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阳差之鬼精灵传》 第一章:惊疑诡异屋中屋,自信阴阳技成熟 打开门,我闪跳进去,迅速关门反锁。 我害怕师娘强行闯进来。 师父将他的书房钥匙递给我时,阴沉着脸说了一句话: “除了你,任何人不得入内!” “任何人”,绝对包括师娘! 也肯定包括臧茜! 我从师父的表情和音调中读懂八个字: 违反师命,格杀勿论! 师父从来黑脸阴沉,神秘怪异,令人不可琢磨! 我曾经钻进男人堆中听到过人们对他的议论。 “臧阴阳一定是与死人打交道太多,随时板着一张阎王脸,阴沉得很!” “就是,这个人不但性格阴沉,行为还特别怪异,听说他那个书房不许任何人进去,那书房中到底有什么?” “他经常把自己关进书房,十天半月不出来,说是在里面闭关,我看那,他是在里面和鬼交往!” “我想也是,如果不是长期与死人和鬼神打交道,他那性格怎么可能古怪到让人害怕!” “他没有生子女,一定与他的性格和从事的职业有关。” “我听说他和他老婆从来都是分床睡,一定是因为职业属性太阴,导致他这个人也太阴,没有男人的活力,所以生不出子女。” “虽然没有男人的活力,但是能够大把挣钱回来交给他老婆,他老婆再用这钱养小白脸,这个小白脸就是你!” “你才是他婆娘养的小白脸!” “你俩不要争功,谁是小白脸各人自己心里明白。我终于明白为何他婆娘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和他离婚,一则因为她宝气,二则因为有钱能养象你俩这样的小白脸。” “你才是小白脸!” “究竟谁是小白脸咱不讨论了哈。我倒怀疑,臧茜是他与外面的女人生的!” “怀疑有道理!他说是出差外地的时候捡的,捡个孩子这么容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为啥没有捡到一个?” “是哈,你贩卖狗屁膏药全国各地跑了哪么多地方,为啥就没有捡到一个?” “……” 以上就是人们对师父的印象。 他的女儿臧茜,谁也搞不清楚是他捡回来的还是与外面的女人生的,长久以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臧茜虽然上初中,还是个黄毛丫头,却已经是荷花冒出水面,出落得婷婷玉立,美丽动人。 我虽然在校时比她高一年级,不过非常渴望接近她,但是始终没有胆量,于是经常放学后远远跟在她后面,直至将她“送”到家门口,才费时折回自己的家。 暗送过她那么多次,居然一次都没有被她发现,我不禁惊讶自己的跟踪能力。 其实,我很希望她发现我,发现我喜欢她甚至崇拜她。 但是,我不敢! 暗恋是我唯一的选择。 跟踪是我唯一的表爱方式。 师父的书房绝对禁止任何常人入内,似乎是一间核武重地。 我虽然意外获得进入的特权,心里兴奋的同时却也感到特别紧张。 趁着师父要出门远游,我壮着胆子请求他允许我进入书房找书看,原本抱着试一试的心理,不存什么希望,未曾想他竟然爽快点头。 书房里漆黑一片! 我顺墙摸索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电灯开关。 将此处搞得如此神秘,难道电灯都不安装吗?我想。 我摸索到窗边,打算拉开窗帘,却拉不动,借着窗帘缝隙透进的弱光瞄见窗下桌上有一盒火柴。 “嚓”一声划燃一根火柴,借着微弱亮光发现桌上顿着一盏煤油灯。 这都什么年代了,前辈人“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理想如今都已经实现,虽然生在旧中国,却是长在红旗下的师父难道固执守古,还用烟熏火燎的煤油灯照明么? 点燃油灯,瞧见这是一张书桌,上面摆放着笔筒、毛笔架、墨汁、砚台、几本稿笺纸、两支蜡烛,还有一本名叫《精鬼名历总汇》的书。 我随手翻了翻那本书,见内容是记述鬼精灵的,是第七册,作者叫阴世贤。 我知道,中国记述鬼精灵的书都由阴阳神人完成,流传至今的只有三部,《精鬼名历总汇》是其中一部,另外两部分别是《异鬼录》和《鬼精灵辑录》。 这三部书一般都只在风水学大师和阴阳神人的圈子中流传,常人是见不到的。 清代文学家蒲松龄在其小说集《聊斋志异》中,塑造了众多形象深动的鬼魂,许多读者以为书中的鬼魂是凭空杜撰出来的,其实不然,书中大量鬼魂的原型,正是取材于《异鬼录》和《鬼精灵缉录》这两部书。因此,有人怀疑,蒲松龄不仅是一名文学家,而且极有可能是一名阴阳神人。 难道师父是世间少有的阴阳神人吗? 书桌前的深色窗帘严实拉着,铁窗焊死,窗玻璃只能由内向外看,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 我举起油灯转身打量书房,见书房名符其实。除了身后的窗子,不但其余三堵墙安放齐顶的书橱,书房的正中间也由齐顶的书橱围成一个长方型,书橱里分门别类地放满了书。大部分书都是关于阴阳风水学方面的,也有易经八卦哲学儒释道等方面的书籍。 这间若大的书房藏书丰富,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图书馆。 我一时明白,书房中有一部分书,除了同行,是绝对不能够让常人读到的,难怪师父禁止任何人进来。 我一时又疑惑,书房中间的书橱背后不知是实还是空,如果是空的,那倒是一间不小的暗屋,可藏大量绝密的书籍。 师父除了外出应酬业务,一般都呆在书房中。 一年中总有那么三五回,少则一周多则十天半月,师父将自己反锁在书房中,中途绝不出来,也不让人送饭送水,悄无声息,说是在里面闭关。每当这个时候,师父总要命令师娘替他谢绝所有拜访。 我只听说和尚或者道士会闭关修炼,师父既非和尚也非道士,他为什么会经常闭关呢? 我请求进师父的书房,是打算将《葬法倒杖》一书寻来研读,刚接到钥匙正准备来时,却被父亲安排走一趟亲戚,这一耽搁就是七八天。 我正在书橱里一排一排地搜寻下去,却听得外面有人急声喊师父。 (下) 我拨宽窗帘缝隙向外一瞧,见是乡邻马大哥站在庭院大门外。 马大哥披麻戴孝,一脸悲切,看见迎出去的师娘,急忙单膝跪地磕一个头,然后站起身说: “婶,我爸去了,快请臧叔!” 马大哥口中的臧叔就是我的师父臧虚。 师娘听到马家的噩耗,立刻扬起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老脸,尖着嗓门回应: “哎呀,侄子,你爸咋个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你叔出远门的时候去!” 这个阴阳婆,难怪人人背地里叫她“宝气”!难道别人家死人之前,必须先向你家通报一声不成? 曾经我无意中偷听到一群女人议论师娘的闲言碎语。 “你们说阴阳婆说话为啥宝气得很?” “和尚脑壳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长期受他男人阴沉古怪的脾气折磨,脑壳整出毛病了。” “就是,臧阴阳对她动辄非吼即骂,谁受得了!阴阳婆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真是贱得有盐有味。换了老娘,哼!弄死他再送给他两个字——拜拜。” “我呸!你当着我们的面说硬气话!我听说如果你家男人连着三天不搭理你,你就低眉顺眼的不断讨好他,我看你和那个阴阳婆贱得有得一比。” “看我不撕碎你这张贱嘴!” 两个女人互撕起来。 “你俩等一会儿打架行不?阴阳婆年龄五十岁,一张脸却老得至少象七十岁,我猜与臧阴阳一年到头都难得理她有关。” “女人需要不断的爱作滋润,才会越活越年轻。那臧阴阳一辈子阴沉到象个神出鬼没的鬼魂,阴阳婆没有疯掉已属于奇迹中的奇迹!” “依我看,在臧阴阳的世界,只知有风水,不知有老婆,只将阴阳婆当成佣人而已。” “就是就是!你也显老,或许与你家男人长年在外打工,没法时刻关心你有关。” “哼!你长得年轻漂亮,因为你的男人成天在家爱你疼你!” “哎哟,你真贱!” “你才贱!” “你贱!” “你贱!” “哎呀!两个姐姐谁更贱以后再比,咱们现在是谈论臧阴阳的宝气女人。” “你最贱!”两个女人指着最后一个发声的女人同时笑骂到。 “……” 这群老女人扎堆闲谈口无遮拦,从她们的谈话中可以窥见师娘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 马大哥虽说是男人,到底只是一个终日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井底型小人物,肚里的肠子怕不比鸡肠子粗多少,看来一场短兵相接之口水大战即将上演。 果然,马大哥悲沉的脸色更加难看,立刻反唇相讥到: “婶,恕侄子蠢笨无能,没有提醒我爸走之前先来你家排个号!以后婶家有红白喜事,可得提前去侄子家打招呼,免得碰巧侄子不在家送不上礼帮不上忙。” 马大哥的言词尖酸刻薄,师娘却似没有听见,按照自己的说话节奏换一副亲切的口吻问候到: “你叔已去河北,不过就这两天回来。你爸只是养身病,怎么突然就去了呢?是在家里还是在医院里?人死不能复活,侄子一定要节哀顺变!” 师娘请马大哥进屋坐着说话,不过她似乎一时忘记一个忌讳: 披麻戴孝之人绝对不能迈进别人家的门槛,只能站在屋外将事情交待清楚就要离开,否则容易给人家带去晦气甚至血枉之灾。 “不敢进屋!既然臧叔不在,我马上另找先生。”马大哥说完,转身就要走。 “游多!”师娘突然想起我,一面挽留马大哥,一面高声呼唤我的名字。 马大哥听说我在,不便马上离开,驻足等我。 我本不想出去,但是师娘叫唤,不能不听,于是不得不应声而出。 马大哥同样向我跪地磕头。 师娘向我递眼色,我明白师娘的用意。 我突然意识到,马大哥家的丧事,师父不在无法主持,既然师娘打算承接,岂不正是我一显身手的时候么! 如果臧茜知晓了我的本事,她还会忽视我吗? 我首先慰问过马大哥以表哀情,接着询问马伯断气的时间,并信心十足地告诉他: “马大哥不急,师父不在有我在!” “我爸突发脑溢血,发现时已无气息!”马大哥回答。 马大哥用特别怪异的眼神盯着我,显然,他根本无法相信我能主持丧葬仪式。 马大哥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我拜师为徒的时间不足一年,何况我的年纪远不到二十岁。我要说自己能够独立主持丧葬仪式,在人们眼里绝对是小屁孩子吹大牛。 我只跟随师父参加过三次丧葬活动,每一次都只在一旁观摩师父的主持过程,师父并没有向我作现场解说。或许在师父眼里,我还停留在理论学习阶段,没有进入实习的程度。 不过凭心而论,我对自己绝对有信心! 我不敢接手眼前这个业务,是因为没有师父点头。何况,没有出师的徒弟,是绝对不可以背着师父承接业务的。 然而师娘已将我推至台前! 师娘那点小心思鬼都明白:乡邻乡亲的业务,自己不揽住难道还能拱手让给外面的同行不成。 师娘唾沫横飞地竭力向马大哥推荐我,说我聪明好学,进步神速,让我主持一定出不了什么差错,并保证说我师父回家就在这两日内,他一回家就可以接手。 师娘根本不知道自家的男人真正是干什么的,只以为他是个稀松平常的阴阳先生而已。师父的业务,从来不让她插手。 当然,师娘也不清楚我的水平,她赞扬我的话纯粹是闭着眼睛吹箫——瞎吹! 老实说,师娘虽然混蛋,却并没有看错我!我,游多,年纪虽小,却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 既然师娘胆敢应承下马大哥家这一桩丧葬业务,我也就毫不谦逊了。我对自己绝对有信心!趁师父不在家,正好检验一下自己独立实操的能力。反正到时如果师父怪罪下来,有师娘顶着,难道师娘的指令我敢违抗吗? 抓住机会,一战成名,让心目中的女神知道我的存在! 我很清楚,丧葬仪式中,除了批写殃榜、勾穴、打墓、掐算出丧和下矿的时辰等几个环节比较关键外,其他也无甚紧要事情。于是不管马大哥是否瞧得起我,我噼里啪啦向他交待了遗体停床、烧倒头纸、搭建灵堂、准备丧葬物品等丧事前期的一系列事务,以及有哪些禁忌等事项,并告诉他我稍作准备,随后就赶去他家。 不得不承认,我讲得很有专业水准。 马大哥愣立有时,大约感到时间紧迫,难于马上请到其他阴阳先生,又不好拂师娘的面子(其实主要是看在师父的脸面上),便叮嘱师娘催促师父赶快回来,叫我赶紧过去先应付着。 我请马大哥先走,我随后就到。 第二章:丧家面前显能耐,通阴阁中荡魂魄 我突然想起,业务倒是一句话就轻松承接,一应工具都没有。师父走到哪里,他的工具包随身携带到哪里。 我立刻跑进师父的书房,到处乱翻。谢天谢地,在书橱底部的柜子里,找到八卦罗盘、寻龙尺、绳丈、木橛、镢子等全套工具,都是全新未曾开封的。 虽然满怀信心,不过我依然打算临阵磨一磨枪,毕竟是平生入行以来第一次独立行事,绝不能搞砸了。如果第一次就出错,以后即使自己厚着脸皮赖在这条道上,恐怕也难于取得人们的信任。 是否能够取得人们的信任倒在其次,如果让臧茜从此藐视我,那才是无比悲催的事情! 我立刻将《三元总论》一书中关于殃榜批写和“勾穴”这两节内容匆匆翻看一遍,反复默记相关口诀和要领。 批写殃榜是阴阳先生到达丧家之后首先要做的重要事务。殃榜上要祥列宾客开吊时辰、出殃时辰、下矿时辰、回煞、过七、百日、周年祭奠的日期等内容,分别根椐逝者的姓名、性别、年龄、属相、生辰八字、死亡时辰等内容推算。任何一个时辰节点推算不准和扣应不上,都有可能给丧家带去不祥之灾,因此来不得半点马虎。 “勾穴”就是墓地选址、勾画墓线,属于阴阳先生的核心技术活。 临阵磨枪得差不多了,眼看耽误的时间有点长,我走出书房,仔细将门锁好,赶紧向马家跑去。 绝大多数阴阳先生都会拖延三二个钟头才会去丧家,他们认为如果去得过早,逝者尚未断气,或者刚断气,身上的毒气没有散尽,那是容易给自己带来晦气的。 但是师父却不同于大多数阴阳先生,他一接到丧家相请,只要答应,立刻拎上提包第一时间赶到丧家。如果赶上逝者正在断气,他会细心地观察逝者的死亡过程。 我不知道师父是否是在观察逝者的魂魄脱离躯体的过程,他不说,我也不敢问。 我如果凝神定睛的话,有时能够瞧见逝者躯体中魂魄正在脱离的过程。那魂魄说象一团雾气吧又不象雾,说象一缕青烟吧也不象烟,有点象水气在夏日强烈的阳光照射下蒸发时的样子,它从死者的躯体里一蹦一跳地挣扎而出,显得极其痛苦和依依不舍,随后向空中飘离而去,有的去得快,有的去得慢。 到得马跑跑家(逝者马伯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已分家,他和老伴跟随老幺马跑跑生活),我首先察探逝者的面容、眼睛、手掌、经脉、体温等体相,依据体相推测出逝者的具体死亡时间。接着有模有样地指导丧家贴封条、设灵堂、挂花牌、扎冥门。随后展开书写丧联、冥文、批写殃榜等事务。 本来推算出三日之后是一个出殃吉日,为了力求精确无误,从从容容地推进丧葬活动进程,我便为丧家选择了七日后的另一个出殃吉日。如果葬礼过程中有什么为难处,我可以从容思考,查阅书籍。 停丧时间长一点,除了会让丧家产生更多的丧席花费之外,也不会带去其他什么犯忌的事情。 我为自己能够如此万无一失地策划感到窃喜。 我瞧出,马家三兄弟以及他们的家人及部分亲戚,都对我的能力表示质疑。他们轮流向我提出大量细节问题,我均对答如流,直到他们没有问题可问为止。不过,他们依旧对我这个一脸稚气的小孩子不放心,立刻找来两个老者在旁边监督我,方才按照我所批写的殃榜推进葬礼进程。 我的心里明镜似的,如果不是事情紧急,又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他们怎么可能同意由一个小孩子来主持葬礼这么大而严肃的事情。况且马大哥确定我师父回家的日期,于是同家人商定先让我应付着,师父一回来就接手。 由于逝者属于突然死亡,未于生前准备墓穴,因此另一项重要的工作便是立刻着手准备墓穴。 如果丧家购买公墓的话,事情倒是简单,逝者下葬时,只须对骨灰盒和墓碑进行一系列校正即可。 不过,丧家商量决定将逝者安葬于他家林地,这就需要先在林地上选址,勾画出墓线。这项工作书上谓之曰“勾穴”。“勾穴”是体现阴阳先生不可或缺的核心环节,因为墓穴的风水朝向、地脉气理关系到丧家的际运,其专业性重要性严谨性自不待言。 接下来便是请乡帮挖掘墓穴,书上谓之曰“打墓”。打墓时要严格按照阴阳先生测定的穴位、钉下的木橛、画定的墓线开挖,要选择吉日开工,在下葬的前一天下午完工,不能提前,更不能拖后。如果时间从容,乡帮可以慢条斯理地挖掘,如果时间紧迫,乡帮就得日夜不停地赶工。 我迫切希望在“勾穴”这件阴阳先生的核心技术活上露一手,以期在丧家面前显一显能耐,于是立刻与马大哥商议堪测墓地的事宜。 不料,马家三兄弟均明确表示反对,坚持要等到师父回来,由他亲手实施这件大事。他们都说既然停丧时间长,就不急于这一时。 葬礼主持尽管属于阴阳先生的专业范筹,不过许多上年纪的老头老太婆都懂得大多数程序——他们参加过的葬礼活动太多了。 墓地的堪测却是葬礼中的一件最为紧要的事情。墓地的风水格局不仅关系到逝者是否能够长眠安息,更关系到逝者后人的家势人丁官运财气,自古以来受到人们的极度重视,因此是一门专业而高深的风水学问,除了阴阳先生和风水师,一般人绝不可能懂得。 马家人的坚拒让我无可奈何,只能听之。 唉!女神,我何时才能有机会,争得你柔眼一瞥? 第三日,师父出现。 师父不声不响地接替我主持完马家的丧事,将我带进书房,命令我脱掉鞋,双脚缠上白布。他在书房中间一堵书橱的左边取下几本书,伸手在里面鼓捣一阵,书橱上自动滑出一道门来。他阴沉地命令到: “进去!” 啊?书橱后面果然是一间暗屋! 我早做好了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幻想过受到师父的表扬,也预备着接受师父的惩罚。 师父那副阴沉古怪的脾性,谁也吃不准! 但是我绝对没有想到,他会让我进暗屋里去,这是要关我的禁闭吗? 我心生恐惧,踌躇着不敢进去,师父将我一推,书橱“砰”一声在我身后闭合。 暗屋里有昏黄的光,我四下一扫,按捺下恐惧,立刻惊叹,原来师父果真是世间少有的阴阳神人!因为屋中的布设,我在《杳通秘笈》中看到过细致的描述。 这类屋子,《杳通秘笈》中有一个专门的称谓,叫做“通阴阁”。只要具备下阴异能的人,他的魂魄便可由通阴阁下到阴曹地府游历,这种人在史书上被称作“幽冥阳差”,在同行中被称作“阴阳神人”。 阴阳神人基本都通晓风水堪舆之学,具备异于常人的特异能力,即是能够下阴上阳,通走阴阳两地,并且能够在阴曹地府的各级统治机构中进出。中国的风水堪舆学大师很多,历朝历代人才辈出,但是能够真正修炼到晓阳通阴又能随意进出冥界的人太少,有史可查的屈指可数,朱仙桃、樗里疾、袁天罡、浮屠泓、莫绿松、阴世贤就是这极少数人物中最杰出最鬼异的代表。 阴阳神人又分为两类。第一类选择做阴阳行商,他们熟谙鬼道,常下到冥界与鬼神做买卖,赚死钱,吃死人饭。 第二类阴阳神人专门追踪和研究特异鬼魂,常为特异鬼魂著书立说。他们同样深究人性,熟谙鬼道,常下到阴曹地府,奏请阎王爷允准,进地府鬼录司查阅资料,抄录和统计特异鬼魂的数量、身世和事迹,带回阳世来编撰成书。 这间通阴阁属于屋中套屋的造型。如果能够从屋顶上透视书房的话,整个书房呈现的是一个“回”字型。这种房屋构造甚为奇特,恐怕世间罕有,更加奇怪的是屋中之屋的两道暗门设在一堵书橱的左右两边,而不是通常的前后门。 这间通阴阁的四面墙壁以及地面天花板,一律被刷成漆黑色。四面墙壁上,全用金色线条勾画出阴曹地府的各式殿堂,以及各种各样的鬼魂,地面和天花板上刻画着金色的阴阳太极图。整间屋极显黑暗阴森、鬼气逼人之气势。 正对面墙壁上悬挂一匾两联,匾联均为黑底白字,不细心一时瞧不出来,以为那些白字是直接写在墙壁上的。 横匾上书:“诸神安详”。 右联上书:“晓阴通阳,上求下索,穷究天灵地魂”。 左联上书:“胆致心诚,朝叩暮拜,万祈鬼护神佑”。 匾联下设置一张两头抵墙的长大梯台。梯台分五层,最高一层靠墙,供奉丰都北阴大帝的大画像;第二层供奉五方鬼帝的画像;第三层供奉十殿阎王的画像;第四层供奉一长排其他鬼神的画像,有叫得出名也有不认得的;第五层供奉着数位阴阳神人的画像,正中间一幅较大,我不认得,猜想大约是师父的师父。 梯台前紧靠一张香案,里侧等距放着数盏清油灯,其中正中间两盏最大并燃着,发出昏黄的光,显然这两盏是长明灯,长年保持不灭。其它的油灯,在特殊的时候才会点燃。香案外侧作为上香蜡放供品之用。 香案前的地上,顿着一只大的灰钵,钵前放着一张跪拜用的蒲团,蒲团盖在地板正中心,也恰好处于地上刻画着的阴阳太极图的正中心。 屋里昏暗阴森,静谧玄幽,听不到外面一丝声响,不过我已经不太感到害怕。 师父将我关进来,是要关我禁闭还是有其他目的?既然猜不出用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机会检验一下自己是否具备下阴的能力。 我在屋角水池中净过手,逐一点燃所有油灯,敬上香,跪在中央的蒲团上,虔敬地向诸位鬼神施三拜九叩之礼,随后退到身后墙下的一张蒲团上,盘腿而坐,闭目,匀气,静神,去思,心念《杳通秘笈》中的“荡魂诀”,试一试自己能否魂魄出窍,下游阴曹地府。 第三章:上门收徒不寻常,冷心考察意深沉(上) 三日一到,师父打开左门进来,将我从右门抱出去。 (通阴阁的左门能进不能出,右门能出不能进,所有通阴阁均如此设置。《杳通秘笈》上着重警告,如若左右不分混进混出,极易导致魂迷不醒。) 其时我正仰躺在地上,脑袋昏沉,神思恍惚,迷糊地感觉有人靠近,却又象是在梦中遇见来人,他象是打算抱起我飞身而起,但是没有能够腾飞起来,沿着地面飘移。 一股腐尸般的恶臭钻进我的鼻孔,使我很快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坐在书房中的椅子上,师父正背着我弓身关闭书橱下方的抽屉,似乎是将什么玻璃瓶放了进去。 师父回身瞧见我醒来,恶狠狠砸来三个字: “滚回去!” 我灰溜溜地回了家。 自从拜师以来,师父从未对我发过如此罕见的大火,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未曾对我说过。 我不知道师父是从此将我逐出师门了,还是让我回家反省之后再去找他。 我躲回家里不愿出门,心想看来与师父是有缘无份,于是心里不停地暗骂: “我壮着胆子接下业务,还不是为了你家那个见钱眼开的宝气!完事了,丧家递给你的那个红包我连摸都没有摸着一下。我又没有死皮赖脸上门求着拜你为师,是你自己主动提出要收我为徒的。哼!什么破烂行当,不就是装神弄鬼从死人身上捞钱吗,进这一行算是一辈子的晦气,老子他妈的根本就不想学呢!” 我原本打算将在通阴阁中下阴的体验告诉师父,想请他解我心中的疑惑,但见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便既不敢也没有心情与他交流。 说来说去,还不是贪财的师娘兴妖作怪!要不是她一意孤行,我何至于招惹上师父。 说起当初迈入阴阳先生这个行当,确实不是我主观有意为之,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以这个职业为生。只因为我一向喜欢看风水方面的书籍,阴差阳错与师父接缘。 我清楚地记得在一个冬日的下午,我坐在离家不远的一片竹林边上晒太阳,手里捧着一本《撼龙经》读着。一者为了读书,二者想见到我的女神臧茜,放学回家,她经常抄这条最近的小路回去。 不料,师父从小路经过,走过去数步之后又调头回来,将我手中的书翻过来瞧了瞧封面,好奇地说: “想不到你小子有这方面的爱好!” 我礼貌地站起身来向师父笑了笑回答: “这类书挺神秘的,无事读来打发时间。” “读得懂么?”他问。 “还行。”我答。 师父又问我看过哪些风水学典籍,我一口气给他背出十来本书名。他上上下下将我打量老长时间,感叹了一句“小小年纪,兴趣真是怪异”的话,然后也没有再多说其他什么,扭头背着手走了。 我望着师父离去的背影,心想这个老头从来名气大傲慢无礼,总挂着一副阎王爷似的酷脸,难得与人打招呼,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竟然主动与我这个小青年攀谈。 后来,我又与师父碰上过两回。 有一回,师父正在为一户丧家“勾穴”,我恰好从旁经过,为了验证“杳向飘旋,回还隐绝,四平反冲,垫角重生”这四句口诀中表述的技巧,便凑过去观看。不料,师父为穴角与丧家堂屋的角度对应问题,前后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他面无表情,端着阴阳盘左瞧右瞄,握着寻龙尺测来量去。丧家看不出端倪,我却瞧出师父被卡住了,他的额头上渗出细细汗珠。于是我有意无意地念出一段口诀: “平行鲤鲫露脊背,有脚横排入覆笠。便从邱阜觅回巢,或有钩夹如旋螺。” 师父看似不动声色,眉角却轻扬了一下。很快,他运用正如我心中所想出的思路解决了难题。 我一面抬脚离开,一面沾沾自喜地想,看来做一个风水堪舆师并不难。 另一回,伙伴朱元旦和我讨论世上究竟有无鬼魂存在这个问题。我不容质疑地回答说有。朱元旦反驳到: “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鬼魂!现在世界人口超过六十亿,地球都快挤爆了。如果真有鬼魂这个东西存在的话,从古至今死了无数人,产生了无数的鬼魂,他们都呆哪儿?岂不将地球里十层外十层挤了个密不透风?我们活人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在鬼魂堆里钻来钻去?” “人死之后的魂魄有的上天堂,有的下地狱,有的投胎再变成人或者其他生物,这个世界生死循环往复,鬼魂是不会积压成山的。”我说。 “世界生死循环不假,人死之后精神消失,肉体被分解成基本原素回归自然,之后又组成其他形式的生命。但是天堂地狱鬼魂之说纯粹是无稽之谈!” “我说有鬼魂就是有鬼魂!不信,今晚我带你去坟地瞧一瞧。” 我不善辩论,无法说服朱元旦,心头有些火起,便打算用事实说话,让他亲眼见识见识鬼魂的存在。心想你小子没有学过瞧鬼的技巧,当然瞧不见,看不见不等于这个世上没有,你他妈还天天坐在教室的,怎么这么无知,读书读成书呆子的么? “你发烧了吧?”朱元旦见我一本正经的样子,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如果能够让我瞧见鬼,我用手心煎鱼招待你!” “今晚十二点,水碾房那边的乱坟堆,敢不敢去?敢去的话,你用手心煎鱼这道菜我吃定了!” “去就去!唬我么?” 年轻气盛的朱元旦哪经得起我如此激将,半夜时分随我去了乱坟堆。 我把从风水学典籍上学来的瞧鬼技巧教授给他。两个半大娃子便并排坐在乱坟堆边瞧起鬼来。 我瞧见一只浑身直挺挺的鬼魂钻出来,象僵尸一般走路,腥红色的舌头垂到接近裤裆,明显是一只吊死鬼。随后又瞧见一只脖子上血流如注的胖子鬼出现,分明是被抹脖子而死的鬼魂。 我问朱元旦瞧见没有,他说没有。 我想他大概是没有学会瞧鬼的技巧,此时再教他一遍已经来不及,况且象他这种笨头笨脑的愣小子,不一定就能够学会,便将吊死鬼和抹脖子鬼的样子描述给他听。 朱元旦语带讥讽地说描得还不够逼真,声音却发起抖来,我还没有描述完,他突然爬起身来向后便逃,不料一头撞进一团黑影之中,“啊”的惊叫一声立刻瘫倒于地。 我本不怕鬼,却见朱元旦撞到鬼身上了,心里瞬间恐惧起来,直后悔来之前没有想法找两张避邪符贴到额头上。我既不敢上前救朱元旦,想逃跑又感觉不够朋友。心想万一同伴被鬼撞死,我如何向他的家人交待。 第三章:上门收徒不寻常,冷心考察意深沉 (下) 正在我惊恐而又犹疑不定之时,只见那团黑影弓身扶起朱元旦,阴沉沉地开口问: “半夜三更在这乱坟堆边搞啥子鬼名堂?” 我一听声音,立刻明白黑影并不是鬼,而是同村的阴阳先生臧虚,一颗咚咚跳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只听朱元旦惊恐万分地指着我回答: “他他他说他看见了吊死鬼!” “我真的看见了吊死鬼,还有一只抹了脖子的鬼呢。”我见朱元旦并没有被吓死,便上前补充说。 师父瞪我一眼,又扫视一翻乱坟堆。似乎想问我什么,瞟一眼朱元旦之后改口责备说: “这么夜深不回家睡觉还在外面瞎胡闹!” 随及师父将我和朱元旦一手拎一个送回家。 一路上师父不说话。我暗想我和同伴是专门来这个地方瞧鬼的,他不瞧鬼,深夜走这么偏僻的地方干什么。 不久,师父竟然主动找上门来,问我是否愿意跟着他学习阴阳风水术。这种主动上门收徒的现象,恐怕并不多见。 我本无拜师学艺的打算,只是将风水学当作一门有趣的玩意儿无事拿来读一读。师父的举动令我非常惊诧,不料父亲比我还激动,从旁说到: “这娃儿读书不行,半大不小,总不能还象我一样,一辈子依靠一亩三分地穷过活。俗话说一技在手,吃穿不愁,要不臧师就收他为徒吧。” 我也思忖到,既然自己喜欢阴阳风水学,如果有个师父指点,说不定自己也能成为一个神秘而又受人尊敬的阴阳先生和风水师。成天抱着罗盘为人家相宅堪墓,是一件多么好玩儿的事情。况且在那次观看“勾穴”的过程中我瞧出来,眼前这个严肃的老头,不象一般的阴阳先生,他非常具备职业素养,对主家十分认真负责,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偏差。跟着他,我很可能从他身上学到阴阳绝学。既然父亲也同意,那我就学吧。 最重要好处,从此,我每天能够正大光明地出入师父家,时时见到我心中的女神,这可让我好多次睡着之后在梦中笑醒。 天上掉馅饼,地下冒黄金,意外之外加意外,惊喜之中藏惊喜,啊!我这般小小年纪,为何好事自找上门呢? 就这样,我欢欢喜喜做了阴阳学徒。 被师父驱逐回家之后,我郁闷了数日,这期间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师父将我关进他的通阴阁,恐怕不只是惩罚我坐禁闭那么简单! 通阴阁作为师父绝密的工作重地,除了他的同行,任何普通人都永远不可能踏进半步——师父这是在考察我? 如果真如我的推测,师父放我出来之后,为什么不询问我在通阴阁里做了些什么,反而不合逻辑地大喝一声,将我赶回家呢?他不怕我将通阴阁的秘密说出去么? 这个极其古怪的老头,不知道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一时想不明白,便放下不再多想。只是思忖到: 如果师父另有用意,一定会来找我。如果他单单认为我犯了重错而将我逐出师门,那么我和他的师徒情份就此结束,反正我是不会主动去找他的! 师父骂的“滚回去”那句话,实在太伤人了,不但伤我的人,更伤我的心!虽然我只是个半大娃子,但是我也有自尊心,而且非常强烈。如果决定对我实施倒地滚动作为惩罚,可不可以温和地说“徒儿,你这回犯大错,为师必须处罚你,你从这里打滚到你家去吧。如果师父对你管教不严,你必定学无长进,不要怪师父狠心哈。” 对于做不做阴阳学徒这件事我无所谓,爸妈一天到黑拼命在地里劳动,家中的大缸装满了谷子,我又不愁没有饭吃。何况对于那些风水学典籍,没有人指点,我同样看得懂,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通阴阁的秘密,我一定守口如瓶。 父亲见我被师父赶了回来,成天无所事事,看样子是学不成阴阳技艺混饭吃了,又为我寻找出路。 父亲建议我进城跟随表哥学习理发。 我满心欢喜。心想进城见世面,吃香喝辣还能打望美女,何乐而不为!于是兴高采烈收拾上换洗衣物,只等父亲与表哥联系妥当,我就立即动身前往。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我却暗暗渴望师父再来找我,因为我知晓了他阴阳神人的真正身份,我渴望做一名阴阳神人。 能轻易下阴上阳与鬼神来往,是一件多么神奇耍酷的事情! 更重的,没有了进出师父家的理由,想见我心中女神的机会就要少得多。 臧茜,已经发育完全,该凹的地方凹得美妙,该凸的地方凸得恰到好处,水灵得不要不要的。 虽然茜茜正眼都不瞧我一瞧,孤傲的性格与他父亲有得一比,不过那种绝决的冷艳气质令我迷倒。 就在我快要绝望,父亲那边也联系得差不多了之时,师父突然登门,却不说话,目示我跟他走。 父亲对师父的阴沉古怪脾气相当了解也相当惧怕,没有阻拦我。 阴阳神人往往都具备共同的性格特点,就是性格特别阴沉怪异,行事超常稳慎低调,似乎非常不愿意让世人知晓他们所具备的特异能力,他们自己就象神出鬼没的鬼魂。比如唐代江西的阴阳神人濮都监,被举荐到中央当太史官,他拒不赴任,却逃隐山林做起了道士。因此,可以肯定,古往今来有许多阴阳神人隐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在《古今图书集成?堪舆部名流列传》中也定然漏载了不少阴阳神人。 我跟着师父走出门,心里不无得意地想,果不出我所料,你这是在考察我,不要以为姜一定是老的辣,我的能耐,定然让你吃惊不小!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师父并没有带我去他的家,而是径直将我带到一座荒山上。 附近的山几乎都被开垦出来,种有山间作物。唯独这座荒山上稀疏生长着不大的柏树,遍坡都是怪石和毛草丛,显得十分荒凉和枯寂。黄昏时分阴风飕飕,让人打冷颤。 一面山坡下,有一片不大的坟地,坟墓不多,有二十来座,多数坟前立有墓碑。坟墓中的逝者,大多都是当年修山脚下的红旗渠时,被炸药炸死或者被山石砸死的挖渠人,由公家统一埋葬在这里。也有好几座坟墓属于山脚人家的。 其时已至黄昏,师父在坟地近处的半山坡上席地而坐,我也在他身边坐下来。 我猜测到师父想要干什么,他不说话,我不敢求证。不过我心里疑惑: 师父为什么不带我去村子附近的碾子房乱坟堆,却要费力跑到这么远的荒山野岭上来? 这里能将坟地一览无余。 第四章:乳臭未干小屁孩,身藏异能大神人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师父摸出两张黄色符条,一条贴到我的额头上,另一条贴在他自己的额头上。他又摸出一块被修饰成卵圆形的青瓦片,盖在他自己的头顶上。 我奇怪师父为什么不给我头上也放一块青瓦片,后来我才弄明白,师父虽然具备看见鬼魂的能力,但是大多是后天修炼得到的,还不够强,需要借助青瓦片罩住身体的一部分阳气才能看得更加清楚。 我们身边有这样的人,他们经常梦见已经过世的亲人,甚至梦见并不认识的鬼魂,常于夜间被吓醒,浑身冒虚汗,按照他们的话说,就是经常做些乱七八糟吓人的鬼梦。其实,这是由于这类人身体中阴气过重而阳气不足,肾弱脾虚,神思不宁,魂魄散漫所造成。如果他们借助青瓦片罩住身体中本就不足的阳气,在特定的夜晚往往也能瞧见荒野的鬼魂。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师父开口说: “盯住坟地,看你能瞧见什么。” 随后师父便正身端坐,一动不动地盯着坟地。 我的猜测完全正确,师父是要考察我能否看见鬼魂! 在额头上贴符条,是为了避邪气,防止阴气浸身或者恶鬼撞身。 我也盘腿正身,聚神凝思,直直地盯住坟地,不久就进入心无旁笃的冥冥状态。 运气非常好,仅仅等待半个多小时,我瞧见一只鬼魂从一座无碑的小坟墓中爬出来,鬼鬼祟祟地在每一座墓碑前查看一翻,大约是在搜寻祭品,随后仰着鬼老脑袋东瞧瞧西望望,大概是没有收获,打算到坟地外面的某些地方去。无意中发现了坐在半山腰上的师父和我,原地愣立片刻,似乎是在观察我们是做什么的干活,见我们半天没有动静,便放松下来,不过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到外面去,于是又在坟地中游荡一圈,然后钻回刚才的坟墓消失了。 师父收回符条和青瓦片,起身招呼说走吧,我们便离开坟地,回到师父的书房。 师父让我坐在凳子上,一手扶住我的脑袋,另一只手伸出大拇指,在我额头的眉心上方正中央按来摩去。 半晌,他去角落脱掉鞋,用白布包裹双脚,命令我也如此做,然后打开通阴阁的左暗门,示意我跟随他进去。 师父净过手,向香案敬上香,跪在蒲团上向鬼神像拜三拜,随及转身开口问我: “小子,刚才在坟地看见了什么?” 我将坟地中那只鬼魂的模样,以及它从哪座坟中爬出,又在坟地中做了些什么,详细地向师父描述一遍。 师父点着头接着问: “在这间屋中呆了三日,有什么感受?” “我荡魂下阴,刚望见城隍庙,脑袋就昏沉起来,象喝了酒大醉,很快就什么都不晓得了。”我回答。 “你小子以为天生具备下阴的异能,读过几本专业书籍,就能够随便荡魂下阴了么。将魂魄驱使出躯体容易,想适时收回来,这就需要技巧,未经过科学的修炼,没有练成对魂魄收放自如的下阴功,即使下了阴也是走不远的。弄不好,魂魄散而不聚,人就没了。” 我咋着舌想,自己幸好荡魂下阴时没有出事。 “另外,没有通关文书,也过不了阴曹地府的重重关卡。”师父补充说。 “师父,能不能为我签一张通关文书,等我修炼成下阴功之后,也想下阴曹地府游历一回。”我顺藤摘瓜似地请求到。 “不行!自古以来,具备下阴能力的阴阳神人,年纪不满四十八岁者都不能下阴。否则对阳世生活非常不利,最直接严重的影响就是折寿。你这般年纪,远不到能够下阴的时候,万不可随便下阴!” 我非常失望,对阴阳神人下阴的年龄限定,我倒是没有在书上看到过。 “我确实没有猜错,”师父接着说,“你小子天生具备通阴的能力。同时你额头上那只通阴眼几乎没有退化,轻松就能看见鬼魂。刚生下的婴儿都具备通阴眼,只不过在一百天之内基本都退化掉,因为根本没有机会用。能保留下来的人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比例,你就是其中一个。不信,你摸一下你眉心上方一寸处,有一条细缝。”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走进书房,师父就迫不及待地摸我的额头。原来我的脑袋上还有第三只眼存在,难怪我能轻轻松松瞧见鬼魂。常人想要瞧见鬼魂的话,除了身体要足够虚弱,还要借助青瓦片等罩阳工具才有可能。 我伸指在自己额头正中摸寻半天,却没有感觉出细缝来,看来我的指感的确相当雾钝,难怪自己玩麻将的水平老是不能提升,十玩九输,手指连麻将上的刻纹都触摸不出来。 “我始终没有弄明白,你小子初中都未毕业,为什么能够读懂古典阴阳风水学典籍?”师父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嘴角露出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 我从来没有瞧见过师父笑起来的样子,今晚终于一睹笑颜,大约早上的太阳又会从西边出来。 师父提出的疑问,也正是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无论是以现代文,还是以古文写成的阴阳风水学典籍,我一看就懂,稍一钻研就能明白其中的奥义。上学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差得毫无底线,唯独古文不用学就能够无师自通,这一特长,连语文老师都惊叹弗如。 一提到“上学”二字我就头痛欲裂。我厌恶上学,没有念初三就缀学了。我一坐进教室,就象屁股坐到刀山上一般难熬,因此时常逃学。初二下半期开学没几天,我就死活也不愿意再踏进校门一步。父亲对我抡拳飞脚大显十八般武艺,母亲操木棍竹板对着我的屁股炒爆煎炸——他们用尽家常酷刑,都不能将我赶进学校大门。班主任老师踢破门槛,也无法将我拽进教室。最后,他们只能听之任之。九年制义务教育规定的结果就是,我不再去学校,不过保留学籍,只等初中毕业会考结束,我领一张初中结业证书就算与监牢似的学校彻底说拜拜。 奇怪的是,我厌恶上学,却时常通宵达旦研读阴阳风水学书籍。爸妈为此经常咬牙切齿地骂我: “不成器的东西,上学如服苦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书却起劲得很!” 爸妈的学历都不太高,识的字装不满一油碟,搞不清楚我成天看的是什么书,便将除课本之外的书籍一律定性为“乱七八糟的鬼书”。 爸妈虽然无知无识,倒是歪打正着地评价对了,我看的确实都是与鬼神有关的鬼书。不过算不算乱七八糟,却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是啊,我也着实弄不明白,自己厌恶上学,却对阴阳风水学这类偏门学问极为感兴趣。我自感是一个怪异非常的人,简直与师父有得一比。 师父的性格同样怪异无比! 他属于五十年代初的大学生,那个时代的大学生属于稀缺动物,天之骄子,一踏进大学校门就享受国家干部待遇,毕业之后捧金饭碗吃皇粮。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师父并没有服从工作分配,而是揣着户口本返回农村,恢复农民本色。这个选择与他当初考上大学一样在我们当地轰动一时。如果说师父是打算用所学知识科学种田,带领农民发家致富的话倒也罢了,毕竟城市需要用知识去发展,农村同样急需用知识去改变,城市的发展空间无限,农村这个广阔天地同样大有作为。但是人们敲破脑袋都想不到的是,师父也毫无心思做有知识有派头的农民,他居然拜一名阴阳先生为师,操起为丧家主持葬礼这一职业,后来又兼职做起风水师。 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学生,居然选择从死人身上混饭吃,这让无数人为之扼腕叹息。 师父以大学生的名头、阴阳先生这一名号,以及他特立独行的性格,使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为一方名人。出师自立门户之后,他的业务应接不暇,名声更是越来越响。但是,中年以后,师父却刻意低调起来,能不接的业务尽量不接,能不去的应酬尽量不去,成天不苟言笑,少言寡语,呆在书房里不知干些什么名堂。我做徒弟以来,只跟随师父参加过三次丧葬活动,可见他如今承接的业务是多么稀少。 有人说,师父挣足了钞票,如今瞧不起小钱了。有人说,师父名气大心气傲,不愿意继续为人民服务了。其实人们都错怪他老人家了。 如果只是依靠主持葬礼这个活计挣钱的话,最多只能养家糊口,师父的钱,主要是中年以后为大富大贵人家相墓地看风水大把大把挣来的。 师父后来对一般的业务承接越来越少,并非因为名气大心气傲的原因,而是他承担起比阴阳先生和风水师更高的使命。这个使命只有作为风水大师和阴阳神人的同行才知晓,常人不可能知道,他也绝不可能告诉常人。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能看懂那些书,”我回答师父,“大概这是属于通阴眼的功劳吧。” “什么通阴眼的功劳?牛头不对马嘴!那叫天赋。”师父笑了笑,又恢复严肃语气,“如此看来,你不仅将成为一个风水堪舆学大师,而且世间又将诞生一位阴阳神人。为师当初义无反顾地迈入这一行,是因为我的师父认定我具备这方面的天赋。而你小子的天赋,远远超过当初的我!” 师父断定我既会成为大师,又将成为神人,突然一反常态地将我吹捧上天,让我吃惊不小: 我这个初中都毕不了业的半文盲小屁孩,怎么可能将来又做大师又当神人?! “你为马家批写的殃榜,推算的时辰所作的安排都十分妥当,看来在丧葬仪式这门技艺上,我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你的了。本该让你从始至终主持完整个葬礼流程,得到完整的实践,但是考虑到丧家的感受,我接替过去。想必你不会怪罪师父。” “弟子违规承接业务,师父没有将我逐出师门,已是师父最大的慈爱,我如何能够怪罪师父呢。” 师父说话破天荒客气起来,让我相当不适应。 我至始至终没有供出是师娘让我承接马家那个业务的,师父作为一个高智商高文化的人,用一根脚指头都可以分析出,谁也不可能将丧葬这么大的事务交给一个十多岁的小屁孩儿主持,背后肯定因为师娘的主张,以及由师父的巨大影响力促成。 “以你的天赋,仅学一点阴阳技艺太过浪费。作为一名研究阴阳风水学的人,为师能于有生之年,在身边发现一个具有成为阴阳神人潜质的年轻人,倍感欣喜,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为师对你的考察已结束,决定从今天开始,将平生所学尽教与你。希望你一方面刻苦学习,在前人的基础上,将风水堪舆学进一步发扬光大。另一方面潜心修炼,成为一个真正通阴晓阳、穷天究地的阴阳神人。” 第五章:陡然领悟良苦心,虔敬通告冥府神 师父终于决定要将他的平生绝学传授给我,对我由酷面冷心陡转至掏心掏肺,让我差一点喜极而泣。 自拜师以来,师父并未向我讲授过多少专业知识。我一度小肚鸡肠地思忖到: 但凡做师父的人都是一个脾性,绝不肯畅畅快快地教授徒弟。相反,有所保留地慢慢教授,甚至根本不教授,让徒弟自己去偷经学艺和观察领悟,几时能够出师,全靠徒弟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和悟性,如此就能够尽可能长时间地将徒弟留在身边,成为替师父跑龙套的人。更直白地说,大多数师父招收徒弟,就是想为自己找一两个跑腿打杂的伙计。 俗话说“教会徒弟打师父”,大多数师父正当年富力强之时,当然不愿意徒弟快速赶上甚至超越他们,离他们而去另立门户,将他们“赶上沙滩干渴而死”。 说实话,曾经我一直以为师父就是一个平常的阴阳先生,我自恃自己轻易能够看懂风水学典籍,并没有将他看得有多么高深。心想答应拜你为师,你以为是冲着你来的么,是看在你的女儿名下!自从知道他是一位阴阳神人之后,才明白自己遇到了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异能之人。 今日师徒二人促膝谈心让我明白,我的师父却并不寻常。他对我冷面冷心,并非不愿意向我传授技艺,而是还没有将我考察清楚。一旦完成考察,他就会不遗余力地带领我进入阴阳风水学的核心地带遨游。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果我身上不具备成为阴阳神人的潜质,以师父那种极度古怪高傲的性格,他是永远不可能主动找我的,而且还是两次主动登门! 师父能够如此看重我,不惜两次屈尊上门来找我,竟是因为我身上具备修炼成阴阳神人的潜质。 我有下阴的能力,是我进通阴阁时自己试出来的。不过我额头上的通阴眼,在师父没有告诉我之前,我自己根本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我能看见鬼魂靠的就是平常的一双眼睛。 可以肯定,在我拜师以前很早,师父就在暗中注意我了。如果我仅仅能学成一名阴阳风水师,他绝对不会主动上门收我为徒。他一定怀疑我具备成为一名阴阳神人的潜质,这才主动登门。要知道,世上但凡身怀绝学之人,定然渴望寻找一个后人传承他的绝学,就象世间万物都想方设法让自己的生命永远延续下去一样,没有谁愿意让自己身上的绝学随着生命的消逝而永远消逝,师父当然也不想如此。 建立师徒关系之后,师父依然不动声色地观察我。直到确定我身上确实藏着通阴异能,这才以我擅接马大哥家的葬礼业务为借口,将我关进通阴阁,完成最后的考察。 师父真是用心良苦! 站在他的角度,完全可以理解这份苦心。要找一串跑龙套的徒弟,找智商正常的人就行,但是欲找到一个能够传承阴阳绝学的徒弟,却非易事。这个徒弟不仅要智商高,能够钻研风水学典籍,领悟其中的奥义,更重要的是必须具备成为阴阳神人的潜质。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师父已经五十来岁了,身边居然没有一个徒弟,直到我出现为止。 师父将我考察清楚之后,立刻向我颁布纪律条令: “除去你拜师之日为师对你定下的原则依旧绝对遵守外,今日再加三条。第一,天机不可泄露,你运用通阴眼所看到的一切物事,绝不可向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说出一个字,否则,你和你的家人定会遭致不可承受的灾难。唯一的例外是,可与同是风水大师和阴阳神人的同行交流。第二,五十岁之前绝不可下阴,违反这条原则的危害我刚才已经讲过。第三,绝不可干挠任何魂灵的命途,哪怕出于好心想救助都绝不能够。世间魂灵三生三世之命早已注定,任何干挠绝不会给他带去好处,相反,定会将他推向绝魂之境,你泄露天机,同样会遭致恶果。以上三条你能绝对做到吗?” “我绝对能够做到!”我毫不迟疑地向师父保证。 我这个人孤僻异常,寡言少语,厌恶上学的主要原因,是我恐惧呆在人群中,特别喜欢独处。师父规定的保密守则,对常人而言或许异常严苛,对我而言丝毫不成问题。 师父走近左侧墙壁,在墙壁上一揿,墙体里弹出一个盒子(想不到这间通阴阁的墙壁上暗藏玄机),他从里面取出一叠黄色纸张递给我,让我读后签字,并要咬破手指按血印。 我一看黄纸上的内容,立刻明白这既是一份保证书,又是一份向阴司通明的文件。 师父告诉我,文件一式六份,我逐一在文件上签字按血印之后,两份由我保存,一份由他保存,其余三份化至冥府,通告冥府世间又将诞生一个幽冥阳差。由我保存的这两份,在我以后下阴的时候,随身携带,可以作为通关文书。 我在文件上签字的同时,师父在另一份印有标准格式的纸张上填上我的详细信息,师徒俩都在上面签字按印。这份文件相当于简历表,同样化至冥府存档。 师父又取出一枚正五边形玄铁牌,用尖刀在上面刻画上我的姓名。玄铁牌正面刻印有丰都北阴大帝的头像,反面刻印有丰都城门的景致,并刻有“冥府通行证”字样。师父告诉我以后下阴,佩戴上这枚通行证,再揣上通关文书,就能够在冥界通行无阻。 师父将通明文件、简历表、通行证用红布包裹,再在外面包上一层白纸,放在香案前,点燃所有油灯。 所有准备工作做毕,师父与我净手上香,师父跪在蒲团上,我跪在师父右后侧,向鬼神牌位行叩拜大礼。师父口中“咿呀”念诵通明符语,其间从红布白纸中抽出简历表和三份通明文件,在灰钵中焚化。 通明的过程很有些冗长,直到我跪得腰酸背痛、腿脚麻木,直想倒地睡觉之时,师父才终于住口。他将一段符语交与我手中,让我念诵三遍,每念一遍,向诸神拜三拜——这是让我向鬼神宣誓。 师父又向他的师父及其他阴阳神人通告一番,之后,师徒二人再向鬼神行叩拜大礼毕,整个通明程序才告结束。 师父将冥府通行证和剩下的三份通明文书放进壁柜,说是等到时机成熟之后才能交付给我。看来师父不够信任我,害怕我偷偷下阴,不过他是为我好啊。 师父在墙边蒲团上盘腿坐下,示意我坐到他身边。然后问我: “现在,你应该明白师父真正是干什么的了吧?” 我嘴上谦逊回答基本明白,心里不无得意地想,我早就知道你老人家是干什么的了。 “从现在起,你才算是真正的阴阳弟子。”师父继续说,“为师的一切事务,你都可以参与进来,不再局限于主持葬礼这类寻常的工作。这几年,为师正在着手编撰一本有关鬼精灵的书,所以你发现为师经常进通阴阁里呆很长时间不出来,为师对外借说闭关,实为下冥府查阅资料。眼下,为师碰巧发现一只当代鬼精灵,准备对他进行跟踪和记录。这项工作是一个长期而细碎的过程,为师需要你尽心尽力地参与,不过如有需要下冥府的环节,自有师父亲为,在地面上的环节,则由你负责。” 我得寸进尺地暗想,师父,无论什么工作你尽管吩咐,你已经将我确定为你的真传弟子,我理当为你效力,如果你再能够钦定我为你的未来女婿,那么我一定为你卖命! 随后,师父讲述出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第六章:不期而遇鬼精灵,往世三生皆为人 师父前日出差河北,是应邀为一户人家堪测墓地。 师父与主家见面之后才得知,主家并没有家人过世,堪测墓地也不是用来为活人修生基,而是为了迁移一座祖坟。 这户人家姓马,属于平常工薪阶层。祖坟中的逝者,是这家人的高祖父。 师父十分纳闷,这家人的祖坟已经上百年,经历过几代后人,还迁移它干什么,前几代人为什么没有迁移呢?一问才得知,这是那家人遵从坟中高祖的遗嘱而行事,前几代人没有找到一处风水宝地,未能完成那位高祖的遗愿。 主家不无遗憾地说,自他的高祖做过巡抚之后,后世再也没有人进过官场,几代人均是平民小百姓,生活于社会基层。几代人不遗余力地执行迁坟遗嘱,就是想重振家运,希望家里再出一两个象高祖那样的后人,无奈风水宝地不易寻找,因此将那份遗嘱一代一代地传下来。 作为正在搜寻鬼精灵的阴阳神人,师父必然要猜测马家那位高祖是否是一只鬼精灵。 征得马家人同意,师父查阅了马家的家谱和那位高祖的遗嘱,了解到那位高祖的生平事迹。师父回家之后,立刻在《精鬼名历总汇》第七册上查找到那位高祖的前三世人生记录。果如师父猜测,马家的这位高祖,正是一只鬼精灵。师父立刻下到阴曹地府鬼录司核对资料,不差毫厘。 师父在地府还了解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河北马家的这位高祖,即将被投生到刚过世的乡邻马伯的家里,也就是即将成为马伯的幺儿马跑跑的儿子,第四次享受人世生活。 马家的这位高祖自行找来,让师父好生欢喜。按照师父的话说,这又是一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巧合之事。 师父立刻给我分派任务:跟踪这一只即将投生到马家的鬼精灵,详细记录下他的生活,随时向师父汇报情况。 师父那边有什么研究和发现也会随时通报我。 师父同时递给我《精鬼名历总汇》第七册,让我先了解这只鬼精灵的前三世人生历程。他随口对我说,编撰这部书的人叫阴世贤,正是他的师爷。 我不无惊奇地想,阴世贤是近代阴阳界名气响当当的风水大师和阴阳神人,原来师父竟然师出名门!看来我真是三生有幸,竟然拜在名门之下。 我接过书,无比兴奋地着手准备工作。我踌躇满志地想,从今日开始,我便是一名私家侦探,不过与一般侦探所不同的是,我不仅能跟踪大活人,还能跟踪亡灵的魂魄。我心里暗下决心,一定全身心投入到这项神秘而又崇高的工作中,全力协助师父,将这只鬼精灵的第四次人生历程点滴不漏地记录在案。这样做不仅是为师父,更是为我那心目中的女神。 我翻看着《精鬼名历总汇》,了解到这一只鬼精灵的人生简历。 这只鬼精灵初次为人是在明朝中前期,姓朱名尚智字未满,籍贯广东,经商为生,生于1426年,卒于1500年,享年75岁,其是否是皇室宗亲书中未记述,不得而知。其第二次为人姓钱名益多字亦善,籍贯湖南,金石收藏家,生于1619年,卒于1687年,享年69岁。其第三次为人姓马名志和字高远,籍贯河北,官至广西巡抚,生于1801年卒于1877年,享年77岁。由于其第三次做人时为官一生,因此《精鬼名历总汇》对其第三次人生经历作了相对较详细的叙述。 在第三次人生旅程中,由于鬼精灵禀赋甚高,其一生为官一方,食朝廷俸禄,事业小有所成,家庭人丁兴旺,虽未能大富大贵,也算衣食无忧。又由于其聪明机警,处事圆通,在官场交往中左右逢源,因此享受了人生的无尽欢乐,避开了人世的诸多苦难凶险,算是比较顺风顺水地走完一生。但是也由于其聪明过余,屡遭嫉妒,导致仕途受阻,最终事业未能达到与其聪明才智相匹配的高度。鬼精灵在临终之前对他的儿孙总结自己的一生说: “我之一生,在外考取功名,主政一方,为皇上分了一些忧,为百姓做了一些事,在内经营良田百亩,家境殷实,生养儿孙满堂,家庭和睦,也算没有白来人世一遭。但是自恃聪明,锋芒太露,屡遭他人明嫉暗妒,未能实现出将入相、享受荣华富贵之人生宏愿,此生引以为憾。” 读到此处时,我不禁为这只鬼精灵的野心感到惊叹,位居一个省的老大还不满足,居然还渴望出将入相,享受荣华富贵,真是心比天高!做到巡抚之位,也就是当今省长的高官,却说家里只有区区百亩田地,恐怕鬼都不大可能相信! 鬼精灵将其未能大富大贵的根本原因,归结为其父所葬的墓地地势普通,没有龙脉之象。 鬼精灵在世时与一位风水先生相熟,对堪舆学略懂皮毛,深信墓地的风水对后人生活的决定性影响。因此其后半生耗费大量时间为自己选择墓地,希望自己长眠的地方上风上水,即使不藏龙脉之象,也能旺福儿孙,并能让自己在阴间的生活也能如在人世时一样,衣食无忧,多福少难,在下一世的人生旅途中也能一帆风顺,功成名就。可惜终其半生,选择了数十处地方,均不能满足其意。最后,只能确定相对而言较好的一处墓地。 这一处墓地背靠青幽之山,前临开阔之地,左有山溪一条,右有小山护卫,比较符合阴宅选择的诸多原则。他的朋友风水先生充分肯定此地能佑其后人兴旺平安,但是也指出一个缺陷,即是不能保证鬼精灵自己下一世投胎为人时能够平安过活。 鬼精灵在生时未能如愿,于是在给后人的遗嘱中着重加上一条,务必继续寻找风水宝地,将其坟墓迁移,一代人找不到就将遗嘱传给下一代,直至找到为止。 鬼精灵告老还乡阳寿享尽之后,带着对人生的无限留恋,和对自己长眠之地的些许缺憾,终于蹬腿闭眼,去阴曹地府报到了。 阴曹地府律法森严,阎王铁面无私。拘到阎罗殿受审的鬼魂,无论是谁,皆逃不脱应有的奖惩,善者上天堂,恶者下地狱,不善不恶者送去炼狱接受教戒修炼一番,然后准予投胎再度为人。鬼精灵在阎罗殿上得到的最终判决是: 罪魂马志和为官一方,有所成就,对人世作出过一定功绩。善待乡邻下属,不欺压百姓,表现出善良心性。但因自恃聪明,贪图功名利禄,做下许多违心之事,表现出恶的一面。总括其一生,有善有恶,有功有过,善多恶少,功过相抵。着即刻押送至炼狱接受教戒惩处,之后准予尽享鬼寿,再行投胎做人。 鬼精灵得知自己下一世还能投胎做人,十分惊喜,愉快地去炼狱修炼了一番,安享完鬼寿之后,返回阎罗殿等待阎王发落。阎王爷翻查往生薄,命令到: “蜀中一户马姓人家的老者刚过世,需添人丁,着投送罪魂马志和去此户人家。” 鬼精灵一听投生前世的本家,虽然不知这户人家是富贵还是贫穷,是官宦之家还是一般百姓家庭,是在繁华都城还是在山野僻巷,不过依然感到高兴,心想再一次投生马姓人家,也算熟门熟路。 他被押往孟婆亭喝下孟婆汤,投进了六道轮回之中。 令鬼精灵意想不到的是,他的第四次人世旅程,竟然命途多舛,从娘胎中开始,便数度与无常擦肩而过,竟至在成年时,终被无常捉拿到阴曹地府遭受一番折难。 第七章:年轻媳妇难抉择,白瓤先生定乾坤(上) 马伯过世三四个月之后,他的媳妇、马跑跑的老婆牛幺婶确信自己又怀孕了。 马伯的幺儿马跑跑,是一名由学校选拔而去的长跑运动员,曾夺得过全运会万米长跑比赛亚军。人们送给他一个“马跑跑”的绰号,并很快叫出名,他的真实姓名竟然逐渐从人们的称呼中淡去。 牛幺婶虽然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媳妇,但是因为马家在我们村辈份较高,她嫁入马家之后,多数亲戚邻居都要叫她婶婶,加上马跑跑在家排行老幺,大家便叫她牛幺婶,一来二去“牛幺婶”这个称呼就传播开来。 鬼精灵未曾想到,他所投胎的这一户人家,已经生下一个男孩,其时正是中国社会稳定,人口暴增的时代,国家开始实行严格的计划生育国策,他能否在马家顺利出生,第四次享受人世生活,却是一件未为可知的事情。 鬼精灵投胎到牛幺婶肚腹中时,牛幺婶生下儿子马前还不足一年。 马跑跑和牛幺婶是中学同学,在老师眼里,他俩属于典型的早恋学生,在农村父母眼里,十六七岁的儿女耍朋友正当其时。马跑跑的父母为儿子能早早为他们预订到媳妇感到由衷高兴,因为这不仅让老两口省去托人说媒的麻烦,还预示着老两口能够早早抱上幺孙子。并且老两口的大媳妇和二媳妇生的都是女,他们早已将接续马家香火的重任寄托在了幺儿马跑跑身上。 马跑跑相当早熟而且能干,真让老两口看到早抱幺孙早续香火的希望,早到在马跑跑结婚之前,早到未来儿媳妇距离最小法定结婚年龄还差半岁。 未婚先孕,这种事情在农村会带来非常不好的名声,这让毫无经验的一对恋人十分恐慌。 不过这根本难不到马伯,他托关系走后门,神通广大地让准儿媳妇立刻长大一岁,与儿子顺利领取了结婚证。 于是马跑跑和牛幺婶欢欢喜喜地奉子成婚。 腹中再一次珠胎暗结,牛幺婶满心欢喜,心想如果生下来又是一个男孩,那么两个儿子在以后的人生中可以互相照应,等他两口子老的时候,两兄弟赡养她们的负担也能减轻。如果生下来的是一个女孩,正好与大儿子凑成一个“好”字,以后儿女成双,家庭生活该有多么幸福! 牛幺婶明显感觉到一个现象,只要她想象腹中是一个女胎时,肚皮就会不由自主地跳动一下,如抽筋一样,如果想象腹中是一个男胎,则肚皮没有反应。牛幺婶反复想象了几下,屡试不爽,这让她甚觉惊奇,刚刚播下的种子,怎么可能就发育出手脚来敲打她的肚皮?这难道是母女之间的心灵感应吗? 直觉告诉牛幺婶,肚中怀的十有八九是一个女孩。 然而无论是男是女,想生二胎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由于政策不允许,加之丈夫马跑跑工作特殊,如果超生,将面临巨额罚款不说,马跑跑的工作也可能给生没了。 牛幺婶赶忙将意外怀孕的消息告诉丈夫。丈夫想都不想就斩钉截铁地回答: “怎么敢超生呢?打了吧!” 丈夫的态度让牛幺婶不敢多想。她放下奢望,决定顺夫之意将这个意外到来的生命及时处理掉。 当牛幺婶做出打胎的决定时,肚皮象抽筋一样连续跳动好一阵,这让她感觉有点不好。她想,难道肚中还是一粒种子的小生命,就能对不公的命运作出抗议? 牛幺婶当然永远不可能知道,她肚中所怀可不是一个平常胎儿,而是一只经历过三世三生的鬼精灵! 马跑跑专门请假,从省城跑回家,陪牛幺婶去县城人民医院做人流手术。 医生却告诉小俩口,最佳人流时间是怀孕后的35至65天之间,过早过晚对身体的伤害都很大,手术风险也大。 不懂科学白跑一趟,两口子只得选择最佳的时机去医院。 说也奇怪,第二次出门的时候,牛幺婶的肚皮同样抑制不住地跳动。她不无担心地想,今天要么又做不成手术,要么会出什么问题。她很想告诉丈夫自己的预感,但是她又怕招致丈夫的斥责。 走在去乘车的路上,牛幺婶感受着跳动不停的肚皮,显得心不在焉,竟不小心将脚踝崴了,肿痛得利害。在本镇的私人跌打损伤诊所治疗之后,更远的县城一时去不了,两口子只得再度另择时间。 不过,接下来牛幺婶只能独自去医院,马跑跑已经没有时间陪同牛幺婶,因为他又开始接受封闭式训练,备战另一场重要赛事。 怀孕初期,牛幺婶不仅肚皮时不时跳动一番,而且妊娠反应特别强烈,每天吃什么吐什么,脑袋晕沉得利害,成天只想躺着睡觉。 牛幺婶相当痛苦地想,第一次怀孕远没有这一次的妊娠反应强烈,难不成腹中的这个小家伙更加聪明调皮? 牛幺婶希望等到妊娠反应减轻、脚伤养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去医院,可是这一等,三个月时间眨眼即逝。 最佳人流时间已过,牛幺婶对手术风险十分恐惧,心里突发奇想,要不将这一胎生下来吧,人家宁愿被罚得倾家荡产都要超生,自己既然怀上了,何不顺其自然,说不定这一胎真是一个女孩。 牛幺婶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她憧憬着再生下一个女儿。她常听上了年纪的女人说: “儿子一旦成家,心往往都由媳妇拎着,女儿才是当妈的一辈子的贴心人。” 牛幺婶想,自己已经为马家续上了香火,如果再生一个女儿,等老的时候常有人陪着说知心话,有一处地方伸脚,那样的生活才真叫幸福。 但是,牛幺婶又想到超生罚款这个严重后果,更要命的是,丈夫很可能会被单位开除,前途无量的工作就此失去。 超生所要付出的代价令她着实害怕。 究竟生还是不生,这是一个大问题!牛幺婶思虑得头疼,竟是日不甘食,夜不能寐。 第七章:年轻媳妇难抉择,白瓤先生定乾坤(下) 一天牛幺婶上街,在场口上碰到一个摆地摊的算命先生。 只见这位算命先生两眼翻着白瓤,不见黑色眼珠,一瞧便知是天生的眼瞎。他坐在一只小木凳上,地上铺着一张大红布,红布上写着“抽签占卦摸手相算命”等字样。 牛幺婶心想,以算命为生的人,大概身体都有某些残疾,看来算命这个行当,不是正常人干的事情。她心里暗暗为这位算命先生取名叫“白瓤先生”。 “白瓤先生”听见有人走过地摊,张口唱到: “来来来,算算命。我乃天机道人,专业指点迷津,生辰八字一报,掐指为你一算,吉凶祸福顺逆,泄露天机一点,让你凶年变福年,从此大吉利,穷鬼变富豪,平民当大官。一次两块钱,多给你自愿,不准不要钱,打骂任你选。” “真的假的?”牛幺婶随口问一句。 “姐姐莫问真假,命相确有吉凶,瞎子还敢骗人,断手断脚绝子孙!姐姐莫要犹豫,姐姐莫要徘徊,犹豫错过红运,徘徊莫得未来。” 听得“白瓤先生”口若悬河,并且竟敢发毒誓,牛幺婶心动起来,心想这个瞎子一定有点门道,两块钱不算多,管他算不算得准,就当救济残疾人。于是在地摊边上的小凳上坐下来说: “师傅帮我算一算我如果怀孕,能不能生男孩?” 牛幺婶原本想问腹中的胎儿能不能生下来,话出口时却问成了能不能生男孩。 “白瓤先生”让牛幺婶伸过右手去让他握着,将她的手背手心仔细揉摸一番,摸得她全身起腻。随及问过牛幺婶和马跑跑的生辰八字,埋头掐指一算,便肯定地对她说: “大姐你这是骗我呢,都已经怀上了,还说什么‘如果’!告诉你,你这是第二胎,恭喜又是一个男胎!” 妈呀哪里来的神仙?! 牛幺婶吃惊不小,心想“白瓤先生”应该既看不见,又不认识她,为何能确定她已怀孕,并晓得她怀的是二胎,还断定是个男胎?她无心说出一句假话,却立刻考验出这个“白瓤先生”真的是神机妙算。 “白瓤先生”的推算结果与牛幺婶的直觉正好相反,这让她深感意外又异常惊喜,她竟然忘却对女儿的期求,心想如果又生下一个儿子,为马家再添一柱香火,对于一个农村女人来说,这是一件多么长脸的事情! “不过,”“白瓤先生”语气一转,“这个男胎命相不强,从腹中开始便多灾多难,如果最终能够顺利出生,成长之路也会无数凶险相伴。二十岁上下,会遭遇一次大劫难,能否躲过,就看他的造化。” 牛幺婶听完“白瓤先生”对肚中生命未来命运的掐算结果,深信不疑,心里十分难过,超生这一关能否躲过都不得而知,命相居然还弱,强行生下来,不是自找麻烦么。但是算出是一个男胎,她又委实舍不得打掉,便恳切地求问如何才能够逢凶化吉。 “最好的办法就是打胎!这个男胎不出生,姐姐以后的日子什么磨难都不会有。不过,如果想生下来,就要做好经受一番磨难的思想准备。当然,也能找到逢凶化吉的方法。” “师傅快说,什么方法?”牛幺婶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个嘛——”“白瓤先生”摇晃着脑袋说,“天机不敢随便泄漏。天机!姐姐懂么?” “白瓤先生”在“天机”二字上加重语气。 牛幺婶智商没有问题,怎会不知道“天机”真正指的是什么,于是立刻摸出一张“大团结”塞入“白瓤先生”手中,并说到: “师傅不找了,快说吧!” “白瓤先生”伸出大拇指在钞票的一角摸了摸,咧嘴微笑着将钱仔细揣进衣兜,招手示意牛幺婶将耳朵靠近他,神秘兮兮地细声说到: “少说话多跑路,收完韭菜种萝卜,祭刀头系红绸,阳世快活阴世受。” 见“白瓤先生”顺口溜似的念了四句话便闭了嘴,似乎已经说完,牛幺婶一头雾水。 “没有了?” “没有了。” “怎么解释?” “慢慢体会。” “师傅总要解释得让人明明白白,否则我这钱不是白花了么?” “白不白花钱,且待二十年,天机泄露深,断子又绝孙。来来来,算算命……” 牛幺婶见“白瓤先生”竟至抛下她,又去招呼下一个顾客,浆糊般的脑袋始终想不明白他的话,愣愣地呆了半晌,只得悻悻离开。 牛幺婶回家便将算命的事讲与婆婆听。 婆婆早就反对过牛幺婶两口子堕胎的决定,现在又听说是个男胎,立刻满脸放光,反对的态度更加坚决。她听媳妇说出算命先生对胎儿命运的预测后,立马沉脸说到: “算命这种瞎胡扯的事情你也信?哪个人一生中没有三灾两病的?多子多福,绝不能打了,就是砸锅卖粮拆房子,也要生下来!” 