狼山羊入狼口里遇到的那名白衣女子,但却也属实都是品貌绝佳的旷世佳人。

美得不可方物,俱是上等的人间尤物,纵然说她们一个倾国,一个倾城,也几乎没什么过于夸张的成分在里面。

魏颉毕竟曾和盈盈仙子沈腰、“大”女子孟幻和天下第一花魁窦妙发生过关系,也算是有见过“大风大浪”的成熟男人。

而那个苍山第一纨绔,花花丛中畅玩了十来年的蓝袍剑客苍参却是两眼发直,也不知是当真憋了太久没有发泄,还是他素来就有看到美女就走不动道的习惯。

总之这名淮南道纨绔子弟出身的苍姓仁兄,在屋子门刚打开的那一刻起,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倾国倾城那对天仙姐妹花。

苍参咽了下口水,神情甚是快意喜悦,朗声招呼道:“想必二位就是柔肠百转姑娘了吧,来来来,二位亲爱的姑凉,速速过来这边!大爷我快馋死了!”

两个被苍参唤作“姑凉”的小姑娘唱了个喏,皆款款而行,端着酒水走了过来。

凑近后,游侠儿苍参将这对年轻貌美,身材也好得不行的小姐妹上下打量了一番,发问道:“柔肠百转,顾倾国和顾倾城,谁是倾国谁是倾城,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身材较为纤细,手脚胳膊都仿佛一拧就断的冷艳女子开口道:“我叫顾倾国,是姐姐。”

然后紧接着,另一个体态尤其丰满,眼神柔情似水,在魏颉看来满分二十分,足可打十七八分的姑娘回答道:“小女子名叫顾倾城,是妹妹。”

一听到“小女子”这个自我称谓,魏颉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在彩菱城满月楼里刺杀自己未遂的西湖“大女子”孟幻,一想到就是因为自己和孟家女乱七八糟,导致身在隔壁屋子的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伤了心,这才使两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第一层裂痕的。

胸怀无限愧疚,心下一阵莫名刺痛,自觉对不起小霜儿,暗暗懊恼,若是能穿越回那一天,定要把持住自我,绝不可再行那等胡天胡地的乱来之事。

苍参在明白两个“姑凉”的名姓和姐妹关系后,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又仔仔细细将两人打量了一圈,瞧着身为姐姐的顾倾国脸色不佳,于是忍不住出言问道:“哎呀,倾国姐姐,怎么了?瞧你这面色,是有何让你心情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么?快些过来跟我说说。”

魏颉瞧了眼长满络腮胡子的邋遢汉子苍参,心下觉得好笑,你都快四十岁的人哎,还腆着个脸喊人家小姑娘作“姐姐”,也不嫌臊得慌?

容貌冷冰冰的顾倾国还没说话,作为妹妹的顾倾城先行帮姐姐解围,眉目传情,颇为殷勤的陪笑道:“大爷,我姐姐生来就长了这么张‘厌世脸’,和人讲话也从来不懂什么礼数,教也教不会,大爷千万别见怪,小女子陪大爷喝酒便是。”

苍参哈哈一笑,摆了摆手,爽快的道:“不用你,我这人就喜欢有点儿小脾气的‘小烈马’,来,倾国姐姐,过来过来,坐我腿上来,咱俩一块儿喝一盅!”

忽然间,魏颉从那个体格细细瘦瘦的姑娘眼神中,察觉到了一丝可怕的“杀意”,极不明显,一闪而过,出现了片刻便即消失,但即使出现得如此短暂,对于生性警觉的魏颉而言,已经足够让他加强防备起来了。

魏颉再对着那个姓顾名倾国的女子好生观察了一番,发现这个胳膊腿纤细异常,个头也不怎么高的小姑娘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习武之人才会有的气象,细瘦弱气的体态也让她给人一种“很好征服”的感觉,甚至在感觉上比花魁窦妙都容易推倒,再加上她那张冰冷厌世的小脸蛋,实在是令男人见之便生浓浓的欲望,无法自制。

要知道,魏颉察查他人修为底蕴的本事并不差,就像那日遭到孟幻刺杀之前,刚一进屋子,他便立时发觉了大女子孟幻其实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子,有武学在身。

而现在,这个眼神中闪过一抹杀机的孱弱小女子,却让魏颉发现不到丝毫的异样,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风尘女子,没什么特殊之处。

出现如此情况,基本上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就是这个青楼小姑娘确确实实从来没有练过武,那份一闪而逝的可怖杀意,不过是她出于对惫懒汉子苍参的反感而自然流露出来的,姑娘家家见了老油条的混蛋,露出点杀意也算不上太大的事情。

另一种就有些不太妙了,那就是此女子的修为境界不低,远远强过西湖南斗派的大女子孟幻之流,能够近乎完美的隐藏起自己脉络中内力气机的流淌走向,不让人分辨出自己到底有没有功夫,这般手段,那么少说也该有四阶洗髓境的修为了。

魏颉在考虑要不要提醒风流客苍兄一嘴,但想了想意识到自己其实也不太好说这种事情。

难道要画蛇添足的提一下,喂,苍兄,那个女的想杀你,你当心点?

这很容易被当成脑子有问题的好不好!

更何况,就算那女的果真是有四阶以上的修为境界,苍参作为一个有半步六阶凝丹境的剑修,又走了那么多年江湖,有武功有经验,论资历辈分,尤在自己之上,应该不至于那么蠢的栽在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上。

既然有了此种想法,魏颉也就放宽了心,不再去替人担忧,充其量就是饮酒时多费点神盯着,别让那个叫顾倾国的小姑娘真的暴起杀人便是,其他的也就用不着多做考虑了。

以防万一,安全起见,魏颉还特意多看了一会儿“柔肠百转姐妹花”里的妹妹顾倾城,发现此人更是连半分修为都无,一身风-骚的花月气息,有着典型青楼女子才有的那种“迎客”气质,和那天在秦淮城紫嫣楼里,陪杨-得志喝酒的那几名妓-女大差不差。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顾倾城胸脯更挺,长相更俏而已。

就这样,可让人柔肠寸断的姐姐顾倾国坐在了苍参的腿上,给蓝袍剑客一杯接一杯的喂酒,面无表情,冷冷冰冰。

另一个妹妹顾倾城则站在魏颉旁边,给红绸年轻人往杯子里面添着清冽酒水。

魏颉也试图劝苍兄加强自制,姓苍的却不愿依从,仍是非要让顾倾国坐自己大腿上不可,魏颉说了几句见没什么用场,轻叹口气,也就不再坚持。

席间相安无事。

魏颉虽兀自低头慢饮着杯中酒,却始终保持用余光往左手边去瞥,生怕那个显然被女色弄昏了头的蓝袍男子苍参阴沟里翻船,亦或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干出些无可描述的事情出来。

在喝掉了小半壶酒后,一直站在旁边的妹妹顾倾城凑了上来,用娇滴滴的软腻嗓音说道:“大爷,这么干喝多闷呐,让小女子来喂你喝吧。”

魏颉正准备说一句“你负责添酒就好”,冷不丁察觉到了一股浓烈无俦的真力从右侧袭来。

丰腴女子顾倾城于顷刻间递出了一掌。

没有杀意,亦或者存在着杀意,但却被极好的充分隐藏了起来。

唯有气机强横至极,若不是魏颉身负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修为,压根连感知到此招,并及时做出反应都做不到,便要当场被真气狠狠击中,生死难料!

红绸年轻人猛地后仰,竭力侧过身子,气机浪潮自其面前堪堪涌了过去,总算没有对首脑造成什么严重的损伤。

魏颉万万没有想到,遇刺之人,竟然会是自己!

第二百三十六章 辣手摧花破霓裳 魏颉在最难以预料到的时刻,陡然遭到刺杀,就差一点,脖颈处就要结结实实吃下一掌。

出招者,是那个柔肠百转姐妹里面的“妹妹”,体态丰腴若肥猫的顾倾城!

明明适才有观察过此人究竟有无修为底子,答案是丝毫没有,故而魏颉消除对其戒备心,将绝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防备姐姐顾倾国上面,对这个胸脯丰盈的妹妹并没有如何在意。

这才有了这场险些被她得手了的袭击。

虽已提前发现了些许古怪之处,却仍有所怠疏,没能排除一切隐患,这无疑犯下了江湖人的大忌讳,出现这样措手不及的突然袭杀也在常理之中。

只能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有着一副诱人身段的顾倾城竟能极好的隐匿杀意,在瞬息间递出了汹涌澎湃的一掌。

这一掌原本是要狠狠攻杀在魏颉的头上,吐出强横猛烈的内力,且注定会对红绸年轻人造成巨大的头部创伤,纵然拥有坚韧的青龙体魄,焉能保证肉躯丝毫未损?

幸亏魏颉倒也不是那种初出茅庐的小鸡雏,虽然这一下没有在他的预料之内,防不胜防,又是在须臾间凌厉而发,威力大且速度极快,但到底还是被年轻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避让了过去。

魏颉大幅度后仰脑袋,侧身躲开了这一发锐不可当的掌罡,身子自然而然的离开了座位,做足了迎敌作战的态势,誓要严阵以待。

面对这个显然至少已有四阶洗髓境修为的女子掌法高手,绝不可有所放松大意,否则下场断然好不到哪里去,自傲是要吃大亏的!

还没能魏颉开口骂街,坐在一旁的蓝袍剑客苍参也终于坐不住站了起来,一把将那个细细瘦瘦的小女子顾倾国从自己大腿上无情推了开去。

他厉声冲着那个姓顾名倾城的刺客女子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陡施杀手?!”

剑客苍参说这话的时候,同时也在分心戒备着顾倾国,毕竟这对柔肠百转姐妹花是一同入屋的,那就基本上可以断定必然就是一伙儿的了,妹妹暴起杀人,姐姐又有何理由不会陡然间动手?

性命安全乃头等大事,这可万万马虎不得。

苍山头号纨绔苍参心生懊恼和后怕,暗自揣度,觉得自己当真是被情欲冲昏了头脑,愚蠢到家了,竟然连这对姐妹其实有修为在身都一点儿没能看出来。

适才那一掌若不是妹妹顾倾城所发,而是换成坐在自己大腿上的顾倾国出手,在自己酒醉情迷之际,往自己的后脖颈或者其他什么要害部位猛力来上一击……唉,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面容十分冰冷,颇具冷艳美感的顾倾国被苍参一下子推开了一丈多远的距离,但却并没有动手杀人,更没有和妹妹联手去对付红绸客魏颉,而是依旧那么傻呆呆的立在原地,脸上有着不知所措的惶恐神情,貌似对自己妹妹的此番突然出手浑然不知。

这让苍参愈发心生迷惑,莫非此女和彼女并不是一伙儿的?又或者刺杀老魏这件事和姐姐顾倾国无关?

同样在屋内。

身穿扎眼红绸的年轻人魏颉以拳脚功夫对敌,力战顾倾城。

不论是身高体重都比姐姐顾倾国要大出不少的顾倾城,此刻浑身上下都被一阵阵玄妙无比的彩色涟漪包裹住,形体愈加曼妙,有着异样的朦胧美。

从旁边看去,就仿佛就是穿了条极其华美昂贵的纤薄霓裳一样,甚是赏心悦目,好似天仙。

当然,这份赏心悦目也只是相对于旁观者而言。

对于深陷此场刺杀的正主魏颉而言,根本就谈不上有多么美好,霓裳大幅强化顾倾城的战力,出招时更加杀机重重,叫人一点儿都怠慢不得!

年轻人由于双剑青霜和血灵都放在了桌子上面,此时此刻仅仅是以拳脚功夫对战“羽衣”顾倾城。

魏颉自幼便枪和剑两样兵器双-修,既能使出华丽强悍的剑术,又对无敌于世的魏家枪颇为精通擅长,至于拳脚功夫,最初是由韩骧二伯父传授给的自己,决计算不上一个弱字,只是因为根基扎实以后,并没有投入太多的修行时间在里头,故而和枪剑两术相比,显得有些缺陷,但也仅是“不够强”而已。

堂堂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男子修士,即使拳脚功夫再弱,对付一个大概率只有四阶洗髓境小圆满的女子,那也不再话下!

魏颉有心从刺客口中询问出些什么东西,所以在交手时并没有太过浓重的杀心,未出极为凶狠的功法“绕指柔”,毕竟一旦八条剔骨剥筋鱼尽出,搞不好那个柔肠百转里的妹妹顾倾城就要命丧当场,就算侥幸不死,想必也会受到极为严重的创伤。

长得那么好看,身段又如此曼妙的一个窈窕姑娘,魏颉可不是什么大恶人,即使对方的身份是要杀自己的人,他也不忍心就那样痛下毒手,总是要用相对而言“温柔”一点的招数才是。

男儿该当这般有风度。

顾倾城周身萦绕幻彩羽衣般的真气涟漪,如披穿彩裙,身法动作十分灵动,便似那花丛堆里的灵蝶仙子,寻常习武之人面对这样惊为天人的姿态,只怕会当场心摇神驰,无法自我控制。

在厮杀较量中一旦出现了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什么结局下场,可想而知。

魏颉本命元神异常坚固稳定,外有佛门定心珠,内有鬼王幽冥丹,两两加持,绝不至于意乱情迷,在此等危急关头掉链子,阵阵夺目采光固然美不胜收,却也奈何不了满腔正气的魏正气!

红绸剑客赤手空拳,顾倾城则一样也是,没有任何兵器在握,只是用掌法和年轻人激烈对战。

魏颉曾经见识过的可谓精妙至巅的掌法,就是昔日在和金鸾卫总指挥使陆成霜的儿子陆正对打之时,那个堪称“两脚人形武库”的年轻男子,持续不断的施展着各种魏颉从所未见的上乘武学,每一种掌法里头,都有蕴含着迥然不同的阴阳二气和难以琢磨的力度支撑。

有些看似轻描淡写的寡淡招数,其中所含威力却惊人至极;有些看似穿云裂石的掌法,实则却是以轻柔和巧劲取胜,总之就是叫人根本捉摸不透。

再加上那一战魏颉身后背了个红裙小丫头许灵霜,和陆正则多一个帮手铁链大汉萧索,可以说是打得尤为凶险,紧张刺激。

如果不是天边金掌陆成霜被叛逆弟子重伤,陆正心忧父亲,魏颉断然是没法子那么容易就顺利脱身的。

就算是许久时间过去,回想起那场一对二的战斗,魏颉还是会心有余悸。

而在“余悸”之余,还会反复琢磨那个陆姓少爷的各种武学,魏颉有仙家重宝三尺玲珑心在身,对任何武功法诀可说是一看就会,一学就精,甚至于连剑圣嬴秋那门天下第一剑术霜刃把示君,也是在看了两遍之后就已化为自己的剑招了的。

故此和陆正战斗之后,魏颉凭空多学习了甚多的掌法奥义,近身搏斗的技巧无疑是通过那场战斗有了一个极大的提升,堪称受益匪浅。

这会儿在天仙楼的包厢内,魏颉一对一,和体型丰满的女子刺客顾倾城对招,稀世大天才魏颉使开了类似于“双手互搏”的特殊武学,左手里尽数递出各种从陆家学来的上等掌法,而右手,出的则全都是老师傅石勇力送给自己的那套近战拳法“拔山拳”里的招式。

拔山拳顾名思义,有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无上威严,逢山开山,遇水开水,追求的是一种我拳出,身前再也无人可以阻挡的霸气境界,反正照老拳师石师傅自己所说,习练拔山拳者,就算是面对诸天仙佛,也绝不可有半分退意,只管出拳便是。

有着这样特种心法的拳招,自然是不存在任何拐弯抹角的扭捏地方,该强硬的地方必须强硬,不该强硬的地方,老子也还偏生要硬给你看!

右手一招一式都是这般的悍然无双,直来直往,强硬得不能再强硬,阳刚得不能再阳刚,可左手却走了另一个极端。

千奇百怪的变招着实叫人应接不暇,明明这一招看似刚气十足,但其实内在劲道相当之阴柔缠绵,专门挑人的软肋处下手,诡谲无伦。

好不容易适应了那种软绵绵的阴毒招式,左掌的出招动作却又大变其风格,变得甚是雄浑霸道,讲究个一力破万法,管你招法几何,我便是要一掌破之。

魏颉依靠着从人形武库陆正身上学来的种种掌法,阴阳结合,轻重搭配,加上石老头家传拳法拔山拳,掌和拳两两完美匹配,可谓是难对付到了极点。

一身绚丽真气彩衣的女刺客顾倾城被打得连连退败,刚开始还是她主导进攻,魏颉负责防御,到了后面,二者攻防转换,变成魏颉一味强攻,而顾倾城只有招架格挡和全力闪避的余地了。

毕竟像魏颉这种超级实战型武学高手,在交手超过五十招,最多不超过一百招,也该能把你的武功吃得透透的,把你接下来要出的招数都在脑海里面预演出来了,你觉得还在很努力的坚持递招,但其实魏颉对你的下一招早就了如指掌,心知肚明,压根就不存在任何秘密可言!

第七十九招,魏颉展开了从林明和鼓武身上学来的那门“幻魔身法”。

此功法乃是折腰山真武峰峰主林清的绝学之一,可以说是世间极为顶尖的轻功造化,此功法一半内功一半外功,若是只有身法走位,纵然你踏罡步斗再巧妙也没太大的用处,达不到此武学的最高境界。

若想臻至幻魔身法的顶峰水准,必须要根据林老九独创的内功法门修炼,一点点磨砺内功底蕴,在大周天内培养出一股可扰人心智的“幻魔真气”,也唯有内外兼修,在有“身法”的前提条件下,拥有足够丰盈的幻魔真气,那么此套内力轻功,才算是练得足够到位,足够登堂入室了。

也有资格被号称“人间真武大帝”的林清笑着称赞一声“好”了。

魏颉从来没有练过幻魔身法的内力,自然绝不可能催生出一丝一缕的幻魔真气。

但他会看。

凭靠着三尺玲珑心的那份绝强悟性,仅是靠着两次战斗,硬生生把此功法的步伐给“看”了个七七八八。

之前在武行山金顶大冈上,亲眼目睹道傲徐行激斗酆山鬼王卢妄,对中原道家正统的北斗天罡步伐,也学了一小部分,而现如今,又多了这么一门顶级轻功的“外功部分”加以完善补全,魏颉现在的轻功水准,就算是放到道家圣地龙虎宫里,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估计除了当代龙虎掌门无涯真人以外,其他再也没有谁敢说能稳稳的“跑”过魏颉了。

那等连在道统七十二福地之首里有能排得上号的轻功造化,岂是顾倾城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子刺客能匹敌得了的?

魏颉施展起偷师来的幻魔身法轻功,身形仿佛鬼魅,有着幽灵般不可直视的奇幻速度,于眨眼之间绕至了丰满女子顾倾城的身后,实在猝不及防。

还没等顾倾城做出反应,红绸年轻人使出了一门自己独创,或者说在前人的基础上大幅改良过的拳法。

长啸拳!

此拳法改自东南临海巽风宫里的那门道家拳招“清明拳,令原本“清风明目”,独独追求一个“快”字的招数理念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变。

使之在拥有极快速度的同时,也有着无可正面硬扛的强大威力。

一拳递出,恰同神龙厉声长啸。

天下万兽,唯有龙族至尊。

龙吟声煊赫啸天,世间焉有谁可挡我?

蓦然间,柔肠百转妹妹顾倾城的后背就被重重的砸上了一拳,结结实实,避无可避!

刚猛至极若同长啸神龙般的超强罡气,于刹那间喷薄而出。

彻彻底底贯穿了女子顾倾城的身子。

当场将她那股护身的炫彩“霓裳”击得四散而开,再也不复汇聚。

口中吐出鲜红血液,前扑而去。

就这样极是狼狈不堪的摔在了地上!

全程未被女子打中哪怕一掌的魏颉面带微笑,将满身杀意收敛起来,然后缓缓的走了上去。

一拳辣手摧花,将霓裳真气摧散得点滴不剩,魏颉自觉这一战打得颇为精彩,至少让自身的许多近战武学都派上了用场。

虽然自己是被偷袭的那一方,向来宽宏大量的他,心头倒也并无几分怨气,甚至真切觉得有种十分痛快的感觉。

就跟苍参说的那样,他近段时间确乎是积攒了不少压力,整个人闷沉沉的,得不到充分的放松,老那么压着也不是办法。

这场战斗一打完,魏颉大感身心舒畅,自己都觉得好笑,姓苍的要玩女人才能得到释放,自己却偏偏要“打”女人才行,这可真不是件好事,他日若是和女人成了亲,那还不得整天家暴啊?

不行不行,若当真会如此,那以后须得娶一个修为足够高强的姑娘结婚才是!

一拳打飞了顾倾城的年轻剑修魏颉,此时心里莫名其妙的又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雪色白衣的绝美女子,她自西南大黎国而来,姓苏,名羽白。

顾倾城固然有倾城之容,可就算是把她的美貌,和她姐姐顾倾国两个加在一块儿,外面再多披十件惊艳绝伦的霓裳羽衣,都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那一袭白衣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 柔肠百转姐妹花 身处天仙楼风尘之所,魏颉在一发长啸拳击飞顾倾城之后,心思忽又变得“野”了起来,脑海里反复出现着那一袭绝色白衣。

即使衣无二色,唯有通身雪白,却胜过万千件五彩斑斓的华美霓裳。

简直是在用全新的定义来告诉时间俗人,何为真正的美丽。

真正的美,只需要一种颜色即可充分诠释,那就是白。

苏羽白的“白”。

魏颉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谷内,白衣剑仙苏羽白对自己露出的那一抹“微笑”,那份甜津津的笑容里面,仿佛蕴含了全世界的美好,只这么一笑,就能让原本阴霾阵阵的羊入狼口内,变得光明绚烂,天亮万分!

穿着一身鲜红绸缎的年轻人此时心中暗想,什么家不家暴,若自己今生有福气,能娶一个像苏羽白这样好看的女子剑仙回家,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舍得对她动手,就算是要拳脚相加,那也得是她对自己那样才行啊。

有道是“打是亲骂是爱”,能被那等比谪仙人还谪仙人的惊艳女子打上一顿,骂上一通,倒也不失为一种妙不可言的人间享受……

正兀自胡思乱想,身为柔肠百转姐姐的顾倾国,匆匆忙忙的快速奔了上去,带着凄厉哭腔,一下子趴在了顾倾城的身边,扯开嗓子,哀然叫了起来:“妹妹,你怎么这么傻啊,你干嘛……你干嘛偏要去惹他啊!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严不严重,要不要紧?!”

满口尽是鲜血的顾倾城身子动了几下,试图运转周天真气,却发现适才魏颉那一招长啸拳的凌厉掌罡,此刻犹然存在于自己的体内,绝不是短时间里就能挥之即去的,故而也就放弃了调气运功的自救想法,任凭血液从口腔中如泉水般涓涓流淌而出。

原本面容冷艳含冰的姐姐顾倾国而今已满脸泪水,神情焦急到了极点,显然异常关心自己妹妹的伤势,那股子冰冰凉凉的高冷气态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副叫人心生怜惜的娇柔姿势,还有异常孱弱纤细的身子骨架了。

连喘了好几大口沉沉的粗气,身负重伤的顾倾城总算恢复了些说话的气力,她有气无力的回答道:“姐,我受伤不轻,后背的筋脉断了不少,就算不死恐怕也要跌上一两境了,你别再管我了,这次刺杀没你的份,你快点过去给……给魏公子道个歉,好生陪个罪,兴许他会开恩放过你的。”

哭泣不止的顾倾城嘴角抽动,双手搭放在妹妹的肩膀上面,泣不成声的问道:“你为什么……我想不通为什么,非要去杀人呢,他和咱们有什么恩怨,你一定要自讨苦吃?”

后背被掌罡深深透穿的顾倾城轻声笑了几下,道:“你也知道他是谁吧,那可是狼煞大将军魏魁的儿子!就算不提他在中原地界到处张贴着的那么高金额的悬赏令,魏大将军在天烛国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恐怕只要是狼蛮族人,基本上人人都听过狼煞之名号,南院大王耶律镇江以及平南大将军耶律巫沉都曾经是魏将军的手下败将,我若能亲手摘下狼煞之子的项上头颅,拿去跟咱们老板邀功,老板兴许一高兴,就能给我们二人解药了也说不定……”

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又从嘴巴里呕出了大量的鲜血,继续缓缓道:“那样我们就能有自由了,就再也用不着待在这座天仙楼里,陪不同的男人睡觉了!姐,我知道的,每次你被强迫着干完那种事情,心里都是很难受的,我也看到你手腕处的一道道剑伤了,是偷偷想要自残或自尽割出来的吧,若我们能远离此处人间魔窟,你就再也用不着受那种委屈了……”

顾倾国听着听着,不自禁的泪如雨下,哀声责备道:“傻妹妹,你怎么这么傻,咱们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那样猪狗不如的禽-兽,怎么可能因为你的一点儿功劳就白白放过我们?你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吧!他之前不是说过只要我们给他挣够一千两银子就放人的吗?现在呢,早就不止了吧,他给我们解药了吗?没有啊!一点要放我们走的迹象都没有……他就是个该死的人渣,是个杀千刀的畜-生!”

低头看了眼自己纤细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割痕,“我都想通了,不能就这么自我了断,就算要死,死前也要捎上他垫背,此生若不取了耶律望天的性命,我死不瞑目!”

这会儿功夫,年轻人魏颉慢悠悠的走了上去,俯下身子,看着趴在地上柔肠百转姐妹花,说道:“我算是听明白了,顾倾城,你和我本来无冤无仇,你是想要靠着我的这颗人头,来跟你的那个所谓的老板讨功劳,所以才向我出手的,对么?”

顾倾城点了点头,“魏公子,小女子的这条贱命你想要就拿去吧,反正我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修为也算是废了,活着不如死了,你尽管动手杀我便是,只是还求公子能饶我姐姐一命……”

小女子顾倾城看了顾倾国几眼,咬了咬牙,兴许是觉得魏颉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放人活命,于是放言道:“公子,我姐姐她虽然性格清冷,但在床上的功夫颇有一套,公子不妨将我姐姐留在身边,让她能够日日夜夜的伺候公子!”

顾倾国蓦然开腔,嗓音坚决,她振声叫道:“妹妹,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我不愿意,我们都中了耶律望天的‘绝命丹’,一旦没有及时服下定期镇定的药物,最多只能再活半年左右的光阴,才不过短短半年而已,你都死了,我干嘛还要接着活下去?咱们姐妹生要一起生,就算死了,那也要一起去死!”

蓦地里,身材娇小细瘦的小女子顾倾国从地上“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她比魏颉足足矮了将近一个头,抬头仰视着那名身穿红绸的俊秀年轻人,语气铿锵有力,丝毫不像是从这么一个小小的姑娘家口中发出,她用中气有力的嗓音朗声道:“姓魏的,你武功确实厉害,就算我和姐姐联手,都断然不会是你的对手,今天是我姐姐犯了浑,先一步动了手,你要杀她也属正常,但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忍看自己的亲妹妹葬身敌手,你既然是狼煞大英雄的后人,去年还做出过劫法场救清官的壮举,理应也是个通情达理之辈,我不奢求你恕罪饶命,我只求你在杀死我妹妹之前,先行取走我的性命,我生时比我妹妹先来,走的时候,也该比我妹妹先一步离去!”

魏颉不置可否,仅是俯低首脑,看着这个硬气十足的顾倾国,微微摇了摇头,啧啧两声,笑着感慨道:“好一个柔肠百转,情深似海的姐妹花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不差这一个 魏颉瞧着顾倾国的倾国容貌,还有那副和小霜儿、小萝卜差不多瘦弱的娇小骨架,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后者满是青丝的脑袋。

顾倾国被红绸剑客莫名的摸了头发,心下甚是不悦,她觉得自己今日无论如何都必死无疑,死前应该不卑不亢,便快速偏转了头,不让魏颉抚摸自己。

见其微嗔的模样着实可爱,魏颉本就不坏的心情变得愈好,如阳光灿烂,他淡淡一笑,朝站在一边看了许久的蓝袍剑客苍参问道:“苍兄,今个儿的消费全由你买单,那就由你来定该怎么处置这对柔肠百转姑娘吧。”

“那还用问,当然是饶了啊!这么漂亮的一对天仙,我可舍不得杀,杀了要遭天谴的!”

穿着蓝关法袍雪拥的游侠儿苍参嘴上说着,快步的走上前来,俯下身子,给一直躺在地上的顾倾城把了一会儿脉络,皱起眉头,肃然沉声道:“老魏啊老魏,你可真是辣手摧花,居然下这么重的手,这姑娘家家的,本就身子骨娇弱,没几两肉,哪儿禁得住你这么一掌,唉,筋脉断了大半,就只堪堪剩半条性命了。”

魏颉较为不屑的哼了一声,挑眉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又不是你遇刺,你当然觉得用不着下那么重的手咯!”

“就算遇刺的是我,面对如此品貌脱俗的漂亮姑娘,也绝不会往死里打的,这样的人间尤物,比任何艺术品都要来得有价值,打坏了,简直暴殄天物……”

半蹲在地上的苍参撇了撇嘴,忽道:“老魏,今日我带你来这儿,就算非你自愿,这酒水,也是我请的吧,之前我也请你喝了不少好酒,虽说兄弟之间用不着把账算得那么清楚,但你好歹也算欠了我点儿人情,这样,你今日若肯牺牲一丢丢青云真气,给这个小姑娘疗伤,之前的酒水就当我买来送你的了!”

魏颉哈哈一笑,高声道:“苍兄,你莫不是把我当真的冤大头了?这女的可是要杀我呢,还要拿我的人头去跟别人换东西,结果我以德报怨,把人打伤以后,还要苦心费力的消耗真气给人治伤,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儒家圣人?还是佛门的圣僧呐?”

苍参扭头看了几眼重伤后依旧美貌绝俗的顾倾城,此时的这位顾家小妹,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严重憔悴,没有了多少红润血色,愈发叫人心生怜惜之意,巴不得快快把她给救了,不然眼睁睁看着这么一朵娇艳的“花儿”在此地香消玉殒,实在是件值得万分痛心疾首,扼腕叹息的悲哀事情,被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碎了一地都还要可悲!

淮南道苍山头号纨绔子弟苍参咬了咬牙,血气上头,震声说道:“老魏,我也不跟你讨价还价了,只要你肯救这个姑娘,我管你一辈子的酒钱,只要你想喝,随时随地,开销一律我出,怎么样?”

魏颉稍微想了想,面带微笑,讨价还价的问了句:“光是酒钱啊?我一个大男人,不要吃肉的?”

苍参强挤出笑容,心下恨道:“今日我是被这家伙敲竹杠,敲成个二百五了,罢了罢了,救人性命要紧,老子也懒得斤斤计较了。”

顾及到“百转小妹”顾倾城此刻性命垂危,照目前这个飞快的失血速度,再不消多时就要生生昏厥过去,再严重些的话就要凄凄惨惨殒命黄泉,历来爱惜天底下所有姑娘的苍参叹了口气,无奈回应道:“酒和肉,我都包了,以后你老魏想吃酒肉,差银子了,尽管来苍山,我们老苍那点儿家底不算太厚,但随便你拿,拿多拿少无所谓……这样总可以了吧!”魏颉点头“嗯”了一声,笑吟吟的道:“这还差不多嘛。”

然后绕过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姐姐顾倾国,悠哉悠哉的走至了妹妹顾倾城的身子旁边,半蹲下来为其把脉,随即蹙了蹙眉,又松开了眉心,道:“呦,确实伤得还挺重的嘛,看来我这内力是又有所长进了啊,区区一掌而已,竟能有这么强的威力,不错不错,看来我今年突破六阶凝丹境不是什么奢望了。”

苍参见他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说风凉话,听得胸中尤其火大,很是不耐烦催促道:“别沾沾自喜了,你天下第一厉害行了吧,才区区凝丹境而已,你老魏将来可是注定要成为连陆地尘仙都不放在眼里的顶尖大能,六阶何足挂齿?您能否快些出手救人,不然这个现在连四阶洗髓境都已经没有了的姑娘就要咽气了!”

