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纵横录》 正文 楔子:拾荒的少年们,拾到的宝些。 命运这种东西,被很多人嘲弄过。苍茫浮沉世,有过不屈的墨者,有过伟大的书家,或者,别的什么。但不管他们奏出多强的亢丽之音,抑或声嘶力竭吼出要扼住某物的咽喉之类振奋人心的呐喊,却终是,看不破,逃不过,敌它不过。 生与死之间有道鸿沟,那,便是人的一生。 有位文坛名人曾经说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然而,猛士总是少的,造化总是弄人的,人总是要吃饭的。 尘世也许庸俗,地球也许明天停转,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至少今天,现在,他们还活着! ...... ...... “哐当~” “云哥,你的宝掉了!”身后一道稚嫩中带点沙哑的童音。 “呼~~你...你不是还在后边么,搁你背篓里,等会给我不就行了?呼呼~~” 前方那个瘦弱身影却是头也没回,喘着大气,手底下锈长的铁钩一刻不停的在脚下的“宝山”里搜寻着。 “啊?这旮瘩?我背?” “咋哩?” “嘻~云哥,我背...那到时候卖的钱可就是我的咯。” “呼~~” 长呼了一口气,少年爬到了最高处。 缓缓侧过身,将挡在眼睛前乱糟糟的黑发扒开,捋了捋满是油渍污垢的肥大袄子,抹了抹那似乎更脏的黑脸,望着下面那个巨大的背篓,少年微微有些粗犷的眉头挑了挑。 “行啊,不过你小子上上个月那车货里坑了我的那几大捆汽水瓶子怎么算?” “啊?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儿你还记着...”听起要和自己算旧账,下方那个被塞得鼓鼓大背篓颤了颤。 “什么?!小事儿?那都是红昂昂的票子,你小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好,我再问你,上个月那箱旧书又是哪个死没良心的,说好了五五分账,就一爬尿的功夫,你小子转手就卖给王老头了,你哥我连点分分钱都没捞着,你说,这怎么算?” “啊,那...那是因为...” “嗯?” “那是因为...” “而且,要不是那年我从垃圾堆里把你小子扯出来,你小子现在还有气儿跟我在这扯犊子?要不是爷爷疼你得打紧,每天从伙食里扣出一份儿,关键是爷爷那份是从我这儿扣出去,一个老的,一个小的,都要我供着...唉,你说,这又怎么算?”说到这儿,少年那瘦弱的肩头似乎透着与他这年龄极不相称的疲惫。 “那还不是...因为,呼~云哥,你能干嘛。嘻嘻~~来,云哥,我给你按按肩。” 喘着粗气,费力的爬到少年旁边,大背篓下那张同样黑乎乎的小脸嬉皮道。 “哎,你这臭小子...”少年老气横秋的笑道。 这是公元20世纪90年代,华夏国西南边陲骆家古镇冬季宁静又普通的一天。此地依山傍水,古朴自然,烟雾常年缭绕,素有水墨小镇之美誉。不过,之所以这片小镇还保有原有那方干净的土地,并不是这里的人有多么爱护环境,说是当地环保局做的保护措施到位也十分牵强。而是因为距这座看似远离现代都市喧嚣,实则早已被都市的商业气息浸染得如掉进墨池的白纸一般的“水墨”小镇,东三十里开外的地方,有一处巨大的垃圾处理场,正时刻散发着刺鼻的生活厨余等物的恶臭,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残余铜臭。 说话的一大一小少年,正在此间。 瞧着大些的叫李云,小的叫李宝,听名字知道是两兄弟。但,在没有遇到爷爷之前,李云还不姓李,李宝可能还在娘胎里,等着出世后被不服责任或负担不起的禽兽男女丢弃,再被李云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从新鲜的垃圾堆里像刨死狗一般刨出来,获得新生。 来这儿拾荒的基本上也是这片的常住人口。时值严冬,虽是南境,亦有暖阳,但,在这片到处漏风的地方,有个安稳的地方睡觉也成了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况且,但这儿实在有些偏僻,僧多肉少,垃圾虽然多,好东西有是有,但也不够分啊。所以,早些年,稍微有些气力的都从这片儿撤了出去,转向靠南些的县城里去谋生计去了。 现在,这块名曰处理站,实际就是填埋场的地方,是还余留此地的老幼病残们赖以生存的媒介。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垃圾...自然不能吃垃圾,至少不是全吃,但这儿绵延不断成堆的垃圾山里能用的物件还是找得不少的。 李云、李宝兄弟俩的根就在这儿。每次烟尘过境,数量大卡车恣意倾吐后,诸如生活用品,衣物饭食,废书废报,易拉罐饮料瓶儿,旧锅烂灶....对于他们来讲,是天造地设的家当。 由于长期靠残羹冷炙过活,有上顿没下顿,两兄弟都处于重度营养不良的状态。所幸,李云比较能干,李宝也不怎么添乱。除了搜罗些寻常事物,多长几个眼儿,他们也不定期能淘到如金项链、银耳环这类黄白之物的“真金”。弄到这些个好东西,他们一般是两种选择,肚子饿就加点餐,吃饱了就屯些粮。 不过他们很少到镇上或者县城的二手集市去,一是远,二是没钱。起初是托王老头那辆破旧的东风牌老爷小货车,转卖换些钱或者米粮物资,王老头是处理场唯一的常驻管理员,没听有什么后人,七老八十了,但偏生是个老而弥奸的家伙,欺负云宝兄弟没见过世面,不识货。每次都是他吃肉,兄弟俩只能余些剩汤骨头渣子,换来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后来,某日,云哥儿发现了一本画有他捡到的那些金灿灿的事物的书籍,回去问了问破道观里的还识得几个字的爷爷,知道了这些黄白之物的价值,费了一包淘来的开封红塔山,并许下日后淘到好的烟给留着的话,这贵重金属转卖的活儿就被那几个老烟虫似的环卫车师傅揽下了。虽然他们也赚点中间费,但却是比王老头耿直得多,可能是看李云李宝兄弟俩忒可怜,除了那点烟钱,也没多拿。就这事,还弄得王老头和那些师傅吵了几通关于抢生意的碎嘴闲架。 尝到了绿票子红票子带来的甜头,李云果断决定放弃那种费眼费神的找法,经过几番试验,宝山堆里的磁铁最终教会了云哥儿异性相吸的道理。 今天是垃圾站惯例添砖加瓦的日子,也是两兄弟惯例“寻宝”的日子。他们人手一大背篓,一吸铁钩,腰间还别个重着小口袋的大口袋,现在都鼓囊囊的。 “噗~~云哥,你还别说,你这自己捣鼓的吸铁钩还真是好使,自打用了这玩意儿,咱们就是夜里出来淘物件儿也能捞着不少好东西。”脏兮兮的小手揩了揩鼻涕,阿宝扬了扬手里长甩甩的锈铁钩。 “那是,也不看看你哥我是谁?全靠你哥我,咱们才不用再受王老头那老家伙的卡别。”云哥儿立马一副臭屁的表情,黝黑的双眸闪着自豪的光泽。 “又来了,嘚瑟劲儿喂哟!不过,云哥,你看这天儿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近乎矮了个头的阿宝突然仰起头冒了这么句没头没脑的。 “啥?阴沉沉的,你小子说胡话呢?还是淘金子给淘傻了?这青天白日,万里无云的,连个乌云的毛影儿都见不着,我怕不是要下雨哟,怕是某人想开溜吧。”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云哥儿别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这个有些机灵、有些傻、有些可爱的鼻涕虫弟弟。 “嘻~能不能别说这么明白的大实话啊,可是,咱们哥儿俩今儿天还没亮就到这儿了,这都老半天了,再说,你看,我们咱俩这东西也搜得差不多了,总不能一点都不给张婶儿她们留吧,毕竟小时候我还喝过她的奶呢,而且,这,这差不多也到饭点了啊,云哥~~~”像是经常被识破,阿宝一点都不脸红,倒是腆着脸跟李云发起嗲来了。 “饿死鬼投胎啊,刚才那几个馒头没噎死你?我都还没说饿,你嘟囔个屁!”李云没好气道。 “话不能这么说,就算我俩都不饿,但爷爷...还饿着呢,你也知道爷爷年纪大了...” “算你小子有孝心,知道管爷爷的死活了。放心,爷爷在观里饿不死,虽然观里香火断了,但爷爷好歹还是侍奉了那些祖师那么些年,想来天上那些神仙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爷爷饿死的。”看了眼远处那座孤高的青峰,李云神色微茫,喃喃道。 “啊?!云哥,你什么时候也跟爷爷一样成一个神棍儿了?说话这么不靠谱。天上的神仙爷爷要是管人间的死活,我们俩现在会在这辛苦的翻东西吃?”砸吧砸吧小眼睛,阿宝瘪瘪嘴,一副你蒙谁呢的小模样。 “好啊,你居然敢说爷爷是神棍儿,等我回去告诉他,瞧他怎地修理你。” “爷爷反正也打不动我了...”阿宝小声咕哝。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行了,逗你玩呢,有我们一口吃的还能少的了爷爷的?家里的米缸还没见底嘞,早上出来的时候,已经给爷爷把红薯粥扣锅里了。今天天气难得这么好,不过,又扯到张婶儿干嘛,你小子就光喝过一个婶儿的奶?再说,这么大的地方,我们又能捡多少东西?走,到那一堆去看看,今天刚倒的,运气好说不定能淘点好东西出来。”说罢,少年一个哧溜,便顺着下坡缩了下去。 “啊?还要搜....”阿宝苦着脸儿。 “你小子要是不想跟去年那样大年三十儿深更半夜还在这儿翻东西,就别在那儿给我机子啰嗦的,快下来干活路儿。”下面传来云哥儿不耐烦的声音。 “那还是搜吧,估摸着能搜到一条大金链子,这个念头就不愁了哇。”将身上搜到的物件好生捆牢实,阿宝慢悠悠的准备下去。 “嚯嚓!!!” 就在这时,天空中一道晴天霹雳。 “轰!!!” 一道紫黑色的闪电如一柄巨大的利刃一般,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插到李云所在的那座垃圾山堆。 周围烟尘四起,噼里啪啦的电弧滋滋作响。这一切几乎在转瞬间发生,阿宝呆呆的望着面前弥漫的灰尘,似乎还没缓过神儿。 “啪!” “不好!云哥!!瞧我这脑子。” 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阿宝才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劲来,虽然刚刚的那道呲啦呼呼的闪电对于他这么个小屁孩很吓人,但想到自己的大哥还在下头,顾不了许多,就算是云哥儿先前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亏心事被被老天爷给劈了,我这个做弟弟的怎么也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想到云哥儿那被劈得焦糊的... “呸呸呸,想什么,云哥儿福大命大,他不会有事的。”拍了拍欺负的小胸脯,阿宝稍稍平复了下心情,还是决定死活不论,下去看看。 “云哥~~~” 阿宝背着背篓,用铁钩杵着脚下,边小心翼翼的往下缩,边对着烟雾里喊道。 没有人回应。 缩到地上,看着周身冷不防不时冒出的残留电弧,阿宝吞了吞口水,还是抬脚往前走去。 “云哥~~~” “云...” “嘘!!!” “唔...” 被人从身后捂住嘴,阿宝本能的想动弹,但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的大哥还没死。 “别吵!你看那边!” 顺着李云指的方向,阿宝惊奇的发现刚刚那座被闪电劈了的垃圾山堆上发着淡淡的紫光。 “哎?云哥?云哥你干什么,快回来,小心啊,小心电!”从小在旧书堆和王老头的絮叨间耳濡目染,阿宝也知道人是导电的。并且,在五岁那年见到破道观外面崖坪上的那颗歪脖子树被雷劈糊了之后,他就更加对这东西产生了恐惧。 “没事儿,刚刚那么大的阵仗都没吓到你云哥,我倒是要看看这大晴天的还能钻出个鬼出来不成?”挥了挥手,没有理会阿宝在后面叫唤,李云一步一步朝着那处发光的地方爬去,似乎心里有个声音也在告诉他让他过去。 虽说嘴上说着不怕,但了李云还是存了几分小心,侧着半人的距离,慢慢伸头看了眼那发光的事物。 嗖的一声! “啊!!!” “云哥?!” 李云只看到一团紫色的光团在自己面前陡然放大,随后脑子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一黑。 正文 第一章:爷爷?师傅?修之伊始... 四周漆黑一片。 “嗯?囊个这么黑?灯都不点一个。阿宝?爷爷?” 没有回音,也没有回应。 “我...好像...我不是被...等等,这是哪?我怎么...” 眼前纯粹的黑,让李云有些想抓头。但是随即他突然发现自己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因为他没有手!甚至没有身体!如深渊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什么也感觉不到。 “难道...我这是,嗝屁了?”李云对空无一人的黑暗不确定道。 但是没有人回答。 “喂?!!!” 李云大叫。 ...... 良久,李云放弃了尝试。他开始一言不发的盯着,盯着眼前的黑暗,眼前的黑暗也盯着他,但是除了黑,也只有黑。 “听爷爷说,人死了好像一般都得下地府,依生前所行善恶,重新入六道轮回....我这才十五...应该是..十五吧,嗯,十五都没满起,这辈子就跟破烂打交道了,好像也没做过啥缺德的事儿啊,阎王老爷怎么就把我给逮下来了?应该不会把我投进猪窝里去吧?无常老爷到底啥样啊?怎么都这么久了还不来接我下去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怪冷清的!”耸了耸那并不存在的肩膀,李云有些乏味起来了。 李云觉着有些枯燥,有些发慌。孤魂野鬼,冤魂屈鬼,猛魂恶鬼...这些个都还有些个茅山的、什么禅院的收去,他这个,没人搭理啊,就是喊冤也没处喊去。如果说是真成了小鬼儿,也是最憋屈的那个。 正待他再欲牢骚几句的时候,不知是远处还是近处,上面还是下面,突然有了一道光,就如同沉寂的夜幕突然被天神的大手撕开,透进天光般,耀眼,夺目! “咦?这个不是...”长时间沉沉的黑暗突然被光明打破,让李云有些不适应,但那道散发着幽幽紫蕴的光他想忘也忘不了,好家伙,害自己到这黑布隆冬的破地方的家伙,化成灰也得记着啊。 既然,天太黑,你又太亮,那就占个您的光,借个灯使使? 李云向那道奇异的光抓了过去,虽然那光看着不近,但也不是很远,虽然没有手,但他就是抓到了。因为,自始至终,这道光都不存在出不出现一说,它就在这里,它一直都在这儿,就跟李云一直在这一样。 有了光自然就不再黑了,不再黑,自然就看得清了,看清了,自然就醒了。 一抹明媚的阳光照到了李云黝黑又青涩的面庞上,嗯,有些刺眼,但很温暖。 “唔...” 揉了揉眼屎,李云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老旧的木床上,边上有个黑到发灰,灰到发黑的矮桌子,靠墙的一边有一排老旧的书柜儿,对面有一副泛黄的墨字。李云认不得几个字,但这几个他刚好认得——道气长存! 他当然认得,因为这是爷爷写的。破道观虽然破,但房子还是有几间的,而他正躺的这间,正是爷爷住的那间。虽然爷爷的字看着歪歪扭扭的,真真的不怎么好看,李云以前是这么觉着的,但现在怎么这幅字越看越觉得...唔,虽然还是不好看,但好像真有了些爷爷说的精气神?盯着那赫然四个朴素的四个大字,李云有些发怔。 “字是人写的,写字的人有精气神,字当然就有精气神。而看字儿的人要是没有精气神,他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今天你能看见字里的精气神,那证明,差不多,可以了。” 老迈的声音缓缓从窗棂外传来。 差不多?可以了? 什么差不多啊?什么可以了啊? 窸窸窣窣的把衣服裤子套上,推开木门,迎面一股冬日的寒风,李云紧了紧大黑破袄。 后院是一块见方的土坝子,崖坪畔上有棵黑焦枯死的歪脖子松树,树边站着个枯瘦老头。 一身粗布麻衣,一根枯木拐杖,一头霜白的银发在凛然冬风中微微凌乱,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但在李云看来,估计是冷傻了,脚木了,走不动了。 所以,他还是想以前那样,快步走了前去,想把老头搀回屋里。 不过,今天明显有些不同。以往都是他和阿宝两个,一个搀一边。今天阿宝不在,老头也没动。 “别担心,爷爷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那么老,这点风寒还是受得住的。还有,爷爷还没癫,也走得动。”老人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李云,微微下陷的眼窝里那双深褐色的眸子一改往日的灰翳沧桑,显得格外明亮,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平日里那张满是皱纹、色斑的脸庞也变得红润了许多。 这是爷爷?是,这是爷爷。怎么好像变年轻了,额,背居然也不驼了,没想到爷爷不佝着这么高,都要仰着头看... 面容依旧清癯,可总有些不一样...哪儿不一样呢?李云不由抓了抓乱糟糟的乌黑油头。 “我说,小云啊,又不是大姑娘,你盯着爷爷的脸能盯出个花儿来啊?是不是想说爷爷变年轻了?”似乎见这孩子有些痴傻了,老人拍了拍少年瘦削的肩头。 “啊?对啊!刚想说您今天好像更有精气神儿来着...额,不是,爷爷,您怎么知道我想什么?等下,还有您说的差不多,可以了,哈子意思?我怎么在山上嘞,我不是跟阿宝在...对了,那团光!对了,阿宝嘞?他咋把我送回来的?”李云晃过神来,发现爷爷依旧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只不过怎么看那笑容都有些神秘兮兮的。 “孩子,别急,本来...想等你和宝儿都大些再说,你这孩子虽然生下来命途坎坷了些,好在遇到了我老头子,宝儿的命也不好,不过好在有你,他的那条小命儿总是捡了回来...”老人并不直接回答李云的疑问,反而喃喃说起他和阿宝小时候事。 “爷爷...您到底想说啥?扯那么老远的事儿干嘛?”李云听到说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却是神情微微一黯,不过随即恢复了过来,那张有些刚毅的稚气面庞下不知有些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 “你这孩子,说了别急,是嫌爷爷岁数大了,变啰嗦了是吧?” 又吹胡子又瞪眼的,让李云有些不知所云,这哪儿跟哪儿啊? “没,您说,小云听着呢。”李云立马做出一副您说我听的乖巧样子,对于爷爷的话他一向还是比较尊重的。 “小云,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仙人么?”望着远处微霁的天空,老人深邃的双目里仿佛映照着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虽然说这句话本身就是很神棍的一句话,还是经由一向被云宝俩兄弟腹诽的老神棍爷爷嘴里说出来的,但云哥儿却没有直接否认,毕竟才被阿宝那个乌鸦嘴招来的一道雷给劈懵了,这会儿子又说没有,不会立马下来个上仙老爷,说要收了他这顽劣少年罢? 所以他还是小心的开口道:“您觉得呢?” “自然是...话说,小云,你相信爷爷么?”收回远望的目光,老人侧过身来,欲言又止。 “爷爷,您咋今儿个说话这么...吞吞吐吐的...我,我当然相信您,这世界上除了阿宝,我就您这么一个亲人了,不信您信谁?”被爷爷盯得有些发毛,李云都不知道咋接话茬了。 “哈哈,你小子怂这模样干啥,爷爷又不会吃了你。小云,你以为,爷爷我偌大年龄,这修持数十载奉的是什么?”说道信奉一事,爷爷突然神情一肃。 “奉的什么,您不是道士么,那当然是奉的大堂里的祖师爷啊...”李云不由转头看了看身后这座掩映在孤老林泉中的经年古刹。 “是啊,祖师爷,当然是要奉的,毕竟是他老人家传下来的道统,可,你知道祖师爷的道统又是哪里来的么?”老人的声音似乎变得很邈远,邈远得如天上那不可捉摸的浮云。 “祖师爷的道统?哪来的?这一个我一个小屁孩咋知道啊,这您得问祖师爷啊?”李云发现爷爷不止身体好了不少,精神头也更好了,这话也说的也挺多,还玄乎! “哈哈,好回答。祖师爷自然知道,不过,你可听说过道法自然四字?”老人捋了捋白长的胡须,朗声笑道。 “道法自然?当然知道啊,这几个字儿,您隔三差五的就念叨着,我想不知道也难啊?”云哥儿心道看来这龙门阵得摆上一阵儿了,爷爷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这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 “那你知道什么意思不?”老人像旧时私塾中的老学究一般循循善诱道。 “啥意思?您不是经常念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么,这道法自然嘛...”李云边说,还边摇头晃脑,学着老人平日里那般,故作神秘的腔调念道,看着有些滑稽。 “嗯嗯,对对,继续说,如何?”老人枯瘦的眼眶里那双浑浊的眸子这时却精光闪烁,仿佛云哥儿就是块稀世璞玉一般。 虽然被爷爷热切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突然他脑子里有了个不好的念头,爷爷这突然龙精虎猛的模样莫不是那些行脚的老一辈说的回光返照... “爷爷?您没事吧?”李云围着老人上下打量后冒出一句。 “说什么呢,你爷爷养气的功夫虽然说不上高,但再活他个一二十年还是不成问题的,别以为你小子心里想什么爷爷不知道,那帮连先天卦象都不懂的半桶水真是祸害娃娃,回光返照是这么用的么,咱道门的暗语那是那些个江湖混子能懂的。别说岔了,快说,你觉得道法自然四字何解?” 像是洞穿了云哥儿的心思,摆了摆手,老头直接打断了李云的念头,嘴里还哼哼唧唧的礼骂那些可能已经真的驾鹤西去的摆摊先生们。 “道法自然?我这大字儿不识几个,您这...”稀饭用喝,干饭用刨这李云知道,这说文解词那得是说书先生的活儿啊。 “你小子,好歹跟着我混这么大个儿了,这几个字天天听我念,就没得点儿想法?”老头继续耐心道。 “自然我知道,打小您就说,天地万物都是自然,这山间的一草一木是自然,鸟兽虫鱼是自然,生老病死是自然,阿宝爱吃新鲜的馒头也是自然...至于您说的道法,莫不是小人书上画的那些背着把桃木剑到处画符捉鬼的道士的把戏?我想,既然一切都是自然,那道法自然也是自然吧。说起来,您也是道士,咋没见过您耍过几招啊,您这道士不是假的吧?”虽然现在即将步入新的时代了,但像云哥儿这种没经过啥断字识文,辨析句读的正统学堂教育的山野孩童,也就在观里从小见爷爷说些道门的方外之语,耳濡目染下也就这种半通不通,糙话糙理的水平。 “我呸!那些沾染俗气,混迹酒色财气的蠢物也配称道士?更遑敢同侪于我?耍几个把式算什么,一般的小鬼见了老头子我,早就魂儿吓没了,还用得着我请出朱砂笔?至于道法,更是缪之千里哉,虽说我道门道藏三千,也不乏符篆精义,更有超凡入圣,以星辉为墨,川泽为卷,一只铁笔,勾勒山河,动辄万里,专司符阵的上古仙师。但现今这些个民间流传的收纳擒拿的方术,不过细枝末节不入流的旁门左道罢了。不过...你小子这说法虽然不通解释文理,但还是很有趣啊,道法效自然,自然是自然,自然而然,当真万变不离其宗,哈哈哈,妙哉乎!”一会儿神情微蔑,一副耻与其为伍的样子,一会儿又满嘴之乎者也。爷爷似乎有些陷入忘我的言说当中了。 通乎哉?妙乎哉? 李云有些晕。 “爷爷,咱们能不能别拽文的,您念经就够让人想睡的了...” “蹦!” “哎哟,爷爷您敲我脑袋瓜子干嘛?”李云吃痛的叫道,没想到爷爷这劲儿也变大了不少。 “叫你小子耍嘴皮子,稍作惩戒,让你老实些。你和阿宝俩臭小子自小在这山沟水泽里长大,虽说着实顽皮了些,不过少年孩童的心性不正是返璞归真之真义么,也亏得你们还没习染上世上那些沉疴...小云,来,我且问你,你可愿做个自自在在,不惧生死的逍遥人?” 老头的神情有些玩世不恭,有些郑重。 “啊?不惧生死?爷爷,您这龙门阵摆得有些飘了吧,不才说生老病死是自然么,是人都会老,都会死,这世上哪有什么不会生病的人,这人老了就慢慢得入土了,这十里八乡的哪天不死个人?爷爷你可别蒙我说到他们那些个已经老了的往西方极乐世界去了,那些个老死的,得病死的,饿死的,都不是给地下的阎王老爷给勾了去?”李云发现爷爷可能真的是老了,这祖师爷他信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显个灵来让他升仙的啊,要真能不老不死,爷爷咋老的?还自由自在?天天捡垃圾度日是自由自在的,逍遥就谈不上了。 “呵呵,别在心里嘀嘀咕咕了,我只问你,你可愿拜在我的门下,习那长生不老之术?”老头却没理会李云的问题,一屁股坐在木墩儿上,直接摆架势了。 这是要收徒弟? “啥?拜您为师?哪有拜爷爷当师傅的?再说您这除了斋戒打坐就是念咒的,要放以前说不定有人吃您这套,拿您当高人供着,现在...说句不中听的话,您看这观都破成啥样了,现在的人都讲科学了,您的老八套还不顶那些看风水有卖头呢...我和阿宝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山里,以后要真出去谋生计,靠这个,准得喝西北风啊。”李云黝黑的大眼睛里写满了问号,还长生?爷爷虽然看着是挺高寿的。不老?嗯,看着不像。 “嘿!我今天...要放那会儿,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老道门下呢,怎么你这小兔崽子这么...罢罢罢,就问你一句,信不信拜还是不拜?”自己引以为傲的衣钵居然被自家孙子视若敝履,那鄙视的劲儿哟喂,真是气得老道士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别气,别气,我就这么一说,您岁数打了,别气出病了。我拜,我拜还不成么?”李云连忙拍了拍老头的背,生怕他气个好歹。 “扑通!” 李云一个趔身,跪倒在老头面前。 “师傅在上,请受小云,不,请受李云一拜!” 学着连环画里西游记里孙悟空拜菩提老祖为师那段,李云就欲行磕头大礼。心道,拜爷爷为师也没啥大不了的,爷爷师傅,师傅爷爷,怎么叫,不都一样? “嗯...好,好,这才是好孩子,起来吧。;”老头端坐身前,一副十分受用的表情。 “那啥,爷爷...师傅,嘿嘿,那些画儿上的,不都得先拜祖师爷,再拜师的么,咱这么拜是不是乱了次序啊?”咧嘴一笑,突然改口,一时还改不了适应,李云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起身小心问道。 “哈哈,无妨,祖师爷自然是要放在心里敬畏的,但并不拘于形式,修道之人不讲太多繁文缛节,我这一派就更便宜从事了,磕了头,行了礼,就算入我一门下了。你俗家跟我姓李,这道号么,算到你这辈儿,是第三十八代了,辈分上刚好和你的名儿一般,就作朴云子,如何?”行完拜师礼,老头直接开始给李云安辈数取道名了。 “您说啥就是啥,不过,师傅,咱这一派的祖师爷到底是哪位天上的神仙啊,这大殿里就一尊掉漆的木像,也没听您以前念叨过。”李云顺着老头说道,他可不敢再打击爷爷了,就这么个亲人,气出个好歹也得自己担着。 “祖师爷么,嘿嘿,这个你现在不必知道得太清楚,只用知道有这么个祖师爷便是,日后待你功成道满,自会知晓。”老头眯了眯眼睛,起身走向大堂。 “功成?什么功,不会是您说的那啥长生不老的功吧?”李云跟在后头问道。 “哈哈,你说呢,虽然你和宝儿的根器还不错,但...要不是你小子天心已开,这等性命双修的超脱之法我还得再观察个几年,掂量着看穿不穿与你,说起来,你小子这仙缘可不浅啊,那道...唔,咳,天机不可泄,老道差点漏嘴了,不过不管如何,你小子现在身中之气已足,先天六十四珠竟也说全不全了,虽说阴中阳半的时辰还差些,但大窍通了,倒也可以开始传法了。” 一只脚已经迈进门槛的老头身形顿了顿,丢下这句就往前堂去了。 “啥子?天心?天心是什么心?仙缘?什么全,什么不全的,爷爷,哦,不,师傅您说的啥哟?”李云在后边丈二和尚直抓头。 “别在外面磨蹭了,想知道就快些进来...”屋里,老头催促道。 “要得,马上!”云哥一头雾水的跨进那道仿佛隔离了俗尘喧嚣的破旧门槛。 这就要传道了,修行了?那就修罢! 正文 第二章:开陈 正堂内,一丝若有若无的昏黄烛光在空气中弥散,照亮了师徒俩的脸。 “好,小云,为师既已决定传授你本门的无上密法,在这之前,有些事我须得与你说清楚,入我道门,须持戒修行...” 枯草做的团蒲上盘坐着个须发皆白的麻衣老道,老道姓李,俗名未知,道号...也未可知,只知其三十几年前的某一天入驻此间破观,行归隐之道,自此不问世事。 面前的团蒲上恭敬跪着个黝黑的瘦弱少年,是其收养的孙子兼刚认的徒弟,跟他俗姓,单名一个云字,道号朴云子,一般被叫云哥儿。 时至酉半,屋外霞光万丈,山鸟齐飞,高耸的青山掩映在祥和的光晕之中,此间破观,正在传道。 “爷...师傅,不是要讲您的什么长生不老术么,嘿嘿,咋听着这么玄乎呢,真成了猴哥学道了?还有,您刚才在外面说的什么心来着,天心?天心难不成是天上的心?不对啊这,心不是在这胸窝子下面长着呢么?对了,师傅,说起来,过年的吃食还差些,不过算上昨个捡的那些,勉勉强强也够了...都这个点儿了,阿宝这小子跑哪去蹬儿晃去了,就是去处理场也该回来了呀。” 由于太过偏僻,这座深山常年没有生人进来,这会儿除了归巢的鸟鸣,山坡的林间里不时还传来几声兽吼,不知是野猪还是豺狼。李云不由偏过头去瞄了瞄敞开的大门外,有些担心。虽然从小在山野密林中摸爬滚打,哥俩已经熟悉了山中野兽的习性,一般又是叉着时辰出行往返,这些年虽然碰到过猛兽,但每次到危机的情形,都能化险为夷,至于怎么脱险的,李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阿宝则一般归在自己的机灵劲儿上。但,兄弟俩知道,这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保不准哪天蹦出个大虫出来咋办,所以深知野兽们觅食时间的他们,原则就是早去早回,而一般不会选择夜间回来,除非真的饿急了眼儿,但大多数时候也会选择在处理场搭建的小窝棚里将就一晚,等天亮,山里的瘴气消了在走小道儿回来。可今天... “砰!” “哎哟!痛!爷爷,您干嘛又打我?”摸了摸头上的红红的包,李云幽怨的看着老道士。 “叫师傅...才要与你说,修行戒律其中一条,就是不得妄言滥语,多言数穷,不如守中,特别是...在为师讲道的时候,这是尊师之道,知道不?”老头双目垂帘,气定神闲的教导道。 “是....师傅。可阿宝他...”虽说平日里阿宝这小鬼头尽使坏,没少坑他这哥哥。但,毕竟都是孤儿,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这一会儿不拌嘴就觉得心里空唠唠的,李云其实还是很疼自己这个顽皮又可爱的弟弟的。 “无欲则刚,关心则乱。多言使气走散,你小子,信不过师傅,还信不过爷爷?这处山林幽深僻静,清灵之气甚足,孕育些山精野怪不足为怪,却也实是我辈修道中人向往的清修之地。不过,长这么大,你啥时候看见有溜门进来的虎狼之兽?观里多年不曾添置香火,又可曾见过有什么蛇虫毒物?你俩天天在这山上过上过下,就没想过为什么能日日出入平安?”老道士单眼微启,漫不经心的说道,随后,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言。 “好像是啊,似乎那些狼啊什么的有些怕我们这边,都只敢在对面的几座山头上,大晚上的乱嚎。说起来,每次遇到那些大家伙的时候,本来挺凶的,就是上树上躲着也想着爬上来咬我们,不过最后都像是被什么吓跑了...”听他这么一说,李云倒真的发觉有些蹊跷。 “你这臭小子,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还不明白?没有你师傅我,你俩小兔崽子早变虎豹豺狼的大粪了。要不是为师不惜耗费清凝真气,在你们的身上各注了一道天罡金光护体神咒,才保得你们周全,你这臭屁小子现在能在这儿活泼乱跳的跟老道我撒泼?”老道士那叫一个气啊,这猴崽子往日挺机灵的,怎么跟我这儿就这么傻愣愣的。 “啊?原来您会那些画符的本事啊?您啥时候在我身上画的?阿宝身上也有?我咋看不见?”李云有些惊异的望着老道士,看来以后再不济学这手也不赖了,好家伙,大虫这些东西都不敢近身的神咒哎,以后出去混,实在没搞头了,来他几十张牛逼哄哄的神符,那还不得盆满钵溢啊... “砰!” “.....师傅,这我可就有些不服了啊,您这随便偷窥别人的心思属于犯罪啊,再说了,您这手艺迟早不得传给我和阿宝,我不就想靠这个赚点生活费么,就又打我。”脑壳有包,李云这下真的满脑门的包了。 “别找了,就你这连门是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毛头小子,哪能识得老道我的神妙手段。瞧你那点出息哟喂!真给为师丢脸,想当年,多少富甲一方的大豪,多少高高在上的皇家贵胄,一掷千金求我登门,你师傅我都不屑一顾,就是怕沾染了那些俗气,还卖我的符,你小子心也忒大点儿。不过...在你功夫不到家的时候,让你小子画,也画不出来,就是画出来了,也就赶赶小鬼啥的,要镇住这些虎魄兽魂,嘿嘿,还嫩点儿...”老道士猥琐的笑道,枯瘦的老脸上那一圈圈的皱纹完全打破了方才端庄的模样,活像个不入流的江湖老骗子。 “哦,不过您这咒儿行不行啊?”又看肚皮又翻衣领的李云歪着头问。要真那么牛,现在还要靠残炙度日?云哥儿心里却咕哝道。 “嗯?!” “额,不,是归隐,归隐是吧,口误,您看我这嘴。不过您这咒虽然厉害,这日子长了,会不会也有功效减退的时候,而且要是失灵了咋办?”想到阿宝走夜路上山,突遇豺狼,宝咒失灵,李云一阵后怕。 “我呸,你当师傅的神咒是那些卖狗屁膏药的,时灵时不灵?又与你这屁球不懂的崽儿饶这半天舌,唉,罪过,罪过,祖师谅我寻良才不易。不废话了,这戒律想来你这小子的漏风耳听了也是白搭,以后慢慢说。今天先给你讲讲什么是真正的不老之术,真仙之道,给我听仔细!”老道士神情一敛,不再嬉皮儿笑脸。 “行,既然您打包票,阿宝准没事儿。我这就闭嘴,您请。”云哥儿见师傅认真起来了,也收了心思,规规矩矩的竖起耳朵,准备听他老人家开示修行大道。 虽然...他还是觉得这事儿挺神棍儿的。 “咳咳,这真仙之道,得从人之初生说起,这人啊,乃是父母阴阳二气相合而生,即精血胎胞。”清了清嗓子,老道侃侃说道。 “精血胞胎?就是现在那些医学杂志上说的受精卵?”李云同学举手。 “啪!” “什么受精卵,小小年纪,不学好,捡些什么杂七杂八的破书你就看?” “...明明是科学,咋成了破书了,虽然,是有些破,但也没啥可看的啊...”显然授课老师都不喜欢打岔的学生。 “嗯?!你嘀咕什么呢?” “没,没啥,您继续。” “嗯,咳,这精血胎胞,与太初之后而有太质,阴承阳生,气随胎化,三百日形圆。灵光入体,与母分离。自太素之后已有升降,而长黄芽。五千日气足,其数自满八十一丈。方当十五,乃曰童男。是时阴中阳半,可比东日之光。嗯,说的差不多就你这岁数,未破身的,此际入门修行上佳。过此以往,走失元阳,耗散真气,气弱则...” “破身?啥叫破身?”李云成了好奇宝宝。 “嘿,我这...你是要老道我请出黄荆条是吧...”老道掳起袖子,就欲起身。 “啊?!别,别,师傅,爷爷,我错...”李云赶紧讨饶,这从小就这个打着疼。 “云哥,爷爷,我回来了,东西太多,来个人儿啊....”这时屋外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爷爷,您等会再打不迟,我先出去帮阿宝...”说罢,云哥儿一溜烟的跑将出去。 “嘿...你给我站住!臭小子!”老道士在后边跳脚。 正文 第三章:真仙之谓(上) 当李云、李宝兄弟俩搬完院落外的最后一大袋过冬的口粮,气喘吁吁的坐在台阶上休息的时候,天上已是繁星点点,周围葱郁的松林,四处的山峦都沉浸在淡淡星光与墨色的黑夜下,除了这座位于孤峰崖畔的经年破观,不时飘溢出几点烛火烟尘。 “呼~阿宝,你这臭小子,搬不动,就少弄点嘛。还全捆身上,这寒冬腊月的,穿的又多,要是半道上碰见只狼啊什么的,你小子还跑得掉?” 哈了口热气,李云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小的阿宝。 “嘻嘻,行啦~云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昨个儿废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你拖回来,那两大包东西落在那里了,今天早上本来想叫你,爷爷突然又说你要通什么窍,是关键时期,我又怕你昨个被那闪电劈下来的玩意搞出什么毛病,今天就自己去了,碰巧张叔儿他们又犯了烟瘾,我就从藏烟的地方扯了几包出来,就地跟他们换了些过冬的米啊红薯啊菜的,又随便四处瞅了瞅,捡了点废品,这不,连拉带拽拖了这么些会才上来,本来想等你来接我,可左一个你不来,右一个你还不来,狗子那些家伙又要我三成的米才肯抬手,我一咬牙就全挪自己身上了,心想总能爬回去的,可没想我力气还是小了些,爬到天黑才上来....” 阿宝嘴一咧,脏兮兮的小脸上泛起一对好看的小酒窝。虽然他幼小的身体已经十分的疲倦,但还是笑嘻嘻的宽慰自己的哥哥,毕竟他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到这么大的,这点苦不算啥。 “屁!就知道你小子贪!扣!家里过冬的东西虽说不是很足,但也大差不差了,狗子他们虽然不是啥好鸟,但你咋就这么傻哟,不知道少弄点,藏在窝棚那儿,下回去弄会死?非死机摆列整这几大包,要我说,你这家伙就是死心眼儿。” 揉了揉阿宝的同款鸡窝头,李云没好气道。 “嘿,我本来也这样想来着,但爷爷说,打明儿起就不让下山了,说要让我们在山上静修什么道的。”阿宝显然对老道士说的啥修道就更迷糊了,他一个十岁都没有的小屁孩除了吃喝拉撒捡废品,就是玩泥巴,掏鸟窝了。 “额....爷爷这个,却是有些....”云哥儿显然也有些头疼。 “俩小子在外边磨蹭什么呢!进来吃饭,光阴似金不知道么?吃了赶紧随我听法习道....” 屋里传来老道士的催促声。 “来了....”哥俩齐声应道,都有些无奈,看来后面的日子有些经要听了。 ....... ....... 晚饭汤菜俱全,菜是野菜加大白菜,汤是珍珠翡翠洋芋儿红薯面条汤,一层薄薄的油沫若有若无的浮在表面。饭是昨个过夜的稀饭,一筷子下去可以,轻点,可以夹几粒陈米。 堆满柴火的灶屋内,爷孙三人围着张吱嘎吱嘎,摇摇欲垮的四方木桌儿。 爷爷坐一边,哥俩坐对面。 “来,小云,师傅岁数大了,这洋芋儿红苕嚼不动,你帮我吃了。”喝了口清汤,老道士将豁了口的破瓷碗里仅有的几块可以果腹的实物倒给了云哥儿。 “唔...不,我吃饱了,来,阿宝,都给你。”李云一个转儿,连同自己碗里剩的一大块儿红薯直接倒给旁边的阿宝。 阿宝已经九岁多了,但坐在长凳上够着桌子吃饭都还有些吃力,要夹面条都要站着。 “啊?都给我?这么多,我不得被撑死啊...”阿宝看着碗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饭菜,苦着小脸。 “叫你吃就吃,哪那么多废话?正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吃点,一辈子当小矮子。看以后谁嫁给你...”云哥放了筷子,扭头就是一顿骂。 “哦,可是这个没盐味儿,也没油星子,吃了太潮人了哇。” 阿宝对下席准备去架火收拾的云哥儿表示抗议。 “........嗯,改明儿个咱到山里去看看,运气好说不定能抓几只兔子啊乌梢蛇的,这时节应该都入洞了,估计有些不好找。不过这过年还是得弄点肉才行啊,上一次吃肉都忘了几个月前了,还是那只傻野猪自己脑子不好使我们才有机会耗死它...”云哥儿身形顿了顿,望着门外的密林出声道。 看了眼云哥儿那瘦骨嶙峋的背影,又看了看稀里呼噜埋头扒饭的阿宝,老道士云哥儿微微叹了口气,这大冬天的哪去抓兔子?长身体的时候?这等拙劣的借口...这孩子... 这种日子对于他们是家常便饭,今天如此,十多年来亦如此。 老道士虽然道法高深不用食用太多的五谷,但云哥儿和阿宝可都是肉体凡胎,这一顿不吃那就是真的扎实。