婆婆的话彻底打消了牛幺婶的顾虑,她兴高采烈写信给马跑跑,讲出她的打算。不想马跑跑在回信中将超生的后果描述得无比严重,骂她不懂政策,违反法律,觉悟低下,自私自利,坚决要求她将胎儿打掉,说如果她不去医院,他请假回来背都要将她背去医院做人流手术。 马跑跑的决绝态度可以理解,他是手捧铁饭碗的运动员,退役之后去体育局工作,或者当教练,无论做什么都是领工资吃皇粮,前途不可限量。如果爱人超生,这一切对当时的农村人来说想都想不到的绝大好处,必定给生没了。 牛幺婶则不同,她虽然也考虑过丈夫的前途,但是做母亲的那种迫切愿望,远胜过其他一切利益。她和婆婆合计,决定瞒过马跑跑,悄悄生下孩子。两婆媳想得相当简单,马跑跑至始至终不知道超生的事,单位凭什么理由处罚他呢。 牛幺婶想得更加天真,她觉得马跑跑作为一名运动员,好歹为地方争过光,算是一个有功之人,政府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第八章:生不逢时错投胎,孕育之路忙逃奔(上) 自从牛幺婶决定生下肚中的孩子开始,她的肚皮就很少抽筋似的猛烈跳动。 不过,暂时瞒得了马跑跑,却未能瞒过政府。乡上的计生办领导带领村社各级干部一行七八个人,浩浩荡荡直奔马跑跑家而来。 牛幺婶不知利害,准备迎出去向那些执法人员说理求情,希冀他们看在丈夫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她的婆婆却是何等警觉,婆婆是瞧见过强行引产先例的。 邻村有个媳妇怀二胎之后,在外躲了八个月,然后悄悄潜回家中准备生产,心想就算被发现,都快临产了,难道那些干部还能泯灭人性,将她拉去堕胎不成。事情往往就是那么残酷。那个媳妇前脚刚迈进家门,一大群干部后脚就跟进屋,不由分说将她架进医院堕掉即将出生的孩子,造成轰动一时的大月份引产事件。可怜那个孩子就算早产,也能养得活了,却生不逢时,在即将降临人世的那一刻,被硬生生给杀害。那个媳妇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气得最后一度变得有些疯癫。 婆婆一把将牛幺婶推出后门,让她赶快逃回娘家躲藏。 牛幺婶立刻想起“白瓤先生”的“少说话多跑路”这句话来,一时醒悟,脚底板抹油一溜烟跑了。 计生干部没有抓住牛幺婶,就将她的婆婆抓去坐了几天学习班,叫婆婆回家给儿子媳妇宣讲计生政策做思想工作。 马跑跑的单位也很快知道他爱人怀孕的事情,他立刻被暂停训练工作,赶回家动员爱人堕胎。 马跑跑回家没来得及开口,被他的母亲抢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他鼠目寸光,只顾眼前,不考虑将来谁给他养老。还说如果现在打了胎,三十年之后有他吃不完的后悔药。并禁止他去丈母娘家找媳妇。 马跑跑不敢顶嘴,无可奈何,从此替换他的母亲,三天两头被叫去坐学习班,学习计生政策和法律法规。 牛幺婶在娘家住了两日,肚皮又不停地跳动起来,虽不再有抽筋般的猛烈,也让她心里疑惑又有什么不好的征兆。 牛幺婶让她的母亲到村口去打探一下风声。 她母亲刚走到村口,便望见一群干部模样的人急急朝村里走来。她母亲虽然不能确定是否是计生干部,不过立刻跑回家通风报信。 这回牛幺婶丝毫不敢心存侥幸,脚底板再次抹上厚厚一层油,一口气溜到百里开外的表姐家。 一路上,牛幺婶不无奇怪地想,肚皮的跳动难道是肚中的小生命所为,提醒她危险来临赶快逃跑?还是一颗种子,手脚都还没有发育出来呢,用什么敲打肚皮?难不成这个小生命对人世的险恶已有感应,比鬼还精灵? 表姐的家在山旮旯里,那里的人家又淳朴又友好,没有人向外走露风声,牛幺婶找到了比较安全的躲藏地。 牛幺婶怀孕初期的妊娠反应过去之后,紧接着胃口大开,早上要吃三十个糖水蛋,外加三大碗干米饭,中午晚上更不用说,炖一只大母鸡她连肉带汤吃得一丝不剩,最后还要咂着嘴说,没吃够。 牛幺婶的肚子一天一天蹭蹭地往外鼓,不多久,她的身体就变成了一只连过房间门都困难的大肉球。到她临产时,体重由最初的一百斤左右,长到一百八十余斤。 表姐家山上物产丰富,家境殷实,肉禽蛋有的是,一时被牛幺婶吃不穷,但是牛幺婶自己却不好意思,她便给婆婆写信求助。婆婆已在家喂了几十只鸡鸭仔,只等牛幺婶生产后回来,好好给她补身子。 婆婆接到幺媳妇的信,向马跑跑仔细交待了家事,将孙子送到幺媳妇的娘家照看,揣上钱背上物就赶到幺媳妇的表姐家,一心一意地照顾幺媳妇。 牛幺婶的胃口大得出奇,她吃一顿的饭量,表姐家老老少少六七口人够吃一天,她却还在时时嚷饿。她的婆婆着实舍得花销,牛幺婶想吃什么她就买什么。蛋是想吃多少一个都不少,鸡不说顿顿有,起码隔一天就炖一只,其它零食在牛幺婶面前堆得就象小山一样。在那个人人都无限仰慕“万元户”的年代,牛幺婶的婆婆在即将到来的孙子身上不惜挥霍家中的老底。 牛幺婶的肚子也大得出奇,肚皮圆圆滚滚象一只牛肚子,走起路来象一只笨拙的企鹅,走不了两步就累得喘粗气。由于走动太累,她成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很少活动。 肚里的小生命开始活动了,起初弱弱的,后来越发利害起来,蹬踢得牛幺婶的肚皮东鼓一下西鼓一下,有时竟让她感到疼痛。牛幺婶用手抚摸着肚皮,心里充满着深深的幸福感。她想如果丈夫在身边,象怀第一个儿子时一样将脸贴到她肚子上听小生命的动静,他还会叫嚣着打胎吗?绝对不会! 牛幺婶时时抚摸肚子,与腹中的小生命互动。 “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儿!”她逗乐小生命说。 小生命狠劲蹬踢肚皮以示抗议,令牛幺婶感到很疼痛。 “你是一个调皮的儿子!”她改口说。 小生命便轻轻地蠕动,令牛幺婶感觉很舒服。 牛幺婶幸福满怀地想,原来自己当初的直觉是错的,腹中真是一个儿子,那个“白瓤先生”算得可真准! 牛幺婶受到表姐全家的悉心照顾,又有婆婆在身边尽心侍候,加之又摆脱了计生干部的围追堵截,怀孕的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她唯一感到焦虑不安的,是大得出奇的肚子。 她搞不明白究竟是肚中的儿子长得太大,还是自己长得太胖,或者怀的不是一个,而是双胞胎甚至多胞胎。 她渴望去医院做一次检查,但是一想到计生干部,便根本不敢走出山去。 她想,既然算命算出是一个,那多半只有一个,即使表姐全家和乡邻都猜测她怀的是多胞胎,她依然更相信“白瓤先生”掐算的准确性。 第八章:生不逢时错投胎,孕育之路忙逃奔(下) 不过,临产的时间越来越近,现在摆在牛幺婶面前的主要不是一胎还是多胎的问题,而是表姐提出的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表姐说,她这样胖的身子,面临难产的风险非常高。无论是她太胖还是胎儿太大,都对分娩十分不利,她太胖,脂肪容易挤压产道,胎儿越大,分娩时越痛苦,如果遇上难产,极有可能危及大人和孩子的生命。 牛幺婶对难产的风险十分恐惧,心想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万一在最后生产这一关出问题,岂不是猴子捞月亮白忙活。她请表姐帮忙想一想避免遇到难产的办法。 表姐为牛幺婶找来一个接生婆(那时的农村尤其是山区的妇女生孩子,绝大多数没有去医院生产的意识,基本都在家里请接生婆辅助分娩。当然,当时还有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大多数农村家庭都贫穷,进不起医院。又当然,如今的人们虽然钱多了,但是进医院的费用水涨船高,平民百姓对进医院依然深感恐惧)。 接生婆60来岁,身材瘦小,一脸的皱纹,背着一只沉甸甸的助产箱,最稀奇的是她居然长着一双三寸小脚,走起路来身摇腿颤,步子细碎但频率特快。 牛幺婶好奇地盯着那双小脚,心想五六十年前还有人裹小脚么,山旮旯里的路道尽是爬坡跳坎的,这一双小脚支撑着上面的身体,还要承载一只沉重的箱子,如何能够在大山里爬来跳去呢。 接生婆大约看出牛幺婶的心思,一面揉搓着牛幺婶的肚皮,一面讲述自己那双三寸金莲的辉煌过往。 “嘿,妹子,可不要小瞧了你大娘这双小脚!想当年,你大娘被***拉去战场救护伤兵,是和死神赛跑过的,当初没有跑赢死神的话,今天你可就没有缘分见到我了。解放后呀,我进医院做了几年护士,随后就干上了为人接生这个行当。我这双小脚,翻过大山,溜过深沟,钻过密林,跳过高崖,走进过千家万户,不知有多少炊壶把儿和丫头片子经过我的手顺利降生。你问问你表姐,这条山沟里,四十岁以下的男男女女,有哪一个不是由我带到这人世上来的。如果不是我这双小脚奔跑如飞的话,有多少母子会遭遇大难呢。” 牛幺婶听完接生婆的辉煌人生,心里着实佩服那双小脚,同时又心生感叹,当时的***混得真够惨的,连一个小脚女人都要抓到战场上去凑数,不败岂有天理! 她听见表姐吃吃发笑,心想这个接生婆难道是在吹牛?却听接生婆继续说到: “妹子你莫笑,我这把老骨头,吹牛有啥子意思呢。你问一问你公公就晓得我说的是真是假。” “我不是笑大娘吹牛,”表姐心直口快说到,“大娘上过战场我倒是听人说过。不过要说这山沟里的人全都是由你接的生,那沟里的另外两个接生婆就从来没有接过活吗?” “妹子是从山那边嫁进来的,不知道内情。”接生婆取出一只听诊器,压在牛幺婶肚子上听来听去,“那两个接生婆都是我的徒弟,她们接生,不相当于是我接的生么?” 听得接生婆如此辩解,牛幺婶跟着表姐一同大笑起来。 “妹子莫怕!”接生婆听诊完牛幺婶的肚子,取下听诊器说到,“生孩子,当然是会痛的,必竟那么大一坨肉要钻过那么小一条洞,大人孩子都不容易嘛。不过有你大娘在,你就把心踏踏实实揣好,到时保管你母子平安。但是,从现在开始,你要做两件事情,第一要管住嘴,可不能吃得太多太好,孩子太胖了,产道又太小,你自己想一想生产时难不难受。第二要多运动,不要成天坐着躺着,运动得越多,生产时越有劲。” 牛幺婶问接生婆能否听出她怀的是几个。接生婆回答: “哦,这个大娘倒是没有听出来,以大娘的经验,怀一个和一双的机率各占一半。不过管他一个两个三个还是八个十个,到时候通通包在大娘身上,保管你母子平安!” 表姐再次大笑: “哎呀大娘,什么八个十个的一长串,你以为我表妹怀的是猪崽崽么!” 听了接生婆自信满满的保证,牛幺婶悬吊的心踏实下来。不过她又觉得那接生婆说话牛皮烘烘,虚实不辨,不知道她接生的技术究竟如何。用听诊器都听不出她怀的是几个,技术能够好到哪儿去呢。 表姐告诉她,这个接生婆吹得有谱,她接生的技术在这座大山内外,确实算得上数一数二。 马跑跑的母亲临走时给他下达了一个任务,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准备好名字。马跑跑暗中抱怨,是男是女都不晓得,如何取名字呢?不过他还是赶紧思考起来。 如果是男孩倒好说,哥哥既然叫马前,给弟弟取名叫马进,两兄弟的名字连起来就是“前进”一词,寓意积极向上,正好预示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两兄弟能够奋马扬鞭,携手前进,互帮互助,共创人生。 如果是一个女儿,名字要好听又能有寓意,最好还能与儿子的名字有内在联系,这倒一时将马跑跑难住了。他辗转了好几个夜晚,终于想起“方”字,“前方”,这个词同样将两兄妹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又具有正向寓意。不过“方”字似乎不太符合女孩子,马跑跑决定采用加“艹”头的“芳”字,两兄妹的名字连起来寓意前方有芬芳,相当完美! 想好名字之后,马跑跑得意地笑了,心想就算老婆生下双胞胎,取名字也难不倒他。他又想到万一老婆一胎生下三个甚至四个呢,不过他为这一时的闪念感到好笑。 嘴角的笑意还未收起,“愁”字早又爬上马跑跑的额头,老婆究竟能否躲过计生干部的“追捕”还很难说,就算躲过顺利生产,巨额的超生罚款家里交得上吗?就算倾家荡产交上了罚款,他失去了工作,孩子属于超生,既上不了户更分不到田,能拿什么养育两个孩子呢? 想到不久以后即将面临的一系列麻烦,以及以后生活的艰难,马跑跑愁眉紧锁,暗暗抱怨母亲和老婆两个女人目光短浅,只顾当前不虑长远。 第九章:背井离乡初结缘,百里追捕险酿殇(上) 牛幺婶牢记接生婆的叮嘱,从此坚拒炖鸡炖肉,只吃平常饭菜,而且强烈节制食欲,每顿只吃个半饱。 牛幺婶为了能够顺利分娩强忍食欲,但是肚子里的小生命可不干了,异常生猛地踢蹬她的肚皮表示强烈抗议。牛幺婶尽管心痛肚里的宝宝,不过她抚摸着肚子安慰宝宝说: “小乖乖,忍一忍,现在不节食,你在肚子里长得太胖,出来时就会特别痛苦。万一遇上难产,咱娘儿俩的命都可能给搭上。等你出来以后呀,地上跑的,地下钻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天下不管啥子好东西,只要你喜欢吃,老娘都给你弄来。” 肚子里的小生命似乎听懂了他娘的教导,竟然不再挥拳抡脚,只在他娘的肚子里慢摇轻晃。牛幺婶感受着那欢快的胎动,幸福的感觉洋溢全身。 牛幺婶胖得多走两步就累得不行,不过为了孩子,她听从接生婆的嘱咐,尽量下地走动。有时竟然要走出门去,到山坡上转悠。她的婆婆和表姐家人为安全起见,都劝她不要出门,但是她认为,只有去外面,才能加大运动量。况且她在屋里呆得过久,肚中的小生命就狠劲踢肚皮,她一旦走出门散步,小生命就表现得安安静静,似乎小生命喜欢每天出门溜达。 一天表姐要去山脚集市上采买生活物品,牛幺婶要求同去。但是集市有些路远,又都是崎岖山路,来回至少要大半天。婆婆和表姐家人好劝歹劝终于让牛幺婶打消念头。不过到了下午,她要求出门转悠,说顺便到垭口上迎接表姐,于是婆婆不得不陪着她出门。 牛幺婶肚子太大,她根本瞧不见自己的脚尖。婆婆扶着她走在山路上,提醒她前面有条小坎,临到坎前她却忘了,脚尖踢到坎上,打了个趔趄,幸好婆婆拉得紧,没有摔下去。 婆婆说这条土坎是在警告今天出门兆头不好,还是赶紧调头回去妥当。 牛幺婶笑她的婆婆迷信,不过是不小心被土坎绊了一下,与兆头扯得上什么关系。她说成天呆在屋里闷得慌,特别想到垭口上看看风景。 牛幺婶倒不是真想到垭口上看风景,这大山里头除了山还是山,有什么看头。在外躲藏了几个月,她着实想她的家想她的大儿子想她的丈夫了。 走到垭口上,牛幺婶呆呆地望着当初逃进山来的路,那条路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弯弯曲曲地倒几个拐,消失在一堵大石崖背后。 她不胜伤感地想,生个孩子,也得东躲西藏背井离乡经受一番离家之苦,这个世上,生孩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事情么?为何就说是违法违规自私自利?谁说这世上的人太多了,这里这么多荒凉的大山,山外那么多空旷的田地,哪里不能修房住人啊?! 当牛幺婶这样想着时,肚里的小生命也轻轻蠕动着,似乎是在安慰他的母亲。她感受着胎动,一时又觉得小生命善解人意,为他吃苦受累也是值得。 从大石崖背后转出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匆匆朝垭口走来。待走近些,牛幺婶瞧清两人的穿着比较时髦,不象山里人,女的与她年纪相仿,挽着男的手臂。她猜测是进山走亲戚的小夫妻。 婆婆附在她耳边低语: “瞧走路的样子,有了!不知是否也是进山躲藏的。” 迎面而来的女子肚子扁平,走路正常。 牛幺婶到底太年轻,虽然已有两次怀胎经验,却不能从走路的细微变化上瞧出女子怀孕的迹象。她很好奇,直盯着女子观察。 当那个女子走近时,牛幺婶肚中的胎儿一时大动起来,似乎兴奋得在肚中跳舞。她抚摸着肚皮暗想,这个机灵鬼,难道你也瞧见生人了么? 那女子被牛幺婶盯得一脸不自在,走到她面前站定,疑惑地问: “姐姐认得我吗?” “认不得,”牛幺婶赶忙红着脸解释,“我婆婆说姐姐怀孕了,我硬是没能瞧出来。” “呵,”女子笑着承认,“大娘眼光真利害!两个来月了。” “瞧你婆媳俩的穿着不象山里人,难道你们是躲在这里的亲戚家中超生吗?”男子开口直问。 “是的!”牛幺婶同样给予爽快的回答后,立刻反问,“你们也是么?” “唉——”女子指着男子叹气说,“说来话长,我的女儿都快三岁了,他爸妈嫌弃,逼着我生儿。我俩都在省城的饭店工作,城里对超生查得紧,我不得不辞职回老家,老家的计生干部又撵上门,他赶紧送我来姑妈家躲藏。” “妹儿话不能这么说!”婆婆开口到,“做老人的哪是爱儿嫌女,是希望儿子媳妇多生两个,为你们以后养老着想。我媳妇头胎生的就是男孩呢,我同样支持她超生!” “姐姐的姑妈家在哪儿?”牛幺婶问。 “向阳沟里面那个战斗村。”女子指着垭口里面回答。 “我也住在向阳沟战斗村的表姐家。”牛幺婶兴奋地嚷嚷,“我俩逃到同一个战壕来了!” “哈哈,那我俩就是胜利会师的战友了!”女子大笑。 “大城小村扫荡紧,媳妇们上山打游击。生他十男又八女,超生的队伍绵不绝。”牛幺婶高兴得即兴编出了顺口溜。 女子拍手称赞唱得绝妙。 牛幺婶肚子里的小生命也蹦跳得无比欢快,她拉上女子的手摸自己的肚皮,并说到: “这小子好象上辈子就认识姐姐,从你走过来到现在,他一直在肚子里上窜下跳,高兴得很!” “哦?”女子说,“看来他非常喜欢我这个陌生阿姨。你怎么晓得是儿子?我要说呀,你这大得出奇的肚子,一定怀的是双胞胎!” “算命先生说是一胎,是个儿子,我不晓得是不是真的。”牛幺婶回答。 两个潜逃他乡的怀胎婆聊得投机,便互通姓名互告家庭住址,牛幺婶于是知道女子姓郑,比她大两岁,男的姓付。 她暗笑着想,这两口子的姓一“郑”一“付”,与相貌一样好生般配。 她很想提议两家人结成干亲家,如果女子怀的是男胎,那就和自己肚中的小子做兄弟,如果她怀的是女孩,那就和小子做兄妹,以后两家象亲戚一样常走动。但是男的说时候不早了,要赶到姑妈家。 牛幺婶提议陪着他们一起往回走。婆婆却指着山路说: “看,表姐回来了!” 牛幺婶便依依不舍与那两口子道了别,这才望向山路。 大石崖背后转出三四个背着背蒌的山民,表姐与他们一路朝垭口走来。接着又转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手里拎着黑色提包,一瞧模样就知道不是这山里的人。 第九章:背井离乡初结缘,百里追捕险酿殇(下) 那两个人不会也是进山躲藏超生的夫妻吧,牛幺婶不无戏谑地猜想。 待走近些,她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家乡的村妇女主任,另一个中年男人不知道姓名,但也面熟,也是家乡的干部。 牛幺婶正疑惑两个家乡的干部怎么会出现在百多里外的这座山里时,腹中的胎儿猛烈踢蹬起来,与见到刚离开的那两口子时不同,此时的小生命似乎显得相当急躁不安。她立刻醒悟,连肚子里的儿子都知道危险来临,自己怎么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那两个人也发现了牛幺婶婆媳俩,愣了愣神,快速超过表姐和那群山民,大踏步向她们奔来。 “不好,快走!”牛幺婶向婆婆大叫一声,顾不得快要走近的表姐,转身就跑。 婆婆大约年纪大眼睛不太好使,没有瞧清来人,所以没有回过神。她被媳妇一拽,站不稳,便朝路边坎下栽去,挽着媳妇臂膀的手没能抽出来,同时将媳妇带下坎。牛幺婶象一团肉球直滚到七八米深的沟涧中去,婆婆却被坎边一丛灌木挡住。 婆婆不顾一切地爬到沟底,见牛幺婶躺在乱石上“唉哟”大叫着爬不起来,屁股上已被鲜血染红一团。她根本扶不起大肚媳妇,心想大事不好,忙向着路上凄厉地大叫救命。 牛幺婶开始痛得大喊大叫,一想到肚中的儿子,她立刻强忍疼痛感知肚中的状况,可是肚子毫无动静,她不知道儿子摔出问题没有,心里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 表姐招呼山民和两个家乡干部合力将牛幺婶抬上路。又有围观的山民从附近人家找来一扇门板,将牛幺婶放上去。 妇女主任命令婆婆送牛幺婶去山外医院,婆婆哪里肯依,一面咒骂两个干部是追命的瘟神,一面请山民抬着牛幺婶回表姐家。 妇女主任严厉批评婆婆说: “一旦生下孩子,不仅你的儿子要被单位开除,你儿子的同事也要受牵连,我们更要受处分,你们违反计生国策就是祸国殃民!” 另一个干部说: “这一摔,多半要流产,违反政策违反人心,这就是报应。不送去医院抢救,难道要等到死人吗?” 牛幺婶真想爬起来送给两个干部一人两大耳掴子。 无论两个干部如何讲理和批评,也拗不过浑不讲理的婆婆和一群山民。眼见着牛幺婶被抬走,两个干部无可奈何。他俩打算跟随牛幺婶找到她躲藏的老窝,表姐叫山民将他俩挡住,山民天不怕地不怕,当真将他俩团团围住,直到牛幺婶消失在山沟里。他俩费尽心机百里迢迢追踪而来,却是两手空空无功而返。 牛幺婶浑身到处都是擦伤,鼻子也被碰出血,屁股上更是殷红的湿了一大滩。 见这个光景,婆婆和表姐一家都以为破了羊水动了胎气,孩子恐怕保不住就要提前出生,急忙派人去请接生婆。 不久,接生婆飞快迈动着一双小脚颤危危赶到,查看了牛幺婶下身,又取出听诊器在她肚子上听一阵,惊奇地感叹: “真是福大命大,滚下那么高的坎,居然没有动胎气,只在妹子屁股尖上划了条口子。这个娃娃上辈子一定善事做得多,因此受鬼神保佑。” 牛幺婶感觉到肚子里的小生命在慢慢蠕动,似乎是在回应接生婆的表扬。她咧嘴笑着对围住她的众人说: “没事儿,小家伙在回答婆婆的话呢。” 牛幺婶重重的摔下坎,却没有动胎气,让她的婆婆和表姐一家虚惊一场。 接生婆告诉婆婆预产期就在下月初,已经不足一个月,要做好一切生产准备。 婆婆安顿好只受了皮外伤的儿媳妇,心里立刻担心计生干部找上门来。如果依旧是那两个男女倒不怕,怕的是万一他们带着公安来一大群,那可就谁都抵抗不了。再联系去其他亲戚家躲藏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别人家同不同意,自己都不好意思去,因为在别人家生孩子会给别人家带去晦气,是一件非常让人忌讳的事情。但是继续呆在表姐家会非常危险,村妇女主任已经追踪到了这里,保不准她回去带领一大群人再返回来。回媳妇的娘家去生产倒是可以,但是娘家离家太近了,那等于是自投罗网。 思来想去,婆婆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她立刻给大媳妇寄去一封信,信上说,由于计生干部追到幺媳妇表姐家,幺媳妇逃跑时摔下山崖,导致严重摔伤并流产,她要陪着幺媳妇在表姐家养好伤才回家。她让大媳妇帮忙照看幺媳妇家里的畜生。 婆婆十分了解,她的大媳妇是一个大嘴老鸦,心里藏不住秘密,加上大媳妇生的是女,对生儿子的幺媳妇心有嫉妒,两妯娌的关系不太好。后来听说牛幺婶怀的二胎又是儿子,大媳妇的心里更加不平衡。因此信上的内容,不出半天,保准被大媳妇传遍村内村外,村上的干部一听说牛幺婶已经流产,肯定不会再来抓她。 为了让信快速到达大媳妇手中,婆婆用挂号加急信封。 牛幺婶的婆婆年纪虽大,脑瓜倒是好使,她的这一个瞒天过海之计想得很好,不过是否起了作用不得而知,反正直到牛幺婶生产,计生干部再没有来过表姐家。 婆婆马上和表姐家商议,借用她家在坡当头上的柴棚作为产房。那间柴棚离表姐家的正房有百十米远,而且还比较隐避。如此,如果计生干部追来,可以作为临时躲藏之地,分娩时,又可以作为临时产房,避免给表姐家带去晦气。 表姐和她的家人都不同意婆婆的想法,说那间柴棚又不避风又不遮雨而且肮脏无比,怎么能作为产房,好好的在家里生产不好么,大家是亲戚不是外人,哪里会带来晦气。 婆婆威胁说,如果表姐一家不同意,她就另想办法,总之坚决不能在她们家里分娩。 表姐见拗不过婆婆,只得勉强同意。立刻将柴棚彻底收拾一遍,该盖的地方盖过,该堵的地方堵好,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搬来床等一应物品,将柴棚布置得象新房一样。 马跑跑不能上班,在家里除了被拎去坐学习班,便是喂一喂猪鸡鸭,力所能及地做一点田间地头的活儿,再去丈母娘家看一看儿子。他居然是从他大嫂收到的信中才得知他老婆躲藏的地方,可见他收集信息的能力是多么弱,与计生干部那狗一样异常灵敏的嗅觉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他跑到表姐家看望过自己的老婆,叮嘱他妈老婆生产前想法通知他,他一定要陪老婆生产。在家的这段时日他想通了,既然老婆愿意生就生吧,多一张嘴多一双筷子而已,工作没了还可以当农民,钱没了还可以再挣,总之天生一人必有一路,怎么可能饿死呢。 马跑跑一瞧见老婆那个大得出奇的肚子,十分吃惊,心想该不会真的是双胞胎。如果一下生两个,取名字倒容易,以后拿什么养活呢? 第十章:千呼万唤腹中留,还家方肯逆身出 预产期很快就到,可是牛幺婶的肚子没有动静。过了一个星期,依旧没有动静。牛幺婶问表姐什么情况,表姐说预产期有可能提前,也有可能缩后,都是正常的。 又过一个星期,还是没有分娩的征兆,尽管肚中的小生命该动的时候动,该静的时候静,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可是牛幺婶坐不住了,她让表姐找来接生婆。接生婆说,妹子沉住气,提前或者缩后个十来天是正常的,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发着,注意临产征兆就行。 一晃已过预产期一个月,牛幺婶肚中的小生命稳坐钓鱼台,似乎是在考验大人的耐性,安静地呆在肚子里就是不出来,不知他是舍不得离开母亲的肚子,还是害怕面对肚子外面未知的世界。 牛幺婶和她的婆婆彻底沉不住气了,请表姐再次叫来接生婆。 接生婆也好生奇怪。 她问牛幺婶是不是记错了受孕日期,因此才将预产期推算错。 牛幺婶说老公忙于训练一年中回家的次数不多,怎么可能记错,就算记错了,受孕日期也只可能提前而不可能缩后,停经的时间是不可能糊弄人的,就算从发现怀孕时间开始算,满打满算也十一个月了。 接生婆又问胎动是否正常,出现过突然加速又突然停止的现象没有。 牛幺婶说还是同以往一样,活动十分正常。 接生婆继续问有没有出现不规律的宫缩和阵痛,有没有腹坠、背痛、破水、见红等现象发生。 牛幺婶说一样征兆都没有出现过,与往常一样。 接生婆一脸茫然,彻底没了主见。她说老娘接生三十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都遇到过,就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怪事,预产期缩后最多的也不超过十五天,你这缩后至少一个月了,还无动静,看来你们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接生婆说完话,转身迈开三寸金莲,颤危危地走了。 牛幺婶望着接生婆离去的背影,心里想,不知道那双小脚在战场上临阵脱逃过没有。 婆婆立刻收拾衣物,她请表姐陪同上路,说万一路上发生情况,多一个帮手。她想了一想,请表姐将接生婆从半路追回来,让接生婆也一路陪同,说有专业人士陪同更保险。 接生婆十分不愿意陪同。无奈婆婆死活要拉上她,并说来回车费全包,另封一个大红包,如果路上出现情况让她费心,红包会更大。接生婆在大红包的诱惑下,或许也想到有义不容辞的责任,终于答应随行一趟。 收拾安排停当,表姐的家人用抬筛将牛幺婶抬到山脚下的公共汽车上。 一路上,婆婆十分担心汽车颠簸导致意外情况发生。她不时问儿媳妇有没有临产征兆,胎动正不正常。牛幺婶说没有一点征兆,小宝宝好象出远门兴奋得很,一路上跳动得很欢快。 到达县城换车的时候,婆婆却突然改变计划,决定不去县人民医院而是直接回家。 表姐和接生婆都对婆婆的决定深感意外,预产期滞后一个多月这种现象谁都没有遇到过,并且还丝毫没有临产迹象,孕妇和婴儿是什么情况谁都不清楚,不去医院检查个究竟,难道就回家任由不可预料的意外发生么。 婆婆回家的态度坚决,不过为了显示她并不独断专行,她征求媳妇的意见。 牛幺婶镇定回答,一切听从婆婆安排。 婆婆于是说出她决定回家等待生产的理由: 根椐儿媳妇反应的情况,她断定胎儿正常,在家分娩没有问题。再说没有准生证,医院很可能拒绝接收。万一计生干部向医院打过招呼,医院强行引产,她们就是自投罗网,到时后悔莫及。 接生婆拒绝到婆婆家里去接生,说万一出现什么情况她担不起责任。 婆婆向接生婆保证,就算出现不好的情况,绝不怪她,只要她尽力而为就行。 接生婆感到被绑架一般,不去吧显然走不了路,去吧似乎前面有一个大坑等着自己往里跳。 接生婆被婆婆和表姐拖拽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前走。 说也奇怪,在表姐家和在路上,牛幺婶什么临产征兆都没有出现,可是刚一到家,阵痛就来袭,羊水也破了。 牛幺婶一面感受着阵痛来袭,一面惊奇地想: 小家伙原来是不愿意在外面出生,死活都要回自己家里才肯钻出来,看来俗话说得不假,“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小子还没有见到过家的模样,天生就明白家的重要。 接生婆已经上得贼船,眼见不承担起接生任务绝对不行,只得立刻着手接生准备工作。 她从自己带的助产箱里取出各式助产工具和物品:止血钳、助产夹、扩宫器、脐剪、催产针、口罩、手套、镇痛垫、棉线、棉花、酒精、碘酒…… 到底是名间专业又资深的助产医生,除了不能提供正规的产房,其他助产工具一应俱全。 接生婆开出一张需要主家准备的物品清单:大铁锅(一口)、大灯泡(两只)、火炉、床单(两张)、毛巾(十张)、草纸(十斤)、草灰(一筐)、开水、红糖、葡萄糖、鸡蛋黄、鲫鱼汤、陈艾水、独蒜等。 接生婆将一应助产工具放进大铁锅中蒸煮消毒。 马跑跑立刻按照清单采购所需物品。 邻家的大娘二嫂姐姐妹妹们,提着蛋拎着米揣着钱陆续来到马家,帮忙做这做那。 准备工作完毕,接生婆伸指探查宫颈开口程度,开口不足,生产时间还未到来,为了安抚产妇情绪,分散产妇的注意力,接生婆便给牛幺婶讲起婴儿出生时的各种姿势。 “头先出来,这叫顺生,是最普遍和正常的出生姿势;脚先出来,这叫啎生,又叫逆生,比较少见,有一定风险;屁股先出来,这叫折生,非常少见,凶险异常,在医院只能破腹产,你大娘我遇到过一次。想当年,你大娘我什么情况都遇到过,什么凶险都处理过,你大娘的接生成功率,不敢自夸,只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这就是你大娘我行走大山内外三十几年人人尊敬的原因。不是你大娘我自吹,我有独门绝活,好些个大医院高薪请我去,我一概回绝,去医院受约束,月月看脸色领工资,哪有我上门接生自由啊……” 接生婆眉飞色舞地自吹自擂,牛幺婶却已经毫无心思听下去。那一阵紧似一阵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巨痛,让她咬紧被棉,一浪高过一浪竭力呻吟。 羊水流尽,宫颈却还是开口不足。接生婆撑开孕妇双腿,催产针打头阵,扩宫器开路,助产夹脐剪止血钳随手飞舞,在忙而不乱中帮助鬼精灵降临人世。 正当此时,屋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过,村妇女主任那张义正法严的脸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黑压压一群人,两个身穿制服腰别家伙的公安一左一右把持在门口。 妇女主任跨进门,指着牛幺婶厉声命令: “起来起来,立刻去医院!” “谢谢你们的好意,现在送医院生产怕是来不及了!”接生婆并不回头,一面替自顾不暇的牛幺婶应答,一面腾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向后挥舞。 “谁让她去生产?叫她去堕胎!”妇女主任高声斥责。 “堕胎也迟了,头都出来……好家伙,一点礼貌都没有,居然首先伸出一双脚来欢迎这些尊贵的客人!”接生婆双手在牛幺婶大腿间忙活着,嘴上快活地回答。 此时,师娘正好赶到,她一面拔开人群,一面高声嚷嚷: “好家伙,真有排场!这么多领导前来迎接不说,居然还有荷枪实弹的公安在门口站岗保驾护航!” 师娘挤到接生婆背后,似乎她自己没有生过孩子,赶来瞧稀奇一样。她一瞧见牛幺婶两腿之间,又发出一声尖叫: “这家伙脚先出来,逆生!以后不知有多难养!” “哇——哇——”鬼精灵用响亮的啼哭声告诉所有人,他大驾光临人世。 “来得真是时候!”干部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咕一句,立刻退出门。 其他干部也转身跟出去。 只有妇女主任依旧正义凛然地伫立在屋中央…… 第十一章:暴殄天物一张嘴,奔跑如飞一双腿(上) 经过将近一年猫鼠游戏似的艰难孕育之路,又经过一天一夜痛苦而慢长的分娩过程,这只鬼精灵由上一世的籍贯河北,千里迢迢投生到这一世的蜀中马家,将他这一世的母亲折磨得死去活来之后,终于慢慢悠悠先探出脚再露出头,来到这个他已经游历过三次的人世间。 他的父亲马跑跑早已经为他取好“马进”一名,只等他一钻出娘胎,安到他身上就行。不几年,他还将挣得一个叫“马小跑”的绰号,这个绰号与他父亲的绰号仅一字之差,与他哥哥的绰号也是一字之差,也就是说,马门三父子各以自身的特长挣到一个绰号,堪比宋代的苏门三父子。“马小跑”这个绰号是如何挣得的,下文很快就会写到,现在先拿来称呼他,比他的真名叫起来更加朗朗上口。 马小跑折腾他的母亲告一段落之后,紧接着将他刚降临的家庭折腾个兜底朝天: 马跑跑两口子的存款被罚没一空,不过仅仅三两位数的可怜金额远远不够,因此他家的谷麦等粮食、猪鸡等畜生、收音机自行车缝纫机手电筒等家电、衣柜床罩米缸粪桶洗脚盆洗澡桶烧火棍锅碗瓢盆等家什,管他值钱不值钱通统被扫荡一空,最后,除了搬不动的房屋和没有带走的人,家里空空如野。 还算幸运的是,毕竟楼空人未去。 马跑跑被单位遣返原籍,他的运动员生涯从此画上句号。还好后来亲朋帮他托关系找门路,终于在镇中学做了一名体育老师,总算混得一口饭吃。后来又辛苦兼做若干门小生意,慢慢将一穷二白的家庭拖拽回正常状态。 不过,与马小跑成长路上的折腾相比,以上的折腾只能算是小儿科。 马小跑哪管折不折腾,他一从他妈牛幺婶的肚子里钻出来,立刻大张嘴巴转动脑袋,急不可耐地四处寻找***他一口衔住他妈的**之后,卯着劲地吮吸,大口大口地吞咽,小肚子剧烈地起伏,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仿佛他妈在怀孕后半期的节食举措,酿出了他对饥饿的无限恐惧。 按理说,吃饱喝足之后,婴儿就会放开***转动眼珠探寻这个新奇的世界。虽然马小跑已有三次游历这个世界的经历,不过在他投胎之前已经喝过孟婆汤,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全都被抹得杳无痕迹。但是马小跑毫不理会周遭的一切,肚子已经胀得圆圆鼓鼓,他却依旧死死衔住**根本没有松口的意愿,好象**就是他生命的全部,美丽新世界勾不起他丝毫的兴趣,更与他毫无干系。 马小跑对这个世界熟视无睹的态度让人相当怀疑,当初他是否与孟婆熟识,走后门悄悄免喝了那碗孟婆汤。 起初,牛幺婶以为婴儿都是这样,刚下地时都以吃奶为活动的全部,等成长几天,他就会吃饱喝足之后抛开***开始探索周遭事物。任何一个新生的生灵,都具有探知世界的本能和好奇心,这种本能和好奇心让其从母亲怀里一步步走向广阔天地。 但是,马小跑一直咬着**挂在牛幺婶怀里,无论饱胀亦或饥饿,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睡着还是醒着。 牛幺婶试着从马小跑口中拔出***但是他死死地咬住,坚决不肯松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马小跑连松开**哪怕一秒钟的意愿都没有,他逐渐成为他妈的胸口一块不能承受之重。 牛幺婶不无后悔地想,或许是自己怀孕后期节食的原因,让小家伙在肚子里饿怕了,这一出来就再也不愿意挨饿。 牛幺婶深切认识到,不能就这么由着他性子咬着**过活,没日没夜的如此耗下去,大人要不要做事要不要生活呢。更要命的是,牛幺婶的乳汁已经开始减少并逐渐枯竭,放任这小子无限期吮吸下去,不但他迟早得饿死,就是大人迟早一天也得让他给拖累死。 牛幺婶想出各种办法,希望马小跑自愿吐出**来。但是,无论她用最最香甜的金丝糖诱惑他,还是在**上涂上最最苦涩的黄莲汁逼迫他,都丝毫撬不动他那张死死咬住**的小嘴,似乎他那张嘴巴与那只**已经融为一体不可剥离。 牛幺婶思忖: 怎么办呢?唯有想出没有最狠只有更狠的招数,动用武力才能解决这个旷世难题。 于是乎牛幺婶狠命下定决心,请来左邻右舍所有婆婆奶奶婶婶阿姨姐姐妹妹侄女孙女等帮忙,一拔抱住牛幺婶的胸和肩,一拔拧住马小跑的头和腰。一大群妇女同志精诚团结,齐心战斗,以力拔山兮气盖势之洪荒之力,硬生生将马小跑与**撕开。那时马小跑的嘴里已经冒出两颗雪白的乳牙,不用说,牛幺婶的**从马小跑嘴里拔出来之后,呈现血淋血滴惨不忍睹的形状,牛幺婶痛得是呲牙咧嘴,哀嚎连连,差一点没有背过气去。 这下可好!把个畅快惬意毫无间隔地吮吸了五六百天乳汁的马小跑彻底惹怒了,他片刻不停地嚎陶大哭了六六三十六天,直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饥肠辘辘,皮包骨头。见吸奶确已无望,这才收住哭声,转而开始全盘接收大人喂来的食物。大人喂什么他吃什么,喂多少他吞多少,他的手抓住什么就朝嘴里送什么,能吞咽的他一律吞下。他就像一条什么都能装进去的大无边际的口袋,天上地下没有他不敢塞进嘴里的东西。 从马小跑断奶到他成年的二十来个年头,天上飞的除了“鹏”这种羽垂天际的硕大之鸟他没有见过因而没有吃过之外,常见的飞禽他几乎吃个遍,地上跑的除了“麒麟”这种传说中的神兽他没有见过因而没有吃过之外,常见的动物他几乎吃个遍,水中游的除了“横公鱼”这种杀不死也煮不死的鱼他没有见过因而没有吃过之外,常见的水生之物他几乎吃个遍。植物就更不用说,不管树也好草也罢,皮也好根也罢,花也好果也罢,管他甜也好苦也罢,易嚼也好难屙也罢,通通吃了个遍。 总之,世间之物,不论生熟,无论腐臭,不管有毒无毒,只要他想吃东西了,抓来就朝口中送,为此他曾七七四十九次中毒晕死,八八六十四次被紧急抬上救护车。 马小跑每天除了睡觉和上学,要么在搜寻食物,要么在搜寻食物的路上。 第十一章:暴殄天物一张嘴,奔跑如飞一双腿(下) 马跑跑两口子为了一家五口的生计,起早贪黑东奔西走,不可能无时无刻地照管马小跑,因此田野任由他奔跑,山林任由他捕猎。草尖上的蚂蚱、石缝下的蟋蟀、山林间的兔子野鸡、河流里鱼虾蚌鳖、小溪内的螃蟹泥鳅、天空中的小鸟蝴蝶都是马小跑追捉的对象。 孩提时代,只要他一捉住的猎物,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塞入口中再说,他就象一个茹毛饮血的小野人。那时,他属于原始时代,又叫野蛮时代。 进入青少年时代,他发现火是个好帮手。火不但能够让猎物更容易撕碎,而且能够让猎物变得焦香美味,于是他除了充分利用家里的柴灶火灰,更多时候一捉到猎物,就地生一堆火架到火上烤着吃。认识到火的作用,将火引入他的饕餮生活中,他便迈入自己人生当中的文明时代。 成年以后,他成为一名厨师,将食物精烹细饪之后再入口,这就让他迈入自己人生中的后文明时代,又叫科学时代(第十三章会精采呈现他的神奇厨艺)。 马小跑捕捉猎物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比如他和猫同时发现一只老鼠,当他抓住没有回过神的老鼠时,猫还傻愣愣地趴在原地瞪大眼珠四望搜寻。当一只野兔碰上他时,无论野兔距离洞口多么近,它要想返身回洞躲藏已不可能。飞在天空的鸟总会让马小跑干瞪眼了吧,他绝无可能飞起来追捕。他确实飞不起来,不过他手中随时握着一副弹弓,他只要将弹弓一扬起来,保准弹无虚发,手起鸟落。 人们惊叹:马小跑简直成了世间一切生物的天敌! 我们当地文化修养极高的孔老先生曾戏言: “马小跑这小子,是由一种叫饕餮的饿痨动物投胎而来,饕餮根本没有躯体,只有一颗巨大的头和一张硕大的嘴,非常贪吃,见啥吞啥,最后被硬生生给撑死了。” 人们都纷纷议论:马小跑这小子不医治好饿痨病,就算他跑得飞起来,迟早躲不过阎王爷手中那支勾命笔。 为了医治马小跑这种见啥吃啥的恐怖怪病,马跑跑两口子广纳谏言,不辞艰辛,访遍了蜀内蜀外各方名医,试遍了山野民间各种偏方,却始终不见效果。这可让两口子费尽了神,操碎了心,不晓得这小子哪一天会被撑死或者是被毒死,酿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 牛幺婶对“白瓤先生”的话依照自己的理解,年年的七月半和年三十,都要向神龛供奉上猪头和整鸡,并在供品上系上红绸,虔诚地祭拜祖宗和鬼神,祈求神灵保佑马小跑。不过无论家神还是野鬼,似乎只是一直安享供奉,却没有任何保佑马小跑向好的征兆。 马跑跑时常抱怨牛幺婶: “当初费尽心机要超生,现在可好,养出这么一个旷世吃货,让人成天提心吊胆!” 牛幺婶不敢还嘴,只能敲落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吞,她时常指着马小跑狠狠地骂: “硬是个饿死鬼投胎,一辈子填不饱的货色!” 马小跑不仅嘴馋到惊天动地,而且还有一个让人惊叹的特长,他奔跑如飞。 马小跑和马小跳两兄弟,长得臂长腿也长,百分之百继承了他们父亲马跑跑的运动基因,一个善跑一个善跳,从小皆表现出惊人的运动天赋。 少年时代的马前一跃轻松就能跃上墙头,翻墙爬树滚坡跳坎的事儿没少干,学校里的跳高比赛无人能与其争锋,因此自小挣得“马小跳”这个绰号。 一提到“马小跳”这个名字,在校的学生一定如雷贯耳,著名童话故事《淘气包马小跳》中的主人公就叫这个名字。马进曾是红樱老师的学生,由于他跳高的特长,和淘气非凡到全校闻名的个性,因此被红樱老师作为人物原型写进《淘气包马小跳》一书中,故事内容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照搬马前的真实经历。完全可以这么说,《淘气包马小跳》这篇童话故事,就是红樱老师专门为马前撰写的少年时代传记。马前得益于童话故事《淘气包马小跳》的走红,其绰号在全国中小学生中红极一时。 马小跑和他的哥哥一样,顽劣异常,人家少年干过的淘气事,他都干过,人家少年不敢干的淘气事,他干得更多。与他哥哥马小跳的淘气程度相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盗用他妈牛幺婶的一句口头禅作评价: “尽给老娘闯祸!” 就连马小跑的大娘和二娘都警告他的两个堂姐马一美和马一丽: “少和两个堂弟玩,那两兄弟怕是要飞上天!” 实际上两个堂姐的确与马小跑两兄弟在一起玩的时候不多,一则那两个毕竟是女孩子,要文静听话得多,二则年龄上有一定差距。 马小跑无论短跑还是长跑,不要说同龄人,成年人也没有几个能跑得过他,是学校里无人能及的长短跑健将,同样自小挣得一个“马小跑”的绰号。虽然他的绰号没有哥哥的有名,但是在学校和十里八乡依然响当当。他的体育老师不止一次在马跑跑面前感叹: “把这小子送去国家运动队,他能轻轻松松跑赢那个黑不溜秋的短跑名将博尔特!” 可是,马小跳马小跑两兄弟并没有充分发展运动天赋,都未顺理成章成为职业运动员,却一个当了老师一个成了厨师。为什么呢?这得归究于父亲马跑跑的偏激。 马跑跑根椐自己的人生经历总结出,当运动员太过艰辛,一切都以“为某某争光”为前提,根本没有把控自我命运的点滴权利,累得一身伤病不说,还不一定出得了名挣得了钱,倒不如寻一个平平常常的职业、享受平平安安的生活来得踏实。因此他坚拒所有亲朋好友以及学校老师的强烈建议,非但不去挖掘两兄弟的运动天赋,反而坚决压制两兄弟向职业运动员方向发展。最后两兄弟皆如他所愿,寻得平常职业,过起平常生活。 马跑跑希望两个儿子做踏踏实实的普通人,不希望他们做什么官当什么星过分追求功利,他自己就非常低调和务实(他的这种人生态度或许与他被单位开除有直接关系)。尽管经过辛勤打拼,在县城购置了房子,但马跑跑将此房出租,从未想过搬进城里居住。乡下的房子样式老旧,但场院宽敞,能喂猪养鸡种菜栽果吃上如假包扔的有机果蔬,更能溜狗逗猫种花养草陶冶性情,乡村生活自得其乐又极其环保。 第十二章:锻本固精强健体,冷峻女神接若离(上) 鬼精灵幼小之时,可记录他事迹的事很少,因此我有充足时间加强自身的学习和修炼。 虽然我先天具备通阴异能,不过没有经过科学的修炼和升级,毫无章法可言,只能叫做潜能而已。 真正的下阴功,不是我这个半壶水的人这般胡玩的,师父说了,胡乱玩,容易出人命。 师父让我从“盲阶”和“初阶”开始练起,盲阶的内容是“锻本固精,强筋健体”,“初阶”的内容是“聚气凝神,气沉丹田”。这两个阶段虽有前后,却互有重叠,因此必须合并在一起修炼。 我没有胆量接近心目中的女神,也不善于与其他女孩子交往,毫无被“糟蹋”的机会,损害本元之事无从谈起,严然是一个童子身,因此我以为“锻本固精”一项对自己来说根本不需要练习,只需要坚持每天“强筋健体”即可。 师父却说错也,虽为童子身,同样需要练习“锻本固精”。 他解释说童子在青春期后会经常梦yi,或者经常玩“五指”,只有通过“锻本固精”练习,才能最大限度地驱除欲念,保存本元。 我每天的功课,除了工作任务,就是俯卧撑、仰卧起坐、早晚各一趟五公里长跑(当然,速度是有规定的,一趟跑两个小时,那还叫长跑吗),然后是练习打坐和吐纳。 练习打坐和吐纳与练气功差不多,我曾经自己练习过。不过那都是看了气功书籍之后的一时心血来潮,没有人监督和指点,胡乱瞎练数日,没有效果,于是放弃了。 虽然我身体瘦弱,却一向懒得锻炼,就连在校时的课间操,我也是能溜就溜,很不喜欢伸胳膊蹬腿喘气出汗的活动。 俯卧撑等还好说,五公里长跑,简直不是人干的活,每一趟都累得要死不活。 俗话说要想成功,必先自宫,渴望学到师父的绝学,那就得绝对听从师父的安排,因此我一改懒动的本性,每天不用师父督促,自己就咬紧牙关刻苦锻炼。 虽然最开始的一段时间,跑得两腿如灌铅一般僵硬又剧痛,上厕所都蹲不下去,不过咬牙扛过去之后,慢慢就习惯了,每天进行剧烈的出汗运动,反而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一日清晨,我特别早起,为的是趁着师父晨练之时,偷偷从他书房中盗出一本书。这本书师父不准我研究,说是我没有到可以研究的时候。但是我等不及了,凭我的天赋,有什么书是我现在不能看的? 当我跑完五公里,休息一阵喘过气来,此时天才麻乎亮。 师父的确晨练未回。 师娘喜欢睡懒觉。 今天是周末,臧茜不用上学,一定也在睡觉。 打开大门,院内静悄悄。 我轻手轻脚走过庭院,掏出钥匙正要打开书房门,冷不丁肩膀被轻拍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赶忙扭头回望。 啊!女神! 臧茜站在我身后,正用冷峻的眼神盯着我。 她刚刚晨起,似乎没有洗漱,连头发都没有梳理,俨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我惊呆了! 云髻半偏新睡觉,衣冠不整下堂来! 大约杨贵妃晨起之时的美,也不过如此! 进出师父家这么久,我从来没有与心中的女神近距离接触过。平时相遇,她走她的,我走我的,她正眼不瞧我,我不敢招呼她。 今晨,女神不但意外早起,居然主动招呼我,并且异乎寻常地突然从背后拍我的肩膀,象幽灵一般。 这是要做什么? 一头小鹿向我的心脏猛烈冲撞。 我不敢转过身去与女神正面相对,只能偏着头颤声问到: “你?” “你什么你!快开门!”声音不大,却很冷峻。 “我——” “我什么我!我的话你听不懂吗?” “师、师父不让。” “连你都能进,我不能进么,这是你的家还是我的家?” 好一个刁蛮公主! 尽管是一次与女神拉近距离的绝好机会,但是我经过一大早晨的锻炼,脑袋十分清醒,师父第一次交给我钥匙时,明确宣布了“任何人不得入内!”的纪律条令,我永远铭记。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师娘和臧茜进师父的书房,也不知道师父是否放她们进去过。 当然,师父是否会放家人进去不管我的事。 但是,师父既然给我立了规矩,我就得严格遵守,那怕是女神发令,我也绝对不能破例,否则,我必定被师父扫地出门,学阴阳绝学的希望便永远没有了。 捡芝麻扔西瓜的事我绝不会干!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十二分勇气转过身面对女神,正待向她说明我不能放她进去的理由时,不料女神突然一改冷峻面色,微微一笑,软声说到: “我只是找一本书,一分钟就出来,我爸发现不了。” 这个微笑,好让人倾倒! 这段柔音,好让人迷醉! “我不敢!”我想了一大段理由,张开口,却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我的脸,红得利害。 我的心,蹦跳得太快。 “胆小如鼠!” 女神的微笑只在一瞬间! 或许冷峻才是那张俏脸上常驻的表情。 我不知道这种表情只是针对我,还是针对所有男生。 总之,一瞬间,迷人的微笑消失了,女神的脸恢复如初。 我不知所措,埋头扭动着身体,或许,女神连续强攻之后,再祭出一次魅人的微笑,我的防线就会立即崩溃。 “没见过你这么优柔寡断的!” 女神突然伸手抢过我手中的钥匙,一把推开我,自个儿开门去了。 我毫无防备,瞬间大汗直冒,愣愣地呆立。 永远想不到,柔弱的女神居然突然施展霸王硬上弓。 一旦师父回来碰见,或者是以后让他知道了,我不死定了么。 但是,此时的我,无计可施,我总不可能抢回钥匙,或者是扑上前去,用身体挡住门,不让女神进去。 傻冒才做得出的粗暴动作,我才不会做呢,何况是在女神面前。 女神要进书房就进吧,如果因此蒙冤受罚,我就认了,为女神而死,正当其所,夫复何求! “干什么?”钥匙刚由女神的手中插入锁孔,同时却听得背后一声喝问,声音不高但是异常严厉。 啊!是师父! 师父出现得真是时候! 要不然我如何向师父解释。 转动锁心的手立刻停住,只听女神以哀求的音调说: “哎呀爸,就让我看一下那本书嘛。” “不行!” “爸——呀——就是一本书而已,有什么不可看的嘛!”女神拉长腔调,使出了“嗲嗲”般的撒娇绝技。 “你一个女孩子家,又不做阴阳先生,看那本书根本没有好处!”师父不为所动,决绝地从门上拔下了钥匙。 “我对那本书感兴趣,就想看一看。”女神依然不死心。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师父不再理会女神,转而对着我低喝般的命令到。 我正埋着头听他父女俩对话,没注意这句话居然是对我说的,他抬高声音对我重复一遍,我才惶惑地抬脚逃离。 钥匙在师父手中,我却不敢问。 我边走边想,从父女俩的对话中可以推断,女神是接触过风水学书籍的。 那么,那些书,是师父给她看的,还是她进书房偷的? 女神也对风水书籍感兴趣? 难道她也和我一样,看得懂那些书? 难道她也想学成一个风水师? 或者,她竟然知晓他父亲阴阳神人的真正身份,她也想女承父业,修炼成一名阴阳神人? 女性阴阳先生或风水师我没有听说过,更没有接触过,所知晓的古今阴阳神人中,更没有女性。 如果女神有机会修炼成阴阳神人,那可必定轰动整个阴阳界,如同扔下一颗原子弹,并且绝对青史留名。 当然,前提是女神一定要具备成为阴阳神人的潜质,并且她老爹愿意让她修炼。 如果女神是他爹捡的,父女俩没有血缘关系,那么具备阴阳神人潜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女神真是他爹的亲骨肉,那就很难说了。 嘿嘿!如果女神和我一样,有机会修炼成阴阳神人,而我又最终将她追到手,那我们这一家子诞生三名阴阳神人,那可是古今无二的重大新闻,必定会在阴阳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十二章:锻本固精强健体,冷峻女神接若离(下) 晚上,我照例进入师父的书房,汇报完一天的工作,正准备跟随师父开始修炼,不料,师父面无表情地开口问: “早上是咋回事?” “臧茜抢了我的钥匙!”我无辜地回答。 “一个小伙子,一把钥匙都管不好吗?” “我,我……” “再发生类似事件,钥匙没收!”师父将钥匙扔还给我,缓声问到“找到气沉丹田的感觉没有?” “找到了,感觉有一股热气在肚脐处凝着一团。” “很好。继续认认真真修炼,扎扎实实打好基础。” “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进入‘荡魂收魄,魂魄不散’的‘进阶’阶段?”我估计问出这个问题会遭受批评,但是加快修炼进度的迫切心情着实兜不住。 “着什么急!”师父果然语气严肃,“练习骑马,你不先与马培养好感情,急躁地跳上马背,只有被马摞下来的,轻者伤体,重者毙命。练下阴功与骑马类似,五个阶段,每一个阶段都是下一个阶段的基础,不一步一步打牢基础,不但欲速则不达,对身体的伤害是很严重的。” 师父的话严厉而语重心长,别看师父一辈子阴沉孤傲,其实,与他接触久了的人就能了解,师父是一个处处替人着想的大善人。作为他的徒弟,与他朝夕相处,我越发深深感受到师父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不论师父抱的是什么目的,那份关爱之心是非常真诚又深切的。 “师父,盲阶和初阶两个阶段要炼多久?” “至少三年!你年纪这么小,害怕修炼不成么?老是着急干什么。无论做什么事,练什么功,心浮气躁都是大忌。记住,师父怎么说,你就怎么做,绝对不会出错!” 社会青年常说一句话:跟着大哥超,绝不会挨飞刀。 我套用这句话说就是:跟着师父超,绝不会挨飞刀。 但是,一个热血沸腾的小青年,精力旺盛,血气方刚,渴望极速成长,巴不得一朝练成不二神功,早日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就算功力不到位而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相同动作,空寂无聊地消耗青春岁月的那份耐心啊! 练下阴功,盲阶和初阶是两个最基础的阶段,明白地说,就是为身体打基础的两个阶段。 我早就认为自己为身体打牢了基础,迫切希望进入“荡魂收魄,魂魄不散”的“进阶”阶段,于是壮胆说到: “师父,我想我的基础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不幻想女色,你做到了么?” 我愕然。 我当然没有做到! 女神的身影,随时在我脑袋中晃动。每每夜晚躺上床,女神更是驻足在我的脑子中赶都赶不走。女神时常叫我做事走心,睡眠不足。有时我不禁哀怨,女神啊,你为啥就这么冷酷,这么折磨人,你要么爽快让我靠近,要么让我不想你好不好? 师父着重提醒过,不幻想女色,是“锻本固精”的根本所在,如果做不到,想练成下阴功几乎属于空谈。练下阴功,强健的体魄和强盛的元气是前提,否则,下到阴曹地府之后,拿什么抵御阴风妖气。 我一直跟随师父做事练功,没有与哪个女孩子接触过,就是他家的臧大小姐,他也从未看见过我与她说过一句话。 难道,师父从早晨的事件中瞧出了端倪? 不可能! 早晨,我拒绝臧茜都来不及,没有任何露馅的言语和举动,不可能让师父瞧出我喜欢他女儿的事来。 不过,心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可以用小动作和假表情遮掩,但是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或许我的眼神出卖了我的灵魂。 唉——如果师父真知道了我的心事,他老人家会作何感想? 让我从此尽量少进出他家? 几乎不可能,除非他将我这个潜力无限的徒弟扫地出门!否则,有大量工作,是需要在师父的书房,甚至在通阴阁中完成的。 让臧茜住校,尽量少在家住? 几乎也不可能,师父虽然对师娘十分平淡,却一眼就瞧得出他视臧茜为掌上明珠。他平时与臧茜话语不多,但是一举一动都彰显着对臧茜的无限疼爱,这就叫脸上虽无慈容,父爱却在心深处。 或许,师父正巴不得我与他女儿成一对呢,徒弟再进一步成为未婚女婿,有了这双重的紧密关系,还愁徒弟修炼不用功,做事不认真吗。 不知早上的事,师父是如何说教他女儿的。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还不快练功!”师父瞟我一眼,盘腿正身端坐,闭上了眼睛。 过了数日,我正静悄悄蹲在马小跑家附近的山花凼中。 臧茜沿着围墙,闲庭信步般地向我走来。 山花凼离马小跑家后门不远,属于比较偏僻之地,一般情况下,走这条小路的人不多。 我在此,当然是秘密任务在身。 女神来此干什么,散步么? 不象! 对了,很可能是来找我要钥匙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赶忙摸出钥匙藏到身后的一块石缝中。 女神虽然强悍地对我实施过暴抢,但是应该不至于强悍到搜身的地步。不过,事事都有万一,还是尽量小心为妙。如果女神坚持要钥匙,我就撒谎说他爸没有还给我。 女神走近我,突然发现个人似的停步惊问: “游多?你一个人蹲在这儿干什么?” 当然不能告诉她我在此的原因。 “没,没干什么,跑累了,在此歇脚。” “呵,”女神大大方方地看着我,献出天使般的笑容,让人迷醉,“骗鬼呢,我爸一定给你分派了什么任务!” “没有!”我很清醒,不会被美色所俘。 “好吧,不为难你。”女神无比温柔地说,“不过,有一件小事想请你帮个忙,举手之劳而已。” “什么事?”我兴奋地问。 除了索要钥匙,其他任何事情,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为女神效劳,何况是举手之劳的事。 “把《三元总论》一书取出来给我。” 《三元总论》一书没有加“绝密”字样,因此常人是可以看的。 “可是可以,不过你什么时候还,师父晓得了,我……” “放心!”女神打断我说,“短时间便还,想看了再找你要。” 哦?敢情好!这不有了时常接近女神的机会吗? “好,没问题!”我保证到。 “还有一件小事,也不为难你。” “什么事?” “让我配一把我爸书房的钥匙。” “这……很为难。” “真的为难么?那好吧,我走了。” 女神温柔地说了声再见,转身走了。 谁说女神冷酷到底?这是多么通情达理! 多么希望女神继续与我说话,可惜我不善言词,留不住人,只好目不转睛地目送女神。 “妈呀!”只见女神刚走了两步,突然一声尖叫,向后退了一步。 动作有点夸张,不过我丝毫没有多想,女孩子家看见虫虫都要尖叫,女神大约看见什么虫了。 正是英雄救美的时候。 这个地方我常来去,从未遇到过妖魔或者蛇蝎,最多不过是恶心人的田鼠,英雄救美根本不用付出代价。 “咋了?咋了?”我一个箭步冲上去。 “蛇!蛇!”女神一面退到我身后,一面惊恐地抬手指着路边的草丛,她的另一只手,居然搭到我背上,轻轻将我推向草丛。 我的背心一阵酥麻,我的身体一阵颤栗。 我深深感受到那只手掌的温柔,那掌心的热度犹如的真气传入我肌肤,让我欲死不活。 女神与我“肌肤相亲”,这是破天荒头一次。 而且居然是女神主动“投怀送抱”。 她推开我的那一次不算,因为那次来得突然,只在瞬间,我虽心有所颤,却感受不深。 我多么希望那手掌一直贴在我背上,不再撒离,将女神无尽的温度,绵绵不绝地传递给我。 不过就算女神自己不收手,我也要忍痛割爱,因为我必须依照女神的意图,探身向前靠近草丛,追查惊吓了我的女神的凶手。 当然,如果女神能够紧跟在我身后,将手一直贴在我背上,那就太完美了。 可惜我探身向前的时候,那只手脱离了我的背。 我在草丛中搜寻一阵,转身正欲向女神汇报情况时,却见女神从山花凼中迈步上来,手举钥匙,笑嘻嘻地说: “哈,借用一下,等我配上一把,立刻还给你。” 我的天! 女神怎么知道钥匙藏在石缝的? 我藏钥匙时,女神还离我远远的,一副慢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注意我的存在。 事已至此,听天由命。 “绝不能让师父晓得!赶快还给我!”我只好叮嘱到。 “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师父晓得!”女神说完,一捋秀发飘然而去。 从此以后,我与女神时有交集,她大多数时候冷若冰霜,偶尔的热情,都是找我有事。 我让女神常驻我心,却不知道我是否接近过她的心。 几年之后,我的女神臧茜出嫁了,新郎不是我! 我好悲伤! 我打定主意,即使做不了女神的男人,也要紧密地团结在师父周围,用对师父的忠心,表达对女神一生的守候! 第十三章:酒店学厨戒饿魔,一朝恋爱换皮囊 马跑跑两口子既要为一家人的生计辛勤奔波,又要对调皮捣蛋到无以复加的两个儿子操心费神,更要对命悬一张嘴的马小跑时时提心吊胆,操劳和辛苦的程度可想而知,个中滋味外人简直难以想象。 牛幺婶对于两个顽劣异常的儿子,尤其是命悬一张嘴的马小跑,时常紧抱枕头泪流满面,叹息无尽。她时常想起“白瓤先生”的预测,不禁佩服这个瞎子的算命功夫。有时她不免会想到,要是当初听老公的决定就好了,没有小儿子,会省下多少心血!生下他之后,不仅将家折腾得一穷二白,更将自己和丈夫折腾得都快患精神分裂症了。 马跑跑的母亲倒底是风雨一生的老人,见惯不惊,无论两个孙子如何顽劣,无论马小跑如何命悬一线,她始终将作为祖母的全部的爱倾注到他们身上。尽管年事渐高精力不济,她依然竭尽所能地帮衬着幺儿子的家,虽然因此引起另外两个儿媳妇强烈的不满,说她太过偏心,但是她不为所动,自己认为应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除了倾力照顾马小跳马小跑两个孙子外,她更是抽出大量时间去各种寺庙烧香拜佛,祈求菩萨保佑两个孙子不出意外,健康顺利长大成人。 在辛苦操劳和提心吊胆的慢长日子中,马跑跑两口子颤颤危危地迎来马小跑高中毕业,这下更加胆战心惊,为什么呢?马小跑长大成人了,很快就会面临找工作、谈恋爱这两件人生大事。到时候,当父母的哪里还能像他儿时那样,一天到晚鞍前马后地照看他,不分白夜寸步不离地管束他。 一谈到马小跑的个人问题,马跑跑两口子连想都不敢想。这小子那一张举世无双的贪吃嘴早已经远近闻名,估且不说有谁家姑娘敢与命悬一张嘴的他交往,就算有,马跑跑两口子还坚决不敢答应呢。万一这小子哪一天吃丢了命去见了阎王,这不害得人家年纪轻轻的姑娘守活寡吗! 因此,尽管隔三差五就有媒婆上门为马小跑提亲,但是牛幺婶几乎都以“先找到工作”为由,一口回绝。 幸好马小跳进大学不久便谈起恋爱,在假期将女朋友带回家来,这多少让牛幺婶心里得到一丝安慰,毕竟大儿子还算争气,好歹考上了大学又耍到了女朋友。 为马小跑找工作的事情即刻提上议事日程,不过要找什么样的工作,在什么地方工作,才能尽量避免这小子有机会乱吃东西呢? 思来想去,马跑跑想出一个主意。他做运动员时认识一个朋友,如今是省城五星级酒店金海皇朝大酒店的股东,如果送这小子去“九二”军烹学校学会烹饪技术,再通过朋友的关系送进金海皇朝大酒店做厨师,或许这小子就能在专业的厨房里打开眼界,学习到人应该选择什么样的食材,如何做如何吃,才能吃得正确吃得享受,他见到学到尝到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之后,难道还会饥不择食地对一切东西都感兴趣吗?难道还学不会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好吃什么难吃吗? 嘿,还真别说!马跑跑这个主意真对了路了。自从马小跑踏入专业厨房之后,一改往昔死猫烂耗子都朝嘴里送的怪毛病,无论什么东西都要经过精烹细饪之后才入口。 这小子真是天资聪颖,手脚灵动,加上嘴巴乖甜,积极肯干,不出三年,就升任金海皇朝大酒店的特三级厨师。如果读书能用五层功力,高考至少能够考进国家重点工程院校,甚至考进国内超一流、世界超三流的清北大学,哪里用得上选择厨师这行侍候人的职业。这小子不仅厨艺飞长,更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三年来没有中过一次毒,没有上过一次医院。 马跑跑和牛幺婶两口子看到儿子革命性历史性的转变,两颗长年累月明镜高悬的心终于踏实落地。两口子不约而同地感叹: “这正常的日子终于光临俺家!” 虽然马小跑每次休假,都要带几大包稀奇古怪、有违常人饮食习俗的食材回来做给老两口品尝,不过老两口总是想,作为一名厨师,哪有不通过特别的食材练习手艺的,何况五星级酒店的客户不是富翁就是权贵,常规菜品早吃腻歪了,不做出稀奇古怪的菜肴来哪能吸引他们的眼球。因此尽管一见到“龙飞凤舞”(以蚯蚓和麻雀的脚爪为主材)、“金玉蟮眼”(以蟮鱼的眼睛和玉米的胚芽为主材)等类型的菜品就想呕,马跑跑两口子还是咬紧牙关,作美味无比状品尝。 尤其让马跑跑两口子惊喜异常的是,有一天马小跑带着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回家,搂着亲着的告诉他们这是他的女朋友。 这个姑娘是金海皇朝大酒店一个股东的女儿,姓付名爱媛,小名福元元,白净皮肤、圆圆脸蛋、秀发披肩、酒窝浅浅、爱说爱笑、活泼灵动,极其讨人喜爱。 也就是说,马小跑这小子高攀上了酒店老板的千金,而且是美如花朵的千金,这可让牛幺婶成天乐得找不着北,逢人便夸耀未来的儿媳妇既漂亮又乖巧。 马跑跑却认得,付爱媛正是自己那个朋友的女儿。他虽然感到两家人的家庭境况悬殊,两个小孩走到一起的可能性很小,不过,年轻人耍朋友,大人干涉过多不好,成不成事,那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马小跑和福元元这一对小恋人总是手牵着手出双入对,成天形影不离。走路时你挽着我的臂我搂着你的腰,吃饭时你给我挟一筷我给你喂一口,上厕所时都会一个在里蹲一个在外等,似乎生怕分开的时间长那么一两秒某一方就飞了,如胶似漆的样子简直腻歪得让人既招架不住又忍受不了。 谈起这对小恋人认识的过程,颇有戏剧性。 有一天,福元元去他爸的酒店用餐,尝到魔芋烧鸭这道菜做得与众不同,特别好吃,便跑去后厨询问是哪个厨师做的。当她一见到马小跑时,心想这个师傅不但厨艺出众,人还长得特别帅,而且似曾相识,不过究竟在哪儿见过,始终回想不起来,便心生好感。 马小跑初见福元元,被她特别乖巧活泼的样子吸引,好感顿生。同时他也深深感觉与她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过究竟在何时何地有过一面之缘,他抓破脑袋也回忆不起。于是开玩笑说到: “本厨感觉自己象是贾宝玉,姐姐象是林黛玉,我俩或许从未见过面,不过却象是曾经相识的熟人。” “林黛玉福薄命短,你为何拿本小姐与她作比!”福元元翘嘴嗔怪马小跑,心里不无奇怪地暗想,他也有似曾相识的同感呢! 马小跑见自己话说得造次,赶忙陪着笑脸说到: “既然姐姐喜欢本厨的魔芋烧鸭,那就赏脸时常来,本厨一定拿出绝世厨艺倾力侍候。” “哼!本小姐驾到,你敢不拿出绝世的厨艺!到时向你的老板投诉,你就等着挨批吧。” “是是是,姐姐是酒店尊贵的客人,本厨绝不敢敷衍。” “哼!