魏颉被苍参讽刺了一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哦”了一声,轻轻的将顾倾城的疲软身子扶了起来,盘腿坐在她的后背,双掌贴合其后背重伤处,开始逐渐将体内疗伤圣物青云真气运输至其身子里面,以此手段为之续命。

宝贵至极的道门气机青云,就如同手艺高深的裁缝匠一样,迅速修复起了那些因强猛掌罡而支离破碎的经络命脉和皮下血肉。

身为“柔肠百转姐妹花”里的姐姐的顾倾国则始终站着,这会儿她瞪大了那双十分迷人的双眸,不可思议的注视着坐在地上,给妹妹运功续命的红绸年轻人魏颉,简直不敢置信这个家伙居然当真会像圣人一样,以德报怨,耗费真气来治愈自己的亲妹妹顾倾城。

魏颉快速瞥了一眼瘦小姑娘顾倾国,招呼道:“喂,倾国是吧,过来坐在边上,我和你聊聊。”

体格纤瘦如皮包骨,并不比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壮出多少的顾倾国应了一声,依从魏颉的言语,乖乖的走过去坐了下来。

魏颉一边给女刺客顾倾城运送着滚滚青云真气,一边开口询问道:“我刚才听你说,你们上头还有个老板,给你们喂了种唤作绝命丹的剧毒,没有解药就最多只能活半年,是吗?”

顾倾国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简简单单应了一个“是”字。

魏颉颇为自信的笑了笑,“那你们两个今天有福了,本公子身兼青云、九幽两大道门真气,其中青云真气可替人疗愈伤患,而九幽真气则能够祛解百毒,虽然不能保证一定能解掉你们体内的剧毒,但我可以尽力试一试,应该是能够起到作用的。”

顾倾国和顾倾城皆被此言震撼到了头皮发麻,姐姐顾倾国更是瞪圆秀目,结结巴巴的问道:“公,公子,你……你是说真的么?”

“废话,你看我像是随便开玩笑的人嘛?”

魏颉笑了笑,打算多捞点便宜,不占白不占,说道:“倾国啊,我都对你们这么好了,你还不快喊几声好听的来听听,比如……喊我‘哥哥’之类的。”

纤瘦小姑娘顾倾国不假思索,忙不迭地叫道:“哥哥,哥哥!好哥哥,魏哥哥!你若真能解我们姐妹体内的剧毒,我们就是喊你一百声一千声,一万声哥哥都行!”

苍参在一旁听得耳热,心下尤为羡慕,有开始懊悔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跑到长公主山巽风宫里面拜师学艺去,白白错失了这么一个泡妞的大好手段,实在可惜得紧,悔不当初。

魏颉被顾倾国的这几声“哥哥”喊得极是受用,心里美滋滋酥麻麻,面部表情也松快自在了起来,又道:“你们的那个老板,是叫耶律望天吧,这名字挺不一般啊,复姓耶律……他和天烛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是什么关系?”

顾倾国想也不想的回应道:“那厮是耶律镇江收的义子,同时也是这座七星城天仙楼的头号大老板,地位超绝,就算是七星城主见了他,都要欠身行礼才行呢。”

魏颉微微点了下头,轻描淡写的说道:“原来只是个义子而已啊,看来就连半分血缘都没有咯,没意思,真没意思,我这人本事不大,但怎么说之前也是亲生宰杀过耶律镇江亲儿子的……”

顾家姐妹花被当场惊呆,目瞪口呆。

蓝袍剑客苍参更是猛吃了一惊,竖起双眉,连忙发问:“老魏,你说的是真的?你当真杀死过耶律镇江的儿子?!”

于是,魏颉便简单把自己之前从琅琊王嬴関麾下武将韩骧那里偷听到小道消息,然后提前埋伏在琴州沐河城西,成功截杀耶律镇江之子耶律望河的事情说了。

说完后,顾家二女和剑客苍参都极感心摇神驰,觉得听了一桩不小的秘闻。

苍家大少爷苍参更是激动振奋,连拍了魏颉好几下肩膀,表示老魏你藏得够深的啊,为何这么大的事情都从未听你跟我提起过?

魏颉笑着说他这人素来比较低调内敛,提剑走江湖,行侠仗义,基本很少会留下姓名,这么“小事”不提也罢。

苍参信以为真。

当然他若是看到了那日,魏颉用小烛龙殷望人头鲜血,在琅琊王府门口写下的那句“杀人者,狼煞之子魏颉是也”,也就断然不会信这个红绸年轻人所谓的“低调内敛”是真的了。

魏颉沾沾自喜,好好享受了一会儿三人对自己崇拜、欣赏、羡慕的目光眼神后,然后看向柔肠寸断的顾姐姐,接着问道:“对了,说说你们两个是怎么被抓到这里来的吧?”

见顾倾国有些窘迫尴尬,显是被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折磨得心里很难受,正在被红绸年轻人用真气救助着的顾倾城,替姐姐解围答道:“我们两姐妹其实本来并不叫倾国倾城,我姐姐她本名顾飞燕,我本名顾合德,在中原刺客排行榜上并列排第九,会一套霓裳羽衣掌法,两个多月前因为不小心弄死了一个白龙剑窟的剑修,中原待不下去了,不得已跑来天烛国躲避追杀,结果被这座天仙楼的老板耶律望天给抓了,他强行给我们喂了毒药绝命丹,那药效力猛得紧,一旦发作,生不如死,被凌迟而死还要痛苦十倍!为了能继续活命,我们也只好化名作顾倾国和顾倾城,每日靠出卖身子赚钱,耶律望天之前许诺过我们的,只要我们给他挣够一千两银子,就放了我们,结果现在钱够了,他却并没有信守诺言的意愿,还是不肯给我们绝命丹的解药……”

“那个天杀的孽-畜,真该被碎尸万段才好!”

顾倾国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阀又被一下子打开了,“他根本就不把我姐妹当人来看待,让我们做各种不堪启齿的下作事情,只为自己取乐,只要能玩得爽快,我们就算变成残疾人,他都不会有半点儿的心疼,之前还放狗咬我妹妹,把我妹右脚的两根脚指头都给咬掉了,有次还硬拉着我去了马棚,让马……”

顾倾国哽咽着不忍再说,啜泣不已。

素来侠肝义胆的江湖剑客苍参,登时便勃然大怒,胸口被火气填满,他用近乎狂吼的嗓音叫道:“娘-的,耶律望天是吧,老子非弄死他不可!老魏,反正慕容击筑还有蓝关都已经死在了我们手上了,在杀耶律镇江之前,也不差这一个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且待我大破七星阵 也幸亏这间二楼的屋子隔音属实不错,游侠儿苍参的那番震声喊话才没被隔壁的人听见,否则口出那等大逆不道的疯狂言语,实在无异于引火烧身,自寻死路。

顾家二姐妹又震惊了。

这个穿着蓝袍的男人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啊?

天狼府持节令慕容击筑和阳凤城城主蓝关都被杀了?而且还都是死在了他们的手上?

那两位官家大人都死掉了还嫌不过瘾,居然还有胆子去刺杀堂堂南院大王耶律镇江?!

在整座北方天烛国,北庭女帝和南院耶律,这一男一女两位人物那可是顶天立地,恰同烛龙转世一般神圣不可侵犯的至高存在啊,就跟中原天启城的皇帝地位差不多了,那种大得不能再大的人物,是说杀就能杀得了的?

这已经和说“我们都把兵部、刑部尚书给宰了,在杀嬴勾小皇帝之前,不差这一个,不妨再去杀一个宰相祈密练练手”这样的癫狂言语没什么区别了啊!

本名顾飞燕的青楼女子顾倾国试探着问道:“大,大侠,你说慕容击筑和蓝关都被你们给杀了?”

淮南道著名纨绔子弟苍参摆了摆手,颇有自知之明的说道:“莫喊我大侠,我姓苍,你喊老魏作‘魏公子’,干嘛喊我的时候,就喊大侠了?别在意哈,也尽管喊我苍公子便是,你若是喜欢,喊我苍哥哥也不是不行,我岁数肯定比你大,受得起你这么一声‘哥哥’。”

魏颉听得十分有趣,忍不住开口调侃:“哎,刚才你不是还腆着个脸喊人家倾国姐姐么?怎得现在又让人家改口喊你苍哥哥了?你这岁数一会儿小一会儿大的,也不怕把人家姑娘给整迷糊了?”

苍参瘪了瘪嘴,稍作思量后,对着顾倾国说道:“你就喊我苍公子吧,一会儿魏哥哥一会儿苍哥哥的,我怕你叫乱了,而且那个昵称有点忒肉麻,我可不像老魏那样有点特殊癖好,最喜欢听别人喊他哥哥,你直接唤我作公子即可,干净利索,坦坦荡荡,方才像个正气君子。”

魏颉自然听出姓苍的这是在讥嘲自己,但毕竟现如今自己在用青云真气给顾倾城疗伤,盘腿坐在地上,持续运送功力,故而也懒得和他一般见识,笑了笑,也就不再就着这个称呼问题深究些什么,至于顾倾国爱叫什么,那是她的事情,任谁也管不着。

“喏,看到这件蓝色法袍了么?是我从蓝关的身上剥下来的,这么好的东西,与其留给天烛国蛮子穿,还不如由本公子来穿,宝衣配侠客,方显英雄本色。”

苍参蓦然间振了振袖口,布料鼓荡,那件蓝底黄纹的宽厚法袍之上,顿时便有阵阵雪气涟漪散出,煞是玄妙,令人一眼便可知悉,此物绝非庸俗常物,定是超脱至极的旷世宝贝。

顾家两姐妹也是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确下来,这个姓苍的胡茬汉子果然不是再说笑,那个坐镇阳凤城的绰号“画眉城主”蓝关,看来是真的死在了他的手上。

不管是狼煞之子魏颉,还是眼前这个下巴长满络腮胡的邋遢汉子,无疑都是强悍至极,且功绩彪炳的英雄级别人物。

天下女子都有“慕强”的心理,她们今日能在此处一口气见到两位“大英雄”,胸中的那份狂喜和激动,实在有些按捺不住,就差没有当场打算脱下衣服,献身于二位青年公子了。

本名顾合德的顾倾城浑身流淌着道门青云真气,后背处的伤口迅速自愈,那种痛苦指数逐渐降低,暖意徐徐上升的感受实在太过舒服,简直就是一种人间罕有的奇幻享受,整个人如欲升仙。

柔肠寸断里的妹妹顾倾城心怀无限感激,她抿了抿沾满了自己血液的鲜红嘴唇,神情有些焦虑不安,略显紧张的问道:“苍公子,你们真要杀那了个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

苍参快速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错,我英俊机变蓝袍俏郎君一贯行事果断,且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都说了要杀人,那就肯定要去杀,不会有半点儿拖泥带水可言!”

顿了顿,又放声笑道:“要怪就怪那个耶律望天运气太差,认谁作义父不好,偏偏去认了那个耶律镇江作义父,这不是倒霉催的嘛,反正他爹也肯定是要死在我手上的,我也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先让他去下面给他爹探探路,然后等他爹下来以后啊,父子团圆,一家人整整齐齐,在黄泉大道上结伴同行,岂不美哉?哈哈,哈哈!”

倾国倾城二美女皆双目溜圆,直勾勾盯着那个口出狂言的蓝袍剑客,只觉得一个人,竟能把大话说到这种程度,也算得上一种不凡的本事了。魏颉见姓苍的着实有些得意忘形了,遂好意提醒道:“差不多行了,别天上的大雁还没打下来呢,就考虑该红烧还是清蒸的了,如此不着边际,你叫谁能把你说的话当真?”

苍参猛地瞪了魏颉一眼,厚着脸皮说道:“什么叫谁能信我?就凭咱这张英气逼人的帅脸,还有这满身往外散发出来的高人气场,摆明了就是在告诉别人,我苍参说出来的话,那是一言九鼎……不,言出法随!只要是我想办成的事,那就没有办不成的,只要是我想杀掉的人,那就没有杀不掉的!”

魏颉翻着白眼偏过脑袋,不再去看这个自我感觉良好到极点的邋遢汉子,依旧在慢慢为顾倾城输送着救命用的青云真气。

细瘦女子顾倾国明白了苍参是铁了心要去杀耶律望天,出于好心,便将那位天仙楼大老板麾下的战力都事先说了出来。

“苍公子,既然你真的打算要去手刃奸贼,那我便先与你说说,那个姓耶律的大恶人,平日里都有哪些高手护着,你也好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原名飞燕的顾倾国肃然道,“除了一个和阳凤城头号武夫鼓武一样拥有五阶脱俗境巅峰的刀修宁彪,作为保障他自身安全的贴身侍从外,耶律望天麾下还有七名剑修,个个皆是脱俗境界,且每一人都擅长一门奇绝诡异的剑法,相当难以对付,这七人分别名金木水火土五星,以及太阴太阳,合称‘七曜’,七曜七大剑修可组成一座庞大的‘七星剑阵’,此剑阵据说得到过折腰山老七,毛巳文的“驱邪之力”加持,威力无穷大,可杀六阶凝丹境剑修,还可令七阶地煞境高手跌境,就算是天罡境大能入内,都不易快速脱身,二位大侠……”

“还有吗?”苍参皱着眉不耐烦的问道,“那个耶律望天身边,除了一个脱俗境巅峰刀修,以及七个可组成剑阵的剑修以外,可还有其他拿得到台面上来的战力么?”

顾倾国稍稍愣了愣,随后摇头道:“应该是没有了。”

苍参轻嗤一声,紧接着高声大笑起来,爽朗叫道:“我还当这个天仙楼老板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呢,原来手底下就这么点货色啊,狗屁都不如!老魏,那个五阶巅峰刀修就交给你来对付好了,且看我苍参,如何大破七星剑阵,斩杀耶律望天!”

第二百四十章 破阵去也 剑客苍参大放豪言壮语,其昂首挺胸之作态,真可谓是意气冲天,立誓要独自一人攻破那座由七大剑修联合组成的“七星剑阵”,突破阵法,擒贼擒王,亲手斩杀那位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

至于那个在他看来不堪一提,只有“区区”五阶脱俗境巅峰境界的刀修宁彪,就简简单单交给自家好兄弟魏颉来负责对付好了,根本用不着自己来操心,没那个必要。

魏颉若不是此刻正坐在地上给顾倾城运功疗伤,不能抽身离开,否则多半是要站起来给那个姓苍的肩膀上用力捣那么一拳的。

红绸年轻人略显不满,蓦然挑起了双眉,忍不住开口叫道:“喂喂,你清醒一点行不?你没听你的倾国姐姐刚才说的嘛,那个叫什么‘七曜’的,足足有七个人,每一个都是五阶脱俗境的剑修,七人联手组成剑阵,不仅能杀死六阶凝丹境的修士,甚至连地煞天罡两阶的高手一旦入了阵内,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呢,到你这就狗屁都不如了?你能让地煞境的高手跌境么?能让天罡境的武学大能难以脱身么?做得到吗?你都做不到,还瞧不起这,瞧不起那的,休要这般眼高手低的了,莫要到时候白白送了性命在阵里,还连累我清明节多烧一份纸钱给你!”

苍参颇为不悦的撇了撇嘴,虽然心存微愠之意,倒他也听出了魏颉这话里所蕴含着的深长意味,自己适才那番话确实是有些过分狂傲无礼了,不小心犯了江湖人士“夜郎自大”的忌讳,魏颉之所以用那么冲的语气跟自己讲话,其实也就是想用刺激性的言语来“扇”自己几个大耳光子,让自己能够清醒清醒,不要太过于高估自己的战斗实力,免得等到真的开战时,不幸落入那座剑阵之中,难以力敌,最终遭人围攻,沦落一个凄惨而死的下场。

人都死了,嗝屁了,还他-娘管什么豪情壮志,什么英雄气短,全都是些虚无缥缈的过眼云烟罢了,人死才是真正一无所有。

魏兄弟这人不坏,他到底也算是出于一片良善好意,故即便说话的方式难听些,也确实没太大的关系,苍参作为刀尖上搏命的江湖游侠儿,不会斤斤计较于这点不甚值钱的“面子”问题,说了也便说了。

身穿法袍雪拥的青年剑客苍参快速搓了几下手,道:“行了行了,我晓得了,但老魏啊,你也别太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咱们两个可都是在千军丛中过,万全身逃出的人啊,‘破阵’这种事情,都能算老本行了,专业得很嘞,而且一旦我们二人强强联手对敌,莫说什么六阶凝丹境剑修了,就算是地煞境高手,都有办法给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没那个必要对一座小小的剑阵这般恐惧怯懦,拔剑直面便是,人死不过头点地,总能让我们杀出一条血路,总有办法摘下那个耶律望天的脑袋!”

魏颉依旧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言语尖酸刻薄的说道:“刚才是你自己说耶律望天手底下就那‘点’货色的,而且用不着我,光是自己一个人就能把功劳全揽下来,大破七星剑阵,手刃蛮族贼子,是不是你说的啊?怎的现在又让我和你联手了?到底是你一人破阵,还是我们两个一起去?”

苍参十分尴尬的笑了笑,深知此番刺杀天仙楼大老板的危险行动难度不小,若没有魏颉魏兄弟帮忙,还决计就办不成事,绝难手到擒来。

于是不得已改换了个相对而言更加低三下四的语气,“老魏老魏,我错了行了吧,两个,当然是我们两个一起前去攻破杀阵咯!我一个人顶多就能做掉那个姓宁的五阶刀修,至于那座有什么‘驱邪之力’加持的剑阵,单单我一人,必然是没法子轻松应付的,还得劳烦你老魏出马,一个顶俩,一起把狗屁剑阵给破了,再把那个姓耶律的狗贼给剁了,剑斩狗头,让天烛国南院大王再少一个义子!你老魏,也多”

怎料魏颉听后仍是摇了摇头,表示苍参说的其实并不够准确。

正当老苍感到由衷费解之际,一身惹眼血红的年轻人魏颉,露出自信笑容,淡淡的说道:“咱们不单是要斩下耶律望天的狗头,还要剁烂那厮的尸体,给他来个‘碎尸万段’,只因这是顾小姐的一番心愿,咱们既然打算出手,那就好人做到底,不妨干得再更加彻底一些。”

披穿蓝袍雪拥的苍参听罢,顿时朗声而笑,又大力地鼓起了掌,笑道:“好,就该这样才对!那恶贼今生造孽甚多,又是认了耶律镇江作义父的蛮子孽-种,落得这么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实在是印证了恶有恶报的说法!若只是断个脑袋,下了黄泉路倒也还能走走路,毕竟腿还在,可若是连身子都不复完整了,那么便连奈何桥都走不得了,走不过奈何,就投不了胎,生生世世都堕入饿鬼道之中,永远不得轮回投胎,饱受地-狱里的煎熬万万年,哈哈,真是太妙了,对付恶人,就该如此手段狠辣才是啊!”

在天仙楼里被强迫改名为“顾倾国”的刺客顾飞燕,眼眶再度变得湿润发红,刚刚她不过是出于对那个耶律狗贼的万分仇恨,才会说出想要将之碎尸万段的不当言论,想不到魏颉心思素来十分细腻,一听之后,立时全部记住,当场就把她的言语通通都烙印在了脑子里面,并把那句话当成是自己的一个夙愿,列入计划之中,想要帮助自己来完成此愿,把那个复姓耶律的大恶人,砍成一滩烂泥状的碎块尸体。

顾飞燕心中生出无限感激之情,如大潮般汹涌澎湃,一双明亮的秀目中不禁流淌下两行晶莹泪水,已经不知哭了多少次的顾姓女子嗓音呜咽,她低声啜泣,然后猛地跪在了地上,“砰砰砰”的狂磕起了脑袋,把屋内地板砸得响动声音极大。

她边哭边高声致谢道:“二位大恩人,大英雄,大公子,大哥哥……小女子在此叩谢二位了,实在太谢谢你们了!”

苍参笑吟吟的上前去,把泪痕满脸的小姑娘顾飞燕从冰冷地板上搀扶了起来,帮助这一落魄至此的风尘女子拍掉了膝盖上沾的地板灰尘。

伸出左手,用十分缓慢的轻柔手法,抚摸了几下顾家姐姐额头部位,又把手缓缓放至小女子的后脖颈处,低下头去,正视着顾倾国那张瘦瘦小小的清癯脸庞,目不斜视。

蓝袍剑客面带着和煦的微笑,他柔声说道:“小妹妹,别着急谢我哈,这好事还没做出成了,谢个什么劲儿啊?还那么用力的磕头,小脑袋磕疼了没有,来,让哥哥给你吹吹。”

说着就慢慢凑近上去,在顾倾国洁白如雪的光滑额头上吹起了凉风,呼呼不停,甚是怜惜疼爱。

魏颉见这个无赖汉子又开始手不老实、嘴也不老实,立时便重重咳嗽了一声,也不去看那个姓苍的蓝袍汉子,就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哎呀,也不知道王一姑娘当下在干什么呢,真想知道,若是她也被人在脑门上那么近距离的吹凉风,我看某人会不会心里边不平衡,大吃其醋。”

苍参又不是个不开窍的愚钝大傻子,当然一听就知晓了老魏的话中之意。

自己必然是不希望心上人千岩竞秀,被人凑近过去在头上亲热“吹风”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么既然自己是秀秀的追求者,心里有她,那么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做出像这样的过分事情来,吃醋的滋味,换谁来体验都不好受。

遥想十年前左右,他堂堂苍山头号纨绔子弟,在淮南道地界可谓是叱咤风云,白日球猎夜拥蹴,夜夜笙歌享醉眠,简直是要多潇洒有多潇洒,泡过的妹子一个比一个漂亮不说,还都是玩一个就抛一个,完完全全无拘无束,从来不负责任,别说旁人了,就连他老爹苍山大侠几次三番劝他改过自新,都一点儿也不听,把苍澍一句句苦口婆心的劝诫当成不值钱的耳旁风,绝不进脑子里,一意孤行,依旧是享受着那种“天下任我逍遥”的快哉生活,不思进取,也不图改变,有一天算一天,得过且过。

现如今,一切都物是人非,自己已经从一个二十七的年轻小伙子,变成一个快四十岁的“老男人”了,精力方面倒是不输当年,还能一展昔日雄风。

但当下,却又多了一个堪称致命的“软肋”,限制住他的人生自由,那个软肋,那就是秀秀。

男人嘛,固然有时候浑身精力多得没处发泄时,脑子里面会不可抑制的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基本上苍参也只是局限于想想,颇为自制自控,绝不会把脑海中所思所想付诸实践。

至少和十多年前相比,现在的自己,几乎和一个吃斋念佛,虔诚笃实的释教信徒没什么区别了。

唯一不同就是,寺庙里念经的和尚们不能喝酒吃肉,自己可以,但也仅有这个低级享受,能够让他稍微满足满足,过过嘴瘾了。

抛开饮酒这一桩美事,其他的?那是想都别想!

本来今天开开心心的来了这座割地六城之一的七星城,想着花些金豆子,自掏腰包,请老兄弟魏颉好生在青楼天仙里面“玩耍”一番,放松一下多日来紧张压抑的心情,两场袭杀下来,先后两次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很不容易的。

谁成想,这个姓魏的混球也真是不给面子,这还没进楼里呢,搁外头开始,嘴巴就始终唠叨个不停,有一嘴没一嘴,说的都是让自己“禁-欲”的事情,唯恐自己胡天胡地,做出点什么过分出格的事来。

他奶-奶的,你当老子是血气方刚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啊?

我一个奔四的人了,三十多个寒暑春秋都走过来了,难道连区区这点儿自我控制的能力都没有吗?!

你瞧不起谁啊这是!

苍参自觉已经足够对得起自己的爱慕对象千岩竞秀了。

至少从最开始进天仙楼到现在,自己一直都守规矩得很,干的最最不妥的事情,也就是他妈-的让顾倾国坐在自己大腿上喂些酒水而已。

拜托,就只是这样而已啊,人的两条大腿不可以用来做的吗?我不过就是让她把酒从壶中斟到小盅里面,然后一杯杯的喂到自己嘴巴嘛,金豆子都扔出去了,享受这么一丁点儿不值一提的服务怎么了?

明明连小嘴都还没亲一个,连交杯酒都没喝上一杯,姓魏的却还是嘴欠得要死,坚持坐在一旁冷眼相观,各种劝自己要把持住自我,千万莫要沉迷酒色,沦为可悲可叹的一具行尸走肉,哪怕王一此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人在做,天在看,行事切勿百无禁忌,既要对得起自己,也要对得起别人……

这些屁话这些大道理,你丫换个地方再说行不行?

搞得老子兴致着实大减,犹如出门不小心踩了狗屎,脑子里只要一想到秀秀的那张脸,就怎么样都快活不起来了,明明都是花了不少钱的,却还要来这儿找不自在,花钱找难受,我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

淮南道纨绔子弟出身的苍参不爽至极,心态炸裂,被年轻人魏颉搞得差点没出点儿心理阴影。

好了,这会儿功夫自己哪怕就是稍稍在姑娘身上“揩点油”而已,别无他求,被姓魏的坐在旁边瞧在了眼睛里,哎,那就是不对,就是对不起千岩竞秀,对不起自己的未婚妻了,千错万错集于一身。

蓝袍客苍参切切实实被自己的感情良知和基本道德底线,以及魏颉的只言片语折磨得近乎快要疯狂,若不是神智清醒,还记得真切,这个世上还有一个红霞铺面的东瀛姑娘秀秀。

他现在多半早就把那些伦常礼数悉数抛诸于脑后,把那个红绸年轻人从屋子里头轰出来,用脚踹出去也行,好好的和“倾国姐姐”在榻上云雨一番,以宣泄这长达一年以来积压着的龙-阳气焰了。

苍参这会儿功夫满脸的“和颜悦色”,他紧咬牙关,满是胡茬的腮帮子鼓了起来,然后表情狰狞的强行笑了笑,任谁都能看得出那份“笑容”显然不是出自内心本愿,笑得比别人哭还难看得多,这也实是没谁了。

从其面部无比明显的神情便可看得出来,这位“蓝袍俏郎君”如今的内心情况,到底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与挣扎,全不亚于一场心境上砥砺和磨炼。

魏颉看了几眼苍参脸上那个又怒又气又想笑的尴尬表情,心下觉得颇为有趣,不自禁想起了自己的曾经往事。

那天夜里月光皎洁,在月华江的船头之上,环境宁静祥和,自己和小萝卜卜倩于船头深情热吻,待吻完以后,瞧着绿衣小丫头那张红扑扑的可爱小脸蛋,胸膛中热血异常激荡,心跳甚快,咚咚不停,直欲怦然炸裂一般。

那会儿弱冠青年魏颉经历的种种心路历程,在做还不做之间,艰难的徘徊选择,所切身体验到的那份煎熬程度,和此时的青年苍参相比,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那一场只有自己才真实知道的“问心”之后,魏颉终于还是忍住了躁动的原始欲望,没有对小萝卜做出什么更加亲密的举动,而是从甲板上站了起来,微微弓着腰,把身子转了过去,不再去瞧那个年仅十六岁的碧玉少女卜倩。

眼不见心为净,不看,也就不会难受了。

魏颉本来以为苍参的脸色比颜料盘还要难看,状态十分糟糕,心情郁闷,多半是要狠狠发作,把自己痛骂上一顿来出出气的。

毕竟自己今朝于此地占了那么多的口舌便宜,被自家好兄弟骂骂也无妨,兄弟之间嘛,不都是今日你骂我一顿,明日我再回骂你一顿的嘛。

骂再多都没关系,别说甚么隔夜仇了,只消一块儿吃顿饭喝顿小酒,再激烈十足的矛盾也都烟消云散了,好像没发生过一样,这就是男人,该记事的时候记事,该健忘的时候健忘。

岂料苍参却大反常态,连半句恼羞成怒的骂街之言没有说出口,很是自觉的将搭在顾倾国后脖颈处的手抽了出来,原本狰狞的面容逐渐恢复了常态,大有心平气顺之态。

作为魏颉呛声的回应,苍参也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了坐在地上的那名红绸剑客魏颉魏正气,胡茬汉子轻描淡写地问道:“老魏,你还要多久能完事?”

魏颉抬起头,稍微愣了一会儿,显然没想到姓苍的变了性,竟会如此心态平和,年轻人简单做了思量后,答道:“我给顾倾城修复背部损伤严重的筋脉,大概还需要两个时辰,至于给这两位顾姓姑娘彻底祛除体内的剧毒,那具体的时间就连我也说不太好了,反正应该短不了……你怎么了,问这个作甚?”

苍参轻呵一声,脸上浮现出释然坦率的笑容,摆了摆手,一副我没所谓的样子,“既然还要这么久,那好,趁着现在你救人的功夫,我也加紧时间练会儿内力好了,等你完事以后,咱们一块去破阵杀人,以剑斫贼!”

说罢,蓝袍剑客朝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顾家姐姐顾倾国报以善意一笑,不再多做言语,而是缓缓走向榻边,随后盘膝坐到了床上,果然就像个真正的正人君子那样,再也没了半分花花肠子,而是一门心思的闭目练起了功来。

一入一吐,呼吸缓慢匀速,内力运转程度极为悠长,滚滚本命真气如沸,在四肢百骸的周天内循环往复,连绵不绝,是为苍氏家传内功,也是一门武林界上流的学问,苍山大侠苍澍之子,武艺造化绝没有低浅的可笑道理。

魏颉有些莫名其妙,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算是明白了过来,这个苍山顶级纨绔虽是花丛风流老手,但其秉性不坏,到底还是良心未泯,为了不辜负心上人千岩竞秀,为了不在此地酒后乱-性,所以选择用这种强行跑去练功运气的方式,来试图养精蓄锐、安稳身心,目的自然就是把全部精力和压力都充分“温存”起来,准备用于接下来的那场倾力刺杀,手刃天仙楼里的那个奸贼。

坐在顾倾城身后的魏颉淡淡然微笑一下,畅快无比,心下赞许道:“想不到苍兄竟还能有这样坐怀不乱的自制力啊,劝了他立马就听,半分也不固执,先前倒也真是小看他了,不错不错,真是不错,值得让人给他高高竖一个大拇指。”

过去大概两个时辰的光阴后,后背结结实实中了一拳的顾倾城元气大涨,断裂损伤的筋脉得到大幅修善,大周天内异常紊乱的本命气机也得以平和安定,这条原本可能要因重伤而不治的“性命”,算是被魏颉用珍贵至极的道门青云真气给勉强救下来了。

虽然跌了两境,从四阶洗髓变为了二阶跃灵,但总比暴毙身亡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接着又是整整三个时辰,运功不辍,辛劳万分。

天仙楼大恶人耶律望天先前给顾家二姐妹投下的绝命丹奇毒,也顺顺利利被魏颉用九幽真气给彻底消散殆尽了。

余毒尽去,枷锁已除,柔肠百转姐妹花再也用不着受那该死的贼人所制,整日待在这片青楼风尘之所里,干那种不堪启齿的下-作之事,人尽可夫,千人踩万人骑。

在受了倾国倾城二女的衷心感谢后,魏颉笑着提出了心中想法,让她们带自己去找那个天仙楼天字一号大老板,寻一番那恶人的晦气,替天行道。

在明确耶律望天那厮,此刻应该就待在天仙楼地基底下的那间密室里后,魏颉望向了在床铺之上练了足足五个时辰内功的蓝袍客苍参,朗声高叫道:“苍兄,走吧,咱们二人联手,破阵去也!”