但光靠捡的显然是杯水车薪,云哥儿在破观不远处的荒地里也种了些作物,但这里的地形实在不适合种植,养殖,倒是抓过山里的一些野鸡野兔来试过,不过都不上趟儿。 每日吃些野菜,红薯,捡的剩菜过活,营养确实有些跟不上,哥俩都是面黄肌瘦的。但不知为什么,他们这么多年没有生过太多的病,至于是因为所谓的纯天然无污染还是老道士搞的猫腻,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老道士总是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如何如何云云,他们现在多受些苦,以后方能苦尽甘来。又经常说清心寡欲,能使身心纯净,吃些野菜树皮,亦属亲近自然。 这种能听能看能说能写还可以煽情励志,但就是不能吃大空话对于经常游走于肠咕咕,饥辘辘的哥俩的耳朵一般会自动过滤,虽然他们本来就不是很懂这些所谓的之乎者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使老道士一颗道心已然堪近绝尘,超然于世外,对自己这两个看着顽劣其实本性纯良的孙子的贫弱境遇却是十分怜惜,但这些年,碍于某些昔年的混蛋誓言,老道士有许些不可言的神通不能施展,不若然,就是不能锦衣玉食,也可以让爷仨的粗茶淡饭多点滋味。 好在,俩孙子根骨还算上佳,尤其是云哥儿的机缘....老道心想过个两三年等你们功夫差不多了,也可以放到外面历练一番了。 于是他缓缓开口:“小云,收拾可以等会,宝儿,快些吃,吃完了,师傅...不,爷爷有话对你们说。” 兄弟俩应是。 不多时,大堂屋内,老道士再次盘于首座,座下云宝两兄弟恭敬的跪着。 老道士微启薄唇,咳嗽了声,言出道随:“咳,人之一生,以生死最为大,最为恐惧,也最为苦。初生婴儿苦,是因其呱呱坠地,带着未知与茫然来到这个未知的世界,因为未知,所以恐惧;而垂暮耄耋者亦苦,因为恐惧,因为不舍。恐惧死亡,不舍人伦亲爱,不舍浮沉功名,不舍巨富,亦或...不甘,不甘于不好,不甘于困苦流离。但我辈修道中人,须知这两者皆是虚妄。人十五,方气足,此际修行,玄门洞开,灵光初识,可习免入轮回之功。修行第一关,就是止念。然,世人每多痴愚之辈,妄念沉溺于莺歌燕舞,追名逐利,征歌逐色,乃至走失元阳,耗散真气,气弱则病、老、死、绝矣。平生愚昧,自损灵光,一世凶顽,时除寿数。所以来生而身有等殊,寿有长短。既生复灭,既灭复生。可悲,可叹,亦可笑的是念头的生灭哪里是外在的凡胎可以跟得上的,以有涯随无涯,殆矣。但这些自设羁绊的人啊,这便生了妄心,有妄心便欲妄动心神,这便是所谓的执着之谓,着于万物,便是贪,贪而不得更欲之,那便是烦恼,烦恼妄想都是忧苦身心的毒药。但遭浊辱,流浪生死之间,常沉苦海之渊,超脱之真道,永失矣。 老道士一口真气悠而绵长,不休说道,说道世人沉沦之时发出喟叹之感。 兄弟对视一眼,大黑眼珠子对小黑眼珠子,不知听懂没有这么艰涩的东西。 阿宝整一个小迷糊脑子里除了云就是雾,不过云哥儿不知是真的想老道士说的那般开了窍还是怎么的,虽然老道士说话不能再文绉绉的了,他竟然隐隐有些听懂了爷爷这番对生死轮回之道的阐述,因为听懂了些,所以有问题。 “师傅,听您这番说法,我都有些不敢往外面去了,这人世间真有这么苦么,既然苦,可不可以不苦?”李云恭敬道。 老道士见他问得诚恳,没有敲他,而是笑了笑耐心解释道:“这...却难啊。转转不悟而世世堕落,则失身于异类,透灵于别壳。至真之根性不复于人,傍道轮回,永无解脱。或遇真仙至人,与消其罪,除皮脱壳,再得人身。方在痴病愚昧之中,积行百劫,升在福地,犹不免饥寒残患。遍逦升迁,渐得完全形貌,尚居奴婢卑贱之中。苟或复作前孽,如立板走丸,再入傍道轮回。这命数要脱去,却是不易。何况这些人身在局中不能自拔,真常之性消失殆尽,这轮回就是机械的重复无休之欲,跟行尸走肉有何二别?阴魄荼毒至深,命魂失位,若无上师开示,又无坚志,何以成道?但最苦莫过于这些人儿天真以为脱苦于山外,逍遥于红尘,却实困此山而不自知...” “那...我和阿宝也是人,既然生在了世上,也会贪恋活着,也会怕孤单的死去,尤其是饿死冻死...这是不是就代表我们也要苦一辈子,甚至...苦好几辈子?”想到自己和阿宝现在这有些黯淡的人生以及那被乌云遮盖的未来,李云心情有些复杂。 老道士自然知道云哥儿心里的不适,但他没有跟之前般说破,而是带着淡然的笑意继续道:“按照你们之前各自的命理,理当如此。不过,你们不是遇到了老道我么...” 阿宝小同学这时又不解了,他歪着小脑袋疑惑道:“遇着您咋了,还不是一样该翻垃圾还得翻,该饿还得饿。” “怎么说话的...”李云眉头微皱,就算是实话也不能说这么明白啊,爷爷好歹对他们有提携养育之恩。 “呵呵,无妨,宝儿这乃是稚童之言,倒是真诚。这些年虽然没让你们过的好些,但,嘿,遇着老道我么,自然...是不一样的嘞...” 老道士说话总是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阿宝还是很直接:“哪不一样?” 李云却是有一些懂了,看着老道士依旧慈祥却仿佛神光内敛的那张枯瘦老脸,他试探着问:“难不成,您是书上那种人?” 书上的人,自然也是人,只不过可以是普通人,也可以是不普通的人,甚至是不普通的......仙人。 老道士微笑不语。 然后他盯着李云缓缓道:“难不成,你以为你们现在听的是什么?” 云哥儿听实在了,没想到爷爷居然不是那种只会骗人的神棍,居然好像是真的那般人物。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座山比较高,老道士也没有承认自己是不是那一类人。但,现在,有人知道。 “不过...您好像没显露过什么神通,我也没见过您像书里那些人一样高来高去的...” 虽然爷爷不久前才透露给了自己和阿宝加持了一些保命的符啊啥的,而他和阿宝这些年似乎也确实托了那两道宝咒的福,缓慢而稳定的长大。但和太古洪荒山海、上古封神西游等传传说里,那些腾云驾雾,一日之内游遍三山五岳,翻手成云,覆手为风雷,袍袖一挥,星沉地动的逍遥散人、魁伟仙神些比,面前这位既不会飞,也不能移山填海的普通老人似乎明显不是很符合,貌似也...没那么逍遥。这是李云还遗留的一点疑惑,当然,也是最大的疑惑。 “咳,咳咳,你小子,那些民间技巧之书上的东西怎么能全信,不过这飞举之功乃是成道后最基本的东西,你师傅我难道还不会?至于搬山断江之术,留形住世于人间,陆地神仙之能便能轻易做到,你师傅我身为超然于那处的.....额,反正比这些劳什子的品级高太多就是,怎么可能做不到?这不飞有不飞的缘由,神通不显也并不代表不会,更不代表永远不显,你小子可听懂了?” 老道士显然被李云的话噎着了,老脸有些挂不住,但说道究竟家系何处,仙籍几品的时候,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没有出口,却是一言高之带过。 “那您说的奉道数十是咋回事?还有您说的在归隐这山里之前那些什么如何风光的俗尘俗事儿又是咋回事?明显您这岁数对不上啊,要说您是从天而降的也不咋像啊,毕竟您不会飞...” 云哥儿显然有些不吃这套敷衍的神棍惯用说辞。 至于阿宝,一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一直保持黄土截身姿态的爷爷,居然说自己是经常从云哥儿枕头底下偷摸过来的小人书里画的那种家伙,水灵儿的小眼睛里直白写着,虽然我还小,但不傻。 如果现在还是是古代,无论是在先秦,还汉末,亦或是唐宋元明清里任意一个朝代,或许在这座灵气逼人,曲径通幽的偏隅之地,有外界人员误打误撞造访此地,听到先前诸番言论,或许会犹如醍醐灌顶,而后痛定思痛,弃世间浮华,视恩爱如寇仇,决意小隐山林,发出“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的彻悟之语。 问题是,在经历了那场破四旧,牛鬼蛇神靠边走的浩大事件后,国内久经千年的本土道教已然式微,这点从这间道观现在的惨淡情形可窥一斑。 而且,现在的社会即将迈入崭新的世纪,人们都信科学,云哥和阿宝虽未经受正统教育,这片山区也很偏僻,但他们或多或少接受了现代气息的熏染,老道士虽然隔三差五对他们进行潜移默化的神棍学说灌输,但骨子里他们是现代人生的种。 老道士再而三被鄙视,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的教学能力了,心道当年那些收的俗家记名弟子,哪个不是像伺候祖宗似的巴结他?学了个一招半式的皮毛便是烧高香了,哪像现在这般求大孙子告二孙子的死拉着学,倒成了他是个叫卖的了。 抚了抚额头,老道士雪白的眉头挑了挑,压了压火气道:“差不多得了啊,别逮着不放。两个臭小子,我还能害你们不成?这化凡之理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懂,也别一心想着什么怪力乱神,飞天遁地的,老道我要交给你们的,可是直指性命大道的真丹之法...” “啊?不能想书上说的那样随心所欲,学了除了活得久,那还是得一辈子捡垃圾,这不活受罪么?”云哥儿挠挠头。 “爷爷,阿宝困了,想睡觉...”阿宝揉揉眼。 老道士:“.....” 不气,我不气,要淡定,咱是高人。 “唉,还是娃娃,要不是看你兄弟两个对我还算孝顺也着实可怜,这等可望而不可求的长生秘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难企及分毫,你们却像是街边买大白菜似的,还挑三拣四的,师傅我还要不要面子?要不是囿于对那人的承诺,时候未到,老道我还真想施展一番让你们见见什么叫清静仙法。但现在不行,宝儿还小提前听听侵染下也还尚可,倒是小云你,这丹法你倒是可以上道了,至于你说的那些...你随我静修,以你的资质,不消三年五载,便可炼尽体内阴滓,既时,纯阳圣胎可期,阴浊,重于下,阳清,轻于上。真到了那一步,神通何物?飞又何难?” 老道士想到云哥儿还不懂得法门道理,只好继续解释,毕竟他现在只能进行口传心授的说解教育,没有亲身示范,这俩喜欢上蹿下跳的猴儿能乖乖坐听道,也不错了。 正文 第四章:真仙之谓(下) “可您说了半天,这到底要教我们啥,五啊六啊的,也没个谱啊,光听您说人如何痴,如何苦了。哎,哪来的风,这灯有些弱了,我去挑亮些...”说世人蠢痴云哥儿懂,说生老病死他懂,说些什么玄门,什么阴阳,他却是真不懂,毕竟书上说的那些手段他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所以看着直流哈喇子的阿宝,他借口挑蜡烛,实则是有些跪乏了想起身活动下。 “坐下!谁准你起来的?学道非儿戏,虽然这些对你现在来说确是有些艰深晦涩,脱壳飞升之术本来就不是件易事,非大沉静者不能守,非极聪明者不能行。且,凡事有始有终,你两个小家伙对修行事一概不知,我自然得从最初级最基本的讲起才能让你们日后不出岔子,你这才听多久就没耐心了?”老道士叱声将想开溜的云哥儿叫住。 “是...”李云悻悻的回身继续老实坐下。 摇了摇头,老道士心神微敛,嘴里快速默念了几句,然后出言:“宝儿,你这崽儿还要睡到什么时候,爷爷说的话就这么像催眠符么?” 老道士说话声音很轻,但睡得正酣的阿宝却突然感觉一股清凉柔和的气息进入了脑海里,白日里的疲惫尽数被驱,变得精神起来。 “唔...呵哈...都这个点儿了,爷爷你的龙门阵咋还没说完?”小阿宝打了个哈欠,那小模样,刚才睡得还不错。 老道士一头黑线。 但看到自己这个小孙子那副天真无邪红扑扑的小脸,他缓缓叹了口气,自身后的黄桌布下拖出一个四方的小沙盘,再拿了一垛泛黄的旧纸一并递给了阿宝,然后开口说道:“给,自己撇一根儿树枝儿画着玩去儿吧,让你小子听这个也真还早些,到时候让你哥教你是一样的。” “要得!嘻嘻~”阿宝如蒙大赦,一溜烟爬起来,抱着那堆东西跑隔壁屋捣鼓去了,比起听爷爷摆神棍龙门阵,耍沙还是更好玩些。 看着那堆帽过阿宝小脑袋画着些奇怪墨线的纸从自己面前飘过,云哥儿显出一丝诧异,向老道士问道:“师傅,你给的啥让这小子画?” 老道士从容说道:“老道我还有什么东西能给他玩?不过是闲暇随意草画的些神咒道符。” 随意?还神咒?道符?云哥儿更加不解:“这些您不是说对您消耗十分巨大,是一般人根本千金难求的珍贵事物?而且,让他这个连符咒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画,能画出个什么鸟?” “哈哈,要的就是他不懂。你小子,这就是没修行的差别,这执笔下笔皆分有意无意,精纯之念,配之精纯之墨,方显自然圆润,浑然天成之道符,自然稀罕。但矮纸斜行闲于方寸间,存形无意之作却是徒有其躯壳,而无其精神,这功效自然没那么大,消耗自然也是小得多,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亦属此理。不过给宝儿的那堆,虽然无点睛之意,但毕竟是从师傅我的笔下流出,这动静之间自有真意。宝儿现在听丹法确实为时尚早,为师观他根骨轻灵,且正处无邪之期,这符咒之道要的就是朴素纯粹的天然赤子之息,方能成事。既无意听,那便让他有意无意的画吧,或可有些启蒙也未可知。”老道士仰头大笑,一副很开明的模样。 云哥儿见状,顺梯上墙,谄媚一笑,说道:“那...师傅,您看我行么?我也想有意无意的画,说不定能画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神符也未可知,您说是不?” “砰!” 一声清脆悦耳的爆栗。 云哥儿:“......” “是什么是,你这还未画,就已然存了三分歪念,真意能从你笔下画出?且符咒终是旁道,为师让宝儿画只是想着熏陶其一二,你小子,学道之士,学的便是虚极之道,极致,懂不?朝三暮四,何以成道?你以为自己还小?还有多少年光阴可以随意挥霍?你...”老道士登时老眼一瞪,对云哥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削。 云哥儿这会知道什么叫多言数穷了,揉了揉被这记脑崩儿弹得红鼓鼓的额头,连忙恭敬说道:“师傅,我错了,我错了。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之前,听您一席话,小云我虽然没读过书,却胜读十年书啊,实在令我茅塞顿开。这生死之事,我还是很在乎的。还是烦请您不吝开陈指教我这毛头小子,何谓仙道,何谓不病不死之脱壳超脱?您说的消阴制阴炼阴的纯阳真丹之法,又是何物?” “嗯,这还差不多,倒还学的像个好学生。不过,学贵有恒,好学是好,但也别慌,你的日子比起那些腐老之人也还算早...罢了,闲话休提。这修习真道,是一个讲基础的东西,消阴制魄是基础,是手段,也是的最终目的,即练就身外身。要修仙,先修人。但...我且问你,什么是人?”老道士突然一顿,饶有兴趣的看着云哥儿。 什么是人?人不就是人么?真爱你我他,同胞千万家。双足撑地直立行走的,有人间烟火的地方,就有人。人到底是什么?云哥儿疑惑,按着老道士的先前说法,不确定道:“难道是...受精卵?哦,不,那啥,您说的精血胞胎,对,精血胞胎。” 见老道士蠢蠢欲动的手指,云哥儿赶紧改口。 “精血胞胎之说法...对也不对,人生之初,确为此,实则乃元神真性,顶天立地,负阴抱阳者为人也。人生欲免轮回,不入于异类躯壳,尝使其身无病、老、死、苦,且为人勿使为鬼,只得人中修取仙,仙中升取天。”老道士点头又摇头,还是直接拿出本质说法。 云哥儿心有惑,人不都是骨脏筋脉浇筑,实心肉做而成?元神?真的有元神出窍?还是从自己身体里修取出来的?这放到科学杂志上肯定是异端学说,因为这不科学啊。姑且这仙可以模糊理解,但,天为何物?他疑道:“师傅,这人死了就变成鬼,道修成了就成仙,仙自然厉害,可这天何解?” 老道士看了眼云哥儿,有些欣慰,心道终于上道了,慢慢开口道:“仙自然不只是仙。纯阴者,鬼也;纯阳者,仙也;阴阳相杂者,人也。万物生灵,只有人,可鬼可仙。世上多少年青壮,不修我道,只知恣情纵意,元阳流失,自然久病死,死而为鬼也。像孩子你,知道,并修道。日后,超凡入圣,脱质而为仙,何期不可期?然,仙有五等,法有三成。修持在人,而功成随分者也,此乃重天之谓。” 李云听着这说法,想着原来这真仙果然也是跟书上有雷同啊,竟然也有庙堂之上的高低次序之分。 老道士霜眉微动,却是知道这大孙子想的什么,不待他问,便解释:“小子别被那些闲书误解,这仙是有差别,但道果之高低,岂俗世高低能比,此是不争之争,方便我辈修道有成的后人弟子知晓这大道无边,须潜心更上层楼,方可领略无边风景之妙喻。所谓法有三成者,即小成、中成、大成之不同也。仙有五等者,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之不等,皆是仙也。鬼仙不离于鬼,人仙不离于人,地仙不离于地,神仙不离于神,天仙不离于天。至于...大罗道果乃至其上的层次现在与你说也属弛高骛远,不说也罢。” “鬼仙?鬼也可以成仙?您唬我呢?”李云想这鬼不就是人死后化作的一缕荒野孤魂么,这些四处游荡的鬼魅也可成仙?那岂不是死后再修炼也可以? 已经习惯云哥儿这种思考方式的老道士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真如你所想,那修之一途也毫无存在的意义了。所谓鬼仙,不过是给点儿面子的称谓。其实,许多自诩鬼仙的家伙不过些不明大道却欲于速成的修持之人。道籍云:鬼仙者,五仙之下一也。阴中超脱,神象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虽不轮回,又难返蓬瀛。终无所归,止于投胎就舍而已。形如搞木,心若死灰,神识内守,一志不散。定中以出阴神,乃清灵之鬼,非纯阳之仙。以其一志阴灵不散,故曰鬼仙。说是仙,其实还是鬼。那些古往今来崇释的人,用功至此,就天真以为自己得道了,真笑死老夫!滥竽鼓饰之言,弃之不惜哉!” 老道士神情微蔑,对鬼仙之说十分不屑。 云哥儿察言观色,理所当然的表现出对鬼仙应有的不屑之色,嘴里念叨:“鬼仙原来就是下三流啊,也对,跟个木头似的修,修到最后肯定也迂了。那,师傅,人仙又是啥子仙,也是残次品?” “言论何其猖狂。小子,现在别说人仙,就是来个鬼仙里最弱的,随便显化一尊阴司罗刹来都可以吓哭你。虽说这些鬼蜮伎俩在本道爷面前有若米粒之光,但收拾你这只修行小小虾米都还算不上的家伙来说可以说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况且,此刻正是子时阴气最浓郁之时,这黑灯瞎火的,嘿嘿嘿...那些阴邪之人最喜欢你这种元阳之气足的童男,最喜欢的就是抽魂炼魂,你可知道,那些村镇间丧魂痴呆的小孩是怎么来的么....嘿嘿,这白骨魔神,夜叉勾魂,你还没见识过吧...”老道士一张老脸缓缓逼近低着头的李云,笑声极为渗人,加之这时屋外吱嘎吱嘎的,一阵诡异的阴风把老旧木门刮得呼呼作响,人送外号胆贼大的李云有些炸毛。 他甩了甩头道:“师...师傅,这大晚上的,您传道就传道,怎么突然说这些?再说,您...离我这么近干哈?怪吓人的。” 老道士反手就是两根手指。 “让你小子知道什么叫敬畏之心。这些还只是没登记注册的野户口,想那会还没破庙观的时节,什么稷君山神之流的那都是受过上头官方认定的,那个不是霸据一地的地头蛇?一般都各自受一方水土的香火供奉,才保其收成,手下更是阴兵不计。按功德品级来论,好听的还算个地仙儿。哪是你小子能诋毁的?人家随便一队人马就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嗯?我跟你说这些东西干嘛,言多必失,言多必失。” 看着云哥儿有些蒙圈,老道士知道自己有些跑题了,于是正色道:“这人仙嘛,虽为五仙之下二,但至少现在还是你接触不到的层次,修真之士,不悟大道,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信心苦志,终世不移。五行之气,误交误会,形质且固,八邪之疫不能为害,多安少病,乃曰人仙。说起来人仙的境界有些跟俗世那些未开真窍的修武之人很像,相当于古武者口中易骨伐髓的化境,不过武力水平肯定高得太多,这是质上的碾压,毕竟人仙虽然只是摸到了道的门槛,但毕竟一身凝练窍精,实属先天圆满,使得是真气,穴窍未启的后天丹田再如何炼,不突破极限,终究无法脱胎换骨,此两者之别,你应该知道。” 