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屠夫》 第一章 包活 南安村内有一户村内的首富,算是村里最有钱的一位,家中盖的是三合院,东西北房全都是二层楼。 朝南的大门,被红油漆刷过几遍后,看上去特别的喜庆,是全村最大的门,也是最贵的门。 孙生二早几年前是开煤矿的,手中攒了不少钱。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三合院不太吉利,硬是把全村最贵的自家大门给拆掉了,要把院子加盖成四合院。 程有才是南岸村众多包工头中的一位,他的手下有六七个工人跟着他干。最主要的是程有才在村里的口碑还不错,很老实的一个人,所以村子首富孙生二把盖房的活交给了他。 程有才刚刚步入三十岁的年龄,一天在村里盖房风吹日晒的,脸上和身上皮肤晒的黝黑,身上永远都是穿着沾满石灰泥点的脏衣服,使他看上去犹如五十多岁的年纪。 他能当了工头是因为他初中毕业了,手下的几个人小学都没上完,结工钱的时候总是结算不清楚,所以就推选他当了包工头,只要把每次的工钱算对就可以。 程有才确实是有一点文化的,在初中毕业后还在外面城市漂泊了几年,打了几年零工,后来是上了二十岁,被家人逼的和现任妻子范大红成了亲。 为了生计他跟着村里的盖房师傅当学徒,当了五年的小工才出去自己找人开始单干,开始了自己找活干,期间换了好几波工人,最后他不得不加入别的团队,不过现在他已经成了这个团队的领导了。 像以往任何一个人从农村到了城市会有很多自己的梦想,自从回到老家相亲到结婚用了不到三个月就完成了,程有才根本不喜欢妻子范大红,但年龄到了结婚的年龄,时间一长有了孩子之后,他更是不敢去有刚去大城市中的梦想了,只能在电视剧中看一看大城市中的变化。 渐渐的他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知道脚踏实地的干活养家了,毕竟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孙生二家中的三合院还是正常住人,只是把南墙和大门给拆掉了。 拆掉的南墙大门处已经盖好了一层红砖房屋了,再盖上一层就和东西房接上了。 原来的三合院是青砖所盖,已经好多年了,现在这几年不产青砖了,只有浅红色发黄的砖块。 程有才身边的另一位工人老郑,看上去比他还要邋遢,黑衣黑裤上面沾满了石灰,衣服都已经发硬了,像一副铠甲似得。 不过老郑的年龄要比程有才大很多,他们二人是干活的主力,两个人站在房顶上各自一手拿着砌刀,另一只手拿一块红砖继续往房顶上砌墙。下面的几个工人,有搅拌石灰的,有给程有才递砖的。 递砖更恰当的用词应该是扔砖,在村里盖房时,有经验的在房顶上用砌刀盖房,有技术含量的在下面把每一块砖头从地面扔给房顶的工头,三米左右的高度,一个弧度向上面抛去,工头准确的就接在手中,然后用搅拌好的石灰把砖块黏在屋顶上,以此累积房屋墙壁慢慢形成。 程有才就是在屋顶上要不停的接住下面工人扔上来砖块,一块,一块的红砖自地面扔上来,程有才都准确无误的接在手中,好几年了除了刚开始学的时候失手过,后来再也没有失手过,因为一旦失手下面的人来不及躲避的话,很有可能被砸到头破血流,试想下一块三米高的砖块掉落在人的脑袋上,说不定就砸死了,就算不是砸到脑袋上,砸到身体别处也好不到哪去。 又是一块红砖抛了上来,程有才只觉得眼前突然模糊了一下,左手刚伸出去,砖块没有被他准确无误的接在手中,只是手指头碰到了砖头的一角,他立刻感到手指头一阵痛感,把手匆忙缩了回来,只见指甲盖内的黑泥污垢渗出一丝褐色的血,在长满老茧脏兮兮的手上都看不出来是血的颜色。而那块红色的砖块也随着地球吸引力掉了下去,幸亏下面的工人躲避及时,侥幸躲过一劫。 房屋下面的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穿着一身绿色的迷彩服,衣服被水洗的看上去都快成透明丝状物了,膝盖和胳膊肘处都补着一块补丁。 砖头砸在了这个小伙子的脚趾头上,幸运的是没有砸到脑袋上,但脚趾头被砸到也不好受,疼的青年小伙子哇哇大叫,也不管房顶上面的程有才是不是他的领导,冲着上面就破口大骂道:“老程头,你他娘的是不是眼瞎啦。” 小伙子叫骂着的同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慌忙把鞋和袜子脱掉,脚趾头上面已经起了一个褐色的大血泡,心中难以忍受的又冲上面叫道:“尼玛的,我要休息,工资还得照开。” 这时旁边的几个工人笑嘻嘻的说着风凉话。 “这老程也有接不住的时候啊。” 屋顶上的老郑这时冲这下面叫道:“行了,别乱叫了,你这砸一下算个啥,我以前干活时手指头都被砖头砸掉了,还不是继续干呢。你个小兔崽子球事没有,一天净想着好事。” 老郑和程有才属于是平级的,他年龄不但比程有才大,经验也比程有才多,主要是工龄就比程有才多个好几年。他们两个人包活拿的工资是一样的,两个人联手接活给下面的人发工资,现在下面的工人要休息工资还要照拿不误,他当然也不愿意了。 程有才手指头抽搐的疼痛让他的脑袋有些发晕,脚下面踩着竹竿拼接在一起的竹板,圆筒状的竹竿让程有才脚下一滑,眼看整个身体就要跌落下去,从三米的高度摔下去,死是死不了,但落个残疾就不好说了。 身旁的老郑这时眼疾手快,急忙伸手一把抓住程有才的胳膊,程有才这才算是站稳了。 “有才,你这两天家里是不是有事啊?”老郑问道。“总是见你迷迷糊糊的,你这干活可不能马虎,这在房顶上摔下去,十天半月你可就别想站起来了。” 地面上的几个工人都停止干活,蹲在一旁抽烟聊天,他们巴不得能休息一会呢,毕竟他们都是按照天数算工资呢。 他们年龄都是二十多岁,能找机会偷懒便绝不会放过,看到房顶上的工头精神状态不太好,就立刻停工了,等着工头叫他们再开干。 老郑也是从他们那个年龄过来的,当年他当小工的时候,每天都想着偷懒,后来成家了,自然就有重担压在身上,逼的他不得不每天起早贪黑的干活,早一天干完活,早一天拿到工钱。所以老郑看了一眼身下的几个工人不干活,也没说什么。 倒是身旁的搭档程有才这两天他就发现不太对劲,干活总是有气无力心不在焉的,没有了平时的干劲。 程有才也不管指甲盖内的污垢,看到食指头渗点血出来后,他嘴对着指头就吮吸了几下,眉头皱了皱,抽出手指头,指甲盖内的污垢似乎都被吸进嘴中一些。 “哎!”程有才叹了口气后蹲下身体。 “怎么?家里出啥事了?还是又和大红吵架了?”老郑猜测着。“还是你妈和大红吵架了?” 程有才刚结婚的时候,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范大红,所以结婚的头一年看老婆哪里都不顺眼,第二年有了孩子这才好点了。 程有才的妈却不满意了,自从儿媳妇范大红生了孩子之后,和儿子关系也好了,但家里什么活都不干了,每天就是把自己打扮的利利索索,然后出去串门。 