你总是叫本小姐为姐姐,本小姐有那么老吗?!瞧你那样子,我还打算叫你大叔呢!” “妹妹!”马小跑立刻改口说,“那本厨就你叫妹妹。” “哼!”福元元又是将嘴唇一翘责怪到,“嘴上的黄毛都没有长齐,敢叫本小姐妹妹,你以为你有多大呢!”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马小跑顿感面对眼前这个女孩无所适从。 “唉——”福元元摇头挖苦到,“好一个傻小子,连如何称呼人都不晓得,出来混个啥!” 说罢,福元元步态轻盈地走了。 马小跑傻愣愣目送着福元元的背影,春思萌动。 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子,活灵活现一个俏黄蓉的翻版! 自此,福元元时常跑去酒店接近马小跑,一来二去,两人便互生情愫,谈起恋爱来。他俩都不知道,两人的初次相遇,竟是在各自的娘胎之时。 马小跑自从谈上恋爱之后,变得一天比一天成熟,一天比一天懂事。他工作努力,责任心强,既会为人处事,又十分孝顺父母,一切都向他的哥哥马小跳看齐。可以说短短两三年时间,从一个调皮捣蛋到无可救药的怪诞少年彻底转变成为一个前景光明的优秀青年,把那些远亲近邻羡慕嫉妒恨得时常酸溜溜地对牛幺婶说: “瞧你那两个公子哥,当年把你折腾得寻死觅活的心都有,如今俩小子成熟得就象换了一付皮囊,你和老马就好生准备着安享齐天洪福吧!” 牛幺婶听在耳里乐在心里,脑袋里反复憧憬着马家幸福无比的未来。她已在积极考虑马小跑的婚姻大事,等到这对恋人双双完成本科自学学业、马小跳的儿子满了周岁之后,就抓紧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换过一付皮囊的马小跑在奔向幸福的半道上突遭“绑票”! 第十四章:黑虫登盘拜贵客,田园之恋惊四座 金秋某日,又轮到马小跑休假。他拥着女友福元元、带着小师弟龙小虎,扛回数大包食材辅料、一大堆瓶瓶罐罐、还有漏筛油瓢等一大批工具,说是在家里招待几个朋友。其实他的真实目的有两个,一是介绍自己的漂亮女朋友给朋友认识,二是向他的同行们展示他加入餐饮行业以来新菜品研究创作的成果。 在几个月以前马小跑就在为这次宴请作精心准备。他利用一切时间对所创菜品进行修改和定型,每一次回家,他都会带着网、锹、铲等工具到田野中捣鼓半天,然后带回来许多各式各样的昆虫,经过特殊处理之后密封保存。 一大早,马小跑围上厨裙在厨房里专心忙活,女友福元元和师弟龙小虎上窜下跳为他打下手,父亲马跑跑和母亲牛幺婶洒扫备茶设桌摆椅为他干杂活,蒙达在厨房内外跑来跳去,有时会帮助主人衔来需要的物品,显得甚是聪明又灵性。 蒙达是马跑跑喂养的一条金毛犬,已经不是纯种,而是与土黄狗杂交的品种,或许正好继承了两类狗品种的基因优良部分,不但身材如土黄狗一般健壮又匀称,而且毛色金黄,长短适中,面相端正大气,两只耳朵很大,耷拉在脸颊两边,非常漂亮。 马家人特别喜爱它,给它取了“蒙达”这个很正式的名字,不过也经常直呼它金毛。 三个年轻人和一对父母亲,加上一条狗,一刻不息从清晨一直忙到傍晚。 马小跳忙于工作,他的老婆要带小孩,因此他俩口子没有参与到宴席的准备工作中。 由于饭厅窄小,宴席设在宽敞的庭院当中。华灯初上,秋月攀枝,七八位同行客人相继到达,马小跑致热情简短的欢迎词之后,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新奇菜肴开始一道一道隆重登台。 第一道菜由漂亮乖巧的福元元轻托款步捧送上桌,马小跑朗声报上菜名: 叩拜贵客 只见黄底金边大圆盘中,二十四颗圆润糯白的桂圆围成一个大圆圈,每一颗桂圆正上方并排相嵌着两只磕头虫。虫子油黑发亮,须足皆全,头一律朝向客人,恍若正在向每一位客人磕头作揖一般。盘心插两朵亮丽的大红玫瑰花,带着几片鲜绿叶作饰。 比马小跑入行稍晚的金童惊呼: “哇!欢迎我们的就是这些黑帅哥么?菜名与实物巧合,创意新奇,摆盘大气!马师的迎客方式真是与众不同!” 金童嘴里赞叹着,却并不动筷品尝。 马小跑的师兄、也算半个师傅的陈高根师傅微摇脑袋,本欲泼些冷水,又觉似有不妥,于是开口道: “这种迎客方式确属别出心裁,师弟费心不小啊!” 陈高根说着伸筷夹一只磕头虫放入口中,动牙磨碎,下咽时终露出难为之色。 马小跑谦虚说到: “这第一道菜属于礼仪菜,做法平常,不过以此向各位表达欢迎之情,各位见笑。恳请提出宝贵意见!” 马小跑顺势将福元元拥到桌前,福元元微笑着一张白里透红酒窝浅浅的脸,向还不认识的朋友作自我介绍。 接着龙小虎送上第二道菜,马小跑报菜名: 蚂蚁上树 压成碗圆形亮黄色的土豆泥作底,正中栽着一株筷子高,乳白巧克力凝铸而成的“树”,六根“枝叉”上长着“绿叶”,挂着十二颗豌豆大的鲜红“野果”,米粒大的黑色蚂蚁兵分八路,一只接一只从盘的边缘爬过土豆泥,爬上“树干”,爬满“树枝”。 食有道饭店的首席大厨花有兴师傅大叹到: “传统‘蚂蚁上树’其实就是猪肉粉条,肉粒须一粒一粒粘在粉条上,形似蚂蚁爬在树枝上。马师思维开阔,返璞归真,用真实蚂蚁作材料创作出这道菜品,实属首创!花某佩服!” 陈高根师傅终于压不住直来直去的性格,摇头道: “跑弟可是胡闹!真实蚂蚁未经特制是有毒的,谁敢吃呢?‘蚂蚁上树’这道传统菜看似简单,其实很考功力,想做到味形地道不练习个一年半载恐怕是不行的。” “师兄批评得是!”马小跑诚恳回应,“小弟这是异想天开。这道菜小弟就是想反其道而行,看看用真材实料究竟能做成什么样子。这道菜中的蚂蚁,大家尽可放心实用,我请教了制中草药的师傅,用科学方法消除了毒素,并且将蚂蚁肚挤空,另填充了食料,大家尝尝看是什么味道。请大家注意,蚂蚁和着土豆泥,与蚂蚁和着巧克力入口的味道有明显差别,大家仔细品尝。” 听过陈高根的评论后,虽然有马小跑的解释,大家却不敢动筷。还是陈高根大胆,舀一勺和着蚂蚁的土豆泥送入口中——谁叫他是马小跑的师兄兼半个师傅,虽然嘴上有所批评,但还是要身体力行地给予支持,不然别人会怎么看呢。 陈高根虽然对菜品本身不以为然,但是对师弟另辟蹊径的创新精神非常欣赏。 第三道菜又轮到福元元捧送而出: 田园之恋 荷叶形乳白色特大盘中,金黄色椭圆形锅贴打底,二十八对油炸蚱蜢,公抱母背,绿油油的排成一个“爱”字,两边饰以带着叶片的金色稻穗。 “金秋时节,丰收在即,田园风光,爱作主题,材料搭配恰当,色泽层次分明,构思新颖,匠心独运!尤其让人拍案叫绝的是,能将一种昆虫的活动升华成人世的境界,真是千古一菜!不,这不是一道菜,而是一幅画,一幅吟唱爱在金秋的艺术作品!” 此番出声点评的客人名叫妘危弱,系沙纹鱼餐饮连锁管理有限公司的行政总厨。乍一见此人姓名,读者一定深感怪异,此人的姓氏稀有少见,名字稀奇非常,让人无从猜想其姓名的由来。姓倒好说,百度一下便明了:“妘”姓的源头来自颛顼帝之孙祝融氏,为中国古代最早的姓氏之一。至于名字的由来,则要请教妘总厨的父母。别人为儿女取名,皆用“刚”、“强”、“勇”、“全”、“安”等吉字,为何此人的名字有违俗规,难道他的父母希望他时时遭遇危险、一生儒弱不堪吗?绝不可能!这个名字的由来定然有深意,至于是什么深意,妘总厨说他本人不知道,他那位识字不多的母亲也早已忘到九宵云外,唯一能问的就只有他的父亲了。不过听此人说其父在他十三岁时就已驾鹤仙游而去,估计无人敢去找其父请教。我本是有能力去找他的父亲讨教的,不过师父不准我在五十岁之前下阴,另外即使我找其父讨教得知因由,也不能到处乱说,否则就违反了师父定下的保密守则。 妘危弱的姓名见“危”见“弱”,人却高大强壮,体重近200斤,体形与人名大相径庭。并且此人能力非凡,敢作能为,精力充沛,追求完美,在沙纹鱼菜品研发创新上博采众长,独树一帜,在行政管理上得到有大型名企高管履历的总经理真传,水平了得。自己本事高,当然轻易不会对下属或同行发声点赞。马小跑的“田园之恋”能得到妘危弱总厨的高度评价,可见创意实在非凡,作品确属精美。 妘危弱的点评准确阐释出“田园之恋”的艺术内涵,精准、独到,充分打开了客人们的思维和想象。福元元抢先扬起白里透红的玉手鼓掌表示赞赏,大家纷纷鼓掌附和,频频举杯向马小跑敬酒。 陈高根陈大师终于点头微笑,以极其欣赏的眼光望着马小跑。他由衷地告诉自己的师弟,如果今天师傅庄旭到场,一定也会对这一道菜惊叹不已。 终于征服了苛刻的大师兄,马小跑心里无比的得意。 “这一道菜是马师特意创作出来送给你女朋友的吧?”花有兴师傅左手指着福元元、右手高举酒杯,以极具喜感的语气调皮地说到,“马师有才,未来弟媳貌美,一对郎才女貌的佳人组合!来来来,我祝福你俩,并早盼你俩的喜贴。” 马小跑开怀大笑,举杯迎向花有兴。福元元脸飞红霞,盈盈笑意使脸颊一对酒窝更加迷人,美人气质展现淋漓。 “菜名‘田园之恋’似落俗套,可于马师的名字和付妹的小名中各取一字改作‘进福之恋’,让这道菜的寓意更有指向性。”胃爵会馆的副总经理易贵和不紧不慢说到。 无人附和易贵和的建议。 易贵和不是厨师,没有被列入受邀名单,是他听说马小跑设宴请客的消息之后主动跑来。他知道马小跑的天分和潜力,打算将他挖至麾下。此人能力有限却自我认可度奇高,总摆出一副餐饮管理专家的姿态。在胃爵会馆安插兄弟姊妹亲戚朋友,大做损公肥私之事,却告诉别人用人不唯亲。若非此人与胃爵老板是亲戚关系又投有一小股,怕是想做看门人都没有人想要。马小跑因偶然机会认识他,却并没有把他当作朋友。 沙纹鱼餐饮连锁管理有限公司总店厨师长罗全壮立马站起来表示反对: “易总虽然高明,但是我认为这个建议欠妥!这一改使作品所蕴含的浪漫诗意尽失!好的作品必有好的名字才更容易被欣赏和记住,名以实存,实以名名,如是也。” “罗总说得相当有理。”妘危弱笑着说,“不过不要激动,文言文都出口了,我文化不高,可听不懂。” 第十五章:爱在金秋马求婚,乐于当夜虫助兴 罗全壮与妘危弱二位客人的姓名如同一副对联的上下联一般对仗工整,二人又恰好同在沙纹鱼公司,都在省城餐饮界有很高的知名度,真是无巧不成书。罗全壮人如其名,身高一米七,体重160斤,为人真诚,处事圆通,在厨艺上造诣很高,在行政管理水平上同样不凡。 马小跑时常纳闷,罗全壮与妘危弱这两个蜀地厨师队伍中的老虎,为何能够长期供职于同一个公司并和谐相处? “师弟,”陈大师开口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和弟妹是在去年秋天确定的关系。这么说来,这道‘田园之恋’真乃暗藏深意。既然你俩是在秋季开的花,是否可以在下一个秋季结出果?我和大家可急盼着吃你俩的喜糖喝你俩的喜酒呢。” 马小跑听师兄如是说,顺势深情款款地望向福元元,那福元元抿嘴笑着,羞答答地避开马小跑的眼神。 朋友们见状起哄,怂恿马小跑立即向福元元求婚。有人掏出手机播放《爱在深秋》这首经典老歌作为背景音乐。马小跑不拂众意,双手捧上“田园之恋”,踏着抒情的音乐节奏走到福元元面前,单膝跪地,情深意切地对福元元说到: “媛,这道菜专为你而作,希望你喜欢。媛,在下一个秋天到来之际,做我的新娘,好吗?我发誓,我将牵着你的手,与你同走人生路,无论前方是阳光还是风雨,是鲜花还是荆棘,我与你相伴始终,不离不弃,同你走过至少一百个春夏秋冬!” 马小跑话音刚落,《爱在深秋》戛然而止,《我愿意》这首歌曲继而响起。福元元双手掩住红彤彤的笑脸,不甚娇羞。她随着《我愿意》那优美舒缓的乐声羞答而幸福地回应到: “我愿意!” 众人欢天喜地向马小跑和福元元敬酒祝福。 蒙达一直呆在阶沿上,并不上来凑热闹,此时似乎也觉察出庭院里的气氛不一般,于是后腿立起,前腿合掌,向着马小跑和福元元兴奋地作揖。 众人一见蒙达的可爱模样,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蒙达经马跑跑专门训练过,会做许多事情。 马小跑深感蒙达非常通人性,向其投去欣赏的目光。福元元走过去摸了摸蒙达的脑袋表达爱意。 “师弟,”陈高根摆出一副兄长姿态,故作严肃说,“没有钻戒没有鲜花,弟妹居然毫不犹豫答应了你,可见弟妹有多么爱你。你这一辈子可要好生珍惜弟妹,不可胡作非为。明天赶紧买来钻戒为弟妹补上。” “天下居然有用一盘菜就将美人追到手的!”罗全壮啧啧感叹。 “这就叫一盘菜引发的爱情传奇!”妘危弱大声唱和。 “什么叫专业成就人生,创意带来幸福,马师兄现场作出精典诠释!”金童手舞足蹈。 “如果我有机会享受第二春,我也使用这一手,看看能不能追到一个如弟媳一样的美人。”花有兴说罢大笑。 “花有兴姓花心不花,花大嫂心华心有花,花有花嫂花心敢花,花嫂划花辣手摧花。”陈高根灵巧地翻转舌头,唱也似的调侃花有兴。不认识的人,一定以为他是一个巧嘴簧舌的相声演员。 “根哥绕口令编得好!”福元元扬着红朴朴的脸蛋拍手说,“花师傅若敢心花,花大嫂必辣手摧花,花师傅你敢不敢追求第二春呢?” 大家正谈笑风声兴意浓烈之时,冷不防易贵和冒出两句不合时宜的问题: “这样也能求婚?是不是随意了些?” 没有人回答易贵和,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不拘一格嘛。”马小跑略显尴尬地回答。 易贵和的问话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听着刺耳,不过马小跑作为主人,不可能不搭理他而失了礼数。 易贵和有滋有味地嚼着菜,并不因为除了主人之外无人答理他而显出难为之情。 “师兄,”一直作为厨房勤杂工和宴席旁听者的龙小虎此时开口说话,“你和姐姐是秋天恋爱的,而此时又是一个秋季,你又向姐姐求婚,她又答应你明年秋天结婚,你看你们的爱都发生在秋天,并且连续发生在三个美好的秋天,这预示着你和姐姐一定会收获完美的爱情果实,如果把菜名由‘田园之恋’改为‘爱在金秋’,不知是不是更好?” 龙小虎结结巴巴地表达完建议,满脸绯红。他大约不到二十岁,表现得十分腼腆,看得出他能开口并说出那么长一段话,是思考良久并鼓足了十二分勇气的。 陈高根带头鼓掌,妘危弱领衔举杯,大家一致肯定龙小虎的建议。马小跑深感师弟的话说得漂亮,立刻点头说将菜名改成“爱在金秋”更加完美。 “一盘‘爱在金秋’,堪比精美画作!”金童高声呼吁,“应该立刻上蜡定型,过塑封存,作为马师和未来嫂子一辈子幸福的永久见证。大家千万不能动筷糟蹋了!” 一桌年轻人热烈品评着“爱在金秋”,借此道菜调侃着马小跑,将聚会的气氛推向高潮。不过,龙小虎送上的第四道菜,可就让高潮中的来客们一时难于想象了。 大郎朝贡 和以花生米、核桃仁、红豆、黑豆、大枣、苡仁、黑米、香蕉泥、菠萝粒等杂粮水果的花白色糯米团子,如篮球般大小驻于金色大圆盘中央,二十四只核桃般大小油黑发亮的屎壳郎均匀爬立在团子四周,作推拱状。 有人掩面,有人作欲呕状,有人竟不认得屎壳郎。 马小跑指着“大郎朝贡”从容自信介绍到: “呵呵,朋友们,推屎爬又名屎壳郎,书名蜣郎,以动物粪便为食,人们送给它自然界中的“清道夫”称号。小弟小时候时常在牛粪堆下寻找推屎爬,有时自己内急在田埂上拉一坨屎,过三两天去将屎一挑开,保准下面一个洞,洞里藏着一家三五口。” “天下将屎壳郎这种昆虫推上餐桌的第一人,非马师莫属!真是敢想敢为!”易贵和评价完毕,伸筷挟来一只屎壳郎送入口中,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其他人见易贵和嚼得有滋有味,都别过脸去不看,金童起身冲入卫生间,哇哇呕吐起来。 马小跑朗声笑到: “还是易总敢为人先!金老弟阈值太低。作为厨师,什么都要见识,什么都得尝试,我是把推屎爬送进嘴过的,可惜壳太硬,咬不碎。此盘中推屎爬的壳内是掏尽之后,另填充的食材。好,‘大郎朝贡’确实属于重口味,搅扰了大家的兴致,接下来给大家奉上一道极有诗意的菜肴。” 蝶恋花 十二支如若刚采摘的黄花亮黄黄鲜滴滴插于十二团灰色土豆泥上,十二只各式蝴蝶须足健全、只只颜色鲜艳,翩翩欲飞,驻立于黄花之颠。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马小跑他爸妈都以为是用生黄花、真蝴蝶制作成的,属于观赏菜,只能看不能吃。两个资历稍浅的厨师也没有看出所以然来。 罗全壮凑近脑袋观察了半晌,仔细嗅过,方开口评说到: “黄花由高汤轻灼,无色焦糖定型,蝴蝶头须翅为真,肚由码料精瘦肉捏造成型蒸熟之后替代。原料虽然平常,做工倒是精细,算是别出心裁,不过观赏多过食用。” 接着陆续上桌的几道菜肴也相当特别,逐一作个简介以飨读者。 蜂芝恋——金边圆盘中绿荷打底,油酥金黄的蜂蛹堆于盘心,四围是黑白芝麻辣椒花椒等作料制成的五彩蘸料。 疯狂的牛蚊——一块五香牛肉上,叮着十二只牛蚊,蚊肚挤空,注入牛血,圆圆鼓鼓,边饰芫荽菜。 蟋蟀战役——二十只油焖蟋蟀,两两相对,作打斗状。 漫游菜园子——卷白叶一片、莲白叶一片、莴苣叶一片、红苕叶一片、花菜叶一片、南瓜叶一片、黄瓜叶一片、豇豆叶一片、苦菜叶一片、棒菜叶一片、蕃茄叶一片、紫菜叶一片,经高汤轻灼,每一片叶中裹着一只面粉和着蛋清穿衣的菜青虫。 节节高升——一株完整的慈竹笋上,爬着二十只由柴火烤制至金黄色的竹节虫。 否(屁)极香来——绿色打屁虫,穿着薄薄的微黄蛋清外衣,在以荷叶打底、以玫瑰花瓣作衬的大盘中酥香四溢。 第十六章:虫宴待客客承欢,乐极生悲鬼敲门 最后一道菜是压轴菜,值得浓墨重彩地描写一番,可惜我文笔拙劣,不能将其意与美描写出一二,只能恳请读者通过我的基本描述去仔细体味并发挥想象了。 龙小虎由厨房缓缓而出,双手高高托举着一只精美无比的异形巨盘。有客人欲先睹为快,赶忙由坐而立,由立而踮,无奈马小跑以围裙作幕遮掩,直至菜上桌才一睹真容。 只见盘中数公分厚深褐色半透明龟苓膏打底,中央插着三支盛开的鲜艳荷花,花瓣上立着十二只活灵活现的绿蜻蜓,尾聚花心上翘,头向盘沿俯瞰,组成一幅近似心型的图案。十二条红糖穿衣的黄亮色蚯蚓伏于龟苓膏边沿,头翘而向上,与十二只蜻蜓一一相对而望。 马小跑介绍到: “此菜取名‘龙凤呈祥’。为大家介绍一下菜名的由来。蚯蚓入药称地龙,蜻蜓是传说中的神鸟天鸡幻化成的形体。据南朝梁国学者任晌的《述异补记》记载,蚯蚓本是人间一个少年,姓邱名引。天鸡是娥皇饲养的一只鸡,名叫青廷,每日清晨立在山颠的桃都树上带领凡间所有的雄鸡司晨。 “一日清晨天朗气清,青廷做完工作之后本该回去,却兴之所至,化着人形,准备到人世间游历一番。 “也是事有凑巧,邱引尿勃晨起,畅快之后已无睡意,遂至屋外仰望辰星,极目四眺之际,无意中望见桃都山颠立着一位女子。只见这位女子身段窈窕,秀发轻飏,羽衣翩飞,长袖善舞,在五彩朝霞衬照之下,显得美艳绝伦。邱引一时惊得呆若木鸡,清醒之后便想入非非。他按纳不住激情澎湃的心,似被一股不可抗拒之力推着向山上奔爬而去。青廷也瞧见了邱引,被他俊美的长相、翩翩的风度所吸引,遂动了凡心,便立在山上等待邱引的到来。邱引历尽千辛万苦爬上山颠,踩上青廷身边的一块石头上,他俩四眼对望,良久、良久,不肖言语的交流,所有的心迹都只需向对方的眼眸中去读取。只要彼此靠近,再靠近,两颗热烈非凡的心就会碰撞到一起,融化为一颗心。缓缓的,青廷伸出她的手;缓缓的,邱引也伸出他的手;缓缓的,两只手相向前伸慢慢接近,十公分,五公分,一厘米,两只手的指尖已相触及,爱,即将在这一刻碰撞出天上人间最激动人心的火花来。当邱引倾身向前迎接那只热切的手时,脚下的石块突然松动滑落,带着邱引翻滚下山脚,纷落的石块将邱引掩埋。当邱引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脚尽断,容貌尽毁,感到无颜爬上地面再见青廷,便化作一条虫躲藏在泥土中,可是他已将青廷作为自己一生一世的爱人,渴望时时都能见到她,便在每日清晨悄悄钻出地面,躲在青草丛中望向桃都山。 “青廷未能拽住邱引,心里难过至极。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如何能让她忘却?彼此身虽未拥,但两颗心已相融,今生今世,不,是永生永世都无法忘却。于是青廷化作蜻蜓飞到人间,停立草端,守候着邱引遇难之处。” 来客们沉浸在邱引与青廷的悲剧爱情故事中,一时谁也没有开口对这道菜作点评。福元元抬手擦拭眼角的泪,女孩子对这类爱情故事尤其易于伤情动怀。还是马小跑继续说: “一则神话故事,凡男仙女一见钟情,大难之后依然痴心不改,小弟感念爱情的可怕力量,故而取材用之。” 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来,杯中已酌满酒,马小跑高举酒杯敬大家。他道: “这一桌菜有的是菜谱上早已有之,有些则是小弟这三年来琢磨出来的,不过菜名除去“蚂蚁上树”外,其他通通属于我的专利,我还有新菜今天未予奉上,因为还未定型。无论大家感到新颖也好,恶心也罢,总之既来之则安之,最好每一样都品尝品尝,大家尽管放心,带毒的或者肮脏的虫子都已经过恰当处理,不会给大家的身体造成伤害。想当年我吃过的虫子实在太多太多太多,要么一逮住立马入口,要么用火烤着吃。这桌上的种类,抵不上入我肚腹的虫子种类的零头的零头的零头的零头。这样估计吧,在‘1’后面加上七八个‘0’也不为过。” 马小跑今夜兴致高昂,极度热情,举手投足间展现出强烈的自信心和成就感。他的自信是有本钱的:他的入行时间晚于同行们,却经过极短的三年时间获得了别人十年努力也不一定能达到的五星级酒店主厨之位,这当然是值得大大炫耀的成就,同时他又收获甜美的爱情,毫不夸张地说是早早驶上通往人生幸福之路的快速通道。所以今天,他请来了师兄师弟和省城其他高级饭店后厨中有份量的同行,向他们展示自己引以为豪的创作成果和爱情果实。但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还有两位客人不请自来,已在他家门外徘徊,只是不便入门而已,此时正在门外瞪着两双红彤彤的鬼眼睛紧紧盯着他,如果他不灵魂出巧的话,根本无法看见他们。 酒过三巡,话至箩装,恭维之言、吹牛之语此起彼伏。马小跑在众同行好友的吹捧下,频频举杯畅饮。朋友们虽然对马小跑的创新菜品赞不绝口,但是无论马小跑如何鼓励和示范,毫不顾忌地品尝者终究寥寥,大家依然尽量向家常菜伸筷。花有兴师傅一语道出大家的心结: “总是过不了心理关!” 马小跑指着满桌佳肴醉意浓浓地叫嚷: “小弟三年来用心与血、智慧和汗水浇灌出的结晶,配上这醇香甘洌的美酒,难道不是大家所能见到的最美味的宴席了吗?你们再不尝,小弟可要自己收藏了慢慢享用哦!” 大家以为马小跑只是开个玩笑,也便玩笑似地回应: “这一桌虫虫美食马师是从小就吃惯了的,马师喜欢,就收藏起来慢慢享用好了。” 马小跑当真把满桌虫菜悉数倾进自己的厨裙兜!福元元拦都拦不住,她十分歉意地望一眼朋友们,显得相当尴尬。她扶着东倒西歪已站立不稳的马小跑,替他擦去腮上的酒花,温柔地规劝到: “我说马,不能再喝了,看你脸色都发黑了!” “今儿高兴,喝!继续喝!大家尽情地喝!”马小跑推开福元元的手,举着酒杯翻着白眼口齿含糊地继续劝酒。对于朋友敬来的酒,马小跑来者不拒,通通接过仰脖一饮而尽。 马小跑实在是喝得太高了,他不要说站立,就是想趴都趴不稳,福元元一面用身体支撑着他,一面大声求助她的准公公马跑跑(马跑跑自感不便呆在这群年轻人中影响气氛,早已回房休息)。福元元正在高喊之时,马小跑却滑溜下桌,瘫倒于地上,没有了动静。朋友们也七歪八倒地醉在庭院四处靠着躺着,只有金童喝酒时玩虚耍滑因而保持清醒。 蒙达似乎觉察出主人的异样,赶忙跳下台阶,钻到桌下来在马小跑身上嗅来嗅去,嘴里“呜呜”叫着,声音显得惶恐不安。 马跑跑步出屋来一瞧,心里不禁大惊,只见马小跑并不象其他人醉酒后脸色发青或者是发白,他是印堂发黑,曾经中毒晕死无数多次,从未出现过如此现象,这是什么征兆?马跑跑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二话不说,准备背起马小跑急送医院,可是马小跑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单薄少年,他的身体壮壮实实,年近半百病痛缠身的马跑跑拉都拉不动。金童见状背起马小跑就朝医院跑,马跑跑两口子和福元元惊慌失措地拥着跑出大门。蒙达也是上窜下跳,但是它此时的表现不同平常,它显得相当烦躁不安…… 第十七章:马家门前无常跳,差爷肚中馋虫搅(上) 三天过去,马小跑没有醒来,七天过去,马小跑死气沉沉,一个月过去,马小跑依旧双目紧闭。他除了身体没有僵硬,心跳、呼吸、体温、脉博几乎都查不出来。 医生查来诊去,找不出一个抢救方案,请来国家级专家会诊,也未能会诊出个子丑寅卯。医院始终不敢下死亡结论,又对如何抢救束手无策,最后只得出据一张“死活不明,无从医治”的诊断通知书,叫家属抬回去。 马跑跑欲将马小跑送到其他医院抢救,专家规劝: “全国知明的医院面对马小跑都仰天长叹,其他水平更低的医院还能有什么高招?不要拉去其他医院瞎折腾了,等他静躺一段时间,看看能否自行活过来,能活是幸,不能活是命!如果再东颠西簸,或许将最后一丝活过来的可能性都给折腾没了。” 马跑跑伤心欲绝,牛幺婶呼天抢地,马小跳悲伤不已,福元元泪水长淌,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唯有拉回家去,死马当着活马照料,期盼奇迹出现,等待马小跑万一苏醒过来的那一天。 话说马小跑正喝得昏天黑地之时,一张瓜子似的白尖脸,伙同一张如抹了一层锅底灰似的黑圆脸,圆睁四只红彤彤的鬼眼睛,早就蹲在马家大门外等候了。 白尖脸高瘦,脸白衣白,嬉皮笑脸,长着奇长白指甲的白手里摇着一把白灰色的小巧蒲扇,好似一幡白旗迎风飘扬,一副笑颜可掬像; 黑圆脸矮胖,脸黑衣黑,逆眉怒目,长着奇长黑指甲的黑手里握着一副黑冷光的硕大镣铐,犹如一尊黑石杵在地上,一副严酷冷峻像。 黑圆脸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外盯着马小跑,看似没有动静,其实内心很有些着急。眼看丑时已过,再耽搁一个时辰,雄鸡司晨,阳气渐起,他们走路可就没有那么方便。 黑圆脸已瞧见马家院角的鸡笼里,蹲着一只大红公鸡,如果这只公鸡起身拍翅鸣叫的时候,他和白尖脸就得灰溜溜的跑路。 再者他的同伴另有一件事情要赶在天亮前办完。不过他和同伴办这种事情有个原则,除非情况特殊,通常时候总要留给死者和家属充分的告别时间。 白尖脸好动,站没有个站像,一会儿跳到石头上,一会儿爬到树叉上,他倒象不着急办事似的,此时肚里的馋虫可是相当的活蹦乱跳。他踮着脚尖从围墙外向庭院中翘望,但庭院中喝得热闹非凡,人人红光满面,再瞧那满桌他从未见到过的稀有菜品,他充分想象着那美酒佳肴是如何之香如何之美味,馋得清口水直往外冒,但是庭院中人多,阳气太重,他如何敢飘身进去呢。 那马小跑被金童背着奔出大门来时,白尖脸正兀自抓胸挠脑地贪恋着那一桌美酒佳肴,黑圆脸扯了他一下衣袖提醒院内有人出来,两个同伴赶紧退到树林边上去,把大门的路留出来——他俩可不敢与人接近! “动手吗?”黑圆脸问。 “呵呵,动手吧。”白尖脸答。 “有条狗!” “不碍事。” 白尖脸亮出勾魂索,手腕一抖,说是迟那是快,一只金勾带着一丝白色之光飞进马小跑脑袋,勾住他的魂。 黑圆脸也不待慢,掏出摄魄绳一抖,一只银勾带着一丝玄色之光飞进马小跑躯干,勾住他的魄。 金、银二勾将魂和魄使劲往外拽,那魂和魄拼命撑在皮囊里不肯出来。 金童感觉马小跑在背上抖动得利害,忙问是不是马小跑要吐,牛幺婶瞧得马小跑人事不醒的样子根本没有想吐的意识。他们哪里知道,马小跑身体里的魂魄正在极其痛苦地挣扎抵抗。 不知牛幺婶对马跑跑说了一句什么话,两口子便急匆匆地返回屋去。 福元元想起提包还在屋里,也留下金童和马小跑返跑回屋去。 金童酒没有喝多少,大概是茶水菜汤喝得多,感到尿急,遂将马小跑放到一棵树脚下,跑到黑暗之中小解。 此时唯有蒙达守在马小跑身边,不安地“汪汪”吠着。 眼看马小跑的魂魄已被勾出皮囊之外,再加把力就能将魂魄与皮囊彻底分离,马小跑却靠在树干上不动了,那魂和魄又钻回了皮囊。黑圆脸有些气闷,时间不待,却生出枝节。白尖脸依旧笑呵呵的,不急不躁。他安慰黑圆脸说: “呵呵,休息一下,以逸待劳,等那小子再被背起来跑动,那时捉拿就不费力气。” 马跑跑扛出一副自制简易担架(这是他和牛幺婶曾经频繁使用的,这几年没用了,显得陈旧肮脏),牛幺婶抱着衣物提着水瓶,福元元拎着包,都赶了出来。金童帮着马跑跑将马小跑抬上担架,两人一前一后抬起担架奔跑起来。马小跑的躯体在担架上如筛糠一般抖动着,他皮囊里的魂魄就如同人站在飞驰颠簸的货车厢里一样抓拿不稳。 白尖脸趁势用力收拉绳丝,好似钓鱼一般,将马小跑的魂“啵”一声拽离皮囊,拉到他面前。 黑圆脸也将马小跑的魄拽出了皮囊,他一面收线一面想这下好了,捆了趁早赶路。眼见马小跑的魄已拖到他的眼前,他正待要说“正在捉你”,哪知鱼有脱勾、马有失蹄的时候,那魄瞬间的溜溜反旋三圈,挣脱他的摄魄绳,回身向皮囊飞去。黑圆脸眼疾手快,猛抖摄魄绳拦住魄回身之路。这魄眼见逃回之路已断,真个灵动无比,半路飞旋半圈,改路逃进树林。 黑圆脸一时蒙了! 干上这份差使早已经年累世,见识过的千奇百怪的魂魄不计其数,从来没有失过手。今晚可是蹊跷,这厮是个厨师出身,怎飞得如箭一般快,难不成他还是个飞毛腿加杂技演员? 黑圆脸瞟一眼白尖脸,他早已将魂捆了三圈丢到一边,站在高高的树叉上兀自望着庭院内那一桌菜肴流水口。黑圆脸暗自庆幸白尖脸没有瞧见,要不然自己的一张老脸往哪儿搁。回眼却瞧见那魄已窜出十丈开外,一旦窜进荒野,可就要经历一番大折腾,弄不好可能空手而归。先不说地府挂名捉拿的魂魄没有捉到会受到地府律法惩戒,坏了职业名声恐怕更是黑圆脸难于承受的。 黑圆脸矮胖身材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嗖”一声向那魄追赶而去。 那只魄发现黑圆脸追来,居然顽皮起来,在树林内外与他捉起迷藏。那黑圆脸卯足劲追赶了十来个回合,每一次眼见摄魄绳将要勾住那魄的时候,那魄都能翻转腾挪轻巧摆脱掉,最后竟然消失不见。 黑圆脸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气喘吁吁的立在地上,睁大了双眼四处搜寻目标,并时刻注意着那被抬着急行急远的躯壳,担心那魄返逃回躯壳去。 白尖脸巴巴的望着那院内满桌的好酒好菜,思虑着如何才能饱饮一顿,但是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主意。他明白今晚这一桌美酒佳肴除了洗一洗眼睛,他无论如何渴望都是品尝不到的,便失失落落地收回目光,却见黑圆脸正拼尽全力追捕那只魄,他好生惊奇,那魄居然能逃脱黑圆脸的摄魄绳,这对黑圆脸来说是亘古未有之奇事!他看见那灵动的魄上下翻飞、急停缓转,极其灵动地与黑圆脸躲猫猫,顿时觉得异常好玩,本打算伸手协助一下,转念又将双手抄起来,悠哉游哉地坐在树叉上作壁上观,并猜测着那只魄的主人是怎样一个既聪明又乖巧既顽皮又灵动的可爱娃儿。 沉寂了好大一会儿,突然见着树林中窜出一缕轻烟,直飞远处的躯壳而去。 说是迟那是快,黑圆脸飞身抖绳拦住去路。那魄真个敏捷无比,急刹车飞转身秒秒时间返逃回树林,黑圆脸跟进树林七弯八拐追赶了无数圈,又把目标给弄丢。黑圆脸停住,心想这厮真他妈既狡猾又身手不凡,在老子的职业生涯中疏难遇到,难道老子的职业名声就要毁在你这臭小子身上吗?看老子捉住你后怎么收拾你! 黑圆脸稍稍冷静继而思虑,看来不开口向白尖脸求助是不行了,面子事小,再这么折腾下去,天可就亮了。 “在那棵树背后呢!”白尖脸听到黑圆脸求助,笑嘻嘻指着一株枝繁叶茂的槭木树回答。他抖出勾魂索,三下五除二将魄赶进黑圆脸的摄魄绳。 马小跑被抬走时,马跑跑吩咐蒙达回屋,蒙达只得留下。它却并没有回屋,而是在门外竹林边跑来跳去,烦躁不安地“汪汪”叫着。 黑圆脸将魄与刚才捉住的魂合为一处,眼前出现一个壮实帅气的小青年。 “呵呵,你可来了!这个顽皮的小东西!”白尖脸挥扇拍着马小跑的脑袋,用相当温和的语气嚷嚷到。 黑圆脸气不打一处来,抓住马小跑的肩膀一声厉喝: “正在捉你!” 黑圆脸正想以拳打脚踢的方式送给马小跑一顿见面礼, 怎奈白尖脸笑嘻嘻地护住说: “这小子怪机灵的,就不要为难他了。” 黑圆脸只得掏出脚镣手铐,准备给马小跑戴上,却又听见白尖脸大惊小怪嚷嚷: “嘿,老七,这小子长得可好看呢!” 黑圆脸一瞅马小跑,可不是!这小子虽然印堂发黑,却是身材壮实,皮肤白晰,五官精致,英俊帅气,浑身散发着一股异常机灵劲儿。 “老七,仔细瞧瞧,有点像谁?”白尖脸突然欺近黑圆脸,压低声调神秘兮兮地问。 黑圆脸再仔细一瞅,只见马小跑脸型方正,天庭饱满,眼大而炯炯有神,眉角微翘,鼻梁挺拔,耳垂硕大。他立时明白白尖脸指的是谁,脸上不禁露出惊异之色。 马小跑兀自显得迷迷糊糊,还没有搞清楚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真切感受到自己的一双手腕被冷冰冰的东西锁住了,便抬头莫明其妙问到: “你们是谁?捉我干啥?” 黑圆脸怒斥到: “问那么多干嘛?只管跟老子走,到了地方你就知道老子为什么捉你!” 白尖脸却摇着圆扇,语气显得十分温和: “嘿嘿,我叫谢必安,人称活无常,鬼称谢六爷的便是。这位是范无赦,人称死有分,鬼称范七爷。我俩合称黑白无常。小子可灵动呢!身上有股子香味,是菜香么?” 活无常不住地抽动着尖尖的鼻子,嗅着马小跑身上浓烈的香气。这又勾起他对马小跑庭院中那一桌美酒佳肴无比的想念。可是,人间的食物不由活人经过烧纸念符化寄到阴间,或者是经过活人死后随身带到地下,鬼神根本无法享受到。因此无论活无常如何想念也是白想。 第十七章:马家门前无常跳,差爷肚中馋虫搅(下) 马小跑稍待清醒之后才看清黑白二无常的面貌: 谢必安高而瘦,脸白而尖,喜笑颜开,穿白长衫,戴一顶高高的白尖帽,帽尾飘着两根长条带,条带上书着一副对联,上联为: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下冤仇,自作自受”。 下联为: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时辰一到,一切都报”。 范无赦矮而胖,脸黑而圆,怒目圆睁,穿黑长衫,戴一顶平顶的黑圆帽,帽尾同样拖着两根长条带,条带上书着一副对联,上联为: “阳世三间为非作歹任由你”。 下联为: “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黑白二无常一张口,红杏杏的舌头直搭到胸口上。活无常冷不丁碰到很是吓人,多看一时就不太觉得可怕了,那张虽然惨白的尖脸总带着笑嘻嘻的喜剧面容,倒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样子。死有份却迥然有别,固有地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黑脸,直吓得马小跑腿脚乱颤。 还好马小跑少年时代也是顽皮的主,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他稍稍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又开口问: “你们要带我去哪?” “去地府!”死有份答。 听到“地府”一词,马小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来到了阴间!他知道关于阴曹地府的民间传说,就是阎王爷办公的地方,黑白无常是阎王爷的差使,专职捉拿刚死之人的三魂七魄,以及孤魂野鬼等,至阎罗殿上接受阎王爷的审判,生前行善者,升天堂享福,生前恶多者,下地狱受苦,生前不善不恶者,进炼狱修炼。马小跑自恃没有做过什么过恶之事,便理直气状地诘问: “我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今晚多喝了几杯酒,阎王爷凭什么找我麻烦?” “你杀生太多,蒋王要你去一趟。走吧!”死有份粗声怒气地回答,推搡着马小跑即刻起程。 活无常接过话道: “呵呵,小子,你还不知道么?你伤害了世间太多的虫鱼鸟兽,欠了世间无数的命债,日游神早就巡查到了你,可怜你年纪太轻,享受人世的生活太少,所以一直没有上报,只是一次又一次让你中毒晕死以示警告。你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今晚居然弄出一大桌虫虫宴!日游神实在看不下去,才报告秦广王,派俺和七爷来捉你去地府走一遭。” 听了活无常的话,马小跑如梦方醒,原来是日游神作怪,将自己制作虫虫宴的事情报告给了秦广王,自己却毫不知情。他听说过关于阴间的日夜游神的故事,知道他们一个巡查白天,一个游荡夜晚,专门监督人类的邪恶行为。他一直认为那是人们编来吓唬人的,此时明白他们不但真实存在,而且自己已经成为他们的打击对像。他万分后悔自己太过嘴馋,涂害了那么多天地生灵,的确算是罪有应得,不能怨恨日游神打小报告。只可惜自己如此年轻就下了阴间,世上的老汉老娘老哥女友亲朋好友不知会悲伤到什么地步。 想到此,马小跑五内俱焚,泪雨磅礴。他拖着沉重的脚镣手铐,在死有份的推搡中一步三回头,不住地向人世间回望。他看见他家的房屋、庭院、树林、田野在暗影婆娑中正向他的身后退去,他看见几个白大卦在白晃晃的灯光下正围着他的躯壳忙忙碌碌,他看见爹妈和朋友正守在他的躯壳左右悲急交加,他看见福元元在一旁掩面哭泣。可是他们的身影在他眼里正逐渐变得模糊,人世间的烟火气息正逐渐被另一个世界的阴风迷雾所取代。 待稍稍清醒,稳定了情绪,马小跑疑惑起来,活无常口中的秦广王和死有份口中的蒋王都是谁?难道是阎王爷的具体称号么? 马小跑不便相问,转念想到,活无常刚才说秦广王是实在看不下去,才叫自己去地府走一遭,或许秦广王不一定非把自己送下地狱不可,只是想当面作一次警告,又放自己回来也说不定。何况自己只是吃了些虫虫鸟兽,又没有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只要在秦广王面前恳切地承认错误,或许秦广王看在自己年纪轻轻的份上,就会网开一面。如果自己捉过几只虫虫鸟兽就该被投下地狱,那世上那些杀猪宰牛的屠夫又该如何给他们定罪呢? 想到此,马小跑忙哭哭涕涕地央求黑白无常到: “两位爷爷,我才二十岁出头,人世间的经历太少,有太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爸妈也都年轻,我还没有向他们尽过孝道,更可悲的是我虽然有了女朋友,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来得及生养,家里祭祀我的后代都没有。求你们放我回去生儿育女之后再回来接受审判,行不?” 死有份推搡马小跑一把道: “你小子想得到美!哪有踏上黄泉路了还回得了头的。现在你留恋人间生活了?当初你涂毒生灵,胡吃海喝的时候,为什么不想到会有今天?老子告诉你,到了阎罗殿,蒋王一验明正身,将你在生死簿上的生辰八字一勾,你小子脱在阳间的躯壳就会彻底散尽最后一丝阳气,你就和人世彻底分道阳镳。” “两位爷爷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回去之后一定供上两位爷爷的牌位,长年为你们点蜡上香……” “不要啰嗦了,”死有份打断马小跑,“求老子没有用,见到蒋王你求他鬼神爷去。不过老子要告诉你,蒋王从来铁面无私,求他也是白费力气,老子还没有见过有哪一个犯罪嫌疑鬼能从他鬼神爷指缝间溜回人世的,你小子不如省下力气好生准备接受审判吧。” 死有份此时嘴上虽然怒斥着,心里却暗想这小子一张嘴巴倒是蛮乖甜的。 “呵呵,老七,不要打断孩子的话嘛。”活无常向死有份摆摆手,转头笑嘻嘻地问马小跑,“小子,如果放你重返人间,你准备如何供奉俺和你七爷呢?” “我不但长年供奉两位爷爷的牌位,”马小跑见活无常如此问话,心想机会就在此时,赶忙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磕头作揖保证到,“还让我的儿子儿孙世世代代都供上两位爷爷的牌位,香案上一年四季香蜡长燃,果蔬长供!” “还有呢?”活无常偏着尖尖脑袋调皮地追问。 “还有?还有我会时常做出味道鲜美的菜肴,买来最好的美酒,供两位爷爷享用。两位爷爷或许不知道,我可是专业的厨师,能做出世上最最稀有的菜肴!” “很好小伙子,难为你有这份真心。”活无常将马小跑从地上拉起来,轻拍着他的肩膀叹着气说,“俺老谢倒非常想尝一尝你这个大厨师做的菜呢。不过,俺如果将你放回去,俺如何向秦广王交待呢?唉——小子,你就不要心存枉想,还是安安心心上路吧!” 活无常说罢,摇着头迈开脚步向前走,嘴里自言自语: “如果这小子带一点酒菜上路该多好!” 马小跑听活无常说不可能放自己回去,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迅速破灭。正待又要伤心绝望起来,听到活无常的最后一句嘀咕,愣立片刻,突然想起自己围裙兜里装着的虫虫,立刻欣喜地摸出一把来双手恭敬地奉送到活无常面前。 活无常欣喜若狂,一把抓过去,一瞧,只见是一捧各种各样的昆虫,有的长着角角叉叉,有的金黄耀眼,有的油黑发亮,有的翠绿娇嫩,那殊香无比的气味扑鼻而来。他思忖: 这小子真带有啊!预见自己活不过今晚了吗,临死都要吃饱喝足,还要装一口袋在黄泉路上享受,做鬼也知道要做一个实实在在的饱死鬼,真是一只机灵鬼!唔——是些什么虫虫呢?管他的,人都敢吃,俺老谢不敢吃么。 活无常放一块入口,咔嘣一嚼,味道棒极了,他停住咀嚼,笑意深深地盯着马小跑。马小跑立刻明白,赶忙抓出数把来献到活无常手中,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裙袋掏空。当马小跑讨好地向死有份献上一捧时,死有份将一张可惧的黑脸转向一边,不过他的喉结上下蠕动,马小跑明白那是在悄悄咽口水呢。活无常接过去,强给死有份塞进袖囊中。 活无常一屁股蹲向路边,准备吃爽了再走。死有份一把将活无常扶将起来,慎怪到: “六爷真是嘴馋,也不看看时辰,咱们的差事还没有办完呢,办完了回去想怎么吃不行么!” 活无常抬头望一望天,自感为了一时的快感,竟忘了正事,羞得本来惨白的脸上现出两团红晕,于是悻悻地将美味虫虫揣入衣袖,和着死有份急急赶路。虽然不好意思马上享受美味,他却在想如何能够在以后时常享受到这种口福。想着想着,他的心里生出一个小九九…… 马小跑见活无常一副贪吃鬼的可笑样子,吃吃发笑,心想,我在人间坐牢了“吃货”的宝座,你在冥界怕也是以“馋相”称王吧。 “小子笑什么?”活无常瞟见马小跑的表情,屈指向他脑袋上弹了一爆栗骂到,“取笑你六爷呢?你小子不也是吃货一个么!不因了你这张嘴,咱爷孙俩恐怕还得再等上好几十年才能见面呢。提醒你一句,这一路上,千万管好你那张贪吃嘴,否则到时叫你做鬼不能投胎无门!” 马小跑揉摸着被弹得生疼的脑袋,心想: 咱俩半斤八两,谁笑谁啊! 其实死有份也被马小跑带的虫虫散发出的香气惹得直吞清口水,他一路走一路想: 狗日的是些什么虫虫做得这么香!老子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吃到过。这小子不愧为厨师出身,手艺真不简单,如果能经常吃到这小子做的菜,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他妈的值! 死有份瞧见稚气未脱的马小跑被沉重的脚镣手铐所累,同情之心暗起,嘴上故意骂到: “奶奶的走得这么慢,想耽搁老子的差事是不?老子给你解了脚镣,便宜你小子,你小子还走不快的话,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情也求了,美味也献上了,两位无常爷依旧不放马小跑走。马小跑带着莫可名状的悲摧之情,无奈踏上通往阴曹地府的漫漫黄泉路。 由于马小跑沉静在无限哀伤中,没有注意到两位无常爷的身后跟着一个魂魄,这就是我师父的魂魄。由于我不能下阴,接下来对马小跑的跟踪任务换由师父接手。 第十八章:生死窝囊流浪鬼,善心永恒美姐姐(上) 不到两个时辰,马小跑便被带到活无常要办事的地方——槐沙鬼村。 活无常瞧见这片鬼村一眼望不到边,四处阴火闪闪,便知道这儿是孤魂野鬼扎堆的地方,暗自高兴今晚这份差事办起来不会费力。他立刻开始观察地形,突然发现忽明忽暗之间,四个人影在挖掘一座阴宅。他连忙指给死有份看。死有份瞧清楚后骂到: “狗日的几个又在盗挖人家的祖坟,真是丧尽天良!老子反正要在这儿等六爷,正好想个办法整治他们一下,吓他们个半死,叫他们从此不敢再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活无常拍着双手说: “哈哈,就老七的长相,绝对吓死几个摆起。老七你去吧,俺老谢的差事容易,无需你帮忙。” 死有份将马小跑铐在鬼村旁边一株歪脖子槐树上,忽然瞧见夜游神从槐树那边飘过去,忙急声招呼到: “夜游神!” 马小跑听到死有份喊夜游神的名字,赶忙顺着死有份的目光望去,只看见一团黑影一晃就消失在夜色中了。他感到失望,心想不知有没有机会好生瞧一瞧两个游神的真面目。 活无常问死有份: “老七看见夜游神了么?” “刚过去,”死有份答,“我想问一问他看见这伙盗墓贼没有,他理都不理就走了,我老谢哪里得罪他了么?” “你是知道的,”活无常摇着头说,“这两个游神性格特别孤僻,从来天马行空,独来独往,老七不要跟他们计较。” “谁他妈小气鬼愿跟这两个孤卵子游神计较!”死有份叹口气说,“办咱们的事。” 两个无常约定无论事情能否办完,最迟寅末卯初时刻回来汇合,便各自分头行动。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先叙说死有份如何收拾那一帮盗墓贼。 死有份自己是不敢靠近那一拨盗墓贼的,那一伙人的阳气非把他的阴魂驱散不可。他准备寻找一俱尸体,将自己的阴魂附着上去,然后接近他们。 地府有明文规定,地府的官员和差役外出执行公务,不得无故骚扰鬼民阴宅,否则轻者警告重则问责。不过规定是死的,鬼神是活的,办事情如果不机动灵活一点,死守教条,会有多少事情根本无法办成啊。于是死有份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刻从一座阴宅钻到另一座阴宅,无奈,人间早已执行尸体火化政策,这横竖七八里新新旧旧密密扎扎数不清的阴宅群中,哪一座能够找到一俱整埋的尸体呢? 忙活了将近半个时辰,死有份累得气喘吁吁,依旧两手空空。他停在一座新修的阴宅前,实在懒得再进去查看是否有完整的尸首——不用看就能百分之百肯定,里面是一坛骨灰。他背靠阴宅后墙坐下休息,心想,看来这个方法行不通。但是他又绝不想便宜了那几个盗墓贼,于是飞速转动着脑子想办法。 死有份正闭目思索之际,忽然听得阴宅前面悉悉嗦嗦的响动声。他轻轻扭头,瞧见一只瘦骨嶙峋的鬼魂正趴在阴宅大门边上偷吃祭祀的供果。 这只鬼魂一面狼吞虎咽般地朝嘴里塞东西,一面慌里慌张地东张西望,还警惕着阴宅里面是否会窜出宅主来,样子相当的滑稽可笑,生前十有八九是个小偷或者流浪汉之类的卑微人物。 死有份飞身上去一把按住那只鬼魂的背脊,把个鬼魂吓得哇哇尖叫。 “饿死鬼,前八辈子都是穷人出身吧,胆小如鼠还偷人家东西,料定你生前就是个搅不出大浪扶不上墙的癞东西。说!从哪里来的?”死有份厉声喝问。 那只鬼魂扭头一望,瞧见死有份那一副吓死鬼不偿命的模样,当即唬得鬼毛倒竖,立马背过气去。 死有份一把将他翻过身来,在其胸口一阵按压。只听那只鬼魂“咕噜”一声缓过气,抖抖缩缩地翻身跪地,立刻磕头如捣蒜: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再不敢偷东西了。” “老子没有说过要你的鬼命。老子问你从哪里来的?” “小的早忘记自己从哪里来,小的只记得未死之前四处流浪。有一天饿得发慌,去偷一家小吃店门口蒸笼里的馒头,不想被店主发现,他说小的常去他店上骚扰,吓跑了他的顾客,叫店小二下死命地追赶小的,小的拼尽全力逃进荒野,倒在地上晕了半天也没有喘过气来。小的看见香喷喷的白面馒头在眼前晃来荡去,可是小的连抬手抓一个来填肚子的力气都没有,不知不觉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小的一直认为人活一辈子太不容易,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当小的做了鬼之后才明白,活人有活人的难处,死鬼有死鬼的痛苦。小的没有自己的阴宅遮风避雨,更没有家人祭奠享受死人的正常生活,依旧只能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到处流浪。特别让小的恐惧的地方是,小的怕被阎王爷派出的黑白无常捉住投进地狱,因为像小的这种生也流浪死也流浪、在阳世和阴间都毫无用处的鬼魂,一旦被捉住,只有被送进地狱的份儿。后来小的碰上两个膀大腰圆的光头鬼,被他们押送到这处鬼村庄,让小的抢其他鬼魂的财物,小的不敢,被他们暴打一顿,规定小的要定时偷些东西去孝敬他们,要不然他俩随时碰着小的就随时捶打小的。小的不知在这个鬼村呆了有多久,反正饿了就找吃的,累了就找个无主空阴宅睡觉,碰上光头鬼就挨上一顿打。爷爷,小的就是这样来的。” “原来是一只流浪鬼!你这窝囊废,你打不过他们,难道还跑不过他们吗?远远的逃离这个地方不就得了?” “这儿阴宅多鬼魂也多,找吃的方便,找藏身的地方也容易。鬼海茫茫,哪儿又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地方啊!” “那两只恶鬼住在哪儿?” “西边那座最大的阴宅里,那是他们把宅主赶走以后霸占的。” “真是可恶!老子今天没时间,改天一定去收拾他们。这刚修的新宅,肯定是有主的,你那副蚊子鬼飞过都会被吓破的胆子,怎还敢来偷人家家人祭上的供品?就不怕宅主出来逮住掐死你?” “爷爷有所不知,这座阴宅里埋的是一个一百二十岁的老太婆,又老又瞎,死前已在床上躺了数年,小的料定她现在想爬出阴宅来也不容易。要不这些供品都放上三天了,也不见她出来收进屋去享用。” “哦?既然是个可怜的长寿老太婆,你就应该多多照顾她,不应该偷她的东西才是。” “爷爷教训得是,小的再也不敢了。” “你晓不晓得这个鬼村中有哪座阴宅里埋有完整的尸首?” “这……恐怕不好找!人间推行火化制度数十年了,有谁敢未经火化就埋人的。哦——您老瞧小的这颗榆木老袋!这座新宅中的老太婆不就是未经火化的吗,她死后家人悄悄将她埋葬的。大约她怕火化烧得太痛,因此叮嘱家人将她土葬。她的尸体一定完整得还没有开始腐烂呢。” 第十八章:生死窝囊流浪鬼,善心永恒美姐姐(下) 经过一番对话,流浪鬼感觉面前这位面相凶神恶煞的黑胖子,不像是一个恶鬼,对他似乎也并无恶意,不过是找他打听哪儿有尸体而已。至于黑胖子接下来还需不需要他,他不清楚,他暗暗希望胖子不需要他,早些放他走,久久的跪在地上,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何况这位凶神恶煞的鬼爷始终让他胆战心惊。不过强烈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壮起胆子半开玩笑地多问出一句话: “不知爷爷寻找尸体干什么?呵——爷爷不会是想借尸还魂吧?” “狗日的把你七爷想成什么了!”死有份在流浪鬼屁股上踢上一脚骂了一句,随及思忖:“无论做人还是做鬼,成天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讨生存,能从这样的鬼东西嘴里听到真话吗?他刚才就说没有谁敢未经火化土葬尸体的,这才垒几天的新阴宅,难道宅主的家人胆子大到敢与政府对着干?这小子一定是想快些打发老子走,他好逃掉,便胡扯这新宅中有尸体。不过眼看离天亮的时间不远了,根本没有想出其他办法,听这小子说话的语气,又不像是骗鬼的,姑且相信他,先敲一敲宅门,果真有,那就太好了,如果没有,就得好好收拾这小子一番。如果先找到六爷把这小子交给他再回来办事,怕是时间来不及了,不知六爷办完差事没有?” 死有份沉思片刻,又起一脚踢在流浪鬼屁股上,厉声吩咐说: “好生在这儿呆着!待七爷办完事情带你去地府干上个差事,好有个归宿,省得你在这鬼地方挨饿受冻还受欺负。跑是跑不掉的,不信你小子试试!听好没有?” “谢谢七爷,小的绝不敢跑!” 流浪鬼从死有份的话中猜测到他是地府的官员,但不知道他具体是干什么的,听他自称“七爷”,便依样称呼他。他听说过地府是阴间政府所在地,人死之后魂魄去地府的阎罗殿上受审,好人上天堂享福,坏人下地狱受刑,不好不坏之人去炼狱继续修炼德性。他想起自己不但为人的时候成天偷鸡摸狗,尽干些坏事,死后变成鬼也还干着同样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旦去了阎罗殿,自己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地狱,那是一个叫人叫鬼都无比恐怖的地方!莫非七爷嘴上说要带自己去地府当差,其实是先稳住自己,他好去办事,然后把自己送去受审?一想到此,他全身哆嗦,立马呜呜咽咽地哭叫起来,再次向着死有份磕头如捣蒜般地哀求到: “七爷您老鬼家行行好,千万不要送小的去地狱,只要不下地狱,您让小的干什么都行。七爷!七爷!您行行好啊!” “真是稀泥巴扶不上墙!没时间和你啰嗦了,好生给老子呆在这儿。敢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死有份正待转身,突然听到一个温柔沉静的女性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是谁稀泥巴扶不上墙?” 他回头一瞧,只见一位女鬼立在阴宅大门边上,面带微笑,镇定地望着他们。 “深更半夜的,范七爷来到老妇家门前了,也不进来坐一坐,只顾和这位兄弟说什么话来着?”女鬼招呼说。 流浪鬼见他所偷窃的宅主真个出来,把脸埋到地上不敢相望。 死有份看不出这个女鬼的年纪,只见她个头较高,面相姣好,身材匀称,秀发批肩,神清气爽,气质非凡,并非流浪鬼所描述的老得不成样子。连忙拱手相答: “鄙神范无赦,办差路过此地,本想顺便收几个孤魂野鬼回去,不成想打挠了姐姐,还望见谅!敢问姐姐芳姓大名,为何知晓老范姓名?” “老妇姓美名赛丽。范七爷和谢六爷是地府的鬼帅,阎王的专差,在冥界扬名四海,在阳间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妇刚从阳间过来,还未来得及去拜见范谢二位爷和阎王爷们,万望范七爷海涵。” “哪里哪里,既然在这里碰见姐姐,真是三生有缘,那就正好可以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以姐姐之气质,老范料想姐姐生前定然是一位知书识礼、广施恩德、慈爱有加、儿孙满堂之人,上天堂是无疑的。” “上阎罗殿受审这一关迟早是要过的,至于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就不是老妇所能左右的了。既然今日碰见了七爷,那么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与七爷同行。不过要烦七爷等一等,待老妇进屋稍作收拾便起程。敢问这位兄弟趴在地上做什么?”美赛丽指着流浪鬼问死有份。 “一只流浪鬼。老范准备收编他,让他过上正常的鬼生活,他还不想干呢。” “哦——敢情刚才说老妇爬出宅门都不容易的就是他吧?” “他刚才在此行窃,被老范撞个正着。家人孝敬姐姐的供品,姐姐为何不收进屋去享用?这里到处都是孤魂野鬼,你不享用,这些鬼崽子可不客气。” “老妇正因为发现这里的孤魂野鬼很多,没有亲人来祭奠他们,他们的生活很可怜的,所以有意留给他们享用。老妇生前就经常叫儿孙们带些饭菜蔬果撒在这个鬼村周围,救济他们。”美赛丽一面说着话,一面将她家门口祭祀平台上还剩有的果糖之物收拢,捧来塞入流浪鬼怀中。 流浪鬼听美赛丽如此说话,又见她捧那么多吃食给自己,更是感到羞惭难当,将头埋得都快塞进了裤裆。 “姐姐果然慈善有加!” “做人做鬼都本该如此,有什么好值得夸奖。老妇这就进屋收拾。七爷稍等。” “姐姐且慢,老范有一事相求。” “七爷多礼,不知老妇能帮上什么忙?” 死有份将刚才看到的鬼村情景和自己的打算如实描述一遍。美赛丽皱眉说到: “的确可恶!老妇的躯壳七爷用就是了。不过万望七爷手下留情,不要收了那几个人的性命,人活一世不容易,他们也不过是想找一口饭吃而已。” 听了美赛丽的叮嘱,死有份暗想,这个妇道人家怕是善良得有些过了头。他不再搭话,径直钻进宅中去附上了美赛丽的躯壳。 第十九章:夜半忙活鬼凑趣,闷声发财神捉弄 在鬼村微弱但此起彼伏闪烁的磷光中,在几束手电光的晃来荡去中,一伙人正闷声不响地忙活。这一伙人是槐沙鬼村的常客,为首的叫金龟子(他们每个人为自己取一个虫子之类的绰号,在这种特殊行动中用以相互称呼),前些年盗墓屡屡得手,收获颇丰,后来随着绝大多数坟墓被挖掘得千疮百孔,挖到的墓葬品越来越少。这一伙人也一度好久没有来。近段时间没有找到新目标,这伙人便再来此地拾遗捡漏。经过大半个夜晚的探寻之后,大家都已作好空手而归的准备时,没有想到在最意想不到的一个小土包里获得了惊喜。 他们将一座年代久远的阴宅挖开来,把已朽的棺木一块一块撬下来扔出坑外,把白森森的骨头也拔得到处都是。只见棺底金灿灿的项链、银灿灿的手镯,还有耳环、头钗、铜钱等古物铺了一层,一伙人围住宅坑鼓圆了眼珠盯着古物,谁也不敢相信这小小的一个坟包里会有如此意外的收获,尽管都算不上稀世珍宝,谈不上价值连城,不过十万八万或者至少三五万也是卖得到的。 这座阴宅早已无后人打理,只在地面露出一个小包,在这数万座坟海中毫不起眼,多少年来,盗墓贼们一拨又一拨来此坟场,无论是那些盲盗,还是带了非常先进探测工具的专业科盗,一律对它瞟也不瞟一眼。 四个人埋头趴在宅坑中,青虫举着手电负责照明,皂鸡子和马蚱负责拾掇宝贝,金龟子负责接住宝贝往背包里装。他们不派望风的,也不慌张,活儿干得有条不紊。 这处坟场横竖七八里,大坟小坟新坟旧坟不计其数,显得极其的阴森可怖,加之关于坟场的传说非常多,不要说是漆黑的夜晚,就是大白天,也绝少有人胆敢随随便便进出坟场。因此夜晚来此地的盗墓贼们,多是打着强光手电或者额头上戴着矿灯大摇大摆进来的。甚至于有盗墓贼大白天也敢来。 话说四个幸运的盗墓贼捡宝贝正捡得起劲,忽然听到坑上传下来一个如莺夜歌般非常好听的女性声音: “哥哥些,今晚运气好得很哈,发财了哇!” 这个女人的声音在这寂静而空矿的无边坟场中显得无比的突兀和清晰,犹如一颗炸雷突然投进坑中。可以绝对地讲,在此处坟场进进出出这么些年,金龟子一伙绝没有看到过哪个女子敢在此处坟场现身,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女盗墓贼,更何况是在深更半夜! 不过,这伙人不愧是久经坟场的老手,大家停住手,顺着青虫抬起手电向坑上照射的方向,齐齐望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穿着白衣、瓜子脸、秀发批肩、眉清目秀、笑容满面的漂亮女人蹲在坑边的土堆上向坑下瞧。女人抬起白晰的手叉开五指遮住眼睛,柔声娇气地嗔怪到: “哥哥,不要射着人家的眼睛嘛!” 这声音要放在其他地方,保准撩拨得这几个大男人个个全身酥麻,瞬间欲念陡增。可是今晚,他们谁也没有朝好事方向想,一伙人脑袋瓜里几乎同时在猜想着另外的可能性:要么是碰上了同行,要么是碰上了公安。“遇到了鬼”这种可能性在他们脑袋里倒一时没有闪现。他们既然敢做这一行,从来确信这世间是根本没有鬼魂的。他们早就练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可以在深更半夜独自一人背着一具尸体在坟场里走来走去,也可以躺在尸骨累累的棺材里鼾声如雷地睡大觉。所以对于坑上那个突然降临的美丽女人,他们除了担心遇上的是公安,脑袋里并没有产生其他恐惧。 “夜半发财,见者有份,姐姐同来几人?”金龟子十分沉着,他放下背包,向着女人一拱手,用低沉但清晰的声音问到,一副有福大家享的慷慨神情。 “就我一个人呀!”女子捋一捋耳发,声音娇嘀腻人。 听到意外的回答,金龟子与同伙面面相觑。青虫、皂鸡子和蚂蚱有些骚动,一时站起身就要向坑外爬。金龟子伸手按住他们,沉着地说: “不要动,我上去看看。” 金龟子在女子对面,他手搭坑沿,纵身一跃,一只脚已搭上了坑沿,本来瞬间就可以跳出坑外。此时他的面部突然感受到一股气息,这股气息没有热度,倒象闻到一股腐尸的味道,他一抬眼,女子美丽而微笑着的面容就在他面前,那精巧的鼻子就快碰着他的鼻子了。金龟子心里大吃一惊: 自己爬坑的速度麻利到可谓神速,也就秒秒钟的事情,那蹲在坑对面的女子,怎么可能瞬间跑得过来,除非飞过来!莫非……莫非…… 正当金龟子的身体悬挂在坑沿上,心里陡生恐惧之时,那女子伸出纤细白晳的食指,笑嘻嘻地在金龟子额头上轻轻一戳,那手指冰凉如冰棒,金龟子丝毫没有感受到这根指头的力量,只是感觉到象平常的两个人肌肤轻轻接触而已,但是金龟子又象是感觉一股不可阻挡的大力推他一般,身体根本把持不住,不由自主地砰一声摔下坑去。 “哥哥些,宝贝还没有捡完呢,爬上来干啥子?”女子蹲在坑上嘻嘻笑到。 金龟子翻起身来惊恐万状地向坑上爬。 其他三人见状,也如惊弓之鸟,纷纷向坑上爬。但是四个盗墓贼谁的脑袋先冒出坑,谁的额头上就会被那个女人的手指一戳,身体“砰”一声跌回坑中,恰如小孩子在超市门口玩槌打出头鸟的小游戏一般。 如此反复四五次,金龟子和皂鸡子筋疲力尽,瘫坐坑底,不再爬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青虫和蚂蚱可就如两砣牛屎缩倒在坑底,不见了动静,大约已经晕死过去。 “哥哥些怕什么呢?”女子莺声软语说着话,轻飘飘的跳下坑,“我又不是鬼,不过是一个碰巧路过的小女子而已。我下来瞧瞧哥哥些都发现了什么宝贝。” 金龟子金大师傅不愧是久走夜路、久经沙场的老手,他能当上这伙人的老大,绝对是有本钱的。眼见得女子飘下坑来,正处在绝对恐惧、剧烈喘气中的他突然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原地蹲声弹射的动作,瞬间跃出坑外,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鬼火四起的夜色中。不过,纵使他快如闪电,屁股上依然挨上了一巴掌。 皂鸡子看起来差不多被吓懵了,但是脑袋中还保留着生死时刻逃命的意识。他模模糊糊感觉得金龟子在逃,也挣扎起身,趴到坑壁上向上爬。那坑壁刚才被他们的身子反复磨搓,已经十分滑溜,皂鸡子爬上去滑下来,再爬上去又滑下来,如同小孩子玩梭梭板,场面显得相当的滑稽。爬了半晌,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身下太滑,须换个地方,便将身子向左移,再向左移,在靠近那个女子站立的地方,终于找到个不滑又相对低一些的坑壁。他似乎已经忘却了那令人恐怖的女子的存在,只是为爬而爬,他一搭手一抬腿终于拼尽全力地爬了上去。但是他并没有站起身来奔跑,他继续趴在地上匍匐向磷火闪烁的无边黑暗,嘴里叫着“金哥等等我”,但是那叫声既沙哑又细如游丝。 青虫和蚂蚱犬缩在坟坑中,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 死有份将躯壳归还给美赛丽。 美赛丽早已将行李收拾停当,站在一乘两个小鬼抬的小轿旁等待死有份回来。 流浪鬼畏畏缩缩没敢跑,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等待。 死有份领着美赛丽和流浪鬼回到槐树下,没有瞧见活无常,拨打他的电话,说是不在服务区。 马小跑满脸悲切地将魂体歪靠在槐树上,美赛丽指着他问死有份: “敢问七爷,这个小孩子年纪轻轻,为何事竟走上这条不归路了呢?” “美姐姐有所不知,这小子嘴馋得骇人听闻,无论什么虫鱼鸟兽都敢吃,杀了世间太多生灵,甚至惊动天界神仙,引得阎王爷不得不过问。” “纵使杀了些虫兽,也算不上弥天大罪,何至于收其性命!”美赛丽说着,上前蹲到马小跑身边,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唉——可怜那可怜!” 马小跑抬头,眼泪汪汪地望着美赛丽,问候到: “阿姨好!” “嗯——多机灵的孩子!好孩子,你受委屈了。”美赛丽从包裹里取出一条围巾,围到马小跑的脖子上,“这是家人刚给阿姨烧来的,黄泉一路也不知是长是短,是冷是热,孩子你先围上吧。” 那马小跑哪经得住美赛丽如此温暖如母亲般的问候和关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孩子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吧,”美赛丽抚摸着马小跑的脑袋尽力安慰到,“如花一般绽放的鲜活生命突然就凋谢了,谁能承受得起呀!” 一旁的流浪鬼也呜呜噎噎地擦起眼泪来,不知他是因美赛丽的言语引起对马小跑悲叹同情,还是由马小跑的遭遇联想到了自己。 死有份面无表情地站着,他既不说话,也不瞟一眼这悲情交加的一幕。 “七爷,”美赛丽站起身来面向死有份说到,“看在这个小孩子十分可怜的份上,到了地府望七爷在阎王面前替孩子多多美言,好叫这孩子少受些苦。” “美姐姐,”死有份平静答到,“地府律法森严,阎王铁面无私,如何审判这小子不是老范所能掌控的。不过,这小子确实让人有些怜见。” 直等到卯时到来也不见活无常的踪影,电话始终拨不通。眼见天边露出鱼肚白,死有份的心里越发着急: 六爷不是说他的差事很简单吗,为什么还不回来?是遇上了麻烦,还是遇到什么好玩的事给绊住了?六爷的本事是很少有什么差事能够难住他的,他除了贪玩还喜爱美食,看样子今晚是被那马小子的食物给诱出了馋虫,极有可能正悠哉游哉地到处寻找吃食。这个鬼村西边新阴宅多,来祭祀的人也多,因此好吃的祭品也多。 想到这里,死有份让美赛丽和流浪鬼等着,直奔鬼村西边而去,他一面急走一面叹气: “这个玩心不死的老家伙,总有一天因为玩过头耽搁正事,受到蒋老爷子惩戒!” 第二十章:冒冒失失摔死鬼,嘻嘻哈哈无常爷 活无常与死有份各自分开行动之后,活无常不慌不忙地观察着地形,看见鬼村东南角磷火更密集,便奔到东南角。 东南角的阴宅年代更久远,这里老阴宅密集,几乎没有新阴宅。 这个鬼村的形成,最早便是从东南角开始,逐渐向其他方向扩展开来。至于第一座阴宅是哪一座,始于何朝何代何年何月,没有人能够讲得清楚。 这里也是盗墓贼们光顾最多最频繁的地方,因为这里的老坟最多,挖出古物的几率更大。几乎每一座坟墓、每一个土包都已被挖开,或者被掘出一个洞,棺木、尸骨遍地散落。20世纪80年代末期,“5?29”重大文物流失案中所涉及的国宝级文物“西蜀金樨”,就出自这座坟场东南角的一座王坟中,如果不是因为盗墓团伙内斗导致人命案而牵扯出来,恐怕至今也不会有人知晓“西蜀金樨”这件稀世珍宝。 活无常小心意意地在乱七八糟的阴宅中穿行。他本以为此时正是孤魂野鬼们乱窜的时候,而此地又是他们比较喜欢集中的地方。可是他鼓圆了眼珠四望侦查,半晌也未发现一个鬼影。活无常十分纳闷,心想是不是自己估计错误,野鬼们很少来这一片老宅地的。他钻进好几座有洞的阴宅中探看,也没有发现鬼影。活无常有些泄气,捡个小土包坐下来思索。