云哥儿醒了醒神儿,这才知道自己确实有些放肆了,他心里暗暗计较,以后凡是遇到带个仙儿字的人物都得给予足够的尊敬及重视。 只是在门槛外沾了些气息便已经属于超人类的范畴了,那地仙,神仙,天仙这几类领域的岂不是随便出来一个都是沛然莫御,绝风云,动山河的天姿形象?李云感觉有些飘忽。 老道士却是嗤鼻,说道:“不必艳羡,心能向往,便能至之。人仙之法不过下成偏门之法,虽然寿延极高,但却是舍大道,畏魔难而改初心的下乘之举。肉身功法再如何顽定,四时变化对其改换再如何轻微,终有尽时。绝五味忘七情者,又怎知还有六气十戒?只知道一昧的行漱咽采补,而鄙弃清静之妙用,不过贪形夺天地于外者。喜好存想意图采日月之精者,却不肯行导引。枯坐闭息的家伙,又哪里知道自然二字说的是什么?这便是屈体劳形,却不识无为真义。至于那些采阴、取妇人之气,养阳、食女子之乳的邪派美其名曰采阴补阳,何其荒谬?!这些功法不一而全,都是道,但都是小道,不能全于大道,最终成就只能止于大道中一法一术,功成后享受安乐延年之效尔。此类法者,享乐一时须臾,不知恒久之勤功,自然无法安然一世,因为错乱时日乱了功夫而早逝者,世上多得很呐!” 这又是什么意思,说到底还是这一层次的还是歪货? “听您的说法,那什么才算真的排得上号了?”李云躬身请教。 老道士这时才微微有些认真起来,继续说着:“这人仙之上的地仙方才勉勉强强算是修行之小成法所致,但也只能限于此,若再以地仙修法,不能进。” 人仙算作开宗立派的宗师一级,那修行能成就地仙的都是很了不得的吧?云哥儿想着。 不料师傅当即一盆冷水:“一般的也算不上很厉害,地仙在修道界的说法算是已经得了大道的一点真义,故而修成的一般称谓真人,留形住世者,多喜游历名山大川,朝代更迭,始末间难免为凡俗见之,多以为神仙,实则不过丹法小成者罢。” “哦,原来也不是厉害很多啊,这真的地仙跟之前您将的有名姓的鬼仙地仙也差不多嘛。”云哥儿有些兴致缺缺。 “啪!” 这不知是第几次被教育了,不过老道士怒气槽显然有些爆表了,所以云哥儿感觉这次被拍得有些晕。 “我把你这个无知小儿打不死?!真七煞你师傅也,这再不厉害也是你师傅才有这个资格说不厉害,你跟着瞎起什么哄,委实欠揍!这丹法修成的地仙厉害程度自然那些只会吓唬无知百姓的家伙高得多,你且听着,这地仙之法,虽是小成,但始也法天地升降之理,取日月生成之数。身中用年月,日中用时刻。先要识龙虎,次要配坎离。辨水源清浊,分气候早晚。收真一,察二仪,列三才,分四象,别五运,定六气,聚七宝,序八卦,行九洲。五行颠倒,气传于母而液行夫妇也。三田反复,烧成丹药,永镇压下田,炼形住世而得长生不死。你口中不厉害的地仙和你崇拜的断江劈山的陆地神仙其实是一家。” 云哥儿这是真晕了,一家的?搞半天。但他反复咀嚼师傅的话,又有些不服:“嘿,我是没资格评头论足,您说您有,我倒是有些怀疑,您教的什么真丹之法在这里面又是几品?比起这陆地神仙又如何?” 虽说师傅还没说后面两个,但却不难猜出。这神仙较诸陆地神仙一级少了陆地二字,那就不是地上的,不是地上的,自然就是天上的,或者海上的,那些神仙不一般都喜欢住在孤悬海外的世外仙山,洞天福地么?天仙,和地仙差了整整一个人间的距离,想来绝对是天上的没错了。但作为还有几年便要步入新时代的现代少年李云,觉得这些太虚无缥缈了,这种遥不可及的神话梦被喜欢摆龙门阵的神棍儿爷爷说出来,就更摸不着边了。难不成还真是修成后可以遨游天地,逍遥天宫阙宇? 火车当然不是吹的,云哥却认为师傅是真能吹。明明自己不能飞,也不能随便搬起大山砸人,却能鼓吹自己之能可以鄙视真正能飞能抗能揍人的。 科学将事实摆在云哥儿面前,他脑子有些热就出了口。 正文 第五章:观山水(上) 但当李云说出那句话之后就暗道不好,就算师傅教的东西再没用,但爷爷的心意却是为了他俩,偌大年岁还要秉烛夜授于他。 所以,不好是怕打,不好也是有些歉疚自己说话没分寸。 出乎他的意料,无论是以师傅的口吻,还是爷爷黄荆条的名义,没有想像中的爆栗和挂不住的叱骂,缓缓睁开紧闭的眼睛,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的老人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居然带着几分笑意,才发了几通火,又高深起来了?云哥儿理所当然的将其当作阴晴不定前的最后宁谧。 他再次做好掩头护要害的动作,整个人蜷缩跪着,活像只瑟瑟发抖的穿山甲。 但是沉默半晌,老道士并未如何动作,云哥儿等待的暴风雨并未来临。 悄悄抬头,望了望,发现老道士如枯树皮的脸上竟然出奇的顺滑,眼帘微闭,似乎像是睡着了。 眼珠儿滴溜儿一转,云哥儿捏着嗓子小心问了句:“师傅?” 老道士神色如常,不言。 “爷爷?”云哥儿壮着胆子在老道士面前挥了挥手。 老道士呼吸均匀,不语。 “真睡着了?呼~~”云哥拍了拍胸膛,长舒一口气,暗想这次的龙门阵还真是长。心道,讲这么大半天,看来也是真的有些倦了,说睡就睡,跟小孩似的,方才还发火呢,都说老小老小,果然是这个理儿。 不作声息的缓缓起身,揉了揉跪到发酸的膝盖。目光透过漆色皆灰的格子门,院落外的夜依旧深沉,但青瓦屋檐角上那轮趋渐沉下的冷月清晰的对天幕另一头那位发出了换岗的讯号。 听那些讲着累听着更累的玄乎玩意儿也不能解决肚子问题,他觉着应该做些更实际点儿的。 计较片刻,李云拿定主意,随即往大堂角落的偏屋走去,门歇着,缝隙里偶尔露出一丝浑浊的黄光,看着那道斑驳烛影下伏案酣睡的小小身影,他想了想,侧着身子从缝隙间挪了进去,随后探出头来,见老人如婴儿般安静,微微松了口气。 铺床盖被的声音响起,既而是一阵细碎的收拾声响,然后一声吹烛的清音。 “吱~~~~” 却是李云侧身出来,轻轻带上转轴松破的房门。 老道士依旧盘坐于草团上,还是那身粗布麻衣,一切如常。但云哥儿眉头皱了皱,脱下自己的大黑破袄,轻轻盖在老人身上。 看了眼腰身上别着的那口锈黑的柴刀,又从门口背篓里扯了几个看着扎实的尼龙口袋缠系在另一侧,确认东西都带齐全了,李云随手抄起土墙角落里的一跟尖头分叉的铁制事物。 “吱呀~~~” 李云低着头缓缓掩上大门。 “呜~~” 一道如鬼魅般呜咽哭诉的寒风不知夜的哪头路过。 除下那件破黑袄子,少年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薄纤的单衣,冷风拂过,他不由紧了紧身子。 天色尚早,山鸡也还在睡觉,趁着阿宝和爷爷都休息了,他想摸着黑到山林里看看。 抬头看了眼破道观门梁上那块客栈招牌似的门匾,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可识,只隐约知道是三个字,也不知道经受了多少年的风雨。 李云心里有些茫然,神色也有些飘忽。他对师傅说的东西其实很向往,也愿意相信,他不是什么科学的卫道者,他只是一个穷怕了,饿怕了的无知少年,能不老不死是不错,但不吃肉的只有庙里的大和尚,真正不想吃肉的只有佛心坚定的得道高僧。师傅或许喜欢清淡点的,他也可以忍着,但阿宝光靠野菜红薯是长不了大个儿的。 退一万步,就算最后真的可以修成神仙,但他毕竟此刻还站在这片坚实的土地上,还是个人,是人就得供好五脏庙。 搓了搓手,准备出门。 “要去林子里?” 院落里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嗯....嗯?!” 李云下意识答道,却猛然觉得不对。 转身一看,老道士微笑着看着自己。 “师傅你不是睡...”李云看了看屋里,又转头看了看。 “难道您?!!!”一个可能莫名在心里出现,他真被吓到了。 “我,我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么?”指了指自己,老道士不知道是问云哥儿还是问自己。 左右反复快速甩头三次,李云确认自己的眼睛确实没出现幻觉。 晨风寒峭,竹织的矮篱笆院落里不时飘进几片的冷硬的绿松针,混入散乱堆砌的黑黄腐叶里,不知是新还是旧。 老道士在院落里,也在屋里。屋里的,很安详,院子里的,很...安静。 风不大,树叶可以吹三尺高,老依旧穿着那身单薄宽松的白色麻衣,只是不知是光线不好,还是老人的衣服太久没洗了,老人站在五步开外之地,怎么看都有点白得不真切的感觉,仿佛从头到脚都与身后的黑暗融合为一体。 老人的衣服,没有动,一丝一毫,也很安静。 老人没穿大黑破袄子,李云有点恐惧,心里有点不安静。 枯瘦如鬼的身形倒映在李云黑色的瞳孔里,真的有些像。 整晚上,不,应该是从今日睁眼后开始,少年便不断在接受一些十分荒诞的东西,这些东西不似人间之物。虽然这十多年他天天被洗脑,但今天有些特别。 爷爷不是爷爷了,爷爷老了,师傅变精神了。 爷爷说的话很少,听不大懂;师傅说的话很多,听不大懂。 爷爷老了。 他有点懂了,但有些不相信。 但刚刚几个时辰里他知道了那些阴森的事物是存在的,如果那些仙气十足的东西存在的话。 李云脚下有些僵硬。 他没有转身,因为屋子里也很黑,他记不得自己出门时把蜡烛吹了没有。 李云有点怕,但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朝屋里角落看了眼,然后闭眼,脖子艰难的转过去,骨骼缓慢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 颤抖着双手触向门阑。 虽然脑子里的那个事实让他不能接受,让他很怕,怕那个事实成为事实。很恐惧,很纠结,但他还没有开始痛苦,因为还不是痛苦的时候。 确实还不是痛苦的时候。 在李云颤颤巍巍的手停了下来,因为身后一直微笑的老人突然开口。 “都睡了,就别全闹起来了。” 老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还是微笑。李云收回了手,但没有转头,因为那个都字。 后背已经被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汗打湿了,三候天,还是很冷的,尤其是被晨间山风吹着。 他身上不冷,心里,却有些畏寒。 “屋里的是爷爷,爷爷老了,讲累了,睡下了;院子里的是师傅,师傅不老,也不累,还很精神。”没有得到回应,沉默片刻,老人再次出言道。 李云满脑子都是一个关于锁链、黑夜、老者的方言传说,昏迷期间也似乎到过类似中转站的地方。 这句话本来应该没有什么说服力,甚至应该让他更加恐惧。 但他突然踏实了下来,也不冷了。 看似沉默纠结了很久,其实在这几句话间的间隔就几个呼吸的事儿。 爷爷不管变成什么样,不还是爷爷么。 他很愧疚,自己居然会怕,怕爷爷。 然后他不再纠结,转头向老人走去,很自然,就跟这十多年来一样,跟十年前第一次见爷爷时一样。 走到跟前,除了那件黑袄子没穿着,老道士还是那个老道士,白胡子跟白头发搅在一起,还是那么凌乱,还是那么邋遢,还是那么让人觉得安全踏实。 李云刚要开口,老道士却摇头示意,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等会儿便见分晓。苦禅参悟也不是我道门作风,还是那句话说得好,说一万句不如看上一眼,看来都不能免俗。话说,这南国虽无快雪,却有时晴,这微明不明之际,想来那水泽腹坚之地也差不多快了。我们这儿的不用化,更省事了。若再移步冬林,赏赉一番山间日出之时景,待渴时,饮一捧清甜的山泉,岂不妙哉?” “师傅...这时节的山泉,怕是有点僵舌头。而且,这么冷的天看风景?开玩笑呢吧。回头别冻着了,您还是回...” 悄悄侧头瞥了眼后面,瘦弱少年尴尬一笑。 老道士却是像未听到他后面说的几个字,玩味说道:“冻着?这么凉快的天儿,舒服都来不及啊。要不,你穿着这么清凉一身儿,是赶去发骚?” 自己贪着黑去危险的山里,都是为了谁?师傅却这么说,李云唇角微抿,虽然没说什么,但低着的头有些情绪。 老道士袍袖一挥,将李云头托了起来。 “当真了?这么大了还闹脾气?行了,爷爷开玩笑的。知道你不容易,要照顾小的,还要伺候我这个老不死的。” 有这么开玩笑的么?少年对这番没心没肺的解释很不感冒,所以继续沉默。 老道士却不以为意,自顾自说:“虽说咱们一个惯吃腊肉,一个性喜霜晨,意趣上算是大有曲径。不过,老道我要去看风光,你也要过林子,也算顺道...” “这南境虽初雪难落,却也是冬神照拂之地,咱就这么僵着?老道我此刻么...呵呵,却是不惧那个拿锤子的冷面厮的,倒是你,身子骨弱得跟三个月没进食的黄鼠狼似的,又穿这么点,要知道咱这可不比山下...” 老道士略带神秘的看了眼自身,说道。 但不觉察间,稍睨了眼北际幽远的墨色青苍,老道士虽然还是带着笑意说着,满是褶皱的脸上却隐有几分肃杀之气,一双老眼老眼中满是星、灰尘、干枯的夜。 低头的李云自然不会注意老道士神情的细微变化,老人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他也是带着情绪听的,这种没营养的话他自然没听多少,但跟个棒槌似的杵着也不是个事儿,毕竟他本就没怎么生气。 望了眼竹篱笆外那条通向山林的狭长石子路,李云出声道:“既然...顺道,那,师傅,咱们就走吧,不过,这冷得打抖抖的,我可没那闲工夫赏景。您...实在要去,我也没办法,等会实在受不了了,您就先回来。” 李云不是市镇里那些衣食无忧被惯坏了的任性少年,他一般也不乱发脾气,一般表现为十分圆滑随和示弱。就是在爷爷面前,他也极少宣泄下生活的不顺。也就刚才被吓着了,还没搞清楚面前师傅的真实状况,才微微动了下冷讷的真性子。 “好嘞,一会到了地方,你自去四下搜罗,我自去食风饮露,孤酌天光。那,走吧?” 回复婴儿般天真的笑容,老道士抬步欲走。 李云说走,却依旧没动。 “嗯?咋了?还有不顺的地方?” 老道士停步,等着下文。 “您不怎么经常出屋,这山里,我比较熟。”款刀少年说了句。 老道士笑更盛,然后侧身示意。 紧了紧裤带,掠过身前,几步篱笆门外,石子乱扑,少年扭头笑道。 “走吧。” …… …… 破道观所在的位置其实很险,很奇。 整座山很高,常年云雾缭绕,四周均是陡峭的巉岩绝壁,人力不能攀,唯青松可植,远处观望,就如一柄孤高冷绝的剑。但其实这座山不是孤峰,在道观外有一条狭长的石子路,连接着另一座山。 石子路,自然全是石子,没有土。 整段路就像一座岌岌可危的小桥,连通着道观所在的崖坪。 说是崖坪,其实外部看来,就像被一只手生生在光滑的山壁上挖了一块儿,鬼斧神工方能至此!道观是青石灰瓦所筑,就几间房子,占地儿很小,所以崖畔显得很大,竹篱笆圈起来的院落外,土质较为松软的地方有几块地,不过看那荒草凄凄的零星情形,瞧着着实有些衰败,这还是加了隔壁山土之后,才长了几根儿。 没有人知道这座山中道观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谁建的。 那条石子路很细,云雾遮掩下,如一根发丝,很险,但很稳! 因为那条路是老道士来后才有的,是他走出来的。 李云和阿宝从小打这条小径走,上山,下山,进出自如。 毗邻的山,也很高,但不陡,四四方方的,十分庞大,从上往下看,神似一块印玺。 笼罩在夜色下的青山里,两个人影在林间雾霭中穿行。 正文 第六章:观山水(下) 夜渐隐退,朦胧的色调充斥着辽远的天穹,占据着广袤的大地,飘溢在高高山梁之上,也弥漫在低深山坳葱郁的林间。 摸着黑,踩着湿重黏着的泥土,穿过重重的树丛,掩映间,行了不知多久,一老一少脱身走出密林。 下方一池塘,三面环树,甚是清幽,在白雾之下更带几分出尘之气。 抖掉身上的落叶。 小道儿口,少年细长的脸上有些愁,望向那头白茫茫的林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人恣意飘散的白发,宽瘦的肩头,微润的裤脚上全是枯叶,松球,不过他没有拂袖掸去这些一路相伴的可亲游伴。站在少年的身后,左看看山,右看看水,后看看树,前看看雾,却不曾言语。 “唉,看来都入洞了,就是只骚狐狸或许也不愿意这种天气出来了。”李云有些遗憾的说道。 然后他转身,准备原路折返。 老道士挡着没动,笑道:“怎么,不往那边去了?” “那边雾起来了,看不见路,能抓到个什么?再说,那边好像有点...危险?”少年眸子无法看穿迷障,但下意识里感觉今天的林子有些不对劲。 他和阿宝一般不走那边。 “哦,那既然这样,我走前面吧,反正我一把老骨头了,肉也没几两,想来不会吸引什么贪吃的货。”老道士准备过去。 李云眉头皱了起来:“师傅,非得去?” 老道士洒然笑道:“都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出来了总得做些什么吧?再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不赶快些,那第一缕曙光怕是看不见了。” 少年有些不解:“咱们住的那儿那么高,在家里看不是更好?” “呵呵,这却不一样了。高自然有高的好处,但太高了,自然有些东西就如坠云雾,看得不全。从低处的幽谷里看高处,或许看到的东西又不一样,或许,更加吸引人。”老道士眼神深邃,不知是望着池塘还是天空说。 这话有些意味不明,并且,明明是大雾天,却想看太阳,还要在谷里看日出?李云却没再多说,摇了摇头,开口道:“还是我走前面吧。” 说罢,便径直朝着密林迈去。不过,步伐较之前,小了些,慢了些。 老道士则继续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 尽管步子迈得很小,每走两步少年也会警惕的探探动静,他们还是走到了密林的深处。 这片林子被巨木遮盖,少有人迹,李云仅来过几次。五年前经历那次惊吓后,便再没涉足。 行至此,就算没有雾,也已辨不清回去的方向了,更何况现在雾更大了。 周身是等人高的沼甸,目力不及五步远。 四下很安静,听得见远处浅溪紞然汨汨之音。 静的有些不寻常。 突然间,前方,鸟鸣山涧。 “吼!!!!!!” 虎啸震山林! 少年驻足,曳杖不前。 山巅,水涯,松云,有竹无雪,微寒。 无酒亦不喜,未酣不愿行。 寻声迹,前方应该是一片水源开阔之地。 此等境况,唯期危不至。 后有一道士,恍然无觉,只道前路近良辰,有美景。心中有快意,阔步便上前。 草树娑娑,笑声渐朗。 少年惊愕间,前人徒留影不见。 狭路遇猛虎,待之细嗅蔷薇? 大虫自然不爱嗅花,它们喜欢嗅人。 少年是人,自然不愿意让他嗅,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然而,道士一般不这么想,特别是前面那个老道士,他们喜欢亲近自然,亲近自然一草一木之生灵,自然也...包括更前面那只生猛的生灵。 所以虽然怕的要死,汗水比刚才在院子里留的还多。李云还是只有硬着头皮挪起脚,强抚竖起的寒毛,用十倍抢金链子的速度,奔去! 谁叫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 …… 脱身出雾。 确别有一番景致。 松壑寒竹,静侍无言;茂林菁恣,援引清溪。 一汪清潭横槊于眼,幽蓝碧青的水面悠然澄澈,沙石游鱼清晰可闻,颇有疏旷之感。有清流,泓引山巅之上,迂山石,百转千折,自滤凛清之意,终柔顺。 溪自云中走,飞瀑住青石,时有惊鸿影。 万山玉立间,竟有此清虚之府,恍若隔世桃源,实为奇绝境。 俗尘游人,莫能至之仙域,皆以为憾,徒存神游梦思。 然,潭面无风,白流如磨镜;高天有云,颓凝隐天光。 空添三分僵意! 涧底云溪边,天流垂直下。气泽氤氲,云雾缭绕。有青石铺路,接两岸坡林。 少年李云,于西侧雾中出。 见石头路,路上有人,亦有兽。人是老人,兽是凶兽。 晃耀水镜,自然是好镜,不但照人毛发,更映虎须三根。 洒然云气,清入肝鬲,本应神清气爽,奈何今日仍滞冬腊,少年人凛然不自支。 青山未老,老人已老,老虎在老也不老。 山光悦鸟悦人不悦虎,潭影空气空心不空胃。 虎胃空,虎威盛! 未知阁下腹足否? 李云脚肚子有点弯,老道士脑壳子有几个包。 少年手中有叉,腰间有刀,尚存八分瑟惧意,逡巡停足不敢言,暂居高坡上。 老道士无酒且无肉,赤手亦空拳,年老体更衰,倒释十分豪放情,面不改色踏石行,已至中庭间。 十丈开外有一物,身形硕大,毛发丰裕,一身黑黄纹路罗络其上。恬静时有若大猫,舐发舔足,憨态可掬;攀行处,爪生风雷,邪相未露,霸凶自显! 吊睛白额,额有大字。字曰王,兽曰王。畏之如王,谓之兽王! 老虎睛上翘,悍颈向天。 老道士须上飘,牛鼻子冲地。 