家中的这些琐事程有才也就和身边这几个工人说过,每次干完一家活,领上工钱就去喝酒,一喝多就说秃噜嘴了。 “哎!!”程有才又是继续叹气。 看到程有才这副孬种样,老郑有点着急了,拍了一下程有才的后背,叫道:“你这兔崽子光叹气有个屁用啊,你倒是说出来让我给你想想办法。” 程有才张嘴又嘬了几下手指头,见不流血了,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里面还剩下三根,他抽出一根给了身边的老郑。 “也不是啥大事,就是晚上睡不着觉。”程有才说着把叼在嘴上,在另一个口袋里面摸打火机。 “去你娘的,看你个怂样子,我还以为你媳妇和你妈又闹呢。” 老郑边说边松了一口气,他掏出火柴擦着火先给程有才点上,再给自己点上,猛吸了一口,吐出白烟后,眯着眼睛继续说道:“不就睡个觉么,又不是啥大事。” “哎!”程有才又叹了口气,道:“你不明白。” 第二章 恶梦 老郑眼珠子一转,小声的笑道:“嘿嘿,是不是大红不让你干那事。” 程有才冲着老郑翻了个白眼,冲着脚下吐了口唾沫。“呸,这算啥事。” 这让老郑有点迷糊了,他用手中的砌刀刀柄插入脏乱的头发中,来回蹭了几下止痒,问道:“那你这是抽哪门子风呢,什么事能让你这大晚上睡不着觉。” 老郑朝着身后孙生二家的三合院看了一眼,水泥铺的院子中,一个穿着红黑方格相间呢子大衣的女孩,正在院中支起一个木质画板,盯着院中缠绕枯萎的丝瓜藤,在画板上作画。 “你不会是看上人家孙老二的姑娘了吧。” 在孙生二的背后,村里大部分人都叫他孙老二。 “你别瞎说。”程有才有点生气的把老郑嘴边叼着的半截香烟给打掉了。“人家刚满二十岁的姑娘,你可别乱说。” 看到程有才着急样,老郑不停的嘿嘿笑着,同时他又忍不住的冲着下面院中的姑娘看了两眼,吧唧着嘴巴说:“有才,你说这孙老二长得不咋的,女儿倒是生的水灵,他这是咋弄出来的呀。” “你个老不正经的。”程有才骂道,同时他的眼睛也向下面看去,孙生二的女儿孙小佳完全一身城市穿着打扮,和村里的姑娘就不能比,自己的老婆大红更是别提了。 “老郑,你女儿差不多也是人家这年龄,你一天瞎想啥呢?” “呦呦,你要是不想的话你这段时间为啥睡不着觉。”老郑也不服气的说。“原来听你说干完活回去累的倒头便睡,这怎么给孙老二家干活你就开始睡不着觉了,刚来干活时,我可是瞧见你偷偷看人家姑娘呢,你能正经到哪去?” “我晚上睡不着觉是总做恶梦,和人家姑娘有啥关系。” 程有才说着突然停顿下来,他又看向院子中孙小佳。 孙小佳手冻的通红,但她好像没有什么感觉,还是专心的在画板上作画。 程有才是站在南边,孙小佳的画板是朝东方向的,所以程有才也看不到她在画什么,只是根据孙小佳不时的抬头注视前方半空中,于是心中猜测判断她是在画面前的丝瓜藤。 “邪门,太邪门了。”程有才眼睛盯着院中的孙小佳,嘴中小声嘟囔着。 旁边的老郑看不下去了,伸出胳膊就朝着程有才脑袋上拍了一下,骂道:“你个家伙盯着人家姑娘嘟囔什么呢?” 程有才被老郑这一拍,他整个身体一震,似乎是被吓到了,回过神来看着老郑,对他说道:“我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在做一个恶梦,梦见一个屠夫拿着杀猪的砍刀追杀我,每天晚上都被追着跑,你说我能睡得着吗?” “每天晚上都同一个梦?”老郑有些惊讶。“不可能吧,做了几天了?” “真的,从我们开始给孙老二干活就开始了,你说邪门不。” “十天了?”老郑有些谨慎的扫了一圈孙生二家的三合院,说道:“这孙老二之前说三合院不吉利,让我们把门拆掉盖成四合院,不会是他家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说着老郑想了下又觉得不太对,又说道:“我和其他人怎么没有事?” “不是那么回事,是她。”程有才指着院里的孙小佳说。“我们第二天来干活的时候,你们还没来呢,我先到了,我上了孙老二家的东房顶,无意中透过窗户看见了她在北房里面画画,当时我就是好奇看这姑娘在画什么呢,我就走近看下,看到姑娘她在白纸上用铅笔画了一个屠夫的模样,就这当天晚上回去我就梦见这个屠夫了,每天都做这个梦,持续好多天了。” 老郑有些不敢相信的表情,看了看下面院中的孙小佳,然后说道:“这也太她娘的邪门了,真的假的啊?” “我骗你干啥,你看我这眼睛,你看这眼珠子红的,我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一睡觉就做梦,一睡觉就做梦,和真的一样。” 程有才瞪着眼睛让老郑看,眼白上面充满了红血丝。 程有才都打算休息几天呢,但一想到他要是不来干活的话,其他人也就不好好干了,工钱还得照发,所以他只能坚持干活。 最主要的是老婆范大红现在不能见他闲下来,只要不出去干活就嚷嚷着不出去挣钱。这让程有才感觉没结婚之前是父母逼着结婚,结了婚之后是老婆逼着挣钱,他就像是一头听话的驴子,任劳任怨。 “算了你这样子今天还是别干了,我带你到邻村的庙里去烧几根香驱驱邪。”老郑站起身子朝着下面的几个工人喊道:“今天休息上一下午,明天早上再干。” 下面的几个工人高兴的吆喝了一声,但还是没有着急离开,他们正抽着烟蹲在地上玩牌,手和脸都是冻的通红,但每个人都是无所谓的样子,地面上放着一元和五元的零钱用小石块压着,寓意钱压着走不了,给各自一点心里安慰,就好像输不掉似得。 老郑冲着下面喊了一声,院子中的孙小佳也听见了,朝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程有才看到孙小佳的脸在阳光下显得很白,淡淡的眉毛和高挺的鼻梁,冲他微微一笑,程有才也傻傻的冲着孙小佳点了点头,孙小佳继续转过头作画了。 刚刚进入立冬,中午的暖阳照射下,孙小佳的长发披肩看上去似乎是棕色的瀑布。 不过程有才的大脑中却想到了那天孙小佳画的那副画,黑色的铅笔素描,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屠夫,光滑的胸前好像是系着一个皮制围裙。 但是画板上的屠夫没有砍刀,连胳膊都没有,画板太小,只画下了屠夫的上半个身体,黑色的铅印,黑色的轮廓,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胡须,黑色的围裙,在孙小佳的画板上屠夫的一切都是黑色的,一切都是画出来的。 但是在程有才的梦中,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真实的世界,屠夫是真实的,明晃晃的砍刀抓在屠夫的手中,每一个夜晚都在追着程有才,似乎只要追上便要砍死他。 “走了,别看了。”老郑拽了下程有才发愣的身体。 程有才这才回过神来,看到老郑把手中的砌刀放在了石灰盆里,双手沾上的石灰随意的在原本就是脏兮兮的裤腿上擦了擦。 