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灵官》 第1章 淮江少年 话说当初人皇有幸,受西王母之女点拨,驾祥彩、御仙剑,修得妙法神通。继而率领部族,推翻妖魔奴役,拓界开疆,建立邦国,一统中原,盛极万代。 但天道无常,气数有终,风云变幻谲诡,势力动荡分合。因夏君肆虐暴政,引草莽揭竿而起,千古王朝轰然瓦解,余下诸侯混战不休。 后世有位儒生,醉卧参玄道,一梦三百载,醒来沧海化桑田,物是人皆非;心意萧索间,北走关外,传教流犯。蛮民放下牧鞭,挥起军刀,铁蹄踏碎山河社稷,诸侯枕戈难寐,遂联手结盟,共抗强敌。 至此南北两立,群雄并据,每个人都是石子,一经落下,便激起无数涟漪,惊动潜龙沉浮。正是: 枪林箭雨弓如钩,血海奔流几度秋? 斗转星移,弹指一瞬,距大夏覆灭,已有七百余年,多少皇朝兴废,化为瓦土陵灰。而在云国境内,天空中晚霞橘红胜血,蔓延开去遮住沉沉远山,几艘画舫装饰奢华,漂游于淮江之上,歌舞升平。诗曰: 碧江春水行舟晚,斜阳渐隐霞云暗。 远山游人折途返,渔歌唱罢桨声淡。 这一首诗,正指本地夜景,渔民乘船渡舟,日落而归。与此相较,岸上纨绔则沉迷在妓栏赌坊,醉心于犬马声色,寻花问柳放浪形骸,浑然不晓乱世纷扰。 且住,闲言少叙,书归正传,故事打这开始,船中已有人等得焦急。 “怎么还没到?”画舫老板朱财贵坐在窗前向远方眺望,微冷的晚风让他忍不住搓起手,低声抱怨。 旁边一位身材魁梧的独眼军官把玩着酒盏,忽然横眉扫来,沙哑着嗓音质问:“朱老兄,让你请个伶师——有这么麻烦?” “军爷稍安勿躁。”朱财贵头冒冷汗,瞄了眼案上摊开的银票,陪起笑脸:“爷您略候片刻,小人已派杂役前去寻找。天气转凉,大人多喝几杯酒水,好暖暖身子。” 说着,视线瞥到屋角,那里站着一群怯懦幼童,被两名军汉盯住,吓得畏首畏脚,忐忑不安。心说:传闻北边人喜欢贩买少年孩童,此番观瞧,流言非虚。 “狗东西,你看什么?”独眼军官愠道,态度恶劣。朱财贵赶紧收回目光,讪讪而笑,不知该如何解释。正踌躇间,耳尖一颤,眉头顿时舒展,喜道:“他们来了!”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风中传来一少年轻唱,伴着琴声悠悠飘荡。 日暮黄昏,天边暝色茫茫。一位中年船夫身披蓑衣,撑篙渡着一艘篷船溯流而上;甲板处盘腿坐着一位儒衫少年,正垂首弹奏膝上古琴。琴声叮咚脆如溪泉,顺着缥碧流水远远逸荡。 不知不觉中,小船已行到岸边,蓑衣汉子将船停下,走到少年身后。怀抱双手,眼观鼻、鼻观心,默然而立。 此地位属云国南境,坐落于汜城水乡,乃烟花红桥之所,遥远便听得欢声嬉笑。放眼所及,江上画舫成群,两岸青楼无数,游客身着华服,沿长街哗闹;娼女浓妆艳抹,依勾栏招手——可谓温柔乡里莺吟燕语,销魂窟中纸醉金迷。云雨风流,不知何日。 唯有那道琴声穿透红粉喧嚣,曲调悠而不愁、乐而不淫,似不受浊尘玷染,亦不被世俗束缚,潇潇洒洒,气度非凡。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待到琴声初歇,一曲唱罢,少年方才停手,抬头露出一张笑脸。瞧模样,约莫十二三岁,一张脸蛋生的眉清目秀,眼角还有稚气未脱,正值烂漫年纪。身侧站着一位俏丽美妇,正俯首为他讲解指法。 少年抬起头,恰与其目光相接,便笑问道:“娘,孩儿这首‘春江花月夜’弹得如何?” 原来这美妇就是汜城赫赫有名的琴师,雅号念幽夫人,因琴技超绝,远近驰名,常被本地豪绅邀请献艺。而那男孩则是她的养子,取名林逸,从小跟随在夫人身边,自五岁起开始练琴,至今已有八载。 听得孩子询问,念幽凝思点评:“指法精准,淡雅脱俗,只是——”半途中言辞转厉道:“还缺了一份‘情’!听琴声品相不俗,但内涵空洞……尚不足境界。切记,勿刻意营造风雅,要做到曲外有情,词中有韵,意有所寓方得大成,非吟赏花月以自娱。念你尚且年幼,少经世事,暂且姑息不责。” 说罢莞尔一笑,伸手摸着他脑袋,以兹鼓励。稍后,垂目望着水中云影,却是叹气连连。 林逸注意到念幽夫人失神,心头一凛,依稀记得这首《春江花月夜》是夫人最钟意的曲子,喜欢听自己弹奏,一直催促着练习。可让自己不解的是,这么多年来,她却从未亲手弹过。每当问起缘故,她都避而不答,眉角间隐隐露出一抹愁思,似有无数挂念堵在心头,说不尽、道不明。 船夫望着念幽消瘦的背影,嘴里也是一阵唏嘘。察觉到他声音,林逸侧头瞧去:这汉子已有四十来岁,皮肤黝黑,身材壮硕。自其记事起,就一直给他们帮工做事,对二人照拂有加,连念幽夫人都尊称一声:“徐公。” 和那些在水里讨生活的渔民不同,徐公体格健壮,孔武有力,双手布满老茧,似是练家子出身。但平日里行事低调,少言寡语。性格憨厚木讷,处处与人忍让,倒也没起过争执。 徐公实诚道:“林公子看似随和,本性却执拗倔强,夫人说他琴艺没到家,那他肯定要日夜苦练了。” “这倒也是。”念幽笑怀关爱,末了神色一怔,感慨道:“不过古来成大事者,多能隐忍坚持,锲而不舍,或许逸儿也……” “夫人,公子!”正当此时,江上传来呼喊。 林逸面色还在尴尬,忽闻其声,与念幽齐同抬头望去。夕阳下,只见一名少年杂役驾着一叶扁舟向这边渡来,满脸焦急。认得他是画舫上跑腿的小厮,刚要答话,却听身边念幽夫人奇道:“小哥,瞧你这般匆忙,是有何要事?” 那杂役神色焦急,话音慌乱,赶到岸边,张口便喊:“打、打扰了!二位——舫上贵客有请,还望速速前去,莫要怠慢!” 念幽夫人眉头微蹙,自己声名在外,江上游客又多为雅人。多年来,豪绅商贾无不对自己礼遇有加,何曾催得这般仓促?略加沉思,即道:“莫急,小哥先将气缓缓……不知你所言贵客,究竟是哪条来路,倒也好大架子?” 她面露不悦,杂役只慌得满头大汗,哀求着:“嗨——,念幽夫人、念幽奶奶,这次来的人咱们可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何必与他们一介粗野匹夫多加见识?话不多说,奶奶您快点去吧。” 念幽夫人正色道:“不敢当,小哥说笑了。” 那杂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跺脚一边催促:“夫人,今晚可真得要紧!” 念幽琢磨片刻,才犹豫道:“也罢……平日里我母子二人多受你们照顾,既然今晚如此要紧,我也不好推脱……这便跟你过去吧。”说完叹口气,提裙跨上了船。 杂役又向林逸招手道:“林公子,叨扰了,朱老板也带话请你同去,还望公子莫扫了客人雅兴。” 听他这么说,林逸怂肩笑笑,当下抱着琴跟上了船,还不忘讥讽:“王小虎,你肯定又收了别人钱,否则哪有这么勤快,替他们催人?” 那叫王小虎的杂役脸一红,嚷嚷着:“别瞎说,是客官愿意打赏,我不偷不抢,难道不该拿么?” 林逸面露微笑,“瞧你慌得,这跑腿钱可真难挣。” “嗨——谁不是。话说回来,我见过那么多人,就属林公子眼最毒,啥心思都瞒不住你。”王小虎感叹一声,麻利地撑起小舟,向停靠在桥头的一艘画舫渡去。 徐公缄口无言,见二人离去,便独自撑着船跟在后面,想着等演奏完毕,好接他们回来。 而在这头,林逸抱着琴,向王小虎询问:“今天又是何方贵客,似乎来头很大?莫非是儿子在城里出仕的张员外……他不是去北幽行商了么?” 王小虎闻言打了个哆嗦:“跟这伙人一比,张员外算得了什么?听闻领头的是位大幽国军官,在他面前,连朱老板都直不起腰来!现在老朱正亲自给客人斟酒,站在旁边,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你说对方来头有多大?” 林逸半信半疑,虽然身在南方,但也听说过北幽军的凶悍恶名,迟迟点头:“那是不得了。”私下里却泛起嘀咕:北幽军官跑云国来作甚? 徐公乘船紧随其后,听到“大幽”这个国号,忽然冷哼一声,似对其嗤之以鼻。抬起头来,原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望着众人若有所思。须臾后,又低下头,变回那个老实巴交的船夫,满脸木讷。 正闲话间,众人已经到了岸边。念幽夫人率先下船,林逸抱着琴跟在身后,王小虎还在忙着泊舟。念幽回身弯腰致谢:“小哥你忙着,我们先过去了。” “哎,好嘞,你们快去吧!”王小虎绑着麻绳,遽想起一事,转头喊道:“林公子,明朝江浪厅说书,讲那大圣爷一路打上天庭,被王灵官拦下,两位斗得昏天暗地!” “不去了,明日我要练琴。”林逸摇头拒绝,心想:这王灵官贵为道教第一护法神,赫赫威名,家喻户晓。说书人为了给猴子添噱头,竟也敢拿他出来走过场。 画舫停靠在桥头,念幽刚踏上木桥,一位身着锦衫,满面油光的秃顶中年男子,快步走到面前。他挺着肚子,满身酒味,凑上前试图拉住念幽夫人的白皙手掌,气急败坏道:“哎哟喂,我的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能这么悠闲?” 念幽夫人眼皮一跳,举袖遮住口鼻,不动声色地避开,欠身行礼道:“朱老板,让您久候了,今日教逸儿练琴,稍微耽搁了一会功夫。”眼见朱财贵张嘴欲要啰嗦,便打断他:“既然时间紧迫,那就闲话少提。事不宜迟,还是让我们先进船拜见客人吧。” 朱财贵没揩到油,张嘴“啊”、“啊”了几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羞恼难言。尴尬了数息后,才让开路,侧身引念幽夫人走上画舫。 林逸站在后面,看穿朱财贵肮脏心思,冷眼以待,知道自己母子还得靠他们挣口饭吃,唯有敢怒不敢言。止步伫立,目送二人进去,侧首望着远方余晖,借此平复心情。 王小虎将小舟泊稳,抬头正好瞧到这一幕。只见天色黯淡,林逸怀抱木琴,独自站在拱桥上,背影显得孤寂修长。他想要开口招呼,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恍惚间,仿佛听见林逸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迟迟迈动步子,走向画舫。 第2章 冲突 暮色降临,画舫中早已点满灯烛,光华璀璨。林逸步入船屋,厅中窗扉半开,此时春末夏初,夜风微寒,只见几位窈窕艳丽的舞姬高甩水袖,乘着江风起舞。大厅两侧坐着十多位军汉,怀中抱着陪酒姑娘,伸手上下摸索,一个个春光满面,心神荡漾;姑娘们更是搔首弄姿,七磨八蹭,极力迎合。 主位上踞腿坐着一名身材健壮、面色严峻的独眼军官,两位美人跪于身旁,纤纤玉手从下而上,一路抚摸到他大腿内侧,娇声调笑。朱财贵站在一边,斟满酒杯递过去,笑着讨好道:“军爷,请、请!” 林逸虽然年仅十三,但平日里这些场面见的多了,倒也习以为常。只是在旁边角落里还畏缩着一群童男童女,衣衫褴褛,裸露的肌肤上还带着鞭痕,怯生生望着众人,噤若寒蝉,反倒引起了他几分留意。 林逸打量两眼,没有多问,乍见那名中年男子,便知他是领头人物。之前听小虎说此人来头很大,连朱财贵都亲自为他端杯满酒,尚有点不信,如今一瞧,确实没夸海口。 独眼军官咳嗽一声,朱财贵会意,挥手让众舞姬退下给军汉们陪酒去,腾出大厅。众人目光落在念幽和林逸身上,场中忽然鸦雀无声,一时间万籁俱寂,气氛陡转直下。 “小女念幽,参见各位大人。”倒是夫人镇静,不慌不忙屈身作揖道。站在场中微微颔首,垂目不语,虽然态度恭敬,但神色如常,没有半点自卑。 林逸见此收敛心神,对独目男子躬身拜道:“小子林逸,拜见大人。” 独眼男子摆摆手,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股武人的凌厉气质,傲然道:“免礼。” 朱财贵艰难地收起肚子,弯腰为那独眼男子介绍道:“此位便是我们花江上头牌乐伶念幽夫人,汜城内当属她琴艺最为高超,歌声更是美妙绝伦,不少达官贵人特地来此,就为了听她一曲。今日辛得军爷莅临,特请夫人携童子为大人献艺,以添雅兴。” 林逸偷偷观察独眼男子表情,见他双眉舒展,嘴角含笑却又忍住,努力摆出严肃,便知这番话说得他很是受用。听闻北方荒寒,远没有南方繁华,瞧他模样,应该不怎么来花街喝酒,当下心中明了,知道该如何应对。 念幽夫人低头道:“朱老板过奖,小女技艺粗浅难堪盛誉,好在往来宾客大度,几句谬赞罢了,今日能为军爷演奏,是小女荣幸。” 说话间独眼男子眉毛一挑,显得有些不耐烦,林逸察言观色,知他不喜啰嗦,便将木琴朝念幽递去。念幽从他手中接过木琴,明白了意思,省下客套,当即将木琴放至膝前,整裙坐下,道:“今日承蒙军爷点名,小女献上一曲‘醉渔唱晚’,以表敬意。此曲小女苦练许久,方敢在大人面前献丑,如有错音之处,还望海涵。” 说罢手指一拂,琴声响起,曲调悠扬婉转,意境深邃,而后身心都步入状态,朗声吟唱道:“远山夕照半江红,柳岸芦花系缆绳~~名利无心胸荡荡,暮霭有意雾朦朦~~” 歌喉一展,惊艳四方。众人闭目静听,厅中喧哗隐去,这嗓音似有种魔力,心中烦恼与忧愁随其消散。饶是这群军汉,也感受到意境之美。仿佛自己化身渔夫,乘着小船从江湖上归来,夕阳晚照,暮色低垂,苍鹭飞流,远山如墨。渔船泊于岸边,柳叶低垂,舟灯摇曳,望着彩云红霞,枕着浪涛缓缓入睡。 琴声婉转,歌喉清脆,一曲唱罢,久久无人息,众人沉迷于余韵中,兀自失神。直到林逸咳嗽一声,众人才缓过来,朱财贵带头鼓掌道:“唱得好!念幽夫人琴歌双绝,果然名不虚传!” 念幽莞尔一笑,上前领了赏钱,让开位置,艺姬们回到场中翩翩起舞,间歇时又弹了几个小曲助兴,画舫中觥筹交错,意兴盎然。一位军汉向林逸勾勾手,林逸应招,点头走过去,恭敬道:“将军有何吩咐?” “将军?”那人愣住,随即开怀大笑:“哈哈,就属你们南方人嘴滑,小兄弟来,陪我喝酒!” 林逸自斟一杯,敬那军汉,喝了个底朝天,脸上泛起红晕。军汉心喜,邀他入座。林逸心思活络,善观言色,一口一个将军长大哥短,陪他划拳玩骰。不多时,这军汉就喝得面红耳赤,喜笑颜开,说道:“小兄弟酒量可以啊。” 林逸以手掩口,以防唾沫溅到他身上,谦虚道:“大哥过奖,小子这点酒力勉强博您一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军汉们玩了个尽兴,林逸早已酒力不支,找了个借口尿遁,刚走出画舫就收起笑脸,捂住嘴强忍着跑到桥头,抱着栏杆一阵呕吐。 江波粼粼,明月如钩,耳听得岸上梆敲三更,已至亥时。林逸吹着江风,只觉脑袋胀痛,用手揉搓太阳穴,张口吐出浊气,嘴里一阵辛辣,舌头都已麻木,休息片刻,才缓过酒劲,苦笑着回去。 走入画舫,看到他们正在散宴。朱财贵拿起案上一张银票,林逸远远一瞧,竟有五十两之多,寻常人家一辈子也存不出这笔钱。朱财贵喜上眉梢,将银票揣入口袋,起身送他们出去。几位醉醺醺的军汉带着角落中的童男童女先行离开,独眼男子留在最后,他走到念幽面前,酒气熏鼻,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说道:“你那琴童挺有眼色,给你二十两银子,卖给我吧。” 此语一出,全场震惊,几位陪酒姑娘面面相觑,要知道二十两银子可不少,再添些钱给私窑中姿色平庸的妓女赎身都够了。像林逸这种孤儿,卖给富人家当家仆,一般十多两足以。话虽如此,可他毕竟是念幽的养子,不是说买就能卖。 念幽惊愕失色,许久才缓过神来,恼然道:“军爷说笑了,逸儿是我养子,打小收留在身边,我俩相依为命,视为己出,不是拿来卖的!” “忒你这娘们,不要给脸不要脸!”一位军汉突然暴喝而起,气势汹汹冲过来。 “乒!”王小虎正在收拾残宴,陡听得暴喝,手指一松,酒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念幽被对方吓着,心惊肉跳,手指发抖,人却没有退后半步,正要开口说话,林逸就挡到身前,陪着笑脸道:“军爷息怒,今日酒足菜饱,大家高兴一场,请早点回去歇息吧。” 独眼军官拦住手下,目露桀骜,嘴角似笑非笑,“原来我狼爷要的东西,还有人敢说不。” 姑娘们看着情势不妙,站在一旁,议论纷纷。那位军汉豹眼圆睁,环视全场,怒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姑娘们吓了一跳,不敢闲话,一个个神色窘迫,狼狈离开。朱财贵刚收了军官一大笔钱财,此时也不插话,作壁上观。王小虎想说点什么,但被其用眼神制止,只好埋头灰溜溜地收拾东西。 独眼军官打量着林逸母子两人,神色冷冽。一股压力落在林逸身上,他满头冷汗,依然笑脸相迎:“大人息怒,莫要动了肝火。”话音微顿,语气恭敬道:“小子愚钝,今日不知何处得罪将军,请大人责罚,改日必登门道歉。” 独眼军官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林逸,突然问道:“小子,你今年多大了。” “回大人——”林逸拱手作揖,“小子今年方满十三。” 独眼军官点点头,满意道:“这么小就处事圆滑,挺有眼色。这样吧……你到我伍里当个传令兵,以后也好谋个出身,再不济也比在这花街柳巷中卖笑陪酒强。” 这段话说得不真不假,林逸难以分辨,看着对方咄咄逼人的态度,唯有小心翼翼地婉言拒绝道:“多谢将军好意,小子尚且稚幼,还不到参军的年纪,想再陪母亲两年,有拂大人美意。两年过后,若小人无事,一定会投奔将军。” 军官眼角的冷意更为浓烈,还未开口,旁边的军汉就拍着胸膛大吼:“臭小子!能被我们白目狼大人看上,是你三生荣幸,不要耍那些嘴皮子,乖乖跟我们走!” 林逸额头冷汗渗渗,嘴角泛起苦涩,处境非常尴尬,忽想起适前那群童男童女,暗自思衬:莫非这伙军痞在干贩卖人口的勾当……难怪出手如此大方。 这下更不能答应了。 还未等他想好怎么拒绝,念幽夫人已经护在身前,面色严峻地开口:“军爷们莫要玩闹,逸儿是小女心头肉,决计不会卖予他家,大人们喝多了,还请早回吧,此事休得再提。” “臭娘们,你说我们……喝多了?”被称为白目狼的独眼军官还未发作,替他说话的军汉已经动了真格,粗眉倒竖,怒目圆睁,撸起袖子一巴掌狠狠拍过去。 “啪!” 林逸刚有反应,还未来得及制止,那军汉就一巴掌将念幽夫人打得扑倒在地。等她挣扎起身,半边脸上已是又红又肿,口角甚至流出鲜血。 “娘?”林逸脑袋里嗡地一声响,炸如钟鸣,仿佛内心深处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霎时怒火中烧,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喝道:“混蛋,你敢!”一步冲上前扶起念幽夫人,伸手掏出怀中护身小刀,向那军汉刺去! “逸儿不要!”念幽瞪大双眼,骇得破音尖叫。 第3章 徐公 陡见林逸发怒,那军汉有些愕然,待看清他手中攥着刀子,这才警觉,慌忙向后退去。可为时已晚,两人相距不足丈许,转眼便至。便听得“噗嗤”一声,小刀已划破军服扎进他腹部,不过林逸人小无力,刀尖仅入肉半寸稍许。 军汉惊怒之下一掌砸在林逸肩头,将他连人带刀推开,自己也蹬蹬连退两步,伸手捂住伤口,低头一瞧,指缝间正渗出点点殷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酒醒了三分。 “臭小子,你找死!”眼见同伴被刺伤,那些正要出门的军士们全部冲了回来,一个个酒气熏天,面目狰狞地将他们母子俩围住,摩拳擦掌准备大打出手。 林逸怒火焚心,一时冲动,待见对方流血才幡然清醒,望着四周高出他一大截,身材魁梧的军汉们,吓得面色发白,束手无措。平日里他忍气吞声,受的委屈和打骂多了,也不曾和客人翻脸,唯独今天看着养母念幽被打得嘴角流血,才失去理智,乃至拔刀伤人。 可眼下非但没有平息事态,反害得养母也陷入危机,而自己不过是个卖艺赔笑的琴童,拿什么跟这群军痞斗?知道自己惹了大祸,懊恼中正要跪下认错,一旁军汉却发出淫笑,伸手去揪念幽衣服,口中猥亵道:“嘿嘿~小娘皮长得不赖,既然你儿子伤了我兄弟,就拿你肉偿吧……” “放手,你们这群无赖!”林逸惊恐万状,大叫着上前阻止,却被身后的壮汉捉住双臂,动弹不得。 林逸青筋暴起,双腿乱踹,一顿挣扎无果,情急下扭头向白目狼求饶,喊得撕心裂肺:“军爷,是小人一时糊涂,甘愿受罚!求您行行好,放过我娘,打死我都不要紧,千万别动我娘!” 白目狼面色阴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仿佛在看一只蝼蚁,嘴角挂着冷笑,森然道:“呵呵,区区贱民,拂我面子不说,还胆敢伤我部下,老子今天不要你们身首异处,也要扒你们一层皮!” “娘!” 正当危难关头,一道灰影迅如飞矢、呼啸着射入大厅,江上传来一声暴喝:“赖皮小丑,休得放肆!” 细长的灰影从林逸身旁穿过,射向那位正要非礼念幽的军汉,“噗嗤”声透胸而过,没入身后房梁之中,嗡嗡颤鸣!众人吓退数步,方才看清那道灰影竟是一根用来撑船的竹篙! 而那军汉身子一震,蓦然瞪大双眼,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已多出个腕口粗的血窟窿。哆嗦着抬起头,不敢置信地转过身,摇晃着挪动脚步,走向白目狼,脸上写满了惊恐。 “大哥。”他望着白目狼,伸出手想要求助,颤声道:“救救我,我还不想死……”猝然间,动作停顿,双眼失去生机,残存的力气似乎正从伤口溜走,随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瘫倒,手指擦着白目狼衣襟滑过,摔在杉木铺建的船板上。像被人掐住脖子,喉咙里发出窒息般尖细、痛苦又难听的怪声,咽气身亡。 “呕!”林逸从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突然遭受刺激,胃里不禁上下翻腾,低头连连作呕。 众人慌乱之际,白目狼最先缓过来,稳住心神,目光一扫四周,厉声道:“不知哪路好汉到此,竟躲在暗处偷袭伤人,既然来了,为何又不敢亮明身份?” “哈哈哈哈!”外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由远至近,倏尔间已到船边。“我呸!真是好笑,北幽蛮夷也敢说你爷爷偷袭?”话音未落,一道壮硕人影闪进大厅,两手一抓一捞,就将念幽与林逸拉到自己身后。 “洪驰!” “徐公!” 两人又惊又喜,这不是徐公又是谁? 徐洪驰飞身进屋救下二人,又伸手在林逸后背捋了几下。林逸正恶心难受,忽觉背后传来一股暖流,迅速扩散至五脏六腑,翻腾的肠胃平息舒畅,方缓了口气,回头感激道:“多谢徐公!” “小心点,躲好了。”徐洪驰护在二人身前,迈步走向军汉们。三名军汉对视几眼,心中忐忑,见他手里没持兵刃,这才大着胆子,头冒冷汗慢慢围向他。徐洪驰瞧也不瞧,伸手就朝一名军汉脸上抓去,那汉子大惊,抬手想要挡住,徐洪驰放声大笑,“来的好!”手肘向外一翻,由抓变格,两人手臂交撞,只听喀拉声响,那军汉惨叫着倒飞出去,手臂已应声而断。 余下两人眼见不妙,刚要转身逃跑,就被徐洪驰追上,从背后一手抓住一颗脑袋,往中间一撞,砰咚声巨响,却是颅裂血流,被其抛落在地,生死不知。 徐洪驰走到房梁前,伸手将钉在柱子中的竹篙拔出,顶端已经粉碎,翻腕一抖,簌簌落下。他手握竹篙,迈步走向白目狼,而站在他身旁的朱财贵,本想着看完了好戏再尝点荤腻,未料变生不测,早已吓得面色铁青,两腿瑟瑟发抖,瞬间慌了神,留也不是,跑也不是。 唯独林逸心中迷茫:徐公怎会有此等武功,莫非我在做梦? 朱财贵望着徐洪驰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心都要蹦出嗓子眼,正惶恐之际,忽闻白目狼开口道:“快滚吧,这里已经没你事了。”当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向侧门跑去。徐洪驰拿余光一撇,冷喝道:“谁说你可以走了?”与此同时,手中猛然发力,将竹篙折成两截,再举起半截竹篙,力灌指间,飞掷而出! “老子说的!”白目狼突然抢身拦下,一声断喝,抽出腰带,半空中将竹篙卷住,再向后一拉,原地转了一圈卸掉劲力,反将它握在自己手中。 “好功夫!”徐洪驰失口夸赞,眼瞧朱财贵趁机溜走,便怒道:“这人百般想染指我家小姐,徐某当叫他人头落地!” 白目狼森森冷笑,狂言道:“女人本该就是男人玩物,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老子更欣赏这种表里如一的色胚,既然你对他恨之入骨,那就更不能让你杀了。” 徐洪驰怒目圆睁,咬牙斥道:“北幽贼寇竟敢再三侮辱我家小姐,真是急着寻死,纳命来!”猛地擎起手中竹篙,刺向白目狼右眼。 白目狼撤步后退,挥起手中竹篙去格,未想这是一记佯攻,对方中途变式,竹篙在空中转了半圈削向他侧肋。白目狼收敛轻蔑,左手松开皮带,化拳为掌向腰前横拍,而徐洪驰足跟踩地,上身后倾,竹篙挽了个圈花避开白目狼手掌,转而劈向他肩头。 这瞬间起手,变化三式,却是竭尽平生所能,一身武艺造化,皆淬聚于此,只在电光火石间,就化解掉白目狼所有防御,径直斩向他肩头要害。若手中所持为锐器,这一击便能叫他丧命。 可就算是根竹篙,只要内力灌注,少说也能废他一条胳膊。 “好——”林逸刚要喝彩,场中情势突变,声音立马噎了回去。 胜败关头,一道若有若无的灵光,忽然浮现在白目狼肩头,看似虚无、实则坚韧地将竹篙挡下,直震得徐洪驰虎口酸麻,蹭蹭蹭后退数步,半条胳膊几乎失去知觉。 连番打斗不过在弹指间完成,看得林逸应接不暇。 徐洪驰揉着发酸的手臂,眼中充满震骇,惊诧道:“护体真气——你这贼厮内功竟炼至小周天?!” 白目狼震退徐洪驰,左手凌空捞起皮带,绑在腰上,面露得意,没有追击,只是眼神里充满了戏虐,不屑道:“笑话,你这人可真糊涂,老子若没点本事,岂能带队南下,贩买生祭?” 徐洪驰哑口无言,半响后才说道:“恕徐某眼拙。”知道对方真实水平,面色不由难看,硬着头皮道:“武人立世,当一身正气,既然阁下内功已臻至化境,理应弃暗从明,匡扶正道,又怎可欺侮妇女、俘虏幼童。况且北幽国教修炼妖术,臭名远扬,传其信众以生人为祭,供养恶鬼,以此换取邪气修炼,此等作为人神共嫉,天理不容!” 白目狼却也不着恼,反道:“此言差矣,天下虎豹狩羊,人喰稻谷,弱肉强食,皆是顺应自然,又有谁为它们鸣屈?所谓以人为祭、供奉鬼神,说到底,殊途同归,何有正邪对错之分?倒是阁下别忘了方才之言,白某的性命就交给你来取了。” “满口荒唐言,就你也配修炼真气!”徐洪驰面色铁青,恼怒之下,挥起竹篙又刺向白目狼。而白目狼嘴角挂着冷笑,挥掌迎着竹尖拍去,掌中涌出一道无形真气,将竹篙稳稳挡住,令其难进分毫。二者交撞处,好似水波荡漾,泛起圈圈涟漪。 徐洪驰怛然失色,为了念幽母子安危,唯有回招再攻,两人身手极快,从厅中打到厅尾,周遭劲风四溢。前者竹篙在手,宛如灵蛇出洞,左一刺、右一指,全往周身要害招呼。而后者气定神闲,单掌施展开东格西挡,圆转中随心所欲,举手投足间泰然自得。 只须臾,徐洪驰刺出十七篙,白目狼接下十七掌,竟无一招落空,半空中仿佛雨水坠入湖面,伴着嘭嘭声响,散开一圈又一圈的透明波纹。 第4章 逃亡 两人越打越快,众人逐渐看出端倪,纵使徐洪驰连出杀招,却仍难伤白目狼分毫,再斗下去,必成败局。见此,军汉们趾高气昂,念幽母子心却跌到了谷底。 “这北幽武官好生厉害!”徐洪驰又惊又怒,百忙中虚晃一招,退出身来,萌生怯意。重新审视对手,细瞧这白目狼身姿挺拔,肌肉健硕,看着威武不凡,只是脸色阴厉,身上有丝丝黑气缭绕,若有若无间,更显得一股子邪祟。 “怎么着,这就怕了?”白目狼嘴角冷笑,身形忽动,进步逼上。“放屁!”徐洪驰破口怒骂,又迎了回来,连番抢攻,心底却叫苦不迭。军汉们望着念幽,眼神下流,但碍于徐洪驰余威,不敢出手。林逸看出情势不妙,护着念幽躲到门口,以备随时出逃。 两位高手战至激酣,厅中身影闪烁,案椅横飞。徐洪驰疾进快退,扑杀间犹如苍鹰搏兔,迅猛异常;白目狼以竹篙代刀,左劈右砍,一掌护身,辗转间好似闲庭信步,气度悠然,无论多么凌厉的攻势都能随心化解。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徐洪驰喘着粗气面色铁青,动作渐渐放缓。出招间越发吃力,每与白目狼对一招,都震得自己气血翻腾,浑身酸麻。而白目狼仿佛化为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逼得他几无逃窜之处。 “咔嚓!”两柄竹篙相撞,纵有内力加护,也受不住这力道,轰然炸裂!半空中竹片纷飞,白目狼飘然一掌穿过碎屑拍来,徐洪驰慌不得已靠肉拳相搏。白目狼手上真气灌注,打人如擂鼓,数掌下去,直震得徐洪驰五脏六腑砰砰作响,一口鲜血溢出了喉头。 徐洪驰心中暗道不妙,足尖点地,往后一坠,使个身法向旁撤去,白目狼见其逃跑,倒也不追,反而扑向林逸母子。引得他一声怒骂,半途折返,白目狼哈哈大笑,抬掌便打。 “砰砰砰砰!”几声巨响,掌风四散。倏忽间,两人又斗在一起,徐洪驰险象环生。 “大哥威武!”军汉们目露异彩,兴奋高吼。 林逸母子四目相望,万分焦急,均想这白目狼人虽无耻,但武功着实神勇,徐公怕是不敌。徐洪驰情急中开口欲呼,让两人先撤,可转念想来,就算他们一时能走,等到白目狼脱身,念幽母子唯有引颈就戮。 徐洪驰体力渐渐不济,一口气没接上,动作竟慢了半拍,胸前露出个破绽,“砰!”被白目狼一掌拍中,震得他口吐鲜血,蹬蹬噔连退三步,踩地甲板节节粉碎。 “徐公!”林书怡惊呼道。 徐洪驰疼地咧嘴,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们撤。”遂虚晃两式,骗得白目狼停下应招,方才退回林家母子身边,强忍住胸口剧痛,转身将两人抱起挟在腋下,夺门而出。“哪里跑!”白目狼眼看胜券在握,岂容他们逃遁?当即拔腿相追,五指成爪,向徐洪驰背后抓去。 听到背后风声,徐洪驰步子陡然加快,危急中拉开距离,“刺啦!”白目狼指尖紧挨着他背心擦过,扯下几条布絮,露出四道血淋淋的爪印。白目狼一击不成,身形微顿,而徐洪驰借此时机,已蹿出大厅逃到栏边,不敢停歇,抱着两人就踩上护栏从画舫上一跃而出,向江中落去。 “噗通!”只听得三人同时落水。 “切,脚上功夫不错。”白目狼冷哼一声,赶到栏边,见三人正奋力游向远处停放的一艘蓬船,而他久居北方,精通骑射,却不通水性。犹豫间,几名捕快从桥头拥来,快步踏上甲板,绕着他散开,“苍啷”数声,雁翎刀出鞘,一片明晃晃的刀光将其围住。 领头捕快大声喝道:“忒那贼厮,敢在画舫驱客闹事?还不快束手就擒!跟我们回衙门,听候发落。” “束手就擒?”白目狼向来心高气傲,此时被捕快们喝止,不由勃然大怒,凶神恶煞道:“一群跳梁小丑,就凭你们也敢跟老子动手,都给我死!” 捕头被气乐,瞪着眼:“嘿!这莽夫好大威风,兄弟们——给我拿下了!”捕快们哄堂大笑,操刀便上,白目狼吐出一口酒气,翻掌向捕头脑顶劈去。 这一击气势凶猛,领头捕快躲闪不及,同伴挥刀劈落,欲围魏救赵。白目狼眼见单刀砍来,避也不避,一掌落下,将那捕快打得头破血流,当场毙命。而两柄单刀落在他身上,顿时如撞铁石,乒乓两声弹开。 捕快们大惊失色,慌忙散开。屋内军汉们一股脑冲上,七拳八脚,顷刻间就将所有捕快击倒在地,呻吟着挣扎不起。 “呼——”白目狼调整气息,今晚连番打斗已经消耗了不少真气。回身依栏远眺,借着月光看到那三人乘着蓬船,已划出三十余丈,就地捡起一把雁翎刀,运劲抛去,雁翎刀破空呼啸,激射而出。 林逸母子合力摇撸,而徐公身受内伤,正坐在甲板上调息。忽听见凌厉风声,抬头望去,夜空中一点寒芒越放越大,眼见就要落到头顶,可四肢又酸又软,无力起身抵抗,心中发凉,暗暗叫苦:“完了!” 雁翎刀宛若白虹,划过夜空,却因后劲不继,在船尾几尺外力竭,噗通一声落入水中,堪堪擦过船舷。小船借机划开数丈,化险为夷,三人暗松了口气。白目狼捡起地上散落的佩刀,复而又丢出几柄,但均未命中,眼巴巴望着小船离去,心中怒火中烧,兀自气恼不已。他铁青着脸,恶骂数声,回头冲负伤不起的捕快们撒气,一刀一个,不留活口。发泄完后,又将雁翎刀合鞘别入腰带,带着手下冲上桥头,向岸边跑去。 蓬船沿着水流渡向东方,白目狼带人赶到岸上,此时夜色正浓,江边点着几盏花灯,借着昏暗灯光,隐约能看到念幽三人乘着小船,在视野尽头渐行渐远,几欲隐没。 白目狼心里窝火,本来南下执行任务,顺路游玩几天,结果闹出这么大事,甚至惊动了官府。带来的手下三死一伤,还让对方在眼底逃脱,颜面尽失,更可怕得是回去后该如何向教中长老们交代? 这事越想越气,不抓住他们生吞活剥,难消心头之恨。当下环首四顾,看到不远处停泊着一叶小舟,船夫枕桨入眠,正在梦中欢快。白目狼眼神冰冷,点了两名部下跟着自己,其余人安排他们回去收拾行李。 交代完毕,带着两名部下抽刀飞奔到小舟上,一脚将船夫踢醒。“哎哟喂,疼!”船夫吃痛醒来,陡见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抵住自己脖颈,吓得手足无措,颤声道:“好汉饶命,不知道小老儿做错了甚,惹您动刀——” “废话少说!不想死的就快给我撑船,追上前面那艘!”白目狼厉声打断道。 船夫诚惶诚恐,听命解开锚绳,撑篙入水,向林逸他们追去。淮江上,月朗星稀,万籁俱寂,唯有一船一舟,相隔百丈,衔追不舍。 林家母子摇了半会撸,双臂又酸又累,徐公勉强聚起一口气,将撸接下,让两人休息。二人推脱不成,只好到蓬中小歇,今日经历种种变故,刚一躺下,便倍感疲倦,再也支撑不住,相继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林逸揉着眼睛,迷迷糊糊中转醒。 “逸儿,你醒了。”寻声转过头去,却见念幽坐在蓬口,眼神疲倦,流泪望着自己。林逸心中愧疚,觉得是自己害了她,眼眶中不禁湿润,爬起身一跪到地,磕头不起。 念幽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扶起他,抹泪道:“傻孩子,男儿膝下有黄金,跪我作甚?” 林逸自责不已,低头不敢看她,哽咽道:“娘……是我不好,拖累了你。” “不怪你,不怪你,是那北幽军官太过可恶,非致我们于死地。”念幽一阵宽慰,说完将林逸搂入怀中,抚摸着他脑袋,泪眼婆娑。 林逸望着在那卖力摇撸的徐洪驰,突然想到一件事,正犹豫怎么开口,徐洪驰已察觉到他目光,苦涩道:“林公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肯定是好奇徐某这身武艺吧?” “嗯。”林逸见他识破,便不再矜持,老实承认。 徐洪驰抬头望天,仿佛想起了往事,悠悠道:“林公子,我曾是江湖中人,从小练拳习武,在镖局当过差。记得那是十六年前,我们南下跑镖,押送重物,却不知被谁走漏了风声,半路遭了贼人埋伏,一行镖师死的死伤的伤。徐某凭借一身武艺杀出条血路,晕倒在官道旁,险些丧命,所幸被大户人家的小姐遇上,带回府中医治。徐某伤好后,承蒙小姐恩情,在府中谋了个护院,也图个安稳,直到后来……” 他述说着往事,话音微顿,目光转向念幽,面露伤痛道:“府上罹难,几乎被灭了满门。” 念幽听到这里,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捂住脸,哭道:“洪驰,别说了……” 徐洪驰长叹口气,安慰道:“夫人,你别难过,有些事该和他说清楚了。”随即目光看向惊疑不定的林逸,肃然道:“实不相瞒,徐某该称呼你一声少爷!” 第5章 出生诡异 “徐公,您说的意思?”林逸满脸愕然,不明所以。 徐洪驰回忆起往事,脸上流露出沉痛,双手不知不觉握紧了船撸,捏地指腹发白,良久后才点点头,叹道:“没错——当年收留我的那户人家,正是姓林。” 此话一出,林逸脸上数番变色,听出他话中所指,觉得难以置信。徐洪驰又问道:“林公子,可曾听过长生教?” 林逸仓皇不安,迟疑道:“长生教……有所耳闻,在戏文中听过,是前朝国教。” “正是,长生教本随着大夏覆灭而消隐,却不知为何数百年前又在极北之地重现人间,成为北幽国教。林公子,徐某再问你一事,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仙吗?” 林逸连连摇头,表示不信,“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不过是一群骗子装神弄鬼罢了。” 徐洪驰苦笑数声,像是自卑,又目露神往:“不是诓你,徐某曾亲眼所见,他们自称修士,一个个神通广大,能召雷唤雨,撒符成兵,祭出飞剑百步之外取人首级。诸般法术在我等凡夫俗子眼中,便与仙人无异。”随之语气转冷,恨声道:“长生教内就有此等修士,那年,小姐生下一对龙凤胎,当时你尚在襁褓之中,本该还有个妹妹。怎料有群恶人自称长生教使者,冒然闯入府中,进屋后一言不发痛下杀手,我等拼死抵抗,却怎敌那般神通?眨眼间便横尸无数,只消片刻,林府满门就尽遭屠戮。” 听他渐渐道出自己身世,林逸越发错愕,只觉骇人听闻,急忙问道:“那后来呢?” 徐洪驰神色苦闷,长叹口气,过了许久才继续道:“后来啊……幸亏一位高人搭救,那人自称天册府灵官,仗义出手,施展玄妙法术,一时间压制住强敌,孤身拖住数名使者,我才趁乱背着小姐和你逃了一劫,可怜你幼妹刚出生就被长生教虏走,从此生死不知,唉!” 林逸喘出几口大气,方缓过神来,疑惑问:“可那些神仙般的大人物,为何要对我家出手?” “此事说来蹊跷,怪诞非常。”徐洪驰神色凄然,缓缓闭上双眼,过去好一会,才重新睁开,向念幽望去,询问道:“夫人,我可以说吗?” 念幽夫人早已瘫靠在乌篷上,贝齿咬住嘴唇,一张脸惨白无血色,踌躇良久才作出决定,像是鼓足了勇气,颤声开口:“洪驰……你告诉他吧。” 徐洪驰郑重地点下头去,道:“当年从路边将我救回的那位姑娘,乃是林府二小姐。小姐她不仅宅心仁厚,还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林公子,你可知道念幽夫人真名?” 林逸摇头,的确没听养母念幽说过自己本名,奇道:“夫人也跟这事有联系?” 徐洪驰叹气苦笑:“呵~岂止有联系?夫人本名林书怡,小辈中排行第二,正是你亲娘。” 念幽夫人……是我亲娘?!夜空中仿佛砸下一道霹雳,震地林逸神魂摇晃,当场愣住。 “徐某当年恰被夫人所救,厌倦了江湖厮杀,索性在府中担任起护院,日子倒也过得惬意。可好景不长,贵府惨遭长生教灭门,我背着你们母子逃出生天,一路坎坷,最后流落到淮江上讨生活。” 林逸听得瞠目结舌,望着泣不成声的念幽,心里信了七八分,伸手指着自己鼻子问:“可怎么夫人姓林,我也姓林——我爹呢?!” “你们兄妹俩都随的母姓。”徐洪驰无奈道:“事情就离奇在这,你没有生父,林小姐怀上你俩的时候——还是处子之身。” “什么?!”林逸吓得失口叫出声。他在花江上过了这么多年,对男女之事虽没有亲历,却也有所耳闻,知道女子要同男人行过房事才会怀上孩子,哪曾听过这种怪事! 徐洪驰着魔般望着他,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显然半夜没睡,早已身心疲惫。 林逸正要问个明白,江上却突然传来白目狼怒喝:“费了半天功夫,可算让老子追到你们了!” 三人听到呼喝,脸色惧变,转头看去——原来白目狼让渔夫划了一夜舟后,见其困乏无力,心头恼火,便拿刀将他杀了,丢入江中,让手下学着撑篙。如此一来,小舟重量立减,速度反而快上不少。而此方三人,一个身受重伤,两个又没几分力气,根本划不动船,眼瞅着两边距离慢慢拉近,回天乏术。 “林公子,旧事怕是说不完了。”徐洪驰站起身,望着白目狼一行人,面色铁青。 念幽神色憔悴,定睛望着徐洪驰,愧歉道:“洪驰兄,没想到您忠心耿耿跟随我这么多年,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对不住!”说着说着,眼泪簌簌掉落。 “好一个忠心耿耿!”这句话像刺中徐洪驰死穴,气得他嘴唇乌青,手脚发抖,埋藏在心底的话夺口而出:“原来小姐一直这么看待敝人?” “砰!”念幽突然跪下,额头死死贴住甲板。“小姐!”“娘!” 念幽伏地不起,啜泣道:“卿岂不知君意,只是书怡乃不详之身,又怀过两个孩子,没脸再嫁。徐兄大恩,唯有来世相报。” “好……好……”徐洪驰抬头望天,不让泪珠落下,嘴里喃喃念叨着,脸上似哭似笑,变了又变,仿佛岁月从眉间流逝,转眼间又烟消云散,他挺直腰板,顿生一股豪气,朗声大笑,却是笑得泪花四溅:“哈哈哈哈……罢了,罢了!” 那边白目狼的声音乘着江风远远传来:“你们又哭又闹是想求饶吗,要是对老子磕三个响头,或许能留你们个全尸。” “我呸!”徐洪驰转过身,面朝江面,戏谑道:“狗贼,你这条件开的不错,可徐某偏偏不答应!” “你!”白目狼气得声音一哽,良久方道:“那好,待会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林逸忍不住道:“娘,大不了我出去跟他走,想必就不会为难你们了!”刚要往外冲出,却被徐公拉住手腕拽回,对其摇头:“不妥。” 念幽摇头苦笑:“这人心狠手辣,不是善辈,与其受他欺辱……”说着神色一黯,半是心疼,半是自责,“倒还不如今日一死了之。” “娘——” 徐洪驰望着他们长声叹息,脚掌拍打着甲板,听着空空回响,突然间灵光一闪,回忆起来,急道:“夫人,下面有暗格!”又对江面吼道:“死贼,看着你的脸我就作呕。”骂完拽着两人走进乌篷,放下帘席,遮住视线。 白目狼怒道:“好啊,你也就趁现在图个口舌之快。” 徐洪驰回过头来,不顾二人诧异,俯身扳开脚下一节木板,小心翼翼地将木板抬起。露出下面一处空洞,约莫半丈方圆,中间放着一口牛皮箱子,解释到:“这是我当年从林家带出来的护院制服,还有这些年来的一些积蓄。” 念幽与徐洪驰四目相对,心领神会,当即将箱子抬出。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破旧的黑色制服,上面还残留了几滩褐色血迹,显是年月已久;旁边散落着些许杂银,约莫三四两左右。徐洪驰大手一卷将银子尽数抓起,全部塞入林逸怀里。然后略带怀念地望着衣裳,叹了口气,搬起箱子,从另一边甲板扔入江中,咕咚一声,溅起大团水花。 白目狼耳力极佳,听得响声,不由喝问道:“你们在做甚?” 徐洪驰牵扯到胸口伤势,一边咳嗽一边笑道:“哈哈,林公子好样的,徐某敬你够种!”转而又高呼道:“老贼,可惜你算盘打尽,到头来却漏算半招,林公子不甘被你俘虏,已经跳江自尽啦!” “什么!”白目狼气急败坏:“可惜了,老子还想好好折磨他!” 徐洪驰说完,与念幽联手强行将林逸按入洞中,好在他年幼,身材瘦小,这暗格正好藏身。念幽对徐洪驰拜了三拜,感激不尽,又回头含泪握住林逸手掌,泣声泪下:“我苦命的孩子,今日一别,怕是阴阳两隔,从此你要孤身一人浪荡天涯,对不住,往后娘是陪不了你了……” 林逸惊恐地摇着头:“不,娘!我要陪着你们一起死!”急得满头大汗,却被徐洪驰死死按住动弹不得,他瞪向徐公,却又被瞪了回来。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念幽眼里噙着泪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打开来看,里面竟装着块翠绿的玉牌,上雕‘林府’二字,笔力苍劲。略加思考,从身上撕下一块衣料,再将手指塞入嘴中,用牙狠狠咬破,过不多时,一缕鲜血流出。她转过身,用血在布料上潦草地写了几个字,叠起放入囊中。回过身将玉牌和锦囊,全部塞入林逸衣襟内,贴身藏好,强忍住哭腔叮嘱道:“逸儿,你听好了,倘若今日你能躲过此劫,立马动身南下去天册府,找一位道号凌虚子的高人,将玉牌和锦囊交给她,她自会收你为徒,传你神通。切记!途中一定不能打开锦囊,必须乖乖交到她手里!” “可是娘,我舍不得你!”林逸哭道。 “闭嘴!”念幽狠心骂道,侧头抹掉眼泪。回过头,一正颜色地瞪过来,喝问道:“你怎么这么婆妈,难道就想让娘白白去死,连学好神通,再为娘报仇都不肯吗!” “报仇?”林逸愣住了。 “对!”念幽肯定地点头,抹掉泪水,故作坚强:“逸儿,听娘的话,进天册府后好好学一身本领,来日再为娘报仇!” 林逸不觉中用牙齿咬碎了嘴唇,血丝渗入口中,望着念幽,脸上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从最终的惊恐与害怕变成隐忍与坚定,颤声道:“娘,我答应你,今生立志为您和徐公报仇,定要杀光那群北幽军痞,踏平长生教!若有违背,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唔!” 念幽听着不对,急忙捂住他嘴,含泪斥道:“小混球,瞎说什么呢,快躲好,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 林逸红着眼眶点点头,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克制住手足的颤抖,蜷身躺在暗格内。两眼直直盯着念幽,想将母亲最后的模样映入脑海,可泛滥的泪水却让视线模糊不清。 直到木板重新被徐洪驰盖上,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第6章 劫数难逃 暗格里,四周潮湿阴冷,还有一股子霉味,林逸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少顷,上方响起白目狼冷笑:“呵呵~看你们还能往哪里跑?” 一阵脚步声响,两人走出乌篷,徐洪驰大大咧咧地喝道:“逃?哈哈哈哈,可笑!我徐某宁愿站着死也不当缩头乌龟,北幽贼子,切莫猖狂,有种的再来打上三十回合!” “哼,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就听见头顶拳掌相接,砰砰作响,震得小船左摇右摆。徐洪驰呼喝作战,支撑了没多久,发出一声闷哼,打斗戛然而止。 “噗通!”似乎有人坠入水中,外面只剩下念幽在开口大骂:“你这禽兽不如的狗东西,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听到念幽这么强势,林逸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从脑海中闪过,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内心乞求道:“老天啊,请你帮帮我娘,一道雷把这恶人劈死吧!。” “原先还听闻念幽夫人知书达理、端庄贤惠,怎么死到临头却像个泼妇一般。”说完砰咚一声,念幽被白目狼踹倒在乌篷内。 娘! 林逸牵肠挂肚,差点叫出声。 “那孩子呢?”他问道。 “投江自尽了!”念幽不惧道。“是我逼他跳河的,与其落到你手里,还不如一死了之。” “好——好——”白目狼连说两个好字,语气森然,显然已怒到了极点,阴测测地问道:“你骂得很开心吗?” “畜生!” “哼。” 只听得噗嗤一声,似是利刃刺入了肉体,随后便传来白目狼冷傲的声音:“先废了你一条左手。” “唔!”林逸目眐心骇,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将尖叫压在了嗓子里。 “再废了你右手。” 不要!恐惧与愤怒同时占据了林逸心田,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血液冲上头顶。 “下面……左腿。” “然后……右脚!” “怎么样,服不服,再给我骂啊?” 白目狼连番怒喝,似乎在用利刃不断刺入念幽肢体中。可念幽竟毫不怯懦,在剧痛中奄奄一息地骂道:“我呸……就你这点手段,还想叫老娘住口?做你的清秋大梦!” “都这样了你还嘴硬,嗯?最后再给你个机会,现在求饶,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林逸痛苦地抱住脑袋,太阳穴上青筋炸起,双眼龇目欲裂,可偏偏不能出声。几点温热的液体顺着缝隙滴落在他额头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林逸恍惚间明白了这是什么,气得差点晕厥过去,只觉得躲在这里,还不如出去陪母亲一起赴死! 也许是母子连心,冥冥中自有感应,就在他要推开暗门时,忽然听见念幽低声嘱咐道:“孩子……活下去。” 刹那间,林逸手上一停,眼泪夺眶而出,心里如同刀绞,疼得撕心裂肺,暗中嘶吼道:娘,是孩儿不孝! 强忍着悲痛,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活下去,给娘报仇、给娘报仇、给娘报仇! 外面白目狼莫名一愣:“你在嘀咕什么……呵,贱妇,你居然还敢笑?看老子不割烂你的嘴!” 在这百般煎熬中,林逸仿佛堕入了地狱,水淹火烧痛不欲生,满腔愤恨与屈辱,连时间都已忘记!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子被血浆浸透,外面的杀戮声方才停下。 白目狼终于发泄完怒气,开口抱怨:“晦气,溅老子一身血。”说完,人大摇大摆地走出,跳到小舟上,带着等候多时的手下,傲然离去。 林逸掐指算着时间,估摸白目狼一行已经走远,才敢松开牙齿,呜咽着抹去泪水,将暗门推开,钻出身来。仆一抬头,刚好瞧见母亲倒在地板上,距自己不过数尺,却是死状恐怖! 念幽浑身布满刀口,上上下下破烂不堪,连肌肉都向外翻出,露出里面的筋断骨裂,惨无人形! 而地上的血浆早就凝固,显是毙命已久。 乍见之下,林逸当场晕厥,好半天才醒过来,痴呆般望着母亲遗体,瘫坐在地,眼中失去神采……突然间,他放开嗓子,嚎啕大哭,哭了足足半夜,才勉强止住。忆起娘亲生前托付,定下决心,抹掉脸上泪水,将船摇到江边。背着念幽尸体一路跌跌摔摔爬上岸,寻了棵柳树,“噗通”声跪在泥地里,用瘦小的手掌疯狂刨土,指甲全部翻开,却顾不得疼,硬生生挖出一个大坑,将母亲遗体葬下。 这时,林逸突然转身冲着淮江跪下,嘴里念着徐公名字,连磕十个响头,额上鲜血都渗入了泥土。做完这些,失神落魄地在杨柳旁坐下,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想起来用石头在柳树上刻下记号,摇晃着站起身,蹒跚离去。 太阳初升,林逸沿着江岸走到偏僻乡下,找到户农家,使出银子,主人见钱眼开,倒也不介意他这幅死里逃生的模样。一番讨价还价,花了足足半两银子才说动对方,买了身旧衣裳,在院子里打了桶井水,梳洗干净后换上。 林逸将玉佩锦囊和剩余的银两塞入衣襟,独自出了村,见人就问天册府在哪,怎么走?可路人纷纷摇头,表示闻所未闻。林逸六神无主,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乡野中,自察前途茫茫,万念俱灰,不知不觉中走上了一条小道,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驾,驾!” 听到声音,林逸低头让到路旁,可马蹄声却在他身边停下,伴着一道冰冷的声音,钻进他耳朵:“小子,你抬起头,我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林逸乍听这声音,身子当场僵住,缓缓抬起头来,待看清来人,顿时惊恐难言,不敢置信! …… 距淮江遇劫后,时间已过去半个月。云国北地一座小镇上,王记典当铺今日迎来了一位熟客。 当铺掌柜姓王,是个清瘦的老头,戴了顶六合帽,穿着件云纹锦锻,近来年迈体衰,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忍不住背手揉起后腰,哎哟吃痛。太阳西沉,燕雀归飞,他正在收拾门面,准备打烊,外面却来了位贼头贼脑的胖和尚。 王掌柜漫不经心地招呼道:“哟,这不是普光寺的悟德大师吗,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那和尚圆头肥脑,满面油光,贼眉鼠眼地打量一圈,确认店里没有外人后才进了当铺。“老王,近来生意如何?” “老样子,勉强糊口呗。” “少扯,最黑的就是你们开当铺的,肯定昧着良心坑了不少银子。”悟德一进屋,就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端起案上茶盏便喝。 见他一点都不生分,老王被气乐了:“胖和尚,你莫非又想借钱?实话告诉你,没门——上回欠我七两银子还没给呢?” “不是五两么?” “九借十三归,这是我们店规矩。” “怎么说话的,凭我们俩交情,五两银子还不是免了。” 王掌柜气不打一处来,撵道:“没钱就回去念经,本店打烊了。” 悟德罔若未闻,坐在椅子上搭起二郎腿,屁股都不挪半寸,自顾自地喝茶嗑着瓜子。王掌柜见他如此笃定,脸色微变,凑上去小声道:“怎么,胖子你有货?” 悟德抿了口茶,嘴角还沾着瓜子皮,笑得却是高深莫测,“手头正好有个宝贝,您看看成色如何,给个价,低了我就找别家了。” 王掌柜连忙锁上门,搓着手有点心急,“价格慢慢谈,先让我看货。” 悟德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搁在茶几上,里三层外三层,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一块玉牌。王掌柜眼前一亮,当即找了块娟巾将玉牌小心捧起,站在窗前仔细打量。 只见这玉牌色泽苍翠,荧亮通透,里外毫无瑕疵,的确是块上等美玉。 “玉是块好玉——”王掌柜见物心喜,面上却不露声色,挑剔道:“这上面怎么还刻着林府两字……胖子,你到底从哪偷的?” “祖传的。”悟德腆着脸扯道。 “放屁!”王掌柜不由气结,毫不留情地揭穿道:“胖子你什么家底我还不清楚?耕了几辈子田,小时候放牛捡猪粪,追在我屁股后面一脸鼻涕地讨糖吃,哪来的祖传玉器?” 突然被他揭短,悟德也来了脾性,嚷嚷道:“嘿,你这老寡头瞎叨叨啥呢,就不准我祖上阔过?” “你小子还长能耐了?”王掌柜作势要将玉牌放回,警惕道:“说清楚,赃物我可不收。” 悟德方才慌了神,忙站起身拍拍手,搂住王掌柜肩膀,笑颜讨好道:“哎呀,老王,别生气,怎么说我也是吃斋念佛的僧人,不干那种缺德事……这是我捡来的。” 王掌柜吹着胡子瞪他,“少贫嘴,跟我来。” 两人走进后屋,在饭桌前坐下,王掌柜拿出几碟冷菜,摆了两套碗筷,又打了壶酒,语重心长道:“胖子啊,从小我看着你长大,有些话要跟你说清楚,违法犯忌的事咱不能做啊。” 悟德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这老家伙见钱眼开,装什么大善人。 王掌柜说完也是心虚,尴尬地咳嗽两声,正经道:“别废话了,说说这玉牌怎么弄来的吧?” 悟德吃了两口酒菜,抿了抿嘴,徐徐说道:“今朝清晨,普光寺来了群不速之客……” 第7章 普光寺 云国北地,普光寺外,时近辰时,天色将亮未明。一队军士押着囚车,滚滚车轮辗过泥泞土地,天空中坠落的雨丝敲打在树叶上,弥漫起朦胧水雾,将道路隐罩其中。 十余名武者身披玄甲,腰挎弯刀,背负角弓,骑着骏马穿过林间小道。身上由黑铁编制的甲片在颠簸中磕碰,发出轻微声响,头盔下阴戾的眼神,闪烁着鹰隼般的寒芒。 卫队呈锐箭形将囚车围在中央,一名军士贴身看守。囚笼以实木造就,宽约丈许,侧有轮毂,以四马拉之。里面挤着群幼童,最小的仅有四五岁,一路哭哭啼啼。那军士听得恼了,回手调转马鞭“呼啪”一声向车内抽去!孩子们吃痛发出尖叫,哭闹得愈加激烈,军汉啐了一口,马鞭打得更狠! 而在这手臂粗的囚笼内,林逸也被绑在其中,此时没有半点吵嚷,只是恶狠狠地瞪着那名军汉,无论被打得多疼,依然倔强地昂着脑袋,不肯低头。 “狼哥,悠着点,别把小崽子们抽坏咯。”另一位军士曾与林逸喝过酒,心有不忍,策马上前,好心劝说道。 被称为狼哥的武士侧过首来,露出阴森的双眼,其中一只灰暗发白,显是瞎了许久。他冷冰冰地盯着上前劝说的同行,嘴角扬起狞笑。 正是白目狼。 原来那日白目狼带人大闹画舫,又在淮江上杀了徐洪驰与念幽,惊动了官府。连忙赶回驻地收拾行装,穿上甲胄,配好武器,带着绑架来的童男童女,连夜率队离开。半路上抄了小道,碰巧遇上林逸,本想一刀杀之,后来转了念头,决定带他上路,再慢慢折磨。 本欲劝说的武士心里一寒,打了个唐突,连道:“狼哥,别恼,别恼!是小弟不晓事,无意冒犯,还请饶恕则个!” 白目狼不屑地蔑了他一眼,斥道:“滚!” “是!”武士慌忙退开。白目狼扬起鞭子从木缝中钻过,向幼童们纤细的腿脚上抽去!孩子们声嘶力竭地挤在一起,浑身发抖,哭闹声嘶哑着渐渐沉寂。 翻飞的马蹄溅起泥土,军士们押着囚车,没入茫茫雨色。连夜赶路,人马均已困倦,雨越下越急,前头探路的斥候策马赶回来,高声禀报道:“大人,前面有一间小庙!” “好。”白目狼伸手抹去脸上雨水,下了命令:“来人,再给孩子们喂点哑药,前面有座寺庙,弟兄们再坚持会,到了前头好好歇息。” “遵命!”队伍里轰然应答,如释重负。 白目狼领着卫队,眺望山腰上冉冉升起的炊烟,寻路赶到一栋佛寺前。白目狼使了个眼色,一位武士下马上前,将寺门拍得“砰砰”作响,粗鲁地大喊道:“死秃驴,快给老子开门!” 不多久,院墙后传来一声叱喝:“是谁在外面喧哗,敢扰本寺安宁!” 院门吱扭着打开,一位肥头大耳的胖和尚手提木棒,带着两名小沙弥,气势汹汹地冲出来,怒道:“哪来的莽夫敢在本佛爷门前闹事,不怕打断你的狗腿!”话音未落,四下里苍啷一阵脆响,几把明晃晃的刀子架在他那油腻的脖子上。和尚看清对方架势,冷汗当场流了下来——慌忙中话风一转,笑容可掬道:“哎哟,哎哟,大爷饶命,小心点刀子,割着我没事,要伤了各位尊手就不好了……兵爷们大驾光临,还恕小僧未曾远迎,不知老爷们有何贵干?” 白目狼阴沉着嗓子道:“少啰嗦,我们要在这歇脚,快去备些好酒好肉,烧上几桶热水,让弟兄们沐浴吃饭。” 几名手下将刀挪开,胖和尚连连道谢,刚跨出寺门要往外走,又被人持刀拦下,喝道:“死秃驴,干甚去!” 和尚卑躬屈膝,腆着笑脸解释道:“兵爷,小僧下山去买些酒肉,回来把各位伺候好了。” 白目狼闻言冷笑:“哼,我看你是想去通风报信吧……老实点,别找死!瞧你这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模样,平日里也不是个吃斋的,乖乖把饭菜呈上,不然老子剁了你猪耳朵下酒!” 胖和尚冒着冷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尴尬地点点头,倒退着回到寺中,转身对小沙弥嘱咐道:“去把后院晒的腊肉切个两斤……” 白目狼寒声道:“全切了。” “是,是,再到池子里抓几条草鱼……” 白目狼接声:“来二十条,要最肥的。” “额……”胖和尚心里滴血,一脸肉疼,半晌才哭着嗓子憋出话来:“好、好的,兵爷们吃好就行,普光寺庙小,实在拿不出什么了——这些菜,应该够了吧?” 白目狼摇摇头,神情严肃:“不行,再弄点蔬果,光吃肉闹坏肚子怎么办?还有,酒别忘了。” “哈哈哈哈!”四下里军士发出一阵哄笑。 胖和尚满脸委屈,讪讪道:“是、是,将军您要什么,小僧就做什么,我先把热水烧好,还请兵爷们稍候一二。” 白目狼有意无意摸上腰间刀柄,阴恻恻地问道:“和尚,你叫啥名?” 胖和尚吓出一身冷汗,如实招来:“回大人,小僧法号悟德。” “放聪明点,不要耍心眼。”白目狼语出威胁,终于点点头,挥手放他而去,士兵们还湿着衣裳,不能干等在门外,便下令道:“把车马都拉进去,安顿好——小六你先看着马,别让他们做手脚,待会我叫人与你换班。” “遵命。” “王旋、刘业!” “属下在!” “去看着兔崽子们,喂点东西,别饿死了。” “是!” 熙攘中,不觉已过去大半个时辰。小沙弥们将酒菜准备好,军汉们洗舒坦了,坐在大雄宝殿里升起篝火喝酒吃肉。应白目狼要求,悟德带着所有小沙弥站在他们视线所及之地,乖乖守着,听候调遣。眼巴巴地望着兵官们吃得嘶嘶呼呼,畅快淋漓,悟德闻着肉香,馋得嘴里直吞口水。 忍不住侧过头,却看见那群幼童被麻绳绑住手腕,连在一起,搂着膝盖缩在角落中。只有一位少年与周围孩子们格格不入——这少年男孩年约十三四岁,被绑在绳索末尾,出奇得安静,只是端端正正坐在地上,目光死死盯住白目狼,悟德心里纳闷:这伙兵痞怎么更像是人贩子? “狼哥,今晚我们要在这里留宿吗?” 白目狼吃着酒肉,心情好了点,摇头解释道:“不,眼下快到祭典了,长老们急着要童男童女,等会雨停了就出发。误了时辰,你我人头不保。” “狼哥,小的清楚了。” “你们少喝点。” “是。” 悟德听得不明所以,正当他口舌生津,胃里煎熬时,外面又传来叩门声,“砰,砰!”已有前车之鉴,悟德气得差点跳脚:他奶奶的——这次又是谁! 听到声响,白目狼停下碗筷,给悟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快步走到门口,朗声道:“不知哪位施主造访,本寺今日闭门了,暂不会客,还望施主明日再来。” 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答曰:“老方丈,我们是过路人,大雨瓢泼,泥湿地滑,我们困在山中举步维艰,恰好看到炊烟寻到宝刹门前,想是菩萨指引,佛祖济人。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还请大师行行善心,广开佛门,收留片日。”说完不顾悟德反应,执意叩打门环。 悟德心情极差,怒道:“敲什么敲,吵死了!”他束手无策,只好回去请示白目狼,外面大门依旧被敲得砰砰作响。 白目狼略加思索,便拎着腰刀起身,两名部下也放下碗筷,握着兵器站起,迅速冲到门口,将大门围住。一名军汉跑到墙跟,几步蹬上围墙,仔细观察,然后跳下墙头禀告:“狼哥,外面是个穿蓑衣的过路人,只携着一位小女孩。” 小孩?白目狼眼神陡亮,心里有了主意,努努嘴,两名军汉左右散开,站在门后,手搭上刀柄,蓄势待发。 悟德见他们杀气腾腾,一看就不是善与之辈,头上直冒冷汗,冲着门外暗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非要找死,可别怨我。 白目狼挥挥手,阴森森地说道:“开门~~” 红漆大门吱扭着打开,蓑衣客手拄木杖,牵着小女孩迈入寺内,刚进院门,水雾迷眼下,还未看清里面情况,左侧军汉就率先发难,暴喝一声,横刀便砍! 蓑衣客低头鞠躬道:“多谢大师宅心仁厚。” 偏偏赶巧,他这一弯腰,非但没看清白目狼等人,那把长刀还呼喇一声贴着笠顶削了过去,砍在虚空之中。再挺起腰,乍见众干军士,不禁诧异道:“咦,几位军爷,这是在作甚?” 右边军士不给他思考机会,擎刀出鞘自下而上撩去,左侧军士亦凌空变招,从上侧狠狠劈下! 蓑衣客仿佛吓了一跳,腿肚发软向旁边跌去,失声叫道:“军爷饶命!” 而这下踉跄弯膝,恰好避开右侧军汉那记撩斩,锐利的刀刃去势不停,直奔左侧军士手腕! 左侧军士暗呼不妙!用尽全力绷紧胳膊,凶悍的一刀堪堪停在半空,离蓑衣客脑袋已不足半寸,卷起的劲风甚至都吹开了他斗笠上的积水! 第8章 讨个说法 右侧军汉情急中往前一扑,刀刃错着同伴手腕擦了过去,在蓑衣客身边跌了个狗啃泥,随后一脸狼狈地被同伴搀扶起。 不对劲! 白目狼蓦然心惊,好在两人均反应神速,方捡回一条手臂,松了口气。再瞧那蓑衣客啷当两步站稳身子,小女孩拽住蓑衣躲到他身后,瞪大双眼,充满敌意。 蓑衣客似乎刚缓过神,吓得惊慌失措,连连摆手,求饶道:“各位军爷,快收了刀子,小人是良民呐。” 见手下还要持刀再上,白目狼忽然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流涌上背脊,当下一反常态,连忙制止:“住手。” 他仔细打量着蓑衣客,心里头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从军二十余载,在战场上拼死搏杀,历经艰险,亦未如此心慌。面前仿佛是头被惊扰的猛兽,正从蛰伏中醒来,白目狼隐生惧意,不敢托大,罢手言和道:“我们是本地官兵,近来山上流匪逃窜,杀人作恶,适才情急下慌了神,多有冒犯。” 虽说致歉,话里却无半分诚意。 两位军士跟随白目狼已久,谁不知他平日里气度狭窄,睚眦必报,何曾与人息兵?尽管满腹惊奇,却又恐其余威,不敢多言,迟疑中收起刀子,将包围散开。 “好说,好说。”蓑衣客稍微抬头,斗笠下露出一张胡须拉茬的下巴,嘴角挂着轻笑,拱了拱手,沉声道:“无妨,想必各位官爷为了百姓安危,日夜操劳,以至疲倦眼花,误认小人,不打紧,诸位多多歇息吧。” 白目狼抱个拳礼,带着手下回到大雄宝殿内,军汉们急忙问道:“老大,怎么突然停手?” 白目狼摇头,神色凝重:“事有蹊跷,弟兄们快点吃完,雨歇我们就走。” 军汉们神情各异,没有多问,坐下来闷头喝酒。 小姑娘跟着蓑衣客走到房檐下避雨,脱下雨披,露出一张俏脸,脆生生地叫道:“爹爹。”“嗯。”蓑衣客沉声应道,“怎么了,丫头?” “那群人自称本地官兵,怎么穿的不是云国制服?” 蓑衣客伸手抚摸着女儿脑袋,笑问:“丫头,那你说他们是什么来路?” 小女孩手指点着嘴唇,皱眉苦思,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哦,他们是北边的!” “真聪明。”蓑衣客含笑点头,“看甲胄制式应该是大幽军人,这两年常常滋扰南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说着嗓门转大,高声道:“算来长生教快要举行人祭了,正派遣军队四处抓捕童男童女。你要是不听话,他们就会抓你过去,扔进地穴里,让饿鬼吃掉。” 小女孩闻言打了个哆嗦,随后又鼓起胆量,骄傲道:“爹爹这么厉害,肯定会保护我,我才不怕呢。” “是啊,爹爹能保护你。”蓑衣客叹了口气,一阵痛心疾首:“可云国官府碌碌无为,差役贪生怕死,想来这段日子,又有不少百姓家破人亡,谁又来保护他们?” 这话音传进大雄宝殿,白目狼等人均是眼皮一跳,停下碗筷,面面相觑。 蓑衣客收回手,对女儿嘱咐道:“丫头,站在这不许乱跑,爹爹过去讨个说法。”说完拄着木杖走入淋漓细雨中。 白目狼等人按住兵刃,互相使了眼色,没有轻举妄动。 蓑衣客走到大雄宝殿前,停下脚步,抬头注目苍穹,视线似乎穿透雨幕直达万古长空,蓦然感慨道:“遥想当年大夏盛朝,西吞大荒,北驱魔族,一统天下。却因朝廷暴政,放任邪教祸世,百姓民不聊生,千古王朝最终在义军怒火下轰然瓦解。而南方诸侯为了一己野心,窥权皇位,不肯妥协,划分六疆,相互讨伐。如今六王打得只剩四王,多少黎民葬身于兵乱中?” “若不是三百年前长生教重现人间,在北方传教建国,铁蹄踏过之处社稷化为瓦土。四王怕了北魔,才和战结盟,建天册府招募天下奇人方士,共抗大幽,否则还得再争下去。” 蓑衣客垂回脑袋,握紧手中木杖,语气充满怒火:“南盟也好,北幽也罢,皆是眼瞎!王侯将相高居庙堂之上,视天下为棋盘,以人命为棋子,厮杀征战,血流漂杵,只为一个权字,莫不知一将成,万骨枯!何时才肯低头看看脚下这百姓疾苦?” “出来吧,北幽贼子!” 白目狼越听越惊,若是寻常人说不定就怯了,可偏偏他气量狭隙,受不得激,这时候被人骂上门来,也起了狠心,当场发作:“大胆匹夫,欺人太甚!王旋刘业你们先上,小六殿后,其余人给他围住,我来掠阵。” 王旋、刘业拔刀在手,冲在最前,小六尾随其后,一伙人蜂拥而出,气势汹汹。悟德和一群小沙弥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欲趁乱溜走。悟德眼尖,看到他们落在地上的包裹露出银票一角,贪念顿起,心想待会你们打起来,免不了伤及这老庙,给点修缮钱也不过分,忙伸手进去胡乱抓一把揣入怀中,慌张离去。 众人围住蓑衣客,白目狼还不忘叮嘱:“点子很硬,别留手。”王旋点头,从刘业左侧绕过,左手反握刀格,锋刃朝上夹在腋下,聚精会神走向蓑衣客。三步之内猛然加速,近身瞬间右手擎住刀柄,拔刀横斩,化成一道银弧直奔他面门! 正待此时,蓑衣客弓腰伏身,向左前方踏出一步,步伐即小且快,恰好躲过刀光,顺势绕到王旋身后,以肩抵背,随着腰胯扭转,王旋身体不由自由地被拨开,刀锋继续向右扫去。 刘业正欲上前帮忙,可还未看清动作,王旋那一刀就直奔自己咽喉!危急中抬起腰刀,险险格下,“乒!”刹那间,寒芒交错,水花四溅!震地耳中嗡嗡鸣响,再一定神,刃口已崩碎一大块。 “王旋你这王八蛋,是想砍死老子吗!”刘业气得破口大骂。 王旋来不及解释,惊骇中回身再攻,小六也参入战局,三人将刀舞地耀如银盘,连连砍向蓑衣客。“来得好,丫头,看爹爹给你变个戏法。”蓑衣客不退反进,迎着刀光上前,伸手往外一拨,小六身不由己刀向王旋砍去,再拿身一撞,刘业脚下不稳,摔向王旋刀口,手上长刀又挥到小六头顶。 三名军士急忙撤招,连蹦带跳,一阵手舞足蹈。蓑衣客却趁机钻进人群,如鱼得水,东一步、西一晃,以身靠身、以足贴足就挤得他们到处乱转,刀子全向队友招呼。 好几次刀刃都贴着蓑衣客鼻尖擦过去,有惊无险地落在北幽军身上,只数息功夫,三人已遍体鳞伤,血流不止。 刚一交手就打成这样,不止白目狼,连其他军士们也看呆了。白目狼手里淌出冷汗,这回可不比淮江上对战徐洪驰,自己手下个个穿着玄甲,拿着快刀,徐洪驰纵然武艺了得,也不可能活着出这杀阵。 今日恐怕撞上了硬茬。 白目狼头皮发麻,情急中怒吼:“愣着干嘛,都给我上!” 军士们只得一股脑冲上去,挥刀乱砍。雨越下越大,眼前模糊不清,混乱中只听见有人高呼:“得手了!”刘业却发出惨叫:“他奶奶的,谁砍到我了?” 其中还夹杂着小六心急地呐喊:“大伙小心,别伤到自家兄弟!” 刘业捂着流血的胳膊退下,王旋长刀在手,使了招雪花盖顶,刀锋贴着后脑绕过,向前劈去,半途中不知被谁在腰上踹了一脚,身体不由偏转,长刀斜斜砍向旁边军士,惊呼道:“快让开!” 话音未落,只听见呼喇一声,误砍到同伴。正要解释,腰带却是一紧,身体被人拉着乱转,于此同时,胸前感到一凉,想必是某位军汉失手,招呼到自己身上,忙叫道:“住手,住手,别砍了,是我。” 一阵刀光交错,顷刻间,十多位军士被自己人砍伤了四个,血流满地,白目狼又惊又惧,改口道:“快住手,蠢货们!都散开,一个一个上!” 听到呵斥,众人也均感不妙,纷纷退出战场,七零八落,不成队形。军士们喘着粗气,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硬是没人敢上。白目狼慌乱中心生一计,拔刀在手,快步冲向屋檐,想抓小女孩当人质。可刚跑出几步,蓑衣客便抬脚踢起一把刀子,运掌击出,激射而去。 白目狼抓人心切,眼中凶光毕露,不顾危险,左掌回伸,运起护体真气去挡飞刀,脚下不停,依旧朝小女孩扑去。 刀掌相接,白目狼手中涌出无形气劲,可刀刃上也爆发出一道光华,而且更亮、更胜,几如实质! 刹那间,白目狼引以为傲的护体真气竟脆如纸张,瞬间破碎,左掌被长刀贯穿,带着他整个人飞出去,钉在梁柱上。 “啊!”白目狼发出一声心胆俱裂的惨叫。 “狼哥!”众军士吓得面如土色。 白目狼究竟也是个狠人,当下顾不得疼痛,咬牙将长刀拔出,等他一脸凶悍地回过头,小女孩已趁机跑远。 “抓住那小鬼,逼他就范!”白目狼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军士们急红了眼,全部冲小女孩扑去。蓑衣客怒哼一声,显然动了真火,右手握住木杖顶端,向外拔出,露出笔直如雪的锋刃——竟是柄杖刀。 杖刀,乃书生游子外出时用来护身的武器,如遇到劫匪,可在争夺中趁乱拔出,刺杀敌人,故此又名二人夺。 第9章 灵官 伴着清脆嗡鸣,杖刀出鞘,一道寒芒照亮风雨,天地黯然失色。众军士心惊胆战,发足狂奔,将所有赌注都押在小女孩身上。蓑衣客足下忽动,整个人化作一道缥缈虚影,如惊鸿般飞掠而出。 王旋离女孩最近,铆足了力气冲去,眼看就要得手,眼前突然一花,灰色身影映入眼帘,蓑衣客竟已绕到了前方,挥刀疾斩来。 三尺寒芒快若雷霆,截风断水,仿佛将雨幕都划为两半! 王旋慌忙中止住脚步,提起兵刃欲格,可哪里还来得及?“好快!”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身体就从胸口处化为整齐两截,朝后方栽去。 “王旋——”刘业发出撕心怒吼。两人本是同乡,入伍后拜把子结为兄弟,生死相照,情同手足。此时蓦见王旋惨死,猛地血冲华盖,目眦欲裂,疯魔般举起腰刀,大吼着朝蓑衣客扑去。耳畔狂风呼啸,四周风景化为乌有,眼里只剩下蓑衣客,恨不能将其粉身碎骨! 蓑衣客目光陡聚,右手握着杖刀,拳心朝前,竖于肩侧,刃尖斜指苍穹,左手搭上刀柄,同时左脚回摆,向右后方踏去,带动身子挪转,让开半个身位。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动作皆在眨眼间完成。蓑衣客刚转过架势,刘业就已挥刀劈来,而让出的半个身位,正好躲过这一刀,利刃贴着他左肘削下,刘业胸前反露出破绽。 仿佛早已料到般,蓑衣客双手持刀,顺势朝前斩落,毫无阻泄地将刘业右臂切断,带着佩刀一起跌落地面。再一抬手,横刃颚前,左掌抵住刀柄,朝前一推,刺入刘业咽喉,叫他当场气绝。 小女孩看到爹爹杀人,似习以为常,没有半点害怕,一路小跑躲到他身后,探出脑袋做了个鬼脸,吐舌道:“坏蛋!”蓑衣客将刀抽出,朝身侧虚劈,振落血液,虎目直视众人,喝问道:“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对我女儿动手!” 众军士骇得魂不附体,止步于屋檐外,战战兢兢。 白目狼用布条绑住伤口,满脸狼狈,傲气全无,头一遭在云国吃到这么大亏,心里震撼之余,更是不解,铁青着脸道:“阁下这身武艺当真惊世骇俗,白某甘拜下风,不知云国何时出了此等高人,还没领教阁下名号?” 蓑衣客刚杀完人面不改色、心不跳,望着白目狼,一字一句地答道:“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在下天册府灵官——洛山!” 乍闻灵官二字,白目狼等人神慌色变,如同惊弓之鸟,轰然散开,掉头就跑。一阵叮铃哐当,冲出普光寺,抢着上了马,顾不得虏来的童男童女,丢下同伴尸体,夺路狂奔。 望着北幽军狼狈逃命,洛山收刀归杖,没去阻拦,小女孩急道:“爹爹,快追啊,别让坏人跑了。” 洛山摇摇头,语气中颇为无奈:“吾等灵官修士,理应卫道济世,怎可再添杀孽?” “可是爹爹……”小女孩急得都快哭出来:“他们都是坏蛋,死有余辜。” 洛山苦笑一声道:“好坏哪有这么容易分辨,想当年六王混战,南盟军士也害过不少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难道爹爹都要除之后快?” 小女孩委屈巴巴,埋怨道:“哼,那就放他们回去继续害人吧,谁让小薇说不过爹爹。” “唉。”洛山叹口气,黯然道:“留得北幽在,至少南盟不会自相残杀,这世间善恶对错,真得说不清。” 洛山心里清楚,即使今朝四王结盟,背地里依旧各怀鬼胎,顶多明面上罢战而已。云国处于最北方,首当其冲受到大幽威胁,其余三王也仅是作壁上观,提供些不痛不痒的支援。或许巴不得北幽先灭了云国,自己再来瓜分吧! 而云国朝廷也明白这道理,所以兵力不敢全部聚集北方,怕自己苦苦支撑挡住大幽,耗得兵尽粮绝,反被盟友咬一口。如此畏首畏尾,才让北幽军觅得空子,一路潜伏深入国境,为非作歹。如果不是大幽难以信任,云国都想与他们联手,一起南进铲平三王,平分天下。 南盟四王为了一己野心,诸般算计,到头来受苦的仍是黎民百姓罢了。 “爹爹,他们还在烤肉吃呢!”闻到香味,小女孩馋得两眼发光。 待洛山回过神,女儿早跑没影了,只好无奈叹口气,追上去走进大雄宝殿。 林逸在宝殿中等候多时,听着外面打斗声,起初还很激烈,直到有人报出天册府灵官的名号,北幽军士竟落荒而逃。他又惊又喜,心中更是钦佩不已,原以为白目狼已经够凶悍,却没料到灵官亮出名号就能把他们吓退。想起母亲遗嘱,若是自己能拜灵官为师,血恨何愁不报? 苦等片刻,才看到一位小女孩冲进屋,兴致勃勃得围着篝火打转,望着烤鱼腊肉直流口水,林逸感觉自己的憧憬瞬间破灭了。 好在洛山随后进屋,林逸才反应过来,冲他直接拜倒,嘴里支支吾吾,却是被那哑药所害,说不出半句话来。 林逸急得满头大汗,洛山也注意到这边情况,错愕失色,急忙快步上前,将他扶起,放眼打量其他孩童,未想自己冒然出手,竟无心插柳柳成荫,救下这么多孩子,暗道声侥幸! 被缚的孩子们喉咙通红,一个个哭着却说不出话,洛山立即明白是被药哑了嗓子,顿时勃然大怒,如旋风般冲出大殿,追了出去。 洛山来去如风,林逸莫名所以,和小女孩面面相觑。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风雨停歇,洛山才回到殿里,还拎着两颗血淋淋的头颅,孩子们吓得大哭,嗓音又干又哑。 洛山怒道:“这帮北幽贼子分头跑了,只杀了两个,先前我就不该留手!”说完懊恼不已。 小女孩刚吃完烤鱼,放下手得意道:“我就说吧,他们都是坏人,死有余辜。” 林逸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见此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大喜,只是可惜白目狼的脑袋不在其中。 洛山眉头紧皱,神情凝重,真气灌注下运指如刀,将麻绳纷纷斩断,放开林逸与幼童们,对他们柔声安慰道:“好了,别哭了,叔叔刚才回来时,让小和尚们去通报了官府,稍会有人来接你们,等查名身世,就送你们回家,找自己爹妈。” 洛山好一阵安慰,孩子们才渐渐止住哭泣。估摸着时辰,官府快来人了,厌烦和他们打交道,否则少不了一顿阿谀奉承,架去赴宴喝酒,便携小女孩准备离开。 眼看灵官要走,林逸慌忙中站起,却又摔下去,原来被绑得时间长了,腿上又酸又麻,他草草揉了几下,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 洛山牵着小女孩出了普光寺,挑了条远路,避开官差,穿林而行,走出半里地,忽然停下,回头奇道:“你跟这么远干什么?” 小女孩也回过头,林逸无法出声招呼,追得气喘吁吁,见他们停住,大喜于色,连忙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拜师。 林逸写完满脸期待地望着洛山,可后者皱眉打量,迟疑片刻,却摇了摇头,牵着小女孩迈步离开。林逸急得支支吾吾,赶忙追上去,一路尾随二人。 洛山带着女儿下了山,在镇上找了间茶铺坐下喝茶,林逸站在旁边,伸手在空中比划,想说话又说不出,涨得面红耳赤。小女孩望着他,叹气道:“死心吧,我爹爹不会收你的。” 林逸连忙摇头,盯着洛山,目光诚恳。 洛山茶喝到一半,被盯得烦了,只好付掉铜钱,压低斗笠,牵着小女孩快步离去。林逸心怀血恨,拜师心切,哪肯这么轻易放弃,当即冲出小铺,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 而普光寺内,悟德趁乱躲入禅房,关上门,抱头缩在角落,口念佛号,瑟瑟发抖。直到北幽军落荒而逃,他才敢坐到团榻上,手捋胸口,喘着粗气,心悸不已。 过去许久,悟德脸上才稍微起了点血色,侧耳倾听确定周围没人,偷偷掏出怀中银票,里面又掉出两件物事落在大腿上,竟是块玉牌和一个锦囊。 悟德目露异彩,一时间竟忘了恐惧,喜上眉梢,低声乐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古人诚不欺我~~”将玉牌翻来覆去把玩了半天,才想起打开那个锦囊,心说捉不定里面还有更好的宝贝。 结果拆开一看,大失所望,他摊开那张染血的布条,费力辨认上面血字,磕磕碰碰地念道:“不要……报仇……好好……活下去?” 愣了会儿,莫名道:“什么玩意?”正在此时,禅房外响起小沙弥叫喊:“主持,官差老爷们来了,要与你问话!” 悟德吓了一跳,连忙将布条塞回锦囊,随手丢在禅房中,藏起玉牌和银票,这才出了屋。随小沙弥见过官差,交代了事情大概,至于玉牌银票自是略过不提。官差们拖走尸体和马匹,带上幼童,其中一位捡起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打开一看,尽是银票碎银。众官差突发横财,均是大喜,笑得合不拢嘴,连带看和尚们的眼神都慈祥了不少。 官差们捡了银子,急着回去喝酒,没有多加盘问,便率队走人。送走了官差,悟德让小沙弥们打扫地上血迹,好在刚下完场大雨,倒也不难清理。自己则揣着玉牌晃晃悠悠下了山,一路哼着小曲,风光得意。 第10章 气感 洛山在镇上买了些干粮,装满水袋,带着小女孩离开,林逸稍作犹豫,一咬牙跟在后面。出了小镇,天色渐渐黯淡,林逸又累又饿,携带的钱财早被白目狼搜走,如今身无分文,一路走来脚肿腿酸,饥肠辘辘。 到了野外,洛山带着小女孩停下,找了块平地,捡来干枯树枝,用火石引燃,升起一堆篝火。小女孩脱下雨披,垫在地上歇息,洛山则将一颗丈许长的小树弯折,前端用藤蔓绑在大树腰上,又撇断许多树枝,连着叶子搭在上面,里面铺上干草,做成简易小棚。 林逸学着方法,在不远处照葫芦画瓢,搭出一个简易窝棚,勉强能住人。可惜身上没有火石,弄不出篝火,只能躲在树棚里抱住双臂,靠体温取暖。 注意到他动作,洛山无奈地叹口气,招手让他过来。林逸哆嗦着走过去,心里忐忑不安,等洛山再次招呼后才敢在火堆旁坐下。 林逸偷偷打量着他们,小女孩自顾吃着干粮,脸颊鼓得跟仓鼠一样,洛山则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跟官差回去,不想爹妈吗?” 听了这话,林逸悲上心头,红着眼眶,用树枝在泥地上缓缓写道:我没有爹,打小跟着母亲,娘被北幽军官害死,家没了。 洛山不由愣住,小女孩也停住嘴,互相望了眼,满脸尴尬,洛山只好道:“好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慢慢告诉我。” 林逸点点头,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了又擦,擦了再写,徐徐描述着经过。 火堆劈啪作响,映出最后一行字:我答应娘,要找灵官学艺,为她和徐公报仇。 洛山面色严肃,瞧他神情悲切,不像作假,苦思许久后,还是摇了摇头,分了点粮食,让他回去休息。林逸万分失望,又求了几次无果,不甘地离开。 等林逸回到树棚,小女孩眼里豆大泪珠滚下,哭道:“呜呜~~北幽好可恶,小哥哥这么可怜……爹爹,你就收他为徒吧!” 洛山叹气道:“这小子一心想着报仇,难道我还真教他武艺,让他去杀人?怕是最后堕了魔道,害人害己。” “可是爹爹……” “别说了,练完功早点睡。” 两人又争执了会,小女孩还是拗不过父亲,只得妥协,在洛山督促下盘腿打坐,冥思练气。 翌日,洛山带着女儿早早出发,还没走出两里地,一回头,林逸又跟了上来。洛山颇感无奈,只好将他拦住,语重心长道:“你跟着我们风餐露宿,非但学不到本领,反倒累坏了身体,不如回去吧。若没有盘缠,我可以匀你些碎银,你拿着这些钱,回家学门手艺,也不至于饿死。” 林逸摇头不接,果断拒绝。 洛山只好又劝道:“我们一路浪荡,四海为家,哪有时间教你武艺,何必跟着我们吃苦?” 林逸想了会儿,在地上写了一行字:我跟你们回去。 洛山苦笑着叹口气:“唉,我到处云游,四海为家,能回哪去?” 林逸摇了摇头,指着小女孩脑袋,洛山诧异地望过去,打量了女儿一眼,与往日并无不同,转过来,却见林逸在地上写了一排字:你骗我,你们肯定要回家,我也跟着。 “为甚说我骗你?”洛山皱眉道。 林逸写道:头发。 洛山愣住不解,小女孩也摸着自己头发难明其意。 他又写道:漂亮。 洛山看了眼自己女儿,头发的确很漂亮,柔顺光滑,又黑又密,可这跟骗他有什么关系?小女孩见他夸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有点难为情,心里却是窃喜。 洛山不明所以,板着脸道:“小子,少拍马屁,山里危险,快回去吧,要是碰上什么虎熊,半夜把你拖走,我可没工夫救人!” 林逸依旧铁了心,远远跟着。三人跋山涉水,洛山本可将他丢下,可这荒山野岭,蛇兽繁多,无异于让他送死,只好由得他去。过不多时,行至山脚,道上遇到一位采茶女,这女子约莫二十来岁,面容憨厚,头发枯黄,像是在山中劳苦惯了的。洛山与她问过路,朝东方赶去,刚走出不远,猛地站住,恍然大悟:头发……原来如此! 若是贫苦人家,小孩自出生起就吃不上好饭好菜,缺乏营养,头发自然长的又枯又黄。而小丫头面容饱满,发丝黑亮,怎么看也不像那餐风露宿的游侠儿,因此露了馅,没有瞒住。 而洛山此行,正是带着女儿从西荒朝圣归来,打道要回灵官府,未料被林逸一眼看穿。惊讶中回头望着他,感慨道:“这小子身体虽然瘦弱,眼力倒是不错。” 暮临夜晚,银汉璀璨。三人在溪流旁歇脚,洛山凭着身手,抓了只野兔,用火烤熟与丫头分食,故意没有叫上林逸,想饿他几天,好叫其知难而退。没想到林逸打小在淮江长大,捕鱼捉虾是把好手,下水逮了几条大鱼,拿石片刮掉鱼鳞,开肠破肚,洗净内脏,用树枝穿起,跟他们借了火,自己悠哉悠哉烤着。 反倒是丫头不争脸,半只野兔吃不饱,遛过去蹭鱼吃,惹得洛山又气又笑。 用过晚饭,小女孩回去打坐练功,篝火将她脸蛋映得红扑扑。林逸上了心,连忙盘腿坐下,有样学样,忽然听到小女孩开口问:“爹爹,干嘛每天早晚都要打坐啊?” 洛山怔了下,不知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细心解释道:“我不是说过么,这是在找气感。所谓外家练功,内家练气,人有精气神三宝。修炼即是从食物丹药中汲取精元,吐纳中汇聚真气,找到气感以后,便可用神念操纵真气,汇集精元在丹田中种下,直到扎根发芽,结出灵根,方窥玄通门径。” 顿言又道:“而精元可以养气,运气又可炼神,三宝一体,不可或缺。” 小女孩依然不解,撇嘴道:“哪有什么气感神念,我怎么感受不到?” “你不是早就感受到了么?”洛山眉头紧皱,心想丫头今天是怎么了,这问题说过多少次居然还问,耐着性子道:“那是你没静下来,故时灵时不灵。平时神念在调节身体,真气又散布全身,无法察觉。唯有静思坐禅,拴住心猿意马,方能慢慢领会,所谓思定则神现,体静则气显,就是这个道理。” 林逸听得入神,忽然看到小女孩悄悄回过头,对自己眨眼,恍然大悟:“原来是故意说给我听!”心里一阵感激,连忙照着法子,盘腿打坐,静念感气。 察觉到女儿异样,洛山扭头两边一看,哪还不明白? 这下差点被她气乐,立马板住脸佯怒道:“好啊,臭丫头,这么小就胳膊肘往外拐,长大还得了?” “嘘……”小女孩装作没听见,闭上双眼,面无表情,宛若老僧入定般:“爹爹别说话,打扰我练功。” 这一宿,洛山睡得非常不踏实,夜里辗转反侧,嘴里一直嘀咕:“女儿长大了啊……都会向着外人了。” 有了小女孩暗中相助,林逸逐渐摸到门槛,每每入定,约束住心神后,身体内的躁动慢慢汇聚成一股暗劲,四下里穿行,仿佛抓到了气感的影子。 林逸跟着他们,白天翻山越岭,晚上闭目修炼。过去月余,那道气劲越发明晰,距离以神念操纵还差半步。 这一日,到了云国东境,庸州界内。 庸州官道以北,有一座伏龙山,山脚下有一座宏伟宅邸,高墙深院,占地百亩。顺着青石板路一直走到门前,两旁还坐着龙虎石像,屋檐下悬着块楠木牌匾,雕出灵官府三个大字,气度非凡。 自四王联盟后,创建天册府,招募奇人异士,封为灵官,享国家俸禄,又划出八大灵峰,供他们修炼。但食君之禄,奉君之事,灵官们修炼之余,也要帮助南盟应对长生教。所以大部分时间,灵官们反而在山下,有的奔赴前线,抗击北魔;有的四海云游,寻缘问道;有的建家立业,镇守一方。 而洛山,正是后者。 “老爷回来了!”看到洛山归来,守在门口的侍卫立刻大声通报,府里响起一阵熙攘。为了拜师,林逸一路尾随,不曾放弃。可如今到了地头,看到豪门大院,被气势震撼,顿时一窒,内心反生了胆怯。 洛山和小女孩被下人们拥了进去,而林逸站在门口,举步为难。正当他犹豫时,小女孩突然又跑来,站在门口,冲他喊道:“小哥哥,追了这么久,现在就想放弃了吗?” 这一路上,小女孩都在私下里帮他,林逸心怀感恩。本来踌躇,听她这么一喊,反激起了勇气,跟着走入府中,门口侍卫见他与小姐相熟,便不加阻拦,放他入内。 洛山让家丁找了间厢房,安排林逸住下,自己则去了正厅。他是一府之主,外出数月,回来就有的忙了,现在管家正拿着账簿同他对账,交代近来的流水开支,田产收入。 忙了半天,终于把管家送走,洛山揉着脑袋,觉得有点昏胀,侍女又走进来道:“老爷,朝圣辛苦了,管家适前叫厨娘们办了晚宴,现在酒菜备好,正等您入席呢。” 洛山点点头,吩咐道:“跟他们说,我马上过去……啊,等下!”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提笔写下一张药方,又道:“把这方子给孙大夫送去,让他开点药,回来后送到厨房,让大娘们熬起来。” 侍女恭敬接过,扫了几眼,忧心问道:“老爷,您是喉咙不舒服吗?”洛山摇摇头,“不是,药熬好给客房里那个新来的少年送去。” 侍女点头允命,倒退着出了门。 第11章 洛采薇 灵官府华灯初上,宴席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侍女提着酒壶四处看杯,珍馐美馔如流水般上桌,杯觥交错间欢笑喧哗,远远传到了厢房。 林逸孤零零坐在厢房内,灵官府晚宴肯定是没他的份。结束一个多月的奔波流离,陡然静下来,不由思乡心切,脑海里想起淮江上点点滴滴,念幽和徐公的面容慢慢浮于眼前。 事因一场画舫酒会,害的自己家破人亡,浪迹他乡,连玉牌和锦囊都被白目狼收走,几经转折,终是死里逃生。 林逸摸着喉咙,灼烧刺疼,这辈子还不知能否再说出话来。他望着窗外夜空,想起往事,不禁悲从中来,怔怔无言,“咚咚!”门扉被扣响。 林逸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蹦起,忙收拾情绪,跑过去打开房门,外面站着一位四十来岁的胖大娘,拎着食盒,道:“公子,打扰了,老爷让我给你送点吃的,还有些汤药,能治嗓子疼。” “呃唔……”林逸刚一张口,便想到已不能说话,脸上闪过一丝悲切,很快又藏住,指着自己喉咙,连连示歉,才伸手接去。 胖大娘看着他微微发红的咽喉,递过食盒,惊疑不定,迟迟道:“公子,你快趁热吃吧,食盒放在这,明早有人过来取。” 说完告退离开。 林逸放在桌上打开,扑面而来一股药味,里面三菜一汤,还有壶叫不上名的药汤。待用过晚饭,喝下药汤,喉咙里的灼痛有所平息,心里不胜感激。 经过这些日子,他已看出洛山是心软之人,既然自己丢失玉牌,没了锦囊,还不如软磨硬泡,拜他为师,唯有学会武艺,才能为母报仇。 打着算盘,带着诸多心思,辗转入眠。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林逸迷迷糊糊中被一阵吆喝吵醒。睁开眼乍见陌生坏境,愣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却再也睡不着了,耷拉着眼皮爬起床,稍作洗漱,出了门。 寻声绕过屋檐,沿着青石道来到一座校场前,呼喝声灌入耳中,眼前顿时一亮:由整砖铺就的广场上,站着几十位男女,正捉对厮打,两边插满黄白旗帜,在风中猎猎生威。洛山背握双手,站在最前方,目视众人,神情肃穆;而小女孩站在旁边,今天换了身短打劲装,明眸皓齿,脸蛋粉嫩,眼睛还滴溜溜乱转。 “我说过,对战时不能停下脚步,可你们都在干什么!”洛山大声吼道。“告诉我,我说过什么?!” 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第一点,眼不能……” “大声点!!”洛山突然暴喝,吼声如雷鸣般滚滚而过。 弟子们吓得绷紧身体,心里发怵,远远望着洛山,大气都不敢喘。 “一?”洛山问。“眼不能闭!”弟子们齐声吼道。“二?”“脚不能停!”“三?”“抢住中线!”“四?”“攻守同时,避实击虚!” “好,你们还算长点记性。”洛山欣然鼓掌,随之变脸怒喝:“可身体记不住!再让我看到谁手上动,脚下停,就全部给我出去跑五十圈!” “是!”弟子们大声回应,有人已带上了哭腔。 林逸震撼中久久不能回神,多日哀愁在此时化为乌有,内心升腾起激动与渴望,恨不得冲入校场,和他们一起练习。 兴致勃勃模仿着他们动作,林逸感受到无数目光打量向自己,好奇中还带着敌意。他却丝毫不顾尴尬,有样学样。 操练了足足半个时辰,弟子们才在洛山命令下休息,除了领头几人,岁数比较大以外,其余人年龄均与林逸相仿。 小女孩一蹦一跳跑过来,拉住林逸衣袖小声道:“小哥哥,我爹叫你吃完早饭后,别急着走,去侧厅找他。” 林逸连忙点头答应,又摇摇头,伸手在地上写字。小女孩好奇地低下脑袋,却见他写道:侧厅在哪? 小女孩弯眉一笑,露出虎牙,俏丽可爱,嘱咐道:“等下别乱跑,我带你去。” 人群中,一位身材高瘦,面貌俊朗的年轻弟子冷冷看着,眼神撇开,落在身旁一位同龄伙伴上,招手问:“文斌,新来那小子你认识吗?” “无心哥。”叫文斌的弟子赶紧凑上来,低声道:“不认识,听说那小子是昨天跟着老爷一起回来的,好像是个哑巴?嗯,看样子,小姐和他关系挺好……” 魏文斌抬头,注意到沈无心脸色渐渐变黑,忙改口:“小姐这人就是太和善了,干嘛跟一个新来的啰嗦?” 沈无心上下打量着林逸,见他穿的破旧,哼了一声,心里不屑道:一个穷哑巴,也想来灵官府学武,真是笑话! 待晨练结束,林逸被小女孩领着,去食堂吃饭,一路上,弟子们眼神不甚友善。他心里清楚,自己初来乍到,人不生地不熟,受到敌视,在所难免。等打完饭菜,林逸端着食盒,独自走向角落。路上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弟子,身材健壮,短打衣袖下肌肉隆起。林逸低头让开,可未曾想对方竟大摇大摆,直接撞上来。 “砰。”林逸肩膀被撞得一晃,食盒脱手而出,饭菜撒了一地。 他吃痛揉肩,那弟子赶紧道:“哎哟,没看见,不好意思啊~”脸上还挂着戏谑的笑容。林逸微生怒意,瞬间又收敛住,换上一张笑脸,摇头示意无妨。那弟子本想等他生气,当场发作,好给个下马威,结果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使空了力气。 林逸忍气吞声,弯腰收拾,那弟子却站在旁边昂头俯视,假惺惺道:“哟,伤着你没?”林逸说不出话,只得再摇头,低头走开,可身后又响起声音:“嘿~还真是个哑巴!” “哈哈哈!”四周响起一阵哄笑。 对方故意为之,还出言挑衅,林逸纵使脾气好,也被气得涨红了脸。放眼扫过去,哄笑的弟子们纷纷停住碗筷,一个个恶狠狠地瞪过来,作势欲站起。那弟子怀抱双臂,上下打量着他,见这少年瘦骨嶙嶙,眼中更加藐视,拱手捏响拳头,森然道:“怎么,不服气是吧,想打架吗?” 两人对峙,眼看林逸要吃亏,小女孩急忙上前,冲那弟子怒道:“魏文斌你想干甚!”看到小姐替他出头,魏文斌心里不由发怂,但又怕下不了台,只好胡搅蛮缠,刻意歪曲道:“是他撞了我,还不肯道歉。” 小女孩双手叉腰,站在魏文斌面前,明明比对方矮上一大截,气场却丝毫不逊,仰头瞪着他:“你当我没看见?” “洛小姐,文斌不是故意的,这事就算了吧。”沈无心从人群中站出,帮他辩解。 “哼!”小女孩脸颊气鼓鼓的,不依不饶。 沈无心含蓄一笑,显得温文尔雅,“洛小姐,师父说过,只要进了这灵官府,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这点小事斤斤计较,伤了和气——魏文斌,给新来的赔个礼!”可语气坚定,不容辩驳。 被众人瞧着,魏文斌有点骑虎难下,羞恼不语。沈无心好言相劝道:“文斌,不管谁撞谁,怎么说你也比他先入府,算半个师兄,这么点度量都没有吗?” 被洛小姐瞪着,魏文斌咬牙切齿,却也无计可施,只得低头赔礼。 众弟子们习武练艺,恃才自傲,难免年轻气盛,爆发些冲突。而沈无心平时待人和善,总是帮忙调解纠纷,有他说话,小女孩这才哼了声作罢。 魏文斌狠狠瞪了林逸一眼,转身回去,心里暗啐:呸,躲在女人后面,算什么玩意? 经过沈无心身边,又听见他低声责备道:“蠢材,干嘛闹这么大阵仗,还要我救场。”魏文斌连忙弯腰,尴尬笑着讨好道:“无心哥,是我不对,太冲动了。”沈无心侧头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语气一转:“不,我是说你干得不错,但下次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明白我意思吗?” 魏文斌闻言一喜,激动道:“知道了,交给我吧!”沈无心满意地看着他,眼中赞赏有加。 渡过一场危机,林逸却难以高兴,让一个小女孩替自己出头,实在不是滋味。重新打上饭菜,被小女孩拉到旁边坐着,总算没人再来找茬。 饭后,小女孩领着林逸走到侧厅,洛山坐在木椅上,桌上摆着刚吃完的碗筷,面前还摊着一副纸笔。林逸行礼进屋,洛山点头回应,开口道:“小子,给你安排了份活计。” 林逸心中了然,知道也不能吃别人白饭,走到桌前,明白这纸笔是为自己准备,在上面写道:谢灵官大人。 “小事罢了,你挣点银子,也好买些吃穿。”洛山挥挥手,示意无妨,转而又道:“你且把名字写来瞧瞧。” 林逸依言写下自己姓名,小女孩在一旁探着脑袋偷看,洛山立即瞪道:“丫头,你先出去。” 小女孩吐吐舌,只好出了屋。洛山这才缓缓道:“叫林逸是吧,既然你识字,我给你安排了一份书房的活,月钱三百。每天也不忙,早晚打扫一次,他人若来借阅,做好登记即可。” 在云国,一千钱合一贯,一贯铜钱换一两银子,每月三百钱已经不低,林逸欣然答应,提笔写“好”。洛山嗯了声,犹豫数息,又伸手拿过笔,在纸上写下三字:洛采薇。 林逸皱眉愣住,不解其意。 第12章 天资出众 “采薇是我女儿名字。”洛山露出笑容,眼里充满慈爱,比起训徒时那番严肃,现在简直判若两人,说道:“别看丫头年纪小,比起其他弟子来懂得只多不少。我常年在外,平时若有什么问题,你不妨去询问她,莫要拉不下脸面。” 交代完事情,洛山见他仍迟迟不走,转念一想就已明白,暗叹口气,道:“你今天也见着了,我教徒甚严,等闲人坚持不住。当然,仅凭刻苦还不够,天赋资质亦不可缺,至于你想拜师……” 林逸屏息倾听,一颗心提上了嗓子眼,生怕漏了半个音,可洛山说着说着,慢慢停住。林逸顿时慌神,手心里捏出汗,等了会,洛山才长吁一口气道:“还需再斟酌些时日。” 回答模棱两可,林逸不禁面露失望,但好歹松了口风。回想自己一路跟上门,洛山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善心收留,甚至安排了份差事,没法再厚颜相逼,只好点头作罢。 但淮江之仇刻骨铭心,一日不报寝食难安,这师迟早要拜下。 林逸心里有了计较,行礼致别,洛采薇守在门外,等他出来,领着去了书房。两人越过屋檐,穿过长廊,在一栋小院前停下,门上牌匾写着“青藤斋”三字。 小院略显破旧,里面只有一间屋子,分上下两层。书斋现在是一位老头代管,看到洛采薇领着林逸进来,说明原由,欣然交接。告诉林逸,这书斋平日里来的人不多,每天早晚打扫一遍即可。 林逸口不能言,洛采薇待了片刻,觉得没劲就告辞离开。林逸左右无事,便拿出扫帚,将屋子里里外外扫了一遍,又提了桶水,用麻布仔细擦除书柜上的灰尘,哪怕角落中也不放过。白天除了出门吃饭,几乎都在打扫和整理,若有闲暇,便坐下冥思感气。晚上睡在侧厅,床铺被褥一应俱全,忙了数日,整个书院焕然一新。 每天厨娘都会送药来,林逸喝下药汤,嗓子开始慢慢恢复,逐渐能发出声音,和厨娘熟络后,对府里情况更加了解。听闻主人洛山曾在灵峰上修行,有过一位道侣,但后来道侣惨遭长生教所害,洛山因此患上心魔,修行陷入瓶颈。带着女儿下了山,搬进这栋灵官府,镇守一方。 而这天响午,林逸用过饭,正在院子里练习发声,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回过头,看到一位身材微胖的男生,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青藤斋换人了?” 听他这么问,林逸开口解释原由,牵动喉咙伤势,火辣刺疼,一段话说的结结巴巴。男生拍了拍他肩膀,怜悯道:“嗓子难听没关系,要有自信,不然说话容易结巴。” 林逸被气得无奈,好歹以前跟随念幽学琴唱曲,嗓子不说多好听,至少也不会拂了客人雅兴。 男生借了书,坐在椅子上翻阅,每天中午来,下午走。连着数日,间歇告诉了林逸不少事情。 通过他,林逸才知道,到这求学的,大部分都是富家子弟。家里长辈听闻灵官名号,慕名前来,不惜花重金打通关系,让孩子拜师。指望日后能进入天册府,担任灵官,出人头地。 “这里一共出了几位灵官?”林逸沙哑着嗓子问,说话非常吃力。 “几位?实话告诉你,洛师父搬过来,收徒弟教了七年,至今一个都没有,想成为灵官,谈何容易。” 两人坐在书斋中聊天,跟他说话这个微胖男生叫做张英卓,今年十五岁,比林逸整整高出一个头,在府中求学四年,是位老生。 “这么难?”林逸满面疑惑。 “你懂什么叫灵官吗?”张英卓拍着肚子,没好气道。“往大了说,他们能施展诸般法术,呼风唤雨,翻山倒海;往小了说,亦能修身养颜,长生不老。” 林逸摇摇头,不置可否,“说的那么厉害,你又见过?” 张英卓被问到要害,过了会儿,才尴尬道:“虽然洛师父没耍过什么神通,但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林逸见此岔开话题:“张兄,洛大人平日里主要教些什么?” “拳脚功夫,刀兵器械。”张英卓立即答道。“其实这些都算平常,哪都能学到点,只是强弱差异罢了,关健在于练气法门。” “什么是练气法门?”林逸听得专注,急忙问道。 “你知道什么叫灵根吗,知道什么叫仙缘吗?” 林逸连连摇头,眼神期待道:“张兄,这些我不了解,请您指教。” 张英卓翘着腿,不无得意道:“所谓灵根,是由精气所化,人脐下有块丹田,平时以精气滋养,便有可能种出灵根。而这聚气汇元之法,极为玄妙,能否掌握,还看个人悟性。师父说,能种出灵根的,那叫有仙缘,种不出来,就是泥窍呆子。” “那……张兄有仙缘吗?” “咳,咳!”张英卓差点被呛着,勉强缓过气,解释道:“别以为种出灵根很简单,偌大一个灵官府,前前后后来过五百多人,经过考验留下的,只剩下这三十多个;而种出灵根的,仅有四人而已。” “五百人里,只有四个结出灵根……”林逸侧目寻思:“岂不是百里挑一?” 张英卓苦笑着摇头:“何止百里挑一,种出了灵根,仅仅是个开始。若以精气继续培养,灵根会同树苗般,逐渐长大,枝干蔓延开贯穿全身,形成气脉,才能用于实战。” “说得好像很疼。”林逸听得牙酸,皱眉不解道:“这气脉怎么实战?” “用来传输真气。” “可依靠神念,不就能直接运使真气么,何必再多此一举?” 张英卓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这不一样,有了气脉,才能彻底驾驭。转念间,随心所至,紧靠肉掌,就可削岩断木。若无气脉,可能你击出一拳,真气还没运过胸口。” 看林逸听得目不转睛,张英卓顿时来了兴致,又道:“再然后叫做周天,需使气脉遍布全身,抵达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举手投足,能开碑裂石,外放真气护体,宛若刚衣铁甲。” 张英卓蓦然感慨道:“可就算如此,也才打个基础,要想成为灵官,还得更上一层楼。修行之路道阻且长,谈何容易?哪怕资质最为出众的无心师兄,苦练五年,也仅通气脉而已。师父说,以无心的资质,二十年内有望达到周天。” “二十年才能练到周天?”林逸大惊失色,想到白目狼修为,心说难道自己想报仇,也得等上几十年? 不,或许还不止。 林逸倍感失望,消沉下去,张英卓开导道:“别贪心,大部分人穷极一生,都种不出灵根。你哪怕只将外家功夫练个通透,照样能仗剑走江湖,潇洒自在。” “是吗?”林逸沮丧道:“现如今能不能拜师,都得另说。” “切莫贪快,你可以先学坐禅,感受体内真气流动。当初无心师兄仅花了三个多月,就找到气感,一年内,种出灵根。”张英卓满脸钦佩,夹杂着些许羡慕。“单单一个气感,除了采薇小师姐,其余人没有半年以下的。” 无心师兄,天资出众,还花了三个多月? 林逸蓦然愣住,如果没有错的话,自己找到气感只用了一个月……等送走张英卓,按捺不住惊喜,张臂欢呼数声。“哟,哑巴会叫了?”林逸还在高兴,几道人影冒冒失失闯进屋子。为首那个壮实小伙,正是之前在食堂里,与他起过冲突的。 魏文斌带着三名弟子,摇头晃脑地走进青藤斋,一路上东张西望,踢踢踹踹。 林逸心生不愉,沉声开口:“你们有何事?” “咦?”魏文斌好奇地打量他,“原来你会说话。”随手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翻了两页,手指一松,丢在地上。“没什么事,借本书看看。”懒洋洋地说着,伸手去拿下一本。 林逸压下火气,弯腰捡起书,刚要抬头,一本书砸在他脑袋上! “不好意思。”魏文斌轻蔑地笑着,“没抓稳,手滑了。” 林逸受到欺凌,无法发作,只能强忍,也不得不忍! 他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站起身来,慢慢咧开嘴角,笑道:“没事。” 魏文斌本想激他出手,好借机收拾一顿,结果没料到林逸竟不怒反笑。他不禁打了个冷战,发现自己心生胆怯,连忙大吼一声,壮起胆气,将林逸推倒在地。 没等他爬起,魏文斌就一脚踩在他胸口上,恶狠狠地威胁道:“这几天你与洛小姐同桌吃饭,某人见着了,心里觉得不舒服,让我给你捎句话。” 魏文斌弯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这里不待见你,以后离洛小姐远一点,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听懂了吗?” “我跟谁吃饭,与你们何干?”林逸挣扎着说道。 “哼,马上就让你明白,与我们相干不相干。”魏文斌冷笑一声,挥手道:“给我打!” 一声令下,三人齐头而上! 第13章 忍辱修炼 一时间拳脚如雨下,林逸吼叫着爬起,出手反抗,混乱中不知被谁在下颚上打了一拳,脑袋立即懵了,两眼发黑,分不清西北。 魏文斌趁机抓住他肩膀,抬起膝盖,朝他脸上撞去。林逸急忙抬手护住脸,膝盖重重砸在他手指上,指骨碎裂般刺疼。他顾不得疼,咬牙扑上去,结果被人从后面架住,眼角又中了一拳。 三人围着他拳打脚踢,林逸想要抵抗,可越是挣扎,越感到无力,昏头转向中,白白挨了无数殴打。最后只能抱住脑袋,背靠书架,努力不让全身暴露在外。 一个身材瘦小,花街柳巷中卖唱为生的琴童,如何是灵官府中天天练武,体格健壮的弟子们对手? 实力悬殊太大,还是三对一,结果毫无悬念。 约莫半柱香功夫,魏文斌们打得累了,喘着粗气停下。再看林逸,已是眼眶红肿,鼻血长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遍布淤青,缩在角落里。书架倾斜,卷籍散落,几乎将他半个身子埋住,只剩胸口还略微起伏。 “文斌兄,这小子没事吧?”一位弟子惴惴不安地问道。 魏文斌心里忐忑,本想着打到他开口求饶,保证以后离洛采薇远点便罢了,未料他这么不堪揍,又偏偏不肯讨饶。结果打得兴起,下手失了分寸,看到林逸现在这幅惨状,事后洛师父若是知情,勃怒严惩下来,三人都得遭殃。 魏文斌一番后怕,面色难看,勉强安慰同伴道:“应该没事吧,有无心哥帮我们撑腰,师父有火也该冲他发作。”他定了定神,壮起胆子,冲奄奄一息的林逸恐吓道:“臭小子,服气没?今日只是给你一次警告,若敢把事情捅出去,我们天天过来揍你!” 说完将身边桌子踹翻,啐了口唾沫,带着人扬长而去。 过去一个多时辰,直到窗外夜幕落下,书堆中才有了动静,一只手颤抖着抬起,将书本拨开。 林逸缓缓起身,结果胳膊吃痛,又跌回去,喘了几口气,再挣扎着起来,“噗通”一声,还是跌倒。他红着眼,满怀不甘,死死咬住牙关,双手拽着书架,一点点把自己抬起。 林逸靠在书架上,用发抖的双腿,将身子撑住,心中屈辱爆发,猛地大吼一声:“我不服————!” 声音洪亮震耳,刺破云霄! 这吼叫夹杂着怒意,经久不绝,路过小院的行人,纷纷被吓了一跳,不知何故,面面相觑。 第一个赶来的是洛采薇,她今天等着林逸来吃饭,结果坐了半天看不到人。奇怪之下,寻到青藤斋,蓦然听到喊叫,连忙冲进院子,看到林逸遍体鳞伤,在那咬牙切齿地瞪着。 洛采薇乍见之下,脸色骤变,快步上前,将他扶住,待问清原由,又惊又怒,气势汹汹往外跑,道:“这帮混蛋欺负新人,我去告诉爹爹,揍死他们!” “别!”林逸急道。 洛采薇愣住,不解地回头,问道:“怎么,你还怕了啊,担心他们报复是不成?” 林逸铁青着脸,眼里压抑着愠火,“我不怕,我恨。”吐出一口血沫,颤声道:“恨自己无能,弱小!我要有本事,就不会被他们按着打,我要机灵点,就不会被白目狼抓住,我要有武艺,就不用躲在暗格里,眼睁睁看着娘死,像个懦夫般苟且偷生!” “林哥……”洛采薇被他突然嘶吼,给吓了一跳,细声呢喃,想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几乎耗尽全身力气,才将这段话说完,发泄完心中苦楚,林逸稍微好受点。望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明明比自己还小,却想方设法照顾自己,有点哭笑不得。他叹口气,也不管浑身伤痛,埋头收拾一地狼藉,洛采薇赶紧帮忙,两人将书本归位,地面扫净。林逸泡了壶茶,拿出两个杯子,邀她在客桌旁坐下。 窗外月光明亮,皎洁如雪,两人相视而坐。 “洛小姐,这段日子你对我照拂有加,我心里明白。有些事藏了很久,除了你,不知该与谁说。”林逸苦笑道,只是这笑容凄切,充满了悲伤。 “林哥,你说吧。”洛采薇点头,端过茶杯,雾气遮盖粉嫩脸蛋,静静候着。 “谢谢。”林逸理清思绪,徐徐讲述经过,比起上次,更加详细。从淮江上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开始,直到白目狼画舫设宴,请二人献艺,颐指气使。争吵中,自己一时气愤,捅伤了军汉,徐公赶来救人,却敌不过白目狼,带着他们母子俩逃离。最后被追上,徐公被杀,落入江中,尸首不知,母亲惨死,只有自己躲在暗格里,逃过一劫。 他死里逃生,遵着母亲遗嘱,本想去天册府学艺复仇,却又被白目狼逮到,玉牌被收走,天册府之事告吹。好在洛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了他,这才一直跟上门,想要拜师,报那血海深仇。 听完这些经历,洛采薇哭得泪花直滚。林逸惨然一笑,心说果然还是个小女孩,又开口说:“洛小姐,我只盼你爹爹能收我为徒,传授武艺。今天挨打也好,往日娘亲和徐公遭劫也罢,我的仇……由我自己来报。” “我会跟爹爹提的。”洛采薇带着哭腔道,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过去。“林哥,这是爹爹写给我的练气法门。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你拿去学吧,等种出灵根,踏上修行之路,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林逸大喜,连忙接过,叫道:“善!” “噗嗤。”见他模样,洛采薇禁不住笑出声,抹泪嗔道:“瞧你高兴得,小礼物而已,不好!”她慌慌张张,跳起来道:“都这么晚了,爹爹找不到我,肯定会急死,我得走啦!” 林逸起身送行,洛采薇回过头,突然想起来,担忧地打量他:“差点忘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快去看大夫。” 林逸笑着点头:“知道了,我会的,你快回去吧。”等洛采薇一脸担忧地离开,他颓然坐倒在地,苦涩道:“我也想啊,可哪有钱去请大夫?” 身无分文,亦是种悲哀。 他摇摇头,心说:算了,都是些皮外伤,只要没断气,就能养好,当务之急是修炼。 林逸照着月光,翻开册子。不久前已找到气感,可无法控制,查看洛山所写,皱眉凝思,忽然一道灵光在脑海闪过,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真气,人命本源,以气引导,顺应自然。 之前一直无法控制真气,是因为太着急,想要凭借意志去约束,让真气服从。现在才明白,诀窍在于引导,而不是操纵。 林逸打坐入定,心神沉浸,不多时,察觉体内躁动慢慢敛聚,化为一丝细流。这细流便是真气,平时散布在体内,唯有静下身体,才能感受。他澄空脑袋,让神念显露,集中在真气下方。过去许久,真气渐渐活了过来,不由自主地,朝神念集中之地,慢慢移过去。 “成了!” 林逸大喜,叫出声来,结果好不容易聚起的真气,瞬间消散无踪。他压抑住兴奋,连忙收敛心神,再次静思。 月辉照耀窗台,铺洒出三尺长方。林逸端坐不动,试了又试,但总在关健时候,散了念头。时间迅速流逝,不知不觉中,天色渐亮,远方雄鸡打鸣,已经到了清晨。 失败了整宿,林逸却没有气馁,仍保持姿势一直没动,努力引导真气,游向脐下丹田。终于,真气如涓汇入旱地,一股脑融了进去,暖意顿时笼罩其中。 “以神驭气,告成。” 林逸缓缓睁开眼,望着窗外晨光,嘴角止不住挂着微笑。忍着疼痛,辛苦一夜,终于成功,接下来,就是学会用真气载运精元。 什么是精元? 林逸翻开册子,小声念道:“**物华,人以此为生,日久习常,忘乎本能,自觉难查。” 精华确实存在,但人吃喝是本能,平时也就感受不到。据册子上所写,想要察觉它存在,必须忘掉繁念来感受,首推之法便是辟谷。 林逸心中明了,揉着发酸肿胀的双腿,起来洗漱。结果脱下衣服,浑身淤青,疼痛无比。想到昨日那三位弟子嘴脸,倍觉羞辱,恼火中差点砸掉脸盆。 他努力沉下念头,咬得牙齿咯咯作响,才勉强克制住。洗漱完,拍掉衣服上灰尘,开始准备辟谷。 满脸伤痕,不适外出,托洛采薇帮忙,带来些馒头瓜果,储备好。既然青藤斋平时无人问津,乐得清闲,索性将门反锁,外面留了张纸条,给洛采薇和张英卓,大意是自己要闭关修炼,暂不出门。 做完这些,林逸独居屋内,没事就研究册上知识,练习以神驭气。刻苦修行中,真气引导之术,日益精进。 过去五天,林逸滴米未进,只偶尔喝了几口水。身体虚弱到极致,差点忍不住偷吃,好几次手伸了过去,都硬生生忍住。后来他干脆将食物藏在楼上,自己坐在楼下,眼不见,心不烦。 到了第六天,林逸衰弱到无以复加,实在挺不住饥饿,才结束辟谷,其中饿晕过好几次,全靠意志强撑。他挣扎着爬上楼,面如死灰,嘴唇又干又裂,眼里只剩下那一堆食物。 林逸努力爬着,神识渐渐模糊,随时都要晕过去。 第14章 人心各异 不能晕过去,不能晕过去! 林逸坚持着信念,手脚并用向前爬,饥饿感笼罩全身,大脑贫血,昏昏欲睡。转角处,书柜里摆着食物,一枚西红柿虽已干瘪,如今却如此鲜红耀眼,让人垂涎欲滴。 书柜仅在数丈之外,此时变得格外遥远,林逸努力挪动着身体,过去许久,才终于抵达。他颤抖地伸出手,拿起那枚西红柿,摇晃着送到嘴里,费劲地咬下。顿时,诸般滋味在嘴里爆发,甘甜肥美,汁水润过味蕾,滑下喉咙,最后流向胃袋。 肠胃贪婪地吸收着汁液,养分星星点点地散开,滋养着身体。 本已空白的大脑,在吃到第一口食物后,轰然炸响,幡然领悟。“原来是这样……”林逸落着泪,感受着食物破碎,化成流液淌进胃里,散发出奇异能量,被身体榨取。 “这星星点点的能量,就是精华!” 辟谷之举,极度危险,洛山让徒弟们参悟时,顶多三日,点到为止,往复数次,便能体会。可林逸第一次就是六天,好在不负努力,察觉到何为精华。 吃完西红柿,体内涌出了力气,他坐起身子,左右开弓,将其余食物疯狂塞入嘴中,扫荡一空。堪堪缓过劲,林逸闭上眼,摒弃杂念,以神驭气,在体内巡游,卷起精华,送向丹田。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精华浸入丹田,慢慢凝聚成米粒大小,真气如云雾般环绕四周。寸许丹田内,暖意洋洋,林逸睁开双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一时间神清气爽,浑身上下,说不出得舒畅。 林逸翻开册子,依据描述,精气凝聚出的米粒,称作灵种。只要坚持以恒,培育下去,灵种就会慢慢成长,直到饱满圆润。若上天庇佑,种子还有可能扎根发芽,化为灵根,开辟一条修行之道。 林逸下楼开门,外面天色正黑,呼吸到新鲜空气,倍觉精神振奋。他打水洗漱,发现身上淤痕,已好得七七八八,回到侧厅躺下,这一觉,睡得安稳。 …… 灵官府东厢,烛光摇曳。 “爹爹。”洛采薇不满地嘟嘴,抱怨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收林哥为徒?” 洛山坐在太师椅上看书,闻言将书卷放下,看着女儿,无奈道:“丫头,你先说说林逸为何想学武?” 洛采薇气道:“因为他亲人被北幽军所害,只有学了武艺才能报仇!” 洛山叹了口气,“是啊,为了报仇。”握紧拳头,继续道:“这仇太深,是要拿血来还的!他若执着此念,踏上修行路,得造多少杀孽?” “爹爹不也杀人吗?”洛采薇反驳道。 洛山摇了摇头,“不一样,他的性格与我天差地别。在普光寺,我救下他,就执意跟着要拜师。我拒绝多次,寻常人碍于脸面,怎么都要回头,可他依然没有放弃,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若是成人做出此举,我不意外,可他仅仅是个孩子!” “爹爹~~” “听说前段时间,还和魏文斌发生冲突了?” 洛采薇闻言怒道:“可不是,魏文斌欺人太甚,事后还叫人一起打了他!”洛山微微怔住,随即面露愠色,“我怎么不知道?” 洛采薇自知失言,连忙捂住嘴,尴尬地笑着。 “到底怎么回事?”洛山扬眉,不怒而威。 洛采薇只好将那天发生之事,从一道来。洛山听得连连摇头,面色沉重道:“他不让你说出去,还想瞒着?这孩子行事有心机,未免太能隐忍了!” 见父亲如此神情,大有拒绝之意,洛采薇顿时慌乱,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可爹爹不是为了我娘,才忍到现在吗?哪怕灵力尽失,也没有放弃,年年去西荒朝圣,只求恢复之法!” “砰!”洛山闻言震怒,一拳砸下,梨木桌子四分五裂,轰然倒塌,劲风卷起,吹灭灯烛,屋内陷入黑暗。 洛采薇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跌下,差点被桌子砸中! 一片漆黑之中,洛山的声音竟带着几分哽咽,哀求道:“对不起,丫头,爹爹失态了,你先回去睡吧。” 洛采薇心生惧意,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捂着脸冲出门。 “老爷,出什么事了!”门外护院急声叫道。 “没事,让我静静……”洛山疲惫道。茫然摊开拳头,指尖微微发抖,“灵力尽失吗?”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在太师椅上,黯然道:“北幽军何惧,真正可怕的,是幕后的长生教,那种庞然大物,仅凭我一己之力,如何抵抗?” 他抬起手,中指与拇指捏住,缓了片刻后,用力打了记响指。背后供桌上,发出“嗡”然轻鸣,两根蜡烛芯无火自燃,露出中央一块朱色灵牌,写着“亡妻洛陈氏之位”。 烛光昏暗,映得背影无力落寞。 翌日清晨,林逸抱着满腔激情,回到校场上,弟子们练拳比斗,他旁听模仿。样子实在太过滑稽,众人忍不住轻蔑偷笑——这傻子,又来了! 可林逸厚着脸皮,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学着。人群中,沈无心忍不住皱眉,觉得有点反胃,大感不快。 洛山也听到了嘲笑声,远远盯着林逸,见他不为所动,置若罔闻,心里更加警惕。 等晨练结束,一群女弟子围住沈无心,递上手绢给他擦汗,叽叽喳喳,欢笑讨好。而他身陷桃花,却不卑不亢,交谈间顾此不失彼,拿捏着分寸,八面玲珑。 洛采薇走向林逸,拉住他闲聊,沈无心暗自留意,眼角瞥到,心中懊恼,脸上却没有泄露半分。依旧款款笑着,丰神如玉,端的是一位翩翩俏公子。 众女弟子也望过去,对林逸打量几眼,再拿沈无心做比较,心里对其更是鄙夷。 好不容易等人散开,沈无心用眼神示意魏文斌过来,低声问道:“怎么,上次没有好好揍他?” 魏文斌闻言失色,连连摇头,叫屈道:“无心哥,我上次带人去青藤斋,差点把他打断气!没想到这傻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居然还敢过来?” “看来还没打够。”沈无心阴恻恻地说道。 …… 待用过早膳,一位管家人物快步走进食堂,凑上来低声交代了几句,沈无心点头知晓,向洛山请了辞。带着管家,出了灵官府大门,一辆马车早已备好,乘车离去。 庸州地界,沈家名下,囊括城内三成商户,首席富绅,家大业大,盛极一时。沈家主宅内,今日设宴,款待远方贵宾。 书房中门窗紧闭,将喧嚣隔于室外,沈无心张开双臂,坐在大椅上,鹅毛软垫,轻柔舒适。屋内点着檀香,细烟升腾,袅袅盘旋。 一位中年艳妇,侧身坐在书桌上,昂首挺胸,黑纱长裙勾勒出细腰翘臀,凹凸有致,将沈无心目光全吸了过去。艳妇转头望着他,一袭黑发犹胜墨染,披于肩后,瓜子脸上白皙如雪,生的柳眉狐目。虽然年华半老,却风情不减,眼角还有颗泪痣,更添妩媚。 “沈公子~”艳妇娇声道,“洛家那女孩儿,和她处得怎么样了?” 沈无心收回目光,凝重道:“本来还算愉快,最近不知怎么地,横空出来一位穷酸傻小子,天天和采薇那妞黏在一起,快说不上话了。” 艳妇闻言拧眉,怫然道:“我为了你费了诸多心血,到头来,连个小女孩都搞不定吗?” 沈无心家中经商,从小耳濡目染,深谙讨价技巧,故此黯然叹气,装作无能为力,诉苦道:“洛山在那盯着,我不好接近采薇,而且她人小鬼大,颇为机灵,贸然搭讪,反容易被其识破。” 艳妇挺胸靠近,张开红唇,柔声媚语道:“你要看不上那小孩儿,嫌她稚嫩,姐姐可以好好陪你,绝对能让你欲仙欲死~~”转言又正色道:“洛山仅此独女,视若珍宝,只要你将她拿下,明媒正娶,灵官府便在股掌之中。到时候,再以女孩为质,逼洛山束手就擒,让我亲手折磨死。你拿下灵官府,我报了仇,皆大欢喜。” “那可是我恩师啊……我怎忍心设计害他?”沈无心怅然摇头,显得非常为难。 “呵~”艳妇一声冷笑,“少装蒜了,你什么人我不清楚,无非再想要点好处罢了。”说着,手指探进雪白胸脯,从峰沟中一点点夹出块黑色玉牌,朝他递过去,还散发着些许甜香。 沈无心收回目光,落在她手上,只见玉牌通体黝黑,上面刻着玉珠娘娘四字,以红漆描着,触目惊心。 “事若办成,持我名牌,引你进长生教,如何?” 沈无心贪念顿生,忍不住要去接,玉珠娘娘手臂忽动,将玉牌收回,塞入胸脯,笑道:“好好替我做事吧,办成了,什么都好说~~记住,别太贪心。” 沈无心恍惚间回过神,玉珠娘娘已腰肢款款地走向房门,望着她那翘臀,不由心猿意马。玉珠娘娘在门口停住,猛然面露狰狞,怨声道:“洛山杀了我七个孩子,老娘要将他一口一口咬碎,你若搞砸事情,沈府从此再无活物!” 说着,推门而出。 沈无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背生寒意,突然喉头一疼,急忙翻出面手镜。照看后才发现,喉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细痕,几粒血珠从内渗出,隐隐作痛。 第15章 比试 每日清晨,林逸都到校场旁听,吃完早饭后,再回青藤斋干活。起先总是被嘲笑,后来时间久了,弟子们也聊得厌了,渐渐不再笑他。而张英卓经常去青藤斋读书,跟他混熟后,偶尔过来教他一招半式。 “那位就是沈无心,洛师父的首席弟子,一年种出了灵根,五年打通气脉。”张英卓指着校场上一位翩翩公子,对林逸说道。 “家里还有钱,咱们城买卖,有一小半都在他沈家名下。人长得又俊俏,还是个习武天才,老天爷也忒不公平了,怎么不一道雷劈死他?”他恨恨说道。 晨练结束,两人坐在青石阶上,林逸听他介绍那些弟子。正当盛夏,天气炎热,张英卓胸口被汗水渗透,粗布衣裳紧紧贴在肉上。他喘着气,撩起衣角扇风,另一只手,则指向远方一位女弟子。 “那人姓韩,名叫春芳,三年种出了灵根。武艺不错,练得刻苦,就是性格有些孤僻,喜欢独来独往。” 林逸顺他所指看过去,一位矮胖少女,正盘腿坐在地上歇息,远离人群,长相平庸,属于那种过眼就忘的类型。 “还有那个魏文斌,看到了吗,喏,光着膀子,在显摆肌肉——哦,跟你吵过架的。” “我认识。”林逸暗自咬牙,眼神冰冷。 “还没练出气脉,但身强体壮,真打起来,没几个人能压住他。”张英卓说完又冲台上努努嘴,“采薇姑娘,别看她小,入门最早,我们都叫她小师姐,也结出了灵根。” “嗯。”林逸想了会,问道:“魏文斌修炼的如何?” “半年前刚找到气感,主学外家功夫,铁桥硬马,爱欺负新人,你平时躲着点。” “多谢张兄提醒。”林逸点点头,又问道,“对了,张兄,感气以后,大概要多久时间,才能将灵种练到饱满?” “少则两月,多则半年,但想让它扎根发芽,就全靠机缘。有些人,这辈子也就到此了。你问这个干嘛……别跟我说,你才来不到一个多月,就已结出灵种?” “嗯,运气好罢了。”林逸露出微笑。 “什么!”张英卓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低声吼道:“唬我呢,你是怪胎吧?” 林逸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走吧,去吃饭。” 说完起身,也不等张英卓反应,自顾自朝食堂走去。自从凝聚出灵种以后,他发现自己胃口大增,怎么都吃不饱,一大半精华,都送进了丹田,身体也慢慢健硕。 清晨听课,白日干活,晚上汇精练气。自从上次挨打后,洛采薇一有空就到书斋待着,和张英卓吵吵闹闹,魏文斌再也没机会上门找茬。时间过得飞快,如白驹过隙,夏去秋来,转眼已是枫叶血红。 林逸体内灵种逐渐饱满,陷入停滞,不见发芽征兆。问过洛采薇,她一脸震撼,半根甘蔗从嘴里滑落,掉在地上。 “一个月,从一窍不通,到灵种成型,你拿我寻开心么?”她当场愣住,难以置信。 …… “都过来,有事要说。” 太阳初升,洛山集合弟子,林逸赶紧起身,和众人一起站在校场上,洛山目光望来,从他身上扫过,未作停留,开口道:“今日讲课,你们随我去后山。” 说完,一拂衣袖,带着众弟子,浩浩荡荡,向后门走去。 洛采薇对林逸眨眼,笑了一下,林逸微笑回应,跟着众人,穿过屋檐厢房,走出后院。众弟子踏进密林,鸟雀受惊,成群飞起。道路愈来愈陡,两旁开满野花野果,山涧流水声,倾耳可闻。 不多时,一行人爬到山顶凉亭处。洛山带着女儿,走进凉亭,其余人三两成群,围着洛山坐下。 洛山看了看日头,等弟子们安静,徐徐说道:“今天先讲技击,林逸,你上来。” 林逸闻言大喜,颇为激动,快步跑上前。洛山折断两根树枝,一根交给他,道:“你攻过来。”林逸依言,以树枝为剑,缓缓向洛山胸口刺去。 “太慢了!” 洛山一声暴喝,吓得林逸手一抖,树枝差点掉落,四周爆发出哄笑,有人叫道:“傻子,怎么出招跟个娘们似的,回来吧,别丢人了~~” 林逸涨红了脸,僵在当场,不知所措。洛采薇气鼓鼓地瞪着下面,哄笑声才渐渐停歇。 洛山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林逸颤抖着放下手,久久未动。洛山大感失望,说道:“你下去吧。”林逸抬起头,望着洛山那张冷漠的脸,满腔不甘。过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得转身离开……突然,身子停住,左脚猛地踏地借力,右手抬起,树枝闪电般朝洛山咽喉刺去! “卑鄙!”弟子们尖叫道。 洛山脸上微微变色,随即露出笑容,上身左倾,轻松躲开刺击,握着树枝,反手上撩,斩在林逸手腕上,道:“错了。” 林逸连忙撤手,后退几步,出声道歉:“小子一时鲁莽,冒犯洛大人!” “没事,就该这样。”洛山摇摇头,没有在意,吸了口气,眼神突然变得凶狠,高吼道:“但你犯了大忌!这是拼命的打法,就算你刺中敌人,对方断气前,依然可以回手杀了你!” 洛山狠狠盯着他,厉声道:“临阵搏杀,不容任何闪失!想制敌于死地,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就要先伤对方持械手臂,瓦解其反抗能力,再图击杀,听懂没有!” 林逸闻言肃穆,高声回答:“是,多谢大人指教!” “好。”洛山满意点头,目光扫向台下,问道:“还有谁上来试试?” 众弟子左右打量,沈无心给了魏文斌一个眼神,后者悄悄点头,站起身来,喊道:“我来!” 林逸抱拳施礼,转身走下凉亭台阶,魏文斌望着洛山,面露讨好:“师父,您老人家神功盖世,我可打不过……”说着转头望向林逸,道:“我想和他比划比划,还请小兄弟赐教了。” 洛山拧起眉头,林逸看向魏文斌,心里已经猜到,他要当众给自己来个下马威,便摇头一笑:“魏哥如此威武,胳膊比我大腿还粗,小弟自知不是对手,请你另寻他人罢。” 众人闻言窃笑。 魏文斌不屑道:“怎么,没种么?” 林逸摇头道:“小子几分几两,心里清楚,还是不出丑了。”说完,拔步要走。 “慢着。”洛山突然出声阻止。听到师父开口,魏文斌大喜,林逸不解地回过头来,洛山看着魏文斌,说道:“文斌,你跟着我有四年了吧?” “是,师父,四年零六个月。”魏文斌恭敬答道。 “你跟了我挺久,可别让我失望。”洛山点头鼓励道。再看向林逸,犹豫片刻,才下了决心,朗声道:“林逸,我给你一个时辰,如果能从魏文斌手里赢一招,我就收你为徒。” 林逸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下方张英卓对他连连摇头,示意拒绝。可林逸几乎没有犹豫,立即答复:“好!” 众弟子面面相觑,两人对练,纵算实力相差过大,可只要一个闪失,就会失手中招。但话说回来,虽给足一个时辰,可实际中捉对比试,体力完全撑不住这么久。除非练至气脉,体内真气源源不绝,才能坚持下去。 看似对林逸偏袒,实则反对其不利。 魏文斌折下一根树枝,握在手中,对林逸挑衅地昂起头,傲然道:“领教了。”话音刚落,林逸手持树枝,直接刺了过去。 魏文斌同时动身,进步冲上,左掌一抬,切开林逸手腕,右手握着树枝朝他胸口刺去。林逸躲闪不及,胸口吃痛,树枝“咯啦”声断为两截。 魏文斌快步退开,问道:“服么?” “不服!”林逸眼神镇定,毫不气馁。 魏文斌冷冷一笑,又折断根树枝,道:“那再来吧。” 不过霎息间,魏文斌再度格开林逸右手,树枝狠狠劈在他额头上,断为两半,抽出条血痕,咧嘴笑道:“服么?” “继续。” …… 两人发狠互击,林逸连连中招,几无招架之力。魏文斌用树枝戳在他手腕下,尖头划开皮肉,问道:“服么?”“不服!”树枝又刺在他腋下,“服么?”“不服!”树枝再劈中他右耳,“服么?”“不服!” …… 两人越打越急,显然都动了真怒。众弟子也从最先的嘲笑,变成了担忧,洛采薇看着林逸满身伤痕,惨不忍睹,拽着洛山衣袖,急道:“爹爹,别让他们打了!” 洛山无动于衷地摇头,神情冷漠:“要是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还谈什么报仇,天方夜谭么?” …… 林逸牙齿咬破嘴唇,流出鲜血,脚下断裂的树枝,散落一地。他握住新折的树枝,埋头就冲上去! 魏文斌目露凶光,左手将他格开,右手握住树枝,直直刺向他胸前空挡,“啪嗒!”树枝应声而裂,右拳去势不停,狠狠击在他心口! 林逸仿佛被大锤砸中,整个人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倒飞而出,在地上滚了两圈,摔在草丛里,捂着心口,呻吟不起。 “林逸!”洛采薇失声叫道。 “废物,就你也想打中我?”魏文斌无情地嘲笑,“做梦去吧!” 林逸喘着粗气,额头上大汗淋漓,挣扎半天,才勉强爬起来,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根树枝。一些女弟子心存不忍,开口劝道:“快停手吧,你才来多久,他练了多少年,怎么可能打得过?” 林逸没有理她们,双眼死死盯住魏文斌,视线里别无他物。恍惚间,回到了淮江画舫上,魏文斌的身影渐渐与白目狼重合。 “哈……哈……废物,你还想找死?”魏文斌也大口喘着气,铁青着脸道。 林逸深深呼气,出奇地没有愤怒,甚至连躁动的心脏,都缓缓静下。他侧过身子,树枝斜斜指向地面,不知不觉间,摆出了那天与徐洪驰一样的姿势。 第16章 绑架 “林哥,别打了!”洛采薇急道。 她话音刚落,林逸就擎起树枝,向魏文斌右眼疾点而去。 “自找苦吃。”魏文斌低吼道,扫起树枝去格。未料这是记佯攻,不等双方交触,林逸手腕早已翻转,树枝往右下方划了个半圆,扫向魏文斌左腰。 “咦?”魏文斌语气诧异,右手握着树枝下砍,变招来救。可林逸脚下忽然定住,上身后倾,挽了个剑花,树枝自下而上,绕过他右手,转而劈向他头顶。 魏文斌砍了一个空,连续两次被戏耍,招式变老,无力回防。手忙脚乱中,躲闪已是不及,只听得“啪”地一声,头顶被树枝狠狠劈中。 此招正是当日画舫上,徐洪驰对白目狼的三连快攻,可惜被他护体真气挡住。那场经历,深深刻印在林逸脑海里,情急之下,竟将他招式模仿使出。 “漂亮!”洛采薇高声叫好。 “我怎么中的招?”魏文斌满脸铁青,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四下里鸦雀无声,弟子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过了半响,还是洛山先鼓起掌,开口道:“好!林逸,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洛某入门弟子。” “谢……师尊……”林逸神情激动,颤抖着跪下,行拜师礼。再站起来,顿觉浑身疲惫,摇摇欲坠。 洛采薇急忙上前,扶着他到旁边休息。 沈无心冷冷看着,自语道:“有点意思。”魏文斌面色通红,羞愧难当,回到他旁边,恼然道:“这小子走了狗屎运,若能放开打,我早杀了他!” 洛山运目如电,横眉扫来,魏文斌吓得立即闭嘴,冷汗涔涔。 见众人看过来,沈无心摇了摇头,微笑道:“洛师父这是在教我们,临阵搏杀,要有敬畏之心,万万不可轻敌。文斌啊,你就是太小瞧林师弟,以至于失手,回去后该好好反省。”他望向林逸,拱了拱手,和煦笑道:“恭喜小师弟,赢得一招。” 林逸只好点头回应。 洛山重新开始讲课,众人凝神细听。 回到青藤斋,林逸洗漱休息,张英卓过来读书,进屋就道:“可以啊,没想到林师弟深藏不露,刚才那一招,别说你临时想出来的?” 林逸摇头苦笑:“运气罢了,哪有什么深藏不露。” “嘿,这么谦虚。你小子来这不足一个月,就结出灵种,和魏文斌比试,还能讨得一招。”张英卓上下打量他,狐疑道:“你该不会——是北幽派来的奸细吧?” “扯淡!”林逸又气又笑,佯怒道:“你过来莫非就为了消遣我?若是如此,还请回吧。” “啧,哪的话,我是来祝贺你入门的。”张英卓一本正经道。 “哦,那贺礼呢?” “肯定备着了。”张英卓说完伸手入怀。林逸眉毛一挑,将信将疑。结果,张英卓在怀里摸索半天,才掏出一个馒头,犹豫不舍地递过来。 林逸白了他一眼,不大情愿地去接。可张英卓半途又收了回去,将馒头掰成两半,一块塞到自己嘴里,一块递给林逸,含糊道:“早上……还没吃吧……看我想的……多周到……” 林逸没好气地接过,道了声“那可真是多谢了”,也低头去啃。 张英卓两口咽下半个馒头,非常大度地一摆手,豪爽道:“客气,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林逸吃完,望着这位脸色白净,身材微胖的师兄,忽然问道:“张兄,你曾说过弟子中,有四人结出灵根,是哪四个?” 张英卓瞪了他一眼,“不是跟你讲过么,这么快就忘了,莫非你真被北幽掉包了?” 林逸皱眉道:“沈无心,韩春芳,洛师姐……还有一位呢?” 张英卓翘起大拇指,冲着自己。 林逸蓦然一惊,忙问:“你,真的?”敢情面前坐着这位,还是个大佬! 张英卓这才摇头道:“我是指我也不知道,种没种出灵根,光凭外表又判别不来。这三位都是洛师父亲口说的,至于第四位……” 林逸被他耍了一道,面露失望,但仍好奇地凑过去,等他开口。 “第四位是带艺投师,入府前就结出了灵根,请求师父替他隐瞒。所以,师父只说有这么个人,却没有点破姓名。至于何时入府,是男是女,我一概不晓。” “哦。”林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这神秘人悄悄记住。 林逸与他又聊了一阵,快到午饭时,一位女弟子造访青藤斋。少女站在门口,偷偷摸摸打量着里面,小心翼翼地问道:“请、请问……林师弟在吗?” 林逸抬起头,来的这位少女,瞧起来唯唯诺诺,说话细声细语,神色颇为紧张。林逸在校场上见过她,便露出笑容,举手道:“我在这儿,师姐你进来吧,不必生分,是要借书吗?” 张英卓看了她一眼,调侃道:“何姑娘居然敢跟人打招呼,当真罕见。” “原来她姓何。”林逸心道。 何姑娘怯生生地望着两人,神情窘迫,脸颊泛红,过了好半响,才吞吞吐吐说出一句话:“我不借书……我是来找林师弟……替人传话的。” 林逸奇道:“什么话?” 何姑娘憋了半天,才费力说出口:“洛、洛师姐……邀你去西街逛集市……她说在大门口等着你……过、过时不候……” 一段话说的结结巴巴,林逸听得直皱眉。待知晓是洛采薇邀请,他急忙起身,冲出青藤斋,回头道:“张兄,我出会门,帮我照看一下。” 张英卓摸着脑袋,一句“要付工钱”还没来得及出口,林逸就已急匆匆离去。他愣了会,抱怨道:“重色轻友啊。” 何姑娘紧张地对他弯腰行礼,转身离开。 张英卓无奈下,只得守着青藤斋,好在他喜欢读书,时间也过得挺快。没多久,一道人影闯进书斋,张嘴就道:“张哥,你在看啥呢?” 这声音清脆悦耳,一听便知来人身份,张英卓费解道:“你们不是去逛集市么,这会就逛完了?”抬起头,看到仅洛采薇一个人站在屋内,便问:“林逸没跟你一起回来?” “啥?”洛采薇愣住,“林哥不在吗?” “不是你叫他出去么?”张英卓奇道。 “什么时候?” “就刚才,何思蕊过来,说你叫他一起去逛集市,在门口候着。” “没有啊。”洛采薇连连摇头,莫名所以。 话说完,两人大眼瞪小眼,懵了圈。张英卓率先回过神,一拍大腿,急道:“事情不对,快找何姑娘问个明白!” 两人飞也般冲出青藤斋,却始终找不到何思蕊踪影,赶到大门口,询问家丁。那家丁说不认识林逸,中午弟子们陆陆续续回家,他也没有留意。 而林逸一个大活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不见。 “苦矣。”张英卓捶胸叫道,后悔不已。 “我去找爹爹!”洛采薇心急如焚,冲回灵官府。 …… 马车疾驰,一路上颠簸摇晃,车厢内拉下黑布帘,昏暗一片。林逸头痛醒来,隐隐约约看到几位蒙面黑衣人,手里握着木棍匕首坐在四周。他开口想叫,却发现嘴被布块堵住,动身想挣扎,但手脚皆被麻绳绑缚。 “别动,敢不老实,现在就宰了你!”一位蒙面人恶狠狠地低声警告道,声音蒙在布里,听不真切。 林逸方才想起来,自己被人借洛采薇之名,叫到大门口。一辆马车停在远处,车夫向他招手,他原以为马车是洛小姐准备。可刚走过去,还没看清马夫长相,脑袋就被人敲晕,带到了车上。 事已至此,林逸很快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得罪过谁。他来到灵官府以后,深居简出,平时除了张英卓和洛采薇,也没和其他人多说过话。虽然和弟子们关系不好,但也不至于害他。 难道是魏文斌? 他绞尽脑汁地思考,蒙面人一共有三位,看身材都是壮年,未曾见过。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估计离伏龙山已经远了,马车才放缓速度,渐渐停下。 “敢动一下,我就剁你一根手指!”一位蒙面人扯着块布条靠过来,出声警告道。 林逸不敢反抗,任由对方将自己腿上麻绳解开,用布蒙住双眼,拽下马车。然后,一位蒙面人在前方带路,另两个左右架着他双臂,挟持着前进。 林逸一脚低、一脚高,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凭借脚感分辨,应该是在丛林内。 这群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一路上寡言少语,没有透露任何信息。过了会儿,只听见前面那人说了声:“到了。” 队伍停下,前面传来木门吱扭着打开的声音,林逸再被架进去,脚下踩到门槛,似乎到了一间木屋内。 进了屋,林逸感到胳膊一松,被人从后一推,身子往前跌去,重重扑在墙壁上,撞得脸鼻剧痛。 他摔倒在墙边,眼前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任人宰割,饶是再冷静,也免不了惊恐害怕。心脏砰砰狂跳,气喘得又快又急,手脚止不住地发抖,颤颤巍巍,等候发落。 而在此时,耳边听到一位蒙面人,语气凶恶地开口询问:“老大,要在这做掉么?” 第17章 进城 乍耳听闻,林逸吓得魂飞魄散。 “慢慢来。”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 林逸稍安,可那声音又紧跟着道:“昨天我弄到点好货,给你们开开眼界,来,给他喂下。” 听到一阵悉悉索索声,林逸绷紧神经,提心吊胆。过不多时,感到有人靠近,嘴里布团随即被取出,连忙开口叫道:“等等,我有话要问!” “闭嘴!”蒙面人喝道。 紧跟着有只大手捏住他鼻子,林逸情知不妙,咬紧牙关,扭头挣扎。可蒙面人却重重一拳,打在他肚腹上,瞬间剧痛袭来,林逸闷声惨叫,挣扎猛地停住。 蒙面人趁机捏着他下巴,撬开嘴,往喉咙里丢进一颗圆润物事,似乎是什么丹药。这药丸般的东西,直接滑入他食道,蒙面人这才松手,退开几步。 “咳咳咳……”林逸双臂被反绑在背后,只能低头连连干呕。可费劲半天,仅吐出一滩清诞,不见丹丸踪影。 林逸眼睛被布条蒙住,看不清外面情况,又无法反抗,心里骇到极点。 那粗犷声音向手下解释道:“此物叫阴冥丹,你们且瞧好了,等药丸化开,这小子会从体内开始腐烂,向外寸寸蔓延,直到最后穿蚀皮肉,七窍流血地死去。” “老大。”一位蒙面人疑惑道,“这黑丸子有这么厉害?” “这可是雇主给的好货,马上你们就会明白。”粗犷嗓音道。“昨天我拿野狗试下威力,结果不到半柱香功夫,那条野狗就从口鼻里冒出黑烟,散发出阵阵恶臭。只消得片刻,便在眼前腐烂成骨架,惨不忍睹。” 林逸听得惊惧失色,失声叫道:“诸位好汉,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何必要来害我?” “哈哈哈。”几位蒙面人大笑,一人道:“这小子死到临头,还不知自己得罪了谁。” 林逸被何思蕊骗出灵官府,绑到此地,喂了毒药,全程莫名其妙,哪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忙辩解道:“诸位是不是认错了人,小子名叫林逸,不曾得罪过诸位好汉。” “少啰嗦,雇主指名道姓要你性命,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林逸急道:“至少告诉我,你们受谁指使,别让我到了地府,还死得不明不白。” 可这次,没有人再理他。 林逸喘着大气,在惊恐中等待,慌乱无比。过不多时,腹中突然传来阵阵剧痛,仿佛有无数虫蝎,在肠胃中钻孔撕咬,疼得他满头大汗。 林逸咬住牙,痛苦地讨饶道:“呃啊……诸位大哥,求你们行行好,小子身负血仇,还未得报。呃……这么枉死,实在不甘心!哈……啊……求你们给我解药,待日后复了仇,小子任由你们处置。” 说着已是埋头大哭,声泪俱下。 “看来药性开始发作了。”那粗犷声音道,“这阴冥丹无药可解,一旦发作,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 “呃啊————”林逸腹中痛楚剧增,径直袭上大脑,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当场晕死过去。 而半个时辰前,灵官府引起大乱。弟子们收到通知,连忙从家中赶回,全部在校场上集合,一个个站得笔挺,神色茫然,不知发生何事。 校场讲台上,洛山放眼扫下去,人群中,唯独不见何思蕊踪影。洛采薇急得抱头打转,管家向洛山禀告道:“洛大人,所有弟子我都派人叫来,可偏偏找不到何思蕊,家丁寻到她家,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洛山闻言大怒,猛地一跺脚,真气勃发,将青石地板踏裂。 校场上鸦雀无声,弟子们绷紧身体,不敢乱动。 洛山蓦然吼道:“魏文斌,出列!” “啊……是。”魏文斌突然被点名,堪堪回过神,站出队伍,神色慌张。 “你把人藏哪去了!”洛山怒目圆睁,当头喝道。 魏文斌莫名被吼,吓了一跳,结巴道:“师、师父,我不知道您的意思。” 洛山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逼问:“我、问、你、把、人、藏、哪、去、了!” 魏文斌急道:“请问师父,出了什么事,徒弟当真不知!” “从实交代,否则莫怪我下手无情。”洛山狠狠瞪着他。 “师父,徒弟真不知何事,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看师父发怒,魏文斌手足无措,心里又惊又怕。 洛山虎视眈眈,仿佛随时都要爆怒而起。魏文斌被这么盯着,身上汗水直冒,两股战战。 “真不是你干的?”洛山寒声道。 魏文斌连忙摇头:“究竟何事,弟子委实不知。” 洛山狠狠瞪了他半天,才放缓语气道:“今日午时,林逸被人绑架,我知道你们平日互有嫌隙。若是你找人做的,现在说出来,我还能既往不咎。” “那小子被人绑了?”魏文斌恍然大悟,诧异道,“回师父,弟子刚从家中赶来,一切还蒙在鼓里。实不相瞒,往日的确跟林师弟有过摩擦,可万万没胆害他。” 其余弟子,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何事,心里开始胡乱猜测,脸上却不露声色。 洛山打量着他,将信将疑,良久后,挥手让他下去,眉头紧皱。魏文斌如蒙大赦,回到队列中,才发现浑身上下早被汗水浸透。他偷偷瞧向沈无心,可见其神色严肃,猜不出是否由他所做。 洛采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巴巴望着洛山,急道:“爹爹,林哥到底被谁绑走了,何师姐逃哪去了?” 洛山脸色阴沉,颇为恼火,“我若知道谁这么大胆,敢在我灵官府动手绑人,一定生撕了他!”顿了顿,望着众弟子,道:“你们可知林逸与谁结过梁子?” 一众弟子互相打量,纷纷摇头,林逸平日里深居浅出,虽然大伙都在笑他,可也没和他起过冲突。唯有魏文斌和他闹僵,但师父当面质问,也没查出一二。 众弟子在校场上干站着,却没人敢抱怨。 “师父!”这时,张英卓忽然出列道。 “说。”洛山放眼望他,怒气稍缓。 “既然林师弟平日与人无冤无仇,那贼人可能就是冲着我们灵官府来的。”张英卓凝思道,“当务之急是找到何思蕊,林师弟既然被她骗去,只要能捉住她,不怕问不出个所以然。” 洛山叹了口气,点头道:“只有这个法子了。”放眼过去,扫视众人,喝道:“众弟子拿上兵器,随我出府,谁先抓到逆徒何思蕊,重重有赏!” “是!”弟子们齐声答道。 家丁们送上武器,众人佩剑持刀,浩浩荡荡出了灵官府。洛山与沈无心骑马当先,其余弟子迈开大腿,紧随其后。 一行人出了伏龙山,赶到庸州城头。守卫官兵遥远看见,急忙设关卡拦截,一位官兵在城门口叫道:“站住,领头可是灵官府洛大人,何故携兵刃入城?” “在下正是洛山!”洛山高声回道,“府中出事,我们要进城抓贼,烦请各位军爷行个方便。” 几位官兵凑头商量一番,按理说不该让他们入城,可迫于灵官威名,只得放行。刚要撤开拒马铁棘,身后却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慢着~” 众人回过头,一位中年军官阴沉着脸走出来。这军官身高七尺,体型偏瘦,里面穿着件青色制服,外面披着黑色锁甲,面色蜡黄,看起来气色不佳。 “洛大人——”他拉长嗓子,手按腰刀,漫步走到城门口,尖声讥讽道:“你带着这么多门徒,携着兵器,气势汹汹闯我庸州城,好大的威风啊?” 洛山自知失礼,便下马抱拳道:“左统领,我门中弟子被人掳走,危在旦夕,请让我们进城搜索。” “玩笑话,哪来的狂徒,敢到灵官府撒野。”左是非冷笑道,“再说了,你门中弟子被人掳走,关我庸州城屁事!” 洛山心里如同火燎,不愿多起争执,只得耐住性子,如实道:“不瞒左统领,我那徒弟今日被一女弟子骗走,不知所踪。而那女弟子,就住在庸州城内,我带人只是找她问个明白,绝不会寻衅滋事。” 左是非傲慢地哼了一声,无动于衷,徐徐道:“空口无凭,谁知真假……难道洛灵官以为随口编个理由,就能率众闯关,肆意妄为吗?” 洛山见他刻意阻拦,无名火起,言辞转厉道:“我身为天册府灵官,乃南盟亲封,事出紧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左统领不要为难。” 左是非不屑道:“灵官又如何,难道仗着点虚名,就可以横行霸道,目无朝纲?今日你能闯我城门,明日岂不是要骑在我头上拉屎,眼里还有圣上吗?” 洛山深吸口气,缓缓道:“今日情急,若冒犯统领,事后必登门赔罪,还请左统领网开一面,放我们进城。” “我们这些朝廷官兵,每天辛苦执勤,抛洒汗血,一月到头不过饷银数两。可你仅凭一个灵官名号,就能封那么大一座府邸,难道你还为云国做出了多大贡献,凭什么到我们头上耀武扬威?” 左是非走回城中,右手一挥:“备箭!” 守卫们听令,纷纷奔上城头,取出硬弓,利箭上弦,瞄向城下众人。 弟子们眼见守军拉弓布阵,心生惧意,转头看向洛山,想劝他放弃。洛山握住杖刀,抬头望向城上官兵,脸色铁青,似乎正在酝酿怒气。 一时间,局势僵持,风雨欲来。 第18章 第四人 众弟子想不出办法,替洛山干着急,又担忧自身安危,进退两难。突然,沈无心放下兵刃,走出人群,喊道:“师父!” 洛山回过头,打量他一眼,苦涩道:“怎么,要劝我放弃么?” 沈无心摇摇头,正色道:“师父你曾说过,入了灵官府就是一家人,林师弟有难,我们不能袖手旁观。无论如何,今日都与您同进共退。”说完顿了顿,深吸口气,继续道:“我过去交涉。” 洛山皱起眉头,目露迷惑:“你拿什么交涉?” “沈家的名号。”沈无心走到洛山身边,自信道:“在庸州城内,任谁都要给我两分薄面。” 洛山伸手拦住他,左统领此人心气狭隘,岂是他一个少年可以说服,劝道:“无心,不可鲁莽。那左是非对我颇有偏见,虽然算不上什么威胁,可我怕他迁怒于你。” 众弟子望着城楼上,弯弓搭箭的官兵们,心里感到害怕,急道:“沈师兄,莫要冲动!” 连洛采薇也担忧地劝阻道:“无心哥,我们重想办法,还是别去了。” 沈无心莞尔一笑,安慰道:“没事,相信我。”说完,迈开大步,径直走向城门。城上官兵见状,连忙用箭指着他,一人喝道:“停下,不然我们放箭了!” 沈无心罔若未闻,自顾向前,一袭青衣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势昂然。 “快停下!” 他依旧无动于衷。 “砰。”利箭离弦,笔直冲沈无心射去。 众人大惊,有女弟子甚至发出尖叫。沈无心略一止步,利箭钉在他脚前三寸,直没入土。 “下一箭就对准你脑袋了!”守兵恐吓道。 “在下沈无心,想找你们左统领说句话。”沈无心高声道,继续迈动步子。 “沈无心?”几名守卫低头商讨,觉得非常耳熟,突然有人道:“喂,是沈家少爷,大家别放箭了,万一伤了他,我们可担待不起。” 众官兵这才想起他身份,连忙撤箭收弓,回头去瞧左是非,只见他苦思许久,才叹气道:“罢了,也不是真要和他们刀兵相向,先听听他要说啥吧。” 沈无心站在城楼下,抬头望着上面一干守军,笑问道:“左统领,恕我冒昧,可否请您一叙?” 左是非从城楼上探出脑袋,冷眼打量他,尖声道:“姓沈的,别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银子,就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有什么话,你在外面说清楚了!” 沈无心笑道:“怎么,左统领害怕我一个束发少年?” “笑话!”左是非羞恼道,转声对手下高喝:“放他进来,我看这小子能有多大能耐!” “多谢左统领赏脸,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弟子们眼望着沈无心走进城,一个个忧心忡忡,洛采薇喃喃着“无心哥”,连洛山也摇头,道了一声惭愧。 沈无心走上城楼,与左是非交谈,两人越说越激动,很快争吵起来,声音传到城外,听得弟子们阵阵揪心。 “爹爹,无心哥会有危险吗?”洛采薇担忧地问道。 洛山眺目凝思,“我也不敢笃定,瞧他模样胸有成竹,不像是莽撞冲动。” 城楼上,沈无心被官兵围住,依旧没有慌乱,扫了一眼身边官兵,对左是非道:“统领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左是非狐疑地看他,“你想作甚?” 沈无心示意了一个眼神,左是非便明白过来,咳嗽两声,道:“我若不答应,别人还以为我怕了你这毛头小子,那行,我们去那边说。” 官兵们面面相觑,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左统领这是要敲竹杠了! 两人走下城楼,到了一处僻静地,左是非突然换上一张笑脸,落后数步,恭敬地跟在沈无心后面,谦卑地像是个家仆。 沈无心端着架子,沉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沈少爷,何思蕊家人,昨晚就关到隐蔽处。而何思蕊则被青帮送出了城,算时间,想必已走远了。” “很好。”沈无心点点头,“这出戏演得不错,既然事情办妥,你就放他们进来。我先回去,否则会引起同门怀疑。” “是,沈少爷。” 两人走回城门,左是非重新板起脸,尖声下令道:“弟兄们,看在沈少爷份上,把弓箭撤了,让他们进城。” 官兵们见状,猜到左统领应该是收到了好处,一群人连忙上去,撤掉关卡。 而城外,弟子们看到官兵让步,均是惊喜万状。 “爹爹。”洛采薇高兴地蹦起,“无心哥好厉害!” 洛山也点点头,叹道:“是啊,今天多亏有他。”招招手,带着弟子们入城。一群人被守军卸掉兵器,这才入了城内。 洛山望着沈无心,好一阵打量,才迟迟感慨道:“没想我竟看走了眼,无心,这次你功劳不浅,回去我有重赏。” 沈无心笑笑,示意无妨,“师父,能为您分忧,是弟子荣幸。” 洛山回过神,挂念林逸安慰,当即吩咐道:“庸州城太大,大家三人一组,分开搜索,必要拿住何思蕊!” “是!”众弟子早就憋了一口气,此时全迁怒到何思蕊头上,轰然答应。 在洛山安排下,洛采薇和沈无心跟着自己,其余弟子分为十组,在城内搜索。可这庸州城地广人多,没有官差帮忙,想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众弟子乱逛了半天,毫无头绪,渐渐感到厌烦,心灰意懒,忍不住抱怨。 …… 庸州城外,七八里处,一座小镇上。一间茶铺正在开门营生,地势偏僻,往来人稀。铺子里没有几人,老板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前,支着下巴,打起瞌睡。 何思蕊在茶铺里歇脚,神色惶恐,胆战心惊地望着,两名一路跟着自己的彪形大汉,带着哭腔道:“大哥……你们吩咐的事,我全照做了,什么时候才能放了我家人?” 一名彪悍男子道:“放心,只要你老实点,不走漏风声,保你家人无事。”随之语气一转,恶狠狠地道:“但是,你要敢出卖我们,那他们都得死。” 何思蕊连连摇头,哭道:“我不敢!” 正当她惶恐时,一个人摇摇晃晃冲进茶铺,喘着气道:“哈……哈……老板,上壶茶,累死我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何思蕊错愕地抬起头,愣在当场。 老板上了茶,那人咕咚咕咚干了三碗,才舒口气,扶膝抱怨道:“一口气跑了八里地,终于追上,哈——好累,师父怎么总让我干这种苦差事?” 何思蕊吓得目瞪口呆,陡然清醒,惊叫道:“怎么是你?” 两名彪形大汉面露狐疑,警惕道:“这人是谁?” 何思蕊颤声道:“洛、洛山的弟子,他怎么追过来了?” “何师妹,别来无恙啊。”那人放下茶碗,冲她贼笑。 何思蕊又惊又恐,两名汉子也奇道:“休得胡说,我们快马加鞭,跑了八里地,他怎么追上来的?” 那人拍了拍膝盖,叹气道:“用这双腿。” 两名汉子瞠目结舌,失声叫道:“用腿?” 何思蕊亦不敢置信,皱眉道:“别开玩笑,就算你腿再快,也快不过马去!” 那人嘿嘿一乐,悠悠道:“你莫不知练出气脉后,真气灌注双腿,跑起来不逊色于良驹么?” “你练出了气脉?”何思蕊震撼道,随即摇摇头,连说:“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连灵根都没有。” “灵根?”那人不经意地笑笑,“那玩意我入府前就种出来了。” “入府前就种出灵根?”何思蕊仿佛想到了什么,望着他怔怔出神,迟疑道:“难道你就是……师父提过的第四人?” 那人笑道:“终于明白了?” “跟他啰嗦什么。”两名彪形大汉听得不耐烦,互相望了一眼,站起身欲要动粗。 那人随意端起一只茶盏,手腕一抖,向他们抛去,“别急,两位大哥,喝杯茶歇歇。” 茶盏在半空中滴溜溜转着,慢悠悠飞旋过去。一名汉子见状大怒,伸手去拨,嘴里吼道:“混蛋,敢消遣我们,看老子不揍死你!” 茶盏撞在汉子手上,他猛觉一股巨力向全身袭来,噔噔噔,连退三步,低头一看,茶杯还在手心里直打转。 这是什么戏法?! 惊骇中,还未站稳脚步,茶盏上忽然又生出一道暗劲,他架不住这股怪力,阑珊后退,撞在柱子上,震得茶铺剧烈摇晃。 与此同时,那人如影而动,飞掠出去,一把搂住何思蕊腰肢,大汉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将何思蕊整个人虏出去。 而身后茶铺,此时才轰然倒塌,两名大汉被压在下面,四周腾起烟尘,何思蕊面如土色。 “你以为做了这事,还能全身而退?”那人严肃道,“师父早就留了后手。” “呵……你不懂我的苦处。”何思蕊望着满地狼藉,笑容惨淡,“我家人被雇主挟持,若是不做,我爹妈姐弟都得死,换你又能怎么选?早知今日,当年就不该入这灵官府。” 那人无奈地叹气道:“唉,事已如此,后悔也晚了。何师妹,跟我回去见师父吧。” 何思蕊仍不肯放弃,急道:“大家同门一场,看在往日朝夕相处的份上,就不能放过我吗?” 那人摇头拒绝,“我若放了你,谁来救林师弟?”说着,将她整个人抱起,轻飘飘扛在肩上。 何思蕊自知不是对手,万念俱灰中没有抵抗,仍由对方扛着自己,迈步飞奔。她趴在那人肩头,眼前景物疾退而过,仿佛坐在骏马上,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好可怕的脚力! 第19章 一波三折 何思蕊被人带回,家中四壁萧然,众人接到通知,匆匆赶来。沈无心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见着她。何思蕊站在空荡荡的屋中,面对洛山,脸色铁青,一言未发。 “逆徒,你把林逸骗到哪了?”洛山开口就喝道。 何思蕊低下脑袋,眼睛盯着地面,半响,才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啪!”洛山重重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喝道:“说!” 何思蕊摔倒在地,头发披散,她抬起脑袋,望向屋内同门,苦涩而笑,说不出的凄凉。而一些弟子,不忍见这幅惨状,纷纷扭过头去。 “何思蕊,我这是在给你机会,莫要不珍惜。”洛山寒声道。 “师父……”何思蕊落下眼泪,哭道,“我要说出来……我家人……就完了。” 洛山看着她,语气稍微柔缓,劝道:“你若不说,林逸就完了。” “说了又如何,现在赶过去,他早就死了。” 洛山闻言变色,怒道:“就算死,我也要见到尸首!” “我家人安危,你根本就不在乎!”何思蕊尖叫道,整个人疯了般,冲洛山扑过去。 “何姐姐!”洛采薇急忙上前,想要拦住她。 沈无心赶紧伸手,从身后将洛采薇拉住。洛山冷哼一声,真气爆发,将何思蕊震得倒飞出去,“没时间跟你啰嗦,老实交代,你们将林逸骗到哪里,谁是主谋?” 何思蕊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望着洛山又惊又恐,知道他动了真怒,颤声道:“师父……您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也是被人所迫。” 洛山铁青着脸,不耐烦道:“先说林逸被你们带到哪,其他事以后再商量。” “师父……”何思蕊呢喃着,心里绝望,流下泪水。 “再给你一次机会,还敢不说,我有得是法子折磨你。”洛山恐吓道,声音越来越冷。 何思蕊心脏猛地被揪一下,失声叫道:“灵官府以北,十五里地外,有个小树林,这都是我偷听到的,其它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话刚出口,她就感到后悔,赶紧捂住嘴。想到事后,家人要面对的命运,不禁悲从中来,嚎啕哭道:“师、师父,求你救救我爹妈,还有我姐姐,我弟弟……” “我会替你做主。”洛山点头道,然后下了命令:“丫头,无心,你们带何思蕊回灵官府,其余人跟我去找林逸!” “是。”沈无心应允,与洛采薇走过去,却故意落后半步。他看了何思蕊一眼,然后眼神转在洛采薇身上,偷偷冲何思蕊做了个手势。 何思蕊当即明白,这是沈无心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劫持洛采薇! 她想到此处,狠狠咬牙,为了家人,必须一搏。蓦然神色凶恶,面露狰狞,冲洛采薇扑了过去! 何思蕊暴起发难,洛采薇吓得愣住。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沈无心已率先出手,从洛采薇身后越出,大喝声“找死”,从怀里掏出把玉柄匕首,正面截住。 何思蕊神色陡变,刚冲到沈无心面前,还未刹住脚步。沈无心已经出手,将匕首狠狠扎入她心脏。 “你——”何思蕊瞪大双眼,来不及说完,就带着满腔不解,咽气而亡。 沈无心拔出匕首,血溅全身,也顾不得擦,连忙回头问:“洛小姐,你没事吧?” 洛采薇惊魂未定,过了半响,才勉强缓过来,捂着胸口道:“吓死我了……谢谢无心哥,何姐姐突然间是怎么了?” 沈无心怒道:“此女太过歹毒,先骗出林师弟,现在又想害小师姐,居心叵测,断不可留!” 洛山皱起眉头,狐疑地打量他一眼,不满道:“无心你太冲动了,幕后主使我还没问出,不该杀了她。” 沈无心慌了神,丢下匕首,跪倒在地,自责道:“对不起,师父,是无心鲁莽。刚才见她要对小师姐发难,一时情急,没忍住下了重手,徒儿知错,甘愿受罚。” “唉——”洛山无奈地叹口气,摇头道:“罢了,也不是你的错。” 他望着何思蕊尸体,不忍道:“无心,你去通报官府,叫他们来处理。既然你有路子,不妨和他们商量一二,看能不能将尸体留下,带回灵官府厚葬。” “是,徒儿一定竭力而为。” “其余人,跟我去找林逸。” “是!” 留下沈无心,其余弟子跟着洛山赶到城门,讨回兵器,直奔伏龙山。左是非见他们出城,立即叫来一队士兵,尾随其后,跟了上去。 距林逸出事,已过去两个时辰,洛山心中焦急,让洛采薇带着其余弟子,自己则快马加鞭,先赶了过去。 洛山孤身一人,到了北郊,看到路上有车轮痕迹,便顺着痕迹追踪。最后,看到马车停在路边,自己也下了马,跟着草地上的脚印,走进密林深处。 不多时,看到前方有一座小木屋,门口有几块树墩,似是樵夫所建。 而木屋里,正往外散着朦胧黑雾。两名蒙面男子在外面扯着衣裳,痛苦嘶吼,身上腐烂不堪,无数黑气从伤口中冒出。地上还躺着一人,全身烂透,露出白骨。 那两名男子用手拼命抓挠身体,仿佛奇痒无比,哪怕皮肉翻开,也停不住手,似乎都没了痛觉。 对于洛山到来,更是浑然不觉。 洛山触目惊心,失口道:“阴冥之气!” 他忙以真气护体,身上笼罩一层朦胧光华,小心翼翼远离那两人,从地上捡起石头,运劲射向木屋。连丢十多块后,将木板砸出个大洞,黑雾顿时从屋内涌出,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腐烂。 那两名蒙面汉子被雾气罩住,挣扎乱舞,惨叫数声,倒地而亡,死于非命。 待黑气散尽,四周已化为一片黑泽,散发出浓烈恶臭。 洛山拔刀出鞘,警惕地走向木屋,第一眼就看到林逸,正紧闭双眼,完好无缺地躺在角落中。洛山惊喜交加,上前查看,发现他身体并没有腐烂迹象,只是陷入昏迷。 他仔细检查一番,发现还有心跳,大奇道:“这孩子居然不怕阴冥之气?” 洛山身为灵官,曾与鬼怪搏斗,深知这阴冥气,对天下生灵来说,剧毒无比。若吸入肺腑,立即从内糜烂,哪怕仅以肌肤触之,也得先脱层皮,随后慢慢腐蚀入骨肉,要想治好,最少也得截肢断臂。 除非以护体真气抵抗,屏住呼吸,才能勉强在阴冥雾气坚持片刻。 可林逸明显还未达到练气圆满的境界,洛山匪夷所思道:“真是奇闻轶事,有驳天伦。” 而阴冥之气出现,往往伴随着恶鬼魔怪,或者以特殊手法封入容器。洛山不知是哪种,但亦晓此地不可久留,将杖刀合鞘,插入腰带,背着林逸,出了密林。 骑马负着林逸奔出几里路,迎面碰上赶来的弟子们,洛采薇扑过来喊道:“爹爹,你找到林逸哥哥了!”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松懈下来。 洛山的脸色却没有那么好看,忧心道:“以后你们待在灵官府,回去要有人接,出门得结伴而行,万万不可往北走。” 交代了这些,才带着弟子们回到灵官府。将林逸送到青藤斋,洛山先后请来数个大夫,却无人看出个名堂,林逸依旧昏迷不醒。 傍晚,沈无心带着一群家丁,将何思蕊遗体运回,在府中举办丧礼。 林逸久久不醒,吃喝拉撒都需照顾,张英卓因为平日与他玩得近,便毛遂自荐。而洛采薇也担心他,不时去探望。 等忙完何思蕊葬事,守过灵堂,沈无心请假告辞,带着家丁,回到自己府中。刚一进书房,看到玉珠娘娘,就愠道:“你那什么狗屁阴冥丹,根本就不好使!” 玉珠娘娘斜躺在长椅上,衣衫不整,酥胸半露,地上倒着几位被榨干的英俊小生。她用手抚摸着娇艳欲滴的红唇,瞥了沈无心一眼,奇道:“怎么,出意外了?” 沈无心恼道:“左是非办事不力,我找的那小妞,不知怎的又被抓回来,还好我当机立断杀了她,若被洛山带回去,逼问之下,肯定要将我供出!” “当初你就不该亲自去要挟她。”玉珠娘娘埋怨道。 沈无心在桌旁坐下,揉了揉疲惫的筋骨,“我若不去,还能让谁去?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心。” “可以让青帮那群人代劳,反正动手的也是他们。”玉珠娘娘不假思索地回答。 “还好意思提他们——真是一群废物!”沈无心怒道,“瞧你给我介绍的什么货色,说什么办事可靠,那小子还好好活着呢!” 沈无心气不打一处来,“居然还腆着脸跟我说,他们折了三个弟兄,得多加钱!” “死了三个,那小子还没事?”玉珠娘娘觉得不可思议,忙问道:“发生了什么?” 沈无心沉声道:“青帮一共去了四人,三个动手,一个暗哨。暗哨说动手那三人,不知怎么就突然发了疯,拼命抓挠自己身体,他不敢靠近,最后洛山赶了过去,将人救出。而他一口咬定,阴冥丹已经给那小子服下。” 沈无心重重捶了一下桌子,“不是他们办事不力,就是你那丹药有问题!” “不可能。”玉珠娘娘非常自信,“这阴冥丹对魔物来说是大补,可对人类而言,却是无可医治的剧毒!” 她站起身,整理好衣物,望向沈无心,讥讽道:“别跟我说,那小子根本就不是人?” 第20章 灵根 林逸服下阴冥丹,过得稍许,只觉一股寒意从胃里升起,猛然一阵剧痛,如同刀绞般,向四周层层扩散,好似肠胃都被剐烂,没支撑多久,就晕死过去。 阴冥之气入侵到下腹,像感受到什么危险,忽然停住。而蛰伏许久的真气,趁机而动,不受控制地对它们疯狂进攻,两股力量厮杀争斗。真气宛如异军突起,横冲直撞,在敌方包围中,孤军杀出一道缺口,卷携着几分阴冥之气躲入丹田。 丹田仿佛饥渴已久,一遇寒气便大快朵顾,将它们分食吞噬,消化殆尽,真气也得到滋补,再出去猎杀俘虏,带回丹田,将其炼化,往复循环。 林逸昏昏沉沉,将醒未醒中,体内如同堕入冰窟,却偏偏有一股暖意,在四处游走,每转一圈,寒意就褪去一分。 寒意斗不过它,一部分开始逃窜,从口鼻内冲了出去。林逸隐隐约约听到身边,那几名蒙面男子正在交谈,突然惊疑数声,随即发出惨叫,嘶吼着跑了出去。 只留下林逸一人在屋内,苦苦煎熬,半响后,外面惨叫陡盛,接着戛然而止。恍惚间,又听见有人进了屋,迟疑片刻后将他背起,带了出去。 一路颠簸,林逸经不住再度昏迷。等意识转醒时,已躺在一个新地方,只觉得全身水深火热,痛苦万分。他睁不开眼,透过眼皮外传来的光亮,看到许多人影晃过,听脚步声,他们来来回回进出屋子,仿佛在交谈什么。 他想要说话,却张不开嘴,他想要动,身体却毫无知觉。似乎又回到淮江篷船上,眼前水影晃动,波光粼粼,耳边桨声冉冉,飘忽不定,显得极为不真切。 迷糊中,嘴被人撬开,喂进些许流食,又有人脱下他衣服,帮他擦拭身体。 这样,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洛山声音,似乎在讲解什么,弟子们零散而应。 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费力回忆,只记得自己被人绑走,扔到陌生地方,然后喂了什么东西,自此就昏迷过去。 “这是在哪,洛师父在讲课吗?”他想到。 一连数日,洛山都在外面为弟子们说课。 再一次,嘴被人撬开,喂进食物,然后那人在屋中坐下,抱怨道:“林师弟怎么还不醒啊……该不会被我伺候得舒服了,故意装睡吧?” 紧接着,一双胖手就在他脸上摸索,又揪又扯。 张英卓——他想起这个声音。 “英卓哥,你在干嘛呢?”一个女孩进屋问道。 这是洛采薇,林逸明白过来。 “没、没事,嘿……嘿嘿……”张英卓收回手,尴尬地笑笑。 洛采薇在屋内坐下,说道:“爹爹今天说得都是什么意思啊?” “道德经,这都听不明白?”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嗯,从第一句我就听不大懂。” 张英卓打断道:“错了,是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后因避讳,才改恒为常。” “我没听错啊,再说就一个字不同,有甚区别么?” “区别大了,一字不同,词意差之千里。”张英卓缓了缓,解释说:“这句话大意是指:人类依照自身见解,为万事万物冠上名号,加以道理,不过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随着见识加深,视野开拓,名道亦推陈出新。” 