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不哭》 第1章 套路 温暖的阳光洒在平整的柏油路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高高的梧桐树舒展着葱郁的叶子,在暖风中优雅地舞动。 麟州城1号路一如往日的繁华,车如流水,人流如织,组成了一片喧闹的世界。 突然,一辆黑色的电动摩托车从小巷里电射而出…… 轰…… 原本流动的人群猛然一静,世界突然停滞下来,接着轰然一声…… “啊!”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几道惶惶不安的声音响起。 “出车祸!” “撞人了!” 宽阔的四车道仿佛整个亮起了红灯,嘎吱声频繁响起,无数的车窗摇下来,一张张脸紧张地四处观望。 一辆易步躺在几米之外,扭曲的象根麻花,将路边的铁护栏砸得凸起,旁边是一辆变形电动摩托,地面上留下一条惊心动魄的长长痕迹,倒车镜的玻璃碎屑洒了一地。 不远处,一名女子仰躺着卷缩在一起,凌乱的长发搭在额头上,鲜血一滴滴流淌下来。 “完颜秀!” “秀儿,醒醒!” 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蹲在一旁,焦急的叫喊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两辆易步散乱地倒在地上。 女子紧咬着乌黑的嘴唇,鹅蛋型的脸庞白得像玉一般。不远处,一名身穿夹克的年轻小伙坐在地上,慢慢挣扎站起来,腿上和手臂上到处都是伤痕,一副眼镜掉了一个腿,斜挂在耳朵上。 “快点打120!” “有医生吗?” “赶快进行急救呀!” 现场围得水泄不通,众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出着主意,更有一拨人紧紧地盯着年轻小伙。 “三辆易步,啧啧!” “看见倒在地上的那位没有,夏奈尔今年最流行的款式!” “完颜……天啦!” “小伙子只怕要卖身为奴了!” 肇事的小伙呆呆地站在一旁,他身材略胖,活脱脱就是一个翻板尹相杰,异常的憨厚和老实。 “臭小子,竟敢撞秀儿,你准备死吧!”蹲在女子旁边的年轻人突然站了起来,魁梧的块头,头发上留着数条小辫子,握着拳头恶狠狠地冲了过来,像是一只发怒的雄狮。 啪啪,两道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肇事小伙左右开弓,毫不留情对自己下了狠手,胖胖的脸蛋红红一片。 “没有用的!”年轻人冷笑着,抬起泛青的下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秀姐,怎么会是你呀,叔叫我进城找你……我急冲冲之下,闯了大祸,我……我那里有脸回完庄!” 肇事小伙嚎啕大哭,跌坐在地上,径直爬了过去。 年轻人将信将疑,原本寒光闪烁的牛眼也开始缓和下来,最后听到完庄时,不自觉地移动脚步,任由肇事小伙连滚带爬地来到昏迷女子身旁。 “秀姐,秀姐!”肇事小伙急声叫喊,女子依然没有动静。 “你可是家里的心肝宝贝,万一有事,我也不活了!”肇事小伙声泪俱下,最后更是以头撞地,咚咚有声。 原来是一家人!围观的人群松了一口气,有好心人便提醒道:“也许是闭住了气,赶紧人工呼吸。” 旁边的女孩摊了摊手,摇摇头,一旁的年轻人更是吓得连连后退,好像昏迷女子是一只母老虎一般。 眼见着无一人上前帮忙,肇事小伙停住了大哭,微微犹豫便双手按在女子高耸的胸膛上,用力挤压起来,同时深吸一口气,嘟起满是泥土和鼻涕的嘴低下头去。 一下,两下…… 原本毫无生气的昏迷女子突然有了动静,微微挣扎着,虽然很虚弱,却很坚决。 “动了!” “这下好了!” 围观的群众松了一口气,纷纷笑着道。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由远而近,转瞬间便来到眼前。 “大伙赶紧让让,我秀姐情况危急,还请帮帮手!”肇事小伙摇摇晃晃站起来,抱着昏迷女子嘶声道。 一旁的年轻小伙和女子慌忙上前,三人合力将昏迷女子抬进车里。早已等候的医生开始忙碌起来,检查心跳血压,护士准备输液,小小的急救车显得特别拥挤。 “不相关的人下车去!”一名中年医生不耐烦地道。 “那是我姐,我不能离开!”肇事小伙的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昏迷女子,头也不回地道。 年轻小伙眼睛一翻,冷哼一声道:“我家老头是王富山,赶紧将秀姐照顾好,出了问题,你们院长都要完蛋!” 王副书记主管卫生局这一块,有莫大的权威,中年医生愣了楞,低下头检查得更加仔细了,而救护车风驰电掣一般向市第一人民医院驶去。 “血压正常,心跳40,准备输液!” 一滴滴冰凉的液体流进静脉中,昏迷女子还是没有醒来,脸色却好看很多,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年轻小伙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不时打量肇事小伙,似乎想说点什么,而肇事小伙抱着头,专注地看着昏迷女子,没有半点说话的兴致。 市第一人民医院很快便到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医生护士一涌而上,扶着救护担架向急救室推去。 “我去办理住院手续!”肇事小伙红着眼睛道。 “完颜家的人自有专用病房!”年轻小伙摇摇头道。 “都急晕头了!”肇事小伙拍着头道:“那我去卫生间洗洗!” “好啊,我和你一起去!”年轻小伙缓缓道。 卫生间就在拐角处,相对偏僻却也有不少人进进出出。 “都是一家人,你怎么总不相信我呢!”肇事小伙清理完身上的灰尘,憨厚地笑着道。 年轻小伙靠在门框上,叹口气道:“你虽看着面生,应该是本家人,可家主这般吩咐,我也没有办法,你先委屈委屈吧!” “怎么会委屈,秀姐也是我撞伤的,”肇事小伙连连摇手,走进几步低声道:“我叫完颜……” 肇事小伙的声音越来越低,年轻小伙不得不低下脑袋…… 一道拳影电射而至,年轻小伙只感到只感到眼睛传来一阵剧痛,眼泪瞬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接着一股重力撞击腹部,年轻小伙闷哼一声,身体弯曲的如同虾米一般。 “呸,谁他妈认识完颜家的!” 嗬嗬,年轻小伙知道上当了,嘴张得溜圆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泪眼模糊中一个胖胖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而去。 “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年轻小伙咬着牙齿,心中愤愤地道。 第2章 黄金家族 “王海,你是头猪吗?”清脆的声音仿佛万年寒冰,即将雪崩。 “城市套路深,他太狡猾了,我,我……”年轻小伙缩着头,低声辩解道:“秀姐,不要生气,麟州城的白道和黑道全都出动了,即便他躲到他妈肚子里也跑不掉!奶奶的,竟敢打老子!” 王海下意识的弓了弓腰,那一击凶猛的膝撞令肚子现在还隐隐生疼。这家伙进攻连贯,下手凶狠,绝对不是个善茬。 千万不要落到王爷爷的手里…… “黄金家族的男人不该找借口来狡辩自己的无能!”完颜秀额头上缠着一圈白沙带,美丽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呵呵,王海挠挠头皮,干笑几声。 暂时不能回去了,老头虽然老了,却依然很健硕,执行家法起来特别凶狠。堂堂完颜家的掌上明珠居然在大厅广众之下被一个混混吃了豆腐,这让注重血统的完庄丢尽了颜面,偏偏自己还一直呆在旁边,最后甚至还放走了凶手! 憋屈呀! “秀姐,等找到个小子,我先剁掉他双手,再封住他的嘴……” “滚,滚……”完颜秀尖叫一声,猛然坐起,丰满的胸脯剧烈起伏,玉手抓起一个枕头凌空砸去。 “啊,不满意,行……我将那嘴割掉!”王海仓惶而逃,声音透过门缝清晰传来。 完颜秀将病床上所有能移动的东西全部扔到地上,她讨厌那种无力的感觉。 车祸发生后,所有的知觉都在,全身却使不上一丝力气,只能被动地看着一个小丑在身前演戏,然后还…… 纱布一层层解开,光洁的额头透着淤痕,乌黑的头发下是一道指甲大小的伤口,隐隐渗着血丝。完颜秀缓缓站起来,走向洗澡间,瞬间热气蒸腾,玻璃门后,一个无限美好的胴体时隐时现。 据说,伤口见水后会留下疤痕。那个死胖子早已不在麟州城,完颜秀预感到,再见面会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 冬去春来,五年时间匆匆而过,晨曦照在完庄外的围墙上,斑斑巨石显得异常丑陋,绽放着岁月的沉淀和沧桑。 在年轻一代人的眼中,或者往上前追溯几代,完庄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走进木质大门,入眼就是一个巨大的广场,上面铺满青砖,沟沟壑壑异常整齐,最外圈是一层泥沙跑道,旁边是几间木质栅拦,几匹雄壮的骏马正低头吃着饲料,不时发出阵阵嘶鸣。刷,几道轻微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如同流星一般直奔场中央的箭靶而去。 扑哧,箭头正中红心,入木三分。 完颜秀一身白色劲装,身材修长,莹白的额头布满细汗,古朴的长弓如一轮满月,尽显英姿飒爽。 “大姐真棒!”一个小孩兴奋叫着,头上的几根小辫子来回跳动,红扑扑的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小勇,骑射是我们的生命,黄金家族的儿郎就应该向海东青一般在天空翱翔!”完颜秀轻吐一口气,轻抚着小孩的头笑着道,眼神里全是宠溺。 “可是……可是,海哥哥跟我说,骑射早已跟不上潮流,我们黄金家族该与时俱进!”完颜勇抬起头,眨着黑亮的眼睛道。 与时俱进又能怎样,游牧民族早已被滚滚的历史车轮淹没,曾经的辉煌化作了尘土,后人只能在梦中怀恋那曾经的辉煌岁月。 完颜秀双眸浮现悲哀之色,努力摇摇头,将无奈放到一边。 “王海,他居然还敢来!”完颜秀冷笑一声,脑海中立刻浮现一个戴着眼镜的胖胖身影,心中不由一阵恶寒。 完颜秀皱了皱眉头,再也没有练武的心思。 完庄的房子看着粗犷,里面却布置的颇为奢华,绿色的毛毯铺满地面,古色古稥的红木家具秩序井然。 紧靠墙边是一个兵器架,上面摆放着枪刀斧等古兵器,寒光闪闪,并无半点腐败痕迹。 正堂上挂着一幅成人般高大的画像。 他头戴一顶金镶象鼻盔,金光闪烁;旁插两根雉鸡尾,左右飘分。身穿大红织锦绣花袍,外罩黄金嵌就龙鳞甲;坐一匹四蹄点雪火龙驹,手拿着螭尾凤头金雀斧。好像开山力士,浑如混世魔王。 右上角有一行小字“金国名将完颜宗弼” 完颜秀早已梳洗干净,拿起一炷香点燃,弯腰拜了摆,插入香炉之中。 “秀儿,饿了吧?快来吃早餐!”一道温和的声音远远传来。 一盘自家腌制的酸菜,几个馒头再加上一碗浓浓的小黄米粥,完颜秀吃得津津有味,红润的小嘴根本舍不得停下来。 “慢点吃,瞧你这馋样!”一名高挑的中年妇女笑着地坐在一旁,眼神柔和,轻声道:“都是庄里收获的平常粗食,可比不得外面的山珍海味!” “原汁原味才好,我就喜欢吃娘做的家常菜!”完颜秀抬头嫣然一笑道。 “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都成老姑娘了,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中年妇女皱了皱眉头道:“夹谷家的小伙子可是来过好几次了!” “东北?”完颜秀皱了皱柳眉,放下筷子,“八旗子弟根子都烂了,偏偏还自以为是,我看着就气闷!”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黄金家族纵横天下时,夹古不过是一个小小部落,女儿心高气傲,一直瞧不上眼,可是,夹古族因缘际会得了天下,底蕴更深,偏偏秀儿父亲对此不闻不问,放任不管。 完颜家不与外姓通婚,选择面更小,眼瞅着成了一个老姑娘,做母亲的哪能不急。 “秀儿,总该有个方向吧,你姨娘在东北,也好帮你看看!”中年妇女拉着完颜秀的手紧追不放道。 “娘……”完颜秀哭笑不得,轻轻地抱住中年妇人的腰,缓缓道:“并非是眼界太高,现在流行的小鲜肉什么的,我是真的瞧不上。” 中年妇女轻叹一口气,世间自有真男儿,只是没有遇到而已,完颜家血脉单薄,总是会和外族通婚的,可千万不是姓岳才好。 突然,手机疯狂地响起来。完颜秀无奈地拿起手机,走到一旁。 “秀姐,赶紧回来,有特大新闻!云州县归乡发生特大杀人案,一家灭门!”手机里的声音好像机关枪一般,一口气说完便挂断了。 云州…… 完颜秀呆了呆,一个时常在梦中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脑海中。胖胖的身体,憨厚的脸庞,土土的黑边眼镜,以及嘴角总是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杨成文,应该是你吧!” 完颜秀凤眼发亮,俏脸泛红,抓起手机便急冲冲地往外走去,“娘,我有急事!” 中年妇女愣住了,好多年都没有看到女儿这般兴奋,杨成文,莫非…… 第3章 报复 云州县归麟州市管辖,盛产煤炭,王海虽然没有抓到肇事小伙,却通过公安局弄清了他的身份。 杨成文,云州县归乡李家庄人,生于一九八七年,因煤矿纠纷于二零零五年持刀行凶,重伤三人,潜逃。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轰鸣,灰色的奥迪q5仿佛一只猎豹般窜出,方向盘正下方的导航上,一个红点在急速移动,目标王庄。 完颜秀并不喜欢开车,如果能骑马最好,或者摩托,完颜秀喜欢那种在风中驰骋的的感觉,可惜麟州发生事故以后,父亲便严厉禁止。 机载电话响了,完颜秀看了看,眉头翘起。 “秀姐,嘿嘿,那小子终于出现,果然不是一个善茬,我猜你正往李庄赶吧?”王海兴奋地声音传来。 “说重点!”完颜秀面无表情,宽阔的马路上到处都是运煤的重型卡车,发出轰隆隆的噪音,两旁的原野上布满一个个矿洞,黑黑的原煤堆的到处都是。 “哦,李庄的支书与村长家被灭门了,整整十八口,一刀断喉,鲜血流成了河!”王海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尸体排成一行,有条不絮,太狠了!” “重点,还要我重复一遍吗?”完颜秀冷冷道。 一十八条人命,这还不是重点吗?王海在电话那头抓瞎了,想了想,干脆将打听到的情况完整说一遍算了。 “李书记和李村长将杨昌文的私矿以村的名义强行征收,最后转手卖出去,杨昌文不服,几次上访都没有结果,反而遭到迫害……” 又是煤矿,煤矿也分品质,杨家的私矿正处于煤眼之上。 各家在自家的地里开矿,有时会和别家的矿洞打通,从而引起纠纷。上一次就是这个原因,杨昌文与李家发生争执,被打成重伤,杨成文一怒之下,连砍三人。 李家是大姓,杨家独门独户,原煤品质又好,自然遭到觊觎,世上大鱼吃小鱼,本是如此。 “我早就警告过你,要光明正大,少干些不上台面的事,那个最后的卖家不会是我王氏集团吧!”完颜秀突然想到什么,寒声道。 “秀姐吩咐过的事,我怎敢忘记!”王海连声道:“起先那个李支书找的就是王氏集团,我早就给开发部打过招呼,最后他们找上了原煤集团!” “该死!”完颜秀突然轻声骂道。 “秀姐,真的,王氏集团没有插手,喂喂……”王海在电话里只听到一阵马达的轰鸣声,便没有了声息。 一辆蓝色的玛莎拉蒂紧紧地靠着q5,一名墨镜长发男子正变幻着口型,“美女,下来喝杯茶吧!” 完颜秀挂断了电话,双手扶在方向盘上,脚尖轻轻一点,q5的发动机发出一声低鸣,时速立刻提到了一百八十码以上。 狂风划过打开的车窗,发出哗哗的爆响,将完颜秀系好的秀发吹的飞起。 墨镜男子嘴角轻轻一笑,玛莎拉蒂突然加速,反超q5,还傲娇地摆动着屁股。完颜秀控制着方向盘,却总是被玛莎拉蒂挡在后方。 完颜秀懒得纠缠,q5慢了下来,哪知玛莎拉蒂也跟着减速,总是在前方百米处。 “白痴……”完颜秀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发青。 刷,风声响起,一辆白色的法拉利突然出现在左手方向,后面是一辆红色的宾利……三辆豪车呈品字形将q5包围在中心。 完颜秀皱了皱眉头,脚尖微松,速度慢慢地减了下来。 几声吵杂的喇叭声响起,三辆豪车越挨越近,想将q5逼停下来。 完颜秀嘴角翘起,泛出一个优美的角度,右脚用力一踩。轰,q5发出一声呻吟,流线型的车身宛如幽灵一般,向前直插而去。 哐当…… 啪…… q5属于城市越野型,横冲直撞之下,那些跑车那里能比得过,如同醉酒的男人一般,翻滚在一旁,好似一堆烂铁。 “我的玛莎拉蒂……” “我的……” 几声惨嚎声响起,其中更有某人气急败坏的尖叫,“臭婆娘,老子要你赔得倾家荡产!”然而,宽阔的马路上空空如也,q5早已不见了踪影。 过云州县往东十里便是李庄,正是初夏时节,荒凉的田野上只有一些散乱的杂草,散发出淡淡的春意,几颗大树孤零零地矗立在路边,叶片上沾满着厚厚的煤灰。 马路边是一条简陋的街道,坑坑洼洼,流淌着黑色的水渍,一旁是几间装潢颇为奢华的酒店以及ktv,仿佛乞丐穿着新衣,分外刺眼。 这里是李庄唯一的街道,平时停满了车辆,多是拉煤的重车,其中不乏一些几百万的豪车。如今却冷冷清清,街边拉起了警戒带,红色的警灯疯狂地闪烁,警察四处巡逻,拿着相机,勘查现场。 王海在公路边来回走动,烟头丢了一地,不时看向远方。 突然,一个黑点出现在视野,越来越近,王海的眼睛慢慢凸起,冷汗刷刷流下来。 车牌不会错,只是这车头完全变形,两边的车灯碎了,电线裸露在外,几条深深的沟壑一直延伸到车尾。 嘎吱,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响起,q5稳稳停在路边,变形的车门打开,完颜秀高挑的身影显现出来。 “我的姑奶奶,吓死我了!”王海疾走几步,上下打量一番,松了口气道。 “碰到了几个白痴,”完颜秀看着街道,淡淡说了句。 “谁他玛不想活了!”王海双眼凶光外露,哼哼两声,腰间的手机突然响起。 “喂,海哥吗,我一中队的小马!”电话里头传来亲热的叫声。 “哦,马队长!”王海嗯了一声,紧紧地跟在完颜秀的身后。 “是这么回事,321国道上发生了一场交通事故,几辆豪车被一辆q5撞伤,车主大发雷霆,我查到车牌是你们王氏集团的,问问是什么个情况?” 这年头,一些暴发户以为有几个臭钱便忘乎所以,横行无忌,忘了他老子是谁了。王海闭着眼睛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秀姐喜欢开着车窗,一定是几个败家子看见了秀姐的容貌,起了龌龊心思。 “怎么回事,马队长,多少损失王氏集团照赔,即便换辆新的也无妨?”王海的声音越来越高,透出森冷的寒意,“将那几辆车扣下,我一定会家家上门拜访!” 完庄是所有完颜子弟心中的圣地,王家也是完颜家族一员,虽然早就入世,却一定会誓死捍卫完颜家族的尊严。 “秀姐,等等我!”王海挂断电话,追了上去。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案发现场已经封锁,一般人很难进去。 麟州日报虽然是本地最大的报纸,归宣传部直辖,秀姐身为特约记者,平常畅通无阻。然而,某些事是被管制的,有时反而更碍事。 这次可千万不能再出差错,上次那个事,父亲用家法将自己胖揍一顿,一个月下不了床,家族武士也成为泡影。 第4章 再见 “吴所长,这是我姐,想进去看看!”王海掏出一根大中华,笑着道。 “王兄弟呀,先前你不是进去过吗?场面太血腥了,咱们堂堂男子汉都会做噩梦,何况你姐!”吴所长是一个魁梧壮汉,板寸头发,国字型脸庞,颇有气势,笑着接过烟,看了看完颜秀,摇摇头道。 “这个……还请帮帮忙?”王海苦笑道。 “跟你说实话吧,”吴所长压低声音道:“不是哥们不给面子,市里下了死命令,要求从快从重了结此案,尽量将影响降到最低,如今取证完毕,正在处理死者尸体,确实没有办法!” 王海牙疼了,原以为手到擒来的小事又出了变化,怎么交差? “秀姐,里面开始收拾了,进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而且杨成文已经自首,如今关押在云州县看……” “自首……看守所,你先前为什么不说,害我急冲冲跑来!”完颜秀咬着银牙,转身便向公路走去。 王海咧着嘴,无语了。 当初正准备说来着,你便匆匆挂了电话,我有什么办法? 眼见完颜秀要上车,王海赶紧将悍马开过来,q5是不能开了,万一制动有什么问题,可不敢担这个风险。 “小海,回麟州!” 王海愣住了,才刚刚中午,以这位姐的性子,应该去看守所呀。 “既然上面下了命令,案子不审完我们休想见到杨成文,难道还去云州吃瘪呀!”完颜秀无奈地捂着额头道。 也是,王海点点头,又哼哼两声道:“你不是政法委林书记的干妹妹吗,我就不信了,云州县下面的敢拦着!” “一副暴发户土豪的模样,看着生厌!人情人情,也要看具体情况,如今为一件小事求林书记,正是风头上,林书记一定左右为难,即便最后勉强答应了,好好的关系变得生分。” 完颜秀扯扯嘴角,冷哼一声道:“小海,记住了,现在不是大金,完颜家没有嚣张的本钱,家族传承至今就是两个字“低调”,这天下始终是……一旦天怒人怨,就万劫不复了。所以,王氏集团一向是明买明卖,甚少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原煤集团吃相太难看,这次想必会付出不少的代价,如果不知收敛,迟早还是要栽大跟头的。” 王海听得大汗淋淋,低着脑袋,连连点头。 灭门案始终控制在云州县,麟州市虽然传的沸沸扬扬,却没有相关的报道,几天后也渐渐平息。完颜秀通过关系打听到杨成文已判死刑,一个星期后秘密处决。 他为什么不逃呢,有充足的时间,有这方面的经验?五年以来,完颜秀日思夜想就是如何一雪前耻,如今心态不知不觉地变了,想去看看这个迷一样的男子,那个看是憨厚却异常狡猾异常凶残的男人! 是时候了,完颜秀拨通了电话。 “哦,是秀儿呀!凶手穷凶极恶,对社会影响不好,确实不适合采访。但是,作为人民的干部,不能只顾一己私利,这是一个教训,我的意见是应该写一个专访,发表在内参上,提醒我们的干部……”林书记的声音中带着沉痛。 云州看守所建在郊外,高高的围墙,厚重的铁门。 在一名警员的陪同下,足足开了七道锁,隔着一层铁网完颜秀终于见到了杨成文。 憨厚的身材,憨厚的脸庞,一副很土的黑框眼镜,嘴边挂着一抹笑容,很平静。只是当他看见完颜秀时,那抹笑容突然荡漾开来。 完颜秀原本平静的心突然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恼怒。 “啧啧,可惜呀!当时一门心思都在跑路上,错过了一个大美人!”杨成文轻笑道:“不要否认,我天生记忆力好,任何人只要见上一面,永远不会忘记!” 完颜秀不由自主地看了一样旁边面无表情的警员一眼,握紧了拳头,她很讨厌这种心虚的感觉,以及主动权不在掌握的无力。 “完颜家果然势力通天,居然能追到重刑室来,我现在一无所有,如果你需要,或者我可以躺在地上假装昏迷,你将哪天我做过的事重新做一遍!”杨成文说到高兴处,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一门忠烈杨家将!我原以为是一个英雄,却不料是个草莽之辈!”完颜秀摇摇头,轻声道。 噶,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杨成文呆呆地看着完颜秀,说不出话来。 “咱们好好说说话,说说你的经历。人的一生中总会有梦想和遗憾,你一定不会拒绝吧!”完颜秀轻叹一声道。 杨成文目光萧索,看着远方,仿佛穿透了重重铁门…… “那一年,李家因为煤矿将我父亲和哥哥打伤,连我病重的母亲也不放过,我心急之下拿起了刀……” “不知为什么,我似乎天生就是打架的料,总是能提前避开,并且特别有感觉,李家上来一群人都被我砍伤了!” “后来逃到麟州,意外撞倒了你……我跑啊跑,最后到了云南,逃进了缅甸。缅甸特别乱,我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倒是练出一个奇怪的本事,即便睡的再熟,一旦有人靠近一米之内,我便会立刻觉醒……日子过得如鱼得水,却总是想回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我又回到了国内,在一家国企打打零工,也偷偷回来一次,母亲在我走后的第二年就去世了,父亲被打后落下病根,哥哥为此欠下了许多钱,却还是没能保住,次年也走了……” “这世上想要规规矩矩的生活太不容易,想攒点钱,两年了,手里的钱还不够以前在缅甸赌场赌一把多。” “也许我是一个天生的坏人。我上班的那个老总开着豪车,听说家里有好几套房,于是,我半夜摸上门去!” “刚开始他嘴硬,还威胁我,我只说了一句话,你儿子在西北上大学,如果你不想他爬着回来的话……他立马就怂了,随随便便给了我二十万。” “等我把钱拿回来,却发现哥哥躺在床上,仿佛一个活死人,嫂子带着孩子也走了……李家赶尽杀绝,却不知道我在缅甸杀的人比一个村庄还多!” “我耐心地等了两天,那天正是王家老爷子大寿,等到晚上客人走尽,我便提着西瓜刀走了进去……” “我这人一下手,就收不住,一时杀的忘形,最后清点人数时,发觉多了一个,却是隔壁家的一个男孩。” “本来早就准备好退路,瞬间没有心思,想想一生就这样了,活着没有多大的意思,早点下去孝敬父母,免得他们年老体衰受人欺负。” “这杀人容易,杀自己却难,总是下不了狠手,担心弄得不死不活白受罪,干脆投案自首,以命抵命吧!” 完颜秀知道,杨成文口中的抵命是指那名错杀的小孩,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复杂,“其实有别的办法的!” “却没有这个办法直接,有效果!”杨成文摇摇头,低叹一声道。 “假如有来生,或者有轮回,你情愿到哪一个朝代?”完颜秀突然问道。 杨成文的嘴巴张得老大,似乎被吓到了,有些不明白如完颜秀这般有深度的美女居然会问这种荒诞不堪的问题,“我是个无神论者……” 完颜秀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得意,笑了笑道:“我是说假如?” “嗯,好吧!”杨成文勉为其难地道:“如果能回到以前,我一定想方设法带着父亲母亲和哥哥离开,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快快乐乐在一起。” “嗯,”完颜秀有些失望,“排除掉这个!” 杨成文摇摇头,沉吟半响道:“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也许是抗日神剧看多了,回到抗战时期,天天杀倭寇,那才是男儿该过的生活!” 完颜秀走出看守所脸色依然很难看,完颜家所有的分支至今不与岳家人通婚,关于岳飞的书和影视剧也不看,偏偏杨成文借用了他的诗句。 低头走了半响,完颜秀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不由哑然失笑,任他英雄盖世,或者指点江山,到最后还不是过往云烟,尘归尘土归土,何必太执着。 第5章 重生 宛如野兽一般绝望的嘶吼以及利刃入体时的惨叫,断断续续地传入杨成文的耳中,冷兵器特有的撞击声,如一道道清脆的钟鸣撕扯着杨成文的神经。 怎么回到了缅甸?杨成文摇摇头。 2010年7月5号早晨,那天的阳光格外美,伴随着一声枪响,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小伙子软软地倒在地上。 一个肮脏的刽子手被处决了,想必报纸上肯定是这样报道的,杨成文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泛起萧瑟的笑容,缅甸是不可能的,应该在地狱吧。 全身无处不疼,头部传来晕眩感,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是外伤没有及时缝合,导致大出血,身体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 不对,人死了万事皆空,杨成文霍然一惊,用尽力气睁开眼睛。 暮色低垂,两支数百人的队伍交错在一起,身穿铠甲,大刀挥舞,利箭在空中呼啸,鲜血染红了大地,不断地有人倒下,发出一声声哀嚎,渐渐了无声息 古战场!杨成文的眼睛越睁越大…… 突然,急剧的马蹄声响起,百名骑士从后方包抄而来,他们头戴皮帽,络腮胡子,满是凶光的眼睛,高举弯刀呼呼叫着,如一只只嗜人的野狼。 碗口大的铁蹄迅疾落下,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踩得稀烂,脑袋象西瓜一般,炸裂开来,红色的白色的流了一地。 脖颈处戴着红巾的士兵很快被分割,如一只只惊慌失措的羚羊,在田野里四处逃窜,转眼间淹没在骑兵中。 弯刀一路收割着生命,所过之处,宛如除草机一般迅速清理出一条白线。 “金兵来了,赶紧收缩靠拢!”一杆破烂的黄色大旗在风中快速舞动,残缺的金龙如同活过来一般,最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宋”。 一个身穿全身铠的军官在大旗下大声吼叫着,却无力回天。 杨成文捂着额头,突然惊恐地张大了嘴巴。 一头高大的骏马飞速而来,眨眼之间,便到近前。一个身穿铠甲,满脸横肉的家伙嘿嘿狞笑着,头盔下面的两条小辫子来回甩动。 看战马的路线,杨成文知道如果不赶紧避开,下场绝对很凄凉。然而,即便微微的一点动静一定会引起骑兵的注意。 就在前一秒,一名步兵惊慌失措居然迎着战马冲来,结果一刀两半,血液溅起一米多高。 既然死过一回,老子谁也不欠了,杨成文咬咬牙,激起了心中隐藏的血性,轻轻地匍匐在地上,只露出寒光闪闪的眼睛。 战马迈着优雅的步伐,带着一阵狂风扑了过来,杨成文紧紧地抿着嘴唇,就在马蹄即将落在身体上的一刹那,突然滚到马腹下,蜷缩着身体,竖起手中的半截枪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刺了进去。 接下来只能靠天意了,幸好现在的这副身体够瘦,如果换着前世,哪敢钻进马腹下。 棱形枪头锋利无比,借着战马前冲的惯性撕拉一声,将战马的腹部尽数破开,鲜血内脏哗啦一声,全部喷在刘成文身上。 嗷,战马后知后觉,往前窜出数米才发出一声悲鸣,无力倒在地上。 金兵措手不及,虽然马术娴熟,双脚却卡在马镫上,一时挣脱不得,左腿被战马压住,发出一声惨叫。 几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所有的精气,大脑一阵天旋地转,杨成文猛咬舌尖,借助疼痛的刺激一跃而起,闪身便来到金兵身后,右手牢牢地抓住小辫子,用力一扯。 金兵不由自主地扬起头,护颈露出一条明显的缝隙,杨成文左手捡起一旁的弯刀,宛如杀鸡一般轻轻一抹。 一道血箭飞射而出,金兵嗬嗬喘着粗气,血流得更急了,徒劳地用手捂着脖子,双脚奋力在地上蹬着。 “回特直蛮死了,谋克死了……”全身铠的军官提着大刀,指着杨成文又吼又叫,“首级,首级!” 杨成文微微一愣,想起了投名状这部电影,立时明白过来,手起刀落,将还在挣扎的金兵头颅砍下来,高举着爬上一个土坡。 原本四处追杀宋兵的金兵齐齐勒住马,冷目而望杀气腾腾,看势头就要追杀而来。 原来电影都是假的,杨成文无力吐槽着,小腿直打颤,投名状中的一溃而散并没有出现,而且少数民族很擅长骑射,万一百箭齐发,凭仅仅遮住胸前的简单叶子甲,一定挡不住,结局可没有子弹舒服。 “杀贼,杀贼!” 全身铠军官总算仗义,率领着数十名宋兵扑了过来,红艳艳的一片,而败退的溃兵借着时机站稳阵脚,结成一个圆阵。 金兵被围住,并不惊慌,只是冷冷地看着杨成文,最后呼哨一声扬长而去,宋兵并没有追击,反而向两边散开。 奶奶地熊,小命总算是保住了!杨成文松了一口气,才发觉全身无处不疼,眼睛发黑,一头栽下土坡。 既然穿越了,为什么是南宋呢?直到昏迷的最后一刻,杨成文还在纠结。 “那个谁,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一定要救活!”全身甲军官急忙叫道。 “吴都头,他是杨家庄的,叫杨成文!”旁边一个老兵道。 “哦,原来是杨家人,怪不得少年勇猛,不错不错!”吴都头笑着点点头道:“大伙赶紧收拾收拾,击退金兵人人有赏。” 当兵虽然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上头赏赐下来也丰,杨成文砍了金兵谋克的头,能得到五十两银子,差不多两百贯,是普通人家五年的开支。伪兵的头颅不值钱,却也是实打实的战功,一行人高高兴兴打扫战场。 “胸口贯穿,紧挨着心脏,大动脉破裂,怪事了,一般人早就死的不能再死,居然能于奔马之下斩金兵首级!”张亮啧啧两声,摇头道。 张亮是一名普通的士兵,祖上当过中医,所以兼着军医的差,一边感叹,一边强制止血。关键的是血怎么也止不住,虽然流得少,身体快空了,都是精华呀。 如果杨成文还是清醒的,只怕会被吓死。 张亮拿着一块棉布按住伤口,上面脏兮兮的,即便外伤治好了,只怕也会被传染,最终并发症,一命呜呼。 “我有上好的金创药,试试看!”吴都头咧着嘴,掏出一个小瓶子,颇为心疼的样子。 “吴家的金创药大大有名,不知救过大爷二爷多少回,怎会止不住!” 张亮眉开眼笑,从小瓶中倒出一些红红绿绿的粉末洒在杨成文的伤口上,原本细细流淌的鲜血立马便停住了,伤口处的肌肉也慢慢收缩。 “接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三天之内如果不能醒来……” 吴都头叹了口气。 “骑兵不过百,过百不可敌”,同等数量的步兵遇到同等数量的金骑兵,只有被屠杀的份,更何况都是些运粮的乡兵。 一个都建制是百人,乡兵是临时编制,所以大些,也不过两百来人,金兵首领谋克意外身死,惊惧之下暂时撤离,难保不会卷土再来。 吴都头挥动手中的大旗,一行人扶着伤员,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第6章 轮回 “成儿,成儿……” 一阵阵轻柔的声音传来,杨成文想爬起来却动弹不得,睁开沉沉的眼皮望去,母亲慈祥的笑容在眼前浮现,粗糙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杨成文的脸庞,笑着道:“臭小子,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娘!”杨成文的眼睛慢慢湿润,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一转眼就看不到。 “看看,这小脸都瘦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娘埋怨道,眼里全是心疼之色。 “我天天想吃娘包的饺子,做梦都想,所以瘦了!”杨成文哽咽着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这就去做!”娘站起身来,突然变幻成一副陌生年轻的面孔,只是那双慈爱的眼神依然没有变。 “娘,娘……”杨成文总是站不起来,双手徒劳乱抓着。 “都十岁了,还像个小孩!”年轻妇人笑着,摇摇头走出门外。 那是一间破碎的房子,四面透风,腐烂的茅草盖在屋顶上,露出黑黑的颜色,雪花层层洒落,黑白相间,分外瞩目。 年轻妇人哆嗦着身体,转过一个山脚,眼前豁然一亮,数百间房子依山而建,颇为整齐。 房子以黄土做墙,树木为梁,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图案,金黄色的茅草整齐度覆盖着,缭绕的炊烟缓缓升起。 穿过青石铺成的小道,年轻妇人来到一间四合院前,犹豫半响,最后咬咬牙,轻轻地敲了敲大门。 吱呀一声,一名胖胖的妇人探出头来,原本笑容满面的脸庞微微一顿,眼睛里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 “哎呦,是林家小娘子呀?脏衣服前天才洗过,这两天下雪,没有换洗!” 年轻妇人低下头,满是裂口的双手不安地捻着衣服角,吞吞吐吐地道:“杨家嫂子……我……我,成文今天发烧,想吃饺子,我……能不能借我一斤面粉,改天用洗衣服的工钱抵上!” “还,你拿什么还?”杨家嫂子冷笑道:“上个月借我的米可还欠着大半!” “这次一……一定还上!”年轻妇人红着脸,结结巴巴道。 “你不是自称是杨家老三在外面找的媳妇吗,去老杨家呀!”杨家嫂子呯地一声关上大门。 “还想吃饺子,我家隔个个把月才能吃上一回……老杨家也不承认的野种,死了干净,丢人现眼!” 刻毒的骂声从院子里传出来,年轻妇人身体颤抖着,眼圈红红的,回头看了看山脚,擦擦眼角,咬咬牙顺着小道向前行去。 石板光滑,又下着小雪,年轻妇人心神不宁,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 “我一定要坚强,我一定要活着,我要照顾好成文!”年轻妇人呢喃着,挣扎爬起来,泪水顺着脸庞滑落。 这是一栋陈旧的四合院,墙壁上的泥块斑驳不堪,一阵浓郁的肉香合着欢快的笑声从院子里飘出来。 年轻妇人紧紧地咬着嘴唇,手举起却迟迟没有落下,任凭白雪慢慢落在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门轻轻地裂开一条缝,一个八岁左右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蹑手蹑脚溜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小勇!”年轻妇人低喊了一声,转身就走,却又滑到在地。 “婶子,”小家伙连忙跑上前去,将年轻妇人扶住,低声道:“今天包饺子,父亲偷偷地留了一点,让我给成文哥送去!”说完将包袱放在年轻妇人的手中,黑亮的眼睛四处看了看,又偷偷地溜了进去。 暖暖的包袱,面粉的清香以及浓浓的肉味,年轻妇人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兵荒马乱,都过得不富裕,老杨家是一个大家庭,做的饺子有分配,大哥家匀出一些,自己就要少吃,三四个孩子…… “娘,真好吃,您也尝尝!”木床上的小孩精神好了很多,拿着一个水饺对着年轻妇人笑道。 “娘不饿,娘早就吃过了!”年轻妇人摇摇头笑着道。 “您又骗我,你不吃,我也不吃!”小孩鼓着眼睛倔强地道。 年轻妇人实在没办法,拿起一个饺子轻轻咬了一口,笑着道:“真香!” “嗯,香,我以后一定让娘天天吃饺子!”小孩庄严地宣誓道。 ……… 依然还是那间破屋,床板上躺着的却是年轻妇人,脸色蜡黄,气息微弱,不时剧烈咳嗽着。 “娘,娘,大夫说金银花草和蒲公英能治咳嗽,可大冬天的那里找得到,我从山上挖了些根,也许效果更好!”一个半大男孩穿着破棉袄,脸冻得红扑扑的,小手里抓着一些树根。 “成文,娘没事,拖两天就好了,你还小,山上不安全,万一有个好歹,咳咳,我怎么活!”年轻妇人挣扎着爬起来道。 “娘,我没事,你赶紧躺好,我去熬汤!”男孩笑了笑,将树根拿到山边的小溪旁。 山泉水冰寒刺骨,男孩的小手冻得鲜红,却一根根洗的干净。 黑红的汤汁发出浓浓的药味,男孩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将汤汁端到床前。 蒲公英本就苦,根更苦,苦的反胃。年轻妇人只是喝了一小口便呕吐起来,连声咳嗽,脸涨得通红。 男孩轻轻地拍着娘的后背,半响才平复下来。 “娘,土方子不管用,我再去求求杨大夫!”男孩一溜烟的向外跑去。 “成文,没用的!”年轻妇人伸出手想抓住男孩,男孩早已不见踪影。 “三郎,你到底在哪里!”年轻妇人暗暗垂泪,颤抖着手端起碗,小口吞咽,努力压仰住心中的反胃。 我不能死,我死了落个干净,可成文怎么办?我…我舍不得…… 杨家庄只有一位大夫,店铺就在庄中心的大槐树旁。 “大夫求求您,您去看看我娘!”男孩跪倒在地,不停地磕着头。 杨大夫头戴方巾,身穿大褂,白皙的脸上全是无奈之色,摸着胡子道:“孩子,不是我见死不救,你娘的咳嗽病是宿疾,不是一两服药能治好的,要好好调养。” 此种病最难医治,药材昂贵,需要好几个疗程,大夫虽然救死扶伤,再多的家当也施舍不起。 “孩子,趁早想办法,再拖下去,肺部出了问题,神仙也救不活!”杨大夫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 男孩吓得脸色发白,仿佛天要塌了一般,无助地看了杨大夫一眼,掉头向前跑去,眨眼间就来到斑驳的四合院前,来回走动,却硬是没有勇气敲门。 总会有办法的,男孩四处张望,猛地一拍脑袋,连跑带走,来到年轻妇人曾经借粮的四合院前。 “盛兴叔,我愿意代替宝儿做乡兵上前线!” 前几天,衙门下来征召乡兵,每家每户抽男丁一名,金狗凶狠,去了很难回来,盛兴叔不想家里子弟受苦,想花钱雇人顶替。 “最多五十两银子,且要签字画押,如果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才不会答应。你年龄太小,还要花钱走关系疏通!”盛兴叔摸了摸八字胡道。 “不行,您曾经传过话,还有一亩半地!”男孩摇摇头道。 咦,杨盛兴仔细看了看男孩,想不到这孩子平时沉默寡言,心里也蛮敞亮的。 金兵如猛虎,谁情愿送自己的孩子去死,所以找到顶替的人很难,是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这个不需要比。 杨盛兴不想再生波折,赶紧签字画押。 有了银子就能救娘,有了田,娘以后生活有了保障,至于上战场能否活下来,男孩也顾不上了。 将银子交给杨大夫以后,在某一个早晨,男孩站在母亲的床前呆立半响,跪下磕了几个头,悄悄地走出了杨家庄。 第7章 吴拱 不同的画面在杨成文的脑海中反复出现,然后重叠在一起,最后定格。 “我不能死,我死了娘怎么办?” 杨成文奋力挣扎,却仿佛溺水一般,无论怎么游总是在河中心浮动。 “都头,有知觉了,怪事情,怎么不停地掉眼泪呢?” “二叔说过,这是在与死神挣扎,赶紧的去拿一晚滚烫的姜汤来!” 炙热的姜汤顺着喉咙而下,胸前好像火烧一般,全身冒烟,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同时一股莫名的力量流遍全身。 “咳咳,烫死我了!”杨成文惨叫一声,仿佛僵尸一般,坐了起来。 “咦,真的有用!”一名年轻汉子嘴巴张得老大,惊讶地叫道:“张亮,赶紧伺候躺下!” 杨成文这才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好似刀割一般。刚才用力过猛,伤口炸开,鲜血染红了绷带。 张亮愣了愣,将碗放在一旁,赶紧扶住杨成文,挂在胸前的铠甲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这是一个简单的木头房子,窗外的阳光透过缝隙斜斜射在地上,带来淡淡的暖意,数张简单的木床杂乱地摆放着,床上躺满了人。 血色的布带随处可见,压仰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响起,木屋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中药味。 杨成文深呼吸一口,大脑一阵晕眩。 不错,是中药,不是消炎水的味道,确实穿越了,不是一场梦。 “吴越,将运送辎重的那头毛驴杀了,驴肉补血,可不能让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兄弟白白糟蹋了!”吴都头笑了笑道。 吴都头并没有穿全身铠,一身白色的长袍,腰中系着一根锦带,乌黑的长发卷起随意扎在后面,宽额隆鼻,颇为俊朗。 “公子,前线吃紧,物资本就匮乏,指挥使可是下过军令,严禁私自宰杀运粮牲口!”一个全副武装的步兵轻声道。 “战场之上哪里有那么多规矩,我自有分寸!”吴都头摆摆手道。 南宋?杨成文双眼望天,迷惘了。 “威震三关”,“声闻四达”,两块精致的木牌挂在祖宗牌位上,即便从西北迁徙到中原,即便困苦穷顿,逢年过节父亲总是收拾干净带着全家人上香跪拜。 听杨家将评书或者看电视剧,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一遍一遍从不厌烦,待家里的年景好了,更是将书和碟片买回,珍而又珍地藏起来。 “三杨开泰”,伟人的一句话父亲津津乐道不知说了多少遍,那眉飞色舞的表情,杨成文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想忘记都难。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同是一个杨字,彼此之间早已无关联,杨成文实在有些不明白父亲的心思。 杨家早已没落,如同四季交替,有兴旺,有萧索,谁都无法避开。 或者,难道说,自己穿越到南宋是为了杨家再次走向辉煌?这本是穿越者的附带技能! 杨成文无语了,貌似除了多活近千年之外,实在没有太多的…… 武不能杀敌,文狗屁不通! 唯一的优势是身为杨家的后代,闲暇的时候,用手机逛论坛,进北宋吧南宋吧水一水,对一些大事还算熟悉。 杨成文牙疼了,七想八想,倦意袭来,不由沉沉睡去。 天空阴沉沉的,北风呼啸,冷得人直打哆嗦,这几天开始下雪,气温更是陡降,河水结了冰。杨成文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却被限制在屋内,睡得全身都疼。 原本拥挤的木屋渐渐空了,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大部分伤重的等死,幸运一点的变成残废回了家。 乡兵本就是辅兵,运送物资,守卫后方的据点,禁军才是主力,所以很少有新伤员进来。至于杨成文的那场战斗,却是一队金兵带着伪齐兵深入后方准备劫娘,无意中撞上了。 “成文,陪我喝酒!”吴都头笑着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名亲随,抬着一个热腾腾的锅子,肉块翻滚,发出一阵浓郁的香味。 木门大开,寒风呼呼,杨成文不由缩了缩脖子。 用张亮的话说,这是重伤的后遗症,需要慢慢调养才能复原。杨成文知道,用现代的医学来解释,就是缺血气虚,所以怕冷。 “都头,我不喝酒!”杨成文再次申明到。 金兵本就是出生于白山黑土,不畏严寒,所以攻击更猛,宋朝主帅早已料到冬天对己方不利,早早将粮草囤积城内,严防死守,所以乡兵反而轻松下来。 吴大都头,哦,吴拱无聊之下,附近的飞禽走兽遭了殃,野山羊野山鹿什么的让杨成文大饱口福。 最大的麻烦来了,酒自古就是当兵的最爱,吴大都头同样如此,偏偏杨成文却不好这口,这也算是前身养成的习惯。 在缅甸那种地方,即便清醒也是朝不保夕,喝酒与自杀无异……于是乎,无聊之下的吴都头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千方百计的引诱。 两百乡兵酒鬼很多,吴都头却总是来找杨成文。 “小兄弟,你救过我的命!”理由一。 “小兄弟,从你那天杀金兵的把式就不是个善茬,和我的胃口!”理由二。 天可怜见,杨成文在缅甸杀过不少人,气质自然与众不同,但自认隐藏的很好,而且现在这副身体虽然不如上一世有欺骗性,可也瘦瘦弱弱,颇为单纯。 其实杨成文知道漏洞出在哪里,平常乡兵遇到吴都头畏畏缩缩的,如果在一起喝酒,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还不如喝闷酒痛快。 唯有杨成文,大块肉大口汤,吃得嘴里冒油,大喊痛快,吃到高兴处,称兄道弟毫无顾忌。 吴都头可不是简单的吴都头,其父是南宋名将吴玠,官至四川宣抚使,死后追封为涪王,是与岳爷爷齐名的人物。 “好,不喝酒就不喝酒,咱们今天只吃肉!”吴拱今天很痛快,笑嘻嘻地坐在火锅旁。 杨成文大喜过望,“吴大哥,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要算数!” “臭小子,老子什么时候说话……”吴拱扬起大手,佯装拍下,被杨成文笑嘻嘻地躲开了。 “今天高兴,我那二叔总算答应我上前线了,说到底还是沾了你的光。”吴拱嚼着大肉块,嗬嗬喘着热气,半响才喜滋滋地道:“上次粉碎了金兵偷袭粮道的计划,奖赏终于下来,我晋升为右武郎,调任泾原路兵马都监。” 火锅要麻要辣,南宋没有辣椒,只有芥末,味道上大打折扣,幸好都是野味,味鲜肉嫩,杨成文吃得全身暖烘烘的,听到吴拱的话,不由愣住了。 “小兄弟,你是天生当兵的料,可惜你这年龄太小了,十三岁身体还没有长全,上不得战场,”吴拱惋惜道:“再等几年,跟着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杨成文突然听到吴拱要离开,心中有些舍不得。至于当兵,还真没有这个打算,母亲病弱,正需要人照顾,怎么可能离开。 “凤县竟敢纵容下面冒名顶替,有失察之责,我修书一封,再加上你的军功已经到了县衙,杨家庄一定会有交代,想必落户不成问题。”吴拱笑着道:“家父虽不在了,些许小事还是可以办到的!” 乡兵本就是按地域组成建制的,当初林氏千里寻夫,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吴拱知道也不稀奇。萍水相逢,杨成文却没想到吴拱在离开之时,却尽心尽力。 有了户头,有了田地,即便是杨家不认,日子也好过多了。 杨成文知道,这份人情大了! 吴家是什么身份,吴玠虽然不在了,却庇护了汉中四川几十年,更别提还有一个威名赫赫的二将军在。 第8章 回家 莜花开花结穗穗,连心隔水想妹妹。 想你想得着了慌,耕地扛上河捞床。 淹死在河里笑死在河处,谁知道我心里想妹妹。 昌花泉子长流水,打盹瞌睡梦见你。 