他突然想起袖囊里的虫虫,摸出一只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起来品尝——味道真是棒极了! 这小子!厨艺真是了得!可惜太过贪杯,稀里糊涂断送了自己年纪轻轻的性命。至使多少人间吃货,再也无缘品尝到从他手中烹制出的美味!如果继续活着,那厨艺会修炼到何种程度呢? “砰”——活无常听见不远处摔跟头的声音,抬头一望,一只鬼魂大概是跑得过急,被一根腿骨头绊倒了,趴在地上“唉哟唉哟”地叫喊,好一阵爬不起来。 等到那只鬼魂终于缓过劲立起魂身来时,活无常已经挡住他的去路。 只见这只鬼魂右脸上一道三寸有余的新鲜口子中,鲜红的血正一滴接一滴地往外冒,显然是刚才的一摔造成的这一后果。再瞧他的左脸,烂肉翻飞,血痂凝结。活无常一瞧便知,那是此鬼生前摔坏的。十有八九此鬼就是死于那次摔跌。摔成了鬼都还不小心,简直就是一只毛里毛躁的摔死鬼! 那只鬼魂吓了一大跳,不认识面前突然冒出来一个白衣白脸白尖帽、似全身披挂着孝服的瘦高个。他怯生生问到: “你是谁?” “嘿嘿,俺乃谢必安。你可来了!” “你就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活无常?”那只鬼魂把淌满血的脖子一缩,不待活无常回答,转身撒腿就跑。 “呵呵,摔死鬼,俺老谢会吃你么?”活无常嘻嘻一笑,勾魂索一抖,那只鬼魂乖乖的又回来了。 “谢爷饶命,谢爷饶命!”摔死鬼与被死有份捉住的流浪鬼一个德性,立刻扑通跪下鸡啄米似的磕头。 “跑那么急干什么?” “回、回谢爷,找、找吃的。” “那儿找?” “回谢爷,去西边。” “家住哪儿?” “回谢爷,住本地。” “今晚这儿的鬼魂都去哪儿了,俺老谢逛了半夜,怎么只碰到你一个?” “回、回谢爷,我、我不晓得。” “哦?”听得摔死鬼支支捂捂,又见他两只眼珠的溜乱转,活无常料定他在说谎,这中间定有隐情。活无常略一思索,嘻皮笑脸地说到,“看来这里的鬼魂不喜欢过夜生活,都规规矩矩地躺在屋里睡大觉,就只有你半夜三更的出来逛。俺俩很有缘份哈,你这一出来就碰上俺老谢。晓不晓得俺今晚来此地干什么?” “回谢爷,我不晓得您老今夜来此有什么事,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我没啥能耐,但搭只手跑个腿还是能做到的。” “嗯——态度很好!”活无常举手捋一捋白胡须,眨了眨鬼眼摇头晃脑地说到,“你能不能做事,还得先考一考你。前些年丰都大帝提出并在冥界上下全力倡导践行的‘十诚十诫’,还记不记得?” “回谢爷,‘十诚’是诚实、诚心、诚信、诚意、诚恳、诚真、诚挚、诚朴、诚——啊啊最后两个记不住了,‘十诫’是诫骄、诫贱、诫奢、诫盗、诫淫、诫娼、诫谎、诫骗、诫赌、诫毒。” “嗯——最后两个‘诚’是诚敬、诚祈。”活无常扬扇拍了拍摔死鬼的脑袋赞扬到,“想不到你小子虽然长相寒碜,政治觉悟还蛮高的嘛,比阳间的好些大活人都高!俺敢打赌,阳间的‘五正五邪’也提出几百年了,能背出一两条的老百姓十无一二。孺子可教也!” 摔死鬼受到表扬,心里有些飘飘然,他急转脑筋希望想些话题出来逗这老头子开心,把他逗迷糊了,好趁机溜走。 不想活无常一改刚才嘻哈脸色,一本正经严肃说到: “交待你小子一个任务。这个月是丰都大帝倡导的‘打谎专项行动月’,重点捉拿喜欢行骗说谎的鬼崽仔们去阎罗殿受审,以治理冥界说谎歪风。你只须告诉俺这个坟场中有哪些喜欢说谎的鬼魂就行了,不过你得如实说,如有半句谎言,你可晓得去阎罗殿受审的后果!” 摔死鬼一听活无常专们来此捉拿行骗说谎的鬼魂,本来意外碰上这个活无常已恐惧之至,现在更加心跳异常。他生前就是靠坑蒙拐骗吃饭,死后又旧业重操,刚才已对活无常说了一句谎话。他瞅着活无常手中的勾魂索,明白跑是万万跑不掉的。如果实话实说吧,先不说两个老大惩不惩罚他,那些鬼朋鬼友们不把他打成七零八落的零部件才怪。如果不说实话吧,这不是顶风作案么,活无常不把他捉上阎罗殿才怪。一旦被捉上阎罗殿,像他这种操坑蒙拐骗职业的鬼,不被打下地狱还有谁有资格下地狱。他活着的时候就没少听人讲述地狱的情景,那上刀山下火海进油锅受锯刑等等刑罚的描绘,总让他恐惧异常。不过那时他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根本不相信天堂地狱之说。人除了多一个会想事的脑袋和一张会说话的嘴,与猪狗草木没有什么区别,死后都不过腐烂化灰,变成泥土而已,哪有什么灵魂升天、投胎转世,或者被投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道理,不过是宗教匡人行善的说辞。自从有一个姓魏的鬼魂去阎罗殿走一遭回来之后,他终于相信天堂地狱之说。因为魏姓鬼生前是个大慈善家,死后被葬在此地,和着另外几个鬼魂被传去阎罗殿受审,同去的鬼魂有的被罚下地狱,有的去了炼狱,只有他,受到阎王爷嘉奖,准许投胎转世。魏姓鬼听到那些被投进地狱的鬼魂们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回来便描述给他听,意思当然是想规劝他改邪归正,多做善事,主动去阎罗殿自首,争取阎王爷宽大处理。不久,阎王爷就通知魏姓鬼去投胎了,而且投的依旧是亿万富豪家庭,过的依旧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思虑再三,摔死鬼意识到,面前这位看似面善、嘻嘻哈哈的老头子不会是容易被糊弄的主,只有实话实说,再恳切求情,才有被放一马的可能,如果顶风作案,后果不堪设想。得罪这里的鬼魂倒好说,大不了不在这里混了,逃去另外的地方,得罪眼前这位爷,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那地狱是什么地方!就算骗天王老子,也绝对不敢骗谢爷您啊!不过——”话说一半,摔死鬼顿住不说了。 “不过什么?” “谢爷,我在人世的时候就骗过人,算不上一个好人,死后同样骗过鬼,算不上一个好鬼,正是‘打谎专项行动’要打击的目标,一旦去了阎罗殿,恐怕难过阎王关。今晚我全力帮助谢爷完成工作,争取将功赎罪,还请事后谢爷大发善心,放我一条生路!” “哼哼!事还没有做,就先跟俺老谢谈条件。怕下地狱啦?当初干坏事的时候为啥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今晚你先老老实实地给俺把事情办好了,后面的事另外再说。” 第二十一章:小鬼猥琐随大神,分工停当下赌场 “是,谢爷。不瞒您老说,我这阵出来是替我的老大去西边刚埋的新宅中收建宅税的,老大听说那个死者生前是一个酒鬼,下葬时他的家人给他陪葬了数坛好酒,便叫我顺便要几坛酒回去。” “好酒?呵呵,办完事定要去讨几杯尝尝。你去收建宅税,什么建宅税?地府税收司出台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种税收项目中,没有这一项税费吧?阳间的老百姓尽管睡觉的时候都在纳税,但也没有听说过百姓自己建房时会交建房税。莫不是你那个老大在这个鬼村横行霸道,乱收保护费,敲诈勒索这里的鬼民?叫什么名字?” “我那老大叫彪伟,他还有个兄弟叫彪巴,两兄弟都长得膘肥体壮,又练过拳脚,没有谁能打得过他俩。去年带了一伙鬼打手到这个鬼村住扎,规定凡是新入住的鬼魂都要交纳建宅税。平时还向这里的鬼魂收取平安费,拒不交纳者被明里暗里整得很惨。前些时霸占东边一座大古宅开起了赌场,各色鬼魂等都去了那儿。我是死后就葬在这儿的土生土长的鬼,起初两兄弟叫我跟随他们混时我不肯,被他们狠狠的暴打了一顿,迫不得已为他们跑腿。如今我被乡亲们恨得咬牙切齿。” “真是一双恶鬼!丰都大帝年底将发动代号为‘霹雳风云’的另一场专项‘打虎’行动,专们整治冥界恶霸之风。俺正愁到时如何寻找恶鬼呢,这倒是提前让俺给碰上了。走,带俺去会会这兄弟俩!” “啊呀!谢爷,我不敢去!” “有俺老谢在怕什么?走!” “谢爷,谢爷!”摔死鬼抱住活无常的腿哭丧着哀求到,“有您老在时我倒不怕,可是您离开之后我一定会被彪大两兄弟整得比进地狱还要惨。我真的不敢带您老爷子去呐!” “你小子就这么丁点儿偷鸡摸狗的胆量!俺老谢把那姓彪的一伙都捉拿了,这里不就变得平安了?何况到时你协助除恶有功,俺举荐你到地府谋个零时工的职位,挣地府的工资,过正常的鬼生活,难道不比你在这儿助纣为虐、胆战心惊地混日子强?” “做零时工?”摔死鬼挠着后脑勺,小心意意地提出疑问,“好是好,总比做混混成天提心吊胆饱一顿饿一顿强,不过万一那个衙门出了什么事,把责任推到零时工头上,到时不倒大霉么?” “你以为冥界与阳间一个样?!丰都大帝何等英明神通,一月一‘运动’,一年一‘提倡’,整治得冥界官场清明,鬼风淳朴,哪里会发生你小子说的那种龌龊透顶的事情!” 听活无常如此一说,摔死鬼立刻转忧为喜: 这位谢爷是阎王的差使,列地府阴帅之位,何等身份!能为我这种小混混如此谋划,真是天上掉馅饼,千年不可等的大好事! 想到此,摔死鬼急忙从地上爬起,信心十足地保证说: “谢爷,我小赖万死不辞!请跟我来。” 活无常跟随摔死鬼来到一座被挖成一个大坑的阴宅前,泥土堆成一个圆环型,朽烂的棺板东一块西一块扔着,人骨零零散散到处都是,一颗完完整整的头盖骨端端正正被放在最高的土堆顶上,显然系人为。坑底除了棺材底板、人骨和泥土,什么都没有了。活无常哪里知道,如果将坑中的棺板、剩骨和泥土拔尽,将露出一方不知有多厚有多重的红砂石板,如果搬开这方石板,就会看见一个热闹非凡的场面。 “盗墓贼真是缺德!”活无常情不自禁骂一句,接着奇怪地问,“这挖开的阴宅里难道还能有鬼么?” “谢爷您下坑去仔细听听。”摔死鬼回答。 活无常跳下坑,放低脑袋侧耳倾听,不久,隐约听到坑底下传出吆五喝六的鬼声气。 “谢爷听到了吧,这座阴宅底下还有一座豪华阴宅,宅室特别宽大,还有几间耳房,被彪大强抢过去设为赌场。宅室中随时聚集着百十个鬼魂呢。凡是在这个鬼村中鬼混的鬼魂们,几乎都聚集在此,正经的鬼们是不来这里的。以坑蒙拐骗为业的鬼们,也经常来。这个时候彪大彪二两兄弟和他们的手下几乎都在里面。” “哦。”活无常回应一声,心里思忖到,“这么多鬼魂聚集一处,今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倒是有些难处。如果牛头和马面不忙的话,将他俩叫来帮忙倒可以多捉几个。擒贼先擒王,捉住彪家弟兄这一对首恶,其他小鬼便会树倒猴狲散,这个地方一定会清静很多。”打定主意,活无常问摔死鬼,“如何下去?” “谢爷就这么下去么?下面鬼多势众,尤其彪伟彪巴两兄弟生前是特种兵出身,在缅甸金三角混过多年,性情暴躁,彪悍异常。他们还请了十几个扎场子的,都是生前行伍出身,或者学过一些拳脚的鬼魂,小的怕您老单枪匹马容易吃亏!”摔死鬼一边说,一边走到距阴宅坑五米外一处地方,拨开草丛,露出一个兔子大小的洞。 活无常跟过去,呵呵一笑,毫不在意摔死鬼的警告。他叫摔死鬼背过身去不准看他,然后摘下尖帽,脱掉长衫,从袖囊中取出一套灰色短衣换上,在脸上戴上一副鬼皮面具,把自己妆扮成一个调儿郎当、游手好闲的老鬼。 易装停当,活无常凑近摔死鬼耳边如此这般的吩咐一阵之后,跟着摔死鬼钻进洞,斜斜下行。 七弯八拐的洞越往下越深大,不久到达一座约两米高紧闭的双扇红砂石门前。两扇石门上均阴刻有福禄财神像。大门左右两侧各立一座石狮守护。 大门的气势让活无常相当惊奇,这座阴宅下之阴宅绝对大有来头。 活无常正纳闷如何进门,只见摔死鬼从石门右下角一处手指宽的缝隙处朝里钻。这条缝隙在此阴宅建成之初一定没有,想必是地震或者其他非人为的自然原因造成的。 进得石门,是一段长五米、宽两米、高二米五的甬道,地上铺大理石板,四壁均由汉白玉石板镶砌而成,地板、墙壁、壁顶均刻有与佛教有关的浮雕画,线条清晰,刻工精细。甬道两侧各立五尊彩色石人像,男左女右,真人大小,栩栩如生。可惜有两尊男像腿断,倾靠于壁上。尽头是双扇汉白玉石大门,门把、叩环、边框、门神浮雕一应俱全,与阳宅大门别无二样,极其精致美观又沉稳大气。两扇门有一点错位,在门顶和底部各现出一条缝隙来。活无常料定,这座阴宅年代相当久远,宅主生前非富即贵,且不是一般的富贵。 大门左右两边各立着一只凶巴巴的刀巴鬼,门里面传出十分聒噪的喧嚷声。 刀巴鬼拦住活无常和摔死鬼两个,经过一番盘问,活无常被留在门口。摔死鬼进门右拐通过一个甬道,进入右边一间耳房,里面的两把玉石椅上,坐着两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大汉腿上坐着一个长发批肩的女子,那女子脸色惨白,嘴唇鲜红,穿一套黑色超短皮衣裤,露着雪白的肚腹和细长的大腿。石椅背后立着五个高矮不一相貌凶恶的鬼打手。摔死鬼偷偷瞟一眼红白女鬼,正欲点头哈腰地向两个大汉报告时,不料其中一个大汉起身扇来一记耳光,打得摔死鬼原地旋了三圈,那脸上的烂肉被打飞好几块。只听大汉骂到: “妈妈的给老子出去了一两个时辰,收的钱呢?拿的酒呢?是不是想被老子捶成肉酱?!” 摔死鬼捂脸弯腰颤声回到: “回二哥,实非小的诚心想耽搁,半路上遇见一个财神爷,是个老头,极其有钱,又嗜赌如命,今晚赌瘾发作,来鬼村中到处寻找赌场,恰好被我碰上了。” “啪!”摔死鬼刚报告完,另一边脸上又重重的着了一巴掌,打得他原地反向又旋转了三圈,那脸上刚摔的伤口裂得更开,殷红的血滴得更快。出手的是另一个大汉,是个左捌子。他已推开腿上的红白女鬼站起身来,只听他骂到: “呸!路上随便碰上个死鬼你都相信他的话?万一是地府上派来暗访的呢?狗日的不长个心眼!” “回大哥,”摔死鬼双手捧脸,痛得歪嘴疵牙,但是还得恭敬回大哥的话,“小的担保不会!这个老头我面熟,生前是个富二代,人称谢公子,成天吃喝嫖赌,调二郎当,不务正业,死后他家人大把大把给他烧钱。今晚见他还是生前那副屌样。和他聊了几句身前身后事,所以担误了正事。不过他说了,只要小的带他找到一个好赌场,他就会时时来玩。这老头一贯视金钱如厕纸,只图鬼生如何才能快活。” “带进来!”摔死鬼口中的大哥吩咐到,又将红白女鬼揽进怀中坐下来。 第二十二章:豪掷千金抛大饵,贪婪蒙心拾小蕙 摔死鬼赶紧将活无常领进房间,低头垂手站立一边,两眼余光偷偷瞄红白女鬼的修长大腿。 活无常见到两个剃光头的彪形大汉,料定是摔死鬼所说的彪伟彪巴两兄弟,赶忙唯唯喏喏地作揖。这两兄弟肯定是孪生兄弟,除相貌长得极其相似难以分辨外,魂体都极其魁伟壮实,更让人惊叹不已的是,两兄弟脑袋的右前额上都有一个鸡蛋大的大洞、后脑勺处有一个拇指大的小洞,大洞黑黑乎乎,一眼望不穿,像要吞噬一切的样子。显然,这两兄弟都是生前吃了枪子儿,由前向后贯穿脑袋,不过究竟是伏法而诛的呢还是被黑吃黑收了命,活无常倒是判定不出。 彪伟彪巴两兄弟见进来的是一个歪嘴耸肩、极其瘦削嬴弱的白胡子老头儿,警惕的心随及放下来。但看老头穿着也平常,便有些怀疑摔死鬼所说的话。彪大一手搂着红白女鬼,一手扬起向活无常挥动一下算是施礼,接着便说: “彪某欢迎谢爷前来赏光,不过彪某事先提醒谢爷,彪某的场子里不赌小钱,一个亿是最低进场门槛,如若谢爷准备不足,则请谢爷坐一坐就回去。” 活无常从怀中摸出一叠十亿面额的钞票一晃,彪大眉毛一挑,随及吩咐手下引导活无常进场,待活无常作揖出去之后,彪大吩咐手下给场中的赌托暗传信息。 活无常作猴猴急急的样子奔进场子,暗暗观察场中陈设。只见眼前是一个相当宽敞豪华的大厅,正中放着三口并排的玉石棺材,四面摆放着清一色玉石制成的各种家具,以及金银铜等各种器皿,厅中到处是都鬼魂,三口并排的玉石棺材前、石桌边、石磨上、空地上,三五成群各各围在一起,有玩牌九的、有搓麻将的、有炸金花的、有斗地主的、有耍圆宝的、有下象棋的,甚至高高的铜制烛台上都蹲着两只鬼魂,他俩的玩法更简单:剪刀石头布! 真是群鬼喧嚣,赌法万千!活无常面上嘻哈如常,心里“哼哼”冷笑。 活无常从一桌玩到另一桌,把个赌场通玩了个遍。不想他的手气出奇的好,一分钞票没有输不说,反赢了几个亿,赢得场中其他赌鬼空手空囊,唉声叹气,大家都没有钱继续玩了。不过并不见活无常有多欢喜。摔死鬼问活无常为什么赢了都不高兴。活无常说都是些穷鬼,赌得太小,一点儿心跳的感觉都没有。说完无精打采的准备离去。 这老头儿的口气好大!况且赢干了场子还想跑路么?彪大搂着红白女鬼带着彪二出来迎住活无常,彪大说: “谢老赌技高超,大气豪爽!看来场子中没有哪只赌鬼是您的对手。赏脸与彪某玩一局如何?输赢无所谓,只想交个朋友。” “玩什么?”活无常顿时又来兴致。 “谢老选。” “炸金花如何?” “行!”彪大冷笑,心想无论玩什么,铁定玩死你。 “赌多大?” “谢老定。” “一百个亿一局如何?” 彪大一听赌一百个亿一局,倒吸一口凉气,赌场开张日久,从未有哪个赌鬼下过如此大的赌局,把场子里所有鬼崽子的家当聚拢来,恐怕也凑不齐一百个亿。他妈的果真真鬼不露相,露相非真鬼!眼前这哈一口气都怕被吹飞的衰老头子,恐怕财富在“符瑞富豪榜”上都排得上号。今晚真他妈是财神进门,大运当头啊! 这彪大内心虽然无比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推开红白女鬼,镇定地吩咐手下重新布置场地,亲自引领活无常坐上赌桌。厅堂正中那口最大的玉石棺材被紧急收拾出来作赌桌,活无常和彪大各坐一头。彪大的鬼打手们整齐地站成一排立在他的身后。除一个专业发牌手外,其余的鬼魂一律站在三米开外围观。活无常一面从怀中左一捆右一捆地摸出百亿面额的巨钞扔到桌面上,一面嘻皮笑脸,谈笑风生。彪大正襟危坐,喏喏相应。围观的鬼魂们盯着那一大堆绿绿幽幽反着阴光的钞票,红眼珠泛绿,大气不敢出。 也不知这一场是活无常赌运不再,还是技不如彪大,不足半个时辰,活无常面前那二三十捆巨钞,一边倒地滚到了彪大的面前。彪大越赢越开心,竟至于每胜一局,便豪爽地抓起一叠钞票反手扔给身后的鬼打手们: “兄弟们,拿去买酒喝!” 鬼打手们个个怀里都抱着三二捆巨钞,乐得根本合不上嘴皮。 活无常面前的钞票一张不剩地跑到了彪大面前,他哀声叹气一阵,突然跳上棺材盖,怀抄双手高声嚷到: “不玩了不玩了!在彪爷的场子里,无论俺谢某牌技有多么高超,也是赢不了的。” 众鬼魂见活无常似儿童般的跳跃叫嚷,模样相当滑稽,不禁哄然大笑。 “谢爷的意思是我彪某使诈了?”彪大沉脸问到。 “不敢说,反正俺老谢不服!”活无常高立棺材盖上,硬着脖子,双手抄袖,上嘴唇翘得老高,一副不见棺材不撒泪的老顽童形象甚是好笑。 “滚龙,替彪某好生招待客人!”彪大冷冷地吩咐过身后的一个打手,拥着又扑进怀里的红白女鬼起身便走。 这个滚龙真是个滚龙,身材又矮又圆,活像一个大肉球,很不像走路,倒真像滚球一般滚到棺材旁。本以为他会一跃而跳上棺材盖,哪知他双臂搭上棺材盖,抬起粗短的腿,吃力地向上爬。他要爬上棺材顶上去教训活无常倒不容易,因为相比于他的身高,那口棺材算是高大之物,他只比棺材高半个头。这可是彪大始料未及的事,身边打手一大堆,他却偏偏点了滚龙的将,导演出这么一幕滑稽剧。 “彪爷,你、你这是要干什么?”活无常躲到棺材盖的另一边,惊恐地嚷到。 摔死鬼见情势不妙,急忙拦住快要走进耳房的彪大,低声下气在彪大耳边一阵嘀咕,顺便偷偷嗅一嗅红白女鬼身上的脂粉香。 彪大听完摔死鬼的话,侧脸瞅着活无常,那眼中的杀气令在场的每一只鬼魂大气也不敢出,只除了听见正在攀爬棺材盖的滚龙吭着粗气。过了好一阵子,彪大终于收敛眼神,喝令滚龙停下。 那滚龙刚刚爬上棺材盖,正兴冲冲地挥掌劈腿准备大展拳脚,吓得活无常手足无措的时候,不想老大又叫他停手,真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愣立片刻,遗憾地趴下浑圆身子,原路从棺材上爬下地,这更显得滑稽异常,逗得群鬼们掩嘴窃笑。他本可以潇潇洒洒从棺材盖上纵身一跃跳下地,怎么会笨笨拙拙喜喜刷刷地爬下来呢? 只听彪大对活无常说: “那好,我彪某无论在人间活还是在鬼界混,素来都以‘义’字当头!如今开了赌场,更是信奉‘和气生财’四个字。既然谢爷不服,那彪某就给谢爷心服口服的机会,借一千个亿给谢爷,赌法由谢爷挑,场地由谢爷选,有本事谢爷把这一堆钱赢回去。如若谢爷依旧输了,就得欠彪某一千个亿!如果还要在这里撒野,就别怪我彪某翻脸无情!” “谢谢彪爷宽洪大量,老谢不敢赌了,等有了钱下次再来光顾。”活无常一面向彪大拱手作揖,一面跳下棺材急急慌慌向门口溜去。 “我彪某乃是说一不二之鬼,谢爷就这么走了,岂不扣给彪某一个欺老的名声?” “这、这、这……”活无常听得彪大如此说,走也不敢,留也不是,停在门口搓动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 “谢爷说如何赌吧。二弟,点一千个亿给谢爷。”彪大一面说一面重新坐上刚才的座位。彪二很快把一大堆钞票码到活无常刚才坐的那一端棺材盖上。 “彪爷,咱俩赌喝酒如何?”活无常见不再赌一番怕是走不了路,沉默了半晌,只得硬着头皮提议到。 一听说以喝酒为赌,彪大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思忖到: 这么一个哈一口气都怕被吹飞的衰老头子,居然敢提出与我彪某赌喝酒!我彪某从人间到鬼界,纵横江湖数十年,什么时候喝醉过! “兄弟们,抬酒来!”彪大大手一挥。 “彪爷且慢,不是俺老谢信不过彪爷的酒,而是老谢来时在鬼村西边发现一座新宅,那宅中散发的酒香飘满了整个鬼村,如果不是老谢赌瘾发作,又恰遇小赖将俺带到这儿,怕是早去那座宅中过足酒瘾了。现在不去,被其他鬼魂抢了先,那就实在可惜。不如彪爷和老谢同去那里,咱们既喝了好酒,又赌了局,还省下了彪爷的酒,岂不三全其美!” “哼哼!”彪大冷笑两声,脸颊横肉乱颤。他起身欺近活无常,恶恨恨地盯着他说,“谢爷可是想耍什么花招?老实告诉你,槐沙地界我彪某若算老二,没有哪个鬼崽子敢称老大。就算阎王爷来此,只要惹怒我彪某,我也要叫他立着来爬着去!” “哇噻——这个姓彪的小鬼好大的口气!”活无常在心里狂笑不止。 “大哥,谢老头所说的那一家就是小的本要去收建宅税的那一家。”摔死鬼附在彪大耳边提醒到。 彪大略作思索,大手一挥,搂着红白女鬼向门口走。 彪二指令两个鬼打手看守场子,带上滚龙、偏分头、鸡冠顶、狗面鬼四个鬼打手,夹着活无常向地面走。 彪大回头指着摔死鬼恶声说: “你也跟着,如果谢爷耍什么花招,连你一齐收拾!” 第二十三章:大神捉鬼混战忙,色鬼偷腥风流乐 上得地面,只见晨星闪烁,天边已露出鱼肚白,距离天亮已为时不远。 活无常心里焦急起来。时间紧迫,被五六个大汉夹在中间,施展不开手脚,强行动手,没有胜算。不知老七那里如何,如若有他在,就不成问题。 活无常一面跟着走,一面飞速转动着脑子想办法。 “啊哈,香气飘过来也,飘过来也!”活无常扇着鼻翼深深的嗅着,一副酒瘾大发作起来的酒鬼样子。 “嗯,是的,我也闻到了,”偏分头耸耸鼻子附和,“呀——好像还夹杂着油炸香味!” 众鬼打手齐齐伸长脖子扇动鼻翼不住地嗅空气。 “啪!”偏分头脸上重重的被扇上一巴掌,偏分头原地旋三圈,一头栽进狗面鬼怀中,捂住脸颊赶忙在狗面鬼的扶持下站稳魂体。 “你他妈的醉死鬼投胎!”出手打偏分头的是彪巴,只见他和走在前面的彪大一个样,都沉着个黑不溜秋的横肉脸,脑门上的枪洞黑乎乎,“给老子好生侍候谢爷!到了那地儿等老子吃饱喝足了才有你的份儿!” 那彪二嘴上骂骂咧咧,肚里的酒虫挠得他肠子痒得受不住。他和偏分头都不可能闻得到酒香,不过他和偏分头一样,一定也闻到了诱人的油炸香气。他瞅了瞅活无常,离开人群跃上一座阴宅顶端向西边望了望,回头询问摔死鬼还有多远。不等摔死鬼应答,活无常抢前奔上阴宅,指着前方说“不远了不远了,就是那座新宅”。 “大哥,就在前头!”彪二回头向彪大报告,头还没有来得及回正,身子已向阴宅坡下闪去,瞬间不见了魂影。众鬼魂正以为他冲前面去了,却听到咔嚓的镣铐声响,同时听见一个雷霆般的怒喝声从阴宅另一面传来: “正在捉你!” 众鬼魂正在愣神之时,活无常立在宅顶徐徐转身,揭下面皮,一手捋着长白胡须,一手抽出钩魂索指着彪大一伙鬼魂不紧不慢嘻哈说到: “俺乃谢必安,人称活无常,鬼称谢六爷,地府阴帅,阎王专差,嘿嘿,你们可都认得?” 死有份也跳上坟头,指着彪大等喝斥到: “老子范无赦,人称死有份,鬼崽子们快快受降!” 那彪大见是黑白二无常现身,面上丝毫不改气色,暗里倒吸一口凉气。他在人生最后吃枪子儿的时刻,虽然心里也禁不住对人生的无限留恋,但是始终坚信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的信条,坚持把硬汉形象保持到枪响时刻,与他的兄弟彪二被枪口抵住脑门时屎尿拉了一裤裆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不同。他在枪响时刻都在想,同一对**掉大的亲兄弟,差别为什么这么大呢?只听他回敬到: “妈妈的谢老头,竟敢欺骗老子!兄弟们不要怕,给老子活捉了这两个鬼老头剥皮涮肉!” “嘻嘻彪哥,我最喜欢油爆响皮呢。”红白女鬼在彪大怀里妩媚撒娇。 “老七,咱俩没有进过地狱,彪爷可要赏咱俩尝尝剥皮地狱之刑的滋味呢。”活无常偏头嘻嘻哈哈对死有份说。 “好!老子倒要瞧瞧这位彪爷有何能耐!”死有份回应。 “那么,咱俩分头领赏如何,俺侍候彪爷,老七侍候其余的鬼爷哈。” 活无常慢慢挥动钩魂索,徐徐移动脚步,却转瞬已扑至彪大面前。 彪大不愧行伍出身,看似身大笨拙,其实反应和身手非同一般。只见他一把将怀里的红白女鬼推飞五丈开外,闪步躲开活无常斜向一鞭,突然驱身前进,推掌直取活无常右胸。活无常右手执索,伸出左手来抓拿彪大虎口,虽然早料到彪大身怀武艺,却未知彪大是个左撇子,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抓拿不中,那彪大的手掌带着凌厉风势距离活无常胸口可就只有一寸之遥了。恰在此时滚龙也欺身过来飞腿向活无常腰间踢去,前有烈掌后有蛮腿形成夹击之势。活无常既不后看也不慌张,迎着踢来的腿向后仰身,在腿距腰间只有一寸远近时,左手摆后向那只脚踝一拨。只见身子浑圆的滚龙犹如十字飞镖一般飞旋出去,又如一只肥肥的癞蛤蟆仰落到一座阴宅顶上,半天翻不过身。 这个滚龙也是,活无常早已分派好各自的战场,他偏不听,他以为协助老大就能轻松拿下活无常,那边三个兄弟战一个黑脸也一定不在话下,哪知自己还没有与对手交上手,莫名其妙就飞出去了。 活无常拨飞滚龙的同时向左闪步,侧身躲开雷霆掌击,同时钩魂索顺势向彪大腰间兜去。彪大身体腾空而起,飞过钩魂索,前面三丈开外倒落于地迅急一个鱼滚翻起身,他很快明白自己的实力与对手相比就是业余和九段的差距,于是顾不上兄弟伙,撒开双腿跑路。哪知钩魂索比他还要快,瞬间追至颈后。彪大飞身前扑,接着如浑圆的萝卜一般侧滚数圈,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活无常一面追一面暗想,这只鬼崽子真他妈的有两下子,若做个鬼王都够资格…… 彪大的打手们听说是黑白无常找上门,有的露出惊恐之色,有的竟然无知无畏。 偏分头似乎知道黑白无常的来历,吓得面黑如土色、腿软如棉花,哪有一丝半毫迎战的胆量,不等死有份扑来,撒腿便拼命地逃跑。但是他哪里跑得过死有份那根摄魄绳,只听“嗖”一声响,他的腿被摄魄绳牢牢拴住,身子倒拖着来到死有份脚下,又听到“咔嚓”两声响,两只脚踝被冰冰凉凉的脚镣铐住。 偏分头瞬间被捉拿,鸡冠顶和狗面鬼兀自没有反应过来。他俩似乎不知水的深浅,以为是偏分头太过轻敌而败阵。两个鬼打手到底是生前就跟随彪大彪二身经百战的角色,见彪大正在力战活无常,胜负未可知,便拉开架势迎接死有份。他俩虽然没有彪大身形威猛,拳脚也甚是了得,加上拿出拼命的架势,硬生生与死有份大战三四个回合,才一一被拿下,死有份将四只鬼打手铐了用铁链串上,见活无常还没有收工,明白活无常遇上了劲敌,虽说活无常最终拿下彪大根本没有问题,但是时间不待,便直扑彪大而去。经过钩魂索和摄魄绳联合绞杀,终于一个钩住彪大的脚踝,一个套住彪大的脖子,这才将彪大擒拿。 群鬼混战之时,摔死鬼去哪儿了呢?原来在彪二被拖下宅顶之时,他明白活无常开始动手了,赶快溜到一座大阴宅后面躲藏起来。稍静下来,他的脑袋的溜转开了: 是趁此机会逃走呢,还是相信活无常的话,跟他去红道上混一只稳当的饭碗? 正在摔死鬼拿不定主意之时,突然间一物从天而降,“啪”一声落到他面前,吓他一大跳。他定睛一瞧,是红白女鬼,正四仰八叉地躺地上“唉哟”尖叫。她那雪白的肚皮、细长的美腿立时锁定他那一双色色的小眼珠,转动不得。摔死鬼揉一揉眼睛,晃一晃脑袋,再低头认真瞧了瞧地上的尤物,又伸脖子望了望战场上的彪大,只见彪大在活无常的追击之下左躲右闪,只有逃命的份,哪里还有还手之力,被捉拿是迟早的事。见此场景,摔死鬼眉开眼笑,心里狂喜得哼起歌儿:天上掉下个鬼妹妹,唇红脸白腿那个嫩……他滴嗒着口水向红白女鬼身上扑去。 死有份迅速打扫战场,活无常悠然整理衣冠。 活无常想起了摔死鬼,侧耳一听,便知摔死鬼在哪里。他飘向一座阴宅顶端,只见宅坡下的摔死鬼正紧搂着彪大的相好,兀自欢快地在那个女鬼惨白的脸上“啵啵”啄个不停。活无常哈哈大笑着向死有份招手: “老七快来瞧,俺俩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这小子倒在后方好生快活!” 死有份赶忙跳到宅顶上,一瞧风流现场,向来丧尸般的严酷黑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做鬼都如此风流,做人时不知好色到何种程度!” 摔死鬼磨磨蹭蹭从挣扎着的红白女鬼身上爬起来,下巴上兀自挂着滴嗒不断的哈喇子,似乎舍不得丢开即将到手的妙香猎物。 第二十四章:群魂汇合同上路,酒鬼半途遇酒鬼 彪伟、彪巴、红白女鬼和四个鬼打手手戴铐、脚套镣,一条铁链串连着,犹如一根绳上拴着七只蚂蚱。 彪伟昂首挺胸,面不改色,一副硬气汉模样。 彪巴在哥哥的气势影响下也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四个鬼打手除头顶火红的鸡冠顶还多少显出些生气外,其余就没有气势了,显得蔫不拉几。 马小跑戴着手铐,跟随在美赛丽的轿子后面。他一步一叹气,一步三回头,还在搜寻着家人的身影,还在嗅吸着人世的气息。 马小跑瞟见一个魂魄远远地跟随他们,似乎相识,但是距离过远,瞧不清是谁。他还没有从哀伤中恢复过来,无心探究那个魂魄究竟是谁。 流浪鬼和摔死鬼享受着与马小跑同等的待遇,只戴着手铐,自由自在地一路走着。他俩既表现出很大的希望,又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彪伟一伙刚被死有份带到面前时,流浪鬼吓了一大跳,逃开老远躲着。 死有份指着彪伟彪巴对流浪鬼说: “这就是暴打你的那两个恶鬼了?不用怕,他俩再也打不着你了。” “想报仇么?”活无常眨着一只眼笑迷迷地对流浪鬼说,“打呀,俺谢爷装着没看见。” 尽管彪伟一伙是被铐着的,但五大三粗横肉满脸的形状骇人不减,加之彪伟两兄弟那额头上黑深深的大洞,似随时会将周围一切全吸进去一般,流浪鬼躲都来不及,哪里有胆量报仇,他一路总是小心意意地与彪伟一伙保持安全距离。 摔死鬼心里装着鬼,他也躲离彪伟一伙远远的。但无论如何保持谨慎,终究有走神的时候。 摔死鬼一路走一路回想今晚的事情,庆幸自己为活无常立了大功,料想活无常非但不会送自己下地狱,反而会替自己在阎王面前请功。他幻想着阎王爷会如何奖励自己,想着想着有些飘飘然起来,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不小心落到与彪大并排。未曾想彪大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对着摔死鬼一声怒喝,同时试图举起镣铐砸向摔死鬼,不知他是想惩罚摔死鬼出卖了他呢,还是痛恨摔死鬼调戏了他的相好,那劲头表现出非要致摔死鬼于死地方能解心头之恨一般。不过那镣铐被铁链串着,铁链上还拴着另外几个鬼蚂蚱,当然无法举起来。但是彪大那震耳欲聋的吼声和架势,把个摔死鬼吓倒于地翻了好几个跟头,在流浪鬼和马小跑的大力掺扶下,好半天才颤抖着站起魂身来。壮实的彪巴和滚龙分别被铁链拽了个趔趄,另四只魂魄被拽倒于地摔成一堆。 死有份上去对着彪大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鞭抽,直抽得皮开肉裂,血珠四溅,那彪大昂首挺胸地承受着,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痛苦之色。 抽完之后,死有份拽着铁链,驱赶着一群魂魄赶路。 美赛丽所乘的小轿一摇一晃行走在队伍最前面。 两位无常爷并排而行。死有份向活无常描述着刚才调戏那一伙盗墓贼的场景,活无常一面笑得手舞足蹈,一面不停地叫嚷: “活该!活该!要是俺在就更要好好的玩他们一玩。” “也不知躺在坑里的那两个家伙缓过气没有?” “没被吓死么?” “不至于吧?敢在鬼村讨饭吃的人哪有胆子小的。何况我老范用的是最温柔的手段了。” “呵呵,老七也不总是正经的事情正经办嘛!如果以你的本来面目出现,绝对将那一伙兔崽子当场吓死摆起。” “老子在他们每一个人的额头上都戳上一个月牙形的指甲印,等他们阳寿享尽来到阴间,一眼就认得出他们。” “嗐,老七,你这是盗用包王的专利呢。包王瞧见了,是向你追讨专利费呢还是向他们要?” “包王到时一见准认得他们,对他们定会严加审判,罪加一等。” “包王是个极度仁慈的主,对弱鬼冤魂向来同情有加,否则他也不会遭贬谪。但是对于掘祖挖坟这类恶行,他从来深恶痛绝。” “是啊,包王仁慈有加,但也不是毫无原则。我说六爷,你的电话刚才老打不通!” “刚才那种情况下,肯定要调成静音,以免因电话进来露出谄儿。嘿,老七,你学会用微信没有?” “唉——我已是老套筒一个。还是六爷心不老,能紧紧跟上时代脉搏。” “来来来,俺教你,赶快学会给俺老谢发红包!” “不行啊,我的是梨子4s太老了,经常卡。” “梨子8s都出来了,你还在用4s,真是个老套筒!有事没事你多和阴阳行商玩玩,随时了解人间最新科技成果。不过建议你就不要去迷信梨子了,目前国产电话的技术已相当不错,比如huowei,xiaomei等已不输国外品牌,甚至某些方面已超越梨子和三喜。看看俺这款huowein9,漂亮吧,内存64g,触屏灵敏度世界第一,相当好用呢!” “我还是不太信得过国产电话。三喜耐拖7如何,我准备换这个品牌?” “你没听说么,耐拖7发生了无数起爆炸事故,你若敢用,到时爆炸起火,让你品尝一番火池地狱的滋味。俺听说三喜公司只答应招回阳间的问题产品并承诺赔偿,却拒绝招回冥界的问题产品,说冥界的毫无问题。” “哦?有这等事?三喜公司不招回阴间的问题电话,这不明摆着坑鬼吗?!” “……” 说话间,忽听到地下某处冒出一个瓮声瓮气的招呼声: “六爷七爷,上头又在开展什么打击行动么,你们捉了这么一长串的鬼子?” 话音落下,只见一个矮矮墩墩的花白老头冒出地面来,忙忙向黑白无常作揖问候。 “土地老儿,”死有份一面回礼一面说,“你还好意思问!你好生瞧瞧你所管辖的槐沙村庄,黑道称霸盗抢横行赌博成风,你也不认真整治一下!” “呵呵七爷,您说得轻巧,这个地方的治安也不是凭下官一己之力就能整治得好的,差役太少忙不过来。下官正在向上面打报告,计划招纳退伍阴兵成立治安联防队。” “你请城隍爷把城管队派来不就得了,那城管队员多凶猛啊,铁定把你这地儿的治安搞得好好的,你又何必另外招聘,又要培训又要管理,多麻烦那!”七爷说。 “现在就业形势不好,想着解决部分富余鬼魂的出路问题嘛。他们有了工作,便不至于去鬼混,治安压力就减小了,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哈哈,土地爷想得周全!”活无常嘻嘻哈哈接过话茬,“你不好生守住你的土庙子,这阵子出门又打算去哪一家撞酒喝么?” “六爷看您说的,好象下官是个酒鬼样的。东门有户民家在操办水陆永生道场会,下官去瞧瞧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你这不是去讨酒喝是什么!”活无常说,“嘿嘿,其实做个快活的酒鬼也不是什么坏事!” “唉呀七爷您给评评理,”土地神一脸冤大头的神色,偏着脑袋向死有份说,“究竟六爷和下官谁是酒鬼?” “你俩每次见面都掐架,”七爷说,“要不你俩有空好好喝一回,然后正而八经地打一次酒架分出胜负。” “七爷的主意馊味好重,下官这把老骨头能经得住六爷的身手折腾?” “俺老谢偏偏要折腾一下你,”活无常突然欺近土地神,伸手揪住他的花白胡须眨着鬼眼低声说,“去那户民家喝饱之后,可得多要些酒回来!你若还象上次那样有了好酒不给俺老谢留一口,俺就再也不理你了!” “六爷是想让下官吃不了兜着走么?”土地神故意装出一副胡须被拽痛了的难堪表情,一面后退一面回答,“上次我们四个老鬼总共只有九十九瓶酒,连塞牙缝都不够,怎么为六爷留得住呢!” “哼,九十九瓶都被你一下子给喝光了,你还不承认自己是酒鬼。”活无常故意偏开脸去不想再理土地神。 “呵呵,”死有份笑着打圆场,“你俩大哥不责怪二哥,等我有空的时候,好生请你俩喝个够。我和六爷公事在身,不敢多耽搁,土地老儿你去忙你的。” “……” 马小跑听着这三个鬼老头的对话,心里一阵发笑。他想,眼前这个土地神和《西游记》中的那个土行孙一点都不挂像,虽说同样都是矮子,但眼前这个土地神远不至于象那个土行孙一般矮小成了残疾。 想到这里,马小跑忍不住回头再瞧一眼土地神,却发现后面跟着的那个魂魄不但依然在他们后面,而且忙着向土地神作揖,似乎两者相当熟悉。 他突然认出了那个魂魄,那不是同村的臧阴阳那个老头是谁!他为何也下了阴间,难道他也死了么?未曾听说他生病,为何就死了呢?更为奇怪的是,黑白无常对臧阴阳的跟踪不理不采,好象根本当他不存在一样。既然他也是死了要去地府,为何不和自己的队伍走着一路? 马小跑不敢近前去向我的师父打招呼,他从小就听说太多关于我师父的怪异故事,尽管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非常惧怕他。 第二十五章:庙门口诚意提醒,戒教室疑神疑鬼 别过土地神之后,又走了不到五个时辰,已到得一处方形广场,尽头座落一座庙宇。只见那座庙宇红墙琉璃,翘角飞檐,雕梁画栋,五彩斑斓,正大门上挂着用正楷写就“城隍庙”三字的匾额,并配着对联,上联为“勤做好鬼心正身安魂梦稳”,下联为“多行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 马小跑望着那城隍庙半晌,心里疑惑: “这座庙与阳间庙宇并无两样,样式与色彩充满着阳世气息,我这究竟是在人间呢还是真的踏上了黄泉路?如果这只是一场到阴间游历的梦该多好啊!” 正在马小跑出思入神的时候,活无常笑嘻嘻地挨近身,悄悄在马小跑耳边叮嘱到: “进得城隍庙,第一件事情是参加学习,小子可要认真学习,答好学习后的考核题哦。” 马小跑一面点头一面细想,谢六爷的叮嘱定有深意,莫不是阎罗殿上的审判并非要到达地府之后才由阎王爷开始,现在就已经在接受审判了?一定是!六爷是在提醒我啊,他一定希望我抓住一切能为自己减轻罪行的机会,努力争取宽大处理,少受些地狱之刑。这个活无常算是不错的,虽然不肯放我回去,到底还是有心帮助我。等到参加完审判之后真正成为阴间鬼民,我一定托梦给父亲,请父亲在神龛上为六爷供上一个牌位,顺便告诉母亲我在地下生活很好,不必牵挂,还要叮嘱母亲不必为失去不孝儿子而伤心,她还有孝顺的哥哥在身边。 想到这里,马小跑暗下决心,向活无常的背景投去感激的目光。 这座城隍庙,是魂魄去地府要经过的第一道关卡。 那些寿终正寝的魂魄自己到地府去,先来这里报到,由城隍爷验明正身,登记造册之后发给路引(路引是魂魄经过黄泉路上的重重关卡,最终到达地府向阎王报到的通行证,也是上天堂或者投胎转世的重要凭证)。 那些阳寿未尽非正常死亡的魂魄和坏恶之人死后,当然不愿意去地府,就要由黑白无常去捉拿归案。 黑白无常每次出来执行捉拿任务,都带着阎王签发的捉拿文书,文书上注明此次要捉拿魂魄的数量、姓名、年龄、籍贯、死因等详细信息,以及捉拿时限。在黑白无常领受任务时,城隍庙以及黄泉路上的其它关卡上也会及时收到相关文书,以便在魂魄通过关卡时对照查验。 城隍庙里的工作职责就是:初核黑白无常所捉拿魂魄的数量姓名等信息,盖上城隍爷的签章。 如果黑白无常在任务之外另行捉拿到地府未下达捉拿文书的魂魄,则黑白无常要在城隍庙上速拟报告,通过电脑或传真先行发送进地府,以便地府相关司衙先行查验相关资料,待黑白无常将魂魄押进地府之后能及时实施相关审判。 这一批魂魄有点复杂:马小跑是下达了文书要捉拿回去审判的魂魄,流浪鬼和摔死鬼是计划收编为地府零时工的魂魄,美赛丽是自行去地府报到的魂魄,至于彪伟那一伙黑道混混,当然是黑白无常的零时收获物,地府并未下发过捉拿文书。 黑白无常进得城隍庙大门,将押送的魂魄交与门两侧执勤的阴将阴兵们,便绕过一道照壁,走上右侧的游廊,经过慈航殿、财神殿、集贤殿、到达最后一殿即城隍殿。他们本可以继续向前,绕到城隍殿背后去城隍爷的办公室,但是城隍爷已站在城隍殿大门外候迎,他俩只得走到城隍殿前拾阶而上与城隍爷相见。 城隍爷已得知黑白无常到来的讯息,早以走出办公室,来到正殿门外廊上等候。 在城隍爷刚上任的时候,黑白无常每一次到来,城隍爷都要提前到城隍庙大门外的广场上迎候,这在不太看重官场等级的黑白无常尤其是活无常看来是多此一举,大家都有公事,何必因拘泥于官场礼数而耽搁太多时间呢,所以他们要求城隍爷不要出门迎接,该干啥干啥,他们自己到办公室去找他就行。 可是城隍爷哪敢违背官场礼数,虽然黑白无常干的是跑路的差使(当然,这份差使也不是随便哪个小鬼愣神都能干的,没有过硬的本事,你去捉个魂魄试试,所以数千年来,除了黑白二无常,也就只有牛头和马面两位鬼差能够稳稳当当地捧住这个饭碗),但人家是阎王的专差,地府的阴帅,级别相当于人间的中央副部级干部,自己左不过是个地方上的七品芝麻官而已,级别相差不是一两级的问题,官大一级压死人,阴间阳间都一样,城隍爷可不敢擅毁官场官场等级制度。 终于有一次,活无常忍不住发了火,把个城隍爷骂得狗血喷头。城隍爷诚惶诚恐,但依旧不敢不出门迎接,最后还是由死有份提出个双方都勉强接受的折中处理法:城隍爷在城隍殿门口迎接。 城隍爷接住拾阶而上的黑白无常,施礼问候之后,一面领着他俩穿过正殿大堂向自己办公室走,一面听取他俩关于此次捉拿魂魄的过程和情况的描述。听取完毕之后,将黑白无常送到休息室,又回到办公室翻看《户籍册》,审阅由秘书从档案室取出的每个魂魄的档案资料,并与秘书就接下来的一系列工作交换意见。 城隍庙里为黑白无常准备有办公室和休息间。不过每次来到之后,余下的事情都由城隍爷和庙里的差役去办理,他们只须休息等待,直到审验开始时进大殿作陪审官。 马小跑一行魂魄被阴将阴兵押进照相室照相。每个魂魄的相片冲洗出两张,一张装资料袋,另一张由城隍庙的调查员带着,去魂魄生前的户籍所在地找土地神,向土地神调查了解魂魄生前的所作所为并记录下来,作为城隍爷审验魂魄时及地府审判时的辅助材料。这项由调查员专门跑一趟去调查魂魄生前德行细节的工作方法,曾经遭到包括黑白无常在内的众多地府官员反对,理由是黑白无常下去捉拿魂魄时,顺便找到土地神,将魂魄生前情况调查清楚带回就行,何必又专门在城隍庙设立调查办公室,招聘调查员,这样办事效率低下不说,还导致地府机构臃肿,增加财政支出。这项工作数十年前是由土地神到城隍庙来完成,土地神三天两头地跑来跑去着实辛苦,也不知这个在地府行政管理机构中最基层级别的土地老儿究竟有什么路数,居然说动地府在城隍庙成立调查办公室,改由调查员办理这种事务。不过细细一想也有它合理的一面:全冥界有上千座城隍庙,一座城隍庙招聘数个调查员,就能解决冥界成千上万个闲散鬼魂的就业问题,既减轻了地府就业压力,又为每年冥界失业率报告填上了漂亮的数字,里子面子都说得过去。黑白无常没有接手这项对他俩来说算是“顺手牵羊”的工作,也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魂魄们照完像,被押进一间宽敞的教学室坐下。 马小跑望见黑板上方正中央悬挂着丰都大帝的画像,左右两边对称挂着五方鬼帝的画像,而左右墙的柱头上逐一挂着十殿阎王的画像。他心头雾起: 难道阴间的最高统治者不叫阎罗王而是那个丰都大帝?那阎罗王也不止一个而是十个?原来黑白无常口中的蒋王和秦广王是同一个王,就是阎罗殿第一殿的执掌者。那五方鬼帝又是做什么的?看来十殿阎王上面还有至少两级领导呢。 马小跑猜测,丰都大帝相当于阳间中央政府的总统,五方鬼帝相当于中央议院的常委,十殿阎王就是中央各部门的部长了。看来阴间的统治机构与人间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都是既庞大又复杂。 一个年轻的女鬼走进来,向讲桌上放下一摞厚厚的资料,然后抱手规规矩矩地立在讲桌边。女鬼瞎一只眼睛,缺半边鼻孔,没有下嘴皮,其余两观长得极其端正,可以想象在世时是一个长得相当标致的美人儿。 不久一个秃头鬼走进来,腋下夹着一本厚厚的讲义,只见他额头宽大反光、头顶荒芜不堪、只有耳际还有些许几根灰发,拥有学识渊博聪明绝顶者的所有外形特征。 魂魄们直愣愣盯着女鬼的时候,突听教学室后面的阴兵头目大吼一声: “全体起立,向教导员敬礼!” 魂魄们窸窸窣窣站起身,只有彪伟彪巴两兄弟坐着不动稳如泰山。阴兵头目举起枪托准备狠狠砸过去,教导员摆摆手阻止,他附在女鬼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女鬼随及跟着他走到教室一角,面向讲台垂手站立。魂魄们不知教导员为什么进了教学室不开始教学反而站到一边去,又陆陆续续坐下来。此时城隍爷的秘书小跑进来尖声叫到: “全体起立!” 魂魄们又一次窸窸窣窣立起身,彪伟两兄弟这一次在两支枪托的严厉威胁下不得不站起来。 城隍爷走进教学室,秘书尖叫声再起: “向城隍爷敬礼!” 秘书命令完,忙忙地跑到一边与教导员并排立正。 第二十六章:城隍讲话鼓士气,鬼魂学习正鬼心 城隍爷走上讲台,双掌向下示意魂魄们坐下,然后自己也坐进讲台上的扶手圈椅里,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 “学员同志们,欢迎你们来到城隍庙!难得一次同时到达这么多魂魄,本官认为这是一次集体学习共同进步的好机会,因此决定今天由本官亲自来给大家作一个简短的学习动员……学员同志们,这是你们踏上黄泉路的第一站,同时也是地府对你们实施考验的开始。你们将在此了解冥界的基本情况,学习地府主要律法的内容,了解阎罗殿审判的基本程序,学习如何遵守地府的律法规章,了解如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如何承担相应的义务……我们神圣英明的丰都大帝非常关心来到冥界的每一只魂魄,特别重视对魂魄们的思维意念教育,为此多次作出重要神意指引,殷切希望城隍庙切实搞好教戒工作,引导每一只魂魄端正意念、正视现实、认真学习、彻底改造,踏踏实实地走好黄泉之路的每一步。我们的丰都大帝日理万机,却能事无巨细地关心到基层事务,关心到每一个魂魄,可见……我们正直威严的五方鬼帝同样十分重视对魂魄们的教戒改造,屡次对教戒工作作出重要批示……我们公正严明的十殿阎王也十分关心魂魄们的学习,多次挤出宝贵时间轮流莅临城隍庙对教戒工作进行耐心指导……本官同样非常重视每一届学员的教戒工作,为此在城隍庙投入最好的教学设施,组建最优秀的师资队伍。在此本官郑重向你们提出三点希望,八条要求……学员们同志们,请你们牢牢记住,你们在生是人,死后是鬼,而不是在生是畜生,死后是魔鬼……学员们同志们,让我们谨以丰都大帝的神意为指引,以五方鬼帝、十殿阎王的悉心关怀为动力,端正意念,诚实做鬼,正视现实,面向未来,脚踏实地,刻苦勤奋,努力学习,全力以赴,为奔向光明幸福的极乐天堂而努力奋斗!” 城隍爷的动员讲话确实如他所说十分简短,只讲了八个时辰又十个小时。马小跑本想认真听清每一个字并牢牢记住,不知是因为路途劳累还是伤心疲惫,竟睡了十次醒了十次,没有记住城隍爷一句完整的讲话,他一面机械地鼓掌,一面非常担心,万一考题中涉及城隍爷的讲话该怎么办呢。 台下的魂魄们正睡的睡晕的晕,不知城隍爷的讲话简洁干脆,很快就结束了。墙角的教导员和秘书带头鼓掌,并偏头用眼神急切示意台下的魂魄们鼓掌。后面的阴兵也弓身在过道里来回穿梭,敲打醒每一只魂魄,嘴里不停地低声提醒着“快鼓掌快鼓掌”,于是教室里响起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城隍爷在雷鸣般掌声的欢送下离开讲台。 秃头鬼走上来打开讲义,助教发下学习资料,标志着这一届学员学习活动的正式开始。 第一项学习内容是阴曹地府律法条例。 地府的各类律法有数万种之多,对于将要到地府受审的魂魄而言,除必学《幽冥大法》这部阴曹地府的根本大法之外,还要接受三种律法的学习,第一种是《褒律》,即对于各种行善之鬼的相关褒奖规定,第二种是《戒律》,即对于不善不恶之鬼的相关教戒引导规定,第三种是《刑律》,即对于各式各样的恶魂厉鬼的相关惩处规定。教导员在上面口沫横飞地讲解着,马小跑极度认真地记住每一章每一条,生怕漏掉任何一处细节。 第二项学习内容是观看《极乐西方、祥和天堂》纪录片。 灯光暗下,银幕亮起,在一处阳光普照、祥云缭绕的光彩之地,仙花遍地、圣果飘香,众多神仙或独个或三五成群地游来踱去,有的游走花园,有的侧躺休憩,或谈天或下棋,或讲学或冥思。他们悠哉游哉地过活,虽然姿态不同,穿着各异,但脸上都呈现出祥和幸福的永恒笑容。 在教导员的讲授下,马小跑才认得各路神仙的姓名。那八角亭上坐着的五位神仙分别是孔子、孟子、老子、荀子、庄子,他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学问。 马小跑觉得五位神仙都不是他曾经想象中的圣人模样,就和常人差不多,稍显大学教授的气质而已。尤其是老子,作为道教的始祖,想象中应是须发尽白,身形峭瘦,极俱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可银幕上呈现的是一个矮而微胖、穿着褐衫短裤的常人形象,与一般农人没有多大区别。庄子倒是很瘦,额头相当前突,下巴溜尖,相貌简直不敢恭维。 不过这五位大神仙大学问家中,马小跑最喜爱的就是庄子。庄子的好些文章他能倒背如流,比如《德充符》、《逍遥游》。马小跑非常想请教一下庄子:此时此刻,究竟是鬼魂钻入了自己的梦,还是自己跑到鬼魂的梦里面去了。不论是谁钻进了谁的梦,如果只是一场梦,那该多好!自己醒来之后,依旧会与父母生活在一起,依旧会与元元牵手相拥,依旧会去上班,依旧会与朋友相聚……想到伤心处,马小跑禁不住掩面拭泪。 那边桃花树下的一张长案前,站着大禹,脸黑黑的,矮而壮实,他正伏案研究着案上的一张水利工程图,案侧站着瘦高个的李冰。两位神仙不时的交换一下意见。这位上古大帝啊,活过人间数十载,做了神仙几千年,还操万世洪水的心!李冰李大人应该为自己的千年杰作永远得意,那都江堰水利工程至今在为万千农人造着福呢! 一条清澈见底鱼儿畅游的溪水边,屈原边走边吟诵着,不过他的脸上可没有在汨罗河畔的那种绝望痛苦表情,他安详而惬意地吟诵着他的不朽诗篇,他一定早已经知道,那个群雄争霸战火纷飞的分裂时代,早已经被大一统的国家所取代。 杜甫在远眺雪山,想必他又在酝酿一首千古七律。 李时珍在摆弄仙草——做了神仙不好好享受极乐生活,为何还是放不下自己的专业,难道依旧牵挂着世间的病痛者么? 王阳明更显调皮,他坐在高高的树叉上,一只脚垂吊着悠闲地摆来摆去,这可不是他在人世时的风格。究竟是王哲学家坐在树叉上呢还是树骑在王哲学家身上,这倒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哲学问题。 …… 马小跑还认识了许多神仙,大多数都是在上学的时候书本上认识过的。马小跑意识到,人世间非大圣大贤之人,死后是升不了天堂、进不了极乐世界的,因此世人无数,神仙可数,幻想加入他们的行列,就和当选联合国秘书长一样困难,可望而不可求。 第三项学习内容是了解本地贤德之魂的事迹,参观他们在城隍庙的牌位。 本地贤德之魂有十数位,但是相较于本地人口数量,比例是相当少的,世风不容乐观啊,尤其是崇尚金钱至上的当下。教导员说城隍爷常常为此深深叹息。 令马小跑感到惊喜的是,他的邻居,刚过世不几年的杨红寿老人也在其中。这位老人在马小跑小时候给过他糖吃呢。马小跑回想着老人慈祥可亲的面容,回想着老人作为老师育人无数、又极痛爱学生、且常倾力帮助身边有难之人的一生,感到他老人家死后进入城隍庙供后人祭祀,那是理所应当。其他贤德之魂马小跑多不认识,不过他一一牢记着他们的姓名、生平及事迹。他很想拜见他们,可惜今天不是贤德们到城隍庙聚会的日子,这个愿望实现不了。 第四第五直至第n项学习内容就不赘述了,总之经过十天十夜马不停蹄的学习,最后终于到达考核环节。助教首先宣布考场纪律: 1、除答题用笔之外,不得随身携带任何与考试无关的物品进考场; 2、将手机、电脑、录音笔、耳机、书本、学习资料、提包等随身物品交到前台; 3、考试过程中不得作弊、抄袭、交头接耳、大声喧哗、随意走动、请假离场; 4、答题铃声响起开始答题、不得提前答题,结束铃声响起立即停笔起身离开座位,不得继续答题。 助教不忘提醒:本次考核结果将作为阎罗殿审判时的辅 助材料装入档案袋,一定程度影响魂魄的命运。 最后助教将考卷发下。美赛丽、马小跑、偏分头和红白女鬼听到答题铃声后认认真真答起题来;摔死鬼、流浪鬼、狗面鬼和滚龙咬着笔头一脸愁苦,尤其是流浪鬼,一副刀架脖子的惨像,他东瞅瞅西望望,可是每张考桌之间相距三丈有余,比高考时的桌间距宽了几倍,怎么偷看得到;彪伟彪巴两兄弟和鸡冠顶更干脆,连笔都不握,如果允许提前交卷离场,保准他们一接到考卷,立马反手交上去就跑了。监考的阴将阴兵竟没有为难他们。 第二十七章:上大殿初受审验,藏私心倾力勾对(上) 魂魄们经过三十六个时辰的考试之后,由阴兵押送至正殿大堂上跪下。 正殿即城隍殿,是城隍爷审验魂魄的正大殿,是整个庙中最高大气派的建筑,须拾十数级台阶而上。殿门上隶书“威灵显赫”四字,左右对联分别为“祸福分明此地难通线索”、“善恶立判须知天道无私”。进得大殿,左右两边立着荷枪实弹的威武阴兵,大厅中央摆着办公大案,后墙上悬着“明镜高悬”四字大匾。 城隍爷由后堂的办公室出来坐到大堂椅上,他见黑白无常没有到位,便吩咐秘书去请。等黑白无常进来坐上大堂左侧的陪审椅上,城隍爷抓起惊堂木,“啪”的一声拍到大案上,大堂上立刻由左右阴兵发出一阵刺耳的“升——堂——”之声。之后,城隍爷手握《户籍册》朗声念到: “美赛丽!” “小民在!”跪在下面的美赛丽抬眼望向城隍爷,眼神显得极为安定泰然。 “死后为什么不及时主动到地府报到?” “回城隍大神,因见小民所葬之地可怜鬼太多,尽力为他们做了些事情帮助他们,所以耽搁了时间,小民绝无逃避之意,还望大人明察!” “很好!本官看了你的《户籍册》和其他所有的生平资料,你生前即时常扶弱济贫,死后也不忘行善,真真是个大善之魂!待你走完审判程序之后,本官准备向地府呈送一份报告,请示让你进住城隍殿上,作为本地的保护神,让百姓世代朝奉。” “小民本女流之辈,又有何德何能,值得城隍大神如此抬爱。况且女鬼入庙,怕是不合律规,也不合世俗。” “你的德行修为远远超出常鬼,在生之时就广为人知,广为人赞。入城隍殿是完全够资格的,况且如今时代不同,男女平等,律法早已作了修改,有功有德之鬼入庙享祀已不是男鬼的特权。” “就是就是。”活无常笑嘻嘻插嘴到,“美施主的善行广播人间冥界,老谢敬佩不已!” “无论在阳世还是如今到了阴间,小民从不图慕虚荣,只求平静过活。不劳城隍大神和谢六爷为这等事枉费心血。” “此事成与不成还得秦广王奏请丰都大帝批准,但本官以为丰都大帝一定会对你的德行大加赞赏。好了,且请美施主退下吧,路引等证件等签字盖章之后会及时发到你手上。领美施主到‘礼’字房去休息。”说罢,城隍爷从大案上的竹筒里抽出一支竹签来扔下地。 阴兵头目捡起看了,吩咐阴兵引领美赛丽退下。 “马进!”城隍爷继续点名。城隍爷瞧着眼前刚从人间过来的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尽管看着无精打采的样子,但全身透着一股灵性。心里惋惜着这么年轻机灵的一个小伙子,怎么突然就失去阳寿了呢。不过人世间有太多青少年暴病而亡或非正常死亡,城隍庙三天两头就会有一二个本该继续在人世活蹦乱跳几十年的年轻人经过,哪里就怜惜得过来! “到!”马小跑见这个城隍爷虽说一脸严肃像,但是面容倒也和善,不象死有份那般凶神恶煞的样子。他小时候随奶奶去城隍庙烧过香,见过城隍爷,不过那是立在大殿上的泥巴塑造的城隍爷,与眼前真真实实的城隍爷高矮胖瘦都有很大差别,他还能回忆那位泥塑城隍爷的脸,与眼前这位有些挂像,不知道两个城隍爷是不是同一个鬼神。他对眼前这个城隍爷很有些好感,便向城隍爷抿嘴一笑。 “你为何年纪轻轻就来阴间?” “我喝酒过量醉死的。”马小跑凄凄悲悲地回答。 “我你个头!”立在大案边的秘书上前踢了马小跑一脚,尖声骂到,“一点礼貌都没有!回城隍大神的话时要自称‘小民’、‘小鬼’、‘鄙鬼’或‘贱鬼’这些谦称。” “只是个孩子,就不要为难他了。”城隍爷拦住秘书,继而对马小跑说,“酒量不行就少喝些嘛。依本官看那,你死就死在你那张贪得无厌的好吃嘴上。那些虫鱼鸟兽都是自然之灵,人虽然是自然之灵的主宰,但也不能毫无节制地对自然之灵施行滥杀。你的极端行为不仅惊动了日夜游神,还引起天庭好几位神仙的注意,因为有好些生灵都是天庭神仙们喂养的宠物,阎王爷就是想睁只眼闭只眼都没有办法。你受此折难也是理之应当。看你年纪轻轻,本该在人间尽享阳寿,却突遭此难,真真让本官唏嘘。但既已来之,则应该深刻反省,到得阎罗殿时诚恳认错,无论受到地府律法的如何惩处,都应无怨无悔地接受,为来世积些教训。” “谢谢城隍大神的谆谆教诲,小鬼铭记在心,一定深刻反省,诚恳认错,努力争取地府律法的宽大处理。” 城隍爷扔下一支竹签,秘书抢在阴兵头目之前捡起瞧了,站立原地沉默不语。城隍爷问他有何疑问。秘书凑近城隍爷耳边小声说到: “这小子滥杀生灵,引得天庭大神都有些气恼,万一秦广王要严加惩罚,隍爷这样做很有可能自找麻烦那!” “这小子虽说害了不计其数的生灵,总不过是一些虫兽而已,与杀人放火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在本官看来算不上罪大恶极。况且这小子年纪轻轻可怜兮兮,瞧着是个怪可怜见的聪明娃娃。若被阎王爷判入地狱受无尽折磨,对于这样的娃儿来说是极其难以承受的惩罚。” 秘书听罢,不以为然,悻悻然将竹签递给阴兵头目,阴兵头目叫到: “来呀,押去‘戒’字房暂行关押。” 马小跑听到押自己去“戒”字房,联想到美阿姨去的是“礼”字房,疑惑难道每个魂魄去的是不同的房间吗,那身边的这一群魂魄会被押去什么房间呢? 马小跑再次想起臧阴阳,非常奇怪这个老头既不参加学习,又不接受审验,来到阴间后究竟变成了何方神圣。 城隍爷继续审验后面的魂魄。摔死鬼、流浪鬼、红白女鬼被相继押去“罚”字房关押,那一伙鬼打手被押去“诛”字房关押,彪伟彪巴两兄弟被押去“无间”房关押。 审验完毕之后,城隍爷回办公室对魂魄们的每一份文书签字盖章,相关报告则要由秘书起草,城隍爷过目修改定稿之后签字。 黑白无常继续休息,等待城隍爷办完手续就可以押上魂魄们继续上路。 活无常邀请死有份一同到外面走走。两位无常便起身走出大殿。 城隍庙建造得比较气派,但是城隍爷的办公室并不宽大,装饰一般,摆设也相当简单,与一般科长级别的办公室差不多。可以推测这位城隍爷不太可能是一个追求享乐的地方守护神。 第二十七章:上大殿初受审验,藏私心倾力勾对(下) 城隍爷正在伏案办公之时,活无常却独自悠悠的飘进办公室。他见办公室里除了城隍爷再无其他鬼魂,便急步窜到办公桌前,伸手压住城隍爷手上的文书,将脑袋凑近城隍爷,调皮地向城隍爷眨了眨他那双迷人的小眼睛,小声地说了一长串话。 城隍爷听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变着色。待活无常说完,城隍爷显出一副相当为难的样子,他既不想违反地府律法,又不想得罪既是上级又是朋友的活无常。 活无常不停地解释说理,好话坏话说了一大堆,直说得手舞足蹈,口沫横飞,极尽死缠烂打之能事。 那城隍爷犹如失了神智,只管呆呆地望着他。 活无常继续搜肠刮肚地游说,最后再也找不出什么言语了,见城隍爷如被孙大圣施了魔法镇住了一般不动,他举起手掌叉开五指,在城隍爷眼睛前晃动了两下,这才将他晃醒。活无常不停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城隍爷只管答“这?这?这?……” 活无常见依旧不能说服城隍爷,颓然地沉默片刻,突又变着欣喜状。他伸手在自己袖囊里掏出一样金黄色的东东,举在城隍爷眼前晃了两晃,未待城隍爷瞧得清楚,突然塞进他微张的口中。城隍爷待要吐出,活无常使劲捂住他的嘴,并嚷着“你尝尝,快尝尝,可好吃呢!” 活无常待想进一步动之以情、晓之以礼,以“威逼利诱”的手段搏得城隍爷点头之时,听得外面脚步声渐近,忙撤回手住了口。 死有份踱进办公室,瞧见活无常和城隍爷在办公桌前近乎面贴面的站着,很是纳闷儿。 “你俩搞什么鬼?”他指着活无常埋怨,“六爷叫我一起去走走,却半路上悄悄溜了。” “哦,呵呵,没没搞什么,刚才城隍爷眼睛掉进一些灰尘,让我帮他吹一吹。”活无常抢答着,笑嘻嘻地退到一把椅子上坐下。 城隍爷想要附合着活无常把这尴尬时刻糊弄过去,可是嘴里包着东西,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嚼又不能吐,他紧抿着嘴唇,硬生生将那硬梆梆的又带着强烈酥香味的不知名东东吞下去。这才腾出嘴来说话: “呵呵,是呀是呀,刚才下官拂灰尘的时候,不小心把眼睛掉进灰尘里了,六爷过来帮下官吹。哦呵呵,就是这样。” “是灰尘掉进眼睛里了吧。”死有份看着活无常和城隍爷稀奇古怪的表情,听着他俩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好生奇怪他俩的举动,“那隍爷刚才在吞咽什么?” “啊啊——”,城隍爷飞快转动脑筋思考着如何回答死有份的第二个问题,“是这样的,这样的哈,哦下官,哦先头六爷给下官吹眼睛里的灰尘时,下官喉咙里涌出一口痰,与六爷面对面,下官当然不能吐了,只能包在嘴里。刚才七爷进来问下官话,下官为了及时回答,来不及走出办公室吐入垃圾桶,更不能当着两位爷的面啪啪的吐在办公室里,那样多恶心那,是不是,多恶心那,下官只好咽下去,下官就咽下去了。就是这样,呵呵,就是这样。” 死有份不相信他俩说的话,但是人家不愿意说真话,他也不好再追根究底地问下去。况且他素来知道活无常是个老玩童,不分工作场合和闲暇时间,时不时弄出些玩笑、甚或让人哭笑不得的恶作剧来,刚才大概就是在捉弄城隍爷,而城隍爷作为下级又是朋友,不好翻脸,又不好讲出来,只得顺着活无常的意将恶作剧掩盖。 唉——这个童心未泯的谢老头! 不过想想,与活无常共事和做朋友,是多么好玩的一件事情啊。 想到这儿,死有份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秘书走进办公室,将一摞资料交给城隍爷。城隍爷看完,一份一份在上面签字盖章。弄完后把资料还给秘书说: “及时传真给地府相关衙司。” 城隍爷又拿起桌上的另一摞资料交待秘书: “整理分装资料袋,交给此次协助六爷七爷押送的阴将。” 向秘书交待完工作,城隍爷起身对黑白无常说: “两位爷,下官这里的一应手续都已办理完毕,请二位爷上路。” 三位地府官员相继走出办公室。 几个阴将阴兵押着一群魂魄已在殿外广场上等候。城隍爷秘书赶来将一页纸张发给美赛丽,马小跑伸长脖子瞧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只见这张纸长三尺宽两尺,呈暗黄色,上面从右到左竖着印有数行繁体字: 為酆都天子北隂大帝發给 路引 (天下人必備此引,方能到酆都地府转世昇天) 壹肆天下南閻浮洲中國蜀州省 居民美賽麗逝於寅年卯月子日丑时靈魂欲投幽冥地府往生天堂已由當方土地頒發路引并呈城隍核驗準於放行亡人攜有小轎壹乘隨侍兩名随身衣物及金銀財寶若乾唯逝者尊路濄關津隘口凶神惡鬼驗票放行不得攔阻故氣伏屍不得侵爭孤魂野鬼不得盜搶冤親債主不得幹撓如有違者按律繩之重責不貸 發引神敕封靈顯伯當方土地福德之神(簽章) 核驗神敕封靈應侯本區城隍縣尊之神(簽章) 歲次年月日發 这一张路引上还盖有“北阴大帝”“阴司城隍”“酆都縣太爷”三枚印章。 马小跑没有完全看明白路引上写的什么内容,因为好多繁体字他不认识,不过他断定这页纸张以后会有用。他很疑惑地问秘书为什么他没有路引,秘书回答说阳寿已尽正常过世者才会发给,非正常死亡者一般没有。 一应事务已毕,阴兵催赶一群魂魄上路。活无常有意放慢脚步落到死有份身后,他悄悄扯住城隍爷的衣袖,附在他耳边低声说: “老谢说的事隍爷多考虑一下,到时电话联系你。哦对了,有上好东西与你分享。” 活无常说着,从袖中抓出一把虫虫塞入城隍爷手中。城隍爷推辞不过,怕周围有眼睛看见,忙揣入袖囊。 送走了黑白无常,城隍爷回到办公室,摸出活无常送的东东来,只见有金黄的竹节虫、漆黑的屎克郞、亮绿亮绿的打屁虫等等,闻着那香啊,真是无比诱鬼,逐一放入口中一嚼,酥香无比。城隍爷苦笑着自言自语到: “真是稀奇的美味!也难怪谢六爷打歪主意。这个玩心不改的活无常,成天尽想些歪门邪盗的事情。” 第二十八章:威峨雄壮鬼门关,旋风暗藏火焰圈 冥空阴暗迷蒙,雾气飘荡,道路峭而向上,曲折不平,两侧刀山剑崖,险象环生,喇喇的阴风刮面吹来,不寒自栗。不时从什么地方传来低迷回旋的鬼魅之音,摄魂搅魄。马小跑感到魂惊魄寒,遂将美赛丽送的围巾在脖子上多绕两圈。 前方迷雾缭绕中闪着两个红色的圆点,随着距离越走越近,两个红点越变越大,近前看清,是两个火红之色的六棱形铜圈,有足球那么大,似冒着火焰,镶嵌在两堵漆黑的铁墙上,两个铜圈之间是两扇漆黑紧闭的黑铁大门,门顶悬一块锈迹斑斑的黑匾,隶书三个绿幽绿幽的繁体大字: 鬼門關 左右门框上书着对联,上联为“茫阴無极杳冥幽府重重闗有险隘”,下联为“苍阳萬千光明大地條條道無坦途”。 马小跑再望而向上,只见关顶高达十丈有余,巍峨雄壮,漆黑厚重,两边飞檐上翘,犹如巨牛之角。 这就是铜墙铁壁的鬼门关! 黑铁大门的两侧,各站着七个巨型怪物,个个均高两米有余,手持钢叉,衣围腰间,毛发倒竖、青面獠牙,眼睛血红而暴突,胸腹多毛而圆鼓,比死有份看起来更令人恐惧十倍。他们手上那锃亮的钢叉两两相对地互架着,阻断进黑铁大门的道路。 马小跑瞧见鬼王后心惊肉跳,心想不要从那扇大门进去才好,保不准被鬼王的钢叉叉起来架到火炉上做烧烤。 马小跑在阳间常听老年人讲,鬼门关是魂魄必经的大关口,有十八个令人恐怖的鬼王把守,铜墙铁壁,守备森严,各种来路的鬼魂一个都别想蒙混过关。他时常心里发笑地暗自骂到:编得跟真的一样。如今所见,果不其然!可是为什么门口只有十四个鬼王呢? 正在马小跑疑惑之际,突然听得一声大喝: “立正、敬礼!” 这一声大喝把个马小跑吓得一阵哆索。 一路走向大门的时候,他被两只火亮的铜圈吸引住眼球(驾驶过夜车的读者可以想象,如果对面驶来的车不变近光灯,自己尽管有意识地控制眼睛不去看射来的光柱,但是眼睛却会不由自主地被那光柱吸引,基本看不见光柱以外的地方,这就是夜半会车不变近光灯所带来的巨大安全隐患所在),加上周遭昏暗,大门又是黑漆之色,他只注意到大门口的形设,丝毫没有注意到接近大门的路两边还各站着九个阴兵。