洛采薇迟疑道:“还是不懂。” “打个比方,从前古人认为天圆地方,后来又发现,这世界其实是个圆球。随着我们知识的进步,对事物了解的越深,原来认定的真理,也会被推翻,缝缝补补来回修改。所以,道德经开卷释义第一句,就是告诉我们,世间并无永恒。” 洛采薇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那后面呢?” “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说的是万物本来无名无理,没有区别,浑然一体,直到我们去理解,试图为它们冠上不同名道,才有了区别。” 洛采薇又感到迷茫:“英卓哥,这又是什么意思,如何来冠名?” 林逸也侧耳倾听。 张英卓继续道:“这即是阴阳之别,人们理解万物,便是靠它来区分定义。有冷,才会感到有热;有快,才会感到有慢;有善,才会感到有恶;有小,才会感到有大;有生,才会感到有死。反言之,无冷便无热,无快便无慢,无善便无恶,无小便无大,无生便无死。所以,万事万物,本为一体,以阴阳划分,对立又相生。” 张英卓滔滔不绝,阐述道德经要义,林逸听得入神,思绪飞转间,丹田隐隐欲动。他沉下心神,这才发现灵种早已饱满,其中混杂着浓郁黑气,真气凝为雨雾,从上方淋漓浇下。 灵种吞噬阴冥之气,再听张英卓讲道后,挣扎晃动,颤抖欲破,竟有了发芽预兆。 正当此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苍老而悠久,仿佛跨越无尽虚空传来。 “你来了。” 林逸眼前陡然一亮,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茶室内,木板木墙,古色古香。他坐在软塌上,面前是张案几,上面放着整套茶具,两只茶杯分摆于两侧,桌上点着香炉。杯中茶水过半,杯沿湿润,似是刚被饮用,只是对面空无人影。 房屋一侧,火炉烧得正旺,柴薪劈啪作响,室内升腾起暖意,让人昏昏欲睡。 这是什么地方? 正当他迷茫时,外面又传来那沧桑嗓音:“出来吧。” 林逸着魔般起身,寻着声音走过去,拉开木门,一时间寒风凛冽,灌入室内,外面苍茫一片:竟下大雪了。 他走到冰天雪地中,前方有一个人影,身材高挑,穿着黑色道袍,满头白发,负手而立。黑袍白发,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看着分明,却又不觉突兀。 那人背对林逸,抬头望向远方,悠悠道:“皇城又下雪了。” “这是哪?”林逸用手护着眼睛,困惑开口。说完,赤足踩着雪地走过去,脚下嘎吱作响。 “大夏皇宫。”那人头也不回道,末了补充一句:“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人左手负于腰后,右手伸出,道袍飞舞,掐了个指诀,说道:“我送你回去。” 瞬时间,风雪大盛,铺天盖地般向林逸席卷而来。林逸整个人被埋在皑皑白雪中,呼吸困难,不由痛苦挣扎,耳边又传来声音。 “林哥哥醒了!” 林逸手足乱舞,猛地从床上坐起,连连喘气,惊魂未定,缓缓睁开双眼,洛采薇那张小脸蛋,映入帘中。恍惚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青藤斋侧厅内,洛采薇手撑在床头,忧心忡忡盯着自己。而旁边,张英卓正啃着一张大饼,吃到一半停住,目瞪口呆望着他。 林逸捂着脑袋,昏沉肿痛,方才似乎是场梦境。他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打坐入定,沉下心神,发现那灵种竟已破土发芽,扎根在丹田内,只是半黑半白,隐约间还有黑气游走。 种出灵根了?! 还没等他好好高兴,张英卓就凑到床前,抱怨道:“小老弟,你可真能睡,知道我每天照顾你多辛苦吗,瞧瞧,我都瘦了。” 林逸打量他几眼,发现反而胖了不少,苦笑道:“张师兄辛苦了。” “就一句话?”张英卓颇为气恼。 洛采薇瞪了他一眼,嗔怒道:“英卓哥,你别太大声,林哥刚醒过来,需要静养。” 张英卓哼唧几声,悻悻道:“我不管,反正他现在醒了,得请我吃大餐。” “那是一定。”林逸望着两人,目露真诚,“谢谢。” 张英卓打了个冷战,反感道:“咦,恶心!” 林逸没有理他,转而看着洛采薇,问道:“小师姐,我记得当日被人绑架,后来发生何事,怎么又回到这里?” 洛采薇捋了捋思绪,将那日林逸被何思蕊骗走后,洛山勃然大怒,带着弟子闯城,抓到何思蕊,问出下落,何思蕊拼死反抗,被沈无心击杀,洛山又带人去救他……种种变故,一一道来。 听得林逸心情跌宕,目眩神迷。 “有劳各位,小子无以为报!”他语气激动,感慨万分。 “你没事就好,我去告诉爹爹。”洛采薇兴高采烈,一蹦一跳跑了出去。 只留下林逸和张英卓尴尬对视,张英卓死死盯着他,良久才说:“大餐。” “我知道了……”林逸无奈地回答。 “林师弟。”张英卓突然开口。 “嗯?”林逸奇怪地看着他。 张英卓眼神飘忽,犹豫再三后,终于才道:“前几天,洛小姐也遇到危险。” “出了什么事?”林逸脸色惊变。 张英卓叹了口气,徐徐道:“跟你有关……” 原来几日前,洛采薇亲自去为林逸抓药,沈无心陪同,到了城里,沈无心因为有事,走开片刻。在药铺里,几名混混看洛采薇怀揣银票,又独自落单,便起了歪心思,动手动脚,出言调戏。 洛采薇大为光火,与他们起了冲突,那几名混混是青帮的人,在城里横行霸道惯了,哪曾怕过一个小女孩? 然后就打了起来,洛采薇人小力薄,寡不敌众,纵算学过几年拳脚,也不是他们对手…… 第21章 寄予厚望 张英卓继续讲后面经过:好在沈无心回来,正巧撞见,问出是青帮人马,出手赶跑他们,洛山知道后,大发雷霆,差点砸烂寝居。 林逸松下一口气,忐忑道:“还好无心师兄赶来及时,洛小姐才没出事。” 张英卓点点头,“本来这几日,因为你中毒昏迷,洛师父请遍城内大夫,忙得焦头烂额。怕你再出意外,干脆连晨练也停了,上午就带着弟子到青藤斋讲课论道,让我整日守着。小师姐出门又遇到危险,难免他老人家生气,说要好好教训青帮。” 林逸心中感激,虽然之前洛山迟迟不肯收自己为徒,但真出了事情,却是不辞辛苦,奋力营救,简直把自己当成了家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正聊着,洛山带着女儿急匆匆闯进屋来,见到林逸果真转醒,方才心安,上前一把将他抱住,担忧道:“我还以为你一辈子就要这么睡过去了。” 林逸被抱得喘不过气,窘迫之余,更多是感动,带着些许哭腔道:“多谢师父,这段日子辛苦您了。” “哪里话。”洛山松开怀抱,好好打量他几眼,终于放下心,宽慰道:“常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拜我为师,我就当你是自己孩子,出了这种意外,我怎能不急。”回头看了眼洛采薇和张英卓,含笑道:“你们也一样。” 洛采薇吐了吐舌头,张英卓也觉得不好意思,挠着头喃喃道:“师父,以后我再也不偷懒,一定好好练功,不然愧对你老人家……” “行了,行了,这么肉麻作甚?”洛山摆摆手,“你们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单独问林儿。” 张英卓与洛采薇互看两眼,识趣退出侧厅。 “师父,徒儿失礼了!”林逸想起自己还躺在床上和洛山说话,忙翻开被褥要起身。洛山赶紧拦住,将被子盖了回去,摇头道:“你大病初愈,不要乱动。” 林逸无奈,只好依言躺在床上。洛山拍拍他手臂,神情才慢慢变得严肃,试探问道:“林儿,你是否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林逸莫名所以,疑惑道:“师父,您说的什么意思?” 洛山在床沿坐下,紧紧盯着他,“那日究竟发生何事?” 林逸便将自己如何被何思蕊骗走,绑上马车,蒙眼丢到木屋内,喂了药丸,昏昏沉沉中,寒意席卷全身,又被丹田慢慢吸收……种种经过,如实道来。 “这么说来,伏龙山不是出了妖物,而是有人特意用阴冥丹害你。”洛山自语道,说着伸手抵住他腹部,林逸立即感到一股雄厚气机,冒然闯入自己身体,体内真气欲要反抗,连忙用神念加以约束。而洛山传来的真气,如同汪洋大海般刚正充沛,广阔无涯。与之相比,自己那点修为,简直像条小溪流,寥寥可无。 洛山将真气运入他丹田,初探之后,蓦然惊道:“灵根?”他抬起头,讶异地望着林逸,奇道:“什么时候种出的?” 林逸感受着那股滂湃力量盘踞体内,不敢乱动,生怕一个恍惚就伤了自己,小心翼翼道:“回师父,徒儿刚入灵官府就找到气感,前段时间将灵种培育至饱满,这几天又吸收了体内寒气,再听小师姐与张师兄论道,不知不觉间,就种出了灵根。” “怪事!”洛山一边用真气检查,一边皱眉苦思道:“你这灵根中居然还有阴冥之气,换作他人,早就没命……” “师父,什么叫阴冥之气?”林逸忙问。 洛山道:“气有数种,起先修炼的叫真气,乃生命本源,通过日常吐纳便可获得。待灵根成熟,结出内丹,就得以内证外,采补天地灵气继续修炼。而北幽地势荒寒,灵气稀薄,长生教便想到恶毒法门,将活人献祭给鬼怪,让它们吞食,留下死者怨念,转化为阴冥之气供自己修炼。灵气能让万物茁壮生长,阴冥气却使生灵枯萎衰败,这两种力量一生一死,水火不容。” “师父,我跟长生教没有关系……”林逸声音发颤,不知如何辩解。 洛山没有答话,聚精会神,正在运功。林逸忽然感到他手中传来一股炽烈热意,如灵蛇般钻入自己腹中,闯进丹田,随后分出几缕,又被灵根吸收,与阴冥气对峙。两股气机,一冷一热,共占灵根,泾渭分明,却又不起冲突。 洛山愣了数息,方才收工,头上大汗淋漓,面露疲倦,摇晃着站起身,柔声解释道:“刚才那道便是灵气,按理说,无论是长生教邪修,还是妖魔鬼怪,只要练了阴冥气,就不能再接纳它。两者天生互斥,只有一方吞噬掉另一方,才肯罢休,绝不肯共居一处。” “师父,徒儿不甚明白。”林逸茫然道。 “没事,以后你自会理解。”洛山叹了口气,在屋中渡足数步,又道:“我本以为你是妖魔所化,看情况也并非如此。” 他猛然停住脚步,面露后怕,急道:“还好那日救下你!倘若被长生教夺去,练了邪术,又不惧生灵之气,天册府恐怕要吃大亏!” 陡然听闻,林逸脑海中回忆一闪,想起徐公临死前所说,当年长生教杀上林府,灭门夺子,便有了几分理由。 林逸正在猜想,洛山已转过身,投来眼神,目露欣喜道:“反言之,只要将你送上天册府,悟道学法,长生教就得倒霉!” 没等林逸表态,他皱了皱眉,郑重说道:“但天册府考核极为严格,至少也要达到气运周天的境界,才有资格入门。在你有自保之力前,我不想过早揭露你身份,怕走漏消息,引来暗算刺杀。所以,从今日起,我将全力培养你,竭尽所能……林儿,你愿意吗?” “徒儿愿意!”林逸高声喊道,洛山提议,正中他下怀,忙起身,一拜倒地:“多谢师父再造之恩!” 洛山不去扶他,泰然接受,等他拜完,又道:“光我教还不够,你更得努力,若有机会,我带你去西方朝圣,拜访真正的高人。” “高人?”林逸露出狐疑的目光,洛山一身强悍武艺,在他眼中已惊为天人,不禁奇道:“难道还能有谁比师父您更厉害么?” 洛山不禁失笑,自嘲道:“我这点微末功夫算得了什么。”接着目露神往,悠悠道:“当年我年少轻狂,凭借几分武艺,仗刀独走天涯。从南盟一路浪迹到西荒,击败无数绿林好汉,自诩江湖中没有敌手,结果在西荒遇到那些妖族……” “妖族?”林逸匪夷所思。 洛山点点头,陷入回忆,“那些精怪大多虎头人身,蛇尾人首,长相极为怪异。我视它们为另类,想斩妖除魔,大展身手,结果随便一个妖兽,就将我轻松击败,抓作俘虏。妖族钦佩勇士,它们见我宁死不逃,便心生好感,与我结为朋友,引我到圣山参拜圣女。” “师父败了?”林逸心惊,“圣女又是什么?” “这圣女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在妖族朋友请求下,她出手治好我的伤势,又点拨了一二,我才有今日成就。我在山上盘留数日,见识到她修为,才知眼界多么渺小。以前觉得自己武功绝顶,登峰造极,结果翻过那山头一看,自己不过是个在小土坡上,咿呀学步的幼童而已。” 林逸怔怔出神,难以置信,洛山继续道:“当时我震惊于圣女美貌,失手打翻酒杯,结果她一念之间,就让酒水定在半空,凝固不落,吓得我尖声怪叫。后来送我下山,仅一挥手,就让风停雪止,云开雾散,重见青天。” “师父,您在编故事吧?”林逸听得目瞪口呆,冒失打断道。 “没有诓你。”洛山没有在意他的失礼,又道:“再后来,我去了天册府,才知道圣女使酒水悬于半空的法术,叫作定字真言。而让风雪消散,则是因她能号令山上精灵。” “师父,那她岂不是仙人?” 洛山叹口气,徐徐道:“是,也不是。待你到了天册府,有可能会去学那些神通。” “师父,那您也会那些法术么?” 洛山摇摇头,苦笑道:“我曾下山除魔,却未料遭到敌人暗算,身体出了差错,无法再汲取天地灵气,修为到此为止。”叹气许久,无力道:“如今仅存几分灵力,却是越用越少……这些隐秘,不要跟采薇说。” 林逸郑重点头,洛山悲哀片刻,似不愿提起此事,转过话题:“林儿,可知当初师父为何不肯收你为徒?” 林逸诚实道:“徒儿不知。” 洛山正色道:“那是因为你报仇心切,还能隐忍,我怕你太过执着,堕入魔道,大造杀孽。要知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凡间法律有如废纸,判人生死仅在喜怒之间,全凭修士自觉。前几日,我与庸州城守卫统领左是非起冲突,我若不加克制,想取他性命,易于反掌。但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越是拥有力量,越得如履薄冰,谨慎行事。” 洛山拍腿起身,“如果你武艺大成,仗着点本事自傲不逊,别人惹怒你,就要杀他灭门,又与长生教何异?” “徒儿明白,多谢师父教诲。”林逸发自内心深处地回答。 洛山走到门口,临别时还不放心,嘱咐道:“所谓修行,并非妄图长生,而是济世救人,匡扶大义,等有朝一日,回过首来,不因平生所为感到后悔。” 洛山飘然出屋,留下一句话在林逸耳边振聋发聩。 “将天地为镜,以身证道,无愧于心!” 第22章 青帮大小姐 等洛山带着洛采薇离去,张英卓端来汤药,让林逸服下,然后也告了辞。林逸送他出屋,回到床上盘腿静坐,感受体内灵根,如获至宝,喜不自禁。 他练气化精,沉迷其中,不知不觉,又是一天过去。 翌日,鸡鸣破晓,朝阳初升。林逸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备觉浑身舒畅,便起床洗漱。洛采薇过来传话,因他病愈,灵官府恢复往昔秩序,弟子们要去校场上操练。 林逸穿好衣裳,和洛采薇结伴来到校场。这次不再旁听,真正与弟子们站在一起,感觉大不相同。沈无心出声招呼,热情接待他,交代晨练事宜,林逸受宠若惊,魏文斌却始终黑着脸,对其嗤之以鼻。 简单热身后,洛山上台讲道:“今天,林儿正式入门第一课,为师再从基础教起,老生们不要懒散,也听一听。” 众弟子安静下来,齐目望向讲台,洛山满意点头,说道:“何为修行?其宗旨就是八个字——静则利己,动则利人。”眼睛扫向沈无心,示意道:“无心,你来讲解一二。” “是,师父!”沈无心恭敬抱拳,朗声道:“前四字说的是,通过习武,让我们学会刻苦,做事能摒弃浮念,持之以恒,又可锻炼筋骨,强身健体。后四字说的是,有武艺傍身,不惧宵小,路见不平,能拔刀相助。” “不错。”洛山拍手鼓掌,转而望向林逸道:“林儿,听明白了吗?” 林逸连连点头,高声道:“修行宗旨是静则利己,动则利人。此番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很好。”洛山目露赞许,继续道:“现在,教你第一套拳。” 说着,洛山左脚往前踏出半步,膝盖歪曲,右腿斜撑,微微绷直,两脚略与肩宽。然后左拳伸在胸前,肘部微弯,右拳则置于腰侧,拳心朝内,讲解道:“这叫临战式,也是这套拳法根基。” 然后转腰扭胯,左臂抬至头顶,右足向前踏出,右拳也向正前方击去。 林逸模仿他动作,张英卓帮忙纠正。 “这套招数共有五式,全称镇虎拳,由前朝流传而来。”洛山收起架势,看着林逸板板眼眼打出一拳,皱眉道:“错了,你当它是拳法么?” 林逸困惑不解,开口问:“不是说镇虎拳么?” 洛山哑口失笑:“哈……你看哪家打拳把鼻脸露在外面,不是找揍吗?”顿了顿,说道:“这套是刀盾操练之法,前朝统一天下后,朝廷恐百姓起义,收缴民间兵械,这套刀盾术也就演化为拳法传下来。” 见林逸还是不懂,洛山便吩咐道:“沈无心,韩春芳,你们来演示一下。” 一男一女应声出列,走到兵器架前,沈无心取了根木棍,韩春芳拿了木刀木盾,回到场中。 韩春芳摆出临战式,左手持盾护在身前,右手握刀置于腰侧,蓄势待发,惜字如金道:“来。” “林师弟,瞧好了!”沈无心叫了一声,以棍为枪,朝韩春芳面门刺去。 林逸全神贯注,只见棍尖捅来,韩春芳脸色不变,左手持盾上格,正好挡住木棍,架到头顶。与此同时,右手则握着木刀向前刺去,轻轻点在沈无心胸口。 一格一刺,攻守兼备,简朴却实用,林逸这才明白此招妙用。 他潜心学习,洛山教完剩余四式,让沈无心韩春芳两人,一一演练,林逸大致记下动作要领,和技击原理,晨练也就到此结束。 吃过早饭,回到校场,林逸同张英卓搭队练习镇虎拳。过去一个上午,林逸渐渐熟悉,能完整打完五套动作。 张英卓饿的肚子咕咕作响,可怜巴巴望着他,林逸苦笑道:“张师兄辛苦了,昨天说好请你吃饭,走,我们下馆子去。” 张英卓不苟言笑,摆摆手,装作无所谓地感慨道:“唉~说笑而已,林师弟不必客气!”好像又生怕他反悔,赶紧语气一转道:“既然林师弟执意要求,张哥若还拒绝,就是不赏你面子,只好委屈自己,勉为其难地陪你出去吃一顿吧。” “你还要脸吗?”林逸腹诽道。 两人出灵官府,进了庸州城,找到一家临湖酒楼,要了个位置,靠窗而坐。侧目望去,正好能看到一弯碧绿湖水,两岸枫叶艳红,风景宜人。 跟小二点过菜,张英卓朝窗外努了努下巴,为林逸介绍道:“喏,这叫珍珠湖,因造型圆润无缺,得了此名,算庸州城一处名景。那些才子佳人,平时不爱待在学院,就喜欢到这吟诗读书,孜孜不倦,看起来骚情赋骨——其实都是来偶遇的!” “噗嗤!”林逸笑出声,一口茶水喷出,抹嘴道:“张师兄,此话何解?” “那群臭小子站在树下摇头晃脑,装腔作态,无病呻吟,看起来是感怀秋色,其实是在勾搭小姑娘,一男一女若瞧对眼了,合几首酸诗,转头就能好上!” “你这是嫉妒吧?”林逸笑道。 “放屁!”张英卓白了一眼,忽然手指窗外,低声叫道:“瞧那姑娘,好像不小心弄丢手绢,别误会——那是故意的!”等了会,又叫道:“哟,有个愣头青捡起来走过去……跟她搭上话了,小姑娘还扭扭捏捏,脸红害臊……哎,珍珠湖又要多一段佳话了。” 两人触首攀谈,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小二咳嗽一声,才尴尬地回过头,正襟危坐。小二眼也不抬地将饭菜端上,道了声慢用,转头离去,嘴里还嘟囔着什么龙阳断袖。 两人耳尖听见,涨红了脸,原来这两个词都是形容男男相爱,方才他们靠得太近,被其误会,闹了个笑话。 过了半天,两人才缓过来,张英卓指着桌上一碟鱼,喃喃道:“呃……这家酒楼的清蒸鲈鱼是招牌,你尝尝味道如何。” “好。”林逸纳纳点头,神色窘迫。 张英卓饿了半天,当下也不客气,风卷狼藉般,将桌上饭菜扫荡一空,大快朵颐。少时,他吃得肚子圆撑,打起饱嗝,伸手抹抹嘴,抱怨道:“林师弟,这几天一直在灵官府闷着,可把我憋坏了,难得出来散散心,不能光吃顿饭就回去……” 林逸扒拉着米饭,附和道:“师兄,你想去哪耍,我陪你就是。” 张英卓凑上前,扫了眼四周无人,才低声道:“这家店有两层,上面酒楼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生意还在下面,等你吃完,哥哥带你去找点乐子。” 林逸奇道:“下面有什么?” “嘘——”张英卓忙做手势,让他禁声,神秘道:“等会你就明白了。” 林逸用完午饭,叫来小二,付清饭钱,张英卓留住小二,开口道:“小哥,我们想下去耍耍。” 小二打量他几眼,起疑道:“客官,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嗨,别装了,我可是老主顾。”张英卓猥琐笑着,伸手摆出一个摇骰子的动作。 小二哦了一声,打消疑虑,点头道:“客官,随我来吧。” 林逸被张英卓拉住衣袖,无奈跟了上去。三人绕过厨房,进了里屋,角落处,一道楼梯通至地下,两旁点着火把,熏的墙壁漆黑。林逸随他们越走越深,骰子牌九声,隐隐可闻,最后绕过一个弯,偌大赌坊映入眼帘。 整个场子呈长方状,大堂内零零散散摆了十来个方桌,几十位赌徒玩得正酣,牌九马吊,骰子桥牌,各不相同。上方靠墙,围着一圈长廊,廊中摆着桌椅,客人喝酒划拳,男女皆有。 早在淮江时,林逸就于花街柳巷,青楼勾栏中打转,此时也不怯场。知道这些黑坊,没多少规矩,只要有钱,十来岁的孩子,也能进来玩。 张英卓赏了小二几个铜板,让他回去,然后掏出点碎银,换了一叠筹码,拉着林逸挤过人群,坐上赌桌。 林逸虽没有闲情,也不好扫兴,只能在一旁看着他玩牌九。不多时,就见他输光手中筹码,面红耳赤地再去换了二两银子,几回过后,又输得精光。 张英卓带着林逸走出人群,梗着脖子,欲言又止,林逸知他心思,叹了口气,掏出荷包,道:“张兄,我只剩这二百钱了,你玩点小的。” 张英卓接过荷包,连声道谢,自己又凑了些,换了十来个筹板,继续赌牌。林逸挤出人群,百般无聊,四处闲逛,忽然听到楼梯口响起一阵脚步。 “大小姐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赌场中瞬间安静下来,从角落里钻出十多位看场混混,推开赌汉,站在拐角两旁,待楼梯处走出一位少女,低头齐声喊道:“小姐好!”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材高挑,长得柳眉杏脸,明眸皓齿,颇有几分美貌,只是眼角微扬,面不含笑,显得极为冷傲。带着两名随从,如众星捧月般,穿过人群,从林逸面前经过,身上还散着一股香气。 张英卓挤到林逸身后,悄悄解释道:“这家赌坊乃青帮所开,那位冷面美人叫赵绮曼,是青帮大小姐,听说为人倨傲,心狠手辣。” 第23章 运气罢了 “你既然知道,这里是青帮地盘,居然还要过来?”林逸面有怒色,本就从他口中听说洛采薇被青帮混混欺负,如今还到他们赌坊输钱,怎能不恼火。 张英卓讷讷道:“在庸州城,青帮是地头蛇,哪家黑赌坊没他们影子,而官坊又管的太严,像我们这样根本进不去。” 说话间,一群人拥着赵绮曼,在堂中大桌后坐下,两名随从捧起一个包裹,倒在台面上,珠宝玉器倾洒而出。 林逸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张英卓解释道:“那叫赠财桌,本坊独门玩法,庄家将四处收集来的珍物当做赌资,客人赢了可随便挑选一件,但其中有优有劣,全凭眼光。” “知道了,我们走吧。” 张英卓望着那些宝物,眼里放光,急道:“赠财桌几月才开一次,今天运气好遇上,就这么走了多可惜!” 林逸气道:“你不走我——”话到一半卡住,因为看见那堆珠宝中,躺着一块翠绿玉牌,上面刻着林府二字。 这玉牌正是那日娘亲所给,后被白目狼搜走,未想竟落到此地! 张英卓见林逸停下脚步,大喜过望,忙搂着他肩膀,挤到赠财桌前,上面摆着色子和骰盅,原来是赌大小的玩法。 赵绮曼做庄,板着俏脸,伸手脱下右侧衣裳,露出裹胸与酥肩,一条白皙胳膊柔腻胜雪,这是为了让客人看清,她没有藏色子。 赌客们捧着筹码,轮流上桌,低头猜大小,没人敢抬眼看她身体。 “哗啦哗啦……”赵绮曼手举半空,高摇骰盅,目光直视前方,顷刻后,拍在桌上。 “大。” “开!”赵绮曼清声喝道。 …… 数十轮过后,赌客们输多赢少,珍宝只少了小半,筹码却高高堆了一摞。林逸瞧的心急,好在玉牌虽然贵重,但上面刻了字,尚无人去选它。 “张兄,赌一把需要几钱?” 张英卓疑道:“要一两银子,怎么,你想玩吗?” “不瞒师兄,这里面有件物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想拿回它,错过今天,可能就没下次了。” “我身上银子也不够,不过,这赠财桌有个规矩,能以物易物。”张英卓见他神色郑重,似乎确有其事,便如实道。 “可我哪有东西抵押啊。”林逸心里泛苦。 张英卓听他这么说,思考数息,狠狠一咬牙,撸起袖子,摘下腕上银质手链,递过去道:“师弟,用这个。” 林逸想接却伸不出手,“师兄,这太珍贵了……我怕输掉。” “没事。”张英卓咧嘴笑笑,将银链塞到他手中,道:“进了灵官府,就是一家人,你待会赢下便是。” 嘴上这么说,眼神却颇为不舍。 林逸不胜感激,虽然张英卓平时看着小气,但关键时候,却又舍得慷慨。林逸谢过,转头看着赌桌,半响后,自语道:“果真如此。” “什么?”张英卓莫名。 林逸小声道:“她出千。” 张英卓眉头一挑,“别乱说,让他们听见就完了。” “嗯,那我去拼一把。” 张英卓急道:“你都说她耍诈,还愣着头上?” “正因如此,我才有机会。”林逸自信道,坐上了赌桌。 见一个小子上来,赵绮曼打量几眼,嘴角露出轻蔑。林逸没有在意她眼神,将手链搁到桌上,说道:“我也来玩一局。” “好。”赵绮曼冷笑连连,左手一拍桌面,震起色子,右手握住骰盅一挥,凌空将色子装入,晃了数下,拍在桌上,继续摇动。 林逸屏气凝神,四周景色逐渐变得朦胧,仿佛又回到了淮江上,侧耳细听骰子撞击之声,由散到实,迅速合成一道,嘴角不禁勾起微笑。 赵绮曼停下手,如黄鹂般的嗓音响起:“要大还是要小?” “小!”林逸不假思索。 赵绮曼脸上闪过愕然,迟疑片刻才打开骰盅,里面六枚色子,一个垒一个,搭成一条长柱,最上面是个四点。 四点,小。 “居然赢了……师弟,你走大运啊!”张英卓吊着的心顿时放下来,侥幸道。 “一柱擎天!”有赌客高喝道,满脸惊奇,显然被镇住。 林逸却不以为然,一柱擎天其实是个戏法,自己也曾练过。初学时要将骰盅贴于桌面,朝手心一侧微微倾斜,摇动时左轻右重,加上点巧劲,就可让色子紧贴盅壁,搭成一摞。 而赵绮曼这种已经是老手,技巧纯熟,不用倾斜骰盅,一样可以办到,只是声音却瞒不了,这才让林逸猜中。 “我赢了,那我挑一件东西。”林逸站起身,将那块玉牌抽出,塞入怀中。时隔多日,终于回到自己身上,激动之下,手指竟微微颤抖。 既然赢回玉牌,林逸见好就收,起身要走。 赵绮曼本想显摆下功夫,未料弄巧成拙,还以为他歪打正着,面露不悦道:“怎么,不多玩两把?” 她这句话刚出口,立即有混混站到林逸身后,紧紧将他看住。林逸无可奈何,只得重新坐下,叹气道:“行,那再玩一把。” 说完,双眼直勾勾盯在她脸上。 赵绮曼摇起骰盅,眼神不经意中,往桌面“大”字上瞥了一下,仅在电光火石间,却被林逸敏锐地捕捉住。他不动声色,等赵绮曼摇完,开口道:“大。” 赵绮曼皱起眉头,打开骰盅,二十六点,大。 “这小子运气真不赖。”赌客们纷纷道。 林逸自小混迹花街,每天对客人讨好奉承,察言观色的本事最为在行,往往看别人一眼,就能将他心思猜到七七八八。赵绮曼身为青帮大小姐,养尊处优,脾气从不假掩饰,如何能瞒过他。 林逸随手从珍宝里取了一件,问道:“这下我能走了吗?” “再来。”赵绮曼绷着脸,不服气道。 这次她的眼神瞟向“小”字,但嘴唇紧紧抿着,这是撒谎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欲盖弥彰……”林逸暗笑道,等赵绮曼落下骰盅,含笑开口:“还是大。” 赵绮曼恨恨盯着他,咬牙打开骰盅,三十一点,大。 林逸再拿一件珠宝,刚站起身,赵绮曼突然喝道“拦住他”,两名混混赶紧按住他肩膀,将他压回凳子上。 林逸皱起眉头,“怎么,还要玩吗?” 赌客们终于反应过来,这少年连赢三把,绝对不是运气那么简单。听到赵绮曼高喝,楼上客人也吓了一跳,纷纷贴在栏杆旁,低头瞧下面发生了何事,偌大一张赠财桌,硬被看客们围得水泄不通。 张英卓慌了神,却偏偏被挤出人群,急得手足无措。 “赢了就想跑,哪有这种好事?”赵绮曼怒道,其实她并不在乎这点钱财,只是觉得憋屈,明明自己都出了千,为何还赢不了他,好像心思全被他算中,大感耻辱。 这毛头小子分明乳臭未干,怎地如此厉害? 赵绮曼摇起骰盅,重重盖在桌上,喝道:“你再猜!” 林逸没有办法,只好盯着她脸蛋,缓缓道:“大——”见赵绮曼不动声色,又改口道:“还是小呢?” 听到这话,赵绮曼唇珠下抿,唇角微咧,林逸心中了然。这表情极微,一闪而过,常人难以看清,却牢牢映入他眼帘。 通常来说,野兽在遇到威胁时,会龇牙咧嘴恐吓敌人,其实人类也是如此,当自己处境受到威胁,同样会露出这番神情,只是更加自然,且非常不明显。 “快说!”赵绮曼怒不可遏。 林逸笑了笑:“小。” 赵绮曼整个人忽然间垮了下来,面色铁青,颤抖地打开骰盅,里面六枚色子,合计十四点,小。 满堂哄然! …… 赵绮曼神情恍惚,手沉如铅,度日如年,一遍又一遍喊着继续,身边珠宝越来越少,渐渐全堆到那小子面前,忽然听见有人报道:“庄家赌资还剩六十二件,这小子则有六十四件,局势僵持啊。” 虽然这么说,但赵绮曼心里清楚,从开始到现在,那小子十猜九中,始终占了上风,再赌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干脆六十二对六十二,一局结束吧,你还要继续么?”林逸笑道。 赵绮曼强打起精神,装作无所谓道:“继续好了,这点东西我输得起。”举手缓缓摇起骰子,无力地落在桌上。 林逸这回陷入困境,似乎没了把握,皱眉苦思,良久才犹豫着开口:“我猜……小。” 赵绮曼蓦然愣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失神问道:“你说什么?” “我猜小。”林逸面露微笑。 赵绮曼急忙打开骰盅,里面二十九点,大! 林逸顿时傻眼,慌道:“怎、怎么可能,明明该是小来着,难道我算错了?” “呵~不过如此。”赵绮曼嘴角挂起冷笑,一扫脸上阴霾,讥讽道:“我原以为来了高人砸场子,现在看来,你也仅仅是走运罢了。” 林逸连连摇着头,蹒跚欲坠,过了好一阵,才缓过神。张英卓之前重新挤到了前面,此时看到桌上成堆珠宝被庄家捞回,心里也是阵阵肉疼,直呼可惜。 两人扶持着走出酒楼,外边天色已至傍晚,林逸忽然一改沮丧,深深吸了口气,吹起口哨,神色轻松。张英卓见状,脑筋堪堪转过来,惊道:“难道你最后是故意输得?” 林逸点点头,大方承认:“东西拿到手就够了,我要不输回去,咱们还能走出来么?” 说着,将手链还给他,又分他一个金镯子,自己除了玉牌外,也留了支发钗。张英卓拿到镯子,喜形于色,叫道:“可以啊,师兄我看走眼了,你还有这手本事!” “过奖,运气罢了。” 两人打道回府,途经珍珠湖,一名丫鬟从前方匆匆穿过,面露凄然,愁云惨淡。林逸心生警觉,没走出几步,突然停住,暗叫不好! 他猛地回头,却见那丫鬟直直奔向珍珠湖,终身一跃,跳了进去,只扑腾几下,就沉向水底。 听到动静,张英卓也转过身,惊道:“这姑娘疯了吧!” 第24章 美妇 “快救人!”林逸撒腿跑过去,一边问道:“张兄,你通水性吗?” “会潜水。”张英卓忙不迭地回道。 水已淹过丫鬟头顶,只剩一双手露在上面拼命挣扎,两人纵身跳入湖中,奋力向她游去。转眼间便赶到,林逸比了个手势,与张英卓前后分开,一个推,一个拉,将丫鬟拖向湖岸。 两人带着丫鬟上了岸,扶膝喘气,侧目望去,这女孩大约十四岁左右,穿着绸缎,相貌平庸,梳着一个大大的丫髻,被水呛到昏迷。 “没事寻什么短见,还好让我们碰着。”张英卓拧着衣服,责备道。 “救人要紧!”林逸说了句,双手交叠,抵住她胸口,不断按压。丫鬟吐出几口湖水,咳嗽数声,才悠悠醒过来,开口就哭道:“呜……为什么救我,家里都成这样了,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林逸听得云里雾里,当下轻声道:“姑娘别怕,慢慢说,家里究竟出了何事?” 丫鬟坐起身,望着救命恩人,哽咽道:“不瞒两位公子,小婢名叫香兰,是城中许家丫头,主母大人平日里对我恩宠有加,而许老爷也视我如家人,香兰深感大恩。许府虽然说不上多么富贵,但也不缺衣食,日子过得和睦,直到三天前,一位美妇晕倒在门口……” 清晨时分,香兰拉开红漆大门,手挽着竹篮,从府里出来,去早市买菜,一打眼吓了一跳,原来有位浑身脏兮兮的女子,正侧趴在台阶上。 那女子见有人出来,缓缓抬起头,黑布罩衫中露出一张瓜子脸,眉目如画,只是嘴唇干瘪,面带饥容。她颤抖着捧出手臂,指节棱凸,枯瘦如柴,气息虚弱地道:“小姑娘,给点吃的吧,贱奴已经饿了好几天,粒米未进,再熬下去,恐怕得暴尸街头,求你大发善心,救救我。” 香兰顾不得盘问,赶紧转身,跑回府中,去禀告主母。没过多久,就带着主母和两名家丁赶出来。 见到他们,这黑衫女子又将话重复了一遍。主母冲她打量几眼,当即决断,让家丁扶着她,带回府中救济。 众人在大堂里歇下,主母让香兰去膳房取了满满一盘热馒头,又打了碗稀饭,摆在桌上,推到黑衫女子面前,还不忘细心道:“妹妹,你慢些吃,别噎着。” 黑衫女子感激流涕,重重点头,狼吞虎咽地喝光一碗稀饭,才缓过口气。发觉众人都瞧着自己,连忙尴尬地放下碗,面露红晕,拿起馒头,用手指撕开,一小片一小片地塞进嘴里,细细嚼着。 见她吃香斯文,主母露出微笑,道:“没关系,不用矜持,瞧妹妹这样,肯定是饿坏了。”说着,眼睛一直往她脸蛋打量。 这女子螓首蛾眉,齿如齐贝,五官精致,生得小家碧玉,虽然满身尘土,却不掩美貌,主母瞧得喜欢,便打听道:“妹妹姓甚名何,是哪里人?” 黑衫美妇答曰:“奴家姓袁,是北边人,近来蝗虫成灾,田地被扫荡一空,又遭大幽军掠夺,父母惨死,我跟着乡亲逃难,半路走散,最后沦落至此地。” 主母抚首叹道:“唉,妹妹真是不幸,你若无处可去,不妨先在我家住下,以后再作打算。” “多谢菩萨!”袁姓美妇闻言落泪,颤抖着要跪下,嗫嚅道:“小女子一无是处,不知该如何报答……” “言重了!”主母赶紧将她扶起,伤怀道:“好妹妹,莫哭了,你先在府里养好身体,姐姐愿收留你,不会差遣你干粗活。” 看着袁姓美妇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不禁又怒道:“那北幽如豺狼猛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迟早要遭天谴!” 好一阵安慰,等她吃饱,叫香兰带她下去,洗浴净身,安排住处。 风卷云移,日头西沉,已至酉时,许老爷下差回来,就听仆丁说到此事,找妻子一问,知道了大概。 主母对丈夫说道:“我瞧那女子生得美貌,举止斯文,谈吐流利,便起了收留之心,想她日后承情,又无去处,正好给老爷您当个妾。” 许老爷惊喜过望,急道:“那我去瞧瞧,这美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主母吃醋道:“死东西,你猴急什么,我还没跟她说呢,再者,就算让她入门,也只是个小!” “嘿嘿,那当然。”许老爷乐道,“既然你翻醋坛子,为何还收留她?” 主母白了一眼,无奈道:“这年头,谁家不是三妻四妾,老爷您在庸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可让外人看低去?而且,您白天上差干活,家里只有我自己管事,总觉得忙不过来,也该找个懂事的分忧。” “还是娘子贤惠。”许老爷竖起大拇指,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家常,主母看出他心思,嗤道:“瞧你那样,想看就去吧……哎,记着,别吓着人家。” 许老爷答应出屋,笑得合不拢嘴。 一路快步生风,赶到客房前,敲响门扉,咳嗽一声:“袁妇人,我是许府当家,内人今日准备仓促,你住得还习惯吗?” 屋内响起脚步声,房门吱呀打开,走出位美貌女子,身材婀娜,长相标致,许老爷眼前顿觉一亮,远胜猜想。那美妇弯腰行礼道:“多谢许老爷,小女无以为报,愿为您做牛做马。” “客气,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听内人说你身世可怜,不知究竟发生何事?”许老爷忧心问道。 美妇羞涩一笑,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问这茬,好让自己讲上半天,才能趁机进屋。思考片刻,打定主意,便侧身让道:“老爷,外面天色已黑,不妨进来坐会,奴家慢慢与您说。” 许老爷计谋得逞,当下也不作推辞,迈腿进了屋。可还未回头,就听见身后响起磕碰声,那美妇竟主动关上门。 他不禁喜上眉梢,心里瘙痒难耐,可还没高兴完,后脑勺猛地一疼,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美妇放下手中门栓,脱干净衣服,露出瘦弱身躯。接着,整个人僵立不动,双目失神,背部高高隆起,皮肤膨胀鼓动,似里面有什么东西,正挣扎欲出。 刺啦声响,一只黑爪撕开背脊,从中钻出一只黑漆漆的怪物,落到地上。这怪物猴子般大小,浑身赤条条,头顶圆秃,后脑上挂着几缕红毛,青面獠牙,翻着猪鼻,眼珠凸在外面,却没有眼皮,长得奇丑无比。 美妇整个身子好像泄气般,瞬间干瘪掉,变成一摊人皮落在地上。 怪物咧开长嘴,动手翻过许老爷身体,将他衣裳扯开,露出胸膛肚腹,抬起黑爪,指甲细长,锋利如刀,猛地扎向他心脏! 主母在屋中等了许久,还没见丈夫回来,心里纳闷,抱怨道:“这死东西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穿上外套,出门去寻,院中不见许老爷身影,最后到了客房前,听到里面传出怪响,仿佛有只野兽在撕咬猎物。冷不禁,一股恶寒涌上后颈,心生不祥,立即推开房门。 结果看到丈夫敞着衣裳,倒在血泊上,开膛破肚,肠子留了一地,显然早已毙命。一只黑猴子般的怪物,正用爪子伸到他腹腔中,掏出内脏,捧到嘴边啃食。听到声音,它警觉地回过头,露出染血的恐怖面容,丑陋狰狞。 “有鬼啊——!”主母撕心尖叫,当场吓晕。 …… 香兰继续道:“听到主母叫喊,我和家丁拿起木棒锄头,匆匆赶过去,还以为家中遭了贼。结果到那一看,就见主母倒在门口,厢房里,老爷被吃得只剩下外面一个壳子。我又惊又怕,好不容易掐醒主母,听她说了怎么回事,全府上下嚎哭不止,几个胆大的给老爷收了尸,闭门举办丧礼。” 林逸与张英卓四目相视,看到对方脸上都挂着恐慌。 香兰哽咽道:“自那晚以后,主母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无事就对下人打骂,还说都是我不好,把怪物引到家里,今天甚至抄起剪刀要和我拼命。家丁们赶紧将主母拦住,我被吓傻了,一路逃出来,左思右想,都觉得是自己不对,走到珍珠湖边,打算投水自尽,结果被你们救上来。” 听完这桩惨剧,张英卓骇得面色发白,哑着嗓子问:“林师弟……这可如何是好?”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在打颤。 林逸愣神不语,过了半响,才开口道:“回去禀告师父吧,他应该有法子。” 香兰蓦然抬起头,惊道:“你们师父有办法吗?” 林逸点头道:“家师洛山,乃天册府灵官。” 香兰突闻此言,震撼失神,“灵官……难道就是那些传闻中,专门斩妖除魔的灵官么?” 林逸自豪道:“正是!” 香兰回过神,猛地跪地磕头,哭道:“多谢两位公子大恩,恳请你们师父出山,为许府斩妖!” “快快起来,折煞我们了!”林逸上前将她扶住,“你且跟我们回天册府,和洛师父说明白,让他老人家出手。” “多谢公子!”香兰抹泪起身道。 两人领着丫鬟回去,林逸皱眉苦思,突然道:“香兰小姐,你说那怪物会借窍匿形,此事当真么?” 香兰举手赌誓道:“小婢亲耳听主母所说,我们也看到袁姓美妇留下的人皮,若有欺瞒,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别乱发誓。”林逸连忙阻止,问道:“那天你们听到声音,赶过去救援,现场只剩她一人么,有谁看到妖怪去何处了? “当时忙着救主母,老爷又变成那样,没人注意到妖怪去哪了。” 林逸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三人加快脚步,急着去见洛山。 第25章 埋伏 是夜,灵官府内,韩春芳做完例行功课,正躺到床上准备休息,又被敲门声吵醒。 她自幼家境贫寒,十岁时,被父母送到灵官府,就寄宿于此。而这个时间,其余弟子早已回到各自家中。 听到声音,她翻身起床,打开房门,看到洛采薇站在外面,催促着:“韩姐姐,师父有请,去青藤斋集合!” 韩春芳来不及细问,匆匆穿上外套,同她赶过去。到了青藤斋,洛山已等候多时,林逸和张英卓也在屋内,还有一个陌生少女,正抹着眼泪,向他哭求什么。 韩春芳行礼道:“师父,徒儿奉命赶来,不知您半夜召集,是有何要事?” 洛山面色凝重,伸手敲了敲桌子,她这才注意到,桌上正摊着一副画卷。上面画着一只猴子般的怪物,身体漆黑,长臂尖爪,青面獠牙,红毛散发,旁边还注着两字:饿鬼。 “这是什么?”韩春芳皱眉不解。 “饿鬼,诸鬼之一。”洛山显得心事重重,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长生教时常派遣军队,南下抓捕童男童女,你可知何故?” “弟子不晓原由。”韩春芳如实回答,恭敬地望着他,“愿闻其详。” “这一切都跟修行有关,为师今日跟你们说个明白……”洛山眼睛扫过众人,转头望着窗外,方才下定决心,徐徐道:“吾辈修炼,一练本我真气,能强身健体,拳折松柏,掌裂碑石;二练后天灵气,能呼风唤雨,招雷勒鬼,御使神兵;三练先天元气,能元神出窍,周游太虚,法天相地。” 不顾众人惊奇的脸色,洛山顿了顿,继续道:“起初是真气,仅靠肉身就可修炼,而后是灵气,要从天地间汲取。可灵气分布世间,有浓有薄,大多数地方都是稀少寡淡,寥寥可无。” 洛山感叹道:“灵气源自西荒昆仑,向东而去,一路穿过连绵山脉,途径大漠,再到南盟,最后汇至东海,化为云雾升腾,乘风西行,重归昆仑。而这条路上,山脉连横,峰峦叠嶂,其中饱蕴灵气,又称作龙脉。” 他回过头,望着弟子们,说道:“若想修炼玄法,就得从龙脉中采补灵气。长生教内修士众多,这条龙脉却偏偏不在北幽境内,可知他们身处灵气稀薄之地,又靠什么来修炼?” 林逸等人纷纷摇头。 见他们满脸茫然,洛山早在预料之中,接着道:“原来,在北幽极地内,有一个巨大洞窟,深不见底,终年被黑雾缭绕,其中隐隐有火光闪动,传闻那是鬼巢,又称奈落或地府。长生教将活人投入其中,让鬼怪啃食血肉,反吐出灵气,供自己修炼。为此,才遣军南下,俘虏幼童以做活祭。” “这帮邪道,忒地残忍!”林逸怒道,随着陷入沉思:“难道许府出的怪物,就是地府中的饿鬼么,那它如何能跑到云国?” “必是饿鬼无疑!”洛山解释道:“鬼族本来蛰伏于奈落中,后被长生教唤醒,但又不满足那点活祭,便常常乘着黑雾出来,残害百姓,为祸一方。 在这之中,饿鬼最为狡猾,善学人言,还能画皮借窍,装作人形,借此混进南盟四国,猎杀捕食。起初,饿鬼仅有猿猴般大小,成年男子拿着武器,就能将它制服。可随着它们吞食的血肉越多,体格就越为强壮,若放任不管,就会慢慢长成大鬼,甚至鬼王……最后高达数丈,力举千钧,铜头铁臂,刀枪不入。据天册府记载,曾有只鬼王,仅凭它自己,就将一座小镇全部化为瓦砾!” 众人听得直打冷战,洛山补充道:“如今,庸州城内出了饿鬼,百姓危在旦夕,为师决定带你们去捉鬼。话说前头,今夜恐怕有场恶战,若有人害怕,现在还能退出。” 四名弟子互相看了看,张英卓生出惧意,林逸赶紧掐住他大腿,与另两人齐声道:“弟子愿意,为了百姓安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英卓见众人都瞪着自己,无可奈何下,只得委屈道:“弟、弟子……愿意。” “好!”洛山面露欣慰,交底道:“莫怕,饿鬼由我来应付,只是它生性狡猾,我恐其逃脱,等下还需你们搭手。” 他打开桌上早已备好的木箱,露出里面一团金黄绸巾,又将它翻开,取出四根朱色刚锥,转身分给众弟子。 林逸小心接过,入手颇沉,仔细打量,这刚锥大约一尺来长,通体赤红,不知是漆是血。周身密密麻麻,刻满咒文,掂量一下,足足有十多斤重。 “这叫四方锥,乃天册府法器。”洛山解释道,“用它钉在四方,可将方圆百米内,化为禁地,使饿鬼困于其中,无法逃脱。待会到了城内,找到饿鬼踪迹,你们立刻布阵,但得提防外人打扰。切记,此物只能困鬼,不能困人,只要缺了一根,阵法就会被破!” “是!”众人立即点头,神情肃穆,如今身负重任,不敢大意。 香兰见他们愿意帮忙,惊喜交加,感恩道谢。 洛山叫来下人,让他备马,然后领着弟子们,去武库取兵刃。 到了武库,洛山开锁进门,先为四人分别配了套皮甲,让他们穿好。然后给洛采薇拿了两把短刀,韩春芳则自己挑了柄长剑。张英卓左挑右选,最终拿了面小盾,套在手臂上,又取了把短剑,别于腰间。 洛山回头打量着林逸,踌躇道:“徒儿,你还没学过什么兵刃,该给你用什么?”想了许久,问道:“你会用弹弓么?” 林逸想了下,回道:“师父,我在老家曾打过鸟,眼法还算可以。” “那好。”洛山点头道,从架子上取下一把精钢弹弓,又拿了袋铁丸,交给林逸,“今夜若真有人打扰,你且用它防身。” 林逸接过,拿着弹弓,将装有铁丸的布袋绑在腰带上。洛山披上蓑衣,戴好斗笠,手握杖刀,领着弟子出门。 下人牵了几匹马,洛山与洛采薇共乘,而张英卓则携上香兰。因林逸不会骑马,韩春芳便招呼他上来,让他坐在后面,自己带着他。 洛山从下人手里接过火把,一骑当先,领着他们朝庸州城奔去。 一路上,快马飞驰,林逸紧张之余,更是觉得刺激,心脏怦怦乱跳。赶到雍州城外,众人将马停在林中,洛山熄灭火把,带着他们步行,趁着夜色,摸到城楼下。 林逸远远瞧着大门紧闭,知道守军统领左是非,跟洛山有嫌隙,断然不会放他们入城,不由犯了难:这可怎么进去? 香兰想出去叫守军开门,林逸赶紧将她拦住。洛山叹口气,招呼他们跟着自己,到了远处墙角下。 林逸正在苦恼,却见昏暗中,洛山抱住洛采薇,弯腰蹲下,接着呼啦一声,宛如只大鸟般腾空跃起,踩着墙壁,蹭蹭蹭爬了上去! 瞧得他目瞪口呆。 一名守军刚听到动静,洛山就已落到他身边,挥手杖柄横扫,敲在那守军下巴上,将他打晕过去,然后抱着女儿下了城头。 外面四人没等多久,洛山又重新翻过来,如法炮制,带着他们一个个越过高墙,潜入城中。众人跟着洛山,躲到黑暗处,林逸小声问:“师父,我们去哪找那饿鬼?” 洛山低声道:“先去许府查看一番,说不定能有线索。” 听到这话,香兰便在前头带路,领着他们朝许府赶去。过得半柱香时间,众人到了许府门外,香兰上去敲门,却迟迟没有响应。 见他们都盯着自己,香兰解释道:“这个点,家丁们应该都睡着了,我要不出声喊醒他们?” 洛山微思片刻,既道:“不妥,若饿鬼还藏在府中,恐怕会把它吓跑。” 林逸望着香兰,突然问道:“你说出事后,徐氏像变了个人一样,这是真的么?” 香兰闻言差点哭出来,哽咽道:“平日里主母待我们非常和善,如同家人一般看待,可自从老爷去世后,她一反常态,对我们连打带骂……” 林逸皱起眉头,又问:“那这几天,府中事物由谁打理?” 香兰道:“本来是主母在管,但近几日,主母说自己心情不佳,全权交给下人——”蓦然愣住,惊道:“难道您意思是,主母她已被饿鬼借窍……” 林逸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洛山。 洛山想了会,点头道:“不无可能。” 众人面露惊恐,香兰更是要晕过去,好在被洛采薇扶住,她颤声道:“不、不可能,主母那么心善,一定有菩萨保佑!” “只是可能而已。”洛山沉声道,做手势打断谈话,提着他们陆续翻入府中。让香兰领路,一行人趁着夜色,潜向主屋。 …… 而在远处屋檐上,趴着几位蒙面黑衣人,均背着长条状的物事,似是刀剑。正远远瞧着他们,其中一名男子道:“怎样,我说过他们一定会过来。” 另一位女子道:“听闻灵官洛山武艺超绝,你真有法子制住他?” “哼。”男子冷笑了声,道:“那又如何,再强的人都有弱点,如今我们里应外合,以声东击西之计,抓住他女儿当做人质,不愁没有办法。” 如果拿不下,也能用你们当炮灰,试试他保底手段——男子心中暗道。 那女子狐疑地盯着他,轻蔑道:“最好别打馊主意,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敢。”男子也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眼角挂着狡黠的笑意。 第26章 怪物 月光昏暗,四下一片漆黑,众人弓着腰,在屋檐下蹑足穿行,影子拉的细长。 “师父,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林逸低声开口,怀疑道:“这里似乎……太安静了?” 大伙猛然愣住,停下脚步,仔细一想,的确如此。他们一路走来,府中黑灯瞎火,没听见任何声音,甚至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仿佛偌大一栋许府中,只有他们六人而已。 “师父,难道又闹鬼了?”张英卓哭着嗓子道,身上涌起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抱紧胳膊。 “爹爹?”洛采薇也奇怪地盯着洛山,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珠在反着月光。 洛山挺直腰板,放眼四顾,沉默不语。顿了顿,挥手示意,领着弟子,快步赶往东厢主屋,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大伙由香兰引着,来到主屋前,屋中依旧廖无人声,气氛诡异。洛山走上台阶,一手握刀,一手去推房门。 只听见嘎吱声响,那门仅是虚掩,一推就开…… 洛山迈步进去,众人紧随其后。张英卓却吓得直打哆嗦,畏足不前,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此时夜色正浓,万籁俱寂,心里隐隐有些发毛,忙掉头跟上。 林逸刚进屋,眼前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就闻洛山开口道:“屋里没人。” 说完,他抬手打了记响指,呼啦一声,室内竟旋起阵暖风,床头油灯无火自燃,照亮半间屋子。 众人这才借着灯光,看清四周景色,屋内柜台桌椅俱全,中央用彩雕屏风隔开。最里面,靠墙摆着一张梨木架子床,上面被褥翻开,空无人影。 “师父,您是怎么凭空将油芯点燃的?”弟子们惊道。 “雕虫小技罢了。”洛山随意道,朝地上指了指,“看脚下。” 林逸赶紧低头,看到地板上有一道深红色痕迹,宽约两尺。从塌前开始,一路绕过屏风,延伸出门外,没入茫茫夜色。 洛采薇好奇地蹲下检查,用指尖搓了点,放在鼻前嗅了嗅,皱眉道:“有股腥味,好像是血?” “嗯……”林逸思考道:“像不像有什么东西,在这厢房里杀了人,然后将尸体拖出去,留下一路血迹?” “林师弟。”张英卓脸色苍白如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颤声道:“你是在开玩笑吧?” “灵官大人,主母不会有事吧?”香兰两腿发软,摇晃倒下,抱着洛山大腿哭道。 “不好说。”洛山如实回答。韩春芳过来扶起香兰,洛山取下床头油灯,走出厢房,弟子们跟上去,张英卓落到最后。 众人到了门外,举灯探着,缓步徐行,越看越惊,洛采薇慌张叫道:“爹爹,怎么哪里都有!” 他们一路走来,庭院内、廊道间、墙壁上、梁柱下,到处布满血迹,足足有数十条之多,全部汇集向许府深处。 陡见此景,香兰瞪大双眼,骇然失色,惨叫声“主母”,一口气没提上,晕了过去。 “瞧血液凝固程度,悲剧应发生在半天前,估计这丫鬟刚出门,许府就遭到饿鬼屠戮。”洛山表情凝重,握紧杖刀。“这饿鬼害了几十条人命,恐怕已成长到一定境界,再不拿住它,整座庸州城都要化为炼狱!” 林逸急道:“师父,我们该怎么办?” “拿出法器,跟着我,顺血迹去追!”洛山喝道。正要出发,许府外响起一阵撞门声,还有道尖利嗓门高喊着:“里面人听着,守军办事,阻挠者格杀勿论!” 左是非! 林逸心中惊道,这位守城统领,什么时候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一群士兵举着火把,提着兵刃,冲入许府。左是非带兵闯进来,望着满地血痕,惊疑不定,乍见洛山,就勃然变色,喝道:“好你个洛山,白日里装作世外高人,诓骗良民;晚上就化身凶匪,带着弟子,打家劫舍。来人啊——给我把他拿下!” 一群士兵冲上来要拿洛山,林逸等人立即取出武器,挡在他身前。 “左统领,你误会了。”洛山推开弟子,让他们收起武器,走过去解释道,“今夜许府闹鬼,是他家丫鬟托我来降妖。” “我呸!”左是非怒道,“闹你娘的鬼,糊弄小孩呢?还有,你们什么时候进的城,我怎么没收到通报?”他回头望着守卫,问道:“你们有谁看到洛山进城了?” 士兵们交头接耳,互相询问一阵,摇头道:“禀告统领,这几日均无人见洛灵官进城!” 左是非瞪向洛山,气急败坏道:“敢在我眼皮底下,溜进城里害人,当真胆大包天!今晚你们被我逮了个现行,还有什么借口狡辩,啊?” 洛山不耐烦道:“左统领,许府丫鬟刚晕了过去,稍后你问她便知,我们还要去捉鬼,阁下若非要阻拦,让那饿鬼逃走,以后这庸州城将永无宁日!” 听到这话,士兵们纷纷朝地上看去,这才发现还有位少女晕倒在旁边,生死不知,赶紧冲过去,将她抱回队伍中。 左是非喘出口气,侥幸道:“老天长眼,好在我们来得及时!这最后一个人质,才没被你灭口,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们跑不了了!” 望着从四周蜂拥上来的士兵,洛山脸色骤然变冷,手搭上刀柄,寒声道:“左统领,莫要逼我——” 左是非被气势所摄,怂得退后半步,随即想起身边都是自己手下,洛山仅带着四个毛头小孩而已,又站稳脚,眉毛一挑,讥讽道:“怎么,大难临头,还要拒捕?” 洛山放眼扫去,不怒自威,张嘴吐出口浊气,好半天才克制住杀意,忍耐道:“有话好说,等那丫鬟转醒,你稍加盘问,就什么都明白了。” “行,等人质开口,我看你还如何狡辩。”左是非哼了一声,挥手道:“来人,进去搜,看他们还有没有同伙,其余人,把他们看牢了!” “是!”守军领命,分出十来人,冲进府里搜查,剩下三十多人,则将洛山他们团团围住。 “这屋没人。” “这屋也没人。” 士兵接连报告。 …… 林逸望着那十来个守军分头翻找,毫无所获,最后顺着血迹跑向后院,心里生出凶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后院响起士兵高呼声:“左统领,找到尸体了!” 左是非尖声回应:“兄弟们辛苦了,看好尸首,等下让仵作来验伤。”可那边的士兵,却颤声喊道:“左、左统领……您、您最好来看看,情况有点不对。” 左是非眉头紧皱,回头望了眼手下,点了几个身手好的跟着自己,拔腿赶过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叫他们把那丫鬟也带上,这才走向后院。 洛山见他带走丫鬟,知道对方看出不对,起了贼心思。今晚,许府发生大型血案,若等丫鬟醒来,道出不是自己所做,又因将他拦住,让饿鬼逃脱,朝廷怪罪下来,一身军袍肯定不保,甚至还要下狱判刑。而带走丫鬟,随时都能逼她改口供,到时,把所有罪名都丢在自己头上,他便可安然无恙,说不定抓自己回去,还能官加一等。 这厮好歹毒! 洛山心中怒道,打量着身边守军,盘算起突围之法,可惜带了四个弟子,否则他孤身一人,凭借着自己武艺,谁又能将他拦住? 但紧紧片刻功夫后,后院传来一声巨响:“轰隆!” 这边众人面面相觑,守军们不明所以,正惊疑间,那边响声却未停下。轰鸣之声如同海浪般,一阵接着一阵,宛若无数道雷霆,从头顶连绵不绝地滚过,震得四周窗棂颤动,耳中鼓膜嗡嗡作响。 守军们此时哪顾得上洛山他们,纷纷朝后院赶去,远远就瞧见,整道墙壁因受怪力冲击,在那左右摇晃,瓦片横飞,腾沙走石,仿佛下一刻就要支离破碎。而激起的尘雾,则有数丈多高,将后院完全笼罩。 “救命,有怪物啊!”墙内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叫。 众人加快脚步,可还没等他们赶到,就从后院里飞出一名士兵,整个人像被巨力击中,腾空而起。飞了十多丈后,重重摔在地上,又弹起,再落下,往复数次,才滚到他们面前。 众人屏息一看,这士兵早已骨骼扭曲,面目全非,死无完形。腹部更像是被什么钝物击中,洞穿破碎,缺了半边,肠胃从中流出,森森肋骨,暴露在外,血肉淋漓。 “太惨了,这是挨上了什么东西?”士兵们慌道,更有甚者,都吓得失禁,尿湿了裤子。 一名士兵手指着半空,倒吸口凉气道:“那是什么玩意!” 林逸跟着其余人抬头,猛地看见尘雾中,竟有一双硕大眼珠,发出赤红光芒,好似灯笼般,高高悬于半空。 血红眼珠冷不经转过来,盯住他们,守军骇得魂飞魄散,叮叮当当,兵刃掉了一地。 士兵们萌生怯意,也不知由谁带头,喊了声“逃命去吧”,接二连三地转身逃跑,慌不择路。就连几个弟子也吓得腿软,纷纷望向洛山,仿佛只等他说出一个撤字,扭头就跑! 张英卓颤声道:“师父,这哪是饿鬼啊,简直就是座小山,个头未免也太大了……” “如今已是大鬼了,怕不好对付。”洛山语气凝重。 林逸注意到洛山的手指,居然都在微微发抖。而此时,左是非在亲卫保护下,跌跌撞撞地从后院里冲出来,眼里布满惊恐,仿佛魂都吓到了天外。 左是非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冲过来扑倒在洛山脚下,连连磕头,涕泪横流地哭喊道:“里面真有妖怪啊,快救救我,洛灵官,洛大人!” 第27章 大鬼 “左统领,劳驾你带着人,将周围民户驱散,这边就交给我了。”洛山缓缓道。 “多谢洛大人!”左是非激动道,如蒙大赦,起身招呼手下撤退。 几名死里逃生的士兵,互相搀扶,啷当撤离,眼中余恐未减,没人敢回头看,只顾着逃跑,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洛山穿过他们,逆行而上,径直走向后门,拔刀出杖,祭出三尺寒芒,在月色下熠熠生辉,“徒儿们,准备布阵!” “是!”林逸朗声应道,握紧四方锥,同师兄姐走向后院,心中升起一股豪迈。 院中尘烟滚滚,看不清环境,众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前方突然响起一声刺耳咆哮,如同牛哞,洛山挥手喝道:“退后!”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粗壮物事,携卷着尘雾,排山倒海般横扫而来! 洛山为保护弟子,不退反进,踏前一步,擎起杖刀,真气激发,浑身涌出光华,刀锋如火炬般明亮,直直劈向那道巨物。 “轰!”响声震耳欲聋,激起的狂风,瞬间吹散烟雾。洛山左手托着刀背,抵住一根丈许长的房梁,脚下青石踏地粉碎,喉头溢出口鲜血,全身骨骼噼啪作响,护体真气颤动摇晃。 那根梁木殷实敦厚,雄浑粗壮,重不下千斤,沾着人皮血肉,握在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手中,轻飘飘如拈稻草。当真挥使起来,怕是挨着就死,蹭着就亡。 可洛山仅凭一己之力,就将它抗住! 林逸他们抬头望去,那怪物高达两丈,双腿粗同树干,胳膊状似圆磨,头大如斗,鼻喷黑烟,嘴角还挂着狞笑。 洛山双臂发抖,咳出鲜血,吃力道:“你们快跑……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布阵……我快撑不住了!” “爹爹!”洛采薇急得眼泪打滚。 “丫头,听爹的话……”洛山猛吸一口气,将梁木推开数寸,喝道:“跑!” 众人分头散开,撒腿就跑,院子里散落着无数尸骸,有许府家人,也有守城士兵,一个个身子扭成了麻花,死相恐怖,触目惊心。 林逸跑开没多远,背后传来轰鸣,扭头一看,洛山已撤刀让开,大鬼手中梁木砸到地上,震得石屑纷飞,半空中又如雨点般落下。他回过头,脚下不停,冲进一栋小屋,四下里摸索,找到把种菜的锄头,便用它将四方锥敲入石板缝隙中。 而洛采薇抹着眼泪,跑到院子东角,将四方锥插进泥土里。一转身,看到洛山正在与大鬼周旋,靠着精妙身法,每次辗转腾挪间,都堪堪避开梁木,形势有惊无险。 她这才松了口气。 而对面,韩春芳也停下脚步,在角落里插下锥子。 张英卓虽然体胖,逃命时腿却不慢,生怕缓了一下,大鬼就会冲过来将他逮住。嗷嗷怪叫地冲上围墙,翻到院子外,又跑出几十米,才想到要布阵。只好又转身,跑到院墙下,将四方锥插上,扶着墙壁直喘气。 “嗡。”四方锥刚扎进泥土,就发出一阵颤鸣。冥冥中,似有股无形之力,与另外三根钢锥连接,化为一座坚牢,将整个后院笼罩。 可还没震惊完,背后又传来个声音,戏弄道:“忙完了?” 张英卓哇地一下尖叫,连忙回过头,却看到月光下,两个蒙面黑衣人站在前方,怀抱双臂,津津有味地打量他。 一人忽然开口问:“二哥,你说这锥子有啥用?” “不知道,反正小姐吩咐,只要妨碍他们就行。”另一位蒙面汉子沉声道,取下背后黑布,露出根铁棍,握在手中,指向张英卓,“想断哪条腿?” 张英卓欲哭无泪,抽出腰上短剑,胡乱挥舞,不忘恐吓道:“别、别过来,我可是灵官府洛山的得意门生,一身精湛修为,气、气运百脉,谁上来,我、我就打死谁!” “毛头小子,信口雌黄,死到临头还敢消遣老子。”那蒙面汉子摇头道,忽然足下一动,挥舞着铁棒冲上。 “救命啊!”张英卓丢下短剑,抱头鼠窜。 林逸躲在小屋内,从窗户中观看院中战况,洛山微微低头,迎面躲开梁木一记横扫,挥刀砍在大鬼小腿上,只留下浅浅一道血痕。 “啧。”洛山忍不住皱眉,往常自己这一刀,足以斩开玄甲,如今却只能勉强划开它皮肤,防御之强,着实骇人。 大鬼挥舞着梁木,逼开洛山,伸手抓起一具守军尸骸,塞进嘴里,张开大口咀嚼,咬得骨肉咯砰作响,几下咽入腹中。 而身上伤口,竟开始扭曲蠕动,缓缓愈合。 “你就这点能耐吗,洛山!”大鬼肩抗巨木,嘎嘎笑着,目露鄙夷。 洛山嗯了一声,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在这庸州城,谁不知灵官洛山的威名,今日一见,大失所望啊。”大鬼挥起梁木,朝他砸去,洛山上身不动,脚下横移两步,正好避开,它不禁怒道:“小爬虫,别光顾着逃跑,有种站住了,跟俺过两招!” “呵。”洛山抬手摘下斗笠,露出面貌,眼神中居然带着些许激动,仿佛终于遇到一位称格的敌人。随手将斗笠抛开,横架杖刀,搭在腕上,侧身摆出架势,朗声道:“在下天册府灵官洛山——领教了。” “看俺将你碾成齑粉!”大鬼咆哮道,高举房梁,照头便砸。 这一击气势汹汹,有万夫不当之勇,洛山不敢碰硬,反快步冲上去,贴着梁木下沿擦过,从它跨间穿出,抬手一刀,正好砍在它下体上,带着一溜血花。 “嗷呜!”大鬼吃痛,惨嚎着跳开,溅起泥沙无数,转过身去找洛山,却不见其踪影。 正恼火时,忽然听到头顶风声凛冽,忙昂起脑袋,却看见洛山跃至半空,与圆月重叠,双手握刀,从天而降。 大鬼抬手去抓,洛山身上护体真气,如潮水般涌向双臂,最后汇聚刀刃,光华怒绽,耀如闪电,重重砍在大鬼食指上。 嗤啦声响,食指从中而断,洛山去势不停,落在它脸上,握刀刺入眼珠,大鬼发出惨叫,挥手向它拍去。 洛山抽出刀刃,以鼻梁做跳板,借力跃起,大鬼反拍中自己脸,震得脑袋一阵懵圈。而此时,洛山已绕到它背后,扭身一刀,砍中它后颈要害,又踏肩跳开。 大鬼右手举起梁木,朝自己后背砸去,可洛山早已躲开,这千钧一击,重重敲在自己背上,震得皮肉发颤,不禁膝盖一软,身体向前跌去,轰然倒塌! “砰!” 灰尘激起两丈多高,大鬼从尘埃中抬头,血水模糊眼眶,隐约看到那位刀客,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外。霎时间,惊怒交加,以两膝蹭地,猛地朝前一扑,张嘴便咬! “咔哒!”獠牙相撞,却咬了个空。 洛山竟已避到脑袋侧方,抬刀刺入它耳中,大鬼一声惨叫,翻身而起,挥起房梁四处乱打,势如疯魔,砸地砂石飞溅,尘烟腾起,地动山摇。 “臭虫子,居然使这些下流手段,卑鄙无耻!”它大吼道,终于停下动作,气喘吁吁地站在那,独眼四处打量,寻找着洛山行踪。 “不用找了。”洛山从烟雾中现身,抬手拍了拍尘土,挑眉道:“怎么,你就这点本事?” “臭虫子,你惹毛俺了。”大鬼死死盯着他,寒声道,“送你下地狱吧!” 说完,提鼻猛地吸气,四周空气为之一窒,化为两股旋风,钻入它鼻孔中,肚子迅速胀大,圆滚如球。齿缝间,冒出屡屡黑烟,隐有火光闪动。 这黑烟刚一漏出,四周温度陡降,如至三冬,寒冽刺骨。 洛山眉头紧皱,惊道:“不好,是阴冥鬼火!” 他环首四顾,看到洛采薇与韩春芳都呆立在角落,无处可逃,只好一咬牙,下定狠心,回头望着大鬼,怒道:“那就拼着我这点仅存的灵气,与你分个高下!” 话音刚落,左手举起,摊开成爪,费力地朝中央捏去。顿时,身遭升腾起一股暖风,随着五指靠拢,温度越来越高,渐渐变得灼热炽烈,连鬼火的阴寒都被驱散。 最后,握掌成拳,周身暖风无火自燃,化为一片火海,将他笼罩其中。 洛山左手伸出两指,并作剑诀,向刀刃上抹去,烈火也跟着涌入,灌注其内,沉声喝道:“鸣鸿刀,开光!” “哈!”大鬼张嘴吐出一片黑火,铺天盖地地卷来,院子里如堕冰窖,墙上瓦片竟结出白霜。 洛山双手紧握鸣鸿刀,指向苍穹,一时间火势大盛,升腾而起,化为幽蓝之色,熊熊燃烧,将夜空照亮,炽焰滔天! “破!”洛山一声断喝,挥起数丈长的焰刀,朝黑火劈去,“轰隆隆——”两者撞到一起,引起雷鸣震撼之声,远远散去,响彻庸州城! 无数居民从睡梦中惊醒,推门出来,垫脚眺望许府奇景。 “这是何等声势,简直夺天地之威!”林逸骇然叫道,摊手遮在面前,院中光芒耀眼,几乎不可视物。 而卷起的飓风,甚至掀翻草皮,将瓦片吹飞,连藏身小屋都受到波及,在颠簸中来回晃动,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要坍塌。 第28章 偷袭 伴随着一连串轰隆声,仿佛鞭炮在耳边炸响,院墙分崩离析,龟裂瓦解,黑火被蓝焰蒸发,大鬼咆哮着飞出,重重摔在残垣中,骨碎筋折,皮开肉绽。 转眼间,庞大的身躯,泄气似的迅速萎缩,片刻后,变得仅有孩童般大小。 洛山扫了眼战场,看到女儿和弟子们都相安无事,才放下心。用刀拄着地面,转过头,只觉双腿发软,浑身疲惫,汗水浸湿衣襟,手臂几乎都抬不起来。 他喘着粗气,步履蹒跚地走上去,一脚踩在饿鬼胸口,提刀对准咽喉。饿鬼蜷缩起身子,颤抖地哭喊道:“灵官大人,俺知错了,放俺一条生路,日后必会报答您!” “废话少说,受死吧——” 洛山刚要刺下,耳边却响起女儿惊叫:“爹爹!” 他急忙回头,看到院墙废墟中,不知何时多出两位蒙面人,一个持刀,一个拿钩,正向洛采薇扑去,危在旦夕。 “丫头!”洛山吓得魂飞天外,蓦然大吼道,丢下饿鬼,体力本已透支,此刻竟又回光返照,疯也般地冲过去。 可距离太远,才跑到一半,使钩那人已逼到洛采薇面前,挥掌劈向她咽喉,欲要打昏生擒。 “嗖!”一枚铁丸从小屋内激射而出,直直射向使钩那人。 百步之遥,转瞬即至,使钩的刺客还没反应过来,铁丸已击中他太阳穴,身子猛地僵住,接着眼前发黑,朝地上栽去。 正是林逸出手,他顾不得慌张,仓促中又夹起颗铁丸,搭在弹弓上,用尽全身力气,往后拉开,捏着两指苍白发颤,深吸口气,屏息瞄准,松手射向那使刀的刺客。 听到风声,使刀刺客来不及救人,急忙回头,向铁丸斩去。 “兵!”一道刺耳锐鸣,刀刃被铁丸打弯,脱手而出。洛采薇这才有了喘息之机,缓过神,立刻抽出腰上短刀,刺入他腹中,撒手后撤。 洛山护女心切,来不及对林逸道谢,赶到洛采薇身边,确认女儿无恙。回过头来,眼神发狠,手起刀落,当场杀掉两名刺客。然后扶着刀,疲惫地弯下腰,紧紧抱住她,后怕连连。 洛采薇搂着父亲宽阔的肩膀,才注意他两鬓竟已有了白发,听着他气喘吁吁,仿佛身体虚弱到极点,突然觉得父亲已经老了。 “爹爹……”洛采薇哽咽道:“您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伤着了?” “爹没事,好得很,丫头你呢,有没有被恶人吓着?” 说着,洛山对她又是好一阵打量。 见他俩均无大碍,林逸和韩春芳才暗松口气。可此时,饿鬼见没人注意它,赶紧起身向院外冲去,岂料四方玄阵早已布下,仅跑出数步,就撞在一道无形墙壁上,脸鼻吃痛,被弹了回来,摔得七晕八素。 “还想跑?”韩春芳怒道,拔剑出鞘,走上前想取它性命,谁知脑后又传来利刃破空之声!一道人影似神兵天降,从墙外翻身掠起,凌空中抖开一柄青钢软剑,寒光如练,指向她背心。 “徒儿小心!”洛山高声提醒,挣扎着要过去,却因力竭,扑倒在废墟中。 韩春芳得到警示,想也不想,转身挥剑,向前方斩去。 “兵!”两刃交接,火花四溅。 韩春芳虎口剧震,差点拿捏不住,噔噔噔连退三步。一位蒙面男子轻飘飘落在地上,身着黑衫,手持三尺青锋,轩昂玉立。 “来者何人?”韩春芳震惊道,手掌仍在发颤,长剑嗡鸣不止。方才那记偷袭,虽被自己挡下,却也感受到此人内力精湛,能将软兵使成这样,绝非等闲,不可小觑。 那蒙面男子站在几步外,也不答话,两眼盯住韩春芳,目光流露杀意。韩春芳陡觉一股凌厉气势落到自己身上,额头顿时渗出汗珠,心中不由生起惧意。 蒙面男子不给她喘息机会,抬手献出软剑,化作一缕青烟,如鬼魅般欺近。 林逸拉起弹弓,正要帮忙,忽听得后门处,响起一阵轻微脚步,若不是长久练习乐艺,决计要被忽略。此人偷偷摸摸,潜到自己背后,绝非善茬,当下福至心灵,猛地往旁边扑去。 与此同时,一柄匕首贴着他后背擦过,割破衣裳,却刺了个空。 “咦?”身后传来女子诧异声。 林逸连滚带爬地冲出两步,慌乱中转过身,与对方打个照面。却是一位蒙面女刺客,身材高挑,袅袅婀娜,握着匕首,愣在原地。 似因他能躲开暗杀,而感到不解。 蒙面女子缓了片刻,清声奇道:“怎么是你?” 这黄鹂般的嗓音太过耳熟,林逸隐约想起在哪听过,盯着她仔细打量一番,恍然大悟:赵绮曼! “青帮大小姐?”开口试探道。 “啧。”那女子闻言咋舌,嗔道:“那日别过,我左思右想,总觉得你是故意佯输,本想找个机会,与你分清高下,可万万没料到,你居然是洛山的弟子。” 她无奈叹道:“当真不巧,既然认出我,就不能留下活口,可惜咯,看招!” 话音落地,赵绮曼反握匕首,揉身扑上。 林逸见她眼神转冷,便已警觉,未等她发难,人已先动,扭身跃开,手忙脚乱地躲过,绕着小屋狂奔。 “切,又避开了。” 赵绮曼却不急着杀他,不紧不慢地追在后面,出手时留有三分余地,有意戏耍,看着他四处逃窜,模样狼狈,心里偷偷乐开了花。 而在另一边,韩春芳被蒙面男子缠上,勉强撑过数招,大感不敌,险象环生。而对方这身法,总觉得似曾相识,心中惊疑不定。 蒙面男子远远瞧见洛山爬起,盘膝打坐,恢复体力,情知不能再拖延下去,便吐了口浊气,寒声道:“结束了。” 韩春芳乍听到这嗓音,脑海中闪过晴空霹雳,猛地瞪大双眼,惊骇道:“是你!” 可心中却道:怎么会是他? “闭嘴。”蒙面男子冷喝道,软剑一抖,真气灌注,三尺青锋凝若坚钢,发出嗡嗡颤鸣,随后挥剑疾刺! 韩春芳忙举剑去格,失神中,慢了半拍,那青钢软剑竟诡异地一软,如灵蛇般扭动,从下方绕过,点在她心口。 “中。”男子轻声喝道,回手抽出长剑,激起一串血花。 韩春芳捂住胸膛,兀自睁大眼珠,仍觉得难以置信。旋即间,身子瘫软,倒向地面,又扑腾几下,方才气绝,死不瞑目。 “师姐!” “徒儿!”洛山声嘶力竭地怒吼,拼命支起身,蹒跚着赶来。 “别玩了,快走。”蒙面男子对赵绮曼喊了声,接着足尖一挑,钩起四方锥,转头冲饿鬼道:“撤。” 赵绮曼听见,只得丢下林逸,笑道:“臭小子,下次继续。”回头追上他们,冲出院子,跳上屋顶,没入茫茫夜色,消失无踪。 林逸捡回一命,扶着胸口直喘气,汗水浸透了全身。 洛山赶来后,他们已经逃远,不甘地放下刀,抱住韩春芳尸首,连催真气,却再也救不活她,懊悔莫及,眼里泛起泪花,哀声道:“徒儿,师父对不住你!” 洛采薇跟在他身后,望着韩春芳遗体,心像猛地被揪住,泪水夺眶而出,哭道:“呜哇……韩姐姐!” 林逸站在一旁,情绪低落,垂首不语,猛然间想起,这里还少了个人,连忙惊道:“张师兄呢?” 洛采薇抹泪抬头,担忧道:“呜呜……我们都遇到了刺客,英卓哥怕也不能幸免,可他武艺那么差……” 两人又惊又恐,便在此时,废墟外响起张英卓的声音:“吓死老子了,方才是地震么?” 林逸闻声大喜,侧目转身,远处一个微胖人影,正吃力地从废墟上爬过来。见他四肢健在,浑然无碍,心里稍安。 张英卓邀功般大吼道:“师父,我逮到两个活口,呃……韩师姐?”急冲冲跑到跟前,望着韩春芳,瞧见她胸口剑伤,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谁干的?” 洛山漠然摇头,林逸犹豫道:“好像是青帮。” “青帮敢跟我们灵官府作对?”张英卓气得跳脚,怒道:“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洛山从悲痛中回过神,盯着林逸,沙哑地问道。 “刚才袭击我的女刺客,是青帮大小姐。”林逸望了眼张英卓,便将那日和他出去吃饭,又与赵绮曼赌斗一事,全盘交待。 “呵呵!”洛山气极生笑,恨声道:“好一个青帮,敢跟我玩阴招,真当洛某心善,不愿杀人么?” “难道青帮跟饿鬼有干系?”林逸皱眉道。 洛山想了想,明悟道:“当初绑架你的那群人,估计也是青帮打手,若他们与饿鬼为伴,要弄出阴冥丹实则不难。想来何思蕊家人也在他们手里,如今新仇旧恨一起算,得叫他们知道,灵官可不是那么好惹!” 他又皱眉道:“可青帮与我灵官府无冤无仇,为何要处处暗算我们,莫非受谁指使?”说着,将鸣鸿刀插入木杖,抱着韩春芳尸体起身,吩咐道:“我们先回去,好好安葬春芳,青帮人多势众,我灵力又耗得干净,复仇之事得从长计议。” “师父。”张英卓终于插上话,“我抓了两个活口。” “什么活口?”林逸立即奇道。 第29章 修炼 深夜,林逸坐在床沿,脱下靴子,倒出里面压实的冰渣,穿回脚上。又抬手掸掉身上雪花,不小心碰到伤处,疼得咧嘴嘶气。稍一检查,几乎每块肌肉都酸涩胀痛,疲惫渗进骨子里。 他揉着肩膀,眼皮缓缓闭上,瞌睡中忽然惊醒,摇了摇头,觉得寒困交加。尽管木屋内已点起火盆,但冷风仍透缝而入,吹得门框呜呜作响。 此地早就不是青藤斋,而是位于灵官府后山,一间破旧木屋内,长方不过丈许,只容得下一床一桌一椅。 林逸坐了会,架不住困意,和衣躺下,被褥中虽然暖和,却不敢安然入睡,手臂仍搁在外面,腰腹绷直,以备随时起身。 窗外空寂无音,偶有雪花簌簌落下,盆中木炭噼啪烧裂,不知这个季节,淮江上景色又如何? 他胡思乱想着,疲倦席卷全身,脑袋昏昏沉沉。正在半睡半梦间,手指忽然抽动一下,他听到外面雪地里,响起嘎吱地脚步声,好像有人靠近。 片刻后,木门吱扭着打开,寒风卷着雪花灌入,不速之客蹑手蹑脚地摸进屋内。林逸装作熟睡,手悄悄伸向床头,握住一把环首刀,触觉冰冷,心中稍定。这刀全长四尺,宽约一寸,尾处呈环状,故谓环首。 深深吸了口凉气,让脑袋恢复几分清明,猛地睁眼,翻身而起。紧接着,一根木杖不约而至,从他腰下挥过,以毫厘之差击在床脚。 来不及细想,是谁半夜偷袭。林逸当机立断,舞刀护住周身,一掌拍开窗户,刀锋撗斩,将刺客逼退,夺窗而逃。 翻身落地,雪没过脚踝,眼前一片银白,刚跑没两步,刺客已跳窗追过来。林逸只好回身,将环首刀插入地面,扬起雪花,向他脸上盖去,遮住敌人视线,赢得喘息功夫,趁机拉开距离。 而那刺客仅缓了片刻,又迈开大步,穷追不舍。 林逸吹着寒风,脑袋逐渐清醒,想起上次许府捉鬼,张英卓自称逮到刺客——原来逮到是假,走运是真。那日,他也被两名蒙面男子缠上,没命逃窜中,院墙因洛山与大鬼斗法而倒塌,正巧将刺客压住,才擒到两个活口。 刺客被洛山绑回灵官府,严刑拷打下,问出是青帮人马,便交给衙门,关入大狱。 林逸回过神,听到背后脚步近在咫尺,奔跑中提刀转身,面向那刺客。一根木杖疾点而来,赶紧挥刀格开,虚劈两记,可惜刀刃尚未开锋,否则更具威胁。 见他还想逃,刺客猛地提速,绕到林逸身侧,木杖朝他脚下绊去。林逸百忙中跃起,那木杖仿佛通了灵性一般,竟尾随而上,啪地声,夹在他双腿中。 林逸被木杖一绊,半空中飞扑出去,摔了个狗啃泥,好在积雪深厚,倒不是很疼。刺客挥杖点来,林逸以手支地,腰背抬起,躲过这一击,旁移数步,慌乱起身。刺客不容他站稳,举杖连刺,林逸挥刀招架,但武艺较对方差之甚远,没拆得几下,就捉襟见肘,疲于应对。 刺客越打越快,木杖舞地影影绰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笼罩林逸全身,招招带风,凌厉鸣啸。林逸上格下挡,左支右架,被逼得手忙脚乱,防不胜防。稍一疏忽,左腰连中两下,右臂也被点中,差点松手弃了刀。 眼看将要落败,林逸唯有故技重施,踢起雪花,扬向他眼睛,趁他遮目顿足时,掉头狂奔。 刺客立即跟上,两人在雪地里前逃后追,留下长串脚印。 林逸努力调整呼吸,让心跳放缓,脑袋隐隐作痛,依稀记得韩春芳出事后,她父母雇车赶到灵官府,抱着女儿棺木痛哭,揪住洛山要讨个说法。可洛师父一世男儿,游历四方,见惯各种场面,面对二老,竟说不出几句安慰的话语。二老哭嚎滚打,大闹灵堂,洛师父被挠地满脸血痕,当场给他们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惭愧到无地自容,却没有任何辩解。弟子们实在看不下去,抢上来隔开二老,搀扶着他离开。 那一晚,洛师父喝了整夜的酒,坛子堆满寝居,醉地不省人事,大病了七日。醒来后,韩春芳的棺木,已经被她父母带回老家安葬,留下满堂狼藉,家丁们收拾了许久。而洛山却瘦成了皮包骨头,满脸胡须,邋遢不堪,看起来像个要饭的疯子,哪还有一府之主,灵官高人的形象? 林逸想到此处,心中仍是悲切。不知不觉间,已逃到林中,便利用地势,借着树桩藏身。刺客亦追至此处,见他躲起,也没心急,反缓下步子,好整以暇地慢慢搜索。 林逸压抑住喘息,埋伏不动,等刺客走到身旁,从暗处一跃而起,持刀偷袭。刺客哈哈大笑,像早已料到般,挥杖点出。林逸躲闪不及,腋下被刺中,身子僵在半途,刀尖距刺客头上斗笠仅不过半尺。 “还要逃么?”刺客口吐嘲讽。 “当然要逃!”林逸忍痛道,怒哼一声,转头便跑,利用树林与刺客周旋。时不时被他追上,回身缠斗,刀杖过处,震得树梢积雪跌落,掷地有声。 刺客耐着性子与他捉迷藏,并未使出全力,过招时拿捏着火候,一边避开头顶落掉的积雪,一边随意讥讽,显得悠然自得。 “这五个月来,你每日勤学苦练,从不曾偷懒,到头来仅有这点本事吗?” “说明我师父教的不行。”林逸回嘴道,双手握刀,刃尖遥遥指向刺客咽喉,护住自己中线。同时,脚下缓缓后退,慢慢撤出树林,向灵官府方位挪去。 五个月前,洛山酒醒之后,一扫颓废,潜心教导林逸武艺。起初是拳脚,等他掌握了基础,再教步法,最后是刀法。过程极为严厉,每日从早到晚,至少四个时辰,林逸无不练得浑身是伤,吃饭都拿不稳筷子,回屋倒头就睡。 可光白天辛苦还不够,经常趁他睡得正香,洛山又偷偷摸进来,掏出木杖就是一阵乱打。刚开始,林逸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可很快就明白,洛山只是故意折磨他。 并自称是为了锻炼他的警惕性,让他无论身处何处,都不会松懈怠慢,让敌人有可趁之机。 这生不如死的日子,熬了整整有四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林逸已经杯弓蛇影,听到点风吹草动,就能蹦出老远。被逼无奈下,只好搬到后山,本以为洛山嫌路远,半夜就不会再偷袭。结果他变本加厉,这一个月里,几乎每晚都要过来骚扰。 经过五个月的折磨,林逸也发现自己身手突飞猛进,耳目远胜以往,警惕性更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在最后半个月中,洛山每次潜伏进来时,都能提前感知,做出应对。 林逸退出树林,人已到了山脚,明月将雪径照地银白。那刺客也徐徐跟了出来,抬手摘下斗笠,露出胡须拉茬的脸,正是洛山。 他开口埋汰道:“自己不争气,还怪我没教好,功夫稀松平常,脾气倒见长啊?” 当然,此番话完全是在损他。这段日子林逸比谁都刻苦,武艺日益精进,甚至相较起曾经的沈无心,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洛山心口不一,狡黠地笑笑。 林逸借着月光,瞬间读懂他表情,知道师父对自己颇为满意,内心不禁暗爽,脸上却未流露,也不好点破,只好装腔作势道:“哎,武功马马虎虎吧,毕竟有其师必有其徒嘛~”话未道尽,人已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灵官府冲去。 留下洛山在那独自怒道:“好你个逆徒,敢拿师父寻开心!” 说完,风也般追了下来。 两人冲进灵官府,引得一阵鸡飞狗跳,洛山将林逸赶到东厢花苑内,张英卓、洛采薇他们俩早已等候多时。二人在庭中炖着狗肉锅子,里面还掺着萝卜葱段、八角桂叶,香味扑鼻,桌上摆了四副碗筷,一壶热酒,庭柱上挂着几盏油灯照明。 洛采薇见到他们,喜道:“爹爹,林哥,等你们半天了,快过来吃夜宵。” “小馋嘴,看把你急的。”洛山乐道,不管林逸满脸诧异,自顾自地走入凉亭,坐上椅子,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展眉吐气。 林逸将信将疑地上了桌,小心翼翼地端起碗筷,眼神依旧瞟着洛山,心里忐忑,生怕他偷袭。 张英卓见此抱怨道:“我说林师弟,让你吃个饭,也不至于跟做贼一样吧?” 林逸谨慎道:“师父他出手没有预兆,就喜欢钻漏子,我不得不防。” 张英卓无奈摇头,同洛采薇一起动筷。萝卜糯软,入嘴即化,狗肉劲道,越嚼越香,众人吃得津津有味,不时抿起一口热酒,更觉酣畅淋漓。 洛采薇嬉嬉笑笑,与师弟们打闹;张英卓又讲起时下趣事,一张嘴说得活灵活现,让他们拍腿暗乐。 四人喝酒吃肉,闲谈看雪,有说有笑,过得好不痛快! 壶杯空荡,锅碗见底,洛山打了个饱嗝,神情松懈。待他们歇息好,就收敛起笑容,脸色逐渐变得严肃。少顷,见弟子们纷纷转头看来,便先对林逸开口道:“林儿武艺虽有些进步,但离真正的搏命厮杀,还差的很远,以后仍要多加练习,不可懈怠。” 林逸心里明白,没有反驳,正色道:“多谢师父鞭挞,弟子不敢怠慢。” “丫头,英卓,你们也是一样。”洛山沉声道,“这段日子虽然我没有去找青帮麻烦,但也打听到不少消息。现如今,我们已忍了够久,你们也急需一场实战来磨砺自己,为师决定让你们亲自去办一件要事。” “请师父吩咐,徒儿必竭尽全力。”林逸神情肃穆,这一天,自己终于等到了。 第30章 跟踪 见洛山要谈正事,三人坐稳身子,翘首以待。 “我暗中调查了青帮数个月。”洛山一边回忆,一边徐徐说道:“在庸州城里,青帮只手遮天,完全就是地头蛇,豢养娼妓,经营赌坊勾栏,练了一群打手,专门收取保银,甚至还私藏弓弩。” 云国紧邻北幽,因幽国军队经常潜入境内,俘虏幼童。官府明令,民间不禁刀剑,发现北幽人贩,可先杀后报,但私藏弓弩仍是重罪。 洛采薇双手叉腰,脆声怒斥:“青帮如此放肆,难道朝廷就是睁眼瞎么,为何不铲除它们?” 洛山哑口苦笑,伸手抚摸着她脑袋,反问道:“丫头,你说这天下,贼抓的光么?” 洛采薇想了会,不得其解,弟子们也疑虑道:“天底下小贼何止千千万,这边抓一个,那边又多一个,的确捉不完,可若顾忌这些,就得任由他们偷盗吗?” 洛山轻轻拍着桌子,不置可否,接着抿嘴笑了笑,提示道:“还有更简单的法子,可以一劳永逸,你们不妨动脑筋想想。” 三人皱眉苦思,须臾后,林逸想到关健,挺起腰来,恍然道:“莫不是以贼治贼?” “对!”洛山鼓掌应道,望着他微微肯首,以示赞许,继续说:“既然抓不完,不如借他们之力,以贼管贼,以黑治黑。官府私下里与青帮勾结,沆瀣一气,助他们清除城中其余势力,容许他们小偷小摸,收取保银。青帮也会按时缴纳例银,帮官府收集情报,眼线遍布街巷角落,凡有点风吹草动,官府立刻就能得到通报。” 听到洛山解释,众人心里明白不少,可仍有疑惑,不禁问:“那许府出了饿鬼,殃及满门,总不能是官府指使吧?” 洛山郑重点头,揣摩道:“许府之事,断不会是朝廷布置,就算官府再怎么昏庸,也不会放任饿鬼行凶,多半背后另有他人——此事暂且不提,继续说那青帮。” 讲到这里,洛山停下嘴,目光巡视三人,在脸上徘徊许久,才道:“丫头先不论,你们都是我信得过的,我有桩计划,需要你们协助。” 三人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等待洛山吩咐。 “这段时日,我发现青帮每隔半月,都会驾车到郊外,在一栋破旧山庄里盘桓半日,然后匆匆归来,车队仅有寥寥数人,行事隐秘,不知和谁交易。我本想独自潜入山庄,探查究竟,但又觉得这是个历练的机会,不妨交给你们,也好学点江湖经验。” 林逸开口就要答应,洛山却伸手阻止道:“先别急着应允,敢和灵官府作对,山庄里绝非是等闲之辈,恐怕会是个龙潭虎穴,我只是要你们尝试跟踪,千万不可冒进。” 林逸思考片刻,还是点头道:“请师父放心,徒儿虽然不能打,但在您操练下,逃命功夫已经练到一流,我若见状不妙,抽身就走,绝不耽搁。” 洛山犹豫许久,虽知有些鲁莽,却又是个机会,让他亲身涉险,总比在府里练些花拳绣腿强。但凡天下高手,无不先置身绝境,九死一生后才能脱胎换骨,成就一番造化。而那山庄,也并非真的危险,只是可能而已,或许是自己多虑,总不能因噎废食。 他揉着眼眶,权衡再三,方吐了口气,手从太阳穴摸到下巴,抬目开口道:“行吧,那就先由你去打探,切记,不要追得太深,一旦瞧出不对,立即想法遁逃。”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林逸起身拱拳致礼,神色庄重。 洛采薇急地嚷嚷:“爹爹,那我呢,我也去!” 洛山苦笑道:“你跟着就是给林儿添麻烦,一路叽叽喳喳,恐怕还没到那,就暴露了行踪。” “爹爹不是要我们一起去么,这么好的机会唯独给林哥,太狡猾了。”洛采薇拽住他手掌,摇头不依。 洛山板着脸道:“谁说就他一个人,英卓也要去啊?” 张英卓木然地抬起头,奇道:“师父,徒儿听错了吧……我可没说要一起?” 洛山佯怒道:“你若不去,难道让林儿只身赴险?你这怠惰货,能不能为师争点气!” “徒儿能力低微,师父您又说的那么危险,我过去不是找死么!”张英卓急得哇哇大叫,唾沫横飞,满脸不情愿。 “少废话。”洛山恨声道:“看看人家林逸,每日辛勤苦练,而你除了吃就是睡,师父养你这么多年,现在连为我分忧都不肯吗?” 张英卓嗓门一瘪,低头讪讪道:“那您也该叫沈师兄去啊,他武艺那么好,又练出气脉,寻常七八个军汉也奈何不了他,您不如……” 洛山大手拍上他肩膀,将唠叨打断,语重心长道:“等你们动身,为师也要去青帮,查探何思蕊家人下落。而无心则要留在灵官府镇守,目前只能靠你们,再说了,练出气脉的又不止他一人。” 林逸和洛采薇猛地定神,忽然想到传闻,齐声道:“第四人!” 他们都听过此事,曾有位弟子,早早结出灵根,带艺求师,只是行事低调,一直没有显露真身。而如今,师父主动提起,一下勾起两人性子。 洛山拿起杖刀,甩袖走出凉亭,站在雪中,慢条斯理道:“林儿,你这回追踪青帮,我已让那人暗中保护,你若遇到危险,也不必太过慌张,它自会救你,但也不能因此失了警惕。” 林逸回过头,与洛采薇四目相对,脸上挂着惊喜。张英卓眼神飘忽,将信将疑。三人一同看向洛山,只见他持着杖刀,在雪里画下一副地图,解释道:“以灵官府为界,顺着官道往南,到庸州城,城中西角是青帮大本营所在。”他接着画道:“青帮车队会从西门出来,然后一直往西走,到了这边荒山,驶进山庄,路途约莫两个时辰。你们从明日起,就到西门口守着,这两天青帮必会派人过去。” 林逸当即答道:“遵命。”私下里拉了拉张英卓衣袖,张英卓才不甘愿地道:“好,我去、我去行吧!” 洛山欣慰地点点头,招呼林逸过来,说道:“林儿,为师还有一事交代。” 林逸走出亭子,不忘将环首刀带上,刚到跟前,却见他眼角闪过一丝诡诈,落在自己胸口,蓦然间,心里警觉,忙移步向右躲开! 便在同时,洛山挥杖点向他胸口,却刺了个空。 林逸跑开三丈,奔出花苑,头也不回道:“师父,我就知道你要阴我!” “劣徒,休走~~”洛山哈哈大笑,挥起木杖追了过去。 “爹爹又开始了。” “是啊,他俩还真玩不厌。” 只留下洛采薇与张英卓二人,面面相觑。 …… 翌日,庸州城外,大门半开,守军抱着矛戈缩在哨岗里搓手,跺脚哈着气直打抖索。而林逸和张英卓则穿着披风,戴上毡帽,黏了两撇假胡须,变装换貌,蹲在门口,和小贩们闲聊。张英卓买了两张葱油大饼,吃得嘴里鼓鼓囊囊,偶有商贾乘车进出城,却迟迟没看到青帮人马。 张英卓嚼着大饼,含糊道:“唔……林师弟,我看今朝他们是不来了吧?咕咚……天这么冷,我们不妨进城找个澡堂取取暖,再这么干熬着,不得冻死?” “不成。”林逸看了眼四周,轻声道:“你小点声,万一有耳目听到怎么办?再坚持会,师父如此信重我们,不能让他失望了。” 张英卓哼哼几句,又去买了两根油条,自顾吃着。林逸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肚子却忍不住叫了两声,踌躇片刻,才挤过去道:“咳咳,那啥,张师兄……” “咋了?”张英卓眼也不抬。 林逸尴尬地伸出手,有点不好意思:“分我一根呗?” 两人几口吃完油条,张英卓偷偷摸摸,想扯过林逸的披风擦手,却被其发现,挨了个白眼。而此时,三辆黑篷马车正好从城内出来,为首那名身材魁梧的车夫拉缰勒住马,抬腿迈下车,跟小贩买了些早点。 他走回车窗前,哈着腰递进去,恭敬道:“请小姐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窗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抬起,接过早点,里面少女道:“李飞,劳你有心了。” 林逸耳尖,瞬间听出是赵绮曼的声音,赶紧扯起披风遮住脸面,压低帽檐。回手拉了拉张英卓,低声道:“来了!” 张英卓会意,同他低下头,耐心等车队经过。待他们驶出一段距离,再起身顺着雪印去追。一路上,车队频繁停下,几名青帮汉子下来张望,小心翼翼。而林逸和张英卓都穿着白色披风,远远瞧见马车停下,立刻伏身趴在雪地里,忍着冰寒,不敢妄动。 青帮没有发现他们,继续驾车前行。林逸二人等对方走远,才哆嗦着起身,顺着轱辘印追踪。好在冰天雪地里,车队走的不快,他们才没有跟丢。 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越行越远,地势逐渐偏僻。林逸他们冻到耳鼻铁青,手指僵痛欲裂,才看到山庄影子。 望着空旷无人,闲置已久的破落山庄,张英卓忍不住搓起手,颤声抱怨道:“师、师父……尽安排些苦差事……折磨死我了。” “嘘——”林逸轻声警告,说道:“张师兄,我们摸进去。” 第31章 地穴 雪霁初晴,树芽成冰,白墙灰瓦,混天地一色。山庄门前,牌匾倾斜欲坠,字迹模糊不清。青帮到了门口,下来两名汉子放哨,马车拉进庄内,留下一地轮印。 哨汉们揉着眼角,闲聊攀谈,倦意洋洋。一路上,青帮瞻前顾后,行为慎重,而今到了地方,反失了警惕。 “林师弟,跟到这就够了吧?瞧这荒郊野岭,冰天雪地的,再熬下去,人可得冻坏咯,不如早点回去,应付了事——想师父他老人家体谅我们苦处,不会刻意刁难。” 张英卓醒着鼻涕,心中打起退堂鼓。林逸却觉得是个机会,说道:“张师兄,凡人行事,往往途中提心吊胆,达到目的,反而会疏忽大意,青帮亦是如此。我们忍饥挨冻,暗随了两个多时辰,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怎可错过?不妨溜进去瞧一瞧,至少也要知道,他们在和谁碰头。” 林逸不容他反抗,拽着他衣服从雪坡上绕过去。到了山庄侧面,四下里瞧着无人,便赶着张英卓,翻墙而入。 刚一落地,林逸立即按着他卧倒埋藏,躲在一口覆雪水井后。远远看见车队向庄内驶去,并没有再分出人手侦查,果真如先前所料。 “张师兄,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快快跟过去。”林逸皱眉道,心子噗通直跳。 “狗屁预感!”张英卓目露鄙夷,撇嘴道:“我咋什么都没看出来?” “张师兄,你还没发现么?”林逸微眯着眼,正在思考,“这山庄里明明荒废颓败,半个闲人也无,距庸州路程又远,赵绮曼贵为青帮千斤,居然亲自押送马车过来,手下也只带了几位,难道你就不奇怪么?” 张英卓想了会,抬头怔怔望着他,闷不吭声。 林逸无奈地叹气,道:“张师兄,你说有没有可能,这里藏着一些不能见人的东西,并且每隔半月就要来照料一次?” 张英卓转着眼珠,疑惑道:“照料?难不成青帮养了什么宠物,可什么宠物半个月才吃……唉哟,不好!” 他突然叫出声,差点惊动青帮岗哨,林逸急忙将他嘴捂住。张英卓支支吾吾地,将林逸手扒开,喘了口气,惧声道:“好险,好险,还好没跟过去,多亏你机灵,咋俩才捡回一条命,我的妈呀,他们八成在豢养饿鬼!” 林逸神情凝重,扶着井沿站起,沉声道:“如果真是饿鬼,那马车里多半绑着活人。”闭上眼,忧心道:“那日,我就是被他们敲晕带走,想来青帮依法炮制,拐来些活人喂饿鬼——张师兄,事不宜迟,我们快跟过去,想法子救援。” 张英卓点点头,刚要起身,突然脸色一变,捂住肚子又蹲下,牙关紧咬,摇手道:“哎哟,哎哟,不行,肚子疼。” 林逸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愠怒道:“张师兄,这么个节骨眼上,你居然还想临阵脱逃,能不能有点骨气!” 张英卓额头上冷汗直冒,疼得龇牙咧嘴:“不是,林师弟,我真不是装的,估计早上那两张大饼吃坏了肚子——这杀坯的小贩,竟敢害他爷爷!” 他倒在雪地里,强忍着腹中绞痛,毅然决然道:“林师弟,比起无辜百姓的生命安危,这点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你不用管我,快去救人!” 林逸狐疑地打量着,以他的眼力,都没看出张英卓是不是在装病,当下只好一跺脚,埋怨道:“张师兄,你真靠不住,我先过去了,你找地躲起来,自个小心点。”说完,快步朝车队追过去。 张英卓躺在原地呻吟许久,忽然睁开一只眼,余光瞥到林逸已经走远,赶紧手脚麻利地爬起,脸上痛苦全无,叫了句:“小林儿,为兄武艺低微,帮不了你,还望自求多福!”转身逃之夭夭。 而这边,林逸躲在庄中残墙断壁后,从披风里摸出把短刀,一路尾随青帮。大约走出半里地,马车在一块缓坡上停下,那边早等着位少年。 林逸乍见此人,心神陡震:魏文斌,他怎么在这! 魏文斌穿着薄衫,站在雪地里,面颊冻得青紫,却没有半点表情,仿佛僵尸一般,站定不动。赵绮曼带人下车,魏文斌缓缓开口道:“生祭呢?” 赵绮曼冷着脸,吩咐手下从车上抬出两名中年汉子,手脚反绑,昏迷不醒地丢在地上,不耐烦道:“行了,生祭我已送到,雇主在哪?” 魏文斌嘎吱嘎吱地转过头,脖颈扭曲,眼神如死灰,木然道:“没来。” “开什么玩笑!”赵绮曼怒道,气得身子发抖,“她不来谁给我压制毒性!” 魏文斌面孔僵硬,慢吞吞地道:“主人吩咐,青帮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你可以死了。” “混账东西,敢这么和小姐说话!”五名青帮汉子操起兵刃,冲上去将魏文斌围住,吼道:“叫雇主滚出来,如若不然,老子踢你下去,一起喂了饿鬼!” 见魏文斌没有回答,一名青帮汉子扛起单刀,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臭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 魏文斌两眼无神地看着他,瞧得那青帮汉子心里发毛,低头啐了一口,脸色发狠,突然扬刀冲他脑袋劈下! 咯啦一声,骨骼碎裂,魏文斌额头处被劈成两半,青帮汉子撒手后撤,单刀还卡在他脑门中,吓得远处林逸差点叫出声。 可转瞬后,魏文斌居然像没事似的又动了起来,一个晃身,冲到青帮汉子面前,口吐一个“死”字,摆拳横向扫出。 青帮汉子吓得当场愣住,面露惊恐。魏文斌一记重拳,结结实实地落在他太阳穴上,“砰!”脑袋如西瓜般爆裂。 青帮汉子们一阵惊叫,两腿发软,瘫倒在地。魏文斌冲进人群,拳如捣蒜,几下便将他们锤死,只留赵绮曼一人,握着匕首,瑟瑟颤抖。 魏文斌拖着尸体,走到雪坡顶上,朝里一丢,尸体凭空消失,随后才传来重物落地之声。忙完这些,他继续走向赵绮曼,忽然又站定,鼻翼抽动,目光落到林逸藏身处,漠然道:“有只老鼠。” 林逸见势不妙,起身想跑,可魏文斌大步如飞,几个起落,人影就到了他眼角余光中。林逸慌忙间脚尖往前一踩,上身倒悬,堪堪避开他一记横扫,不敢硬抗,扭头冲雪坡上跑去。 赵绮曼见他出现,又惊又奇,接着看到魏文斌紧随其后,没机会询问,转身就跑。两人撒腿狂奔,林逸冲上雪坡,看到前方竟有一个五尺方圆的洞口,想来刚才魏文斌便是将尸体丢进了这里。 听到背后脚步声近在咫尺,林逸来不及考虑,情急中拉住赵绮曼,纵身向下跃去,赵绮曼尖叫道:“不要!” 林逸半空醒悟,心道:苦矣,下面怕不是有饿鬼! “砰咚!”两人摔在积雪中,浑身吃痛。林逸抬头,看到这儿离洞口足有三丈高,上面呈一个倒碗状,根本就没法出去,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悔恨连连。 魏文斌趴在洞口处,刀片还陷在脑门中,正不住地往下打量,赵绮曼吓得紧紧抱住林逸。魏文斌徘徊半天,找不到法子下来,才面无表情地离开。 赵绮曼红着脸松开怀抱,转言怒道:“瞧你干得好事,找死也别拉我垫背,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啊?” 赵绮曼大吼着,回音在地穴中飘荡。 林逸同样怒气冲冲地瞪着她,恼火道:“难道还怪我咯,刚才我不拉你一把,你早就被他打成了肉饼!” “你!”赵绮曼哑口无言,自知理亏,怀抱双手,跺着脚道:“有甚区别,下来一样是个死。” 林逸不顾积雪冰冷,翻出短刀,插在腰带上,踢开身边几具青帮汉子尸体,盘腿坐下,板着脸道:“我说大小姐,你没事养什么饿鬼,到头来害人害己,这叫自食其果。” 赵绮曼闻言惊骇,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林逸咬牙吹口气,“我又不傻,你们鬼鬼祟祟到这来,除了喂养饿鬼,还能有啥好事?” “那你还跳——” “情急。” 林逸两个字将她噎住,正要问她详情,突然头顶一黯,心里警觉,急忙拉着赵绮曼退后避让。 “砰,砰!”魏文斌去而复来,将两名活人也丢进地穴中。朝下看了一眼,呆滞道:“没砸死。” “啧。”林逸皱眉,等魏文斌再度离开,掏出刀子,想去割断麻绳,耳中却听到一阵铁链声。 他停下脚步,赵绮曼使劲抓住他的手,两人躲在黑暗里,林逸能感到她身体在颤抖。过去片刻,铁链声越来越响,一位少女身影走到洞口光亮下。 林逸双眼睁大,奇道:“香兰?” 被铁链绑住脖子的少女,正是许府丫鬟香兰。香兰哆嗦着身子,面黄肌瘦,站在雪堆上,目光射向林逸这边,轻声道:“是……救命恩人?” “是我,那天许府闹鬼,你逃掉了?”林逸诧异道。 “真的是救命恩人!”香兰喜出泪花,脸蛋上终于浮起血色,拖着铁链缓缓走过来,哽咽道:“恩人,那日许府遭难,香兰躲在尸体中逃过一劫,可又被青帮抓来……” “哗啦!”香兰走出几步,铁链被拉得绷直,身体狠狠向后摔去。她哎哟一声,捂着喉咙哭道:“恩人,快来救救我,帮香兰把铁链打开。” 林逸不顾赵绮曼阻拦,从暗处走出,担忧道:“香兰姑娘,你没事吧?” “好疼。”香兰哭得凄怜,侧身坐在雪中,向他招手:“公子,快来救我。” 第32章 不用回答 “别过去!”赵绮曼失声叫道,宛若惊弓之鸟。 “闭嘴。”林逸回头呵斥,面露不悦,“你嫌害的人还少么?” “你自己寻死,我可不管!”赵绮曼瞋目切齿,赌气道:“别怪我没提醒,等下你绝对会后悔,哼!” “用不着你操心,大、小、姐。”林逸冷言讥讽,懒得理睬她。 香兰望着他走来,嘴角笑意更胜,一下一下招着手,款款道:“林公子,来呀,救救我,快来呀~” “嗯,我来救你了。”林逸轻轻点头,走到她面前,右手扶腰,左掌伸出,眼神里洋溢着温柔,“香兰姑娘,把手给我,我好拉你起来。” 香兰羞涩一笑,缓缓将葱白似的玉指递上去,暗中捏成爪状。 快了,快了,还差一点,再来一点!香兰心中迫不及待地念叨着,脸上隐约现出狰狞。两人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碰到——林逸突然撤回,右手闪电般从腰上拔出短刀,狠狠刺向她掌背! 香兰傻愣住,直到利刃“噗嗤”声将她手掌穿透,再压着钉在地上,才反应过来。瞬间眼神陡变,凶光毕现,撑开大嘴,露出两排獠牙,狠狠咬过去! 林逸一击即退,蹭蹭两步,躲过这记致命扑咬。再低头一瞧,胸前衣裳被撕得粉碎,心口上还留着几道齿痕,差点被开膛破肚。他顾不得自己,赶紧拖着两个昏迷的中年汉子,退回黑暗中。 “呸。”香兰将嚼碎的衣料吐掉,恼怒道:“小子,你怎么没上钩?” 声音沉闷震耳,与之前的楚楚可怜,有着云泥之别。她急不可耐地想要将短刀拔出,却发现刚才偷袭过后,自己已使不出任何力气,四肢发软,瘫在地上,嘴角留涎,虚弱地呻吟着:“饿……我好饿……” “你没事吧?”赵绮曼上来扶住林逸,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 “无妨。”林逸将两名中年汉子放下,回头摆摆手,心里却感到后怕,喘着气道:“呼——,跟饿鬼抢食,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赵绮曼目露诧异,费解道:“你什么时候猜到她是饿鬼的,既然看出来,为何还要去冒险?” “之前猜到一点。”林逸将汉子手脚上的麻绳解开,检查他们脉搏,随口答道,“今天见着她,才敢确定。” “什么意思?”赵绮曼皱起峨眉,在他身边蹲下,不经意间看到他白净的胸膛,脸蛋一红,撇过头去。过了会,忍不住转回脑袋,又偷偷瞧了两眼。 林逸假装没发现,坐在地上,抬手支住下巴,若无其事地将胸口挡住,说道:“因为事情太巧了。” “巧?” “那天我和张师兄刚从你家赌坊出来,就遇到香兰跳河,接着回去禀告师父,连夜摸进城中。之后,我们到了许府,半天不见人影,直到左统领带着香兰进入后院,饿鬼才凭空出现。” 林逸越说,赵绮曼越是恇骇,表情逐渐凝固,流露出不安。 “一番苦战,好不容易就要除掉饿鬼,你们又发动偷袭,不仅害死韩师姐,还放跑了饿鬼。”林逸两眼盯得赵绮曼心乱,他不无怨恨道:“师父带着我们偷偷溜进城中,没有惊动什么人,左是非却能及时赶到许府,我起初觉得很奇怪。稍后,他带着手下从院子里出来,没有告诉我们饿鬼是丫鬟所变,也许是太慌忙,也有可能他跟饿鬼早就串通好了。” “若是如此,可他为何要白白牺牲守军性命呢?”林逸感到困惑,顿了顿又说:“等下我会问你。” 赵绮曼尴尬地笑着,眼神躲闪,心虚道:“啊哈哈,哪是你想的这样,你只是在瞎猜……” “是吗?”林逸不置可否,自顾说着:“还有一件事很奇怪,你们从哪里知道四方锥破解之法?” 见赵绮曼欲要插话,林逸摆摆手打断,挪动身子,好借着光亮看清她脸上表情,仔细检查她脸上一举一动,缓缓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切,我一定要答么?”赵绮曼傲慢地仰起下巴,额头上却因为紧张渗出冷汗,心子噗通直跳。 “没事,你可以不回答,我问,你听就好。”林逸怂肩笑笑,显得很温和。 “赵小姐,我问你,那天在赌坊中,你认出我和张师兄了么?”见她面颊肌肉微微抽动,心中了然,“哦,认出了……那你是认出我了吗……看来不是,应该是张师兄,毕竟他常去那些地方。”注意到赵绮曼脸上的惶恐与震撼,林逸继续问道:“香兰跳河是你们安排的么……是……如果这样,那时她已经是饿鬼了吧……也猜对了……左是非和你们串通好了?” 赵绮曼皱鼻咧嘴,表情一闪即逝,林逸点头道:“本该如此,你们早就串通一气……左是非为何要牺牲部下性命,为了让饿鬼吞食血肉,变得更强壮吗……哦,是这样啊……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钱吗……嗯,不是?……那是想要升官……也不对……难道是受到胁迫了……原来如此!” 赵绮曼面色铁青,浑身抖成了筛子,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战栗不已:“你怎么猜到的,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我说过,你不用开口。”林逸微微笑着。可这笑容落在赵绮曼眼中,却像是个会读心的妖魔。 林逸目光盯在她脸上,说道:“那我们继续……左是非是被青帮胁迫吗……不是,想来你们也没能耐和守军作对……敢和灵官为敌的,莫不是北边……是北幽军吗……错的……那就长生教……还真是他们!” 林逸重重一锤地面,怒道:“怎么哪里都有他们影子!” 远处传来香兰沉闷之声:“你这爬虫,还挺机灵。” 林逸没去搭理它,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稳定情绪后,接着问:“破解四方锥的法子是长生教告诉你们的吗……是……长生教当时在场么……不在,咦?” “长生教是怎么告诉你们的?”林逸揉着下巴,苦思道:“你们有什么特殊的联络方式……不对……那就是事先说了几种法器破解之道……还不对?” 见林逸再也问不出来,赵绮曼终于缓过一口气,露出得胜的笑容,乐道:“哼,看来你也就只能猜到这里了。” 可随后而来的一句话,让她心跌到了谷底。 “难道告诉你们的人不是长生教?” 林逸全神贯注,见赵绮曼不自觉中,双手抬起,上身后倾,暗道:想要遮掩和躲避我,肯定说中了。便确认道:“是了……这人在你们和长生教之间牵线……哦,一个像传令兵的角色。” “这人是谁?”因为可能性太广泛,林逸唯有直接问道。 “哈?”赵绮曼抱紧双臂,冷笑道:“呵呵,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林逸没有逼问,摇晃着身子,兀自思考,却始终想不到头绪,逐渐感到一丝焦躁,抱着脑袋发出痛苦低吟。 看到他难受困惑,赵绮曼心里却在暗喜,挑挑眉,幸灾乐祸,仿佛终于赢了一招,讽刺道:“自作聪明,你再也怎么猜,也猜不到的。” “对了!”过去片刻,林逸忽然间灵光一闪,急冲冲问道:“魏文斌?” 见赵绮曼嘴角扬起难以察觉的窃笑,他大感失望,神情萎靡地低下头,自语道:“竟然不是。” “没辙了吧。”赵绮曼得意洋洋,甚至哼起了小曲,刚才实在是太过憋屈,被这小子三言两语,猜出诸多隐秘,也不知他用了什么诡异法子,端的骇人。 “赵小姐。”林逸愁眉苦脸地抬起头,慢吞吞道:“传令的有几人,很多吗……不多……难道只有一个?” 赵绮曼张口愣住,林逸肯首道:“只有一个……那他是男人么?” 赵绮曼手指微跳,目露警惕。 林逸莞尔一笑:“男的。” “你是妖魔么!”赵绮曼胆战心惊,吓得连连退后。林逸赶紧拉住她,继续问道:“你和他很熟么……不怎么熟悉……他年龄比你大……不是……比你小……也不是,那就差不多年纪……嗯,对了。” 赵绮曼被他拽住手,无处可逃,颤抖地摇着脑袋,听他说出最后一个问题:“那这人——我认识么?” 赵绮曼瞪着双眼,瞳孔放大,冷汗浸湿后背。林逸缓缓将脸贴上来,漠然道:“你在紧张,在害怕,说明我又猜中了。” “啊!”赵绮曼发出一声尖叫,狠狠将他推开,捧起双手死死捂住脸,陷入崩溃边缘。 香兰柔声说道:“赵小姐,此人太过危险,不妨到妹妹这里来,妹妹会保护你。” 赵绮曼急忙摇头,哪里肯去! “在你知道,且我认识的人里……”林逸站稳身子,自言自语道:“只可能在灵官府中……和你同龄,与我认识……应该是洛师父的徒弟……还是男子……只有那么几个。” 答案呼之欲出。 正当林逸想接着问下去时,地上两名中年汉子哎哟着转醒,乍一睁眼,就发出几声怪叫,畏缩道:“这是哪?” 一位汉子趴在地上,哭喊着:“青帮大爷饶命啊,我只是输了几十辆银子,身上没钱给而已,回家找婆娘取来,一定双手奉上!” 另一名汉子打量着地穴,惶惶不安道:“难道这里是青帮地牢,他们想怎么折磨我?” 林逸出声安慰道:“两位大哥,莫要害怕,此处不是青帮地牢。” “啊,还有人!”汉子们陡闻其声,吓得手舞足蹈,哇哇大叫。林逸轻声开口,担心又吓到他们,“两位大哥,我与你们一样,都被困在这里。” 汉子们眼睛乱转,四处寻找,终于看到林逸站在不远处,见是个毛头小子,终于稍微松口气。随即,又见他身后坐着位妙龄女子,奇道:“咦?” “哦,这位是青帮大小姐,也被困在地穴中。”林逸为了安抚他们情绪,解释道。 可他刚介绍完,脑筋急转,觉得说错了话! 第33章 蛊惑 果不其然,那两名中年汉子乍闻之下,还有些悚惧,紧接着听到她也被困住,嘴唇侧怂,露出厌恶,但又夹杂着几分庆幸。 两名汉子一高一矮,互相看了看,回过头打量着林逸和赵绮曼,见是两个少年少女,心里壮起胆气,渡步靠近。林逸观察着他们的举动,暗中分析道:行走时腰杆挺直,双臂打开,这是在彰显力量。 “你们有什么事么?”林逸故意站在中间,用身体将赵绮曼挡住,高声问道。 两名汉子停下脚步,眼神躲闪,显得有些底气不足。高个汉子迟疑道:“这位小兄台,你为何与那青帮小姐在一起,不知道他们臭名远扬吗?” 另一个则嘀咕道:“瞧这小子袒胸露乳,莫不是与赵小姐藏在山洞里,行苟且之事——” 林逸听着尴尬,脸色微红,还没做出解释,赵绮曼已走到他身边,瞪着对方,杏目圆睁,喝道:“再敢乱嚼舌根,当心老娘撕烂你的嘴!” 赵绮曼余威尚在,汉子们被她一吼,吓得手足失措,叫了声小姐饶命,灰溜溜地退回。他俩蹲在地上,交头接耳商量了一阵,放眼四处打量,突然注意到青帮众人的尸体。再前面,还有一位少女趴在地上,不知死活。 昏暗地穴中,陡见此景,两人骇得魂飞魄散,连连尖叫,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香兰被叫喊吵醒,缓缓抬起脑袋,看到两个活人近在眼前,腹中饥火烧肠,有气无力地呻吟着:“两位大哥,行行好,快过来救我……” “别去!”林逸急忙开口,正当汉子们疑神疑鬼的时候,赵绮曼突然问道:“臭小子,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林逸哑然失笑,语气无奈:“我说大小姐,我都被你们青帮绑架过,结果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姓名?” 赵绮曼愣了会,才弄懂他言下之意,脱口而出:“你就是林逸?” 林逸唯有点头,赵绮曼皱眉又问:“你被困在地穴里,也不想办法脱身,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急?” “急也没用,我可没本事凭空蹦上去。”林逸自嘲地笑笑,继续道:“如今老实等着就行,祈祷会有人来救吧。”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洛山交代过有第四人在暗中保护,不便与她说。至于真假,林逸也只能选择相信。 “哪来的人救,我可没时间等下去!”赵绮曼心焦道,脸上隐隐浮现出几缕黑气。 林逸正思考着该怎么安慰,远处香兰却对汉子们啜泣道:“呜……两位大哥,能否帮个忙,过来将我手掌上刀子拔掉……” “别去,小心她杀了你们!”林逸挥手喝止。 “这姑娘看起来不像能害人啊?”高个汉子听得莫名其妙,狐疑地打量他,回过头,冲香兰问道:“姑娘你是什么人,为何被困在这里?” “我的手好疼。”香兰哭得梨花带雨,颤声道:“两位大哥,小女名叫香兰,庸州人士。被那两个青帮恶人绑架,丢在此处,关了许久不见天日,求大哥们帮帮我,带我离开这里。” “他俩果然是一伙的,我瞧那小子衣衫不整,说不定真是她姘头!”矮个汉子暴跳如雷。 “他们为何要绑你?”高个汉子道。 香兰抹着眼泪,唉声叹气:“嗨——,还不是因为家父赌钱输了,无力偿还,便狠心将我送去抵债。青帮见我姿色平庸,青楼不收,就要送我去私窑,那种地方你们应该听说过,小女子哪肯,只好抵死不从。” 两名汉子闻言色变,在云国妓女分为两种,一种是官妓。她们本是良家妇女,因族人犯错,女眷受到牵连,被官府送到青楼教坊。这些地方都是正规运营,接待的是一些达官贵人,才子雅士。官妓绝大部分卖艺不卖身,只需陪客官们饮酒作诗,赏花咏月即可,平日里吃得饱,穿得暖,生活也有保障。 另一种则是私妓,与前者完全不同,她们大多受到拐骗,卖入私窑。这些地方开设在街巷隐秘处,里面肮脏破旧,挣不了几个铜板,还要被老鸨克扣,称之地狱也不为过。而客人都是些粗野匹夫,个个恶言秽语,脾气暴躁,只做皮肉交易。动辄拳打脚踢,揍得私妓鼻青脸肿,最后染上一身花柳病,死在榻上,再被老鸨弃尸荒野。 “没想到小姑娘比我们还惨!”汉子们听得可怜,连连摇头,心里信了七八分。矮个子摇头叹气道:“可我们被青帮打晕,莫名其妙就到了这鬼地方,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么带她出去?” “劳烦大哥们帮我拔出刀子,解开铁链,我可以指路引你们出去。”香兰苦苦哀求,“小女子愿为两名大哥做牛做马,报此大恩。” 矮个汉子急忙要去救她,高个汉子突然将他拉住,皱眉道:“既然你知道出路,为何不自己离开?” 香兰拽着脖子上的铁链,虚弱地解释:“我被青帮用铁链锁住,十天半个月才让我吃上一口东西,小女子饿得浑身无力,哪能解开锁链,有时甚至——”说着潸然泪下,“要装死骗老鼠昆虫过来,靠它们果腹。” 两名汉子又是同情,又是恶心,怒道:“青帮竟如此可恨!” 这边,林逸冷冷看着赵绮曼,后者急忙辩解:“她在胡说,你怎么都信了!” “她所说之事,你们平时必定没少做。”林逸寒声道。 赵绮曼打了个唐突,欲要狡辩,又想起骗不了他,只能惭愧地垂下脑袋,喃喃道:“我也阻止过,可爹爹压根不听我的……” 香兰趁热打铁,柔声道:“两位大哥若是怀疑我,不妨在那些死人身上,捡两把兵刃护身,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肯定不能为难你们。” 两名汉子点头觉得有理,便依言从青帮尸体上,摸出两把匕首,握在手中,胆量大增。 香兰又道:“两位大哥,快去杀了那对狗男女,不然让他们出去,肯定要报复咱们。” “你们别被妖女蛊惑!”林逸失口叫道,心生不妙。 两名汉子先是惊慌,随后四目相望,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狠意。犹豫片刻,矮个说道:“这姑娘说得对,不在这里做掉他们,我们回去也逃不了青帮报复。” 高个点点头,“不错,刚才那小子还骗我们,说这里不是地牢,如今真相大白,他也是青帮同谋。” 两人一步一步走来,神情不善。矮个目光阴厉:“在这里弄死他们,没人会知道,还能用赵小妞的身子泄泄火,我早就对她有意思了,这叫恶有恶报!” 林逸护在赵绮曼身前,沉声道:“你们被青帮绑到这来,赵小姐又在此地出事,你们难道还能撇清干系?好好想想,青帮发现大小姐遇害,会放过你们么?” 高个停下脚步,踌躇不安,矮个却吼道:“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事已至此,再让那小妞回去,我们一样讨不了好。” 赵绮曼义愤填膺,火气上来,不顾危险,从林逸身后冲出,怒道:“两个蠢货,刚才要不是林逸冒死救出你们,你们俩早被饿鬼吃了!”她手指香兰,喝道:“蠢货们,还不回头看看,那东西根本不是人,是妖怪,是会吃人的饿鬼!” 两名汉子闻言一惊,赶紧回头,看了香兰几眼,只见她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哪像什么饿鬼。矮个汉子不由羞恼道:“臭娘们,死到临头还编志怪唬我们,当爷爷是吓大的么!” 林逸拉住赵绮曼,长吁一口气,换上笑脸,和颜悦色地对他们说道:“两位大哥,如果此处是青帮地牢,你们就不奇怪附近怎么没有看守,而且青帮大小姐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咦!”两人陡然惊醒,面面相觑,香兰恨恨瞪了林逸一眼。高个摸着脑袋,匪夷所思道:“的确想不通,此谓何解?” 林逸放低身态,轻声开口,尽量不引起他们警惕,说道:“实不相瞒,小子乃灵官府门生。” 两人异口同声:“洛灵官的高徒!” “正是!”林逸挺胸昂首,趁势踏前一步,目露自信。两人心生敬畏,不自觉中退后两步,落入下风。 林逸觉得已经够了,再用气势压迫,容易使他们产生抵触,过犹不及,便微微弯腰,温润道:“虽然青帮先动手绑架你们,但你们也想对赵小姐动粗,此事不如扯平,我可以做担保。如若不然,就算从这里逃出生天,青帮也不会罢休。更何况,被铁链锁住的那位姑娘,早就想对你们不利。”转而又道:“如果不信我,不妨去问问那位香兰姑娘,青帮千金为何会被困入地穴,看她怎么解释。” 两名汉子心神摇晃,回头盯着香兰,香兰苦思冥想了会,觉得难以回答,慢吞吞道:“请两位大哥稍候,小女子记性不太好,容我回忆……” “恐怕你一时半会编不出来吧!”林逸高声喝断,吓得香兰身子一震。 两名汉子见香兰说不出口,心里也纷纷起疑。 林逸转过目光,望着高个汉子道:“这位大哥,此女口中没有半句实话,自称一直被青帮锁在这,可偏偏连赵小姐困身此地的原因都说不出!”盯着高个汉子眼睛,一字一句道:“这、是、为、何?” 高个汉子还没答话,林逸接着朗声道:“因为她不敢说出实情,她怕说出来,你们会对她不利!” 高个男子惊魂不定地看着他,颤声问道:“那究竟是为何?” “这是因为……”林逸娓娓而谈,半真半假地扯着,说她是长生教饿鬼,以人肉为食;赵小姐如何遭她胁迫,助它害人;自己受师父所托,前来除妖,又怎么出手救下他们…… 香兰忽然哈哈大笑! 她笑露原声,沉闷刺耳,震得洞穴嗡嗡作响,许久才停下,徐徐道:“好小子,比我还会蛊惑人心。”对林逸扬起下巴,嘴角浮起怜悯,惋惜道:“可为时晚矣,我陪你们玩到现在,终于拖到赵绮曼体内阴冥丹发作。要不了多久,阴冥之气将从她七窍涌出,你们都会因此化为腐尸!” 众人立刻回头,这才发现赵绮曼正抱紧自己身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双鬓结出白霜。林逸赶紧上前,将她抱起,担忧道:“大小姐,你怎么样了?” 赵绮曼打着寒颤,双手紧紧搂住林逸,嘴唇冻成青紫,难受到说不出话。 “而我——”香兰面孔狰狞,神色诡异,“将吸收阴冥之气,重获新生!” 第34章 逆天之行 顾不上香兰的得意,林逸抱住赵绮曼,想起那天自己的遭遇,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阴冥丹爆发时,如同被无数把尖刀搅碎五脏六腑,从内至外蔓延而出,让人痛不欲生,恨不能一死了之。 赵绮曼咳嗽着,口鼻中不断冒出黑气,两名汉子凑上前,还没弄懂什么情况,被那阴冥气一熏,感觉身上奇痒无比,丢下匕首,拼命抓挠,嘴里发出惨嚎。 香兰向他们招手道:“过来,妹妹可以帮你们解毒~” “别去!”林逸回头喊道。两名汉子被黑丝缠绕,痒痛难忍,不听劝阻,连忙奔向香兰。香兰嗅了下鼻,吸进阴冥之气,顿时精神大振,舔了舔唇,娇媚道:“你们的味道当真可口~” 话音刚落,嘴角肌肤裂开,露出锋利獠牙,飞扑而出。矮个汉子首当其冲,被它咬中咽喉,垂死挣扎。 高个汉子骇得毛骨悚然,愣在原地。香兰撕咬着矮个子的血肉,大口吞咽,身躯鼓动,骨骼爆响,不断膨胀。她抬起手,连着短刀一起拔出,抱住汉子疯狂啃食。眨眼间,人皮裂开,现出里面一只黑乎乎的怪物。 高个汉子两腿发软,瘫倒在地,尿湿了裤子,尖叫着想逃,却发现四肢使不出半点力气,已然吓傻。林逸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只剩一个:怎么制止阴冥气蔓延? 他迅速镇定,心无旁骛,身遭之事忘诸脑后,下了决断,低头朝赵绮曼吻去。四唇相贴,赵绮曼蓦然睁大眼,发出声娇吟,紧接着牙齿被撬开,不由得目瞪口呆。 可随后,她竟发觉体内寒意,正被他慢慢吸去。 “自作聪明,小爬虫,以你人类之躯纳入阴冥,还会有活路吗?”香兰抬起血淋淋的丑陋面孔,嘲讽道。没过多久,便将矮个汉子啃成骨架,又扑倒在高个汉子身上,两爪如刀,将他开膛破肚,饕餮喰食。 林逸听见声音,手心腻出汗水,却无法分神,只能加快速度。真气裹挟阴冥,汇入自己丹田,被灵根贪婪吸收,彻骨阴寒刺透全身,发梢渐渐结出白霜。 饿鬼扯下人皮,现出原形,低吼道:“不够,还不够!”它拽着铁链,努力朝洞口下挪去,抓住青帮尸体,拖到面前,几下撕成碎片,喂进嘴中。 “七具血肉,足够俺挣开铁链。”饿鬼嚼着一根肠子,抬起头盯住林逸他们,目露凶光,“臭爬虫,马上就轮到你们了。” 知道危险近在耳后,林逸心急如焚,匆匆吸纳阴冥之气,腹中冷痛无比,手足止不住地颤抖。 体内寒意褪去,赵绮曼终于缓过神,赶紧推开他,哭喊道:“你疯啦,这么做会害死自己的!” “没事……”林逸蹲在地上,打着哆嗦,嘴唇乌青,体表凝出霜露,差点成了小冰人。 饿鬼见到此景,不可思议地叫道:“不可能,你怎么还活着?”咽下一块肝脏,迷惑困扰,须臾后嘎嘎笑起,恍然道:“闹了半天,原来是俺同类。” “你说甚?”赵绮曼恐惧道。 “哈哈哈!”饿鬼轰然大笑,震得地穴嗡鸣回响,洞口积雪簌簌跌落。它丢下尸体,猛然站起身,足有九尺来高,威武不凡。 饿鬼摇晃着身子走来,朝二人一步步靠近,铁链迅速拉直,狠狠勒住脖颈。“蹦嚓”一道扣环受不住巨力,裂出细纹,震得铁索尽头的石柱剧烈晃动。 它被拉得后退两步,怒目喘气,片刻后又沉声道:“这小子不是厉鬼投胎,就是邪魔所化,我们都被他骗了。” “不,不会的。”赵绮曼心惊胆战地摇着头,惶恐道:“他明明跟我一样,怎么可能是妖魔!” “小子。”饿鬼语气暖味道,“是不是觉得很冷?没关系,俺教你一个法子,去把那女人吃了,沐浴她的血肉,很快你就能驱走这些痛苦,脱胎换骨,得到新生。” 它拖直链子,迈开大步,使出全力,一声低喝:“哼——哈!” “啪嗒!哗啦……”两指粗的铁链,竟被它硬生生绷断。 赵绮曼吓出尖叫,连滚带爬,躲在林逸背后。饿鬼走到他们面前,高大的身影将两人遮住,开口蛊惑道:“来,吾族兄弟,展露本能,杀了她,撕碎她,饮下她的血肉!” 林逸回过头,看向赵绮曼,后者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慌忙后撤。林逸转回脑袋,面对饿鬼,缓缓站起身,然后全力一拳击出。 “砰!”打在对方结实的大腿上,却没引起半点变化。 对皮糙肉厚的饿鬼来说,凡人这一拳,根本不疼不痒。 它讶异愣住,随后面孔渐渐扭曲,红毛竖起,怒意勃发,咧开血盆大口,咆哮道:“小爬虫,竟敢找死,俺可不介意碾碎同类——” 嘶吼着举起硕拳,重重砸下! 林逸惊骇中,急忙摆出临战式,挥起左臂去格,与它拳轮处交撞。瞬间,一股巨力袭来,“咔嚓”声,前臂当中折断。 拳头去势不停,依旧朝他脑袋轰去…… 林逸眼前一黑,心道:我这是死了么? 正绝望时,耳中却听到人语,那声音道:“你来啦。” 他不禁大奇,再度睁眼,居然看到自己身处一方异境内,四周白光耀眼,浑圆若球,恍恍兮不可凝视。而光团外则被黑雾笼罩,汹涌翻腾,无边无际,犹如海啸围住孤岛,黢墨咬住明珠。 林逸瞧得两眼生涩,只有低头。这才发现,光圈内竟漂浮着一块薄田,田中站着一位黑袍白发的男子,弯腰俯身,似在观察什么。 “又是你?”林逸愕然。想起上次昏迷中,做了一个怪梦,梦中就有这位奇特男子。 黑袍男子闻声回头,面目像被云雾遮掩,朦胧不清,冲林逸招招手,道:“你过来。” 林逸觉得匪夷所思,可又没功夫细想,急道:“快送我回去,如今我和赵小姐身处险境,没空陪你闲聊!” “我知道。”黑袍男子点点头,徐徐道:“这里过去一炷香,外面才仅过一个眨眼。你若不陪我唠叨,出去必死无疑。” 听出他话里玄机,林逸踩着田土,快步走过去,问道:“高人,您有什么法子救命?” 黑袍男子手指脚下,林逸顺着望去,却见泥中埋着一颗种子,已破土发芽,扎根地下。其外表晶莹剔透,而里面充斥着黑雾,浓稠如墨,还有道白练在四处游走。 两者截然不同,竟能和睦相处。 林逸耐住性子问:“这是做甚?” “种树。”黑袍男子答道。 “我都火烧眉毛了,哪有心情陪你种树!”林逸腹诽着。 黑袍男子站起身,手指向白幕外,问道:“可知那黑雾是什么?” 林逸摇头:“这我哪知道。” “仔细想想。” 林逸思考了会,还是摇头。 黑袍男子负手而立,沉吟片刻,不疾不徐地道:“与你身体有关。” 林逸稍一琢磨,幡然醒悟,脱口而出:“是阴——” “嘘!”黑袍男子及时打断,摆摆手,“不可说,不能说,道破不说破,否则你会被这秘境弹出去。” “那我该怎么做?” “将这颗树种出,面对外面那小鬼,才有几分抗衡之力。” 黑雾若真为阴冥之气,那我岂不是在自己体内,脚下难道是丹田,这种子莫非是灵根,种出不就意味着结成气脉? 林逸福至心灵,对他躬身行礼,诚恳道:“小子不知从何下手,求大师指点。” 黑袍男子一挥衣袖,道:“这棵树苗内,黑白二气差距过于悬殊,得让它们势力均衡,两者持平,不多不少,恰到好处,才能使根苗生长。” 林逸犯愁道:“可白气远远不够,要去哪得到它们?” 黑袍男子摇头,漠然道:“哪里都没有,你只能自己变。” “什么?”林逸张口呆住,眼角跳动,不明其意。 “阴阳本源一体,将黑化白即可。”黑袍男子慢条斯理道,仿佛根本不在意时间的流逝。 林逸被他吊足了胃口,忙道:“请大师细说。” “首先,你得明白它们是什么东西。”黑袍男子语调缓缓,昂首长叹:“黑是死,白是生,死在过去,生在未来。二者首尾衔接,相互追逐,徘徊不休。” 他竖起一根手指,在泥土中划出一道长线,说道:“这道线意味着你的生命,而我的手指代表光阴。”接着,将手指竖贴于线条末端,徐徐向前挪去,逐渐将线条抹平,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林逸沉思道:“我看到光阴正将我的生命吞噬。” “没错。”黑袍男子肯首,起身问道:“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活在哪里?” 林逸想也不想,“我是人,活在当下。” “很好……假如这世间,所有事物都是戏中角色,书中一个名字呢?” “嘿,我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成为书中角色了?”林逸失口笑出,只觉他这番话,宛若天方夜谭,荒诞不经。 “这可说不好,天道无垠,人生何其渺小,什么都有可能。”黑袍男子转过身,上下打量着他:“如果你的生命是一本书,现在的你,仅在书中一页,所谓光阴流逝,便是将这本书翻动,到了尽头,你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听他口口声声,都在说自己怎么死,林逸难免有些恼火,却又不好翻脸,只能提醒道:“大师,还是请您告诉我,怎么将黑化白吧?” “我说的就是这个。”黑袍男子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书从头往后翻,生气逐渐被光阴吞噬,化为死气……若是倒过来,从后往前翻呢?” “莫打机锋。”林逸忍不住抱怨,皱起眉头,“颠倒光阴,转生易死,那是逆天之行。” “嗯。”黑袍男子应了一声,抬头望着境外黑雾翻涌,朗声道:“我便是要教你如何逆天!” 第35章 阴阳逆转 “逆天?”林逸心神震撼,手足微微慌乱,满怀期待道:“大师,请您指教。” “小子,此处事物,皆受你控制。”黑袍男子见他一脸茫然,便问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师……”林逸百思莫解,话音吞吐,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对方脑子。 “在秘境里,有些事无法明说。”黑袍男子叹气道,想了片刻,提醒他:“你平时如何修炼?” 林逸为了避讳,琢磨着用词,比喻道:“以将军调遣军队……再让它们运输粮草……最后带回本营。” 言下之意便是以神驭气,裹挟精华,汇入丹田。 黑袍男子满意地点头,看着他说:“此处的你,正是那将军。” 林逸脑中如雷鸣电闪,茅塞顿开:原来我是自己的一缕神识! 黑袍男子指挥道:“现在,你将光壁打开,放入一缕死气,尝试转化它。” 林逸依言照办,转头望着光壁,心念到处,白光分出几股,朝外杀出。不多时,撕下一团黑雾,圈境放开道口子,将它押送回来。 黑白两气,如利箭般冲向林逸,黑袍男子赶紧喊道:“停!” 林逸猝然惊觉,堪堪将它们止住,丈许方圆的气团,差点直接撞在自己脸上。仅是隔空望着,也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阴寒邪力,暗叫了声好险,对黑袍男子请示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分几丝白气混入,将其搅乱,然后翻转它。” 林逸便将真气分出,深入阴冥之气中,须臾后,两者掺杂交互,色泽斑驳,再让它们上下颠倒,翻了一面。 “不对。”黑袍男子摇头道。林逸又让它们左右翻了半圈,“不对。”斜着转了半圈,“不对。” 林逸摸不着头脑,只好每个方向都试了一遍,却始终没有效果。最后一发狠,以闲余真气为鞭,抽陀螺似的,让它们急速旋转。 未想这下太过鲁莽,失去控制,神识受到牵连,脑中天旋地转,昏沉欲涨,难受无比,忙控制真气将它们刹住,缓缓停下。 林逸目眩眼花,摇晃着身子,不知东南西北。过得半响,才勉强站稳,再瞧那气团,依旧黑是黑,白是白。 “还不对。”黑袍男子漠然道。 “大师。”林逸扶着脑袋,强打起精神,虚心道:“求您详解。” “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无论哪种,都是正道而行。汝之思想已被常识束缚,所以怎么做,都是徒劳。你要从中跳出,反其道而行,方能窥见异境。”黑袍男子说得慢条斯理,伸手指着他眼睛:“你望过来。” 林逸听得云里雾里,不得要领,迟迟凝起目光,朝他手指望去。 “你怎么看过来的?”黑袍男子问。 “用眼睛。” “眼睛又朝向何方?” “朝前。” 黑袍男子这才放手,笑道:“你若朝回看呢?” “呃?”林逸当场怔住,大惑道:“我两眼生在前面,怎么往回看?” “自己悟,诀窍就在这。”黑袍男子挥袖转身,信步徐行,在丹田中随意溜达,显得极为悠闲,忽然又停下,掐指一算,不忘提醒道:“没多少时间了,你得快点想通。” 林逸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着急,赶紧盘膝坐下,闭目思考。揣摩他言下之意,可总觉得莫名其妙,无处着手。 朝前之物,如何往回? 他寻思良久,百般不得其解,回忆刚才,已将气团朝所有方向转过,难道还有哪里疏漏? 脑袋昏昏沉沉,忽然,想起那日青藤斋内,张英卓说过的一句话。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古人原以为大陆方方正正,漂浮于虚空之中,四方即为四极,下面是无量深渊;而后来才发现,这颗森罗星竟是个圆球,远没有尽头;但就算这个观念,未来还可能再被颠覆。 故此,只有一时偏解,没有永恒之理。 圆球,旋转,偏见,朝前却要往回……林逸隐约觉得摸到点窍门,心道:之前是怎么旋转气团的……无论朝何方,都是围着中央一点……可如果反过来,让中点围着四周转呢? “这可能吗?”林逸自语道。 黑袍男子停下脚步,远远瞧着他,迷雾下的嘴角,渐渐勾勒起一丝笑容。 林逸以此为鉴,举一反三,窥思深处,越想越奇,心神为之摇摆,灵魂都感到颤栗,委实太过荒诞,超脱常识,却又暗藏几分道理。 如果真成这样,那我眼中世界,岂不要完全混乱? “罢了,来试一试吧。”他睁眼起身,再度操纵真气,翻转阴冥。黑袍男子走到他身边,静静观察。林逸不断尝试,气团扭曲变形,纵算连连失败,也没有放弃,似乎已走到门外,离成功只有半步之遥。 “开始了。”黑男子忽然道,在他眼中,气团正涌动沸腾,以一种不可思议地方式,发生变化。里面黑不再黑,白不再白,互相掺杂,破碎重塑,爆发出惊人之力。 而四周环境也受到波及,丹田猛烈晃动,灵根嗡嗡颤抖,虚无中响起异声,犹如龙吟凤鸣,就连外围阴冥之气,都感到畏惧,隐隐有了溃逃迹象。 黑袍男子急道:“放开白光,别让它们跑了!” 林逸听到警告,百忙中,操纵光幕散开,化作无数道缰绳,将阴冥气拉入丹田。黑雾铺天盖地,将丹田淹没,直到纳入过半,才重新关上光幕。 真气混入,阴阳逆转,林逸感同身受,神识都要被撕裂。这滋味,像是头下脚上,天地颠倒,手长到脚底,腿生到脑顶;又像肌肤渗进骨髓,内脏翻到体外,目光陷入脑海。 哪怕阴冥蚀体的痛楚,也难及其千分之一。 他强忍着不适,打起精神,全靠信念苦苦支撑,勉强不让自己昏迷,一边又加快重塑。不知过去多久,最后轰然一声巨响,丹田猛地扩开,较之前十倍有余,黑雾尽数化为氤氲白气,蒸腾四野。 “快,时间要不够了。”黑袍男子督促道。 但他话音未落,林逸已将光幕完全打开,灵气蜂拥而出,缠住另一半黑雾,归纳丹田,如龙卷般灌入灵根。 随着阴阳两气浇筑,灵根迅速生长,拔地而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一根参天大树,高耸天际,遥不可见。主干上窜出几十道枝杈,横向蔓延;而树根则分为两股,往下伸展。 “这颗树苗靠外力强行催生,皮窍脆弱,难堪重用,还需后天弥补——时辰已到,要回去了,做好准备。”黑袍男子刚说完这句话,身体就模糊消失。而林逸仰望着大树,还没来得及惊叹,神识亦被弹出。 转过眼,又回到外界,手臂方才折断歪落,饿鬼硕拳近在额前,咆哮声尚未断绝,背后传来赵绮曼尖叫:“不要!” 他刚想躲避,念头方起,真气就顺着经脉,涌向双腿,足下生风,往后遁出丈许。饿鬼重拳砸了个空,站立不稳,差点摔个跟头,吼道:“什么?” 趁此机会,林逸复又冲上前,右手抱住赵绮曼,启步后撤,瞬间腾出三四丈。“砰”地声响,背部狠狠撞上墙壁,震地岩壁上水露倾洒,却不怎么觉得疼。 这一进两退,仅在吐息之间,快进快回,迅疾如风,犹胜鬼魅。瞧得饿鬼心惊不已,撼然道:“小爬虫,你何时有了这等身手?” “呼——”林逸方喘口气,一阵后怕。接着,敛聚神识,审查体内,发现气脉从丹田生出,如同一颗参天大树。主干顺着脊椎,直达后脑;枝杈则通往双臂,抵向指尖;而根须又化为两半,蔓延至足底。 “林逸,你的手?”赵绮曼捂嘴叫道。林逸回过神,定睛一瞧,左臂正软趴趴地悬在身旁,好在经历过阴阳转易,这点痛苦已经算不上啥。 “先不管,如何逃出去才是要事。”林逸抬头道,望向饿鬼,“这厮一身怪力,恐怕有点难办。” “你有这身功夫,刚才就不该下来。”赵绮曼出口责怪。 饿鬼讥讽道:“两个小爬虫,这么快就好上了?” 赵绮曼羞恼道:“蠢货,老娘可没和林——臭小子好上,只是关怀而已,关怀!” “真是腻歪。”饿鬼怒哼了声,血目呈凶,大手一挥,将铁链握住掌中,哗哗舞起,向两人抽去。 林逸抱住赵绮曼,昏暗中难辨铁链方位,只得听声猜测,斜地里俯身扑出,以毫厘之差躲过抽击。铁链在身后数尺落地,溅起石屑飞射,惊险万分。 林逸不敢停留,右臂搂着赵绮曼腰肢,贴墙狂奔,绕过饿鬼,朝洞口冲去。 饿鬼料到他心思,又是一铁链鞭出,将他逼退,后撤两步,守在洞口正下方,狞笑道:“小爬虫,看你还能往哪跑?” “林逸,快放我下来。”赵绮曼面对绝境,激发傲气,冷声道:“青帮造的孽,我自己来抗,你只管逃命去吧。” “你可不能死,有件事还没问你。”林逸语气无奈,手却没松,任由她挣扎。 赵绮曼闻言变色,怫然道:“原来是为了这个才救我,长生教传令人是吧?好,我现在就说,你听完就滚——”半途话音一转,“嘿,我偏偏不说,让你恨我一辈子。” “大小姐,别发脾气。”林逸苦笑道。 “那人目的是灵官府,最近得洛山重用,我说完了,你可以滚了!”赵绮曼瞪眼怒道,然后使劲去掰他胳膊,想挣脱出来,却没想他真气所至,臂如铁箍,纹丝不动。 最近受洛山重用,难道是…… 林逸正在推测,忽然一道人影从洞口跌落,“砰!”砸在饿鬼头上,两人一鬼纷纷吓了一大跳。 那道人影顺着饿鬼身子滚落,摔在雪堆中,林逸远远瞧见,出口惊呼:“魏文斌!” 只是他筋断骨折,四肢扭曲,早已死去多时。 “啪啪啪……”洞口外响起鼓掌声,一道熟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林师弟,别来无恙啊?” 第36章 胖爷驾到 “闪开,胖爷驾到!”话音初歇,一个微胖的少年,从洞口跃下。饿鬼伸出利爪,胳膊上青筋暴起,往头顶扫去。少年体型虽胖,动作却异常灵活,坠落时肥腰猛摆,扭身躲过。饿鬼一击不中,索性振起双臂,左右开弓,鞭崩抽打,怒吼连连。 胖子以饿鬼头颅为支点,上下翻飞,腾挪闪避,犹入无人之境。几经几转后,凌空渡出右脚,足尖轻轻点在它手臂上,如风卷落叶般,横飘数丈,悠悠落到林逸身旁。 “好俊的轻功!”赵绮曼忍不住赞道。 “张师兄?”林逸看得叹为观止,合不拢嘴。 张英卓回头冲他笑笑,表情依旧贱兮兮的,挤眉弄眼道:“抱歉,抱歉,林师弟,为兄来晚了,肚子闹腾半天,只得去野外方便,耽搁不少时间。” “拉个肚子还有闲情擒住魏文斌,可真有你的。”林逸啼笑皆非,语气无奈,“想来师兄便是那第四人吧,难怪师父说他会暗中保护我,而不是我们。” “你猜的没错。”张英卓挑眉道。 饿鬼挥链抽来,林逸右手搂着赵绮曼,与张英卓分头而散,一退数步。 等站稳身子,赵绮曼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们,感慨道:“好一个灵官府,真是藏龙卧虎,随便两个弟子,都是武学高手,张胖子,本小姐对你看走眼了。” “我才对林师弟看走了眼。”张英卓唉声叹气,悻悻道:“区区半年,从一窍不通,到结出气脉,简直是个怪胎。” “我哪敢称高手,误打误撞,通了气脉而已。”林逸自惭道,转念又问:“如此说来,那日许府袭击你的两个刺客,其实是被你自己弄晕的吧?” “少在那废话,都给俺死!”饿鬼一声咆哮,舞起铁链,呼呼盘啸,猛地挥出,真奔林逸而去。张英卓来不及承认,叫了声:“小心!” 林逸奋力跃起,铁链从脚下扫过,鞭在地上,一路摩擦,火花四溅,照亮赵绮曼眼中的惊惧。 林逸刚一落地,连忙看向赵绮曼,检查她有无大碍。 “好险,好险!”她悚然道,左臂紧紧环在林逸腰上,不敢撒手。 见她终于老实,林逸按捺住嘴角笑意,回头问道:“张师兄,这饿鬼太强,可有法子对付?” 张英卓神色凝重,“师弟你左手有伤,再带着赵大小姐,恐怕难以脱身。” 赵绮曼闻言翻脸,不顾情势,对林逸又推又搡,恼道:“嫌我累赘是吧,那就把我放下,不用你们救。” “别闹。”林逸淡淡一句,心里却在嘀咕:怎么又犯脾气了? “哼。”赵绮曼冷着脸,怒气未消。 饿鬼怕他们逃脱,故意守在洞口下,但铁链仅有半截,又不便追击,陷入了困境。张英卓计算着情势,皱眉道:“林师弟,若你无伤在身,再给我们两把趁手的兵刃,或许能制住它。可如今一味躲避,等我们真气耗尽,怕是凶多吉少。” 林逸沉思默想,心里隐隐有了主意,后退转身,将赵绮曼靠墙放下,叮嘱道:“赵小姐,你先在这躲着,我和师兄想办法制住饿鬼。” 赵绮曼忽然被他丢下,不禁感到一丝恐惧,以为他为了逃命,要抛弃自己,可又碍于自尊,没脸恳求,只能将信将疑道:“我知道了,别丢……算了,你自己保重。” 林逸听她孱弱的语气,就已猜到她意思,柔声道:“放心,不会丢下你,站在这,别乱跑。” 赵绮曼涨红脸蛋,急道:“我、我才没说那种话!” “林师弟,你有什么法子?”张英卓迟疑道。 “先和它周旋。”林逸没有明言,怕想法太过离奇,让他难以接受。垂首撕下衣服,在左臂上饶了几圈,绑紧固定,不让其乱晃,俯身冲向饿鬼。 “别鲁莽。”张英卓连忙阻止道,却见他脚下不停,无奈也只能跟了上去。 “自投罗网!”饿鬼嘴角咧起,目露凶光,挥链砸向林逸,被他躲开。张英卓步法更快,已趁机近身,运气冲拳,轰在饿鬼腿上。 “砰!”饿鬼身子微微一晃,张英卓反被力道震退,脸上翻涌起几分血色,右手不住颤抖,抱怨道:“这玩意是铁打的么?” “分开行事。”林逸交待完,已赶到他身边,饿鬼铁链砸来,两人掉头避让。林逸还没站稳,挥手又将铁链抓住,真气灌注,一路后撤,将链子拉地笔直,喝道:“撒手!” “小爬虫,敢跟俺比力气?”饿鬼被激怒,使劲拽住铁链,将林逸整个人拉动,吼道:“你给俺撒手!” “哦。”林逸随口应道,真气一收,铁链脱手而出,卷叠弹回,“啪!”狠狠抽在对方脸上。 饿鬼惨遭重击,嗷嗷痛嚎,抬掌捂脸,指缝间渗出绿色血液。 “漂亮。”张英卓高声夸赞,人已绕到饿鬼背后,飞身一蹴,踢在它后脑上。 饿鬼脚下一个踉跄,愤然反击,回手朝后抓去,却被张英卓轻松躲开。林逸冲到它跟前,右掌击出,击在他右膝上,喝道:“中!” 饿鬼身体动也不动,扭头看来,冷笑一声:“呵,给俺挠痒痒呢?”说罢,血目圆睁,高举重拳,狠狠砸落。 “死吧——” 可紧接着,膝盖上传来阵剧痛,血肉翻腾若沸,动作不由为之一缓,林逸趁机退后,自语道:“阴阳转易,果然有效。” “小爬虫,你使得什么恶毒法子!”饿鬼疼得惨叫,随后“砰”地一声,膝盖竟朝外爆开,露出里面筋骨,轰然跪地。 “好机会。”张英卓见势大喜,远远跑开,飞奔助力,高跃而起,一脚踢出。饿鬼忽然抬头,眉骨朝中央拢聚,眼角微抬,杀气凛然,林逸惊道:“小心!” “啥?”张英卓于半空中愕然。饿鬼全神贯注,右爪松开放下铁链,回头摆出,这一下快若闪电,张英卓躲闪不及,被抓个正着。 “小爬虫,你惹毛俺了,就用你的血肉,给俺补补身子吧——”饿鬼森然道,扬起脑袋,张开血盆大口,掐着张英卓朝嘴里送去。 “救命啊,小林儿!”张英卓惊魂失魄,大吼大叫。 林逸急忙冲上,一个飞身,跳到半空,单掌在饿鬼右腕上一拍。饿鬼动作生生定住,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皮肉翻沸,剧痛无比。随着林逸落地,腕上炸出一道缺口,它嚎叫着松开爪子,张英卓才得以脱身。 张英卓摔在地上,哼唧几声,对林逸点头谢过,脸上惧意尚存。林逸扬起铁链一头向他抛来,喊道:“锁住它!”张英卓闻声接住,翻身而起。 两人各持一端,绕着饿鬼打转,捆了四五圈,勉强将它锁缚。 饿鬼双肩怂动,肌肉鼓隆,想要挣开。林逸不给它机会,快步冲入怀中,右掌印在他肚腹上,真气催吐,汹涌而入,散向各处,与阴冥气交混转化。 饿鬼动作一顿,全身开始沸腾,心知不妙,痛哭求饶:“俺知错了,求小老爷手下留情,放俺一命,小的愿拜您为主,从此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林逸不管不顾,疯狂催动真气,经脉饱受冲击,隐隐欲裂,嘴角溢出鲜血,支撑许久,才撒手退下,寒声道:“罪有应得!” “林师弟?”张英卓看见饿鬼惨状,诧道:“你对它做了什么?” “张师兄,我们躲开点。”林逸疲惫道,没有解释。两人匆匆后撤,拉着赵绮曼,躲在石柱后。 众人侧头望去,只见饿鬼如布袋般暴涨,面目都陷入肉堆中,最后嚎叫着张开大口,喷射出一道耀眼白光。 “砰——!”饿鬼膨胀到极限,轰然炸裂,化作无数块血肉,四处飞溅,噼里啪啦地撞在洞穴岩壁上,如雨点般散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恶臭。 众人骇极失神,林逸猝然倒下,赵绮曼焦急喊道:“臭小子,你怎么了?” 张英卓赶紧抱起林逸,冲到洞口下方,借着光亮一看,他竟似受了致命内伤,七窍往外渗着血,不住合着眼皮,虚弱欲睡。 张英卓心中大急,忙调使真气,送入林逸体内,顺着经脉护住他心肺,慌乱道:“林师弟坚持住,千万别睡着!师弟,你气脉异常,太过薄弱,方才一番糜战,已裂开数处,再不带回去医治,恐怕命不保夕。” “你们快回灵官府吧。”赵绮曼挂忧道。 “唉,这气脉怎如此诡异?”张英卓叹气莫名,转头道:“赵小姐,我先送你出去,等会找根长绳,悬下来拉我们。” 赵绮曼不解道:“洞口那么高,你怎么让我上去?” 张英卓放下林逸,蹲成马步,双掌叠交,伸于膝前,吩咐道:“赵小姐,你跑过来,踩住我手掌,然后尽全力往上跳。” 赵绮曼依言点头,后退数步,眼光瞥到地上青帮众人残骸,悄悄落泪。而后一咬牙,朝张英卓跑去,踩上他手掌,屈膝蹦起。 张英卓猛地发力,将赵绮曼送出两丈多高,自己也平地弹跳,一跃近两丈。伸出一掌,抵住赵绮曼脚心,运使真气,将她推上洞口,自己则如炮弹般坠落。 同时喊着:“四肢打开,扒住洞口!” 赵绮曼连忙张手张脚,空中落下时,扒住洞沿,冰雪湿滑,差点摔回去。她缓了口气,滚到一边,迅速爬起,顾不得足底疼痛,一瘸一拐地去找绳索。 “呃啊……”林逸呻吟着开口,“绳子,我记得这洞里有……不行,太短了,接上也不够……张师兄,你催催赵小姐,我们要快点回灵官府……沈无心是叛徒,和长生教勾结……” “师弟,别说话,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张英卓打断道,脸上隐隐显出怒容,“沈无心和长生教勾结?难怪他上次动手杀了何思蕊!” 第37章 旧怨 赵绮曼找来长绳,绑在马车上,从洞口悬下,将二人拉出地穴。张英卓将林逸抱入车厢内,叫赵绮曼陪他闲聊,别让他睡着。而自己亲自驾车,快马加鞭,赶回庸州城。 一路颠簸,林逸忍着不适,闭目休息。赵绮曼掏出手绢,轻轻擦拭他脸上血迹,责备道:“找机会逃出去就是,干嘛非要逞强?” 林逸嘴唇嗫嚅:“不除掉饿鬼,等它出去,还会害更多人,只能和它拼到底。” “天下那么多鬼怪,你又管得了几个,至于把小命都要搭上?”赵绮曼没好气道。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林逸睁开眼,侧头望着窗外,目光涣散。“赵小姐,谢谢关怀。” 赵绮曼叹口气,扶额道:“何必多礼,再怎么说,都是被你救了一命,这点担心还是应该的,你好好休息吧。不过张胖子交代,千万别让你睡着,你若觉得困了,可以与我说说话。” 林逸眨眼以示感激,缓缓问道:“赵小姐,你为何会中阴冥之毒,是长生教所为么?”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赵绮曼咬牙切齿,恨声道:“那晚,一位中年妇人突然闯入房内,将我擒住,喂下阴冥丹,响声惊动守卫。爹爹带着手下,匆忙赶来,也不知那妖妇使了什么邪法,一挥手,十多人身首异处。而后,她自称长生教使者,要青帮替她做事,我们被吓坏了,哪敢拒绝,只得服从。” “一挥手?”林逸好奇道,“没人看清她使得什么兵器吗?” 赵绮曼摇头,面露恐惧,“就是赤手空拳,找来仵作验尸,检查说死者伤口整齐,像被利刃切断,绝非凡力所致。” 林逸大皱眉头,这种功夫可没有听过,转言问道:“那她要你们作甚?” “妖妇说,灵官府的洛山,曾害死她七个孩子,要找他报仇。不仅得折磨他,还要当着洛山面,将他女儿凌迟处死。可她又对洛山有几分畏惧,想借我们力,设计阴他,甚至胁迫青帮,替她豢养饿鬼。” 林逸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冲外面喊道:“张师兄,能否再快点,洛师姐可能有危险!”不小心牵动伤势,咳出几口鲜血,赵绮曼赶紧按住他,让他别乱动。 赵绮曼犹豫半响道:“贵府的魏文斌也是被她练成了尸傀。” “尸傀是什么?”林逸目光讶异。 “你今天不是看见了么,哪怕他受了致命重伤,也不会倒下,举手投足间力大无穷。至于具体原理……我也不懂。” 林逸沉默片刻,又问:“那沈无心怎么和长生教扯上的关系?” “你猜到了?”赵绮曼闻言骇然,咽了下口水,徐徐开口:“臭小子,方才我就好奇,你是如何看穿我心思的?” “此事说来话长。”林逸微微一笑,开口道:“我从小在花江长大——你知道花江是什么意思吗?” 赵绮曼点点头,承认道:“青楼勾栏,赌柜画舫呗,这么讲,你还是个龟公?”说完,捂嘴偷乐。 “不是,但也差不多。我八岁跟着母亲学习乐道,卖艺为生,每天在青楼画舫间流转,斟酒陪笑,奉承客人,起初总是说错嘴,免不了挨上几句打骂。为了讨好客官,少几下毒打,多两分赏钱,我变得小心翼翼,时时关注着客人的表情和动作,不断揣摩他们心思。久而久之,长了不少眼力劲,也总结出一套规律,对方撒不撒谎,往往一眼就能看穿。” “这还有规律?” “大概有几百个表情和动作,代表着各种情绪。” “这么多!”赵绮曼瞠目结舌,“亏你能记下。” “记不住,就得挨打。”林逸苦笑着耸耸肩膀,吞吐道:“其实常见的,也就那么几十种……比如说,对方窃笑、得意、扬眉……” “说明你猜错了对方心思!”赵绮曼插嘴打断,目光烁烁。 “不。”林逸摇了摇头,耐心解释:“这得看情况,如果你在恭维对方家底殷实,执掌大权,他露出这些表情,往往就说对了。但是,如果他犯了罪,藏了什么东西,你说轻了罪名,指错了地点,他也会露出这些表情。” “还有呢?”赵绮曼禁不住好奇,连忙催问。 林逸这下也来了兴致,不顾伤势,娓娓而谈:“眉角往下意味着忧伤,下巴努起代表着尴尬,努起时嘴角下垂,是在自责。两肩齐怂说明这人自在、有信心,单肩则是心虚,不诚实。交谈时声调提高,眼睛直视你,这是为了观察你的反应,想将你说服。睁大眼,咽唾沫,对方是在紧张。抓耳挠腮,摇头前先微微点头,表情跟不上反应,代表他口是心非,正在撒谎……” 林逸口若悬河,赵绮曼越听越迷糊,觉得云里雾里,渐渐失去耐心,只能尴尬赔笑。 林逸及时住嘴,喘了口气,身体有些疲惫,缓缓伸手指着她:“你现在眼睛往右瞟,是在思考,笑的时候右嘴角不动,左边咧起,意味你在假笑。看来赵大小姐已经听得不耐烦了,正在想怎么岔开话题。” “好吧。”赵绮曼摊开手,双肩同时怂起,翻眼一扫斜上方,“又被你说中了。” “你这表情是觉得无可奈何,索性放弃抵抗,大方承认了么?” “反正瞒不过你,还不如实诚点。” “没有那么灵,只有六七分准确性,像张师兄那样,我就看不出来。” “差不了多少。”赵绮曼无所谓地摆摆手,弯腰靠过来,转开话题道:“刚才我还没回答你,沈无心为何要助长生教作恶。” 林逸立即正经言色,“请赵小姐细说。” “其实——”赵绮曼拖长了声音,接着神秘地笑起来,“我也不明白,你这么能猜,为什么不去当面质问他?” 林逸陷入疑惑,喃喃道:“如果沈无心替长生教办事,那上次洛师姐遇险,他为何出手相助?甚至我被你们绑架,他也自告奋勇,让左统领打开城门……” 林逸躺在坐板上,闭目凝思,自语道:“沈无心的举动太过诡异,莫非想博取洛师父的信任,可这有什么用……难道他对灵官府有意思……若真如此,直接跟师父揭发长生教,岂不来的更快……还是说,他也想从长生教手里,讨到什么好处?” 赵绮曼听得冷汗直冒,虽然自己对沈无心了解不深,但林逸三言两语,竟将自己所知晓的内情,猜得七七八八,着实骇人。 两人各有所思,相继无言。 …… 半日前,在林逸和张英卓出去追踪青帮后,其余弟子仍去校场操练。等晨练结束,洛山叫出沈无心,当众宣布道:“为师今日要外出,府中事物暂交给无心打理。” 不等弟子们回应,转头看向沈无心,语重心长道:“你身为大师兄,不仅得安排他们课程,还要做出表率,不可懈怠,听到了吗?” 沈无心来不及擦汗,朗声道:“谨遵师父教诲,徒儿一定照顾好师弟师妹,不敢辜负您的嘱托。” 洛山微微肯首,放眼望着众弟子,目露不舍,踌躇良久,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道:“无心,你跟我来。” 沈无心赶紧跟上,随师父前往东厢。 洛山半路上问道:“无心,沈家商铺是否由你打理?” 沈无心说道:“不瞒师父,半年前,徒儿双亲都南下经商。而这段时间,庸州城内的营生,全交给我看管。” “后生可畏。”洛山欣许道,“小小年纪,就担此重任,为师也能放心了。” 沈无心迟疑道:“师父,您……言下何意?” 洛山没有回答,带他走进主卧,沈无心一眼就看到供桌上师母的灵牌,跪下行礼道:“徒儿沈无心,给师母请安。” “起来吧。”洛山拍拍沈无心肩膀,将他扶起,拉着手,走到八仙桌前。沈无心看到桌上摊着一张信封,装作惊奇道:“师父,这是什么?” 其实这封信,正是他派人送来,但不能承认。 “一点私人恩怨。”洛山将信封打开,抽出几根透明丝线,交到沈无心手里,道:“你扯扯看。” 沈无心依言将纤细丝线缠在手指上,向两边拽扯,丝线绷的笔直,竟没有断裂。 “使真气。”洛山提醒道。 沈无心暗中运上真气,全力向两边拉扯,丝线将手指勒出深痕,渗出血珠,依然未断,不由震撼道:“此物透明无色,细如发丝,却极为柔韧。徒儿这点力气,普通刀剑都能拧成麻花,却也奈何不了它,当真罕见。” “这是蛛丝。”洛山沉重道。 “蛛丝?”沈无心颇为费解,“哪有这么牢固的蛛丝?”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洛山感慨道,望着门外远方,徐徐开口:“为师当年拜入天册府,苦心学道,期间偶遇内人,两情相悦,便结成侠侣。不久,她为我生下采薇,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直到天尊派我们下山历练。” “天尊有令,不得不从。”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俩只好将采薇留在天册府,托同门照顾,两人结伴下山,走南闯北,建了不少功绩。那一日,到了北幽境内,听当地村民说,山中有妖怪作祟,我俩身为灵官,必然义不容辞。当下,告别了乡民,深入大山,一路斩蛇驱虎。最后,在一个洞窟前,发现了几个巨大的蛛丝茧,我用鸣鸿刀割开一瞧,嚯——!” 沈无心听得入神,见洛山突然停下,便追问道:“师父,您发现了什么?” 洛山摇头咋舌:“未曾想,那里面竟是几具被吸干的人尸……” 第38章 赴约 “我和内人潜入山洞,越走越深,发现许多村民遗骸,一摸之下,仅剩个空壳。我俩顺着尸体,继续深入,在最里面,看到一窝蜘蛛精,个个有牛犊大小,悬在墙上,抱着人茧吸食。它们被响声惊动,张牙舞爪地想扑上来,我俩守住过道,苦战许久,终于将怪物击退。最后,一把火烧了蜘蛛洞,将它们全部烤死,方才退出来。 等我们回到外面,发现天突然黑了,抬头一瞧,竟有只硕如小山的巨型黑蜘蛛,遮在我们头顶,口吐人言,说我们害死它孩子,要拿我俩偿命。” 洛山语调升高,渐渐显出怒意:“我和内人吓得脸色铁青,夺路而逃,黑蜘蛛盛怒追杀,不依不舍。内人为掩护我而死,我悲恸中施展禁术,拼着命将它打成重伤,自己侥幸逃脱,但也落下了隐疾,再也无法汲取灵气。” 沈无心听得惊心动魄,洛山继续道:“如今,不知它使了什么法子,又找到我,说何思蕊家人都在它手里,约我出去决战。不论是逆徒的亲属安危,还是内人惨死之状,历历在目,我都得去赴约。” 沈无心跪下求道:“师父,敌人不容小觑,请让徒儿陪同。” 洛山欣慰地打量他两眼,接着黯然道:“上回为了对抗饿鬼,我灵力耗尽,此去九死一生。你留在家里,保护好师弟师妹……若是日落前,我还没能回来,怕是凶多吉少。那么以后,灵官府就交给你打理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去问李管家。”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塞入沈无心手中,托付道:“这是我的遗嘱,你且收好。等丫头成年,替我将她送入天册府,报上我名号,自有人来领走。” 沈无心郑重接过,手里觉得沉甸甸,想到多年师徒情谊,忍不住想说出实情。可犹豫再三,还是硬生生忍住,暗叹口气,道:“师父你放心赴约吧,灵官府就交给我了,徒儿一定尽心尽力。” “好徒儿,有劳你了。”洛山拍着他手背,柔声道。又交代了许多详细,说得口干舌燥,才缓缓停下。止步伫立在亡妻灵牌前,凝视良久,方一转身,飘然离去。 洛山负甲配刀,纵马狂奔,一路上风驰电掣,向西而行。想到经年旧恨,今日终于要亲手了结,陡生少年豪气,忍不住放声啸叫,震地道旁积雪松落,鸟雀惊飞。 依约战书上所指,赶了十多里地,在西郊山谷前停住,下马进了林子。洛山握着杖刀,走进密林深处,高喝道:“玉珠,我已赴约而来,你怎的还不现身!” “呵呵~”远方传来一名女子娇笑,说道:“不愧是灵官,竟然敢只身送死,当真有胆量。” 洛山寻着声音过去,便见一位黑衣美妇,凌空站在两颗大树冠顶之间,脚下空无一物,宛若鬼魅。 “御空而行?”洛山先是一骇,定睛细瞧,才勉强看清,原来她两脚踩在一根透明蛛丝上,身体端稳不晃,定力超凡。 洛山心生警惕,真气运上双目,环首四顾。蓦然察觉,周围树干间,竟已缠上千百道蛛丝,化作一间透明牢笼,将他困在其中。 “现在才发现,是不是太晚了?”玉珠娘娘寒声笑道,拈起兰花指,朝腰侧虚空中按下,拨动一根蛛丝,牵起半截树干,如长戈般,朝洛山呼呼扫去。 “鸣鸿刀,出鞘——”洛山拔刀在手,锋芒过处,树干化为两截。同时,一根蛛丝悄悄缠上他脖颈,便运起真气护体,将其震为糜粉。 “啧,竟然能破我的纺罗丝,看来这么多年,你的修为没有落下。”玉珠微恼道,左手四指齐扫,如挥琵琶,扬起沉石巨木,连番轰出。 洛山擎起鸣鸿刀,在身前舞成面光屏,将木石纷纷挡下,可每接一次,就被重物撞地退后一步。玉珠娘娘得势不饶人,五指勾着纺罗丝,往后拉去,拽断四周树冠,劈头盖脸地砸向洛山。 树冠本就沉重,再从高空跌坠,力不下千斤,洛山无处躲闪,只有凝聚真气,抬刀硬抗,“轰!”足底软绵,陷入泥中数寸,没过脚踝。 枝杈乱糟糟戳在脸上,视线顿时受阻。而玉珠娘娘已折下一根尖头木杆,以蛛丝当弦,拉动射出。 听到锐利风声,洛山情知不妙,挥刀割断树冠,匆忙向旁闪避。木杆贴着左肩擦过,“啵”地声响,重重钉在地上,连真气都没有防住,整条左臂被拉出一条血痕,皮开肉绽。 “哈哈哈哈!”玉珠娘娘放声大笑,面露狰狞,讥讽道:“亏我对你还有些忌惮,不敢直接下手,未料你如此不堪,难道使不出灵力了吗?” 洛山闭上眼,吐出口浊气,合刀归杖,睁眼喝道:“妖孽,切莫猖狂!” “区区口粮,竟敢冲我狂吠?”玉珠娘娘咬牙怒道,额头上现出另外六只蛛目,成排密布,叫人毛骨悚然。她盯着洛山,越瞧越火,不由地裂眥嚼齿,森然道:“给我女儿们陪葬去吧!” 话音落下,玉珠娘娘抖开双臂,十指连弹,如挥扫琵琶、挑拨筝弦,勾起无数纺罗丝,牵扯百般事物,轮流激射而出。 洛山全神贯注,腰身扭转,脚步挪移,贴着岩石背部,钻过树木下沿,或仰或伏,极力躲闪。一如蝴蝶穿花,轻盈起舞,又似徐风过巷,迂回绕行。 玉珠娘娘十指连拈带挑,快若疾风骤雨,弹得纺罗丝嗡颤不休,渐成曲调。林中声势大作,树叶横飞,尖竹攒刺,顽石翻滚。 洛山使出浑身解数,体内真气激荡,心脏剧烈跳动。虽然步法神乎其技,可杂物密布如雨,叫人应接不暇,总有疏漏。 护体真气数次被轰破,情势愈发危险。 鏖战数刻,洛山的左臂因失血而麻木,几乎失去知觉。右腿上插着一块尖石,胸膛被锐器剐破,血染衣襟。腿脚也变得蹒跚,腾挪时动作迟缓,险象环生。 连续抢攻下,玉珠娘娘也大感疲倦,歇了口气,不忘威吓道:“洛山,你走投无路了!”随即,右手冷不防地拎起。 洛山惊觉,两脚交错,旋身让开。“嘭噌!”高处传来声颤鸣,一束透明蛛丝扯弦似地凌空鞭落,抽在先前站脚之地,激起泥雪飞溅,留下丈许长痕。 “洛山,此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玉珠娘娘高居冠顶,八目圆睁,凶光毕露。 洛山退步后撤,心道:地形于我不利,得引她出去。 “哪里跑!”玉珠娘娘叱喝一声,双手朝前连弹,势若拨浪。刹那间,枝杈纷纷折断,积雪簌簌跌落。 洛山抬头望去,豁然见到千百根蛛丝,从四面八方拉紧,向自己汹汹勒来。容不得喘息,急忙腿运真气,踩着树干蹬踏直上,跃至半空。 玉珠双手如梭,交错翻飞,操纵着纺罗丝变化。洛山低头一瞧,蛛丝竟在身下结成一张大网,径直朝他兜来。 紧要关头,洛山拔出鸣鸿刀,转过刀面,侧对太阳,将森白雪光折射出去。玉珠娘娘八颗眼珠皆被光芒刺中,惨叫一声,抬手护脸。蛛网受其牵扯,倾斜成一堵高墙,洛山踩在网上,飞奔而至。 感受到震动,玉珠娘娘忍着酸楚,并指去拉网。可蛛丝上重量一轻,再睁眼望去,洛山已消失无踪。 忽然,脑后穿来动静,玉珠娘娘立即回头。却见洛山现于背后,挥着杖刀,旋身斩来,喝道:“死!” 玉珠娘娘曾在鸣鸿刀上吃过苦头,心有余恐。眼看就要遭殃,猛地抬起胳膊,“嘎啦”声响,腋下撕裂,伸出一条漆黑长肢,尾端锐利如剑,朝洛山胸前刺去。 洛山挥出鸣鸿刀,切过玉珠娘娘咽喉,差点砍下她脑袋,可自已也被蜘蛛腿刺中,鲜血飞溅。 那根黑色节肢插在洛山胸口,迎风就长,一伸三丈多长,将他远远推开。洛山不顾剧痛,挥刀想要斩断,玉珠娘娘不给他机会,抬腿将他抛起,蓄力瞄准心脏,作势刺出。 洛山急急仰身,节肢击碎护体真气,尖端撩过肩膀,挑断锁骨。他失身坠落,摔进树冠,肩头血流如注,右手仍紧握着鸣鸿刀,压断十来根枝杈,砸在雪地里。 洛山着地一个翻滚,躲开节肢追击,挣扎而起,不敢恋战,转身要逃。 “洛山——!”玉珠娘娘捂着喉咙,低嚎道,“我帮手来了,你回头看看悬崖上是谁?” 洛山跑出没两步,扭头看去,只见山谷尽头,悬崖上站着两人,竟是沈无心和洛采薇。他予以重托的大徒弟,正提剑搁在自己女儿脖颈下,远远喝道:“洛师父,你若敢再逃,当心令爱小命不保!” “爹爹……”洛采薇哭得稀里哗啦,泪倾如雨,“别管我,你快走!” “逆徒!”洛山气得两眼发黑,呕出一口鲜血。事到如今,哪还能不明白,灵官府里出了叛徒。 他痛心疾首道:“无心,你大好前程,为何要为一个妖孽毁了自己?” “少废话,丢了那把破刀,过来领死!”玉珠娘娘扬起漆黑节肢,语出威慑,得意洋洋。 洛山狠狠瞪着沈无心,咬碎了牙齿,心痛入骨。“师父……”沈无心羞愧地低下头,唉叹了口气。 最终,为了女儿性命,洛山只得放弃抵抗,松手扔下鸣鸿刀,摇晃着走过去,面如死灰。 第39章 救援 “赵小姐,你会驾车吗?”林逸开口问道。 “会啊,怎么了?”赵绮曼迟疑道。林逸支起身子,恳求她:“烦请赵小姐帮忙驾车,让张师兄先回灵官府,我担心师尊。”赵绮曼摇了摇头,挂怀道:“可你的伤怎么办,总得有人照看。” “没事……张师兄!”林逸叫停张英卓,后者推拒再三,却坳不过他的坚持,只能将缰绳交给赵绮曼,自己下车,运起轻功,赶往灵官府。 等张英卓到了府中,问过管家,洛山已经出了远门。听管家说,洛采薇先前来找老爷,看到桌上书信,心急火燎地追出去,沈无心没能拦住,只得跟在后面。 “以沈无心的武艺,会拦不下洛师姐?”张英卓拍桌恼道,将约战书揣入怀中,纵身出屋,登墙跃瓦,几个兔起鹄落,消失不见。 留下李管家满脸莫名:“你要去哪,玉珠娘娘是什么来头,小胖子你啥时候有了这等功夫?” 张英卓跟着信上指引,迈腿疾奔,不一会赶达西郊山谷,看到路旁停了两匹马,心想:一匹是师父所骑,另一匹则是洛师姐和沈无心共乘,他们因该就在这里了。 “希望还来得及。”他自语着,冲进树林,远远听见前方传来打斗声。摸过去一瞧,洛山正与妖妇血战,不幸受伤坠落,沈无心站在悬崖上,挟持住洛采薇,要他束手待毙。 “这王八蛋!”张英卓气急败坏,不敢惊动玉珠娘娘,便绕过他们向沈无心靠过去,手脚伶俐地穿梭在树丛中,形若神猴越林。 洛山丢下杖刀,一步一步走向玉珠娘娘,看着丫头被沈无心胁迫,心碎欲绝,徒生悲凉。 “一!” 节肢当空刺来,洛山没有反抗,任由它穿透胸膛,再拔出,鲜血倾洒溅落。 玉珠娘娘故意避开要害,激动到面目扭曲:“啊哈哈哈,洛山,这就叫报应!当年,你烧死我七个孩子,今日落到我手里,当要加倍奉还,捅你十四个窟窿,一个都不能少!” 洛山死死盯着玉珠娘娘,眼神冰冷。玉珠娘娘撇了撇嘴,不屑道:“怎么,还想反抗吗,你若敢躲一下,我就在你女儿身上讨回来。” 她扬起节肢,洛采薇哭喊道:“爹爹,你快走啊!” 洛山挺起胸膛,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朝前走去。 “二。”玉珠娘娘将尖腿刺出,洛山身子猛地定住,等她拔出节肢,腹部蓦然一凉。 洛山伸指,点在伤口穴道上,止住流血,寒声道:“玉珠,这是我俩的恩怨,今日洛某把命交给你,还请你放了我丫头。” “看你表现咯。”玉珠娘娘长眉一挑,语气含糊,举起修长蛛腿,“三。” “噗嗤!”洛山左臂剧痛,低头看去,已露出一个铜钱般大小的窟窿,右手两指疾点,封住穴道,重新迈步。 …… “六。”伴随着玉珠娘娘一声轻喝,洛山右膝被击穿,跪倒在地。洛采薇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当下身体前扑,脖颈朝沈无心剑上抹去。 沈无心赶紧撤手,剑刃在她喉咙上划出一道深痕,差点割开气管,叫了声好险。左臂使劲,牢牢锁住她的腰,不耐烦道:“再敢乱动,我将你也杀了!” “叛徒,有本事就一剑捅死我,反正我不想活了!”洛采薇狠狠瞪着他,怒不可遏。 “七。”玉珠娘娘节肢疾刺,插入洛山大腿,被骨骼挡住,将他整个人撞飞,扑在雪地里,血水汩汩流出,将大地染成殷红。 “死了么?”玉珠娘娘等了半响,不见他起身,显得意犹未尽。 洛采薇惊叫一声:“爹爹!” “呃啊……”众人原以为已经死去的洛山,突然发出阵呻吟,颤抖着抬起脑袋,四肢并用,缓缓爬过雪地,留下刺目血痕。 “这都没断气,真是命硬。”玉珠娘娘撇撇嘴,节肢尖端指向他脑门,讥讽道:“哼,灵官又如何,瞧你这幅模样,跟条蛆虫有什么区别?” 说着暗中凝力,冷言道:“也罢,我已玩腻了,不如赐你个痛快——” “放了我女儿……”被她称作蛆虫的洛山,正努力扭动着身体,朝洛采薇的方向,一点点挪过去,纵使虚弱到极致,眼神依旧坚定。 沈无心看得惭愧,默默低下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暴喝:“啊哒!” “什么?!”他急忙转身,还未作出反应,一只胖脚就结结实实地踹在他脸上,蛮力撞击下,五官瞬间变形,整个人腾飞出去。 沈无心突遭不测,摔下山崖,半空中惨叫一声:“张英卓——!” 张英卓拍拍裤腿,冲悬崖下喊道:“您走好~~” “英卓哥?”洛采薇惊喜交加,拉住他衣袖,感激连连,急道:“我们去救爹爹!” 听到叫喊,玉珠娘娘猛然回首,仰头望去,呆愕道:“什么人?”洛山眼中重现神采,不无埋怨道:“这怠惰货终于来了。” 张英卓按住洛采薇,叮嘱道:“小师姐,你站在这别乱跑,我去救师父。”说完撸起衣袖,面露狠色,从十多丈的高崖上纵身跃出。 “这小东西不要命了?”玉珠娘娘皱眉道。 “他可不是人类。”洛山呻吟着笑起。张英卓跳在半空,身体急速膨胀,骨骼爆响。 玉珠娘娘打量张英卓,惊疑不定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常去西荒朝圣,偶然救下一只熊妖,它为了报恩,就拜入我门中……就是有点懒散。”洛山以头支地,撑起身体,累得气喘吁吁。 半空中爆发着炫丽光芒,从中窜出一只黑白斑驳的巨熊,高达丈许。肚子浑圆,脑袋雪白,眼眶漆黑,面貌憨厚祥和,张口发出咆哮,声传遍野,丛林皆震,鸟兽惊逃。 “食铁兽?”玉珠娘娘目瞪口呆地愣住。 张英卓化作熊妖,冲她飞扑而去。玉珠娘娘不敢轻敌,忙扯下衣服,现出真身,黑雾汹涌四散,一只小山般大的黑蜘蛛,落在林地上,抬起两根前肢,张牙舞爪地和食铁兽斗在一起。 大地轰鸣,树木咔咔断裂,砸地泥雪溅起,尘雾翻腾。洛山爬到一颗大树下,避免被战况波及,疲惫道:“英卓,交给你了……” 黑蜘蛛八条长腿齐动,拉开距离,然后抬起腹部,喷出白丝,将食铁兽缠住。食铁兽高亢怒吼,摇摆挣扎,一根节肢刺到面前,想也不想就张口咬去,“喀嚓”声,将长腿咬得粉碎,绿浆从嘴角流出。 黑蜘蛛吃痛,发出嘶嘶怪叫,慌张后撤。食铁兽扯开丝茧,四肢着地,追了上去。两妖打得昏天暗地,草木横飞,起初黑蜘蛛落于下风,只能靠纺罗丝阻碍它脚步,狼狈逃窜。 食铁兽气势汹汹,挥起熊爪将另一根蛛腿拍断,乘胜追击。可随着时间推移,它渐渐感到口腔痒麻,蔓延至肺腑,方才惊觉:这妖婆血里有毒! 黑蜘蛛嘶嘶叫着,搭起蛛网,攀爬而上,回头挥舞着前肢,发出威吓。食铁兽却不敢拖延,踩住一颗树干,弹跃飞起,落在网上,朝它扑去。 黑蜘蛛四腿拉着纺罗丝,将食铁兽绊倒,向它身上缠去。食铁兽挣脱不及,数息之后,被裹成了圆球,口鼻陷在其中,浑身开始麻痹。 视野朦胧中,一根节肢悬在额前,“唔……唔!”它低吼连连,却被丝茧闷住声音。 …… 洛山昏睡中听到一阵脚步,睁眼看去:女儿竟领着两个人,找到自己藏身之处。 洛采薇扑上来,一把抱住他,哭喊道:“爹爹,你怎么样了?” 洛山抚摸着女儿脑袋,抬头望着另外两人,虚弱道:“我没事,你们怎么找过来了?” 赵绮曼搀扶着林逸,走到他身边,将林逸放下,没好气道:“洛灵官,为了找你可费了我们好大一番功夫。” 她跺着脚,恼道:“我们到了灵官府,问过管家仆丁,没人知道你们去了何处。多亏林逸从墙上辨清张胖子的脚印,断定方位,推测出大概位置,才寻到你们!” “赵小姐,你怎么和我徒弟在一起?”洛山皱起眉头,望着萎靡不振的林逸,担忧道:“林儿,你是不是受内伤了?” 林逸点点头,还没说话,洛山就乞求道:“林儿,此地危险,你们快带采薇回去,不要管我。” “爹爹,我死也要和你在一起!”洛采薇摸着眼泪,紧紧抱住他。 林逸从怀里掏出一颗丹丸,漆黑如墨,张开苍白的嘴唇,颤声道:“师父,此事说来话长,我来助你……” “阴冥丹——你从哪里弄来的?”洛山音调提高,目露警惕,经历过沈无心的背叛后,对弟子们也不再放心,握紧拳头,暗中聚起几分真气。 “这东西是我问赵小姐讨得,师父您别紧张,徒儿绝无二心。”林逸看出他的戒备,急忙解释。 “你要做什么?”洛山寒声问道,仍不敢大意。 林逸没有回答,举手将阴冥丹塞入嘴中,洛山惊呼:“你疯了!”他深吸口气,右手徐徐伸出,按在洛山胸口,低喝道:“阴阳转易!” 第40章 昆仑山 阴阳转易,生死翻覆,一股纯粹炽烈的灵气,如涓涓细流般,不断注入洛山体内。他惊诧中运起真气,裹挟着它们送往奇经八脉,本已重伤濒死的躯体再度焕发生机,伤口长出肉芽,黏合修复。 须臾后,林逸迟迟收功,头顶汗汽蒸腾,面如金纸。洛山骇然间发现,自己伤势竟奇迹般好了两三成,挽回半条命,更有缕缕灵气在体内环绕。随即扶住林逸,检查他的情况,气机灌入,吓得神情陡变,颤声道:“林儿,你的经脉怎么损毁成这样?” “还不是为了帮你!”赵绮曼不满道,狠狠咬牙:“他早就受了内伤,非得逼我带他来找你,如今可好,更是火上浇油。” “没事,赵小姐不要动怒……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徒儿没有愧对你。”林逸嗫嚅着苍白的嘴唇,温柔笑着,耳中溢出血花,然后缓缓合上眼皮,不省人事。 “林儿——!”洛山瞪眼怒嚎,震得二人头骨发颤。来不及思考,为何赵绮曼随身携带着阴冥丹,林逸又怎么将它化为灵气,疯狂催动内力,护住他心脉。 洛采薇扑在林逸怀中,呜哇哭着。赵绮曼嗔道:“算了,谁让他自讨苦吃。”转过身,却偷偷抹掉眼泪。 洛山目现杀机,右手伸出两指,并成剑诀,蓝焰缭绕,喝道:“鸣鸿刀——” 远处传来一声嗡鸣,杖刀平地升空,化为道流星,朝他飞去。眨眼间,就赶到他身边,洛山右臂前伸,指向黑蜘蛛,舌绽春雷:“疾!” 玉珠娘娘前肢刺入张英卓腹部,将他连着丝茧挑起,另一根节肢则对准他脑门,正要刺下。便在此时,射来一道寒芒,迅若电光火石,带着凌厉呼啸,前肢应声而断。 黑蜘蛛嘶嘶惨叫,丢下食铁兽,才看清那光芒竟是鸣鸿刀。洛山伸着剑诀,划出个三角,鸣鸿刀依样学样,旋飞着朝玉珠娘娘削去。 黑蜘蛛试图反抗,可刀光过处,三腿齐断,绿血飞溅。