你在家里我在外,各样样心病都叫咱二人害。 满天星星没月亮,害下心病都一样。 嘹亮的歌声响彻在黄土坡,凛冽的寒风吹不散满满的喜悦。山道上,一行人疾步走来,红红的脸庞笑开了花。 “大明,想婆姨了,这回憋足了劲,只怕几天都下不了床!” “想,想疯了,做梦都想!以前嫌她粗声粗气,现在却稀罕的心里直痒痒!”大明呵呵笑道。 “就是就是,我那婆姨成天唠叨,听起来就烦,现在却盼着她在我面前啰嗦几句!” “也不知儿子会不会走路了,前些时日离开时,抱着我哇哇大哭,害得老子眼睛酸酸的!” 乡兵是轮换制,因为冬天的关系,杨成文提前结束兵役,在吴拱离开几天后,都也解散了。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朝廷还有相应的补偿,自然是皆大欢喜。 二不溜溜黄风沿山畔畔灰,心慌眼跳思想谁。 朝东来了朝西回,这地方不红火短了个谁。 黄河岸上搂青柴,刚刚忘了又想起来…… 山歌悠扬动听,天地白花花一片,一抹抹青绿顽强地露出头来,走在熟悉又陌生的雪地上,杨成文心中的忐忑犹如连绵的山丘起伏不定。 “娘……” “娘,你身体怎么样?” 血脉相连的母亲,马上要见面了,杨成文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翻过一座山,前面是一座峡谷,峡谷幽暗,大概十多米宽,两边巨石嶙峋,异常陡峭,雪白的天空仿佛一条天河在头顶流淌。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前面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平原展现在眼前, 树木高耸,银装素裹,梯田拾级而上,绿色的麦苗在皑皑白雪中舒展着身躯。鸡犬狗叫声隐隐传来,一道道缭绕的炊烟冉冉升起。 “到家了!” “我杨汉三又回来了!” 所有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湿润,任那股熟悉的凉意流遍全身。 “成儿,成儿!” 小山坡上响起焦急的叫声,大雪散开,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跑来,跑得太急,最后摔倒在地。 “……娘!” 泪水模糊了双眼,在这一刻,所有的迷惘,所有的不安,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杨成文的眼中只有那道柔弱柔弱的身影。 “娘………”杨成文疯一般地叫喊着,冲了上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臭小子,狠心的娃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娘怎么活?怎么活?”林氏嘶声叫喊,用手抽打着杨成文。 杨成文直挺挺地跪着,动也没动一下。印象中,这是林氏第一次动手。 打累了,林氏抱着杨成文大哭,许久才平复,慢慢将杨成文拉起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连细微之处也不放过,最后才放下心来,颤声道:“儿子长大了,我的儿子长大了!” 如今的杨成文虽然看着还是稚嫩,前世终究经历过大悲大喜,自然而然沉稳许多。 按照朝廷的规定,斩杀金兵的战利品本归杨成文,马匹除外。然而,一套全身铠就价值不菲,依照军中惯例,再加上层层克扣,如杨成文这种普通小兵最后一定是两手空空。 杨成文运气好,碰到了吴拱。 一身军中棉袍,弯刀斜斜插在腰间,背上背着长弓,虽然刚刚十三岁,却遗传了杨家人的基因,虽然瘦,颇为高大,剑眉虎目,显得英姿勃勃。 “娘,我们回家!”杨成文搀扶着林氏,笑着道。 也许是心急回家,也许是心有感触,乡兵们一个也不见踪影。 寒风如刀,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啸叫,母子俩心里却暖暖的,连飘扬的雪花也那般可爱。 嗯,林氏低低呻吟一声,不是杨成文扶着,差点摔倒在地。 “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使!” “娘不老,娘娘年轻着呢!”杨成文摇摇头,“娘,我背你吧!” “不行,不行,我儿刚刚从战场……”林氏连连摇头道。 杨成文不由分说,抢上前去,将林氏背在背上。 林氏的身体很轻,杨成文心里酸酸的,从记事起,她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前世,娘总是牵着自己的小手,从不放开,今世,娘总是害怕自己吃不饱,总是饿着,将好吃的偷偷留下来。 娘,任世事如何变迁,我愿意背着你一直到天涯海角!杨成文暗暗发誓。 “杨大夫每天都会端来剪好的汤药,你却一直不见人影,我担心,大夫却说你到县里做活去了,我不信,庄里的人却都这么说!” “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你一直杳无音讯,我夜夜做噩梦,梦见你浑身都是血,就这么傻傻地看着我!” “直到上个月,县里下来喜报,说你斩杀了金兵百夫长,立了大功,我才知道你这个傻小子上了战场……” 林氏手高高扬起,却缓缓落下,轻轻地拂去杨成文头发上的雪花。 “我更加害怕,害怕梦境成为现实。都怪我,你父亲临走时留下一块玉佩,说是信物,我却弄丢了,进不得杨家门!” “直到前几天,里长通知我,说你这几天便要回来。金兵比野兽还要凶残,我又怕你身上留下残疾,一刻也坐不住,急急来到山口等你……” 杨成文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眼角的泪水,几天几夜,也不知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林氏一路说着话,似乎想将这几个月的缺失补回来。 一条瀑布从高山上轰隆而下,汇聚成一条小河,穿过平原西去。 “成文,快放娘下来,娘的腿好了!”林氏挣扎着轻声道。 杨成文看了看山边整齐的房子,以及青石铺成的小道,嘴角泛出一抹冷笑,“儿子背娘天经地义,谁敢笑话!” “呀,成文回来了!” “看看那弯刀,是什么金兵谋克的!” “什么世道,林氏……” “走了狗屎运,居然捡到一个……” “不过一个百夫长,有什么好张扬的,社团里多的是少年英雄!” 语气中有浓浓的嫉妒和羡慕,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能斩杀金兵的的百夫长,即便在英雄辈出的杨家也算稀少。 青石小道并不宽,实在避让不过,乡里乡亲的,便皮笑肉不笑地恭贺着,而远处虚掩的门吱呀一声,纷纷关上。 老杨家的四合院门紧紧闭住,林氏心中酸楚,儿子拿命换回来的荣耀,却得不到家人的赞扬,相比这些苍白赞扬以及冷嘲暗讽,林氏更想听到一句“不愧是我杨家的好儿郎”这种话。 杨成文紧紧抿着嘴唇,稚嫩的脸庞宛如刀刻,一步一步,坚定无比。 “娘,不要伤心,终有一天,杨家将会以我为荣!” 第9章 高坎地 依然还是那间破屋,裸露的脊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简单地修缮一番,不再四处漏风。 “衙门的老爷下来送喜报,见房屋实在寒碜,便出面修整,”林氏骄傲地看了一样杨成文,笑着道:“还送来了一些生活用品!” 年数长了,终究腐朽不堪,明年的雨季只怕难以支撑,幸好有了户头。杨成文将林氏放下来,找来一些干柴。 烟雾升起,熊熊的火光照亮阴暗的小屋,阴冷的潮气一扫而光,很快,铁锅的水沸腾开来。 “娘,你先休息,我去见见盛兴叔!”杨成文端起一碗开水递到林氏手中,转身朝外走去。 “成文,一亩半地就在高坎上,早就荒废,暂时也指望不上!”林氏苦笑道。 高坎地紧靠后山,全是些裸露黄土,留不住水,异常干燥贫瘠,更主要的是地势太高,干旱季节只能望天收。庄里虽然利用瀑布开辟了几条灌溉渠,然而等这片地进水,其余的田都要淹了。 以前的杨成文还是太年轻了…… 凤县处于宋金交战的前线,常有北方的汉人不堪金朝的欺凌,拖家带口往南方迁徙,战乱一起人更多。 杨家庄土地肥沃,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仿佛是世外桃源,自然吸引了很多外来穷苦人家前来定居。然而,移民没有户头便没有土地,也没有居住权,只能做做长工,或者到县里打散工,如果在内地,也有一份不菲的收入。 可是这几年,陕西是主战场,宋金形成了拉锯战,县城破败无比,到处都是流民,哪里能有好日子过。 杨家庄后面的落霞坡上有一片低矮的木屋,全部都是外地人居住,由里长同一登记管理,平时给本地人开荒种地,勉强度日。 这些人吃尽了金兵的苦,却也对金兵畏惧如虎,对现在的生活倒也满意。林氏和杨成文以前的处境也是一般,现在却不同了。 有了户头,便有了相应的待遇和特权。山坡上到处都是无主之地,开垦出来全是自己的,虽然都是高坎地一般的旱地,种种土豆红薯…… “土豆和红薯?”林氏摇摇头,表示并没有见过。 “那玉米呢,大概一米多高,一节一节的,上面长满梆子……扒开皮,里面都是一粒粒果实……”杨成文介绍的很详细,眼神中全是希翼的目光。 “这孩子,怎么糊涂了!”林氏伸出手摸了摸杨成文的额头,“那是粟米,怎么会是玉米!” 杨成文差点崩溃。 玉米肯定是没有,粟米就是小米嘛,同样是耐旱植物,产量却差了好几倍,也相对脆弱,种不好便颗粒无收,而玉米随便丢到地里,总会长大,总会有收成。 杨成文算是明白了,现成的便宜长工,漫山遍野的荒地,怎么没有人开垦,原来是得不偿失。 时间已是下午,接连赶了几天的路,杨成文有些疲惫,准备做饭。 前世也算是独立生活过,做饭炒菜,勉强能吃,林氏心疼杨成文,将杨成文赶往一旁,开始忙碌起来。 很快,面粉的香味在屋里打转,菜很简陋,一碗白菜,半盘腌萝卜。 “娘,我去集镇上买些肉来,现在你儿子有钱了!”杨成文打开包袱,白晃晃的银子几乎晃花了林氏的眼。 五十两白银差不多普通人家四年的生活费了,还有带回来的战利品。虽然是半身铠,却也价值百贯,弓箭翻倍,至于弯刀,锋利无比品质上乘,只会比弓箭贵。 “我儿是应该好好滋补,今日天晚,还是明天再去!”林氏笑着道。 杨成文知道林氏误会了,点了点头。前些天在军营里吃野味,都是大补之物,虚火上升,如今正好吃些清淡的。 没有化肥,没有农药,没有味精,都是真正的有机菜。 大雪后的白菜本就娇嫩,再加上原汁原味,吃到嘴里口感香甜。腌制萝卜更是林氏的拿手菜,清脆可口,酸中带甜,最为下饭。 可惜没有辣椒…… 杨成文胃口大开,吃得津津有味,林氏只吃了半个馒头,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脸上全是满足的神情。 屋子中间挂着一块棉布,将两张简陋的木床隔开。这个以前没有,可能是林氏意识到杨成文长大了。 破旧的棉被传来淡淡的味道,那是阳光的清新,杨成文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并无睡意。 虽然是穿越而来的,只恨书读的少,早知道前世多研究研究古汉语,多了解些南宋的历史,现在脑壳都是晕的。 最好的发展方向是学武,却没有名师,杨家庄虽然有武社,面向的是杨家子弟,杨家枪法不会外传,目前的处境想都不要想。 学文……一想起初中高中时的文言文,自问学业优良的杨成文觉得一个头两个头大。不过,在宋朝做学问是相当有前途的。 看来想要杨家以自己为荣,这个目标貌似相当有难度。 好吧,抛开高大上的理想,目前最迫切的是填饱肚子,不能再让娘受那奔波之苦,俗话说的好,财多米多没有日子多,要想想办法。 想着想着,杨成文心中有了决断,便沉沉睡去。 高坎地紧靠着山坡,山坡很平缓,直到半山腰才突然一急,变得陡峭无比。杨成文一早来到地里,来回走了几趟,观察地形。 地里留不住水,干旱时干死,一到雨季,山上的水冲下来,好不容易长好的庄稼会被水流连根拔走。 这块地周围面积很大,却不适合种庄稼。 杨成文皱着眉头,寻思是不是另外找一块地,不过想想杨家庄在此几百年,只怕留下来的都是一个样。 一定有办法的…… 突然,杨成文脑中灵光一闪,不由跳起来。记得在云南时,也是这种地形,当地人会在高处挖一个深洞,用水泥密封,将水储存下来,留在干旱时用。 高坎地山势很平,正适合挖洞,不会塌方。这一片地少说有十多亩,沿着山挖一条深沟,待到春暖花开之时,积雪融化,山沟里的水正好用来春耕。 山沟的两边打开一个切口,当雨季雨水冲刷而下时,多余的水顺着事先挖好的沟渠流进大河中,可谓一举两得。 春种粟米冬种麦,这两种都是耐旱品种,只在灌浆时需要一些水,平时靠天时即可应付。 我特么的真是天才! 咱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却多了近一千年的见识,还是有希望地!杨成文咧着嘴,心中喷发蓬勃斗志。 杨成文找来一把铁锹,铲去积雪,才挖下一锹深,便碰到坚硬的黄土层,用尽全力也只能挖去一点,手腕震得生疼。 看来即便没有水泥,以此种地质,水也不会渗透掉很多,只是这条沟要开挖成功,怕是需要耗费不少的银子。 第10章 落霞坡 落霞坡上居住着一百多户外地移民,由官府管理,保证能吃饱肚子,不聚众闹事即可,所以环境很差。 低矮的木屋,散乱的垃圾,小沟里流淌的黑水,与后世的贫民区没有两样。 对于外来人,杨家庄是既爱又恨。廉价的劳力为许多庄户增加了收入,杨姓人可以坐在家里收银子,虽然交上沉重的税赋,最终并没有剩下多少,可地主老财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可恨的是,自从流民多了,原本清净的世外桃源多了许多偷鸡摸狗之事,幸好杨家本就是习武世家,镇得住场子,否则主客移位,也不算稀奇。 林氏和杨成文虽然辛苦,几年来食不果腹,却与流民不同………固然一直得不到杨家的承认,却有一个理由……万一杨家三郎回来,杨成文真是杨家的种。 所以杨家并没有做绝,太公将庄子边的一件破屋给了林氏。 流民的名声很不好,以前林氏是不会让杨成文到落霞坡的,现在不同了。 落霞坡正中央是一块平地,中间长着一棵歪脖子树,上面挂着一口铁钟,杨成文拉了拉垂下的麻绳,一阵嘹亮的钟声悠然响起。 哐当,木门纷纷打开,无数的流民蜂拥而出。 破烂的衣服,热切的眼神,黑黑的脸上满是菜色,白色的雪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草鞋脚印。 “我需要五十个人,开荒挖沟,每人每天五十文,两餐管饱!”杨成文站在一个小土堆上,大声道。 “我我我,我的劲很大!”有人卷起了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 “啪啪,我身强体壮!”有人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小哥,我……” 这一幕非常眼熟,和前世没有两样,杨成文逃亡时也干过几天,伸出食指连点,“好好好,你你你……站到左边,等一会登记!” 近五百号人,可想竞争是何等激烈,体弱的被挤在外面,高举着手却无能为力。 “咳咳咳,”一阵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身酒气的大汉背着手走出来,大冬天的裸露着胸膛,露出一抹黑毛,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冷清下来。 “虎哥!” “虎哥,您来了!” 流民凑上前热情地打着招呼,笑容深处隐藏着一丝惊惧和无奈。 虎哥仰着头,淡淡地哼了几声,径直走到杨成文面前,整整高出三分之一的高大的身体带着一种压迫感。 杨成文嘴角翘起,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无论社会如何落后,如何进步,不管是大群体或者小角落,总是有阴暗的东西存在,这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小哥,你好像忘记了什么?”虎哥冷冷道,额头处的一条伤疤若隐若现。 杨成文皱了皱眉头,来之前都打听清楚了,先…… 是了,脑子一热,顺手拉了麻绳,这个是有程序的。第一步应该找到主事的,每个人头交上十文钱,然后在主事的陪同下敲钟选人。 “虎哥是吧,是我疏忽了,回头补上!”杨成文抱了抱拳道。 前世也算是道上混的,强龙不压地头蛇,杨成文懒得纠缠,打算赔礼道歉了事。 “疏忽?”虎哥哼了一声,上前一步,冷笑着道:“要是谁都以这个借口坏规矩,虎哥我还要不要过日子?” 讹上了!杨成文摇摇头,轻笑着道:“虎哥,你说该怎么办?” “好说,这大冬天的,冻死个人,自然不似平常日子,工钱加倍,每人一百文,否则免谈!”虎哥哈哈大笑两声,举起手臂道:“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 “不错!” “虎哥英明!” 人群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应和声多了起来,最后绝大多数人举起手臂,那怕冻得唇青齿白,依然高声吆喝着。 其实工钱的事,杨成文早就打听清楚了。一个劳力农忙日一天也就五十文钱,还不管饭。 五十文钱可以换回五升米,足够五口之家吃上一天,杨家庄活多,基本上一个成年人可以解决全家的温饱问题。 至于天气,天寒地冻,长工是辛苦些,所以杨成文加了两顿饭,算是额外补偿。 但是反过来说,寒冬腊月活少,流民大多闲在家里,换作旁人,反而会压下价格。 五十文钱也不多,可谁家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用命换来的,杨成文想不到第一次出手就碰到了恶霸。 杨成文的犹豫更增添了虎哥的气焰,虎哥环抱着双手,嘴里叼着一个小树尖,昂首阔步地向外走去,后面紧跟着一帮壮汉。 最后剩下一帮老弱病残,犹豫着,慢慢地移动脚步。 “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家伙,居然杀死了金兵谋克,老子说是假的,你们偏不相信!典型的孬种!还真当自己是杨家庄的人,谁知道是那婆娘从哪里偷汉子得来的,死皮赖脸讨口饭吃!” 虎哥说到高兴处,不由仰起头,刺耳的笑声隐隐传来,杨成文突然笑了,笑得很灿烂。 “虎哥,虎哥,怎么走了,有事好商量呗!”杨成文亲热地叫着,笑得越发甜了,眼睛眯在一起,追了上去, “哈哈,我怎么说来着,他一定会追来!”虎哥大笑几声,转过头来。 “虎哥英明神武!” “虎哥,晚上到我家喝酒!” 恭维声此起彼伏,虎哥越发得意,大眼闪着凶光,“给我看清楚了,最后不肯跟着走的那几个,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秀淑也在后面,虎哥,也一并教训?”一个猥琐的男子道。 “放屁,那可是我的心头肉!娘的,怎么老长不大,老子快等不及了!今天高兴,咱们来个双喜临门!”虎哥呵呵淫笑着,眼神越过杨成文,看向一个瘦弱的身影,下腹处没来由涌起一股热气。 杨成文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得手,弯刀轻而易举地架到虎哥的脖子上,虎哥依然笑眯眯的,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搞得杨成文心里毛毛的。 “要命的滚开!”杨成文厉声喝道,一股无形的煞气弥漫开来。 刺骨的寒意终于打破了虎哥的美梦,看着眼前黑白分明却仿佛万年寒冰一样的眼睛,虎哥心里面没来由地发冷。 “我是杨太公的人,张捕快是我结拜大哥,他不敢动我的,兄弟们只管上来干死他!”虎哥厉声吼道:“这是我们的地盘,一定不能让他离开!传出去以后哪有我们的活路!” “他只有一把刀,看他能杀几人!” “嘿嘿,这小身板受不得我一拳!” 原本带着畏惧之色的年轻壮汉们高声吼着,一步步地围拢过来。 “聚众闹事,敲诈勒索,无论是哪一条,你们都不好过,轻则驱除杨家庄,重则坐牢!而我,身为杨家庄的人,杀了这个垃圾,最多算是防卫过当,花些银子便可以摆平!”杨成文冷笑道,握刀的手轻轻一颤,一滴鲜血从虎哥的脖子上缓缓流出来。 坐牢流民并不怕,一旦驱除,外面兵荒马乱的,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或者被杀死,万一碰到金兵……想到种种后果,壮汉们脸色发白,退后了几步。 “小哥,误会,真是一场误会!”虎哥心中暗暗发苦,一个十三岁的小屁孩,怎会有如此胆量,看来杀金兵是真的。 “误会?将头低下来!”杨成文扬起眉毛道。 虎哥低下头。 “再低点!”杨成文不耐烦地道。 啪啪啪,杨成文左右开弓,打得噼啪作响。 虎哥憋屈的嗷嗷大叫,恨不得将眼前的小不点撕成碎片,可脖子上面的凉意以及疼痛,不时提醒着他,性命操控在别人手里。 “将头低下来……” 然后啪啪啪。 “将头低下来……” 继续啪啪啪。 “将……” 还是啪啪啪。 第11章 逆鳞 “谁是二当家的!”杨成文突然问道。 什么意思,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简单地说,抛开虎哥谁说了算!”杨成文笑眯眯地道。 不知为什么,大家看到这笑容有点心寒,这位爷下手太狠了,也太阴…… 半响,也许是流民的眼神不自觉地看着一个方向,前排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迟疑走出来。 “不要说小爷欺负人,虎哥,我打累了,心里的气还未平,只得找别人代为出手。一句话,六个巴掌过后,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你继续当你的头!”杨成文轻笑两声道。 虎哥的脸都绿了,杨家庄的人一向霸道,栽在杨成文的手里不丢人,落霞坡还是老大,以后还是逍遥日子,万一以后想离开,孤儿寡母的,暗中下手,痛痛快快地报复一番,是小事一桩。 可如果让手下人打脸,威信全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有种你就杀了我,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容你侮辱!”虎哥咬牙切齿地道。 杨成文眼中寒光隐隐一闪,呵呵笑着道:“有骨气,不过骨气不能当饭吃。既然不服气,只好先斩下你的头颅了,我这人吧,胆子小,可不想夜晚睡觉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死去!” 说完,弯刀稳稳地向前推进,一条血线立刻显露出来。 疏忽而至的疼痛令虎哥脸色发白,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惧。 我不能死,我九死一生从金兵的铁蹄下逃出来,一路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千辛万苦才来到杨家庄。 秀淑越发漂亮,老子好不容易才等到现在,万万不能便宜别人! 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错过今日,老子定要他生不如死。 虎哥心中千回百转,牙齿一咬,低下头道:“我愿意,我愿意!” 杨成文缓缓松开弯刀,脸色平静,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宋金之战打得火热朝天,稍微有骨气的男儿怎会如一副丧家之犬,急冲冲往南方逃。 大哥有大哥的风度,落霞坡本就穷苦,没有志气的才会窝在此处,做一方恶霸干些欺负良善人家的龌龊事。 而且这家伙叫得虽凶,脖子却拼命往后仰,如果是真正的义士,往前一撞,死的干干净净。 “刘大壮是吧,再不下手,小爷便让你代替虎哥受那皮肉之苦!”杨成文好不容易做通了虎哥的工作,谁知刘二当家的在虎哥的积威之下,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杨爷,我……虎哥……”刘大壮哆哆嗦嗦,想起南下之时,虎哥穷凶极恶的模样,硬是不敢上前。 这一巴掌要是下去,落霞坡肯定不能呆了! 杨成文没想到虎哥有这么大的威慑力,微微沉吟,缓缓道:“六个巴掌,六个人,一个也逃不掉,你只是第一个!” 原来是六个人,刘大壮心里一松,俗话说法不责众,虽然是虎哥下面的头目,却也有各自的势力,大不了联合起来,虎哥再凶横,也不能匹敌。 “不响不算数,必须重来!”杨成文慢吞吞地道。 啪,一道清脆的响声划破天际,虎哥的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手印,寒风吹过,由红变紫。 嗷,虎哥一声惨叫,怨毒地看了刘大壮一眼,心中想着此事过后该怎么报复回来。 “虎哥,我……我……”刘大壮哀叹一声,知道完了。 一巴掌下去需要好大的勇气,又没有一个标准,万一对面的小爷不满意,还要重来一次,所以刘大壮多出了点力,谁知…… “不错,就是这个标准!”杨成文的弯刀依然稳稳地架在虎哥的脖子上,淡淡道。 万事开头难,剩下的就好办了,选了五个有些势力的分别上前,巴掌抡得溜圆,啪啪声比钟声还要响亮。 虎哥那曾受过这等侮辱,差点晕过去,鼓着肿起的脸,血红的眼睛凶光闪烁,欲要择人而噬。 “嗯,我舒服了!”杨成文轻笑一声,很干脆的收起了弯刀,向外走去。 风继续吹,落霞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以刘大壮为头,六人紧紧站在一起,戒备地看着虎哥,而虎哥反而平静下来,冷漠地看了杨成文一眼,转身向屋内走去。 “周大虎横行霸道,敲诈勒索,天理不容,大伙将他驱逐出杨家庄!”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杨成文脚步微微一顿,眼角一扫,却是一个瘦弱的男孩正高举手臂叫喊。 总算有明白人啦!哥都做到这一步了,那六个人却仍然不开窍,真是一脑子浆糊。 人群微微一顿,接着轰然一声。刘大壮几人彼此对望一眼,哗啦一声将虎哥围在中间,外面则是高举着拳头的流民。 好奸猾的小贼,好狠毒的小贼!虎哥脸色发白,突然明白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直通地狱的陷阱。 “落霞坡由我做主,这是杨太公和张捕头赋予我的权利!不要说横行霸道敲诈勒索,即便杀几个人也可无事。趁早回头,我可以不计较,咱们依然是兄弟,倘若硬要为敌,你们一家人都不得好死!”周大虎怨毒地看了杨成文一眼,环视一圈,冷冷道。 “我家养了一条狗,用来看家护院,假如有一天,狗不听话了,重新养一只便是!”杨成文淡淡的声音传来。 虽然难听刺耳,比喻却很恰当,流民无权无势,周大虎的的确确是官府和杨家养的一条狗。狗只要听话便行,谁都可以胜任。 原本气势一滞的刘大壮等人磨拳霍霍,脸激动的发红,忽地一声就扑了上去,唯恐落到了后面。 “杨成文,我操你祖宗!”周大虎发出绝望地嘶吼,奋不顾身向杨成文扑来。 好汉架不住群狼,双拳难敌四手,周大虎如一只疯牛一般横冲直撞,最终淹没在暴风雨般的拳头中,倒在地上如一滩烂泥。 “杨爷,接下来该当如何?”刘大壮鼻青脸肿,跛着腿快步来到杨成文面前,笑着道。 杨成文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好像我在带头闹事,“打铁趁热,押着死虎去找他主人!” “哦……”刘大壮拉长声音,脚步却不肯移动半分。 “态度一定要诚恳,行动一定要坚决,嗯,所有的人都要去,最好找几个老人哭诉周大虎做的恶事,已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杨成文耐着性子解释,如果不是怕周大虎打而不死,引起后患,谁耐烦管这破事。 幸好刘大壮终于懂了,脚步生风,乐呵呵地跑得不见人影。 今天算是白忙活了,找几个长工都能惹出事端,真真是霉运透顶!杨成文叹了口气,再次向高坎地走去。 至于周大虎,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要么不做,要么做个干净,从出手的那一刻起,周大虎就是一个死人。杨成文不会容忍林氏再受到一点点伤害和侮辱,一丝一毫都不行。 第12章 摆平 白雪皑皑,北风呼啸,树上挂满了冰棱,奇形怪状,晶莹剔透。 落霞坡一如往日的平静,门窗紧闭,青烟从残败的茅草缝隙中幻化成奇特的形状,最后消失在天际。 嘎吱,嘎吱。 杨成文口中冒着白气,艰难地爬上山坡,拉下歪脖子树上的铃铛。 现在的这副身体太虚弱了,也许是受伤的后遗症,特别怕冷,爬个山坡都上气不接下气。 清脆的铃声刚刚想起,无数的大门哐当一声纷纷打开。 “杨爷还真是心急,一大早便来了!”最先出来的是刘大壮,龙行虎步,气势大大不同。几位小当家的紧跟在后面,笑容几乎将冰雪融化。 “刘大当家的客气!”杨成文抱拳道。 “杨爷,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早就准备了五十名最好的劳力,即便您不来,我也准备亲自上门!”刘大壮眼圈发黑,显然昨夜很忙,不过,精气神却是出奇的好。 说话间,数十名青壮拿着各种物事整齐地站在歪脖子树下。 杨成文点点头,随意看了看,虽然面有菜色,却都是地道的好把式,看来昨天的折腾还是有所回报的。 “报酬依然不变,刘大当家的,就这么定了,明天开工吧!”杨成文转身就走,今天是集市,要采购一日两餐的伙食,耽搁不得。 “爷,我也想去打工!”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个半大的孩子跑出来,小脸冻得通红,脚上穿着一双破草鞋。 “小石头,一边玩去,杨爷的事也敢出来捣乱!”刘大壮大喝一声,急忙上前欲将小孩拉走。 杨成文诧异地转过身。 小石头剧烈地挣扎,仿佛小牛犊一般,瘦弱的身体被刘大壮小鸡似的提了起来。 昨天整治周大虎时,关键时刻有一道稚嫩的声音起了作用,可现在看来,小石头不该有那个智慧,虽然声音很象。 “当家的手下留情,小孩子不懂事!”一名中年男子从破屋里跑出来,满脸惊慌之色。男子骨架颇大,脸色白中透青,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男子的衣服浆洗得发白,头戴方巾,一眼看上去颇为整洁。 “石远青,赶紧将小子领走,可不能坏了杨爷的事!”刘大壮呵斥一声,转头对杨成文笑着道:“老石粗通文墨,正帮我清理周大虎留下的烂账,所以……呵呵!” 杨成文心中一动。 开荒千头万绪,生活方面也是琐事太多,杨成文一无所知,正需要一个帮手。 “石远青是吧,我正好缺一个记账和管理生活的,将手头的事放下,随我去集市。嗯,小石头也算上,不过只能拿一半的工钱!”杨成文点点头道。 石远青愣住了,倒是一旁的刘大壮催促道:“还不谢谢杨爷!” “爷……需要做饭的吗,我……我做的菜很香!”柔柔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响起。 杨成文头疼了,又是一个小女孩,而且还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不点。小女孩衣衫偻烂,瓜子脸,一双眼睛格外大,怯生生的却又满怀希翼。 “柳秀淑,赶紧回屋去!”刘大壮连连喝道。 今天怎么回事,都出来捣乱,万一杨爷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刘大壮额头冒汗了,眼前的这位小爷真真得罪不起呀! 柳秀淑,好名字,人也长得不错,估计是北方那个富绅之家的,落难到此。如今是乱世,人命如草芥,杨成文即便想管也顾不上,也没有那个能力。 至于做菜,南宋不比现代,都是煮,弄点猪肉,放上一锅子大白菜,热气腾腾煮的稀烂,在冬天比什么都好。 眼见杨成文头也不回地离开,柳秀淑双目微红,黯然垂下头,抱起一旁的小不点向茅屋走去。 “姐姐,饿,我想七【吃】饭!”小不点叫道。 “小武乖,再忍忍,姐姐去找!” 杨成文越走越慢,腿如同灌了铅一般,那个七字勾起了痛苦的回忆,几年之前,母亲也是这般安抚着自己,一路从襄阳府跌跌撞撞到了陕西。 “你是鄂州人?”杨成文叹了一口气,几步走到女孩面前。 “是,”柳秀淑拼命地点着头,原本暗淡的眼神发出明亮的光彩。 “我母亲也是鄂州的,我在哪个地方生活了十年!”杨成文轻轻道:“既然是老乡……明天去做饭吧!” “谢谢爷,谢谢爷……”云秋华抱着弟弟跪在雪地上不停地磕头。 如此重的礼,杨成文手脚无措,大不自在,急忙闪到一边,连声道:“大妹子不必如此,咱们是等价交换,彼此之间并不欠什么!” 说完,看了石远青一眼道:“我在山下等候,时辰不早了!”便急急如火地向山下走去。 天知道再耽搁下去,还会发生多少事,手中虽有一点银两,却经不起挥霍,以后还要过日子的。 “大当家的,坏了!”一个小头目看了看柳秀淑,低声道。 刘大壮阴沉着脸,冷哼一声道:“这位爷休看着年纪小,却是心狠手辣的主,万万得罪不得。哼,逃得了一时,还能逃一世不成,等活完了,她还不得乖乖回来,只得跟那位说说,再等一个月了!” 杨成文在山下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远远的三道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石远青带着小石头,还有……柳秀淑抱着小不点。 不是说好明天的吗?破屋可没有多的地方。 “爷,明天便要开工,我……我寻思早早下来,早些准备好!”眼见杨成文黑着脸,柳秀淑吓得小脸发白,急忙解释道:“而且我不要工钱!” 说的蛮有道理的!杨成文苦恼地抓抓头发,只得先回家一趟,将两小安排好再说。 “他们为什么叫你爷呢?”小石头鼓着眼睛问道。 杨成文虽然继承了杨家的血脉,个头比同龄人高,年纪却摆在那里,只比小石头大一点点,所以小石头很好奇。 “这个……”杨成文一下子说不明白,苦笑着道:“我也觉得别扭,你如果不习惯就喊我杨大哥吧!” “杨大哥!” “嗯!” “杨大哥,这把刀是金狗的,能不能给我看看!” “你还小,别伤着自己!”杨成文颇为无奈,总不能说自己实际上都快三十了。 “杨……杨大哥!” “嗯!”杨成文答得顺溜了,随后才发现声音柔柔的,而柳秀淑害羞地低着头,颈上露出的雪白肌肤红红的。 雪地下的山坡并不平整,柳秀淑心不在焉,一脚踩空,摔在雪地上,抱在怀中的小不点吓得哇哇大哭。 石远青从一开始就落得远远地,小石头磨蹭着不肯上前,眼见着柳秀淑几次挣扎都爬不起来,杨成文不得不上前帮忙。 真冷,象冰块一样!杨成文将柳秀淑拉起来,顺手抱过小不点。小不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并不认生,在怀里乱拱,将鼻涕擦得满身都是。 犹记得前世时,每次放假回家,侄儿总赖在身边,也是这般,哥哥嫂嫂在一旁呵呵直笑,父亲和母亲也笑着站在一旁。 沉浸在回忆中的杨成文脸上带着温馨的笑容,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柳秀淑红着脸蛋,看着杨成文,慢慢地,眼神都痴了。 第13章 小偷 一句老乡,彼此亲近不少,好像遇到亲人一般,心中暖和。即便在物欲横流的现代,也是如此。 古代交通不便,这种惊喜更加炙热。 林氏拉着柳秀淑的手,那个亲热劲连杨成文这个儿子都有些羡慕。 很快…… “婶,我的家在沔阳!” “秀儿,咱们隔的不远,婶住荆州,当初带着成儿逃难时经过那里!当时兵荒马乱的,成儿饿得奄奄一息,幸好遇到一家好心人,拿出仅有的一点粟米……真香啊,特别是那道叫杂什么的!” “杂胡椒!”柳秀淑叫道。 “对对对,颜色金黄金黄的!成儿吃的可高兴了!”林氏笑着道。 看着林氏脸上久违的笑容,杨成文心里很高兴,留下柳秀淑也许是对的。 出山口往东五里是和杨家齐名的史家庄,杨家庄善武,而史家庄善文,北宋朝时出过丞相,乃名门望族,即便在整个利州路都是大大有名。 集市的地点就在史家庄,逢五为集,附近百里之内,尽皆出动,买卖交易,一时人流如织,比一般的县城还要热闹。 石远青沉默寡言,依旧闷头不语,小石头一路缠着杨成文。 “都说金人三头六臂,力大无比,你是如何割下他的头的?” “哦,是了,周大虎是落霞坡第一高手,还不是被你一招制伏!” “听说金人最是凶恶,来去如风,连三岁小孩都不放过!” 诸如此类的问题层出不穷,小石头眼睛冒着星星,对杨成文崇拜无比,问得更为仔细,连吃喝拉撒也不放过,如现在的追星族一般。 杨成文颇为无奈,眼睛不时看向石远青,无奈石远青根本不理睬东家的暗示,不是东看西看,就是低头赶路。 幸好山道上人来人往,吸引了小石头的注意力。 乡亲们推着独轮木车,装着一些多余的农货,将大雪压出一条条深沟,小孩在一旁叽叽喳喳笑着,对热闹的集市充满向往。 远处,一辆牛车慢悠悠地走来,立时引来一阵羡慕声。 没有减震,没有轮胎,没有车厢,速度也是慢的出奇……但是,这玩意却代表着生活已经达到小康。 关键就是这头大水牛,黑色的皮毛仿佛绸缎一样闪着光,在大冬天确实不容易,显然,户主特别用心。 杨成文也曾想过买上一头,问了问价格,一头成年水牛几乎要耗去大半的银两,只得作罢。 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一亮。 那是一个大集市,依山而建,一排排颇为整齐,无数的人流从各个方向涌来,汇入街道之中。街道之上人流如织,叫卖声,吆喝声,牲口的嘶鸣声,组成一组喧闹的乐章,将山顶的大雪融化。 待走到近前,那种摩肩接踵的情形更加令人震撼。 杨成文来自现代,自然不觉为奇,小石头一副傻傻的样子,被石远青牢牢的抓住。 三人颗粒没进,早就饥肠辘辘,先吃了一碗面条,然后在集市里逛起来。 南宋生活条件极差,半个月一个月才吃得上一顿肉,杨成文想着快过年了,多备一些,挂在厨房里熏着。 石远青果然轻车熟路,各个方面都很熟悉,一番讨价还价,半边猪整整去了五百文钱,而这些钱足够石远青这些外来户生活一个月。 肉有了,接下来是白菜。 即便在现代,肉炖白菜和土豆也是民工的主菜。 白菜定了一家的,大概三百来斤,然后是买大铁锅以及相应的生活用品,差不多花去一两银子。 “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 “新鲜出炉的糕点,入口即化!” 小石头干巴着眼,口水都要流出来,石远青低着头,假装没有看见,杨成文笑了笑,留下一百文钱独自向街尾走去。 “大爷,行行好,赏口饭吃!” “公子爷,娃儿几天没有吃饭了,求求您高抬贵手……” 街边上到处都是乞丐,衣衫偻烂伸着黑兮兮的手,一声声哀求,更有一些小孩跪在地上,背上插着一个木牌,标明价格出售。 史家庄名门世家,偶尔也会施粥做善事,于是乎更多的逃难人流蜂拥而至,占据了整个街道,然而杯水车薪,即便史家家大业大也吃撑不起。 杨成文不由想念起天朝的好来,人人可以吃饱,还担心什么糖尿病,高血压…… “大哥哥,妈妈病了,求求您……求求您!”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突然冲了出来,紧紧地抱住杨成文的腿,披散着头发,眼睛里全是泪水。 她大冬天的仅穿着一件单衣,裸露的胳膊上到处是淤青。 杨成文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而且这种场合,难民们发绿的眼神,还有…… “花儿,我的……花儿,快…快回来!”阴暗的角落处,一个苍白如纸的中年妇人无力地抬起手,无意识地喃喃低喊着。 “花儿不能没有娘,花儿要娘好好的!”小女孩一边哭泣,一边摇着头,“娘曾经说世上还是好人多,花儿一定能遇到一个好人的!” 杨成文的心触动了,实在不明白为何来到这个世界,心总是容易柔软,难道说我本应该是一个好人吗? 小女孩的娘其实并没有病,如同倒在街边永远爬不起来的难民一般,都是饿的。 一旁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吃店,蒸笼冒着白烟,热气腾腾的馒头香味扑面而来。杨成文拿出十文钱丢在案板上,端起一碗滚烫的小米粥。 “小花,不哭,你娘吃完这碗粥就会没事!”杨成文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小吃店里我放了十文钱,还可吃五个馒头,记住了,千万不能告诉旁人!” “大哥哥,我也饿了!” “大哥哥,我娘也病了!” 当杨成文刚站起身,街道边上的乞丐纷纷涌了过来,将杨成文围在中间,甚至有小孩学那个女孩一般抱住杨成文的腿。 这是必然的结果,杨成文知道,却必须硬起心肠。 一个馒头一碗粥很容易,只能管一时,杨成文还没有无私到将所有的银两拿出来救助,然后再如以前一般和母亲孤苦无依。 就在杨成文用力甩开难民时,一只手悄悄地伸向了杨成文腰间的钱袋…… 杨成文突然冷冷一笑,右腿猛然踢出。 只听得一声惨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捂着腹部倒在地上,如同虾米一般卷缩在一起。 前世时,那时候还小,有一次父亲带着母亲到医院治病,带上了家里仅有的积蓄,谁知居然被偷了。 结果母亲耽搁了最佳医治时间,留下后遗症。每当母亲旧疾复发时,父亲总是在一旁暗暗伤心,追悔不已。 从那时起,杨成文最恨的就是小偷。 集市本就鱼龙混杂,杨成文出手爽快,年纪又不大,所以早就被盯上了,一直尾随在后面,直到落了单才下手。 只是想不到杨成文早有所觉,下手还这么狠。 “杀人啦,杀人啦!” 尖利的声音破空响起,顿时引起了恐慌,行人乞丐瞬间消失不见,街道上空旷旷的,只有花儿不知所措地陪在母亲身边。 拐弯处,几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气冲冲而来,手中拽着大木棍,眼冒凶光,一副凶残的样子。 “尼玛的,都是一个吊样!”杨成文眯着眼睛,从街道旁捡起一条长板凳。 第14章 波折 小偷风险极低,即便侥幸被发现,失主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万一碰到棘手的,团伙便出现。 杨成文最恨小偷,即便打得头破血流也绝不退缩。 久而久之,习惯变成自然,眼见杨成文提着板凳气势汹汹地迎了上来,几名大汉反而愣住了,胆怯地放慢脚步。 “咳咳,那里来的野汉子,竟敢当街斗殴,莫不是皮痒了!” 只见一名瘦矮男子从街旁的酒楼中踱着方步走出来,满是油光的嘴里叼着一根牙签,双手背在身后,额头高高扬起,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原来是高爷,您老可要为我兄弟做主呀,我兄弟只不过找他乞讨一点食物,却被他打成重伤!”旁边立马上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点头哈腰道。 杨成文瞟了一眼,貌似尖声叫喊的就是这个家伙,而几名壮汉在所谓高爷出来之后,便消失在一旁的巷子。 “人是你伤的?”高爷上下打量着杨成文。 杨成文点点头,又摇摇头。人是打了,伤却未必,那一脚很疼,却不会伤及内脏。 “听口音是鄂州的?”高爷继续问道。 杨成文嘴角翘起,再次点头,十岁以前生活在鄂州,口音还没有完全变过来。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你眼中还有王法吗?”高爷个子虽矮,却凛然有正气,从怀中摸出一具锁链和一把铁尺。 锁链和铁尺相当于现代的手铐和警棍,是捕快的制式装备。 “请出示腰牌!”杨成文皱了皱眉头问道。 “哎呦,你一个罪犯居然挺嚣张的!”高爷挥舞着铁链走了上来,冷笑道:““小子,在爷的地头,即便是条龙也得给我盘着!” 这一幕极其熟悉,以前揍小偷时经常碰到,俗话说的好,民不与官斗,杨成文懒得纠缠,以免耽搁了正事。 “真是好笑,小偷偷我的银两,难道我自卫都不成,或者说站着不动,任他予取予求,而且那家伙是死是伤,你检查便知!”杨成文颇为郁闷。 白役是编制外,相当于现代社会的联防队员,在某些人眼里不值一提,却算是半个体质内的人,对普通老百姓很有威慑力。 真要开打,受过天朝良好教育的杨成文多多少少有些忌惮,主要惦记母亲,不想招惹是非,或者如前世一般亡命天涯。 “行凶就是犯法,随我回衙门再说!”高爷愈发威风,铁索抖得哗啦作响。 如果是外地人,恐怕进去之后渣都不剩,幸好入了杨庄,侥幸之下立了军功,否则还真是待宰的羔羊。 “小爷好声好气,你真当杨爷是一个软柿子!说穿了,你一个白役,还真没有捕人的权限!”杨成文冷哼一声道。 一阵压仰的笑声隐隐传来,却是有人见官府出头,纷纷跑回来回来凑热闹,在一旁看戏。 高爷举起的锁链又放下,惊疑不定看了看杨成文,一身粗布衣裳,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说着一口流利的鄂州话,只是这气势…… 不管了,只要不是本地人,出了事也有上面担着 竟敢在老子面前称爷,当众打脸,丢了面子,以后还怎么混,这心中的一口恶气实在难以下咽,高爷恼怒之下,举起手中的铁尺呼地一声横扫过来。 特么的,怎么净遇到些榆木疙瘩!杨成文心中火起,很想揍了再说,又记起前世的经历,不想重蹈覆辙,不由束手束脚。 “高小小,住手!” 远远的走来一伙人,为首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壮汉,浓眉大眼,络腮胡须,行走之间,颇有气势。 “高爷今天非办了他不可,谁敢阻挡,老子就和他拼命!”高爷转过头尖声道,待看清了壮汉的模样,气势明显萎了下来,苦着脸道:“史大哥,这小子一个外地人,竟敢在史家庄称霸,如果不棘手铲除,衙门的脸面何在!” “高小小,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徒招人笑话。老子就不明白了,杨兄弟本就是杨家庄人,什么时候成了外乡人?”史姓男子呵呵一笑,讽刺道。 说完还不忘朝杨成文点点头。 “原来是史勇队长!”杨成文抱拳道。 史勇也参加了那场劫粮之战,不过杨成文一直在养伤,并没有太多交集。 “杨……杨家庄!”高小小傻眼了。 杨家乃将门世家,虽说不如以前,却也出了两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即便凤皋县大老爷也得礼让三分。 杨家善武,恰逢乱世,县里治安多仰仗杨家,衙门里的大捕快便是杨家子弟。 这还让人活不?杨家可是出了名的护短。 “原来是杨家公子,小人多有得罪,杨爷大人有大量,就当小小是一坨屎,千万别往心里去!”高小小丢掉铁尺和锁链,一脸阿谀的笑容,同时看向杨成文的眼神满是幽怨。 杨成文瞪了瞪眼,哥早就提醒过,你却满脑子浆糊,一门心思认为老子是外乡人,我有什么办法? 杨成文心中有苦说不出,虽然事实上是杨家人,却名不顺言不正,威慑周大虎可以,对衙门老油条不起作用。 “高小小,你得感谢老子为你捡回一条命!”史勇拍着高小小的肩膀,笑着道:“这位爷大名鼎鼎,击杀过金狗谋克,深得老吴家大公子的喜爱!” 老吴家是谁?陕西路那个不知那个不晓! 大名鼎鼎的涪王,坐镇川陕,数次击败金狗,如今虽然过世了,却还有二老爷吴璘,总镇四川,掌军政大权。 高小小脸色煞白。 今天真要被杨成文宰了,即便杨家不出面,大老爷只怕也会不了了之,听县上的人说了,吴拱可是为杨成文的事打过招呼。 “特么的,叫你不长眼睛竟然将主意打到杨爷的身上!尼玛的你要死,却连累了老子!”高小小对躺在地上的小偷一阵拳打脚踢,小偷惨叫不已,在地上滚来滚去,连声告饶。 “算了,算了,别真搞出人命!”史勇拉住高小小,抱拳对杨成文笑道:“杨兄弟,今天小小有眼不识泰山,便由他做东,史某做个和,吃酒去,不醉不归!” 杨成文深知,能在衙门做白役的,不是地痞无赖就是县衙里有关系,这种小人物最是难缠,要么斩草除根,要么息事宁人。 杀了固然解恨,如今却没有相应的能力,为这点小事欠下天大的人情不值得。 “不知者不罪,高捕快也是一时被蒙蔽!”杨成文淡淡一笑,抱拳道:“史兄,兄弟今天还有急事,改天一定拜访!” 高小小眨着三角眼,闷声道:“史哥……” “放心,杨兄弟既然不追究,此事就算了结!”史勇笑了笑道。 杨成文算是武人,大伙之间有了误会,坐在一起喝喝酒,冰释前嫌,是一贯的做法。高小小心中隐隐不安,万一这事捅到大捕快或者县衙里,上面追查下来就很麻烦了。 第15章 买书 “怎么回事?”一道威严的声音远远传来。 领头的是一名身穿捕快服的魁梧汉子,腰挎大刀,八字胡浓密发亮,一双大眼威棱四射。后面紧跟着两名男子,手中拿着铁链,煞气腾腾。 “头儿!”高小小精神一震,高声叫道。 “黄捕头!”史勇抱拳施礼,悄悄退后几步,低声对杨成文道:“杨兄弟,这位黄捕头主管方圆数十里的治安,要小心应付!” 高小小几步上前,在杨捕头身边低声说着什么,而黄捕头面无表情,冷冷地环视一圈,最后定格在杨成文的脸上。 杨成文倒不怕高小小添油加醋胡说八道,事实就摆在眼前,当然有一个总前提,杨成文不是难民。 “原来是成文啦,救母从军,如雷贯耳,却一直无缘相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黄捕头轻轻一笑,对杨成文点点头,突然神色转厉,冷声道:“高小小,如今正是国家危难之时,我等自当恪守本分,保后方安宁,你却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多亏杨兄弟,卑职情愿受罚!”高小小大声道。 “嗯,态度不错!”黄捕快点点头,缓声道:“如今难民大量涌入,难以管理,下面的人经验少,容易出现纰漏,欢迎正义之士监督。杨兄弟,治安所就在对面那条街,有时间过来聚聚!” “择日不如撞日,我做东,咱们今天醉香楼不醉不归!”史勇大笑道。 杨成文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微笑的黄捕头,将史勇拉倒一边,低声解释道:“史大哥,非是小弟不给面子,实在是……” “开荒?杨兄弟真是开玩笑,种地一年下来也就是混个温饱,以杨兄弟的本事,随便在县衙找个差事,油水多多了!”史勇失声道。 杨成文笑了笑,扬长而去。 “其实,还有别的办法!” 完颜秀的话一直在杨成文的脑海中打转。 对于无权无势的底层百姓来说,想要不被人欺凌,想要不被人踩在脚底,只有成为人上之人。