老道士胸中有山水,自带陶醉意,空前障于无物,乐山之,乐水之,顾左右而不视之。 虎腹中无食,不系沉腐肉,眈老叟为鲜活血,欲剖之,欲吞之,步猫宠而佯无害之。 少年脑中画面如是。 李云脏腑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山水,没有食物,他有气,不是酒气,是很气,很生气。 青石路是天造地铺,散布位置自然凌乱,但只要继续相向而行,终会相遇。一旦相遇,必然不会是偶遇。是穿云裂石之吼?还是血肉模糊之痛? 他不敢想,不愿想。 虽然惧,但还是得去。 一脚踩在最近的一块大石上,侧身一眼,潺流很浅,清丽,云瀑很深,如渊! 虽然不惧高,但不留神便是万丈之下,尸骨无存,难免如履薄冰。石面很平,也很滑,青苔蛛网般扎根于孔缝间,李云走得很小心。 老道士走得很随意,但是脚下很稳,很稳的向着东坡去。东坡有斜径,不知通幽否,但这时节想来该是没有花木的,禅房也不知道有没有,估计这云深不知处也没有花和尚愿意留持。老道士或许寻花问柳,或许寻友论道,但李云却是没时间想了。 因为大猫有些不耐了,但见其不再闲步卖乖,虬结而富有力感的后肢深蹲,前驱微曲,奔扑之势已成。遥峙数丈,天色灰蒙,李云也能约莫瞥见那对瞳魄中灼灼的荧光,甚至能感受到那厚厚肉垫下渗出的寒光。 冬风乍起,风吹疏竹,带起片许枯叶,飘至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大猫可以是大猫,也可以是大虫,尤其是当其露出獠牙和爪刃之际。 耳畔松林哗哗作响,脚下流速渐急,一缕冷风灌入少年单薄的破衣。 气骤冷,手骤寒,鼻息渐凝。 萧杀,肃杀。 势显,虎奔! 风大作,顶上云行。 风尘里,浅浓不匀的落叶簌簌凋敝,雾气云气混杂一堪,视线里,老道士的身形逐渐模糊,猛虎的身形却越来越近。 李云握紧了手里的铁柄钢叉,摸了摸腰间的柴刀,把心一横! 随后,他也开始快速奔跑跳跃起来,山石间的间隙大小不一,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成恨。但时间不等人,烈烈虎势更不会给他矫情墨迹的时间。从小走山路的经验让他又快又准的在一个个狭窄的落脚点间的辗转腾挪,再加之其身形轻盈,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但这还不够,因为他是人,对手是虎,山中之王! 砰的一声,雾气逸散,李云险之又险的落在一处不规则的尖状石头上,停下的一瞬间,他望了眼远处,眉头皱出了川纹。 雾里的已经看不清了,但呼呼涌过来的呼啸狂风、漫卷的残叶告诉他,师傅和虎的距离正在极速拉近。 怎么办? 这儿虽然也是山峦之上,但不是景阳冈,他虽然身上带着猎具,但那是捕蛇抓兔的,顶天了可以抽出柴刀和一匹山狼决死,他不是武松,他只是一个山野少年。 武松当时打死的是真虎还是蔡虎他不知道,究竟是生猛的卞元亨踢死了虎,还是醉酒的武阿二揍哭了狗,他也不关心,他只记得书上武松打虎时一双铁拳何其勇猛,一腔热血何其不惧。 但他很怕,怕死,怕爷爷死,怕师傅死,怕自己死。 他还这么年轻,还没过上好日子,阿宝还没长大,自己也还没娶到乖媳妇,爷爷还没怎么享到他的福。 这不是那年,不知道是不是原来那只虎,反正身边没有树,阿宝也没在身边,但爷爷在那边。 没有铁拳,没有血气,但还可以拼命! 于是他开始拼命,他跳到了水里。 脚下的激流很湍急,李云的脚也很急。脚底的青石更滑,他不能滑。 不知道是他的勇决之心起了作用,还是冥冥中纠察人间的天意暗暗拨开了前方的路,冯河少年先一步来到老道士的面前。 “吼!!!!” 但终究只是先一步。 虎啸成风,近在咫尺! 老道士背对着他,缓慢的走着,突然他好像看到什么好玩的事物,伸手向前探去。 “爷爷!!!!!!!”李云目眦尽裂的吼道! “嗯?!小云,不是说了多少遍了,叫我师傅,爷爷还在睡觉呢。”老道士顿了顿,转过身形,有些不解他这么激动。 雾气倏然散开,一道黑影遮天蔽日般扑将上来。 李云死命咬牙,将唇角都咬出了血。在雾散之际,在那张巨爪拍下之际,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老道士扑了上去。 …… 有短暂的一瞬,李云看清了那只巨兽,比他想像中的要大,大很多,在对方面前,感觉自己跟只兔子差不多,他感觉自己就算是喝了二十碗“三碗醉”也没那个胆子敢抡起哨棒,更遑论死不要劲儿的打将上去。 狡兔还有三窟,还可以咧开嘴,迈开腿儿跑。 爷爷这个不要老命的杵那儿,他也就只有不要了小命。 砧板上的鱼,虎爪下的肉,跑得掉? 他只希望自己应该可以填饱那只老虎的胃,虽然他也没几两肉。 嗯,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成了腹中餐了吧。好像...也不是很痛。 那只探出的虎爪不知从何处将他撕裂,那只张开的血盆大口不知从手还是脚将他再吞食,他不知道,他不记得。最后一刻,他只感觉天旋地转,浑身一震,他知道自己把爷爷护在了身下,用他不是如何高大的瘦弱之躯。 自己这是死了么?应该吧。 天又黑了。 他想自己应该又是来到了死亡的公交站,活着的时候他对公交站的印象也很模糊,只在废书上看到过长什么模样。下面的似乎有些不一样,没有站台,也没有路标。 爷爷应该没有被吃吧。 不过这里依旧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为什么偏偏只有自己一个人? 师傅说人死后会血肉化为腐朽,魂魄离体,会被阴差勾入地府。 自己死了的话,断臂残肢应该还在那只虎兽的肚子里,应该还没消化。 想到自己不久才嘲笑阿宝多次险些变成豺狼的大粪,没曾想,自己却先成了大粪。他自嘲一笑,可是他已经笑不出来了。 有些悲凉,他想哭,可没有眼睛,流不出眼泪,没有嘴,叫不出声音,没有脸不能皱眉。 沉默啊沉默,是爆发还是灭亡?他既不能爆发也不能灭亡,似乎只能沉默,也只剩沉默,永久的沉默。 然后他想到了光,依然没有光,只是他想到了。 那道紫色的光。 然后他开始怀念,怀念之前那道瑰丽的让他回到了人间,或者从梦中醒来,不管怎么说,那道让他睁开了眼的光。 紫色的光没有来。有些冷漠,跟眼前无边的黑暗一样。 然后他开始想,想了很久。想一个问题。并且用似乎存在的手比划。 这是黑?那什么是黑?黑又是什么? 然后周围亮了起来! 一片白。 李云无言。 这是白?同上。 然后世界一片混沌,涤荡的涟漪,生灭的波澜。 有黑有白,似黑似白,又或者,既不是黑,也不是白。黑白无常。 没有远近,没有距离。 存在也不存在。 他开始想,什么是我?我是什么? 我是李云,他想。李云是谁?李云就是我呀,那我又是谁? …… 从记事起的那些记忆片段,过往一幕幕的画面,朝夕的拾荒生活,幼时被恣意欺凌,爷爷苍老慈祥的脸,阿宝俏皮淘气的脸,自己的脸。哦,自己没有脸了。 那是生前的事迹。 现在是死后? 看来死后跟说的有些不同。 我存在么? 然后,他不再想。 恍恍惚惚,杳杳冥冥。 若存存亡。 再无波澜。 一切成空,一切虚无,一切寂灭。 有点安静。 安静到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忘了他。 无生无死,早无生死。 然后? 然后他睁开眼。 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山山水水还是山山水水。 老道士还是那个老道士。大猫...还是那个大猫,跟它嘴里的鱼一样。大猫爱吃鱼?眼白很大,眼仁儿很小,溪里那只大猫有点呆,有点可爱? 很熟悉,也很陌生。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 这次看到了,很清晰,很自然。 “你知道了么?”麻衣老道背对着他,说了句,听不清情绪。 知道了么?知道什么?之前他一定会这样回答。 但他很淡然的说:“我知道。” “什么呢?”老道士继续追问。 “不可说。”他说。 “哈哈哈!好,好,好!那...什么是道?道又是什么?”老道士癫狂的笑了起来,笑弯了腰,笑岔了气。 “我不知道。”他继续说。 老道士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也面无表情的看着老人。 然后老人指了指他身后。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顺着看过去,只简单一眼,他澄澈的目光里:有山,有水,有大猫,有树,有土,有天,有地。 当然,还有一株,随风摇曳的小草。老人一直在那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老道士再问:“你心中有什么?” 他说:“我心中有山水。” 风住,气停,叶落。云开,雾散。 一片大好天光,落下云端,照亮了山涧,照亮了你,照亮了我,照亮了眼。大猫的眼,人的眼。 满眼的金光。湛然的金光。 看了看嘴里叼着肥鱼的大猫,老者指着它,道:“还怕么?” 他点点头。 大猫用力张大大金黄的眸子,有些懵,有些无辜,我这么好看,这么可爱,怕我干什么? 老者却笑了,对箕坐在大青石上的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他爬了起来,身上的枯枝败叶掉了一地。 他走了过去,走到老人身边,走到大猫身边。 他摸了摸大猫的脸,大猫的脸很大,真是一只淘气的大脸猫,他想。 大猫很受用的蹭了蹭他的手。 老者抚须看着,眉头完全舒展开来,说道:“妙啊,实在是妙,出生入死,出玄入牝,自然也,自然,一性尔。世间人,十份可分之。生之徒,可占三份。死之徒,可占三分。妄动而死之徒,亦有三份。你本来也是这十份中任意三分中一份。舍生忘死,足显你勇略之气,不过稍欠三分自然。现无死地,不知现在自然不自然?” 垂耳听之,他展颜,笑道:“自然,那是自然。” 老者大笑:“存无守有,顷刻而成。果真如此,哈哈哈!!” 人俱笑之,大猫喵之。 冰溪,自然。雁影,自然。浅水寒沙,自然。无雪无舟,自然。千林绿,自然。芳信暖,自然。人穿衣,自然。猫吃鱼,自然。 旧寒过,新阳生,自然。 生死轮换,一任自然。 说自然,道自然,自然之道。 道可道,非常道。 正文 第七章:大道何如(上) 天寒,春动。 溪云已过,日已沉阁。 栏外有树,树凋敝。窗内有几,几案微明。院外有池,池满无声。 破道观的阁楼上。 二人对坐。 “现在还听么?”皓首老道形容枯槁,有些邋遢的胡须在明媚的光线里却有些干净的味道。 “得面尊师,了悟死生之大事,衣食虽稍不足,所幸岁月未迟,敢望指教一二。”对面的少年微微起身,躬身行礼,十分尊敬,黝黑的青稚面庞下遗存着几分前时的痞气,但似乎又被桌上古朴香炉中升起的徐徐袅烟尽数拂去,只余沉静二字。 老道士微微颔首,虚按唇微启:“那...可还愿听我将大成二法之象说与你听?” “弟子洗耳恭听。”少年闻之,稽首,再拜。 老道士遂敛笑意,肃然正色道:“道不远人,奈何人自远道。所谓神仙,天仙,亦非天生,实属后天历劫经难方成正果,欲修大道,必苦立大志,不论种种。一旦开始,便如绝峰攀岩,须勇猛刚劲,如初炼丹火,必熊熊以燃之,昼夜以勤之,不敢言弃。又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矣。虽然你现在祖窍已然全开,也已洞明生死真意,但不修不以为知,不登彼岸,皆是枉然,我且问你,你真的准备好了?” 少年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自然。” 老道士很满意,然后他不再说。 不说自然是等着少年说,少年说了他再说。 传道毕竟是两个人的事。 少年便说了,他问:“师傅,何是神仙之道?” 老道士回:“神仙者,以地仙厌居尘世,用功不已,关节相连,抽铅添汞而金精炼顶。玉液还丹,炼形成气而五气朝元,三阳聚顶。功满忘形,胎仙自化。阴尽阳纯,身外有身。脱质升仙,超凡入圣。谢绝尘俗以返三山,乃曰神仙。” 少年默然,再问:“何是天仙之道?” 老道士再回:“地仙厌居尘世,用功不已,而得超脱,乃曰神仙。地仙厌居三岛而传道人间,道上有功,而人间有行,功行满足,受天书以返洞天,是曰天仙。既为天仙,若以厌居洞天,效职以为仙官:下曰水官,中曰地官,上曰天官。于天地有大功,于今古有大行。官官升迁,历任三十六洞天,而返八十一阳天,而返三清虚无自然之界。” 少年若有所思,暗想着两者之间的差别,然后出言:“观五仙之道,鬼仙为最下乘,固不可取。天仙居首位,非有千行百善之大功德不敢言,亦不敢望。那,所谓的人仙、地仙、神仙之法,可得听闻乎?” 老道士说:“法有三成,人仙不出小成法,地仙不出中成法,神仙不出大成法。是此三成之数,其实一也。用法求道,道固不难。以道求仙,仙亦甚易。” 少年面露喜色,但念一转,略有疑虑。 老道士挥袖:“但说无妨。” “古往今来,多少风流人物,都尽数抔土。弟子窃自认为,养命修道之士理当有,求长生,求仙,求大道,未得者,何故?” 老道士反问:“鬼仙之道何如?” 然后再回:“法不合道,以多闻强识,自生小法傍门,不免于疾病、死亡,犹称尸解,迷惑世人,互相推举,致使不闻大道。虽有信心苦志之人,行持已久,终不见功,节序而入于泉下。呜呼!哀哉!” 两人俱默。 老道暗自叹息世人迷途之悲。 少年暗自摘论有师傅的重要性。 “噔噔噔!!!” “吱呀~” 小阁楼的门被一只木桶撞开。阿宝气喘吁吁站在门口。 盯着那只木桶,少年鼻微蹙。 老道士盘坐于门口,一如先前镇定自若。 “六根之昧,到此刻,还不能参透?”似乎看到少年的表情,他缓缓说了句。 少年有些羞愧,心想自己这庸人思想怎的还敢作祟。然后他用了句老人常说的话圆场:“道在屎溺。” 老人笑道:“不必恼恨,也不必故作修饰,这还未成道,凡体未脱,新陈代谢,倒也自然。” “弟子受教。” 然后他不在掩饰生理反应。 门边的小男孩见他们不再说话,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 “这都没把你给熏醒?看来我下次得换三天以上的。我看你还受不受?”他嘲讽道。 少年笑道:“那很好啊,挺肥的,用来点菜最好不过了。” “你!”一股血色冲上脖子,男孩突然有把手中提着的好东西往他身上泼的冲动。 老道士知道自己再不说话,这对活宝非得掐起来不可,要是搞得满屋子都是那东西,虽然在他来看都是自然,但终究不美,于是他赶忙说:“好了,宝儿,爷爷正与你哥传道呢,别打岔,自行玩耍去吧,啊。” 听这话,阿宝很生气,也很无奈,但谁叫对方是爷爷,他是孙子?面前两个岁数加起来都是他的多少倍了,怎么都跟小孩儿似的?但他还是认真说道:“你们自传你们的道,但是都这个点儿了,你们难不成真要成神仙?锅灶上的饭都凉了八回了。” 少年和老人相视一笑,摇了摇头。 阿宝跺了跺脚,准备不再作理会,心道等会就是你们饿死哭死也没人搭理。想着便欲推门下去。但总觉的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没说。 少年皱了皱眉,看着那只棕黄的木桶,虽说破书有云:久入鲍鱼之肆,而不觉其臭。但鲍鱼还是比那玩意好点儿?于是他叫住了阿宝。 “等下!” 阿宝疑惑着转过头,看着他:“嗯?想通了?我就说嘛,还是一顿不吃饿得慌吧?” “喏。东西落了。”少年冲他跟前儿使个了眼色儿。 瞅着那只桶,阿宝疑惑的神情豁然,然后小小的圆脸儿上露出漠然的表情。 “砰!” 风烛残年的房梁一阵摇晃。 “咳咳~~” “咳咳~~” 两人呆了呆,似乎不解为什么他会这么大的火。 捋了捋头上的碎木屑,嘴角上翘,吹了吹眉头的木渣,老道士很无辜:“这是?” 少年莫名,随即跑到窗边,冲下面叫道:“咋啦?!不就让你点菜嘛,至于这么大火么,虽然发点火可以暖和点。” “点!点!点!点个屁!我看你是脑壳儿有点癫。”楼下穿廊传来阿宝的怒骂。 少年一愣,看了看老道,稍自平伏心意,冲下面大喊:“冬粪肥田,春粪肥秧。这是自然,你知道不?” “自然,自然,自然,你除了自然还会不会别的?还自然呢,就你那几根破苗,那么硬的土能长出那几根毛,也算你厉害。”阿宝稚嫩的童音里夹杂着毫不留情的打脸意味。 这句话不知是哪里不对,但肯定是戳中了少年心中的某些痛点,他当即大怒,叱道:“嘿,你个小崽儿,反了你了,敢跟你哥我叫板了?翅膀硬了是吧。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歪脖子怎么也扳不正,烂泥扶不上墙,@#¥%*@#¥&……” 少年越骂越难听,骂了好大通,抬头一看,见老道士神色有些难看,悻悻的吐了吐舌头,随即神色一正:“师傅,你不要误会,我这是在对他进行管教,这小子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是病,得治!” 老道士叹了口气。 但是少年显然忽略一个问题,任他骂了那么久,下面都没有回音。 他潜意识里还当自己的说服教育起了作用。 “噔噔噔!!!” 楼梯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却又是阿宝去而复返。 少年说道:“咋了,知道错了?错了就叫声哥,还是兄弟。我大人不计...” “哗~~!!” 阿宝手里的木桶登时空空如也。 少年呆立当场,木鸡啊木鸡,你为什么怎么就是只木鸡呢? “砰!” 房内再次木屑飞扬。 “咳咳~~我说,小云,你这,何必呢,唉~”一边挥舞着袍袖,一边又退步三舍,对少年避之不及。 左右嗅了嗅,呆立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暴戾,正待发作。 “自己惹的骚难道还要别人帮你闻?”楼下传来阿宝的声音。 “吼!!!”一道兽吼在前院儿响起,似乎在应和阿宝说的很有道理。 李云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看他那耷拉这头的蔫儿菜模样,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事实上,从小到大,阿宝让他憋屈的时候还不少哩。谁叫他不占理呢。 老道士见着满地狼藉,再看大孙子身上的黄白事物,空气中有一股“道”,不,自然的气息…… “咳,咳咳,小云,我说...” 李云垂头丧气的走到门口,老道士顿时往墙角一缩。 带着特殊体香的少年幽幽逼近道:“师傅,此地不怎清幽,阳光太强,且...阴浊之气过盛,在继续传道,怕污染了仙幢,我先去看看阿呆,您看您...” “啪!” “哎呀!!!我的老腰!” 后院,老道士一脚不知道碎了几层冬泥,折了几根老脆骨儿。 但感受到身后那高处股比冬天寒气更幽冷的怨气,他浑身一僵,嘴里含糊道:“为师省的了。额,咳,那啥,记得洗干净点儿,这斋戒沐浴乃是对我道门清修的重要课业,亦是对道法的尊敬,且不可怠慢!” 说罢,顿时龙精虎猛,头也不回的往歪脖子树跑去。 李云:“……” 转头看了看屋内,再次看了看自己,再想到之前那道吼声,他拳头握得梆硬! “砰!!!” 大梁木一阵颤抖,仿佛跟爷爷的老腰一般要散了架。 木门要是懂得言语,一定会大呼我招谁了我? 正文 第八章:大道何如(中) 远山如黛,暮送愁云。 空庭荒草不知几许,浅暗啼昏有点苍凉。 好一个冷落清冬节,某人差点冻洗白! (洗白又称嗝屁儿,南方方言) 空庭前,蓄方池。方池边,倒垂柳。池里有露,柳上有枝。露为冰露,枝作枯枝。 冰骨清寒瘦几枝? “哗啦啦~~” 树下玉人...不,玉体。不,裸体?额,还是裸男吧。 树下裸男不自知,快要瘦成枝。 “吼!!” 旁径卧大猫,懒妆斜立澹冬姿。 突觉微凉意,耸身三摇连。 冷晴日,落寒空。无力冬风过,徒留打摆子,凄切人。 “阿呆!!!!!!” 裸男声嘶力竭,狂吼,吼声震天。 大猫不无得瑟,扭动,扭姿动人。 “……” 楼外云,不知冻了几重。 随即一阵金铁交加之声,杀伐之气作。 “吼!!!!!” 大猫秒变身,大虫来助阵。 裸男落荒而逃,撂下句狠话,没听清。 …… …… 芳草青山,绝壁畔。师徒二人正在讲经传道。 “师傅...您...”望着前坪老人,褴褛少年上前一步,以示恭敬。 老人背向之,目及江河,远望川泽,无语,亦趋一步。 少年躬身再进。 老人再前。 少年愈发恭敬,再迈。 老人欲御空,奈何神通隐。 所以他转过身,捂着额头,凝噎道:“好徒儿,你是要逼死为师?” 欺负一位高旬老翁自然为人不耻,但若老翁曾言自己是仙人,又怎会被胁迫?于是李云低头,十分笃定的说:“师尊早已超脱凡俗之身,这区区万丈,自然不在话下,有何惧?