仔细一瞧,这些阴兵的模样与阳间的士兵没什么两样,比起门口的鬼王来帅了不知千倍万倍。不过军服不是翠绿色,而是绿阴阴的。不知他们背的枪是不是“99式”的最新式冲锋枪。 发出命令的地方在大门的左外侧,站岗阴兵的背后。原来左边有一个岗亭,岗亭前站着一个魁梧阴兵,不用说他就是这一伙岗兵的小头目了,这声命令就是他发出的。等到阴兵们都“啪”的一声立正之后,小头目跑步到黑白无常面前,立正敬个军礼,朗声报告到: “报告首长,地府有来无回军第一师第一团一连一排一班鬼兵正在鬼门关站岗执勤,请指示!” “把新来的魂魄押进去。”活无常抬手还礼,用正经语气命令到。不过他那左右飘忽摇摆的魂身使他没法摆出一副端正严肃的形象。 “是!”小头目转身吩咐站岗的阴兵,“押新来的魂魄。” 搞得和人世的军队一样正规,马小跑心想。他回想起到达城隍庙的时候,那些阴兵们可没有向黑白无常敬礼,从他们走路的姿势就看得出都是些散兵游勇,或许是地方武装部的预备役阴兵,远没有正规军队训练得军纪严明。 一个站岗的阴兵出列走到城隍庙阴兵的面前,敬个礼,从那名阴兵手中接过一摞资料袋。另两名阴兵出列站在新来的魂魄身后。城隍庙阴兵交接完毕,向接收阴兵还个礼,转身走了,不用说,他们的押送任务已经完成,现在返回城隍庙去。 死有份解开串锁彪伟那一群魂魄的铁链后,跟随活无常向两扇黑铁大门走去。门口两排鬼王收起钢叉立正,恭敬地向黑白无常行注目礼,待黑白无常迈进大门,又“当当当”的架起钢叉恢复原样。 马小跑望见两扇大门开启时,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感受到一股带着强烈尸腐臭的阴风从门里扑面吹来。 两扇大门玄及在黑白无常身后关闭。活无常抬脚迈进门槛的那一刻,似乎想起什么,回过头,向马小跑投来一眼,带着微微笑意。 六爷这一眼想表达意思呢?马小跑回想起,在人间时常听人说,不论人有多精神、多强壮、多威武、多蛮横霸道,只要一入鬼门关,就什么气势都没了,所以不仅有“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说,也有“英雄难过鬼门关”一说。看来这鬼门关里是个极其险恶恐怖的地方。刚才吹出来的那一股阴风,已叫自己全身震颤不已。六爷这一眼,定当是鼓励自己,无论前面遇到什么考验,都不要害怕,要勇敢面对。 “大家听好了,”那个小头目——可能是个班头或者排座级别的阴兵吧——拿着资料,对着马小跑他们一群魂魄喊到,“带有路引者请出示。” 美赛丽早已下轿,她摸出路引来递上去,小头目仔细检查了,递还给美赛丽,将手一挥,意思是叫她过去。美赛丽转头深深望一眼马小跑,这才抬脚向前,鬼王们又收起钢叉,目送美赛丽随着她的小轿走进大门,随着大门的关闭门口再一次“咣咣当当”恢复原样。 马小跑盯着美赛丽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黑洞洞的大门里。马小跑心里想,不知美阿姨怕不怕那些鬼王?对了她随身携带通行证,鬼王不会为难她。难道和美阿姨就从这里分别了么?多慈爱的阿姨,她眼神中充满着多么深切的关怀和鼓励啊!愿她一路平安,早日到达地府! “没有路引的按照男左女右,分别站到左右两边的地圈内。” 马小跑低头一瞧,才看见左右两边地上分别有一个比餐厅圆桌稍大一些的灰色大圆圈,并分别有一条一米宽的灰色通道连到两个铜圈所在的大门铁墙脚下。 马小跑率先走进左边圆圈里,红白女鬼快步走进右边圆圈。其余魂魄踌躇着脚步不愿意进去,却被一只不知从哪里伸来的巨手拧住脖子给提进去,那彪伟举起镣铐想砸那只巨手,阴兵举起枪托猛砸到他后背上,随及也被巨手提了进去。幸好是彪伟那一副强壮魂体,要换作马小跑,那一枪托估计得让他脊骨断裂,痛死过去。那彪伟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马小跑心想这个彪伟真是一只皮糙肉厚的大熊啊。 马小跑东张西望,突然发现身后立着两个鬼王,和大门口站岗的差不多模样,正睁着暴突血眼死死地盯着他。刚才就疑惑为什么关门前只有十四个鬼王,原来还有四个分别在两个圆圈里头。马小跑抖缩着魂体不敢再乱看,连大气都不敢出,心里默默地祈求无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只求快快逃离鬼王就好。 “听到名字后,走到铜圈前,伸出手,男左手女右手,将手掌竖立举起,五指并拢,平按向铜圈,清楚没有?”小头目继续命令到。 “清楚了。”魂魄们参差不齐地回应。 “务必按照要求动作,否则鬼门火焰将把你们烧得魂飞魄散,到时不要说做鬼,连变猪变牛做畜生的机会都没有!” 马小跑心里期盼先念自己的名字,不过小头目警告完毕,却朗声念到: “白合红!” 这群魂魄里面只有两个女的,美赛丽已经先行入关。马小跑将目光转向红白女鬼,只见她迟疑着不敢挪步,又似乎深感后面两只鬼王的恐怖威力,最终抬脚走到铜圈前,举掌按上去。只见红光闪处,隐约现出一道如酒店里的十字旋转门,将红白女鬼旋进去,红光暗下,铜圈和铁墙恢复原样。 白合红是被吸进了火焰里还是被送进了围墙? 马小跑正自猜测,却听到念自己的名字。他大步走近铜圈,当他的手掌刚贴上去,立刻看见强烈的红光一闪,刺得眼睛本能地闭上,一股强烈的冰冷旋风将他裹住旋转急升,又在一处空洞的地方急速地坠落,他想睁眼却根本无法睁开,感觉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有没有墙,有没有地面。马小跑想抬双臂紧抱在胸前,却未感觉到双臂的存在,继而连魂体是否存在都不可感知。他深感自己已变成一股阴风,这是否就是被投下地狱的过程呢?虽然心里恐怖异常,但是这被风裹挟着的、在无边黑空中的魂体,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只能听任这黑暗和阴风的恣意摆布! 第二十九章:善走平路恶涉险,生死奔逃初折难 不知过了多久,马小跑被旋得昏昏沉沉之时,感觉脚板触到了什么东西,裹挟魂体的阴风不见了,血腥腐臭的气味灌满了鼻孔。 他睁眼低头一瞧,脚落在一块木板上,同时瞧见一双修长的腿。马小跑抬眼瞧见红白女鬼正欣喜地望着他,原来她比他先一步到达此地。他向她笑了一笑,抬眼四下一望,原来自己站在一座铜索桥的桥头上。 铜索桥很长很长,摇摇晃晃,模模糊糊地望见似乎是连在远处的一个山包上。桥下是污黑的散发着腐臭的河水,如同马小跑家乡的纸厂、药厂、有机玻璃厂或者是化工厂排出来的废水一般。河水滚滚而流,不时从河中冒出个黑不溜秋的骷髅头来,或伸出一只黑不溜秋的骷髅手来,想要抓住桥板,可是被河水裹挟着向下游漂去。 马小跑突然望见美赛丽的小轿在左首边的一座桥上徐徐而行,她的侧面从小轿的窗口里望得见,神态特别安祥。那座桥可不是铜索桥,是一段既平坦又宽阔的银色马路——那分明就是由银子铺设而成的。那座桥下的河水清澈而缓慢地流动,就象人间的一处微波粼粼的小河一样。做一个大慈大悲的魂,待遇果然不一样!马小跑为美赛丽的境遇感到由衷的心安。 马小跑正呆呆地望着美赛丽,突然听到背后一声招呼: “嘿,小马,我们又见面了。” 这分明就是摔死鬼的声音。 马小跑回头一看,正是摔死鬼向他打招呼。摔死鬼一脸稀巴烂,血肉模糊,但是一路上他已经看惯,早就不怕了。 摔死鬼瞧见红白女鬼在马小跑前边,便笑嘻嘻绕上前去向她打招呼。 “色鬼!” 红白女鬼向他呸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声,随及跳到马小跑的身后来,差一点与最后到达的流浪鬼撞个满怀。 流浪鬼深深地吸着鼻子,显然是在嗅红白女鬼身上的脂粉气。红白女鬼厌恶地退一步与流浪鬼拉开距离,骂到: “你他妈的也是一个德性!” “呵,美女倒说清楚我是什么德性?”流浪鬼嬉皮笑脸地欺近红白女鬼问。 红白女鬼不回答,魂体靠到马小跑的臂膀上,似乎是无声地寻求他的保护。 马小跑不便脱身,心想一个年轻斯文的女士,怎么会出口成“脏”呢。 “你们看!”摔死鬼突然发现了新大陆般地叫到,“彪大他们在那边桥头呢。” 马小跑向右首望去,彪伟彪巴及四个鬼打手依旧戴着脚镣手铐,站在第三座桥的桥墩处。 那座桥严格说来不算是桥,只是几根粗大而锈迹般般的铁链横拉在河上。有三根平行,另两根在上面作为扶手。这分明就象《飞夺卢定桥》那篇课文中所描写的情形嘛! 再望一望那条河,不望不知道,一望直叫马小跑惊恐得差一点抽搐过去!只见那铁链下殷红的血浪惊涛拍岸,累累白骨随着血浪向前翻滚,有的骷髅随着浪头窜起来一把抓住铁链,使劲爬上铁链趴着喘粗气,有的悬吊在铁链上晃来荡去,下一波浪头窜起,又将它们从铁链上打下去,同时拍打得铁链哐啷作响,剧烈地摇晃,将有些趴在铁链上的骷髅也摇荡回河中。 马小跑恐惧得全身冰凉到极致,赶快收回目光不敢久望。他心里非常疑惑,明明这三座桥相距不远架在同一条河上,为什么三座桥下的河水是如此天差地别的不同呢?难道是左首桥下清澈的河水流到这里变成了黑色又流到第三座桥下就变成了血水?他观察了半晌也没能发现三种河水到底在什么地方汇合变色。 他又想,既然将我们放到这里,分明就是叫我们过这座桥了,我们可以走到美阿姨那边去过桥,那座桥最是安全。他寻找着桥边上的路,哪里有路哇,桥头边一切都隐没在深不可知的恐怖黑暗中。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马小跑想起这一句俗语,看来这一拨魂魄生前的德行和作为注定了各有各的桥走,谁也不能选择和逃避。 马小跑正自胡思乱想之时,突感一股滚烫的热浪由身后涌至,脚下的木板雄雄燃烧起来。 “快跑!”流浪鬼惊恐万分地尖叫。 朝哪个方向跑呢?左右身后都突降大火,明摆着只有桥是逃跑之路,四只魂魄无路只择,立时拼命地向桥中央跑,那火焰紧紧追着他们,脚下的木板很快烧成灰,漂下河去,只剩下板下的铜链晃荡不已,如果跑得慢一点,既要被火焰烧着,又极易随着燃烬的木板落下河去。 马小跑跑得最快,将摔死鬼、流浪鬼和红白女鬼远远抛在后面——他的善跑特长此时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 马小跑认为自己距离那火焰很远,暂时没有危险,便放慢脚步边跑边等后面三个同伴,顺便望一望美阿姨。 美阿姨的小轿不紧不慢悠游自在地过着那座银色的平坦大桥。 臧阴阳远远跟在美阿姨的小轿后面,不时望向他这边。他奇怪地想,这个老头好特别,在城隍庙时没有见他参加学习,也没有见他上大殿接受城隍爷审验,此时又走在平坦的银桥上,难道黄泉一路,他享受与这一群魂魄根本不同的待遇么? 突然听到红白女鬼尖声叫着“等等我”,马小跑回头一瞧,见红焰都快烧着她屁股了,正想回去相助一把,却见摔死鬼和流浪鬼双双回身,一左一右扶起红白女鬼向前跑。 马小跑再转头望另一边的桥上,只见彪伟那一伙踩着晃荡剧烈的铁链,极为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他们身后跟着一只巨大无比的怪物,那怪物说是熊吧不象熊,说象犀牛吧又不象犀牛,有点象巨大的黑猩猩,对,就是电影《金刚》中那只黑猩猩,不过比那只丑陋恐怖百倍。那只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流着粘浓的口涎,四只巨爪踩着铁链,左晃右晃追赶着彪伟一伙。那铁链被那巨怪的体重压得笔直,似随时都会断裂一般。 滚龙极象一团肉球,看似特别笨拙,却见他爬那铁索桥显得稳稳当当。 那偏分头太过惊慌,一只脚踩空,身体往下掉,幸好双手及时抓住铁链,不想河中的骷髅抓住了他的脚踝,一只两只三只四只陆续吊在他脚上,偏分头被拉扯得快耗尽力气。此时又恰遇一波血浪涌起拍打到他魂体上,打得他差一点脱手掉入血河里去,脚上悬挂的骷髅被血浪打掉两只。 眼见小弟有难,彪大急忙回身,身靠铁链,双脚踩在两根铁链上,双手抓住偏分头的手腕,连着那剩下的两只骷髅一齐提将上来,又一脚一脚将骷髅踹下河。 刚将偏分头救起,后面怪物的血盆大口又临近他俩的头顶,口涎粘粘的滴到彪大光光的脑壳上。彪大欲将偏分头向前推一把,可是偏分头惊慌失措,脚下又一次踩滑,魂体向下掉去,下面随浪涌上的骷髅又将他的脚抓住。眼见得怪物的血口就要将彪大的光头脑袋整个咬住,在这生命关头,纵然彪大长着三头六臂,他也不得不松开偏分头,自己猛地下蹲,身体紧靠铁链向前翻滚了三百六十度逃过。可怜偏分头已悬挂在铁链下,魂体晃荡了几下,被五六只骷髅拽下了河,瞬间被滚滚血浪吞没。 马小跑正看得心里紧着一团,替可怜的偏分头难过,突听后面惨叫声起,回头一瞧,流浪鬼紧抱着铜链,半个身子悬在铜链之下,使劲抖着脚试图将拽着他脚踝的黑骷手抖落,嘴里极尽恐怖地惊叫着“救我呀救我”。眼见流浪鬼身上着了火,摔死鬼和红白女鬼停下来惊悚地看着想救又不敢救。说是迟那是快,马小跑返身奔回来,一把抓住流浪鬼,一脚踹脱黑骷手,将流浪鬼拽向前,他自己却一脚蹬掉了木板,向下掉去,一只黑骷手伸上来抓马小跑的脚,幸好摔死鬼双手伸来将马小跑向前拽了一把,黑骷手没有能够抓住,但是在马小跑的脚背上留下一串血爪印。 四只魂魄相互帮扶着紧跑慢跑,终于逃到对岸爬上一块黑色巨石,趴在巨石上狠劲地喘粗气。 马小跑回头一望,那火焰烧尽桥头的最后一块木板就熄了,灰烬纷纷扬扬地飘下黑河,只剩下几根铜链在河面上晃来荡去,那污黑泛着腥臭的河水里,不时冒出个黑不溜秋的骷髅头来,或伸出一只黑不溜秋的骷手来。 气还没有喘匀的功夫,那黑河里突然冒出一只乌青巨蟒,张着大口吐着殷红的信子向他们扑将来。四只魂魄再次惊恐万分地爬起来奔逃,不想一抬脚,便纷纷踩空掉入无边黑暗中。 …… 第三十章:幽冥玄黄混不清,生死衰丧犹不知 马小跑醒来,感觉自己是躺着的。他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感受到全身酸疼,有些地方火剽火辣,一摸,明白是起了水泡。右脚背既痛又痒,脚板下灼热如针在扎。但这些疼痛似乎又并没有真切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象是在触觉与疼痛之间隔着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层纱。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片苍茫迷漫的天地——马小跑不知道那是不是应该称之为天地,因为既没有阳光也没有阴云,既没有泥巴石头也没有河流树木——仰望是苍茫无边,俯看也是苍茫无边,天地无彩无色,枯寂荒辽得不可名状。似乎有茫茫尘埃充斥着所有空间,让天地模糊不清。 这是在沙尘飘荡的沙漠中吗?还是回到了天地玄黄的太初时代? 马小跑感觉不到自己是躺在什么地方,他叉手向身下摸,既抓不到泥土也摸不到石块。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马小跑无法看清楚,或许这就是九泉之地,幽冥世界的真实状态吧。他几次想撑起身体坐起来,都因身体不听使唤而作罢,索性伸直四肢,让身体尽量舒服地平躺着,果然疼痛减轻了许多,脑袋也更清醒一些,他便想进一步探索这个未知的地方。他首先听到若隐若现的对话声: “这一群鬼崽子真够强,居然只有一个掉进河的。” “姓马那小子不用担心,那小子长就一双飞毛腿,去捉拿他时你就领教过了!” “这小子够顽劣,差一点坏我老范的职业名声。不过确实是够机灵!” “彪伟那两兄弟不用说了,那么彪悍的身体,过关不成问题。那个流浪鬼瘦弱得三根骨头两根筋,走路都在打飘飘,俺就没弄明白他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有那个滚龙,一团肉球,想起他爬棺村盖的样子我就想发笑,他居然也能安然无恙!” “最终能有几个爬进丰都城咱俩拭目以待。” “……” 对话声打破死一样的寂静,使马小跑拥有了些许存在感。他摆头瞧见黑白无常正面对面站在不远处,一边交谈一边不时向他这边指指点点。他们一定看见了他刚才的蠕动,但是他们继续交谈着,似乎根本忽略他的存在。 美赛丽弯着身体停在一个地方,她似乎是坐着的,又似乎是蹲着的,总之看不见她身下有什么具体的事物,显得从容而平静,她的坐轿停在不远处。马小跑看不清他们的脚下是什么,似乎是一层迷蒙的雾气,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们就那样或站或坐于一个虚无之上。 更远处,师父的魂影若隐若现。 以为从此和美阿姨再也不能相见了呢。马小跑心想。 其他一路走来的同伴呢?马小跑将头摆向另一边:红白女鬼就躺在距他不足一丈远处,一动不动的死活不知。稍远处彪伟两兄弟陆续坐起来,显得疲惫得没有多大力气。更远一点有几团灰蒙蒙的东西,似破布或什么别的物体,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马小跑决定过去查看一下,找一找流浪鬼、摔死鬼和其他同路。无论这些鬼魂曾经是什么来路,无论他们是恶鬼还是善魂,现在都汇聚到同一条命运之路上结伴而行,于情于理都应该过去关心一下。 马小跑努力找回身体的存在感。 他先翻身跪着,再慢慢撑起来,脚板刚一触地(如果脚下是地的话),感到脚底传来锥心的痛感,他想起脚底一定是被烧热的铜链烫伤。他本想坐下来查看一下脚底,转而又打消念头。可是立刻又出现另一个问题,该将脚向哪里迈出呢,既看不到地,更看不见路,仿佛一动脚就会踏入无底深渊。 想也是白想,向着目标走过去不就行了! 马小跑拿定主意,迈脚一瘸一拐地向彪伟走过去。 那彪伟两兄弟全身被染成了乌黑的血泥色,虽然没有瞧出是否受有伤,但是凶神恶煞的神气明显褪却不少。 彪伟望见马小跑走近,仰头盯住他,呆滞的眼睛突然放出些光,神情显得相当友好,两张嘴皮快速地翻动一阵,明显是在对他说话。 马小跑相当惊讶地望着彪伟,因为一路走来,他好象除了应答摔死鬼流浪鬼的问话,除了同黑白无常和美赛丽对过话以外,同彪伟那一伙没有过语言上的交流。那彪伟目空一切地不想与同路对话,同路也不敢与凶神恶煞的他说话,这是彪伟破天荒第一次主动与他搭讪,但是他的声音既小又沙哑,他根本没有听清楚。马小跑认为有必要跪下去靠近彪伟,听清他说的什么,他与他素无瓜葛仇怨,他不可能象失常的疯子一样举起镣铐见谁砸谁吧。 马小跑显得有些困难地单膝跪地,将耳朵凑近彪伟。 “我说小子!”彪伟清了清嗓子,吞下一口痰,使嗓音没有那么沙哑,“你保存得太他妈完美无缺了!无常爷给你开绿灯了么?” 彪伟说完,伸手撩开马小跑衣服查看他身上的伤,除了看见马小跑身上被火燎的水泡和脚背上的抓痕,没有其它伤。他做出一脸根本不敢相信表情,抚摸一下马小跑的脑袋,像长辈抚问小辈、黑老大鼓励小弟的动作: “嘿,太完美了,真他妈是个奇迹!” 马小跑瞧着彪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又不好躲开他乱摸自己的手,显得有些不自在,咧嘴傻傻的笑一笑算是回应。他一时弄不明白,这位曾经在阴阳两界不可一世的黑老大,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他这个素不相识的毛头小子。 “大哥没听说吗,这小子活着的时候跑得跟飞一样快。看来刚才的闯关游戏正适合这小子的胃口!”彪巴距离彪伟一丈开外,他接过彪伟的话头,停止查看自己身上的伤。 听了彪伟两兄弟的对话,马小跑断定刚才他们没有注意另外两座桥上的情况,那铁索桥上的凶险形势,根本不可能让彪伟一伙有时间有心情来关心另外两座桥上的情况。如果在鬼门关口死有份不解掉串着他们的铁链的话,想必他们已落入河中变成骷髅了。 “老子想起来了!”彪伟拍着脑门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城隍庙老子被关进‘诛’字房,你小子进的是‘戒’字房,住房待遇上就不一样。诛——灭杀不赦,戒——教育拯救,看来等不到进阎罗殿接受审判,你我两个的不同结局,从两块房牌上就已经确定了。哼哼!左不过是上刀山下油锅,老子当初吃枪子儿时都没有怕过,还怕什么!” “对,大哥,还怕什么!”彪巴学着他哥的语气,如同向他的哥哥表明阶级立场一般的重复他哥的豪言壮语。他大概忘了,他哥吃枪子的时候,那是昂首挺胸视死如归,而他早已屎尿拉满一裤裆。 “嘿嘿,”彪伟换着一脸笑意对马小跑说,“你小子好生准备着投胎再享人世的美好生活。” 那彪伟的语气和动作一如当老大时的做派,有些活人和死鬼天生就是当老大的料,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形势下,那份老大的派头是永远不会走样的。 听过彪伟的话,马小跑依旧不知如何回答,继续傻笑。 “这么帅的模样,小心女鬼看上你!”彪巴一边说一边对马小跑挤眉弄眼,说完还张口准备笑,大约是拉扯着了身上的某处伤,笑声没有传出来,脸却突然变作呲牙咧嘴的痛苦状。 马小跑没有想到刚经历生死逃跑的彪巴会开这样的玩笑,看来他的精神没有被完全击垮呢。 他本想问候他们“伤势怎么样,还扛得住么”,想了想觉得意思太沉重,不适合当前对话的气氛,更不适合这一双视生死如游戏的鬼魂兄弟的气质,便把话改成了“我已经变成了鬼,还怕女鬼缠身吗”,引得彪伟两兄弟哑着嗓子咧嘴乱笑。 想想也就明白了,那些亡命之徒随时都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混社会,随时做好命赴黄泉的心理准备,哪会在意这么丁点伤痛,那桥上的凶险,对他们来说只能算作小菜一碟。 马小跑站起来朝那几团破布似的东西走过去。 “小帅哥,老子喜欢你!”彪巴在马小跑身后扯大嗓门说,“替老子看看那几个兄弟伤势如何。” 那彪巴的声音不知是因嗓音沙哑还是他故意作变态发声,有几分女声的味道,把个马小跑恶心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马小跑回头瞟一眼彪巴表示回应,心里想这个姓彪的是不是取向有问题,他哥彪伟都有女友,他为什么没有呢?接下来的路上,尽量离他远一点的好,万一他真的是个变态,是一件多么让人恶心的事情! 马小跑刚走到一团破布前,那破布就坐了起来,原来是鸡冠顶。 鸡冠顶那一撮火红色的顶发居然没有被桥下腥红的血浪浇没,依然那么鲜红耀眼,不过他其余身上都和彪伟彪巴一样,被染成了污红色。 摔死鬼犬缩在地上,身形保存较完整,除了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之外,没有看出有掉肉露骨的地方。 流浪鬼一脸痛苦状,头发和衣服差不多给烧光了,全身都冒着泡,那左脚的脚踝处,整圈的肉都没有了,露出惨白的骨头。 大肉球蠕动了几下,也坐了起来,他那光溜的肉身上有好几处洞洞眼眼,想来他没少被河下的骷髅抓到过,他居然能爬过桥,真是个奇迹。 狗面鬼其实最好辨认,他耳朵奇大,脸长而尖,与狗的脸型极其相似,他的身体好几处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看来与桥下骷髅进行过一番殊死搏斗,样子相当凄惨,让马小跑不忍直视。 第三十一章:苦漫漫兮黄泉路,两不见兮彼岸花 望着这群哀嚎不断的同路,马小跑心里不断地升起阵阵悲凉: 人生之路确实不好走! 那些对生活失去信心之人以为眼睛一闭就一了百了,那些自杀的人以为离开人世就远离了苦难,孰不知真正到了阴间才知道,人有人的不易,鬼有鬼的难关,这还没有被投进地狱,就已深切体验到罪罚的滋味,那地狱之刑又该是什么体验?真是无法可想! 这是到了真正的冥界了么?想起曾听老人说过,死人的魂魄闯过鬼门关,就过了阴阳界,算是进入了冥界地盘,变成了正而八经的鬼魂。那么现在过完鬼门关了吗?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现在与阳世的亲人,算是真正的阴阳两隔了,留在阳间的躯体,大约已化着一捧骨灰,埋入了地下。 不知道父亲母亲将他们的儿子葬在了什么地方…… 正在马小跑沉入胡思乱想之际,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喝将他惊醒。 “上路了!”两个鬼王带着五个阴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这一群哀嚎不断奄奄一息的魂魄面前。 彪伟两兄弟见青面獠牙身形巨大的鬼王举着带刺的狼牙棒,顾不得疼痛,纷纷一骨碌爬起来。这一对曾不可一世的恶鬼兄弟此时倒学乖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纵使纵横江湖无可匹敌,总不过是混在黑道上而已,最终敌不过披着合法外衣手持合法武器的红道之徒,所以鬼王面前不认栽肯定不行嘛! 彪伟跑过去将红白女鬼拉起来搂进怀里。滚龙和鸡冠顶也迅速从地上爬起身,只有摔死鬼、流浪鬼和狗面鬼一时爬不起来,兀自躺着呻吟,恶狠狠的狼牙棒根本不给予丝毫的怜悯,雨点般地砸在他们本已惨不忍睹的残肢烂体上,打得三只要死不活的可怜鬼不立刻爬起身都不行。 一群魂魄凄凄哀哀地互相掺扶着爬起来。鬼门关凶险无比的考验虽把他们整得血肉模糊,要死不活,倒也让他们心心相惜,团结互助起来,就连彪伟这类杀人不眨眼的高高在上的老大,现在也伸手不时的扶一扶这个又拉一拉那个。 狗面鬼最显得惨不忍睹,象一具会走路的骷髅,骨头上残存的肉片摇来晃去,犹如寒冬腊月挂在廊檐下的腊肉,要是走在阳间路上,估计会吓死万二八千的活人。 两个鬼王将一群魂魄驱赶起来,却并不参加押送。他们看似凶恶到吓死人不偿命,却在两位无常老头面前温顺得如同两只猫,他们恭敬地向黑白无常拱手道别之后转身离去,既没有看到他们进了哪个门,也没有看到他们拐入了哪座山或哪处凹地,就那么无缘无故地在渺茫虚空下消失了身影。 阴兵举着枪托驱赶魂魄们上路,魂魄们既惊且惧地盲目悸动着,你碰着我我碰着你,不知道该将脚迈向哪个方向。马小跑明白他们也都既看不到地也看不见路。 马小跑与其他魂魄一样,四顾找寻着阴兵口中吆喝着的“路”。 真是不可思议,上下苍茫无色无形的死亡空虚中,立时显出一条火红色的道路来,看不清它由什么铺就,望不到它延伸向哪里,象一条被烧得火红的铜板铺成的道路,道两旁密密麻麻盛开着火红色的花儿。 这是一条什么路呢?路有多远,路上有什么凶险?马小跑无法可想,反正该来的总是逃不过,能逃过的命中注定就没有。便在五名荷枪实弹的阴兵驱赶下,杂在一群残躯败体的魂魄中踏上那条火红色的未知路。 脚下并不是烧得火红的铜板,感受不到温度,只感觉每一脚都会陷下去,好象是陷入泥沙里,直陷到脚踝,接着触到下面尖硬的东西上,似乎是石头,锥得脚底有顿痛之感,拔脚时稍感费力。 路两旁的花从地上长出尺来长竹筷粗细的独茎,茎上没有叶子,只在茎顶生出龙爪状花朵,通通一色,红得似火,放眼望去,那通往未知的路两边犹似铺上鲜血浸染的地毯,把这本来苍茫无色的虚空渲染成了苍黄耀眼的颜色。 马小跑想,原来这条路的颜色是被这火红之花所映染。这花,只怕是这苍茫虚空间所能看到的唯一的风景,这火红之色,也只怕是这苍茫虚空间所能看到的唯一的色彩。 马小跑想起来,这种花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又叫曼珠沙华,家乡人叫死人花、龙爪花,大多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坟地周围。曾听老年人说这种花也盛开在阴间的黄泉路两旁,陪伴和指引亡魂一步一步走向阴曹地府。马小跑突然醒悟,原来此时脚下所踩的正是黄泉路! 原来已走在离地面九尺之遥的黄泉路上! 一步一步地离开人间已经很远了,与亲人的距离,更是遥远到今生永世不可再见的地步。想到此,马小跑伤心绝望得瑟瑟发抖,他根本忘却了身体的伤痛,也根本忘却了用痛哭流泪的方法可以稍稍减轻苦痛。他情不自禁地走向一株曼珠沙华,双手捧住花朵,将脸贴到花上来回厮磨。 这火红的花朵啊,你向我冰凉绝透的魂体里注入些温暖吧,好让我有能量坚持走完这条漫漫长路!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你还好吗?妈妈呀!你一定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丧子这痛,你病倒在床上了吗?我的好妈妈,这么多年来,我无数次让你担惊受怕,无数次让你伤心难过,当儿子就快成家立业,让你快要接近幸福的时候,儿子却突然离去,毫无征兆的永远离你而去。妈妈呀,这如何让你承受得了!你不要再为你的不孝儿子难过,你要保养好身体,过好接下去的生活。妈妈,来生,我还要做你的儿子,但决不会再让你承受如此的苦难! 父亲啊父亲,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谢谢你一次又次地将我从死亡线上拉回,你没有一次因为我的淘气而责备过我,更没有因我无可救药的怪癖而放弃过我。父亲,你要强忍悲痛,照顾好母亲。你是家里的精神支柱,你若因不孝的儿子而倒下,一家人怎么办呢?你忘掉我吧,忘掉我这个不孝之子,你还有孝顺的哥哥在身边呢。 哥哥,你在做什么呢?多少年来我哥俩形影不离,手足情深,你照顾我包容我的所有细节,都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地呈现。可惜弟弟绝情,突然抛下你去了。你就不要为弟弟的离去悲痛伤了身体,奶奶和爸爸妈妈,还有嫂嫂侄子等着你照顾呢。死了的人无法再活过来,活着的亲人还得好好过活,对于爸爸妈妈,你除了献上你的那份孝心,还得帮弟弟多敬一份。对于我那个幼小的侄子,等他懂事些你一定告诉他,他的叔叔爱他亲他,他的叔叔一定会在九泉之下永远保佑他健康快乐地成长,平安幸福地生活。我的好哥哥,你的弟弟还有一个请求,来生请允许我做一回你的哥哥,我会犹如你曾经照顾我那般地好好照顾你保护你,好吗?我的好哥哥,此生永别了! 元元,我亲爱的,你在做什么呢?你一定也悲伤不已,你在翻看着我写给你的情书?还是在摆弄着我送给你的礼物?你一定伤心地回忆着我俩在一起那些美好幸福的点点滴滴。我的元元啊,虽然我俩在一起的时间短暂,但我早已认定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亲人了。你的美丽灵动、你的温柔贤惠、你的落落大方、你的体贴入微,你的一切的一切,无时无刻不让我深切感到离不开你。我一时的任性让我突遭此难,与你阴阳相隔,将你抛弃在那孤独的人世上。唉——我可怜的元元啊,我对不起你,你赶快忘掉我这个无情无义的亡魂吧,快快乐乐地过好人间的美好生活。如果我俩缘份未尽,等到我投胎转世重回人间,我一定去找你,竭尽我能地爱你待你,好好地弥补这一世我对你欠下的债。但是元元,这一世我请求你,你一定要忘掉我,彻彻底底地忘掉我,重新找到属于你的幸福,美美满满地过好一生,不要因我的离去而影响你的心情。元元,答应我,好吗? 马小跑正捧着花伤心欲绝地回想着人间的过往,正痛苦莫名地追忆着阳世的亲人,不想屁股上被恨恨地踢上一脚,一个阴兵骂到: “给老子赶上队伍!” 马小跑抬头一望,自己已经掉队,只得放开彼岸花重走起路来。 亲人们,你们可还记挂着我?你们可还在为我毫无征兆的突然死别而悲伤?古歌唱曰“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你们不值得为我这个不知珍惜生命的人悲伤。何况斯人已逝,活人还得生活,还得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亲人们,你们忘掉我吧,彻底忘掉我这个无情无义、抛家弃世的人!我在九泉之下,定当保佑你们平安幸福!永别了,我的亲人! 马小跑的屁股上又被踢上一脚,使他彻底从对亲人的怀念中清醒过来,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他回头一望,隐约瞧见我师父远远跟在队伍后面。他很想壮胆跑过去向师父打听一下家人的消息,不过,一者师父离队伍太远,阴兵不可能让他远离队伍,二者对师父的畏惧终于让他打消了念头。 第三十二章:干渴途中掘地泉,凄苦路上逢老友 路不太好走,踩在脚下的似是细沙,估且叫做细沙吧。那细沙看似铺得平平当当,却是几乎每一脚都要陷下去,一直陷到脚底踩着细沙下面那棱角分明的怪石上。刚开始那怪石触着脚板,像是接受脚底按摩那般感到些许舒服,多走几步便渐渐地感到脚板刺得痛而难受,且每一脚下去之后还得用力从沙下拔出来。脚刚一拔出,那踩出的沙窝便迅速被细沙填平,回头一看,沙地上哪里有什么脚印,就跟无鬼飘过般无丝无痕。这是一条慢慢折耗体力和意志的路吧!其实象刚才过桥时的那种生死考验倒不一定可怕——不是不可怕而是没有时间去想可不可怕,你没有时间思考,所有的时间只能用于拼尽全力地逃命。倒是现在这脚下的路,无声无息地慢慢施展出折磨的手段,似温水煮青蛙般消耗你的心志和毅力,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魂魄们凄凄哀哀地呻吟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有受不住伤痛落下的,马上就会被踢上一脚或挨上一枪托,随及被前面的同路掺扶着赶上队伍。 黑白无常穿着铁靴裹着绑腿,走在这黄泉路上照样自在惬意,美赛丽没有坐轿,她跟在黑白无常身后,脚上换了一双崭新的千层布鞋。 马小跑感到口渴,渴得嗓子眼上似有无数的虫在爬,嘴里感受不到有唾沫存在。脑袋晕晕乎乎的。自那晚喝酒至死之后,到现在滴水未进。 他正想询问阴兵哪里可以找水喝,那红白女鬼向彪伟嚷着说口渴,一群鬼魂立即深有同感地都嚷着说口渴。他们的嘴唇干得起了壳、裂了口。于是纷纷哀求阴兵放任些时间,让他们找水。阴兵回应这条路上掘地十丈也找不出水,只管好生赶路,到了该喝水的时候自然让你们喝个饱。 狗面鬼实在干渴难奈,看见几个阴兵都背着军用水壶,于是哭丧着祈求阴兵给点水喝,一个阴兵飞起一脚将狗面鬼踢倒在沙地上滚动了好几圈,骷髅魂体筛糠似地剧烈抖动一阵,痛得躺在地上吼叫连天。马小跑实在看不下去,愤怒地窜到阴兵面前为狗面鬼讨公道: “不给水喝就算了,这点屁事也值得受暴打吗!” 阴兵抡起拳头又要揍马小跑,马小跑毫无畏惧地昂首挺胸等着那拳头落到魂体上。彪伟彪巴滚龙鸡冠顶齐齐围拢来,忍住伤痛和干渴,怒目圆睁地盯着阴兵。几个阴兵咣当咣当从肩上取下枪,与一群魂魄对峙。眼见群鬼打斗大戏即将上演,走在前面的活无常迅速转回控制住场面。他想了想建议阴兵给这群魂魄一次找水的机会。阴兵只得同意,纷纷坐到沙地上休息。 马小跑与同伴们扶起狗面鬼,纷纷踮脚四望,渴望一眼便找到有水源的所在。但见除了这条望不到尽头的黄泉路,以及路两旁火红炫烂的彼岸花,四围什么都没有。 天地玄黄如太初,没有阳光没有风雨没有绿树没有鲜花没有山峰没有河流没有房屋没有市集没有虫鸣没有鸟叫,一切简单到极致,极致到似是一切都处于虚空,虚空到连三魂七魄是否存在都未可感知。 既然远近都无两样,跑得太远徒耗体力,魂魄们于是四下散开,纷纷蹲到地下用手掘地,希望就地找到水。 马小跑找到一个看似低洼之处,双膝跪下双手快速地扒动沙子,但是手刚一离开,那沙便迅速回填,扒得越快沙回填越快,根本无法扒出一个坑来。他改换方法,竖着手掌直直向沙下面插下去,看能不能探知沙下是否有水,但是插到小臂处,手指便触到了沙下坚硬的东西,似乎是石头,掰那石头,石头纹丝不动,换个地方,结果不变。这实在叫他垂头丧气。他抬头四望,见有的同伴也在失望地摇头叹气,有的已跑到更远的地方继续找着水。 那无比鲜艳耀眼的彼岸花,没心没肺地绽放在道路两旁。 马小跑走近彼岸花,合掌祈祷:彼岸花呀彼岸花,你是这幽冥世界里唯一的生命存在,你指点指点哪里有水吧! 他晕沉的脑袋中突然灵光一闪,有花的地方定然有泥,有泥的地方定然有水,要不它如何生长?想到这里,他顿时心喜若狂,双手左右开弓将彼岸花拔起一片,可是拔开了花的地方,那沙迅速填平,不留一丝凹凼的痕迹,用手掌插下沙去,依旧触碰到下面坚硬的物体。 马小跑捧起一支拔下的彼岸花,呆呆地望着它。 彼岸花呀,你快快告诉我,这儿哪里有水?你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么?你不是自愿承担起安抚鬼魂、指引鬼魂走向冥界的护魂使者么?人们说你无情无义你就真的无情无义?你总得向我们表示一下你的情意吧。 马小跑正双手捧着彼岸花虔诚祈祷,却看见彼岸花在他手掌中迅速枯萎,很快变成一条犹如用画笔画到手掌上的淡黄色线条,很快这一缕线条也消失不见,他的掌上变得空空如也。这个变故令他惊奇不已,他赶忙瞧刚才拔起彼岸花的地方,拔起的彼岸花同样消失不见,而那彼岸花丛也不知何时恢复原样,就象从来没有被他破坏过一样。 唉——真是一朵无情无义的花! 马小跑回想起他很喜欢喝饮料,每一次出门,元元便为他买一瓶,又与他争着喝,马小跑说你也买一瓶吧,元元嘴翘得老高回答说就买一瓶,就要与你抢。一对恋人你喂我喝一口我喂你喝一口,不时接个深情的吻感受对方嘴里的甜蜜,想想当时的情境,真让人幸福到无言可描绘。想到今生今世不可再与元元相会,想到那些幸福的点点滴滴如今只能成为穿心的回忆,马小跑心里痛楚到泪雨滂沱。 流浪鬼扒了无数个地方,十根手指甲全扒翻了,指尖被沙石磨得血淋淋的,依旧一无所获。他看见马小跑跪在地上捧着花一动不动地愣着,以为他有所发现,奔过来一瞧,见马小跑正伤心欲绝地哭泣,泪珠如断线的雨水般撒落。 流浪鬼稍愣片刻,突然欣喜若狂地双膝跪地将双掌伸到马小跑下巴下面,接住他滴下的热泪,急不可奈地放到嘴边舔食。舔完再次伸出双掌,可是深陷情忆中的马小跑被他打扰,已止住悲伤止住眼泪。 马小跑被流浪鬼的举动搞得哭笑不得。不过想一想也觉得正常,干渴到极点,到无法可想的时候,尿也可利用啊,何况是眼泪。马小跑一面伸出舌头舔着自己嘴角的残泪,一面想着自己是否有尿意——根本没有! 一群找水的魂魄空忙了半天,被阴兵一一收押回来,一个一个唇干舌燥,垂头丧气。阴兵阴阳怪气地骂到: “这下死心了吧,快快赶路,别耽搁时辰!” “等一等,”马小跑嚷到,“快看看大家是否有尿!” 这个建议又燃起一群魂魄的希望,大家各各急切地掏出自己的东东,卯足干劲地屙,谁也没有心思在意队伍中有一个女士的存在,可是没有谁能够屙出哪怕是一滴尿液来。大家再一次偃旗息鼓,总算死心塌地地重新上路。 除了彪伟两兄弟和马小跑还显出些生气,时不时扶一扶红白女鬼和狗面鬼等拖后的鬼魂(以免他们又受到脚踢或枪托砸的待遇),其于魂魄既不再因疼痛而呻吟,也不再因干渴而嚷闹,就如同一截一截的木头跟着队伍迷迷糊糊地前进,除听得见似踩着沙的“咕咕”声响,整支队伍死气沉沉。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也不知走了多长的路,这一路上的风景和形色一成不变。脚板早已痛得麻木到感觉不出是自己的,身体也疲惫得麻木到似乎搁在遥不可及的远处。 马小跑只深感怕是要走到地老天荒才作罢。 突然听到有一个叫喊自己名字的声音,马小跑寻声望去,只见一只本在路上游荡的鬼魂激动地盯住他。 “马进?马小跑!真的是你啊!”那只鬼魂忙跑过来,拉住小跑的手,吃惊地打量着他。 有丝丝面熟,但是马小跑绞尽脑汁回想半天,始终未能想起突然跑上前来者究竟是谁。还是鬼魂自报姓名,才使他知道,这是他上小学时要好的同学,叫王泉逢,上五年级时下河洗澡,再没有爬上岸。 王泉逢活着时也是一个顽皮的主,要不然和马小跑也玩不到一块儿去,要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意外身死。马小跑回想起来,深感可怜可叹。他绝想不到会在黄泉路上遇上老同学老朋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死后九泉再相识。 “你怎么也死了呢?”王泉逢问马小跑。 “唉——说起来可悲,喝几杯酒,就把命喝没了。”马小跑摇头叹息,显出一副追悔莫及的痛苦表情。 “我被水淹,变成了淹死鬼,你被酒醉,变成了醉死鬼,都是喝了不该喝的液体,咱俩殊途同归啊!”王泉逢感叹到。 “是啊,”马小跑说,“今天不相逢,百年之后也定然要同走这条路。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这条路上呢?” “我属于夭折范畴,阳寿未尽,不能投胎转世,只能成天在这条路上游荡。” “难道地府不安顿你这类鬼魂么?”马小跑奇怪地问。 王泉逢正待回答,阴兵却上前来驱赶他,叫他不要阻挠队伍前行。王泉逢嘴巴甜蜜蜜地央求到: “兵哥哥,你还记得我不?当年我走这条路去地府的时候,也是由你押送的呢。我和小跑多年未见,能在这条路上相遇,真是三生有缘,求你让我俩多聊两句吧。” “老子押送的太多了,认得你个球!”阴兵粗暴地骂到,硬生生将两个多年不见的同学加好友拆开,驱赶马小跑继续赶路。 王泉逢要在后面追,阴兵举起枪托就要砸他,王泉逢只得无限遗憾地作罢,向着马小跑的背影大声叮嘱: “小跑,你受完审判之后到这条路上来找我,我在这儿等你。等咱俩的阳寿都到了之后我们一起去投胎。” 马小跑一步三回头地回望老友,心里相当难受。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旧相识,好多话没有说完,好多问题没有问出,就被这个阴兵拆散,这个狗卵子阴兵太不近鬼情! 第三十三章:悬崖峭壁幻梦仙草,山顶平地疯狂犬咬 马小跑重又恢复麻木晕乎的状态,半睡半醒地跟着队伍移动脚步。不知走了多长的时间,不知走了多长的路程,反正感觉长到无始无终的地步,仿佛将永远在这条死亡之色的道路上无休无止地走下去。他在晕沉恍惚的行进中又被阴兵踢了一屁股,他将眼睛睁大些,使劲将脚向前迈大步一点,似乎察觉到路越走越窄,火红之色渐渐变得暗淡,两旁的花越来越稀疏,逐渐被灌木丛所代替。 马小跑摇晃一下脑袋使自己更清醒些,他想是不是这条路快到尽头了呢,接下来会到什么地方,或者就快到阴曹地府了吧? 彼岸花在一座横亘的沙丘处几近消失,转过沙丘,苍茫虚空的天地陡然变作云雾缭绕状,沙漠之路变成了羊肠小道。 马小跑看见小道怪石嶙峋,蜿蜒崎岖,小到容不下两只魂魄并排而行,左右两侧荆棘满地,尖刺密布,再不见第二条可行之路。他抬头远望,只见小道延伸向一座无法仰视的山峰。 妈呀!这是要翻越珠穆朗玛吗? 马小跑一阵眩晕。 瞧一瞧同伴,一个二个都清醒过来,吃惊地盯着荆棘,望着山峰。 这里看着险恶,不过总归比刚才的黄泉路好,多少看到些风景,多少感受些人间的味道,马小跑想。 阴兵恶狠狠地催赶着大家前进,魂魄们一只跟一只十分小心挪动脚步,怕被突起的怪石绊倒,或被伸到道上的尖刺刺伤。路变得陡峭起来,两侧悬崖越来越深,崖坡上同样布满荆棘和长长的尖刺,一旦跌落滑下去,非被扎成刺猬不可。 马小跑谨慎前行,有时要手脚并用才能保持身体平衡,避免掉下悬崖。一群魂魄呼呼喘着粗气,犹如同时拉动着数只风箱,却不见后面的阴兵显出一丝疲累和艰难的样子,他们依旧恶声粗气地喝叫驱赶着魂魄,走在最后面的滚龙,已被暴躁的阴兵砸了好几枪托。再望走在前头的黑白无常和美赛丽的小轿,他们挺直身板直直上行,如履平地。 马小跑发现山道突起处长着一株小草,叶片直挺修长,叶尖微弯如月,宛如兰叶,茎顶乳黄小花翻卷似舌,显得极其素雅,这分明就是一株稀有高贵的兰草。 在这尖石铺地、两侧荆棘伴随的艰险山道上,突然遇上这道小小的风景,马小跑内心狂喜,仿佛那漫漫黄泉路上带给他的枯寂和麻木、干渴与疲惫,通通被这株小草吸走,他的魂体被重新注入了能量。 趁着后面的同伴与他还有好几步的距离,他睁大双眼用心地观赏。可是他却看见那并不是一株小草,而是一簇安插在地上的尖利的剑,泛着冷光! 马小跑怀疑是自己眼花,想揉一揉眼睛再瞧清楚,可是后面传来阴兵的催促声,他不能停留,只得绕开它继续上行。 当他过去之后调头回看,却见后面的流浪鬼一把抓住那株小草,希望借力上爬。他正赶紧想提醒流浪鬼不要弄坏它,却见流浪鬼突地松手而惨叫,他的手掌被刺出一道道血口,冒出的鲜血迅速染红整只手。 马小跑惊讶地想到那居然是一株鬼剑草,幸好自己刚才没有碰它,可怜的流浪鬼一定受伤不浅。 不知爬了多久,魂魄们终于爬上一处垭口,看见前面出现一方若大的平地,立在垭口处的一块巨石上刻着三个绿阴阴的行书大字: 野狗坪 这地方叫野狗坪,这座山就叫野狗山了,马小跑猜想。 魂魄们翻上坪子,纷纷疲惫不堪地横七竖八躺下来,看样子即使阴兵那要命的枪托雨点般砸到魂体上,也无法阻挡他们停步休息的决心。 马小跑也找个地方坐下来喘气。 说也奇怪,这次阴兵非但没有驱赶他们,居然绕过他们没声不响地径直向前走去。黑白无常和美赛丽也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们不累吗? 见此情形,马小跑感觉有些不对劲,阴兵终于慈心大发,可怜起这群魂魄了?他四下探望,见坪上青草漫长,树木葱郁,远处山峰连绵,色如青黛,除了看不见阳光看不见云彩,其它与人世的山景并无二至,瞧不出有什么危险。 马小跑依旧心怀忐忑,他一面休息一面警惕地四下张望。 马小跑发现坪上四处散落着白森森的骨头,都或破或缺极不完整,看不出来是人骨还是兽骨。他魂体里的血液流动慢慢加快,深感此地隐藏着危险,而且极有可能是致命的危险。他准备立刻将自己的感觉告诉同伴,并提醒他们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为妙。 恰在此时听到了狗吠声。 这是走回阳间地界了么? 难道这山顶上还有人家? 多么有烟火气息,多么有亲切感! 既然有寻常狗叫声,那就不算深山老林,还能有什么危险呢? 马小跑欣喜地想。 他尽管一向怕狗,不过有这么多同伴聚在一处,轻而易举就能将狗驱赶跑。 马小跑还是心怀不安地打算叫同伴们立刻起身走路,但为时已晚,他已看清狗的面目。只见起先是四五只,后面紧跟着七八只,与人间的土黄狗一模一样,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震耳欲聋地狂吠着向他们猛扑过来。与人间土狗不同的是,人间的土狗对人尚有畏惧之心,扑上来的时候会警惕人的反击。但这一群狗犹似猛虎下山,直直地猛扑而来,似要将这群魂魄连肉带骨一鼓脑儿地吞下。 “快跑!”马小跑大惊失色,尖叫一声,即如离弦之箭腾地飞起,向着阴兵前进的方向一路狂奔。他感觉即使自己跑得如风一般快,后面的狗依然紧追不舍,那疯狂的叫声就在身后,似乎有狗的嘴壳已触到了自己的脚后跟。 他超过阴兵,又超过黑白无常和美赛丽,恨不得自己能插翅飞起来。 很快便跑到了平地的尽头,前面是悬崖,不知有多深,对面有一座小山包,离平地三丈开外,其它方向一律深临悬崖,无路可逃。 马小跑毫不犹豫地拼尽全力腾空而起,飞到对面山包上。只听后面的狗停下了脚步,他长舒大气回身一瞧,只见三只大黄狗站在悬崖边上对着他狂吠不止。此时才看清楚,那狗虽长得象土狗,身形却比土狗壮实得多,张着如虎一般的大口,那雪白尖利的獠牙与狮子的牙齿没有区别,那红腥腥的舌头直垂到地上,好不让人恐怖! 三只狗狂吠一阵,见捞不着好处,转身跑回去了。 马小跑平息下狂跳的心脏,追着三只狗的身影望去,只见三只狗跑近阴兵和黑白无常,一律换着一副温顺样子摇摇尾巴,好象见到了自己的主人。旋及依旧换回凶残的面目猛扑向美赛丽的小轿。 马小跑的心猛地蹦到嗓子眼上。他心里狂喊: “六爷七爷,赶快救救美阿姨吧!” 但是黑白无常不管不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不紧不慢地踱着步。 三只狗狂吠着刚扑到轿边,轿上扔下几块东西,三只狗转而衔起地上的东西摇着尾巴跑开了。 马小跑还未将揪得紧紧的心放下,又见远处的魂魄们被十来只恶狗团团围住,狗吠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 彪伟、彪巴、滚龙、鸡冠顶和狗面鬼围成一圈魂墙抵挡群狗的进攻,摔死鬼和流浪鬼护着红白女鬼在圆圈中央。一群狗前仆后继,轮翻猛扑,有的被一拳打回去,有的被一脚踢飞起来,不过那些狗似乎根本没有受伤,爬起来继续猛扑,丝毫不减疯狂劲头。 彪伟一伙起初应对有序,劲头很猛,狗群几乎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可是他们渐渐体力不支起来。 滚龙太胖了,动作不灵动,一只狗跃到他胸口上撕下一块肉,又一只狗咬住他大腿撕下一块肉。 鸡冠顶更惨,他挥出去的一只手恰被咬住,那狗硬生生将他的手连同小臂咬断衔起而去,只给他留下一截血淋血滴的残臂。 同伴们的遭遇看得马小跑心惊肉跳。 非常奇怪的是,并没有一只狗向狗面鬼进攻! 马小跑想,或许是狗面鬼的面相与狗长得太象了,那些狗都把他当成了同类。 狗面鬼意识到狗群并不进攻他,他便在魂墙外溜圈飞跑,抡拳飞腿踢打那些狗。但是他根本应付不过来,十来只狗终将一群魂魄冲得四仰八叉,纷纷从魂魄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或咬下一块骨头之后才离开。 马小跑万分难过地想,看来同伴们都要报废在这里。他想起在危险来临之时,自己没有和同伴们战斗在一起,而是撒腿先跑了,立时感到惭愧无地。不知同伴们会如何看待他。他想立刻跑回去将他们一一扶将起来,可是一瞧,山包与对面平地距离三丈开外,根本跳不过去,无论如何都回想不起刚才是如何跳过来的。他向脚下瞧,见下面是一条壕沟,深十来米,可沿一处石梯爬下去,再沿对面崖上的石梯爬上对面坪子。 当马小跑爬上坪子时,黑白无常和美赛丽的小轿正要从他上来的地方下去。 阴兵已将他那群刚刚惨遭蹂躏的同伴驱赶到了坪子边上。红白女鬼扶着彪伟,狗面鬼扶着彪巴,流浪鬼扶着滚龙,摔死鬼扶着鸡冠顶。 显然,流浪鬼、摔死鬼和红白女鬼受到了有效的保护,没有被恶狗撕咬。 彪伟一处大臂被咬掉一块肉。 彪巴一处背部和一处小腿没了肉。 鸡冠顶右手小臂没了,右侧大腿也给撕掉了一块肉。 最惨的是滚龙,左手大臂、胸脯上、背部和大腿上各掉了一块肉。 彪巴一看见马小跑就大声说: “马帅哥,你他妈真是个飞毛腿,一溜烟就不见了!不过也算够义气,还知道提醒大家跑。” “小马保存得还是那么完好。”彪伟也说。 马小跑惭愧得脸红到了耳根,彪伟一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还知道危险时刻保护女士和弱小,自己却在集体有难时率先逃命。他暗下决心再一次遇到危险时,一定与同伴们一起战斗。他见单薄的流浪鬼搀扶受伤最重的滚龙十分吃力,便上去扶住滚龙。 一群魂魄沿着马小跑刚爬上的石梯向悬崖下爬去。 第三十四章:干渴难忍滚龙掉队,雄鸡狂袭再添伤痛(上) 爬下石梯,走上一条弯曲的山脊。这条道稍宽一点,相对坡缓路平,魂魄们尽管不能休息,但是能遇上这样的好路,算是谢天谢地。他们一边走一边处理伤口(扯下魂体上的破布片,将能包扎的伤口尽量包扎一下而已),并为接下来不可预测的险关积蓄些力气。 走过一段路之后,滚龙已经缓过劲来,不需要再扶持。他身上有几处洞眼,又少了几大块肌肉,原本肉球般的魂体显得瘦了一圈。他将魂体扭来扭去查看了一翻,招呼走在前面的红白女鬼说: “伟伟伟嫂,你说俺减减减不了肥,现现现在看俺的身材怎么样?” 这个滚龙居然还是一个结巴! “滚滚滚龙”,红白女鬼扭头学着滚龙的腔调回答,“你你你觉得效果好,就就就再回那野狗坪走一趟。” 红白女鬼的声调学得相当滑稽,逗得一群魂魄嘻嘻笑将起来。 “好好好是好,咬咬咬得痛啊!”滚龙说。 “痛痛痛是痛,瘦瘦瘦得好啊!”彪伟说。 “滚滚滚龙,”鸡冠顶接过话茬,“你你你虽然少了几块肉,却却却减了肥,我我我好惨,手手手没了。” “你你你手没了,”滚龙回答,“就就就不用带带带手铐了。” 马小跑这才发现,阴兵早已将鸡冠顶的手铐解掉了,他的左手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动。 魂魄们又是一阵嘻笑。 “狗蛋儿,”红白女鬼调头招呼狗面鬼,“为什么那些恶狗一条都不咬你?” “我也觉得相当奇怪,为什么那些狗日的都不咬我!” “我猜他曾经去过野狗坪,”摔死鬼插嘴到,“和那些狗认识。” “这就要问他爹,”彪巴开口凑热闹,“为什么给他取个小名叫狗蛋儿。” “哦!我明白了,”流浪鬼拍手嘻笑着说,“都姓狗,遇到家门了嘛。” “去你的!”狗面鬼追过去扬手在流浪鬼脑袋上扇了两巴掌,“你才姓狗!” “老子做人的时候听说过,”彪伟一本正经地解释,“生前养狗爱狗救狗的人,死后都不会遭狗咬。” “哦,对!”狗面鬼恍然大悟,“我做人的时候从小就爱养狗,而且喜欢收养流浪狗,觉得它们特别可怜。嘿嘿,这居然能给自己带来好处。” “呵呵,和狗一起生活久了,便长了一副狗相,各位哥哥说,哪条狗不认识狗蛋哥呢?”流浪鬼嘻笑着说完,一溜烟跑到前头去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狗面鬼戴了脚镣跑不快,恶狠狠指着流浪鬼骂,“你娃欠揍是不?” “狗蛋儿,”红白女鬼说到,“流浪鬼说得有道理,你的面相的确象狗,所以那群恶狗才不咬你嘛。或许那群恶狗里面,就有你曾经收养的流浪狗认出你了呢。” 老大的女人也就是嫂夫人说话,狗面鬼听了尽管感到不舒服,却不敢变脸。 马小跑心里乐呵呵地想,这个流浪鬼,把这一群鬼都骂了,若是彪大一伙反应过来,不把他揍成肉泥才怪,敢情他自己并不知道! 马小跑一边听同伴们胡扯,一边四望观察。 此时的风景与上山时不同,山脊两边没有荆棘尖刺,却生长着树——如果它们叫做树的话——只见它们一律生得奇形怪状,有的只有枝干没有一片树叶,枯干得好象经过西伯利亚酷寒的洗礼,有的只看得见叶看不见干和枝,不知那叶是从哪儿长出来的,有的冠、根倒长,分明是有谁将其连根拔起倒立于地,有的树叶一律朝天而指,好似滇州生的朝天椒,有的枝丫一律倒挂,叶片垂而向下,犹如缺水少肥生长无力,更有怪者,只见树冠,不见树根,似幽灵般的ufo悬在半空…… 一路走来,马小跑已经见识不少,对这些长得稀奇古怪的树木,他并不感到有多惊奇,他明白,与上山时见到的那株鬼草一样,眼前看到的都是鬼树,只要离它们远一点不去招惹,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事。 走完山脊,拐上一条山边路,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 山路不算窄,多数地方两只魂魄并排而行不成问题,悬崖也不深,一眼能望到底,下面果林茂密,每一株树上都挂满象红富士般硕大的鲜红果子,但是所有的树都不挂一片叶,那密麻交叉的树枝如同无数只雄麋鹿的角,一旦掉下去,大约鲜果是吃不到,保准率先品尝叉烧肉包的滋味。 峭壁上却是另一番迷鬼的景象,只见藤蔓密布,野花争艳,各式各色的诱鬼野果琳琅满目: 蛇莓、鬼刺泡、龙血珠、地龙瓜、蛟橘、魅酱果、乌椹、鬼眼枣、吸血李、迷魂桃、鬼香杏、化心柑、鬼爪子、酸鬼楂、魑石榴、火桔、生死梨、断魂蕉…… 见到那满岩壁的野果子,马小跑干渴得早已麻木的魂体立刻苏醒过来,强烈催促他伸出他的手,伸向那些野果。 遍山野果争先恐后地向他招手: 蛇莓鲜红耀眼、火桔金光闪闪,迷魂桃水灵水滴、鬼眼枣挠魂掘胆…… 马小跑腾地扬起手,未曾想手铐上多余的一截铁链随手弹起击打到他额头上。他忙收手揉摸疼痛的额头,突然回想起活无常给他脑袋上的那一个爆栗,随及想起活无常提醒他的那一句话: “千万管好你那张贪吃嘴,否则到时叫你做鬼不能投胎无门!” 马小跑再联想到那株鬼草,立时吓出一身冷汗。他急忙转身警告后面的同伴不能采摘野果。只见同伴们一律干渴难奈地望着那些野果,但是迟疑着不敢下手,他们也一定想起了那株漂亮鬼草的真实面目。 流浪鬼那双饥渴到极致的眼睛,在诱鬼的野果和自己那只余痛未消的手掌之间来回穿梭了无数趟,终于还是垂下脑袋,依依不舍地转身继续走路。 这个可怜巴巴的流浪鬼还算有自制力,马小跑高兴地想。 滚龙望着那些野果迟疑时间最短,大约他因为魂体受伤最重,流血最多,因此缺水最严重,他已经到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地步,一面将手伸向一颗鬼刺泡一面大声说: “老老老子不信那那那个邪!” “不要摘!”马小跑一面大喝,一面冲过去阻止滚龙。 可是一路上憨笨迟缓的滚龙此时动作却是无比的灵动和迅速,不等马小跑冲到他面前,他已将一颗鬼刺泡塞入口中,仰着一张圆都都的肥脸惬意地吞咽下弥勒肚,并重新扬起手准备摘第二颗。 彪巴、摔死鬼、鸡冠顶和狗面鬼见滚龙带了头,纷纷向那诱鬼的野果伸出了手。只听“啊啊”的大叫声起,伸出的手纷纷骤停在半空,个个扭头瞧见滚龙“砰”的一声倒下地,皮球样的魂体极其痛苦地滚来滚去。 魂魄们赶忙向路前路后跳开,怕被巨大的肉球碾倒。 滚龙“啊啊”惨叫着三滚两滚便滚下悬崖。 马小跑伸脖子一瞧,我的个妈!十数根秃树枝犹如利剑一般刺穿滚龙肥厚的魂体,从背部冒出的树枝尖一如继往地指向上空,那举着滚龙肥壮魂体的树兀自喇喇地摇来晃去,犹如小孩子用树叉叉着一只肥厚的癞蛤蟆摇晃着显摆。 第三十四章:干渴难忍滚龙掉队,雄鸡狂袭再添伤痛(下) 魂魄们被唬得魂飞魄散,呆滞着眼神定在原地,后面阴兵的脚头却又狠狠地踢上了屁股: “妈妈的给老子快走快走!” 魂魄们垂头丧气地一个跟着一个向前走,没有谁再吭声。队伍沉寂无声地走了不久,路越走越窄,竟至没有了,一块巨石横亘面前。 队伍面临眼前无路,左临悬崖,右对峭壁的境地。 阴兵驱赶魂魄们向峭壁上爬。 马小跑刚才也垂着头走路没有注意,先头还岩石突兀的峭壁此时似乎不再陡峭,变成了七八十度的斜坡,藤蔓野花野果已消失不见,代之以嶙峋光秃的怪石。坡顶似乎并不高,目测一下大约二三十米。 他望见黑白无常和美赛丽的小轿早以爬上坡,惊奇的是他们都直着身子走上去,如履平地。 马小跑心想,看来这岩壁的坡度没有想象中可怕。 他率先爬上坡,此时必须手脚并用,每上爬一步,手须抓稳每一块石头,脚须登实每一处突起,常常要费心费力地寻找可以搭手或者能够落脚的地方。 马小跑参加过攀岩运动,那个惊险和难度他深有体会。 此时与攀岩没有区别,有区别的是攀岩时身上拴有保护绳,且在活动开始时具有充涪的体力,而此时不但没有保护绳不说,一路既干又渴更筋疲力尽,更可恶的是后面还有毫无半点鬼性的阴兵吆喝驱赶。 马小跑尽管心里恐惧,但是有攀岩的经验作底,他一步一步稳稳地上爬。他记得当时教练告诉他,只管向上爬,不要向下看,就不会产生恐惧心理。但是对同伴的担心使他不得不扭头向下望一眼。天哪!不看不知道,一看魂吓掉,他只能看到身下同伴和阴兵的脑袋顶,根本看不见他们的魂体,下面刚才走过的路不见了,一眼直插深谷底部,保守估计有一百米深,只见滚龙几乎光光的魂体反着白光兀自在谷底光秃的树枝上摇晃不已。 马小跑急忙收回眼睛,不敢再向下看,脑袋已经眩晕不已。他努力地收拢心绪,极其谨慎地抬手提脚,一步一步向上攀去。 左脚触到一块石头似乎不牢靠,马小跑首先将另三只手脚抓稳登牢,再小心地试探那块石头是否可以搭脚。很不幸,稍一用力,那块石头即被踩落。 “唉哟!” 马小跑正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粗心大意,却听得下面一声惨叫。 这分明是彪巴的惨叫声! 马小跑心想糟糕,登落的石头砸到了彪巴,一路上已经失去两个同伴,如果有同伴因为他而失去鬼命,他这辈子做鬼都不得心安。 马小跑心惊肉跳地垂头俯视,只见石头砸到彪巴左边手臂上又弹出去,落了半天,终于滚进谷底树林中消失不见。 那彪巴的手臂被石头砸得垂掉下去,左侧魂体立刻悬空摇晃,马小跑那颗揪到紧得无法再紧的心随着彪巴摇晃的魂体剧烈地震颤。 还好,彪巴终于稳住重心,抬手抓住岩石,魂体再一次紧紧贴住崖壁。马小跑一番惊恐之后长舒一口大气。 红白女鬼有彪伟护持,一面尖声惊叫着一面向上攀登。 鸡冠顶落在最后,他只有一只手,摔死鬼和狗面鬼一左一右帮扶着他。只要有半分疏忽,这三只鬼非得齐齐滚向深渊,步滚龙后尘不可! 流浪鬼攀登得真叫马小跑心惊,他时不时就会魂体悬空摇晃两下,毕竟他的魂体太瘦弱了,一路上又大耗体力,能不能成功攀上顶真不敢想象。 马小跑已顾不得同伴,即使他有心帮扶,也没有多余的精力。他收回目光,心无旁骛地一个劲攀登到坡顶。 坡顶与一堵墙的墙顶差不多。马小跑骑上“墙垛”,一面粗气长喘,一面观察“墙”另一边情形,只见那一边是一个怪石嶙峋的光秃缓坡,一直下到一条山脊小道上。“墙”边立着一块巨石,石上竖着书有三个绿幽绿幽的行书大字: 铁鸡岭 黑白无常和美赛丽的小轿正立在半坡上休息。令马小跑十分意外的是,美赛丽的小轿四周正围着一群肥壮的鸡,既有公鸡又有母鸡,正“咯咯咯”地啄食乱石间的什么东西。美赛丽也正自从轿中伸出手,向地下撒着什么。 真是稀奇!这荒山野岭处,哪来这么多寻常人家的鸡啊?更让马小跑想不通的是,美阿姨会料想到她会在这条黄泉路上遇到鸡,还事先为它们精心准备了鸡食? 这些鸡该不会啄鬼吧? 正在马小跑疑惑之时,彪巴却在“墙”另一边喊: “小马哥,拉老子一把。” 马小跑伸手将彪巴拉上来。彪伟和红白女鬼也爬近了,他正想伸手接应他们,却听得脑后“噗噗”的翅膀拍打声,扭头一瞧,不好!一只金黄大公鸡,顶着硕大的红火鸡冠,从半空挥舞着长长的利爪,伸着鹰嘴似的弯喙,径直向他双眼扑来。 马小跑本能地双臂交叉举起护住脑袋,鸡爪恰好搭上他手腕。此时听到“碰”一声闷响,那只鸡重重地摔到地上,是彪巴一拳挥打在公鸡身上。马小跑以为那只公鸡被重创,哪里想到它扑闪着翅膀腾地飞起,再次向他们面前冲来,表现得好不生猛! 彪巴叫马小跑只管拉下面的同伴,鸡由他来对付。 同伴们陆续翻过“墙”,尽管疲惫不堪,却没有片刻喘息的机会。无数只雄壮的大红公鸡,如同一群凶猛的老雕,铺天盖地向他们俯冲而来。魂魄们学着彪巴的样子,一只手臂护头,一只手里捡一块石头,迎击扑面而来的公鸡。 那鸡冠顶也手里举着一块石头挥舞了半天,却发现并没有一只鸡攻击他。他心里着实困惑,一时想不明白,便拖着一只断臂,奋力帮助同伴。 美赛丽赶来,向地上抛撒许多大米。 无数只鸡被大米吸引过去,纷纷扑到地上啄食,但是仍然有十来只公鸡对大米没有兴趣,它们大概是纯粹的食肉畜生,不知疲倦地一遍一遍进攻魂魄们,似乎不抓下一块肉,或者不啄下一只眼珠誓不罢休。 魂魄们且战且跑,一直跑完山坡,逃上小道,那些鸡才不再追赶,一只一只凯旋般地返回坡上去。 马小跑真够机敏,除第一只攻来的鸡在他手腕处留下一个深深的抓伤,流着血而外,魂体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大的伤痕。 彪伟、彪巴和狗面鬼由于武艺在身,只在手臂肩膀等处留下一些不重的抓伤。 红白女鬼惨得多,她的左眼珠被啄没了,右耳被鸡爪抓出一条豁口。 摔死鬼被啄掉两根手指,全身多处抓伤较严重。 流浪鬼也失去了一只眼珠,一只手臂被撕掉一块肉,全身多处抓伤严重。 此次不幸遭遇中唯一没有受伤的是鸡冠顶。 马小跑看着同伴们的伤势,暗暗责怪自己,为什么第一时间看到“铁鸡岭”三个字时没有心生警惕,如果自己保持清醒,第一时间提醒同伴做好准备,也许他们就不至于再次遭受如此重的伤害。 阴兵根本不给魂魄们喘息疗伤的时间,驱赶着他们一刻不停地踏上山间小道。 第三十五章:恶鬼幻形手段耍尽,哀魂警惕油盐不进(上) 野狗坪遭狗狂咬,铁鸡岭被鸡恶啄,一群丧魂落魄之徒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们在阴兵不停的催促下高度紧张地走路,毫无疗伤的心思。他们密切注意着途中的一草一木、一弯一拐,生怕又从什么野猪谷钻出一群公猪,或者从什么疯牛林冲出几头疯牛,或者从什么猫儿岭跑出一群鬼猫,甚至从什么羊叉村奔来一群魔羊。他们一个二个全都已经伤痕累累,紧张得神经兮兮,若是再遇上一两处险关隘口,恐怕就要步滚龙的后尘,留在原地待命了。 还好,走过一段羊肠小道,钻过一处阴暗荒林,跃过一条干涸溪涧,滑下一面不陡山坡,魂魄们终于有惊无险地到达一个山谷。山谷里的路道尽管弯弯曲曲,但是相对山上却显得平坦宽阔,好走得多。前面的山也低矮了不少,或许已经不能叫山,叫丘林更恰当。 跋涉过一段相对平静的路程,魂魄们剧痛的伤体得到舒缓,紧张的心情放松不少,他们一路走一路又开始说话了。 “唉——”狗面鬼叹口气,首先开口说,“可怜的滚龙兄啊,没有被骷髅鬼拉下河,没有被干渴成肉干,没有被恶狗野鸡撕成肉片,没有被鬼草怪树夺去魂魄,却栽倒在指尖大一颗鬼刺泡上,真让人叹息!” “加上偏分头,我们已经失去两个兄弟。”鸡冠顶难过地补充。 “兄弟,鬼各有命,”彪伟开口回应,“谁也帮不了他们!但愿滚龙兄和偏分头早日找到替死鬼。” “唉,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竟然半道上没了!”鸡冠顶居然抬起剩下的一只手,擦起了眼泪,“滚龙兄常说大家兄弟一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家共赴黄泉,同进地狱。可是他和偏分头竟然说话不算话,真他妈叫老子伤心。” “伤心有屁用,谁叫滚龙不听小马哥的警告!”彪巴说。 “马帅哥在刚才的关口算是耿直,“彪伟说,”没有扔下咱们一伙。兄弟们,接下来还不知有多少险关,大家一定要小心谨慎,团结互助,他妈的争取不再让一个兄弟掉队!” “小马哥,”彪巴转向马小跑说,“你踩下的那块石头差一点没把老子砸下去和滚龙做伴呢!” 马小跑听得彪巴向自己“兴师问罪”,满脸歉意地向他笑一笑。 经过一路相处,马小跑感觉到彪伟彪巴两兄弟尽管长相粗蛮,说话粗野,但也不是他想象中黑道之徒那种一味的狂暴霸道。他们也表现出通常的爱和恨,笑与怒,勇或惧,他们也会关心同伴,爱护同伴,理解同伴。或许,他们本质上并不坏,或许,随着环境和境遇的改变,他们也会改变。 想到此,马小跑对彪伟彪巴的反感心理减弱不少。 “老子多亏了狗蛋兄和赖兄,”鸡冠顶说,“要不然老子这独臂大侠一定下去陪伴滚龙兄了。” “鸡头,”狗面鬼问,“他妈的那些恶鸡为啥不啄你呢?” “那还用说,”流浪鬼显出一副比谁都聪明的神情抢话到,“鸡哥头顶那一撮火红的头发造型太象鸡冠了,那些鸡把他当成了同类,与狗蛋哥的情形差不多呢。” “下一关是野猪谷!”听了流浪鬼的话,狗面鬼这一次倒没有生气,而是笑嘻嘻说到,“流浪鬼你是不会被攻击的,说不定还会有哪头猪美女看上你招你做上门女婿。” “哦?下一关是野猪谷么?”流浪鬼似乎只听见了狗面鬼的前半句话,没有反应过来,他疑惑而紧张地问。 群魂捧腹大笑。 流浪鬼兀自摸着自己丈二和尚的脑袋,仰着一张不明所以的脸望着大家,不知他们在笑什么。 马小跑一路听同伴对话一路小心谨慎地走着。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他立刻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同伴们也都收住嘴停下倾听。只听有买卖的吆喝声,有汽车的喇叭声,有拉客的对话声,有跳广场舞的音乐声……总之是市镇上的寻常声音。他心想前面是一个城镇么?不知又是一个什么险关? 正猜想着,很快拐出山谷,前面出现一方狭长平地,果然是一处街市。只见道路两边商铺林立,灯红酒绿,鬼头攒动,买卖兴旺,好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前面是一个寻常街道,”阴兵头目突然发话,“大家一路惊险劳顿,可在这里随便逛一逛。前面下场口集合。” 头目说罢,领着一群阴兵嘻嘻哈哈消失在街市繁华中。黑白无常和美赛丽的小轿也悠哉游哉向前走得远了。 阴兵头目的语气相当和善,脸上露出快乐之色,似乎打算在街市上尽情耍乐一番、消解一路劳乏之意,表现得一点不寻常。