第二百四十一章 晦气 天仙楼地下一层。

在这间位于深处的地底密室里,看不到任何外头的阳光,由于面积很大,氛围开阔,所以并无甚么闭塞狭隘之感,一间屋子里面少说能挤得下百人,有点小型广场的味道。

屋子里面堆满了大量的处刑工具,应有尽有,俱是凶残暴虐之物,显是用于审讯逼供那些死鸭子嘴硬的顽固犯人,“滥用私刑”四个字,在此地能得到完美的充分展现。

在这种阴暗无光的地下环境之中,有个名字里头带着个“天”字的男子,是这间地下大屋兼整座地上天仙楼的大老板,权势彪炳。

此时此刻的天仙楼地窖密室里,有一个身穿鲜黄绸缎的瘦弱男子坐在木椅上面,此名黄绸男子体格尤为纤瘦,有种被人将血肉强行吸走了大部分的诡异感觉,一张嶙峋露骨的脸没什么血色,面容呈现极其病态的惨败,也不知到底是纵-欲到了一种什么程度,才会变得像他这般人不像人的模样。

面白肌瘦的男子身边站着一名身材极高,但是体格相对并不魁梧的汉子,那个大概有八尺半身高的瘦版“巨汉”皮肤发青,感觉他一直坚持在憋气,都快硬生生憋昏过去了,面部表情若如死水一摊,不见有任何的波澜可以察觉。

他的腰间配着双刀,一柄刃身之上有阵阵蓝色幽光外散,另一柄则布满了黄澄澄的纹路,显得华丽霸气,绝大概率是可在世间名刀中排得上号的顶级好东西。

脸色发白的病态男子神态淡然,这会儿功夫,他的脚下正踩着一名衣着十分暴露的女子。

那名女子外露出的肌肤上面全是鞭子狠狠抽打过的痕迹,血迹斑斑,一看便知她连日受了不知多少苦刑,这才会变得这般无名惨状,着实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满身伤痕的女子双膝跪在地上,两手撑地,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屈辱万分的悲哀姿态,脊梁骨部位被那个瘦弱男子用一只右脚死死的踩踏着,不让她得以移动分毫。

当然,那女子明显也没有什么打算挣扎反抗的意愿,任人随意折辱践踏尊严,逆来顺受,全不知“抗争”二字为何物。

悲惨至此,哀莫大焉!

一身鲜艳黄绸的白脸男子突然冷哼一声,脚下稍稍发力,碾得这个小姑娘整个身子往下面沉去,受害人脊柱猛地吃痛,发出一声哀叫,但也仅仅只是小声叫了一下便即噤声。

坐在位子上的那位高傲男子嘴巴动了动,酝酿了一大口唾沫,往脚下那只“蝼蚁”的身上吐了上去,微微皱眉,气鼓鼓的骂道:“你这贱人,老子花钱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得这般舒服自在,你倒好,不愿意接客,整天就想着怎么逃跑,你说说,你自己是不是该死啊?”

那个被骂做“贱人”的女子一言不发,也不狡辩,更不为自己开脱什么,仿佛已经连求饶的力气都所剩无多,不愿随意挥霍了。

黄绸男子一脸的怒气不平,继续喝斥道:“我是看你身子骨孱弱,本来就顶不住每天接客,所以才吩咐老鸨给你派点小活,接一些比较瘦弱的客人,而且连绝命丹都不舍得喂给你吃,怕你吃了以后顶不住,当天就因药效太猛而嗝屁了,害得老子又白白损失一个赚钱的工具。”

抬起了右脚,又猛然往下方一踏,踩得这女子顿时摔在地上,整个胸口贴合在了冰冷的地面,后背处那只把她死死钉在地上的大脚,还是没有半分松开的迹象。

这一脚并不算重,但由于这女子本来身上就已经有很多的伤,加上其体格太弱的缘故,一脚下去,前胸和地面发生撞击,一下子带动伤口,瞬间加重了伤患处的损害,又有一口浓血自其嘴巴里面吐了出来。

“你犯了我天仙楼里最大的忌讳,那就是逃跑。老子什么都能忍,但唯独有一件事万万容忍不了,那就是背叛!你既然有胆子背叛我,那你就应该做好了惨死的心理准备,这个世道,做什么事情都有代价,而你跑路的代价无疑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名字中带“天”的瘦骨男人眯眼呵呵一笑,“这样吧,看在我义父他老人家马上要过寿辰的份上,我心情还算不错,可以奖励你自己选一个自己的死法,怎么样?够仁慈了吧,哈哈,老子真他娘-的是活佛转世,简直慈悲得不行!”

那个被脚死死踩在地板上的天仙楼“天仙”动了身子,嗓音低微沙哑,有气却无力,说道:“老板……你能不能饶我一命?我保证再也……再也不会逃了,老板让我做甚,我便……咳咳,我便做甚。”

天仙楼老板轻声一笑,忽的松开了右脚,然后对准地上那个“天仙”就踢出了一脚,这一脚正中其脑袋,瞬间将之踢得换了个倒地姿势,狼狈得不能再狼狈。

由于此脚并不算狠,也没有多少力道存在里头,故而那女子虽然中腿处痛苦无限,整个脖颈都几欲断裂,却仍是没有就此昏厥过去,还要以清醒的状态迎接这份折磨、痛苦和屈辱。

她眼眶中落下滚滚泪珠,犹如不绝的珠链,为自己之前执意要逃命的愚蠢想法感到无比的懊恼和悔恨。

七星城天仙楼天子一号大老板扭过头,吩咐站在身边的那名腰佩双刀的汉子,一脸无所谓的道:“丧彪,这女的我看了就烦,给我快些把她处理掉,记得别放血,脏。”

那名皮肤铁青的佩刀汉子颇为忠诚的点了点头,应声道了句“是”,然后缓缓走向了那名口中哀求不断的青楼风尘女子。

身高八尺半的“巨汉”慢慢的蹲了下来,双手轻柔的捧住了那名眼中落泪的可怜女子,听得“咔嚓”一声,两手往异侧发力,一扭之后,那妓院姑娘的颈骨被大力扭断,当场气绝而死。

果然也没有哪怕一滴血被放出来,就轻轻松松解决掉了一条人命。

那女子死时也没经历什么痛苦,算是舒舒服服上路了。

天仙楼老板鄙夷的看了眼那姑娘的尸体,口中嫌弃的骂了一句:“真够晦气的,又损失了一笔,要是楼里的天仙个个都像她这样不老实,那我这天仙楼也就别开下去了!趁早滚回义父身边做事得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双刀迎双剑 天仙楼地下审讯密室。

这件用来处以私刑,以及满足大老板某些阴暗癖好的屋子里面,一个天仙楼里有“天仙”地位的青楼女子,被人扭裂了脖颈,一下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终结了连日的苦刑,虽然死了,但好歹死得不算痛苦。

为此,这名身穿艳色黄绸,吩咐手下随意杀人的瘦弱男子觉得自己真是太过心软仁慈,简直就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转世,人间活佛一般的神圣存在。

一脸煞白,面部看不出有多少血色的男子,在把死掉的女子又狠狠唾骂了一通后,让手下那个佩刀汉子把死人的尸体扔到了一边,准备等一会儿出去以后再处理掉。

待那个皮肤青黑的汉子又重新走回来时,面色极为病态,腮帮子往里面凹陷下去的弱气男子出言问道:“丧彪,你觉得义父这即将到来的六十大寿,我该送点什么比较好?”

被唤作“丧彪”的汉子犹豫了小半天,回应道:“老板,你这就真是考到我了,我宁彪一个习武的大老粗,这些细腻事儿还真是想不好啊……”

天仙楼老板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也对,你一个整天就知道练武的榆木脑袋,能想得到这么好点子?我居然来问你这种问题,我也真是脑子不好使了。”

刀修宁彪神情尴尬,完全不知该作何答复。

瘦弱男子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宁彪小臂上的肌肉,然后又捏了捏自己的,把两者对比了一下,发现和手下单体头号战力丧彪相比较,自己当真是没几两肉可言,和一具皮包骨头也没什么区别了。

身为一楼大老板的他不自禁的叹了口气,心里想的却是,老子如若不玩那么多的女人,会否也有这样的体格了呢?

想着想着,忽然心生好奇,又发问道:“丧彪,丧门神,你什么破境啊?这都在五阶大圆满待那么长的时间了,你倒是给老子争点气,早些突破境界,入六阶凝丹,把那个阳凤城城主部下的鼓大高手给比下去啊!”

“快了快了,老板,今年……不用,今年上半年,我如今七大‘丹元’已仅剩小半个‘火元’没有开窍了,再过一到两个月,我定然能破至六阶凝丹境,届时我便能以仙品的修为境界,超越那个姓鼓的家伙了!”宁彪说得信誓旦旦。

脸色苍白的大老板轻呵一下,“听闻那个小武神鼓武,也是号称今年便可破境,这么说来,你们倒也还真是谁也不落后谁啊,一个门神,一个武神,有趣,真有趣。”

老板顿了顿,忽问:“丧彪,你且跟我说说,你和那个鼓武目前境界相仿,若是真打起来了,谁能打得赢?”

绰号“丧门神”的宁彪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若只是比武较量,我恐怕不易对付那个林清的宝贝徒弟,但若是既分高下,也决生死,陷入生死战的话,那就会是我赢!”

“凭什么这么说?”大老板挑眉问道。

宁门神哈哈一笑,把手按在了腰间两柄长刀的刀柄上面,朗声道:“就凭我的这两柄有望冲击天下十大名刀的神屠和御雷,那个姓鼓的小子连三十岁都还不到,靠着他师父教他的一些近战功法和方便逃跑用的那门幻魔身法,区区那般儿戏一样的东西,一旦要分个你死我活,焉能敌得我?也就是不分生死,我的那些杀人专用的刀法没机会倾力而出,才有可能被那个跑得快的纯粹武夫给占到些许的便宜,否则,哼哼,姓鼓的,必死!”

面色如雪的瘦弱男子哈哈大笑起来,点头赞道:“不错,这点魄力倒是值得让人欣赏,不愧是我耶律望天的贴身高手!”

这位被人以“老板”二字相称的男子本名白莱,中原人,据说和那位江州太守白符都能攀得上那么一点点的亲戚关系,后来因为崇拜被刑部尚书赞赏为“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聂柔,而将自己的名姓改为了“白望天”。

再后来几经周折,为了有更好的前程,为了光明坦途的上行通道,而跑去天烛国做了汉奸,花了几年的功夫,上下打点,广扩人脉,竟给他认了堂堂南院大王耶律镇江作义父,飞上枝头变凤凰,就此改名为“耶律望天”。

也顺利靠着义父耶律镇江的那份煊赫地位,一举成为了七星城最大青楼天仙楼的大老板,表面上虽只是区区一个开妓院的有钱人,但实际上他的尊贵身份,犹在七星城城主之上,满城背地里的种种脉络,都是他耶律望天在一手操办,仿佛人们只要一提起“老板”二字,就能想到那位在城中只手遮天的南院大王义子。

甚至有人为了能够攀上这条“高枝”,主动将自家女儿甚至媳妇儿作为贡品,敬奉给耶律望天,希望能多多获取些福利资源,而这名号称“一夜七次郎”的瘦弱老板,也基本不会让贡献者心里失望,定当会用值得的东西作为交换。

耶律望天身为地位超然,背后权力甚至大过于城主的男人,自然免不了时不时的容易发生刺杀事件,深陷极度危险之中。

但这个一丝丝修为都不具备的男人之所以还能那么自在的活着,全要仰仗他的贴身扈从宁彪,以及七名强悍绝伦的剑修。

宁彪,江湖外号“丧门神”,又称“丧彪”,天烛国本土刀修,五阶脱俗境大圆满,拥有两柄品质绝佳的锋利名刀,一名“神屠”,一名“御雷”,谐音“神荼郁垒”,生平极擅长双手刀,左右手可以使出迥然不同的刀法。

七名剑修,合称“七曜”,人人均是脱俗境高手,七人联手可组成一座“七星剑阵”,得折腰山老七毛巳文“驱邪之力”加持,杀力强悍无伦,可杀凝丹境修士,可令地煞境高手跌境,可让天罡境大无法轻松脱逃,这座七人剑阵,是耶律望天的底牌,同时也是七星城最强战力的代名词。

“丧彪,你去把那个死人扔到外面去,留在这里发臭,恶心得紧。”

耶律望天从桌子上站了起来,伸了懒腰,懒洋洋的道:“我也该出去透透气了,顺便找几个女人耍一耍……”

蓦然间,门神丧门拔出了腰间的双刀,挡在了天仙楼大老板的身前,背对主子耶律望天,五阶脱俗境巅峰刀修宁彪神情无比严肃,他沉着嗓子说道:“有杀气,不……是剑气!”

就在这时,有一个手持双剑的红绸年轻人杀入了此地,直扑地下密室而来。

丧彪全神贯注,如临大敌,打算要以双刀迎双剑!

第二百四十三章 川渟岳峙 天烛国乃北蛮之地,又称“百蛮之国”,民风尤为彪悍,人人皆兵,生来即会骑马打猎,与敌兵戎相交之类的事情更是擅长,虽然无论是人口数目还是条件环境都远不及大禹王朝,却仍能长期保持着对南国疆土的耽耽虎视,百姓的“战斗力”无疑起到了一个极大的作用。

天烛青壮,可敌大禹雄兵!

在北国,哪怕是文官职位的一城之主,或是掌握重兵虎符的一州持节令这类的官场大员,也多多少少需要一些武艺傍身,否则很容易被人瞧不起,在礼仪之邦的中原有“德不配位”一说,换成在天烛,那就是所谓的“力不配位”,同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必有灾殃。

比方说那位阳凤城城主蓝关,和天狼府持节令慕容击筑,两人就分别有三阶和四阶的修为,可称一句“小宗师”,这等境界水平虽然不算特别高强吧,但至少有充分的防身之能,寻常的小喽啰刺客根本近不得他的身子,只有被虐杀的份!

当然,他们纵然连年苦修身体,却也横竖都想不到,自己那么辛苦的提高修为底蕴,有了可说是不俗的战力造化,最终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落了个当众身死的悲哀下场,沦为了他人的战功。

不是他们太弱,而是对手能力太强了,强得有些太过分了。

魏颉和苍参,不是剑仙,而是两大剑修,五阶脱俗境巅峰剑修,两个人加一块儿足可看做是两大凝丹境的仙品高手,双强联手,真正所向披靡。

这样人间少见的顶尖大能,一心尽是杀意,又是在蓝关和慕容击筑二者疏于防备的情况下陡施突袭,焉有不一击得手的道理?虽说不上手到擒来,但也决计不太难就是了。

魏、苍二人事后回忆起来,其实那两场袭杀刺激归刺激,生命危险倒也不没有多大,绝不至于说什么有不小的概率把性命交代在那边,不算特别的凶险。

如果当时的兵力再多增加一倍,那么什么结果就真的不好说了,说不定他们这两个甘冒风险入天烛的江湖游侠儿,就真要殒命在异国他乡,尸骨难存了。

而此时这位在七星城只手遮天的天仙楼大老板,却是连半分的修为造化都不具备,弱不禁风,再加上他常年渴色如命,整宿整宿的扑在女人身上,把自己本该处在壮年的身子骨都弄得快废了,长年脸上不见血色,皮包骨头,感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榨干,所剩无多了。

这名本来叫做白望天,而后认了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作义父的狗汉奸其实也有尝试着去锻炼体魄,增强自身修为,甚至因为被义父大人提了一嘴身子太弱,恐怕难堪大任,故而咬着牙去戒-色,对天发誓,坚决不再碰女人。

但最终却都已彻头彻尾的失败告终,没有一次是长期坚持下来的,最长的一次,也就才坚持了一个月,破了功,接着就是变本加厉的释放,把自己身子弄得愈发亏空,精气神流失得愈发严重,反倒比之前还要不像个人了。

有道是色字头上一把刀,绰号一夜七次郎的耶律望天当然也知道这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但是没用,该色的时候,他压根就控制不住自己,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事后给自己多灌些量够大的十全补药,把昂贵至极的汤药当饭吃,甚至还给自己别出心裁的起了个别名,叫耶律十全,或是十全老板。

十全大老板耶律望天心知肚明,自己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了,没有一鸣惊人的重大机会了,多半要因为身子太过孱弱无能,而得不到义父耶律镇江的过分器重,真的就如南院大王口中所说的那样,这子难堪大任,没法子托付太多太重的事情。

既然堪不上大任,那他也便尽可能的经营好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让这座堂堂七星城里的头号青楼,变得蒸蒸日上,赚大钱,成就泼天名声,誓要超过那座位于中原秦淮城的紫嫣楼!

耶律老板为了自己的妓院能做大做强,可谓煞费苦心,多年来,他几乎每隔半个月,就要差遣手下们去抓捕一些漂亮的姑娘,逼良为-娼,强行让她们在青楼里面接客,如果不服从管教,不愿意就此踏步风尘的,不好意思,一个字,打。

再不乖,那就喂一颗“绝命丹”,服下这粒毒丹以后,那就万事休矣,每个月需要定期吃一次缓解剂,如果不吃,那就决计活不过半年,等死的那一天,也绝不可能会舒舒服服的死去,定会经历一番比死亡还要痛苦得多的折磨,简直比生生扒皮抽筋还要惨烈得多得多,生不如死。

在饱受一系列无比剧烈的疼痛以后,方才能够凄凄惨惨的合眼死去,死时全身上下的皮肤连半块好肉都不会剩下,比一条浑身溃烂的癞皮狗都要狼狈不堪,最后那口气咽下去的时候,连喉咙里都会有浓烈至极的焦灼感,堪称恐怖无伦的地-狱级死法。

既然有那等叫人闻风丧胆的毒药在手上,天仙楼老板也就不愁手底下的那些“天仙”们,不乖乖的听自己的话了。

若有些女子体格实在太弱,向来“怜香惜玉”,对自己的赚钱工具十分疼爱的耶律望天,也有可能会大发慈悲的不喂她们吃绝命丹,但作为条件就是,她们需要接受更加严格的管制束缚,在自由方面严重匮乏,连去哪间屋子,去了哪条走廊过道,都要和老鸨提前知会一句,否则就极有可能被视作妄图逃跑,大事不妙。

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下,一旦当真被确定了逃跑的想法,并最后被抓了回来,那么别管你是不是楼里地位不低的“天仙”,都一样要死,没有丝毫斡旋的余地可言。

只因耶律望天原本在中原白家,家里条件十分富裕,从不缺银子花,但因为受到了家中某个该死的亲戚的背叛,白望天的父亲太过良善,没能意料到会被背后捅刀子,在做生意上跌了跟头,一下子出现巨大的亏空,家道中落,再也不复往日的富庶,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由于那个意外来得实在太快,也太难以弥补,回天乏力,这让破产了的白望天之父彻底精神崩溃,在绝望之际,选择了轻生,悬梁自尽,了却掉了自己的残余性命。

这也就是白望天后来辗转至北方天烛国,一门心思想要获取更多的上行通道,削尖了脑袋,去认贼作父,好好的一个中原人,却去认北国蛮子作义父的基础背景了。

白望天亲生父亲因被人背叛而上吊自杀,如今已改名为了耶律望天的他,依旧最最恨“背叛”二字,他什么都可以接受,哪怕义父耶律镇江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足够信任过自己,只是看重自己的社会能力,才将部分权力转交到自己的手上,哪怕自己是中原跑来的汉奸,是在天烛国受人背后嚼舌根子,在大禹王朝惨遭人人唾弃喊打,如同街边野狗、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再多再多的痛苦,他都能接受得了,但唯独有一件事情,他万万不能接受,那就是两个字,背叛!

因为他经历过背叛,甚至于连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被人背叛才会死掉的,自己的原生家庭也是因为遭到背叛而支离破碎的,所以耶律望天比谁都要清楚,背叛是一个什么样性质的恶劣之事。

其实道德底线不高的他,生平最为仇恨的事情就是背叛,天仙楼里只要有女子试图逃走,甭管出于何种原因,那在耶律大老板看来,那就是背叛,那就是该被狠狠折磨致死的滔天罪孽,该让她们也体验一下生不如死的惨痛感受!

然而就在这会儿功夫,身处天仙楼地下密室的耶律望天,耳畔炸响,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一个年轻嗓音,那人字正腔圆的叫喊道:“喂,宁彪是吧,那个叫耶律望天的狗贼可是在你身边?老子可以饶你不死,只要你弃暗投明,转过身去,给你家主子来一刀,我就同意放你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天仙楼大老板立时身子打了个冷颤,他倒也不至于对自己的贴身侍卫那般的不信任,只是因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而联想到了某些不甚美好的回忆,记得当年自己父亲的生意伙伴也是受了他人的教撮,然后才会昧着良心,用卑劣的手段把黑钱给赚了,并一脚将白望天之父给踹得老远,翻脸不认人,更不认账。

因为真真切切感知过人性丑恶,知道“人”这种生物有着骨子里的劣根性,所以他才会有些惴惴不安,觉得那个刺客为何能有如此大的胆子,跑来这儿行刺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这等的狂悖傲慢,想要杀人诛心的“借刀”把自己给杀了?

这是谁给他的勇气?

一直作为挡箭牌站在耶律望天身前的双刀汉子宁彪冷哼一声,面容铁青色的他深吸一口气,也把嗓音远远的传了出去:“我家老板待我恩重如山,我又岂可能听了尔等一番言语,就心生背叛?真是荒谬至极,我把话放在这儿,就算天塌下来,我也绝对不会背叛我的主子!”

耶律望天面带微笑,顿时生出颇为欣慰的想法,觉得丧彪虽然平日里虎里吧唧的,素来没什么头脑理智,算是个蠢货,但也当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越是没读过什么书的人,反而越是忠诚感恩。

自己过于猜忌多虑,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宁彪就算在面对天崩地裂的惨绝情势之下,都是万万不可能叛于自己的,一字当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一点,耶律望天可以绝对的放心!

那个隔了老远就用内力传话的年轻人终于奔至了这里。

来到了位于天仙楼地下一层的这间,足可容纳百人之多的密室之中,直面五阶脱俗境大圆满刀修宁彪。

唯有红绸一人。

左右手各握有一剑。

左手剑刃身殷红如血,且有阵阵龙鸣外放。

右手剑刃身长若青蛇,伴随芒气浓郁无比。

而宁门神手里也持着双刀。

一刀之上布满了黄澄澄的精美纹路,另一刀则往外持续散发着幽蓝色光彩。

剑修与刀修。

可谓川渟岳峙!

第二百四十四章 刀剑争,人互杀 何为剑修?

以本命真气为药材,以肉躯作熔炉,长期淬炼,或生而拥有,体内温养诞生出一颗本命剑丹,此丹不同于修行者的凝真金丹,与炼剑心意相通,生死不离,金丹炸碎,修行者跌境,剑心没了,则万事皆休。

随后修士需在心湖之中炼出一柄虚无缥缈的“长剑”,即拥有了一颗“剑心”之人,有剑心者,即能被算作是剑修,剑心毫无杂质的武道修士,便是所谓的纯粹剑修。

人间目前为止,唯一一位以纯粹剑道跻身陆地尘仙境界的人,就是活埋谷初代谷主,剑骄凌天骄。

一旦剑丹出现裂纹,或者是剑心出了某种意外而蒙染尘埃,那么剑修此生便再也提不起剑了,比方说那位因败给剑圣嬴秋,而彻底沦为了废人的北方游侠儿余勇,一套大漠星辰决何其风流潇洒,展现出无穷无尽的侠士风范和游子啸吟江湖之逍遥自在,那么厉害的一位人物,最后还是免不了当了个自了汉,由此可见,剑心的“纯净度”究竟有多么重要。

那么何为刀修呢?

同理,体作炉气作丹,心湖淬炼心刀,举手投足间皆与刀之“心意”相通,一招一式俱能斩出“刀意”者,便是当之无愧的刀修。

刀修可将自身意气转赠入他人体内,以助其他刀修增涨刀意;若受赠者并非刀修,则无法长久存储此份意气,时间一长,便只能白白的看着刀意从体内流失,再也挽回不得什么。

魏颉行走江湖尚不足一年,生平见过最强的两位有通天彻地大能的刀修,无疑便是号称“刀圣”的关昭关老五,和人送外号“刀神”的古道。

前者穷极一生只为超越宿敌,在和故友霍白瓷以及爱女匆匆作别后,不顾一衲禅师的苦心劝告,一意孤行赴约昆仑雪山,以刀问剑白虎帝君转世的嬴秋,惨遭老剑圣无情斩杀,身与刀皆葬身昆仑。

后者在林间小酒铺内,意外的从年轻晚辈的口中,得知了生平竞争对手关老五已然殒身的消息,终于目如死灰,踏步陆地尘仙境界,孤身入天烛上京,以刀怒杀万名重甲,结局生死不知。

除掉这一神一圣两位顶级高手,魏颉这辈子,还“有幸”遇到过一名女子刀修。

此人姓关,单名一个樱字,出身不凡,其父便是那位刀界圣人关昭,故而天资禀赋绝佳,可谓天生的习刀之人。

该女子身段其实不错,面部的五官容貌更是姣好,却从来不梳妆打扮,平素衣无二彩,跟她父亲关老五一样,穿的极为艰苦朴素,喜披荆钗布裙,绝不图胭脂水粉,就跟一个农村出来的小小村姑没什么大的区别。

无非就是相比较常常下地干农活的村姑而言,刀修关樱拥有着那份高人一等、凌空居傲的气质和魄力吧,毕竟是地煞境的高手,绝不是常人能与之匹敌的。

在云顶郡天门城,受其父关昭要求吩咐,和足可战胜天罡境修士的小丫头卜倩徒手打了一场,被先天地煞境的小萝卜打得丧失意识,险些丧命。

而在这之前,只因拳脚无眼,她不慎将凌厉霸道的拳罡轰入了魏颉的胸口,若非年轻人前胸膻中府海内有几缕天庭神仙所赠的无上剑气,坚实如铜墙铁壁,多半就要那么莫名其妙的被刀修误伤,凄惨至极的葬身在关樱的拳下了。

而后魏颉化名魏大胆,主动参战烟霞山星斗大会,在与峥嵘剑派掌门人公祖雄之间的冠军决胜战尚未开始前,碰到了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关樱,冠军战并没有打成。

这位关女侠单手把持星霜长刀,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门可将他人“剑意”转化为自身“刀意”的功法,为了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手段尤为血腥残忍,一刀斩死了前界大会的龙头魁首公祖雄,抬手杀剑修,视人命如草芥,然后又将在场所有淮南道剑修们体内的剑意悉数据为己有,修为突飞猛进。

若不是魏颉当时还有刀神古道临走前赠送的那两缕宝贵刀意,暮去和朝来,恐怕根本连自己,还有辟寒剑派的那对夫妻都万万保不下来,非但自己要死,樊闻琴和廖解佩也非要遭到毒手不可。

关樱行事手段之狠辣无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血性,实在令人心生后怕,觉得这世上竟还有如此恐怖的年轻女子,真是件十分荒唐的事情,唯有敬而远之,方可一保平安。

除掉这一个虽不是男儿身,却胜过万千男儿的女子刀修,年轻人魏颉也曾经和一名战力相当不俗的男子刀修对战过。

是那昔日天下第一匪寨九龙寨的二把手,剑佛霍元巢的亲弟弟,杀起人来毫不含糊的胡茬刀修霍元窠。

那名身穿铠甲银霜,手握狭长巨刀镇三山的著名土匪汉子,拥有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战力水平,曾一夫当关守九龙,官兵莫能当之,事迹被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反复讲述,传播力度颇广。

那一战,如果不是魏颉巧使高人妙计,佯装诈死,趁敌人松懈不备,用两柄细小飞剑深深钉穿了敌人的颈部根穴,封印脉络走势,令其短时间内难以动弹。

那么很有可能,魏颉就要因修为底蕴相差不小,而死在东郭山落雁塔里面了。

毕竟那可是一个五阶一个四阶啊,总归会存在力有不逮的时候,而魏颉一旦作战计划失误,不幸死在刀修霍元窠的刀下,那么小丫头许灵霜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陪葬品,死得只会比自己更惨更加糟糕。

故此那场位于塔内的刀剑之争,魏颉作为小霜儿的“大胆哥”,那是能赢要赢,不能赢,也必须要竭尽所能的去赢!

一场败北,整整两条人命,岂有不拼足了性命的道理?

魏颉今生今世敌战次数着实不少,和九阶尘仙境、八阶天罡境、七阶地煞境,以及五阶脱俗境的刀修都有打过交道,唯独没有见过六阶凝丹境的刀修。

而此时他眼前所站着的那个,双手各握有一刀,满脸煞气的青皮汉子,有着五阶脱俗境大圆满、半步凝丹境的高超修为,且在脱俗境徘徊了许多年,经验老道丰富,勉为其难可以将之视作是一个六阶左右的男子刀修,算得上是弥补了魏颉的一个实战遗憾,也算是对上了一位凝丹境刀修。

此番决战凝丹刀修的争锋相对到来之前,准确来说是尚未前来地下密室的时候,魏颉费了好多口水,苦口婆心,总算是劝得蓝袍剑客苍参听了话,同意不那么着急的跟过来。

且让魏颉先好好会一会那个姓宁名彪的蛮子刀修,以剑对刀,一较高下,等到差不多快完事了,苍参这位“重量级人物”才有登场的必要,强者总是后来居上的嘛。

毕竟接下去还要对付七星城里的那个“顶级战力”,那座由七个人联合组成的杀力绝强七星剑阵,那等盖世强敌,没有苍参这一记神仙手,那还真是不行,办不成事情的。

姓苍的一向吃软不吃硬,最喜欢被人高抬一手,既然老魏有明确自己在这场刺杀中的重要性,那么自己这尊“大佛”也只好勉为其难的稍稍延后出场顺序,等你魏颉把最开始的风头都出够了,人也杀得差不多了,我再闪亮登场好了。

别的不说,就两个字,牌面!

于是这会儿的天仙楼地下密室内,只有魏颉一个不速之客擅自闯了进来,身后无人,并不见英俊机变蓝袍俏郎君苍参的人影。

绝非姓苍的怯战不来,而是他故意把最先登场的大好机会,忍痛割爱的让给了自己的好兄弟魏颉。

披穿一袭鲜艳红绸的年轻人魏颉左右手各有一柄精美长剑。

左手血灵朝天阙,右手神剑青霜。

而对面那个像门神一般挡在耶律望天身前的汉子,同样也有两柄华丽长刀作为武器。

一柄名神屠,谐音神荼;一柄名御雷,谐音郁垒。

红绸剑客魏颉,与门神丧彪川渟岳峙,如两头林中巨虎狭路相逢,百兽之王对峙彼此,必要分出个你死我活,较出个高下雌雄!