又何谈死一说?弟子惶恐。” “罢罢罢,你这小子,这开窍了还不如不开呢,变着方儿整你师傅我。”老道士连摆手打住,嘴里碎碎道。 李云有些委屈,嗫诺道:“那还不是师傅您嫌弃我,我虽然仙身未成,但刚才那东西...我洗了十几遍了,就差没洗成冰肌玉骨了,绝对没有味儿了,不信?您闻闻,您闻闻。都是阿呆那厮...” 说着便抓着衣角递上去。 老道士真的惶恐,慌张掩袖,严厉制止道:“咳咳,为师知道了。不说阿呆了,这事儿就暂且搁置,到时你几个自行解决。现在继续。” “弟子...遵命。” “停,就站那儿。” “是...” 沉默半晌。 端坐冷石的老道士,眉头一皱:“嗯?” 李云有些出神:“嗯?” 老道士寒声:“作甚学我?!饶舌有趣?!” 李云低眉顺眼,恭敬道:“您不是说继续?” “是啊。有什么问题?”老道士想着继续二字难道有什么歧义? “没问题。” 老道士气郁,心说看来真是江山易改,傻气难除。强忍着,不知有没有憋出内伤,他无力说道:“没问题,就继续啊。” 李云更加疑惑:“继续?不是您继续?” “听了三成法诰,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调息数刻,老道士不动声色的提点到。 李云恍然大悟,一拍脑子。 老道士欣慰,暗道还是好歹开了窍的,聊胜于无。 “有,我想问...您说那么久,居然还面不红,气不喘的?真是老当益壮啊!” 老道士差点一口老血没喷出来。 “就这样?!”老道士须发皆张。 瞧着老道不怒自威的样子,李云不由自主退了退,暗忖自己这话说的没问题啊。而且他还极有分寸的来了句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自然之理。不过可惜他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老道士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师傅我就这么老?”老道士最恨别人说他老,他老吗?他老吗?想当年他也是风华绝代... “师父您老...” 老道士一双凌厉的老眼中,一道悚然的杀气一闪而过。 “您老...人老心不老,还可再战三千英雌...您...”李云连忙补漏。 “得了,欲修大道,这常理还是得知道的,我来问你,这人乃万物灵长,自带双珍,外身有三宝,内里存上药三品,你可知道是那几宝?哪几味?”老道考校着说道。 迎着师傅满是审视的目光,李云心里犯嘀咕。 三宝儿?阿宝他知道,不久前才被整。阿呆那个活宝虎他也知道。人身上有宝?他从上到下摸了一遍,露出阿宝犯迷糊时的可爱神情,一双眼睛睁得贼大,眼睛里满是明亮的小星星。 可惜他已过了黄发垂髫的年纪,老道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便收了可怜劲儿,又想,宝就不说嘞,要药?还几味?中药?来来回回他知道的也就那么几味,还只认其形,不识其名,没有读过药经的他,全靠老道士指点采摘煎熬,这还是阿宝很小的时候体弱,经常患风寒。现在,都活泼乱跳的,都用不上了,他连那些草药长什么样儿都记不清了。 身中之药,还上等货?自己身上没有药味儿啊,师傅身上...额,不敢妄论。 李云这副抓耳挠腮的模样落在老道士眼里实在好笑,他摇了摇头:“别想了,所谓宝,药,皆是虚托之名,诸如日后传授于你的铅汞丹道也绝非那世上那些门外汉传的剧毒之物。我道门万法,其实一也,终归清静二字。所谓三光沉沦性自圆,气归玄窍,息任自然。天有三宝‘日月星’,人亦有三宝‘精气神’,三宝合一,是为先天元,外三,内三皆系于此。” 李云静听,释然,他虚心求教:“那这身中之药,在何处?怎么采?” 老道悠然:“药就在哪里,又何须采撷?安恬静待,养得汞性儿圆,自有铅花儿现。” 李云不解。 老道解之:“这壶中坎离,文火武火,说来说去,炼来炼去,其实就是一炁,先天虚无太一真炁。说来你小子不知上辈子积了多大的福报,竟能福泽后一世,而且还引来了那东西...” “什么东西?” “唔,那可是...嗯?小孩子瞎听什么闲话?”老道瞪了他一眼,然后缄口不言。 说不要讲闲话的是你,讲闲话的也是你,不听又得被骂。李云有点不知所措。 “师傅,您这讲的什么火啊气啊,什么壶啊我不懂啊,而且您左一句右一句的,还说我机缘大,我还是不知道咋炼啊,煮鱼我倒是知道有大火小火,这一会有一会无的,能不能通俗点,系统点?”李云对这些道门的专业术语实在一窍儿不通。 老道士咧开一嘴黄牙:“嘿嘿,这修道本就是知者易悟,昧者难行。修大道,若烹小鲜,就是这么简单。至于,系统的理论,你小子还敢跟我叫板?!先前一五一十说给你听,你非得折腾,虽说你小子走了狗屎运这前九鼎炼道前四步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但这三转还丹一转难过一转,不是那么好修滴...;” 李云沉默片刻,有些诧异,这还开始就成功了近一半?有些窃喜,但他对这修行还是一窍不通,弱弱问道:“能具体点?” “...这境界划分各派有自己的说法,大体来讲分不外乎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乃至最后成就道果,炼虚合道,成就金仙阳神大道。” 老道士似知道他听不懂,继续说道:“道祖玄德,窥天地之机,穷寰宇之造化,法天地升降之理,悟金丹大道,著书传世,荫泽我辈后人。这玄门所传先天真气之法,便是直指大道。人生之后,父母赋予后天元炁24铢,以后每隔32个月则长元炁64铢,至16岁则共长元炁384铢全,此刻为通体纯阳,便是之前说与你的东日之光之喻。这自性为灯,三宝为油,想要明心见性,这三宝就得圆满无缺。不过你小子现在添油接命这一步算是直接过了,但还是得记着,以后教阿宝。” “啥添油接命?还点灯,天没黑啊?传道您传给他不就行了,为啥要我...”嘴一歪,李云显然对阿宝还有点不忿之气。 老道士大手一扬,眉一挑:“嗯?!又打掺嘴是不是?” “您说,您说。” “要你记着就记着。第一步对你而言已经是昨日事,便如朝闻道,半生如烟云湮灭。对阿宝也不难,这淳朴本真易失难寻。日后要嘱咐他无论经历什么珍惜那份活泼天性。” “您这怎么像在交代后事的口气?您不会...”李云看着满是沧桑的师傅,有些不确定。 “呵呵,小子,死生乃是平常事,留形住世和脱壳飞升哪有兼得之理?要好便了,要不好便不了,要想好,须是了。好了二字的真意,还不能洞明?我交代的记下了?”老道士低头盯着他。 “弟子着相了。日后若需我代行,我定会倾囊传授于阿宝,这小子虽说平日里跟我西儿皮脸的,但本性纯良,心里还是把我这个哥哥当哥哥的。”李云微微一想,认真说道。 老道士不觉察的看了眼阴晴不定的天空,应道:“咳,那便好。” “再说这‘涵养本原,添油接命’才是第一步,便已难倒那世间多少元阳丧失之人?这修行之事最要谨慎,似你那般顿悟的机缘万人也难寻,多少年也难遇,实是可遇而不可求,要不是当时天时地利人和皆全,还有老道我这个高人从旁协助,你小子这纯阳之体是这么好成的?真当这黄芽真种是豆芽菜?你小子,实在是应该感到幸运。”老道士不无感慨。 随即继续说道:“至于这后面的收敛之功,名曰‘安神祖窍,翕聚先天’,际时,自然游然,不费纤毫之力;既而影响俱灭,寂然大定,此为‘蛰藏气穴,众妙归根’。静极生动,无一念,是为无为之为。至于...逍遥诀,鼎炼心,斗柄,坎离之交会之说法...过于繁复,日后与你细说。你只需记得,心空漏尽,洗心涤虑,涤除玄览,便是沐浴心念之法,大药,水中金,皆是无念中生真念。” “能...再透彻点?”李云抓了抓头,脸上依旧神情讷讷,但嘴角那抹不觉察的弧度表面了他内心的想法。万中无一?绝世奇才?他? 有些飘飘然。 看着他偷笑的表情,老道士暗叹还是少年心性,面上却无表情,说道:“实话说吧,这最高深的修,就是不修。不修之修,大道至简之理!” 天性淳朴的山野少年又哪里知道什么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说法,但他也知道自己好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他也说不清楚,究竟哪里不一样了。 一道清风吹自眼前过,他眼前一亮。 对了,是更清晰了。 不论是风的声音,天上的云,师傅的呼吸,前院阿呆的鼾声,师傅脸上细小的褶皱,头上的虱子?六根皆净,窍窍光明。 于是他心隐然有所明,不再思虑抽添,洗心个些,转而极为单纯一笑:“大道至简...那师傅,所谓大道,何也?” 老道士笑而不语。 所谓不明之明,大巧若拙,莫过此理乎? 夕阳无限好,近黄昏。 物换星移,东升西降。 浮云掠过,小水池里泛起星辰。 日月笑而不语。 正文 第九章:大道何如(中2)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喂!跑错片场了,重来!)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破道观,破道观很破...(咔!怎么又偏了,谁不知道破道观很破,要你重复?重来!)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破道观,破道观里有个老道士和小道士,老道士很老了...(咔!咔!咔!你怎么回事,废话比废话他妈还多?重来!) (摄影师,停下机,了解?) (你,你什么眼神?啊!!!你,你敢殴打导演?!信不信让你分分钟钟领盒饭?!啊!!!痛!啊!你大爷的!啊!我错了!啊!别打!) (咳,可以了,摄影师,灯光,音乐...导演?) (导演:噗~~~~) (没死就快点!) (擦冷汗~来,来了!咳,都精神点!准备!各就各位!嘿~您请~~唉,慢点!) (action!) …… ……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破道观...(台下,导演殷切的眼神儿~) 咳,破道观里有个老道士和小道士,还有个准小小道士(他自己不一定认),观里正在讲经...咳,正在传道。 漫漫长冬夜,闭月似冷还羞,唯有星辰划过沉闷,刺破黯淡。 看,今夜星光多灿烂! 垂首无他,灯火阑珊依旧。 青山上,颓墙边,水池旁。 山深岁晚,寂岭独立,险狭之道无人烟,冷霜可来切一斤? 小道士无旁骛:敢问师尊上驾,大道何如? 回首望空山处,翠髯未觉,霜颜已老,颇有遗世之感,老道士心头有绪:且听我慢慢道来...... (咳!台下不知谁嗓子不舒服。) 老道士立马无绪,外加快人快语四条龙,极速念道:“大道无形、无名、无问、无应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莫可得而知,莫可得而行也!” 小道士沉默不语。不可得,怎得?不可行,怎行? 老道士眯眯眼:“可知何是虚中之谓?” 小道士点点头,摇摇头。 老道士:“车须有轮,轮须有轴,轴须有毂,毂须是空,空当是无,当其无,有车之用。” 小道士:“毂...是什么?” “车轱辘。” “轱辘?” “废话。没有轱辘,你怎么转,脑壳转?” 小道士领受。 老道士伏其气,扭了扭发痒的后背。 小道士心领神会,起身,挠挠? “嗯。不光这车轱辘,包括这盛饭的器皿,开窗的房屋都是...唉,左边来一下,唉唉,上边,唉,再上边点,再左边点,嗯!就是这儿,别动了,用点儿力,舒服~~对了说哪儿了?这人老了,记性不好了。”老道士发出一声舒服的叫声,小道士这伺候人的功夫还是到了家的。 小道士眉开眼笑:“讲至都是...” 老道士接下话茬:“对,那都是中空的,所谓虚中有空,空中有虚,是谓虚中。” 看了眼屋子,再看了眼屋子里的锅子,手下动作不停,小道士:“虚中关乎大道何事?” 老道士直摇头:“孺子不可教也!道常无名,道常无形!你这小子就知道屋子能住人,锅能煮饭了?” 愣了愣,小道士更加不解:“要不然?” 屋子不住人,住鬼?锅不煮饭,煮肉? “怎么停了,这边来几下!” “哦。” 感受到后背适中的力道,老道士淡淡说道:“念头太盛,能看出个什么,什么都不想,再看。” 什么都不想? 小道士歪头,盯着破观...... “什么都不想再看?这房子不是房子?锅子不是锅子?那还剩什么?空气,空气也看不见啊。那岂不是什么都没有?师尊,请恕学生愚钝。”小道士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儿。 老道士却是打开了他的手,突兀起身,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惊煞了小道士,一屁墩儿坐在地上,显然不知道师傅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要知道人老了,太激动会得心脑血管疾病啊(医学杂志上曾经曰过):什么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脑血栓,心肌梗塞,头痛,胸痛,膝盖痛,呕吐,半身不遂,猝死... (咳咳!) 咳,且说老道士一拍膝盖,倏的站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小道士,直要盯出个星星儿出来。 “师傅,您干,干什么?” 老道士不语,随后一张大手在夜空中虚抓一把,拿到小道士面前,说道:“看!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这是手啊。”小道士不明所以,脱口而出。 老道士痛心疾首,随即摇头:“不是让你看手,是让你看我手里有什么?” 手里?小道士使劲儿的盯着老道士摊开的手掌,虽然是大晚上的,但他还是看得清的,可是他卯足了扒饭的劲儿,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甚至连老道士手里的纹路都看的一清二楚,还是没别的东西,总不可能说看到了您秀丽如画的掌纹线吧... 看着老道士一副苦大仇深,随时可能发彪的模样,小道士到嘴的话咽了咽,然后他困惑的摇头。 老道士不说话,踱步走到水池边,捞起袖子,露出干柴棒一般毛疵疵的长臂,双手捧了一弯水,全然不顾那刺骨的冰寒侵袭。 在老道士的眼神示意下,小道士走到他身边,低头一看,嗯,这捧水犹如清华琼露,甘而澄澈,此刻映出的不知是哪一方的星宿,话说这山上看星星就是方便... “咳!这次看出什么没有?” 小道士醒过神,还是摇头。 老道士直接往屋子里走,小道士亦步亦趋。 屋子里,准小小道士正在抹桌子,见到这两个大冬天不烤火,在外面吹西北风的神经病进来,神情很是淡漠,似乎把二人完全当成了空气。只是低着头继续使劲儿的抹桌子,那张老桌儿吱嘎吱嘎的,不知道会不会散架。 被无视的小道士看着面前忙上忙下的瘦小身影有些尴尬,毕竟白天被他搞得很狼狈,很不爽。到现在还带着那味,嗯,嗅嗅,就算没了也还是不爽,这幼小心灵上阴影是抹不掉,挥不去,永远的痛!这整别的就算了,虽然也是他不对在先,但那种东西你直接往身上招呼?爷可忍师傅可忍,阿呆可忍,他这个又当爹又当妈又当了几年保姆的不能忍! 他两眼一翻,仰起头看着房梁上被被熏得发黑的一角,左哼哼右哼哼,也当没打照面。蛛网上冬眠的高脚老蜘蛛睡得正酣,若有若无的弹下下细长的毛脚。不知做了什么好梦还是被底下这个活像只骄傲的公鸡的家伙给吓的。 “让让!”准小小道士瓮声瓮气的说道。 “啊?哦。”小道士下意识的往边上挪了挪脚,但转念又有些恼,凭什么让我让,你自己不能走另一边过?但看着对方辛苦老半天的份上,忍了下来。 谁想,人家说话的对象根本就不是他,只见准小小道士低着头站在老道士身前一动不动,看不清小脑袋下是什么表情,但小道士那儿开那么大一条道,他就是犟着不走,手里的污抹布抓得紧紧的。 老道士这才侧过高大身形,移到小道士一侧,将他挡了个大半儿。 准小小道士一声不吭的走了过去,几步边迈进前面的柴房,斜都没有斜小道士一眼。 随后柴屋里一阵噼里啪啦弯柴架火的声响。 房顶上停了几只寒鸦,恼人的叫唤着。 “嘿!我还不信治不了...”小道士这个气啊,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歹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到这么大吧,这什么态度? 望着柴屋里冒出的滚滚热气,他一撸袖子,抄起门槛边的木棍儿就欲家法伺候了。 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老道士突然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怎么您也...”小道士回头不解的望着他。 这时柴屋里突然传来准小小道士有些生硬的声音:“饭在桌子上盖着的,还没死就将就吃吧,今天有阿呆叼回来的肥鱼。那憨货虽然食量惊人,也爱乱随地大小便,但好歹能自己觅食。要留就留着吧,虽然有些傻乎乎的,跟某些人一样...” “吼吼....”柴屋外的后院里,传来大猫有些慵懒低沉呆傻的声音,似乎对这句话有些认同,有些不满。好像在说,自己哪里随地大小便了,自己一向是定点定时在规定地点随意大小便好不好。自己又哪里傻了,见过这么机智和善还会抓鱼可爱呆萌无敌的傻乎乎的么?虽然屋里那人是够傻的。 小道士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木棍却是一滞,随即撇过头定睛一看。 堂屋的木桌被抹得亮晃晃的,虽然还是旧的。 桌上有一根干瘪的,燃得要过气儿的蜡烛,屋外的冷风不时吹进来,那朵淡黄的小火苗上下摇曳,飘忽不定,似乎随时会熄灭。 桌上还有几个陈旧的不锈钢碗儿盖在上面,不时透出一丝儿热气,在这寒冻的腊月天,有些暖和。 小道士的心里也有些暖和。 桌子虽然旧,但一如既往的干净。好人一般心里也比较干净,尤其是小孩子,看了眼角落的柴屋,他这么想到。 蜡烛虽然虽然是很老的蜡烛了,但至少一如初新的温暖。 小火苗虽然看着要被熄灭,但终究还是没有被熄灭。因为小道士顺手将门带上了。呜呜的冷风在屋外愤然刮了一通而不得入,灰头土脸的去找阿呆玩儿去了。 “吼!!!” 柴屋外传来大猫不满的吼声。 堂屋内的一老一少会心一笑,柴屋里,灶孔旁,小板凳上那张被炉火照得通红的黝黑小脸儿眼角弯出了个好看的月牙儿。 老道士使了个眼色。 “阿宝,出来一起吃吧。”轻轻的将木棍儿丢到一边,李云冲那屋喊了声。 “不像某些神仙儿,这个点儿还不饿,早吃了,你们自己吃吧,不过别指望我收拾。”阿宝扶着门栏,手里提着桶水,不无尖酸嘲讽道。 然后他如风般走到楼梯处。 “噔噔噔~~~” 李云愕然,但想到自己白天慌乱出来,竟是忘了收拾那片东西,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 阿宝表情很冷静,楼上传来他冷静的声音:“我可不是阿呆,也不是某些人,这自己惹出来的骚自然要自己收拾,我这遍儿只是最后去一通晦气。谁叫...你是哥哥,我是弟弟。;” “吼....” 屋外,盘卧在简易搭建的窝棚里的阿呆小声表示抗议,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毛发,有些厌恶,显然忘了那些味儿是从身上流传出去的。虎眼里满是茫然,有些无辜想到,心道这家里最小的怎么却是最凶,还最不讲理。本大王什么时候自己清理自己生产的深加工品过?但想着那看着瘦小其实体内暗藏澎湃之力的幼小身影,听着二楼那冷冷的声音,它虎躯一震,有些炸毛。也就只敢呜呜两声。 谁叫你是爷爷,我是孙子?谁叫你是哥哥,我是弟弟? 梯缝里露出的微弱光线让屋子里的暖意陡然升了几分,李云扒在木梯上的手放了下来。 一世人,两兄弟,甭管是不是亲生的,只要都还带个李字儿,那就是老李家的人,比亲兄弟还亲,这是实事,真真的,大金链子都没这么真。 事实上,这些年阿宝不知道坑了他多少好东西,但谁计较过?谁又盘算过?谁欠谁的? 毕竟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进门的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一家人。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就是这么揭过的。 嗯,很自然。 …… …… 饭桌上,顾不上烫嘴,李云拈起一块肥美的鱼肉正欲大快朵颐。