这一动作让程有才突然感觉到很是反感,虽然他之前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但是看到下面院中的孙小佳,在他眼中似乎是一尘不染的样子,这让程有才心中有点不安,很久都不曾有过这种不安的感觉,就像是当年刚去城市中打工,碰到比自己吃穿都好的人时,就会有这种不安的感觉。 “你先回去吧,我等下自己去庙里。”程有才说话的语气很是生硬。 “怎么?你想多看一会姑娘?” “你那么多废话干啥,赶紧走你的。”程有才有些生气,把手中的砌刀狠狠的砍在了脚下的竹竿板子上。 “我呸,你个癞蛤蟆打天鹅的主意呢。”老郑转身就顺着竹竿做成的竹梯爬下去了,嘴中念念叨叨。“也不看你是个什么德性。” 老郑背着手走了。 房顶上,程有才又盯着下面院中的孙小佳十几分钟后,他也起身离开了。 程有才听了老郑的话,骑着电动车跑到了邻村寺庙中,烧了几根香后回家了。 今天的程有才回家早了,下午四点左右就到家了,家里孩子都上学去了,就老婆范大红一天在家无所事事。 家中房子是程有才三年前干的,六间平房。他和范大红住一间,两个孩子和他母亲住一间,还有一间是厨房,剩下的三间都空着呢没人住,放了许多杂七杂八不用的东西。 程有才和范大红刚结婚的第四年,他父亲就在村里给人拆房时没注意,两米多高的砖墙倒了,压在他父亲身上给砸死了,刚开始程有才就是跟着父亲学盖房,没学两年呢,父亲走了后又跟着别人学。 这几年程有才干的不错,把家里的老房拆了重新盖的新房,六间平房在院里的正面墙壁上都贴着白色瓷砖,院里虽然没有像孙生二家都是水泥地面,但也弄得全是拆房遗留下来的青砖铺成的,发黑的转头虽然有些不太美观,但没人在乎这些。 不像原先的黄土地面,一遇到下雨天院子泥泞不堪,院大门离房屋几米的距离,都会让鞋子和裤腿溅得全是黄泥,不堪入目。 每个房间都是长方形的,程有才把自己住的这间房用木板隔成了前后两间,前面是客厅,后面是卧室,母亲住的那间没有电视,每次看电视母亲就过来他们这边看。 程有才从寺庙回来,家里就老婆范大红一个人,范大红此刻正坐在电视柜旁边的梳妆凳上,她面前的梳妆台是硬要求程有才在家具店里买回来的,程有才觉得不就是一个桌子带镜子价格死贵,相当于他几天的工资,心疼了他好一段时间。 桌子上放着范大红在村里化妆品店内买的几个绿色瓶体,她正在尝试刚买回来的一盒湿粉,把她有些苍老发黄的皮肤遮盖住。 范大红年龄不太大,她比程有才大四岁,但看上去像是四十多岁的女人,生孩子之前从来不爱打扮自己,不过那时候村里也没有开化妆品店,她也不太在意,这两年生活好了,和村里的其他女人每天聊天,每天就是谈论衣服和化妆品,渐渐的也懂了保养自己。 范大红被化妆品店内小姑娘哄的很高兴,不时的从化妆品店里淘回来一两瓶液体。就是因为这些事情,程有才的母亲王喜凤一天到晚在范大红耳边叨叨来叨叨去,说一天竟浪费钱,还说儿子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挣钱,全让她给霍霍光了。 程有才的母亲王喜凤和老婆范大红两个女人合不来,一天在家没事就吵架,这是程有才的一块心病,一边是自己的妈,一边是自己的老婆,只能随她们去了。 第三章 王喜凤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范大红往额头上拍着粉,眼睛盯着镜子,看都不看进门的程有才,听声音就知道是他回来了。“孙老二家的活你不是说得一个月么,不让你们干了?” “休息下。”程有才累的不想说太多话,进门就坐到了沙发上,灰色的沙发上铺着白色的沙发布,白色发黄的布上面绣着绿色的荷叶,程有才一屁股下去正好坐在了荷叶上面。 “咋啦这是?”范大红转身看向身后沙发上的程有才,程有才已经闭上了眼睛,好像已经就睡着了一样。 “你要睡觉今晚和你妈睡去,让孩子们过来。” 范大红看说着转身盯着镜子往自己脸上扑粉。 半天没有听到程有才说话,她把嗓门提高,叫道:“你听到了没有,要睡觉去那边睡去,别半夜又把我吓醒,这都几天了跟着你就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 “嗯。”程有才鼻孔里哼了一下,有些不耐烦。 范大红在镜中看见程有才穿着干活时的衣服,上面全是泥灰,随着程有才坐在沙发上的同时,灰已经落到沙发和地面上,刚准备发火,看到程有才累的睡着了,范大红心中一软,把湿粉盒子盖上了,心想着要省点用,一盒相当于丈夫一天的工钱,要是让程有才知道了价钱,还要心疼死呢。 更不能让婆婆知道,要是知道了那个老不死的又要胡搅蛮缠不讲理。 范大红刚过门时是个好女人,很勤快,对婆婆和公公也很孝顺。后来生完孩子,公公去世之后,她每天跟着村里的其她女人在一起混,渐渐的她整个人也变了。 晚上,程有才是和母亲在一个房间睡的,两个孩子和老婆睡去了。 程有才每天干活很累,钻到被窝里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打呼噜了。 更何况他也有十多天没有睡好觉了,他虽然很是害怕入睡后的恶梦,但也抵不住睡意袭来,眼皮下坠和脑袋晕沉他是无法控制住的。 梦里的屠夫每天追着砍他,他有些习惯了,没有像刚开始时总是被突然惊醒。 现在的梦是越来越长,天亮时才能从梦中被吓醒。睡在身边的老婆范大红可受不了这样折腾,任谁晚上睡的好好的,被身边的人突然吓醒,时间一长,做梦的人没什么事,旁边的人还要吓出心脏病呢。 王喜凤五十多岁了,几年前丈夫去世后,她就觉得特别孤单,儿子一天到晚在外面吃苦受累,只为养活一家五口人,她自己一天照看孙子,儿媳妇每天啥事都没有就是花钱,就因为这事她没少和儿媳妇吵架,但儿子还是和他自己媳妇亲,这让王喜凤更是不满儿媳妇,看哪儿都不顺眼。 今晚儿子能和她独处一个房间,这让她很高兴。心想着今晚她能和儿子好好聊一聊,平常儿子大白天总是在外面干活不见人,也不能和儿子聊一聊家中事情。 躺在床上的王喜凤刚说了不到两句话,就听到儿子的呼噜声,到嘴边的话又憋回肚中去了。 关灯后,王喜凤一直都睡不着,脑子里总是胡思乱想,想到了当初是看上儿媳妇范大红勤快人好,才硬是逼着儿子娶了她,谁承想儿媳妇剩下孩子后整个人说变就变了,连儿子也和儿媳妇成了一伙的,不管她这当妈说什么,儿子都听不进去,只听自己媳妇的。 就像今天晚上,这儿子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和自己妈睡一个屋,这要是传了出去,村里人指不定说什么闲话呢。 王喜凤越想就越觉是生气,心里总是憋屈的一口气咽不下去。自己儿子不就是做个梦吗?就不让儿子在房间睡觉了,这万一以后自己一死,儿子不更活的窝囊了。 王喜凤和范大红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好几年的鸡毛蒜皮小事积攒下来的。 