魏颉紧紧攥着手里的双剑,挺胸而立,抬头望着那个比自己高了大概半个头的宁门神宁彪,试图战前乱其道心,不战而“唬”人之兵。

他眯着那双标志性的瑞凤眼眸,笑嘻嘻说道:“宁彪啊,你身后挡着的那个玩意儿,想必就是这座天仙楼的大老板耶律望天了吧,你说你值得吗?为了这个如同瘦病鬼一般,没什么阳气,瞧着就不剩几年寿命可以活的家伙卖命,何必呢,何苦来哉?等再过几年,你主子死在了女人的身上,你又能去哪儿?还不是又要去报效他人,给别人当狗了?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也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对吧,没必要的。反正今日我是必然要宰了那个耶律望天的,阻止我杀他的人呢,我也肯定不会留其性命就是了,你若不肯悬崖勒马,铁了心要挡在我的面前,我也就只能勉为其难的把你给弄死了,其实我这人是不太喜欢杀狗,容易溅一身狗血。”

年轻人顿了顿,补充道:“忘了说了,鼓武知道吧,那位阳凤城头号高手,半步凝丹境的纯粹武夫,人人都称他为‘鼓大高手’,折腰山老九林清也对自己的这个爱徒期待有加,觉得天烛国未来武道的扛鼎之人非他莫属了……不瞒你说,鼓武那厮已经被我给杀了,我一剑洞穿了他的小腹,轻轻松松取走了他的性命,至于他的主子嘛,就是阳凤城城主蓝关,也已经死了,被轻巧的割掉了项上头颅,死得不能再死。”

不单单是号称丧门神的宁彪蓦然大吃一惊,就连堂堂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都被此言震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宁彪武艺高强,身为七星城战力最高的刀修,一贯便将阳凤城头号武夫鼓武当成自己的假想敌,虽然平素十分嘴硬,不愿言语输人的他,并不会把心中所想说出口,死鸭子嘴硬。

但实际上,他比谁都渴望能和鼓武倾力一战,想以刀问剑,看看究竟是自己厉害,还是那个被人间真武林清林老九寄予厚望的鼓武更加厉害,是手中刀更锋利,还是他的拳头更坚实一些……

然而姓鼓的就这么死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脱俗境巅峰武夫,就这么死在了那个混蛋小子的剑下?

阳凤城小武神的名号响彻南院,人尽皆知,居然会死得这般无聊和草率?

那个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耶律望天大感震惊的理由则是那位被义父称赞相马技术无敌于世的阳凤城城主蓝关,竟也死在了那个年轻剑修的手上?

蓝关蓝大城主是何许人也。

那可是一座兵家重镇的最高统帅者啊,阳凤是入黄龙府后首先需要经过的城池,故向来乃兵家必争之所,那个画眉城主能够长期镇守那般军事重镇,必然是位能力不俗之辈,断非庸人,死得如此荒唐莫名,未免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敢在此地口出如此狂言!”躲在青皮汉子丧门神身后的耶律望天厉声喝问道。

魏颉稍微想了想,觉得这会儿在这地下也没有别人旁听,就算把名头报得再响亮又有什么意思?反正也没有其余的观众,不妨诙谐幽默一些,图个有趣。

年轻人嘿嘿一笑,耸了耸肩膀,开口道:“本公子呢,身份多多,是中原东南临海巽风宫当代掌教刘明清的爱徒,是淮南道英俊机变俏郎君苍参的朋友,是大禹朝廷重金悬赏的死刑通缉犯……同时也是琅琊王嬴関麾下头号武将,大汉奸韩骧的侄子。”

听得这个红绸年轻人一连串报出了这么多古怪的名头,宁彪及其身后的耶律望天都明显愣住了,不知该出何言。

耶律大老板则因为身份问题,对“大汉奸”这三个字尤为敏感,所以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了起来。

魏颉则面露和悦笑容,继续杀人诛心的说道:“韩骧那个孽-畜呢,卖国求荣,虽然不至于像某条狗一样去认蛮子作义父,但也差不太多了。那恶贼和你们天烛国的南院大王早就串通一气,连日后什么时候发兵搅乱中原的计划都已有了腹稿,整天别的事儿不干,净想着如何大发一笔战争财,简直是把‘不要脸’这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那次耶律镇江的小儿子耶律望河偷摸着跑去了琅琊王府,和姓韩的商讨各种卖国事宜,恰好被我意外听到了归国行程,于是我便在沐河城西的荒郊野外设下埋伏,顺利宰掉了那个姓耶律的家伙……”

耶律望天登时目瞪口呆,他全然不敢置信,义父的亲生儿子耶律望河竟已死在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手上。

魏颉眼神忽然阴森起来,他注视着宁彪身后的天仙楼大老板,脸上的表情笑里藏刀,笑中带狠,叫人见之便心生惧意,他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耶律望河已经死了,现在该轮到你耶律望天去死一死了。”

那一瞬,手提双刀的宁姓丧门神疾速前冲而去,扑袭向了那名红绸剑客。

魏姓年轻人亦拿着双剑全力应战。

刀剑争,人互杀!

第二百四十五章 入阵(上) 天仙楼地下一层的那间可谓宽阔至极,整整齐齐摆满了各种害人刑具,类似于死囚监牢一般的昏暗密室内,杀意充沛到了一定程度。

有两名修士倾力互杀。

一名剑修,一名刀修。

一个五阶脱俗境大圆满,一个半步六阶凝丹境。

刀剑互斫,杀声响彻地底,真正震耳欲聋!

年轻人身材尤为颀长,一袭红绸颇有谪仙人之超然风采,手中两剑,血灵青霜。

血灵剑属于红等属性的剑胚,金鞘血刃,乃世间珍贵剑胚中品质最上乘之物,昔日天庭女子剑仙周云纤为了补偿自己失手伤人所赠,后得魏颉百日养剑,认其为主,刃身上头有浓浓血气,甚是鲜艳刺鼻。再后来,得盈盈岛仙子沈腰以传奇“炼龙之法”,在剑刃之上附加了一份赤蛟龙气,使拔剑之时可发阵阵龙鸣,霸气非凡。

青霜剑属天下八大神剑之一,与紫电剑合成“紫电青霜”,墨鞘青刃,乃青衫剑侠上官白檀当年行走江湖,仗剑行侠所佩戴之物,陪伴剑侠斩杀了无数宵小歹毒之辈,神剑出鞘,青刃上头瞬间弥漫浓郁青芒罡气,青罡杀力绝强,可轻松破开坚实甲胄,寻常铠甲防具根据抵挡不住剑气杀伤,青霜神通非凡,凡被芒罡摧中,管你体魄何其牢固稳定,照样给你斩裂,通通都是如同白纸一般的无用存在。

另一名与红绸年轻人对战的大汉高约九尺,脸部皮肤呈现青黑的深沉颜色,便似憋气憋得头脑欲炸一般,手握双刀,神屠御雷。

神屠刀谐音“神荼”,乃门神双刀之一,品质绝佳,一刀可碎顽石,两刀可斩金刚岩,三刀便连神明都给你屠尽,威力之巨,外观之华丽,极有希望在未来跻身天下十大名刀之列。

御雷刀谐音“郁垒”,同样是门神双刀之一,材质非同寻常,乃是西南大黎国极南处神裂山脉所产之惊雷宝石所制,故而刃身之上终年覆有丝丝缕缕的“雷气”,造型十分霸气,杀力自然也毫不粗俗,一刀牵引怒雷,何人能挡,何人不可杀?

魏颉深知眼前这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汉子并非这座七星城的最强战力,就算是解决掉了这个家伙,另外还有一座与城同名的七星剑阵在等着自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危机四伏。

既处此等不利环境,故而招式递出时几乎没有保留,为的很简单,就是速战速决,尽可能快的解决掉宁彪的性命,然后直取敌首,擒贼擒王的诛杀那个号称一夜七次郎的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

绰号“丧门神”的宁彪绝非普通人物。

别看他表面瞧起来憨憨傻傻,仿佛是那种没有半分城府可言的“莽夫”,但实际上,别称丧彪的他,心思尤为细腻,甚至远比阳凤城头号武夫鼓武还要来的有心机。

满肚子都是谋划策略,满脑子都是阴险诡计。

只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努力“藏拙”而已,他的“底子”有多厚,就连长久以来侍奉着的主子都完全没有看出来,被蒙在鼓里。

在耶律望天的认知里面,他丧彪简直就是“彪”这种愚蠢生物最好的代名词,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抛出去,他都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来思考,究竟该用何种办法来解决,头脑好像生锈一样,典型的“榆木脑袋不开窍”,怎么提点都没用。

若不是看在他修为着实不赖,能够和阳凤鼓大高手相提并论,耶律镇江的义子耶律望天早就把这个难堪大用的刀修给一脚踹得远远的了。

老子身边怎么可以有这么头脑蠢笨的人?

但就连耶律大老板都万万想不到的是,其实他宁彪有着超乎常人的智商,聪慧绝伦,除了在为人处世方面辛苦藏拙,他于习武方面,更是一浑不亚于鼓武的超级大天才。

照他曾经跟耶律望天所说,自己的师父早年间病逝,但实则天烛本土刀修宁门神出身贫寒,也从来就没有过师父!

他的全部功法招式都是在十八岁那年,意外从一门流落至民间的武功秘籍上学来的。

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可他宁彪没有过哪怕半个师父来引他进门,从踏步武学初阶,破境开窍入二阶,三阶小宗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入四阶,脱胎换骨入五阶,一路走到了今天,全部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慢慢的摸索,摸着石头过河。

然后靠着一身“自学”来的顶级刀法,闯荡江湖,杀出了实战的能力,博出了有用的名声。

今年连三十五岁都不到的宁彪,成功凭借自身超绝的天资禀赋,拥有了五阶脱俗境巅峰的修为,一步步走到今天,做到了七星城顶级大老板耶律望天的身子旁边,职责是贴身侍从。

一直以来都在假装驽钝的宁彪居心不良。

他另有一个真实身份,那就是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故意安插在耶律望天身边的一颗“棋子”,或者说是“暗线”。

耶律大王对自己的义子其实从来没有彻头彻尾的信赖过,毕竟他到底是大禹王朝出身,骨子里面流淌着中原人的鲜血,天烛虽没有“非我族人其心必异”的说法,但是单凭其血脉和身世,就足以让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无法对其坦诚相待,也不会给他委以重任了。

故此哪怕是能力极其出众,御人有术,是十分难得的将帅之才,耶律镇江也从来没有给义子耶律望天一点点的兵权,只给了他一个天仙楼来慢慢管理,负责通管整座七星城地下那些肮脏且见不得人的秘密勾当。

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掌握着七星城类似于根基一样的“地下命脉”,各种腌臜之事一旦悉数抖露出来,就算是官权大如堂堂一城之主,搞不好也要把官帽和脑袋一起掉了,这也就是七星城城主见了耶律望天,都不得不主动欠身行礼的原因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本名“白望天”的中原人,手段和本事都实在太过于出色,是不可或缺的稀有人才,所以即使耶律镇江再怎么猜忌自己的这个干儿子,却也舍不得将之白白“革职”,否则代价未免有些太大。

而他宁彪暗中所做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负责死死盯着自己的这个主子,若有哪一日,耶律望天生出逆反之心,那么身为南院大王“暗棋”的丧彪,则会在最快的时间里出手杀人,防止那个“逆子”在临死前破罐子破摔,惹出些没必要的祸端来。

绰号丧门神的宁彪以默默隐忍的姿态,长期自我贬值,装成个二傻子的形象待在耶律望天的身边,为的就是将来有机会手刃主子,借机一飞冲天。

不得不说,宁门神的城府之巨,简直深不见底!

今日这场发生在地下密室里的刺杀,表面憨厚的青皮汉子宁彪不打算一开始便使出全力,决意先行试探一波,测测那个猖狂年轻人的实力究竟如何。

这不测不要紧,一测,却结结实实的把丧彪给吓了一大跳!

只因那袭红绸的剑招实在太过于诡谲骇人,实在不像是凡间人物所能施展的武学。

左手血刃龙鸣震耳,招招恰同铁骑凿城。

右手青剑芒罡吐信,式式皆若青龙甩尾。

宁彪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处境万分凶险,仿佛陷入了一座庞然大阵之中!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入阵(下) 丧门神宁彪,深深陷于魏颉一人组成的“剑阵”之中,难以脱身,情况十分危难。

魏颉在极小的年纪里便已觉醒出了一颗“剑丹”,说是生而拥有剑心之人也不为过。

整整二十一年的人生里,辛苦淬炼心湖心剑,打磨剑心,使之愈发纯粹无瑕,外功内功兼修,一身剑意就算谈不上什么天下难寻,却也是举世少见的奇种。

红绸剑客魏颉左手血灵朝天阙,右手青霜神剑,两只手所使出的剑法迥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有那天壤之别。

血灵剑递出各式剑招均属于大漠星辰诀里面的武学,此功法的创始人乃是昔年北方游侠儿余勇。

那位姓余名勇的江湖侠客,为了亲手击败自己的目标嬴秋,不惜跑去了天烛草原和极北之处的冰川,打熬筋骨,默默地独自提升着剑心的纯度,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令其在苦心求剑的修行过程中尝到了甜头,修成了正果。

余勇在大漠黄沙弥漫的场所练剑,深夜星空璀璨,仿佛是天庭神人打翻了颜料盘,使得夜幕尤为炫美华丽。

身为游侠剑客的他,在星夜里苦苦钻研剑术,终于对着满天星辰领悟出了这么一套大漠星辰诀,由此跻身了天罡境大圆满的境界。

余侠客身负此等独创的绝世剑法,费尽千辛万苦,豪情满怀,去寻找那个自己的生平死敌嬴秋,要以自己的这套自创剑法,问剑白虎帝君转世的人间剑圣。

然而就算是满天星辰在昔年的白帝白佥看来,都是脚下鹅卵石一般渺小存在,对着星空悟出来的剑招又怎么可能会是堂堂嬴剑圣的对手?

第二战,依旧是余勇惨败,败得一塌糊涂。

甚至最惨的是,大战的结果比上一战还要不堪,非但还是如第一次败北那样,连嬴秋的一丝衣角都没有碰到,甚至还像条街边土狗一样,在泥地里狠狠摔了个“狗吃屎”,模样着实可悲可怜可叹。

嬴秋虽然毫不留情的轻松击败了这个连陆地尘仙都还不是的游侠儿,却也为其那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毅力所打动,心生恻隐。

遂将那套剑法加以改良提纯,靠着自身白帝剑意,炼出了一招意气剑术,此剑术无论是速度还是威力都堪称强悍至极,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完美大漠星辰决”,嬴秋将此招取名为“孤烟直”,出处毫无疑问便是诗圣谢心然的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嬴秋再一次寻着那股熟悉的剑意,成功找到了余勇的时候,惨剧已经阻止不了了。

那位魄力非凡,胆敢孤身入北的中原蓟北游侠儿已经死了。

是自己寻的死路。

一头用力撞在了岩石上面,死志坚决,一下子就彻底了却生机,回天乏力,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嬴老剑圣在余勇于死前在尸体旁边的那片石壁上面,歪歪扭扭刻下来的几句临终遗憾,得知了那名姓余的剑客究竟为何执意赴死。

原来余勇在第一次输给嬴秋之后,便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死令”,即是如若修行归来,第二次战斗依旧战胜不了嬴秋,就一头撞死在墙上,绝不反悔。

龙蠡之死便是血的证明,就算是九阶仙人级别的江湖高手,都不可能战胜得了剑圣嬴秋。

更别提区区一个连尘仙境界都还没有的天罡境剑修了,所以第二次约战,果不其然还是余勇惨输,比第一回输得还要惨烈。

余勇梅开二度的惨败以后,剑心怦然碎裂,再也提不起剑。

一名剑修终至穷途末路,沦为了连区区一柄佩剑都拿不动的废物,这等悲哀之事发生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是会受不了的,更何况是向来对剑道的追求远远大于生命的余勇呢?

本来早早就立下的那个誓言,再加上提不起剑的可悲处境,还有第二次输给嬴秋的万分耻辱,三重打击之下,再也由不得北方游侠儿余勇不去死了。

于是余勇死了。

做了个永远活转不过来的自了汉。

因为连剑都拿不起来,所以没法子割脖子自刎,所以他先用尖锐的石头,在石墙之上刻下了寥寥草草的几句遗言,然后就像曾经立下过的“死志”那样,如约而亡。

先在脚下运足了磅礴真气,猛地把脑子撞在了煞是坚实的墙壁上头,当场便已头骨碎裂,脑浆崩裂,任他余勇是天罡境剑修,五阳之首的脑袋没了,又如何能够不死?

当然是死得很透,很惨。

一名终身沉淫练剑的武道剑修,死的时候身边连一柄剑都没有,剑心里面连半分剑意都不剩,这恐怕是天下人间的一大笑话,一大悲哀吧!

饶是两世为人的嬴秋都为此大受感触,觉得自己会否在第二次和他对战之时,应该稍微放那么一点点的水,不该如此绝情,下手未免太过狠毒,白白害得一位有希望以强力剑心跻身九阶尘仙境界的剑修就此殒命,世间恐怕除了自己以外,再无一个可以使出大漠星辰诀的剑修了,绝学失传,到底是可惜呀。

他将余勇的尸体于谷中安葬妥当以后,把那招完善了大漠星辰诀以后的剑法孤烟直,长久的直温存了起来,如同宝剑藏于鞘中,嬴秋也把意气剑招珍藏得很好,把心中对余侠客的愧疚也深深藏好,不让他人知晓。

这个江湖可能很快忘记一个游侠余勇,但是无妨,嬴秋还记得,到死都记得。

而就算是谪仙人下凡的嬴老爷子都怎么也不会想到,其实余勇的那门剑法大漠星辰决并非断了传承。

余姓侠客在满世界寻找剑圣嬴秋的时候,意外结实了还没有挣得一个“狼煞”头衔的青年魏魁,魏魁虽然拥有着可谓举世无双的枪法,却是历来枪剑双修,体内同样拥有着一颗宝贵剑心,剑道造诣其实不弱。

余勇和那时候还很年轻的魏魁结为了喝过酒吃过肉的朋友,觥筹交错之际,主动把自己的独门武学大漠星辰诀交给了他,也算是一门朋友之间的礼物,礼尚往来,魏魁自然也把自家枪法传了余勇,并表示此枪法名“魏家枪”,未来注定会是世间第一等一的枪法,天下天上全无敌的那种!

余勇已撞墙而亡,尸体埋在山里,星辰诀却尚留存于人间。

魏魁寻问自己的儿子是愿意学剑多一些,还是更乐意学枪,童年时代的魏颉经过一番内心斗争,笑着回答两个都想学。

学了枪,驰骋沙场;学了剑,行侠江湖。

于是内心相当欣慰的魏魁摸了摸儿子的头,便把魏家枪法和大漠星辰诀都传授给了爱子魏颉。

魏魁后来也死了,兵解于少咸山碎肉城。

就此,这个世上会这套豪侠剑法的,就只剩下剑圣嬴秋和年轻剑修魏颉两个人了。

再后来,当了道士的魏颉在长公主山痛思崖之上练习飞剑,有幸结识了身处崖谷深处的老剑圣嬴秋,嬴秋在得知魏颉乃魏魁之子,且身负武学大漠星辰诀之后,将那一门意气剑招孤烟直,以剑气的形式存储在了魏颉的体内,无需修炼,便可自行领悟此等完美剑术。

魏颉学会这一意气剑术之后,常常在和敌人的对战时候,先以寻常大漠星辰诀应敌,随后在意想不到的时机,突然发动孤烟直,力求出敌不意,用这一记堪称神仙手的剑法让敌人大吃其亏。

血灵朝天阙所使剑法名大漠星辰诀,而年轻剑修手中青霜神剑所施展的剑法则更是惊世骇俗。

天才第一剑术,霜刃把示君!

此等最为顶级的剑法 是嬴秋嬴剑圣在与那白龙剑窟老祖宗龙蠡厮杀时所创。

那会儿在洞庭湖湖心岛之上,剑狂龙蠡将本命真气与八十一缕意气相互融合淬炼,凝聚幻化成了一柄长达千丈的气态长剑,令白帝转世的嬴秋在人世间第一次使出全力。

嬴秋先是出了两剑。

一剑水龙吟,浇灭龙蠡心焰之火;一剑万法皆破,斩碎龙蠡本命元神兼数百具法相。

最后剑道和剑术均人间无双的嬴剑圣,以自身剑道意气创出了一门唤作“霜刃把示君”的顶级剑术,靠着魏颉所“借”的那柄青霜神剑,杀死了君临中原江湖的剑狂龙蠡。

西域塞外阳关大平原战事告急,四国联军与凉王马朗的军队在阳关大道发生交战,释圣一衲禅师以佛门大金刚印庇护两军战士性命,最终身死道消,尽显圣人气概。

剑圣嬴秋赶赴西疆之外的那片战场,一剑划线,震得万计雄师莫敢上前,随后再借一次青霜剑,跃过那条千丈沟壑,以那套融合了剑道和剑术而诞生的意气剑招,一气一剑,剑芒罡气之巨,直如矫健青龙,手刃了两万西域兵卒,剑斩乌宛国国君田重颜。

百年磨一剑,霜刃未曾示,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魏颉毕竟体内有周云纤的仙家重宝三尺玲珑心,故而先后在洞庭山和阳关战场两处杀伐地界,两次目睹了老剑圣的这套剑法,已足够将其“剑术”烙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但此门一气长达千里的剑道剑法,又岂是空有剑术招式就足够得了的?

嬴秋毕竟曾是天庭剑道至高之神,宇内杀力最强的仙人,自然慧眼如炬,一下子便看出来魏颉如今空有剑招还远远不够,还严重缺少内力和意气,即本命真气的存储量太少,以及剑心里面的“剑意”也实在少得可怜。

太弱,真的是弱到爆了!

老剑圣甚至还一言便点破了魏颉心境上有问题,多半就是因为之前经历过什么足可颠覆道心的事情,或者在某一境界逗留太久的时间,所以导致心性欠佳,剑心不够和融。

剑圣提出要求,让魏颉前往北方天烛国完善心境,好生强化一下韧性和血气,凭借着心境的大幅提高,增涨剑道意气的水平。

待到魏颉剑心得到砥砺增强,修为内力也到达地煞境左右的底蕴造化,那么年轻剑修便可顺利挥发出霜刃把示君这套“人间无敌剑术”的部分“神”韵了。

孤身入天烛,年轻人只带有两柄剑,亦可使出两套剑法。

大漠星辰诀和霜刃把示君。

一门北方游侠儿余勇所创之风流剑招,搭配完美意气剑术孤烟直,杀力可有一个堪称惊人的变化。

另一门,则是凡间剑圣嬴秋在实战中开立出的一种巅峰术法。

魏颉双手剑,都是迥然不同的剑法。

宁彪竭力应招,苦苦匹敌,仿佛以一敌二,身陷一座尤为庞大可怕的剑阵之中。

短短几个回合之后,宁门神再也没有任何试探对手的闲工夫了,如果在此等极其危难的情况,自己再不倾出全力,那么毫无疑问,自己很快就要沦为一具冰冰凉凉的尸体,凄惨的死在那个年轻小子的手上!

五阶脱俗境巅峰刀修宁彪抖擞浑身解数,毫不保留的把自己所会的刀法倾囊而出,誓要抵挡住年轻剑修魏颉那近乎有些疯狂的超级攻势。

身长将近九尺的汉子宁彪和魏正气一样,拥有着左右手使出不同武学的能力。

这份能力据说最早由中原的某位绰号“顽童”的武道大能在无意识间发现。

那位前辈生来顽皮,即使花白胡子一大把了,仍旧玩心不减,而对于他来说,这个世间其实好玩的东西并不多,其中顶好玩的,当属练武功了。

但是一个人一次只能修炼一门武功,这样效率未免太慢,自己那么大年纪了,也活不太久了,这样慢的速度,估计自己练不了多少就要一命呼呜,就此死去了,所以这位老迈“顽童”,别出心裁的发现了一种练功方式,即左手左脚练一门武功,右手右脚则练另外一门功夫。

最初顽童前辈只是闲得无聊,在沙地上和真正的“孩童”们玩耍,忽然心血来潮,用手指在沙滩上面画起了图画,尝试着左手画圆,右手画方,一下子就成功做到左右手画不同图案后。

这位曾经的中原武道老前辈突发灵感,自己既然可以左右两手画出异样的图样,会否能借着这个才能,用两只手各练习并能够施展出不同的武功呢?

他这人一向便雷厉风行,说尝试便尝试,短短不到一个月的闭关时间,老顽童便能够很巧妙的实现心中所想,成功实现了左右手各能递出一种完全不同的招数。

比方说左手使出阴柔的化骨绵掌,那么右手便能够向敌人猛力劈出一记又一记的大力金刚掌,阴阳协调起来,一个人便能拥有两位武学高手的神通功夫,随心所欲,只要心中所想,便可随意切换武功,只因他在用一只手出招的时候,另一只手正在与敌人交战。

故而后来依靠着这门被他取名为“左右互殴”的功夫,在和敌人拼杀搏斗的时候,不单单可以一个人化身“两人”,给予敌人以莫大的威压。

另外在改换招数,防止武学用老的时候,不存在任何的换招间隙,什么时候都可以换,从阴柔功夫改变成阳刚的武学,简直快之极矣,实在是叫人防不胜防。

当时的中原武林一共有五大武学宗师,被世人唤作“天下五巅”,那位年过百岁却仍是疯疯癫癫如同顽童的老者,则靠着这门“左右互殴之术”,一举击败了其余四巅,成为了天下五巅之首,也就算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

虽然过去了那么多的年,江湖上早就没了老顽童的身影,天下五巅也随着光阴的流逝而变为传说,但是那门左右手各使不同招数的思路,却切切实实为后世习武之人开辟了一条终南捷径。

只要是那些天资禀赋奇高之人,几乎都生而便具备这种左右大脑各司其职的强大能力,用在武学上面,自然也就是可以很轻易使出两套不一样的招式,平素修行的时候也可以一心二用,即一个人在一间屋子里面修炼两门内外功法。

魏颉自不必多说,生就一颗“剑心”,年仅五岁便突破了一阶筑身境,虽然后面被二伯父韩骧暗下毒手,导致在一阶止步徘徊了整整一十五年,但其自娘胎里生出来便具备了的武学天分,早就已不容置疑。

后面因为机缘所至,被他意外获得了天庭剑道仙子所馈赠的一颗三尺玲珑心,根骨被重新洗涤,被大汉奸韩骧早年间中下尸骨魔气,而遭到洗刷磨损的根骨重获新生,变得犹比天生的还要好出不少。

习武之人天资如何,无外乎就是要看本命根骨,魏颉如今的根骨,就算说是“人间独一份”都毫不夸张,毕竟他可是连像霜刃把示君这样的剑术技巧都能在看了两遍以后,就过目不忘的永远记在了脑子里面,那种可谓盖世无双的顶级学习能力,简直不像凡人,更似天神!

宁彪也不差。

绰号丧彪的他多年藏拙,明明自己无论是修行天分还是为人处事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能力,却因为要执行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给自己委派的“任务”,而忍气吞声,默默待在如今的主子耶律望天身边,装成一个不谙世事,驽钝不堪的愚蠢傻大个子。

丧门神宁彪当下的境界其实不低,距离传说中的仙品修为六阶凝丹差距并不远,和那个号称“小武神”的鼓武两者相差很小,几乎可以说是其中一个破了境,另外一个人也会紧跟着破境,这么一个状态。

所以将半步仙品的刀修宁彪视作是一个凝丹境的仙人修士也没什么不可的,大差不差。

一个连三十五都不到,且从来没有任何师父指导,长年累月都依靠自己修行便已抵达了如此水准的刀修,这样的人才若不能被称作是天才,这世上还有谁是?

阳凤城头号武夫鼓武鼓大高手,那可是自幼便跟随着天烛国“武神”林清一同辛苦修炼的人啊,趁了这么一个在武道修行之路上可以给予莫大帮助的“良师”,今年二十九岁的鼓武跻身半步仙品,迈入五阶脱俗境巅峰的境界,便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没有谁具备资格说他一句“不足为奇”,三十岁都不到能有这般造化,且被林老九赞誉为天烛国未来的最强武夫,武道扛鼎之人,有岂会有平庸腐朽的道理?

鼓大高手的经历固然传奇,但相对而言,自学成才,在三十岁出头便成就此番战力水平的丧门神宁彪,更加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一些。

若是林武神有了解到宁彪的生平,或者林清本身就是个练刀之人,然后又将宁门神收作了自己的徒弟,那么恐怕那折腰山真武峰的峰主就要对自己的爱徒赞上那么一句。

他宁彪,无疑便是我天烛国地界未来的刀法扛鼎之人!

如此天赋异禀,如此深厚城府,如此坚韧不拔、超乎寻常的心性,宁彪其人,确确实实可以称他一嘴“了不得”。

此等了不得的武学人才,当然有理由学得会“左右互殴”的超强本事。

那门由江湖老顽童昔年创立出来特殊武学技法,后来广为流传,中原、天烛、西域、大黎等地区均有天资超群的武林人杰能够练就,即左右两手各使出不同寻常的两门功法。

“丧彪”也不例外,他也会。

左右手中所握的两口宝刀,一名神屠,一名御雷。

这双刀皆是世间少有的名-器,虽品质等级远远不上魏颉的血灵青霜,但也确实算不上一个“差”字了。

神屠顾名思义,杀力超出想象,一刀加一刀威力重叠,就连神明都给你屠咯!

而另一柄御雷则更加品质上等,其炼化打造出来的材料极其稀少,是那烟瘴之地大黎国极南处的那条神裂山脉里面才有的,一种名为“惊雷宝石”的奇特矿物,此物质里头蕴含有大量的“惊雷之力”,更是可以往外部持续散发出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玄妙“雷气”。

持刀之人便好似手握兵家权杖,掌捏雷池重地一般,对付普通防御扛敌能力比较差的对手,不用几招,只需要凭靠高妙的上乘刀法,将刀身中阵阵雷力轰入敌人的体内,那么便已万事大吉,什么样的事情都结束了。

毕竟人身都是肉长的,既然不存在什么强横的体魄,又有何人能硬扛扛得下滚滚惊雷?

就连那位武行山龙虎宫前任掌教,江湖人称“道圣”张念慈张天师最后选择自我兵解的时候,都是引下四重天雷,让自己身体湮灭,尸骨无存了的。

道家圣人况且都已如此,寻常习武之人,又怎可能防得住雷电之威?只能落一个葬身于御雷大刀之下的命运。

至少对于宁彪而言,纵然是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修士武夫站在自己的面前,都丝毫用不着犯怵,照杀便是,管你修为几何,任你武学有多少强悍,反正横着竖着都只是个人而已,一刀剁烂你的脑袋,再一刀斩碎你的琵琶骨,你还活不活了?必死无疑啊!

老子姓宁名彪,师父没有,唯有双刀!

半步凝丹的青皮汉子宁彪双手两刀,神屠御雷,倾力而战,左右手都是一门风格不同的刀法。

宁门神这些年到底是从来没有师父指导,所以他冒着走火入魔的巨大风险,到处去找寻刀法秘籍来修炼,几乎除了英雄府折腰山、中原佛门圣地青泥寺和道家圣地龙虎宫这三个地方以外,其他不管是中原还是天烛,凡是有名的武道场所和宗派门派,几乎他宁彪都有造访过,留下过足迹。

甚至连大禹王朝东南临海的长公主山巽风宫都去过,目的自然想要偷学一些巽风宫里的内家功法,以加强自身的内功底蕴。

那次偷师挺不愉快,不小心撞到了巽风宫前任掌教,道号“阳生”的公羊重器。

为了活命,宁彪不得已咬牙而战,和那位半步地煞境的老牛鼻子展开较量。

最后可能是因为公羊重器没有将自己的那柄玄铁重剑带在身边,所以没有办法达到最强的作战能力,没能尽情展现出作为一名六阶凝丹境巅峰大修士的全部实力,让素来惜命的宁彪侥幸逃走了。

宁彪博学众长,从各个地方偷师来各种各样的外公内功,外功修行固然不甚困难,只要是刀法,那便百无禁忌,若是其他流派的武功秘术,他也照样有办法融入自己的刀法之中。

若是内功修行,那就有些棘手了,他宁门神虽长久以来没有过师父,但却也很清楚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没有办法一口子太多的练习内家功法。只因各家内功都有各自的禁忌和雷池,这套功法一旦和另一套功法混淆在了一起,那么万事皆休,练功者恐怕就算没有当场暴毙,也多半是会走火入魔,变成一个疯疯癫癫的大疯子,或是类似于一辈子都提不起刀的废物。

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摸着石头过河,“偷师狂人”宁彪花了好些年的功夫,把那些自认为会发生意外的内家功法汇总起来,并逐一分辨确认,一点点、小心谨慎的修行,只要稍稍发现有哪怕一丝不对劲,立刻就毫不留情的抛弃练习此功。

人活着,就能一直好好的练习下去,人要是死了,练功连死了,那可就屁都不剩,这些年付出的努力,也全都付诸流水了,太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大天才宁彪无疑是幸运的。

多来年如同瞎子走路一般在习武的道路上面摸索,吃的亏并不多,差点练功岔气而死的情况也发生的不多,至少他也算是熬过来了。

他不像鼓大高手一样有个那么好的师父指点迷津,所以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依靠自己的努力,自己的果树自己栽种,当然,等到结了果子,能够享受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

如果说那个小武神鼓武是生活在光明里的英雄,那么他宁彪,就是长期混迹在阴暗之所的豪杰!