心道这鱼为了过冬,这脂肪储备可也够厚的,光闻着就腻到死啊,倒便宜了我们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些。心下不由对阿呆那憨货又高看了几分。 “叮!” 老道士筷子一伸,饿鬼口中夺食。 到嘴边的肉,就是咬不下去。李云登时一副小媳妇盼丈夫,望眼欲穿的怨妇神情看着老道士:“...师傅,这您都说了,弟子这还是凡人一个,可不像您,不吃饭,那真是会死人的!!!” “所以?”对面的老道士微笑。 “所以不管您有什么大道要讲,能不能让我先把饭吃了?”李云手上功夫不成,眼睛滴溜一转,随即,脑袋猛地一栽。 “啪!” 老道士的手不是很快,但就是不偏不倚的撑住了他的额头,任李云的头怎么栽,舌头怎么伸,就是碰不到那块心仪已久、鲜嫩无比的珍馐美味。 “就这一块?您就让我吃这一块儿?行不行?”李云近乎哀求的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骂道:“唔..吃什么吃?!一天跟阿呆一样就知道吃!这些浊物有什么好吃的!吃来吃去,还不是要返归自然,倒还要费功夫排除污毒。” “吼...” 大猫在屋外极为不满的低啸,怎么一个二个都跟自己有仇啊。这都要睡着了又给我唤起来了,真当千呼万唤都得答应啊。大冷天的你们抓鱼去啊,吃着碗里的,骂着捉鱼的,没见过这样的。 李云的悲愤不比大猫少,看着老道士宽大袖子下,那亮晶晶的邋遢胡须,他激动道:“师傅,您不是说,食有时?” 老道士掩着袖子,根本不看他,含糊道:“唔...是啊,怎么了?” “您还说过,食不言,寝不语,对吧?” “唔...我说过么?”老道士嘴里鼓鼓的,说话漏风。 “说过的话也能收回去,您可是仙人!”李云更激动了。 “喔,喔,唔...是说过。怎么了?”老道士应付道。 “那,现在是什么时辰?” 老道士皱眉,飞快看了眼屋外,嘴里不停:“申时已过?” “那,您嘴里在嚼什么?” “鱼啊?怎么了?呸!这什么鱼啊刺儿可真多,阿呆这个脑子是真的呆。唔...” 已进入梦醒的阿呆猛打一个响鼻,既而,鼾声如雷,不知惊掉了七八个星天外的几只过路的鸟。嗯...不管,翻个身,继续睡,俺要睡,俺要去找母般配。 满桌子的鱼刺儿在李云眼里甚是扎眼。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说过了申时就不吃饭的人呢?说吃饭的时候不说话的人呢? (肉也算饭?) (滚!) (...) 总之,这年高德劭说的话总该有些道理吧? (嗯,好像...) 既然有道理,总得讲点道理吧? (有点道理...) 既然讲道理,那现在是在证明之前说的都是放屁?????!!!!!!到底还讲不讲道理? 你讲锤子的道理!!!!!掩袖子,给谁看?真当我没听过掩耳盗铃这个典故?@#¥%……&*@#% (.......跟他说去啊) 跟他说? 李云秒怂。 还是那句老话,谁叫他是高傲的师傅,他是卑贱的徒弟? 虽然眼中几欲喷火,但终究不是神火,亦不能伤人,只能伤神,伤自己的神。 老道士根本不搭理,气不死你! (心中,我如魔,唇启唇落,问候你八辈祖宗,明面儿,我幡然醒悟,秒变鹌鹑,立地成佛。所谓人前圣如佛,人后狂如魔,此言不虚,古人诚不欺我!) (咳咳,过分了啊) (额,打扰了,冒犯了,撤了) …… …… 吃饱喝足,老道士打个一个饱嗝。 “唉,我这把老骨头啊,你这小子,乖乖听话多好,哎哟,劲儿还不小...来,给我再按按,刚才外边按得挺舒服的。”老道士虚微后仰,用手剔了剔牙,一脸享受的模样。 李云眼巴巴的望着桌上的残汤剩菜,心道这时候了,连汤都不赏我一口?还按按?是不是还要一条龙服务?孝敬师傅啊,饿死徒弟啊,我去你大..... 心中想他千万遍,终还是,难抒,胸臆。 他微微笑着,嘴角,眼角形成好看的弧度,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师傅,您这是...吃好了?” “嗯...大差不差,七分吧。”老道士老眼微闭,老神在在。(活像个周扒皮,不,李扒皮,狗财主,臭地主,烂番薯......总之神情要多可恶有多可恶,要多欠k有多欠k,李云个人观点,与人无尤) 李云继续道:“那您可还舒服?” “嗯...多多少少吧,凑合,来帮我捏捏,就圆满了。”老道士招了招手。 李云:“师傅,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道士肚儿里撑天地,酒足饭饱,额,没酒,饭饱,肉饱,耐心道:“好徒弟,跟师傅还有什么说不得的?有话就直说,师傅还能揍你不成?” 李云:“您怎么不掩衣袖了?” 老道士很乖的眉毛皱了皱,好心情去了大半,不耐道:“这是古礼不知道?!对同席的人表示尊重,知道?了解?” (显然老道士是个妙人) 点了点头,李云继续道:“您...长得真的很乖...” (长得很乖...就不要想得太...) (拍拍肩) (您什么事儿?) (啪!) (多事!) (导演:前方高能,非战斗人员请撤离现场,都利索点,说你呢,嘿嘿,不是说您,您这边请!) (咳,有劳) (应该的,应该的) “我把你这个腹诽小人打不死!!!!!!!” 堂屋里传来比大猫的尖啸还要凶猛十倍的杀气! “啊!!!!!!!” 杀猪般的惨叫,响遏行云。阿宝,阿呆俱惊呆。满观寂然,无敢哗者! 夜幕遮星,观里不宁!!! (默哀三秒钟) (默哀) (默哀) …… 正文 第十章:大道何如(下) 月至中天,阴极阳生之时。 万家灯火俱灭,世外青峰有人未眠。 一直说要收拾人的拾荒少年,今天终于被收拾了,还是被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一天收拾了两顿,怎一个惨字了得! 破观里光线昏暗,除了柴房空洞里还残存着几缕火光,李云默不作声的在刷碗。 “咕噜噜~~” “别叫了,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管。”看着自己不争气的肚子,黑洞洞的眼神儿转又盯向房顶,好像要把青灰瓦片看破,直看到那人,看到那人心里,看看是黑是红,恁的这么狠?饭没吃到,还要刷碗,刷之前还白挨了一顿揍,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师傅虐待徒弟啊。 可还得忍着,谁叫他嘴欠? 奚落是奚落爽了,冷饭也没了,汤都没有一口,唉,真饿啊,真狠啊,真恨啊,唔,不敢,不敢,怕了,怕了。 “碗洗得差不多了,就上来,为师有话跟你说。”楼上传来老道士没有感情的声音。 手下的动作顿了顿,他怎么感觉师傅这最近有点反常呢?以前那么慈祥可亲,就是骂都没骂过自己,现在动不动就火冒三丈,还高冷,冷漠,还拳打脚踢,愈发不近人情了。这当了师傅就端起架子了?李云恨到是不恨他,毕竟情分在那里,但说不满是假的。 但这老话说的好,打是亲,骂是爱,不管是爷爷的疼,还是师傅的爱,那都是关爱不是?又不都说黄荆棍子出好人? 天空突然飘过五个字儿。 李云舒了口气,自己舔自己的伤口。 将洗碗帕随便扔在到处是烟灰的灶台上,李云手在裤腿儿上蹭了蹭,便一瘸一拐的穿过堂屋。 “噔~噔~噔~” 李云费力的爬到二楼。 屋里没有点灯,冷凝的月华银霜如瀑般泄了进来。照在师傅的银丝白发上,也有些冷。 “坐吧。”老道士冲门口的位置说道,光线不好,看不清神情。 李云畏畏缩缩,连摇头。 “叫你坐就坐!”老道士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虽然真的只是加重了几分,李云却不敢承受这几分之重,连忙坐下。 “嘶~” 大屁股一挨着草团,他登时龇牙咧嘴,脸皱成一团乱麻绳儿,如触电般站了起来。 “师傅,我还是站着吧。” “怎么了?难不成这草上有刺儿?”老道士突然笑着关切道。 只是这关切的问候在李云眼里却是那么刺耳,心说,这草上自然没刺儿,可他屁股蛋儿挨的黄荆刺儿却是不能在真了,还有那堆亮晶晶的鱼刺儿,也着实有些扎人。 “没,没。”明面上却是不敢这么说,说了说不好又是一顿棒槌大餐,他可没那胆子再捋虎须。 “哦,既然没有刺儿,那可是对刚刚我的惩戒心有不满?甚至...有些恨意?心说怎么这老头儿突然性情大变,不把人当人?不给吃饭还打人?蛮不讲理?”老道士笑得更欢了。 “谁不恨了,不是,谁恨了...不过说到不满,师傅,我确实认为您有失公道。”李云吞吐半天,但最后还是抬起头颅直视老人。 老道士昏花的老眼这时却陡然迸射出冽然神光,在黑夜里犹如两柄寒光利刃,看一眼便会流血! 锐利的逼视下,李云不由想移开目光,双眼却像是陷入了泥淖一般,不能自拔。 “能说出不满,倒也还诚实。只是你说的公道却是有些好笑,你刚刚不是才在腹诽我说的道理都是屁么,既然都是屁,那你还想要屁的什么狗屁公道?”老道神情戏谑,有些冷酷。 李云往后退了退,面前的老人突然有些陌生。 “是不是想问,我不是我了这种狗屁不通的话,还是说你师傅我被人夺舍了?”老道士突然又邪笑问。 李云却不再退,而是向前一步,开口直言:“是,我是想问,我...” 老道士直接打断了他,说:“我为什么这么一反常态,越来越不近人情,越来越容易发怒,不再慈祥,不再和蔼,不再像你爷爷?” “是。” 老道士笑了,笑得如婴儿般,随后神情为之一肃,缓缓开口,目光却像是飘到了邈然的九天之上:“怨憎会,爱别离,痴儿,这伦常之事,还是看不破啊,看不空,....” 李云被突然恢复慈祥笑容的老人搞得云里雾里,不敢妄言,那笑容却是跟以前一样那样和蔼,但他说的话确实还是师傅的话,分不清。 “你可知道我之前在院儿里虚抓之物、手捧之物为何?”老道士笑道,和之前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请...恕弟子妄论之罪。”笑是真的笑,师傅却也真的是师傅,李云言语里除了恭敬,还有几分真的忌惧。 “你这小子,原来是个不经揍的货,呵呵,刚才明言暗讽为师的时候咋不这么恭敬?早这么恭敬也不用白挨揍不是?装的...倒还像那么回事儿,就是有些做作。随你高兴好了。”老道士有些兴致缺缺。 “咳,那我就斗胆说了...”李云握拳捂嘴。 “你什么时候又不斗胆了?”老道士忍不住打击。 “还是不说了,说多了便是错。” “有屁就快放,扭捏个什么劲儿?”老道士有些好笑,没好气道。 “说就说!哼,在我看来,您抓的不就是空气么,虽然是晚上的空气,但还是空气...捧得不就是水么,虽然看着就很冰,但这不都是很平常的东西。”豁出去了,不就一顿胖揍么?自己一个人那会可没少跟镇子上那泼皮群狗崽子磕碰,哪一次不比这次凶,哪一次不比这痛?但就是在痛他也不怕,也不叫唤,为了活着,他什么都肯干。李云想到自己还很幼小的时候在骆家镇,一个人,无依无靠,为了地上一个被狗啃得只剩半截儿,硬的跟石头似的冷馒头,就敢跟那群疯子乞丐拼命,头破血流那是家常便饭,谁叫他饿了,饿了除了大粪,什么都吃。 心下一阵悲凉。 老道士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眉宇间散发的苦意,却很赞赏的看着他。 “说的...一点也不错,我抓的就是空气,捧的就是水,空气是万物生灵都要吸的空气,水是万物生灵都要喝的水,空气你要吸我也要吸,每天都要吸,每时都要吸,每刻都要吸,水你要喝我也要喝,不喝就不行,不喝就会死。嗯,确实很普通,不过你可知道我要你看的却不是这么表象的东西?”老道士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其实空气,他也可以不吸,水,他也可以不喝。但为了起到教育作用,便不提那些望梅止渴之后的事儿了。 李云听了这句话,心中有所得,又有所失去,竟是什么也没有?竟是连痛都忘了,一屁股坐下,陷入沉思...... 老道士知道他已然进入自己期待的学习状态,不由继续点拨:“你可以感受一下,这屋子里有些什么?” 李云恍然间依言无心感悟。 一盏茶的功夫,窗外的月色依旧很淡,淡得看不清,树上的寒蝉,依旧很冷,冷得不能鸣...... 还是什么也没有。 一无所获。 李云却不羞愧,很是明亮的双眼看着老道。 老道也微笑回看。 此时无声胜有声。 夜很静,很空。 “现在知道是什么了么,对,就是很空,就是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唯见于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中生慧,才是大智慧,所谓有形,无形,有情,无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何也?皆是大道尔。大道无情,生育天地,大道无名,运行日月,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道乃天,道乃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可知道,天空是空的,云才可以动,鸟才可以飞?你又知道,水是空的,鱼才可以游,舟才可以走,人才可以饮,马桶才可以冲?你还知不知道,房子是空,才可以住人,你和阿宝才可以光着屁股随便跑,随便跳,随便在祖师爷头上捣蛋?”老道士眉飞色舞,口若垂天悬河,滔滔不绝。 “师傅,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提他干嘛...”李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现在他是大堂供奉的那位祖师爷这一脉已知的嫡传弟子,这学了人家的道统,以前那些孩童的恶作剧、游戏之举却是羞于提起了,毕竟拿人家的手短不是? 老道士却突然停了下来,很是认真,如孔夫子遇两小儿辩日时的神情般恳切的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人,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要活着,怎么才算活着,怎么活才算更好?” 也不亚于问李云:你姓甚名谁?你来自何方?你尘归何处?你意欲何为? 一般来说,他会这样回答:我姓李名云(心中真实想法:一个怪老头取的),我来自青青河畔,我来自骆家镇的乞丐窝,我来自荒山破观,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想做什么么...暂时还没想好,当然是阅尽红尘美事,吃尽红尘美味,泡尽红尘美人儿...咳,想多了,反正,无法无天,为所欲为,无所不用其极(我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一块儿板砖走人间!我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腰间,龙头在胸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魔挡还杀,道挡我也杀...道怎么会挡呢,道法自然不是,顺其自然不是?)能做便做,想做便做,想做才能做,想做便能做,才不愧对逍遥二字真意不是。 想来世间大多数的人也会这样无耻加不要脸的yy加yy。不,大多数的有为青年都会这样明智而精辟的回答。(聪明人、明白人都知道,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因为大家都聪明,都明白!) 当然,现在他只想休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虽然他也不是很困,但大晚上不睡觉还是很不习惯的,当然,师尊在前,拷问在先,他小小弟子卑微在后,自然当砥砺意志,熬炼精神,冥思苦想,回答问题,方是上策。(嗯,老实回答,平实回答。更是上策。) “师傅,这个问题,老生都不愿意常谈了,咱不讨论过多回么?” “哦,那你倒是说啊,这既然是换汤不换药,你说说也无妨,不是么?” 李云确信自己想清楚、想明白、想真切了,深吸一口气之后,尽量平实、老实的回答道:“活着不就是...活着么?至于为什么?活着...不还是为了活着?怎么算活着?活着就活着呗,还要理由?怎么活才算好?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容我三思...额,不,不用三思,片刻思就好,不过这怎么思不就那么回事?好死坏死不如烂活着。怎么过,不也一辈子?怎么活,不就一百年?不过既然活,那就是要活得有滋有味,既然选择活下去,那就要神采飞扬!” “您说怎么神采飞扬?这男儿嘛就是要有胆气,似那侠客,凭一口三尺青锋,仗剑天涯,这女儿嘛,就是要有剑心,似那垂脖子柳树,柔情满山窝包子,温情无限,迤逦无限,剑剑合璧,相知相遇,家家欢喜,为了生娃,为了美满的婚姻,为了幸福的家庭,为了革命保护...(此句可以跳过)为了自由,为自由,爱自由,自由万岁!” 他咽了咽口水,见老道士不说话,越说越起劲,道:“不论生活是否欺骗了你,都不需要悲伤,不需要忧郁,你需要的只是镇静,镇静的想怎么吃到下一顿饭,活过这一个夜晚,活到下一个明天,我们都需要相信,我们也必须相信,快乐的日子终会来临,也许在未来,也许在后天,也许在明天,也或许就在今天!就在下一秒!就在这一刻!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当然!我也不是说我现在不快乐...当然!我也不是说您让我不快乐,当然!我也并没有想让您不快乐的意思。咳咳,说偏了。” 老道士虽然很耐心的听,听的也颇有趣味,但明显说到这点儿,他眼神有些不善。 李云察言观色,连忙打住,回归论题,回归正轨:“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人嘛,总是要向前看滴!不管你昨天怎么怎么不顺心,今天多么多么不如意,不管是你打架被打得半死,还是吃饭被人夺食,特别是被人夺食,还要你看着他吃...但只要没死,没被打死,没被饿死,不管你是忧郁,也不管你欢不欢喜,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既然过去了的,那就让他过去吧,不要挡道儿,嘿嘿。日后白首,无事方回,也可翻找翻找,拾掇拾掇,那过往的朝朝暮暮,一点一滴,不都是最珍贵的回忆?” 说时,李云如过江之卿,比谁快哉,比谁多哉,比谁能侃能吹哉;说后,李云如过街老鼠,过了大街就是小巷,下水道里窝着,过了腊八就是年,稻谷仓里缩着。 说完了,老道士如龙似虎,不言不语,不怒自威! “小子儿...还记仇呢?嗯?”他不偏不倚,就听了这一句。 就这一句,李云如坐针毡。就这一句,李云黑脸儿,有些生疼。 然后他也想窝着,想缩着,想怂。 奈何老道士一眼。 一眼是一刻,也是一万年。 曾经有一段真挚的话憋在嘴边我没有说,有一段感人肺腑的话堵在了胸口我没有讲,等到叽歪完了,我才后悔莫及。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黄白之物...) 如果对面的这位可以再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我会跟那个让我想感恩戴德、感激涕零、赶紧下跪的尊敬的、慈祥的、和善的、世间最温柔可爱可亲的师傅说,三个字... “我错了!!!!师傅!!!” 李云扑腾一下跪倒在地,差点没把阁楼给跪塌了。 可惜为时已晚。 老道士也没怎么的,就说一句,微笑着问道:“明天的饭?还是以后的饭?” 如果非要加个期限,我希望是... “不要啊!!!!” 平实的语言最真切,真切的语言最动听,动听的语言最伤人。李云很伤。 …… …… “夜很深了。”老道士站在窗边,看着天上棋布的罗辰,冷风吹得他沧桑的面庞,有出尘离世之意。 “...是很深了,这都是新的一天了...”李云在一旁小声咕哝,窗外那轮渐沉的淡月,那条渐落的星河,那道倏尔西倏尔东的轻风,不知失了几朵娇艳的隐梅,噤了几处老迈的寒蝉...... “你可知道,现在咱头顶的这片儿天,脚下踏的这块儿地,那都是...”老道士意味深长的说道。 “咳,师傅,咱脚下现在踩着的不是破木板儿么,而且咱头顶也不是...” 睨了眼李云,老道士微微一笑,嘴型一变,准备说些什么。 李云立马吃黄连。 老道士继续高深道:“你可知道这片天地,这片寰宇,乃至这片混沌...那,都是空的?” 