范大红刚进家门时每天爸妈的叫着,自从程有才父亲一走,范大红立刻就像是登基了一样,掌管了整个家,大事小事她说了算。 王喜凤有个亲妹妹,是程有才的小姨,嫁到相邻的北安村去了。 王喜凤的妹妹王喜梅也有一个儿子,比程有才小六岁,名字叫王小飞,小时候他经常跟在程有才屁股后面玩耍。 后来两家孩子都长大了,渐渐的两家来往次数也少了。不过程有才和王小飞这两个人倒是经常通电话。 王喜凤和王喜梅这两人似乎是克夫,两个人的丈夫都早早去世了。妹妹王喜梅身边没有什么亲人,又开始和姐姐来往的勤了,隔三差五就来看王喜凤一次。 王喜凤儿子程有才娶了媳妇,每天还能看到孙子孙女。 但是她妹妹王喜梅却不如人意,丈夫走的早,儿子王小飞不听话,二十多岁了还在城市里打工,不管王喜梅如何劝说,就是不回家成亲,导致现在王喜梅家中就她一个人,日子过的很是孤独,所以她在村里卫生院下班早的话就跑到姐姐家,听王喜凤说一说家事,然后她再支支招。 王喜梅每次来到王喜凤家,都要说一说他的儿子王小飞,说是让程有才帮忙给打个电话劝一劝,让王小飞赶紧回家找个姑娘早日成亲。 据程有才了解,王小飞是在城市中当保安的,不想回村的原因很简单。主要是王小飞喜欢上网玩游戏,每天下班就爱去网吧,每月一千多的工资也不给家里寄,全都玩游戏买装备了,他还告诉程有才说喜欢现在的生活,上班上网,近几年没有回村的打算。 王喜凤想了一晚上没有合眼睡着,想到自己妹妹过的还没有她强呢,心里也觉得好受了一些。 天刚亮的时,旁边的儿子在被窝里不停的发抖,像是冷的打着哆嗦。 王喜凤反正也不想睡了,一肚子气憋了一晚上了,打算大早上起床就找儿媳妇说理去,她把自己被子盖在了儿子的被子上面。 刚把被子盖在程有才身上,程有才像个弹簧一样,身体突然坐起,“嗷”的叫了一声,像是被踢了一脚的狗,不停的喘着粗气,嘴中嘟囔着说:“好险,好险,差点就被追上了。” 晚上睡觉时王喜凤枕头旁都要放一只手电筒的,防止半夜上厕所用得着,程有才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子,把王喜凤吓了一跳,整个身体抖动了下,胳膊随着身体惯性的往旁边一碰,红色的塑料手电筒被碰到了地面上,玻璃片也碎掉了。 “我的妈啊,有才,你这是咋啦?”王喜凤叫道。“吓死我了,是不是做梦了?” “嗯”程有才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通红,像是得了红眼病似的,他使劲的眨了眨眼睛,眼睛很是难受,干涩酸疼。 看到程有才这副模样,王喜凤这时明白儿媳妇不愿意和儿子睡在一起的原因,冷不丁的被儿子这样来一下确实是受不了,幸亏她现在还是醒着的,要是睡着的话吓醒都是小事,吓出毛病都有可能。 窗户外面的天色刚亮,灰蒙蒙的天空让程有才的脑袋有点发懵,身体困乏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你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谁也受不了的。”王喜凤一脸疼爱的表情,眉毛纠结在一起,心疼的说:“有才,不行就去诊所看看,总是这样你身体也经不住啊,你看你脸白眼红的,怪吓人的。” “算了,不管了。” 程有才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从被窝里钻出来准备下床。 “你今天就别干活了,休息上一天,每天都累死累活,赚的钱全让那个挨千刀的霍霍了。”王喜凤从炕上下来,边穿棉鞋嘴巴也不停的咒骂。“整天就知道吃穿,啥事都不干,真不是个好东西,真把自己当菩萨了,还得每天供着。” 程有才可能是嫌母亲说话难听,也不能说啥,有点不满的说了一声“麻烦死了”,然后又拽着被子蒙在自己的脸上睡下了。 王喜凤现在完全靠儿子养着,看到儿子这样她立刻闭嘴了,但还是在心里咒骂儿子向着儿媳说话,连亲娘都不放在眼里,好话也不听。 坐在炕头上,王喜凤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滴落下来,她不敢出声的悄悄哭泣,心里难受的咒骂程有才父亲早早的就死了,现在弄的在家里她反而像个外人。 王喜凤的心中也暗暗后悔当初让儿子和这个范大红结了婚,都怪她自己只看到了眼前,没有想到以后。 蒙在被子里面的程有才根本睡不着,他很想睡觉,但眼睛就是合不拢,闭不住。他的脑中只有一张清晰的脸,不是亲人的脸,而是满脸络腮胡子屠夫的脸。 程有才再次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准备去孙生二家找他女儿,问清楚孙小佳素描的那幅画是谁。 王喜凤看到程有才有才下床问道:“有才,你做啥去?”一边问一边提着一个绿色塑料外壳暖壶,把暖壶中的水倒入红花搪瓷脸盆中。 “我出去一下,早上就不吃饭了。” 程有才说着穿上一个棉大衣,就准备走出房间。 “你现在这样子就别干活了。” “我不干活,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看到儿子程有才没有换干活时的脏衣服,王喜凤于是稍微放心的说:“早点回来。” 第四章 屠夫画像 院里程有才推电动车时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老婆和孩子都还睡着呢,他很是小心的把电动车推出了院子。 刚刚入冬的早上,7点左右,灰蒙蒙的天空,好像是要下雪的感觉。 程有才的电动车好久都没有擦洗过了,上面全是泥土和灰尘,只有车把和车座是干净的。 出了家门,骑着电动车走了十几分钟,到了孙生二家门口。 孙生二家原先的大门左右两边盖上了房屋,为了加盖二层,在大门进出口处形成一个拱形,如桥洞一般。 钢架管错综复杂的架在一起,出入孙生二家中还必须弯腰低头才能进入。 现在孙生二家的院门还没有安装上,站在院外面就能看到院内的一切。院子中孙生二起的也早,已经站在院里打太极拳。 程有才把电动车停在院门口的钢架前面,他在电动车后备箱中拿出一条生锈的铁链,把电动车轱辘和钢架锁在一起,锁好电动车后他钻到钢架下面,走进院里。 孙生二是个秃头,脑袋上有像青苔一样的毛寸,他很是清闲的水泥铺成的地面上,一招一式缓慢的打太极。 大清早看到程有才来了,孙生二他有点惊讶的问道:“有才,你这么早就来了干活?” 程有才靠近孙生二,一路上想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像个傻子一样的站在旁边看孙生二打太极。 孙生二看了程有才一眼,觉得有些异样,停止了动作,看着程有才说:“有才,你这昨晚上是不是偷牛去了,怎么累成这副怂样子。” 程有才不说话。 孙生二继续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想休息一天?