他经历了常人决计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磨难,跨越过了数不胜数的难关,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练就了那么多的内外功法,获得了两柄得心应手的宝贵兵器,成就了五阶脱俗境巅峰的境界水平……

这么多事挺过来了,宁彪心境之稳固,心性之坚韧,心湖里那柄“心刀”储备着的刀意之丰沛,莫说登堂入室了,几乎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准。

五阶脱俗境的刀修之中,宁彪恐怕能够当之无愧的称自己为“天下第一”!

面对此等造化无双的顶尖刀修,同样也只有五阶脱俗境的年轻剑修魏颉,本该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本该在宁彪有若澎湃大潮般的凶猛攻势之下殒命才对……

但事实就是,同样是五阶脱俗境大圆满,哪怕宁彪的内功底蕴犹在魏颉之上,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压制住那一袭红绸。

正好相反,被成功压制,严重处在劣势一方的,反倒是半步仙品的纯粹刀修宁门神!

宁彪自学成才,毕生苦练刀法无数,但时至今日,方才第一次,把某些连对付公羊重器都没有用过的秘术,也就是所谓的“压箱底”的家当通通搬了出来。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遗余力!

大刀客宁彪左手中黄澄巨刀神屠和右手中惊雷长刀御雷,持续朝前倾泻着不计其数的刀法招数,誓要以自己身硬实力,破开魏颉双剑组成的那座“剑阵”。

神屠。

断颈龙头刀法,烈山引火刀法,霹雳开门刀法,破冰无影刀法,碎骨雄黄刀法,烟涛随风刀法,绛珠莹极刀法,大易风舞刀法……

御雷。

幻色雷经刀法,弄雨无相刀法,血阳赤盖刀法,东极掩月刀法,玉流绝代刀法,中天紫岳刀法,苍穹焚野刀法,梅花化意刀法……

诸多高深武学层出无穷,丧门神宁彪将自己这辈子有练习过的全部刀法悉数递出,全力袭杀那袭红绸剑客。

与之相对的,魏颉却只有略显“稀少”的两门剑术。

一为大漠星辰诀,一为霜刃把示君。

大漠星辰诀,大漠尘嚣遮眼,漫漫星空璀璨。

霜刃把示君,天上人间逍遥,万军丛中乱杀。

两门世间一顶一的剑法,在年轻人的倾洒之下,发挥出了无与伦比的破坏力。

大漠星辰诀分为黄沙遮天和九星曜日两式,前者注重威势,后者则主要看重精准性,两两结合,方可形成可观局面。

那一式完美剑招孤烟直,则极好的弥补了两式剑招之间的欠缺性。

既具备强横绝俗的杀力,又能在精准度上出类拔萃,若是北方游侠儿余勇还活在人世,得知老剑圣嬴秋为了自己而创出了这么一招剑法,定然欢欣无限。

霜刃把示君号称“有蛟龙处斩蛟龙”,一招一式,看似无比的华美炫彩,大有“炫技”的嫌疑。

但事实上,这门结合剑道与剑术二者的意气剑法始终便只有一气,一气一剑,威与速兼备,一剑可斩蛟龙,一剑可诛万军。

以青霜神剑之青龙罡气施为霜刃剑法,以血灵朝天阙展现大漠星辰诀,两套人间难见的剑法,两柄千载难逢的宝剑。

另外再加上魏颉从林明和鼓武身上偷学来的幻魔身法。

但见红影如鬼魅晃动,结伴虚无缥缈的紫雾蒸腾,眨眼之间便有了极为夸张的变化,叫人目不暇接。

血灵剑鸣声不绝,青霜剑芒罡如龙。

让旁观者只觉得眼前这名手握双剑的红绸绝非凡人,而是精灵鬼怪,或是仙界天神!

将丧门神双刀那原本浓稠似水的杀气压得近乎湮灭,神屠刀再也不能叠加刀罡,御雷刀也难以施发出强力的雷力。

这一场“同境”的刀剑之争,眼看待不多时,就要以丧彪的败北而彻底宣告结束。

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见自己的贴身侍从宁彪,在与魏颉战斗过程中使尽浑身本事,却怎么都无法撼动那厮的剑招,双刀形同虚设,那些层出不穷的刀法,也都好像孩童的玩具一样滑稽不堪,不值一提。

原本就瘦骨嶙峋的耶律望天此刻后背渗出冷汗,那张类似于皮包骨头的脸也变得愈发惨败。

他趁着丧门神还没有落败,静悄悄的溜到了另一边,迈着小心翼翼的脚步,走向了屋室内部摆在靠近西墙的那堆刑具……

宁彪两臂酸麻,额角淌汗,只因这名皮肤发青的汉子适才用出了过多的刀法,以至于膻中府海内部的本命真气损耗甚巨,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感受到了极度的疲惫,再难坚持多久的时间了,恐怕只消出现一次致命的疏漏,自己就要被血剑的剑气戮杀,或是被青剑的芒罡活活斩死!

宁门神头皮麻痒难耐,他想不通,为何这个穿鲜红绸缎的年轻人不知何为疲倦,即使招招这般凌厉绝俗,却还能保持精神不减,内力怎么也不会亏耗?

还有此名剑客所用的招式究竟叫甚名字,为什么能够拥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实战能力?

蓦地里,青皮汉子宁彪目眦暴烈,他看到有两柄细小飞剑自红绸年轻人的袖口之中飞出。

那一瞬间,绰号丧彪的他有了和天下第一美男子聂柔一样的反应。

震惊万状!

那个该死的贼小子,难道一直在压着境界和自己打?

明明是六阶凝丹境仙品剑修,却为了稳妥起见,故意装出只有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水平?

这个穿红衣服的家伙到底还剩多少底牌啊?!

“铿”的一声。

宁彪右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柄御雷刀,被深蓝墨绿两条小剑击中,满是雷气底蕴的长刀瞬间被砸得脱开了手心,往旁边远远甩了出去。

虎口撕裂的宁门神强忍剧痛,准备以左手中的神屠刀继续作战。

然而在那一刻,他终于肯直面现实,心中也切切实实笃定了自己今朝的败局。

又有一人闯入了地下,且此人必定和那个红绸剑客是一伙儿的!

一个颇为有力的嗓音遥遥飘来:“老魏啊,本大爷来帮你来啦!”

魏颉双手剑招不停,也不出言回应,只是闷头作着斗争,力求速战速决。

得知自己的敌人尚还有帮手的时候,丧门神宁彪胸中比谁都清楚自己今日必败,为了苟活下来,他猛地扯开嗓门叫道:“我认输了,求你饶我一条性命,我甘愿去杀那耶律望天便是了!”

一贯最忌讳他人背叛自己的耶律望天听得此言,脸色顿时大变,他恨恨的磨了磨牙,厉声斥骂道:“丧彪,你这颗墙头草,亏我平日里那般器重你,你居然临阵倒戈,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魏颉轻描淡写的停止攻势,笑嘻嘻的站定下来。

侥幸存活的宁彪“哼”了一声,转过身子,单手提着神屠剑,慢慢朝自己的主子走去。

宁门神面部的表情十分复杂,他两眼无神,只是淡淡的说道:“你爹耶律镇江,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南院大王,是他安排我作为暗棋待在你的身边,目的就是为了等你哪日生出谋逆之心,我方便一刀剁下你的狗头……”

骤然间声音拔高,宁彪怒喝一记:“白望天,老子今日宰了你这条中原土狗!”

这名身高将近九尺的青皮刀客,于刹那间猛冲向了本名白望天,如今已改名为“耶律望天”的天仙楼大老板。

听得“砰”的一响,单手握住神屠的丧门神又一次失却了手中的兵器。

再响一回,宁彪应声倒地。

当场死亡!

胸口处是一个完全可以塞进去一颗拳头的血淋淋大洞,鲜血流得满地都是,极是惊悚害人。

耶律望天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捏着一架纯金色的小型弓弩。

有阵阵烟气从发射口里飘出。

天仙楼老板耶律望天咬着牙,扭动旁边的一个机关,在其身后的那扇巨型石门蓦然大开。

有七个人影疾速蹿出,来到了他们主子的身前。

每一个持剑者皆着灰衣,七人手中的剑则无一例外都焕发出全然不同的颜色,光彩夺目。

这会儿,身穿蓝袍雪拥的苍山剑客也已来到了此间地下密室。

魏颉和苍参。

联手闯入七星剑阵!

第二百四十七章 视危厄如同无物 自古以来,腹内心肠最狠毒者,莫过于帝王之师;御人手段最残酷者,莫过于官家之人。

此言可谓世上真理,自“王朝”这一事物创立诞生伊始便已存在,历久弥新,亘古不变,满满的尽是血泪与教训,堪称发人深省。

毕竟所谓“官场”,即是天底下,人世间最大的一个颜料染缸,千奇百怪,纵然再干净人跳进去,也要被染成五颜六色,再也不复最初的那份纯净颜色,污浊不堪,如同泥泞堆里洗了个澡。

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在一瞬间,从弓弩的发射口中射出了两颗一只手可以握得住的子弹,一颗将青皮刀客宁彪手中的那柄神屠刀远远打飞。

另一颗,则重重的在后者的胸膛要害处深深砸出了一个极其巨大的窟窿,顿时便血流成河,场面之血腥残酷,令人发指。

身高足有八尺五的那个青皮汉子宁门神,在七星城的战斗力仅次于号称可杀六阶凝丹境的“七星剑阵”,饶是他修为底蕴不俗,却也人难以胜过法宝之神力,肉躯难以硬扛巨大的伤害,就这样应声倒在了地上,凄凄惨惨,冷冷清清倒在了血泊之中,再也站不起来。

神屠刀和御雷刀都就此落在了地上,拿不起来,刀,也再无主人。

固然这个五阶脱俗境巅峰境界的纯粹刀修,在和年轻人魏颉适才经历的那番倾力战斗中损耗过大,膻中府海内的滚滚本命真气流失了不少,浑身筋脉消耗过巨。

但他那半步六级凝丹境的修为底蕴到底尚在,决计算不得有多么弱小,甚至可以说还具备着绝强的实力。

他宁彪,一个久经武者拼杀,在江湖里面摸爬滚打,吃尽了万般苦头,熬过了千般艰辛的超级高手,底气终究还在,不管面对多大的困难,也都有希望克服,都是可以熬得过去的。

这样的人,哪怕是到了末路穷途,哪怕已经放弃了和强敌正面对战,刀意流失得甚多,但他是这么容易就被杀死的么?怎么可能?真是件荒唐可笑,简直让人无法理解的诡异之事!

而且最最夸张的是,杀人者并非别人,还是耶律望天这么一个无有任何修为能力,一具可怜兮兮的皮包骨头,枯瘦嶙峋,光是看着就感觉没几天好活的瘦病鬼?

这样的家伙,手里面拿着一架弓弩,就可以随意的打杀一个堂堂正正的五阶脱俗境大圆满刀修?

这件事情未免有些太过于荒唐了点吧!

蓝袍剑客苍参这会儿才算是刚刚抵达此地,他匆匆顺着顾家姐妹花的指引,一路来到了密室,之所以会晚到这么点时间,是因为听了老魏的言语,真正的强者都是选择后来居上,只有后一个登场的,方能尽显一个“大高手”的英雄气场。

苍山头号纨绔苍参被魏颉的口才打动,这才同意让姓魏的出这个风头,让魏颉先一步杀入此地,等到杀得差不多了,姓苍的才选择一个超级合适完美的时机,闪亮登场,装出一派“拯救好兄弟于水火之中”的架势,和好兄弟一起对战敌人,一同捞取这份战果。

因为来得太晚了,故而蓝袍剑客对大刀客宁彪的实力不甚了解,不知道那个此刻躺倒在血泊里面的家伙究竟有多么强的硬实力。

但魏颉不一样。

魏颉是和这位号称丧门神的持刀汉子实打实打过一架的,他非常清楚此人有多少斤两,刀法有多少水平,内力有多么丰沛。

不弱,决计不弱!

且远远要强于之前自己在落雁塔内意外遇到的那个叫做霍元窠的汉子。

即使宁彪孑然一身,并无品质极高的银霜铠甲护身,也没用那柄可排进天下十大名刀第三的镇三山,但若是霍元窠和宁彪两人狭路相逢,或者就直接在落雁塔之中碰了面。

那么有幸获胜的,最后苟活下来的,用不着有丝毫质疑,结果已板上钉钉,必然是宁彪宁门神赢,以巨强之自家刀法,斩杀土匪山寨二把手霍元窠!

此人并非等闲之辈,手段果决狠辣,心思城府极深,若不用心仔细观察,根本什么都察觉不到,只会觉得他不过是一个十分可笑的傻大个子而已,不足为惧,何足挂齿?

一个看似大开大合的浮夸动作,实际上仅仅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试探而已,一个表面看起来不值一提的小动作,却往往蕴含着浓浓的强烈杀机,一击中敌,想在须臾之间便取走敌人的那条性命。

如此雷厉风行的霸气杀人手法,如此细似绣花一般的精准能力,不能不承认此人本领高超,完全有资格称作是“人上之人”!

各种凌厉骇人的刀法层出无穷,躲开一招还有另一招在等着,仿佛就是一本厚得不能再厚的武学秘籍,让人仅仅一翻动书页,开卷有益,就可以学到许许多多的好东西,增涨好多见识,同时武艺根基也会变得尤为扎实稳固,不亚于一位收费极高的名师。

别的老师教人拿钱,他宁彪“教”人,收的却是性命!

上个让魏颉在“招式数量”方面心生敬畏的,还是那个金鸾卫总指挥使陆成霜的亲儿子陆正,陆正的掌法和宁彪的刀法一样,太多太多,各式各样的都有,阴阳两气协调,有千万种变化,实在让人应接不暇,形同一尊有腿能够走路的“两脚武库”。

经验老不老到另说,战斗力强不强也撇开不谈,会的功夫是真心多,太他娘多,比那些苦苦学了一辈子武功的白发老头都要来得丰富,若不是知道此人是那陆成霜的儿子,魏颉都要心生怀疑,这厮该不会是那种在山中默默修炼了千年的老妖怪吧?若非如此,又怎可能会这般多的武学技艺,且每一门都这般强力上乘,让人挡也挡不过来,一人可敌百人千人?

那时候魏颉在和敌人陆正搏斗,与人武打之时心思全神贯注,倒也至于有什么别的太野的心思,但魏颉还是在心里“感慨”一句。

这个世上居然还能有他妈-的这么用刀的奇怪法子?

和陆正相比,刀修宁彪有过之而无不及,换言之,他宁门神,就仿佛是一个加强版,或者改掌为刀的陆正。

两者都是一样的强悍无伦,让人觉得难以置信其招式的真实性。

心里在此产生相同疑问的魏颉,甚至能明显意识得到,若不是自己有余勇的大漠星辰诀和老剑圣嬴秋的霜刃把示君,这两门超乎常理的剑术傍身。

这一场关乎性命的刀剑之争,搞不好自己当真要陷入一番极其煎熬难捱的苦战之中了。

至少绝没有办法取得甚么单方面的压制效果,说不准自己都要被刀法造化水平极大的宁门神反过来压制也说不定。

胜负未知,生死也就更加无法预料了。

年轻人偷偷捏了一把汗,在自己心里默默的感谢完余勇余前辈,和嬴秋嬴老前辈两位在自己武学之途上做出了不小贡献的江湖前辈之后,转而开始思量起了宁彪其人。

此人整张脸五官着实无可恭维,说他丑吧,都有点对不起“丑”这个字眼,所谓丑那不是形容人的吗?丑怪这两个字,或许更适合宁彪,他已经丑得如同妖怪一般了。

皮肤青黑发紫如同憋气涨脸,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哇,这家伙怎么长得如此凶神恶煞,这莫非是从九幽之地偷溜出来的怪物?这等丑怪骇人的,应该快些一刀砍死他,为民除害方可啊!

魏颉只是瞧了宁彪几眼,便心生厌恶作呕之意,觉得他单论面相上面来说,和那个自己在长江里遇到的魔族鬼神俞肥也差不太多了。

都是看了第一眼,便是你拿银子请我去看第二眼,老子都不愿去看的程度。

然后在稍稍观察,嗯,原来不聪明,那种莽夫类型的家伙,既然有勇无谋,那就比较好对付了。

魏颉深知一个武夫和一个刀修,两个修士如同战力水平差不太多,若论起脑袋里头心眼子的数目,那毫无疑问是后者要多得多,毕竟纯粹练武之人,只需要好好的刻苦打磨自身肉躯强度,以及终日打熬体魄的强度即可。

有道是一力破万法,武夫的拳脚功夫乃凌驾于世间一切凡人的好东西,类似于剑修靠着剑心念力驾驭的飞剑,杀力之强,通天彻地。

但饶是那位被折腰山老九林清赞誉有加的小武神,在和魏颉战斗之中,也显得弱气不堪,哪怕连红绸剑客的一丝衣角都没有碰到,就被八柄飞剑给彻底钉穿了身体,最后被一记隐蔽性极强的“孤烟直”给洞穿了小腹,生死不明,但大概率就是当场暴毙了。

因为有和五阶脱俗境巅峰武夫战斗,并成功将其杀死的经历,故魏颉心中坦然,就算眼前这个叫做宁彪的家伙是个刀修有如何?

瞧他那个呆呆傻傻,唯命是从的懦弱模样,就知道决计不是一个聪明之人,空有修为,徒有其表,根本就不足为惧。

自己连堂堂的阳凤城头号武夫都能用飞剑杀死,你区区一个傻大个样子的小刀修,还真不至于给你放在眼里,直接给你宰了便是。

反正我都把话提前放出来了,只要是能转过身子去杀死你的主子,不再当狗腿子,那么老子就大发慈悲,给你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饶你一条性命,倒也不是慈善的菩萨心肠,就是很单纯的想省点事情。

但既然你如此迷途不知返,执迷不悟要和我对着干,阻止我冲过去杀耶律望天,那么实在不好意思了,你就算是实打实的凝丹境刀修,我今日还都非杀了你不可!

魏颉以为可以很快就解决战斗的。

毕竟自己的修为境界已到了五阶脱俗境大圆满,还多有了一套名为霜刃把示君的顶级剑术,乃剑圣嬴秋所赠之巅峰武学,不论是内力还是外功,不论是心境还是战斗经验,都已不再是那日四阶洗髓境大圆满的自己能够相提并论的了。

今日在地下密室里碰到的这个青皮刀修,从气质上来看,和之前在东郭山落雁塔里的碰到胡茬刀修霍元窠没什么大的区别,都是典型的脑子不好使,仅有差别就是眼前的这个高高的汉子,内力或者修为底蕴更加丰厚扎实一些。

但且仅此而已了,在实战较量中,两个人需要同时直面极多的要素,内力强弱这种仅仅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小要因而已,并不算是决定性的东西,所以魏颉相当有自信,自己能够十分轻巧的夺走眼前之人的性命,举手之劳,几乎都用不着多多耗费些什么心力,真是没那个必要。

为何没必要?因为魏颉从顾家姐妹的口中提前得知了,耶律望天作为在七星城里地位尤其煊赫,高于一城之主的存在,还有一张巨大的强大底牌,那就是所谓的“七星剑阵”,即整座七星城里的最高战力,目前就是在他耶律望天的手上。

既然知道就算杀死了这个刀修宁彪,还需要直面另外一个绝强的战力,魏颉也就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和“丧门神”慢慢磨了,他务必要在苍参赶来之前结束战斗,方便自己和好兄弟一起联手对付七星城中七星剑阵,两人的能力拧成一根绳子,把力量发挥到极致。

所以魏颉一上来就火力全开,倾尽全力要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比之前杀死霍元窠的时候还要快得多,把该死的宁彪置于死地。

老子要杀的人可是耶律望天,是那个耶律镇江的干儿子,你小子敢拦我身前,那麻烦你快一些去死好不好?别耽误我的要紧事情!

大漠星辰诀,霜刃把示君,魏颉一上来立马就把自己生平所学倾囊而出,火力之雄,无可匹敌,誓要以手中血灵青霜两剑,在尽可能的短的时间里结束战斗,同时也结束掉“拦路之人”的那条性命。

可开战之后,魏颉方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有些太过低估宁彪的实力了。

轻敌了!

这个姓宁名彪的家伙城府实在是太深了,他直接面对自己那么霸气无伦的攻势,最开始都没有使出全力,因为一旦祭出了全部战力以后,“底牌”就会被看光,这在战斗中其实是很不利的。

宁门神一开始的时候用试探法子,一点点的摸索着魏颉出招的特色风格,想要试图摸清楚红绸年轻人是在用什么类型的剑法在和自己对战。

被耶律望天称作为“丧彪”的他,甚至于说,在和魏颉交手了几十个回合之后,就能够大致了解到魏颉左右手出的剑招迥然不同,而左手里面那柄血灵剑所递出的剑法大概分成两个变式。

他宁门神可从来没有学过大漠星辰诀,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推断出魏颉剑法的变数,知道大漠星辰诀一共有黄沙遮天式和九星曜日式两式剑诀,名字不清楚,但是特点已差不多摸清了。

若换成去年修为连五阶都还没有的魏颉,只用大漠星辰诀与这个眼睛和脑子都绝顶“好用”的宁彪对战,基本上难逃一个招式用老,被后者看破招数变化,而陷入十分凶险的劣势之中。

不得不承认,宁彪在实战判断力方面具备这一远超常人的才能,便可完完全全当得起“大天才”这个三个字的称谓了。

但天才宁彪,今朝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不幸遇到了自己的“丧门神”了。

红绸剑客魏颉左手血灵剑使出的大模星辰诀威力虽不小,但其实招招式式都还算有迹可循,但右手里的用那柄青刃长剑挥斩而出的剑招却是令人怎么样都猜不透,也看不穿了。

只见一条粗壮如青龙的罡气“盘踞”在刃身上面,模样看起来尤为狰狞霸道,纯青色芒罡在甩摆的时候,剑气充沛到了极点,让人只觉一旦被此条“青龙”碰到身体,自己的身子就会如一尊瓷器一样,被即刻摧毁殆尽,不复完整。

而且在宁门神的持续且细致的观察下,这个穿着扎眼红绸的年轻人居然从始至终都没有换过哪怕一次气!

那条青色罡气疯狂恣意的甩动身躯,看似异常的华丽帅气,递出的招式便似一个本事脱俗的舞者在嘲笑那些腿脚笨拙的残疾人一般,若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炫技”。

宁彪可做梦也猜不到,这一套堪称炫技的武学,竟是那位天上天下,乃至整个宇内剑道最高的神明白帝转世后所创,差不多就代表了人间目前为止最高也是最强的剑术,名字非常霸道而富有底蕴,唤作霜刃把示君!

这门斩杀了剑狂龙蠡,诛尽两万西域兵,甚至于让乌宛国国君田重颜掉了脑袋的剑法,在魏颉手里那柄剑侠昔日佩剑青霜上面使出来,又仿佛给“它”附加了一层崭新的意义,变得愈发不同寻常了。

天下第一剑术霜刃把示君,搭配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青霜,再加上天下第一天才剑客魏颉,差不多三个“天下第一”,这无疑是让宁彪大感震撼。

常年没有师父,一切的一切都是依靠自己摸索出来的宁彪在和魏颉厮杀的过程中,感受到了一个类似于“羞辱”的滋味。

只因他比任何人都渴求上乘武学,宁彪为了获许各个门派的武功秘籍,上刀山下火海,历尽千难万险,其中最凶险的一次就是在长公主山巽风宫里撞见了阳生道长公羊重器,如果那个老牛鼻子有那柄玄铁重剑在手的话,饶是惜命万分的宁彪都毫无疑问会死在那座道门仙山之上,没有半分余地可言!

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承受了那么多原本可以不需要承受的痛苦,一次次冒着走火入魔沦为废人的风险,去尝试突破境界,去修炼提纯别人门派的内功心法,站在钢丝绳下走路,摸着石头过河……

宁彪努力了三十多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要有足够丰富的内功底蕴,想要有足够强大的修为境界,想要内外兼修,并拥有一套自己可以使出来,在实战的时候能发挥出作用的强悍功法么?

身为一个习武之人,一个心湖蕴有心刀的刀修,他想要这些有错么?没错,根本一点错都没有!

但是,他觉得此时此刻面前的那个红绸年轻人错了,大错特错,错之极矣,错得不能再错!

宁彪只想要问出三个字。

凭!

什!

么?!

凭什么这个年轻小子可以享受到自己一辈子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撇去那张帅得让人想杀人的脸,这个家伙还有一身自己做梦到梦不到的顶尖剑术,有无比灵活如鬼影的轻身功夫,有两柄品质远比自己双刀要好出一大截的双剑……这些东西,我也要想要啊!

宁彪欲哭无泪。

于是他想方设法的把悲痛转化为了力量。

长得帅是吧,那老子便剁烂你的脸!

修为底蕴高是吧,看我不废掉你满身的内力!

手中的武器品质好是吧,这两把剑以后都将是我的!

愤怒到被冲昏了头脑的宁彪好像一头真正意义上的谷中“山彪”,以莫大的攻势开始迎战,再也寻觅最先的那份试探氛围。

没了试探,就只剩下强攻对战强攻。

一方想要快速解决战斗,所以强攻;另一方为敌人的优秀感到愤怒,杀人泄愤的想法和存活下来的心思两两结合,使之战力得到一个加成,既然有强攻的能力,也只能够以强攻来应敌,那便强攻!

这恐怕就是江湖上人们常常说的一句话,最好的防御就是全力进攻!

红绸剑客是从刚挑起战斗以后就倾力而为,那个青皮刀客,却是在意识到眼前这个混蛋小子战力实在太高以后,方才不遗余力的施展出了自己的全部刀法,不得已用自己生平所学来决战此人。

既保护自己的命,又保护身后大老板耶律望天的命。

宁彪以神屠御雷双刀厮杀,短短上百个回合,左右两手使出不下二十种刀法里面的招数,真正可以说是千变万化,换成普通人,莫说能够抵挡得住,估计就连看都看不清楚,都这家伙是刀法耍得头昏眼花,目眩神摇,连站稳都成了奢望!

魏颉左手血灵使大漠星辰决,右手青霜出霜刃把示君。

黄沙遮天与九星耀日完美结合,以孤烟直剑气作为出敌不意的法宝;青龙舞动身躯,一气只有一剑,一剑可衍生出无限种变化,令人决计捉摸不透。

虽然旁观者清,当局者更清,魏颉非常了解自己这两门剑法有多么厉害,这场战局也很明显是自己占据优势,准确来说是大幅领先,胜利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他却也实实在在的有感到微微诧异,觉得有那么些出乎自己的意料,意识到自己可能最开始有些过于轻敌,以至于错误了估算了这个姓宁家伙的实力。

原来被呼唤作“丧彪”的宁彪,一点儿都不“彪”,正好相反,他绝非什么莽夫,甚至于比小武神鼓武都要来的得聪明,来得骁勇善战,来得让人小觑不得!

自己的大漠星辰诀已算得上是人间不多的顶级上乘剑法了,就算是中原某些大型武林宗门内部的镇派之宝,也不会有自己的这套武学那么攻守兼备,那么威速双收。

而那门由老剑圣嬴秋自行开创出来的霜刃把示君,则更是天下难能一见的超级剑法,这门连中原武林剑术第一人龙蠡都挡不住,连数完精兵都拦不了的剑法,用嬴老爷子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以此剑法,为人间剑术拔高一筹。

此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恐怕也只有昔年天庭剑道杀力最强的白虎帝君有资格说得出口了,换成别人,一定是在说大话,是在大白天的做梦。

然而,就算是左右两只手齐出,血灵和青霜,两柄宝剑递出不同剑法,星辰诀和霜刃示君两大超强剑术一股子的倾泻-出来,却也根本就做不到速战速决,只能压制,而能难仅凭自己的剑术就彻彻底底的战胜宁彪的双刀了。

这就已经相当恐怖了,毕竟那可是有血灵青霜,一柄红等属性的剑胚,以及一柄天下奇罕的神剑同时施展而出的剑法。两剑出两套顶尖剑术,迎战之人便会好似甚是不幸的落入了一座庞大剑阵之中,以一人之人抵挡好几个人的联袂进攻,情况之凶恶险峻,实在不亚于在悬崖边上跳舞。

但宁彪却并没有因此而落败。

反而愈战愈勇,愈挫愈狠,以双刀不断地斩出猛力至极的刀法,仿佛在用自己的身法动作像敌人魏颉诉说着四个字。

老、子、不、服!

在后面,那袭红绸使出偷师来的幻魔身法,配合周身之紫霄真气,竟隐约幻化出了一阵阵朦胧若幻魔气机的物事,踏罡步斗,脚下生风,红影和紫雾融合在一块,显得愈加玄幻奇妙而不可思议,实实虚虚,真真假假,常人绞尽脑汁都都无法摸清楚年轻人的动作究竟是怎么样的。

满身上下有紫霄真气流淌着的红绸剑客原本以为,自己都用那样的全力了,内功外功轻功剑法,全部都已是自家的巅峰水平,除了体内还没有一颗“无上剑丹”以外,其余的战力都已可绰绰有余的被视作是一位凝丹境的剑仙了。

可他宁彪还是丝毫没有马上要落败的迹象,极有一派“接着打啊,老子还撑得住”的魄力架子,持久力和心境韧性果真让人佩服,换成是普通修士,就算有本事能抗得住魏颉那些超乎常理的剑术,也会在那无比可怖的“剑阵”攻势之下节节退败,以至于心神不定,甚至当场心“镜”崩碎,被自己活活吓死都不是没有可能。

诚然,和那些没屁用场的懦夫相比,五阶巅峰境界的“丧彪”,确确实实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刀修二字称谓的前头,完全可以再多冠上一个“纯粹”的前缀词。

纯粹刀修宁彪,在这间昏暗密室内,激战纯粹剑修魏颉。

深知自己不办法在一时半会儿的功夫里,仅仅依靠着两柄佩剑,基本难以快速分出决定性的胜负,于是魏颉这才让冰塞川雪满山两柄细小飞剑从自己的袖子里面飞出。

打算以这两条仙界神明赠送给自己的通灵宝剑,来作为诛杀丧门神的“胜负手”。

要不怎么说是仙家重宝呢,成效果然显著,两剑齐齐掠去,在一瞬息间重重斫砸在了那柄满是雷气的“御雷”之上。

以神裂山脉惊雷矿石冶炼而成的御雷刀立刻便从宁彪的右手中脱出,远远而飞。

一刀失手,战意却不见减少。

仅剩左手中一刀的宁门神仍是打算以单手刀继续作战。

战局一锤定音,终于因为魏颉的“帮凶”苍参的到来,宁彪心理防线彻底宣告崩溃。

他主动认输,魏颉也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放过了他。

宁彪自认败北,调转刀锋,主动去刺杀那位天仙楼大老板,也就是他的“主子”耶律望天。

令魏颉本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是,宁彪居然被两“弹”给瞬时轰杀了!

那是可是半步六阶凝丹境的修士,竟死得这等草率?!