它转身想走,靠着仅剩的两条腿,一瘸一拐地拖起身子,蹒跚爬行。 “夫人,洛某终于能为你报仇了。”洛山噙着泪水,喃喃道。灵气催发,蓝焰绕指,鸣鸿刀呼啸旋转,化成一道利刃旋涡,遮天盖地,将黑蜘蛛卷入。 “灵官饶命——!”玉珠娘娘发出凄烈叫喊,只在刀光里撑了片刻,就被绞成粉碎。 黑蜘蛛惨死,化作一滩绿泥,恶臭难闻。众人劫后余生,悲喜交集。张英卓变回人形,捂着肚子找到他们,好在妖族肉体强悍,否则这伤足以致命。他苦笑着:“师父,我们回去吧。” 洛山抱起林逸,神色黯然,疲惫道:“嗯,我们回家。” …… 山谷一战,惊动庸州,数千名百姓做了锦旗,带着礼品,堵住灵官府大门,要表达谢意,家丁们忙得不可开交。 洛山一纸上书,汇报四国总盟,朝廷震怒,狠批庸州官府无能。太守被骂得灰头土脸,决心极力整治,先撤掉左是非职务,后抄平沈府,再解散青帮,以给洛山和天册府一个交代。 差役在青帮地牢内,搜出何思蕊亲属,待救出时,他们早被折磨地不成人形,抱着兵汉大腿痛哭流泪。赵绮曼也因此入狱,好在洛山念其有功,将她保出,现移居灵官府。 相关人等,抓的抓,关的关,长生教作恶之事,终告一段落。而洛山却守在自己屋内,闭门不出,昼夜照料着林逸,盼他早些转醒。 这一日,官差押着左是非上门。还执着在府外的老百姓,当场认出他,顿时爆发轰乱,鸡蛋菜叶纷纷朝左是非砸去,甚至有位乞丐挤进来,冲他脸上吐了口浓痰。 兵差们抄起铁尺木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群推开,叫骂着躲进府内。而左是非戴着脚链手铐,披头散发,满身狼藉,垂着脑袋不敢抬起,早没了昔日傲气。 身后熙攘声未绝,左是非听得心惊肉跳。官差们架着他,由李管家引着,穿过庭院,到了东厢。弟子们守在门外,官差通报求见,等了半响,不见里面有人回应。一名官差便自告奋勇,押着左是非走进屋中。 “洛灵官,小的知错,请您大发慈悲,替我向太守求情……”左是非在里面哭喊道,声音传到门外,众弟子板住脸偷笑,幸灾乐祸,想起上次入城被他刁难,便觉今朝扬眉吐气,大快人心。 里面话音未落,“嘎啦”声巨响,一道人影撞破木墙,倒飞而出,狠狠摔在地上,口喷鲜血,痉挛扑腾。众人吓了大跳,扭头看去,倒地之人正是左是非,只见他胸口凹下一块掌印,肋骨尽裂,双眼紧闭。 一名官差慌忙冲上去,摸了下脉搏,回头骇然道:“死了!” 官差们吓得魂飞魄散,弟子们也面面相觑。随后一阵脚步,洛山抱着林逸,面色阴沉地出了屋,刚出手击毙左是非,眼神仍残留着杀意。 灵官直属四国联盟,有先斩后奏的特权,差役们见他亲手杀人,却没谁敢上去问罪。更何况将左是非押来,正是太守意思,就为了让他处置,算作赔礼。 洛山目光扫过众弟子,态度稍微缓和,开口道:“张英卓。” “弟子在!”张英卓抱拳出列。 “灵官府先交给你看管,为师要出趟远门。” “是!” “李管家。” “老爷?” “帮我备辆马车,带些干粮……丫头,你收拾下行李,跟我一起。”洛山命令道。洛采薇喊了声爹爹,也从人群里站出,众弟子奇问:“师父,您要去哪?” 洛山大步迈出,头也不回道:“昆仑。” 他亲自驾车,带着女儿和林逸,赶往西荒。时光飞逝,斗转星移,不经意间,冬月就已过去。三人跨越边境,横穿大漠,直至西荒境内。沿途瑰丽异景,风土人情,均无心去赏,暂且揭过不提。 洛山一行,终于抵达目的,高原上草木发芽,雁鸟归飞。而昆仑山上依旧大雪皑皑,厚积如云,不见消融。 洛山找到旧友,托其上山传话。不日后,旧友带着两朵雪莲下来,说是圣女赏赐,熬成汤药,给昏迷中的林逸喂下。 瑶池仙莲,本就不属凡物,用来治疗内伤,卓有成效。只过了几天,林逸经脉竟悉数痊愈。 “好冷。”他哆嗦着身子,悠悠转醒,鼻尖嗅到一缕清香。迷糊中睁开眼,洛采薇正端着汤碗,喂到自己嘴边。 “林哥,你终于醒了!”洛采薇高兴地叫出声,手舞足蹈,差点将汤碗打翻。 洛山赶紧接过,数月来,严峻的面容终于缓和,老泪纵横道:“老天开眼,林儿终于醒了,多谢圣女大恩!” 林逸茫然地看着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异地,此处是间陌生的木屋,格局颇小,家具简陋。三人正并足躺在炕上,下面烧着柴火,仍驱不走寒意。 “师父,这是何地,长生教呢?”林逸急问,翻身要起来。 洛山将他按住,轻声道:“那妖孽已被我除去,这里在昆仑山半腰,你昏迷了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林逸瞪大眼珠,只觉难以置信。自己一觉醒来,怎的就过去这么长时间,还到了西荒境内。 “我们日夜赶路,爹爹一直用真气吊着你性命,方抵达昆仑山,圣女差仆从送来瑶池雪莲,将你救回。”洛采薇插嘴解释,小脸激动到通红。 “不,是林儿救了我。”洛山摇头叹气,面露惭色。当下,便将那日发生之事,娓娓道来,以及朝廷后续的处理。 林逸听到沈府被抄,大觉畅快,知道赵绮曼无事,又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光长生教一个使者,就牵连这么多人,实在可恨!” 正说着,木门从外面打开,林逸侧头望去,风雪中钻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相比之下,门框狭小到可怜。待他看清来者,吓得两腿一抖:那竟是只虎头人身的妖怪! 它身高九尺,毛皮纯白,披着冰雪,弯腰走进屋子,回手关上门,大大咧咧地坐在地板上,口吐人言:“洛兄弟,你那小朋友醒啦?” 见林逸畏惧,它举起爪子挠挠头,咧开虎嘴,表情似在微笑,声若洪钟道:“我叫雷鸣,圣女的仆从——也是洛山旧友。” “雷叔叔!”洛采薇欢呼一声,扑进它怀里,抱着毛皮磨蹭。“叔叔身上好暖和~~” 洛山伸手介绍道:“这位是雷鸣大哥,西荒虎族,当年我不自量力,与它交手,结果一败涂地。” 洛师父曾输给它? 林逸倍感诧异,便仔细打量对方。那模样,完全就是头凶恶的白虎,长得腰粗膀圆,孔武精悍,却能直立站起,口道人言。 雷鸣抚摸着洛采薇的小脑袋,动作轻柔,无意间流露出疼爱,哈哈笑道:“洛贤弟,谬赞,谬赞,杂侥幸得胜罢了。” “雷兄,你过谦了,洛某实话实说。”洛山毫不避讳,感慨道:“也多亏败给你,洛某才认清自己的渺小,更劳您带我拜见圣女,学了一招半式,方得今日成就。” 雷鸣虎目微亮,凝重道:“你提到圣女,倒让我想起来了——她听说你小徒天赋异禀,能转阴冥化灵气,对此非常好奇,要亲自接见他。” “圣女……要见我?”林逸伸手指着自己鼻子,震骇不已。 三人同时愣住,许久才缓过神来。 “林儿,你一定要去!”洛山按住他肩膀,目光同样震撼,激动道:“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第41章 机缘 “不过。”雷鸣话音一转,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林逸,“圣女要他独自爬上昆仑顶,不许你们帮忙,只准他一人。” 洛山闻言变色,犯愁道:“山上风雪甚大,林儿仅凭自己,怎么可能爬到顶峰?万一被困住,谁来救他?” “没人救,生死全看造化,圣女说他要是不敢,那就趁早回去。若不然,等遇上雪难再后悔,恐怕迟了。”雷鸣挥了挥爪子,无奈道:“其实我也劝过,可圣女执意如此——就像你当年一样。” 提到这事,洛山眼神沉重,略显阴霾,“尽管过去这些年,但只要回忆起,当初独自上山的经历,我就感到后怕。那次洛某遇上雪崩,弄丢了干粮睡袋,清晨醒来,人又冷又饿,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举目无助,心如死灰。”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好是洛某走运,在积雪中挖出一头死鹿,生饮血肉,才撑了过去。最后攀上昆仑顶,也只剩半条命,整个人都吓傻了。” 林逸听得心惊,犹豫片刻才道:“师父,我还是要上去,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怎可半途而废?” 洛山担忧地望着他,“我也知道,能见圣女一面极不容易,虽然我每隔一两年,都要来朝圣,但她也只允许我在山脚停留。本想求得仙法,恢复灵力,却未料她如此坚决。” “师父……”林逸表情讪讪,原来洛师父和圣女还有些隐情。 洛山见他神情,哑口失笑道:“徒儿,你想岔了,这就是圣女的规矩。除本族以外,任何通过允许的人,也只能见她一面,下山以后,便不能再上去。” “而且,还是看着雷兄面子,才勉为其难让我在昆仑顶呆了三天,其余人一概不加理会,敢冒失闯山,必死无疑——哪怕是天册府的天尊大人亲至,也被她请回。” 林逸不禁咋舌,恍然道:“那我岂不是更得珍惜这次机会!” “你不怕死吗?”洛山竖眉瞪着他。雷鸣安静地等他们沟通,洛采薇从它怀中回过头,小声劝道:“林哥,还是别去了,好危险。” 林逸神色黯然,徐徐开口:“师父,小子早在淮江上就死过了,只要能学到本领,今朝为娘报仇,明日叫我灰飞烟灭都行。” “你啊……”洛山叹着气,“过去这么长时间,还在执着么?” “长生教灭我林家,北幽军残害我娘,无论哪一个,都是不共戴天之仇,小子永不敢忘。”林逸肃穆道,手指气得发抖,仿佛在极力克制怒火。 洛山皱起眉头,责备道:“长生教内高手云集,权势如日中天,靠你一人又能如何?想找他们报仇,不亚于痴人说梦,给他们塞牙缝都嫌瘦,别莽撞送死了!”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林逸笑得苦涩,目光却格外坚定。 “好小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觉得我在夸你么?”洛山语气微恼,手指敲着膝盖,有点不耐。 雷鸣挠着脑袋,迷惑道:“山上的确有老虎,但请洛贤弟放心,因为我不吃人。” 洛山没好气地白它一眼,“雷兄,不是说你,只是打个比喻。” “呃……那你们继续商量,若决定上去,得早点做准备。圣女跟我说那小子服下瑶池雪莲,三日内必会转醒,她给你们两天时间考虑,要抓紧了。” “知道了,多谢雷兄传话。”洛山点点头,对林逸道:“还有两天时间,你得想清楚,不要一时冲动,白白葬送了性命。” “我已经想好要上山了,师父不也说过么,这是天大的机缘,徒儿非去不可。”林逸当即做出回答。 “你别急,昆仑何等巍峨,高不下千丈,又被大雪倾覆,登山如同登天!” “师父,请恕徒儿执着。”林逸起身拜下去,埋头不动。 洛山斟酌良久,苦恼地揉起额头,“当年我上山时,已有二十好几,身子骨也不弱,可你才十来岁,体格也比差我许多,此行怕是九死一生。” “那更能体现我的诚意!”林逸抢着道。 洛山无可奈何,勉为其难地开口:“先这样吧,还有两天时间考虑。” 雷鸣和洛采薇嬉戏玩耍,见机插话道:“洛兄,你是不是对爱徒看管的太紧了,这种事该让他自己选择。” 洛山陷入踌躇,半响后忽然笑起来,朗声道:“雷兄教训的对,是我犯迷糊了,怎可因自己摔过跟头,就劝别人止步……林儿,你想去就去吧。” 林逸终于把头抬起,脑门上都压出了红印,激动道:“谢师父关心,徒儿一定会成功!” 雷鸣伸出虎臂,将洛采薇抱到一边:“事不宜迟,我回去禀告圣女,你们早点做准备。” “有劳雷兄。” “雷叔叔,再待会吧。”洛采薇可怜巴巴地喊道,似对这个毛茸茸的暖炉,感到不舍。 林逸忙道:“外面雪正大,雷叔不妨歇会脚。” “哈哈,免了,这点小雪花还难不倒我。”雷鸣起身开门,一股寒风灌入屋内,随后关门离去。 “林儿,为师明天下山,帮你采买行装,你和丫头就在屋里歇着。” “谢师父!”林逸由衷感激,想了会又问:“师父,那圣女究竟是什么人?” 洛山意外地瞅了他一眼,迟疑道:“你没听过西荒大妖,圣女风月的名头吗?” “大妖!”林逸惊骇道,“难道她不是人类?” “当然不是,否则怎么会成为妖族圣女。”洛山坐在床沿,耐心解释,“西王母你知道么?” “知道。”林逸赶紧点头,将以往从戏文上听说过的,如实道来:“西王母是天庭女仙之首,和玉帝乃成一对。” “噗呲!”洛山忍俊不禁,咳嗽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不过是后人杜撰,西王母本为远古神祗,帝夋之女,众神之首,万妖之祖,司天之厉及五残。降临森罗时,居住于昆仑山,又召来三只精怪,一为金乌,乃太阳精魄;二为玉蟾,乃太阴之精魄;三为九尾狐,代表着繁衍生息。她女儿玄女,曾教会人祖兵法,先人们才能推翻妖族统治,立于天地间。” 他徐徐说道:“后来,西王母离开森罗星,去其他世界开创文明。金乌玉蟾回归星辰,九尾狐嫁给人祖,而圣女风月正是神狐后裔,昆仑山现成她寝宫,地位超然于妖族各部首领之上。” 林逸不禁瞠目结舌,震撼道:“圣女这么大来头,居然还愿意接见我……” “话虽如此——”洛山话音陡转,不无自豪道:“圣女幼年时,也曾拜人族剑仙李青莲为师。” “李青莲又是何等人物?” “那是千年前,夏国的首席剑士,传闻一人能抵精兵数万。现天册府八峰中的北斗峰,峰顶有座青莲寺,正是以他命名,寺中全为剑修,实力超绝,斩杀鬼族无数。而李剑仙生前两名亲传弟子,其一便是风月,曾带领妖族,帮起义军推翻夏君统治。” “推翻夏朝……”林逸张大了嘴,“那圣女不得一千来岁了?” “对此等大妖来说,千年光阴稀疏平常。”洛山顿了顿,又补充道:“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李青莲已经仙逝,如今的风月,修为恐怕不在他之下。” 诸多名头,林逸闻所未闻,只听得云里雾里,又目露神往:“师父,你曾受过她指点,难怪这么厉害。” 洛山落寞摇头,自嘲道:“我这点微末本领,岂敢称强,不过在昆仑顶盘恒三日,学了其一招半式罢了。” 林逸尴尬地傻笑,洛山想起方才的劝阻,转言鼓励道:“所以说,你能上山见她,就是场机缘,若得她指教,武艺必会突飞猛进。” 过会,他打趣道:“说不定等你下山,为师都不是林儿对手了。” 林逸慌道:“徒儿不敢!” “没事,跟我何必拘束。”洛山摆摆手,躺回床上,“时辰不早了,快睡吧,明天我还要下去买东西。” 洛采薇脱掉外套,爬上床,睡在最里面。林逸搓搓手,哈气驱寒,拉过被褥盖上,一夜过去,辗转反侧,兴奋难眠。 次日,当林逸醒来,洛采薇还在梦里呢喃着烤鱼烧肉,洛山已不见人影。林逸轻手轻脚地下床,怕吵到她,简单洗漱下,升起炉子,热好干粮,等她用餐。 两人吃过早饭,没事在屋中闲聊。洛采薇和他讲述西荒的奇闻,妖兽们有好有坏,形象各异,或是虎头人身,或是人首蛇尾,分明是美人面孔,却又生了对兽耳。甚至还有的长着蝙蝠翅膀,喜欢倒立睡觉,看似凶恶的外表下,可能藏着一颗温柔的心。 林逸止不住暗乐,才知道她早来过西荒数次。这样过去两天,洛山终于带着登山用品,迟迟归来。细数下,里面有睡袋一张,厚衣皮靴一套,披风雨伞,地图拐杖,火石火镰,以及粮食清水若干。 待来日雪停风静,林逸换上毛皮厚衣,穿好靴子,系上披风,手拄拐杖,背着其他杂物,告别洛山,独自向昆仑顶峰登去。 半途停下,回头看着山脚木屋旁的洛山父女,洛采薇还摇着手,喊道:“林哥,保重啊,万事小心!” 林逸心中顿觉酸楚,实在他们父女俩对自己太好,无以为报,高声吼着:“师父,小师姐,你们也保重,等我回来,小子不会让你们失望!” 转过身,偷偷抹掉眼泪,坚定地出发。 未想,这一别,竟是一年。 第42章 登山 昆仑山上白雪皑皑,无边无际;没有树林植被,只有零零散散的灌木丛,野兽也难觅行踪。林逸运转真气,穿巡于血脉,保持着体温。尽管如此,依旧觉得阴冷渗骨,得不时搓着手,偶尔吹过阵寒风,身体都忍不住直打哆嗦。耳朵更是刺疼,手指几乎被冻僵,快要失去知觉。 因为刚下过大雪,地面蓬松,忽浅忽深,必须用拐杖不停探测路面情况。林逸一脚高一脚低,宛若跋涉在沼泽中,还没走多远,就累出了汗水。 “这么冷都能出汗?”他抱怨着,随后“噗呲”声,一个不小心,左腿猛地陷入雪中,没过大腿根部。 拐杖也因此跌落,林逸无奈摇摇头,用手撑住地面,费力将自己拔出,扶着腰大口喘气,化作团团白雾消散。 他捡起拐杖,趴在地上,从积雪里掏出靴子,穿回脚上,自语道:“第一天就这么难熬,若非结出气脉,再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妄登昆仑虚。”说完,拍拍屁股站起身,弓着腰继续往上攀爬。 不知不觉中,阳光渐渐隐去,天色竟已开始黯淡。林逸粗略估算,上山差不多三个时辰,自己也就爬了两百多丈。这里日夜交替的速度,不同以往,白昼过去的极快,若想到达顶峰,至少还得再花五天工夫。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过夜的地方,然后升起篝火,补充食物。林逸四处探寻,终于发现个洞窟,钻到里面,确认没有野兽,才将行李包囊卸下,再出去弄了点灌木回来。 他敲打起火镰火石,可草木湿润,折腾半响也点不燃,平白生出些焦躁。烦恼地将镰石丢到一旁,准备休息会,从包里取出水袋,却发现里面已经结冰,这下是彻底傻眼。 心里隐约感觉到,想登上昆仑顶,可能比自己想象中更难。 可是没火不行,否则连水都喝不上,今天还出了许多汗,必须补充。林逸只好将灌木折断,一一擦净,堆砌成塔状,再来尝试。 皇天不负有心人,林逸双手分拿着镰石,频频撞击,坚持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木堆被迸出的火星点燃。 他赶紧趴下,小心翼翼地对灌木吹气,让火势慢慢变大。好在他家境穷苦,幼年烧过炉灶,这点事还是得心应手。 林逸脱下披风,当成坐垫,再用木棍串起干饼,架在篝火上,又烤化水袋,喝了两口,方缓过来。 “好暖和,有吃有喝。”他嚼着干燥的面饼,苦中作乐道。 待用完晚饭,林逸盘腿练功,气运诸脉,浑身热意洋洋。接着,钻入睡袋,安然睡去。夜里,温度急转直下,数次被冻醒,真气已抵挡不住严寒,颤抖地打着哆嗦,只盼朝阳早点到来。 白天赶路,晚上休息,很快到了第三天。林逸在山上艰难步行,手拿着地图,被凛风吹得呼呼倒卷,脚下几次踩到缝隙,差点摔死,好在会点武艺,才惊险逃生。 随着地势提高,空气愈发稀薄,呼吸越来越困难,面色也变得通红,眨眼时,还能看到睫毛上结出的白霜。尽管戴着兽皮手套,手脚依然患了冻疮,指节上裂开数道大口,露出里面红彤彤的肉块,仿佛两瓣橘子。 “还要多久才能到?”“再坚持三天,还是四天?”林逸精神恍惚,自问自答,努力不让自己睡去。脑袋生出假象,从内而外的肿胀,似要炸开,疼痛欲裂。 他放眼瞭望,四周苍茫一片,冰峰雪岭如长龙般蜿蜒徐上,山顶隐没云端,遥不可见,不禁感慨道:“岭峰纵横,天地巍峨,人何其渺小,总算体会到洛师父的心境。” 林逸自语着,继续前进。 次日清晨醒来,伸手不见五指,摸索着爬出山洞,两眼竟然睁不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原来是被雪光刺伤,患上了雪盲。 林逸无法,只能回到洞里,抹着眼泪,疼得嘶气。可许久不见好转,心里着急,对昆仑也隐生惧意。这样,挨过数个时辰,两眼能微微眯开条缝,再看外面,已然天黑,今日怕是不能再赶路了。 他强忍不适,从附近抱了些灌木回来,升起篝火,一夜呻吟着睡去。 接下两天,他加紧赶路,回首望去,不见来处,总算到了半山腰。本以为五六日就登上昆仑顶,结果过去六天,也仅走到一半,干粮也快耗尽。 随着地势提高,攀爬也更加不易。 然而,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到了第八日,林逸起床后整理背包,发现食物竟被自己吃完,瞬间慌了神,哪怕现在就打道回府,也不可能走下昆仑。 “怎么办,怎么办?”他急急问道,脑门上渗出汗珠。 如今不再是坚持与放弃间的抉择,而是拿什么活下去! 陡生骇然,忙冲出宿地,环首四顾,群岭上白雪倾覆,山谷里冰川凝结,盘旋如蛇,遍野皆无吃食。 林逸眼神惊恐,被困半途,茫然无助。 “不行,不能回头,就算死,也要死在道上!”他喘着粗气,回去背上行李,向高处进发。 可腹里饥饿难耐,如火燎般刺激着肠胃。不多时,就累得两腿发软,嘴里反出清水。倏忽间,气温转冷,空中飘下冰晶,他撑起雨伞,惶恐不安地走着。体力飞速流逝,摇摇欲坠,腿脚如同灌泥,而昆仑虚仍高悬头顶,宛若天堑。 最终,林逸饿趴在道上,雨伞拐杖丢在一旁,零落的雪花,渐渐将他后背淹没。 …… 北风呼啸,寒流侵袭,冰天雪地里,一双手颤颤巍巍地支起身子。 “千万不能睡过去……”林逸张开乌青的嘴唇,发出疲惫呻吟,地图被大风刮跑,又拿不起雨伞和拐杖,只能手脚并用,缓缓朝前爬去。 他没有找到栖息之所,一直在雪中挪动,猝然晕倒过去。许久后,又被冻醒,抬头看着黑暗的夜空,绝望道:“完了,我要死在这了。” 好冷,真的好冷。 林逸睁不开眼皮,连发抖的力气都没了,劳累困乏,虚脱到极点,觉得尚不如就此放弃,一死了之。 觐见圣女,学习本领,为娘报仇——皆不过梦中呓语罢了。 他心里自嘲,忍不住苦笑,泪花涌出,又结成冰霜。脑海中无数人影闪现,隐约看到了念幽夫人,正在教自己弹琴;转瞬后,徐公又出来,教他游泳捕鱼;和王小虎去江浪厅看戏,陪客人喝酒,揣摩他们心思…… 种种变化,最后幻为白目狼、魏文斌等人,在耳旁大声咆哮:“服气没?” 林逸身子一震,不知从哪涌出力量,十指扣住雪地,将沉重的身躯拖动,嘴唇嗫嚅道:“我不服!” 随之真气流转,一股暖意自丹田升腾,他挣扎着挪向前方。黑暗中摸到处缓坡,抬起麻木的双手,解开披风,撑在上面避雪。 林逸咬碎舌尖,感受着痛楚,不让自己昏迷,但血水瞬间凝固,他只能再咬开。如此反复,勉强撑到黎明,风雪终于散去,重见天日。 “哈哈哈……”林逸从雪堆里钻出,疲惫不堪地笑着,沙哑着喊道:“白目狼,你看到了吗,是我赢了!” “哗啦!”旁边积雪松动,林逸赶紧闭嘴,闷声咳嗽,喉咙又干又渴。抿着嘴唇,趴下啃食冰块,未想触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他以头支地,抬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折了些灌木丛,颤抖地打起火石火镰,费了半天功夫,才点燃一堆篝火。 他畏缩在火光旁,不断搓着手,使身体暖和。然后将水袋烤化,贪婪饮尽,热流一下肚,顿觉得又活了过来。 “得取水了,再熬下去必死无疑。”他自语道,拿起皮囊,恋恋不舍地离开。方才折灌木时,看到不远处有片冰湖,便朝那里走去。 过了会,林逸赶到此处,踩在冰面上,真气灌注,连剁数脚。如镜般浑圆的湖面,咔嚓声裂出一道缝隙。他累得吐出几口浊气,歇了半响,再躲上一脚。 “轰隆!”冰面忽然倒塌,林逸冷不防坠入水中,寒冽刺骨,钻进口鼻。他扑腾着翻沉,好不容易镇定住恐慌,拼命向岸边游去,慌忙爬到岸上,死里逃生。 “呕!”林逸吐出一大口冰水,腹中绞痛,而最疼却是眼珠,几欲撕裂。急忙擦了下面孔,将水袋装满。 林逸一路惨嚎,狼狈不堪地扑回篝火处,脱下外套烘烤。手指脚趾,眼珠耳朵,包括鼻翼中,全部剧痛无比。 他忍不住哭出声,又生生憋住,抽噎着添加柴火。可贴身衣物,早凝固成冰甲,稍微动弹,就嘎啦作响,哪还够保暖? 体温迅速降低,林逸抱着膝盖发抖,外套不慎跌入火中,等他抢救出来,烧没了半边。 林逸哈哈喘气,可失去了外套,只能越来越冷,最后连脊椎都在发颤。蜷窝在睡袋上,心情糟到无以复加,四肢不断抽搐,迷糊中,痴痴喊着娘亲,骤然晕厥过去。 他倒在雪坡下,面色铁青,嘴唇惨白,不省人事。须臾后,一个飘渺人影,凭空而现,身体朦胧通透,形若鬼魅。 第43章 圣女风月 林逸手足冰冷,身体僵死,两眼紧闭,不能视物,脑袋也格外沉重。心里全是恐惧,想要挣扎却又无力动弹,仿佛生命正在离自己而去。 浑浑沌沌间,忽然感到丝丝缕缕的气息,从额头涌入,随后一分为二,两股力量一生一死,一冷一热,性质迥异,似乎就是阴阳冥灵二气。较于之前获得过的,更为纯粹,且不掺半点杂质,哪怕洛师父也无法比拟。 两者所过之处,经脉唐突跳动,贪婪汲取,星星点点散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身躯竟重焕生机。 林逸勉强睁开眼睛,隐约看到一位白发黑袍的男子,如纸片般飘在面前,一根食指抵在自己额头上。 他吃力地张开嘴唇,微微开合道:“我在做梦么,还是说……恩人,你又救了我?” 男子的面目依旧难以辨别,他叹息道:“以我残存的神识,只能再帮你这一次,日后全靠你自己了。” “……”他又说了一句,但声音太过飘忽,林逸没有听清。 男子末了道:“我对你寄予重托,可别让我失望。” “什么?”林逸缓缓问道。 “以后你自会知晓……我走了。”男子说完,将食指搁在唇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叮嘱道:“关于我的事,不许跟任何人提及。” 话音刚落,男子身形扭曲,好似湖中月影,被落石击散,涟漪波动着渐渐消失。 “恩人!”林逸忙叫道。片刻后,恢复了些力气,猛地翻起身来,绕着雪坡急急找寻,却不见其踪影。又将神识沉入体内,运行一圈,依旧毫无所获。 这名三番两次,救自己于危难中的神秘高人,终究离他而去。 林逸呆愕四顾,怅然若失,原地站了半响,才惋惜地顿顿足。喝了几口热水,背起行囊,熄灭篝火,向昆仑虚进发。 两日后,一个疲倦的人影,蹒跚地爬上山顶。 林逸强忍着腹中饥火,踏足高地,一座宏伟的山门现于眼前,门柱似用白玉雕铸,上面刻着飞禽走兽,栩栩如生。 台阶宽达五丈,细数下共有十二级,最上面站着位妙龄少女,五官小巧,脸颊略带些婴儿肥,梳着两个发髻,穿着件翠罗衣裳,扶手候在门旁。在她身边,正是虎头人身的雷鸣,裂开大嘴,乐呵呵地看着自己。 “我就说嘛,洛贤弟能爬上来,他徒弟肯定也行!” 林逸摇摇晃晃地踏上台阶,心情激荡,仿佛绝境中重见天日,泫然欲泣。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平台,对少女行礼道:“参见圣女大人!” “噗嗤!”那女孩掩嘴失笑,一双明亮的眸子抬起来,偷偷打量他,轻声道:“我叫小梅,不是圣女,是侍女。” “侍女?”林逸莫名道,眼神迷茫。 雷鸣开口解释:“这位是风月先祖的贴身侍女小梅姑娘,先祖说你快要上山,便派我们来迎接。” 林逸反应过来,略显尴尬,随后感激道:“多谢小梅姑娘,雷鸣大叔。” 雷鸣注意到他面色涨红,嘴唇乌紫,满身褴褛,偏处是伤,指节冻裂,外套仅剩半边。比起当年的洛山,有过之而无不及,惊骇道:“林逸,你怎么弄成这样?” 林逸顺着他目光,扫了自己两眼,苦笑道:“出了不少变故,却是一言难尽。” 雷鸣摇着脑袋,“搞成这幅惨状,亏你还能爬上来,寻常人早冻死在道上了。” 林逸唯有苦笑。小梅也是难以置信,过了好半响,才对他招招手,“林公子,你随我来。” 说完,她转身就走。林逸对雷鸣点头致意,拉了拉背囊,快步跟上。一边张望着四周景色,只见辽阔的峰顶上,琼楼玉宇林立,雕梁画栋;高院深墙连绵,琉璃彩瓦。长廊栈道,倚着山壁悬空而建,技艺巧夺天工,却又融于自然,不显突兀。 两旁还有成排的参天大树,绿茵草地,鸟雀飞蝶。他陡然察觉,山上竟比下面暖和许多,置身其中,如沐春风。 他望着四周奇景,叹为观止,说是仙境亦不为过。 小梅领着他,绕过屏石,走到一块白碧砌成的池子前。林逸俯身看下去,池水清澈见底,皎洁明净,几十朵白莲生在其中。上方热气腾腾,烘得他身上暖意洋洋,似乎是处温泉。 小梅柔声道:“林公子,你将衣物脱下予我,去瑶池里洗净身体,我帮你新织些衣裳。” 林逸面红耳赤道:“纺织衣物极为耗时,让我光天化日之下,一直光着身子,不好吧?” 小梅微笑道:“不过盏茶功夫,公子莫要害羞,快点儿沐浴净身,否则脏兮兮地去见圣女,倒是无礼了。” 林逸赶紧在身上嗅了嗅,的确有点异味,权衡数息,不敢冒犯圣女,只能答应。小梅走到屏石后,小声喊道:“林公子,你把衣裳丢过来。” 林逸也不矜持,卸下包裹,迅速脱光衣物,隔着石头丢过去,说道:“小子惭愧,麻烦小梅姑娘了。” 然后立刻趟入池内,温热的泉水漫过脚踝,直至淹没胸口。另一边,小梅抱起衣物,转身离去,不忘说道:“林公子,瑶池之水还能帮你祛除体内杂质污垢,有驻颜美容之效,你且慢洗,莫要心急。” 林逸放松地躺在瑶池内,顿觉舒泰,疲惫一扫而空。过了会,忍不住在里面游了几圈,再停下时,忽然发现手脚上的冻疮神奇愈合。 “喝,小梅姑娘诚不欺我,这瑶池玄妙如斯!”他大声感慨。没多久,身子又觉得瘙痒,用手去挠,好像有黏液流出,骇然看去,毛孔里竟往外渗着黑油。 他吓了一跳,赶紧爬回岸上,怕弄脏了池子。回头再瞧,那些黑油皆被白莲根茎吸去,片刻后,水中又变得干干净净。 想到小梅之前所说,瑶池可以帮他祛除体内杂质,才恍然大悟,又走入水中,安心享受。 污垢源源不断地排出,颜色越来越浅,直到最后,再也冒不出异物。林逸低头打量自己,皮肤已变得光滑剔透,莹亮如雪;身体像是轻了好几斤,手脚涌出使不完的力气;饥饿感也悄然褪去,口鼻生香,如饮佳酿。 “哈,舒服——”林逸喘着气道。 泡了半会,远处传来一阵脚步,他听出正是小梅,蓦地惊觉,耳力远胜往常。俄顷,小梅走到屏石后,将刚织好的皂色裋褐搭在上面,柔声道:“林公子,请你更衣。” 哗啦一阵水声,林逸走出瑶池,从石头上将毛巾取下,擦干身体,穿好衣物,抬臂细瞧,针脚细密,完全合身。他绕行出去,小梅眼前一亮,方前那邋遢小子,此刻变得清秀俊傥,眉目间神采奕奕,一袭黑衫,更衬得人身姿挺拔。 “原来林公子模样生得不坏。”小梅垂首暗道,领他朝西边走去。 “小梅姑娘,我们这是去见圣女么?”林逸开口询问。 小梅点点头,不再闲话,闷声走着,林逸心里紧张,亦步亦趋。两人走了约七百来步,在一栋大殿前停下,门扉敞开,小梅让到道旁,伸手请林逸进去。 林逸咽了下口水,忐忑不安地迈上台阶。大厅中,一位女子背对着他席地而坐,一头银发倾斜如瀑,披在地板上,柔顺光华。 那女子穿着件白锦礼服,上面彩纹点缀,美若流苏。她闻到动静,扶膝而起,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芳华绝代的脸庞,面相约莫二十岁左右。烟眉桃目,眸含清波,眼神比山涧溪泉还要明澈;鼻子挺致,线条优美似画;娇唇柔嫩,肤若凝脂,五官搭配地恰到好处,仙气天成。 女子两腿修长,虽长袍宽袖,却掩盖不住环肥燕瘦的玲珑身段,体态轻盈婀娜。像是黑夜的精灵,空谷的幽兰,沾露的百合。只是眼角还挂着一抹冷意,神色更显几分慵懒。 女子静静望着他,随后闭上花瓣似地眼皮,侧头冥思了会。轻启粉唇,露出洁白皓齿,银铃般的嗓音在空中回荡:“汝之体格,果真异于常人。” 林逸瞧得痴痴傻傻,恍惚中,想起旧日娘亲教诲:莫醉迷于花月以自娱! 心头醒觉,猛地回过神来,躬身稽首道:“小子林逸,拜见圣女大人。” “哦?”风月见他转眼间就能止住失态,轻咦一声,嘴角勾勒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字一顿道:“吾名风月。” 说着,踏前一步。 “砰!”林逸心子狂震,差点窒息。 “昆仑之主。”又踏上一步。 伴随着她玉足落下,仿佛山峦被震地摇晃,林逸两腿骇到发软。 而眼前圣女的气势,已截然不同,如龙飞凤翥般,冲霄而起,直上千里。偌大一座昆仑,似乎都不及她身影巍峨,宫殿外鸟雀竟吓得惊飞。 这是何等气魄? 林逸只觉自己成了恒河砂粒,沧海孤舟,暴风中一片坠叶,渺小如无物。丹田内阴阳二气,盘旋蹿出,疯狂运转,想帮主人撑住。 林逸心中畏惧无比,欲夺路而逃。可对方运目如电,冷冷扫过来,两脚似被钉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风月凝目盯着他,郑重问道:“世上有阴灵与女子交合,孕育鬼胎,大多却流产而亡,唯有少数生下,也是沦为鬼婴,为祸世间。而汝非人非鬼,生死参半,一脚玄门中,一脚阎门关,究竟是何来路?” 第44章 隐情 林逸蓦觉四周气劲敛聚,凝如实质,压得自己骨骼噶啦欲碎,呼吸为之一窒,挣扎着说道:“回圣女大人……小子不知何意。” “阴阳永隔,不可交融,汝凭甚做到转生逆死?”风月仿佛置身于天际,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冷然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瞒过妾身,实话交代,汝所经之事。”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林逸的嘴唇竟不由自主地张开,嗓音脱口而出,将他从淮江开始,经历的种种变故,一一道来。 林逸瞪大双眼,额头冷汗直冒,想闭上嘴,却不受自己控制,仍滔滔不绝地讲着,觉得毛骨悚然。风月听着他所述,神色如常。林逸原以为惊心动魄的故事,在其眼里,似不值一哂。 很快就说到自己被人绑架,喂下阴冥丹。想起神秘人嘱咐,不能提及他,被迫违约,心里焦躁不安。可随后,嘴巴却主动略过那一段,而在地穴里,受他点拨,学会阴阳转易的本领,也编出一个新的故事,应付交差。 林逸惊恐地发现,与恩人有关的内容,竟被巧妙掩饰,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神力,帮自己修改。 甚至连圣女风月,都无法阻止。 “那黑袍男子究竟是何人?”林逸心里震撼道。 待他一口气说完,风月眉头微蹙,疑惑道:“难道真是汝天禀异赋,误打误撞下,自行领悟的?” 林逸连连喘气,汗湿全身,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风月来回渡步,苦思不解道:“生死之气,颠倒转易,这可是逆天之举。”说完,娟指一扫,几道灵光喷薄而出,探进林逸体内,仔细检查。 半响后,风月收回灵力,奇怪地盯着他:“汝之经脉,诡异非凡,竟然能吸纳阴冥气,而不枯萎,这一点吾也做不到。且较于常人,更为薄弱,哪怕日后长成,也只有他人一半。” 风月垂下眼帘,叹气道:“可惜了,本是旷世奇才,却得此异症。” “圣女大人,您能帮我吗?”林逸忧心忡忡地问她。 “气脉薄弱,还能弥补,汝泡过瑶池,已足够坚韧。”风月停步伫立,摇头道:“但气脉成长的极限,却是先天注定,强求不得。” “汝随吾来。” 林逸跟着风月,出了大殿,走到昆仑宫山门前。风月对他道:“汝躯壳之奇特,罕有耳闻。吾虽未得其解,但念汝登山艰险,便让小梅带你沐浴瑶池,修补脉络。如今互不相欠,汝可以下山了。” 赶我下山? 林逸陡感骇恐,当即乞怜道:“圣女大人,小子与长生教有怨,此番拜见,实则想求您教我神通,好学会本领,为母复仇!” 风月竖起眉头,上下打量着他,神色转厉:“自大夏覆灭伊始,吾封刀归隐,至五十多年前,昆仑虚从不谢绝人族拜访。吾亦曾尽力帮助尔等,可知现在为何不许你们擅闯?” 林逸摇头以示不知。 风月冷笑连连,面有愠色,叱责道:“因为尔等凡人太过贪婪,只想从吾这得点好处!瑶池中雪莲本有八百朵,每百年才一生,如今仅剩六十六株,其余悉数赠予你们,岂知培育不易?天书阁内有真言一十六字,十三字传给人类修士,最后却拿来击杀西荒妖族,可知吾心甚寒?” “自那以后,昆仑山被吾立为禁地,谁敢乱闯,格杀勿论!”她闭眼吸了口气,继续道:“世人便传吾心狠手辣,冷酷无情……难道吾就亏欠他们,凭甚要无故赏赐?” 林逸被说得哑口无言,面如土色,唯有尴尬低头,心道:“是啊,本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要给好处?” “圣女大人教训的是,小子妄想了,这就告辞。”林逸惨笑,大失所望地向山下走去。 风月目送他离开,意兴阑珊。可林逸走出数步,猛然定住,心奇道:“封刀归隐——圣女师尊不是剑仙么?” 他想了想,转过身,开口问道:“敢问圣女大人,您为何弃剑从刀?” 风月闻言愣神,脸上头一遭闪过惊愕,紧接着又怒道:“汝何出此问,是想惹毛妾身吗?” “小子不敢!”林逸慌道,而眼前风月气势攀升,衣袖无风自摆,宛如神兵利刃即将出鞘,杀意陡盛。 林逸颤颤巍巍,知道下句话若是答错,必定身首异处。也注意到她恼火前那个瞬间,目光曾往下瞟,嘴唇紧抿,正是愧疚。 林逸倒吸口凉气,自己是生是死,皆在一合之后。霎时间,脑筋急转,诚恳道:“圣女大人,我欲替你完成遗憾。” “何出此言?”风月迟迟问道,高扬的眼角放下稍许,杀气褪去几分。 猜中了! 林逸大喜,情知死里逃生,方缓了口气,解释道:“小子直觉圣女心有遗憾,可您一身神通,都无法去做,必有其因,若小子能代劳,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谁跟汝说的?”风月面露谨慎,却在无意间承认。 “小子直觉,没有外人告诉。”林逸小心回答,目光却牢牢锁在风月脸上,不敢漏察她一言半色。 “吾办不到之事,汝就能行了?”风月不禁冷笑。林逸见她眉头抬起,粉唇微张,意外之情大过轻蔑,显然口是心非,便知此举可为,忙道:“小子愿替圣女排忧,亦求您教个一招半式。” “呵。”风月冷笑,双眼直射林逸,似要将他心灵看穿。静默了许久,才缓缓放下戒备,杀气弥散无踪,半响后,突然感叹道:“未曾想吾长生千年,到头来却被一个人类小子道出心结,端的无奈。” “请圣女详说。”林逸紧张地抹掉额头汗水,稽首行礼。 “吾隐居昆仑,是为赎罪。”风月抬起头,漠然地望向远方,语气放缓道:“妾身师尊,青莲剑仙,曾有两名弟子。其一便是妾身,如今正站在你面前,而师兄则云游天下,吾曾派妖族去寻找,均被其赶回,最近传闻有人看到他在蓬莱岛上。” “蓬莱岛?”林逸侧目凝思,似有耳闻,好像洛师父以前提及过。 风月徐徐说道:“从南盟四国,再往东走,有片无垠汪洋,海中有鲛人族。而大洋千丈之上,云汽汇聚,在云海中又漂浮着一座仙岛,名曰蓬莱。” 她垂回脑袋,看向林逸,嘱托道:“吾可以教汝武艺,待汝下山后,要想法登上浮岛,替妾身跟他说一句——抱歉。” “小子定会照办。”虽然千丈之遥,让林逸听得咋舌,但还是赶紧答应,生怕其反悔。 风月回过神,指着山下来路,林逸顺她所指,转过身去,听她道:“吾再问一事,汝看到了什么?” “我的脚印……”林逸看了好一会儿,才皱眉道,却难明其意。 “这就是汝之道,修行不为追求顶峰,而在旅程。只要心诚所致,千丈之上又如何,哪怕倒在半途,亦不后悔。”风月朗声说道,眼神直直射向林逸,等他答复。 “修行不为达到顶峰,而是如何走过这段路程……”林逸喃喃自语,想起洛师父那天与自己交谈的内容,立即答曰:“将天地为镜,以身证道,无愧于心。” 风月欣许点头,“这是吾对洛山说过的,汝能明白就好——跟吾来。”迈步走向大殿,林逸跟上。 风月慢步徐行,面露悔恨:“可吾曾走歪过,堕入邪途。师尊青莲,一生义举数不胜数,吾却受妖人蛊惑……杀了他。” 林逸顿时呆住,心中骇然:剑仙李青莲,何等高人,竟死在她手上? “所以吾才弃剑从刀,当夏国灭亡后,便归隐昆仑,不涉世足,想借此赎罪,只为师兄一句原谅。” 林逸无话可说,风月又道:“盼汝能坚行正途,莫等犯下大错,再作追悔也是不及。” “小子铭记在心。”林逸肃穆道,满怀期待。 两人走到殿前,风月开口招呼:“小梅。”侍女从院中转出,小声问道:“姐姐有何事吩咐?” “你带他安排下住宿,从明日起,吾将传授他武艺。” 小梅诧异地望着他们,刚才分明听到风月要送他下山,不知怎的临时变卦,有些想不通,却没有多问,便带林逸去寝宫落榻。 风月席地坐回案前,端起红漆酒盏,浅酌一口,冰冷的脸蛋上,终于浮现出畅快之意,自语道:“清守雪山七百年,妾身所好,只剩美酒。” 风月几口喝干,犹豫数息后,才抱出藏在案底的坛子,极为不舍地将酒盏斟满,小嘴抿嗫,抱怨道:“当这劳什子圣女,还不能让属下知道我嗜酒如命,否则威严扫地,难以管教。” 过得一刻三分,小梅回来禀告:“姐姐,我已将林公子安顿好。” 风月赶紧将酒盏放下,板起脸正襟危坐,沉稳道:“妹妹辛苦了,先退下吧,妾身刚要练功。” “哦。”小梅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忽然止步回头。 风月将伸向酒盏的手又收回来,咳嗽两声问:“妹妹,还有什么事?” “姐姐。”小梅似没有注意她失态,轻声道:“您为何要教他武艺?” “吾欲遣他下山,可他却能知吾心意……这倒是次要。”风月忽然顿住,怔怔出神,“那会儿,吾想到关健,阴阳转易的本领,除他以外,只有一人能办到。” “阴阳转易,该不会——”小梅隐约猜到什么,吓得瞪大了眼。 “勿提那人名号,小心言咒。”风月及时阻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摆摆手:“这年头知道他的,仅寥寥数人,总之,不能让那小子落入长生教手里……妹妹若无事,就早点歇息吧。” 小梅只得告辞,惊魂未定地离开大殿。 第45章 从头学起 林逸暂居昆仑虚南边,一处庭院内,前门正对北方,向着山道。院中青石方板,曲廊回旋,中央一栋厢房,腾空而建,底部以石柱撑起,离地两尺有余。走廊四周围着红漆凭栏,正中处有石阶落到地面,门口斜对着一颗桃树,树干茁壮,枝杈上刚结骨朵。 而门两侧开着花窗,外面镂空,里面糊着窗纸,上方屋檐倾斜,铺以青瓦。进得屋内,正厅里茶案一张,两面团榻,木桌交椅,悬台上摆着几株盆栽。寝居内,立着山水屏风,角落摆着一张紫檀罗汉床,边上十字衣架,北侧是梳妆柜,墙壁上伸出烛台。 林逸放好行李,打开南侧拉门,脚下丈宽过道,和风迎面而来。放眼望去,后院里青藤爬墙,零散着几颗苍松翠竹,一条卵石小道,从间蜿蜒而过,通往深处。 环境清幽雅致,他心中满意,觉得在这过上一辈子也不差。不禁触景生情,想要弹琴唱曲,可忆起娘亲面貌,心里隐隐作痛,苦涩道:“大概以后,我都没兴致碰乐器了吧?” 罢了,别胡思乱想,当务之急是习武。 林逸拍了下脸颊,镇慑情绪,缓过神来,拆开包裹,将行李放入柜台中。走到大厅,在团蒲上坐下,本来饿了几天,饥肠辘辘。可自从泡过瑶池后,如饕餮美食,腹中半鼓,精力充沛。 “圣女大人明日再教我练武,今天恐怕就无事了。”林逸自语道,窗外天色渐黑,便盘腿打坐,冥神练气。一番内视审查,原本破裂不堪的经脉,已悉数痊愈,里面灵冥二气流转。 遂想起洛师父所说,要结出内丹,才能运用它们,使出与洛师父蓝焰类似的法术,着急不得。目前,他只能将两股力量互相转化。 林逸运起阴阳转易之术,体热忽冷忽热,玄妙无比,技巧愈发娴熟,直到神倦力乏,才迟迟睡去。 待到黎明,东方雾隐朦胧,林逸悠悠转醒,翻身起床。刚洗漱完,小梅就过来,叫他去见圣女。 他穿好衣裳,随小梅出门,大殿外风月和雷鸣已在等候。风月桃目微阖,半掩檀口,似是还没睡醒,神色慵懒地问:“汝会哪些本领?” “小子跟洛师父学过些逃命功夫,拳脚刀剑还不拿手。” 风月道:“习武当从步法开始,洛山没有教错。”目光扫向一旁的雷鸣,吩咐道:“汝且试下他身手。” “是!”雷鸣走到林逸面前,小塔般的身躯,几乎将他整个人盖住,道了声:“得罪了。” 话音刚落,雷鸣伸手抓来,林逸两腿斜进,往它腋下钻去。雷鸣见机变招,右臂下摆,轻松将他擒住,提到一边。 林逸被他一招制服,不由钦佩道:“雷叔叔果真好武艺!” 雷鸣挠着虎脑,呵呵乐道:“过奖,我们妖族天生反应迅速,你勿正面对抗,不妨先跑开,我再追。” 林逸立即撒腿后撤,向院外冲去。雷鸣伏低身子,双眼紧盯,等他快跑到大门,再振开双臂,如猛虎下山般,飞扑而出。 林逸听得耳畔野兽低吼,随之后腰一紧,被雷鸣单臂拎起,他兴奋道:“再来!” 雷鸣将他重新放下,任其在院子里跑出十丈远,再追过去,转眼后又捉了回来。林逸摇着头,感叹道:“雷叔叔脚力太强,小子不是对手……再来吧。” “好!”雷鸣将他松开。两人一个逃,一个追,往复十多次,林逸跑不出多远就被逮住,累得气喘吁吁,雷鸣却行有余力。 “行了,到此为止。”风月将他们叫停,说道:“小子,汝步法有点根基,现在试试手上功夫,且随吾来。” 雷鸣眨了眨眼,林逸点头回应,跟着风月出了大殿,走进东边武馆,墙角架子上列着一排兵器,风月问道:“汝学过什么?” 林逸扫了眼,走到架子前,伸手取出把四尺长刀,道:“洛师父教我使过一阵环首刀,就它好了。” 风月又抽出一柄绣春刀,回头道:“汝攻过来。” 林逸道了句失礼,横刀斩去。风月反手握刀,进步逼上,右臂前挥,锋刃贴着他刀面扫过,沿着胳膊落在他脖颈。 林逸慌忙后撤,见风月转过绣春刀当头劈来,便抬刀招架。可风月去势不停,手腕前推,拉下绣春刀,半途变招横斩,贴着他腹部扫过。 惊骇中,林逸镇定心神,再从上方攻向对方肩头。风月长刀抬起,锋刃冲上,将环首刀格开,手臂翻转,绣春刀刺出,点在他咽喉。 一息稍过,撤步罢手道:“汝刀法尚未入门。” 林逸喘着粗气,汗流浃背,摇头道:“小子惭愧,请圣女指教!” “先说发力,动作无须大开大合,要懂其中诀窍。”风月娓娓而谈,“汝先劈一刀。” 林逸双手握住环首刀,使劲朝正前方劈落,上身没有停稳,略微前倾。 风月皱起眉头,责备道:“脚下没跟上,发力姿势也不对。”说着,双足向前方踏出,同时举刀斩下,身子端稳不晃,正直如松。 林逸学着她姿势,自己练习。风月收刀站在一旁,过了会,仍不够满意,便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斧,吩咐道:“劈斩是刀法基础,汝带上斧子,去找雷鸣,让它教你如何发力。” “是!”林逸大声答应,接过长斧,跑出武馆,在大殿处找到雷鸣,说明来意。雷鸣欣然应许,领着他走到后院林子中,挑中一颗小树,拿过斧子,两三下将树砍断。 雷鸣将树干劈为数节,风月亦赶到此地,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雷鸣将斧子递给林逸,瓮声道:“你来劈柴,这是练习发力最简单的法门,记得别使真气。” “好。”林逸挑起一根断木,摆在树桩上,举斧劈去,结果姿势不正,砍得木屑横飞,差点扭伤手腕。 他喘口气,重新劈下,结果斧刃陷在木柴中央,转头尴尬一笑,费力抽出。 “我来示范。”雷鸣从他手里接过斧子,重新摆上断木。林逸凝神观察,只见雷鸣左手握在斧柄末端,右手握住中间,高举长斧,踮起脚跟。就在这瞬间,右手顺着斧柄拉回,紧贴于左手上沿,膝盖弯曲,奋力劈下。 “咔嚓!”木头应声断为两截。 “看明白了吗?”雷鸣问道。 “明白了。”林逸点点头,若有所悟地站在树桩前,拿过长斧,学着它模样,举到头顶时,收回右手,握到柄部下端,弯腰劈落。可因为双手同擒尾端,前重后轻,一个不稳,砍在空处,人差点扑出去。 雷鸣及时扶住他,“别急,多试几次。”说完,帮他纠正动作。 林逸诚惶诚恐地接受指教,这次心里一横,不去想斧子砍偏会不会伤着自己,高高举起,径直落下,木柴咔嚓声从中分裂。 “这就成了?”林逸望着双手,愕然道。 “哈哈哈!”雷鸣开怀大笑,“你学得挺快,倒是个练武苗子,懂什么叫发力技巧了么?” “原来如此——”林逸回过神,刚才的动作,如抡锤砸物,看似困难,可实际上远比先前省力。 风月走到他们身后,两人将目光转过来,雷鸣弯腰行了个礼。 “用刀劈砍亦是如此,左手握牢使劲,右手掌控方向,这就是其中诀窍。”她说着,让二人收拾东西,一起回到大殿。 风月回忆之前测试的成果,总结点评道:“汝步法仅会些皮毛,刀法更是一塌糊涂,若想帮吾办事,这点本领可远远不够。” 他羞愧地低下头,风月沉吟片刻,徐徐道:“吾既然答应教你,绝不敷衍了事,但以汝之根基,还需从头学起。今日,吾先传一套九宫八卦步,等汝练会,再授其它……若敢偷闲躲懒,随时遣你下山。” 林逸闻言心花怒放,颤声开口:“谢圣女大人,小子一定刻苦修行,绝不偷懒!” 雷鸣抱拳而上:“圣女先祖,小的想请个辞,下去给洛贤弟带个口信,好让他知道爱徒消息,早日安点心。” “诺。”风月肯首答应。 雷鸣转过身,拍着林逸肩膀,好好勉励一阵,再大步如风,独自下山去了。风月目送它离开,接着右手一挥,凌空中冰雪飘落,凝结成一柄晶莹长剑。 她握着冰剑,朝地面削去,石屑纷飞,刻出三尺方圆的九宫图,遂看向林逸,说道:“小子,汝站到中宫位。” 林逸急忙踩到图案正中处,她解释道:“以汝左腿为支点,右足可向周围八方迈出,一步就有八种变化。若再以右腿为中心,抛去原点,算上中宫,左脚又有八个方向可以迈出,合计六十四步,便是这套步法基础。” 又问:“汝知道八卦方位么?” 林逸高声喊道:“乾坤坎离震艮巽兑!” 风月点头,说道:“正前方为离位,左前为巽,右前为坤,左为震,右为兑,左后为艮,正后为坎,右后为乾。待会,吾说方位,汝就向对应位置踏去。” 林逸默想片刻,将方位记牢,“圣女大人,我准备好了。” 第46章 循序渐进 雷鸣离去,大殿里只剩下三人,小梅让到一旁,静观不语,风月道:“乾坎。”林逸微微一愣,随之右足向乾位踏去,左脚再撤到正后方,带动身子侧转。 风月讲述道理:“这两步可以避开正面劈砍,小梅,汝来出招。” 小梅走到场中,含笑道:“林公子,看招!” 说着左拳迎面砸下,林逸不敢小觑,当场故技重施,正好后撤躲开。小梅右臂抬起,缓缓扫来,风月喝道:“俯身巽震!” 林逸急忙弯腰,右足踩向左前方,上身扭转,后背贴着小梅肘底穿过,左脚落在左侧,人到了她身后。 小梅展开攻势,武功亦是不弱。林逸听从风月指挥,将六十四步全部走过数遍,偶然被小梅失手击中,好在她没有使劲,倒是不疼。中途歇息,林逸被小梅领着,去瑶池沐浴,疲惫一扫而空,回来继续。 林逸下定决心,勤学苦练,晚上借着月光,在庭院中踏着步法,白天则赶往大殿。数日过去,六十四种变化逐渐熟悉,辗转间不再生涩,变得有模有样。 林逸进步飞快,待到后来,不需风月提醒,就能做出反应。小梅也提高速度,林逸则如游鱼般,在她身周穿行,滑不粘手。 这日黎明,小梅送来一套新衣服。林逸道谢穿上,身体猛然一沉,抬手摸去,里面竟夹着铁块,颇有分量。 小梅说道:“这套衣裳,是风月姐姐吩咐我制成,重达五十斤,林公子以后穿着它,轻易不可脱下,每天要绕着山脊跑十圈,再去大殿练武。” 林逸费力地挪动脚步,胸腔陡然被压紧,呼吸比以往更加困难。流着汗水,哆嗦着两条腿出门,朝山顶跑去,每一步都极耗劲力,却不敢脱掉。 白日和小梅对练,四肢如同灌铅,辗转时拖泥带水,总被击中,唯有咬牙硬撑。晚上回到房间,重重倒在床上,疲惫不堪。 时间悄然过去,正厅里,一位少年用双手撑在地上,不断伏挺起身,汗水将地面湿成一个人形。他喘着大气,口中数着数字,直到五百下,才堪堪停住,歇了半会,出门向山上跑去,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此经数日,他慢慢适应重量,小梅带回一封书信,由洛山所写。信上交代,洛山听闻林逸成功登上昆仑,圣女愿意教习他武艺,对林逸一阵褒奖,督促他勤学苦练,不可偷懒。自己赶回云国,洛采薇则留在西荒,跟着雷鸣去妖族各部游玩。 林逸得知他们去向,也放下一点心,更加专注地修炼,耐力和步法与日俱进。 小梅在庭院中撑起架子,拉过一条长绳绑在桃树上,叫来林逸,说道:“风月姐姐要你晚上回来后,自个在院子里练九宫八卦步,但必须得绕着这根绳子来回穿梭,林公子,看我给你示范。” 长绳悬在小梅胸口位置,她一晃身,弯腰低头,从下方穿过,到了左侧,再踏一步,又绕到绳索右侧,如此这般,不断反复。 林逸明白意思,便依法炮制,在绳下迂回绕行,从清晨至深夜,功课安排满当。 等他完全适应了铁衣份量,小梅再给他加上五十斤。陡然间,又回到了之前,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像永远背着个沙袋,真气飞速运转,不敢停歇。 条件苛刻,训练方式极端,可林逸仍坚定信念,百折不挠,又过一月,九宫八卦步终有小成。 这天傍晚,他站在悬崖上,望着山下桃花盛放,心绪格外宁静。而十丈外,风月亭亭玉立,清风吹得衣袖飞扬,美目流盼间随手一钩,桃花纷纷飘起,如流水般涌到身侧,肃然道:“把铁衣脱了。” 林逸听令脱下外套,朝外抛去,掷地有声,在土里砸出个深坑,身上顿觉一轻。贪婪地吸了口气,胸腔高高隆起,徐徐吐出,四肢百骸无不舒爽。 风月伸手指向林逸,娇喝道:“去!”一时间风卷落樱,月照崖壁,花瓣如利矢般射出。 林逸运起真气,在乱樱中穿梭,身形百变,姿态无常,若往若还。脸上表情悠哉,步法远胜往日,轻飘飘如欲飞起。进时如燕子穿纵,快速无伦,退时若柳絮飘摇,轻盈回转。足下暗踏九宫八卦,忽左忽右,疾前迅后,化作道朦胧黑影,追风逐电。 过得一炷香功夫,风月才收手,林逸随即停步,细看衣衫上染着数十片粉红印记,她漠然道:“以后每晚都来此地练习,直到汝片叶不沾身为止。” …… 春去夏来,花开花败,潇潇已过去三月。林逸每天浸泡瑶池两次,体内杂质尽数排出,身材也茁壮成长,腹肌隐隐凸起,筋骨愈发坚韧。 在风月督促下,他的九宫八卦步已颇得火候,转而习练刀法。 武馆中,林逸汗流浃背,进步一刀劈下,喝道:“两千九百九十九!” 风月坐在一旁,肃静看着,等他喊出“三千”,开口道:“先停下,现在学刺击。” 林逸收刀站定,湿漉漉的发丝下,眼神火热,激动道:“谢圣女大人!” 风月起身,徐徐道:“刺击时,双肘应当夹紧,以左掌抵住尾部环首,右手把持刀柄,将刀尖推出去。”说着,从架上取下绣春刀,左手抵住尾端,玉足疾进三步,左右中连刺三记,快若电闪,一气呵成。 林逸模仿她姿势,连击数次,回头问道:“圣女大人,小子有一事不解,为何要以左手发劲,不应该是右臂力气大么?” 风月解释道:“刀剑不同拳脚,锋刃锐利,伤人不需使多大劲,所以左手发力即可。但实战中讲究临机变化,右腕更为灵活,适合掌控方向。” 林逸被她一言点通,了悟道:“我明白了。” “劈砍刺扫撩等等,仅是基础,当你精通后,就要学习佯攻、变招。” “佯攻?” “所谓佯攻,便是诱敌出招,再避实击虚。”风月取下一根长棍,说道:“前辈们从战场中总结出变招经验,凝聚于舞花之道。” 她双手握住长棍,舞成一团灰色棍花,凌冽呼啸,将自身笼罩其中,片刻后停下动作,持棍而立,说道:“刀花类似于棍花,双手应握在刀柄中部,来回转动手腕,锋刃由外至内,再至外。” “刀花也能伤人?”林逸诧异道。 “不仅能伤人,更是技击精髓。”风月将长棍放回架子,握着绣春刀走到林逸面前,道:“汝来接招。” 话音刚落,风月双手持刀举起斩下,林逸横刀便格,可转眼后,那柄绣春刀如空气般,穿过环首刀身,指在他咽喉。 “咦?”林逸惊骇万分。风月连续进攻,每当他要挡住,绣春刀就化作一缕白烟,轻飘飘穿过防御,停在他要害前。 “怎么可能,我分明挡住了!”林逸瞠目结舌,愣在原地,风月这几招简直神乎其技,令其匪夷所思。 “这次吾放慢动作,汝且瞧好了。”风月持刀缓缓劈下,林逸震撼中抬刀格去,眼见两者就要交撞,风月手腕侧抬,刀刃回收,绕过环首刀锋,随着手腕扭转,从下方撩起,刃尖指在他喉头。 “竟能如此!”林逸恍然道。 “此招要义便是快,且幅度要小,汝闲暇之际可多挽刀花,早点熟悉。” 基础刀术也大致掌握。但两者结合时,真气却不能顺心运转,往往顾此而失彼,弄得手忙脚乱。 两人站在山脊凉亭外,林逸怀着尊敬询问缘由,风月解释道:“若想将轻功刀术融为一体,还需练习真正的刀法。” 林逸奇道:“什么叫真正的刀法?” “一边使刀,一边动步,一边运气,分心三用,互难相顾,厮杀中,略微恍惚,小命不保。所以要将三者整合,编成各路刀法,练至纯熟,随心即可施展,才能付诸于实战。” 风月顿了顿,满意地打量着他,说道:“这些日子,吾观汝潜心刻苦,资质聪慧,甚觉满意。今朝,欲传汝一套镇山绝技,如何?” 林逸闻言大喜过望,俯身拜倒,激动道:“请圣女传艺,小子深感大恩,百死莫能报!” “徒儿机灵,师父教的也开心。”风月莞尔一笑,露出几分少女神态,咳嗽几声,正色说:“这套招数名为两仪刀法,有阴阳两路之分,风格迥异,双刀合璧更显威力,但一人施展,亦是不弱。” 她走到空处,合刀横于后腰,用系绳绑在腰带上,右手虚按刀柄,说道:“此为藏刀式,踏巽巽步,反手出刀。” 林逸瞪大双眼,凝神关注。只见风月左脚朝巽位迈出,反手拔刀横扫,右脚亦踏至左前方。 风月解释道:“若对方自汝右侧,或上方攻来,刀刃顺着对方兵刃,扫过他手臂,切至脖颈。若是从左侧进攻,则压低架势,竖起锋刃,挡住对方兵器,左掌推刀冲他咽喉刺出。” 风月左手握住柄端,右手松开,转正刀身再握住,指向前方,“这叫正刀式,刀柄护住下腹,刀尖朝前斜抬,指向对方面目,守住自己中线。” 林逸在脑海中演练一遍,点头道:“我记住了。” “好,汝瞧仔细了,第一招,追风逐影!” 第47章 刀意 风月左手向前虚挥,解释道:“阴位之人先抛洒暗器粉尘,阻碍敌人视线。” 随后,挟刀冲出数尺,从左至右一记横斩,“趁对方抬手应招,阳位横刀便斩。” “第二招,浮光掠影。”话音间,人向左侧掠出,长刀自右撩向左侧,转身托刀。眨眼后,又飞身跃起,纵刀劈下,“阳位从左方掠过,吸引注意,托刀架住对方反击;阴位则绕到敌人背后,运劲竖劈。” “第三招,凶光匿影。”风月身处阴位,落下的长刀忽然斜撩而起,半途转为横架,做格挡状。她迈步走到左侧,站回阳位,举刀绕过头顶,划圈砍下,收于身后。 “第四招,日月同旋,阳位进步,贴上敌人后背,随敌转身。”说完,她又站到阴位,上身后仰,持刀翻转,向前刺击。“第五招,望风扑影。”托刀斜打,刀柄冲前砸去。再站回阳位,长刀从腋下穿出,朝后刺去。 “第六招,潜光耀影。”风月急速转身,举刀劈下。阴位则以托刀式徐徐后退,左撩右拨。“第七招,抽身换影。”化作一道惊鸿蹿出,回身推掌,阳位则提刀突刺。 刀法依次施展,直到九招耍完,风月忽然喝道:“绝技,鬼影缠身。”猛地跃出,身子凌空消失,再于林逸身前出现。两仪刀法从头使出,寒刃若流光回旋,绕着他四周斩过,如影随形,化作无数残像。 林逸看得眼花缭乱,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喘。待数息后,风月停下,他朝自己身上看去,衣裳豁开十多道口子,处处都是要害。 风月收刀而立,缓缓道:“这套两仪刀法,虽只有九招,但分为阴阳两路,变化繁多。现在,吾将运气法门,慢慢说与汝听。” 风月耐心讲解,林逸牢牢记住。打此以后,每月练习一招,从早到晚,几乎没有空闲,连梦里都在想着招式口诀。 这期间,雷鸣偶尔上山,带回数封信件,皆是洛采薇所写,讲述她在西荒的游历见闻。 厢房中,林逸点灯读着洛采薇寄来的书信,上面写道,她随雷叔叔深入西荒内地,遇上一群会说话的石头,见到生人,吓得轱辘乱滚,翻入河中。 而在其他部落里,一群猫妖女孩,称其为无毛怪,总是恶意戏耍。她忍不住揍了小孩们一顿,结果惹怒对方家长,暴吼炸毛,雷鸣赶紧带着她跑路。 又说道,她因偷吃灵果,被鸟妖叼走,雷叔叔跋山涉水,狂奔百里,才将其救下。再然后,她与妖兽们喝酒闹事,砸烂了首领帐篷,被迫扫了一个月兽栏,里面恶臭扑鼻,让人叫苦不迭。 林逸看得捧腹大笑,枯燥重复的日子,仅以这些趣闻调剂。 时光如梭,夏消秋逝,秋走冬至,待练会前七招,又过去七个月。如今,他已不再是瘦弱的小伙,身高长了足足半尺,肌肉也更加结实,逐渐有了武者模样。 这天,风月领着他,在山顶峭壁上的凉亭里休息,随意问道:“汝来这多久了?” “回圣女大人,十一个月。”林逸将茶沏好,低头端过去,偷偷打量着她,有时候不免怀疑,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按理来说,她曾教过洛山,是他半个师父,自然也就是自己师祖。可洛山仅在昆仑虚盘恒三天,就被赶走,而自己将满一年,她也没摆过师祖架子。 难道该称她师父么,那辈分岂不乱了? 两人坐在凉亭中,手捧热茶,望着外面雪花飘落,风月忽然开口:“吾从未让外人在昆仑虚待上这么久,唯独汝是特例,可知为何?” “承蒙圣女青睐。”林逸侧目凝思,抬起额头,老实道:“小子对此亦感疑惑。” 风月转身看过来,眼神里流露出怀念,随后抿嘴而笑,略带几分落寞,迟迟道:“汝像吾一位故人,在你身上,隐约能看到他几分影子。” 林逸等了会,不见下文,小心翼翼地问:“请教圣女,他是何人?” “千年前,在妾身还是只小狐狸的时候,他收养了我,教吾修炼,幻化人形……算是吾的主人吧。”风月移开目光,悠悠叹了口气,不顾林逸惊诧,自顾道:“莫提往事了,吾来问你,汝这些日子学会了多少本领?” 林逸沉吟片刻,恭敬说道:“一套九宫八卦步,七招两仪刀法,还有瑶池仙水,小子受益良多。” 风月点点头,欣慰道:“汝勤奋好学,兢兢业业,换作常人,仅步法就得学上三年,再加上刀法,至少也得五年。” 林逸立刻摇头,“圣女谬赞,小子全靠沐浴瑶池,增长精气,才勉强学到点皮毛。” “或许吧……”风月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俄顷道:“凭汝现在的功夫,想对付长生教,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遇上北幽军,都力有不逮。” “圣女神功,岂是他们凡人能够抗衡?” 风月摆手打断,“武艺只能算作添头,重要的是自身修为,汝仅达气脉境,跟真正的高手天差地别,更何况那些千百年的妖魔?” 林逸皱眉道:“可学武不就为了以弱胜强么?” 风月徐徐道:“修行讲究坚持与积累,换言之谓作道行,拿烹饪来比喻,道行意味着食材的多寡、优劣,而烹调手法则是法力的高深,武艺仅为法力的一种。有人擅长拳脚功夫,有人擅长刀剑棍棒,还有人精通画符念咒,好比对食材焖烧炖炒,更有不同。归根到底,修为境界才是根基,否则无米之炊不成空谈?” “那小子该如何提升境界?” “炼精化气,日积月累,除此以外,没有捷径。” 见他陷入失落,风月笑了笑,说道:“修行本就艰苦,汝登山时已经体验过,只有持之以恒,才能得到回报。” 林逸脸色稍微缓和,虚心道:“谢圣女指教。” 风月起身,拎着绣春刀走入雪中,林逸赶紧跟上,以为她要教两仪刀法第八招。可风月忽然在雪地里跪下,正襟危坐,长刀搁在一旁,双手置于膝上。 林逸奇问:“圣女大人,您这是作甚?” 风月抬头望着天空,沉默半响,才殷殷驰念道:“吾师青莲说过,世上剑法千万,合之仅有三。第一层为学剑,指从一窍不通,到初晓剑理;第二层为练剑,指在生死搏杀中,精炼招式;第三层谓之心剑,观宇宙星辰、山川风物而领会,剑中暗合天道,威力绝伦。” 起初林逸还能听懂,可后来却是云里雾里,莫名所以,只得走到她身边,正坐跪下,两眼望着前方飘雪,陪着她怔怔出神。 风月蓦然感怀道:“古人曾云,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山光水色,鸟语花香,各有其韵。景致影响心境,同样是雨,却能令昼短,又使夜长。汝平日太过焦躁,急于速成,反违天理。今朝,教汝一式刀意,自明日起,你要沉心静气,不可再练套路,只在山上闲坐,直到悟通意境。” “不能练武……就这么干瞪着?”林逸犹豫再三,面露为难。 风月没有说话,四周鹅毛大雪,轻盈坠落,披在她满头银发上,如结青霜。须臾后,她款款起身,挪步告辞:“妾身先回去了,这一刀名为刹那,意境至简,想学会此招,汝得弄清一个问题——” 窈窕的身影渐渐消失,只留下一句话,在林逸耳边回响:“何为永恒?” 林逸傻着眼,呆若木鸡,风月这番话犹如天方夜谭。茫然间,低头看去,地上还残余着圣女坐过的痕迹,只是四周有些怪异,不禁皱起眉头,定睛细瞧。 “这?”他尖叫道,原来有十多片雪花,竟从中一分为二! 回忆起来,圣女压根就没出过手,绣春刀一直摆在她膝旁,始终合在鞘内……如此神功,惊为天技,林逸心中骇然:“她什么时候拔的刀?” 两仪刀法本是昆仑虚镇山绝学,可圣女随便就传授给自己,恐怕对她而言,这只是普通武艺罢了。 若能领会此招——林逸压抑住兴奋,不敢再想,吐了口气,颤声自问:“何为永恒?” 他坐在雪中,不惧严寒,心潮澎湃,激动地熬到深夜,才不舍地离开。翌日,风月同他重回凉亭,自顾喝着茶,水汽弥漫,遮住姣好的脸蛋,面目朦胧。 林逸不时挠起脑袋,焦躁不安,回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风月却道:“安心赏雪,别着急。” 日子悄然过去,一天,又一天。 但刀意迟迟参不透,林逸起先还能坐上数个时辰,可后面越来越烦,干脆在山脊上奔走,偶尔停下自言自语,形若痴癫。 风月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表示,既不提醒,也不安慰,任由他去了。 倏忽间,已过一旬,大雪初歇。林逸坐在凉亭台阶上,傻愣着望向远方,风月问道:“静下来了么?” 林逸转过头,看着风月朝自己走来,雍容雅步,风华绝代,他略微失神,随后承认道:“还没有。” “汝觉得在这耗着,没有意义吗?” 林逸目光迷茫,不置可否,许久才开口:“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风月嘴角微扬,笑如春桃。 第48章 领悟 林逸愕然,难道真靠发呆,就能学会刀法? 见他面色困惑,风月长声叹道:“心剑也好,刀意也罢,并无固定招式,全在于个人领悟,强求反而不得,唯有参透玄机,才能窥见其真谛。寻常武者大多激进浮躁,沉溺于欲望,本领只为杀人而练,一念之差,便落入了下乘。” 林逸浑然不解,风月侧过脑袋,目光瞥向它处,凝思片刻,才问道:“汝可注意到自然风景,变化万千?” “从前我也喜欢观山玩水,可自打娘亲出事后,便没了心情。”林逸回忆起故乡,思绪万千,黯然道:“其实……也想过驾一叶扁舟,漂游在那江湖之上,煮茶垂钓,任意东西。” 关于他的种种经历,风月早已通过逼问知晓,本不觉多么意外,此刻却一改冷淡,柔声道:“林儿,故人已逝,生者还得活下去,请节哀顺变。” 林逸诧异地望着她,有点难以相信,吞吐地感激道:“谢……圣女大人。” 风月侧头不语,未想这一年间,与他朝夕相处,竟生出怜悯,自己终究还是心软,不似那无情无欲的仙人。 两人相继无言,隔日后,依旧来到此地,风月问道:“安静了没?”林逸躺在岩石上,眺望苍穹,喃喃道:“快了。” 四周一阵寂静,过了会儿,风月忽然道:“妾身已许久没下过昆仑山,不知凡间变得怎样了?” “长生教祸害百姓,北幽军烧杀抢夺,边境居民惨不聊生。”林逸接过话茬,隐含愤腔。 “当年为推翻暴政,吾追随师兄,带领部下,攻入大夏皇城,杀死国君,将妖族从奴役中解放。”风月悒悒皱眉,伸手想握住什么,却又无力松开,“本以为斩尽邪徒,吾便归隐昆仑,未料数百年后,他们竟又卷土重来。” “圣女大人……”看出她心有不甘,林逸迟疑地开口。 风月闭上眼,很快就按捺住忧愁,说道:“妾身无事。” 气氛一度冷场,林逸斟酌半天,才谨慎地问道:“圣女大人,您师兄是何等高人?” 风月忆起过往,徐徐讲道:“剑仙名号世代传承,家师被封为第六代,后来,他成为第七代,武艺犹在妾身之上,放眼天下,绝无敌手。而皇城一战,他杀敌无数,最终厌倦了血腥,四处浪荡漂泊。” 林逸听得心驰神往,比圣女更强的剑仙,修为达到了什么境界? 风月哀叹口气,“汝不是要替妾身去寻他么,等汝见到他,自然知晓。” 林逸立即点头,目光诚恳:“圣女所托,小子哪怕死也要办到!” 风月单肩微怂,林逸瞧得分明,知道她仍抱有怀疑,却没有点破,转而问道:“圣女大人,那……大夏皇城又在何处?” “西荒与南盟间,隔了块荒芜大漠,称作流沙境,便是皇城故址。本来水土肥沃,树木繁茂,却因为起义大战,灵气被修士们汲取耗尽,遍野草木纷纷枯竭,三百里沃土化为黄沙,成了如今这幅光景。” “原来还有这种典故。” 两人闲聊片刻,风月逐渐没了兴致,林逸只好继续看天,惆怅着刀意为何,反倒忘记了自身存在。 这日,他早早起床,携着环首刀向凉亭处走去。经过栈道,脚底踩得嘎吱作响,伸头一瞧,下面是千丈深渊,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喘了口气,心道:“我来昆仑虚这么久,一直都在练武,从未好好欣赏过山上风景,倒也可惜了这异地仙境。” 当即,放缓步子,悠悠穿过栈道,走上山脊,转弯来到凉亭处,时辰尚早,风月还未至此。 林逸坐在峭壁旁,望着脚下宫殿群貌,沉思默想,直到脑海澄空,浑然物外。不知不觉中,肩膀被人拍了拍,回过神来,天色已然黑了。 风月站在他身后,开口道:“先回去歇息吧,明日继续。” “圣女大人,我只是出了会神,没想到就过去了一天。”林逸就像开小差的学童,被先生抓个正着,脸色难免有些尴尬。 “无妨,汝很努力,吾心里有数,有时也该休息下。”风月安慰道,目露期许。 他讪讪地陪起笑脸,随她下山。往后几日,就在两地重复奔走,白昼出神,夜晚苦思,时间变得奇妙。倏忽间,一天就悄然混过去,又或者,明明觉得待了很久,可回头看向圣女,她手中茶水竟还未凉。 这一日,下过大雪,漫山皑皑,银装素裹。林逸望着峭壁下盛开的点点殷红,自语道:“梅花开得正盛,又到隆冬腊月,过了今年,我就十五岁了。” 他站在雪地中,怀抱双臂若有所思,背后忽然传来小梅的声音:“林公子,雷鸣今朝上山,送来些西荒浆果,说是洛家丫头缠着它,带来给你吃的。” “小梅姑娘,您拿回去吧,请圣女享用。” “不用,风月姐姐已经来了。”小梅笑道。 林逸闻言扭过头,只见小梅跟在风月身后,挽着一个竹篮,顺着山道走上来。风月对他点头示意,“那吾心领了,但妾身辟谷许久,已不再食杂粮。” 小梅跟着她,走到亭中,煮水沏茶,两人捧起茶杯,细声交谈,不时啜饮两口。美人如画,语笑嫣然,林逸看得失神,对方嘴唇开合,从中呼出热气,化作白雾蒸腾。 恍惚间,她们动作越来越慢,面貌也因此显得更加清楚。小梅脸蛋略圆,带点婴儿肥;而风月睫毛细长,五官精致,肌肤嫩如凝脂,到后来,连粉唇上的褶皱,都映入眼中。 “林……公……子。” 林逸听到小梅招呼,可奇怪的是,那声音竟变得迟缓无比。“你也尝一个,味道可甜了。”寻常的话语,循序落入耳中,仿佛过了百年般那么漫长。 小梅挥手将一颗果实抛来,色泽红润,汁水饱满。林逸盯着它在空中徐徐翻滚,不禁想到以前辟谷,曾吃了枚西红柿,当时只觉无上美味,百感交集,可后来再也品不出那番滋味。 脑中乍然灵光一闪:是了! 我怎么忘记了这个,食材精华平常隐晦难查,唯有静下心思,才能体会。遂想起神秘高人提及过,生命像一本书卷,时光便是将书页翻动。 光阴总在流逝,万物如何成为永恒? 浆果缓缓飞行,渐渐趋于静止,果皮上的水露清晰可见。 他自问道:若是将书翻到一处就停手呢,那一页不就成了永恒? “刹那——即为永恒!” 浆果悬于身前,小梅手伸向高处,嘴巴还未合上,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林逸拔刀出鞘,随手一劈,从果实中央切过,又复于原位。 紧接着,光阴再度流逝。 小梅瞪大双眼,刚见他手臂忽闪,可回想来,似乎又没动过。便在那瞬间,浆果竟诡异地定住,随后从中分成两半,落入他掌心。 “善!”风月音调提高,“汝悟到了。” 林逸正要回话,疲惫感却席卷全身,经脉酸涩发疼,忙捂住胸口,咳嗽几声。仅一刀,就将体内真气耗去四成! 过了数息,才缓过劲,心里却惊喜交加,不顾体力虚脱,由衷地感激道:“此刀意境玄奥,出神入化,承蒙圣女不吝,教授于我,小子无以报答!” “佛云,刹那即为永恒,汝能领悟其中深意,便是天赋机缘,妾身并未刻意做什么。”风月欣慰道,“待来日,汝登上蓬莱,找到师兄踪迹,妾身再传你第二刀。” “多谢圣女!” “汝即日下山吧,雷鸣还未离开。”风月垂下眼帘,语气有些寂寥。事出突然,林逸猝然愣住,踌躇着:“圣女大人,小子……” “难道汝还想赖在昆仑虚上,陪我过一辈子么?”风月含笑摇头,眼神却无怪罪,“这一年时间,汝已学到不少,但空具其形,还没融会贯通,修为尚浅,下山好好磨炼去吧。” “小子……知道了。”林逸语气不舍。 “至于替吾传话之事,只要汝结出内丹,就能驾驭灵气,御剑腾云。”风月点拨道,“云海浮岛虽在千丈之上,也并非遥不可达。” 林逸慌措震撼,“御剑腾云——那岂不成了仙人?” 风月举袖掩嘴,忍俊不禁,无奈道:“这点本事就成仙了么,汝也将仙看得太轻了。” 三人走下峭壁,来到大殿。林逸见到雷鸣,格外亲切,热情地打着招呼。待寒暄完,雷鸣转头看向风月,欲言又止,风月便问:“汝想说甚么?” “风月先祖,这点琐碎本不该惊动您……”雷鸣犹豫再三,还是实话实说:“但事出蹊跷,据探子得报,近日有一批北幽军士,在流沙境内徘徊,模样鬼鬼祟祟,不知在图谋什么。” “竟有此事?”风月微敛眉头,杀气流露,寒声道:“敢在皇城遗址放肆,好大的胆子!” 众人被她气势所摄,噤若寒蝉。她收敛杀机,顿了顿,又问道:“可知为首何人。” 雷鸣低头想了会,不太确信地开口:“领头那位,好像叫白……白什么狼?” “是白目狼!”林逸脑袋嗡然炸响,积压在心底的血恨喷涌而出,眼里闪过凶光。 第49章 下山 当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话语蕴含神力,能引动天规,言出法随,谓之言咒。风月曾立誓,未得到师兄原谅,就不会下山,如今反倒成了枷锁,将其软禁。 她虽欲亲往,却有心无力,只能忧虑道:“昔日联军起义,攻入皇城,修士们浴血奋战,无数高人就此陨落,遗失了诸多神兵法宝,埋藏在沙海下。其中有一物,名唤大夏龙雀,乃前朝镇国宝刀,斩金截玉,削铁如泥,长生教定想觊觎。” “据探子报告,北幽军人数不多,或许只是试探。”雷鸣单膝跪下,沉声道:“我这就带族人奔赴流沙境,赶走他们。” 风月郑重肯首:“汝速速前去,不可耽误。” “谨尊圣意!” 林逸走上一步,稽首请命:“小子与那白目狼有仇,愿同雷叔叔一起前往。”风月审视他两眼,嘱咐道:“汝量力而行,切莫鲁莽。” 林逸刚要转身出门,风月又将他叫住:“雷鸣去召集部下,还需费些时辰,汝且随吾来,送你一把兵刃防身。” 雷鸣也点点头,“林逸,你先收拾行装,等我招齐弟兄,再到山脚木屋喊你,洛家小女也在那。” 说完,仓促离开。 风月带着他来到寝宫,撩起一副白狐壁画,伸手拉动下面绳扣,左侧墙壁轰隆开启,露出一条暗道。 见她径直走进去,林逸顾及礼数,便在门口等候。少顷,风月捧着一把兵刃出来,长约四尺,尾部坠着穗饰,鞘身以硬木制成,略微弯曲,外面裹着珍稀鲛皮,整体呈海蓝色。 风月将锋刃抽出,一抹寒意扑面而来,林逸忍着激动,定睛看去:此物长达四尺,宽约两寸,厚不过三分,不知由什么材料打造。浑身莹亮清澈,光线穿透而过,宛若水流,明晃如无物,正是一柄长刀。 风月缅怀道:“此物名为含光,内含龙脉,乃妾身年轻时的佩刀。” 林逸好奇追问:“刀中也有龙脉?” “神兵法宝本不属凡铁,打造时里面要留出脉络,以便持有者注入灵气御使。”风月娓娓道来:“兵刃内脉络以一道为善,再逊也不能超过三道,否则用起来太过繁琐;而法宝却恰恰相反,里面脉络愈多,施展出的威力越大。” “原来如此,那要如何御使?” 风月纳刀入鞘,领他出屋,站到室外,说道:“汝瞧好了。” 林逸凝神看去,只见她右手两指并作剑诀,银光缭绕,往上一抬,娇喝道:“含光——出鞘!” 一声令下,神兵挣脱束缚,飞悬于半空,再转动手诀,含光便绕着二人头顶打转。接着,她手指百步外的假山,含光激射而出,化作一道细芒,啸若虫鸣。眨眼后,毫无阻泄地将岩石洞穿,兀自朝前窜去,只留下一个碗口大的深窟。 林逸瞧得目不转睛,表情震骇,风月又低喝道:“归鞘。” 含光调头折返,霎时间回到身边,“噌”地声,合入鞘中。林逸叹为观止,怔呼道:“果真不是凡械!” 风月讲解原理:“只要将灵气灌入其中,以神念御使,便可百步之外取敌将首级。此物曾随吾历经劫难,斩尽外道邪魔,现赠予汝护身。” 林逸立刻摇头拒绝,惶恐道:“小子不能收……这太贵重了。” “自吾归隐昆仑,再也没机会使它,与其在这里蒙尘,不如做个人情送给你,修行路上也有个依仗。”风月态度坚持,旋即道:“此刀已孕育出灵智,认吾为主,待我抹去印记。” 她伸手从刀锋上抚过,丝丝缕缕的银色灵气从中涌出,被她吸回。含光发出阵阵悲鸣,嗡颤欲碎,似对其眷恋不舍。 等到灵气完全消散,刀上光华黯淡,仿佛没了生机。风月哀叹一声,神色说不出的倦怠,自语道:“汝沉寂多年,也该重现世间了。” 她抬头望向林逸,“你将精气催向舌尖,张嘴伸出,想祭炼灵兵,还需一口舌尖血。” 林逸仍要拒绝,风月眼神转冷,表情颇为失望。他熬不过,只得照办。风月提刀在他舌尖上轻轻抹过,划出一道血痕。林逸顿觉精血皆被刀锋饮去,一时间头晕目眩,两腿发软,瘫坐在地上。 神兵吸收了气血,重绽光华,颤啸长吟。林逸感到冥冥中有根无形丝线,将自己与含光相连,刀灵获得新主,欣喜雀跃。 风月告诫道:“汝还不能使用灵气,每三日都要以精血供养一次,否则它会失去灵性。待汝结出内丹,再举行认主仪式,便能一劳永逸。” 林逸坐了会,疲劳地站起身,问道:“请教圣女,认主有何用?” “神兵认主,汝即可安心放它出去迎敌,不受他人灵力干扰,汝师洛山的鸣鸿刀,亦属此类。”风月将刀合上,手捧着交过去。 事已至此,林逸只能恭敬接过,心里一暖,惭愧道:“小子何德何能,竟受圣女如此大恩,唉!” 风月意兴阑珊地笑笑,挥挥手:“妾身想休息了,汝去瑶池沐浴,恢复好精力,就回去吧……别忘了与吾的约定。” “圣女之事,小子不敢或忘。”林逸肃穆道,感谢许久,才告辞离开。 他走到瑶池,脱下铁衣,将含光小心翼翼地,放在视线所及之地,方淌进水中。浸泡片刻,体力迅速恢复,起身出池,豁然发现石头上的衣衫,已换成了新款。 “小梅?”林逸愣神,迟疑道。 “是我。”假石后响起小梅的嗓音,轻声道:“林公子,那件衣服你穿了很久,早就褴褛不堪。刚才知道姐姐要遣你下山,我赶紧去缝了一件,你试试合不合身。” “合身,小梅缝的当然合身。”林逸急忙道,将一袭白蓝交加的罩袍穿好,含光系在腰带上,迈步走出。 小梅手里握着把木梳,柔声笑道:“请林公子弯个腰,我帮你梳理头发。” “我自己来就好,怎敢劳烦小梅姑娘?” “没事。”小梅扬起梳子,林逸推脱不得,便弯下腰去。她说道:“其实昆仑虚上很冷清,常年没有外人造访,因公子到来,山上远比以前更热闹了。若公子日后有空,记得回来看看。” “请姑娘放心,小子定会适期拜访,到时候给你们多带些特产。”林逸低头说着,语气真诚。 “那我等你。”小梅眨着眼睛,又问:“林公子,你到束发年纪了吧,要不要帮你扎个髻?” “不用,不用,随意就行。” “哎?”小梅笑道,“林公子想学古代方士,披头散发么?” “我怕麻烦姑娘。” “那我给你梳个马尾辫吧。”小梅将他后脑上头发用皮筋扎起,束成短辫,垂于颈后,拍手道:“好了。” “辛苦姑娘。”林逸起身谢过,闲聊一阵。再到风月寝宫,跟她道别,回厢房收拾好行李,被小梅送下山门。 此际步法大成,漫漫雪岭如履平地,一个昼夜后,便抵达山脚。激动地推开木屋房门,探头往里一看,失声吼道:“什么人!” 屋内,一位皮肤黝黑的少女转过身来,衣衫破破烂烂,赤手赤脚,裸着肚皮。胳膊上画着彩色图腾,脖颈处挂了一串兽牙项链,额头点着三道红印,蓬乱的头发上还插着十几根鸟羽。 活脱脱一个南蛮土著! 少女喜滋滋地喊道:“啊,林逸哥哥!” “呃……这声音是……洛采薇?”林逸皱眉询问,仍惊魂未定。 “哈哈哈,我就猜到你认不出来。”洛采薇捧腹大笑,满头鸟羽跟着晃动。 “小师姐,你咋整成了这样?”林逸赶紧走上去,仔细打量,嘴里长吁短叹,怜惜道:“作孽啊,小师姐究竟浪至何地,搞了这么一身装扮?” “我到的地方可多了,总之一言难尽。”洛采薇从包里翻出块石头,大如梨果,递过来道:“林哥,给你看个宝贝。” 林逸伸手去摸,匪夷道:“啥东西,不就是个普通石头——哇!” 他闪电般地抽回手,石块猛然睁开黄豆似的眼珠,咧开一张嘴,狠狠咬了个空,怒气冲冲道:“两腿怪,莫挨老子!” 林逸呆若木鸡,洛采薇将它放下,又从包里拎出只怪鸟,浑身五彩斑斓,体型娇小。这次林逸学聪明,远远站着,但随后,鸟喙里吐出条长舌,啪嗒一声弹在他脸上,火辣辣得疼。 林逸翻了个白眼,抹掉脸上口水,颇为无奈道:“小师姐,你从哪弄来这些稀罕事物?” “哼哼~好玩吧。”洛采薇昂起脑袋,得意洋洋,“还有许多怪异你没见着,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西荒各地逛逛。” “我能谢绝么?”林逸没好气地在桌旁坐下。 “那不成。”洛采薇坐到对面,问道:“林哥,你武艺学得怎么样了?” 林逸正色道:“承蒙圣女垂青,小子学到不少本领。” “那我来验验货。”洛采薇将胳膊搭在桌面上,挑衅道:“林哥,咱俩扳手腕。” “算了吧。”林逸不太情愿,见洛采薇气鼓着腮帮,为难道:“那我们玩一把。” 两人将手腕抵住,洛采薇目露狡诈,林逸陡觉一股巨力压来,忙运起真气抵抗,一时间局势僵持,甚至隐隐显出劣势,惊道:“你哪来这身蛮力!” 第50章 再遇白目狼 两人拼了半柱香的功夫,谁也奈何不了谁,最终斗成平手,四目相视,随即齐声大笑,林逸恍然道:“原来小师姐游历西荒,也巧夺一番造化。” “嘿嘿~”洛采薇自豪地挺起胸脯,不无骄傲:“其实我结出气脉了。” 林逸打趣道:“恭喜小师姐神功大成,以后闯荡天涯,记得带上小子。” “好说,待本姑娘剑平四海,名扬天下,定会赏师弟几分好处。”洛采薇小手一挥,肆意吹嘘着,可把自己厉害坏了。 他俩调侃一阵,直到木门被雷鸣推开,才安静下来,回过头起身迎接。雷鸣捏着两件披风,弓腰走进屋内,交到他们手里,吩咐道:“你俩先穿上,流沙境昼热夜凉,得做全准备。” 二人系好披风,背起行李,雷鸣望着林逸腰上佩刀,目露诧异,震惊道:“圣女居然把含光赐给你了?” “小子不才,谬得圣女厚爱。”林逸惭愧道。 雷鸣难以置信地摇头,原地转了两圈,又出门拿来块帆布,将含光缚个严实,对其解释:“沙漠里日头鼎盛,须用布料罩住武器,以防阳光直射,晒得兵刃烫手。” 林逸虚心受教,跟着它走出木屋,山脚下站着十多名妖兽,均是虎头人身,獠牙豹尾,高达八尺,体态威猛雄壮。 它们前肢上穿戴皮具,外面套着精钢护铠,上有两排尖刀,锋芒锐利,看着就叫人脖颈生寒。 雷鸣简单引见,再四肢着地,背负洛采薇。一名虎族驮起林逸,随雷鸣令下,嘶吼咆哮,朝东南方跑去,疾驰甚箭,四爪飞奔。 林逸抱紧妖兽,俯身贴于它后背,耳边狂风猎猎,眼皮几乎都睁不开。而洛采薇双腿夹住雷鸣脖子,张臂欢呼,兴致高昂。 兽群踏过青草高原,沿途经过数个西荒部落,或在山谷内,或在崖壁上,安营扎寨。建筑梯叠架设,风格迥异,多以巨石搭造,门口立有旌旗,画着本族图腾,狰狞抽象。 妖兽长驱不停,两人只能在虎背上休息,饱受颠簸。林逸起初有些不适,等后来习惯,便放开胆子,学着洛采薇模样,挺直腰板,正视前方。 一名虎妖取下腰侧酒袋,搁到嘴边痛饮一番,又向旁边同伴扔去,那虎妖奔跑中挥爪接过,喝了两口,朝上抛来。 等林逸转过神,已然不及,胯下猛兽早蹿出数丈,酒囊从手边飞过,落到身后。他急忙按住虎背,朝后跃去,凌空夺住,随之两脚轻轻点地,使出九宫步,如灵蛇蜿蜒,登萍渡水,几步追上前方妖兽,翻身坐回。 他缓了口气,再举起酒囊,仰头灌入嘴中,顿觉辛辣扑喉,喝掉近半,才龇牙咋舌,心情甚是澎湃。 “好身法,好酒量!”众妖豪声哄闹,态度更显亲近。 “过奖,过奖。”林逸俯身运臂,将囊袋扔向洛采薇,半途忽觉后悔。 洛采薇顺手捞过,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脸浮红霞,俏颜酣酡,再弯腰喂给雷鸣。雷鸣将剩余烈酒饮尽,摆头甩出,最先那位虎兄接下,重新塞回腰带。 洛采薇醉醺醺地晃着脑袋,双手叉腰,放声大笑:“哞哈哈哈~~” 林逸瞪睛望去,腹诽道:“洛师姐八成投错了胎,上辈子肯定是个混世小魔王。” 虎妖连日赶路,夜深时才停下露宿,林逸以舌尖血供养含光。如此这般,过去八天,地势渐渐平缓,到达流沙境内,继续深入,直至遍地金尘,寸草不生。 漠海广袤辽阔,一望无际,丘壑连绵起伏,如浪花涛涌。北风吹扬浮沙,黄烟席卷,热气扑面而来,酷若蒸笼。众人大汗淋漓,脚底滚烫,似踩着灼炭,举步维艰。 皓夜严寒,明月高悬,万里长空上星瀑璀璨。一行人围着篝火打盹,洛采薇侧头躺在林逸腿上,闭眼睡熟,睫毛轻轻颤动,梦语呢喃道:“爹爹……” 林逸温柔地抚摸着她头发,神色里流露爱怜,心道:“小师姐虽然顽皮,其实离家一年,最牵挂的还是父亲。” 远处传来细微声响,钻入林逸耳中。他猛然警觉,谨慎地握住刀柄,扭头看去。只见一只黑甲蝎子,举着双钳,从十丈外爬过,身后黄沙隆起,似藏着什么东西,慢慢向它靠近。 黑蝎仿佛感受到危险,倒退着转过身来,扬起毒针,作势欲蜇。便在此时,一只鲶鱼般的巨型生物,哗啦声破沙而出,跃到半空,身长七尺,腹部伸开贝状鳞片,映射月光。紧接着,飞扑坠落,将黑蝎一口吞噬,扎入沙中,潜游离去。 听到动静,虎妖们纷纷转醒,林逸说出方才所见,雷鸣了然道:“那怪鱼叫做沙鲶,平时居于地下,穿行迅速,以捕食蛇虫为生,其血能解数十种毒性。驯服后,还能用来拉引橇舟,不少荒漠猎人靠着它们赚钱。” 林逸懊悔道:“刚才我应该抓住它,留作备用。” “那又何必,反正你结出气脉,寻常毒药也害不了你。” “嗯?”林逸抬眉,“气脉还有这种功效?” “难道洛贤弟没和你说过吗?”雷鸣茫然挠头,片晌又道:“毒素也是种精华,只要还未侵入心脑,就能用真气逼出。” “雷叔叔博学多识,小子受益匪浅。”林逸行礼道。 洛采薇被谈话声吵醒,便揉着眼睛,抱起铺盖,到旁边睡去。林逸等她离开,再轻声问:“雷叔叔,荒漠猎人是什么?” 雷鸣添着柴火,焰苗在它瞳孔中跳动,徐徐开口:“一种风险行当,多为流民组成。流沙境内,散布着一些珍稀爬兽,有的能入药;有的长相奇特,被达官贵族高价收购,驯做宠物。而下面又是皇城遗址,偶尔能挖出宝贝,猎人们便心怀侥幸,冒死谋财。” “流沙境条件恶劣,算不上什么好地方,派遣此处的北幽军,多半是犯了重罪。”它顿了顿,督促道:“现在换我守夜,你去睡吧,养足点体力,清晨就得赶路。” 木柴噼啪烧裂,林逸倦卧躺下,合拢眼皮,悄然入眠。光阴如流,斗转星移,再睁开已至天明。众人吃过早饭,收拾包裹,趁着气温凉爽,朝着深处进发。 大约到了午时,烈日悬空,再扎营休息,等太阳西沉,复又动身。当明月再度升起,前方隐隐见到一伙贫民,拿着木柄铲,往下挖掘,旁边堆出几个沙丘。百来名北幽军士,坐在凉棚下监工,为首那人体型彪悍,左眼蒙着黑色皮罩,正骂骂咧咧地鞭打苦力。 “白目狼!”林逸心子狂震,登时怒发冲冠,拔刀欲上。雷鸣赶紧将他拉住,劝说道:“小子,别冲动,待会跟在我后面,万不可鲁莽。” 妖兽们伏藏在黄沙中,检查武器,洛采薇也抽出对短剑,严阵以待。林逸按耐着满腔杀意,牙关抖得咯咯作响,森然道:“恶贼,终于找到你了——” 一名苦力满脸灰土,枯瘦如柴,皮肤上结出盐晶,嘴唇干裂,艰难地吞咽着唾沫,爬到上面想讨口水喝。白目狼一脚将他蹬回坑里,爆粗骂道:“狗娘养的东西,老子每天赏你半个馒头,还敢偷懒?” “军爷饶命啊,小的快渴死了,求你发发慈悲!”苦力摔在坑里,抱头痛哭。 “一群臭皮烂货,老子不辞辛苦,天天守在这里,看着你们干活,结果忙了半个月,连根毛都没挖出来,就这样也想喝水?”白目狼双手解开裤带,对他吼道:“喝尿去吧!” 便在此时,远方传来阵惊天虎啸,震耳欲聋,众军士骇然回头。蓦见一群猛兽飞奔而至,转瞬到了面前,最前方的军士尖叫道:“有敌袭——” 雷鸣虎爪挥出,臂上寒芒闪过,将那人四分五裂,身首异处,一声咆哮:“吾乃西荒圣使,弟兄们随我杀敌!” 众妖冲入人群,同声呐喊:“奉圣山意志!” 群兽屠戮,一时间,鲜血喷溅,断肢横飞,军士们往往还未拔出兵器,就被臂刃斩裂;偶有几人抬刀架住,随后又被虎妖一口咬断咽喉。军队瓦解溃散,慌乱逃窜。 白目狼提剑在手,林逸抢到身前,他认清来者,恼羞成怒道:“竟然是你!” 林逸二话不说,扯开布罩,含光出鞘,化作一缕胧烟,扫向他右肩。白目狼挥剑来格,未料那刀尖一收,绕过剑锋,再返归劈落,恇惧中忙运起真气护体。 含光所至,视气甲于无物,白目狼右手齐腕而断,吓得魂飞魄散,立即侧扑翻滚,躲过林逸下一刀,战栗道:“小杂种,有本事丢了那柄锐器,再与老子打过。” 林逸冷笑一声,拔腿相追。白目狼扭头就跑,从坑旁掠过,左手擒住一位平民,高喊道:“你再敢上,我就捏死他!” 林逸面色阴狠,不依不饶,白目狼心生畏惧,转身抛起贫民,向其砸去。林逸撤手未及,苦力哇哇大叫撞上刀尖,气消身亡,呆愕地停住脚步,望着怀中无辜死尸。 猛然间,犹如被冷水泼醒,颤抖地拔出锋刃,将遗体扶倒在地,内疚自责。白目狼趁机跃上沙橇,扬起长帆,拉过缰绳,鞭策沙鲶,借着北风滑下低丘,朝远方驶去。 他失神片刻,四周惨嚎渐消,没跑掉的军士皆被妖兽杀光。须臾后,又抬起脑袋,目露决绝,胸腔被仇火灌满,凶声怒吼道:“白贼,你往哪里逃?!” 遂施展九宫步,飞也似地追出。 第51章 阎姬 白目狼点住断腕穴道,单掌纵鞭,沙鲶游得极快,橇车在沙漠里拖出长痕,林逸一手提刀,疾步奋赶。 雷鸣正在清理战场,瞥到这边变故,急急喊道:“小子,见好就收,别追了!”可其置若罔闻,径直朝坡下冲去,雷鸣气得破口大骂,一声咆哮,飞奔而出,跟上他们。 林逸喘着粗气,双眼死死盯住白目狼,四肢紧张到发抖。想起刚才一刀剁下他手腕,复仇的快感,如电流般涌过全身,颤栗酥麻。 娘亲惨死之状,在脑海中不断闪过,表情扭曲狰狞,凄声道:“白贼,还我娘命来!” 白目狼吓得打了个冷战,如芒在背,心里惊惧交加,哪敢停留? 两人相继奔出数里地,其他逃散的军士,纷纷驾着沙橇,在前方会和,组成十多人的小队伍。 众军士看到林逸落单,独身追杀己方首领,倍觉屈辱,北幽军横行霸道,败给西荒妖族也就算了,可这毛头小子也敢狐假虎威,端的不知天高地厚。 最后方两名军汉,互相示意过眼神,抽出腰刀,调转沙橇杀回,高喊道:“忒那毛孩,莫要得寸进尺——” 林逸眼里只有白目狼,随意俯腰,捞起把沙子,右手高举含光,喝道:“滚开!” “受死!”一名军士率先迎上,没料一团黄沙突然迎面撒来,忙抬臂去遮。 含光暴怒劈下,这军士武功亦是不弱,错愕中,挥刀格去,朦胧刀光却从面前虚晃而下,半途转横,自腰际掠过! “扑哧!”血溅七尺。 两仪刀法本脱胎于上古战场,乃历代武将经验凝就,其中暗器藏凶,佯攻诈敌,无所不用其极。今日再现世间,一招便裁决生死,那军士腰腹豁开,盘肠迸出,扑坠倒地。 林逸足下不停,跟他擦肩而过,精神略一恍惚,手指微颤,真正的杀人,与戏文中完全不同。 触目惊心的伤口,犹如翻开两片巨唇,内脏似淤泥般喷涌而出,腥膻味刺鼻欲呕,实实在在的血与肉! 另一位军士已绕到身后,趁他不注意,挥刀削去。 林逸后颈生凉,一股冷风吹向汗毛,陡然惊觉,目中乍现玄彩。 时空仿佛在此凝滞,直到一抹胧光将其斩断,重归流动。他冲到三丈外,偷袭的军士只剩下身子,头颅远远飞出。 见同伴被他两刀砍死,军士们吓得魂飞魄散,丧失了斗志。林逸全力奔跑,耳后隐隐听到雷鸣呼喊,却不管不顾,仍朝白目狼冲去,胸中愤怒激荡,血管里似流淌着火焰! 十多位北幽军士,个个身材矫健,驾着沙橇,被一个小孩徒步撵得四处乱逃,模样极为滑稽。但没人敢笑一下,因为被他追上的,都成了尸体! 一行人越驰越深,沙痕蔓延数十里。待到此时,军士已死伤过半,骇然回过头,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惊恐与莫名。 他们不明白,这小孩为何非要追杀自己? 林逸两腿狂奔,好像永远不知疲倦,悲愤大吼道:“白目狼,交出你狗头,祭我亡母!”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射向白目狼的视线里,充满了愤怒,觉得是他牵连了自己。 有聪明的,已勒动沙鲶,调转方向,分道而行。白目狼听到索命之声,骇得屎尿横流,恨不能插翅飞天。 “快点,再快点,只要找到阎姬大人,我就能活下去!”他心里急道。 前方荒漠里,半埋着一栋遗迹,似是座高塔,尖顶从沙中窜起。褐黄瓦片上,坐着位窈窕女子,正背向众人,抬头望着清冷皎月。 白目狼摔下沙橇,双膝跪地,喜极而泣道:“阎姬救我!” 那女子闻声回头,因背对月光,看不清相貌,见北幽军被一个小孩追着,暗叹口气,纵跃而起。半空中爆发出阴冥鬼火,汹涌凝聚,吸附在自己身上。 冥焰包裹全身,化作一件漆黑铠甲,冰冷燃烧。 林逸终于追上白目狼,挥扬长刀,目露凶光,四下里忽觉一阵严寒。侧头望去,十丈外一名黑甲武者,正悄无声息地冲向自己。 “别碍事!”他横刀疾斩。“乒!”黑武者一拳打在刀锋上,震得林逸后退三步,自己却毫发无伤。 黑武者站定,护着白目狼,全身被火焰铠甲覆盖,不露分毫。林逸虎口剧颤,瞥了眼含光,有些难以置信,心道:此等利刃,居然被他挡住了? 林逸握刀守住中线,转念想道:不对,是他这身铠甲有问题。 黑武者缓缓抬起胳膊,黑火如薄纱般套在手上,五指修长,对他做了个挑衅的动作。 “是个女人?”林逸微微皱眉,随后持刀劈去,喝道:“与你无关,让开!” 黑武者架起臂铠,接住含光,右手回了一拳;林逸不敢硬抗,侧身闪躲,运起九宫步,斜斜冲出,含光上撩。 黑武者轻松挡过,报以快拳;林逸脚踏八卦,左右腾挪,从她拳缝间穿过,挥刀连攻。 白目狼赶紧爬起,躲在遗迹后观战。两人周旋数个回合,林逸举刀劈下,被其一掌接住,牢牢握紧,发力欲抽,却像嵌入钢板,纹丝不动。 黑武者摆身一脚,踢在他腹部,林逸两眼圆瞪,如遭重击,倒飞出去,狠狠摔在沙里。 黑武者转过刀柄握住,轻轻一挥,称赞道:“好刀。” “此女甚强。”林逸捂着肚子,疼得倒地不起,望着黑武者手持含光,迈步向自己走来,心里不禁发凉:“我要死了。” 黑武者走到他身前,毫无怜悯地举起长刀,刀光将林逸脸上照得惨白,正要斩下,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虎啸。 雷鸣四爪翻飞,全力奔出,一跃二十丈,如炮弹般坠落,右臂砸向黑武者。 她急忙提刀去格,受巨力撞击,含光脱手而出,身子腾空,扑开七八步,摔在沙中。 雷鸣指甲被含光削断四根,顾不得查看,运转灵气,体格暴涨三尺,又是一拳砸去,势若山倾;黑武者奋起应敌,顽强抵抗。 林逸抓住机会,冲过去抢到含光,那两人打得天崩地裂,黄尘震散,轰鸣声如雷涛滚滚。他想参入战局,却无能为力,怕是一入其中,就化为糜粉。 雷鸣右掌挥出,黑武者艰难挡住,骨骼爆响。雷鸣遂翻身而起,左腿巨斧般凌空劈落,黑武者双臂交错,接下这一招,两腿陷进沙中,没过膝盖。 雷鸣落在地上,左肘拉回,虎爪摊开,蓄劲击出,喝道:“破!” 黑武者腹部中掌,身子猛地一震,“砰!”余劲贯穿,背后沙暴喷溅,地面如被圆石碾过,现出一道鸿沟,延伸无际。 气流撞上遗迹,塔顶松晃,瓦片纷落,白目狼跌坐在旁,两腿发软,尿湿了裤子。林逸持刀冲过去,想趁黑武者分神,宰了白目狼。 黑武者硬吃下这一掌,僵住半响,缓缓回过神,朝后跃出,双手按地,口念晦涩咒语。 雷鸣正要追击,黑武者双手涌出冥火,向四周蔓延,三丈内沙漠化为黑泽,咕咚冒着气泡,千百只魔爪从中升起,霎时间,阴风阵阵,鬼哭神嚎。 黑手扭曲舞动,雷鸣悚惧中倒腾后撤,爪子从身上挠过,毛发应之枯竭,留下无数道血痕,皮开肉绽。 鬼臂捧起一柄黑火长剑,伴其问世,四地里阴风呼啸,明月无光。黑武者左手拔出邪剑,右掌从锋刃上轻轻拂过,指向雷鸣,沙尘将其身形掩盖。 下一刻,烟雾洞散,黑武者从中擎剑刺来,宛如飞鸟凌波,彗星袭月,剑身在空中拉出道细长火痕,百尺之遥,瞬息既至! 雷鸣被摄住心神,面露惊恐,动弹不得,瞳孔里倒映那一剑疾影,宣布阎罗亲至,命数终结。 林逸跑到半路,白目狼近在丈许外,眼看就能报杀母之仇,便听到身后动静。忙扭过头,乍见雷鸣遇险,心里艰难抉择,转息后,做出决定,返身冲回去救援。 他催动体内仅余真气,心入刹那境,时空随即凝固,雷鸣站立不动,黑武者奔于半空,冥火悬如长丝。 林逸快步赶至,挥刀砍向武者手中邪剑,光阴再度流转,刀剑交触,火花迸射,耳中吱呀锐响,仿佛冤魂凄嚎。 黑武者那夺命一剑,因此偏移数寸,擦过雷鸣咽喉,刺在空处。接着,脚下猛烈晃动,好似地震将至。 雷鸣死里逃生,跌跌撞撞地跑开,惊魂未定地看向林逸,对其大为感激。 地震愈发强烈,黑武者努力站稳,正疑惑间,沙海突然沸腾,无数大鲶鱼从地下蹿出,席卷万丈黄尘,遮天蔽月。 大漠奇观,鲶群迁徙! “上来!”雷鸣四足着地,高喝提醒。林逸望着鲶群,震撼中回神,翻身骑上,一人一虎夺路而逃。 …… 雷鸣负着他,跑开十多里地,心脏砰砰乱跳,后怕连连,痛声责骂道:“林逸,不是叫你跟着我么,为何独自寻事!” “雷叔叔……”林逸神情黯然,失落片刻,才苦涩道:“如果有人当着你面,一刀刀杀死娘亲,而你只能躲在暗格里,苟且偷生,鲜血滴落在脸上,哭都不敢大声……好不容易等你学成本领,再见仇敌,你会怎么做?” 雷鸣听得皮惊肉跳,慢下脚步,垂低虎头,过了会迟迟道:“那我拼死也要杀了他。” “是啊……”林逸笑得悲凉,滚烫的泪珠滑过脸颊,“可惜让他跑了。” 第52章 回府 雷鸣带着林逸向驻地赶去,在一处沙丘上,与寻来的妖兽们撞个迎面。月光清冷,两边都是全身浴血,活像地狱里钻出的杀神。 洛采薇满脸焦急地跳下虎背,扑过来问道:“雷叔,林哥,你们俩干嘛去了,让我们一顿好找?” 雷鸣放下林逸,直起腰,活动了下四肢,开口抱怨道:“这得问你林哥哥了。”说罢,望向掌尖指甲,刚才被含光削断四根,心里有点作疼。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扫来,林逸尴尬笑着,将大致经过简述一遍,听得它们张口结舌。 “原来就是那恶人害了你娘,早知道我帮你一起打他!”洛采薇咬牙怒道,撸起袖子,挥了挥拳头,大有带领群兽,杀回去之意。 林逸赶紧拦住她,柔声道:“小师姐,让你担心了。” 雷鸣又气又乐,“嘿,这小子不知死活,孤身追敌三十里,砍翻八名北幽军,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他已经被长生教使者宰了。” 众妖停下歇脚,忽闻此言,更觉诧异,洛采薇惊道:“林哥啥时候这么强了?” 林逸接过酒袋,往嘴里灌了一口,冲淡鼻中血腥味,惭愧道:“小子岂敢称强,刚才有位黑甲武者横空降临,只三拳两脚,便打得我倒地不起……多亏雷大叔在千钧一发之际,登场救了我。” 雷鸣问道:“小子,第一次杀人感觉如何?” 林逸摇着头,“不好受,本来好好些活人,刀挥过去,就变成了堆肉块,只要想到这,心里就发堵。”脸色隐隐发白,又喝了口酒。 雷鸣在旁边坐下,两眼直勾勾盯着他,沉声道:“那你后悔么?” 林逸镇定情绪,朗声说道:“小子不后悔,北幽军烧杀抢掠,双手沾满血腥,犯吾南盟百姓,就要有死的觉悟!” “好!”雷鸣高喝赞赏,伸掌拍拍他肩膀,“这才像个爷们。” “杀人者,人亦杀之。”林逸惨然一笑,目光清澈,“我也同样。” 洛采薇等了半天,才插上话:“雷叔、林哥,你们说的黑武者,究竟是何许人物?” 林逸抿嘴怂肩,自己也没弄明白,向雷鸣投以眼神求助。 雷鸣竖起兽耳,心有余悸,从他手里接过酒袋,狠狠灌入口中,趁着劲头,徐徐说道:“传闻长生教内,有一年轻女修,能驾驭冥火,号令冤魂厉鬼,教徒们称其为阎姬。” 道出这个名号,虎妖们明显慌了神,纷纷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她叫阎姬?”林逸表情肃穆,记下这个名字。 洛采薇眨巴着眼睛,奇道:“是女子么?” 雷鸣点点头,继续说道:“此人能以冥火铸铠,修为已至丹境顶峰,西荒弟兄们,有不少折在她手里。今日若非林儿帮我架开那一剑,雷某怕是小命难保。” “是小子连累雷叔。” 洛采薇板指算着:“爹爹打不过雷叔叔,她比雷叔叔更厉害——好强啊!” 林逸疑惑道:“为何说她是丹境顶峰?” “气境顶峰,能练出护体罡气;而丹境顶峰,则能将灵冥气铸成玄甲。”雷鸣随口道来。 见林逸眉头紧锁,雷鸣瓮声道:“怎么,你还想挑战她?”林逸无力道:“小子曾立誓铲平长生教,她便是我日后的敌人。” “你小子!”雷鸣失声而笑,“可真是志向远大。” 林逸听出它话中没有嘲讽之意,侧头想了会,郑重问道:“雷大叔,您有什么法子教我变强么?” “如今你武艺够了,只是修为太低。”雷鸣站起身,沉默良久,突然高声喊道:“想提升修为,往东,去天册府!” “怎么去?”林逸眼神发亮,“求雷叔指点。” 众人跟着站起,雷鸣摇头道:“具体事宜,你该问洛山。” 林逸闭上眼,想起娘亲临终前托付,心里打定主意,随妖兽们返回驻地,草草睡了一觉。次日醒来,雷鸣带着部下回圣山禀报,另派两名弟兄,送他们出大漠。 虎族驮着二人,一路风驰电掣,过得一旬,草地从地平线上升起,终于抵达云国边境。虎妖们不愿涉足人界,就此别过,让他俩有空去西荒做客,必盛情款待。 洛采薇噙着泪水,依依不舍,林逸目送它们远去,抬头望着皇穹,西荒之旅,恍如隔梦。 一转身,同洛采薇走进边关。 重归故土,再沐凡世人烟,告别西荒的粗犷,流沙的荒凉,心中反而怅然若失。 两人饿着肚子,盘缠所剩无几,看洛采薇一脸可怜,林逸只好去黑赌坊“借”了点银两,打退几名跟上来的泼皮。带着洛采薇投宿客栈,帮其换了件新衣裳,买好果脯肉干,再度出门。 两人不会骑马,全凭轻功赶路,累了就原地歇息。本以为小师姐贪玩,要游山观水,未料她思亲心切,一路急奔,只花了半月,就踏足庸州。 这一日,灵官府外,林逸遥远便听见人声熙攘,与洛采薇走近一瞧,几十名佃户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一位泼妇扯开嗓子骂道:“好个青帮大小姐,如今家破人散,还要到灵官府耍威风,有本事让洛老爷出来评评理,这车麦子到底哪里不行!” 赵绮曼一脚踩在板车上,娇声喝道:“一群憨货,洛老爷可待你们不薄,每年收上的粮食,都与佃户五五分成。而你们呢,就知道欺人善,滥竽充数——” 赵绮曼拔出匕首,割开麻袋,拎住两角往地上倒去,褐黄的麦粒倾撒而出。农妇脸色惊变,扑上来哭喊道:“你这天杀的东西,居然糟蹋我们辛苦耕种的粮食!” 赵绮曼凶着脸,挥舞匕首,将她吓退。洛采薇想冲过去阻止,却被林逸拦住,他沉着脸道:“再看会。” 流出的麦谷,很快变成了深绿色,散发出一股霉湿味。赵绮曼依次割开麻袋,最后一袋里,甚至有大半都是沙子。 农妇面如土色,瘫坐在地。她冷笑道:“别以为本姑娘不知道这些伎俩,恐怕地里种出的粮食,都被你们私自卖给城里商户,再从乡下收几袋霉谷,掺和点沙子应付交差!” 佃户们见事情败露,气势顿时焉了,一个个杵在大门口,骑虎难下。 赵绮曼还要发飙,洛山已打里面出来,看了一下情况,摆手道:“大家回去吧,此事就此了之。” 赵绮曼急道:“洛老爷,你是不是死脑筋,这堆麦子积压在仓库半年,若不是我去清点,就被他们蒙混过关了!” “我也耕过田,知道大家难处……希望今年别这样了。”洛山黯然叹口气。 佃户们千恩万谢,农妇对赵绮曼狠狠瞪了两眼,才跟着众人离开。 “洛老爷,您也太仁慈了吧?”赵绮曼呜着嗓音,两手揉乱头发,气急败坏道:“他们要是给别的主家干活,连两分收成都拿不到。您倒好,跟他们对半分不说,就连这堆烂谷也照单全收,他们交上来的,怕是没有一成!” 担心两人吵架,林逸赶紧带着洛采薇跑过去。洛山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喜道:“丫头,林儿!” “爹爹。”洛采薇飞扑入怀,抱着不愿撒手,“我想死你了!” “林逸?”赵绮曼起初不太敢相信,但很快回过神,仔细打量一番,“臭小子……长高了嘛。” “赵小姐还是这么威风。”林逸温柔笑着。 赵绮曼俏脸一红,立即将脚收回,扔掉匕首,两腿并拢,换成淑女站姿,垂头扭着手指,羞耻道:“哪有……” 洛山招呼他们进门,“回家吧,等下让厨娘做顿大餐,给你们接风洗尘。” 是夜,灵官府办起酒宴。林逸小酌几口,拉着赵绮曼到了门外,她红着脸,酒意微醺,小声问道:“臭小子,你有甚事?” “赵小姐,请随我来。”林逸恳请道。 赵绮曼跟着他,走进西厢寝居,心里忐忑不安。 林逸似没有注意她失态,从抽屉里翻出林府玉牌,回过头,正色问道:“赵小姐,这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赵绮曼松了口气,感到几分庆幸,也有点失落,摇头道:“赠财桌上的东西,全由帮里人去收集,若问我出处,本姑娘也不知。” 又补充一句:“你要喜欢,我可以多送你几个。” “我不是贪恋财物。”林逸摩挲着玉牌,神色黯然。 赵绮曼看清玉牌上所刻之字,了悟道:“哦,这是你丢的东西!” “准确来说——是我娘的遗物。” 赵绮曼闻言愣住,林逸缓过劲,“一同遗失的,还有件锦囊,请赵小姐帮个忙,替我问明来路。” “可如今……青帮已经解散,再去找他们,恐怕要费不少功夫。”赵绮曼面露为难,考虑数息,转而又道:“行吧,我尽力而为,你别抱太大指望。” “多谢赵小姐!”林逸喜形于色。 “好说,明天我就去找人。”赵绮曼拍胸保证。 两人出了门,回到酒席,林逸又拉过洛山,交谈几句。洛山欣然答应,抓住他双手,宽慰道:“放心去吧,此等要事,为师断不会拒绝。”沉吟片刻,遂道:“让丫头和英卓跟你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他叫来女儿,洛采薇听完后,讶异道:“哎,跟林哥去淮江?” 第53章 后事 一夜吵闹,众人喝得七晕八倒,因女儿归家,洛山显得格外高兴,拉住她说了半宿话。 转过次日,灵官府大门外,仆丁牵来两匹骏马,张英卓带着洛采薇共乘一匹,回首招呼道:“林师弟,你试着自己骑一匹,小心别摔下来。” 林逸跨上马背,真气到处,两腿紧衔,坐得稳稳当当,笑了笑:“张师兄,这样如何?” 张英卓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哎哟,我家林师弟长能耐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少扯。”林逸板脸佯怒,而后又乐道:“哈哈,师兄,你好像胖了不少。” “嘿,小子你给我等着,待哥哥练出八块腹肌,让你仔细瞅瞅。” 林逸前不久刚骑过虎妖,如今一匹凡马,已难不倒他。当下勒动缰绳,顺着青石道,小跑而行。 张英卓纵马随行,三人出了庸州,往南驰去。 半道上,林逸忽然问道:“对了,张师兄,昨天赵小姐为何跟佃户们起了冲突?” 张英卓转念一想,迟迟道:“自打赵小姐进了灵官府,什么事都看不顺眼,觉得洛师父心善,太好相与,管不住下人,便自告奋勇,替他整理杂事。这次赵小姐打开粮仓检查,发现数量与账本不合,遂叫来佃户对峙……后来经过,你也知道了。” “李管家呢?” “老李没用,师父当年看他老实,才收入府中;可这人憨头憨脑,总受长工欺负,还不敢说出来。” “师父他不过问么?” 张英卓叹一口气,“师父懒得管,只想熬过任期,治好不能吸收灵气的隐疾,重回天册府,再下山云游除妖,对府中事物睁只眼闭只眼。如果没猜错,他故意让赵小姐出面,有心磨炼,将来好把灵官府移交给她。”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么?”林逸沉吟片刻,肯首道:“赵小姐青帮出身,余威尚在,的确是合适人选。” 转过头去,却见洛采薇趴在张英卓背上,呼呼酣睡,如履平地,心中无奈道:“小师姐也不嫌颠得慌。” 三人快马加鞭,白天赶路,夜里投宿,行了二十多日。这天傍晚,到达汜城境内,三人在驿站里拴住马,结伴入城。 此际正值夏初,淮江上桨声灯影,河岸旁鸟语花香;长街边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洛采薇眼前一亮,兴奋喊道:“林哥,你老家好繁华,快带我们去逛逛。” 时隔一年,重逢故土,林逸触景生情,想起旧日点点滴滴,不禁黯然神伤,讨饶道:“小师姐,下次再带你玩,今个还有它事。” 张英卓说出疑惑:“林师弟,我们陪你策马赶到汜城,也该明言要办何事了吧?” 林逸望着江水,哀伤许久,才垂落眼帘,躬身请求道:“有劳两位师兄师姐……帮我遗母迁坟。” 两人吓了一跳,目光震惊,张英卓咽了口唾沫,轻声问:“怎么做?” 林逸镇慑心神,将详情细细道来…… “等会我去订口薄棺材,买几柄锹铲,晚上找个客栈落榻。待棺材打好,便挖出娘亲遗体,托车送往灵官府。” 俩人知道事情紧要,不苟言笑,肃然答应,随林逸去店里订了口棺材,老板告知,需等两日。 三人找了间客栈入住,林逸道了声有事,独自离开。两人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便结伴出门。 “娘,俺想买那个!”一个小孩缠着母亲,指着架上糖人吵道。 中年妇女弯下腰,溺爱地抚摸小孩脑袋,笑道:“好,宝贝伢儿,都依你。” 群声熙攘,洛采薇嘴里叼着糖苹果,鼓腮咀嚼,怀中抱满零食,费力挤出人群,与张英卓在夜市里四处闲逛。 而另一边,林逸独自寻到那颗柳树,伏身磕了几个响头,解下含光坐在一旁,望着淮江流水,怔怔出神。 夜幕低垂,灯火飘零,江上画舫欢歌,天中月影朦胧,他嗫嚅道:“瞧这月色,明日要下雨了。” 忽闻一阵笛声远远飘来,曲调怪异,如哭似泣,幽幽咽咽,凄凉婉转。林逸胸口揪紧,感同身受,悲上心头,不能自已。那笛声越吹越凄厉,似从九天坠下,落至深渊,再乘风而起,高窜云霄。 “逸儿——” 正伤怀间,一道游丝般的呻吟钻入耳中,林逸身子猛然定住,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柳树前飘着一个透明虚影。 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念幽夫人! “娘?!”林逸傻傻望着她,手足无措,转息后,泪水夺眶而出,冲上去要搂住她,却抱了个空。 林逸双手从她体内穿过,念幽飘在树前,足不点地,身子苍白,如一缕青烟,摇摆不定。 “快走……那里危险……”她喃喃说着,举手指向西方。 “娘,你怎么了!”林逸急道,接着一声咆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现在就去宰了他们!” 话音落地,苍啷声拔刀出鞘,顺着念幽所指,大步飞奔,疾若惊风。 “回来,危险——”念幽衣袖颤抖,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水。 林逸怒发冲冠,狼顾鸢视,狂奔数里,耳中笛声渐盛,不觉间,闯入一片密林内。几十道惨白人影,从各处出现,有老有少,均面无表情,低头垂脑地向前方飘去。 放眼巡视,四周碑牌耸立,土包凸起,草木横生,原来是个乱坟岗。林逸踩得满鞋泥泞,磕磕绊绊,不得已放缓速度,正走着,前方一处坟包突然裂开。 “咕啦!”一双腐朽的手臂破土而出,扒住地面,直起残破的躯体,全身蛆虫遍布,筋露骨现,恶臭扑鼻。 死尸呆立数息,继而追着笛声,连蹦带跳,手舞足蹈地离开。 乍见此景,林逸心里打了个唐突,随即愤怒盖过恐惧,挥扬长刀,凶神恶煞地跟在后面。 大约行了七八百步,便见到众多死尸在一颗老龄槐树下集结,算上虚影,共百人有余,对着树顶跪拜。 林逸抬头望去,树杈上坐着位女子,身着红衣,两足赤裸,手里捧着根长笛,尾端坠有红缨。定睛细瞧,女子脸庞隐在茂叶下,颈部戴着璎珞,膝上摆有一伞,脚脖套着串银铃。 下面尸魂盘踞,女子却咯咯娇笑,脆如汀泉,撩拨心弦;林逸神魂为之迷醉,目露茫然,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 危机关头,手中含光嗡颤,一股寒气自虎口涌入胸膛,林逸如被冰水灌顶,瞬间清醒过来,忙藏于林中,不敢妄动。 女子将长笛插入腰带,撑开膝上的花纸伞,飘身坠下,轻如鸿毛。她落到地面,玉足离地三寸,鬼魅般浮空站定。 林逸瞧得骇然,怒火倾消,知道此女绝不好惹,出去必死无疑。 女子打着伞,转身徐行,腰肢款款,每走一步,足间铃铛就发出阵鸣响,叮哩哗啦。幽魂腐尸们跟着一跳,追在后面,成群结队地离开坟岗。 林逸受了惊吓,失神落魄地回到客栈,卧倒在床,发了场高烧,大病两日。 张洛二人候床照顾,问起原由,林逸讲得语无伦次,前后颠倒,难明所以。 过得两天,他高烧方退,头疼欲裂,那晚经过怎么也想不起来,坟岗怪闻忘诸一梦。 林逸挣扎起床,同二人出门,买了辆板车,又到店里取得棺材。 三人将棺材搬上车,以马拉之,赶到江边,分过铁铲铁锹,在柳树下挖出念幽残骸。 尸体已腐烂成白骨,张洛二人忍不住侧头,林逸弯腰抱起骨架,小心翼翼地放入棺中。再走到江边,磕下几个响头,拿了块灵牌,用刀尖刻下徐公名讳,塞进包裹。 待准备妥当,林逸脱下外套,抖落泥垢,跳入河中,洗净余味,再穿上衣裳,打道回庸州。 路上气氛沉重,三人没有太多交谈,顺着官道驾车而行,耗时两月有余,才返回灵官府。 洛山开门迎接,号令全府家丁,大办葬礼。是夜,林逸守着灵堂,往铁盆里烧着纸钱,洛山则带着女儿和张英卓陪同。 林逸将一叠冥币丢进火中引燃,沉声说道:“师父……我想去天册府学艺。” 洛山屈膝坐下,好意劝说:“想入天册府,先要通过总盟殿试,而总盟远在宋国,遥达万里,非几月能至。” “师父,求您指路!”林逸躬身行礼,目光执着。 “想通过考核,最少要将气境练成圆满!” “可以在路上练。” “你一人太过危险——” “爹爹!”洛采薇不满地插嘴,扯着他衣袖道:“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洛山竖起眉头,面色严峻。 “我本来就是灵峰上下来的,为什么不能回去。”洛采薇摇着他胳膊,嚷嚷道:“爹爹,让我陪林哥去嘛~~” “莫在灵堂撒泼。”洛山厉声瞪了一眼,吓得她赶紧松手,噤若寒蝉。斟酌数刻,转头望向张英卓,“你要同行么?” 张英卓想都没想,连连摆手,“恕徒儿拒绝,我乃西荒妖兽,到那肯定受人欺凌。不如留在灵官府,陪着您老,好歹有个照应。”表情为难,觉得麻烦。 “你个懒胚!”洛山气道,伸手要敲他,吓得他侧滚躲开。 林逸依旧盯着洛山,等候答复。 “唉——”他长叹一声,无奈道:“你若真想入天册府,为师也不便阻拦,当初你执意攀登昆仑,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师父?”林逸神色为之动容。 洛山准许道:“去吧!” “多谢师父!”林逸感激不尽。 “爹爹。”洛采薇小声问:“那我呢?” 洛山转回目光,苦涩道:“丫头,爹爹让你独游西荒,便是为了今朝。” “爹爹,您的意思?”洛采薇睁大双眼,翘首以待。 “一起去罢。”洛山哼唧抱怨:“反正女大不中留。” “谢谢老爹。”洛采薇重重点头。正讨论时,赵绮曼风尘仆仆地冲进灵堂,面露得意道:“喂,小子,玉牌的来路,本姑娘查到了。” “真的?”林逸慌忙起身。 第54章 寻物 赵绮曼缓了口气,看到灵堂摆设,林逸披麻戴孝,她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家慈葬礼。”林逸话刚出口,赵绮曼脸色惊变。他解释完原由,自责道:“小子不孝,让娘亲在柳树下等了一年。” 赵绮曼好言相慰,这才明白玉牌对他的意义,心里满是同情,扶着他走回堂中,烧了几叠黄纸。 洛山招呼赵绮曼坐下,洛采薇倒了杯茶水,乖巧地递给她润喉。赵绮曼谢过,喝了两口,望着橘黄火光,整理思绪,徐徐讲起玉牌来路…… 隔日,弟子们纷纷前来悼念,林逸还礼招待。灵堂设满七天,念幽棺木抬到后山下葬,他收拾东西出门,张赵二人陪同。 一行人跋山涉水,转过半月,到达普光寺山脚。镇上人丁稀少,几位农夫扛着锄头,在田埂上赤足走着;水牛卧在树下,悠哉咀嚼着秸秆,不时扬起尾巴,赶走飞蝇。 山道旁,开着几家油米杂货铺,小孩们推着铁圈,在门口追逐嬉戏。 “王记典当铺?”林逸翻身下马,望着店铺招牌,疑惑道:“为何玉牌会落到这?” 三人走进屋内,一位清瘦老头,正趴在柜台上打盹。两边橱架摆着零零散散的器物,香炉旁还立着一尊财神像,金漆斑驳。 王掌柜被脚步声吵醒,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口黄牙,揉眼瞥来:三位男女年纪轻轻,穿着锦缎儒衫,器宇不凡,准是肥羊上门。 “你就是这间掌柜?”赵绮曼直言不讳。 “正是老儿。”王掌柜猛地坐正身体,腰椎咯啦一下,疼得哎哟叫唤。 “掌柜的,叨扰了。”林逸拱手道。 “客气,开门就是为了做生意,哪有叨扰一说。”他揉着后腰,挤出笑脸奉承道:“几位公子小姐,不知哪阵风把你们吹来,令小店蓬荜生辉。” 三人好奇地打量屋内摆设,王掌柜捻着胡须,试探道:“三位瞧着有点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张英卓自顾在椅子上坐下,活动着肩膀,口出埋怨:“天天赶路,颠得屁股都快散架了,这日头在府里睡觉多舒服,非要折腾我!” 林逸愧歉道:“有劳张师兄作伴,小子不胜感激。” “哎哟,瞧小老儿这记性,忘记招呼了,稍等。”王掌柜正要看茶,为首那名少年摇手打断,“不用麻烦。” 林逸态度和煦,将一块玉牌轻轻搁到桌上,“掌柜的,这物事您还记得么?” 王掌柜垂首望去,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阴晴不定,暗道:“苦也,失主找上门了!” 林逸见其神色,便知他认识,客客气气道:“敢问掌柜,这玉牌——是谁当给您的?” 王掌柜身子微颤,心里将悟德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讪讪道:“最近店里未曾卖过玉器,小老儿没什么印象……” “劳驾您再仔细想想。” 王掌柜面露为难,正踌躇间,“啪!”赵绮曼挥手拍在柜台上,吓了他一跳。 赵绮曼松开指缝,露出一两雪白银子,冷笑道:“现在有印象了吗?” “有了!”王掌柜精神陡震,目露贪光,伸手就要来拿。赵绮曼撩起长裙,从绑腿上抽出匕首,“嚓”地声,钉在桌上。 王掌柜触电般缩回手,打了个哆嗦,目光仍被银锭牢牢吸住,林逸腹诽道:“要是眼珠能吃东西,他不得把银子嚼烂咯?” “老东西,快说这玉牌从哪来的?”赵绮曼娇声叱喝。 “呃……”王掌柜盯住银锭,犹豫数息,才吞吐道:“我想想……大概在去年春,一伙北方人从此地经过,落下这块玉牌,巧被老儿拾得,转手卖给外省过客。” “就这样?” “就这样!” “您老……没在诓我?”林逸闻言皱眉。 王掌柜下意识要点头,随即又摇摇脑袋,保证道:“小老儿句句属实,不敢隐瞒。”说着,两眼直勾勾盯着他,生怕其不信。 “呵。”林逸一记轻笑,右手按上刀柄,沉声道:“掌柜的,为何撒谎?” “小公子,冤枉啊!”王掌柜委声叫屈,目光躲闪。 赵绮曼早领教过林逸测谎的本领,心中了然,握着匕首,靠近掌柜,阴恻恻地说道:“老家伙,你说我先砍断你两根手指呢,还是把指甲一片片挑开?” 王掌柜颤声道:“女侠饶命,俺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摧残,若让官府知晓,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那更不能让你活着出去了。”赵绮曼不耐烦道,扬起匕首,跃跃欲试。 张英卓在一旁搭腔:“掌柜,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真惹毛大小姐,把你削成人棍,我们也拦不住~~”说着闭上双眼,似不忍见一场血腥。 “唉——”林逸叹口气,“情非得已,您老多体谅——大小姐,注意分寸,留个活命。” “好说,练过的,手法精湛。”赵绮曼俯身逼来,王掌柜吓得当场跪地,尖叫道:“俺招,俺招,这玉牌是普光寺悟德,那秃驴卖给我的!” “真话。”林逸点头确认,沉思回忆:那日我被白目狼搜走遗物,押到普光寺,而后他败于洛师父,逃亡中遗失包裹,再被寺里和尚捡到,易给当铺…… 实际经过,已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赵绮曼停下动作,瞪着王掌柜,恶狠狠地迸出一句:“算你识相!” “事出权宜,晚辈有失礼数,还请掌柜恕罪。”林逸将他扶起,又问了几句,再也套不出什么东西,只好作罢。 赵绮曼收回匕首,指向桌上银子道:“喏,店家,赏你了。” 三人这便告辞。 好不容易送走瘟神,王掌柜惊魂未定,骂了两句脏话,抓起银两揣入怀中,关门打烊。 林逸请他们用过晚餐,骑马上山,一路兜兜转转,到了普光寺前。放眼望去,红墙青瓦,半隐山林,依稀是当初模样。 门口扫地的小沙弥,见有外人造访,弓腰拦下,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三位施主远道而来,若要烧香拜佛,还请卸了兵器。” “小师傅你好。”林逸稽首行礼道,“小子携带刀剑,只为防身,绝无恶意。其实我上回来过宝刹,今日能否再通融一二?”语气诚恳,心想:含光刀乃为神兵,可不能随便交给他人。 “施主以前来过?”小沙弥好奇地打量,觉得是有点面熟,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迟疑道:“那……三位施主先在门外等候,小僧这就去通报主持。” “劳驾小师傅。” 小沙弥向寺内跑去,没多久,一位肥头大耳的胖和尚,抹着嘴角油荤,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三位施主,我们在哪见过吗?” “悟德禅师。”林逸见他模样滑稽,忍不住笑道:“您贵人多忘事,咱不是有过一面之缘?” “什么时候?”悟德狐疑地盯着他。 “去年夏季,有北幽军为证。” 悟德怫然变色,怒喝道:“好小子,从哪听到这事,敢拿来消遣你佛爷?”攥紧拳头,快步冲到门外,作势欲击。 林逸一步跨上,朗声道:“得罪了!” 悟德挥拳打来,林逸俯腰躲过,绕到他身后,以背抵背,用力一推。悟德往前扑去,跌了个狗啃泥,狼狈爬起,赤脖嚷道:“臭小子,你使诈!” 林逸手按含光,拔出一截刀刃,悟德表情急变,拍拍泥土,和颜悦色道:“施主,里面请。” 赵绮曼瞥了张英卓一眼,嗤笑道:“这和尚比你还不要脸。” “你说谁?”张英卓装作一脸茫然,赵绮曼耸耸肩,“我说某人。” “哦——”张英卓恍然大悟,扯开嗓子吼道:“林师弟,赵小姐说你不要脸~~” “你!”赵绮曼气得胸闷。 三人走进寺内,上了几炷香。林逸道明来意,悟德支支吾吾,挠着脑袋,一番逼问下,才说出实情:“那锦囊被我丢在禅房,数日前,一只黑羽老鹰从窗外飞来,叼起锦囊就逃了出去。贫僧在后面又追又赶,跑了半里路,那扁毛畜生一飞冲天,消失云端,叫我如何寻得?” 林逸眉头皱结,看出悟德没有隐瞒,愁虑道:“为何老鹰会叼走锦囊?” “此事说来蹊跷。”悟德坐在榻上,神情悻悻,“前不久,普光寺里屡丢物件,贫僧下山一问,几户民居也遭了贼,丢的都是些饰物。大伙到里正衙报案,有人自称是被老鹰窃走,贫僧听过,觉得难以置信。” 顿了顿,颇感无奈道:“直到上次亲眼所见,那扁毛畜生放着银票钱财不顾,就喜欢偷盗花纹精致的物品,稀奇罕闻。” “林逸,现在怎么办?”赵绮曼忧心瞧来。 林逸摇摇头,没了主意,须臾后,又对悟德问道:“大师,您知道那老鹰……朝哪个位置飞走了么?” 悟德回忆半响,手指窗外,吞吐道:“好像是东北方,顺着山道走十五里,前面有个半坡村,诸位施主不妨去那找找。” “多谢大师。”林逸喜道,急忙起身,带着同伴,赶往悟德所指。 三人马不停蹄,刻缓功夫,前方山腰处,遥远现出一座村庄影子,青松绿水,炊烟袅袅升起。 第55章 玄鹰 正当梅雨季,山道泥泞湿滑,林逸等人勒马慢行,跃过一块地碑,上刻‘秦家村’三字。 张英卓侧头望来,“林师弟,天色将暗,我们得找个地方歇脚。” 林逸从石碑上收回目光,沉着道:“嗯……张师兄、赵小姐,今晚我们在秦家村住下,明早再去寻鹰吧。” “行,听你的。”赵绮曼肯首赞同。 三人在村口牌坊处停住,下马步行,前方道旁坐落着几十栋民宅,陈旧简朴;一条小河蜿蜒而过,顺着水渠,接入农田;村夫们收拾好农具,从地里赶回,风中能嗅到炊烟香味。 几个孩子从窗口探出脑袋,指着他们,惊奇叫道:“娘,这几位哥哥姐姐骑着马哎!” 一位好事的农妇,放下锅铲,匆匆跑到门外。林逸闻声回头,便见那妇女站在屋前,用裙摆擦着手,诧异地盯过来,嘴巴微张。 三人神情尴尬,村庄狭小,聚集者越来越多,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张英卓头皮燥得发痒,只觉浑身不自在,恼火道:“看什么看,都不烧饭了?” “这位胖少爷……请息怒。”人群里,响起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 “谁说我胖?”张英卓狠狠瞪过去,脸蛋涨得通红,“这叫强壮!” 人群从里至外地分开,一位老迈汉子佝偻着腰,拄着桃木拐杖从中走出。虽步履蹒跚,但衣裳整洁,没打补丁,比其他居民要好上许多。 他费力地说道:“胖公子……俺是秦家村……村长,你们……打哪来……又到哪去啊?” “老东西,你找茬是吧?”张英卓怒道。 “啊,你说啥?”村长侧过脑袋,眉头深皱,似有点耳背。 “张师兄,莫要失礼。”林逸赶紧拦住他,对老汉说道:“村长,我们是从南边镇上来的,今晚能否在你们村歇脚?” “哦……”他耳朵瞬间好转,慢腾腾地答道:“可以,你们就在俺家住下吧,粗茶淡饭,还望少爷小姐们不要嫌弃。” “嘿,老东西,咋和林师弟说话,你就正常了?”张英卓气得牙酸。 赵绮曼白了他一眼,讥讽道:“谁叫你没礼貌,讨人厌,今晚自个睡猪圈吧?” “母猪下崽了……牛棚还有空。”村长小声嘀咕。 张英卓撸起袖子,厉声喝道:“老不羞,你再说一遍?” “啊?”村长满脸无辜。 “噗。”赵绮曼捂嘴忍俊,眼角笑意盈盈。 “师兄,莫胡闹。”林逸拍了拍他肩膀,转身牵着马,走到老汉面前,抱拳道:“您老勿怪,张师兄本性不坏,小子们打扰了。” “无妨,随俺来吧。”村长慈眉善目道。 三人跟着他,到了西侧一栋大宅前,给马喂过草料,前后进门。林逸扶着村长,跨过门槛,一位老婆婆迎上来,微笑示好道:“少公子心善,老身在此谢过。” “哪里哪里,是我们承蒙二老照顾了。”林逸惭愧道。 村长说了原由,老婆婆欣然答应,让他们在正堂聊天,自己回灶房加菜。 林逸还未坐稳,又起身喊道:“婆婆,我们带着干粮,您不用忙了!” “公子别拘谨。”村长摆摆手,“多添几双筷子而已。” 厨房里传来炒菜声,林逸稍一愣神,继而无奈苦笑,从兜里掏出几钱银子,搁在桌上,“您老收着吧,这是投宿费。” 村长哆嗦着手,将碎银推回,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公子留着自己花。” 他坚持不收,林逸轻咦一声,任由银子摆在八仙桌上,岔开话题道:“老村长,您见过一只黑毛鹰吗?” 村长双手拄着拐杖,脸上闪过惊讶,“你们是来抓那妖精的?” “妖精?”林逸奇道,“您老能否详说?” 另两人也正色瞧来,村长垂下脑袋,面露忧伤,犹豫半会道:“去年岁尾,俺们村来了只怪鹰,整日在天上盘旋,起初也没啥事。可到了晚上,俺被阵寒风吹醒,回头一瞧,窗户无故敞开,那妖精就踩在窗台上,两只眼珠赤红如血,直愣愣盯着俺……” 顿了顿,继续道:“俺当时吓得不轻,慌乱中拿起拐杖,把它轰跑,在那之后,村子里就频繁失窃。” 赵绮曼换了个坐姿,若有所思道:“如此算来,真是这老鹰作祟了?” 林逸不由困惑道:“村长,您为何说它是妖精?” “村尾秦老五,曾听到它开口讲出人言,跑来告诉大伙,那不是妖精,还能是啥?” 林逸震惊地朝张英卓望去,后者点头道:“林师弟,这只黑毛鹰很可能有灵性。” “几位少年才俊,俺见你们带着兵刃,斗胆求个请,帮我们捉住那妖精,还村里一个安宁。”村长起身稽首道。 林逸赶紧扶住,不让他拜下,“我们正为此事而来,您老不说,也会去抓它,又何必多礼?” “多谢,多谢!”村长站稳身子,神色激动。 老婆婆端着两碟炒菜,一盘花生米,走到桌前,再捧来五副碗筷,招呼他们入座,笑道:“小孩们,多吃点,老婆子手艺差劲,莫要嫌弃。” 三人齐声道谢,主动接过碗筷,林逸问道:“爷爷奶奶,我们不用等人吗?” “等谁?”老婆婆莫名道。 “您的儿女孙子们……” 老婆婆恍然一笑,自豪道:“我儿女北上参军,戍守边疆去了!” 林逸肃然起敬,行了一礼。 用过晚饭,两位老人腾出间屋子,让他们住下。林逸让赵绮曼睡在炕上,自己和衣靠在门口,真气运转,倒也不觉得冷。张英卓厚着脸皮往炕上挤,被她一脚踢下,只能找了张椅子凑合。 等他俩互相损了几句,林逸忽然开口:“奇怪啊,我总感觉村长家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你又想啥呢?”张英卓抱着膝盖哼哼。 赵绮曼摘下耳环,脱掉外套,缩进被褥里,用脚将底边压实,只露出个脑袋,困意洋洋道:“哈……反正林逸没猜错过,我俩听他说就是。” “二老子女都在边境参军,家境却远远好过村民。”林逸沉思道,“晚餐还是炒菜,难道不奇怪么?” “半条肉丝也无,哪里不正常?”张英卓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抱怨道:“况且才那么点分量,我压根就没吃饱。” 林逸耐心解释:“张师兄,炒菜要油,真正穷苦的,从地里摘菜叶,倒进水里煮熟就能下饭,怎会这么奢侈?” “也许他们儿女惦记双亲,把军饷寄回来了呢?”张英卓摇头道,“你别乱想,早些睡吧,我也倦了。” “可能吧。”林逸怔怔道,拔出含光,用手绢仔细擦净,对着窗外月光,照亮自己双眼。接着,挥手从舌尖缓缓抹过,精血渗出,被刀锋饮尽。 等伤口愈合,再纳刀入鞘,抱在怀中,沉沉睡去。 半夜里,一阵翅膀扇动声将他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听赵绮曼叫道:“有贼!” 一道黑影飞出窗户,林逸猛然打了个机灵,握着含光跳起,扑到床前,“赵小姐,出什么事了?” “我耳环被偷了!”赵绮曼趴在炕上翻找,怒气冲冲。 张英卓半边身子耷拉在地上,鼾声震天。 “好个贼鹰!”林逸话音刚落,人已蹿到窗外,赵绮曼急忙喊道:“半夜三更,别出去了,一对耳环我也不在乎!” 林逸没有答话,抬头望去,星空中,一道黑影乘风而起,向西方山巅遁去。“孽畜!”他一声断喝,跃到房顶,几步轻踏,如蜉蝣戏水,飞纵而出。 赵绮曼跑到屋外,环首四顾,已不见其踪迹,跺脚恼道:“臭小子等等我呀!” 林逸追到山腰,跨过密林,穿行百丈,地势逐渐陡峭,断崖悬在头顶。转念间,心里拿定主意,拔出含光,插入崖壁,脚尖摸索着踏稳,手指抠进石缝。再抽出长刀,刺到高处,周而复始,不断往上攀爬。 须臾后,崖顶仅在眼前,脑后响起一声尖锐的鹰啼,回头望去。一只黑羽鹰展开双翼,爪提耳环,红眸似血,从天际扑落,直奔自己背心,来势汹汹。 林逸凝神聚气,五指扣牢墙壁,右手挥刀斩去。黑鹰感知危险,半途转折,高蹿数丈,掉头再度杀来。 候其靠近,林逸心入刹那境,正要出招,眼前却失去黑鹰身影。呆愕数息,刀意结束,左前方风波突起,一道透明影子飞射而至。陡然间警觉,扬刀劈落,虚影后撤躲开,显出黑鹰真形,翎羽上荡漾着流光。 定睛瞧去,那鹰怪落于崖壁,全身光泽转换,与岩石化为一色,朦朦胧看不真切。 “好家伙,竟能匿形?”林逸惊叹道,面色震骇。 黑鹰借着环境掩护,屡次发动突袭,林逸困在半途,上不接天,下不挨地,进退两难。 只要一挥刀,黑鹰就飞掠蹿走,俄尔后,返身再攻;或盘旋于数丈外,举止充满挑衅。 “嚯,这扁毛畜生,还敢戏耍我?”林逸气得发笑,却拿它毫无办法。 黑鹰仿佛听懂人言,长啼两声,态度得意。 林逸打量几眼,见它身后黑漆漆有一巢穴,心道:“这妖物能匿身隐形,夜色对我不利,暂且退去,明日再找它算账。”斟酌一二,攀爬下山。 黑鹰趁机偷袭,又被含光逼开,飞回断崖,收拢双翼,一双血目精光闪烁。片刻后,用鸟喙衔起耳环,趾高气昂地走进洞窟。 第56章 秦家村 遇到鹰妖,林逸反而心安,娘亲遗物终有着落。沿路返回民居,村长举着煤油灯,在门口等候多时。 林逸乘着月色归来,乍见之下,不由奇道:“村长,您为何在外面待着?” 村长举灯,照亮他面目,开口解释:“方才俺被响动吵醒,问过赵姑娘,她说屋里遭窃,林公子独身追出,不知去向……俺睡不踏实,便在这等消息。”他佝偻着身子,神色憔悴,慢腾腾让开大门,“辛苦少侠,那妖精拿住没?” 林逸摇摇头,苦涩道:“我一路追到山崖,可惜夜色太黑,鹰怪又机灵,一时半会捉不着它。”说罢,躬身请村长先进门,自己随后跟上,转而笑道:“好叫您老得知,小子已寻到鹰巢,明日再去找它麻烦。” “啊……那就好,公子早些睡吧。”村长吞吐地说了句,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林逸瞧见异样,眉头微皱,却没点破,告声辞回到屋里,张赵二人均已醒着。 “怎么样了?”赵绮曼撩开被褥,起身急问。“抱歉,耳环没有夺回。”林逸黯然地坐下。 “没事。”赵绮曼摆手示意无妨,“那老鹰真是精怪?” “这我也说不准,但它的确挺聪明。”林逸遂将经过徐徐道来。 “生有灵智,岂是凡物。”张英卓打了个哈欠,趴在炕沿,少顷后,呼噜声起。 赵绮曼纠结道:“那该怎么办?” “明天再说,都这么晚了,赵小姐快睡吧。”林逸和衣躺下,困倦地闭上双眼。 次日卯时,老婆婆早早起床,生炉烧水,叫过三人。林逸站在天井里,用柳枝刷着牙齿,仰望头顶青空,心情大好。 他吐掉一口盐水,说道:“赵小姐,待会随我上山抓鹰如何?” 赵绮曼绑发盥嗽,擦着水渍,侧头笑道:“好哇,那贼厮敢偷我东西,本姑娘要亲手讨回。” “多谢赵姑娘。”林逸顿了顿,又喊道:“张师兄!” 听到声音,张英卓端着碗乳白的米汤,吸溜着从厨房钻出,含糊道:“咋了?” “师兄,你要陪我捉妖么?” “我也是妖。”张英卓蹲下身子,沉默良久,直到碗里结出一层白膜,才缓缓说道:“念在同胞之谊,我便不去了。” “这倒也是。”林逸苦笑道。 吃罢早饭,林赵二人结伴出门,一路闲聊,几经兜转,爬到悬崖下。 两人找了块平地歇脚,左等右等,不见黑鹰现身。赵绮曼脱下玉镯,递过来道:“小子,用这个引它。” 林逸惶恐伸手,转念一想,又推回去,感激道:“多谢赵姑娘,好意我心领了。”拉开衣襟,摘下玉牌,挂到树梢上,轻声道:“用我的吧。” “那怎么成!”赵绮曼面色惊变,“这可是你娘遗物。” “我知道。”林逸神情肃然,镇定开口:“一只扁毛畜生罢了,若被它偷走玉牌,我还有什么资格为娘报仇?” 赵绮曼拗他不过,只得收回手镯。 林逸解下含光刀,搁在身旁,席地而坐,两手搭于膝盖上,眼睛直视前方,收敛神念,心无旁骛。 璨日攀空,光照群岭,溪流澄净,山野旷亮。清风如川浪奔涌,翠草似碧涛扬波。天高云淡,鸟语花香。 赵绮曼坐在树下乘凉,正百无聊赖,忽闻一声锐耳嗥鸣,尖厉凄凌。猛抬起头,万里长空上,一道黑影疾坠而下。 “小心,它来了!” 赵绮曼高喝提醒,林逸微瞌眼皮,置若罔闻。仅须臾,黑影就降临山顶,利爪朝他脖颈刺去。 林逸霍然睁眼,一刹那,风停音消,天地间万籁俱寂。 直到一抹胧光闪过,风波再起,翎羽横断,黑鹰惨啼。三丈外,林逸挥持含光,弓步站定,一道银弧至刀尖隐去,锋刃上滚落的血珠,如飞花般飘逝。 黑鹰扑坠倒地,挣扎不起。林逸耗去四成气力,脑海一阵晕眩,缓了会儿,才纳刀归鞘,转身走回来。 赵绮曼看得目瞪口呆,颤声问道:“好快……臭小子……这是什么刀法?” “等会说,先擒住它。”林逸开口打断,伸手去捉。便在此时,黑鹰陡然张开羽翼,射出五彩光华。 两人被彩光罩住,四目刺疼,流下酸涩泪水。林逸首当其冲,疼得直咬牙,再睁开眼,黑鹰已原地消失,遁逃无踪。 “孽畜,竟敢摆我一道!”林逸大为恼火,半遮着眼帘,走向树梢,摘下玉牌,塞入衣襟口袋,忙道:“赵小姐,我们去追。” “走!”赵绮曼捂着脸,忍痛回应。 两人顺着血迹寻找,步入丛林,赵绮曼抹着泪花,疑惑问:“小子,刚才为何不杀了它?” 林逸侧头望来,无奈道:“如果杀了它,锦囊还怎么取回?” “哦——”赵绮曼停下脚步,幡然恍悟。 “却没想到,我砍伤它一只翅膀,竟还能让它逃走。”林逸叹了口气,颇感懊悔。 两人追进密林深处,血迹在一块灰扑扑的岩石前戛然而止,赵绮曼慌道:“糟糕,我们跟丢了。” “它受了重伤,应该跑不远,再往里找找。”林逸苦恼皱眉。 “好吧。” 没走几步,林逸暗暗冷笑,转身拔刀,向石头刺去。那“石块“瞬间光华流溢,从中展开双翅膀,现出黑鹰真身,一窜冲天。 “这贼厮端的胆大,敢在眼皮底下糊弄我们!”赵绮曼昂首张嘴,望而兴叹。 林逸收回目光,赞同道:“这鹰妖诡诈善变,差点被它骗了,要抓住它,得费不少功夫。” “那咋办?” “咱们先回去,从长计议,我托人做个兜网,再来捉它。” 两人返程,刻缓时辰,走到村里。送赵绮曼进屋,林逸骑马赶往隔壁镇上,找人定做一张渔网。 林逸办好事情,在茶铺里歇脚,匆匆吃了份汤面,策马奔回秦家村。 刚进村子,他问过乡民,打听到秦老五住处,直接寻去。一位中年汉子,正蹲在自家门前,捧着碗南瓜饭,大口扒咽。 秦老五衣衫褴褛,布鞋破旧,露出三根脚趾,缝隙里全是泥土,旁边还搁着农锄铁犁。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嘴里含糊地问道:“阔公子,你不是住在村长家那位么?” “正是小子。”林逸翻身下马,拱拳行礼:“见过五叔。” “找俺干啥?”秦老五又扒了口饭,“可是村长有话交代?” “小子为黑鹰而来。”林逸直截了当,一边关注着他表情,一边询问道:“传闻五叔曾听到黑鹰吐出人言,小子想打听下事情经过,望五叔不吝口舌。” 秦老五惊恐万状,左手一松,饭碗跌落,林逸急忙接住,再放进他手里。 秦老五抓牢陶瓷碗,咽了下口水,惊魂未定道:“谁告诉你的?” “村长。”林逸老实道出,蹲在他跟前,耐心问:“五叔,那妖精究竟说了什么?” “嗨——”秦老五将竹筷搁在碗上,右手按着额头,吞吐道:“没啥,就是叫了俺五叔。” “嗯?”林逸目露诧异,顿了顿,继续道:“是不是您听错了?” 秦老五脸色惨白,哆嗦着道:“真没骗你,就在去岁年底,俺从隔壁庄赌钱回来,大概是酉时,记得夕阳正落山。俺赢了点银子,趁着高兴,喝了几杯小酒,独自回家。那怪鹰乍然出现,绕着俺打转,一口一个五叔,追在后面喊。俺听得清清楚楚,吓得摔进田里,跌跌撞撞逃回家,病倒好几天。” 林逸沉思片刻,又问道:“五叔,除此以外,去年你们村还发生过其它怪事么?” 秦老五愣神细想,随即摇摇头,“没有。” 林逸谢过,起身要走,秦老五忽然叫道:“俺想起来——去年腊月,村长家孙女刚过世!” “什么?”林逸停下脚步,转过身,迟疑地盯着他,“老村长有个孙女?” “她叫秦柔,年仅十八,生得漂漂亮亮,好似出水芙蓉一般,俺们村里都当她宝贝。”秦老五神情失落,黯然道:“可惜身患绝症,冬月里走了……会不会是鹰怪害死了她?” “小子不敢胡说,请五叔节哀。”林逸行过礼,牵着马慢步离开,脑海里翻来覆去,整理着思路:村长女儿过世,又出了鹰妖怪,不喜钱财,只**致饰物,二老衣食无忧…… “莫非这鹰和村长有关系?”他自语道,恍神间,走到村长家大宅前。 拴马进院,正巧看到老婆婆坐在石凳上,架着砧板,将几篓白菜叶切成细丝,铺在扁箩筐里,摊平晾晒。 “奶奶,您这是做啥?” “啊,这个啊?”老婆婆祥和笑着,解释道:“晒干腌成香菜,少公子下个月要有时间,途经秦家村,我可以送一坛给你,尝尝味道。” “这不是白菜吗,怎么做成香菜?”林逸走过来,满头雾水地打量着。 老婆婆笑道:“先将白菜掰开,晒干以后切成细丝,复晒几日,就可调味腌制,再出坛就成我们这的特产香菜了。” 林逸懵里懵懂地点头,闲话一阵,回到屋里。张英卓出村玩耍,赵绮曼独自练武,见到林逸,难为情地收起匕首,尴尬道:“臭小子,你回来啦。” “难道被我刺激到,决定发愤图强,精炼武艺了?”林逸暗道,心照不宣,让她继续,想指点两招。 可赵绮曼却羞涩不肯,林逸无奈,只好跟她讨论捉鹰事宜。待到晚间,用餐休息,张英卓哼着小曲进屋。 三人闹了一阵,纷纷歇下,半睡半醒间,窗外隐隐传来阵翅膀扇动声。 第57章 捕捉 林逸听到异响,朦胧转醒,手及时按上刀柄,发觉窗扉敞开,银白月辉浸撒三尺窗台,乡野间蛙鸣一片,乘着夜风传来。 他警惕地打探四周,悄声道:“张师兄,赵小姐,快快起床。” 声音不大,却以内力催使,传遍整个房间。赵绮曼翻开被褥,支起身体,揉着惺忪睡眼,困乏道:“怎么了?” 林逸不敢松懈,伸手指向窗户,面目隐于黑暗中,提示道:“你瞧。” 赵绮曼转头望去,只见窗扉敞着,外面萤虫飘荡,点点幽光。她振作精神,脑筋转过弯,皱眉问:“窗户怎么开的?” 林逸正要解释,“哗啦啦!”一道黑影扑扇着翅膀,飞进屋子,激射而至。当既拔出含光,听声砍落,那黑影受惊,倒蹿而回。刀光扫到空处,划出道弯痕,不禁皱眉道:“它分明受了重伤,怎么一天就痊愈了?” 赵绮曼披了件外套,遮住抹胸,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抬头望了眼星空,恼道:“这鹰怪好了伤疤忘了疼,居然还敢上门。” 张英卓被动静吵醒,一阵哼唧,睁开双眼,茫然地打量他们。林逸想追出去,赵绮曼赶紧拉住他手臂,劝阻道:“天色太黑,不可鲁莽,万一在山上遇到点变故,后悔就晚了,明日一起去找它。” “赵小姐教训的是。”林逸这才罢手,不经意瞥到她洁白的大腿,立即偏开目光,按捺心神。 赵绮曼没有注意,躺回床上。张英卓抱着身体,问清情况,破口大骂了几句,外面黑鹰长啼,算是回应。 三人和衣躺下,刚要睡着,一道黑影就冲进屋内,扑向张英卓。危机关头,他及时惊觉,百忙中抬手护住脖颈;黑鹰在他胳膊上,狠狠啄了下,再一溜烟窜回屋外,咕咕怪叫。 张英卓嘶气喊疼,看了眼伤势,伤口足有半寸,鲜血从中渗出,顿觉怒不可遏,扯袖吼道:“好个孽畜,敢害你爷爷,信不信给你抽筋扒皮!” 林赵二人连拖带拽,才将他拦下,张英卓兀自气恼不已,嚷道:“敢惹我,明天一定揪光它羽毛,烧了下酒!” “张师兄息怒,这妖精记仇,睚眦必报。”林逸无奈道。 过得稍许,他们又要歇下,黑鹰顺着环境变化,潜行匿身,二度袭来,搞得众人一阵鸡飞狗跳。 “林逸,你白天那招呢?”赵绮曼急道。 “最多再使一次。”林逸说道,今朝刚用过刹那刀意,真气耗费近半。本来好好睡一觉,吃点东西就能补回,结果被黑鹰连番骚扰,精气得不到恢复。 黑鹰狡诈机智,一击得手,扬长而去。过得片刻,趁他们放松警惕,再行偷袭。 林逸关上窗户,它从门口潜伏进来;张英卓锁紧房门,它又揭开瓦片,自天而降,似无孔不入。 好不容易熬到清晨,三人面容憔悴,黑着眼圈,摇摇欲坠。听到点风吹草动,就纵身跃起,紧张四顾。 端的阎王好处,小鬼难缠。 待第一抹曦光照亮远山,众人才躺回炕上,顾不得男女有别,倒头就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迷糊醒来。 林逸躺在中间,被两人左右抱住,他挪走赵绮曼胳膊,掰开张英卓大腿,揉着眼睛,悄悄下床。 走到天井,盛水洗漱,方打起几分精神。接着骑马赶往隔壁镇,付清银子,取过网兜,吃了碗汤面,策马奔回。 转到秦宅,张赵二人均已起床,收拾好装扮,准备动身。三人结伴而行,还未走出门口,村长颤悠悠地拦住他们,试探道:“诸位……可是要上山除妖?” 张英卓挥手喝道:“那扁毛畜生胆大包天,我给它几分面子,它却不知好歹,今日胖爷要讨回场子!” 村长身子一震,心虚道:“少侠,能否不要伤它?” 林逸若有所悟地打量他两眼,肯首道:“请您老放心,我们是要生擒,绝不会滥杀。” 村长千恩万谢,送走三人,老婆婆躲在角落里唉声叹气,抹着泪花,嘴里喃喃道:“作孽啊,作孽……” 林逸带着他们爬上山崖,天色阴沉,乌云黯然涌聚,凉风飒爽,吹得众人心旷神怡。张英卓催促问道:“那畜生呢,躲哪去了?” 林逸将含光别于后腰,刀柄冲右,左手拎着网兜,环首四顾。忽然,仰头望向天空,一声大喝:“扁毛贼,出来!” 云中一道黑影应声而落,啾啾尖鸣,长袭百里。转眼俯冲到众人头顶,右翼上的疤痕,清晰可见。 张英卓怒道:“小畜生,有种下来,和胖爷大战三百回合!” 黑鹰怪叫一声,朝他扑啄,张英卓身法灵动,侧步躲开,轻飘飘如柳絮。黑鹰一击未中,颇为惊奇,转身又冲赵绮曼杀去。 望着那对利爪迎面刺来,赵绮曼俏脸生寒,惶恐避让,跑向林逸,惊叫道:“臭小子,快帮帮我。” 林逸早已拔出含光,锋刃如流水,疾步赶至,挥刀斩下。黑鹰畏惧神兵,拔身高窜,绕着众人打转,伺机待发。 “师兄助我!”林逸高喝道,一刀将它逼退。 张英卓猛地止步,口念晦涩咒语,体内爆射彩光,瞬间化作熊形,高达丈许,毛色黑白交加,张嘴一声咆哮,震荡群岭。 黑鹰被吼声摄住,愣神数息,林逸飞身一刀,封住去路,半空中撒下网兜,将它罩入,随之收紧拴绳。 黑鹰恐惧地扇动翅膀,拽着兜网想逃,可林逸牢牢拉住绳索,不让其脱身。 黑鹰冲飞数下,皆无用处,力竭坠地。张英卓大步踏来,挥起熊掌,向它砸去,真要落实,当场就成肉泥。 林逸急忙喝道:“师兄,手下留情!” 黑鹰亦口吐女子之声,尖叫道:“熊爷饶命!” 张英卓一张熊掌停在尺许外,黑鹰张开双翼护住脑袋,身子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赵绮曼瞪目张嘴,悚然道:“它会说人话?” 张英卓收回利爪,在旁站定,眼神依旧盯着它,虎视眈眈。林逸走到跟前,弯腰问道:“可是秦柔姑娘?” 黑鹰身体僵住,血目躲闪。林逸越逼越紧,它骇然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名?” “这妖怪还有名字?”赵绮曼轻咦一声,满头雾水。 “我也仅是推测而已,未想这么简单,就猜中实情。”林逸叹了口气,遂将村长孙女过世,贼鹰出现,叫秦老五叔叔……等等故事,一一道出。 赵绮曼听得迷惑顿生,张英卓变成人形,累得坐在地上。 “可曾见过一个白底蓝纹的锦囊?”林逸细声询问,态度温和。 黑鹰回忆一阵,从羽翼中钻出脑袋,鸟喙开合,缓缓道:“好像……见过。” 林逸闻言大喜,回头与赵绮曼对视一眼,又追着问:“现在在哪?” 黑鹰望着张英卓,害怕地缩头,弱弱说道:“我告诉你们,可以放了我吗?” “还有赵小姐的手镯,只要这两物安好,保你无事。”林逸欣然应允。 黑鹰微扬羽翼,指向崖顶巢穴,轻声道:“就在洞里,我去拿。” “请秦姑娘老实待着,小子自行确认。”事不宜迟,林逸将绳索交给张英卓,走到悬崖前,手脚并用,攀爬而上。 少顷,登到顶端,离地面足有十来丈,不时有碎屑坠下。赵绮曼远在地面,仍看得心头揪紧,担惊受怕。 林逸右手扣住缝隙,左手伸进洞窟,摸索到一个鸟窝,里面有对东西尖锐扎手,取出一瞧,原来是赵绮曼的耳环。 将其塞入怀中,继续翻找,洞穴幽深,有不少杂物。终于,在最里面摸到个布袋,手感与锦囊无异,折肘取出,正是那锦囊。 “找到了!”林逸拿回此物,神情激动,脚底一滑,碎石滚落,差点失足坠下。 “快下来!”张赵二人齐声道。 林逸缓了口气,慢腾腾地倒退下山,踏上地面,从怀里掏出耳环,递给赵绮曼。 她伸手接过,此物被黑鹰丢在巢穴里,肯定弄脏,不能戴回耳朵,便找了块手绢包裹,收入荷包。 林逸解开网兜,黑鹰挣脱出来,捋了捋羽毛,来回渡步,测验着伤势。 张英卓站起身,准备归村。林逸拉住他,眼神示意他再等等,转头盯着黑鹰,沉声问道:“秦姑娘,你为何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黑鹰被他点破姓名,就没了傲气,当即止步,犹豫半响道:“说来诡异……去年冬天,我病倒在床上,怎么都睁不开眼,四周黑漆漆一片,还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 顿了顿,不再述说。 “而后呢?”林逸引导它开口。 黑鹰又道:“恍惚间,我听到一阵诡异的乐曲,身子失去控制,飘然而起。回头望去,自己身体明明还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仿佛已经气绝。” “那首曲子吹得好生凄凉,我听着肝肠寸断,却又忍不住手舞足蹈,飘忽出门,寻声追逐。一路上,手脚不听使唤,还以为被阴差勾魂,脑袋昏昏沉沉,犹如浆糊。” 就在这瞬间,林逸浑身剧震,似乎忆起什么,抱着脑袋呻吟:“曲子……勾魂……总感觉在哪见过?”胀痛烦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第58章 告别 在两人一鹰诧异的目光下,林逸痛苦许久,才抹掉额头汗水,沙哑着嗓子问道:“秦柔姑娘,后来呢?” 黑鹰见事情败露,索性不再隐瞒,全盘托出道:“我跟着乐曲走了几里路,心里恐慌难安,半道上遇着这只黑毛老鹰,跌在一旁,显然刚断气不久,阴差阳错中,魂魄附了上去。 数日后醒来,就成了这般模样,回家找爷爷,却吓坏了他,持拐杖打我,我哭了半宿,无奈离开。后来遇到五叔,他也怕我,没命逃窜,小女子走投无路,只有隐居在深山老林里,苟且度日。” 林逸嘴里一阵唏嘘,怜悯道:“秦姑娘受罪了……可你为何要偷窃财物?” “爷爷奶奶生活艰苦,爹娘也不在家,寄回来的军饷还被朝廷克扣,我只能出此下策。”黑鹰细声道,“但小女子从不敢偷窃真金白银,只弄点布条饰物,让他俩去换钱。” 张英卓横眉冷眼,不屑道:“废话,银票元宝上都被官府印了编号铭文,你倒敢给他们!” “我知错了。”黑鹰惊弓畏首,讪讪缩颈。 “要报官吗?”张英卓转头望向林逸,让他拿主意。 “不要!”赵绮曼与黑鹰齐声喊道。 张英卓愣了会,奇道:“赵小姐,你为何替她说话?” “偷点不值钱的东西怎么了?”赵绮曼握拳怒道:“官府没一个好东西,当初说好只要每月按时交上例银,就保青帮无事,结果朝廷怪罪下来,第一个就拿我们开刀!” “嘿,好你个大胆刁民,平日里作恶多端,还替窃贼狡辩,信不信我报官,把你也抓了?”张英卓恼火逼近,不依不饶。 “行了,你俩少吵嘴。”林逸赶忙插进来,打断他们。 “哼。”赵绮曼气鼓鼓地扭过头。 “看在林师弟面子上,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张英卓嘀咕一句,后退坐下。 林逸尴尬地笑了几声,拿定主意,解开网兜,说道:“秦姑娘,方才多有得罪,请您海涵。” 黑鹰重获自由,扑扇着翅膀,飞了一圈,落在旁边,血目盯着林逸,问道:“你们真放了我?” “希望秦姑娘以后别再偷东西。”林逸肯定道。 “虚伪。”黑鹰冷笑声,用鸟喙清理着羽毛,“我不偷,谁来养我亲人?” 林逸将荷包掏出,摊手放置身前,“秦姑娘,赚钱不是易事,望你能理解遭窃之人的痛处,小子只剩这半两碎银,你拿去吧。” 赵绮曼叹了口气,也拿出二两银子,压在荷包上,说道:“二老勤俭度日,这些银子够他们活过晚年。” 见他俩眼神瞥过来,张英卓哼哼着,在怀里摸了半天,才抠出几枚铜板,搁到一起,颇为肉疼地开口:“呃……算我一份。” 黑鹰打量着众人,迟迟飞过来,抓走钱财,一掠而起。半空中忽然喊道:“多谢几位大善人,小女子感激不尽!” 林逸目送它远去,取出锦囊,确认布条还在里面,终于放下心。随后,忍不住要打开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又想起母亲遗嘱,努力压住念头,塞回囊中,道:“张师兄,赵小姐,我们回去吧。” 三人回到秦家村,将行李收拾好,绑上马背。村长着急询问黑鹰下落,林逸知道他看出端倪,便说自己没有逮住,他果然松了口气。 林逸心知肚明,将秘密烂在腹里,等一场大雨过去,就告辞离开。三人骑马出了村,跨越山道,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啼。 众人抬头一瞧,那黑鹰径直扑下,落在林逸肩头,急急问道:“公子,你那同伴是怎么变成人形的?” 见他们目光投来,张英卓眉头扬起,得意道:“这是吾族天赋,打从娘胎出来,就能变幻人形。” 黑鹰垂头丧气,张英卓撇嘴又道:“你要是练出内丹,也可修习变化之术。” “在哪学?” “天册府!”张英卓哈哈大笑,“可惜你去不了。” “我正要去天册府。”林逸柔声道,“秦姑娘若不嫌弃,可与我同行。” 黑鹰血目流露精光,喜道:“多谢公子,我愿随你同行,公子大恩,小女铭记于心。”对张英卓瞥了一眼,嗔道:“小气鬼。” “好说。”林逸勒了下缰绳,控制马速。大雨初歇,凉风送爽,树梢积水淋漓而坠,翠叶飘飞不避人。 行了一旬有余,再回灵官府,已至盛夏,栀花香浓。众人进入府中,拜见洛山,他问过黑鹰生世,林逸详细道来。 “鹰隼机敏,视力超群,有它相伴,路上也有个保障。”洛山肯首,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等众人看过来,手指划向一角,解释道:“天册府入学试,在每年六月十五,于宋国星月斋举行。从庸州府往东,出云国,途径燕蜀两地,再入东方宋国,此行长达万里,非数月能及,路上若无耽搁,明年入学试前或许能赶上。” 林逸神色郑重,洛山又补充道:“在你能从驿站换马的情况下。” “可驿站只对官差开放。”林逸愁眉道。 “若靠步行,至少得五年。”洛山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块铁质令牌,“这是为师动用灵官名号,审下来的驿符,你和丫头持此令,就可在驿站换马……还有路引文牒,都别忘了。” 林逸感激连连,接过令牌。洛山想了会,又道:“去宋国前,你和丫头还要学门武艺。” “什么武艺?” 洛山正色道:“接镖打镖。” “暗器?”林逸愕然。 “行走在外,游历江湖,免不了遭人暗算,接镖打镖之术,历来各门各派都要教习,学精此艺,弟子才能出师。” “可徒儿从未听闻。” “暗器之道,总让世人不耻,故戏文中不会提及。但生死搏杀,谁跟你讲道理,能偷袭取你性命,绝不留后手。” “请师父教我。” “为师亦不精此道,只会些皮毛。”洛山顿了顿,说道:“我这有本镖艺散集,你且拿去,在路上与丫头练习。” 林逸道声谢,接过一本发黄册子,上写镖艺散集四字,翻开来,草草看了一遍。前半章是对寻常暗器的介绍,后半章则讲解飞刀、飞钉,两种暗器的打法接法。 洛山唠叨片刻,交代完细要,才让他下去休息。林逸怀中揣得满满当当,叫来洛采薇,与她并头研读。隔日,洛山给两人送来银子,让他们去庸州城里订两副飞刀飞钉。 两人找店家订制,等了三天,再到铺里取货。飞刀长四寸,宽约寸许,开双刃,总计六支,洛采薇把玩着爱不释手。林逸便让给她,自己接过飞钉,此物长及三寸,尖端锐利,尾端扁平,以便拿捏,重量足达一斤,共有九根。 趁还有闲暇,洛采薇找到皮匠,做了两组刀套,别于两腰,一侧能放三支飞刀;林逸则寻了位巧匠,造了口机匣盒子,每按一次,就能从前方洞口处,弹出三根飞钉。 两人依洛山所言,各买了块砥石,用来打磨兵刃,再回到府中,收拾好东西。林逸从洛山房间出来,与洛采薇分别,再去张英卓住处,和他互相损了一顿,嬉嬉笑笑地告辞。 再寻到赵绮曼门前,心里忐忑,吸了几口气,扣响门扉。 “谁?”里面传来赵绮曼声音,似有点慌张。 “是我,林逸!” 等了片刻后,响起阵急促的脚步,房门随之打开,赵绮曼探头道:“臭小子,你怎么来了?” 她咳嗽两声,用手绢捂住嘴,上面还有点点殷红,见林逸目光惊疑,急忙将它收起,笑道:“没事,没事,进来坐会吧。” “赵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林逸皱眉问着,提足踏进屋内。 “偶染风寒,嗓子发炎,不是大毛病。”赵绮曼轻声道。 “为何骗我?”林逸看穿她掩饰,怔怔说道。 “我都说没事了!”赵绮曼怫然变色,接着收敛怒容,柔声哀求:“小林子,每个人都有秘密,你别问了,好不好?” 林逸吓了一跳,悻悻点头,“抱歉,无意惹恼赵小姐,小子以后闭口不提。” 两人在团榻上落座,赵绮曼奉上茶水,林逸呷了一口,徐徐道:“小子前来道个别,今日午时动身。” “你要走了?”赵绮曼眉角垂下,神情落寞。 “嗯。”林逸沉声道。 赵绮曼眼波流转,偷偷盯着他,似要将其模样印入心里,嘴角若有若无间,勾勒出一丝微笑,温情脉脉。 “怎么了?”林逸莫名开口,被她瞧得坐立不安。 赵绮曼摇摇头,怯声问道:“能带我一起去吗?” “太远了,又危险……”林逸沉吟须臾,放下茶盏,实话说道:“天册府考核严格,修为至少也得到气运周天,小子或许都通不过考核,赵小姐何必又白白奔波?” 赵绮曼黯然叹息,不再言语。 林逸沉默发呆,正愣神间,陡然发现她已经睡着,身子斜过来,脑袋搁在自己腿上,表情却是愁苦。 林逸低头看了会,估算时辰已至,将她脑袋抱起,轻轻放在团榻上,起身离去。 回到自己屋中,检查箱笼:最上面摆着一套换洗衣物;镖艺散集和路引文牒,均整齐叠好,放在中央一格,旁边是驿站符令;最下面散落着砥石一块,干粮数包;外面挂着一个竹筒,用来装水取水。 确认无误,放下顶棚油布,遮挡风雨,背上箱笼。含光牢牢绑于后腰,外面用帆布罩住,腰带上别着暗器盒,迈步出门,与洛采薇结伴,走向驿站。 赵绮曼一梦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失魂落魄地冲出房间,府里光景依旧,仆丁们三三俩俩,扎堆聊天,兀自偷着懒。 她孤零零地跑到大门外,望着烈日下空旷的青石道,蝉鸣正沸,可那人早已无处追寻。 第59章 黑店 阴云密布,月黑风高。鲜血从刀锋上滴滴坠下,打湿了木板,渗入夹层;一名少女呜呜哭咽,嘴却被人捂住,声音压在嗓子里。 而她身前,则趴着位年轻男子,半身浸没在血泊中,拳头紧握,脑袋高昂,脸上挂着愤怒与不甘,可瞳孔中已失去神采,死不瞑目。 少女视线所及之处,站着位高大汉子,赤裸上身,露出圆滚滚的肥肚,手里攥着把尖刀,正阴狠地盯着她。 壮汉两旁,各有几名蒙面汉子,高矮胖瘦不一,均手握利刃,虎踞围绕。 “掌柜的。”一名汉子搜完包裹,开口说道:“咱们看走眼了,这两人像是对夫妻,八成是从云国逃难来的,身上并未带多少钱财。” 一位身材高瘦的蒙面人,迈步站出,冷冷打量着少女,沉声道:“事已至此,断不可留活口,既然宰了这男的,索性也送她上路,以免走漏风声。” 话音刚落,胖汉上前一步,尖刀对准少女心脏。女子挣扎哭闹,嘴巴被旁人捂紧,发不出半点声响,眼神又惧又恐,泪珠滚滚落下。而后,尖刀入怀,她两腿猛地一瞪,气绝身亡。 “唉,时运不佳,今晚搞了笔赔本买卖。”高瘦汉子叹气道,挥手示意众人干活,“伙计们,快点收拾,天要亮了。” 众人搬走尸体,洗刷地板,铺叠被褥,再焚香去味,事情做得轻车熟路。待房间清理干净,一切整洁如新,只剩几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高瘦汉子低声道:“大伙回去换身衣裳——开门迎客。” …… 林逸与洛采薇并排骑着马,穿行在乡野间。便在此时,他转头喝道:“小师姐,接镖!”手腕一抖,一枚钢钉疾射而去。 “放马过来!”洛采薇哈哈大笑,伸手要捉,可慢了半拍,长钉从肩旁擦过,落向草丛。 一声清脆嗥鸣,黑鹰从空中扑下,后发先至,利爪捉住钢钉,飞掠而回,交到林逸手中。 “多谢秦姑娘。” 时维九月,丹桂飘香,芬郁十里。两人刚出云国边关,往燕国赶去,路上一直勤练镖艺,也好借此打发闲暇,手法渐入门槛。 山郊野林,没有落脚之地,两人跑了三天,只能风餐露宿,加上马背颠簸,困乏袭身,没睡过一晚好觉。 忽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间小客栈,座落于山间脊道,两旁密林掩盖,荒凉幽静。 两人面露喜色,快马加鞭赶到客栈,一名伙计模样的年轻男子,迎出门来,双手插袖,靠在柱子上,懒洋洋地问道:“两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林逸翻身下马,看向洛采薇,征求她意见后,才点头说道:“劳烦小哥,帮忙喂下马,我俩住店歇一晚。” 伙计精神陡震,恭敬道:“好嘞,两位里边请——掌柜的,有客人!”目光偷偷往他们身上打量,望着鼓鼓囊囊的荷包,更显炽热。 “小师姐,你先请。”林逸让开道,待她进去,随后迈入。黑鹰站在他肩头,高啼一声,举动颇不安分。 店里食客稀少,两人走到柜台前,掌柜是名高瘦汉子,正值中年,相貌和蔼。 洛采薇豪气地一拍腰包,大声嚷道:“掌柜的,给间上房。” 对方额头皱纹舒展,笑容满面,“鄙店虽小,但热水浴盆供应俱全,故价格不菲,念在二位初来乍到,打个折,只收一百五十钱。” “好说。”洛采薇掏出两分碎银,压在桌上。 掌柜仔细辨别真假,确认无误,收入柜台,找了五十钱,又喊道:“小何,带两位客官上楼!” 何伙计领着二人上楼进屋,告辞离开。林逸放下书箱,翻开罩布,拔出含光,从舌尖抹过,喂以精血。休息片刻,鼻翼忽又抽动,皱眉道:“小师姐,这屋里怎么有股子异味?” 黑鹰落于窗台,洛采薇卸下背囊,回头奇问:“什么味道?” 林逸沉吟片刻,徐徐开口:“说不好……像是血腥气,但里面又夹杂着檀香……”顿了会,又道:“难道遇上黑店了?” 黑鹰与他四目相视,亦赞同道:“林公子所言有理,小女子也觉得这家店不太干净。” “嘿!”洛采薇喜道,两手叉腰,神采飞扬,“那感情好,简直跟说书一样,真要是黑店,且看本姑娘如何替天行道,惩奸除恶。” “嘘……小师姐轻点声,莫让他们听见,出门在外,人心叵测,事事都得小心,万不可托大。”林逸谨慎劝阻。 洛采薇余兴未尽地点点头,两人放好书箱背囊,让黑鹰看守,结伴下楼。 走入大堂,林逸向伙计招呼道:“小哥,你们这有什么吃的?” “哎,两位客官,本店地势虽偏,但野味丰盛,现在有雪花肉、炒鱼片、蒸仔鸽,红烧田鸡、农家小炒。若不吃荤,则有酱拌黄瓜、酸辣木耳、清炒韭菜、蜜枣蜜饯等等……样样味美量足,管你们吃饱!” 洛采薇听得口水直流,当即点了三荤三素,再加一碗蛋花汤。伙计遇着财主,格外热情,道了声稍候,跑进灶房。 四周客人惊恐地看过来,林逸扭头望去,见他们桌上摆的都是素菜,除了黄瓜茄子,便是些清水寡面、杂粮囊饼。有人要提醒什么,忙被同伴拦住,欲言又止,收回目光,沉默低头。 林逸心里疑惑不定,按下不表,等了一刻钟后,伙计端着荤腥上桌,旁人目光更为恇骇。 洛采薇饥肠辘辘,夹起块五花肉就要喂入嘴里,林逸赶紧拉住她,投以眼神示意;洛采薇不舍地放下筷子,莫名所以。 伙计直勾勾盯着他们,寒声问道:“这位少爷,可是嫌我们厨子手艺拙劣,难以下咽?”转而又道:“若是如此,小人这便端下去,让他重新烹过?” 林逸深吸口气,睁开眼笑道:“非也,贵店炊食色亮味香,肉汁四溢,小子仅望着就垂涎欲滴……”见伙计脸色转和,继续道:“但我饭前喜欢先喝碗汤,劳驾小哥让厨子把汤煮好,一并呈上来吧!” “好勒~~”伙计欣然应允,急急离开。 “林哥,你啥时候有这习惯了?”洛采薇张大了嘴,百思不解。 “小师姐。”林逸凑近脑袋,在她耳边悄声道:“你说这里要真是黑店,他们宰了人,尸体怎么处理?” 洛采薇当场愣住,望着满桌荤腥,颤声道:“不会吧……难道我差点吃人肉了?”抬头看向林逸,“林哥……你咋知道的?” 林逸伸出两指,对准自己双眼,然后划开,指向另几桌客人,笑道:“他们告诉我的。” 洛采薇脸色变了数遍,俄尔后,怒火中烧,娇声喝道:“这店家无法无天,我去教训他们!” “别冲动。”林逸一把按住她,耐心道:“这些都是小子推测,暂时还不能断定,至于真假,等晚上就知道了。” 洛采薇坐回长凳,扫了眼菜肴,只觉恶心,再也没了胃口。林逸耸耸肩,夹了块黄瓜塞进嘴里,得意道:“还有素菜呢,别浪费。” 洛采薇掩口侧目,“我怕这油也不干净。” 林逸动作僵住,半截黄瓜跌在桌上。 另一边,掌柜带着伙计走到后院,凝重问道:“那两人反应如何,是肥羊么?” “看模样,不像道上的。”伙计低头想了会,盯着马说道:“不对劲,掌柜的,你看!” “怎么了?” “马臀上有官戳——他们是官差!” 掌柜手足一颤,走上前仔细观察,正色道:“云国驿马,难道他倆是官员?” “那掌柜的,我们还做这笔买卖吗?” 掌柜转身望向水池旁一位壮汉:那人五大三粗,上身不着寸褛,挺着肚皮,胳膊上肌肉隆起,雄健有力。 他征求问道:“厨子,你说怎么办?” 大厨在砥石上一下一下磨着尖刀,目光冷冽,嗡声道:“两个小鬼,又有何惧?说不定,只是驿站里送信的小差役,况且咱们这地头,也不归云国管。依我看,只要处理得当,管叫他神不知鬼不觉……” “你的意思?” “宰了!”大厨摸着锋利的刀刃狞笑,身旁水桶里,装满人体断肢,剁得稀碎。 掌柜眼神一狠道:“那就干了!小何,你去给他们上菜,记得多下点蒙药。” “好。”小何爽快答应,快步跑进厨房,盛了碗蛋花汤,从怀里摸出包蒙汗药,倒进一小半,用汤勺搅匀,端着送向大堂。 二人守了许久,才见伙计回来,林逸接过汤碗,搁在桌上,笑盈盈开口:“都商量好了?” “什么?!”伙计以为事情败露,吓得一声惊呼,急忙后撤,握住兜中匕首。 林逸挑挑眉,不置可否,垂头一瞧,失声笑道:“你这是给我勾芡了?” 伙计蓦然清醒:蒙药下太多,汤都糊成粥了! 他慌张数息,急道:“哎哟,客官对不住,本地汤里喜欢加芡粉,若不合您胃口,我马上换过。”说着,伸手要来捧。 “无妨!”林逸挥手阻止,端起汤碗,一口气牛饮近半,神情舒畅道:“喝口热汤,浑身都暖和许多,熨烫肺腑。” 蒙药入喉,化作点点精华,被真气裹挟,压在喉间,功力催动,全身汗汽蒸腾。 他将碗递给洛采薇,招呼道:“小师姐,你也来尝一口。” 洛采薇见伙计脸上青红变色,觉得甚是好玩,便接过汤,仰头喝光,倒过空碗,咂嘴道:“滋味还行。” “嗯?”林逸身子一个踉跄,摇晃不稳,扶着额头道:“奇怪,莫非这两日没睡好,脑袋竟然有点晕?小师姐,你慢慢吃,我先上去歇息了。” 洛采薇有样学样,装作头晕道:“林师弟,我也有点难受,一起休息会儿吧。” 望着两人摇摇晃晃地上楼,小何啐了一口,暗道:“两只雏儿,神经兮兮,差点吓到老子,还不是全中招了?” 第60章 掉包 伙计忙完饭点,外头太阳西沉,明月攀升,便端了碟干果上楼。准备试探下那两人是否睡着,若还醒着,也好借送夜宵为由,有个说辞。 来到屋前,轻扣门扉,里面没人回应,遂侧耳倾听,屋中鼾声正浓。 “嘿嘿,两头死猪,等会就有你们瞧得了。” 伙计偷乐道,目露淫光,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蹂躏那名美貌少女,暗爽连连。 回到灶房,与掌柜打过招呼,厨子烧了桌酒菜,大伙吃喝闲聊。天至二更,住客纷纷歇下,众人换了身行头,黑衣蒙面,手攥利刃,偷偷摸到院子里。 此际夜色正黑,四周悄无声息,只楼上偶有几位住客,在房间里咳嗽。 一行人躲在花坛后,影影绰绰,掌柜压低嗓音问道:“弟兄们,准备妥当了么?” 小何捂着肚子,紧张道:“掌柜的……我想出恭。” “紧要关头,哪来这么多屎尿!”大厨怒目相向。众人交头接耳地嘲讽,掌柜笑骂道:“没卵的东西,快去快回。” “抱歉、抱歉,多谢掌柜。”小何跑步离开。 大伙等了好一会,忍着蚊虫叮咬,才见他提着裤子回来,当下一通抱怨。 掌柜招手让他入队,领着众人潜到二楼,吩咐道:“小何,去开锁。” 小何僵住半响,厨子恼道:“废物,连锁都不会开了?” “啊,刚出了会神,大哥息怒。”小何压着嗓子讨好,伸手在怀中摸索,走到门口,掏出根细铁钩,塞进门缝,将木栓挑开,点头道:“中了。” “让开!”厨子大手一挥,推地小何摔了个踉跄,踢门而入,众人紧随其后。 黑暗中,床上躺着两位少年,正在梦乡里欢快,掌柜冷笑一声道:“动手!” 话音落地,大伙举起屠宰刀,劈头盖脸地朝床上砍去,一个个凶神恶煞,五官狰狞。 血浆飙射,溅得床单被褥、墙角隔板,到处皆是。大厨啐了口吐沫,不屑道:“什么官差,都是肥羊。” 洛采薇被响动吵醒,睁眼瞧来,林逸身中数刀,毙命在旁,顿时间花容变色,尖叫道:“黑店杀人啦!” “怎么突然醒了?”掌柜惊道,扑过去要捂住她嘴,“小何,让你喂的蒙药呢?” 洛采薇一脚将他蹬开,翻身而起,顾不得林逸情况,用肩膀撞破窗户,纵跃逃亡。 “别让她跑了!”掌柜开口急喝,五六个蒙面汉子鱼贯而出。一行人冲到外面旷野处,住客们听见动静,打开窗户来瞧,大厨回头怒道:“看什么看?不想死的,都给我老实睡觉!” “砰,砰。”住客们吓了一跳,为了自保,连忙关上窗户。 掌柜跑得气喘吁吁,拍了拍年轻伙计后背,递过一把尖刀,扶膝道:“小何,你腿快,赶紧去追,千万不能让她跑了!” 小何诚惶诚恐地接过刀子,迈步冲出。众人追了三里地,将洛采薇逼到悬崖上,大厨摇摇晃晃地赶来,抹着汗道:“臭娘们,我看你还能往哪跑!” 月光下,洛采薇止步站定,回过身子,面露微笑,乐道:“诸位夜里还要忙活,真是辛苦了。” 见她神色反常,掌柜拉住胖大厨,迟疑道:“小姑娘,你什么意思?” “死到临头,管她啥意思,这娘们还能插翅飞天不成?”大厨震开掌柜手臂,渡步靠近,虎视眈眈。 “狗娘养的,差点被她唬住。”掌柜转念一想,恼羞成怒,指向小何,说道:“你去拿住她,待会让你第一个享用。” “是么?”小何挺起腰肢,笑了声,走到中间,护在洛采薇身前,对他扬眉道:“我要不拿呢?” “这叫什么话?”掌柜目露诧异,上下打量着他,捉摸不定,“小杂种,老子当年把你捡回家里,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现在竟敢唱对台戏了?” 最后一名蒙面汉子赶到此处,嘴里大喊道:“掌柜的,不好了!” 众人扭头望去,掌柜恼道:“有屁就放,啥事让你一惊一乍?” 汉子颤声道:“掌柜的,方才咱们砍死的不是她同伴!” 众人奇问:“那是谁?” 他咽了下口水,哆嗦道:“是小何……” “什么!”众人高呼,纷纷看向前方这位‘小何’,只见他摘下面罩,露出一位少年面孔,洛采薇嘻嘻笑道:“林哥,你装的好像。” “小师姐过奖。”林逸拍拍手,语气悠哉,身陷包围,依旧泰然自若。 “啥时候掉的包?”掌柜心脏狂跳,一双眼睁得老大,呆若木鸡。 “还愣着干嘛,快杀了他俩!”厨子一言惊醒众人,持刀疾扑,满脸横肉狰狞。 林逸将身迎上,挥刀架住劈砍,一脚踢中他肚子,回手从颈间抹过,血溅七尺。大厨捂着喉咙,冷风灌进伤口,全身力气倾泻,噗通跪倒,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摔在草丛中,骇然断气。 “胖子!”大伙哀嚎着举刀乱砍,林逸插进人群,施展开九宫步,左右穿纵,如鱼得水,视诸刃于无物,信步而行。 伙计们刀锋贴着他衣裳削下,劈到空处,只觉滑不溜手,一恍惚,他人已绕到自己身后,宛若鬼魅幽灵。 “狗日的,有种别躲!”几名汉子哇哇怪叫,掌柜心知不妙,后撤欲逃。 林逸忙里偷闲,举起左手小拇指,搁在唇间,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黑鹰抓着含光,自空中应声冲下,将刀丢来。 林逸两步跃上伙计头顶,如履平地,飞身接住。伙计们不等他落地,嘶嚎着扑上,可迎来的,却是一道朦胧刀光,好比山涧流水,打众人腰际掠过,看似轻柔,却无物能当。 面对神兵,所有抵御枉费徒劳,几名伙计连人带刀,被含光斩成数截,血液喷涌而出,染红月夜。 不需洛采薇助阵,林逸手起刀落,一步带走一条人命,眼神冷冽,视生灵如草芥。 只消片刻,几名伙计尽数倒地,命归黄泉。掌柜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哭喊道:“少侠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家中还有俩孩子,嗷嗷待哺——” 话音戛然而止,含光已刺透他胸膛,林逸拔出刀刃,挥手振落血迹,洛采薇咋舌道:“林哥,你下手也太狠了,比我爹爹还过火。” 林逸将尸体一脚踹下悬崖,漠然道:“罪有应得。” 洛采薇怂肩禁声,与他回到客栈,洗漱睡去。次日,两人整理行装,背上包裹,下到大堂。伙计们昨晚横尸郊野,店里冷冷清清,那些住客偷偷打量着二人,面露惧色,不敢抬头。 林逸自行到后院取马,和洛采薇并骑离开,只留两道黄尘。 …… 半月后,到了燕国境内。两人通过关审,马匹送至驿站,找了家店入住,放下行李,让黑鹰留守,结伴出门,在街上闲逛。 南盟四国语言,均是夏朝时统一的官话,只不过各地口音稍有差距,两人虽听得生涩,却也能知晓大概。 用过午餐,约近未时,阳光正烈,两人走在熙攘的街上,前方人头攒动,叫好声此起彼伏。 “这是干嘛?”洛采薇眼里冒光,扯着他衣袖叫道:“林哥,咱们去看看。” 林逸无奈,只得陪着她挤进人群,旁边看客喊道:“嘿,猴子说人话,可真神了!” 林逸催动真气,轻松分开人群,钻进最里面。中央站着位小女孩,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里牵着根红绳,末端绑在一只猴子脖颈上。那猴子毛发枯黄,两眼怯生生地打量众人。 一名看客手里拿着苹果,红润欲滴,在猴子眼前晃来晃去,调戏道:“小黄毛,你说句大哥好,这苹果就赏给你。” 猴子缩头缩脑,后退几步,轻声道:“大哥……好。” “果然是神猴!”看客叹为观止,遂将苹果递过去。猴子捧手接住,忙啃了几口,小女孩瞧得直咽口水,一样饿得不行。 闲汉们又让它学了几句人话,均模仿得惟妙惟肖,小女孩拱拳拜向四方,说道:“小妹携着灵猴初来宝地,多有失礼,望各位乡亲父老莫要见怪,有钱就赏几个铜板,让我俩吃顿饱饭。” 