你想休息的话就休息吧,看你这样子别出来什么岔子,只要年前盖好就行。” 程有才本来是苍白的脸,现在憋的有点通红,在孙生二面前他没什么底气,从骨子里就觉得在孙生二面前有低人一等的感觉。而此刻他想找孙生二的女儿孙小佳,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那个……这……” 程有才这时紧张的说话有些结巴,脑袋却变得很清醒。 “你要说啥,快说,竟耽误时间。” 孙生二露出不悦的表情,说话语气也不耐烦了。 程有才像犯了什么错误一样,不敢和孙生二的眼睛对视。他低着头还是吞吞吐吐的说道:“你女……儿,在……在家吗?” 程有才说完话抬头看了一眼孙生二后,又慌张的低下头。 “小佳?”孙生二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满脸的疑惑。“你找她?” “我有点……有点事情想问她,她……” 程有才这句话还没说完,北边屋子的棉质门帘被掀起一角,孙小佳穿着粉色睡衣露出上半身冲着院里喊道:“爸,你找我?” 没等孙生二和女儿说话呢,程有才急忙冲着她叫道:“小……小佳,我……我找你?” “找我?” 孙小佳从门帘后面走出来,她和程有才根本不熟,只知道是给自己家中盖房的,不解的冲着程有才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程有才向着孙小佳靠近了几步,指着孙小佳身后右侧的窗户,问道:“我那天看到你在这个屋里画了一幅画,是一个屠夫的画像,我想知道他是谁呀?” 程有才这句话问完,孙小佳突然怔住了,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吭了。 “什么屠夫画像?”孙生二好奇的问道。 孙小佳僵硬的表情看向父亲,盯了几秒钟后,一脸无辜的说:“我也不清楚啊。”说完又看向程有才,问道:“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啊?”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程有才心急的靠近孙小佳身后的窗户,指着窗户里面,说道:“那天你就是在房间这个位置画了一幅画,画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屠夫的模样,用铅笔画的,你再想一想。” 程有才透过窗户还是看到了那个木质画架,只是画架上夹着一张白纸,什么也没有画。地面上几只画笔和几个颜料桶。 “你不好好干活,干嘛偷看我,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孙小佳突然发了脾气。 孙小佳这样一说,程有才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时之间场面很是尴尬,毕竟他一个三十岁的人偷人家女儿,这要是传出去,以后都不好意思在村里呆了。 “爸,你看你找的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脑子肯定有病。” 愣了几秒钟的程有才慌忙解释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那天在屋顶上干活累了,休息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 孙生二一脸铁青似乎根本听不进去程有才在说什么,严厉的质问道:“有才,你安的什么心?” 程有才又慌忙跑到孙生二身边,低声下气的说:“叔,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在村里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我今天来就是想说我看到您女儿画的那副屠夫画像之后,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月了,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屠夫拿着刀追杀我,每天晚上都是同一梦,我半个月没有睡好觉了。今天就是来问您女儿那幅画像画的是谁,我想问问清楚。” 孙生二一脸狐疑,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女儿又看了一眼程有才。 “真的,我说的话绝对是真的,我要是说了假话让我干活时在房顶掉下来摔死。” 孙生二双手背在身后,身上穿着白色的练功服,如果不是他脑袋上秃顶的话,还有点道家风范,就差手中拿个拂尘了。他目光盯着女儿孙小佳,只见孙小佳的脸蛋微微发红,并且缓缓低下了头,他心中就明白了大概。 “小佳,你画没画过什么屠夫?” 孙小佳低头不说话。 程有才却是着急的在这入冬的天气额头都有了汗珠。‘扑通’程有才突然给孙小佳跪下了,说道:“我求求你了,我已经半个月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了,我就想知道屠夫是谁,然后找到他问下是怎么回事。” 孙生二和孙小佳父女二人同时怔住了,被程有才这一跪给弄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才,你这是做啥,快点起来。”孙生二把程有才的胳膊抓住,要拽他起来。 “嗯呀!”孙小佳用力的朝着地面上跺了下脚,说道:“你先起来,我告诉你屠夫是谁?” 程有才急忙站起来,问道:“屠夫是谁?” 孙小佳眉毛挤在一起,有点无奈的说道:“我是画了幅屠夫画像,但我也不认识那个屠夫呀!” “你不认识你也应该见过他吧,你告诉我在哪里见过他也行。” 孙小佳转身要进房间,说道:“你跟我来。” 程有才所指的窗户房间是孙小佳的画室,房间内很空,没有摆放任何一件家具,只有画板和颜料桶,还有角落里的一个旅行箱。 孙生二站在画室门口犹豫了下,皱着眉头似乎是不想走进女儿的画室,他向程有才问道:“有才,我外面的房子盖好还需要多长时间?” 没等程有才开口呢,孙小佳着急说道:“爸,你要是嫌弃我画室的话,我现在就走,也不用等房屋盖好我搬过去了。” 孙生二没有说话,脸色不是很好看,硬着头皮走进了女儿的画室。 孙小佳把画室内角落的旅行拉杆箱放倒在地面上,箱子是密码的,她在黑色密码盘上拨了几下,拉杆箱如敞开的花瓣分成两部分倒在地面上。 旅行箱内放着几件叠好的衣服,在衣服的最上面放着一个黑色木质相框,相框是扣在衣服上的。孙小佳把准备把相框拿起来时,孙生二突然上前几步冲着女儿呵斥道:“你……你把你母亲遗照拿上做什么?” 