马小跑猜不出头目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马小跑望着街道情景,回想一路经历的险关隘口,一处比一处凶险,再仔细琢磨阴兵头目说话时的反常表情,狐疑之心更甚。 只怕这如人世般平常的街市上,隐藏着更加深不可测的危险! 他立刻慎重提醒同伴: “各位大哥,无论前面遇到什么,绝不要乱听乱拿乱吃乱跑!” “兄弟们,”彪伟也一脸严肃警告到,“马帅哥比咱们谁都更机警,大家一定听他的。切记,咱们现在可不是在他妈自己的地盘上!” “咱们在自己的地盘上都翻了船呢!”鸡冠顶苦笑着补充。 “不如咱们趁兵儿子些享乐去了,就此溜之大吉,占他个山头打家劫舍,重新过自由快乐的鬼日子。”狗面鬼提议。 “猪头!”彪伟想都不想就严厉否定了狗面鬼,“你以为无常老头和阴将阴兵是吃素的么!只怕此地凶险无比!” “呵呵,小弟只是提个议。”狗面鬼讪笑着辩解,他指着流浪鬼嘻哈说到,“大哥叫错了,猪头在这儿呢。” “你才是猪头!”流浪鬼回敬狗面鬼。 第三十五章:恶鬼幻形手段耍尽,哀魂警惕油盐不进(下) 魂魄们正说着话的当儿,一个文静帅气的小伙子已小跑过来拦住马小跑,只见他左手举着一瓶庸师傅冻红茶,殷勤地做介绍: “帅哥,来一瓶吧。庸师傅冻红茶——冻劲十足,酷爽有您!”又举起右手中的一瓶水唱一般说到,“百鬼可乐——令鬼诱惑的口味!喝下一瓶,鬼乐一生!”他又扭头指着身后的店铺继续说,“小弟开的是水吧,里面纯净水矿泉水奶茶咖啡等各种饮料各类品牌应有尽有,质优价廉,随您选购。” 马小跑嘴上回答说不渴,心里却渴得要命,但是他摆脱小伙子向前走去。他想,那张嘴真是活套,现做的广告比电视上的还有吸引力。 小伙子见马小跑不接招,随及拦住彪巴说: “啊呀,脑洞哥,瞧你这脸给整容整得,那叫一个字,酷!来来来,喝上一瓶庸师傅冻红茶,叫你一酷到底!” “羡慕么?”彪巴将手变作手枪的形状,比在小伙子额头上,“老子也在你脑袋上‘砰’那么一下,叫你脑洞大开。” “老子渴也不喝!”彪巴唬着脸走了。 小伙子被彪巴的模样和口气吓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他瞅见了红白女鬼,以为是个好欺负的主,立刻一脸灿烂迎上去: “哇——美女,你唇红脸白腰细腿长,好漂亮!你不可能不渴吧。你看你已干得皮肤起皱纹了,还不快快补水!” 红白女鬼左眼珠没了,从眼眶到下巴流着一条殷红的血道,右耳豁成两块,在脖子上也流出数道暗红血迹。她被恭维得迷迷糊糊,摇着彪伟的臂膀撒娇说: “哥哥,看俺面上已受了两处伤,皮肤再变得皱纹巴巴的丑得不成样子,哥哥还要我吗?” “你只有眼睛耳朵两观受伤,”彪伟抚着红白女鬼的柔顺秀发说,“还有三观没有被毁嘛,老子怎会不要呢!” “哥——哥——”红白女鬼拖长了声音可怜巴巴地望着彪伟,“俺渴死了!我看这条街挺正常的,有什么不能买嘛?” “大哥,”小伙子见机为红白女鬼帮腔,“你看你脑洞大开,一看就聪明绝顶,怎么忍心瞧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干渴成鬼婆子?” “好小子!”彪伟斜眼瞟着小伙子说,“你比老子还会怜香惜玉!可惜老子不买,老子就是喜欢鬼婆!”他拽起红白女鬼向前走了。 小伙子也没能拉住摔死鬼、鸡冠顶和狗面鬼,他毫不泄气地拦住走在最后的流浪鬼,以感同身受的语气说: “兄弟,你们这是骗谁呢!我也是从那条黄泉路上走过来的,还不知道你们干渴难忍么?我在这条街上开这个店,就是专为一路干渴而来的你们提供方便的!” 流浪鬼迟疑了一下,但是他瞧了瞧自己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掌,干哽着喉咙跟上了队伍。 小伙子狠狠盯着这群魂魄的背影,吐一口唾沫骂到: “一群吝啬鬼!” 一辆白色宝牛780一阵风飘到魂魄们面前,一个年轻的姑娘从驾驶室伸出头来娇滴滴叫到: “哥哥姐姐些,去哪里?搭小妹的宝牛的士,只收桑达拿2000的费!” “老子只坐标驰204,更便宜!”彪伟说。 “啊哈,小帅哥,”姑娘狠狠睕了彪伟一眼,推门下车拽住马小跑的胳膊,“你上车,妹妹我倒贴钱!” “美女,还有我呢?”流浪鬼口水滴嗒地凑上去。 “你也是帅哥,同样待遇。”姑娘急切推搡着马小跑和流浪鬼上车。 “这一路走得鬼困马乏,坐一段美女的豪车,好生安逸。”流浪鬼说着,就要傻头傻脑地埋头钻进车去。 马小跑一把拽住流浪鬼。 摔死鬼和狗面鬼等也都色迷迷地望一回宝牛姑娘,扭头走了。 宝牛姑娘气呼呼拉上车门,望着那群魂魄的背影骂到: “土狍子进城,没见过世面,真是一群小气鬼!” 没有走几步,马小跑便瞧见一家发廊,打着“发廊”的招牌,却不见理发的工具。只见店内挂着粉红色窗帘,开着迷离的灯光,花色布沙发上坐着几个浓妆艳抹的漂亮姑娘,她们一律穿着紧衣短裙,抹着白粉红唇,香肚坦露,光腿摇摆,左顾右盼,风情万种。见马小跑一群魂魄走过,发廊女们齐齐出动,搔首弄姿,舞腰扭腿迎上,一女勾搭一魂。 “帅哥——咱玩玩儿!”一女将她十甲红染的纤手搭上马小跑的肩膀,娇声淫气地招呼到。 “不会玩。”马小跑抽肩摆脱女子的手,红着脸回答。 “呀呀,帅哥怎么不会玩儿呢?!”女子欺身上前,伸手挽住马小跑的臂膀撒娇到。 “我说不会玩就是不会玩!”马小跑生气地挣脱跑开了。 “以为你帅就摆酷,还装处!”那女子指着马小跑的背影嗲声漫骂。 第二个发廊女很不识相地去勾搭彪伟,彪伟指着身后的红白女鬼,挤眉弄眼地问: “有她一路呢?” “啊哈漂亮姐姐,”发廊女转动着眼珠说,“我们有酷逼的鸭哥侍候,让姐姐也快活!” “去你妈的!”彪伟粗暴地将发廊女一推,拉上红白女鬼昂首前行。 “哼!死鬼!没素质!”发廊女骂到。 “一定是个妻管严!”第一个发廊女补充。 第三个发廊女将狗面鬼勾引得热血沸腾。 “哥哥——咱玩玩儿!”发廊女轻扬玉手搭上狗面鬼的肩膀。 “啊呀妹妹,怎么玩儿?”狗面鬼抬手盖住发廊女的手背,色眼迷离地接住话。 “哥哥想怎么玩嘛?”发廊女将脸凑近狗面鬼脖子,嘟嘴向他的耳根吹气。 “妹妹可有什么玩法?”狗面鬼搂住发廊女的细腰,全身酥麻到几乎站立不稳。 “论玩法,我们有‘玉女吹箫’、‘怨妇拉胡’、‘香姑弹琴’、‘大姨推车’、‘鸳鸯戏水’、‘同志寻根’、‘冰火两重天’等。论战术,我们有‘独姑球拜’、‘双宿双飞’、‘三战蛟龙’、‘四轮滚蛋’、‘五鸡戏龟’、‘六姊翩飞’、‘七仙下凡’、‘八面临凤’、‘九叠罗姑’、‘十魔群舞’、‘百鸟朝龙’等。哥哥,玩法万千,花样百出,令你一爽飞天哟!” “啊啊!我做人的时候从来没有玩过这么多新奇的花样,好生安逸!”狗面鬼心里痒痒,口水滴嗒,但是他指着彪伟的背影哭丧着脸说,“不过大哥不许!” “有色心无贼胆!”发廊女挥玉拳捶打到狗面鬼的鸡胸上,“哥哥是你不行吧?” “哥哥不行么?叫你尝一尝哥哥的厉害!”发廊女的问话激怒了狗面鬼,他一把抱上发廊女大踏步朝店里奔去。 彪巴一把拽住狗面鬼喝到: “狗蛋你找死么!” 发廊女们个个使尽浑身招数,却没有能够招揽到一笔“生意”,纷纷指着魂魄们的背影尖声高骂: “一群太监鬼!” 第三十六章:真李逵发现蹊跷,假二鬼供述骗局 魂魄们继续前行。未走几步,一个漂亮乖巧的女服务员跑来拦住路,春风笑脸般推销到: “帅哥靓姐们,你们远道而来,可是走饿了,请到我们的高级饭店用餐。我们店里除了提供‘回锅肉’、‘鱼香肉丝’‘水煮肉片’等家常菜肴,还倾情奉献‘龙飞凤舞’、‘金玉鳝眼’、‘田园之恋’、‘疯狂牛蚊’等新奇名菜,独家研制,用料奇特,味道绝美,价格实惠,别无分店,错过后悔!” 马小跑本已经绕过服务员径直前行,可是服务员口中的几道菜名令他十分吃惊。他不禁停脚抬头,望向服务员身后的店铺,只见那间店面上高挂“马小跑高级饭店”的金字招牌。他越发震惊不已: 这家饭店用的是自己的绰号!这倒不难解释,可能也有其他鬼魂的名字与自己的绰号相同。但是这菜名无论如何说不过去,那是自己呕心沥血苦研几载创作出来的,并没有公之于世,更不可能传到冥界吧,这里怎么会出现呢?简直是天方夜谭! 说什么也得进店去一探究竟!马小跑便朝饭店走去。彪伟一把拉住他问: “马帅哥,你想干什么?” 马小跑给彪伟指了指店招。彪伟看后哈哈大笑: “小子,你什么时候在这里开的饭店?他妈的太好了,老子正饥渴难奈,恰遇上你的店,这不正好进去饱餐一顿吗?” 马小跑笑了一下说出自己的打算,彪伟毫不迟疑地大手一挥: “老子陪你去!”随及扭头叮嘱彪巴等同伴,“兄弟们在外面等着,万一有什么变故好有个接应。” 两只魂魄一同迈进店门,瞧见里面坐着一个中年鬼魂。 中年鬼魂一见顾客上门,忙站起身笑脸相迎。 马小跑径直走到中年鬼魂面前,正准备开口相问,彪伟却将他向后拉了一把。 彪伟久走黑道,见多识广,已觉察出蹊跷,附在马小跑耳边悄声说: “这个家伙的笑脸极不自然,很有可能是笑里藏刀!” 马小跑听到彪伟如此说,一时不知是进是退,紧盯着中年鬼魂,却瞧见中年鬼魂的脸上刹时变换出杀气腾腾的冷笑,嘴里发出“嗯、哼”两声。霎时,门后窜出四五只鬼魂,各个挥舞着菜刀、长勺、锅铲、漏瓢等各式厨具截断他俩的后路,中年鬼魂也腾地从身后亮出尖利的铁爪子来。 马小跑心里陡生惊恐,心想: 好奇杀死猫!这下完了,长出十条飞腿,怕也逃不出包围,当初叮嘱同伴要谨慎,轮到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弄不好还要连累彪大! 正当马小跑唬得毫无抓拿之时,彪伟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见他突然起脚,祭出一记连环鸳鸯腿,秒秒间将身后一群来势凶凶的鬼魂连同厨具一同踢进墙壁、天花板里嵌着,速度快到眨眼之间,发现异常的彪巴赶进来活动一下筋骨的机会都没有捞到。 见证形势瞬间发生逆转,马小跑不明觉厉,心里的情绪分秒间极速转换,由惊恐换作惊喜最后变成震惊: 彪大的武艺竟然如此高强!何况双脚还戴着脚镣,原来人家做老大,那是有本钱的,不过为何被黑白无常轻松搞定了呢? 不等彪伟上前,铁爪子“咣当”一声脱手落地,那中年鬼魂却不转身逃跑,立刻换出一脸哭相,“扑通”一声跪地讨饶: “两位哥哥,小弟错了,小弟错了!” 马小跑本想提起一耳刮子抽得那只鬼魂倒地抽筋,但见他本质就是一个猥琐的平常鬼,认错态度奇快,于是打消了念头。他镇定问到: “叫什么名字?” “小、小弟叫李二鬼。” “说实话!” “真、真的叫李二鬼!” “那店招是怎么回事?” “是小弟借用别人的名字取的。” “抬起头来!”彪伟将李二鬼的脑袋提将起来面向马小跑,“给老子好生瞧瞧,这位帅哥才叫马小跑,你他妈的不但冒用他的名字,还盗取他创作的名菜,侵犯他的专利权。老实交待,这又是怎么回事?” “马师实在对不起!”李二鬼将马小跑瞧了又瞧,老实地垂下眼皮,“小弟刚才对马师深感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没有想到事情如此凑巧,你也来到了鬼幻谷!” 接着,李二鬼如实道出他冒名的缘由: “小弟也是一个厨师,蜀地省城人,与马师算是老乡,上个月来到阴间。死的时候,因为贪玩,没有马上去地府报到,却跑出去玩了几天。 “一天深夜东游西荡,无意间溜进了金海皇朝大酒店。我在大厅、卫生间、楼梯间、库房、地下停车库等地漫无目的溜达一阵,最后进了厨房。我从来没有见过五星级酒店的厨房是什么样子,便仔仔细细观摩了一番,惊叹这个厨房和我工作的苍蝇馆子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不同。可是等我看够了想出去的时候,酒店的厨工已经开始上班,陆陆续续走进来,我出不去了。况且天已亮,阳气已起,如果出去非被阳气冲散魂魄不可,只能找个阴暗的角落躲到天黑再作打算。我爬到厨房顶部的一条通风管道上躲藏。中午过后,厨房里安静下来,我一望,厨师下班走光了,便准备下到地上活动一下筋骨。正吊在管道上准备跳下去的当儿,却有两个年轻人推门走进来,我赶紧缩回原处。原来两个年轻人利用中午休息时间练炒新菜,其中一个说下个月将用他创制出的新菜宴请他的同行朋友,于是我便知道了马师的新菜菜名,新奇到我闻所未闻。我当时感叹这两个年轻人真够刻苦努力。从两人断断续续的对话中我认识了龙小虎,不过不晓得马师的名字,因为龙小虎叫你师哥。又从龙小虎不时发出的赞叹声中得知马师的厨艺非常厉害。后来有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进厨房来喊‘马小跑’,我才晓得你的名字,不过我并不晓得这是你的绰号。” “我俩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头一次你是鬼我是人,我怕你,这一次你是鬼我也是鬼,咱俩谁怕谁!” 听李二鬼说到这里,马小跑插了一句嘴。话听起来象是开玩笑,但是马小跑说得一本正经。他清晰回忆起上个月中旬的一天,他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在酒店厨房里加紧对新菜进行改进,由师弟龙小虎打下手的情景。他心里吃惊地想,原来那时就与李二鬼碰过面了,只不过自己不晓得而已,如果当时晓得厨房顶梁上呆着一只鬼魂,那他绝对会吓得屁滚尿流,从此不敢再呆在那间厨房里工作。 “与马师有缘。”李二鬼接着述说,“晚上我终于溜出酒店,但是碰上了夜游神。夜游神警告我立刻去阴曹地府报到,否则就上报阎王,派黑白无常捉拿我,捉到地府可就要受惩罚。我一向胆子较小,便不敢耽搁,立即踏上到阴曹地府的黄泉路。哪晓得我的家人在安葬我的时候忘记为我准备狗粮和打狗棍,过野狗坪的时候就被恶狗咬掉一只脚。我十分痛苦,自己在生时平安健全,死后魂魄还未成为真正的鬼魂,却在黄泉半道上落下残疾。我一路瘸着一路唉声叹息。有一个游魂见我的模样,告诉我说,如果就这样去地府报道后投胎,下辈子注定是天生少一只脚的残废人,如果要想下辈子做一个健全人,就得去鬼幻谷拦截一个健全的过路鬼,抢下他的脚掌为自己装上。以伤害其他鬼魂的方式成全自己,我深感良心不忍,但是一想到下辈子将拖着一只无掌的断脚做一辈子残废人,那份强烈的恐惧就战胜了软弱的良心。” “你龟儿子还有良心?!老子看你的良心早被野狗坪的狗咬去了。”彪巴抬手在李二鬼额头上狠狠戳了一指骂到。 李二鬼差一点被彪巴戳得仰翻过去,他惊恐兮兮地稳住魂体继续说: “我来到鬼幻谷,见到无数缺胳膊少腿无鼻子瞎眼睛甚至缺心少肺的残废鬼在此滞留。他们纷纷将自己幻化成健全的鬼形,各显神通使出诱鬼招数。有的鬼魂抢劫成功修复肢体之后,便欢天喜地地奔向地府,留下受害者呆在原地又去蒙害下一个冤魂,下一个冤魂再去坑骗下下个冤魂。 “我看见了成功者,但是也看见许多残废鬼费尽心思却总是遂不了心愿,长久滞留鬼幻谷。我观察后总结出他们不能成功的原因有三个:一是残废鬼太多,路过的健全鬼太少;二是方法不够诱惑力,欺骗不了过路鬼;三是心慈手软,总是下不了手。我踌躇了半天,心想大家都这样做,我为什么不能呢,于是狠下决心一不做二不休。但是用什么方法好呢?忽然想起马师和你的新奇菜肴,于是‘马小跑高级饭店’就这样挂牌‘营业’了。为了进一步增强自己的胆量,提高成功机率,我又联络了几个残疾鬼,实施团队作战。” 第三十七章:小师弟生死难猜,鬼幻谷终显原形 马小跑抬眼四望,李二鬼的同伙依然可怜兮兮地嵌的嵌、挂的挂在墙壁和天花板上。 “前几批路过的健全鬼都被其他残废鬼抢了,”李二鬼继续到,“我们根本没有机会,今天终于轮到我们了。你们一来就是七八个,三位大哥可晓得,一般情况下每天路过的也就三两个,七八个同路而来是十分少见的,我们心里异常惊喜,心想功夫不负有心鬼,抢劫下这群鬼魂,这个店所有残废鬼都能马上恢复成健全鬼,到时大家都唱着冥歌扭着秧歌去地府报到。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今天不仅碰到马师,更碰上身怀武艺的这位大哥。唉唉——三位大哥看在我并非天生恶鬼的份上,就饶恕我吧!” 李二鬼讲述完,垂下眼睑,露出满脸惭愧和祈怜之色。 马小跑听后,彻底明白这条街道的真正面目。暗自庆幸自己警觉性高,不然此时不知自己的哪个器官已安装到人家魂体上去了。他见李二鬼一脸惭愧之色,心想幸好此鬼过野狗坪时良心没有被狗掏去,否则刚才使出更加歹毒的手段来,纵使彪大武艺高强,能不能抵挡得住还是个未知数。 “原来如此!”马小跑说,“这儿就是一个鬼缠鬼的冤冤不结之地啊!” “是呀是呀,”李二鬼附和说,“这儿就是一个冤冤不结之地。我活着的时候本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好人。在鬼幻谷生出这份恶念,也是经过了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 “没见你少一只脚呢?”彪巴喝问李二鬼。 李二鬼将一只裤脚挽起,只见那条腿少了脚掌,折断处泛黑的肌肉已萎缩,露着缺缺丫丫的白骨。 “你他妈真是一只邪冲鬼!”彪伟狠踢了李二鬼一脚,骂到,“当初害死了马帅哥还嫌不够,如今到了阴间还要继续加害他,依照老子在槐沙村时候的脾气,早把你捅了个蜂窝眼,扔进乱坟岗喂狗了事。马帅哥,你说如何惩罚他吧?” 马小跑摆摆手表示事情到此为止,拉上彪伟两兄弟朝外走。彪巴不忘补踢李二鬼一脚骂到: “便宜了你狗日的,小心不要让老子再看见你!” “赶快把你这个店拆掉!”彪伟不忘回头命令李二鬼。 “是是是,小弟马上拆!”李二鬼赶忙应承。 马小跑有一事没有想明白,忍不住问彪伟: “彪大哥刚才说我是被李二鬼害死的,此话怎讲?” “大哥,我也没想明白。”彪巴插嘴说。 “马帅哥长得帅,素质又高,说出的话文绉绉的,真叫老子这种粗鬼惭愧。”彪伟先调侃了马小跑一番,接着向他和彪巴解释,“你在酒店厨房碰到李二鬼的魂魄,他的阴邪之气侵入了你的身体,按人间的说法叫撞了邪,这会让人不死也会大病一场。按理说你二十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是能够战胜他的邪气的,最多大病一场也就过了。不知当时你是劳累过度还是思虑过多,或者其他什么劳神伤身的事做多了,正巧身体虚弱,没有能够抵挡住邪气缠身,所以喝几杯酒就醉死了。马帅哥你他妈死得真冤!” “妈妈的李二鬼太可恶了!”彪巴听他哥如此说,激动得蹦了起来,好象李二鬼害死的不是马小跑而是他自己一样,“害死小马哥还不解气,这条路上还要害他。走小马哥回去找李二鬼报仇,把他捶成肉泥解你心头之恨!” 彪巴说着拉起马小跑就要回去。马小跑挡住彪巴说: “如果把我的死因全栽到李二鬼头上怕说不过去,不过与他有些关系也说不定。我已经走上了这条黄泉路,难道暴打他一顿就能够让我重返人间吗?” “马帅哥真是善良!”彪伟哈哈笑着说,“如果老子有机会投胎做人,一定向马帅哥学习,努力做一个心地善良,宽容待人的好人,绝不再去那险恶血腥的黑道上当混混。” “哥哥,”彪巴接续他哥的话进一步延伸,“如果我有机会投胎做人,我要象小马哥一样争取更大的进步,做一个有思想有素质有理想有文化的四有新人,报效祖国服务人民。” 马小跑吃不准彪伟两兄弟是揶揄他呢还是真心忏悔,不明白他们是不是真心渴望下辈子做好人,所以只能打个哈哈表示回应。沉默片刻,马小跑继续问: “如果我真是因为撞上李二鬼的邪气而死,那我的师弟会不会也因此死了呢?” “如果你师弟血气旺盛的话,死是不容易的,但是大病一场不可避免。或许现在还他妈躺在医院里的。”彪伟说。 马小跑想起师弟龙小虎,心里不竟七上八下地猜测起他的死活来。 不知师弟是死是活,或许他照常活蹦乱跳着,或许正躺在医院里,或许也如自己一样,踏上了去阴曹地府的黄泉路。但愿师弟什么事都没有,如果重病一场甚至已来到阴间,自己这颗心如何能够安宁。如果当初不叫他到厨房为自己打下手,如果那天没有叫他参加聚会,他一定什么事都没有。当晚他也喝了那么多酒,肯定伤了身体,可千万不要死,他年纪那么小,连厨师学徒期都还没有满,连女朋友都没有一个,如果他也死了,实在太过可怜。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么自己一定能够在这条路上见到他,对,一定能见到他。多么希望能停下来等待些时候,看一看师弟究竟死了没有。这条路太过凶险,如果他真的死了,不知他能否一路平安走过。唉——师弟,你千万不要死,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虽然人活一辈子不容易,但是你不知道,死亡之路并不比人生之路好走多少。虽然我远未走完全程,也不知道前方路途还有多远,但是我已经深切体会到黄泉路道的坎坷和凶险。师弟,你一定是平安无事好好地活着的,一定是的!那么,有空到我的坟前去看看我吧。 马小跑正心神不宁地猜想着他师弟的死活,一首放得震耳欲聋的歌曲声将他惊醒。他抬头望见一处广场,只见几百个鬼魂里里外外围成数个大圆圈,踩在歌曲《小梨子》的乐点之间,七伸八缩地扭动着僵硬的肢体,场面蔚为壮观。马小跑瞧着那场景心里发笑:这也叫广场舞?叫扰魂舞差不多,植物大战僵尸中的僵尸舞也比这好看得多! 马小跑想,不知这群残废鬼又准备用什么方法蒙蔽打劫他们。他本打算提醒同伴们快速通过这个广场,但见彪伟他们闲庭信步似地走着,心想这些同伴身怀武艺,料那些居心叵测的鬼魂用任何手段也奈何不了他们,便也放下心走路。况且前面不远就见街道的出场口了。 但是,广场上的形势瞬间陡变,广场音乐嘎然聚停,所有的恶鬼冤魂齐齐奔来将他们围了个里九层外九层,一下子水泄不通,令马小跑一行魂魄始料未及。 这下真的完蛋了!马小跑的心里一下子恐惧到极点。 马小跑一伙真是太过轻敌!一路走来识破了那么多场骗局,却在快走出下场口时麻痹大意,纵使彪伟这几个鬼打手的武艺高强到独孤求败的程度,但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这几百只恶鬼将他们围了个铁桶般密不透风,哪里施展得开拳脚,即使一只鬼魂伸出一根手指,也能将他们的魂体戳得个千舱百孔!千百只鬼手齐齐攻击,分秒间就能将他们拆卸成单块单块的零部件,被安装到其他鬼魂的残体上去。千均一发之际,红白女鬼尖声高叫: “赶快撒钱!” 除了马小跑、摔死鬼和流浪鬼,彪伟一伙鬼打手身上都带有钱,那是与活无常豪赌之后赢来的大面额巨钞,他们立刻掏出来奋力向空中撒去。千百张绿阴阴的冥钞好似天女散花般在群鬼头顶上飘飞,一大群残废鬼真是见钱眼开,纷纷丢下马小跑一伙,欢天喜地的疯抢。马小跑一伙趁势拨开混乱不堪的鬼群,一口气冲出街道下场口。 马小跑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想,终于趟过了这条陷井重重的街道,数度差一点丢掉魂命,总算是有惊无险。他扭头回望,大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后路过之处哪里是一条繁华的街市,只见鬼火荧荧,阴风阵阵,分明是一处骷髅遍地白骨纵横的乱荒谷,拖着残肢败体的无数鬼魂一阵阵发出凄厉的纳喊: “给我只手吧!” “还我条腿啊!” “我的心肝哪!” “抢你个肺呀!” “……” 第三十八章:奈何桥上红黄黑,三途河里血浪翻 走出谷地,冥空一派烟障雾蒙,阴风惨惨。 忽然一条大河横亘眼前,河上高耸着一座大拱桥,桥身从上到下分作三色,犹如长虹卧波,为这死气沉沉的冥界添加了些许亮色。 走过了黄泉路那长无尽头的死寂世界,终于看到一点人间般的景致,虽然阴气依旧沉重,虽然空气中充满着浓烈的尸腥腐臭,但也该是让马小跑这群丧魂落魄之徒多么心情舒畅的事情。 可是魂魄们毫无心思欣赏风景,他们望见了河,立刻争先恐后奔向河边。 只见那河水殷红刺眼,波涛涌起千丈高,河中水鬼不时浮上沉下,骷髅白骨随波逐浪,铜蛇铁狗追尸逐臭。河岸陡峭无比,比水面不知高多少丈,想喝水么?给你一只带有万米长绳的桶也绝对打不起水来。况且瞧着那血红粘稠的河水谁有胆量喝一口?彪伟这类天不怕地不怕的鬼魂怕也不敢! 魂魄们见河中这等血腥景象,垂头丧气不敢作他想。 魂魄们被驱赶到桥头。只见这座桥如楼一般分作三层,底层是黑色,第二层为玄黄色,最上一层呈现亮眼的红色,上层居然盖了顶,琉璃碧瓦、翘角飞檐,非常漂亮和气派。 马小跑早料到谁该走哪一层了,鬼门关里是一条河上有三座桥,这里是一座桥分作三层,不过在这座桥上又会遇到何种风险却猜不出,因为每一层桥的桥头都有紧闭的大门,所以看不见桥里面是什么样子。 桥头照样有鬼王和阴兵把手。一路担任押送任务的阴兵将马小跑一伙交给桥头阴兵,转身便走。 这里的阴兵头目照例要查看路引,只有美赛丽有。查看毕,美赛丽跟着黑白无常拾阶而上,到达最上层红桥并消失在桥廊里。 阴兵头目一一查看剩下一群魂魄的资料,然后将他们分成左右两拔。不用说,马小跑、摔死鬼、流浪鬼以及红白女鬼被分作一拔站在左边,彪伟那个老团伙被分作另一拔站到了右边。然后一边走来两个手持钢叉的鬼王,分别将彪伟一伙推进下层黑桥,将马小跑一伙推进中层玄黄色桥。 两层桥头大门分别在他们身后关闭。 马小跑看见桥面由密集的铜链铺设,约三米来宽,两边没有扶手,那铜链虽然铺得密实,但是还是摇来晃去,脚稍不注意就会从铜链之间踩空下去。并且铜链很滑。他小心意意地将脚板摆成八字步,横着踩在铜链上。 那桥下的景象与在河岸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桥似乎并不长,正常速度走个七八分钟应该就能走完。桥的另一头开着门,似乎看得见门外面就是平地。 马小跑感到走在这座桥上除了怕摔倒滑下去,似乎没有其它危险。不过他高度警惕,认定这里不会轻易让他们通过。他叮嘱同伴千万小心,大家靠近走在一路,尽量走桥中间,遇危险时能及时互相帮助。 四只魂魄十分小心地挪脚向前。 红白女鬼紧紧抱住马小跑的手臂——特殊时刻,马小跑并不计较。 马小跑一面走,一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果不其然,没有走上几步,一只骷髅手就拔开脚下的铜链伸上来抓马小跑的脚。马小跑灵敏地收脚躲开了,摔死鬼没注意被抓住了脚踝,马小跑和流浪鬼互相扶着,各伸出一只脚使劲踹那只骷髅手,好不容易将那只手给踹脱。右边桥下又冒出一只骷髅头,它想爬到桥面上来,马小跑大着胆子一脚给踹回河里去。这下四只魂魄更加小心翼翼,他们互相紧拽住身体小心向前挪动。 四只魂魄一面走一面大致分工:马小跑负责四面观察,摔死鬼专注脚下,流浪鬼注意桥两边,红白女鬼被围在三只男魂中间,她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 迎面走来一只穿着整洁的鬼魂,头发齐耳倒长不短,居然看不出是男是女。 马小跑吃惊地看着他,心想这桥上还有游荡鬼魂么? 那只鬼魂缓步前行,面色漠然,两眼空洞,与梦游神没有两样,似乎并无恶意。 但是马小跑依然多着心眼稍稍让开一点,与那只鬼魂擦肩而过。 他没有来得及转头观察,却突然遭双臂从背后拦腰抱住,被使劲地往河里推,同时听见阴哑怪气的声音说: “小帅哥,下去给我做替死鬼吧,要不然我投不了胎!” 幸亏马小跑一伙是互相拉着的,而且马小跑心有防备,要不然他轻易就被拽下河了。三个同伴一面使劲拉住已悬在链桥边上的马小跑,一面抡起拳头狠命地捶打那抱着他的鬼魂。那鬼魂见不能得手,遂放开马小跑,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眼神空洞面色漠然地继续悠哉游哉向前走。 马小跑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心想桥上还有寻找替死鬼的呀,要是刚才悬在桥边时正好有一只骷髅爬上来,铁定被拽下河去喂铜蛇铁狗了。 四只鬼魂死死地相互拽住对方的魂体,紧密抱着一团。 心还没有平复下来,又一只不胖不瘦、打扮比较时尚的女鬼来到马小跑面前,只见她手上捧着一碗清花亮色的水。 “三位兄弟,这位姐姐,一路可辛苦?我知道每一个去地府的鬼魂都饥渴难奈,所以专门在这里卖水帮助大家,我自己也赚点钱。请不要告诉我你们不渴,谁没有尝过那黄泉路上干渴的滋味呢。我的水不贵,只要一万块钱一碗,你们买一碗吧。” 四只魂魄一见那碗水,干渴得就快枯掉的身体立刻瑟瑟抖动起来,谁不想抓住那久旱之后陡然降临的甘露!况且一万块钱在阴间来说只算小毛票。君不见如今活人烧给死鬼的冥币,一千个亿面额的都有,一万块钱算什么!就算在阳间,一万块钱买一碗清水的可能性也是有的。珠穆朗玛峰之颠垃圾成堆,南北极腹地人类活动也频繁,地球上还有哪里能找到没有污染的地下水?!恐怕再过些年,随着清洁水资源进一步枯竭,加上通货膨胀纸币贬值,一万块钱买一碗清水很有可能成为稀松平常的事情。 摔死鬼心急火燎地从身上摸钱欲买,流浪鬼的喉咙咕咕作响,伸手想接过那碗水来先喝,马小跑拦住他俩对女鬼说: “姐姐,说实话我们渴,但是绝对不会买你的水。告诉我你真正想做什么?” “看你们的样子一路受苦不少吧,”女鬼嘿嘿一笑,十分坦率地对马小跑说出自己的目的,“我虽然是一个女的,但也耿直,对你们但说无妨。喝了我的水,你就做我的替死鬼吧。其实我根本不想投胎做男人,因为我答应过我的老公,等我投胎转世,还要做他的女人。我本来想骗这位姐姐,但是见你小子长得特别帅气,零时起了点色心,这阵感到挺惭愧的,我一定要守住对我老公的承诺。好了,你们走吧。前面小心些。” “食色性也,姐姐没有必要惭愧,见了帅哥靓妹谁不动心,谁就有问题!我这个兄弟在路上已被女鬼们调戏惯了。”流浪鬼调皮地向女鬼眨巴着鬼眼。 “你最好不要用谋害鬼的方式投胎的好!”马小跑一面劝告女鬼,一面拉着同伴继续向前走。 “姐姐不用这种方式,何年何月才能投胎去找我的好老公啊!”女鬼不无伤心地长叹到。 马小跑无语。 在人间做好人难,在阴间做个好鬼也不容易吗? “我说流浪鬼,看不出你一副文盲相,还能冒出句文邹邹的古话来,幻想女鬼调戏一下你么?”摔死鬼调侃流浪鬼。 “赖哥,好歹咱也算高小毕业,多少也喝过几瓶墨水,那女鬼的眼睛是雪亮的,要不刚才她也不会瞟我那么多眼。”流浪鬼如文艺青年般将鸡窝似的头发向后一甩。 “哦——敢情女鬼嘴里说喜欢小马哥,却在暗地里给你送秋波。”摔死鬼哈哈大笑。 “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是对你不感冒是肯定的,要不刚才那个女鬼为啥正眼都不瞧你一瞧?”流浪鬼瘪着嘴说。 红白女鬼“咯咯”偷笑。 “好了好了,两位哥哥不要玩笑了,我们正处在危险境地,你俩想下河去喂铜蛇铁狗么?”马小跑生气地阻止到。 脚下不时钻出一只骷髅手,桥边不时露出一只骷髅头,身边不时飘荡过一只居心叵测的游魂。河里血水翻腾,鬼哭狼嚎,那铜蛇铁狗追波逐浪中张着大嘴仰望着桥面,只盼着鬼魂掉下去填充它们的肚腹。 四只鬼魂——严格地说是马小跑——识破六场迥然不同的骗局,踢落十二只骷髅头,躲过十八只骷髅手,总算有惊无险地趟过桥,逃出桥门到达平地,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与鬼门关中桥上的凶险相比,这座桥看似简单实则风险更胜一畴。鬼门关考验的是体力,奈何桥上考验的是智力,没有十二分的机警,很容易上当受骗。 第三十九章:同伴耍宝心犹苦,阿姨关爱泪千行 黑白无常和美赛丽早已在前面空地上等着,而彪伟那一伙还不见鬼影。马小跑心里想,不知他们怎么样,平平安安的过来才好,好歹都是一路走了这么久的同伴,不象在鬼门关桥上,这一座桥上是看不见彪伟那一层情况的。 从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跑过来四个阴兵,将马小跑四个押到一处圆圈内,警告他们不要走出圆圈,否则打断腿。四个阴兵随及跑回树脚下蹲地下围了个圈子,看样子是在玩掷骰子。黑白无常向阴兵那边瞟了两眼,也不过问,大概他心里想,懒得管,反正也不是自己手下的兵,如今的官场,还是少捉些虱子放自己脑袋上的好。 马小跑、摔死鬼和流浪鬼躺到地上,伸直了四肢舒舒服服地休息,红白女鬼坐在马小跑身边,有意与摔死鬼和流浪鬼保持距离。他们总算盼到一次好好喘口气的机会,哪有精神力气跑动,更不用说逃跑了。马小跑正打算闭目养足精神,好应付接下来的关阻险隘,摔死鬼却偏过脑袋来问他: “嘿,小马,想家不?” 马小跑不想说话,可是摔死鬼偏偏闲不住,他偏过头盯着摔死鬼,那意思明显是反问“你说呢?” “赖哥这话问得可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流浪鬼凑上来说,“小马哥正值青春年少花样年华却意外走上了不归路,把那家里的爸呀妈呀姐呀妹呀更有那漂漂亮亮的女朋友些全给抛下了,换着你,有着那么一个幸福的生活,你想还是不想?!” 流浪鬼的话逗得红白女鬼想发笑,但是努力忍住了没有笑出声。 “想!谁不想?”摔死鬼说起家来语气中带些神伤,但是他很快就将自己的心绪隐藏起来,“不过我们这一群中最受想家之苦折磨的恐怕就数小马了。哈,流浪鬼,你大概就没得家可想,你连自己是哪儿的人都忘了。” “我不但自己是哪儿的人都忘了,就连父母的模样都早已记不清了。我的家,到哪里去想呢?唉——要说天下最可怜的,你们谁比得上我?”流浪鬼说得伤心,不禁流下泪来。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反正是回不去了!”马小跑深深叹气,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眼中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挥撒起来。 “小马,小马,不要伤心。你有机会投胎转世的,到时候你轰轰烈烈幸幸福福的重新体验一回完整的生命。”摔死鬼见两个同伴无声的流着泪,虽然嘴上安慰着马小跑,眼角却也潮红起来。 “小马哥,”流浪鬼的伤心就那么一两秒的事,何况有一个漂亮的女同伴一路,他的心底暗藏着一股兴奋的骚动,他很快便快活地向马小跑提问,“你活着的时候当真有女朋友没?我先头说的话是开玩笑的。” “提这样的问题是在侮辱我们马帅哥!你知道不?”摔死鬼板着脸,借用范伟的语气和神态一本正经训斥流浪鬼。他发现流浪鬼虽然脸对着马小跑说话,眼神却飘向红白女鬼,心里禁不住升起一股莫名的懊恼。他同样脸对着马小跑笑嘻嘻提问,眼神却飘向红白女鬼,“小马,世上有多少个女朋友?想必你的女朋友个个都如花似玉美若天仙的。” “你这样的问话同样是在侮辱我们小马哥!”流浪鬼抓住摔死鬼话中的漏洞,立刻进行反击,“象小马哥这么帅的,不用说,那女朋友不仅排班站队,更是个个倾国倾城。” 摔死鬼瞪着流浪鬼,恨不得射过去的一梭子眼神将流浪鬼杀死,一副懒得跟他吵架的神情,继而转头换着一副讨好卖乖的脸色,似乎是有意做给旁边女鬼瞧似的,用色色的语气对马小跑说: “嘿嘿,小马,尝过女孩子的滋味没有?” “赖哥,你这话问得可下流!”流浪鬼不依不饶,继续揪摔死鬼的辫子,“我们小马哥这般形象气质的男人,难道会随便与哪个女孩子啪啪啪啪吗?” 流浪鬼批评着摔死鬼,眼神不停地瞟红白女鬼。 摔死鬼恶狠狠地盯住流浪鬼好一阵子,表情明明白白告诉流浪鬼能用眼神杀死他的话他早已经死翘翘。他强烈感受到流浪鬼故意大扫他在女士面前的脸面,心想不让流浪鬼出一番洋相怕是管不住他那张臭嘴,于是用讽刺的语气问他: “好!流浪鬼,不要告诉我你尝过女人的滋味,我只问你,在世上你闻到过女人的味道没有?” “嘿——不瞒你说,我闻到过!”流浪鬼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洋洋得意起来,那份神情分明表达着“这你可就问对鬼了”的意思,他瞟着红白女鬼,神气活现地说到,“有一次我坐在马路边,有一个女孩子主动坐到我身边,还掰开半个馒头分给我吃。我闻到了她身上的女人味,啊!那滋味,好让人陶醉,真是无法用语言描绘!不过,我嫌她头发上的虱子太多,抢过她手上另外半个馒头就跑开了。” “呵呵,就那样闻到的哈。你还嫌人家身上虱子多,标准蛮高的嘛。”摔死鬼怪笑着说。 红白女鬼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你别说,我的确很有女人缘的。”流浪鬼瞟见红白女鬼脸开花朵,似乎受到莫大的鼓舞,更加兴致高昂地继续道,“有一次,我好不容易捡到一床破席子,铺到一处避风的垃圾桶旁边躺下睡觉,一个中年妇女跑过来挨着我躺下,她的双峰都碰到我的手臂了!我见她衣服穿得巾挂巾缕挂缕的,连大腿都没有遮住。我当时想,这个女人太不自尊自爱,就一脚把她踢开了。” “哦,”摔死鬼说,“追你的女人可不少!猜想与小马的有得一比。眼光那么高干嘛,送上门的美女你都不要!你嫌人家穿着不整齐,你自己又怎么样?” 红白女鬼放声“哈哈”大笑。 “我可不是个随随便便的男人!” “……” 原本摔死鬼的问话勾起了马小跑对家人的想念,可是两个同伴的对话又打挠着他的思绪,这真让人哭笑不得。不过也好,过多的想念带来过多的痛楚,摔死鬼和流浪鬼的对话让人笑痛肚皮,多少扫除些一路上的惊恐疲惫和伤痛。这两只穷丝烂叶的鬼魂,身处逆境却还保持着乐观精神,虽然是无知的乐观,但也算是可敬可佩! 听得“咚咚”两下沉闷的响声,马小跑偏头寻声望去,看见彪伟两兄弟相继倒在桥头的地上。马小跑翻身爬起来向他们奔过去,摔死鬼、流浪鬼和红白女鬼也跟着跑来。只见彪伟彪巴全身被血染得通红,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如今只剩些巾巾柳柳挂在魂体上,魂体上到处都是洞,露出里面的骨头,就象被大群老鼠啃噬过一般。他们的魂体不停地抖动着,犹如筛糠,很显然,他们在桥上遇到了几乎致鬼命的打击。马小跑四个魂魄刚将彪伟两兄弟扶起来,狗面鬼也从门里爬了出来。马小跑急忙跑过去将他扶起,他问狗面鬼还有一个呢。狗面鬼一面剧烈地抖动一面有气无力含糊不清地回答: “鸡、鸡哥被拖下河去了。” 又牺牲掉一个同伴! 马小跑和摔死鬼以及流浪鬼面面相觑。 马小跑想象着在那河里被铜蛇铁狗噬咬的情景,好象是自己的魂体被铜蛇铁狗噬咬着一般不停地颤抖。他立在原地发愣的时候,摔死鬼、流浪鬼和红白女鬼已分别将彪伟兄弟和狗面鬼扶到圆圈内躺下。 四个阴兵却跑了过来,他们没有责骂马小跑四个鬼魂违反规定跑出了圆圈,却催促着这群魂魄再一次上路,让彪伟三个后出来者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 马小跑听到阴兵的喝叫,从愣神中醒来,赶忙向圆圈走去。不想美赛丽却半道上截住了他。 “孩子,可还好?” 马小跑听到这声慈母般的问候,泪眼突然止不住的往外涌,他已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温暖心房的声音了。他多想扑进面前这位妈妈一样的女人怀里啊。 “孩子,你哪些地方受了伤?”美赛丽说着,摆动着马小跑的魂体四处查看,“还好,也就是些皮外伤,孩子,你要坚强些。” “妈妈呀!”马小跑再也控制不住情感,扑进美赛丽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美赛紧搂住马小跑,轻轻地抚摸着怀里那颗可怜不已的脑袋。 “后面那两个,还不快跟上来赶路?”前面的阴兵怒喝。 美赛丽赶紧松开马小跑,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换掉他脖子上那条又脏又破的围巾。又从身上摸出厚厚一叠绿阴阴的钞票塞进马小跑的衣服口袋里,说到: “就快到地府了,这个对你或许有用。更多的事情阿姨帮不上你的忙,只望你无论遇到什么折难都要坚强!” 第四十章:群鬼干渴谈孟婆,游神悲苦吟哀诗 天依旧雾霾缭绕,阴气沉重,路变成了小路,弯弯曲曲。路边长着一些树一些草,偶尔还能够瞧见一两株火红亮丽的彼岸花。不过始终看不见溪流,看不见水。 很有些人间天堂的味道,但这儿到底不是人间,而是鬼魂遍野的凄迷阴间,马小跑想。 不远处出现一座村庄,有红砖围墙围着,里面露出青灰色小青瓦屋顶,还有比围墙高出一大截的核桃树、柿子树的树冠,围墙角上伸出一支开满小花的红杏枝条来。但是大门紧闭,安安静静的看不出有鬼神活动的迹象。 难道这儿还有鬼魂居住吗?或者这里是阎王或者其他地府高官的乡间别墅?马小跑疑惑。 “这是个什么村庄?”马小跑麻起胆子问一个阴兵。 “孟家庄。”阴兵回答。 “哦,这就是孟婆住的地方了?那我们现在是去喝孟婆汤吗?”摔死鬼接嘴问到。 “还没有到时候,到了时候让你一次喝个够。快走!”阴兵不耐烦地回答着,将摔死鬼向前推了一把,险些将其掀倒地上。 流浪鬼赶紧上前将摔死鬼扶住。 “不是听说孟婆每天都在她家门前摆着汤卖吗,今天为啥没有鬼影呢?口太渴了,真想喝一碗孟婆汤!”流浪鬼叹息到。 “喝你个头!”阴兵头目一脚就将流浪鬼踹向前去七八步远。 走在前头的黑白无常和美赛丽却停住脚,只见活无常向死有份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他们,摇脚摆手地向那孟家庄飘然而去。死有份盯着活无常的背影摇头叹息一阵,同着美赛丽继续向前走。 “六爷一定是讨汤喝去了!”摔死鬼盯着活无常的背影好生羡慕地说。 “要是能帮我们带几碗回来多好啊,我这嗓子干得马上就要起火了!”流浪鬼幻想着说。 “想得安逸!”摔死鬼瞪流浪鬼一眼,“六爷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也不找面镜子好生照一下自己那副模样!” “你们可知那汤是作什么用的?” 大家听到一阵嗡嗡声,似乎有一只蚊子从他们之间飞过。 “有蚊子鬼么?”流浪鬼双手在空中乱抓一阵,却没有抓到蚊子。 “人死了要变成鬼,蚊子死了也要变作蚊子鬼,这有什么奇怪的吗?”马小跑回应流浪鬼。 “是彪哥在说话。”红白女鬼向大家解释。 彪伟居然能说话!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他。只见了无生气的彪伟勾着头缩着胸,如同一个老态龙钟的百龄老头子,七翘八拱的三魂七魄似乎随时都可能四散飞走。自从奈何桥上下来,他还没有开口说过话,他的声音又细又哑,为了能让大家听清楚他的重要讲话,他努力抬了抬头,声音变得同苍蝇飞过时差不多: “鬼崽子些知道不,那孟婆汤属于他妈的迷魂汤,鬼魂喝了会立刻忘记前世今生,所有生前的爱恨情仇都他妈一笔勾销!” “所以到时大家喝不喝孟婆汤一定要慎重考虑。”彪巴也开口了,尽管精神气与他的哥哥差不多,但还是显出一副对同伴十分有责任心的样子,拼命吸足一口气叮嘱大家到,“以免事后想吃后悔药却他妈的无处可买。” 原来孟婆汤是这样的用处,马小跑想,我还是坚决不喝的好,将亲人和元元从我的记忆中抹去,那做人做鬼还有什么意义! “我要喝,”摔死鬼说,“无论曾经拥有多么轰轰烈烈的恋爱情史,能比现在喝上一碗甘甜无比的汤水更让人快意么?喂,流浪鬼,你就别喝了,回忆那两个喜欢你的女人,比喝上一碗汤快乐得多。一个给你馒头,一个陪你睡觉,你可不能无情无义地忘记她们!” “我也要喝!”流浪鬼一副渴得无比难受的样子,“女人没了还可以再找,现在不喝上一大碗水,怕是这三魂七魄马上就给干渴得散伙了。” “我坚决不喝!”红白女鬼宣誓般的表明立场,转而将脑袋靠到彪伟肩膀上,柔情蜜意地对他说,“彪哥我要永远记住你,下辈子还要和你在一起。” 马小跑瞟着红白女鬼那副小鸟依人的形象,不无恶心地想到: 这个女鬼的脑袋中装的什么浆糊?彪伟就一个混迹黑道的恶棍,有什么好,居然也值得你百般爱恋,说什么“下辈子还要和你在一起”,你是心甘情愿永生永世让他带你走不归路么?不过,世道就是这样,许多女子对踏实正派的男子正眼不瞧,偏偏喜欢坏坏的男人,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还真他妈的有一定道理。 “大家都别争论,”彪伟说,“他妈的这碗孟婆汤强卖还要强喝,到时你们个个都逃不脱!” “哇!”彪巴惊叹,“孟婆这门生意做得真牛,不但垄断市场还要垄断客户,世面上的国企也要甘拜下风!” “哦?”红白女鬼惊问,“这个孟老婆子什么来路,难不成是阴曹地府哪一个大王的妈?” “伟嫂说得正确,”狗面鬼此时插进嘴来,不过显得有气无力,声音勉强能够听见,“不是他妈也是他奶奶,要不然那孟婆亭怎么可能独此一家别无他店!” 看来狗面鬼是最后一个从要死不活中缓过劲来的。 阴兵催赶热烈谈论着孟婆的一群魂魄走过孟家庄,没走多久便望见前方一团蘑菇云状的巨大物像。物像上大下小,底如不规则的扭曲石柱,顶似翻卷的乌云团,在尘雾阴霾的笼罩中呈现一派灰暗迷蒙之色,瞧不清晰究竟是云团还是岩石,也目测不出究竟有多少丈高,那乌云团似的宽大顶部微微闪烁着烟火之光。 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关口,又有什么无比凶险的游戏等待我们?马小跑暗自猜想着,心里又紧张起来。 不时出现一两只游魂从眼前晃来荡去,他们披头散发,眼神空洞,表情呆滞,身形恍惚,无论游向哪一个方向,脸面一律扭而朝向那一座甚是奇特怪异的物像。有的鬼魂游走中嘴皮不停地蠕动,很象是在无知无觉的梦游中呓语着。瞧着这些游魂的样子,不禁让马小跑回想起他高中时候在寄宿学校里遭遇的一幕。 那时学校里传播着两个骇人的故事。 一个是说学校里有一个女学生患有梦游症,经常在半夜三更时分出来到处游走,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另一个是说有一个高年级女学生晚上上厕所,被人跟踪进厕所侮辱,不久上吊自杀,从此每到夜半时分,那个女生的鬼魂总要披头散发,在厕所那儿飘进飘出。 马小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无论同学将这两起事件描绘得多么森然恐怖,他根本不相信它们的存在,他有时甚至不无嘲笑地说,我倒希望哪一天晚上运气好,亲自碰上那个梦游呓语的女生,或者那个飘来飘去的女鬼。 有一天睡至半夜,马小跑不知又吃了什么不能吃的东西拉肚子,不得不起床,火急火燎奔去操场对面的厕所(宿舍里只有小便池)。一阵难受的稀里哗啦之后,马小跑顿感神清气爽,惬意地洗完手,刚刚走上操场,忽然瞟见一团白色影子从黑暗的操场深处向他飘来,经过他身边飘进女厕所随及消失不见。那团白影一袭长裙一拖到地,长发披散,看不清脸面,既看不见白影双臂摆动,也看不清白影移动脚步,极象一团雾气,朦胧灰白,飘忽幽暗,就那么不紧不慢悠悠然飘过他身边。厕所女鬼的故事陡然跳进马小跑的脑袋,他一路狂奔回宿舍,用被子从头到脚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即便如此,他根本无法入睡,于是不得不钻进上铺同学的被子,与同学在逼仄的单人床上拥挤了一个晚上。 从此以后,每当入夜,马小跑无论屎胀尿急到何种程度,宁愿拉到被窝里也坚决不肯再去那个厕所。可怜天下顽皮胆大的主,终究有被吓破胆的时候。 一阵吟诵之声将马小跑从回忆中拉回,他抬眼一瞧,见一只鬼魂在他面前游走。马小跑感觉这个鬼魂不象其他游魂那般死气幕沉,木讷僵硬,这只鬼魂神祥面善,书卷气浓,好似一个学者模样,似乎表现得神志清醒,动作洒脱,嘴里发出的声音也比较清晰。马小跑竖起耳朵听他吟唱到: 望乡台下游魂窜,望乡台上眼欲穿; 三生阳间人攘攘,九尺黄泉鬼幻幻。 骨肉分离天地隔,人鬼殊途阴阳间; 从此两亲不相见,活人悲恸亡魂哀。 马小跑尽管没有能够听清楚全部字词,但是明白这是一首诗,诗的字里行间抒发着地下鬼魂对阳世亲人那悲切而又绝望的思念之情。马小跑继续听其吟诵到: 望乡台上鬼仓皇,两眼睁睁泪千行; 儿女双双偎柩侧,亲朋济济聚灵堂。 分明隔绝归地府,兀自哀求返故乡; 怎奈鬼差频催促,渐行渐远永无望。 两首诗所表达出的思亲情绪令马小跑凄情顿生,愁肠百结。他立刻想起了家想起了亲人,但是他没有来得及深陷思亲之痛中,阴兵头目的声音就将他打断。阴兵头目放慢了脚步,有意无意但是又很清晰地抛出一句话: “想上平台看一看的就快去,过了这个村儿就没了这个店!不想去的在这路边休息。” 一听此话,大家求之不得,纷纷不择地儿地一屁股坐下来。 马小跑暗想,阴兵这是突然善心大发啦?不知他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难道这个关口可以自由选择过与不过?既然有选择自由,谁吃饱了没事干去玩那要命的玩意儿? 马小跑正准备向阴兵问个究竟,只见前面的小轿停下,美赛丽快速钻出来,急匆匆地朝那方平台奔去。 马小跑疑惑不解,这一路上,美阿姨一直是从容安静地走着路,从不为任何事情大惊小怪,今儿个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平台上有什么东西好玩到连美阿姨都无法抗拒?亦或这处平台与美阿姨有什么密切关联? 不仅马小跑疑惑不已,所有鬼魂也都甚是疑惑地盯着美赛丽的背影。 “那平台有什么神奇?”流浪鬼自言自语地问出了声。 “想起来了!”摔死鬼突然一拍脑袋大喝一声。 一个阴兵瞪他一眼。摔死鬼忙压低声音挨近马小跑和流浪鬼说: “想起来了,这个平台就叫望乡台!” “望乡台?是做什么用的?”流浪鬼依然疑惑不解。 “我在人世时听老年人说过,”摔死鬼解释,“人死之后过了鬼门关,就到了冥界,真正变成了鬼魂,与阳间彻底分道扬镳,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人世的亲人了。刚死的鬼魂十分留恋人世的生活,非常想念自己的亲人,因此一路哭啼哀嚎,悲悲切切。阎王爷怜悯这些鬼魂,便在此修建一座望乡台,鬼魂们在过完所有关卡到达阴曹地府之前,能够在那个平台上最后一次望一望阳间的亲人。我敢肯定这里就是望乡台!” 听摔死鬼这么一说,联想到刚才听到的那首诗中有“望乡台”三个字,马小跑立时明白了。他与摔死鬼对望片刻,好象两个魂魄都同时醒悟出了什么真理似的,突然不约而同地撒腿就向那个平台狂奔而去。 第四十一章:望乡台程序繁复,望亲人如若梦游(上) 要拐一个弯才能到达平台柱脚,上平台的阶梯就在柱脚处。阶梯口有一道锈铁门,门边立着一个形体十分奇葩的鬼魂。只见这只鬼魂只有左边头皮右边耳朵左边眼睛右边脸颊左边鼻孔右边嘴巴左边下巴右边手臂左边胸脯右边肚皮左边腰胯右边大腿左边小腿右边脚掌。 摔死鬼惊奇不已地打量着眼前这半只鬼魂,挨近同样惊奇无比的马小跑耳边悄悄说: “这是他妈的哪个造出的半拉子烂尾楼工程,要不是俺老赖闯荡过五湖四海见多识广,真会被他这副半拉子造型吓得个魂飞魄散!” 半拉子鬼独臂举着一根枯树枝横挡在阶梯门前对马小跑和摔死鬼说: “朋友,要上望乡台,请交望乡钱。” “要多少?”马小跑问。 “看望丈夫妻子每人一百万;看望父母儿女每人五十万;看望祖父祖母孙儿孙女每人十万;看望兄弟姐妹每人五万;看望亲戚朋友每人一万;看望陌生人每人五千;看望外国人每人一千;看望外星人属于赠送项目,免费。一鬼一票,依次排队。”半拉子鬼非常专业流利地回答并补充到,“这个‘每人’是指被看望人。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摔死鬼赶忙搜遍全身,发现连买奈何桥上女鬼那一碗清水的钱都凑不齐,只得眼巴巴地望着马小跑。 “看望女朋友呢?”马小跑诚实询问。 “看望女朋友?”半拉子鬼似乎没有遇到过这类问题,眨巴着一只深暗空洞的独眼观察了马小跑半晌,然后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回答,“一——千——万!” 摔死鬼倒抽一口冷气,妈妈的看望一下自己的亲人也得交上一笔巨款,人世上探监也没有这般黑暗呢!他垂头丧气地正想规劝马小跑回去算了,未曾想马小跑从兜里抽出一叠绿阴阴的钞票塞到半拉子鬼手上,半拉子鬼立刻眉开眼笑,收回枯树枝打开铁门,马小跑拔腿就朝阶梯上跑,摔死鬼在后面喊还有我呢,马小跑头也不回地答“都付了”。 本以为登上平台的路径应该是楼梯,或者现代一点安装有电梯,马小跑哪里想得到却是陡峭而狭窄的山崖石梯,要手脚并用才能上爬。两边悬崖峭壁,怪石突兀,险象环生,不时有荆刺伸入石梯中,要小心才能避过。 马小跑小心翼翼攀爬了半天,终于气喘吁吁登上台顶。以为上了平台就能立刻看见思念万分的亲人,哪曾想这座平台建在一处悬崖边上,顺着悬崖建着一长排小房间。 平台上同样站着一个半拉子鬼魂,这半只鬼的形体与下面那半只鬼的正好相反,全身器官只有一半,这只有的那只没有,那只有的这只没有,如果将两个半拉子鬼魂合为一体,正好组合成一个完整的魂体。 马小跑暗想,这是不是一只鬼魂分成两半,守在这崖梯的上下两处重复收费? “朋友,你想进哪个房间?”半拉子鬼二世摊着唯一的左手问马小跑。 “随便哪个房间都行。”马小跑急不可奈地回答。 “朋友,望乡房分三等,一等房间百万块钱一间,超平液晶百万高清,二等……” “一等房间,快给我开门!”马小跑抽出一叠钞票塞给半拉子鬼二世,心急火燎地催促他打开房门。 “等等我!”摔死鬼在后面喊。 “都付了。”马小跑不耐烦地回答。 “这里还要交钱啊?妈妈的是进火葬场的焚尸房么还分一二三等房间?”摔死鬼就象个冤大头般不停地抱怨。 “着什么急嘛,又不是只能看一次。”半拉子鬼二世不理会摔死鬼,一边开门一边对马小跑说。 “不是说这是进地府前看望亲人的最后一次机会吗?”马小跑对半拉子鬼二世的话感到十分意外。 “朋友,只要你有这个!”半拉子鬼二世伸出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两根指头象搓响指一样在马小跑眼前反复搓动着,表示只要有钞票,然后附在马小跑耳边悄声说,“只要是在判决之前,你随时都可以来,你可以托关系去找马面马大神,他会给你安排。记住千万要保密!” 瞧着半拉子鬼二世一副要钱不要命的神态,马小跑暗想:保什么密啊,你怕是巴望我到处替你宣传,都来给你送钱!这阴间为何也与阳间一个屌样,无论是人是鬼成天都围着一个“钱”字忙活,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能办。看来阴间的时代也与阳间同步,追逐金钱是唯一的价值观成功观。 终于进入房间,门在身后自动关闭。 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左边靠墙摆放着一张绿色布沙发一张红木小茶几,茶几上空空如也。 马小跑想,不摆放茶水,放一张茶几有什么用? 右边靠墙立着一台半人高的黑色机器,四边墙上挂着阴绿色落地窗帘,屋顶正中吊着一块长方形类似于led平板灯之类的物件,说是灯呢又不象,因为颜色是黑的,不知做什么用。其于便没有什么摆设了。 正在马小跑猜测从哪里看望亲人时,不知从什么角落舒缓地传出一段温柔甜美的女性声音: “尊贵的客人,欢迎您光临望乡台!望乡台客服组将为您此次望亲之旅提供竭诚周到的服务。首先请走到右边刷摄一体机前刷卡(投币)缴费和摄像验证。谢谢!” “妈的个b!”马小跑丝毫没有被这段无比温柔的女声安抚好心情,他终于忍不住骂起了脏话,“还要交钱!真是步步设套,这和阳间那些旅游景点的宰客模式有什么两样!” 骂归骂,发完牢骚,马小跑还得依照指引走到刷摄一体机前,一体机上突然亮起绿阴阴的大屏幕,屏幕中央显出一行红彤彤的惹眼大字: 请投币或刷卡,每次十万元! 大字下方还显示一段小字: 注意:本机只识别加入rds箩筐协议的天地通冥币、美离尖币、大崩列币、日末落币、欧落巴币五种货币,纸币硬币均可,不找零不退币。谢谢! 马小跑摸出一张纸币来投进机器下方的一个口子,纸币哗一声被吞进去,不久又被吐出来,屏幕上出现一行大字: 纸币无法识别,请另换一张。谢谢! 马小跑选出一张崭新的钞票投进口子,不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一个竖着的长方形方框。方框下边显示一行小字: 请将您的鬼脸靠近屏幕对正! 马小跑将脸凑近屏幕并对正方框,他的脸在方框里被“咔”一声定型摄像后,屏幕上出现一张表格,表格下方显示一行小字: 请您按照要求将您的个人信息填入表格,请务必填写完整,否则无法进入下一个程序!谢谢! 只见表格上须填写的内容有: 姓名、小名、别名、曾用名、性别、年龄、家庭住址、婚姻状况、政治面貌、文化程度、毕业院校、工作单位、兴趣特长、家庭成员、社会关系、受过何种奖励(惩处)…… 马小跑耐着性子逐一填完表格,按下确认键,屏幕又换上一张几乎同前一张一模一样的表格,只见表格下方显示一行小字: 请您按照要求将被看望人的信息填入表格,请务必填写完整,否则无法进入下一个程序!谢谢! “操你娘!还有完没完?只想望一眼亲人,老子的祖宗八代都得交待吗?”马小跑怒气冲天,抡起拳头狠命砸到绿阴阴的屏幕上,那屏幕发出“呯”一声响,并没有开裂。 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 “尊贵的客人,损坏公物十倍赔偿,若打砸事件再次发生,望乡台管理处将以损害公物罪控告您。请您自重!谢谢!” “告吧告吧,反正都要下地狱,老子不相信多一条罪状就要多下一次地狱!”马小跑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在一体机前狂躁地来回走动。 “尊贵的客人,您的说法不正确!在地府律法体系里规定一罪一罚,并没有数罪并罚的规定。因此您触犯几条律法就会下几次地狱。建议您抽空认真学一学地府律法。谢谢!”温柔甜美的女声舒缓回应到。 马小跑彻底崩溃了,他疯也似地寻找着房间的角角落落,希望找出那个发声的女鬼,或者是音响喇叭之类的东西,他一定要把它砸个稀巴烂才解气。可是房间里除了进屋时看见的摆设,其它什么都没有。马小跑又气又累,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他已经毫无看望亲人的心情了。 第四十一章:望乡台程序繁复,望亲人如若梦游(下) 稍稍躺一会儿之后,马小跑清醒安静了些,他自我安慰地想,或许这也是一个关口吧,只不过对魂魄的考验方式和前面的不相同罢了,俗话说从来好事多磨难。想到此,他的心情渐渐平复起来。这时又听到那个女声响起: “尊贵的客人,您的程序有效时间即将过去,请您及时完成程序所规定的内容,否则您会重走程序。谢谢!” 马小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奔到机器前,只见屏幕上显示倒计时还有两秒时间。马小跑沉下心来继续填写资料,折腾百十来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按下确认键,屏幕上显示: 您已通过验证! 只见机器右边从一个凹陷处弹出一个太阳墨镜似的物件。马小跑正疑惑是否要将它戴上,只听刚才的女声响起: “尊贵的客人,请您戴上9d望乡镜,方便您更加清晰地看望亲人。望亲之旅即将开始,请把控好您的情绪。谢谢!” 人世上目前只有3d眼镜用来看3d电影,这里居然有9d望乡镜用来看望阳世亲人!难道亲人全都在这块黑不溜秋的太阳镜似的东东里面吗?还是要蒙住我的眼睛,将我穿越回人间与亲人团聚? 马小跑一面猜想着一面按照要求戴上望乡镜,然后向房间四周瞧了瞧,感觉与戴上一副通光眼镜没有什么差别。 房门对面墙上的窗帘自动斜斜开启,明亮的光射进房间来,使马小跑有一种久处阴暗之地后突然到达明亮之处的那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马小跑走近窗口,看见窗外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以为是因为窗玻璃不透明,所以看不见外面,于是伸手推窗,不知是什么东西堵住了手,却又看不见摸不着,象是一堵无色无形不可穿越的气墙。 外面的白茫之色正悄悄散开,犹如一堵白幕徐徐开启,渐渐展现出一片天地来。 马小跑紧靠窗台,放眼远眺,只见太阳高挂,金光四射,天空碧蓝,白云飘荡,海洋广阔蔚蓝,陆地凹凸参差,山峰白雪皑皑,平原翠绿浅浅,森林广阔如墨,沙漠茫茫泛黄,面前的风景亮丽炫眼,美如国画。他惊奇地想: 我这是乘坐航天飞机巡游太空么,怎么把整个地球的大好河山尽收眼底了呢? 马小跑以为自己头脑发懵,双眼产生幻觉,便双掌抹了一把脸,使劲摇晃一下脑袋,再向外瞧,原来他就趴在自己卧室的窗子前。 他看见了阳台上的两排花盆,有些花都蔫了,有些草也枯了,这是怎么了?父亲近期没有照看这些花草吗?看见父亲的鸟笼挂在阳台上,可是鸟笼里空空的,为什么没有鸟呢?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父亲为什么不养鸟了? 父亲呢?父亲在厨房里择菜,面无表情,心不在焉。父亲变瘦了,一副死了亲人似的愁眉苦脸样,有一片枯黄菜叶父亲没有发现,放进了洗菜池子里。这个父亲从来都是精神抖擞的,今儿是怎么了? 母亲在哪儿呢?马小跑四望搜寻。母亲为什么在他的房间里?她头发蓬乱,衣服穿得随随便便,根本没有往常那般整洁爱美的样子。母亲的脸蜡黄而浮肿,眼睛红红的挂着泪痕,母亲这是怎么了?母亲正双手为躺在床上的一个人揉搓着手臂。 难怪看见父亲母亲伤心难过的样子,原来是家里有人生病了。再瞧一瞧躺着那个病人的脸,原来象自己——分明就是自己!自己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沉睡般地躺着,脸色阴暗发黑。 元元端着一只洗脸盆走进来,原来元元也来家里了。她将盆子放到一只木凳上,从盆里拧出一张毛巾来抖开,转向床头擦他的脸。元元的脸上同样挂着悲伤。母亲望着元元张嘴说了句什么,元元点头回应。元元替他擦完脸,将脸盆端起向门外走。但是母亲站起身拦住她,接过她手上的盆子放到一边,将元元拉到床边,握着她的手与她促膝而坐。母亲向她说着什么,元元一边听一边摇头,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流,弄得母亲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但是母亲伸手替元元抹去脸上的泪。母亲和元元究竟说了些什么呢?弄得两个人都哭哭啼啼伤伤心心的。难道自己病重到快要死了吗?想不出她们在搞些什么明堂。 哥哥呢?马小跑转动着脑袋寻找他的哥哥。马小跳正坐在他的卧室书桌前,翻看着一本影集,书桌上趴着一本打开的马列主义自考教材。马小跑看到哥哥翻看的是一本他两兄弟合照的影集。嫂子也在卧室里,正抱着他的侄子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侄子大张着嘴似乎在哭。嫂子对着哥哥的背影翻动了几下嘴皮,哥哥回头望了望娘儿俩,起身走了出去,不久拿着一只奶瓶回来递给嫂子,嫂子将奶嘴塞进侄子嘴里,侄子大口吮吸起来。哥哥对嫂子说了几句话之后,走到另一边卧室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自己,又分别对母亲和元元说了几句什么,再走出来对着厨房张了几下嘴巴,便出门走了。 奶奶此时正在念经吗?马小跑将眼光探向奶奶的房间。只见奶奶正盘腿端坐在一张蒲团上,双手合什竖在胸前,微闭着双眼,两张干瘪的嘴唇快速地开阖着。奶奶为什么突然间变得苍老了许多?她一向身形富态、红光满面,一头浓密的头发只显出些许花白色。但此时奶奶却显得憔悴不堪,头发苍白、满脸皱纹、身形消瘦、气色灰暗。 自己还趴在窗台上望什么?还不赶快过去问候奶奶是不是生病了。再去看一看躺在床上的自己,劝一劝母亲和元元吧,总不能让她们一直这么伤心难过下去。 正当马小跑欲抬脚之时,却看见父亲从厨房里急步走出去打开大门,将他的师父庄旭、大师兄陈高根、师弟龙小虎、朋友金童、妘危弱、罗全壮、花有兴七个人迎进屋。七个人手里各提着水果等慰问品,由父亲引着进了他的房间,七个人围站在床边望了他片刻,转身依次握了握父亲和母亲的手,嘴里说着什么话。母亲说着什么要走出去,被师父庄旭拦住。师父师兄师弟和朋友来了,自己更要快些过去迎接,还傻傻的趴在这窗台边发什么愣! 马小跑想到这儿,转身跑到门口,伸手拉门,门却拉不开。只听某个角落传来一段温柔甜美的女性声音: “尊贵的客人,您的望乡之旅已接近尾声,请首先摘下望乡镜归还到刷摄一体机凹陷处。谢谢!” 马小跑豁然想起自己是在望乡房里,他赶忙奔回窗边,可是窗外已恢复成白茫茫的色彩,亲人和朋友们眨眼已不见踪迹。他懊恼万分地靠在窗台边,眼泪刷刷止不住地往下流。此时那个女声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 “尊贵的客人,您的望乡之旅已结束,请摘下望乡镜归还到刷摄一体机上。谢谢!” 自己还戴着什么望乡镜?马小跑想着伸手摘下来,“啪”一声狠狠地扔到机器上。 “尊贵的客人,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配合,请您对我们的服务进行评价,并按下刷摄一体机屏幕上的相应确认键。如果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请写在机器左侧的留言薄上。再次感谢您的光临。谢谢!” 马小跑擦干眼泪打起精神走到机器前,屏幕上显示“非常满意”、“比较满意”、“满意”三个选择项,他没有找到“不满意”、“非常不满意”等选择项,但是又没有“上一页”和“下一页”的按键,想了想害怕程序不走完出不了门,只得勉强按下“满意”键,并在留言薄上留下“胡乱收费,程序繁复”八个大字。 刚按下“满意”键,门“嘟”一声自动打开,马小跑一边走出门一边疑惑,如果不按下那只键,是不是门就永远不会开? 门边地上陡然冒起个黑影来,把马小跑吓了一大跳。 第四十二章:钱财粪土分脏忙,仁义千金不赖账 摔死鬼从蹲着的门边腾地跃起身,把马小跑吓了一跳。 “唉呀小马,你终于出来啦!”摔死鬼招呼到。 “赖哥望见亲人了吗?”马小跑问。 “望什么望,操他祖宗八代的进去还得给那台机器交费,宰客也不能这么超越无底线!” “那我们走吧。”马小跑说着提脚向前迈去。 “小马,嘿嘿能不能再借点钱给我?”摔死鬼拉住马小跑,怪不好意思地央求到。 “你会操作电脑吗?” “不会。” “你会打字吗?” “更他妈不会。” “你能忍受无休无止的程序吗?” “什么程序?” “借给你你也望不了!”马小跑抬脚朝平台下走去。 “马进!”摔死鬼厉声喝住马小跑,“你借还是不借?就一句话!” 这个摔死鬼一向表现得猥琐懦弱,今儿个居然一反常态,敢发起火来,一时把马小跑给镇住了。马小跑望着摔死鬼半晌,随及苦笑着摇一摇头,摸出几张钞票递给他,心想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 马小跑费力爬下悬崖,到达平台底部,想起门口有一个收钱的半拉子鬼,而此时不知到哪儿去了,也没有注意平台上那个半拉子鬼子二世在或不在。他望见彪伟两兄弟、红白女鬼、狗面鬼和流浪鬼坐在路边上打瞌睡,美赛丽坐在一棵树脚下,显得相当恬淡平静,不知道她是否顺利看到了亲人。没有看到活无常和死有份的身影,三个负责押送的阴兵也坐在不远处打瞌睡。这些阴兵除了会对被押送的魂魄拳打脚踢,会抽空赌博一番,工作一点不上心,万一某个魂魄逃跑了,看他们如何交差。 反正摔死鬼还要耽搁一些时间,不如趁机溜达一圈。马小跑向平台柱脚另一边踱去。他看见柱的另一边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四根丫枝两两对称长着,粗细均匀。菩提树相当少见,这里居然会有!他的心里相当惊喜。多年来菩提树被马小跑作为自己的幸运树。 有一年他又一次中毒入院,昏迷九天之后终于醒来,正当全家人长舒一口气时,医生却当头一瓢冰水:醒了也活不过三个月! 