此时穿着黄底蓝纹袍子的苍参也已赶到,魏颉瞪大眼睛瞧着仰天躺在血海中,胸口处赫然一个巨坑的青皮刀修,心情尤为复杂,为他之死略感不值。

蓦然间听得“咔嚓”一声,魏颉登时一惊,抬起头,和好兄弟苍参一同朝着前方望去。

骨瘦如柴似病鬼饿殍,脸无血色的耶律望天在以手中那只纯金弓弩轻松射杀宁彪后,又快速扭动某处隐蔽起来的机关,将自己身后的那块石门打开。

放出了自己麾下,乃至整座七星城里最强的战力。

只见七名身材不同、长相不同,但清一色都穿灰衣的剑修自门后头跃了出来,继而像铜墙铁壁似的挡在了自己的主子身前,每一个手里都紧握有一柄绚丽多彩的长剑,他们如同铁血战士一般,死死的护住耶律望天。

此乃七大五阶脱俗境剑修,合称“七曜”,他们每个都是厮杀能力不俗的“实战家”。

因为纵-欲过度而不具人样的耶律望天手里仍不松开那架金弩,但因为此时有了七曜的守护,有恃无恐,故腰背得以挺直,说话也丝毫没有哆嗦了。

他神色镇定,冲着前头不远处宁彪的那具新鲜尸体“呸”了一声,然后露出了鄙夷恶心的面部表情,唾口骂道:“丧彪啊丧彪,你这狗杂-种,亏得老子提前准备的这一架‘金丹乱射弩’,一弹可杀五阶,两弹可杀六阶,若没得此等宝贝,我今朝还真就死在了你的受伤,真是晦气,晦气到家了!”

耶律镇江的干儿子耶律望天确实是有所纰漏疏忽,没有意料到宁彪先前一直在努力藏拙,把自己装成了一个没城府也没心机的“傻大个子”,假装真诚万分的给自己当贴身侍从,但实际上却是义父大人早早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暗棋”,目的就是在自己想要反叛之时,将自己及时杀死,永绝后患。

即使没有发现丧彪的真实身份以及长期隐忍的目的,他耶律望天毕竟是在官场这个染缸里混出了个五光十色的高手,就算没能推断出宁彪一直以来都在演戏,他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这个丧门神完全放心过。

因为儿时的惨痛经历,见过自己父亲遭亲戚背叛而绝望自杀的死状,本名白莱、白望天的他,素来都不对任何人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多疑至极,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亲信,哪怕是贴身侍卫,为了保险起见,都绝不会随随便便把极为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

毕竟人心隔肚皮,谁也没法子彻底看透一个人。

所以就在去年年底,他耶律望天充分发挥才能,以折腰山老七毛巳文的参与下,成功自制研发出了一架名为“金丹乱射弩”的绝强武器。

以十分坚实的材料与浓度不小的纯金融合打造,为了增强威力,弓弩内部所装的“弹药”根本不是寻常的火药。

而是金丹。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从死去的凝丹境修士体内剥离出来的珍贵金丹!

金丹乱射弩中-共有三颗金丹,这也就以为这架弓弩之中蕴含了三名仙品修士死后尚存的部分灵气。

每一颗从六阶修士尸体里取出的金丹都尤其贵重,饶是折腰山那么厚的家底,也最多只能帮到这个份上,三颗,真的就是极限了。

而那架造型美观的纯金弓弩,则是耶律望天不为人知的一大底牌了。

就连身为贴身保镖的刀修丧门神都全然不知,一点儿都不了解。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若不知,那可就要殆了。

所以宁彪死了,死得非常惨。

三颗凝真金丹做成的“金弹”,第一弹狠狠震开了丧彪左手中的佩刀神屠。

第二弹,则冷酷无情的轰入了宁彪的胸膛。

一弹杀门神,就是这么一颗积蕴着巨大灵气内力的弹药,把丧门神宁彪的胸口炸裂出了一个足可塞入拳头的大洞,胸骨碎得干干净净,心肺自然被打成一摊烂泥,如何能不死透?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耶律望天手段之狠,实在叫人咋舌!

一颗金丹杀脱俗境修士,两颗金丹灭凝丹境修士的说法,看来也绝对不是空穴来风,空口白牙说大话了。

亲手扫清门户,诛杀半步凝丹境刀修凝彪以后,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站在七名灰衣剑修的身后,发出一阵鄙薄的冷笑。

刚才他把已然死去的丧门神宁彪好生谩骂了一通,勉强出了出胸中恶气,反正是叛徒,死了也就是死了,虽然浪费了两颗金丹有些可惜,但好歹还剩下一颗嘛,还有一次可以保命的机会。

更何况自己的身前还有七曜作为保护呢,有甚好怕的!

“喂,小子,你是剑仙?”耶律望天冲着魏颉高声叫道,“不错不错,本大爷就喜欢剑仙,等一会儿你死了,我就把你体内的那颗无上剑丹给挖出来,做成一颗弹药,存在这架金丹乱射弩里面,你身边那个帮手,可也是仙品剑修么?”

穿有蓝色法袍的苍参朗声一笑,爽快的回应道:“你爹我只有五阶脱俗境大圆满,没有六阶,让儿子你失望了。”

明明白白被占了口头便宜,城府之深犹在宁彪之上的耶律望天却也没有形怒于色,只是再度磨了磨牙,那张惨败无血的脸上浮现出阴沉沉的表情,自言自语道:“可惜啊可惜,本来还想一口子多两粒金丹作为弹药,不过也挺好,损失了一颗金弹,干掉出了一个卧底,这买卖蛮划算的,挺好!”

手里拿着金丹乱射弩的耶律望天忽然哈哈一笑,振声道:“喂喂,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老子养着你们,是让你们在这儿傻站着的?龙渊、风翅、柳叶、电光,一会儿结完剑阵以后,你们四个负责杀那个穿红衣服的剑仙,火石、金璧、裁云,你们三个主要对付另外那个汉子。”

淮南道第一纨绔苍参大感不平,向来很要面子的他瞪大眼睛,扯开嗓子骂道:“你奶-奶的,凭啥他四个我三个啊!不公平,怎么可以如此区别对待!”

一身扎眼红绸的年轻人魏颉神色快意,因为双手持剑的缘故,用肩膀轻轻碰了碰苍参,笑道:“谁叫我是剑仙,你不是呢?给你分到三个就不错了,知足吧你。”

苍参拔出了腰间的翠绿地灵剑,紧紧握在手中,翻个白眼,没好气的回了句:“你是个屁的剑仙!”

“都我上,谁宰杀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我赏他个天仙玩,不,十个天仙!”

随着耶律望天如此“重赏”之下,这七个长期被压抑在密室内的七曜剑修,皆如狼似虎,仗剑极速朝前方杀去。

魏颉和苍参两人亦同时挺身前冲而去。

欣然陷入七星剑阵之中。

以二对七,视危厄如同无物!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龙渊,风翅,柳叶,电光,火石,金璧,裁云。

这是七星城最强的七大剑修如今被起出来的一个代号,同时也是他们手中佩剑独一无二的名字。

人名是什么,剑就名什么,人在剑在,人亡!

七曜,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以及日月双星。

每一个脱俗境剑修的手里,有把持有一柄品质绝佳,造化外观极度炫美华丽的武林名剑,每一柄流落至江湖之上,那就必然会掀起一股争夺名剑的血雨腥风,会有无数的人为了得到此剑而与他人争个你死我活,会有海量的鲜血因此剑而洒落,会有不计其数的生灵为之涂炭。

剑修与剑,套用同一个代称,人是水平极高的大能,剑自然也应该是品级绝高的宝物,否则怎么配得上人呢?

宝马配好鞍,高手拿宝剑,这自古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对。

这七曜人人都穿着贴身的灰衣,面无表情,如同一具具木头人相似,看起来都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仿佛他们手里的剑能够与剑修本人彻彻底底融为一体,人性泯灭丧失,再无什么思维理智可言,唯有剑意尚存世间,顶天立地……

但那明显是不可能的,只要是人,人性就绝不会弄!

剑修剑修,即是剑术或者剑道修士,拥有“剑心”者,方是剑修,没有剑心,那你就算手里拿一百柄剑,你也顶天了就是个器修而已,没资格被叫做剑修。

故而七曜首先得需要是修士,也就是在武道上努力攀岩登高,倾注心血和时间去修炼剑道武学的人,胸膛里有一颗怦怦跳动的真实心脏才行。

若是无心者,就算不得是人,人都不是了,也便谈不上是不是剑修了,不是活人,那充其量也就是个鬼修。

而只要是个人,天理昭昭,就难逃“人性”二字的束缚。

首先是肉体上的控制。

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给自己的这七个得力的手下,每人都强行投喂了三颗剧毒的“绝命丹”,因为加了整三倍的药力,所以一旦没了定期需服用的那份缓解药剂,毒药药力发作,他们便活不过两个月,比顾倾城和顾倾国两个姐妹来得还要快,活得还要短。

身负如此剧毒,受困于地下,哪儿都去不得,为了能够长久的活命,不至于变成一具毒发生亡的尸体,他们只得落难似的“甘愿”沦为了牵线木偶一般的存在,供他们主子随意驱策和使唤。

所谓“七曜”,原本是散落在天烛国南院大地的七名脱俗境剑修。

他们原本浪迹江湖,过着常人羡慕仰视的潇洒生活,可惜好景不长,为了博得一个一鸣惊人的冲天机会,他们没头没脑的去寻找可以依靠的“名主”。

后来这七个人被七星城里的那位南院大王义子耶律望天,以千两黄金的重酬给招募至了麾下。

由于耶律望天素来是一个极其多疑的人,他父亲被亲戚背叛而死的惨痛经历,使得他不会对任何人抱有绝对的信赖,他知道这七名剑修桀骜不驯,不会就那么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卖命,所以花了极大的功夫和极多的时间精力,终于成功研发出了一种只有他自己才有解药的剧毒绝命丹,有了这个好东西,不愁手下不听自己的话。

很惨,七曜这七个人,就是绝命毒丹最早的一批试验者。

这七名有望在未来某一天跻身凝丹境界的剑修,被此种剧毒折磨得堪称痛不欲生,了无生存趣味。

他们到底也不笨,深知一旦背叛了他们的顶头主子耶律望天,那么下场就只有两条,通通快快的选择自我了却性命,这是最爽快的死法。

有就是多去再熬两个月,等到两个月的毒发期限到了之后,万事皆休身体里面那份“绝命”剧毒发作,那可就绝不仅仅是绝命那么轻松简单。

会是一番比下地-狱还要惨痛的经历。

那种言语几乎无法描述清楚的痛苦,远比拿剔骨尖刀一点点把血肉从骨头上面割下来还要强烈可怖,会让人觉得原来死亡是一件如此甜美快乐的事情,如果能轻轻松松的死去,那简直太过于美妙了,活着还不如死了!

仅是偶尔发作一下轻微的症状,就浑身剧痛得几欲自尽的七大剑修,被绝命丹彻底磨掉了性子里面的锋利棱角,再也没了本分狗胆子跑去忤逆自己的主子,不敢提出半句怨言,虽心不甘情不愿,但能做到的一点就是全力效忠,并竭尽自己所能的去保护耶律望天。

理由很简单,若姓耶律的被人杀死了,丹药的解药和定期缓解剂便都没有了,那和直接给他们宣判死刑也没用什么区别了。

不管怎么说,七曜在绝命丹剧毒的威压之下,还是会对耶律望天保持着绝对的尊敬和忠诚,这点饶是平常就最喜欢多疑猜忌他人的耶律望天都非常放心。

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给自己的这几个剑道水平不弱的“傀儡”专门安排了一个练功的密室,那间位于天仙楼地下一层的密室深处,其实还另有一个更深层的密室,直通更加深邃的地下。

一路往下,可以通到一个类似于地下监牢的隐秘位置。

在那里,七星城最强的七大剑修每日都刻苦万分的咬牙生活着,他们终日待在那样的一个闭塞昏暗的环境里面,虽说饮食和睡眠什么都可以保证,不至于像那座墨家机关城一样对人给予那么恐怖的压迫。

但毕竟是那么深的地底下,长年见不到任何光明,呼吸不到什么新鲜的空气,所以人长年累月的居住在那里,毫无疑问,必然会感到极大的精神和肉体上的压力。

除了精神肉体双重高压以外,还要修炼这件事要干,需要拼了命的去修炼,修炼,再修炼!

这也是大老板耶律望天给七曜下达的一个死命令,即务必要倾尽所能的刻苦修炼,若是十年内,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没有跻身六阶凝丹境,那么那个没有完成目标的废物就必须要去死,没有半点活头可言,至于怎么死,倒是可以让他们自己来挑,这么多年干过来了,没有功劳总也还有苦劳,可以念一念他的好,赐他一具全尸。

十年的跨度时间并不短,但要知道,那可是堂堂正正的仙品修为啊,又不是什么儿童之间的过家家!

从五阶脱俗到六阶凝丹,表面看起来貌似只有区区一层“小小”的境界差距,但实际上,那之间所相差的种种东西,完完全全可用天差地别来形容,有着那恍若天堑一般的“云泥之别”!

仙品,何为仙品?

即是天庭仙人的品级啊!

五阶脱俗境强么?那肯定是非常强悍的。

修士武夫能够踏入这一境界,那里头决然是没有弱者的,都是在某一方面出类拔萃,有出人头地才能的顶级高手。

这个世上能扛得住洗筋伐髓痛苦的人少之又少,更别说什么四阶跨入五阶的时候,所必须要禁受住的那份超乎想象的“脱胎换骨”了。

一入五阶,便算是离六阶又迈近了一大步,脱了俗胎,换了骨肉,整个人的修为底蕴会变得强横至极,对付区区四阶洗髓境的高手,那就能享受到如同碾压一般的巨大优势,没有输掉的可能性。

好像就跟耗子注定会被猫戏耍一样,洗髓境的修为面对五阶脱俗境的大能,也只能被后者以轻描淡写的戏耍姿态给玩弄,最后输得要多惨有多惨,场面会无比滑稽搞笑。

当然,那份搞笑也是相对五阶脱俗境修士而言的。

只要不遇到像魏颉魏正气这种一直以来最擅长“跨-境杀人”的怪胎,那么五阶和四阶之间,就是纯纯的大人和小孩了,大人打小孩需要用到全力么?当然是不需要的!

但是大人和小孩之间的差距大归大,却也只是局限于凡人的领域,仅此而已,几十个小孩一起上,大人也是抵挡不住的。

而六阶凝丹境的超级修士,他们已然算不得是人类了,而是存活在人间的“仙”,活着回来直白点说就是所谓的“仙人”!

凝丹境,即是习武之人体内温养出一颗金木水火土五行齐全的“金丹”,在辅佐以阴阳日月两股真气作为金丹生存的温床,在那种玄通的境界里到达的修为品级。

五阶脱俗境修士们若想要踏入六阶,就一定要在身体里的膻中府海之中养出一颗五行日月和融的金丹,只要有了本命金丹,那么修士就可以被称作是“仙人”了。

道家和佛家在这一境界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修道之人可以用身体里面的三清之气来炼化增强金丹,而佛门的大能则可以将金丹化为自身之舍利子,金丹不碎,佛门大金刚不灭,纵使死后也能保证拥有一具金身。

儒家有点出入,他们历来讲究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所以对身躯强度以及体内金丹的有无都不甚在意,儒家亚圣转世的孟钰在大成殿得至圣先师指点,明悟了前世因果,开了机窍,知道了自己那个孟子转世的身份,而后又得孔子转嫁人间九成浩然正气,即便没有金丹,却仍是一步登天,从一个手握缚鸡之力的穷酸读书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天罡境的儒家炼气士,哪怕像法家圣人李白白这样的高手,在面对坐享无限儒家正气的孟颖川面前,也万万不是对手,只有被单方面吊打的资格。

儒家尚有气数在世,无需向佛门道门两家低头,读书人也有骨气,也有脊梁!

剑修若想要获得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仙品剑修”,或是“剑仙”的头衔称谓,那不管怎么说,体内的那颗剑心需有一个质的飞跃,即让普普通通的剑心一下子变成所谓的“无上剑心”。剑修之剑心,与其他修士们的本命金丹差不多,都是时间一顶一的宝贵之物,也是杀力的来源,提升战斗力的角度和方向。

剑心的纯粹与否先另当别论,修士武夫们炼化出一颗本命金丹用着极大的难度,而剑修让自己剑心得到升级,从普通剑心转变为“无上剑心”,这同样是一件不亚于登天的绝难之事。

剑修的修行看重两个点。

一个是剑意,也就是心境是否光洁无瑕,许多剑修因为和别人一战落败,导致了心“镜”碎裂,或者是十分悲哀的剑心蒙尘,这就会让在短时间内快速跌境,稍微严重那么一点,就容易变成一个再也提不剑的废人,比如说输给了剑圣嬴秋的北方游侠儿余勇。

第二个则是内力,也就是膻中府海内部的本命真气的储备数量,唯有内力真气足够丰富,那么剑修出剑的时候才能做到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将各式各样的精妙剑招付诸现实,在和敌人实战的过程中,发挥出甚至强于自己本身实力的水平。

真气够多,在有盈余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分离出一部分,覆在自己的身体上面,这样就算是不甚被敌人的功法伤到,也不至于会落一个极为严重的致命伤,就像魏颉曾不下一次将自己存储着的滚滚紫霄真气作为“防护罩”,来小心翼翼呵护着一个修为底蕴尚且不高的小姑娘的身体,令其不受强大外力的摧残。

真气愈多,那层肉眼或可见或不可见的“气罩”就愈发厚实,至少魏颉用紫霄真气凝聚而成气浪铠甲,也只有足够厉害的强者方有可能打得破,至于那些寻常刀兵的劈砍,则完全不够看,没什么用场,最多只能徒劳无功的消耗一部分真气,而绝难伤害到位于气罩内部的本体人物,刀枪不入。

剑修通过磨炼剑心和扩量内力这两条途径,使自己的修为底蕴增强,若想要从普普通通的剑修,变成一个被世人仰望的“剑仙”,则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

魏颉在西疆战场阳关大平原上,被老剑圣嬴秋点明心境不够完善,且之前在打磨剑术水平方面投入了过多的无用功,太过于浪费时间,故此这一趟天烛国之行,应该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用于杀人,努力的去增强血性,提高心境造化,以及让自己膻中穴留存的本命真气变得足够多,没有最多,只有更多,也只有身体内部的内力够强了,心境之前因为心理阴影而产生的“裂缝”完全闭合,严丝合缝了,待到那个时间,破境只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白虎帝君转世的嬴老爷子对魏颉期许有加,甚至还表示,这一趟北国之旅,回来的时候修为若达不到七阶地煞境,那么就算给老夫丢人,没有地煞境,就连那套“霜刃把示君”都不许再用,丢不起那个人!

一个连地煞境都没有的小废物,有什么资格用我的剑术?你也配么?!

魏颉在老将军楚瀚镇守的那处燕鸣关和小霜儿许灵霜分别的时候,境界还离五阶脱俗境大圆满有一定的差距。

而后入天烛,先后杀死了折腰山老十三晏材,人间真武林清义子林明,碎肉城天狼府持节令慕容击筑,还有阳凤城头号高手鼓武。

这接二连三的战斗胜利,让年轻人的心境得到了一个很好的跨越,这会儿身处地下密室之中的魏颉,已经是个板上钉钉的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剑修了,单论修为底蕴,和半步凝丹境的苍参一比,也差不了多少,甚至可以说是难分伯仲了。

但这个世上,能像魏颉破境速度如此之快的剑修又有几人?

又不是人人有具备一颗仙家重宝三尺玲珑心,大部分剑修这辈子恐怕能达到四阶洗髓境修为,就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一般的光荣之事,至于入五阶以后犹不满足,打算一鼓作气成就仙品修为,那无疑就类似于是痴人说梦的可笑幻想了。

大家都是普通的凡人,怎么可能还会去成就仙人的境界,天上那么多神仙,若是看到人间有“人”实在了肉身成圣的境界,那还不得雷霆震怒啊?

所以理所当然的会加以阻止,用所谓的“天道”之力来加以镇压,让修士在通天之路上面坎坷重重,无法一帆风顺的就以肉体凡胎的身份,大达到仙人的境界。

人这辈子究竟能不能学剑,学了以后能不能炼出剑心,最后成为一名剑修,这都是命数使然。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也莫要强求,绝对是求不来的。

至于有了剑心以后,有没有机缘把那颗剑心转化为“无上剑心”,那就更是极难极难的一件事情了,大概率就是一生都无法奢求,或者说能够成为剑仙的剑修少之又少。

在中原是,在气候条件十分恶劣,天地灵气匮乏的北国蛮族地界,则更是。

若是到了“剑仙不是狗,六阶满地走”的末路时代了,那么在南院大王所在的天阙城里,自大禹王朝而来的那两个情侣,常雀儿、胡箔二人也不可能会得到如此多高的重视,即使血统里是中原人士,却能被被堂堂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视作坐上宾,在偌大一座天阙城里横行霸道,唯我独租了。

狼蛮族人极度尚武,崇拜那些修为水平高强,实战能力不俗的强者,再加上在此地本就缺少剑修的缘故,所以麾下有一个凝丹境界的剑修毫无疑问是一笔胜过金山银山的巨大财富,今生今世受用不尽,会被数不尽的人向往,甚至是视若神明一般的存在。

不得不说一句,他耶律望天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些。

十年时间,短短十年的时间,他就要求自己手下的那七大剑修都从脱胎换骨的五阶脱俗境飞跃,变为六阶凝丹境的仙品高手,且自始至终都要为他效力,肯为他豁出性命。

若当真被耶律望天实现了心中所想,真有了七大仙品剑修为其卖命,那么一切就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七个剑仙,联手组成的那座“七星剑阵”,就算是再强的凝丹境修士武夫入内,都万万难逃一死,地煞境入了阵中,只要出现哪怕一丝丝的疏忽大意,便要当场殒身死亡,纵是天罡境的大能陷阵,也保不齐会落一个损伤异常惨重,大跌其境的可悲下场。

如果手底下真有这么一座强大到可轻松杀死凝丹、地煞这两境高手的剑阵,那么他耶律望天在整个天烛南院的地位就会直线上升,他的义父耶律镇江也不得已对这个中原出身的干儿子另眼相待,或多或少会给他提拔一份官职,不会只让他长期生活并处理在社会阴暗面,管理区区一家天仙酒楼,当一个破破烂烂的酒楼大老板了。

为了能够实现自己的心中理想,耶律望天对那七名受自己所控的剑修抱有绝大的希望,与此同时,威压肯定是少不了。

威逼利诱,方是最佳的御人手段!

比如说十年后入不了凝丹境的人就去死,在比如说让他们哪儿都去不得,只能闷着头苦练,在比地下一层密室还要深的地底深处闭关苦修。

再比如,在那么阴暗潮湿且不见天光的环境里,每日需要保持四个时辰以上的“实战”。

实战的对象除了七人彼此之外,天仙楼大老板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极好的“人型剑靶”,亦或是绝妙的实战工具。

在密室更深处的那间尤为宽敞的巨大监牢之中,关了一个自中原洞庭湖而来的老剑客,那个剑客他目前虽然只有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修为水平,但他却掌握着世间绝无仅有的剑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自己的修为不高,但剑术极高,只要内力恢复到天罡境小圆满,就能够凭靠着一身的剑法,斩杀九阶陆地尘仙的超级剑修。

因为真气不多、内力不多,所以用不着害怕他暴气杀人,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修为外加一门顶级剑术,那也充其量就只能将他看做是一个六阶凝丹境小圆满的“剑仙”而已,七曜七人只要联合起来,区区一个剑仙,杀起来不会太过困难。

于是那个无名无姓的老人就成为了七名剑修最好的练手工具,每天都好花费四个时辰以上的时间来陪七个脱俗境修士对练,为七人剑术造诣的提高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那白发如雪的老者对此事丝毫没有压力,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以刑徒的身份在给七人练手,反而每次“喂剑”,老剑客总能感受到快感,觉得非常的充实,能够亲手调-教一些将来出息不小的晚辈,这无疑是一件相当值得自豪的美事。

有趣有趣,老夫快死的人了,还能帮得到人,也算是死能明目了!

自己昔年被人偷袭陷害,以至于浑身筋脉尽断,内力流失得实在太过严重,变成了今日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也在情理之中,都已是发生了的事情,那便没什么好去耿耿于怀,自己大半个身子入土,只剩一个脑袋还没被埋进地底里面,再怎么别人看来屈辱的事儿都已无所什么所谓,喂剑便喂剑好了,那七个臭小子要学自己的剑术就让他们去学好了,无妨,老夫的剑法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够有所传承,既能与人打架解闷,又能收下几个“免费徒弟”,这倒也不失为一件美差。

老人家其实还蛮乐意每天给在监牢里面,用实战的方式教人剑术的,毕竟就连被关入最深处监牢的这件事情,都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并非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的谋划。

有了白发老剑客的帮助,七曜的战力水平与日俱增,加上他们七人每天都会花费大量的时间来修炼内功,照那个老人家的说法就是,如果运气足够好,五年都不需要,四年左右,七大剑修中应该有半数以上会以深湛的底蕴踏步脱俗境大圆满,最快最快是八年,就会有至少一人,入六阶凝丹境,成为稀世少有的剑仙,最迟最迟,十二年之后,这七个人也都会迈入仙品,只是时间和先后问题罢了,底子很好,不愁没有成就。

这一不错的喜讯,确确实实让心中满怀殷切期望的耶律望天喜出望外,觉得自己的这笔“投资”实在也太过物有所值,而对那位满头白发的中原老剑修,则也是礼敬有加。

虽然老前辈执意要住在地下的囚牢之中,却也是每日大鱼大肉的供奉着,让他能够以“囚犯”的身份,享受到只有贵族们才能体验到的惬意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过得舒舒服服,没有半点儿忧虑。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耶律望天的这一个最后的底牌七星剑阵自打问世以来,一共也没有打出来几次,都是被耶律望天作为“宝贝”一样在地下好好的存着,很少会让宝剑出鞘,一般都是闭鞘不出的。

至于为何会传出“此阵可杀凝丹境修士,可令地煞境高手跌境,可让天罡境大能难以轻松逃脱”的说法,那是因为去年年初的时候,有个脾气暴涨,性格极度乖自负的六阶剑仙自中原大地而来,在七星城各处都贴满了宣传纸张,纸上扬言要在一个月之内摘走耶律望天的人头,决不食言肥。

那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七星城里的百姓们都觉得一桩恐怕会闹得极大的事变就要到来了,搞不好直接“变了天”都有可能。

可结果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那个狂傲至极的“刺杀”不到半个月便死了,身为凝丹境剑仙的他,脑袋被自己的佩剑深深刺透,尸体被高高调在了七星城的城头之上,饱受风吹日晒,被数以万计的老百姓瞧见那人死后的可悲惨状。

那个剑仙刺客战斗力确乎是算不得弱小,但很令人值得遗憾的是,他遇到了七星城里面的最强战力七星剑阵。

耗子遇到猫,两个字,找死!

耶律望天在得知有人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的把刺杀自己的计划公诸于众,自己若在这种情况下还不采取些什么措施,那未免有些过于愚蠢了吧。

那半个月的时间里,耶律望天加强了天仙楼的整体戒备,且让七曜寸步不离自己,时时刻刻都要全神贯注保障自己的安全。

那个胆大包天的中原剑仙本事的确不小,在顺利突破重重戒备以后,来到了耶律望天的面前。

可他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先前说的出口的那份豪言壮语,没有用自己的佩剑斩掉耶律望天的人头,就死了。

那场刺杀的结果就是,刺客凄惨的葬身在了七星剑阵之下,而手段狠毒的耶律望天为了泄愤,把那个中原人的佩剑狠狠戮进了剑主的脑袋里面,并将死人高高悬挂在了城头,杀鸡儆猴,让世人都看看,惹了我耶律望天的下场,那是被刺杀七星城城主还要来得惨烈。

管你是不是狗屁剑仙,面对我手下七曜组成的“七星剑阵”,就算是凝丹境修士都难逃一死!

后来那次事件就越传越玄乎了,从一开始有人议论纷纷,说那个剑修其实已经快有凝丹境大圆满的水平,又说那个七星剑阵就算真的地煞境高手入内,也要重伤跌境,搞不好还有性命之虞,甚至还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觉得就算是八阶天罡境的顶尖大能陷入阵中,也会如临大敌,很难轻轻松松离开那座杀力超凡的大阵。

名气打响以后,七星城城中男女老少都对那位连城主见了都要请安行礼的天仙楼大老板敬畏有加,只觉身边有一个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刀修宁彪,身后还有一座七大剑修组成的七星剑阵,那么除非是耶律镇江要他去死,否则这个世上,还有何人能摘得走耶律望天的项上人头?

而眼下,绰号丧门神的宁彪已经死了,身份尊贵煊赫的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仅剩下最后一张牌,也就是那七个被喂了绝命丹的剑修七曜了。

而当下的敌人并不多,只有两人。

一个穿有鲜红绸缎的年轻人,还有一个披着蓝色袍子的胡茬汉子。

皆是剑修,若论起这二人的气场,那绝对不亚于昔日刺杀耶律望天的那个已经惨死了的剑仙。

至少在他耶律望天这个“被刺杀”的正主看来,这场事变大概已经看做是两个凝丹境剑仙主动挑起,在不意之间发动,目标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自己。

代价到目前为止不高,半步凝丹境的刀修宁彪原来是其义父耶律镇江的“暗棋”,能够通过这种清理门户的手段把个居心叵测的歹徒,从自己的身边挖出来。

虽然损失了两颗花了折腰山人情才得来的珍贵绝伦的“金弹”,但也算物有所值,没有白白浪费。

只要那个红绸剑仙死了,他体内的那颗金丹便能够被剥离出来,做制作一颗弹药,这就等同于只损失了一颗金弹,和一个一直心里想着如此在某些时刻做掉自己的叛徒宁门神。

为此,一向以“生意人”自觉的耶律望天觉得还算可以接受,不算太亏。

他吩咐七曜中的龙渊、风翅、柳叶、电光四人,在一会儿剑阵建成以后专门针对红绸年轻人魏颉,而剩下的火石、金璧、裁云三人也主动对付另外那个穿有蓝底黄纹长袍的剑客苍参。

一个四,一个三。

有仙品修为的分到四个,没有的分到三个,这很合理。

且在战术安排分配好之后,还设立了一个奖励制度。

即只要谁能斩杀这两个刺客中任何一位,就可以得到赏赐,分配到一个“天仙”。

在这座七星城最大青楼天仙楼里,有不下五百个落入尘埃之中的风尘女子,其中那些身段婀娜,容貌诱人的青楼女则被唤作“天仙”。

天仙数目不多,一共才只有不到五十个,平均十个妓-女里面,才能出现一个有资格称为天仙的姑娘,可谓十分难得。

对于常年在昏暗环境里闭关练剑的七曜而言,这无疑是一剂胜过无数灵丹妙药的“强心剂”。

那可是天仙楼的天仙呐,十个天仙,整整十个啊!

寻常的女子就算三四十个都决计比不过这十个天仙姑娘的,这份福气,谁若能享受得到,那还不是赛过活神仙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被合称为“七曜”的七大剑修手握灵气丰沛无比的七曜神剑,舍生忘死,大结七星剑阵。

皆为了能亲手宰杀刺客而拼尽了全力,不为别的,就为了让那十个,甚至是二十个天仙都归入自己的囊中。

而作为刺杀者的魏颉和苍参目标明确,二人自然也都全力以赴,要破开此等剑阵,杀死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魏颉两手把持着神剑青霜和血灵朝天阙,而淮南道头号纨绔子弟苍参则单手紧紧握有那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地灵,和萍水相逢的老魏联袂出战,以二人之力,决战七大剑修。

两个脱俗境大圆满剑修,面对连凝丹境都能够杀死的剑阵,本来应该没有丝毫胜算,必定会惨死在阵中才对。

幸亏魏颉和苍参都绝非常人,而是人上之人。

狼煞魏魁之子魏颉自然用不着多说些什么,这位大英雄的后人枪剑双-修,身负道门和佛门两家的气数,得老剑圣嬴秋指导,学会了加强版的大漠星辰诀,以及天下第一剑术霜刃把示君。

踏入江湖才堪堪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已成功跃境杀人,取走了许多修为境界犹在自己之上的高手的性命,这一次战斗当然也没用理由退却!