而要成为人上之人,在乱世很简单。 杨成文已经错过一次。 宋朝最接近现代社会,杨成文不会重蹈覆辙。 至于黄捕快,和高小小是一丘之貉,杨成文心中厌恶,碍于实力,只得虚与委蛇,却不愿同流合污。 ………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郎朗的读书声和着微风徐徐飘来。 皑皑白雪中现出一座大四合院,青砖碧瓦,格外精致,几支梅花正开得鲜艳,散发阵阵幽香,从白色的围墙上探出头来。 “苦心人天不负,有志者事竟成!” 大门两边是一副对联,篆刻在石头之上,飘逸出尘似要脱石而出。 这便是史家私塾,闻名整个陕西道,也是杨成文此行的目的地。杨家不缺猛将,缺的是名将,而想要成为运筹帷幄的名将,文是必不可少的。 当然,私塾是不收外姓子弟的,杨家庄有私塾,却相差甚远,也许是血脉的关系,杨家子弟学武是水到渠成,学文一窍不通。 现在离过年还有些时日,便早早放假了。 私塾旁坐落着几间稀稀落落木屋,木屋装潢的很整齐,靠墙是一排排木质货架,上面放满了图书以及一些油墨和纸,独特的味道扑面而来。 “书海”,杨成文抬头看了看招牌,走进柜台问道:“掌柜的,我想买一些书!” 掌柜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头戴方巾,颚下三缕长须,算盘扒拉的哗哗作响,闻言抬头扫了杨成文一眼,淡淡道:“什么书?” “这个……”杨成文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最基础的!” 如果是现代,最基本的就是语文数学,从一年级读起即可,古代肯定不同,也没有合适的人咨询。 又是一个穷光蛋做白日梦的!男子仰起头,鼻子哼了一声,随手从书架上拿起薄薄的一本,“三字经五百文,还有千字文四百文,百家姓三百文!” 宋朝不是有活字印刷吗,怎么贵的如此离谱!三样累积起来一贯多,相当于后世的一两千块钱,如果再加上毛笔等等,岂不是要几两银子。 杨成文的迟疑让中年人更加肯定了心中的鄙夷,低下头,算盘又哗啦响起。 “有……”被鄙视了,杨成文摇头苦笑,走向第二家。 第二家的招牌更合杨成文的胃口,名叫“勤有路”,掌柜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看得津津有味。 杨成文本想着年纪大阅历广,多一些经验,谁知却吃了闭门羹。 “这位大哥,我想学文,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些最基本的书!”杨成文犹豫一番,鼓起勇气道。 偏偏年轻人不知是不想理会,还是真读的入了迷,杨成文一直问了三遍,年轻人才大梦觉醒,红着脸站了起来,呵呵笑着道:“小兄弟,你……你能再说一遍吗?” 曰啊,老子前世如果有这种恒心,不说清大北大,一本稳稳的!杨成文暗自吐槽,无可奈何地重新又问一次。 “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年轻人赞赏一声,只是看清杨成文的年龄,迟疑之下,声音越来越小。 俗话说十年寒窗苦读,杨成文心知理想虽丰满,现实很骨感,想要在文之一道上有所成就,只怕痴人做梦,即便付出百倍的努力也难以做到。 不过,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 “呵呵,”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笑着道:“先贤常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说完从书架上拿下几本书。 杨成文一看,还是千字文那三本书。 “这三本是入门必读,合计下来一贯两百文,给你打个折,算整数!”年轻人笑着道。 “还能不能便宜!”杨成文犹豫道。 读书是长久事,目前没有收入,虽有几十两银子,还是要省着点花。 “这样啊……”年轻人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一拍脑门道:“我倒是有一个省钱的法子,私塾里的学生都会临摹这些书,一来利于记忆,二来练习书法,家父找了些字体好的,装订成书,你看看合不合适?” 年轻人进屋找了找,拿出一叠纸来。杨成文看了看,是正宗的楷书,虽然有些不大端正,却不影响阅读。 字都是繁体,杨成文大半不识,不过,心中早有计划,石远青虽然不能当先生,启蒙还是可以的。 接下来,杨成文又买了几只毛笔几块石碑,是练习书法临摹用的,前后算下来,不过一贯钱。 年轻人态度热忱,言明以后如果见到好的四书五经,一定留下来。 待回到集市,石远青早已将采购的东西拢成一堆,又预定几车羊粪,杨成文雇了一辆牛车,一阵忙活,回到杨家庄,已是傍晚。 第16章 开垦 飘飘洒洒的大雪终于停了,天空露出一抹鱼白,久违的蓝天白云出现在视野之中。 无风,今天是个好天气。 一向寂静的高坎地这几天变得热闹无比,五十名青壮劳力拿着铁锹和铁镐将坚硬的黄土地破开,撒上事先准备好的牛屎羊粪,任大雪一点点将松散的泥土润湿。 “地虽廋,精心料理三年,一定会成为中田!”石远青抓了一把黄土,笑着道。 所谓术有专攻,杨成文从小在农村长大,却有自知之明,将指挥大权交给了石元青。 譬如说挖沟。 石远青建议将沟挖出来以后,散土合着糯米浆搅拌均匀,再用大木桩夯实,不但坚固,且水侵不透。然后沿着山坡种上一排排易活的杨树,即便碰上大暴雨,也可无事。 古代人有古代人的智慧,即便没有钢筋水泥,也有别的办法,杨成文只求最好,那怕多耗费一些人力也无所谓。 刘大壮尽心尽力,青壮们没有偷奸耍滑,所以进展很快,只不过过去几天,高坎地便大大不同。 紧邻山坡下盖了几间简单的茅屋,三口大锅一字排开,红红的火光舔食着锅底,木柴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第一口大锅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木质蒸笼,热气蒸腾,一阵面粉的清香迎面扑来。 第二口大锅冒着泡,四方形的肉块和着翠绿的白菜叶在油汤中翻滚,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味。 第三口大锅终日不息,滚烫的白开水中不时泛起一抹抹鸡蛋花。 柳秀淑红着脸,汗水布满额头,在三口大锅之间忙碌不停,林氏抱着小不点,忙着添加木柴,不时看一眼杨成文,脸上全是笑容。 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银子虽好却不能吃,有了粮食,心里才踏实。 “大伙加把劲,今天一定要将沟渠联通,不要想着杨爷家的伙食好,净顾着偷懒!”刘大壮瞪着大眼睛吼道。 呵呵…… 青壮们响起一阵笑声,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三口大锅,深吸一口气,香味顿时在胸腹中打转,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噜一声。 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应该到了正午吧? “东家,得赶紧到集市买些糯米回来,趁着天气回暖,大雪融化,泥土湿润,将沟渠成型。错过这几日,如果气温再次下降,只怕白忙活了!”石远青皱了皱眉,看了看明亮的太阳。再晚几天就好了! 杨成文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石远青的担忧。 松散的泥土在低温下容易冻结,一旦温度回升,泥土吸收了水分便化作一团泥浆流向地处,如此反反复复,很快会将沟渠灌满。 “老石,吃过午饭再去吧,需要的工具也要准备好!”杨成文从口袋中掏出二两碎银,“先弄上一车,看够不够?” “黄土夯实之后本就坚固,糯米只需加上一成,肯定够了!”石远青接过银两,沉吟半响道:“落霞坡有专用的木桩,是用来夯实地基用的……” “老刘,老刘!”杨成文立刻大喊道。 “杨爷,来了,来了!”刘大壮从人群里钻出来,挥着手道。 杨成文眼皮抽了抽,刘大壮脸上衣服上到处是泥浆,非常辛苦的样子。然而作为流民的头领,只需在一旁指挥协调即可,哪里需要亲自动手。 “开饭啰!” 柳秀淑将蒸笼的盖子掀开一层,黄色的馒头一排排排列的整整齐齐,散发出阵阵香味。 林氏打上几大桶热水,笑咪咪地道:“大伙赶紧洗净手!” 这个是杨成文定下的规矩,吃饭之前必须洗手,并且有大小便的茅房。 哗啦一声,青壮们将农具顺到一旁,涌了过来,手里的泥浆洗掉,拿着一个碗和筷子,井然有序地排好队,热切地看着翻滚的肉块,喉结上下耸动。 “不急不急,都有的,都有的!”林氏拿着一个马勺,白菜和肉块尽量均匀,将一个个大瓷碗装满。 “谢谢夫人!”民工憨笑着。 “这孩子,都是外乡人,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要客气,吃饱!”林氏叹了一口气,温声道。 片刻间,田埂上坐满了人,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碗,大口大口吃个不停,鲜美的白菜和油腻腻的肉块在口中咀嚼发酵,黑黝黝的脸庞上全是满足的神情。 杨成文找到一个干净的石头坐下,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轻轻皱了皱眉毛。口味并不如看上去那般美好,扎口,难以下咽,没有面食该有的绵软。 小麦先是去皮,然后磨成粉,如今兵荒马乱,粮食紧缺,所以去皮这道便省了,杨成文不得不喝上一口肉汤才能咽下去。 “杨爷,木桩有的,吃完饭我派两个人抬下来!”刘大壮端着碗笑着坐下。 通过几天的相处,了解的越深,刘大壮对杨成文由畏惧转为敬畏。 乱世人命不值钱,流民地位低下,在一般的东家只要能吃饱就谢天谢地,那里敢挑剔,唯有在杨爷家,不但有肉食,还管饱,渴了还有热汤,即便是史家大善人也没有这般大方。 再就是规矩。 由北向南,流民饿怕了,一根新鲜的树根,一只老鼠……都是活下去的救命稻草,与天争,与人争。 以前周大虎当家时,没少出现过为食物亡命相博的,即便以周大虎的残暴也弹压不住,流民憨厚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扭曲的心。 但是在杨爷的这块地里,人人都很规矩,不错,就是规矩。只要你诚诚恳恳出力,饭菜管饱。 “暴发户!” “年年轻轻,好不容易用命换来的银子白白糟蹋了!” “成文不懂事,怎么林氏也不知道劝一劝!” 如此大的工程,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杨家庄的人,冬天本就闲,不少杨家人远远地观望着,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特别是那一大锅肉汤,更是是非的焦点。 刘大壮不敢反驳,暗中嗤之以鼻。 夫人杨爷肯定不是暴发户,无论哪家找流民都是两样伙食,主人吃得满嘴流油,流民却喝着稀稀的面糊菜汤,看不到一点油沫星子。 四五天了,夫人和杨爷吃着同样的食物,同样坐在田埂上,对流民也平等对待。 刘大壮书读的少,却隐隐感到杨爷的做法有大道理,如果说杨家真要重新崛起,也许…… “刘大当家的,我要给你提一个意见!”杨成文将馒头啃完,碗里的菜和汤吃个干净,随意用衣袖擦擦嘴道:“你的职责就是管理和调度,提高工作效率,表面轻松却要异常用心,所以给你的工钱是每天两百文。” 杨成文嘴角微微翘起,“民工才五十文,你可不要舍本逐末!” 坐在一旁的石远青呵呵一笑,赶紧起身离去。 刘大壮张着大嘴……别的东家巴不得所有的人干活才好,落霞坡当家的在杨家庄人眼里也是民工,怎么到了杨爷这里就不同了呢? 第17章 雇人 “高松,你跑到别处大便!”杨成文眼见一个小伙子提着裤子从坡下爬上来,一脸舒坦的样子,不由扬声叫道。 “爷……杨爷,茅房人多,这两天油水足,肚子不听使唤,我实在憋不住了!”高松红着脸连连解释道。 坐在田埂上休息的青壮们立时大笑起来,有些同情地看着高松,前天有个人忍不住在茅草里胡乱了事,被杨成文重重地惩罚了一番。 其实也不算重…… 中午吃饭时,只许吃馒头,肉煮白菜就免了…… 一般的杨家庄人一个月只能吃上两顿肉,流民半年难得碰到一次油荤……这实在是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成儿,算了,算了!”林氏笑着道:“突然换了生活,肠胃是有些不太适应!” 母亲开了口,杨成文不好再说什么,冷着脸道:“再有下次……你知道后果的!” 古人食不果腹,对大小便之事也很随便,来自现代社会的杨成文却接受不了。 五十个人不算多,不好好管理,几天下来,坑坑洼洼里到处都是这玩意,气味不好闻不说,看着也寒碜。 茅草搭成的厨房里空荡荡的,馒头所剩无几,大锅里的肉汤也见了底,柳秀淑开始忙碌起来,准备晚饭。 林氏几想上前帮忙,却被柳秀淑推开,逗弄着小不点坐在炉灶旁。 “娘,您回去休息吧,这边有我照应就好!”杨成文笑着道。 “这孩子,开荒种地是家里的大事,娘不放心!”林氏拉着杨成文在一旁坐下,仔细端详一番,心疼道:“成儿,又瘦了,可要注意身体!” “娘,哪里瘦了,我只是在旁指挥,并没有出力!”杨成文摇摇头道。 “几天下来,银两花得如水一般,可够?”林氏突然问道。 “够,还有剩余!”杨成文连忙应道:“我仔细算过了,还能支撑大半年,正好能等到丰收之时。而且我从战场上缴获的东西可值钱了,拿来应急绝对没有问题!” “那就好!”林氏点点头,“成儿,前些天从集市回来,我看你买了一些书,是打算学文了?” 杨成文微微一呆,林氏的话跳跃性太大,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杨家以武立家,然而武练得再好只能算一员猛将,儿子想多学些东西,即便以后用不上,也能明事理。” “好好好,我家成儿有志气!”林氏连连点头,沉吟半响道:“也不知我们家如果多上几个人,能不能支撑到地里丰收之时?” 在一旁忙活的柳秀淑突然跪在地上,连声道:“婶,杨大哥,秀儿饭量很小,只求能留在杨家!” 杨成文不由瞪大了眼睛。 “秀儿,快起来!”林氏上前拉住柳秀淑,柳秀淑眼泪汪汪,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成儿,秀儿父母双亡,偏又带着一个娃娃,实在不适合呆在落霞坡。” “这……”杨成文一个头两个大,本就是孤儿寡母,再加上一个小的和一个小丁点,这日子怎么过。 看到母亲期待的眼神,转念想想母亲身体弱,正需要一个人照应…… “娘,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杨成文无奈摇头道。 “谢谢婶,谢谢杨大哥!”柳秀淑喜极而泣,心中的彷徨一扫而空,只觉得外面的阳光格外灿烂,心中从末有过的安定。 “还有……”林氏迟疑道。 “还有?”杨成文苦笑起来。 “我儿战场上受过重伤,身子骨受损,正该好好调养,怎么能干重活,而且读书练武都要时间,可不能让琐事耽搁了!”林氏轻叹一口气道:“我观那老石人也老实,种田也是一把好手,正好留下了做长工。” 事实上杨成文也有过这个打算,只是被小石头吓住了。 小家伙饭量贼大,一顿吃上十多个馒头三碗汤,比那些成年青壮还要多,简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饭桶。 “也好,待土地开垦好,我便在边上盖两间房子,由得他们父子居住!”杨成文沉吟道。凭空多出四个人,日子有些拮据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有没有别的办法。 待到晚间,杨成文找到石远青说出自己的打算。 通过几天的相处,人人都知道杨成文恩怨分明,出手大方,绝对是个好东家,石远青自然答应。 刘大壮是落霞坡的大当家,肯定要知会一声,只是当刘大壮听到柳秀淑也要留在杨家时,欲言又止,令杨成文暗暗感到奇怪。 流民尽心尽力,再加上调配得当,五天以后,一块整整齐齐的梯田出现在眼前,深沟为渠,坚硬如铁石,待到山顶积雪融化,里面一定会蓄满水。 且不说青壮们领了工钱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地开垦好了,年关将近,开始准备年货,家里又开始忙碌起来。 家还是那个破屋,多了几个人变得热闹许多。 小石头很少呆在高坎地,总是往这边跑,小不点咿呀学语,不耐烦大人抱着,大冬天的成天往地上钻。 柳秀淑更是大变样,大眼生气勃勃,原本瘦瘦的身体也丰满起来,银铃般的笑声时时响起。而我们的杨爷杨大公子却烦恼的想跳河。 用前世的话来说,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杨成文记忆力不错,凡是走过的路,地形便可牢牢记住,凡是见过一面的人,过上几年也不会忘记。 可是,一旦背那些三字经百家姓,便头疼无比,勉强记得几个,睡上一觉就忘得干干净净,与杨家人没有两样。 杨成文越挫越勇,却没有卵用。 更让杨成文郁闷的是…… 某一天,柳秀淑好奇地拿起书本…… 现代社会,妇女顶半边天,杨成文根本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男女平等,既然柳秀淑想学就学呗。 结果,一个月不到,柳秀淑将三字经倒背如流,领先了杨成文八百条街。 都是人怎么差距那么大咧! 眼见着离过年没几天了,杨成文只得抛下书本到集市上采购了一些稻谷和鱼,荆州府更习惯吃这些,另外买了一只羊,冬天吃涮羊肉。 “柳大姑娘,柳大小姐,能不能快点呀!”杨成文眼瞅着日当正午,柳秀淑依然在集市上东逛西逛,不由告饶道。 “杨大哥,你来看看这块布颜色如何?” “嗯,颜色不够鲜艳!杨大哥,是不是?” “这个不错,用料却太薄!杨大哥,春夏之交才穿着合适!” “太厚,杨大哥,婶穿着闷!” 杨成文差点崩溃。 第18章 完颜海清 四月的中原,积雪早已融化。 枯草换新装,柳枝吐嫩芽,风已变暖,大地一片生机盎然。 远在千里之外的白山黑水,仿佛一个固执的老人,依然不肯脱下冬装。寒风呼啸,大雪纷纷扬扬,将雄伟的上京城装扮得越加美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转眼间便来到近前,数百名精锐的骑兵端坐在健马之上,挺拔的身体微微前伏,一股莫名的气势席卷而出,雪花四散飞溅。 为首的是一名魁梧老者,身穿裘皮大衣,头戴高顶圆帽,白色柔软的帽檐垂下,遮住了脸庞,只看到一双威严的眼睛。 上京城巍峨的城门大开,两队金兵分站两边,腰挂弯刀,仔细检查过往的行人。 这时,一名骑兵越众而出,高举着手中的令牌,大声喝道:“都元帅回京,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行人急忙向两边避开,金兵排列成对,挺起胸膛,炙热的眼神顺着官道望去。 铁骑瞬息而至,眼看就要穿越城门,又突然急转而回。 “三年了!”完颜宗弼抬起头。 高大的城墙银装素裹,仿佛长白山上的天池一般,雄伟壮观。巍峨的大青山直插天际,皑皑冰雪也掩盖不住它的桀骜不驯,滔滔按出虎水流淌不息,蜿蜒盘旋如天上的银河一般。 这就是上京,几代人鲜血铸就,它不如开封城的大气磅礴,却是所有女真人的梦想。 “大元帅!”金兵高举右拳,激动地喊道。 下巴上的胡须越发白了,皱纹不知不觉地爬到了脸上,却依然壮硕,依然激情满怀,依然笑傲天下。 自太祖起兵反辽,大金强将如云猛士如雨,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老一辈大多仙去,只余大元帅还在为国征战。 剑锋所指,所向披靡,他是大金的战神,大金的定海神针。 “孩儿们辛苦了!”完颜宗弼用力挥了挥右手。 “大帅辛苦!”金兵脸色变得潮红,齐声喝道。 完颜宗弼回来的消息宛如狂风一般,吹乱了平静的上京城,自太师完颜宗干逝世,熙宗急招都元帅回京,差不多一年,如今终成定数。 上京城仿照汴京,由南北两城和皇城组成,南城大于北城,呈长方形,皇城建于南城偏西处。紧挨着皇城的是一条宽阔的街道,两边全是装饰奢华精致的高大房屋,朱红大门,宽大的台阶铺着青石,尽显大气。 “元帅回京了,小姐,元帅回京了!”欣喜的叫声穿过围墙,回荡在大街上。 整个院落占地颇广,几乎街道的三分之一,大门口一对石狮子有成人般高大,雕刻得栩栩如生,高大的门楣上挂着金字大牌,上书“都元帅府”。 “小姐……”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高举着右手,跑得气喘吁吁。 刷,一道破空声传来。 女孩只感到脖子上一凉,便听到后面噗的一声,却见一只羽箭钉在墙上,箭尾嗡嗡嗡响个不停。 “小……不,郎君,奴婢知道错了!”女孩面如土色,双手乱摇。 “念在你心情激荡才口不择言,这次放过你,下次再犯同样错误,就罚你将院子里的雪扫干净!” 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俊俏后生缓缓走出来,他身穿锦衣长袍,修长的手指上拿着一张绣着花纹的古朴弓箭,脖子上系着一条貂毛围巾,鹅蛋型脸庞,莹白如玉,水汪汪的大眼睛,如同白山黑水,干净的一尘不染。 “多谢郎君,小郎君对霞儿最好了!”霞儿拍着胸脯,一副后怕的样子,“郎君,霞儿胆子小,万一吓傻了,那里还能找到我这么贴心的丫头!” 小郎君名叫完颜凤凰,今年十四岁,元帅老年得女,自是疼爱无比,谁知这位天之骄女性格与一般女子完全不同。 喜好刀剑,酷爱兵法,和男孩一般。完颜家以武立国,再加上元帅纵容,竟然练得一身好武艺。 后来嫌凤凰太过俗气,自己改了名字,叫完颜海青。 完颜家女子不愁嫁,完颜海青自幼就是美人胎子,刚刚长成便被誉为皇族第一美女,求亲者络绎不绝。 完颜海青心高气傲,一概不允。 去年夹古族进贡了一批野马,关在皇家马场驯化,完颜海青本就是那里的常客,一眼相中了黑色马王。 管理马场的是一个新来的愣头青,直言说马王神骏,是匹千里马,非勇士难以降服,这无疑激起了完颜海青的傲气。 结果便是,马王桀骜不驯,完颜海青力竭,最终摔倒在地,刚好磕在石头上,昏迷不醒。 元帅征战在外,皇帝心疼族妹,大为震怒,将一干人等捉拿下狱,急宣御医诊治,可惜药石无效,眼见完颜海青气息一天天衰败。 大祭司更是直言,完颜海青本就是神的一缕分身,人世间历练一番,重新回到了天上。 皇帝八百里加急,急招元帅回京,谁知就在那天早晨,天降暴雨,雷电交加,完颜海青突然醒来,身体虽然还虚弱,却已无大碍。 大祭司仿佛疯了一般,定要完颜海青做祭司,皇上怎能答应,最后推脱等元帅回来定夺。而完颜海青醒来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没有出来。 然后变得更极端了,竟然要求府里的下人改叫郎君,喜欢穿男装,对京城名门俊杰一屑不顾。 霞儿叫了十几年,短时间那里改得过来,平时倒好,一紧张便忘了个干干净净。幸好完颜海青看着高傲,对自家人却很好。 “是啦,就你爱贫嘴!”完颜海青轻轻一笑,明眸皓齿,宛如百花盛开,有一种别样的风情,“霞儿,父帅进宫,一时三刻不会回来,赶紧吩咐下去,将炕烧起。还有,厨房也要准备了,杀一只大肥羊,先慢慢熏烤!” “小郎君,皇上天天山珍海味,元帅怎会没有吃的?”霞儿不解地问道。 “傻丫头,那里的东西虽然好,却未必吃的舒服,哪有家里面自在。嗯,大哥呢?”完颜海青摇摇头,突然问道。 哦,小郎君似乎比原来博学很多,什么都懂,霞儿点点头道:“听完颜管事说,大郎君公务繁忙,已有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大雪天会有何事,一定是喝酒玩乐去了,赶紧差人去找。还有,仪福姨娘那边也要知会一声!”完颜海青叹了口气道。 霞儿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咬咬嘴唇,低下头去。 元帅府的门前扫了一遍又一遍,金黄的烤全羊换上了小火,房子里暖烘烘的,府里的人早已做好了准备,谁知天都快黑了,元帅还没有出宫。 “姑姑,爷爷怎么还没有回来!”完颜砵术穿着一身崭新的盔甲,嘴唇冻得发青,挺拔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完颜海青轻摇螓首,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侄儿,红润的小嘴翘起,颇为无奈地道:“早就劝过你,你偏不听,活该!嗯,应该快了!” 话还没说完,急骤的马蹄声响起,众人眼睛不由一亮。 第19章 金兀术 一名金兵敏捷地跳下马背,疾步走到近前,单膝跪地道:“元帅已出宫门,随后便到!” 完颜海清点点头:“蒲察氏祈巴,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金兵抱拳领命,牵着马走进偏门。 院子里立时忙碌起来,大门敞开,大红灯笼将街道照的雪白,青石上一尘不染,所有的人站在台阶下,翘首望向南方。 哒哒哒,清脆的蹄声仿佛雨点一般敲打着街道,百名身穿盔甲的精兵疾驰而来,中间是一名相貌威严的老者。 “父亲!” “爷爷!” “元帅!” 寂静的街道沸腾起来,人群立时迎了上去。 忽,骏马骤然一停,整整齐齐成一条直线,骑士敏捷地跳下来,站在马首旁,左手捏着缰绳,右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目视前方,面如雕刻。 那种极动到极静的完美转换,带着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这就是大金最精锐的骑兵。 “爷爷……哎呦”完颜砵术冲得最快,铠甲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不料脚下突然一滑,笨重的身体不由向地面扑去。 完颜宗弼微微一怔,脚步轻轻一点,魁梧的身躯异常敏捷,一瞬间便滑翔了几米,将完颜砵术的身体托住。 “乖孙子,即便想爷爷,也不用五体投地呀!”完颜宗弼哈哈大笑道。 在这一刻,他不是掌握百万人生死的都元帅,也不是那个令南人谈虎色变的金兀术,他只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完颜砵术红着脸,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完颜海青站在一旁,眼中隐隐泪光涌现。 曾经无数次站在画像前缅怀先辈英烈,统帅万千铁骑,纵横沙场。曾经无数次在梦中金戈铁马,谈笑世间,勇猛无双。 终于…… 强盛的大金如彗星一般崛起,十年灭辽,三年灭北宋。前后不过三十年,大金如同海潮一般,衰退的也快。如今只剩下这个老人,奔波在各个战场,坚忍不拔撑起大金的脊梁。 “凤凰,凤凰,想死父亲了!”完颜宗弼指着完颜海青,招了招手,“怎么哭了?是不是大了,想郎君了!” “父亲!”完颜海青玉脸羞得通红,扑进完颜宗弼的怀中。 哈哈哈,完颜宗弼拂须大笑:“皇帝说了,多少宗亲大臣进宫请求做媒,却知你眼光高,一个都不敢答应,为此搞得烦不胜烦!” “父亲!”一名身穿便服的中年人走上前,他狮鼻阔口,与完颜宗弼有八分相似。 “嗯!”完颜宗弼冷冷应了一声,这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实在心烦。 完颜海青轻轻叹了一口气,理解父亲的无奈,完颜家老一辈英雄辈出,人人如虎,偏生下一辈却没有独当一面的英才。 “风叔,热水烧好了吗,将士一路辛苦,赶紧安排下去,好好歇息!”完颜海青吩咐一声,自有人上前安排。 哪知百名骑兵动也不动,仿佛泥塑一般,直到完颜宗弼点头,这些骑兵才牵着战马,排成一个整齐的队列,向偏门走去。 白山黑水气候寒冷,酒是女真人的最爱,更别提常年征战的将士。完颜宗弼很少喝酒,只有在家里才会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大口肉大口酒,一家人其乐融融,完颜宗弼彻底放松下来,几十年征战沙场,说实话,完颜宗弼确实厌倦了。 刚刚在皇宫,完颜宗弼只是隐晦地提了一下,皇帝便大惊失色,极力挽留,最后竟然叫出了四皇叔。 大金立国近三十年,四处征战,女真战士消耗很大,精兵锐减,年轻一辈中也没有独当一面的将才,而南宋站稳了脚跟,名将辈出,想要彻底灭掉暂时是不可能的了。 朝堂也不稳,多少人虎视眈眈。皇帝势单力薄,宗室暗流汹涌,却不敢再清洗,皇室元气大伤,可不能动了根本,只能靠自己蛮力压下。 还有契丹,贼心不死,总是试图复辟,再有蒙古,好像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剑,随时都要砍下来,胡沙虎一万铁骑两次攻蒙,尽皆大败,心腹大患啦! 旅途劳累,满怀心思,完颜宗弼很快就酩酊大醉。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天大亮才醒来,完颜宗弼依然感到全身发软,不由感叹一声老了,以前闻鸡起舞千杯不醉的日子一去不返。 洗漱完毕,完颜宗弼活动一番筋骨,走向比武场。尚没靠近,便听到一阵尖锐的呼啸声隐隐传来。 却见一名白甲少年手握一杆银枪,洒出万点寒星,急处如狂风暴雨,水泼不进,搅动漫天风雪。又犹如天降流星,去势如电,寒芒点点,令人心生惧意。 “好枪法!”完颜宗弼身经百战,仍不由大赞一声。 长枪微微一顿,随即轻轻一点,只听得嗡嗡嗡声连绵不绝,空中出现一朵美丽的菊花。 枪影消散,一个俊美后生傲然而立,娇喊一声,“父亲!” 完颜宗弼擦擦眼睛,才发现竟然是完颜凤凰。 “杨家枪!”完颜宗弼脑海中出现一个宋将的身影,他勇猛无比,是岳飞的十大猛将,排行第二,名叫杨再兴,不知杀害了多少金国将士。 杨再兴的杨家枪更狠更猛,凤凰的枪法注重的是变化以及缠斗。 “父亲,我之枪法如何?”完颜海青问道。 完颜海青神采飞扬,白玉脸庞一抹嫣红,秀丽无双,完颜宗弼既感到骄傲,又有一种莫名的心酸,叹息一声道:“可排进前十!” 父亲掌管天下兵马,手握精兵百万,这一句话比一百个赞赏都要管用,完颜海青心中又多了一份把握。 “天气寒冷,父亲还是进屋吧!”完颜海青柔声道。 完颜宗弼望着天空出神,半响才苦笑道:“父亲老了,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父亲!”完颜海青摇着完颜宗弼的胳膊,急声道:“父亲只要安心休养,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也不成问题!” “安心……”完颜宗弼轻声道。 太祖走了,太宗走了,老大走了,老二走了,老三走了,留下这一大摊子,创业难,守业更难啦! “女儿愿为您分忧!”完颜海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女真族的女子通常是在家照顾老人孩子,虽然不像南方女子一般养在深闺,却也上不得战场。完颜宗弼疼爱幼女,习武什么的不干涉,然而,领兵打仗,却是万万不成的。 堂堂大金国雄霸四海,还轮不到一个女子出头。 “凤凰,别的事都依你,上京城由你胡闹,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完颜宗弼板着脸道。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完颜宗弼一旦严肃起来,自有一股威严,令人不敢抗拒。 第20章 请战 完颜海青深知这是一个机会,等到圣旨一下,只怕再没有时间。 “霞儿,霞儿,将我房里的地图找来!”完颜海青吩咐一声转头对完颜宗弼道:“父亲,您也不是顽固不化之人,女儿今天要拿出真本事来,定要您心服口服!” 好大的口气!完颜宗弼仔细看了看完颜海青,失笑道:“好好好,今天便瞧瞧凤凰的本事,看你拿什么说服我这个顽固的老头!” 两人缓步走进大厅,霞儿拿着一个长长的卷筒疾步跑来。 “都出去,即便天塌下来也不许任何人进屋!”完颜海青冷声喝道。 完颜宗弼笑坐在太师椅上,一副悠闲的样子,任由完颜海青将一张纸缓缓展开,突然脸色一变,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那是一副地图,各府各州各县清晰地展现出来,大金、南宋、西夏、西辽、蒙古全部用红线分开,一目了然。 其中固然细节有问题,却不影响大局。 “宝贝啊!”完颜宗弼双眼放光,指头一寸寸在地图上移动,嘴里也喃喃低语不停。金国也有地图,但是这种仿佛从高空俯瞰全局的视野效果是无法比拟的。 “父亲,父亲!”完颜海青深知对完颜宗弼这样的战略家来说,这副地图即便看上三天三夜也舍不得放下,“先说说我的事,地图送给您,以后慢慢研究!” 半响,完颜宗弼才依依不舍地抬起头来,“好好好,快点,我没有时间!” 完颜海青无奈地摇摇头,端来一杯热茶递到完颜宗弼的手中。 “汉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有大智慧、大毅力,南宋虽然懦弱不堪,我大金却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完颜海青指着地图道。 还有一句话,完颜海青没有说,任何企图征服汉族的少数民族都会被同化。 “天会五年,我领三千铁骑搜山检海,横扫江南,最终让赵构逃脱,至今想来,仍后悔不已!”完颜宗弼轻叹一声道。 “怪不得父亲,当初五路伐宋,其中四路被阻,只有先锋军度过长江,势单力薄,后路不稳,否则占领了江浙之地,即便捉不到赵构,南宋也将灭亡!”完颜海青摇摇头道。 咦,完颜宗弼惊讶地看了完颜海青一眼,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是过了许多年才明白,想不到凤凰竟然能懂。 “自古争霸天下,都是由北向南。南宋偏安江南,锐气已失,苟延残喘,我大金只要牢牢控制中原和西北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西夏偏居一偶,难成大器,西辽地处荒漠,不过是跳梁小丑,唯有……”完颜海青手指画了一个大圈,“蒙古幅员辽阔,如我大金一般,善骑射,全民皆兵,如果有一如太祖一般的人物横空出世,天下无人能敌!” “所以,蒙古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即便现在如一盘散沙,也逼得我大金寝食不安!” 完颜海青清脆的声音在完颜宗弼的脑海中来回盘旋,完颜宗弼死死地看着哪一个大圈圈,比金国还大几倍。 “太祖那般人物五百年千年难出一个,蒙古未必会……”完颜宗弼的声音很干涩。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草原战乱很久了!”完颜海青心中叹息一声,事实就是这般难料,很快,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横空出世,蒙古骑兵将会征服大半个世界。 “草原宽阔无边,即便我大金主动出击,也难以找到敌人踪迹!”完颜宗弼皱着眉头,无奈道。 “所以就修岭北长城?”完颜海青冷冷道:“秦汉修长城以制匈奴,效果却微乎其微,只有如武帝一般,出兵塞外,才能永绝后患。海青虽是一介女流,自愿领兵出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凡车轮以上尽皆诛杀。” 完颜海青双眸冰冷,杀气腾腾。 虽然不想承认,凤凰的大局观即便完颜宗弼都惊叹不已,可惜却是女子之身。还有,对于蒙古,她的戾气为何如此之重。 “朕为金紫十年,太子十年,人主十年,自知无大过,死无恨矣,所恨者祖宗传祚百年,自我而绝,与自古荒淫暴乱之君等为亡国,独此为介介尔”。前世,每当想起金朝最后一个皇帝哀宗的这番话时,完颜海青总是泪流满面。 如今,竟然有机缘回到大金最为强盛之时,即便粉身碎骨,也不会让大金重蹈覆辙。 我怎会让悲剧再次发生呢! “大漠环境艰苦,岂是你一个女子能够应付,还是安心嫁夫养子,朝堂之事,自有男人操心!”完颜宗弼沉吟片刻,淡淡道。 “父亲!”完颜海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不要说了,没有商量的余地!”完颜宗弼挥挥手向外走去,满怀心思连地图都忘记了。 “父亲独掌军政大权,杀伐果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百年之后,谁来护我一家平安。”完颜海青膝行几步,抱住完颜宗弼的腿,哀声道:“父亲,休说女子不如男,给我一百骑兵,一个月以后,皇家大校场,我愿接受大金任何名将的挑战,输了,万事皆休,赢了,请父亲恩准我去大漠!” 完颜宗弼低下头看着一脸倔强的女儿,心里的炫被拨动了,权利之争血腥无比,平生树敌太多,亨儿平庸,恐怕自身难保。 也罢,打仗终究不是纸上谈兵,让她知难而退也好。万一真有名将之才,以后尽力提携,也可保一脉平安。 “凤凰,这可是你说的,说话要算数!” “父亲,您是元帅,一言九鼎,不能赖账!”完颜海青呼地一声站了起来,轻笑道。 自古女子难出头,皇室女子也是一般,按照历史记载,父亲还能活六年。这段时间内,凭着自家的本事以及父亲的权势,尽量在军中占有一席之地。 完颜宗弼转身卷起地图,看到完颜海青喜滋滋地样子,不由犯嘀咕,这小妮子哪里来的把握。 有了都元帅的令牌,完颜海青一阵风般进了各大军营,挑选合适的人马,折腾了两天,霸占北大营,封闭训练,颇为神秘。 而完颜宗弼早将此事抛到脑后,拿着地图进了皇宫,召集文臣武将商议大事。这时,一则谣言却莫名其妙地在上京传开了。 皇族第一美女完颜凤凰一个月后在皇家大校场比武招亲,天下各族皆可,组百人队出战,胜者能抱得美人归。 完颜凤凰何许人? 太祖之孙,其父是大名鼎鼎的四太子金兀术,官拜太傅,左丞相兼侍中,都元帅,领行台尚书省事,当之无愧的金国第二人。 流言越传越猛,一时间风云涌动,官道上骑士络绎不绝,上京城热闹无比。 “王叔,各部头人纷纷出动,朕的皇宫一刻不得安宁,是否真有其事?”熙宗端坐在龙椅之上,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白净微胖的脸变得潮红。 皇极殿温暖如春,文武大臣早已散去,长条桌上放置着各种美食,淡淡的酒香合着温暖的气息从酒壶中冒出来。 “皇上要保重圣体,酒可不能过量!”完颜宗弼轻皱浓眉,淡淡道。 “王叔说的是,朕记下了!”熙宗点点头,笑着道:“后宫的妃子也不安生,仆散氏、纥石烈氏、术虎氏一直吵着要朕问问王叔,嘿嘿,双眼发亮,比朕还要着急!” “皇上,就算是真的吧!”完颜宗弼叹息一声,心情复杂。 原本百人大战,完颜宗弼想控制在小范围内,谁知丫头心志颇高,既然如此,父亲就如你的所愿,希望能有一个惊喜。 否则,你只能安安心心嫁人了! 第21章 血色鹰旗 连续半个月的太阳,地面的积雪早已融化,不远处的大青山,也开始脱去冬装,披上了绿衣,唯有山顶,仿佛带着一顶雪白的帽子。 皇家大校场坐落在上京城外,占地数亩,当年太祖立国之时,曾在此检阅大金雄狮。十年后,1255年太宗御驾亲临,誓师南征。 五月十一,喜神东南,利出行。 朝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射出万道光芒,黄色的大金龙旗在微风中飘扬,旌旗挥舞,凛然生威。不远处,五色战旗连绵一片,深沉如水,鲜红似火,伴随着大金的勇士们走遍了辽国,走过了北宋。 金熙宗完颜亶高坐龙椅之上,俯视校场。各部的头人们三五成群站在一起,大口喝酒,不时争得脸红耳赤,唾沫乱飞,更有甚者撸起袖子便要开打的样子。 深绿色的翡翠扳指,金光闪闪的大钻戒几乎晃花了完颜亶的眼睛,完颜亶斜靠在龙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一群暴发户呀,没有底蕴,再看看一旁的汉臣,循规蹈矩,轻声交谈,即便喝酒也小口微抿,士子风度大为不同。 嗯,还是要改制,否则怎么体现皇家的威严。 “皇上!”端坐在一旁的裴满氏不满叫道。 裴满氏头戴凤冠,身穿华服,在阳光下褶褶生辉,令闻言转过头来的完颜亶微微眯起了眼,不由责怪道:“皇后,何必穿得如此隆重!” 裴满氏顿时心生不快,皱了皱眉头,“皇上,忽睹天生神力,勇猛无比,此次定能击败所有对手!” “朕一言九鼎,裴满忽睹是你的兄弟,朕怎会不放在心上,如果能技压群雄,一定升军帅,待磨练些时日,万夫长定是成的!”完颜亶叹了口气,柔声道。 “这还差不多!”裴满氏转怒为喜,凤目看了看校场的精兵强将,又患得患失起来,喃喃自语道:“撒曷辇……乌古论歌寒……耶律元宜……怎么一个个都来凑热闹!” 完颜亶摇摇头,笑而不语。 “太傅到!” 随着一声高喊,一个魁梧的老者龙行虎步而来,双目闭合之间,展露无尽威严,原本宛如菜市场一般的点将台顷刻间鸦雀无声。 完颜亶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对于眼前的老者,完颜亶并无忌惮,相反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四皇叔性情耿直,为了大金国南征北战,鞠躬尽瘁绝无私心,如今回归上京,宵小回避,原本暗潮汹涌的朝廷变得风平浪静。只要老人家再坚持几年,大权稳固,朕便无忧了。 “参见皇上!”完颜宗弼站在点将台上行礼。 “皇叔,今天也不是朝会,不必认真。来人,赐坐!”完颜亶摆摆手温言道。 完颜宗弼退到一旁,扬声道:“小女胡闹搞出比武招亲的把戏,却也从另一方面彰显我大金尚武精神。所以,今天咱们也不讲究什么身份,什么规矩,大家坐下来喝喝酒,聊聊天,一起欣赏大金儿郎的风采!” “四郎君,这可是你说的,当初破辽时,你欠我的一壶酒至今没还!”一名佝偻老汉几步上前拉住完颜宗弼的手,好像生怕跑掉似的。 “酒……”完颜宗弼愣住了,瞪着牛眼,仔细看了看,“阿不罕,居然是你,老子还以为你早就死了!” “几次想走,却一直惦记着四郎君的酒,哈哈!”阿不罕大笑道。 “四郎君,老猛扎看你来了!” “兀术老哥……” 点将台顿时喧闹起来,完颜宗弼拿着酒杯,大喊痛快。 时间悄悄地溜走,带走了一代代的辉煌,如今,又是一代即将落幕。 太阳高挂空中,只听得三声鼓响,数队精骑从远方疾驰而来,旌旗挥舞,战马奔腾,卷起漫天灰尘。 精骑绕场一圈,宛如波浪一般连绵不绝,纵横交错却又井然有序,只见战马突然一定,顿时十个方队整整齐齐立于点将台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划一,震动整个皇家大校场,刀枪如雨,直插天际,人人如龙,带着一股冲天煞气。 “都是我大金的勇士,好儿郎!”完颜亶含笑而起,挥手笑道:“凤凰是皇家的明珠,最后不知落到那个好运气的家伙手中,朕心痛妒忌呀!” “大金!大金!”骑兵举起手中的兵器齐声呼喊,气氛一时推向顶峰。 “郡主呢?” “完颜凤凰呢?” 众人才发现今天的主角并没有出现,不由齐齐看向了完颜宗弼。 “这丫头,如此爱出风头,谁家儿郎能够驾奴!”完颜宗弼摇摇头,大手一挥。 咚咚咚……两名力士挥舞着木槌,巨大的牛皮鼓发出阵阵轰鸣。 沉闷激昂的鼓声再次响起,令人热血沸腾,心脏仿佛跟着一起跳动。呜呜呜,沧桑的牛角号声划破天际,在校场上回荡。 点将鼓,冲锋号,所有将领必须在一刻钟之内赶到校场,违者军法处置! 轰,地面微微一抖,开始摇晃起来,紧接着,一阵马蹄声仿佛山崩海啸一般扑面而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杆黄色大旗,金色的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只黄龙沉浮不定,踏云御风,张牙舞爪似要冲天而起。 随后是将旗。红色的大旗仿佛血染过一般,鲜红似火,如同朝霞一般,令人不敢直视。居中是一只雄健的海东青,鹰爪如利勾,双目圆睁,俯视万物,巨大翅膀遮住了天空。 “居然是鹰旗!” “天啦,海东青!” 所有的人张口结舌,用手揉着眼睛,以为看花了眼。 完颜亶一个踉跄,差点从龙椅上跌倒,赶紧坐了回去,偷偷看了看,却发现所有的目光全都望向从地平线闪电而来的铁骑。 就连一向自诩有名仕之风的完颜亮也大惊失态,手中的酒杯倾斜,酒流在衣服上也毫无所觉。 “搏风玉爪凌霄汉,瞥日风毛堕雪霜”,海东青是女真族的图腾。 女真人势如破竹,腾飞于白山黑水之间,犹如“海东青“搏击长空追捕天鹅之势,一举翦灭辽、宋两个强大于女真数倍的帝国,问鼎中原,开辟了一个幅员万里的辽阔疆域。在女真人精神世界中充满了“鹰气“,在女真人的心目中海东青是最崇高、最神圣的英雄。 没有谁以海东青为将旗? 雄才伟略的太祖,英勇无双完颜娄室,纵横沙场完颜宗翰,所向披靡完颜宗望,还有硕果仅存掌控天下兵马的大元帅完颜中弼…… “她怎么敢……”有头人惊叫道。 “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垦。天鹰为神,怎可?”有金朝文官道。 众人低声议论,不时隐晦地看向完颜宗弼这边一眼。 完颜宗弼嘴里发苦,摸着额头呻吟一声,心中后悔,不该由着凤凰胡来。 这丫头太能折腾了,一波一波的,何时能到头啊! 鹰旗飘扬,草屑乱飞,蹄声如雷,只见一队钢铁怪兽呼啸而来,高大魁梧的全身铠骑兵端坐在战马之上,手中的狼牙巨棒高高举起,狰狞的铁盔反射幽冷的光芒,宛如从地狱杀出的死神。 “重装骑兵!”阿不罕失声道,蹭蹭几步便来到完颜宗弼面前,“四太子,重骑兵都出来了,还是比武招亲吗?” 比武招亲应该是比试骑射,方才显露出本事,所以各家来的都是轻骑兵。这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纯粹是欺负人! “想娶本帅的掌上明珠,自然得有拿手的本领!狼牙棒上的突刺都是木头,箭也拿去了铁头,没有危险。阿不罕,赶紧准备吧!”完颜宗弼板着脸道。 无论凤凰怎么闹,老子都要撑着,轮不到别人叽叽歪歪,还能捅破天不成,大不了回家以后再收拾。 第22章 初露锋芒 女真族大大小小数百,再加上旧辽,都要来比武招亲,只怕要打上一年。 完颜凤凰身为完颜宗弼的嫡女,即便在皇族中地位也大大不同,在某些别有二心的人眼中,甚至比公主还要重要,宗室自然不能马虎。 首先,必须是大族,必须是嫡子,这两点是重中之重。 其三,自古皇族女子婚姻是政治的延续。 如此一来,符合条件的并不多,剔除掉一些实力差的,最后参加百骑大战的刚好十支队伍,无一不是精锐之师。 呜呜呜……悠长的号角声再次吹响,风起,战旗飞舞,云动四方。熟悉的声音令战马抬起头,四蹄不安地在草地上踏动。 一名身穿王袍头戴王冠的英武汉子走上点将台中央,他双目温和,嘴角挂着淡淡笑容,朗声道:“今天是王妹完颜凤凰的大喜日子,本王不才,为此次比武招亲的裁判!” “原来是葛王!” “完颜雍骑射第一,确实当之无愧!” “完颜雍素来稳重多智,恭为兄长,是最佳人选!” 众人点头称赞,年轻人的事老一辈不好插手,太祖一脉到第三代,最出色的莫过于完颜亮和完颜雍,而完颜亮文采更盛。 “我大金以武立国,攻城掠地斩将夺旗,打下这万里江山。所以虽然是比武招亲,也和真正战场一般,规则只有一个,那方战旗倒下即为败!”完颜雍说完呵呵一笑,“我也不啰嗦了,各位等得心急,比武正式开始!” 完颜雍话音刚落,一支精旗从东北角冲了出来,为首的是一名魁梧青年,阔口大眼,长发结成数条小辫垂在脑后。 “各位对不住了,本郎君一向仰慕郡主风采,早就虚位以待,今天终于可以一尝所愿了!”青年声若洪钟抱拳四顾,一副手到擒来的狂妄模样。 “好家伙,竟然有半数的重装骑兵,看来早有准备呀!”有金国大臣惊呼道。 “原来是婓满忽睹,嗯,徐国公家的小子不错,是一名悍将!”阿不罕抿了一口酒,竖起大拇指道。 裴满氏坐不住了,银牙暗咬,恨恨道:“小睹总是这般莽撞,凤凰天性好武,连四皇叔也赞不绝口,怎能第一个便冲上去,让别人探探虚实也好!” 完颜亶笑着摇摇头,宽慰道:“皇后不用着急,且看看再说!” 而此时的裴满忽睹早已迫不及待,百名精骑成五队,蹄声如雷,仿佛狂风暴雨一般向着前方呼啸而去,五色大旗迎风招展,和着激扬的战鼓声,令人热血激荡。 鹰字旗飘扬在空中。 战马更加躁动不安,黑色的盔甲遮住了全身,只露出一双双寒光四射的眼睛,重装骑兵单手紧紧地勒住马缰,纹丝不动,仿佛大海中的礁石。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一百五十步……裴满忽睹的小辫子以及狂热的眼神清晰可见。 “散!”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原本整齐的方队突然动了,向两边散开,每一行露出一米见方的空隙。 “怎么回事?”完颜雍皱起眉头。 “骑兵对骑兵,通常是组成紧密阵型,以绝对的强势凿穿,郡主反而将门户大开,这…这不是乱来吗?”完颜亶诧异道。 “郡主自有郡主的道理!”裴满氏笑吟吟道。 原本在北方列队的九支队伍也议论纷纷,更有人脸上露出不屑之色。 “公子,传言郡主文武双全,如今看来连基本的战阵也不懂。”一名中年汉子轻声对着一旁身穿白色盔甲的年轻男子道。 年轻男子浓眉微皱,摇摇头道:“萧山,都元帅久经沙场,为当世名将,郡主自有专人调教,岂会简单!纥石烈志宁为当世俊杰,深得都元帅喜爱,却对郡主一往情深,说明郡主必为不凡!” 中年汉子闻言连连点头,转头望去,远远地,一名英俊的男子斜靠在马上,剑眉微挑,眼神里荡漾着柔和的笑意。 九十步了,重装骑兵还是没有动。战场上轻骑兵想要形成冲击力,需要至少几百步的蓄势,重骑兵更远,也就是说,郡主已经完全放弃了攻击,再加上阵型松散,裴满忽睹心中确定,郡主对自己早已是芳心暗许。 “郡主,我来了!”早知道,何必弄得如此麻烦,当初就该叫皇后姐姐去提亲的! 突然,一名重装骑兵走出阵列,手握牛角弓,弯腰搭箭。 弓如满月,只听得刷地一声,一道暗影破空而出,瞬息之间不见了踪迹。 砰,一声爆响传来,原本猎猎作响的五色大旗从中折断,旗面从空中落下,罩住了一名重骑兵。 重骑兵眼睛漆黑一片,心中慌乱,战马也东奔西窜,好好的队形立时乱了套,彼此撞在一起,惨叫声不断。 “好箭法!皇后,你说是不是?”完颜亶哈哈大笑道,却发现皇后铁青着脸,不由呵呵干笑两声。 “四太子,好箭法!”阿不罕点着头,使劲地瞪着眼睛,无奈臃肿的盔甲遮住了那位骑士的全身,那里能分辨出是男还是女。 “嗯!”完颜宗弼轻轻地应了声。 百米之内,将婴儿手臂粗的旗杆射断,箭法只能算是中等,实在算不上出奇。一石弓,百米之内,宋军中的弓箭手普遍能达到这个实力。不过,气定神闲,这份气度确实有大将之风! “我不服!”裴满忽睹脸上忽红忽白,用力挥舞着手臂大叫道。 什么芳心暗许,什么……特码的是不将老子放在眼里……只要一想起那高挑的身材,如玉般的脸庞,妩媚的大眼睛……裴满心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一般,别的什么都抛到了脑后。 无论无何,老子决不放弃! 完颜雍微微迟疑,看了看高坐在上首的裴满氏一眼,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完颜宗弼,咬咬牙道:“一方旗倒即为败,裴满猛安,一切按规矩办!” 战场之上,旗为士卒之胆,旗倒必败,所谓愿赌服输,本来是一件大喜事,却被一个莽汉坏了心情,偏偏这个莽汉暂时招惹不得,完颜雍后悔不该出这个头。 “皇上,皇后!”裴满忽睹噗通一声跪在草地上。 整个大金,任何名门闺秀,包括皇家公主,只要裴满忽睹想娶,即便不愿意,也得乖乖答应,只有一人可以例外,她就是完颜凤凰。 裴满家族显赫无比,然而只要完颜宗弼伸出手指头,家族转眼间就烟消云散。 完颜亶为难了,皇叔的家事,怎么能掺和,可是看到裴满氏哀求的眼神,心中又有些不忍,一时间校场诡异的安静下来。 完颜宗弼脸上的不快一闪而过,皇帝性子偏软,重情重义,只怕日后难以乾纲独断,朝廷风波难平。 “先退下吧!如果剩下的九支队伍皆输,你还有一战的机会!”完颜宗弼淡淡道。 狗屁,虽是一场比武招亲,却都是大金国最精锐的骑兵,凤凰怎么可能全部战胜!裴满忽睹脑子一热就要站起来骂娘,却看到裴满氏警告的眼神,猛然惊醒,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凤凰,呜呜呜……你要挺住,特别是志宁那个小白脸…… 第23章 小试牛刀 完颜凤凰的百人战队分为五个单列,第一排重骑兵,手举重型武器狼牙棒,第二排和第三排也是重骑兵,兵器换成了长枪。 后面全是轻骑兵,身着皮甲,除了长枪之外,腰间斜插着长长的弯刀,背上挂着一把大弓以及一排短短的标枪。 裴满忽睹的祈祷似乎相当灵验。 鹰字旗下的重装骑兵以摧古拉朽之势,接连击溃了三支百人战队,完颜凤凰的强势令裴满忽睹怨念深重。 然而对于围观的金国君臣来说,却没有了第一战第一箭的惊艳,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 北营是刚刚从陕西轮换下来的悍卒,随着都元帅征战四方,经过血与火的洗礼,拥有钢铁般的意志以及无所不摧的信念。 完颜凤凰精挑细选,所以这只百人战队本该是精锐中的精锐。 各部集中的骑兵同样是精锐,但是没有经过战火洗礼,比起百战老兵来说,自然差了一个档次。 鹰字旗的彪悍令比武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剩下的六支队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齐齐地聚集在两只战队上。 “耶律元宜!” “耶律元宜!” 阵阵高呼突然响起,数百名契丹族人高举着手臂高呼着。 “撒曷辇!” “撒曷辇!” 宛如海潮一般,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刀枪高举,响彻整个校场。女真勇士们兴奋的脸发红,皇家的明珠,女真族最美的花朵只属于大金最勇猛的雄鹰。 “耶律兄弟,本将若上可就没有你的机会了!”纥石烈志宁轻笑着,剑眉舒展开来,古铜色的脸庞更显阳光。 “撒曷辇兄弟,传言你与郡主青梅竹马,难道你就不怕我击败郡主,抱得美人归吗?”耶律元宜呵呵一笑,轻扬手中的弯刀道。 白色的披风,白色的盔甲,白色的骏马,浓眉大眼,令纥石烈志宁不由暗暗吐槽,这耶律元宜确实有令女子倾心的资本。 太祖以苍鹰搏兔之势十年灭辽,主要是辽国的上层早已腐朽不堪,其实辽国不乏精兵强将,否则何以控制蒙古数百年。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耶律家族早已遍布广大草原。耶律元宜祖辈放弃盛京繁华,坐镇苦寒西北,百年经营,暗暗发展成一股强大的势力。 纥石烈志宁怎能不担心,耶律元宜手下无一不是从弱肉强食的草原上历练出来的强悍精兵,单比骑射,大金的勇士也稍有不如。 然而,郡主心高气傲,借着比武招亲,欲与天下勇士一争高下,自己怎么能忍心阻挡呢! “耶律兄弟,郡主既然敢战,自然有把握,你试试便知!”纥石烈志宁摇摇头道。 把握,什么把握?耶律元宜看了看猎猎作响的鹰字旗,心道不过是蛮力罢了,半点战术也没有,如果放在草原上野战,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以击溃,比武嘛,有些麻烦,必须面对面的硬抗,没有技术含量。 “撒曷辇兄弟,可别后悔呀!”耶律元宜哈哈一笑,纵马而行,顿时滚滚铁流向校场中央涌去,整齐的马蹄声好像一阵阵闷雷敲打在女真人的胸口。 作为征服国,女真人对辽人有心理上的优越感,耶律世家投奔大金以来,要人出人,要力出力,恭顺有加深得太宗赞赏。 唯一令人如鲠在喉的是,耶律家的轻骑兵来去如风,在历次与大金骑兵演练中,总是能进退自如,鲜少败绩。 金国铁骑席卷天下,唯独这一点点瑕疵,总是无法释怀。 如果这次败了…… 郡主下嫁耶律家族,巩固了大金王朝,却代表了大金雄风不在。 好好的一场比武招亲,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参赛队伍都是都元帅首肯的,能有什么办法。 一时间校场上寂静无声,只余下马蹄声在草场上如暴雨一般。 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黑色的铠甲晒得发烫,里面象蒸笼一般闷得难受,汗水打湿了头发和衣服,完颜凤凰端坐在马背上紧握着长枪,仔细观察眼前的战队。 历史上只有辽国和后世的满清很好地驾奴了蒙古。草原历来是骑兵的摇篮,辽国就是依靠源源不断的兵源与如日中天的北宋太祖太宗平分天下,还稳战上风。而满清更幸运,大明朝被天灾人祸掏空了身子,八旗子弟得以席卷天下,坐稳了江山。 这便是所谓的气运! 眼前的这支契丹精骑身披简单的的盔甲,兵器是长枪加弯刀,后背挂着长弓,与草原上的部落骑兵装备相同,他们的战术肯定相近,想要彻底扫平蒙古诸部,这是第一步。 必须打败他! “尊贵的郡主,您的芳名传遍白山黑水,传遍草原,元宜今天冒犯了!”耶律元宜策马上前抱拳朗声道。 “耶律公子客气了,远来是客,凤凰盔甲在身,恕不能好好招待!”清脆的声音宛如百灵鸟一般,娓娓动听。 雏凤清音,温润如玉,令人沉醉其中,不愧是皇家第一美女!耶律元宜微微一呆,轻笑道:“郡主错了,对元宜来说,如今便是最好的招待!” 咚咚咚,耶律元宜赶紧回归本队,却是女真人心中不喜,示意力士敲响了战鼓。 当号角声响起,契丹百人战队分成两列,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嗬嗬叫着,对着鹰骑杀来。 依然是五个队列,依然有一米多宽的缝隙,鹰骑战队争锋相对,急迎而上。 草屑乱飞,战马嘶鸣,一场厮杀就在眼前。 大金开国时间不长,文武百官都精通武事,即便是完颜亶也发觉不对。 一般骑兵对战,战马经过蓄力,速度会越来越快,最后似一把利刃撕开敌方的防线。可如今在校场上的两只队伍过了一百步,依然还不紧不慢,很显然是两方的骑兵控制了速度。 三百步,两百步…… 突然,契丹骑兵仿佛波浪一般向左右两边转向,同时速度飙升,竟然想从侧翼攻击。 “啊!” “好狡猾的契丹人! “郡主有麻烦了!” 屏息静气的女真文武百官再也坐不住了,惊呼连连。 女真人属于游猎民族,蒙古属于游牧民族,虽然只相差一个字,意义大为不同。前者更勇武,后者从小生活在马背上,所以骑射更精,如呼吸一般自然,他们以狼为图腾,所以攻击方式更狡诈。 一旦两翼形成合围,或者骚扰成功,鹰骑战队阵脚大乱,无法保持队形,余下的契丹铁骑将会从正面发起攻击,一举凿穿。 完颜凤凰嘴角翘起,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金国骑兵勇武有余,却不够灵活,如果是别的将领恐怕会惊慌失措,然而作为一个未来人,且一心钻研蒙古战术,完颜凤凰岂会没有准备。 于是乎,金国的文武百官突然发现,只见鹰旗下,一队队轻骑兵闪电般从重骑兵之间的缝隙中冒出来,然后似潮水般直奔两翼,迎向契丹骑兵。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郡主将战队拉得那么开,却是利于轻骑兵穿插突袭,目的和战术与契丹战队一般,只是后者更隐蔽。 郡主好狡猾……不,郡主的战术真是高明! “好!”完颜亶站起来赞赏道。 “契丹人完了!”女真人喜笑颜开,大笑着喝酒庆祝。 两翼的轻骑之战,契丹人肯定会站上风,但是少了突袭和干扰,剩下来的陷阵之战,女真骑兵胜券在握。 第24章 曼古歹 如猛虎下山,又似龙出沧海,铁骑如黑色的洪流一般席卷而下。女真人有这个自信,即便是铁壁铜墙,也会被撕开碾碎。 耶律元宜嘴里发苦。 如果是在辽阔的战场之上,剩下的五十契丹铁骑还可以采取迂回偷袭,然而比武招亲有诸多限制,不可能由着你在校场上打一天一夜,现在只有硬拼一途。 硬拼就是一个笑话,女真骑兵勇猛甲天下,满百不可敌! “我认输!”耶律元宜无奈的声音响彻在校场上。 “好!” “巾帼不让须眉!” 女真人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高声叫喊。 以实力划分,即便还有五只战队,也只有撒曷辇有能力与郡主一战,都元帅本就器重,再加上两小青梅竹马,结果毫无悬念。 唯有…… “郡主,你一定要坚持住,千万别被小白脸迷惑!”裴满忽睹暗暗祈祷。 对于众人的恭贺,完颜宗弼始终面无表情,眯着眼看了看飘扬在空中的鹰字旗,招来亲兵,低声吩咐几句。 亲兵连连点头,急急忙忙而去。 几轮征战下来,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有些坚持不住,完颜凤凰深知,此时不是休息的时候,一旦松懈,没有两个时辰是难以恢复到巅峰状态的,只得匆匆换完马了事。 撒曷辇是女真名,史书称纥石烈志宁,完颜凤凰的丈夫,金国名将,海陵王时官至左丞相。如今,因为完颜秀的灵魂穿越,一切都改变了。 或许是这副身体的原因,完颜凤凰看到纥石烈志宁,心中便会生出莫名的好感。 “志宁,对不起,我的一身都将会属于草原,属于大金!”完颜凤凰努力将那份感觉驱除,翻身上马。 同样的,纥石烈志宁遥看着飞舞的鹰骑,心中复杂难名。 当初那个喜欢腻在身边,一口一个志宁哥哥,叫得无比清甜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变得更深沉,更美丽,更英气,更不可捉摸,仿佛那圣洁的长白雪山,高不可攀。 以前她好活波,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象一只小精灵,总喜欢往热闹的地方跑,如今,除了练武,总是独坐在书房之中呆呆的发愣。 我心爱的女人,是什么让你忧愁,是什么让你彷徨! 纥石烈志宁很想如以前一般将她搂进怀中,悉心呵护,现在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 轰隆隆,地面震动,声如闷雷,仿佛地震一般。 地平线上,一条黑线仿佛龙卷风一般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这是一支钢铁战队,一支纯粹为杀戮而诞生的战争机器,狰狞的盔甲覆盖了魁梧的骑士,覆盖了高大强壮的战马。 虽然不过百骑,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铁浮图!” “皇室禁卫军!” 大金最巅峰的骑兵,即便是战无不胜的岳家军也要避其锋芒,使用勾枪斩马腿。整个大金国只有皇上和都元帅才有权调动。 铁浮图慢慢减速,行至纥石烈志宁跟前,一名将领取下头盔,抱拳道:“纥石宁猛安,末将奉都元帅之名特来旗下效命!” “效命?”纥石烈志宁皱着剑眉,摇摇头道:“请禀报元帅,志宁要靠真本事赢得郡主,即便是输也要输得光明磊落!” “元帅道,以郡主的手段,没有人能战胜,即便是用上铁浮图,也不过五成!”将领冷冷道:“而且元帅最后还说了一句,请你帮帮忙!” 纥石烈志宁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实在没想到都元帅的评价这么高,都元帅身经百战,作战经验丰富,眼光是毋庸置疑的。 关键是最后一句话……都元帅并不想凤凰获胜,或者说并不想凤凰征战沙场,只想她安安稳稳幸福地生活。 纥石烈志宁能说什么呢,抛开所谓的面子,将朝思暮想的心爱人儿娶回家…… “皇上,你偏心!”裴满氏看着眼前威风凛凛的铁浮图,瘪着小嘴埋怨道。 完颜亶无奈地摸摸下巴,苦笑着道:“皇后,你明明知道……四皇叔的意思,朕也没有办法!” 裴满氏无语,半响才幽怨道:“傻小子该死心了,这样也好,免得成天就知道胡闹!” 铁浮图的出现,完颜宗弼的意思不言而喻,文武大臣们多的是欢喜,郡主花落纥石烈家族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铁浮图吗?”完颜凤凰双眸微眯,注视着冷兵器时代最伟大的巅峰之作,半响才轻叹一声,喃喃道:“父亲,你阻止不了我的!” “鹰击长空,天下无敌!”完颜凤凰举起手中的长枪喝道。 “鹰击长空,天下无敌!” “鹰击长空……” 百人战队齐声高喊,气势汹汹手举长枪,在完颜凤凰的带领下悍然向铁浮图杀去。 纥石烈志宁布的是鱼鳞阵加三角阵,如果完颜凤凰从两翼突破,便会遭到另外两角的堵截和围杀。 至于正面,纥石烈志宁为三角最前一点,以纥石烈的勇猛加上铁浮图,天下无人可以硬破开。同时三角阵最具攻击性,当两者相遇,即便鹰字旗再勇猛,结果只有一个,被撕开直至崩溃。 完颜宗弼叹息一声,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纥石烈的战阵完美,无懈可击,确实为名将之才。 丫头,不是为父不想如你的愿,沙场征战,最为艰辛,男儿尚且不易,何况你一个女娃! 即便你真能坚持下来,人生如白驹过隙,为父又如何舍得! 三百步,两百步…… 源源不断的轻骑从重装骑兵的空隙中冒出来……纥石烈志宁不为所动,黑色的洪流幻化成三角阵型席卷而上。 “郡主,不成的!”裴满忽睹举起双手叫道。 耶律元宜摇摇头, 金国的文武大臣大失所望,虽然知道结局已经注定,却抱着幻想想看一场巅峰级别龙争凤斗,如今看来…… “枪!” 随着一声低喝,所有的轻骑兵抽出后背的短枪,借着战马的惯性,弯腰扬臂…… 呼,破空声起,短枪划破天际,如流星一般,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威势射向铁浮图。 短枪婴儿手臂般粗细,不到一米长,有床弩的三成威力。 啪啪啪,虽然拔去了枪头,剧烈的撞击力依然令铁浮图东倒西歪。 而第一波轻骑兵射出了手中的标枪,迅速转向,从侧翼回归本队,如此反反复复连绵不绝。 而在一旁观战的众人眼中,整齐划一的攻击阵型如行云流水,极具美感,令人舍不得闭上眼睛。 第25章 合扎猛安 挡打撩削,铁浮图骑士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标枪一根根被挑飞,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可惜标枪如下雨一般,虽然没有锐利的枪头,凶猛的撞击力依然令很多骑士跌下马来。 狂风暴雨的标枪直到一百步才停住,所有的轻骑兵不再回归本队,而是从两翼包抄,手中依然拿着标枪,一旦铁浮图还有反抗之力,便会实施再次打击。 而此时密集的鱼鳞阵早已支离破碎,能坐在马上的不过四十骑。 最要命的是,铁浮图乃是重骑兵中的轰炸机,自重便达数百斤,一旦攻击节奏受阻,便再难跑起来,成为一堆被动挨打的铁疙瘩。 而完颜凤凰的重装骑兵早已放开了速度,如猛虎下山一般,掀起阵阵狂风。 “啊!” “呀!” 铁浮图陷阵天下无双,众人虽然想看到一场巅峰对决,心中却认定铁浮图必胜。如今,完颜凤凰的重装骑兵竟然真的创造了奇迹,这无疑令人难以接受。 更令人恐惧的是,大金勇武无敌,十年破辽,摧古拉朽。一旦让辽国余孽和蒙古部落掌握了这种新战法,大金的勇士何以抵挡。 没看见耶律家的那个小子脸都笑傻了吗?郡主呀郡主,这种行军秘法怎么能在大厅广众之下随随便便拿出来呢! 裴满忽睹算是明白了,郡主射出的那一箭,是根本不屑于出手。 耶律元宜心中再无不甘,论战术,自家的百人战队根本不是对手。 “妖孽!”完颜宗弼喃喃低语一声。 完颜凤凰的战术固然惊艳,完颜宗弼更在意的是,一个月除去挑选士兵,剩下的时间不足大半个月,她是如何将一帮骄兵强将训练的如臂指使…… 这才是一个合格统帅必须具备的。 纥石宁志宁知道输了,那一轮轮标枪虽然被手中大刀劈开,可双臂酸疼,虎口发麻,面对如决堤洪水一般冲来的重装骑兵,拿什么来阻挡。 “总是要试一试的!” 幸福从没有如此之近,心中全是那个千娇百媚的人儿,纥石烈志宁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陷阵无敌!” “陷阵无敌!” 身为大金国最精锐的骑士,铁浮图有自己的骄傲,只能死,不能败! 纥石烈志宁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冲了上去,期待自己的勇武能争取多一点点的时间,铁浮图再次跑动起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看着那个傲然不屈的桀骜身影,一股柔情莫名其妙的填满心房,完颜凤凰轻叹一声,手中的银枪微微一挥,顿时如水的重装骑兵突然向两翼分开。 “志宁哥,可否与小妹一战!”完颜凤凰轻带缰绳,战马缓缓减速。 作弊,又见作弊! 先是铁浮图,接着是单挑,谁不知道纥石烈志宁是年轻一辈中有数的高手,徒手可撕裂虎豹,一把大刀打遍军中无敌手。 众人早已习惯,或者说比武招亲本该如此,唯有裴满忽睹无奈地抗议。 原本的骑战变成了单挑,纥石烈志宁微微一愣,剑眉挑起,轻笑道:“郡主近年枪法大进,志宁心中早有此想法。” 只要能将郡主娶入家中,什么面子里子都不重要,纥石烈志宁不是个迂腐的人,而且对自己的刀法有强烈的自信。 刷,破空声起,只见刀光一闪,一股锋芒的寒光如同闪电一般怒劈而出。 完颜凤凰淡淡一笑,手中长枪从侧面帖住刀身,急速地旋转起来。 一道古怪的力量袭来,纥石烈志宁双臂颇为难受,原本势若千钧的一刀有些掌控不住,心中大惊之下,改劈为削,直奔马首而去。 而完颜凤凰玉腿轻撞,战马突然加速,长枪挽出数朵枪花,直奔纥石烈志宁的胸口而去。 校场之上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睁大眼睛。 纥石烈志宁刀法犀利,势如流星,每一刀如山崩海啸,杀气蔓延,不可阻挡,是真正的战场杀伐之术。 完颜凤凰的枪则神出鬼没,美妙处如仙子翩翩起舞,百花盛开,令人沉醉,转眼间又如地狱的死神,寒光闪闪,雪花冰冷,似索命幽灵。 太阳偏西,阳光变得不再炙热,气温开始下降,而交战的两人身披重铠,全身大汗淋漓,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却仍然势均力敌。 “我认输!”纥石烈志宁忽然停刀大呼道。 虽然不想承认,纥石烈志宁心知,再战下去已没有意义。郡主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喜欢玩闹的小公主,她长大了,希望如一个女真的勇士般象一只海东青在天空翱翔,事实上她做到了。 这样的变化,纥石烈心中百味陈杂,弄不清是失落和惊喜,但是有一点,她依然是自己心中的挚爱,一生都不会变。 既然如此,为何要死命阻挡呢? 皇上文武百官傻眼了,纥石烈败了,比武招亲怎么办?大金纵然猛士如云,那个还是郡主的对手。 完颜雍固然骑射无双,可这是比武招亲…… 可惜是个女子,完颜亶暗暗惋惜,否则太傅后继有人,该是何等幸事! 幸亏是女子……校场上不少人心中侥幸,如果是个男子,让别人怎么活? 比武招亲再次冷场,鹰字旗猎猎作响,完颜凤凰手握银枪端坐在马背上,尽显勃勃英姿,一百名精骑威风凛凛地站在身后,完颜宗弼眯着眼,突然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随手招来一名内侍,低声吩咐一番。 内侍连连点头,一路小跑到熙宗跟前。 熙宗眼中神色很古怪,看了看完颜宗弼,又看了看完颜凤凰,露出玩味之色。 “皇上!”完颜雍坐不住了,不知该如何收场。 完颜亶笑了笑,站起身来,顿时所有的文武百官紧跟着起身。 “朕之皇妹,智勇无双,实为名将之才。为彰显我大金尚武精神,特封完颜凤凰为合扎猛安谋克,赐名完颜海青,赐海东青鹰旗,属西北防御使节制,可便宜行事!” 合扎的意思是亲兵,只有皇室、宗室以及有大功的臣下担任,猛安谋克即是千夫长。大金女子在部落中可处理事务,但是带兵打仗的还真没有一个。 这还不是主要的,关键是最后的便宜行事,赋予了太大的特权。 郡主即便是惊才艳艳,毕竟是一个女子,从没有经历过沙场,是不是有些荒唐? 文武大臣满腹疑问,目光齐齐望向左首,却见完颜宗弼微闭着眼,仿佛神游天外一般,一时竟没有人出来反对。 “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完颜海青敏捷地跳下马,取下脸上的头盔,顿时一张眉目如画的俏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长发披肩,微微湿润,散发出若隐若现的处子幽香,白玉脸庞红润未退,柳眉凤眼,高挑身材,再加上紧身盔甲,尽显勃勃英气。 文武大臣大多见过完颜凤凰,猛然看到其身穿铠甲的样貌,不由失神。 一向自诩风流的耶律元宜双目呆滞,俊脸通红。裴满忽睹仿佛傻了一般,喉结耸动,口水差点流出来。 “皇妹免礼!”完颜亶抬抬手笑着道。 “哈哈,凤凰真不愧是我完颜家的明珠!”完颜雍上前恭贺道。 “王兄过誉了!”完颜凤凰轻轻一笑,抱拳道。 这一笑如百花盛开,多了十分妩媚,掉了一地的眼珠。 “雍弟说的是,凤凰妹子当是花木兰!”完颜亮眼中闪过迷醉,上前笑道。 完颜凤凰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王兄,凤凰不敢当!” “皇上,请恩准微臣辞去亲卫之职,加入鹰旗!”纥石烈志宁突然朗声道。 “皇上,忽睹一向散漫,愿加入鹰旗磨练,随郡主征战四方!”裴满忽睹擦掉嘴边的口水,急急喊道。 “郡主经略西北,怎么能少了我耶律元宜!” “皇上……” 一时间校场之上热闹极了,十只参战队伍竟然有九成要加入鹰旗。 完颜亶笑了,这些年轻俊杰什么心思,大家心知肚明。 眼见都元帅依然在打盹的样子,熙宗心中明了。 “通通准了!” 能来参加比武招亲的,无论家世还是能力都是上上之选,这鹰旗以后只怕要横着走了,有大臣心中想道。 都是些骄横之辈,皇上将他们凑在一起,有热闹看了,有幸灾乐祸者想道。 这些都是郡主的死忠,数年之后必是朝中重臣,一旦掌握,即便都元帅百年之后,四太子这一系也无人敢招惹!有阴谋家想到。 第26章 麻烦不断 微风吹过,嫩绿的叶子舒展着身躯,在阳光下翩翩起舞,远远望去,如一块绿色的毛毯,整整齐齐镶嵌在生机勃勃的大地上。 一条沟渠蜿蜒而过,几根嫩芽顽强地探出头来,倒映在清澈的水中,泛起阵阵涟漪。 “东家,虽然是新田,幸好肥料跟得上,今年的收成不会差!”石远青指着绿浪,自豪地道。 粟苗整齐有序,松散的泥土已开始变黑,上面没有半根杂草,石远青确实是一把种田的好手,相当用心,母亲的眼光很准。 “老石,地里的事你说了算,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一家人的生活都靠它!”杨成文点点头叮嘱道。 石远青点点头,两人边说边向外走去。 “春雨贵如油”,开春的那一场大雨将大地浇得湿透,贫瘠的山坡一夜之间变了样,万物复苏,姹紫嫣红,一丛丛野花正开得鲜艳。 小石头在旷野上兴奋得像一只脱缰的小牛,原本瘦弱的身体在充足食物的滋养下胖了很多,渐渐有横向发展的势头。 小不点还走不稳,却努力想追上小石头,不时跌落在青草丛中,发出一阵呀呀大叫。 柳秀淑头上戴着野花扎成的花冠,乌黑的秀发随风微微起舞,眼光如水,人比花娇。 杨成文嘴角翘起,疾走几步,将小不点抱在怀中,小不点并不领情,挣扎着,小手指指着小石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叫道:“小……小石头!” “好,大哥和你一起捉住他!”杨成文呵呵笑着,向前跑去。 小不点手舞足蹈,清脆的笑声响彻在田野上。 柳秀淑红着小脸,妩媚的眼睛一路紧跟着,渐渐地一抹温柔的笑容绽放开来。 “你们追不到我,你们追不到我的!”小石头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臂,挤眉弄眼做着怪相。 石远青站在一旁笑了,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粟苗破土成长,繁忙的农活告一段落,石远青找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开垦了一块菜地,沿着山坡洒下很多蓝瓜种子。 都是无主之地,蓝瓜最容易养,粮食不够的时候可以充当口粮。 一直玩到下午,小不点累了,直打瞌睡,四小才匆匆忙忙回家。 远远的,杨成文看到一个壮汉在门外徘徊,待走到近前,原来是刘大壮,左眼乌青,脸庞肿起,颇为狼狈的样子。 “杨爷!”刘大壮苦着脸道。 杨成文皱皱眉,将小不点交给柳秀淑,低声道:“你们先回屋去!”随后背着手向远处走去。 直到离屋很远了,杨成文才淡淡道:“什么事?” 刘大壮低着头半天不吭声。 “落霞坡你一手遮天,敢动你的只有杨家庄和官府。我早就跟你讲过,这两方面的人万万招惹不得,该孝敬的一定不能小气,这是你立足的根本。”杨成文冷冷道:“如今出事了,我也爱莫能助!” “杨爷……”刘大壮嗫嚅着,“不是……” “不是?”杨成文不耐烦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快说!” “其实……其实是这么回事,”刘大壮眼神游移不定,“和……和秀淑有关!” “秀淑?”杨成文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黄捕头早就看上了柳秀淑,偏偏周大虎早就垂涎三尺,所以一直拖着。当初周大虎身死,官府并没有追究,主要是黄捕头对他早有杀心。”既然开了头,刘大壮索性说开了,“谁知夫人中意柳秀淑,留在身边,我哪敢从杨爷手中要人,以各种理由搪塞,黄捕头忍耐不住,今天上了落霞坡,将我痛打一顿,言明如不将柳秀淑找回,便要了我的脑袋!” 红颜祸水,如果是以前,杨成文自然不会管,这世间处处是不平之事。可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杨成文早已把秀淑当作兄弟姐妹一般,岂能受外人欺负。 黄捕头明知道秀淑在杨家,却指使刘大壮出面,显然不想撕破脸皮,或者说希望杨成文识相。 “你回去传个话,就说柳秀淑是我妹妹,杨成文拼命也要护得她周全,希望黄捕头高抬贵手,卖个面子,杨成文必有后报!”杨成文沉吟半响,缓缓道。 “杨爷,黄捕头心狠手辣,吃人不吐骨头,你得罪了他,以后可要当心!”刘大壮犹豫半响道。 “杨成文行的端做得正,怕他什么,秀淑是流民,杨家庄人有权收养,任何人不得干涉!”杨成文轻笑一声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杨爷小心了!”刘大壮说完匆匆离去。 杨成文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着小树林道:“都听到了,还躲着干啥?” 一个苗条的身影走了出来,俏目含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杨大哥!” 杨成文摇摇头道:“不关你的事,有些麻烦即便想躲开,它总是会找上你的!” “那黄捕头根本不是个东西,当初父母带着我逃难到此,身上还有一些积蓄,周大虎联合黄捕头以各种理由迫害,父亲身体羸弱,不堪折磨,早早离世,母亲悲痛欲绝,生下文清也撒手仙去,我如果不是惦记着弟弟,早就自尽。幸亏遇到婶和杨大哥,才有活下去的勇气。如今那贼子又找上门来,我怎忍心让杨大哥为我受累。只求杨大哥替我照顾好文清,我与那黑心贼同归于尽!”柳秀淑泪流满面,磕头道。 “说的什么话?他黄捕头不过是一名捕快而已,只能欺负流民,”杨成文眼中寒光一闪,冷冷道:“你且安心呆在家里,我包你无事!不要哭了,赶紧擦干眼泪,免得家里人担心!” “可是……”柳秀淑心中七上八下,想起当初在落霞坡时,周大虎凶恶无比,还不是被大哥谈笑间诛杀,如此左思右想,一时间安定不少。 两人回到屋内,林氏正忙着做晚饭,小石头逗弄小不点。 “成儿,刘大当家人呢?当初开荒时,人家可帮了不少忙,请来吃顿晚饭!” “哦,他有事先回去了!”杨成文道。说完便蹲下来和小不点在地上玩,并没有将刚才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如此一连过去了半个月,风平浪静,柳秀淑渐渐放下心思,恢复了往日笑脸盈盈的样子。 这天,杨成文正和三字经死磕。 “杨大哥,不好了,不好了!”小石头气喘吁吁从山上跑下来,远远的挥着手叫喊。 柳秀淑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手中的青菜掉在地上。 “地里出事了,好多人围着父亲!”小石头脸上淌着汗,急声道。 杨成文脸色大变,刷地一声跑进屋内拿出弯刀,一股煞气透体而出。 “秀儿小石头,照顾好我娘!”说完,向山上狂奔而去。 土地就是命根子,是一家人生活的保障,是幸福日子的源泉,杨成文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即便是拼上性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不会让我们母子好过!”林氏一下子倒在地上,喃喃道。 “婶,婶!”柳秀淑尖声叫道。 “成儿,成儿太倔强,怎么斗得过他们!快快,扶我起来!”林氏哆嗦着,泪眼朦胧,颤巍巍地总是爬不起来,“小石头,快,快,去杨……杨家庄……” “大哥,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否则秀儿也不活了!”所有的恐惧一扫而光,柳秀淑心中只有那道挺拔瘦弱的身影。 他是这个家的山,挡住了狂风暴雨,他是这个家的脊梁,撑起了一片天。 如果山塌了,天崩了,家还会在吗! 第27章 争夺 “这是东家开垦的地,原先是荒山,不是你们的!”石远青披散着头发,大声抗议。 “区区一个流民,竟敢信口开河,滚到一边去!” “不是,不是,的的确确……”石远青双手伸开,挡在前面。 “尼玛的,不知死活,你算那根葱!”几个人冲了出来,将石远青踢倒在地。 拳头雨点一般落下,石远青双手抱头,嘶声吼叫:“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少爷花费几十两银子……” “住手!” 看到这一幕,杨成文热血上涌,睚呲欲裂,提着弯刀冲了上来。 几人彼此对望一眼,冷笑着退开,石远青挣扎站起来,颤抖着声音道:“东家,他们……” 杨成文点点头,将石远青扶到一旁坐下。 “盛兴叔,长兴叔,永兴叔,今日不知何事,好像约好一般来到我的地里!”杨成文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冷着眼扫视一圈。 “你的地?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一个胖胖的妇人走上前讥笑道。 “哦,原来是春婶。”杨成文面无表情道:“按照杨家庄的规矩,身为杨家庄人,开垦的荒地属于个人所有。我花去了几十两银子,请了数十名青壮,整整十天,大家有目共睹,你说,不是我杨成文的地,难不成是你家的?” “当初你从军,我家只许了亩半地,你巧取豪夺,将附近的十多亩地占为私有,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春婶冷笑道。 “我说过了,附近全部是荒地!”杨成文皱着眉头道。 “什么荒地,我明明种了很多小树苗,全部被你拔了。大家来评评理,外乡人巧舌如簧,欺负我杨家!”杨盛兴突然大声吼道。 “不错,我家地里也是一般!去年种了一些高粱!”杨长兴也跟着喝道。 “臭小子,还不老实,竟敢颠倒黑白,真当我们杨家人好欺负!”年轻的杨永兴撸起袖子,几步冲到杨成文面前,“还拿着刀,准备砍谁呀,老子可不是那无用的金兵!” 新开垦的地在三家田的上方,杨成文想不到三家竟然联和出手,倒打一耙。什么树苗,什么高粱,全他玛的是荒草。 杨成文的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紧又松开。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三位大叔,不用浪费口舌,咱们去请太公他老人家决断!” 杨太公身为一族之长,德高望重,不会为一点私利而损坏杨家人的名声,如果恰恰相反,杨家是真正完了。 “太公去县衙和大老爷商量要务去了,哪里有时间理这芝麻小事!”杨盛兴冷笑道。 环环相扣,看来今天难以善了!杨成文心中一沉,皱了皱眉头道:“既然太公不在,便等上几天再说!” “不用等了,杨盛兴杨长兴杨永兴早就在衙门备案,山坡之下土地为三家所有,任何人不得非法占有!”人群向两边分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衙役拿着一本账本缓缓走出来,嘴角处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讥笑。 怪不得,怪不得整件事好像密谋好一般,滴水不漏,步步紧逼,杨成文本就感到奇怪,杨家三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大字不识几个,怎么有如此重的心机,原来是他在作怪。 是了,衙役行走在黑白之间,最擅长坑蒙拐骗,奸猾无比,看来黄捕头贼心不死,好一手借刀杀人之计! 杨成文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突然一转身,抽出腰中的弯刀,横在胸前喝道:“还是那句话,等太公回来,自有决断。如果想颠倒是非黑白,侵占土地,杨成文只有以命相博!” “哟嚯,恼羞成怒了!”杨盛兴呵呵一笑道:“收起你那破烂玩意,在杨家人面前,它就是一堆废铁。” “今天就让他见识见识真正的杨家枪!”杨长兴鄙视道:“征儿,去教训教训他!” 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应声走出,手中拿着一杆黑黝黝的长枪,枪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杨征,一个和杨成文一般大的少年,杨成文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初初到杨家庄时,他领着一帮小孩拿着石头追打自己,口里骂着杂种,野种。 听说他进了武社,几年不见,壮实了很多,仿佛小老虎一般,年少的身体里蕴藏着巨大的爆发力。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杀死金兵谋克的?”杨征审视杨成文,带着居高临下的眼神。 “小屁孩,你不会明白的!”杨成文冷笑道。 杨成文说的是大实话,加上前世,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然而,不明真相的听在耳中,却是赤裸裸的蔑视。 杨征的小脸涨得通红,双手一扬,长枪闪电刺出,微微一抖,漫天的枪影带着尖啸声向杨成文刺去。 杨成文傻眼了,分不清哪里是虚哪里是实。 “不错,不错,杨家枪名不虚传,杨贤侄这招万朵梨花已登堂入室!”衙役摸着山羊胡,笑眯眯道。 “咳咳,张兄过奖了,征儿刚刚入门而已!”杨长兴摇摇头,眼神中的得意快要溢出来。 “征儿不错,有他十叔的风采!”杨永兴大笑道:“要不了几年,我杨家将再出一个闻名天下的绝世武将!” 空气中传来刺耳的尖叫,杨成文心中一横,正待举起手中的弯刀向前胡乱砍去,突然感到大腿处刺骨冰冷,立时身体一歪,向地上躺去。 刷,漫天的枪影一收,冰冷的枪头正停在杨成文原先站立的地方。 “咦,居然躲过了!”张姓衙役诧异叫道。 “哼哼,瞎猫撞死老鼠罢了!”杨盛兴冷哼一声道:“大侄子,来几招狠的,看他怎么抵挡!” 杨征抿了抿嘴唇,看了杨成文一眼,长枪再次刺出。 一时间,寒光闪闪,长枪如毒蛇一般,瞬息而至,再如流星天降,势不可挡,转眼又似百花盛开,头晕眼花。 杨成文不知所措,干脆闭上眼睛,东跳西蹦,连滚带爬,姿势丑态百出,却每次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间避开。 一套枪法使玩,杨成文依然活蹦乱跳,杨征渐渐浮躁起来,长枪越来越急。 杨成文也不好受,肺部火烧火辣的,体力有些不支,深知继续下去,即便不被长枪吃到,也要累死。 幸好该死的记忆力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也怪杨征不知道变通,一套枪法翻来覆去,连顺序也是一模一样。 刷,寒光一闪,一道黑影如闪电一般向杨成文胸口刺来,如果顺序没有错,下一招一定是当杨成文避开,杨征拖枪后走,枪尖横扫。 杨成文在枪尖临体之际,翻身倒地,一招懒驴打滚,眨眼间靠近杨征,手中的弯刀直直向前劈去。 杨征微微一惊,长枪回收,挡在身前。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杨成文抓住好不容易的得到的机会,如狗皮膏药一般紧紧贴着杨征,也不管那长枪刺向哪里,弯刀始终盯着杨征,眼冒杀气,一副两败俱伤以命搏命的架势。 杨征几时经历过这般无赖打法,惊惧之下乱了章法,被杨成文抓到机会,一脚踢倒在地。 “现在懂了吧,老子就是这般弄死金兵的!”杨成文冷冷道。 第28章 逆 “臭小子,竟然敢使诈!”杨长兴暴喝一声,上前将杨征扶起,“征儿,可受伤?” 杨征摇摇头,紧咬着牙,默默走到一边。 见儿子受到了委屈,杨长兴怒火中烧,抬脚勾起地上的长枪,顺手撤掉枪头,寒声道:“只知道躲闪的杂种,今天老子便代你那不知名的父亲教训教训你!” “放屁……”杨成文头脑一热,大骂道。 对穿越而来的杨成文来说,家族的理念很淡薄,再加上从没有出现过的父亲,从小颠沛流离,脑中只有杨家人的刻薄,所以对杨家庄的并无多大感情,杂种什么的也无所谓。但是,杨长兴侮辱了母亲,这个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一道劲风袭来,杨成文感到腰部发寒,正想避开,下一刻,被一股重力抽中。 一阵天旋地转,杨成文蒙哼一声,翻滚着倒在地里,口部发甜,鲜血从嘴角流下。 “东家?”石远青焦急地喊道。 杨成文下意识地摆摆手,挣扎坐起来。 与生具有的战斗本能虽然能提前感知攻击方向,无奈思维和身体慢了半拍。杨长兴修炼杨家枪几十年,无论速度和技巧都不是杨征能够比拟的。 杨长兴心中舒服多了,长枪遥指杨成文,冷笑道:“让,还是不让!” 杨成文擦去嘴角的鲜血,轻笑一声道:“好枪法!不过小爷生来就是一副倔脾气,老子的东西就是老子的,谁都不想拿走!” “小杂种,你是谁的老子!”杨长兴暴跳如雷,“倔是吧,老子今天便一寸寸将你这臭脾气磨掉。” 啪,一声闷响,杨成文的身体如落叶般飘起,仿佛一个破麻袋一般落在地上。 “让,还是不让!” 咳咳,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吐出,杨成文哆嗦着爬起来,咧咧嘴,“舒服,舒服呀,小爷好久没有这般松皮了,杨长兴,你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怎么像个娘们一般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杨长兴眼睛红了,恶狠狠地吼道:“老子今天不信邪了,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枪杆硬?” 鲜血如雨点一般从空中洒下,染满全身,杨成文不断地摔下,又不断地站起来,仿佛一个不知道疼痛的怪物。 真的不疼吗!身体好像要撕裂一般,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杨成文没有退路。 母亲苦苦地守候在杨家庄,等待所谓的父亲,母亲做梦都想儿子认祖归宗,母亲千里迢迢九死一生从襄阳府来到陕西路,身体受损,再也受不了漂泊之苦。 想要完成母亲的心愿,只能留在杨家庄,这块地是万万不能丢的。 “不能再打了,东家年小体弱,经受不住!”石远青爬过来,挡在杨成文的前面。 “是他自找的,你一个流民竟敢破坏爷的好事!”杨长兴眼睛布满血丝,狂躁地吼道。 “田在人在,人不在田也必须是我的,一点点都不能少!”杨成文嘴角艰难地翘起,努力想推开石远青,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杨长兴讨厌那种笑容,蔑视不屑……长枪一摆,石远青惨哼一声倒在一旁没有了动静。 “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一字一句从杨长兴的牙缝里蹦出来。 很多杨家庄人听到动静赶了过来,从刚开始的幸灾乐祸,渐渐变得心生不忍,即便是嚣张的春婶也退到了后面。 “仔细看看,这娃儿的眉眼和杨家三郎几乎一般模样!” “你傻呀,如果不是杨家三郎的种,林氏敢赖在杨家庄不走吗?” “不错不错,倔的像石头,一看就是老杨家的!” 杨长兴郁闷的想吐血,事情发展到这步是谁都没有预料的,周围的议论声传进耳中,更让杨长兴烦躁起来。 杨家的种?你现在还不是杨家的人…… 一抹狞笑一闪而过,杨长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长枪如毒蛇一般刺出。 杨家人禁止互相残杀,不是杨家的人就好办了,打个半死,最多赔些银两,即便杨家三郎回来,也可推脱了事。 “住手!” “休想伤到我杨大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道身影急扑而来,奋力挡在杨成文的身前。 “不要……” 杨成文嘶声吼道,双手奋力向一旁推,却被一个柔软的身体牢牢抱住,柳秀淑满足地叹息一声,苍白的脸上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轰,又是一声闷响。 小石头在最外面,如破麻袋一般滚到一旁,鲜血洒了一地。 “杨长兴,你好狠的心!”林氏跌跌撞撞地跑来,上前抓住杨长兴的衣服,“几个孩子,你都能下毒手,你还是人吗?”林氏用牙齿咬着,用双手抓着,仿佛疯了一般。 “疯了,简直是疯了!”杨长兴几次避开,却被林氏缠住,恼怒之下,抓住林氏的长发,恶狠狠地道:“你这泼妇,如果不是……老子一拳非打死你不可!” “秀儿,小石头……放开我娘!”杨成文双目尽赤,发疯一般向前爬去,鲜血染红了地面。 “想我放开你娘很简单,滚出杨家庄!”杨长兴冷笑道。 “为什么,为什么?”杨成文仰天大吼道。 前一世在李家庄,杨家独门独户,受尽李家人欺负,现在是杨家庄,结果还是一样。前一世,娘死了,自己却流浪在外,不在她老人家身边尽孝,这一世,想补偿,结果娘却在她日夜期盼引以为傲的杨家人手上受辱。 “好,我们离开杨家庄!”杨文兴一字一顿道。 狗屁的杨家庄,狗屁的杨家人!杨文兴心中只有恨,无穷无尽的恨。 “苍天在上,我杨成文在此立下誓言,若有一日我杨成文身居高位,一……”杨成文双目尽赤,高举右手,仰头发誓。 苍天在上,苍天在上,四个字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响彻在杨家人的耳中,响彻在山谷田间。 杨盛兴惊恐地连连后退。 几十年前,也有一个男孩,也是一般的身份,也曾这样在杨家庄立下誓言,最后反出杨家,反出朝廷…… 一只手捂住了杨成文的嘴巴,林氏紧紧地抓住杨成文的手,坚定地摇摇头。 “娘!儿子不孝,让您跟着受苦!”杨成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傻儿子,只要你好好的,对娘来说,哪里都是天堂!”林氏抱着杨成文的头,笑着道:“记住了,这人啦就是几十年光阴,如哪树叶一般,即便高高在上总是要回到生养它的地方。以后千万不能再说这种傻话!” 杨成文不是很明白,却知道母亲做任何事都是为自己好。 石远青和小石头伤的很重,勉强能动,坐在地边,呆呆地看着绿油油的粟苗。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跟我去四川!”杨成文对石远青和秀儿道。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杨成文不信找不到一块安身立命的地方。 第29章 出头 “哪里都不要去,安心地呆在杨家庄!”一个满脸黝黑的庄稼汉从山坡下跑过来,喘了一口气,大眼瞪着杨长兴道:“老十二,真是不要脸,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本事,把咱七房的脸丢尽了!” “老十五,你还是来了,”杨长兴嗤笑道:“杨正心,你还真以为他是老二十八的种!” “是不是三郎的,我不想和你理论,”杨正心叹了一口气道:“反正这事我家管定了,一句话,等太公回来再说!” “你……”杨长兴大为不甘,费劲周折,却是白忙活一场,不由回头瞪了杨盛兴和杨永兴一眼。 哪知两人闷着头并不吭声。 有些事唬外乡人可以,自家人拿不出手了,杨家人是出名的倔,杨正心更是其中的倔头,既然出了头,万万不会让步。 眼见人群逐渐散去,林氏红着眼,微微一福道:“他大伯,你总算来了!” “嘿嘿,有事耽搁了,总算不晚!”杨正心干笑一声,往旁边让了让。 “成文,见过大伯!”林氏将杨成武揪了出来。 杨成文瘪了瘪嘴,将头转向别处。 不晚,还好意思说,这情景就如同前世的警匪片一般,罪犯制住了,警车也恰好赶到。 杨家庄并不大,碰面的机会自然不少,杨成文对杨家的人耿耿于怀,要么关在家里,要么在山上,即便是回家也避过那几个点。 偏偏母亲却最喜欢拉着杨成文和杨家人套近乎。 “这孩子,总是犟!”林氏瞪了杨成武一眼,笑着道。 “犟才好呀!”杨正心咧开嘴笑了,盯着杨成文,眼睛越来越亮,“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父亲说了,田的事自会处理好的!” “老爷子开口了!”林氏顿时喜上眉梢,转眼间轻轻抽泣起来。 杨正心不知所措,慌忙离去,留下杨成文干瞪眼。 “孩子,是大好事,老杨家终于开始接纳咱们了!”林氏笑着道。 杨成文闷着头,粗声道:“娘受了多少苦,受尽多少白眼,当初怎么不见他们出来?” “这孩子……”林氏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是老杨家暗自打点,咱们早就被赶出杨家庄了。那一年你病重,志勇偷偷拿了饺子。还有你去当兵,多亏你大婶照料……” 又来了!杨成文深知这一说得半个时辰,连忙道:“娘,老石和小石头伤的不轻,我得找郎中去!”说完,向山下跑去。 杨家庄只有一个郎中,杨成文轻车熟路,很快将杨郎中接到山上。 “五脏六腑都有淤血,要好好调养!”杨郎中把完脉,开了好几副中药,千叮万嘱要躺上一个月,千万不能妄动,否则会落下病根。 “郎中,杨大哥流了好多血,您赶紧看看!”柳秀淑在旁焦急道。 林氏也跟着紧张起来,方才瞧见杨文兴活蹦乱跳仿佛无事一般,所以给忘了。 “嗯,脉象平稳,气血稍损,吃上一副药便无大碍!”杨郎中笑着道。 奇怪了,老石和小石头只挨了一棍,怎么伤的那么重!柳秀淑眨着大眼睛想不明白,哦,一定是杨大哥底子好。 ……… 青山叠翠,溪水潺潺,缤纷粉红桃花中隐隐现出一座四合院,白色围墙,朱红色的大铁门,一眼看去,颇为气派。 嘎嘎嘎,叽叽叽。 一阵吵闹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几只壮硕的白鹅高昂着头追逐数只母鸡,一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不急,都有的,都有的。”一个身穿员外服的老者正向地上撒麦子,白色的胡子随着身体颤动。 “太公,鹅和鸡太肥,一顿可要吃上不少粮食!”一个黝黑的壮汉一旁笑着道。 “都是你大娘,说什么自己喂的,吃着放心,谁知几年下来,养出了感情,反而舍不得吃了!”太公好不容易将鹅鸡喂足,松了一口气,洗干净手,笑着道:“臭小子,你心里一定骂我浪费粮食!” “没有,没有!”壮汉慌忙解释道,右手不安的挠着头发。 太公笑眯眯地指了指院子中央的石凳,背着手看了看开得正鲜艳的桃花道:“老四几十年没来了,我还以为这次为了他的宝贝孙子,怎么着也要来我这一趟!” “孙子!”壮汉刚刚坐下,闻言突地一声站起来。 “当初林氏带着小家伙来到杨家庄,没了信物,老四在那破屋周围走了一圈,我便知道他的意思……我和他一起长大,又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撅起屁股,我便知道他要拉屎!”