这话很对啊,李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是这时候说又有什么道理? 老道士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看得赤身裸体,看得晶莹剔透。 李云很不自在:“师傅,您怎么老盯着我?您这眼神儿,难不成您有传说中的龙阳断袖之癖?” 他之前退一步,这下直接退门口儿。 老道士冷不防眨了眨眼儿,电得李云外焦里嫩,差点没把门的穿个窟窿儿。 “你干什么?为师眨眨眼屎就把你吓成这样?熊样儿。” “嘿,嘿嘿,我熊,我熊,您凶,您凶。”李云不辩白。 老道士一大拂袖,说道:“你可知道你也是空的?” 然后不待李云细思极恐,他又木然说:“其实我也是空的。” “你是空的,我是空的,阿宝是空的,阿呆是空的,年轻人是空的,老年人是空的,娇滴滴的小媳妇儿是空的,臭烘烘的老母狗是空的,井是空的......心是空的,肝是空的,肠子是空的,脑子是空的,万物都是空的,时间是空的,空间是空的,什么都是空的!什么都是空的!!什么都是空的!!哈哈哈!!!” 老道士一连说了不知道多少个空字儿,气都不换一口,李云已经真的痴了,真的傻了。看着几欲发狂,近乎癫狂的老道士,嘴巴不自觉张成了鹅蛋。他想,是你傻了,就是我傻了,还是说整个世界都疯了? 世界没疯,李云的世界观也没崩,那就是老道士傻了,他小心提醒道:“师傅,您...是不是,还忘了一个没说?” “比如?” “比如我的胃?咳咳,开玩笑的,我是说...您最信奉的....道?” “道?哈哈哈,道,道,道,道......哪里有什么道?哪里...有有什么魔?道又是什么东西?什么又是道?道非道,魔非魔,对错难分,对错难分啊...”老道士痛苦的弯着腰,眼泪都要笑出来了,花白的头花乱糟糟的,遮住了老脸,浑然似已不知事了。 老道士觉得好笑,虽然他现在的样子也很好笑,李云却不笑,也不觉得好笑,看着他佝偻的身形,心里莫名有些老之将至的悲恸,晚景凄凉的几分感同身受。虽然他还很年轻,甚至可以说还很小。 看来是真疯了。 不,这样说不尊敬,应该说是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了,患了那什么什么什么综合症(医学杂志曾经曰过)。 没有回话,李云有些担忧的向他探过手。 老道士却是瞬间不笑了,直起身来,摆了摆手,顺了顺头发。 李云瞬间有些怕了,看来不仅仅是不灵光的问题,这神智一会清楚一会乱,一会寻愁觅恨,一会似傻如狂,纵然还有一副空皮囊,却已然盲了。 老道士的精神有些紊乱,记忆有些混乱。 李云的心有些慌乱。 “是不是觉得师傅我身体好了,这儿却出毛病了?”老道士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儿,笑着说道。 李云不敢有瞒,老实点头,眼中藏不住关心。 老道士虽然看起来正常了,但越看起来正常就越可能不正常!他心中已经把他定义为要去卫生医院脑神经科挂号的病人了。急诊的那种! “钱的事儿您不用担心,家里虽然穷,弟子...孙子们虽然没有什么大才,也不堪什么大用,但这些年在那垃圾堆堆里跟阿宝两个还是刮了不少硬通货儿,虽然已经用了不少,但....您,等着,我去箱子里抠抠,总还是剩了些的,再不济不够的我们赊着,就是砸锅卖铁,再捡十年的垃圾我也要治好您!”李云说着便欲拉门。 “慢着!” 老道士连拉带拽的抓住李云。 “都说了钱的事儿不用您操心,您把我养这么大了难道这点孝心我还是有的,说老实话,您看我是那种记仇的人么?我就是过过嘴瘾,您别往心里去,您还不了解我么,您松开!让我下去!”李云想挣开,但他怎么也拗不过比他还拗的老人,特别是身体变得很棒的老人。 “这是钱的事儿么?!这是孝心的事么?哪儿跟哪儿啊?!” 李云一懵,随即奋力挣扎:“对,这确实不是钱的事儿,这是您的事,这是您身体...不,脑子的事儿,这是我的事儿啊,您放开我啊!” 老道士无语,无奈,他是无心啊,或者有点缺心,缺心眼儿,这谁经得起家里老人这么折腾?他极力平缓语调,哀声道:“你可真不体谅师傅我啊!你师傅我为了让你学道,我容易么我?” “此言何处啊?师傅,我都说要以后就是舔碗儿,喝西北风了,您还要我怎么样?我容易我么我?”李云顿时喊冤。 老道士心里叫苦不迭,暗道这太入戏不好,太有孝心不好,太认真就真的不好。 他一把将李云扯了过来,把他牢牢按在草团上。 随即苦口婆心的劝说:“我这诸般表现,其实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李云还没缓过来,他含混说了句:“大道至简?这话有点神棍儿。” 老道士摇头:“非也非也,大道当至简,然而我要与你说的却是另一个触类旁通的道理。” “什么?”李云变癞蛤蟆,一戳一跳。 “嘿嘿,你猜?”老道士变成了顽童,一跳一个坑。 “师傅...我脑壳痛。” “算了,不逗你了,你那什么劳什子破收音机里万年不变的那首破歌儿...怎么唱来着的,爱就一个字?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嘿,这事实上,道也就一个字,一,唯一,完全,完全没有,万物与我为一,唯一的空!道生一,一生二...”老道士也坐了下来。 “得,您也别说我的收音机破,也别说我那歌儿破,您也别哼哼了,本来不是破歌儿,被您这么一哼儿,不破也破了...”李云却是对自己仅有的音乐寄托很是珍视,毕竟他这青涩的少年时代就靠这个快慰了。 “嘿,怎么说话的?”老道士牛鼻子一哼。 “这样,您不说我的歌儿破,我也不嫌您的道是一生的二,还是二生的一,咱长话短说,您看这天都要亮了,我眼皮子都在打架了,您看怎么样?。”李云打了个哈欠,虽然他并不想睡,但他脆弱的神经今晚上受了太多碎碎念的念,再受不了老道士的吓了。 老道士有些气不过,但转念,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言多了,这言多了,必有所失啊,于是他叹了口气,长话短说:“师傅我现在虽然是潦倒了,也有些老而不通庶务了,但还不至于愚顽至斯,虽然我修道之人本就不拘天性,这小孩天性正是多求不得的至真性格啊...就是乖张些,孤僻些,那也是自己高兴自己乐,又哪里碍着世上那些自以为正常的傻子些什么事,更莫说怕他们的诽谤非议了...” “咳!” “哦,不好意思,又说多了,咳,其实你小子说的那番话虽然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空洞的有些不像话,甚至可以说狗屁不通,但就是再不通,再空洞,都离不开道之一法,空之一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说起来...这些道理非阅尽人间是是非非的经年老者不能言,是谁教你的?或者又是你小子从那些乱人心智的破书,伪科学杂志上断章取义,抠下来的?”老道士好奇问道。 “本天才无师自通,用得着扒窃那些破玩意儿?那些闲书我一般只是作无事闲看。”说起自己前番的那通语出惊人的言论,李云顿时来了精神,眼里满是骄傲。 我确实不是在科学杂志上看的,难道我是在武侠连环画上看的也要告诉你? “这会儿不瞌睡了?”老道士似笑非笑。 “咳,咳,那啥,师傅说什么,我没听清?我实在太困了,哈欠~~师傅~~这长夜漫漫,唯道作伴,实在太孤单了些,要是有素手研磨,红袖添香,这芙蓉帐暖,还别有一番滋味风情,您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事啊,非得秉烛夜谈,当心脑溢血...”李云又扮起猪叫,又装阿宝的可怜。 老道士不说话,当即雷霆手段。 “啪!!!” 李云头上,青烟徐徐,欲哭无泪,唯有千行苦,衷肠难诉。 “叫你小小年纪不学好,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勾当,留恋温柔乡还早些,不知道那是英雄冢啊。”老道士淡定的拍了拍劲道过猛,微有些发白的手。 “我又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个小屁孩...”李云咕哝。 “还咕哝,还咕哝!还知道你是个小屁孩啊,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说甚勾肆青栏的风流韵事?”老道士作势欲再锤。 “那行,师傅,您这个毛长齐了的,还很多的道士,有什么高见?” “嘿,还顶嘴?不过说道这方面,那可不是吹,你师傅我还没入道时那会儿,正值年轻气壮,那可真是羽扇纶巾,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间车爆胎...十里八屯的白送女儿的没把我家门槛儿给踏破了,差点没看杀你师傅我,至于那些玉人儿,旖旎事儿,更是多如牛毛,可还真是随便拔一根毛都比你的小胳膊小腿儿粗,师傅我却是圣手不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游戏红尘后,便一心向道去了,不知伤了多少花容花季花骨朵伶俜少女的心,又不知让多少痴心痴情痴得憔悴痴得消瘦的魁冠儿念念不忘...”老道士像是陷入了对自己倥偬岁月的美好回忆。 “嗯?你干嘛?”皱眉看着几乎贴到自己身上的李云,眼睛里有一个春天,又是花香又是鸟语。满是崇拜,膜拜。 “啪!!” “哎哟!” “我跟你说这些干甚,罪过,罪过!贪嗔痴,皆是罪啊!太上台星,应变无停...妖魔鬼怪快离开...祖师原谅...”老道士嘴里念念有词,似在忏悔,似在惋惜,似在惧怕。 李云捂着头无奈:“那您到底有何高见?” 老道士:“色也空空,性也空空,道也空空,人生一场空,欲得逍遥,还是要空,空中之空,空中生无,无中才能生真有,无中才能生真身,生真我,真有才是真的有,真我才是真的我,真我才能真的动!什么丹,什么火,什么金?真我本来真面目,未生身处一轮明。看,天明了!” 窗外,天明。 一夜,很多话。 终无话。 又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崭新的一天! …… “走!” 老道士掸了掸淀了一夜的微尘,掸了掸三千的红尘。 “哪里去?哈~~” “出去。” “出去看一看。见一见。” “看什么?见谁?” “...看人。见天地。” 正文 第十一章:见天地(1—1) 《道士下山·第一幕》——人生若只如初见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便再也没有忘记过,忘记过那如梦的容颜,忘记那如烟的想念。天边,眼前;脑海,心田。——《传奇》(无耻引用+小小篡改) ———————————————————————————————————————————————————————————— 又是新的一天。 青山依旧在,人去楼已空。 生活还在继续。 山路十八弯。 西风不烈,晨风正好。长空没有雁,自然不能鸣,路上有少年,自然就能叫。 少年叫道:“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歪脖子树真好玩......” 头顶蓝天白云,脚踩菁菁草地,惠风和畅,游目骋怀,啊,生活真的很惬意...... 今日天气能见度很高,山...当然还是青色,但多了一抹抚媚之色,水...当然还是那个水,但在头顶蔚蓝之色的映衬下变得多了几分鲜活,少年自然还是那个...少年,但他现在哼着歌儿,那便是个...开心的少年,身边的老道士...自然还是那个老道士,但看他坐下骑乘之物,就是再瘦骨嶙峋,再穷酸,再老,再丑...(大仙要拔剑了...)再如何德高望重,此刻也只能说是,鹤发童颜,颇具仙风道骨,小孩童...还是那个小孩童,虽然还是还是很小,但既然要下山,就意味着他要长大了...(为什么?因为要下山,就要消耗体力,消耗体力就会想要补充能量,补充能量的时候就会吃得更多,吃得更多,猪都长,何况人乎?) (台上齐声:滚!!!!) (溜了溜了。) “...能不能别唱了?” 身后传来一道疲惫至极的稚嫩之音。 “嗯?为什么?我唱的不好听?要知道我的嗓子这片出了名的高...”李云悠闲的走在前面,不经意的回答道。 阿宝盯着巨大的黑眼圈和眼袋幽幽道:“哈~~是,是出了名的高,也是出了名的难听,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爷爷知,阿呆也知道。你们昨天在楼上那么大动静就不说了,不困?大清早不还不让人睡觉,把我梦里梦中的板起来,这是要扯什么鬼?你们...是魔鬼吗?” 李云对这番十分中肯评价丝毫不以为意,他只当是知音难觅,高处不胜寒啊。 老道士是他少有的知音之一。 绵长的山脊走了一路,他唱了一路,老道士听了一路。 五个音,李云只有一个音全,这山谷很空,所以老道士老道士的耳没有聋,这些真性之音与他,任之,听之。 “既然你困倦了,那便上来吧。”老道士对身旁边拖着幼小身子艰难同步的小孩子微笑着伸出一长大手,大手很普通,很老,手上画着岁月。就像如同一位普通而苍老的爷爷拉自家孙子那般平凡,那般平凡。 那样习惯,那般自然。 “吼....”身下的阿呆不习惯,不自然。所以它不满,登时不满,不满的叫道。 一双虎眼下吊着个巨大的眼袋,全无威势,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驮一个老不死...额,不,老神仙都差点要了他的老命,还加一个? 它虎头甩得一浪一浪的,比拨浪鼓还浪,比浪还浪。 “嗯?阿呆是脖子不舒服?要不要老道我帮你治治啊?我的分筋错骨手那也是出了名的啊,保治跌打扭伤,保证手到...”老道士带着和煦的笑容,如这还未入春的冬风一样温柔,手下同时缓慢而温柔的抚摸着它颈间顺滑而有光泽的皮毛。 柔情似水,奈何卿本非佳人,乃一凶恶老道士。老道士依旧很慈祥,阿呆依旧难消受。最难消受老人恩,特别是一位很温柔的老人。 它仿佛触电一般,身上的毛瞬间立了起来,随后,十分温顺的停下步子,缓缓半蹲,身上的老道士没有晃一丝儿。 阿宝上了宽大的虎背,有些费力,老道士则翻身下来,身形十分矫健犹胜鹞子三分。 阿宝困顿得趴在毛茸茸的毛发上睡着了,阿呆精神却为之一震,松弛的眼袋瞬间饱满到爆满,身上仿佛脱了三座大山那么轻松,立马便如脱缰野马,意图咆哮,意图驰骋,意图心发狂! “唔...都惯说这为腹之道,饭疏食,饮水,而乐在其中,可这本性真味却是真的淡啊,淡出个鸟了,不知道换换口味怎么样?听说这虎骨汤最是不错,壮阳补肾一途不消说,就冲这虎猛发狂的精神劲儿,那就是不吃肉,不啃骨头,光喝口汤,就是十天不睡觉,这乏也能给解了,阿宝,你说咱今天就吃这道菜怎么样?”老道士温和的对着阿宝说,手下继续温和的抚摸着阿呆的充满精力的皮毛,壮硕的虎骨。 可是阿宝实在太困了,一上背,就睡着了。 这话自然是听不到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回应,黏糊糊的哈喇子打湿了一大片阿呆最为宝贝的王霸之毛,但阿呆貌似真的呆了。 阿呆听到了,想要有所回应,阿宝睡的地方更湿了。 “吼吼....” 阿呆不住的讨好着老道士,亲昵的用脑袋上最柔软的地方蹭着老道士的瘦胳膊瘦腿儿,一双大眼球儿睁得贼大,瞳孔里满是晶莹剔透的黑色,星辰,就如初生的猫崽儿那般,因为饥饿恐惧,因为未知恐惧,因为怕被炖恐惧。 恐惧就得讨好恐惧。 老道士咧开身子,很是嫌弃。 阿呆不要命的往他身上拱。 “虎鞭汤...” “吼...” 不挨就不挨,我不挨了,我又挨了,我不挨了,我又挨了,你打.... “啪!” “吼...” 阿呆虎眼上翘,额头上那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王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隆起,足有八丈高!(夸张羞耻,羞耻,羞耻...扣键盘了啊,修辞,修辞) 阿呆不知羞耻,不羞耻,不敢羞耻。虽然他身上其他地方依旧很壮,嘴很大,爪很利,牙很尖。虽然面前的老道士身上没有什么地方很壮,跟个破观老树的树枝儿一样,又枯,又老,俗称干柴棍儿是也。 可他没有半点兽王应有的威风,特别是在老道士跟前,比小猫咪还小猫咪,虽然他是个实在的大脸猫,但这不影响他卖萌卖乖。 干柴棍儿是很干,但一般也很硬,打着很痛! 就跟他现在一样。 但它还不敢狠狠的叫,大声的吼,只敢顾盼生怜,乞尾摇怜的小小小...小声叫那么一声气儿。 阿宝依旧睡得很安详,很舒服,没有任何不适。 老道士微笑着摸着它:“这虎骨汤要是做了,菜是有了,汤也不愁了...” 阿呆面如死灰。 “不过说来咱是道门中人,这吃斋持戒乃是本分,这汤菜虽然可口,但却要残害一灵物,却也委实有几分伤天和,骨肉虽然美味,但终是满足了这口舌之欲,这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于道心不稳,嗯,不稳,再说,似虎兽龙形的事物那都是有了一定道行的,吃了怕是有怨气,虽说我祛除很简单,但这怨魂儿却是难缠的打紧,要是再跑到他们祖宗那儿去告我一状...” 老道士抬望眼。 上有青冥,上有丛云,雷泽云隐,隐有虎啸龙吟! “那些老东西可不好糊弄,要是知道老道我一时高兴吃了他们的后代,说不定会一时不高兴,活剐了了老道的三千道童下酒...嗯,不美,不美,不来,不来,划不来。” 阿呆一个劲儿的猛眨眼表示强烈赞成,脑子,身体却是纹丝不动。 “哪里还是第一次?昨儿个那些鱼莫不是豆腐做的?还是说您吃的是和尚钟爱的木鱼?可这木鱼儿却没曾听说有什么鱼泡的,更美听说还有刺儿的,吃鱼不吐鱼那才是素鱼。” 李云一个劲儿的烈嘲讽表示强烈谴责,脑子,身子都有些摇晃,有些不清醒。 果然,老道士长眉微挑,背负的袍袖微动。 干柴棒前有猫咪,黄荆棍下出孝子。 李云是个孝子,孝顺的孙子,温顺的弟子,他立时跑到欺身上前,豆芽杆般的大臀小鹰抢食儿般迫不及待的挤开正在讨饶的阿呆,一只手,心有灵犀的按住老道士无风自动的袍袖,另一只手以快到毫秒,妙到毫厘的蕴道准确无误拿捏着老道士的肩胛骨,舒缓着他身上的那处痒处。 老道士背不痒了,手自然也不痒了。(某医学杂志曾曰·某某神经传导论曾言) 李云谄媚的道:“嘿嘿,师傅您当然就是那个吃素鱼的。” 老道士刁难:“哦?说说看?这都吐刺儿了,都有鱼泡了,都见血腥了还素?” “素,素,当然素,当然得素,素话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道心秉持虚无恬淡,这什么味都无味,什么味都真味。”李云慌不迭,抹了抹微汗的额头,手下的劲儿更大了,也更巧了。 老道士不买账:“可你师傅我可不是佛门中人?咱信奉尊上的可是太上、道家祖师之流,岂能与那些外道并论?” 李云理直气壮,妙语连珠:“不能,当然不能,岂能啊!您不是那些光头,不似他们头光,那自然比他们有眼光啊,须知佛本是道,道本...还是道。佛道一家么不是,都参禅打坐,修行得悟不是?想来道祖他老人家也不会这么小家子气,于自己传下道统的旁支有什么不快之意,您说是不是?” 老道士满意的抚了抚须,然后微不可察的耸动了下一头儿的肩膀。 李云见须使舵,按住袍袖的手很自然的移到皮包骨头的宽大肩头,另一只手则不变,这双管齐下,两不耽误不是? 阿呆本来不呆,这下真的是呆。看着面前的大屁墩儿,十分的亲切,十分的想跪拜,跪舔。这看着傻不拉几、瘦不拉几,比后院那颗焦糊的歪脖子断根树还黑不拉几的西贝货居然还有这么一手溜须拍马...拍神仙的功夫,实无所不及也,有时间私底下得多相互请教请教,沟通沟通,交流交流,相互的,妥妥的。 老道士收了神威风,李云也就顺势敛了神棍儿劲儿,岗岗山梁上立,遭下景色一览无余。 跨着小步子,踩着土路子。 听闻着水声山色。 他认真开始向老道士请教:“师傅,您说要出来看人?这人呢?老半天了,天都大亮了。又说见天地,还真天地,咱这一撇一捺之间不就是天地?” 老道士也开始认真与他沟通,交流:“人么...不就在那头?真天地么...不就也在那头?” 那头,有个人,有片天地。 人,是真人,天地,是真天地。 李云看了过去,那头? 他们走了过去,渴时,拘一捧山泉,饿时,啃一块硬石头,冷馒头。 走到了那头,路的尽头。 那头有条溪,那头有座桥,那头...还有条路。 路的那头?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