她端起铜锣,绕着人群走过,叮里哐啷,落下十几枚铜钱,看客们哄笑散场。她在林逸身前停下,眼巴巴盯着,林逸掏了掏口袋,摸出七八枚铜钱,丢入锣中。 洛采薇也赏了十几枚,小女孩神情激动,躬身道:“多谢两位公子小姐,你们都是好人。” “姑娘不必多礼。”林逸扶住她手肘,将其托起,温柔一笑。 洛采薇盯着黄毛猴子,甚觉可爱,嚷道:“小姐姐,能让我摸摸吗?” 女孩脸上怫然变色,扑过去护住,惊叫道:“别碰它!” 洛采薇尴尬收手,拉着林逸走开,抱怨着:“什么嘛,给她那么多钱,还不肯让我摸一下,真小气!” “人姑娘靠它吃饭,哪能随便给你摸?”林逸拍拍她脑袋,开口解释。 洛采薇兴致高昂,忽然道:“林哥,你说那猴子是不是妖精?” 林逸摸着下巴,目露思索,徐徐道:“或许吧……只要它不害人,咱们就甭管了。” “好吧。”洛采薇撇撇嘴。 二人继续闲逛,待太阳落山,才回到客栈,点了饭菜,动筷品尝,又聊到此事。路过的掌柜听闻,便止住脚步,扯开凳子坐下,插嘴问道:“你们俩今天见着丐帮了?” 掌柜是名中年妇女,体型微胖,满身油烟味。林逸放下碗筷,点头行礼,“掌柜的,我们适才见到一位女孩,带着灵猴献艺,那猴子能说人言,委实稀奇。” “猴子?”女掌柜呵呵冷笑,面露厌恶,皱眉道:“公子刚进城里,且听奴家奉劝,少跟那些丐帮人物扯上关系。尤其是你女伴,长得美貌,更得留心,夜里千万别独自出门。” 说罢,起身离去。 第61章 寻人 一群瘦弱的孩子挤在密室中,四周昏暗潮湿,臭水没过脚踝,身体瘙痒难耐。孩子们偷偷抓着患处,不敢发出声响,生怕被管事听见,遭到虐待。 “叔叔,放过我,我会听话的!”外面传来一名女孩凄厉的惨叫,伴随着男子打骂声,在牢房内回荡。孩子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脖颈上均用铁链锁住,冰冷沉重。 “嘎啦!”似是手脚被折断,女孩叫声戛然而止,晕死过去。 孩子们咬唇哭着,吓得魂飞魄散。少顷,火把照亮密室,一位中年男子走进隧道,将女孩扔入水牢中,溅起大团污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臭味,令人闻之欲呕。 他扫了眼幼童们,恶狠狠地警告道:“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谁敢反抗,她便是下场!” 女孩两眼紧闭,手脚尽折,扑倒在水中,痉挛抽搐,不知死活。 …… 鸟雀啼鸣,朝阳照亮街道,余光撒进窗户,洛采薇蹬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咂嘴呓语,伸手挠了挠白净的肚皮。 “叩叩叩……” 林逸被敲门声吵醒,靠着床沿睁开眼,含光抱在怀中,轻声问道:“谁?” “客官早,我是跑堂的。”门外那人回道,“老板娘让我给你们送壶热水洗脸。” “知道了,马上来。”林逸拄刀起身,打开房门一瞧,跑堂小厮提着水壶,点头哈腰。 “有劳小哥。”林逸道谢接过,跑堂告辞离去,关门叫醒洛采薇。两人梳头盥嗽,一番整顿,背着箱包下楼退房,刚合上屋门,便听到大堂里熙熙攘攘。 洛采薇趴在栏杆上探头望去,下面十多位汉子占住正厅,为首那人年约三十,穿着护院制服,高声喊道:“诸位,容黄某打扰片刻!” 待食客们目光投来,他继续道:“鄙人乃姜府护院黄庭轩,大伙且听我一言。这段日子,咱们城里小孩屡屡失踪,姜家孙女也不知去向。请诸位看管好自家孩子,莫让歹徒得逞,若发现可疑人物,速到姜府禀报,必有重赏!” “姜家千金出事了?”满堂哄然,食客们放下碗筷,面面相觑。 黄庭轩满脸憔悴,烦恼道:“实不相瞒,小姐昨晚在门口被人拐走,我们找了一夜,不见踪影,老爷大发雷霆,告示贴满城楼。” 他将厚厚一叠纸张撂在桌上,稽首道:“小人恳求各位乡亲,如有闲暇,请帮姜府寻人,一天百钱。若找到小姐,或提供关健线索,另赏黄金十两,决不食言!” “黄金十两!”食客们神色惊骇,纷纷冲过去讨要告示。 “诱拐孩童?”林逸摸着下巴沉吟道,目露寒芒,“难道是长生教?” 洛采薇急道:“林哥,我们也去帮忙。” “嗯。”林逸立即点头,与她回屋放下行李,跑到大堂,迎上去道:“黄护院,能否给我一张?” 黄庭轩稍加打量,虽是俩孩子,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顾不得挑拣,忙递过一张告示,感激道:“多谢两位少年,如找到线索,速至姜府禀报。” “好说,小子一定尽心尽力。”林逸摊开纸张细瞧,上面画了位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年纪,梳着两朵扎髻,模样姣好,穿着件丝绸薄衫,衣饰考究,是富户子弟的打扮。 黄庭轩让手下掏出钱袋,众人领了今日赏钱,浩浩荡荡越出客栈,在城里挨家挨户地拍门询问。 林逸带着洛采薇走上街头,拿着画像找路人咨询,顶着太阳,忙活了一上午,累得口干舌燥,却没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回到客栈休息,其余人也纷纷回来,林逸细数之下,已经比清晨出门时少了许多,大部分人拿了钱便溜了。 黄庭轩单手支在桌上,唉声叹气,家丁们横七竖八地躺着打盹。掌柜好心送来壶茶水,分给众人,黄庭轩苦笑接过,倒入杯中,一饮而尽。 掌柜走到这边,斟了两杯茶,递给他和洛采薇,微笑示意。林逸赶紧道谢,喝了一口润润喉,见女掌柜盯着自己,奇声问道:“掌柜的,您有何指教?” 女掌柜嘴唇张开,欲言欲止,数息后摇摇头,转身离开。林逸心感诧异,却不好多问,歇了片刻,又带着洛采薇出去寻人。 晃到街头,再见昨日那名卖艺少女,黄毛猴躲在她身后,惧怕地望着四周观众。 林逸盯着女孩,怔怔出神,洛采薇扯住他手掌道:“林哥,你在看什么呢?” 林逸目露怜悯,解释道:“小师姐,你瞧那姑娘,胳膊上长满了疹子。” 洛采薇顺着他目光望去,小女孩撸起袖管,拿起根竹鞭,指挥猴子翻跟斗,粗糙的肌肤上红癣斑驳。猴子动作不利索,失误跌了一跤,惹得看客们嘘声连连,女孩却不舍得鞭罚,忙扶起黄毛猴子。 “这姑娘久居潮湿之地,生活艰苦。”林逸伤怀道。 表演完毕,群众散场,两人点出黄庭轩所给的赏银,赠给小女孩。那姑娘感激流涕,俯身跪拜,林逸便托住她手肘,柔声道:“不用谢,姑娘,问你件事,可曾见过这位孩子。”说着,从怀里抽出画像。 随着画像摊开,小女孩瞳孔放大,惊恐失色,脸上闪过惧意,肩部收缩,低声道:“没、没……见过。” “嚯?”林逸扬眉讶异,人被逼问时,若无意缩起双肩,就是想扭头躲避。而且话中不提及自我,也是种撒谎表现。 感受到她的畏怕,林逸福至心灵,蓦然侧首,便看到百步外,一位中年汉子蹲在角落里,偷偷瞄向这边。 见其瞧来,那汉子立马收回目光,转身钻入巷道,消失不见。 林逸记住那人相貌,身高五尺二寸,尖嘴猴腮,下巴长有一痣。又回过神,对小女孩问道:“姑娘,是不是有人胁迫你?” 小女孩面露惶恐,浑身抖成了筛子,粗鲁地拍开他手臂,抱起猴子,攥紧钱财逃之夭夭。 “林哥,她怎么了?”洛采薇莫名道。 “事出蹊跷,这姑娘明明认识姜家小姐,却不敢承认……”林逸沉声应答。 “难道是她绑架姜小姐——我们快追!”洛采薇撒腿就要冲出去。林逸一把拉住,劝说道:“小师姐,不能追,会打草惊蛇。” “可姜小姐失踪一夜,再找不到就晚了!”洛采薇跺着脚,急得满头大汗。 “我也晓得,但不能莽撞,反而会误事。”林逸神色冷静,脑中念头急转,忽然开口:“我们回去问掌柜,她可能知道些内情。” 两人风风火火跑回客栈,在灶房中找到女掌柜,她听明来意,叹了口气,用麻布擦干净手,无力道:“咱们去客房说。” 三人进了屋,关上房门,掌柜瞟见黑鹰与长刀,表情愕然,随即收敛,在桌前坐下,漫声开口:“两位,此事与你们无关,最好不要多操闲心,免得害了自己。” “掌柜的,您这是什么意思?”林逸疑惑不解。 女掌柜打量着二人,默不吭声,过了良久才说道:“这是为了你们俩好。” 洛采薇一拍桌子,不耐烦地插嘴:“大姐姐,人命关天,你凭甚知情不报!” 女掌柜冷笑一声,讥讽道:“两个黄毛小孩,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若惹毛了对方,怕是被嚼得骨头都不剩,奴家苦口相劝,莫不识好人心!” 林逸在房中渡步,琢磨着她话中含义,站定开口:“掌柜的,你听闻过灵官吗?” “灵官!”女掌柜浑身一震,破声喊道:“当然听过,那可是天册府高人,个个神通广大——别跟我说,你俩就是灵官?” “我俩不是。”林逸黯然摇头。 女掌柜抖腿切了声,没好气地道:“那提它干嘛,吓唬我呢?” 林逸笑了声,话音一转:“但我二人师承灵官,武艺虽不算高强,却也小有火候,等闲恶徒,根本奈何不了我俩。” “真的?”女掌柜态度缓和,喜上眉梢。 林逸点头承认,从书箱中抽出介绍信,上盖有灵官名戳。女掌柜接过细瞩,朗声钦佩道:“奴家有眼不识泰山,适才无礼,请二位少侠莫要见怪。” “现在能说了吗?” “此事当由丐帮所为,请少侠为燕国百姓除害!”女掌柜移步叩拜,眼泪夺眶而出,颤声道:“两位可听说过丐帮?” “掌柜快快请起。”林逸将她扶回板凳上,“未曾耳闻,劳烦掌柜详解。”心里暗道:“原来这事与长生教无关么?” 女掌柜抹泪说道:“此乃是天下第一大帮派,成员遍及南盟四国,势力庞大,专门收拢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 “嗯……”洛采薇吃了块糕点,鼓囊着嘴,含糊道:“这是好事啊?” “好事?”女掌柜捂着胸膛,伤心疾首,痛斥道:“那帮畜生,卑鄙恶毒,行事残忍蛮横,比起北幽寇贼,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缓了口气,继续道:“当年本店刚开业,丐帮前来索要例银,我想着平白无故,为啥要给他们银子,便断然拒绝。没想隔日,一群乞丐就堵住大门,不让客人进店。” “这么无耻?”洛采薇怒道。 “若仅如此,倒还罢了。”女掌柜惨笑一声,“因为我执意不肯妥协,他们恼火之下,挑了两桶大粪,泼在门口,将最后几名客人全部恶心走……” 林逸拍桌喝道:“当真卑鄙!” 女掌柜悲愤抬头,含泪望来,“二位,可曾见过人犬,灵猴?” “那又是什么?”两人齐声问道。 第62章 混入 “丐帮千方百计拐骗人口,若是妇女,就卖入深山,给鳏夫为妻;但凡有点姿色的少女,便卖入私窑作妓;普通孩童,则让他们出去乞讨,敢不听话,立马打断双腿,扔在闹市要饭。” 林逸闻言大皱眉头,不禁问道:“掌柜的,您怎晓得这些内情?” 女掌柜嘴唇抿起,垂目道:“本店开张时,与丐帮有过冲突,我夫君错手打死名无赖,因此入狱。我咽不下这个气,又派人混进帮中,探听到几桩隐秘。后有一日,那伙计没能回来,从此了无音讯,想来被他们揭穿逮着,不知弄到何处受苦。奴家去报官,等差役们赶到,对方管事早已撤离,只留下几名痴傻乞丐,抓到衙门顶罪。” “小子无意提及您伤心事,还望宽恕则个。”林逸微微欠身,倒了杯茶水,安慰着她。 女掌柜喝着茶,突然心生悲恸,咳出两口,溅得衣襟上都是水渍,拿袖子抹了抹,黯然道:“据那伙计所述,丐帮为了钱财,想出个恶毒法子,他们捉来四五岁的幼童,使药迷晕,剥下人皮,拿火烤合伤口,若在途中死去,随手就丢弃荒野。侥幸活下来的,再反折他们腿骨,用药水粘上兽毛,训练孩子们像猪狗一般生活。最后牵出去卖艺,称其为灵猴灵犬,善讲人言,能推测吉凶,借此博取看官眼球,多要点赏银。” 林逸听得毛骨悚然,想到街头那只黄毛猴子,手指捏地森森发抖,目眦欲裂。洛采薇更是不济,捂住嘴冲到窗台边,一阵干呕。 “天下竟有此等惨事?”他震骇道,不敢细想。 女掌柜握住他手,哀求道:“还请两位少侠,可怜这些孩子,拔刀除害,奴家愿倾家荡产报答你们。” “掌柜勿需客气。”林逸肃穆道,“丐帮作恶多端,泯灭良知,吾等修士理应除之而后快,定竭心尽瘁。但蛇打七寸,不知掌柜有甚妙计,教我混入帮中,一招擒住他们头目。” 女掌柜露出笑容,称赞道:“擒贼先擒王,我与少侠意见相同,两位若不嫌脏,可以学学我那伙计……”搜索着记忆,如此这般徐徐道来。 林逸听罢,拍腿叫道:“好,就依你这法子!” “今日天色已晚,你俩先歇息,房钱全免了。”女掌柜告辞下楼,让小厮送来热水糕点,聊表谢意。 隔日,她拿着两件破烂衣裳,敲响房门,叫他们换上。两人脱下外套,扯乱头发,穿好旧衣服。掌柜看了一眼,仍觉不够,便带着他俩去后厨,铲了把锅灰抹到脸上。 二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起身对视,均肮脏褴褛,邋遢不堪,活脱脱两个小叫花子。 准备妥当,出得客栈,转到街巷,抱着胳膊弯腰走着,行人纷纷退让,避而远之。洛采薇回过头来,满脸黝黑,嘻嘻傻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显得格外分明,脑袋上还挂着几根稻草,随着笑声颤悠摆动。 “小师姐,咱们是去要饭,能不能严肃点?”林逸忍俊不禁道。 “哦。”洛采薇试图板住脸,眼睛忽闪,眸波流转。 林逸像是放弃一般,叹了口气,挡在前面,领着她走到闹市,寻了处巷角,屈膝蹲下。来来往往的路人,投来诧异目光,或是怜悯,或是疑惑,更多的却是鄙夷。 承受着外人指点,一声声讥讽钻入耳朵,两人终拉不下面子,羞耻地埋低脑袋,度日如年。 扮乞丐,比想象中更难。 熬到午后,一群捕快上街巡视,前前后后共有七八人左右。为首一名青年,四方国字脸,身高六尺,体格健朗,左掌虚按着雁翎刀柄,昂首阔步,穿过人群,架势威武不凡。 同伴从小商铺上顺走一个苹果,用衣襟擦了擦,脆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恭维道:“郑捕头年少有为,来日平步青云,别忘提拔小人。” 郑捕头冷眼扫来,喝道:“放回去!” 那捕快吓了一跳,赶紧把苹果还给卖家,小商贩惶恐接过,连道无妨。郑捕头走到铺子前,赔了几枚铜板,对手下训斥道:“没规矩的东西,回衙门记你小过!” “郑老大爱护百姓,秉公执法,小弟知错。”那捕快毕恭毕敬,心里却不以为然,暗中腹诽:“榆木脑袋,没来几日就把公门上下得罪光了,再这么愣头青,准叫你吃个大亏!” 一行人走走停停,转到巷角,瞧见林逸他们,郑捕头大步上前,开口喝道:“你们两个,把头抬起来!” 林逸本打着瞌睡,被声音吵醒,忙抬起头,弯腰讨好道:“这位老爷,有何吩咐?” 郑捕头居高临下,目光审视着他,“听口音——你们俩不像本地人啊?” “哎,我俩是逃荒的,这位是我妹妹。” “北边人?” “对对对!”林逸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吹捧道:“老爷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少拍马屁。”郑捕头寒声打断,一手伸出,“路引拿出来瞧瞧。” “这个……”林逸面露为难,搓手踌躇,“不瞒老爷,我们离家走得急,忘记带了。” “哦?”郑捕头扬起眉毛,意味深长地笑笑,“没带路引,还能通过云国边关,难道官兵不查吗?” “呃……”林逸脑筋急转,改口辩解:“其实我俩带了,但刚进城里,不巧遇上扒手,行囊都被偷光,如今身无分文,只能流落街头。” “方才为何骗我?” “大人勿怪!”林逸委屈道,做足懦弱姿态,“小子被您虎威镇住,一时间慌了神回错话,望老爷见谅。” “哼。”郑捕头瞪了他一眼,旋即问道:“你俩有手有脚,怎么不去找份短工,混口吃食?” “回大人,小子找过,可对方瞧我俩没有路引,觉得来路不明,便将我们赶了出去。” 郑捕头正色厉颜,目光如电,连声喝问:“找得哪户人家?老板叫甚?长什么模样?” 洛采薇见事情要暴露,急得满头大汗,拉住林逸欲走。林逸捏了捏她手心,示意冷静,沉着说道:“回禀大人,小子找得是杨家客店,掌柜李氏,女性,三十来岁,体态微胖,在城东梨花街。” 林逸对答如流,郑捕头反生愕然,转身询问部下。一名捕快点头道:“梨花街上确实有这么一家店,掌柜扬永福因打死乞丐,被捕入狱,现由他夫人当家。女掌柜身形年龄,均与这小子描述无二。” 郑捕头疑心略消,缓口气道:“好吧,那你俩叫啥名?”林逸诚恳说道:“小子姓张,名英卓,云国庸州人士。” 千里之外的某位胖子,忽然打了个喷嚏。 洛采薇也信口胡诌道:“我叫张绮曼,是他亲生妹妹。” “张英卓、张绮曼,本捕快记下了。”郑捕头威胁地盯着二人,“若敢在城里犯事,立马拿住你们问罪,脑袋瓜都放聪明点!”挥手带领部下,扬长离开。 目送捕快们远去,洛采薇擦掉鬓角汗水,与林逸嘿嘿偷乐。两人继续在那蹲着,一天下来,却毫无所获,只能暂返客栈。询问掌柜,捕快竟然还来查过,掌柜倒也机灵,随口编了个故事,唬住他们。 翌日清晨,两人再至街头,找到一名乞丐,在他身旁蹲下,等候机会。时间飞逝,烈日当空,洛采薇热得口干舌燥,心生不耐。 林逸权衡再三,终于放下仅存的那点尊严,两腿一弯,膝盖着地,捧着手虚弱地喊道:“各位大爷大娘,行行好,发发善心,可怜俺们这对兄妹,身无分文,孤苦无依,饿了四五日,睡在臭水沟……求好人给个馒头,赐碗粥,祝你们长寿安康……” 他吆喝着磕头稽首,洛采薇摸着泪道:“林哥,别这样,你一个大好男儿,何必跪地屈尊?” “小师姐,那些孩子还在等着,我只得这么做。”林逸轻声道,偷偷咬住颤抖的嘴唇,努力克制住情绪。 路人见他喊得凄苦,零星留步,扔下一两枚铜钱,摇头兴叹。林逸不顾洛采薇指责,继续乞讨,吆喝到嘴唇开裂,嗓音发哑,仍未放弃。 时至傍晚,一群乞丐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盛怒吼道:“你们两个小鬼,是划到哪个区的,怎么在我们地头要饭?” 林逸颤颤巍巍地起身,面露惊恐,求饶道:“大哥们,小子刚来,不懂这的规矩,还请你们饶恕小子。” “新来的还敢犯规矩?”乞丐们怒形于色,蜂拥而上,拳打脚踢,噼里啪啦,一顿恶揍。 洛采薇气不过要动手,林逸却对她摇头,无声说道:“不可。”抱着脑袋,暗运真气,护住心脉忍受痛打。 待到他们累了休息,林逸早已鼻青脸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虽有真气护住脏腑,体表却无防备。 一名壮硕乞丐拽着他领子,拖起来喝道:“新来的不知死活,敢抢生意,随我们去见管事,让他好好给你上一课!” “大哥们,小子认罪,以后滚得远远地,别再打我了。”林逸气若游丝地呻吟,心中却是大喜。 “少废话,跟我们走!” 另有几人围住洛采薇,挟持着他们,往城北荒地赶去。 第63章 丐帮 炊烟袅袅,燕雀归晚,黑鹰盘旋天际,夕阳即将落幕。余晖染红青瓦屋檐,乞丐们押着二人穿过暗巷,脚步急促。他们顾着赶路,对空中那位追踪者,却一无所察。 大约走了两刻钟,终于抵达城北,荒地上孤零零立着一栋废宅,断墙残恒,破落颓败。两扇大门左斜右倒,一位放哨乞丐,蹲在坑洼的台阶上,嘴里正啃着馍馍。 见到同伴们,那乞丐赶紧咽下口粮,拍拍手,起身道:“二哥,你们带新人来啦?” 林逸注意到这边站出一名高瘦汉子,面貌阴戾,骨节嶙峋。他啐了口唾沫,说道:“这俩小鬼不懂事,敢坏咱们规矩,串区乞讨,今晚要好好收拾一顿。” 他顿了顿,又问:“老三呢?” 那乞丐答道:“三哥刚回来,今天搞到个寡妇,长得挺标致,这会应该在房间里快活着。” “嚯!”高瘦汉子眼神一亮,啧了啧嘴:“那我也去凑个热闹。” “二哥,您带着这位妞,模样也不赖啊?”那乞丐色眯眯地搓起手。 高个汉子打量着洛采薇,摇了摇头,嫌弃道:“没胸没屁股,又瘦又小,老子看不上眼,等会跟老三换换,他好这口。” 洛采薇羞恼交加,捏紧拳头,瞋目相向。林逸脸色陡寒,宛若冰霜,牢牢记下这人长相,冷笑一声。 高瘦汉子被洛采薇一瞪,不怒反乐,调戏道:“哟,小丫头眼神挺凶啊?放心,马上就让老三教你快活,尝尝当女人的滋味。” 想到那些被丐帮拐走的孩子,至今仍不知所踪,生死难料。洛采薇只得咬紧牙关,忍气吞声,数息后,还觉激愤,泪珠暗垂。 高瘦汉子瞧她这模样,以为是害怕自己,心中得意,挺起胸膛,压着二人进门,乞丐们零散跟上。 踩过杂草丛生的庭院,来到正殿,屋内站着十来位乞丐,围着一口大锅。篝火明亮,锅里鱼肉浮沉,白汤浓郁,香气四散。高个汉子随便找了个空位,旁边乞丐赶紧递过一张干净团蒲,塞到他屁股下方,道了声:“二哥请坐。” 他大剌剌落座,而带来的乞丐们,均走向殿首。林逸定睛瞧去,那里还有位魁梧大汉,虎背熊腰高壮如牛,胳膊粗实,一双豹目圆睁,精光赫赫。 乞丐们轮流来到他面前,低头耷脑,拱手献出钱袋。大汉一把捞过,解开拴绳,每袋铜钱,从数十枚至百枚不等,随后倾入腿旁深斗中,一阵稀里哗啦。 大汉按照数量,回给乞丐十分之一,最少那位只拿到三枚,最多也仅有十枚。林逸注意到,在他操作时,乞丐们虽显得满脸肉疼,却畏惧其淫威,没人敢提出异议。 林逸粗略计算,根据云国物价,一枚铜钱,只够买一个馒头,难怪乞丐们个个面黄肌瘦,食不饱腹。 等上缴完毕,大汉豹目望来,嗡声道:“老二,这俩小鬼是干嘛的?” 高瘦乞丐吸溜着鱼汤道:“老大,今天手下跟我说,他们地盘上来了生人要饭,不懂规矩,我便带人揍了他俩一顿,押回分舵。” “原来如此。”老大斟酌片刻,对林逸他们道:“我是丐帮分舵主,这座城里,乞丐和扒手都归我管。你们以后也是我的人,给我记着,帮里有五条戒律!” 他恶狠狠地说道:“第一,不许报官,敢犯此戒,老子立马扒下你人皮!第二,不能逃跑,否则被我逮着,当场打断双腿。第三,每人都有自己地盘,不可乱区,违者重罚。第四,每日定时上缴银钱,我取九成,胆敢私藏,手指不保。第五,若手足健全之人,遇到残疾乞丐,要主动退让——都听懂了吗?” 林逸连连点头,慌张道:“听懂了,听懂了!小子初来乍到,无意犯错,以后决计遵守,请老大饶这一次。” “很好。”老大侧目看向洛采薇,努起下巴问:“那你呢?” 洛采薇俏面微愤,按捺火气,迟迟道:“我……听懂了。” “明白就好,你俩过来,缴纳今天收成。”他招手示意。 林逸抢先上前,掏出钱袋,恭敬呈上。大汉掂量着钱袋,眉毛一扬,惊喜道:“你小子收获颇丰啊?”须臾后,拍拍他肩膀,鼓励道:“好好干,老四位置给你留着。”转而又道:“不过你坏了第三条规矩,念在初犯,等下让人带你去清扫茅厕,可别偷懒。” 林逸道谢退下,洛采薇走到大汉跟前,也奉上钱袋。大汉接过,里面寥寥无几,顿时怫然变色,怒道:“废物,我看你也就一张脸长得漂亮!” 他岔开大腿,恼道:“他妈的,可惜老子对瘦鸡没兴趣,从今天开始,你先陪老二睡一晚,伺候好了,明天再陪老三,这里二十多位弟兄,你给我轮流伺候!” 乞丐们闻言大乐,神情激动,欢呼雷动,望向她的目光中,充满隐晦。 洛采薇身子急颤,脖颈涨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忍不住要揍他。但想到林师弟为了救孩子们,宁愿抛弃所有尊严,打不还手,骂不回嘴。只得把屈辱往肚子里咽,抹着泪离开,回到原位。 林逸在她身边悄声问:“小师姐,要我现在杀了他吗?” 洛采薇掩面摇头,低声道:“没事,你去找孩子们,我来拖延时间。” “小师姐。”林逸目露悲切,伤然道:“对不起,委屈你了。” 洛采薇擦干眼泪,强作欢笑,“哼哼,等下我揍死那个老三。” 两人被乞丐带走,分道而行。林逸被押至侧院茅房,远远就闻到恶臭扑鼻,打开小门一瞧,里面堆满秽物,苍蝇乱转,蛆虫蠕爬。两名乞丐递来一根铁铲,在门外催促道:“傻坯,快点搞干净,熏死老子了。” 林逸捂住鼻子,打量着里面,忽然嘀咕道:“大哥们,这里太臭了,可否帮个忙,小子有礼相赠。” 两名邋遢汉子四目相对,对此半信半疑,不禁奇道:“什么礼物?” 林逸伸出双手,逮住他们脑袋,喝道:“黄金万两!”话间真气浇筑,臂如铁箍,汉子们哪里能够挣脱? 略一使劲,两人就被按入茅坑中,口鼻内填满秽物,拼命挣扎。林逸这才拽回他们,厉声质问:“丐帮前不久拐来些孩童,都藏哪去了?” 汉子们大声呕吐,忍着异味,威胁道:“你小子等着,咱们丐帮分舵主,可是气脉境高手,差半步就考入天册府,待会他知觉,非要揍死你不可。” “少啰嗦!”林逸寒声打断,“还想尝尝黄金滋味?” 他二人脑袋狂摇,没想遇上凶神,吓得屎尿横流,颤声道:“大侠饶命,那群孩子就在东边地窖里!” “实话。”林逸双手一松,回掌切落,斩在两人后颈脊椎处,瞬间击晕过去。抬头望了眼月空,找到黑鹰,挥手示意,等它降落,立即喊道:“秦柔姑娘,他们首领管事,有点难对付,你赶紧回去,取我刀来。” 黑鹰得令,蹿飞而起。林逸趁着夜色,潜进东院寻找。 而在另一厢,洛采薇则被乞丐们送入老三房中,一位胖子在床边赤裸坐着,手持长鞭,裤子提在膝盖处,下身暴露。还有位年轻女子,瘫痪在被褥上,后背布满鞭痕,血印淋淋,呻吟抽泣。 他见到洛采薇,猛地站起身,肥肉抖动,兴致高昂道:“这美妞哪来的?” “回三哥,这姑娘是二哥差我们送来,为你侍寝。”乞丐们投以眼神,意味深长。 “好兄弟,够义气!”胖子大乐。 “三哥,咱们走啦,不打扰你兴致。”乞丐们关门离去,转过身,又贴在窗口偷听。 胖汉走向洛采薇,笑道:“小妞,快来让爷爽爽~” 洛采薇闭上眼,不敢望他身体,待脚步声靠近,忽然眯开条眼缝,真气勃发,一拳击中,正打在他心口。 胖子浑身僵住,劲力穿透,震得烛火摇摆,低头吐出口鲜血,长鞭跌落。骇然地抬起脑袋,惊恐望着这位女孩,只见其目光冰冷,似在看一只蝼蚁。 床上女子听到响动,也虚弱地翻过身来,兀然瞧到这一幕,瞠目结舌,掩嘴落泪,喜不自禁道:“女侠……” 洛采薇左手掐住他脖子,不给他叫出声,右手握拳,劈头盖脸地砸下去,拳拳见血,溅满衣襟。胖子抬臂护住面目,可胳膊一触即折,毫无抵抗之力。 烛光摇曳,将两人身影倒映在窗纸上,宛如地狱绘卷。外面几名乞丐盯着倒影,咂舌道:“原来三哥喜欢这个调调?” 东院中,林逸踏入楼梯,摸进地牢,看守迎面寻来,喝道:“什么人?” 林逸使开九宫步,如履平地,眨眼近身,按住他脑袋就往墙上砸去,“砰!”应声晕厥。 林逸径直走入深处,视守卫于无物,没人能在他手下挨过一招。身后丢下几名昏汉,涉足水牢,举起火把,打开门,里面关着一群瘦弱孩童,被铁链困住。 孩子们被渡水声吵醒,揉眼望来,目光呆滞,畏惧地挤成一团,喃喃道:“哥哥,我们会听话的,别打了。” “莫怕,哥哥不是坏人,我来救你们。”林逸安慰着,找到孩子们,脸上终于浮出一丝笑颜,打量着铁链,上有锁扣,便轻声说:“你们别慌,我去找钥匙。” 第64章 刹那之怒 林逸在守卫身上搜索片刻,别说钥匙,连根铁丝也无,愁眉苦脸地回到地牢,举起火把照亮密室。孩子们惶恐地望来,一个个脸蛋漆黑,身散异味,因被铁链锁住,秽物只能排入水中,空间本就狭小,此番恶臭更加浓郁。 林逸耐住不适,定睛打量着他们,七八个孩子瘦骨嶙嶙,手脚皆患烂疮,伤口流脓,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一位小女孩四肢折断,坐在墙边,污水盖过腰胯,两眼紧闭,不知死活。 那女孩容貌婉丽,五官小巧细致,扎着两朵丫髻,身穿丝绸,瞧着像富户千金。林逸恍悟,这正是姜家孙女,连忙渡水靠近,试探鼻息,微微有热气喷出。 “还活着!”林逸喜道,伸手按在她胸口,缓缓运入真气,护住心脉。随后,轻轻抱起女孩,走到楼梯处,扒光一名守卫。顾不得男女有别,赶紧为她换了套干净衣裳。 林逸将女孩放在旁边,一巴掌拍醒那名守卫,凶声问道:“铁索钥匙在谁手里?” 守卫痛哼睁眼,茫然间看到外人,开口就要呼喊。林逸及时捂住他嘴,真气聚向足尖,一脚剁烂他膝盖,怒喝道:“敢叫一声试试?” 守卫呜呜摇头,疼得汗水直流。林逸松开条指缝,他呻吟道:“钥匙……一直在……二哥……身上。” 林逸又惊又怒,原来那位高瘦汉子,便是地牢管事,心中懊悔连连,一掌砍晕守卫。转过身,背起小女孩,爬出暗道。 上到院中,环首四顾,找了间空屋,粗略打扫一番。将女孩放在破旧床板上,用稻草盖住身体,仓促离去。 他赶往正殿,一来一回,不足小半个时辰。乞丐们还以为他刚清理好茅厕,高个汉子放下碗筷,揉着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正在此时,另一位小女孩,牵着只病恹恹的黄毛猴,迈入大殿。那魁梧首领搁下一条烤猪腿,向她招招手,质问道:“今晚怎搞到这个时候?” “禀告老大,城东客人多,刚刚散场。”小女孩打着哆嗦,走到他跟前,解下钱袋,双手奉上。 壮汉掌大如蒲,一把捞过,拈花般扯开袋子,仔细清点,数来数去,仅有百余钱,当即生疑道:“就这么点?” 小女孩畏惧地点点头,颤声解释:“今天捕快查问,耽搁不少功夫,客人又抠门,我讨的赏银,已经全在这了。” “哼!”首领嗤鼻冷笑,两眼盯着她,面色转厉,“看来……你也想被我做成灵猴,才肯老实。” 小女孩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地,磕头求饶:“老大我错了,弟弟前几日伤了风寒,我只是留下三十钱,想去药房开点药——” “大胆!”首领暴喝打断,一脚将女孩蹬出七八丈远,撞翻吊锅,鱼汤浇身,烫得哇哇尖叫。 黄毛猴子刚回过神,就朝他扑去,龇牙咧嘴地吼道:“别打我姐姐!” 首领目光寒冽,右掌击出,凌空握住它脑袋,任其手抓脚挠,视若无睹。小女孩挣扎起身,一点一点爬向首领,哭喊道:“老大,求求你,快放了我弟弟!” 林逸瞳孔收缩,面色惊变,猛地推开两旁乞丐,快步如飞,冲上去救人。首领转睛瞧来,脸上先是讶异,随即露出一抹狞笑,五指灌力捏紧! “不要!”林逸急呼道,心胆俱碎。 骤然间,他已逼至丈许内,首领使出全部真气,“砰!”弟弟脑浆爆裂,血花溅满林逸面孔。 大殿中,一片死寂,林逸始料未及,楞在当场。首领像丢弃垃圾般,随意扔下残骸,转过身左拳握紧,朝他腹部蓄劲击出。 林逸急忙护住腰腹,拳掌交接,一股大力袭来,身子倒飞而出,撞上梁柱,震得瓦片如雨点坠落,将其掩埋。 “杀了他。”首领昂首下令。 乞丐扒手们缓过神,嗷嗷怪叫,抄起手边凶器,锅碗瓢盆、铁石朽木,五花八门。又有几人拆开长条凳,这本是陈年旧物,楔子早已松动,板凳腿一卸既下,握在手中,蜂拥而上。 林逸推开碎瓦,咳出口鲜血,摇晃起身,因脑勺撞伤,昏昏沉沉。一人持棍敲打,他蹒跚着步子,膝盖一软,往左跌去,棍子擦过右肩,砸在空处。 另两名乞丐抽出尖刀,左右夹击。林逸迷糊中脚踏梁柱,蹬跃而起,翻身旋转,刀锋贴着前胸后背斩过,削下几片布条。 落地还未站稳,又有一人举起石块砸来,林逸两脚踏出乾坎步,后撤躲开。左边乞丐持尖刀扑上,眼神落到他胸膛,林逸心中警觉,忙移步避让,刀尖自胸前划过,挑出道伤痕。 对方眼神又看向他咽喉,林逸双手按膝,屈腿弯腰,刀刃如约而至,掠喉横扫。他从右至左,蹲身一晃,似风中柳摆,贴着乞丐手肘躲过。 乞丐们围住林逸,一顿乱打,却好比蒙眼摸鱼,全无用处,个个张着嘴,惊疑不定。林逸腾挪间,退开数步,脑海里恢复几分清明,左右开弓,还以重拳。双臂真气凝聚,所到之处,无人可挡,乞丐们纷纷躺下,哎哟痛嚎。 不过须臾间,场中除了他与首领外,再没一人站着。动静传出院子,洛采薇也飞身赶到,衣襟带血。 首领正眼打量二人,愕然数息,方鼓掌道:“小子好功夫……原来你俩身负武艺,都是奸细,竟把老子蒙在鼓里。” “聒噪。”林逸吐出口血水,恶狠狠地瞪着他。 洛采薇一拍胸膛,嗔道:“兀那恶贼,快洗干净脖子等死,本姑娘要替天行道!” 首领闻言哈哈大笑,虎躯一震,挺直腰杆,身高八尺,迈步走来,如猛兽出巢,嗡声道:“两个小娃儿,不自量力!老子一身横练功夫,结出气脉,当年去宋国参加考核,差点就入选灵官,你们又算得了什么?” 他站到二人面前,身高压过两尺有余,话音刚落,双拳击出,卷动狂风呼啸。 “师姐小心!”林逸忙道,挥手去格,洛采薇也看出端倪,运气抵挡。 “砰砰!”随着一阵巨响,两人如弹珠倒射,撞破殿墙,齐齐摔在草中,吃痛惨哼。 “好惊人的怪力……”洛采薇骇然道,面露惶恐。 首领大步迈出破洞,身形宛若一座小山,粗眉倒竖,精光甚电,气势逼人。林逸撑地爬起,扶住洛采薇,踉跄退后。 “小娃儿们,还敢夸海口吗?”首领讥讽着,不紧不慢地靠近二人。 林逸扶腰喘着气,战栗道:“小师姐……你快走,我来拖住他。” 洛采薇摇头拒绝:“要死一起死,我才不怕!”执意留下,与他并肩应敌。 林逸无法,只好施展九宫步,抢先攻上,一掌虚挥,右膝暗提。首领抬臂接招,腹部露出空挡,正中一脚,身体却晃都不晃,继而狞笑道:“小东西,就这点本事?” 说罢,抡圆胳膊,重拳砸下,林逸侧步躲闪,洛采薇也加入战斗,与其游走周旋。 这首领修炼真气,已数十年有余,早臻至化境。而林逸气脉用异法催生,弱于常人;洛采薇则刚结出不久,尚且稚嫩。 二人纵使联手,依然不敌对方,落到下风。 首领铁拳横扫,踢腿直踹,招式大开大合,毫无精妙可言。但凭借雄浑真气,一力破百巧,打得他们四处乱窜,险象环生。 乞丐们悠悠转醒,寻着动静,来至院中,看到首领如此神勇,精神振奋,齐声呼喝:“老大威武,好好教训这俩小鬼。” 洛采薇为之气结,怒道:“一帮腌脏货,有种上来和我过两招!” 乞丐们哈哈大笑,高个汉子撇嘴乐道:“这小娘皮,也就趁现在图个口舌之快,待会就让她伺候大伙,包她欲仙欲死~” “多谢二哥,可得叫弟兄们好好享受~”乞丐们笑声更烈,目光猥琐,遐想非非。 洛采薇怒火攻心,脆声骂道:“臭大个,我要宰了你!” 首领抓住机会,欺近身前,一拳击出。洛采薇吸气回神,双手交叠,挡住这一拳,蛮力冲撞,身子飞扑摔落,滚了数圈,挣扎不起。 “小师姐!”林逸失口喊道,暴跳如雷,不要命地冲过去。首领回身一拳横摆,他猝然醒悟,堪堪止步,拳棱刮过鼻翼,隐隐生疼。 乞丐们鼓掌叫好,手舞足蹈,首领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咧嘴笑道:“小娃儿,还有什么能耐,一并使出让老子瞧瞧?” 林逸连退几步,拉开距离,面如死灰,正绝望中,天空传来一声锐耳鹰唳。 他心神陡定,站稳脚步,左手高扬,喝道:“刀来!” “公子接住!”黑鹰松爪,放开含光,直直坠入他手中。林逸旋身握刀,插入腰带,目光凛凛。 首领望了一眼黑鹰,若有所思道:“居然还有只精怪,等会捉住它,能为我赚不少银子。”垂回脑袋,不屑道:“小娃儿,你以为拿把破刀就能赢过我吗?” 林逸吐出口浊气,走到他一丈外停下,右掌虚按刀柄。 “老大,揍死他!”乞丐们疯狂呐喊,兴奋难耐,就等着看场夺刀杀敌的好戏。 首领嘴角咧笑,缓缓扬起右臂,五指捏紧,作势欲砸…… 然而,他所有动作都在此刻顿住,脸上仍挂着轻蔑。林逸似乎疲惫地晃了晃身,从他面前绕过。 一步,两步…… 忽然,首领右臂垂下,再然后,双膝跪地,紧接着,一道血箭喷开头颅,冲天而起! 脑袋在空中翻滚九圈,才落到草丛中,死不瞑目。 乞丐们依旧挥着手臂,呐喊助阵,似乎没人发现场中异样。 直至林逸扶起洛采薇,又走到他们身前,拔出长刀,光芒照得众人心中发寒,方有一位乞丐呆滞道:“首领……怎么……死了?” 第65章 少侠保重 众人何曾见过此等神功,原以为老大胜券在握,没料这小子刀不出鞘,就斩下首领头颅,连他甚时出手都未看清,还当是妖术。 顺他目光望去,落到老二身上,众人纷纷让至两旁,缄口结舌。林逸也不废话,伸手便道:“钥匙!” “什么钥匙?”老二抬睛思索,只觉莫名,回头想躲进人群,却发现昔日部下们,均离自己远远的,唯恐避之不及,受其牵连。 院中一片沉寂,草木荒芜,唯有夏虫鸣偶。林逸目光冰冷,盯着他像看一具尸体,继续问:“钥匙呢?” 老二这才想通,慌张摸向衣襟,掏出一串铁打钥匙,流汗献上,如捏火炭,烫得手指发颤。 林逸挥手接过,慎重塞入兜中,视线穿过人群,凝在屋中女孩身上:她抱着弟弟残骸,眼帘紧闭,嘴角含笑,带着几分凄楚,已然身逝。 暗叹口气,抬头露出狠意,含光上撩,老二右臂齐根而断。未等胧华淡去,又是一抹迅捷刀光,斩下他左臂。 老二哇哇惨叫,倒在地上打滚,哀嚎道:“大侠饶命!” 林逸毫不留情,再出两刀,斩断他双腿,望着他残废模样,厌恶皱眉,回身走开。耳后叫声凄厉不绝,血水滑落刀尖,打湿草叶,月光所耀,更显猩红。 “小师姐,我们去救孩子。”他无力说道,刚才一番苦战,又施展刹那刀意,体内真气耗得寥寥无几,待到此时,浑身酥软。 洛采薇忍着痛苦,搀扶住他臂弯,在其指引下,走向东院,黑鹰远远跟上。 …… 衙门口鼓声大作,郑捕头夜里被人叫醒,披衣来到公堂,烛火明亮,县令坐在案后,下面跪着几名乞丐,哭诉鸣冤。 郑捕头云里雾里,挨着同事问道:“这些人干嘛的?” 那同事便道:“城北出了命案,丐帮招惹狠徒,被对方杀上门来,老大没了脑袋,老二被削成人棍,老三又被打成了痴呆。一帮无赖泼皮,断手断脚,身负伤残,看得真叫人痛快。” 郑捕头怒道:“哪路莽夫,敢下此狠手,还把朝廷放眼里吗?” “听说是对少年少女,乔装打扮,混入帮中。” 郑捕头闻言一怔,想起昨日巷角那两位小乞丐,懊恼道:“果真是他俩,当初我一看就不像善辈!” “管他是谁?”同事反驳道:“丐帮为取钱财,生非作歹,早该铲除,如今遭遇,也是恶有恶报!” “那也轮不到他们执法,以武犯忌,乃是重罪!仗点本事就能断人生死,天下岂不要大乱,还要我等公门何用?” 同事摇摇头,不置可否,暗骂声榆木脑袋。 待主簿录下案情,叫过各家父母,来领失踪孩童,捕快们挟令佩刀,急匆匆赶赴城北荒宅,运回尸体,让仵作验伤。 郑捕头趁着月色,再度出门,忙活个把时辰,才疲惫地回到自己屋中,还没躺好,外面有人喊道:“郑捕头!” “又咋哩?”他翻开被子叫道,穿鞋下床,打开门一瞧,同事正站在走廊中,对他说道:“郑哥,大事不妙,那对侠客被人举报,看到他们住进杨家客栈,县令老爷差我们去捉拿!” “这哪里不妙?”郑捕头奇道。 刚赶到公堂,又有人报案,说西郊罗老爷家,有两匹马被盗,郑捕头无心分顾,训斥道:“捉凶要紧,没工夫去管两匹马,让他自己去找!” 一伙捕快整装出发,同伴们却慢慢腾腾,有意拖延。郑捕头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喝道:“都没吃饱饭是吧,还想不想要这身公衣了?” 捕快们无法,只得追上他,跑步前往客栈。 拍门声惊动掌柜,透过缝隙瞧去,一群捕快堵住大门。女掌柜冲上二楼,叫醒林逸他们,说道:“两位快起,公家找上来了!” 林逸急忙穿衣,喊起洛采薇,背上书箱,含光别与腰后,刚整顿好,大门已被撞开。黑鹰飞窗逃脱,掌柜带着二人,从后门溜走,打开柴房,让他俩藏身,自己去应付官差。 两人躲在柴禾里,木枝盖住面孔,洛采薇愤愤不平道:“我俩为民除害,明明做了件好事,凭啥要抓咱们?” 林逸苦涩笑笑,黯然不语。 正提心吊胆中,一串脚步传到门外。林逸自查体内,真气所剩无几,怕打不过这群官差们,便收敛声息,大气不敢喘。 外面女掌柜说道:“诸位官爷,这是鄙家柴房,里面堆着木柴,其它啥也没有。” “哦,是吗?”一名年轻男子质疑道。 林逸听出那人,正是前日审问他们的捕头,手掌紧张到出汗。 “民女哪敢欺瞒各位老爷,窝藏凶犯这等事,打死奴家都不敢做的。”女掌柜镇定说道,将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偷偷塞到郑捕头手里,眨眼示意。 郑捕头冷哼一声,猛地抽出手,任银锭跌落,按住刀柄,向柴房走去。 女掌柜脸色陡变,冲上前要拽住他,却被捕快拦下,张牙舞爪地撒泼尖叫:“官府杀人啦,残害无辜百姓,快来人啊!” 郑捕头无动于衷,径直走向木门,身旁捕快要来帮忙,他挥手道:“尔等退下,凶犯武艺高强,若真藏身于此,你们都讨不了好。” 郑捕头接过火把,轻启门扉,钻缝而入,屋内长方丈许,靠墙垒着一排柴禾。粗略扫了几眼,便看到书箱一角,低声道:“二位,别藏了。” 事已至此,林逸无可奈何,只能独自现身,刚要说话,却见对方连连摇首。 林逸满腹惊奇,这青年捕快却屈膝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半响后,才站起身,压低嗓音道:“我在城东小树林里备了马,你们快逃吧。” 林洛二人均是诧异,郑捕头一甩衣袖,飘然出屋。属下忙问:“郑哥,里面有人吗?” “啥都没有,我们去别处搜!”郑捕头恼火叹气,带着差役们,浩浩荡荡离开,忽然回首望去,无声道:“两位少侠,多多保重……” 待捕快撤走,二人遂与掌柜道别,唤下灵鹰,趁黑遛出城。半道被一群家丁截住,十来名仆丁围住一名老头,黄庭轩亦在其内。 老头颤颤巍巍地扑上来,拽住林逸袖子,嚎啕道:“多谢两位少年,我家孙女才能及时救回,小老儿愿为你们立牌颂德,此等大恩,永世不忘!” “老爷请起,折煞小子了。”林逸受宠若惊道,扶住他手肘。 黄庭轩掏出一锭黄金,硬塞给洛采薇,抱拳作揖:“姑娘莫要嫌弃钱少,以后路过姜府,我们必盛情款待。” “太多了,太多了!”洛采薇抹泪而笑,委屈尽消,夜风吹拂,扬起一袭青丝,俏面艳如桃李。 辞别姜府家丁,二人在林中寻到马匹,驰骋离去,衣沾桂香,不留身形。 …… 两人在驿站换过马,出了燕国,再入蜀中腹地。时已至冬月,大雪纷飞,山道蜿蜒,行路困难。所骑之马,又瘦又小,虽然不善急奔,但胜在耐力超群。 林逸把玩着钢钉,在手指间来回旋转,蓦首望去,洛采薇捏住衣领,嘴唇青紫,一身冻馁。 他收起暗器,解下竹筒,浅抿一口,冰彻肠胃,不禁打了个寒颤,勒马道:“小师姐,咱们步行吧?” 洛采薇点点头,揉了揉耳朵,翻身下马,不断哈着气,睫毛落满白霜。 牵绳走了数里,前方道旁,远远露出一座凉亭,依山傍林而建,林逸喊道:“小师姐,咱们去亭子里避避雪!” “好,且听你的,歇息片刻。”洛采薇揉脸答应,与他赶往亭子,里面竟坐着一人。 拴马进亭,林逸定睛打量,那人穿着直裰,头戴四方巾,似是名书生,正趴在长凳上,写写画画,时而昂起脖子,愁容满面。 “这位公子,我与师姐过来歇歇脚,给您添挤,勿要见怪。”林逸行礼道。 “哎哟。”书生一惊,忙藏住信纸,转头看清来人,慌道:“没事没事,两位快进来坐,小生这有几盘糕点,你们拿去吃吧。” “公子客气,我与师姐仅避下风雪,怎可馋嘴抢食。”林逸拒绝道,见他衣衫单薄,手指患有冻疮,脸上却神采飞扬,夹杂着几分惆怅,心说:“这书生怕是堕入爱河了。” 洛采薇盯着糕点,咽下口水道:“不能……吃吗?” 书生连碟端来,放在他们旁边凳上,伸手请道:“这是家母做的,你们别客气,尝两块垫垫肚子。” 洛采薇取了块油酥,捧到嘴边咀嚼,林逸连声致谢。那书生坐回原位,挡住信纸,红脸羞涩,望向庭外,装作赏雪。 林逸笑道:“这位公子,庄家小姐应该长得很美吧,能让你如此倾心?” 书生颇为讶异,奇道:“你怎晓得她姓氏?” “庄姑娘亲启——小子看到信了。”林逸摊手解释,“我只瞥到第一列,实乃无心之举,公子莫恼。” “哦,原来如此。”书生暗松口气,眼角笑意盈盈,“芙蓉姑娘贤良淑德,温文尔雅,不论他人如何评价,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 “但我瞧公子苦恼……”林逸沉吟数息,问道:“公子可是不敢送信?” 书生强颜欢笑,颠首承认:“小生爱慕她许久,苦于家贫,门不当户不对,没胆去提亲。” “送封信又不打紧。”洛采薇插嘴说道。 “小生亦觉羞耻。” 洛采薇耸耸肩,扬眉问道:“她住哪?”“就在前头镇上。”书生伸手一指。 洛采薇拍着胸脯保证:“就让本姑娘代劳,好叫她知你情意。” 第66章 绝色美女 书生挑出一封书信,面红耳赤地递过来,忸怩道:“那就……麻烦二位了。” “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洛采薇将情书揣入衣襟,自信满满。 两人这便动身,牵马唤鹰,步行半里,前方又见一位男子,正坐在鱼篓上唉声叹气。 走近一瞧,这男子胡须拉渣,年过三十,眼神直勾勾盯着手里两条鲫鱼,喃喃道:“芙蓉姑娘……喜欢吃鱼么?” 二人闻言均感诧异,洛采薇奇道:“巧了,他也爱慕庄姑娘?” 林逸同样不解,轻声问:“那位芙蓉姑娘,究竟生得怎般美貌,竟叫这么些人钟情?” 听到交谈,渔夫抬起头,狐疑地打量他们,目露警惕:“你们为何知道庄小姐,难道是慕名而来?” 林逸赶紧摆手,“兄台误会,我俩乃远方行客,途径此处,刚遇见位书生,替他送封信去庄府。” “书生?”渔夫眼珠一转,忽然醒悟,怒道:“肯定是张家那臭小子,贪图芙蓉姑娘美色,想先下手为强!” 他一跃而起,拽住林逸,急道:“什么信,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林逸抽出衣袖,后退两步,“兄台莫要胡闹,他人信物,岂可由你拆窥,恕小子拒绝。” “我不管,不交出信,就甭想过去!”渔夫张开双臂,拦在道中,态度蛮横。 洛采薇嘿了一声,挺胸靠近,冷嗤道:“怎么,路是你家开的,还不让我们走了?” “想走……也行。”渔夫见对方带着兵刃,自知理亏,退让道:“除非你俩帮我,把这鱼送给芙蓉姑娘。” “凭甚?”洛采薇气愤道。 “罢了罢了,正好顺路,小师姐莫恼。”林逸扶额叹气,接过两尾鲫鱼,息事宁人,拉着洛采薇走开。 两人越过山道,洛采薇仍在抱怨:“林哥,你干嘛收下,依我看,还不如把鱼喂给秦姐姐吃了。” 黑鹰落到她肩头,梳理着羽毛,赞同说:“小女愿意效劳。” 林逸赶紧拎起鲫鱼,避开黑鹰视线,苦笑道:“秦柔姑娘,小师姐还恼着,你别拱火。” “哼。”洛采薇翻了个白眼,快步远去。 林逸随她赶到县城,楼宇繁华,民风淳朴,各家屋檐下都挂着红辣椒。张头探脑一阵,打听庄府住址,路人指道:“喏,那边最大一户就是了,也不知他家撞上啥运,竟发一笔横财。” 两人牵马寻至,放眼望去,外边红墙长围,里面庭阁林立,四周铺砌白石青砖。林逸扣响虎头环,刚要出声吆喝,大门已从内打开,一位富家公子带着几位仆人,昂首出来,提裾迈步,春风得意。 庄府老家丁高喊:“李少爷慢走!”须臾后,转头望向这边,皱巴着脸问:“二位有何事?” 林逸说明来意,洛采薇掏出书信,家丁拿眼扫来,目露鄙夷,挥手道:“去去去,什么东西都往庄府送,当这是菜市场么?” 洛采薇心中不快,扬声道:“庄府又有甚了不起,你少狗眼看人低!” “小丫头,我瞧你年纪轻轻,不跟你一般计较,拿上东西,滚到田里玩泥巴去吧。”家丁讥讽道,正要关门,里面传出声女子叱喝:“老邢,谁教你对客人无礼!” 一位中年美妇从廊中走来,婀娜款款,年约四十上下,风韵犹存。邢管家打了个寒颤,腆起笑脸,回身讨好道:“主母大人,我跟这两娃儿开玩笑呢。” 那美妇走下台阶,扣手屈膝,道声万福,“奴家庄府楚氏,敢问两位公子小姐何故造访?” “见过主母。”林逸还以长揖,将事情粗略叙述。楚氏盈盈说着:“二位打云国而来,路途辛苦,不妨入府一坐,喝杯茶水,好歇歇脚。” 林逸礼谢进门,洛采薇瞪向邢管家,做了个鬼脸。 两人跟着楚氏,拴马落鹰,到客厅歇下,奴婢献上茶水。洛采薇畅饮一口,偷偷打量主母:瓜子脸,柳叶眉,眼角一颗泪痣,樱桃小嘴,气质妩媚。心道:“有这样的娘,难怪女儿能倾倒众生。” 奴婢接过鲫鱼书信,楚氏对她道:“去把丫头叫来,说有远客拜访。” 婢女点头离去,洛采薇喝茶等待,没过多久,一道粗犷的嗓音响起:“娘,俺来哩!”声若洪钟,震得屋瓦松颤。 洛采薇顿时愣住,杯盏倾斜,茶叶沉浮,水面倒映出一个矮胖身影。抬头望去,却见一位臃肿少女,费力地迈过门框,提腿进屋。 这女孩腰赛水缸,面如圆饼,五官挤作一团,挺着肚子喊道:“给娘请安~~” “噗!”洛采薇喷出一口茶,溅得到处都是,忙掩嘴侧目,发现林逸也看得两眼发直。 楚氏笑眯眯地说道:“给这两位贵客也行个礼。” 庄芙蓉艰难地弯下膝盖,作福吼道:“小哥好!” “姑娘快快请起!”林逸冲上一步,要扶住她身子。庄芙蓉迈腿躲开,举袖遮面,嘻嘻一乐,龅牙参差。 洛采薇抹脸惨笑:“我的娘嘞,这都啥跟啥啊?” 林逸两眼冒光,由衷感叹道:“闻名不如见面,芙蓉姑娘果真貌美如花,令小子游魂忘返。” “哎呀,你讨厌~”庄芙蓉娇羞道,假敲一拳,面庞通红。 楚氏谦虚道:“公子过奖,小女这点姿色,哪担得起你这谬赞。”话间不无骄傲。 林逸盯着庄芙蓉目不转睛,直到她甩开外八步,大摇大摆地出门,依旧摇头兴叹:“真是个美人……” 楚氏安排两人住下,林逸坐在窗前,失神落魄,支着下巴自语:“芙蓉姑娘长得真标致,连小子都想一亲芳泽。” 洛采薇放好行李,叉腰吹气,发梢微扬,不耐道:“行啦,这里没外人,还装啥?” 林逸放下手臂,莫名道:“我装什么?” “当然是庄小姐,你不一直夸她好看么?”洛采薇皱起眉头,坐到床沿,两腿来回晃荡。 “难道她不好看?”林逸张口奇道:“芙蓉姑娘貌似画中仙,百般难描,你竟嫌她不美——还能有点眼光么?” “她美?”洛采薇气极反乐,指着自己鼻子说:“你看看我,本姑娘怎么样?” 林逸仔细打量,沉吟道:“不赖。” “和她比呢?” “一个天上白云,一个地里泥巴。” 洛采薇双手抱怀,怂肩道:“那不就成了。” “我说你是地里的。”林逸郑重其事。 “你瞎了吧?”洛采薇一声惊叫,扑上去捧住他脸,急道:“林哥,你眼睛咋出毛病了?” 林逸拍开她手,轻蔑道:“别碰我,庸脂俗粉。” “完蛋,中邪了。”洛采薇趴在床上,屈膝拱腰,捶着被褥道:“真要命,一个个都犯傻!” 是夜,洛采薇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窗外隐约能听到歌声。她被吵得心烦意燥,恼火道:“林哥,你去瞅瞅谁在院子里狼嚎?” 叫了两遍,却无人答应。洛采薇起身一瞧,屋中空荡荡,林逸早已失去踪影,含光刀孤零零搁在床头。 洛采薇茫然数息,静耳听去,那歌声似乎正是他所唱。忙披上外套,慌慌张张地冲出屋子,七扭八绕,寻声来到东苑。 此时白雪覆地,院中冬树萧条,四下里月辉清寒,林逸站在阁楼下,动情吟道:“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歌喉婉转,柔情脉脉,洛采薇颇觉悦耳,和声轻哼。 楼上窗扉虚掩,露出庄芙蓉半边脸庞,她挥舞着手绢道:“小哥哥,快别唱了,人家都要羞死哩。” 洛采薇欲要冲出,遂又停步,仔细盯着林逸,只见其目光呆滞,如患魔怔。猛然间像被冰水灌顶,浑身剧震,暗惊道:“这女人不对劲!” “芙蓉姑娘,小子想你想得好苦,只求能多见姑娘一面,浇熄这相思愁。”林逸痴傻道。 “那小公子……请你上来吧。”庄芙蓉话音踌躇,羞耻低头。 “多谢姑娘!”林逸欢呼雀跃,似牵线木偶般,一节节挪动着四肢,爬上窗户,翻入屋内。 洛采薇心说不妙,正准备上去救他,耳后又听到脚步声。此番尴尬场景,可不敢让外人撞着,便躲进枯枝里,屏气凝神。 白日那名富家公子,悄悄摸进院中,弓腰走到阁楼下,小声喊道:“芙蓉仙子,我来找你啦。” 庄芙蓉拉着林逸,让他躲进床底,再跑回窗前,探头望去,满脸横肉抖索,笑语癫狂,摆手道:“哎哟,李少爷,今个不是才来过么?” 李公子盯着她一颦一笑,眉头耷拉,嘴角微扬,惆怅道:“谁叫仙子这般迷人,我回去后,茶不思饭不想,心里只记挂着姑娘。” “李少爷嘴真甜~~”庄芙蓉喜不自禁。 李公子嘿嘿直乐,眼神猥琐,扒着墙壁砖缝,爬上阁楼。庄芙蓉拉住他手,用力拽进窗户,领至床前。 此床一丈长方,木板厚实,四角以石凳支撑。庄芙蓉大屁股坐下,陷进被褥尺许,中央随之凹陷,差点挤住林逸后脑勺。 李公子脱光衣服,扑倒庄芙蓉,伸手乱摸,春风荡漾。上方两人翻云覆雨,下面林逸心生悲愤,只恨那人为何不是自己。 声音传到屋外,洛采薇耳朵通红,扯着头发喊道:“疯了,都疯了!敢情这里只有我是正常人?” 第67章 镜中花 “再这么闹下去,林哥贞洁难保。”洛采薇暗道,放眼四顾,院子里种满梧桐,想到个主意,扯开嗓子大喊:“来人啊,花苑失火啦!” 她吼了数声,庄芙蓉听得脸色急变,惊呼:“糟糕,院子里不能出事!”一把推开李公子,蹿身而起,连肚兜都没时间穿,只披了件外套,就冲下楼去。 李公子摔了个跟头,揉着屁股呻吟:“哎哟喂,小美人,你干嘛呢……嗨,等等我!” 庄芙蓉踏过木质楼梯,震得灰尘飘散,三步并作两步,转眼便到门口。洛采薇趁机跃上外墙,真气加持双足,如履平地,几步蹬上高墙,翻窗入室,轻盈落地,小声喊道:“林哥,你在哪?” 林逸从床底探出脑袋,闷闷不乐道:“芙蓉姑娘怎么走了?” “您中邪了是吧?”洛采薇又气又笑,使劲揪住他耳朵。刚将人拽出,庄芙蓉已在东苑里巡视一圈,跺脚骂道:“哪个傻坯说失火!” 她骂完上楼,李公子紧随其后。洛采薇不敢拖延,背起林逸,从窗口跃下,趁着夜色溜回厢房。床头含光嗡鸣,林逸顿时清醒,抬头望着她,茫然问道:“小师姐,我刚才怎么了?” “自打你遇见庄芙蓉,就跟个扯线傀儡似的,绕着人家转……”洛采薇说完大概,林逸吓出一身冷汗,颤声开口:“若真如此,那多亏小师姐救我一命,不知庄姑娘施了何术,竟迷得我神魂颠倒?” 他拔出含光,一番审视,心道:“我修为还是不足,与刀灵间的感应断断续续,否则岂会着魔。” 黑鹰被两人吵醒,飞下房梁,啄着林逸脑袋,嘲笑道:“你小子可真混蛋,见到个美人就迈不动腿。” 他皱起眉头,一阵沉默,洛采薇抚着胸膛,后怕道:“庄芙蓉太过诡异,明早我们就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林逸思索片刻,奇道:“小师姐,你怎么没受影响?” “我也费解。”洛采薇想来想去,亦感困惑,遂望向黑鹰。后者说:“莫非林公子做过啥事,与洛姑娘产生不同?” 林逸摇头否认:“我刚进庄府就中招,哪曾干过它事?” “这就奇了……”黑鹰血瞳发亮,“我还从未见过庄小姐,这便去瞧瞧。”说罢,振翼飞出,羽毛上光泽流转,隐于夜色。 两人等了稍许功夫,黑鹰晃悠悠飘进屋内,摔在被褥上哈哈大笑,“原来那就是美人啊,林公子到底啥眼光——差点乐死我!” “秦姑娘。”林逸脸蛋一红,羞耻到难以附加,低声问:“庄小姐不美么?” “你八成眼瞎。”黑鹰飞回房梁,打盹休息。 洛采薇连连窃笑,林逸自讨没趣,躺在床上,迟疑道:“小师姐和秦姑娘都是女子,难道庄小姐只能迷惑男人?”和衣睡去,一夜噩梦不断。 翌日清晨,洛采薇早早起来,洗漱打扮,将铜镜塞进包裹,叫醒林逸。他揉着眼坐直身子,满脸困倦,疲惫道:“小师姐,现在什么时辰了?” 洛采薇望着天色,估摸说:“大概辰时三刻,林哥,你头一次起得比我晚。” 林逸打开竹筒,喝了口水润喉,翻身下床,取出盐粉柳枝,站到门外刷牙。随后回到屋中,发现没有镜子,便借过洛采薇的铜镜,梳理乱发。 林洛两人准备妥当,带着黑鹰,去主厅辞行。楚氏劝道:“外面大雪封山,还有几天就是年夜,二位何必匆忙,不妨在庄府过完年,等初一再走。” 楚氏一番挽留,林逸执意谢绝,正要告辞,庄芙蓉又迈进门来,一件新棉袄撑得鼓鼓胀胀,洪声喊道:“林哥哥~~” 林逸瞬间两眼发直,微笑款款:“庄小姐今日也是这般迷人。” 洛采薇猛地愣住,心说:“完了!” 林逸转身回来,从奴婢手里接过活,为庄芙蓉端茶伺水,神色陶醉。庄芙蓉捧着茶盏,却不开盖,笑得面肌抽搐;洛采薇目瞪口呆,黑鹰也气恼地瞪向林逸,呱呱乱叫。 这一留,就是过年。 庄芙蓉去庙里上香,林逸和家丁们陪同,洛采薇带着黑鹰,跟在队伍后面,表情阴郁。一路所向,行人不论男女,纷纷停步侧首,脚底像生了根,盯着庄芙蓉目不转睛,惊为仙子。 没走多远,千百名路人失魂落魄地跟上队伍,庄芙蓉哈哈大笑,似牵着一堆木偶。洛采薇莫名感到阵恐惧,战栗不已,恍惚间,只盼这是场怪梦。 “林哥。”她钻到前面,扯住林逸袖子,小声道:“你又魔怔了?” “魔怔?”林逸粗暴地打开她手臂,烦躁道:“臭丫头,我忍你很久了,一直嫌弃芙蓉姑娘不好,觉得她施妖法,若再无礼,我就和你断绝关系!” “洛小姐说我会妖法?”庄芙蓉捧脸哭泣,“妹妹,庄府对你不薄,为何要诋毁我?” 声音传遍队伍,山道上白雪冷冽,人们全部停住,转头望向洛采薇,眼神里充满怒火,一位中年汉子叱责道:“哪来的泼妇,胆敢辱骂芙蓉仙子?” “没,我没骂她,你们误会了。”洛采薇摇着手,惶恐退后。 “还想狡辩?”林逸手按刀柄,人群层层围上,如乌云笼罩。一个个面露狰狞,狠意毕现,气氛斗转直下,节日的喜庆冰消瓦解。 洛采薇吓得花容失色,黑鹰顾不得暴露,急忙叫道:“洛小姐,快走!” 她陡然警觉,忙推开两边路人,转身就往山下冲去,越跑越快,黑鹰展翅飞掠,在前面带路。远方窜起一朵烟花,升空炸裂,一群人像听见冲锋号角,挥舞着胳膊咆哮追杀,势若雪崩。 洛采薇不敢回头,一惧对方人多,二不愿滥杀无辜,只能运转真气,飞奔逃命。正跑着,后背一疼,竟有人丢石块砸来。她左右迂回,避让着雪球石块,连滚带爬,狼狈不堪。 洛采薇冲到桥头,回首望去,人群已被甩远,趁机跃入河中,流水冻彻骨髓,哆嗦着游向岸边,躲在桥底,黑鹰落到她肩膀。 人群追上桥,踩得木桥嘎吱作响,摇摇欲塌,一名汉子喝道:“那泼妇跑哪去了?”洛采薇捂嘴屏住呼吸,心里倍觉屈辱,泪珠滚落。 “大家快找,别让她逃出城!”众人往城里搜索,洛采薇喘了口气,判别方向,准备逃走,忽又止步。黑鹰急道:“洛小姐,你咋还不走?” 洛采薇镇定心神,解释说:“林哥还在那里,我得救他。” “林公子已然入邪,你能有啥法子?”黑鹰催促道:“如今局势对我们不利,该找个地方藏身,再想怎么救人。” 洛采薇咬着嘴唇,眉头拧成一团,自语道:“庄芙蓉蛊惑县民,不分男女,为何就我俩没事?” 黑鹰见其不走,只好留下,绕着她打转,提醒道:“小女并非人胎,应该就你一人没中招。” “我?”洛采薇冥思苦想,“林哥乍至庄府,原本都很正常,直到芙蓉姑娘出现,才失去心智……那时我在做什么?” “我喝了杯茶……可林哥也喝了呀?”洛采薇回忆着当日场景,喃喃道:“我是怎么见到庄芙蓉的?” 猛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惊呼道:“是倒影!” “什么倒影?”黑鹰奇问。 洛采薇敲着手心,两眼圆睁,徐徐道:“之前我赶路渴了,一口气喝光茶水,仅剩了个底,斜端杯盏……而我恰巧透过水面倒影,看见庄芙蓉进门……所以庄府里没有镜子,莫非这东西能破她法术。” “我去把林公子引到河边,让他照过水面,不就能破解妖术?” “不妥。”洛采薇摇头道:“必须要林哥和庄芙蓉一起来才行,我觉得她肯定会避开河水。” “那怎么办?” “秦柔姐姐,请你潜入庄家,从我包里取出铜镜,再引他们试试。” “好!”黑鹰欣然应许,飞回庄府。 洛采薇蹲在桥下,浑身湿透,被冷风一吹,瑟瑟发抖。等了小半个时辰,黑鹰才衔来一面铜镜。洛采薇将其揣入怀中,爬上河岸,主动寻找林逸踪迹。 行约百步,绕过巷角,与一名妇女撞个迎面。妇女五官狰狞,举起手中镰刀,欢呼道:“我发现那丫头了,大家快来杀了她!” 随着她一声令下,四地里冲出数百位县民,着魔般扑向洛采薇,嘴里不断吆喝:“大伙宰了她,给芙蓉仙子出气!” 洛采薇脚踩围墙,飞身上屋,环首寻找着林逸身影。 “这边,我看到他了!”黑鹰吆喝道,眼力极佳。 洛采薇跟其一路追去,将出县城,跑到山崖边,却见林逸正在和庄芙蓉拉扯。 林逸哀求道:“庄小姐,你要哪样才能明白,小子对你一片痴心?” 庄芙蓉不高兴地跺着脚,抱怨道:“你有宅子吗?还是说身缠万贯?” “都没有。”林逸老实承认,“但我可以挣。” “你这么穷,怎么好意思娶我?”庄芙蓉嗤笑道。 “但小子真的爱你。” “爱慕我?”庄芙蓉不置可否,指向悬崖,“那我要你死,你敢吗?” “有何不敢!”林逸翻身就往崖底跃去。 “林哥!”洛采薇疾步冲出,舍身来救,半空中丢出铜镜。黄芒闪耀,将三人同时罩住,她一声断喝:“快看!” “又是你?”林逸震怒,坠落中拔刀出鞘,斩裂铜镜,碎片从脸旁划过,不经意间,瞟到镜中倒影…… 第68章 梦醒 “镜子里那胖妇是谁……我在干甚……小师姐为何跳崖?”林逸骇然惊醒,心里连问自己三句,眼神重复清明,人已坠落百尺。 转念之间,右手反握含光,狠狠插入崖壁,身子猛然一顿,胳膊几欲脱臼。回头探出左臂,凌空中接住洛采薇,搂进怀里。 而后坠势不歇,含光顺着崖壁切下,嗡嗡颤鸣,刀锋所过之处,石屑飞溅,火星四射。林逸闷声痛哼,胳膊上裂开七八道伤口,鲜血从中渗出。 “呀——”洛采薇闭上双眼,紧紧抱着他,不敢妄动。 两人又坠下数丈,才勉强停住。林逸右臂已完全失去知觉,疼彻肺腑。“小师姐……你快上去。”他呻吟道,汗流浃背。 洛采薇没有闲话,当即一脚踩住山坡,身体慢慢靠近,十指扣入岩缝,往上攀爬。 “洛小姐!”黑鹰长唤一声,飞扑下来。林逸缓了口气,拔出含光,运劲抛给它,蹬壁而上。 两人总算爬回崖顶,噗通倒地,望着蓝天白云,气喘吁吁。庄芙蓉盯着他们,察觉到不妙,转身想跑。 林逸身躯不动,手按腰间机盒,弹出三根飞钉,抖腕抛去,正中她小腿。 庄芙蓉惨叫着扑入雪中,压出个大坑,嘴里嚎得凄厉无比,刺耳揪心。 洛采薇恨恨咬牙,一个鲤鱼打挺,纵身而起,几步冲到她跟前,抬脚踩住她后背,脆声喝道:“妖女,你往哪里逃!” 庄芙蓉抱着伤腿,哭得满脸泪痕,磕头哀求道:“洛小姐饶命,俺可没害过你……” “你祸害的人还少么?”洛采薇想到那晚经历,结巴道:“我亲耳听到你和男子……在干那种勾当!” 黑鹰将含光还给林逸,他接过刀,捂着胳膊走向她俩。 庄芙蓉辩解道:“哎哟喂,我的小祖宗,这男女欢爱,本为世间一大快活事,他情我愿,有何不可?” “但你使妖术骗人,也忒不要脸了!”洛采薇羞涩万分,颊染晕红。 “端的奇耻大辱。”林逸脸上阴云密布,走到二人身后,冷冷问道:“庄小姐,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乱我心智?” “俺天生丽质……”庄芙蓉趴在雪窝里,咕哝自语。 “老实点!”林逸聚拢真气,右臂恢复两分劲力,一刀刺在她耳旁,入地三寸有余。庄芙蓉吓得半死,浑身僵硬,骇然道:“你、你想干甚!” “小师姐放开她,我来问话。” 林逸劝开洛采薇,扶起庄芙蓉,拔出她腿上钢钉,封住穴道止血,赔礼道:“方才情势紧急,小子多有得罪,请庄小姐见谅。” 庄芙蓉揉着伤处,哼哼道:“你知道就好,等下俺告诉爹娘,报上衙门,将你俩关入大牢!” 林逸掏出锭金子,光华灿灿,柔声道:“庄小姐,这里够汤药钱么?” 庄芙蓉连忙点头,一把抢走金锭,破涕为笑:“看在你诚意的份上,此事暂且罢了。” 洛采薇切了声,不屑说:“贪图钱财。” 林逸暗松口气,心道:“庄小姐本性不坏,这里头应当另有其因。”沉思片刻,盯着她两眼问:“庄小姐,你是用什么妖术迷倒小子?” 庄芙蓉犹豫再三,支吾道:“俺生得美,凭地……” “庄小姐,请你看过来。”林逸出声打断,扬起拳头,待她目光瞧来,忽然朝她面门击去! “啊!”庄芙蓉瞪眼尖叫,惊出一身冷汗,拳头在她面前半尺处停住。 林逸趁其慌乱,高声暴喝:“庄小姐,莫要隐瞒!”拎起含光,阴恻恻地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再不交代,我就杀了你,弃尸荒野。” 庄芙蓉双手护住颈部,畏惧后退。林逸眼睛微眯,心知她在防御,接下来每句话,都会本能地保护自己。随即上前一步,逮住她手腕,举刀架在对方脖子上,寒声道:“我只数三下,你若敢撒谎,立马人头落地!” “一。”他拉动含光,划出道血痕。庄芙蓉无处可逃,只能任其宰割,一时间慌了神,颤声道:“小哥莫恼,俺招还不行么!” 庄芙蓉握紧双拳,克制住内心恐惧,哆嗦着开口:“俺幼年时,曾家道中落,一贫如洗,爹爹早逝,我与娘亲相依为命。 直到半年前,一位路人打此经过,俺娘好客,拿出府里剩余钱粮招待。路人感恩,在俺楼下种了十八棵梧桐树,告辞离去,从那以后,家里就开始好运不断。 先是娘在地里挖出一坛金子,修缮旧屋,又盖大宅,请了家丁奴婢。而后,只要汉子们见着俺,就奉为天仙,爱慕到不能自已……” 庄芙蓉徐徐说来,林逸听得瞠目结舌,奇声问道:“那人是男是女,身高几尺,什么年纪?” 庄芙蓉苦恼道:“俺想不起来,甚至连娘亲都忘记此人来过——俺对那人唯一印象,除了种树以外,就是在屋里还打着伞,神神秘秘。” “伞?”林逸脑海中闪过一位女子画面,抱着头颅痛苦呻吟,似乎遗忘一件旧事。 “林哥,你不要紧吧?”洛采薇顺着他后背,关怀道。 “我没大碍。”林逸喘了口气,惨白着脸说:“小师姐,芙蓉姑娘所言均是实话,我们该如何处置?” “我听你的。”洛采薇摇摇头。 林逸皱眉思虑,便道:“念在她诚恳,此事暂且揭过。”看向庄芙蓉,又道:“庄小姐,楚母仁善,高人赐你家一场富贵,小子亦无权剥夺,还望你自重,往后少勾搭汉子。” 庄芙蓉磕头感谢,林逸站起身子,招呼黑鹰,带着二人走向庄府。途中所遇县民,仍失魂落魄地跟上队伍,林逸吆喝着,聚集人群,站在衙门口校场上。 洛采薇跑进小铺,买了面手镜,举着照去,路人纷纷清醒,如大梦一场。 而今,庄芙蓉仙姿不在,只剩一名矮胖粗壮的少女,立身于校场中,接受众人怒骂指点。 她羞恼气极,泪洒如雨,恨不得找块石头撞死。正咬着牙苦苦支撑,过得许久,像放弃掉所有尊严般,哈哈大笑。 庄芙蓉又哭又乐,疯疯癫癫,眼神却不再执着,转身对着林洛二人行礼道:“俺沉迷幻境难悟,差点铸成大错,多谢两位点破。” 远方烟火盛放,人群骂骂咧咧地散去,纷纷回家过年。 “庄小姐本性亦善,小生原以为你会跟我拼命。”林逸惭愧道,遂仰天长叹:“芙蓉花开幻梦中,镜碎人醒一场空。” 回到庄府,收拾行李,陪府里诸位喝过一圈,谢绝楚氏挽留,牵来马匹,再度动身,赶往东方。 洛采薇忽然开口:“林哥,我也想到一句。” “什么?” 洛采薇趁着酒意,朗声吟道:“掷杯一梦花落去,金销酒尽人成空~~” “比我那句好。”林逸笑了笑,“原来小师姐舍不得那锭金子。” “哎,明明是你挂念着芙蓉姑娘。”洛采薇眼睛忽闪,摸出一柄小刀,抖腕抛去:“看招!” 刀刃飞旋,林逸用左手三指捏住,顺势转了半圈,卸去劲力,扔回她手里,徐声开口:“富贵荣华,皮囊美丑,不过是镜花水月,终有耗尽衰老那日,到头来又有何异?” 黑鹰啸啼,两人策马,踏着爆竹声远去。 …… 光阴似箭,冬雪消融,转眼已至四月,林逸右臂痊愈。两人出燕云,再过蜀地,离家大半年有余,一路上风尘仆仆,面染沧桑之色。 这一日,两人正赶着路,前方出现位年轻男子,骑着头青色水牛,慢悠悠行着。 男子手捧书卷,读得全神贯注,时而摇头晃脑。而牛背上,还负着口金属匣子,长近半丈,宽约两尺,刻有五色铭文。 “林哥,你瞧那怪人,也不怕跌下来么?”洛采薇担忧道。 刚说完,男子身体一歪,顺着牛背滚下,摔了个屁股墩,茫然挠头,先捡起书卷,才向青牛跑去,嘴里大呼小叫。 洛采薇掩嘴偷乐:“书呆子。” 林逸亦觉好笑,策马追上那人,大声招呼:“这位公子,你知道去宋国该走哪边吗?” 男子回过头,相貌清朗,剑眉星目,皮肤白净,五指修长如玉。他好奇地打量二人,问道:“你们也去宋国?” “我们正欲前往星月斋,参加灵官考核。” “我也是!”男子指着鼻子道。 “那咱们不妨结伴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林逸抱拳作揖:“小子姓双木林,单名一个逸荡而歌的逸字,请教阁下怎么称呼?” “结伴同行——这敢情好。”男子牵着牛,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写写画画,嘀咕道:“小生名唤苏崇秀,是蜀国人。”想了会,又道:“前方岔路左拐,顺着官道一直往前,就能到宋国。” 林逸道:“多谢苏兄!” 洛采薇追上来,与他见过礼,两眼不住地往牛背上打量,“苏公子,这盒子里装的是甚?” “什么盒子?”苏崇秀晕乎乎地转头望去,随即啊了一声,解释道:“这是小生的器匣,里面装了五支笔。” “啥笔要这么大口匣子?”洛采薇皱眉道,“能让我瞧瞧么?” 苏崇秀爬上牛背,摆手拒绝,“不行,小生这笔是要人命的,姑娘勿看为妙。” “哈哈哈……苏公子真逗,世上怎会有要人命的笔?”洛采薇眼冒精光,更感兴趣,忍不住靠近,想要摸它。 “小师姐不可失礼。”林逸出声制止。 洛采薇鼓起腮帮,哼了声,别过脑袋。林逸向那青年致歉,他连说无妨,便回头再哄小师姐。 行约半日,太阳西沉,路人逐渐增多,均为青壮男女,身携兵刃,瞧模样,应是赶往宋国,参加灵官考核。 第69章 机关之国 翠林郁郁葱葱,斑鸠啼咕婉转,长道向东南方蔓延,天边艳阳西沉,霞光盖住山峦,美不胜收。 此行路人多达数十位,分聚成伍,因苏崇秀骑着青牛,速度慢腾,林逸等只能坠在后方,勒马陪同。 天色将暮,三人在道旁寻了块空地,安营歇息。洛采薇带着苏崇秀,教其搭帐篷,瞧他笨手笨脚的模样,拍手嬉笑。而林逸则去割采灌木,顺手逮了只野鸡,拿到河边开膛破肚,掏腔洗净,准备晚膳。 篝火升腾,驱走寒意,林逸找了根竹棍,将鸡肉串起,架上火堆上烧烤。青牛趴卧一旁,口嚼嫩草,眼珠圆睁,苏崇秀卸下背筐,里面半篓子书籍,剩余空间却垒着一套茶具。 他铺开一张素色餐布,放上红漆托盘,摆出三套杯盏,做得条条框框,前后有序,丝毫不在意另二人诧异目光。 “苏公子,咱们在野外露宿,哪来这么多讲究?”洛采薇撇嘴道,手里拿着木枝,挑松柴禾,好使其更易燃烧。 苏崇秀从筐里拿出瓶罐,掰开扣盖,倒了些茶叶,再拈一撮干菊,置入壶中,以沸水冲泡,引火烹温,徐徐道:“书上说菊花香浓,味芳而不浊,最适合春季饮用,能散发体内淤积的寒气,使人精神振奋,缓解困意。” 他斟起茶壶,倒了一杯,撒进两颗冰糖,捧给洛采薇道:“姑娘请用。” “真是个书呆子。”洛采薇抱怨着接过,呷上一口,味道香洌扑鼻,顺畅至肺腑,不由眼神陡变,暗暗钦佩。 苏崇秀再给林逸呈上,最后才为自己斟了杯茶,说道:“二位是打哪来?” 林逸谢过,单手拉开地图,指点道:“我俩从云国庸州出发,向东南方到了燕国,本想继续往东,乘船直渡宋国港口。未料近些年北幽猖獗,燕皇封闭海关,只得西转,绕过高山峻岭,从蜀境腹地迂回,走了一个之字,方达蜀宋交地……否则能省两月路程。” “原来如此,左右绕了个大圈。”苏崇秀点点头,遂手指地图中部,继续说:“我们现处于这里,往东南走,就能进入冲州关境。” “冲州?”林逸不解道。 “宋国划分五洲,以五星命名,西北为冲,西南为苒,东北为禽,中央为辅,东南为蓬。星月斋在蓬州宋京内,紧邻东海,每年六月十五举办一次入学考试,能通过者寥寥无几。” “东南方?”林逸惊呼,急道:“从此至蓬州,大概多远?” “三千里。” “我们十个月才走八千里,还剩这么长路,这叫我如何赶上?” “没事,宋国盛行机关术,道路四通八达,乘当地兽车,三千里转月既至。”苏崇秀顿了顿,又问:“请教二位,现在是什么修为?” “小子从初入气脉,至今刚满两年。” 洛采薇喝光茶水,舔着嘴唇道:“哼哼,本姑娘结脉境,书呆子你呢?” “气脉境……”苏崇秀侧目思虑,沉吟片刻,方道:“那我们差不多。” “我离周天圆满还有些距离。”林逸叹了口气,眼神低落,“若是这回考不上,就要等到来年了。” “林公子莫要丧气,事在人为,只要你恒心,终有入取之日。” “多谢兄台。”林逸打起几分精神,便问道:“你刚才说到机关术,那又是什么?” “此乃宋国独艺,视为国学。”苏崇秀手舞足蹈,兴致高扬道:“传闻他们以金木造牛马,不食凡谷,却能跑能吠,栩栩如生。而那些顶级工匠,甚至能造出机关人偶,其一举一动,竟与常人无异。” “这么厉害!”洛采薇听得张口结舌,“书呆子,你咋知道的?” “当然是看书。”苏崇秀笑了笑,从筐里掏出一本《宋国风土记叙》,在她面前扬过,“你要读么?” 洛采薇赶紧摇手,“免了吧,我看得头晕。” “肉已熟透,两位快用膳。”林逸打断谈话,将野鸡撕开,递给他们,讨过那本记叙,边吃边翻,不时奇声赞叹。 复行数日,巍峨城墙从地平线上升起,冲州边关遥遥可见。众人赶至城头,十多位武士站于门口,身着金属甲胄,在阳光下泛出银色光泽,熠熠生辉。 林逸注意到,他们手里还端着精巧弩弓,箭头锐利,造型独特,不禁为之侧目。 众人在关口等待,排队接受审试。一位农夫牵着牛车,从城里出来,守军上前盘问,一名武士仔细检查牛车,那农夫表情紧张难安。 林逸观他神色,心道:“这人藏了东西。” 武士掀开稻草,敲响木板,下面空荡有回音。顿时眉头一紧,持刀撬开缝隙,抽出张卷纸,摊开看过,厉声喝道:“敢走私机关图,来人,拿下了!” 农夫见机不妙,扭头就跑,守军冲到墙边,打开一个铁笼,牵出条异犬。此物长约三尺,身躯以实木打造,四肢则用金属铸就,透过缝隙,可见其中杠杆衔接,机关密布。 守军按下它后颈凸起,随着齿轮咔咔旋转,异犬张开满嘴獠牙,飞跃而出,一下子扑倒逃犯,撕咬对方咽喉要害,霎时间血肉淋漓。 “饶命啊!”农夫躺在地上,挥舞胳膊阻挡,惊恐万状,只发出几声惨叫,就一命呜呼。 林逸忆起昨夜书中所写,震撼道:“难道这就是机关兽?” 众人目睹此景,亦觉骇然,哪曾想仅用金木拼接,就能让死物活动!只一个喘息功夫,便杀死逃犯,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林逸跟着队伍,老老实实走向关口。领头那名武士,翻阅完苏崇秀文牒,核对两眼,拱拳行礼道:“原来是蜀京苏家少爷,在下有失远迎,望尊客恕罪。” 人们纷纷蓦首,林逸交上文引,武士阅览放行,对洛灵官写的介绍,一目略过,似习以为常。 林逸心中不禁诧异:“苏崇秀看似迷糊,却能受守军这般礼遇,身世绝非等闲。” 武士又问道:“苏少爷,您带随从了吗?” 苏崇秀摇头道:“没有,家里想派人护送,但我嫌他们啰嗦,打扰我看书,就全遣回了。”转臂指向林洛二人,说道:“这两位是我旅伴。” 武士赶紧抱拳:“二位居然是苏少爷同伴,方才多有失敬,还请海涵。”转过身,吩咐属下带走两匹驿马,自己则牵着青牛,领他们入关。 路上又说道:“苏少爷,咱们段城主打过招呼,要是您途径此处,不妨去他府上喝杯茶水,歇歇脚力。” “有茶喝,那是要的。”苏崇秀乐道,“那劳驾大哥带我们过去。” 林逸不好拒绝,只能陪同他,去拜见城主。洛采薇缓过神,盯着苏崇秀上下打量,一拍他肩膀道:“嘿,书呆子,没想到你来头挺大啊,敢问是何方权贵?” “莫要失礼!”武士惊道。 苏崇秀傻笑几声,摆手示意无妨,“没关系,我就喜欢这样的朋友。” 武士只得悻悻作罢,绕过城墙,走到一栋小院前,敲门喊道:“如仪小姐,蜀京苏少爷造访!” 林逸望着院子矮小,墙瓦老旧,屋檐蒙尘,沟渠中流淌出黑色污水,转睛奇思道:“莫非城主就住在这种破地方?” 等了许久,里面才传出位女子声音,冷淡道:“哦。” 武士好一阵尴尬,又喊道:“如仪小姐,我们能进去吗?” “行。”女子随意回答。 众人推门而入,林逸放眼四顾,院中散落着无数机关零件,铁爪兽牙成堆,黑水肆意横流。在两排架子后,一位年轻女子正埋首修理机关兽,身上沾满油污,手里拿着工具不停捣鼓。 女子满头绿发,苍翠如柳,用皮筋束成一团,垂于左肩前,炉火将脸蛋映得通红。 “绿发……难道是鲛人族?”苏崇秀小声嘀咕,林逸听在耳里。 她忙活半天,终于拼接好零件,举起铁锤,敲进最后一根楔子,压下机关犬后颈按钮。 那条机关犬仿佛瞬间有了生命,迈开四肢,绕着火炉飞奔。女子揉腰站起,转身望向众人,说道:“我叫段如仪,一名机关师,你们是?” 女子二八年华,面貌端正,眉纤鼻挺,唇薄齿皓,身高五尺五寸,胸膛微微隆起。林逸收回目光,作揖行礼道:“在下云国游侠儿,正欲前往星月斋,参加灵官考核。” 武士侧身介绍苏崇秀,“这位公子来自蜀京苏氏。”又摊手指向段如仪,对他说道:“如仪小姐乃段城主千金,聪明伶俐,从不拘身份。” 众人客套几句,段如仪朝他们走来,武士原以为小姐要和苏崇秀谈话,可其却在林逸面前停下,瞪大眼睛,目露精光,喜道:“你有神兵?快拿来让我研究研究!” 林逸护住含光,后退一步,拒绝道:“望段小姐体谅,此物乃贵人所赠,断不可交于他手。” “没事,我就拆开看看,过两天再帮你装上!”段如仪步步紧逼。 林逸连连后退,面露犹豫,正迟疑间,火炉旁那条机关犬轰然倒地,散成一团零碎,齿轮蹦弹。 他瞧到此幕,脸色登时转黑,慌道:“小子觉得不太妥当……” (本章完) 第70章 臭味相投 两人你追我跑,苏崇秀忙里偷闲,从怀里逃出本簿册捧读,那武士看得尴尬,便咳嗽一声,道:“小姐,苏少爷还在这呢。” 段如仪停下脚步,气恼地瞪着林逸,武士又喊了声,才想起贵客,堪堪回头道:“苏公子……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书呆子,人家叫你呢!”洛采薇推搡他一下,提醒道。 “哦。”苏崇秀将书卷收入怀中,茫然问:“段小姐刚言何事?” “苏公子,当心走路跌跤。”段如仪整理着衣袖,翻了个白眼,“你不在蜀京待着,来宋国干甚?” “小生此去蓬州星月斋,恰经冲州,被这位关军兄台认出,便来叨扰,望段小姐莫要嫌烦。”苏崇秀微微点头,语气和善。 “难道你也要参加灵官考核?”段如仪大奇,难以置信。 “嗯。”苏崇秀抿嘴而笑,悠悠说道:“纸上学来终觉浅,不如亲身历练,才能体会修行艰辛。” “也就你这么能折腾。”段如仪望了眼天色,明月东升,时辰已晚,便脱下外套,挂在架子上,迈步离开,“走,我们去府上用膳。” 武士当即告辞,其余人则跟着她,出了院子,穿过街巷。段如仪说道:“星月斋规定,参试者统一搭乘兽车,由各州官府安排,你们还得候上两旬日子,若无它事,不妨就在我家歇息。” “多谢段小姐。”林逸感激道。 众人顺着官道直走,在一户豪宅前停下,高墙巍峨,圈地百亩,浩浩荡荡。大门口站着八名守卫,均身穿亮银铠,手端机关弩,眼神肃穆。旁边还蹲着两只玄爪木狮,个头雄壮,宛如活物,踞蹲昂首,威风凛凛。 林逸被气势镇慑,眺目望去,里面楼阁交错,雕檐峻宇,漫漫无边际,哪怕是洛山的灵官府,也远没其奢华。 “小姐好,您回来了。”守卫鞠躬放行。 林逸等人跨进正门,迎面一座辽阔广场,地砖全以白玉石铺就。中央立着尊男子雕像,面貌约莫中年,高达三丈,左手握着工锤,置于腰前;右手捏着枚圆丹,举过额头,两眼凝聚其上,似在审视检验。 苏崇秀仰着头问:“段小姐,这位可是你祖父,机关圣手段天成大人?” “正是。”段如仪对石雕恭敬行礼,目露神往。 “晚辈见过段宗师。”林逸弯腰拱手,态度庄重。数日前,曾在风土志上读过此人传记,乃宋国机关术大贤,创造出灵丹核心,化腐朽为神奇,名头不在诸王侯之下。 段如仪见他举止真诚,不由心生好感,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林逸收手道:“晚辈对段宗师略晓一二,全从书中看来,却不知那灵丹核心以何物制成,竟能死物化生。” 段如仪靠近他旁边,解释道:“天册府灵官取百草,在炉练就灵丹,能滋养生气,提升修为,治愈伤势,价值颇为不菲。五十年前,我祖父以灵丹为根基,加之改造,用在机关兽中,使其远转。 最初一枚核心,仅可供应其半柱香功夫,后经过发展换代,技艺精进,最新型灵核,已能让它们运转数百个时辰。虽说如此,但因为新灵核造价高昂,远胜于黄金珠宝,也只有皇宫内能承受。民间大多用使用三型或四型,可维持机关兽活动三到六个时辰。” “嗯,嗯。”林逸不断点头,段如仪感慨道:“一个机关兽干活,能抵十个常人,细细算来,还赚回不少……许多灵官趁此机会,靠炼制灵丹发了大财。” “那些神仙人物也贪财么?”林逸讶道。 “灵官并非神仙,他们也是人,仍有七情六欲,只不过更能克制。”苏崇秀插上话,暗暗叹了口气,反问他:“林公子,灵官为甚?” 林逸想了会,说道:“灵官既为修行者,苦练神通,匡扶正道,济世救人。” “没错。”苏崇秀亦觉赞同,转而又问:“可修行为了什么——是求长生,洗涤凡胎,重塑仙体;还是为练就一身玄法,逍遥四海,无拘无束;亦或者厌倦纷扰,隐居高山,不理俗尘?” 林逸正愁思,苏崇秀已自语道:“不论图什么,一次呼吸,一个念头皆为欲望,甚至连修行本身都是种执念,何来抛却七情六欲,遁入空境?” 林逸恍然大悟,钦佩道:“苏兄所言极是,天道顺逆,万物流转,一举一动,皆有所求,哪怕是放弃妄念这个想法,亦为欲望。若时空静止,日月停转,较于光阴流逝,鸟飞兽走,仍是对比变化,阴阳未歇。以有名入无名,终不过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罢了。” 苏崇秀笑容满面,“林兄弟讲得不错,当为我知己!” 洛采薇听得满头雾水,呆若木鸡。林逸又问:“那苏为何修行?” “为了——”苏崇秀刚欲回答,段如仪就撇嘴打断:“行了,一股酸腐味,瞧瞧天都黑了,你们俩少扯皮,就算臭味相投,也得等到晚宴,坐在角落里喝一蛊。” “非也非也,结为知己不在酒肉,而是心通意合。”苏崇秀连连摇头,嘴里唏嘘嗟叹,“你个俗人,不与你说。” “姓苏的?”段如仪纤眉倒竖,为之气结。 众人走进正殿,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案前,描绘丹青,段如仪喊道:“爹爹。” “哎。”那男子扭头看来,从苏崇秀脸上扫过,眼神顿时一亮,喜道:“您是——” 苏崇秀偷偷摆手,男子立刻转口:“苏公子大驾光临,令段某蓬荜生辉!来人,快给苏少爷看座!” 林逸面肌跳动,惊愕不已,心道:“莫非他是皇亲国戚不成?” 那男子身高六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脸富贵相。待至此时,他才留意到林逸等人,和颜招呼:“我是段靖,冲州奎木城城主,二位少年可是苏公子随从?” 林逸刚要出口否认,苏崇秀已道:“他俩是我好友,关系非同一般。” 段靖不敢轻视,叫仆丁端茶送水。林逸望着他身旁空椅,段靖虽然嘴上热乎,却也不可能亲自为他们看座,只等着奴婢忙活,否则自降身份,反让人瞧轻了。 两名美貌女婢抬来一张圈椅,林逸道谢坐下,只觉鹅毛软垫松柔似酥,身体如坠云端,神魂飘忽。喝口温茶润喉,低头瞧去,地面铺着名贵兽毯,像是海狸毛皮,不远处壁炉烧得正旺,室内暖意洋洋。 段靖方笑盈盈问道:“苏公子,可品出来了?” 苏崇秀舌尖噙着香汁,琢磨道:“首先是蜀国特产春山露——段城主您有心了,此茶芳且不苦,甘洌回香,最适合泡花茶。其次是南岛青金橘,细嫩酸甜,还添了些宋国万花谷蜂蜜……更难得这位师傅手艺,使诸般滋味混合,多而不杂,颇为爽口,叫人还想再饮一杯。” “哈哈,果然瞒不住苏公子金舌。”段靖竖起大拇指赞赏道,“您若喜欢,这位茶师我派人送到你府上。” 又客套一番,找机会问道:“苏公子可是要去星月斋应试?” “如段城主所言。”苏崇秀大方承认。 段靖正色道:“我与星月斋长老有过几次面缘,这就差人禀告,苏少爷定能入选。” “不用麻烦。”苏崇秀挥手道,“我想凭自己能力,实打实得通过考核。” “那是当然,苏公子出身名门,想来武艺也是精英拔萃。”段靖郑重道,话音一转:“但招呼还是要打的,以免怠慢贵客。” 洛采薇凑到林逸耳边,轻声道:“这城主怎么一直在讨好书呆子?” 林逸笑了笑,压低嗓音解释:“恰恰相反,段城主表面恭维,暗地里却在宣誓主权,既能展现一城之首的大度,又能交好苏公子,手段极为高明。” 洛采薇张嘴愣住,回头再看场上两人对话,感觉已截然不同。 正说着,奴婢们端来晚宴,伺候着他们用餐,无微不至。林逸有些羞耻,放不开动作,腹中只垫了个底。而段如仪和苏崇秀则习以为然,举止如常,洛采薇更是没心没肺,直接动手去捞海参,结果没抓紧,哧溜一声滑到苏崇秀领子里。 段城主瞬间脸就黑了,苏崇秀仍想着筐里那几本书,神游物外,浑然不觉。 洛采薇拽开他衣领,揪出海参,里面汤汁浓稠,乌黑一片。段城主眼睛瞪得溜圆,洛采薇目露尴尬:“书呆子,不好意思啦……” 苏崇秀回过神,怂肩说道:“没事,洛姑娘莫要自责。”也不管后颈瘙痒,就向林逸递来酒盏,“来,林公子,喝光这一碗,咱们就是知己。” “苏公子,您怎可屈尊!”段城主惊道。 “我和他臭味相投,倒也算是场缘分。”苏崇秀自嘲道,见其不接,便皱眉问:“怎么,你不愿意么?” 林逸愕然数息,随后扬眉一笑,笑得风轻云淡,什么身份尊卑,贫民权贵全抛诸脑后。单手接过酒盏,拍桌而起,仰头饮尽,倒悬空碗。 “做人本该如此。”苏崇秀目露欣慰,亦斟满酒盏,站起身来,朗声道:“好知己,方才你问我为何修行,现在告诉你,为了超脱凡俗桎梏!” 说罢,一口饮尽,豪气干云。 洛采薇瞧着好玩,也插进队伍,牛饮一盏,红脸叉腰,哈哈大笑:“我要当巾帼女侠,将来名扬天下,教他无人不知!” “那以后小生遇上危险,就得仰仗女侠神威了。”苏崇秀打趣道。 “好说!”洛采薇一拍胸脯。 林逸望向段如仪,后者无奈叹气,端过酒杯喝干,辛辣咋舌,“陪你们喝一杯,等下记得把神兵借我拆解研究。” 段靖气得胸闷,兀自摇头:“胡闹,胡闹!” (本章完) 第71章 仙兵含光 众人本就少年心性,三言两语,相谈甚欢,一场热闹。待晚宴散去,已至亥时,奴婢们收拾碗筷,安排他们住下。苏崇秀撇开家丁,喂过青牛,抱着书籍回到屋中,秉烛夜读。 黑鹰照例看守行礼,而洛采薇则去隔壁串门,红光满面地往椅子上一坐,逼他讲故事。苏崇秀不厌其烦,只得放下书,挑了两个妖狐志怪,从头而道,细细说与她听。 林逸打水净脸,消退几分酒意,离兽车出行还有二十天,自知修为尚浅,便溜进花苑中,找了块空地,练习武艺。 风生竹院,月上芭蕉,含光夺鞘而出,恍恍不见其形,只留下一道虚影,映于院墙,依稀朦胧。 倏忽,风起,一刀斩去,击碎月色。林逸身似飞燕,踏着草叶掠出,凌波穿纵,疾进闪退。两仪刀法循序施展,一招未落次招又起,人与刀竞相追逐,如神兵自舞,而鬼魅随形,渐渐不分彼此。 院中风声动荡,草木皆惊,寒芒所过,落叶飘零,纷裂坠地。转眼两柱香功夫,他练完最后一招,旋身站定,吐纳调戏,汗水浸透前胸后背,衬衣黏糊湿滑,甚觉腻歪。 继而收刀归鞘,回屋洗漱,途径主卧,听得里面争吵,段靖雷霆震怒,训斥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干啥不好,非要研究机关之术,于己何用!” 接着传来一位女子啜泣,段如仪哀求道:“爹爹,当年祖父凭借机关术,驰名天册府,加入北伐军,痛击幽邪,为什么我不行?” 声音柔弱,完全不复白日里的骄傲。 “后来呢?”段靖扯开嗓子,拍桌喝道:“你爷爷回到宋国,已身患重伤,寿元耗尽,临死前造出初代机关人偶,仅弥留数月,就驾鹤西去,可曾有过好果子吃?” 段如仪坚持道:“爹爹,你让女儿去蓬州吧,我想考评灵官,只有登上天册府瑶光峰,才能学到真正的机关术。” 段靖苦口婆心地劝说:“如仪啊,爹就你一个女儿,视如掌上明珠。你娘因家族阻挠,被鲛人抓回东海,从此就剩我俩相依为命。天册府跟北幽作对,忒得危险,你若再出点意外,剩下爹爹一个孤家寡人,该怎么活?” 叹着气,又道:“不如找个人嫁了,也图个安稳,我瞧苏公子就极好,蜀京名门……” “只怕我高攀不起。”段如仪怒道。 房门吱扭着打开,林逸忙躲在假山后,段如仪被父亲赶出,却不甘愿离去,噗通声跪于门前,面色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段如仪脸上泪痕犹在,擦擦眼角,双手按住膝盖,正襟危坐,静候批准。 林逸心生怜悯,怕撞破尴尬,悄然转身,潜入夜色。回到厢房,拔出含光以精血喂养,躺在床上牵思感慨,一宿难眠。 话休絮烦,转过翌日。奴婢敲响门扉,林逸已早早起床,开门一瞧,外头碧空澄明,薄云飘浮。道声谢,端着热水进屋,取巾盥嗽,擦干耳鬓,穿衣出去,一身轻快,困意扫净。 叫醒洛采薇,到后厨用膳,顺道喊上苏崇秀,但其不胜酒力,嗫嚅着嘴唇呻吟讨饶,缩在被褥里埋头大睡。 两人只得作罢,告辞离开,迎面撞见段如仪。林逸定睛观瞧,她眼眶红肿,强颜欢笑,昨晚似乎没求到情。 林逸稍想片刻,解下含光递到她手中,凝重道:“段小姐,你拿去研究,拆开亦无妨——但我得在旁边盯着。” 段如仪喜上眉梢,高声道:“真的?” 林逸点点头,段如仪脸色缓和,愁苦舒展,越看他越顺眼,恨不得亲一口。 三人结伴而行,吃过早点,出了段府,来到城边小院。段如仪穿好大褂,将刀摆在工匠台上,扭头问道:“林公子,这把神兵可有铭号?” “此刀名唤含光。”林逸站到一旁,扶住桌沿,心里紧张兮兮,提醒说:“乃贵人相借,日后还得归还。” “含光?”段如仪若有所思,小心翼翼地抽出刀身,锋刃似流水无形,隐约不可查。 她吓了一跳,疑惑道:“据传闻记载,含光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顿了顿,又颠头播脑地说:“与承影,霄练,并称上古三大仙兵,乃道心化剑,非世间凡铁。” 段如仪望向林逸,目光充满震撼,后者亦茫然失措。 “但这把是刀。”段如仪皱起眉头,“想是因材料特殊,莹透无形,才借用仙器名号。” 林逸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骇得我心肝发颤,若真为上古神兵,交给小子使用,岂不糟蹋了?” 段如仪浅笑道:“是啊,传闻承影剑流落到长生教中,被天之骄女阎姬持有,她凭此剑斩杀不少正派修士,威名震惊天册府。” “阎姬!”林逸陡愣,遂想起流沙境里那名黑甲武者,从冤魂中拔出冥火长剑,一击败退雷鸣。 “你认识?” “有所耳闻。”林逸故意隐瞒遭遇。 “说的也是,那种厉害人物,你真撞上,必死无疑。”她耸耸肩,又道:“另外两把,当年皆在李剑仙手中,现如今霄练留于青莲寺,乃镇山之宝。而含光则被其赐给弟子风月,同归圣山……” “额。”林逸张大了嘴,仿佛被鸡蛋噎住,脸上青红变色。 段如仪不禁奇道:“怎么了?” 林逸赶紧摇头,“没事,没事!” “那你干嘛一惊一乍?”段如仪收回目光,摆出工具,准备拆解神兵。 “段小姐,千万小心……”林逸颤声道,悔之晚矣。 “怕什么,大不了赔你一把。”段如仪没好气地说,轻手蹑指,先拆开刀柄,上面布着一层黑红污迹。 “这是?”林逸讶然。 “血脂秽污,透过刀柄衔接处,渗入缝隙,长年累月,就变成了这样。”段小姐沉声道,看向林逸的眼神中,已隐隐带上几分畏惧,“林公子原来是狠辣之辈,杀人无数。” 林逸含糊承认,虽知道这些痕迹是风月所留,但却不能辩解,否则会暴露神兵来历。 段如仪说道:“寻常刀剑,只要屠戮数人,血脂就会遍布周身,滑不留手。所以那些好汉,往往会带上数把兵刃,留作备用,或者直接杀死敌人,抢夺他们武器。” 段如仪取出一块砂纸,打磨着污垢,“而灵剑神刀能兵不血刃,可以一直杀敌,每个修行人士,都对其趋之若鹜。” 她翻过含光,摩擦刀条背面,继续道:“但血浴多了,仍会渗入缝隙,需要主人修理保养。” “多谢段小姐指教。”林逸谢道。 洛采薇闲得无聊,独自跑到院角,翻找机关兽残骸,胡乱拼接,嘴里嚯嚯有声,兴致勃勃。 段小姐见她离开,冷不禁地侧目瞥来,起疑问:“这刀至少斩杀千人,才有此番积累,可林公子的年龄,看起来并不大啊?” 林逸脑中正在编造措辞,段如仪却转口道:“算我多嘴,公子无须解释,谁都有秘密。” 她擦干净刀身,举起一枚明珠,大如鹅蛋,透过阳光观看含光,里面现出一道长痕,从尾端延伸至刃剑,细如发丝。 林逸凑头靠近,奇道:“这又是什么?” “鉴宝珠。”段如仪随口答道,须臾间反应过来,“你说这条细痕么,那就是龙脉,神兵以此承受灵气。” 她弯着腰,聚精会神,着魔般地研究。 林逸焦虑等候,过了半日,段如仪才放下宝珠,感慨道:“里面仅有一条龙脉,蛛丝般纤细,却中正不斜,长及首尾,止于边缘一点。上下皆无拼凑痕迹,宛若天成,端的鬼斧神工!” “今天看得过瘾,明朝再端详。”段如仪装回刀柄,小心翼翼地交到林逸手中,嘱咐道:“我想仿制一把,现在去采买材料,你且收好,此为无价之宝,莫要丢失。” 林逸手握含光,份量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重,感激着风月恩情,将刀别与后腰。段如仪脱下外褂,叫上洛采薇,三人出得门去。 段如仪急不可耐,带着他们快步走向市集。前方拐角,一伙人围住名瘦弱男子,凶神恶煞地吼道:“撞了老子还想跑,哪有这种便宜事?” 那男子惊恐地扭头,放眼四顾,茫然无助。一名大汉拽着他衣领,横脸逼近,扯动着鼻翼,仰头说道:“赔钱,十两银子,敢缺一分,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段如仪飞奔过去,林洛俩紧随其后。她冲进人群,救下男子,恼火转身,瞪向那群凶汉,一声喝问:“你们是干甚的?” 汉子们互相看了几眼,为首那人嗤道:“臭娘们,关你什么事,给老子让开!” “哦,在我的地头勒索,我还不能管了?”段如仪微微扬眉,嘴角勾起。 “你的地盘?”汉子们哄堂大笑,为首者撸起袖子,“臭娘们,非要讨顿打——” “住手。”一道粗犷的嗓音远远传来,汉子们大惊,回身望去。一位中年男子身高七尺,手脚极长,迈步走过人群,高额方脸,嘴宽耳阔,不怒自威。 “副帮主!”几名汉子齐声喊道。 男子气势惊人,走到跟前,分开两边,汉子们皆于他身后站定。 林逸见段如仪退后,便上前一步,手按刀柄,寒声问:“你又是什么人?” “在下丐帮副帮主。”男子堆起笑容,抱拳赔罪道:“这几位是送我去星月斋考核的弟兄,一群泥腿子,敢口出不逊,等下我会好好调教。” (本章完) 第72章 初次锻造 陡闻丐帮之名,洛采薇惊怒交加,侧目瞧去,林逸神色如常,手指却微微颤抖,显然正在按捺愠火。 副帮主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好话,带着属下准备离开。 “慢着!”洛采薇喝道,“当街勒索,道句歉就行,还要律法何用?” 副帮主顿时止步,转过身来,憨厚的脸上笑意褪去几分,冲着洛采薇上下打量几眼,皱眉道:“这位姑娘,你想怎滴?” “拿点诚意出来!”洛采薇丝毫不惧,挺胸说道。 “诚意?”副帮主皮笑肉不笑,良久后,才决定退让平息,对汉子们道:“刚才问他们要多少?” “不是他们……”为首那人眼中闪过慌张,指向拐角一名瘦弱男子,吞吐道:“刚才他撞了我,还若无其事,弟兄们恼了,就问他讨个十两银子看病钱。” “呼——”副帮主吐了口气,从荷包里取出张银票,递给男子,“弟兄们不长眼,小哥勿怪,这里有二十两,你且拿去,买些零碎顺顺心。” 瘦弱男子惶恐接过,突发一笔横财,破涕为笑。 “诚意已至,恕在下告辞。”副帮主一拱拳,带人就走。 “等等!”洛采薇又喊道,想起燕国那群可怜孩子,便说:“你们俩事结了,可我们账还没清呢。” “小姑娘,觉得我好欺负,蹬鼻子上脸是吧?”副帮主再度留步,慢慢转身,目光扫向洛采薇,流露出轻蔑与鄙夷,衣袖无风自摆,气势瞬间飙升。 众人宛如泰山压顶,纷纷后退,呼吸为之停滞,胸口沉沉发闷。 在这关头,林逸运起真气抵抗,仿佛沧海中一叶孤舟,迎涛而上,慢慢朝其走去,每踏一步,众人压力减退数分。 林逸披荆斩浪,贴近对方跟前。“有点意思……”副帮主立刻刮目相看,态度因此缓和,众人忽觉浑身一轻,方喘出口大气。 “兄台神志挺强。”副帮主称赞道,转过语调:“可惜你同伴是个不饶人的主,以后说话注意分寸。” 他留下一句警告,率领帮众扬长而去,洛采薇正要相追,却被林逸拦住,指了指地面,“你看。” 洛采薇垂头望去,石砖上凹进两个脚印,深陷寸许,完整清晰,可见其内力雄厚。想了会,咬牙道:“林哥,你刚才要使神兵,绝对能打过他。” 林逸怔怔伫立,估摸着两方差距,肯首说:“若含光在手,我自胜他一筹,但不能因为意气用事,便拔刀杀人,这有违修行之道。” “林公子有理,当权者亦如此,否则冲冠一怒,就要血溅五步,又与他们何异?”段如仪擦去额头汗水,望着男子背影,依旧心绪不宁。 “好吧。”洛采薇喃喃低语。 “这位大哥,已经没事了。”林逸对那瘦弱男子说道。 “小人李三,多谢段小姐、两位少年相救!”男子认出来人,千恩万谢,手掌攥得发白,喜色洋溢。 李三揣着银票跑开,半路上还不忘回头示意,林逸眉峰隆聚,轻咦一声。 “怎么?”洛采薇问道。 林逸摸着下巴,出神道:“无妨,我多虑了。” “林公子,你向来这么疑神疑鬼么?”段如仪嘲笑道。 “段姐姐有所不知,林哥眼力劲贼好,他觉得那人瞒着咱们什么事呢!”洛采薇抢先开口,说起从前经历,手舞足蹈地比划,兴奋难耐。 “太扯了。”段如仪听得直摇头,摊手怂肩。 众人赶往集市,寻到铁匠铺,一对中年男女正站在门口,与年轻掌柜讨价还价,似乎想买把菜刀,又嫌昂贵。 “咦?”林逸目光发亮。 “又咋了?”段如仪没好气地问。 林逸观察着三人动作,徐徐道:“你瞧那丈夫跟掌柜说话时,旁边的妇女在干什么?” “你就知道他俩是夫妻?”段如仪白了一眼,扭头望过去,平淡道:“没干啥,帮她丈夫讨价哩。” 林逸不置可否地笑笑,指着妇女道:“她明明看着自己丈夫,脚尖却朝向那伙计,不奇怪么?” “这有啥好奇怪的?” 林逸没作回答,又道:“再瞧那掌柜,和男人说话时,嘴唇上扬,鼻根皱起,这是种厌恶表现。” “买家跟我啰嗦,我也会厌恶。”段如仪摆手道。 “然后妇女跟丈夫交谈间隙,偶尔会抿嘴,唇角耷拉,皱起下巴,这是种愧疚。” 段如仪拍着他肩旁,朗声打断:“行了,我们去买材料,别念念叨叨。” 三人走进店铺,那对夫妻也说服掌柜,廉价买了把菜刀离开。段如仪不经意间瞥到妇女回头,冲年轻掌柜抛了个媚眼,勾魂一笑。 掌柜双目睁大,眉毛挑动,喜滋滋地舔了下嘴唇,咳嗽一声,正色道:“段小姐大驾光临,快进里面瞧瞧新货~” 段如仪当场懵住,呆若木鸡。 “我就说吧,林哥眼尖。”洛采薇得意地哼哼,走进铺子。 “厉害……”段如仪张着嘴,心生钦佩。 买完材料,林逸抱着一堆沉重矿锭,跟她二人回到院子。段如仪叫来守军帮忙,升起火炉,自己穿得严严实实,拿着铁钳夹住钢锭,投入火中。 林洛二人均未见过锻造兵器,便在旁边等候观看。 等钢锭烧软,内外通红,段如仪将其取出,搁在砧子上,换了把铁钳,招手道:“林公子,你来帮我扶着。” “好说。”林逸上前接住钳把。段如仪脱下外套,撸起袖子,露出一双白玉般的胳膊,取出手锤,敲打钢块。 “这么小一把锤子,得打到什么时候?”林逸奇道。 “笨蛋,先要去除杂质呀!”段如仪笑道,随着手锤叮叮敲下,黑色砂粒从钢块表面脱落。再指挥他抬高铁钳,扫干净砧子,换上长柄重锤,举过额头。 林逸打趣道:“段小姐当心我脑袋。” “尽量。”段如仪收敛笑容,郑重神色,一锤砸下,敲在钢块首端,响起声脆鸣:“叮!” 林逸只觉一股力道推来,将铁钳送向自己胸前,忙握紧双手,牢牢攥住。 段如仪一锤锤砸下,从头至尾,钢块逐渐拉长,抹了把汗道:“翻身。” 林逸听言翻转,她又锤打一通,钢块延伸到三尺长。段如仪再将其送入炉膛回温,取出后折叠成长方,重新锻打。 如此往复,直到七次,她才撇撇嘴说:“不能再叠了,这钢材已经到极限。” 林逸便道:“现在能铸剑了么?” “不行,还得留出龙脉。”她钳住钢条,送到工匠台上,以器具钻孔,动作缓慢。 “段小姐,你先忙着。”林逸请辞,转身去找洛采薇,她已趴在图纸台上睡着。 “小师姐。”林逸轻轻喊道。 洛采薇揉着眼角醒来,茫然问:“你们弄完了?” “还没。”林逸拍拍腰间铁匣,“我们来练习暗器。” “好哇。”洛采薇打起精神,跑到院中,拔出一柄飞刀,娇喝道:“看镖!” 飞刀旋射而来,林逸伸手去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散落的机关兽零件绊倒。稍一恍惚,飞刀已至面前,危机时刻,摆头张嘴,一口咬住刀背! “漂亮!”洛采薇鼓掌喝彩。 林逸踢开零件,取出飞刀,拱手行礼道:“女侠承让了。” “换你来。” 林逸丢回飞刀,漫不经心地渡步,突然定身,一按机关匣,夹住枚钢铁,抖腕射去! 洛采薇正欲出手,已然不及,急忙侧身躲过暗器,鼓囊道:“林哥赖皮,你那飞钉根本不好接。” “钢钉纤细,确实难接,但当初你执意选飞刀,我也没办法。”林逸叹气道,“还是练飞刀吧。” 洛采薇拔出柄小刀,怏怏不乐,皱巴着眉头,赌气射去。林逸挥手落了个空,冷不防捂住肚子蹲下,哎哟叫唤。 洛采薇俏脸变色,一声惊叫:“林哥!” 林逸倒地呻吟,她赶紧扑上前,慌乱道:“林哥,你伤在哪了,我不是故意的。” 林逸哈哈大笑,翻身而起,飞刀好好地捏在手里。洛采薇幡然醒悟,跺脚嗔道:“你使诈骗我担心,不理你了!” 说完,迈步要走。 林逸拉住洛采薇胳膊,将飞刀塞回她掌中,讨饶道:“师姐息怒,我知错了,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哼。”洛采薇板着脸,随后绷不住笑意,乐道:“谁叫我师姐呢,就饶了你这次。” “多谢小师姐。”林逸站在她面前,比其高出一个头。 两人闹腾片刻,段如仪沉浸在工作中,浑然不知身外事。直到响午过半,她才放下活计,揉着腰挺起胸膛,缓解疲惫。 “段姐姐,我饿了,咱们去吃饭吧……”洛采薇挨到她身边,嘀咕道。 段如仪莞尔一笑,将绿色发丝撩到耳后,扶桌站起,“走,我请你大吃一顿!” 刚出院子,林逸想起一事,遂开口问:“段小姐,机关人偶是甚,跟机关兽不同么?” “这两者并无差别。”段如仪嘴里回答,脚下不停。 林逸费解问:“那何必造成人形?” “因为一场苦恋。”她猛地站定,目光黯然,望向天空,徐徐说道:“我祖父曾在北伐途中,爱上了一位女子。” “嚯嚯。”洛采薇来了兴致,两眼亮晶晶地追问道:“然后呢?” “呵。”段如仪苦笑一声,摇头叹息:“唉,可怜祖父爱慕之人,正是长生教使者,虽倾心痴恋,却注定不能携手,唯有单相思愁。”顿了顿,又道:“后来仗打完了,他一身伤残回到宋国,便以那名女子为原型,造出一尊人偶……但诡异地发现,怎么也记不起她的相貌。” (本章完) 第73章 抵达宋京 听着她叙述,林逸忽然想起那名神秘人,黑袍白发,行踪诡异,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说不出他的存在。 似乎冥冥之中有股神力,篡改掉记忆,阻碍自己表达。 林逸沉默思量,段如仪继续道:“祖父对着人偶精雕细琢,一点点修整她身体,如患魔怔,前后共耗去七年时光,才完成大概。” 洛采薇听得入迷,无意间放慢步伐,睫毛忽闪。 “可金木拼接,仍是死物。”段如仪叹了口气,如数家珍道:“为了让它活动,像个常人一般,祖父埋头钻研机关术,并与灵气结合,终于制造出核心,装入人偶内部,供其运转。” “没想到因为一场单相思,彻底改变机关术发展,为宋国带来无尽财富。”段如仪感慨着,避开街上行人,又说:“但祖父始终记不起女子相貌,烦躁奔溃,一怒之下拔剑砍掉傀儡头颅!” 林逸蓦然愣住,呆立原地,嗫嚅着嘴,欲言又止。 “后来呢?”洛采薇经不住好奇,开口追问。 “而后祖父公布图纸,交出灵核练造法,宋国以此为根基,方有今日这盛世!”段如仪面露骄傲,仰首高叹,许久垂下目光,柔声道:“从那以后,祖父断却心魔,恢复了神智,不再痴癫,聘取祖母成家产子,在病床上结束了自己一生。” 洛采薇又问:“那尊人偶去哪了?” 段如仪带着他们,走入一家酒楼,就近坐下,跟小二点好菜肴,用手撑着脸颊,神色温馨道:“年幼时我喜欢坐在父亲膝盖上,听他讲述祖父旧闻,天天耳渲目染,心生憧憬,这才成为一名机关师。” “可故事戛然而止,爹爹没告诉我后续。”她手指敲打着桌面,侧头望向窗外,目光飘忽,漫不经心地说:“据坊间流传,那尊人偶被宋京富豪买走,在青楼中日夜起舞,不知疲倦;客官们慕名而来,挥掷千金,沉迷于其仙姿。” 林逸疑惑道:“段老爷子为了制造它,呕心沥血,怎舍得送往那种烟花场所?” “仅是传闻。”段如仪笑了笑,“也有人说,傀儡被遗弃在宋京废材坑中,每到深夜,就会出来勾引男子,然后挖掉他们内脏,填入自己体内。” “木头架子,里面全是血肉……”洛采薇毛骨悚然,打了个寒颤。 等她说完旧闻,林逸才道:“段小姐,您是否不会武艺?” “爹爹哪会让我练功。”她点了点头,语气颇为无奈。林逸试探着问:“如果不晓武艺,还能考入天册府吗?” “机关师可以,毕竟天册府里许多设施,都需要我们维护。”段如仪顿了顿,话音一转:“但机关师最好有点修为,若能到达丹境,便可锻造出神兵法宝。” “原来如此,感谢段小姐指教。” 伙计呈上饭菜,三人用过,再回到院中。段如仪凿出龙脉,持剑走到火炉旁,双手高举,猛吸口气,往砧子上劈落。 只听得咯啦一阵脆响,剑身顿时破碎,断成七八截,蹦起的利刃,差点割伤她脸颊。 “失败了。”段如仪黯然道,危险抛诸脑后。 转过身,见他二人正在练习飞刀,打量几眼,目光落到林逸腰间盒子上,工艺粗糙。 段如仪哑然失笑,想了会,出声招呼:“林公子,借你匣子一用。” 林逸将飞刀抛回,解下针盒,交到她手里。段如仪捧着盒子,走到工匠台边,迅速拆卸,研究好里面构造,闭目思考。 很快,她再度睁眼,嘴里叼着笔杆,趴在桌上,画了几张图纸,又修改两遍,才觉勉强。 叫来林逸帮忙,生火起炉,熔化钢锭,打造完零件,将其组装。 等林逸拿到崭新机关盒,夜幕已经垂下,宿鸟归飞,啼唤鸣啭。他按动侧边机栝,钢钉直接滑入掌中,再按上方,钢钉“咻”地声,激射而出,深没门框,不见尾端。 三人收拾东西,回到段府,苏崇秀在庭中写书,笔如游龙,墨似凌烟。待其停笔歇息,手下一纸行书,遒美健秀,潇潇洒洒,曼妙绝伦。 林逸鼓掌叫好,苏崇秀回头看清来人,便摸着脑袋,呵呵傻笑:“过奖,过奖。” 余下两周,林逸与洛采薇抓紧时间练武,段如仪继续研究龙脉,苏崇秀则每日读书写字。 光阴流逝,转至次月,守军差人请他们登车,三位背着行囊,同段家父女告辞,牵牛而去。 到达广场,数十位侠客三五成群,围着几辆兽车啧啧称奇。此车长及丈许,上方敞篷,两侧各有一排轮毂,前面用机关马拉着。 因段靖交待,三人独乘一辆,青牛亦被赶上,趴窝嚼草,姿态悠闲。随场中指挥一声号令,车夫们拉动缰绳,机关兽纷纷激活,四蹄飞奔,仅仅半个时辰,就出了东门,跑上官道,向蓬州远去。 林逸盯着车夫背影,突然喊道:“段小姐,那顶帽子与你秀发不搭。” 众人均感诧异,扭头望向车夫,只见其摘下毡帽,露出翠绿长发:正是段如仪。 她回首尴尬一乐,“真瞒不过你——各位,坐稳了,本小姐亲自驾车!” 说罢,一扯缰绳,机关兽眼中闪出红光,拽着车如流星,疾蹿百丈。 耳畔狂风烈烈,洛采薇摇晃着站起身子,呜哇怪笑,嘴皮似波浪般抖动;苏崇秀死死抱住青牛大腿,哭喊道:“段美人您慢点,小生要尿了!” 众人白天赶路,夜晚搭开篷布,在车内休息。机关兽只需更换灵核,即可全速奔跑,三千里长路,不过月余便至。 洛采薇偶尔讨过缰绳,欢闹驾车,驶错向岔道。纵算如此,也比其他乘客早两日到达宋京。 通过关审,林逸等人走进城内,瞬间瞪圆眼珠,合不拢嘴,活像个土包子进城。 楼宇层叠,因为机关术盛行,许多老屋还未拆除,就在上方建造新阁,以致屋檐相连,窗扉对开。 更有无数栈道,从半空蜿蜒而过,行人走在其中,不时扶住栏杆,朝下探首张望。 集市里,店铺拥挤依偎,长杆挑着牌号,悬于檐外,彩漆镀字,别有风情。 而街道上,机关兽频繁出没,托运着货物,体内嘎啦作响。路人匆匆走着,视若寻常,似早已司空见惯。 “这就是宋京?”林逸像坠入迷梦,骇然难醒。 “这就是宋京!”段如仪骄傲笑道。 (本章完) 第74章 废料坑 苏崇秀感慨道:“机关之国,名不虚传!” 黑鹰从书箱中探出脑袋,好奇张望,林逸心想宋京光怪陆离,一只灵兽已引不起路人注意,便掀开油布,放它出来。 秦柔扇动翅膀,落在林逸肩头。他摸了摸鹰羽,问道:“段小姐,咱们早到两日,如今是直奔星月斋,还是找个地方歇脚?” 段如仪扯开皮筋,抖抖脑袋,绿发迎风飘扬,将它们捋顺扎紧,垂于肩前,决定道:“星月斋会派人统一接应,我们先落脚,顺便打听下废料坑的位置。” “废料坑?”林逸莫名。 “嗯。”段如仪点头,解释说:“传闻在宋京,机关兽若遭损毁,就集中运往那坑里倾倒遗弃,作为废品。” “找那些弃料作甚?” “你们想进入星月斋,需凭借自身武艺,通过首次试炼。而我们机关师则不同,还得自己制出一尊傀儡,让考官评测审核。”段如仪抱怨着,又说:“现在我离家出走,手里半点素材也无,只能打废弃零件主意。” 众人知晓原由,答应下来,向街边客栈走去。旁边巷道里,几名流浪汉半睡半醒中,翻了个身子,压平肮脏纸箱,神色萎靡。这年头,机关兽盛行,渐渐取代人力,手无技艺者,寻不到活事,唯有落魄街头,受着那风吹雨打,忍饥挨冻,拾荒为生。 走到后院,小二牵走青牛,众人进门一瞧,里面桌椅崭新,灯火通明,过客如云。脚下踩响门槛机括,柜台后,一个机关人偶,嘎啦声抬起头,脸上木块拼接,带着几条缝隙,眼中红芒闪烁。 它伸出六只手臂,做了个欢迎姿势,接着指向上方悬挂的招牌:天字房二两银子,地字房一两银子,玄字房五百钱,黄字房三百钱。 洛采薇张开嘴大呼小叫,趴着柜台,对傀儡左瞧右看,兴奋不已。 “好贵!”林逸惊道,价格比普通客店高出数倍不止。 若在云国,一文钱就能买个馒头,四五口人省吃俭用,每月勉强存下一两银子,可到了本地,连间上房都住不起。 段如仪自嘲地笑笑:“在宋京钱不是钱,赚的多,花的也多,习惯就好。” “看店的,上房有几间屋?”她凑过去问。 机关傀儡仿佛听懂了人言,伸手将天字号牌子翻了半圈,背面写着:“三间一套。” “还行。”段如仪无所谓地耸耸肩,掏出锭银子,交到对方手中。 机关傀儡确定银锭不假,再用带秤盘的那只胳膊量过,正好二两,遂给了张号牌,放众人上楼。 苏崇秀背着笔匣,走到楼梯口,微撤书卷,抬起面目,转睛扫过正堂,摇头叹道:“比蜀京还奢侈。”说罢,低头继续读书。 众人落榻,女孩们各占一室;两位男子挤在一间屋内,苏崇秀放下笔匣,落地沉闷有声,木板咯吱欲裂。 林逸眼神凝重,钦佩道:“苏兄藏拙了。” “过奖,三百斤而已。”苏崇秀坐在桌前,高深莫测地笑着。 林逸面露震骇,片刻后,才迟疑道:“前段日子,我瞧苏兄乘车失态,误会您修为有限,未想真人不露相,竟把我们蒙在鼓里。” “小生故意卖丑,好博诸君一乐。”苏崇秀随意说道,手中书卷又翻过一页。 林逸也卸下行李,感叹道:“嘲他者易,讽己者难……苏兄身份尊贵,作风却不拘小节,看似行事迷糊,实则待人有度,亲和潇洒。” “林知己,你把小生都夸上天了。”苏崇秀面浮羞耻。 “小子实话实说,我若在您的位置,肯怕保持不住平常心。” “哦,你看出来了?”苏崇秀扬扬眉,语气略带紧张。 “还差点。”林逸转言又问:“苏兄学识渊博,小弟有一事相询。” “但说无妨。”苏崇秀放下书卷,转过身子,对视而坐。 “请教苏兄,星月斋灵官考核……是怎么个考法?” 苏崇秀想了会,正色道:“据杂刊记载,初试比较宽松,武艺达标,能驾驭真气即可。随后三个月里,会派人调查应试者档案,有无作奸犯科,滥杀无辜等等……” 他顿了下,继续说:“若一切妥当,三月后举行总试,参选者必须展现出圆满境修为,击败中品傀儡,才能进入天册府,为下一步赴任灵官做准备。” “中品傀儡?” “嗯。”苏崇秀耐心讲述:“从前都是考官亲自下场,现在由傀儡代劳,避免考官徇私放水。而中品傀儡,实力介于气脉和圆满之间,换言之,若段小姐能造出这等机关偶,也能进入天册府。” 林逸恍悟道谢:“苏兄一席话,正解小弟心中迷惑,甚是感激!” “林弟务须客气。”苏崇秀摇摇手,遂问:“但小生仍很好奇,你到底瞧出我什么来了?” “只是察觉到一点端倪。”林逸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天花板,长吁道:“看破——” “不说破!”苏崇秀接过话茬,哈哈大笑,“林弟与我投机,相谈甚洽。” “叩叩叩。”门扉被人敲响,外面传来洛采薇声音:“林哥,书呆子!” “怎么了?”两人齐问。 “我和段姐姐倒水洗澡,你们不许偷看!”她刚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跑开。 两人四目相对,过去半响,苏崇秀忽然咳嗽一声,悄声问:“要偷窥么?” “别闹,苏兄不是那种人。”林逸无奈,抽出含光,喂以精血。 苏崇秀浅笑盈盈,捧起书卷,长叹道:“书中自有颜如玉,胭脂俗粉,小生不屑一顾。” 林逸纳刀归鞘,吮吸着伤口,想起一事,便问:“苏兄,您可知十八棵梧桐树,能摆什么阵法?” “梧桐树?” 林逸将蜀中经历,芙蓉花开花败,镜破梦难圆等等遭遇,详尽道来。 苏崇秀停住动作,凝神细想,不时摇头,吞吐道:“莫非是求凰阵……林弟可曾听过一首名曲?” 林逸精通琴艺,一点既透,抢声道:“名曲凤求凰!” “是了。”苏崇秀徐徐颠首,“传闻凤凰乃上古瑞兽,择梧桐而栖,脆鸣高歌,引百鸟朝凤。此阵需以一百零八颗梧桐树为根基,辅之地势玄旗,方能摆出,能让家中富贵百世,子女魅力倾城。” 他长指一拂,轻轻敲弹桌面,林逸听得正是首《凤求凰》,原来对方也懂音律。 苏崇秀疑虑道:“可仅凭十八棵梧桐树,就摆出求凰阵,小生闻所未闻,世间竟有此番高人!” 林逸记忆模糊道:“好像那人喜欢打伞?” 苏崇秀身子陡震,怫然变色,惊呼:“不可能!” “哦?”林逸提起兴趣。 “若真是她,蜀国百姓怕早化成一地尸骸。”苏崇秀头一次慌乱失措,沉声道:“恐怕布阵之人是她弟子,否则蜀地苍生哪有安然无恙的道理!” 他摇着头,难以置信,林逸亦怔忪不安。正待此时,门扉又被人敲响,段如仪喊道:“两位公子如有闲暇,不妨陪我出去,打听废料坑位置如何?” “好!”苏崇秀朗声答应,急急起身,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减心中恐惧。 林逸见他不愿细说,只得作罢。 因房间没法反锁,黑鹰留下看守,四人结伴出门,穿街走巷,兜兜转转,寻人便问。行客纷纷摇头,表示虽有耳闻,但详处不知。 绕到一家酒馆前,林逸说道:“据我经验,酒馆里鱼龙混杂,客人喝多点黄白,酒劲上脑,就喜欢吹嘘本事,最容易打探消息。” 众人肯首赞同,走进店内,里面灯火昏暗,客官们嬉骂喧嚷,摇着手中烛台,一片乌烟瘴气。 “那是作甚?”洛采薇茫然道。 店员引众人入座,点过酒水,鞠躬离去。林逸说:“为了营造气氛,酒馆会刻意少点灯火。而声音嘈杂,客官若开口招呼,店员极难听见,便以烛台代劳。” “真的?”洛采薇高举烛台晃了晃,昏暗中,火弧甚是耀眼。 一名店员看见,便快步走来,贴近她耳边问:“这位小姐,您还要点些什么?” 洛采薇手指点唇,费劲想了片刻,目光求助林逸。他笑着说:“来坛青梅酒罢!” “好勒,七百钱。”店员伸手讨要。 林逸目光落在他身上,装作纳闷:“咦,我上次来好像不是这个价?” 店员脸蛋一红,尴尬数息,方道:“小人记错了,这次是新品,您上回点的那种五百八十钱一坛。” 其余三人均侧头望向林逸,暗暗惊奇;他摸出荷包,付清银子,店员道谢离开。 洛采薇急问:“林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为啥不带我!” 苏崇秀拍拍她脑袋,“林弟在诈他呢。” “林公子,能讲解一二么?”段如仪亦感困惑。 “其实他说的两种酒,都是同一物。”林逸徐徐开口:“小子从前也在这些地方厮混,故此懂些门道。大部分老店员,都趁着掌柜不知情,见到新面孔进来,故意谎报酒水价格,自己吃回扣。” “原来如此……”段如仪喃喃点头。 众人晃进场中,四处打探消息,直到三更亥时,才收获些只言片语,回来交换,却是牛唇不对马嘴,互相冲突。 段如仪神情失落,苏崇秀厌恶此等场所,头晕脑胀,掩鼻闷声道:“林弟,你这法子不好使啊?” 林逸指向门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瞧那人自己来了。” 众人扭头看去,门口站着位年轻小子,背靠框柱,双手垫在屁股后,脑袋来回探望,显得心不在焉。 “怎么讲?”苏崇秀忍着熏天酒气问。 “他双手置于身后,肩膀打开,守着我们必经之路……口说无凭,过去便知。”林逸招呼众人,走出酒馆,与小男孩擦肩而过。 “没跟上来?”段如仪轻声提示。 她话刚说完,小男孩踌躇再三,旋即小跑而出,追在后面喊:“诸位,你们可是要去废料坑?” (本章完) 第75章 偷运废料 “嘿,神了!”段如仪扬眉惊讶。 苏崇秀长吁一声,心悦诚服:“林弟慧眼如炬,令小生钦佩。” “哎,小场面~~”洛采薇挥挥手,似乎众人都在夸奖自己,洋洋得意。 林逸赧然一笑,走到男孩身前蹲下,降低视线,柔声道:“别紧张,我们不是坏人,你深吸口气,放松下来。” 男孩见他和善,依言照办,情绪逐渐平静。林逸接着问:“小孩儿,你知道废料坑位置么?” 男孩立即后退半步,低头扣着手指,眼神躲闪,犹豫不决,试探道:“小哥哥,你们去那里干啥?” 林逸瞳孔睁大,以他常态表情作为参考,观察到细微变化,略加分析,诚恳说道:“有什么难处,直言无妨,我们会尽力帮你。” 男孩权衡利弊,犹豫片刻,迟迟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们别跟我爹爹说。” 林逸立马答应,男孩拿定主意,吞吐道:“今天下午,我和表哥去城外探险,无意间找到废料坑,里面堆满残缺人偶。我们俩一时高兴,便进去寻宝,谁想表哥失足坠入坑中,傀儡们接连活了过来,将他缠住,我吓得转身就跑……等我恢复理智,再回到那,表哥竟然消失了。” 林逸知晓大概,点头道:“好,你带路,我们去救你表哥。”遂向同伴说明情况,另三人均出声允诺。 男孩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目露欣喜,领着众人朝城东走去,到了一口枯井旁。揭开井盖,露出条泥泞密道,解释说:“从这里可以直接出城。” 他钻进洞窟,众人警戒一二,随后跟上,再抬头,已至城外。 跟着小男孩东奔西走,绕开巡逻官兵,片刻功夫,一道鸿沟现于眼前。靠近一看,下方深及百尺,两端长达数十丈,里面堆满机关残骸,断臂截腿,人头兽脑,应有尽有。月光照耀,零件堆叠如丘,影影绰绰,仿佛尸山骨林。 众人心里发毛,段如仪却眼神陡亮,像见到个宝库,激动难耐:“诸位,我们快下去!” 说罢,一马当先,冲入坑中,不顾脏乱,四处寻找零件,随手往后一抛,喃喃道:“这个不行……这个太差……” 林逸等人苦笑连连,撸起袖子走进坑中,小男孩张嘴喊道:“表哥,你在哪儿?表哥,快吱个声……” 段如仪挑选零件,其余人帮忙寻找男孩表哥,坑里还有群拾荒者,听到动静,纷纷抬头,紧张躲藏。待看清来者,啐口唾沫暗骂数声,皆虚惊一场,再回到坑里,翻找值钱物事。 段如仪高喊提醒:“林公子,其中一些灵核损毁严重,但灵力还未完全散去,可能会引发爆炸,大伙都当心点!” “小子知道了!”林逸应了声,慢步走着,东边一堵斜坡,断肢插在土中,朝外伸举,宛若鬼怪舞爪;西边一摞高丘,躯壳交叠积压,眼眶空洞,好似尸骸冰冷。 洛采薇贴到身后,扯着他衣袖,瑟瑟发抖道:“林哥,这里怎么跟炼狱一样?” “小师姐莫怕,只是些人偶罢了。”林逸安慰着,避开脚下狼藉,又说:“小师姐明明不惧死尸,却偏偏怕这些傀儡,当真稀奇。” “我打小讨厌布偶娃娃……总感觉它们瘆得慌。”洛采薇哆嗦道,寸步不离他身边。 苏崇秀推开坡上残肢,朗声说:“洛姑娘放心,小生来为你护驾。” 正说着,一颗木制头颅从坡上滚落,卡在缝隙中,正对洛采薇双眼,嘴歪脑裂,毫无生机。 她愣住数息,随后一声尖叫,吓得抱头蹲地。林逸和苏崇秀同时转身,忙问:“怎么了?!” 洛采薇颤抖着伸手一指,两人顺眼望去,哑然失笑。林逸取下头颅,远远抛出,拍掌道:“好了,小师姐快起来。” 她站起身,双腿摇晃不稳,死死拽住他俩腰带,惶恐难安。 小男孩在前方带路,众人越走越深。须臾后,来到坑道最深处,下面堆着数百具机关偶,高耸如山。几名拾荒者突然蓦首,警惕地打量他们,见是群青少年,又转头搜索破烂。 苏崇秀闭上双目,感受片刻,再睁开眼,手指那堆残骸,厉声道:“里面有人!” 林逸闻言震撼,来不及细想,道了声“退后”,擎刀出鞘,插入缝隙,一点点拨开偶山,上方零件云落。苏崇秀举起一只报废的机关兽,为其遮挡,洛采薇亦按捺惧意,帮忙丢开傀儡。 缺口愈来愈宽,小男孩焦急等待。没过多久,里面露出一个少年身影,张嘴瞪目,表情悚怖,四肢僵硬,被傀儡层层缠抱。 “找到了!”林逸吼了一声,不顾肮脏,连忙将少年搬出,一探鼻息,脸上闪过悲伤,摇头道:“死了。” “表哥!”小男孩尖叫声扑上,搂着尸体嚎啕哭泣。 众人无奈惋惜,默哀半响,再拖着兄弟俩离开。他们刚刚走远,却于傀儡山深处,一尊无头人偶,静悄悄地动弹了下手指……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几人送别男孩,回到客栈。段如仪望着一地零碎,怀抱双臂,沉吟道:“太少了,明朝还得再去一趟。” 洛采薇沐浴完身子,从桶里出来,穿上衣物,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问:“段姐姐,那些人偶核心已经损毁,怎么还能活动?” 段如仪皱起眉头,正色道:“此事我亦不解,明天再去打探一番,正好多收集点材料。” 两位男子将零件搬上兽车,用篷布盖紧,走回屋中,林逸松了口气,望着苏崇秀,说出心中疑问:“苏兄,为何您能察觉到那孩子存在。” 苏崇秀翻开纸张,提笔练字,随口道:“林弟,你不是猜中了么?” 林逸哈哈一笑,接着说:“有苏兄这句话,我才敢确定。” 苏崇秀笔尖微顿,随之笑起,摇头兴叹:“真瞒不过你。” 黑鹰狐疑地盯着二人,突然搭茬:“你们俩怎么神神秘秘?” 对它能吐露人言,苏崇秀似早有预料,眉不抬手不抖,徐徐道:“生魂附体,鹰获灵智……姑娘,你叫啥名?” “哦?”黑鹰血目转动,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小女叫做秦柔,云国人士,苏大哥何时看出来的?” “冲州,你躲在林弟书箱里的时候。”苏崇秀专注练字,心神镇定。 黑鹰梳理羽毛,林逸清洗含光,两人不再打扰他,各自睡下。 次日一早,四人先后起床,吃罢早膳,结伴出门。途径广场,几位男女翩翩起舞,舒开双臂,似怀抱对方,两脚交错,来回旋转,长袖飘逸生风,动作矫健有力。 洛采薇惊奇道:“段姐姐,他们在跳啥?” “这是踏浪舞。”段如仪驻足欣赏,一边解说:“相传百年前,蓬州机关术还未盛行,百姓靠出海捕鱼为生。因东海有鲛人,常滋扰渔船,官府便组建水军,护卫渔民。” 苏崇秀接口道:“据野史记载,当时有位叫‘毅’的年轻统领,受命率军出征,驱赶鲛人,却惨遭埋伏,船只葬没汪洋。他的未婚妻——岚,独自守在岸边,苦苦等待,每日站在悬崖上翩翩舞蹈,向苍天祷告,乞求丈夫平安归来。” 段如仪又道:“岚芳华正茂,舞姿婀娜优美,举手投足间,似要乘风而起,踏浪飘去,追随未婚夫背影……直到某天,她已经人老珠黄,仍没等到船只消息。一位渔民劝她死心,早点改嫁,找个老伴了却残生。” “夕阳下,岚微笑答应,渔民便转身离开。”苏崇秀叹息一声,“可背后忽然传来动静,渔民赶紧回头,岚竟已纵身跳崖,脸上洋溢着幸福,径直坠入海中,与浪花融为一体,从此永远陪伴亡夫。” “她的姿态被渔民记下,冠名《踏浪舞》,流传至今,受宋京年轻子弟追捧。”段如仪最后总结。 洛采薇伤感道:“岚姐姐好可怜,守了一辈子,也没等回自己心上人。” “是啊……”段如仪愁颜不展,失神良久,才带着众人遛到城外,搬运零件。 一来二去,材料差不多备齐,勉强堪用,众人相继歇下。翌日,大队伍赶到宋京,丐帮副帮主亦在其中,向他们投来轻蔑目光。 车夫卸下行李,领队训过话,安排应试者住进客栈,修整一宿,明日午时再奔赴星月斋。 是夜,段如仪决定收集最后一次零件,叫上众人,趁黑潜入废料坑。拾荒者们以为这群少年是自己同行,并未多注意,继续翻找物事。 四人走进坑中,转角处撞上一群大汉,为首那人正是副帮主,身后几名帮众,怀里抱着废弃灵核,满满当当。 副帮主脸上接连变色,先慌张后愤怒,粗嗓呵斥:“又是你们!” 林逸踏前一步,手按刀柄,拧眉问道:“诸位收集灵核做甚?” “我做什么……”副帮主森森冷笑,努起下巴,脖颈青筋暴露,讥讽道:“你管得着么?” 林逸垂目望去,他手戴金属臂铠,一双铁拳大如磨斗,微微发颤,似在按捺怒火。几名帮众眉头向中央靠拢,眼神凝聚在自己身上,凶意毕现。 “按理说,只是偷运零件,犯不着如此恼火……莫非他们在干啥恶事,被我们撞个正着?”林逸心道,暗吸口凉气,握紧刀柄,只等两边谁先动手。 (本章完) 第76章 无头人偶 星汉灿烂,云稀夜寒,污水沉积坑道,油光萤润发亮。副帮主盯着林逸,目光逐渐锐利,喉结滚动,将废话咽下。心里斟酌片刻,回头望向帮众,投以眼神示意。 几名汉子点点头,抱着灵核后退,让出空地。副帮主漫不经心地逼近一步,林逸呼吸微顿,手脚暗蓄气力。 “丐帮的,你想打架?”洛采薇怒道,踮足抖腕,跃跃欲试。 “洛姑娘小心,此人武艺不弱。”苏崇秀拉着她撤开数步,神色凝重。 “哼。”副帮主冷笑一声,双拳相抵,臂铠碰撞脆鸣。再抬头,气势猛蹿,似野兽苏醒,压得众人膝盖发软。 他仰首轻蔑道:“我对小娃儿没兴趣,你们滚吧。”说着,脚尖右斜,指向段如仪,目光随即扫过。 段如仪胸口闷堵,浑身酸麻无力,正慌乱间,对方已翻拳砸落,卷动罡风呼啸! “无耻——”段如仪失声尖叫。话音未毕,林逸像早有预料般,擎刀出鞘,往左格去,迎面接下这一招。 “乒!”拳刃撞击,火花汹涌迸溅,照亮副帮主诧异的面孔,颤鸣久久不歇。 巨力汹涌袭来,林逸虎口震荡,筋骨胀痛欲碎,上身扭曲后倾。一咬牙关,右脚踏地,稳住步伐,顺着他目光,再向右侧斩出一刀。 “乓!”副帮主第二拳又被截住,悬于苏崇秀额前,臂铠上裂开几道缝隙。 罡风吹开苏崇秀额前发丝,危险近在咫尺,他却表情宁静,伸手拉过段如仪,避到一边,平淡说道:“林弟,她们俩我守着,你且放心应敌。” “好小子,竟能看穿在下意图。”副帮主惊诧道,瞥了眼臂铠缺口,难以置信地说:“能破我天王铠,端的小瞧了你。” “苏大哥,我们快去帮忙!”洛采薇焦急扭腕,却觉他五指紧钳,胜似铁箍,牢牢擒住自己,挣脱不得。 苏崇秀摇头道:“二位姑娘,我们先为林弟掠阵,瞧瞧他真正实力。” “苏兄……”林逸大皱眉头,来不及抱怨,副帮主肩膀一晃,攻意显露,便收敛浮念,凝神以待。 “再接我一招!”副帮主朗声暴喝,摊掌为刀,当空劈落,逼开两道狂风,径直削下,势大力沉。 林逸不敢轻敌,忙施展九宫步,旁移躲闪,挥刀斩去。副帮主一击不中,半途变招,大手折回,一把捞住锋刃,叱喝道:“哪里逃?”同时灌出左拳,撞向他腰间。 林逸目光冷冽,双手紧握刀柄,脚步后撤,左右交叠,俯身弯弓,原地旋转一圈,侧腰贴着拳头擦过,避开这雷霆一击。而含光随之旋扭,副帮主掌中如握陀螺,无法拿捏,迫不得已撒手。 还未站定,林逸已擎刀刺来,直指他咽喉,刃尖寒芒闪烁。副帮主慌忙屈膝,仆步埋身,脑袋一矮,堪堪避让。 接着连蹦带跳,蹿出三丈,再低头看向手中,掌心铠甲被神兵削得粉碎,指间血液流淌。他抬起脑袋,又惊又怒,厉声喝问:“小子,这是什么功夫?” “两仪刀法,日月同旋。”林逸随口答道,双眼紧盯对方,不放过任何端倪。 副帮主收起轻视,渡足环绕,血滴坠入油污中,化开朵朵涟漪。林逸随其转身,刀尖不离他脖颈,抽空问道:“你那些丐帮兄弟,为何能来宋京?” 副帮主闻言呆愕数息,而后捧腹大笑,讥讽道:“蠢材,宋京本就是丐帮总部,他们当然能来!” 林逸张口结舌,转念一想:“是了,宋国机关术发达,贫民没有工作,只能流落街头,几番巧合,便成立了丐帮。” 段如仪面露焦虑:“林公子,你能打过他么?” “六四开……”林逸实诚道,“有几分胜算。” 趁两人交谈,副帮主踢起一截残偶,运掌拍来。林逸挥刀劈断,他蹿近身前,挥拳疾打,口里吆喝道:“我五岁时,爹娘饿死家中,留我一人浪荡街头,拾荒偷盗为生。” 副帮主蒲掌拍扫,斗拳翻砸,恼恨道:“直到成年,才有能力离开宋京,外出历练。”一脚踢去,林逸旋身躲开,挥刀反击。 他抬臂接住,施以重拳,怒道:“如今回到这里,情势依旧,富绅花天酒地,穷汉食不果腹!” 苏崇秀仔细观察着场中战况,评估二人修为差距,林逸比对方逊色几筹。正犹豫要不要帮忙,眼角余光处飘过一袭紫衣,脑海顿生迷茫,右手松开,洛采薇迈步寻去,他竟未发觉。 林逸左支右架,真气蒸腾若沸,心脏砰砰乱跳,一边避让,一边还手,费力说道:“所以你学得本领,再回宋京,仍要抄起老本行?” “放屁!”副帮主举起一尊傀儡,舞动生风,握着脚踝,向他脑顶鞭落,瞪目呵斥:“我心中自有抱负!” 林逸劈开傀儡,视线受到阻挡,副帮主提膝撞来。他听到动静,忙后撤数步,手按侧腰,钢钉直射对方眉间。 副帮主真气护体,震碎飞钉,一步踏进中宫,双拳齐出,势若蛟龙奔海。林逸谨慎迎击,提刀横斩,使了记佯攻,绕过防御,再转撩心口。 副帮主避也不避,臂铠灌向他双耳,大有同归于尽之意。林逸无可奈何,生死关头,遁入刹那。此招并非真能停止时空,而是抛弃杂念,澄空思绪,洞彻玄微,化瞬息为恒远;招数则至简无华,不添一分无用,以达神妙意境。 林逸身形忽然消失,副帮主双拳撞空,砸于虚处,反震得自己胳膊剧颤,骨骼隐隐生疼,凉风侵向后颈。 他就地一扑,躲开杀招,连滚带爬地逃出三丈远。回头脱下臂铠,摸向颈部,摊掌瞧去,满指血腥,吓得倒吸口凉气。 “我瞧你也是穷苦人家,此刀特地留情,望阁下好自为之。”林逸淡淡说着,一挥含光,振落刀锋血珠,在星光下飘洒。 “小子,你可别后悔!”副帮主自知不敌,脸上青红变色,屈愤交加。狠狠瞪他一眼,转身离开,步履蹒跚。帮众们见首领败退,一个个慌乱失措,争抢着爬上坑道。 “林公子,你没事吧?”段如仪担忧道,扑过去扶住他手肘,搀扶到旁边歇下。 他摇摇手,喘着气说:“哈,哈——我没事,你们呢?” 苏崇秀迟迟不能回神,喃喃道:“林弟,刚才那招可是刀意?” 林逸目光扫来,骤然变色,惊问:“小师姐去哪了?” 另两人回头望去,洛采薇竟不在原地,空旷一片。苏崇秀手指颤抖,沙哑着嗓音道:“怎么会,我明明握着她的手……” 林逸挣扎起身,恼怒道:“苏兄,小师姐从你眼皮底下消失,你竟毫无察觉么?” 苏崇秀愧疚摇头,闭眼感受气息。须臾后,睁开眼,手指远处,面露喜色:“在那边,还没走远!” 三人飞快追出,转过几道弯,便看到洛采薇站在偶堆旁,驻足仰首,望向高处。一具无头人偶身穿紫衣,腰段纤细,手腿修长,在傀儡丘上摆出怪异造型,缓缓扭动四肢,关节嘎啦作响。 众人乍一瞧见,均心神迷失,眼露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正当此时,含光清啸长鸣,将他们惊醒,全吓出一身冷汗。 洛采薇小跑着过来,脸上激动盖过恐惧,张口便道:“林哥,真有无头人偶,传说是真的!” 林逸拔出两寸锋刃,语气蛮横:“好个妖孽,居然附身死物,还敢蛊惑我师姐,小子现在就拆了它!” “等等!”段如仪赶紧拉住他,目光不离人偶,徐徐解释:“看动作,它好像没有恶意……”顿了顿,又道:“造型与图纸上无异,没错,它就是梦萦!” “梦萦?” “这是祖父给它起的名字,请诸位稍候。”说罢,段如仪解开皮筋,仍由绿发倾泻,爬上傀儡丘。双臂虚张,一前一后,摆出和它相仿的姿势。 “她想干甚?”林逸奇道。 苏崇秀皱眉思量,片刻后,剑眉舒展,醒悟道:“是踏浪舞!” 段如仪脚尖朝前轻点,无头人偶仿佛生出灵智,慢慢抬起手臂,陪着她转动身躯。 洛采薇盯着她们,迟疑道:“林哥,它也在等谁吗?” 一人一偶,在月色下翩翩起舞;繁星如雨,在她们身后闪烁。清辉照亮她们周围,像蒙上一层薄纱,彩晕朦胧。人偶紫衣上的铁锈,又映于夜空,零零点点,好比繁星。 “梦萦,让你久等了。”段如仪面露微笑,牵着它的手,踏动舞步。人偶体内发出咔咔声响,似在回应。 夜风微拂,光华流转,恍惚中,不知是星瀑笼罩着她们,还是她们跳入了银河,渐渐不分彼此,融为一体。 “好美……”洛采薇叹道,百感交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气息。”苏崇秀忽然开口,“或许是梦萦一直爱慕着段先祖,现在感受到段家后裔到来,便跳起踏浪舞,借此倾述相思。” 洛采薇略带哭腔,哽咽着说:“若真如此,那它苦候了五十年,才得偿所愿。” 林逸沉默不语,仰头望着她们,注目欣赏。 待一舞跳罢,段如仪松开双手,人偶瘫痪摔落,散作漫丘零碎,残损灵核顺着偶堆滚下,途中闪耀数次,便失去光泽。 (本章完) 第77章 星月斋 “林弟。” 听到苏崇秀招呼,林逸转过头,他又道:“勿忘今日感受,将来对你修行有益。”说完,视线投向璀璨星空。 林逸只觉云里雾里,心里琢磨着话中含义。洛采薇终于回过神,小跑到二人旁边,开口便问:“林哥,你打赢没,丐帮那恶贼怎样了?” “林弟好武艺,力败强敌,而后又饶他一命。”苏崇秀替他回答。 “为甚没除掉他?”洛采薇急得跳脚,“丐帮恶事做尽,今日放虎归山,往后岂不成后患?” 林逸目光扫过她脸颊,可以看出激愤与厌恶,随后扫了苏崇秀一眼,见他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无奈叹口气,苦涩道:“明天就要去星月斋入试,我们早点休息罢。” 洛采薇兀自不甘,段如仪提起裙摆,走下偶丘,牵着她的手放慢脚步,等那两人走远,才低声道:“林公子给你答案了。” “什么?”洛采薇皱起眉头。 “他提及星月斋入试……换言之,灵官考核在即,这当口在宋京杀人,那得多蠢?” “哦!”洛采薇恍然醒悟,想通关键,快步追向前面两人。 “林弟,你们以前和丐帮有过嫌隙?”苏崇秀忽然问道。 林逸想了会,将燕国遭遇大致道来,杀人细节则故意撇去。“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苏崇秀沉吟片刻,又问:“林弟,刚才你为何看我一眼,是怕小生跟星月斋告发——你与丐帮斗殴么?” “不是。”林逸摇摇头,岔开话题:“苏兄,趁有空闲,我们帮段小姐多收集点零件。” “好说。”苏崇秀笑道,目光深长。 几人挑拣废料,让段如仪选出尚且堪用的,带回客栈,装满兽车,再到二楼房间,沐浴净身。段如仪搬了些零件,放在桌上盛水擦洗,熬夜制作傀儡。 林逸因为一场鏖战,筋骨疲倦,少时沉沉睡去。苏崇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惊疑不定,暗道:“莫非他真瞧出端倪,可小生何曾露馅?” 次日醒来,段如仪终于拼好一具简陋傀儡,黑着眼圈,摇摇欲坠,望着桌上巴掌大的畸形机关兽,方松了口气,倒床便睡。 再睁眼,以至午时,众人收拾行李,到广场集合。领队指挥车队,赶赴星月斋,参选者们心情紧张,一路无言。途中遇上其它几州入试选手,合流集伍,越聚越多。数百人浩浩荡荡,在行客钦羡的目光中,飞驰而去。 兽车顺着江岸,在海口处停下,前方水中升起一座孤岛。上方建着一排宏伟楼宇,向两边环抱成月牙状,整体以白色巨岩搭就,高耸巍峨,顶部平坦。腰身缠着条龙型箱车,前后共计十二节,傍在凸起的栈台上,与楼宇相连。 一座宽阔长桥,从大门延伸至岸边,下方波涛拍卷,不断冲刷着石柱,散作朵朵浪花,气势磅礴。众人在桥头下车,与星月斋相较,渺小如尘埃。 苏崇秀背负笔匣,牵着青牛,解释说:“这是坠星岛,传闻由星辰坠入海中,化为了孤洲。实则是江河入海,携卷泥沙,冲积而成。” “上面那排高楼,便是星月斋了吧?”林逸震撼问道。 苏崇秀点头默认,洛采薇指着楼外缠绕的箱车问:“苏大哥,那又是什么?” “龙车。”段如仪接过话,“此物总计十二节,长达三十多丈,各节间用金钢衔接,首尾皆有操纵室,以灵核驱动,能奔腾云端,遨游天际,集宋国机关术大成之作。” “腾云翱天,这也太夸张了……”洛采薇叹为观止,惊骇到合不拢嘴。 “我也是第一次见着龙车。”段如仪怂肩道,“若资料准确,那我们通过考核后,就要乘着它,分往灵山八峰。” 洛采薇眺目远望,就在星月斋楼顶,又有三人站上悬空栈台,驻足片刻,遂纵身一跃,直奔江海,吓得下方人群纷纷尖叫。 空中那三人,张开双臂,展开一面机关羽翼,乘风而起,飞向岸边。 “这是?”林逸奇道。 “凤翼。”段如仪仰首说道,“一种机关器具,人们佩戴它,便可像鸟儿一般滑翔。” 林逸侧头望向龙车,悄声问道:“段小姐,丐帮收集灵核作甚?” 段如仪想了数息,狐疑道:“莫非他们也有机关师?” “不无可能。”林逸陷入思索,将这段时间线索总结,脑海中罗起一张大网,只是还缺少关键部分。 二男一女收拢凤翼,缓缓坠于桥头。为首一位男子,年过半百,满头白发,身子骨却挺硬朗。他大步走向领队,寒暄数句,目光落在苏崇秀身上,面露意外之色。咳嗽一嗓,等众人齐齐看来,朗声道:“老朽星月斋祝平,迎候诸位入斋参试!” “在下章天纵,乃祝老门生。”旁边一名年轻男子鞠躬道,直腰又喊:“请大家分开,送行者后退十丈,参选者到我这边集合!” 人潮涌动,分为前后两群,林逸环首估算,入试者大概有两百来位,副帮主亦在其中。对方察觉异样,转头望去,与林逸打个照面,急忙垂首,按捺心头窝火。 祝平旁边那位女子,身着素白道袍,宽襟阔袖,亭亭玉立。手拿银丝拂尘,面貌清婉,神色冷峻。她上前一步,运目如电,视线所到之处,入试者无不神魂颤栗,呼吸停顿。 众人噤若寒蝉,女子淡然开口:“贫道瑶光峰凌虚子,乃本次试炼考官。” “她就是凌虚子?!”林逸如遭雷击,暗中震骇。遂想起娘亲生前遗嘱,忍不住要掏出怀里锦囊,跑过去交给她,苦熬半响才勉强克制,心脏砰砰乱跳。 凌虚子挥起拂尘,指向大桥,说道:“贫道在门口悬挂宝镜,应试者排队上桥,待会镜光照来,切记需使真气抵抗。其余机关师,请用傀儡代替。” 话音落地,一道白光从星月斋喷薄射出,先细后粗,直至三丈方圆,扫过桥面。沿途积水向两侧排开,落于江中,悬挂成数十道涓流瀑布。 众人排队上桥,被那镜光一照,便觉浑身凝滞,仿佛陷入泥潭深井,举步维艰。段如仪等机关师,各自放出傀儡,按动机括,让它们冲桥面奔去。 林逸将黑鹰藏入行李,拉着洛采薇踏上石桥,白光照耀,晃得眼睛无法视物,更有一股沛然神力笼罩周身,压得骨骼咯啦作响。 两人急忙催动真气,咬牙迈动双腿,一点点朝前挪移。沿途有不济者,零散止步,像木雕般站在原地,面如金纸,动弹不得;机关傀儡也接连散架,灵核滚落,黯淡无光。 待他们全部上桥,苏崇秀一手捧起书卷,一手牵着青牛,悠悠走向镜光。凌虚子见其过来,点头示意,他亦微笑回礼。 青牛长哞一声,视重压于无物,脑袋左右摆动,饶有兴致地打量两边停步者,后方机关师全瞪眼吼道:“这哪来的妖孽!” 苏崇秀翻动书页,垂首间,已踏上陆地,回头望去,只有百人成功到达。林逸和洛采薇挨到身旁,累得坐地喘气,汗流雨下。 副帮主大大咧咧地靠墙休息,望着桥上落选者,嘴角勾起冷笑,心底恶意嘲讽。 一只机关兽爬到他们跟前散架,而在桥对面,段如仪目露欣慰,抚着胸口后怕连连。 “收。”凌虚子轻声喝道,镜光骤然消失,止步者纷纷跪于原地,嚎啕大哭,满腔不甘。 星月斋内跑出一群学者,将不济者们赶回,任其哭喊求饶,依旧铁石心肠。十来位机关师用板车拖上零件,与他们擦肩而过,眼神怜悯。 林逸掀开书箱,里面黑鹰奄奄一息,赶紧伸掌探入,送了几缕真气续命。苏崇秀见着,剑眉一挑,却未多言,等段如仪到达,才感叹道:“段小姐不愧为圣手传人,昨晚粗制滥造捣鼓出的傀儡,居然还能通过初试,小生佩服。” 段如仪惨淡笑着,“苏少爷谬赞,此番侥幸罢了,二考才是真格。” 祝平带着门生,清点完人数,向凌虚子报告:“凌真人,共有一百二十六位参选者通过初试。” “贫道知晓,都进去吧。”她漠然说道,挥起藕臂,门上悬挂的八卦镜,飘然落下,缩入袖中消隐。而后,拔足走进大门,头也不回。 “章学士,你将苏少爷的青牛牵去后院照料,其余人跟我来。”祝平吩咐一声,领着大伙进入星月斋。 正堂宽阔敞亮,早有数十名学者在此等候,鼓掌道贺,众人亦抱拳还礼。凌虚子站在殿首,祝平向他们讨过路引,依次念出姓名:“吴烈!” 副帮主上前一步,扬颅道:“某在!” 凌虚子拂尘指向身侧,他过去站定,怀抱双臂,放眼打量众人。随着祝平念诵,凌虚子身旁人数逐渐增多…… “林逸!” “到。”林逸听召,迈步过去。凌虚子轻咦一声,神色诧异,遂从祝平手里夺过路引,仔细阅览。须臾后,露出笑容,对他颠首示好。 林逸受宠若惊,站得笔挺。 等所有人名字报完,祝平让学者安排他们住宿,凌虚子将林逸拦下,低声道:“你随我来。”说罢,转身走向楼梯。 众人当场呆愕,瞠目结舌。林逸喜出望外,跟洛采薇交待几句,快步跟上。 (本章完) 第78章 天册八峰 林逸随她走上二楼,途中所遇学者均让到两旁,拱手作揖。凌虚子还施礼数,来到禅室前,推门而入;里面有位女学士,闻声站起,道了句:“真人好!” 屋中窗扉敞开,暖风湿润,遥遥可望见海面,商船停泊卸货。女学士点了炉檀香,斟满茶水,端给二人。凌虚子谢过,请她先行回避,学士便告辞离去,反手掩上房门。 林逸靠墙放下书箱,走到团榻前,与她对面而坐。然后端起杯盏,呷了几口,润过喉咙。茶汤毕,凌虚子依桌问道:“你真是书怡之子?” “回真人,小子娘亲正是林书怡。”林逸放下防备,实诚道。 “令慈可曾提及贫道?”她又问。 林逸点点头,遂将淮江劫难细细道来,凌虚子听得眉头紧蹙,面色冰冷。林逸说罢,掏出锦囊搁在桌上,拂手推到她面前,正色道:“请真人过目。” “想拜我为师……”凌虚子咕哝着,眼神凝重地打量对方。 林逸后挪半尺,稽首拜礼,再抬起头,与其目光相接,面露诚恳。凌虚子犹豫片刻,忽尔微笑,素白道袍迎风摆动,一挥长袖,伸出白皙玉腕,右手食指徐徐点来。 “且让贫道试你一二。” 气机笼盖,林逸顿时僵住,柔荑葱指在眼前逐渐放大,看似微渺,却又仿佛席卷风云,囊括天地。顷刻间,四肢发软,口鼻窒息,身子如陷汪洋,手足轻飘飘无从着力。案上茶盏嘎啦声破碎,热汁横流。 林逸心肺受阻,呼喊不得,急忙运转内力,哆嗦着击出拳头,撞向指尖。刚一抵住,但觉蛮劲涛涛,胜过山峦海啸,拳棱为之剧痛,狂风汹涌盘绕。半空中爆发透明涟漪,荡漾开去,墙壁震晃,轰隆欲塌! “呃。”林逸如遭重锤,一口腥腻溢上喉头,忙咬紧牙关,运劲抵抗。凌厉气机蹿入体内,在经脉里横冲直撞,便一发狠,任由对方浸入丹田,反以真气裹挟,付之阴阳转易,颠倒两回,为己所用。 一增一减中,两股真气不断转化,撕咬争斗,林逸借力打力,勉强与其抗衡。凌虚子未料情势突变,诧异扬眉,即觉欣喜又感诡异。 苦熬片晌,林逸鼻孔淌血,耳蜗嘈鸣,头顶汗雾蒸发,疲惫渗入骨髓,摇摇欲坠。 “气脉虽弱,但功法玄奥。”凌虚子点评道,继而撒手撤力,目光落在含光上,挥动拂尘扫来,“再试你刀法!” 他还没歇好,又遇攻击,百忙间拔出含光,心入刹那。时空旋即凝滞,眼前银丝如雨,缓缓鞭向自己额头,动作慢腾迟钝。 神兵在手,胆量陡升,一个错步,避开拂尘,绕到两尺外,用刀背斩向她侧颈。在这几乎停止的时光中,凌虚子蓦然转首,上身后倾,调转拂尘,用柄端点向刀尖。 “哗啦!”窗棂震散,茶案坍塌。 二者交触,林逸受不住蛮力,噔噔噔连退三步,踏地木板节节粉碎,后背砰咚一声撞上石墙,震得脊椎酸麻。手中含光嗡嗡颤响,汗水浸透内衣,浑身酥软,差点跪下。 “哦,这是刀意?”凌虚子惊疑道,两眼不离含光,“此刃亦非凡兵!” 林逸瘫痪坐倒,挣扎许久,才扶膝起身,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汗淋漓。 “好了,点到为止。”凌虚子莞尔一笑,收敛气息,自袖里掏出一枚丹药,摊在掌心中,圆圆滚滚,流光溢彩。 她说道:“你先服食灵丹疗伤。” “多谢真人指教,委实难为小子。”林逸摇头叫苦,接过灵丹,仰首丢进嘴里,闭目打坐。丹药顺着喉道滚下,化作纯粹灵气,滋补经脉。 半响后,一颗丹药仅耗去三成,伤势竟已全部愈合,气脉也向体表开始蔓延。他睁开眼,奇道:“这灵丹竟能催发经脉?” “此丹乃贫道汇聚灵力,辅佐仙芝灵草,在炉中烧了七七四十九天,方才炼成。”凌虚子肯首道,卷袖取出丹瓶,塞到林逸手中,吩咐说:“瓶中还剩六颗,你且拿去服食,每隔十天便吃一枚,再打坐消化,即可提升修为。” “恭敬不如从命。”林逸没有推辞,一把收入衣襟。同时想起要事,后知后省,急忙扑过去,寻找锦囊。 屋内一片狼藉,他仓促翻找,始终不见其影,心里懊悔连连。 “在我这呢。”凌虚子笑道,手指头勾着锦囊吊绳,转言又问:“逸儿,你想去哪座灵峰?” 林逸松了口气,听她叫得亲昵,心生好感。 凌虚子比划出婴儿大小,解释道:“当年我看着你呱呱落地,尚裹襁褓,白净可爱,便从令慈怀中接过,亲手抱了会,逗着玩耍。你不哭不闹,甚讨贫道喜欢,本想带回天册府,收为侍童……但书怡不舍,贫道唯有作罢。” 林逸脸蛋一红,尴尬道:“真人切莫再提,羞死小子了。” “好吧。”凌虚子收敛浮念,止住回忆,正色道:“你先告诉我,想去哪座灵峰?” “小子不懂,请真人详说。” “正欲如此。”凌虚子蹀躞渡步,徐徐讲述:“昔日北魔势大,四王联手结盟,创建天册府,圈出八座灵山,以此招纳奇人异士,册封灵官。而那八峰所传的法术,各有不同,且听我一一道来。” “其一,瑶光峰,以铸造法宝闻名,亦是贫道本宗。门中弟子修炼观星望气之术,能推测吉凶,断劫祸灾异。” “其二,开阳峰,主攻乐器,吹奏灵曲,引飞花护身、落叶伤敌,门中女修甚多,逸儿若想找个道侣,可以考虑考虑。”她一改冷淡,娓娓而谈,活像个为侄子操心婚事的姑婆。 顿了顿,又道:“其三,玉衡峰,善诵真言,一字梵音缚鬼杀敌……看着厉害,但门里面尽是些老头,逸儿还是别去了。” 林逸啼笑皆非,哪曾想凌虚子一介女修,外表高冷,实则内里诙谐。她徘徊数步,继续道:“其四,天权峰,精通符咒,早晚参拜神灵,能勒令鬼差天兵,为己所用。” “符咒!”林逸眼里冒光,有了兴趣,问道:“可是画一张纸符,放出火球烧人?” “火球烧人……你听谁胡诌?怕不是外行瞎扯!”凌虚子汗颜,朗声道:“符者,信也。将军持它,能调动兵马;修士凭其,能差遣鬼神。若法力高深,通玄彻幽,上表灵符,招那十万天兵临凡,抗衡北魔亦不在话下。” 末了,补充一句:“可惜尚没人到达此境界。”旋而又道:“其五,天玑峰,锻炼肉身。门中弟子均铜头铁臂,力大无穷,待到后来,能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其六,天璇峰,主修阵法。单打独斗稍有逊色,但置身战场,威力却要翻上数番。可改地势、搬山林,困阵杀敌,无往不利。” “其七,紫薇峰,地属云幽交界,距北魔仅有一江之隔。主修剑术,能御剑腾空,指发剑气,飞剑斩首等等……擅于实战。” 林逸听得怦然心动,低头望了眼含光,嘀咕道:“他们教不教刀法?” 凌虚子摇头,斩钉截铁道:“不教,传闻青莲祖师曾栽在刀上,门中弟子对此恨之入骨。” “那算了。”林逸缩了缩脑袋,腹诽道:“他们要知道我得昆仑圣女授艺,非扒了小子皮不可。” 凌虚子狐疑地打量他一眼,迟迟道:“那还剩天枢峰,此乃八峰之首,天尊在此镇守。门中主攻雷法,以五脏精气转化阴阳,催使雷霆闪电,专克妖魔邪祟,最为霸道,也最难学。” “阴阳二气?”林逸沉吟道,觉得挺适合自己。 凌虚子解释说:“阴气伤身耗神,修习雷法者,易受反噬,往往不敢全力以赴,畏首畏尾,怕折损寿命。” “真人,这个挺好。”林逸眼巴巴地望着她。 见其没选自己本宗,反而钟意天枢峰,凌虚子抑郁良久,方踌躇道:“其它七峰倒还好说,唯独这天枢峰难办……” 她顿足叹气,俄尔道:“除非两位考官联名推荐。” “还有位考官?” “嗯。”她点头默认,“余下三月时光,你且多加考虑,勿要操之过急。” 林逸谢过,又问:“真人,您这么帮我,岂不有失偏颇?” 凌虚子笑道:“所谓修行,最重机缘,其次才讲天资,否则再亮眼的珠玉,一旦沉沦沧海,亦无用处。”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寻。”林逸黯然叹息,垂低眼帘。 “你先回去吧,贫道来想想办法。”凌虚子说完,神情恢复淡然。 “有劳真人,小子叩谢大恩。”林逸俯身拜下,背起书箱,倒退离开。 凌虚子独自站在窗前,眺望片刻,解开了锦囊,读出上面血字,脸色急变,吞吐道:“逸儿……天册府你怕是去不成了。” 林逸回到正堂,找学士们问清宿舍位置,途径洛采薇寝居,转入门中道:“小师姐?” 洛采薇正百般无聊,闻言大喜,跳起身来,乐道:“林哥,你去了好久,可算回来了!”话音未绝,扑上前要揪他耳朵。 林逸躲闪求饶,洛采薇闹罢,手指向楼上,嬉笑道:“林哥,咱们去探险。” “这不妥吧?” “没事。”洛采薇拽着他衣袖,强硬地往外拖。“等等,先容我放下行李。”林逸忙道,当即将书箱搁到墙角,跟她出了门。 (本章完) 第79章 本性腹黑 两人站在走廊中,林逸犹豫道:“秦柔姑娘身子欠佳,我们晚点去吧?” 黑鹰钻出书箱,飞到床沿,摇了摇羽翼,“我没大碍,睡一会就行,你们不用顾忌。” “还请秦柔姑娘早些歇息。”林逸拱拳致歉,又问道:“苏兄呢?” 洛采薇摊手道:“苏大哥刚被花胡子老头叫走,现在不知去哪了。” “花胡子老头?”林逸一愣,随后转过念头,恍然道:“哦,你是说祝平老学士。” “对啊,他好像跟苏大哥认识,方才我们分完寝室,他就过来带走了苏大哥。” “原来如此,苏兄人缘甚广。”林逸点着头,若有所思。 “林哥,我们去上面转转,听说楼顶是观星台!”洛采薇嚷道,扯着他衣袖往外拖。 两人小跑进大堂,此时寥无几人,只有十多排长凳整齐码着,依次面向北首讲台。 洛采薇噔噔跑上楼梯,林逸无奈尾随。将身来到二楼,放眼望去,空间辽阔,屋顶高耸,数百名学者在工作台上忙碌,四周堆满机关零件,段如仪赫然于其中。 她发现同伴,立即挥手招呼:“二位,快过来!” 两人走到桌前,段如仪放下工具,擦着额头汗水,激动道:“林公子,还记得上个月,咱们救下的那名青年男子么?” 林逸侧头想了会,记忆模糊道:“李……李三?”微顿数息,转言又问:“怎么回事,突然提到他?” 段如仪笑着说:“他也是机关师,适才考核时,就在我旁边!” 未等多言,段如仪领着二人绕过几张桌子,在一位青年男子面前停下,他手里捏着奇异零件,小心翼翼地拼凑机关兽,对外人到来浑然不觉。 “嘿!”段如仪轻声一喊,将对方惊醒,零件砸在桌上,慌慌张张地抬头,露出懦弱的笑容,“原来是恩人们,恭喜诸位,成功通过初试。” “同喜,同喜。”林逸还礼道。洛采薇打量着他手中活事,好奇地问:“李三,你会做机关兽?” “我自幼仰慕段圣手大名,立志成为机关师。”李三目露神往,不待林逸说出心中疑惑,便已解释说:“小人乃冲州籍贯,早在恩公们来时,就被丐帮缠上,天天骚扰寻衅。” 林逸肃穆道:“请教详细。” 李三取巾擦手,引众人到隐蔽角落,低声说道:“丐帮逼我在机关兽身上做手脚,好让他们副帮主轻松通过二考,拿个好名次。小人不肯,他们遂找事刁难,出言威胁。” “放水?”洛采薇嗔怒,双手叉腰,朗声喝道:“无耻恶贼,偷奸耍滑,本姑娘这就去告发他!” 林逸急忙捂住她嘴,回头看去,学者们沉迷手中活事,还好没人注意。李三吓了一跳,哀求道:“姑娘莫冲动,历来星月斋参试者人多耳杂,我怕丐帮恼羞成怒,回去打击报复,殃及我亲属。” 林逸微微肯首:“李兄台有理,小子曾在花江跑堂,女孩们常受凶汉耍弄调戏。便有那年轻后生看不过眼,大打出手,救下女子……” “英雄救美,这敢情好啊!”洛采薇拍掌叫道。 林逸笑露苦涩,摇头道:“哪里好了,这群后生顾首不顾尾,自己畅快了一回,洋洋得意。却轮到女子遭殃,隔日就被那些歹徒报复,牵连家属,逼得女孩们悬梁跳河,惨不忍睹。” 洛采薇狠狠跺脚,怒道:“当真可恶,还有没有王法了!” 林逸长叹一声,无力地说:“天高皇帝远,黑巷阴沟里尽是人命,哪里管得过来?” “没事。”段如仪目露寒芒,冷笑道:“先不告发他,等我造尊极品傀儡,暗地操纵,看他凭啥通过考核!” “此法甚妙。”林逸亦觉赞同。 众人气愤几句,回去忙活。林逸则和洛采薇走上三楼,迎面撞见苏崇秀,他正从一间书房里出来,祝平在旁边送行。 苏崇秀略一惊慌,随即恢复神色,辞别祝平,拦住二人问:“林弟,洛姑娘,你们来这欲何?” “苏大哥,听闻楼顶是观星台,我想上去看看。” 苏崇秀温柔一笑,推着两人肩膀往下赶,“斋里有规矩,观星台器具贵重,不对外人开放,我们去后院吧。” “后院?”洛采薇眨着眼睛。 苏崇秀耐心解说:“离二考还有三个月,大家都在后院里精研武艺——你不想瞧瞧么?” “好啊。”她鼓掌欢呼。 林逸盯着苏崇秀,忽然开口:“苏兄辛苦了。”他楞道:“什么辛苦?” “公务操劳。”林逸一语点醒。 苏崇秀哑口无言,与他四目相接,迟疑数息,继而右肩一怂,抱怨道:“我听不懂。” 林逸扬扬眉毛,不置可否。三人下了楼,转到后院,围栏外江浪奔涌,水声轰隆;近百名侠客聚集场中,手持刀剑棍棒,围住一名老郎评头论足。 那老郎身材健硕,臂肌隆起,分胯侧立,双手抖开一柄木柲枪,吸了口气,眼神汇聚。枪尖忽往左翻,再向右砸,最后挺枪刺出,抽杆复位。除刺以外,全程枪杆不离腰,招式小巧精妙,毫无累赘。 看客们纷纷鼓掌,喝彩道:“燕北猛虎,神枪俞老爷子,果真武艺超凡!” 俞景荣收胯抱拳,礼过四方,谦虚道:“过奖,过奖,小老儿微末伎俩,难堪诸位盛誉。” 林逸眼神陡亮,正要叫好,远处一位英俊青年迈步上前,轻蔑道:“这算什么,想当年我一位兄弟,舞的枪比他厉害多了!” 俞景荣面色一黑,摩挲着枪杆,尴尬道:“这位少侠是哪路豪杰,也懂枪法么……老朽愿洗耳恭听。” “我叫薛青龙,擅长剑术。”英俊青年傲然报上姓名,站到广场中央,不屑道:“枪法拙笨,本少爷懒得学。”说罢,抽出腰间长剑,一片寒光夺目,晃得众人眼睛微眯。 同行的三名美貌少女,挤在一块嬉笑不断,脆声喊道:“薛少爷加油,让他们瞧瞧薛家祖传剑术!” 一位中年汉子高呼道:“你可是蜀国剑豪,薛霸天后人?” “正是!”薛青龙挺起胸膛,沐浴在众人炽热的目光中。 “苏大哥,薛霸天是谁,听名头很强吧?”洛采薇乐津津地围观。“有所耳闻。”苏崇秀似笑非笑,徐徐道:“薛家祖辈开设武馆,门徒遍及蜀地,传闻薛大侠仅凭一根木棍,制服三名持刀歹徒,手擒南洋大力士,赫赫威名,震惊武林。” 顿了顿,又说:“不过同等功力,枪客一人能抵三名剑士,想必这位薛少爷武艺卓越,乃个中翘楚,才敢上台砸场。” 薛青龙长剑高举,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朗声吟道:“枪棍太俗,万不如宝剑潇洒。吾辈修行问道,为了求长生、脱凡窍,携三尺青锋,斩天下妖魔;御剑乘风起,逍遥四海内。正如道经云,一粒灵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话音刚落,长剑挥舞,恰如一片银光泄地。他左奔右赶,上蹿下跳,招式轻灵飘逸,变化无穷,虎虎生风。众人瞧得张口结舌,薛青龙得意窃笑,一口气连翻七八个跟头,立身站定,合剑入鞘,昂首道:“晚辈献丑了!” “薛少爷好棒!”女伴们扑过去迎接,围着他回来,莺声燕语,百花争艳。 “林弟,你觉得如何?”苏崇秀强忍笑意,侧头相问。 林逸连连点首,称赞道:“姿态潇洒,招式灵动,忽左忽右,指东刺西,荡扫八方……”咳嗽一声,话音急转:“但套路大开大合,用劲过猛,不守中宫。只图好看,难以实战,最多在俞老爷子手里走过三招。” “一枪就够他受了。”苏崇秀扶额叹气。 洛采薇撇嘴道:“我瞧着挺俊啊,什么我命不由天,说话也挺帅气。” “罢了,二考在即,时间紧迫,我们也去练武。”林逸招呼道。三人占住角落,苏崇秀盘腿坐下,从怀里掏出书卷,摊开阅读。 洛采薇急道:“苏大哥不用练功么?” “小生看书就好,你们忙着。”苏崇秀翻页诵读,全神贯注。 洛采薇打了套拳法,林逸拔出含光,一板一眼地劈斩,偶尔收刀贴胸,再往前刺击,尽是些基础招式。 不知何时,薛青龙走到旁边,站着看了会,嗤笑道:“姑娘,你这位朋友武艺一般啊,当初是怎么通过考核的?” 林逸怕外人偷学,没使两仪刀法,未想遭到他耻笑,便转过身,愠怒道:“小子武艺浅薄,难入少侠耳目,可否讨教两招?” “哦,敢挑战我?”薛青龙冷哼一声,打量林逸几眼,觉得不是自己对手。当即拔出长剑,站到数丈外,挺胸喝道:“那就来吧!” “林哥?”洛采薇颇为诧异,平日里他低调谦逊,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领教了。”林逸说完,举刀扑上。薛青龙不敢怠慢,挥剑刺来,直指他咽喉。林逸微侧含光,将剑锋格开,对方胸口暴露空档,却没趁机下手,反而后退一步,佯装招架吃力。 “不过尔尔。”薛青龙乐道,挺剑又刺。林逸故作不敌,一把刀使得毫无章法,弄得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只拆得数招,薛青龙觅见破绽,长剑钻缝而过,停在他咽喉,点到为止,喘着气说:“承让,承让。” “阁下剑法精妙,小子自愧不如。”林逸哀叹一声,垂下头颅,绷住满脸笑意。 “姑娘,你这同伴武艺稀松平常,若想学点高深本领,不妨找我咨询。”薛青龙苍啷声收剑入鞘,昂首阔步,扬长走开。 等他走远,苏崇秀一手捂着肚子,拍腿笑道:“哎呦喂,林弟你也太恶毒了!” “哪里恶毒?”林逸一脸无辜,目光里却流露出狡诈。 (本章完) 第80章 傀儡陪练 苏崇秀笑得喘不过气,边咳嗽边说:“你要是直接打败他,还能惊醒梦中人,挫挫锐气。好叫其认清自己斤两,发愤图强,精研剑术。结果此番恶搞,反助长他骄蛮脾性,以后惹上强敌,性命难保。” “任他去吧,生死荣华自有天定。”林逸无所谓地一挥手,继续练习基本功。 洛采薇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林逸瞥着她,心里却是担忧,小师姐功力平平,想在三个月内达到圆满境,难如登天。摸着怀中丹瓶,拿定主意,演武到天暮。 众人在大堂里用罢晚膳,各回各屋,洗漱歇下。林逸过来敲门,洛采薇赶紧穿上外套,起身相迎,问道:“林哥,都这么晚了,你还有事么?” 林逸左右看了两圈,见没外人,才悄悄进屋。回头掩上房门,放下闩木,再捧出丹瓶,小声说道:“洛师姐,今天我得到点宝贝,咱俩分了,可以提升修为。” 说完,拔开木塞,一股药香充盈室内,沁人心脾。洛采薇探头一瞧,里面六颗圆滚丹珠,色泽通透,内敛光华,稀奇道:“这、这难道是灵丹?我只在爹爹那见过两枚,他视为珍宝,你从哪弄来的?” 林逸当然不会供出凌虚子,佯怒道:“问这么多干嘛,你要不要?” “要!”洛采薇抢着答应,目露惊喜。林逸松了口气,笑着说:“我只有六颗,咱俩平分。” “还是林哥对我好~”洛采薇傻笑着接过一枚灵丹,喂入嘴中,翻回床上盘腿打坐,运功消化。 黑鹰早已醒来,盯着二人,嘀咕道:“就没我的份吗?” “秦姑娘,你尚未开始修行,此丹暂且对你无用。”林逸耐心解释,细想片刻,又说:“我先教你气感法门,待来日小子成为灵官,多少丹药都予你。” “你说的啊。”黑鹰语调激动,飞到他肩头落下。林逸徐徐讲解何为精气神,该怎样控制引导,烛光映得他眉目微亮,表情祥和。 “谢谢……”秦柔在心底默默感激,凝神听讲。 “总而言之,修行在于领悟,欲速则不达,秦姑娘天资聪颖,定难不倒你。”林逸点明关键,让黑鹰去旁边琢磨,站起身来,将洛采薇换下的衣物装入盆中,洗干晾晒。 忙完杂务,再回自己屋里,盘坐炼化药力,气脉如树枝般开叉,向体表缓缓蔓延,肌肉亦觉麻痒。一夜过去,林逸抖索精神,浑身舒畅,药力还剩一半,胃口大开。 叫醒洛采薇,两人冲进膳房,一顿狼吞虎咽,补充损耗的精元,连餐盘都舔得干干净净,看得厨子们目瞪口呆。转至屋中,继续练功,除非三急,其余时间均闭门不出。 很快,第一颗灵丹消化殆尽,再服用第二枚,药力却突然下降。林逸询问凌虚子,才知灵丹服食过频,身体产生抵抗,效果远不如前。遂找洛采薇说明,第二颗先没给她,剩下四枚灵丹,由他统一保管。 六月底,气温渐暖,皓日当空。祝平带着门徒,叫来众人,聚集堂前,说道:“诸位好汉,近些天来习武辛苦。老朽忙于差事,招待疏忽,还望恕罪。” 薛青龙在下面叫道:“老头儿,若无紧要,这便散会吧,本少爷还得去练剑!” “少侠勿恼。”祝平摆手道,咳嗽一声,提高音调:“为表歉意,老朽特意准备了一间密室,布置下十具傀儡,好给诸位陪练。” 众人立马打起精神,嚷嚷着问:“祝老,那群傀儡什么品阶,可达二考水准?” 祝平道:“皆是中品。”众人脸色顿时发黑,他又说:“诸位放心,这些傀儡乃上回考核所剩,均有瑕疵,尚不及中品实力。”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祝平道:“此次成绩最佳者,奖励气功残本一卷,能助各位早日练至圆满境。” 众人闻言怦然心动,摩拳擦掌,目露殷切,嚷道:“祝老,甭啰嗦了,快带我们过去。” “那好,请随我来。”祝平嚯嚯笑着,走到楼梯口,转动栏杆上的石雕,“轰隆隆……”地板分开,下面露出一条暗道,直通地底。 几名学士领头,侠客们其后。林逸跟着他们进去,下到一间密室内,长宽十余丈,两侧点着火把,除了一张桌子外,其余地方空空如也。薛青龙叫道:“老头,傀儡在哪呢?” 祝平走到桌前,又拉动机括,旁边现出一道楼梯和一排窗口。众人赶至窗前,探头望去,下面是一片更广阔的空间,灯火明晃。十具人形傀儡体格高壮,伫立两旁,手里拿着铁棒、钝刀、木棍等各式兵器,五花八门。 傀儡们满身积灰,似乎闲置已久,背后衔接着铁索,空洞的眼眶瞪向场中央。两臂打开,手里高举棍棒,宛如寺庙中的金刚石像,火光摇曳,更显阴森。 一群学士跑下楼梯,为傀儡换过灵核,再回到密室。众人跃跃欲试,祝平说道:“诸位三人一组,依次下去试炼。”而后伸手指点,随意选出三人。 两名中年男子和一位少妇出列,拎着兵刃走下楼梯,众人趴在窗口观战。祝平按下机关,一条铁链拉开楔子,与之衔接的傀儡突然运转,挥舞粗棒,拽着铁链,哗啦啦地冲三人碾去。 两名男子擎出腰刀,少女抖开软鞭,互相示意眼神,合围而上。只听得砰砰声响,两方开始殴斗,傀儡坚固结实,臂力沉重,铁棒扫去,风声呼啸,无人能挡。 三人择机牵制游走,环绕周旋,偶尔持刀扑去,乒地声溅起火花弹开,只在傀儡身上划出一道浅痕。 “这等铁金刚,我们凭甚能打过?”看客们骇然道,面露惧意。薛青龙冷哼一声,轻蔑道:“切,垃圾!” 女伴们围到旁边,低声说:“薛少爷,这傀儡好生厉害,您要多多小心啊。”薛青龙不屑道:“区区死物,本少爷何惧?待会你们为我呐喊助威即可。” “少爷威武!”女伴们齐声喊道,眼神崇拜。 下方三人斗得片刻,累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倦。傀儡乘势追击,杀得他们丢刀弃鞭,慌忙逃回密室,坐地摇头,叫苦不迭:“我们仅是凡躯,怎可抗衡石雕铁棒?” 祝平关闭傀儡核心,柔声安慰:“诸位初次试炼,难免手足无措,等以后熟悉了傀儡,自好应付。” “让某来!”一个魁梧身影站出队伍。林逸寻声望去,正是副帮主吴烈。他不等允许,独自跃下楼梯,跳入场中,一敲臂铠,摆开架势。 “大侠留神,莫要轻敌!”祝平喊道,犹豫半响,还是启动了傀儡。 “嘎啦。”石雕苏醒,寻到敌人,旋即挥舞铁棒,当头便砸! “嘶——”吴烈猛吸口气,右拳击出,臂铠撞向铁棒。“砰!”一声巨响在密室内炸开,震得墙灰簌簌飘落,众人耳中阵阵嗡鸣,两腿摇晃着站立不稳。 尘埃落定,现出吴烈身形,又出一拳,直击石像手腕。傀儡反应笨拙,移动缓慢,只能硬抗下这一击,手腕咯啦断裂,却没痛觉,扬起另外一只手拍落。 吴烈双臂上举,将石掌托住,脚底踩碎地板,陷入寸许。看客们惊呼道:“那人是谁,竟能抗衡铁金刚!” 薛青龙脸上微微变色,倔强地说:“这算什么,一般般而已。” “破!”吴烈暴喝一声,撕开石像巨掌,进步一拳轰在它胸口,劲力穿透,震碎灵核! 傀儡戛然静止,吴烈收拳吐气,白雾如箭,逼开半丈尘埃。他迈步走回密室,众人鼓掌叫好,祝平点头道:“阁下内力深厚,实属罕见。” 祝平又点了几组人下去,最多撑住十个回合,就没命地逃回密室,面如土色。最后,他手指扫过三人,正是薛青龙,林逸以及俞景荣。 “林哥你注意点,若打不过就赶紧回来。”洛采薇担忧道。 林逸摇头笑笑:“没事,有薛少侠呢。”薛青龙在女伴屁股上捏了一把,傲然道:“请小美人放心,区区泥偶,本少爷手到擒来。” 三人走进石室,薛青龙袖手一挥,抽出宝剑,朗声说:“二位退后,看本少爷如何料理这堆破石头。” “有劳了。”俞景荣耸耸肩,后退数步,怀抱长枪靠在墙上。再从兜里掏出烟斗,以火石火镰引燃,深嘬一口,徐徐吐出,翡翠烟嘴里冒出红光,照亮满脸褶皱。 正当此时,房间的窗户忽然落下,全部封闭!祝平两眼圆睁,手掌发抖,失声吼道:“糟糕,机关怎么会失控?” 而在这边,薛青龙吓了一跳,急忙镇定心神。林逸环首四顾,发现不仅是窗口,甚至连大门都已封闭,如今身陷囚室,无处可逃。稍后,转头看向俞景荣,却见对方抽着烟斗,老神在在,丝毫不显胆怯。 远处一尊石像苏醒,嘎啦声挣开锁链,高举铁棒,迈开大步走来。薛青龙两腿发软,呆愕数息,才鼓起勇气说:“二位替我掠阵,待本少爷一剑降了它!”说罢,渡步迎上。 石像眼中闪烁红芒,铁棒横扫而至。薛青龙手足慌乱,提剑去格,只听得一声脆鸣,尖锐刺耳,宝剑激射而出,插在石缝中,嗡颤不止。 薛青龙更是倒飞三丈远,脑门淤青,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这也太不经打了……”林逸尬笑着说道。情势紧急,见俞景荣不想帮忙,只能独自应战,拦在傀儡面前,吁出口浊气,挥持含光。 俞景荣见他摆开架势,上身挺直,前膝弯曲,后脚蹬地,长刀不离中线,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奇道:“哦,瞧模样有两下子?” (本章完) 第81章 真正高手 没有时间思考房间为何封锁,傀儡已近在眼前,林逸双手持刀,渡步接近对方,准备出招。 傀儡身高八尺,以金属为骨,石木为肌肤,透过缝隙能看到其中机关衔接,伴随着齿轮嘎啦声响,缓缓抬起右臂,手中铁棒有儿臂粗,密布陈锈。 灵核爆发出光芒,能量传向傀儡全身,两眼猩红如血,铁棒呼啸砸下。林逸挥刀上格,含光锐利,拦腰切断铁棍,斩在石肌上,深入数尺,卡住不动。 可傀儡没有心智,毫不退缩,半截铁棒照常落下。林逸躲闪未及,正中腹部,忙运转真气抵抗,整个人倒滑丈许,捂着伤处跪地疼哼。 傀儡面目狰狞,提起半截铁棒,胸口插着长刀,迈开大腿追上来。林逸懊恼地瞥了眼含光,如今手无寸铁,只得后退,刚要撤步,耳畔响起阵风声,四周火光为之一黯。 “嗡——”木杆微颤,一点寒芒破空而至。“叮!”傀儡铁棒挥砸,却在半途中被枪尖截下,悬停于林逸面前,再难进寸尺。 正是俞景荣出手! 老郎二话不说,长枪左滚,架开铁棒。傀儡抽棒反击,刚抬起胳膊,新力未生;老郎已拧转长枪顺势右砸,压低棒头,格于身外,再一突刺,穿过缝隙,直中灵核。 傀儡眼眶里失去光泽,陡然定住,回归死物。俞景荣抽出枪尖,往上一挑,击起含光,长刀向林逸坠去。 “好强……”林逸伸手接住,心生震撼,此人武艺远在吴烈之上,比起洛山,也不逞多让。连忙感激道:“多谢前辈相助!” 俞景荣右手持枪,左手解下腰间烟斗,慈祥地笑着:“后生,你这功夫还得再练练哩。”说罢,皱嘴吸了口大烟,徐徐吐出。 林逸哑口无言,自从下了圣山,搏杀全靠神兵锐利、刹那迅捷,基本功反而没发挥用途,大感惭愧。 “哗啦啦!”前方铁链齐响,剩余八具傀儡全部复苏,抬起脑袋,血目瞪向两人。 “谁想害我们?”林逸怒道,登时明白自己中了计,傀儡们力大无穷,没有痛觉,此刻神兵反成了累赘。 “怕什么,一个个拆了便是。”俞景荣神色如常地说道,人却后退数步,靠在墙上,“你且放心迎战,我来教你技巧。” 林逸惊疑不定地望他一眼,迟迟点头,“那……仰仗俞老指点。” “用刀背。” 林逸翻转刀身,他吐着烟圈,徐徐说道:“两腿前后站好,重心垂于裆部,上身挺直,所有关节放松。” 林逸依言照办,第一尊傀儡已冲至身前,他又道:“截在他力前。” 傀儡正要抬手,林逸抢先出招,一刀抵住铁棍,令其发不出力道。再翻滚刀锋,撩断它手腕,俯身横斩,拦腰切碎灵核。 第二尊傀儡逼近,挥棍砸来,俞景荣接着道:“偏在他力后。” 林逸侧头躲开斜砸,待其力道用劲,上格刀背,将铁棍偏斜至身外,再顺势前劈,斩开石像外壳,划熄灵核。 俞景荣倒出烟灰,肯首道:“格挡招架,应从左右斜切侧剃,勿要直接磕碰。” 又有两具傀儡举着钝刀扑上,胡乱挥舞,风声嚯嚯;林逸左支右架,弄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俞景荣抖着大腿,脚掌拍打着地面,悠悠道:“彼忙则我静,找它们节拍。” 林逸静心凝气,边退边挡,不让自己陷入包围。他本就擅长九宫步,只是少经实战,遇到强敌难以得心应手,此刻受俞景荣指点,不缓不急,进退有序,逐渐融会贯通。 林逸仔细观察傀儡动作,配合着它们攻击节奏,从容躲闪。须臾后,觅得空隙,引傀儡们前后撞击,自己则擎刀刺入,正破灵核。他脚下不停,伏身后退,正好避开对方临止前反击,再撩起含光,斩坏另一尊傀儡。 便在此时,又有三具傀儡碾压而至,林逸侧移规避,趁它们招式用老,一鼓作气,连斩两尊。刚欲休息,俞景荣急忙喝道:“别停,步步紧逼,保持压制!” 林逸眼神一凛,进步逼上,攻势不断。傀儡本就笨拙,面对连环抢攻,很快便应接不暇,露出破绽。林逸虚劈一刀,傀儡挥棍上格。未料半途中他左手前推,拉着含光顺棍身划落,降至胸前,侧腕横斩一刀,切开外壳,击碎灵核。 最后一尊傀儡终于走出墙角,身高足达九尺,手擒四棱钢锏,好似那掠阵大将,等手下败退,才迟迟登场。 “你这小子,悟性颇佳。”俞景荣欣慰道,收起烟斗,持枪上前,“你先退下休息,我再教你一个绝招。” “多谢俞老,此番指教,小子受益匪浅!”林逸诚恳感激,退到一旁,呼呼喘气。 俞景荣抖开长枪,拦住傀儡首领,双目微眯,宛如鹰隼,沉声道:“器械搏杀,最重于距离把控,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差若毫厘失之千里。” 他双手持枪,缓缓渡足;那傀儡也不急躁,拖着钢锏,与其漫步周旋。一人一傀看似随意,实则互相试探,只等对方露出破绽。 “沙、沙、沙……”布鞋踏过石板。 “哗啦啦……”钢锏摩擦地面,激起一串火星。 …… 林逸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墙壁上火把熊熊燃烧,炽焰摇摆,良久后,一支火把忽然熄灭。 光芒陡黯,场中人傀同时冲上,快若惊雷! 林逸呼吸立顿,心脏猛烈跳动! “噗嗤!”穿透声响起,劲风四散,倒卷火焰。林逸紧张望去,一柄钢锏落在俞景荣鼻前,生生止住,凝固不动,纵使傀儡尽全力伸直胳膊,也只能仅限于此。 钢锏离对方鼻尖不足半寸! 而俞景荣手中长枪,已穿透傀儡胸膛,挑碎灵核,将它冲势阻截。随着他闪电般抽出枪尖,傀儡轰然跪地,扑倒报废,扬起三丈尘埃。 烟雾升腾中,俞景荣右肩扛着枪杆,转身走来,苍老的嗓音沙哑着道:“后生记住了,这就叫分寸。” 林逸震骇难言,久久不能回神:这老郎看似平平无奇,武艺却高深莫测,当真人不可貌相。 俞景荣半是有心,半是无意地说:“傀儡都叫我俩拆了,本次试炼胜者,可获练气诀一卷,你觉得该划给谁?” 林逸郑重神色,恭敬道:“小子幸得俞老点拨,等会出去,定告之祝学士,此番困斗全仗前辈摆平,奖励非您莫属。” 俞景荣上下打量着他,突然嘿嘿一乐:“后生过谦了,你拆七个,我拆两个……无论怎么算,也该给你。” “小子惭愧,拿了也难安心。”林逸摇头拒绝。 俞景荣愣神数息,随即哈哈大笑:“你这娃儿,倒挺对我胃口!实不相瞒,老朽早就练至圆满境,气功书于我无用。” “那……”林逸犹豫道。 “你拿去呗。” “小子不能收。”林逸摇摇手,执意不肯。 俞景荣嗔怒道:“你不收,我也不要,那给谁!?”林逸略想片刻,视线瞥向昏迷中的薛青龙,努努嘴说:“薛少侠神威,以一敌九如何?” 俞景荣蓦然呆住,迟疑问:“你舍得?” 林逸叹了口气,诚实道:“不舍得,但收了它日夜难安,将来滋生心魔,还怎么修行?” “呵。”俞景荣莞尔一笑,点头说:“很好,气功残卷而已,也没啥稀罕。老朽厌倦名利,今天若拔个头筹,日后少不了跟人啰嗦,忒得烦躁。 他顿了顿,又道:“我瞧你顺眼,不妨交个朋友,以后任职灵官,咱俩也能互相关照下。” “好啊!”林逸并不拘泥辈分,闻言一拍即合,朗声答应,“俞老哥,晚辈姓双木林,单名一个逸荡而歌的逸字。” 俞景荣肃穆道:“老朽俞景荣,今年五十有六,也不推脱,斗胆当你一个大哥。” 两人对视一眼,均露出笑颜,不远处薛青龙悠悠转醒。听到响动,林逸迅即坐倒在地,嘶气呻吟:“哎哟喂,这些傀儡好生厉害,小子差点载在它们手里,多亏薛少侠神通盖世,迷迷糊糊中以一挡九,力败强敌。” 他话音一转,略带哭腔道:“可惜薛少侠为救小子,被傀儡打晕过去,如今生死不知,小子也不愿活了……” 俞景荣伸枪一挑,将宝剑抛回薛青龙手里,使劲绷紧老脸,忍耐笑意。薛青龙茫然爬起,叫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林逸欢呼一声,扑过去扶住,感激流涕:“万幸,万幸,老天庇佑薛少侠,教你醒了过来!” 薛青龙握紧剑柄,环首四顾,只见满地傀儡残骸,惊疑不定地问:“这、这真是我打败的?” “那还能假!”林逸大吼道,口若悬河,将他如何鏖战傀儡,长剑挥洒挨个击破,等等经历娓娓道来。 “原来我这么厉害?”薛青龙瞪眼震撼,喜上眉梢,嘴里念叨着他讲述的细节,自己也信了几分。自语道:“爹爹曾教我一套醉剑,喝多了酒才能发挥威力,怎滴被打懵圈也能施展……莫非本少爷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越晕乎越强?” “轰隆……”门窗开启,一群学士焦急地冲入房间,匆匆问道:“各位,你们没事吧?”话音未落,瞧见遍地残缺,纷纷吓了一跳,失声尖叫:“难道傀儡都运转了——三位竟能击败它们,当真骇人!” 薛青龙咳嗽一声,吸引众人注意,走上前得意地说:“这些傀儡未免太不堪打,本少爷略施剑术就全部料理~~”火光映照下,额头淤青更为醒目。 “林哥,你没事吧?”洛采薇飞扑入怀。林逸摇头示意无妨,眼神却落在祝平身上。 祝平走下楼梯,致歉道:“都怪小老儿马虎,今天学生们检查出了纰漏,好在诸位本领高超,均无大碍。” 林逸狐疑地皱起眉头,暗道:“不对,他说话时眼神躲闪,看来另有隐情……” (本章完) 第82章 夜烛会 祝平环视四周,只见傀儡瘫倒,零件遍布,吃惊道:“这都是薛少侠——您做的?” “唉。”