太公坐在太师椅上,得意地眯起眼睛。 杨正心无语,低着头猛灌茶水。 “待小家伙从战场上回来,眉眼长成,活脱脱和老四年轻时一般模样,我心里有谱了,否则怎由他在落霞坡胡闹!” “回去告诉你爹,老杨家一代出一个倔头,我自有分寸!” 太公端起茶杯,杨正心赶紧起身,立马跑得不见人影。 茶还没有喝完,一名老人进来道:“老爷,七房的杨家兄弟来了!” “来了……老文,我困了,先眯一会儿,叫他们等着!”太公放下杯子,闭上眼睛道。 这一眯就是两个时辰,杨家兄弟坐卧不安,庄外景色虽好,却没有心情观赏。 直到太阳西斜,铁门才慢慢打开,老文走出来,笑着道:“老爷让你们三人进去!” 三人你望望我,我瞅瞅你,心中忐忑不安。 穿过回廊,眼前出现一个大厅,太公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卷书。 “太公!”三人躬身行礼。 “嗯,坐吧!”太公头抬抬手,眼睛没有离开过书卷。 “太公,杨成文霸占我们的土地,还请您老做主,为我们讨个公道!”杨长兴忍耐不住,率先道。 “哦,你们的土地?这么说来,整座秦岭随意打上标记,就都是杨家的?”太公用力将书券丢到桌子上,冷笑道。 杨家兄弟傻眼了,虽然有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太公的火气这么大。 “听说盛兴家中了几颗小树苗,长兴家种了几颗高粱,永兴家种了几根蓝瓜,我怎么没见到呀?族中早有规定,土地荒废五年之上,便算作无主之地,只要是杨家庄人,都可以重新开垦!”太公手指敲着桌面,呵斥道。 “杨成文又不是杨家人,您偏心!”杨长兴硬着脖子道。 “我偏心?”太公眉毛竖起,站起身来,“瞧瞧你们做的什么事?杨成文是不是杨家的人,你们心中有数,不过是差个名分罢了!” “如果不是顾忌这,我早就弄死他了!”杨长兴嘀咕道。 太公虽然老了,耳朵却很使,闻言冷笑道:“幸亏是留手,最后一下要是挨上了,怕是只剩下半条命!” 杨家三兄弟不说话了,太公虽然不在杨家庄,却仿佛当事人一般,比谁都清楚。 “杨家庄虽然禁止自相残杀,然而以武立家,争斗是难免的。但是,有些人竟然蠢到替别人当枪手,这就不可原谅了,回去好好想想吧!”太公冷哼一声,拂袖步入后堂,留下三兄弟发呆。 “心胸狭隘,鼠目寸光,”太公余怒未消。 “瞧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大的火气,儿孙自有儿孙福,顺其自然便是了!”一名老妇人笑着迎上前来,富态中隐现风华。 “一屋子倔头,现在又出了个小倔头,凭白受苦,有些心疼啦!”太公苦笑道。 “成文这孩子确实不错,就是心机重了些。人也太野,只怕以后和他十叔一般,吃上不少苦!”老妇人笑着道。 “月儿,你错了,我更觉得成文像存中。杨家人就该野,不然哪有冲劲,只要林氏在,就如一道缰绳拉着,不会走上歪道。”太公摇摇头道。 “说到存中,史家那边意见很大!”老妇人叹口气道。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庙堂之上更加险恶,存中也是身不由己,顺其自然吧!”太公皱了皱眉,无奈道。 第30章 隐 “成文哥,杨征可厉害了,武社预备队中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哼,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还不是败在你的手中。”杨志勇仰着小脸,嗤笑道:“这几天天天垂着头,再也没有往日神气!”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扬成文呻吟一声,无奈地用纸蒙住双眼。杨志勇仿佛一只麻雀般叽叽喳喳不停,哪里能静下心来。 田地的事在太公回来以后一锤定音,归杨成文所有,杨家兄弟还补偿了医药费,杨成文满心以为可以恢复原来的安闲生活。 先是杨正心,没事总喜欢去地里转上一圈,接着是杨家大娘屡屡来窜门,林氏高兴的从早到晚乐呵呵的。 好吧,杨成文无所谓,只要娘高兴就成,偏偏大娘每次来窜门时总带着杨志勇。母亲只顾着高兴,将他丢给杨成文。 事实上,两人相差不大,隔着两岁,母亲的意思是两兄弟先亲近亲近,可杨成文的心态早已是成年人,不可能满山掏鸟窝,或者是在水塘里扔石头玩。 “这家伙还自号为小再兴,十叔可是天下第一猛将!”杨志勇半点没有察觉到杨成文的无奈,说的兴高采烈唾沫飞舞。 “哦,对了,武社不是要天天练武吗,你怎么如此清闲?”杨成文打起精神问道。 “单日学武,双日上私塾学文,每个月休息两天!”杨志勇道。 “哦,今天,今天是十二!”杨成文算了算道。 提起这个,杨志勇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学文有什么出息,杨家人生来就该血战沙场马革裹尸,幸亏那先生识相,每次去报个到便可自由活动,否则有他苦头吃!” 杨家的血统真是古怪!如果不是前世的遗憾,杨文兴也实在没有耐心啃书本,真心比练武还累! “杨大哥,杨大哥!”小石头远远挥着手飞跑而来。 “小石头,慢点慢点,伤可没有完全好!”杨成文急急叫道。 “杨大哥,没事了,那些伤是小菜一碟!”小石头卷起袖子,露出肉肉的手臂,红扑扑的脸庞上全是笑容。 “好了就好!”杨成文连连点头,眼珠一转,“志勇,我家小石头可是掏鸟窝的高手,只要从树下一走,所有的母鸟吓得都不敢出声!” 杨志勇的眼睛亮了,仰起小脑袋,哼哼两声道:“吹牛,真要是掏鸟窝,没有人是我杨家的对手!” 杨成文清净了,两小早已跑得不见踪影,而屋内的母亲和大娘正聊得高兴。 “大妹子,你的手真巧,看看这衣服,杨家庄没人能比得上!” “大娘,哪有你能干,老杨家的衣食住行都是你当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大半是你持家有道!” “咯咯,妹子真会说话,女人啦就是菜籽命,落到好田里长得枝叶繁茂,落到瘦田里,一身孤苦。” “唉,谁说不是呢?” “女人嘛苦一点不怕,只要男人一心一意,日子总是好过,最怕的是……村东头二房家东子家的,月花嫂累死累活,东子好吃懒做,竟然勾搭上外来的寡妇,硬是娶过来当小的,月花嫂气得差跳河,最后为了两个孩子,还不是忍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得选择!大娘,这就是命!” “哎呦,瞧我这嘴。大妹子,老爷子对文兴可是赞不绝口,成文孝顺,你要过好日子啦!” 杨成文颇为无聊,书也读不进去,想了想,干脆上山去看看,秀儿这些时日一直在照顾老石,也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靠近高坎地,半山坡的树林中传来很大的动静,两个少年仿佛猴子一般敏捷,在树枝上灵活穿走。 “你们小心点!”杨成文摇摇头,大声喊了一句。 看来今晚有鸟蛋吃了。记得前些时日,小石头掏了好多鸟蛋回来,母亲合着韭菜煎得香喷喷的,自己不过好玩说了句,鸟蛋吃多了,脸上容易长雀斑。 母亲和秀淑立刻不吃了,特别是秀淑,照了一个月的镜子。 杨成文至今想起来依然觉得好笑,不由嘴角翘起。 “杨大哥!” 远远地,柳秀淑在山坡上挥着手。那是老石在上面开垦的菜地,如今长满了蔬菜,五颜六色,分外喜人。 “大夫说了,你虽然伤势不重,可原先在战场上伤了身体,还没有复原,要好好调养,不应该跑到山上来的!”柳秀淑埋怨道,脸蛋红扑扑的。 家里待不住呀,杨成文暗叹一声,笑着道:“想你们了,所以来看看,再说,适当的活动对身体有好处!” 柳秀淑的脸更红了,如同朝霞一般,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杨……杨大哥,老石说莴苣熟了,昨天特意去下面水田抓了一些泥鳅,本打算做熟了送下去的……” “好啊,”杨成文顿时直吞口水,“今晚还要加一道菜,韭菜鸟蛋,呵呵!” “杨大哥,你……”柳秀淑跺着脚,俏脸深深地埋进并不丰满的胸口中,修长玉颈泛起一抹嫣红。 咳咳,杨成文干咳几声,“秀儿,那个,我找老石去了!” 石远青坐在田埂边,呆呆地看着山坡下纵横交错的水田,动也不动,满腹心事的样子。 “老石,伤可好了!”杨成文静静站了片刻,忍不住叫道。 “东家来了!”石远青扯扯嘴角,勉强笑了笑。 “老石,咱们不是一家人却胜是一家人,有什么难处只要我杨成文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帮忙!”杨成文道。 “东家,已经很好了,相比逃难的日子,这里无疑是天堂,我很知足!”石远青摇摇头道。 “那你?”杨成文迟疑着问道。 “离家久了……做梦都想!”石远青叹息道。 月是故乡明,杨成文深有体会,记得在缅甸时,无时不刻总是想起家里,想念门口的柳树,想念门前的小河,想念…… “上天不公啊,岳爷爷死了,岳爷爷死了……”石远青仰天长叹,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来。 岳爷爷?史书记载,1142年正月,岳飞死于风波亭,如今四月了,古代的通信实在慢。 按照从贴吧得来的知识,随着中兴四将死的死,活着的解除兵权,南宋最好收服北地的机会失去了,从此,南宋成为真正的南宋,偏安一偶,直到…… 而随着岳飞的死,北方人再也无法回到家乡。 “总是……有机会的!”杨成文沉吟半响,安慰道。 人总是要有希望,虽然这个希望遥不可及,却总是活下去的念想。 “我前天去集市时,史家庄户户披麻戴孝,哭声震天动地,杨家……杨家……”石远青看了一样杨成文,低下头。 杨家人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貌似岳云和张宪的监斩官是杨存中。杨存中是杨家目前最为显贵的人物,所以杨家对岳飞的死并无任何举动。 坏了,岳飞一死,宋金议和,大散关以北重新划归金国,凤县与大散关平行,归属是个大问题。 不管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杨成文摇摇头,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抛出脑后。 待得小石头回来,杨成文拿出数文钱打了一壶酒,当晚,石远青喝得酩酊大醉。 第31章 绝望 暖风微醺,暗香袭来。 经过两个月的努力,千字文勉强能背了,只是其中的意思总是不懂,有些囫囵吞枣的味道。杨成文打了个哈切,刚刚起床不就,又想睡了。 生活美满,心情自然放松,杨成文心中隐隐觉得,这种悠闲的日子能过上一生也是幸福。 “林家妹子,林家妹子,喜事,大喜事!”胖胖的春婶喘着粗气,小跑过来。 杨成文翻了一个白眼,闭上眼睛。 杨家三兄弟持强凌弱,以杨成文的性格巴不得以牙还牙揍上一顿才能解恨,偏偏林氏最是心软,说什么同是杨家七房,以和为贵。 最后甚至说如果没有他们胡闹,老杨家怎么会公开出面,变相承认杨成文的身份。 感情这顿打是白挨了…… “哦,春婶呀,进来坐!”林氏抬头招呼一声,继续忙着手中的针线。 “不坐了,不坐了!”春婶站在门外,脸上如同开了花一般,“林家妹子,三郎回来了!” 啥,三郎!手中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林氏呼地一声站起来,又缓缓坐下,神情变幻不定,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杨成文的睡意一扫而空,张大嘴巴,惊得站起来。 说实话,对这个便宜父亲,杨成文还真不知道如何面对。 “林家妹子,三郎昨天晚上才回来,我惦记着你,便早早过来通知!”春婶一副大善人的面孔,就差一句,我是活雷锋,不要谢我。 林氏仍然在发呆。 “赶紧打扮打扮呀!我家里还有事,呵呵,走先了!”春婶扭着丰满的身体,一步三摇,瞬间不见人影。 杨成文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周星星的台词竟然提前一千年出世了。 “打扮?”林氏慌了手脚,满屋乱翻,“秀儿,秀儿,我年前做的那件衣服呢?” 秀儿同样在发愣,闻言惊醒,也过来帮忙,一时间原本整齐的屋子乱成一团,最后…… “婶,我突然想起今天您早上试穿过,放在床头了!”秀儿红着脸道。 衣服总算找到了,林氏从床底下摸索半响,找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双眼迷离,半响才轻轻打开。 木盒分成两个小格,里面放着胭脂和眉笔,许久未用,上面布满薄薄的灰尘。 “杨成文,傻愣着干什么,滚出去!”林氏喊完,低下头,脸庞羞红。 “啊?”杨成文一脸懵头转向的样子,被秀儿硬推出门外,哐当一声关上大门。 我特么真是个傻逼!杨成文回过味来,扇了自己几个耳刮子,然后和小不点在地上玩泥巴。 也不知过去多久,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却见门口出现一妇人,身穿淡绿绸衫,容色清秀,柳眉如画…… “杨大哥,我婶真美!”秀儿一旁露出小脑袋叫道。 杨成文连连点头,双眼发红。 江南女子本就柔美,娘刚刚三十出头,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灿烂之时,却因为操劳过度,过早衰老……双手不再柔软,皮肤不再光滑。 “老了,老了,小家伙们净胡说!”林氏笑着骂道,眼神如那星星一般璀璨。 “大娘,抱……抱……”小不点仔细看了看,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叫道。 秀儿赶紧将小不点拉倒一旁,笑着道:“婶今天不能抱你!乖,等一会叔来了,一定要乖乖的!” 林氏的脸又红了。 温暖的的阳光照在林氏身上,林氏眉眼尽是笑意,仿佛一下年轻了十岁。 杨成文的心莫名变得轻松,只要娘高兴,只要娘幸福,有个父亲也是好事! 时间悄悄地溜走,太阳挂在山尖上,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林氏端坐在床前,目光一直望着窗外,呆呆发愣,不知在想什么。 “婶,叔刚回来,一定要准备准备!”秀儿轻声安慰道。 杨成文在门口来回走动,心中大为不安,杨家即便要准备,总要有人来传个话呀。 “大妹子,大妹子!”转弯处,杨家大娘笑着走来。 “来了来了!”秀儿欢喜地叫道。 林氏慌忙站起来,急走几步,又想起什么,急忙坐回床上,低着头,羞涩中带着一丝忐忑。 “三郎刚回来,家里乱成一锅粥,所以来晚了!”杨家大娘看了看林氏,迟疑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对杨成文和秀儿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事和大妹子商量!” 杨成文第二次赶出门,心情却大大不同,沉声对秀儿道:“我总感到不对劲!” “杨大哥,不会有事的!”秀儿安慰道。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 大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影猛地冲出来,向路边跑去,口中不停地叫喊:“不可能,不可能,三郎不可能这样对我的……” “大妹子,大妹子!”杨家大娘在后面紧跟着,急急忙忙喊道:“快,快,拦住她!” 早在人影出来的瞬间,杨成文就冲了过去,林氏面色惨白,面若死灰,双眼癫狂,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杨成文竟然没有截住。 路边,路边有一汪水潭…… 杨成文全身发冷,脑中一片空白,被巨大的恐惧笼罩,接着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绞痛,趔趄着倒在地上。 “秀儿,,快,快……拉住我娘!”杨成文嘶声道,腥味突然涌了上来,口中一甜,鲜血喷射而出。 “杨大哥……”秀儿泣声叫着,边跑边回张望,小脸彷徨无助。 “快,快去呀!”杨成文怒喝道。 林氏越跑越快,距离越拉越远,杨成文伏在地上颤栗着,眼神渐渐绝望。 娘就是天,娘就是地,娘是杨成文的依靠,娘是杨成文心灵的港湾,娘就是杨成文的一切,如果娘没有了,杨成文生无可恋。 “老天爷呀,杨成文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换我娘,只求她能好好活着……”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杨成文的呼喊…… 小石头蹦蹦跳跳从山上下来,正好从路边冒出头来,吓了一跳,怔怔地站在原地。 “石头,拦……拦住婶!”秀儿喘着气,声音带着哭泣。 小石头没有半点犹豫,一步冲上去,拦腰将林氏抱住,林氏疯狂挣扎,两人滚到地上,杨家大娘和秀儿后脚感到,四人纠缠在一起。 “滚开,滚开,死了干净,我哪还有脸活在世上!”林氏披头散发,尖声叫着。 “婶!” “婶!” 秀儿和小石头留着眼泪不停地叫喊,林氏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乱抓乱咬,毫无顾忌。 啪,杨家大娘突然挥手,一巴掌打在林氏的脸上,瞬间留下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死了是干净了,死了一了百了,男人继续风流快活,可是你的儿子呢,他该怎么办?”杨家大娘厉声喝道。 林氏呆了一呆,慢慢回过头,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远处,杨成文艰难地在地上爬动,鲜血一滴滴从嘴角滑落。 第32章 闹 “儿子……”林氏呜咽一声,拉着杨成文的手无力坐在地上。 杨家大娘松了一口气,喘息道:“二郎如今还跪在堂前,老爷子说了,只要大妹子一日不进杨家门,他便一日不得起来!” 林氏苦涩一笑,长叹了口气道:“也罢,也罢!他总是成儿的父亲,能如之奈何?不过,我有三个条件,若依我,则万事皆休,否则我便带着成儿远走他乡,终身不进杨家之门!” “大妹子,万事都好商量!”杨家大娘微微一顿,点头道。 “当年三……三郎流落襄阳府,身受重伤,父亲见他可怜,不但请大夫医治,还留在家中……”林氏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我一见倾心,家人竭力反对,终逆不过我……” “林氏也算是大门大户,当初虽然是兵荒马乱之时,却也操办的颇为热闹,所以我万万不能做小,这是第一个条件!” “第二,秀儿兄妹和石家父子,对我母子尽心尽力,成儿认祖归宗,杨家必须接纳!” “山上所开之荒田,自然算是老杨家的,秀儿四人住在杨家终归不便。第三个条件,荒田由四人单独打理,所有开支除开,剩下的收益全归杨家!” 杨家大娘点点头道:“大妹子所说甚是在理,你先歇着,等我消息!” 所谓的三个条件,实质上只有一个,林氏必须为大,成文必须为三房嫡子,这一点无可厚非,然而三郎新找的那个看面相也非善茬。 杨家大娘满怀心事,匆匆离去。 “娘九死一生万般磨难来杨家庄,他竟敢……竟敢另选新欢,做陈世美!”杨成文总算明白怎么回事,心中堵得慌,对所谓的父亲顿生坏感,不由怒声喝道。 “什么陈世美,他是你的父亲,成儿,去了老杨家,千万不可再胡说!”林氏冷声喝道:“三郎如何,别的人都可以说,唯有我和你除外,一定要听清楚,记在心里!” 万恶的旧社会…… 杨成文心中不服,却也知道,夫为妻纲,子不言父过,孝字为先,违反了这些古代的条条框框将寸步难行。 一里不到的老杨家,斑驳的围墙外站了不少杨家人,三五成堆,磕着葵花籽,一边谈笑,眼睛紧紧地盯着围墙内,耳朵竖得直直的。 相较于外面的热闹,四合院内却安静的出奇。 正堂之上,一名干瘦的老者居中而坐,他头发花白,双目炯炯有神,腰挺得笔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杨正心坐在左首下方,捂着额头,颇为头疼的样子。 右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个头不高,正翻来覆去地看十个手指头,好像上面长花了一般。 堂中间跪着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男子,头戴方巾,浓眉大眼,坚挺的鼻梁下留着浓密的八字胡。 “父亲,父亲,那些花儿好美,你帮我摘下来!”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跑进来,拉着年轻男子的胳膊叫道。 年轻男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坐在上首的老者一眼,轻轻摇摇头,男孩并不怕生,仍然纠缠年轻男子,不停拽着衣服。 “勇儿乖,你父亲正忙着忏悔呢,哼!”一个抹着浓妆的少妇慢吞吞过来,狭长的眼睛轻轻一扫,冷笑道。 “张月英!”年轻男子咬着牙道。 “少给我来这一套!天天吹嘘杨家庄如何如何好,跟了你是如何如何享福,结果却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而且还到处偷腥……”张月英仰起头,鄙视道。 咳咳咳,老者用力瞪了年轻男子一眼。 从隔壁的厢房中跑来一个颇为瘦小的中年妇人,拉住张月英的手,笑着道:“三妹,咱们聊聊,刚刚听你提到西湖的美景,心里可是羡慕的紧!” 吱呀一声,门突然打开,杨家大娘快步走了进来。张月英原本移动的身体一僵,站在院子中,再也不肯离开。 杨家大娘左右瞅瞅,呵呵一笑道:“老二家的,带月英到房里转转,看看还需要一些什么物事!” “不用看了,昨儿个睡了一晚,床硬的像木板,腰到现在还疼,还有棉被太粗糙,我一夜都没有睡好,算了,穷乡僻壤的,说了你们也不懂!”张月英摆摆手道:“如果不是为了勇儿,我一天也呆不下去。杨家大娘,不要遮遮掩掩,赶紧的,太阳火辣辣我可受不了!” “月英,杭州临安真的这般好。莫非连太阳都软绵绵的?”老二家的张着小嘴问道。 如今才刚刚四月,阳光照在身上正舒服,哪里辣!怪不得三弟白白的,原来是太阳的关系。 “当然啦,”张月英仰着头道:“暖风如丝……” 老爷子再次咳嗽一声,冷着脸道:“老大家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哦,”杨家大娘应了一声,想想至今后怕不已,“刚开始还好,当我说到老三已重新娶妻,林氏如疯了一般向河边冲去,怎么都拦不住……” “畜生,都是你惹的事!”老爷子暴怒,腾地一声站起来,抬脚将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子踢翻在地。 “不许你打我父亲!”小男孩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老爷子。 老爷子脸上露出复杂之色,又抬起的脚无奈放下,叹息一声。 “春燕……春燕怎么样了?”年轻男子脸色发白,颤声问道。 “春燕,什么春燕,叫得好亲热呀!”张月英刷地一声冲了过来,指着年轻男子鼻子骂道:“杨伟心,你还有没有良心!” 小男孩眼见这般情形,吓得哇地一声嗷嗷大哭,顿时四合院里乱得如同一团麻。 好不容易安抚好,杨家大娘硬着头皮道:“林氏最后总算被拦住了,不过她提出三个条件……” “想要我做小,做梦。杨伟心,当初你对我死缠烂打,说过什么可不能忘记!”张月英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尖声叫道。 “老大,你怎么看?”老爷子皱着眉头问道。 “后面的两个条件无所谓,”杨正心看了张月英一眼,犹豫半响道:“林氏的事三弟也承认了,先进门的自然……自然为大!” 老爷子点点头,“老二,你呢!” “我呀?”右首男子支吾半响道:“我没有意见,三弟的事三弟自有打算!” 老爷子瞪了一眼,指望杨伟心,只怕一百年都拿不出一个结果。 “老三,老大的话你也听到了,林氏含辛茹苦将娃儿拉扯大,吃了不少苦。进门有先后,林氏贤良有德为大,你可有意见?” 杨伟心点点头又摇摇头,看了看张月英,嗫嚅着嘴,半天也没有吭一声。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张月英一下子扯散了头发,抱起小男孩尖叫道:“那野女人要跳河,我张月英怕死不成!”说完便往外冲去。 “月英!”杨伟心脸色煞白,便要爬起来,却被老爷子眼睛一瞪,乖乖地跪在地上。 “爸!”杨家大娘和二娘惊慌叫道。 “怕什么,门前小河淹不死人!”老爷子冷冷道:“老大,你跟在后面……” “各位杨家的老少爷们大哥大姐们,都来评评理,我张氏是清白人家出身,杨家明媒正娶的媳妇,那个野婆娘谁知道是从那个地方跑来的,怎么配当杨家的媳妇……”张月英并不往河边跑,抱着小男孩跪在大街上哭闹。 “还有那个野种,肯定是野男人的,襄阳府隔着一千多里,休说女子,即便是一个男人也难活着走出来……” 第33章 定 但凡看热闹的总会有几个闲人,有几个挑灯拨火的,希望事情闹得大些,如此,隔山观虎斗,增加生活的情趣。 张月英本以为,凄楚的貌美少妇加上哭泣的年幼小孩,总会激起自命正义之士的同情心,嘘寒问暖,愤愤不平,从而将事情闹大。 谁知,那些看热闹的人却远远的让开,三五成群指指点点,竟然没有半个人站出来。 张月英哭一阵,抽泣几声,最后干脆坐在地上,从刚开始认识杨伟心讲起,两人是如何地甜蜜,杨伟心如何殷勤,两人是如何在月光下山盟海誓。 讲到动情处,自然哀哀哭上几声,令人顿起恻隐之心。 杨家庄的人今天算是真正开了眼界,很多人本来要去田里做农活,干脆将农具仍在一旁,找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老杨家的人急得团团乱转,杨家大娘几次上前小声相劝,张月英纹丝不动不予理会。 “父亲!”杨伟心跪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本想衣锦还乡,不料发生这种事,张月英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竟然将两人的私密话也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老爷子背着双手,在院子里来回走动,闻言横眉喝道:“你还知道廉耻,老杨家的脸都丢尽了。罢了,今天索性丢个干净,由着她闹,只要我一天活着,她这个老二是当定了!老大,拿些水和零食,可不能让孩子跟着受累!”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您老心疼孙子,不是时候呀!杨正心无语,眼睛瞅了瞅杨家大娘,蹲在地上。 果然,张月英将食物和水丢的远远的,原本沙哑的声音又高亢几分,连一直晕晕欲睡的小男孩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嗷嗷大哭起来,仿佛被人用力掐了一下。 老爷子双脚生风,走得越发快了,时不时地看向围墙外。 “太公来了!”人群呼地一声向两边散开,一个白胡子老头在管家老文的搀扶下慢吞吞走来。 “太公,您老人家好!” “太公,把您都惊动了!” 庄户纷纷上前招呼,太公点点头,径直来到张月英面前。 张月英自小在市井中长大,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最善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老爷子性格暴躁坚毅,却有一个致命的的弱点,最是喜欢孙子,也是张月英的依仗,杨家老爷子一言九鼎,拿下老爷子等于拿下老杨家。 然而眼前的太公,双眼充满智慧,仿佛能洞察一切,属于人老成精的那种,最难对付。 “请太公做主!”张月英深施一礼道。 太公点点头,淡淡道:“都是杨家人,何必不依不饶!杨家庄自有杨家庄的规矩,你入门晚本来是小,勿要死缠烂打!” “可是……”张月英心中不甘,辩解道。 太公挥挥手,叹了口气道:“临安虽大,杨家若真心想查,三两天便可将一个人的底细打听得清清楚楚……好自为之吧!” 张月英的脸色变幻不定,杨家虽然没落,曾经却是威名赫赫的将门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太公,您老请!”杨正心打开大门,笑着道。 真是一物降一物,张月英温顺地跟在太公后面,老杨家终于太平了。 “老四,今天是你家大喜日子,老朽特来讨杯酒喝!”太公哈哈大笑一声道。 老爷子黑着脸闷闷坐在椅子上,闻言冷笑道:“怪事情,这世道怎么会有不请自到的人,偏偏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说完将头扭向一边,和小孩子一般无二。 哈哈,太公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左看看右瞅瞅,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臭小子,还跪着干什么,赶紧起来!”太公踢了杨伟心一脚,转头对杨正心道:“天色不早了,赶紧将正事办了。” 杨正兴搔搔头皮,很茫然。 哪知太公并不多做解释,对着四合院外面叫道:“热闹也看够了,大伙该出出力。三郎接媳妇过门,怎能没有排场,你们一起去凑凑热闹!” 杨正心大喜过望,瞅瞅老爷子,赶紧拉着杨伟心向外跑去。 “月英!”杨伟心回头望了望,张月英乖乖地站在一旁,脸色很平静,事不关己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 “弟妹酿的酒最是爽口,无奈过世的早,今天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了!”太公在老爷子对面坐下,呵呵笑道。 “没有!”老爷子沉着脸道。 “耍赖是吧?当初弟妹曾说过,留下两坛珍酿桃花醉,等三小子成婚时喝,老朽左盼右盼,一等便是二十年呀!”太公急眼了。 “你听错了,老伴明明说刚儿娶媳妇时,才能拿出来!”老爷子硬邦邦地道。 “放屁……” “你才放屁呢?” “老倔头!” “老东西!” 太公瞪着眼睛,眉毛翘起,气得直喘气,却深知整个杨家庄只有这个老东西敢硬来,偏偏没有一点办法。 哎呦,差点忘了正事了!太公轻轻吐气,语气放缓道:“老四,今天和你商量个事。成文年纪也不小了,你嫂子见娃儿还算争气,寻思了一门亲事,特意让我来说道说道。” 老爷子原本斜着双眼脑袋仰得高高的,闻言傻眼了,黑着的脸转眼间如菊花一般盛开,哈哈大笑道:“还是月娥比你有眼光,我这孙子啊……啧啧!” “我跟你讲过多少遍了,不许叫月娥,只能叫大嫂!”太公的脸立马变得比锅底还黑,拍着桌子咆哮起来。 “就叫了,怎么着,当初可是我先认识的!”啪地一声,老爷子刷地站起来,瞪着牛眼毫不示弱。 可怜的桌子本就歪歪斜斜的,瞬间完成了使命,倒在地上。 “老规矩,咱们打一架,比武分高下!”太公一扫平日养尊处优的样子,撸起袖子,挥舞拳头叫道。 “得了,以为是几十年前呀,看看你那身白肉,可别散架了!”老爷子摇摇头,很是不屑。 “老倔头,老子好意上门,你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今天便要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老当益壮!”太公摆开架势,吐气扬声道。 “好事……”老爷子猛地一拍脑袋,笑嘻嘻地走到太公身前道:“大嫂就大嫂吧,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说说,是谁家的娃,可配得上我家成文!” 太公哼哼两声,板着脸坐回椅子上,鄙视道:“瞧你这副熊样,待会儿怕要得意忘形,屁股翘上天了!” “谁家的姑娘?我有那么肤浅吗?”老爷子冷笑道,突然抽了一口凉气,眼珠睁得老大老大的,“老二,该不会是月娥那侄女吧!” 一句老二让太公心花怒放,连月娥两个字也忽略了,得意地摸了一摸胡须,哼哼两声道:“老四,蛮聪明呀,我还以为你老糊涂了!” “好是好,朱家的女子才气高,一向瞧不起杨家,当初你和月娥可是费了不少周折!”老爷子满脸纠结。 “那是以前。战乱思良将,如今兵荒马乱,正是我杨家用武之时,月娥应该有把握!”太公拍着胸脯道。 第34章 家 “来了,婶,来了!”秀儿红着脸跑过来. 林氏关在房内,静悄悄地并无声响,杨成文环抱双臂,仿佛一尊门神守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 一个年轻男子走在最前面,身穿锦衣长衫,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下面,丰厚的嘴唇挂着淡淡的笑容,再配上修长的身体,颇有玉树临风的味道. “卖相确实不错,怪不得母亲会一见钟情……”杨成文无力吐槽. “成文,快来拜见父亲!”杨正心远远叫道. 儿子?杨伟心同样在打量着杨成文, 剑眉下一对虎目炯炯有神,同时带着三分邪气,嘴角上翘,倔强中隐隐透出一丝冷漠,身躯略显瘦弱,却挺拔的像棵青松. 是我儿子,杨伟心心潮澎湃无比确定,激动得眼睛微微湿润. 相较于杨伟心,杨成文面无表情,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是微微侧身,站到大门的一边. “成文!”杨正心低声喝道,语气急促. “大哥,不要着急,我从不在成文身边,生疏是正常的,容些时日便好!”杨伟心微微一笑,看了杨成文一眼,走到门前,轻轻地敲了敲.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 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杨伟心清朗的声音如同和风细雨,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日啊,杨成文万万想不到一向铁骨铮铮的杨家竟然出了这么一个另类,最近天天读古文,多少懂的一点其中的意思. 如此手段,怪不得……母亲只怕要沦陷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 他依然还是那般俊朗,依然还是那般风度翩翩,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痕迹,林氏却再无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相反,那一抹曾经无法自拔的微笑,竟然感觉几分油滑,几分虚浮…… 干枯的头发,枯黄的脸庞,粗糙的双手,以及变形的身材,杨伟心睁大眼睛,却找不出当初那个娇俏可人、盈盈如水、如花一般女子的半点痕迹. 杨伟心的失落被林氏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心中并不是太难过,淡淡一笑,将一旁的杨成文拉倒身边道:“成儿,跪下!” 杨成文认命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孩儿拜见父亲!” “好儿子,快快起来!”杨伟心大喜道. 眼泪顺着林氏的脸庞流下来,十年的朝思暮想,今天终于实现,儿子终于认祖归宗,从此有了依靠,有了根. “成文拜见伯父!”既然开了头,杨成文索性拜全了,跪在地上又是三个响头. “好好好,咱们回家了!”杨正心哈哈大笑道. “回家喽!” “回家喽!” 杨家庄人憋足了劲,一时间,声音在山谷久久回荡. “成文,这是你二爷爷!”杨正心在一旁指点道. 杨成文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出了个二大爷,貌似这个二大爷颇有来头,不管了,今天注定要当个磕头机器. “小子,份量蛮足的,今天可没有红包,改天补给你!”太公呵呵一笑道. “成文,叫爷爷!” “好好好,乖,红包给你!”老爷子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看不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成文,叫二伯!” 杨成文磕头磕得头晕脑胀,林氏端坐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成文,这是你二娘!” 杨成文条件反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正待磕头,突然反应过来,不由抬起头,眼前是一个打扮颇为妖艳的少妇,脸上挂着一抹冷笑,正戏谑地看着自己. 原本热闹的气氛猛然一静,杨成文最是孝顺,又是一个倔头,这个头能否磕下去还真难说. 他们却不知杨成文前世是一个嘴里叫哥哥腰里摸家伙的腹黑少年,怎会不知道所谓的二娘巴不得自己不磕头,从而将事情再次闹起来. 而且起因是父亲这边,母亲既然坐正,杨成文怎会惹娘不高兴. 不就是磕几个头吗? 咚咚咚,杨成文稍稍犹豫,便踏踏实实三个头,只是份量轻了不少. 旁人自然听的出来,少年血气方刚,些许不满是正常的,如今皆大欢喜,早就预备好的酒菜顿时端上桌来. 杨成文早就被林氏告诫过,目不斜视老老实实闷头吃菜,而太公终于喝到桃花醉,红红的酒散发出阵阵清香,仿佛身处粉红的桃花之中,令人沉醉. “杨家的儿郎怎么能不喝酒?” “酒壮英雄胆!“ 各种各样的理由,又全是长辈,杨成文终于还是破例了,第一次喝酒,并没有该有的辛辣,甜甜的非常好下喉. 中国的酒文化源远流长,端上了酒杯,自然不能只喝一口,桃花醉后劲大,杨成文很快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 月光如水,水面如镜,杨成文双手枕头,躺在河边的青草上,心情格外的轻松和平静,突然,一阵阵阵破空声隐隐传来。 杨成文眉头轻轻一皱,寻着声音走了过去,却见一块空旷的平地上,枪影翻飞杀气腾腾,一个身穿铠甲的人影若隐若现。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枪如游龙,歌声似百灵鸟,本该是英雄壮烈满怀,杨成文却没来由的产生怪异的感觉。 随着枪影一收,歌声消散,一名身材高挑的将军缓缓转过头来,轻轻叹息一声。 杨成文睁大了眼睛,差点凸出来。 鹅蛋脸庞,莹白如玉,凤眼清澈有神,如天上星辰。 “完颜秀,不可能!”杨成文大叫道,挣扎着想要跑过去问个究竟,却发现天已大亮,一缕缕晨曦从窗户中射进来照在床上。 原来是一场梦!杨成文舒了一口气,下一刻便感到头痛欲裂全身无力,躺在床上半响才缓过神来。 这是一间睡房,并不大,家具一一俱全,虽然旧了,却依然很完整,也很陌生。 杨成文费了半天劲,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幕幕。 杨家吗?杨成文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虽然费些周折,总算皆大欢喜,母亲从此有了依靠,接下来该看看失传了的杨家枪究竟如何厉害。 乱世终究得靠自己!只是他娘的完颜秀怎么会出现在梦里呢? 第35章 帅 “成儿,起床吃饭了!”林氏的声音随着敲门声传来. “哦,来了来了!”杨成文连忙答应一声,手忙脚乱穿好衣服,将门打开. 林氏微笑着站在门外,秀发束顶,编成一个圆髻,柳眉如画,脸色红润,耳朵上挂着一幅精致的耳环. “娘,你今天真美!“杨成文呵呵笑道. “臭小子!”林氏脸红了,手却不慢,一把揪住杨成文的耳朵,微微用力道:“叫你贫嘴!” 杨成文龇牙咧嘴,连连喊疼,林氏慌忙松手,却发现杨成文挂在嘴角的笑容,心知上当,手高高扬起,却轻轻落下,细心地整理他身上折皱的衣服. “成儿,你昨天做的很对,都是女人,都不容易,要把二娘和清儿当作自家人一般!”林氏叮嘱道。 杨成文点点头,心道,只要她们对您尊重,我自然诚心对待。 “三妹,成文,吃饭了!”杨家大娘叫道。 正堂中间是一张大桌,此刻早已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小米稀饭,热腾腾的馒头,猪肉和鱼都有,很丰盛。 老杨家人丁并不算兴旺。 大伯家两子一女,老大的名叫杨志刚,年方十八,如今在武社,很少回家,杨成文依稀见过一面,听说杨家枪小成,很得教头器重。 至于二姐,杨成文完全没有印象,据说临安城那边缺少自家人,早早就过去了。 最小的便是前些天追着杨成文的杨志勇,这几天集训,也没有回来。 二伯家,二婶身体弱,如今一无所出。 老三杨伟心一直流浪在外,是老爷子的心病,哪想一下子带来两孙子,自然让老爷子格外高兴,早早地便坐在最上首的椅子上,逗着杨成清玩耍。 “公公!”林氏福一福道。 “爷爷!”杨成文也跟着行礼。 “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老爷子看了看杨成文笑道:“昨晚睡的可好?” 杨成文点点头,对这种气氛委实不习惯,很怀念前世端着一碗饭走遍一个队的情景。 “老二,老三,吃饭了!”将院子旁砍好的劈柴码成堆,杨正心洗净手笑着走了过来。 紧接着是二伯杨振兴和二婶,再就是杨伟心和二娘,两人颇为亲热,杨成文只扫了一眼,便感到张月英眉梢中压抑不住的春意,心中不由一冷。 大圆桌总算做满了,老爷子满意一笑,端起了碗。 “咯咯,大娘,这道红烧肉色香味俱全,真好吃,日后有时间得教教我!”张月英轻咬一口,顿时下筷如飞。 “弟妹是见过大世面的,难得满意,好吃便多吃一点!”大娘笑着道。 “清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耽搁了!”张月英连忙道,将杨志清的碗里堆得满满的。 眼见并不大的盘子里很快便空空如也,杨成文赶紧下筷,将一块厚实的肉块夹起,微微犹豫,放入老爷子的碗中。 “爷爷,您年纪大了,正该补补!” 然后飞快地夹起盘子中最后一块肉…… 杨伟心不由笑了笑,碗抬高了一丝……哪知,杨成文将肉块放进林氏的碗中。 “成儿,你吃,我……我不吃!”林氏征了征,想将肉块夹出来,却被杨成文劝住:“娘,不过是一块肉罢了,儿子以后天天让您吃山珍海味!” 本就满怀心思的二婶突然放下碗,低声道:“公公,我吃饱了!”说完,径直回到房中。 “姐姐,成文孝顺,好福气呀!”张月英咯咯一笑,筷子向哪碗鱼奔去。 二伯瞪了杨成文一眼,放下碗。 杨成文无语了,闷头吃饭。 四月份的青皮豆正是香甜之时,前世都说,春季吃肉不如吃豆。那是生活条件好了,放到古代试试,一年吃不上几顿肉,自然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小家子气,自己生不得难道还不许自家孩儿尽孝了,吃饭!”老爷子眼睛一瞪,将肉块放回杨成文的碗中,“好孙儿,不用理会他们!” “二哥,不要着急,时候一到总会有的!”杨伟心笑着道。 “少说风凉话,这些年你不在家,地里都是老大和我照看着,现在年成不景气,人口一多粮食应付不过来,你可不能再如以前一般万事不沾!”杨振兴冷冷一笑,离桌而去。 “不成器的东西!”老爷子气得直哼哼。 家有家的好处,家有家的麻烦,杨成文算是深刻理会了。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林氏帮着收拾碗筷,杨成文无所事事,本想去山上田里看看老石头和秀儿,却被老爷子叫住,抱着杨志清,三人在庄里转悠。 “成儿,清儿,这位是五房的八爷,赶快行个礼!” “好好好,老四,人丁兴旺呀!” 哈哈哈,老爷子便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四大爷,您老有福啊,一下子添了俩!” “成文,清儿,这是你十三叔!”老爷子连连点头。 ……… 整个杨家庄一两千号人,都是一个杨字,杨成文脸都笑酸了,幸好不用下跪磕头,否则膝盖非青不可,头一定是要破的。 杨成文也弄清了杨家庄的组成。 杨家庄建在宋朝以前,发源于先祖公杨会,如今已历六世,鼎鼎有名的杨家将杨老令公是火山王杨信七子,式微后迁入杨家庄,为七房。 威猛无双的杨再兴便出自七房,排名第十,是杨成文的堂叔。 太公这一系则为二房,如今也出了一个大人物,他就是杨存中,官拜少傅。 “呼家、种家、折家如今都已渐渐没落,唯有我杨家虽然大不如以前,却始终有猛将屹立于朝堂。” “当初金人占领了北地,所有将门世家南迁,杨家却固守祖地,便是存有以死报国之志。所谓锋从磨砺出,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杨家才能浴火重生,再现辉煌之时!” “如今正逢国家危难,正是你们用武之时,杨家多一人,便多一份希望!”老爷子登上山顶,遥看着远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情景道:“可不能让大好山河落入贼寇手中,令祖宗蒙羞!” “爷爷,我要做杨家将!”杨志清握紧小拳头道。 “好孩子,好孩子!”老爷子摸着杨志清的头发笑道。 杨成文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重生后只想着和娘过上安稳的生活,然而生活在这个动乱的时代,想要彻底安稳是不可能的。 杀完金人,还有蒙古,这注定是一个任重道远的路程。 “爷爷,我的愿望说出来可能您觉得好笑。做一名杨家将,远远不是我的目标,如果真有可能,我的目标是做一名杨家帅!”杨成文笑了笑道。 杨家帅?老爷子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词,愣住了。 “说的好,杨家并不缺猛将,缺的是帅才!”太公笑着从一旁走出来。 “老二,你竟然在一旁偷听,老脸还要不要?”太公突然出现,打破了爷孙之间和谐的谈心,老爷子大为不满,鼓着眼睛道。 “你沿着村子一路显摆,生怕别人不晓得,我就是想看看你折腾到什么时候!”太公鄙视道。 第36章 杨家拳 杨成文领着杨志勇走到山的另一边,找到一处阴凉地坐下,山坡上野花开得正鲜艳,蝴蝶翩翩飞舞,正是春色撩人之时。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那边终于安静了,太公吹着胡子气哼哼走来。 “小子,记住今天的话,想实现可不容易。” 杨成文急忙站起来行礼,恭恭敬敬道:“二大爷,我现在是杨家人了,什么时候才能学杨家枪?” 太公原本挂着霜的脸顿时融化,笑着道:“这称呼我喜欢,亲近,老杨家的人倔得像根木头,唯有你懂得变通,我看好你!” “每年清明祭祖之后,武社便会在村里招收一批适龄少年……嗯,老倔头来了,我还想多活几年。”说完便匆匆而去。 老爷子也失去了好心情,匆匆回家,杨成文总算有时间去高坎地。 地里的粟苗长得更高了,远远地,小石头高喊着冲了过来,小不点在后面哇哇嚎叫,老石头抬起头看了一眼,弯腰继续在地里忙活,秀儿手忙脚乱,红着脸喜出望外。 杨成文眉眼间净是笑容,抱住小不点打转。 “杨大哥,一定渴了吧,我倒茶去!”秀儿立时忙碌起来。 杨成文舒服地往躺椅上一靠,微眯着眼睛,感觉无比惬意。 “杨大哥,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做饭,有青皮豆,有小南瓜,还有……”秀儿扳着手数着数。 “秀儿,你忙你的,不用管我,等会还要回去!”杨成文也想留下来,却知道必须得回去。 “哦,”秀儿应了一声,拉得长长的,语气中透着失望。 杨成文笑了笑道:“过几天就好了,生活方面缺什么,找娘和我,一定会事先安排好的。荒郊野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杨大哥,差点忘了,昨晚上孙大当家的来过,让我给你传个话,说黄捕快贪赃枉法,被县衙革了职,逐出凤县!”秀儿笑着道。 杨成文猛地睁开眼睛,寒光闪过。 杨家确实强势,随便动动手指头,便将不可一世的黄捕头捻碎,一来是他竟敢拿杨家人当枪使,二来是为自己永绝后患。 这便是家的好处,固然麻烦很多,却可以撑起一片晴空。 掐着饭点,杨成文回到家,相比于早餐的丰富,晚餐简单多了,一盘腌肉,几道蔬菜外加两碗腌菜。 杨成文就着稀饭吃了两个馒头,肚子便饱了。 “孩子,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耽搁!”老爷子夹起一个馒头放进杨成文的碗中。 杨成文哭笑不得,以前饥一餐饱一顿的,没少受过苦,所以并不挑食,现在是真的吃不下了。 “公公,成文以前饭量挺大,自从战场回来以后,就变成这样了!”林氏解释道。 “人是铁饭是钢,吃不得可不行!”老爷子摇摇头,沉吟半响道:“距离清明还有些时日,我便提前将杨家拳交给你,打熬力气!” 杨成文愣住了,貌似从来没有杨家拳之说。 “欲练杨家枪,先练杨家拳,枪乃百兵之祖,讲究三个字,快准猛,没有过硬的身体是万万不成的。所以杨家子弟从五岁起就要学习杨家拳,激发身体潜质,打好基础!”老爷子谈得兴起,索性放下筷子娓娓道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爷子带着杨成文来到后山的一块平地上。 “杨家拳是老祖宗根据神医华佗的五禽戏演化而来,总共十式。第一式猿戏:择一牢固横竿,略高于自身,站立手指可触及高度,如猿攀物般以双手抓握横竿,使两脚悬空,作引体向上七次。接着先以左脚背勾住横竿、放下两手,头身随之向下倒悬,略停后换右脚如法勾竿倒悬,如此左右交替各七次。 “猿行走于树巅,双臂力大无穷,此式练至大成,有千斤之力。” “第二式,熊戏:仰卧式,两腿屈膝拱起,两脚离床面,两手抱膝下,头颈用力向上,使肩背离开床面,略停,先以左肩侧滚落床面,当左肩一触床面立即复头颈用力向上,肩离床面,略停后再以右肩侧滚落,复起。如此左右交替各七次,然后起身,两脚着床面成蹲式,两手分按同侧脚旁,接着如熊行走般,抬左脚和右手掌离床面。当左脚、右手掌回落后即抬起右脚和左手掌。如此左右交替,身躯亦随之左右摆动,片刻而止。” “俗话说虎背熊腰,腰为力之根本……” 杨成文无语,五禽戏后世练习的人很多,最多能强身练体罢了,远没有老爷子说的这般神奇。 “其实这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气,气足则血旺,旺则精气盛,盛则力无止境。纳气入体,气走丹田,如此行走于奇经八脉,最终转换为内气,也就是俗话说的内功!”老爷子一边演示,一边解说。 最后的这段话才是重点,传说中的内功就在眼前,杨成文赶紧跟着练习起来。 现在的这副身体实在太脆弱,两式刚刚做完,全身腰酸腿疼大汗淋漓,而老爷子心平气和,反而愈加精神。 “孩子,欲速则不达,先休息休息!” 待杨成文坐定,老爷子将其汗湿的上衣脱光,从怀中掏出一叠膏药,分别贴在肩部和腰部。顿时,一股热气奔涌而出,流遍全身,杨成文感到舒服多了。 “杨家庄其实很富裕,却一年吃不上几次肉,生活很拮据,你一定感到很奇怪。”老爷子轻声道。 杨家庄得天独厚,每家最少十多亩地,即便田赋再重,总能落下四成,这年头粮食金贵,刨去衣食住行,即便不是地主,富农中农是肯定的。 杨成文看到,杨家庄大部分人生活和贫农一般。 老爷子叹了口气道:“俗话说,穷文富武,这一贴膏药都是用名贵药材浓缩精华而成,最少值一贯钱,却只能用一次,杨家庄将所有的余钱都投入到下一辈身上……” 杨成文沉默良久,慢慢道:“爷爷,杨家将不会消失,杨家将一定会重铸辉煌!” 老爷子有些不解杨成文口中的意思。 百年之后,蒙古铁骑横扫中原,横扫欧亚大陆,而杨家也在这场浩劫中支离破碎,从此,杨家将只能出现历史中,被人们追忆。 越是知道历史发展的方向,杨成文越感到悲哀,杨家所做的一切仿佛飞蛾扑火一般,没有半点意义。 刚开始修炼杨家拳的几天,杨成文十分辛苦,一旦坐下来,身体仿佛要散架一般,饭也吃不下,老爷子每天换一遍膏药,直到杨成文的身体慢慢适应。 如此过去了半个月,杨成文的饭量突然增大,每顿十个馒头,转个身马上就饿了,永远吃不饱。 身体的转变很明显,渐渐变得魁梧,力量明显增大,只是那所谓的气感始终感觉不到。 第37章 春意 绿草如茵,鲜花似锦,太阳暖洋洋的,微风徐徐吹过,带来阵阵醉人的春意。 车轮滚滚,雕刻精美图案的牛车慢悠悠地走来,徜徉山水之间,阵阵清脆的笑声如同一块块小石头落入清澈的小溪中,打破了山野的宁静。 小麻雀叽叽喳喳在树梢上叫个不停,欢快地跳着舞,柔顺的羽毛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道七彩的光晕。 杨家庄最近热闹多了。 柳拖金线拂长堤,簇簇芳丛野径迷; 粉蝶常随红瓣落,黄鹂时傍绿阴啼。 “好,大兄这首应景诗将附近的春光书写的淋漓尽致,我等不如也!” “妙,柳拖金线,寓意深远,妙,实在是妙!” 三五书生,手拿折扇,评头论足,摇头晃脑而来。 “两位仁兄过奖了,妙手偶得,妙手偶得!”一名剑眉星目的少年连连摇手,啪地一声,纸扇打开,一个龙飞凤舞的勤字跃然纸上。 “大兄何必自谦,大丈夫自当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莫负这大好时光!”一名微胖的少年夸张地伸开双臂,仰天长啸道。 “平弟说的是,愚兄迂腐了!” 三人走走停停,来到一处平缓的山坡前, “传闻杨太公家种着整片的桃花,可惜无缘一见啦!”星目男子颇为遗憾地道。 “大兄,今儿个可不是留恋美景的时候,朱家小姐和闺中密友今天特意到杨家庄踏青,却不知去了那里,令人遗憾啦!”微胖男子举目四望,心不在焉的样子。 “……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不算,不算,真姐儿耍赖,今儿以柳为诗,怎么能借用诗经中的,该罚,该罚!” “为了杨柳依依,我可以忍受细雨霏霏,呵呵,真姐儿思春了,或者是心中已有小情郎,夜有所思,信口而出吧!” “是这个理儿!” 莺莺燕燕,相聚起哄,好不热闹。 “史家大小姐,史若华,今儿个你是地主,净欺负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顿时,惊飞了一群鸟儿。 咯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笑声由急转缓,渐渐慵懒无力。 “咯……咯,真姐儿,饶了小……小妹吧!” …… “哈哈,是小妹!”微胖少年侧着耳朵,裂开大嘴呵呵直乐,转过头道:“大兄,是……是朱小姐!” “嘘,小声点!”星目少年急忙小声道。 三人赶紧整理长衫,对着小溪照了照仪容,一溜烟向前跑去。 眼前豁然一亮,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开得正是鲜艳,溪水潺潺,从田野中穿过,发出悦耳的叮叮当当声音。 绿草茵茵,仿佛一条地毯铺在地上,数名如花似玉的少女在草地上嘻戏,如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风景如画,暗香袭来,三个风度翩翩的才子一时痴了。 “咳咳咳,史家庄史青扬、史志平、史侯远拜见各位小姐!”星目少年最先反应过来,微微弯腰道。 “啊!” “呀!” 少女们慌成一团,掩面而起,偷偷整理身上折皱的绸缎。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史家公子史家三杰,小妹这厢有礼了!”却见一名女子弯腰福了福,轻声道。 一身粉色水仙三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衫,低垂鬓发斜插碧玉簪子,俏脸如花,少一分嫌瘦,多一分嫌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史青扬双眼发亮,喃喃自语道。 “好哇,敢情你们昨天晚上备了一大桌美食,就是为了从我口中套话呀!”一个少女骨碌一声从地上爬起来,香肩半露,鼓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娇喝道。 “啊,小妹!” “瞎说!” 三杰急急反对,打死也不肯承认。 “听说杨家庄风景秀丽,我和两位哥哥心生向往,恰逢书院今天放假,便相约一起登山观景,”个头最小的史侯远急忙解释道,并将史青扬先前作的那首咏春念出来。 “信口而出,还望诸位小姐莫要见笑!”史青扬谦虚道,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打开,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 “簇簇芳丛野径迷……公子的文采当真令人叹服!”女子双目闪现异彩,轻笑着道。 “能得到朱小姐的赞赏,史某荣幸之至!”史青扬轻摇折扇,笑道:“那及得上“春巷夭桃吐绛英,春衣橱试薄罗轻。” “我倒是觉得拂长堤更有诗意!” “绿阴啼更形象!” 一***们也毫不示弱,纷纷讨论诗句。 “咳咳,我也得诗一首,自然比不过大兄,还望各位指正!”微胖的史志平红着脸眯着小眼睛道。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二弟既然得了佳作,何必藏着掖着!”史青扬摇摇头笑着道。 “献丑啦,”史志平折扇遥指远处连绵的青山吟道。 满天明媚似美图;遍地芳菲如繁锦; 道旁杨柳舒青眼,膏雨滋生万象春 “不错,”史青扬呵呵笑道,眼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快。 “好诗,史家书院闻名陕西道,果然名不虚传,小妹今天大开眼界!”朱小姐轻叹一声道。 “好湿!”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却见一个少年赤着脚,卷起裤腿,骑着大水牛摇摇晃晃走来,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 那双眼睛使劲地盯着一群女子看,赤裸裸的毫不掩饰,露出浓厚的兴趣。 朱小姐大家闺秀,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在那眼光下,仿佛赤身裸体一般,不由低下螓首,脸红得如朝霞。 “那里来的野孩子,简直是大煞风景!”史志平不乐意了,好不容易准备了几天的一首诗,酝酿许久,终于得到佳人的赞赏,原准备清高谦虚一番,却被坏了好事,让人情何以堪。 “风景?”少年愣住了,这一方青草最是稚嫩,几天来都是在这里放牛。眼见着好好的草被踩得平平的,简直是糟蹋。 “非礼勿视!那里来的狂徒,竟敢对朱小姐不敬!”史青扬和史侯远正气凛然,挡住少年的视线。 真白,白得像瓷娃娃一般,估计是太阳晒少的缘故,细腰盈盈一握,真担心风大了会吹断。 嗯,古代的女子就是不同,文静羞涩。 杨成文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大家闺秀,仔细体会着古代美女和现代的区别,却不料让某些人做起了护花英雄。 “再看,挖了你那双贼眼!”别的女子一副怕怕地表情,史若华却上前几步,戳着白嫩的小手指头娇喝道。 “肤如凝脂,红带生香!”杨成文摇头晃脑叹道。 “什么红带,红……带!”史若水低头左看右看,才发现一根红色的带子从雪白的香肩处露出来,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一阵风似的跑的不见人影。 第38章 游戏 进了老杨家,总不能天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二伯二婶心气儿本就不顺,免不了说些风凉话,所以杨成文自告奋勇当上了放牛娃。 可惜不会吹笛子,杨成文很遗憾。 山上草木葱郁,只需照看好不要糟蹋庄稼就成,谁知刚刚发现一块上好的草地,却被人意外地占领了。 “杨家庄英雄辈出,却不想出了个登徒子!”史青扬双眼喷火,折扇指指点点,如果不是考虑杨家子弟不好相与,只怕要上前动武了。 “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欣赏的!”杨成文摇摇头笑道:“譬如这美丽的花,譬如清澈的小溪,总是会让人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不可理喻!”史青扬冷笑道。 观念不同,对牛弹琴,杨成文懒得啰嗦,轻拉牛绳,就待离开。 “刚才听你说好诗,莫非你也会作诗,杨家的武功天下闻名,却没有听说过会作诗的!”史志平不乐意了,破坏了爷的好事,怎容你轻松溜走。 作诗?老子连造句都不会。刚才见你们玩得高兴,不由想起以前网上的段子,脱口而出“好湿”而已。 “杨家人会作诗,母猪都能上树,不过是头脑简单的武夫一个,羞与为伍!”史志平摇摇头鄙视道,心中的一口恶气总算出了。 杨成文不乐意了,说我武夫可以,头脑简单就不成。 “不就是诗吗,几个字组合在一起便成,这有什么难的!”杨成文呵呵一笑道。 组合?史志平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本公子十年寒窗苦读,搜肠刮肚三天,才写出一首绝句,这个放牛娃居然认为不难! 原本安静的少女们仔细地打量杨成文,莫非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放牛娃,然而左看右看,那裤腿上的泥巴,以及流露出来的气质,确实与文雅搭不上边,人细看之下还是比较英俊的,有一种野性的放荡和不羁。 “你你……你如果真能作出诗来,我就,我就……”史志平气得急急巴巴。 “怎样?”杨成文笑着道。 “我就……就喊你大哥!”史志平胖脸纠结在一起,仿佛便秘一般,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且慢,”一直默不出声的史侯远突然站出来道:“何为诗?必须对仗工整,必须押韵,必须是以踏青为题材,必须能得到我们的肯定。” 杨成文眼睛越睁越大,写首诗居然闹出四个必须,不由眉梢轻扬,笑着道:“休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肯定就不需要你们了,几位姑娘美若天仙,想必定时淑女才女,不会有私心!” 眼见杨成文不慌不忙的样子,史家三杰也疑惑起来,难道说这放牛娃真是一个高人不成! 不,绝不可能,杨家私塾连三流都排不上,以杨家人的血统,出了一个读书人,只怕会闹得家喻户晓。 装,继续装…… “我要开始了,”杨成文轻笑一声,指了指飞舞的蝴蝶道:“咱就来个简单点的,咏蝶吧!咳咳咳……” “一只两只三四只!” 噗嗤,几名女子忍不住,捂着小嘴娇笑起来。 史家三杰眼见杨成文一副大文豪的样子,正提神戒备,鸡蛋里挑骨头,准备将其贬得一文不值,再放在脚底踩几踩。 谁知……尼玛的,这是诗吗?史家庄稚龄儿童都比这作的好,没有韵味,没有文采。 拜托,不要这么差好不好! “第二句该不会是五只六只七八只吧?”史志平斜着眼睛冷笑道。 “真聪明!”杨成文轻笑着竖起了大拇指,连连点头。 简直是恬不知耻,这脸皮比城墙还厚。 “你还是安心放牛吧!”史青扬挥挥手,仿佛赶苍蝇一般。堂堂史家三杰居然与这种人比诗,简直是笑掉大牙。 “那怎么行,我的诗还没有作完呢!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放牛的,第三句一定是九只十只十一只喽!”史若水终于整理好了衣服,咬着牙齿走过来,大眼睛中射出的光芒仿佛利剑一般。 “史家小姐果然兰心蕙质家学渊博,这都能猜到,我是自愧不如!”杨成文一脸惊讶地表情,看那架势就差六体投地了。 咯咯咯,少女们靠在一起差点笑岔了气。 今天的春游真有意思,这个放牛娃太太太能装疯卖傻了,唯有朱家小姐,轻皱柳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赶也赶不走,史家三杰觉得简直倒了八辈子霉,任由那些狗屁不通的诗句**着耳朵,只得仰起头,一副认命的委屈样子。 哪知,过去了半天,依然没有动静。 “第四句呢?”史侯远问道。 “你们都是聪明的才子佳人,也许能猜出最后一句来,免得我浪费口舌!”杨成文悠闲地坐在牛背上,理所当然道。 史家三杰差点哭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哪有人作诗只开个头,其余的全让别人接,偏偏还打了赌。 “总不会是十一十二十三只吧?”史侯远小声嘀咕着。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不是赌诗那么简单了,传出去是杨家的大笑话。 “一只两只三四只,五只六只七八只,九只十只无数只,飞入花中全不见!史小胖子,那声大哥先记着,以后一定要还上!” 声音渐去渐远,消失在山林之中。 最后一句算是点睛之比,令人浮想翩翩,眼前展现出一副清晰的画面,暖洋洋的阳光下,无数鲜艳的的蝴蝶飞舞,最后飞进…… 新颖独特,以文采来说此诗只能算作中等,却强在新奇,用最简单朴实的语言从另一个角度书写了春天。 史家三杰面面相觑,杨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怪才。 “公子果然与众不同!”朱小姐抬起头,却发现眼前空空如也。 主要是最后一句出来,将整首诗升华,惊讶之余,细细品尝,并没有注意到杨成文悄悄离去。 “你到底是谁?”史志平高声叫道。 史家和杨家一文一武闻名整个陕西道,如果杨家的人作诗高过了史家,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如今正是春暖花开之时,也许是别家的少年呢! “记住了,哥哥叫杨成文,杨家将的杨,成功的成,文韬武略的文,可别认错了债主!” “真啰嗦!”史志平郁闷地低着头,嘟哝道。 第39章 大雨 输人不输阵,杨成文心中其实后悔了,杨家本就是将门世家,保家卫国血战疆场,不会作诗也是正常的。 主要是屎家三杰居高临下的目光……换作旁人,只得无声无息离开,偏偏杨成文是穿越过来的,肚子里装着几首比较有名的诗句,即便古汉字不识几个,也能拿出来显摆。 这种事以后再不能做了!杨成文心中暗暗决定,不是自己的终究用的不踏实。 白白浪费了时间,等到牛吃饱日头已经偏西,杨成文慢悠悠地回到杨家庄时,发现青石路上热闹极了。 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盛兴叔的四合院外,很多杨家人围在一起啧啧赞叹。 “锋棱瘦骨,,长鬃飞扬,肯定是一匹战马!” “可惜已过了二十五岁,怕是活不过十年!” 看来是位贵人回家祭祖了,这几天杨家庄热闹很多,牛车轿子络绎不绝,马车还是第一次遇见。 杨成文顿足看了看,马成黑色,没有一根杂毛,皮毛也不再光滑,特别是马头和马尾处有很多伤痕,留下一道道印记。 远远地,大娘和母亲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眼神正看向这边。 “成文,今天怎么回来的晚,错过了大饱眼福的机会!”大娘笑着道。 “哦,”杨成文低眉顺眼,应付一声。 “这孩子,性子总是冷,”林氏埋怨一声,“你十婶回来了,刚才还来看望过老爷子!” 十叔杨再兴虽然是二房一脉,因为八爷爷的缘故,出生在江西,十多岁才到杨家庄。以身殉国后,十婶留在江西,这两年联系很少,想不到此次祭祀,竟然千里迢迢赶来。 “十弟蒙难,雨荷年轻守寡,日子艰辛,幸好皇帝垂怜,封了浩命,总算有了回报!”大娘叹息道。 “有了浩命,死后可入祠堂,也算是我们女子最大的心愿与荣耀!”林氏轻声道。 杨成文微微一顿,将牛牵进一旁的牛屋。 “成文,赶紧过来看看,老八家送来不少绸缎,你挑一匹,正好做身新衣裳!”老爷坐在堂上招手道。 杨成文满怀心事,随意看了看,找了一匹颜色淡雅的。 “你八大爷自幼身体差,不适合练武,不得不做学问,最终中进士,任一县父母官,恰逢金人入侵,老八一句“宁做赵氏鬼,不做他邦臣”惹怒了金人,被完颜宗弼命人破腹取心。小十乃是练武奇才,三十不到将杨家枪修炼大成,晋升为超一流武将,放眼天下难逢敌手,可惜过刚易折,惨死小商河。” “幸好老天保佑,老八这一脉后继有人,你十叔留下一子,名唤继周,与你一般年纪,这次你十婶回祖屋祭祖,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想将他留在杨家庄。”老爷子抿了一口茶,目光望着院子出神。 “十叔勇猛无双,杨继周定然天赋异禀,杨家也许能再出一员猛将!”杨成文见老爷子隐现哀伤,笑着道。 “你真以为超一流猛将是白菜豆腐呀,我杨家数百年也就令公老祖和小十达到此境界,”老爷子被逗笑了,摸了摸杨成文的头发,叹道:“自古时势造英雄,三国时猛将最盛,吕布、关张赵、典韦等等,我朝也不差,单单岳家军便有十大将,可惜……” “那大哥如今是什么境界?”杨成文问道。 “哦,刚儿呀,”老爷子咪起眼睛,脸上笑开了花,“刚儿性格刚毅,如今怕是三流武将,有望在三十岁巅峰之时达到一流武将,如你三叔存中一般。” 爷孙俩越谈越高兴,杨成文故意迎合老爷子,总往杨家的功绩上迎。 大娘和林氏很快便进来了,脸色却不是很好。 “瞧瞧那个得意劲,穿着绸缎新衣,手腕上戴着一个玉镯子,故意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看着心烦!”大娘小声嘀咕道。 “那镯子确实成色很好,价值不菲。”林氏苦笑道。 “再好也是别人送的,又不是自家挣来的,月英也是,巴巴地跟在春婶后面……“大娘恨铁不成钢道。 “都是一家人,那里来的怨气!”老爷子哼哼两声道:“成文,将你父亲叫回来,小十的媳妇他去凑个什么劲!” “公公,还是我去吧!”知子莫若母,林氏急忙道。 距离清明还有几天,晴朗的天气突然一变,天阴沉沉的,狂风呼呼作响,豆大的雨滴倾洒而下,朦胧大雾从山间蔓延而出,将整个杨家庄笼罩在山水之间。 原本清澈的瀑布仿佛一匹脱缰的野马奔涌而下,浑浊的河水撞击河岸,发出阵阵轰鸣。 杨成文不时抬头看天,神色焦虑。这是立春后的第一场大雨,高坎地的水沟能否起到作用,如果不能,山坡上的水流将顺坡而下,老石头几人可就危险了。 “成文,不要看了,每年的清明都是这般,待到明日,雨自然会变小!”老爷子坐在椅子上笑着道。 大雨整整下了两个时辰,终于变小了,天上依然乌云密布,杨成文实在不放心,最后在杨正心的陪同下赶往高坎地。 大路上泥泞不堪,通往山上的小道到处堆积着黄土和树枝,不时有泥水顺着沟壑流下,将道路冲断。 平时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杨成文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汗水和泥浆将衣服湿透。 翻过山坡,茅屋清晰地映入眼帘,粟苗在细雨中舒展着叶子,石远青和小石头出出进进往外倒着水,秀儿则在清理什么。 杨成文松了口气。 “少东家,挡住了,挡住了!”石远青兴奋地叫道。 山坡上的泥水源源不断地冲刷而下,堤岸却纹丝不动,洪水宛如一条被绑住的恶龙,疯狂地挣扎,最后顺着沟渠流下,注入大河中。 “杨大哥,真是壮观,先是深沟那边流水,眨眼间水流仿佛瀑布一般从整个山坡上刷下来,仿佛要塌了一般!秀儿姐抱着小不点都吓哭了!”小石头夸张地道,眼中闪着兴奋之色,不过小脸依然白白的。 小石头异常顽劣,天不怕地不怕,看来当初确实凶险。 “才不是呢!”秀儿低着头小声辩解道,秀发上依然淌着水。 眼见茅屋一片狼藉,杨成文道:“大伯,既然上来了干脆帮帮忙吧!秀儿,你去做几个菜,今天吃过晚饭回去。” “臭小子!”杨正心摇摇头道。 “真的!”秀儿顿时俏眼发亮,眉眼间净是笑意。 茅屋当初修建时,地基打得很高,雨水并没有倒灌进去,主要是雨下大了,茅草挡不住。 杨正心正当中年,体力和经验处于巅峰之时,再加上石远青,两个师傅两个小工,很快便将茅草屋重新整理了一遍。 第40章 神力 细雨如丝,四人的衣服渐渐湿透,秀儿煮了一锅姜汤,跑出跑进端到每个人的手中。 几个蔬菜,一碗鸡蛋汤,虽然简单,却颇为用心。 杨正心是个非常随便的人,初次体会到了秀儿的热忱,碗中的稀饭刚刚吃完,秀儿连忙放下碗,接过盛满,这种待遇让杨正心很不适应。 很明显的,杨成文的笑容更多了,吃的也很香甜。 成文有福了!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杨正心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找个机会跟老爷子谈谈,又想到成文年纪小,暂时放到一边,以后或许有别的方法。 “杨大叔,杨大哥马上就要练杨家枪,我也能练武吗?”小石头突然问道。 石远青猛地瞪了小石头一眼,笑着道:“东家,小孩子不懂事,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乱世谁不想学武,一则可自保,二则可投军,虽然提着脑袋过日子,却衣食无忧。如杨家庄这种将门世家,是绝不会招收外姓子弟的。 “学武需要资质,说说你有什么特长?”杨正心笑呵呵道。 “我能吃十五个馒头,单手能举起石磨,掏鸟窝没有谁能比过我!”小石头昂起小脑袋道。 秀儿咯咯笑起来,吃也能算是特长,那不就是吃货吗? 杨成文张大了嘴。 小石头能吃能睡,杨成文早就知道,这几个月食物充足,长胖了许多,却从来不知道小石头有这么大的力气。 单个石磨不过五十来斤重,可小石头还不到十岁呀。 “杨大哥,瞧不起人!”小石头眼见杨成文不相信的表情,气鼓鼓地走到石磨前,扎紧腰带,双脚站定,单手抓住石磨。运气大喊一声:“起!” 石磨微微一颤,被举到了空中。 “好!”杨正心叫道。 “那我练武有希望吗?”小石头放下石磨,脸不红气不喘,希翼地问道。 “杨家枪不外传,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能违背!”杨正心道。 小石头顿时傻了眼,低下头无情打采地坐在板凳上,杨成文笑了笑,将馒头撕成一条条的,放进稀饭中。 “不过,杨家庄不是只有杨家枪,”杨正心轻笑着道:“杨家将杀敌无数,偶尔也会得到一些别的武功功法,再加上一些别的因素,几百年累积下来,有刀有锤有棍有斧等等,以便杨家子弟观摩!” “杨家招收外姓人极为苛刻,首先是要身家清白,而要看品性,三要对杨家绝对忠诚!” “小孩子瞎胡闹,我只想石头平平安安过一生,学什么武!”石远青慌忙解释道。 杨正心诧异地看了杨成文一眼。 三个条件看是苛刻,对小石头来说极为简单。第一个条件,单看小石头父子的谈吐和举止,不像是大富大贵之人。 第二三个条件更不时问题。土地之争时,小石头舍命救杨成文就可以证明一切,再加上小石头年纪小,可塑性强。唯一的问题是,练武所需要的开支全部由老杨家承担,这可是需要很多银两,以老爷子对成文的疼爱,再加上能为成文找一个得力臂助,老爷子肯定会答应的。 杨成文皱了皱眉,笑着道:“不学就不学,大不了等我学会了再传授给小石头。” 如此一来,小石头就不能算是杨家外姓子弟,即便有银子也享受不到杨家秘制的药膏。 石远青不再言语,也没有反对。 “成文,我走眼了,看来老石头大不简单呀!”杨正心回头看了一眼高坎地,笑着对正专心赶路的杨成文道。 “大伯,人都有秘密,只要他们诚心对我就好就成!”杨成文缓缓道。 杨家人在暴雨来临之前就开始忙碌起来,准备一年一次的祭祀。 祭祀之前忌讳颇多,大大小小十几条,诸如斋戒,不得喝醉酒,不得食肉,不得淫邪玩乐等等。 而在当天的祭祀中还有更多规矩,一忌仪度错乱,二忌衣冠不整……整整一张纸,必须全部牢记,特别是杨成文这种,更是要熟记于心。 祭品更是丰富,总计有六畜,马、牛、羊、鸡、犬、豕,还有粮食五谷。 大戏是必不可少的,却不是外来的戏班子,全是杨家人自演,剧只有一个,名曰血战金沙滩。 那是杨家人的光荣,也是杨家人的悲壮和惨烈。 前世时,父亲有一次乘坐北同蒲的火车经过那里时,列车播音员或者其他知晓这个地方的人,总要手指窗外说:“快看,这就是杨家将战斗过的金沙滩。”听着无不转头注目窗外。 每当父亲讲起这段经历,眼中总是有自豪和悲壮。 杨成文一直想去看看,看看那片祖先鲜血染红的土地。 “爷爷,孙儿给您磕头了!” 一名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跪在地上,咚咚咚,便是三个响头。 “刚儿,快快起来!”老爷子抚着胡须,呵呵笑道。 清明的前一天,武社终于放假,杨志刚和杨志勇都回家了,四合院内更加热闹。 “见过大哥!”杨成文老老实实上前行礼。 杨志勇几乎是大伯的翻板,国字脸庞,大眼炯炯有神,英姿勃勃中透着稳重,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煞气。 绝对杀过人,见过血,杨成文可以肯定。 “二弟!”杨志刚握住杨成文的手,眼中的激动一闪而过,用力摇了摇,“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杨成文笑着道。 在杨家庄住了三年,即便是再忙,总是会见上一面的,以前仿佛是陌生人一般,如今突然成为兄弟,心情总是有些复杂的。 “二哥,”杨志勇挤眉弄眼上前抱拳行礼,然后波不急待地转身,笑呵呵地宣布道:“我终于不再是千年老幺了,杨志清,叫三哥!” “大哥,二哥,三哥!”杨志清甚会偷懒,抱着小拳头转了一圈,统一行礼。 “不行,必须重来一遍!”杨志勇不依了,摇着手抗议。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志勇,”杨志刚头轻轻一扬。 “谁呀?真会挑时候。”杨志勇万般不情愿,却还是乖乖地跑上前去,将门打开。 一个头戴三山帽,身穿黑色长袍,腰挎大刀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手提一坛酒,颇有威严的脸上挂着笑容。 “十三哥!“杨正心笑着叫道:“不愧是吃官家饭的,每年都很准时呀!” “十三叔!”杨志刚拉着杨成文和杨志清的手,上前行礼道。 “好,不错,一年不见越发沉稳了!”十三叔笑了笑,眼睛在杨成文脸上微微停留,大步上前行礼道:“四叔,您老越发精神了!” “好好好,远兴,如今这世道越发乱了,明天杨家人都要到祠堂祭拜,家里面全仰仗你了!”老爷子笑着道。 “四叔,您老放心,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望您!”杨远兴弯腰施礼,转身向外走去。 “十三哥,有时间来坐!”杨伟心笑道。 “二十五弟,好好呆在家里吧,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杨远兴点点头道。 此时的杨家庄,数十名捕快全副武装守在村口,将所有的进口全部封死,落霞坡的刘大当家也得到警告,所有的流民不许下山,违着格杀勿论。 第41章 祭祀 祠堂建在后山,占地数亩,为一个巨大的四合院,全部用山上的百年老树建成,上下两层,有大门、戏台、过厅、廊坊、正厅,呈长方形。 雨终于停了,阴云消散,稀稀落落的星星散布在天际,发出朦朦胧胧的光芒。 杨家庄灯火通明。 穿着素净的新衣,搀老扶幼,全家出动,瞬间融入青石路上的人流中。所有的人脸色肃穆,散乱的人群静悄悄的,草丛中蛐蛐的叫声清晰可见。 祠堂前是一个宽阔的广场,青石铺成,经历数百年的岁月沧桑,依然光亮如镜。 很快,广场上站满了人,以辈分依次排列,静悄悄地等候天明。 以辈分算,杨成文为第九代,所以站在最后面。 当第一缕晨曦划破夜空,祠堂大门轰然一声打开,所有的杨家人跪在地上,行三跪九磕大礼。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 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 一名花白头发的老者高声诵读祭文,声音苍老,却极为洪亮,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他是族中硕果仅存的五代族老,深居简出,只在这种特殊场合才会出现。 祠堂坐北朝南,门前有一对蹲坐的石狮子守护,相貌极其威武。祠门以南有三间楼台,名为“颂德楼”,这里是杨家人祭祀祖先的祭台。 杨成文尾随族人沿台阶而上,入目所见是三块悬挂的金字匾额,分别是“奕世将略”、“一堂忠义”、“三晋良将”。 祠堂两厢却是一些连环壁画。 刀枪林立,马蹄乱舞,狼烟直冲霄汉,凤舞狂沙,血溅夕阳,战鼓震天敲响! 大朗杨延平,舍生忘死,顶替宋皇赴鸿门宴。 二郎杨延定,三郎杨延安,乱军中阵亡。 四狼杨延辉,八郎杨延顺,精疲力竭被俘。 五郎杨延德,走投无路出家。 七郎杨延嗣,两狼山搬救兵被乱箭射死。 老令公英雄一世,“望兵兵不到,盼子子不归”,最终一头撞死在李陵墓! 杨成文看的热血沸腾,恨不得身在其中,与先祖一同杀敌,即便是马革裹尸,也心甘情愿。 “狗日的贼老天,为什么不让我重生在哪个时代!” 队伍越走越慢,所有的杨家子弟拳头紧握,双目含泪。 “父亲!”只听得一声悲吼,一名少年跪倒在地,原本秩序井然的杨家人顿时停滞下来。 “杨继周,此乃族中大祭,不得喧哗,念你思父心切,不予计较。”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语气颇为严厉。 一旁有两名杨家青壮上前,强行搀扶着杨继周离去。 那是一幅幅新画的壁画。一名将军身穿铁甲,横枪跃马,傲立在小商河边,铺天盖地的长箭仿佛蝗虫一般…… 可惜!杨成文轻叹一声。 后院是祠堂的主体,有正殿十间,正中是祖宗牌位以及老令公佘太君像,左右两旁是杨家八子,无不器宇轩昂姿容伟骏。此外还有许多石碑,都是褒扬杨门忠烈的文字, 祭台上摆满祭品,两盏万年灯长年不息,巨大的香炉青烟缭绕,杨家后辈依次上香,下跪行礼。 待得祭奠完毕,已是中午。 而此时院子中早已忙碌开来,各种素食如流水一般端上大桌,正中间的戏台子上鼓声阵阵,一曲血战金沙滩,仿佛先祖归来。 杨家人可以大吃大喝,可以低声谈论,不再有太多忌讳。 可是如杨成文这般第一次进祠堂的,最后却留下来,被带到正厅之中。 正厅中站着数名少年,大半是杨家庄人,十岁左右,杨成文几乎全部认识,唯有一人虎背熊腰,目光刚毅,气场很强的样子。 虽然只是在祭奠时远远看了一眼,杨成文却可清晰地辨认出来,他便是杨继周。 杨继周下巴微扬,淡淡扫了一眼,嘴角处露出一抹冷笑。 杨成文微微一愣,眉头皱起。 “都到齐啦?”太公走了进来,脸色发白,少了平常的红润。后面紧跟着几名族老,老爷子也在其中。 “杨家的荣耀是用鲜血和生命铸成,你们准备好了吗?”太公大喝一声道。 “准备好了!”杨成文等人大声道。 “好,你们是杨家未来的希望,精忠报国驱除胡虏振兴杨家就靠你们,”太公环视一圈,点点头道:“武社是杨家的根本,望你们刻苦练习,早日练成杨家枪,沙场扬名!” “入了武社,便要遵守武社的规矩。什么几房,什么姓名都放到一边,按照年龄以编号为准。”一名老者冷声道:“我现在开始点名,所有叫到的人应声出列!” “杨志成,一百零五!” “杨中雷,九十八!“ “杨继周,九十六!” “杨成文,九十五!” ……… 九十五以后便是杨成文在族中的简称了,就如同杨再兴,不会叫名字,上辈人叫小十,下辈人叫十叔。 “好了,老七,接下来该你了!”太公吩咐一声便和其它族老匆匆离去。 “咳咳咳,孩子们,跟我走吧!”一名佝偻着背,面容慈善的老者呵呵一笑,向后院走去。 穿过回廊,走出祠堂,眼前是一片山坡,山坡上种植着柳树,一根根排列整齐,枝条繁茂,绿叶葱茏,在微风中拂动。 “孩子们,这便是杨家柳,每一个杨家人都会种下一颗属于自己的柳树,即便最后战死,老死,我们都会留在杨家庄,与族人始终在一起!”族老深情地看着一颗颗柳树,仿佛在看着一个个杨家人。 “族老,不知我我父亲的柳树种在那里?”杨继周问道。 “小十啊,”七爷叹息一声,背着手来到中间地带,“这一片都是七房的,那一棵便是!” 青青柳树,刚刚一碗口粗,正是青壮之时,可惜人不在了。 杨继周拿起一根柳枝,轻轻地插在那棵柳树前。 “七大爷,紧挨着十叔的柳树是哪位先辈?”杨成文恭敬地问道。 那棵柳树才大拇指粗细,年份并不久,却与十叔并排而立,杨成文感到很奇怪。 “哦,是四哥家的小子成文吧!”老者微微一笑道:“但凡宗族祠堂,女子是不容进的。金沙滩一战,令公仙逝七子皆失,杨家大厦将倾,幸亏有太君她老人家独木撑天,力挽狂澜,杨家才能起死回生,重铸辉煌。” “太君对杨家有再造之功,入祠堂受杨家后人祭拜理所当然。所以,杨家形成了一个规矩,凡是身前有三品以上浩命之身的杨家妇人,可破例种下杨家柳。小十战死,皇上敕旨封雨荷为三品浩命,自然可以种下柳树。” “三品以上!”杨成文喃喃低语一声。 越往里走,柳树年份越久,杨成文种下属于自己的柳树,极目远眺,最前面是两棵参天大树,枝条亲密缠在一起,不分彼此,仿佛两个老人相互依偎。 四周有八棵柳树环绕,矗立在这郁郁葱葱的大地上。 第42章 戏 “大伙吃饱了,糕点还有很多!” “谢谢二十五婶!” “二十五家的,赶紧来看戏了!” “就来,”林氏轻笑着道。 杨成文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母亲,林氏脸上的神情写着满足。 “臭小子,傻站在那里干什么,”林氏轻喝一声,上前拉住杨成文的手,笑着道:“插完柳了?” 杨成文无奈地点点头。 林氏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都快眯在一起,“儿子,一定饿了吧,虽然都是冷菜,却极为可口.” 所谓的糕点都是用面粉和素菜,前几天便做好了,杨成文随意填饱肚子,看了看祠堂门口,笑着道:“娘,太公说每年祭奠,真正的主角是我们这些新加入武社的小辈,所以安排了最好的地方,让我们看戏。” “太公真这么说?”林氏笑道:“那赶紧去呀!” 杨成文点点头,来到祠堂门口,早有负责维持秩序的管事等候在一旁,领着几名小孩走向戏台。 戏台为单檐歇山顶,穿斗式结构,高16米,面阔7米,进深8米,檐下如玉斗拱,台柱雕龙刻凤。 此刻正是四郎深陷烂泥之中,进退不得之时,台下众人屏息静气,鸦雀无声。 戏台之下有几排石凳,坐着族老以及一些身份尊贵的外姓人,祭奠完的杨家人黑压压地站在外面。 杨成文几人坐在最前面,视线好,声音特别清楚。 古代的人早出晚归,生活简单,从无有这般乐趣。 就如同现代人七十年看电影,八十年代爬窗户看霍元甲,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所以都看得格外入神。 杨成文来自现代,娱乐丰富,心中对戏并无太大的兴趣,而且戏文咬文嚼字,听得并不是很明白。 新鲜劲一过,杨成文有些坐不住了,偏偏坐在头排,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想弯弯腰伸伸胳膊都不可能。 好不容易等到戏台换装的间隙,扭扭头,眼睛轻轻一扫,却发现父亲和二娘站在中排,紧靠在一起,轻轻地谈笑,颇为亲密。 父亲手里捧着瓜子,张月英一边磕着,神色颇为惬意。 杨成文皱了皱眉头,正待收回目光,无意中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再仔细看时,却怎么也找不到。 哐当一声,锣鼓敲响,杨家七郎回瓜州行营搬救兵。 “吾父被困于陈家谷,望招讨发兵救之,不然,生死决矣!” 潘仁美道:“你父子素号无敌,今始……我营难以发遣。“ 杨成文弯下腰向后看去,立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林氏透过若隐若现的缝隙,看得津津有味。 那张脸时隐时现,随着人影晃动,颇为辛苦,光洁的额头反射着光,是一层层细汗。 杨成文的心仿佛被针猛地刺了一下,猫着腰溜了出去,跑到最后面,一眼便看到林氏踮着脚,看得格外辛苦。 林氏来的晚,哪里还有好地势,耳朵里杀声震天,眼睛却看不清戏台子,全部都是脑袋,将前方遮得严严实实。 “娘,”杨成文低声道。 “啊,成儿,你不好好看戏,跑来这里做什么?”林氏责怪道。 杨成文打了个哈切,道:“娘,昨晚太兴奋,没有睡好,今天直犯困,要不您坐到前面去,我找个地方咪一会儿。” “傻儿子,你也不看看前面做的都是些什么人,娘不合适,哪有资格坐在那里。”林氏摇头道。 “什么不合适,那是儿子的座位,想让给谁就让给谁,”杨成文眉毛一扬道。 “乖,别闹,赶紧回去,可不能给族老们留下坏印象。”林氏急道。 杨成文心疼,四处瞅瞅,并没有垫脚的东西,即便有一些也早被人拿走了,心中正着急,突然想到刚才在正殿时,见到几把木椅。 祠堂中别的东西动不得,椅子本来是给人坐的,应该没有问题。 杨成文心中想道,一溜烟地跑进去,端了一把相对壮实的走出来,祠堂里人进进出出,却以为是哪位族老吩咐的,并没有阻拦。 木椅是用千年老树根扎成,极为坚固,林氏是不能进祠堂的,所以并不知情,反而喜滋滋地站了上去。 “儿子,赶紧回去。” 血战金沙滩本就悲壮无比,林氏看得泪光盈盈,杨成文生怕林氏太过入神,一不小心摔下来,一直站在旁边。 “七曾曾祖死的太惨了,这潘仁美真是一个大坏蛋!” “太君真真了不起,八子去一子归,换成是我,只怕要哭死了,那里还能……” 林氏扶着杨成文的肩膀,不时低下头说上一句,杨成文连连点头,慢慢地,那难懂的戏文竟听得进去一些。 渐渐地,人又多了一些,林氏站得高,显得格外显眼。有人仔细看了看下面,不由惊讶地捂住嘴巴,匆匆离去。 很快,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气急败坏而来,尚没靠近便低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拿祠堂的椅子垫脚。” 林氏正看得入神,闻言脸色苍白,慌忙跳下来,用衣袖擦拭着,急声道:“我、我不知道是祠堂的……” “你当然不知道,你根本没资格进祠堂,”管事冷冷道:“杨成文,是你吧?” “不,不……”林氏挡在杨成文身前,摇着头道:“成儿还小,不懂事,我们将木椅洗干净了送回去。” “送回去,哼哼,”管事冷冷一笑道。 “不就是一把椅子吗,本来就是让人坐的东西。”杨成文将林氏护在身后,淡淡道。 “祠堂里的东西都是珍贵无比,这把椅子乃是令公他老人家最喜欢坐的,你不但私自拿出来,竟然让一个女人站在上面,”管事越说越气,指着杨成文喝道:“你你将祖宗置于何地?” “它总是一把椅子,是让人坐的,休要骇人!”杨成文皱了皱眉头,实在没有想到一把普通的木椅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历,心知有些麻烦了。 林氏在一旁更是吓得脸色发白。 “是一把椅子,但是……”管事涨得脸红脖子粗,手指连连点着杨成文,硬是说不出话来。 院子中本就人山人海,听到动静都围拢过来。 第43章 预支 “这小子自从当兵以后,就是个刺头,又惹事了!” “祠堂的东西也敢动,呵呵!” “是啊,前年四房家的杨大个头一不小心摔碎了一个杯子,被太公足足打了二十鞭子!” 林氏听得摇摇欲坠,差点晕倒在地。 “娘,休听他们胡说。”杨成文连连安慰道。 “老二十五,来的正好,你这个儿子……”管事看到杨正心,将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最后道:“我已经派人找太公了!”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竟敢站在椅子上!”这是侮辱祖先啊,杨伟心吓得连连打颤,撸起袖子,气冲冲地上前。 “父亲,娘并不知情,一切都是我做的!”杨成文眼睛一翻,挡在前面。 “走开,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杨伟心想拉开杨成文,不料杨成文仿佛一根树桩一般,竟然移动不得。 “不让是吧,老子连你一块揍。”杨伟心恼羞成怒,扬起的手便要落下。 杨成文昂着头,一动不动。 “住手,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太公匆匆赶来,后面跟着几位族老,老爷子也在其中,眼睛却狠狠地瞪了杨伟心一眼。 “太公,老令公最喜欢的椅子却让杨成文偷偷拿出来,让那妇人站在上面,实在是罪不可赦!”管事连忙上前道。 “二大爷,爷爷,各位族老,”杨成文神情自若上前,朗声道:“老令公血战金沙滩,还不是为了我大宋边境安宁,百姓们可以安居乐业。老人家一心为国,连生命都愿意舍弃,区区一把木椅,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巧舌如簧,就算你说的在理,然而你让你母亲站在上面,成何体统!”管事反驳道。 杨成文不慌不忙地道:“做和站有区别吗?” “你……”管事翻白眼差点晕过去。 “没有区别,关键是女子不能进祠堂,除非有浩命在身,这是规矩,换句话说,二十五婶坏了规矩,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一个少年淡淡道。 杨成文皱了皱眉头,老子和你只见过一次面,怎么搞得像仇人一般。 “祖宗立下的规矩自然要绝对遵守,”杨成文嘴角轻轻上扬,“我是想着,我母亲迟早总是要进祠堂的,今儿个天气不错,所以先预支了!” 预支?杨家人瞪着眼睛,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凭什么呀?” 是啊,凭什么,一句预支便想蒙混过关,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凭什么,就凭她有个儿子叫杨成文!” 风轻云淡的声音飘荡在空中…… 杨成文很平静,仿佛河中的水一般,波澜不起。 院子中鸦雀无声,有人瞪着眼睛,有人张大了嘴巴……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偏偏他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该有多厚的脸皮,简直是恬不知耻! 三品浩命,那都是坐镇一方的武将才能有此殊荣,或许在杨家辉煌之时并不算什么,然而近百年来,也就出了两位。 无一不是身经百战威名赫赫!其中一人更是壮烈殉国。 最先回过神来的以为听错了,左看看右瞅瞅,大眼瞪小眼,一时竟然没有人出来反对。 “笑话,简直是痴人说梦,天大的笑话,”那名管事笑得捂着肚子,喘着气道:“照你这么说,谁都可以进祠堂,谁都可以说我以后怎么怎么着!” “你又怎么能肯定我做不到呢?”杨成文轻笑着道。 祠堂的规矩太多,杨成文不可能都知道,既然惹出了麻烦,自己身为杨家子弟,且年纪小,即便受到惩罚也不可能太重。 然而母亲就不同了,古时候女子地位本就低下,母亲刚刚被承认,只怕要严加惩处,所以杨成文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得不吹牛皮。 杨成文的从容以及展示出来的强大自信,让院子中的杨家人感到莫测高深。 他十三岁就斩杀了金兵谋克! 他从来没有练过杨家枪,却将杨征打败! 还有那天,指天为誓,像极了某个人……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即便,即便你以后能封侯封公,那也是以后,林氏触犯了族规,必须受到严惩!”杨盛兴不乐意了。 眼见杨成文竟然威慑住了族人,心中生出嫉妒。 “我说过是预支,预支自然有利息。他日若我杨成文高居庙堂,定将祖宗祠堂扩大一倍。”杨成文硬着头皮道。 “白日做梦,信口雌黄!”杨长兴哼哼两声道。 杨成文无语了,为什么别的穿越者都是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四溢,贤相名将俯首称臣,自己在这山沟沟里,连几个族人都摆不平。 “老五,依照杨家族规,该如何处置?”太公背着手绕着杨成文转了几圈,沉声道。 “杨成文私自动用祠堂祖宗遗物,需关禁闭半年,日日夜夜在祖宗前忏悔,但考虑到年纪甚小,事出有因,可减轻处罚,时间减少到半个月。林氏固然不知情,大错铸成,鞭打二十,以儆效尤。”一名面色古板的老者冷冷道。 “老二,手下留情啦!”老爷子脸色大变道。 “成文也是孝母心切,还请族老从宽处置。”杨正心赶紧站出来求情道。 二十鞭子……母亲身体弱哪里能承受得了,杨成文心急如焚,后悔不该冒失。 “我本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事情又是我引起来的,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杨成文双目圆睁,大喝一声,撕开衣服,露出赤裸的身体挡在林氏面前。 “走开,母亲犯了错,自然得接受处罚。”林氏轻轻一笑,呵责道。 太公停下脚步,盯着杨成文,脸无表情,杨成文毫不退缩,双手张开,将林氏牢牢护在身后。 “这可是你说的!三十年之后,祠堂扩大一倍,否则你母亲终身不得离开祠堂,每天早中晚打扫外面的广场和院子。”太公嘴角一翘,缓缓说道。 啊,杨成文回过味来,赶紧弯腰施礼道:“多谢太公!” 偏袒!世上哪有这般道理,犯了族规还能延后处理,仅凭一句吹牛皮的大话,日后如果都是这般,杨家庄岂不乱了套。 众人心中大为不服。 三十年以后,到时林氏都快六十了,谁知道还…… “谢我?”太公轻轻一笑道:“希望你别怨我才好。你想想,一个六十的老妇人不管刮风下雨,佝偻着腰一遍遍地打扫着庭院,该是何等辛苦!” “二大爷费心了,我相信绝不会有那么一天!”杨成文轻松地眨眨眼睛,低声道。 “哟呵,”太公惊讶地张大嘴,摸了摸胡须,瞪着眼睛道:“林氏的可以延后,小家伙却要立刻受到处罚,今天不用回家了,好好地陪你七大爷吧!” 第44章 武社 当夜晚降临,祠堂终于恢复了平静,淹没在茫茫夜色之中,唯有正殿之中两盏长明灯发出点点光明。 杨成文颇为无聊,随意坐在地上,瞅着屋顶出神。 咳咳咳…… 杨成文赶紧端坐好,双手合实,低眉垂目。 “咳,小子,别装模作样了,”七大爷提着一盏小灯笼走进来笑着道:“指望你们这些精力充沛的小家伙面壁思过比登天还难。” 杨成文脸色微红,呵呵干笑一声。 “小家伙,还没吃饭吧,陪我喝酒去。”七大爷看了看一旁整齐的糕点,摇摇头道。 吃了一天的冷食,杨成文特别想念热腾腾的饭菜,连忙站起来笑着道:“谢谢七大爷!” 拐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出了后门,夜色中隐隐看到一间茅草房,一股熟悉的香味顺着鼻子钻进五脏六腑。 “是鲢鱼!”杨成文喉结耸动,口水差点掉出来。 自小生长在鱼米之乡,一个月不吃肉可行,不吃鱼是万万不成的。可惜自从来到陕西道,全是黄土,雨水本就稀缺,吃鱼自然成为奢望,更别谈稀缺的鲢鱼了。 “前两天清河淤,意外抓到这条大家伙,庄里人见它奇形怪状,差点扔了,幸亏被七大爷看到,狠狠地将他们骂了一顿,要了回来。你小子有口福!”七大爷笑着道。 茅屋两间,一间厨房一间卧室,极为简单, 白色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芒,铁锅里的鱼煮的熟透,萝卜切成条状,沾染了鱼汤的浓稠,发出独特的清香。 “喝酒不?”七大爷从里屋找出一坛酒问道,见杨成文有些迟疑,哼哼两声坐下道:“不喝酒,鱼可就吃不到了。” 杨成文哭笑不得,实在不明白吃鱼和喝酒有什么关系,想想已经破例了,连忙找到一个小板凳坐下。 鱼肉软绵绵的,入口即化,腥味很浓,这也是很多人不习惯的原因,杨成文却大大感到满足,要的就是这个味。 “小子,不要只顾着吃,喝酒。”七大爷指了指一旁的小瓷碗。 杨成文心有余悸,小抿了一口,喉咙好像火烧一般,嘴里又苦又辣,差点吐出来。紧接着腹中升起一股热气,整个变得身体舒坦无比。 “嗯,不错,”七大爷点点头道:“不喝酒就不是杨家人,日后怎么上得了战场。” “七大爷,小子敬您老一杯。”杨成文索性放开了,起身道。 “好,”七大爷笑着道。 酒足饭饱之后,杨成文醉意醺醺,“七大爷,当初听到在祠堂面壁思过时,我看到不少族人脸色大变,如今看来,与家中并无区别。” “你小子呀,”七大爷摇摇头道:“若不是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怎会有这般待遇,真正犯了错的,老老实实呆在正殿,一步也不许动。” 杨成文暗暗咂舌,这种处罚与现代的禁闭毫无区别,想想都难受。 于是乎,杨家人眼中的酷刑对杨成文来说,与家中并无区别,除了不准离开祠堂,可以自由活动。 