医生解释说中毒太深,药物无解,让家人将他抬回去。 马小跑的奶奶坚持带他去拜菩提,他的母亲只得同意,奶奶当真带着他去了大佛寺。那是全亚洲最大的佛教寺庙,修得宽大气派,庙里栽种着十数棵菩提树,有两棵由两人合抱那么大,据说全是从缅甸那边挖过来的,光运费就花了几百万。那是马小跑第一次见到真实的菩提树。马小跑的奶奶请方丈做法事,带着他对着那两棵巨大菩提拜了又拜,并且征得方丈同意,摘取了些菩提叶带回家熬成汤让马小跑外洗内服。三个月之后,马小跑没有死,反而更加活蹦乱跳,从此他将菩提树作为自己的幸运树。 马小跑还记得寺庙里修有一个数亩大的圆水池,专作放生之用。那水池虽然大,却连一座假山也不筑、一颗石头都不放,可怜那些放生进去的各种乌龟,一年四季只能在水里浮着泡着,找不到一处歇脚的干地方,更别说能够找到冬眠的处所了。 马小跑在黄泉路上见到自己的幸运树,心里非常兴奋,他想这一路上虽然有惊却也无险,现在又碰上自己的幸运树,这后面的遭遇一定不会差。他准备象在大佛寺一样,围着自己的幸运树绕三圈,虔诚地拜一拜,刚走到树脚下,却听见不远处一堵大石背后传来压制着音量的对话声。 “我说黑星非,分这么点给老子,你叫老子兄弟几个喝西北风啊!” 马小跑本无意偷听人家说话,却分明听清是押送队阴兵头目的声音,便停在树后没有挪步。 “胡队长,别嫌少,你以为这剩下的票子我老黑独吞了么?还要上下打点,摊着手的鬼爷些多着呢!” 这不是那平台入口处用树枝拦着收费的那个半拉子鬼是谁!难怪出来时没有看见他,原来是躲到石头后面来分脏。马小跑好奇心起,干脆沉下心来听。 “老黑,你可别蒙老子,有马大神罩着你,其他脚脚爪爪谁敢来捣乱啊!若象前些年老子们驱赶着那些鬼子径直走了,你一个子儿都收不到!”胡队长抬高了几分音贝。 “胡队长,小声点!不要把马大神扯进来,万一马大神出了事,你我都得跟着倒霉!” “这样吧,再分两成来,老子也好给鬼兄弟们有个交待。”胡队长理智地恢复到低音。 “胡队长,你不能叫我为难吧,要不我把自己那一份给你,我自己勒紧裤腰带算了。” “你她妈的一天收入有多少老子不知道么!”胡队长彻底冒火了,毫无顾忌地将音量调到最大,“你还心狠屁股黑的一个身子掰着俩,重复收那些傻鬼冤魂两回钱。就这么收下去,一年之内你黑星非的名字不上那‘符瑞富豪榜’,我老胡把名字倒着写!” 听到这里,马小跑惊奇地想:我就说是一只鬼分作两半嘛,还真猜对了!这个黑星非够狠,对己对钱都狠,挣钱不择手段,真他妈是个名符其实的黑心肺! “胡队长,话不能这么说。你是军官,有工资保障,我这个零时工,可是全靠着这份收入养家糊口!” “罢了罢了,老子公务在身,没有时间和你鬼扯。你若铁了心不分,老子也不理你了,上头自有鬼爷会找你!” “……” 马小跑正听得入神,没想到胡队长这么快结束了对话,他一个箭步冲到平台的入口处,假装是从平台上下来的样子。他瞟见胡队长从那堵石头背后踱出来,赶忙将头摆向另一边,心里砰砰急跳着猜测胡队长是否看见了他。此时正好摔死鬼在后面招呼他,他便转过身去等待摔死鬼。 “小马,那机器真他妈扯蛋,搞得我晕头转向。”摔死鬼一面从崖梯上爬下来一面说。 “那你望见亲人没有?”马小跑平息着心跳,故作关心地大声问到,他感觉得到胡队长从他身后走过去了。 “望见个屁!要填写那什么表格,我会填个球啊!” “哦,是呀,程序太繁!”马小跑摊出双手,表现出相当有同感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早说?”摔死鬼已经来到马小跑身边,两只鬼魂并排向路边走去。他似乎突然醒悟到问题提得不甚有理,不等马小跑回答忙又改口问,“那你呢?” “唉——不望见倒比望见的好!”马小跑显出一副黯然神伤的神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你是望见了还是没见着啊?”摔死鬼感觉马小跑情绪不佳,便不指望从他嘴里得到明确答案,但是他断定他一定望见了亲人,他蹲在房外门口等他等得都睡过十数回大觉了。默默走了几步,摔死鬼还是忍不住又开口说话,“你家人对你真好,出门时让你带那么多路费。” 马小跑心想,我走得那么突然,家人哪有什么思想准备,还有时间为我准备路费呢。当然不能说这钱是美阿姨给的。 马小跑对摔死鬼轻轻一笑没有开口。 “先头我心太急发了火,你理解我的心情不介意哈。” “我理解,不介意。” “我用了你那么多钱,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设法还给你。” “钱就是拿来用的,走在这条黄泉路上,你用我用又有什么关系,以后再不要说还不还的话。” 马小跑说的是真心话,他没有指望过摔死鬼还他钱,他也没有想过要还美阿姨的钱,他感到当初美阿姨给他钱时,就象母亲给予儿子一样,他从美阿姨手上接过钱时,就象从母亲手上接过一样,自己将钱递给摔死鬼时,就象自己已经用出去了一样。他想得很明白,人世有天涯和海角之遥远殊途,阴间有地狱与天堂之无限鸿沟,无论是做人还是为鬼,有缘相见时,好生珍惜,不要相互计较,等到倏忽间相互变成天涯海角之别、地狱天堂之隔,那时渴望珍惜情份却再无机会! “小马,你耿直!谢谢你的这份情义。就算到时我赖子迫不得已喝下孟婆那碗迷魂汤,我也不会忘记你!” “赖哥言重了,记不记得恐怕到时都由不得你。重要的是现在你我在一起,我有难你出手相帮,你有乐分与我享,这就够了。” 马小跑诚恳地回应摔死鬼之后,心里想,眼前这个姓赖的摔死鬼不算赖嘛,谁对他好他是不赖帐的。纵使他曾经是个无赖小混混,也表现出善的一面。他想起在鬼门关桥上自己遇险时,是摔死鬼伸手拉了他一把,在奈何桥上自己快掉下河时,是他和流浪鬼拼命拽回了他,那个彪大对他凶恶无比,他在他奄奄一息时却扶他走了那么长的路。人有善恶之分,鬼有善恶之别,善人体中总有劣根相随,鬼亦如是;恶人体中也存善性成分,鬼也同此。他完全相信眼前这个摔死鬼对他所说的话是真心实意的内心表达。 摔死鬼嘴里的“情义”二字说得真好!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情义”二字,父母的情义,儿女的情义,爱人的情义、朋友的情义,人鬼的情义,鬼鬼的情义,这所有情义的内涵,概括在一起,无非四句话:人要爱人,人要敬鬼,鬼要佑人,鬼要爱鬼。这份情义,是人在人生之途、鬼在黄泉之路上勇敢走下去的精神支柱,离开了情义,人能有能耐走完那坎坷不平的人生之路吗?离开了情义,鬼能有勇气面对那恐怖之极的地狱之门吗? 第四十三章:酒至酣处密语谋,情到浓时喜拉勾 活无常摇脚甩手地飘到孟家庄大门口,抡起拳头咚咚地砸门。不久,门“吱嘎”一声开出一条缝,只见一个扎着两支冲天辫的小脑袋伸出来,一瞧是活无常,便一面甜甜地叫着“谢爷爷”,一面将门大大地拉开让路。活无常伸手摸了摸小脑袋,嘴里说着“嘿,孟小小好”,从袖囊中掏出一把虫虫来塞到她手上,然后迈过门槛,一边大踏步穿越庭院,一边高声嚷到: “孟公今儿可有酒喝?” “哈哈,听敲门的声音就知道是谢爷驾到。谢爷来了敢推脱说没有酒喝吗。”孟公早已立在堂屋门外笑脸迎候。 孟公须发皆白,那纯白的胡须直拖到胸口上,穿一件浅灰色的长衫,瘦骨嶙峋而精神矍铄,就跟活无常的形象差不多,但是没有戴高帽,下巴也没有活无常的那么尖。 “哈哈哈,还要拿出好酒来,拿出最好的酒!”活无常也不客套,径直飘进堂屋拉一把椅子坐下。 “嘿嘿,谢爷驾到,当然要拿出最好的酒。今儿个喝冥幽甘泉酒,如何?”孟公一面说一面从酒柜里提出一瓶酒来。 “哈哈,孟公终于舍得献出冥界最出名的冥幽甘泉来喝了!这几年冥幽甘泉降价降得利害呀。” “不瞒谢爷说,那几年最高价的时候,我的那些个孝子贤孙些给我送来几大百件,整整占去我两大间屋子,我原以为等它再涨些价卖了赚点孙女的奶粉钱,哪晓得限酒令一来,它就只降不涨,一降到底。与其赔本甩卖,不如自己享受,谢爷说是不?”孟公说着早已将瓶盖打开,向桌上的两只酒杯酌满了酒。 “啊——好酒!”活无常更不客气,径自端起酒杯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说,“不过孟公,一朝天子一朝臣,万一过几百年领导换了届,取消了限酒令,到时吃喝风气盛行依旧,你这酒的价格恐怕一天都要往上跳三跳,现在你贪杯喝光了,到时你见那价格比当初的天价还要天价,俺老谢担心你心里承受不起要抹脖子上吊呢。” “切,谢爷,看你说得!”孟公也把第一杯酒仰脖干了,“我是贪那么点儿钞票的守财鬼么?管他领导换一好,政策变也好,酒价涨也好,酒价降也好,与我老孟没有半毛钱关系,反正又没花我老孟一分钱,都是那些托关系走后门办事的鬼崽子孝敬的,不喝白不喝。嘿嘿,谢爷有空就来,咱哥俩钻进那几百件冥幽甘泉堆中去做个酒虫!” “那敢情好!俺老谢有空就来,变着酒虫,好生帮孟公清理库存。”活无常说着从袖囊中抓出一大把东西放到桌面上,“好酒配佳肴!孟公不拿出最好的酒来,可就配不上这稀有的虫虫美食了。” 活无常端起第二杯酒仰脖子一饮而尽,接着抓起一只虫虫放入口中,嘎喯嘎喯极尽陶醉地咀嚼起来。 “什么好菜?”孟公将鼻子凑到活无常拿出来的东西上,深深地吸着气,“啊,是各式各样的虫虫,真是酥香!” 孟公也自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捡起一只金黄色的虫虫放入嘴里,细嚼慢咽地品味,那从未尝到过的酥香味把个孟公美得是手舞足蹈。一杯酒一只虫,又一杯酒又一只虫,直叫孟公连喝下七八杯。看来这孟公也和活无常一个样,是一个超级酒鬼加超级吃货。 “我说谢爷,”孟公一口气吃喝得舒畅了,才开口到,“你隐藏得可太深,要是今天我不拿出最好的酒,你怕是不把这稀有的虫虫美食奉献出来哟!” “嘿嘿,最好的酒配最好的菜,次等酒配次等菜,这超级虫虫美食出来不出来,不是俺老谢说了算,可是孟公你这杯酒说了算呢。” 两个白胡子老头儿开怀大笑。 孟小小跑进来撞进活无常的怀里,仰着小脸蛋问: “谢爷爷,好吃!还有木有?” 活无常从袖囊中抓出一把虫子来塞进孟小小的衣兜。孟小小伸手压住衣兜一蹦一跳地跑了。 “孟嫂呢?”活无常突然想起来,忙放下酒杯询问孟公,“快叫她也来尝一尝。” “谢爷是晓得我家老婆子的,她成天就守着她那个破地摊儿舍不得丢开。我早就叫她不要干了,带着孙女好生颐养鬼寿不好么,我的退休金养她是绰绰有余,她偏闲不住。” “呵呵,女鬼家就是闲不住。不过她那门生意是独家经营,凭谁都舍不得放弃。” “这老婆子脾气倔得很!”孟公将咀碎的虫子有滋有味地慢慢咽下,“不提她!谢爷这虫虫美食是哪儿弄来的?快告诉我,我也时常弄些回来下酒。” “这虫虫美食只怕孟公找遍幽冥地界也无处可找!”活无常捋着白胡须神秘兮兮地说。 “哦?为什么?”孟公瞪圆了眼睛。 “这虫虫美食那,恐怕三界里只有一个人能做出这么酥香的味道来!”活无常仰脖子灌下一杯酒,翘起二郎腿笑嘻嘻地瞧着孟公。 “哦?这么牛!他是谁?”孟公将活无常的酒杯酌满。 “孟公可是还想吃到么?”活无常举杯一饮而尽。 “那是当然,要不我还问谢爷干嘛。”孟公酌酒。 “孟公可是希望经常性地吃到么?”活无常饮酒。 “唉呀,谢爷,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快快说吧!”孟公心头有些火起,不过忍住性子继续酌酒。 “孟公可是希望想什么吃到就能什么时候吃到么?”活无常没完没了地提出问题,一杯又一杯只管畅饮。 “我说谢老头,”孟公忍无可忍,伸手从活无常嘴边抢过酒杯,“不说就不给你喝了,你究竟说还是不说!” “哈哈,孟公可是想错过这天下第一美食?如果不想,就请孟公酌满酒杯,给俺老谢倒进嘴里来,老谢就告诉你。”活无常嬉皮笑脸地抖着脚尖,捋着花白的长胡须。 面对眼前这个活宝似的无常爷,孟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又无可奈何,他只得将抢过来的酒杯酌满酒,双手捧到活无常嘴边帮他倒进嘴里去。 “哈哈,畅快!畅快!”活无常摇头晃脑地将满口酒咽下肚,心满意足地咂巴咂巴嘴巴,长长地打了个酒嗝,擦了擦白胡须上的酒花,招手叫孟公将耳朵凑近他嘴边上。 那孟公强压火气,将耳朵凑到活无常嘴边,弓着身子听活无常压低声音说悄悄话。 孟小小跑进屋,扬起小手拍打孟公翘起的尖屁股,孟公回头来叮嘱说: “嘘——小小不闹!” “你俩说悄悄话呢?不让我听见,打爷爷屁股!”孟小小越发拍得起劲。 孟公无暇搭理孟小小,他边听边舒展眉头,竟至频频点头。等活无常把话说完,孟公不但先前积攒的怨气全放完了,反而直起身子拍着胸脯说到: “谢爷放心,泼出这身老皮给老蒋剐了,我孟老头也要促成这件事儿。做成一件善事,便能享受美食,岂不两全齐美!” “那好,咱哥俩一言为定!”谢爷站起身说。 “一言为定!”孟公耿直地回应。 “拉勾!”孟小小高声建议。 “拉勾!”活无常伸出小拇指。 “拉勾!”孟公也伸出小拇指。 两个老家伙的两根小拇指勾搭在一起,孟小小童音悦耳朗声唱到: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狗!” “对,谁变谁是小狗狗!”活无常收回手指,弓身捧住孟小小的小脸蛋儿亲了亲,抬脚就走。 孟公留客到: “第九瓶还没有喝完呢,要不就不去了,反正有七爷。” “不行,上次蒋爷专门针对俺老谢出了个新规定,每次出差回来,必须第一时间到地府上去报到。” “那你刚喝了酒,现在回去不是让老蒋逮个正着么?” “这个放心,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俺老谢自有除酒味的秘方。”活无常鬼异地向孟公眨了眨眼睛。 “办完公事赶快过来,咱哥儿俩变作快活的酒虫。” “嘿,咱哥俩变作快活的酒虫,帮孟公清理库房,把孟公心疼得捶胸顿足!嘿,咱哥俩变作快活的酒虫,帮孟公清理库房,把孟公心疼得捶胸顿足……”活无常摇头晃脑地反复吟唱着最后一句话,摇脚甩手地荡出孟家大门。 第四十四章:魂游黄泉思亲苦,壳留阳世幻梦深 马小跑和摔死鬼走出望乡台,并行回到队伍中。 阴兵催促一群魂魄继续上路。 流浪鬼和狗面鬼轮流询问马小跑和摔死鬼的望乡情况,摔死鬼争抢着,滔滔不绝控诉望乡台收费的黑暗和流程的繁复。 马小跑对摔死鬼争当望乡之旅的发言人角色求之不得,他根本不想开口说一个字。 红白女鬼友好地望了马小跑一眼,那意思明显是询问他遥望亲人的情况,他回她一个友好眼神,却没有开口回应。 马小跑很快有意与队伍保持一定距离,他害怕彪伟两兄弟再开口询问的话,他不回应显得不礼貌。况且,自从迈出望乡房,他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回忆望见亲人的一幕幕情节,现在是时候让自己安安静静地回忆一下亲人了。 爸爸妈妈那副憔悴不堪的模样,刺痛得自己不忍回想!他们依旧深陷在失子之痛中不能自拔; 奶奶为我的突然变故神色不佳,她老人家一定天天坚持吃斋念经为我祈祷; 哥哥嫂嫂也显得悲伤不已; 元元止不住地哭哭啼啼,再不见她那天真烂漫的笑靥。元元,真苦了你!如果当初没有遇上我,你又如何会承受如此痛苦的生离死别! 我为什么躺在床上?他们居然没有将我火化埋葬!不但如此,母亲为我揉搓手臂,元元为我擦洗脸手,师父师兄弟和朋友还来探望我,也就是说我还没有死,或者亲朋们认为我还没有死!那为什么我的灵魂已走在黄泉路上,很快就会到达阴曹地府呢?死有份曾说,等阎王爷一验明正身,将我在生死簿上的生辰八字一勾销,我脱在阳间的躯壳就会彻底散尽最后一丝阳气,我就和人世彻底分道阳镳。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彻底死亡,我留在阳间的躯体上还残留着一丝阳气。一定是这样,要不然我早已被火化成灰了。现在距离被黑白无常捉住那晚,纵使没有三五个月,也起码有十天半月了吧,如果我已经彻底死亡,那我的尸体能停放那么久么? 如果阎王爷不勾销我的生辰八字,那我躯体里的那一丝阳气就永远不会消失?那么我就永远不会死亡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到时我就变成了一个植物人,亲人每天为我揉搓肌肉、擦洗身子。元元每天都来照顾我,为我擦洗脸手。奶奶时时刻刻诵经念佛,为我祈祷。他们毫不厌烦、天长日久地照顾我的躯体,期望我有一天能够苏醒。纵使能这样也不错啊,因为能时刻与亲人在一起,能时刻有元元守在身边,这已经是超出想象的幸福日子。但是这样的日子也是不可持续的,因为我与阎王爷见面的那一刻,也就是我彻底与阳世分道扬镳的那一刻。亲人们或许还在天真地盼望我苏醒,但是他们哪里知道,很快他们就会强忍悲痛将我的躯体火化安葬。 如果阎王爷能够释放我回去该多好!我还阳苏醒,也好免去亲人们的辛苦照顾和深切期盼之苦——哼哼,真是痴心妄想!没有听见死有份说么,他还没有见过有谁能够从阎王爷指缝间逃回人间的。 元元真是一个至专至纯的有情女子,不离不弃地照顾着我,如果来世能继续和她在一起,我一定用自己的整个生命去爱她!不知她是住在我家里还是每天都从她的家过来? 对了,师弟龙小虎健健康康的,看不出大病过一场的样子,看来他并没有因为撞了李二鬼的邪而生病,这样我就安心了,只要他能抵挡住李二鬼的邪气,不生病就好,祝愿他早日出师,早日成家立业,平安又幸福地生活下去。 马小跑深陷在思亲念友的情感泥潭之中,一路上眼里的泪水如夏日的暴雨般狂泄不止,他的那颗心数度哽咽到几近崩溃。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过度悲伤,但始终难已抑制,他着实想躺倒地上,让自己突然无知无觉。恰在此时摔死鬼跑过来问: “小马,彪大他们几个为啥不去探望亲人呢?” 摔死鬼乍见马小跑满脸稀里哗啦的,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马小跑抬手擦了擦脸,对摔死鬼苦笑一下,回答到: “或许他们的亲人情况不同吧。” “小马,”摔死鬼安慰说,“我知道你想念亲人心里难受得很,但是一定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谢谢!”马小跑回答,“一会儿就好了。” 马小跑想这个摔死鬼到底还是有点子文化,连“节哀顺变”这类丧葬慰问的专用词语都能用上。 “小马,”摔死鬼没话找话说到,“你倒还好,倒底望见了亲人,心里悲伤是很正常的。我就可怜了,没有见到亲人,连个想尽情悲伤痛哭一回的理由都找不到。” 听摔死鬼将悲痛的事情说得搞笑,马小跑不知如何回答他才好,只得讪讪地笑一笑。 摔死鬼见马小跑情绪相当低落,猜想马小跑一定希望继续独处一些时候,不太乐意他此时的打扰,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随及自个返回大队伍中去。 马小跑其实心里有些希望摔死鬼继续与他说话,以使他不至于又陷入想念亲人的痛苦中去。但是摔死鬼已经离开他返回到同伴中去,并与他们闲扯起来。马小跑此时已能控制情绪,便猜想摔死鬼刚才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除了自己、美阿姨和摔死鬼,其他魂魄却没有表现出想望亲人的强烈愿望? 流浪鬼且不说他,他连自己的爹妈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望乡台对他来说没有多大意义。 彪伟两兄弟、红白女鬼、狗面鬼难道没有亲人么?他们不可能同孙大圣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吧,难道他们不思念亲人吗?是不是他们在黑道上混得太久,早已泯灭了内心的情感,亲情友情等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但是一路走来,这一群魂魄在险关隘口表现出团结精神,能互帮互助、互相理解,并且在凶险不断、伤亡不断的险恶遭遇中竟能有说有笑,表现出乐观的一面,根本不象是没有思想情感的恶魔之类的魂灵。或许他们身上没有钱,无法看望亲人。但是过鬼幻谷的时候,他们身上摸出大把大把的钞票来打发那些残废鬼,怎么可能没有钱了呢?或许他们受伤太重,根本没有力气爬上那高高的平台上去。但是他们根本没有去瞧过,他们为何知道上平台的路径陡峭难爬?在这条阴阳永隔的绝世之路上,有机会望一眼亲人,这是令谁都无法抵挡得住的情感诱惑,而他们却无动于衷,真是无可想象!如果不是他们的亲人都死光了,就只剩下一种情况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没有探望亲人的急迫心情,那就是他们根本不在乎亲情,甚或他们厌恶亲情。 马小跑回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讲述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母亲的娘家,有一个儿子从小调皮捣蛋,经常干些上房揭瓦、下地偷瓜的坏事,搅得左邻右舍很不安宁。不过邻居们觉得小孩子没有不调皮的,不认为是什么大恶之事,只是向他的母亲提了提意见,也没有过多计较。但是作为儿子的母亲,不但不及时对儿子进行正确的教育和引导,反而愤愤不平地对她的儿子说: “我的儿,别人家天天大鱼大肉,我们家却穷到一天三顿喝稀饭都困难,不公平啊!如果再不偷不抢,我们一家人不饿死么?所以儿那,外面无论什么,只要能偷能抢,你通通给老娘拿回来,一切后果,都有老娘担当!” 于是随着这个儿子渐渐长大,在母亲不断的纵容和教唆下,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从调皮捣蛋到小偷小摸,再到大偷大摸,再到明目张胆地入室抢劫,竟而至于疯狂凶残到杀人越货的地步,最后走到人生的罪恶之颠。当然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儿子唯一的结局就是被绳之以法。在临刑之前狱警问这个儿子还有什么愿望,他说想见一见母亲。于是母亲来了。母亲痛哭流涕地问儿子: “儿啊你死之前还有什么愿望?” 儿子回答: “妈妈,儿也没有什么原望,只想最后吮吸一次你的乳汁。回想小时候儿吸妈的奶一直吸到七岁,那时妈对儿是有求必应,妈时常对儿说,无论你在外面做什么,都有妈替你担当。那时妈确实为儿挡住了不少人的责骂。不过这一次,妈却不能替儿上刑场,那么妈呀,儿即将与你永别的时候,就让儿最后吮吸一次你的奶吧,好吗?” 母亲说: “儿那,是娘对不起你啊!你想最后吸娘一次奶的小小愿望,娘怎么会不答应你呢。吸完之后,儿安心上路,娘会时常去坟前看你。” 母亲说着,解开衣服将**递到儿子嘴边,儿子张大嘴巴一口狠狠地咬下母亲的***母亲惨叫着责问儿子: “儿那,你死到临头,为什么还要咬母亲啊?” 儿子将血淋淋的**吐到地上,决绝地回答他的母亲: “母亲说过要为儿担当一切,但是这一次母亲却无法替儿担当!儿子咬掉母亲的***是要让母亲从此以后牢牢记住,儿子今天的结局,是母亲你一手造成的!” 这个儿子到了阴间,想必是不会踏上望乡台的,因为母亲的错误教导使他走上了一条绝决于生命的歧路,他无比痛恨他的母亲。一个魂魄如果都到了无比痛恨母亲的地步,那他心里还有什么亲情可以眷恋?一定没有!或许彪伟他们几个与这个儿子有类似的人生经历,所以才毫不在意能够最后探望一眼亲人的机会。 马小跑猜想着摔死鬼的问题,不觉心情平复了许多,他舒出一口长气,觉察到脚下的路变得既宽阔又平坦,一路下坡,好象从深山峡谷走进了富庶平原。他想,平坦大道通城市,是不是就快到达阴曹地府了呢? 第四十五章:烟锁雾罩丰都城,地府近处遇大神 马小跑发现脚下的道路不仅变得宽而平坦,而且是下坡路,但是他不但不觉得走起来轻松,反而感觉每一步都比较吃力,与爬坡的感觉一模一样,那脚每向前一步都感到十分沉重,就象腿骨里灌了铅。他瞧见同伴们也是走路吃力,询问他们的感受,也同他一样。这让他感觉非常怪异。 马小跑回想起念高中时,有一次周末骑自行车去灌州古城游玩。一路缓坡而上,一直骑四十余里,大汗淋漓方到灌州城边,终于看见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心想利用下坡路任由自行车滑行,可以充分休息一段时间。哪想一停蹬脚踏板,自行车迅速停下并有后退之势,马小跑急忙重新蹬起来,却明显感到非常吃力。心想真是怪事,怎么下坡路自行车不但不滑行,蹬起来比一路的缓坡还更加吃力,是不是因为太累,眼睛产生错觉,将这段上坡路看成了下坡路。 返回的时候,马小跑休息充分,脑袋清醒,瞧得清清楚楚这一段路变成了上坡路,他便有意让自行车滑行。啧啧怪事!明明是上坡,自行车滑行却越来越快,甚至不捏刹车的话,大有无法控制之势。 马小跑百思不得其解,回去查阅资料,找到一种解释: 因地球某处磁场颠倒,会让人在此处上行时轻松,下行时反而如上坡一样吃力。 这是马小跑少年时代记忆特别深刻的一次反常遭遇。他想这条黄泉路上,为何也出现这种奇怪的自然现象呢,不会这里同样也是因为地球磁场颠倒了吧?若有机会返回这条路上,一定再仔细地体验一番。 马小跑一路吃力地走一路埋头思忖,不料差一点碰到一堵岩壁上。抬头仰望,岩壁如高墙一般直立陡峭,难以目测有多高,似凿有阶梯通向岩顶。烟飘雾锁之中,隐约望见岩顶的城墙和城门。环顾左右,不见其他路道。 马小跑顿感心凉,暗叹刚才的“下坡路”早已走得是疲惫不堪,立刻又要攀爬这该死的陡岩!瞧瞧同伴,全都嘴吭粗气东倒西歪,无半分力气。 阴兵驱赶魂魄们爬上岩梯。一群魂魄手脚并用,拼力攀爬而上。岩梯虽然陡峭却十分宽大,只见两边阴光闪闪、绿旗飘飘、枪叉林立,鬼影攒动。 魂魄们筋疲力竭爬到顶端时,望见一座极其雄伟又极尽奇形怪状的玄色城门,门顶突显两个庄严遒劲的楷书大字: 酆都 这座玄色城门有十数丈高,门洞有三个,一个高大的主洞,两边分别一个稍小的副洞,形状好似一只棕熊将一张嘴张到极处,显得十分可怖。城门口由数十个鬼王和阴兵严密把守,那阵仗和气势,比鬼门关关口更显得威峨雄壮、森严壁垒,张显强烈的威压之感,使马小跑感觉呼吸紧促,脑袋眩晕。马小跑想,经过千难万险,好歹终于走到丰都城门口,地府、阎罗殿、阎王爷、地狱等都在这城门里面了,命运之中该来的都即将一一来临! 一群魂魄在高高阶梯和雄奇城门的气势威压下,大约心情都相当压抑,加之鬼王阴兵粗声恶气的检查盘问,弄得谁都不说话,垂着头一个跟一个朝前走。 说也奇怪,这里并没有什么为难的险阻处,也不分不同的魂魄过不同的洞,除了更换押送的阴将阴兵,还有一般鬼魂进城之后不得乘车骑马或者坐轿之外,一群魂魄一路顺顺畅畅地进入城门里头。 一迈进城门,首先抓住马小跑眼球的,是在一个若大的广场正中,高耸一座起码有五十丈高的巨大雕塑,基座大约就有十丈开外。马小跑首先翘望雕塑的名字,只见基座上雕刻五个遒劲无比的行书大字: 自毁女鬼像 马小跑再努力仰头上望,见女鬼雕塑的头裂成两半,呈“丫”字型;黑色秀发长垂至腰间;脸色惨白无比;左眼珠呈血红色,两行殷红血泪伴着两缕发丝挂在左脸颊上,右眼没有眼珠,似黑洞一般空洞深深;胸部透明,一颗鲜红的心脏裂着数条缝隙,显得破碎不堪;右大腿尽显惨白兮兮的腿骨;女鬼的右手高高上扬,左手抓着肚腹中的一把灰色肠子,似正在竭力向外拖拽一般。 女鬼雕塑造型细腻无比,形象栩栩如生,连毛细血管都瞧得清清楚楚。马小跑被女鬼雕塑唬得魂惊魄寒之余,惊叹这幽冥地界里居然有登峰造极的雕塑家存在。这尊雕塑只怕除了米开朗基罗之神手,其他任何雕塑家都雕刻不出来! 城门里显出一座山城般的城市模样,各式殿堂庙宇随地势的高低不一而参差错落、森然林立,众多文官武将鬼王阴兵来回穿梭,显得热闹非凡又井然有序。黄泉路上不时碰到的愣鬼游魂,在城里一个都没有碰见。 马小跑心想,为了树立城市形象,看来丰都城里也是不准穷鬼游魂们游荡乞讨的。 马小跑看见城里到处拉着绿阴阴的各等横幅,横幅上写着血红色的标语: “秉持丰都大帝英明神通之圣意,倾力将阴曹地府打磨成为充满光明前景和幸福未来的幽冥地界!” “若想天堂有路,圣德大善早播人间!” “虽然地狱无门,妖魔鬼怪通统进来!” “一味冥顽到底,休怪阎王无情!” “为鬼魂服务!” “牺牲我一个,幸福万亿魂!” “……” 马小跑猜想大约是地府正在举行什么重大的活动,要不怎么会拉这么多横幅标语。 果然,一行魂魄爬坡下坎、拐弯抹角地走过一阵子,刚被驱赶拐上一条大道,马上被赶来的一个阴将拦下,退回到拐角处,黑白无常这二位地府阴帅也不能特殊。 马小跑望见这条大道上阴将阴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鬼影路障清理得干干净净。 死有份向一个站岗阴将打听情况,那个阴将只摇头不开口,也不知是他不知道,还是他必须保守秘密,总之一问三不知,一点不给贵为地府阴帅的死有份面子。 魂魄们站在边上等啊等,但是直站到腿脚麻木、头晕脑胀,还是不让走路。马小跑疲惫得非常想躺下地,将身体舒舒坦坦的伸展成一个大字。 直等了十来个时辰之后,终于听到警笛声由远而近,感觉周围迅速紧张骚动起来。 昏昏欲睡的马小跑睁大眼睛伸长脖子,只见远处九辆警车每三辆一排,急闪着绿幽幽的警灯浩荡驶来,每一辆警车的天窗上,都交替高竖着写有“迴避”、“肅靜”庄严大字的方形大木牌,墨绿色木牌上血红色的正楷加粗繁体字特别醒目刺眼。 马小跑惊讶得瞪圆了眼珠:这阵仗新奇怪异又大气威严,真是古今结合、土洋杂交的经典场面! 警车刚过,紧接着两边无数辆警摩夹道,护卫着一辆漆黑锃亮的三开门超长奔致轿车不急不缓匀速稳重地驶来,车牌号为“丰都00000”,车窗玻璃反射着强烈的阴光,根本无法瞧见车里坐的是什么大神。后面跟着数十辆豪华轿车,最后面又是数辆警车闪着警灯押阵。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车队终于排山倒海般驶过,道路上渐渐安静下来。 这位大神的车队真是气派到开天辟地,人间有哪一位总统首相的出行能够相比! 马小跑震惊之余也能理解:大神终日日理万机,双脚来去奔波的都是冥国大事,脑袋时刻思考的都是鬼民的福祉,劳苦功高,享受如此宏壮的排场是理所应当,耽误鬼民一点闲散时间十分正常,这样才能提高“为鬼魂服务”的效率嘛。至于小鬼游魂按时受审、急于投胎、迫切望亲、兴奋还阳等等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理应让道于冥国大事,因此鬼民们等待三五个或十来个时辰绝不能抱怨,要不然“牺牲我一个,幸福万亿魂”的集体意念就成为了一句空洞的口号。 站岗、巡逻的阴将阴兵陆续撒走,道上又恢复熙来攘往的正常状态。 马小跑非常好奇刚才驶过的大神究竟是谁,瞧见黑白无常正边走边聊天,他想两位无常爷应该认得老大坐骑的牌照号,知道老大是谁,便有意跟近他俩,期冀从他俩的谈话中听出一星半点讯息。已弃轿步行的美赛丽偏头向他投来慈爱一笑,马小跑回敬一笑,不过没有出声招呼。 “六爷,这回出差回来正赶上老大下来视察,看来又要开会学习讨论贯彻老大的发言讲话和神意,又要大忙一段时间了。” “学习老大和各级上司的讲话和指示神意,这是地府各级机构的统治常态,老七有什么好抱怨的。” “抱怨不敢,出差一趟太累,想请假休息几天,撞上老大出庙,这假肯定是请不准了。这个老大怎么不早不晚……” “老七,”活无常打断死有份的话,摆动细长脖子显出滑稽模样前后瞧了瞧,看见只有美赛丽和马小跑跟在他们身后,笑嘻嘻地向马小跑眨了一下鬼眼,也不介意他们是否会听见,继续对死有份说,“老七,你这觉悟可不算高!这话你对俺老谢说没什么,其他耳朵听见了,你可要当心!” “我老范的觉悟六爷不晓得么?”死有份心怀坦荡地高声说,“不平则鸣,心直口快!” “嘻嘻,好是好,有时容易吃亏。” “哼!我老范也不求高升,也不求发财,只要能守住手中这份干惯了的差事,也就心满意足。” “呵呵,老七的粗犷耿直之名,地府有谁不知。不过,听老七的口气,如今也似有淡看风云之意了?” “……” 黑白二无常闲谈中开口闭口都是“老大”,只怕从他俩口中无法确切知道“老大”究竟是哪一位。马小跑想起城隍庙教学室里悬挂的丰都大帝画像,又想起先前看到一幅标语上也写着“丰都大帝”,于是猜想是否就是丰都大帝。 马小跑悄悄退回大队伍中,他不希望再听到人家的秘密。自从望乡台下来,他是一路都有些提心吊胆,害怕胡队长和黑星非知道他偷听了他们的秘密,给他穿小鞋,亦或让哪个大神在阎罗殿上给他使坏,让他蒙受不必要的折难,幸好在城门外更换了押送队,他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六爷的眼神表明他并不在意他听到他们的谈话,即使所谈内容涉及私秘,六爷似乎也不防备他。六爷对他友好他心里明白。至于七爷,经过这一路的了解,确实如六爷所说,粗犷耿直,想必也不会有害他之意。 第四十六章:观地狱神气褪尽,忆过往鬼心忧沉 不久,一行魂魄离开大道,沿着一处窄而陡峭的石梯上行。马小跑一望,山高而陡,壁立千仞,怪石突兀,光秃荒凉。他心里又狐疑起来:上山做什么呢?难道进入地府城,不上阎罗殿,还有什么险关需要闯荡么? 一行魂魄差不多都已攀爬得气若游丝的时候,终于挨近山顶,到达一座石门前,门顶书“观狱亭”三字,门两边各把守着一个鬼王。奇怪的是,鬼王并不盘问验证,只向黑白无常行一个礼,随及收叉放行。 马小跑心生疑问:既然叫观狱亭,是不是让进了地府的魂魄,在上阎罗殿受审之前,先观摩一下地狱之形,首先从心理上对魂魄起到震慑作用呢? 走进门里,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鬼魂站在路中,身后站着一群鬼王。白面书生向黑白无常行过礼,向马小跑他们微微一颔首,便转身向前走。那些鬼王却纷纷转到马小跑他们身后,每个魂魄身后紧跟一个,美赛丽也不能幸免。 马小跑心里越发糊涂,前面一个文秀和气的鬼魂引路,身后却紧跟一群膀圆臂粗面目狰狞的鬼王,还一对一实行贴身服务,这山顶之上究竟安排了什么样的节目等待着这一群魂魄呢? 山顶似一堵高墙的顶端,长而逼窄,污烟笼罩,瘴气盘旋,阴风呼号,腥臭袭鼻,上望不见冥空,下瞰不知深浅。 马小跑强烈感受到只站着都让脑袋眩晕,更不提向前行走。不知从什么地方不时传来鬼哭狼嚎的凄厉呼号,恐怖的回声在山间回旋往返,更让他身寒心颤。他一瞧同伴,也都颤身缩脖,畏缩不前。 但是阴兵驱赶着魂魄们前行。魂魄们战战兢兢,跟在白面书生身后向前挪步。幸好,没有走几步,崖边便出现一处平台。白面书生率先迈上去,转身开口说到: “我乃地狱讲解。由此处平台开始,尔等将逐一观看十八层地狱的情状,由我为尔等作解说。此处可观看第一层地狱,即拔舌地狱。但凡在世间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争辩、说谎骗人者,死后必将被打入此地狱。” 马小跑挪向台边,伸颈下望,只见烟障雾锁的半山腰中现出一个清朗圆洞,洞底一方火焰四围的凹凼里,无数只鬼魂凄厉惨叫,只只舌头上穿着锈蚀铁链,有的铁链被吊在高高的横木上,鬼魂的舌头被拉得老长老长,身体如风吹腊肉一般晃来荡去,有的铁链被拴在木犁上,鬼魂被鬼王驱赶着用舌头拉木犁前行……刚被投进来的鬼魂被鬼王手持铁钳掐脖掰嘴,夹住舌头硬生生往外拉,那红杏杏的舌头越拉越长,象是将一坨面团拉成长长的面条。 马小跑暗自庆幸自己在世时不是一个油腔滑调之人,否则这拔舌之刑怎一个“痛”字了得! 摔死鬼和流浪鬼的脸色不约而同变得惨白,都急忙转身闭眼不愿再看,不料身后的鬼王按住他俩的头强让他们面向山崖下。流浪鬼将仅剩的一只惊悚独眼紧闭,更想不到鬼王取出一根牙签似的细棍,将流浪鬼的上下眼睑撑起。摔死鬼见状,只得硬着头皮挣大眼睛继续观看下去。 马小跑心想:原来身后的鬼王是专做监督工作的,看来接下来的场面无论多么血腥,不看怕是走不了路!摔死鬼和流浪鬼大约认为他们犯过此狱中的罪行,因害怕被投进地狱而恐惧不敢观看。 第一台观毕,众魂魄被驱赶至第二处平台,白面书生接着讲解: “第二层为剪刀地狱。经营青楼鸭店、教唆诱骗胁迫妇女**男子做鸭,或者为****牵线搭桥者,死后将被打入此地狱。” 只见雾洞底处,一只只被捆绑着的鬼魂手掌被固定,手指直伸不能弯曲。赤膊光胴的鬼王挥舞着锃亮大铁剪,铁剪“咔嚓”响处,鬼魂的十指齐掌断掉,如柳叶一般纷纷落地,那地上血滴滴的断指铺了一层。 马小跑瞟见摔死鬼的身体又是一阵颤抖,心里暗想难道摔死鬼曾经也干过拉皮条的营生? 魂魄们依次观看每一处地狱,白面书生逐一解说。 “第三层铁树地狱:离间骨肉,挑唆夫妻、父子、兄弟、姐妹不和者,死后必打入此狱。” 只见雾洞底处铁树林立,亮晃晃尖刀密麻倒挂,鬼魂被鬼王逐一提将身体挂上去,那尖刀从鬼魂后背皮下挑入,深刺肉体。鬼魂吊在铁树上无助扭动着肢体。 “第四层孽镜地狱:人世犯罪者或逃亡,或不如实招供,或托关系走后门逃过人世间的惩罚,死后必将打入此狱。” 只见鬼魂被逐一押解到孽镜前一照,生前所犯罪孽立刻彰显无遗,随及被鬼王押送到相应的地狱受刑。 “第五层蒸笼地狱:辱骂、陷害、诽谤他人,以讹传讹者,死后将被打入此狱。” 只见雾洞底处一座似冶炼钢铁的大铁炉里燃着熊熊大火,铁炉上的蒸笼冒着腾腾大热气,鬼王将鬼魂投入蒸笼中,将已蒸过的鬼魂提出来投进旁边的冰窖里去。 马小跑恐怖地想,这里与人间的桑拿浴场相似,提供冰火两重天的体验服务! “第六层铜柱地狱:恶意纵火或毁灭罪证、报复、放火害人命者,死后必打入铜柱地狱。” 只见鬼王扒光鬼魂的衣服,让鬼魂裸体抱住一根高大铜柱,铜柱内燃烧熊熊炭火,鬼王兀自卖力拉动风箱鼓火,铜柱被烧得火红,鬼魂的肉体兹兹冒着黑烟,肉体内的脂肪被煎出油汩汩外冒。 “第七层刀山地狱:宰杀牲畜,如牛、羊、狗、马等世间生灵者,死后打入此狱。” 只见雾洞底部一个污血饱浸的山包上,尖刀倒插,密如刀林,薄利刀刃散发着冷冷阴光。鬼王站在高处岩石上,横举起被扒得一丝不挂的鬼魂之体投下山包,那鬼魂的胴体立刻被数只尖刀刺穿,殷红鲜血汩汩外冒,凄厉无比的哀嚎声响彻冥空。 马小跑立刻想起自己特别爱吃猪牛羊肉,不知算不算杀牲?自己捉杀过无数的虫鱼鸟兽,也不知会不会被判入此狱?他深感此狱的刑罚惨绝人寰,不忍再看,本能地缩回脑袋,不想立刻被身后鬼王铁钳般的大手按住头项,强向崖下观看。马小跑也不敢闭眼不看,害怕鬼王也用细棍将他的眼睑撑开。 “第八层冰山地狱:凡谋害亲夫、与人***恶意堕胎的恶妇,赌博成性、不孝敬父母和不仁不义者,死后必打入此地狱。” 雾洞之底的一座冰山返射着刺眼寒光,无数只鬼魂赤身裸体,横七竖八蜷缩在冰山之上,肌体冻得发紫,发出无尽的哀号之声。 马小跑难以想象冰寒之苦究竟是什么滋味,但仍似强烈感受到了彻骨寒意,他矮身缩脖,牙齿打颤,心想自己活着的时候有时会伙同朋友玩玩麻将,不知算不算赌博。 “第九层油锅地狱:*****偷盗抢劫、欺善凌弱、拐骗妇女儿童、诬告诽谤他人、谋占他人妻室者,死后将被打入此地狱。” 只见雾洞之底一口若大铁锅内油烟翻腾,一个鬼王不停向油锅内投送鬼魂,另一个鬼王挥舞大铲在油锅里不停搅动。无数鬼魂的躯体在油锅里翻滚,被煎炸得焦黑似炭。 见此狱情形,狗面鬼脸色惨白;摔死鬼的身体瑟瑟抖个不停;流浪鬼竟至于腿一软就向下瘫去,身后鬼王一把将他提将起来,撸向崖边强行继续观看。 “第十层牛坑地狱:随意屠杀牲畜,把快乐建立在它们的痛苦之上者,死后必打入此地狱。” 只见洞底一幽暗大坑中,数只公牛疯狂奔跑,无数只鬼魂,有被牛角顶破肚皮、内脏稀里哗啦外流者,有被踩成一堆肉泥、辩不清手脚者…… “第十一层石压地狱:虐待、遗弃或溺死婴儿者,死后打入此狱。” 一个大石池内,池上用绳索吊着无数块巨石。鬼王站在池上挥斧砍断绳索,大石轰然下落,池底的鬼魂瞬间被砸得脑浆迸裂,血肉模糊,情状惨烈无比。 “第十二层桩臼地狱:浪费粮食、糟踏五谷、吃饭时说话、满口污言秽语者,死后将被打入此狱。” 马小跑望着这一层地狱里正在受刑的鬼魂,心想,如今的人世间,绝对做到珍惜粮食的人,找不出几个来。上饭馆请客吃饭,有几个人能抛开面子观念做到肚饱盘光?家家户户红白喜事大摆酒宴,更是铺张浪费得触目惊心!如果真要严格执行这一条罪行,恐怕没有哪一个人死后不被投入这个地狱! “第十三层,血池地狱:藐视长者、忤逆不孝、专走歪门邪道者,死后将打入此地狱。” 只见浓血满灌的若大血池内,无数鬼魂沉浮漂游…… “第十四层枉死地狱:自杀者,比如割腕、服毒、上吊、投井、触电而死者,将被打入此狱。” …… “第十五层磔刑地狱:挖坟掘墓者,死后打入此狱。” 只见鬼魂被扒光衣服绑在木桩上,鬼王手持尖刀,一小片一小片剜割其肉…… 马小跑想这就是人间古代的凌迟之刑吧,石达开正是受此酷刑而死的,据史料记载被剜割一百多刀之后还双眼圆睁,清醒地活着,真真惨绝人寰! “第十六层火山地狱:损公肥私、行贿受贿、偷鸡摸狗、抢劫钱财、放火之人、犯戒和尚和道士,死后必被打入此狱。” 雾洞之下大山之上,熊熊烈火火焰冲天,数不尽的鬼魂在火焰中腾跳翻滚…… 流浪鬼又是一阵强烈的颤抖,但是他不看不行,他的眼睑被细棍撑着。 马小跑心想世上损公肥私、行贿受贿、偷鸡摸狗的人多了去了,打入此狱受刑的鬼魂一定数不胜数。 “第十七层,石磨地狱:小偷盗贼、贪官污吏、欺压百姓者、吃荤的和尚和道士,死后将打入此狱。” 只见一个鬼王推动石磨,一个鬼王倒提着鬼魂塞入磨孔,磨槽中流淌和着鲜血的肉酱,狗趴上磨沿舔食肉酱。 这一层地狱与上一层差不多,受刑的鬼魂当以亿兆数。 “第十八层刀锯地狱:诱拐妇女儿童、欺上瞒下、偷工减料、强买强卖、短斤少两者,死后将被打入此狱。” 只见受罚的鬼魂双腿被分开,倒竖捆绑在木板之上,两只鬼王拉动钢锯,从鬼魂裆部直锯到头部,鬼魂身体一分为二。 十八层地狱情状观毕,马小跑已是恐惧到腿软至绵心冷如冰;摔死鬼、流浪鬼、狗面鬼、红白女鬼差不多已快瘫倒走不动路,一一由身后鬼王提着颈脖前行;彪伟彪巴虽然还能向前挪步,但是眼里的神气早以褪得无影无踪,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有美赛丽仪态如常,也不知她是因为一生无恶,心里无惧,还是因为在人世活过漫长的一个多世纪,经历过太多人世险恶,早以见惯不惊。 第四十七章:莲花台前受度拔,庙厢房中求妙方(上) 魂魄们终于离开观狱亭,丝阳倒气地爬下高山,穿过一处方形小广场,爬上十数级台阶,到达一座红墙碧瓦、翘角飞檐的雄伟庙宇前。 只见在烟锁雾罩的迷蒙冥空下,庙宇上空却放射出道道金光,一片光亮耀眼之色。此情景不禁让马小跑有一种久走夜路忽遇光明之感。他望见门顶悬一块崭新匾额,上书“幽冥地藏禪寺”六字,左右门框上书着对联。右联为: “誓願宏深衆生度盡方證果”; 左联为: “悲心無量地獄未空不成佛”。 马小跑心里十分惶惑,这分明是一座供奉地藏菩萨的寺庙!这位地藏菩萨放着至高无上的大佛不做,跑到阴曹地府来做什么?难道要让这一群善恶夹杂的魂魄进去烧香拜佛不成?其实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门口的对联已经回答了他的疑问。 马小跑回想起在世时,由于他多灾多难,他那信佛的奶奶长年累月为他念诵经文,还带他去各地的寺庙跪拜菩萨,其中就去过几次地藏寺。有一段时期,还强行让他念诵《般若心经》、《地藏十忏经》等经书。有一些经咒,他至今还能大段大段地背出来。 庙门开处,一个小和尚踱出门来,向黑白无常施礼毕,侧身让道,示意一群魂魄进去。 小和尚只有十二三岁年纪,身形秀气,一脸稚嫩,举手投足却模仿着一副成年大鬼的模样,彰显出生动的童趣来。 马小跑瞧着“成熟稳重”的小和尚,禁不住暗暗发笑,心想大约每一个小孩子都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为此总喜欢模仿大人的举止,自己年少时也是如此,孰不知成年之后才明白青春年少时代的短暂和可贵。 “谢范二位施主一路可辛苦!”小和尚虽然是面向两位差爷发出问候,眼睛却只是巴巴的盯着活无常,显出一脸期待之色,“成熟”中透露出小孩子的本真模样来。 死有份回应了小和尚之后继续前行。活无常跨过门槛停下脚步,等一行队伍进得门去,落到后面与小和尚并行。他瞧见小和尚的表情,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猛一拍脑门,忙后悔不迭地向小和尚道歉: “哎呀,小师父,忘了忘了,看俺老谢这记性!” “哎!”小和尚的希望被浇灭,立刻垂下脑袋叹着气说,“贫僧就知道谢施主忙不过来,又把贫僧的事情给丢到后脑勺去了!” “小师父,实在抱歉!要不你拔俺一根胡须作为处罚?” “你己经欠下贫僧十二根胡须啦!现在一起拔吗?”小和尚说着话,踮起脚跟伸手就要去拽活无常的胡须。 “啊啊!一起拔太疼了!”活无常赶忙捂住胡须跳开去,“要不还是先欠着吧。” “哼哼,谢施主又耍赖皮!”小和尚嘟着小嘴说,“一会儿你去师傅那儿,贫僧可不给你沏茶。” “小师父怎知道俺要去找你师傅?” “谢施主哪一次到了这里,不去找贫僧的师父?” “呵呵,小师父真是聪明!小师父小鬼不记老鬼过,一会儿还请小师父给俺老谢沏一壶浓茶,这一路来回,俺老谢渴得嗓子都快冒烟啦。” “那谢施主下次还会忘记贫僧拜托的事情吗?” “俺老谢保证,下次绝对不会!” “可带有好吃的?”小和尚重又换着期待的语气问。 “哦,有有有!”活无常听到这个问题,立时兴奋起来,忙将手伸入袖囊,却又立刻愣住不动了。 “是什么?快拿出来呀!”小和尚催促。 “嘿嘿,”活无常变作一脸抱歉之色,弓身凑近小和尚耳边神秘地说,“小师父,这种美食你可吃不得!” “……” 一路走一路听着一个老玩童和一个小大鬼的对话,马小跑几度差一点笑出声来。 一行队伍进得大门,翻过一座宽阔拱桥,绕过一座精致八角亭,望见一座高大的五彩牌坊,牌坊上横书“行願無盡”四个行书大字,右柱上书“明珠照徹天堂路,金錫振開地獄門”,左柱上书“叁途陆道聞妙法,肆生拾類蒙慈恩”。马小跑匆匆读一遍,好几个繁体字不认识。 穿过牌坊,经过几座雄伟的大殿,只见前方一座高高的圆台之上,一朵莲花发出道道金光,莲花之上盘腿端坐一位慈眉善目的和尚。和尚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左手持人头幢,右手结甘露印,正微启嘴唇闭目念经。身旁伏一只狮面模样的怪兽,圆台左侧侍立一个年轻和尚,右侧侍立一个老和尚。 马小跑心下疑惑:地藏王菩萨既为菩萨,应该是头戴宝冠、身披璎珞的天人形象,为什么一副出家僧人的打扮? 马小跑正走神之时,黑白无常、美赛丽和随行阴将阴兵等早已急步趋前,面向圆台跪地伏身,长拜不起。马小跑见状,也急忙曲膝下跪,伏面于地。其他魂魄如彪伟两兄弟那等冥顽者,经过了观狱亭的洗礼,又见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也不由自主地赶紧匍匐于地。 此时听得站在边上的小和尚开口说话: “阿弥陀佛!闵公肋寺开言,众施主请聆听。” 随及传来稳重洪亮之声: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南无阿弥陀佛,南无幽冥怙主本尊大愿地藏菩萨摩诃萨,在此久候众魂……” 马小跑微微抬头,瞟见是圆台右侧的那个老和尚在讲话。只听他继续说到: “是地藏菩萨摩诃萨具大慈悲,怜愍罪苦众生,于千万亿世界,化千万亿身,于过去不可说不可说劫前,发宏誓愿:‘愿我自今日后,对清净莲华目如来像前,却后百千万亿劫中,应有世界所有地狱、及三恶道诸罪苦众生,誓愿救拔,令离地狱恶趣、畜生饿鬼等,如是罪报等人,尽成佛竟,我然后方成正觉’。 “尔等,生即善者,生即恶者,生即不善不恶者,生即亦善亦恶者,生及善多恶少者,生及善少恶多者,若愿得菩萨救度,从此洗心革面,广扬善性,皆可得道成佛,往生极乐!阿弥陀佛!” 第四十七章:莲花台前受度拔,庙厢房中求妙方(下) 老和尚说毕,小和尚又说到: “道明肋寺为众魂诵经揭尘。” 于是圆台左侧的年轻和尚一面开口诵经,一面挥手向地下的匍匐众魂身上弹指撒水: “舍萨多腊婆千普毗阿图索吒莫西丽单弥山弥卓加洛细卓加洛莫西丽测隶毗隶揭拉婆……” 年轻和尚撒水毕,随及住口。地藏王菩萨俯首睁眼,祥视众魂,开口发出洪钟铜鼓之声: “阿弥陀佛!我观是阎浮众生,举心动念,无非是罪。脱获善利,多退初心。若遇恶缘,念念增益。是等辈人,如履泥涂,负于重石,渐困渐重,足步深邃。若得遇知识,替与减负,或全与负。是知识有大力故,复相扶助,劝令牢脚。若达平地,须省恶路,无再经历。习恶众生,从纤毫间,便至无量。是诸众生,有如此习,临命终时,父母眷属,宜为设福,以资前路。或悬旛盖,及燃油灯。或转读尊经、或供养佛像,及诸圣像,乃至念佛菩萨,及辟支佛名字,一名一号,历临终人耳根,或闻在本识。是诸众生,所造恶业,计其感果,必堕恶趣,缘是眷属,为临终人,修此圣因,如是众罪,悉皆消灭。是故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 “我承佛如来威神力故,遍百千万亿世界,分是身形,救拔一切业报众生。我发誓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阿弥陀佛!来来来,众魂皆近前来。” 黑白无常听到地藏王菩萨召唤,赶忙叩头起身,弓身趋步向圆台基座,绕圆台顺时针走三圈,尔后停在圆台右侧,马小跑和一群同伴及阴兵阴将等,皆依次跟随。 地藏王菩萨将右手甘洁露印放下,用手掌依次在每一个鬼魂头顶左右各旋摩三圈,嘴里无有间隙地念着经咒: “……” 活无常受摩完毕,目示圆台左侧的年轻和尚,和尚微微点头会意。活无常便抛下队伍,悄悄踱进一间厢房。等待有时,年轻和尚走进屋来,首先开口问候: “阿弥陀佛,谢施主,一路可辛苦?” “哈,道明师父辛苦!俺老谢不辛苦,只是渴!” “谢施主哪次来不是首先要水喝,贫僧猜测谢施主每一次都是从沙漠里回来。” 小和尚端着一壶茶进屋。他一面向茶几上放杯倒茶,一面向道明和尚告状: “师傅,谢施主欺负徒儿!” “哦?谢施主如何欺负徒儿,徒儿说来听听。” “谢施主答应此次上得人间,要给徒儿带几样时新玩具,可是回来之后,却是两手空空。”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道明和尚竖掌转向活无常,“谢施主轻失诺言,得罪贫僧徒儿事小,以后来这里喝不上茶,事可就大了!” “嘿嘿,小师父饶恕俺老谢这一回,以后再不敢忘!” “徒儿是否又拔下谢施主一根胡须以作惩罚?”道明和尚转向小和尚问。 “谢施主耍赖皮!”小和尚高翘着嘴皮说。 道明和尚与活无常四眼相对,哈哈大笑。 小和尚沏好茶,离开房间。活无常顾不得茶水热烫,端起一杯仰脖而尽。 道明和尚一边提壶为活无常续茶,一边慎怪到: “谢施主如此牛饮,可糟蹋了贫僧这上等的幽谷魔莉!” “哦?道明师父可是用最好的茶叶招待俺老谢?”活无常将鼻孔凑近茶杯,闭目深嗅,半晌方睁眼吐气,哈哈说到,“真乃上等好茶!老谢可没白交道明师傅这个庙中真友!” “谢施主不比常客,贫僧怎敢怠慢!谢施主请讲,又有何事相求?”道明和尚切入正题。 “此次捉拿归案的一群魂魄中,有一个年轻小伙模样俊俏,机灵异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灵性。捉拿之时,这小子可给俺和范七爷吃了些苦头。” “能让谢、范二位施主吃苦头,这只魂魄可不一般!” “这小子非同一般!身形敏捷,奔跑如飞,脑袋灵活,能言善道,就象一只人间精灵。俺老谢操此行当千百年来,真想不起什么时候碰到过这等鬼精灵!” “呵呵,听谢施主的口气,似对这一只魂魄有另眼相待之意?” “实不相瞒,俺老谢惊叹这小子世所罕有的精灵之气,又怜惜其不幸早夭。” “这只魂魄如何就早亡了呢?” “说来可叹,这小子在世时,患有嗜吃症。见什么吃什么,因此捉杀了世间几多生灵。不仅惊动了地府,甚至惊动了天神。一晚他设宴待客,做了一大桌昆虫宴,结果喝酒过量醉死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荼害生灵,罪孽深重,不投去地狱受一受折罚,怕是难改其恶!” “这小子其行固恶,其情却可谅。要知道,他是因患病而导致的行为,无法自控,并非天性顽劣,不可饶恕。何况他所害之物,不过是一些虫鱼鸟兽而已。因此,如果将其投入地狱受刑,怕是罚之太过。” “依谢施主看来,如果不将这只魂魄投入地狱,又该如何惩戒是好?” “若能通过适当的教戒,让这小子明白世间的一切生灵与人平等,不可滥杀的道理之后,依旧放其返还阳间,续完阳寿最好。” “阿弥陀佛!谢施主的菩萨心肠,与包阎罗有得一比。” “十大阎王中,俺老谢与包阎王关系最近,秉性相近之故嘛。” “谢施主既然对这只魂魄同情有加,又极其喜爱,准备如何帮助他呢?” “俺老谢一路绞尽脑汁思考,终无所获,今日敢烦道明师傅指点迷津。” “阿弥陀佛,承蒙谢施主抬爱,贫僧生性愚钝,能将谢施主难住的问题,贫僧怎能思虑得出。” “与道明师傅相识有年,师傅的大慈悲大智慧,俺老谢怎会不知晓。” “谢施主若能将头上那顶高帽赠与贫僧戴,贫僧会更加欢喜。” “那群魂魄怕是快到鬼狱门口了,俺没时间和师傅耍贫嘴,得追赶队伍去。就这一两日,俺定来向师傅讨要主意。” 活无常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起身向道明和尚拱手道过别,飘飘悠悠向庙门外而去。 道明和尚相送而出,并说到: “究竟是一只什么样的鬼精灵,如果方便,敢烦谢施主带来,让贫僧见识见识。” “如此便好!”活无常话音落尽,已飘去无影。 第四十八章:礼戒罚诛无间道,阴阳冥幽有穷路(上) 活无常赶上队伍不久,队伍便抵达一座高大的玄色铁大门前。大门上悬挂一面黑色匾额,上书两个阴绿色大字: 鬼狱 门两边分别站着两个阴兵,见黑白无常到来,立刻立正行礼,礼毕,其中一个阴兵打开大门,将黑白无常和一群魂魄放进去。 进到大门里面,荷枪实弹的阴兵立了一长排。黑白无常顺着站岗阴兵径直前行,消失在一片绿阴阴的暗色里。马小跑四下一望,顿感血冲脑门,虽然一路上已见识不少,但是眼前的建筑和场景依然令他震撼非常。 只见一座尘飘雾绕的大院,由黢黑高大的围墙相围,墙下每隔一两米燃烧着一个雄雄火炉,血红的火柱,绿幽的火苗,浓黑的烟雾。每一只火炉边,一左一右分别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鬼王,手持钢叉、爆额突眼、毛发倒竖、坦胸露乳,鼓暴的胴体在火焰的舔舐下兹兹冒着油光。 院中座落五栋阶梯状的奇特建筑,呈扇形分布,由高到低分别呈现血红、玄黄、污白、幽绿、漆黑五色,血红色建筑似一只火烈鸟,门顶书一个大大的“礼”字,玄黄色建筑似一只吊眼猛虎,门顶书一“戒”字,污白色建筑如一只凶猛巨雕,门顶书一“罚”字,幽绿色建筑似一只绿毛大猩猩,门顶书一“诛”字,漆黑色建筑如一只饥饿熊罴,门顶书两个字:“无间”。每一栋建筑均圆角翘顶、斜壁飞檐,屋顶上每一处斜面每一处拐角都立着一只狰狞鬼王,鬼王一手持钢叉一手举火把。 若大场院森森呈现一派肃杀酷严的恐怖阵势。 马小跑回想起在城隍庙里,同伴们经城隍爷审讯之后,被押进了不同的关押房,原来这里的关押房与城隍庙一一对应。他暗暗揣摩五栋建筑上的字所蕴藏的含意: “礼”就是以礼相待的意思,送进这一栋建筑的魂魄,一定会受到礼遇,美阿姨一定是进这里面去的; “戒”就是通过教育使魂魄戒掉不良、改正错误的意思,应该与人间的劳教所差不多,押进这一栋建筑的魂魄,被投进地狱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大多会被送进炼狱; “罚”就是处罚的意思,押进这一栋建筑的魂魄,大约会被投进一般的地狱,受到比较痛苦的折磨,但受刑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诛”就是灭杀的意思,押进这一栋建筑的魂魄,会被投进很惨烈的地狱受到严酷的折磨; “无间”就是没有间隔的意思,押进这一栋建筑的魂魄,不知是不是投进最最惨烈无比的地狱中去,一刻不停地受到无穷无尽的折磨,但时间是多久呢?难道将永远呆在地狱之中没有出头之日吗? 马小跑心神不宁地猜想,自己会不会与在城隍庙一样,被投进“戒”字狱呢? 押送阴将喝停下马小跑一伙,向站在台阶上的一名阴将行礼之后,递上手中资料,转身带着几名手下离去。台阶上的阴将一手翻看资料,一面逐一点名,点到名者,立刻上来一名阴兵将其拽出队列,后面跟上一个鬼王,阴将向阴兵发出一声口令,阴兵立正回礼之后,将魂魄押送进阴将指定的建筑里去。 马小跑看见美赛丽被送进血红色建筑里去了,红白女鬼被押进污白色建筑里去了,狗面鬼被推搡着跌进幽绿色建筑里面去了。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会被押进“戒”字狱,但几乎可以肯定摔死鬼和流浪鬼将进“罚”字狱,彪伟两兄弟将进“无间”字狱。 那么不同的牢狱会有什么不同的差别呢?一路的同伴是否从此分别,再不可相见?如果真的不可再见,应该与他们一一道别,至少应该与美阿姨好好道一个别。 很快念到马进的名字,他的心腾地急跳起来。不过那名阴将一时没有念出他该去哪一间字狱,而是将手中资料翻来复去读了几遍,又打量了马小跑好几回,似乎拿不定主意该将他送进哪一栋建筑里去。阴将片刻的犹疑使马小跑的心狂跳不已,他急切地祈祷将自己送进“戒”字狱里去。 恰在此时从玄黄色建筑里急步走出一名无鼻阴将,向台阶上点名的阴将耳语一阵,然后亲自带领马小跑向玄黄色建筑里走。 迈上玄黄色建筑的台阶,马小跑狂跳的心才稍稍有所平息。不过看到门口的形状,他又感觉好象是主动投入虎口里去送死一般,心里依旧不是个滋味,不知那里面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遭遇等着他。 进得“虎口”,里面是一个长长的昏黄甬道,两侧墙壁上每隔一定距离,象是从墙孔里喷射出一团橘黄色的火焰,似是没有充分燃烧的煤气之火呈现出的颜色。甬道两侧每间隔数步便有一名阴兵站岗。无鼻阴将在马小跑前面大踏步走着,好几次回头望一望马小跑,黄铜色的扁平脸上呈现出猜测狐疑之色,表现出似乎在哪儿见过马小跑的表情。后面跟着的阴兵和鬼王,并没有表现出押送狗面鬼和红白女鬼那些阴兵鬼王的粗暴态度,他们没有推搡马小跑,尽管他走得时快时慢,东张西望。 马小跑感觉自己象是夜宿旅馆,由服务生带着向房间里走一样。 甬道尽头,是一段下行的螺弦形楼梯,楼梯上下口各守着两个鬼王。下到底部,在玄黄之光中,马小跑渐渐瞧清自己站在一处空地上,左右是长长的通道,一眼望不到尽头,通道一侧是一排屋子,每一间都有门无窗,只有门上有一个方孔,门顶贴着一块玄黄色牌子,牌子上标着一个“戒”字,后面标着序号。屋门边守着一个阴兵。楼梯对着偏左一点标有“013”序号的一间房门被打开,无鼻阴将向里一指,示意马小跑进去。 马小跑想,这就是鬼狱吗?与人间的监狱是否一样?屋子里很小,大约最多七八平米,只摆设有一桌一凳,四面墙壁灰暗,望不到屋顶,或者说屋顶被玄黄色雾气所遮,望不见有多高。虽然门上都挂着“戒”字牌,但是这间屋子与城隍庙那间气氛迥异。城隍庙那间大得多,尽管没有桌凳,开门的那侧墙是一堵木栅栏,可以看到外面,那里的气氛还属于人间,与电视剧里演的古代的牢房一模一样。此地房内房外一片玄黄之色,象是被扔进黄莽沙漠的地下城堡。 牢门一关,马小跑顿有孤悬外世之感。他坐到凳上,想起在人间时,无时不与家人、同事、朋友在一起,在家里,时常与哥哥同床而睡,在单位,住的是集体宿舍,黄泉一路,与一群鬼魂为伍,同样热闹不已。他无法回想起一生何时真正将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一个人静静地呆过一秒钟。经过一路漫长的艰险跋涉,经过一路关险的折磨蹂躏,如今终于到达地府歇下脚步,马小跑一时倒不习惯起来。一路太累了,本该好生躺下休息一翻,他此时竟不觉得;一路太心惊肉跳了,本该好生放松心情,他此时竟感到内心空虚起来。他说不出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异样心情,总之寂寞空虚一时袭来,顿感心里无所适从。 第四十八章:礼戒罚诛无间道,阴阳冥幽有穷路(下) 不知在迷糊的胡思乱想之中过了多久,马小跑忽然听见铁锁的“咔嚓”声响,随及房门被“吱嘎”推开,他看见无鼻阴将跨进牢来,径直走到他面前。 马小跑立刻站起身。他近距离看清无鼻阴将的脸,不禁打一个寒颤,立时起一身鸡皮疙瘩。那张没有鼻梁的脸中央挂着一堆白惨惨的肉疙瘩,疙瘩之中显出一对深黑的小孔,孔下方似凿着两条排污用的沟槽,脸上堆满笑意,却显得怪诞非常,只有一双眼睛真正发射出友好的光芒。 随及,无鼻阴将的到来竟又让马小跑的心情舒畅起来,他的到来终于打破牢狱中的枯寂无聊,何况他带着一双友好的眼神。马小跑暗叹自己做人时成天到处凑热闹,到了阴间也是一个守不住寂寞的魂魄。 “嘿嘿,小兄弟。”无鼻阴将上下打量一番马小跑,竟然边说边掏出钥匙将马小跑的手铐打开,“你是哪里来的大神,竟能讨得谢六爷喜欢,啧啧!” 无鼻阴将的说话声带着浓重的鼻音,使马小跑感到要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有些吃力。 “大哥好!”马小跑惬意地甩动着两只久被禁锢的手,友善回应,他心里明白活无常是个贪玩好吃的老顽童,垂涎他做的一手好菜而已,他不知道无鼻阴将的来意,所以不动声色地说,“小鬼只是一个意外身亡的魂魄而已,并不晓得谢六爷喜欢自己。” “你可晓得,依照你的档案资料,将你关进‘罚’字房甚至是‘诛’字房都说得过去。但是城隍爷照顾了你,在审验材料上给你签了‘戒教’二字,加上六爷专门就你的情况向狱长作了说明,明确指示将你送进这间星级宾馆似的‘戒’字狱里来。” “谢谢六爷照顾!”马小跑心里感激着活无常,揉搓着被铐出痕印的手腕,脑袋更加活跃起来,“更万望大哥对小鬼恩顾。” “六爷是本官的恩神,”无鼻阴将抬手拍着马小跑的肩膀,“他老爷子发话,本官岂敢怠慢。小兄弟运气好,有六爷罩着你,不会在牢狱里挨打受气。” “谢谢大哥!以后如有用得着小鬼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不敢吩咐!本官是‘戒’字狱的分狱长。看样子六爷极有可能留你在地府任个一官半职,那时你有可能成为本官的上司呢。” 马小跑的心咯噔一跳,暗暗思忖:如果留在地府当个鬼差,岂不是永远没有了返还阳间的机会! 马小跑心里明白,自己的意识深处,依然坚持着强烈的返阳愿望。尽管在双脚刚踏上黄泉路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个愿望是根本不现实的。范七爷早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阎王爷根本不可能释放他返还阳间。 人间是彻底回不去了,马小跑的心不禁再一次悲凉绝望起来,虽然活无常照顾他,此时他又被投进相对宽松的“戒”字狱,眼前这名阴将也表示出会照顾他的态度,双手也被解放了,但是在阴间无论受到何等的优待,总不能与有家人有朋友有阳光有风雨的幸福人生相比。 马小跑的心一时凄苦到不能自已。他突然感到不再想说话,希望眼前的阴将立刻消失,自己需要独个静静地呆着,好畅畅快快地痛苦一番。 无鼻阴将似乎非常见机似的,并没有过多地啰嗦,只说了一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老罗”的话之后,随及转身离开。马小跑求之不得地回了一句“大哥慢走”的话,便无精打采地一屁股跌坐到凳子上。 不料牢门刚被关上,门上的方孔里出现一只鹰勾鼻,“呼呼”抽动着鼻翼嗅闻房间里的空气,好一阵才从方孔里消失。 马小跑根本不理睬那只鹰勾鼻,他感到坐着似乎不够静谧,无法让脑袋清晰地转动,他索性离开凳子,将身体躺到地下,尽可能舒服地伸直四肢。 留在地府任职,无鼻阴将在话前加了“极有可能”四个字,他一定是从六爷的话中猜测的,并没有听到六爷直接的决定。也就是说自己只是存在被六爷留在地府的可能性而已,除去这种可能性,还有另外两种可能,一是下地狱受罚,之后投生阳间的生畜动物,二是接受一定的教育惩戒之后真正变成阴间鬼魂,过冥间生活,等待着投胎成为下一世的人。 鹰勾鼻又一次出现在方孔中,“呼呼”抽动鼻翼的声音打断了马小跑的思路。 泥玛! 你这是要干哪样? 一只看门狗么,时不时闻闻气味探查嫌犯还在不在? 马小跑厌恶地瞟了鹰勾鼻一眼。 自己为什么要坐以待毙,被动地等待阎王爷的裁决呢?既然六爷对自己喜爱有加,七爷对自己也没有表现出厌恶之色,无鼻阴将又对自己相当礼待,还表示要照顾自己,一路上走来,一拔又一拔的阴兵阴将大都看黑白无常的脸色行事,因而没有过多的为难自己。自己为什么不充分利用有利的关系条件,尽最大努力创造还阳的可能性呢?尽管这种可能性微微其微,但是经过全力争取之后,哪怕最终没有机会,也不会留下遗憾,如果不争取,那才真的是永远没有机会。退一步说,即使不能争取到还阳的机会,能够只受到轻微的惩戒性教育,而免受那恐怖无极的地狱之刑,也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啊,如果能在六爷的帮助下再在地府干上一份差事,总比那些四处游荡,凄苦漫长地等待投胎的无业游魂好十倍百倍。 想到这里,马小跑的心里一时又开阔起来。 他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来,没有想到翻身的时候,从裙兜里掉出数只昆虫。他赶忙捡起来捧在手里,想起身上有一大兜虫虫美食,还有美赛丽给的一大叠钞票。他盯着手中的虫虫,摸着兜里的钞票,心情变得相当快乐。他思虑不仅应该充分利用外界关系,还要充分利用身上这两样东西,为自己争取最好的结果,如果能将不可能变成可能,那将不仅为自己,也为在人世的亲人重新夺回幸福的生活。 马小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快速运转着脑袋思考如何才能争取到还阳的机会。 此时那只鹰勾鼻第三次出现在方孔中。这一次,马小跑不但不感觉讨厌,反而心生欢喜。他不等“呼呼”嗅气的鹰勾鼻消失,轻快地小跑过去,将一只金黄色的竹节虫伸出方孔,举到鹰勾鼻面前,十分友好地问: “大哥,你是不是闻到了这只美食的味道?” 鹰勾鼻惊奇地望一望马小跑,又望一望眼前的奇异虫虫,两只麻雀似的小眼珠骨碌转动不停,那弯得十分利害的鹰勾鼻贴在竹节虫上,猛烈地扇动着鼻翼。 马小跑从兜里抓出一把虫虫,恭敬地捧出方孔。鹰勾鼻稍作迟疑,欢欢喜喜地伸出双手接过去。麻雀眼友好地向马小跑眨动一翻,便消失了。随后马小跑听到了“嘎嘣嘎嘣”的咀嚼声。 马小跑踱回屋中央,信心满满地想着要尽力搞好身边的一切关糸。他正准备静心思考如何行动之时,却再一次听到门锁开启的“咔嗒”声。 第四十九章:厌阴喜阳魂心焦,谈佛论道僧身笑(上) 牢门被大大推开,一脸嘻哈的活无常飘身进来,身后跟进一个圆脸矮胖的鬼将。马小跑大感意外,没有想到自己被关进鬼狱不久,活无常就来看望自己。他赶紧恭身问好。 “小子,”谢六爷进门就招呼到,“呆在这里可习惯?” 六爷如此问候,让马小跑受宠若惊。他心里暗想,如果回答说不习惯,难道你还能为我换一处更舒适的地方不成。不过他嘴上忙不迭地回答说十分习惯、感谢六爷关心的话。 “这是管理鬼狱的郑狱长,”活无常向马小跑介绍身后鬼将,“在地府的时日,你将一直住在他的地盘上呢。” 马小跑赶紧恭恭敬敬地向郑狱长问好。他感到与面前这位鬼将有些面熟,心想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 郑狱长上前温和而耿直地说到: “很高兴认识马老弟,有任何问题可随时找我郑岳中!” 