孙生二的脸也憋得通红,心中似乎压抑了很久,如洪水暴发一般冲着女儿破口大骂。 “你这一天竟是胡闹,好说歹说给你托关系找的工作不去,非要学什么狗屁画画,这有个屁用,能养活了你自己吗?我不能养你一辈子。”孙生二越说越激动,伸出胳膊把木质画架给打翻在地上。 “叔,消消气,消消气。”程有才没有想到竟然遇到这种突发状况,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用你养我,我只希望你记得我妈的样子就好,我妈去世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孙小佳俯身把相框拿在手中,转手把相框放在胸前,说道:“爸,你看这就是你所说的我妈遗照。” “啊!!”程有才被相框中的照片给吓到了,他倒吸一口冷气,直觉的脑袋发懵,手心直冒冷汗,哆嗦的叫道:“这……这是屠夫的照片?” 孙生二没有像程有才表现的那样异常,他只是很惊讶的问道:“这是谁?你妈呢?” 孙小佳手中相框里面的照片,正是一直出现在程有才梦中的屠夫照片,满脸的络腮胡遮住了一整张脸,只露出像猴子一样的小脸。看上去凶狠的目光,宽大的鼻梁,很厚发黑的嘴唇,更像是一个野人。 “是啊,我也想问你,我妈呢?”孙小佳一脸傲气的注视着父亲孙生二,疑问道:“我妈的遗照不见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第五章 屠夫照片 孙生二把女儿手中的相框一下夺了过来,抚摸着相框边的木纹雕花,看了看相框后背的支架,看到了相片的后面,有一行用圆珠笔写的蓝色小字,写的是‘爱人1989年去世于西赵村教会内’。 “这……这怎么回事?”孙生二的手有点发抖,他双手用力把相框给分开,拿出相框中的照片,满脸疑惑的说:“这……这怎么回事?” “你多久没有看过我母亲遗照了,她的照片被换掉了你都不知道。” 孙小佳说着哭了出来。 “这就是你妈的遗照,没有被换掉,背面是我当年亲手写的字,只是照片上的人怎么变了?怪事?” 孙生二说着把照片边沿凑在眼前,想看下是不是照片上面被贴了一张屠夫的照片。他用手指抠了抠,照片就是一张,只是画面变了。 “你怎么回事,拿上相框也不告我一声,你妈妈的照片变了你也不说。” 孙小佳哭泣着叫道:“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换掉的。” 程有才站在一旁听着父女两个人的对话,他一脸惊恐,都快要吓死了。 “照片上的人都能变了吗?这不是有鬼了吗?” 程有才话一说出口,孙生二和孙小佳父女二人同时感到不寒而栗,似乎有一股凉意在这个屋内环绕,整个身体都感到冰凉。 “爸,你确定这真的是我妈照片吗?” 孙小佳盯着父亲手中的照片总觉得是被掉换了。 “真的,错不了。”孙生二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把手中的照片急忙撕碎,在画架上拽了一张白色画纸,把照片碎片包在了画纸中。 “你最后一次看我妈这张遗照是多会了?” 孙生二盯着女儿此时略显苍白的脸蛋,女儿看上去和她死去的母亲长相相似,同样的美丽动人。他把手中的照片碎片握紧了一些,小声念道:“很久没有看了……” 孙生二缓慢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大脑却回想到了二十多年前。 他的妻子李香兰是从西赵村嫁过来的,妻子李香兰的整个家中都是信仰西赵村基督教会的,所以妻子每个星期六晚上都会回娘家住上一晚,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星期日当天去村里的教会开会。 女儿孙小佳五岁时,他和母亲在家照顾女儿,妻子李香兰又去开会了。每个星期日教会散会之后,妻子都是六点左右就到家了,但是这一次一直等到了晚上八点多也不见妻子回来。快九点时,教会的其他人跑到了家中通知他,说妻子李香兰在开会的时候突然晕倒后就没有醒来。 孙生二看到妻子最后一眼时,也是妻子李香兰的尸体。而至于妻子的死因,当时村内诊所的医生说可能是过度劳累导致的猝死,但像孙生二这么有钱的家中,怎么可能让妻子劳累呢? 妻子已经死了,至于妻子在家中是否劳累这回事,孙生二无论如何也是解说不清楚的。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妻子的娘家人从此以后都不和他来往了。 五岁的孙小佳从小没有了母亲,这让孙生二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女儿,所以女儿要是便答应什么,长大后送到城市去上学,没成想女儿回到家中却告诉他说要去学画画。 由于是生长在农村的原因,孙生二有钱,但是思想落后,他想不通女儿靠画画如何来养活自己。虽然他手中有开煤矿时积攒的一些钱,但那个父母不想让儿女过的更好一些,出人头地呢。 于是孙生二托关系在镇里给女儿找了一份工作,是在农村信用社里面当人力资源部的经理位置,这是多少大城市高学历的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好多人熬个一辈子都坐不来这个位置。可女儿孙小佳硬是不去工作,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在外面混了两年告诉他说是写生,现在回到家还是一事无成,每天在家就是画画门都不出,而那个信用社的工作早就不复存在了。 孙小佳小时候倒是很听话,孙生二隔天差五就会把妻子的遗照拿出来看一看,和妻子聊一会天,说一说女儿的近况。后来孙生二不知为何和村里的一位寡妇搞上了,这事让女儿知道了,女儿当时已经十几岁了,就是为这件事情孙生二和女儿有了隔阂,知道女儿去了城市中上学,就连放假都很少回来,孙生二也渐渐和村里的寡妇疏远了,但他也同样和妻子的遗照疏远了,基本上可以说是遗忘,他有几年没有去看过妻子的照片,他的心里几乎快要忘掉了妻子的样子,脑中只有女儿孙小佳了。 “这个屠夫你们认识吗?” 程有才突然说话,把孙生二的回忆打断。 孙生二紧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我也不认识。”孙小佳说。 孙生二突然二话不说,转身便走出屋子。 屋内程有才和孙小佳两个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孙生二干什么去了。 程有才盯着孙小佳问:“你有没有做梦?” “梦?”孙小佳一脸迷茫。“什么梦?” “就是屠夫的梦啊,你画的屠夫每天都出现在我梦里,你有这种现象吗?” 孙小佳嘟着嘴,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没有做过什么梦。” “那我是怎么了?被鬼附身了吗?” 