七大爷对吃情有独钟,杨成文也跟着饱尽口福。 半个月后,当林氏戚戚然来接杨成文时,竟然发现杨成文红光满面,长胖了不少,与别人形容的憔悴根本沾不上边。 “七大爷,我一定常常来看您!”杨成文临走之际,对着祠堂道。 “傻儿子,净说浑话。”林氏大惊失色道。 回到家已是中午,杨成文开始忙碌起来,山上去了一趟,安排好石家父子以及秀儿姐弟的生活,回来以后整理好衣服。 刚刚进入武社,会有一个月的全封闭集训期。 杨家武社是杨家最大的密地,设在后山,属于准军事化管理,即便是已经退出的杨家人也不得进入。 “十二叔,九十五弟交给我们,您回去吧!”两名身穿简单皮甲的年轻士兵手拿长枪,挡住了去路。 “好好好,小壮,小猛,成文就交给你们了!”杨正心笑了笑,转身离去。 吃时天刚刚蒙蒙亮,杨成文背着包袱,四处望了望。 武社建在后山的一块凹地,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小道进入,地势极为险要。 “九十五弟,不用看了,以后多的是机会!”一名士兵笑道。 “原来是十八哥二十六哥!”杨成文抱拳道。 却是武社中每个人腰间都有着一块腰牌,上面标着号码,皮甲算是武社的基本装备,据老爷子说正常训练的全身铠有三十多斤。 “二十六,你守好关卡,我带九十五去报道。”十八哥咳嗽一声,圆圆的脸庞变得严肃起来,率先向前走去。 顺着小道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拐过一道弯,眼前突然一亮。 数根手臂粗的火把熊熊燃烧着,将宽大的校场照的通明,数百名杨家子弟在青石铺成的广场上自由练习。 有练拳的,正使得虎虎生风。有练枪的,破空声不绝于耳……热闹极了。 广场的一边是一排兵器架,刀斧棍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 杨成文看得眼热,脚步越走越慢。 “九十五弟,壮观吧,我杨家子弟随便拉一个出去,都是百人敌,怎么样!”杨十八自豪地道。 真论壮观,天朝的阅兵才是天下无敌,杨成文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仿佛身处于电视中的古代剧中,有些迷茫。 “十八弟,今天是你执勤吧,九十五交给我,”一名英武的青年男子走过来道。 “原来是十五哥,”杨十八笑了笑,抱拳行礼,转身离去。 “大哥!”杨成文笑道。 “以后还是叫我十五哥吧,”杨志刚点点头道:“你的年龄错过了练武时间,要加倍刻苦才行。” 杨成文点头称是。 “武社的等级划分极为严格,你们属于预备班,住在最里面,有专门的先辈负责管理,”杨志刚指了指最深处的一排房子道:“此次的预备班有一点不一样,九十六弟虽然是新来的,杨家拳已到最后一步,随时都能修炼出气感,而且杨家枪也练得娴熟,三十四叔赞不绝口……” 杨志刚说完便不再言语。 杨成文皱了皱眉,杨继业仿佛与自己有仇一般,去过祠堂的人都清楚,看来想一心一意的学武也难以清净。 “大哥放心,我自不会给老杨家丢脸。”杨成文冷哼一声道。 “嗯,记住了,一切只能靠自己,大浪淘沙,适应不了武社生活的,只能回家务农!”杨志刚淡淡道。 第45章 丰盛 尚没有靠近,便看到一群少年在弯腰劈腿,旁边站着一名中年汉子,背着双手来回走动,,不时低声指导几句。 “三十四叔!”杨志刚行礼道。 汉子转过头,浓眉微微一抖,眼睛看向了后面。 “三十四叔,九十五前来报道!”杨成文赶紧上前。 一群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三十多个,杨成文认识其中大半,杨志勇暗中眨了眨眼睛。 “看什么,继续练习。”汉子大声呵斥道。说完挥挥手,不再理会。 杨志刚看了杨成文一眼,行礼退去。 “基础,基础,底子不打好,枪法就是个花架子。九十八,你在挠痒吗,软绵绵的像个娘们。一百零五,拳如流星,讲究的是快,你慢吞吞的,是准备一套拳耍到明天不成。”十八叔唾沫飞舞,挥舞着手臂,大声吼叫。 杨成文被凉在一边,眼看天已大亮。 看来这便是传说中的熬鹰,简单地说杀杀锐气,看来自己在教头的心中印象并不是太好,杨成文摇头苦笑。 杨家拳看似简单,想要真正大成却很难。 杨继周的杨家拳神形具备,的确下过大苦功,猿式,双臂肌肉暴起,双拳虎虎生风,熊式,进退之间,敏捷自如…… 杨十八确实想挫挫杨成文的锐气。 杨成文的野性众所皆知,该好好打磨,杨家培养的是能护国护民的良将,不是残暴不仁的暴虐之徒,所谓能力越大,危害越大。 然而,杨成文颇为平静,半点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暴躁,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当当当,清脆的铃声响彻在空中,原本活蹦乱跳的杨家少年迅速停手,列队站好。 “九十五,归队。”杨十八面无表情,转过身,带头向前跑去。 三十多人排成两列,正好是单数,杨成文背起包袱,跟在后面。很快,便来到一排依山修建的木屋前。 “解散,所有的人清洗干净到厨房早餐!”杨十八沉声道。 哗,少年们一哄而散。 “九十五,快!”杨成文拿着包袱,有些不知所措,杨志勇匆忙上前,拉住杨成文跑进正面的木屋,将包袱摔在木板床上。 土屋很大,并排着一排木板,上面摆放着散乱的被窝,只有最里面靠墙的空着。 “二哥,走啊,”杨志勇见杨成文还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急的小脸通红,“开饭的时间很短,如果去迟了,可就吃不饱了。大哥没有跟你讲吗?” 讲,讲个屁。杨成文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一个个仿佛救火一般。 两兄弟匆匆赶到厨房,却见外面的长条桌前早就做满了人,一个个端着大瓷碗,手里拿着馒头,闷头吃的正欢。 一个个胖胖的妇人守在热气腾腾的大锅前,手中的大锅铲不时搅拌着,一阵浓郁的肉香飘散在空气中。 旁边是一个个蒸笼,馒头堆得好像小山一般。这规模,比杨成文开荒时不知大了多少倍。 “二哥,稀饭定量一碗,馒头随便吃。”杨志勇从大盆里拿起两个干净的瓷碗,排好队。 既然定量了,还能吃不饱?杨成文有些不解。然而就是排队的一会儿功夫,如山的馒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瞬间去了一大半。 日啊,杨成文的眼珠瞪的圆圆的。这才想起,现在是古代,油水不足,饭量自然是极大,再加上都是青壮汉子,练武更消耗体力。 记得前世时,父亲便常常说年轻时一个人可以吃下一斤多粮食。 “十八婶,今天的粥真香啊,”杨志勇叫得很亲热,嘴里甜的像抹了蜜一般,“十八婶,两碗粥,他是我二哥,今天刚来。” “十八婶!”杨成文脸上笑得像多盛开的花。 今后就算在这里安家了,日子长着呢,多一块肉和少一块肉有很大的区别。 “我知道,小成文。”十八婶笑了笑,锅铲微微一搅,便将两个瓷碗装得满满的。 为什么要加个小字呢?杨成文颇为郁闷,然后…… 居然是小米肉粥,且肉很多,大几百人,这一顿下来…… “二哥,你看看,”杨志勇拿了两个馒头,嘿嘿笑道:“份量足,肉多,看来十八婶对你印象不错。” “也许是第一次,”杨成文想起杨十八臭臭的脸,摇摇头。 馒头每人一次只许拿一个,做得近些占有地利,偏偏武社有规定,必须讲究仪表,一定要坐在桌前才许开吃。 两兄弟紧赶慢赶,一人吃了两个馒头,肚子大半饱。 早餐过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可自由活动,杨成文才有时间整理床铺。 如今正是梅雨时节,紧靠后窗潮气大。 别的可以将就,睡却不能马虎,杨成文找了几块木板挡住黄土墙。床虽然窄了一点,棉被却不会潮湿,睡起来舒服。 “二哥,你可要小心了,九十六仗着家里条件好,施了些手段,再加上杨征,预备班有八成的学员都加入了他们的小圈子。”杨志勇在一旁帮忙,一边叹气道。 哦,杨成文应了一声。 同住在一间房子,他们像躲瘟神一般就知道了。 真是个猪脑袋! 十四五岁的小孩,正是意气冲动之时。杨继周看自己不顺眼,却是因为上次杨征被打败了,同是二房,亲疏有别,所以杨继周便为杨征出头。 “早餐是肉煮粥,午饭会是什么呢?”杨成文问道。 杨志勇被挫败了,小脸皱在一起。 吃重要吗,好男儿应当打出一片天下,怎么能容忍他嚣张。他却不知杨成文实际年龄都二十多了,这种娃娃般的把戏哪里有兴趣。 “三弟,问你呢?”杨成文见半天没有动静,放下手中的棉絮道。 “哦,午饭最为丰盛,三菜一汤,两荤一素,晚饭简单一些,少了一个荤菜,”杨志勇漫不经心道。 杨成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杨家庄地势险要,土地肥沃,家家户户良田数十亩,在乱世中仿佛世外桃源一般。然而,杨家人却很穷,一个月吃不上两顿肉。 同样是世家,杨家却没有史家的富贵荣华,原来所有的收入都用到了这里。 “九十五,九十六哥想和你说说话!”一名矮壮如小山的少年走进屋,仰着头喝道。 “怎么说话的,一百零八,你找打不成,”杨志勇如同小豹子一般,几步冲上前握紧拳头道。 “手下败将,一百二,乖乖的一边去。”少年摇摇头,冷哼一声道。 杨成文皱了皱眉头,实在不想理会这些破事,却深知不处理好,以后只怕难得清闲。 “一百零八是吧,念在今天是与你第一次见面,我不和你计较。回去告诉九十六,等两天,我自会与他好好谈谈。” 好好谈谈?少年愣了楞,转身离去。 第46章 练习 “枪为百兵之王,刺撩挡扫变化无穷,只有基本功踏实了,才不会练成花架子。”杨十八一边解说,手中的长枪直直刺出。 啪,那一枪并无威势,地上的一根木桩却猛地爆裂开来,化作一堆碎屑。 “心随枪走,身体的力量才能完美地和枪结合在一起。练武无捷径,简单的一刺想要练成这般效果,没有数万次是万万不成的。” “杨家枪名动天下,一招一式早已为世人熟悉,然而我杨家依然猛将迭出,靠的就是对力量的掌握和运用。” “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功课就是刺,直到将树桩粉碎,如此才能学习下一式。” 杨十八环视一圈,大声喝道:“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少年们齐声道。 “好,双腿外分,沉腰吸气,将全身的力量汇聚于双手,平平刺出。”杨十八道。 三十二名少年分站两排,长枪齐齐挥出。 “嗯,就是这样,力从脚到腰,再到手臂。一百零一,脚步要死死钉在地上,你的马步难道是白练了。” “一百二十五,你看地上做什么,目视前方,眼和枪成一线。” “九十五,早晨没吃饭呀,软绵绵的。记住,用尽全身的力气。” 杨十八瞪着大眼睛,几乎每个人都被点名。 很快,枯燥呆板的刺式很快便将少年们的热情消磨殆尽,随着体力的消耗,长枪也不再整齐,歪歪斜斜,仿佛随时要掉到地上一般。 杨十八的怒喝响彻在练武场上。 双臂仿佛快要断了一般,腰部更是疼得直不起来,汗水遮住了眼睛,杨成文咬紧牙关,长枪机械地刺出。 重生最大的优势,便是可以推倒重来,这样,就会珍惜眼前的一切,剔除心中的浮躁,付出加倍的努力。 咚,一百零五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扑地一声,一百一直接摔倒在地。 杨家少年从小修炼杨家拳,体力远超常人,然而单一的动作对神经是一个很大的负担,一个个纷纷倒地。 杨成文因为特殊的原因,刚刚回归杨家,所以底子最差,体力早已消耗干净,却摇摇晃晃,始终坚持着。 这是一条通往光明大道的起点,想要成为人上人,想要不被人踩在脚底下,想要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就必须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和汗水。 杨家将威名赫赫,修炼方法一定是对的,自己只需拼命练习就好。 当日头升到正中,小校场上只剩下两个人还站着。 杨继周依然很稳定,出枪很稳,方向却很絮乱,东一枪西一枪,没有章法。 杨成文出枪慢,几乎要半柱香的功夫,且毫无力道,方向始终是正确的。 杨继周很想坐下来喘口气,可是,模糊的眼中那个人影始终屹立不倒,“我不会输的,父亲是绝世猛将,我也一定是。我不能给他丢脸。” 每一次,杨十八都以为杨成文会倒下,谁知杨成文摇晃不停,最后总是能坚持住,只是出枪的时间越来越长。 眼见杨继周出枪方向从东边移到南边,杨十八叹了一口气,深知不能再练下去了,孩子们正是一棵棵小树苗,可不能伤了身体,伤了根本。 “两头犟驴,枪法也不是一日可以练成的,停下。”杨十八板着脸道。 杨成文杵着枪杆,喘着粗气,缓缓坐下,衣服紧贴着后背,能拧出水来。而杨继周脸色苍白,歪歪斜斜直接睡在地上。 “接下来自由活动,下午到三号大屋集合。”杨十八看了看太阳,转身而去。 天空蓝蓝的,白云堆砌成各种形状从头顶上飘过。 杨成武躺在青石地板上,酸痛撕扯着肌肉,全身无处不通,使不上一丝力气,连骨头都发涨,然而脑袋却格外的清醒,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二哥,还疼吗?三娘看到只怕会心疼死,”杨志勇坐在一旁埋怨道。 杨成文咧咧嘴,无声的笑了笑。 这只是开始,汗水不会白流的。 年轻就是好,杨成文和杨继周累得像头死猪,休息片刻,便恢复了一些体力,而吃饭的钟声也敲响了。 午饭四菜一汤,八人为一组,馒头管够,却不可糟蹋,否则鞭打二十。 厨房有规定,必须凑足一桌才能开饭,两兄弟被孤立了,只得四处找寻空位。 “九十五,一百二,这边有位置。”远远地有人招手,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脖子上还挂着一把长命锁。 “四百八十一叔,”杨志刚举起手叫道。 杨家庄几百年传承下来,年龄和辈分有时差异很大,眼前这位也是预备班,却不和杨成文一个土屋。 “四百……八十一叔,”杨成文行礼道。 杨家的称呼很奇葩,无形中却拉进了距离,否则几房隔了数百年,早已生分。 “小十九,你们没有意见吧!”少年摆摆手,扬声对桌上其它的杨家子弟道:“按老规矩办。” “您老人家做主。”小十九是正式的武社成员,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块门板一样,却低眉顺眼,恭敬有加。 杨志勇不管这些,与少年勾肩搭背,谈得不亦乐乎。 小十九站起身,将一大盆红烧肉分成八份,放入各自的碗中,猪蹄也是一样,其余的两碗蔬菜和番茄蛋汤依旧放在桌上。 “开始,”少年道。 午饭管够,吃的也斯文很多,杨成文早晨透支了体力,急需食物补充,一番狼吞虎咽,当肚子吃得撑住时,才发现竟然吃下了十个馒头。 “吃饱了睡个午觉,真是神仙般的享受,四百八十一叔,我们先走了。”小十九等人挥手离去。 “唉,又要去什么三号大屋,这不是要人命吗!”四百八十一叔摇头叹气道。 “谁说不是呢,搞得我吃饭都没有心情。”杨志刚皱着小脸道。 杨成文看了看桌子,上面干干净净,能吃的都不见,这还叫没有心情? “二弟,去三号大屋干什么?” 杨志勇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道:“学习武经总要呗。” 武经总要分两部份,前半部主要是军事理论和规则,包刮选将用兵、教育训练、部队编成、行军宿营、古今阵法、通信侦查、城池攻防、火攻水战、武器装备等。 “十八叔说了,必须熟记于心。天啦,前后两部分加起来总共四十卷,其中还有很多数据,那里记得住。” 杨成文只知道孙子兵法,今天才发现宋朝还有这等专业的军事理论。 绝对是基础的基础,却是杨成文最需要的,毕竟冷兵器时代和热兵器时代作战方法大不一样。 第47章 将 凡将,有五危、六败、十过。 所谓五危者,必死可杀,必生可努,廉洁可辱,爱民可烦。 何谓六败!一曰不量众寡,二曰本乏刑德,三曰失于训练,四曰…… 杨十八站在讲台之上,讲诉武经总要中的一些重点。 得益于现代电影电视,杨成文大致懂得其中的一些道理,彼此验证之下,收获很大。 其余的杨家子弟听的是晕晕欲睡,这些简单的知识从小耳闻目染,大多数都懂,可是想要一字不漏的背诵出来,难度却相当大。 “十八哥,当年令公老祖称无敌,也没有读过武经总要,还不是叱咤天下。”四百八十一小声嘀咕道。 杨十八耳尖,皱了皱眉,突然笑着道:“好吧,平时家中自有长辈教导,你们一个个心气颇高,可自由发表高见。” “一部孙子兵法,可走天下。” “一力降十会,如果我大宋有骑兵,何惧金人。” “武经总要只怕早已流传到金国,依照上面排兵布阵岂不是让金人有机可乘。” 杨家乃将门世家,三岁孩童就开始习武健身,见识比普通百姓少年多多了,一时纷纷发表意见,有时意见相左,睁得面红耳赤。 “九十六,说说你的想法。”杨十八手掌往下压了压,原本吵闹的土屋顿时安静下来。 杨继周笑了笑,道:“水无常势兵无常形,平时多读多看多记,临战之时,自然成竹在胸。” “不错,只有博览群书,心中有万般法,才能应付瞬息万变的战场。武经总要总结了前人的优点,你等应该熟记于心,不要懂得一点皮毛便目空一切,最后只能成为一名只知道冲锋陷阵的莽将。”杨十八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严厉。 眼见刚才意气风发的少年们纷纷低下头,杨十八暗自点点头,年轻血气方刚,要不时敲打才成,否则上了战场终究是害人害己。 “九十五,说说你的看法。” 啊,杨成文本以为杨十八已经做完总结,接下来该是继续学习武经总要,谁知……慌乱之下手足无措。 他却不知,杨十八见杨成文微笑着稳稳坐在板凳上,一时兴起。 幸好,杨成文心智早已成熟,立时反应过来,站起来道:“细节决定成败,万事在心,才能运筹于帷幄之中。” 杨十八眨了眨眼睛,杨志勇翻了翻白眼,其余的杨家少年一脸看白痴的样子。 “九十五,我们讨论的是为将之道,不是军师……”杨继周冷笑道。 “名将难道不是将吗?”杨成文满头雾水,不解道:“本朝的岳爷爷韩大将军不都是将吗? 哦,你们只想做那陷阵之将!” 杨成文后知后觉,仿佛突然明白过来,翘起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被鄙视了!杨继周黑着脸,杨成文分明是在讥讽自己胸无大志。 可是,岳爷爷韩大将军注定是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即便心中存有幻想,谁又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偏偏这个家伙不但说出来了,还说的冠冕堂皇…… “狂妄自大!”杨征讽刺道。 杨成文笑了笑,很想来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却知目前肚里的货有限,还是故作神秘算了。 “九十五,我倒想听听你的细节是什么?”杨十八突然道。 果然装逼要遭雷劈呀!杨成文脑中飞快地转着。 单论战争规模之大,战争之艰难,当属前世。太祖指点江山,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最终一统华夏。 其中帅星璀璨,猛将如云。 “最主要的是天时地利,然后是粮草,这三样是重中之重,我就不多说了。”杨成文说的很慢,回想前世将帅们的一言一行,组织语言,“作为一个合格的名将,首先是知兵。兵有陷阵之兵,有善守之勇,有游击之士,要灵活运用。同样,将领也是一般。” “其三,对敌之时,一定要摸清敌将的性格,才能有的放矢,占得先机。” “其四,通信。主帅作为最高指挥官,山川河流,敌我态势,大到天气、粮草,小到百人都侯,一点一线连成一幅画印在脑中,然后根据战事随时作出调整。如此一来需要及时更新原有的讯息,这便需要一支斥候精锐提供准确的情报。” 杨十八的眼睛越睁越大。 杨成文绝对没有读过书,即便是武经总要今天也是第一次接触,然而,他竟然将一名名将该具有的能力弄得清清楚楚。 虽然新奇青涩,却很有道理。虽然某些地方并不完整,主要思想都在。 难道说……这就是天赋异禀! “九十五哥,照你这般说法,名将只怕会累死!”杨志勇砸吧舌头道。 当然累!元帅神经衰弱,怕风怕水怕阳光,某大将在战局已定的情况下直接晕倒在地图前。 “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有少年冷笑道。 “的确是纸上谈兵,”杨成文点点头,眼睛看向窗外。 百万精锐对决,那种场面该是何等壮观,想想都令人心旷神怡。 …… “九十五,以征弟的枪法,怎么可能输给你,我一直不信。”杨继周左手握着长枪,冷冷道:“我也想试试。” 试锤子! 如果不拿出拼命的的手段,肯定是打不过的。 “都是一家人,未免伤了情谊,比武有很多种,我看不如这样,咱们换一种方式,以在预备班的成绩说话。比谁先会背诵武经总要,比谁先练成杨家枪,比谁先练出气感,如何?”杨成文深知十个自己现在也不是杨继周的对手,即便拿出拼命的手段,也是五五之数,琢磨一夜,总算想出一种可行的办法。 “你总是躲不过的,”杨继周沉默半响,缓缓道:“虽然感觉到你有些不踏实,然而即便是说大话也需要勇气,暂且容你半年,咱们真正战上一场。” 杨成文本以为要多费一些口舌,不想居然顺利解决了。 如此一来,杨成文全身心投入到集训中,仿佛一块干涩的海绵一般,拼命的吸收水分。 早晨练拳,白天练枪,晚上背诵武经总要,每天只睡四个时辰。身体渐渐瘦了,却更加有精神,更加有活力。 唯一的缺憾是肚子饿的出奇,刚刚吃过午饭,一转眼又空空如也,也不知吃的食物都到哪里去了。 特别是晚上,每天练完拳之后,肚子总是咕噜抗议,无奈何之下,只得跑到水池边猛灌一通。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即过,当杨成文和杨志勇欢喜地回到家,却听到一个意外的喜讯。 母亲居然怀孕了。 母亲羞得躲在房里半天不敢露头,杨成文抓着头发,傻了。 第48章 亲事 “开饭喽!”大娘的声音熟悉地响起。 两蒸笼馒头堆得高高的,旁边是小米稀饭。三个新鲜蔬菜加一盘腌菜,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兔子肉。 大伯前几天进山里打了两只野兔,腌制保存到今天。 “小文,小勇,今天可要放开肚子吃。”老爷子背着手站在院子里道。 林氏低头走出来,脸色微红。 “娘,您越发美丽了,”杨成文笑着道。 生活安稳,林氏脸渐渐变得丰润,双眼神采飞扬。 “臭小子,油腔滑调,也不怕笑话。”林氏扬起手掌,作势要打。 “三娘,又有人要喊我哥哥了,是弟弟好,还是妹妹好呢?”杨志勇皱着眉头,很是纠结。 “都好,都好。”杨伟心牵着杨志清的手笑着走过来,旁边则是面无表情的杜月英。 杨成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有些事情,杨成文也没有办法。母亲怀孕也好,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心里好受很多。 “文儿,在武社没有偷懒吧,可不能让老杨家丢脸。”杨伟心问道。 “父亲……”杨成文硬着头皮道。 “老三,集训的强度你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孩子们累了,先吃饭要紧。”老爷子瞪了杨伟心一眼,转头对一旁笑眯眯的杨正心道:“老二呢?” 咳咳,杨同心脚步虚浮,脸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缓缓走来。 这该是受到了多大的刺激呀!杨成文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猛然发觉大不敬,深深压了下去。 一顿饭吃完,二娘始终没有出现。 原本堆得高高的馒头一扫而光,林氏瞪大了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主要是被杨成文的吃法吓住了。 狼吞虎咽,一个个馒头三两下便消失了,肚子仿佛无底洞一般。 “好好好,”老爷子连连大笑。 林氏的眼圈红了,瞧这孩子饿的,该受了多大的苦呀! 事后,杨成文费劲口舌,就差把杨志勇拉来证明,林氏才破涕为笑。 “成儿,呵呵,大喜事!”林氏突然想起什么,喜笑颜开道。 杨成文下意识地看向了林氏的腹部。 “臭小子,瞎看什么!”林氏揪住杨成文的耳朵,恶狠狠道。 杨成文连连告饶,林氏却不放手,拧够了才叹息一声道:“当初千里迢迢,你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不点,一转眼竟然长这么大,很快便要成家立业。娘得赶紧拧拧,否则将来有了媳妇,媳妇肯定不乐意。” “娘说的什么话,天大地大娘最大,即便娶了媳妇,儿子永远是儿子。”杨成文笑着道:“再说我年纪还小,真正要找媳妇也是八年十年之后了。” 林氏摸了摸杨成文的头,轻笑道:“老爷子前天和我说,你二奶奶准备给你说一门亲事,是本家侄女,县城朱老爷家的千金,家世好,人也贤淑漂亮。” “等等,大哥快二十了,怎么会轮到我。”杨成文皱着眉头道。 林氏摇摇头道:“我也有些纳闷,老爷子却说是二奶奶相中了你。” 杨成文摸了摸下巴,难道说这是穿越者的福利,虎躯一震,没有收服名臣将相,倒是意外捡到一名萝莉。 这门亲事来得蹊跷。 “咱们家有权吗?咱们家有钱吗?你儿子貌似潘安吗?”杨成文问道。 林氏连连摇头,最后一个问题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我儿子潘安是比不上的,却还是蛮英俊的。” 杨成文哭笑不得,摊摊手道:“那不就结了,我从不信天上会掉馅饼。” “馅饼没有,金子也许有。”林氏笑吟吟道。 杨成文无奈地捂着额头,呻吟道:“娘……对了,这提亲之事暂时作罢,齐大非偶,不敢高攀。” “哎呦,我家成文一向心高气傲,今日怎么低调起来。”林氏打趣道:“是不是有了心仪的人儿。” 杨成文落败匆匆离去。 什么齐大非偶,其实多是托词。淑女看着是美,如果娶回家中,什么事都要依照规矩来,人生还有何乐趣。 姓朱……杨成文暗暗嘀咕,心里隐隐不踏实,却想不起来那里不对。 林氏是从生死边缘走过来的,什么荣华富贵并不放在心上,只要儿子快快乐乐便成。如今杨成文抵触很大,得赶紧推掉才好,否则二奶奶那边开了口,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什么,小文瞧不上董家女子。”老爷子失声道。 “公公,不是,不是,”林氏急忙解释道:“成文的意思是说董家小娘子素有才女之说,且家世显贵,门不当户不对,怕日后难以和睦。” “怎么就配不上,”老爷子横眉竖目道:“如花似玉的女子,臭小子偏偏还挑三拣四,月娥和老二还不是好……” “小文,小文,”老爷子背着手匆匆找到杨成文,瞪着眼道:“骨头蛮硬呀,老头拉不下这个脸,走,陪我去老二家一趟。” 杨成文无奈摇摇头,又不是真定下来了,这不还在酝酿之中吗。 天色差不多黑下来,庄户早早就关了门,青石小路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爷爷,武社一天下来得不少银子吧?”杨成文突然问道。 老爷子微微一顿,叹了口气道:“杨家庄八百多户所剩下的余粮全部投了进去也颇为拮据,乱世都是虚的,人才是根本。” “臭小子,爷爷跟你讲这些事干嘛,武社自有长辈撑着,你安心学习就好。怪了,有时候我总觉得你不是小孩,倒像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大人。” 人老成精,果不其然。杨成文很想说您老是对的,其实…… “你虽然小,却主意足,那朱家女子不要也罢。娇生惯养的,身子弱,如你二娘一般,老杨家何时才能子孙满堂。”老爷子道。 “爷爷,”杨成文无语了。 老爷子顿时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杨成文知道,二伯和二娘一直是爷爷心中的一根刺。如果是别的,杨成文也许还有办法,然而不孕不育即便在前世也是一个大难题。 “大哥的年龄不小了,您老既然想抱重孙,就该早早把好事办了。”杨成文笑着道。 “刚儿啊,自有你大伯操心。你大娘比我更想抱孙子,恨不得追到武社去,却总是被推掉。”老爷子无奈道。 “嘿嘿,大哥一定是有心仪之人。”杨成文肯定道。 “不可能,你大哥稳重老成,一杠子压不出两句话……”老爷子顿了顿,“姻缘本是天注定,也许还真有,改天我到武社打听打听。” 大哥,你可不能怪我,杨成文心中默念道。 第49章 退 桃花夭夭,暗香袭来。 院子里灯火通明,太公坐在石椅上,轻抿一口茶,沉吟半响道:“小十八,凤县东南生出两股乱匪,烧杀抢虐无恶不作,是时候让新晋杨家子弟见见血了。” 杨十八站在一旁,舔了舔嘴唇,露出自信的笑容,“区区盗匪还不是手到擒来,二伯,事先说好了,此次缴获的赃物全部归我杨家,谁都甭想染指。” “小家子气,”太公瞪了一眼,“那次剿匪不是咱们说了算,该给的还是要给的,别让小十三难做。” “小气,”杨十八眉毛一挑,“你老人家去武社看看,小家伙们如狼似虎,即便是一座大山也承受不了。” “看把你急的,”太公笑了笑道:“小十七送来一些银两,正在路上。” “有就好,每天晚上看到他们饿得难受,我心疼。”杨十八点点头道。 太公叹了口气道:“辛苦你了,当初如果放你出去,以你的文韬武略,成就未必在小十七之下,然而杨家总得有人坐镇,委屈你了。” “其实现在也不错,老婆孩子热炕头,”杨十八眼中的落寞之色一闪而过,缓缓道:“存中哥也是九死一生才有如今的富贵,都是命,老十还不是……” 太公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仰望夜空,脑海中出现一个个英姿勃发的年轻身影。 “十八,这一批如何?”似乎为了赶走这股突然降临的哀伤,太公转移话题问道。 “哦,还算不错,有几个脑筋灵活的。”杨十八想了想道。 “小十家的怎么样?”太公问道。 “论练武资质来说,不及老十,却比老十要沉稳。”杨十八道。 “千人敌也好,万人敌也罢,终究是一人之力,沉稳很好。”太公轻吐一口长气,想了想,“杨成文如何?” “九十五?”杨十八想起了那个下午,杨成文高谈阔论以及最后望向窗外的眼神,皱了皱眉,“二伯,我看不透。” “看不透?”太公提高声音道。 “少年老成,性格坚毅,胸有丘壑,行事不拘一格,我不敢想象他的未来!”杨十八苦笑一声道。 “刀太锋利了,可伤人也可伤己,”太公低语一声,突然笑着道:“总比钝刀好,咱们得做个好刀鞘才行。” 啪啪啪,一阵敲门声传来。 只是敲的人太使劲,大门颤抖着,仿佛要随时倒下。 “是谁,竟敢在此胡闹,想找打不成。”杨十八大喝一声,握起双拳向门口走去。 太公微微一愣,随即笑眯眯地坐回石凳上,抿了一口茶,看向杨十八的眼神充满怜悯。 杨十八越走越慢,心中也反应过来,敢踹太公的门,自己哪里惹得起,可是说出去的话好似泼出去的水,只得硬着头皮将门打开。 “小十八,几个月不见脾气见涨啊?”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站在门外,瞪着大眼,杀气弥漫。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满脸无奈的样子。 “呵呵,原来是四伯。”杨十八的冷汗布满额头。杨家庄性子最爆的老爷子,小时候没少被打过,即便是最强硬的老十,也得绕开走。 “小十八,先记着,改天再找你算账。”老爷子看了一眼杨成文,捋起的袖子又放下。 “您老请进,二伯正等着。”杨十八施了一个礼,看了杨成文一眼,立马消失的不见人影。 “瞧这出息,”老爷子哼哼两声道。 杨成文也很想如杨十八一样消失,却没有办法。 “老四,稀客呀,今天的鸡叫得格外响亮,我左思右想,却万万没有料到会是你。”太公远远笑着道。 “多好的上田啦,却被你种种这些花花草草,白白浪费了。”老爷子指指院子外的桃树,鄙视道。 “我的地我喜欢。”太公笑着道。 “喜欢?我这两天正好闷得慌,正琢磨着老关家的刀法,你这里刚好合适!”老爷子哼哼两声道。 “你敢!”太公突地一声站起来。 “嘿嘿……”老爷子仰头大笑。 杨成文总算明白一个真理,以后凡是有太公和老爷子的地方,最好有多远就躲多远,怪不得十八叔刚才像火烧屁股似的。 “两个老不死的,一见面就吵,还让不让人休息了。”一名老妇人从屋中走出来,柳眉一竖,轻声喝道。 “瞧我这张嘴,一开口就收不住。月娥,吵到你啦?”老爷子的声音立时低了八百度,脸上笑开了花。 太公的脸瞬间就黑了,比夜还黑。 杨成文左看右看,忙个不停,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老妇人一举一动透着优雅,年轻时一定是一个大大的美人。 有故事,绝对有故事。 “臭小子,看什么看,一边玩去。”老妇人瞪了杨成文一眼。 “爷爷,我走啦!” “嗯” “爷爷,正事可不能忘了。” “嗯” 杨成文总算解脱了,心中却很不踏实,以爷爷的状况不知能不能说的清楚。 走下山坡,杨成文找到一块草地舒服地躺下。 这一等便是几个时辰,好不容易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老爷子高大的身影慢慢走来。 “小文,我还以为你早溜回去了。”老爷子看到杨成文吃了一惊,“坏了,今天的正事怎么忘了。” 啊,杨成文抓着头发,差点蹦起来,白等了几个时辰。 “臭小子,什么少年老成,还不是沉不住气,”老爷子哈哈大笑起来,摇摇头道:“你还真以为爷爷老了,放心,事关你的终身幸福,怎么敢忘。” 杨成文无语了,您老刚才的样子实在令人不放心。 “我以你年纪还小推掉了,月……你二奶奶当时气得呀……最后商定过两年再说。”老爷子笑道。 杨成文笑得合不拢嘴,心中那股不安总算消失了。 “奇怪了,”老爷子斜眼看了看杨成文,问道:“你二奶奶漂亮不?贤惠不?” 漂亮,说实心话,至于贤惠,那是您的看法。杨成文连连点头,深知不能说个不字,否则下场一定不妙。 “那你还挑三拣四的,莫非?”老爷子狐疑地看了看杨成文。 “没有,绝对没有。”杨成文举起双手,态度坚决,“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恶有恶报,刚刚提醒老爷子大哥外面一定有心仪的对象,老爷子便立马怀疑过来。 “屁话,匈奴是要灭,家也不能耽搁。”老爷子瞪着眼睛道。 第50章 私塾 杨家私塾建在村头通往武社的路边,一栋孤零零的四合院,依然是土墙,和一般的农家小院没有两样。 “二哥,报个到咱们今天就去山上玩。”杨志勇喜滋滋地道。 昨天回来的晚,吃完饭被娘叫到屋里谈定亲的事,一个月不见,杨成文很想念秀儿和小石头。 推开呀呀响的木门,杨志勇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三十五叔,您怎么在这里?” 一名三十左右的汉子悠闲地坐在木板凳上,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笑着道:“叔托你们的福,才能这般清闲。太公下了死命令,从今往后,杨家子弟凡是进入私塾,不得中途离开,即便是睡觉也需关在里面。” “啊,”杨志勇怪叫一声,小脸皱在一起,拔腿就往外跑,“三十五叔,我肚子疼,请假。” “臭小子,就你最皮!”三十五叔哈哈一笑,身子一动便堵在门口,“一百二,还是乖乖进去吧。” 正屋里静悄悄的,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起来这么早呢,晚一些时候肯定能得到信。”杨志勇自怨自艾道。 “也许有人比你来得更早,”杨成文笑了笑道。 杨成文的话音没落,虚掩的门咣当一声打开,露出一张张幸灾乐祸的小脸。 “四百八十一叔,我一向敬慕您的英勇正义,想不到,想不到您竟然和他们同流合污。”杨志勇捂着胸口,一副心灵受到摧残的样子。 “少给我戴高帽子,收起你那副令人恶心的嘴脸,”四百八十一叔瘪瘪嘴,鄙视道:“三十五哥守在门口,我有什么办法!” “呵呵,”杨志勇得意地笑了笑,指了指围墙道:“区区牢笼焉能困住英勇无敌的杨家将。” 矮壮的一百零八指了指围墙旁边的一块木牌,嗤笑道:“一百二,今天如果你敢爬那围墙,我以后便叫你哥。” 木牌上墨迹没干,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如有离开学堂者,三天不准吃饭,罚跑校场五十圈。” “天啦,”杨志勇仰天嚎叫道。 “小声点,快快快,躲进屋里,一百零二来了。”一百零五急急叫道。 杨志勇脸上的悲伤一扫而空,乐呵呵地跑进屋内,一个个翘着屁股,透过门缝,看得格外入神。 正屋很宽敞,有现代教室一半大小,数个小板凳东倒西歪,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几块长长的木板散乱地放在地上,布满灰尘。 杨成文摇摇头,将木板架好,板凳依次摆开。虽然简陋,总算有了一点点学堂的样子。 哈哈哈……笑声不绝于耳。 本就把私塾当作休息日的少年们一个个从幸福的天堂,瞬间跌落到地狱,那一瞬间的失落以及郁闷,或者像便秘一般纠结的样子,令杨志勇等人幸灾乐祸,一副苦中作乐的样子。 “集合,”眼见人都到齐了,三十五叔一声令下,顿时,少年们条件反射,一个个挺胸收肚站得整整齐齐。 “左转,依次做到座位上。托你们的福,叔三十几了还要来私塾,你们一定知道我的痛苦。所以,叔的心情很不好,谁要调皮捣蛋,明天武社……嘿嘿。”三十五叔阴沉着脸在正屋角落处坐下,恶狠狠地道。 杨成文心中吐槽,您老刚开始不是说心情好吗。 一向最不安份的四百八十一叔老老实实坐在小板凳上,腰挺得笔直,双眼平视前方,如果把双手背在身后,典型的乖乖小宝模样。 门轻轻推开,一个身着长袍,头戴方巾的少年匆匆走了进来,皮肤白皙,浓眉星目,颇为英俊。 更特别的是,少年虽然衣着朴素,身上有一股浓郁的书卷气息,与杨家少年完全不同,仿佛是一群野兽中掺杂着一只小白兔。 少年羞涩地笑了笑,径直做到杨成文的旁边。 杨成文左看看又看看,杨家子弟习以为常,神色没有半点变化,显然都认识。 一本书,一张纸,一只毛笔,一方砚台,将桌子摆的满满的。 那一双手洁白修长,浓浓的墨汁荡漾开来,带着一种特殊的美感。 书颜色淡黄,周围都起了毛刺,少年闭目沉思片刻,轻吐一口长气,右手执笔,润湿浸透,手腕灵动,白纸上留下一行行清晰的小楷。 横平竖直,横细竖粗,起落笔有棱有角,字形方正,笔画硬挺。此种字体,杨成文异常熟悉,前世报纸上天天见到。 咳咳咳,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书生手拿一本书缓步走了进来,他双目深陷,身材干瘦,一身棉质长袍浆洗得发白,布鞋上隐隐可见几个小洞。 “先生早!” 在四百八十一叔的带领下,所有的学生齐齐站起来,弯腰道。 书生愣了楞,“早……早,都坐下吧。”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 中年书生背着手,微闭眼睛,摇头晃脑,声音仰扬顿挫。 郎朗的读书声响彻四合院,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息。 杨成文头大了。 文言文往往一个字代表了多层意思,单从字面上根本难以理解,看看其他子弟,虽然热火朝天,也只是机械地跟着念。 与其说是读书,不如说是囫囵吞枣,左耳朵进右耳朵马上就出了。 史家书院绝对不一样,当初买的三字经千字文都有注解,否则薄薄一本书,哪能背上几个月。 “先生,小子鲁钝,您教的我都听不懂。”趁先生喝茶歇息的功夫,杨成文站起来问道。 “好,古人曰不耻下问,正该如此。”先生微微一愣,轻抿一口茶,点点头道:“所谓一通百通,只要熟记于心,自然便懂了。” 杨成文张了张嘴,无奈地挠挠头发坐下。 记得那会读初中时,老师还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班上的几个小文青硬是去书店买了书回来,结果,结果最后还不是一个鸟样。 心中有抵触,杨成文再无先前的专心,无意中发现一旁陌生的少年又重新拿起了毛笔,自顾自地临摹,且写的字与课堂毫无关系。 然后,少年支起手臂,挡住了某人的视线。 在郁闷加度日如年的心情中,杨成文结束了私塾的第一天,也终于明白杨家子弟为何畏学如虎了。 清明过后地里开始忙碌起来,低洼地早已开垦好了,在雨水浸泡下,变得软软的,一根根嫩绿的秧苗匍匐在水中,慢慢地直起腰杆。 即便再忙,武社的杨家子弟是不许下田的,单日学文,双日学武。 “嘶,”唐灏眼珠瞪得老大,最后捂着眼睛,一副受到了刺激的模样。 杨成文看了看白纸上几个歪歪扭扭的毛笔字,不禁摇头苦笑。 既然听不懂先生所传授的大学,杨成文索性将年前购得的三字经以及毛笔什么的带到学堂,反正先生并不管。 临摹几天石碑之后,便自信满满地试验一番,谁知白纸上立时出现了一行蝌蚪,仿佛在戏水一般。 还是有进步的,杨成文安慰自己,毫不气妥再次拿起毛笔,至于某人脸上隐隐的讥讽笑容全当做耳边风。 先生姓唐,是县里鼎鼎有名的儒生,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君子六艺滚熟于心,虽然秀才一直没有考上,虽然一直食不果腹,虽然家徒四壁,婆姨积劳成疾病逝,可唐先生雄心不减。 杨家庄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请来,请专人照料父子生活起居,那个陌生少年便是先生的儿子。 唐先生自负满腹经纶,是不屑当教书匠的,这不是生活所逼吗。所以平时很少出门,在四合院里研究学问,自得其乐。 第51章 宴 枪如蛟龙,势如流星,杨成文仿佛与枪连成一体。 啪,只听一声脆响,木块四分五裂。 细雨绵绵,将青石地面淋得湿透,杨家子弟排成两列,齐齐地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好,不错,短短一个月能将刺练成,确实下了苦功,”杨十八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只要修炼出真气,此招威力立马增加十倍,杨家枪的精髓不是枪法,而是基础功。 杨成文兴奋地握了握拳头,掌心的老茧硬硬的。 “欲练成真正的杨家枪法,一是刻苦,二是悟性,如此自然水到渠成,然而,悟性可遇不可求,怎么办?那就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每一枪如本能,如呼吸一般自然。”杨十八的好心情很快便消失了,黑着脸道。 作为第一个练成之人,杨成文受到奖赏,多了一盆红烧肉。 “九十五,不要高兴得太早,这只是第一步,不过,当初你大哥练成差不多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比他强多了。”二十哥拍着杨成文的肩膀呵呵笑着道。 “瞧你这副没志气的样子,九十五有好成绩小十八只会高兴,”四百八十一叔憋憋嘴道。 二十哥缩缩头,红着脸不敢吭声。 “哼哼,我二哥如果早几年入了杨家,那还容得他们嚣张。”杨志勇翘起嘴角,不屑地看了看远远的那两桌。 咳咳,四百八十一叔咳嗽两声,老气横秋地道:“都是一家人,良性竞争。” 如同前世一般,小孩如果在学校成绩好,家长便会将这种喜悦放大一百倍,当做天大的喜事。 老爷子早早得到消息,罕见地将珍藏的腊肉拿出来,做了一桌子菜。 “爷爷,我只不过悟性好那么一点点而已。”杨成文笑着道。 “那就对头。甭听小三十八忽悠,想要成为猛将,悟性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即便再刻苦,最后充其量只能当一名三流小将。”老爷子哼哼两声道。 “确实需要天分,当初你十叔仅仅二十天便练成刺,”杨正心轻笑道:“你基础差,很不错。” “今天中午出门,春婶特意拦住我说说闲话,无比的热情。”林氏也在一旁道。 也许杨成文在武之一道上真的有天赋,仅仅一个月不到,便将削练成了。 削和刺不同,以枪的三棱斜斜刺入水中,要做到枪尖不横移,水面波澜不惊。 杨成文也是稀里糊涂,自然而然便成了。 此事惊动了整个杨家庄,更惊动了族老会,鉴于杨成文的特殊情况,决定加大修炼资源。 于是,珍贵的膏药每天一换,增加身体的潜能。 杨成文也不负所望,力气一天天变大,基本功也是接连突破。 “小文,今天你二爷爷家家宴,特意吩咐不用去学堂。”老爷子待杨成文一套杨家拳打完,笑眯眯道。 杨成文擦擦脸上的汗水,楞了楞道:“既然是家宴,我就不去了。” “怎么不去,老二家多的是银子,满桌子山珍海味,一定要大吃特吃,你吃得越多,我便越欢喜。”老爷子瞪着眼睛道。 杨成文哭笑不得,摇摇头道:“爷爷,我去总成了吧。总不能大清早地便眼巴巴地等在那里。” “老三媳妇,记得将前些时日做好的新衣服给小文换上,老二家喜欢排场,可不能丢了老杨家的脸面。”老爷子高声喊道。 “公公,知道了。”林氏远远答应道。 “成文争气,连太公也另眼相看,小勇,你什么时候也像你二哥一般,我就省心了。”大娘笑着道。 “大娘,志勇还小。”林氏轻身道。 “那套衣服料子还算不错,缺了一条腰带,待会将我那条系上。”杨伟心从房里走出来道。 杨成文左瞅瞅右看看,感到大大的不对。 不过,今天难得有空闲的时间,赶紧去山上,好不容易在武社找到一整套刀法基础,小石头怕是等急了。 六月的天气并不燥热,地里的小麦一片金黄,沉甸甸的果实发出诱人的光彩,远处山脚下的稻苗绿油油的,仿佛一块块毛毯。 粟苗有一人多高,一节节挂满了细小的果实,再有两个月便丰收了。 “杨大哥,”远远的,小石头便冲了过来,仿佛一辆小坦克横冲直撞,小不点站在坡上,急得呀呀叫唤。 一道倩丽的身影慌慌张张跑出来,站在小不点旁边。 “什么,刀法,那玩意轻飘飘的,使着没劲。”小石头摇晃着小脑袋。 没劲,杨成文傻眼了,想当年关老爷子跟着杨家先祖,一把大刀重达一百多斤,杀得辽人哭爹喊娘。 “臭小子,东家好不容易找到如此宝贵的刀法,你还挑三拣四。”石远青呵斥道。 “我只是说说,如果有锤法就好了。”小石头嘟哝道。 原来想用锤,岳云好像也是用锤,这玩意变化不多,就是以猛力用力砸,确实很适合小石头。 “我想想办法,刀法先练着,打熬力气。”杨成文点点头道:“秀儿,可有什么新鲜菜,我有些饿了。” “有,有,杨大哥,你先歇歇,马上就好。”秀儿喜笑颜开,连忙道。 “还是我家秀儿好,”杨成文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从怀中掏出两本薄薄的书来,“秀儿最聪明了,我找了两本杂书,山上寂寞用来打发时间。” “杨大哥,其实…其实山上也蛮好的。”秀儿的脸红的像天边的朝霞。 石远青摇摇头,微微叹息一声。 菜地里的蔬菜长得正茂盛,杨成文笑着上前帮忙,却被秀儿坚决地赶走,说什么男儿哪能做这种事。 万恶的旧社会确实是男人的天堂,杨成文感叹一声,抱着小不点,在小石头的带领下,四处打转。 杨家是大娘主厨,西北口味和荆襄差别很大,秀儿烧的菜和娘几乎一模一样,最合杨成文的胃口,即便都是小菜,也吃得津津有味。 杨成文吃得饱饱的,舒服地躺在竹椅上,准备好好地睡上一觉。 至于二大爷的家宴,应该是下午,反正老爷子也没有规定时间,去早了面对一屋子长辈,想想都难受。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那鼾声差点将茅屋震塌,秀儿坐在一旁,手拿蒲扇,细心地驱赶苍蝇,不知想到什么,俏脸红红的。 “二哥,二哥。”杨志勇一路小跑上来,汗水湿透了红红的脸蛋。 杨成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二哥,你倒睡得香甜,爷爷在家里急的团团转。”杨志勇风急火燎,上前拉住杨成文就走。 杨成文总算清醒了,看了看天色,正是中午,不由皱眉道:“不就是一顿饭吗?” “一顿饭?杨继周早早便去了,”杨志勇低声道:“我可是打听清楚了,家宴什么的都是假的,这次的主角是二奶奶家的侄女,才貌双全,你懂的。” 秀儿黯然低下头,小脸白的像纸一般。 杨成文当然懂,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闭着眼睛捂着胸口道:“我病了,病的很重,一步也走不了。” 杨志勇哈哈大笑一声,环抱双臂道:“骗谁呢,爷爷可说了,绑也要把你绑下去。” 第52章 心有所属 “不错,不错,玉树临风,不愧是我……不愧是我杨家的儿郎。”杨伟心赞叹一声。 老爷子摸着胡须连连点头,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双眼炯炯有神,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几十年前。 “老三,这条带子不错,小文英武中透着儒雅,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大娘啧啧赞叹道。 林氏左看右看,生怕落下一丝瑕疵。 杨成文最终屈服,乖乖回来了,宛如一个木偶人一般,任凭家里长辈折腾。 “好了,好了,老二家可是来催了好几遍,”老爷子挥挥手道。 于是乎,在老爷子的押送下,杨成文悲壮的仿佛准备奔赴断头台一般。 鲜艳的桃花早就谢了,挂着一枚枚青涩的小果子,四合院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不是传来一阵阵莺歌笑语。 老爷子呶呶嘴,背着手悠然而去。 杨成文咧着嘴,颇有些无奈。 让一个快三十岁的大龄青年去面对一群十三四岁的小花骨朵,特别还是相亲,想想都觉得牙疼,偏偏自己没有中年大叔的特殊嗜好。 相对于萝莉,杨成文更喜欢丰满型。 大大的四合院摆着几张小桌,上面放满了时鲜水果,还没有靠近,杨继周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我更喜欢边塞诗,彰显男儿气派。” “杨家满门忠烈,是真正好男儿。”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 我日,二大爷老糊涂了不成,居然要将才女许配给杨家人,莫非是想改善杨家的血统,文武兼备,杨成文腹诽一句,抚摸着额头走进大门。 咚的一声,一团软玉带着幽香扑入怀中。 