薛青龙低头惋叹一声,目露无奈,那表情仿佛在说:“都是它们自找的,可不能怨我啊~” 祝平嗫唇无语,一众侠客也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林逸发现洛采薇上身前倾,两眼冒光——这小妮子竟然在崇拜他! “祝老头,本少爷苦战一场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至于残卷奖励,待会送到我寝居即可。”薛青龙将宝剑插入腰带,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迈步走上楼梯。侠客们纷纷让出道来,甚至连吴烈也张大了嘴,神色钦佩。 林逸盯着祝平,心生疑惑,却不便直言质问。祝平又说了几句抱歉话,长袖一拂,宣布本次头筹为薛青龙。众人比较着自己与傀儡的实力,绝做不到以一敌九,遂遗憾散去。 …… 三根纤柔的玉指搭在林逸腕上,内力透入,循环数圈。须臾后,凌虚子松了口气,收回手指,说道:“逸儿,你身体没有大碍。”顿了顿,话音陡转:“但经脉着实怪异,虽因催发而成,处处薄弱,却已成长至极限,整体均匀,并无衰竭之相,似乎天生如此。” “到达极限……”林逸黯然片刻,又问:“后天还能弥补吗?” 凌虚子怜悯地望他一眼,摇头说:“很难,经脉仿佛被外力一分为二,你只占其一。” “真人,可否详说?” 凌虚子端起茶盏,小呷一口,吐出热气,接着侧目回忆,漫声道:“当年贫道路过林府,远远瞧见灵光隆聚,便上门拜访,几经打探,才知林家小姐未婚先孕,尚是处子之身。她被家里视作奇耻,以为鬼魅作祟,锁于柴房,蓬头垢面,过得胆战心惊。只有护院徐洪驰,每晚偷偷摸进柴房,送些馒头鱼肉果腹。” 林逸面色惊变,手足颤抖,咬牙按捺住怒火。凌虚子道:“而后徐洪驰被家丁告发,老爷叫人将他迷晕绑住,说其乃鬼怪所化,故意潜入林府,祸害小姐。徐洪驰羞愤叫屈,头磕得满地是血,贫道于心不忍,上前劝说,好歹救下他来。 凌虚子伸手搭在林逸脑袋上,轻轻抚摸,柔声说:“逸儿别恼,贫道不讲了。” “请真人继续。”林逸镇定心神,乞求道。 凌虚子犹豫再三,堪堪说道:“好吧……当时书怡临产在即,贫道主动请缨,为她接生。令慈身子骨弱,使不出力,秽物溺了一床,贫道略懂玄黄,以汤药辅助,终于成功顺产,母婴平安。等抱着孩子们,才发现这俩娃本为一体,却因巧合分成一男一女。” 凌虚子喝了口茶,微笑着说:“令慈感恩,让我给孩子们取名,贫道文化浅薄,匆忙翻书,便赐了逸、语二字。” “林语……我妹妹?”林逸喃喃道,记忆一片模糊,觉得有些不真实。 “嗯。”凌虚子点点头,“不多久,长生教闯上门,见人就杀,贫道留下断后,拼死抵抗;徐洪驰背着令慈、抱着你逃得一命。直到驻军赶来,长生教才带走你妹子,扬长而去。贫道侥幸没死,追上你们三个,问令慈要不要将孩子托给我照顾,书怡啜泣不舍,我便交代两句,回瑶光峰疗伤。” “可恶!”林逸拍桌怒喝,“真人,能否告诉小子,长生教派了何人来灭门?” 凌虚子苦涩道:“说了又有什么用,你还想找他们复仇么?” 林逸深吸一口气,怔怔望着她。凌虚子拗不过眼神,踌躇道:“为首者是位中年胖汉,身穿锦罗绸缎,修为颇深,自称孔方道人。贫道祭出多般法宝,灭杀数名邪修;那胖道人只抛出枚金钱,迎风就长,化为丈许大小,孔中金光爆射,就将我的法宝通通打落。” “孔方道人……”林逸念叨着他名字,牢牢记下。 凌虚子扫他一眼,忽然问:“逸儿,可知令慈交给我的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不晓得。”林逸连连摇头。 凌虚子放下茶盏,起身说道:“要你好好活下去,别为她报仇。” “什么!!”林逸大骇,身子一震,脸上吓得惨白无血色,仿佛天都塌了下来,抖索着嘴唇道:“娘居然……骗了我?” 凌虚子淡然道:“逸儿,天册府你还是别去了,贫道帮你相个漂亮媳妇,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罢。” 林逸沉默不答,握紧了拳头,泪水盈眶,但觉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凌虚子站在窗前,眺望远方海口,碧涛层叠,水声喧哗,悠悠道:“古往今来,从无长生不死的君王,亦无永垂不朽的帝国,便如这江河入海,川流不息,星辰尚会陨灭,更何况我们?” 林逸接不上话茬,她自顾自地说:“世上无轮回,地下无冥狱,所谓修行,若求长生、盼永恒,打一开始,就已背道而行,落入歧途。斩不断七情六欲,跳不出酒色财气,到头来黄粱梦醒,才知自欺欺人,所求一切,终不过痴人呓语罢了。” “只剩那贪婪自私,害人害己。”凌虚子叹息道,“长生教一心想要飞升成仙,整天做着白日梦,杀婴祭鬼,炼魂化魄;沉沦于男欢女色,却道双修密术。反害得百姓妻离子散,受尽苦楚贫寒,仍执迷不悟。” 她转过身来,盯着林逸,严肃地问:“你呢,又求什么?” 林逸闭目愁思,足足半响后,才睁开眼,舒展眉头,朗声道:“小子不求长生,亦不盼来世,只修这一生!” “这么说……不报仇了?”凌虚子露出笑颜。 “此仇必报!”他高声喝断,仿佛想通了心结,吁出一口浊气,站起身向她走去,斩钉截铁地道:“长生教灭我满门,残害我亲娘,小子定要亲手讨回,以血还血,以暴制暴。邪修执迷不悟,视人命为草芥,整天做着白日梦,小子就将他们打醒!” 林逸站在她身旁,望着碧涛沉浮,又说:“正如阴阳两分,浮光之下必有掠影,正派高人端着面子,那我就兜着里子。别人办不到的我去做,别人杀不了的我去杀。小子只有这一生,等不及来世,当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凌虚子脸上笑意更浓,肯首道:“逸儿真性情,贫道甚感欣慰……哦,我这还有两件物事相赠。” 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卷,一张灵牌,交到林逸掌中,似早有准备。林逸接过一瞧,书是《练气决》,牌是玄铁令,不禁奇问:“真人,这是?” “此乃练气决,能助你早些练至圆满。”凌虚子开口解释。 “谢真人!”林逸赶紧将练气决揣入怀中,正堪急用。又将铁牌翻来覆去,只见其长约半尺,宽达两寸,摩挲着手感粗糙,模样则朴素无华。 凌虚子提醒道:“你且拿它斜对阳光,细细瞧上面刻字。” 林逸侧过铁牌,定睛瞧去,牌上隐隐能见‘夜烛会’三字,笔迹古朴。凌虚子道:“早在数千年前,妖魔曾奴役着我们人类,便有修士侠客成立夜烛会。意为黑夜中的启明星,照亮未来的烛光,哪怕再微弱,也不会熄灭,默默守卫人类文明。更有无数匿名勇者,前仆后继与黑暗斗争,以身为炬,燃尽生命,只为引导同胞前行。” 凌虚子目光顺着海面,投向遥远东方,徐徐道:“这一世夜烛会领头者,乃蓬莱岛那位先贤,曾高居第七代剑仙之位。他算到人间将历天劫,遂暗中号召有志之士,奋起反抗。” 林逸忙问:“何为天劫?”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便可观星望气,推测阴阳灾异。根据程度,可分为三种,其中人劫殃城,地劫覆国,天劫灭世。”凌虚子解释说,“此次天劫,源起中原,落于北方,一旦势成,人间将生灵涂炭。” “北方……莫非是长生教?” 凌虚子肯首道:“传闻这一代长生教教主,本为中原一位儒生,醉梦三百年,参透玄机。醒来后,北走关外,建立大幽。” “既然是长生教,小子愿倾尽全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林逸紧紧攥着铁牌,“请教真人,我现在该做什么?” “修炼。”凌虚子言简意赅,“赶快提升修为,等到时机成熟,就会为我们安排任务。” “小子知道了。”林逸谨慎地收起铁牌,行礼告辞。 出了门,途径工坊,段如仪一路小跑过来,拉着他走到墙角,低声道:“林公子,昨天傀儡房的变故,已查明原因。” “怎么回事?” “这里人多耳杂,去你屋里说。”段如仪神色凝重。“好。”林逸旋即答应。 他们刚到大堂,忽见人群拥挤,比肩继踵,围着薛青龙站立。薛青龙坐在长凳上,一拍桌子,唾沫横飞地说道:“当时那傀儡持刀扑来,骇得林逸呆若木鸡,瑟瑟发抖。本少爷飞身一剑刺去,挡住快刀,回头说:‘林兄台,你在我背后躲好。’那小子吓得涕泪横流,慌忙跑到墙角,抱头蹲着。傀儡正要追他,本少爷又出一剑,好比流星赶月,白虹贯日——” “哇哦!”人群中响起阵欢呼。一位汉子打断道:“那神枪俞老爷子……他去哪了?” “嗨……”薛青龙摇头兴叹,“别提了,比林逸更不济,都吓尿了裤子,捶着大门哭爹喊娘。” 段如仪扯了扯林逸衣袖,努努嘴:“真的?” “或许吧。”林逸忍俊不禁,乐道:“我觉得他不去说书,简直浪费了人才。” (本章完) 第83章 调整心境 “刚解决眼前这具石雕,又有八个傀儡围上,小爷我抖开长剑,先一招缠头裹脑,再跟着夜战八方式,长剑荡如滚雪,护住周身。只听得乒里乓啷,稀里哗啦,一瞬间刺出三十剑,架住七根铁棒!”薛青龙舌灿莲花,绘声绘影,说到精彩处手舞足蹈,仿佛真有此事一般。 众人听得入神,他故意打住,喝了口茶润润喉,神秘道:“你们猜后来怎么着?” “快说。”洛采薇跳将起来,在人群中露出后脑勺,催促道:“然后怎样?” “小美人问得好!”薛青龙重重放下茶杯,溅得满桌水渍,朗声道:“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一具傀儡趁我不备,挥棍横扫,小爷一时疏忽,额头上吃了记狠的,人晕晕乎乎。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我只凭本能,施展开祖传醉剑,身子左摇右晃,忽高忽低,却是意醉神不醉,精妙地躲过杀招……” 林逸挤进人群,拽出洛采薇,她急道:“等等,我还没听完呢!” “回屋说,我讲得更精彩。”林逸硬把她拖走。三人进了屋内,反锁房门,段如仪直言便道:“林公子,昨天有学者对练功室动了手脚。” 林逸眼神一凛,忙问:“是谁?” 段如仪摇摇头,“这倒不晓,二楼工坊可以控制练功室,等学者们上来报告,我赶去开门,却发现机关已被人启用。昨晚祝老回来,召集大伙盘查,审了半夜,仍没发现是何人捣鬼。” 林逸奇道:“你不是说查明了么?” “虽查明起因,但没找出凶手。”段如仪怂肩道,“估计星月斋出了内奸,故意使坏,想害参试者。” “谁会这么做?”林逸摸着下巴,沉吟道:“莫非不是针对我,小子恰好赶上而已?” “有可能,总之星月斋出了奸细,你们要多加小心。”段如仪顿了顿,又说:“那我先回去干活,傀儡才造一半。” 她留下句忠告,起身告辞。 林逸在藤椅上坐下,手指敲着桌子,想不通所以然。洛采薇道:“林哥,给我说故事呗?” “我当时怕得要死,全忘了。”林逸莞尔一笑,从怀里掏出练气决,“小师姐,咱俩来练功。” “哼,你又骗我!”洛采薇架起胳膊,不满地抱怨,目光瞥到秘籍,语调一转,乐道:“林哥,你从哪搞来的?” “因昨日之事,考官心善,念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遂赐予奖励。”林逸忽悠道,翻开练气决,洛采薇凑近观看。 黑鹰飞下房梁,踩在林逸肩头,茫然道:“林公子,小女也能练么?” “恐怕不行,秦姑娘并非人躯,赶快找到气感才是正经。” “好吧。”黑鹰态度失落,又飞了回去。 书中共有九幅图,每张画着个裸体小人,标注经脉,下方写有心法。两人默念口诀,照着图中模样,盘腿打坐,双手交叠,舌尖抵住上颚,放松关节,闭目冥想。 过不多时,真气流转,从丹田处升起,顺着颈椎一路往上,按照图中顺序,依次冲击穴道。先主后辅,由缓至急,慢慢扩展经脉。 两人头顶汗汽蒸腾,体内噼啪作响,肌肉酸麻发痒,隐隐生疼,渐入佳境。待到酉时,疲惫歇息,洛采薇汗流浃背,便将林逸赶出门外,盛水沐浴。 林逸也绕回自己屋中,洗干净身子,换了件衣裳,转出门去,逛到后院。远方太阳西沉,隐于山峦后,四下里空旷安宁,只有一位老郎在石墩上坐着。 林逸走近一瞧,却见俞景荣独自坐在石桌前,上面摆了一碟鱼干,一碟花生米,手里拿着个酒葫芦,小口抿着。 俞景荣侧着脑袋,望向天边晚霞,不时抽一口大烟,吃两条鱼干,嘴里哼着小调,闲情逸致。听到动静,他头也不回地招呼:“林小友,来陪老哥喝一盅。” “俞哥好耳力,仅凭脚步声,就能判别来人。”林逸敬佩道,也不推辞,围着石桌坐下,伸手抓了把花生米,丢进嘴里。 “瞧这天在烧哩。”俞景荣收回目光,递过酒葫芦,林逸接着,喝了一口,问:“俞老哥,您为何想当灵官?” 俞景荣动作陡顿,随后垂下脑袋,深深嘬着大烟,再仰首吐出,咳嗽着说:“咳咳,老朽有个孙女,跟你差不多年纪。” “嫁人了?” “不。”俞景荣摇摇头,拿回葫芦,叹气道:“她被醒尸咬伤,老夫虽然杀了尸魔,却没能救下她。” 林逸惊道:“抱歉,小子无意提及——” “没事,都过去了。”俞景荣凄凉地笑着,又喝了口闷酒。许久后,砸了咂嘴:“宋京的酒,太淡了。” 林逸黯然片刻,俞景荣转过头问:“小友,知道什么叫惑灵乐吗?” “那是什么?” “一则老故事。”俞景荣拍着膝盖,徐徐道:“相传百年前,燕北有个小村庄,一位农夫妻室刚死不久,还未入殓。大概也是这么个时辰,太阳才落山,其女忽闻一阵乐声渐渐靠近。待飘至灵堂,亡妻旋即诈尸,扭足舞蹈;片刻后,乐声出门,尸体亦随其而去。家属大恐,却因天黑,不敢追逐。 等到农夫醉酒回家,知晓变故,大发雷霆,抄起根木棍,出门寻找。深入墓林数里,复闻乐声响起,落在一颗柏树上,死尸正围着树干跳舞。农夫举棍扑过去,破口喝骂,乐声停歇,尸体跌倒,农夫遂背着亡妻而归。” 俞景荣缓了会,转言说:“那日,我儿刚刚病故,老朽便听到诡异乐声,赶至堂中。却看到儿子诈尸复活,绕着房梁起舞;孙女倒在一旁,喉颈破裂,鲜血满地。老朽震怒,挑枪击毙,乐声随之断绝,急忙背着孙女去找大夫。可怜她伤势严重,失血过多,还没赶到大夫家,就已一命呜呼。” “当真惨事,望俞老哥节哀。”林逸话音悲怆。 俞景荣叹息一声,又问:“那你呢?” “我家遭长生教祸害,满门罹难。”林逸恨声道,哆嗦着嘴唇,“小子想报仇,娘亲临死前托付,要我好好活下去——我岂能罢休?” “林小友,咱俩同病相怜。”俞景荣老掌拍上他肩膀,起身说道:“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 “好。”林逸陪他离开,突然定住脚步,诧异惊呼:“惑灵乐……我好像也听过!” …… 时光飞逝,转到九月初。工坊内,段如仪对着一尊中品傀儡,擦汗喘气,感叹道:“可算完成了。” 这傀儡高达丈许,上半身是人样,下半身又为牛形,脑门上长着一对骨角,四只胳膊分持刀斧剑钩;四条兽腿结实粗壮,前膝处还安着利刃,朝外凸起,寒芒森冷。往那一站威风凛凛,充满压迫感,光看着就教人毛骨悚然。 段如仪乐道:“吴烈啊,吴烈,我瞧你拿啥通过考核!” 李三在旁边嘀咕道:“段小姐,您这有违规矩吧?” “无妨,我自有办法。”段如仪摆手说,准备待会去央求祝平。这段日子,段靖得知她不告而别,府中炸开了锅,书信一封一封地往外寄,全靠祝平给她打掩护,否则早被段靖抓回老家。 在她年幼时,祝平曾于段府求学,精研机关术,与其趣味相投,交情颇深。当初见她来到星月斋,更是大喜,得知段靖阻挠,便有惜才之意,没去告发,反而回信掩护。 那日练功室引发故障,学者们重新布置傀儡,隔了几天再度开放,众侠士蜂拥入内,苦练本领,逐渐能与其抗衡。而林、洛二人得到练气决,于屋中埋头修炼,足不出户,加以灵丹辅助,进步神速。过得两月,终于到达气脉顶峰,离圆满境只有一纸之隔。 唯独薛青龙整天晃荡,逢人就吹嘘战绩,夜里则和女伴们翻云覆雨,快活潇洒。至于修炼一事,早已抛诸脑后,反正九个傀儡都打过了,二考不更简单? 又于书房内,凌虚子审核参试者卷宗,桌上堆成三摞,左边是合格,中间乃尚待查证,右边则为落选。她手中正拿着吴烈的档案,凝眉端详,自语道:“孤儿,三十七岁,宋京人士。少年贫寒,加入丐帮,现担任副帮主一职。常与人斗殴,入狱十二次,曾错手杀过一名乞丐。” “品行不佳。”凌虚子点评道,刚要放到右边一摞,前方伸出一只手,将卷宗挡住。她不禁疑惑道:“祝学士,你这是何意?” 祝平坐在对面,摇头道:“丐帮势大,门中弟子百万,遍及南盟四国。您若不让他参加考核,会激起民愤,于我宋国无益。” 见凌虚子迟疑,他继续说:“自古法不责众,丐帮害人之事,我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受机关术牵累,没了活计,寒酸贫苦,因此痛恨朝廷。一旦您拒绝吴烈参考,帮众怂恿弟子起哄,宋国将乱成一锅。” 凌虚子犹豫不决,此事最难协调,权贵与流民向来势同水火,流民痛恨富贾官宦,觉得他们敛财私权;官宦又居高临下,指责对方懒惰,不肯努力,活该受罪。 她想了会,转头望向旁边一位年轻男子,求助道:“苏灵官,您来定夺。” 苏崇秀闻言放下手中书卷,端起茶盏掀开杯盖,热汽微掩面目,沉吟道:“那我考虑考虑……” (本章完) 第84章 伶流仙子 骤雨忽来,东风吹卷,啵啵地敲打上窗扉。烛火昏黄,照亮林逸半边身子,黑影投到墙角,正盘腿而坐。 灵丹最后一丝药力耗尽,经脉生长至体表,遍布周身,护住五脏百骸,筋骨血肉。真气从丹田内涌出,顺着脊椎与股间,向上下蔓延,绕着身体运转一圈,最后在肚脐处交融,归入丹田。 林逸徐徐吐气,烛火微摇,耳畔听得锐器破空,直指自己背心,却避也不避。 “叮!”脆鸣响起,半空中荡开一道透明涟漪,将利刃牢牢抵住。 洛采薇手中短刀震颤,虎口一阵酥麻,连退两步,欢呼道:“林哥气运周天,神功大成!” “呼——”林逸吐气起身,回首望向她,翻了个白眼,“小师姐下手真重,我差点没挡住。” “哈哈哈……”洛采薇没心没肺地大笑,在床沿坐下,晃悠着双腿,羡慕道:“林哥都有护体真气了,啥时候才能轮到我呀?” 林逸掐指一算:“九月十五进行考核,还有十天功夫,小师姐得加把劲。” 说完,拉过洛采薇,走到蒲团前,按着她肩膀坐下,让其背对自己,双掌抵上后腰,“小师姐快运功,我来帮你引导真气。” 洛采薇知道时间紧迫,忙收敛笑容,静神入定,依照书中步骤,冲击浑身穴道。 黑鹰扑扇着翅膀,从房梁上飞下,兴奋地叫道:“林公子,我找到了气感!”却见两人正在练功,悻悻落到一旁,啄食盘中糕点。 …… 九月十五,观星台。伴随着一阵喝彩,傀儡轰然倒塌,一位中年妇女收鞭站定,祝平高声喝道:“关白凤,通过考核!” 学士们掌声如雷鸣,关白凤抱拳礼过四方,激动退下,面露得意。 祝平打量她两眼,依稀想起第一次进入练功房,她与另外两名男子组队,被傀儡追得狼狈逃窜,如今却能轻松应付。心生讶异之余,微笑肯首,以示赞赏,旋而又喊:“洛采薇,入场!” 话音落下,久久不见人答应,祝平疑惑地扫视观星台,侠客们也扭头寻找,互相打听洛采薇是谁。 祝平摇头叹气,无奈道:“洛采薇,弃考——” 正当此时,楼梯处走出一名少年,后面跟着一位女孩。那女孩招手叫道:“等等,我来了!” 洛采薇这几日埋头苦练,终于赶在最后一刻,打通全身经脉,气运周天,境达圆满,这才迟迟赴场。 林逸解下含光,塞到她手里,嘱托两句,送其入内。环首望去,看到段如仪与苏崇秀,便在他们身旁坐下。 段如仪惊道:“林公子,你把神兵借她用了?” “小师姐刚至圆满,功力尚浅,若有含光,能多添两分胜算。”林逸打量四周,支着膝盖道。 观星台内贵重器械已被拆除,只留一条宽阔长道,前后共计四十余丈,中央空地用作比试,众人分坐两端。 段如仪道:“你对洛姑娘可真好。” “我和她情同兄妹。”林逸笑着说。 “林弟。”苏崇秀招呼一声,递来茶盏,“这是乌龙花茶,参以陈皮红枣,口感鲜爽,能补血去油,适合秋饮。” “多谢苏兄。”林逸接过,趁着余温饮用,味道香浓,酸甜可口。 “嘎啦啦……”前方响起机关运转声。 林逸闻声抬头,定睛观瞧,只见:四方场中撑着个钢架,长宽丈许,两侧铁链旋动,从深井里拉出一个平台。上面站着一尊金属傀儡,高达八尺,身披甲胄,手持钢剑,好比那降世天将,立地金刚,雄武惟扬。 “考核开始,一炷香时间。”随着祝平令下,傀儡猛然启动,斜抬剑尖,甲胄反射日光,银芒耀目,龙骧虎步地走入场中。 “好威风的家伙!”众人惊呼道,冷不禁地缩起脑袋,心生畏惧。 段如仪解释说:“这尊傀儡乃李三所造,没想那人看似窝囊,却精通机关术。” “放马过来!”洛采薇娇喝道,哼哼着竖起大拇指,朝自己划拉个割喉手势。 苏崇秀放下书卷,凝神观战,笑盈盈地说:“洛姑娘精灵古怪,当真有趣。” “洛师姐,小心呐。”林逸为她捏了把冷汗。 “咚咚咚……”傀儡迈开大步,持剑朝对方扑去。洛采薇将身迎上,在众人尖叫中飞扑侧滚,躲过直劈,回手从腰包里取出一块石头,运劲丢出。 石怪半空中露出面目,狠狠一口咬住傀儡肩甲。 那傀儡停下脚步,挥剑去拍。洛采薇则掏出异鸟,一捏它后背,逼其吐出长舌,沾住石怪,当作长鞭般舞动,躲开剑刃,兜头砸下。 傀儡本性愚钝,遭到骚扰,立即垫起脚尖,挥掌去抓,不顾身外之敌。苏崇秀拍腿乐道:“洛姑娘在逗猫么?” 洛采薇丢开石怪,拔出含光,趁机扑过去,挥刀斜斩;对方警觉,横剑扫来,挨着神兵,锋尖立断。 洛采薇飞纵跃起,跳上剑身,噔噔噔几步跨上它肩头,举刀正要劈下。傀儡抖肩后撤,扬过空掌,朝其拿去。 洛采薇激发护体真气,震开巨掌,踏着对方胳膊纵起,因体格娇小,步伐灵动,腾挪间,犹如蝴蝶穿花,蜉蝣戏水,轻松避过杀招。 几经几转,含光削落,叮叮当当,划出十多道伤痕,深及骨骼。 “小师姐反应竟如此迅捷,我端的小瞧她了。”林逸欣慰道。 原来洛采薇跟着雷鸣在西荒冒险,常遇危险,全靠机敏逃脱,练就一身巧妙的轻功。西荒妖兽身高力壮,如今面对大个傀儡,更显从容。 过不多时,她穿过傀儡跨间,斩断膝盖机关,使其跪下。单手撑地,倒立着身子跃起,旋刀劈开傀儡后盖,正中核心,赢下这一局。 “洛采薇,通过考核!”祝平放声高喝。众人噼啪鼓掌,薛青龙吹响口哨,点评道:“小美人武艺不弱,足有本少爷三成功力。” 洛采薇挠着脑袋,嘿嘿傻笑,回到林逸身边,交还神兵,端过茶水仰头豪饮。 “下一位,燕北神枪,俞景荣!” “老朽在此。”俞景荣披着大褂,趿着布鞋,持枪上阵,缓缓走入场中。神态安闲自在,丝毫不觉紧张,倒像个去溪边垂钓的老翁。 薛青龙嚷道:“老东西你行不行,别把自己骨头颠散架咯~” 众人哄堂大笑,俞景荣扭头望去,微微肯首:“谢薛少侠关心。” 话毕,伸手勾住布鞋穿好,再解开外套扎进腰带,露出精壮上身,肌肉隆起,块状分明。 “老爷子威武!”人群中传来喝彩,没想到这老郎模样普通,体格却如此健硕。 “哗啦……”铁链转动,平台拉起一尊傀儡。俞景荣平端长枪,岔足侧立,双眼凝视目标,精光内敛。 傀儡随之苏醒,寻到敌人,手里拖着锯齿阔刀,摩擦着地面,向前迈出。 “老东西,你若自知不敌,可以求本少爷帮忙。”薛青龙讥讽道。 “薛少侠的好意,我心领了。”俞景荣淡淡地说着,摆开架势。 “嘶——”他深吸口气,左足微抬,而后震踏! “什么!”人群里发出惊叫,场中已失去老郎踪影,只留下一串圆环气浪,排开尘烟。 过得半息功夫,滚雷般的轰鸣声才传入众人耳中,劲风汹涌席卷,学者们身体倾斜,差点跟着飞出去! “砰——”那具傀儡瞬间散作漫天碎屑,抛撒如雨。 俞景荣在十丈外现形,扛枪站定,衣角炽烈燃烧,再被狂风吹灭,飘起几缕青烟,散发出焦灼味。 全场观众雅雀无声,呆若木鸡;薛青龙吓得瘫痪在地,一脸狼狈,女伴们慌乱搀扶。 林逸哆嗦着手掌,茶水溅湿衣襟,怔悚道:“俞老哥到底有多强……” “哦,这老郎?”凌虚子讶异扬眉,欲言又止。 “俞某献丑了。”他向四方抱拳,穿好上衣,悠悠地走回座位。 祝平傻愣半响,才记得宣布:“俞景荣通过考核,下一位,林逸!” 林逸将含光戴回后腰,起身走入场中。薛青龙终于缓过来,兀自逞强道:“切,也没什么,我爹比他强多了。” 平台徐徐上升,拉出一尊巨型傀儡,半人半牛,四臂分持刀斧剑钩,披甲戴胄,武装到牙齿,魁梧凶悍。众人惊呼道:“谁造的怪物!” 段如仪脸色急变,朝主判席望去;祝平也匪夷所思,回头瞧来,两人目光交接,面面相觑。 “这是啥?”林逸瞪眼喝道,腿腹不禁发软。 苏崇秀放下茶杯,拧紧眉头,“林弟恐怕要苦战了。” 机关启动,傀儡眼中红光闪烁,一声怒啸,扬起前肢,膝上利刃刺出,寒芒凛冽。紧接着,四蹄奔踏,喘息间碾压而至! 林逸急忙侧移躲让,利刃擦过胸膛,划出一道浅痕,血珠渗落。祝平叫来学者,要他们去关闭傀儡,学者们纷纷摇头,没人敢上。 祝平又看向凌虚子,后者摆手道:“等会,先不急。” 傀儡冲到场边,看客吓得抱头鼠窜,大呼救命。段如仪面如死灰,哆嗦道:“完蛋了……” 凌虚子袖手一挥,祭出宝镜,白光照下,化作一圈透明高墙,将考场围住,外人进不去,里面出不来,固若坚牢。 巨型傀儡撞上光壁,震得倒退数步,怒吼咆哮,转身又朝林逸扑去! (本章完) 第五章 义庄窃尸(4) 荒岗坡地倾斜,墓碑错综林立,杂草乱石,树影婆娑。顾婉兮站在前方,表情因他俩交谈渐渐变冷,目光隐露凶狂。 “妖怪?”黑鹰反应过来,飞到林逸身后,惊疑不定。 林逸盯着她上下打量,相貌穿着与平时无二,正色问:“你究竟是谁?” “嘿嘿嘿嘿……”顾婉兮发出一阵阴森怪笑,得意道:“我那雕像被人摧毁,辛亏刚找了具肉身,差点就成为孤魂野鬼。” 她伏低身子,以双掌支地,高耸背脊,喉咙里咕噜闷响,纤柔腰肢拧如弯弓,蓄满力道。 林逸看出端倪,大喝提醒:“小心!”话音未绝,顾婉兮如野猫般纵跃而来,月光照得身影迅疾,好似一抹闪电。 夜风拂面,逆扬起她的发丝,双瞳凝为细束,充斥杀气,凌空一爪扫去。林逸收回刀锋,向右方连踏数步,堪堪避过攻击,怒道:“妖孽,快离开她!” 顾婉兮坠扑于地,滑步转身,踏足激射,张嘴咬向对方脖颈。林逸不愿伤她,只能旁移躲闪,顾婉兮从斜地里冲出,去势不歇,直接跑开数丈,猛地蹿到树上。 林逸扭头望去,只见人影一闪,她已飞凌压至,遂后撤避让,以毫厘之差躲开。顾婉兮一击失手,咆哮嘶吼,连番抢攻,招招不离要害,欲致其于死地。 两人速度极快,一个灵活矫健,进退如风;一个步法百变,飘若鬼魅,绕着墓碑穿插周旋,尾衔追赶。黑鹰看得着急,却又无计可施,心道:“顾姐姐被猫妖附体,教林逸投鼠忌器,自己则立于不败之地,这该如何是好?” 顾婉兮动作敏锐绝伦,招数频繁变化,饶是林逸步法精妙,也中了好几爪,全靠气甲抵抗,才没有受伤。 过得少时,她逼近丈许内,挥爪横扫。林逸弯腰低头,不退反进,顺势从她腋下穿过,回身一掌按在后背上,将她推出几丈远。顾婉兮踉跄几步站定,神情恼火,转身拔出一柄单钩,指向自己咽喉,厉言道:“你再乱跑,我就弄死这个女人!” 乍闻威胁,林逸惊诧愣神,顾婉兮轻轻拖动钩刃,划出道血痕。他忙道:“住手!” 顾婉兮见计谋得逞,目光陡亮,随即哈哈大笑,指着他手中兵刃说道:“我只念三个数,你若还没拿刀自尽,我就要宿主人头落地!” “要我引颈就戮?”林逸皱眉踌躇,陷入两难之境。顾婉兮冷哼道:“一。” 便在此时,一道透明的虚影从她身旁飞掠而过,夺走单钩,光泽流转,现出黑鹰真形。“多谢!”林逸大喜,趁机冲上去,想擒住她手脚制服。 顾婉兮倒跃后跳,轻松躲过,遂拉开距离,在坟地中优雅渡步,局势僵持。 林逸面色严峻,她突然停下脚步,开口道:“小子,我玩腻了,咱们动真格吧!”说完,脸上生出黑色毛发,鼻孔喷吐烟雾,身子迎风就长,化为三丈大小的巨猫,獠牙利爪,寒芒锋锐,眼珠碧绿幽亮,体格远胜猛虎。 猫妖沐浴月光,一阵嚎叫从它嘴里传出,响彻山岗,仿佛婴儿啼哭,凄厉刺耳。 …… 神龛旁,杜永福等人在原地等候,因林逸去了许久,均感到怔忡难安。一名差役提着灯笼,问道:“庄主,您请来的这位先生,模样看着太年轻,该不会是骗子吧?” 杜永福摇摇头,沉吟道:“我见过他的腰牌,乃天册府灵官,传闻他们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正说着,一个女鬼悄无声息地飘到差役背后,黑发披面,口吐长舌,脚穿牡丹绣花鞋,腰间束带鲜红扎眼。 杜永福话音停顿,骇得魂飞魄散,差役奇道:“庄主你怎么了?” “鬼,有鬼……”他颤声道。 差役闻言变色,还未来得及回头,女鬼已伸出双手,扼住他后颈,钢钉般的指甲刺进肉里,几缕血箭溅射而出,只挣扎数下,当场毙命。 灯笼跌落,女鬼将尸体拖入旁边密林中,须臾后,响起野兽撕咬声。另外两人吓得尿水横流,腿脚发软,瘫坐在地上,疯狂往后挪动。 “姑娘饶命啊,不是我害得你!”杜永福哭喊着,一边倒爬,一边环首四顾。忽觉头顶阴风笼罩,仰首望去,正见那女鬼悬空倒立,与他四目紧贴,空洞的眼眶中流淌下血泪。 她缓缓伸出双臂,杜永福浑身剧震,面如死灰,心道:“完了!” 危机时刻,远方传来猫妖嚎叫,女鬼立即扭头转身,愣了半息功夫,而后朝那边飞去。 杜永福捡回小命,后怕连连,还没喘匀气,又见几道鬼魂从义庄赶来,溺死的男孩亦在其中,纷纷飘向乱坟岗。 猫妖吼毕,林逸便觉四周阴气汇集,寒透骨髓,但瞧冤魂们从各地出现,成群结队,大有合围之意。 他按捺惊惧,心态努力保持平静,灵气灌注宝刀,陡然间光芒大作,护住自身,凝神戒备。 坟山阴风凄凄,眼见鬼魂越聚越多,林逸握刀的手微微颤抖,随着猫妖嚎叫指挥,众鬼惨吟悲鸣,一窝蜂地朝他扑去。吊死少女率先迎上,林逸架起含光,如持一缕青烟,横斩即至。 刀锋划过吊死鬼身体,恍若无物,女鬼双爪齐刺,林逸神色急变,运起真气抵抗。两者交接处,波纹荡漾,稳稳抵住。 他松了口气,踏出九宫步,左右穿插,越过鬼群,挥刀劈向猫妖,欲破其幻身。黑鹰见帮不上忙,赶紧冲天飞起,盘旋助战。 林逸迅步逼近,猫妖抬掌来格,胳膊应之立断,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心生震撼,弓腰跳开,恶狠狠地瞪着他,怒道:“你那是什么兵刃?” “此刀名为含光。”林逸说话间绕到它身侧,横过兵刃,月光于刀锋上一闪而没,朝其后腿斩去。 猫妖腿膝分断,身子猛坠,继而一声惨叫,慌不迭地跑出十多步,摇晃站定,再喷黑烟化为肢体。 “顾婉兮,快快醒来!”林逸高吼道。猫妖动作顿住,感受到脑中意识反抗,愠恼道:“臭娘们,给我老实点,等收拾掉这小子,回去就炼了你的魂魄!” “你敢?”林逸瞋目切齿,舞刀追至。猫妖指引鬼怪,合击林逸。他砍伤猫妖侧腹,自己也被冤魂击中,气甲仅抗得数下,就瞬间瓦解,利爪挠开胸膛,深及肋骨,血花飞扬。 一矮身,钻出空隙,捂着伤口忍痛喘息,群鬼汹涌追杀。林逸带着他们绕圈飞奔,跨过层层墓碑,不让自己落入包围。 “林公子,我来助你!”黑鹰叫道,从空中扑落,啄击吊死鬼头顶,却是穿身而过,毫无用处。 那女鬼用利爪从自己腹中掏出黑鹰,五指握紧,想要捏死它。林逸心道:“为什么我碰不到她,而她却能抓住秦柔?”快步赶到女鬼身侧救援,一掌拍出,与她手腕撞个正着,张口奇呼:“咦?” 莫非她能控制自己身体,让某一节部位和外界接触? 转过念头,立即挥刀刺在女鬼手背上,她吃痛松开,黑鹰展翅高飞,逃得性命。 知晓对方弱点,林逸精神大振,使开含光与鬼魂缠斗。但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他们凝实处并非肉眼就能判断,很快就落入下风。 林逸刀斩四方,左右开弓,真气迅速消耗,应接乏力,体表鲜血淋漓,愈发危险。撑住十来个回合,累得满头大汗,目光瞬间凛冽,横扫一圈逼开众鬼,争取喘息功夫,将刀重重插入地面。 冤魂哀鸣涌至,围得密不透风,利爪全出。林逸闭上眼帘,抬起双肘,运转体内五行灵气,两掌间产生惊人吸力,仿佛深洋旋涡! 阴阳冲合,啸化雷霆。 “轰——!”但听得雷霆咆哮,震耳欲聋,电光平地炸闪,耀得山岗亮如白昼,笼罩三丈方圆。 雷法乃邪魔克星,几十道鬼影受这一击,全部烟消瓦解,神魂俱灭。猫妖遭到余劲波及,幻身霍然散去,变成一只尺许大的黑猫,从顾婉兮体内飞出。 而林逸在谷中面壁五载,积攒的灵气尽数用来修炼,这一掌耗去结丹内仅存的道行,只觉浑身虚弱,摇摆欲倒。 黑猫摔在地上,挣扎爬起,惊恐地望向林逸,骇然道:“你这是什么法术?” 未等他回答,黑猫就跑向林中,拼命逃窜。林逸拔出含光,冲过去接住顾婉兮,试探鼻息,万幸还有余气,这才放下心,遂从她怀里摸出斩妖榜。 黑鹰觅见机会,一声清啼,疾掠而下,抓住黑猫脖颈,拎到林逸面前,往地上一丢。 “小妖知罪,求大仙饶命!”猫妖哀叫道。 “死吧!”林逸手起刀落,一击劈开它脑袋,天灵盖里迸出一屡残魂,脱壳欲走。林逸抖开斩妖榜,几道金光锁链从中升起,瞬息百尺,锁住残魂,又拽回榜内,卷首浮现一副猫妖绘像,栩栩如生。 黑鹰眼尖,察觉猫妖尸体腹部鼓起,用锐爪破开,取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珠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林逸随意扫去,目光停顿,惊道:“是内丹!” 黑鹰愣了半响,而后乐道:“我们赚大发啦~~” 林逸欣喜点头,收敛笑意,扶起顾婉兮,掐人中将她唤醒,关怀道:“顾小姐,你没事吧?” 顾婉兮两眼空洞无神,表情呆滞,过得片刻,才支吾道:“爹爹,我想嘘嘘……” “她傻了?!”林逸愕然失措。 (本章完) 第六章 古寺妖邪(1) 顾婉兮夹紧大腿,身体微微颤抖,露出可怜的神情,眼里泪珠打滚,望着他委屈道:“爹爹,我要嘘嘘,我要嘘嘘……” “顾小姐?” 林逸傻愣着,不知所措,黑鹰落到肩头,血目转动,奇问:“顾姐姐怎么说话像个小孩?” “莫非猫妖附体,对她神智有所侵蚀?”林逸愁眉半响,没注意对方愈发焦急,腰部拱起。正感踌躇,便听见一阵细微的水声,淅淅沥沥,顾婉兮袴裙湿成一片,印出水渍,热气腾腾,脸上表情顿时舒缓,竟然失禁了! 林逸与黑鹰吓得瞠目结舌,饶是刚才恶战猫妖,也没此刻惊恐,急忙抱着她,辨别方向,朝住处飞奔。途经神龛,瞧得杜永福等人,来不及解释,只说了句“猫妖已伏诛”,匆匆忙忙下了山。 杜永福得知喜讯,冲淡女鬼带来的恐惧,呐喊道谢,欲要问清详情,可一转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在视野内。杜永福回头望向同伴,这才想起还有位杂役罹难,大叫一声,冲入林中探寻。 月辉清冷,乍见杂役破碎的尸体,脑袋滚到岩石下,肠子挂在树梢上,身首异处,血肉遍地。两人吓得掉头就跑,一路跌跌撞撞,回义庄歇息许久,方叫人来收尸。 此言稍叙,话归正传。林逸因找不到女子帮忙,只能自己动手,打来热水,闭着眼睛为顾婉兮擦拭身体,换穿衣裳,然后抱上床,坐在窗前出神。 黑鹰抓着那枚内丹,落于窗台,与他四目相望,皆感苦恼,彻夜未眠。 次日早晨,他们刚睡着,又被顾婉兮吵醒:“爹爹,我饿啦~” 林逸赶紧过去,顾婉兮伸出手叫嚷:“爹爹,来抱抱,帮我穿衣裳!”她说得理直气壮,林逸欲哭无泪,唯有照办,再到厨房盛了碗稀饭,喂其吃饱。 待忙完这些,官府差役抵达,就昨夜之事,询问林逸详细经历。他亮出腰牌,示明身份,动笔写了份案文,交于官差复命,便背上行李,带着顾婉兮找杜庄主辞行。 杜永福正在布置灵堂,操办温良与杂役的葬礼,听闻原由,迟疑道:“林大人,可是顾护法被猫妖俯身,伤了魂魄,以至神志不清?” 林逸点点头,叹气道:“多半如此,我准备回天枢峰,问长老该如何救治。” 杜永福思索片刻,忽然问:“林大人,从黎州到天枢峰至少半月光阴,路途漫漫,恐病情恶化,小人有一法子,不知能否说出?”他态度谦卑,言谈谨慎,生怕画蛇添足,拂扫灵官威严。 “庄主言之有理,但说无妨。”林逸肃穆道,此事紧急,不可多等。 杜永福遂道:“东边有座寒枫寺,离此地不过三日路程,寺里高僧偶得几枚还魂丹,您若去讨要,想出家人慈悲为怀,断不会拒绝。” “哦?”林逸奇道,“杜庄主从何处知晓?” 他解释说:“义庄骨灰经常送到寒枫寺安置,请僧人念经超度,我与住持有过数面之缘,曾听他们提及仙丹,颇见其效。” “如是这般,那小子便去宝刹求枚还魂丹,好早日治愈顾小姐怪病,免留后患。” 林逸首肯称同,刚要出门,杜永福说道:“大人请稍候,我庄里两名差工惨遭饿鬼夺命,火化完就得运往寒枫寺。您不妨与车队同行,让他们捎您一程,省得走岔道,平白耽搁功夫。” “那感情好。”林逸抱拳谢过,跟着杜永福,众人收敛遗骸,送入火炉烧化,空气中焦臭弥漫,胸口闷堵。 过得两刻钟,再取出来,已变成一堆白骨,血肉无存。大腿骨根部缺损,截面呈现淡红色,残骸中夹杂着几块黑炭,尚有余热。工人戴上厚布手套,将骨灰摊开放冷,最后碾碎铲入坛中,装车出发。 一众东行,夜晚安营,顾婉兮像幼儿般吵闹,引得众人侧目,均被黑鹰瞪了回去。林逸带着她到野外解手,转过身子不敢回头,心里倍觉羞耻,臊红了脸颊。 水声渐歇,顾婉兮叫道:“我嘘嘘完啦,爹爹来帮我穿裤子。” 林逸乍闻之下,身体僵硬成铁板,接着一步步倒退过去,背对着她递上草纸,叮嘱道:“你先擦干净,再穿好衣裳,要听话,不然爹爹就不喜欢你了。” “噢……”顾婉兮语气失落,只得自己动手,而后道:“爹爹,我好了。” “婉兮真乖,咱们快回去睡觉。”林逸说着转过身,猛地愣住,却见顾婉兮站在面前,正弯腰提着裤子,袴裙仅掩住羞处,露出两条白嫩如雪的大腿,匀称窈窕,细致光滑。 她嘟囔道:“爹爹,我怎么穿不上?” 林逸一巴掌盖到自己脸上,捂住双眼,惨笑道:“顾大小姐,你这样会吓坏小子的。” 顾婉兮看着自己身体,哼唧抱怨:“我哪里不好了?” “哪都好,就是没穿裤子……”林逸苦涩道。 她呆愕半息,含泪问:“爹爹讨厌我么?” “我的娘嘞,你赶紧穿上!”林逸忙喊,耳根通红。顾婉兮稀索一阵,系好腰绳,放下裙摆。他这才敢睁眼,喘着气说:“顾小姐,以后记住了,千万别让男人看到你身体。” 顾婉兮迷茫道:“为什么,要是不小心被男孩看见了咋办?” “谁敢?”林逸大怒,暴喝道:“老子宰了他!” “嘻嘻~”顾婉兮露出笑容,“那我听爹爹的。” “我真不是你爹……” 沿着淮江东行三日,入得县城,到了寒枫寺,遥遥可见彩瓦金墙,宝塔巍峨。信男善女络绎不绝,闲客游人摩肩接踵,小贩叫卖零食,僧侣接待揽迎。 林逸驻足观望,感慨道:“这里可比普光寺热闹多了。”顾婉兮看着四周人流,面露惧色,紧紧搂住他胳膊,怯懦难安。 差役们抱着骨灰坛,下车走向院门,一边为其介绍:“本寺历史悠久,相传两百年前,有一妖魔在江边杀生吃人,菩萨施法用宝塔压住,百姓因此得到解救,安居乐业,香火不绝。” 众人跟着熙攘的队伍,依次走进寺内,差役说道:“这的主持叫作惠贤大师,品德高洁,却又平易近人——喏,就是他!” 林逸顺着差役手指望去,瞧见一位白净和尚站在宝殿前,约莫三十岁年纪,穿着件青色袈裟,身姿挺拔,丰神如玉,五官生得极为俊朗,胜似皎洁明月,光彩夺目。 有许多女子专为看他而来,对其评头论足,嬉笑交谈;主持虽然知道,有些不厌其烦,却仍得尴尬赔笑。黑鹰在林逸耳边奇道:“这些姑娘怎么喜欢一个和尚?” 林逸挑挑眉毛,随口说:“正因他是出家人。” “什么意思?” 林逸轻声讲解:“一是相貌,二是身份,像这种出家人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但对她们而言更具挑战性,若能引得高僧动凡心,岂不说明自己魅力绝伦?” 黑鹰嘀咕道:“还有这等怪事?” “当然,好比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山美女,出现在眼前,男人们也会动心。” 林逸牵着顾婉兮手掌,跟着杂役上前。他们说明来意,伸手指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天册府的灵官大人。” “见过住持。”林逸抱拳,态度和睦。 惠贤还施礼数,恭敬道:“灵官大人何故至此?小僧受宠若惊。” “大师莫要自谦。”林逸扶住他胳膊,叹气道:“话不相瞒,我这位女伴被妖邪附身,伤了魂魄,特来宝刹求一枚还魂丹治病,还望大师慈悲心肠,慷慨解囊。” 惠贤闻言目露为难,支吾道:“大人真不赶巧,若再早来两月,丹药还有剩余。” 林逸皱起眉,不悦地说:“放心,我不会平白收你好处,定有回报。” “不是,不是!”惠贤赶紧摆手,踌躇一阵,觉得难以启齿,沉默半响才说:“大人,请随我来。” 他转身离开,林逸带着顾婉兮跟上,到了一间禅房内,小沙弥奉茶告辞。惠贤环顾一圈,确认没有外人,方坐于罗汉榻,正色道:“灵官大人,您知道本寺传说吗?” 顾婉兮在屋里四处打量,拿起木鱼好奇地乱敲,林逸将她拉到身边,转头问:“刚有耳闻,请教大师详细。” “唉——”惠贤目光黯去,掐着手中佛珠,徐徐开口:“两百年前,曾有一只叫做狸力的妖怪在此作祟,后被高人压在塔底。前不久一位小沙弥无意打破封印,放出妖魔,一夜害死数人,顺手盗走了还魂丹。” 林逸迟疑道:“真有此事?” 惠贤急忙点点头,郑重道:“贫僧不敢隐瞒,灵官大人能否帮我们抓住那妖怪?” 林逸没有犹豫,立即答应:“小子乐意之至。” 惠贤松了口大气,笑言:“有劳大人,事成后,贫僧必将还魂丹双手送上!”站起身,领着林逸和顾婉兮出门,行约半里,绕进一栋阁楼,木色古香,经书典藏。 他走到一排书架前,说:“灵丹就在这里失窃,看守的管事僧也不翼而飞。” 林逸神色凝重,暗开天眼观察,随后轻咦一声,盯着脚底石砖,惊讶道:“下面有东西!” (本章完)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七章 古寺妖邪(2) 惠贤也算见过世面,闻言即道:“灵官大人,莫非还魂丹就埋在地下?” 林逸摇摇头,神色凝重:“不瞒主持,是具尸体。” 惠贤当场怔住,慌愕许久才问:“大人,您没说笑?” “叫人挖开便知。”林逸语气笃定,垂下目光,紧盯脚底方砖。 惠贤抿嘴无言,放眼望向窗外,犹豫半响后说:“白日里游客多,得等到晚上,否则影响寒枫寺名声。” 林逸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赞同道:“那好,就等天黑动工。” 惠贤施礼谢过,叫来小沙弥带他们去房间歇息,因有女眷,便安排在寺外一间农院内,膳食则差人送至。林逸端着粥碗,给顾婉兮喂饭,心态温和,不嫌烦躁。 顾婉兮两眼好奇地乱转,四处打量,嘴里吞咽着白米粥,过得片刻,伸手拍拍肚子,含糊地说:“爹爹,我吃饱啦~” 黑鹰啄食着水果,冷不禁地问:“顾姐姐这病还能好么?” 林逸叹了口气:“唉,我心里也没底,只盼仙丹真的管用。” “如果治不好呢?”黑鹰侧目望来,仔细观察二人举止,肃穆道:“难道你要照顾她一辈子?” 林逸手指陡顿,缓缓放下碗勺,苦涩道:“如果顽疾不愈,我只能请人照料。” 黑鹰笑道:“和我想得一样,林公子是个心善的。” 林逸无奈道:“这就是修行,静则利己,动则利人。”黑鹰血目猩红,奇道:“哦?你可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林逸眉毛一挑,反问它:“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黑鹰疑惑道:“望文生义,何来此问?” 顾婉兮迷茫地看着他们,满脸好奇。林逸解释道:“这个为是指修为,说得是人不修身养性,将天理不容,但总被人曲解其意。” 黑鹰被他说得尴尬,抱怨道:“你故意讽刺我呗?” “秦姑娘误会了。”林逸摇头道,岔开话题:“当年若非凌虚子偶经林府,拼着重伤仗义出手,小子也活不到今日。” 黑鹰曾听他提过旧闻,心情随之黯然,悻悻道:“请公子节哀。” “后来凌虚子与娘亲分别,怕我们生活艰苦,又将林府玉牌为信,许诺我娘随时都能去投靠她。”林逸望向窗外云空,目光深邃,徐徐开口:“凌虚子以身作则,小子遂认她做榜样,勉强效之。” 黑鹰审视着他,沉吟道:“我和顾姐姐同处五年,见其兢兢业业打理家事,不枉你收留。” “顾小姐性格内敛,不善拒绝。”林逸接着道,“所以无论是受陈监察强迫,来贿赂小子;还是逼她放弃找亲妹妹,皆委屈应允。” “你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选择瞒着她吧?”黑鹰恍然,展开羽翼,落到林逸肩头。 “秦姑娘已经知道了?”林逸扬起眉毛,有些意外。 “我又不傻。”黑鹰没好气地说,叹息道:“只是可怜你,一番苦心还要招惹误会,放旁人肯定忍不了。” “无妨,小事而已。”林逸随口回答,想了会,起身拿过书箱,翻出猫妖内丹,通体漆黑,隐露光泽,入手可觉阴气流溢,寒冽渗指。 他原将雷劫谷中积攒的灵气,尽数用来滋养灵根,结丹突破;再加上前几日施展法术,体内已消耗一空,正需弥补。巧得此物,即刻灌注真气,催动阴阳转易的玄功,炼化吸收,方解燃眉之急。 过得半日,窗外暮色低垂,游客结伴下山,熙攘着经过农院,林逸睁开眼帘,吩咐道:“是时候了,劳驾秦姑娘留守,看住顾小姐,小子独去即可。” 他推门而出,径直走向寒枫寺,迎面撞见主持。惠贤送别游客,带上几名壮和尚,扛着锄头铁锹,进藏宝阁点灯挖掘。 木板启开,现出两尺空隙,下面是夯实泥土。众人费了一膀子力气,才挖到半丈深处,仍不见尸骸,均目露狐疑。 “继续。”林逸肯首道。 屋子本就狭窄,且碍于人多,更觉闷热。便有和尚不耐烦,擦着汗水,望向他欲言又止。 “大人?”惠贤皱眉问。 林逸无声叹气,跳入坑中,接过铁锹,埋头挖了数尺,泥土堆成小丘,蓦然间,触到什么硬物,凝重道:“有了。” 和尚们神色惊讶,赶紧帮忙,锄头齐刨,掏出一具森白枯骨,似乎死去已久,纳闷道:“大人说得就是这个?” “嗯。”林逸态度冷静,惠贤迟疑道:“可管事僧失踪不过两月,而且埋在土里,怎么会变成白骨,莫非不是他?” 林逸亦觉迷惑,正在思量。一位和尚眼尖,朗声提醒:“还有件僧袍!”立马从土里抽出衣服,翻过领子,拂去上面泥垢,念出所写字号:“惠贤——” 话音刚落,众人脸色剧变,惊叫数声,跳到坑外,举起农具,围住惠贤,怒道:“好你个妖孽,竟害死主持,还装作他模样来骗我们!” 惠贤顿时慌了手脚,急道:“贫僧不是妖怪,诸位莫要胡说!” “他应该不是。”林逸开口解围,此刻在和尚们心中颇有威信。众人听得,方才放下锄头,眼里余恐未消。 林逸侧首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道:“主持大师,您来解释原由吧?” 惠贤喘着粗气,冷汗淋漓道:“那日管事僧袍子脏了,找我借了一件旧衣裳,没想埋在这地下,当真奇了。” 林逸沉默片刻,忽然问:“最近两个月里,可遇到过什么怪事?” 惠贤仔细回忆,吞吐道:“让我想想……”这段日子清晨起床,门口总摆着瓜果礼品,本以为是女游客赠送,让小沙弥送回膳房。自己则连夜守在门口,始终不见人影,可每当睡下,次日又见东西好端端放着。 一经数日,惠贤无奈放弃,如今再想,疑点繁多,谁能半夜潜入寺庙,特地送礼示好? 说完遭遇,顿了顿,又道:“前两天落下一封书信,约我明晚在寺外凉亭相会,聊表相思。” 林逸推开窗户,瞧了眼月色模糊,回头说:“明夜有雨,主持欲作何打算?” “我不愿赴约。”惠贤双手合十,“贫僧虔诚修佛,怎可牵扯儿女情长。” 和尚们点头称是,林逸反而道:“但请主持前去,小子暗中跟随,看看对方是人是妖。” 惠贤踌躇再三,见他目光执着,只得道:“贫僧答应践约,无论她是不是人,都会断然拒绝。” 众和尚离去,为管事僧举办葬礼,念经超度,守夜哀悼,此番种种,不在话下。 转至隔日,林逸安顿好顾婉兮,在房中盘坐练功,妖丹里的阴气全部化易,汲取近七成,存于体内缓慢吸收。剩下一枚黑丹,仅有黄豆般大小,挥手抛给黑鹰。 黑鹰反应过来,及时伸嘴啄住,血目闪烁,茫然不解。林逸道:“秦姑娘,你先吃了它,待小子今晚归来,再教你如何炼化。” 黑鹰咽下妖丹,喜道:“多谢林公子,跟着您果然有好处!” 林逸莞尔一笑:“斩杀猫妖,有你一份功劳,无需客气。” 他继续打坐,骤雨突来,拍打窗台,寒风萧索,卷过屋檐,耳听得雨声淅沥,天色渐晚。体内五行灵气恢复一轮,经脉焕发新机,浑身舒畅,悠闲快哉。 便在此时,惠贤叩门喊道:“灵官大人,到时辰了。” 林逸天眼飞离印堂,飘出窗外,望见一股妖气自东方赶来,佩刀嗡嗡颤鸣。旋即收功起身,拔出含光,刀刃朦胧无形,只有一抹虚影落在墙角,难以分辨。 “走吧,咱们会会这路精怪!”林逸合刀入鞘,迈步出门,意气风发。 惠贤提着灯笼,递过一柄油布伞,两人顺着泥泞小道,走向远方凉亭。约至半里路外,林逸停下脚步,说道:“请大师与她独处,小子躲在树后观察,以免打草惊蛇。”遂转头走开。 惠贤沉思咂舌,纠结片刻,最后孤身前往。轩姿挺拔,面如冠玉,一袭袈裟披烟带雨,仿佛画中仙僧。 林逸藏在树后,收起油布伞,腹诽道:“瞧他这幅俊模样,比我更像个世外高人。” 惠贤到了亭中,放下雨伞灯笼,风雨生寒,忍不住搓起手,眺目等候。过得少顷,一位美貌女子如约而至,漫步跨过连绵雨幕,乍见惠贤,面露喜色,对其羞涩一笑,佛手掸去发梢水珠。 “小女狸氏见过大师。”她屈膝行福,娉婷婀娜,正值二八年华,明眸皓齿,语笑嫣然。 惠贤听闻名号,心里明了,略显惶恐,继而压住惧意,合掌道:“小僧惠贤,承蒙施主厚礼,在此谢过。” “不打紧。”狸氏笑盈盈地说,两眼弯成月牙儿,妩媚动人,主动去牵他的手。 惠贤吓得身子僵硬,推脱道:“姑娘,我是出家人,不能和女子有肌肤之亲。” 狸氏道:“没关系。”说着踮起脚尖,硬将他手捧住,四目相对,温情脉脉。 两人一高一低,额头距离不过数寸,狸氏轻启粉唇,露出雪白的贝齿,泪眼迷离道:“大人转世投胎,历经轮回,小女苦候两百年,终于又见到您了。” (本章完)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八章 古寺妖邪(3) 惠贤触电般地抽回手,耳根通红,侧过头说:“施主,你认错人了。” 狸氏急道:“不,就是你!这脸、这眼睛、这眉毛,我都记得!两百前我为你大闹寒枫寺,惨被那方丈压在塔底,饱受折磨,忍辱偷生,只盼能出来再见你一面。” “两百年?”惠贤暗暗心惊,知道她是妖怪所化,不敢大意,轻声道:“小僧刚满二十,何曾见过施主?” 他面露茫然,狸氏悲伤道:“你我本为恩爱夫妻,君却听信僧侣谗言,当我是作恶多端的妖魔,躲进寺里烧香拜佛,以求自保。可我与君相敬如宾,扣心自问,从未害过你,不禁大感恼火,气得三天三夜没有睡着。” 狸氏咬着牙,厌恶道:“因此,我恨透了那些和尚,趁夜闯入寺中,烧毁大雄宝殿,又杀了十几名秃驴泄愤!” “阿弥陀佛!”惠贤脸色剧变,惶恐地退后两步,颤声问责:“施主怎可造此杀孽?” 狸氏见他躲避自己,眼神里流露出失落,黯然道:“他们骗我夫君,小女哪还有好脾性,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惠贤胸口起伏,喘着气说:“施主已经入魔了,快放下执念,回头是岸。” “你真得不认我吗?”狸氏身子发抖,自语道:“等小女回去拿还魂丹,你吃了它,肯定会想起前世种种,与我再续前缘。” 惠贤听到此处,壮胆恳求:“劳驾施主将灵丹还来,贫僧答应要赠给他人。” 狸氏闻言竖起眉梢,厉色道:“是女人?” 惠贤小心翼翼地答道:“是个男子,他女伴失忆,特来寒枫寺求灵丹治病。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断不能拒绝。” “可给了他,你怎么办?”狸氏泫然欲泣,焦急地跺了跺脚。 惠贤摇头说:“贫僧无所谓,但请施主早日奉还灵丹。” “我俩夫妻之情,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重要么?”狸氏怒道,态度骤然转冷。 惠贤叹了口气,低头无言。狸氏威胁道:“我整整等了两百年,不介意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还是如此,那么寒枫寺将鸡犬不宁!” 说罢,凝望着他脸颊,仿佛要刻进眼里。半响后,转身走出凉亭,没入黑夜中。 惠贤借着灯笼火光,目送她离开,直到背影再也看不见,才轻声喊道:“灵官大人,妖怪恼怒要杀生,您有啥法子?” 久久没听见回应,惠贤撑伞提灯,皱眉走到庭外,寻至道旁,树后却空无一物,林逸竟不辞而别。 ……… 狸氏淋雨赶路,越想越气,一边骂着负心汉,一边抹去眼角泪水。忽然,她停住脚步,瞳孔幽萤发亮,望向旁边树丛,喝道:“是谁!” “姑娘好眼力。”一位年轻男子笑道,从黑暗中显出身形,“我可什么都看不见。” “是么?”狸氏冷笑一声,定睛打量对方:只见其长得眉清目秀,身着皂色武袍,因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胸腹上,略微勾勒出结实的肌肉。腰后别着一柄蓝鞘长刀,右手虚按刀柄,两腿岔开约同肩宽,直腰而立,正好拦住她去路。 瞧对方架势,不像等闲之辈,狸氏暗中打起警惕,狐疑道:“阁下冒雨前来,就为了刁难我这位弱女子?” “小子想请教姑娘一个问题,再讨要一件东西。”他徐徐说道,神色悠闲。 “我何时欠你东西?”狸氏不明所以,捏紧双拳,语气有些烦躁。 那男子并未答话,反而安静等着,狸氏亦没有妄动,两人相对无言,四周细雨飘零,寒风吹卷落叶。 光阴悄然流逝,雨声渐歇,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天空中乌云散开,月色朦胧黯淡。狸氏这才看清男子手里捏着一片枫叶,红如染血,只听他问道:“姑娘,我刚从树上摘下这片叶子,来年再生新叶,它们还是同一物么?” 狸氏不耐烦道:“废话,当然不是。” 男子点了点头,沉吟道:“两百年前你的夫君,与今日寒枫寺的主持惠贤,肯定也不是同一人。” “你偷听我们说话?”狸氏惊愕失措,遂收敛讶异说:“惠贤乃我夫君轮回转世,则应另当别论。” “哈。”男子一声轻笑,徐徐开口:“人死后,魂归天际,尸腐大地,哪有什么转世?如真有轮回,也该是水土滋养草木,谷物哺育人禽,野兽厮杀狩猎,待至命绝,一切又归于自然,重孕新的生灵,这才叫大道轮回。” “可他长得和我夫君一模一样……”狸氏陷入迷茫,喃喃自语。 “巧合罢了。”男子眼角隐露愁思,哀叹道:“故人已逝,再无重逢日,珍惜眼前,莫盼什么下辈子。” “不!”狸氏忽然高叫,“我等了两百年,怎可因你几句歪理就平白放弃?” 男子见劝说无果,转言又说:“那请姑娘给我一枚还魂丹,小子有急用。” 狸氏陡然醒悟,怒道:“原来向惠贤讨灵丹的人是你!” “没错,正是小子。”男子点头承认,态度不卑不亢。 狸氏气急败坏,指着他鼻子呵斥:“混蛋,凭什么,我要留着给夫君服用!” “惠贤大师已许我救同伴。”男子一板一眼地回答,右手慢慢握紧刀柄。“若我不答应呢?”狸氏冷冷说道,横眉望着他,“你还想用强么?” “得罪了。”男子话音未落,身影疾进数尺,拔刀出鞘。狸氏慌忙后撤,却瞧他手中仅拿个刀柄,上面空无一物,但觉好笑。 可凉风随后而来,拂向额头,狸氏猛地惊醒,连退数步,勉强躲开,空中飘着几缕断裂发丝,差点被他劈开脑袋! “你真狠呐!”狸氏后怕不已,立即掐诀念咒,大地随之震动,伸出两根石刺,浑似竹笋,朝他侧腰捅去。 男子向前踏足,从缝隙间轻松穿过,撩刀斜扫。狸氏只得退让,一边指挥石刺攻击,但对方步法轻盈,左右侧身,巧妙地迂回逼近。看似寻常的腾挪,经其施展,反变得灵活迅捷,总在毫厘间擦过衣裳,无形刀刃直取自己要害。 “这小子好强!”狸氏仅与他过得数招,便感到应接不暇,险象环生。 男子攻势猛烈,手中兵刃犹如一缕轻烟,飘忽宛转,难查踪影。女子葱指掐捏,岩土聚涌,化作枪尖攒刺,神出鬼没。两人越斗越凶,而狸氏很快就落入下风。 “中。”男子轻喝道,一刀扫向她咽喉。狸氏仰首避开,手腕却一麻,被刀背砸中,顿生酸涩。 男子举刀劈落,她瞪眼惊骇,急忙架起三根石柱,刚刚长出,又被刀锋当中劈断,乱屑纷飞。 狸氏趁此机会,跃开数丈,羞恼道:“今晚准备不周,过两天再跟你拼命!”说完,念了句晦涩咒语,一翻身扑入土中,钻地遁逃。 …… 惠贤在凉亭外四处寻找,始终不见林逸人影,心想:“莫非他发现真有妖怪,吓得自己跑了?”又腹诽道:“还是说被虎狼叼走,或者遭毒虫咬伤,滚下山坡?” 惠贤胡思乱想,提着灯笼咕哝念道:“该不会是个骗子,冒充灵官,来我寺蹭吃喝吧?” “我觉得不像。”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惠贤慌得心脏一紧,而后反应过来,立即合掌道歉:“对不住灵官大人,小僧失礼了。” 惠贤借着火光,看清林逸正站在他身旁,面朝枫树岭,眉头紧锁,表情愁悒,登时奇道:“大人,您遇到了什么麻烦?” 林逸兀自失神,漫不经心地问:“大师,若你真乃故人转世,她又苦等两百年……你准备怎么做?” 惠贤先是讶异,随后明白亭中交谈全被他听去,无奈笑起,撇嘴望向天边,脑海中翻云覆雨。沉思许久,蓦然长叹一声,决断道:“贫僧法号惠贤,只是名和尚,不作他人。” 林逸点点头,愁眉为之舒展,迈步转身,说道:“小子明白了,咱们回去吧。” 惠贤跟在他身后,忧心忡忡,俄尔道:“大人,您要杀她么?” “那妖怪害过许多无辜百姓。”林逸目光低沉,右手四指轮流敲击刀柄,态度不置可否。 “我佛慈悲。”惠贤面露悲哀,想了片刻,又乞求道:“那位女施主对贫僧一见如故,或许与我有缘。还请大人手下留情,饶其性命,重新押回塔底即可,贫僧愿念一世佛经,化解她罪孽。” “咦?”林逸闻言止步,侧首望着他,暗道:“狸氏造下杀孽,被压在塔底受罪,而你当和尚念经,替她消业……难道两百前,制住狸氏的高人就因为此事,才没有杀她?” 林逸转过念头,沉吟道:“请大师放心,小子会酌情考虑,除非必不得已,姑且饶她性命。” “多谢大人!”惠贤鞠躬敬礼道,再挺起腰,跟上他脚步,说出狸氏曾威胁自己,要对寒枫寺动手。 林逸和她交过一次手,知其精通法术,顾虑道:“这妖怪擅长操纵岩土,能钻地遁逃,来去如风。小子虽不惧她,但总有睡着的时候,还请诸位夜里多加留心,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叫醒我。” 惠贤松了口气,转睛思索道:“大人,寺中宝塔内,有一口洪钟专门克她。” “哦,快带我去瞧瞧。”林逸听闻宝物,意兴盎然。 惠贤微笑道:“且随我来。” (本章完) 第九章 古寺妖邪(4) 林逸先跟黑鹰报过平安,再随惠贤回到寒枫寺,借了件僧袍洗浴更衣,在客房内浅睡一觉。次日寅时晨钟敲响,惠贤集合众僧讲明威胁,和尚们原以为主持说笑,可瞧他态度确有其事,加上管事僧离奇惨死,不得不信,大殿里瞬间炸开了锅。 众僧议论纷纷,有人惧怕,也有人誓与古刹共存亡。惠贤搬出一口沉甸甸的箱子,眼圈漆黑,叹气道:“昨晚我彻夜未眠,终于凑齐银两,现在分给大伙,诸位拿到钱就回家吧。” 喧哗声陡静,和尚们望着他面面相觑,均不知所措。过得片刻,一位年迈的老僧走出队伍,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在寺里吃了五十年斋,早待习惯了,哪也不想去。” 听他这么说,惠贤露出笑容,略显欣慰。一名中年僧侣左右环顾,低声道:“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家有双亲需要照料,对不起主持。” 他上前分了十两银子,埋头逃离大殿,步履匆匆。几位年轻和尚盯着其背影,指责太没义气。“也罢。”惠贤咳嗽声打断,问道:“还有谁挂念亲老?” 因有人开头,怕事者拉下脸面,三五成群领过赏银,道歉告别。最后半数跑光,仅余二十来人,望向彼此,惺惺相惜。 惠贤施礼道:“多谢诸位,虽然妖魔发难在即,但千年古刹不能毁于我们手里,还请大伙准备棍棒,共抗强敌。” 众僧高喝领命,斗志昂扬,散去忙碌,寺庙闭门谢客。惠贤叫醒林逸,二人来到后院,不爱吧见八角宝塔巍峨耸立,琉璃彩瓦映射日光,灿烂夺目。 林逸驻足观望,塔身上下分七节,每节约丈许高,最下层四面各有扇窄门。两人前后入内,看守的小沙弥正拿着笤帚打扫楼梯,见到主持忙合掌行礼。 惠贤点头示好,带着林逸爬上塔顶,当中挂着一口褐色大钟,足有五尺方圆,表面刻满梵文。他解释说:“据寺志记载,此塔本为前朝法宝,能随意变化,大可如山峦,小甚比谷粒,镇妖缚魔无往不利。这口钟则是它阵眼,每日敲满九下,万邪辟易。” 惠贤顿了顿,又道:“年代久远,大家习以为常,也就疏忽了规矩。那天轮班的僧人偷懒,只敲得八下,漏打一声,结果放跑了狸力。” 林逸方晓事情经过,奇问:“主持能用它对付妖怪?” “贫僧不懂法术。”惠贤摇摇头,话音一转:“倘若狸力真要杀来,我就躲进钟内,避过此劫。” 林逸施展灵气,尝试操纵大钟,许久后睁开眼,皱眉说:“小子刚运转灵气,却被宝塔弹开,算来此物已经认主,外人控制不得。” “辛苦大人。”惠贤诚恳道,目光扫视着铜钟,“待我进去后,鄙寺其余僧侣还烦仙官保护。” “小子必当竭力。”林逸郑重答应。 两人聊了会闲话,林逸旋即请辞,刚回到农院,顾婉兮扑过来嚷道:“我饿啦!” “稍候片刻。”他莞尔一笑,淘米做饭,抽空晾晒武袍。用罢午膳,黑鹰落到他肩头,询问昨晚事宜。林逸遂将主持与狸氏相会,自己追上同她打斗等经过,详细叙述。 “小子试探出手,狸氏起初不敌,后来连番施展法术,小子也没占多少便宜。狸氏眼看局势危急,放下狠话,钻地遁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鹰听完若有所思,嘀咕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一样,学会那些玄妙法术?” 林逸抚摸着黑鹰后背,真气渗入躯壳,检查修炼情况,因它服食猫妖内丹,灵种结成,即将扎根。沉声说:“秦姑娘,且让小子助你一臂之力。” 这便闭目运气,帮助黑鹰调理真元,光阴流转,窗外秋日攀升,渐至当空。过得午时,林逸头顶汗汽氤氲,缓缓收功,睁开眼道:“恭喜秦姑娘,终于踏入玄门。” 黑鹰感受着体内短短一截灵根,开心地咕咕乱叫,用羽翼摩挲他脸颊,乐道:“多谢公子,再造之恩不敢或忘!” 林逸双眼微眯,叹出口气:“唉——多少人对此物梦寐以求,秦姑娘天资出众,有幸结出灵根,以后还得勤勉修炼。” “我知道。”黑鹰沉浸于喜悦中,绕着屋子欢呼扑腾,顾婉兮蹦蹦跳跳,想要抓住它尾巴。林逸看着她俩,面带惆怅,自语道:“踏破玄关,始入门庭,大道漫长,何处才是尽头?” …… 是夜,寒枫寺。林逸同惠贤坐在塔顶,隔窗望着天边明月,促膝交谈。晚风送爽,烛火摇曳,映得两人面目发黄,神色安详。 “贫僧觉得轮回一说并非无稽之谈。”惠贤态度温和,手里握着葵花籽,悠哉地开口:“诸生死后,视业力落入六道转世,善有善终,恶有恶报,因果轮回,各凭天意。” 林逸不以为然,反驳说:“自古好人没好报,恶人长命百岁,若咱们平头百姓受了欺凌,应该起身反抗,不能盼着莫须有的轮回来惩罚歹徒。” “阿弥陀佛,施主执着于表象,未能领悟真谛。”惠贤摇摇头,耐心解释:“正因我们相信这些,大家才是人,没有沦为野兽。” 林逸闻言愣神,忽然明白过来,问道:“您是假借因果报应,劝人向善?” “死后之事,你我均不知晓。”惠贤实诚开口,“但贫僧希望如此。” 林逸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无奈,又夹杂几分执着,俯身端起案上果酒,抿了两口称赞道:“大师理想崇高,小子冒犯了。”可内心仍坚持己见。 正说着,外边乌云聚拢,遮住皎洁月光,屋内陷入黑暗,林逸眉头皱起,冲开天眼,惊道:“不好,是妖气!” “该来的总是会来。”惠贤平淡道,起身走到铜钟下,盘腿打坐,手拈佛珠,按捺住心底恐惧,徐徐开口:“劳驾仙官通告寺僧。” “诺!”林逸言简意赅,含光苍啷出鞘,翻身跃起,一刀斩断吊绳,铜钟轰然落下,将惠贤牢牢罩住。转头冲向窗口,朗声喝道:“妖孽来袭,诸僧准备应敌!” 吼声被真气送出,响彻全寺,二十多位和尚急忙起身,手提棍棒,蜂拥到广场,严阵以待。 林逸三步并作两步,纵下楼梯,稍后赶至,将身来到人群前,长刀一挥,指向东边院墙。只见墙角下土地拱起,凸出成小丘,与他们远远对持。 众僧喉结翻滚,手臂紧张到发抖,林逸喝道:“狸姑娘,请你现身罢!” 那土丘迅速蹿动,眨眼间已冲到阵前,伸出两条胳膊,抓住一位和尚脚踝,往地里拖去。林逸及时赶来,抬刀直刺,狸氏察觉危险,立即松开手,钻土遁走。 众僧举起棍棒朝原地一顿乱打,那名和尚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吓得哭爹喊娘,被同伴们挖掘救出,两脚却已筋骨分离,血肉模糊。 众僧倒吸口凉气,惊惶地为其包扎伤处,林逸怫然震怒,刚要寻找敌人踪迹,又一名和尚被拖入土中。万幸林逸听觉敏锐,飞身跃至,刀尖正刺狸氏胳膊,救得他性命。 狸氏在地下发生一声惨叫,嗡抑沉闷,连退数丈,绕着人群周旋。林逸见识到厉害,高喝提醒:“大家爬上屋顶,远离地面,小子来对付她!” 众僧听令,忙扶着受伤的同伴,就近找了间禅房搭梯攀爬,林逸守在左右,防止妖怪偷袭。 狸氏隔着十丈距离探出脑袋,目光扫过,五官扭曲道:“惠贤藏在哪?今晚不交出他,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少啰嗦,有本事跟我决一死战。”林逸眼神凶戾,紧盯向对手,思索着该如何逼她现身。 狸氏瞪目相视,蓦然侧首看去,眺望远方高塔,大笑道:“哈哈哈哈,我知道了,那个怂包肯定又躲在塔里!” 话落,她又钻回土中,一溜烟蹿向后院,迅捷无比。林逸脸色急变,横刀追赶,眼睁睁看着狸氏冲进塔内,恨恨暗骂。随后奔上顶楼,但瞧铜钟依在,外表完好,顿时送了口气。 “大师,您没事吧?”林逸拍响钟壁,正等回答,地板高高隆起,狸氏穿没而过,丘包稍闪即逝。 “她能穿墙?”林逸大骇道,扶窗望去,却见她径直逃回塔底,夺门而出,怀里抱着一件圆滑物事,钻地遁走。 林逸只觉心里发凉,赶紧扣住铜钟边沿,真气灌注十指,咬牙抬起,便瞧里面垒着一叠骨架,鲜血淋漓,头颅已不翼而飞。 “大师!”他嘶吼怒嚎,猛地揭翻铜钟,盯着地上残留衣物,惠贤笑貌历历在目,顷刻间面如死灰。 “都怪小子没用。”林逸悔恨道,一顿足跳出窗户,踏着屋檐纵跃而下,乍落到地面,闭眼感受妖气,辨明方向,挥刀疾追。 跑了足足百里地,闯入山坳,四周树木杂生,遥遥可见狸氏躺在一块岩石上,身沐月光,双臂搂住惠贤的脑袋,眼里透露出炽烈的爱慕之情,近乎疯狂。 她转过头,嘴角还挂着尚未干涸的血迹,伸出一只手抚摸自己肚子,柔声笑道:“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怀中惠贤那具首级双目圆睁,惊恐凝固于脸上,断颈处兀自滴落血珠…… (本章完)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十章 古寺妖邪(5) 林逸乍见此景,心脏陡然揪紧,干涩地开口:“既然你痴恋惠贤,又何苦杀了他?” 郊野荒凉,夜风凄冷,狸氏凝望着怀中残骸,头也不抬地说:“我傻等两百年,未料夫君如此绝情,只能吃光他血肉,融为一体,再也不用别离。” 林逸顿生震撼,转念一想,疑惑道:“为甚铜钟护不住惠贤?” “呵呵。”狸氏咧嘴冷笑,缓缓抬起脑袋,眼神得意,“阵法是博弈之道,若撞响铜钟,小女还有些畏惧,但你们画蛇添足,以为放下它就能挡住我,反暴露破绽,焉知小女擅于钻地?” “原来如此。”林逸醒悟吐气,挥手扬起含光,天边月兔正婵娟,清辉明朗,照得大地一片苍茫。顷刻后,持刀扑上,疾风撩卷衣袖,草叶四溅飞舞,背影拖得极长。 狸氏算中他会追来,早已做好准备,立即搁下头颅,站直身子,双掌如握门扉,往两侧重重一扒,喝道:“开!” “轰隆!”一阵巨响传来,大地猛然分裂,升起两堵石墙,尘烟喧腾,碎屑翻落,高达三丈有余,从左右朝林逸压去。 林逸惊诧失色,仅眨眼功夫,土墙就挤到旁边,连忙踏着陡壁节节蹬上,刚攀至顶峰,又见一根石矛射至面前,急若迅雷! 危难关头,他折腰后仰,石矛贴脸刮过,吓出一身冷汗。仓促地站稳脚步,继续奔向敌人方位。 “看招!”狸氏厉眉喝叫,双拳蓄力朝前击出,大地随之摇晃,尘土飞扬,笼罩荒野。 林逸视线受阻,奔跑中脚下一空,已到了墙壁边缘,失足摔落,迅速着地扑滚,卸去力道。 狸氏两眼冒光,透过烟雾看得清清楚楚,左脚踏出半步,右肘张开,掌底朝中线虚砍,远方一块石盘脱土而出,斩向他侧颈。 林逸听得耳畔风声呼啸,察觉不妙,忙用左手托住刀背,抬刃格挡,及时架住飞盘,震成乱屑砸疼脸颊,虎口颤抖酸麻。 狸氏趁机发难,扭胯转身,脚跟跺地,一排尖锐石柱自前方突现,宛若刀山般刺向林逸,封锁来路。 他正欲逼近,视线朦胧中撞上石柱,索性有真气护体,未受伤害,立即止步后撤,想从旁边绕开。狸氏果断追击,双掌灌劲高推,身后土地应心而动,化作一条岩石拼就的巨蛇,遂其双掌朝前劈落,猛蹿数丈,俯身撞向林逸。 蛇头洞开尘烟,凌空压至,林逸见其身形巨大,份量必也极沉,挨着半点骨碎命亡。好比楼宇坍塌,自己只是血肉之躯,不敢硬抗,赶紧侧步横移,惊险躲过。岩蛇轰然砸落,大地凹下一道鸿沟,深及尺许,林逸被余震波及,摇跌欲坠。 狸氏不顾体内灵气流逝,土行法术连番施展,举手投足间,岩块姿态百变,如运臂使,打得他四处逃窜,狼狈不堪。 林逸一退再退,面露骇然,毕竟对手几百年的修为,当真拼起命来,自己远处于劣势。估摸着实力差距,只能设法拖延,等她灵气耗尽,才有几分胜算。 而狸氏也注意到此点,悲愤中回神,有意控制法术威力,尽量保存灵气。林逸便觉压迫骤减,虽然躲闪更加轻易,但要这么拼下去,她还没耗光道行,自己就已累得脱力,遂施展九宫步,徐徐逼近,寻找进攻时机。 狸氏始终伤不到他,心里亦感焦急,对方仅凭基本功,居然能再三避过杀招,简直匪夷所思,暗生恐惧。踌躇半响,她狠狠吐气,拿定主意,张口发出一声咆哮,肉躯疯狂暴涨,现出真身! 一头野猪似的怪物仰天长啸,獠牙利齿,口若血盆,体格大如蛮牛,四蹄像鸡爪般尖锐,模样凶悍狰狞。接着后腿蹬地,埋头朝林逸冲去,挺着一对粗壮獠牙,要取其性命。 “来得好!”林逸精神陡震,挥刀相迎。刃牙乒砰交错,但觉力道惊人,撞得他倒飞而出,擦地翻滚数圈,远远摔落,气甲瞬息黯淡。 “含光都挡不住?”林逸讶异道,疼得咧嘴嘶气,扶着刀柄挣扎起身,又见狸力冲向自己,大地都在它脚下颤抖,立马转头往林中跑去。 狸力尾随其后,猛地撞上一棵大树,抬首发力,树干嘎啦声断为两截,高飞上天空。林逸瞧见这幕,骇得瞠目结舌,只能左右穿插,利用树丛与其周旋。 狸力气势汹汹,所过之处土崩瓦解,利齿间喷吐浓烟,哼哧着怒吼道:“小子,今日你死到临头!” 林逸知其心急,迅速加快步伐,跃过重重障碍,背后轰隆声不绝于耳,伴着树木栽倒,渐至丈许内。正要侧扑避开,两旁升起垒土高墙,遮盖月光,封住逃跑路线。 “遭了。”他暗道,瞬间转身,架开长刀,试图接下这记冲撞。 “砰!”林中响声大作,含光颤吟抛飞,狸力昂首狂奔,锋锐獠牙刺透林逸大腿,直入腹腔,顶着他撞向树干。 生死危在旦夕,林逸咬破舌尖,强忍剧痛,伸手一钩,喝道:“含光,归来!” 神兵倒射而回,刚至手中,林逸挥刀横扫,正中猪妖双目。狸力一声惨叫,失去准头,奔得数十步,被树桩绊倒,蹭地滑出。 林逸与其共同跌落,灌木草石不断地擦过自己背部,衣衫破碎,皮开肉绽。狸力哀嚎着停下,毛发狼藉,四肢挣扎摆动。林逸抱住獠牙,闷哼着将身体一点点拔出,獠牙缓缓脱离脏腑,尖端挂着几缕鲜红血痕。 他勉强撑住身子,伤口剧痛连心,立刻又摔了回去,豆大的汗珠溢满额头。他喘了会气,蓄集余劲,拎着刀爬开。狸力也翻腾站起,闭紧双眼,埋首到处乱拱。 林逸挪开十丈远,转过身子,以刀柄支地,锋刃朝向猪妖,肩窝抗住刀背,虚弱地呻吟道:“狸姑娘,小子认输,咱们暂且言和。” 狸力必然不肯,闻声调转脑袋,瞄准他所处位置,怒吼道:“我心已死,待会杀了你就去自尽,为夫君殉情!” 林逸目光凛聚,神色愈发冷静,用完好的右腿牢牢蹬紧地面,继续讨饶道:“小子身受重伤……求姑娘发发慈悲,放过我性命……保证再也不来冒犯您……” 狸力哈哈怪笑,前爪扒拉几下泥土,而后猛地朝其撞去,灌足力道。乍至半途,忽觉腹部一凉,似有利物刺入体内,顿时惊恐交叠,吓得魂飞魄散。 林逸双手握紧刀柄,肩膀死死抵住刀背,凸起的刃尖划开对方胸腹。狸力贴着他头顶冲出,瞬间被含光开膛破肚,血流满地,噗通声摔倒,抽搐片刻,惨嚎身亡。 林逸确认狸力死状,缓缓爬到它身边,便瞧其腹内一颗妖丹光彩夺目,灵气充裕。赶紧将内丹取出,在衣服上擦净污垢,含入嘴中炼化,借此治愈伤势。 林逸浑身疲倦,半睡半醒间呢喃道:“还魂丹在哪?”随后冲开天眼,却见猪妖胃里藏着三颗圆珠,气息缭绕外泄。当即恍然,举刀割开它胃袋,将还魂丹塞入衣襟,闭目睡去。 次日响午,和尚们沿迹追来,发现林逸倒在树丛中,脸色苍白,兀自酣睡。旁边躺着一头巨型猪妖,盘肠裸露,臭味扑鼻。 众僧大恐,惊道:“这小子一个人除掉了妖怪?”急忙背着他,捡起含光刀,匆匆跑回寺庙。 …… 林逸倚在床头,望着窗外冬雪飘落,思绪格外宁静。顾婉兮端着粥碗朝他走来,关怀道:“大人,伤势好些了么?” 林逸回过神,仔细打量她一番,笑道:“有劳顾小姐照料,小子已恢复得七七八八。” “大人何必见外,唉——”顾婉兮叹了口气,眼圈一红,屈膝坐上床沿,勺起腊肉粥,喂他食用,自责道:“都怪小女被猫妖迷惑,才害得您身受重伤。” “事情已经过去了。”林逸平淡地开口,徐徐说道:“等大雪消融,我们就回山上复命。” 顾婉兮温顺点头,凝视着碗中白粥,沉默不语。 窗外,黑鹰的身影一闪而没,正追逐着晶莹的雪花。 来年早春,野草发芽,林逸带着顾婉兮,跨过漫长荒原,赶往天枢峰。黑鹰落到他肩头,嘀咕抱怨:“刚才我观察四周景致,附近百里地内寥无人烟,咱们今晚恐怕得露宿郊野。” 林逸大病初愈,筋骨有些疲惫,揉着腿腹说:“小子身子不适,大伙先歇息片刻。” 另两位欣然应允,这便解下行李,择地搭灶,生火煮饭。众人用罢,遂抖开披风,躺倒午睡。一觉醒来,再度动身,行约四五里,前方突然冒出座小镇,傍山而建,炊烟青袅。 “咦,不是说附近没人么?”林逸眺目远望,只见山脊上人流如潮,锣鼓喧天,纷纷往顶峰处一间城隍庙赶去。 “村民们好像是要参加庙会。”黑鹰喜道,转睛看来,对他说:“林公子,咱们也去瞧瞧,顺便找户农家落脚。” 林逸正愁今晚没地方休息,闻言肯首,沉吟道:“旅途劳顿,暂且借住一宿。” “嗯,最好能有药铺,小女再抓点药材。”顾婉兮盯着他侧脸,目露担忧。 他们闲聊两句,结伴走入小镇,随着一阵春风吹过,连人带着镇子全部消失,空旷如往昔。 第十一章 雾隐迷镇(1) “林公子,这座小镇凭空出现,你不觉得有点古怪么?”黑鹰突然问道,目光扫视四周,在春风中打了个寒颤。 “此处怨气横生。”林逸停驻山脚,收回天眼,仰望着坡上牌坊,标注的地名已模糊不清,道路两旁杂草及膝,开满野花,红黄交加。 “那我们回头?”顾婉兮露出忧色,紧张地握住双钩。 林逸摸了下腰牌,沉思道:“我身为灵官,怎可临阵退缩?再者斩杀妖魔,还能炼化内丹,提升修为,此行正合我意。” 顾婉兮恭敬垂首,肃穆道:“我听大人的。” 黑鹰认真想了会,只觉确有道理,便落到他肩头,赞同开口:“好,咱们今天就为民除害,当回大侠~” 林逸失笑道:“大侠?小子可没兴趣,分内之事罢了。” “公子到底图什么?”黑鹰直言不讳,轻轻啄了记他脸颊,咕哝道:“钱财,美色,名声……你总得挑一个吧?” 林逸撇起嘴角,没好气地说:“不能全都要么?” “别闹。”黑鹰无奈摇头,打量着他侧脸,转言柔声道:“小女看得出,林公子表面上澹泊寡欲,私下里却心事重重,好像并不满意目前处境。” “唉——”林逸长叹一声,回首望向曲径山路,眼神略微茫然,随后悠悠开口:“如今我担任灵官,又有神兵助力,外出历练斩妖除魔,理应得到满足……但恰恰相反,小子总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东西,以至寝食难安。” 林逸彰显疲态,顾婉兮凑近距离,关怀地望着他:“大人伤势尚未痊愈,连日赶路太过操劳,需要好好休息。” “可能吧。”林逸转过头,朝山顶小镇走去,吩咐道:“先找个地方落脚,闲话等下再聊。” 一阵大雾弥漫郊野,两人带着黑鹰没入其中,渐行渐远,消失在白皑交界。 徒步半里,方至喧嚣镇内,村民敲锣打鼓,拎着贡品,结伴走向山巅城隍庙。见到访客,数十位百姓纷纷靠来,满脸好奇,盯着他们上下打量。 一名中年农夫问道:“诸位是从哪里进山的?” 农夫穿着朴素,但身上冒出古怪异味。顾婉兮皱起眉头,伸手掩住鼻翼。黑鹰小声叫道:“好臭。” 林逸表情镇定,走过去行礼道:“小子打南边入镇,旅途劳顿,想借宝地歇脚,敢问阁下高姓?” “哦,俺姓谢。”那位农夫瞧他俩年纪轻轻,衣饰华丽,想必是富家子弟。当即嘿嘿一乐,弯腰让开道路,讨好地说:“俺婆娘在家,卧房尚有空余,二位若不嫌弃,且到俺家住下,定拿酒肉伺候。” 林逸闻言点头,拱手道:“劳烦谢大哥。” 两人跟着农夫朝镇上走去,穿过拥挤人群,异味愈发刺鼻,几欲作呕。顾婉兮忍着不适道:“谢大哥,还有多久到家?” “快了,就在前面。”农夫主动要提行李,却遭到拒绝,登时尴尬数息,解释道:“两位,俺不是坏人,无需这般警惕。” 林逸观察两旁乡民,一个个面色阴沉,神情抑郁,全不复手中锣鼓那番热烈,更像是受到强迫,无奈为之。两种截然相反的举止落入眼帘,林逸垂目思考,揣测背后隐情。 过不多时,众人到了地方,茅草屋坐落在山坳间,院墙颓黄,屋檐低悬,气氛安谧宁静,偶有两声鸡鸣传出。农夫领着他们走进家门,一位矮胖妇女迎将出来,扯开嗓子吆喝道:“谢郎,你咋这么早回来?” 林逸定睛望去,那妇女年约三十,身宽体胖,手指生茧,说话大大咧咧,端着葫芦瓢,盛满稻壳。妇女见到外人,顿感诧异,迟疑道:“两位瞧着面生,不像是本地人?” 她正愣着,农夫侧身介绍道:“这两位游历至此,找地方投宿,俺寻思家里还有空房,便领他们过来。” 妇女瞬间恍悟,哦了一声,笑道:“好说,两位俊后生住下就是,俺去张罗酒菜,杀只老母鸡款待。” 林逸连忙道谢,掏出荷包,农夫伸手要接,妇女瞪他一眼,喝道:“俺们镇多少年没来过客人,你咋好意思要钱?” 农夫不甘地缩回手,林逸笑了笑,数出半两碎银交过去,说道:“大嫂客气,这点银子权当酒钱。” 农夫赶紧谢过,一把抓住银子,奔出家门,马不停蹄地道:“俺去祭典帮忙,婆娘你先照料他们!” “肯定又去赌钱。”妇女抱怨道,转过身,对林逸他们说:“二位随我来。” 林逸和顾婉兮跟着她走向后院,在草房入住,放下行囊。妇女道:“屋里简陋,今晚委屈公子小姐,俺去给你们烧饭。” 说罢,她告辞离开,林逸拉过板凳坐下。黑鹰落到窗台,扫视屋中摆设,凝虑道:“这些家具朦朦胧胧,怎么看着跟纸糊的一样?” 顾婉兮打了个寒颤,哆嗦道:“秦姑娘,你别吓唬我。” 林逸观详着四周,桌椅黯黄如草纸,沉思片刻,没有说什么,转头看向窗外,怔怔出神。 顾婉兮察觉他心情低落,偏又不明所以,无从劝慰,候在旁边担忧叹气。 静坐至酉时,农妇用手擦着围裙,过来叫人。他们到院中入席,黑鹰独占一偶,啄食盘中饭菜。妇女想要驱赶,被林逸伸手拦住,只得作罢,嘀咕道:“这老鹰怎跟人一样?” 林逸喝着闷酒,忽听得外面小孩奔跑,嬉笑打闹。恍惚间想起洛采薇,手指一颤,自语道:“不知小师姐在天璇峰学得如何了,甚觉怀念。”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水,叹出口长气,愁眉紧锁。但瞧远天似火,云霞晚照;山峦外,燕雀相伴而归,恰恰啼鸣;城隍庙上,屏灯一片璀璨,人声沸扰。 林逸收回目光,蓦然感慨:“酒不逢知己,醉不忆年少,当真无趣。” …… 饭过五味,林逸醉倒在桌旁,农妇勤快地收拾碗筷。顾婉兮将他扶回住处,刚至门口,旋即止步,屈膝在走廊边坐下。而后搀躺林逸,抱住他脑袋放在自己大腿上,月光皎洁,铺洒茅草屋檐。 黑鹰落到两人身旁,昏暗中,一双血目尤为明亮。 顾婉兮垂下头去,伸手抚摸着林逸鬓发,眼神温柔地像一弯流水。她在天枢峰任职,本为了照顾亲妹子,想多赚几两工钱,补贴家用。未料突生意外,妹妹惨遭山贼掳走,不知所踪。 受此打击,顾婉兮原打算辞行,四处寻找妹子,却又被林逸劝阻,鬼使神差地留下,才拖延到今日。 “大人。”顾婉兮眼里噙着泪花,微笑道:“您是故意骗我吧,晴儿她已经不在了。” “顾小姐……”黑鹰惊诧抬头,欲言又止。 顾婉兮抹着眼角,咬唇问道:“秦姑娘,我早有预感。你告诉我,晴儿是不是走了?” 黑鹰踌躇半响,最终肯首承认:“嗯,还请你别恼,林公子已替她报了仇。” “谢谢……”顾婉兮捧住脸颊,泪水透过指缝流淌,缓缓滴落,哽咽道:“傻瓜,为什么不说出来,害我一直错怪你。” “林公子怕你伤心。”黑鹰哀叹道,语气怜悯。 “呜呜……”顾婉兮悔恨交加,一时间泣不成声,哭了半响才勉强止住,闪亮的瞳眸凝视林逸熟睡的侧脸,喃喃道:“大人,无论您能否再与知己重逢,都有小女陪着你。” 清风问柳,明月窥人。过得片刻,顾婉兮扶起林逸,背着他回屋休息。遂至次日,林逸宿醉方醒,头疼欲裂,喝了两口茶水,洗漱出门。 正瞧见顾婉兮在院中梳头,看向自己的目光与往日有些不同,奇道:“顾小姐,莫非我脸上沾了啥东西?” 顾婉兮弯腰拧着头发,继而笑道:“大人早,昨晚睡得如何?” 林逸咳嗽一声,羞愧道:“我好像失态了,隐约记得听到顾小姐哭泣,可是我乱发酒疯,惹你生气?” 顾婉兮脸蛋晕红,扭开头说:“大人怎会失态,是小女出丑,闹了场笑话。” 林逸还想问清,但她执意不肯明说,唯有苦笑。用完早膳,林逸郑重神色,携着黑鹰,赶往山顶城隍庙,一探究竟。顾婉兮将斩妖榜挂在后腰捆牢,快步跟上。 两人到了山顶,却见村民们挨肩迭背,涌向庙门。林逸入内一瞧,广场尽头大殿敞开,屋内坐着一尊天王雕像,高壮魁梧,手持黑幡,吊眉瞪视众人,威风八面。 顾婉兮走到林逸身后,轻声问:“大人,您觉得哪里有古怪。” 林逸闭目望气,随之面露惊讶,疾呼道:“怨气变浓了!” 天眼内,黑雾突然聚拢,宛若潮汐般扑向小镇,从山顶倒扣而下,笼罩四方。他刚要拔刀,可黑雾又齐齐褪去,顷刻间消散无踪。 林逸惊出一身冷汗,忙睁开双眼,只见众人神色如常。他呆愕良久,皱眉问道:“秦姑娘,顾小姐,你们没事吧?” 顾婉兮摇摇头,吞吐着说:“刚才……身子忽然感到不舒服……但很快就恢复。” “我也是。”黑鹰张开翅膀,在他耳边轻声道。 林逸冥思苦想,仍不解其因,一位农夫挤到身边,对他问道:“这位公子,您们是外地人么?” “好熟悉的声音。”林逸暗想,侧目瞧去,却是那位姓谢的村民。 谢农夫盯着林逸,赔笑道:“俺们镇地势偏僻,一向没有外人至此。敢问两位公子小姐,是打哪来的?” “咦?”林逸惊道,心说:“他怎么不认识我了?” 第十二章 雾隐迷镇(2) 顾婉兮面露诧异,正要说话,林逸举手拦住她,抢先答道:“我们是江湖游子,途径贵地,恰见庙会热闹,便上来玩耍。” 谢农夫听罢连连点头,又瞧两人佩挂兵刃,像极了游侠儿,心中疑惑顿解,自荐道:“两位初来小镇,人生地不熟,且让俺带路,顺便介绍本镇风俗。晚夕,再上俺家吃酒,尝尝山里野味。然后烧水伺候二位洗漱,暖和睡去,那才叫舒坦哩!” 林逸哈哈一乐,心想原来他这么能说,转念即道:“挺好,就依你。” 人潮拥挤,连衽成帷,谢农夫伸臂撑开半丈方圆,护着他们出门,站到路旁呼呼喘气,一边说道:“乡亲们尚在准备,庙会要晚些才能开始,俺带你们去镇里逛逛。” 林逸抱拳道:“辛苦大哥。”“公子客气!”谢农夫连忙摆手,两眼却偷偷打量着顾婉兮,觉得这姑娘长相甚是好看,秀色可餐,远非村妇能比。 顾婉兮身穿绿衫,步履款款,本安静走着,忽然察觉到目光,略微皱眉。仔细一想,抬手梳挽乌云,摘了朵野花插在耳畔,故意贴紧林逸身侧,惹得众人驻足观望,均生嫉妒。 林逸回过头,轻声问她:“顾小姐是想给我挣面子?” 顾婉兮闻言脸蛋臊红,扭捏不语。林逸摇摇头,遂一笑了之。黑鹰徘徊在二人头顶,见此嘀咕道:“公子把持住啊,别被妖精迷惑。” 林逸似乎听到了声音,嘴角阵阵抽搐,随后扶额叹气。两人跟着农夫漫步下山,春风吹卷,万树花开,沿途景致,不必细说。 谢农夫带他们逛过赌坊,吃了几样小食,回到家中,那民妇在屋里喊道:“谢郎,你啥时候买了书笄?” 话音未落,农妇提着书箱出门,院里鸡群受惊,吓得四处飞窜。农妇撞见林逸等人,呆愕半响,方道:“您二位?” 她手中正拿着林逸的行李,顾婉兮想要讨回,却被林逸拦住,咳嗽一声示意其稍安勿躁。 谢姓农夫上前解释因由,妇女听完露出笑颜,热情地招呼道:“两位郎才女貌,看着就教人喜欢,快快进来,俺给你们烧顿酒饭。” 顾婉兮凑到林逸耳边,压低嗓音问道:“大人,行李该怎么办?里面还有您的路引。” 事情蹊跷,林逸没有轻举妄动,安分地走入屋内,见谢姓农夫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打开荷包,取了一钱银子赏他,往后院歇去。 刚至院中,林逸在石桌前坐下,将荷包内钱财清点,疑惑道:“少了半两银子,我记得是昨天交予了谢大哥。” 黑鹰莫名道:“这有什么不对么?” “就奇在此处。”林逸摸着下巴说,“进来前我数了遍家禽,母鸡一共有十六只,与昨日相同。换言之,昨晚被我们吃掉的那只,今天又回来了。” “公子你这都记得?”黑鹰惊讶出声。顾婉兮捂着肚子说:“难怪我总觉得自己没吃饱。” “闲着无聊,就数了几遍。”林逸仰过身子,靠在桌沿上,用手背敲打着膝盖,思索道:“但给谢大哥的银子却没回来,似乎这镇里只有我们不受影响。” 顾婉兮和黑鹰听懂关键,同时陷入沉默,面露困惑。林逸喃喃道:“怨气潮涌,光阴倒流……是为何故?” “有趣!”他忽然打起干劲,拍腿站起身,一瞬间容光焕发,两眼炯炯有神,环顾四周,笑道:“二位,咱们去镇里找找原由,设法破了此局。” 顾婉兮温柔一笑,点头道:“大人,我听你的。” 林逸离开谢家,顺着曲道朝外走去,小镇一侧靠山,一边紧邻深谷,溪涧穿流而过。行约数里,前方现出牌坊,正是来处。 顾婉兮面露喜色,叫道:“大人,我们可以回去了!” “不好说。”林逸泼了盆冷水,担忧地看着前方,只见迷烟遮蔽,山脚雾隐茫茫,恍若幻境。 “那怎么办?”黑鹰焦急地张开羽翼,飞到空中观望,却始终超不出五丈高度,仿佛有一面无形墙壁将它拦住。 “二位退后,小子前去探路。”林逸手按刀柄,谨慎地钻入白雾中。 …… 待他走后,顾婉兮和黑鹰留在原地等候,过得片刻,仍未见林逸归来,皆坐立不安。顾婉兮绕着牌坊徘徊渡步,一股冲动涌上胸口,嘴里念念有词:“我可是大人护法,得保他安全,怎么能在这里傻站着?” 说完,她猛地抬头,就要往外面走去,黑鹰急忙劝阻:“顾姐姐,咱俩再等会!万一林公子突然回来,找不到你咋办?” 顾婉兮闻言止步,跺了跺脚,正烦着,一位邋遢青年从雾里缓缓走出,摇晃欲坠。她们喜道:“公子——”声音却戛然而止,露出惊骇的神色。 林逸眼圈凹陷,满脸疲倦,裤腿尽是泥点,浑身肮脏不堪,虚弱地问:“我离开了多久?” 顾婉兮赶紧上前将他扶住,搀至路边歇息。黑鹰估算道:“大概一刻钟……公子,你为何累成这样?” 林逸喘了口粗气,摇头说:“我走了足足三天三夜,期间想要回头,却被雾气所困,分不清方向。方才终于看到前方冒出亮光,以为抵达边界,没想又回到起点。” “三天?”黑鹰大骇,“明明我们只分别片刻!” 顾婉兮柔声慰藉:“大人别着急,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想法子。” “唉——”林逸叹了口气,按捺焦虑,无奈地说:“现今只能如此。” 众人返回谢宅,草草用过午膳,在屋里躺下,愁悴难眠。入夜,顾婉兮悄悄潜进主卧,偷出林逸行李,略觉安心。 转至隔日,一觉醒来,果然谢家夫妇又忘记他们,吓得尖叫抓贼。两人被村民追入深山,肚子饿得绞痛,只好拆开干粮果腹,野营一宿。 直到第三天,两人再走进小镇,乡民们纷纷忘却昨日情况,上前询问来历,旧事重演。 林逸甩掉他们,借了户农家洗漱更衣,苦等半响,顾婉兮才走出浴房,尴尬地说道:“抱歉让大人久等,我身上有股子异味,怎样都洗不干净。” 林逸点点头,自己也沾染了味道,与村民们同出一辙,心里泛起不祥预感。再耽搁下去,恐有失忆危险,破解此局迫在眉睫。 两人带着黑鹰,跟随村民上山,刚至城隍庙内,便瞧广场里锣鼓喧天,几名汉子身穿祭服,手拿柴刀,围着火盆跳舞。 光阴迅速,夜幕低垂,篝火愈发明亮,村民们逐渐亢奋,拆开嗓子咿哟怪叫。一位农夫站到中央,拽住几名村姑,拖到火堆旁,撕烂她们衣裳,露出白花花的胳膊,欲行苟且之事。 林逸眉头大皱,正要上前阻止,谢姓农夫不知何时溜到他身边,解释说:“公子莫担心,他们在唱戏呢。” “唱戏?”林逸愕然站定,扭头望去,只见十多位村民手持柴刀,将肇事者围住,当头劈落。那汉子一声惨叫,身子跌落,埋入人群中,血水顺着缝隙汩汩流淌。 谢农夫露出炽热的目光,为他们鼓掌叫好。林逸神色惧变,怒喝道:“这唱得哪一出!”说罢,急忙冲进人群,用力推开看客,只见那汉子蜷缩在火盆旁,全身布满刀痕,筋肉外翻,嘴唇嗫嚅着断了气。 “你们在干甚!”林逸一声暴吼,屋瓦皆震。村民们纷纷转头,狐疑地盯着他,齐声问道:“你是谁?” 林逸手按含光,瞪目相向,厉色道:“在下天册府灵官,诸位胆敢当众杀人,都无法无天了?” 一位村民尖叫道:“他是恶鬼同伙,大家快除了他!” “什么恶鬼?”林逸面露茫然,几百位村民扬起柴刀,疯狂地扑上来,咆哮着胡乱劈砍。 “大人小心!”顾婉兮冲到他身前,擎出双钩,挡下一柄柴刀,咬牙顶住如潮的人群。 暴动突生,林逸堪堪回过神,挥手拔出含光,警告道:“别逼我,都给我退下!” 村民们宛若着了魔一般,神色异常狰狞,完全听不进劝告,卖力往前挤,举刀向顾婉兮劈去。 林逸目光转冷,左手搭上顾婉兮肩膀,将她拉回,孤身陷入泱泱人海中。顾婉兮连退数丈,才止住脚步,眼见林逸被村民包围,吓出一声尖叫:“大人!” “放开我家公子!”黑鹰从空中飞掠而下,伸爪挠去。 “噌——”一道朦胧刀光瞬间乍现,伴随着鲜血喷溅,七八条断臂抛上半空,人群轰然四散。 明月西斜,血雨倾撒,林逸持刀站立,脚旁躺着几名农夫,捂着伤口哭喊不止。见其无事,顾婉兮这才放下心,抬手擦去额头汗水,心脏砰砰跳动。 村民们眼看着同伴惨死,却毫不畏惧,反将怒火撒在林逸头上,张牙舞爪地嘶吼道:“恶鬼杀人啦,大家快砍死他!” “顾小姐,退后。”林逸郑重神色,迈步迎击,随着手起刀落,一众暴徒就像稻草般接连栽倒,摔在地上翻滚惨叫,鲜血横流。 村民前仆后继,林逸虽然刀法凶悍,但也寡不敌众,砍翻几十名暴徒后,被他们逼得退守大殿,汗流浃背。 “你没事吧?”顾婉兮担忧地看着他,心急如焚,俄尔后,决断地说道:“大人你先走,我设法拦住他们!” 林逸摇摇头,双手握紧刀柄,站在门口与村民对峙,拧眉不语。几位汉子绕过殿门,准备从侧窗跃入,发动偷袭。 正当众人僵持之际,空旷的大殿内,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第十三章 雾隐迷镇(3) “何人扰我安睡?”那尊天王雕像突然开口,沉闷的声音在大殿中嗡嗡回荡,震得灰尘窸窣散落。 “有鬼!”顾婉兮吓了一跳,僵立在原地,不敢动弹。林逸扭头看去,只见神像两眼发光,径直望向自己,斑驳的面孔在昏暗中显得极为阴森。 “机关人偶?”黑鹰奇道,绕着它飞旋徘徊。 “阁下是何方神圣?”林逸冷静发问,一边推上大门,放下木闩,阻挡暴徒冲入。 “唉——”雕像叹了口气,嗡声解说:“我曾是天册府灵官,半年前受峰主调令,来此除魔。未料村民们早被邪神蛊惑心智,设计毁了我肉身,仅留下这一缕残魂,躲在泥偶内苟且度日。” 林逸还想再问,便听得一声巨响,几位村民打烂窗户,呼喊着跳入殿中。顾婉兮振作精神,举起双钩迎上,旋身连出数招,挡住暴徒。 顾婉兮双钩疾舞,借助兵刃优势,架锁柴刀,再予以反击。村民们失去理智,只晓得胡乱劈砍,尽管人多,一时间竟拿她不下。 林逸正要过去帮忙,刚松开手,外面传来巨力撞击,门闩猛地弯曲,几欲断裂,无奈中只能灌注全力,推紧大门。 一名农夫趁顾婉兮招架空隙,绕到她背后,挥刀劈落。林逸见着,顾不上其它,立即心入刹那,含光惊刺而出,凌空格开柴刀,再回手一抹,锋刃掠过其咽喉,斩下血淋淋的头颅。 “砰!”便在此时,大门被暴民们从外侧撞破,几十位农夫鱼贯涌入,带着阵寒风,举刀向他俩扑去。 黑鹰高叫提醒:“当心,他们冲进来了!” “苦矣!”林逸暗道不妙,急忙返身应敌,收敛心神,施展开含光,一道胧华乍现,在空中斜滚侧剃,恍若茫茫飞雪,笼罩八方。 顾婉兮鏖战片刻,终于解决掉暴徒,回头一望,正见林逸陷身敌阵,手中宝刀如青烟般流转,每次吞吐,都有一位村民倒下,伴随着血箭嗞啦喷洒! “厉害——”顾婉兮看得合不拢嘴,诧异道:“好正的刀路!” 她瞧出关键,林逸上身挺得笔直,利于进退;挥砍时,刀筋中正,且点到即止,从不浪费半分力气。要知偏上毫厘,轻则会扭伤手腕,重则会被敌人弹开,暴露破绽。 晓得这点简单,而能做到这点——极难! 顾婉兮缓了口气,快步冲到林逸身后,两背相靠,帮他抵挡漏网之鱼。如此一来,林逸仅需专注眼前敌人,压力顿减。 村民们虽然数量众多,但实战中,因兵器加上臂长,会占据不少位置。所以同时间,至多三人围住他正面,还得担心被伙伴误伤,其余人全堵在门外,干瞪着眼无计可施。 一名暴徒挥刀劈下,林逸含光上撩,用刀背格开,忽听得咯啦声脆响。转念间,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继续追击。 暴徒回刀斩落,半空中两刃交接,柴刀咔嚓折断;林逸趁机单刀直入,含光划过其脖颈,撕开一道血口。暴徒捂着要害栽倒,扑腾几下断了气,血流满地。 原来他发力不稳,以至刀筋偏斜,磕中含光背部,反震坏了刀柄,再一交碰,便当场断为两截。 顾婉兮不知身后变故,仍兀自奋战,强忍着恐惧连杀数人。黑鹰亦不甘旁观,遂借助匿形优势,在侧翼迂回骚扰,牵扯镇民注意。 “都怪你们这些外地人,害得本镇遭此大难!”一位农夫呼喝着扬起柴刀,朝她头顶狠狠劈下。 顾婉兮举钩招架,接住柴刀,手中却突然一滑,单钩脱飞而出。“顾姐!”黑鹰尖叫道,瞬息扑至,利爪洞穿镇民胳膊,推开数尺,救了她一命。 “多谢……”顾婉兮喘着粗气,后怕不已。 林逸听见动静,用余光一瞥,正好看到单钩坠地,握柄上沾满血污,便提示道:“顾小姐,记得抽空甩干锋刃,以防血脂浸透握柄,滑手拿不住!” “好。”顾婉兮点头道,趁黑鹰缠住敌人,抬起另一柄单钩,割开一片衣领,包住手掌,再振落血迹,定神攻去。 说话时,林逸又砍倒数人,回手将刀背搭在臂弯间,迅速拉过,擦去血水,吹出口热气,提刀便斩! 光阴流转,皓月西沉,一位位暴徒倒下,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其余农夫只能将尸体拖走,让殿内两人借此休息。 林逸手起刀落,划开腋下、膝弯等处衣裳,释放蒸腾的汗汽,略觉舒坦。顾婉兮回头看见,二话不说,就学着他模样依法炮制,果然畅快不少。 林逸定睛望向门外,人头乌压压一片,逐队成群,自己杀了那么多,依旧没有退去,仿佛他们压根感受不到恐惧。 百来位镇民拿着柴刀草叉,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俩,待堵塞的尸体挪开,立即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冲入殿内。 “都疯了!”林逸怒道,含光迎面斩出。 …… “滴答。” “滴答……滴答……” 血水顺着锋刃滑落,黎明的曙光照进屋内,林逸与顾婉兮瘫坐在门槛上,四周的尸体堆积成小山,散发出扑鼻腥臭。 两人顾不得难闻,均埋着头,无声惨笑着,浑身疲惫交加,昏昏欲睡。顾婉兮仰起脑袋,情绪波荡难平:前两回除妖,第一次被猫妖附身,第二次则失去神智,留守农宅。直到今天,才知林大人实战经验丰富,刀法更是凶悍无情,心里甚觉钦佩。 黑鹰趴在地上,羽翼被鲜血染透,却无力起身。正在此时,那尊神像冷漠地开口:“开始了。” “啥?”林逸茫然道,正要回头,忽然看见满地血水消散,怨气冲天弥漫,镇民的尸体全部离奇失踪。 随着怨潮退去,城隍庙内变得干干净净,似乎昨夜那场糜战从未发生过一般。 门外,再度响起嘈杂的人声,镇民们全部复活,熙攘着走向山道。 “又来?”林逸惊跳而起,腿腹止不住地颤抖。神像叹息道:“哎,此阵哪有那么好破。” 林逸作揖道:“小子不通窍门,求前辈指点。” “本地乡民已和镇子化为一体。”石雕沉默半响,俄尔道:“除非你能在一天内杀光镇民,否则迟早会与他们一样,逐渐被怨气吞噬,化为亡魂。” “他们都是亡魂?”林逸面如土色,犯愁道:“一天内杀光镇民……” 黑鹰嘀咕搭腔:“完了,杀只鸡都得废不少功夫,更何况这么多活人?” 林逸忙问:“前辈可有它法?” “我也没辙,你不是阵法师,只能凭蛮力破解。”神像黯然回应。 林逸愣住许久,方自责道:“怪我鲁莽,当日就不该上山。” 顾婉兮摇摇头,劝慰说:“大人莫急,您武艺高强,一定能办到。” “小子先休息两天,等恢复了精力再来尝试。”林逸疲惫道,带着顾婉兮和黑鹰,拖着沉重的步伐,歪歪晃晃地走下山去。 …… 数日后,两位青年男女闯入城隍庙,镇民们围着火盆欢呼舞动,一人拉过村妇扑倒凌辱,其余农夫抄刀冲上,兜头乱砍。 望着熟悉的一幕,男子扬起长刀,杀入人群,惨叫与怒吼声不绝于耳。 …… “多少次了?”林逸质问自己,望着四周累累尸骨,脑海中一阵胀疼。黑鹰落到他肩头,虚弱地开口:“三十四回。” 远方旭日东升,林逸膝弯一软,跪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双手抖成了筛子,含光叮当坠落。 “顾小姐。”他痛苦地叫道。 几丈外,顾婉兮瘫坐于地,听到林逸呼喊,却迟迟没有回应。林逸又叫了数声,她才缓缓扭过头,神色恍惚道:“林大人?” “回去歇息。”林逸扶着膝盖,支起身子。顾婉兮呆愕片刻,才点头道:“好……” 第三十五回,林逸竭尽全力集结镇民,在庙外尽数杀光,可仍有漏网之鱼。眼看着到了黎明,他失神落魄地开口:“顾小姐,我们回去吧。” 诡异的是,没人应声。 “婉兮姑娘?” “顾姐!”黑鹰也叫了一声。 顾婉兮木偶般地转过脑袋,望着林逸面露迷茫,皱眉问:“你是谁?” 林逸疲倦的表情,在此刻瞬间凝固,骇然道:“顾小姐,你别吓我!” “你到底是谁,为何晓得我名字?”顾婉兮连退数步,拉开距离,眼神有些惶恐。 “糟糕,顾姐姐被怨气影响,要失去神智了!”黑鹰尖叫道,声音却戛然而止。 “秦……姑娘?”林逸脸色逐渐黯沉。 “啾——”黑鹰似乎忘了回答,转而发出一声长唳,振翼飞上天空,滑翔远去。 “她也失去了记忆?”林逸喃喃自语道。 “怪人,居然和老鹰说话。”顾婉兮撇起嘴,抬手捏紧衣领,对地上的双钩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林逸伫立在原地,目光呆滞无神,嘴唇嗫嚅着,却吐不出只言片语。 “小子!”庙内传来石像喊声,嗡嗡说道:“别管她们,你赶紧想办法,自己逃命去吧。” …… 隔日清晨,山脚白雾处,林逸掂量着手中宝刀,眼神阴厉地望向山顶,表情愈发扭曲。 忽然间,他迈动步子,朝小镇缓缓走去,冷漠地开口:“一个不留。” 和煦的春风里,竟夹杂了几分寒意。 第十四章 雾隐迷镇(4) 漫漫白雾包圈住山岭,宛若一道圆环封锁边界,教人无处可逃。林逸行至半途,一位镇民扛着农具迎面走来,朝他友善地点头示好。 林逸笑了笑,右手隐秘地按上刀柄,两步接近到丈许内。农夫刚想打声招呼,却觉胸口一疼,低头望去,便瞧见一截无形的锋刃刺穿了自己胸膛。 “噗嗤——” 林逸拔出含光,挥刀甩落鲜血。“你!”农夫瞪大双眼,满脸惊恐地栽倒,痉挛着断了气。 “一个。”他自语道,头也不回地离开。 转到镇首面馆门口,锅里热气正浓,几名男女谈笑着出入。林逸走进屋内,顾婉兮也在其中,端起碗筷侧目瞥来,露出讶异神色。 “这位公子瞧着有点眼熟,咱们以前见过吗?”她好奇地问,低头喝了口面汤。 “顾小姐。”林逸笑得凄苦,缓缓抽出长刀。顾婉兮动作瞬间僵硬,颤声道:“你要作甚?” “救你。” 话音落下,胧华乍现,旁边的小二身首异处,店里先是阵沉寂,随后响起各种尖叫。食客们乱作一团,拼命地朝门口挤去,可没跑出两步,就被他挥刀截杀。 “六、七……”林逸收敛笑容,漠然地数着人头,眸中暗淡无光。 混乱间,一位六七岁小男孩站在原地,吓得呜哇哭喊,要找爹爹。顾婉兮急忙扑过去,拉着小男孩躲入桌底,用手捂住他的嘴。 “好孩子,快别哭了,有姐姐保护你。”顾婉兮轻声安慰道,将他抱在怀中。 尽管两人素未谋面,但看着顾婉兮温柔的笑容,小男孩终于止住哭泣,擦掉眼角泪水,慢慢安静下来。 耳听得四周惨叫声逐渐隐去,顾婉兮心脏砰砰跳动,大气都不敢喘,紧接着,桌子就被人粗暴地掀翻。 “呀!”她吓出一声尖叫,恐惧地抬起头,便看到那位青年正盯着自己,手中长刀还滴着血珠。 “松手!”林逸厉色道。 “大侠饶命,求你放过我们。”顾婉兮抱着孩子,慌张后退。 “时间紧迫,对不住了。”林逸一把拽开她,提刀疾刺,男孩傻愣着倒下,喃喃道:“爹爹,娘……” 林逸哀叹一声,闭上双目,而天眼中却看见几缕亡魂挥舞着爪牙,缠着自己撕咬诅咒,凝聚不散。 “好冷。”他打了个哆嗦,嘴唇冻得青紫,转头离开面馆。只留下顾婉兮瘫坐在原地,抱着男孩尸体哽咽哭泣。 …… 转至申时,当谢家大婶咽气倒下,镇上已再无活口,林逸则将目光投向山顶,心道:“再坚持一会。” 因受冤魂纠缠,他只觉身体愈发寒冷,神智亦昏沉不清,哆嗦着朝城隍庙走去,沿途百姓皆死于含光之下。 林逸踏过尸首,来到庙前,几百位镇民瞧他身上鲜血淋漓,骇得退开数丈,惊呼道:“你是何人?” 几位胆大的镇民拿起柴刀草叉,将他团团围住,面露凶恶,朗声喝问:“你小子怎地不回话?” 林逸沉默无言,上身突然前倾,长刀一展,冲入人群中大开杀戒,所过之处断肢横飞,血流成河。 镇民们迟迟回过神,怒骂着扑上去厮杀,试图将他拦住。可林逸刀法精湛,又善于九宫步,辗转间击毙十多位农夫,遂闯入大殿借助地利防守,越战越勇。 无数柴刀落到他身上,反被气甲震回,割伤众人。农夫们哪见过这等本领,大喊着妖术退后,攻势立缓,林逸才得以喘息。 一柄草叉从旁刺来,林逸侧身闪开,一刀斩裂对方头颅,顺势架住两把柴刀,连退数步,防止陷入重围。 众农夫堵在门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面面相觑,虽觉恐惧,却没人想逃跑。 林逸目光扫过广场,估算出镇民数量,大概还有三百人左右,此时夜幕将至,勉强能赶在天明前除完。 “呼——”他吐了口浊气,压抑疲惫,主动上前迎战。双手一挥,含光化作道虚影,将两位镇民拦腰斩断。 “宰了他!”众人嘶吼咆哮,乌压压地扑过去,扬起柴刀乱劈,不分敌我,好似着魔一般。 林逸杀红了眼,含光刀舞成一团银月,疯狂吞噬着四周血肉,卷入后再搅碎,最终碾为粉末! 无数柴刀击破气甲,落在他身上,深入筋骨。而林逸却视若无睹,仅凭一股真气硬抗,反手还以雷霆报复。 时光飞逝,镇民们接连倒下,尸体堆成了小山。眼看局势不利,其余人轰然散开。林逸站在中间,早已精疲力竭,被血水模糊了双眼,唯有用刀尖点地,撑住疲惫的身躯,大口喘着气,摇摇欲坠。 众人拉开距离,握紧手中兵刃,如同鬣狗般盯着他,只等其累瘫,立马冲上前乱刀分尸! 林逸擦净眼眶,蹒跚地朝他们走过去,腿腹止不住发抖。忽然,膝盖一软,猛地跪下,趴在地上痉挛抽搐。 “起来!”他瞪目叫道,咬碎了舌尖,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无论手掌再怎么用力,都撑不起身子。 一名农夫呆愕片刻,而后走到他肩旁,举起柴刀便要劈落,嘴角露出一抹狞笑:“死吧!” 林逸略微仰起头,看着厚重的刀刃缓缓落下,心里但觉释然,暗道:“这样也好,噩梦总算能结束了……” 正在此时,远方传来一声呼喊:“大人!” “顾小姐?”林逸不敢置信地望向门口,心想:“她什么时候恢复了神智?” 叫声未绝,顾婉兮火速冲入庙中,眼里噙满泪水,几步赶至广场,狠狠撞开那名农夫,扑倒在他身上。 农夫踉跄站定,怒啐一口吐沫,转头就砍。顾婉兮紧紧抱住林逸,想用肉躯保护他。 “闪开!”林逸陡然喝道,霎时间回光返照,一跃而起,猛地推开顾婉兮,自己则施展九宫步,横移半尺,堪堪躲过柴刀。 众人瞧他模样狼狈,知其精力用尽,连忙追过来围堵。林逸眼神凛聚,双掌合十重重一拍,便听得平地惊雷起,电光笼罩住广场,震得尘埃飞溅。 “轰隆——” 几十名农夫在白光中瓦解,化为游魂飘散,消失无踪。林逸闭目倒下,顾婉兮赶紧跑过去接住,哭成了泪人。 其余农夫骇然转醒,愤怒地瞪着他俩,渡足靠近。顾婉兮放躺林逸,拿起丢落的含光,一转身面对众人,戾色扬眉,暴喝道:“敢伤林大人,我要了你们狗命!” …… 晨辉照耀山岭,林逸从昏迷中咳嗽醒来,刚睁开双眼,就看见顾婉兮那张俏脸,正俯视着自己,温柔笑着。 林逸茫然半响,才发现头枕在她膝盖上,慌忙要起身。顾婉兮却道:“别动。” 她垂着脑袋,与其四目相视,一袭青丝散落于耳旁,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中晶莹透亮,平添几分妩媚。 血泊已经干涸,化为黝黑的沉积,两人一坐一躺,静对无言。过得半响,林逸尴尬地开口:“我睡了多久?” “一宿。”顾婉兮笑道,伸手为他捋顺衣裳,“大人再睡会,小女帮您上过药了。” 林逸感受伤势,果然好受许多,接着抿唇道:“嗯……既然阵法已破,咱们趁早下山吧。” 顾婉兮闻言皱起眉头,惆怅地叹了口气,面露苦涩。林逸奇问:“怎么了?” 她还未出声,黑鹰从天空扑下,焦急道:“顾姐,山脚这怪雾为何始终不散……林公子,你醒啦!” “秦姑娘!”林逸大喜,挣扎起身,随之又惊道:“白雾没散?” “林公子……”黑鹰落到他肩头,话音吞吐。林逸忙冲出城隍庙,站在山顶往下看去,只见远方大雾弥漫,围住群岭,恍若囚牢。 林逸念头急转,遂跑回庙中,快步走入大殿,对雕像行礼道:“请问前辈,小子已除光亡魂,可为何还破不了阵法。” “莫慌。”神像嗡声开口,手中黑幡无风自扬。林逸忽觉怨气潮涌,席卷起狂风,呼啸着灌入殿内,被黑幡迅速吸纳。 “救命……” 林逸隐约听见亡魂在耳边低语,片缓功夫后,黑幡喷吐出耀目灵光,逼得他连退数步,口鼻窒息。 大殿内阴风阵阵,石像表壳斑驳碎裂,现出一名白须老者,身着黑袍,半张脸蛋像被火烤过,筋肉外露,狰狞恐怖。 林逸目光下移,落在他腰牌上,赫然写着“长生教”三个血字! “你不是灵官?”林逸瞠目结舌,退到门口,手指一挽,含光倒飞而至,飘于身旁。 “哼。”老者冷笑一声,手持黑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提醒道:“你且回头瞧瞧。” 林逸小心地侧过脑袋,竟瞧见外面一片枯骨,堆积成丘,皆已死去多年。顾婉兮左右避让,目露骇然,却无地安脚。 “这是?” 鹤须老者走到他身边,平淡地说:“老夫当年屠了这座小镇,杀千人炼幡,未料遭到亡魂反噬,被迫困守于泥胎中。” “妖修,你才是罪魁祸首!”林逸顿时醒悟,横蹿数步,拉开距离,抬手架起含光。 鹤须老者将黑幡卷好,收入长袖内,漫不经心地说:“念你助老朽破阵,身负重伤,今日且留你性命。” 说着,目光一转,从顾婉兮身上扫过,点头道:“你这女伴长相不赖,老朽便带回洞府,以精食豢养,双修采补。” 顾婉兮听出猥亵之意,恼火跺脚,羞愤不堪。林逸脸色一寒,悄无声息地站到上风位,刀尖指向他眉心要害。 第十五章 雾隐迷镇(5) “念你破阵有功,老朽特地网开一面,可你小子竟敢不领情?”老者愠怒道,转身瞪向林逸,右手握紧黑幡,嘴角却扬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窃笑。 而这稍闪即逝的表情,尽落林逸眼中,他稍感诧异,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心说:“不对,这老魔头是要故意激怒我!” 林逸谨慎地退后两步,暗想:“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我身份,然后再假装灵官,骗我来破阵,心机深藏,绝非善茬。” 鹤须老者见其后退,眉毛顿时一挑,目露得意,望着对方浑身缠满绷带,手脚甚至还在发抖,私底下腹语道:“这小子受此重伤,已是强弩之末,但刀法委实精妙,老夫仍需留意。” 他在泥偶中观战许久,早察觉含光锐利不凡,便起了杀人夺宝之心,本就没想放林逸活着离去,全因顾忌对方武艺,才设法激怒,引其露出破绽。 老者想清楚这些,瞬间回身,摊开左手五爪,朝顾婉兮扑去,指尖暗蕴力道。黑鹰惊喊:“顾姐,快让开!”林逸料敌先知,亦同时拔腿,飞步救援。 见他举动鲁莽,老者冷笑一声,鄙夷道:“蠢货。” 林逸奔至半途,前方老者忽然止步,左臂倒挥,拍向他手腕,欲擒下宝刀。林逸急忙抬肘躲过,举刀竖劈;老者猜到他会反抗,率先往后撤去,以寸许之差避过,右手抖开千魂幡,从中射出一团阴冥邪气。 那团阴气足有脸盆大小,色如凝墨,呼啸着轰向林逸,周围温度陡降,冰冷刺骨。“大人留神!”顾婉兮高叫道,心脏差点蹦出嗓子眼。 老者瞧着黑雾即将打中林逸,脸上浮现出得逞的狰狞,两颗眼珠激动到凸出,目光犹如一条蛇信,贪婪地舔舐着神兵,仿佛已是自己囊中之物。 老者先佯装要抓顾婉兮,迫他分心,再乘其不备,杀个回马枪,本该瞬间得手——但万万没想到,林逸竟在此刻扭腰,背若弓虾,使出一招日月同旋,带着全身转动,鼻尖贴着雾团险险擦过! “啪嗒。”他迅速站定,喘了口粗气,身上却连根寒毛都没少。 “你……”老者登时哑然,震惊到说不出话。 林逸双手握住刀柄,沉默着举起含光,摆好架构,一言不发盯着对方脸颊,观察表情变化,以防偷袭。 黑鹰见他俩陷入僵持,忙说:“顾姐咱们撤,别给林公子添乱。” “可大人伤势还没好!”顾婉兮急得跺脚,担心地望向林逸,不甘就此离去。 黑鹰抓住她衣领,大声劝道:“顾姐你理智点,我们上去只会给公子帮倒忙!” 林逸闻言对她俩点点头,微笑示意,遂又收回目光,紧盯老者,体内运转真气,调理各处伤势。 顾婉兮犹豫再三,左右无法,只好听从黑鹰吩咐,跟它跑出城隍庙,下山避敌。 林逸暗松了口气,缓缓拉开距离,凝神以待。老者看出他有意拖延,想借此恢复体力,定不能给他机会,便一展黑幡,卷起数丈冥雾! 一时间风鸣鬼嚎,乌云遮月,阴冥之气凭空而现,笼罩住林逸。这邪雾极其浓郁,他举刀力抗,如负千斤,骨骼噼啪爆响,伤口再度破裂,鲜血横流。 “咕……”林逸颤抖地闷哼,膝盖一软,当场跪下,仅撑住片刻,接着扑落尘埃,昏死过去。 黑雾如漏斗般倒悬而下,尽数钻入他体内,不剩分毫。老者高傲地仰起头颅,讥讽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领,实则不过如此。” 他在长生教修炼多年,自知阴冥气乃冤魂所化,常人吸进半点,便会立即毙命。且纵算是灵官,只要沾染够多,亦会从内而外迅速腐烂,变成一具骸骨。哪怕他们掌握秘法,也得小心翼翼地施展。 老者朝他迈步走去,准备捡起神兵,刚到身前,“尸体”却突然一动,紧跟着含光横扫而至! …… 顾婉兮在山道上提裙奔跑,两旁枯骨遍野,荒草及膝,全不复昔日盛景。她一边回头,一边擦去眼泪,只怪自己太弱,保护不了林大人。 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宛若刀绞般折磨着她心灵,顿时哭噎道:“秦姑娘,林大人被邪修缠住,怕是凶多吉少,咱们该怎么办啊!谁能去救救他?” 黑鹰沉默飞翔,顾婉兮又道:“林大人连番应对强敌,伤势缠身,就没见他好过,而且总遇到妖物,老天也忒不公平!” 顾婉兮放慢脚步,自责道:“若非我失去神智,直到看见大人才逐渐恢复,他就不必孤身破阵,刚耗费完精气,又遭邪道暗算!” “我追随公子多年。”黑鹰突然发声,血目闪烁,诸般回忆闪过脑海,斩钉截铁地说:“公子虽然修为一般,但谨慎机敏,精于实战,总能化险为夷,我相信他能活着归来。” 而城隍庙内,含光乍现,情势陡转。 “什么?”老者大骇,飞快地倒退两丈,衣襟破碎飘零,差点就被利刃割开胸膛! 林逸翻身跃起,一挥长刀,露出得逞的笑容。老者张皇失措地止住脚步,惊愕凝眉,怔怔望着他,匪夷道:“你小子居然不畏冥气?” 林逸揉着肩膀,活动筋骨,方才借阴阳转易的玄功,吸纳冥气为己所用,体力逐渐恢复,浑身倍感舒畅。 “不可能!”老者讶异道,扫了眼手中黑幡,迟疑开口:“之前你还设法躲我招数,怎么突然间就不惧冥气……” 正说着,他双目圆睁,厉色怒问:“难道你从那时起,便打算诓骗老夫?” 林逸没有回答,脚下忽动,横刀奔向老者,转守为攻。老者瞧出厉害,一个飞跃跳上庙顶,祭起黑幡,口念玄咒。 林逸蓦然定住,脑海里亮起一道竖瞳,如皓月般大放光彩,占据了整片神识,直摄心灵。与此同时,老者挥动黑幡,一团冥雾挣扎而出,一张苍白人脸在里面翻滚沉浮,哭嚎着朝广场扑去。 林逸看见雾中鬼脸,心生不妙,急忙侧身躲开,未想那雾气一击偏离,又半途折返,紧追着碾来。 “谢大婶……”林逸认清鬼脸主人,方知老者将亡魂炼成法术,不由大感震怒,两手灌注灵气,转身一刀斩破雾团。 耳听得怨魂凄鸣,半张鬼脸擦过他胳膊消散,林逸顿觉剧痛,细瞧手臂上鲜血流淌,伤口已有腐败趋势,心道:“果然防不住。” 原来这阴阳转易的玄功,只能用在纯粹的冥灵之气上,一旦它们化作术法,便失去作用。 老者一招得手,如释重负,心道:“只要能伤他,那就好办!”随后嗡声念咒,一道道怨魂飞出幡内,游荡向广场。 月光下,老者伫立屋顶,黑袍乘风摆动,嘴唇开合嗫嚅,宛若无常索命,阴森恐怖。 林逸望着那些苍白鬼脸朝自己扑来,不敢大意,遂施展九宫步,在怨魂间穿纵躲避,可脑海里仍被那颗眼珠霸占,压力剧增。 他腾挪须臾,累得汗水淋漓,猛地想起天尊教诲:“实战中,要先用神念锁定对手,才能引导法宝飞剑攻击。” “莫非我被他用神念锁住?!”林逸惊觉,几下纵跃退至城隍庙门口,拉开十多丈远。广场内飞荡的怨魂,仿佛被什么困住,蜂拥到他面前,却难进分毫。 老者啧了一声,赶紧跳下屋檐,每向前走一步,亡魂们就会往前冲出三尺。林逸徐徐后退,与他保持距离,很快踏在了山道上,踩得尸骨嘎嘣作响。 “别想跑!”老者怒道,随之加快速度,挥舞着幡帜扑向林逸。 而林逸见他着急,不退反进,闪身相迎,几步斜移穿过重重亡魂,十丈之距转瞬即至,举刀斩去。 老者召回亡魂,汇聚于身前抵挡,刚与含光交触,便化为黑烟飘散,吓得连连尖叫,一退再退。 “呼——”林逸趁机长吁口气,复又拉开距离,调整状态,大腿处却被怨魂咬伤,鲜血流溢。 “不能鲁莽。”他暗道,恍惚间忆起俞景荣教诲:“口口声声嚷着要杀人的皆为弱者,正因他们害怕,恐惧对手,才会意淫壮胆。” 回想这几日经历,自己的确犯下大错,欠缺冷静,以至听信妖道蛊惑,受其利用,落到如此局面。 “真要除尽镇民,趁夜防火烧山便是,何必亲自动手,大费周折?”林逸喃喃开口,心说:“怒火不会使人强大,只会让人冲动,暴露出破绽。” 什么是高手? 先蔑视自己生命,再蔑视对手生命。正确权衡敌我差距,攻其不备,守其必攻,不因怯懦而逞强,更无需和他人怄气。 林逸拄刀跪地,缓缓闭上双目,仿佛又回到了昆仑山那段时光,圣女的仙姿闪过眼前。 老者惊疑不定地望着他,踌躇片刻,继而鼓起胆气,大声嘲笑道:“你小子自知修为差劲,想跪地求饶吗?” 他一边讥讽着,一边催动黑幡,悄悄靠近,同时说道:“给爷爷磕两个响头,老夫就让你滚蛋!”话音砸地,他突然发难,数十道亡魂呼啸而起,化作条黑色长鞭,朝林逸头顶当空劈去。 便在此时,林逸睁开双眼,目光平静如水,古井无波! (本章完) 第十六章 勾结名册 老者眼前一花,还未见到林逸出手,几抹清澈的刀光竟已凭空而现,在他头顶纵横交错,化作密不透风的网罗。怨魂们呼啸鞭出,却好似浪花撞上礁石般,瞬间支离破散,散为乌有。 紧接着,林逸持刀起身,一步跨过数丈,衣袖于风中猎猎飞舞,扬手劈去。 一道寒芒刺入眼帘,老者大惊失色,慌忙挥幡来格,“啪!”两物交碰,那东西却是柄刀鞘…… “不好!”他惊呼道,立即运转气甲,随之后颈一凉,视线高高飞起,只觉天旋地转,在空中颠倒一圈。落回时,便瞧见林逸正站在一具无头尸体后,手中宝刀刚从断颈处划过,血箭噗嗤喷洒。 “我怎么了?” 老者疑惑不解地自问着,当头颅坠入进草丛,两眼仍迷茫许久,才缓缓闭上。 林逸挥刃振落血迹,俯身捡起刀鞘,再系回后腰。忽听得一声怪响,遂抬首望去,老者头颅内飞出一缕残魂,摇晃着向北方逃逸。 “想走?”林逸话音未绝,山下跑来一人一鹰,不分先后。顾婉兮开口便喊:“大人,万幸您没事!” “来得好!”林逸喜道,“顾小姐,祭榜——” 顾婉兮稍微楞神,随即明白了意思,反手解下斩妖榜,几道金色铁链从中射出,猛蹿数十丈,一把锁住老者残魂,迅速拖回榜内,变成一副画像。 “快放开我,你们这群小鬼不得好死!” 老者怒骂着消失,顾婉兮心系林逸,对其咒骂声充耳不闻,赶紧卷起斩妖榜,扑过去问道:“大人伤势如何?” “多亏这妖道为我疗伤。”林逸扬眉笑了笑,并未多加解释,而后取下尸体手中黑幡,端详研究。 “公子没事就好。”黑鹰松了口气,飞至二人身旁,打量着黑幡兴奋道:“这就是法宝吗,我替公子收着!” 林逸沉思少顷,犯愁道:“可它是害人之物……” 顾婉兮则说:“大人若厌恨此宝不愿使用,可以将它交给天尊,换取赏赐。” “哦?”林逸侧过目光,犹豫半响,忽然露出笑容,抬手抛起黑幡,抽刀出鞘,灵气灌聚。 “等等,别糟蹋宝物!”黑鹰张口疾呼。 林逸进步一刀落下,将其斩为两截,无数亡魂从中涌出,许多熟悉的面孔对他低语致谢,消散在春日清风里。 “啊,没了……”黑鹰可惜地咋舌。 顾婉兮愕然半会,继而微笑道:“善哉!” “真是浪费。”黑鹰哼哼两句,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嘀咕道:“你不要给我多好。” “秦姑娘莫急,以后还会有的。”林逸纳刀归鞘,弯腰在尸体上摸索,掏出一个钱袋,反手丢过去。 “呀,多谢!”黑鹰登时止住沮丧,欢声接过,拎到路旁清点。 “见钱眼开。”林逸没好气地摇摇头,又摸出两本书籍,粗略翻阅。一本写着取魄炼魂之法,尽是些歪门邪术,倒数几页还画着男女合欢图,难堪入目。 顾婉兮扫了一眼,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扭头避开。林逸神色不变地翻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黑鹰插嘴道:“总计二百三十八两……嚯,林公子还好这一口!” “别打扰我,在看书呢。”林逸一本正经地说道,对长生教有了大致认识:通过杀人炼魂,汲取灵气来修行;但伴随着亡魂诅咒,受阴冥之气缠身,容易早衰夭死;需借助双修秘术,采补元阴元阳,抗衡衰败。而其中几种邪术,又能让他们操纵阴冥气,以此相辅相成。 他想起之前在城隍庙中的经历:一位农夫先动手强暴妇女,再遭到镇民围殴……恐怕那邪修最初就干过此事,然后被人发现,引乡亲们围攻。 “可怜寻常百姓,皆不是他对手。”林逸自语道,推测邪修恼怒下杀光了镇民,用来炼制千魂幡。而亡灵们则模仿这些步骤,每天重复着,陷入轮回不得超生。 “但为何谢大哥说有多年没见外人进山,难道邪修早已藏身本镇?”林逸沉吟着站起,具体事宜已不得而知。 黑鹰听他自顾自地说了半天,便扬起翅膀,梳理好头上羽毛,飞到他面前调侃道:“林公子想练那些功法么?那您瞧瞧本姑娘姿色如何,可衬得上公子?” 林逸斜眼瞥来,二话不说直接撕烂秘籍,随手丢弃。黑鹰委屈巴巴地开口:“哇,你嫌弃我!” “咳。”顾婉兮红着脸咳嗽一声,转过话题道:“两位别闹了,我们早点下山吧。” “等会。”林逸翻开另一本书籍,匆匆阅览,须臾后奇道:“咦,这是本名册!” 见他面色凝重,黑鹰和顾婉兮便凑到耳旁,定睛观瞧,念出其中几个名字,均感惊疑。 “胡昊苍——”林逸骇然结舌,喃喃道:“这人我听过,乃汜城县守,怎地出现在这本书上?” 他颤抖着手一页页翻去,汗雨如下,“莫非他们都跟长生教有勾结?” “大人。”顾婉兮握住他手掌,柔声安慰道:“您坐下来歇歇吧。” 林逸眼神冰冷,寒声道:“若这人真与长生教勾结,放任北幽军卒在汜城内作恶,那我娘的死也有他一份!” “顾小姐。”黑鹰对顾婉兮摇摇头,后者垂首退开,静候一旁。 过得片刻,林逸才缓过心气,歉意道:“对不起,小子失态了。” “无妨。”她俩异口同声。 林逸环顾四周,而后说道:“劳驾顾小姐,陪我找几柄锄头,咱们把这些尸骨埋了。” 顾婉兮郑重答应,两人这便开始忙活。随着日升月落,耗费一周功夫,终在山坳间挖出一口大坑,将近千具尸骨葬入其中,悼念离去。 转至春末,二人回到天枢峰。顾婉兮放下行李,打扫室内;林逸则带着名册和斩妖榜,走向后山。 行约半里地,忽觉周围气息波动,忙开启天眼一瞧,竟有无数光壁立于荒野间,高耸入云,宛若一座迷宫笼罩山岭。 “不是吧!”林逸面色铁青,叫苦道:“我才刚回来,又被阵法困住了?” 就在他发愣之际,远处传来王老的声音:“你小子倒赶个好时候——阵开!” 光壁往两侧移动,中央露出一条丈许宽的通道,林逸赶紧走过去,便看见前方桂树下摆着张石桌,王老正和一位华服女子对面而坐,盘着腿下棋。 “那晚给我桂花糕的仙女?”林逸心道,隐约明白了什么,遂站在他们身旁,安静观战。 王老伸手夹起枚白色棋子,一脸凝重地说:“我该放在哪……小娃儿会弈棋吗?” “小子不懂此道。”林逸诚实交代。 华裳美妇转头冲他一笑,徐徐开口:“老朽乃天枢峰山神,今日与王尊者推演护山大阵,公子且先歇着,待会再谈其它。” “见过山神。”林逸作揖施礼,静候在旁,心里却感到莫名:“下棋,阵法……这俩玩意是一回事么?” 王老仿佛猜出了他心思,慢条斯理地说:“围棋和阵法讲得都是规则,修行道术需以小见大,外应天规。” “原来如此。”林逸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旋即盘腿坐下,闭目开启天眼,耳听得棋子落盘,一道光壁便随之降临,组成迷宫一偶。 林逸四处张望,周围景物愈发清晰,不知过去多久,视野中蓦然陡亮,竟看见一条光河从地底贯穿而过,蔓延向远方,长无尽头。 三人好似坐于银河之上,星海璀璨,闪烁如瀑。林逸猛地惊醒,张着嘴不知该如何言语,王老察觉异样,随口问道:“你瞧见啥了?” “一条光河……”林逸嗫嚅道。 “那是龙脉,你的天眼功有了些长进。”王老说完,又沉浸在棋局中。 待两人推演好阵法,美妇揉了揉肩膀,神色略带困倦。王老大手一挥,棋盘化作缕清风,钻入他袖口内消失,再转过身子问:“义庄那边你解决完了?” 林逸捧出斩妖榜,恭敬奉上,“请天尊过目。” 王老接过一瞧,颇为意外地挑起眉毛,诧异道:“抓了三个?” 林逸遂将几桩事情详细道来,最后献上名册。王老欣慰而笑,肯首赞赏:“你小子挺争气,一下山就解决三场灾祸,值得表扬。” “多谢天尊。”林逸顿了顿,又问:“册子里所记载的人物,可是与长生教暗中勾结?” “这事不好断定。”王老皱眉道,将书逐页翻开,“老夫已从灵官手中得到数本名册,据我分析,里面大半为假,小半为真。” 林逸迟疑稍许,便了然说:“长生教用障眼法,将真名藏于其中?” 王老笑道:“正是如此,上交的几本名册里人物各不相同,遍布四国朝廷,每本皆无重复。需用密文解读,才知有几位成了邪教走狗。否则光凭它乱抓,反害得廉正官员锒铛入狱,让叛徒们提前惊觉,得以撤逃。” 见林逸表情失落,王老关怀道:“你有心事?” “嗯。”林逸踌躇片响,叹了口气说:“里面有一位是汜城县守,若他真与长生教勾结,小子定要其血溅朝衙。” 王老一时沉默,曾在凌虚子和苏崇秀的联名信中,知晓了他幼年经历,俄尔后,突然问道:“当日令慈为保你而死,你可感到庆幸?” “什么!”林逸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气得浑身哆嗦,眼中几乎要喷出怒火。 第十七章 炼制玄甲 “王尊者?”美妇揉肩的动作猛然定住,奇怪地望着他俩,虽不懂发生了何事,但也察觉到气氛变得紧张。 王老俯身靠近,咄咄逼人地问道:“北幽军心狠手辣,多亏你娘爱子心切,甘愿以命换命,才让你逃得一劫。事后回想,总觉得有几分庆幸吧?” “王老!”林逸悲痛怒嚎,气恼中便要掀桌离去,忽见几道青白电光绕住自己手脚,忙挣扎数下,却动弹不得。 “你先告诉我,当日是什么样的心情?”王老淡淡开口,压根不把他的反抗放在眼里。 林逸咬着牙呼哧喘气,目露凶狠,心里怒火难平,低吼道:“放开我!” “尊者为何要激他?”美妇倍感疑惑,一抬胳膊,准备出手解咒。 “桂娥别帮忙,老夫想和后生聊聊。”王老拦住她,扶膝起身,捋着胡须说:“小娃儿翅膀硬了,还想和老头子打一架不成?” 乍闻此言,林逸仿佛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神色立变,暗道:“王老身为八峰灵官之首,修为登峰造极,我怎么斗得过他?” 过得片缓,见其不再挣扎,王老微笑道:“冷静下来了?” “嗯。”林逸深吸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脑中思绪百转,细想天尊待自己不薄,绝不会无故刁难,应另有深意。 考虑半响,他凝眸说道:“那日娘亲与徐公惨死,唯独小子苟且偷生,便立誓为她俩报仇,夜夜带血而眠……” 王老肃穆点头,挥手解开电光,静候下文。林逸摆脱束缚,活动着手脚道:“当时只恨自己无能,还不如陪娘亲共赴黄泉!可事后回忆,又——” 话音突然止歇,他捂住脸颊叹了声气,肩膀微微抽动。 “你继续说。” “好。”林逸犹豫许久,才抬起脑袋,目光黯然道:“感到了一丝侥幸。” “什么?”桂娥惊讶失神,有些难以置信。王老微微一笑,肯首说:“还算实在。” 林逸垂下眼帘,呆呆望着双手,漫声道:“若那日我葬身淮江,此等血仇靠谁来报?” “当起了这种念头,心里满是罪恶,觉得自己贪生怕死,不配苟活于世。” “从此小子饱受煎熬,对娘亲感到莫大的愧疚,拼命习练武艺,只为报答她的恩情。” 林逸缓缓说着,表情格外真诚,不作丝毫虚伪。 王老凝神听完,露出欣慰的笑容,“明白就好,莫要再陷入迷茫。” 林逸表情一怔,错愕良久,慌忙作揖道:“多谢天尊开导。”顿了顿,又说:“请教天尊,接下来小子该去做什么?” “长生教渗入南盟朝廷,企图离间四王,怕是雷霆将至,风雨欲来。”王老转过身望向北方,目光沉重。 “小子愿为天尊清理叛逆。”林逸赶紧答道。 “此事暂且不急,你先提升自身修为。”王老送别山神,对他问道:“可知斩妖榜有何用?” “不晓得。”林逸摇摇头。 “随我来。” 林逸跟着他向峰顶走去,王老耐心解释:“修为达到丹境之后,护体真气已抵抗不住法宝。而斩妖榜捕获的残魂,能用来炼制玄甲,以此应对神兵。” “玄甲?”林逸忽然想到阎姬,好奇地问:“那东西不是丹境顶峰才能使用么?” “你听说过?”王老稍觉意外,随即道:“炼制玄甲需要多种材料,得提前准备。一旦制成,便可着身穿戴,等修为到达金丹境,还能藏于体内收放自如。” 王老步伐飞快,林逸催动轻功才勉强跟上。过得半个时辰,两人抵达玄门关,王老祭符开启,昂首迈入,林逸紧随其后。 走了约半里地,王老指着前方一栋大院,说:“这是天枢峰的工坊,近来妖祟繁出,灵官们法宝损耗严重,皆送到此处修理。” 林逸抬头望去,院中浓烟升腾,金属敲击声一阵盖过一阵,甚是忙碌。 王老继续道:“工坊闲置已久,前段日子刚从瑶光峰调来些机关师,正好带你瞧瞧。” “谢天尊。”林逸拱手道,目露期待。 两人先后走入院内,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逼得林逸停住脚步,伸手拉开衣襟,稍觉舒坦。 院子当中建着口大熔炉,火苗通红;两旁摆着几列工匠台,奇财异宝堆砌如山,什么飞禽利爪、灵兽内丹琳琅满目,看得林逸合不拢嘴。 “参见天尊!”灵官们发现王老,齐声叫道。王老随意地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 十多位机关师埋头忙活着,台上铺满图纸,一件件法宝盔甲被他们拆解维修,最后组装好,还给旁边的灵官。 这其中,有一位窈窕女子背对两人,不时挠着脑袋,显然遇到了麻烦,正觉苦恼。 望着那根绿色发辫,林逸喜上眉梢,急忙叫道:“段小姐!” 段如仪盯着图纸皱眉思索,对叫喊声充耳不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拿起零件左拼右凑,嘴里念念有词。 “你认得段家后人?”王老诧异开口。林逸将宋国经历大致叙述,王老说:“那好,等会你把斩妖榜给她,让机关师打造玄甲,省得老儿再废口舌。” 王老掏出斩妖榜,递给林逸,跟工坊管事交代两句,转身离去。 林逸捧手接过,按捺住激动心情,安静地站在一旁。候得足有两个时辰,段如仪才装好法宝,擦着满头热汗,吁了口长气。 “段小姐。”林逸招呼道。 “嗯?”段如仪闻声愣住,随即扭过头,乍见林逸,脸上洋溢出惊喜之色。快步跑至他身边,上下一通打量,笑着说:“好久不见,公子别来无恙啊!” 两人走到院角,一阵寒暄。林逸拿出斩妖榜,问道:“劳烦段姑娘,能否帮我打造件玄甲。” “好说。”段如仪挥手揽过,摊开一瞧,恍然道:“哦,你要打造散件,这点事交给我就行。” 林逸急忙道谢,心中亦生感慨:“当初在冲州相遇,段小姐连法宝都仿制不了,如今却能独自炼制玄甲,不愧是圣手后裔,进步神速。” 林逸问清取货日期,闲聊两句,便主动告辞。段如仪拿着斩妖榜走回工匠台,沉思片刻,忽然对管事问道:“师父,您那的材料还有剩余么?” 管事回过头说:“刚才天尊交代,这里的东西除去灵官指定,其它任你使用。” 段如仪一声欢呼,冲到货架前翻查,挑来拣去,目光最终落在一块巴掌大的白色鳞片上。她久居宋国,知道此物是东海蛟蟒的鳞甲,极其坚固,数量相当稀罕,拿来锻造甲胄最合适不过。 段如仪拿走宝物,管事肉疼地撇撇嘴,却没啰嗦什么,转头专注自己的活计。 …… 林逸回到山腰杂院,正巧撞见项志诚,念及旧恩,便点头打了声招呼。 项志诚惊骇失色,本欲绕道而行,可既已被他发觉,只能厚着脸皮作揖道:“弟子见过灵官,昔日多有得罪,望大人莫要责怪。” 林逸哂然一笑,摆手说:“项兄别见外,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项志诚伫立在道旁,许久后叹了声气,落寞地走远。 林逸返回小院,顾婉兮已备好晚膳。他用完饭,心情愈发畅快,抑郁散尽,忍不住敲着碗哼起小调。黑鹰奇道:“你捡到银子了?” 顾婉兮见状瞧来,林逸嘿嘿傻笑着,黑鹰狐疑道:“遇上老相好了?” “咳咳!”林逸呛得脸蛋通红,伸手要拿水喝。 转过数日,林逸在院中教导顾婉兮武艺,段如仪前来拜访,入门便喊:“林公子,玄甲刚制好,我起早送过来啦!” 林逸喜迎出去,遂瞧到她一手拿着斩妖榜,另一手捧着件白色腕甲,长度约莫七寸,外雕云纹,隐透蓝泽。 顾婉兮初次见到对方,心中惊道:“好俊的姑娘!但为甚长着一头绿发?” 林逸道谢接过,段如仪帮他装在左腕上,林逸试了试手,颇为轻便,却不知强度如何。 段如仪看穿他顾虑,说道:“别动。”从腰间拔出一柄精钢匕首,使劲斩去,腕甲竟纹丝无伤。 “喜欢么?”她笑道,“这可是我得意之作。” “喜欢。”林逸老实承认,用手不断摩挲着,目露感激。 顾婉兮搬来藤椅,请段如仪入座喝茶,几人闲聊一阵,段如仪还有事情要忙,随即告辞离开。 六月底,夏日明媚。这一天,林逸接到天尊号令,下山缉事,策马奔赴云国腹地,半途转作步行,跋涉深山。 “好热啊。”顾婉兮坐在树荫下乘凉,累得口干舌燥。众人正处山中,周围树林葱郁,蝉鸣嘈杂,气温异常闷热,压得他们胸口发堵。 黑鹰不惧酷暑,兴奋地喊道:“这里真有半人半鹰的妖怪?” “应该不假。”林逸点头说,“据官府传来的密信描述,上个月有群盗贼挖开古墓,里面飞出一只鹰首人身的精怪,连杀数人,又钻回墓中躲藏。朝廷知晓此事,火速派兵捉拿,却悉数死于机关之下,只得求助天册府。” 黑鹰嚷道:“公子一定要活捉它,逼问出变化人形的法子!” “小子尽力而为。”林逸喝了口水,站起身说:“趁天还没黑,我们先找个地方安营。” “好。”顾婉兮应了一声,盖紧储水的竹筒,抹汗跟上。 第十八章 前朝陵墓(1) 暮色将临,两人带着黑鹰走走停停,行至溪流处,前方隐有火光,肉香味远远飘来。据密信所述,官府为了保护墓穴,已派兵驻扎在山间,设卡盘查过路乡民,恭候灵官大驾。 嗅到肉味,黑鹰眼神一亮,勾起腹中馋虫,口水都流出来了。林逸笑道:“辛苦二位,陪小子翻山越岭,咱们去跟官兵们讨碗水喝,今晚且好好休息,养足精力。” 顾婉兮走了一天,累得够呛,闻言喜上眉梢,强忍着疲倦加快步伐。 绕过矮树林,但瞧溪涧旁人影晃动,十来位官兵正围着篝火忙碌,熟练地烤肉煮饭;营前还拴着条黑色猎犬,望着剖洗干净的野猪肉直摇尾巴。 那黑狗察觉到来人,立即竖起耳朵,吠叫示警。一名官差惊觉抬头,拔剑喝问:“什么人!” “在下天册府灵官,受尊者之命前来除妖。”林逸高喊道,从树林后走出,目光扫过众人,皆是青年汉子,体格孔武有力。 “灵官?”几位军士半信半疑,手按兵刃,谨慎地走过去,提起嗓门问:“阁下空口无凭,可带有什么证据?” 林逸亮出腰牌,官兵首领上前检查,确认了真伪,随即行礼道:“卑职贺疏猛,参见林大人,弟兄们已候驾多时。” “山路难走,让诸位久等。”林逸抱拳致歉。 军士们连称无妨,领着他俩走入营中。几位官兵找了块平地,又斩断几根树杈,斜斜插入地面,再将上端靠在一起,用藤蔓绑紧,外面铺满树叶,充作屋顶;中间则搭出一张茅草床,离地两尺有余,以防蛇虫滋扰。 等军士们造完两顶简陋帐篷,林逸和顾婉兮也升好了火堆,刚要烹煮野味,贺疏猛走过来说:“叶公子请二位过去喝酒,望大人赏个薄面。” “叶公子?”林逸奇道,遂点头答应。 两人站起身,跟着贺疏猛转至中营,便看见火堆旁坐着一位青衫男子,腰挂长剑,年纪约在二十五六岁左右,相貌冷峻,气势不凡。 贺疏猛摊掌指向那男子,为林逸介绍道:“这位是柳城叶家的少公子,自小习练武艺,十八岁打通气脉,剑术出神入化,能斩下飞隼疾燕,快若惊雷,是我们都督特意请来的帮手。” “贺校尉谬赞,浮名而已。”叶潇淡淡地开口,态度懒散,余光扫过林逸的腰牌,这才拱手道:“叶某敬仰灵官已久,今日有幸相识,当豪饮三盏。” “承蒙叶公子邀约,在下亦感荣幸。”林逸拱手回礼。 叶潇打量他几眼,忽然问:“灵官大人为何将兵刃挂在腰后,万一遇到危险,不好拔出来吧?” “这个么?”林逸拍了拍含光,解释说:“刀鞘上有两根绳绪,借此挂在腰带两侧,能左右活动,用时一手拉鞘一手拔刀即可。” “呵呵,太麻烦了。”叶潇皮笑肉不笑,嘴角扬起一抹轻蔑。 林逸眉头皱起,略感不快,遂又收敛住表情。贺疏猛见状忙咳嗽一声,挥手请众人入座。 篝火温暖,月朗溪清,十多位青壮汉子盘坐成环,中央树杈上架着半扇野猪肉,用松枝烤熟,油脂四溢,香味扑鼻。 “林大人为百姓操劳,卑职该敬你一杯。”贺疏猛捧起酒杯道,态度诚恳。 “贺兄客气,这是小子分内之事,不必多礼。”林逸举杯回敬,同官兵们饮酒谈笑,偶尔聊及旅途异闻,说到惊险处,更引众人目露神往,大呼刺激。 贺疏猛趁着酒劲,将墓穴原委详细道来:柳城位于云国腹地,此处唤作青屏山,群岭间芳草葱翠,绿树长春,因此而得名。 青屏山景色优美,实乃风水宝地,历朝中有不少达官士族埋身于此,陵墓内藏满宝物。便有些胆大之辈,起了挖坟发财的心思,官府屡抓不绝。 上个月中旬,一群盗贼找到前朝王族古墓,潜入偷窃,却惊醒了密室内的妖怪,悉数惨死其中,仅逃出数人。 一位盗贼因侄子被机关困住,顾不得暴露,连夜通报官府。县守派差役赶至,却敌不过那怪物,只好求助守军,同时往天枢峰送信,请灵官援手。 林逸听得入神,叶潇侧目望着他,手指轻敲剑柄,嘴角微扬,似在盘算什么,冷不防地开口道:“恕叶某唐突,敢问林大人师从何处?” 林逸回过神,犹豫片刻,方道:“在下拜灵官洛山为师,叶公子有何指教?” 叶潇想了会,便摇摇头,抱起胳膊说:“没听过,但论剑术,蜀国苏王府冠绝翘楚,门中弟子个个出类拔萃……林大人可有耳闻?” “苏王府……”林逸吞吐道,心想:“莫非是大哥苏崇秀的本家?”顿了顿,又问:“叶公子在苏王府待过?” “叶某惭愧,虽然仰慕苏家剑术,但碍于路途遥远,未曾拜入门。”叶潇说着,话音一转:“不过我两位师傅皆出自苏王府,也算习得几分真传。” 闹了半天,就为了跟我炫耀这个? 林逸哭笑不得,暗叹过后,讪讪然道:“有名家高人指导,想必叶公子剑术也是极好的。” 叶潇眉毛一挑,不无得意地说:“大人过奖,叶某这点功夫堪堪能上台面。” 贺疏猛插嘴道:“叶公子谦虚了,柳城内有几人能接你一剑?” 叶潇微笑着端起酒盏,却没有否认,轻抿两口,目光向林逸瞟去。 瞧他这幅洋洋得意的表情,林逸强忍住不乐出声,板着脸说:“多谢公子款待,天色已晚,在下不胜酒力,先回去歇息,还请诸位慢用。” 林逸起身告辞,带着顾婉兮离开。等二人走远,叶潇放下酒盏,左手摸向腰间佩剑,眼中精光闪烁。 夏夜短暂,仅过数个时辰,东方天已白,草叶上朝露晶莹,营火中灰烬凉透。鸟鸣破晓,众人悠悠转醒,林逸二人打水洗漱,擦净脸面,便随官兵们朝山顶走去。 黑鹰跟在他们身后,摇摇晃晃地飞着,尚觉困倦。众人走了七八里路,爬上山顶,前方霍然平坦,露出一块宽阔的空地,足有百丈方圆,绿草如茵,碧波无际。 林逸环首四顾,远处白云飘渺,天穹湛蓝,视野瞬间开朗,朝下可以俯瞰到柳城全景,人烟依稀。 而草地中央则被拒马重重围住,贺疏猛指挥下属挪开,林逸走近观瞧,里面凹进一口深窟窿,黑黝黝不见其底。 贺疏猛解释说:“这是窃贼挖出的盗洞,位于墓室斜上方,我已派人下去探查过,没遇到妖怪,但搬回几具残破尸首,还让弟兄们拓宽了洞口,通风散味。” 谈话间,军汉们拿出长绳,绑在拒马上,再顺着窟窿放下。林逸见入口狭窄,便解开含光,用手握着,拉住绳索钻进洞内。 他刚落地,叶潇尾随其后,其余人陆续爬下来,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军汉们点燃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分派传递,照亮墓室。 林逸伸手接过,借着昏黄火光,看清前方是一条隧道,两边宽达丈许,能容得四五人并肩站立。而周围岩壁上渗满露水,潮湿泛霉,一些黑色虫子被火焰惊动,窸窣着躲入阴暗处。 叶潇闻到异味,厌恶地皱起眉毛,略感恶心,拎着剑驻足不前。 贺疏猛掩住口鼻,嗡声道:“大人当心脚下,别被杂物绊倒,我来引路。”说完,举着火把,一马当先地走向隧道深处。 林逸跟在他身后,两眼警惕地打量四周;顾婉兮和黑鹰混在队伍中,神情严肃的同时,又夹杂了几丝兴奋。 行约百步,前方忽然分成左右两条岔道,宽度缩亦减到六尺,空气也愈发浑浊。 贺疏猛指向左侧:“灵官大人,这边走。” 林逸随他入内,大概前进了十来丈,贺疏猛突然蹲下,指着地面说:“这里曾有一根绊线,是道机关。” 林逸顺目望去,一条透明的丝线断为两截,落在地上,尽头处绑在墙壁凹槽内,连接着机括。再前方残留着几滩深红的血迹,尸体已经不见,应该是被官兵们搬出了墓室。而墙壁两面布满细小的洞口,好似蜂窝一般,密密麻麻。 贺疏猛挺起腰,叹息道:“上次有两名盗墓贼不慎触发机关,被铁矢射成了筛子。” 队伍继续前行,半途中,林逸倏地站定,一把拉住贺疏猛,凝眉道:“下面有尸体。” “什么?”众人均觉意外,面露讶异。 林逸拦住他们,自己在隧道间来回渡步,片刻后,相中一处位置,用脚跟重叩地面,里面传来空荡回音。 “大伙让开。”叶潇走到队伍前方,苍啷声拔剑出鞘,三尺青锋提在手中,刃如秋霜,寒芒森冷。 林逸瞥了他一眼,点头退后,让开足够的距离。叶潇深吸口气,内力灌注剑身,挥手斩去,尘埃受真气所激,当中分为两堵烟幕,高溅数尺! 紧接着,便听见轰隆声巨响,地面整齐裂开,向下坠落。直到这时,其他人才明白此处有扇暗门,叶潇以剑气斩入缝隙,正好切断门后拴锁,露出下面的坑洞。 众军士纷纷挤到坑前,探头望去,里面竖着几十根铁枪,虽因年代久远,早已锈迹斑斑,但尖端仍旧锐利。一具腐烂的尸体被枪尖穿透,悬于半空,模样全非。 第十九章 前朝陵墓(2) 顾婉兮曾在迷镇中杀死诸多冤魂,对尸体早已屡见不鲜,故此没有太惊讶。但众军士却纷纷看向林逸,奇问:“林大人怎晓得下面有尸体?” 林逸犹豫片刻,为了不让他们起疑,简明扼要道:“在下略通望气术,能于数丈范围内感受到生死气息。” 贺疏猛抱拳行了一礼,恭敬道:“灵官神威,这回有大人相助,古墓鹰妖定不成威胁。” “承蒙贺校尉抬举,在下必尽股肱之力。”林逸笑道,态度谦逊和蔼。 叶潇本以为自己出手,能镇住全场,未料被他抢走了风头,心觉恼火,可偏偏不好发作,怕有失颜面,只得咳嗽一声,阴阳怪气地说:“灵官果真厉害,叶某一点微末伎俩,倒让大伙见笑了。” 贺疏猛立即反应过来,忙道:“叶公子剑气外放,修为高深莫测,卑职亦感钦佩。” “哼。”叶潇用鼻孔出气,随后收剑入鞘,助跑两步拔腿跃起,凌空中飞窜数丈,径直跨过坑洞,轻飘飘落地,回首望向众人。 军士们眼见坑洞宽阔,左右挨着墙壁,混无立脚之地,一旦失足,必被铁枪炸成筛子,均犯愁道:“贺校尉,咱们轻功不佳,该怎么过去?” 贺疏猛闻言咋舌,正当踌躇之际,林逸问军汉讨来一条麻绳,牢牢绑在刀柄上,接着运劲将含光抛出,斜斜射向墓室顶部。 只听“噌”地声响,锋刃几乎完全没入岩壁,刀柄紧贴天花板,刚好将绳扣卡住。林逸遂把绳头递给身后的官兵,吩咐道:“大伙用这个荡过去。” 军汉们顿时大喜,道谢连连,朝后递交火把,抓着绳索一个个荡过去,再回头扔给对岸的同伴。 最后轮到林逸,他顺着刀刃方向,使劲扯回含光,接着解开绳索,纳刀归鞘。叶潇则冷冷望着他,面色愈发阴沉,想瞧这灵官轻功如何,欲与其比个高下,忽然眼前一花,还未看清对方动作,人已到了自己身边。 “什么?”叶潇惊得合不拢嘴。贺疏猛鼓掌感叹道:“大人好俊的本领!” “惭愧、惭愧,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林逸摆摆手,指向前方:“我们继续走吧。” 贺疏猛领着众人前进,百步后又见一堵墙壁拦住去路,中间隐露一条缝隙,外面残留着黑色血脂。他皱眉道:“卑职屡次下墓,追踪盗贼踪迹,但所有线索皆止于此处。” “这是?”林逸盯着墙上的痕迹,陷入困惑。 贺疏猛凝神道:“据卑职估算,这里本来是条通道,盗贼们不慎触发机关,被两边夹来的岩壁挤成了肉酱。” …… 一个多月前,柳城境内。百姓们靠山吃山,且多以地名为姓,干些伐木采药的买卖,生活穷困简朴,便有人起了盗墓的心思。 而柳翰元正是其中之一,早晨他表叔出去卖古董,时近响午,窗外大雨瓢泼,至今人还未归,不禁感到一丝焦虑。 就在他担忧时,杂铺店的门帘突然被人挑开,一位中年汉子走进屋内,尽管浑身湿透,却掩不住脸上的喜悦,高声道:“侄儿,今天我接到笔大生意,咱俩要发财了!” 柳老二说着脱去外套,挂在衣架上,用毛巾草草擦干身体,坐到桌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面额足有五十两,笑吟吟地说:“总共三百两的报酬,这里是定金,咱们干完这笔,以后再也不愁吃穿,下半辈子逍遥快活!” “三百两?”柳翰元闻言变色,尖叫着跃起,慌忙关上店门,又泡了壶茶给柳老二驱寒,坐回来问:“银票没假?” “货真价实。”柳老二接过茶杯,仰头饮尽,再吐出口热气,身子暖和许多。 柳翰元盯着银票,表情逐渐冷静下来,迟疑道:“二叔,雇主是谁?” “那人蒙着面,捂得严严实实,不肯透露身份。”柳老二顿了顿,继续讲:“但听口音,好像是本地人。” “本地人……”柳翰元眼珠转动,思索道:“除了县守和叶家,谁还能有这么大手笔?” “先别管雇主身份,他要我下墓取一件宝物,咱们拿钱办事就好。”柳老二郑重神色,考虑片缓功夫,嘱咐他:“等雨停下,你出去找人,记得都要老手,一人给五两银子。” “好嘞。”柳翰元刚要起身,柳老二又改口说:“算了,一人三两就行,分太多咱们吃亏。” “嘿嘿~”柳翰元露出理解的笑容,目光闪亮。 徐至傍晚,柳老二从床上醒来,窗外雨声已歇,屋里空旷无人,想是侄子出门寻找帮手。他依墙坐了会,缓过精神,便起床打开暗柜,取出诸多工具,蜡烛、火把、干粮、绳索、罗盘、盗墓铲等物件一应俱全。 夜里,过得亥时,柳翰元醉醺醺地回屋,喜色盈面,盼着三百两的巨款,不禁高兴到骨子里。他喝了碗醒酒茶,与柳老二说:“叔叔,侄儿从西街找了八名老手,七男一女,再加上我俩,正好十人,约好明天午后在城门外会合。” 叔侄俩秉烛长谈,同感兴奋,仿佛报酬唾手而得,一齐畅想未来,柳翰元要娶妻生子;柳老二则欲置办豪宅,清修养老。 两人激动地半宿无眠,直到隔日响午,才接连转醒,赶紧收拾好东西,打烊店铺,奔出柳城去。 众盗贼为了避开耳目,于城东六里外的小树林集合,柳老二清点人数,加上他俩正好十人,各自带有工具。 其中一位中年女子,相貌粗陋,皮肤黝黑,手里提着一个鸟笼,里面关着只金丝雀。等会下墓,要靠它辨别空气是否干净,以防毒瘴。 见他们准备妥当,刘老二讲述规矩,墓中宝物能拿的就拿,不能动的也别硬搬,最重要的是主棺内一口玉匣,必须上交。等宝物带回后,柳氏叔侄取一半,其余按人头分发。 盗贼们哄笑答应,在场各位都是老江湖,均想:“若真有好东西,肯定自己先藏起来,哪还轮得到你?”便互视两眼,心照不宣。 柳老二说完,一声令下,率领队伍朝青屏山奔去,沿途避开樵夫药农,偷偷摸摸地登上峰顶,找到雇主所述位置,原地喝水休息。 日沉月浮,众人趁着天暮,这才开始干活,走到四周分别下铲。忙了近半个时辰,有人碰到墓顶,遂叫大伙过来,共同挖掘。 耗费少顷功夫,打开条盗洞,垂直向下,长及数丈,宽约两尺,刚好够一人入内。柳翰元举起火把照明,中年女子则用绳索悬着鸟笼,吊进洞中,金丝雀格外安分,没有任何异样。 那女子判断道:“里面没瘴气,能进去。” 柳老二点点头,心想:“雇主说此墓建于前朝,距今至少得七八百年的历史,就算有毒,也早就散光了。” 夏夜易阑,事不宜迟,柳老二抓着绳索钻进洞内,其他盗贼接连入内,只留中年女子在外头看守。 她等大伙全部进去,遂收起长绳,用一块厚布虚掩住洞口,上铺草叶,伪装回原来模样。再将工具搬到隐蔽处,打盹小憩,静候同伴佳音。 话说这边,柳翰元跟着叔叔钻入古墓内,前方现出一条宽阔隧道,格局宏大。两边墙壁上还布满彩画,图中皆为人类在参拜神明,态度卑微虔诚。 只是那神明长得鹰面人身,鸟羽利爪,模样极其怪异。还没等柳翰元看清内容,壁画就被洞口缝隙处漏进的冷风一吹,纷纷失去色彩,化作烟尘飘散。 众盗贼稍微打量几眼,对此行以为常,并未多留神,径直走向隧道深处。行约百步,前方忽分两条岔道,柳老二手捧罗盘,朝左一指,说:“走西边。” 众人低声应允,跟他转进岔路,空气更显浑浊,金丝雀发出不安的鸣叫。盗贼们反应迅疾,立马蒙上面罩,尽量挡住霉腐味,嗡声道:“二哥,呼吸不畅,咱们得快点了。” 柳老二肯首认同,加快步伐,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行经某处,突然说:“各位注意脚下绊线,莫去碰它。” 几名同伙低头望去,便看见一条透明渔线横在过道中,离地近乎半尺,正好够到脚踝处,非常隐蔽。 “姜还是老的辣。”柳翰元心里佩服,从包裹里取出一根折叠棍问:“要不先触发机关?” “不用,时间紧迫,我们得速战速决。”柳老二面露凝重,这墓室之大超乎他想象,再加上机关暗布,需尽早脱身。 众人没有多话,跨过绊线,拔足继续前行,很快到了一间墓室。高举火把照去,四周空间辽阔,方圆十丈有余,中有围栏高台,侧立石墩梁柱,沟渠中填满陪葬宝物,珠光璀璨。 “发大财了!”盗贼们见状惊喜失色,急不可耐地要去摸宝。柳翰元亦觉眼红,忙跺着脚道:“叔叔,雇主要的玉匣在哪?” 柳老二摇头说:“瞧结构……这里是侧殿,还没到主室。” “那我不管了,侄儿先去装宝贝。”柳翰元转身要走。柳老二却道:“等等,好像有声音!” 柳翰元凝眉止步,细听周围响起窸窸窣窣之声,密密麻麻,仿佛无数虫群在墙壁中爬动,直教人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第二十章 前朝陵墓(3) “沙啦啦……”好似千万条蜈蚣摩挲着墙面,声音越来越近,正在向侧殿聚涌,柳翰元听得头皮发麻,惊呼道:“大伙注意,有虫群!” 盗贼们茫然抬头,错愕半响后,迟疑地开口:“太古怪了,哪来这么多虫子?” 柳老二肃穆道:“此地不宜久留,大家快走!” 众人顾不得满坑的陪葬品,匆忙捡起几件值钱物事,跟着柳老二朝后门奔去。等冲出侧殿,再竖耳倾听,发现虫声没跟过来,柳老二松了口气,手捧着罗盘说:“我们去北边主墓,开棺摸宝。” “好。”柳翰元迅速应答,火把仅能照清身周丈许,望着黑漆漆的墓道,眼神有些谨慎。 在柳老二的带领下,队伍贴墙前进,每过一处,便用火苗熏出箭头,以防回头时迷路。绕过拐角,复行数十步,前方现出一堵大门,镶金砌玉,巍峨壮观。 “到达主墓了。”柳老二抬起脑袋上下打量,未见机关痕迹,遂尝试着去推门,稍加用力,发觉中央缝隙松动,喜道:“能推动,大家来搭把手。” 众人一手拿着火把,一掌抵住门扉,呐喊使劲:“一,二,走!” 大门轰隆声缓缓开启,露出三尺缝隙,前方忽现光芒,九颗碧油油的眼珠悬于半空,照亮半间墓室。 “那是什么鬼东西?!”柳翰元惊叫道,连退数步。 柳老二举目望去,随即哑然失笑,摇头说:“那是夜明珠,瞧你这熊样。” 柳翰元定睛细看,天花板上果然镶着九颗夜明珠,个个都有拳头般的大小,为了掩饰尴尬,率先钻入门内,嘀咕抱怨:“他娘的,有钱人就喜欢搞派头,吓老子一跳。” “哈哈。”柳老二爽朗笑起,拔腿走进墓室。其余人看到宝贝,不等他招呼,蜂拥而入,盯着头顶夜明珠,面露贪婪。 “二哥。”一名盗贼目不转睛地开口,“得想办法弄几颗下来,咱们就能发财了。” 同伴们掏出绳索,跃跃欲试,柳老二挥手打断:“等等,那边好像有人?” 闻其语气凝重,众盗贼乍然色变,纷纷环首四顾,便看到房间中央正吊着一具人形物体,双腕与腰间缠着三根儿臂粗的铁链,直连岩壁。 “你们往后站。”柳老二话中微带颤音,身为领队,此时只得鼓起胆气,迈步靠近鬼影,举起火把一瞧:竟是具人面鹰身的雕像,高达八尺,膝盖后曲,脚上长着利爪,黑羽遍体,栩栩如生。 “这是啥雕像?”一位盗墓贼走到他身侧,奇怪地问道。 柳翰元皱眉说:“我记得之前见过——就在入口处的壁画上。” “尽整这些玩意吓唬人。”另一名汉子插嘴道,心里却暗松了口气。 柳老二目光下移,但瞧雕像脚底摆着口石棺,宽约半丈,盖板厚实,表面刻有诡异铭文,歪歪扭扭,应是异国文字。 “呼,可算找到了。”他短吁一声,将火把丢在旁边,双手按住棺材盖,对众人点头示意。 盗贼们立即围上,同时发力,帮他推开棺盖,柳翰元捡起火把照亮,里面仅落着一件破烂的衣裳,以及一口玉匣,尸骨早就腐烂无踪。 柳老二眼神陡亮,伸手抱出玉匣,便在此际,头顶哗啦阵噪响,三道铁链同时松动,鹰面雕像轰然坠落。 “当心!”柳翰元急喊,一把拽开柳叔,雕像紧挨着他俩鼻翼砸下,笔直地卡入棺椁中,立定不动。 “差点就小命不保……”柳老二死里逃生,擦着额头汗水,腿腹战战巍巍,只觉一阵后怕。 他低头望向怀中,万幸玉匣尚在,若是刚才松手,三百两白银必要悉数泡汤。 柳翰元瘫坐片刻,喘匀了气,摇晃地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啰嗦,那尊石像竟睁开双眼,瞳孔中怒绽紫光。 “嘎啦……”久积成壳的灰尘,从它身上斑驳碎裂,露出健硕的雄躯,肌肉壮实,肩宽腰细,整体呈倒三角形。 鹰妖抖开羽翼,振翅飞起,携卷丈高尘埃,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嘴里发出阵尖锐的嚎叫,俯冲扑下。 一名倒霉蛋躲闪未及,被它抓住肩膀提到半空中,吓得呜哇乱叫。鹰妖双爪分扯,将其活生生撕成两半,血肉抛洒四溅。 “怪物活了!”众人骇得魂飞魄散,立马扭头就跑,跌跌撞撞地朝大门冲去。 柳翰元年轻腿快,忙拉着柳叔夺路狂奔,刚跃过门口,便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惨叫,旋即戛然而止,又一名同伴遭了鹰妖毒爪。 余下七人刚跑回侧殿,四周墙壁骤然胀裂,涌出无数黑色甲虫,如潮水般铺盖地面,一堆压着一堆,向他们围来。 柳翰元强忍住恶心,用火把逼退虫群,拉着柳叔胳膊,头也不回地冲出殿门。 “等等我!”队伍里最后一名胖盗贼哭喊道,瞬间被虫海吞没,仅留一双胳膊在外挣扎。 千万只黑甲虫覆盖住他身体,从眼耳口鼻中钻入,在皮肤下穿来穿去,撕咬其血肉。胖盗贼浑身鼓起,张嘴欲要呼救,没想到虫子越进越多,才眨眼功夫,就被吃成一具残骸,当场毙命。 其他人听见惨叫,哪敢回头,慌不择路地奔出侧殿。柳翰元满脸惊悚,忽将脚底方砖踩下半截,两道岩壁从左右挤来,轰隆声不绝于耳。 跑出十多步,眼看着前方过道愈发狭窄,柳翰元狠狠一咬牙,将柳叔朝前推去,连翻带滚地摔出隧道。 柳翰元摇头喘气,正要迈步追上;一名盗贼猛地撞开他,自己跑向隧道,奔至半途,身子被挤来的墙壁卡住,进退不得,忙回头哀求道:“柳兄弟,快救救我!” 柳翰元犹豫数息,最终选择不计前嫌,赶紧拽住他的手往外拉扯。刚拖动几寸,那盗贼已被墙壁死死压住,五官缓缓变形,随后一声尖叫,头骨炸裂,胸腔粉碎,化作一滩肉泥。 “轰!”墙壁合拢,血水顺着缝隙渗出,柳翰元吓得跌倒在地,手里还拽着半条胳膊,愣神间,心灰如死。 话分两头,柳老二前冲坠地,摔了个不轻,揉着腰呻吟站起。急忙转过身,便看到墙壁合拢,顿时面色剧变,扑上去嘶吼道:“侄儿——!” 几名死里逃生的盗贼停下脚步,围到他身边劝说:“二哥,你侄子没救了,咱们快走吧。” “呜呜……我的侄儿啊!”他跪在地上,哭嚎着仰起头,满脸老泪纵横,心里肝肠寸断。 “唉。”一名盗贼搀扶起他身子,不住地摇首叹息。 柳老二哆嗦着站直腰,收敛悲痛,正要和他们离开,又听得头顶传来尖锐啸鸣。抬目望去,便瞧见墙壁上方空有两尺缝隙,鹰妖露着脑袋,用双翼撑住天花板,往外一点点挪动身躯,想从狭缝中爬出。 众人犹如惊弓之鸟,吓得远远蹦开。柳老二怒从心头起,指着鹰妖喝骂:“你这扁毛畜生敢害我侄儿,老子下次一把火烧了你鸟窝!” 鹰妖感受到挑衅,嗥叫示威,目光不离他手中玉匣。柳老二眼神一凛,顿悟道:“都怪这破婉兮,连累大伙葬身古墓……” 他举起玉匣,使劲砸向缝隙,怒道:“去你的吧!” 匣子弹了几弹,落到墙壁另一侧。果不其然,鹰妖放弃近在咫尺的众人,倒退着离开,掉头追匣子去了。 “二哥,那里面究竟是啥宝贝?”一位盗墓贼厉声询问,语气不无责备。 “我也不晓得。”柳老二摇摇头,神色枯黯,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年,打骨子里透出疲惫。 众人凄愁而归,那盗贼怨恨地瞪着他,啐了口唾沫,悄悄走到最后,摸出一柄匕首,准备捅向他背心,发泄胸中愤慨。 那盗贼刚要出手,脚底忽然踩空,地板毫无预兆地开裂,整个人失重坠落,噗嗤数声,被枪林扎成肉串,命丧黄泉。 柳老二听闻动静,猛地转身,接着便看见这骇人的一幕:那名伙计挂在坑底枪尖上,铁刃刺穿了他的胸膛和大腿,鲜血汩汩流淌,痉挛一阵,嘴唇嗫嚅着断了气。 走在最前方的两位盗贼,闻声回过头,恰被事故分了心,稍不留神踢断绊线,两侧铁矢倾巢而出。 异响乍起,柳老二就猜到了结果,可救援已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铁矢将他们射成筛子。 另一名盗贼呆愕坐倒,任由尿水冲湿裤裆,甚至都无力叫喊。现如今,下墓九人仅残存两个,加上在外面放风的妇女,几乎全军覆没。 …… 自那以后,柳老二回到家中大病数日,整天酒不留手,失魂落魄地浪迹在妓楼赌坊中,半辈子积蓄挥霍一空,只求忘记内心愁苦。 这一天,他如约来到城东废巷。一位蒙面男子听其说完经过,忍着怒火问:“你把玉匣落在古墓里了?” “嘿嘿,呃~”柳老二打了声饱嗝,满身酒气地道:“老子死了侄儿,哪还管得了其它!喏,这里是五十两,我还给你。” 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摇晃着递过去。蒙面男子伸手接住,望着对方怠慢的模样,越想越气,冷不防地抽出腰侧佩剑,闪电般刺入他心口。 柳老二胸脯一凉,酒醒了三分,盯着半截染血的锋刃,颤声道:“你为什么杀我?” “废物。”男子冷冷说道,手腕一扭,搅碎他肝脏,取走其性命。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前朝陵墓(4) “叶公子果真好武艺。”巷道阴影中走出一位魁梧汉子,鼓着掌说道。 “贺校尉过奖。”叶潇解开黑色面罩,反手插剑入鞘,转身望过去,皱眉问:“柳老二办事不利,丢了宝贝,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要亲自下墓么?” 贺疏猛摇摇头:“此次盗墓死伤多人,事情已瞒不住,定要通报官府,到时一纸上书,多半会请灵官出山。” “那我岂不是白费心血?”叶潇怒哼一声,回头冲柳老二的尸体连踹数脚。 贺疏猛淡漠地看着,过得半响,叶潇才缓过气,迟疑道:“贺校尉既然身为官军,就不能想个办法?” 贺疏猛拱手致歉:“守军和衙门是两个部分,互不干涉,卑职也无能为力。” “这……”叶潇犹豫片刻,转言又问:“咱们趁灵官还没来,先下墓取宝如何?” “古墓里有鹰妖盘踞,叶公子虽然剑术高超,但毕竟没斗过妖怪,万一失手受伤,卑职怎么向那位大人交代?” 叶潇瞪着他,不悦道:“贺兄轻看叶某了,老实说,我信不过你。” “哈哈哈!”贺疏猛朗声大笑,随之语气一凛:“请叶公子放心,卑职与您共事,同怀梦想,断不会害你。” 叶潇垂下目光,收敛敌意,喃喃道:“那位大人么……” 时间回溯至半月前,正当春末,飞絮杨花落满径,庭楼雨洗瓦如新,叶家后院传来一阵木器交接声。 “托,托托!” 两柄木剑在空中缠斗,频繁撞击,棕影缭乱。场中演武二人,一位是叶潇,另一位则是他家请来的陪练。 两人越打越快,叶潇套路变幻无穷,招数神出鬼没;而陪练汉子早已累得胳膊发抖,勉强挡住攻势,却顾此失彼,很快就被木剑点中胸口,败下阵来。 “少公子威武,小人认输。”那汉子笑道,伸手抹去额头汗水,后背湿了一大块。 “唉——”叶潇收剑叹气,浑身衣衫整齐,仿佛刚做完场游戏,意兴阑珊地说:“还是苏王府两位师傅厉害,可惜他们去年就告辞回国了,柳城内再也难觅对手。” “公子武艺精进,依小人来看,您该去宋京应聘灵官,大展抱负。”陪练汉子恭维道,态度卑微。 “呵呵。”叶潇咧嘴一笑,挥手说:“今日辛苦了,快下去领银子吧。” “多谢公子!”陪练汉子赶紧抱拳,一溜烟地跑远,脸上尽是喜色。 叶潇望着他背影,心道:“我原是想去宋京参加考核,但家族经营得蒸蒸日上,亟需骨干,仅凭大哥一人照料不来,只得留我帮忙。爹爹为了补偿,特意从苏王府请来两位高手教导我剑术,怎可再任性。” 他正感慨着,院门后走出一位女婢,上前行礼道:“少公子好,老爷要您去大厅见客。” “哦,什么客人,外省富商?”叶潇奇问。 女婢凝神想了会,摇头说:“应该不是,那人年纪轻轻,穿戴考究,随身还佩着剑,更像京城公子。” “剑客?”叶潇瞬间提起了兴趣,忙道:“我们去瞧瞧。” 两人穿过院门,绕经长廊,遂至客厅,乍入门便看见一位白衣公子端坐于案几后,正陪着老爷喝茶。 “爹爹。”叶潇作揖道,目光不离那名陌生访客。 白衣男子听闻动静,转头看来,露出一张俊朗的面貌,笑容款款地站起身说:“在下墨离,打北边来,今日有幸拜见叶家公子,果然一表人才。” 女婢偷偷望着他,只觉其谈吐谦逊,言语亲切,相貌又长得极俊,不禁芳心暗动,羞得满脸通红。 白衣男子神色和蔼,藤椅旁还靠着柄银鞘长剑。叶潇酷爱剑术,顿时心生好感,微笑道:“见过墨公子。” 他顿了顿,补充说:“叶某单名一个潇湘夜雨的‘潇’字。” “好名字。”墨离点点头,等他入座,自己才随后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女婢立即为少主斟茶,叶潇端过杯盏,目光瞥到案几上的一面铜镜,非常眼熟,那镜子面朝下,后背纹有九头怪鸟的图案,瞧模样是件古物。 墨离解释道:“今日拜访贵庄,就是想买下此物,顺便问清它的来路。” 叶潇哦了一声,他家资产殷实,在柳城内可算得上首富,便有不少乡民盗墓摸宝,卖到府中换取钱财。而叶家则大肆收购,再转手卖给各地豪绅,以赚取利润。 也因东西多,叶潇方才想起是自家货物,故作吞吐地开口:“这件宝物得来不易,价格……” “一千两。”墨离掏出一张银票,轻轻拍在桌上,神色悠然。 “一千两!”女婢没忍住叫出声,叶老爷与叶潇齐同瞪来,吓得她缩颈退后,缄口无言。 “我想这里应该够了。”墨离笑道。 叶老爷咳嗽一声,借此掩住失态,本来打算卖个百两左右,现在完全超乎预期,旋即肯首答应。 墨离收起古镜,转而道:“至于来路——可否请二位告知?” “青屏山。”叶潇言简意赅,让女婢取来纸笔,画了张地图交给他,说明方位。 墨离谢过,正要告辞,叶老爷喊道:“公子留步,我叫下人去备酒宴,今晚就在本府好好喝一盅。” “盛情难却,在下叨扰了。”墨离拱手道。 …… 推杯换盏,时至傍晚,眼见酒喝得尽兴,宴席将散,叶潇叫出墨离。两人走到门外,被冷风一吹,但觉精神抖索,叶潇问道:“墨公子也精通剑术么?” 墨离瞥了眼腰间长剑,抬头说:“不敢妄称擅长,在下只是抽空练剑,强身健体罢了。” 叶潇按捺住比试的念头,望着天边残月,片响无言。墨离停步伫立,忽然问:“叶公子面带愁色,莫非有甚苦楚?” “嗨——”叶潇长叹一声,落寞道:“人生短暂,转瞬百年就要埋入黄土,每当想起此事,便觉得日子过得没有意思。” 墨离凝眉询问:“叶公子?” “我愿修道长生,脱离俗世轮回。”他缓缓开口,转身望向屋中狼藉的酒宴,神情萧索。 “哈哈,叶公子本非俗人。”墨离大笑两声,抚手说:“在下诚谢叶府款待,既然公子不甘平凡,那明日响午,且到城东悦朋客栈一聚,墨某另有机缘相赠。” 说罢,身形闪动,宛若惊鸿般飞掠而出,化作一道白芒,跃过重重楼阁,消失无踪。 “你是修士!”叶潇诧异道,面露震骇,许久难以回神,心里燃起一团火焰,激动归屋。 夜里,骤雨忽来,繁花纷零,一宿过去,曙光照亮宅邸,叶潇早已睡醒,家仆们正在窗外清扫亭廊。他想起昨晚之事,恍如梦境,半天才敢确定。待洗漱干净,用罢早膳,即去校场晨练。 叶潇遣走陪练,独自耍了几套剑法,因昨夜经遇萦绕于怀,很快便失了兴致,弃剑休息。苦熬到响午,唤来家丁备好马车,急不可耐地出门赴约,心情一路忐忑。 赶至悦朋客栈,门口蹲着位小二模样的少年,目光鬼鬼祟祟地打量着路人,见到叶潇下车,警惕道:“这位公子,本店已闭门歇业,再过几日就得转手易主,吃饭住店请上别家。” 叶潇当场愣住,过得半响,怒目道:“原来那墨离是个骗子!”说完,转身要走。 小二听到墨离名号,神色惊变,忙叫道:“等等,你认得墨先生?” 叶潇闻言留步,面露疑惑。那小二左盼右顾,等路人走远后,才小声说:“公子勿怪,墨先生正在大堂布道,怕闲暇人员打扰,特让我到门口放风。既然你认得他,还请入内听讲。” “啥意思?”叶潇拧起眉头,望着客栈紧闭的大门,满心狐疑。 小二推开两尺门缝,侧过身说:“请公子入内。” 叶潇一阵沉默,扫了眼腰间长剑,终于放下顾虑,斜身钻进客栈。驾车的家丁也想跟着,却被小二拦住:“这位大哥,墨先生应该没请你吧?” 家丁纳闷道:“怎么,你看不起叶家佣人?” “不是,不是。”小二连连摇头,解释说:“墨先生有过交代,除了他邀请的贵客,其余人无论贵贱,一概不得入内。” “什么玩意。”家丁瞪了他两眼,只得回到车上歇息。 再说叶潇进屋,放眼望去,大堂里零零散散坐着十多名男女,皆为柳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几位还是叶家生意上的伙伴。 而墨离正站在堂首处,一身白衣,器宇轩昂,沐浴在众人目光中,微笑开口:“在下很荣幸,或者说难以置信,能认识诸位!大家都是各行菁英,名门翘楚,却又不甘沦为凡胎,当一个俗人。” 受其笑容感染,众人夸口称是,掌声雷动。墨离敞开双臂,压压手示意安静,又道:“想必灵官之名,大家都有所耳闻,可知他们为甚能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一位男子插嘴说:“因为他们能聚化灵气,天资聪颖。” “不!”墨离高声打断,跺足呵斥道:“只因他们贪婪,霸占着龙脉,不让我们修炼,借此维护自己统治!”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能高居神峰,与天地同寿;而我们辛劳一辈子,最终却要烂成黄尘枯骨?”墨离向人群走去,用满腔悲愤地口吻说:“敢问各位,难道我们就天生愚笨,差他们一等?” 一名汉子错愕失色,随即怒喝:“老子当然不比他们差,灵官能办到的,我亦能做到!” “很好。”墨离露出笑容,目光扫过众人,“实不相瞒,曾经我也自怨自艾,直到遇见名师,受其点拨开窍,领悟玄机,现如今——” 话音未落,便听得苍啷声响,他腰侧那柄宝剑竟脱鞘而出,蹿飞丈许来高,绕着屋顶来回打转,光芒四射。 众人一阵惊呼,连叫仙师,望着飞剑目眩神迷,满脸崇拜。 墨离却道:“非也,我和你们一样,不是什么仙人。只要肯努力,在场诸位都能凝聚内丹,重塑肉身,从此长生不老,踏剑逍遥!” 第102章 前朝陵墓(5) “望气术?”林逸反问道,满心好奇。 “正是,在此之前我得告诉你,灵气与真气的差别。”王老邀他在亭中坐下,徐徐开口:“真气乃本我之力,能强化肉躯,行走如风,拳脚开碑裂石,外冲穴道化为气甲,抵挡刀剑。” 他顿了顿,又说:“但肉体终有极限,这时我们得借外力,施展新的本领。” “哦,原来如此。”林逸听得入神,连连点头。王老伸出一跟食指,神秘地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林逸定睛望去,只见他的手指干枯消瘦,骨节嶙凸,并无多少异处,便说:“小子不明白。” 王老莞尔一笑:“你再瞧。” 林逸睁大眼珠,仔细研究,忽然,他食指上的寒毛炸立,噼啪阵响,青光闪烁。一道微弱的电弧凭空出现,绕着手指打转,宛若游龙。 “灵气,有灵动之意,善变化,可幻作水火风雷。”王老以身试教,娓娓而谈,“在变化之前,你能否看见它们?” “不能。”林逸立马摇头,皱眉思量。 王老收起手指,沉声道:“好,我来教你望气术的根基——开天眼。” “请天尊指导!”林逸目光陡亮,喜上眉梢。 王老起身走到亭外,岔腿站定,双臂虚抱,督促道:“你先学我模样,练习站桩。” 林逸挨到他身旁,观详一阵,依法炮制,侧头问:“然后该如何?” “你觉得气脉像什么?” 林逸沉默片响,吞吐着说:“像一颗小树,有根有杈。” “既然是树,就得扎根,使我们与大地交融,以达天人合一之境。” 林逸闭目静念,催发灵气,顺着经脉通往脚底。他曾受苏崇秀指点,此刻练习,很快领悟窍门。冥冥恍恍中,仿佛化作树苗扎根,连通大地。 王老松开架势,走到他面前,伸出一指,抵在他眉间印堂处,轻声道:“神识被困于体内,但有了灵气以后,可借着它们外放离窍。你且用神识驾驭,涌向我手指位置。” 林逸听闻,遂调动灵气,徐徐上升,却总在半途消散,接连失败。王老提醒道:“切莫急躁,先试着操纵一缕,熟悉感觉。” 他正在运功,口不能言,便将灵气分出一缕游丝,灌注神念,缓慢地朝额头涌去。待至第五次,灵气终于颤颤巍巍地离开印堂,缠住王老手指。 霎时间,林逸脑海一亮,竟浮现出外边景色:自己与王老相对而立,四周光点摇晃升腾,五彩斑斓。 “这些彩色光点就是灵气么?”他心里猜测道,神念绕到背后,盯着自己后脑勺,好似灵魂出窍,怪诞诡奇。 王老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指,退后两步,解释道:“这就叫开天眼,能看见灵气流转,区分妖邪。不过有些妖物会收敛气息,假装凡人,你别被骗了。” 林逸明了,神念朝天边飞去,刚离开三丈远,猛地被身体拉回。呻吟一声转醒,眼里直冒金星,脑袋胀痛晕眩。 王老道:“你内丹初成,神念尚且薄弱,不可离体太远。” 林逸摇头眨眼,迟迟缓过劲,苦笑道:“小子莽撞了。” “无妨,熟能生巧。”王老早已司空见惯,捋着胡须说:“实战中,要先用神念锁定对手,才能引导法宝飞剑攻击,你得多加练习。” “谨记天尊教诲。”林逸拱手行礼。 “接下来,老朽再传你一招五雷掌,此乃天枢峰本门法术,专克妖冥邪祟。”王老走下山道,寻了处平地站定,“小子,躲开点,以防伤到你。” “遵命。”林逸闻言止步,刚要站定,王老又道:“再远点。” 林逸继续后撤,约莫十丈后,便听他喊道:“行了,你就站在那里,仔细看好。” 王老抬起胳膊,双掌缓缓合十,肃穆道:“运转体内五气,左阳右阴,啸化雷霆。” “啪。”掌心合拢,灵气激昂! 场中电光暴闪,一团五丈方圆的白球将其笼罩,刺得林逸眯起双眼,酸涩生疼。紧接着,传来滚滚雷霆,如在耳边炸响,风波震散。 “咔啦啦!” 雷声响起,地面为之颤抖,林逸睁眼再瞧:王老四周草木焦枯,岩石粉碎,燃起一片炽烈火海,热浪翻涌,唯独他自己安然无恙。 “这就是法术?”林逸惊得瞠目结舌,“威力当真骇人!” “你小子少见多怪。”王老哑然失笑,无奈道:“等你神识增长,我再教几门新法术,现在凭此招防身足矣。” “谢过天尊!”林逸面露喜色,王老却问:“你修五脏练气决一个轮回,大概要多久?” 林逸沉吟道:“嗯……正好一年。” “那还行。”王老点点头,随口说:“施展五雷掌需消耗一轮灵气,平时别乱用。” “一年才能打一掌?”林逸蓦然愣住,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 “你以为呢?其它厉害法术,甚至得花去百年道行。”王老挥手卷起一阵飓风,熄灭大火,向林逸走来,说道:“若非如此,那群兔崽子们怎会不舍得下山除妖?” 林逸尴尬道:“呃,天尊,小子后悔还来得及么?” “想得美!”王老吹起胡须,气得直瞪眼,“老夫口述技巧,你且记好。” …… 过得两日,林逸被送出洞府,独自离开,刚至杂院,顾婉兮带着黑鹰跑过来,高喊道:“恭喜大人升迁灵官!” “哈哈。”林逸笑得苦涩,欲哭无泪,耸耸肩走入屋中收拾行囊。顾婉兮奇问:“大人,您是要出门?” “嗯,受天尊托付,小子要下山降妖。”林逸从怀里掏出卷轴,递给她说:“此为斩妖榜,以后交由你保管,万莫遗失。” 顾婉兮郑重接过,打开一瞧,里面空荡雪白,一字未写,不禁纳闷道:“这玩意咋使?” “时间紧迫,等会路上说。”林逸背起书箱,又摸出一张银票,抿嘴道:“小子任职灵官,月钱五两,天尊提前垫付,让我留着用。” 黑鹰血目转动,喜道:“咱们发财啦!”话音未绝,它已展翅扑下,抓起银票飞到空中,欢呼叫嚷:“林公子,钱让我收着,省得被人偷走!” 林逸撇嘴道:“秦姑娘,你能藏哪去?” 黑鹰绕着屋顶飞了一圈,钻进他背后书箱中,将银票压在衣物下,嗡声道:“给我当窝,睡着舒坦~” “那行吧。”林逸没有计较,待顾婉兮整好行礼,结伴出门。 …… 转过半月,两人到达云国南境,黎州界内。此地位于淮江下游,离汜城不远。顺着道路东去,遥遥可见山坳中一座义庄隐现,占地约百亩,环境幽僻,竹林繁茂。 据传说,人死后魂散天际,尸身入土为安。但若不幸横死,魂魄含冤弥留,尸体就会变成怪物,复苏作祟。因此横死之人,要送到义庄火化,再运往寺庙放置,请高僧念经超度。 义庄里一般还会供奉佛像道符,求神明暗中保护,镇压邪气,防止冤魂残害生人。能在这里谋生的差工,亦是胆大之徒,不惧恐怖。 他们到了门前,恰见一群汉子抬着具小孩尸体,哼哧喘气,缓缓走入庄内。后面跟着三名乐师,敲打铜锣,吹奏唢呐,声音凄厉,青天白日里,硬染上几分阴寒。 顾婉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林逸目光落在尸体上,那孩子面色铁青,身体浮肿,像是溺水而亡。 “大人……”顾婉兮嗓音打颤,“我有点怕。” 林逸转头问道:“要不去旁边歇会?” “多谢大人。”顾婉兮咬住嘴唇,拖着发软的双腿,走到路旁抱肩坐下,身体抖成筛子。 黑鹰落在她肩头,关怀道:“你好些没?” “对不起,我真没用,给大人添累赘了。”顾婉兮抹着眼泪说,愧疚自责。 “顾小姐无需道歉,害怕死尸乃人之常情,难以避免。”林逸安慰道,遂打开天眼观察,却见庄内升起数十道黑气,彼此交缠,盘聚不散。 “啧。”林逸咋了咋舌,收回灵力,拧眉苦思。 两人休息片刻,顾婉兮鼓起勇气,坚持走向大门。二人入得庄内,四处兜转,一位老头看到林逸身上悬挂的腰牌,神色急变,忙上前稽首喊道:“小人温良,拜见灵官大人!” “先生不必多礼。”林逸赶紧将他扶住,这老头年过花甲,穿着件粗布衫,皮肤干皱,一只眼珠苍白浑浊,显然已瞎。 温良佝偻着腰,侧身引路,说道:“请灵官移驾,随小人去见老板,今天刚送来个孩子,他正在大堂忙碌。” “无妨,有劳先生带我们过去。”林逸露出微笑。 众人走了一阵,旋于大堂外站定,刚才那位男孩摆在屋中,家属候立两旁,一位妇女抱着孩子嚎啕哭泣,痛不欲生。一名中年男子走到她跟前,劝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望夫人节哀。” 