另一边的苍山天字一号贵公子苍参同样也非比寻常,他的父亲是那淮南道第一英雄,号称“苍山大侠”的苍澍,有道是虎父无犬子,苍山大侠的儿子,当然也没有弱小的道理。

苍参目前的修为底蕴极其丰沛,待将体内的那颗剑心打磨成“无上剑心”只有很小额很小的距离,差距不会比魏颉曾经自四阶入五阶时候的那层“膜”来得要大。

而且这个自封为“英俊机变蓝袍俏郎君”的苍山剑客还有一柄,原本打算赠送给心上人千岩竞秀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地灵”。

龙蟠虎犼紫电青霜人杰地灵阳鼎阴炉。

这天地间最宝贝的七大神剑,每一柄都具备这超乎常理的神通之力。

魏颉右手中拿着的那柄青霜剑,可以提出阵阵青色芒气,芒罡夺目耀眼,便似青色长龙狰狞矫健,凡被此条“青龙”扫中身子之人,任你是多么强劲的体魄,都要瞬间沦为不堪一击的白纸,罕有例外。

而苍参那柄翠绿佩剑地灵的神通则有着更为巨大的杀敌能力,可是将数不胜数的灵气从地下催逼而出,将灵气与剑气相互结合,在一定范围如同矩阵一般笼罩住位于里面的敌人,逐步侵蚀消散受害者的体魄。

效果固然没有青霜罡气那般立竿见影,但却也实实在在能让大量的敌人受到严重创伤。

这里的敌人不多,只有七个,那就更加会被地灵剑的神通力影响,很难再发挥出与平常一模一样的战斗力了。

打就完事了,所谓阵法,就是用来破的!

一场以二敌七的鏖战,就在这间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地下密室内上演了。

可还没开战多久,红绸剑客魏颉便十分焦急的叫道:“苍兄,不好!我的那几件通灵法宝都用不出来了!”

苍参一惊,边战边问:“什么,居然有这种事?此阵法还会抑制你祭出法宝?”

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哈哈一笑,他瞧着眼前的这一场围杀,表情说不出的自得快意,眼神阴冷的开口说道:“二位,这阵法被折腰山老七毛巳文的‘驱邪之力’加持过,凡是陷入该阵之中的修士,通通都用不了半件法宝,你们二位,就好好品尝一下这上天无路遁地无门的滋味儿吧!”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还剩六个 阵内。

有七人全力围杀两人。

围杀者,龙渊风翅柳叶电光火石金璧裁云。

被围杀者,魏颉苍参。

七名五阶修为的灰衣剑修,联合组结剑阵,围剿陷入阵内的两名脱俗境大圆满的江湖剑客。

有红绸舞动,结伴蓝袍震荡,场面华丽。

屋内,剑气如龙蛇恣意乱甩,有剑光似日月辉耀,杀机四伏,片刻的怠疏犹豫,便难免会带来致命的伤害!

这座由七名剑修联袂聚拢而成的剑道阵法名为“七星剑阵”,与这座黄龙府七星城同名,是举城当之无愧的最高战力。

是耶律镇江义子耶律望天豢养着的,用于将来实现他自己野心的一个重要工具,同时也是保护耶律望天生命安全的一大强力盾牌。

如今那个五阶脱俗境大圆满刀修宁彪已经身死当场,金丹乱射弩之中的“金丹”只堪堪剩下一粒而已,耶律望天能够保证自身的武器,就是只剩下了这七大剑修了。

金木水火土日月,合称七曜。

这七名剑修手中的宝剑都属于世间稀少的品质,剑修本人的名字和佩剑的名字相同,大有“剑与人共进退共存亡”的架势。

五阶脱俗境修士想要突破境界,从脱胎换骨之境破至仙品凝丹,就必须要在体内炼出一颗“本命金丹”。

这颗金丹内部需要有七大丹元作为辅助,七元分别为金元、木元、水元、土元、阳元和阴元,这七个丹元缺一不可,但凡少掉其中一个,或者其中的一个不够完整,那么修士便注定无法突破境界入凝丹境。

而这合体名称叫做“七曜”的七名剑修在耶律望天的要求,在折腰山老二王临霄的指导下,花了几年的功夫,分别专攻一种类型的功法,即将原本的剑法招数加以改变,变得能够针对修士体内的某一大丹元进行针对性的攻击。

金璧剑针对金元,龙渊剑针对木元,火石剑针对火元,裁云剑针对水元,柳叶剑针对土元,电光剑针对阳元,风翅剑针对阴元。

七大剑修专攻一门技法,每一柄剑专门针对一种丹元。

七曜联手组成七星剑阵,此阵法神通广大,七人可对入阵之人身体内部的七种丹元造成不同程度的冲击,杀力绝强。

六阶凝丹境修士入此阵内,搞不好会落一个本命金丹当场碎裂的下场;而就算是七阶地煞境的修士进到了七星剑阵之中,都极有可能因为金丹里的丹元受损,而严重跌境。

至于八阶天罡境的顶级高手进入了阵里,会不会难以顺利脱逃,吃不了兜着走,这就不太好说了。

七曜没有经历过那样匪夷所思的强敌,但按照他们往日的那份“自信”来看,应该是不会有所退缩,必定会勇往直前,用手中剑力战天罡境大能!自信是从何而来的?

自然是平素经历的那些非人的痛苦换来的,痛苦承受得越多,自信也会越多。

这七名原本流落分散在天烛国南院的脱俗境剑修,每一个都曾是浪迹天涯的风流剑客,剑下亡魂无数,数不胜数的高手败在了他们的手上。

若不是鬼迷心窍,被金子票子蒙蔽了双眼,头脑发热的加入了天仙楼大老板的旗下,他们多半直到今天,都还在这座少剑修多武夫的蛮国地界活得滋滋润润,痛痛快快呢。

被狗贼耶律望天用极度阴狠毒辣的手段投喂了三颗绝命丹之后,他们就开始过上了地-狱般的惨痛生活,每日都生活在地下的阴暗潮湿的环境之中,没日没夜的修炼剑法,把那个头发雪白的麻衣老剑客当成“剑靶”来斫砍,为了变强吃尽苦头,耗尽了诸多心血手段。

这些年来,这七个剑修渐渐丧失掉了很多往日像“人”的东西,变得不像人,而更像是木头,一具具没有什么感情的木头雕塑。

自信的来源就是两个字,吃苦。

中原有句古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在七星城里,这七位剑修就是当之无愧的人上之人。

他们有着极其响亮的名声,他们有着凌驾于贫民百信们的地位,有着连六阶凝丹境剑仙都有希望战胜的实力……

七曜之名,早已响彻七星城。

他们的传世大号,在这座名城里面,就相当于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在黄龙府一般,都是崇高得不能再崇高,只能让人心生仰望,高高在上,遥不可攀!

而“七星剑阵”四个字,在七星城,就等同于是“至强”的代名词。

而在这座杀力通天可诛六阶凝真的剑阵之中,有两名男子在饱受着七大剑修的倾力摧残。

七曜战力之强已无需多言,那两个硬生生闯入此地的剑修能够有本事以二对七,显然也绝非等闲之辈、庸常之徒!

红绸客与蓝袍人。

夺魂红光与索命“蓝”影。

两者皆手握神剑,以绝大之实战杀力,与组成剑阵的七曜厮斗搏命。

魏颉手握青霜血灵,苍参把持神剑地灵,皆全力奋战,誓要突破此剑阵。

血灵剑之龙鸣声震耳,青霜剑之芒罡摧人肉躯,地灵剑之灵气剑刃毁人体魄。

龙渊、风翅、柳叶、电光四人尤为针对魏颉,火石、金璧、裁云特别敌战苍参,七大剑修均有其剑刃所向。

魏、苍两名江湖剑客在阵中饱受围攻,却仍能不落下风,足可见这两人实战能力有多么不俗。

可突然间,在阵内受到最大压迫的魏颉嗓音响起,他以颇为焦虑的语气开口叫道:“苍兄,不好!我的那几件通灵法宝都用不出来了!”苍参吃了一惊,全然不知为何会出现此种状况,同样被剑修围杀的他连忙问道:“什么?居然有这种事?此阵法还会抑制你祭出法宝?”

战事陷入焦灼状态,魏颉本打算靠着自己的那几件通灵宝物来突围,却在意外之时发现眼下法器难以使用,这叫年轻人如何不着急?

这时站在不远处观战的耶律望天哈哈大笑起来,他用颇为嘲讽的语气朗声说道:“二位,这阵法被折腰山老七毛巳文的‘驱邪之力’加持过,凡是陷入该阵之中的修士,通通都用不了半件法宝,你们二位,就好好品尝一下这上天无路遁地无门的滋味儿吧!”

魏苍二人在事前只听说过那座七星剑阵可杀凝丹境修士,可让地煞境高手跌境,至于不慎入阵后会无法使出法宝这种事情,却是丝毫未知。

有道是知彼知己,方可百战不殆。

他们在这种对敌方战力并不明析的情况下入阵,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不利就会带来此番出乎意料的战况。

虽然那股玄幻至极的“驱邪之力”不会影响青霜地灵双剑的神通,但因为本命通灵物无从出战,这无疑大幅度降低了红绸剑客魏颉的能力。

那一袭红绸开始施展偷学来的那门功夫,幻魔身法。

红影绕紫雾,如同鬼魅般恐怖,至少在这一轻身武学的加持下,短时间内年轻人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

七剑结剑阵以后,杀力有了极大的飞跃,绝不是简简单单七个人的叠加,毫不夸张的说,若是那些境界低的剑修,莫说七个重叠,而是七十个联手,都打不出七曜联合起来的战斗力。

七星剑阵,管你是不是甚么剑仙,入了我阵,杀你便是!

转眼已过两百回合。

天仙楼老板耶律望天见自己麾下最强战力居然花了足足两百个回合都没能拿下对手,显得颇为焦躁,心急如焚,他瞪大眼睛叫道:“死力,都给我下死力啊!老子的命可在你们的手上呢,谁能宰得掉其中一个,我赏他二十个天仙!”

赏赐之物瞬间翻了一倍,七曜所出之力自然更大,为了女人,为了快活,个个舍生忘死。

蓦地里,有一剑功成。

率先以手中兵刃刺中苍参胸膛的,是拿着裁云剑的裁云剑修!

就在他大喜过望,认定那名蓝袍剑客必然因水元破碎而大受创伤之际,那袭蓝袍反手一挥手里神剑地灵。

剑气如撞城木轰塌城门,于刹那间摧破身躯,绞烂突破。

青霜剑可让万千体魄沦为白纸,地灵剑亦可。

在裁云疏忽大意的时机,苍山头号纨绔子弟以翠绿长刃的地灵,当场斩落了他的那颗项上人头!

一剑顺利杀掉了裁云的淮南道游侠儿咧嘴而笑,“还剩六个。”

第二百五十章 跌境 七曜之中的裁云被一剑斩杀,事出突然,大好头颅瞬间落地,尸体倒下,横陈于地。

七人组成的那座剑阵因此人之死而损失一人,这无疑就是一种显著意义上的“破阵”,整体战力大损,战阵也不复其完整性。

七大剑修所成剑阵绝不可视作是七个脱俗境剑修战力叠加,同理,如有成员殒命丧生,也不能看做是仅仅损耗了其中一人那么简单。

剑阵的杀力已有了巨大的下落!

眼见自己的宝贝剑阵被人摧残至斯,指望着此阵为自己搏出一片天的耶律望天无不心急如焚,气得直欲跺脚,暴跳如雷,眼睛瞪大得仿佛要渗出血来。

即使他现在把悬赏的仙女数目上调到三十人,奖励大大增多,裁云战死这件事都已成了铁一般的事实,谁也无法挽回其战力损失。

这七人长期在地下身处闭关,多年来协同彼此一块儿修炼,跨越了诸多艰难困苦,成员之间已有了类似于手足的深厚情感,见“兄弟”身亡,如何能不心中大觉悲痛?

魏颉见裁云人头落地,死得十分凄惨,心中蓦然大喜,双手持剑的他高声赞扬道:“好样的,苍兄,杀得好哇!”

苍参依靠着那件从阳凤城城主蓝关身上强抢过来的法袍雪拥,成功抵挡住了裁云针对自己本命水元的那一击,体魄未伤分毫,固然失却了大量的宝贵“雪气”,法袍的品质也出现了明显下跌,但能够以此来换死一个强劲的敌人,让这座七星剑阵“阵力”下落,倒也划算,这买卖可做。

七人只剩六人,剩下六剑修愈发舍生忘死,所图一为女人,二为兄弟。

他们誓要杀死这两个该死的不速之客!

“金璧、电光、火石,你们三个去对付那个穿蓝色袍子的家伙,龙渊、风翅、柳叶,你们务必要取走那个红衣年轻人的性命!”

天仙楼大老板扯着嗓门重新分配作战人员,剑阵内部人员排版更新,尽力敌对魏颉苍参。

这座号称七星城最强战力的剑阵有着实打实的光辉战绩,曾将一名凝丹境仙品剑修杀死在阵中,如今七大剑修只剩六人,虽然武力值不再似往日那般完美,却也万万称不上一个“弱”字,要杀寻常的脱俗境修士仍是信手拈来,举手之劳。

苍参因为身上那件雪拥法袍跌境的缘故,深知自己处境危险,再也没有和别人“以伤换命”的可能,只能更加全神贯注,绝不能被剑阵其余六人伤害。

魏颉因为受到那股“驱邪之力”的威压影响,而无法使出那几件本命法宝,所以作战时自然是尽可能的施展自身剑法,以退却六人。

青霜血灵,霜刃星辰诀。

神剑地灵,苍山家传剑法。

力敌已然不再完整的七星剑阵,场面尤为华丽,光是在边上旁观,便能切身感受到那阵阵凛冽杀气。

如六虎围杀两龙!

就在屋内所有人都为此战的结果而焦躁不安的时候,变故突发。

那名红绸年轻人有了一记因疼痛而失声叫出来的哀鸣。

不甚响亮,但是极为震撼心魄,若羔羊遭猛虎啃咬四肢!

这个骨子里流淌着战神血脉的年轻剑修性格坚韧,历尽苦难而不气馁,饱受打压而不灰心,曾经硬扛了整整两千下沾水皮鞭而未发出丝毫声音,铮铮铁骨,人间罕见。

故而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剑刃之创伤,究竟有多么剧痛,多么让人难以忍受,可想而知!

那一刻,原本已经鲜艳如血的红绸,被年轻人自己的新鲜血液浸湿,绸缎被鲜血染色,显得更是惹眼,更是血腥!

剩余六大剑修之一的龙渊,以自己手中的那柄龙渊剑,深深贯穿了魏颉的后背,剑尖自背肌传入,从心脏上方的胸口处刺了出来。

魏颉顿时满口鲜血,那一剑显是已伤及脏器,血流不止。

被龙虎宫张真人算出命里与龙为难的年轻人,在这一刹那,被名剑龙渊刺得重伤!

原本就快趋于圆满的木星丹元立时被凌厉剑气震碎绞烂,如瓷器砰然破碎,绝难修复。

饶是如此,心境笃实的魏颉仍是竭力用本命真气,颇为短暂的桎梏住了自己体内的那柄龙渊剑。

没能及时拔出佩剑的剑修龙渊大骇,知悉大难临头,眨眼间的功夫,淮南道剑客苍参一剑地灵已落,当场劈开了龙渊的那颗头颅,脑浆四溅。

魏颉也在霎时间狠狠递送出去了一剑孤烟直,完美罡气戮中了那个准备乘胜追击的剑修风翅,将之胸口位置陡然摧烂,心脏沦为豆腐渣。

龙渊风翅二人,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战死!

苍参冒着巨大风险凑近红绸年轻人的身后,帮助魏颉拔出了那柄完全“嵌”在了身体里面的龙渊剑。

由于七人所成之剑阵已有三人死亡,毛巳文设下的那股驱邪之力不再有那么强的压迫能力,魏颉咬着牙,强忍剧痛,心意猝然闪动,将那两条震飞了宁彪佩刀的细小飞剑再度御使了起来。

在一个出乎意料的时刻,冰塞川和雪满山迅猛冲入了七星阵中。

将企图针对魏颉发起偷袭猛攻的柳叶剑修生生钉杀,令其不声不吭的就那么死在了地上!

只剩三人!

七星剑修的整体战力已在这会儿没了一半。

亦或者可以说,此间再无什么“七星剑阵”!

苍参忧心忡忡,关怀自家好兄弟的伤势,皱眉沉声问道:“老魏,你还能打么?”

魏颉强行用青云真气镇定那处血涌如泉的严重剑伤,即使额头上满是汗珠,他依旧咧开那张血流不止的嘴巴,疼痛愈剧烈,他笑得愈是灿烂。

年轻人表情狰狞如兽,他快意笑道:“当然,还剩下三个敌人,看看咱俩谁杀得多!”

金璧,电光,火石。

魏颉和苍参修为超凡,乃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天才人物,兼备极高的实战能力,战绩彪炳,适才二对七尚且无惧无恐,更何况是这区区三个脱俗境剑修?

脱俗境而已,何足挂齿,魏颉当年还在长公主山上当道士的时候就已经亲自杀过了!

武器被青罡震得脱离人手,魏颉一剑腰斩金璧剑修。

地灵可大幅降低修士体魄,火石剑修惨遭苍参屠杀。

只堪堪余下一个电光。

魏、苍二人皆已杀掉一人,都想着能由自己来斩死这最后一个“七星”剑修。

倏然间,专门练习破坏阳元剑法的电光剑修颓然倒地,仿佛一摊没骨头的烂泥,死得出人意料。

魏颉和苍参吃了一惊,没有料到会有此等状况,都一脸迷惑,只因他们二者根本就没有出剑,那电光剑修是死于何人之手?

低头看去,但见死去的电光剑修脖子上赫然扎着一柄深黑色的匕首,刃身彻底莫入里头,只突出来一个刀柄,整个喉咙要害都被刺透,必然已经死绝。

至此,七星剑阵七大剑修皆死,无一人活。

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见风使舵,他瞧到情况着实不妙,眼力价一向极好的他早早扭头开始逃亡,跑入了身后的暗门之中,隐遁于沉沉的黑暗,妄图去求助他真正意义上的那个最后的“底牌”。

这一战,魏颉和苍参这对难兄难弟都手刃了三名强力的脱俗境剑修,战功又多一份。

见血的大战结束后,苍山头号纨绔子弟苍参真气消耗极巨,穿着的那件蓝底黄纹的法袍雪拥也已跌境,虽仍可抵挡住一次致命伤害,但品质已大不如前。

而年轻剑修魏颉则更是凄凄惨惨戚戚。

被龙渊剑透穿了整个身子,突破凝丹境必备的那份“木元”被剑气破坏,五行不全,底蕴大丧,从脱俗境大圆满,一下子跌至了五阶初境。

此番程度的跌落境界,无疑是魏颉生平头次体验,肉身和精神上均受重创,苦不堪言。

本来离仙品之境近在咫尺的他,因此伤而身心俱损,距离练出本命金丹、催生无上剑心,遥遥无期!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天下第一剑术 顺着那柄漆黑匕首发射的方向举目望去,赫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纯黑身影如壁虎一般,紧紧“贴”在上头天花板,不仔细去瞧,根本无从得见,隐蔽性极高。

魏颉和苍参二人也算是久经世故的老江湖,但说实话,他们自入屋到现在,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个高处家伙的存在,此人隐匿气息的本事实在已炉火纯青,到了足可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仅仅眨了下眼皮的功夫,那个黑影直掠而下,灵活至极,落下后站定在地上,稳稳当当,亭亭玉立。

那是一名用黑布把脸严严实实遮掩起来的苗条女子,个头要比天下第一女子神盗御柳斜要矮出许多,四肢纤细如藕,引人瞩目的是胸脯处煞为傲人。

前胸沉甸甸的,仿似要把黑衣撑破,一看就分量极足。

站定以后,两坨肉甚至会上下产生晃动,让人浮想联翩,觉得此女真乃罕见的尤物。

胸前一块二两肉,两块四两,可拨千斤。

自古多少英雄豪杰,能抵挡得住刀枪棍棒,却也万万对付不了这区区四两肥肉?

魏颉受了脏器受损的重伤,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不爱沾花惹草的正人君子,绝不至于在此刻出现什么过激反应。

但那个淮南道头号纨绔苍参见了那名黑衣女子,当场心情激动,连忙凑上前去问道:“这位‘大’姑娘,适才那柄匕首,可是你发射而出的么?好准头,真是好准头啊!不知姑娘芳名,在下苍参,家父是淮南道苍山大侠苍澍,今日见过姑娘,实乃幸会。”

那名前胸挺沉的女子点了点头,伸手摘下黑布,露出一张容貌平平的脸蛋,淡淡说道:“是的,是我射的匕首,苍参是吧,我叫楼燕儿,是聂仲子唯一的弟子,同时也是未来的天下第一刺客,有幸相识。”

苍参见了她的那张不甚出众的脸,咂了咂嘴,表情热情不减,心里想的是,既然有此等叫人垂涎欲滴的身材,长相稍微普通些也无妨,毕竟这个世上像千岩竞秀那般红霞铺面的绝美女子又能有几人?

那个自称“未来天下第一刺客”的女子快步走向了电光剑修的那具尸体旁边,俯下身子,拔出了那柄插在电光脖子里面的刃身呈漆黑色的匕首,用黑衣袖子大力抹掉了上面沾的部分血渍,将纯黑匕首重新插回了腰间的位置。

魏颉这会儿已经止住了嘴巴里面疯狂往外涌出的鲜血,神色平静,他手中仍紧握着血灵青霜,弓着腰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师尊可是那位漆身吞炭,孤身一人前往天启城暗杀禹仁宗嬴旬,中原刺客排行榜排第二的聂仲子么?”

姓楼名燕儿的瘦小女子仰头哈哈一笑,爽朗应声道:“不错,那就是我的师父。不瞒你说,当年就是我把我师父的尸身从城头上面偷下来,带去妥善安葬了的。”

她笑着拍了拍自己腰际别着的那柄黑鞘短剑,语气相当自豪,“喏,这柄鱼肠剑原本就藏在天启城的武器库里面,现在被我给偷出来了,哈哈,我厉害吧?”

能够独自一人,在雷池重地般的大禹王朝国都天启里偷出一柄剑来,这惊天手笔,已然不在飞花十二神盗之下了。

有着让人挪不开眼睛的丰满胸脯的楼燕儿面带微笑,她静静地盯了魏颉一会儿,忽然皱起眉头,问道:“你这身上的伤势怎么样啊,我看你的气息有些乱,应该蛮严重的……”

魏颉故作镇定的强笑一下,如实回答:“确实不容乐观,虽然我有道门青云真气能缓解并自愈肉体的创伤,但那一剑所带来的内在影响还是极大的,我那颗就快趋于完美的本命金丹碎了木元,再也不复完整,莫说突破什么仙品境界了,现在能堪堪保住五阶脱俗境的修为就已然不错,算是侥幸。”

还没能黑衣刺客楼燕儿发问为何年轻人没有凝丹境还可以驾驭飞剑,蓝袍剑客苍参就已急匆匆迈步奔了过来,给犹自气喘吁吁的魏颉号脉。

给好兄弟仔细把了会儿内部脉络走势,苍参脸色变得颇为凝重,他沉着嗓子道:“想不到适才那记伤害居然会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连木元都会碎掉……唉,早知如此,我身上这件灵气法袍应该给你来穿才对啊!”

魏颉苦笑着摆了摆手,淡然道:“你就别打马后炮了,都打完了,说这些话还有何意义?我这境界都已然跌了,你又不是神仙,还能帮我拉上来不成?要怪就怪我过于疏忽大意,不仅让一剑穿胸而过,还给击裂了岁星木元,沦为了这副颓废的惨状……”

苍参咬了咬牙,捶胸顿足,道:“可恶!不过没事啊,老魏,有兄弟我在呢,我就快突破六阶的桎梏了,到时候有我护在你身边,等你的境界慢慢恢复回来,这一路,给你当‘护道人’!”

魏颉轻呸一声,挑起一双眉毛,笑骂道:“娇不矫情?老子需要你护我的道?回去给你媳妇儿护道吧!”

著名刺客聂仲子的徒弟楼燕儿抿了抿嘴,开口向魏颉问道:“这位朋友,你伤得这么重,是不是需要恢复一下?要不你坐在这里先歇会儿?我和你兄弟一块儿去追那个狗汉奸耶律望天?”

魏颉轻笑一声,口气极度不屑,他挺起了略显佝偻的后背,尽可能用较大的嗓音道:“歇个屁啊歇,老子今个儿若不亲眼见到耶律望天那狗贼暴毙,我绝不会歇息片刻!”

楼燕儿赞许的又点了几下头,竖了个大拇指,“不错不错,长得如此眉清目秀,骨子里却是条极有血性的英雄好汉,既然这样,那咱们就一同追去吧!”

于是,魏颉和苍参以及有缘在此地相遇的刺客楼燕儿,三人一并奔入了地下密室西侧的那块石门之中。

在黑暗里面快步奔跑了没多久,石壁两侧出现了照明用的火把,不再看不到半分光亮。

这条隧道没有七拐八拐的岔路,直直的前行,即可抵达最里面,一路畅通无阻。

三人一路戒备,小心谨慎,目的自然是防止有什么暗器机关偷袭,到最后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此路安全至极,无有阻拦之物。

很快,两名江湖剑修与一名女子刺客,三者齐聚在天仙楼地下的更深处。

那是一间极为隐秘的地底石牢,此牢面积十分宽敞,甚至比那间用来拷问犯人的行刑室还要大出许多,一百多个人待在里面都绰绰有余,形同广场。

左右两侧的墙壁,甚至天花板上都有照明火把,黑夜如昼,故牢里不显得如何昏暗无光。

堂堂七曜已经彻底死绝,如今的这座监牢之中仅剩下最后的一个“犯人”。

虽说是他自找的那个“囚犯”身份,但事实上,这一死牢犯人,在此地所受的待遇并不差,可称“享受”二字。

一日三餐可食大鱼大肉,睡得地方因为铺有松绵枯草的原因,颇为软乎舒适,地下固然潮湿,但许多火把能够带来不少温暖,其内部湿度也不甚夸张,完全可以接受。

那名身上连半块镣铐都没有的麻衣囚犯是目前这里唯一的死囚。

此名老人的岁数一看就很大了,因为他满头顶着白发,其色如雪,不见有一丝的黑色。

多半是其长年拒不洗澡的缘故,整个身体的味道很是刺鼻呛人,皮肤上也布满了一块块的油腻污渍,相当邋遢不堪,让人一见就心生作呕之意。

这位邋里邋遢的麻衣老者此刻深深低垂着脑袋,盘腿而坐,看不清面部五官,神秘感十足。

身后则是那个逃亡至此的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

耶律镇江的义子为了活命,想让这名眼下虽手中无剑,却满身皆是剑气的老人出手杀人,使劲儿煽风点火,立在白发老者的身后,弯下腰凑近道:“龙前辈啊,你的那七个弟子都被他们给杀了,一个都不剩啊!您快抬头看看啊,就是那两个杂-种,一个穿红衣服的,一个穿蓝袍子的,他们不仅杀掉了您的爱徒,还胆敢出言不逊,侮辱您的人格,说您半分用场都没有,教出来的几个如同废物一样的徒弟,随随便便就能尽数杀死,跟碾死几只蚂蚁没有区别……”

“给老夫闭嘴!”

盘膝坐在枯草地上的白发老者陡然怒斥一声,深吸一口气,接着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泥尘满满的嶙峋老脸。

那张枯瘦老脸之上有两大显著特征,一是恰如鹰隼喙部的鹰钩鼻子,二是那双杀气浓郁的狭长眼睛。

若苍鹰,似猛禽,总归不类常人!

魏颉看到了那个堪称标志性的鹰钩鼻,再加上耶律望天称呼该名老人为“龙前辈”,忽然脑海中想起了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探,模样和囚笼犯人无疑的邋遢老者哑着嗓子问道:“我的那七个弟子,七星七曜,当真都被你们杀光了?”

红绸年轻人“嗯”了一声,表示那七大剑修确乎是已然身死,杀人者就是自己和身边的好兄弟苍参。

蓦然间,那个形貌比乞丐还要不如的年迈老者张开双臂,仰着脖颈,发出一记如龙吟般的恐怖啸声,他状态胜过疯魔,声嘶力竭的狂叫道:“我剑疯龙杨木活了百年,也就才收了这七个徒弟啊,你们还给我全杀了,那老夫这天下第一的剑术,该去传给何人呐?!”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对十八 地下监牢里面自愿被关着的那名白发老者,正是当年白龙剑宗的开山祖师,剑狂龙蠡的本家亲哥哥,绰号“剑疯”的龙杨木。

约莫一甲子多年前,龙杨木距离九阶尘仙境只剩下一步之隔,其弟龙蠡心思狠辣,嫉妒哥哥比自己先行踏步陆地尘仙,为了地位攀升,暗下毒手,一掌震断了龙杨木的周身筋脉,吸干了兄长的内力真气,一举成为了中原武林君王一般的威严存在。

洞庭湖白龙剑宗在龙蠡的统领下,逐渐掌握天下霸权,世人只要听到“白龙”二字,第一时间就会联想到号称“剑狂”的剑宗宗主龙蠡。

剑疯龙杨木那会儿有着半步陆地尘仙的境界,虽然遭到足可致命的重伤,却也侥幸未死,和刀神古道境遇相仿,都被白虎帝君转世的剑圣嬴秋救下,虽已不复昔日那般巅峰无敌的境界,性命到底还是留存了下来。

甲子光阴弹指即过,由于筋脉损毁严重,内力的存储能力有了上限,如今的龙杨木单论修为底蕴,最多只能看作是一个脱俗境大圆满的剑修,空有一身钻研百年的剑术,却也决计翻不了天,更谈不上什么天下无敌。

明知自己终身沉淫剑道,但到头来还是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龙杨木打算画地为牢,他主动离开了中原,孤身北上,兜兜转转,来到这座黄龙府七星城,在从满城男女口中得知,此地最潇洒快活者,莫胜过那个擅长御女的“一夜七次郎”耶律望天。

连凝丹境修为都已没有的老剑疯找到天仙楼大老板,用自己可以免费充当“活剑靶”的诱人条件,换得了这一处地下隐居之所。

在这里,他每日都可以享受传人剑术的快乐, 给那七名剑修“喂剑”,调-教天资不凡的后生晚辈,一点点的把自创剑法倾囊授之。

龙杨木对自己老来收下的这七个爱徒期望有加,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二年,那七大剑修就都能悉数跻身仙品境界,并把自己的全部剑法通通学会,至少天底下能战胜他们七人的凝丹境剑修几乎不会存在。

遥想剑疯当年意气风发,统管着的江南白龙剑宗,号称中原第一侠义道门派,偌大一座宗门内部,都挑不出几个本事不错的剑仙。

而今老剑客龙杨木已命数不多,在死前能有七个彻底继承了衣钵的剑仙作为弟子,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然而那个幸事如今已经宣告破灭,如梦幻泡影。

此时此刻的石牢里面,身穿肮脏麻衣的老剑疯从耶律望天的口中得知,七星七曜那七名脱俗境剑修均已战死,连一个活命的都没有留下。

自己的宝贝剑术断了传承,这让龙杨木如何不悲愤交加?