呀,紧接着一道划破天际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几乎刺破了杨成文的耳膜。 “走路不长眼睛啦!”杨成文捂着耳朵皱眉道。 “没有修养的混蛋!”大眼睛很愤怒,白净的脸庞上红晕未消,小嘴紧闭着,显得很委屈。 然后…… “是你,一二三四!”女子立刻露出两颗小虎牙。 什么乱七八糟的,杨成文定睛一看,然后看了看和杨继周低声交谈的女子,原来是香肩半露和白的如玉。 只是这种话打死也不能说出口,杨成文笑了笑道:“真是人参何处不相逢呀,原来是史家小姐和董家小姐。” “登徒子!”史小姐螓首一扬,低声骂了一句,回到董家女子身边。 “杨公子姗姗来迟,可要罚酒三杯。”朱家小姐福了福,轻笑道,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别别别,我觉得一二三四要顺口多了。”杨成文摆摆手,找到一处空座,倒了三杯酒,自顾自地一口饮下。 杨家这次出动的几乎都是精英,如果拖出去打仗,干掉一个金人百人队是轻轻松松,然而轮到写诗,只能呵呵了。 朱家小姐似乎对杨成文颇感兴趣,总是旁敲侧击,似乎想要杨成文再拿出一首一二三四。 杨成文却知肚子中的货有限,打死不开口,遵照老爷子的吩咐,大口不停,海吃海喝。 也许来上一首人身之如…:…如同穿越书上写的,美丽的小萝莉一定会芳心暗许,然而一想到以后的几十年,小萝莉天天要求吟诗……吃饭前,睡觉前,那种日子想想都不寒而栗。 正堂的帘子后面。 “想不到他们竟然认识,真儿好像对九十五很感兴趣,倒是成文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这小子是榆木疙瘩吗,如花似玉的女子就在旁边,却只顾着吃。” “肯定是老四教唆的,成文也许还没有开窍。月娥,只要真儿有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杨公子家学渊博,将来保家卫国定能大展宏图。”朱家小姐年纪虽不大,却颇善解人意。 杨继周红光满面,紧握拳头道:“家父不幸早逝,我定会继承遗志,驱除鞑虏,还我山河。”正说的慷慨激昂之时,不想一旁的杨成文正吃得高兴,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一时间坏了气氛,哪里还说的下去。 “朱小姐,如今天气正好,不如出去走走。” “好好好,我正看不得某人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史家小姐拍着小手,顺带鄙视了某人一眼。 奶奶的,史家书香门第,这个史家小姐颇为另类呀! 两位主角都赞同,杨家子弟自然顺从,杨成文只得无奈起身,嘴里啃着苹果,远远地跟在后面。 郊游,如果没有文雅之事,未免少了许多乐趣。 “那里便是杨家私塾吧,我一向羡慕,可惜身为女子身,却不得上学堂。”朱家小姐黯然道。 “私塾简陋,也没什么出奇,如果小姐有兴趣,恰好今天停课,正好参观。”杨继周笑着道。 残砖破瓦,黄土墙上长满了杂草,在雨水冲刷下,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迹,朱家小姐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毛。 “当真是简陋,”史家小姐轻笑道。 杨家子弟脸红红的,低头不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曰,何陋之有!” 郎朗的读书声悠然传来,恍惚间,墙头上枯黄的杂草,墙角下的青苔也变得大大不同。 朱家小姐双眼发亮,面如桃花,轻提裙摆,脚步轻移,如一只轻灵的小燕子,飞进了四合院。 “公子文采斐然,行文如笔走龙蛇,淑真有礼了!” “小姐过誉,吾愧不敢当!” 好一副才子佳人的感人画面,史家小姐眼光迷离,痴了。 杨家子弟面面相觑,一副撞到鬼的样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杨成文嘴角翘起,背着双手转身离去。 男人最悲催的事莫过于当你以为找到了心爱之人时,却无意中发现,她心里却装满了别人。 奇了怪了,当初便感到不对,推掉这门亲事,莫非我真有预感。 朱……朱淑真怎么听着耳熟…… 杨成文绞尽脑汁,却总是记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如今天色尚早,回去怕是被家里人的口水淹没,杨成文找到一处树荫,本想再补一觉,却哪里睡得着。 突然,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耳中,杨成文斜眼一看,一个窈窕的身影鬼鬼祟祟靠近。 然后,非常熟练地扎起裙摆,如一只灵巧的猴子一般敏捷地向树上爬去,动作如行云流水,比小石头还要灵巧。 杨成文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张着嘴,口水流出来了都不知道。 不是说古代的女子都是淑女吗,原来书上都是骗人的。 史家小姐丝毫不知道浑圆的小屁屁被某个假装熟睡的家伙看得清清楚楚,很快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中。 第53章 柳暗 反正史小小姐对某个人是完全没有好感的,杨成文一动不动,看看她究竟玩什么花样。 一根细细的丝线摇摇晃晃从高空落下来,史小姐的身体隐藏在树叶之中,只露出一张小脸,水灵灵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虎牙紧咬住嘴唇,眉梢间尽是笑意。 近四米高的距离,丝线软绵绵的不着力,想要顺利地找到目标并不容易,有时一阵微风吹过,有时杨成文恰巧动了动。 不知不觉中,史小小姐的身体慢慢探出来,嘴唇抿得更紧了。 每当丝线快要触及杨成文的鼻孔时,各种意外总是及时发生,然而,史家小姐的毅力和耐力堪比愚公移山,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势。 杨成文败退了,或者说不耐烦了,任谁半个时辰不停地摇晃着脑袋,即便再好玩的游戏也会失去兴致。 于是,当丝线再一次降临时,某个人用手突然用力拽住。 然后,只听得一声划破天际的惊叫,紧接着一道黑影张牙舞爪从高空落下。 杨成文竟然出神了。 天地良心,丝线并不结实,稍稍用力便断了,史家小姐怎么会掉下来。 要么是受到了惊吓,要么是趴的时间长了,四肢早已麻木。 “接住我。”史家小姐尖声道。 幸好杨成文的反应并不慢,本欲向旁边滚开的身体一跳而起,双手张开,瞬间,一个柔软的身躯落入怀中,淡淡的幽香充斥鼻间。 貌似今天已是第二次了,该不会上瘾吧! 史家小姐也不知是惊慌过度,还是条件反射,一双玉臂将杨成文抱得紧紧的,勒得杨成文差点喘不过气来。 史家小姐很轻,却柔若无骨,搂在怀中极有手感,某个人还下意识地捏了捏,虽然青涩,却很有弹性。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又是一声高分贝的尖叫,几乎刺破杨成文的耳膜。 史家小姐挣扎跳下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草地上。 “登徒子!”史家小姐眼睛水汪汪的,含泪控诉。 杨成文无奈搓搓脸庞,手掌上隐隐约约残留余香,一时无语。 好吧,先前的事是意外,但是你摸人家小屁屁算什么,情不自禁吗?关键是人家小姑娘才十三四岁,居然下得了手,杨成文有一种跳下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 良久…… “一二三四,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史小姐咬着小虎牙道。 嗯,杨成文低眉顺眼,连连点头。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史小姐再次强调道。 杨成文无语了,哥看着很不踏实吗?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如果此事有第三个人知道,便叫我终身找不到媳妇!” “你找不找得到媳妇,关我什么事?”史小姐破涕为笑,俏脸微红,发觉自己的话大大有问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息。 杨成文虽然两世为人,在这方面却是初哥,前世讲究快餐文化,觉得合适,几句话便可以同床共枕。 “一二三四,记住你刚才说的话。”史小姐红着脸,落荒而逃,一溜烟消失不见。 什么一二三四,难听死了,杨成文后知后觉,心中念叨十句“香肩半露”,才感觉到好受一些。 又在树荫下浑浑噩噩许久,直到太阳落山,杨成文才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中。 老爷子黑着脸坐在椅子上,闷头喝茶,母亲欲语还休,默默无言。 “什么破才女,小文不要泄气,咱以后一定找一个大大的才女。”老爷子用力一拍桌子,大声喝道。 消息蛮灵通啊!我说家里面怎会如此安静,原来是因为这个呀。 “什么才女不才女的,我本就没放在心上,爷爷,您那么大的声音,只怕左邻右舍都听到了,小心二奶奶知道。”杨成文低笑道。 “知道又能怎样,一群杨家子弟,最后却是一个穷书生,”老爷子瞪着眼道:“臭小子,竟敢拿长辈打趣,是不是皮痒了,走,咱爷俩练练手。” “呵呵,爷爷,我可是遵照您老的吩咐,狠狠地吃了一顿,”杨成文笑眯眯地从怀中拿出两个苹果,“甜甜酸酸,味道可好了。” 说完将苹果递到到老爷子和林氏的手中。 “这孩子,也不怕别人笑话。”林氏埋怨道。 “别人家我自然不会拿,二爷爷和我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杨成文笑道。 “这话我听着高兴,是个理儿,吃,”老爷子一口几乎咬去了苹果的四分之一,显然心中还很郁闷。 相较于老杨家的气闷,挂满青涩桃子的四合院阴沉沉的,太公坐在书房之中毫无声息,生着闷气。 “真儿,你老实告诉我,到底认识唐灏多久了。”朱老妇人板着脸庞问道。 “姑姑,我……我也是今天第一次相见,唐公子才学横溢,实乃真儿所见所见第一人,虽然暂居陋室,终有……”朱淑真红着俏脸道。 “还在骗我,小文何等聪明,哪一首红豆便说明了一切,”朱老夫人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或者你真当我不在场,便猜不出来。当初你一听到董家小子的声音,便情不自禁,亟不可待。” “姑姑,真儿一向心高气傲,难得遇到情投意合之人,请您成全。”朱淑真凄然叫到,扑通一声便要跪到地上。 “傻孩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唐先生数十年连一个秀才都无法考上,即便满腹文采,又有何用。”朱老妇人看了看梨花带雨的侄女,心痛道:“如果是太平盛世,由得你折腾,现在是乱世,命比畜生还贱,武将不再和以前一般卑微。成文那孩子生得英武,性子沉稳,难道你真不动心吗?” 那个一脸坏坏的表情,满不在乎放荡不羁的可恶笑容,充满了野性,对久居深闺的女子有莫名的吸引力。 很快,一个面白星目的书生伏案苦读,自强不息的画面占据了整片心房,一股柔情油然而生。 “别的什么对我都不重要,即便是饥不果腹,即便是为此付出生命,我也不后悔!”朱淑真双目迷离,轻轻道。 突然,四合院的大门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 “二叔,二叔,成文突然修炼出真气,极为痛苦,老爷子惊喜交加之下,无法平静心态帮助引导,只得请您老出手。” 哐当一声,书房的大门打开,太公仅穿着内衣匆匆出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急急而去,嘴里还喃喃说道。 “老四呀老四,你也有扛不住的时候。” 看到朱淑真一脸迷茫的表情,朱老夫人再次叹息一声。 记得小十当年修炼出真气,好像是在十五岁,而杨成文只不过入杨家武社两个月,其修炼速度实在是骇人听闻。 再加上其心性,杨家也许真要出一名绝世名将。 孩子,瞧瞧你错过了什么,希望将来你真的不后悔。 第54章 变故 真气乃力之根本,只有修炼出真气,一步步壮大,肉身发出脱胎换骨的变化,一招使出,才能有百斤之力,甚至千斤之力,成为真正的百人敌和千人敌。 得益于杨家拳以及膏药的帮助,还有杨家练武的天赋,几乎绝大多数杨家人能修炼出真气。年纪越小,身体的可塑性强,才有登上巅峰的可能。 如果超过十八岁,骨骼定型,即便是修炼出真气,最多只能达到三流武将的水准。 杨成文真气觉醒的时间比十叔杨再兴还早,再加上他实际练武的时间短的可怜,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爷子被这突然的惊喜雷蒙了,坐在椅子上半天爬不起来。 真气出现宛如天地初开,混乱无比,在体内疯狂乱窜,只能使用口诀慢慢引导,其过程之长,筋脉肌肉之痛,一般人难以承受。 幸好杨家底蕴深厚,自有族老用自身强大的真气慢慢理顺。 一般真气出现都有预兆,族里会提前准备。 杨成文吃完晚饭后,休息片刻,便打算到后山练习杨家拳,突然感到浑身不得劲,肌肉不受控制,鼓起一个个小包,仿佛一只只老鼠在身体里面乱窜,直欲破肉而出,当即疼的闷哼一声晕倒在地。 林氏吓得魂飞魄散,凄声叫着成儿,而杨成文躺在地上,身体抽搐口吐白沫,仿佛癫痫病突发一样。 老爷子最先出现,手掌触及杨成文的身体,便感到肌肉烫的出奇,随即一股大力传来,手掌被震开。 老爷子身体一颤,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杨正心,二伯,杨伟心先后从房里跑出来,傻眼了。 杨成文倒在地上,林氏吓傻了,只知道哭,老爷子却好像很高兴。 “老大……老大,赶紧……去找你二伯,成文修炼出真气了。”老爷子声音颤抖着道。 “真气,居然是真气!”杨正心楞了楞,不是有您老吗,刚儿大前年真气觉醒,就是您老引导的。 “快去呀,没看见老子如今使不出半分力。”老爷子大吼完,对发傻的林氏道:“老三家的,是大喜事,不要哭了!” 林氏低头看看痛苦的杨成文,怎肯相信。 “放心,抽上两天就好了。小文是你儿子,更是我的宝贝孙子,怎会骗你。”老爷子喘气道。 一直等到太公过来,老爷子就没有挪过位置。 “抽的蛮猛,看来真气一定雄厚,老四,你有福呀!”太公围着杨成文转了一圈,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两老笑眯眯地,任凭杨成文在地上乱颤。 林氏心疼,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差点奋不顾身冲上前去,被杨伟心拉住。 “春燕,谢谢你给我省了一个好儿子!十五年前,我修炼不出真气,被同龄人耻笑。风水轮流转,想不到我的儿子十四岁便真气觉醒,哈哈哈!” “可是?”林氏流着眼泪道。 “放心,两位老人只会比我们更紧张!”杨伟心笑道。 杨成文抽搐着,一层层热气从身体里冒出,黑色的汗水将衣服湿透,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一股难闻的气味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老杨家的二小子真气觉醒了!” “哈哈哈,我杨家又出一名绝世猛将!” “才十四岁,二房这一脉当真是了不得呀!” 如同一阵风,迅速刮遍了杨家庄。 所有的杨家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一路议论纷纷,语气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和兴奋,只是一旦靠近老杨家,全都闭口不言,生怕打扰到杨成文。 杨家人平时为了名利明争暗斗,一旦遇到大事,往往抱成团,这也是一些将门世家渐渐凋零,唯有杨家却依然能在陕西道的原因。 “差不多了。”眼见杨成文头上的热气缓缓消散,太公沉声道。 将杨成文扶起盘膝而坐,大公大手一辉,瞬间将衣服撕成两半,露出强壮的肌肉,依然在跳动。 “成儿懂事,即便是洗澡也避开,生怕我看到心疼,”林氏呜咽道:“整整八道伤口,特别是心脏附近的那道枪伤,几乎要了我儿的命。” 伤口早已消失,留下一道道疤痕。胸口的那道贯穿伤疤如今看去,肌肉翻卷,有小孩手臂粗细,依然骇人。 太公眼睛抽了抽。 老爷子早就听说过,却一直不曾见,突然看到,心中一酸。还是个孩子呀! “公孙冲脉胃心胸,内关阴维下总同;临泣胆经连带脉,阳维锐眦外关逢……气沉丹田,走奇经八脉,一举贯通天人合一。”太公大喝道。 杨成文虽然闭着眼睛,似乎听得到,顿时,原本散乱的真气慢慢缓缓收束,而太公端坐在后面,双掌抵在杨成文后背。 仿佛溪流回归大海,杂乱的争气渐渐汇聚在一起,如同一个小小的圆球一般在奇经八脉里缓缓移动。由背而上至胸而下,最后回归丹田。 真气仿佛一匹即将套上缰绳的野马,并不温顺,不时在筋脉里跳动,杨成文剑眉紧皱,双唇紧抿在一起,极力压住肌肉传来的撕裂感。而太公脸上全是汗水,双掌雾气蒸腾。 圆球终于到达头部,又缓缓而下,到达胸口,只要再下去一点,便到达终点大功告成。 所有的人平息凝气,院子里静悄悄的。 突然,圆球静止不动,无论大公和杨成文如何运力,它却仿佛横在激流中的磐石一般。 “老二,莫非冲脉出了问题?”老爷子眼睛死死地盯着杨成文胸口的那道狰狞伤疤,脸色大变道。 冲脉链连接全身,调节十二经血,如果真堵塞,杨成文早已活不成,唯一的解释就是受伤后,筋脉受损,变得狭窄。 太公不敢分心,眨了眨眼睛。 “这可如何是好?”老爷子眉头紧皱,看看林氏,又看看杨成文。 “冲……”杨成文突然睁开眼睛,低声道。 “孩子,”老爷子失声道。 院子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凝重无比,即便是杨伟心也情不自禁的身体颤抖起来。 筋脉问题,杨家遇到过不少,没有更好的办法,要么放弃,要么强行破开。 然而筋脉本就脆弱,冲脉更是重中之重,一旦发生意外,重则当场死亡,次之瘫痪,最轻者也要卧床半个月,从此只能当个平常人。 “成儿,咱不拼命行吗,娘不求荣华富贵,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林氏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大惊失色道。 “都怪娘,是娘的身体不争气,害你年纪轻轻上了战场。” 多好的苗子呀!我糊涂呀,硬要观察几年,早些认进家门,何至于有今天的危险。老爷子又痛又悔,几步上前,一脚将杨伟心踢翻在地。 “瞧瞧你做的好事,有家不回,硬生生将孩子逼到生死两难之间!” 第55章 变 在杨成文的坚持下,一股浑厚的真气从太公的双手汹涌而出,而杨成文默念口诀,两人配合,圆球突然加速向下冲去。 轰,杨成文只觉得脑袋一炸,仿佛天崩地裂一般,整个身体仿佛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迷迷茫茫中,胸前的那道伤口似乎大了一倍,丝丝鲜血缓缓流出来。 “呀,没有破开!” “可惜了。” 太公脸色猩红,缓缓吐了一口气,摇摇头叹息一声。 “孩子,娘求求你,别逞强了!”林氏悲呼一声,紧紧地抱住杨成文,而杨成文依然全力维持真气,不让它崩溃。 老爷子神情变幻不定,最后颓然坐在椅子上,轻声道:“小文,活着比什么都好,咱们认命吧!” 杨成文摇摇头。 刚刚来到这个年代,最大的愿望是和母亲平平安安过一生,那也是一种幸福。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愿望慢慢地变了。 杨成文想让母亲能够进入祠堂,种下柳树。 杨成文想要杨家再次崛起,不在消磨于历史长河之中。 杨成文想让老爷子高兴…… 太多太多的理由,就差这临门一脚,杨成文怎么甘心。 “孩子,筋脉已经受伤了,如果再冲一次,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最大的可能就是赔上你的性命。”太公沉声道。 “二爷爷,自古征战沙场,谁又能次次全身而退,杨家今天的荣耀是无数的先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便拿命再赌一次,输了,只当死在战场之上,这本是杨家人最好的归属。” 杨成文淡然一笑道。 当初,杨成文就已经死在战场上,幸好……母亲总算进入杨家,还怀有新的生命,虽然总有些不如意,一生却无忧。 林氏默默退后,强忍住泪水,却不敢哭出声来,生怕影响到儿子分心。 成儿性格随和,很听话,可一旦拿定主意,即便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这里不是战场,却像是战场。 没有战鼓,没有牛角号,没有金戈铁马,却有视死如归的杨家勇士。 在那战火纷飞的日子里,多少杨家子弟背着枪走向了远方,从此再也没有回来,青涩的眼神成为遥远的记忆,随着岁月一起埋葬。 所有的杨家人静静地看着杨成文,心中升起骄傲,还有一种淡淡的哀愁。 “列祖列宗保佑!” 太公不敢再耽搁,杨成文控制真气已到了极限,双掌再次抵住后背,深厚的真气包裹着圆球想下面冲去。 嘭……杨成文身体一颤,鲜血从紧抿着的嘴角溢出。 还是……还是不成!太公正想收回真气,不想那个圆球突然发力,疯狂地向下猛撞。 嘭……嘭……嘭 太公脸色发白,似乎被吓到了。 杨成文胸口的那道伤疤突然炸开,鲜血如同下雨一般,瞬间染红了地面。 “杨家需要名将,但我更需要孙子!”老爷子大叫一声,一掌拍在杨成文的脖颈处,杨成文立刻晕了过去,那个圆球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早就等候在一旁的杨家三兄弟一拥而上,将昏迷的杨成文抬进屋内,杨大夫早有准备,拿出各种药材。 “这孩子简直疯了,老四,辛亏你出手,否则……”太公摇摇头道。 “希望小文能挺住。”老爷子叹气道。 真气一旦散去,想要再次觉醒比登天还难,一向心高气傲的杨成文连死都不怕,肯定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一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杨成文躺在床上,依然没有醒来,林氏守在床边,一步不肯离开,无论谁的话都不听,仿佛木头一般。 杨大夫来过几次,言明血虽然止住了,可旧伤复发,冲脉俱损,影响到头部,能否醒来全靠天意。 林氏有孕在身,老爷子没有办法,最后从山上将秀儿找来,情况才好一些。 …………… 杨成文在晕倒的一刹那,便感到整个人轻飘飘的,随风而起,飞呀飞。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座桥,桥上站满了人,一个个凄凄惨惨,步步回头不肯离去。 原来是奈何桥,杨成文心道,自己真死了不成。 过了奈何桥,便要喝孟婆汤,忘记前世今生,重入六道轮回。 相比于前世的不甘,这一世固然短暂,却没有什么遗憾。正准备过桥时,却被鬼差拦住,凶恶的吼道:“阳寿未尽,跑来凑什么热闹!” 杨成文正待辩解,鬼差扬起鞭子,用力一挥。 疼,全身都疼,杨成文艰难地睁开眼睛,点点光亮透过窗户射了进来,原来是个梦。 一道低微的嘤嘤哭泣声传来,杨成文费了半天劲转过头,一个娇俏的身影伏在床上,正哭的伤心。 “秀儿,秀儿,谁欺负你了?”杨成文叫到。却发现声音很小,仿佛蚊虫低语一般。 秀儿似有所觉,抬起头,红肿的双眼瞬间射出夺目的光彩。 “大哥,大哥醒了,杨大哥醒了!” 林氏最先跑来,接着是老爷子,志刚,志勇,大伯,二伯…… 杨成文努力笑了笑,一阵虚弱感袭来,又晕了过去。 “好了,好了,杨大夫说过,只要醒来就会没事,老三家的,你几天没有合眼,该好好休息了!”老爷子笑着道。 “秀儿,你辛苦了,随我去歇吧!”林氏看了看秀儿红肿的眼睛,心疼道。 “婶娘,我不累,要是大哥醒来,没有人在身边,口渴怎么办?”秀儿摇摇头,颇为坚决。 待得人都离去,秀儿用温开水一遍遍擦拭杨成文的干枯的嘴唇,看到那苍白的脸以及血色的绷带,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仅仅过去半个月,杨成文在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伤口大有起色,开始结疤,能下床轻微活动。强壮的生命力令杨大夫也赞不绝口。 秀儿暂时留在老杨家,老爷子是怕杨成文心里想不开,哪知杨成文和以前没有两样,丝毫没有心结的样子。 “老天爷关住了一扇窗,也许会打开一道门。”在老爷子的试探下,杨成文笑着道。 “如此心性,何事不成,真想看看你的未来究竟是何模样,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太公背着手仰望天空,喃喃道。 第56章 路 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五爷都会来到大厅,给先辈们敬上一炷香,然后四处转上一圈,最后打扫院子。 眼看着缭绕的烟雾缓缓升起,五爷觉得哪里不对,却总是想不起来。 一直当庭院打扫完,五爷才记起,香少了三根。 祠堂平时是禁止任何人入内的,五爷总喜欢将香分开排列整齐,放在顺手的位置。 也许是老糊涂了,五爷自嘲道。 在晚上临睡前,五爷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才睡去。 哪知第二天,香又少了三根。 祠堂晚上有人,五爷脸色变得严峻起来,居然有杨家子弟私自进入,这绝对是大罪。 五爷早早地吃完晚饭,静静地守在隔间。 夜色笼罩安静的祠堂,天气晴朗,几颗星星发出微弱的光芒。 一道人影从低矮的后院翻进来,左右看了看,熟练地穿过回廊,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厅,一张年轻朝气的脸清晰可见。 “列祖列宗在上,成文又来打搅了.”年轻人恭恭敬敬地行完礼,拿起一炷香点燃,插在香炉上.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本书,认真读起来. 居然是四哥家的小子. 可惜,好好的一个习武天才就这么糟蹋了,四哥一向要强,好不容易后继有人,到头来却空欢喜一场. 想不到这小子志气不小,练武不成,转过头来学文. 虽然惹人怜惜,可族规不能违背,五爷摇摇头,便待走进大厅. “真是难受,为什么看到书就想睡觉,”杨成文摇晃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五爷吓了一跳,脚步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 “古人讲究悬梁刺股,想不到我杨成文也有这一天.”杨成文苦笑一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尖尖的改锥,咬咬牙,对着大腿扎去. 嘶,杨成文跳起来,咧着嘴,很疼的样子.,不过效果倒是挺好的,瞌睡不翼而飞. 眼见杨成文专心致志的读书,五爷犹豫了. 那天,二哥喝得酩酊大醉,直叫上天不公,多好的孩子呀! 真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好孩子,我是不是…… 短短的半个时辰,杨成文扎了三次,龇牙咧嘴,上蹦下跳,五爷又觉得好笑,又感到难受,那一点点犹豫也慢慢地消失殆尽. 一直过了大半夜,杨成文才疲倦地收起书. “各位先祖,成文明天再来陪你们.” 五爷急忙闪到一边,眼瞅着杨成文消失在围墙外,才走进大厅. “我是不是告诉老二一声,算了,这孩子躲在这里读书,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学文,谈何容易啊!” 杨成文并不知道已被发现,悄悄地回到老杨家,摸进房内. 老天关住了一扇窗,也许会打开一道门,那是安慰老爷子的话,杨成文却知道,想要实现梦想,只有一条路. 这条路是悬崖峭壁,却是唯一通往梦想的地方. 于是,在伤恢复的差不多时,杨成文再次来到史家庄,先买了一本手抄大学,里面都有注解,倒不难读. 庄稼人天一黑就睡觉,而且宋朝蜡烛也不便宜,杨成文想到了祠堂,一对长明灯照的灯火通明,又安静,正是读书的好去处. 躺在床上,仔细回想刚才读过的书,一转眼,忘的七七八八了,只记得几句,默默念了几遍,才沉沉睡去. 六月的天气,中午的太阳开始变得毒辣. 老杨家的人天没亮就起来了,大娘忙着做饭,大伯整理农具,杨志清哭闹着. 得益于练武时的习惯,杨成文早早醒来,背诵了几遍大学,洗完脸漱完口,桌子上早已摆好热腾腾的馒头. “小文,你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休息一天.”老爷子道. “爷爷,我已经好了,而且也不是重活,不过是到秧田里除草.”杨成文摇摇头道. 真气散了,练不成武就不算武社的学员,以杨家庄的规矩,只能种田或者到外面寻找营生. “公公,昨晚没睡好,咳嗽,我今天就不下地了.”杜月英苦着脸道. 才两个月,杜月英变得又黑又瘦,仿佛一个地道的农妇一般. “老三家的,如今是农忙,你二嫂生体弱,还不是天天往地里跑,”二伯冷冷道. 杜月英咬咬牙,拿起一个馒头,胡乱吃了几口. 清晨的风凉凉的,空气特别清爽,小鸟儿欢快地在树上唱着歌. “四爷,早呀!” “小二十八,今年的秧苗数你家最好,又青又壮!” “这不是成文吗?怎么……” “二十八叔,早.我呀,以后只能种地了!”杨成文笑了笑道. 一开始那些同情惋惜的目光令杨成文心中隐隐作痛,时间久了,也慢慢习惯. 古代可没有除草剂,双脚站在秧苗的空隙之间,将杂草清除,活虽然简单,却极为繁琐,长时间弓着腰,后退时也要小心翼翼,避免踩坏秧苗。 近百米长的稻田一步一个脚印到达终点,平常很近,如今仿佛没有尽头。 杜月英不时往后看,渐渐地失去耐心,最后干脆走上田埂,坐下休息,看着稻田的眼神带着怨愤。 “小文,回家去拿些茶水,口渴了!”老爷子突然道. 早晨本就凉爽,活是细活,不会流汗,哪有口渴一说.杨成文知道老爷子心疼自己,借故休息一番. “爷爷,除草和猿戏有许多共同之处,正适合锻炼身体,您让英姨回去吧!” 老爷子叹了口气. 真的很累,杨成文觉得腰仿佛断了一般,低着头根本不敢往后看. 体力活虽然辛苦,正是考验意志力的时候,坚持下来,总会做完,比读书容易一万倍. 如果半途而废,以后读书也会找各种理由推脱,再加上起步晚,只怕真的要种田了. 当双脚碰到田埂,杨成文抬头望去,浑浊的水清晰地在秧苗中泛起波澜,不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这是一场战争,终于赢了.不怕不成,就怕不恒! 小文不该是种田的!老爷子看着杨成文稚嫩的的面孔,心中越发肯定. 晚上去找老二,即便豁出老脸不要,也要想想办法. 农活总是做不玩的,旱地里的小麦成熟了,金色的麦穗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杨成文忙碌着,原本白净的脸庞很快晒黑,人也瘦了,显得更加挺拔. 杨家庄人也渐渐变得习惯,天才夭折,从此杨家有多出一名种田汉子,几年以后,娶妻生子,如同大多数的杨家人一般,平平凡凡过上一生. 第57章 三国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言.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 大学总算背完了,只有十一章,每一章只有几句话,可是其注解几乎有一本书,杨成文为此用尽了办法。 当改锥渐渐失效后,杨成文用绳子系在柱子上,套在脖颈处,上面放满了植物的尖刺,一旦分心或者想睡觉时,身体移动,扎得生疼。 这是变相的悬梁了。 今天又去史家书院买来中庸,依照以往的进度,只怕要读上一年。 欲速则不达,杨成文明白其中的道理,读了两个时辰的中庸,又拿出一本书,却是从十八叔那里要来的武经总要。 “每有变阵,先鼓而为直阵,然后变为余阵之法。物阵毕,两军集,俱为直阵。又击三鼓,有司偃旗,士众皆跪……” 杨成文口中念念有词,将小石头一一铺在地上,按照书上介绍变换阵型。 说来也怪,四书五经生涩难懂,可是武经总要上介绍的布阵之法,杨成文是一点就透,也不用悬梁,也不用刺骨,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整整过去一个时辰,杨成文才艰难地将武经总要放入怀中,继续啃那四书五经。 五爷静静地站在门外,一个多月,已经养成习惯。 每一天看到孩子的微小进步,由衷地感到高兴,每次看到孩子疲惫不堪时,特别感到心疼,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杨家有你这样的后辈而自豪。 杨成文也早早地知道被五爷发现了,两人很有默契,隔着一扇门,彼此故作不知。 时间总是不够用,地一定要种的,书一定要读好,可字在古代为脸面,总不能不要脸吧,杨成文不得不再提前一个时辰,如此一来晚上休息的时间不到四个小时。 幸好夏天白天长,可以睡午觉。 随后麻烦也来了,八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没有电扇,没有空调,哪里能睡。于是乎,小孩子们成群结队在月光下捉迷藏,大人们则到大槐树下闲聊。 一直等到下半夜气温降低才回去。 杨成文总不能如以前一般吃完饭早早地回到房里,假称睡觉。而且,祠堂的规矩极严,五爷是默许了,总是坏了规矩,一旦让族人知晓,两人都要受到惩罚。 街道上,小树林里都是人,万一发觉了。 只能将时间延后了,吃饭以后,杨成文假称到山上乘凉,暗暗背诵早已背会的大学。 这天,老爷子叫住了准备上山去的杨成文,爷俩慢悠悠地走向大槐树。 “小文呀,你八叔的亲卫队正差一人,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想让你去临安!”老爷子摇着大竹扇道。 杨家子弟一般有两条出路,一是考武举,当初岳爷爷便是走的这条路。一是投靠长辈,一步步从底层爬起,八叔杨存中,还有老吴家都是这么崛起的。 第二条路相对简单多了,只要有能力,很快便能爬起来。 这一辈的杨家子弟已经成熟,虽然只是一个亲卫,却是抢破脑袋的肥缺,二爷爷能将名额留给自己,确实不容易。 “爷爷,我年级还小,多的是几乎,还是让给族人吧!”杨成文有自己的打算。 首先,八叔和岳系水火不容,只怕日子并不好过。再就是从历史来看,此次宋金议和,和以往大大不同,会有近二十年的和平。 没有战事,想要脱颖而出是不可能的。 “你还真想种田不成!”老爷子怒了,瞪着眼睛吼道。 杨成文笑了笑,低下头并不出声。 老爷子也摸清了杨成文的脾气,知道无挽回的可能,只把扇子摇得呼呼作响。 “你二爷已经定了,有本事去说服他。” 大槐树下是几块青色的石头,上面坐满了人,还有不少人端着小板凳走来,不分男女老幼,热闹极了。 老爷子辈分足,青石上早就留下位置。 “四哥,今天怎么迟了?”十五爷笑呵呵地问道。 老爷子心情不好,紧绷着脸。 十五爷并不生气,和杨成文笑了笑,向一旁挪开一点点位置。 “今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不错!” “五房大山家添了一对双胞胎,我杨家越发兴旺了!” “朝廷与金人开始议和了,也不知这次能管多久?” “听说要重新划分边界,咱凤县正处在边境,不知道怎么个划法?” 众人七嘴八舌,东一句西一句,好不热闹。 “老三十一怎么还没有到?”十五爷突然问道。 “只怕到不了,今天下午天气燥热,三十一叔去河里冲了个澡,晚上咳嗽.” “老胳膊老腿的,哪能受得河水的刺激,”十五爷急了,皱眉道:“每天听他讲故事都上瘾了,这该如何是好?” 天天在一起,闲话也好,正事也罢,三两句便完了,槐树下变得安静。 杨成文有些心动,真说故事什么的,现代一抓一大把,可仔细算了算,拿回古代有些不合时宜,譬如水浒传。 “各位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婶婶,小子不才,倒是有一个故事,给族人们解解闷!”杨成文站起来道。 “胡闹,你一小屁孩懂什么?”老爷子板着脸道。 “无妨,闲着也是闲着,大伙说是不是?”十五爷笑道。 众人齐齐点头,也没有指望杨成文,只是热闹心理。 杨成文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纷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汉,汉高祖斩白蛇起义,一统天下,后光武中兴,传至献帝,分为三国….…” 三国演义提前数百年出世,众人本来漫不经心,杨成文一开口,立时被吸引住了,讲到桃园三结义时,大槐树下寂然无息,只有杨成文清朗声音响起。 待说到张翼德提刀入账杀董卓,杨成文突然止住,笑道:“人情势利古犹今,谁识英雄是白身,董卓性命如何,且听明天分解。” 完了,众人意犹未尽,大为不舍。 “九十五,故事虽然好,却只有屁大的时间,乖,继续讲!”十五爷哼哼两声道。 “十五爷,前些时日看完了三国志,觉得回味无穷,今天临时起意,实在仓促,只有一章,待我今夜回去想好第二章,明天讲来。” 如果真要讲完,只怕三天三夜都不够,杨成文还要读书,哪有心力,之所以肯站出来,主要是三国演义是军事题材,对杨家人有益。 “哪有这般吊胃口的,”十五爷嘟哝着拂袖而去,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老杨家的,明天一定要来,说话算数!” 第58章 谈古论今 碧绿的葡萄叶子爬满了围墙,纷纷点点的小花开得正是鲜艳,将史家书院装扮得愈加美丽。 史厚远将散乱的书架清理整齐,重新捧起书本。 “史呆子,今天买卖如何? 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面如冠玉,身材瘦弱的英俊少年背着手缓缓走进来,秀气的嘴唇微微翘起。 史厚远抬起头,嘴越张越大,伸着手指头,结结巴巴道:“三……三小……” 少年撅起红通通的小嘴,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高高扬起,大眼睛中冒出丝丝杀气。 “史公子,史少爷!”史厚远连连作稽,告饶道。 少年转怒为喜,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哎呀,不小心松手了,不知摔坏没有?” “没有没有,好好的!”史厚远急步上前,将书收进怀中,慌忙摇头道。 少年顿感无趣,背着手向外走去。 史厚远暗暗松了口气,搓了搓僵硬的脸庞,露出热情的笑容,连连道:“史三公子,外头天热,歇歇再走。” 少年脚步一顿,突然转过身来。 史厚远措手不及,笑容凝固在脸上。 “史呆子,我叫你口不对心,我叫你虚伪!”少年拿起书案上的毛笔,随意拿起一本书,缓缓地打着xx。 史厚远欲哭无泪,恨不得猛抽自己两嘴巴,没事多什么嘴。 “对了,刚刚我从书院出来,看到一个人从你家店离开,有些眼熟。”少年突然问道。 史候远想了想道:“噢,你说的是那个杨家少年郎,今天来买毛笔。” 少年微微一呆,脸庞泛起一丝红晕,轻笑道:“杨家一向善武,想不到出了一个另类。” 史厚远见少年放下毛笔,松了一口气道:“少年郎也算刻苦,买了好多毛笔,可惜,一本大学足足背了两个月,再加上年龄偏大,想要在文之一道上有所成就,难。” 少年皱了皱好看的眉毛,冷哼一声,丢下毛笔,径直而去。 今天正是史家庄集日,人流汹涌,颇为热闹。 少年轻车熟路,穿过一条街道,来到一座名叫忠义楼的酒肆前。 一楼为大厅,摆放着数十张四方小桌,坐满了人,全都是从四方来赶集的农民,吃着简单的面条馒头。 二楼则相对安静许多,一样的小桌,炒几个菜,要上一坛酒,耳边听着正中高台上老先生谈古论今,惬意地喝上几口,无比地逍遥。 少年找到一处靠窗的位置,点了一盘花生米外加两个素菜,要了一杯茶,轻抿一口,微咪起眼睛。 “隋主初即为,立独孤氏为皇后,世子勇为太子,次子广封为晋王……”说书先生折扇轻轻一合,娓娓道来。 “哎,又是隋唐演义,除去秦琼那一段,简直就是隋炀帝的一段情艳史。” “四十六弟,以前每次来集市,那一次不是听得津津有味,如今口味变叼了!” “十八路诸侯救汉,三英战吕布,那吕布一杆方天画戟当真是天下无敌,可惜反复无常,不算是英雄!” “志勇那小子天天缠着九十五弟,听说接下来更精彩,什么诸葛亮三分定天下,赵子龙大战长坂坡,单挑曹军五十虎将,想想都觉得心旷神怡。” “可惜这等要命时刻,我们却被派往县城,三十六哥,我心里像猫爪子挠一般难受!” “等回来再补上,太公可是嘱咐过九十五弟,这部三国演义不但要讲还要写下来.” 一张小桌上,两个年轻人轻声交谈。年轻人身材魁梧,腰杆挺得笔直,双目有神,颇为彪悍。 少年就坐在一旁,正听得高兴,却被别的声音干扰,皱起眉头感到不快,不想越听越有趣,更重要的是…… 九十五,不正是他吗? 杨成文这些日子即感到高兴,又感到难受。 自从那天兴起,讲了一段三国演义,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大槐树下黑压压的,不管是少年还是老人,全都听得入迷,最后连太公也来凑热闹。 讲书自然不可能生搬硬套,有时杨成文也会加上自己的见解。 譬如官渡之战,其中粮草的作用反复强调。 可以这样说,三国是国战,谋士如雨,猛将如云,对不爱习文的杨家人来说,作用很大,太公当场发话,著成一本书。 那就剽窃到底吧,杨成文倒没有心理负担,关键是时间越发不够用了。 今天主角要登场了,昨天刘备二顾茅庐,吊足了众人的胃口,今天早早的,太阳刚刚下山,七大叔八大姨便借着各种由头在门前张望,老爷子更是吩咐大娘早早地做了晚饭,沏好一壶茶,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 其实八月已过,天气变了,早已无需乘凉。 “二哥,你还在磨蹭什么,天都黑了!”杨志勇不耐烦地喊道。 “那里黑了?” 杨成文正在抄写三国演义,并没有点灯,经过两个月的练习,毛笔字总算端正,勉强能够入眼。 “二哥,咱们是一家人,你干脆提前讲给我们听,好不好?”杨志勇趴在窗口道。 “好哇,”杨成文答应的爽快,杨志勇喜上眉梢,嘴都合不拢,然而,“那晚上我就不去了,你帮我讲。” “不成,不成,”杨志勇摇晃着脑袋,垂头丧气道:“一遍那里记得住,而且太公也不会同意。” 天总算黑了,大槐树下早就坐满了人,杨家妇女因为祖上的关系,和别处女子不同,也爱沙场征战之事,也来凑热闹。 族老们自然在最前面,其余的散乱而坐,并没有发现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争锋也,孙权占有江东,已历三世,地险而民富,此可用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非主不能守。” “将军欲成霸业,北让曹操天时,南让孙权地利,将军可占人和,先取荆州为家后取西川建基业……” 虽有三国志,却无杨成文讲的这般生动,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多智如妖的书生坐在茅屋之中运筹帷幄,侃侃而谈。 “四川为天府之国,是我朝之根基,一旦金人占领四川,不但可得无尽钱粮,还可顺江而下,直奔江浙腹地,欲取四川必克陕西,所以我们这里一直战火不断。”杨成文讲完之后,习惯性地补充道。 “九十六,如今是两国鼎立,什么时候可驱除金狗,还我北地?”一个声音突然问道。 杨成文微微一呆,想了想道:“天时已失,只剩地利,难难难!” 时间对大宋来说所剩无几,群狼环伺,一个比一个凶残,一个比一个勇猛,比当年宋辽夏还要恶劣。 第59章 意外收获 杨成文从祠堂出来,差不多三更天了。 也许是习惯,也许是有所收获,再无以前那般拿起书本就想睡觉,渐渐品出了味道。 “谁?”杨成文低声喝道,些许的睡意一扫而光,双眼紧紧地盯住阴暗处,刚才那里有轻微的脚步声。 虽然不练武,敏锐的听觉还在。 半响,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走出来。 借着朦朦胧胧的星光,杨成文发觉并不是杨家庄人,不由警觉起来,心里却没来由地升起一种熟悉感。 肯定见过。 “三更半夜,夜不归宿,非奸即盗,乖乖地随我去杨家武社,否则!”杨成文顺手捡起一根木棍,目露凶光,大有一言不合便开打的意思。 “我……”身影吞吞吐吐,最后银牙一咬,隐隐带着哭腔,凶巴巴地道:“一二三四,凶什么,每次都被你欺负。” 这种叫法……杨成文牙疼了,怪不得熟悉,原来是小妮子女扮男装。 “堂堂史家小姐,夜半三更还在外游荡,莫非是在会情郎!”杨成文嘴角翘起,笑着道。 “放屁!”史家小姐立时娇喝道:“还不是你害的。” 我的乖乖,你就不能淑女一点吗?杨成文瞪圆眼睛,噎住了。等等,关我什么事。 史大小姐委屈。 白天在酒楼听杨家人谈起三国,一时好奇,下午便偷偷地溜了出来,看看热闹。本以为两庄之间只隔着几里路,即便晚一点回去也不可怕。 哪知刚刚走到一线天,便感到阴风阵阵,黑影飘飘,不由想起老人讲的鬼故事,一时疑神疑鬼,越想越怕,最后调头飞跑回杨家庄。 偏偏杨家庄并没有熟人,又是女儿身,左右为难,几经彷徨,到了半夜,被几条恶狗追了半个庄子,慌乱之下,越跑越偏僻。 正感到无助之时,杨成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悄悄地尾随在后面。 杨成文无语了,转身就走。 谁知史小姐一脸警惕,站在原地未动。 “走啊,傻楞住干什么?”杨成文叫道。 史小姐双手环抱在胸前,摇晃着小脑袋。 杨成文有些明白了,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瘪瘪嘴道:“就你这花骨朵一般的身材,我还真瞧不上。哥哥送你回家,野丫头一个,也不知家里急成什么样了?” 又是这种赤裸裸的眼神,史小姐仿佛衣服被脱光光了一般。 没文化,没教养,粗鲁男人一只,还想读书装斯文,简直是马不知脸长……史小姐乖乖地跟在杨成文身后,心中鄙视了一百遍。 星光如水,微风轻轻地抚过脸庞,树叶飘动,跳着优美的舞蹈。史小姐惊奇地发现,所谓的阴风,所谓的黑影,一个也看不见,全都消失不见。 “一二三四,咱们做一个交易!” “哦,说说看!”杨成文无聊地咬着一根青草,含糊不清道。 “听说你现在很喜爱圣贤之书,不是自夸,我家里书堆了一屋子,光光四书五经就有百个版本,即便临安城也难以找到。”史小姐道。 “哦,书店可以买到,我不稀罕。”杨成文一口拒绝。 “哼哼,读书想要出人头地,必须过三关。你即便将书店的书读得通透,多半连秀才都考不上。” 史小姐俏脸气红,鄙视道:“休看大学只有区区十几章,却有数种注解,是一些大儒穷尽一生的心血编著而成,只有融合贯通,才能信手而来。” 杨成文傻眼了,难不成古代的科举考试没有标准答案。 “府试省试京试,千万人挤独木桥,假如你的试卷没有新意,都是一些普通书店学来的,你想主考官会录取你吗?”史小姐洋洋自得,小嘴翘得高高的。 “好吧,说出你的条件!”杨成文郁闷道。 “很简单,每天听完三国演义,你必须送我回去。”史小姐得意地抿起嘴道。 杨成文想不到这般容易,笑着道:“何必麻烦,我一次性全部讲给你听。” “真搞不懂你,”史小姐鄙视的眼光又出现了,“知道什么是评书吗?每天听一小段,心里才有期待感,而且要讲究气氛,人多才有意思!” 每天晚上送回去,这话如果放在现代,女生简直是赤裸裸的邀请了,含义便是我很喜欢你。杨成文差点咬到舌头,可仔细看去,史小姐眼神清澈,半点含蓄的表情都没有。 纯啦,真金白银的纯! “还有,如果心情好,我会挑一些对考试非常重要的书籍。简单地说,即便是一头猪,在我的指点下,秀才是稳稳的。”史小姐傲娇道。 杨成文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以为是谁呀! 走过一线天,再翻过山,拐过一道弯,前面就是史家庄了。 史家庄此刻灯火通明,漫山遍野的火把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杨成文打死也不敢往前走了。 “记住了,我叫史若兰,”史小姐匆匆而去,“还有,我更喜欢周瑜。” 杨成文回到杨家庄已是四更,迷迷糊糊很快就天亮了。 练字读书,去了山上一趟,一天过了。 晚上,史若兰准时到了,拿出一本书,也是手抄,字迹娟秀,每一句旁征博引,非常详细,杨成文立时入了迷,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太公这几晚睡得不安稳。 三国演义已过了大半,只凭一本简单的三国志便能将国战讲得活灵活现,充分证明杨成文绝对不简单。 所以太公下了决定,与其留在杨家庄浪费时间,一定要将杨成文送到临安,有更大的前途。 无奈那小子油盐不进,坚决不走。 得想个办法才好!太公辗转反则,索性起床,走出门外。 入秋了,天有些凉,太公深吸一口气,舒服很多。 突然,一抹红色腾空而起,如同大火熊熊燃烧。 “起火了!”太公大惊失色,急急向后山跑去,那里是祠堂方向,千万不能出差错。 待跑到近前一看,祠堂风平浪静,而红色越变越深,渐渐变成紫色,将天空照的绚丽多彩,整座祠堂被光辉笼罩,变得庄严无比。 “紫为极,难道我杨家要出一名位极人臣的人物!”太公喃喃低语道。 转眼间,那道紫光消失不见,太公出神半响,正待回去,想了想,向后院走去。 “老五怎么不在?”茅屋内空无一人,太公心里不踏实,走进祠堂,穿过几道回廊,却发现老五静静地站在大殿之外。 正待出声,五爷摇了摇手,指了指灯火通明的大厅。 太公觉得奇怪,悄声近前一看,却见一名少年捧着一本书正读得入神,伴随着清朗微弱的读书声,香烟缭绕,飘摇直上。 正中间的祖宗雕像恍惚中变得生动无比,仿佛一个个活过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