温良伸手指去,介绍道:“那男子就是庄主,咱们都叫他杜哥。” 林逸盯着杜老板,观察其表情,猜测心思。杜老板对尸体见惯,早就练就一身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本领。 听闻动静,杜老板回头望来,乍见林逸等人,点头示意,稍后挪开目光,与妇女交谈。 (本章完) 第103章 前朝陵墓(6) 杜庄主年近四十,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眉角间挂着愁容,两只眼深陷进去,面色蜡黄,似乎几天都没睡上好觉。 里面家属忙碌,通过他们交谈,林逸得知:那个男孩叫做小宝,前段日子和几名村童去淮江游泳,被水草缠住脚踝,挣脱不开。玩伴们吓得爬上岸,均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他呛了几口水,沉河溺亡,终于缓过神,跑回家报告父母。 小宝爹娘忽闻噩耗,哭得死去活来,连夜请乡亲帮忙。可当时天色正黑,且淮江水急,等他们赶到,孩子已不在原地,众人寻尸未遂。直至第四日下午,才有人用竹篙探到异物,原来男孩被水冲走,半途卡在岩缝中,遭鱼虾啄食。 乡亲们潜入水底,合力将男孩打捞上船,家属找大夫确认过死讯,筹了几两银钱作为谢礼,便把尸首送往义庄安置。 杜永福指挥杂役布好灵堂,又叫来入殓师,为男孩抹粉画眉,增添几分生气。忙完活计,他走向门外,轻声问:“诸位要办丧事?” 林逸亮出腰牌,杜永福恍悟道:“哦,原来是灵官大人,还恕杜某未曾远迎。”说着,稽首行了一礼,态度恭敬。 林逸赶紧扶住他,自己身份不同往昔,责任感也随之而来,转过念头,正色道:“杜庄主,小子刚接天尊调命,听闻贵庄最近遇上些麻烦,可否找个僻静地与我细说?” 杜永福抬头望了眼天色,约至申时,思虑道:“那行,我叫厨子备宴,咱们边吃边聊。” 林逸长途奔波,确实有些饿了,欣然应许:“劳烦庄主,小子不胜感激。” 杜永福领着二人,在南边庭院坐下,摆上四荤四素四凉菜,又温两壶黄酒,热情款待。等林逸动筷,他起身敬了一杯,说道:“大人,杜某这庄里出了点怪事,求您帮我看看。” “请教详细。”林逸沉着道。 杜某叹了口气,眼神凝重,徐徐开口:“从两个月前开始,庄里长工连续失踪,遗体也屡次遭窃,按理说工人们断不会盗尸潜逃,此事成了悬案。杜某通告官府,差役们过来盘查,逗留数日,暂封义庄。期间一位官差见到怪影,出门追寻,未料一去不回,离奇消隐。后来,几名官差跑回衙门,报给老爷,认定是妖邪作祟,这才百里急书,传到天枢峰求助。” 林逸知晓大概,当即肯首答应。晚宴吃罢,杜永福将二人带到西院一处厢房,安排住宿。林逸放下笈囊,吩咐顾婉兮先歇睡,留黑鹰陪伴,让她俩能有个照应。自己则跟杜永福出了门,今晚准备守夜巡查。 途径灵堂,小宝家属正跪在地上,往铜盆里烧黄纸。中央木床上停着尸体,小男孩眼皮紧闭,脸颊上抹了两团红胭脂,栩栩如生。 林逸走进堂中,经杜永福介绍,与小宝家人见过礼数,说明来意,若他们碰到什么怪事,就找自己处理。 另一边,顾婉兮坐在床沿,打水泡脚,抬头望去,屋外树影映在窗纸上,沙沙摇曳,夜风穿过走廊,尖鸣呼啸。 顾婉兮和黑鹰闲聊几句,拧干毛巾,擦拭白皙的脚掌,再站起身,开门泼水,回屋就寝。 蜡烛徐徐燃烧,垂珠落盘,微火摇摆,时近子时。“吱呀——”忽闻门扉开启,烛光猛然一黯,几欲熄灭。顾婉兮翻过身,揉着眼角呢喃道:“是林大人么?” “顾小姐,外面没人!”黑鹰厉声示警。 顾婉兮闻言惊坐而起,但见木门打开两尺空隙,刚好够一人出入,可屋里空空如也,压根没有生人气息。 她目露惶恐,和黑鹰面面相觑,颤声道:“莫非是什么脏东西?” 黑鹰眼珠猩红,迟疑道:“顾小姐,刚才你泼水时记得关门没?” 顾婉兮点点头,脸色难看。黑鹰踌躇道:“要不我们去找林公子,在他身边至少安全点。” “我也这么觉得。”顾婉兮咬住嘴唇,慌忙起身,几下穿好衣衫,端着烛台出门。 走廊中月光惨白,树影憧憧,风声呜咽。她加快步伐,却听见一位女子在耳边低语,寒风拂卷,吹熄蜡烛,登时吓了一跳,破音叫道:“谁!” “有鬼啊……”隔壁屋里传来男子呼喊,嗓音压在喉咙中,隐不可闻。 顾婉兮立马扭头,却见屋内烛火敞亮,一道长达丈许的猫影映在窗纸上,漆黑如墨,纵闪即逝。 顾婉兮打了个哆嗦,想起这声音是温良那老头,犹豫片刻,走到窗前,用手指捅破白纸,窥探屋中情况。 视野朦胧中,瞧见里面停着一具少妇尸体,身材窈窕,穿着白裳,两眼圆睁睁瞪向天花板,面貌扭曲,脖颈间布着一圈淤痕,似是上吊缢死。温良瘫坐在地,连连退后,挥舞着双手,喘着粗气吞吐道:“姑娘……冤有头债有主……您若死不瞑目,就去找仇家报复,何必吓唬我这无辜老儿?” “嗬嗬嗬。”女尸喉咙里发出怪吟,缓缓放下双腿,翻身站起,倾斜着脑袋,一步步朝温良走去。 老头被逼到墙角,无处可逃,女尸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他脖子,温良脸庞涨成通红。接着,将他拖入棺木内,顺手拉过棺材板,正要躺下,猛地回眸看向窗户,好像发现有人偷窥。 顾婉兮骇得当场呆住,浑身僵硬。而那女尸则咧开嘴角,诡异一笑,搂着温良躺倒,彻底掩上棺材盖。 “砰、咚!”木棺中响起剧烈动静,仿佛野兽在撕咬猎物,血水顺着缝隙流淌滴落,一地殷红。 顾婉兮吓得屏住呼吸,弯腰溜走,可两腿酸软无力,随时都要跌跤。黑鹰跟在她身后,心里亦觉恐惧,缄口沉默,只盼早点找到林逸,以求保护。 顾婉兮跑了半里路,万幸女鬼没追出来,捂着胸口,心脏砰咚直跳,累得扶膝喘气。 “顾小姐,等会再休息,咱们赶紧走!”黑鹰催促道。顾婉兮点点头,再度奔逃,四周屋檐低悬,月辉清冷。 行约百步,她转过一处拐角,眼前景物似曾相识,俄尔后惊觉:自己怎么又绕了回来? 女尸站在门口,侧身对着二人,嘴角挂着血迹,纹丝不动。 顾婉兮闭紧嘴巴,硬将尖叫咽了回去。女尸露出狞笑,抱住门柱,拿头狠狠一撞:“咚!” 顾婉兮吓得身子一抖,而那女尸连续撞击门柱,木屑飞溅,额头血水横流,愈来愈疯狂。 “咚咚咚……” “别愣着,快跑!”黑鹰高喊道。顾婉兮陡然惊醒,撒腿就逃,刚冲出院子,迎面撞到女尸身上,吓得往后一缩,腰又磕到棺材板,环首四顾,空椅木墙,贡品香火,自己竟来到了停尸间内。 案上烛台嗞啦燃尽,女鬼背对着她伸出双手,指甲细长尖锐,刺入墙壁,一块块卸下木板,露出个黑黝黝的大洞。 女鬼转过头,冲她勾手招呼。顾婉兮不由自主地走向对方,临危回神,拔出腰间兵刃,迎头便斩,可铁钩没过女鬼身躯,如穿烟雾,落到空处。 “嘿嘿。”女鬼眼珠鼓胀,吐出一条长舌,双手扼住她脖颈,活生生按进洞中,再将木板一块块拼上,复归原位。 黑鹰乍瞧顾婉兮凭空消失,急急寻找一番,始终不见行迹,便蹿飞冲天,呼唤她名号。 …… 灵堂有一间侧厅,专门摆着茶水供亲属饮用,林逸此刻刚巡视回来,坐在里面休息。一阵黑风卷过灵堂,家属们眼皮困倦,七歪八倒,纷纷陷入沉睡。 听到响动,林逸勉强睁着眼,走出侧室,却瞧众人随地昏睡,铜盆内黄纸仍在燃烧,心中顿生警惕。 “出了什么事?”他奇道,手握刀柄,提起戒备,忽听得一声凄厉猫叫,划破寂静夜空,令人毛骨悚然。 “噗通。”小男孩闻声坐起,下到地面,转头望向林逸,苍白的脸上抹着两团红胭脂,表情呆滞,眼珠暗淡无神,仿佛一个纸扎童子。 男孩朝林逸走去,清水顺着裤管流下,满地湿泞,一步一个脚印。 林逸拔刀出鞘,摆开架势,严阵以待,正要出手,外边乌云盖住月光,屋内亦为之一黯。 恍惚间,男孩原地消失,林逸皱眉一扫,随即面露惊愕,尸体竟好好地躺在木板上! 他伫立半响,心魂方定,走过去挨个叫醒男孩家属,说出刚才变故。众人围着尸体,一阵翻查打量,和适前并无不同,均半信半疑。 一位妇人跪在尸体旁,哭喊道:“我的儿啊!可是受了什么冤屈,想要娘为你鸣冤?” 她哭得悲惨,众人闻之落泪,一边劝着她,一边往火里丢纸,惦念道:“小宝快上路吧,别记挂家里,你爹娘乡亲们会帮持照顾,黄泉路上莫回头,愿你早点投胎,生个好人家。” 林逸望着他们,心说不便打扰,悄然出门,走了没多远,便听黑鹰飞旋叫喊:“顾小姐,你在哪?” 林逸一愣,遂吹响口哨,指引黑鹰扑向自己,见面就问:“秦姑娘,你们遇上麻烦了?” “林公子,顾小姐她离奇失踪……”黑鹰语气焦急,忙不迭地开口解释。 (本章完) 第104章 前朝陵墓(7) 耳听得声音越来越近,林逸深深呼吸,气甲遍身,长刀护住中线,正要出招。窗外乌云散开,月光撒入屋内,恍惚间,男孩原地消失。他皱眉环顾,随即面露惊愕,尸体竟好好地躺在木板上! 林逸伫立半响,心魂方定,走过去检查晕倒的男孩家属,性命均无碍,便掐人中叫醒,说明刚才变故。众人围着尸体一通打量,心情忐忑,皆半信半疑。 一位妇人扶着尸首跪下,哭嚎道:“我的儿啊!可是受了什么冤屈,想要娘为你鸣冤?” 她哭得悲惨,众人闻之落泪,一边劝着她,一边升火烧纸,叹息哀悼:“小宝快上路吧,别记挂家里,你爹娘乡亲们会帮持照顾,黄泉路上莫回头,愿你早点投胎,生个好人家。” 林逸观望片刻,窗外传来黑鹰叫喊:“林公子在哪,顾小姐出事了!” 林逸神色一怔,微显慌乱,连忙含住小指吹响口哨。黑鹰飞入灵堂,见面就说:“林公子,顾小姐她忽然失踪……” 乍闻黑鹰开口说话,男孩家属吓得鸡飞狗跳,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一名汉子怵惧道:“真有妖怪。” 黑鹰侧目呵斥:“你才是妖怪!”那汉子骇得一声尖叫,缩藏脑袋,缄口讷言。黑鹰不去管他,转头对林逸讲清经过,语气焦急。 林逸听罢,迈步要走,男孩父亲冲过来劝阻道:“小兄弟,外面天色已黑,义庄又多古怪,为何不等到天明再去寻找?或许你同伴只是走岔迷路,待会自个就能回来。” “我可等不及!”林逸厉声打断,面露忧忡。男孩父亲还想劝说,拉拽阻挠;林逸颇觉烦躁,使劲扯过衣袖,闪身出了灵堂。 跟着黑鹰引领,到达停尸间檐下,忽来一阵寒风,吹得廊中尘埃盘旋,阴寒透骨。“秦姑娘,你在外面等我。”林逸郑重道,伸手推开门扉,走进屋内。 借着月光,隐隐可见一口棺材横于当中,粘稠的液体顺着缝隙滴落,腥臭扑鼻。他已经知道那是什么,警惕地走过去,手指虚搭棺材盖,摸索绕行。 突然,一件冰凉的物事轻轻触碰到脑顶,林逸屏息顿足,紧接着往旁飞扑滚让,回身拔出含光,面向原地,凝神注视。 昏暗中,但见一具女尸吊在房梁下,随着凉风来回摇摆,腰缠一条鲜红束带,黑夜里尤为扎眼,脚上穿着大红绣花鞋,刚才正是她的鞋尖,触碰到林逸脑袋。 他来不及惶恐,咬舌定神,举刀欲劈,黑鹰冲入屋中,惊叫道:“林公子你在做什么?!” 霎时间,眼前景物变幻,林逸发现自己竟踩在棺材盖上,手里握得不是含光,而是女尸腰间那一根束带。绳端绑着房梁,绳套勒着脖颈,再晚半会儿,估计就失足吊上了。 林逸急忙撤首,翻身落地,再看向黑鹰,由衷感激:“多谢秦姑娘救命,这女鬼擅长迷惑人心,小子差点遭殃。”他心有余悸,扫了眼屋内,四周空荡,不见顾婉兮踪影。 林逸环绕渡步,走到墙壁前,靠着思考,眉头紧锁。黑鹰插嘴问:“林公子,有什么发现没?” “我刚开了天眼,未找到活人气息,而且黑灯瞎火,肉眼更看不清。”他沉吟数声,过得半响,决断道:“事情紧急,咱们问杜庄主借个灯笼,再多叫点人帮忙。” 林逸携黑鹰出门,转至东院,半夜里喊醒杜永福。他也不作推辞,立马拿了灯笼,带着几名差役,浩浩荡荡朝停尸间赶去。 众人穿过廊庭,杜永福说道:“那女子是前两日送来,因未婚夫暴病而亡,一时没想开,上吊殉情,暂置在庄里。等过了头七,就要火化埋葬。” “她家亲属呢?”林逸奇问。 “唉……”杜永福叹了口气,无奈道:“她父母前天还留着守夜,昨日却说女儿诈尸,吓得躲回家中,不敢再来,我只好让温老守灵。” 林逸点点头,知晓大概。话休闲絮,行约半里,众人提灯进屋,便瞧见满地鲜血,女尸不翼而飞,杜永福惊道:“温老出事了?” 林逸走过人群,双掌按在棺材盖上,发力往前一推,腥膻恶臭扑面而来,刺得大伙眼睛直眯。杜永福掩住鼻翼,探头望去,里面躺着一具残缺尸体,血肉翻卷,骨脊毕露,内脏破碎散乱,似遭野兽啃咬,惨不忍睹。 “温老——”他认出衣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不已。 林逸默哀稍许,从他手里接过灯笼,趁众人收拾残骸,在屋中四处打量,查找蛛丝马迹。忽尔,停住脚步,定睛望向棺材上两道浅痕,若不细看,压根无法发觉。 他伸手比划一下,自语道:“两者间距一尺,与顾婉兮腰围相仿……莫非是她腰侧双钩所留?” 林逸转身靠向棺材,面朝墙壁,推测道:“她是不小心,还是看到了什么,吓得撞在棺材上?” 说着,走到墙边,举起灯笼,贴脸调查,然后用手叩击木板,里面传来空洞回响。 “有了!”他大叫道,喜色溢于言表,赶紧放下灯笼,抽出含光插入缝隙寸许,小心地划动,将木板拆开。 墙后月光撒入,露出一口洞窟,高约五尺,通往屋外。林逸弯腰钻出去,回头一瞧,原来是棵枯朽巨树,紧挨停尸间,内部被人挖空成了隧道。 他抓起地上树干碎屑,脑中构建场景,心道:“恐怕顾小姐被女鬼困在里面,不敢回去,只得用兵刃朝反方向,一点点凿穿树干,才逃得性命。” 黑鹰飞到林逸身旁,落于他肩头。屋里,杜永福收住哭声,想了想,打起灯笼,带了两名差役,跟出洞口,纳闷地说:“庄里何时有了这么一条密道?” 林逸眺目远望,前方山头沐浴在月光下,坟包连绵,疑惑问:“杜庄主,这是什么地方?” 杜永福走到他身边说:“那是义庄后山,用来埋葬骨灰,若家属舍得花钱,就得把骨灰坛送到其它寺庙供奉。” “我明白了。”林逸答道,借火光看清地面脚印,蔓延向黑黝黝的坟岗,抬头说:“前方危险,小子独自寻找即可,诸位快回去吧。” 杜永福道:“鬼怪作祟,大人切莫孤身涉险,我们跟着您,万一出点事,还能相互有个照应。” 林逸回首望来,却见杜永福和两名差役神情畏惧,不时吞咽着口水。知道今夜温良惨死,他们不敢回屋睡觉,想留在自己身旁,求个安全。便没有说破,迈腿走向后山,众人赶紧跟上,亦步亦趋。 行约三里地,他忽然停伫,闭上双目,冲开额头天眼,感知周围气息,无数画面涌入脑海。因此术修行尚浅,还不能同时睁开肉眼,否则场景交杂,大脑无力处理。 扫视几圈,林逸散气收功,从杜永福手中借过灯笼,走到十丈外一截树桩前,上面架着木雕神龛。拉开门,用火光一照,里面坐着尊黑猫石像,右爪竖立于耳旁,猫掌下勾。 “这是?” 听得林逸询问,杜永福恭敬解释:“猫洗脸过耳,意指访客如云,这里本是避暑山庄,前任老板立像寓财。未料十多年前,偶发山洪,泥流压死十多位避暑游客,山庄被官府查封。因生惨案,地契屡次贬值,均无人接收,杜某瞧着便宜,遂凑钱买下,改成义庄,也不用顾忌曾经死过人。至于这石雕,杜某良心尚在,定不会上香供奉,盼望客源滚滚,家家死人。” “原来如此。”林逸说罢,挥手拔出含光,将石像连着神龛斩为两半。 石块滚落,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吼,刺耳酸牙。杜永福吓得浑身发抖,片晌之后,惊怒道:“就是这只畜生在作孽?!” “理应如此。”林逸快口说了一句,方才他开启天眼,望见阴气往此处汇拢,八成石雕受了香火,滋生灵性,再吸纳横死冤魂,化为妖物。 “小子前去除妖,你们在此等我!”林逸急道,火速冲向叫声方位。 黑鹰跟在他身后,低空飞掠。穿过坟群,跑至山岗,林逸横刀站定,不远处顾婉兮正抱着肩膀,哆嗦着朝他走来,哽咽道:“大人,我怎么误闯入坟堆,这里好吓人!” “你没事就好!”黑鹰喊了一声,展翅欲扑去,林逸忙伸手拽住它爪子,扯回身旁。黑鹰莫名道:“林公子,你这是作甚?” 林逸没有回答,见顾婉兮还想过来,侧身握紧刀柄,朗声喝道:“你若敢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顾婉兮闻言愣住,啜泣道:“大人别吓我……难道您中邪了么?” “我问你,既然从墙后脱身,为何不去寻我?”林逸神色严肃,目光戒备。 顾婉兮哭诉道:“我被女鬼迷了眼,左转右转始终出不去,最后才发现自己到了坟岗上,辛亏大人及时赶来,否则我肯定要被鬼怪拐走。” 黑鹰错愕回神,怫然大怒:“林逸你疯了,顾姐姐都不认!”呼啦声,展翅高飞,扑向顾婉兮。 林逸慌道:“傻姑娘,快看她影子!” 黑鹰凌空望去,陡见清冷月辉下,顾婉兮身影映在凌乱的墓碑上,拖得极长,赫然一只硕大猫影,笼罩住半片山岗,股后生有四尾,炸毛竖立! (本章完) 第105章 前朝陵墓(8) 荒岗坡地倾斜,墓碑错综林立,杂草乱石,树影婆娑。顾婉兮站在前方,表情因他俩交谈渐渐变冷,目光隐露凶狂。 “妖怪?”黑鹰反应过来,飞到林逸身后,惊疑不定。 林逸盯着她上下打量,相貌穿着与平时无二,正色问:“你究竟是谁?” “嘿嘿嘿嘿……”顾婉兮发出一阵阴森怪笑,得意道:“我那雕像被人摧毁,辛亏刚找了具肉身,差点就成为孤魂野鬼。” 她伏低身子,以双掌支地,高耸背脊,喉咙里咕噜闷响,纤柔腰肢拧如弯弓,蓄满力道。 林逸看出端倪,大喝提醒:“小心!”话音未绝,顾婉兮如野猫般纵跃而来,月光照得身影迅疾,好似一抹闪电。 夜风拂面,逆扬起她的发丝,双瞳凝为细束,充斥杀气,凌空一爪扫去。林逸收回刀锋,向右方连踏数步,堪堪避过攻击,怒道:“妖孽,快离开她!” 顾婉兮坠扑于地,滑步转身,踏足激射,张嘴咬向对方脖颈。林逸不愿伤她,只能旁移躲闪,顾婉兮从斜地里冲出,去势不歇,直接跑开数丈,猛地蹿到树上。 林逸扭头望去,只见人影一闪,她已飞凌压至,遂后撤避让,以毫厘之差躲开。顾婉兮一击失手,咆哮嘶吼,连番抢攻,招招不离要害,欲致其于死地。 两人速度极快,一个灵活矫健,进退如风;一个步法百变,飘若鬼魅,绕着墓碑穿插周旋,尾衔追赶。黑鹰看得着急,却又无计可施,心道:“顾姐姐被猫妖附体,教林逸投鼠忌器,自己则立于不败之地,这该如何是好?” 顾婉兮动作敏锐绝伦,招数频繁变化,饶是林逸步法精妙,也中了好几爪,全靠气甲抵抗,才没有受伤。 过得少时,她逼近丈许内,挥爪横扫。林逸弯腰低头,不退反进,顺势从她腋下穿过,回身一掌按在后背上,将她推出几丈远。顾婉兮踉跄几步站定,神情恼火,转身拔出一柄单钩,指向自己咽喉,厉言道:“你再乱跑,我就弄死这个女人!” 乍闻威胁,林逸惊诧愣神,顾婉兮轻轻拖动钩刃,划出道血痕。他忙道:“住手!” 顾婉兮见计谋得逞,目光陡亮,随即哈哈大笑,指着他手中兵刃说道:“我只念三个数,你若还没拿刀自尽,我就要宿主人头落地!” “要我引颈就戮?”林逸皱眉踌躇,陷入两难之境。顾婉兮冷哼道:“一。” 便在此时,一道透明的虚影从她身旁飞掠而过,夺走单钩,光泽流转,现出黑鹰真形。“多谢!”林逸大喜,趁机冲上去,想擒住她手脚制服。 顾婉兮倒跃后跳,轻松躲过,遂拉开距离,在坟地中优雅渡步,局势僵持。 林逸面色严峻,她突然停下脚步,开口道:“小子,我玩腻了,咱们动真格吧!”说完,脸上生出黑色毛发,鼻孔喷吐烟雾,身子迎风就长,化为三丈大小的巨猫,獠牙利爪,寒芒锋锐,眼珠碧绿幽亮,体格远胜猛虎。 猫妖沐浴月光,一阵嚎叫从它嘴里传出,响彻山岗,仿佛婴儿啼哭,凄厉刺耳。 …… 神龛旁,杜永福等人在原地等候,因林逸去了许久,均感到怔忡难安。一名差役提着灯笼,问道:“庄主,您请来的这位先生,模样看着太年轻,该不会是骗子吧?” 杜永福摇摇头,沉吟道:“我见过他的腰牌,乃天册府灵官,传闻他们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正说着,一个女鬼悄无声息地飘到差役背后,黑发披面,口吐长舌,脚穿牡丹绣花鞋,腰间束带鲜红扎眼。 杜永福话音停顿,骇得魂飞魄散,差役奇道:“庄主你怎么了?” “鬼,有鬼……”他颤声道。 差役闻言变色,还未来得及回头,女鬼已伸出双手,扼住他后颈,钢钉般的指甲刺进肉里,几缕血箭溅射而出,只挣扎数下,当场毙命。 灯笼跌落,女鬼将尸体拖入旁边密林中,须臾后,响起野兽撕咬声。另外两人吓得尿水横流,腿脚发软,瘫坐在地上,疯狂往后挪动。 “姑娘饶命啊,不是我害得你!”杜永福哭喊着,一边倒爬,一边环首四顾。忽觉头顶阴风笼罩,仰首望去,正见那女鬼悬空倒立,与他四目紧贴,空洞的眼眶中流淌下血泪。 她缓缓伸出双臂,杜永福浑身剧震,面如死灰,心道:“完了!” 危机时刻,远方传来猫妖嚎叫,女鬼立即扭头转身,愣了半息功夫,而后朝那边飞去。 杜永福捡回小命,后怕连连,还没喘匀气,又见几道鬼魂从义庄赶来,溺死的男孩亦在其中,纷纷飘向乱坟岗。 猫妖吼毕,林逸便觉四周阴气汇集,寒透骨髓,但瞧冤魂们从各地出现,成群结队,大有合围之意。 他按捺惊惧,心态努力保持平静,灵气灌注宝刀,陡然间光芒大作,护住自身,凝神戒备。 坟山阴风凄凄,眼见鬼魂越聚越多,林逸握刀的手微微颤抖,随着猫妖嚎叫指挥,众鬼惨吟悲鸣,一窝蜂地朝他扑去。吊死少女率先迎上,林逸架起含光,如持一缕青烟,横斩即至。 刀锋划过吊死鬼身体,恍若无物,女鬼双爪齐刺,林逸神色急变,运起真气抵抗。两者交接处,波纹荡漾,稳稳抵住。 他松了口气,踏出九宫步,左右穿插,越过鬼群,挥刀劈向猫妖,欲破其幻身。黑鹰见帮不上忙,赶紧冲天飞起,盘旋助战。 林逸迅步逼近,猫妖抬掌来格,胳膊应之立断,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心生震撼,弓腰跳开,恶狠狠地瞪着他,怒道:“你那是什么兵刃?” “此刀名为含光。”林逸说话间绕到它身侧,横过兵刃,月光于刀锋上一闪而没,朝其后腿斩去。 猫妖腿膝分断,身子猛坠,继而一声惨叫,慌不迭地跑出十多步,摇晃站定,再喷黑烟化为肢体。 “顾婉兮,快快醒来!”林逸高吼道。猫妖动作顿住,感受到脑中意识反抗,愠恼道:“臭娘们,给我老实点,等收拾掉这小子,回去就炼了你的魂魄!” “你敢?”林逸瞋目切齿,舞刀追至。猫妖指引鬼怪,合击林逸。他砍伤猫妖侧腹,自己也被冤魂击中,气甲仅抗得数下,就瞬间瓦解,利爪挠开胸膛,深及肋骨,血花飞扬。 一矮身,钻出空隙,捂着伤口忍痛喘息,群鬼汹涌追杀。林逸带着他们绕圈飞奔,跨过层层墓碑,不让自己落入包围。 “林公子,我来助你!”黑鹰叫道,从空中扑落,啄击吊死鬼头顶,却是穿身而过,毫无用处。 那女鬼用利爪从自己腹中掏出黑鹰,五指握紧,想要捏死它。林逸心道:“为什么我碰不到她,而她却能抓住秦柔?”快步赶到女鬼身侧救援,一掌拍出,与她手腕撞个正着,张口奇呼:“咦?” 莫非她能控制自己身体,让某一节部位和外界接触? 转过念头,立即挥刀刺在女鬼手背上,她吃痛松开,黑鹰展翅高飞,逃得性命。 知晓对方弱点,林逸精神大振,使开含光与鬼魂缠斗。但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他们凝实处并非肉眼就能判断,很快就落入下风。 林逸刀斩四方,左右开弓,真气迅速消耗,应接乏力,体表鲜血淋漓,愈发危险。撑住十来个回合,累得满头大汗,目光瞬间凛冽,横扫一圈逼开众鬼,争取喘息功夫,将刀重重插入地面。 冤魂哀鸣涌至,围得密不透风,利爪全出。林逸闭上眼帘,抬起双肘,运转体内五行灵气,两掌间产生惊人吸力,仿佛深洋旋涡! 阴阳冲合,啸化雷霆。 “轰——!”但听得雷霆咆哮,震耳欲聋,电光平地炸闪,耀得山岗亮如白昼,笼罩三丈方圆。 雷法乃邪魔克星,几十道鬼影受这一击,全部烟消瓦解,神魂俱灭。猫妖遭到余劲波及,幻身霍然散去,变成一只尺许大的黑猫,从顾婉兮体内飞出。 而林逸在谷中面壁五载,积攒的灵气尽数用来修炼,这一掌耗去结丹内仅存的道行,只觉浑身虚弱,摇摆欲倒。 黑猫摔在地上,挣扎爬起,惊恐地望向林逸,骇然道:“你这是什么法术?” 未等他回答,黑猫就跑向林中,拼命逃窜。林逸拔出含光,冲过去接住顾婉兮,试探鼻息,万幸还有余气,这才放下心,遂从她怀里摸出斩妖榜。 黑鹰觅见机会,一声清啼,疾掠而下,抓住黑猫脖颈,拎到林逸面前,往地上一丢。 “小妖知罪,求大仙饶命!”猫妖哀叫道。 “死吧!”林逸手起刀落,一击劈开它脑袋,天灵盖里迸出一屡残魂,脱壳欲走。林逸抖开斩妖榜,几道金光锁链从中升起,瞬息百尺,锁住残魂,又拽回榜内,卷首浮现一副猫妖绘像,栩栩如生。 黑鹰眼尖,察觉猫妖尸体腹部鼓起,用锐爪破开,取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珠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林逸随意扫去,目光停顿,惊道:“是内丹!” 黑鹰愣了半响,而后乐道:“我们赚大发啦~~” 林逸欣喜点头,收敛笑意,扶起顾婉兮,掐人中将她唤醒,关怀道:“顾小姐,你没事吧?” 顾婉兮两眼空洞无神,表情呆滞,过得片刻,才支吾道:“爹爹,我想嘘嘘……” “她傻了?!”林逸愕然失措。 (本章完) 第106章 青山匿迹 顾婉兮夹紧大腿,身体微微颤抖,露出可怜的神情,眼里泪珠打滚,望着他委屈道:“爹爹,我要嘘嘘,我要嘘嘘……” “顾小姐?” 林逸傻愣着,不知所措,黑鹰落到肩头,血目转动,奇问:“顾姐姐怎么说话像个小孩?” “莫非猫妖附体,对她神智有所侵蚀?”林逸愁眉半响,没注意对方愈发焦急,腰部拱起。正感踌躇,便听见一阵细微的水声,淅淅沥沥,顾婉兮袴裙湿成一片,印出水渍,热气腾腾,脸上表情顿时舒缓,竟然失禁了! 林逸与黑鹰吓得瞠目结舌,饶是刚才恶战猫妖,也没此刻惊恐,急忙抱着她,辨别方向,朝住处飞奔。途经神龛,瞧得杜永福等人,来不及解释,只说了句“猫妖已伏诛”,匆匆忙忙下了山。 杜永福得知喜讯,冲淡女鬼带来的恐惧,呐喊道谢,欲要问清详情,可一转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在视野内。杜永福回头望向同伴,这才想起还有位杂役罹难,大叫一声,冲入林中探寻。 月辉清冷,乍见杂役破碎的尸体,脑袋滚到岩石下,肠子挂在树梢上,身首异处,血肉遍地。两人吓得掉头就跑,一路跌跌撞撞,回义庄歇息许久,方叫人来收尸。 此言稍叙,话归正传。林逸因找不到女子帮忙,只能自己动手,打来热水,闭着眼睛为顾婉兮擦拭身体,换穿衣裳,然后抱上床,坐在窗前出神。 黑鹰抓着那枚内丹,落于窗台,与他四目相望,皆感苦恼,彻夜未眠。 次日早晨,他们刚睡着,又被顾婉兮吵醒:“爹爹,我饿啦~” 林逸赶紧过去,顾婉兮伸出手叫嚷:“爹爹,来抱抱,帮我穿衣裳!”她说得理直气壮,林逸欲哭无泪,唯有照办,再到厨房盛了碗稀饭,喂其吃饱。 待忙完这些,官府差役抵达,就昨夜之事,询问林逸详细经历。他亮出腰牌,示明身份,动笔写了份案文,交于官差复命,便背上行李,带着顾婉兮找杜庄主辞行。 杜永福正在布置灵堂,操办温良与杂役的葬礼,听闻原由,迟疑道:“林大人,可是顾护法被猫妖俯身,伤了魂魄,以至神志不清?” 林逸点点头,叹气道:“多半如此,我准备回天枢峰,问长老该如何救治。” 杜永福思索片刻,忽然问:“林大人,从黎州到天枢峰至少半月光阴,路途漫漫,恐病情恶化,小人有一法子,不知能否说出?”他态度谦卑,言谈谨慎,生怕画蛇添足,拂扫灵官威严。 “庄主言之有理,但说无妨。”林逸肃穆道,此事紧急,不可多等。 杜永福遂道:“东边有座寒枫寺,离此地不过三日路程,寺里高僧偶得几枚还魂丹,您若去讨要,想出家人慈悲为怀,断不会拒绝。” “哦?”林逸奇道,“杜庄主从何处知晓?” 他解释说:“义庄骨灰经常送到寒枫寺安置,请僧人念经超度,我与住持有过数面之缘,曾听他们提及仙丹,颇见其效。” “如是这般,那小子便去宝刹求枚还魂丹,好早日治愈顾小姐怪病,免留后患。” 林逸首肯称同,刚要出门,杜永福说道:“大人请稍候,我庄里两名差工惨遭饿鬼夺命,火化完就得运往寒枫寺。您不妨与车队同行,让他们捎您一程,省得走岔道,平白耽搁功夫。” “那感情好。”林逸抱拳谢过,跟着杜永福,众人收敛遗骸,送入火炉烧化,空气中焦臭弥漫,胸口闷堵。 过得两刻钟,再取出来,已变成一堆白骨,血肉无存。大腿骨根部缺损,截面呈现淡红色,残骸中夹杂着几块黑炭,尚有余热。工人戴上厚布手套,将骨灰摊开放冷,最后碾碎铲入坛中,装车出发。 一众东行,夜晚安营,顾婉兮像幼儿般吵闹,引得众人侧目,均被黑鹰瞪了回去。林逸带着她到野外解手,转过身子不敢回头,心里倍觉羞耻,臊红了脸颊。 水声渐歇,顾婉兮叫道:“我嘘嘘完啦,爹爹来帮我穿裤子。” 林逸乍闻之下,身体僵硬成铁板,接着一步步倒退过去,背对着她递上草纸,叮嘱道:“你先擦干净,再穿好衣裳,要听话,不然爹爹就不喜欢你了。” “噢……”顾婉兮语气失落,只得自己动手,而后道:“爹爹,我好了。” “婉兮真乖,咱们快回去睡觉。”林逸说着转过身,猛地愣住,却见顾婉兮站在面前,正弯腰提着裤子,袴裙仅掩住羞处,露出两条白嫩如雪的大腿,匀称窈窕,细致光滑。 她嘟囔道:“爹爹,我怎么穿不上?” 林逸一巴掌盖到自己脸上,捂住双眼,惨笑道:“顾大小姐,你这样会吓坏小子的。” 顾婉兮看着自己身体,哼唧抱怨:“我哪里不好了?” “哪都好,就是没穿裤子……”林逸苦涩道。 她呆愕半息,含泪问:“爹爹讨厌我么?” “我的娘嘞,你赶紧穿上!”林逸忙喊,耳根通红。顾婉兮稀索一阵,系好腰绳,放下裙摆。他这才敢睁眼,喘着气说:“顾小姐,以后记住了,千万别让男人看到你身体。” 顾婉兮迷茫道:“为什么,要是不小心被男孩看见了咋办?” “谁敢?”林逸大怒,暴喝道:“老子宰了他!” “嘻嘻~”顾婉兮露出笑容,“那我听爹爹的。” “我真不是你爹……” 沿着淮江东行三日,入得县城,到了寒枫寺,遥遥可见彩瓦金墙,宝塔巍峨。信男善女络绎不绝,闲客游人摩肩接踵,小贩叫卖零食,僧侣接待揽迎。 林逸驻足观望,感慨道:“这里可比普光寺热闹多了。”顾婉兮看着四周人流,面露惧色,紧紧搂住他胳膊,怯懦难安。 差役们抱着骨灰坛,下车走向院门,一边为其介绍:“本寺历史悠久,相传两百年前,有一妖魔在江边杀生吃人,菩萨施法用宝塔压住,百姓因此得到解救,安居乐业,香火不绝。” 众人跟着熙攘的队伍,依次走进寺内,差役说道:“这的主持叫作惠贤大师,品德高洁,却又平易近人——喏,就是他!” 林逸顺着差役手指望去,瞧见一位白净和尚站在宝殿前,约莫三十岁年纪,穿着件青色袈裟,身姿挺拔,丰神如玉,五官生得极为俊朗,胜似皎洁明月,光彩夺目。 有许多女子专为看他而来,对其评头论足,嬉笑交谈;主持虽然知道,有些不厌其烦,却仍得尴尬赔笑。黑鹰在林逸耳边奇道:“这些姑娘怎么喜欢一个和尚?” 林逸挑挑眉毛,随口说:“正因他是出家人。” “什么意思?” 林逸轻声讲解:“一是相貌,二是身份,像这种出家人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但对她们而言更具挑战性,若能引得高僧动凡心,岂不说明自己魅力绝伦?” 黑鹰嘀咕道:“还有这等怪事?” “当然,好比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山美女,出现在眼前,男人们也会动心。” 林逸牵着顾婉兮手掌,跟着杂役上前。他们说明来意,伸手指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天册府的灵官大人。” “见过住持。”林逸抱拳,态度和睦。 惠贤还施礼数,恭敬道:“灵官大人何故至此?小僧受宠若惊。” “大师莫要自谦。”林逸扶住他胳膊,叹气道:“话不相瞒,我这位女伴被妖邪附身,伤了魂魄,特来宝刹求一枚还魂丹治病,还望大师慈悲心肠,慷慨解囊。” 惠贤闻言目露为难,支吾道:“大人真不赶巧,若再早来两月,丹药还有剩余。” 林逸皱起眉,不悦地说:“放心,我不会平白收你好处,定有回报。” “不是,不是!”惠贤赶紧摆手,踌躇一阵,觉得难以启齿,沉默半响才说:“大人,请随我来。” 他转身离开,林逸带着顾婉兮跟上,到了一间禅房内,小沙弥奉茶告辞。惠贤环顾一圈,确认没有外人,方坐于罗汉榻,正色道:“灵官大人,您知道本寺传说吗?” 顾婉兮在屋里四处打量,拿起木鱼好奇地乱敲,林逸将她拉到身边,转头问:“刚有耳闻,请教大师详细。” “唉——”惠贤目光黯去,掐着手中佛珠,徐徐开口:“两百年前,曾有一只叫做狸力的妖怪在此作祟,后被高人压在塔底。前不久一位小沙弥无意打破封印,放出妖魔,一夜害死数人,顺手盗走了还魂丹。” 林逸迟疑道:“真有此事?” 惠贤急忙点点头,郑重道:“贫僧不敢隐瞒,灵官大人能否帮我们抓住那妖怪?” 林逸没有犹豫,立即答应:“小子乐意之至。” 惠贤松了口大气,笑言:“有劳大人,事成后,贫僧必将还魂丹双手送上!”站起身,领着林逸和顾婉兮出门,行约半里,绕进一栋阁楼,木色古香,经书典藏。 他走到一排书架前,说:“灵丹就在这里失窃,看守的管事僧也不翼而飞。” 林逸神色凝重,暗开天眼观察,随后轻咦一声,盯着脚底石砖,惊讶道:“下面有东西!” (本章完) 第107章 叛军冒功 惠贤也算见过世面,闻言即道:“灵官大人,莫非还魂丹就埋在地下?” 林逸摇摇头,神色凝重:“不瞒主持,是具尸体。” 惠贤当场怔住,慌愕许久才问:“大人,您没说笑?” “叫人挖开便知。”林逸语气笃定,垂下目光,紧盯脚底方砖。 惠贤抿嘴无言,放眼望向窗外,犹豫半响后说:“白日里游客多,得等到晚上,否则影响寒枫寺名声。” 林逸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赞同道:“那好,就等天黑动工。” 惠贤施礼谢过,叫来小沙弥带他们去房间歇息,因有女眷,便安排在寺外一间农院内,膳食则差人送至。林逸端着粥碗,给顾婉兮喂饭,心态温和,不嫌烦躁。 顾婉兮两眼好奇地乱转,四处打量,嘴里吞咽着白米粥,过得片刻,伸手拍拍肚子,含糊地说:“爹爹,我吃饱啦~” 黑鹰啄食着水果,冷不禁地问:“顾姐姐这病还能好么?” 林逸叹了口气:“唉,我心里也没底,只盼仙丹真的管用。” “如果治不好呢?”黑鹰侧目望来,仔细观察二人举止,肃穆道:“难道你要照顾她一辈子?” 林逸手指陡顿,缓缓放下碗勺,苦涩道:“如果顽疾不愈,我只能请人照料。” 黑鹰笑道:“和我想得一样,林公子是个心善的。” 林逸无奈道:“这就是修行,静则利己,动则利人。”黑鹰血目猩红,奇道:“哦?你可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林逸眉毛一挑,反问它:“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黑鹰疑惑道:“望文生义,何来此问?” 顾婉兮迷茫地看着他们,满脸好奇。林逸解释道:“这个为是指修为,说得是人不修身养性,将天理不容,但总被人曲解其意。” 黑鹰被他说得尴尬,抱怨道:“你故意讽刺我呗?” “秦姑娘误会了。”林逸摇头道,岔开话题:“当年若非凌虚子偶经林府,拼着重伤仗义出手,小子也活不到今日。” 黑鹰曾听他提过旧闻,心情随之黯然,悻悻道:“请公子节哀。” “后来凌虚子与娘亲分别,怕我们生活艰苦,又将林府玉牌为信,许诺我娘随时都能去投靠她。”林逸望向窗外云空,目光深邃,徐徐开口:“凌虚子以身作则,小子遂认她做榜样,勉强效之。” 黑鹰审视着他,沉吟道:“我和顾姐姐同处五年,见其兢兢业业打理家事,不枉你收留。” “顾小姐性格内敛,不善拒绝。”林逸接着道,“所以无论是受陈监察强迫,来贿赂小子;还是逼她放弃找亲妹妹,皆委屈应允。” “你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选择瞒着她吧?”黑鹰恍然,展开羽翼,落到林逸肩头。 “秦姑娘已经知道了?”林逸扬起眉毛,有些意外。 “我又不傻。”黑鹰没好气地说,叹息道:“只是可怜你,一番苦心还要招惹误会,放旁人肯定忍不了。” “无妨,小事而已。”林逸随口回答,想了会,起身拿过书箱,翻出猫妖内丹,通体漆黑,隐露光泽,入手可觉阴气流溢,寒冽渗指。 他原将雷劫谷中积攒的灵气,尽数用来滋养灵根,结丹突破;再加上前几日施展法术,体内已消耗一空,正需弥补。巧得此物,即刻灌注真气,催动阴阳转易的玄功,炼化吸收,方解燃眉之急。 过得半日,窗外暮色低垂,游客结伴下山,熙攘着经过农院,林逸睁开眼帘,吩咐道:“是时候了,劳驾秦姑娘留守,看住顾小姐,小子独去即可。” 他推门而出,径直走向寒枫寺,迎面撞见主持。惠贤送别游客,带上几名壮和尚,扛着锄头铁锹,进藏宝阁点灯挖掘。 木板启开,现出两尺空隙,下面是夯实泥土。众人费了一膀子力气,才挖到半丈深处,仍不见尸骸,均目露狐疑。 “继续。”林逸肯首道。 屋子本就狭窄,且碍于人多,更觉闷热。便有和尚不耐烦,擦着汗水,望向他欲言又止。 “大人?”惠贤皱眉问。 林逸无声叹气,跳入坑中,接过铁锹,埋头挖了数尺,泥土堆成小丘,蓦然间,触到什么硬物,凝重道:“有了。” 和尚们神色惊讶,赶紧帮忙,锄头齐刨,掏出一具森白枯骨,似乎死去已久,纳闷道:“大人说得就是这个?” “嗯。”林逸态度冷静,惠贤迟疑道:“可管事僧失踪不过两月,而且埋在土里,怎么会变成白骨,莫非不是他?” 林逸亦觉迷惑,正在思量。一位和尚眼尖,朗声提醒:“还有件僧袍!”立马从土里抽出衣服,翻过领子,拂去上面泥垢,念出所写字号:“惠贤——” 话音刚落,众人脸色剧变,惊叫数声,跳到坑外,举起农具,围住惠贤,怒道:“好你个妖孽,竟害死主持,还装作他模样来骗我们!” 惠贤顿时慌了手脚,急道:“贫僧不是妖怪,诸位莫要胡说!” “他应该不是。”林逸开口解围,此刻在和尚们心中颇有威信。众人听得,方才放下锄头,眼里余恐未消。 林逸侧首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道:“主持大师,您来解释原由吧?” 惠贤喘着粗气,冷汗淋漓道:“那日管事僧袍子脏了,找我借了一件旧衣裳,没想埋在这地下,当真奇了。” 林逸沉默片刻,忽然问:“最近两个月里,可遇到过什么怪事?” 惠贤仔细回忆,吞吐道:“让我想想……”这段日子清晨起床,门口总摆着瓜果礼品,本以为是女游客赠送,让小沙弥送回膳房。自己则连夜守在门口,始终不见人影,可每当睡下,次日又见东西好端端放着。 一经数日,惠贤无奈放弃,如今再想,疑点繁多,谁能半夜潜入寺庙,特地送礼示好? 说完遭遇,顿了顿,又道:“前两天落下一封书信,约我明晚在寺外凉亭相会,聊表相思。” 林逸推开窗户,瞧了眼月色模糊,回头说:“明夜有雨,主持欲作何打算?” “我不愿赴约。”惠贤双手合十,“贫僧虔诚修佛,怎可牵扯儿女情长。” 和尚们点头称是,林逸反而道:“但请主持前去,小子暗中跟随,看看对方是人是妖。” 惠贤踌躇再三,见他目光执着,只得道:“贫僧答应践约,无论她是不是人,都会断然拒绝。” 众和尚离去,为管事僧举办葬礼,念经超度,守夜哀悼,此番种种,不在话下。 转至隔日,林逸安顿好顾婉兮,在房中盘坐练功,妖丹里的阴气全部化易,汲取近七成,存于体内缓慢吸收。剩下一枚黑丹,仅有黄豆般大小,挥手抛给黑鹰。 黑鹰反应过来,及时伸嘴啄住,血目闪烁,茫然不解。林逸道:“秦姑娘,你先吃了它,待小子今晚归来,再教你如何炼化。” 黑鹰咽下妖丹,喜道:“多谢林公子,跟着您果然有好处!” 林逸莞尔一笑:“斩杀猫妖,有你一份功劳,无需客气。” 他继续打坐,骤雨突来,拍打窗台,寒风萧索,卷过屋檐,耳听得雨声淅沥,天色渐晚。体内五行灵气恢复一轮,经脉焕发新机,浑身舒畅,悠闲快哉。 便在此时,惠贤叩门喊道:“灵官大人,到时辰了。” 林逸天眼飞离印堂,飘出窗外,望见一股妖气自东方赶来,佩刀嗡嗡颤鸣。旋即收功起身,拔出含光,刀刃朦胧无形,只有一抹虚影落在墙角,难以分辨。 “走吧,咱们会会这路精怪!”林逸合刀入鞘,迈步出门,意气风发。 惠贤提着灯笼,递过一柄油布伞,两人顺着泥泞小道,走向远方凉亭。约至半里路外,林逸停下脚步,说道:“请大师与她独处,小子躲在树后观察,以免打草惊蛇。”遂转头走开。 惠贤沉思咂舌,纠结片刻,最后孤身前往。轩姿挺拔,面如冠玉,一袭袈裟披烟带雨,仿佛画中仙僧。 林逸藏在树后,收起油布伞,腹诽道:“瞧他这幅俊模样,比我更像个世外高人。” 惠贤到了亭中,放下雨伞灯笼,风雨生寒,忍不住搓起手,眺目等候。过得少顷,一位美貌女子如约而至,漫步跨过连绵雨幕,乍见惠贤,面露喜色,对其羞涩一笑,佛手掸去发梢水珠。 “小女狸氏见过大师。”她屈膝行福,娉婷婀娜,正值二八年华,明眸皓齿,语笑嫣然。 惠贤听闻名号,心里明了,略显惶恐,继而压住惧意,合掌道:“小僧惠贤,承蒙施主厚礼,在此谢过。” “不打紧。”狸氏笑盈盈地说,两眼弯成月牙儿,妩媚动人,主动去牵他的手。 惠贤吓得身子僵硬,推脱道:“姑娘,我是出家人,不能和女子有肌肤之亲。” 狸氏道:“没关系。”说着踮起脚尖,硬将他手捧住,四目相对,温情脉脉。 两人一高一低,额头距离不过数寸,狸氏轻启粉唇,露出雪白的贝齿,泪眼迷离道:“大人转世投胎,历经轮回,小女苦候两百年,终于又见到您了。” (本章完) 第108章 紫府玄境 惠贤触电般地抽回手,耳根通红,侧过头说:“施主,你认错人了。” 狸氏急道:“不,就是你!这脸、这眼睛、这眉毛,我都记得!两百前我为你大闹寒枫寺,惨被那方丈压在塔底,饱受折磨,忍辱偷生,只盼能出来再见你一面。” “两百年?”惠贤暗暗心惊,知道她是妖怪所化,不敢大意,轻声道:“小僧刚满二十,何曾见过施主?” 他面露茫然,狸氏悲伤道:“你我本为恩爱夫妻,君却听信僧侣谗言,当我是作恶多端的妖魔,躲进寺里烧香拜佛,以求自保。可我与君相敬如宾,扣心自问,从未害过你,不禁大感恼火,气得三天三夜没有睡着。” 狸氏咬着牙,厌恶道:“因此,我恨透了那些和尚,趁夜闯入寺中,烧毁大雄宝殿,又杀了十几名秃驴泄愤!” “阿弥陀佛!”惠贤脸色剧变,惶恐地退后两步,颤声问责:“施主怎可造此杀孽?” 狸氏见他躲避自己,眼神里流露出失落,黯然道:“他们骗我夫君,小女哪还有好脾性,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惠贤胸口起伏,喘着气说:“施主已经入魔了,快放下执念,回头是岸。” “你真得不认我吗?”狸氏身子发抖,自语道:“等小女回去拿还魂丹,你吃了它,肯定会想起前世种种,与我再续前缘。” 惠贤听到此处,壮胆恳求:“劳驾施主将灵丹还来,贫僧答应要赠给他人。” 狸氏闻言竖起眉梢,厉色道:“是女人?” 惠贤小心翼翼地答道:“是个男子,他女伴失忆,特来寒枫寺求灵丹治病。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断不能拒绝。” “可给了他,你怎么办?”狸氏泫然欲泣,焦急地跺了跺脚。 惠贤摇头说:“贫僧无所谓,但请施主早日奉还灵丹。” “我俩夫妻之情,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重要么?”狸氏怒道,态度骤然转冷。 惠贤叹了口气,低头无言。狸氏威胁道:“我整整等了两百年,不介意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还是如此,那么寒枫寺将鸡犬不宁!” 说罢,凝望着他脸颊,仿佛要刻进眼里。半响后,转身走出凉亭,没入黑夜中。 惠贤借着灯笼火光,目送她离开,直到背影再也看不见,才轻声喊道:“灵官大人,妖怪恼怒要杀生,您有啥法子?” 久久没听见回应,惠贤撑伞提灯,皱眉走到庭外,寻至道旁,树后却空无一物,林逸竟不辞而别。 ……… 狸氏淋雨赶路,越想越气,一边骂着负心汉,一边抹去眼角泪水。忽然,她停住脚步,瞳孔幽萤发亮,望向旁边树丛,喝道:“是谁!” “姑娘好眼力。”一位年轻男子笑道,从黑暗中显出身形,“我可什么都看不见。” “是么?”狸氏冷笑一声,定睛打量对方:只见其长得眉清目秀,身着皂色武袍,因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胸腹上,略微勾勒出结实的肌肉。腰后别着一柄蓝鞘长刀,右手虚按刀柄,两腿岔开约同肩宽,直腰而立,正好拦住她去路。 瞧对方架势,不像等闲之辈,狸氏暗中打起警惕,狐疑道:“阁下冒雨前来,就为了刁难我这位弱女子?” “小子想请教姑娘一个问题,再讨要一件东西。”他徐徐说道,神色悠闲。 “我何时欠你东西?”狸氏不明所以,捏紧双拳,语气有些烦躁。 那男子并未答话,反而安静等着,狸氏亦没有妄动,两人相对无言,四周细雨飘零,寒风吹卷落叶。 光阴悄然流逝,雨声渐歇,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天空中乌云散开,月色朦胧黯淡。狸氏这才看清男子手里捏着一片枫叶,红如染血,只听他问道:“姑娘,我刚从树上摘下这片叶子,来年再生新叶,它们还是同一物么?” 狸氏不耐烦道:“废话,当然不是。” 男子点了点头,沉吟道:“两百年前你的夫君,与今日寒枫寺的主持惠贤,肯定也不是同一人。” “你偷听我们说话?”狸氏惊愕失措,遂收敛讶异说:“惠贤乃我夫君轮回转世,则应另当别论。” “哈。”男子一声轻笑,徐徐开口:“人死后,魂归天际,尸腐大地,哪有什么转世?如真有轮回,也该是水土滋养草木,谷物哺育人禽,野兽厮杀狩猎,待至命绝,一切又归于自然,重孕新的生灵,这才叫大道轮回。” “可他长得和我夫君一模一样……”狸氏陷入迷茫,喃喃自语。 “巧合罢了。”男子眼角隐露愁思,哀叹道:“故人已逝,再无重逢日,珍惜眼前,莫盼什么下辈子。” “不!”狸氏忽然高叫,“我等了两百年,怎可因你几句歪理就平白放弃?” 男子见劝说无果,转言又说:“那请姑娘给我一枚还魂丹,小子有急用。” 狸氏陡然醒悟,怒道:“原来向惠贤讨灵丹的人是你!” “没错,正是小子。”男子点头承认,态度不卑不亢。 狸氏气急败坏,指着他鼻子呵斥:“混蛋,凭什么,我要留着给夫君服用!” “惠贤大师已许我救同伴。”男子一板一眼地回答,右手慢慢握紧刀柄。“若我不答应呢?”狸氏冷冷说道,横眉望着他,“你还想用强么?” “得罪了。”男子话音未落,身影疾进数尺,拔刀出鞘。狸氏慌忙后撤,却瞧他手中仅拿个刀柄,上面空无一物,但觉好笑。 可凉风随后而来,拂向额头,狸氏猛地惊醒,连退数步,勉强躲开,空中飘着几缕断裂发丝,差点被他劈开脑袋! “你真狠呐!”狸氏后怕不已,立即掐诀念咒,大地随之震动,伸出两根石刺,浑似竹笋,朝他侧腰捅去。 男子向前踏足,从缝隙间轻松穿过,撩刀斜扫。狸氏只得退让,一边指挥石刺攻击,但对方步法轻盈,左右侧身,巧妙地迂回逼近。看似寻常的腾挪,经其施展,反变得灵活迅捷,总在毫厘间擦过衣裳,无形刀刃直取自己要害。 “这小子好强!”狸氏仅与他过得数招,便感到应接不暇,险象环生。 男子攻势猛烈,手中兵刃犹如一缕轻烟,飘忽宛转,难查踪影。女子葱指掐捏,岩土聚涌,化作枪尖攒刺,神出鬼没。两人越斗越凶,而狸氏很快就落入下风。 “中。”男子轻喝道,一刀扫向她咽喉。狸氏仰首避开,手腕却一麻,被刀背砸中,顿生酸涩。 男子举刀劈落,她瞪眼惊骇,急忙架起三根石柱,刚刚长出,又被刀锋当中劈断,乱屑纷飞。 狸氏趁此机会,跃开数丈,羞恼道:“今晚准备不周,过两天再跟你拼命!”说完,念了句晦涩咒语,一翻身扑入土中,钻地遁逃。 …… 惠贤在凉亭外四处寻找,始终不见林逸人影,心想:“莫非他发现真有妖怪,吓得自己跑了?”又腹诽道:“还是说被虎狼叼走,或者遭毒虫咬伤,滚下山坡?” 惠贤胡思乱想,提着灯笼咕哝念道:“该不会是个骗子,冒充灵官,来我寺蹭吃喝吧?” “我觉得不像。”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惠贤慌得心脏一紧,而后反应过来,立即合掌道歉:“对不住灵官大人,小僧失礼了。” 惠贤借着火光,看清林逸正站在他身旁,面朝枫树岭,眉头紧锁,表情愁悒,登时奇道:“大人,您遇到了什么麻烦?” 林逸兀自失神,漫不经心地问:“大师,若你真乃故人转世,她又苦等两百年……你准备怎么做?” 惠贤先是讶异,随后明白亭中交谈全被他听去,无奈笑起,撇嘴望向天边,脑海中翻云覆雨。沉思许久,蓦然长叹一声,决断道:“贫僧法号惠贤,只是名和尚,不作他人。” 林逸点点头,愁眉为之舒展,迈步转身,说道:“小子明白了,咱们回去吧。” 惠贤跟在他身后,忧心忡忡,俄尔道:“大人,您要杀她么?” “那妖怪害过许多无辜百姓。”林逸目光低沉,右手四指轮流敲击刀柄,态度不置可否。 “我佛慈悲。”惠贤面露悲哀,想了片刻,又乞求道:“那位女施主对贫僧一见如故,或许与我有缘。还请大人手下留情,饶其性命,重新押回塔底即可,贫僧愿念一世佛经,化解她罪孽。” “咦?”林逸闻言止步,侧首望着他,暗道:“狸氏造下杀孽,被压在塔底受罪,而你当和尚念经,替她消业……难道两百前,制住狸氏的高人就因为此事,才没有杀她?” 林逸转过念头,沉吟道:“请大师放心,小子会酌情考虑,除非必不得已,姑且饶她性命。” “多谢大人!”惠贤鞠躬敬礼道,再挺起腰,跟上他脚步,说出狸氏曾威胁自己,要对寒枫寺动手。 林逸和她交过一次手,知其精通法术,顾虑道:“这妖怪擅长操纵岩土,能钻地遁逃,来去如风。小子虽不惧她,但总有睡着的时候,还请诸位夜里多加留心,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叫醒我。” 惠贤松了口气,转睛思索道:“大人,寺中宝塔内,有一口洪钟专门克她。” “哦,快带我去瞧瞧。”林逸听闻宝物,意兴盎然。 惠贤微笑道:“且随我来。” (本章完) 第109章 武场观剑 林逸先跟黑鹰报过平安,再随惠贤回到寒枫寺,借了件僧袍洗浴更衣,在客房内浅睡一觉。次日寅时晨钟敲响,惠贤集合众僧讲明威胁,和尚们原以为主持说笑,可瞧他态度确有其事,加上管事僧离奇惨死,不得不信,大殿里瞬间炸开了锅。 众僧议论纷纷,有人惧怕,也有人誓与古刹共存亡。惠贤搬出一口沉甸甸的箱子,眼圈漆黑,叹气道:“昨晚我彻夜未眠,终于凑齐银两,现在分给大伙,诸位拿到钱就回家吧。” 喧哗声陡静,和尚们望着他面面相觑,均不知所措。过得片刻,一位年迈的老僧走出队伍,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在寺里吃了五十年斋,早待习惯了,哪也不想去。” 听他这么说,惠贤露出笑容,略显欣慰。一名中年僧侣左右环顾,低声道:“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家有双亲需要照料,对不起主持。” 他上前分了十两银子,埋头逃离大殿,步履匆匆。几位年轻和尚盯着其背影,指责太没义气。“也罢。”惠贤咳嗽声打断,问道:“还有谁挂念亲老?” 因有人开头,怕事者拉下脸面,三五成群领过赏银,道歉告别。最后半数跑光,仅余二十来人,望向彼此,惺惺相惜。 惠贤施礼道:“多谢诸位,虽然妖魔发难在即,但千年古刹不能毁于我们手里,还请大伙准备棍棒,共抗强敌。” 众僧高喝领命,斗志昂扬,散去忙碌,寺庙闭门谢客。惠贤叫醒林逸,二人来到后院,不爱吧见八角宝塔巍峨耸立,琉璃彩瓦映射日光,灿烂夺目。 林逸驻足观望,塔身上下分七节,每节约丈许高,最下层四面各有扇窄门。两人前后入内,看守的小沙弥正拿着笤帚打扫楼梯,见到主持忙合掌行礼。 惠贤点头示好,带着林逸爬上塔顶,当中挂着一口褐色大钟,足有五尺方圆,表面刻满梵文。他解释说:“据寺志记载,此塔本为前朝法宝,能随意变化,大可如山峦,小甚比谷粒,镇妖缚魔无往不利。这口钟则是它阵眼,每日敲满九下,万邪辟易。” 惠贤顿了顿,又道:“年代久远,大家习以为常,也就疏忽了规矩。那天轮班的僧人偷懒,只敲得八下,漏打一声,结果放跑了狸力。” 林逸方晓事情经过,奇问:“主持能用它对付妖怪?” “贫僧不懂法术。”惠贤摇摇头,话音一转:“倘若狸力真要杀来,我就躲进钟内,避过此劫。” 林逸施展灵气,尝试操纵大钟,许久后睁开眼,皱眉说:“小子刚运转灵气,却被宝塔弹开,算来此物已经认主,外人控制不得。” “辛苦大人。”惠贤诚恳道,目光扫视着铜钟,“待我进去后,鄙寺其余僧侣还烦仙官保护。” “小子必当竭力。”林逸郑重答应。 两人聊了会闲话,林逸旋即请辞,刚回到农院,顾婉兮扑过来嚷道:“我饿啦!” “稍候片刻。”他莞尔一笑,淘米做饭,抽空晾晒武袍。用罢午膳,黑鹰落到他肩头,询问昨晚事宜。林逸遂将主持与狸氏相会,自己追上同她打斗等经过,详细叙述。 “小子试探出手,狸氏起初不敌,后来连番施展法术,小子也没占多少便宜。狸氏眼看局势危急,放下狠话,钻地遁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鹰听完若有所思,嘀咕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一样,学会那些玄妙法术?” 林逸抚摸着黑鹰后背,真气渗入躯壳,检查修炼情况,因它服食猫妖内丹,灵种结成,即将扎根。沉声说:“秦姑娘,且让小子助你一臂之力。” 这便闭目运气,帮助黑鹰调理真元,光阴流转,窗外秋日攀升,渐至当空。过得午时,林逸头顶汗汽氤氲,缓缓收功,睁开眼道:“恭喜秦姑娘,终于踏入玄门。” 黑鹰感受着体内短短一截灵根,开心地咕咕乱叫,用羽翼摩挲他脸颊,乐道:“多谢公子,再造之恩不敢或忘!” 林逸双眼微眯,叹出口气:“唉——多少人对此物梦寐以求,秦姑娘天资出众,有幸结出灵根,以后还得勤勉修炼。” “我知道。”黑鹰沉浸于喜悦中,绕着屋子欢呼扑腾,顾婉兮蹦蹦跳跳,想要抓住它尾巴。林逸看着她俩,面带惆怅,自语道:“踏破玄关,始入门庭,大道漫长,何处才是尽头?” …… 是夜,寒枫寺。林逸同惠贤坐在塔顶,隔窗望着天边明月,促膝交谈。晚风送爽,烛火摇曳,映得两人面目发黄,神色安详。 “贫僧觉得轮回一说并非无稽之谈。”惠贤态度温和,手里握着葵花籽,悠哉地开口:“诸生死后,视业力落入六道转世,善有善终,恶有恶报,因果轮回,各凭天意。” 林逸不以为然,反驳说:“自古好人没好报,恶人长命百岁,若咱们平头百姓受了欺凌,应该起身反抗,不能盼着莫须有的轮回来惩罚歹徒。” “阿弥陀佛,施主执着于表象,未能领悟真谛。”惠贤摇摇头,耐心解释:“正因我们相信这些,大家才是人,没有沦为野兽。” 林逸闻言愣神,忽然明白过来,问道:“您是假借因果报应,劝人向善?” “死后之事,你我均不知晓。”惠贤实诚开口,“但贫僧希望如此。” 林逸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无奈,又夹杂几分执着,俯身端起案上果酒,抿了两口称赞道:“大师理想崇高,小子冒犯了。”可内心仍坚持己见。 正说着,外边乌云聚拢,遮住皎洁月光,屋内陷入黑暗,林逸眉头皱起,冲开天眼,惊道:“不好,是妖气!” “该来的总是会来。”惠贤平淡道,起身走到铜钟下,盘腿打坐,手拈佛珠,按捺住心底恐惧,徐徐开口:“劳驾仙官通告寺僧。” “诺!”林逸言简意赅,含光苍啷出鞘,翻身跃起,一刀斩断吊绳,铜钟轰然落下,将惠贤牢牢罩住。转头冲向窗口,朗声喝道:“妖孽来袭,诸僧准备应敌!” 吼声被真气送出,响彻全寺,二十多位和尚急忙起身,手提棍棒,蜂拥到广场,严阵以待。 林逸三步并作两步,纵下楼梯,稍后赶至,将身来到人群前,长刀一挥,指向东边院墙。只见墙角下土地拱起,凸出成小丘,与他们远远对持。 众僧喉结翻滚,手臂紧张到发抖,林逸喝道:“狸姑娘,请你现身罢!” 那土丘迅速蹿动,眨眼间已冲到阵前,伸出两条胳膊,抓住一位和尚脚踝,往地里拖去。林逸及时赶来,抬刀直刺,狸氏察觉危险,立即松开手,钻土遁走。 众僧举起棍棒朝原地一顿乱打,那名和尚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吓得哭爹喊娘,被同伴们挖掘救出,两脚却已筋骨分离,血肉模糊。 众僧倒吸口凉气,惊惶地为其包扎伤处,林逸怫然震怒,刚要寻找敌人踪迹,又一名和尚被拖入土中。万幸林逸听觉敏锐,飞身跃至,刀尖正刺狸氏胳膊,救得他性命。 狸氏在地下发生一声惨叫,嗡抑沉闷,连退数丈,绕着人群周旋。林逸见识到厉害,高喝提醒:“大家爬上屋顶,远离地面,小子来对付她!” 众僧听令,忙扶着受伤的同伴,就近找了间禅房搭梯攀爬,林逸守在左右,防止妖怪偷袭。 狸氏隔着十丈距离探出脑袋,目光扫过,五官扭曲道:“惠贤藏在哪?今晚不交出他,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少啰嗦,有本事跟我决一死战。”林逸眼神凶戾,紧盯向对手,思索着该如何逼她现身。 狸氏瞪目相视,蓦然侧首看去,眺望远方高塔,大笑道:“哈哈哈哈,我知道了,那个怂包肯定又躲在塔里!” 话落,她又钻回土中,一溜烟蹿向后院,迅捷无比。林逸脸色急变,横刀追赶,眼睁睁看着狸氏冲进塔内,恨恨暗骂。随后奔上顶楼,但瞧铜钟依在,外表完好,顿时送了口气。 “大师,您没事吧?”林逸拍响钟壁,正等回答,地板高高隆起,狸氏穿没而过,丘包稍闪即逝。 “她能穿墙?”林逸大骇道,扶窗望去,却见她径直逃回塔底,夺门而出,怀里抱着一件圆滑物事,钻地遁走。 林逸只觉心里发凉,赶紧扣住铜钟边沿,真气灌注十指,咬牙抬起,便瞧里面垒着一叠骨架,鲜血淋漓,头颅已不翼而飞。 “大师!”他嘶吼怒嚎,猛地揭翻铜钟,盯着地上残留衣物,惠贤笑貌历历在目,顷刻间面如死灰。 “都怪小子没用。”林逸悔恨道,一顿足跳出窗户,踏着屋檐纵跃而下,乍落到地面,闭眼感受妖气,辨明方向,挥刀疾追。 跑了足足百里地,闯入山坳,四周树木杂生,遥遥可见狸氏躺在一块岩石上,身沐月光,双臂搂住惠贤的脑袋,眼里透露出炽烈的爱慕之情,近乎疯狂。 她转过头,嘴角还挂着尚未干涸的血迹,伸出一只手抚摸自己肚子,柔声笑道:“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怀中惠贤那具首级双目圆睁,惊恐凝固于脸上,断颈处兀自滴落血珠…… (本章完) 第110章 化身恶人 林逸乍见此景,心脏陡然揪紧,干涩地开口:“既然你痴恋惠贤,又何苦杀了他?” 郊野荒凉,夜风凄冷,狸氏凝望着怀中残骸,头也不抬地说:“我傻等两百年,未料夫君如此绝情,只能吃光他血肉,融为一体,再也不用别离。” 林逸顿生震撼,转念一想,疑惑道:“为甚铜钟护不住惠贤?” “呵呵。”狸氏咧嘴冷笑,缓缓抬起脑袋,眼神得意,“阵法是博弈之道,若撞响铜钟,小女还有些畏惧,但你们画蛇添足,以为放下它就能挡住我,反暴露破绽,焉知小女擅于钻地?” “原来如此。”林逸醒悟吐气,挥手扬起含光,天边月兔正婵娟,清辉明朗,照得大地一片苍茫。顷刻后,持刀扑上,疾风撩卷衣袖,草叶四溅飞舞,背影拖得极长。 狸氏算中他会追来,早已做好准备,立即搁下头颅,站直身子,双掌如握门扉,往两侧重重一扒,喝道:“开!” “轰隆!”一阵巨响传来,大地猛然分裂,升起两堵石墙,尘烟喧腾,碎屑翻落,高达三丈有余,从左右朝林逸压去。 林逸惊诧失色,仅眨眼功夫,土墙就挤到旁边,连忙踏着陡壁节节蹬上,刚攀至顶峰,又见一根石矛射至面前,急若迅雷! 危难关头,他折腰后仰,石矛贴脸刮过,吓出一身冷汗。仓促地站稳脚步,继续奔向敌人方位。 “看招!”狸氏厉眉喝叫,双拳蓄力朝前击出,大地随之摇晃,尘土飞扬,笼罩荒野。 林逸视线受阻,奔跑中脚下一空,已到了墙壁边缘,失足摔落,迅速着地扑滚,卸去力道。 狸氏两眼冒光,透过烟雾看得清清楚楚,左脚踏出半步,右肘张开,掌底朝中线虚砍,远方一块石盘脱土而出,斩向他侧颈。 林逸听得耳畔风声呼啸,察觉不妙,忙用左手托住刀背,抬刃格挡,及时架住飞盘,震成乱屑砸疼脸颊,虎口颤抖酸麻。 狸氏趁机发难,扭胯转身,脚跟跺地,一排尖锐石柱自前方突现,宛若刀山般刺向林逸,封锁来路。 他正欲逼近,视线朦胧中撞上石柱,索性有真气护体,未受伤害,立即止步后撤,想从旁边绕开。狸氏果断追击,双掌灌劲高推,身后土地应心而动,化作一条岩石拼就的巨蛇,遂其双掌朝前劈落,猛蹿数丈,俯身撞向林逸。 蛇头洞开尘烟,凌空压至,林逸见其身形巨大,份量必也极沉,挨着半点骨碎命亡。好比楼宇坍塌,自己只是血肉之躯,不敢硬抗,赶紧侧步横移,惊险躲过。岩蛇轰然砸落,大地凹下一道鸿沟,深及尺许,林逸被余震波及,摇跌欲坠。 狸氏不顾体内灵气流逝,土行法术连番施展,举手投足间,岩块姿态百变,如运臂使,打得他四处逃窜,狼狈不堪。 林逸一退再退,面露骇然,毕竟对手几百年的修为,当真拼起命来,自己远处于劣势。估摸着实力差距,只能设法拖延,等她灵气耗尽,才有几分胜算。 而狸氏也注意到此点,悲愤中回神,有意控制法术威力,尽量保存灵气。林逸便觉压迫骤减,虽然躲闪更加轻易,但要这么拼下去,她还没耗光道行,自己就已累得脱力,遂施展九宫步,徐徐逼近,寻找进攻时机。 狸氏始终伤不到他,心里亦感焦急,对方仅凭基本功,居然能再三避过杀招,简直匪夷所思,暗生恐惧。踌躇半响,她狠狠吐气,拿定主意,张口发出一声咆哮,肉躯疯狂暴涨,现出真身! 一头野猪似的怪物仰天长啸,獠牙利齿,口若血盆,体格大如蛮牛,四蹄像鸡爪般尖锐,模样凶悍狰狞。接着后腿蹬地,埋头朝林逸冲去,挺着一对粗壮獠牙,要取其性命。 “来得好!”林逸精神陡震,挥刀相迎。刃牙乒砰交错,但觉力道惊人,撞得他倒飞而出,擦地翻滚数圈,远远摔落,气甲瞬息黯淡。 “含光都挡不住?”林逸讶异道,疼得咧嘴嘶气,扶着刀柄挣扎起身,又见狸力冲向自己,大地都在它脚下颤抖,立马转头往林中跑去。 狸力尾随其后,猛地撞上一棵大树,抬首发力,树干嘎啦声断为两截,高飞上天空。林逸瞧见这幕,骇得瞠目结舌,只能左右穿插,利用树丛与其周旋。 狸力气势汹汹,所过之处土崩瓦解,利齿间喷吐浓烟,哼哧着怒吼道:“小子,今日你死到临头!” 林逸知其心急,迅速加快步伐,跃过重重障碍,背后轰隆声不绝于耳,伴着树木栽倒,渐至丈许内。正要侧扑避开,两旁升起垒土高墙,遮盖月光,封住逃跑路线。 “遭了。”他暗道,瞬间转身,架开长刀,试图接下这记冲撞。 “砰!”林中响声大作,含光颤吟抛飞,狸力昂首狂奔,锋锐獠牙刺透林逸大腿,直入腹腔,顶着他撞向树干。 生死危在旦夕,林逸咬破舌尖,强忍剧痛,伸手一钩,喝道:“含光,归来!” 神兵倒射而回,刚至手中,林逸挥刀横扫,正中猪妖双目。狸力一声惨叫,失去准头,奔得数十步,被树桩绊倒,蹭地滑出。 林逸与其共同跌落,灌木草石不断地擦过自己背部,衣衫破碎,皮开肉绽。狸力哀嚎着停下,毛发狼藉,四肢挣扎摆动。林逸抱住獠牙,闷哼着将身体一点点拔出,獠牙缓缓脱离脏腑,尖端挂着几缕鲜红血痕。 他勉强撑住身子,伤口剧痛连心,立刻又摔了回去,豆大的汗珠溢满额头。他喘了会气,蓄集余劲,拎着刀爬开。狸力也翻腾站起,闭紧双眼,埋首到处乱拱。 林逸挪开十丈远,转过身子,以刀柄支地,锋刃朝向猪妖,肩窝抗住刀背,虚弱地呻吟道:“狸姑娘,小子认输,咱们暂且言和。” 狸力必然不肯,闻声调转脑袋,瞄准他所处位置,怒吼道:“我心已死,待会杀了你就去自尽,为夫君殉情!” 林逸目光凛聚,神色愈发冷静,用完好的右腿牢牢蹬紧地面,继续讨饶道:“小子身受重伤……求姑娘发发慈悲,放过我性命……保证再也不来冒犯您……” 狸力哈哈怪笑,前爪扒拉几下泥土,而后猛地朝其撞去,灌足力道。乍至半途,忽觉腹部一凉,似有利物刺入体内,顿时惊恐交叠,吓得魂飞魄散。 林逸双手握紧刀柄,肩膀死死抵住刀背,凸起的刃尖划开对方胸腹。狸力贴着他头顶冲出,瞬间被含光开膛破肚,血流满地,噗通声摔倒,抽搐片刻,惨嚎身亡。 林逸确认狸力死状,缓缓爬到它身边,便瞧其腹内一颗妖丹光彩夺目,灵气充裕。赶紧将内丹取出,在衣服上擦净污垢,含入嘴中炼化,借此治愈伤势。 林逸浑身疲倦,半睡半醒间呢喃道:“还魂丹在哪?”随后冲开天眼,却见猪妖胃里藏着三颗圆珠,气息缭绕外泄。当即恍然,举刀割开它胃袋,将还魂丹塞入衣襟,闭目睡去。 次日响午,和尚们沿迹追来,发现林逸倒在树丛中,脸色苍白,兀自酣睡。旁边躺着一头巨型猪妖,盘肠裸露,臭味扑鼻。 众僧大恐,惊道:“这小子一个人除掉了妖怪?”急忙背着他,捡起含光刀,匆匆跑回寺庙。 …… 林逸倚在床头,望着窗外冬雪飘落,思绪格外宁静。顾婉兮端着粥碗朝他走来,关怀道:“大人,伤势好些了么?” 林逸回过神,仔细打量她一番,笑道:“有劳顾小姐照料,小子已恢复得七七八八。” “大人何必见外,唉——”顾婉兮叹了口气,眼圈一红,屈膝坐上床沿,勺起腊肉粥,喂他食用,自责道:“都怪小女被猫妖迷惑,才害得您身受重伤。” “事情已经过去了。”林逸平淡地开口,徐徐说道:“等大雪消融,我们就回山上复命。” 顾婉兮温顺点头,凝视着碗中白粥,沉默不语。 窗外,黑鹰的身影一闪而没,正追逐着晶莹的雪花。 来年早春,野草发芽,林逸带着顾婉兮,跨过漫长荒原,赶往天枢峰。黑鹰落到他肩头,嘀咕抱怨:“刚才我观察四周景致,附近百里地内寥无人烟,咱们今晚恐怕得露宿郊野。” 林逸大病初愈,筋骨有些疲惫,揉着腿腹说:“小子身子不适,大伙先歇息片刻。” 另两位欣然应允,这便解下行李,择地搭灶,生火煮饭。众人用罢,遂抖开披风,躺倒午睡。一觉醒来,再度动身,行约四五里,前方突然冒出座小镇,傍山而建,炊烟青袅。 “咦,不是说附近没人么?”林逸眺目远望,只见山脊上人流如潮,锣鼓喧天,纷纷往顶峰处一间城隍庙赶去。 “村民们好像是要参加庙会。”黑鹰喜道,转睛看来,对他说:“林公子,咱们也去瞧瞧,顺便找户农家落脚。” 林逸正愁今晚没地方休息,闻言肯首,沉吟道:“旅途劳顿,暂且借住一宿。” “嗯,最好能有药铺,小女再抓点药材。”顾婉兮盯着他侧脸,目露担忧。 他们闲聊两句,结伴走入小镇,随着一阵春风吹过,连人带着镇子全部消失,空旷如往昔。 (本章完) 第111章 天盘道规 “林公子,这座小镇凭空出现,你不觉得有点古怪么?”黑鹰突然问道,目光扫视四周,在春风中打了个寒颤。 “此处怨气横生。”林逸停驻山脚,收回天眼,仰望着坡上牌坊,标注的地名已模糊不清,道路两旁杂草及膝,开满野花,红黄交加。 “那我们回头?”顾婉兮露出忧色,紧张地握住双钩。 林逸摸了下腰牌,沉思道:“我身为灵官,怎可临阵退缩?再者斩杀妖魔,还能炼化内丹,提升修为,此行正合我意。” 顾婉兮恭敬垂首,肃穆道:“我听大人的。” 黑鹰认真想了会,只觉确有道理,便落到他肩头,赞同开口:“好,咱们今天就为民除害,当回大侠~” 林逸失笑道:“大侠?小子可没兴趣,分内之事罢了。” “公子到底图什么?”黑鹰直言不讳,轻轻啄了记他脸颊,咕哝道:“钱财,美色,名声……你总得挑一个吧?” 林逸撇起嘴角,没好气地说:“不能全都要么?” “别闹。”黑鹰无奈摇头,打量着他侧脸,转言柔声道:“小女看得出,林公子表面上澹泊寡欲,私下里却心事重重,好像并不满意目前处境。” “唉——”林逸长叹一声,回首望向曲径山路,眼神略微茫然,随后悠悠开口:“如今我担任灵官,又有神兵助力,外出历练斩妖除魔,理应得到满足……但恰恰相反,小子总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东西,以至寝食难安。” 林逸彰显疲态,顾婉兮凑近距离,关怀地望着他:“大人伤势尚未痊愈,连日赶路太过操劳,需要好好休息。” “可能吧。”林逸转过头,朝山顶小镇走去,吩咐道:“先找个地方落脚,闲话等下再聊。” 一阵大雾弥漫郊野,两人带着黑鹰没入其中,渐行渐远,消失在白皑交界。 徒步半里,方至喧嚣镇内,村民敲锣打鼓,拎着贡品,结伴走向山巅城隍庙。见到访客,数十位百姓纷纷靠来,满脸好奇,盯着他们上下打量。 一名中年农夫问道:“诸位是从哪里进山的?” 农夫穿着朴素,但身上冒出古怪异味。顾婉兮皱起眉头,伸手掩住鼻翼。黑鹰小声叫道:“好臭。” 林逸表情镇定,走过去行礼道:“小子打南边入镇,旅途劳顿,想借宝地歇脚,敢问阁下高姓?” “哦,俺姓谢。”那位农夫瞧他俩年纪轻轻,衣饰华丽,想必是富家子弟。当即嘿嘿一乐,弯腰让开道路,讨好地说:“俺婆娘在家,卧房尚有空余,二位若不嫌弃,且到俺家住下,定拿酒肉伺候。” 林逸闻言点头,拱手道:“劳烦谢大哥。” 两人跟着农夫朝镇上走去,穿过拥挤人群,异味愈发刺鼻,几欲作呕。顾婉兮忍着不适道:“谢大哥,还有多久到家?” “快了,就在前面。”农夫主动要提行李,却遭到拒绝,登时尴尬数息,解释道:“两位,俺不是坏人,无需这般警惕。” 林逸观察两旁乡民,一个个面色阴沉,神情抑郁,全不复手中锣鼓那番热烈,更像是受到强迫,无奈为之。两种截然相反的举止落入眼帘,林逸垂目思考,揣测背后隐情。 过不多时,众人到了地方,茅草屋坐落在山坳间,院墙颓黄,屋檐低悬,气氛安谧宁静,偶有两声鸡鸣传出。农夫领着他们走进家门,一位矮胖妇女迎将出来,扯开嗓子吆喝道:“谢郎,你咋这么早回来?” 林逸定睛望去,那妇女年约三十,身宽体胖,手指生茧,说话大大咧咧,端着葫芦瓢,盛满稻壳。妇女见到外人,顿感诧异,迟疑道:“两位瞧着面生,不像是本地人?” 她正愣着,农夫侧身介绍道:“这两位游历至此,找地方投宿,俺寻思家里还有空房,便领他们过来。” 妇女瞬间恍悟,哦了一声,笑道:“好说,两位俊后生住下就是,俺去张罗酒菜,杀只老母鸡款待。” 林逸连忙道谢,掏出荷包,农夫伸手要接,妇女瞪他一眼,喝道:“俺们镇多少年没来过客人,你咋好意思要钱?” 农夫不甘地缩回手,林逸笑了笑,数出半两碎银交过去,说道:“大嫂客气,这点银子权当酒钱。” 农夫赶紧谢过,一把抓住银子,奔出家门,马不停蹄地道:“俺去祭典帮忙,婆娘你先照料他们!” “肯定又去赌钱。”妇女抱怨道,转过身,对林逸他们说:“二位随我来。” 林逸和顾婉兮跟着她走向后院,在草房入住,放下行囊。妇女道:“屋里简陋,今晚委屈公子小姐,俺去给你们烧饭。” 说罢,她告辞离开,林逸拉过板凳坐下。黑鹰落到窗台,扫视屋中摆设,凝虑道:“这些家具朦朦胧胧,怎么看着跟纸糊的一样?” 顾婉兮打了个寒颤,哆嗦道:“秦姑娘,你别吓唬我。” 林逸观详着四周,桌椅黯黄如草纸,沉思片刻,没有说什么,转头看向窗外,怔怔出神。 顾婉兮察觉他心情低落,偏又不明所以,无从劝慰,候在旁边担忧叹气。 静坐至酉时,农妇用手擦着围裙,过来叫人。他们到院中入席,黑鹰独占一偶,啄食盘中饭菜。妇女想要驱赶,被林逸伸手拦住,只得作罢,嘀咕道:“这老鹰怎跟人一样?” 林逸喝着闷酒,忽听得外面小孩奔跑,嬉笑打闹。恍惚间想起洛采薇,手指一颤,自语道:“不知小师姐在天璇峰学得如何了,甚觉怀念。”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水,叹出口长气,愁眉紧锁。但瞧远天似火,云霞晚照;山峦外,燕雀相伴而归,恰恰啼鸣;城隍庙上,屏灯一片璀璨,人声沸扰。 林逸收回目光,蓦然感慨:“酒不逢知己,醉不忆年少,当真无趣。” …… 饭过五味,林逸醉倒在桌旁,农妇勤快地收拾碗筷。顾婉兮将他扶回住处,刚至门口,旋即止步,屈膝在走廊边坐下。而后搀躺林逸,抱住他脑袋放在自己大腿上,月光皎洁,铺洒茅草屋檐。 黑鹰落到两人身旁,昏暗中,一双血目尤为明亮。 顾婉兮垂下头去,伸手抚摸着林逸鬓发,眼神温柔地像一弯流水。她在天枢峰任职,本为了照顾亲妹子,想多赚几两工钱,补贴家用。未料突生意外,妹妹惨遭山贼掳走,不知所踪。 受此打击,顾婉兮原打算辞行,四处寻找妹子,却又被林逸劝阻,鬼使神差地留下,才拖延到今日。 “大人。”顾婉兮眼里噙着泪花,微笑道:“您是故意骗我吧,晴儿她已经不在了。” “顾小姐……”黑鹰惊诧抬头,欲言又止。 顾婉兮抹着眼角,咬唇问道:“秦姑娘,我早有预感。你告诉我,晴儿是不是走了?” 黑鹰踌躇半响,最终肯首承认:“嗯,还请你别恼,林公子已替她报了仇。” “谢谢……”顾婉兮捧住脸颊,泪水透过指缝流淌,缓缓滴落,哽咽道:“傻瓜,为什么不说出来,害我一直错怪你。” “林公子怕你伤心。”黑鹰哀叹道,语气怜悯。 “呜呜……”顾婉兮悔恨交加,一时间泣不成声,哭了半响才勉强止住,闪亮的瞳眸凝视林逸熟睡的侧脸,喃喃道:“大人,无论您能否再与知己重逢,都有小女陪着你。” 清风问柳,明月窥人。过得片刻,顾婉兮扶起林逸,背着他回屋休息。遂至次日,林逸宿醉方醒,头疼欲裂,喝了两口茶水,洗漱出门。 正瞧见顾婉兮在院中梳头,看向自己的目光与往日有些不同,奇道:“顾小姐,莫非我脸上沾了啥东西?” 顾婉兮弯腰拧着头发,继而笑道:“大人早,昨晚睡得如何?” 林逸咳嗽一声,羞愧道:“我好像失态了,隐约记得听到顾小姐哭泣,可是我乱发酒疯,惹你生气?” 顾婉兮脸蛋晕红,扭开头说:“大人怎会失态,是小女出丑,闹了场笑话。” 林逸还想问清,但她执意不肯明说,唯有苦笑。用完早膳,林逸郑重神色,携着黑鹰,赶往山顶城隍庙,一探究竟。顾婉兮将斩妖榜挂在后腰捆牢,快步跟上。 两人到了山顶,却见村民们挨肩迭背,涌向庙门。林逸入内一瞧,广场尽头大殿敞开,屋内坐着一尊天王雕像,高壮魁梧,手持黑幡,吊眉瞪视众人,威风八面。 顾婉兮走到林逸身后,轻声问:“大人,您觉得哪里有古怪。” 林逸闭目望气,随之面露惊讶,疾呼道:“怨气变浓了!” 天眼内,黑雾突然聚拢,宛若潮汐般扑向小镇,从山顶倒扣而下,笼罩四方。他刚要拔刀,可黑雾又齐齐褪去,顷刻消散,消失无踪。 林逸惊出一身冷汗,忙睁开双眼,只见众人神色如常,呆愕良久,皱眉问道:“秦姑娘,顾小姐,你们没事吧?” 顾婉兮摇摇头,吞吐着说:“刚才有一瞬间,身子忽然感到不舒服……但很快就恢复。” “我也是。”黑鹰张开翅膀,在他耳边轻声道。 林逸冥思苦想,仍不解其因,一位农夫挤到身边,对他问道:“这位公子,您们是外地人吗?” “好熟悉的声音。”林逸暗想,侧目瞧去,却是那位姓谢的村民。 谢农夫盯着林逸,赔笑道:“俺们镇地势偏僻,一向没有外人至此。敢问两位公子小姐,是打哪来的?” “咦?”林逸惊道,心说:“他怎么不认识我了?” (本章完) 第112章 紫霄雷种 顾婉兮面露诧异,正要说话,林逸举手拦住她,抢先答道:“我们是江湖游子,途径贵地,恰见庙会热闹,便上来玩耍。” 谢农夫听罢连连点头,又瞧两人佩挂兵刃,像极了游侠儿,心中疑惑顿解,自荐道:“两位初来小镇,人生地不熟,且让俺带路,顺便介绍本镇风俗。晚夕,再上俺家吃酒,尝尝山里野味。然后烧水伺候二位洗漱,暖和睡去,那才叫舒坦哩!” 林逸哈哈一乐,心想原来他这么能说,转念即道:“挺好,就依你。” 人潮拥挤,连衽成帷,谢农夫伸臂撑开半丈方圆,护着他们出门,站到路旁呼呼喘气,一边说道:“乡亲们尚在准备,庙会要晚些才能开始,俺带你们去镇里逛逛。” 林逸抱拳道:“辛苦大哥。”“公子客气!”谢农夫连忙摆手,两眼却偷偷打量着顾婉兮,觉得这姑娘长相甚是好看,秀色可餐,远非村妇能比。 顾婉兮身穿绿衫,步履款款,本安静走着,忽然察觉到目光,略微皱眉。仔细一想,抬手梳挽乌云,摘了朵野花插在耳畔,故意贴紧林逸身侧,惹得众人驻足观望,均生嫉妒。 林逸回过头,轻声问她:“顾小姐是想给我挣面子?” 顾婉兮闻言脸蛋臊红,扭捏不语。林逸摇摇头,遂一笑了之。黑鹰徘徊在二人头顶,见此嘀咕道:“公子把持住啊,别被妖精迷惑。” 林逸似乎听到了声音,嘴角阵阵抽搐,随后扶额叹气。两人跟着农夫漫步下山,春风吹卷,万树花开,沿途景致,不必细说。 谢农夫带他们逛过赌坊,吃了几样小食,回到家中,那民妇在屋里喊道:“谢郎,你啥时候买了书笄?” 话音未落,农妇提着书箱出门,院里鸡群受惊,吓得四处飞窜。农妇撞见林逸等人,呆愕半响,方道:“您二位?” 她手中正拿着林逸的行李,顾婉兮想要讨回,却被林逸拦住,咳嗽一声示意其稍安勿躁。 谢姓农夫上前解释因由,妇女听完露出笑颜,热情地招呼道:“两位郎才女貌,看着就教人喜欢,快快进来,俺给你们烧顿酒饭。” 顾婉兮凑到林逸耳边,压低嗓音问道:“大人,行李该怎么办?里面还有您的路引。” 事情蹊跷,林逸没有轻举妄动,安分地走入屋内,见谢姓农夫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打开荷包,取了一钱银子赏他,往后院歇去。 刚至院中,林逸在石桌前坐下,将荷包内钱财清点,疑惑道:“少了半两银子,我记得是昨天交予了谢大哥。” 黑鹰莫名道:“这有什么不对么?” “就奇在此处。”林逸摸着下巴说,“进来前我数了遍家禽,母鸡一共有十六只,与昨日相同。换言之,昨晚被我们吃掉的那只,今天又回来了。” “公子你这都记得?”黑鹰惊讶出声。顾婉兮捂着肚子说:“难怪我总觉得自己没吃饱。” “闲着无聊,就数了几遍。”林逸仰过身子,靠在桌沿上,用手背敲打着膝盖,思索道:“但给谢大哥的银子却没回来,似乎这镇里只有我们不受影响。” 顾婉兮和黑鹰听懂关键,同时陷入沉默,面露困惑。林逸喃喃道:“怨气潮涌,光阴倒流……是为何故?” “有趣!”他忽然打起干劲,拍腿站起身,一瞬间容光焕发,两眼炯炯有神,环顾四周,笑道:“二位,咱们去镇里找找原由,设法破了此局。” 顾婉兮温柔一笑,点头道:“大人,我听你的。” 林逸离开谢家,顺着曲道朝外走去,小镇一侧靠山,一边紧邻深谷,溪涧穿流而过。行约数里,前方现出牌坊,正是来处。 顾婉兮面露喜色,叫道:“大人,我们可以回去了!” “不好说。”林逸泼了盆冷水,担忧地看着前方,只见迷烟遮蔽,山脚雾隐茫茫,恍若幻境。 “那怎么办?”黑鹰焦急地张开羽翼,飞到空中观望,却始终超不出五丈高度,仿佛有一面无形墙壁将它拦住。 “二位退后,小子前去探路。”林逸手按刀柄,谨慎地钻入白雾中。 …… 待他走后,顾婉兮和黑鹰留在原地等候,过得片刻,仍未见林逸归来,皆坐立不安。顾婉兮绕着牌坊徘徊渡步,一股冲动涌上胸口,嘴里念念有词:“我可是大人护法,得保他安全,怎么能在这里傻站着?” 说完,她猛地抬头,就要往外面走去,黑鹰急忙劝阻:“顾姐姐,咱俩再等会!万一林公子突然回来,找不到你咋办?” 顾婉兮闻言止步,跺了跺脚,正烦着,一位邋遢青年从雾里缓缓走出,摇晃欲坠。她们喜道:“公子——”声音却戛然而止,露出惊骇的神色。 林逸眼圈凹陷,满脸疲倦,裤腿尽是泥点,浑身肮脏不堪,虚弱地问:“我离开了多久?” 顾婉兮赶紧上前将他扶住,搀至路边歇息。黑鹰估算道:“大概一刻钟……公子,你为何累成这样?” 林逸喘了口粗气,摇头说:“我走了足足三天三夜,期间想要回头,却被雾气所困,分不清方向。方才终于看到前方冒出亮光,以为抵达边界,没想又回到起点。” “三天?”黑鹰大骇,“明明我们只分别片刻!” 顾婉兮柔声慰藉:“大人别着急,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想法子。” “唉——”林逸叹了口气,按捺焦虑,无奈地说:“现今只能如此。” 众人返回谢宅,草草用过午膳,在屋里躺下,愁悴难眠。入夜,顾婉兮悄悄潜进主卧,偷出林逸行李,略觉安心。 转至隔日,一觉醒来,果然谢家夫妇又忘记他们,吓得尖叫抓贼。两人被村民追入深山,肚子饿得绞痛,只好拆开干粮果腹,野营一宿。 直到第三天,两人再走进小镇,乡民们纷纷忘却昨日情况,上前询问来历,旧事重演。 林逸甩掉他们,借了户农家洗漱更衣,苦等半响,顾婉兮才走出浴房,尴尬地说道:“抱歉让大人久等,我身上有股子异味,怎样都洗不干净。” 林逸点点头,自己也沾染了味道,与村民们同出一辙,心里泛起不祥预感。再耽搁下去,恐有失忆危险,破解此局迫在眉睫。 两人带着黑鹰,跟随村民上山,刚至城隍庙内,便瞧广场里锣鼓喧天,几名汉子身穿祭服,手拿柴刀,围着火盆跳舞。 光阴迅速,夜幕低垂,篝火愈发明亮,村民们逐渐亢奋,拆开嗓子咿哟怪叫。一位农夫站到中央,拽住几名村姑,拖到火堆旁,撕烂她们衣裳,露出白花花的胳膊,欲行苟且之事。 林逸眉头大皱,正要上前阻止,谢姓农夫不知何时溜到他身边,解释说:“公子莫担心,他们在唱戏呢。” “唱戏?”林逸愕然站定,扭头望去,只见十多位村民手持柴刀,将肇事者围住,当头劈落。那汉子一声惨叫,身子跌落,埋入人群中,血水顺着缝隙汩汩流淌。 谢农夫露出炽热的目光,为他们鼓掌叫好。林逸神色惧变,怒喝道:“这唱得哪一出!”说罢,急忙冲进人群,用力推开看客,只见那汉子蜷缩在火盆旁,全身布满刀痕,筋肉外翻,嘴唇嗫嚅着断了气。 “你们在干甚!”林逸一声暴吼,屋瓦皆震。村民们纷纷转头,狐疑地盯着他,齐声问道:“你是谁?” 林逸手按含光,瞪目相向,厉色道:“在下天册府灵官,诸位胆敢当众杀人,都无法无天了?” 一位村民尖叫道:“他是恶鬼同伙,大家快除了他!” “什么恶鬼?”林逸面露茫然,几百位村民扬起柴刀,疯狂地扑上来,咆哮着胡乱劈砍。 “大人小心!”顾婉兮冲到他身前,擎出双钩,挡下一柄柴刀,咬牙顶住如潮的人群。 暴动突生,林逸堪堪回过神,挥手拔出含光,警告道:“别逼我,都给我退下!” 村民们宛若着了魔一般,神色异常狰狞,完全听不进劝告,卖力往前挤,举刀向顾婉兮劈去。 林逸目光转冷,左手搭上顾婉兮肩膀,将她拉回,孤身陷入泱泱人海中。顾婉兮连退数丈,才止住脚步,眼见林逸被村民包围,吓出一声尖叫:“大人!” “放开我家公子!”黑鹰从空中飞掠而下,伸爪挠去。 “噌——”一道朦胧刀光瞬间乍现,伴随着鲜血喷溅,七八条断臂抛上半空,人群轰然四散。 明月西斜,血雨倾撒,林逸持刀站立,脚旁躺着几名农夫,捂着伤口哭喊不止。见其无事,顾婉兮这才放下心,抬手擦去额头汗水,心脏砰砰跳动。 村民们眼看着同伴惨死,却毫不畏惧,反将怒火撒在林逸头上,张牙舞爪地嘶吼道:“恶鬼杀人啦,大家快砍死他!” “顾小姐,退后。”林逸郑重神色,迈步迎击,随着手起刀落,一众暴徒就像稻草般接连栽倒,摔在地上翻滚惨叫,鲜血横流。 村民前仆后继,林逸虽然刀法凶悍,但也寡不敌众,砍翻几十名暴徒后,被他们逼得退守大殿,汗流浃背。 “你没事吧?”顾婉兮担忧地看着他,心急如焚,俄尔后,决断地说道:“大人你先走,我设法拦住他们!” 林逸摇摇头,双手握紧刀柄,站在门口与村民对峙,拧眉不语。几位汉子绕过殿门,准备从侧窗跃入,发动偷袭。 正当众人僵持之际,空旷的大殿内,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本章完) 第113章 比斗除妖 “何人扰我安睡?”那尊天王雕像突然开口,沉闷的声音在大殿中嗡嗡回荡,震得灰尘窸窣散落。 “有鬼!”顾婉兮吓了一跳,僵立在原地,不敢动弹。林逸扭头看去,只见神像两眼发光,径直望向自己,斑驳的面孔在昏暗中显得极为阴森。 “机关人偶?”黑鹰奇道,绕着它飞旋徘徊。 “阁下是何方神圣?”林逸冷静发问,一边推上大门,放下木闩,阻挡暴徒冲入。 “唉——”雕像叹了口气,嗡声解说:“我曾是天册府灵官,半年前受峰主调令,来此除魔。未料村民们早被邪神蛊惑心智,设计毁了我肉身,仅留下这一缕残魂,躲在泥偶内苟且度日。” 林逸还想再问,便听得一声巨响,几位村民打烂窗户,呼喊着跳入殿中。顾婉兮振作精神,举起双钩迎上,旋身连出数招,挡住暴徒。 顾婉兮双钩疾舞,借助兵刃优势,架锁柴刀,再予以反击。村民们失去理智,只晓得胡乱劈砍,尽管人多,一时间竟拿她不下。 林逸正要过去帮忙,刚松开手,外面传来巨力撞击,门闩猛地弯曲,几欲断裂,无奈中只能灌注全力,推紧大门。 一名农夫趁顾婉兮招架空隙,绕到她背后,挥刀劈落。林逸见着,顾不上其它,立即心入刹那,含光惊刺而出,凌空格开柴刀,再回手一抹,锋刃掠过其咽喉,斩下血淋淋的头颅。 “砰!”便在此时,大门被暴民们从外侧撞破,几十位农夫鱼贯涌入,带着阵寒风,举刀向他俩扑去。 黑鹰高叫提醒:“当心,他们冲进来了!” “苦矣!”林逸暗道不妙,急忙返身应敌,收敛心神,施展开含光,一道胧华乍现,在空中斜滚侧剃,恍若茫茫飞雪,笼罩八方。 顾婉兮鏖战片刻,终于解决掉暴徒,回头一望,正见林逸陷身敌阵,手中宝刀如青烟般流转,每次吞吐,都有一位村民倒下,伴随着血箭嗞啦喷洒! “厉害——”顾婉兮看得合不拢嘴,诧异道:“好正的刀路!” 她瞧出关键,林逸上身挺得笔直,利于进退;挥砍时,刀筋中正,且点到即止,从不浪费半分力气。要知偏上毫厘,轻则会扭伤手腕,重则会被敌人弹开,暴露破绽。 晓得这点简单,而能做到这点——极难! 顾婉兮缓了口气,快步冲到林逸身后,两背相靠,帮他抵挡漏网之鱼。如此一来,林逸仅需专注眼前敌人,压力顿减。 村民们虽然数量众多,但实战中,因兵器加上臂长,会占据不少位置。所以同时间,至多三人围住他正面,还得担心被伙伴误伤,其余人全堵在门外,干瞪着眼无计可施。 一名暴徒挥刀劈下,林逸含光上撩,用刀背格开,忽听得咯啦声脆响。转念间,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继续追击。 暴徒回刀斩落,半空中两刃交接,柴刀咔嚓折断;林逸趁机单刀直入,含光划过其脖颈,撕开一道血口。暴徒捂着要害栽倒,扑腾几下断了气,血流满地。 原来他发力不稳,以至刀筋偏斜,磕中含光背部,反震坏了刀柄,再一交碰,便当场断为两截。 顾婉兮不知身后变故,仍兀自奋战,强忍着恐惧连杀数人。黑鹰亦不甘旁观,遂借助匿形优势,在侧翼迂回骚扰,牵扯镇民注意。 “都怪你们这些外地人,害得本镇遭此大难!”一位农夫呼喝着扬起柴刀,朝她头顶狠狠劈下。 顾婉兮举钩招架,接住柴刀,手中却突然一滑,单钩脱飞而出。“顾姐!”黑鹰尖叫道,瞬息扑至,利爪洞穿镇民胳膊,推开数尺,救了她一命。 “多谢……”顾婉兮喘着粗气,后怕不已。 林逸听见动静,用余光一瞥,正好看到单钩坠地,握柄上沾满血污,便提示道:“顾小姐,记得抽空甩干锋刃,以防血脂浸透握柄,滑手拿不住!” “好。”顾婉兮点头道,趁黑鹰缠住敌人,抬起另一柄单钩,割开一片衣领,包住手掌,再振落血迹,定神攻去。 说话时,林逸又砍倒数人,回手将刀背搭在臂弯间,迅速拉过,擦去血水,吹出口热气,提刀便斩! 光阴流转,皓月西沉,一位位暴徒倒下,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其余农夫只能将尸体拖走,让殿内两人借此休息。 林逸手起刀落,划开腋下、膝弯等处衣裳,释放蒸腾的汗汽,略觉舒坦。顾婉兮回头看见,二话不说,就学着他模样依法炮制,果然畅快不少。 林逸定睛望向门外,人头乌压压一片,逐队成群,自己杀了那么多,依旧没有退去,仿佛他们压根感受不到恐惧。 百来位镇民拿着柴刀草叉,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俩,待堵塞的尸体挪开,立即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冲入殿内。 “都疯了!”林逸怒道,含光迎面斩出。 …… “滴答。” “滴答……滴答……” 血水顺着锋刃滑落,黎明的曙光照进屋内,林逸与顾婉兮瘫坐在门槛上,四周的尸体堆积成小山,散发出扑鼻腥臭。 两人顾不得难闻,均埋着头,无声惨笑着,浑身疲惫交加,昏昏欲睡。顾婉兮仰起脑袋,情绪波荡难平:前两回除妖,第一次被猫妖附身,第二次则失去神智,留守农宅。直到今天,才知林大人实战经验丰富,刀法更是凶悍无情,心里甚觉钦佩。 黑鹰趴在地上,羽翼被鲜血染透,却无力起身。正在此时,那尊神像冷漠地开口:“开始了。” “啥?”林逸茫然道,正要回头,忽然看见满地血水消散,怨气冲天弥漫,镇民的尸体全部离奇失踪。 随着怨潮退去,城隍庙内变得干干净净,似乎昨夜那场糜战从未发生过一般。 门外,再度响起嘈杂的人声,镇民们全部复活,熙攘着走向山道。 “又来?”林逸惊跳而起,腿腹止不住地颤抖。神像叹息道:“哎,此阵哪有那么好破。” 林逸作揖道:“小子不通窍门,求前辈指点。” “本地乡民已和镇子化为一体。”石雕沉默半响,俄尔道:“除非你能在一天内杀光镇民,否则迟早会与他们一样,逐渐被怨气吞噬,化为亡魂。” “他们都是亡魂?”林逸面如土色,喃喃道:“一天内杀光镇民……” 黑鹰嘀咕搭腔:“完了,杀只鸡都得废不少功夫,更何况这么多活人?” 林逸忙问:“前辈可有它法?” “我也没辙,你不是阵法师,只能凭蛮力破解。”神像黯然回应。 林逸愣住许久,方自责道:“怪我鲁莽,当日就不该上山。” 顾婉兮摇摇头,劝慰说:“大人莫急,您武艺高强,一定能办到。” “小子先休息两天,等恢复了精力再来尝试。”林逸疲惫道,带着顾婉兮和黑鹰,拖着沉重的步伐,歪歪晃晃地走下山去。 …… 数日后,两位青年男女闯入城隍庙,镇民们围着火盆欢呼舞动,一人拉过村妇扑倒凌辱,其余农夫抄刀冲上,兜头乱砍。 望着熟悉的一幕,男子扬起长刀,杀入人群,惨叫与怒吼声不绝于耳。 …… “多少次了?”林逸质问自己,望着四周累累尸骨,脑海中一阵胀疼。黑鹰落到他肩头,虚弱地开口:“三十四回。” 远方旭日东升,林逸膝弯一软,跪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双手抖成了筛子,含光叮当坠落。 “顾小姐。”他痛苦地叫道。 几丈外,顾婉兮瘫坐于地,听到林逸呼喊,却迟迟没有回应。林逸又叫了数声,她才缓缓扭过头,神色恍惚道:“林大人?” “回去歇息。”林逸扶着膝盖,支起身子。顾婉兮呆愕片刻,才点头道:“好……” 第三十五回,林逸竭尽全力集结镇民,在庙外尽数杀光,可仍有漏网之鱼。眼看着到了黎明,他失神落魄地开口:“顾小姐,我们回去吧。” 诡异的是,没人应声。 “婉兮姑娘?” “顾姐!”黑鹰也叫了一声。 顾婉兮木偶般地转过脑袋,望着林逸面露迷茫,皱眉问:“你是谁?” 林逸疲倦的表情,在此刻瞬间凝固,骇然道:“顾小姐,你别吓我!” “你到底是谁,为何晓得我名字?”顾婉兮连退数步,拉开距离,眼神有些惶恐。 “糟糕,顾姐姐被怨气影响,要失去神智了!”黑鹰尖叫道,声音却戛然而止。 “秦……姑娘?”林逸心脏砰砰跳动,脸色逐渐黯沉。 “啾——”黑鹰忘了回答,转而发出一声长唳,振翼飞上天空,滑翔远去。 “怪人,居然和老鹰说话。”顾婉兮撇嘴道,抬手捏紧衣领,对地上的双钩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林逸伫立在原地,目光呆滞无神,嘴唇嗫嚅着,却吐不出只言片语。 “小子!”庙内传来石像喊声,嗡嗡说道:“别管她们,你赶紧想办法,自己逃命去吧。” …… 隔日清晨,山脚白雾处,林逸掂量着手中宝刀,眼神阴厉地望向山顶,表情愈发扭曲。 忽然间,他迈动步子,朝小镇缓缓走去,冷漠地开口:“一个不留。” 和煦的春风里,竟夹杂了几分寒意。 (本章完) 第114章 无面恶鬼(1) 漫漫白雾包圈住山岭,宛若一道圆环封锁边界,教人无处可逃。林逸行至半途,一位镇民扛着农具迎面走来,朝他友善地点头示好。 林逸笑了笑,右手隐秘地按上刀柄,两步接近到丈许内。农夫刚想打声招呼,却觉胸口一疼,低头望去,便瞧见一截无形的锋刃刺穿了自己胸膛。 “噗嗤——” 林逸拔出含光,挥刀甩落鲜血。“你!”农夫瞪大双眼,满脸惊恐地栽倒,痉挛着断了气。 “一个。”他自语道,头也不回地离开。 转到镇首面馆门口,锅里热气正浓,几名男女谈笑着出入。林逸走进屋内,顾婉兮也在其中,端起碗筷侧目瞥来,露出讶异神色。 “这位公子瞧着有点眼熟,咱们以前见过吗?”她好奇地问,低头喝了口面汤。 “顾小姐。”林逸笑得凄苦,缓缓抽出长刀。顾婉兮动作瞬间僵硬,颤声道:“你要作甚?” “救你。” 话音落下,胧华乍现,旁边的小二身首异处,店里先是阵沉寂,随后响起各种尖叫。食客们乱作一团,拼命地朝门口挤去,可没跑出两步,就被他挥刀截杀。 “六、七……”林逸收敛笑容,蓦然地数着人头,眼神暗淡无光。 混乱中,一位六七岁小男孩站在原地,吓得呜哇哭喊,要找爹爹。顾婉兮急忙扑过去,拉着小男孩躲入桌底,用手捂住他的嘴。 “好孩子,快别哭了,有姐姐保护你。”顾婉兮轻声安慰道,将他抱在怀中。 尽管两人素未谋面,但看着顾婉兮温柔的笑容,小男孩终于止住哭泣,擦掉眼角泪水,慢慢安静下来。 耳听得四周惨叫声逐渐隐去,顾婉兮心脏砰砰跳动,大气都不敢喘,紧接着,桌子就被人粗暴地掀翻。 “呀!”她吓出一声尖叫,恐惧地抬起头,便看到那位青年正盯着自己,手中长刀还滴着血珠。 “松手!”林逸厉色道。 “大侠饶命,求你放过我们。”顾婉兮抱着孩子,慌张后退。 “时间紧迫,对不住了。”林逸一把拽开她,提刀疾刺,男孩傻愣着倒下,喃喃道:“爹爹,娘……” 林逸哀叹一声,闭上双目,而天眼中却看见几缕亡魂挥舞着爪牙,缠着自己撕咬诅咒,凝聚不散。 “好冷。”他打了个哆嗦,嘴唇冻得青紫,转头离开面馆。只留下顾婉兮瘫坐在原地,抱着男孩尸体哽咽哭泣。 …… 转至申时,当谢家大婶咽气倒下,镇上已再无活口,林逸则将目光投向山顶,心道:“再坚持一会。” 因受冤魂纠缠,他只觉体内愈发寒冷,神智亦昏沉不清,哆嗦着朝城隍庙走去,沿途百姓皆死于含光之下。 林逸踏过尸首,来到庙前,几百位镇民瞧他身上鲜血淋漓,骇得退开数丈,惊呼道:“你是何人?” 几位胆大的镇民拿起柴刀草叉,将他团团围住,面露凶恶,朗声喝问道:“你小子怎地不回话?” 林逸沉默无言,随后上身前倾,长刀一展,冲入人群中大开杀戒,所过之处断肢横飞,血流成河。 镇民们迟迟回过神,怒骂着扑上去厮杀,试图将他拦住。可林逸刀法精湛,又善于九宫步,辗转间击毙十多位农夫,闯入大殿借助地利防守,越战越勇。 无数柴刀落到他身上,反被气甲震回,割伤众人。农夫们大喊妖术,攻势立缓,让林逸得以喘息。 一柄草叉从旁刺来,他侧身闪开,一刀斩裂对方头颅,顺势架住两把柴刀,连退数步,防止陷入重围。 众农夫堵在门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面面相觑,虽觉恐惧,却没人逃跑,倒让其省心。 林逸目光扫过广场,估算出镇民数量,大概还有三百人左右,此时夜幕将至,勉强能赶在天明前除完。 “呼——”他吐了口浊气,按捺疲惫,主动上前迎战。双手一挥,含光化作道虚影,将两位镇民拦腰斩断。 “宰了他!”众人嘶吼咆哮,乌压压地扑过去,扬起柴刀乱劈,不分敌我,好似着魔一般。 林逸杀红了眼,含光刀被其舞成一团银月,疯狂吞噬着四周血肉,卷入后再搅碎,最终碾为粉末! 无数柴刀击破气甲,落在他身上,深入筋骨。而林逸却视若无睹,仅凭一股真气硬抗,反手还以雷霆报复。 时光飞逝,镇民们接连倒下,尸体堆成了小山。眼看局势不利,其余人轰然散开。林逸站在中间,早已精疲力竭,被血水模糊了双眼,唯有用刀尖点地,撑住疲惫的身躯,大口喘着气,摇摇欲坠。 众人拉开距离,握紧手中兵刃,如同鬣狗般盯着他,只等其累瘫,立马冲上前乱刀分尸! 林逸擦净眼眶,蹒跚地朝他们走过去。忽然,膝盖一软,猛地跪下,趴在地上痉挛抽搐。 “起来!”他瞪目叫道,咬碎了舌尖,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无论手掌再怎么用力,都撑不起身子。 一名农夫呆愕片刻,而后走到他肩旁,举起柴刀便要劈落,嘴角露出一抹狞笑:“死吧!” 林逸略微仰起头,看着厚重的刀刃缓缓落下,心里但觉释然,暗道:“这样也好,噩梦总算能结束了……” 正在此时,远方传来一声呼喊:“大人!” “顾小姐?”林逸困惑道,不敢置信地望向门口。 叫声未绝,顾婉兮火速冲入庙中,眼里噙满泪水,两步赶至广场,狠狠撞开那名农夫,扑倒在他身上。 农夫踉跄站定,怒啐一口吐沫,转头就砍。顾婉兮紧紧抱住林逸,想用肉躯保护他。 “闪开!”林逸陡然喝道,霎时间回光返照,一跃而起,猛地推开顾婉兮,自己则施展九宫步,横移半尺,堪堪躲过柴刀。 众人瞧他模样狼狈,知其精力用尽,连忙追过来围堵。林逸眼神凛聚,双掌合十重重一拍,便听得平地惊雷起,电光笼罩住广场,震得尘埃飞溅。 “轰隆——” 几十名农夫在白光中瓦解,化为游魂飘散,消失无踪。林逸闭目倒下,顾婉兮赶紧跑过去接住,哭成了泪人。 其余农夫骇然转醒,愤怒地瞪着他俩,渡足靠近。顾婉兮放躺林逸,拿起丢落的含光,一转身面对众人,戾色扬眉,暴喝道:“敢伤林大人,我要了你们狗命!” …… 晨辉照耀山岭,林逸从昏迷中咳嗽醒来,刚睁开双眼,就看见顾婉兮那张俏脸,正俯视着自己,温柔笑着。 林逸茫然半响,才发现头枕在她膝盖上,慌忙要起身。顾婉兮却道:“别动。” 她垂着脑袋,与其四目相视,一袭青丝散落于耳旁,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中晶莹透亮,平添几分妩媚。 血泊已经干涸,化为黝黑的沉积,两人一坐一躺,静对无言。过得半响,林逸尴尬地开口:“我睡了多久?” “一宿。”顾婉兮笑道,伸手为他捋顺衣裳,“大人再睡会,小女帮您上过药了。” 林逸感受伤势,果然好受许多,接着抿唇道:“嗯……既然阵法已破,咱们趁早下山吧。” 顾婉兮闻言皱起眉头,惆怅地叹了口气,面露苦涩。林逸奇问:“怎么了?” 她还未出声,黑鹰从天空扑下,焦急道:“顾姐,山脚这怪雾为何始终不散……林公子,你醒啦!” “秦姑娘!”林逸大喜,挣扎起身,随之又惊道:“白雾没散?” “林公子……”黑鹰落到他肩头,话音吞吐。林逸忙冲出城隍庙,站在山顶往下看去,只见远方大雾弥漫,围住群岭,恍如囚牢。 林逸脸色瞬息万变,遂跑回庙中,快步走入大殿,对雕像行礼道:“请问前辈,小子已除光亡魂,可为何还破不了阵法。” “莫慌。”神像嗡声开口,手中黑幡无风自扬。林逸忽觉怨气潮涌,席卷起狂风,呼啸着灌入殿内,被黑幡迅速吸纳。 “救命……” 林逸隐约听见亡魂在耳边低语,片缓功夫后,黑幡喷吐出耀目灵光,逼得他连退数步,口鼻窒息。 大殿内阴风阵阵,石像表壳斑驳碎裂,显出一名白须老者,身着黑袍,半张脸蛋像被火烤过,筋肉外露,狰狞丑陋。 林逸目光下移,落在他腰牌上,赫然写着“长生教”三个血字! “你不是灵官?”林逸瞠目结舌,退到门口,手指一挽,含光倒飞而至,飘于身旁。 “哼。”老者冷笑一声,手持黑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提醒道:“你且回头瞧瞧。” 林逸小心地侧过脑袋,便瞧见外面一片枯骨,堆积成丘,皆已死去多年。顾婉兮左右避让,目露骇然,却无地安脚。 “这是?” 鹤须老者走到他身边,平淡地说:“老夫当年屠了这座小镇,杀千人炼幡,未料遭到亡魂反噬,被迫困守于泥胎中。” “妖修,你才是罪魁祸首!”林逸顿时醒悟,横蹿数步,拉开距离,挥手架起含光。 鹤须老者将黑幡卷好,收入长袖内,漫不经心地说:“念你助老朽破阵,身负重伤,今日且留你性命。” 说着,目光一转,从顾婉兮身上扫过,点头道:“你这女伴长相不赖,老朽便带回洞府,以精食豢养,双修采补。” 顾婉兮听出猥亵之意,恼火跺脚,羞愤不堪。林逸脸色一寒,悄无声息地站到上风位,刀尖指向他眉心要害。 (本章完) 第115章 无面恶鬼(2) “念你破阵有功,老朽特地网开一面,可你小子竟敢不领情?”老者愠怒道,转身瞪向林逸,右手握紧黑幡,嘴角却扬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窃笑。 而这稍闪即逝的表情,尽落林逸眼中,他稍感诧异,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心说:“不对,这老魔头是要故意激怒我!” 林逸谨慎地退后两步,暗想:“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我身份,然后再假装灵官,骗我来破阵,心机深藏,绝非善茬。” 鹤须老者见其后退,眉毛顿时一挑,目露得意,望着对方浑身缠满绷带,手脚甚至还在发抖,私底下腹语道:“这小子受此重伤,已是强弩之末,但刀法委实精妙,老夫仍需留意。” 他在泥偶中观战许久,早察觉含光锐利不凡,便起了杀人夺宝之心,本就没想放林逸活着离去,全因顾忌对方武艺,才设法激怒,引其露出破绽。 老者想清楚这些,瞬间回身,摊开左手五爪,朝顾婉兮扑去,指尖暗蕴力道。黑鹰惊喊:“顾姐,快让开!”林逸料敌先知,亦同时拔腿,飞步救援。 见他举动鲁莽,老者冷笑一声,鄙夷道:“蠢货。” 林逸奔至半途,前方老者忽然止步,左臂倒挥,拍向他手腕,欲擒下宝刀。林逸急忙抬肘躲过,举刀竖劈;老者猜到他会反抗,率先往后撤去,以寸许之差避过,右手抖开千魂幡,从中射出一团阴冥邪气。 那团阴气足有脸盆大小,色如凝墨,呼啸着轰向林逸,周围温度陡降,冰冷刺骨。“大人留神!”顾婉兮高叫道,心脏差点蹦出嗓子眼。 老者瞧着黑雾即将打中林逸,脸上浮现出得逞的狰狞,两颗眼珠激动到凸出,目光犹如一条蛇信,贪婪地舔舐着神兵,仿佛已是自己囊中之物。 老者先佯装要抓顾婉兮,迫他分心,再乘其不备,杀个回马枪,本该瞬间得手——但万万没想到,林逸竟在此刻扭腰,背若弓虾,使出一招日月同旋,带着全身转动,鼻尖贴着雾团险险擦过! “啪嗒。”他迅速站定,喘了口粗气,身上却连根寒毛都没少。 “你……”老者登时哑然,震惊到说不出话。 林逸双手握住刀柄,沉默着举起含光,摆好架构,一言不发盯着对方脸颊,观察表情变化,以防偷袭。 黑鹰见他俩陷入僵持,忙说:“顾姐咱们撤,别给林公子添乱。” “可大人伤势还没好!”顾婉兮急得跺脚,担心地望向林逸,不甘就此离去。 黑鹰抓住她衣领,大声劝道:“顾姐你理智点,我们上去只会给公子帮倒忙!” 林逸闻言对她俩点点头,微笑示意,遂又收回目光,紧盯老者,体内运转真气,调理各处伤势。 顾婉兮犹豫再三,左右无法,只好听从黑鹰吩咐,跟它跑出城隍庙,下山避敌。 林逸暗松了口气,缓缓拉开距离,凝神以待。老者看出他有意拖延,想借此恢复体力,定不能给他机会,便一展黑幡,卷起数丈冥雾! 一时间风鸣鬼嚎,乌云遮月,阴冥之气凭空而现,笼罩住林逸。这邪雾极其浓郁,他举刀力抗,如负千斤,骨骼噼啪爆响,伤口再度破裂,鲜血横流。 “咕……”林逸颤抖地闷哼,膝盖一软,当场跪下,仅撑住片刻,接着扑落尘埃,昏死过去。 黑雾如漏斗般倒悬而下,尽数钻入他体内,不剩分毫。老者高傲地仰起头颅,讥讽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领,实则不过如此。” 他在长生教修炼多年,自知阴冥气乃冤魂所化,常人吸进半点,便会立即毙命。且纵算是灵官,只要沾染够多,亦会从内而外迅速腐烂,变成一具骸骨。哪怕他们掌握秘法,也得小心翼翼地施展。 老者朝他迈步走去,准备捡起神兵,刚到身前,“尸体”却突然一动,紧跟着含光横扫而至! …… 顾婉兮在山道上提裙奔跑,两旁枯骨遍野,荒草及膝,全不复昔日盛景。她一边回头,一边擦去眼泪,只怪自己太弱,保护不了林大人。 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宛若刀绞般折磨着她心灵,顿时哭噎道:“秦姑娘,林大人被邪修缠住,怕是凶多吉少,咱们该怎么办啊!谁能去救救他?” 黑鹰沉默飞翔,顾婉兮又道:“林大人连番应对强敌,伤势缠身,就没见他好过,而且总遇到妖物,老天也忒不公平!” 顾婉兮放慢脚步,自责道:“若非我失去神智,直到看见大人才逐渐恢复,他就不必孤身破阵,刚耗费完精气,又遭邪道暗算!” “我追随公子多年。”黑鹰突然发声,血目闪烁,诸般回忆闪过脑海,斩钉截铁地说:“公子虽然修为一般,但谨慎机敏,精于实战,总能化险为夷,我相信他能活着归来。” 而城隍庙内,含光乍现,情势陡转。 “什么?”老者大骇,飞快地倒退两丈,衣襟破碎飘零,差点就被利刃割开胸膛! 林逸翻身跃起,一挥长刀,露出得逞的笑容。老者张皇失措地止住脚步,惊愕凝眉,怔怔望着他,匪夷道:“你小子居然不畏冥气?” 林逸揉着肩膀,活动筋骨,方才借阴阳转易的玄功,吸纳冥气为己所用,体力逐渐恢复,浑身倍感舒畅。 “不可能!”老者讶异道,扫了眼手中黑幡,迟疑开口:“之前你还设法躲我招数,怎么突然间就不惧冥气……” 正说着,他双目圆睁,厉色怒问:“难道你从那时起,便打算诓骗老夫?” 林逸没有回答,脚下忽动,横刀奔向老者,转守为攻。老者瞧出厉害,一个飞跃跳上庙顶,祭起黑幡,口念玄咒。 林逸蓦然定住,脑海里亮起一道竖瞳,如皓月般大放光彩,占据了整片神识,直摄心灵。与此同时,老者挥动黑幡,一团冥雾挣扎而出,一张苍白人脸在里面翻滚沉浮,哭嚎着朝广场扑去。 林逸看见雾中鬼脸,心生不妙,急忙侧身躲开,未想那雾气一击偏离,又半途折返,紧追着碾来。 “谢大婶……”林逸认清鬼脸主人,方知老者将亡魂炼成法术,不由大感震怒,两手灌注灵气,转身一刀斩破雾团。 耳听得怨魂凄鸣,半张鬼脸擦过他胳膊消散,林逸顿觉剧痛,细瞧手臂上鲜血流淌,伤口已有腐败趋势,心道:“果然防不住。” 原来这阴阳转易的玄功,只能用在纯粹的冥灵之气上,一旦它们化作术法,便失去作用。 老者一招得手,如释重负,心道:“只要能伤他,那就好办!”随后嗡声念咒,一道道怨魂飞出幡内,游荡向广场。 月光下,老者伫立屋顶,黑袍乘风摆动,嘴唇开合嗫嚅,宛若无常索命,阴森恐怖。 林逸望着那些苍白鬼脸朝自己扑来,不敢大意,遂施展九宫步,在怨魂间穿纵躲避,可脑海里仍被那颗眼珠霸占,压力剧增。 他腾挪须臾,累得汗水淋漓,猛地想起天尊教诲:“实战中,要先用神念锁定对手,才能引导法宝飞剑攻击。” “莫非我被他用神念锁住?!”林逸惊觉,几下纵跃退至城隍庙门口,拉开十多丈远。广场内飞荡的怨魂,仿佛被什么困住,蜂拥到他面前,却难进分毫。 老者啧了一声,赶紧跳下屋檐,每向前走一步,亡魂们就会往前冲出三尺。林逸徐徐后退,与他保持距离,很快踏在了山道上,踩得尸骨嘎嘣作响。 “别想跑!”老者怒道,随之加快速度,挥舞着幡帜扑向林逸。 而林逸见他着急,不退反进,闪身相迎,几步斜移穿过重重亡魂,十丈之距转瞬即至,举刀斩去。 老者召回亡魂,汇聚于身前抵挡,刚与含光交触,便化为黑烟飘散,吓得连连尖叫,一退再退。 “呼——”林逸趁机长吁口气,复又拉开距离,调整状态,大腿处却被怨魂咬伤,鲜血流溢。 “不能鲁莽。”他暗道,恍惚间忆起俞景荣教诲:“口口声声嚷着要杀人的皆为弱者,正因他们害怕,恐惧对手,才会意淫壮胆。” 回想这几日经历,自己的确犯下大错,欠缺冷静,以至听信妖道蛊惑,受其利用,落到如此局面。 “真要除尽镇民,趁夜防火烧山便是,何必亲自动手,大费周折?”林逸喃喃开口,心说:“怒火不会使人强大,只会让人冲动,暴露出破绽。” 什么是高手? 先蔑视自己生命,再蔑视对手生命。正确权衡敌我差距,攻其不备,守其必攻,不因怯懦而逞强,更无需和他人怄气。 林逸拄刀跪地,缓缓闭上双目,仿佛又回到了昆仑山那段时光,圣女的仙姿闪过眼前。 老者惊疑不定地望着他,踌躇片刻,继而鼓起胆气,大声嘲笑道:“你小子自知修为差劲,想跪地求饶吗?” 他一边讥讽着,一边催动黑幡,悄悄靠近,同时说道:“给爷爷磕两个响头,老夫就让你滚蛋!”话音砸地,他突然发难,数十道亡魂呼啸而起,化作条黑色长鞭,朝林逸头顶当空劈去。 便在此时,林逸睁开双眼,目光平静如水,古井无波! (本章完) 第116章 无面恶鬼(3) 老者眼前一花,还未见到林逸出手,几抹清澈的刀光竟已凭空而现,在他头顶纵横交错,化作密不透风的网罗。怨魂们呼啸鞭出,却好似浪花撞上礁石般,瞬间支离破散,散为乌有。 紧接着,林逸持刀起身,一步跨过数丈,衣袖于风中猎猎飞舞,扬手劈去。一道寒芒刺入老者眼帘,他大惊失色,慌忙挥幡来格,“啪!”两者交碰,那东西却是柄刀鞘…… “不好!”老者惊呼道,立即运转气甲,随之后颈一凉,视线高高飞起,只觉天旋地转。 目光在空中颠倒一圈,落回时便瞧见林逸正站在一具无头尸体后,手中宝刀刚从断颈处划过,血箭噗嗤喷洒。 “我怎么了?” 他疑惑不解地自问着,当头颅坠入进草丛,两眼仍迷茫许久,才缓缓闭上。 林逸挥刃振落血迹,俯身捡起刀鞘,再系回后腰。忽听得一声怪响,遂抬首望去,老者头颅内飞出一缕残魂,摇晃着向北方逃逸。 “想走?”林逸话音未绝,山下跑来一人一鹰,不分先后,顾婉兮开口便喊:“大人,万幸您没事!” “来得好!”林逸喜道,“顾小姐,祭榜——” 顾婉兮稍微楞神,随即明白了意思,反手解下斩妖榜,几道金色铁链从中射出,猛蹿数十丈,一把锁住老者残魂,迅速拖回榜内,变成一副画像。 “快放开我,你们这群小鬼不得好死!” 老者怒骂着消失,顾婉兮心系林逸,对其咒骂声充耳不闻,赶紧卷起斩妖榜,扑过去问道:“大人伤势如何?” “多亏这妖道为我疗伤。”林逸扬眉笑了笑,并未多加解释,而后取下尸体手中黑幡,端详研究。 “公子没事就好。”黑鹰松了口气,飞至二人身旁,打量着黑幡兴奋道:“这就是法宝吗,公子,我替你收着!” 林逸沉思少顷,犯愁道:“可它是害人之物……” 顾婉兮则说:“大人若厌恨此宝,不愿使用。可以将它交给天尊,换取赏赐。” “哦?”林逸侧过目光,犹豫半响,忽然露出笑容,抬手抛起黑幡,抽刀出鞘,灵气灌聚。 “等等,别糟蹋宝物!”黑鹰张口疾呼。 林逸进步一刀落下,将其斩为两截,无数亡魂从中涌出,许多熟悉的面孔对他低语致谢,消散在春日和风里。 “啊,没了……”黑鹰可惜地咋舌。 顾婉兮愕然半会,继而微笑道:“善哉!” “真是浪费。”黑鹰哼哼两句,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嘀咕道:“你不要给我多好。” “秦姑娘莫急,以后还会有的。”林逸纳刀归鞘,弯腰在尸体上摸索,掏出一个钱袋,反手丢给黑鹰。 “呀,多谢!”黑鹰登时止住沮丧,欢声接过,拎到路旁清点。 “呃……你这家伙见钱眼开。”林逸没好气地摇摇头,又摸出两本书籍,粗略翻阅。一本写着取魄炼魂之法,尽是些歪门邪术,尾页还画着十几张男女**图,难堪入目。 顾婉兮扫了一眼,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扭头避开。林逸神色不变地翻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黑鹰插嘴道:“总计二百三十八两……嚯,林公子还好这一口!” “别打扰我,在看书呢。”林逸一本正经地说道,心里却对长生教修士有了大致的了解:通过杀人炼魂,汲取灵气来修炼;但伴随着亡魂诅咒,受阴冥之气缠身,容易早衰夭死;需借助双修秘术,采补元阴元阳,以抗衡衰败。 他想起之前在城隍庙中的经历:一位农夫先动手强暴妇女,再遭到镇民围殴……恐怕那邪修最初就干过此事,然后被外人发现,引乡亲们围攻。 “可惜寻常百姓,皆不是他对手。”林逸自语道,推测邪修在恼怒之下杀光了镇民,用来炼制千魂幡。而亡灵们则模仿这些步骤,每天重复着,陷入轮回不得超生。 “但为何谢大哥说有多年没见外人进山,难道他早已藏身本镇?”林逸沉吟着站起,具体事宜已不得而知。 黑鹰听他自顾自地说了半天,便扬起翅膀,梳理好头上羽毛,飞到他面前调侃道:“林公子想练那些功法么?那您瞧瞧本姑娘姿色如何,可衬得上公子?” 林逸斜眼瞥来,二话不说直接撕烂秘籍,随手丢弃。黑鹰委屈巴巴地开口:“哇,你嫌弃我!” “咳。”顾婉兮红着脸咳嗽一声,转过话题道:“两位别闹了,我们早点下山吧。” “等会。”林逸翻开另一本书籍,匆匆阅览,须臾后奇道:“咦,这是本名册!” 见他面色凝重,黑鹰和顾婉兮便凑到耳旁,定睛观瞧,念出其中几个名字,均感惊疑。 “胡昊苍——”林逸骇然结舌,喃喃道:“这人我听过,乃汜城县守,怎地出现在这本书上?” 他颤抖着手一页页翻去,汗雨如下,“莫非他们都跟长生教有勾结?” “大人。”顾婉兮握住他手掌,柔声安慰道:“您坐下来歇歇吧。” 林逸眼神冰冷,寒声道:“若这人真与长生教勾结,放任北幽军卒在汜城内作恶,那我娘的死也有他一份!” “顾小姐。”黑鹰对顾婉兮摇摇头,后者垂首退开,静候一旁。 过得片刻,林逸才缓过心气,歉意道:“对不起,小子失态了。” “无妨。”她俩异口同声。 林逸环顾四周,而后说道:“劳驾顾小姐,陪我找几柄锄头,咱们把这些尸骨埋了。” 顾婉兮郑重答应,两人这便开始忙活。随着日升月落,耗费一周功夫,终在山坳间挖出一口大坑,将近千具尸骨葬入其中,悼念离去。 …… 转至春末,二人回到天枢峰。顾婉兮放下行李,打扫室内;林逸则带着名册和斩妖榜,走向后山。 行约半里地,忽觉周围气息波动,忙开启天眼一瞧,竟有无数光壁立于荒野间,高耸入云,宛若一座迷宫笼罩山岭。 “不是吧!”林逸面色铁青,叫苦道:“我才刚回来,又被阵法困住了?” 便当他发愣之际,远处传来王老的声音:“你小子倒赶个好时候——阵开!” 光壁往两侧移动,中央露出一条丈许宽的通道,林逸赶紧走过去,便看见前方桂树下摆着张石桌,王老正和一位华服女子对面而坐,盘着腿下棋。 “那晚给我桂花糕的仙女?”林逸心道,隐约明白了什么,遂站在他们身旁,安静观战。 王老伸手夹起枚白色棋子,一脸凝重地说:“我该放在哪……小娃儿会弈棋么?” “小子不懂此道。”林逸诚实交代。 华裳美妇转头冲他一笑,徐徐开口:“老朽乃天枢峰山神,今日与王尊者推演护山大阵,公子且先歇着,待会再谈其它。” “见过山神。”林逸作揖施礼,静候在旁,心里却感到莫名:“下棋,阵法……这俩玩意是一回事么?” 王老仿佛猜出了他心思,慢条斯理地说:“围棋和阵法讲得都是规则,修行道术需以小见大,外应天规。” “原来如此。”林逸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旋即盘腿坐下,闭目开启天眼,耳听得棋子落盘,一道光壁便随之降临,组成迷宫一偶。 林逸四处张望,周围景物愈发清晰,不知过去多久,视野中忽然陡亮,竟看见一条光河从地底贯穿而过,蔓延向远方,长无尽头。 三人好似坐于银河之上,星海璀璨,闪烁如瀑。林逸猛地惊醒,张着嘴不知该如何言语,王老察觉异样,随口问道:“你看见啥了?” “一条光河……”林逸嗫嚅着说道。 “哦,那是龙脉,你的天眼功有了些长进。”王老说完话,又沉浸在棋局中。 待两人推演好阵法,美妇揉了揉肩膀,神色略带困倦。王老大手一挥,棋盘化作缕清风,钻入袖口内消失,再转过身子问:“义庄那边你解决完了?” 林逸捧出斩妖榜,恭敬道:“请天尊过目。” 王老接过一瞧,颇为意外地挑起眉毛,诧异道:“抓了三个?” 林逸遂将几桩事情详细道来,最后献上名册。王老欣慰而笑,肯首赞赏道:“你小子挺争气,一下山就解决三场灾祸,值得表扬。” “多谢天尊。”林逸顿了顿,又问:“那本册子里记载的人物,可是与长生教暗中勾结?” “这事不好断定。”王老皱眉道,将书逐页翻开,“老夫已从灵官手中得到数本名册,据我分析,里面大半为假,小半为真。” 林逸迟疑稍许,便了然道:“长生教用障眼法,将真名藏于其中?” 王老笑道:“正是如此,上交的几本名册里人物各不相同,遍布四国朝廷,每本皆无重复。需用密文解读,才知有几位成了邪教走狗。否则光凭它乱抓,反害得廉正官员锒铛入狱,让叛徒们提前惊觉,得以撤逃。” 见林逸表情失落,王老关怀道:“你有心事?” “嗯。”林逸踌躇片响,叹了口气说:“里面有一位是汜城县守,若他真与长生教勾结,小子定要其血溅朝衙。” 王老一时沉默,曾在凌虚子和苏崇秀的联名信中,知晓了他幼年经历,俄尔后,突然问道:“当日令慈为保你而死,你可感到庆幸?” “什么!”林逸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气得浑身哆嗦,眼中几乎要喷出怒火! (本章完) 第117章 无面恶鬼(4) “王尊者?”美妇揉肩的动作猛然定住,奇怪地望着他俩,虽不懂发生了何事,但也察觉到气氛变得紧张。 王老俯身靠近,咄咄逼人地问道:“北幽军心狠手辣,多亏你娘爱子心切,甘愿以命换命,才让你逃得一劫。事后回想,总觉得有几分庆幸吧?” “王老!”林逸悲痛怒嚎,气恼中便要拂袖离去,忽见几道青白电光绕住自己手脚,忙挣扎数下,却动弹不得。 “你先告诉我,当日是什么样的心情?”王老淡淡开口,压根不把他的反抗放在眼里。 林逸咬着牙呼哧喘气,目露凶狠,心里怒火难平,低吼道:“放开我!” “尊者为何要激他?”美妇倍感疑惑,一抬胳膊,准备出手解咒。 “桂娥别帮忙,老夫想和后生聊聊。”王老拦住她,扶膝起身,捋着胡须说:“小娃儿翅膀硬了,还想和老头子打一架不成?” 乍闻此言,林逸仿佛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神色立变,暗道:“王老身为八峰灵官之首,修为登峰造极,我怎么斗得过他?” 过得片缓,见其不再挣扎,王老微笑道:“冷静下来了?” “嗯。”林逸深吸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脑中思绪百转,细想天尊待自己不薄,绝不会无故刁难,应另有其意。 考虑半响,凝眸说道:“那日娘亲与徐公惨死,唯独小子苟且偷生,便立誓为她俩报仇,夜夜带血而眠……” 王老肃穆点头,挥手解开电光,静候下文。林逸摆脱束缚,活动着手脚说:“当时只恨自己无能,还不如陪娘亲共赴黄泉!可事后回忆,又——” 话音突然止歇,他捂住脸颊叹了声气,肩膀微微抽动。 “你继续说。” “好。”林逸犹豫许久,才抬起脑袋,目光黯然道:“感到了一丝侥幸。” “什么?”桂娥惊讶失神,有些难以置信。王老微微一笑,肯首说:“还算实在。” 林逸垂下眼帘,呆呆望着双手,漫声道:“若那日我葬身淮江,此等血仇靠谁来报?” “当起了这种念头,心里满是罪恶,觉得自己贪生怕死,不配苟活于世。” “从此小子饱受煎熬,对娘亲感到莫大的愧疚,拼命习练武艺,只为报答她的恩情。” 林逸缓缓说着,表情格外真诚,不作丝毫虚伪。 王老凝神听完,露出欣慰的笑容,“明白就好,莫要再陷入迷茫。” 林逸表情一怔,错愕良久,慌忙作揖道:“多谢天尊开导。”顿了顿,又说:“请教天尊,接下来小子该去做什么?” “长生教渗入南盟朝廷,企图离间四王,怕是雷霆将至,风雨欲来。”王老转过身望向北方,目光沉重。 “小子愿为天尊清理叛逆。”林逸赶紧答道。 “此事暂且不急,你先提升自身修为。”王老送别山神,对他问道:“可知斩妖榜有何用?” “不晓得。”林逸摇摇头。 “随我来。” …… 林逸跟着他向峰顶走去,王老耐心解释道:“修为达到丹境之后,护体真气已抵抗不住法宝。而斩妖榜捕获的残魂,能用来炼制玄甲,以此应对神兵。” “玄甲?”林逸忽然想到阎姬,好奇地问:“那东西不是丹境顶峰才能使用么?” “你听说过?”王老稍觉意外,随即道:“炼制玄甲需要多种材料,得提前准备。一旦制成,便可着身穿戴,等修为到达金丹境,还能藏于体内收放自如。” 王老步伐飞快,林逸催动轻功才勉强跟上。过得半个时辰,两人抵达玄门关,王老祭符开启,昂首迈入,林逸紧随其后。 走了约半里地,王老指着前方一栋大院,说:“这是天枢峰的工坊,近来妖祟繁出,灵官们法宝损耗严重,皆送到此处修理。” 林逸抬头望去,院中浓烟升腾,金属敲击声一阵盖过一阵,甚是忙碌。 王老继续道:“工坊闲置已久,前段日子刚从瑶光峰调来些机关师,正好带你瞧瞧。” “谢天尊。”林逸拱手道,目露期待。 两人先后走入院内,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逼得林逸停住脚步,伸手拉开衣襟,稍觉舒坦。 院子当中建着口大熔炉,火苗通红;两旁摆着几列工匠台,奇财异宝堆砌如山,什么飞禽利爪、灵兽内丹琳琅满目,看得林逸合不拢嘴。 “参见天尊!”灵官们发现王老,齐声叫道。王老随意地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 十多位机关师埋头忙活着,台上铺满图纸,一件件法宝盔甲被他们拆解维修,最后组装好,还给旁边的灵官。 这其中,有一位窈窕女子背对两人,不时挠着脑袋,显然遇到了麻烦,正觉苦恼。 望着那根绿色发辫,林逸喜上眉梢,急忙叫道:“段小姐!” 段如仪盯着图纸皱眉思索,对叫喊声充耳不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拿起零件左拼右凑,嘴里念念有词。 “你认得段家后人?”王老诧异开口。林逸点点头,遂将宋国经历大致叙述。王老说:“那好,等会你把斩妖榜给她,让机关师打造玄甲,省得老儿再废口舌。” 王老掏出斩妖榜,递给林逸,跟工坊管事交代两句,转身离去。 林逸捧手接过,按捺住心中激动之情,安静地站在一旁。候得足有两个时辰,段如仪才装好法宝,擦着满头热汗,吁了口长气。 “段小姐。”林逸招呼道。 “嗯?”段如仪闻声愣住,随即扭过头,乍见林逸,脸上洋溢出惊喜之情。快步跑至他身边,上下一通打量,笑着说:“好久不见,公子别来无恙啊!” 两人走到院角,一阵寒暄。林逸拿出斩妖榜,问道:“劳烦段姑娘,能否帮我打造件玄甲。” “好说。”段如仪挥手揽过,摊开一瞧,恍然道:“哦,你要打造散件,这点事交给我就行。” 林逸急忙道谢,心中亦生感慨:“当初在冲州相遇,段小姐连法宝都仿制不了,如今却能独自炼制玄甲,不愧是圣手后裔,进步神速。” 林逸问清取货日期,闲聊两句,便主动告辞。段如仪拿着斩妖榜走回工匠台,沉思片刻,忽然对管事问道:“师父,您那的材料还有剩余么?” 管事回过头说:“刚才天尊交代,这里的东西除去灵官指定,其它任你使用。” 段如仪一声欢呼,冲到货架前翻查,挑来拣去,目光最终落在一块巴掌大的白色鳞片上。她久居宋国,知道此物是东海蛟蟒的鳞甲,极其坚固,数量相当稀罕,拿来锻造甲胄最合适不过。 段如仪拿走宝物,管事肉疼地撇撇嘴,却没多说什么,转头专注自己的活计。 …… 林逸回到山腰杂院,正巧撞见项志诚,念及旧恩,便点头打了声招呼。项志诚惊骇失色,本欲绕道而行,可既已被他发觉,只能厚着脸皮作揖道:“弟子见过灵官,昔日多有得罪,望大人莫要责怪。” 林逸哂然一笑,摆手说:“项兄别见外,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项志诚伫立在道旁,许久后叹了声气,落寞地走远。 林逸返回小院,顾婉兮已备好晚膳。他用完饭,心情愈发畅快,抑郁散尽,忍不住敲着碗哼起小曲。黑鹰奇道:“你捡到银子了?” 顾婉兮见状瞧来,林逸嘿嘿傻笑着,黑鹰狐疑道:“遇上老相好了?” “咳咳!”林逸呛得脸蛋通红,伸手要拿水喝。 转过数日,林逸在院中教导顾婉兮武艺,段如仪前来拜访,入门便喊:“林公子,玄甲刚制好,我起早送过来啦!” 林逸喜迎出去,遂瞧到她一手拿着斩妖榜,另一手捧着件白色腕甲,长度约莫七寸,外雕云纹,隐透蓝泽。 顾婉兮初次见到对方,心中惊道:“好俊的姑娘!但为甚长着一头绿发?” 林逸道谢接过,段如仪帮他装在左腕上,林逸试了试手,颇为轻便,却不知强度如何。 段如仪看穿他顾虑,说道:“别动。”从腰间拔出一柄精钢匕首,使劲斩去,腕甲竟纹丝无伤。 “喜欢么?”她笑道,“这可是我得意之作。” “喜欢。”林逸老实承认,用手不断摩挲着,目露感激。 顾婉兮搬来藤椅,请段如仪入座喝茶,几人闲聊一阵,段如仪还有事情要忙,随即告辞离开。 六月底,夏日明媚。这一天,林逸接到天尊号令,下山缉事,策马奔赴云国腹地,半途转作步行,跋涉深山。 “好热啊。”顾婉兮坐在树荫下乘凉,累得口干舌燥。众人正处山中,周围树林葱郁,蝉鸣嘈杂,气温异常闷热,压得他们胸口发堵。 黑鹰不惧酷暑,兴奋地喊道:“这里真有半人半鹰的妖怪?” “应该不假。”林逸点头道,“据官府传来的密信描述,上个月有一群盗贼挖开古墓,里面飞出一只鹰首人身的精怪,连杀数人,又钻回墓中躲藏。朝廷知晓此事,火速派兵捉拿,却悉数死于机关之下,只得求助天册府。” 黑鹰嚷道:“公子一定要活捉它,逼问出变化人形的法子!” “小子尽力而为。”林逸喝了口水,站起身说:“趁天还没黑,我们先找个地方安营。” “好。”顾婉兮应了一声,盖紧储水的竹筒,抹汗跟上。 (本章完) 第118章 (5) 暮色降临,两人带着黑鹰走走停停,行至溪流处,前方隐有火光,肉香味远远飘来。据密信所述,官兵们为了保护墓穴,早就驻扎在山间,设卡盘查过路乡民,等候灵官大驾。 嗅到肉味,黑鹰眼神一亮,勾动腹中馋虫,口水都流出来了。林逸笑道:“辛苦二位,陪小子穿山越岭,咱们去跟官兵们讨碗水喝,今晚且好好休息,养足精力。” 顾婉兮走了一天,两腿累得直打哆嗦,闻言喜上眉梢,强忍着疲倦加快步伐。 绕过矮树林,但瞧溪涧旁人影晃动,十来位官兵正围着篝火忙碌,熟练地搭起营篷、烧锅煮饭,旁边还拴着条黑色猎犬。 那黑狗听见响声,忙竖起耳朵,吠叫示警。一名官差惊觉抬头,拔剑喝问:“什么人!” “在下天册府灵官,受尊者之命前来除妖。”林逸高喊道,从树林后走出,目光扫过众人,皆是青年汉子,体格孔武有力。 “灵官?”几位军士半信半疑,手按兵刃,谨慎地走过去,提起嗓门问:“阁下空口无凭,可带有什么证据?” 林逸亮出腰牌,官兵首领上前检查,确认了真伪,随即行礼道:“卑职贺疏猛,参见林大人,弟兄们已候驾多时。” “山路难走,让诸位久等。”林逸抱拳致歉。 军士们连称无妨,领着他俩走入营中,找了块平地,斩断几根树杈,斜斜插入地面。再将上端靠在一起,用藤蔓绑紧,外面铺满树叶,充作屋顶;中间则搭出一张茅草床,离地两尺有余,以防蛇虫滋扰。 等军士们造完两顶简陋帐篷,林逸和顾婉兮也升好了火堆,刚要烹煮野味,贺疏猛走过来说:“叶公子请二位过去喝酒,望大人赏个薄面。” “叶公子?”林逸奇道,遂点头答应。 两人站起身,跟着贺疏猛转至中营,便看见火堆旁坐着一位青衫男子,腰挂长剑,年纪约在二十五六岁左右,相貌冷峻,气势不凡。 贺疏猛伸掌指向那男子,为林逸介绍道:“这位是柳城叶家的少公子,自小习练武艺,十八岁打通气脉,剑术出神入化,能斩下飞隼疾燕,快若惊雷,乃我们都督特意请来的帮手。” “贺校尉谬赞,浮名而已。”叶潇淡淡地开口,态度懒散,余光扫过林逸的腰牌,这才拱手道:“叶某敬仰灵官已久,今日有幸相识,当豪饮三盏。” “承蒙叶公子邀约,在下亦感荣幸。”林逸抱拳回礼。 叶潇打量他几眼,忽然问:“灵官大人为何将兵刃挂在腰后,万一遇到危险,不好拔出来吧?” “这个么?”林逸拍了拍含光,解释说:“刀鞘上有两根绳绪,借此挂在腰带两侧,能左右活动,用时一手拉鞘一手拔刀即可。” “呵呵,太麻烦了。”叶潇皮笑肉不笑,嘴角扬起一抹轻蔑。 林逸眉头皱起,略感不快,遂又收敛住表情。贺疏猛见状忙咳嗽一声,挥手请众人入座。 篝火温暖,月朗溪清,十多位青壮汉子盘坐成环,中央树杈上架着半扇野猪肉,用松枝烤熟,油脂四溢,香味扑鼻。 “林大人为百姓操劳,卑职该敬你一杯。”贺疏猛捧起酒杯道,态度诚恳。 “贺兄客气,这是小子分内之事,不必多礼。”林逸举杯回敬,同官兵们饮酒谈笑,偶尔聊及旅途异闻,说到惊险处,更引众人目露神往,大呼刺激。 贺疏猛趁着酒劲,将墓穴原委详细道来:柳城位于云国腹地,此处唤作青屏山,群岭间芳草葱翠,绿树长春,因此而得名。 青屏山景色优美,实乃风水宝地,历朝中有不少达官士族埋身于此,陵墓内藏满宝物。便有些胆大之辈,起了挖坟发财的心思,官府屡抓不绝。 上个月中旬,一群盗贼找到前朝王族古墓,潜入偷窃,却惊醒了密室内的妖怪,悉数惨死其中,仅逃出数人。 一位盗贼因侄子被机关困住,顾不得暴露,连夜通报官府。县守派差役赶至,却敌不过那怪物,只好求助守军,同时往天枢峰送信,请灵官援手。 林逸听得入神,叶潇侧目望着他,手指轻敲剑柄,嘴角微扬,似在盘算什么,冷不防地开口说:“恕叶某唐突,敢问林大人师从何处?” 林逸回过神,犹豫片刻,方道:“在下拜灵官洛山为师,叶公子有何指教?” 叶潇想了会,便摇摇头,抱起胳膊说:“没听过,但论剑术,蜀国苏王府冠绝翘楚,门中弟子个个出类拔萃……林大人可有耳闻?” “苏王府……”林逸吞吐道,心想:“莫非是大哥苏崇秀的本家?”顿了顿,又问:“叶公子在苏王府待过?” “叶某惭愧,虽然仰慕苏家剑术,但碍于路途遥远,未曾拜入门。”叶潇说着,话音一转:“不过我两位师傅皆出自苏王府,也算习得几分真传。” 闹了半天,就为了跟我炫耀这个? 林逸哭笑不得,暗叹过后,讪讪然道:“有名家高人指导,想必叶公子剑术也是极好的。” 叶潇眉毛一挑,不无得意地说:“大人过奖,叶某这点功夫堪堪能上台面。” 贺疏猛插嘴道:“叶公子谦虚了,柳城内有几人能接你一剑?” 叶潇微笑着端起酒盏,却没有否认,轻抿两口后,目光向林逸瞟去。 瞧他这幅洋洋得意的表情,林逸强忍住不乐出声,板着脸说:“多谢公子款待,天色已晚,在下不胜酒力,先回去歇息,还请诸位慢用。” 林逸起身告辞,带着顾婉兮离开。等二人走远,叶潇放下酒盏,左手摸向腰间佩剑,眼中精光闪烁。 夏夜短暂,仅过数个时辰,东方天已白,草叶上朝露晶莹,营火中灰烬凉透。鸟鸣破晓,众人悠悠转醒,林逸二人打水洗漱,擦净脸面,便随官兵们朝山顶走去。 黑鹰跟在他们身后,摇摇晃晃地飞着,尚觉困倦。众人走了七八里路,爬上山顶,前方陡然平坦,露出一块宽阔的空地,足有百丈方圆,绿草如茵,碧波无际。 林逸环首四顾,远处白云飘渺,天穹湛蓝,视野瞬间开朗,朝下可以俯瞰到柳城全景,人烟依稀。 而草地中央则被拒马重重围住,贺疏猛指挥下属挪开,林逸走近观瞧,里面凹进一口深窟窿,黑黝黝不见其底。 贺疏猛解释说:“这是窃贼挖出的盗洞,位于墓室斜上方,我已派人下去探查过,没遇到妖怪,仅搬回几具残破尸首,还让弟兄们拓宽洞口,通风散味。” 谈话间,军汉们拿出长绳,绑在拒马上,再顺着窟窿放下。林逸见入口狭窄,便解开含光,用手握着,拉住绳索钻进洞内。 他刚落地,叶潇尾随其后,其余人陆续爬下来,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军汉们点燃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分派传递,照亮墓室。 林逸伸手接过,借着昏黄火光,看清前方是一条隧道,两边宽达丈许,能容得四五人并肩站立。而周围岩壁上渗满露水,潮湿泛霉,一些黑色虫子被火焰惊动,窸窣着躲入阴暗处。 叶潇闻到异味,厌恶地皱起眉毛,略感恶心,拎着剑驻足不前。 贺疏猛掩住口鼻,嗡声说:“大人当心脚下,别被杂物绊倒,我来引路。”说完,举着火把,一马当先地走向隧道深处。 林逸跟在他身后,两眼警惕地打量四周;顾婉兮和黑鹰混在队伍中,神情严肃的同时,又夹杂了几丝兴奋。 行约百步,前方忽然分成左右两条岔道,宽度缩亦减到六尺,空气也愈发浑浊。 贺疏猛抬手指向左侧:“灵官大人,这边走。” 林逸随他入内,大概前进了十来丈,贺疏猛突然蹲下,指着地面说:“这里曾有一根绊线,是道机关。” 林逸顺目望去,一条透明的丝线断为两截,落在地上,尽头处绑在墙壁凹槽内,连接着机括。再前方残留着几滩深红的血迹,尸体已经不见,应该是被官兵们搬出了墓室。而墙壁两面布满细小的洞口,好似蜂窝一般,密密麻麻。 贺疏猛直起腰,说道:“两名盗墓贼不慎触发机关,被铁矢射成了筛子。” 队伍继续前行,半途中,林逸倏地站定,一把拉住贺疏猛,凝眉道:“下面有尸体。” “什么?”众人均觉意外,面露讶异。 林逸拦住他们,自己在隧道间来回渡步,片刻后,相中一处位置,用脚跟重叩地面,里面传来空荡回音。 “大伙让开点。”叶潇走到队伍前方,苍啷声拔剑出鞘,三尺青锋提在手中,刃如秋霜,寒芒闪烁。 林逸瞥了他一眼,点头退后,让开足够的距离。叶潇深吸口气,内力灌注剑身,挥手斩去,尘埃受真气所激,当中分为两堵烟幕,高溅数尺! 紧接着,便听得轰隆声巨响,地面整齐裂开,向下坠落。直到这时,其他人才明白此处有扇暗门,叶潇以剑气斩入缝隙,正好切断门后拴锁,露出下面的暗坑。 众军士纷纷挤到坑前,探头望去,里面竖着几十根铁枪,虽因年代久远,早已锈迹斑斑,但尖端仍旧锐利。一具腐烂的尸体被枪尖穿透,悬于半空,模样全非。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前朝陵墓(5) 叶潇双目陡睁,脸色急变,听到这里哪还能不明白?慌忙握住剑柄,连退数步,直至后背撞上门板,才惊呼道:“汝乃长生教!” 响动传遍大堂,众人扭头看来,皆怒目相视,纷纷说:“怎么有细作混进客栈,今日若让他逃了,大家都得倒霉!” “诸位稍安勿躁。”墨离突然开口,一边掐拢剑指,收起灵兵,接着迈步走向叶潇,眼中笑意盈盈,高声问:“叶公子是见过世面的,为何如此惊慌?” “我……”叶潇望着他步步逼近,两腿止不住地发抖,支吾难言,喉结咕隆翻动,汗珠渗满脖颈。 墨离站到他身前,一袭白衣卷带香风,面色柔和,谦逊依旧,笑着说:“我想,叶公子可能对鄙教有些误会。” 叶潇自幼习武,憧憬灵官,心道:“长生教恶名远扬,我辈侠士理应得而诛之,但这人修为精深,我绝不是对手。” 念头转过,他深吸口气,冷静道:“我明白规矩,今天叶某整日在家,从未外出,更没见过诸位。还请墨兄行个方便,饶我这一次。” “哪的话,你当大伙都瞎么?”墨离眼角微眯,目光落在他右手上,厉声喝道:“出招吧!” 吼声入耳,叶潇心神颤栗,骇得拔出宝剑,径直刺去。可墨离却避也不避,任由剑尖刺中自己肩头,溅起一串血花。 叶潇立即傻眼,望着他面露愕然,竟忘了将剑拔出。 血滴顺着剑锋坠下,染红了墨离的白衣,如朵朵梅花绽放。 过得半响功夫,众人才回过神,哄堂哗然,正要上前帮忙,墨离却向后挥手道:“你们退下,我来和他谈谈。” “为什么不还手?”叶潇满心莫名,噗嗤声拔出长剑,缓缓落到身侧,只觉手足无措。 “呵。”墨离轻笑莞尔,不顾自己伤势,两眼凝望着他,仿佛直透心灵,正色道:“这是为了让你看清,我们留着一样的血,我们是一样的人!” 见叶潇神情茫然,他继续说:“天道无私,众生平等,天册府也好,长生教也罢,实则没有差别,否则北幽何以立国?请叶公子仔细想想,虽然坊间谣传鄙教残戮世人,但你可曾亲眼目睹?” 叶潇嘴唇嗫嚅,欲言又止,墨离抢先道:“就算有——那也是特例!天册府同样行过恶举,诸位扪心自问,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只做好事,没有丁点邪恶念头?” 大堂内寂静无息,他叹气道:“莫因个别害群之马,就全盘否定鄙教众生。” “可……”叶潇一时语塞,竟无法反驳。 “所谓长生教作恶多端,不过是天册府的片面之词。”墨离摇头哀叹,目光黯然,随后牵住叶潇手掌,拉着他向堂首走去,苦口婆心道:“叶公子是聪明人,稍加点拨即能悟透,天册府这么做,无非想将龙脉据为己有,凡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者,全划为异党,举大义讨伐。” 两人站到中央,墨离松开手,拍了拍他肩膀,又说:“天册府灵官区区两三百人,却霸占了八大灵峰!如果他们真如宣扬那般,心系天下,平生只为匡扶正道,救济世人,为何不将练气法门传出,再分点山头,教化万民,建立灵修盛世?” 他停住叙述,等叶潇思索片刻,再低声问:“叶兄,天册府欺压百姓,独断专行,你觉得公平吗?” 叶潇想了许久,才咬牙低语:“不公平。” “很好,有胆量,像个男人!”墨离鼓舞着他,点头说:“北幽荒寒,饥殍遍地,你以为我们自愿住在那里?不,都是被天册府逼得!我们想要修炼,只能盘踞塞外,忍辱负重。而灵官们皆有大神通,挥挥手便取人性命,与他们作对,岂不死路一条?” “但是——”墨离话音一转,扬声道:“我们不曾屈服,鄙教要证明,哪怕是在场诸位,被灵官视作凡夫俗子的庸人,也能修炼灵气,论道飞升!” 这段话他说得又急又快,慷慨激昂,引众人心潮澎湃,齐声叫好! 墨离故意喘了几下气,用内力逼出汗水,环首望向听众,露出释怀的微笑,感慨道:“有志者满堂,弟兄们并非孤身前行,在下颇觉欣慰。” 叶潇眉头一跳,已然心动。墨离转过身,伸手指向场中一名健硕汉子:“贺校尉,请您上前。” 那壮汉快步而出,似乎认得叶潇,随即抱拳行礼:“卑职贺疏猛,见过叶公子。” “校尉?”叶潇稀奇道,盯着他不住打量。 “这位是守军士官,墨某侥幸结识,深感荣幸。”墨离神色肃穆,仿佛来了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 贺疏猛受宠若惊,连称不敢当。 墨离说:“叶公子,你想想贺校尉任职军官,代表着朝廷的一言一行,此等人物,为何与我结交?” 叶潇惊疑道:“对啊,这是何故?” 墨离神秘莫测地笑笑,压低嗓音说:“因为朝廷也不满天册府的霸道,私下里积怨已久,便有些明眼人看穿隐秘,同鄙教结好。” “原来如此。”叶潇闻言恍然,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打消。 “行了。”墨离拍拍手,目光扫向大堂,拱手礼谢四方:“有劳诸位捧场,听在下聊些闲话,我已让厨子备好酒菜,等会我们痛饮三杯,从此兄弟相称,不分贵贱!” 方才见其御剑出鞘,施展神通,众人均觉震撼,现今又受他一声兄弟,心里更是感动,忙起身应答,脸上倍显荣光。 几位厨娘早已等候多时,待墨离一声命下,便鱼贯而出,摆置菜肴,张罗碗筷。 墨离从柜台后抱出口木箱,搁在桌上打开,露出里面厚厚一堆书籍,解释说:“这里有二十本练气功法,大伙人皆有份,且不收分文。你们先拿回去,依照书中功法,好好修炼。若有晦涩之处,可来悦朋客栈找我,在下知无不言。” 众人大喜,哆嗦着手接下,心想:“谁说长生教坏了——这仙师待我简直比爹娘还亲!” 叶潇拿过一瞧,虽然书籍缝订粗陋,但里面内容玄奇深奥,绝非假货。再抬头望向墨离,脸色激动到通红,想起适前失敬之举,甚是懊悔! 众人用罢酒菜,接连告辞,唯独叶潇与贺疏猛被墨离留下,他说:“二位随我上楼,另有要事相商。” 三人走进一间客房,墨离关好门窗,叫他俩入座,取出叶家那面铜镜,搁在桌上道:“此物来历不凡,二位知道原由么?” 叶潇本要说是我家的东西,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另有深意,便端正身姿,静候其下文。 墨离点了点头,开口讲述:“早在千年前,夏君尚未统一大陆,那时妖魔与我们人类混居,各族征战四起,相互掣肘。而于云国腹地一代,有柳氏供养神鸟,号为姑苏,时以九头显现,喜好幼婴……”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墨离截断话音,侧目喝问:“什么人?” “墨先生,我给您端茶来了。”外面的小二说道。 “劳驾小兄弟,先拿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事情。”墨离语气立缓,微微笑道。 “知道了。”小二告辞离开,脚步声愈来愈远,墨离这才接着说:“柳氏一族抢夺外姓婴儿,献给姑苏鸟,祈求风调雨顺、保田地丰收,多年来,两方相安无事。后有一日,姑苏鸟老迈衰亡,留下子嗣继续守护柳氏。” 叶潇听得入神,墨离斟了杯茶,润过喉咙,又道:“而柳氏则请来高人,用亡鸟羽翼编织了一件宝贝,最后柳氏族长命终,宝物便随他葬入坟墓,从此消隐世间。” 叶潇缓缓点头,醒悟道:“哦,原来墨公子想掘墓摸宝。”见墨离含笑望来,他忙问:“只是不晓得那东西长甚模样?” 墨离思索道:“外形是一条黑色长绫……为保灵气不散,多半以玉匣装收。” “请公子放心,叶家祖居此地,附近土夫子大都认得,这就回去叫人分金定穴,一旦挖得宝物,吾必双手奉上。” “有劳叶兄。”墨离郑重道谢,又打怀中取出个琉璃瓶,拔开软木塞,露出里面两颗圆滚滚五彩药丸,解释说:“我不会平白拿你好处,这里有两颗灵丹,能提升修为,待事情办成,便赠予二位,算作谢礼。” “灵丹?”叶潇讶异道,双眼瞪得笔直,扭头望去,贺疏猛面露失态,亦觉震骇。 …… 两人吞咽着口水,呆愕地走出客栈,心情波荡难平,仿佛看见一条修行大道在眼前铺展,诸天神佛正向自己招手。 “叶兄!”贺疏猛目光闪耀,强忍住兴奋之喜,颤声说:“日后咱俩共事,专心替墨大人效力,不愁没有回报。” “哈哈哈。”叶潇昂首挺胸,走起路来轻飘欲飞,更加感叹:“贺校尉所言极是,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两人就此分别,听闻笑声,叶家仆丁从睡梦中惊醒,赶紧跳下车,跑过来问:“少爷,您遇上什么好事了?” 望着家仆那熟悉的脸庞,叶潇忽然觉得他神态可亲,越瞧越欢喜,便从荷包里取了几两银子赏他:“咱们打道回府,本少爷今晚设宴,你们杂役也来喝一杯!” “多谢少爷!”那家仆眉开眼笑,乐得合不拢嘴。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前朝陵墓(6) 叶潇回到府邸,摆桌设宴,喝得酩酊大醉,被家丁抬到寝居休息。隔日午后醒来,脑袋昏昏沉沉,恍惚间忆起墨离嘱托,忙差风水先生上山勘穴。 过得几天,依县志所述,风水师们找到陵墓位置,绘图一张,献给少主领赏。 此后雇贼下墓,种种变故,前文有载,不再细叙。且说柳老二失手,叶潇恼火中拔剑杀人;贺疏猛从巷尾走来,同感怨恨,却又不好责怪他。 他俩商量片刻,贺疏猛沉思道:“叶兄先回家歇着,我去报官,毕竟墓中逃脱者不只柳老二一人,事情总要被揭发。” “等等,贺校尉如何跟县守解释?”叶潇面色阴沉,生怕惹官府猜疑。 “时辰已晚,我趁天黑将尸体扔在官府门口,再买通仵作,伪造成受伤逃跑,流血身亡。公门中人,最是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有钱一切好说。” 贺疏猛用草席裹起尸体,匆匆离去,快要走到小巷尽头,才回首吩咐:“戌时末,我们到客栈会和,再向墨先生请罪。” 叶潇败兴而归,径直奔入屋内,脱下血衣,饮了半壶闷酒,颇觉沮丧。望着夜漏水流,箭杆标刻,算得戌时已至,便换好衣裳,溜出房门。 他翻身跃上瓦檐,伏蹲四顾,但见庭院深深,楼宇重重,月晦光微,鸣跫鼓噪。心情愈发低落,仿佛大道路隐,修仙之梦化作泡影,嗟叹前途渺茫。 赶赴悦朋客栈,站于窗外苦等许久,耳听打更人梆子敲了又敲,将近亥时三刻,贺疏猛才姗姗来迟。 “搞定了?” “嗯。”贺疏猛轻声回应,脸上并没什么喜悦,反而眉头紧锁。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叩响客栈大门,里面传出阵窸窣声。小二刚刚睡下,又被吵醒,急忙披衣起床,点亮灯烛,还以为来了官差盘查,跑到门后偷窥,发现是熟悉的面孔,警惕道:“本店已经歇业,暂不接客,二位请回吧。” 叶潇闻言愣住,贺疏猛却猜到了原因,赶紧说:“小兄弟别怕,我们是找墨先生复命的。” 小二缄口不语,尚在犹豫,楼上忽然传来墨离喝令:“周围没有伏兵,让他们进屋。” “知道了。”小二叫道,这才打开大门,放他俩入内。 叶潇跟着贺疏猛上楼,墨离秉烛推窗,示意房间位置。三人落座,跑堂奉茶,墨离将其遣退,随眼扫去,见他俩双手空空,心里有了大概,便问:“没拿到东西?” 叶潇尴尬点头,贺疏猛见他不出声,只得独自讲述经过,如实道来。 墨离听完眉额齐皱,略显愠色,稍即收敛怒容,暗叹口气,笑着说:“辛苦二位,谁曾想姑苏鸟未亡,仍守护着柳祖陵墓,闹出这等事,怪不得你们。” “唉,叶某惭愧,有负公子重托。”叶潇自责道,目光紧盯地板,不敢与其对望。 “无妨,这次不行,还有下回。”墨离大度地摆摆手,考虑须臾,又取出怀中丹瓶,推过去道:“二位先拿着,虽然事情没办成,但在下并非吝啬之徒,权当交个朋友。” “这!”两人惊诧而起,面面相觑,短时间内竟没好意思伸手。 “何必意外,墨某视兄弟为己出,鄙教待人一贯如此。”说罢,他挺起腰板,仰身靠向椅背,忽尔笑道:“莫非二位嫌弃?” “多谢先生恩赐!”叶、贺二人精神抖擞,迅速夺过药瓶,将灵丹用绢巾仔细包好,分揣入怀。 贺疏猛胸膛火热,抱拳敬礼,梗着脖子说:“请大人放心,我马上召集部署,再为您下墓取宝。” “不急。”墨离摊掌阻止,侧目望着烛台,暗中思忖:“姑苏鸟乃前朝妖禽,亦能修炼,每长一颗脑袋,便提升一层境界,寻常兵卒绝不是对手。若三头以下,我尚且不惧,可到五首以上,我也难敌。” 他揣摩利弊,拿了主意,方言:“古禽凶悍,衙门知晓此事,必会求助天册府,到时候我们尾随入墓,等灵官与姑苏鸟斗个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之利。” 见他谋定策略,两人大感宽心,遂饮茶告辞,刚要出门,墨离嘱咐道:“二位回去服丹修炼,但得小心药效劲猛,稍微疏忽就会损伤身体。” 见他俩面露顾虑,墨离笑了笑,安慰说:“勿慌,只是些寻常病症,无需太过担忧。” 两人作揖道谢,兴冲冲地离开客栈。墨离推开窗户,肘依台沿,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背影,嘴角一扬:“这丹药可是以人魂炼制,不会我教秘术,冒然服用必遭亡灵诅咒,最终未老先衰,气竭而死。” 他收回目光,轻蔑道:“一群蠢货,就你们还想飞升成仙,做梦去吧!” 人心各异,话分两头。是夜,叶潇翻墙归宅,快步冲入厢房,火急火燎地吞下魂丹,顿时感到一股充沛灵气漫向四肢百骸,洗刷着筋骨,立即打坐炼化。 接连数日,叶潇闭门不出,头顶汗汽蒸氲,衣裳里外湿透,仅靠家仆送来的膳食果腹。 待魂丹耗尽,他吐出口废气,再看自己身体,表面结满黑色污垢,肮脏难闻。 叶潇来不及清理,转身取下床前悬挂的长剑,全力斩去,一道无形疾风脱刃而出,哗啦声劈开罗汉榻,嵌入墙壁寸许,震得石灰碎落。 这枚丹药竟助他跨过气脉瓶颈,抵达圆满境,已可剑气外放,隔空斩物! 叶潇惊喜万状,正要欢叫出声,胸口忽生剧痛,渗达肺腑。“咕!”他浑身一颤,捂嘴咳出点血沫,只觉两眼发黑,几乎站不稳脚。 摇摇晃晃中,他扶着床沿弯腰坐下,深深吸气,少顷后,压抑住体内不适,自语道:“看来是我操之过急,炼化得太快,才损伤了经脉。” 但灵丹效果显著,对墨离更是感谢,心悦诚服。这便泡汤沐浴,洗去污垢,休息数日。等伤势初愈,亲自联络贺疏猛,跟守军驻扎进山间。 转眼月余,灵官驾到,叶潇等人请君入瓮,带他们下墓除妖。再说回林逸,此刻他正站在墙壁前,盯着上面的痕迹,冥思苦想。 顾婉兮挤到队伍前方,柔声询问:“大人,通道好像堵死了,我们从另一边走吧?” “不。”林逸当场回绝,左手拉近火把,右手伸出一根手指,竖于眉间处,屏住呼吸,盯着光晕聚睛观察。 众人皆感迷惑,他解释说:“瞧这些灰尘。” 顾婉兮顺目望去,只见火光周围漂浮着许多细小浮尘,在空中缓慢飘动。 林逸昂起脑袋,抬高火把,举向头顶道:“上面有微风。” 众军士接连仰头,大张着嘴巴,用尽眼力,才勉强看清墙壁上方露有空隙,高约两尺,里面黑乎乎一片。 “你们等会,我先去探路。”林逸将火把递给身后的军士,拧腰垫步,蹬壁而上,攀墙钻入缝隙,消失不见。 顾婉兮提心吊胆,挂怀着他安危,俄尔后,那边传来叫喊:“没有妖怪,大家都过来吧!” 她松了口气,黑鹰抢先飞入,其余人分为两组,背靠着墙壁蹲下,用手掌搭梯,抬同伴上去。 再轮到顾婉兮,她拉开数丈距离,跑向前面一位军士,脚踩着他手掌跃起,抓住顶部边沿,翻身就位,再回头去拽对方。 垂首一瞧,那军士也仰头望来,两人目光相交,顾婉兮发现这男子五官标致,皮肤白净,相貌长得极俊。 那军士拉住她手腕,笨拙地爬上墙壁,朝其微笑致谢,神态和蔼可亲,教人如沐春风。 顾婉兮没有说话,瞥了眼对方腰侧长剑,鞘身银白,看着华贵非凡,愕然数息,便转身爬向通道另一端。 众人先后落地,猝不及防地闻到一股恶臭味,弥漫在空气中,浓郁刺鼻。士兵们分派火把,而丈许外,林逸脚旁躺着具尸体,残骸早已腐烂,几十只黑色甲虫在肉里翻滚,露出森森白骨。 黑鹰伫于他肩头,血瞳瞅着腐尸,好奇地打量。林逸凝重道:“这人颅骨上印有爪痕,看来是死在鹰面妖手中。” 贺疏猛凑过来问:“大人还要继续前行么?” “贺兄无需胆怯,小子为此而来。”林逸肃穆开口,迈步走向隧道尽头。 众人迅速跟上,没多久,一间墓室现于眼前。进门观瞧,里面格外宽阔,中央建有平台,边缘用石栏围住,一条陪葬坑从东至西,横布大殿。 十多位官兵盯着满渠宝物,眼冒精光,一名军汉不等贺疏猛命令,独自向陪葬坑跑去。林逸双耳竖起,呼喝道:“小心,里面有动静!” 便听得哗啦阵响,如海潮奔涌,无数黑色怪虫爬出坑道,化作一股子黑烟,将那军汉吞没,密麻云集,触目惊心! 变故乍现,众人恇骇失色,或逃或退,仅有一位年轻士兵留在原地,毫不动摇。紧要关头,林逸疾步撞入黑烟,同时施展真气护体,任由虫群覆身,视野瞬间黯去,口鼻完全窒息。 黑鹰提前飞离,差点被卷进虫雾,而顾婉兮则尖叫道:“大人!” 甲虫节肢在气甲外来回蠕动,恶心的触感传给林逸,他强忍着反胃,一把拽住士兵胳膊,硬把人拉出虫海。 甲虫们被气甲隔开,拼命撕咬也奈何不了他,凭借本能感受到危机,轰的声振翅四散,宛若潮水退却般,纷纷钻回坑道。 林逸发辫狼藉,衣裳凌乱,万幸没有大碍,遂转身看向那名军汉,喘着气问:“呼,你没事吧?” 那汉子瘫坐在地,吓得手脚哆嗦,涕泪横流,哭喊道:“多谢大人救命,我——” 话音突然顿住,接着他目光游移,缓缓往下瞥去。林逸定睛皱眉,却见对方脖颈处鼓起一块小包,里面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挪动…… (本章完)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二十四章 前朝陵墓(7) “虫子在咬我,好疼!”那军士尖叫道,满脸惶恐,抬手想要抓挠伤处。 “别动!”林逸急忙喝止,迅速拔出含光,横于眉前,对准他脖颈。 其余人堪堪回神,惊疑不定地凑上前,还未看清发生何事,忽见胧华一闪,青烟般的刀刃点向士兵侧颈,旋即抽出。尖端刺着一只黑色甲虫,约有拇指盖大小,六条虫腿兀自挣动。 林逸长刀虚挥,甩落甲虫,抬足踩碎,接着伸手连封他两处穴道,止住流血。那军士赶紧道谢,嘴角朝两边抿去,目光瞄向右下方,似不敢与其对视。 “回忆、愧疚之色?”林逸心想,同时纳刀归鞘,俯身安慰他:“兄台莫要自责,我没有受伤。” 那军汉尴尬地笑笑,林逸表情微顿,随后弯腰靠过去,搀着他腋下扶起,在耳边说:“我明白了,多谢提醒。” 军汉闻言怔住,浑身僵固,毛骨悚然地望着他,暗道:“这人会读心术?” 几名军士抢上前来,接过同伴,为其包扎伤口。而林逸则环顾众人,最终停在一位俊俏青年身上,记得刚才遇险时,军士们慌张后退,唯有此人伫立原地,镇定自若。 那士兵正是墨离伪装,陡见林逸瞥来,手指微颤,心里大吃一惊:“不好,他怀疑我了!” “什么时候露出的马脚?”墨离不动声色地避开目光,暗中思考:“得想办法打消他怀疑……” 林逸转过头,陪顾婉兮聊天,示意自己无碍。等处理完伤势,众人重新上路,转出侧殿,望着几条岔道,贺疏猛困惑地开口:“接下来该走哪边?” “这里有标记。”林逸伸手指向墙角烤痕,正是盗墓贼们所留。 “灵官大人慧眼如炬,观察入微,卑职佩服。”贺疏猛敬重道,这番话倒说得真诚。 林逸意味深长地笑笑:“哈哈,雕虫末伎,只防小人,不挡君子。” 话毕,独身前行,贺疏猛呆愕站定,额头冷汗盈盈。墨离走到他身旁,脸色阴沉,低声说:“别怕,待会拿了宝贝,我们直接撤。” 贺疏猛侧目望去,上回得其灵丹赏赐,让自己跨入气脉境,不好当面露怯。但心里已打起退堂鼓,只觉这灵官深不可测,极难应付。 众人跟着林逸走进主墓,入内一瞧,夜明珠高挂穹顶,碧幽生光。隐隐可见中央摆着口石棺,盖板滑落,里面堆着几具尸骸,骨架参差交叠,宛若巢穴。 林逸环顾四周,室内空空荡荡,仅在棺椁旁散布着几片黑羽,叹息道:“白跑一趟,妖怪多半出去觅食了。” 黑鹰落到他肩头,顾婉兮走过来问:“大人,我们要等它回来么?” 林逸扫了眼她手中火把,通常而言,火把仅能燃烧两刻钟,现在即将燃尽,便说:“不,墓里人多手杂,到时火光一灭,容易误伤官兵,咱们还是出去守着。” 顾婉兮点点头,林逸又问:“贺校尉,这两日可曾见到鹰妖出入?”贺疏猛细想片刻,摇头说:“没有。” “难道还有其它出口?”林逸皱眉思量。 贺疏猛看向同伴,请求道:“灵官大人,墓里空气混浊,弟兄们快扛不住了,能否让大伙出去等着,那妖怪定要回巢。”心里却想:“待会我趁他不注意,再派人下墓取宝,偷偷献给墨先生,如此一来,两边都不用得罪。” 林逸正欲答应,眼角余光忽向石棺瞥去,奇道:“怎么隐有灵气?” 他几步迈到棺椁前,伸手从骨堆里掏出口玉匣,长方同为两尺,托于掌中研究。 叶潇见此大骇,鼻息为之一窒,右手摸向剑柄,暗暗握紧。贺疏猛忙以眼神制止,咳嗽一声说:“林大人,墓中宝物皆归朝廷所有,大人若要拿走……卑职怕无法交代。” “哈。”林逸挑眉失笑,侧目望着他:“贺兄莫慌,在下只是瞧两眼。” “呼——那就好。”贺疏猛松了口气,余光盯紧玉匣。 “干得漂亮。”墨离心神稍定,略感宽慰。 “接着!”林逸抬手一扬,叶潇与贺疏猛并头抢去,未料半途中他调转方向,反将玉匣抛给顾婉兮,大声嘱咐:“请顾小姐收好,别让歹贼窃走,教贺兄无法交差!” 叶贺二人刹住脚步,面色失尽颜如灰,羞愧难言。墨离暗叫道:“糟糕,果然被他察觉了!” 便于此时,门外响起阵婴儿啼哭声,尖细嘹亮,闻者耳膜刺痛,浑身战栗,接连转头望去。只见一道黑影掠进墓室,卷起阵狂风,瞬间吹灭火把,扑向顾婉兮。 “妖怪!”林逸惊愕回神,立即拔出长刀,飞步救援。 墨离急中生智,挡在顾婉兮身前,擎剑出手,替她接下这一击。“乒!”火光爆射,利爪撞开剑锋,墨离佯装不敌,跌跌撞撞地扑开。 神鸟现形,面目狰狞,顾婉兮倒吸口凉气,趁机退至林逸身侧,紧紧抱住怀中玉匣。 黑鹰闪避未及,被姑苏鸟一把抓住,忙颤声喊道:“祖宗饶命,我们是远房亲戚啊!” 姑苏鸟歪头盯着它,打量半响,觉得长相属实相似,便挥爪丢开,转睛瞪向顾婉兮。 黑鹰魂飞魄散地躲到空中,瑟瑟发抖。而林逸眼见墨离舍命救人,心想:“莫非我错怪他了?” 脑海里念头闪过,林逸凝思定神,握刀站在队伍前方,借着夜明珠的幽光,与神禽对峙。 姑苏鸟身高八尺,双翼展开遮住天空,露出健硕的肌肉,俯瞰着人群,态度倨傲。 两者对上目光,均感敌意,蓦然间同时发难,姑苏鸟探爪击出,林逸抬掌相迎,砰的声撞到一处,荡开透明波纹。 “轰——”灰尘铺卷,姑苏鸟利爪被气甲挡住,迷惑须臾,遂上身前曲,鸟喙凿向林逸后颈。 林逸回刀格挡,侧步低头,脑袋缩在锋刃之下,偏斜开鸟喙,顺势斩向它肩膀。 含光锐利,眼看就要得手,姑苏鸟肩窝处忽然鼓起一块肉瘤,瞬息化作鹰首,张嘴叼住刀刃。 林逸立即抽刀,却发现纹丝不动,瞠目大惊,忙俯身抱住它大腿,运劲摔向远处。 “砰!”姑苏鸟半途折身,以双爪踩上岩壁,震得墙灰粉碎,鸟喙随之松懈,含光脱口跌落。 林逸并伸两指,剑诀一钩,含光倒射而回,再度入掌,谨慎地摆开架势。便听得嘎啦阵响,姑苏鸟左肩又长出颗脑袋,六目齐向他望来。 众人眼看情势胶着,纷纷躲到墓室边缘,贴墙站定,生怕被战火波及。 姑苏鸟张嘴长啸,声如婴泣,双翅铺展飞到半空,黑色羽毛竟似利箭般射出,劈头盖脸地砸向对手。 林逸运转九宫步,来回穿纵,黑羽夺夺夺地擦过自己身体,刺入地面,溅得石屑纷飞。眨眼功夫,人已跑至中央,踏棺腾跃而起,跳向神禽,横刀疾斩。 姑苏鸟用脚爪踢开兵刃,指甲受力龟裂,不禁心生惧意,忙飞向墓顶,倒过身子,从上往下连发羽箭。 林逸左右分劈,斩落密集黑羽,随后飘然坠地,一整姿态,再将灵气灌入神兵,掐诀射出。 一道华光似雷霆般击去,正中姑苏鸟腰腹,钉在墓顶上动弹不得。 “大人!”顾婉兮欢叫道,抱着玉匣快步冲过来,声音藏不住喜悦,“您能御使神兵啦?” 林逸闻声回头,刚要说话,忽见寒芒一闪,一柄利剑竟破空而至,迅捷绝伦! 顾婉兮的表情在此刻凝固,眼睁睁看着他被利剑刺中,整个人倒飞出去,直至撞上岩壁,再弹回来,伏地不起…… “大人?”顾婉兮心凉如死。 墨离一招得手,抽身后撤,从她面前经过,顺手抢走玉匣,却见其目光呆滞,仿佛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 “林逸!”黑鹰尖叫着扑来,血目圆睁,对墨离怒吼道:“混蛋,我要杀了你!” 墨离咧嘴冷笑,斜举长剑,正要出手,右腕猛地一疼,只觉经脉内灵气翻腾若沸,几欲炸裂。 “我也中了招?”他咬牙自问,侧首躲开黑鹰扑击,忍痛收剑,抱着玉匣朝大门跑去,脚步阑珊。 “快撤,神禽还活着,此地不宜久留!” 听到命令,众军士慌张点头,手忙脚乱地冲出墓室。姑苏鸟悠悠转醒,胸膛处鼓起肉瘤,又长出第四颗脑袋! 神鸟张开羽翼,怪啸数声,挣扎着拔出含光,随意丢弃。八颗眼珠全部扫向顾婉兮,却发觉玉匣不在她手中,顿时恼怒咆哮,风也般追出墓室。 “大人?”顾婉兮跪在林逸身前,哭喊道:“您别吓我,求求你,快醒过来!” 黑鹰落到林逸背上,伸嘴去啄他脸蛋,急地泪花直滚。 林逸的手忽然颤抖一下,顾婉兮见此止住哭泣,接着便听见一个声音:“秦姑娘,你敲得我脸疼。” 黑鹰错愕失神,立马飞到半空,绕着他打转,微嗔道:“好啊,你耍我玩!” “大人……”顾婉兮破涕为笑,喜出望外。 林逸撑地翻身,露出手臂上的腕甲,气喘吁吁地说:“那贼人修为略胜于我,小子虽有防备,但还是中了暗算。辛得玄甲防身,才躲过一劫,回去后要好好感谢段小姐。” 他支起身子,咳嗽着靠墙坐下,心道:“不过我也以秘术回敬,估计那人几日内都用不了灵气。” “既然你没事,咱们赶紧去追,找那个小白脸报仇!”黑鹰声色俱厉,显然怒气未消。 “不。”林逸摇头拒绝,拄刀起身,喘息开口:“呼……先杀妖怪,别让它逃了,连累山下无辜百姓。”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前朝陵墓(8) 林逸挺直腰板,甩了甩左腕,刚才突遭墨离偷袭,虽有玄甲防护,但冲击力还是震伤了骨头,此刻正隐隐作痛。 顾婉兮赶紧上前,拉过他左臂,轻声问:“很疼么,我帮你揉揉吧?” 面对她的亲密举措,林逸先是表情一愣,随后抽出手掌,抿嘴笑道:“这点伤不碍事,小子还要去追妖怪。” 说完,不等她们反应,快步冲向大门,直没入漆黑的墓道中。顾婉兮目露担忧,驻足少顷,急忙和黑鹰追过去,尾随在他身后。 两人带着黑鹰爬出古墓,乍见骄阳,受强光所照,视线略微恍惚,稍即恢复,又换吸几口气,倍觉清新。 “请二位在此等候,我回头再接你们。”林逸只留下一句交代,便独自奔出。 “喂,你小心点!”黑鹰喊道。 顾婉兮望着他背影,咬唇纠结,犹豫半响,才弯腰坐下,垂目出神。黑鹰落到她身旁,兀感气恼,哼唧着用爪子踢烂杂草,抱怨说:“林公子总想一个人解决问题,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成伙伴?” “都怪我太弱。”顾婉兮黯然道,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在掌中掂量数下,忽朝远方丢去,似要打碎心底的郁闷。 …… 林逸跟踪着战斗痕迹,一路来到半山腰,察觉妖怪的气息已在前方,便借树丛藏身,谨慎地靠近。 走了几步,遂见地上躺着五六具尸体,皆骨骼扭曲,内脏外露,显然发生过一场恶战。鹰面妖则被长剑穿胸,钉在树干上,四颗脑袋耸拉着,八目紧闭,不知生死。 其余官兵已经逃远,连同伴尸体都没带走,可见情况多么惨烈。林逸观望片刻,持刀现身,来至姑苏鸟面前,定睛打量。 刚才于墓中时,火把被狂风吹灭,仓促应敌,没看清妖怪长相。如今再细瞧这怪物,脑袋似鹰非鹰,似鸟非鸟,尖喙利爪,黑羽遍体,果真容貌丑陋。 林逸收回目光,准备转身离去。忽然间,姑苏鸟眼珠圆睁,翅膀一抬,如铁扇般地砸向他后背。 林逸嘴角微扬,俯腰低头躲过杀招,复旁移丈许,回身一握刀柄,笑着问:“哟,你醒啦?” “嘎!”姑苏鸟尖鸣怪嗥,挣脱束缚,卷起的风烟高遮天日。 林逸被气浪逼退,左足朝后划过半圈,踩碎草叶,堪堪站稳脚步。同时右手拔刀出鞘,指向怪鸟,立即摆开架势,目光随之凛然。 姑苏鸟冲出烟雾,铁喙直点对方额头。林逸不敢怠慢,举刀劈入它中宫,试图阻挡其攻势。 “咔嚓!”姑苏鸟张嘴叼住刀刃,另三颗脑袋一齐向他啄去。而林逸反应更是迅捷,瞬间抬腿,踹中对方腹部,借力后撤,抽出含光。 姑苏鸟身强体壮,尖喙能敌神兵,稍有优势,便连连进攻,不给他喘息机会。 一人一鸟穿过苍郁丛林,前奔后赶,两者交锋处,刀鸣怪啸,偶有火花迸射。周围树影迅速拉远,燕雀惊飞,纷纷蹿向蓝天。 林逸格刀挡住一记重击,蛮力袭来,整个人疾退十丈,撞入树冠,又弹飞出去。百忙中转身,凌空虚踏冠顶,侧跃而出,躲过后续攻势。 姑苏鸟振翼滑翔,穷追不舍。林逸大皱眉头,只觉其实力暴涨,与墓中时完全不同,心想:“这怪鸟为何变得如此厉害,莫非它每长一颗脑袋,就能提升一层境界?” 耳听得凄厉婴啼,姑苏鸟从旁拦截,爪挠嘴啄,林逸被迫在空中和它缠斗。坠落间,舞刀护体,乒乒地挡住暴雨般的连击。 眼看就要落地,姑苏鸟突然衔住含光,趁其抽刀的空隙,双爪握住他腰腹,奋力往上一抛! 林逸重返半空,手足无从着力,又觉后背一疼,似乎被它脑袋撞到,高度更添数丈。 姑苏鸟欢叫出声,绕着他来回盘旋,一边用鸟喙逼住神兵,一边用双爪将其越抬越高……最后松爪撤离,任由他身形陡滞,再猝然坠落。 地面在脚下渐渐远去,耳畔狂风呼啸,林逸心脏发颤。他深吸口气,收敛浮念,随即放开含光,双掌合十互拍,掌心响起隆隆雷鸣。 顷刻间炽光爆闪,神兵穿行而过,吸入灵力,卷携着电弧射向妖禽,瞬息百尺,耀如流星! 姑苏鸟见状大骇,那白光来得何其迅速,躲避已然不及,只能探头啄出,以鸟喙硬抗。 “噗嗤!”鲜血飞溅,一颗脑袋齐颈而裂,姑苏鸟惨叫着滑落,断首处不停喷洒出血液,染红天际。 电弧隐没,含光倒射归回,林逸抓住刀柄,借惯性飘向远处。须臾后,重新踩上地面,顺势连滚数圈,化解掉剩余冲劲。 他拍了拍身上的杂草,抬头望去,但见怪鸟坠进前方密林,轰得声溅起无数尘埃。 “死了没?”林逸疑心不减,朝那位置走了没多远,忽听得一声尖啸,紧接着一道黑影蹿上天空,振翼展翅,雄躯矫健,正是姑苏鸟! 它悬停半空,胸膛慢慢鼓起,又生出颗脑袋,但长到一半时就卡住不动,仿佛已到达极限。 林逸惊讶失色,对方仅凭四首便能和自己势均力敌,如今还要变化……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修为?”他错愕顿足,心里暗暗叫苦,随后凝重神情,迈步迎去。 姑苏鸟眼里蕴满怒火,断颈疼痛钻心,长嗥三声连发羽箭,兜头盖脸地朝他射去。 林逸俯身奔跑,钻入丛林,以此避开羽箭,挥手祭出含光,御兵反击。 可望气术尚不够火候,天眼通的范围有限,刀腾百尺处已无力引导,旋又坠回。他接住刀柄,仰头望着姑苏鸟,愁眉思索计策。 姑苏鸟眼瞧羽矢伤不到他,立马俯身扑下,伸直鸟喙,欲将其当胸刺透。 “来得好!”林逸凝神以待,就怕它占据天利,不和自己近身战斗。 姑苏鸟划过重重树冠,双翼扬起气流。林逸两腿微岔,竖举长刀,眼看着怪鸟越飞越近,右脚忽然朝左侧踏去,偏移半个身位,左腿亦迈向左前方。 于此同时,仆步转刀,以刃背搭上左肘,全身缩在神兵之下。 随即,双方交错,姑苏鸟仅挨着他头顶擦过,目光相对,连彼此的凶狞都清晰可见。 “叮!”鸟喙撞上刀锋,扬起一长串火花。林逸身子猛地一沉,膝盖嘎吱作响,几乎贴住了地面。 便于刹那间,利喙撕破他的肩头,割开肌肤,露出血淋淋的骨肉。林逸苦苦支撑,等怪鸟飞过,扭胯一刀斩向后方。 含光化作一缕薄烟,没过姑苏鸟右翼,直到其掠出十多丈,伤口才来得及显现。 姑苏鸟失去平衡,怪叫着扑进树丛,断枝横飞,坠地声远远传来。 林逸吐出口废气,不顾自己伤势,跌跌撞撞地跑去。姑苏鸟摇晃起身,回头和他再度搏杀,因翅膀受损无法飞行,只能与他近身缠斗。 但神禽力大,喙尖嘴利,发起疯来意外骇人。林逸刚砍出两刀,自身也被击中数下,护体真气触之立破,短暂功夫,胳膊上又多了几条血口。 既然如此,林逸干脆全力进攻,以伤换伤,仅保护自己要害。双方愈打愈烈,鸟首连啄,胧华流转,鲜血溅上树叶,残羽带肉飘零,落得四周到处都是。 “中!”林逸觅见破绽,单刀直入刺进它额头,前后贯穿。 姑苏鸟吃痛嚎叫,转身要逃;林逸抓住机会,双掌齐出正中它后腰,催动五雷掌。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地电流声响,阴阳五气冲化雷霆,爆发出耀目白光! 下一刻,姑苏鸟竟从眼前凭空消失,转瞬后,陷进远方一颗巨树中,沿途细小的树木接连粉碎! 灵气枯竭感骤然袭来,林逸脚步踉跄,差点摔倒,急忙吐纳调息,稳住身子,摇晃着朝它走去。 站到近处,这才发现怪鸟肉躯已经糜烂,伤痕自背部蔓延向双腿、羽翼,白骨暴露在外。 林逸内心感叹着五雷掌的威力,伸手扯过姑苏鸟脑袋,拔出含光刀,顺势斩开它后腰,取出一枚黑色妖丹,约有杏仁核大小。 林逸擦净妖丹,忍着腥膻味抛入嘴中,借此补充消耗殆尽的灵气。 “大人!”耳后传来一声呼喊,回头便看到顾婉兮正朝自己跑来。 林逸略微皱眉,责备道:“顾小姐,我不是让你在原地待着么?” 顾婉兮带着黑鹰赶至他身边,反手摘下斩妖榜,收了姑苏鸟的残魂,气喘吁吁地说:“大人,我担心你。” 林逸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这里太凶险了,万一我没打过妖怪,你跑来不是送死?” “可……”顾婉兮张开嘴,欲言又止。 林逸突然双眼发黑,脑中阵阵眩晕,胃里恶心难受,只觉浑身酥软。 “你怎么了?”黑鹰落到肩头问。 “没啥大碍,只是灵气消耗过度,刚服了颗内丹,休息会就好。”林逸晃着脑袋,按捺住痛楚,强打起几分精神。 “大人!”顾婉兮担忧地叫道。 “我真没事,追长生教要紧。”林逸踮脚眺望,辨别方向,开口说:“我先下山,不能让他们带走宝物,二位原地待着,这回莫要乱跑了。” 说罢,转头就走,但脚步却蹒跚虚浮,身子摇摇欲坠。顾婉兮盯着他,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大人我求求你,别再逞强了——” 她话音未绝,忽见林逸两腿一软,紧跟着扑落尘埃,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青山匿迹 顾婉兮像被火烫到了脚板,浑身一抖,尖叫着扑过去,抱起昏迷的林逸,哭道:“你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林公子?”黑鹰当场傻眼。 顾婉兮心急如焚,弯腰背起林逸,拔腿往山下跑,可没走出多远,就累得汗流浃背,速度骤然放缓。 黑鹰劝说道:“顾姐姐,靠蛮力不是办法,你先做个担架,再拖林公子下去。” 顾婉兮冷静思考,觉得这建议确实有理,便轻轻地将林逸放躺在草地上,转身找东西做架子。 黑鹰又说:“搁在这里不太谨慎,我怕那群官兵和咱们一样,听到雷声会赶过来看情况,防止意外,必须把公子藏好。” “秦妹子教训的是。”顾婉兮点头认错,忙将林逸背进树丛,找了块隐蔽的位置藏住,盖上枯草。 她刚站起身,忽又解下腰间竹筒,搁在旁边,万一林逸醒来,还能有口水喝。 准备妥当,顾婉兮带着黑鹰劈柴砍树,收集藤蔓,逐渐靠近溪流。黑鹰提醒她说:“回营地看看,里面应该有吃的,带着好上路。” “对。”顾婉兮恍然大悟,想到关键,“咱们的盘缠路引还在帐篷里,不能让叛军顺走。多亏秦妹子机灵,大人一倒,我就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 她说着收起兵器,丢下杂物,快步跑向营地。行至半途,黑鹰警惕道:“官兵来了!” 前方传来一个男子声音:“那灵官使的什么法术,居然能扰乱墨某灵气?” 顾婉兮听得耳熟,脸色惊变,立即伏卧埋身,心里暗自恼火:“林大人就是被这混蛋所偷袭,我若再有点本事,现在就冲出去和他拼命!” 墨离领着几名士兵从山道旁经过,左手扣着右腕,眉头揪紧,似在忍受什么痛苦,神情阴厉。 贺疏猛奉承道:“墨先生剑法绝伦,能击败那等妖孽,真让卑职大开眼界,甘拜下风。” 叶潇不满地瞪了他一样,仿佛谄媚的机会被其抢走,咳嗽声亦说:“叶某深感惭愧,今日见过墨先生出招,方懂何谓人外有人。” 面对他俩的讨好,墨离沉默不语,过了半响后,苦涩开口:“二位谬赞,那灵官修为压我半筹,术法诡异非常。刚才拍我一掌,竟令我体内灵气沸腾躁动,差点烧毁经脉。” 但恰恰相反,墨离数年前已突破内丹,提升至大丹境,修为还胜林逸一层。只不过实话丢脸,怕有失尊严,故此撒了个谎。 两人马屁没拍响,均觉尴尬,侧目无语。墨离察觉气氛僵住,转而道:“姑苏鸟残暴凶猛,那灵官多半不敌,若侥幸战胜,也得身受重伤。” 他顿了顿,又说:“如果让灵官逃了,回去上报天册府,少不了添油加醋一番,诋毁你们勾结异教。到时候另派人杀来,叶公子、贺兄,你们觉得自己还有活路么?” 叶贺二人闻言色变,惊恐交加,同时喊:“请墨先生救命!” 墨离见镇住了他们,便挺直腰板,脸上重焕微笑:“呵呵,无妨,待会找到他一剑杀死,埋尸荒野,谁能知晓?” 两人连声道谢,墨离藏住笑意,心想:“这可是投名状,你们干完此事就落下了把柄,一辈子只能效忠于我。” 几人说着话,越走越远,顾婉兮却气到手足发抖,瞪着他们背影,目眦欲裂。黑鹰从草堆里探出脑袋,急道:“好歹毒的贼人!我们快救林公子,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 顾婉兮旋即起身,猫着腰跟过去,保持三十丈以上的距离,防止被他们听见脚步声。 片刻后,众士兵经过林逸藏匿之处,相聚不足百尺。顾婉兮骇得心脏砰砰直跳,好在他们急于赶路,没有分散检查,这才松了口气。 等众人走远,顾婉兮背起林逸,往山中深入,反其道而行,祈求能避开他们回头时的搜索。 一路颠簸,鲜血从林逸伤口滴落,黑鹰叼着树叶,沿途覆盖,尽量遮掩痕迹。 “呼哧——呼哧——”天气闷热,顾婉兮累得浑身是汗,唯有咬紧牙关硬撑,双手死死托住林逸大腿,但总滑到他膝弯处,差点把人摔下,只能不停地调整位置。 “顾小姐,辛苦你了。”黑鹰歉意道。 “没事,应该的。”顾婉兮咧嘴笑笑,身体向前一弓,双手发劲,将林逸推上后背,埋头继续前行。 过得半日,阳光不再炽烈,两人已走出六七里地,拉开了距离。顾婉兮终于力竭,噗通声跪倒,被石子磕破了膝盖,摇摇晃晃地把林逸放下,全身一瘫,顺势趴地歇息。 她侧着脸紧贴草地,感受着泥土的湿润,微觉凉爽,一只蚱蜢受到惊吓,纵跃而起。翠绿的身影从她眼前跳过,落到远处,消失无踪。 黑鹰飞上树梢,血目望向来路,放哨警戒。顾婉兮喘息片刻,又要爬起来,可刚用手撑住地面,就感到肌肉酸软,立马摔了回去。 黑鹰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忽然听到阵微弱的抽泣声,扭颈一看,却见顾婉兮趴在地上,双肩微微颤动,呜咽道:“我真是个废物……” “顾姐,你别哭了。”黑鹰语气怜悯,吞吐半响,不知如何安慰。 顾婉兮奋力抬起手,抹去眼泪,慢慢止住哭声,强颜欢笑道:“嗯,不能让大人醒来看我洋相。” “唉——”黑鹰瞧着她,心头发堵。 …… 天色渐晚,顾婉兮回过体力,黑鹰摘了些野果归来。她俩只舍得吃掉几枚,其余全挤出汁液喂进林逸嘴中。 斗转星移,夜幕深沉,顾婉兮胸口隐隐作痛,拉开衣襟一瞧,里面淤血红肿:原来白日里为了背人,特将双钩移至胸前,不慎顶伤自己。那时心焦没有感觉,待到晚间,便疼得难以入睡。 她睁眼望着星空,煎熬半宿,才撑不住困意,闭目睡去。翌日清晨,顾婉兮疲倦地醒来,经过短暂休息,体能又恢复几分。 随后,吃完黑鹰起早收集的瓜果,用树枝和藤蔓造出担架,再把林逸放上,顺着山脊往下拖。途中损坏五次,连续修补,晚些时候,终抵达山脚。 至于行李,那是不敢再回头拿了。 隔日响午,顾婉兮背着林逸,步履踉跄地走入一座陌生县城,眼圈漆黑。自从踏上平路,担架就成了累赘,只能丢弃。 此刻,她正跪在药铺外,苦苦哀求:“大夫,您行个好,快救救我家公子!” 一位体型消瘦的老汉拂须打量着林逸,目光停留在他腰后的长刀上,皱眉踌躇道:“你们这些跑江湖的,一身血债,仇家遍地,老夫没胆收啊——” “大胆!我家公子可是天册府灵官,朝廷钦点,多年斩妖行善,保护天下百姓,你谢都来不及,又有什么好怕的!”顾婉兮又哭又闹,门口聚起围观看客,听明原由,纷纷指责大夫见死不救。 那老汉只觉骑虎难下,遂叹了声气道:“好吧,先进来说,别让乡亲们看笑话。” “多谢大夫!”顾婉兮态度立转,破涕为笑。 …… 闻着草药香味,林逸睁开沉重的双目,乍见房间布置,一时茫然。稍后,看到顾婉兮趴在床沿熟睡,略加思索,便明白了何故。 “林公子你醒啦!”黑鹰欢呼着从梁上飞下,扑入他怀中。 听到动静,顾婉兮惊坐而起,先是呆愕许久,再掐了自己一下,才相信这不是做梦,忙说:“老天恩慈,菩萨保佑,万幸您没事。” “给二位添麻烦了。”林逸愧疚道,“上回从狸力那得来妖丹,悉数用作疗伤,灵气所剩无几。这次小子又托大,连用两招五雷掌,反害得自己气绝昏迷。” 顾婉兮噙泪笑道:“您醒过来就好,灵气用完还能积攒。” “也没全耗光,尚存几缕,否则我早成了干尸。”林逸虚弱地开口,定神感知,姑苏鸟那枚内丹尚在自己腹中,仅炼化外面薄薄一层。 说罢,仔细打量顾婉兮,奇怪地问:“你有心思,想家了?” 她莫名摇头:“没啊?” “那你为何缩肩皱眉,时而抿唇,等等——”林逸话音突转:“思乡会松开肩膀,莫非你是在忍耐痛楚,受了伤?” 顾婉兮闻言脸蛋红得发烫,自己是黄花闺女,胸前隐私,可不便让男大夫检查。 他一语中的,黑鹰性子急,遂插嘴解释那日经过…… 林逸听完面色阴寒,森然道:“嘿,我还没找官兵算账,他们倒想杀人灭口?” “我去柳城潜伏,暗中一个个全宰了。”他掀被要起身,顾婉兮急忙阻拦,摆手说:“您重病初愈,好好休息,我只是受了点小伤,不打紧的。” 黑鹰也劝道:“公子,请你冷静下来,此事得从长计议。” 顾婉兮忽然冲过去,一把将林逸抱住,脑袋埋在他胸前哭述:“大人,求您珍惜自己身体,别总一个人拼命,大家都担心你。” 见其闷声不答,顾婉兮又道:“我们也想帮上忙,以后你教我武艺好不好?” 