程有才惊慌的在孙小佳面前两回走了两步,不小心踩在了木质画架上,画架发出‘咯吱’的声音,程有才吓得身体不由的抖了一下,低头看到脚下的画架被踩断了。 “我……我,赔给你……” “不得了了,真他妈的见鬼了。”孙生二慌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裤脚不小心碰到地面上黄色的颜料桶,弄脏了他白色练功服他也不在意,手中抓着几张照片来到女儿身边说:“你看……你妈照片上的她都变成了那个人……屠……屠夫。” 孙小佳和程有才两个人凑上前去,看到孙生二手中的几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上是孙生二年轻时和妻子李香兰的合影,照片上孙生二右手拦腰抱住的不是妻子李香兰,而是一个手拿砍刀的屠夫。这张照片可以看到屠夫的全身,屠夫身上系着一个油腻的黑色皮质围裙,脚上穿着到膝盖处的黑色雨靴,在双腿间夹着一把砍刀,露出一截红色的刀柄。 “啊!真……真见鬼了,你们家有鬼。”程有才慌慌张张的跑出了屋子。 透过屋内的窗户看到程有才跑出了院子。 屋内的孙小佳又看到了其中一张照片,是她和父亲母亲三个人的合照,那时的孙小佳还小,她坐在父亲孙生二的腿上,母亲坐在父亲的旁边,但此时照片上和父亲并排坐在一起是满脸络腮胡子的屠夫。 孙生二手抖的厉害,嘴中断断续续不停的给女儿念叨。 “这张照片是你3岁时候我们一家的合影,你母亲怎么不见了?这张是我们结婚时照的,她当时穿着红色婚纱,怎么变成了这幅鬼样子?还有这张,你母亲怀孕的照片,怎么变成了屠夫怀孕了?还有这张……这张……?” 孙生二越说越是激动,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燃手中的照片。他整个人像是突然魔症了一样,叫道:“我要烧死你,烧死你……” “爸,爸,你镇定点。”孙小佳哭着把父亲孙生二给抱住了,她感到父亲全身哆嗦的厉害,她害怕起来,相比看到照片上的屠夫模样,父亲此刻的模样更是让她异常害怕。 孙生二点燃了他手中的照片,他脸上恶狠狠的咬牙切齿道:“烧死你……” “爸,别烧呢,烧掉我们就找不到原因了。” 孙小佳慌忙把父亲手中的烧着的照片拽到地上,刚准备用脚给踩灭时。父亲孙生二突然开始不停的干呕,嘴里发出‘嗷嗷嗷’的叫声,叫的同时身体也开始剧烈的抖动,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白猫。 孙生二的身体仰头向后倒去,孙小佳来不及去踩灭地上烧着的照片,她急忙把父亲给扶住了。 这时,地上的照片把画板上的白纸也已经点燃。 “爸,你怎么了?” 孙生二已经晕过去了,女儿孙小佳费力的咬牙把他缓缓的放在地面上。旁边的火苗越来越大,画板上的白纸全部烧着,木质的画架也被点燃发出‘啪啪’声响。 孙小佳抓起地上的颜料桶就泼在火苗上,颜料如汽油一般,‘呼’的一下,发出蓝色火焰,火势瞬间变大了,把她的整张脸和头发都被火燎到了。她慌忙扔掉手中的颜料桶,去摸自己的脸,但是火苗已经烧到了她的手臂上,又随之窜到她的脸上,一时之间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闻到颜料桶燃烧发出的刺鼻气味,其中夹杂着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耳边听到火势更是凶猛的声音。 钻心的疼痛让孙小佳发出‘哇哇’的大叫声,疼的她双手捂脸在地上不停的打滚,嘴中喊着:“爸爸!爸爸!救我!救我!。” 孙生二已经听不到了,他自己的身体上火苗如被子一样把他掩盖。 大火吞噬了整个屋子,看不到孙生二和孙小佳父女二人的身影了,但却能听到孙小佳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大火蔓延到了屋外,三合院被淹没到一片火海中,浓滚滚的烟雾在院子上空肆意飘散。 第六章 范大红 程有才吓得魂都要出来了,一路上骑着电动车嘴中不停的默念菩萨保佑。路上大多是坑洼的泥土路面,他没有一次刹车,脑中只想着赶紧回到家中。 到了家门口,他电动车都没来得及推进去,把车扔到大门外,他便着急的钻进家中。 房间内的老婆范大红和孩子还都在熟睡中,程有才把房门锁住,衣服也来不及脱掉,鞋子慌乱的甩在地上,一股脑的钻入被窝里,和老婆孩子们挤在一起。 范大红被程有才身体挤进来给弄醒了,用脚朝着程有才身体狠狠的蹬了几脚,嘴上也冲着程有才骂道。 “真烦人,大早上的挤啥,要死了。” 程有才像一头死猪似得,任凭老婆如何踹他都不做任何反应。 两个孩子也被吵醒了,从被子里钻出来坐在床上,都是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盯着被子中凸起的爸爸身体发愣,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你咋是这么个怂东西,孩子今天休息,大早上不让他们睡觉的。” 其实,这会已经不算是大早上了,现在上午十点多了。按平时的话,范大红要睡到中午十一点多才起床的,等着婆婆王喜凤做好饭叫她。 今天星期六,两个孩子也放假了,想着和孩子多睡会,这下全被程有才给弄醒了。 “你们去你奶奶那边睡去。” 两个孩子衣服没穿就往出跑,范大红叫骂道:“把衣服穿上,冻死你们。” 孩子离开房屋几分钟后,隔壁的王喜凤又在院子里骂骂咧咧的,主要是嫌让孙子和孙女不穿衣服的跑过去。 范大红刚被程有才给弄醒了,心里就很窝火,此刻听到婆婆在院里嚷嚷,她气呼呼的走出屋子,冲着婆婆就叫喊道:“你瞎嚷嚷啥,有啥事进来问你儿子,别在院里乱叫。” 王喜凤一时喘不上气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白眼狼……” 范大红懒得和婆婆继续吵下去,转身回屋洗了一把脸,把昨天新买的粉拍在脸上出门了。她双手插在口袋中,兜里揣着几百元,心里不舒服的打算出去吃。 在院门口处范大红看到电动车倒在地面上,她也懒得扶一下,心想丢了就丢了,反正又不是自己挣钱买的。 南安村的大路上有一间羊汤馆,范大红经常一个过来吃,和羊汤馆中的老板也很熟。 羊汤馆的门面朝南,门头上用一块黑色油漆木板挂在上面,板上用白油漆写着‘曲清羊汤’四个字。 曲清并不是一个地方名,而是羊汤馆老板的名字,他是外地人,来到南岸村有几年了,就靠着卖羊汤和烧饼,一个人吃喝不愁。 范大红喝羊汤时,和曲清聊天中得知他32岁时娶过一个老婆,在一起三年也没有生下儿女,后来老婆跟着别人跑了,自己一伤心就从老家跑了出来。 范大红掀开羊汤馆黑色油腻发亮的门帘,便闻到一股羊肉的膻气味扑鼻。 羊汤馆是一间隔成的两间,前面是四张方桌几条板凳,后面是炉子熬汤和烤烧饼。后面还有一张单人床,是羊汤馆老板曲清夜晚睡觉的地方。 