牢里。

麻衣披身的老剑疯在肆意咆哮了一会儿后,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动作敏捷。

他现在的本命内力虽不如仙品剑修,但意气台内的“剑意”终究尚在,这甲子光阴里苦心钻研剑术,也让他有了远非常人能够企及的那份底气和魄力。

就那么一站,不言不语,便有煌煌天神之威,叫人战战兢兢。

真不愧是昔年令万人垂首,称霸整座中原武林的王者人物!

魏颉身为江湖晚辈,主动低头示弱,他将手中的青霜血灵归入鞘内,欠身拱手道:“老前辈可是当年白龙剑宗的开山鼻祖,龙杨木龙前辈?”

麻衣白发的老者瞪大那双如刀狭眸,嗓音雄浑如虎,厉声道:“是啊,你小子也听过老夫的名讳?从中原那边过来的?”

魏颉点头称是,言语表明自己正是从南面大禹王朝而来。

曾经的半步陆地尘仙龙杨木咳嗽了一声,挑起白眉,自言自语道:“老夫在天烛闭关多年,也不知中原武林现今已是何等的气象了,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辈老人都没戏好唱啦……掐指算来,我那孽-障弟弟与嬴秋的五十年之约已至,两人也该开打了,嬴秋说他必然能赢,可我弟他好歹是苦修了半个百年的陆地尘仙,胜负或许有得一拼。”

绰号“剑疯”的白发老者忽然朗声问道:“喂,小子,你可知道武林第一侠义道门派白龙剑……剑窟,而今是何人在当家啊?剑窟里那个所谓的老祖宗龙蠡,现在已然出关了么?”

魏颉微一躬身,挺起后背,笑着将洞庭湖湖心岛上空,白帝白佥转世的嬴秋全力斩杀剑狂龙蠡之事都说了出来。

一剑水龙吟,一剑万法皆破。

最后以剑圣临时自创的天下第一剑术霜刃把示君,彻底摧烂了剑狂体魄,使之尸骨沉湖。

龙杨木听罢后,嘴巴张开并不合拢,立在原地,怔怔然愣住半晌,方才缓过神来,微微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好一个嬴秋,说了待我弟出关之日,便是他剑斩龙蠡之时,言出必践,有行必果,这等豪杰,实在让人钦佩啊……”

蓦地里老剑疯眉目轩然一扬,喝问道:“小子,你和嬴秋是什么关系?为何你会对他和龙蠡的那场战斗这般清楚?”

魏颉原本想杜撰一个借口,比如自己碰巧游经洞庭湖之类的说辞,但此时此刻直视龙杨木那双如炬慧眼,竟不愿再出半句假话,坦然直言道:“嬴老前辈算我半个师父。”

龙杨木冷笑一声,眯起眼眸,不屑的道:“什么师父,就小子也配?说说吧,嬴秋都教你什么了?”

魏颉正色回应道:“不瞒前辈,嬴老爷子已将套天下第一剑术霜刃把示君传授给了我,故而就算他不认我做徒弟,我却也已在心里将其视若自己的师父了。”

麻衣上沾满污渍的白发老人瞬间来了精神,脸色洋溢出喜悦激动的表情,他匆匆然叫道:“此话当真?你小子真的学会了嬴秋此生最强的那套剑术?哈哈,妙极了,太妙了啊!”

鹰钩鼻老者龙杨木拍手欢喜道:“臭小子,我瞧你也是个有骨气的汉子,明明身子受了那么重的伤,连本命木元都碎了,却还能脊背挺直的立在这儿,相当不错!怎么样,敢不敢和老夫打上一架?不用真气内力,光比拼剑招,可有这个胆子么?若是不敢,你劝你有些自知之明,趁早自废全身筋脉,否则便是白瞎了这门上等剑法!”

淮南道游侠儿苍参对龙杨木的名号不熟,就算熟也不想对其如何恭敬尊崇,这会儿见其如此不依不饶,无礼狂傲到了极点,便忍不住大声嚷道:“喂,老头,你明明都已看出我兄弟他身负重伤了,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强迫他硬要和你打?这不分明是趁人之危吗?!”

白发如雪的龙杨木嗤笑道:“怎么的,你这怂包是他的朋友?我问你,你可会嬴秋的那套霜刃把示君么?既然不会,那便乖乖闭嘴,休要搅了老夫的兴致,否则连你一块儿打,打得你老母亲都不认识!”

蓝袍剑客苍参脾气不佳,听不得此话,咬牙切齿,愤怒万分的就要冲上去和剑疯较量,却被魏颉一把给拉住了。

脏器内部损伤修复了不少的魏颉面带平和笑意,语气颇为无所谓的说道:“没关系的,我还能打,你用不着帮我出头。龙老前辈是当年名副其实的侠义派人士,既然说了不用内力,光比拼招式,那就只是很单纯的武艺较量而已,就算受伤也不会太重,无妨的,你在一旁好好观看便是。”

憋了满肚子火气没地方发泄的苍参“哼”了一下,强忍出手的欲望,扭头看向了别处。

魏颉在原地快速调整了周身内息走势,猛地从金鞘内拔出了那柄血灵朝天阙,高高一抛,正正好好落入剑疯龙杨木的手中。

红绸年轻人再度拔出青霜神剑,右手紧握,抱拳行礼道:“大禹王朝江湖游侠魏苍,请龙老前辈出剑。”

已经太多年没有摸过剑的龙杨木此时把持品质绝佳的赤刃血灵剑,精神异常抖擞,他神情亢奋的说道:“你小子还算有点儿礼貌,那老夫今日便来指点你几招,让你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天下第一剑术!”

麻衣老者与红绸年轻人于刹那间同时朝对方暴起发难。

地下监牢内。

敌对的两人岁数差了将近百年,招式的总数更是差了整整一十八倍。

魏颉从始至终都只用一门“霜刃把示君”。

龙杨木却将自己毕生所创的十八套剑法尽数使出,毫不保留。

那是一场“一对十八”的技术巅峰厮杀!

第二百五十三章 我败了 剑疯龙杨木虽然目前只剩下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修为底蕴,远远不再如当年那般所向披靡,但年轻人魏颉因被龙渊剑重伤脏器,身体被彻底贯穿,导致木元砰然碎裂,金丹无法重塑,内力一下子跌至了脱俗境初阶的水准,若实打实的较量拼杀,决计不是龙姓老剑客的对手,必输无疑。

好在龙杨木归根到底还是侠义道人士出身,曾经君临过中原武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说了不用真气内力,只比拼剑术高低,那就当真不会有那些令人作呕的花花肠子,直来直往,比剑便是。

这恐怕也是甲子多年前,心思纯净的龙杨木会被弟弟龙蠡偷袭至濒死的原因。

江湖险恶,邪派之人固然为恶,正派之人若不比他们更恶,就只有被杀被害的可怜下场了。

龙杨木如今的悲戚遭遇就是血淋淋的铁证!

地下石牢内,红绸剑修和白发剑客,两者光明正大的较量着自身剑术水平,场面激烈无伦。

他们那决出一个真正的“天下第一剑术”,证明自己的“剑”,是举世无双的最强。

魏颉所使的武学毫无疑问就是嬴秋的那套霜刃把示君,而龙杨木此刻却毫不客气,将自身半百年来积攒独创的“剑法”悉数递出。

有一门算一门,有一招算一招,这位昔年堂堂的武林霸主,此生共计开创剑术一十八套。

分别名为我辈逍遥,浩荡出山志向云,疏狂剑,吾言天地阔,生死浮沉不忘忧,剑绞天下风云,唇亡齿寒剑诀,忆我少年游,万火牛,风波恶,魑魅魍魉,鬼雨神剑,美人如玉剑如虹,销魂一击,剑煎人寿,才尽回肠荡气中,纵死闻侠骨,独倚长剑临清秋。

一十八套剑术。

龙杨木紧握手中那柄魏颉借出的血灵朝天阙,甲子不曾拿过剑的他此刻倾力而为,一招一式都是他毕生的心血凝成,剑意精粹无比。

其中有大部分剑招,就连七星七曜都至死未曾得见,如压箱底的宝贝一般。

甲子磨“剑”,今日送君且看!

魏颉右手中青霜剑之上有芒气若青龙,剑罡汹涌澎湃,尽力与那位昔日的无敌剑疯决战。

一丝内力不出,半分真气无使。

就那么硬碰硬的以手中剑对战敌人,以剑招决出高下,分出雌雄!

当之无愧的纯粹剑修!

这一战打斗画面之剧烈,饶是苍参和楼燕儿两人在世间江湖摸爬滚打多年,都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不夸张的说,像这般精妙无双的剑技,纵使睡梦里都不可能闪现分毫,更别提在与人实战过程中用出了,简直是天方夜谭般的神话。魏颉和龙杨木这两人面对彼此,都大有英雄敬英雄之情、豪杰惜豪杰之意,均觉得对方是自己生平敌战之人当中,单论剑术水平最高者。

红绸剑客魏颉深知自己眼下有伤在身,故而这场比武战斗务必要速战速决,一旦拖得久了,虽然能多学到些龙老前辈的独家剑法,但对自己决计是弊大于利的,搞不好要把性命赔上。

丝毫不遗余力,施展剑圣嬴秋所创之霜刃把示君,每一剑都是年轻剑修自身豪情的展露。

风雪夜归人,剑招如磅礴大雪,令人无喘息之机。

此时囚牢中的这位习剑年轻人意气勃发,大有白虎皮老剑圣那日在西疆阳关大平原之上手刃万军的那份豪气魄力。

万人吾往矣,与一人为战,自是无所畏惧!

这套就连天庭神明都能震撼的无上剑法,在年轻剑修的手中发挥出了足够强悍的威力,倒也不负剑圣授剑之莫大恩惠。

剑气强盛,呼啸撕扯,摧得人连睁开眼睛都十分困难。

修为浅薄的耶律望天索性把双目紧闭了起来,一旁观战的苍参和楼燕儿两人则努力瞪大眼睛,苦苦观看此战,寄希望于从魏、龙二人的动作中学到些许宝贵“财富”,砥砺自身剑道。

魏颉后背的那处伤口因剧烈战斗而再度撕裂,疼痛万分,有鲜血疯狂涌出,浸透了那条本就已殷红深色的珍贵绸缎。

老者龙杨木挥舞朝天阙,也因为被青霜剑伤及本命体魄而口中渗血,受伤不轻。

好一场老少之间的淋漓血战!

二人之战持续中,蓝袍剑客苍参忽然拍了拍黑衣刺客楼燕儿的肩膀,凑近说道:“这一战恐怕马上要有一个分晓了,我赌至多三十个回合内,老魏就能干掉那颗‘老帮菜’,你信么?”

有着傲人身材的楼燕儿蹙眉摇头,表示不信,沉声道:“那名穿麻衣的老者剑意卓然,更是身负堪称匪夷所思的浩荡剑术,你兄弟他固然剑法超绝,技艺够强,可就算要赢,这短短三十回合,也绝难分出胜负吧……”

淮南道游侠儿苍参颇为自信的笑了笑,凑得更近,几乎快贴到楼燕儿的耳朵上,细声软语的说了句:“说真的,若被我猜中了,你让我抱一下行不?”

若换成其他女子,就算不抽苍参一记大耳光子,也必然会打赏这名混蛋无赖一个“滚”字,但黑衣大姑娘楼燕儿听罢后,居然呵呵一笑,淡淡的回应:“如果真被你蒙对了,让你抱一抱也无妨,但若你没猜中,那你……”

苍参嬉笑道:“那我也只好舍命赔美人,白白给你抱一下了。”

楼燕儿轻啐一口,“你若猜不中,把两条腿乖乖岔-开,让我往中间揣上一脚。”

苍参面带苦笑,喃喃道:“我老苍家一脉单传,这笔买卖搞不好要赔大发呀!”

年轻剑修与老迈剑狂彼此厮杀,杀气鼎盛,剑罡如龙,剑气威压众生,战事已到了白热化阶段。

随时都能相较出孰强孰弱。

究竟是老者的剑术更强,还是年轻人的剑法更高!

苍参咬紧牙关,死死盯着战况,心中不断默念着:“老魏给我争口气啊,快些战胜那个老东西,我苍参下半辈子的幸福可就全看你的了!”

有沙哑老者的惨叫声蓦然发出。

极为颤人心魂,胸中无甚大遗憾者,必不可能有此等哀鸣。

落败者,龙杨木。

此战所胜剑术,霜刃把示君。

我辈逍遥,甲子闭关不出剑,谈何逍遥?

浩荡出山志向云,云霄之上有神明。

疏狂剑,狂人意,剑意更盛者,胜。

吾言天地阔,人间多腌臜,剑客今落魄。

生死浮沉不忘忧,荣华富贵俱云烟,轻轻飘飘,不足惧。

剑绞天下风云,风云突变,长剑不得出。

唇亡齿寒剑诀,唇已亡齿已寒,世间哪有兄弟手足情?

忆我少年游,今已垂垂老矣,不复韶华。

万火牛,山巅火牛万头,骤雨灭火,剑斩万兽。

风波恶,一剑可平世间事。

魑魅魍魉,四小鬼尽皆伏诛。

鬼雨神剑,剑落惊鬼神泣风雨,敌不过谪仙之剑。

美人如玉剑如虹,美人易老,白玉易裂,虹光易逝。

销魂一击,不堪一击。

剑煎人寿,此至剑之寿命已绝。

才尽回肠荡气中,剑可荡气回肠,最终难逃一破。

纵死闻侠骨,铮铮骨气尽数消散。

独倚长剑临清秋,这一获得嬴秋简单提点过的上乘剑法,也被老剑圣生平最强剑术击败了。

光彩骤然耀眼,再定睛看去时,牢里已气象全无,平平淡淡。

那柄青刃神剑的剑尖已堪堪抵在了老剑疯的喉头,剑芒已全数收敛,但也只消再往前送出三寸距离,老人便会当场死透。

龙杨木单臂下垂,不再提起血灵剑,龙鸣止息,老剑客脸上浮现颓废的神情,口中犹有鲜血流出,他凝视着那名战胜了自己的红绸剑修,轻轻地低眉说道:“我败了,败得彻彻底底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望天而死 魏颉以剑圣剑法霜刃把示君,以一敌十八,摧破龙杨木苦熬六十年磨砺出来的一十八门独创剑法。

年轻人赢得正气,老剑客亦输得坦荡。

一场侠义之战。

魏颉接过了龙杨木递回来的血灵朝天阙,把青霜血灵两剑同时归入鞘内,拱手作揖,言语恭敬有礼,“龙老前辈,承让了。”

龙杨木瘪起嘴,又摆了摆手,道:“让个屁啊,老夫可决计没有让你的意思,适才递出的每一剑,我都是奔着要你性命去的。”

苍参听后内心生出了赞许之意,暗道:“这老东西倒也坦诚,直言自己根本就无点到为止的想法,而是打算取人性命,如此率真品性,还算得上正直,嗯,跟我有的一拼。”

然后咧嘴而笑,小力戳了戳身边的那名黑衣女刺客,笑道:“喂,燕儿,二十七个回合,咱们刚才赌完以后,老魏只用了二十七个回合就赢了,现在你是不是该兑现诺言了呀?”

楼燕儿斜斜的瞥了苍参一眼,应了一声,主动挪步过去,张开双臂,一把用力抱住了那名蓝袍剑客。

一点点的收拢双臂,发死力。

“紧,太紧……够,够了!”苍参竭力挣扎道,“燕儿姑娘,你……你放开我吧。”

楼燕儿哼了一下,“乖乖”的快速撒手。

苍参连连咳嗽了两声,无奈道:“好家伙,你胸口的那两坨肉差点没把我骨头给压塌咯……”

楼燕儿微微一笑,眯眼道:“你不喜欢么?”

苍参神色尴尬,也跟着笑了笑,说道:“喜欢是喜欢,下次如果能轻一些就更喜欢了,燕儿姑娘身材之佳人间难见,能入美人之怀,我苍参三生有幸。”

另一边,魏颉完全无视姓苍的这家伙有何乱七八糟的动静,全部注意力都在龙老前辈的身上。

这因就在刚刚,这位昔年的中原江湖第一人,承认了嬴秋的霜刃把示君是天下第一剑招。

一身傲气与傲骨,龙杨木今朝终于肯低头了。

而魏颉作为这门最最顶尖剑术的拥有者,当然也随之沾沾自喜,说不出的欢欣鼓舞。

白发如雪的老者龙杨木小幅度摇了几下头,长叹一声,低沉嗓音道:“老夫本来还想要好生教训你小子一顿,好宣泄一下这几十年来积累的怨气,想不到最终自己却输得彻底,被一个江湖晚辈给‘指点’了,唉,这可实在是自取其辱呐!”

魏颉刚想说些什么,鹰钩鼻老剑客抬起头,继续正色道:“嬴秋能创出如此神异无双的剑法,厉害得让人没话说,而你小子既能得他的传承,那么自然也不是甚么等闲平庸之辈,是叫魏苍是吗?好,老夫今日便多送一式意气剑招给你,剑名三个字,剑招特色为弧线剑法,小子,且看好了。”

绰号剑疯的麻衣老者手中并无半柄长剑,他只是把右臂举了起来,以手作刃,轻描淡写的斩出了一剑。

姿态风流,体态雄健,恰如他甲子岁月前君临天下,武林后辈称臣。

一道浑厚浓白色的剑罡自老者手掌中飞出,重重砸在了西侧的墙壁上。

轰的一声雷震般的巨响。

石牢西首处赫然出现一个极深极长的沟壑,若神人凭借巨斧砍凿而成。

魏颉瞪大眼睛震撼之际,剑疯龙杨木手指对准红绸年轻人胸口一戳,一缕白色剑气就这样瞬间飘入了魏颉的胸口膻中穴。

“试试吧,试试老夫这一剑趁不趁手,好不好用。”麻衣白发的老前辈微笑道。

魏颉点了点头,倏然拔出腰间的血灵朝天阙,学着老前辈的样子,对着东面也劈出一击。

又是同样震耳的一记响动,东首墙壁也骤然裂出一条巨痕。

龙杨木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神色尤为放肆快意,只觉得自己老来得了这么个会了自身剑法的晚辈,亦或者说是“半个徒弟”,实乃一大快哉幸事,抚恤笑道:“君子虽穷志不穷,人生自古有飘蓬。文章笔下千堆锦,才气胸中万丈虹。大抵养龙须是海,算来栖凤莫非桐。江南江北豪杰多,俯仰怀贤倚暮疯。我教给你的这一招意气剑法,名字就叫做‘倚暮疯’,是我剑疯龙杨木毕生意气凝聚而成的上乘剑招,乃世间一等一的弧线招式,你小子有福气,好好珍惜此招吧!”

魏颉作揖拜谢白发老剑客。

身穿囚服麻衣的鹰钩鼻老者随意点了下头,继而朝着牢门口走去,魏颉连忙追问道:“老前辈此去欲何?”

白龙剑窟老祖宗龙蠡的亲哥哥龙杨木脸上并无笑意,他背对着那名穿有鲜红绸缎的年轻人,头也不回的说道:“欲何?呵呵,老夫曾经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剑客,如今既已出了画地为牢,那当然是要出去杀人的咯!你放心,老夫绝不滥杀,我只是想要回洞庭湖,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语毕,身材高大的白发老剑疯扬长而去。

此时的石牢里面,只剩下魏颉、苍参、楼燕儿,以及那位天仙楼大老板耶律望天了。

骨瘦如柴的耶律望天此时被吓得战战兢兢,脸色苍白全无人色,他把自己的整个身子蜷缩在墙角,因极度恐惧而导致呼吸尤为急促,把金丹乱射弩的发射口死死对准了三人,结结巴巴的威胁道:“你们都别过来啊,我……我这弩里面可还剩着一颗金弹呢,之前你们也都看到了,连丧彪那种家伙我都能一下子给射死,你们谁若敢上来,谁就得死!必死!”

苍参用手肘轻轻顶了魏颉的胳膊一下,笑道:“老魏,你这风头也出够了,这个孽-障就让我来负责弄死?”

魏颉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你愿意干就干咯,反正今天那个复姓耶律的家伙必死无疑,谁杀他都是一样的,该死的人,怎么样都活不下来。”

因纵-欲过度而枯瘦嶙峋的大老板耶律望天咬着牙,五官狰狞扭曲,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恨恨的骂道:“我警告你们!你们休要轻举妄动,我这弩里的那颗金弹可没长眼睛,谁先动谁死!”

为了增加些活命的指望,耶律望天又震声补充道:“姓魏的,你也知道老子复姓耶律了吧,我爹可是堂堂南院大王耶律镇江,你敢杀我,我爹一定会让你死无全尸的!”

魏颉往地上啐了一口,没好气的笑骂道:“你这条狗汉-奸,死到临头了还要搬出你的那个野-爹出来,行,那我不妨让你死个明白。本公子确实是姓魏,但却不是叫魏苍,而是魏颉,姓魏名颉字正气,我爹呢,就是当年把你干爹耶律镇江打得仓皇北顾的那位狼煞大将军魏魁。”

耶律望天身子猛然发生剧颤,嘴唇抖动,但仍强装镇定的喊道:“狼煞的儿子便了不起么?你们三个欺负一个,算什么屁的英雄好汉?还说是狼煞魏魁之子呢,我看是脓包的后代才对!若是真英雄,有本事就放了我,等以后有机会了,咱们再正面硬碰硬一次!”

苍参皱着眉头,满脸鄙视的唾骂道:“你这该死的杂-种,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还给你机会正面硬碰硬……谁跟你说了我们要三个一起上了?你就说说,你这一事无成的废物有何拿得出手的真功夫?我们这里的三个人,哪个不能轻轻松松取走你的性命,无论是单挑还是群殴,你都只有死路一条,区区一条注定活不了的断脊之犬,还敢在此饶舌,真是可笑至极!”

耶律望天正准备接着开口,蓦然间右手手腕一阵剧烈疼痛,那架金丹乱射弩就此脱手落地。

低头一看,眼珠子险些骇得脱出眶中,他只见自己的整只右手都已被切割了下来。

大难临头的关口,耶律望天垂死挣扎,试图弯下腰去捡起那架金弩,蓦然间,左手小臂处又被一柄漆黑色的匕首深深扎中,骨骼碎裂,痛得他几欲当场昏倒。

这一瞬,有一袭黑影极速纵高。

身姿矫健轻盈如飞燕。

叫人只能举目仰望。

黑衣女刺客楼燕儿英姿飒爽,她在半空中猛地拔出了那柄师父聂仲子的心爱佩剑鱼肠。

光芒一闪,楼姓女子挥落右臂,对准那名天仙路天字一号大老板尽力劈砍出了一剑。

凌锐无匹的剑气正正好好击中白脸男子的额头。

令之顷刻颅骨粉碎。

耶律望天,望天而死!

第二百五十五章 谋划 天烛国南院第一大府黄龙,天阙城。

这座天烛南面疆域最大的城池,昔日曾是南边大禹国的王朝国都,军政枢纽,后来北国的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挑起南下战争,率重军入侵南朝,所经之处,烽火纷飞,死人以万计,南朝大禹节节退败,无兵将可挡其芒。

为了苟延残喘、自保求全,为了保住哪怕一丢丢的尊严面子,皇帝不得已将帝都从天阙迁出,在长安道修建了一座巨城天启,以天启城为大禹王朝崭新皇宫的所在地。

后来,起于草野微末的武将魏魁带领魏家军自燕鸣关出发,一路北上征伐,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打得耶律军队连连撤退,魏家长车轰入天烛黄龙府,成功收复了天阙城,扬眉吐气。

再后来,魏大将军在与耶律巫沉的战役中自我兵解,身死于少咸山碎肉城,尸骨无存青铜峰,南朝年轻天子嬴勾怯懦胆小,惧怕耶律镇江之浩荡龙威,不敢正面迎敌,遂以“剑落不祥”为借口理由,割让了六座边塞雄城给天烛,其中就包括那座旧国故都天阙。

卖国文书一签,魏魁魏大将军十几年的努力便等于彻底付诸流水。

大概一年多前,天阙城成为了天烛国南院大王的主要根据地,城池地位与北庭女帝坐镇的“上京”不相上下,都是类似一国之都的存在,辉煌不可一世。

落魄书生杨春的那首《神兵天降》里面“欲破狼蛮取上京,魏家长车出燕鸣。银河影照六城邑,天启府里尽王侯”两句,就在有意讥讽抨击这一丧权辱国的事件,所以魏魁之子魏颉在读到此首诗的时候,才会那般心情激动,热血澎湃。

除了杨春外,诗圣谢心然也曾写过一句“暖风熏得游人醉,只认天启作天阙”,用以嘲笑天启城里面下到庙堂官员,上到龙椅天子,个个都是脓包软蛋,无半分居安思危的意识,丝毫不念那座已然沦陷敌国的故地旧都,心甘情愿被北国蛮子践踏凌辱,只愿意享受当下的逍遥自在,得过且过,鼠目寸光,跟条狗没什么区别。

剑仙李太清的青莲剑落入建阳城后被改名为“霜寒天下”,天下百姓们胸膛里的那颗“心”,确确实实也因为六座边关巨城的失陷而大感寒冷,人心一寒,民族骨气不复,这个中原大一统的国家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大禹国男女老少们的心再寒,天启府里朝廷大官们的日子再舒服,天阙城这一军机巨塞变成耶律镇江“所有物”这件事,已是铁一般的事实,任谁都无法轻易改变了……

幸而中原不曾少豪气。

今朝有三个来自南边大禹王朝的青年人齐聚于北国南院天阙城,意图颇为显著,就是要以一己之力,改变些什么东西!

黄昏时分,城中某座大型酒楼的屋顶上方。有三者围坐在顶端屋瓦之上,坐而对饮。

两名男子和一名女子。

男子一人穿红绸一人披蓝袍,女子则满身皆黑,英气不凡。

红绸男子脖子上戴有佛珠,腰间别墨金双剑;蓝袍男子衣裳有气机徐徐外散,腰别绿鞘长剑;黑衣女子腰际插着漆黑匕首和黑鞘短剑各一柄,后背挂着一架纯金色的弓弩。

三人中的蓝袍男子和黑衣女子虽然容貌谈不上如何俊美,但气质和身材远远胜过常人。

而那名穿有鲜红绸缎的年轻人却是品貌俱佳,仿似那天庭谪仙人下凡临尘,让人一见,便挪不开眼睛,内心由衷称赞一句:“好一个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俊公子!”

这三名佩剑之人都在喝着同一种酒,此酒名唤“黄龙”,乃当年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亲自改良老版黄酒后,以独门秘方酿造出来的一种世间珍品,酒名由来,自是魏大将军曾经的那番壮志豪言,简而言之便是六个字,发兵直捣黄龙!

黄龙酒色泽清澈透绿,表面如有浓浓春意盎然,掀开酒盖后即刻有无比馥郁的酒香扑鼻而出,甚是诱人,入口味醇浓厚,饮罢飘飘欲仙,实乃人间不可多得的美好之物。

蓝袍剑客苍参豪饮一大口黄龙酒,赞叹道:“老魏,可以啊你,不过就是跟酒楼老板稍微讲了讲你的独门配方,就能让寻常的黄酒变得如此味道醇正,真是妙极了!好喝,好喝得紧呐!”

黑衣女刺客楼燕儿也爱饮酒,兀自喝个不停,施施然受用无穷。

苍参拍了拍魏颉的肩膀,竖了个大拇指,“话说你爹可真牛,打起仗来通神也就罢了,这酿酒的本事怎的也如此高超?黄龙酒,直捣黄龙府,啧啧,连名字都取得这等霸气好听,你爹他还是人吗?这不神仙吗?!”

红绸年轻人魏颉浅浅翻了个白眼,笑骂道:“喝你的酒,不说话没人当你姓苍的是个哑巴。”

苍参嘿嘿一笑,又仰头灌起了得“魏氏独门”手艺加工过的黄酒黄龙,畅快至极,江湖游侠爱酒,不亚于爱色之徒爱女人。

魏魁的独生子魏颉也抿了口澄绿黄龙酒,向那名身材丰满、四肢纤细,但个头又不甚高的黑衣女子说道:“燕儿姑娘,你之前委身藏匿在顶端天花板的那门功夫,可是叫做‘壁虎游墙功’么?我听闻世间有名刺客个个都会那门顶级的轻身武学,我喜欢那功夫,之前也有专门自学过,可总似是而非,远达不到姑娘你那般彻彻底底隐匿身迹的造化呀!”

聂仲子之徒楼燕儿快意一笑,咧开嘴道:“我好歹也是中原刺客排行榜排第四的人吧,这点儿最起码的藏身本事还是有的,否则可对不起我师父他老人家的栽培之恩,你说对吧?”

魏颉点了点头,赞赏道:“天下十大杀手排第四,嗯,够厉害了啊!”

楼燕儿却快速摆了摆手,“不够不够,才第四而已,我的目标是成为天下第一刺客,这还差得远呢!咱们此行倘若真能杀得掉耶律镇江那厮,我带着天烛国南院大王的项上人头返回中原,那我的排行无疑能一举攀升至第二,但也只是第二而已,万万达不到第一。若想要超越那个号称轻功杀人双无敌的‘白昼幽灵’柯卿,那还有很大的距离啊,搞不好我得再苦熬几十年,把姓柯的老东西给活活熬死,才有希望晋级为世间第一杀手呢……”

见黑衣女刺客神色暗淡,魏颉出言安慰道:“哎,燕儿姑娘莫要气馁嘛,那个天下第六大魔头柯卿,貌似都是个百岁的老老头了,没多少年好活了,只消再等几年就行,自信点!”

楼燕儿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小脸有些发红,听得俊气年轻人如此开慰自己,心情大好,微笑道:“那便借你吉言啦,反正这次暗杀耶律望天的事情,真的要多些你的帮忙了,若单单只我一个人,那可决计没法子做掉宁彪、七曜,还有那个什么剑疯龙杨木的。”

魏颉哈哈一笑,心里极是美滋滋。

苍参顿时就不乐意了,蓦然挑眉,叫道:“燕儿,你怎么光谢他啊,我就一点儿力都没出了?”

楼燕儿斜视那名梗着脖子的蓝袍青年,淡淡回应道:“魏公子他为了破阵杀人,不幸身负重伤,金丹木元不全,境界一路跌至五境初阶,又强忍剧痛力战龙杨木,伤口撕裂,血流无数,这么大的代价,你有么?”

苍参瘪了瘪嘴,叹气道:“唉,看在老魏受伤那么严重的份上,那这一战的‘头功’就让给他好了。”

楼燕儿嗤笑道:“你就算不让,这头功也照样是魏公子的。”

苍参气得翻白眼,恨恨道:“你……你至于给老魏说这么多好话吗?你是不是爱上他了,打算以身相许啊?!”

胸脯丰盈的女子楼燕儿“噌”的一下从屋顶瓦片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厉声骂道:“姓苍的,你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剜下来!”

魏颉立时以“老好人”的身份出来打圆场,好言劝阻道:“燕儿姑娘啊,你消消气,老苍他这人就这样,钱是肯定不欠的,但这嘴吧,一天不欠都不行,你就当他喝多了撒酒疯,切莫往心里去……”

前胸那坨软-肉沉重的楼燕儿“哼”的一声,没好气的说了句:“这么欠的嘴,烂了最好!”

黑衣女杀手又重新盘腿坐定。

三人依旧围坐,喝着那款名为“直捣黄龙”的上等黄酒。

魏颉低头思量片刻后,忽然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挺直后背腰杆,正色朗声道:“二位,咱们该来探讨一下此番刺杀耶律镇江的谋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