林逸拧眉沉默,良久后才归复常态,无奈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轻点,压得我胸口难受。” 顾婉兮耳根通红,触电般松开怀抱,终于说服他一次,委实不易。 林逸靠墙坐着,脑海中闪过娘亲遗容,仍如鲠在喉,心里泛起苦涩:“学武就算了,我该怎么唬住顾小姐……绝不能再让朋友死在我面前。” 第二十七章 叛军冒功 药房分为内外两间,火炉里噗噗作响,正熬着补汤,香味四处弥漫。大夫坐在柜台后,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捧着医书,读得津津有味——但这是假装的! 他打起精神,竖耳倾听着屋内的谈话,昨天治疗那位青年,刚解开衣服便见其浑身带伤,血肉模糊,肩头处更深可见骨,顿时吓了一跳:这样还能活着,真够命硬。 诡异的是,仅喂其喝了几碗补汤,再经过一夜休息,浅表外伤迅速愈合,连疤都没留下,简直像个怪物。 而林逸却望着屋顶出神,手指轻轻敲打被褥,默默思索:“以后不能再耗光灵气,差点害死自己,睡了整晚仍觉天昏地暗,丹田阵阵酸痛。” 灵气源于魂魄,修为高深者,灵魂也越为强大,若耗得丁点不剩,当场就会身亡。辛亏那日他剥出姑苏鸟的妖丹,及时补充,才捡回性命。 林逸魂魄残缺,经脉亦弱于常人。以前虽从猫妖和狸力那得到妖丹,但不擅炼化之法,又要使秘术转换,途中多有折损,实际吸收的不足两层。 顾婉兮倒了杯温水,林逸接过润喉,冲淡舌苔苦味,忽尔问道:“秦姑娘,你那日是用树叶遮盖住我的血迹?” 黑鹰落在床头,昂首挺胸来回渡步,骄傲地说:“怎么样,我机灵吧?” 林逸伸手抚摸着它羽毛,微笑道:“秦姑娘冰雪聪明,小子感激不尽。” 可黑鹰还没得意完,林逸就将它打断:“对了,官兵们为何不用猎犬追踪?” “什么猎犬?”它茫然开口,错愕半响,随后回忆起第一次与官兵相遇,营地里的确栓了条黑犬,血腥味是瞒不过狗鼻子的。 林逸指出问题所在,黑鹰哑然无语,思来想去也不得要解,只能用求助的眼神望着他,等待答案。 “官兵敢偷袭灵官,这件事本就奇怪。”他顿了顿,又道:“按常理来言,对方无论如何都要弄死我,否则让我回报天册府,叛徒们还有活路么?” 林逸陷入困惑,顾婉兮怕打扰他思考,轻轻拿走茶杯,再用毛巾将他手指擦干,安静地坐在旁边。 黑鹰道:“或许官兵们猜到公子因斩杀妖禽而受伤,第一时间肯定要逃走,但没料到你当场昏迷,被顾姐背进深山躲藏。” “有可能。”林逸肯首认同,突然问:“顾小姐,此处离柳城多远?” “大约五十里地。”顾婉兮话刚出口,便感到后悔,忙说:“您大病初愈,身体还需修养,先别急着寻仇。” “请顾小姐放心,我不会乱来。”林逸对她报以微笑,转言道:“劳驾秦姑娘去柳城打探一下动静。” “简单,交给本姑娘。”黑鹰立即起身,飞经大堂,却见大夫露出一脸惶恐的表情,嘴里喃喃着:“老鹰居然能说话……” 黑鹰故意嘎呀一声怪叫,骇得他躲到柜台下,再大摇大摆地飞出药铺。 林逸脑海里闪过墨离的身影,心想:“那人多半是长生教,混迹于云国内地,暗中招揽信徒。” “顾小姐。”他喊道。 “大人有何吩咐?”顾婉兮端正坐姿,腰背挺得笔直。 林逸定睛望着她,犹豫片刻,才吞吐道:“谢谢……” 顾婉兮闻言愣住,面露诧异。林逸叹了口气,解释说:“若非顾小姐舍命相救,小子已遭官兵毒手。” “大人?”顾婉兮脸色急变,随即眼圈一红,赶紧咬住嘴唇,低头闷不做声。 林逸忙问:“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话?” “没有。”她摇摇头,伸手抹去眼角泪水,颤声道:“大人……您不必和我见外。” 面对爱哭的女人,林逸难免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安慰。顾婉兮则望向窗外,悠悠想着:“我可是您的护法啊,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屋内一片死寂,林逸摩挲着十指,暗叫道:“尴尬了,秦姑娘快回来救场。” “我去看药汤熬好没。”最终还是顾婉兮先没沉住气,找了个借口离开,抱肩坐在炉子旁,盯着火光怔怔出神。 过得半个时辰,途中大夫来把过两次脉,黑鹰才飞回药铺,进门就喊:“林公子,气死我了!” “出了啥事?”林逸翻身而起。 “那群官兵冒功,将妖禽尸体挂在城门口示众,自称是他们联手围剿了怪物,还说叶家公子和贺校尉出力最大,荣获重金赏赐。” “果然如此……”林逸沉吟着,又问:“那老百姓们呢?” 黑鹰气呼呼地说:“都相信了,正举城欢庆,纷纷议论天册府不靠谱,派来的灵官斗不过妖怪,逃之夭夭。” “哈哈。”林逸咧嘴笑了笑,“真有一套,竟使这种无赖法子夺走我功劳。” 黑鹰恼道:“等你伤势痊愈,咱们再去揭发他们。” “没用了。”林逸摇摇头,黯然开口:“百姓已先入为主,民心所向,纵算天册府插手也无可奈何。” “我不甘心。”黑鹰落在他肩头,“凭什么让叛徒立功,公子拼死除妖,最后却落个逃兵之名?” “大人。”顾婉兮端着汤碗走过来,“您把药喝了,顺顺气。” 林逸道谢接过,直言:“我不气,只是觉得有点滑稽。” 他仰首一口饮尽,苦涩入喉,咳嗽两声,抹了抹嘴说:“小子已恢复的七七八八,剩下需借妖丹弥补,且先回天枢峰复命。” 顾婉兮闻言垂目,脸蛋微红,踌躇着说:“请大人责备,小女办事不利,盘缠全弄丢了,暂时还付不起诊费。” “缺多少?”林逸皱眉问。 “整整差九两,大夫用了几支人参……”顾婉兮声音越来越低,直至细不可闻,猛地又抬头道:“请您安心养病,我在镇上找了份帮工,每月一两七钱,年底前肯定能补齐。” “呼——”林逸舒眉吐气,转头对黑鹰道:“去拿把剪刀给我。” 顾婉兮张嘴惊呼:“您要做甚?” 黑鹰叼了把剪刀回来,林逸顺手接住,掀开衣襟,将里面的夹层慢慢划破,露出两张五两面额的银票,失笑道:“嘿,辛亏留了点钱防身。” 黑鹰瞪大眼珠,愕然发问:“公子啥时候藏的?我都准备今晚去偷了。” “有备而无患。”林逸说着环顾屋子,找到含光刀,遂挂上后腰系好,从容不迫地走向大堂。 银票搁到柜台,大夫放下医书,抬眼仔细打量着他,神情肃穆。过得片刻,方笃定决心问:“刚才你们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当然。”林逸亮出灵官腰牌,“以此为证。” 大夫手拍着柜台,稍加考虑,便摇头说:“少侠仗义除魔,这钱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林逸闻言讶异,愣了半响,却仍将银票推过去,态度坚决。 “这是何意?”大夫颇觉莫名。 “小子心领了。”林逸抱拳行礼,正色道:“但我是修行人。” “好一个修行人!”大夫夸口称赞,忙找他一两银子,又叫了声等等,匆匆跑向后院。随后取回几包咸肉、干粮,强塞给他说:“区区小礼,还请少侠带着上路。” “既然如此——那多谢大夫。”林逸也不再推辞,便拎了东西,带着顾婉兮和黑鹰转身出门。 “少灵官保重啊。”大夫双手一搭,深深弯下腰去。 …… 因盘缠不够,林逸他们只能步行跋涉,途中用灵官腰牌补领路引,穿过州界。待重返天枢峰,已至初秋,气温转凉,山上枫叶开得通红,桂花香远远飘来,浓郁扑鼻。 还没来得及休息,林逸就赶往后山。而王老似乎早有预料,正坐在桂树下等候。见此,他拱手作揖:“弟子参见天尊。” “哟,小娃儿可算回来了。”王老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问:“没拿到乌煞绫?” “乌煞绫?”林逸奇道。王老解释说:“就是柳氏墓中那件法宝。” “法宝!”林逸大惊,“您是指那口玉匣?” 王老招招手,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徐徐开口:“你任职灵官已一年有余,还住在山腰和外室弟子们杂居,老朽心有愧疚,本想赏你座洞府。可念你小子修为尚浅,无法做到御腾云驾雾,遂特让尔去柳城寻找乌煞绫,才能借此物御空飞行。” “玉匣、乌煞绫,御空飞行……”林逸面色铁青,若有此物,岂不是能替圣女登临蓬莱,寻她师兄解咒? 王老一吹胡子,瞪眼呵斥:“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林逸叹了口气,只好将墓中种种变故,包括官兵中混杂的神秘人物,一剑偷袭击飞自己,全从实道来。 听到他诛杀四个半头的姑苏鸟,王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而后又闻官兵叛变,胆敢搜查灵官要杀人灭口。饶是王老心境宽阔、见多识广,此时也现出几分怒气,森然道:“嘿嘿,敢渗入云国腹地蛊惑百姓,长生教果真胆大包天。” 林逸握紧拳头,俯身恳求道:“请天尊再给次机会,乌煞绫小子势在必得。” “那使者身份暴露,肯定带着法宝跑了。”王老的神色重复平淡,看不出喜怒。 “唉。”林逸垂首惋惜,自责连连,正失落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立马拔高嗓音叫道:“不,我们还有名册!”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紫府玄境 乌煞绫必要夺回,可窃宝之人已经逃匿,当下得找到他行踪…… 想到此处,林逸隐约有了主意,便抬头问:“天尊,那份名册还在您身上么?” 秋风拂过后山岗,草蒿错杂遮掩,黄花零缀,浓淡疏密。王老大手挥卷,袖中喷出一缕白光,长方数尺,俄尔间,雾华散尽,现出一本青皮书籍,悬于半空停浮。 林逸按捺讶色,定睛细瞧,正是以前献给天尊的那份名册,遂道了声失礼,捧手接过。 “哗啦啦……”粗糙的纸张刮过手指,一个个姓名落入眼帘,他自语着:“等小子养好伤,再去各地调查,暗中顺藤摸瓜,揪出长生教使者。” 王老挑眉失笑,摇头道:“册中人物繁多,你想用这个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林逸合上名册,诚恳地说:“不瞒天尊,小子也有私心,曾答应圣女替她登仙岛、访故友,飞行法宝对我而言极为重要。如今只能耗费点精力,挨门挨户地摸查,以报昔日恩缘。” “飞行法宝……”王老捻着胡须喃喃道,“此物虽然稀罕,但高品灵官皆能施展玄术,乘风遨游无需再借他物。待你练至神境,老头儿可传你一门雷遁术,化身霹雳电光,穿云渡海,天地纵横。” “遁术?”林逸眼神一亮,犹记得幼年时听老先生说书,戏文中便有道人习得土遁术,能钻地潜游日行千里,估计这两者应该大致相似。 他想了会,踌躇着问:“请教天尊,弟子初结内丹,离神境还有多远?” 王老掐指算道:“你若能刻苦修炼,百年足矣。” “百年?!”林逸瞠目结舌,脸色瞬间垮了下去,直呼等不及。王老薄怒道:“你小子才练几年本领,就想一步登天?” “天尊息怒,小子还是去寻法宝吧。”林逸傻笑数声,正要收起名册,王老却挥手抢走,塞回袖中。 “尊者?”他奇问,满脸愕然。 “怎么了?”王老皱眉不解,诧异片刻,随后哦了一声,笑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帮你开辟紫府。” 林逸迷茫无措,王老伸出一根食指抵住他眉间,接着肃穆神色,朗声念道:“混元本一气,万象由心生,仙魂宿紫府,别有洞玄天——” “轰!”林逸脑海中猛然炸响,耀出五彩光芒,立刻失去意识。 …… “呃,头好疼。” 不知过了多久,他呻吟着转醒,耳边遥遥传来水波声,仿佛身处江湖之上。费力地睁开双眼,环首望去,便瞧两旁雕栏成排,且每隔半丈,立有一根红漆木柱,中间空旷透风,能直接看到对岸的灯花夜景。 “这是什么地方?”林逸扶额站起,仔细打量一番,越看越眼熟,心中惊叫:“莫非是江浪厅!” 他冲至雕栏旁,骇然四顾,只见一艘宽阔船房坐落于江畔,浪涛不断冲刷着石造地基,水声悉簌。正当深夜,屋外秋月中天,月光倒倾入江,随着波纹荡漾摇曳,往复婵娟。 再看远方,两岸流萤飞火,绿幽连绵成幕,盘旋上升,好似银河低垂,璀璨斑斓。而岸上喧嚣熙攘,丝竹鼓奏,无数人影穿梭漫步,欢笑打闹,只是面目朦胧不真切。 咻的声烟花炸响,天空陡亮,林逸心神剧颤,张开口想要呼喊,人影又纷纷扭曲,全部破碎消散,归于无物,恍惚一场离奇梦境。 他抚住胸口,后退数步,心里苦涩难受,落寞回首,却见厅中长桌上架着一张木琴,檐角漏入银白月晖,洒在琴弦上,分外清冷。 “记得五岁时,娘亲不惜花费重金,租下江浪厅教我练琴。” 林逸含着泪泛起笑容,移步走到桌前,伸手揭开香炉,用火折点燃木炭,再拿竹筷取了片药膏,轻轻搭在滤网上,最后合盖扣好。 青烟从炉嘴里飘出,因风摇摆,袅娜变幻。此香以数十种材料泡制而成,一能定神,二能熏衣,三能驱蚊,深受名士喜爱,畅销淮江沿岸。 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苦香味,林逸渐渐静下神,弯腰欲拨动琴弦,心里忽觉刺痛,忙抽回手,惆怅哀叹。 “娘,孩儿想你了。” 说罢,他转过身子,正见厅尾摆着一排书架,几十本簿册零散安放。 林逸眉头微蹙,端起桌角的烛台,迈步走过去,举灯观瞧:上侧一排为乐谱,塞得满满当当;中间挨着几本鬼狐夜谈,乃闲暇之际的消遣;再下面一排,则是九宫步、两仪刀法、五行练气决、五雷掌等秘籍。 “这?”林逸大惊,心说:“难道以前学过的东西,都变成书籍储存于此?” 他低头沉思,回想名册里的细节,须臾后,那本名册就在掌中凭空浮现。 林逸喜出望外,忙将册子放入书架,紧接着想起一件要事,仰头看向书架顶端。最高处搁着一捆卷轴,又厚又宽,几乎占据了整层,上书四个大字:阴阳密祝! 林逸震撼失色,虽然落款处作者姓名已模糊不清,但仍能感受到阴阳两气在卷轴中缭绕,隐透神力。 “这么厚,看来不止阴阳转易一种奇术。”他咽下口水,念头稍动,卷轴仿佛通了灵性,竟自行飞出,绕着他身体呼啦声展开,长达数丈! 林逸吓了一跳,惊喜交加,赶紧屏息阅览。卷首写着阴阳两仪的基础知识,阳生阴死,大道周旋,循环不休;而后提及秘法,第一门就是转易之术,细节诀窍与黑袍人所言完全相符。 接下来的字迹皆如蝌蚪般歪曲,任林逸怎么研究,都辨认不出。 “是了,这里只能记下我知道的内容。”他恍悟过来,倍觉失望,随即抬手一挥,卷轴自己收拢,飞回书架。 便在此时,颈上挂着的玉牌亮起几缕微光,卷轴应之而动,里面聚现出一排文字:“两仪罩,护身法术,诸兵莫侵,五行辟易……” 林逸不知卷轴内的变化,信步走向长桌,放下烛台,再站到厅侧,凭栏眺望夜景。 两岸风光依旧,唯独亲人已走;纵然故地重游,他却不再年幼。黯然间,只剩回忆逗留。 正追念往昔,耳边忽然传来王老的声音:“小娃儿,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林逸闻言惊醒,睁开双眼,人又回到后山岗,阳光明媚,桂树飘香。王老笑盈盈地打量着他,拂须问:“紫府一游如何?” 过得好半响,林逸才缓过神,急道:“刚才是天尊使的法术?几能以假乱真,小子差点迷失忘返。” “别拍马屁。”王老屈指叩响他脑门,笑着解释:“这叫紫府,由心境而生,乃修士记忆里最熟悉的地方形成,可储藏日常所见,还能在里面演练招式,精进武艺。” 王老顿了顿,将四句口诀传给他,督促道:“以后念诵此诀即可潜入紫府,亦能锻炼神识,有空要多加练习。” “混元本一气,万象由心生……小子背好了,多谢天尊教导!”林逸长揖敬礼,语气诚恳。 王老端坐不动,坦然接受,稍后飘然起身,迈步向峰顶走去,悠悠说道:“你随老夫上山,今日有新弟子晋升灵官,你也去喝杯酒、道个喜。” “哪位同门弟兄?”林逸奇道。 “项志诚,早来你几年,人缘颇广,赤髯老弟非常欣赏他。” “项志诚我认得,曾经帮助小子许多,但赤髯是——”林逸皱眉思索,不记得有此号人物。 “赤髯老弟脾气古怪,喜欢驾着火云来去,你俩见过数面。” “哦。”林逸恍然大悟,原来是火云道人,赤髯这名号倒符合他形象。 两人交谈着登上峰顶,过玄关,入仙境,一路往西边走。行约三四里,前方竹林内露出一栋别院,王老止步说:“你们年轻人热闹去吧,老夫还得处理杂事。” 话音刚落,他摇身化作一道电光,蹿向天际,朝远处浮峰射去。 “雷遁术……”林逸面露艳羡,迟迟收回目光,整理好衣裳,上前敲响院门,大声喊道:“项兄在否,林弟给你贺喜来了!” 院内人员嘈杂,似乎正在忙碌。林逸等了片刻,不见回应,便推门入内,偌大一间别院里站着十多位男女,老少皆有之;赤髯道人居中坐定,项志诚跪在他膝前,连磕响头,行拜师礼,脸蛋激动到通红。 “行了,起身。”赤髯淡淡说着,取过一柄朱鞘长剑递给他,言简意赅道:“此为回礼。” “多谢师尊赏赐!”项志诚欣喜接过,拔刃一瞧,灵气炽烈如火,烤得他面目微烫,剑上刻有铭号,字“昆阳”。 项志诚持剑站起,仰天长啸,多年来的苦修终得回报,今朝扬眉吐气,不禁大感振奋。 其余年轻灵官送礼恭贺,望着他们欢庆的模样,林逸突然觉得陌生,以前自己最善和别人打成一片,现在却没了凑热闹的兴致。 他悄无声息地退出竹院,赤髯拿余光一瞥,未加阻拦,转而说:“志诚,从明日卯时起,随吾到苍岩峰练剑。” “谨遵师父旨意,弟子必当竭力练习,不敢怠慢。”项志诚郑重答应,态度端正。 “好。”赤髯抖袍起身,召出火云,腾空离去。途中经过林逸头顶,便按云落下,拦住他问:“后生可有空?” 林逸抱拳道:“见过赤髯道长,小子刚回天枢峰养伤,左右并无它事,道长若有命令,但请吩咐。” 第二十九章 武场观剑 赤髯冷冷盯着他,目光凛冽,不怒而威,看得林逸浑身不自在。 片刻后,赤髯移开眼神,随口问道:“你还住在山腰?” “嗯,有劳道长关心。”林逸大方承认,又说:“但山腰山顶对我而言并无太大差别,小子多半时间都在外面除妖,天枢峰已很少回来。” “辛苦了。”赤髯微微肯首,语气却不咸不淡,顿了顿道:“明日卯时你也来苍岩峰,观看弟子们练剑。” “晚辈遵命。”林逸抱拳答应,等赤髯腾云飞远,心里想:“上回下墓遭遇暗算,多亏玄甲防身挡住致命一剑,我得去谢谢段小姐。”旋即,转身向工坊走去。复行数里,穿过青石道场,绕经深林小径,抵达工坊门前。 黄昏落幕,百鸟归巢。十余位机关师三五成群地从院内走出,段如仪夹杂在其中,正侧头和她师父交谈,边走边讨论机关技巧。 林逸挥手打了声招呼,段如仪向师父请辞,快步跑来,抬起胳膊擦拭着脸上的油污,汗透衣襟,略显惊奇地问:“你啥时候回峰的?” “今天中午。”林逸站到她身旁,同其漫步前行,笑曰:“段小姐手艺精湛,铸造的玄甲帮小子避过一劫,我得好好感谢你,有啥需要,直言无妨。” 段如仪闻言愣住,随后佯怒道:“机关师辅助灵官,那是天经地义。再者,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俩老交情啦~” 瞅着林逸尴尬的表情,她噗嗤一乐,摇头无奈:“你就喜欢客套,何必这么见外。” 林逸只得收起歉意,试探着问:“段小姐,你在山上一个人住么?” “对,咋了?”段如仪面露狐疑。 林逸支支吾吾,踌躇片刻后才说:“段小姐,今晚能否让小子借住一宿?” 段如仪惊诧扬眉,抬手压着胸脯,连退数步,慌乱道:“你想作甚?” 林逸咳嗽一声,急忙解释:“别误会,道长要我明日去苍岩峰观剑,小子怕赶不上时辰,唯有求助于你。” “原来如此……”段如仪转过念头,脸蛋微红,松了口气道:“好吧,难得林公子开口求人,我自扫榻相迎。” 两人行至别院,用罢晚膳,先后上了二楼,惹来旁人一阵非议。快走到门前,林逸又打起退堂鼓,段如仪便问:“怎么,嫌弃我这屋子简陋?” “不敢不敢。”林逸笑道,等段如仪打开门锁,再欠身而入。 寝居空间不大,但布设雅致,桌椅盆栽、屏风挂画,应有尽有。段如仪将他安排在客室,推开窗户,不用探头就能看见外面的景色,园林花苑,小桥流水,莺啼雀语,幽径深深。 时辰渐晚,玉兔东升,金乌西坠,段如仪泡了壶茶,起身辞别,转去主卧洗浴更衣。林逸点亮灯烛,取过纸笔,伏在案上撰写报告,记录古墓中发生的经过,日后还得交给天尊。 清风吹起纸张一角,烛光照亮他的侧脸,只见其表情凝重,神色专注,仿佛忘却了外界杂物。不知不觉中,夜已黯沉,报告写完,他揉了揉肩膀,靠在床榻前小歇。 闭目入定,气脉宛若参天巨树般显现,妖丹悬于内丹上空,在灵气剥啄下,化为点点星屑洒向内丹。犹如漏斗流沙,不断分离、坠落,然后被融合吸纳…… 黑白掺杂,阴阳转易,待至子时,妖丹已炼去一层,林逸长了半年道行。这才回过神,活动了会手脚,吹灭蜡烛,席地而眠。 次日天还未亮,他早早醒来,听段如仪尚在熟睡,便没有打扰,蹑手蹑脚地掩门离去。 找院中晨练的机关师问清方向,徒步登山,赶到苍岩峰。演武场建得平坦宽敞,地砖厚重结实,缝隙间长着青苔野草,四周围有儿臂粗的铁索,在风中哗啦摇动。 曙光从山峦外射来,场上站着十多位年轻灵官,皆佩剑带刀,英姿飒爽,肃穆着神色,衣袂飘飘。 赤髯道人正坐于校场角落,林逸道了声失礼,挨到他身旁站定。转睛望去,却见灵官们分为两拨,项志诚背挂昆阳宝剑,领着几位师兄,与一名美貌女子冷面对峙。 那女子身后站着七八名男青年,竖眉瞪着项志诚,一人咧嘴笑道:“新来的,小师妹好心跟你讨教几招,为何不敢答应?” 项志诚紧握双拳,龇牙嘶气,额头青筋暴起,板着脸问:“我第一天来此习剑,和你们分占半场,井水不犯河水,为甚非要比试?” 林逸皱眉困惑,不解道:“赤髯道长,两边起了争执,您不去阻止么?” 心里却想:“以前我上山听天尊说道,与弟子发生口角,当时你大谈规矩,严力惩戒,今个怎么转了性子?” 赤髯摇摇头,平淡地说:“那群后生与朝廷交好,举止颇为无礼,我曾向天尊提过几次意见,但碍于监察使的阻拦,最终都不了了之。” 赤髯难得大费口舌,讲清原委,林逸想通问题所在:天册府高人无数,修为强悍,又是皇家创立,朝廷肯定要拉拢亲近势力,欲将灵官控制在自己掌中。但有些修士持才自傲,崇尚古道,不愿受朝廷束缚,少不了与他们争锋相对。 林逸心说:“天册八峰乃修行圣地,竟也有党派之争,纵算王老贵为天尊,对此也无可奈何。”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赤髯突然开口:“志诚,答应下来。” 项志诚身体一震,神情微微错愕,稍即抱拳领命:“弟子听从师尊吩咐。”再转过头,冲那女子喝道:“赤髯道长末席弟子项志诚,特向姑娘讨教两招。” 林逸讶异失色,惊疑不定地瞥了赤髯一眼,脑海里灵光一闪,暗自揣摩:“为何赤髯道人要他答应?难道天尊跟他通过气,允许这些小打小闹,等等……或许是天尊故意为之,以免灵官们枯坐修行,磨去武者血性?” “哼,不自量力。”场中一位灵官抖肩冷笑,便拉着同伴后退,让开场地,对那女子说:“雁菱小师妹,尽管施展本门的出云剑法,叫这愣头小子瞧瞧厉害!” “请师哥放心,我不会让你们丢脸。”邵雁菱压着脑袋,嘴角勾起一抹弧线,笑容里略带几分狂气,森森然道:“项师弟不必害怕,赐教而已,小师姐会手下留情的。” 说罢,擎出腰间佩剑,寒芒若电,青锋嗡嗡发颤,斜斜指向对方咽喉。 “休说废话,手底下见真章!”项志诚后退半步,侧过身子,高举右手,一寸寸拔出昆阳宝剑,火气蒸腾缭绕。 “看招!”邵雁菱一声脆喝,迈步抢攻,唰唰唰连刺三剑,招招不离他脖颈要害。 项志诚回剑斩落,往胸前格去,挡住连环三击,反使一记上撩,割向她手腕。 邵雁菱反应迅捷,缩臂躲开,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意,长剑一抖,如灵蛇般点向他肩头。 项志诚速度略逊半拍,但力道更重,每出一招,都将对方剑锋荡开数寸,寻匿着缝隙,猛攻直进。 邵雁菱虎口被震疼,脸上渐渐流露愠色,顿时收敛轻蔑,凝神应对,穿纵于昆阳剑斩出的炽烈火光中,缠架偏格,一点点化解力道。 两人斗得不可开交,战况一度落入僵持。赤髯默默看着,猝然回过头,却见林逸嘴唇深抿,脸颊抽动,似乎正在使劲憋笑。 “哦,有何滑稽之处?”赤髯眼神闪亮,仿佛看到了什么好东西。 “噗……”最终林逸还是没忍住,掩面窃笑,摇着头说:“他们犯了大忌,手上打来打去,步法却永远慢半拍,就像在对着木桩跳舞。” “很有见地,继续说。”赤髯红眉舒展,少有地露出一脸慈祥。 “呼——”林逸喘了口气,克制住失态,正色又道:“而且他们眼里只有对手,没有兵器。” “嗯?” “换言之,都在各打各的,招招直奔要害,却没去处理对方兵刃,好几回都错过制敌时机,尽是些无意义的比划。” 赤髯缓缓点头,叹息道:“唉,若非天尊有令,我真想收你为徒。” “道长谬赞,小子眼力浅薄,胡诌一通罢了。”林逸谦逊道,还想再感激他的青睐。 就在此刻,忽听“叮”的声响,抬目望去,便瞧项志诚面色铁青,手腕处正滴落着血珠,宝剑斜插一旁。 邵雁菱长剑搭在他肩头,胸口略微起伏,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扬声问道:“师姐这套出云剑法如何?” 项志诚瞪着眼,按捺住怒火,屈辱地开口:“师姐剑术高超,我学艺不精,给师父丢人了。” 邵雁菱收剑入鞘,拍拍衣袖上的灰尘,昂起脑袋说:“哼,明白就好,以后我们在这里练剑,还请你们另寻它处,少来添扰。” 其余几位灵官竖眉震怒,厉声喝道:“苍岩峰是你家开的,我们还不能来了?” “怎么说?”对面那群弟子挺胸走上前,护住邵雁菱,冷眼反问道:“想和我们打架?” “住手!”赤髯突然开口,站起身镇住场面。那群灵官扭头看来,见是赤髯道长,便没人敢多言,纷纷退下,行礼道歉。 项志诚回到他身旁,噗通声跪下,颤声说:“弟子给您丢脸了,请师父责罚。” 赤髯态度放缓,托着他两腋扶起,简单地安慰道:“无妨,胜败实属常事,回去继续修炼。” 邵雁菱目光穿过人群,远远射向林逸,踮脚喊道:“喂,面生的那小子,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林逸伸手指着自己鼻尖,纳闷地问:“你说我?” “对,刚才是不是你在那边聒噪,讥讽我耍剑像跳舞?”邵雁菱跺足咬牙,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小子信口胡说,请师姐不要当真。”林逸立即解释。 邵雁菱走出人群,怒斥道:“男子汉敢作敢当,既然你大言不惭,有种就陪我过两招!” “哦?”林逸惊得愣了神,接着轻笑莞尔,手按刀柄,撇嘴犹豫着,考虑自己该不该应战。 第三十章 化身恶人 一位灵官上前喝道:“小子,出云剑法可是本门秘技,容不得外人污蔑。今日你大放厥词,我们拼了去雷劫谷受罚,也要好好教训你!” 邵雁菱拔剑出鞘,点头道:“正是!” 林逸抬目扫过那人,见他长着豹子眼、方口嘴,身材魁梧,年不过三十,且脸颊绷得铁紧,仿佛愤辱交集。但眉头并未皱到一处,随即轻咦一声,心说:“这人张嘴板脸,眉毛却松松垮垮,表情极不谐调,莫非是在装恼?” 他挑起两边争斗,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林逸迷茫不解,只能转身看向赤髯,用眼神求助。赤髯则直截了当:“切磋。” “你这老道——”林逸差点骂出声,赶紧收住嘴,心想:“息怒、息怒,我要有涵养。” 接着凝神不语,仔细分析,事情突然就变得古怪了。 今天受赤髯邀请,来到苍岩峰观剑,两边爆发冲突后,赤髯却一反常态,没有制止。回忆上次天尊讲道,他秉公执法,开除寻衅弟子,送自己去雷劫谷面壁五年。本以为他是顾忌道场秩序,特地重罚,那样还算情有可原。 但今日为何如此放纵弟子们? “难道是故意演给我看?”林逸沉吟着,斜目望向邵雁菱,瞧她神色蛮横,不像伪装。 事有蹊跷,必须留心。 邵雁菱提着剑傻站半天,见对方嘀嘀咕咕,就是不肯表态,登时恼道:“喂,你决定好没有?” 邵雁菱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林逸扭头又瞥了赤髯一眼,发现他眼角低垂,竟流露出几分轻松,心里恍然醒悟,全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林逸闭上双目,昂首面朝天空,悠悠吐出一口长气,自语道:“那么让我来当回狂徒吧。” 他睁开眼,再一步踏出,含光已擎于右手,锋刃清透如若无物,便似此刻的心境,淡漠从容。 “请邵师姐赐教。”说着,林逸斜抬刀刃,指向对方咽喉,摆出迎敌架势。 “哼。”邵雁菱拿鼻孔喷气,揉身扑进,抖剑直刺其左胸,招式狠辣。 “一拍。”林逸默数节奏,刀面朝左格去,“乒”的声荡开剑锋。邵雁菱一击不中,立刻缩腕换招,反手撩向他右肩。 “第二拍。”林逸在心里默念,左胯微扭,带偏半边身子;同时左手捏着刀柄,朝后方推去,转刀斩落。 看似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改变了场上局势,林逸用刀锋护住自己侧身,而邵雁菱则将整条右臂暴露给对方。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右腕就已经被击中,气甲瞬间粉碎,吃痛跪地,长剑仅离对方尺许,再也够不到他身体。 林逸退后半步,轻声笑道:“献丑了。” 四周鸦雀无声,灵官们全部愣住,瞪着眼不敢置信:这小子只用一招就击败了邵师妹? 邵雁菱面如死灰,冷汗滑过额头,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目露惊骇,到现在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 时间飞逝,过得许久,她才缓缓站起身,涨红着脸蛋羞恨不堪,强忍住泪水喊道:“再来!” “行,陪你玩玩。”林逸神色平静,既然要充恶徒,那干脆演到底。 邵雁菱拾起长剑,用双手握牢,朝前指向林逸,因气恼攻心,两腿略微哆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进攻。 而这次,林逸率先出招,含光抢入中线,压住她剑尖,向右侧按去。 邵雁菱回过神,奋力相抗,使劲把剑刃往上抬,防止露出胸前破绽。可林逸刀锋一绕,竟已抵达剑尖下端,接着抖腕发力,朝上挑拨。 “兵!”火花迸射,邵雁菱虚握双拳,手中空无一物。 其余灵官纷纷抬头,便瞧那柄长剑正抛向天空,直达五六丈高,才力竭坠回,插入地砖内,颤鸣不休。 众人跟着飞剑仰头又低头,皆呆愕无语,一位灵官咽下口水,惊恐地问:“这是什么刀法?” “刀法?”林逸闻言失笑,随意答道:“基本功而已。” “邵师妹退下,我来会会他。”另一名灵官没沉住气,迈步走入场中。 邵雁菱遭受重挫,垂着脑袋不敢看人,静静走到旁边拔出长剑,躲到角落里哽咽,泪花沿途洒落一地。 那灵官也不多话,直接抽出腰刀,两眼死死盯着林逸,屏息渡步,寻找进攻时机。 林逸又先动手,含光顺劈而至;对方急忙抬刀相格,两刃交接,却是势均力敌。那灵官收刀撤步,再变式斩向他左腕,想用同样的方法替师妹报仇。 林逸笑了笑,左手朝后甩落,右手握刀进步一刺,前方畅通无阻,抢先抵住他咽喉。 “我败了?”那灵官动作陡顿,满脸困惑。 实战便是如此,看着精妙绝伦的套路,遇上基本功稳健的高手,根本不堪一击。 这些灵官都参与过宋京考核,学得也是高深武技,对付傀儡不在话下,仗着气甲护体也能碾压江湖侠客,但挑战林逸却完全不同。 其一次次在生死鏖战中成长,蜕变重生,他的招式不单是学、去模仿几位师父。而是练与磨合,因体重、身高、臂长、步宽等种种因素,不断地改良,化繁为简,最终变为他自己的武艺。 林逸用学琴的经验来领会诀窍,那些大开大合的招数,品相确实霸道有力,编成乐曲定激昂动听。但动作明显亦是致命伤,好比提前告诉对手,我下一招要砍向何处,怎能用于实战? 所以他特意打乱自己节奏,反其道而行,不让对手找到破绽。许多时候都主动截断对方招数,把握瞬息消逝的机会,精准出击,谋求胜利。 若编成曲谱,必嘈杂尖锐,难以入耳。 抛弃陈旧套路,不拘泥于形式,故此,就算是最基本的技艺,到他手里也能千变万化,莫测无穷。 项志诚目睹完三场比试,心里只剩崇拜,惭愧道:“林兄,以前我多有误会,还当你和他们同流合污。结果今日你不计前嫌,替我出头……现在想来,我真是有眼无珠!” “帮你?”林逸略显诧异,奇怪地反问:“我什么时候替你出头了?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废物啊?” “林、林——林逸!”项志诚勃然变色,气得闷哼一声,差点吐出鲜血,捂胸目眦欲裂。 “好,好,好!”项志诚连吼三个好字,猛然拔出昆阳剑,甩臂劈落,在地上斩出一条裂痕,厉言道:“你小子桀骜狂妄,仗点能耐恶语欺人,从今往后,我项志诚与你势不两立!” “无所谓。”林逸怂怂肩,而后高举长刀,斜指苍穹,透射着日辉,绕演武场走了一圈,目光扫过众人,扬声喝问:“还有谁敢向我挑战!” 众灵官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扑上去生撕了他,但又自知不是对手,只能忍辱吞声,暗中记下这仇。 眼看局势愈演愈烈,赤髯终于发怒,跺脚暴喝:“放肆!” 喊声响彻广场,犹如天雷滚滚,震得众人心神摇晃,接连跪下,颤栗不已。 林逸强撑着双膝站直,赌气问道:“他们学艺不精,丢人现眼,我可有说错?” “你还不知悔改?”赤髯怒发冲冠,长眉倒竖,几步跨过去,提掌便拍! 赤髯出手极快,林逸眼见铁掌近身,来不及避让,顿时脸色急变,心里惊呼:“你玩真的?” 虽然赤髯动作凶猛,但落到他身上时,却轻飘飘如抚棉絮,并故作狰狞地叫道:“倒!” 林逸心领神会,呜哇一声惨嚎,蹬地借力,倒飞三丈多远,俯身扑落尘埃,四肢僵硬,仿佛晕死。 赤髯以雷霆手段惩戒林逸,众灵官骇得瑟瑟发抖,当即跪地求饶:“道长我们知错,请您责罚!” 赤髯怒瞪着他们,挥袖呵斥:“一群饭桶,滚回去好好修炼,有空多打实战,别再被一个新人挑翻。” 说罢,转身单掌抓起林逸,腾出右手,指向那位豹眼灵官,高声叫道:“还有你,刚才故意寻衅,跟我去雷劫谷面壁!” “是。”那灵官赶紧回答,老老实实地跑到他身旁,垂首站好。 赤髯张口喷出道红光,迎风就长,化成一团火云,再将灵官和林逸带上,纵跃至云头,驱法飞向雷劫谷。 其余灵官这才敢抬头,均汗流浃背,偷偷望着他们背影,可还未起身,赤髯的声音又遥遥传来:“快滚!” “敬遵道长教诲——”灵官们的喊声连成一片,心惊胆战地离开苍岩峰。 …… 林逸趴卧云端,估摸着已经飞远,方睁开双目,翻身坐定,疲沓地松了口气。 旁边那位灵官被吓了一跳,忙问:“你没事?” 林逸双肘搭着膝盖,斜眸扫去,厌烦地说:“这里没有外人,你还没装够?” “额……”那灵官表情凝固,过得半响,忽然哈哈大笑:“你小子果真机灵。” 他顿了顿,忍住笑意,又问:“什么时候瞧出的端倪?” “你激将邵师姐之时。” “嚯,好眼力!”那灵官失口称赞,感慨道:“天尊夸你心思敏锐、洞察入微,今日有幸见识,名不虚传,任某佩服地五体投地。” 林逸得意道:“还有么?” “嗯嗯……”任灵官沉思片刻,又说:“勇敢,执着,肯努力,有担当,实乃我辈楷模。” “真的?” “你猜。”任灵官眼中闪过狡诈。 赤髯侧过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林逸咂舌无语,任灵官收敛神色,肃穆道:“戏只演了一回,接下来还得唱第二出,仍需你配合。” 林逸没有询问后文,此刻正静念思考,暗想:“他们为了拢聚两派势力,不惜将我塑造成年轻一辈的公敌,那我招惹众怨,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而且王老也好,赤髯也罢,包括这位任兄,都是人精。论世上人心最为复杂,反变无常,我勉力洞悉,又谈何容易?” 他思来想去,突然苦涩地笑起,便不顾礼数,咧嘴自嘲道:“妈的,我是个大恶人呐?” 第三十一章 天盘道规 话不多时,火云已到达雷劫谷上空,前方是两堵从中裂开的高峰,如利剑般拔地而起。下方一片葱郁密林,瀑布自峰顶垂坠,几经几转,于林内汇集成湖,水波粼粼。 赤髯按落云头,四周树冠不断闪过众人眼帘,愈进愈深。翠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缝隙间洒来斑驳日光,在他们衣袍上流动变幻。 待云团降至湖畔,林逸翻身落地,任灵官紧跟其后。 “三个月。”赤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便倒飞而去。 两人目送他离开,这才转身走向旁边的木屋。泥地湿润,篝火凉尽,望着熟悉的景物,林逸忽然想到自己上山至今,大部分时间都在雷劫谷渡过,心里颇觉无奈。 他俩进得屋内,动手打扫厚积灰尘,将床椅搬出门晾晒,除去潮气。 忙完这些,林逸走到湖边岩石处坐定,脱下鞋袜,撸起裤腿,将两脚泡入水中,借此消解疲劳。 任灵官来到他身旁,也不顾脏垢,直接盘腿坐下,开口说:“我叫任定北,名由家父所取,有平定北疆之意。” “幸会。”林逸点点头,名号挺响亮,估计是军旅世家。 见他神态祥和,任定北反觉奇怪,遂问:“刚才林师弟傲视全场,连我都被镇住,真当你是个狂夫。没料此刻竟这般安静,到底哪副面孔才是你本性? “哈哈。”林逸笑容亲切,摇头解释:“我哪是什么狂人,自幼混迹花江柳巷,区区一个市井小民罢了。” “不。”任定北迟疑地说:“阁下武艺高强,实力便是资本,你内心很傲慢。” “哦,何以见得?”林逸眉头微扬。 任定北沉声道:“方才我和邵师妹挑衅,你假装受激同她对阵,可眼神里隐隐流露出蔑视,却没有半点怒火,仿佛置生死于度外,这是强者独有的姿态。” 林逸闻言怔住,他又说:“不悲不怒,出手果断,我只在老爹身上见识过。” “任兄过奖,小子难当厚誉。”林逸缓过神,连忙否认。任定北笑了笑,然后岔开话题:“对了,你这刀法是怎么练出来的?” “刀法……”林逸吞吐着回忆,大概是去年误入迷镇时,为了斩魂破阵,他浴血奋战,一次次杀戮直到力竭。 虽然亡魂们武艺平庸,但架不住人多,他只得简练招式,用最省力的方法解决对手。 如此周而复始,出招愈发凌厉,动作仅抢半拍,以毫厘之差击败敌人,套路化繁为简,凝练于己身。 “什么,要在一天内杀光?”任定北疾呼道,震撼感慨:“就算换成几百只鸡,一刀一个我也得宰半天啊!” 更何况那些亡魂还会持凶反抗? 任定北身为灵官,又出自军伍世家,心里明白:实战不同戏文,挥刀不像砍空气,击中第一人,肯定会被他绷紧的肌肉和坚硬的骨骼卡住。纵算兵刃锐利,划过人体后,力道也要大减。 倘若陷入围攻,四周暴民乱刃劈下,无处闪躲,哪怕有通天的本领,亦得命丧当场。毕竟林逸只有一双手、一把刀,不可能穿越时空,让兵器出现在周身各处。 比如敌人迎面一剑劈来,他挥刀挡住,再松开去格后方攻击,那前者就可挺剑直刺,取走他性命。 任定北转睛思考,惶恐失色。林逸则苦笑摇头,那次连续多日的恶战属实凶险,若无气甲护体,能化解部分力道,他早成了孤魂野鬼,仿徨迷域。 过得半响,任定北堪堪回过神,敬畏道:“阁下这身武技修来不易,任某打心底佩服。” “应付常人还好使,可若面对奇形怪状的妖魔,就很艰难了。”林逸叹气道,神色愁闷。 “也是。”任定北点头认同,旋即说:“咱们灵官灭灾除魔,刀剑功夫仅用作防身,决胜还得依仗法术。” 林逸沉默无言,心想:“我天生魂魄残损,气脉只有你们一半,唯有勤练武艺,才能弥补缺陷。” 任定北的肚子突然咕噜直叫,顿时阔脸泛红,尴尬埋头。 “嘿嘿,请任兄稍候,小子去抓两条鱼来。”林逸忍俊不禁,几下脱掉外袍,一个飞扑扎入湖中。 “噗通!”水花四溅,任定北迅速扯过他衣服,抱在怀里防止被水打湿。两眼却紧盯着湖底矫健的身影,只觉这少年身上有股独特的魅力,温逊亲善,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但若不幸成为敌人……”任定北想到此处,猛地打了个寒颤,心里感到一丝危险,冷酷且致命。 清澈的湖泊中,林逸手脚并用,向远方浑浊处游去。日近中天,阳光穿透水面,落在他身上,在湖底留下阴影。 任定北眯起眼睛,视线略微恍惚。 水中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阴阳互隔,对立相生,又不显突兀。 …… 炭火燃烧,香味飘散,两人席地而坐,各自手中握着三串烤鱼。任定北张口咬住,粗鲁地撕下一片鱼肉,吞入腹中,舔了舔嘴唇说:“鱼肉虽然鲜嫩,却可惜少了美酒,唉!” 林逸鼓腮咀嚼着,话音含糊:“任兄,我看你是在刁难我。” “哈哈哈!”任定北拍腿大笑,忙说:“非也,非也,林师弟莫要误会,我是指改日要请你喝酒,咱俩交个朋友。” “嘿,奇了。”林逸诧异道,以前是苏崇秀,后来轮到俞景荣,现在又变成任定北。怎么他们一遇到自己,都想着结交? 任定北大快朵颐,连肉带刺咬得咯啦作响,喉头翻滚,竟全部咽下。 林逸瞧得傻眼,心想:“你胃是铁铸的?”呆望片刻,收住失态,又问:“对了,任兄刚才说还有下文?” “勿急,赤髯道长另有安排。”任定北吃光自己那份,两眼瞅向林逸手里,神色贪婪。 两人用罢午膳,各自去静修练气。时光过隙,次日清晨,屋内呼噜声中断,任定北戛然醒来,起身望去,隔壁床上干干净净,被褥整齐地叠放在边角处。 “他起得这么早吗?”任定北揉着眼说,将外套一拎,随手搭到肩头上,矮身挤出小门。 天刚蒙蒙亮,他走到湖岸,折了根柳枝,塞进嘴里咬碎一端,弯着腰刷牙。 侧头望去,便见林逸坐在昨日那块岩石上,长刀置于膝前,手里似乎抓着把浆果,不时往湖中丢去。 东方两座高峰耸立,中央露出一线天,朝阳渐升,光芒从狭隙内传来,缓缓照亮山谷。 日头往上走,阴影朝下移。那光先射到林逸眉间,接着划过他胸膛,最后落在刀鞘上,蓝泽耀目。 他扬起手,又丢出一枚红色浆果。 “哗啦!”响声乍作,一条大鱼突然跃出水面,张口蹿向半空,要吞那枚果子。 刹那间,大鱼动作顿住,身体忽从腰际裂开,血花飞溅,淅淅沥沥地洒进湖泊。 不知何时,那柄长刀已被林逸拔出,握在右手中,左掌再往前一探,捞走猎物。 任定北瞠目结舌,表情凝固,暗惊道:“难怪他昨日称自己只用了基本功,这刀法才叫神乎其技!” 林逸徐徐吐气,将两截鱼肉放下,洗干净手掌,纳刀归鞘,系回后腰。继而找来块尖石,给鱼刮鳞刨腹,料理伙食。 任定北也不闲着,啐掉柳枝,在上游抹了把脸,返身钻进林中。半个时辰后,他提着两只野兔回来,乐意洋洋。 两人升火烤肉,上午锻体,下午练气,闲暇之余聊天解闷,日复一日,转眼已是月尾。 这天,赤髯乘云造访,见面便说:“林逸,吾来传你一门雷法。” 林逸脑筋动得极快,立马明白那群弟子被自己击败后,回去勤练实战,武艺精进。赤髯道长不擅言谈,则用他的方式来表达感谢。 未等林逸答话,赤髯大袖一挥,卷起阵清风,将他裹上云头。任定北为了避讳,赶紧钻入木屋,闭门不出。 赤髯带着林逸,朝东方两座高峰飞去,到达目的,撤云放下。两人各站一处山头,相隔十丈,侧身而立,四周狂风呼啸,景色饱览无余。 赤髯问:“会用神识锁敌吗?” 林逸摇头道:“不会,请道长指教。” 赤髯从袖口内取出一柄玉如意,捧手祭出,悬浮于百尺外,督促着说:“开天眼。” 林逸垂目运功,以神念为缰,勒服灵气,冲破眉间印堂穴,化作天眼,绕身漂游。 “聚精会神盯着它。”赤髯肃穆道。 林逸依言照办,全神贯注,冥冥中一颗竖瞳大放玄光,再朝中央收束,聚成一条细线,射在玉如意上。 “跟紧了。”赤髯并指掐诀,调遣玉如意,围着二人飞行。 林逸神识震颤,天眼差点被甩落,急忙提速追上,脑海中的画面天旋地转,只觉恶心想吐。 他强忍着不适,保持天眼锁敌,过得半柱香功夫,感觉逐渐舒缓。 “好。”赤髯停下玉如意,对他说:“松开天眼,仔细观察我。” 林逸收回神光,转瞳望向道长。赤髯高喝道:“瞧好了——” 话音未落,赤髯的长袍逆风飞扬,须发倒竖,红鬓炸立。无数符号与文字从他体内涌出,一圈挨着一圈,仿佛罗盘般瞬间放大,上接苍穹,下落深谷,笼罩百丈方圆。 林逸骇然悚惧,举瞳眺望,那些文字全由灵气组成,其中天干地支,九星遁甲,六合方位,五行八卦,四极四圣,星君官曹,江湖海川,森罗万象,无所不含,无所不有! 第三十二章 紫霄雷种 “这是什么东西?”林逸面露惊疑,忙睁开眼,奇异景象突然消失,又闭上双目,天眼中异景再度浮现。 “准备接法!”赤髯一声暴喝,罗盘咔咔扭转,从上往下,卯、震、龙、云、将、木、东、春、雷,九个金光大字依次对齐。 一道灵光从赤髯头顶冒出,朝上射去,挨个串联九字,最终直达天际。狂风忽来,云气隆聚,那团云雾先由白变黑,再由黑变紫,随后电光闪烁,雷涛滚滚。 林逸只觉肤干体燥,寒毛立起,好似已被雷霆瞄准,不禁大骇,尖叫道:“道长,小子修为——” “过来!”赤髯颤声道,仿佛正在抵抗神力,挣扎地抬起手,挥袖放出华光裹住林逸,卷到两山裂缝处。 浓云压境,遮掩天日,世界陷入黑暗。接着一道紫色电光撕破长空,照亮万物,猛地劈在林逸身上,空中留下残影,长身四足,宛若游龙。 “轰!”雷声这才响起。 “呃啊——!”林逸发出痛不欲生的惨叫,毛发和衣裳瞬间烧毁,皮肤崩离瓦解,暴露出血肉筋骨,不成人形! “糟了,你小子气脉这么弱?”赤髯见状魂飞天外,急忙催使玉如意,洒下茫茫灵雨,想要抢救他性命。 便在此时,林逸脖颈处悬挂的玉牌亮起微光,两条阴阳鱼悄然浮现,钻入他体内,护住心脉,修补伤势。 林逸漂浮在山缝间,神识几度昏迷,又被电流激醒,双眼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许久才喘过气,方知自己未死。 “还活着?”赤髯喜道,手指打着颤后怕不已,赶紧说:“快运功收服紫霄玄雷!” 林逸忘却了痛楚,更顾不得思索,疯狂调转灵力,缠住体内暴躁的电流,循序运往丹田。 赤髯挥袖将他卷到身前,扶着他肩膀让其盘腿坐下,双掌抵住后腰,灌以灵气相助。 过得半日,林逸摇晃起身,转头露出焦黑的五官,嘴唇早已消失,只有两排烤黑的牙齿。 赤髯侧过目光,不忍直视。他却咧嘴笑道:“多谢道长传功。” 赤髯闻言呆愕,仔细打量他一番,但瞧这幅凄惨模样,浑身肌无完肤,筋骨外露,眼皮糜烂,就像是火灾里的一具死尸。 “唉。”赤髯心里一疼,泪目道:“好小子,是我对不住你。” 林逸连说无妨,两腿突然发软,砰咚声摔倒在地,昏死过去。 赤髯吓了大跳,张嘴吐出火云,急匆匆地将人抱上,飞往天尊洞府。半途中,又想起一件要事,遂掉转云头,坠向谷底。 花了近半柱香功夫,赤髯总算找到含光刀,正卡在两块岩石间。刚才林逸被玄雷击中,衣物损毁,此刀也随之落下。 赤髯持兵跃回,火云向南方浮岛飞去。 …… 一个月后,天尊洞府。林逸睁眼醒来,望着面前一张俏妇脸蛋,初觉迷茫,随后便发现自己正躺在桂娥怀中。 桂娥柔声劝告:“别动,你伤势还未痊愈,继续休息。” 王老嘿嘿笑道:“你小子真走运,这样都没死,赤髯跟我讲述原委,老子罚他去菜地挑粪了。” “呃……”林逸楞住片刻,忙说:“请天尊息怒,道长他也是好意。” 说罢,转睛望去,三人身处凉亭内,桂娥抱着他坐于长凳上;王老则手捧稀饭,蹲在旁边角落里,埋头呼哧呼哧扒了几口,活脱脱一个乡下老农。 林逸挣扎欲起,抬起手却看到胳膊上缠满绷带,垂首细瞧,浑身均被白布包裹,内侧微黄,触感冰凉,似乎涂了什么药物。 “你害羞啥?”王老目露鄙夷,嘴唇朝桂娥努了努,“这一个月来,若非山神日夜守着你,以灵气相护,你早去地府和阎王打报告了。” “多谢山神救命。”林逸肃穆道,想了想,还是挣脱桂娥怀抱,两脚刚踩上地,便觉疼痛难忍,龇牙嘶了口气。 王老端着碗筷,动作凝固,微怒道:“你当心点,老子为了救你,可花了一大把力气。” 林逸欲要道谢,又觉脸上瘙痒,伸手摸了摸,却是缠满绷带,只露出眼鼻。遂匆匆走出凉亭,来到山涧流水处,借水光一照,才发现自己被布条裹成了粽子。 他驻足良久,垂目无语,直至王老搁下碗筷,信步走到他身后说:“虽然你的肌肤被雷火烧毁,但风雷二者五行属木,本门玄功既能伤人、又能救人。经老夫出手,你这点伤很快就会愈合。” “雷属木?”林逸诧异道,“雷法那么霸道,我还以为是金火之行。” 王老晒然一笑,没去解释,林逸则说:“天尊大人,关于本门功法,以及灵官和朝廷间的干系,小子仍有许多不知,能否请您详谈。” “哦,难得你来问我,老夫还当你不在乎这些。”王老点点头,伸手一指山巅:“随我上去,找个地方慢慢聊。” 林逸忍着脚掌疼痛,佝偻前行。半响后,他们转至山顶,寻了块岩石坐定,四周草长鹤啼,云雾缭绕,两个人像泡在白烟里。 望着旁边朦胧景色,林逸问:“请教天尊,长生教与我们都修阴阳二气,两者差距在何处?” 王老瞥了他一眼,悠悠笑道:“很好,提到点子上,凡人都有魂魄,长生教用练魂邪法夺取灵气,供自己修行。但魄乃七情六欲之合,因枉死而生怨气,故憎恨施术者,化作诅咒缠身,滋生阴冥,吞噬寿命。” 见林逸听得认真,他顿了顿,又说:“长生教只得用双修之术,采补元阴元阳,以延缓诅咒的发作。” “小子明白了。”林逸沉声道,目光凝重,回想起那天淮江劫难,白目狼带着一群童男童女,定是要献给教中使者。其中姿色平庸的,多半屠戮取魂,而有几分相貌的,则会沦为双修炉鼎,供使者们玩弄。 王老接着说:“天枢峰修炼雷法,亦需用到阴气,可咱们汲取于自然,没有诅咒恶报。不过阴阳相冲,施法时宛如火药在体内炸开,伤敌一千,自损三百,威力虽大,用时也得小心。” “雷法属实凶猛。”林逸想到赤髯召下的紫色雷电,差点劈死自己,当即惶恐摇头。 他思索少顷,再问:“那么天尊,灵官究竟官居几品,弟子下山除妖,途径各州关卡,一路上畅通无阻。可某些地方守军,却又敢故意刁难,弟子颇觉疑惑。” “唉——”王老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灵官封为从二品,享国家俸禄,外出云游,遇见妖魔邪祟可先斩后奏,凭的是自身实力,总会惹起某些人不满。” 王老侧目看着他,轻声问:“你说什么人对咱们意见最深?” 林逸一点就透,恍然大悟道:“官军!” 王老笑捋胡须,目露欣慰,继续问:“这是为何呢?” “我们越强,越显得他们无能。”林逸沉吟着,逐渐理清原委,“估计两边嫌隙已久,可军阀刁难灵官,就不怕吾皇知晓?” “天子当然知道,如今北幽势盛,危险迫在眉睫,急需借助两派武力。他有意放纵,教咱们与军队相互掣肘,不让一方做大。” “为君之道么?”林逸喃喃着,不便揣摩圣心,转而说:“咱们灵官归属朝廷,是否也分上下级?” “本来有。”王老眼神里忽然流露一抹倨傲,语气平淡地开口:“但老儿仗着几分胆量,当庭对持天子,请他废除品级规矩,吾等修士怎能沾染凡俗那一套?” “天尊威武!”林逸语出敬佩,双掌合十行礼。 “嗨。”王老苦笑摇头,黯然道:“天子哪有这么好对付,没过多久,就将心腹安插进天册八峰,暗中拉拢势力,意图分立灵官,巩固自己皇权。” 林逸脸色尴尬,顿时无语,王老高声说:“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诸天神佛都得一避锋芒!昔日有个别宗门占山自治,不领圣命,结果天子扬眉震怒,调遣百余灵官,再率十万边军,仅半月功夫,就将山头铲平,脑袋砍了几十箩筐,全部填入江底,以此警戒世人。” 林逸呆愕片刻,骇然道:“天子好狠的手段!” “这话我俩能聊,万万不可告诉外人。”王老出言提醒,表情严肃。 “我明白。”林逸压低了声音,王老肯首说:“自从废除品级制度,灵官不必讨好特使才能晋升,地位全凭资历与修为。虽然灵官们随意散漫,难以管理,但好歹放缓了朝廷对天册府的侵蚀。” 林逸隐约觉得王老和天子仿佛化身棋手,用尽心机对弈,均非等闲之辈。 王老又道:“山上固能如此,可下山后却截然不同,亲皇那一派,总会得到各种好处,许多灵官便起了投靠之心。” 听着王老大倒苦水,林逸接不住话,吞吐地说:“辛苦天尊,小子势单力薄,无法替您分忧。” “你做的已经够了,我很满意。”王老慈眉善目地笑道,“未来还看你们年轻人,等你伤好,老儿另有要事交待。” 说罢,他昂首望向天空,郑重道:“东方有妖气现,过段时日,我将派你和那群年轻弟子,一起下山除魔。” 王老收回目光,对其叮嘱道:“记得扮演好自己角色。” “嗯。”林逸坐正身子,点头答应:“谨遵王老托付,我会想方设法让他们齐心。” 王老打量着他,忽然说:“趁有闲暇,我来教你如何驾驭雷种。” “什么雷种?”林逸奇问,立刻转动脑筋,猜出了大概,旋即收敛心神,闭目内视,便发现丹田里藏着一团紫色雷光,如火苗般窜动燃烧! 第三十三章 比斗除妖 难道是赤髯道长劈下的紫雷所化成? 林逸猜测原委,细细想来理应如此,并无它故。遂暗运灵气,尝试着去挑拨雷种。两者乍一交触,紫芒陡盛,电光霹雳,立刻将灵气击的粉碎! 他急忙收功散气,不敢再刺激雷种,虽然内心慌乱,但表面却装作平静。 王老一眼瞧出端倪,笑着说:“赤髯老弟身负天规道盘,能召下紫霄玄雷,凶锐绝伦。常人受之,不死也要脱层皮,切莫冒然试探,待老夫传你驭雷术,方可掌控。” 林逸讪讪点头,迟疑道:“敢问天尊,何谓紫霄玄雷?” 王老说:“我与赤髯相识多年,在归顺天册府之前,曾出自同宗。吾门原为神霄派,这紫雷玄术既是本门上乘功法,威力极大,非资质聪颖、心地纯良者不传。” 他顿了顿,仿佛回忆起往事,悠悠叹了声气,开口道:“天册府创建至今,已有三百多年,那时天下动荡,六侯割地称霸,厮杀讨伐。老夫曾和赤髯效命云王,率军征战,灭去两侯,威慑群雄。” 林逸听得入迷,惊奇地问:“后来呢?” “而后云王正要嘉奖我等,这时北幽忽然兴起,领着恶鬼妖魔侵入南方,一路势如破竹,直打到蜀国境内,因山势险恶,对骑兵不利,这才暂歇。期间另一边进犯西荒,妖族各部看似零散,危难关头却能全员响应圣女号令,将北幽军拦在圣山前,鏖战数月,斩杀长生教修士无数,血浸荒野!” 王老感慨片刻,又道:“昔日四王,属云国实力最为鼎盛,北魔到来,其余三王皆隔岸观火,想借他们之手除掉云国。可长生教有鬼怪协助,野心太大,攻克云国腹地后,用水妖封锁沿海,滋扰边城;骑兵则长驱直入,再拿燕地,于蜀境群岭下扬弓高歌。若无西荒败役,恐怕南方半壁江山都成了他们马场。” “经此一战,云国势力衰退,四侯深知唇亡齿寒,总算罢手言和,召集奇人异士,共建天册府,驱赶北幽驻军,剿杀恶鬼,收复了各国失地。”王老说完,袖摆一挥,四方雾气无风自动,向两边散去,露出浩瀚星空,银河似锦。 浑然不觉中,两人竟聊到了晚上。 王老站起身,负着手道:“北魔残暴不仁,每攻克一地,便俘虏当地妇孺,绑于冲车前;或鞭赶男丁,让他们抗木撞城。逼得守军痛哭流涕,无法射箭驱敌。就算有将军狠心,执意让属下放箭,可在无辜百姓身上浪费完箭矢,城池亦得沦陷。” “以人肉为盾?”林逸骇然变色,怒道:“好恶毒的法子,当真天理难容!” 王老摇头说:“唉,不仅如此,他们还抓住逃亡的流民,喂下鬼种再放走。等这些难民入城,夜里齐同化为恶鬼,四处吃人放火,吾辈修士只能连夜斩除,忙得焦头烂额。事后汇报守将,严令禁止放他们进城,可总有那么一两位是守军的亲人妻室,偷偷接进来,又是一场大乱。” 林逸垂目思考,第一次了解战争的残酷,暗叹无语。 王老转言说:“老夫前半辈子领兵征战,后半辈子荡魔救世,也曾目睹王国倾覆,皇权崩塌。沧桑一生,见惯了成败,若非北幽狼顾在侧,我早已隐居深山,独自逍遥去了。” 林逸忙劝:“如今这世道多亏有您这样的高人坐镇,望天尊可怜南盟百姓,维持天下太平。” “太平吗?”王老低声自语,随后笑了笑,抬头看了眼天色,无奈地说:“话扯远了,老夫先教你驭雷术,以免浪费赤髯一番好意。” 林逸凝重神色,王老从五行内气、天人感应入手,循序渐进地讲解驭雷之法。 时间飞逝,近乎一个月的光阴,他俩只要吃过饭,就到山巅练习。王老偶尔说些往事,打发空闲。通过交谈,林逸也慢慢知晓了天册府的一些隐情。 比如说新晋灵官要在天枢峰修行,待技艺小成后,就得派去各处历练;而中阶灵官则有可能驻扎北疆,防范大幽入侵;仅有少部分高阶灵官能得到浮峰奖励,率弟子与机关师们搬迁上去,建立楼阁洞府,开坛讲道,培养后辈。 每座浮峰,都相当于一座小城,飘悬于云海上,从龙脉中汲取灵气,若云雾消散,岛屿也会坠落。而这些浮岛相距甚远,却能借助龙脉连接,以灵宠或法术通信,在四国境内组成修行界。平时虽不太联络,但某方遭袭,立刻就能告之盟友,好聚集灵官,共抗外敌。 这日,王老洞府外的园林中,一老一少背对凉亭。林逸双手高举长刀,咧嘴缓缓呼气,刀锋上泛起紫色雷光,且越聚越多,皆如游龙般盘绕,劈啪作响,照耀四周。 林逸强按心头紧张之情,踏出半步,双手握刀斩落,紫雷呼啸鞭出,一路撕裂大地,洞开尘土,劈向远方假山。 轰隆阵巨响,电光爆闪,假山瞬间粉碎,石屑纷溅,原地燃起大火,硝烟弥漫。 “成了!”林逸流着汗说,振刀收回雷种,归入丹田。体力略感不支,稍加调息便已恢复,而后转头望向王老。 王老拈须笑道:“雷种相当于一件法宝,仅需少量灵气催动,就可发挥极大威力,以你现在的体质来言,再适合不过。” “它不会耗尽么?”林逸困惑迷茫,静神内视,发觉那枚雷种竟瓦解小半。 王老摇头说:“此宝夺天地造化,黯而不灭,任其闲置,即可缓慢恢复。若能接引天雷灌注,立马就会复苏。” “原来如此,还得遭雷劈。”林逸撇起嘴,浑身隐隐作痛。 “嘿。”王老忍俊不禁,一声轻笑,解释道:“你已习得驭雷术,凡雷加身,只会受点小伤。真到那危险关头,有法子救命,又何必顾忌?” 林逸肯首称是,王老咳嗽两嗓,从袖中取出一物说:“昨夜赤髯老弟送来样东西,这是你掉的吧?” 林逸望着他掌中云纹臂铠,才想起自己遗失此物,原来那天被紫雷重创,衣裳焚毁,玄甲和含光刀都坠入谷地。 因情势紧迫,赤髯仅捡回神兵,漏了臂铠。辛亏任定北闲逛至深谷,恰巧看到玄甲,认出归属,便托赤髯送还。 林逸道谢接过,灵官体格本就健壮,又有天尊和山神帮助治疗。经过两个月的休息,他伤势几乎痊愈,绷带拆除,换了身新衣,露出的肌肤格外森白。 王老道:“东方妖气渐盛,既然你学得驭雷术,今天先巩固技艺,明日则和灵官们下山,去东方拔灾。” 林逸抱拳道:“弟子领命,谨遵天尊法旨!” 转至隔日,林逸被赤髯带离浮峰,两人久别重逢,赤髯表情尴尬,支吾道:“伤……还疼么?” 林逸笑言:“有劳道长挂怀,晚辈已无大碍。” “那就好。”赤髯松了口气,没有多啰嗦,驾云赶往道场。 到达地方,广场上站着四位年轻灵官,任定北、项志诚、邵雁菱等人赫然其中,均背囊配剑,整装待发,最后一名男子瞧着却是面生。 赤髯放下林逸,正色道:“天尊有令,派遣各位前往东海湾除妖,此行路途遥远,望尔等路上莫要耽搁。” 众人齐声喝道:“弟子领旨,不敢辜负天尊嘱托!” 赤髯取出一份文书,交给任定北,让他率队,转身腾云离开。众人目送道长远去,直到火云消失在天际,任定北啐了口唾沫,瞪着林逸说:“哼,我们为何要与你同行?” 林逸起初感到诧异,接着反应过来,亦轻蔑道:“爷爷想去哪,轮不到你管,倒是你们这般废物,可千万别拖我后腿。” “混蛋——”项志诚挺胸怒斥,林逸斜目扫来,轻弹刀锋,吓得他闭口收声,铁青着脸,欲言又止。 邵雁菱恼火道:“你小子别嚣张,有种跟我打个赌,等到了东海湾,咱们比比谁先抓住妖怪,论法术我不见得输你!” “哦,就凭你们?”林逸失笑道,态度傲慢。 项志诚拉着另一位男弟子,站到邵雁菱身旁,互相看了几眼,同声说:“对,就凭我们!” 林逸不屑地开口:“呵呵,没料数月未见,你们居然成了一伙,以为人多我便怕了?无妨,比就比,到时候我若输了,爷爷给你们磕三个响头,反之亦然。” “好,一言为定!”邵雁菱拍胸叫道,“你要输了,可别耍赖不认账。” 林逸挥挥手,迈步离去。众人望着他,恨得直咬牙,过得半响,才缓过火气,邵雁菱担忧道:“任师兄,您有把握赢他么?” 任定北摇头道:“此人绝非庸手,任某不敢保证,但我定尽力而为……项师弟,以往多有得罪,还望阁下大度海涵,咱们必须齐心联手,方有一丝胜机。” 项志诚道:“定北兄见外了,往日都是误会,我也有冒犯之处,今天一笔勾销。咱们身为师兄弟,需得同气连枝,不能让那恶人再猖狂!” 听到“恶人”二字,任定北突然想笑,又硬生生憋住,称赞说:“项师弟所言有理,任某改日请你喝酒,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 项志诚赶紧答应,受宠若惊道:“师兄客气,师弟我该请你才是。” “都没差。”任定北哈哈大笑,转身领着众人,走向山门玄关。 高空之上,赤髯藏匿云端,探头望着下方动静,见弟子们携手出发,正准备离开。忽然瞧到林逸竟反向而行,人朝工坊走去,心里不禁纳闷:“他这是要作甚?” 第三十四章 无面恶鬼(1) 林逸径直来到工坊,今日坊中灵官稀少,机关师们多半都在休息。段如仪正趴着打盹,满身油污,睡相邋遢,完全没有富家小姐的矜持。 林逸静候片刻,迟迟不见她转醒,只好拍了拍她肩膀,轻声喊道:“段小姐,太阳快下山了。” “什么,要下工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段如仪挺胸跃起,转头望了眼门外天色,瞬间又变回苦瓜脸,埋怨道:“好啊,小林子,你没事拿我寻开心来了!” 林逸表情和悦,柔声笑道:“我还以为段小姐钟情机关术,再怎么苦也感觉不到累呢。” “嗨,无论多喜欢的事情,干长了总是会腻。”段如仪摆摆手,转言问:“今天找我做什么?” 林逸捧出玄甲与含光,解释说:“前两日小子闹了点意外,劳烦段小姐帮我打造副刀鞘,还有腕甲的系绳。” “简单。”段如仪接过东西,放在工匠台上,到货架前翻找一阵,拿起两块白色木板,定睛审视,觉得材质合适,便回到工匠台旁操作。 林逸站在她身后默默观看,只见段如仪将含光置于木板上,再用尖头竹管笔蘸了些墨水,仔细地沿着刀身划线……完成后,又对另一块木板依法炮制。 林逸瞧出点大概,等段如仪拿来凿子,主动请缨说:“体力活让我来干吧。” 他夺过铁锤与钢凿,顺着墨线往下敲去,稍一使劲,锥尖陷入半寸,木屑卷起。段如仪皱眉道:“轻点,先打刀背位置。” 林逸面露尴尬,嘿嘿笑了两声,拔出钢刃,从另一边下手,缓缓刻进几分,再换地方重凿。 段如仪监督片刻,见其手法稳重,力道收发自如,遂放下心,拿起玄甲,走到对面忙活。 林逸刚把刀背一侧打好,段如仪就提醒说:“刀刃那边要薄,凿子斜过来往里敲。” “我知道了。”林逸恭敬回答。 段如仪将一块皮革缝在腕甲内侧,修剪掉边角,时不时抬头朝对面瞧去,以防林逸搞砸。等系带绑好,林逸也凿完了两块木板。 段如仪搁下玄甲,找出刨具,将刀鞘凹槽内推理平整,接着放入含光盖紧,检查是否吻合。 待一切准备妥当,两人锯断四周多余木料,段如仪将木板用糯米胶黏牢,只留半寸厚的外壁,再拿砂纸继续打磨抛光。 时间悄然流逝,夕阳西下,工房内人已走的七七八八。段如仪将珍珠鱼皮粘在鞘壳上,接口处用针线缝紧,套入金属装具扣实,系上绪带,最终成型。 林逸赏玩着全新的刀鞘,对段如仪郑重道谢,戴好腕甲,辞别离去。下至山腰,与黑鹰、顾婉兮重逢,多月未见,众人格外亲切。 黑鹰叽叽喳喳地说:“若非那红胡子老头曾携礼拜访,讲你在峰顶练功,我还当你掉山沟里去了。” “秦妹子莫要乌鸦嘴。”顾婉兮嗔道,转而露出一脸笑颜:“林大人快回屋歇息,我去烧两个小菜。” 她扭头欲走,林逸忙说:“天尊差我下山除妖,师兄师姐们早已出发,咱们不能再耽搁。” 顾婉兮闻言微怔,随即反应过来,点头道:“那我赶紧收拾东西,大人稍坐片刻。” “好。”林逸跟着进屋,端出墙角木盆,在院中脱去上衣,打水擦洗身子,清水顺着肌肉流淌,洗去多日的疲惫。 他闭目运功,感受着体内小股的灵气,经过数月苦修,姑苏鸟的妖丹已被其炼化,长了足足五年道行,自己那枚内丹也日益茁壮。 林逸回过神,拧干毛巾,擦拭完身躯,穿上崭新的外套,配甲携刀,抬头正见顾婉兮站在门口。 她背着行囊,对林逸笑道:“我好了。” “下山咯~”黑鹰一声欢呼,飞出杂院。林逸无奈地笑笑,泼掉脏水,锁紧房门,转身接过自己行李,迈步走出院子,但觉神清气爽。 …… 月光铺洒山岗,林逸抛起一块铁牌,又挥掌凌空握住。黑鹰眼尖,瞧到上面“夜烛会”三字,急问:“这是什么宝贝?” 林逸道:“此物由坤道凌虚子所赠,一直丢在家中闲置,方才我无意看见,便随手带上。” “黑黝黝的,好像不太值钱——向左绕道,前面有条暗沟。”黑鹰转动血目,指引着方向。 林、顾二人连夜下山,终在次日黎明时分,赶上前方队伍,且保持百步距离,不去接近。 一群侍卫众星捧月般围着灵官,浩浩荡荡奔向驿站;而任定北等人发现了林逸他们,却假装不认识,均视若无睹。 邵雁菱更故意喧哗,与几位同伴嘻嘻哈哈,聊得眉开眼笑,仿佛想以这种方式刺激林逸。 “项师弟,只要我们几个齐心合力,什么妖怪鬼怪都能手到擒来,那时候某人就得磕头认输啦!” “师姐说得对,师弟我第一次下山斩妖,如有拖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项志诚抱了抱拳,心情颇感紧张。 声音远远传来,顾婉兮揉着困倦的眼皮,面露莫名,奇问:“林大人,他们好像对您有意见?” “哈。”林逸哑然失笑,随后一转态度,大声嚷道:“管他们呢,只有废物才会抱团取暖!” 顾婉兮顿觉诧异,皱眉寻思:“林大人为何语出讥讽,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 黑鹰也纳闷道:“公子你吃错药了?” “林逸,你别太过分!”邵雁菱怒气冲冲地扭过头,瞪了他一眼,脸蛋恼红。 林逸摊手冷笑,扬声问:“不服么?” “邵师姐,别跟这种人怄气,伤了肝肺不值得。”项志诚劝住邵雁菱,拉着她快步向前走。 众灵官去驿站借得马匹,早晚赶路,中午短歇,深夜扎营入睡。林逸则始终保持百步之遥,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偶尔嘲弄几句,一路竟也相安无事。 旅程漫漫,任定北他们大张旗鼓,丝毫不掩灵官身份,沿途州府组织百姓夹道欢迎。正值春节,家家户户尚有富余,每到一处,邵雁菱必拉着师兄师弟赴宴;任定北又好酒,亦乐得陪同。 林逸瞧在眼中,急在心里,数天后独自约出任定北交谈,催促他们动身。任定北大笑答应,隔日清点队伍,再度启程。 时临二月,河面纷纷解冻,积雪消融,春燕衔泥飞入边城。气候开始回暖,众人脱去厚重外套,地势渐缓,终于抵达云国东境。 这一天,早已得知风声的县守,率领百姓到城西三十里外接驾,冲过来就喊:“下官乃青波城县守魏茂典,参见灵官大人!” 身后差役带着百姓,乌压压跪倒一片。林逸侧身避开,黑鹰叫道:“嘿,好大的架势,公子以后也学学他们。” “好的不学。”林逸佯怒道,抬手举过肩头,拍了它脑袋一下。 乍闻黑鹰开口,魏茂典骇了一跳,心想:“老鹰居然能说人话,他们果真是神仙。” 当即,头埋地更低了。 任定北伸手将他扶起,客套一阵,却推脱不掉酒宴,无奈随官兵入关。回首望去,林逸已带着女护法,混进人群,消失不见。 豪府内点满华灯,席间食客如云,魏茂典趁着酒劲,滔滔不绝地说道:“任大人,本地是千年的古城,昔日海上生意繁茂,与其他诸侯互通有无,富裕昌荣。可怜被战火波及,毁于北魔水妖之手,直到三十年前才重建,现在刚有点起色,但又——” 魏茂典话音忽然止住,缓缓叹了口气,咋舌无语。 “怎么了?”任定北神情凝重,仅思考须臾,就询问道:“可是有妖魔作祟?” 魏茂典目光一亮,抚掌称赞:“任灵官料事如神,最近的确闹了些麻烦。” 他讲述经过,原来海港往东二十多里处有座小岛,岛上是座渔村,不久前出现了一只无面怪物,狡猾奸诈,极难对付。派去的军士死伤惨重,却从未有人看到过妖魔的真正模样,侥幸活下来的人,也都失去了理智。 任定北喃喃自语:“青波岛……无脸怪……守军半数离奇失踪?” 他揉着下巴,神色严肃地问:“那怪物如今在何处?” “恐怕还在岛上。”魏茂典说罢,直勾勾盯着他,唯恐其不愿帮忙。 “请魏老哥放心,吾等灵官专为此事而来。”任定北拍着胸脯保证。 酒宴散场,他醉醺醺地被侍卫扶回,睡到翌日响午。魏茂典派人叫醒他们,百般叮嘱着送出府邸,一路来到海港。 渔民乘船候驾,将灵官和侍卫们接上甲板,任定北环首四顾,始终不见林逸身影,心中倍感疑惑。 这时,船蓬内传来一个声音:“任兄,你是在找我么?” 任定北闻声愣住,然后急忙挑起帘子,只见林逸端坐案旁,对面还有一位俏丽的女护法。 “原来你在这?”他惊喜地吼道。 林逸笑了笑,侧头说:“此地景色优美,海风宜人,浪涛甚碧,不愧青波城之名。” 任定北弯腰缩肩,挤入船舱,嗡声道:“林师弟,你昨晚跑哪去了,害我一阵好找!” “难得来一次海湾,小弟就和朋友四处逛逛,顺便了解下当地民俗。” 两人聊得兴起,顾婉兮则安静坐着,渔夫们喊响号子,船队解绳出发。片刻功夫后,远方露出一座海岛,上面的森林苍翠茂密,四处透发着勃勃生机。 可仔细观瞧,岛屿中央凹陷,宛如月牙,又似一张巨口,等待着不速之客的降临。 第三十五章 无面恶鬼(2) 青波城东岸面朝海湾,木楼石堡依山坡而建,梯田上下层叠,小道左右蜿蜒,呈之字型通往码头。 夕阳坠过山峰,水鸟低飞鸣叫。渔夫们驾船晚归,背着鱼篓爬上栈桥,相互道别后各自回家。 湿润的海风吹动酒屋门口的招牌,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声响。掌柜点亮灯烛,挨个放在桌案上,一群汉子夹起鱼肉冷脍,送入嘴中嘎嘣咬着,借酒劲讲述他们出海的奇遇,以作消遣。 “哈哈,小兄弟挺有意思,来,咱俩再喝一盅!” 听他这么说,林逸笑呵呵地端起酒碗,仰头饮尽,眼角余光瞥到顾婉兮。她摆了摆手,提醒其不要贪杯,林逸则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分寸。 “干脆,小兄弟海量!”那汉子乐道,鼓掌叫好。 “大哥过奖。”林逸笑着回答,放下蓝边碗,抹掉嘴边酒渍问:“几位大哥,你们可曾见过一位年轻公子,脸蛋长得极为俊俏……” 林逸描述完墨离相貌,汉子们想了会,纷纷摇头说:“没见过,难道是你仇家?” “哈哈,大哥们拿小子开涮呢!那人是我远方表亲,上次写信告知我要到青波城游玩,后来却失去联络,我担心其安危,便过来寻他了。” 林逸垂首哀叹,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轻拍在桌上道:“我和他打小玩到大,情同手足,如果诸位见过他,能提供消息,这五两银子还请拿去,权当酒钱。” 那汉子见财心动,苦思许久,还是没啥印象,只得无奈道:“实不相瞒,咱们这地方出了些怪事,最近很少有外人到访,兄弟我是帮不上忙啦。” “嗨。”林逸涩然开口,强颜欢笑道:“大哥有心就好,今晚这顿酒我请。” 说罢,硬要将银票往他手里塞。 那汉子神情微愕,犹豫片刻,正要接下,林逸已收回一只手,在顾婉兮大腿上用力一掐。 “呀!”顾婉兮疼得叫出声来,随后自觉失态,忍痛皱眉,脸颊晕红。 那汉子吓得手一抖,半途缩了回去,目光扫向顾婉兮,见其柳眉倒竖,咧嘴咬牙,还当她恼火生气,心想:“这钱万不能拿,如此靓丽的美人在旁,莫让她看扁了。” 念头转过,汉子又将银票推给林逸,朗声道:“无功不受禄,兄弟何必客套?还请放心,我若知晓你表亲行踪,定立马相告。” 他顿了顿,扭头大喊:“老板再上两碟好菜,我要陪这哥们多喝几杯!” 林逸拿着银票,连忙劝阻:“别、别,您不收钱就罢了,怎么还请我喝酒——这如何使得?” 汉子眼珠圆瞪,气呼呼地说:“还跟我犟?快把银子收回去!” 林逸苦笑地将银票塞入怀中,末了又问:“要不……我来付酒钱?” “哪里话!”大汉一拍饭桌,怒道:“你付钱就是不给我面子!” “额……好吧。”林逸老实坐稳,佯装出感激的模样。 直到此时,顾婉兮才明白他的心机,张着嘴目露钦佩。 汉子瞧她显出崇拜的神色,脸上倍觉有光,挺胸叫道:“老板,另加壶果酒,请这姑娘也喝两杯。” 顾婉兮起身行礼,微笑致谢。能博美人一笑,汉子心里乐开了花,今朝大挣脸面,破点费也值了。 他为二人斟酒,林逸受宠若惊地接过,转言问道:“对了,大哥刚才说青波城出了些怪事,能否告诉小弟缘故?” 汉子闻言脸色急变,两眼窥向四周,环视数圈后,压低嗓音道:“小兄弟,趁今晚官差们没来喝酒,我给你提个醒——无论你是来寻友,还是想作甚,在城里逛逛就行了,千万别出海上岛,那里很危险。” 林逸低头靠过去,小声问:“如何危险?” 汉子道:“大概半年前,官府曾张贴榜文,说岛上传染了怪病,患者会失去理智,疯狂攻击渔民,见人就咬,至死方休!” “这么严重?”林逸瞠目惊骇,露出满脸胆怯。 汉子肯首道:“怕你不信,我以前出海时,有问过渔夫兄弟,他们讲岛上有妖怪作祟,派去的官兵连续失踪数人。现在岛屿已被封锁,咱们老百姓只许进、不许出!” 林逸拧眉思索,汉子又道:“我本以为是开玩笑,但今天来了一批灵官,县守老爷亲自出城相迎,灵官你晓得吧?那都是陆地神仙,本领通天,专门捉妖怪的!” “小弟有所耳闻。”林逸迟迟应答,接着询问其它细节,却套不出更多内容。等喝完酒,便搀扶着顾婉兮上楼休息。 …… “大人,快醒醒。” 顾婉兮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外传来,林逸陡然惊觉,中断了回忆,人依旧在船舱中。 “林师弟想起啥好事了?”任定北奇道。 “抱歉,小弟发了会呆。”林逸尴尬一笑,抬臂撩起黑色帘帐,海风轻柔卷入,略带湿气。探头往外瞧,太阳已落到右手边,队伍正从北至南,朝前方岛屿驶去。 他观望四周,六艘蓬船摇曳在波涛之上,耳畔响起哗啦的水声,海面碧绿清幽,鱼群不时穿过。 林逸忽然问:“任兄,此次一共来了多少人?” 任定北张开口刚要回答,目光却扫向顾婉兮,随即沉默不语。 林逸仅愣了数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吩咐说:“顾小姐,请你先回避下。” “遵命。”顾婉兮带着黑鹰站起,弯腰钻出船篷,走在甲板上闭目思考,自语道:“他俩以前不是争锋相对么,怎么这会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话音传入舱内,林任二人相视一笑。阳光透过帷帐,任定北半张脸埋在阴影中,解释道:“此行由青波城县守安排,几位灵官携护法各乘一艘,余下两只船则分给陪同的军士们。” 林逸表情凝重,迟疑地问:“你们以往下山……都带这么多人?” 任定北错愕须臾,遂道:“新晋灵官外出缉事,通常都是三两结队,万一遇上麻烦,另一人还能回去报信,很少像林师弟这样独来独往。” 从天枢峰到云国海湾,历经数月,迢递千里。众灵官爱出风头,沿途大造声势,享百姓欢送;而林逸却寡言少语,甚至混入人群,刻意隐藏自己踪迹。 任定北道:“原来林师弟嫌弃同行人多,难怪路上对大伙颇有微词。” “嘿嘿,任兄莫怪。”林逸掩饰住尴尬,伸手指向远方一艘蓬船,“还有位弟子我尚不熟悉,任兄能否为我介绍下。” 任定北顺其所指望去,恍然道:“哦,那人叫殷小闲,新晋灵官,上山刚满十二年,擅使符咒,是本次捉妖不可多得的助力。” 林逸收回目光,看向任定北,剩下的问题还未出口,就听到那艘船上传来一声惨叫:“救命啊!” 众人大骇,全部钻出乌篷,只见那架船的渔夫抱着自己左腿,脚踝处露骨断裂,血水喷洒海面,水底下似有条白影穿梭而过。 殷小闲冲出船舱,一把扶住渔夫后腰,惊问:“出什么事了?” “有妖怪……”渔夫吓得直打哆嗦,涕泪横流,话到中途,就因失血过多,瞬间晕厥。 “轰隆!”雷霆响彻四方,任定北手中突然冒出耀眼白光。随后化作两条铁链,呼啦声射出,锁住蓬船,朝自己奋力拉来。 林逸来不及感慨,等蓬船稍微靠近,就纵身飞跃过去,重重踩上甲板,震得小船左右摇晃,浪花四溅。 殷小闲抱着渔夫,早已慌了神。林逸运指如电,疾点渔夫腿上几处要穴,止住流血,探了下鼻息,回头对众人喊道:“没死,还有口气!” 任定北将船拖到附近,撤掉雷光锁链,一步飞跨过去,仔细观察着渔夫脚踝处的伤口,喃喃道:“骨头破碎,皮肤沾连……好像是被野兽咬伤。” 林逸望着他道:“刚才水底有条白影游过,莫非那就是妖怪?” “有可能。”任定北郑重点头,挺起腰,转身大吼道:“各位拿出兵器,注意水里有东西!船夫兄弟们再加把劲,我们赶紧上岛修整。” “好!”渔民们话不多说,拼命摇动木桨。 少顷功夫,六艘蓬船先后抵达青波岛,沿岸沙滩松软,贝壳遍地。护卫们抬着渔夫登陆,放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撕破他裤腿,检查伤势。 林逸走了两步,沙粒灌入鞋内,急忙弯腰脱掉,赤脚跑过去帮忙;顾婉兮肩携黑鹰,提裙走了几步,亦觉难受。便学他模样,除掉鞋袜,掖在腰带中,露出白皙脚掌,踩着微热的沙滩,赶到众人身旁。 至于岛上风景,大伙自无心欣赏。 项志诚利落地为渔夫止血包扎,任定北取丹药喂服。林逸不懂医术,只能干站着,看他们忙碌。 趁着片刻闲暇,林逸仰首眺望远处,打量着青波岛地形。但瞧岛屿北面呈月牙弯状,东西方向长约七八里,中央地势渐高,山峰陡峭,翠林密布,唯独不见渔村踪影。 他越瞧越奇怪,俄尔后,才发现山腰密林内露出一排古楼,却是墙恒残破,屋檐坍塌,全无丁点人烟。 “哪里有渔村——难道这岛已经没人居住了?”林逸心想,只觉匪夷所思。 第三十六章 无面恶鬼(3) 林逸若有所思地扫视海岛一圈,最后将目光转回沙滩,仔细数来,船夫一共有八人,包括一名伤员;再有五位灵官,除去任定北和项志诚,其余各携一位护法;加上同行的官兵,总计二十二人。 乍眼一看,队伍颇为浩大,遇到什么鬼怪都有抗衡之力。至此,他稍感安心,对船夫们问道:“请教几位大哥,岛上渔村现位于何处?” 知其是灵官,身份尊贵,船夫们不敢怠慢,一人恭敬地回答:“禀大人,咱们村子就在山头后面。” “山坡南面么……”林逸自语着,转而说:“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你们快带伤员回青波城治疗。” 船夫低下头,神色略显苦闷,踌躇片刻道:“多谢大人好意,我和那几位弟兄都是岛上渔民,今天县老爷破例开恩,差咱们登陆接人,平常一概不准接近青波城。” 林逸闻言愣住,遂想起昨夜与食客们的交谈,青波岛上传染着怪病,水路已被官府禁严,渔民们可以登岛,但不能离开。 他望向船夫,定睛一番打量,皱眉道:“可我瞧你身强体壮,面色红润,肤表又无烂疮,不像患有恶疾……” 船夫惊讶地叫出声:“大人您知道岛上的怪事了?” 林逸点点头,摊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船夫骇然道:“大人料事如神,小民佩服,我家孩子——不,青波岛的弟兄们终于有救了!” 林逸肃穆地问道:“请你详说原委,那怪病发作时有何症状?” 船夫张开口,呃嗬两声,却欲言又止,两眼往下撇去,似有难言之隐。 林逸瞧在眼中,心里隐隐发急,仍耐着性子安慰道:“大哥莫怕,我乃天册府灵官,专司斩邪拔灾。岛上发生的种种怪异,你直说无妨,有事我来解决。” 任定北不知何时站到了二人身旁,见船夫迟迟不肯开口,便板脸怒斥:“呔,你这船家,吾等可是护法灵官,四王钦赐先斩后奏之权!你若知情不报,敢有半点隐瞒,当场就教你人头落地!” 那船夫吓得惶恐失色,噗通声跪在沙滩上,连连磕着头,哭喊道:“上仙息怒,小人全都招——” 原来这船夫名为李铁叉,世代居于青波岛,父母早逝,少年时就与村中一位农妇结成连理。可直到三十岁,其妻才为他生下一女,取名李胜男;又过五年,终于迎来个男孩,名叫李得喜。 故事,还从这两孩子说起。 青波岛地处云国东境,四面环海,曾经船只往来,商业繁荣。岛上则大兴土木,建有钓台高楼,城池堡垒,风光宜人。后遭大幽侵犯,岛屿被水军攻占,北坡建筑全毁于战火,化为残恒碎瓦,最终掩埋在密林之中。 昔日辉煌不复,居民们尽数搬迁,现成了无人问津的小岛。李家两个孩子在这里长大,自幼亲密无间,而岛上忽然发生了几起怪事。 一是每至大风季节,青波岛都会发出异响,呜呜咽咽,犹如鬼哭狼嚎,闻者无不胆寒心悸。 二则海中鱼类变样,偶有几条利齿无眼,遇人便咬,能活生生撕裂血肉。 三为月圆夜必生大雾,灯笼照不出五步,晚归者迷途难返,隔日被人发现,均倒在路旁,虚弱昏迷。拖回家中后,皆咳血消瘦,再从内而外糜烂致死。 四是村民无故失踪,某天晚上,李家两个孩子在海边嬉戏未还。李铁叉知晓后心急火燎,连忙外出寻找,终在离家不远处发现晕倒的李胜男,背回屋中看管照顾。半夜里浑浑噩噩地睡着,醒来一瞧,胜男已不在床上,翻遍整栋屋子,也不见其踪影。 “可怜我那荆妻,含辛茹苦将儿女养大,受不了悲痛,竟选择悬梁自尽!” 李铁叉抹着眼泪说完,正要站起身,林逸冷喝道:“谁允许你起身了?” 乍见林逸翻脸,李铁叉骇得重新跪下,伏地颤声说:“大人莫恼,小人句句属实,不信你问其他几位弟兄。” 早在他们逼问时,灵官和船夫们已将三人围成一圈,几位船夫帮忙求情:“小人可以担保,他说得都是实话!” 项志诚挤进人群,伸手将李铁叉扶起,回头对林逸叱责道:“林师兄,你我皆为灵官,身居高职,理应卫道济世,而不是对无辜百姓逞威风!” “哈?”林逸扬起眉毛,还想说话,衣袖却被顾婉兮轻轻拉了一下,只得吐气沉默,不去争执。 任定北神色凝重,此行他是领队,虽让林逸饰演狂夫,但现在绝非内斗时刻,念头转过,便制止道:“好了,你们俩别吵,这么多外人看笑话,成何体统?” 林逸与项志诚纷纷对他抱拳,闷不做声地退到一边。任定北对两人微微颔首,接着拔高声音:“诸位,今晚是十四,即将月圆,郊野不是久留之地!趁天还没黑,我们赶紧去村庄休息,顺便商量计策。” 众人轰然应答,渔民们拿来两根船桨,用藤蔓编成担架,抬着伤员走向岛屿南面。 林逸落到队伍后方,黑鹰站在他肩头说:“嘿嘿,公子,你是不是想学任师兄的霸道,反被人怼了回来?” “不是。”林逸沉思着摇摇手,吩咐顾婉兮:“你去把李铁叉叫过来,我想跟他赔罪。” 顾婉兮顿时一愣,惊呼道:“大人何必屈尊?” “快去。”林逸白了她一眼。 顾婉兮拗不过,只能小跑着追上队伍,拍了拍李铁叉后背,在他身旁说了几句。两人掉头走回来,李铁叉满脸尴尬,望着林逸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应付。 林逸亦没开口,带着他们放缓速度,与队伍渐渐拉远距离。黑鹰突然取笑说:“嘻嘻,林公子要搁不下脸面,那由我代劳吧?” “妖,妖怪?!”陡见黑鹰出声,李铁叉骇得蹦出三丈远。 林逸站定脚步,目光冷冷扫向李铁叉,直勾勾盯着对方,观察他的表情和动作,寒声质问:“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大人冤枉啊,小人已经全交代了!”李铁叉慌忙跪地,脸蛋憋得通红,接着却嘴唇紧抿,微微上抬,露出一丝愧疚。 林逸右手按住刀柄,抽出半尺锋刃,厉声威胁:“你这匹夫,真是不见阎王不死心啊——” 李铁叉瞬间慌了神,双肩抖成了筛子,依然咬紧牙关,不敢开口。 “你以为能骗过我?”林逸咧嘴冷笑,缓缓拔出含光,挥刃横搭在他颈侧,看着对方汗珠滑落,顺着刀锋坠下,依次问道:“你在哪里撒了谎?是岛上的怪事吗……不对……还是你儿女……也不对……难道是你亡妻?” 李铁叉浑身一僵,心脏差点停止跳动,错愕地抬起头望向林逸,眼里充满恐惧! 含光绕着他脖颈转下,尖端直抵喉头。李铁叉颤抖到不能自已,仰望着林逸森寒的双眼,喃喃低语:“大人……” 林逸俯视着他,恐吓道:“敢说半句谎言,我就把刀子捅进去,老实告诉我——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过得许久,李铁叉终于放弃隐瞒,嚎哭着嚷道:“那天我喝多了点马尿,赶回家见孩子们不在,外面起了迷雾,我问内人,才知俩孩子外出未归。当时大为恼火,就骂了她几句,哪知她想不开……” “你内人在干嘛?” “生病躺着……” “你就仅仅骂了她?” 李铁叉眼神躲闪,嘀咕道:“我……” “说!”林逸扬声暴喝。 李铁叉慌乱开口:“我动了手,孩子失踪,一时心急!” “然后呢?”林逸竖目圆睁,神色凛然。 “打坏了她一条胳膊。”李铁叉抽噎着讲述,话音断断续续:“我出去找孩子……回来后……内人已悬梁自尽了……” 林逸皱起眉头,怒气盈聚脸庞,不耐烦地追问:“没了?” 李铁叉哆嗦着说:“夜里酒劲上头,我睡了过去,等早晨醒来,妻女的尸体都失踪了。” 林逸又问了两遍,见对方全部交代,勉力压抑住愤慨,撤开含光,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李铁叉如蒙大赦,慌乱起身,心惊胆战地扭头就跑,一路跌跌撞撞,生怕慢半步首级落地。 “大人!”“林公子……” 黑鹰与顾婉兮同时出声,想要劝慰两句。林逸收刀入鞘,挥了挥手说:“我没事,只是不懂他为何能对亲人如此无情?” 林逸面露黯然,悄悄叹了口气,迈步追上前方队伍。 约近酉时,几位船夫轮流抬着伤员,绕经北坡,踏上南岸,带着灵官们抵达渔村西角,背后红日刚刚落下。 林逸站在高处,放眼望去,村庄极为狭小,一条白沙细道从中穿过,停在东侧一栋大宅前。数了数,两旁共计四十来户人家,农院里养了些果树花草,还有几颗树下挂着藤条吊床。 船夫们领着众人走向大宅,一群孩子缩在自家门口观望,饱经日晒的皮肤又黑又亮,眼神里满是好奇。 李铁叉调整好心态,为任定北引路,边解释说:“这是村长家的屋子,他知道各位大人要来,今朝起早打扫,让家眷们全部搬走,恭迎灵官入住。” “哦,有劳了。”任定北豪爽笑纳,抬腿跨进宅邸。其他灵官紧随其后,入屋挑选各自喜欢的寝居。 “请大人早些休息,小人这就回去,通知村里婆娘送晚膳。”李铁叉说完,倒退出门,脑袋始终低垂,不敢去看林逸。 剩余船夫纷纷告辞,项志诚拦下担架,挥手朝官兵发号施令:“你们几个过来,把担架抬进屋,在下略通医术,伤患交给我治疗。” 林逸望着他背影,嘴角勾起一缕笑意,须臾后挪开眼神,带着顾婉兮和黑鹰,走进南边寝屋。 两人放好行李,推开窗户,晚风迎面吹来,此处距离海岸不远,遥遥可见潮水沉浮,波涛荡漾。 而东方海面上,一轮明月已悄然升起,皎洁如玉盘。 第三十七章 无面恶鬼(4) 林逸挂好衣物,整理完睡榻,门外响起一声吆喝:“各位大人,村长送饭来啦!” 听到叫喊,黑鹰迫不及待地催促:“公子,咱们快去吃饭,今天人多,晚点就没菜了。” “我平日教你练气时,为何不这么用心?”林逸翻起白眼,拍了拍手,在它脑袋上轻叩一记,转头对顾婉兮说道:“我们出去吧。” “嗯。”顾婉兮微笑着拧干毛巾,走过来将他双手擦净,回身搭在盆沿上,毛巾一端触入水中,荡开几圈涟漪。 “哎哟喂,你俩还真有夫妻相~”黑鹰调侃道,心里却泛起一丝酸楚。 “秦姑娘别瞎说。”顾婉兮睫毛微颤,声音缓缓低了下去:“林公子是我恩人,这是应该的。” “恩人我可不敢当。”林逸惊讶道,随后眼中露出柔和的色彩,“对我而言,顾小姐更像是家人。” “好吧,我知错了,以后不拿这种事说笑。”黑鹰暗觉惭愧,说完就展开双翼,抢先飞出门去。 林逸闲步跟上,顾婉兮望着他背影,恍惚间怅然若失,心想:“林公子气结灵丹,从此便能长生不老;而我仅为凡胎,总有一天会白首逝去,何来夫妻之缘?” 她悠悠叹了声长气,摇头忘却烦闷的思绪,提裙跨出房门。 大厅内,几位妇女手拎竹篮,取出里面的菜肴蔬果、酒壶碗筷,依次摆到木桌上,殷勤地布置宴席。 林逸混在队伍中,定睛观察她们,只见这群农妇个个皮肤黝黑,身材干瘦,但动作麻利,气息平稳,均无染病迹象。 “看来暂时没什么问题。” 脑海里念头转过,目光又落到门口一位汉子身上,那汉子年近四十,体格矮小,穿着件麻布短打,正弯着腰与任定北交谈。 “灵官老爷好,青波岛地势偏僻,缺油少米,只有这点酒菜招待各位,望老爷们不要嫌弃。” “哈哈哈,无论是大鱼大肉,还是糟糠菜叶,我什么都吃得,村长不必介意。” 任定北爽朗大笑,伸掌轻拍向村长肩头。每拍一次,村长腰杆都佝偻几分,脸上仍挂着谄媚的笑意,卖乖道:“哎哟喂~老爷轻点,我这把身子骨可扛不住您的神力。” “村长……您还挺会拍马屁。”任定北抽回手感叹道。 “老爷谦虚了,小人是发自内心的佩服。”村长急忙恭维,接着两眼瞟过众人,挨个点头示好,最后道:“诸位年纪轻轻,就已身任灵官,为天下苍生劳碌奔波,不愧英雄少年。岛上之事交给你们,我也能放心了。” 他客套几句,率农妇们告辞,任定北招呼众人入座,举杯开宴。林逸夹起块鸡肉,细看色泽白润,送进嘴里一咬,味道颇为清淡,略带几分腥膻。 用罢晚饭,士兵们纷纷回屋,任定北拿起酒壶,打了个饱嗝说:“师弟妹们,陪我去院里喝酒。” 林逸停箸起身,懒洋洋地开口:“抱歉,在下夜里还要修炼,恕不奉陪。” “哼,你以为谁稀罕?”邵雁菱斜眼瞪来,轻蔑讥讽。 “夜里……修炼?”项志诚目光扫过他和顾婉兮,冷笑道:“呵呵,恐怕林师兄另有所图吧?” “砰!”林逸拍桌发怒,惊得项、邵二人连退数步,全愣在当场。 “都给我住口!”任定北一声暴喝,打断了争吵,拧眉问:“这岛上怪事频生,过几天又将月圆,哪有时间让你们斗嘴?” 项、邵二人梗着脖子,气得心脏狂跳,任定北劝道:“行了,大伙各退一步,现在随我去后院商量计策。” 他提起酒壶,转身离开,众人只能跟上。穿过长廊,出了后门,一间篱笆小院映入眼帘,护法们架好篝火,几位灵官盘坐于四周,面色皆阴沉如墨。 正当院中死寂之时,一位青年灵官失手打翻竹篮,里面的海味生鲜倾撒而出,他尴尬地笑了笑,赶紧俯腰去捡。 “等等,主人,让我来就好。”旁边一名道童打扮的男孩说道,抢上前帮忙。 林逸听闻动静,抬头望去,那男孩是此行最年轻的护法,五官生得极丑,鼻歪眼斜,龅牙突嘴,平常很少说话。 林逸转睛看向那位青年灵官,心道:“想来他就是任兄提过的殷小闲了。” 道童收拾好海鲜,跑到井边汲水冲净,再回到殷小闲身旁,双手拎着竹篮,垂头不语。 任定北高举酒壶,咕咚几声畅快牛饮,最后吐了口浊气问:“诸位,岛上发生的种种怪事,可都有眉目了?” 众人迟迟没作回答,任定北面露不悦,殷小闲忙说:“任师兄,我觉得岛上迷雾和阴冥之气有关。” 任定北表情缓和,微微欠身,又点了点头道:“殷师弟擅长符箓咒术,对付阴冥邪祟你是行家,愚兄自愧不如,还请你多出些主意。” “咦?”林逸凝望着二人,心想:“任兄对殷小闲倒挺客气。” “师兄过奖。”殷小闲受宠若惊,摇手说:“我只晓得几样粗浅法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具体计谋还得大家定夺。” “殷师兄会符咒?”邵雁菱眼神一亮,兴奋地说:“我也想学,能否请师兄教我两招?” 殷小闲笑道:“等抓住妖怪,回程路上我再教你。” “他入门的时间比邵雁菱还要早么?”林逸安静看着,在心里独自揣摩。 邵雁菱行礼谢过,转言问:“任师兄,我瞧青波岛并不大,可失踪的人至今尚未被发现,那他们能去哪?” 任定北想了许久,才摇头说:“我不知道,如果他们已遭鬼怪杀害,尸体应该还在岛上。” “或许……被海浪冲走了?”项志诚插上话。 “有可能。”任定北放下酒壶,闭目开启天眼,半响后才道:“岛上妖气弥漫,看来事情很棘手。” 海风渐渐加大,吹得火苗晃动,林逸忽然仰起脑袋,喃喃低语:“似乎……有哭声。” 众人神色急变,皆侧耳倾听,便闻岛屿北方传来阵阵呜咽之声,初时细如蚊吟,而后愈来愈响,仿佛群狼嚎叫,散布荒野。 邵雁菱打了个寒颤,抱着胳膊问:“天气是不是转凉了?” “着实有点冷。”众灵官接连察觉,连铸就内丹的身体都感到了丝丝寒意。 殷小闲令道童将篮中的生鲜取出,用竹签串好,架在火堆旁烘烤,搓着手说:“我们吃点热的暖暖身子。” 众人哈气等待,直至生鲜烤熟,道童跑回屋里拿来碗筷,为几位灵官分别装好,端着送去。 林逸伸手接过,陡觉道童五指冰冷,冻得跟冰棍无异,遂柔声道:“有劳小兄弟,你得加件衣裳。” “谢大人关心,我没事。”道童咧嘴一笑,五官差点扭成了麻花。 他躬身离开,林逸挪回目光,望着碗中奇形怪状的食物,用筷子挑出一个海螺壳,里面的肉丁似蟹非蟹、像螺非螺,甚是特殊。 林逸将碗搁在地上,推给黑鹰,自己盯着海螺发呆。其余人则大快朵颐,过不多时,任定北起身道:“今晚风寒,大伙先回去吧,明天再商议办法。” 众人肯首赞同,悉悉索索地离开,等林逸回过神,院里只剩殷小闲和顾婉兮在收拾东西。 林逸扶膝起身,想要帮忙,殷小闲阻拦道:“林师弟也回屋歇着,我一个人就够了。” “师兄,您那位护法呢?”林逸见道童不在,心里有些纳闷。 殷小闲道:“哦,我叫他穿衣裳去了。” “殷师兄心善。”林逸笑着说,拿过竹篮,正欲装起碗筷。脑袋突然晕胀,眼前阵阵发黑,摇晃着站稳脚步,环首四顾,院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月光被乌云遮掩,周围弥漫着大雾,篝火五丈外已是浓密的黑暗。林逸蓦地惊觉,立刻拔刀在手,高喊道:“殷师兄——顾小姐、秦姑娘!” 声音远远传开,半响无人答应,林逸守在篝火旁,两眼扫视四周,忽见前方雾气中站着一个黑影,瞳孔瞬间缩紧,低声喝道:“什么人?” 黑影穿过浓雾,慢慢朝他走去,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怪脸,随后是干瘪枯瘦的身材,双臂几乎拖到地面,爪尖锐利如刀。 “恶鬼?”林逸扬眉惊讶,诸般回忆闪过脑海,定睛观瞧,对方体格比许府那只要瘦弱许多,仅有猿猴大小,看来不算强敌。 但接下来的事,完全出乎了他预料。 “咕嘻嘻~”恶鬼屈膝狞笑,猛然发难,数丈之距仅用一步跨越,挥起利爪就向他咽喉挠去。 林逸蹬地后撤,锁骨挨着爪尖躲过,骇出一身冷汗:“好快的速度!” 可还未缓过气,怪笑声又飘到了脑后,凭借着本能反应,林逸脚踏九宫,俯腰扭胯,再避开一记杀招。 他刚摆正身姿,立即挥刀横斩;恶鬼迎面扑来,伸爪搭住刀锋,飞跃至半空,宛若鹰隼般张开双臂,合击向林逸耳畔。 林逸龇牙吸气,镇定心神,危急中左腿往后跨去,右掌微松,左手握着刀柄一扭,使锋刃转朝上侧。矮身躲过利爪,同时含光斜撩,划中恶鬼面门。 “嘎啊——”恶鬼惨叫着跌落,凌空溅出绿色的血花。林逸乘胜追击,可眼前又是一黑,四周迷雾烟消云散,瞬息后,重返现世。 …… 顾婉兮瘫坐在地,林逸持刀距其不过半丈,恍惚间回过神,茫然地问:“顾小姐,刚才我怎么了?” 对方吓得直摇头,嗓音还带着哭腔:“我不知道,大人您突然消失,而后又出现在那里,举刀要砍我……” 黑鹰尖声抱怨:“林公子,你就跟中了邪一样!” 林逸将含光归鞘,皱眉无言。殷小闲咽了下口水,胆战心惊地说:“林师弟,你快去休息吧。” “抱歉,小子神识一片混乱,这就回屋歇息。”林逸叹气自责道,带着黑鹰和顾婉兮先行告退。 殷小闲目送他们离去,过得片刻,收拾完杂物,亦走回宅邸。他迈进寝居,只见皎洁的月光下,道童站在窗前,右手捂着半张脸,指缝间正渗出绿色的鲜血。 第三十八章 (5) 瞥见道童右眼的血迹,殷小闲嘴角微微一扬,不慌不忙地问:“这么看来,你已经和林公子交过手了?” 道童阴沉着脸,从嗓子里挤出尖锐的声音:“禀报主人,都怪小奴粗心大意,仅撑得两招就被他击败。→?八→.?八**读??书,.↓.o≥” “哦,他使的什么法术?”殷小闲好整以暇地问道,仿佛尽在意料之中。 “林公子没用法术。”道童挪开手掌,露出流血的眼眶,伤势深可见骨,咬牙说:“他只用了刀。” “哦,两招内只凭刀法就伤了你?”殷小闲表情稍顿,随后展颜而笑:“后生可畏……过来,我帮你治疗。” “多谢主人。”道童快步走去。殷小闲伸手入怀,掏出一口寸许厚的玉盒,轻轻拨开盖子,用手指拈了些药膏,色如黑泥,味道甚是刺鼻。 道童闭目靠近,殷小闲将药膏抹在他眼眶四周,流血立止。道童舒服得喘了口长气,似乎好受不少。 殷小闲收回玉匣,提袍坐于桌旁,昂首挺胸,架子四平八稳,和晚宴时那副唯唯诺诺的神态截然不同。 道童点亮油灯,再为其斟茶倒水,以双手奉上。等他接过抿了一口,才眯着眼小声发问:“请教大人,您为何让我去试探林公子的武艺?” 殷小闲闻言搁下茶盏,打怀中取出块铁牌,挥手重重拍在桌上。道童探头望去,顿时面色惊变,吓得跳开五步远,颤声道:“夜烛……会?” 殷小闲对他恐惧的模样深感满意,笑着说:“林公子与我同属夜烛会,是我的后辈。” “林公子也是夜烛会?”道童咽下口水,顿了顿问:“可大人明明跟他第一次见面,又从何处知晓?” “夜烛会每有新人加入,都会在内部通告。”殷小闲突然停住,转而叱责道:“你打探得这么清楚作甚——莫非起了反叛之心?” “小奴不敢!”道童连连摇头,“我只是觉得好奇,绝无反骨。” “那就好。”殷小闲收起令牌,目光冷冷地扫过他身体,随后轻笑出声:“呵呵,看你慌得,又对夜烛会了解多少?” “小奴以前听鬼王说过,古时有一群人号称夜烛义士,曾将我族——”道童话至中途,忽见殷小闲面露不快,忙改口说:“不,是将它们打入奈落渊,囚于炼狱,永世不得出头。《八《八《读《书,.2■⊥” “但那群鬼怪最近又想作祟,可无论它们出来多少次,吾等义士都会将它们赶回巢穴,哪怕牺牲掉性命,也在所不辞。”殷小闲望向窗外明月,眼神里透露着决然。 …… 夜空中孤月高悬,林逸独坐廊沿,背后房门半掩,屋内的顾婉兮早已睡去。他掌中把玩着一只海螺壳,身侧搁着木质茶托,茶壶嘴里正冒出腾腾的热气。 林逸拔出含光刀,将海螺壳尾端削开,再贴近嘴唇,用力一吹,立马响起呜呼之声。 他自幼学琴,耳力极佳,静神细听后,心道:“果然,和晚宴时听见的怪声很像。” “每当大风季节,岛上都会发出异响,犹如鬼哭狼嚎。” 林逸回忆起渔民所说,眼神闪亮,悠悠道:“并非什么鬼哭狼嚎,而是风——吹响了这座岛屿。” 那么岛上应该有首尾相通的洞穴。 念及此处,林逸眉头一皱,暗道:“可渔民们说怪声是某天突然出现,但洞窟不会一日而成,这其中有何联系,是否与迷雾相干?” 他苦思良久不得其解,索性持刀起身,转头望向山巅,明后两夜即将月圆起雾,事不宜迟,今晚就去寻找原因。 林逸刚要出发,远方却传来阵女子叫喊,细若蚊吟:“来人……救命……” 不待尾音落下,他已拔腿跃过院墙,翻滚落地,一蹬草丛,溅得泥屑纷飞,风驰电掣般冲向女子呼喊处。 仅少顷功夫,林逸便寻声跑到一户农家门口,接着抬脚踹门而入。走廊中,微晃的烛火下,一位农妇瘫坐在地,伸手指向前方,嘴里不住地尖叫:“妖,妖怪!” 林逸顺其所指,向前望去,忽见走廊尽头站着位破衫男子。那男子正对二人,手握尖头厨刀,脸上却干干净净,既没有眼眉,亦没有口鼻,白得像块面团。 “无面怪?”林逸惊愕道,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 那男子好像没发现二人,颤颤巍巍地举起厨刀向自己脸部送去。 “饿,我好饿——”男子无力地shēnyin,本该是鼻翼的位置,却仅有两个小孔,正往外呼哧喷着气。他顾不得疼痛,迈步走向农妇,手里还握着刀胡乱挥舞。 “别过来!”林逸怒喝一声,挥手拔出含光,灵力朝锋刃汇聚,电弧噼啪爆闪,霎时照亮半间屋子。 男子听不见警告,仍步步向前。林逸高举长刀,眉头紧锁,雷霆一击已如利箭上弦,随时都能斩落。 “等等,仙师别伤他!”便在此刻,农妇态度陡转,慌忙爬起搂住林逸胳膊,不让他动手。 “你做什么?”林逸双肩一抖,轻松甩落她手臂。农妇被震开后,竟不管自身安危,哭喊着冲向无面男子,压着对方手腕推向门外。 林逸啧了声,拔腿欲追,蓦觉一股热流袭向自己后背,来不及惊讶,速即扭胯转身,挥刀格挡。 “乒!”两刃相交,火星迸射中现出项志诚的怒容。 项志诚手持昆阳,一剑拦下林逸,张口骂道:“我听见呼救声拍马赶来,没想到是你个恶贼在祸害农妇,今日不教尔人头落地,我天枢峰颜面何存?!” “项师弟,你误会了。”林逸无暇辩解,抬刀连攻三招,逼开项志诚,抽身要走。可窗户外又跃进一个身影,擎出冷光利剑,封住其退路。 林逸侧头望去,只见邵雁菱粉面含霜,厉色说:“项师弟,我来助你。” “是妖怪作祟,我来捉妖,快闪开。”林逸眼里闪过怒意,架刀护住中线,背靠木墙,以防两面受敌。 “休得狡辩,当日你在天枢峰被那女护法勾走了魂,不惜身名也要同居安睡,你是什么货色,我项某早看穿了!”项志诚高声喝道,往日厌憎脱口而出。 “我和顾小姐清清白白,收留她另有其因,望项兄谅解。”林逸说到一半,趁他们开口分心之际,突然斜刀向邵雁菱扫去,暴起发难! 邵雁菱骇得花容变色,忙提剑来格,未料林逸只使了记虚招,人已趁机从她腋下穿过,反手拍中她后背,推向项志诚。 “卑鄙!”项志诚侧身避开邵雁菱手中长剑,展怀搂住她腰肢,稳住其脚步,担忧地问:“师姐,您没事吧,他可打伤了你?” “没有。”邵雁菱摇头示意无碍,耳垂感受到项志诚喷出的鼻息,脸上不禁泛起红晕,咬唇低声说:“项师弟,你手能松开啦……” “抱歉,师弟我一时着急!”项志诚赶紧撒手,连道:“失礼了,失礼了,请师姐责罚。” “没关系,你也是出于好心,我怎会怪罪?” 邵雁菱嫣然一笑,项志诚却看傻了眼,胸膛里砰砰跳动,只觉画中仙子也不过如此。 邵雁菱注意到他的失态,神色更显羞涩,忙说:“师弟,林逸快跑远了,我们赶紧追吧。” 这一句话让项志诚犹如冷水泼顶,浑身打了个寒颤,担惊受怕地想道:“我怎么能跟林逸一样,被美色迷惑了心智!” 项志诚插剑入鞘,抬起双手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俩巴掌,心说:“惭愧,险些误了大事!” “喂,你疯了?”邵雁菱瞪眼喝止。项志诚尴尬地抬不起头,埋首冲出屋子,脸颊上还挂着两个鲜红的掌印。 邵雁菱反应过来,遂疾步跟上,不时望向他脸颊,颇觉滑稽,忍不住噗嗤发笑。 项志诚听见笑声,腹里暗暗叫苦:“今天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两人跑出半里,终在一棵大树前追上林逸,他身前倒着一位妇女,借着月光看去,那女子喉咙处似遭野兽撕咬过,肌肤破碎,血肉斑驳,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项志诚少时行医,一眼就分辨出不是刀伤,心中惊呼:“难道我真错怪了林公子?” 他沉着脸上前,手指连点数下,封住农妇颈部穴道,又撕开内衣襟,利落地包裹住她伤口。 项志诚检查完伤情,缓缓站起身盯着林逸,良久才道:“林兄,这人还有气,带回去能活。” “嗯。”林逸漠然应声,示意知晓,目光径直望向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项志诚愣了会,然后长叹道:“等这位大婶醒来,我会亲自询问,若真是因我阻拦,惨被妖怪所害,项某……” 他踌躇半响,总算艰涩地开口:“项某定自断一臂,向你谢罪。” 林逸闻言回首,两眼上下打量着项志诚,语气颇为疲倦地说:“项兄,你是个好人。今日错不全在你,也怪我往日行事太过乖张,难免让诸位引起误会。” 话毕,林逸独身走向大宅的方位,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项师弟。”邵雁菱轻声喊道。 项志诚扭过头,满脸的痛苦与自责,哀丧着脸说:“我们带这位大婶回去吧,等她醒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11 :。: 第三十九章 无面恶鬼(6) 且说几人回到大宅,夜已入丑时,任定北早就带着官兵们在正厅等候,见林逸等人抬着位受伤的农妇进来,只略感诧异。 项志诚一边按住妇女咽喉要穴,一边开口说:“禀告任师兄,这位大婶伤势严重,我先带去抢救。至于具体因由,还请林师兄跟您汇报,今日错全在我……项某认罚。” 听他这么讲,邵雁菱立马急了,忙道:“任师兄,我和林师弟也有不对,绝非志诚一人之过,望任师兄手下留情。” 任定北对项志诚点点头,转睛冲另二人道:“你们俩跟我进屋细谈。” 士兵们帮项志诚将农妇抬走,林逸则跟在任定北身后慢行,途径寝居,却瞧见顾婉兮站在门旁,两眼直盯着自己满是担忧,便温和地笑道:“我没事,顾小姐快去休息。” 顾婉兮松了口气,抚着胸说:“我不睡,等大人您回来。” 任定北闻言回头,对林逸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林逸尴尬咂舌,语气颇觉无奈:“任兄,我想你误会了。” 众人先后进屋,围着八仙桌坐下,侍卫进来奉上一壶热茶、一碟干果,遂掩门离去。邵雁菱抢着讲述原委,故意在林逸和大婶争执的地方加重了音调,仿佛他真成了强霸妇女的恶棍,而自己和项志诚则是路见不平的侠客一般。 林逸安静听着,伸手端过茶盏,用盖子撇去浮叶,缓缓抿了两口,并未急着去辩解。 任定北被她吵得头疼,挥挥手道:“好了好了,我晓得是误会……放心吧,如今是用人之际,我不会无故责罚项师弟,你先出去,我还有话问林逸。” “哼。”邵雁菱半嗔半怨地站起,临走前睨了林逸一眼,再扭头出屋。 香茶的热气驱走春夜的湿寒,林逸端着茶盏,面色低沉,昨晚忽入异境,被小鬼偷袭,眼看即将得胜,又被拉回现世,还险些误伤顾婉兮。 没过多久,又听见农妇呼救,匆匆赶去,却遭项志诚他们阻拦,让无面鬼趁机逃走。 仅仅一夜功夫,接连发生变故,仿佛被人所算计。林逸苦思其解,可线索支离破碎,不由倍感焦躁。 任定北瞧他神色困惑,便问道:“林弟,你遇上麻烦了?” “没。”林逸轻描淡写地回应,仰头将茶水饮尽,顿了顿,忽然转口:“要论麻烦,还真有一件。” “你直言无妨。”任定北端正坐姿,等待其下文。 林逸踌躇半响,缓缓说道:“任兄……我不想再装什么恶人了。” “为甚?”任定北当场一惊,猛地站起身,差点掀翻桌子。 林逸道:“若非如此,今日也不会引得项志诚他们误会,害那妇人被怪物所伤。” 任定北恍然哑口,愣了会才道:“这事怪不得你,林弟别放心上。” 林逸搁下茶盏,摇头说:“我身为灵官,没救到无辜百姓,本就该担起责任,怎能撇清干系?” 任定北双眉皱拢,反问道:“林逸,你入天册府是为了什么?” “铲除北幽邪教,还黎民安生,再造清平盛世。”林逸郑重答复,接着说:“小子初心恒在,未曾或忘。” 而为娘报仇一事,回忆过于悲痛,自不愿提及。 “那就对了。”任定北肯首赞同,话音一转:“想彻底击溃长生教,天册府必先齐心!如今八峰灵官各自为政,正需要您这般的聪颖后辈来打破困局。天尊之意,既要你来当年轻弟子的榜样,也得做他们敌人,恰如今日南北之势,有北幽狼顾在旁,才有南境四王结盟抗敌。” “我明白,可……” “我也理解你的苦楚,但欲成大事定会有牺牲,一切为了大局。”任定北从中打断,安慰道:“林师弟,委屈你了。” “牺牲吗?”林逸苦笑着,想起农妇血淋淋的惨状,无奈叹息:“任兄教训的是,小子一时心软,请你忘了吧。” 说罢,他默默站起身子,对任定北拱手行了一礼,拜别出屋。 途径项志诚寝居,里面传来男子阵阵叫痛声,林逸错愕须臾,随即停下脚步,伸手推向房门。 “吱呀——”门扉开启,热气混着药味扑面而来。陡然望去,屋内狼藉一片,农妇两眼紧闭地睡在床上,咽喉里渗出的鲜血浸红了床单,项志诚正拿着棉布为她清洗伤口。 而另一位断脚的渔民则躺在旁边榻上,两眼望向屋顶,嘴里呻吟不止。 项志诚额头处本绑着条白巾,此刻已被汗水染成了黄褐色。他清理完农妇伤口,扔下棉布,双掌抵住对方胸膛,将灵气徐徐灌入其体内。 过得半刻钟,农妇破碎的喉管里生出肉芽,相互交织缠绕,开始缓慢愈合。 又消盏茶功夫,项志诚终于撤手收功,直至此时,才察觉到林逸的存在。 “林师兄——你怎么来了?”他茫然发问。 林逸瞧他眼眶深凹,满脸的疲倦,心中大为触动,柔声道:“项师弟辛苦了,要我帮忙么?” 项志诚打量着农妇伤势,汗流浃背地说:“呼……我已保住大婶的性命,剩下几个月静卧调养就好。” 林逸想了想,提议道:“我还有灵气,能完全治好她。” “万万不可!”项志诚赶紧阻止,见林逸皱起眉头,立即解释说:“用灵气疗伤,是催发人体内的生机,透支本元。我等修士能采天地灵气来弥补,故无后患;但对凡人而言,却会大折寿命,这么严重的伤势,要是今日全部治好,恐怕她也没几年能活了。” “原来如此,多谢项师弟指教。”林逸说完正要出门,忽然又想起什么,便回头问道:“对了,项师弟,邵师姐来找过你吗?” 项志诚目光微侧,寻思道:“雁菱师姐刚来过一次,我叫她早点歇息了……林兄这么讲,难道她还有事要跟我交代?” “啊,没有,我随口一问,项兄不必挂怀。”林逸轻轻笑道,躬身离去。 转至寝居,顾婉兮仍在门旁秉烛等候,林逸佯装恼怒,督促她一起进屋。 借着昏黄烛火,林逸除下衣履,将含光刀搁于床头,正准备安睡,黑鹰却从房梁上探出脑袋,眨着血目问:“林公子,你深更半夜做贼去了?” 林逸嘴角一咧,没好气地说:“是啊,偷汉子去了,可惜被两个不长眼的拦住了。” “哈?”黑鹰瞬间拔高了音调,尖声叱责道:“居然有这等美事——你怎么没带上我!” 林逸还没开口,顾婉兮已吓得面色铁青,哆嗦着问:“林大人,你有龙阳之好?” 语气里充满了遗憾与不甘…… “我说顾小姐。”林逸瘫坐在床,仰望着屋顶,发出了绝望的呐喊:“您能不能别这么死板,我开个玩笑而已,小子只喜欢如花似玉的美人。” “哦……好吧。”顾婉兮满脸羞红,吹熄蜡烛翻身上床,躲在被褥里尴尬万分。 黑鹰笑盈盈地道:“嘿嘿,林公子喜欢我呀,竟表达的如此直白,告诉你一个秘密,本姑娘很乐意哦~” “啧,秦姑娘胆量见长啊,还敢调戏我?”林逸一摸刀鞘,“你想被烤成几成熟?” “大人饶命。”黑鹰立马认怂,窝在房梁上瑟瑟发抖。 林逸盖好被褥,仍睁着双眼出神,过得半响,突然说道:“秦柔姑娘,劳驾你去邵雁菱屋里打探一下,看她睡了没有。” “邵雁菱——那位女灵官?”黑鹰愣了会,方想起这个人名,纳闷地问:“看她干嘛,你对人家有意思?” “不。”林逸即刻否认,小声解释说:“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邵师姐脾气刁蛮,犹爱出风头,可能幼年时缺乏父母照顾,更渴望得到旁人关注。” “那又怎样?” “依她这种性格,对亲近之人看得很重,也比较护短。” “我……不明白。”黑鹰迷茫道。 “她在意项志诚。”林逸整理着思绪,又接着说:“今天我去项师弟屋中探望,原以为她会在那帮忙,却不见其踪影,所以感到有些奇怪。” “好吧,我马上去看看。”黑鹰振开双翼,飞身融入夜色中。 林逸枕着刀没等多久,黑鹰就蹿回屋内,低声抱怨道:“邵姑娘在屋里睡得好好的,你疑心也太重了。” “抱歉,是我多虑了。”林逸这才安下心。 黑鹰苦笑地说:“人家邵姑娘可是黄花大闺女,怎么会半夜待在男子屋里,不怕外面传闲话么?你当人人都如你这般,和异性同寝而眠,还能相安无事的?” 听到这话,顾婉兮的被褥明显动了一下。 林逸打小在花江厮混,见惯了青楼女子陪客,任由她们搂抱亲昵,亦心静如止水。甚至还有姑娘瞧他相貌可爱讨喜,没事前来搭讪戏弄,早已练得坐怀不乱,对男女之别并未上心,今天倒是忘了这茬,失算一筹。 “快睡吧,明朝还要进山搜索怪物行踪,得养足精神。”林逸合上眼皮,沉沉睡去。 日升月落,远天大放光明,照亮南岸渔村,一声凄厉的叫喊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好疼——你干脆杀了我吧!” 林逸骇然惊醒,几乎在瞬间拔出了长刀,翻身下床,一脚踢开房门,冲出了屋子! 走廊中一群人围在项志诚门外,林逸推搡直入,只见那位断脚的渔民从榻上伸出伤腿,项志诚跪蹲于旁,手里拿着匕首往渔民伤处刮去。 林逸定睛细瞧,渔民小腿上布满绿斑,伤口仿佛长了霉,腐烂不堪,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而项志诚正用匕首慢慢剐掉腐肉,每动一下,渔民都会发出惨叫,疼痛欲绝。 “不对劲,我明明已经治好了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项志诚颤声道,眼圈漆黑,显然整宿没睡。 :。: 第四十章 无面恶鬼(7) 数名官兵堵在门口,亲眼目睹项志诚操刀剐肉,听着渔民撕心裂肺的叫喊,不禁感同身受,一个个眼角抽搐,咧开嘴倒吸凉气。 “项兄,这怎么回事?”林逸刚问完,肩膀就被人轻轻一拍。他转过头,便瞧任定北正盯着自己手中长刀,立马会了意,对周围兵卒吆喝道:“诸位当心,别被锋刃伤着。” 说罢退出人群,去屋里合上刀鞘,再回至走廊。 忙了片刻功夫,项志诚终于放下匕首,给渔民敷好草药,包扎住伤口,抬头说:“禀报任师兄,今早这两人伤势恶化,患处迅速腐坏。但岛上条件极其有限,我得带他们去青波城医治,决不能拖延。” “允。”任定北直截了当,随手指了名官兵,吩咐道:“你去村里叫人备船,火速出发,若有耽搁,拿你是问!” “遵令!”那汉子抱拳领命,连三跨五地冲出屋子,进村喊人去了。 “项师弟,你先照顾伤员,稍后准备动身。”任定北说完大手一挥,对其余灵官道:“天枢峰的弟兄们,随吾去正厅商量应策。” 林、殷、邵三人瞧他如此肃穆,不敢怠慢,全员赶赴大厅,围着方桌坐好。兵卒们先后涌来,站在两侧,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任定北位居首席,开门见山地道:“岛上迷雾将至,时间紧迫,我们得快点查明真相。殷兄,你且带道童留守,布坛画符,以备危急之需。林逸、邵雁菱——” “在!”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你们俩同我进山搜查。” “是!” “那就——”任定北话音顿住,目光一瞥邵雁菱,瞧她两手空空,不悦道:“你的寒霜剑呢?” “刚才听到叫喊,我匆匆赶来,剑还落在屋里……”邵雁菱怯声怯气地辩解。 “快去拿!”任定北拍桌呵斥,面露怫然。 “知道了。”邵雁菱慌忙起身,跑向自己睡房。 等她取剑回来,队伍已在门外集合,五名士兵单独一列;林逸肩携黑鹰,带着顾婉兮站于前方,右侧则是一位身穿皮甲的女护法。 邵雁菱不知该如何插入队列,霎时慌了神。那女护法听到脚步声,回首喊道:“主人,在这边!”邵雁菱如蒙大赦,小跑到她身旁,连连点头致谢。 “没规矩。”任定北强忍住怒火,简单交代两句,遂率众人挺进深山。 虽然任定北平日散漫,好酒贪杯,但此刻却能雷厉风行,让林逸对他的看法大为改观,心中嘀咕道:“不愧是军旅出身。” 话分两头,这边项志诚刚将渔民和大婶搬上担架,收拾好行李,先前出门的士兵就拉着两位船夫,快步冲入了宅邸。 “走吧。”项志诚一整衣裳,负剑下令。 四人抬着伤员奔至海边,坐上两艘蓬船,船夫们当即撑篙渡向青波城。 “今天这海有点古怪啊。”领头的船夫呢喃着,目光旁顾,满脸的疑惑。 “怎么说?”项志诚不解其意。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大人您看四周。” 项志诚依言望去,只见岸边浪花滔叠,水面波流涌动,空中却半点微风也无。 船只行约百丈,浪涛逐渐平息,再数里后,海面平整如镜,仿佛之前所见皆为幻象。 “奇也。”项志诚扶膝愁思,就在此时,一声异响突如其来:“哗啦……” 众人纷纷扭头,但瞧一道白影从海底蹿出,于水花中现出真容,正是条有口无珠的鱼怪,身形足有丈许来长。 那怪鱼张开大口,露出满嘴獠牙,个个锋利似刀,教人毛骨悚然。不待他们反应,便凌空一摆尾,朝旁边蓬船兜头咬去! “不好。”项志诚惊骇回魂,身体猛地往前一扑,左掌按住甲板,右手搭上背后剑柄,目光威凛,双腿暗暗蓄力。 “咯啦!”甲板破碎,项志诚飞跃而起,纵向另一艘蓬船。半空中昆吾出鞘,灵气灌注,化作道火蛇,直刺鱼怪腹部。 瞬息之间,火光交错,怪鱼侧腹中剑,冲势受阻,尖牙擦着船夫衣裳落下,轰隆声砸入海面! 项志诚亦同时坠落,摔进水里,但立刻就稳住了姿态,顺手在鱼鳍上连劈两剑,一踩它身子,借力倒跃回蓬船。 鱼怪失去平衡,只能无力挣扎,最后越坠越深,鲜血不断溢出,染红了海水。 “吁——”项志诚收剑吐气;死里逃生的渔夫连忙跪下,隔着海面朝他磕头:“小人叩谢仙师救命之恩!” 项志诚摆手道:“保护平民乃项某职责所在,老哥不必多礼,快撑船走吧。” 那渔夫这才起身,再度掌篙。经历此劫,几人心情忐忑,一路相继无言。 船只复行数里,终达青波城附近,望着前方空旷的海面,众人均错愕震撼…… 而另一侧,任定北正领着队伍在山间穿行,四周树荫遮天,脚下苔藓密布,泥土湿滑无比,他们还没登上山顶,鞋底已被潮气浸透。 “林公子,附近什么都没有啊?”黑鹰从空中折回,落于林逸肩头。 “朗朗乾坤,那无面鬼还能隐身不能?”林逸自语道,斜首望去,顾婉兮紧随其后;五名兵士则谨慎地跟在不远处。 “前面有块平地,大家可以稍作休息。”任定北运掌如刀,在密林里劈开一条小路。 众士卒打起精神,先后踏入空地,蹲着擦汗喝水。林逸挨到任定北身旁,低声说:“任兄,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可不是个办法。” “嗯。”任定北随口应了一声,道理他懂,但自从登岛以后,屡次施展天眼通,都瞧不见半点妖气,除了四处搜索,哪还有其它法子。 顾婉兮解下水袋,走过去想递给林逸,忽然脚底一软,整个人朝土里陷去…… “婉兮!”林逸反应迅捷,急忙握住她胳膊,目光瞥至,只见地面草皮开裂,露出一洼黄沙,不断吞噬着顾婉兮双腿,很快漫过了她膝盖。 “是流沙,别挣扎,否则会越陷越紧!”任定北瞪眼喝止,然后伸出手,拽住林逸的腰带。 林逸吸了口气,扎稳马步,微笑着安抚:“顾小姐莫怕,我会慢慢拉你上来。” 任定北盯着地面,狐疑道:“这山上植被繁茂,怎会有流沙?” 林逸来不及细考,正要使劲,却被顾婉兮的惊叫声所打断。 “大人!”她铁青着脸,悚然道:“好像有东西在下面拉我——” “什么?”林逸手心陡沉,便觉一股大力扯着顾婉兮往下拖,猝然陷进半尺。 林逸面色一变,忙聚起真气将人拽回几寸,耳中却听见她胳膊咯啦作响,似要脱臼,吓得又散去力道。 官兵们看到此景,齐同站起,跑过来帮忙。邵雁菱迟疑片刻,接着抽出利剑,返身入林,斩下一截树枝,朝他们远远抛去。 “有劳师姐!”林逸大声谢道,松开一只手接过,再递给顾婉兮道:“你先用这个撑着。” 顾婉兮慌不迭地握住,平持树枝卡在陷穴两边,借此稳住坠势。林逸擎刀在手,目测完距离,朝她脚底刺去。 “噗嗤!” 林逸从流沙里拔出含光,斜指苍穹,刃尖还沾着一抹殷红。 “得救了……”顾婉兮感到下面束缚骤减,立即用树枝撑住身体,将双腿一点点抽了出来。 她爬开数步,瘫倒在草地上,小腿从凌乱的长裙内露出,脚踝处肿胀淤青,瞧那模样,郝然就是一对掌印。 任定北怒气冲冲地吼道:“好妖孽,竟敢躲在土中害人。兄弟们,一起把它刨出来!” “是!”官兵们轰然应答,纷纷操起刀剑,对着流沙一顿乱挖。林逸闭目开启天眼,仔细探查着地底,仍不见半分妖气。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几位官兵手脚并用地刨出一个深坑,沙子里已混有怪物血液,但还是没它踪影,不免都丧了气,个个神色沮丧。 林逸拍干净手,摇了摇头说:“任兄,这妖孽能遁土藏身,我们先留下记号,等回去准备好工具,再设陷阱捉吧。” “唉。”任定北短叹一声,悻然道:“也罢,这妖怪狡猾得很,大伙回家从长计议。” “任师兄。”邵雁菱插上嘴,小声问道:“要不我用法术试试?” “不。”任定北果断拒绝,打量着她说:“你那法术甚耗灵气,现在连怪物真身都没见着,用来刨坑也太暴殄天物了。” 林逸点头认可,心想:“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解决,那天尊又何必派五位灵官来除灾?” 众人动身折回,顺路刻下记号,刚到山脚,一位士兵冲他们迎面跑来,动作极为慌张,挥着手高喊:“各位仙官……大事不妙了!” 任定北皱眉问:“你不是和项志诚去岸上寻医吗,这就回来了?” 那士兵连汗都来不及擦,呼哧喘着气说:“禀报大人,小的刚陪项灵官出海,结果到了那才发现——” 士兵咽下唾沫,艰难地开口:“陆地不见了。” 众人闻言同时愣住,转过头面面相觑,那士兵哆嗦道:“青波城离奇消失,只留一片汪洋,我们唯有原路返回,项灵官估计大家已经被困在这孤岛上了。” :。: 第四十一章 无面恶鬼(8) “陆地消失了……”林逸惊讶少顷,很快就冷静下来,目光向对方扫去,仔细一阵打量。 那官兵神色慌张,累得满头大汗,衣摆从腰带中扯出,耷拉在两肋下,裤腿沾有泥点,显然是一路跑来。 林逸神色陡转,厉声喝道:“把手摊开!” 官兵当场愣住,眼里流露着迷茫,过了半响,才迟疑地摊开双手,兀自困惑不解。 林逸瞧他反应自然真实,不似妖物伪装,暗中松了口气,笑颜顿展:“有劳哥报信,快喝点水歇息吧。” 邵雁菱等人后知后觉,感叹林逸谨慎之余,对其看法也略加改观。 任定北问道:“弟兄,你们确定没驶错方向?” 官兵缓过神,斩钉截铁地:“禀大人,同去的船夫都是本地渔民,这条水路他们已经跑了十几年,比自己家后院还熟,绝不会搞偏方向。而且岛屿离青波城只有三十多里,像这种晴,行到半途就该能看见陆地了,结果到了那什么都没樱” “我知道了,咱们快回去。”任定北招呼众人,即刻动身奔往宅邸。 日至中,春阳正暖,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赶赴大宅,项志诚完具体经过,几位灵官脸上都挂起了阴霾。 今朝出海,船队被鱼怪袭击;搜山调查又遭遇流沙,顾婉兮险些被拉入地底。最终两边均无功而返,连官兵们看向任定北的眼神都有了异样。 邵雁菱怒道:“傻坯的妖怪,竟敢戏耍我等,若叫本姑娘逮着,非扒了它皮不可!” 林逸以往除妖,大都凭一己之力,虽屡遭危险,却也能勉力解决。如今与同门联手办事,反觉得处处掣肘,平白浪费时间。 一念及此,林逸环顾正厅,瞧官兵们士气低落,任定北威信受挫,便请缨:“任兄,我想独身上山,再探那妖怪虚实。” “不妥!”任定北断然拒绝。对他而言,士兵们战力微弱,可有可无,但几位灵官身负神通,是解决灾异的关健所在,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见林逸皱眉,他只好揉着额头,凝重道:“敌暗我明,犹忌分散兵力各行主张。假如妖怪声东击西,岂不正中它下怀?” “唉——”林逸亦知此理,遂无话反驳,唯有叹息认同。 众人正当沉默,项志诚突然深吸口气,苍白着脸:“任师兄……还有些东西想让您瞧瞧。” 任定北嗡声道:“什么东西,现在就拿出来吧。” “在屋里,请您随我来。”项志诚发生一阵干涸的惨笑,透露出几分凄苦。 任定北跟着项志诚走向寝居,林逸等人互相瞥过,旋即拔腿追上。 项志诚推开房门,众灵官齐同望去,只见负赡渔民和大婶躺在榻上,浑身像筛子般剧烈发抖。 “他们醒了?”邵雁菱惊喜地叫道,迈步想进屋。 “别过来!”项志诚大吼一声,左掌挥向身后,拦住邵雁菱。 任定北心生警惕,原来那两位伤员嘴溢清诞,鼻孔流涕,双目上翻露出眼白,抱着胳膊哆哆嗦嗦,仿佛中了邪。 邵雁菱错愕中回过神,板起脸抱怨道:“不进门就不进门,干嘛发那么大脾气?” 项志诚赶紧解释:“师姐见谅,我是怕他俩的怪病会传染给你。” “让我看看。”这时,走廊中传来一道声音。 林逸侧目回头,视线落到一位青年男子身上:该男子身穿黄布道袍,双手合十行礼,正是灵官殷希 他曾听任定北提过此人,闻其精通符箓咒术,却因行事低调,很少话,差点忘记有这号人物。 殷闲道了两句抱歉,径直闯入屋中,伸手探过两位伤员鼻息,却已气若游丝。 他转过身,摇了摇头:“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恐怕两人凶多吉少。” 林逸观察着伤员,见他俩嘴唇开开合合,不断嗫嚅,便提醒道:“殷师兄,他们似乎在呓语。” “哦?”殷闲弯腰贴近,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能感觉到……它盯上我了。” “它盯上我了——什么意思?”殷闲满头雾水,可无论再怎么听,两人来来回回就重复着这一句话。 “这个‘它’,莫非是妖怪?”林逸自语道。 “极有可能。”任定北肯首认同,转睛问项志诚:“师弟,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你能治好他们吗?” “我上山采点草药,回来给他们服下,虽然条件有限,但我尽力而为。”病情完全超乎项志诚预料,他也不敢保证。 “好,你快去采药——啊,等等,邵师妹,你陪他一起上山,切记相互照看,以免发生不测。” “遵命。”邵雁菱立马答应,等项志诚找到锄头背篓,结伴出了门。 林逸目送他们离开,哪想以前争锋相对的二人,现今却处得如此融洽。 任定北道:“林师弟,殷……师弟,我留在这盯着病患,你们先去休息吧。” 林逸昨晚折腾一宿,压根没睡好,因故没作推辞,便带着黑鹰与顾婉兮回去补觉。 任定北又遣走官兵,等他们消失在过道,反手掩上房门,对留在屋里的殷闲抱拳行过礼,恭敬地开口:“殷道长,您有什么头绪吗?” “尚无眉目。”殷闲站于塌前,指按伤员手腕,以灵气护住他们生机,然后道:“此次下山降妖,尊任你为领队,具体事宜应由你来决断。” …… 林逸回到屋中,睡了约两个时辰,恍惚间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立刻从朦胧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他拎刀起身,却看见门口站着位女孩,正向屋内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逸还没问话,便听走廊中一位女子叫道:“妍,不许打扰仙师睡觉!” 话音刚落,一位少妇冲到门口,慌忙要拽走女孩,眼角余光瞥见屋内,乍见林逸提刀在手,骇得魂飞外,噗通声跪下,兢惧道:“仙师饶命,都怪我女儿无礼,打扰了您休息,回去我一定严加责罚。” 林逸欠身避开大礼,脑海里闪过昔日娘亲保护自己的模样,胸口为之一堵,稍即收敛失态,冲上前将她扶住,和颜悦色地笑道:“阿姊莫跪我,林某受不得。好奇是孩子性,我哪里会怪她?” 顿了顿,又道:“敢问您是……” 那少妇见林逸笑如春风,起话来轻言细语,态度更是平易近人,心中胆怯略减,起身解释道:“民女是郭村长的内人,这丫头是我女儿,他仙师们为了捉妖劳神费力,多有辛苦,特遣我来烧水做饭,伺候各位大人。” 原来是村长的妻女! 林逸知晓对方身份后哭笑不得,忙躬身搭手,长揖到腰间,歉声:“抱歉,子失礼了,竟反客为主冒犯了您,还请见谅。” 仅弯腰的功夫,林逸就明白过来:昨村长举家搬走,腾出屋舍供灵官们休息,给足了脸面。但今晚月夜将至,岛上不再安宁,遂以伺候为借口,派回女眷,实则想为家人寻个庇护。 少妇与他寒暄几句,牵着女儿离开。林逸转头进屋,见顾婉兮正趴在桌上休息,想到她昨晚为寥自己也没睡好,便静悄悄地掩门而去。 转至客厅,几位官兵本坐着发呆,耳听得林逸脚步声走到跟前,才缓缓站起。等林逸挥了下手,他们又稀稀拉拉地坐回去。 “几位兄台,以前出过鱼怪袭击船只的事件么?”林逸忽然问道。 “禀大人……年前有过几次。”一名士兵吞吐地回答,最终还是了出来:“仅在外惹岛的时候……后来封禁海路,就再也没发生过了。” “看来青波岛不太欢迎我们啊。”林逸喃喃低语,隔了会又问:“那陆地消失呢?” “这是破荒的第一次。”士兵完移开目光,犹豫了半响,方鼓起胆量问:“大人,您有解决的法子吗,咱们是不是被困在岛上了?” “或许吧。”林逸答的很笼统,顺手找了张椅子坐下,而后沉思不语。 眼瞅着窗外光渐晦,东方海上明月初升,邵雁菱陪着面容憔悴的项志诚采药归来,女主人端出饭菜,吩咐妍去叫灵官们用膳。 过得片刻,人员悉数到齐,顾婉兮肩携黑鹰坐在林逸身旁;殷闲手秉烛台放于厅室北角,蜡烛以黄符纸包住,用朱砂描绘出的文字鲜红刺眼。 项志诚卸下药篓,刚要和任定北汇报成果,忽闻屋外狂风大作,期间掺杂着刺耳啸声,响彻岛屿,宛若鬼哭狼嚎。 林逸反应迅捷,冲到厅首推门望去,只见几股黑烟从山顶喷出,片刻后就飘到渔村上方,笼罩空。 “师弟,快关门!”殷闲脸色急变,眼中闪过恇骇,仿佛大难临头般,惊惧不已。 林逸猛地合上大门,回头问道:“殷师兄,你看出什么了?” 殷闲还未开腔,一阵地动山摇接踵而来,屋内碗筷碰撞,杯盏噼里啪啦碎了一桌,酒水横流。 紧跟着,漫的妖气汹涌展现,众人脚底酸软,好似高蹿云霄,再骤然坠落。士兵们纷纷摔倒,几位灵官苦撑少许,也先后倒下。 如此恐怖的灵压,林逸仅在风月那体会过,浑身纵算拼尽全力也难以动弹。 “破!”殷闲咬开舌尖,口溢血沫,勉强念出一个字,烛光随之一晃,焰苗闪烁升腾,带来的暖意充满室内,山倾般的压力才稍微减缓。 林逸双手支地,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又听得寝居门吱扭声打开,原本受伤在床的大婶翻着白眼,自屋内走出;那位断脚的渔民,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 烛光在两人身畔投下长影,显得格外阴森。 霎时间,大厅里鸦雀无声,众人眼睁睁看着他俩穿过自己身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咚。”大婶右脚踢到趴在门口的林逸,旋即留步,侧过脑袋停顿须臾……突然弯下腰,伸手向他抓去。 林逸心跳到嗓子里,血液几乎凝固。 “不!”顾婉兮一声惊呼,目眦欲裂,疯狂抬起胳膊,指尖使劲扣在大婶脚踝上。 大婶动作戛然而止,随后又转过身,一把抓住顾婉兮的手腕,像拎家禽般拖着她走向门口。 “放开她——”林逸嘶吼悲鸣,记忆闪回至淮江遭劫那,仿佛又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只能在别人庇护下苟且偷生。 但大婶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仅呆呆地扼住顾婉兮手腕,用另一只手推开房门,摇晃着离去。 林逸唯有望着顾婉兮从自己眼前被带走,那翠绿的衣衫一寸寸磨过地板,纤细的腰肢软绵绵地翻过门槛,渐行渐远,直至没入无边的黑暗…… :。: 第四十二章 无面恶鬼(9) 这阵灵压虽然势头汹涌,但明显后力不足,所以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盏茶功夫,众人就感觉轻松不少。 殷小闲借机连喝三个‘破’字,烛焰应声暴涨,大放光明,将侵入门厅的邪雾逼开数丈,众灵官缓过劲来,纷纷爬起。 变故突生,林逸脑袋里已乱成了浆糊,手按刀柄就要冲出去。殷小闲见状忙双掌拍地,一个旋子飞身跃起,凌空中从袖口内扯出一根细线,打牙缝间拉过,以舌尖血染红,落地瞬间结环套在林逸小指上。 “这是追魂线,只要你不离开岛屿,我都能找到你。”殷小闲说完一拍他肩膀,“去吧!” “多谢道长。”林逸拔刀跑出门厅,指间红线仿佛戏法般越扯越长,永无尽头。 几位官兵瘫坐着惊魂未定,黑鹰更是奄奄一息,过得好半响才缓过劲,血目黯淡无光。 项志诚扶起村长妻女,邵雁菱也上前帮忙,同时亦问道:“任师兄,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这妖怪实力强悍,身份诡秘,而殷师弟精通符箓,最擅捉鬼,现在我们得依仗他。” 任定北行事粗中有细,简单两句便将主导权交给了殷小闲。 众人闻言,目光纷纷朝后者望去。 殷小闲见他把重担推过来,还做得如此干脆,难免有些哭笑不得,咳嗽一声说:“任兄过谦,既然各位信重于我,那小道也不容推辞。” 话音微顿,他整理好思绪,又道:“天降阴风,雾隐明月,妖气陡盛,人丧神智,惶惶如幽冥,恐怕此岛已不在人间。” 官兵们惊呼:“那在什么地方?” 殷小闲深吸口气,沉重地说:“若我没猜错,这青波岛已堕入了阴界。” “阴界!”邵雁菱铁青着脸,扭头环视众人,脚下后退一步,骇然道:“莫非我们都死了?” “不,我们还在阳世。”殷小闲定声道,见邵雁菱困惑不解,又言:“火光能驱散阴雾,凡有屋舍之处,亦可凭借生人的阳气来构筑屏障,化成结界以延缓幽冥的侵蚀。” 众人听得迷茫,殷小闲继续说:“天法自然,包罗万象。若拿时间为喻,可将其分为三段——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昏黄的烛火微微跳动,殷小闲平铺直叙地说道:“从现在到未来称作阳界,乃天下万灵的居所;而从现在到过去则谓阴间,其中残留着腐朽之物,已逝之人。两者傍靠相生,永不交叠。” “永不交叠?”项志诚插上话,总觉得与实情相悖。 殷小闲笑了笑,道:“本该如此,但却被那群妖邪打破了隔阂,扰乱了阴阳。” “扰乱阴阳……”邵雁菱眯着双眼,仔细斟酌话中含义,过得片刻,方问:“请教师兄,妖邪它们是怎么做到的?” “唉——”殷小闲幽幽长叹,仰头道:“很简单,用万灵的性命修炼。” 邵雁菱苦等半天没见下文,顿时急了,忙追问道:“大师,请你详说。” 殷小闲缄口沉默,心想:此中原委牵扯太多,从上古妖魔分立开始,到雷祖人皇率领部族推翻奴役……若都要详谈,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更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 转念过后,他总结道:“妖魔通过杀人炼魂提高修为,且像貔貅一样只吞不吐,导致冤魄聚而不散,长此以往,阳世也化成了阴间。” 邵雁菱张嘴又要问,殷小闲直接打断:“传闻阴间的住民没有五官,身体如影子般透明,这与无面鬼的描述何其相似?那些离奇失踪的人,估计已彻底堕入了阴界,再难复返。” 黑鹰打起精神,强撑着问道:“那林公子冒然闯出去,岂不危险?” 殷小闲安慰道:“放心,只要有这根追魂线连着,我就能引他回来——但贫道修为有限,护不住更多人,你们先别出门了。” 他搬了张椅子坐下,正对向大门口,又让道童取来一个铜铃,盯着外面的浓雾说:“我每隔半炷香的时间,就摇一次铃铛。若八声过后还不见他人,我就强行带他回来。” 说完,晃动了手腕…… “叮铃——”清脆的声音自远方传来,林逸已深入黑暗,尽管开启了天眼,但妖气太过强烈,完全遮掩住了顾婉兮的气息,只能盲目地四处搜寻。 前行约莫半里,左边房屋拐角处突然响起一位女子的呼唤:“胜男……德喜……天黑了,快跟娘回家。” 林逸皱眉停步,心说:都这么晚了,怎地还有人在外面游逛? 他刚要靠近,那女子又喊道:“我苦命的孩子啊,别怕,娘来找你了,带你们回家……” 那呼唤声呜呜咽咽,仿佛在啜泣。林逸听着不忍,跑去想要帮忙,顺便问下她是否看到顾婉兮经过。 女子似乎也听到了动静,话音急转,尖叫道:“德喜,是你吗?!” 两人越跑越近,半途中林逸却打了个唐突,寻思着:胜男,德喜——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等等,莫非是李铁叉家那对孩子! 他惊讶驻足,愣神间,那女子已一瘸一拐地冲到了面前。 林逸忙用天眼望去,但瞧那女子身着白衣,五官模糊成一团,分不清眼鼻。 难道所谓的无面鬼,就是村里失踪的百姓? 林逸满心错愕,女子伸手摸上他胸口,一边尖声叫道:“孩儿,娘找得你好苦!” 她不断摸索着,十指冰凉如水,寒意直透林逸肺腑。 接着,女子一转态度,扯开嗓子怒喊道:“我家两个孩儿都没这么高,你到底是谁……莫非就是你拐走了我孩子?” 女子吼罢抬手去掐他喉咙,林逸不再细考,运转九宫步,侧身避开,反手一刀从她头顶劈下,直至腰际。 可长刀所经之处,如陷泥沼,手感粘稠无比,绝非肉躯。 女子上身应之一分为二,脑袋分别耷拉到两肩,随后又像磁石般吸附合拢,变回原样。 林逸似早有预料,立即抽刀后撤,拉开三丈远,右手一挥,将含光竖着插下,刀尖轻点地面。 嘴中喝道:“雷种!” 一道霹雳平地而起,照亮了整条街道,劲风吹得他衣袖猎猎飞舞,连眼中都闪过青紫光芒。 林逸进步斜撩,手中长刀卷挟着雷光,扫向无面鬼,瞬间将她震成碎片,散如飞灰。 “呼——”林逸吐气收功,平息了雷种,迈腿冲进迷雾里。 远方铃声响过数次,他无暇分顾,仔细搜索完渔村,仍不见顾婉兮踪影。途中还遇上几只无面鬼,但他寻人心切,并没有恋战,全部潜伏绕过。 最后,林逸又转回原地,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呼唤声:“胜男……德喜……你们在哪,快跟娘回家。” “这东西就杀不死么?”林逸大皱眉头,心里极度焦躁:再拖下去,顾婉兮凶多吉少! 他喘了两口粗气,天眼扫过四周,原本翠绿的草叶在阴风侵蚀下,尽数枯萎衰败,凋零满地。 看来这怪雾跟阴冥之气有不小的联系。 林逸努力让脑袋冷静下来,回想白日重伤在床的大婶所言,似乎有什么邪祟盯上了她,才扰乱其心智,变得跟行尸走肉一般。 林逸操纵天眼,朝山顶照去,暗道:“那里妖气最浓,看来只有上山一探,才能弄清真相。” 他想到做到,当即拔腿出发,刚奔出渔村,夜空中就现出一轮红月,诡异的光芒直透重重迷雾,落在清冷的山岗上。 “能看到月光,莫非雾气变淡了?”林逸惊道,忙转身四顾,却发现周围阴雾依旧浓郁。正茫然,先前那股恐怖的灵压又席卷而来,顷刻间笼罩八荒! 林逸试图运功抵抗,无奈何境界差距太大,顿时膝盖一软,单腿跪倒。容不得他思考,双手忙握紧含光,以刀鞘拄地,堪堪撑住身体。 时光悄然流逝,在这意志恍惚间,一群冤魄无声聚集,纷纷从他身边穿过,似乎都没发觉其存在。 林逸缓缓抬起头,恰好瞧见远处站着几排人影,在艳如夕阳的红光照耀下,两个孩子高高挥起手,欢快地喊道:“娘,快过来!” “胜男,喜儿!”一位瘸腿的白衣妇女从林逸身后跃出,狂叫着冲了上去:“娘找到你们了!” “林大人。” 声音乍然刺入耳中,林逸喜出望外:“顾小姐?” “嗯,是我。”一道女子虚影停在他身旁,侧着头笑靥如花,这不是顾婉兮还能是谁? 只是脸颊两侧还挂着泪痕,更添几分凄柔。 “大人。”她凝视林逸许久,痴痴说道:“我要走了……抱歉,不能再陪着你了。” “去哪?” 顾婉兮伸出手,一指红光尽头,含泪笑道:“去彼岸。” 说着,慢慢挪动脚步,迎向远方光芒。 “你发什么疯,快回来!”林逸咆哮道。 “我已经被盯上了。”顾婉兮苦笑着摇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幻影们沐入红光中,只留下一句警告。 “大人,那妖魔太过强悍,你们远非对手,明朝你就乘船离开……切记,千万别回头。” 声音被山风吹散,最终了无痕迹。 “哈哈!”林逸怒极反笑,咬牙站起身,复又跌倒,遂手足并用地爬过去,森然开口:“那年目睹娘亲为我牺牲,小子早已是个死人,现如今又有何物能让我畏惧?” “你别小瞧我了!”林逸瞪向前方,低吼着爬行。可刚挪出半丈,铃声忽然大作,小指跟着一疼,整个人如纸鸢般倒射飞回。 耳听得风声呼啸,四周雾气层叠翻涌,片刻过后,人已摔在大宅门口,指节处痛入骨髓。 他呻吟着抬头,正接触到殷小闲冷冰冰的视线。。 “林公子!”黑鹰惊呼一声,扑上前查看他伤势。 项志诚也上前压住他鲜血淋漓的手掌,人群中只听见殷小闲说:“好好谢我吧,再晚一点你就回不来了。” 第四十三章 无面恶鬼(10) “喂,项志诚,你不是会医术么?快救救我家公子!”黑鹰瞧他这幅惨状,急得上蹿下跳。 “无妨,小指被丝线勒伤而已。”林逸甩了甩发麻的手掌,喘匀气又道:“可我没救回顾婉兮……殷师兄,请你松开这根线,小子还要去找人。” “外面阴风弥漫,凶险异常,贫道不能看着你去死——容我恕难从命。”殷小闲立马回绝,弯腰将他拖进大厅,然后重重把门关上。 “我不怕什么阴风冥雾。”林逸撑起身体,利落地解下追魂线,低着头说:“我以前就遇过一次,被迷雾困在小镇里往复循环,直到杀死长生教修士,才破阵出去。” “灵气虽能抵抗冥雾,但耗尽后呢,你又拿什么来诛杀妖邪?”殷小闲寒声质问,眼中微显怒意。 “林逸,莫鲁莽!”任定北上前将他拦住,皱眉说:“你能活着回来,多亏有殷道长相助;而护法为灵官牺牲,实则再常见不过,这是他们的使命。” 话到中途,语气随之一转:“冷静些吧,当务之急是向我们报告情况,别让她白白牺牲。” “她还没死!”林逸恼火争辩,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笑话!”任定北瞪眼大喝,“顾护法区区一介凡人,落在这冥雾里,焉有活命的道理?” 另一位女护法跟着劝道:“感谢林大人如此看重婉兮小姐,她亦是我的姐妹。但我们既吃这口饭,也料到会有今天,望您节哀。” “你认识顾婉兮?”林逸惊讶抬头。 “嗯。”护法面露怀念,轻声叙述道:“我和婉兮小姐共事多年,她还教过我女红,私下里经常谈到您。她说过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 “她说什么了?” “她说……林大人喜欢独来独往,凡事都靠自己解决,仿佛把她当作了外人。” 护法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几乎变成了哽咽:“所以哪怕一次机会也好,她也想帮到您。” “傻姑娘……”林逸转过头,试图藏起泪光,心里却悲痛难忍。 任定北盯着他问:“师弟,你在外面遇见了什么?” “别逼我家公子!”黑鹰飞到两人中间,不满地嚷嚷:“要真想知道,你怎么不出去看?” “无面鬼——”林逸举手捧住黑鹰,将它放到自己肩头,深吸口气说:“都是村民变的,方才天现红月,顾婉兮和他们一起走进月光中。我本想追上去,却被殷师兄拉回了宅邸。” “侥幸我出手及时,否则今晚要折损一员战将。”殷小闲虽表面镇定,但心里仍感后怕,见众人神情疑惑,便耐心解释:“那是彼岸黄泉,生者若敢误闯,当场落魂殒命。” 林逸背脊一凉,惊惧道:“这么说……” “没错,你那位护法已经死了。” 噩耗入耳,林逸脑中如遭雷击,身体仅晃了几晃,就噗通声摔在地上,闭目晕厥。 …… 夜里,林逸发了高烧,迷迷糊糊中,只听见一群人在自己床边交谈。 “怎么样,伤治不好吗?”任定北嘶哑着嗓子问。 “我试过各种办法,可都没用,明明就手上一点小伤口。”项志诚疲倦地开口,仿佛心力交瘁。 “贫道也无能为力,唉……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他出去。” “殷大师,错不在你,毕竟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任定北安慰了他两句,便坐到窗前“咕咚”地喝起闷酒。 “切,是他自找的,又怨得了谁?” “邵雁菱!”几人同时呵斥。 “呃。”林逸发出一声呻吟,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 过了半响,任定北突然说道:“大伙先出去吧,让他好好休息。” 一阵脚步声响起,众人接连出门。林逸稍微恢复了几分精神,遂觉胸口暖洋洋地趴着一物,似乎是秦柔留在这里陪他。 我怎么了? 林逸自问道,缓缓调动真气内视周身,俄尔后,发现左手小指处空空荡荡,仿佛缺了一个大口。不论他运多少真气过去,都泥入汪洋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手指被他们切掉了?! 林逸惊怒不已,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如果手指真被切除,为何我感受不到半点痛楚? 莫非用了麻药……林逸默默想着,努力抬动左腕,无名指轻轻触碰到小指——万幸其还在。 他缓了片刻,随后屏息凝神,气汇左掌,本元之力竟纷纷散入虚无,仿佛生命正不断地从伤口处流逝。 遭了。 林逸心说不妙,忙调转真气逆流回丹田。就在此刻,冥冥中一道红光降下,落在他神识上! 突生变节,林逸神识颤动,只见一颗鲜红的眼珠高挂于虚空中,傲然睥睨着他。 我被盯上了! 林逸震撼失措,而那颗眼球却忽然缩紧瞳孔,目光深深刺入他脑海,无数思绪灌下,仿佛要占据他的心灵。 黑鹰亦被动静吵醒,只听床上的林逸闷哼一声,口鼻里流出清液,四肢疯狂抽搐,弹得整张床板噼啪乱响。 “林公子!”黑鹰吓出尖叫。紧跟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任定北冲进来吼道:“里面发生何事?” “都别过来……”林逸闭着眼说,牙关咯啦碰撞。 生死关头,他急中生智,运起阴阳转易的秘术,将全身灵气尽化阴冥;虚空中那颗眼珠明显愣住,像是看见了同族,敌意顷消。 屋内几人也察觉到气息变幻,邵雁菱瞠目结舌,任定北诧异扬眉;而项志诚更拔出了昆阳宝剑,一抖剑锋,不忍地开口:“没救了,他已变成妖物,还是趁早杀了吧。” “且慢动手!”殷小闲知道林逸底细,赶紧出声阻止,编了个谎说:“咳咳……这是贫道之前施的法,能将林师弟伪装成妖邪,以骗过无面鬼的耳目。” “原来如此。”余下几人闻言恍悟,纷纷鼓起掌:“大师好神通!” 待红色眼珠消匿于幽冥,林逸倦怠地睁开双眼,对床边众人点了点头道:“殷道长说的对,我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林公子,你可吓死我了!”黑鹰尖叫着扑进他怀里,埋头痛哭。 “时候不早,我们也走吧,明天再来看他。”殷小闲撵走惊魂未定的众人,转身向林逸抱拳告辞,而后关门离开。 林逸目送他们出门,心里却泛起嘀咕:“这位殷师兄有点问题,要么是妖怪同伙;要么从洛山、凌虚子等人那听过我的事情。” 转过一夜,岛中阴雾散去,窗外晨曦破晓,村长妻子过来送餐,却发现林逸和黑鹰都不在屋中。 任定北得知消息,急忙带着灵官四处寻找,最终在海滩边见到了他。 碧波澄空,水天一色,朝阳半露海面。林逸手缠绷带,盘腿坐在一块礁石上,正望着岸边捕鱼捉蟹的村民们发呆。 “林师弟,你怎么不在屋里养伤,反出来到处乱跑?”任定北大声责备道。 邵雁菱站在他身后,怒气冲冲地说:“我们辛辛苦苦找你,可你却在这里看海?嫌给大家添的麻烦还不够是吗?” “林师兄,我也觉得你该卧床养伤。”项志诚心怀医德,尽管反感林逸,但还是克制住了言辞。 “嘘——”林逸竖起一根手指,让他们安静。 “你干嘛呢!”邵雁菱怒道。 林逸毫不掩饰地开口:“我在听浪观海。” “什么?”邵雁菱心头无名火起,指着他鼻子骂道:“狗东西,你有完没完,想拿老娘寻开心是吗?” 任定北与他在雷劫谷相处多年,知其观察力极强,顿时神色一凛,惊喜地问道:“林师弟,你看出什么了?” 林逸慢慢回过头,侧脸沐浴着晨光,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任兄果然聪明,不像某个泼妇。” “娘希皮,我现在就跟你打一架!”邵雁菱气得浑身发抖,撸起袖子就要爬上去揍人。 殷小闲一把将她衣服揪住,苦笑道:“林师弟,有话你赶紧说,别逗她玩了。” “好。”林逸收敛神色,手指向海中零散的礁石群,“你们看,每次潮水撞上礁石,分开的浪花却不均匀。” 众人凝目望去,起初茫然不解,但仔细观察一段时间后,皆发现了端倪,浪花总倾向一边。 “还有。”林逸转头眺望远方,手肘压在大腿上问道:“为甚远处海面风平浪静,岛屿四周却波涛迭起?” 项志诚自语道:“昨天我跟村民出海时就发觉了,可半途遭到鱼怪袭击,没有功夫去细想。” “你昨天回来,告诉我们大陆消失了?” “是,但我没骗你,不止项某一个人,同去的船夫和官兵们都看见了。”项志诚语气坦然。 林逸摆手说:“项兄别误会,我是指消失的不是陆地,而是这座岛屿。” “什么意思?”众人思绪陷入混乱。 “还没想通吗?”林逸啧了下舌,确凿不移地说:“其实这座岛正在远离陆地,只因速度缓慢,我们察觉不出来罢了。” “哈?”邵雁菱瞪大双眼,丝毫不信地说:“岛屿是海中的山头,你以为山还能长腿跑了?” “也对。”林逸站起身来,左右活动着筋骨,“小子这就潜入海中,一探究竟。” 邵雁菱撇嘴讥讽:“省省吧,可别淹死了,教人贻笑大方。” “那要让你失望了,小子久居江边,水性一流。”林逸说罢,纵身跳入水中,朝远方游去。 众人眼看他游到海滩尽头,再顺着岛屿轮廓潜入水中,只留几圈涟漪。 等了约半柱香时间,大家还不见他回来,邵雁菱急道:“喂,他不会真淹死了吧?”。 “我去找他。”任定北目露担忧,旋即脱下衣裳,露出精壮的肌肉。 正说着,海面噗嗤一响,林逸冒出脑袋,脸色却是煞白,隔着老远就拼命呐喊:“任兄,快通知村长,今天要让所有渔民撤离!” 第四十四章 无面恶鬼(11) 林逸湿漉漉地游到岸边,躺在沙滩上呼哧喘气,众灵官将他围成一圈。任定北奇道:“你怎地如此慌张?” “海中究竟有何物?”殷小闲攒眉蹙额,心生不祥之兆。 林逸抬起苍白的脸,惨笑着说:“一颗人头。” “人头?”任定北狐疑道,“莫非是被怪鱼咬碎的村民?” “不。”林逸惊魂未定地开口,“那是一颗山峰般巨大的头颅,顶着整座岛屿在海底缓慢游动。” “你在说笑吧?”众人同感愕然,均想:什么妖怪能像戴着帽子一样,顶着青波岛在海中遨游? 若林逸所言不虚,那它得有多大——这也太荒谬了! “你把话讲清楚,别想吓唬我们。”邵雁菱按捺住内心惶恐,伸腿就去踢他。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林逸探手擒住她脚掌,借力拉起自己身体,顺势将她掀翻在地,一抖衣袖道:“劳驾诸位去通知村民们撤离,小子还要上山搜寻婉兮的踪迹。” 任定北高声喝止:“师弟留步!那顾护法失踪一夜,肯定遭了无面鬼毒手,你又能去哪里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少,我要把她遗体带回天枢峰。” 林逸执着地回答,然后仰头吹了记响亮的口哨:“吁——” “冥顽不灵!”任定北跺足发急。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空中扑下,停在众人头顶盘旋。 “秦姑娘,找到什么线索没?”林逸冲它问道。 “禀林公子,山上出现了许多洞窟,四周有黄沙喷出的痕迹,泥沙间还残留着各式脚印。”黑鹰将自己所见一一报来。 林逸双眼微眯,冷笑道:“呵,那就是黄泉吗,这妖怪可真喜欢故弄玄虚。” 说着,他加快了步伐,转身奔向高山。 “殷大师?”任定北瞧殷小闲愣神许久,这才出言提醒。 殷小闲蓦然回过神,眉头一皱,高声喝道:“任定北!” “在!”任定北急忙站好,态度毕恭毕敬。 “任师兄,你们这是……”项、邵二人见状面面相觑。 “贫道乃天权峰执教长老,此次受天尊之邀,暗中为你们护行。”殷小闲亮出长老腰牌,举着环扫一圈道:“如今情势有变,队伍交由我指挥。” 两人看清腰牌,心里颇为震惊:天册府内执教长老身份崇高,是各大峰主的得力助手,地位不亚于赤髯道长,此等人物怎会藏于普通弟子中? 项志诚不敢细想,赶紧躬身行礼:“弟子参见长老,平日多有失敬,望道长勿怪。” “长老好。”邵雁菱也乖乖低下头。 “任定北你先差人通知村长,让官兵们立刻送走岛上居民。邵雁菱、项志诚,你俩跟着我去给林逸帮忙。”殷小闲收起腰牌,语气甚是急迫。 “是!”任定北二话不说,迈腿就朝渔村跑去。 殷小闲看了眼远处林逸的背影,记住方位,再转身走向渔村。邵雁菱快步追上他,茫然地问道:“殷长老,到底发生了何事?” “妖魔出世。”殷小闲嘴里只吐出四个字,便运起轻功,头也不回地奔远。 …… 林逸在黑鹰指引下,抵达昨晚顾婉兮遇害之处,前方山岗上露出一口深窟,黑黝黝不见其底。 “林公子,你看见了吗?”黑鹰落到他肩头,低声询问。 “我看到了。”林逸点点头,四周沙堆中散布着村民凌乱的脚印,而洞窟里正冒出阵阵腥臭味,扑鼻欲呕。 “腐尸……还有海风的味道?”林逸掩着鼻子,若有所思,“莫非这山洞直通海底?” 他苦想半天,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海螺壳,捏在两指间聚睛观看:“这是前晚村长送来的海鲜,我一直留在身上,此物长得似螺非螺、似蟹非蟹……” “那叫白住房。”殷小闲提醒道。 “殷师兄?”林逸闻声回头,只见殷小闲带着道童站在他身旁,后面还跟着邵雁菱、项志诚等人,那位女护法亦在其中。 “这是一种寄生蟹,会吃光宿主的血肉,强占它的躯壳……”殷小闲话到中途,忽然瞪大了眼愣住。 “切,土包子。”邵雁菱凑到林逸跟前,从他手中夺走海螺壳,再甩动胳膊朝远方丢了出去,讥讽道:“这玩意海边到处都是,你还当个宝留着。” 林逸没去计较,笑了笑说:“我以前横穿过流沙境,听说那里曾发生了一场大战,灵气被修士们汲取一空,千里沃野化为漫漫荒漠。” 殷小闲按住自己剧烈跳动的胸膛,喃喃道:“林师弟的意思是……” 林逸应声道:“嗯,这座岛屿已被妖物寄生,灵气空乏枯竭,以至草地下尽是流沙,陷坑暗藏。” 他挺起腰板,拔刀在手,指向前方道:“每当大风穿过这种洞穴,就会引起呜呼怪响,有如鬼哭狼嚎。” “喂,林逸!”邵雁菱脸色陡变,“这些都是凭空你想出来的?” 殷小闲疑惑道:“可怪响何止发生过一次,为何以往不见这么深的洞窟。” “也许有什么在帮那妖怪,又把沙土盖了回去。”林逸费心思索。 “村民!”“无名鬼!”邵雁菱和项志诚同时喊道,但答案却截然相反。 “无面鬼?”林逸与项志诚对视一眼。殷小闲点头说:“很有可能。” 邵雁菱捏响拳头,斗志高昂地叫道:“现在它故意暴露出洞口,是要请我们进去咯?” “我们?”林逸反应过来,惊讶开口:“你们准备陪我进去?” “哼,千万别误会,我这是看在殷道长的面子上,才愿意来帮忙。”邵雁菱冷哼一声。 “谢过师兄姐。”林逸忙抱拳感激,末了又道:“好意我心领了,但里面情况未卜,你们还是别进去冒险了。” “什么!”邵雁菱嗓音陡尖,怒道:“我们好心来帮你,你竟然敢拒绝,真当我想下去?” 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林逸咋舌摇头,不耐道:“你安静点,整天跟疯婆子一样,累不累啊?” 项志诚立马喝道:“林逸,莫对师姐无礼!” 林逸眉毛挑起,侧着头问:“怎么,你不服?” 眼见三人恶脸相向,随时要动真火,殷小闲忙说:“林师弟,我知道你不想我们涉险,故意激我们离开。但大家都是同门,怎能看着你去送死?” 邵雁菱听出弦外之意,怒气消去几分,扭头啐了一口,冷冰冰地道:“跟他同门,简直是我上辈子造的孽——郑护法!” 跟来的女护法上前一步:“属下在。” “火把点了给他。” 郑护法应声掏出火镰火石,将浇油的木棍点燃,小心翼翼地递到林逸手中。 林逸无奈接过,当即右手拎着刀,蜷身缩入洞穴中。邵雁菱在后面喊道:“你打好头阵,可别叫妖怪吃了~” 洞窟倾斜向下,初入时窄,但越往里越宽。过得百步,地势渐平,林逸脚踩住地面,举起火把望去,前方又分出好几个岔道,如兔子窝般四通八达。 “喂,接下来该往哪走?”邵雁菱冲着林逸后背问道,声音远远传出,四周回响不绝。 “这边。”道童伸手指向右侧洞口。 “咦?”众人闻声回头,盯着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那里残留着妖气。”道童怂肩笑道,一张丑脸在火光照耀下更显狰狞。 殷小闲斜眼瞪来,道童猛然醒悟,自知失言,忙收敛住笑容,低下头闷不做声。 林逸开启天眼一瞧,随后感叹道:“果真有妖气,而且已渗入墙壁,只留下零星几点。小子尚难以察觉,可殷道长身边一位侍童都有此等眼力……师兄你深藏不露啊?” “哪里,哪里。”殷小闲轻笑摆手。 直到这时,邵雁菱才想起林逸还不知殷长老的身份,便故意没有提醒,等着看他怎么出丑。 林逸走进右侧洞窟,半途中又突然停下,转过身道:“殷师兄,斗胆问您一句,您跟这妖怪没什么关系吧?” “哈哈。”殷小闲闻言失笑,“林师弟,贫道仅比你上山早个几年,怎会跟妖怪有关系?” “哦。”林逸悄悄握紧刀柄,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你为何撒谎?” 疾风乍起,火光随之一摇,殷小闲脸色惊变,待火把落地,林逸已晃身绕过邵雁菱,长刀直刺他咽喉! “叮——” 含光一阵颤鸣。 “好功夫!”林逸惊讶地顺着刀身望去,刃尖竟被殷小闲用两跟手指夹住,使劲想拔出来,却纹丝不动。 “好快的刀法,差点刺上我喉咙。”殷小闲亦开口称赞。 “放开我家主人!”道童倒竖双眉,一展猿臂,怒气冲冲地扑向林逸。 “住手!”殷小闲及时喝止。 “林逸大胆,这位可是天权峰的执教长老!”邵雁菱高叫着拔出剑来。 “执教长老?”林逸面露迷惑,语气半信半疑。 “无妨,贫道也不该瞒他。”殷小闲用空着的手亮出腰牌。待林逸看清刻印,立马撒手后撤,长揖请罪:“弟子冒犯长老,请您责罚。” “你能有这等警惕,贫道赞赏还来不及,怎会责罚?”殷小闲说罢倒转刀柄,将含光交还给林逸。 “多谢长老。”林逸接过宝刀,郑重道谢。 众人虚惊一场,继续赶路,又到一个分岔路口。林逸观察片刻,皱眉问:“两边都有妖气,我们该走哪边?” “我不清楚,你自己想。”道童冷笑回应,显然余恨微消。 林逸暗道声惭愧,而后站在中间,伸直双手,同时按住两边洞口的内壁,朗声吼道:“妖孽,我看见你了!” 邵雁菱噗嗤大笑:“你傻吧?” 林逸不管不顾,放开嗓子连喝三声。邵雁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捧腹道:“妖怪跟你是亲戚么,你还指望它自报家门?” “它被我惊扰了。”林逸收回双手,解释说:“左侧墙壁传来震动,我们走左边。” “呃。”邵雁菱笑声戛止,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阴阳灵官 第四十五章 无面恶鬼(12) 林逸判别方向,众人跟着他转入左边隧道。复行半里,殷小闲忽然开口:“前面有东西!” 几位灵官陆续停下,林逸开启天眼,顺着洞窟一路扫去,周围景色全纳入脑海,最终落在一堆异物上。 黑鹰紧张地问:“妖怪出现了?” “不对,那些东西有手有脚——”林逸皱起眉头,神情从警惕到惊愕,而后高叫道:“好像是人!” 话音未毕,他已举着火把冲出,其余人连忙跟上。待靠近一瞧,地上竟躺着十多具尸体! 林逸当场愣住不动。 邵雁菱俯身分辨,看穿着大半是村民,也有几位官兵混在其中。最上面躺着一位绿衫女子,容貌颇为熟悉。 那女子双眼紧闭,脸色漆黑,显然死去多时。 “顾婉兮……”林逸两腿一软,哆嗦着嘴唇跪下,缓缓将她抱起,灵气透过自己掌心,不断送入她体内。 “顾姐姐!”黑鹰尖叫着扑在她身上。 “婉兮,你别睡了,快醒醒,我来救你了。”林逸苦苦哀求,可无论再怎么努力,对方也没有半点反应,体内生机早已断绝。 “林师弟。”殷小闲摇摇头,面露悲悯,“顾护法魂魄散尽……她已经走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像冷水般浇在林逸身上,内心仅存的希望都被噩耗扑灭,整个人如梦初醒。 她走了。 “啊——!”林逸悲戚哭嚎,但觉肝肠欲断,疯狂用拳头锤击地面,砸得自己鲜血横流。 “小子没用,该死的明明是我啊,你为什么要救我这种废物!”泪水模糊了他双眼,脑海中一片空白。 “林逸……”邵雁菱喃喃道,哪怕平日跟他吵得不可开交,此时也说不出半句责备。 “小心,有敌情!”殷小闲感知到妖气涌现,立即高呼示警,右手掏出一张灵符握于掌中。 “轰隆!”紧接着,头顶传来岩壁崩裂声,泥沙倾泻而下,遮住众人眼帘。 “师姐留神!”项志诚抢先护到邵雁菱身前,反手抽出昆阳宝剑,舞成一面光屏,格开纷飞的碎屑。 昏暗中,林逸借助天眼看清变故,陡见一只巨蟒般的怪物正朝自己袭来,急忙挥刀迎去,擦着它侧身划过! “噗嗤——”粘稠的液体溅满他衣襟,怪物一击不中,又纵身扎入地底。 待尘烟消散,众人纷纷问道:“诸位没事吧,有谁受伤吗?” 火光照亮隧道,邵雁菱颤抖地指向后方,惊恐地问道:“郑护法?” 林逸顺目望去,那位女护法的身体已从腰间断开,上半身离奇消失,伤口扭曲变形,只剩一双腿站在原地。 …… 渔民们背着包裹,手拎大小箱盒,各自走出家门。村里孩子哭、女人闹,东西堆得乱糟糟一团,挤得道路水泄不通。 “村长,你去告诉他们少带点行李,这次是去避难,时间紧迫,大伙简装出发!”任定北督促道。 “是,是。”村长应声点头,赶紧跑过去传令。 忙了近半个时辰,村民们终于携带好家当,在官兵护送下离开。 转至海边,几十号村民登上自家渔船,回首望向村落位置,眼神还依依不舍。 一位官兵抬脚踹中李铁叉屁股,怒道:“磨蹭什么,快给老子上船!” 李铁叉踉跄几步站稳,手脚并用地爬上渔船,转过身笑道:“军爷教训的是,小人知错。” 官兵懒得理他,转身就跟任定北复命。本来岛上怪异四起,危险横生,如今可以提前撤离,心里早乐开了花。 任定北环视四周,清点完人员,挥手便说:“出发!” 官兵们敬礼告辞,纷纷跃上船头,眼瞅着离青波岛愈来愈远,心情不禁大好。 有人说:“弟兄们忙活几天,总算能回去交差了。今晚我要喝点老酒,美美睡上一觉。至于剩下的烂摊子,就让那些灵官解决吧。” 另一人道:“哼,我瞧他们自命不凡,其实也没啥本事,顶多比我们强个出身罢了。老子要能考入天册府,能耐绝不比他们小。” “可不是吗,一个个就会扬武扬威,结果登岛两天,什么都没查出来,全是饭桶。”领队官兵取笑道,此行受任定北差遣,整天卑微讨好,窝囊了许久,更是怀恨在心。 “等等!”一位士兵表情微顿,站起身说:“哎,那灵官好像在跟我们招手,喊什么……停船?” 领队官兵将他按了下去,接口道:“别管他,大伙就装作没听见。好不容易能走人,现在又想我们回去,门都没有!” “该不会是他怕了妖怪,想让我们带他逃命吧?” “哈哈!”众人闻言大笑。正乐着,水面光线陡暗,无数黑影从海底追来。转眼过后,笼罩住船队,恰似砚台落入池中,将海水染成浓墨。 官兵们顿时脸色齐变,惊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哗啦啦!”破水声乍起,一道道黑影自下方刺出,皆粗同树干,如长枪般击碎甲板,将众人从脚至头贯穿,高挂在空中,鲜血铺洒。 残酷的景象远远印入任定北眼中,他停下奔跑,骇然望向前方,海面上竟不剩一个活口! …… “妖怪,我要你偿命!”眼见护法惨死,邵雁菱火上心头,一掐指诀,寒霜宝剑倒飞出鞘,呼啸着射向林逸身后。 林逸抱住顾婉兮,忙旁移半步,飞剑挨着他身子擦过,直没地表! 邵雁菱一钩手指,剑身跟着上抬,掀开大片泥土,同时挑出怪蟒半个脑袋。 她定睛望去,这东西浑身漆黑,有口无面,满嘴尖牙,齿缝间还夹杂着护法稀碎的残骸。比起蟒蛇更像沙虫蚯蚓,只是体型更为庞大粗壮。 她怒道:“林逸,你不是说怪物像颗人头吗?” 林逸刚欲辩解,忽闻墙壁震动,又一道黑影破岩而出,张嘴咬向邵雁菱,腥风扑面。 “兵!”仅在毫厘之间,项志诚手握昆阳剑斜斜刺出,携卷着炽热火光,架住怪物巨口,替她挡下这致命一击。 林逸亦激发雷种,进步劈刀,电光轰然鞭出,将怪物拦腰斩断。便在此刻,上方泥土忽然炸裂,再一只怪物探头朝他咬来。 不待林逸转身,邵雁菱已勾动手指,寒霜剑倒蹿而起,正中怪物脖颈,高高钉在岩壁上。 “去!”殷小闲祭符下令,道童顿足发劲,纵身越至半空,双拳由白转黑,连环贯打,将怪物揍成稀烂。 众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洞穴尽头又传来响动,四五条怪蟒交缠着身子,一起涌入隧道,张嘴直扑众人。 “站成一线!”林逸喝罢高举长刀,雷种灌注,再奋力朝前劈落。身后三人迅速与他排成一线,电光震啸斩出,怪蟒群被当中轰穿,残存的躯壳沿着两侧隧道冲来,跟他们擦肩而过。 林逸连使雷法,体力有所不及,冷汗悄然流下。可一劫刚过,新劫又生,洞穴尽头响声大作,似乎有无数怪物正朝这边赶来。 殷小闲见状心惊,忙抛出手中符纸,口念六甲秘祝:“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 那道符纸无火自燃,接着银光涌现,六位披甲天兵凭空降临,分持斧剑锤锏大刀长枪,摆开架势,威风凛凛地守住洞口。 “走。”殷小闲一声令下,林逸不敢怠慢,立马背上顾婉兮,随他们转身撤离。 众人发足狂奔,天兵们呼喝着迎上怪蟒,手起刀落间,斩下几十颗怪物头颅。过得少顷,符纸焚尽,天兵们齐同顿住,跟着化为点点银光,瓦解消散。 穿过昏暗的洞穴,众人来至岔路口,四周震动不绝,殷小闲高吼道:“继续跑,千万别停!” “又不是打不过,我们干嘛要撤?”邵雁菱面露悲愤,对郑护法的死状难以释怀。 殷小闲厉色道:“敌众我寡,支援连绵不绝,光靠数量都能累垮我们。更何况洞穴太窄,根本施展不开手脚,若不慎弄塌隧道,我们都得死在这!” 邵雁菱无言反驳,只有强压怒火。前方道路越来越窄,很快便不能奔跑,众人纷纷转为步行。 耳听得怪物们已近在咫尺,林逸对项志诚说:“项兄,你帮我把顾小姐的尸首带出去,小子留下断后。” “不必。”殷小闲又掏出一张符纸,掐诀喝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四方!” 光芒闪烁,六名天兵轰然而降,镇住内侧洞口。不多时,就和怪蟒斗到一处。众人借此机会,先后爬出隧道,快步逃至山腰,找了片草地坐下歇息。 林逸刚放下顾婉兮,邵雁菱就冲过来一把抓住他衣领,怒不可遏地问道:“林逸,这就是你说的人头?” 项志诚急忙起身,按住她胳膊劝道:“师姐莫怪,林师兄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可他害死了我的护法!”邵雁菱气得咬牙切齿,挥掌拍向袭来的黑鹰,恶狠狠地说:“没你事,给我离远点!” 黑鹰振翅躲开攻击,怒骂道:“刁蛮泼妇!” “抱歉。”林逸脑袋垂在肩旁,心情低落到谷底,已经没有余力跟她争吵。 项志诚拉开二人,插嘴问道:“林师兄,您真不知道那些怪物是什么吗?” 林逸低头沉默,回想起海中那巍峨的身影,过了好半响,才短叹一声说:“唉,不过是妖物的几根发丝罢了。” “发丝?”众人毛骨悚然。 阴阳灵官最新章节地址: 阴阳灵官全文阅读地址:/75746/ 阴阳灵官txt下载地址: 阴阳灵官手机阅读:/75746/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右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45章无面恶鬼(12))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阴阳灵官》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青豆(),谢谢您的支持!! 第四十六章 无面恶鬼(13) 邵雁菱松手放下林逸,暗想怪物几根发丝就如此凶狠,如对上它真身,众人岂不必死无疑? 项志诚第一次下山除妖,就遇上这种强敌,心里顿时没磷气,不安地问道:“长老,我们该怎么办?” 殷闲背负双手,凝思片刻:“先回去修整。” …… 转至大宅,林逸入内放下顾婉兮,忽闻外面脚步声起。任定北冲进大门,一脸焦急地喊道:“殷长老,大事不妙,村民们全被妖怪杀了!” 众人骇然色变,忙追问原由,任定北讲述完经过,又带他们匆匆奔向海边。 时近响午,春日正耀,海面波光染血,船板浮沉漂泊。鱼怪们到处穿游,啃食着村民遗骸,偶尔抛起断肢,飞跃嬉戏,搅得海水如同沸腾一般。那景象堪比地狱,直教人惨不忍睹。 任定北道:“当时我见怪物追向船队,招手想让他们掉头返航,可怪物的速度甚是迅捷,没等我冲过去,就将船队悉数歼灭。” “贫道了然,这也怨不得你。”殷闲扼腕叹息,皱眉望着海面久久无言。 “可怜百姓横殃劫难,眨眼间全葬身大海,而我们留在岛上已无意义。”任定北揪紧手指,又问:“要不回去禀报尊,再找同门支援?” 殷闲沉默少顷,轻叹开口:“唉……林师弟。” “子在。” “妖魔往游向哪边?” “东南方,等它绕过这个海口,就能到达燕地了。”林逸恭敬回答。 “那我们不能逃,若让它登上陆地,世间将生灵涂炭。”殷闲目光一凛,当即下了决断:“各位先去准备,今晚我们与妖魔死战到底,务必在抵达燕国前将它拦住。” “还要准备什么?”任定北迟疑道,“任某和弟兄们随时都能出发。” “遗书。”殷闲回过头,笑容分外凄凉,“妖魔已被惊扰,今晚必有恶战,只怕我们九死一生。大伙有什么后事要跟家人交代,赶紧写信呈递于我,贫道会施法送出去。” 众人听罢欲言又止,纷纷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下官这就去准备,今夜誓死扞卫苍生。”任定北抱拳行礼,遂同项、邵二人并肩离去。 殷闲转过身,对道童:“去帮我准备法器,贫道要开坛画符。” 道童领命告辞,林逸驻足未动,待他们都走远后,突然问道:“殷长老,我有一事不明,为何要挑晚上?” 他问出关键,鬼怪大多惧怕阳光、昼伏夜出,晚间迎敌绝非智举。 “你且随我来。”殷闲甩袖迈步,缓缓走向渔村。 “好。”林逸应声跟上;而殷闲走走停停,看到路边散落的枯枝便俯身拾起,再拿长袍包住。不多时,怀里就捡了一大兜。 两人转回宅邸,道童已将法器备好。殷闲在门口放下长袍,又去后厨取来柴火,加以枯枝分置东南西北四角。再从法器里选出一个瓷瓶,拔下软赛,将里面的金粉撒在柴堆上。 林逸不明缘故,只得静默观看。殷闲口念玄咒,绕场插下八面杏黄旗,以追魂线相互连接,每段绳子中间都挂上一个铜铃,围成数丈方圆的阵。 最后把木桌搬到当中,上铺黄布,摆好香炉,他这才喝茶休息。 忙完这些,几位灵官陆续送来遗书。殷闲接过折成纸鹤,再对着鹤头哈了口气。一松手,纸鹤们均化为活物,振翅而起,飞向远方。 “预计十日之内,它们就能抵达枢峰,届时再由护法转交给各位家人。”殷闲低头收回目光,拍了拍手:“你们先回屋歇息,贫道还有事要跟林师弟商议。” 几人返身进屋,林逸遣走黑鹰,门外又安静下来。殷闲问:“林逸,今日你为何拔刀伤我?” 林逸肃穆神色,赶紧开口解:“当时我问道长与那妖物可有干系,道长虽笑答没有,但眼角皮肤纹丝不皱,笑声更轻微无劲,显然是佯装作伪。” 殷闲听着心头一惊,暗想:“这是何等敏锐的洞察力!” 林逸接着道:“因昨晚那位大婶被妖怪操纵,擒走顾婉兮,子还当您也被妖怪控制,才冒犯出手。” 殷闲诧异回神,点零头:“师弟好眼力,贫道这就跟你解释原因。” 他挥手请林逸过来,两人靠着法坛盘腿坐下。殷闲扶膝问道:“你可知晓西荒妖兽?” “子有缘见过。”林逸立即回答,并:“不瞒长老,子这把宝刀就是西荒圣女所赠。” “那就好了。”殷闲瞥了眼含光,徐徐讲述:“很久以前,妖兽曾统治着这片大陆,而人类却心智未开,被它们奴役了百万年。” “那些大妖身躯壮似山峦,能吞云吐雾,呼风唤雨,法力无边。相较之下,人类则渺如尘埃,可以是被它们所圈养的家畜,地位等同今日的猪羊牛马。” “妖兽们视人为粮草,饿时活吞掉千百个实属平常。”殷闲语气淡然,不顾林逸惊骇的眼神,继续道:“妖兽本领强悍,能耐通,只有一处却比不上我们。” “什么地方?”林逸奇问。 “那就是繁衍。”殷闲笑了笑,:“这些妖魔虽寿享万年,但繁衍能力却极其低下,往往数千载才能诞下子嗣,而我们人类十几年就是一代。” 林逸听得入神,殷闲又道:“妖兽生性残暴,为了争夺地盘相互厮杀,以至种群数量迅速锐减,后代剩得寥寥无几。” 林逸插嘴问道:“所以我们祖先趁机推翻了妖魔奴役?” “还没。”殷闲摇了摇头,:“妖兽们发现人类生育极快,还善于学习,便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教我们祖先修行本领,为它们而战。” “活得越久,也就越怕死。那些大妖不仅奴役人类,更有甚者还会占据他们的躯壳,像摆布棋子一般,用人类的身体去打仗。它们则能安全地躲在幕后操纵,躯壳死一具就换一具,就算损耗些法力,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真身。” “久而久之,我们祖先越来越强大,妖兽亦渐渐分为两派。多年后决战来临,一边大获全胜,占领广袤领土;另一边则伤亡惨重,只得远逃北幽,藏进奈落渊里苟延残喘。” “为表区分,胜利一方我们称作妖兽,北逃那些则谓之妖魔。而追随妖魔潜入深渊的人类,却抵不过邪气侵蚀,均腐烂暴毙,死后又被妖魔练成了鬼族。妖魔痛恨击败它们的那些人类,便对鬼族下了诅咒,让它们永远被饥饿感所折磨,只能通过啃食昔日同袍的血肉来缓解。” 殷闲喝了口茶,润过喉咙,接着道:“经历这旷世大战,妖兽们也损耗惨重,且因战后灵气枯竭,子嗣的体型极度缩。在这万载难逢的机会前,人皇率领部族揭竿而起,终于推翻了妖类的统治。” 林逸听到这里,明显松了口气。 殷闲微笑着回应,又:“后面的战争仍持续了近千年,直到夏君建国,人族各部统一,才将妖兽赶往西荒,开辟了一代盛世。而此期间妖魔也来犯数次,均被前朝国师与剑仙带着弟子击溃。” 他语气忽转,黯然道:“可惜好景不长,因夏君暴政,国家发生内乱。起义军攻破皇城,士族和旧民们纷纷流亡到北地,游牧了数百年。而后在长生教的帮助下建立大幽国,誓要夺回中土,甚至还和昔日的仇淡…那些奈落渊中的妖魔,以及饿鬼搅合到一起。” 林逸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顿了会:“听您一番长叙,子颇有感触,但心里仍有几处迷惑。” “直言无妨。” 林逸挺起腰板,深吸了口气,然后问道:“第一,您和青波岛这只妖魔的关系。” 