村民来这里喝羊汤的很少,只有赶上集市的时候,邻村的村民来赶集中午不能及时回家吃饭,才会在这里吃饭。 范大红一个人坐在板凳上,冲着后面吆喝了一声。 “老曲,来一碗。” 曲清在后面房间把脑袋从门帘中探出来,他的脸上蜡黄肌瘦,下巴处还留着山羊胡,长相和他这个羊汤馆倒是很搭配。 “大红。”曲清露出色迷迷眼神盯着范大红。“稍等下,马上好。”说完话,他把脑袋缩了回去,但在门帘的后面还是能听到他继续说:“这几天怎么也不见你过来,好想你。” 范大红抓起一根筷子在桌面上使劲敲了一下,道:“想个屁啊,烦着呢。” 曲清在后面又把脑袋探出来问道:“咋啦,这是?” 发大红瞪了他一眼,道:“饿了。” “哦,这就好。” 曲清又把脑袋缩回去,几分钟过后他从门帘后走出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放在范大红面前。 碗中放着半碗的羊肉,很少的几块黄胡萝卜,上面撒着葱花和香菜。 范大红却用筷子在碗里搅拌了几下,不满的说道:“我是来喝汤的泡烧饼吃的,你弄这么多肉咋吃?” “先吃肉。”曲清说着往桌面上又放了两个烧饼,然后他坐在了范大红的对面,色眯眯的说道:“大早上火气就这么大,这喝完羊汤火气会更大的,应该去去火。” “死一边去,老娘今天没心情。” 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范大红撑的快要吐出来了,半碗的羊肉和两个烧饼,在平常这差不多是两个人的饭量。 “吃饱了没?” 范大红朝曲清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今天你就别想了,你要是一使劲,我可就全吐出来了。” 曲清立刻显得很是失落,追问道:“那明天?” 范大红打了一个饱嗝,站起来想离开,犹豫了下又坐了下来。 “算了,再坐会缓一缓,吃的太撑了。” “就是就是,多坐一会,吃撑了不敢运动对身体不好。”说话的同时,曲清油腻的手伸出摸向范大红的手,另一只往自己的下身摸去。 “撒开,等下来人看见。” “这会没人来。”曲清说着话同时手也缩了回来,站起来到后面忙去了。“行,你坐着,做多久我管多久的饭。” 范大红掏出手机玩了一个小时左右,肚子也不撑了,感觉有点无聊的她,起身把羊汤馆的门给关上了。 范大红来到后面,正在烤烧饼的曲清也不烤了,眼神紧盯着范大红的胸部向范大红靠近,然后一下把范大红给抱住,手上的油腻全都蹭到了范大红后背上。 两个人坐在了单人床上,范大红把手支在床上就摸到了床单上都是油腻的感觉,她嫌弃的皱了下眉,说道:“要不是他没有心思,哪能让你得了便宜。” 曲清来不及说话,猴急的已经把裤子脱到了小腿处,像头发情的公羊抱着范大红倒在了床上。 范大红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睡好,昨天晚上程有才没有和她在一个床上睡觉,她好不容易睡一个安稳觉,没成想早上还是被程有才给吵醒了。 在曲清的羊汤馆这里屋里总是有一股热气,范大红睡在床上一觉睡到了下午16点多才醒,离开羊汤馆后,范大红闻到自己衣服上面都是羊汤馆里面的热油味。 在外面逍遥了一天,范大红刚进家门,婆婆王喜凤就冲她骂道:“这一天死哪去了,孩子也不管,是你亲手的么。” “那得问你儿子去。”范大红随口回了一句,快速走进了自己房间,婆婆在后面继续骂着,她也懒得再去吵了。 房间内的床上,程有才还是保持了之前的姿势,范大红把整个被子全部掀开,使劲在程有才大腿上拧了几下,喊道:“这都多会了,还睡。” 程有才像一头死猪,纹丝不动。 “起来,听到没有。”范大红又用拳头在程有才胸口砸了几下,程有才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如果不是偶尔打两下呼噜,还因为他死了呢。 “给我这装死呢是不是?”范大红拿来一把剪刀把程有才身上的衣服全都剪掉了,只给他留了一条内裤在身上。“我就不信冻不醒你。” 下午18点左右,和程有才一块包活的老郑跑了过来,老郑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口喘着粗气冲进了程有才家中。 “有才,有才,有才。”老郑在院里大声叫喊。 范大红从房屋走出,问道:“啥事啊,着急的。”看到老郑全身都是炭黑色,像是刚从煤堆中爬出来一样,又问:“你咋啦这是?被炸啦?黑成这个样子?” “那……那个孙老二家中的房子着火了,父女两个人都烧死了。” “这玩笑可开不得。” “我说的是真的,我这一天都在他们家把我们干活的工具都给弄出来了,你们家有才今天怎么也没去呀。” 范大红嘴巴大张,不敢相信的问:“真的父女两个人都死了?” “死了,都死了,工钱都要不上了,这十几天又他妈白干了。”说着话老郑就要往屋里闯,同时叫道:“有才人呢?一天都不见他上哪去了?” 范大红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和个死人似得,这个月拿不上钱了。” “什么怪不得?”老郑站在门口,又问:“有才不在家吗?去哪了?我找他赶紧商量下那个几个工人怎么交待。” “交待啥交待的,我们的钱都拿不回来,难不成还要自掏腰包给他们发工钱吗?” “话不能这样说啊,人家是跟着我们干的,这发不了工钱以后可就没人跟着我们干了。” “那也只能和你们一样自然倒霉,这不属于你们俩的事情。” “算了,我不和你在这说了,我找有才说。”老郑在房屋里转了一圈,走到里屋看到光溜溜趴在床上的有才,朝着有才的屁股蛋上就拍了一下,叫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你妈睡呢。” “别叫了,没用。”范大红说。“从大早上一直睡到现在了,我一直都没叫醒。你叫醒也没用,反正我不会给程有才一分钱的,你自己想办法去吧。” 老郑把程有才身体翻身摇了半天也没把程有才给摇醒,丧气的离开房屋,说了一句“瞎了眼”,说着老郑急匆匆的离开了。 “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你说谁瞎了眼……”范大红骂骂咧咧一直追到院门口,冲着老郑离开的背影还骂了几分钟才罢休。 婆婆王喜凤听到了叫骂声,从自己房屋出来,和刚从院门口回来的范大红打了个照面,本想开口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成想范大红瞪着她叫道:“看啥看的,有啥好看的,回你自己屋去待着。” 王喜凤被搞的莫名其妙,等回过神来范大红已经掀开门帘回了自己屋子。 “作孽啊,真是作孽。”王喜凤气的拍了一下大腿回了自己房间,嘴中却还在不停的默念诅咒范大红早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