殷闲笑道:“我认得它。” 林逸瞪大双眼,惊道:“您认得?” “嗯。”殷闲微微肯首,轻声道:“今早你下海探查,我听完描述,就猜出了七七八八。” “据古书记载,此妖名为混沌,无面无口,七窍闭塞。却能连通阴阳两界,被前朝国师封在北海,没想到竟寄生在青波岛郑” 林逸侧目思索片刻,又问:“殷长老,您那位道童身上怎藏有阴气?” “哈哈,我就晓得你要打听此事。”殷闲闻言一笑,鼓掌道:“它是我养的鬼,那晚我还叫它试过你身手。” “原来偷袭我的是它……”林逸喃喃自语,终于解掉心中一个疑惑,接着问:“道长为甚要试我?” 殷闲感慨道:“妖魔奴役人类许久,有的人选择妥协,也有人甘愿臣服、并为之自豪。可更有些人坚持反抗,他们无论身处多么黑暗的时代,面对多么恐惧的境地,都不曾放弃,直到迎来光明。” 罢,他打怀里摸索出一块铁牌,林逸定睛望去,上面竟刻着‘夜烛会’三字。 “原来道长也是……敢问您从何处知晓我身份的?”林逸连忙发问,眼中满是愕然。 “凌虚子传书。”殷闲言简意赅,再心翼翼地收起铁牌,如视珍宝。 林逸又问:“殷长老,我们该怎么对付妖魔,为何要挑晚上?” 殷闲扶膝站起,一边拍着灰尘:“混沌穿梭于阴阳两界,海底那颗人头仅仅是它的躯壳。只有到了夜里,雾遮明月,阴阳交汇,我们才能见到其真身。” 林逸皱眉困惑,殷闲道:“混沌太过强大,好在它刚刚苏醒,实力尚未恢复。若依贫道计策,需你我联手,方得一丝胜机。” 第四十七章 无面恶鬼(14) 殷小闲两手扶住法坛,目光扫向信纸,林逸当即心领神会,上前帮他研墨。殷小闲笑了笑,取下狼毫笔,一挥手落笔成文,飞快地写道—— 临阵绝笔,天尊钧鉴。 夏后历七四二年末春,贫道陪同天册弟子,共抵青波。登岛两日余,起阴风、落冥雾,伤患丧心失智,残魂归隐黄泉,意外纷沓,怪异横生。 吾辈率兵搜寻,妖魔惊动苏醒,屠戮百姓,封断海路,随行官兵惨死,护法救主而亡。林弟潜海探查,观该妖貌似人首,硕如山峦,发若巨蟒,负岛遨游。贫道料得混沌出世,遂接管领队一职。 混沌由北向南,泅往燕地,届时沿岸攻入,定摧城掠池,以至生灵涂炭。吾等无路可退,在此背水一战,洒血伐魔,捍我天威。 殷小闲写完两页纸,林逸草草窥过,文章通俗易懂。正待他折书施法,又见其咬唇忍泪,抬笔续写道:贫道留有一女徒,名曰兰若,天真率性,今日诀别,再无会期,望尊者多加照拂。 殷小闲收起信纸,折成纸鹤送走,转头对林逸问:“你有什么事要交代么?” 林逸想了会说:“小子举目无亲,孑然一身,早做好舍命的觉悟,遗书就不必写了。” “唉——”殷小闲长声叹息,事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便起炉焚香,朝北方拜了三拜,凝神画符。 日头渐偏,香火燃尽,他落下最后一笔,跟着北方天空中金光闪现,几排巍峨宫殿高立云端,宛若海市蜃楼。 殷小闲按笔喘气,天宫幻影悠忽消散,整个人像虚脱一般,汗流不止。 林逸看得目瞪口呆,殷小闲擦着汗说:“这张金符耗费我百年道行,乃贫道压箱底的绝技,现交给你保管。” 林逸摇头不敢接,慌道:“殷长老高看小子,我哪有能耐保管此物。” 殷小闲正色道:“收好,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见林逸满脸茫然,便解释说:“混沌身躯庞大,更有怪蟒守护,他人拼尽全力也难以接近;唯独你能转阴逆阳,瞒过妖魔感知。今夜对阵,还需师弟冒死潜入,设法贴在它要害上,我再引动符中威能,将其一击重创。” “小子知矣,定不负嘱托。”林逸弄清原由,忙高捧双手,郑重地接过金符,收入怀中。 殷小闲打坐休息,林逸回到屋内,途经各人寝居。决战将至,其余几位灵官均面色阴沉,擦拭着宝剑如临大敌。 林逸进后厨倒了碗水喝,转回寝室,见黑鹰守在顾婉兮的遗体旁自言自语,傻傻地说着话;但佳人已逝,哪有半句回应? 林逸哀叹一声,弯腰坐到床头,伸手抚摸着顾婉兮发黑的脸颊,音容笑貌仿佛又闪过眼前,温柔似水。 黑鹰哽咽道:“林公子,那晚要没臭道士阻拦,你是不是早把顾姐姐救回来了?” “小子无能,怨不得他人。”林逸闭目摇着头,想起红月下顾婉兮辞别的身影,心里颇感凄凉。 “林公子,你说妖怪为甚要将顾姐姐拖入地穴?”黑鹰噙着泪光问。 “对了。”林逸闻言惊觉,暗道:“我们之前进去搜索,邓护法直接被怪蟒咬死,那妖魔何故还留着村民们全尸,并特意藏在隧道深处——莫非它想找人附身?” “但村民们资质不佳,妖魔明显是犹豫了。”林逸轻声推测,心说多亏如此,才给顾婉兮留了个全尸。 “秦姑娘。” “公子有事吩咐?”黑鹰歪着脑袋问。 “你且稍候一二。”林逸说着走出房门,过得少顷,带回两张信纸,搓成细卷,再用线绑在黑鹰腿上。 “劳驾姑娘把密信送至庸州灵官府,找我张师兄求援。这里情势危急,刻不容缓,请你快快前去,万莫耽搁!” 闻他语气凝重,黑鹰不敢怠慢,立即展翅冲出窗户,锐鸣高飞,直翥云霄。 望着黑鹰远去,林逸柔声笑道:“快走吧,能逃一个是一个。” 那两封信皆为他的遗书,一封写给洛山,求其帮自己报家仇;另一封则转交圣女,告诉对方自己多半要食言了。 眺望了许久,林逸才转身回头,在屋中岔开双腿,缓缓拔出含光,摆好架势,演练起两仪刀法。 锋刃清透似无物,眼神坚毅而冷静。 …… 时至傍晚,当远天的夕阳落下,众人于门外集合,现在仅剩五位灵官,以及一名道童。 任定北搬出酒水,殷小闲亲自为他们斟满,举起酒杯说:“妖魔发难在即,诸位能陪我留下,不辱灵官之名,贫道很是欣慰。来,我敬各位兄弟!” 众人仰头饮尽,任定北砸了咂嘴,显是不过瘾,又换了个海碗满上,高声吼道:“我任定北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但也晓得身后就是南盟疆土。那里有风华正茂的女郎,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也有满鬓白发的老翁,或许还有各位的亲人!今天若怯战避阵,灰溜溜地逃回天枢峰,日后同门来问——当妖魔踏平燕地、屠杀百姓时,你们都在做什么?” 任定北顿了顿,叹息道:“恐怕大伙只能说妖魔太强……我们正躲在它背上,被吓到拉屎。” “哈哈哈。”众人哄笑莞尔。 “所以我们绝不能逃!”任定北拍桌暴喝,又言:“各位都是英雄豪杰,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今夜为了天下苍生,你我同心携手共斩魔头,纵使悲壮赴死,也能名传四京,侠骨留香!” “说得好!”众灵官朗声应答,纷纷敛去笑意,高举杯盏道:“干了!” 殷小闲一口气喝完,目光扫过师弟妹们,肯首说:“吾等携手奋战,向死而生。” “诺!” “啪啦啦……”众人饮罢劈手摔烂酒碗,拔刀挈剑,守在法坛周围,眼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林逸心想:任兄不愧军旅出身,寥寥几句话,就说得大伙斗志昂扬。 没等多久,明月便升上海面,殷小闲依次点燃四方木堆,将他们护在中间。 狂风骤至,岛屿震颤摇晃,黑雾从山顶喷出,如乌云般迅速笼罩村庄,天空为之黯淡。恐怖的灵压也接踵而来,四方篝火陡旺,铜铃乍响,追魂线仿佛化为一圈围墙,抵住冲击。 这回有阵法阻挡,面对昨夜楼宇崩倒般的灵压,众人也仅身子晃了两晃,随后又站稳了脚步。 跟着沙啦声传遍群野,仿佛无数条巨蛇在四周穿行。林逸开启天眼一瞧,但见浓雾中怪蟒蜂拥而来,纷纷盘上屋顶,对众人张口示威。 “这数量不下千万。”任定北苦笑道,额头渗出冷汗。 话音刚落,他已率先动手,轰隆声两道雷光锁窜出掌心,朝最近的怪蟒兜头鞭去。光芒过处,瓦飞梁折,怪蟒整个脑袋已被击成粉碎。 “饿鬼,上!”殷小闲秉符呼喝。道童嚎叫着跃上屋顶,与妖物搏杀到一起。 那怪蟒愣神困惑,似不解他为何要对同胞下手,过得半响才反应过来,转身将他死死缠住。 道童的骨骼被挤得嘎吱作响,突然猛吸一口冥雾,体型疯狂暴涨,瞬间拔高丈许,衣物全部撑烂,露出赤面獠牙的真身。 “给俺死!”道童化为大鬼,单爪擒住蛇头,重重朝房顶撞去,将其脑袋砸得血肉模糊,当场毙命。 邵雁菱祭出飞剑,嗡鸣着射入怪堆,左右穿纵间,脓液横流,连创数名妖物。 怪蟒被攻势激怒,全部涌向法阵,抡头乱撞,反被无形墙壁弹回,浑身差点散架。 林逸拎刀冲出营地,脚踏九宫躲开它们撕咬,再还以神兵利刃,将它们开膛破肚。项志诚持剑跟上,火起昆阳,旋身挥舞间,烈焰如涟波荡漾,只留满地焦尸。 两人一来一回,竟把怪蟒群杀了洞穿! 可敌方数量实在太多,仅过片刻功夫,怪蟒已堵满村庄,连山排海,放眼都望不到尽头,四周几无立锥之地。 二人被迫退回法阵,扶着膝盖呼哧喘息。邵雁菱嘲讽道:“哎哟喂,林师弟平日那么张狂,现在就灵气不支了?” 被她一言戳到痛处,林逸苦笑摇头,索性抛下顾虑,又提刀杀了出去。刚入敌阵,就陷重围,努力砍翻两头怪蟒,忽闻脑后腥风扑至,心道:“惨矣,左右无路可避,只能硬挨这一下了。” “师弟留神!”邵雁菱惊叫提醒,管不得自己安危,急忙飞身纵出,凌空一脚踹开怪蟒,怒道:“我只是开个玩笑……” 然而她话音未绝,另一条巨蟒就趁其不备,张嘴狠狠咬上她胳膊,再仰头朝后抛去。 邵雁菱倒飞而出,远远落入怪堆里,被妖物层层围堵,围得水泄不通。 “邵师姐!”林逸骇得魂飞魄散,挥刀便要冲进去。 “你们都别过来!”邵雁菱厉声喝止,刚才虽有气甲护体,但左侧衣袖仍被怪蟒的尖牙所撕碎,露出一条花臂,画满了青色纹身。 “邵师妹,快用师父教给你的法术!”任定北急急叫道。 “奉吾号令——”邵雁菱高举左臂,纹身中闪出青紫雷光,照亮了整条街道,成为黑夜里最耀目的存在。 “雷兽降凡!” 伴随着咒语落下,一道霹雳轰入蛇群,再触地跃起,绕着她疾转数圈,将几十条怪蟒同时撕碎,化作腥臭血雨,漫天铺洒。 待得光芒稍褪,现出一头豹身狼面的灵兽,浑身宛如雷霆拼铸而成,身躯高达八尺,尾似镰刀,毛发间电弧噼啪炸响。。 雷兽·律令! 它挺胸昂首,一声咆哮,吼声高蹿天际,连阴雾都被震开,露出皎洁明月。 第四十八章 无面恶鬼(15) 雷兽啸月,惊摄全场,怪蟒们纷纷停下攻击,畏惧地退开数丈,慌愕无措。 “这是……”林逸观之震撼。 “雷兽律令。”殷小闲讶然道,“邵姑娘是守元真人的弟子?” 律令乃雷部神明,曾与天枢峰的守元真人结缘,特留下一缕分神供她驱使。因其速迅如闪电,故道士念咒作法、上表天听时,常有‘急急如律令’的尾句。 “不错。”邵雁菱自豪地笑起,屈指召回飞剑,握在手中用力一挥,振落上面的妖物黏液,朗声道:“守元真人即为吾尊师。” “善。”殷小闲松了口气,督促道:“邵师妹快回阵内。” 怪蟒们虽退未散,彼此紧邻傍靠,仍成合围之势。律令则在主人身边来回渡步,斜眼看向妖物,虎目中凶光毕现。 “杀!”邵雁菱竖眉喝道。律令听命止步,猛然侧身,四足踩地发劲,肩膀像冲城木般狠狠撞出。 一击力如山崩,地荡响若雷轰。蟒群瞬间溃散,脑袋纷纷浮到空中;而律令后爪刨地,踏电转身,扬起利刃般的长尾,将它们拦腰斩成数截。 邵雁菱持剑连点,格开纷飞的肉屑,霜寒映面,目光冷冽。律令傲然撤步,跃回到她身前,饶有闲情地活动了下脖颈。 林逸看得傻眼,虽然在兵刃造诣上邵雁菱远逊自己,但论及法术,他亦自愧不如。 一朝修行一朝功,道行积累没有捷径可言。 邵雁菱跟着律令,从容不迫地回到阵法内。林逸深吸一口冥雾,再用秘法转为灵气,以弥补丹田损耗。 邵雁菱放出律令,任其在阵外厮杀,她则操引飞剑援护。殷小闲祭符念咒,六位天兵应声显化,并肩杀入敌群。大鬼也折断一根巨树,抱在怀中充当武器,横扫八方,所向披靡。 几位灵官各施本领,一时间电闪雷鸣,刀斩剑落,气冲云霄,打得怪蟒节节败退。 邵雁菱展颜笑道:“哈哈哈,什么妖魔鬼怪,不过尔尔!” 殷小闲皱眉道:“妖魔还未现真身,切莫大意。” 正说着,山顶迷雾忽散,天空中露出一轮红月,里面几团黑气扭曲变化,最终凝为猫瞳,打眼朝他们望来。 红光猝然落下,众人如堕冰窟,浑身颤栗不已。律令发出一声哀嚎,旋即躲回法阵,再抬首冲它咆哮,龇牙咧嘴,面露狰狞。 被那光芒罩住,四方篝焰摇摆窜动,色泽由红转绿,宛若几缕鬼火,莹莹欲灭。 众人额头汗水淋漓,忍不住就要趴下。殷小闲忙伸脚一踢追魂线,绳上铜铃晃响,篝火跟着旺盛,徐徐顶开红光。 可还没等他们缓过神,脚底又传来剧烈震动,伴随着刺耳之声,大地轰然开裂,一道巨隙横穿南北,撕碎了整座岛屿! “咯啦——” 众人两腿一软,只觉天旋地转,顿时朝后跌落,重重砸在屋舍墙壁上,痛彻筋骨。 “呃……”林逸呻吟着抬头,但瞧大地如高楼般升起,尽端锋锐似矛,直刺夜空。身后海浪漫涌而来,迅速淹垮渔村。 青波岛竟从中撕裂,仰天倾倒,一半栽入海中! “快跑!”林逸急急吼道,收刀归鞘,两手抓住地面杂草,奋力向上攀登。 众灵官赶紧攀爬,洪水犹如猛兽张口,不断吞噬着脚下陆地。鱼怪攒拥而来,争先恐后地跃出海面,试图啃咬他们脚板,白条条的腹部清晰可见。 林逸爬至半途,忽然想到顾婉兮的遗体还在屋里,心头一惊,忙返身跃回海中,朝宅邸游去。 鱼群察觉动静,从四面八方围上,搅得水花大作,疯狂发起攻势。林逸拔出含光,舞刀护住要害,屏息潜到宅邸东角,拉开木窗,海水跟着汹涌灌入,眼前一片漆黑。 鱼怪在水底旋绕拢聚,封断后路。林逸不敢久留,借天眼看清屋内布置,找到顾婉兮,伸手抓住她胳膊搂入怀中,再游向正堂。 林逸抱着顾婉兮穿过长廊,身后鱼群尾追不舍,便回头胡乱劈出两刀。几只怪鱼被含光砍伤,流淌的鲜血吸引住了同伴注意,须臾间被它们分尸啖尽。 趁此机会,林逸全速冲出大门,踩水游上水面,匆匆换了口气,就爬到岸边与队伍会和。 岛屿坠势缓止,众人陆续来到最高处,任定北还未坐稳,又指着海中叫道:“妖魔现身了!” 众灵官旋即探首下瞰,陡见无数怪蟒破开水面,缠住破碎的岛屿,徐徐拉出一颗硕大的头颅,引起惊涛骇浪,拍上两岸岩壁,化为磅礴暴雨。 那颗人头高达数百丈,眼耳口鼻皆无,表面坑坑洼洼,还密布着海藻藤壶,郝然一个肉疙瘩,恐怖至极。 它用发丝吊起自己,悬在两块岛屿当中,下临碧波、上接浮云,与其相比,灵官们简直渺若尘埃。 “这就是……混沌?”项志诚颤声道。 “好恶心。”邵雁菱乍瞧千万只藤壶吸附在肉瘤上,好似一个个烂疮,密如虫卵,不禁反胃到想吐。 天空中的血目迅速降下,最后嵌进它额头,凝瞳扫向众人。殷小闲大吼道:“快躲开!” 几位灵官慌忙伏身避让,却听得旁边传来阵阵异响。怪蟒相互交缠,化成一只黑色巨爪,朝他们当头拍下。 众人高居山巅,无处可逃,就在这危难时刻,大鬼挺身而出,抬掌迎去。 “砰!”它身形猛挫,两腿深陷泥沙中,鼻孔里直喷浓烟,明显扛不住。 其余灵官纷纷施以援手,协力挡下这泰山压顶般的一击。律令旋身跃起,刃尾连斩十多条怪蟒,黑爪才吃痛松开。 众人还没喘过气,黑爪又横扫而来,扬卷着尘烟,沿途树木皆碾为粉碎。 “大罗天网!”任定北双臂一展,雷光锁在前方交错编织,化成一堵高墙,砰咚声接住黑爪。 “呜。”他嘴角溢出血沫,闷哼着滑开半步。 黑爪握拳收回,接着再度砸下,“砰砰砰”轰出三拳,任定北连退三步,最后受不住巨力,两腿胫骨齐断,仰面摔倒。 大鬼咆哮发怒,埋头撞去,却被妖魔一拳打落山崖,坠入海中。 “任师兄!”项志诚抢上前救人,一把扯住任定北腰带,拖到自己身边。 “临兵斗者——”殷小闲祭起符纸,召出六甲天兵与黑爪搏杀。天兵愈战愈勇,逐渐占了上风,压得对方缓缓后撤。 可更多的怪蟒正从远方赶来,殷小闲侧目看向林逸,再瞥了眼妖魔。 林逸见状会意,遂将顾婉兮交给邵雁菱,也不管她的抱怨,立即运转玄功,全身灵气化作阴冥,再退步遁入黑暗中。 邵雁菱急问:“喂,你要干嘛去?” “林师弟另有安排。”殷小闲开口答道,“我们设法拖住混沌,为他争取时间。” 蟒群爬上高崖,又聚成几只黑爪。项志诚背起任定北,单手提剑奋战;殷小闲指挥天兵,分队迎敌。邵雁菱怀抱护法,操纵飞剑斩妖,律令则从旁策应。 众人被怪蟒围住,身陷囹圄,脚下地盘越缩越小,险象环生。任定北挣扎着喊道:“项师弟快放我下来,否则今晚都得命丧于此。” “大不了一死,吾辈何惧之有。”项志诚摇头拒绝。 殷小闲疲惫地说:“贫道符纸所剩无几,我们现在下山,找个洞穴固守。” 天兵呼喝开路,众灵官随他奔下山峰。 …… 怪蟒倒在路边,林逸拿刀划开它肚腹,将体液涂抹在自己身上,习惯了腥臭味,便不再那么刺鼻。 混沌用发丝锁住岛屿,林逸顺着裂缝跳到怪蟒背上,脚底黏糊湿滑,走了两步摇摇欲坠,差点跌落。忙伏低身子,手脚并用地朝前爬去。 一条怪蟒被惊动,张嘴露出满口尖牙,冲其恐吓示威。林逸屏气敛息,眼看着怪蟒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利齿几度蹭过他脑门,心紧张得怦怦乱跳,却始终忍住没有出手。 过得片刻,那怪蟒垂下脑袋,摩梭着游开。林逸抹了把冷汗,继续前进,途中数次被怪蟒截住,好在他已转阳化阴,又涂满妖物的体液,才成功骗它们放行。 林逸爬了足足半里,方抵达混沌下颚处,抬头仰望着它庞大的身躯,暗想:“这家伙全身粗肉糙皮,毫无破绽……要害到底在哪?” 正当其踌躇之际,耳听得远方厮杀声不断,立即回过神,目光落在混沌额前那颗猩红眼珠上,决心放手一搏。 他抓住藤壶,两腿交替着向上攀登,数百丈的距离换成垂直高度,实则也不近。且脚底就是汪洋大海,稍有不慎就会失足坠落,岂敢松懈。 林逸全神贯注地攀爬,花了近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来到血目下方,突然看到瞳孔内黑雾流动变化,聚散分合,竟是由一缕缕残魂组成! “顾婉兮?”林逸在里面找到她魂魄,霎时惊喜若狂。血瞳发觉敌人,红光随之凝射而来;林逸拔刀出鞘,飞身跃起,心入刹那之境,抢先斩中血目,切开它眼球。 混沌疼得一阵摇晃,红光陡暗,亡魂尖叫着从伤口逃窜。林逸右手持刀,左手朝顾婉兮的魂魄抓去,两者接触,掌心却是一空,整个人摔向大海。 遭了! 林逸惶恐失色,眼看所有努力都要付之东流,忙掏出怀中金符,再扯下荷包,用它顶住符纸,运劲一拍,“去!” 荷包里塞有碎银,颇有些分量,此刻带着灵符砸进血目伤口中,深及数尺。 “殷道长——”林逸长声呐喊,倒头栽入海中,溅起大片浪花。 经过这几百丈的高度,水面亦不逊泥土,他只觉后脑一疼,旋即昏迷,沉向海底…… 众灵官正躲在洞**,任定北展开大罗天网,挡住怪蟒们疯狂的攻势。殷小闲忽闻叫喊,双目圆睁,遂命天兵击退蟒群,快步冲到洞外。 他面朝混沌,两掌重重一拍,十指结成法印,闭目念道:“妖魔作祟祸世纲,天条决斩如律令!” 咒语刚毕,云霭中天宫显现,一道金光呼啸而下,直射青波岛。 “轰!”大地震颤,掀翻蟒群,一柄金光巨剑斜斜插在山头,锋刃宽阔无比。 接着一名金甲天神落在山腰,身躯高达百丈,雄姿威武,一脚就将半座岛屿踏回海中。。 他握住剑柄,轰隆声拔出宝剑朝后挥去,卷起的飓风吹歪树林,沙石滚走。 随后朗声喝道:“禀奉天条斩立决!” 第四十九章 无面恶鬼(16) 天神一脚踏下,岛屿跌回海中,洞口内众灵官也跟着翻倒,迫不及防间撞得七晕八素。 待晃动稍歇,项志诚爬起身,手按昆阳大吼道:“情况有变,我去外面看看。” “别出去!”任定北急忙喝止,努力撑起身体,背靠上墙壁,缓了口气说:“等等……殷长老在施法,小心被法术波及。” 话分两头,此刻洞窟外,金甲天神正手挈巨剑,运劲朝前劈落,剑光闪耀轰出,一路穿海分浪,斩向符纸张贴之处。 “砰!”混沌额头应招爆裂,震颤中扯断无数发丝,血肉夹杂着藤壶纷飞洒落,水面泛起一片浑浊。 眼望妖魔遭受重创,殷小闲喜上眉梢,尽管体内灵气已殚虚枯竭,仍强打起精神,掐诀喝道:“再斩。” 天神挥剑高举,殷小闲露出疲惫的笑容,只要再来一击,这场浩劫就能结束了—— “噗嗤。” 然而胸口一疼,笑容于此凝固。 “什么?”殷小闲迟疑地低下头,但瞧半截清澈的锋刃贯穿自己胸膛,护体真气犹如虚设。 他认得——这是林逸的佩刀。 随着锋刃拔出,殷小闲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两腿无力地跪下,只剩满脸的迷茫与不甘。 灵气突然断绝,金甲天神动作陡顿,身体扭曲破碎,而后化为点点星光,被风吹散。 …… 月映沧海,水面波光摇曳,林逸不断地沉沦,四周幽寒冰冷。鱼怪们聚拢而来,张嘴啃咬着他的身体,鲜血在水底慢慢扩散。 昏暗中,一对透明的胳膊从后方搂上他脖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人……快醒醒。” 顾婉兮的魂魄怀抱着他,一人一鬼坠向海洋深处,衣袍被水流撑开,恍似雨莲绽放。 “唔!”林逸骇然惊醒,忙睁开双眼,慌乱中连呛几口凉水,味道又腥又咸,立马回过神,奋力向上游去。 他钻出水面,吐纳换息,运转真气护体,再将鱼怪连皮带肉地扯下,疼得脸颊直抽搐。 “顾小姐?”林逸望向身后虚影,眯着眼睛问道。 “公子……”顾婉兮含泪而笑,接着一指陆地,轻声说:“有人拿走了你的宝刀,快去追。” 林逸闻言握了握拳,方觉手中空空荡荡,心里跟着一紧,急忙游向岸边。 少顷后,他爬上沙滩,低头检查伤势,忽见左腋已被鱼怪撕开,几根肋骨外露,痛楚早就麻痹。 “大人,您没事吧?”顾婉兮飘在他身后,因此看得不真切。 眼瞧金甲天神突兀消失,林逸惊讶困惑,随后垂下左臂遮住伤口,摇头说:“无妨,先去给殷长老帮忙。” 他小跑着前进,痛觉悄然苏醒,每跑一步都钻心般的疼,冷汗滚落双颊,脸色变为煞白。 血珠顺着袖袍滴下,在沙滩上一路蔓延。 转过片刻,他奔至岛屿尽头,远远望见几条怪蟒咬住殷小闲四肢,将其吊在半空;小鬼手持含光趴在旁边,向海中混沌伏首跪拜,大声喊道:“恭迎魔主重临世间,吾族昌荣指日可待!” 混沌圆睁血目,红光笼罩殷小闲周身,似乎正在占据他心智。 “饿鬼,你胆敢背叛长老!”林逸竖眉震怒,快步冲上前。 “你还没被咬死?”小鬼惊觉转身,举刀迎战;林逸暗运天眼锁住含光,神念到处,宝刀从它手中挣脱飞出,向自己射来。 小鬼见状不妙,急忙迈腿奔向大海。林逸岂容它逃脱,挥手接过含光,立即平静心神,缓缓张开嘴。 呼——吸—— 刹那间,林逸身形忽动,三尺胧华凝为一缕青烟,扫向小鬼后脑。 这一招快胜雷霆,小鬼才跑出几步,便觉劲风拂来,而后刀光闪过,眼前明月从中撕裂着错开,仿佛空间都被斩为两截。 锋刃没过小鬼双眼,它脚下不停,身体仍朝前跑去;半颗脑袋却往上飞出,一阵天旋地转,当场殒命。 林逸收起含光,一脚踩烂小鬼脑壳,再双手合十,运转五雷掌,将它身躯轰成焦尸,触地粉碎。 最后赶回殷小闲身边,刚要拔刀切断怪蟒,殷小闲却抬起头,凌乱的发丝下露出憔悴的容颜,奄奄一息地说:“慢着……贫道已经没救了。” 他望向自己手臂,血脉已被怪蟒连通,与妖魔融为一体,若林逸冒失砍断,自己也会暴毙而亡。 “殷灵官。”顾婉兮飘在空中,转过头似不忍直视。 “啊……林师弟竟把你的魂魄带回来了。”殷小闲欣慰一笑,有气无力地开口:“等会……记得让她魂魄钻回躯壳,再去找天尊……说不定还能……咳咳!” 他断断续续地讲着,最终被猛烈的咳嗽声打断,急道:“林师弟……帮我个忙。” “道长您说。”林逸侧首叹息。 “混沌正在侵蚀我的心神……快把贫道怀中符纸取出……里面有一张写着三昧真火……贴在我额头上……” 林逸调动丹田灵气,先转阳化阴,再将手伸进红光内,从他怀中取出一堆杂物,找到那位三昧真火符,正要递过去,又停下动作,皱眉问:“道长你想作甚?” 殷小闲惨笑道:“既然妖魔侵入我神识……贫道索性用真火焚尽它魂魄……” “那您不是——”林逸惊道,赶紧抽回手。 殷小闲怒声喝断:“快点,别耽搁时间!” 林逸怔怔无言,许久才点下头去,哀叹道:“我明白了。”遂将符纸轻轻贴在他脑门上,靠血汗粘住。 殷小闲咧嘴一笑,望着他手中夜烛会的令牌,忽然热泪盈眶,颤声说:“贫道将以身为炬……照亮这漫长黑夜。” 话毕,符纸汹涌燃起,烈焰隔开两人。殷小闲在火中放声高歌:“妖魔不绝,夜烛不灭;人道千古,义志长存……” 到最后,歌声已变成凄厉的惨叫,直上云霄。三昧真火以魂魄为薪,由内而外迅速燃烧,再顺着怪蟒蔓延向混沌头颅,一时间光芒大作,照得黑夜亮如白昼。 真火涌遍妖魔全身,它疯狂扭动着挣断无数发丝,噗通声坠回海中,溅起滔天巨浪,带着火焰逃向北方。 月明风急,海涛依旧,林逸望着殷小闲原来所在的位置,那里只剩一滩灰烬,尸骨无存。 林逸缓缓跪下,朝灰烬俯首拜去,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何谓牺牲,才明白夜烛会三字背后的沉重。 “顾小姐,我们回去吧。”林逸怅然起身,沿原路折回,呼喊着任定北等人姓名,找到他们藏身的洞穴。 等顾婉兮钻入躯壳,林逸草草处理完伤口,便守在她身旁闭目小栖,静候黎明破晓。 得知殷小闲壮烈赴死,众人无不潸然落泪,次日为他搭建衣冠冢,用泥土搓成香火追悼。那块玄铁牌则被林逸埋入墓中,陪其主人长眠地下。 因船只损坏,众人只能困守孤岛。林逸运功自医,转过一旬,左腋伤口初愈;任定北亦接上了断骨,可行走还有些不便。 虽然灵官们平日能龟息静坐、不吃不喝,但要用灵气疗伤,却极耗精元,对食物需求也就变得巨大。好在项、邵二人手足健全,全靠他俩捕鱼维生。 期间黑鹰带着密信飞回岛屿,缩在林逸怀中哭述:“公子你写得哪是求援信,分明是两封遗书!” 黑鹰抽噎道:“还好我拆开看过,才连夜赶回来,咱俩要死一起死……那妖怪呢,我要狠狠啄它两口。” 任定北正抱着酒坛吃肉,饶有闲情地打量他俩,俄顷笑道:“哈哈,这只灵兽对林弟颇具情谊,要不哥哥做个证,让你俩拜堂成亲如何?” 林逸抚摸着黑鹰毛羽,佯怒道:“别胡闹,一人一鹰怎么成亲?” “哎,林逸有所不知,两情相悦,自结连理。咱们修士和刀灵剑魂成亲的都有,怎可拘泥于形式。” 林逸岔开话题:“任兄你酒瘾也太大了,自己重伤未愈,还吵着要我下海给你捞酒坛子。那海水甚咸,疼得小子几晚都睡不好。” “抱歉,抱歉。”任定北嘴说如此,但语气嘻嘻哈哈,仍不晓悔改,又浮一大白,咂舌道:“过瘾!” 且说纸鹤飞上天枢峰,天尊接信一阅,立派赤髯前来驰援。赤髯道长驾云动身,连续几日不眠不休,终达青波岛。 这天响午,众灵官正在海边收集浮木,想搭个筏子离开岛屿。当火云落下,众人纷纷停手,任定北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报告经过。 “……殷长老牺牲成仁,可弟子无能,竟让妖魔逃走。”任定北垂头叹息,深感愧疚。 “你们没事就好。”赤髯神色略缓,挥袖说:“带路。” 任定北闻言发愣,林逸接住话茬:“殷长老被我们埋在后山,小子这便带路。” 赤髯点点头,随他们步行上山,在殷小闲墓前稽首哀悼。忙完这些,赤髯招来火云,捎上众人,飞向西边。 重返天枢峰,众人互相辞别,赤髯叫住林逸:“天尊要见你。” 林逸抱着顾婉兮,踏上云头,转至天尊洞府,王老已在亭中等候。 “辛苦了。”王老关怀地开口,“此行颇为凶险,面对上古妖魔,你们还能活着回来实属不易。” 林逸放下顾婉兮,躬身行礼:“禀报天尊,青波岛一战,顾护法不幸被妖魔带走,小子找回她时魂魄已残缺不全,您能施法救她么?” 王老用天眼扫过顾婉兮,然后走出凉亭,挥袖卷起二人,化作电光射向远方另一座浮峰。 待雷霆降下,他们落在一块平地上。林逸环首望去,四周空旷贫瘠,只有边缘一颗光秃秃的桃树,枝叶早已凋零。 林逸抱起顾婉兮,随王老走到桃树前,便听他说:“埋了吧。”。 “埋了?”林逸顿觉惊愕,骇然道:“可殷长老说她还有救……” “嗯,我是要救她。”王老笑了笑,又说:“这座洞府本来要赠给你,现在正好用上。” 第五十章 生死更替 见林逸迟迟没有动作,王老催促道:“那边有座废屋,里面应该放着农具,你先把锄头取来,等会我再与你细说。” “废屋?”林逸眺目望去,环顾四周,终在悬崖底下发现农舍踪影,只是梁瓦坍塌、墙倒门破,又藏于杂草中,故难以分辨。 他犹豫着走向悬崖,王老则瞥了眼顾婉兮的遗体,目光黯然,似乎念起什么往事。 林逸弓腰走进农舍,蹑手蹑脚,生怕踩坏地板。随手在墙上一刮,指甲里全是腐朽的木屑,看来这屋子已经废弃许久。 黑鹰从他怀中探出脑袋,小声嘀咕:“那老头真是莫名其妙。” “嘘……别乱说。”林逸又将它脑袋按回去,警告道:“你乖乖藏好,万不可冒犯天尊。” 林逸找到铁锄,拿起来掂量几下,感觉还能用,只不过锄身略有松动,估计是农舍倒塌后才搁在此处。 遂转出屋外,将锄头顿了顿,敲紧楔子,回到桃树前。王老脚点地面示意位置,再后退数步,让林逸挖掘。 黑鹰毛羽变色,隐匿住身形,却瞒不过天尊的感知,但他也没说破。 泥土逐渐堆高,眼看能容下一人,林逸当即停住,揉着腰说:“弟子气短体弱,没干两下腰背就发疼,我得歇会。” 说罢也不管王老诧异的脸色,盘腿跌坐一旁,望着远天发呆。 王老吹须呵斥:“少疲沓,还要老夫帮你刨土不成?” 林逸吞吐着开口:“小子刚斗过妖魔,呃……如今力有不逮,请尊者见谅。” 王老摇头叹气,无奈道:“行吧,这就告诉你原因,汝还记得桂娥么?” “当然记得,难道山神能救顾小姐?”林逸奇问,纳闷地转睛思索。 “你又不是蠢人,自己想。”王老捻着胡须,露出狡黠的笑意。 “天尊高看小子。”林逸连忙辩解,态度谦卑,“小子生性愚钝,虽擅揣摩人心,却仅是些微末伎俩,难登大雅之堂,怎可未卜先知。” “平日你那点机灵劲呢?”王老语出讥讽。 林逸皱眉愣住,盯着眼前桃树,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莫非是让顾小姐变成桂娥那样……” “哈哈哈,然也!”王老抚掌大乐,肯首说:“正是如此,这女娃儿身死气消,但一缕残魂尚存,若能埋在仙木下,让根茎吸收她的血肉,灵魂就会顺势移入桃树内。待来日嫩枝发芽、枯木开花,即可化生精灵,变为新的山神。” “多谢天尊!”林逸惊跃而起,挥舞着锄头使劲刨地,什么腰伤背疼立马好转。 遗骸入土,黄泥掩盖,林逸踩实地面。王老一掐指诀,天空中雷云忽涌,片刻后降下霏微灵雨,浇湿干涸大地。桃树伸展根须,扎进顾婉兮的尸骨,缓缓吸收养分。 林逸站在雨中凝望,过不多时,桃树上就长出一截嫩枝,如枯木逢春,重焕生机。 王老悠悠长叹:“你且记住——没有死亡,就没有新生。” 天尊随口一言,林逸却觉振聋发聩,仰头沐浴着雨水,回忆起往昔种种,暗想:当年娘亲以她的死换取我的新生;婉兮姑娘又为救我而亡;再到殷长老牺牲自己,换来吾辈苟活,皆合尊者话中深意。 他低声念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嚯,春江花月夜?”王老讶异扬眉,随后目露期待地问他:“有何感想?” 林逸沉思数息,接着道:“老去新来,生死交替,一代传承一代,这才是真正的大道轮回。” 王老站在他身旁,舒眉而笑:“你顿悟了。” 林逸正要扭头,陡觉体内灵气翻腾,全向丹田奔去,雷种也紧随其后。仅过得半响,内丹竟增大一圈,外表浑圆如玉,隐现雷光。 他心生疑惑,茫然发问:“请教天尊,弟子这是怎么了?” “你已升至大丹境,再往上就是金丹了。”王老欣慰开口,天眼从他身上撤回,转言道:“不枉老夫让你下山历练,此行入义庄、会狸力、斩邪修、探古墓、斗妖魔,旅途千辛万苦,最后收获颇丰。” 王老拍了拍他肩膀,略表赞扬:“你小子修行神速,旷世少有。” 林逸听罢甚是感激,心想天尊原来一直关注着我,便拱手说:“多谢天尊教诲,弟子深感厚恩。” “无需俗礼。”王老侧身避开,“待我将战果上报朝廷,必于道场论功行赏,到时再谢不迟。” 然后又说:“这座洞府算我一点私心,肯定会引其他灵官非议,老子可得头疼了。” “嘿嘿,尊者执掌天册八峰,位极人臣,谁敢妄论您?”得知重赏将来,林逸满脸喜悦,赶紧趁热打铁,防止他反悔,“而小子若获厚赠,他们必不敢说您,只能对我群起而攻之,正好中您计策。这叫欲抗外敌、先齐军心,甚妙~甚妙~” “哼,少拍马屁,老夫计谋哪这么容易让你猜到。”王老抬起脚,作势要踹他屁股,“你先给我叛逃北幽,老子再率兵北上,连着长生教一举铲平,顺便揪出你脑袋斩首,此乃大义灭亲,秒极~秒极~” 说罢,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林逸随即收敛笑容,郑重开口:“倘若有那么一天,您要我潜入北幽当内应,小子甘愿前往。” “这点子纰漏百出。”王老摇头否决,转过话题说:“长生教贪图永生,自命超凡,视庶民为猪狗,以炼魂来延寿,早已背离大道,吾辈定要诛之。” 林逸恭敬道:“小子俯首追随尊者,刀指北幽,誓还天下太平。” 云雨散尽,王老静默无言,心想:等哪日不再需要吾辈修士,天下就真的太平了。 见王老移步欲撤,林逸忙说:“天尊,我该怎么下山?” “那边有铁索,自己爬回去。”王老说着正要遁化雷光,林逸又急道:“天尊留步,这次对上妖魔,它那灵压太强,竟慑得小子倒地不起,可有法子应付?” 王老稍作驻足,淡然道:“灵压好比猛兽威吓,能骇得常人四肢发软,脑海一片空白,身体自不受控制。你还需精研练气术,专注吐纳,临战时澄静思绪,无恐故无怖,唯有气息不绝,方可保持灵台清明。” 话音落下,他化成雷光遁走,只留林逸在那里回味。 …… 夕阳晚照,山色昏红;仙鹤翔云,斜穿烟霞。洞府平地间,林逸敛气收功,立身站起,走向浮岛边缘。前方露出一道铁索,粗如人臂,长及百尺,直联天枢峰顶,在雾中时隐时现。 林逸咽了声口水,胆战心惊地爬上去,怎料早些下过一场灵雨,铁索又湿又滑,两掌抓握不住,差点失手坠落。 他忙运转真气,手指扣紧铁环缝隙,堪堪稳住身子。低头看了眼脚底,赫然是万丈深渊,摔下去必死无疑。 林逸心跳砰咚加速,两腿顿时发软,赶紧吐纳换息,压抑住惊恐,镇定神智,觉得好受不少。 他抱紧铁索,不断吞吐着新鲜空气,浑身燥热出汗,一点点往前挪动。最终花了近半个时辰,才爬上天枢峰。 林逸瘫坐在草地上,一边擦着汗水,休息片刻,再去工坊看望段如仪。没想到了地方,机关师却告述他段小姐已调回瑶光峰,婉兮身逝,故人离别,心里徒剩寂寥。 转至山腰,林逸回到自己屋中,家具皆已蒙尘,简单打扫过,便坐在椅子上发愣。黑鹰落到他肩头,亦惆怅不语。 一位护法送来晚饭,又递出张信封,“林大人请用餐,信中是您这几个月的俸禄。” 林逸接住捏了捏,里面厚厚一沓,匪夷地问:“我就离开三个月,为何有这么多?” 护法面色黯去,低头说:“外加顾婉兮的抚恤金,因联系不上她家人,只好交给您。” 林逸张口结舌,良久无言,直到护法掩门离开,才慢慢回神。黑鹰抽噎道:“林公子,那老头没骗你吧,顾姐姐还能活过来?” 林逸笑着安慰它:“嗯,婉兮会换一种方式来见我们。” 林逸煮茶用饭,再烧水洗浴,最后才想起撕开信封清点,里面塞着几张大额银票,合计一百一十五两。黑鹰见钱眼开,立马破涕为笑,冲过来要抢银票。 林逸挥手赶走它,心说:除去我三个月的俸禄,剩下一百两就是顾小姐的抚恤金了,可她妹夫浪迹天涯,我何处寻得? 且罢,待婉兮化生山神,重现世间,再交由她处置。 林逸吹熄灯烛,倒床就睡,一觉醒来窗外鸡鸣破晓。他起床盥嗽,理发净面,匆匆用过早膳,再登峰爬向洞府。以此锻炼胆气,顺便观察桃树的生长情况。 日升月落,乌飞兔走,林逸白天上山修行,夜里回屋休息。如此往复循环,转经半月,赤髯腾云降入杂院,带来新消息:“探子密报,已找到长生教使者的行踪,天尊要你取回墓中遗失的法宝。” 法宝? 林逸略显困惑,随即明白过来:乌煞绫!! 他赶紧问道:“什么地方?” 赤髯只说了两个字:“淮江。” 第一章 悍匪劫道 朝闻晨钟,项志诚穿衣起床,打水洗漱,倒映在铜镜中的脸庞微露沧桑,经历过青波一战,眼神已截然不同。 他擦干净脸走回床前,拔出昆阳剑,伸手拂过,但觉指间热浪充盈。这半个月来,他每日都会三思反省,深知剑法还有精进之处。 稍即,出得门去,正遇上一位师兄。那人冲他笑了笑说:“师弟早,又要去苍岩峰练剑吗,当真勤勉。” 项志诚抱拳道:“师兄过奖,这次偶会妖魔,我也算开拓了眼界,方知自己技浅艺疏,只得以勤补拙,怎敢懈怠?” “哈哈,师弟谦虚了,那妖魔百年难得一见,负山倾海,何等厉害?你们能平安归来,想必是浴血鏖战,万般辛苦。如今即得闲暇,你更该多多休息,保养好身子,以备将来之需。” “磨刀不误砍柴工。”项志诚回道。谈话间,两人走下楼梯,大厅里已站着数名灵官,便互相寒暄了一阵。 项志诚问道:“赤髯师尊呢?” “师父刚被天尊召走,要我们自己去苍岩峰修炼。” 大伙结伴出发,一位灵官忽然说:“听说再过段时日,守元真人就要回天枢峰了。” “呵,守元真人巴结朝廷特使、有违道心,门中弟子个个非富即贵。不晓得她上山究竟是为了修行,还是谋财。” 项志诚眉头皱起,那人又道:“守元长老之前贿赂特使,讨了个肥差,被派往西域吹沙淘金,肯定中饱私囊,赚足了油水。” “住口,莫乱嚼舌根,你不要命了!”领队的灵官瞪眼喝断,然后轻声说:“在外面注意点,小心被人听见。” 众灵官转至苍岩峰,邵雁菱正在和同伴比试,额头渗出晶莹的汗珠,战况难舍难分,遂各退两步喘息调整。 项志诚等人走到武场另半边,她偷偷望来,项志诚便微笑回应。目光交错,邵雁菱顿时脸颊一红,忙提剑攻向对手,压得那弟子叫苦不迭。 片响后,山下飘来一团火云。项志诚等灵官赶紧接驾,赤髯按落云头,拱手作揖道:“诸位早。” “福生无量天尊。”众弟子一一见礼。 赤髯站在他们身旁,看着邵雁菱与同伴对练,点头说:“有长进。” 项志诚问道:“师父,近几日弟子修行陷入瓶颈,剑术凝滞,可否让我找林师兄比试?” 赤髯道:“不行,我刚差他追查长生教去了。” “师父从山下来……”项志诚神情稍作恍惚,不敢置信地开口:“林师兄还住在杂院?” “没长老愿意收他。”赤髯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这才回来几天,怎么又下山了?”项志诚突然察觉,心想:“林师兄四处奔波,而我仅仅是起早练剑,却在这里沾沾自喜,属实惭愧。” …… 闲言少叙,且说林逸下得天枢峰,补办完路引,买好干粮,又换了套新衣裳,便策马往南。 转过月余,尘嚣入林,夏花满径,距汜城已然不远。驿马踏着蹄子,快步地穿过树荫;黑鹰低飞徘徊,嘴里还啃着肉干。 “吁——”林逸拉缰勒马,目光扫向道中,只见那里铺着一堆落叶,似是人为所至。 “炎炎盛夏,万树青葱,何来如此多落叶?”林逸自语着,翻身下马,脑海里闪过一个词:陷阱。 他抬起脚,正要踩下去,黑鹰急道:“公子担心,那是机关!” “不碍事。”林逸笑道,直接落脚。“呼啪!”机括触发,旁边弯曲的树枝猛然弹起,叶堆下一道绳环立即缩紧,扣住他脚踝,将其倒吊在半空中。 “哈哈哈,这傻小子居然自投罗网!”两名壮汉大呼小叫地冲出树林,手舞着尖刀,兴奋难耐。 黑鹰见状要扑过去,林逸忙挥手制止:“别急。” 一位劫匪杀到跟前,打量着他说:“哟,这瘪三穿得挺精致,还带着把兵刃,看来是谁家的公子哥外出游玩,不巧撞上俺们俩个煞神。” “小子汜城人士,今日重回故土,幸会两位哥哥。二位能否高抬贵手,放小子一条生路?” “那不能!”劫匪果断拒绝,接着踢腿扬袍,张口喝道:“哥们俩是索命的无常,这里是你断头的刑场,待老子一刀过去,你再睁眼就能看到阎王!” “呃……”林逸表情一顿,强忍住笑说:“听口音咱们也算乡亲,见面就喊打喊杀,这不太好吧?” “小杂毛废话不少。”劫匪板脸怒道,举刀指向他脖颈,“瞧你穿得人五人六,若真怕死,便跟爷俩回去,写信给你老子要赎命钱。” “哎,只要两位大哥说话算数。”林逸收敛轻浮,佯装出惧意。 劫匪合力将他放下,用麻绳牢牢捆住,恐吓地说:“给爷安分点,别想耍花样,不然老子打折你腿,让你当回陆地王八!” “什么是陆地王八?”林逸奇道。 那劫匪恶狠狠地瞪过来:“教你下半辈子只能爬着走!” 另一位劫匪除下他兵器,顺手拔出含光,顿时脸色惊变:“娘希匹,瞧瞧这宝刀,这小子真是有钱人呐——我们要发大财了!” 林逸虽能挣断绳索,但此刻不能暴露实力,还需跟他们回到山贼老巢,以便斩草除根。 一名汉子牵过马,另一人推搡着林逸,走向山野深处。林逸忽然想起以前被青帮绑过,心说:“莫非他们头目也是位俏丽美人?” 他侧首问道:“好汉留名,二位是哪条道上的?” “哟,还敢打听我们底细?”山贼桀桀笑起,寒声说:“你且站稳,竖耳听好了——我俩来自虎头帮,老大叫做王猛虎!” “王猛虎没听过,王小虎倒认识。”林逸眼前浮现出画舫小厮的模样,如今时过境迁,不知他现在混得如何。 两劫匪骂骂咧咧地押他上山,片刻后走进一栋破庙,扯开嗓子喊道:“老大,我们抓回一只金龟!” 黑鹰则盘旋高空,等着看好戏。 “带过来吧。”后院传出声音。 林逸环视周围,但瞧四壁颓唐,瓦不覆舍,仅里屋一口铁锅噗嗤噗嗤煮着野菜汤,景象凄凉无比。 “其他人呢?”林逸皱眉问,心想:“刚才搞那么阵仗,结果就这?” “什么其他人?”劫匪们迷茫不解。 “好,我明白了。”林逸力灌双臂,麻绳应之崩裂,抬掌击向他俩咽喉。 两人同时中招,齐齐退后一步,再咳着血倒下,捂住喉咙抽搐,说不出半句话来。 “怎么了?”后院里那人音调拔高。 林逸懒得答话,旋即捡起含光奔向后院,一脚踹开木门。里面站起一位彪形大汉,正回首看来,满脸愕然。 含光高扬,劈向他额头。那壮汉吓得魂飞天外,尖叫道:“少侠饶命!” 但林逸怎会因一句求饶,便放过劫道的山贼? 可含光偏偏在此定住,悬而不落! “噗通。”林逸双膝跪地,泪水迷湿眼眶。那汉子身后竟竖着两块木牌,分别写着‘乐伶念幽之墓’,与‘乐童林逸之墓’。 坟前还插着六炷线香,青烟飘向天际。 “王小虎……”林逸颤声喊着,扑过去抱住壮汉肩膀,“好兄弟,原来你一直记着我们母子。” “啥?”壮汉云里雾里,缓缓回过神,迟疑地开口:“你是……林逸……你没死?” “嗯——我没死!”林逸重重点下头,抹泪笑道:“臭小子,刚见面就咒我。” “那我拜了十年坟,岂不闹了个笑话?”王小虎楞道,瞠目结舌。 “等下。”林逸忙冲出去,施展灵气救醒被打残的二人,背到台阶上休息。又跑回后院,对他说:“久别重逢,虎子你都长这么壮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你真是林公子?”王小虎惊疑不定地望着他,语气骤然转沉:“我那俩弟兄被你打伤了?” “这个……”林逸尴尬数息,只得如实相告:“方才情急出手,但留了他俩命在,请虎哥责罚。” “我去看看。”王小虎赶赴正院,看到两山贼半死不活的惨状,脑袋直摇:“林逸……不是,你这……唉!” “虎哥莫恼。”林逸抚了抚他颤抖的背脊,叹气说:“还请放心,小子能把他们救回来。” 王小虎检查完两人伤口,纳闷地问:“你用啥打得?” “手。” 王小虎眉头一跳:“你何时学得铁砂掌?” 林逸蹲下身,两手按在山贼咽喉处,徐徐送入灵气。二人咳血稍止,脱口就骂:“直娘贼,老子真看见阎王了!” 林逸黑着脸,笑藏怒气,凑上前问:“呵呵,你俩在骂谁?” 两山贼骇得缩紧脖子,异口同声道:“骂我们自己。” “乖。”林逸笑盈盈地收手,转头对王小虎说:“你瞧他俩活蹦乱跳,完全不像受过伤。” 王小虎擦了把冷汗,点头道:“确实很精神,林公子这起死回生的功夫可不简单啊——” “此事说来话长,有空再提。”林逸一言揭过,搂着他肩膀走向里屋,低声问道:“你怎么落草为寇了,有什么难处不妨开口,兄弟我必会帮忙。” “还不是因为你。”王小虎摇头道,“那日北幽军官追杀你们母子,惊动官府,差役横死画舫,官老爷查办朱财贵,又拿我们杂役问罪。我冒险逃出来,躲在山里当了贼,整天提着头颅度日。” 乍见林逸面色一沉,他急道:“只图财,没杀过人。” 林逸松了口气:“那就好……然后呢?” “官府派人封山搜索,我弄到的那些碎银全交了保金。”两人坐在灶台前,王小虎盛了碗野菜汤递给他。 林逸接过喝了一口,只觉难以下咽,继续问:“你一直躲在山上?” “没路引哪都去不了。”王小虎自嘲地笑笑,“但我跟守军混熟了,偶尔也能乔装进城。” “汜城地段繁华,久绝战火,军纪竟腐坏至此。”林逸黯然道,语气中透露出苦涩。 随后又问:“虎子既然进过城,那可曾听过墨先生这号人物?” “墨先生?”王小虎长吟着拍响大腿,高声说:“我知道,不就一花花公子嘛。” “哦?”林逸眼神亮起:问对人了! 《阴阳灵官》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阴阳灵官请大家收藏:()阴阳灵官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章 青鸢闺愁 王小虎盯着房顶瓦块,羡慕地开口:“听闻墨先生长得油头粉面,又有使不完的银子,整夜流连花街,四处留情。年初城里新开一家燕春楼,那儿的头牌青鸢姑娘与他好上,被迷得神魂颠倒,从此拒迎旁客,日渐消瘦,总念叨着墨先生的名字,说他一定会来赎出自己。” 林逸揉额思索,迅速想通关键:长生教修炼邪法,以至冤魂缠身,需得借炉鼎采补。而墨先生上次被自己打伤,现在正靠着秘术调养。 但墨先生行事低调,青鸢姑娘却张扬出他名号——这邪修决计要逃! 事不宜迟,林逸当即起身,在灶台上拍下张银票,叮嘱道:“虎子你先拿去用,我回头再来找你。” 他拎刀奔入院子,飞跃上马背,一吹口哨带着黑鹰冲出大门。 “咱俩还没叙叙旧……”王小虎说到半途,已不见人影,只能将他那碗野菜汤倒入自己碗中,仰头喝光。 远处传来林逸一声吆喝:“虎子胃口甚棒,难怪变得这么壮!” 王小虎失笑摇头,呐喊着回应:“你后背还长了眼不成,隔那么远都能知道!” …… 林逸先去驿站还马,再找了家客栈落榻,匆匆卸下行李,劝住黑鹰,又向小二问清燕春楼地址,独自转出门去。 踏上熟悉的街道,迎面走来一队巡差。因云国习武之气盛行,民间能携带兵刃,官差虽见他腰佩长刀,也仅仅查了下路引,便挥手放行。 行至淮江沿岸,路旁楼阁林立,庭院深深,脂粉味扑鼻而来。林逸细嗅香尘,折道往左,心说:“这边更贵。” 新店开张,必不会吝啬姑娘。 走到巷尾,尽头露出一栋高楼,门口斜斜插着彩旗,上书两行小字:残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绣户;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 林逸默读着阅过,这诗原为前人悼念亡妾之作,诗中情意款款,挂在此处倒也算凑合。他昂起头,看见燕春楼的金字招牌,遂迈步跨进门槛。 “哎哟,这大中午的客官就上门来了。”老鸨笑脸迎上,目光偷偷地朝他打量。 “姨姐康安。”林逸回报笑颜,眼里奕奕有神。 老鸨掩嘴偷乐:“我一把年纪哪敢当你姐姐呀,客官是来喝茶、还是听曲?” “要间上房,得僻静点的。”林逸顿了顿,又道:“再上壶好茶,两碟干果,然后请姐姐把青鸢姑娘叫来。” “青鸢她偶染风寒,身体不适……”老鸨面露难色,语气颇为吞吐,“要不给公子另换一位?” “你就说故人求见,我只等两刻钟,逾时不候,这十两银子权当茶水钱。”林逸付完定金,径直走上楼梯,自己挑了个房间坐下。 老鸨跺足发愁,暗道:“我若再逼青鸢接客,那丫头多半要寻短见……可这公子连钱都付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去知会一声。” 青鸢由她从小养大,近日里瞧其容貌越发憔悴,形同枯槁,心里也是肉疼。 林逸坐在窗边喝茶,侧首可见街道上行人往来,树荫下孩童嬉闹,跳绳丢沙包。一只竹蜻蜓飞过窗口,林逸抓住两掌一搓,又旋飞出去,落回孩子手中。 炉烟缭绕,茶博士添了几轮热水,两刻钟将尽,门外响起阵脚步声,老鸨才迟迟登场。 “公子万福,青鸢姑娘给您带来了。”老鸨叩门轻唤,后面又转出位少女,对林逸欠身行礼道:“小女青鸢见过公子。” “免礼入座。”林逸快步迎去。那姑娘抬头望来,露出一双湿润的眸子,琼鼻小口,鬓云半拢,端的楚楚动人。 只是眼角还挂着泪痕,薄妆难掩,目光里更夹杂着几分期许,几分忐忑。 老鸨辞别离去,青鸢踌躇地坐到林逸身旁,与他相隔数尺,显然心存警惕。 林逸见状暗想:“这态度可套不出什么话来,要不跟她饮点酒?二两黄汤下肚,人也就放得开了。” “茶博士,来壶酒——”林逸刚举起手,青鸢忙阻止道:“小女身体不舒服,今日便以茶代酒,陪公子闲聊可好?” 林逸动作定住,心说:“挑客的头牌常有,拒酒的罕闻。”随即放下手,端起紫砂壶:“那行,姑娘请用茶。” “怎敢劳烦公子。”青鸢赶紧抢过,手拎袖摆,先为林逸斟上茶水,再给自己倒了半杯。 水淹中线,茶半酒满,这是待人礼仪,青鸢虽不愿接客,但还是坚持了本分,或者说已成习惯。 两人品香饮茗,久久没有交谈。青鸢转睛看向窗外的孩童,兀自出神间,嘴角扬起抹微笑,一扫哀愁,暖如春风。 而后变为幽怨,隐于眉梢。 “青鸢姑娘。”林逸率先开口。“嗯?”青鸢回过头,他接着道:“听说姑娘身体不适,小子早年行过医,若姑娘不嫌弃,现在便为您把脉问诊。” 青鸢惊得藏起双手,慌道:“大人客气,小女自己找大夫就好。” “男女有别,小子冒犯了。”林逸干脆地换了个话题:“瞧这些孩儿烂漫童趣,一派安宁的景象,殊不知北幽狠毒,常南下掠夺,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青鸢生怕他再提把脉之事,忙跟着说:“天下本该如此,百姓只想平平淡淡地活着。无奈王道相争,军人奉命厮杀,最终血染沙场,马革裹尸,也是身不由己。” 林逸笑了笑:“青鸢姑娘貌若画中仙,小子初见之下惊为天人,正可谓红颜祸水,回去后怕要茶不思饭不想,彻夜辗转难眠。” 耳听林逸直叙爱意,青鸢却面露不悦,低语道:“何谓红颜祸水?那都是男人犯错又不愿承认,才强加到女人头上……这世间多的是痴情女子、负心汉。” “姑娘说的不错,小子也这么觉得。”林逸神情一振,细想青鸢眼角泪痕,她身为头牌,却拒绝饮酒;对客官抱有警惕,却对北幽没有敌意;望着孩童目露向往,眉宇却深藏愁怨;论及红颜,又说痴情女子负心汉。 再加上诸多微末细节,线索已全部收集,是时候逼问了。 他扶桌站起,望着窗外朗声道:“就好比墨先生,骗取姑娘芳心后一走了之,怎对得起青鸢小姐的满腔衷情!” 青鸢闻言变色,急忙辩解:“不是,这另有其因——” 林逸笑着回过头,两道目光却如毒蛇般,紧紧将她咬住,“这才可恨!既然青鸢怀了他骨肉,他更不该拂袖而去,留你在这暗自惆伤,以泪洗面!” “你怎么晓得?”青鸢捂住肚子,手指瑟瑟发抖。 “墨先生亲口所述,枉你一片痴心,不过是他酒后谈资。”林逸扬起眉毛,轻蔑地说:“而你连他在哪都不知道。” “我知道!”青鸢勃然发怒,“他说今晚要在水上居会客,然后就带我私奔,一起逃到北幽,从此隐姓埋名,长相厮守……” 话还没讲完,眼泪已不争气地落下。 林逸记住水上居三字,念头转过,决定为她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便说:“墨先生今晚会的不是客,是仇家。他不愿牵连到你,才故意隐瞒。” 林逸走向门外,柔声道:“墨先生让我传话——今夜过后,他与你阴阳两别,还望姑娘勿念,尽早脱离情海。” 说罢,人已消失在走廊中。青鸢瘫坐着不动,手捧胸口,心灰如死。 风拂岸柳,月照清江,华灯初上,疏影暗香。一栋长廊式的酒楼横跨两岸,高悬在半空,下方离水丈许,造型雅致。 宾客推门入内,里外共计六层,纸窗落地,梁雕花鸟。宽阔的大堂中案几排列,烛光映上艺姬裙角,美人挥汗起舞,眼波流媚,只为博君一笑。 今夜来此的,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掌柜不敢怠慢,一边催促打荷的小厮传菜,一边亲自招待宾客。 宴席末尾坐着位壮硕青年,旁边的富商斜眼看来,瞧他衣裳虽新,但不值几个银子,心存鄙夷,咧嘴问道:“这位兄台从哪来?” “在下王猛虎,道上混的。”壮汉嗡声应道。 “原来是江湖好汉,失敬失敬。”那富商赶紧赔笑,生怕惹急了对方,一拳锤他脸上,到时可没处说理。 富商转睛看向场中舞姬,接着啧啧摇头,指点道:“那姑娘相貌甚是——”他拖着长音思考,过了好半响才想起该怎么形容,继续说:“额,甚是粗犷,而且笨手笨脚,怎么敢来这里献丑?” 王小虎顺他所指望去,目光落在一位高挑的舞姬身上,立马大笑道:“哈哈,这美人是我推荐给掌柜的,海外蛮族。别瞧她容貌不佳,但有膀子力气,能连跳三天三夜不休息。” 林逸抛扬水袖,学着周围姑娘的动作踏起舞步,两眼却瞪向王小虎,心说:“这仇我先记下,待会再找你算账。” 过得片刻,菜肴悉数上桌,酒坛开封,一位俊朗男子打门外走来。他身穿白衣,肩披黑绫,左手握着柄银鞘长剑,刚进屋就吸引住众人目光。。 “墨先生!”有女子叫道。 墨离仅站在那,气度便已不凡。又冲那少女微微一笑,群芳失色。稍即昂首走入正厅,翩翩信步,衬得其余公子哥均黯淡无光。 第三章 多情公子 墨离落座,宴会开席。 一名中年男子举起酒杯,环敬众人,高声说:“承蒙各位豪士来此一聚,胡某脸上添光。今晚宴请墨先生,谢他广施善心,为汜城百姓谋福祉,粗茶淡饭,聊表感激。” 林逸斜眼撇去,认出这人是汜城县守胡昊苍,心想:“他果然和长生教有勾结。” 一位老翁举杯应道:“墨先生医德精诚,老朽用了他给的药,昨夜重拾雄风,在小妾身上努力耕耘,感觉又年轻了十多岁。” “哈哈哈哈!”众宾客笑得前俯后仰,纷纷动起勺筷。王小虎提了兴致,对旁边的富商问:“这小白脸是卖大力丸的?” “无礼!”富商轻声呵责,一张胖脸涨到通红,激愤地开口:“我家小儿患有哮喘,就是他看好的。墨先生所赐的丹药,不仅包治百病,更能延年益寿,知道啥叫神仙么?” 他面露憧憬:“墨先生就是天上的神仙,因看不惯苍生疾苦,才带着仙丹下凡,救万民于水火。” 然后顿了顿,又道:“可恨那些天册府的灵官,非但不理解先生苦衷,还对其百般刁难,只想把长生之术掌握在自己手中,哪管我等凡夫俗子?” 王小虎听得懵里懵懂,坐在一旁静静琢磨:仙药、延寿长生……还真是好事啊? 众人觥帱交错,喝得笑逐颜开,掌柜便让舞姬下去陪客。姑娘们各傍豪绅,磨耳软语;席间霓裳映烛红,脂香衬酒浓,纵享贪欢。 林逸走到王小虎身侧,双手扶膝,正襟危坐。王小虎悄悄递来一卷布匹,里面包着含光刀,他用脚尖勾过去,脸上不动声色。 星拱北,月流西。案上杯盏狼藉,地下横七竖八,艺姬冲到门外呕吐,抱着伙伴痛哭,皆面露厌恶。宾客也翻倒一大片,仰头酣睡,嘴里呢喃不止。 一位白发老汉喝得兴起,摇摇晃晃地走到墨离座前,掏出随身携带的文宝,铺开宣纸,醉醺醺地喊道:“墨先生福泽乡里,小老儿无以为报,只能作幅画献给大人。” 墨离皱着眉说:“尊老的好意,墨某我心领了。” 老头却不依不饶,当场研墨起笔,挥毫落纸如云烟。眨眼过后,山水入画,高崖临渊,上缀一株兰花,左侧半壁留白。 “兰赠君子,请先生笑纳。”老汉收笔作揖道。 “无聊。”墨离转身离座,拉开后面的纸门,走向酒居深处。 “咻——啪!”远处烟花绽放,响惊江岸。 林逸长吐一口闷气,左腿前伸,踢开舞裙,足尖轻轻踏地,半蹲半跪。接着右手取出皮筋,扎好头发;再解开布匹两端的细绳,从自己后颈处搭下,绕经双腋,勒紧袖摆,以便战斗。 他提起含光,漫步穿过人群,在老汉肩膀上一拍,笑着说:“时辰不早,大爷快回家休息吧。” 清风入室,老汉酒劲稍褪,点头说:“此画转送公子,祝少灵官旗开得胜,武运方昌。” 林逸满脸愕然,再等回过神,那老汉已消失无踪,君子兰飘落到身前。他躬身捡起画作,别入自己腰带,心说:“莫非这老翁就是天册府的密探?” 纸门几度开合,林逸越行越深,终在里屋看到墨离的身影。 两侧窗扉半敞,墨离坐在窗前闭目养神,手指轻敲剑柄。 林逸握着刀,慢慢朝他走去,将至近处,墨离忽然睁眼:“你来了。” 林逸闻言止步,深吸了口气说:“嗯。” “我本该逃的。” 林逸拔刀出鞘,目光谨慎地扫向四周,奇问:“那你为何没逃。” “为了一个姑娘。”墨离挺腰站起,苍啷声长剑在手,寒芒倒映俊容。 “青鸢?” “你俩见过了?”墨离转过身,皱眉低语:“青鸢怎么会见外人?” “水性杨花。”他摇了摇头,怒气盈面,又问:“你杀了她?” 林逸渡步靠近,与他绕着圈,反问道:“为何要杀?” 墨离诧异地看过来,茫然道:“因为我效力长生教,你师出天册府,而她又是我的女人……这还不够吗?” 见林逸仍觉困惑,他继续说:“那日我偷袭你抢走法宝,今天你来寻仇。若我是阁下,就会杀了她,然后提着她脑袋来找我。” 林逸愠道:“你我私怨,何必牵扯无辜?” 墨离楞了会,随后哑然失笑,语气笃定地开口:“呵呵,要想报复一个男人,就得杀了他的女人。” “你把我什么了?”林逸微显怒意。 墨离惊讶地抬头,失口叫道:“啊,我明白了,你是个伪君子!” 林逸怒极反笑,扬眉说:“那好,现在去杀了她也不迟。” “只怕容不得你!”墨离喝罢,挺剑攻上,一点幽光直刺其额头。 “废话真多。”林逸立即蹲身,同时刀尖上抬,指向他手腕,心道:“中!” 乍觉含光触腕,墨离仍神色从容,肩后黑绫忽展,人高飞而起,凌空一剑戳向林逸头顶。 林逸见状暗叫要遭,长刀来不及回防,忙侧身避让,剑锋贴着他左肩刺下,割穿气甲,留下一道血痕。 不待他站稳脚步,墨离又飞身杀至。林逸专攻为守,运转开九宫步,挪移躲闪。刀剑交错间,脆鸣刺耳,火星迸射。 林逸边跑边战,含光化成一缕青烟,似云回雾绕,水过千弯。墨离则占据高空,剑若飘雪,散作漫天银华。 耳听得窗外烟花炸响,屋里人影追逐,偶有雷霆闪过,照亮二人面目,杀气毕露。 “乒!”刀剑相格,墨离狞笑着开口:“我最瞧不起你们灵官,个个自诩正义,屠戮的人命难道就比我少了?” “呼——”林逸吐纳换息,将剑锋推开,接着激发雷种,朝前一刀辟出。 墨离抬剑架住,电光轰然袭身,整个人倒射而出,撞碎了两层纸门才缓过劲力,悬停在空中。 “咳咳!”他喷出血沫,左手一弹剑脊,几缕黑烟交织涌出,纷纷窜向里屋,亡魂凄厉呼啸。 林逸挥刀斩碎怨灵,埋头追赶。墨离被打出真火,又迎了回去,剑尖连点,忽左忽右,全往对方要害刺去。 林逸应接不暇,胸口蓦然一凉,多出条伤口,忙压刀切落,划开他手腕。 墨离脚踏地面,倒撤三步,右手持剑扫向身后,扬起的疾风吹灭了灯烛,室内跟着陡暗。 他趁机挺剑攻去,未料刚奔出半丈,前方雷鸣电闪,林逸刀尖点地,身浴紫光,照亮黑夜。 “兵——”两人重新交手,墨离被震得虎口发麻,阴沉着脸,冷汗涔涔。 二人修为相仿,可墨离伤愈不久,又分心施展法宝,缠斗了半天,灵气更早耗尽,故难以对抗。 “想跑?”林逸看出他的胆怯,便讥笑嘲讽。 墨离听得心头窝火,怒道:“你小子先别猖狂,今朝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说罢,手中长剑一抖,抢先发难,削向对方两肩。 林逸并不硬接,反连连退步,待他力道用老,再架刀偏斜。墨离以为占得上风,便越打越急,攻势倍增,体力也逐渐不支。 林逸习惯了对方节奏,默念着拍子,突然刀刃盖向剑锋,作势要刺他手腕。墨离吓得赶紧抬剑防御,不想含光反转至下方,再顺势往上一挑! “叮!”长剑脱手而出,激射向墙壁,卡进柱子中颤鸣不休。 “等等!”墨离慌乱惊呼,胸膛却是一疼,含光已刺入心口,忙用双掌夹住锋刃,想要拔出去。 林逸手抵刀背,将他慢慢压倒在窗前,远处烟花升起,映得二人身影极长。 “恶贼,快放开墨公子!”一位少女跌跌撞撞地扑进屋内,流着泪水大喊。 林逸侧目望去,来者正是青鸢无疑。 她跑向两人,墨离不顾自己安危,松开一只手对她喝道:“别过来!” “青鸢姑娘。”林逸目光冷漠,寒声说:“你最好听他的。” 青鸢猛地止步,又恨又急,抓起杯碗就朝林逸砸去,哭哭啼啼地骂道:“恶贼,你骗了我,只言片语套出墨哥哥的行踪,立马就上门寻仇……你、你不得好死!” “噗嗤——” 林逸抽出含光,血溅飙射,任由墨离瘫倒在地,转身朝她走去,“请姑娘回避,小子不想动粗。” “杀人夺宝,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墨离恨恨咬牙,捂着自己胸口爬向青鸢,顺手解下乌煞绫,颤声说:“你想要这件宝物,我现在就给你,只求你放过青鸢……” 林逸摇头叹了声气,弯腰捡起乌煞绫,望着地上长长一条血痕,遂驻足不动。 墨离缓缓爬到青鸢身前,手扶着案几,拼尽全力撑起身体,嘴角挤出一丝笑容:“痴丫头,别哭了……弄花了脸我可不喜欢。” 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为青鸢抹去泪水,俄尔间,眼神骤然涣散,手猛地耷拉下去。 “咚!”墨离垂首跪下,睁目气绝。 “墨哥哥……”青鸢抱着他六神无主,吓傻了脸。 林逸走出水上居,门外已被衙差堵住,想是那些艺姬听闻里面动静,赶快报了官。 王小虎缩在他身手,暗道:“完了,完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拿了银子跑路,总好过把命交代在这。” 匆匆赶来的衙差们,挥舞着铁尺吼道:“大胆狂徒,竟敢混进水上居乔装杀人!” 林逸从怀中摸出腰牌,高举过头顶,朗声喝道:“灵官办案,北幽奸细已伏诛!” “灵官?”众差役面面相觑。 林逸收起腰牌,扭头对王小虎说:“走吧,别愣着了。” “你是灵官?”王小虎回过神,惊道:“你小子混出息了啊。” “砰嗤!”水花高溅,身后传来青鸢的投河声。 《阴阳灵官》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阴阳灵官请大家收藏:()阴阳灵官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章 千面万貌 见他们仍不肯退开,林逸便喝道:“还不快去救人?”话间双眉皱拢,眼角高抬,彰显怒气。 十来名衙差陆续回过神,忙道了句“卑职失礼”,旋即冲入酒楼,惊呼着扶起胡昊苍,又跳进江里捞人。 看客们围在岸边张望指点,议论纷纷。林逸带着王小虎横穿过去,越走越快,等回到客栈,已经二更锣响,窗外夜色正浓。 林逸换好衣服,王小虎坐在方凳上喝茶,不时抹着汗,显是惊魂未定。林逸打水卸妆,擦干净脸面,甩着手笑道:“虎子明天跟我回天枢峰吧,我找天尊商量下,留你在山上当个护法,拿官饷、吃皇粮,不愁食住。” “去天册府?”王小虎神色迟疑。 “对。”林逸弯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声说:“咱俩从小玩到大,交情莫逆。今日你沦落草莽,三餐饱腹尚且艰难,更何况官兵围剿,睡无安榻?不如跟我上山,也好觅个栖身之处。” 王小虎赶紧问道:“山上有戏听吗,无不无聊,王灵官和孙大圣哪个更厉害?” 林逸摇头说:“我没见过大圣爷,山里清苦,恐怕没淮江这么快活。” “那我能带朋友一起去么?”王小虎目露期待。 “这个……”林逸陷入苦恼,王小虎和他一样,自幼浪迹花江,无父无母。若恳求天尊,或许能大度收留,但要带上两名山贼,天尊定然不允。 他叹了声气:“你连自己都顾不上,哪有余力管别人?” 王小虎脸色一沉,踌躇着思量许久,才拒绝道:“谢林哥美意,可那两兄弟同我拜过把子,我不能抛弃他们。” 烛火微晃,二人相继无言,黑鹰眯着眼半醒半睡。正当此刻,门扉忽然被敲响:“客官,有人托我给您捎个口信。” “什么信?”林逸暗生警惕,提刀走过去,慢慢打开方门,却见外面站着位布衣少年,体格瘦弱,身上还有股淡淡的墨水味。 那少年行礼说:“千先生沽酒三斤,又买了烧鸡卤鹅,约您在桥头会面,共饮赏月。” “刚送走墨先生,怎么又来了位千先生?”林逸奇道,“我不认识,你找错人了。” “抱歉,无意打扰公子。”少年欠身离去,脚步飞快,再一转眼,人已消失在大街上。 林逸回到屋中,越想越古怪,便对王小虎道:“你先歇息,我得出趟门。” 王小虎满脸惊疑,忙问:“你又要去打架?” 林逸没有答话,速即拎刀追出,小二见状就喊:“客官要去哪,本店得锁门了。” “我晚点回来。”林逸说着冲上大街,放眼扫过四周,未见少年踪影,却远远看到一位熟人,仔细瞧去,竟是燕春楼的青鸢姑娘! “她怎么在这?”林逸皱眉自语,只见青鸢环首四顾,接着走进一条巷道,动作鬼鬼祟祟,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逸跟到巷口,然后脚踏墙壁,飞跃上房顶,立刻弯腰伏身,顺着屋脊追踪。 青鸢步履匆忙,转过几道弯,最后跑进一栋院子里,关门时还抬头看了看,吓得林逸趴住不动。 四周灯火零星,寂静无声,等候片响,林逸才敢冒出脑袋,走过去翻墙入院,轻轻落在地上。 他定睛打量,前方有一排木屋,西边那间刚亮起烛光,遂潜到西厢窗前,从缝隙里偷偷望去,青鸢正在屋内解带宽衣。 “非礼勿视!”林逸暗叫道,急忙蹲下。稍后屋里火光一灭,他再站起身,脸贴向窗户…… 黑暗中,一只眼睛从缝隙内望来,与他双目相对! “唔。”林逸闷哼出声,心脏差点骤停,骇得连退数步,捂着胸口不住喘气。 “砰!”房门被人用力踢开,一位青年男子持剑冲出,纵身跃过矮墙,消失在夜幕之下。 “墨先生!”林逸认清那人背影,满脸讶然,心说:“难道他还没死?” 林逸赶到门口,回头往屋内看去,里面竟空空荡荡,哪有青鸢的行迹?他惊惶驻足,茫然若迷,随后一跺脚,又朝墨离追去。 林逸冲出大院,施展开九宫步,穿街过巷,兜兜转转,人又回到了客栈。 王小虎正蹲在门外发呆,乍见他路过,赶紧喊道:“老大,你跑来跑去地想作甚?” “我不是叫你早点休息吗?”林逸快步迎去,忽然闻到一股墨水味,心里顿感惊愕。 他疑虑数息,而后抱拳说:“千老好神通,小子佩服。” “什么千老?”王小虎看向四周,并无他人。 林逸挑眉说:“您刚送我一副君子兰,转眼就忘啦?” “哈哈,我才不老。”王小虎闻言大笑,目光闪亮,“鄙人绰号千面。” 他抬起双手,指尖连着多根丝线,细若无物。然后猛地往外扯去,撕开一层薄纱,身形跟着扭曲,瞬间变为一名老汉。 正是那赠画的老翁! 林逸还未来得及赞叹,千面又挥手一扯,变成了青鸢的外貌,杏目樱唇,楚楚可怜。 瞧其惊讶地合不拢嘴,千面莞尔笑道:“当然,这也不是我真身。按照约定,既然你能找到我,那咱们就去喝酒赏月。”说完,扭头就往淮江走去。 “我那兄弟没事吧?”林逸追上来问道。 “别担心,他睡得香着呢。”千面在前方领路,每隔几步就扯动细丝,一路变幻出无数外形,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最终化作一名青年男子,黑发黑瞳,眼神冷峻,沉吟着说道:“我就用这幅相貌吧,年龄与你相仿,又是同性,交流起来方便。” 两人行至江畔,桥下停泊着一艘小船,千面迈步跨了过去,林逸随后跟上。 千面从乌篷内拎出食盒,取出鸡鸭鱼肉放于船首,又烧炉暖酒,请林逸坐下。因甲板狭窄,他便翻身坐到篷顶,耷拉着一条腿开口:“我还没问你名字呢。” “小子姓双木林,单名一个逸荡而歌的逸字。”林逸斟满酒杯,又撕下半只烤鸭一齐递给他,“千兄可是天册府的密探?” 月高星晦,虫鸣草野,千面喝着酒说:“没错,鄙人略懂些易容之术,常年在民间刺探消息,再汇报给天尊。” 他用嘴叼住鸭排,伸手从衣襟内拿起一串银饰,上面刻有‘伺察使’三字。待林逸看清后,他松开嘴,接着道:“我们没有腰牌,伺察部直属天尊管辖,外人无权过问。” 林逸听罢一惊,忙道:“小子冒犯了,望千兄恕罪。” “无妨。”千面嚼着烤肉,口齿不清地说:“我今晚找你是为了提个醒。” 林逸目露困惑:“提醒什么?” “咕隆……”千面咽下食物,凝神道:“魑魅夺心,魍魉夜行。这段话描述了两大妖魔,它们皆为长生教效力,魑魅附身于伶流仙子,此妖大名鼎鼎,专门摄人神智,连尸体都能魅惑。” “伶流仙子?”林逸脑海里闪过红衣女子的身影,当日龙车一战历历在目。 “看来你认得。”千面点了点头,继续说:“而另一位魍魉却非常棘手,它比我还擅长伪装,遁行于阴影之中,神出鬼没。它曾多次化成凡人接近灵官,骗取信任后再施展暗杀,耐心极强,是我们伺察部的死敌。” 千面跳下乌篷,郑重地警告他:“你那伙计来路不明,万不可带回天枢峰。” “我跟王小虎相识多年,他怎么会是魍魉的化身?”林逸质问道,心里纳闷不解。 “对魍魉来言,潜伏个十几二十年稀疏平常,你若真想帮他,我可以将他带在身边,一来方便监管,二能充当下线,为伺察部做事。” 林逸权衡了半响,觉得这法子不错,遂肯首应允,仰头喝完杯中酒水,起身告辞。 千面笑道:“那我在此处等你。” 林逸回到客栈,瞧王小虎还没睡着,便将事情一说,王小虎犹豫地问:“可我笨手笨脚,不是给千面大人添乱吗?” 林逸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那家伙能变美女。” “美女?”王小虎瞪圆了眼珠,惊跃而起,激动地大喊:“她人呢,我现在就出发!” “哇,你个混蛋见色忘友。”林逸爆扣他脑门,又想气又想笑。 两人出得客栈,王小虎迈开双腿,大步流星,走的那叫虎虎生风,林逸差点都没跟上! “瞅瞅你这德行,急着投胎啊?”林逸捧腹不禁地笑道,几步追上来说:“你要改行当飞贼,城里姑娘全要遭罪。” 转至桥头,一位白发老妪迎面走来,王小虎露出张苦瓜脸,嫌弃地指过去:“这就是美人?” 老妪脚步微顿,稍即挥动双手,变成一名风情少妇,眼角还长着颗泪痣,扭着纤腰莲步款款,妖娆之至。 王小虎看傻了眼,擦着鼻血问:“美人可有家室?” “哎呀,你说啥呢~”千面妩媚一笑,牵住他手回身走上船。 林逸目送二人离去,远远听到王小虎尖声惨叫,似乎千面又换了副容貌吓他。 “虎子多加保重,有缘江湖再会。”林逸低声说着,转头走向客栈……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六月底,林逸带着黑鹰重返天枢峰,刚入山门,就听见前方有人争吵。 “什么,天尊要把洞府赐给林逸?”一位灵官高声怒吼,嗓音传遍道场,“那后辈才来天枢峰几年,我们绝不答应!” 林逸立马跑过去,但瞧道场中站了数十人,均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交。 他摸着怀里的乌煞绫,暗叹了口气,心说:“天下纷扰皆由利起,纵算贵为灵官,也不能免俗。” 《阴阳灵官》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阴阳灵官请大家收藏:()阴阳灵官。 第五章 赏岛赐宝 “聒噪!”赤髯高声一吼,如滚雷般震住众人,目光挨个扫过,“天尊论功评赏,你们却在此放肆喧哗,成何体统?” “论功评赏?”一位女灵官不服道,站出人群,紫色的瞳眸盯向赤髯,“虽说击退妖魔,保住了燕地是大功一件,可我那两名爱徒出力就少了?” “住嘴,你这老妖婆!”赤髯狠狠地瞪了回去。 林逸打量着那位女灵官,瞧其年近四十,一袭艳丽华服,浓妆也掩不住眼角的皱纹,便腹诽道:“这大妈吊丧眉、锥子脸,看着就不像好人。” “师尊息怒。”邵雁菱小声劝阻,站在旁边毕恭毕敬。 林逸恍然大悟:她是守元长老! “呵。”守元轻蔑一笑,怂起肩说:“天枢峰总计十二座洞府,其中十处赏给了资深灵官,那是众望所归。再除去天尊自己,仅余最后一座,大家挤破了头也要往里抢,怎可随意赏给他人。” “哈哈,多年不见诸位,依旧这么热闹。”一位中年男子登上山门,陈监察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脑袋差点埋进地里。 “见过钦差大人。”众灵官拱手行礼。 林逸正迷茫,陈监察尖着嗓子叫道:“大胆林逸,还不快快参见李钦差!” “他就是林逸?”守元侧目望来。 林逸刚要拱手,李钦差走到他身旁,笑着说:“免礼,你小子眉宇清秀,一表人才,又为南盟立下汗马功劳,果真后生可畏,李某老矣,自叹不如。” “大人谬赞了,小子愧不敢当。”林逸赶紧作揖。 “好好干,未来光复北幽,还得靠你们年轻人。”李钦差拍了拍他肩膀,然后走向道场,与众灵官寒暄问候。 算得时辰将至,赤髯朗声喝道:“天枢峰在位弟子到齐,恭请天尊现身!” 灵官们跟着呐喊,半空中云雾聚拢,化为一张人脸,须发飘飘,正是王老显灵。 “福生无量天尊!”灵官们稽首参拜。 天尊开口念了段经文,又阐道说法,林逸听得昏昏欲睡。许久后,论及青波岛除妖之旅,刚谈到洞府,守元马上站起身说:“天尊,依弟子——” 她话还没将完,天尊已传音入耳:“二十三年前,燕蜀交界,林府。” 短短几个字,守元听罢竟骇到失神,手脚一阵哆嗦,仓促改口:“妖魔现世,祸乱苍生,辛有门中子弟携手奋战,林逸更身先士卒,力挽狂澜,实为吾辈楷模。天尊念其功过,赏其洞府,弟子没有任何异议!” “贫道附议。”赤髯跟着说。 守元态度陡转,教众人摸不着头脑。但天枢峰共有三位长老,今日两人到场,且皆表赞同,他们再想反驳已然无用,便纷纷答应。 天尊散去变化,云雾消隐。几十名护法才抬着几口箱子迟迟赶来,李钦差下令打开,露出满箱元宝,耀得众人眼睛发花。 李钦差道:“吾皇得知天册弟子骁勇作战,悍不畏死,甚是感动,遂拨款白银千两,赠予几位少灵官。此外每人另赏绸缎十匹,侍童两名,以昭皇恩。” “感谢云皇圣恩!”任定北转身朝南,缓缓拜下去。林逸等人见状,忙跟着行礼。 赏赐发放,四名灵官各分得二百两银子,赤髯帮林逸搬上云头,施法飞向他的洞府。 到了地方,赤髯歇下宝箱,又驾云离去。林逸刚想清点,忽见平地间坐落着一栋豪邸,高墙环护,彩檐低垂,他呆愕不动,还当走错了地方。 门中跑出一名机关师,迎过来喊道:“奉天尊旨意,行宫已为阁下建好,请大人验收。” 林逸咽着口水,颤声问:“这是你一个人造的?” “哈哈,这怎么可能!”那机关师笑得直摇头,“回禀大人,龙车前不久上山,带来数百工匠。我设计图纸,他们于峰顶取材,连夜搭建,抢在今早完成,现撤至山腰休息,只留我一人看守。” 机关师顿了顿,道:“宅邸虽不大,但五脏俱全,请大人检验。” “不用检查了,有劳诸位兄弟。”林逸久久没缓过神。 “那好吧,我也几宿没合眼,先回去补觉了。”机关师打了个哈欠,快步跑到边缘,反手拉开背后的羽翼,滑向天枢峰。 林逸抚着胸脯,兴奋地喊道:“秦姑娘,我们有家了!” 黑鹰睁开疲倦的双眼,轻声回应:“嗯,祝贺公子。” 林逸冲进豪宅,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入内一瞧,王老正陪着两个侍童在玩耍。 两位童子一男一女,相貌讨喜,举止乖巧,王老逗着他们,满脸的慈祥。 “弟子见过天尊。”林逸立即躬身问好,收敛笑容,眼瞥到黑鹰,却见其神色困乏,遂问:“你怎么越来越贪睡了?” 王老转睛望来,仔细打量着黑鹰,淡漠开口:“你那灵畜寿元耗尽,最多活不过七日。” “啥?”林逸震骇失言,整个人如堕冰窟,随后猛地跪下,连连磕头:“求天尊救命!” 王老心生不悦,皱眉说:“又要老子救人,哪来这么多好事?” “天尊勿恼!”林逸急忙取出乌煞绫,以双手捧上,“弟子愿以此宝换秦姑娘一命!” 可是王老仍闷不做声,林逸又在怀里摸索,什么腰牌玉佩倾囊掏出,最后解下含光刀,狠狠一咬牙,全推到身前。 王老拈着胡须问:“你疯了?” “咚咚咚!”林逸狂磕响头,泪雨沾襟,“天尊在上,秦姑娘与我情同手足,可怜小子只剩这么一位亲人,求您大发慈悲!” 黑鹰挣扎着说:“我没事,公子你别求他。” “傻孩子……”王老悠然长叹,“行了,真丢人,你们都出去,把这灵畜留下来。” “多谢天尊!”林逸左右开弓,抱起侍童就往外跑。王老苦笑道:“你这无赖小子,净给我添麻烦。” 林逸站在过道中来回渡步,心急如焚,过得良久,屋里才传来声音:“进来吧。” “我来了!”林逸欢呼雀跃,踉跄地奔入屋内,扑过去搂住黑鹰,一探鼻息,它竟已气绝! “莫慌。”王老拿起乌煞绫,挂在他脖颈上说:“万物皆有寿终之时,老夫做不到逆天改命,只能抹去此宝的灵智,将她的魂魄移入其中。” “你且运功感受。”王老负手起身,走出正厅,对地上的宝刀玉牌瞧也不瞧,径直找孩子们玩去了。 林逸闭目入定,气连法宝,神念通幽,黑暗中乍现一处光明,一位少女并腿坐在地上,浑身不着片缕。 少女察觉到神识侵来,赶紧环臂遮住羞处,惊疑地问:“林……公子?” 是我。 林逸念头刚起,少女已经心知,贝齿轻咬,红着脸说:“你快出去,丢死人了。” “啊,抱歉。”林逸睁眼醒来,脑海中响起秦柔细嫩的嗓音:“我试下能力。” 林逸愣了片刻,忽觉法宝内灵气波动,低头望去,乌煞绫光泽流转,竟与四周景物融为一色。 秦柔道:“你藏进法宝里看看。” 林逸撩起乌煞绫,足有披风大小,展开罩住自己,整个人消失不见。直到他晃了晃肩膀,空气中泛起涟漪,如水纹荡漾。 “厉害了,此物若用来偷袭,十丈外肉眼根本没法分辨!” 秦柔却说:“哇哈哈,从今往后,天下所有钱庄公子都能去得!隐身窃财,神鬼莫测,如入无人之地!” 话音未落,乌煞绫又变回黑色,林逸哗然失笑:“就这点时间,钱庄绝对是去不了。” “我不是刚操控法宝吗,哪有这么快熟练!”秦柔嗔道,鼓起脸颊拍地叫冤。 林逸整理着乌煞绫,一侧绑在胸前,一侧垂于肩后,捡起脚边的腰牌玉佩,挂上含光,转身出门。 “天尊。”林逸走到院中,王老任由孩子拽着自己胡须,乐呵呵地问:“怎么了?” “天尊大恩,小子无以为报。”林逸面露诚恳,深深吸了口气。 “啰嗦,快试下能不能飞。” “遵命。”林逸神通法宝,灌入灵力,接着屈膝跃起,高蹿丈许,方缓缓坠落,但觉自己轻似鸿毛。 王老叹息道:“看来要多加练习。” 林逸想起一事,忙问:“天尊,上回您说我升入大丹境,小子不通缘故,能否请您详解?” 王老点头道:“吾等修行之术源于昆仑,妖有九尾,人有九境,相互对应。虽各门各派分类繁多,但大体雷同,天册府为了方便灵官参考,统一标准,定下三元九品制。” “何谓三元九品?” “三元即为神、丹、气三大境界,气境又能分为灵根、结脉、周天几个小境界,修炼本我真气,施展拳脚武术,罡风护体;丹境则是内丹、大丹、金丹三级,修炼后天灵气,运用神兵法术,外结玄甲;神境再分元婴、元神、真人三阶,修炼先天元气,参透遁法道术,脱胎换骨。” “我大致明白了。”林逸若有所悟。 天尊道:“老夫本不愿与你细说,以前灵官常用境界攀比,折损道心。如今随口一提,你万莫去询问他人修为,更别因境界压师弟妹半筹就沾沾自喜。” “弟子谨遵圣意,不敢造肆。”林逸郑重答复。 王老继续说:“天册府八峰连接龙脉,灵气充盈,山上修炼是凡间十倍,洞府又是山上的十倍,所以今日众灵官才眼红刁难。” “十倍?”林逸奇问,“我怎么感觉与峰顶差不多?” 王老说:“灵气乘风而来,随风而去。洞府需修建灵景,种下仙植,方可蕴藏灵气,聚拢不散。” 他挥袖祭出一面宝镜,又道:“我现将此物暂借于你,下山后便去各地收集景观,转至洞府。” 林逸问:“这法宝如何使用,小子又该去哪里收集?” “有两条路,一条往西北,直达昆仑;另一条则去东南,迢递蓬莱。”王老拍着手,冲他笑道:“你选哪条?” 《阴阳灵官》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阴阳灵官请大家收藏:()阴阳灵官。 第六章 阮氏姊弟 王老给的选择很简单,林逸却陷入沉思,起初他为了报仇才成为灵官,但上山之后任务不断,疲于奔波,根本没功夫去找白目狼。 如今机会到来,若往西北,说不定会遇上北幽军,还能顺道探望圣女;若往东南,借乌煞绫之力,则可完成风月的嘱托。 林逸出神半响,忽然开口:“请教天尊,我要达到什么境界,才能将玄甲收入体内?” 王老慢条斯理地说:“要想炼化玄甲,做到收放自如,至少也得金丹境。” “金丹境……”林逸念叨着,对阎姬的修为有了底,有她护着白目狼,自己毫无胜算,还不是复仇的时候。 “那我选东南。” 他拿定主意,此去跋涉万里,路上抓紧修炼,等会过圣女的师兄,再找她学一式刀意,方有资格迎战阎姬。 王老道:“你小子气脉单薄瘦弱,仅有常人一半,好比斟茶倒水,浅碗易满,偏偏悟性又极高,故而修行神速。可要拼起道行,远非同境敌手,仍需留心。” “多谢天尊警示。”林逸心里明白,犹记得青波岛除妖,邵雁菱他们连施法术,自己只用了几次雷种,就力竭不支。 “看来要多多研习刀法。”林逸望着含光低语,随后抬起头又问:“天尊,什么是灵景?” “灵景便是奇观仙植,或天生、或人造,久存世间,经年累月地吞吐灵气,内蕴玄妙。有可能是一座宝塔、一栋楼宇,亦能是一棵松柏、一片竹林。” “琼楼高塔?”林逸倍觉荒诞,“那么大的东西,我也搬不回来啊?” 王老笑了笑,亮出手中宝镜:“你若遇上灵景,先为其取名刻字,再用镜光罩住,大声呼唤它名号,即可收服。” 接着望向头顶的牌匾,“比如说这间宅邸,你赶紧取名吧。” “弟子遵命,取什么名好呢……”林逸思索片刻,突然弯下腰,以手代笔,在泥土上划拉出几个字:平天府。 秦柔瞧字迹歪歪扭扭,高低参差不齐,立马嘲笑道:“我滴娘咧,你这是鬼画符么?” 林逸羞红了脸,王老却问:“此名有何含意?”林逸忙说:“平定天下。” “寓意不错——不是平定老子就行。”王老点着头,掌心喷薄雷光,挥手间如驭长鞭,扫过牌匾,刻出平天府三个大字,刚劲工整,气势恢宏。 “有劳天尊,弟子切谢。”林逸道了声谢,然后问:“我呼唤此名就能收服了?” 王老摇头道:“平天府还没有灵性,尚不可纳入镜中。”说着一指他胸口,“把画子拿出来吧。” 林逸闻言发愣,稍即反应过来,遂取出怀中画纸,卷动摊开:“请天尊过目。” “果真是千面所作,妙笔生花。”王老拂须称赞,转言说:“千面那双眼睛与常人不同,凡他凝视过的东西,皆能牢牢映入神海,再用纸笔绘出,便可赋予灵性。” 王老手举宝镜,朗声喝道:“君子兰!” 话音刚绝,一束金光罩住画卷,他又吼道:“收!”金光应声撤回,纸上已空空荡荡。 林逸定睛望去,但见镜中云雾层叠,随着视线深入,云团忽朝两边飘散,尽头现出一座断崖,崖顶长着一株兰花,细叶低垂,栩栩如生。 王老抬高宝镜,金光划过洞府,射向山巅,调整好位置,大喝道:“放!” 光华消敛,兰花落于山头,迎风摇摆,须臾后枯萎凋零,变成一滩墨迹。 “唉,终不是活物。”王老喟然叹息,将宝镜交给林逸,“东西收好……对了,那幅斩妖榜呢?” “禀报天尊,当日妖魔倾岛,水淹渔村,行李全被海浪卷走,斩妖榜也跟着遗失汪洋,小子潜海数次都未寻回。” 王老脸颊抽搐,伸手说:“你还是把宝镜给我吧。” “那怎么好意思,岂不显得您很小气?”林逸收镜入怀,厚着脸皮道:“承蒙天尊厚爱,弟子不胜惶恐。” “这次可别弄丢了。”王老无奈叹息,“你先熟悉法宝,过几日我会标出灵景的位置,派人把地图送来。” 王老化成雷光遁去,轰隆声撕破苍穹。 林逸长揖到地,许久才挺起腰,转头对两个侍童问:“你们叫啥名,多大了?” “奴婢阮山茶,见过少主,今年已有十二。”女孩恭敬地答道,然后侧过身指着男孩说:“这是我弟弟谷粟,他刚满十岁。” 阮山茶目视前方,态度从容冷静。而阮谷粟却躲在她背后,面露胆怯。 林逸扯过乌煞绫,遮住含光刀,屈膝蹲下来,温柔地笑起:“我是天册府的灵官,你们叫我林哥哥就好。” “林……哥哥?”阮谷粟嘴唇嗫嚅,似乎很怕他。 阮山茶拉着弟弟,上前一步道:“请少主吩咐差事。” “差事?”林逸急忙摆手,将他俩推进屋子,“你们还小,都去玩吧,乖~” 林逸遣走侍童,又把银宝箱搬入宅邸,坐在床边休息,暗想:那天墨离说我杀人夺宝,与他并无不同…… 伪君子。 “乱讲,你和他完全不一样。”秦柔忽然插嘴。 林逸惊诧瞪眼:秦姑娘能听见我心思? “咱们神念相通,悲欢与共,多好啊!” 那我还有什么隐私? “嘻嘻,我明白了。”秦柔贼笑着,“公子毕竟是个男人,总有遐想非非的时候——但没关系,我会假装不知道。” 她顿了顿,又说:“拿我当配菜都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逸尴尬辩解,伸手要扯下乌煞绫,秦柔忙喊:“等等!” 怎么了? 秦柔哀求道:“公子别摘下来,这里好黑,我只能通过你的眼睛……去看外面的世界。” 林逸神色黯去,过得许久,方轻声说:“嗯,那就不摘了,我会一直戴着。” “多谢公子。”秦柔藏起忧伤,抬头重展笑颜。 时至午后,林逸发现岛上没水,便去峰顶挑了两桶,用绳索绑在自己腰间。手脚搂住铁索,面朝蓝天、背向深渊地爬回来。 他叮嘱侍童,千万别去岛屿边缘玩耍,又下山打了几份午膳,与二人共用。 林逸吃完饭,继续搬运杂物,忙到傍晚,夕阳烧红远天,几位灵官意外造访。 “林师弟荣获洞府,我们来给你贺喜!”任定北拎着酒肉,邵雁菱与项志诚各携礼品,先后踏入院门。 三人进屋落座,林逸泡茶招待,邵雁菱埋怨道:“哼,你可别误会,是任师兄硬拉着我来的。” “邵师妹嘴硬心软。”任定北揭穿她底细,摆开碗筷,“酒都满上,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好。”林逸笑着应道,敞怀痛饮。 两位侍童站在角落里,盯着菜肴直流口水。林逸忙将他们拉到桌前,和大伙一起用餐。 几人推杯换盏,窗外月升日落,再放下时,均酒足饭饱,瘫在椅子上懒得动弹。 “林弟,我今晚就不回去了。”任定北含糊地说着,走进客房,不一会鼾声大作。 项、邵二人也在此留宿,林逸收拾好满桌狼藉,正要出门倒剩菜,忽听得院中有人喝道:“快把东西交出来!” 林逸运转真气,扫除酒劲,探首从窗口望去,但见月光下,两名侍童相对而立,阮谷粟抽噎地伸出胳膊,手里紧紧攥着一锭银元宝。 阮山茶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捡起根树枝,怒吼道:“你敢偷钱,我、我要打死你!” 她边打边喊:“谁让你拿的,站稳了,不许哭!” “呜哇,姐姐,我知道错了……”阮谷粟抱头哭嚎,拼命躲开鞭子,径直向洞府边缘跑去。 “小心!”林逸忙跃出窗户,几步追上,一把拽住阮谷粟的衣领,使劲拽了回去。 “林少主?”阮山茶骇得魂飞天外,立马丢下树枝,跪地磕头:“银子是我拿的,奴婢认罪,要打要罚由您处置!” 她话刚说完,陡觉腹部一紧,身体腾空而起。 林逸抱着两个小孩,走到桃树旁盘腿坐下,再问他们姊弟:“谁偷的钱?” 阮山茶挺身站出,咬着嘴唇说:“对不起少主……是我拿的。” 林逸挥手将她轻轻拨开,目光瞪向阮谷粟,沉声问道:“说实话,到底谁偷的?” 阮谷粟横移半步,躲到姐姐身后,哆嗦不语。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林逸厉声呵斥,一把拉开阮山茶,又问他:“谁偷的钱?” 阮山茶担惊受怕地看着弟弟,阮谷粟惊慌缩头,面露无助,抹泪说:“是我拿的……” 声音断断续续,细若蚊吟。 “好小子!”林逸猛地扬起手,重重落下,阮山茶尖叫道:“主人饶命——” 林逸劲力一收,轻轻拍在他肩上,和颜笑道:“缺银子直接找我要,下次可别偷了。” 阮山茶登时松了口气,跑过去搂住弟弟,在他耳边问:“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阮谷粟点点头,撇着嘴角还感到委屈。 林逸送他俩回屋,自己也吹灯歇息,闭目思索,只觉阮氏姊弟性格截然相反。 翌日清晨,他被一阵脚步惊醒,忙睁眼起身,却见桌上放着咸菜稀饭;而阮山茶正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小阮!”林逸忙将其叫住,伸手推窗透气,发丝在晨风中柔和的舒卷,抬头露出一张笑脸,暖如朝阳。 “你给我做的早饭?” 阮山茶肯首承认:“嗯。” “……谢谢。” 这丫头他打心底喜欢。 《阴阳灵官》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阴阳灵官请大家收藏:()阴阳灵官。 第七章 动身前往 林逸用着早膳,虽然菜品单调,心里却非常感动,只觉稀饭美味无比。 他吃完东西,端起碗筷出门,准备送去灶房。阮山茶见状跑过来要抢,急道:“少主,这些杂活请交给我。” “那怎么行?”林逸皱眉拒绝,顿住脚步,“你也别叫我少主。” 阮山茶迟疑地开口:“那叫您……主人?” “这更不行!”林逸被她气笑,反问道:“喊我哥哥不好么?” “奴婢没有资格。”阮山茶诚惶诚恐地垂下脑袋,两眼紧盯自己脚尖,小声嘟囔:“而且,我喜欢这么称呼。” “为什么?”林逸惊道。 “像是变成了你的人。”阮山茶面带微笑,但眼神里暗藏惧意,“这样,您就会保护我。” 两人走进后厨,林逸转过身问:“小阮,你因何成为侍童?” “回禀少主。”阮山茶屈膝行了个礼,缓缓说道:“小女出生在北方农村,六岁那年恰逢旱季,幽国南下侵略,抢走了粮食,还放火烧光农田。爹爹带着我们姊弟逃难,娘亲却被大幽军俘虏。” “我们跟着难民逃至边城,守关的士兵怕队伍里有奸细,便把我们安排在城下。过得半月,大幽军骑马杀来,奴婢远远看见——俺娘被剥光了衣服,绑在冲车上攻城。” “咯啦!”林逸捏碎了瓷碗,寒声问道:“后来呢?” “大幽军用妇孺当肉盾,冲向城门,守军不忍放箭,直到一位将军登上塔楼。” “哪位将军?” “我不认识,但听士兵们高呼他为征北王。”阮山茶侧目回忆,噙着泪说:“征北王拉开一张巨弓,箭似连珠,射死了所有妇孺,再率悲愤的守兵出城反击,一战击退北幽军,斩首无数。” “事后,他亲自接我们入城,举城吊丧七日。而我们则跟着爹爹流落到内地,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爹爹实在养不起我们俩个,只好卖给富贵人家为奴。” 她抹掉眼泪,又说:“我和弟弟在府中当差,虽然生活艰苦,但过得也还算踏实。可好景不长,奴婢冒犯了小姐,连累弟弟一起被扭送入狱。” “扭送入狱?”林逸讶然道,“你犯了何事?” 阮山茶说:“小姐她脾气坏,总是欺负我弟弟,有一次把他推进河里。正好让我看见,奴婢就扑过去和她扭打,那群下人赶紧将我俩拉开,押至官府问罪。再后来,钦差老爷经过本镇,特赦了我们姊弟,一路带上天枢峰。” “你们的身世竟如此凄凉,难怪小阮这么懂事。”林逸由衷感慨,面露柔情。 阮山茶说:“我听闻灵官抗衡北幽,外拒邪魔,奴婢愿为少主做牛做马,誓死效忠。” “你这几句话讲得像模像样,到底在哪学的?”林逸灿然失笑。 阮山茶脸蛋一红,嗫嚅着嘴唇道:“奴婢常陪小姐听戏……戏里的武将都这么说。” 林逸笑道:“小阮想当武将?” “想!”阮山茶拔高音量,露出满脸喜悦,“少主能教我吗?” “现在不行,等你长大点再说。”林逸摸了摸她脑袋。阮山茶眼神失落,忙问:“少主怕奴婢吃不了苦?” 林逸道:“我马上要出远门,短时间内回不来,所以没法教你。” 秦柔急了,在他脑海里说:“公子答应便是,先教两招,让她在家慢慢练习。我瞧你就是小气!” 林逸心道:“第一,我若想收徒,得先获得洛师父和圣女的同意,此乃规矩;第二,她从北边来,我暂且信不过。” 接着脑海中浮现出与千面对话的场景,秦柔顿觉恍然:你怀疑她是魍魉所化? 有可能,所以我要多观察几年。 林逸暗暗想着,回过神看向阮山茶:“小阮,别喊少主了,我受不起。” “不。”阮山茶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叫哥哥太普通,少主才威风。” 林逸正在犯愁,阮谷粟突然从后院里走进门,捂着肚子说:“姐姐,我好饿。” “你还没吃饭?”林逸奇问。 阮谷粟道:“桶里的水已经用光啦,半锅稀饭仅够少主和您的朋友。” “吱扭——”任定北推开房门,端着稀饭来到后厨,搁下碗道:“我就尝了一口,若不嫌弃,就让他们吃吧。” 项、邵二人跟着出门,转进厨房,纷纷放下碗筷。邵雁菱怂起肩说:“我怕长胖,一般不用早膳。” 腹中却咕咕直叫。 “咳咳!”她略显尴尬,扭头走向大门,挥手告辞:“我还有晨课,去晚了师父会骂。” 任定北、项志诚也拱手辞行,三人来到院外,邵雁菱肃穆神色,轻声问道:“任师兄,我记得征北王是……” “嗯,他是我父亲。”任定北点头承认,随后语气一转:“可我恨他入骨!” “这是为何?”项志诚目露惊疑。 “二十年前,家父家母困守边陲,北幽在外面层层围堵,城里断水断粮,掘地三尺挖不出丁点菜根,以至军心涣散,大伙都吵着要撤退……” 任定北愤怒开口,牙齿抖个不停。 “眼看部队就要哗变,家父二话不说,直接杀了我娘,又熬成肉汤分发给将士们。虽然不抵饿,但也稳住了军心,坚持到援兵解围。” “你爹好狠!”另两人齐声道,面面相觑。 三人并肩走远,而平天府中,林逸等阮氏姊弟吃完,遂下山挑了两桶水,再到空地练习乌煞绫。 流光易逝,夏去秋来,转瞬又过了半个月,林逸逐渐掌握乌煞绫的用法,经历几十次失败,终于能一口气飞过深渊。 吐纳之术他亦没落下,还发现了大丹境的好处,单论采补灵气的效率,就比以往快上许多,道行倍速积累。 这日,林逸拉住阮山茶说:“过两天我要出门,我把你们倆送到山腰杂院可好?” “为什么?”阮山茶惊道,“少主要赶我走吗?” “不是,府里用水不方便。我若一去,你们倆不得渴死?” “奴婢不要!”阮山茶赶紧摇头,“我自己会下山打水,铁索那么粗,我从小就擅长爬树,决计不会失手。” “这也太危险了。”林逸咂舌,后去苍岩峰找到任定北,上前询问道:“任师兄,您现居何处?” “我跟邵师妹都住在守元真人的洞府,怎么了,难道你要来串门?”任定北打完一套拳法,同他在角落里交谈。 “守元长老肯定不欢迎小子。”林逸自嘲地笑了笑,又问:“请教师兄,你们平日去哪汲水?” “哦,原来是问这个。”任定北手指浮峰,接着说:“山顶有两口泉眼,乃师尊从东海带回,常年飞瀑如注,只要龙脉不断,流水就源源不绝。” 灵景。 林逸闻言醒悟,沉思片刻,然后恳求道:“我即将出远门,能否请任兄帮忙照看下侍童,回来好好谢你。” “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任定北拍胸答应,笑着说:“届时记得请我喝酒。” “有劳任兄。”林逸松了口气,心神大定。 是夜,天尊洞府。银汉如练,光掩玉蟾,王老高居楼台,仰首观星,身前飘着一团云雾,上有山川起伏,细道绵延,赫然是南盟全境的地图。 王老手指轻点,依次划出灵景的位置。 赤髯正静静观察,忽然扭头望向旁边的阁楼,屋中摆满竹简,琳琅满目,它们虽非法宝,但天尊却极为看重,视其高过自己生命。 据天尊所说,这些藏书皆来自另一个文明,那里曾是他的故乡—— 直至世界被真龙摧毁,天尊才带着三千古籍逃到森罗星,其中两千卷赠给皇室,成语典故得此流传。 淮江劫难空余生出入洛府拜圣山“真龙浩大无比,身躯笼罩苍穹,见首不见尾。又称神龙戏珠,口啖烈日,吞星噬月,凡它游经之处,群星泯灭,文明崩塌,扫荡寰宇太虚……” 赤髯心中敬畏长叹,除了恐惧,还有向往,若能亲眼目睹,他亦死而无憾。 “我差点忘了。”王老说罢,手点宋国东海,圈起几座岛屿,“得让那小子弄一口泉眼,只不过东海鲛人肆虐,又有瀛族盘踞,必要引发诸多纷争。” 王老宽袖一挥,云图化作长卷,两端交合成圆环状,体型迅速缩小,落到他掌心,变成一枚白银戒指。 “明朝送给林逸,催他早点动身。” “遵旨。”赤髯捧手接过,驾云离去。 …… “这也算地图?”林逸戴上戒指左瞄右看,面露狐疑。赤髯道:“灌注灵气,用大拇指摩擦。” “弟子知晓。”林逸即将灵气灌入,指腹轻搓内环。豁然间,一团云雾从内涌出,化作南盟四国的地形,宽达丈许,山河百川清晰可见。 他松开拇指,地图倒卷而回,消隐无踪。 “厉害,今日大开眼界!”林逸啧啧称奇,抱拳问道:“请教长老,小子这座洞府可有名号?” “说是洞府,实为灵岳。天尊如此坚称,我等唯有应和。”赤髯远眺碧空,不耐烦地说:“此岳名唤‘桃花源’,你小子休得啰嗦,快点出发。”。 “桃花源?”林逸望着中央的桃树,暗道:“婉兮姑娘,等小子回来。” 他背起行李,操纵乌煞绫飞往天枢峰,立刻奔赴下山,落花纷坠不避人。 第八章 迷惑行为 “小兄弟,前方可不能走,会出人命的。”掌柜警告道。 云国南境,一间茶铺内。 “为什么?”林逸放下喝干的茶碗问,腹中升起一团暖意,舒了口气说:“呼——,最近天气转冷,老伯您还在张罗营生,委实辛苦。” “密林险峻,谷内多蛇虫,咱们镇上已经失踪了好几个人。”掌柜在铁锅里揉着茶叶,抬起额头,露出一双老迈的眼睛,“入秋了,公子穿得太单薄,小心着凉。” “我没事,但崇山难越,峻岭封关,那条峡谷是必经之处。”林逸眺向郊外秋景,这趟出来顺便去了下秦家村,为此耽搁不少功夫,现在必须抓紧时间赶路。 掌柜停下手中活计,打量了他几眼,皱眉道:“瞧公子腰佩长刀,像是跑江湖的游侠儿,定然有些本领。可天色将晚,谷中猛兽横行,老朽怕你一去无回。” 林逸道:“那镇里有啥落脚的地方?” 掌柜面露难色,犹豫地说:“本地没有客栈,你先找人问问,实若在不行,你就到我家住一宿。” 林逸闻言点了点头,然后笑道:“多谢掌柜好意,小子就不叨扰了。” 他背起箱笼,正要出发,忽见两名孩童跑过门口,皆头戴斗笠,身披茅草,手里还握着木棍,在路上追逐打闹。 “这是……”林逸纳闷地看向掌柜。 掌柜往外面扫了一眼,恍悟道:“哦,他们在学侠客。以前山中闹妖怪,有位蓑衣大侠经过,几下收拾了妖精,成为这里的佳话。” “山中闹妖怪?”林逸若有所思地自语着。 “老儿我开个玩笑,公子莫当真。”掌柜一拍脑袋,方知说漏了嘴。 斗笠蓑衣,手持木杖。 林逸想起洛山,暗暗心惊:不会这么巧吧? “有劳掌柜挂碍,小子欲去探个究竟。”他掏出两枚铜钱,搁到八仙桌上,转身告辞。 秦柔忙问:“公子要在山里过夜?” 绕路太费时间,不如直接过去。林逸念头刚起,秦柔又说:“谷中全是毒虫猛兽,我怕公子睡不安稳,最好明早再动身,还能赶到下一个地方歇脚。” 多日相处,林逸发现她只能读懂自己表面想法,深处的隐秘却无力感知。 林逸便解释道:“掌柜说镇上有人失踪,我担心他们安危,迟则生变。” 秦柔恍然:公子是急着救人。 林逸离开小镇,走进前方山谷,道路逐渐崎岖,两旁树荫连迭,遮光掩日,一眼望不到尽头。 秋风萧瑟,万树长春,这景象格外突兀。他凝神感知,地脉中隐有灵气穿行,疑惑顿消。 翠叶拂肩,林逸越走越深,但瞧周围青影晃动,毒蛇爬上枝杈,吐出猩红的信子,嘶嘶地威胁来客。 “若我还是鹰身,现在就啄死它们!”秦柔怒道。 林逸笑了笑,用刀鞘拨开拦路的青蛇,继续前进。稍即行至傍晚,前面忽现一座大院,垣墙依林,瓦映茏葱,甚是雅观。 他闭目运转天眼,陡见一股妖气冲飞而起,在上空聚成猛禽之状,翱展双翼。 “好大的架势。”林逸摊着手说,语调却非常平淡,遂走到门口高喊:“院里有人吗,小子想要借住!” “谁?”院中传来回应,过得少顷,一位盛装美妇拉开大门,困惑地看向林逸,定睛问道:“这长荫深谷地居偏僻,罕觏外人,多年不见访客,你是怎么闯进来的?” “小子从镇上来。”林逸回头遥指来处,又转身施了一礼,“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看日薄西山,小子无处安歇,只好到贵庄打扰。” 那妇人身着绣花纹锦袍,发插宝钗,貂皮搭肩,腰系五色荷囊,衣饰极为绚丽。 “妾身孔氏,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她手举翎羽扇,掩嘴一笑,香风迎面。 “小子免贵姓林,见过孔夫人。”林逸抱拳道,两眼直勾勾盯着对方,仿佛色迷心窍。 “公子眉清目秀,甚讨我喜欢。您说要借宿,妾身乐意之至,想住几天都可以。” 孔雪琴满意地点点头,侧身让开半步,暗道:这是个傻小子。 “嘿嘿,孔夫人貌美如花,小子也很喜欢~”林逸搓着手,兴奋地跑入院中。 秦柔惊道:“林公子,这位可不是芙蓉姑娘!” 呃,你怎么老揭我短? 林逸闪过念头,漫步跟在孔雪琴身后,眼珠来回扫视,记下院中布置,试图找出村民的踪迹。 孔雪琴将他带到厢房前,伸手引路:“公子请吧,我去叫下人烧水。” “那麻烦夫人了。”林逸笑嘻嘻地入内,等她走远,立马关上房门,放下箱笼,拔出长刀凝眉观瞧,目光凛然。 秦柔问道:“公子准备动手?” “我在照镜子,看看是否真如她所言,长得眉清目秀。”林逸纳刀入鞘,又活动了会筋骨。 “哇,你脸皮贼厚,没羞没臊。”秦柔扶额长叹,一时间无话可说。 林逸收敛轻浮,暗道:“我用天眼术巡视过整座院子,没找到任何线索,估计失踪的村民不在这里。” “你的意思……那位大娘是好人?” “尚无定论。”林逸摇摇手,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她不是大娘,你该称她夫人。” “没关系,反正我说话她听不见。”秦柔撇起嘴角,“哼,瞅她打扮得花里胡哨,定非良家。” “莫要以貌论人,哎哟,你吃醋了?”林逸偷乐道,目光狡黠。 “我吃醋?”秦柔嗔道,忙说:“你想得美!” 林逸陪她插科打诨,忽闻孔雪琴叩响门扉:“林公子,水已经烧热,我带您去洗浴。” “来了。”林逸开口应道,推门而出,随她走向后院。 转至湢室,一位尖嘴猴腮的男子佝偻着腰说:“请公子先试下水温,途中若觉得凉了,就往窗外招呼一声,小人好添柴火。” “多谢兄台。”林逸行礼入屋,墙边架着口大铁桶,水汽冉冉蒸腾;下方有一条窄沟,火光微旺。 孔夫人在外等候片刻,隐约听得里面传来声音:“一、二、三、四……” “他在做什么?”孔雪琴诧异地问,皱眉看向烧柴的男子。那家仆摇摇头,神情茫然。 “我进去瞧瞧。”孔雪琴拿起毛巾,整理好仪容,一把推开门,扭腰进屋,娇声说:“公子我来给您搓背——” 话音戛止,她愣在当场,只见林逸穿得整整齐齐,双手抓着铁桶两边,倒立过身子,脑袋往下探去,额头一触水面,又使劲撑起。 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十二、十三……” “公子在锻炼?”孔雪琴尴尬道。 “不。”林逸吐着浊气说,“这是小子家传的洗头之术,需往复千次,才能将头发洗干净。” “打扰了。”孔雪琴转身就走,刚出门就跺足抱怨:“我怎么招来个傻小子!” 家仆忙问:“您搞不定他?” “他好像有点本事。”孔雪琴脸色阴鸷,低声说:“不知这小子是天生痴呆,还是故弄玄虚。且罢,等他夜里睡着再动手。” 而湢室中,林逸仍在做着倒立撑,秦柔奇道:“公子你到底想干嘛,洗澡也不脱衣裳?” “刚才我若脱衣入浴,现在他们就要往汤里撒葱花了。” 林逸做完一千次,耳听得脚步走远,方解开衣物,泡进水中,左手还紧紧握着含光刀。 风过竹院,树影婆娑。林逸被孔雪琴一路领到正厅,饭桌上摆了几十盘蔬果,却不见半碟荤腥。 “原来这妖精是吃斋的。”林逸暗中想道,便在客席坐下,抬头问:“孔夫人厚待,菜肴如此丰盛,我们几个怕是用不完吧?” 孔雪琴笑道:“公子误会,我家里人还没到齐呢。” 没过多久,又有十多名男女陆续进屋,均惊讶地望向林逸,面露狐疑,目光不甚友善。 林逸笑着对他们点头示好,挨个拱手说:“见过,见过……” 众人纳闷地收回目光,垂首看着盘中瓜果,表情略带嫌弃。 “该吃的吃,该喝的喝,都愣着干啥?”孔雪琴不悦道。 他们这才用起食物,林逸也尝了一口,发现没有毒素,便跟着进膳。 “咕瞿……”一只蟋蟀跃入大堂,众男女同时停下动作,眼睛齐齐望去。蟋蟀跳到哪,他们眼珠就转到哪,嘴流清诞,好像看到了什么珍馐美馔。 “咳!”孔雪琴出声提醒,众男女即刻回过神,埋头吃着盘中水果。 林逸问:“孔夫人,这附近可有古楼旧堡?” “古建筑?”孔雪琴沉吟开口,“往南六里有座凉亭,年代久远,自妾身记事起就已存在。每逢佳节,我们都会到亭中举办集宴,公子要感兴趣,明天可以带你去瞧瞧。” “感谢夫人,咱俩一言为定。”林逸应道。用罢晚膳,他回屋休息,在床上躺了半宿。窗户纸忽然被人捅破,一缕阴风窜入室内,卷熄了蜡烛。 家仆嘴里叼着根细竹管,徐徐往屋中吹着迷烟,然后静候许久,耳听房间内阒无人声,便对身旁的孔雪琴说:“大姐,他晕过去了。” “九弟好本事,真有你的。”孔雪琴嗤嗤笑道,再一挥手:“走。” 十几人趁着夜色摸向寝居,孔雪琴轻轻推开门扉,蓦见林逸坐在床头,双眼圆睁,手里还握着把长刀! “不好!”孔雪琴惊跃出门,心脏狂跳。。 林逸手持含光,瞪着眼打呼,俄顷鼾声大作,震得瓦片都差点掉下来。 “他娘的,这什么鬼睡相?”孔雪琴悄悄掩上房门,抹了把冷汗说:“是个高手,溜了,溜了。” 第九章 长荫灵亭 屋外脚步声渐渐隐去,秦柔笑道:“他们已经走远了,公子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噌。”长刀归鞘,林逸揉了揉酸涩的眼皮,随后手搓指环,一幅云图轰然显现,其中灵光点点,耀如星海,照得他面目发白。 林逸望着云图中北部,那里被天尊勾了个圈,正是长荫谷周围,图上微小一点,落于实地却宽达数十里。 他本为收集灵景,才经过此地,恰闻村民失踪,又入谷搜寻,没想歪打正着。 “这里是一座古亭么?”林逸回忆起孔雪琴所说,喃喃自语,转念暗想:“可村民们都去哪了?” 若他们真深入密谷,以孔雪琴的作为,恐怕凶多吉少。 林逸唉声叹气,衣不解带地钻进被褥,忧虑难寐。翌日,东天放明,他起床拾掇齐整,背上箱笼,又来到大堂。 孔雪琴安排好早膳,坐在他对面问:“公子怎么神色憔悴,可是昨晚没歇好?” 瞧林逸愁眉不语,孔雪琴便舀起一勺莲子羹,媚着眼说:“让奴家来喂你。” 林逸仰头躲开,手搭着刀柄笑道:“喂饭就不必了,小子只想快点见到古亭,还请孔夫人带路。” 说罢,拂袖走出正厅,穿过长廊,站在院中等候。 “大姐。”几位男女凑到孔雪琴身旁,咬牙怒道:“这厮好生无礼,敢跟我们甩脸子,待会需斩下他狗头,碾作肉泥泄愤!” “那登徒子看似轻佻,实则坐怀不乱。老娘撩拨几回,他都没露出破绽,岂是善茬?”孔雪琴摇动羽扇,目光冰冷,“当年我接待了一位蓑衣客,未料引狼入室,连累大伙被囚禁于此。” 她站起身说:“赶紧把人送走,少惹麻烦。” 众男女拥其出门,转至院中。孔雪琴扭腰带路,走向长荫谷深处。 树海松涛,枝繁叶茂,众人复行五六里,渐闻水声。林逸眺目望去,视线穿过层层树荫,落在远方一座亭台上。但瞧那亭子侧傍山岩,下临清涧,飞檐斗拱,灵气流溢。 孔雪琴手指南方,嫣然含笑,讨好地说:“俊公子,再往前就能出谷了。” “等等。”林逸快步走到亭台处,却见旁边立着一块石碑,藏掩于杂草中。 孔雪琴斜目看向家仆,众人面露戒备,悄悄握紧拳头。 林逸扯断草根,伸手抹去青苔,石碑上刻着几个字,因年久失修,字迹已模糊不清。 “镇……妖……石?”他努力辨认着,而后挥挥手,付之一笑:“嘿嘿,世间哪有妖怪?皆为书生畅想,装神弄鬼地唬人。” 林逸回过头,又道:“孔夫人,您觉得呢?” 孔雪琴尴尬赔笑,嗓音干瘪:“呵呵,林公子说得有理,什么道士午枕梦游仙、书生夜会美妖狐,都不过奇谈志怪罢了。” 孔雪琴手扇香风,林逸脚踏亭中,石桌上还摆着碟盏,尽是残汤剩饭,遍地狼藉。 家仆忙进来打扫,低着头说:“我们刚办过一场酒宴,还没来得及拾整,污了公子眼睛。” “晚矣!”林逸愤慨交加,右手按上含光,怒道:“孔夫人,你那障眼法也别使了!” 孔雪琴骇然变色,未见林逸出招,却有一道胧华闪过,翎羽扇应声断为两截。 “啪嗒。”羽扇坠地,亭内忽涌腥膻,恶臭扑鼻,盘中蜜瓜变回骷髅,水果化为眼球,石凳上肋骨散落,席间全是人类的残骸。 亭外盘肠挂树,五脏披岩,血浆凝结成块,黑里透紫,惊心惨目。 村民们早已葬身妖腹,林逸悔恨道:“小子终是来晚一步。” 众家仆面貌狰狞,头顶一条红冠,纷纷张开双臂,咯咯尖叫:“直娘贼,你找死!” 他们同时攻上,林逸远转九宫步,连避杀招,腾挪着冲出长亭。 孔雪琴气得直哆嗦,恨声高喊:“姓林的,你跟洛山什么关系?!” 林逸心说:“果真如此,当初就是洛师父将它们镇压在谷中。” 但她这态度,似乎知道我认识洛师父? 家仆们左右围堵,林逸分神思考,躲得狼狈,突然想起那日普光寺中洛山与北幽军缠斗,凭借精妙的步法让敌人互相攻击。 我明白了,圣女也教过他九宫步! “只是用法不同……”林逸嘴唇嗫嚅,一位家仆抬手劈来,他福至心灵,顺势从其腋下钻过,绕到家仆身后。 林逸以背抵背,扭动腰胯,逼家仆转了半圈,一掌削在同伴脸上。 “九弟你打谁呢!”中招的家仆吃痛喝道,捂着鼻梁后退。 林逸闪进人群,东奔西走,肩胯并用,渐渐掌握了洛山的用法。一时间怪象四起,家仆们手舞足蹈,拳脚专朝自己人招呼,场面混乱不堪。 “别打了,是我!” “三哥且慢动手!” “六弟轻点,老子头都被你锤爆了!” 孔雪琴又惊又怒,张口发出尖啸,身子暴涨数尺,射出几道绚丽霞光。须臾后,化成一只彩尾山禽,展翅高飞,卷携着狂风扑向林逸。 飓风压顶,吹散杂草,林逸忙用臂铠护住额头,半眯着眼说:“原来是稚精。” “吱啦——”鸡爪撞上玄甲,响起一阵刺耳的尖鸣。林逸气运左臂,奋力将它推开,右手已抽出含光。 “大姐,我们来助你!”众家仆显化真身,变回山稚精,腾飞丈许,再从高处啄下,接连发动猛攻。 林逸眼见情势不利,立马撑开乌煞绫,纵身而起,冲入树冠间,借此摆脱围剿。 稚精们扇动双翼,紧追不舍。林逸突然回头,避过孔雪琴一咬,长刀砍向它侧颈,却被厚厚的羽毛挡住,未伤其分毫。 众稚精落到树梢上,将他围在中央,老九喝道:“臭虫子,看你还能往哪逃!” “那便不逃。”林逸反身迎去,刀起雷光,瞬间斩碎了它的鸡喙。 “咕咯!”老九甩着断舌后退,一避十多丈,惊惧不已。 众妖合围扑来,林逸悬空踏出九宫步,仿佛身入江河,如鱼得水般肆意遨游,贴着它们周遭绕过。长刀驭雷劈斩,毛羽横飞,溅起一片鲜血淋漓。 孔雪琴振翼杀至,将他拦住,交手仅两个回合,鸡爪尽断,吓得尖叫出声:“这厮好厉害,大家快撤!” 林逸垂首望向神兵,雷光已黯淡消隐,心说:“我灵气太少,需一网打尽,不能再让它们出去害人。” 孔雪琴喝罢掉头就走,众稚精岂敢恋战,均四散而逃。秦柔忙问:“林公子,该追哪边?” 正当此时,远处射来一柄飞刀,擦着孔雪琴的脑门蹭过,钉在旁边的树干上,尾部还坠着颗褐色宝珠,嗡鸣颤抖。 “什么人?”林逸寻迹望去,陡见山巅上站着一位蓑衣客,身高五尺,斗笠遮面,左手握着一根金刚长棍,棍身盘绕龙纹;右手则撩开蓑衣,亮出腰间飞刀,朝稚精们连环射去。 “洛师父?”林逸诧异道,随后又摇摇头说:“不对,师父没这么矮。” 十余把飞刀先后钉上树干,那蓑衣客举起盘龙棍,往地面重重一敲,竖掌高吼:“阵起!” “轰隆——”山崖震颤,疾风浩荡,吹扬起无数落叶,化作一道百丈方圆的囚牢,笼罩深谷。 众人被困阵中,齐同抬首,只见树叶汇聚成一颗大圆球,遮掩苍穹。阳光透过缝隙撒入,落在地面上,斑驳陆离,不断变换。 老九回过神,便往阵外闯去,脑袋刚挨着飞旋的树叶,就被削成块块碎屑,血雨漫天飘散。 众妖走投无路,孔雪琴心急发狠,对林逸说:“臭小子,今日老娘大难临头,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拿你抵命!” 话音刚落,一道白影从外击穿牢笼,朝她呼啸着射来。 孔雪琴躲闪未及,白影正中翅膀,瞬间骨折筋断,倒飞出去,沿途撞断数根古木,跌撞着摔入草丛,荡起一片尘烟。 旋叶开合,蓑衣客走进阵内,经过孔雪琴身旁,拔起那根盘龙棍,握在手中舞了个棍花,随后指向众妖:“谁敢伤他?” “大姐!”稚精们齐声惊叫,忙冲过去救援。林逸见状不再犹豫,立即口衔长刀,抢上前双掌合十,用五雷掌震落群妖。 含光转入右手,林逸激发雷种,刀走游龙,连续斩向它们要害,刃过魂陨。蓑衣客持棍横扫,状似疯魔,与其合力解决众妖。 当最后一只妖精倒下,林逸纳刀吐气,蓑衣客则走向树丛,拔出布阵飞刀。 飞刀收回,叶雨纷落。林逸盯着他背影,心想:“多亏这人仗义相助,才没让稚精逃脱。若他也为灵景而来,那我该如何是好?” 林逸凝神打量几眼,瞧其体型小巧,又手持长棍,便暗中思忖着:“莫非是个小和尚?” 当即抱拳问:“在下天枢峰林逸,请教高僧法号?” “高僧?”蓑衣客噗嗤一乐,嗓音清脆,竟是位女子。 她摘下斗笠,露出乌黑秀发,接着飞奔向林逸,笑容满面。。 林逸本想躲开,可等看清对方的样貌后,又顿足止步,惊讶道:“小师姐?” 洛采薇抛下盘龙棍,用力将他搂住,脸蛋不停地摩挲着他胸膛,喜不自禁地开口:“林哥,好久不见,真真想死我了!” 第十章 混吃混喝 “我也想你。”林逸眉舒眼笑,掐指一算时间,再摸了摸她脑袋:“咱们足有七年没见面了,小师姐别来无恙。” 洛采薇跳开两步,手指向自己脸,眨巴着眼问:“林哥,你看我有什么变化?” “变化?”林逸奇道,仔细端详她半天,迟疑道:“你……没长个?” “我!”洛采薇气得跳脚,“不长个子又不是我的错,你瞧瞧其它的。” 林逸破颜微笑,说出事情:“师姐变得更漂亮了,俨然一位小家碧玉。” 洛采薇这才消了气,嘟囔道:“哼,要换作别人,我肯定揍他一顿。” 林逸假装没听见,转过话题:“长荫谷地处偏僻,窒碍难行,小师姐何故来此?” “我是来给爹收拾烂摊子的。”洛采薇背负双手,老气横秋地说:“二十年前,爹爹曾在这里降服了一窝稚精,以困妖石镇住。现如今他灵气枯竭,料得阵法松动,唯恐稚精又出来害人,便派本姑娘出马。” “洛师父也在天璇峰?” “嗯,爹爹还亲自教我阵法。”洛采薇点了点头,跟着抱怨:“可他真烦人,整天啰嗦个没完,这趟下山我暂时不回去了。” “毕竟小师姐有了意中人,师父他肯定不舍。”林逸一言点破,暗想:瞧师姐这身本领,洛师父对阵法的造诣颇深啊。 “意中人?”洛采薇错愕抬头,忙问道:“林哥你听谁说的?” 林逸笑道:“小师姐原本生性洒脱,不拘一格,现在却注意起自己外貌……” “慢、慢着!”洛采薇赶紧制止,脸蛋羞红。 “好吧,那我就不说了。”林逸摊手作罢。 洛采薇迈步走向孔雪琴,举起盘龙棍,往下一击敲断鸡喙,接着口念玄咒,袖口内忽喷霞光,卷住断喙收回。 林逸定睛瞧去,见她手腕上戴着一串流珠,总计十二颗,小如樱桃,浑圆透亮。而那截鸟喙已缩入宝珠中,凝固不动,宛若琥珀,甚是奇妙。 洛采薇显摆着流珠,得意地介绍道:“这是我的法宝,能收纳各种妖物残骸。你瞧,这颗珠子里有一条毒蝎尾……那里还有半张蛇精皮,都是我辛苦弄来的!” “厉害、厉害,师姐威武!”林逸鼓掌称赞,语气夸张,心说此宝与斩妖榜差不多,随后又问:“你打算冶造玄甲?” “不。”洛采薇道:“我收集这些是要送往摇光峰,请凌虚子炼药,为我爹治病。” “小师姐要去摇光峰?”林逸眼神一亮,“正巧,我也准备去宋国,咱俩不妨结伴而行。” “好哇!”洛采薇欢呼雀跃,贼笑着问:“对了,林哥有心上人吗?” “我?”林逸摇摇头,神色漠然,“小子大仇未报,哪有心思考虑儿女情长。” 他走进亭台,捡起刚才扔下的箱笼,再集齐村民的遗骨,搬至山坡处埋葬。洛采薇则拔光孔雪琴的羽毛,拖到溪边清洗。 两人各自忙碌,林逸已想好名称,遂用刀尖在梁柱上刻出‘长荫亭’三字。 “收!”金光吞吐,长亭纳入镜中,原地了无他物。 “林哥,你在帮师尊跑腿?”洛采薇蹲在溪边问,手握着短刀,将稚精开膛破肚。 “帮师尊?”林逸愣神数息,稍即恍然:“啊,那是我自己的洞府。” “林哥有洞府了?”洛采薇惊道,瞪大了眼不敢相信,“我爹说只有八峰长老,或者为天册府立下汗马功劳的灵官,才有资格获得洞府。” “八峰长老,汗马功劳……”林逸拧紧眉头,虽知洞府珍奇无比,但也没想到竟夸张到这种程度。 天尊破例赏赐,意欲何为? 就在他出神的功夫,洛采薇已搭柴生火,用盘龙棍串住稚精,架在火堆上烧烤。 林逸忙叫道:“小师姐,你想作甚!” “烤野鸡啊。”洛采薇回过头,面露无辜。 “可她能化作人形……” “没事啦~妖精而已。”洛采薇小手一挥,拍得胸脯砰砰作响,“它们吃人,我吃它们,此乃礼尚往来。” 林逸坐到她身旁,欲言又止,最终无话可说,只能扶膝叹气。 洛采薇咽着口水,苦候半响,等到稚精烤熟,先削下一片大腿肉递来,“林哥要尝尝么?” “我就不必了。”林逸摆手拒绝,心里只觉膈应。 洛采薇举起半丈高的鸡腿,张嘴便咬,吃得津津有味。林逸忽然开口:“小师姐,你是怎么分辨善恶对错的?” 秦柔道:“公子还对墨先生的话耿耿于怀?” “是。”林逸轻声回应,凝目看向洛采薇,期待她的答复。 洛采薇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唔……世间就那么点东西,可贪欲却无穷无尽,所以大家争来抢去,打得不可开交。为了自己,我们会伤害别人;为了亲朋,我们能逼迫别的家庭;为了自己身处的国家,我们甘愿侵犯别的国家……不论是谋求三餐饱腹,还是营生经商,有人得必有人失,天下利益熙攘,到头来都一样。” 林逸闻言皱眉,凝重道:“师父曾说吾辈修士静则利己、动则利人,小子深表赞同。我觉得若为了自己去害人,就是作恶,而帮助他人便是行善。” 洛采薇笑道:“那为了自己杀人是恶,为了别人杀人就是善了?” 林逸忙说:“我并非此意——” “我明白。”洛采薇挥手打断,继续道:“好比这位稚精,她为了修炼食人;而我则为村民杀了她,甚至啖其骨肉。那么,谁对谁错呢?” 林逸被辩得哑口无言,洛采薇又道:“咱们天册府与长生教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克制’二字。” “克制?” “嗯,他们以教立国,执掌生杀大权,凌驾于诸法之上,所以行事毫无顾忌,横行北幽,强取豪夺,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可我们天册府不同,上有天尊统帅、钦差巡视,下有百姓监管、郡兵牵制,因此才能克己守心,护国卫道。” 林逸神情震撼,拱手说:“洛师姐目光独到,小子受益匪浅。” “哼哼~都是爹爹教我的。”洛采薇挺起胸膛,顿了顿,反问道:“林哥为何要收集灵景?” “当然是要修建洞府。”林逸面露困惑,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 “然后呢。” “修炼,尽快提高境界。” “再然后呢?” 林逸吐出一口闷气,无奈地说:“等修炼好了,再找长生教报仇,那阎姬本领高超,小子自付还不是对手。” “哈哈!”洛采薇捧腹大笑,“林哥你一点都没变。”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小子岂敢或忘?”林逸目光冰冷,寒声说:“纵算白贼逃到天涯海角,小子也要生擒此贼,将娘亲所受的苦楚,一刀一刀还回去!” “白目狼肯定后悔惹你,林哥磨刀霍霍,他永远都别想睡个安稳觉。”洛采薇摇头感慨,噗嗤一乐道:“他惹上你也算倒了八辈子大霉。” “我原本就是个市井小人,混迹花街柳巷,以卖艺陪酒为生,哪曾想几经兜转,荣封灵官。唉……除魔卫道实非我所愿,若有朝一日大仇得报,小子亦死不足惜。” 林逸说罢跟着笑起,只是笑声空寂,淡漠似浮云。 洛采薇收敛神色,郑重地开口:“林哥,我问你一事,假如白目狼也有亲人,将来他死于刀下,以至家破人亡,子女流离失所——你还下得了手吗?” “必诛之。”林逸斩钉截铁,语气不容辩驳。 “那就对了,你根本不用问我。”洛采薇吃完烤肉,将另一条稚精腿扛到肩上,站起身说:“我们走吧,林哥你带路。” 林逸咋舌道:“师姐你少吃点,这饭量也太吓人了!” “我有什么办法嘛!”洛采薇嘟起嘴抱怨,“当年陪你去西荒治病,我跟着雷鸣叔叔四处游玩,路上吃了许多怪东西。结果偶得一身怪力,饭量也越来越大,怎么都吃不饱……” 她拿起重达千斤的盘龙棍,往地面拄去,仅轻轻用力就石碎土陷,尘泥飞溅。 …… “师姐你少吃点!”当林逸再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人已到了陶员外的府上。 华灯亮堂,菜肴满桌,洛采薇正抱着一个猪头在啃,嘴角全是油光,腹中好像有个无底洞,也不知把肉装进了何处。 陶员外看傻了眼,颤声道:“姑娘慢点用,不够还有。”然后转过头,对仆人吩咐:“都愣着干嘛,快叫厨子加菜!” 一旁的道士拈须撇嘴,目露鄙夷,心想:“这疯丫头是陶员外从哪请来的神仙,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 陶员外望向那名中年道士,伸手说:“李道长也请用餐,别跟老夫客气。” “不必了,有辱斯文。”该男子缓缓摇头,瞥着洛采薇眼角抽搐,心里倍觉不爽。 此人名叫李高义,乃燕国凉州陇南郡内,齐城辖下的一位村民,自幼学了些堪舆之法,又会两手医术。不少村民找他治病看风水,长久以往也名传乡里,大伙皆尊称他为道长。 今天中午,李高义本在屋中闲坐,突然冲进一群乡勇,说是城里的陶公子被僵尸养伤,员外爷重金请他去看病。 而林、洛二人则从长荫谷出来,路上又收集了两处灵景,但没遇见什么妖怪,便无需赘述。 且说他俩来到齐城,刚想找客栈落脚,忽见前方人头躜动,遂过去一瞧。方知陶府正张榜寻医,看客们更议论纷纷,谈及僵尸、鬼怪。 李高义穿戴整齐,打北门进来,正和陶府家丁寒暄。洛采薇忙拉着林逸,挤进人群,站到他身后。 李高义抖袖入府,洛采薇拽着林逸,大摇大摆地跟了过去。那家丁眼瞅这架势,误以为他俩是李高义的帮手,旋即放行。 李高义大为光火,心中怒骂:“好你个陶员外,不相信贫道的能耐,居然又找了两个小毛孩,当真轻蔑于我,岂有此理!” 陶员外张罗酒宴,款待众人,虽然今天只请了李高义,但瞧他们同时进来,也不敢多问,生怕触怒道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陶员外眼看时机成熟,便哀叹着说:“李道长,我那宝贝儿子昏睡数日未醒,您一定要救救他啊!” “哼。”李高义怫然不悦,满桌菜肴被洛采薇糟蹋的干干净净,他连一口都没尝。 陶员外急道:“恳请李道长大发慈悲,若能治好我儿怪病,除去您那份,老夫再另加十两赏银,给您这两位朋友!” “朋友?”李高义目光扫过二人,诧异道:“我又不认识他们。” 陶员外愣神说:“可这两位不是您带的帮手?” 李高义火冒三丈,瞪着眼吼道:“明明是你不放心贫道,又请来他二人,怎么还揽到我头上?”。 顿时屋内一片死寂,场面尴尬无比。 过得好半响,陶员外才转回神,气得手足发抖,立马拍桌大喝:“来人啊,把他俩给我轰出去!” 第十一章 阴阳鱼 众家丁推搡叫喝,将两人撵出员外府,纷乱之中,洛采薇还从桌上顺走一只烧鸡。 众仆役将两人逐出门外,管家指着他们鼻子骂道:“两个憨货,胆敢来陶府打秋风,今天员外开恩,不与你们计较,识相的快给我滚!” 洛采薇本想装傻糊弄过去,可现在却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心里也动了火气。 她不顾林逸阻拦,举起盘龙棍重重一敲,震得脚下青石板四崩五裂,怒目道:“堂堂员外府,朱门绣户,财大气粗,让本姑娘吃顿饭能怎么了?你们这帮恶奴竟然又推又骂,也忒吝啬!” 管家见状心惊,连忙关上门,隔着院墙高喊:“员外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再不走,我就要报官了!” 洛采薇还想回嘴,林逸立即劝道:“小师姐别胡闹,咱们又不是强盗。” 洛采薇生性顽皮,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敬重林逸。一来,两人自幼认识,交情莫逆;二则,曾经家父被蜘蛛精所伤,沈无心又绑着她去恐吓,幸得林逸为家父渡气疗伤,才斩除妖祟,救他们父女于水火;第三,昔日赴京考核,途中林逸对她多有照拂,灵丹秘籍皆慷慨分享。因此深感厚恩,时铭肺腑。 所以耳闻林逸劝阻,她只得忍气吞声,慢慢压下心中愤慨,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观望四周。 月冷长街,火微人静。道上霜结柳枝,缀饰冬景。灯下薄影铺地,夜寒风细。 过得片刻,洛采薇吐舌卖乖:“林哥,我知道错啦~” “知错就好。”林逸和颜笑起,随后肃穆神色,侧首看向员外府,“事有蹊跷,你在这里等我,小子回去打探详细。” 说罢,他拉开乌煞绫遮住身体,纵飞而起,轻轻落入院中,借秦柔之力隐踪匿形,趁黑潜进府邸。 转至正房,林逸躲在窗边窥察,但瞧家丁簇拥着陶员外和李高义走向后门,不禁纳闷生疑。 按说这员外府三进三出,修建齐整,主人住在北方正室,子嗣则居于东西厢房,只有女眷才会安排进后院。 莫非陶公子身染恶疾,不能见人? 林逸略加思索,又扫了眼满桌狼藉,便搁下几两碎银充当补偿,再跟着陶员外等人,逶迤至一座小屋前。 “咚咚。” 陶员外扣响门扉,低声唤道:“莺儿,是我。” 屋内火光忽盛,一位丫鬟端着烛台走出来,照清众人面目,忙行了个福:“奴婢见过老爷。” “免礼,你先退下吧……李道长请。”陶员外侧身让步,李高义昂首进门,林逸则悄悄跃上屋顶,掀开瓦片偷看。 众人绕过屏风,围在书桌前,陶员外拱手说:“久闻李道长大名,择地相宅,悬壶济世,风水医术无所不精。阁下虽栖身于草野,却往返于豪庭,蜚声遐迩,艺冠齐城。得道长光临,下官蓬荜生辉,今晚宴席惨遭赖皮搅和,改日再摆酒款待。” 话音未落,他朝身旁的家仆使了个眼色,那家仆立即捧出一封银子。 为了救自己儿子,陶员外已请遍全城名医,皆是无果,眼看爱子昏迷不醒,心里更加焦急。这才托人找到李高义,虽说是江湖郎中,但如今病情紧迫,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李高义接过银子,将布包掂量了几下,估算有五十两之多,顿时眉开眼笑,朗声说:“员外爷豪爽,李某区区薄名不足挂齿,既然承蒙大人赏识,我定竭力救治令郎。” 他走向檀木架子床,抬手掀起帷帐,便瞧被褥中躺着一位青年男子,瘦若枯槁,且印堂发黑,眉目紧锁,似昏睡已久。 李高义坐在床沿,指搭陶公子手腕,听其脉象无力,血液阻塞难通,频率极为缓慢,心立马沉了下去。 众家仆神色惶惶,连口气都不敢喘,屋内针落可闻。 李高义目光上移,见陶公子侧颈处有两点黑印,深入皮肉,内透淤青,仿佛被毒物所咬。 他皱着眉问:“陶大人,令郎是在哪受的伤?” 陶员外道:“出得齐城,往西九里有一座避暑山庄,乃我家祖辈财产,已荒废多年。下官想要重新开业,数日前叫犬子带人去清理,未料里面冲出一只妖怪,将我儿咬伤,昏迷至今。” “什么妖怪?”李高义惊道。 一位家仆颤声说:“当日我们跟着少爷过去,正要清扫冰库,那怪物就从地窖里扑出来,长得青面獠牙,肯定是只僵尸!” “不对。”另一位家仆插嘴打断,“我瞧那东西满身黑毛,应该是头熊瞎子,想躲在庄里过冬。” “你胡扯!我亲眼看见一张人脸,牙齿又尖又长,怎么会是黑熊?” “你人怂胆小,当时吓得拔腿就跑,哪还敢回头看?依我说,少爷就是被你害的!” “放屁,明明是你先逃……” 两个仆役吵得面红耳赤,陶员外怒道:“快给我闭嘴!李道长都没说话,你们俩争什么?” “我也不敢定论。”李高义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样吧,请陶大人派几个家丁陪我,连夜奔赴避暑山庄,一定要查明那东西的真面目,以便对症下药。” …… 洛采薇头戴斗笠,背靠着檐墙打盹,林逸忽从南房上翻出,落在她跟前说:“咱们快撤,陶府家丁要出来了。” “怕什么,那群恶奴再敢啰嗦,我把他们狗腿都打折了!” 林逸拉住她胳膊,边走便道:“我们可是灵官,代表着天册府的颜面,万莫多生事端。” 洛采薇笑道:“那听你的……林哥,陶公子病情如何?” “看起来不太妙。”林逸语气凝重,接着话音一转:“但李道长态度沉着,应该会有办法。而小子不懂医术,有心无力,徒然插手只能添倒忙。” 两人并肩离开,找了间客栈落脚。林逸刚放下行李,秦柔急道:“林公子,此处灵景的位置,好像和那座避暑山庄重叠,咱们还要去吗?” “算了吧,那座山庄是陶家祖产,我怎能硬抢?今夜练完功就休息,明早直接去驿站取马,赶往下一处地点,省得耽搁时间。” 林逸说罢运转灵气,灌入乌煞绫,身体缓缓浮起,飘悬在屋中。 九宫步本为平地功法,自从得到此宝,已一技难支。经过他多日思考,索性再朝上下前后左右六个方向延伸,改成三百八十四步。 心念所及,整间屋子仿佛化为湖泊,林逸摆动双腿,依靠泅水的本领,脚踏无形之波,如鱼儿般荡开。腾挪间好比蝴蝶穿花,又似怪蟒翻身,在屋内任意嬉游。 半响过后,步法愈加熟练,胸口的玉牌突然滚热发烫,从中窜出两股精粹的气息,同时涌进他体内,顺着经脉直逼额头神庭穴。 什么? 林逸惊骇失色,立即念诵玄咒:“混元本一气,万象由心生,仙魂宿紫府,别有洞玄天!” 话音初绝,脑海里轰然炸响,神庭内大放光明,淮江异景现于冥冥之中。 林逸神入紫府,立刻冲出船屋,只见两条大鱼一黑一白,自天空坠落,抖须亮鳞地砸向江河。 “砰——”浪花四溅,林逸凭栏望去。月光下,双鱼在水中竞相追逐,一条白鳞黑目、另一条黑鳞白目,皆微蜷身体,首尾相继,合成太极之形。 黑鱼愈潜愈低,最终埋入江底,蛰伏不动;而白鱼却跃出水面,鳍携水珠,舒展开丈许长的身体,口吐灵光。 一缕雄浑的声音在林逸脑中回响:“吾名太阳,暂居阁下紫府,今日以真名为信,借汝驱使,聊表报答。” 那道光华组成太阳二字,随即又破碎消散。神力袭来,江涛翻涌,船房吱呀欲裂,林逸抵抗不住,被迫撤离紫府,重回现世。 “公子,你怎么了?”秦柔慌道。 “等下再说。”林逸脚踩地面,伸手向衣襟内摸去,那块玉牌竟一触即碎,化作莹粉飞散。 “娘!”眼见遗物损毁,林逸惊怒交加,但转瞬就冷静下来,自语道:“太阳……太阳……一黑一白,一阴一阳,难道是阴阳鱼?” 这阴阳鱼乃道家圣物,合之为太极,怎么藏在玉牌中? 林逸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喃喃地说:“以真名为信又是何意?” 秦柔道:“要不回去后请教天尊?” “只能这样了。”林逸点点头,木板墙忽然被人敲响,洛采薇在隔壁问道:“林哥,你遇上了麻烦?” “我在练功。”林逸朗声应道,顿了顿又说:“小师姐可知‘以真名为信’是什么意思?” 洛采薇沉默数息,才回答道:“你这句话没头没尾,我也不明白。” “小子无意惊扰师姐,咱们赶紧睡吧,明天起早出发。”林逸脱下外套,走到盆架旁洗脸擦身,遂吹灯歇息。 翌日清晨,两人离开客栈,正要前往驿站,却打西门口来了群人马。几名汉子推着辆独轮车穿过闹市,木板上还躺着一具尸体,用白布遮着面。 林逸认出是陶府家丁,忙停下脚步,仔细分辨死者衣物。秦柔抢先叫道:“是李高义!” “他怎么死了?”林逸暗道一句,眼瞧陶员外混在队伍内,面色铁青,心中已有了答案,多半是山庄里出了差错。 洛采薇扛起盘龙棍,踮足扭肩,活动着筋骨,跃跃欲试地开口:“林哥,该我们干活了。” 林逸迎向陶府家丁,抱拳问:“员外爷安好,小子昨晚失礼冒犯,望大人海涵。” 陶员外愣了会神,紧跟着忿然作色,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怎么又来了?去去去,我心烦着,没空搭理你。” “大人先别恼火。”林逸对他的举措付之一笑,挥手亮出腰牌,“在下天册府灵官,专司斩妖除魔,员外爷可有需要之处?”。 陶员外闻言惊骇,灵官高居从二品,自己不过是个花钱买来的小官,两者相差何止天渊? “下官参见大人——”陶员外慌忙拜倒。管家却拽住他说:“老爷,这小子和那姑娘都是骗子,哪有灵官沦落到四处蹭吃蹭喝,千万不能信啊!” 第十二章 避暑山庄 林逸快步迎去,抱拳说:“员外爷安好,小子昨晚无意冒犯,还望大人海涵。” 陶员外微一愣神,想起他是谁,顿时忿然作色,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怎么又来了?去去去,我心烦着,没空搭理你。” “员外爷莫恼。”林逸笑了笑,亮出腰牌,“在下天册府灵官,专司斩妖除魔,可否请您详说事情经过?” 陶员外闻言震骇,灵官高居从二品,自己不过是个花钱买来的小官,两者相差何止天渊? “下官参见大人——”陶员外慌忙拜倒。管家却拽住他说:“老爷,这两人都是骗子,哪有灵官沦落到四处混饭?我瞧那腰牌八成是造假,您千万不能信啊!” 陶员外反应过来,狐疑地盯着二人,摇头道:“但凡灵官外出,必护法成群,前呼后拥,你们俩……不像。” 林逸刚要解释,洛采薇已上前一步,“砰”地声扔下盘龙棍,怀抱着双臂说:“就你们也敢狗眼看人低?来,有本事拿起我这根棍子。” “这有何难?”管家走到洛采薇面前,俯首抓住长棍,卯足了力气,可棍子却纹丝不动。 他惊骇变色,忙扭头看向众家丁,焦急地喊道:“都傻站着干嘛,快来帮我!” 几名汉子赶紧跑过去,抓着长棍齐声吆喝:“一、二!” 他们同时发劲,却似蚍蜉撼树,盘龙棍仿佛被钉在地上,晃都不晃。 “这就没辙了?”洛采薇哈哈大笑,单掌握住长棍尾端,连人举到半空,咧着嘴说:“林哥你瞧,像不像一串蚂蚱?” 林逸摇头苦笑:“休得胡闹。” 洛采薇一松手,众仆役纷纷落地,管家当场跪下:“女侠好神通,小奴有眼不识泰山,求女侠饶恕则个。” 洛采薇喝道:“废话少说,等会林哥问什么,你们就回答什么,不许半点隐瞒!” “老刘,你先带他们回府。”陶员外站出人群,对林逸拱手作揖:“下官谒见大人,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林逸道:“鄙姓双木林,单名一个走兔逸;这位是我的师姐洛采薇。” “采薇?”陶员外眼珠一转,抚掌称赞:“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此名甚佳!起名者心系天下,怜悯战火中受苦的苍生,是大善之辈。” 洛采薇面露茫然:“林哥,他说得什么意思?” 林逸解释道:“王侯争权夺势,军戎刀兵相向,以暴伐暴,均不知错在何处。可怜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惨不聊生。” 他克制住笑容,心想:欲赞男子,先夸其女伴,这员外爷也是个机灵鬼。 “大人才思敏捷,下官佩服。”陶员外恭敬垂首,接着又说:“玉树秀林,幽情逸韵;乘舟漂泊,逸荡而歌。尊下的名字更是风雅……” “行了,别拍马屁。”林逸挥手打断,定睛问道:“陶员外,昨晚究竟发生何事?” “人多耳杂,请您随我来。”陶员外转身走向前方一座酒楼,林逸和洛采薇速即跟上。 三人到达酒楼,陶员外要了间包厢,等小二端来茶点,便对林逸说:“不瞒灵官,数日前,犬子在山庄里被妖物所伤。昨晚李道长为我儿看病,但觉症状古怪难医,便连夜带着人赶赴避暑山庄。没想到我们刚抵庄园,就听见凄厉的唢呐声,院中蹿出一头黑熊精,扑上来取了李道长的性命。” “虽说是黑熊,却又长着人脸,利齿獠牙,相貌恐怖。”陶员外心有余悸地开口,继续道:“传闻死者葬于阴地,积怨不化就会成为僵尸,初时能捕杀蛇鼠。经年累月后体生白毛,再出去害人吸血,最后由白转黑,变得铜头铁臂,刀枪不入,谓之毛僵。” 林逸奇问:“陶员外从哪里听来的?” “本地县志记载,以前也出现过。”陶员外喝了口茶,又道:“据古籍《酉阳杂俎》中记载,有一种惑灵曲能操纵死者,因此下官怀疑是僵尸作祟。” “惑灵曲……”林逸喃喃低语,想起俞景荣曾提过此乐。正巧,俞老也是燕国人,孙女亦被僵尸残害。 陶员外道:“李道长不幸牺牲,我立马报了官,现在山庄已被郡兵封锁。” “郡兵?”林逸迟疑地侧过头。 “这个我知道!”洛采薇一拍胸脯,如数家珍地说:“南盟四王承袭夏朝制度,国家分为州、郡、县三级,县城内包含村镇。保护京都的军人封为京师;驻守边疆的称作边军;而内陆的则叫郡兵,他们由郡守直接指挥,负责各县防备,与灵官向来不合。” 林逸皱眉问:“守军防御城池,我等捉鬼除妖,各司其职,为甚会不合?” “各地郡兵五年一换,轮流当差。不同于京师的尊贵、边军的凶险,他们处境安全,也更难立功。所以才三番五次干涉灵官职务,主动对抗妖邪,以图升迁。” 林逸不悦道:“郡兵如此蛮狠,四王就这么坐视不管?” 洛采薇道:“灵官人数稀少,再散及天下,必有忽略之处。若出现妖魔,等各城县衙上报天册府,灵官领命下山,一来一回要耽搁不少时日。唯恐百姓早已遇害,只能靠郡兵拖延住,我们再支援接管,过程中少不了摩擦冲突。” 林逸听罢心中明了:四王有意如此,既能保护百姓,又可压制灵官,不让天册府一家独大。 他回过神,试探地问:“陶员外,你那避暑山庄还准备开张么?” “闹僵尸的地方哪能住人?”陶员外连忙摇头,狠狠一咬牙:“可卖又卖不出去,索性拆掉了事。” “那好,小子便跑一趟。”林逸站起身,陶员外道:“我来给大人带路。” 林逸笑道:“不用,你告诉我详细地址就行。” “这……”陶员外神情犹豫,打量二人半天,才肯首道:“出得城门,沿着官道往西九里,再从南边小路进去,就能看见山庄了。” “请员外爷回府等消息,小子先告辞一步。”林逸手按刀柄,翻窗跃出,洛采薇立即跟上。 两人冲出城门,林逸提气轻身,脚尖点地,飞也般地奔跑,扬起一径尘烟。洛采薇速度不及,眼看距离越拉越远,忙喊道:“林哥,等等我!” “好。”林逸放慢速度。片刻后,两人到达地方,向南穿过乡村间的细道,田埂中水渠干涸,陌上冬树萧条,北风呼啸。 两人又走了几里路,地势渐高,碧空晴日下,庄园内的楼阁眺目可见。 登临山岗,四周野草枯黄,坡地中央立着一棵参天古松。再往前去,便能看见砖石搭建的拱门,两侧院墙略矮半截,檐瓦后亭台交错,背映荒山。 两人走到近处,门里正站着几名士兵,皆披甲挎刀,眼神凶悍。士兵一边布防设卡,一边朝他们吼道:“什么人!” 林逸举起腰牌:“在下天册府灵官,听闻山庄中闹了尸患,特此前来。” 一位士兵聚睛凝视腰牌,仔细检查刻印,将信将疑地开口:“我们没收到消息,你有路引吗?” 林逸又掏出路引,士兵接过去摊开一瞧,匆匆翻阅两行,看到结尾处的官府落款,态度这才缓和,点头说:“大人稍等,我去禀报统领。” 他小跑着离开,林逸环顾四周,院中约有三十来位守军,所乘的马匹全拴在墙角。几名伍长从马背上卸下长枪盾牌,分发给队友。 而一辆六尺宽、丈许长的物事停在当中,侧有两排轮毂,上盖油布,造型独特。看来为推这家伙上山,他们花费了不少功夫。 过得少顷,报信的汉子陪着一位青年士官大步走来,林逸转头望去。那军官生得虎背熊腰,身材极为壮硕,脸方额阔,粗眉细眼目如含电,行到跟前站住,宛如半座铁塔,巍然矗立。 他昂首抱拳,声若洪钟:“末将乃武备校尉傅勇,刚从边军调来齐城,暂授统领一职,见过灵官大人!” 洛采薇奇道:“校尉可是四品官,怎么会当六品的城防统领?” 傅勇啧了下舌,倒吸着气说:“末将在边军里……犯了点错,从骁骑贬为武备,再遣至内地驻防,战时才能扩充兵员,回到边疆应敌。” 洛采薇又问:“你犯了啥错?” 傅勇面露不爽,按捺住心中火气,皱眉说:“幽军南进,征北王率领部下反击,在泽坂坡遭遇埋伏,号令全军后退。而末将为保村民撤走,多留了半刻钟。” 洛采薇愠道:“你明明做了件好事,这也要挨罚?” “军令如山倒,征北王念我保护百姓有功,已经是破例开恩,才没砍下卑职脑袋。”傅勇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扫过林逸,“敢问灵官大人,您今日来此,有带峰主密令吗?” 林逸指着洛采薇道:“我和师姐路过齐城,偶闻僵尸作乱,遂至山庄除妖。” 傅勇眉毛一扬,挥手说:“那请回吧。” 林逸道:“僵尸阴毒狠厉,我怕各位招架不住,还望傅校尉通融。” “跟他啰嗦什么,我们只管进去,谁敢阻拦?”洛采薇一掌推开傅勇,扛起盘龙棍便往里冲。 傅勇踉跄几步站稳,旋即拔出佩剑,大吼道:“阁下可知擅闯军阵是死罪!”。 洛采薇怒极反笑:“哈哈,老娘今天就硬闯了,你有本事砍我啊?” 傅勇眼看威吓无用,忙提着剑追上,高声呼喝:“弟兄们快去抓僵尸,谁先拿住,我重重有赏!” 第十三章 天册叛逆 “就凭你们?”洛采薇轻蔑一笑,人已冲入庭院,凝神感知气息,再手指北方:“林哥,这边走。” 守军们抄起兵刃,争先恐后地跟上。傅勇挤到她身旁,瞪着眼说:“小姑娘,你虽为灵官,但也无权插手末将职务!” 洛采薇撞开拥堵的人群,冷笑道:“呵,放你的狗屁,明明是你在干涉我。” “又在胡闹。”林逸摇头无奈,细想须臾,立马叫住他们:“傅校尉,你为朝廷效力,而天册府听命于四王,咱们为何不联手?” 傅勇闻言侧目,面露迟疑。林逸趁热打铁,接着道:“这次的功劳便让给傅兄,好教你早日重返边军。事后小子上报天册府,必会提及傅校尉的英武。” 洛采薇惊问:“为什么?” 林逸笑道:“对我们灵官来言,功名利禄皆为浮云,世俗评价全乃身外之物。但傅校尉天生将才,麾下精兵训练有素,若能早点回到边军,保卫北疆百姓,也是一件善举。” 他没说‘我’,却说‘我们灵官视功名为浮云’,这一顶高帽戴下去,洛采薇不好再耍横。 林逸寥寥几句,即捧了洛采薇,又夸了傅勇和他的部下。因此傅勇听罢,觉得被其切中心思,脸皮有点挂不住,只能干咳一声说:“大人过奖,倒叫傅某难堪。” 林逸手指轻敲刀柄,笑盈盈地问:“傅校尉,机不可失,您意下如何?” 士兵们担忧地望来,傅勇打量着林逸和洛采薇,评估两边实力差距。既然威吓无用,自己又不能真的冒犯灵官,索性顺着这个台阶下。 “大人所言有理。”他顿了顿,喝道:“弟兄们结阵,保护好灵官,我们一起压进去!” “是!”众士兵领命散开,旋以五人一队,两名刀盾手在前,两位枪兵在后,一人持矛位于左翼,组成阵型。 四支队伍交错掩护,守在傅勇和灵官们身前,整齐有度地走向中庭。 而剩余十几人则跑回四轮车前,掀开上面的油布,现出一辆三弓床弩,推着它缓缓前进。 林逸扭头看去,惊诧道:“嚯,好家伙,傅校尉竟然带了这种大杀器。” “这原本是守城用的,今朝听闻僵尸作祟,末将立刻派人拆了一台装车运来。此弩需三十人合力才能开弓,若在近处射击,甚至能钉穿城墙。” 傅勇解释道,语气里暗藏得意。林逸抚掌赞叹:“厉害,不愧是军中杀器,令小子大开眼界。” 秦柔取笑道:“你的马屁功夫也令我大开眼界。” 两边态度缓和,洛采薇收敛敌意,傅勇伸手介绍:“前面就是清暑殿,李高义昨晚在此遇袭。” 一栋大殿坐落在院中,四周花枯草盛,池塘干涸,门扉破损,栏杆上还残留着野兽爪印。 林逸运转天眼,只见殿中阴气缭绕,几缕黑烟透过梁瓦,升上屋顶,汇聚成女子头颅之状,利齿獠牙,乱发披肩,面貌凶狞可憎。 那幻影仅维持数息,又被寒风吹散,最终了无痕迹。 林逸与洛采薇四目相对,均摇了摇头。洛采薇道:“邪气消隐,恐怕我们来迟一步。” 傅勇忙问:“怎么了?” 林逸正要答话,突然皱起双眉,挥手说:“等等,下面还有东西。” “下面……”傅勇沉吟着,眼神陡亮:“是地窖!” 众士兵心领神会,走到大殿西墙外,拉开墙角的木门,一条斜坡直通地底,空气中充斥着野兽的臭味。 冷风灌入地窖,林逸侧耳倾听,忽然拔刀出鞘,高声提醒:“小心,它来了。” “吼!”一个黑影咆哮着冲出隧道,挥爪就朝士兵们拍去。 “砰隆!”两位郡兵同时举盾,挡住拍击,胳膊被震得酸麻无比,脚下连退几步,才堪堪站稳。 一头黑熊冲至门口,乍迎日光,抬爪遮住猩红的双眼,张嘴流着清诞,长舌上布满倒钩,显是饥饿已久。 “熊?”傅勇的表情由惊转怒,“浪费我这么多时间,结果就一头畜生?” “二位灵官无需动手。”傅勇拦住林逸,咬牙切齿地喊道:“兄弟们结阵,宰了它!” 众士兵护着灵官后撤,退开数丈,立刻列盾布阵。一位郡兵举起长矛用力抛出,咻地声正中黑熊左眼。 那黑熊受伤暴怒,扭头朝他们扑去,狠狠撞在盾墙上。而士兵们半蹲半跪,用肩膀抵住盾牌,抗下这记冲击。后方的士兵则持枪突刺,将其逼退。 傅勇接过长矛,运劲贯出,射中黑熊后颈。那黑熊嘶吼着又要扑上,几名士兵不约而同地抬起盾牌,再重重砸下,嘴里呼喝道:“杀!” 黑熊骇然止步,惶恐地望向众人,心生惧意。傅勇挥舞手臂,连掷三矛,将它扎成了马蜂窝。 黑熊一声哀嚎,血流遍体,跌跌撞撞地想要逃跑,傅勇见状下令:“搭箭——张弓!”绝世唐门fo 士兵们搁下盾牌,跑到弩车旁,将一根长矛卡入凹槽,携力转动机括,撑开三张巨弓,瞄准黑熊后背。 “放!”傅勇拔剑指去,长矛脱弦而出,正中黑熊背心,带着它庞大的身躯撞向一栋小楼,瞬间墙破梁塌,再从另一侧飞出,洞穿尘嚣,钉在回廊的石柱上,轰鸣声不绝于耳。 这种种变故,仅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而士兵们行动默契,应对神速,丝毫没有慌乱,仿佛只做了件极为平常的小事。 林逸暗感佩服,心说:“随便一个贬职校尉,手里都有这等精兵……如此看来,征北王麾下全是猛将。” “我去检查尸体。”傅勇从弩车上卸下一柄四棱破甲锤,领着几名亲卫走向废墟,林逸即刻跟去。 转至近处,细瞧那头黑熊,后背已破了个大洞,垂首闭眼,死得不能再死。林逸刚要上前,傅勇就伸手拦住他:“等等,以防万一。” 傅勇举起铁锤,抡圆胳膊,狠狠砸向黑熊脑袋,将其颅骨敲得稀巴烂,血肉溅了自己满身。 他抹着脸,啐了口唾沫说:“害老子白跑一趟,真是晦气!” 士兵们笑骂道:“他娘的,就一头冬眠的黑熊,竟让我们摆这么大阵仗。傅哥,回去可得请弟兄们喝酒。” “好说,酒管够——肉你们买。”傅勇也笑了笑,一扫阴戾。 林逸却问:“傅校尉,您觉得狗熊会自己关门吗?” “不会。”傅勇闻言摇头,接着话音一转:“但地窖的门是朝外开的,或许是被风吹关上了。” “有可能。”林逸侧过目光,陷入思索,嘴里喃喃道:“僵尸吸食人血后体生毛发,外表酷似黑熊。假如有人在此炼尸,自知惊动官府,便找来一头狗熊作伪装……” 傅勇挥手打断,忙喝道:“弟兄们,快去搜寻敌人踪迹!” 众士兵轰然四散,过不多时,一人跑回来报告:“禀校尉,有几排足印从北门延伸出去,可左右两脚并不交替……像是蹦着走的。” 僵尸! 傅勇看向林逸,面露惊喜,朗声道:“真被大人说中了,我们追!” 众人抄起兵刃,急忙奔出。洛采薇拉住林逸问:“林哥,这里的灵景怎么办?” “时间紧迫,我回来再收。”林逸心情不宁,若同上次那般,是长生教的修士在幕后操纵,免不了又有一场恶战。 “大人请乘马!”傅勇牵来一匹良驹喊道,林逸摇手说:“不用,我能追上。” 傅勇留下几人看管床弩,其余守军纵马疾驰,连奔数个时辰,道路愈发荒僻,忽闻前方传来一阵唢呐声,凄厉尖锐,直透耳膜。 “惑灵乐?”林逸寻声望去,只见远处驿亭中站着一位灰面男子,两具高大的毛僵立在他身旁,额贴符纸,抬臂踮足。 那男子手持唢呐,脸色黯沉,吹奏之余还不时咳嗽几下,浑似个病痨鬼。 林逸加快脚步,越过骑兵队伍,此刻恰好是阴天,但瞧乌云蔽日,寒风凛冽。那男子冲他龇牙一笑,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妖修受死!”林逸激发雷种,蹿到近处,隔着数丈远一刀斩去。病痨鬼吹响唢呐,亭外沙石纷起,腾空合成一柄巨斧,当头劈下。 “轰——” 光芒爆闪,巨斧应之粉碎,雷霆去势不歇。病痨鬼笑容微顿,唢呐音调旋即拔高,一只僵尸跳到他面前,硬抗下雷光,身体仅晃了几晃。 “咳咳……你是天枢峰的人?”病痨鬼皱着眉头问。 “是又如何?”林逸斜握长刀,目光扫向黑毛僵,没想到此物竟能挡住雷种,完全出乎他意料。 病痨鬼亮出灵官腰牌,阴恻恻地笑道:“鄙人师出开阳峰,按理说你该叫我一声师兄,何必照面就打打杀杀?” “阁下是天册府的灵官?”林逸惊讶失色,心生迷茫:“那你为甚要炼尸害人?” 病痨鬼蔑视着他,语气不屑:“鄙人誓死追随伶流峰主……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伶流峰主?”林逸目露困惑,洛采薇赶到他身旁说:“林哥,那日我们在龙车上击退的红衣女子,其尊号伶流,曾是开阳峰的峰主。后因犯忌,被天尊逐出山门,倒戈加入长生教,成为他们三大法王之一。” 病痨鬼态度陡转,尖声叫道:“峰主没有错,你们都被天尊瞒在鼓里,还以为王老是什么好人?” 直至此刻,傅勇才率兵赶来,当年随征北王出战,对灵官的法术早已见怪不怪。如今扬手便是一记飞矛,破口怒骂道:“臭贼厮,少罗里吧嗦!” 毛僵挺胸一步,撞烂长矛。林逸挥刀冲去,却被僵尸一爪接住。病痨鬼倒跃出驿亭,口中念念有词:“阵起——” 洛采薇急道:“林哥小心!” 众人只觉眼前景色变幻,再转过神,人又回到了清暑殿。留守的士兵惊窜入屋,盯着他们面面相觑。 而两具僵尸也站在殿中,浑身黑毛附体,黄符下露出青紫色的脸庞,獠牙锋锐。 《阴阳灵官》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阴阳灵官请大家收藏:()阴阳灵官。 第十四章 金刚之躯 林逸抬起目光,仰望着身材高大的僵尸,压力悄然袭来。他缓缓吐出口闷气,扫去心中惧意,灵台重复清明,随即一展含光,冷颜扑上。 屋外传来诡异的惑灵曲,一具僵尸闻声跳动,利爪直取他咽喉。林逸垂首避让,挥刀斩过其腰腹,却见火星迸射,含光如中金刚,反震得自己虎口发麻。 紧接着,洛采薇掀开斗笠,脚踩着林逸双肩跃起,凌空一棍砸向僵尸头顶! 趁此机会,傅勇带人冲出大殿,下马换作步行,刚要回去支援,便听得轰隆阵巨响,两位灵官撞破殿门,倒射而出,摔进远处花坛。 霎时间,林逸单掌支地,一个乌龙绞柱翻旋起身,右手紧握含光,堪堪稳住脚步。 “嗡!”傅勇眼前银芒闪烁,盘龙棍呼啸着擦过他耳畔,将旁边的军马砸得肠肚粉碎。他侧目看去,军马正倒在血泊中,哀嚎毙命。 冷汗,控制不住地流下。 这就是僵尸? 他捂着狂跳的胸膛,望向大殿里那两只黑乎乎的怪物,心中惊骇绝伦:难道他们俩个灵官,一直在跟这种东西战斗? 毛僵积阴而化,力大无穷,实乃金刚之躯,刀枪不入,远非寻常鬼怪可比。 洛采薇勾动手指,召回盘龙棍,然后抬头说:“林哥,你快看天上!” 林逸仰首望去,只瞧远天外站着一名中年男子,脑袋高及云霄,肩比日月,宛如泰山压顶般俯瞰着众人,手里还捧着唢呐,正是那个病痨鬼。 秦柔惊道:“什么玩意,吓老娘一跳!” “……” 林逸哑然无语,洛采薇皱眉自语:“身抵苍穹,肩担日月,莫非是法天相地之术?” “可我们刚才还在驿亭中,怎么突然就回到清暑殿里?”她摇摇头,又说:“不对,这是错觉,此乃囚天阵,能将百里方圆缩成丈许大小。效果类似你那面宝镜,我们误入其中,恐怕一开始就着了他的道!” “小子不通阵法。”林逸定下神,态度凝重地问:“现在该怎么办?” “你拖住僵尸,我来破阵。”洛采薇环顾四周,目露焦急,“首先要找到阵眼。” “好!”林逸朗声应允,打量着那两只怪物,心中暗道:“一只也就罢了,若它们俩同时攻上,我多半无暇分顾。” “另一个就交给末将。”傅勇看出端倪,当即鼓起胆气,顿生豪迈,扭头望向身边的弟兄。 守兵们干涩一笑,纷纷醒过神,立刻举盾提刀,并肩走向僵尸,眼里视死如归,没有半分迷茫。 “杀!”傅勇拔剑怒吼,率先迎过去,抖腕刺中僵尸咽喉,却被它的毛发挡住,剑刃弯曲崩裂,四散飞溅。 冥乐奏响,毛僵挥爪反击,一位士兵忙拽回傅勇,再抬盾格住利爪,巨力加身,两脚不禁倒滑出去。 后方众人见状便以掌抵背,一个推着一个,使出了吃奶的劲,才缓缓止住退势,稳住了阵型。 “兄弟们,给我顶回去!”那士兵嘶哑地低吼道,两眼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浑身血脉偾张,汗水都蒸腾成了热汽。 三十多位士兵龇牙瞪目,状若疯癫,集结全员之力,推得那具僵尸徐徐后撤。而林逸也和另一只毛僵交上手,施展开九宫步,与其缠斗周旋。 “砰!”僵尸仰面跌倒,几名士兵扑过去将它按住。傅勇火速取来破甲锤,踮足挺腰,双手高举着砸下! 然而…… “嘎啦——”木柄从中断裂,锤头震飞,傅勇连退数步。那毛僵扛着众人,膝盖不弯地弹起,双臂横扫而过! 士兵们被它甩飞,傅勇躲闪未及,利爪擦中他的左手,但觉痛入肺腑。 林逸察觉异样,高声喊道:“小心尸毒!” 傅勇低头端详左手,腕部伤口呈现深黑色,并不断侵向胳膊,大有蔓延之势。 “忍着!”一名士兵拉起他手掌,另一人抽刀劈落,将他左臂连肘斩断,全程没有半句商量。 傅勇更无怨言,只简单包扎好断处,又返身冲回战场,擒枪搏斗。 “都退下,去用弩车!”林逸一声暴喝,插入人群,同时应对两只毛僵,长刀绕身而走,舞得密不透风。 “听我口令,骑兵队后撤张弓!”傅勇下了决断,对林逸点点头,遂率人架起床弩,摆上巨箭,松开机括射出! “蹭——”利箭破空袭至,林逸矮身躲让,僵尸挥爪迎去,指甲正中箭尖。随后便听得阵咯啦声响,两者乍一交触,力能穿墙的弩箭竟从前端开始节节破碎。懒人听书 众人无不倒吸口凉气! 林逸瞧他们还在发愣,赶紧喊道:“别管我,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傅勇按捺惊恐,立马吼了回去:“吾等燕国男儿,哪有当逃兵的道理?” “哈哈哈……”守军们轰然大笑,携手走向僵尸,嘴中高喝:“吾辈儿郎驰骋沙场,斩寇歼敌,长驱北贼,壮哉这一生,今日死亦何惧?” “杀!”傅勇独臂举剑,寒芒耀目。 “杀,杀!”士兵们齐声应答,刀背敲得盾牌砰砰作响。 “都疯了。”林逸躲开毛僵啃咬,侧目又问:“洛师姐,你还没找到阵眼吗?” “哪有这么快。”洛采薇跑出大殿,翻上屋檐,拄着长棍环顾寻找。 林逸扬起乌煞绫,脚踏无形清波,游离在僵尸爪牙之间。好似暴风中的一片落叶,肆意飘摇,几度落入险境。却又如鱼儿戏水般,穿过它们腋下、绕过它们脖颈,形若鬼魅,难以触摸。 士兵们援护而来,骁勇奋战,为他分担了不少压力。但随着时间逝去,众人体力渐感不支,皆汗流浃背,厚重的盔甲下渗满了一层油腻。 待到后来,他们连阵型都无法维持,破绽剧增,不断有人被僵尸击倒。伤者滚到一边,纷纷自剐骨肉,隔绝毒素。 可即使如此,他们的斗志依旧高昂,仿佛不知恐惧为何物,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林逸几番劝赶不成,只能缄口沉默,凝神与邪物对抗。 一名守军被毛僵扫飞,摔断了两腿。他单掌抓着地,五指紧扣住泥土,顽强地爬回战场,用另一只手舞着刀呐喊:“兄弟们等等我,一起并肩杀敌!” 士兵们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扑向两具毛僵,手断了就拿头撞,腿折了就用牙咬。纵算牙齿全部崩碎,也要挺起骄傲的头颅,用沾满鲜血的嘴唇,恶狠狠地扯住僵尸衣物。 “这就是征北王带出的兵吗?”林逸闭目哀叹,不忍直视,心里除了怜悯,更多的是敬佩。 “傅兄,你先率兵回去,再多带些人来帮忙。”他退向大门,才至近处又被阵法弹飞,顿感恼火。长刀驭雷劈出,但雷光竟被透明的墙壁所吞没,不留半点痕迹。 洛采薇站在屋顶,高喊道:“林哥,阵法是道术分支,借助大道规则,绝非蛮力可破解。哪怕你一刀能撕裂天地,也无法撼动其分毫。” “啧。”林逸皱眉咂舌,唯有转身杀回。 “我找到了!”洛采薇喜道,两眼盯着后院中一堆石子,“这里的石头总计三十六块,暗合天罡之数,摆布看似散乱,却隐含规律。” 没等她说完,惑灵乐曲调陡急,僵尸全朝她扑去。林逸试图将它们拦住,洛采薇反应迅捷,立刻拔出飞刀,隔空击偏了石堆。 “轰——”四周阵法分解,病痨鬼的幻影跟着消失不见。苍穹落幕,乌云散去,后院里现出一座凉亭,病痨鬼就站在亭中,手捏唢呐,满脸惊讶。 原来他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山庄,策马奔腾数个时辰,也只是在院中打转。 洛采薇跳下屋顶,众人赶到她身旁,傅勇怒喝道:“妖修,你害死我这么多兄弟,给老子纳命来!” “有意思。”病痨鬼森森一笑,抿嘴吹响乐器,僵尸跳过门槛追向众人,自己择路欲逃。 “得得得……”正当此刻,庄外响起滚雷般的马蹄声,一匹黄驹鬃湿喷沫、翻蹄亮掌地冲破后门,眨眼间已驰到近前。 而马背上则骑着位鹤发老者,他臂夹大枪,掩杀至病痨鬼身后,抬手便刺! 病痨鬼惊觉变故,忙旁移躲闪,未料那杆大枪一抖,挑中他手中唢呐,击成粉碎。 “俞老爷子?”林逸喜形于色。 “林小友,好久不见。”俞景荣勒停快马,眼珠扫过众守军,点头说:“我在阵外观战半天,尔等洒血鏖战,拼死搏杀,不辱我燕国十万铁骑的威名。” “您姓俞?”傅勇迟疑地开口,抱拳问道:“可是城东俞家镇的棍棒总教头,人称‘六合神枪’的俞老前辈?” “正是老夫!”俞景荣翻身下马,斜眼瞥向院墙边的病痨鬼,冷喝道:“你还想走?” 病痨鬼切了一声,鼓起腮帮,竟用吹口哨的方式奏响惑灵曲,僵尸再度攻来。 “俞老留神!”林逸持刀要护驾。 “交给我。”俞景荣脱掉上衣,披在腰间,露出矫健的身躯。他深吸口气,隆起的肌肉宛若钢铁铸就,恰似一块块岩石拼接而成,线条深刻分明。 俞景荣震足沉腰,一坐手腕,大枪如灵蛇般点出,不断画着圆圈,卷起体内百脉真气。圆弧越转越小,最后全身劲力拧为一线,刺向僵尸眉心。 枪意·六合劲! 《阴阳灵官》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阴阳灵官请大家收藏:()阴阳灵官。 第十五章 上古诅咒 这一枪击出,先是短暂的沉寂,枪尖抖动着划破空间,震开层层气浪,而后引发轰雷般的炸响,正中僵尸额头。 “嘭!”僵尸的脑门应声凹陷,步伐亦停驻于此,直至枪尖刺透颅骨,才后仰倒地,闭目气绝。 俞景荣刚一出手,便惊慑全场,众人为之叹服。病痨鬼见状不妙,更是扭头就跑。 林逸运转九宫步,悄无声息地越过他身侧,含光斜掠向其腰际。 “噗嗤——” 日光耀眼,刀影朦胧,一串殷红的血珠飞溅上墙壁。 病痨鬼跑开两步,忽觉腰腹剧痛无比,低头望去,内脏竟已挂在体外! 诧异过后,他扑入草丛,不断地挣扎又跌倒,眼里俱恨交加,仿佛能喷出火来。 林逸用刀指向他脖颈,轻声说道:“莫要抵抗,我送你上路。” 病痨鬼强忍住痛楚,恶狠狠地叫道:“好小子,我在地狱尽头等——” 林逸含光疾点,打断了对方遗言,挥振刀锋,洒血归鞘。 另一具毛僵失去控制,跟着站立不动,两颗漆黑的眼珠怒睁如铃,额头处张贴的黄符上写有“敕令大将军到此”七字,迎着风微微摇摆。 原本激烈的战场乍然安静下来,众人也随之松了口气。 林逸转过身,面向俞景荣道:“切谢俞老救援,否则我和师姐难逃一劫。” “你我同门中人,无需客套。”俞景荣扛枪站定,摸出火石点燃烟斗,打量着他笑道:“许久未见,林小友的刀法又有精进。” “俞老过奖,小子惭愧。”林逸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和您老相比,我这两手难登台面。” “快了。”俞景荣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目光微斜,神情若有所思。 “哦?”林逸却听懂了他的意思,正色道:“请俞老指教。” “林小友反应甚快。”俞景荣哈哈一笑,点头说:“你现在已经爬到了半山腰,继续努力,踏足巅峰指日可待。” 没等林逸答话,他又说道:“你且记住,招数越学越多,越练越少。” “招数越练越少……这是何意?”林逸面露迷茫,“难道不是学的多,用的也多?” “非也。”俞景荣摇摇头,“假如别人花百招才能应付的局面,你一招即可摆平,你觉得哪种更强?” 林逸闻言顿住,俞景荣又道:“生死交战,局势千变万化,胜机稍纵即逝。所以,越简单的招数越实用,去除浮华,返璞归真,才是武道的极境。” 林逸皱起眉头,反复揣摩他的话语,突然福至心灵,一时间犹如醍醐灌顶,暗想道:我从洛师父、圣女那习得武艺,再经过实战磨砺,根据自身条件不断地改良,成为我自己的本领。如今则需要进一步的凝练,最终化繁为简,一招百用,才算达到巅峰。 “俞老一言点醒小子,您武艺高深,道理也讲得透彻易懂,不愧神枪之名。” 林逸由衷感慨。 “过奖,你也别钻牛角尖,若将这辈子全耗在刀法上,亦非明智之举。”俞景荣提醒道,见林逸神色困惑,便解释说:“世间兵器种类繁多,各有优劣,莫要拘泥于一物。” “请俞老详言。”林逸拱手道。 “兵器形制不同,效果天差地别。一个习枪半月的新人,就可以击败练剑四五年的老手。”俞景荣语气肃穆,郑重道:“天下兵刃一物降一物,当你遇到强敌,仅靠刀术无法取胜时,不妨换把武器应战。” 林逸讶然开口:“仅兵刃不同,就有如此大的差距?” 俞景荣倒出烟灰,反问他:“要没区别,世人何须发明这么多的兵器?” “原来如此。”林逸肯首称是。 俞景荣身后,黄驹正不安地踏着马蹄,四周人头攒动。趁他俩交谈的功夫,傅勇集结队伍,开始清点伤员;洛采薇则在检查地上的尸体。 “林哥,你看这个!”洛采薇忽然叫出声,语调里充满了惊奇。 林逸侧头望去,便瞧她从毛僵怀中摸出两枚锥形铜符,上面均刻有“苍梧宗”三字,金丝镶边以作饰。 “这是什么?”林逸茫然道,正欲靠近观察,俞景荣已给出了答案:“苍梧宗是本地的一个修行门派,资历悠久,虽不抵天册八峰,但秘传的炼气术却是货真价实,也出过几位内丹境的高手。” “那他们俩……” “然也。”俞景荣点点头,脸埋在烟雾中,低声说:“必是苍梧宗的修士无疑。” “可堂堂二位宗门修士,怎会化为吸人血的僵尸?” “这正是我此行下山的原由。”俞景荣拧紧双眉,庄重神色,“还记得那日龙车一战否?” 林逸沉吟着答道:“当年我们登上龙车,先挫败丐帮,又与伶流仙子恶斗……此间回忆,小子仍历历在目。” 俞景荣道:“我因孙女被僵尸所害,想为其报仇才加入天册府。近些年,燕国多地闹尸患,老夫向峰主自荐请缨,往来奔波间毙尸无数,经过盘问调查,最终发现尸变皆与伶流妖女有关。” 林逸听罢,定静思考,徐徐回想起多年来的遭遇:无论是秦柔死后被惑灵曲勾走,中途误打误撞附身在黑鹰之上;还是那晚乱坟岗,红衣女子吹笛奏乐,引走孤魂腐尸;又或者是庄芙蓉听从伶流教导,布下邪阵玩弄人心;再到龙车一战,自己与凌虚子、苏崇秀等人力抗妖女分身;直至今日,她的信徒仍在炼尸害人…… 念及此处,林逸不禁打了个寒颤——种种遭遇,当真都和伶流有关。 一位天册府的峰主,被天尊逐出师门,后加入长生教,还成为他们的法王,并在南盟境内不断滋事…… 她究竟意欲何为? “俞老前辈,那两具僵尸要怎么处置?”傅勇跑步过来问,脸上挂满敬佩。 林逸观其神色,心想方才自己与毛僵苦战半天,结果俞景荣一来,便轻松诛杀妖邪,两相比较,不免暗生羞愧。 俞景荣看出他的失落,笑着安慰道:“老夫追猎僵尸多年,正面交锋是我的强项,林小友何必自哀。” 林逸笑了笑,没再说话。过得片刻,傅勇架起柴堆,将死尸投入火中焚烧,遂带上部属辞行。 傅勇抬起双手,用断腕盖住右拳,朝他们行了一礼:“俞老前辈,二位少灵官,末将身负重伤,还要回营复命,恕卑职无力招待诸位。若大人们日后有空,不妨到军中找我喝酒聊天。” 几句说罢,他立马领着郡兵列队下山。 俞景荣目送傅勇远去,神色渐冷,忽然转过头问:“林逸,今日情势险恶,你为甚藏技不用?” 林逸被他问住,犹豫了半响奇道:“何谓藏技?” 俞景荣疑惑地盯着他,缓缓开口:“那日决战于龙车之巅,我与苏灵官均攻不破妖女的护身法术,可林小友竟能一刀斩裂,怎的今朝却拿毛僵毫无办法?” 林逸恍然道:“哦,您说这个——愚弟神兵虽利,但凭我现在的修为,实在难以驾驭,故时灵时不灵。” 俞景荣挑了挑眉,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林哥,此处的灵景你不收吗?”洛采薇插嘴道。 林逸闻言醒觉,忙祭出宝镜,将清暑殿纳入镜光中。 俞景荣见状大感惊奇,可碍于辈分,也没有多问。 时至傍晚,柴火烧得正旺,三人坐在凉亭里闲聊。 俞景荣将自己如何进城,又偶然知晓员外府中闹僵尸,便上门调查,然后才赶到避暑山庄支援。 “那陶府公子呢,您替他解了尸毒吗?”洛采薇眨巴着眼问。 “没。”俞景荣目光黯然,“尸毒乃上古诅咒,被咬之人先昏迷三到七日,随后醒来变为僵尸,必先杀血亲,此咒最是恶毒无比。” 俞景荣摸索着枪杆,长叹道:“唉——,老夫观陶公子咒毒攻心,恐其醒来害人,不可久留,只得痛下杀手,当场取了他性命。” “什么!”两人一惊,面面相觑。 过了半会,两人相继缓过劲,林逸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是杀人亲子,陶员外定不肯轻饶,可怜邪修之过,却要怪罪俞老哥。” 俞景荣点燃烟斗,望着火堆中的尸骨呆滞出神,自己的孙女正因僵尸而死,可偏偏又得去杀别人的子嗣,其中苦楚,难以言尽。 见其神色悲凉,洛采薇心有所感,偷偷抹着眼角问:“为甚僵尸苏醒,会先杀血亲?” “俞老,请用餐。”林逸从背囊里翻出干饼,伸手递给他。 俞景荣道谢接过,低声解释说:“老夫查阅诸多古籍,总算知道了些许原由……相传上古之役中,人皇率领部族抗击妖魔,其女‘魃’极其勇武,为父亲立下赫赫战功。而后妖族败退北幽,天下大定,人皇却抛下女儿飞升成仙,独享那天界荣华。皇女因此怀恨在心,堕落为邪魔,最终被昔日的同胞所斩杀,血洒荒野,旱地千里。魃临终前留下诅咒,凡染其血者,皆化作猛尸,先诛至亲,再屠苍生!” 大火吞没毛僵,光芒照亮黑夜,林洛二人听得心惊肉跳,骇然咋舌。 没过多久,洛采薇一拍台阶,怒斥道:“人皇怎能如此无情,竟然不管女儿,自个成仙逍遥去了?” 俞景荣摇头说:“我也不明白,……史书记载人皇为雷祖,他飞升之时,曾引发天地异象,雷云密布长空,降下接连数日的灵雨,令枯木逢春,草发新芽,救活了饱受摧残的苍痍大地,实非无情之人。”。 夜幕深沉,火焰焚尽尸骨,三人在庄中寻了间客房住下。林逸打坐练气,而后困意袭来,便闭目睡去。 这晚,他做了场奇怪的梦…… 第十六章 慕岳楼 “哗啦啦……”四周响起急促的雨声。 林逸缓缓睁开双眼,只见豆大的雨珠从天空中汹涌落下,在屋檐前交织成透明的帘幕,视线内一片滂湃,几乎没有尽头。 他费力抬起胳膊,看到自己褴褛的衣衫,以及肮脏的臂腕,似乎很久未洗过澡。 若非手中还握着一根名贵的白玉笛,他真当自己成了乞丐。 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林逸陷入迷茫,却无力回想,什么都不记得。 片刻过后,他逐渐恢复了些理智,轻轻搁下笛子,将双手伸进大雨中,冲刷掉指间的污垢,再鞠了把水,抹干净脸庞。 冰冷的雨水浸没五官,一点点唤醒麻木的知觉……做完这些,他感觉自己清醒不少。 林逸回过头,发现背后是一间歇业的商铺,自己正靠着门柱席地而坐。 还没理清思绪,他便不受控制地拿起玉笛,贴在唇前鼓气吹奏。 悠扬的笛声远远传开,以暴雨伴奏,混合着天音地籁,别有一番风味。 曲子换了一首又一首,都是他陌生的乐谱,却又本能地奏出。 直到被外人打断…… “大哥哥,你吹得真好听。” 林逸惊讶抬头,陡然察觉雨势已经变小了,而前方道上现出一位红衣少女。 那少女年仅十来岁,长得明眸皓齿,此刻正撑着油布伞,静静伫立在雨中。狂风推得她盈盈欲倒,仿佛一只娇弱的雏燕,模样楚楚可怜。 女孩朝这边快步走来,行至屋檐下,她收起雨伞,侧头对林逸笑道:“不介意让我躲会儿雨吧?” “好。”林逸简单回答,腾出了一块干燥的位置。 小女孩站在身旁,好奇地打量着他,仔细端详了半天,忽然问道:“大哥哥,你饿吗?” “不饿。”林逸闻言略感恼火,心想这是把我当叫花子?但情绪未付诸言表,只是咕咕叫的肚子出卖了自己。 女孩微微一笑,轻声道:“跟我来。” 她撑开伞,牵住林逸湿漉漉的手掌,拉着他跑入雨中。林逸本想拂袖甩脱,可虚弱的身体实在无力抗拒,唯有踉跄地跟上。 两人快步冲向一栋大院,林逸抬头看见‘凤栖馆’的烫金名号,顿时吸了口凉气,暗惊道:青楼? 女孩带他绕过正门,从后方的暗门入内,穿过庭院,走进一间独栋小屋,里面晾满了花花绿绿的衣裳,脂粉香扑面而来。 “坐吧,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女孩在桌前停下,推过一张马凳,笑着转身离开。 “谢谢……”林逸木然站定,愣了好一会儿才纠结坐下,心里忐忑不安。 他望着被木棍撑起的窗户,外面大雨滂沱,记忆一片模糊。 少许,女孩又从后门回来,手里捧着两个红薯,笑嘻嘻地塞给林逸。 “我在厨房偷的,小心烫。”女孩含笑说着,眨了眨眼睛。 “无功不受禄。”林逸碍于脸面,摆手未接。 “矜持可填不饱肚子。”女孩将红薯仍到林逸大腿上,烫得他眉头一皱,然后自己拉过矮凳坐下,双手撑住凳沿,前倾着身子笑道:“作为回报,你教我吹笛子怎样?” 林逸犹豫半响,迟迟肯首:“……好。” 说罢,他拿出白玉笛,吹起一首明快的曲子,节奏如溪涧流水般轻跳活泼。 屋外雨声未歇,女孩安分听着,慢慢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微眯的眼中似乎有星辰在闪烁。 过去半柱香的功夫,女孩挪动身子,坐到对面,在木桶中浆洗着衣物,时不时抬头看林逸一眼,满脸笑意。 原来是青楼女工——林逸见状略微宽下心,专注地吹响长笛,曲调忽然拔高,如莺雀纵飞而起,冲散阴霾。 这一刻,阳光仿佛撒入了这间小屋,温暖和煦。 …… 光阴渐逝,曲声沉寂。林逸放下玉笛,转眼望向小女孩,却见她趴在膝盖上悄然睡着,不禁摇头笑道:“果然只是个孩子。” 他站起身,将红薯剥开喂入嘴中,然后蹲到木桶前,用空出的右手搓洗起衣物。 …… 待女孩醒来时,大雨已经停了,她茫然望去,屋内干干净净,衣服全晾到了院中的竹竿上。而那位陌生的男子正在窗外练拳,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他赤着上身,露出宽阔的背部和结实的肌肉,斜向高踢一脚,击飞飘落的树叶,画面于此定格。 林逸听闻响动,立即纳气收功,回首笑道:“你醒了?” “嗯。”女孩点点头,小跑出屋子,愉快地叫道:“哥哥你住下来,教我吹笛子、教我武艺好不好?” 林逸想了想,神色温柔地开口:“你姓啥名甚?” 女孩用手指抵住脸颊,思虑着说道:“嗯……我没姓氏……姐姐们都叫我——伶流。”135中文 伶流?! 林逸脑海中宛如晴天霹雳刮过,瞬间惊醒,眼前还是那座熟悉的避暑山庄,但身上已布满了冷汗。数丈外,俞景荣背靠门框抽着烟斗,漆黑的眸子在火光中一寸寸抬起。 “做噩梦了?”他问。 林逸握紧含光,借此收敛惊慌,许久后才叹气答道:“我梦见了……伶流妖女。” “哦?”俞景荣神色绷紧。 林逸抬起头,有之前青波岛的经历,他隐约察觉一道目光正穿过沉沉夜幕,于隐秘的虚空中落在自己身上。 来自妖魔的注视! 他努力支起双腿,体力的阴气开始滚烈沸腾,肌肤不断浮肿膨胀,一根根黑色毛发从血肉中钻出,迅速遍布体表,好似要化成僵尸。 俞景荣扔下烟斗,反手抄起长枪,做出了应敌的准备! “等等。”林逸急忙伸手阻拦,同时连运秘法,转阴易阳,几个呼吸后,渐渐平息了身体的变化,姿态恢复如常。 “你被僵尸咬伤了?”俞景荣迟疑道。 “没。”林逸虚弱地摇摇头,“只是刚才做了场怪梦,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难道是那邪修留下了诅咒?”俞景荣嘀咕猜测,手里依然握着长枪,对林逸仍抱有戒备。 “我不清楚。”林逸摇晃着走出屋子,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惧意稍稍褪去。 “林哥?”洛采薇被响动吵醒,揉着眼睛望向屋外人影问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走吧。”林逸下了决断,他怕自己会引来伶流仙子,到时必伤连无辜,祸及村民。 洛采薇没有多嘴,立刻捡好东西,再从火堆中翻出毛僵没烧化的毒牙,收入流珠内,手拄盘龙棍,整装待发。 “我跟你们一起去。”俞景荣背起包裹道,利索地牵来马匹,跟他们行出山庄。 有俞老相随,林逸松了口气,万一真自己真化成毛僵,至少他还能降服。 三人从小路离开村落,绕过城镇,林逸展开戒指中的地图,折向东方,前往蜀国。 旅途漫漫,俞景荣一路陪伴,林逸便向他请教锻体之法。俞景荣认真教导,林逸虚心接受,每天早起练习,午后赶路,隔日休息调整,放松肌肉,故走得极慢。 冬去春来,林逸体格愈发强健,出刀更为迅捷,又跟俞景荣学了套枪法,虽然只有拦拿扎三式,但胜在简朴实用。 转至仲夏,林逸枪术也有了几分火候,途中陆续收纳几处灵景,料理了几波山贼,这才抵达燕蜀边界。 六月底,俞景荣辞别回峰复命;林、洛二人穿过国境,策马行上官道,一只纸鹤从远方飞来,洛采薇挥手接住,脸上露出喜色。 她阅完传信,将失去灵性的纸鹤撕碎,回头笑道:“林哥,我们朝南走,前方有位故友在等着。” “什么?”林逸面露狐疑,转瞬过后明白过来,试探着问道:“莫非是苏兄?” “哈哈,瞒不住你!”洛采薇开怀大乐,扛着盘龙棍急奔而去,林逸忙拔腿追上。 两人速行十里,忽在前方路边看见一头青牛。苏崇秀盘坐在青牛身旁,手搭剑匣,垂目翻读经卷,闻声转睛望来,目光扫过二人,招了招手喊道:“洛姑娘、林弟,别来无恙!” 洛采薇飞奔至他身前,喜笑颜开地嚷道:“书呆子,距上次一别,已有两年,你还是老样子啊?” 两年? 林逸抓住关键,心想:洛师姐私下与他有交往……莫非他就是师姐的意中人? 眼神一下就变得玩味起来。 当然,林逸并不抵触他们交好,反觉得苏崇秀本领高深,位尊不傲,是师姐值得托付的良人。 “林弟,修为如何,身体可安好?”苏崇秀笑着问。 “愚弟刚入大丹境,还有许多迷茫之处,望苏兄不吝赐教。”林逸恭敬地行了一礼。 苏崇秀惊讶道:“这么快,进展神速啊,都快追上我了。” 心里隐隐有了危机感。 “快虽快,但无灵气积累,不过是镜花水月,浮萍飘荷罢了。”林逸苦叹一声,暗生惭愧。 “等忙完这事,你跟薇儿去我府上做客,拙兄亲自来教你御器法门。” 林逸正色道:“苏兄有何事吩咐,直言无妨。” 苏崇秀牵着青牛,边走边道:“我此次下山,是帮同门师兄收集灵景,现在仅剩最后一处,就在……” 正说着,众人头顶响起霹雳破空之声,林逸抬头眺望,只瞧一道银白剑光刺破蓝天,朝这边呼啸射来,眨眼后落在官道中央,震得尘埃滚滚,连大地都微微颤抖。 待光华散去,里面现出一位青衫男子,浓眉俊面,气宇轩昂。他单单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如同利剑出鞘般,锋芒毕露,刺得林逸瞳孔生疼。 洛采薇更觉阵阵心悸,忍不住倒退数步,扶胸喘息。 “慕师兄来得正巧。”苏崇秀缓过神,率先上去问好。 那男子点头回应,脸上却不苟言笑,目光扫过林洛二人,然后抱了抱拳:“在下青莲寺慕岳楼,见过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