听到“郑岳中”三个字,马小跑心里一震,立刻回想起抗战历史剧《蜀中飞虎》,此剧正是为纪念蜀中抗战名将郑岳中将军而拍摄的。郑岳中是蜀军一名将领,是抗战英雄,也是蜀中人士。他没有想到来到地府之后,竟然会遇上家乡的鬼魂,于是对这个鬼将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有劳郑狱长照顾这小子!”活无常哈哈笑着拍过郑狱长的肩膀,转脸对马小跑说,“走!小子,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活无常转身向门外飘去,马小跑和郑狱长赶紧跟上。门外站岗的鹰勾鼻毕挺挺站立行注目礼,其他牢狱门口和走廊、楼梯处的鬼王阴兵也都挺直魂体行注目礼。 在鬼狱狭窄的巷道里上上下下七弯八拐穿梭一阵,到达一处小门——居然不是来时的大门。在门口郑狱长停步,毕恭毕敬地目送活无常和马小跑出去。 外面幽暗冥空下依旧尘飘雾绕,阴风刮面,或许因为走的是弯弯曲曲、爬坡溜坎的僻静之路,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阴兵阴将和孤鬼游魂。 尽管并没有被关进鬼狱多长时间,马小跑依然有一种被禁锢之后又突然释放出来的强烈感受: 双手去铐得到小解放,从逼仄的牢狱返回无边的冥空得到大解放,如果有朝一日能从这阴风惨惨的幽冥地界返还上阳光普照的阳关大道,那才属于不幸命运的彻底解放! 活无常飘飘悠悠闲庭信步般地向前走,他那双脚步并没有见得迈得有多大有多快,马小跑居然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得上。来地府的路上,由于是大队伍,马小跑从来没有见识过活无常的这种功力。他想起《水浒传》里的神行太保戴宗,有日行八百里的不二走功,比马还快。这个活无常该不就是那个神行太保死后的鬼魂吧? 尽管没有跑多久就感到气喘吁吁,但是马小跑的脑细胞极其兴奋地跳跃着: 用脚都能猜想到,六爷以崇高的阴帅身份,将牢狱之中的自己带出来,绝对是有好事等着自己!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好事?难道六爷已着手开始帮助自己为还阳之事而奔波?不可能吧,在这律法森严的阴曹地府,面对铁面无私的阎王爷,他敢么?退一步说即便他敢,他又能么?或许,他希望帮助自己顺利通过阎罗殿的审判,使自己少受些罪罚之苦。亦或,六爷有什么其他打算?无论如何,六爷一定是打算帮助自己,而不会加害自己。 马小跑使劲提腿,几度欲追上去与活无常并排而行,准备开口询问他带他去哪里。但是活无常总是在他前头数步,似乎永远不给他追上的机会。 活无常并不说话,一路走一路嘻笑着一张惨白的尖脸,雪白长胡须飘飘悠悠,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不时东瞧瞧西望望,好象这幽寞枯寂的冥空下有着无尽美丽的风景等待着他慢慢欣赏。 不知跑了有多久,马小跑突然望见前方出现一座庙宇,庙宇上空金光道道,大放光明——这分明就是之前来过的幽冥地藏禅寺! 马小跑心下好生疑惑,六爷再一次带自己进这座寺庙干什么?难道六爷要象他的奶奶一样让他拜菩萨念经文消灾解难么?还是要让他剃度出家,从此在这方幽冥地界的寺庙中天天敲木鱼? 正猜想着的当儿,活无常已跨进庙门,马小跑紧紧跟上。这一回,活无常并没有径直前行,而是拐进一边的游廊巷道,七弯八拐地穿梭好一阵,跨进一间厢房,里面一个盘坐的和尚立刻起身施礼。呵,这个和尚分明就是上次来时站立在地藏菩萨莲花座下左侧的那一个。只听那个和尚首先朗声开口招呼他们: “阿弥陀佛!谢施主行事麻利,这么快就又来了。” “哈哈,道明师傅不也等候已久了么!俺将这小子给师傅带来了。”活无常指着马小跑嘻嘻哈哈地回应。 “这位施主是——”道明和尚瞧着马小跑问。 “弟子马进,”马小跑不等活无常作介绍,自己急忙趋前一步,拱手施礼并回答到,“拜见道明师傅!” “阿弥陀佛!”道明和尚打量了马小跑片刻,转向活无常说到,“果如谢施主所言,单从面相身形便可瞧出一二,难怪谢施主怜爱。” 马小跑暗想,原来六爷之前已向眼前的这个和尚谈论过自己。 此时,小和尚端壶进屋,倒上两杯茶之后随及出去,并没有与他的师傅以及活无常说话纠缠。 活无常端起茶杯来如饮酒一样仰脖倒灌。 马小跑一见到茶水,干渴不已的魂体立刻苏醒,但是他不敢伸手端来喝,因为一则只有两杯茶,不知有一杯是否是为他准备的,再者初来乍到,不能造次,显得自己没有涵养。 “小子,”活无常对马小跑说,“道明师傅想瞧瞧你,你有什么疑问,可以向道明师傅请教。” 马小跑飞快转动着脑筋,心想既然六爷让自己请教眼前这位和尚,一定是希望他向自己提供帮助。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眼下正是看自己如何表现才能打动面前这位和尚的时刻了。 马小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措词,谨慎而谦卑地向道明和尚开口说: “弟子在世时少不更事,顽劣非常,好吃贪喝,故不幸早亡,下至幽冥,甚为迷苦,弟子愚钝,不辩明路,恳请道明师傅不吝赐教,指点迷津!” “阿弥陀佛!指点不敢,交流尚可。请问马施主如何看待佛教?” 马小跑根本没有料想到,道明和尚与他见面伊始,竟然首先提出这么一个宏大的问题,好生突然地将他难住。他搜肠刮肚地思索着赞扬佛教和菩萨的一切益美之词,期望能给予道明师傅一个良好的印象。但是除了上学时学过些许佛教历史,跟随奶奶胡乱念过几段佛教经文,平时未曾接触过相关佛教书籍,当然更不可能对佛学有所研究,所以绞尽脑汁之后,他也只能很不自信地作泛泛之答: “我佛慈悲,广施教化。于这百千万亿世界之中,怜悯众生,教人向善,感化冥顽,指点迷津。救弱于迷苦,度恶于无间,是无边苦海的光亮塔灯,是迷茫世界的闪亮恒星!弟子虽愚顽,却常期冀与佛结缘。” 道明和尚的双眼眨忽间亮闪了一下,继续问到: “阿弥陀佛!请问马施主可有家人信佛?” “弟子的祖母已信佛多年,在家供奉佛像,长燃油灯,早晚诵经念佛,时常去各地寺庙拜佛上香,供奉香火。每逢佛祖、菩萨的生日和逢年过节的时候,祖母必去相应寺庙跪拜奉祀。祖母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在家弟子,不仅自己日日不落地诵经拜佛,还时常规劝家人也要念佛持善。弟子就时常陪同祖母去各地寺庙,经常跟随祖母诵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地藏本愿经》、《地藏十忏经》等佛家经书。” “阿弥陀佛!”道明和尚嘴角微微一笑,“马施主既已念过《地藏经》,请问是否知晓地藏菩萨为何要到冥界来?” 第四十九章:厌阴喜阳魂心焦,谈佛论道僧身笑(下) 听到这个问题,马小跑的脸腾地红到耳根。虽然说的确跟随奶奶念过《地藏经》,但那已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时连字都认不了几个,还能理解内容么。去寺庙时,奶奶烧她的香拜她的佛,他却总是东跑西跑,更无暇去了解佛史。他明白菩萨无论是行阳世还是下阴间,无非是行感化救度之事,但是却不知道具体应该如何描述,自感牛皮吹得有些大,不敢随便搪塞,所以老老实实回答说不知道,请师傅指点。 道明和尚便详细地为马小跑作了解答。 马小跑听毕,用真诚的口吻颂扬了地藏菩萨舍身救度冥界众魂、具大慈悲大仁爱的精神之后,心想既然已经露出无知的“家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问他几个自己不明白的问题吧。他便问到: “敢问道明师傅,地狱十八层,究竟有多深,为什么在观狱亭上平行一路就看全了,而不是一层一层深入叠加?” “阿弥陀佛!十八层地狱之‘层’非指空间之上下,层数之叠加,而在于时间与刑法上之不同,尤其是在时间之上,由受罪时间之长短与罪刑等级之轻重而排列。每一地狱比前一地狱增苦二十倍,增寿一倍。” “敢问道明师傅,无间地狱的‘无间’二字是什么意思?” “阿弥陀佛!所谓无间者,一者日夜受罪,以至劫数,无时间绝,故称无间;二者一人亦满,多人亦满,故称无间;三者罪器叉棒,鹰蛇狼犬,碓磨锯凿,剉斫镬汤,铁网铁绳,铁驴铁马,生革络首,热铁浇身,饥吞铁丸,渴饮铁汁,从年竟劫,数那由他,苦楚相连,更无间断,故称无间;四者不问男子女人,羌胡夷狄,老幼贵贱,或龙或神,或天或鬼,罪行业感,悉同受之,故称无间;五者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以此连绵,故称无间。” “敢问道明师傅,犯何种罪行的人死后会被投进无间地狱?” “阿弥陀佛!若有众生不孝父母,或至杀害,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若有众生出佛身血,毁谤三宝,不敬尊经,亦当堕于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若有众生侵损常住,玷污僧尼,或伽蓝内恣行***或杀或害,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若有众生,伪作沙门,心非沙门,破用常住,欺诳白衣,违背戒律,种种造恶,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若有众生,偷窃常住财物谷米,饮食衣服,乃至一物不与取者,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哈哈,小子害怕下地狱么?”活无常朗朗笑着插话,“为什么总是提出有关地狱的问题呢?” 马小跑突然明白自己的心底是极度恐惧被投下地狱,所以受潜意识支配本能地问出有关地狱的问题来。他马上提出几个与佛史、经书有关的问题,道明和尚皆一一详细作答。最后马小跑扬着一张悔痛不已的脸色说: “可惜弟子冥顽不灵,不虔心向佛,所以有亡身之祸。如今一想到即将上阎罗殿接受审判,下地狱受折难,弟子就悔恨有加,悲苦不已。”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马施主虽遭大难,亦不必难过。只要一心向善,真诚改过,必受地藏菩萨救拔,终得解脱。以贫僧之见,马施主倒是与佛有缘!” “嘿嘿,道明师傅,”活无常对马小跑眨巴两下鬼眼,笑嘻嘻地问道明和尚,“就是说这小子很有慧根了?” “阿弥陀佛!”道明和尚抿嘴微笑,瞧着马小跑答曰,“慧根慧根,聪慧之根,马施主反应举措彰显其‘聪’,心智谈吐彰显其‘慧’,家有修圣之因奠定其悟佛明理之‘根’。加之马施主早已有向佛之心,以贫僧之见,马施主若还在阳世,迟早定与佛门结缘。” 听得道明和尚这段话,马小跑的心“咯噔”一下跳得老高:这个白胡子老头今日带自己见道明和尚,敢情他是在替地藏寺物色弟子?这一老一少一僧一俗两个家伙是在合计起来游说自己剃度出家吗? 想到此,马小跑赶紧表述心迹: “如果有幸受到大慈大悲的地藏菩萨救度,得以返还阳间,弟子定然向祖母学习,虔心向佛,再不做那屠杀生灵的罪恶之事!” “阿弥陀佛!”道明和尚回答,“马施主心念错矣,居心作恶谁替你救苦救难,回头向善何须我大慈大悲!” 马小跑听道明和尚批驳自己的心念错了,明白他指的是拯救之道。 从根本上说,欲脱离苦海者,须内求自我,无法外求他助,有道是一心向善者,自无须神灵护佑,居心作恶者,菩萨也无可奈何。 马小跑觉得道明和尚未能明白他此来拜见他的真正目的,心里着急: 现今我已深陷囹圄,你不先将我救出去,我又何来机会回头向善呢! 他急切地思索着措词,准备更明白无误地向道明和尚表达心迹,不料活无常嘻笑着向道明和尚摊开双手说: “呵呵道明师傅,这小子错则错矣,好在年轻,只要及时回头向善还来得及,咱们也不浪费时间,你就直接了当地为他指条明路吧。” 道明和尚“哈哈”一笑,缓声朗口唱到: “阿弥陀佛!人道,鬼道,生畜六道,该走哪道走哪道;阳间,阴间,地狱无间,判去哪间去哪间!” 马小跑望着道明和尚,心里好生失望: 这个和尚话中的意思明白无误,接受阎王爷审判,怎么判怎么办。兜了半天圈子,却求得这么个“指点”,这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么! 活无常似乎还有话说,不料道明和尚竟不顾礼节,突然朗声吩咐: “徒儿,送客!” 之后,道明和尚不再理会坐中两位施主,竟然盘腿正身,一掌竖立,一手拨动佛珠,闭上双眼吚吚呜呜念起经来。 小和尚走进厢房对活无常和马小跑下逐客令: “二位施主,请吧!” 活无常起身出门。 马小跑非常奇怪地想: 和尚应该是最知礼节的,这个道明和尚为什么突然表现出如此反常的举动?六爷看似与他十分熟识,却对他表现出敬畏之色。 出得厢房,活无常问小和尚: “你师傅可对你说过什么?” “没有。” “你师傅书案上可写有什么东西?” “没有。” “你师傅……” “哎呀,谢施主就别问啦,贫僧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谢施主欠贫僧几样玩具,可记得下次给贫僧带来?” “当然当然,一定一定!要不然,下次小师傅准会将俺老谢的胡须拔个精光!” “阿弥陀佛!看在谢施主态度端正的份儿上,贫僧就送给你一道谜语,如果猜对了,你欠贫僧的胡须一笔勾消!” “哦?什么谜语?快说快说!” “触角一相逢,类同两相呼;旁门有左道,通路彼岸中。” 小和尚吟诗般地念完谜语,十分调皮地向马小跑眨了眨眼睛,转身蹦蹦跳跳跑了。 “嗨,小师傅,猜什么?”活无常大声问。 “猜物也猜路!”小和尚头也不回地撂下最后一句话。 活无常望着小和尚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游廊拐角处,然后捋着胡须不明所以地自言自语: “一大一小两个秃头,搞什么鬼名堂?” 马小跑悲怆地想: 满载希望而来,与道明和尚东拉西扯了半天,最后什么信息也没有得到,什么迷津也没有解开,难道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就为了扯两句闲话么! 第五十章:牢内方寸心难静,狱外四处身悠游 马小跑躺在地上,双手枕头,翘着二郎腿。 跟着活无常回来的路上,马小跑虽然很有些失望难受,但是他反复回想活无常前前后后的举动,回想道明和尚的言语和表情,慢慢琢磨出一些迹象: 六爷十有八九是在帮助自己寻找还阳的机会(虽然他没有明确说出来),不然,他单独带自己去地藏寺干什么,那寺庙就是超度魂魄的地方嘛。尽管六爷没有能够从道明和尚那里得到任何肯定的信息,但是自己也没有瞧出六爷一丝一毫失落的情绪。六爷回来的路上,依旧步履轻松,笑脸如常。在鬼狱后门口分手之时,还笑意盈盈地抚摸了自己的头,表达对自己的安抚之意。 道明和尚最后那句“判去哪间去哪间”的话,以及最后决绝送客的举动,已经明明白白的表示,要想从地藏寺找到还阳的道路,是根本不可能的,即使道明和尚有提供帮助的能力。不过,道明和尚的眉宇间显露出他对自己的欣赏和喜欢,起码没有表现出讨厌的表情。 走地藏寺的这一条路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六爷下一步又会寻找哪一条路呢?六爷不说,他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相信六爷只要下定决心,一定能找到无数种方法达到目的。但是目前没有让他看到一条希望之路,他的心犹如被乌云遮避的月亮暗悬在高空。他自己迫切希望看到一条路来,或者至少看到一线希望来,但是在这鬼生地不熟的牢狱里,他该从何处入手呢? 唉——真是无法可想! 马小跑唉声叹气地从后脑勺抽回双手,叠放到胸口上。他感到躺着并不舒服,于是又爬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但是越走动心里越感到烦躁,他索性走到门孔处,将双眼抵近门孔里向外张望。 马小跑突然向后弹跳一步,他吓了一跳,那门孔外突然 出现一个黑影,定睛一瞧,原来是鹰勾鼻。他俩就象邀约过似的同时将脸挨近门孔两边。 继而,门被推开了,鹰勾鼻笑嘻嘻地望着他,不停扇动着鼻翼。这回马小跑没有听到开锁的声响,他暗想: 难道自己回来之后,这门便没有再上锁? 马小跑瞧出鹰勾鼻的心思,摸出一把虫虫递给他。 鹰勾鼻欢欢喜喜接过去,退到墙边站立,却没有关门。 马小跑试着将脑袋探出门外,观察外面情景。 有几间牢狱门口的阴兵扭头望着这边。马小跑看得明白,那几个阴兵并没有对他探出脑袋的举动感到奇怪,而是在羡慕鹰勾鼻得到了好处。 楼梯口的鬼王显然早已看见了马小跑,但是他们一动不动站着,对他的举动无动于衷。 马小跑大着胆子将脚迈出门外站着。他又抓了几把虫虫递给鹰勾鼻,请他分送给其他牢狱门口的阴兵。鹰勾鼻欢欢喜喜地接过跑向其他阴兵。 他打算给两个鬼王捧送过去两把虫虫,但是见他们那副狰狞的相貌,以及对鹰勾鼻等阴兵的举动视而不见的表情,又打消了主意。 马小跑在巷道里来回走动了一番,鹰勾鼻不管他,其他阴兵也不管他,鬼王更象是把他当空气。 马小跑暗自高兴: 谢六爷在这里的影响力非同一般,连鬼狱的老大都对他毕恭毕敬,这些阴兵鬼王等看守更是对他敬畏不已。自己定然是托六爷照顾的福,阴兵鬼王们都对自己另眼相看呢。 马小跑十分惬意地东走走西瞧瞧,心情自由而舒畅。他不时看见阴将阴兵押着魂魄进进出出。那些魂魄尽管也象他当初进来时一样大都只铐着双手,但是一律要么垂头丧气,要么了无声气。哪里象自己此时这般精神抖擞,活蹦乱跳。 马小跑禁不住好奇,模仿看守阴兵的动作凑近几个门孔向牢狱里张望,只见那些牢狱里没有他自己呆的屋子里的摆设,都是空空如也,关在里面的魂魄,要么躺着,要么靠着,要么趴着,都表现出死气沉沉的模样,好象都即将要被拉上刑场执行枪决一般。 看来自己牢狱里那一桌一凳,都是因六爷的吩咐,特意临时加的吧。 瞧着这些可怜兮兮的魂魄,马小跑不禁同情之心暗起,又暗自庆幸和得意: 自己从踏上黄泉路的那一天开始,就得到活无常的垂青和照顾。一路走来,除脚背上受了几缕骷髅抓的伤痕,手腕上留下一处恶鸡抓的伤疤,和心里受了数次惊骇之外,没有受到其他任何打击和伤害,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而其他魂魄的遭遇,怎一个惨不忍睹了得!何况还不知道他们当初在人世上更受过哪些难以承受的人生苦难呢。那彪伟彪巴两兄弟曾经算牛到无敌了吧,到达鬼狱的时候,也已经变成三魂七魄失掉了二魂六魄的僵尸模样。 不知道美阿姨现在怎么样,她是否已经见过了阎王,升上了天堂,还是依旧呆在鬼狱里的?一路走来的同伴们又都怎么样了呢? 想到此,马小跑试探着询问一个阴兵能否去探访“礼”字狱。阴兵说可以,但是要请示郑狱长。他又问如何找郑狱长,阴兵说先找罗塔阴将。他又问罗塔阴将是谁。阴兵抬手做出一个将自己的鼻子扭下的动作,马小跑立刻明白,罗塔阴将就是无鼻阴将。 他回想起郑狱长和无鼻阴将来到他住的牢狱时,都告诉过他有事情可以随时去找他们。他不清楚他们是出于看在活无常的面子上表达出的客套话,还是真正出于对他的同情而表达出的真心。 马小跑想起无鼻阴将主动到牢狱找他时,他因为情绪一时不好慢待了他,心里立刻十分后悔起来。 自己作为待罪之身没有去找人家,人家返而第一时间主动跑来找自己,不论人家是看在六爷的面子上迫不得已来照顾自己,还是来表达真诚的关心,自己都应该表示出十分的热情和尊重,外加向人家表达对自己关心的感激。自己非但没有这样做,反而受情绪操控,将人家冷落,做得相当不厚道。 不知此时去找人家,人家会给自己什么脸色看。即便人家看在六爷的面子上不为难自己,但是人家完全能够拒绝自己的请求,哪怕六爷作为高高在上的地府阴帅,恐怕也无法打出半个喷嚏来,因为自己作为罪魂,怎么可以有资格提出探监这种不合情理的请求呢?何况如果罪魂都在鬼狱里任意地跳来窜去,那这座鬼狱不乱套了吗? 但是,看望美阿姨的愿望太过强烈,以至于马小跑横下一条心,心想有六爷在,他们不可能不给他面子吧。 马小跑摸搓着兜里的钞票,想起在鬼幻谷从鬼魂堆里逃出来之后,红白女鬼有感而发的一句话: “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盘算着应该向无鼻阴将送上一笔,为自己当时的接待不周表示歉意,同时为自己以后有求于人家时预留好一扇方便之门。 主意既定,马小跑礼貌地向鹰勾鼻提出请求,那鹰勾鼻不但毫不迟疑地表示同意,而且还主动提出要为他带路。他便跟在鹰勾鼻身后向通道一侧的尽头走。 鹰勾鼻在一道门上敲了两下,开门的正是无鼻阴将。鹰勾鼻向无鼻阴将敬个礼,转身走了。无鼻阴将看见是马小跑站在门外,立刻满脸堆笑将他迎进办公室。 马小跑谦卑地向无鼻阴将说明来意,同时摸出一叠钞票双手恭敬捧送到他面前。 无鼻阴将盯着一厚叠绿阴阴的钞票,一双眼珠子的溜溜转动三圈,抬手将钞票推还给马小跑。马小跑又将钞票捧过去,又被推回来。 马小跑观察着无鼻阴将的表情思索片刻,干脆拉开办公桌抽屉塞进去。无鼻阴将一面责怪着马小跑十分见外,一面高高兴兴领着他走出门,爬上一处旋转楼梯。 郑狱长的办公室设置在整座鬼狱的最高处,红色建筑的最顶端,也就是“火烈鸟”的脑袋顶上,正处在“鸟”的眼窝里。这里将鬼狱全景尽收眼底,每一处旮旯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难怪刚才爬了一长段弯弯曲曲的窄楼梯,原来是穿过“火烈鸟”长长的颈脖。 马小跑暗想,这座鬼狱修建得真是绝妙!这间办公室同样设置得绝妙!如果是在阳光普照的人世间的话,此处更是登高望远的绝妙至高点。 无鼻阴将向郑狱长恭恭敬敬行一个礼,转身要退出,却被郑狱长叫住。他向无鼻阴将询问马小跑在牢狱里的居住情况之后,说或许马老弟此时有事需要他帮助,他不能走。随及十分和气地问马小跑有什么事情找他。 马小跑便非常谦卑地将来意说明。 郑狱长大手一挥说去吧,立刻吩咐无鼻阴将继续带路。 马小跑已拿定主意要将兜里剩下的最后两叠钞票送给郑狱长,无奈无鼻阴将在场,不方便出手,暗想只有另寻机会了。他也很想告诉郑狱长他与他在人世时是同属于一个地方的人,是老乡,希望借此拉近彼此关糸。可是郑狱长吩咐完无鼻阴将之后,便挥手催促他俩赶快走,不给他进一步说话的机会。马小跑磨磨蹭蹭还想说话,郑狱长却急声催促快去快去,有什么其他事情回来再说。 马小跑悻悻然跟着无鼻阴将退出办公室,心想这个郑狱长不愧在世时为军人出生,说话耿直,做事雷厉风行。 退出“火烈鸟”的眼窝,爬下“火烈鸟”的脖子,便进入“火烈鸟”的肚子。一条宽阔的过道,两侧墙壁上每隔固定距离设置有一个小孔,孔中喷射出红色火焰,将整个过道照成红亮之色,使马小跑自下到冥界之后,好象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温暖的色彩,尽管他丝毫没有感受到火焰的热度。 走完过道,眼前出现一个椭圆形大厅。厅顶悬着一个若大似火焰喷射器的物体,犹如悬停着一只“ufo”,倒喷而出的巨大火焰将整个大厅照成火亮辉煌之色,显示出的气派让马小跑立刻想起金海皇朝大酒店的大厅来。环大厅四周是一排排双扇门的房间,门上均挂着“礼”字牌并标注房号,与金海皇朝大酒店客房的设置几乎相同。门外没有阴兵站岗,只有楼梯口有一个阴兵,不过没有鬼王。 “礼”字狱——不,应该叫宾馆才对——的待遇比“戒”字狱明显好得多啊!马小跑暗自惊叹。 在标有“023”序号的房门前停下之后,无鼻阴将示意马小跑自己敲门。他提醒马小跑在午时正点务必要回房间之后,便转身离开。 第五十一章:男儿脸上泪狂飙,阿姨心中爱深重 马小跑举起有些颤抖的手敲响房门,不久美赛丽便出现在他眼前。马小跑的心陡然间激动难抑,竟一时忘记张口叫出“美阿姨”三个字,呆呆地立在门口,却被美赛丽一把拉进怀里紧紧地搂住。 马小跑未能开口说话,却先哭泣起来,起初咽咽呜呜,竟而放声大哭。他原本是来看望美阿姨的,却怎么也难抑制悲伤骤起的一颗心,扑在美赛丽怀中哭得稀里哗啦。 美赛丽任由马小跑趴在自己怀里尽情哭泣。她抚摸着他的背,抚摸着他的头,极尽所能付出慈母般的亲吻与爱抚。她深深明白,怀里是一个遭受到天大委屈的孩子,是一个本不应该在此年纪就遭受生死折难的娃娃。正值青春飞扬的年龄,却突然命殒,与家别,与亲绝,与阳世永隔,永远含恨酒泉。正如含苞欲放的花蕾,还未舒展花瓣,还未扬撒芬芳,却突遭折枝,从此香销玉损,就算撒尽三生眼泪,又怎能抒尽内心的无限哀伤啊! 马小跑紧紧依偎在美赛丽怀里,起初他努力抑制哭泣,好好问候美阿姨,但却根本无法制止突然间悲伤不已的心。他干脆任由内心的悲情泛滥,放声尽情痛哭。美阿姨怀里多么有母亲的温暖,美阿姨怀里多么有母亲的气息,美阿姨那双手多么有母亲的温柔!他已不知有多久没有感受到母亲的爱怜了。美阿姨是他在黄泉路上的精神支柱!美阿姨是他坠落阴间后的慈爱母亲!他多么希望从此再不离开母亲的怀抱,一直这样依偎下去,直到永远!永远! 良久,马小跑终于满面泪水地从美赛丽怀中扬起脑袋,哀婉地叫出一声: “妈妈!” “孩子!”美赛丽泪眼婆娑地回应。 一叫一应之间,又一次戳动马小跑心里的余悲,他禁不住再一次将头深深埋进美赛丽怀里,痛痛快快地续哭一番。 泪水终于挥撒净尽,内心终于彻底舒畅,马小跑终于从美赛丽怀里挣扎起来,象一个小孩子一般由美赛丽拉着走进房内坐下。 马小跑瞧见美赛丽的房中有床有桌有椅有梳妆台,与人间的宾馆别无二致。他再观察美赛丽的面容,依然呈现一脸的慈爱、恬淡和从容平静之色。他心里快快活活地想,美阿姨得到多么好的照顾,一点没有受到委屈。 美赛丽将马小跑的魂体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确认他一路上只受了些许皮外伤。她替他整理过碎片似的衣服,将他零乱的头发捋了捋,将他脖子上的围巾另换一条新的。然后开口说: “孩子,接下来就要走上阎罗殿,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你都要坚强!” “什么时候轮到我呢?”马小跑问,“难道我们这一路来的魂魄需要排队一个一个去受审吗?” “本来魂魄一到地府,是立刻就要上阎罗殿的,我们碰巧遇上丰都大帝下地府视察,耽搁了阎罗殿的正常工作,所以我们会住在鬼狱中多等些时候。但时间不会太长。” “阿姨,我要返还阳间!” “孩子,不要说胡话!姑且不论阎王爷那里是否过得了关,就说你在阳间的躯体,也早已经火化下葬,现在你的家人怕是早已经为你烧过了‘头七’‘二七’,纵然你回得去,你这团魂魄又能附在哪儿呢?” “阿姨,我在望乡台上望见,家人将我的身体放在床上,每天为我擦洗按摩。无疑他们认为我还没有死,他们一定渴望我有朝一日能够苏醒!” 美赛丽听到马小跑如此说,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显现出少有的惊奇: “哦?孩子,你看得真切?难道在你的躯体里还留存着一丝气息?难道医生没有为你签死亡通知书?” “范七爷不是明明白白地说过么,我要上了阎罗殿,阎王爷将我的生辰八字在生死薄上勾销之后,留在我躯体里的最后一丝阳气才会散尽,我才会真正死亡。” “啊!孩子,这么说来,你在阳间的躯体的确留存着一丝阳气,没有彻底死亡。只要阎王爷不勾销你的生辰八字,你就一直存在还阳的机会。” “是的阿姨,该如何阻止阎王爷勾销我的生辰八字,并最终同意放我返还阳间呢?” “哎哟孩子,这种事情阿姨是第一次遇到,这阴曹地府更是第一次进来,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帮助你。这样吧,阿姨赶快想办法见一见谢六爷,求一求他来帮助你。一路上,阿姨看出六爷是特别喜欢你的。” “我已瞧出来,六爷正在为我的‘还阳’这件事操心,他只是没有明确告诉我而已。” “好啊!六爷真是一个具有菩萨心肠的鬼神!他没有告诉你,或许是他没有把握。万一事情不成,他不想让你失望。” “我也这样想。但是无论如何,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一定要争取,这不仅是为我,也是为我的亲人、爱人。” “孩子,有这份百折不挠的决心,你一定能成功!阿姨也全力以赴为你想办法。” “阿姨,您真是一个大慈大悲的魂。我永生永世不会忘记您对我的好。如果我真有机会返还阳间,我一定将您的牌位供奉上我家的神龛,一生一世敬奉您!” “孩子,阿姨不希望享受你的供奉,阿姨倒是希望你还阳之后,好好孝敬父母,心痛爱人,善待亲朋,扶弱济困,快乐充实、平安幸福地过好人世生活的每一天!” “阿姨,我一定牢记你今日的教诲。如果有机会返还阳世,一定踏实做人,善良做人,象阿姨一样随时随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孩子,如此就好。时间不早了,你赶快回去吧。耽搁太久了,恐怕给看守的阴兵带去麻烦。” “阿姨,您多保重,再见!”马小跑本想多陪一陪美阿姨,但是他也感到自己出牢狱太久,担心给看守阴兵和自己惹来麻烦,便起身欲走。 “等一等!”美赛丽从包裹里掏出一摞钞票塞进马小跑手中,“你既然有‘还阳’这件大事要办,就一定用得着这个。我想这阴曹地府也必定与阳世机构相似,有很多事情通过正常渠道办理十分麻烦困难,通过打点疏通反道简单容易。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是这个道理。” “阿姨,我包里还剩有你送的两大叠。”马小跑坚辞不受,“你在阴间用得着的地方一定多,你自己留着吧。” “家人怕阿姨在阴间受窘,”美赛丽坚持将钱塞进马小跑手中,“三天两头给阿姨化钱来。阿姨到地府之后,都去城里的冥邮司取过两次了。阿姨从来节俭,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你不拿去做正事用,阿姨也会分送给其他孤魂野鬼。” 马小跑捧着一大叠钞票,在美赛丽慈爱目光的相送下,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穿过辉煌大厅,步下楼梯。 第五十二章:坠幽暗惊惧一场,遇包王哀告愿望(上) 马小跑一面走,一面回忆与美赛丽不多的几次接触场景,回想着她所给予他这个萍水相逢的魂魄深深的爱意,心里感激无尽。继而又思考起如何才能成功返还阳间,竟一边走一边陷入沉思状态。 恍惚间不知下过几层楼梯,穿过了几条通道,冷不丁撞上一方物体,马小跑赶忙收回心神,疑惑自己走了那么久,为何还没有回到所住的牢狱时,却发现四周黑暗无比,甚至看不见举到脸面前的手指,已弄不清身处何处。他摸着那方物体,感觉象是一根柱,不冷不热不软不硬,竟无法确定是何物。 此处寂静而无光,既没有喷出的火焰,也嗅不到一丝阴兵鬼王的气息。似乎隐约听到滴水的叮咚声,但那声音十分弱小,根本辨不清来自何处。似乎又感受到腥潮的阴风抚面吹过,让马小跑禁不住连打寒颤。他一时恐惧不已,不敢挪脚,心里不停地抱怨,为什么刚才不专心走路。 但是抱怨不解决问题,既然已经走错路,就要立刻想办法逃出去。反正已身处幽冥境界,大不了再坠入十八层地狱,难道还能有比这个结果更可怖的后果吗? 马小跑静下心,鼓圆了双眼四望观察,隐约感觉到周围有无数根柱头似的黑影,除此之外,依旧看不到哪里是墙壁,哪里有出口。 他想,自己碰到黑物之后,似乎没有乱动过脚步,只要向后转身,不就能原路返回吗?于是他立刻向后转,但见身后依旧黑暗无光,只隐约感觉得到眼前有无数的黑影。 要不就摸着一排黑影走,摸到了墙壁之后,再顺着墙壁寻找出口会容易得多。即使那黑影是鬼王也不怕,一路上狰狞的鬼王见得多了,也没有哪个鬼王将自己吃掉。如果真是鬼王倒是好事,他们一定会将自己捉回去,反而免了自己在这恐怖的黑暗中独自摸索。 打定主意,马小跑便试探着伸出脚,向下一个黑影摸索过去,幸好脚下没有什么磕绊的物什,要不然不摔个鼻青脸肿才怪。当他终于触碰到下一个黑影时,心里踏实了许多,稍稍歇一下脚定一下神,又继续向前摸索。 他一面摸索着前进,一面想,难道这里是鬼狱的地下室?为什么不修成地下停车场?如今世间的人们流行为死去的亲人化寄汽车,到时这阴曹地府恐怕也会与人世间一样,汽车满地跑,到处拥堵不堪。 亦或此处竟是丰都城下的幽冥地宫,掉进来就再也出不去,永远成为困在这里的孤魂? 马小跑不敢再往下细想,尽力排除恐惧心,收拢神思一步一步摸索前进。 那叮咚的滴水声依旧不紧不慢一声一声地传来,又一次唤醒马小跑长久干涸的魂体。 如果能确定滴水的方位该多好,管他什么水,先灌他个肚饱再说。或者掉进一个水潭里,喝饱了再爬起来也行。 下到阴间以来,马小跑对水的渴求竟至成了一种病,只要一看到水,或者听到水的声音,那干涸的魂体就开始千般瘙痒万般难熬,如同吸毒成性的人久不沾毒品的那份感受。 自从第二次从地藏寺出来之后,马小跑一直无比后悔没有端起茶几上那一杯茶水,道明和尚至始自终没有动过它,那就明摆着是为他准备的,他却不敢喝。退一步说就算那杯茶不是为他准备的,他端来喝了,难道道明和尚还能因此怀恨在心,去阎王爷面前使坏不成? 摸索完一个黑影又是一个黑影,一路下去没完没了,总该有墙壁,或者边界吧,为何总是摸不到边呢?如此不辨方向地摸索下去,何时走到头呢? 马小跑停下颤抖不已的腿,抬眼四望,细心观察,竖立耳朵,八方聆听。四下里依旧黑暗无光,如被一张黑幕严密笼罩。除了依旧微弱、不辨出处的滴水声,以及若有若无的阴风,捕捉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马小跑恐惧不已地想,完了完了,真他妈掉进幽冥地宫了!或许就要在这寻不到边际的黑暗中永无止境地困下去。 要不,大声呼救吧,这里一定是在鬼狱的下方,上面的阴兵鬼王或许能够听见。 但是马小跑没有张口高声呼喊,因为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情来。 儿童时代的马小跑只要跟随大人走夜路,总喜欢一路大喊大叫,他觉得让自己的声音在夜空下传播,让在黑夜中看不见的人听到,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为此他的父母亲经常批评他,不过他仍然我行我素。 有一次随奶奶从寺庙返回家,半路天黑,马小跑又是一路大呼小叫。奶奶制止不住,听得心烦,便蹲下身非常严肃地告诉他,天黑之后正是野鬼出来乱窜的时候,寻找替死鬼的恶鬼也会出来。他们手里都握着一团布巾,专找喜欢大张嘴巴大喊大叫的人,一下子把布团塞进那个人的嘴里,那个人便无法出声呼救,然后恶鬼就从从容容将那个人拉回去,将他的魂魄从身体里驱赶出去,自己钻进那个人的身体里,变成人到世间重新过起人世生活,而那个人却变成了鬼。 听完奶奶的故事,马小跑立刻闭嘴再不敢叫喊。此后多年,他不但走夜路时再不敢张嘴出声,甚至夜晚在家里也不敢大声说话。长大一点之后才明白,那是奶奶编出一个鬼故事用以吓唬他的。 但是来到阴间之后,奈何桥上和鬼幻谷里的亲身经历,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奶奶那个鬼故事的真实性。 他想,万一此处是一个幽冥黑暗迷宫,不小心掉进来的鬼魂只有找到替死鬼之后方能出去,他一出声,恰好告诉暗藏的鬼魂来了一个新鬼,他不正好成为人家的替死鬼了吗。 马小跑不敢出声,但是也不知道该朝什么方向走才好,孤立无助而又无限恐惧地停下脚步,转动着脑袋四下打望。 久望之后,马小跑终于发现某处显出一丝光线来,那一丝光线似一根鱼线那么细,挂得不知有多高,极其微弱,不用十二分的专注和眼力,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马小跑恐惧不已的心里闪过一丝惊喜,心想幸好学生时代读书不专心,又过于好动不能久坐打电脑游戏,因此正好将一双眼睛保护得好好的一点都没有患近视。他丝毫不敢再将眼睛挪开,一直仰脖紧紧地盯住那一丝光线,用手脚探索着向前挪动。但是那一丝光线时时会隐藏到黑影背后,让马小跑疑惧不知那一丝光线会在哪一团黑影背后彻底消失不见。不过他的方向感很强,总能在每摸索走完一团黑影之后又将光线找回眼里。 第五十二章:坠幽暗惊惧一场,遇包王哀告愿望(下) 马小跑自感走了很久很久,估计已走过了很长一段路,脖子早已仰得僵硬难奈,但是那一丝光线始终保持着与他刚发现时一样的距离,一样的粗细,既不消失也不变强。这可让他越来越泄气。 难道这一丝光线来自天上么? 马小跑气恼不已,他深感信心和毅力已消耗怠尽,很想干脆停脚躺下听天由命算了。 不过,马小跑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扑在一处似乎是石梯一样的斜坡上。虽然这一摔感到疼痛不已,但是他立刻满心欢喜起来,既然发现了斜坡,那就能朝着光线的方向往上爬,这样一定会与光线越来越近,或许光线发出之处就是一个出口。 马小跑手脚并用,向斜坡上爬去。他十分小心,手掌实实在在触摸到地之后才上移魂体。 这一回,那一线微光确实在逐渐变强变宽,并逐渐由斜前方移近到他的头顶。最后,竟然出现一个仅容过身的洞口来。马小跑长抒一口气,赶快爬出洞口,极惧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又将他拉下去。 洞外是一个半圆形小通道,不知通向哪里,马小跑躬着魂体穿过通道,终于到达冥空下。他看见一座高大的建筑,仰望屋顶便知,到达的是一座大厦背后的偏厦前。 马小跑瞧见一个高官模样的大神正站在一处门口,不停地抡臂伸腿,似乎是在运动魂体。只见那位大神脸型方正,面容白晰,眼大有神,耳垂硕长,头戴冠旒,身穿荷叶边翻领宽袖长袍,脚蹬长靴。 马小跑猛然想起,城隍庙教学室左墙第五根柱头上挂的正是眼前这位大神的头像,这不是阎罗王包拯又是谁! 马小跑十分慌张地想,还没有被押上阎罗殿,自个儿怎么稀里糊涂先撞进阎王爷的怀里了呢! 阎罗王包也同时瞧见了他,停下动作高声问: “做什么的?” 马小跑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立刻跑来两个阴兵,将马小跑拉到阎罗王包面前。 只听阎罗王包问到: “小鬼做什么?为何从那个偏僻角落里钻出来?” 但见阎罗王包虽一脸威严,声音却显得非常和气,马小跑压住心跳,稍一思索,灵机一动,忙“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答到: “大神好!小鬼叫马进,住在‘戒’字狱,特意来寻找包王的。” 此时从门里走出一个瘦高个的鬼魂,默默地站到阎罗王包身边,看样子象是阎罗王包的助手。 “哦?”阎罗王包略一沉思,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边伸手将马小跑扶起来一边问,“找本王做什么?有什么冤屈吗?” 马小跑一口气将自己因从小患饿痨病,不能自控地捉杀过许多虫鱼鸟兽,又如何喝酒过量醉死、如何被黑白无常带到鬼狱,自己的躯体保留着一丝阳气、被家人精心护理着期盼自己苏醒的事,通统一古脑儿地倾述出来。最后满心悲切地仰脸央求到: “小鬼从小知道包罗王心怀仁慈,时常扶弱济困,为民伸冤昭雪、主持正义。因此想法从狱牢里逃出来求助包罗王。万望包罗王可怜小鬼年纪太轻,还未成家立业,更怜惜小鬼万分悲痛的爸妈,放小鬼回去与亲人团聚,续享人世生活。” “呵呵,”阎罗王包听罢马小跑的述说,偏头瞧着身边的鬼魂笑了笑说,“又是一个鸣冤叫屈的鬼魂呢!” “小鬼,”那个鬼魂开口对马小跑说,“你管不住自己那张贪吃嘴,因酒精中毒而死,你自己觉得特别委屈么?” “小鬼,”阎罗王包十分和善地拍一拍马小跑的肩膀,怜声说到,“不是本王不肯帮你,一则因你毫无节制地贪杯至死,怪不得别人。二则地府的律法完备森严,如何审判你都有一条一款细相对应,不是本王想怜惜你就能怜惜的。再者本王早已不在第一殿统筹协调十个殿的审判工作,即使有心帮助你也是无能为力啊!你回去安心等待接受审判吧,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应怀抱怨之心。” “包王!”马小跑眼见阎罗王包一口回绝自己,心有不甘,忙“扑通”一声重新跪地叩头,凄凄哀哀祈求,“求求您救救小鬼吧,小鬼渴望回阳间去,小鬼的爸妈一心盼着小鬼苏醒啊!” “小鬼,包王的确救不了你,你就不要为难他老鬼家啦!”阎罗王包身边的鬼魂抢在阎罗王包之前将马小跑扶起来,随及吩咐马小跑身后的阴兵,“把他送回鬼狱去吧。” “好生送过去,不可为难他!”阎罗王包叮嘱两个阴兵。 马小跑还想挣扎着祈求,却被阴兵一左一右拽着离开,他极不情愿地边走边回头望阎罗王包,一副楚楚可怜又无限悲切的模样。 阎罗王包目送着马小跑渐行渐远,捋着胡须沉思片刻,指着马小跑的背影问身边的鬼魂: “扁芬,你怎么看?” “回包王,”扁芬恭敬地回答,“这一批罪魂的资料已送过来,在下刚看过马进的资料。这个小鬼并非大恶之鬼,只不过犯了一点小错而已。以在下之见,应该对其进行戒教处罚之后,依然放还阳间。不过,以阎罗殿的一贯判法,这个小鬼重见天日的机会渺茫啊。唉——如果包王依旧执掌第一殿的话,这个小鬼就幸运了。” “嗯——”阎罗王包点一点头说,“如果想让马进及象他这一类的鬼魂得到恰当的处理,非得转变地府官僚队伍的思维意念,改变阎罗殿的审判原则不可!” “这,这太难了吧?!”对阎罗王包突然提出的两个宏大课题,扁芬表现出相当吃惊的神色。 “事皆可为嘛。”阎罗王包说,“丰都大帝的视察讲话中,有一段话似乎暗示他对地府工作状态的不满意。本王最近听说,蒋王大概也在思考阎罗殿的工作改进问题。本王打算以丰都大帝的讲话为契机,以马进一案为引线,全力说服蒋王下定决心,着手实施对阎罗殿的改革。” “包王虽然已降调第五殿,但包王的威望不减,影响力依如从前,在下相信只要包王坚持,说服蒋王和各殿大王,实施改革是迟早的事。” “但愿如此!谢必安和范无赦在地府么?” “回包王,一定在。”扁芬回答,“这段时间丰都大帝讲话内容和神意的一系列学习研讨会,他俩也被要求参加。” “立刻请他俩来见本王!”阎罗王包吩咐。 “包王找他俩有急事吗?” “问一问他俩那个小鬼的具体情况。” “包王,酉时正点您又要赶去参加蒋王组织的‘关于丰都大帝讲话神意的研讨会议’,您成天工作那么紧张劳累,应该利用短暂的空隙好好休息一下!” “不碍事,你快去请他俩吧。”阎罗王包摆摆手说。 “……” 第五十三章:探狱友珍视缘分,训同伴自感虚伪 马小跑在鬼狱的日子过得越发惬意起来。 牢门除了每到午时正点锁闭片刻,以应付地府上派巡差来鬼狱检查,其他时间鹰勾鼻都不上锁,任由马小跑进出。他想躺在牢里休息就躺着,想出去溜达一圈儿就出去。那些看守阴兵和鬼王也都任由他进出,并不管束他。 马小跑十分疑惑,自己撒谎说是从鬼狱逃出去的,包阎罗竟然不派官员来调查核实,也不整顿鬼狱松散的管理秩序,这阴曹地府的管理制度怕是有些问题。 鬼狱里的角角落落马小跑都游走遍了,只除了两个地方不能去,一个是“诛”字狱,另一个是“无间”狱。这两个地方属于重刑嫌疑犯关押处,不能随便进出。还有一个地方他是不想去也不太敢去,那就是前门大院。那里烟火腾腾,鬼王四布,杀气太重。 马小跑通过无鼻阴将认识了“罚”字狱的分狱长,已经去“罚”字狱溜达过一圈,见过了摔死鬼、流浪鬼和红白女鬼。他觉得一路涉关犯险地趟过来,不管是善魂还是恶鬼,大家能同走一段路,算是一种缘分,何况一路上大家互帮互助,多少也相处出了些许感情。等各自上过阎罗殿之后,该进地狱的进了地狱,该还阳的还了阳,该去仁鬼镇的去了仁鬼镇,那时便永远没有了再相见的机会。 马小跑很遗憾不能去看望彪伟彪巴两兄弟和狗面鬼,纵使他们有过穷凶极恶的过往,但是也在黄泉路上多少表现出友善的一面来。何况他们即将就要为各自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其行固可恶,其情亦可悲。他想起鬼幻谷遇到李二鬼时,彪伟彪巴为他两肋插刀的情景,深感两兄弟在特殊时刻还是十分讲义气的。 摔死鬼和流浪鬼被关在同一个房间,红白女鬼被关在另一个房间。“罚”字狱的墙壁上冒出污白色的火焰,马小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火焰,将整层牢狱照得白茫茫一片,每一只魂魄,每一个阴兵都被照得似乎象全身涂上了一层面粉,显出惨白的形色。他猜测每一栋建筑的颜色与其内部的火焰之色应该是相对应的,这么说来,“诛”字狱里的火焰一定绿幽幽地阴暗恐怖,“无间”狱里一定到处冒着黑色火焰,不过如果是黑色,又怎么能看得见火光呢? 红白女鬼对马小跑的到访非常惊讶又非常兴奋。她挽住马小跑的臂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没完没了地提问题,几乎不给马小跑插话的机会,似乎是被单独关押了无数年,已被孤独折磨至深,好不容易才逮住一个倾述对象。 马小跑本来高高兴兴地来看望她,却被她吵得双耳轰鸣,于是不得不想着法子赶快逃跑。他暗想这个女鬼在路上并没有表现出“话唠”的德性,怎么进了牢狱就变成了一个没完没了的唠叨鬼婆了呢,真象一只聒耳的麻雀。他好不容易找到借口逃出门,红白女鬼兀自在后面大声说: “帅哥,期待投胎后有缘与你相逢!” 马小跑边走边想,你不投胎进麻雀窝才怪,纵使相逢你我也不会是同类,那时你立在枝头叽喳叫唤,我站在树下撒一把谷粒逗你,那场景一定非常好玩。 摔死鬼和流浪鬼见了马小跑,亲热得象跟亲兄弟久别重逢一般。两个魂魄一左一右搂着马小跑,问这问那说个不停。看来经过牢狱里的休息,他俩都恢复了不少精神气。 摔死鬼和流浪鬼争着抢着,从槐沙坟场开始,回顾着一路上的惊险历程,添油加醋地吹侃着各自的英勇气概。 马小跑想,敢情他两个并不认为黄泉一路是要命的凶险关隘,只不过是惊险刺激的闯关游戏而己? 象在走出奈何桥躺地上休息时一样,摔死鬼不时会打压流浪鬼一番,抢白他的话。而流浪鬼又要争锋相对地反唇相讥,不肯吃亏。两只魂魄热热闹闹地说笑打闹,极尽滑稽搞笑之能事。马小跑听着瞧着,心里快活无比。心想这两只可怜鬼,在这暗无天日的幽冥地界,居然还能拥有如此快乐的心境,真是一对鬼宝宝。如果能在人世间认识他俩,工作累了、心情郁闷了的时候,叫上他俩一起坐一坐喝一喝茶,听他俩神吹胡侃嬉笑打闹一番,那时什么疲惫什么烦恼都会被他俩驱赶得无影无踪。 马小跑坐在摔死鬼和流浪鬼中间根本不想离开,不过出来的时间过长,应该回去了,何况再热闹的聚会也有收场的时候。当他起身要对他俩说再见时,两只魂魄又哭丧着脸唉声叹气起来。一个抱怨活无常说话不算话,一个数落死有份对自己不管不问。两个都说如今被扔在牢里,不知什么时候上阎罗殿,究竟是要被投进地狱受苦呢,还是会被安排当鬼差做地府的临时工,听不到一丁点信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马小跑嘴上安慰他俩说,既然两位无常爷向他们作出承诺,就一定会给他们对现,耐心等待就是了。心里却想,这两只嬉皮鬼原来也有烦恼啊!他俩也怕下地狱!不过谁又不怕被投下那恐怖森森的地狱呢? 马小跑倒不急着上阎罗殿,他渴望着活无常能为自己找到一条还阳的成功之路。丰都大帝来地府视察,阎罗殿的审判工作暂停,这恰似冥冥之中的天意安排,正好给予自己改变命运的宝贵时间,预示着自己的还阳之路无论遇到多少困难,面临多少曲折,最终一定会成功!他暗暗祈祷丰都大帝在地府多呆些时候,越久越好。 两只魂魄一时又羡慕起马小跑来,说他得到黑白无常的照顾,可以随便到鬼狱四处活动,他们就不行,连牢门都出不去。他们问马小跑给了无常爷多少好处,争取到今日的悠游自在。马小跑坚决否认给了好处。他板起面孔以训导的口气对他们说: “每一个魂魄在阴间得到的待遇,都是当初做人时自己挣得的,而不是人家给予的。有一善,必得一善的回报,有一恶,必受一恶的惩罚。地府律法森严,阎王铁面无私,就算两位无常爷那里好说话,阎王爷那一关岂是随便糊弄得过去的么? “就说美阿姨吧,你们看得清楚,她难道给无常爷好处了吗?却一路上与无常爷并肩而行,那些关口险隘她通行无阻,到了鬼狱,更是享受到五星级宾馆的住宿待遇。这都是她在世时行善积德的结果,而不是给了谁好处受了谁照顾。 “而我呢?我无非在生时有一点调皮捣蛋,捉杀过几只虫虫而已,并没有做过什么可恶的事情。难道阎王爷会将一个顽皮的小孩子判下地狱不成? “你俩现在的处境,就是你们为人为鬼时自己的一言一行挣得的。所以你们不要动歪脑筋,将阴曹地府想象得那么暗无天日,将地府官员想象得那么道德败坏。不过想了也是白想,那地府几万部律法,岂有空子可钻?那十个殿的阎王爷,岂能每一个都买得通?你们应该认真检讨自己为人为鬼时的所作所为,汲取人生鬼历的经验教训,预备着如果有机会投胎再做人的时候,那一生该如何活,才能少犯错误,少走弯路,为死后顺利通过阎罗殿那一关打下良好的基础。如果真要说受到无常爷照顾的,应该是你俩才对,他们承诺了为你俩安排工作,就一定会对现。即使你俩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受到处罚,也一定不会是你俩想象中的那般严重。” 摔死鬼和流浪鬼听了马小跑义正辞严的说教,都垂头耷拉着耳朵,唉声叹气地说着如果当初如何如何,现在就会如何如何的话来。 马小跑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地教训了摔死鬼和流浪鬼一番,说完后自己都感到脸红心跳。自己不正在为“还阳”的愿望而下窜下跳么?自己不正在为“还阳”的愿望而愁眉不展么?自己不是送过黑白无常虫虫美食么?自己不是捧着虫虫美食在鬼狱上下四处打点么?自己不是给无鼻阴将等鬼差一叠一叠地送钞票么?自己如果不是被活无常照顾,难道一定进得了轻松自在的“戒”字狱么?自己这么年轻,怎么就变得如此虚伪假打?自己这么年轻,为什么就懂得鬼情冥故?还好是面对这两个曾经混迹底层、无知无识的魂魄,如果是在其他稍有智识的魂魄面前,自己敢用这样的口吻教训他们吗? 马小跑惭愧地想着,感到不太好意思与两只魂魄继续呆下去,况且出来的时间似乎过长,不回去,万一被地府上的巡差查到了,自己吃亏事小,给帮助过自己的阴兵阴将惹上麻烦,自己如何过意得去! 马小跑立刻离开“罚”字狱,回到了自己的牢房。 第五十四章:思命运坚定信念,寻路径尚隐谜中 于是马小跑起身告别了摔死鬼和流浪鬼,回到自己的牢房。他象往常那样躺下地尽力舒展开四肢,进入到静静的思虑之中。 两位无常爷向摔死鬼和流浪鬼承诺过要让他俩当鬼差,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在槐沙坟场捉拿彪伟一伙时他俩都出过力?如果还不了阳,也被无常爷安排做了鬼差,岂不是要与他俩做同事? 唉——为什么会想到还不了阳呢?当什么鬼差!无论多么困难,一定要返还阳间去!爹妈正等待着自己,奶奶正等待着自己,哥嫂正等待着自己,元元更是正不离不弃地期盼着自己。不回去,对得起他们吗?不回去,孤苦无依的元元又该怎么办? 六爷可想到了办法没有?他为什么还不出现?六爷啊六爷,我还阳的希望,可全寄托在你老鬼家身上了,我自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感到无比的焦急,深深的无助! 如果六爷最终帮不了自己,自己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被动接受阎罗殿的审判,自己的命运任由阎王爷摆弄?不!如果六爷最终帮不了自己,那么只有自己直面阎王爷!自己不过是少不更事,多捉了几条虫子,多喝了几杯酒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滔天大罪,最多只能算作荒唐事。难道阎王爷在生时没有干过几件荒唐事?难道天堂的神仙活在人世时就没有犯过半点过错? 对!如果活无常无力相助,自己一定与阎王爷据理力争!阎王爷有什么可怕!那包阎罗虽威而不怒,不但不可怕,反而显得很和善,其他阎王爷想必也不会威严可怕到哪里去。一路上惊魂炸魄的险关隘阻都闯过来了,难道还能在阎罗殿这最后一道关口轻易认输不成?纵使因此惹怒阎王爷,被投下地狱,也再所不惜! 既已下定直面阎王爷的信念之后,马小跑开始思考上阎罗殿之时如何应对审判的问题。他搜索着观看过的电视电影中古今中外的各种审判场面,思索着应对之词。想着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 马小跑正深深地陷在思虑之中,不想一个浓重的鼻音将他打断,只听无鼻阴将在门口叫到: “兄弟,躺在地上睡觉么?郑狱长叫你赶快去!” 听到说是郑狱长叫自己,马小跑一骨碌爬起身,提脚就朝门外冲。他想,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总归一定是找自己有事,总比无所事事地呆在牢狱里胡思乱想强。 一口气冲上“火烈鸟”的“眼窝里”,马小跑看见活无常正轻摇团扇,悠哉游哉地在郑狱长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而郑狱长离开了自己的椅子,毕恭毕敬地站立一旁。 不等马小跑将气喘匀后向两个地府官员施礼问候,活无常早已笑嘻嘻地向他招手。 马小跑赶紧跑进门去弓身谦卑地叫到: “爷爷好!郑狱长好!” “小子,”活无常扬着扇子拍了拍马小跑的脑袋问,“这些时可想得清楚明白了?” 活无常一见面就抛出这么一句掐头去尾的问话,让马小跑丈二和尚摸不着脑壳: 六爷让自己想什么?难道让自己想清楚想不想还阳的问题么?废话!只要有机会还阳,除了头上长包的、没有脑髓的、250类型的,以及全家人死光光的之外,哪一个魂魄不渴望回到阳间和亲人团聚!哪一个魂魄不渴望回到阳间过那五彩斑斓的人世生活! 如果不是让自己想这个问题,又是其他什么问题呢? 马小跑委实猜不出来。不过也怪不得他,纵使神仙遇到活无常这个无头无尾的问题,恐怕也会挠脑瓜皮。于是马小跑大胆反问: “爷爷,您让小鬼想什么?” “道明师傅的话呀!” 马小跑心里一震: 道明师傅的话?他的什么话?难道他的话中有玄机么?那天从地藏寺出来之后,他暗地抱怨活无常带他白跑了一趟,认定道明和尚绝不可能帮助他实现“还阳”的愿望,遂将其抛诸脑后,因此确实没有回想过那天的对话,更没有揣摩过道明和尚的话中隐含有什么意义。马小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回爷爷,没有。” “呵呵,”活无常又拍了拍马小跑的脑袋,“小子,顶着一个聪明脑瓜,怎么不啄磨事情呢?爷爷带你去见道明师傅,那是随便带你出去唠家常的么?” 听到活无常如此批评,马小跑顿时脸红脖子粗。虽然活无常依然嘻笑如常,不见半点严肃脸色,声音也不高,但是他依旧深感惭愧无地。是啊,六爷带自己去见道明师傅,难道只是带自己去唠家常的么?为什么回来之后不好生啄磨啄磨道明师傅的话呢?不过,道明师傅不是在最后一段话里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该走哪道走哪道,判去哪间去哪间吗?难道在其他话里暗藏着玄机? 马小跑急速转动脑子回忆着道明和尚所有的原话,虽然他的记忆力特别强,稍作回想,道明和尚的每一句话都能在脑袋里一字不差地回放,但是思来想去,他就是找不出究竟哪一句话里藏着玄机,将当时的整个对话联系起来想,也理不出半分头绪。最后他不得用自责的口气说: “爷爷,小鬼糊涂,实在想不出道明师傅的哪一句话有意义,恳请爷爷指点。” “嘿嘿,”活无常捋着白胡须嘻嘻笑着说,“你小子虽然非常机灵,但是怎比得过道明师傅道行高深,你若破得了他设的玄机,那你就有资格去做他那个角色啦!” 听到活无常批评自己之后接着又替自己辩解,马小跑的心里稍稍好受一点。是啊,地藏王菩萨身边的高僧,那道行修为学识只能用“高深莫测”四个字形容,其一言一行,岂是他这个毛头小子所能轻易解读得了一二的! “呵呵,”活无常虽然笑脸如常,却又是话锋一转,“不过,你小子连想都不想,这又是你的不是了哟。” 马小跑此时感到无所适从,心里顿时郁气淤积。他暗暗地气恼,这个白胡子老头,今天究竟是将自己叫来专门进行批评的,还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要杀要剐来个痛快不就得了,何必转弯抹角!不过马小跑心里气恼归气恼,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悦,他仰着一张傻呵呵的脸望着活无常,不敢说话。 “嘿嘿,”活无常捋着胡须走动了两圈,在郑狱长的老板椅上坐下来,“俺老谢晓得,你小子的那个愿望,就隐藏在道明师傅的最后一段话,和小和尚的那首谜语中!” 马小跑将道明和尚的最后一段话和小和尚的那首谜语,在脑袋中来回播放了数遍,始终未能瞧出丝毫蹊跷之处。他非常郁闷地想,那道明和常的话,不就是他清清楚楚地为自己指明了该走的路吗?那首谜语,难道不就是小和尚用来捉弄活无常的吗?这两个师徒的话究竟与自己有什么关糸呢?小和尚的谜语中说“通路彼岸中”,难道是暗指自己实现愿望的成功之路是剃度出家、皈依佛门?但是如果做了和尚,依然不能与家人团聚,依旧不能过正常的人世生活,那还叫实现愿望么? 马小跑越想越糊涂,不想活无常突然从椅子上起身,飘身欺近他面前,用略带歉意的口吻说: “小子,这些时日你爷爷抓破了脑袋,也没能搞明白这一大一小两个秃头唱的是哪一出戏。但是不用怀疑,你小子的愿望,就藏在他两个的话中。你小子脑瓜灵光,好生想一想。接下来的路如何走,可是掌握在你小子自己手中,你爷爷俺脑袋迷糊,帮不了你哈!” 说罢,活无常扬扇拍了拍马小跑的脑袋,嘻嘻笑着飘出门去。 第五十五章:劳心费神苦思虑,灵光乍临时已逝 活无常早已飘得无影无踪,马小跑兀自愣愣地立在原地。郑狱长走过来拍拍马小跑的肩膀说: “马兄弟,还不赶快回去仔细思考,下一个午时三刻,你就要被提上阎罗殿了!” 马小跑心里一惊: 这么快就要上阎罗殿?丰都大帝已经离开了么?妈呀得赶快回去冥思苦想,现在还阳的愿望,就寄托也只能寄托在那一大一小两个和尚的“谜语”中了! 想到这里,马小跑急忙向郑狱长道过别,转身欲跑,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一面摸出两叠钞票一面诚恳地说: “郑狱长,小鬼感谢你的真诚照顾,却无可报答,这些许钞票敬请笑纳,万勿推辞!” “哈哈哈!”郑狱长仰脸大笑后说到,“兄弟,看不出你年纪甚轻,却熟谙这一套!这绿阴阴的大钞票,在其他地方广受欢迎,在我老郑这里却行不通!且不说我没有帮助过你,就算为你做过一些事,我也绝不可能收受你的好处。心意领了!去吧去吧,赶快回去思索,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但见郑狱长那一副耿介的态度,马小跑不便坚持,悻悻然收起钞票,向郑狱长深深地鞠了一躬,大踏步走出门外。他边走边想,如果世间的机构中都是郑狱长这等正直的官员,哪里会有乌烟瘴气的社会风气呢。 “兄弟,等一下!” 不想郑狱长却在后面急喊,马小跑停下转身,却瞧见郑狱长将一支笔和一小叠白纸递给他。马小跑立刻明白纸笔的用处,十分感激地冲郑狱长笑一笑。心里思忖,此人外表粗犷,情格豪放,心思却是如此细致,难怪做人时能当上将军,到了阴曹地府照样做一个机构的老大。 回到狱中,马小跑立刻将道明和尚和小和尚的“谜语”写到纸上,然后盯住字纸,努力排除杂念,专心啄磨起来。 人道,鬼道,生畜六道,该走哪道走哪道; 阳间,阴间,地狱无间,判去哪间去哪间。 触角一相逢,类同两相呼; 旁门有左道,通路彼岸中。 猜物也猜路。 马小跑将那几段话颠上倒下,拆来解去,分解组合,释义引伸。他一会儿双手托头冥思苦想,一会儿站立起身来回走动,一会儿躺身下地凝望上空,一会儿面对纸张唉声叹气。 每一个字都是老相识,每一句话都浅显易懂,可是它们个个都死气沉沉地躺在纸面上,丝毫不与马小跑互动交流,显得那么的冷若冰霜,无情无义。 人类的语言文字实在太过博大精深,真他妈是个要命的玩意儿!老祖宗为什么要那么聪明,进化出语言,学会说话,甚至创造出文字,让三界的活人死鬼必须通过复杂的语言、文字才能沟通交流,催生出那么多的猜疑、误解之事。这也罢了,如果沟通、交流、作文时都能直接地述说,简单地表达,让人一听即懂,一读便明白,也不算复杂。可恨某些人呀鬼呀却总是要故意说话婉转曲折、拐弯抹角,甚至想出暗语谜语,写出深奥晦涩的文章来,真是天不作贱人,人却自折腾! 做原始人多惬意啊,每天饿了就找吃的,困了就睡大觉,既不说话也不识字,有事“嗷嗷”叫两声,无事各做各的,活着就简简单单活着,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地死了。或许既不会上天堂,也不会下地狱,生命的历程简单至极。如今自己的命运竟被这些看似简单、了无生气的文字所操控,真他妈的叫人痛苦! 马小跑思虑得头痛欲裂,几欲吐血。他懊恼不已,抓起那张字纸三下五除二撕个粉碎,在房间里来回暴走一番,继而又坐下来,在另一张白纸上写出同样的文字。不多久,地上竟铺了一层碎纸屑。 马小跑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自己想不出来,难道不能求助么?时间不待,与其独自在牢里挠脑瓜皮而毫无收获,让时间白白流失,不如出去问一问,说不定那些身处事外者一下子就能瞧出门门道道。再者,三个臭皮匠,胜一个诸葛亮,集思广益,总有一个能读出“谜语”中的信息来。 不过找哪个好呢?狱中认识的鬼差,一瞧都是些兵哥子、大老粗,叫他们出力气打个架什么的根本没有问题,要他们动脑筋思考,倒不如杀了他们。 摔死鬼和流浪鬼更不用去找了,一副无知无识的底层混混模样,大字不识几个,找了也是浪费时间。 红白女鬼恐怕也不行。不过这个姐姐脑袋还算有些灵光,鬼幻谷时要不是她临危一声喝,现在能不能完完整整地呆在这间牢狱里恐怕还是个未知数。但是她那张叽喳不停的嘴巴真叫人恐怖,先把她作为备选项吧。 彪伟两兄弟能当黑社会老大,脑袋肯定是不差的,如果能去问一问他俩,很有可能得到一些思路,可惜他们那一层的狱门根本进不去。 唯有去找美阿姨了!美阿姨知书识礼,又沉着冷静,她一定能帮助自己找到破解的思路! 想到这里,马小跑立刻冲出门,快速向“礼”字狱跑去。快要奔到大厅时,差一点与“礼”字狱的分狱长撞个满怀。 分狱长问他急跑什么,他回答说找美阿姨。分狱长告诉他说: “就是那个023号吧,已经被带上阎罗殿。” 听到这个消息,马小跑愣住了。 美阿姨已开始接受审判了?她还会回来吗?自己东奔西跑,却只去看望过她一次,早知道她这么快就上阎罗殿,该多去看望几次。或许她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了,连个最后的道别机会都没有!哎——母亲一样的阿姨啊,祝您一路走好! 马小跑失失落落地调转身,向“罚”字狱跑去。他准备去找红白女鬼,现在也只有起用这个备选对象了。 马小跑期盼着红白女鬼会对他有所帮助。 刚刚下到“罚”字狱的楼梯口,却见鹰勾鼻慌慌张张地跑来拦住说: “兄弟,真叫我好找!分狱长来提醒说上面马上要来差役提你去阎罗殿,赶快回去吧。” 连红白女鬼也找不成,为什么事情不早不迟全都同时撞到这个节骨眼上?马小跑失魂落魄地跟着鹰勾鼻回到牢狱里。鹰勾鼻重新给他戴上手铐,边铐边说: “兄弟,委屈一下,上面如果知道本差给你松过铐,还放你到处走动,本差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难道不是六爷吩咐的么?”马小跑随口问。 “是啊,不过一层一层查到六爷头上,他老爷子也是会挨处罚的。” 马小跑后悔多问了一句话,马上就要上阎罗殿了,自己的还阳之路究竟隐藏在那些字的哪一横哪一撇中,连一点眉目都没有想出,不抓紧时间作最后的思考,难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阎罗殿么? 还好鹰勾鼻也未再多说话,他出去之后,咔嚓一声锁上了门。 马小跑依旧与那些字熟识无比,但是依旧没有一个字愿意与他交心。他已想得脑袋迷糊,心力憔悴,他甚至都产生出“干脆放弃,听天由命”的念头。不过功夫不负有心魂,他那已快变作浆糊的脑袋中,好歹总算划过一丝亮光。 马小跑兴奋不已,他使劲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更清醒些,准备理顺思路,乘胜追击,尽快思考出完整的“谜底”。 关键时刻,却听到“咣当”一声响,牢门被打开了。 第五十六章:初过堂慷慨激昂,细审问瞠目结舌 正当马小跑思索到最关键的时刻,门却突然被打开,走进来一个陌生的鬼将,后面跟着郑狱长、无鼻阴将和两个高大的阴兵。鬼将手里拿着一份资料,面无表情地大声询问马小跑: “013号叫什么名字?” “小鬼叫马进!”马小跑急忙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回答。 “蒋王有令,即刻押送待罪之魂马进上殿受审。带走!” 下达完命令,鬼将顺手将资料递给郑狱长,让他在那上面签字。 后面两个阴兵上前,一左一右抓住马小跑臂膀,挟持着就朝外走。两个阴兵的步子实在迈得又快又大,象是要拉着马小跑赶去投胎一般,可怜马小跑双脚几乎被拖得离地,两只胳膊被捏得象碎了一般疼痛。 七弯八拐忽明忽暗地快速走着,马小跑无心观察是否溜达过这些楼梯和通道,他本想利用路途中最后一点时间,继续思考“谜底”,可是一路受到干挠,想完全集中心智已无可能。他一时十分懊恼,心中不禁升起对活无常的埋怨之气,心想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临到上殿受审时才提醒自己思考两个和尚的鬼话! 不过,马小跑很快调整心态,平抑下怨气,转而再一次在脑袋中快速演练与阎王爷的应对之词。他想,猜不出那“谜底”也罢,只要在阎罗殿上应对得当,总应该有希望。阎王爷曾经也是人,曾经也享受过家的温暖亲人的关爱,不可能变成鬼神之后就换作了一副铁心石肠。他就不相信自己打动不了阎王爷的恻隐之心! 攸忽间,在一个鬼王满布、烟气蒸腾的广场尽处,一幢大殿高耸眼前。那大殿由数十级台阶奠基,十六根粗圆大柱支撑,灰墙黑瓦,翘角飞檐,四方八角,高大雄壮,极显威严逼迫之无尽气势。 马小跑被提进大殿,“啪”一声扔到地上,他顾不得双膝摔痛,跪着抬眼上望。面前若大一张朱红色案桌,殿后方高悬一块巨大匾额,上书“公正严明”四字。 大殿两边,各立着一排阴将鬼王,各个怒目挺胸,昂首威立。 突然擂鼓声响,“呜——喂——”之声骤起,大殿一侧的屏风后面,一群鬼魂簇拥着一个手持笏牌的威严大神走出来。大神径直端坐到大案后面,群魂分立大案两侧。 只见大神头带方冠,双眼圆鼓,满脸络缌长胡,长着一个奇怪的狮子鼻。 分明就是阎罗殿第一殿的秦广王和他的助手们了,马小跑肯定地想。 “啪”一声震堂之音响过,殿内立马安静下来。只见案侧一个助手朗声开口说到: “东方天尊化冥府阎罗审判殿第一殿秦广大王坐殿升堂!” 殿内阴将鬼王齐齐拖着长音重复: “升——堂——” 过后,秦广王开口审问: “堂下之魂报上姓名!” “小鬼马进,恭敬拜见秦广王!并拜见各位官爷!” 马小跑虽然首次来到这气势威严杀气腾腾的地方,并且是以待罪之身,却显得异常冷静,不仅沉着地报过姓名,还从容礼貌地问候了秦广王和他身边的众位助手。 那秦广王听到堂下罪魂如此应答,心中一震,细瞧地下的马小跑,见他精神饱满,沉着冷静,暗想: 何方魂魄?是来拜访本王的么,居然首先发出问候之声!千百年来,进出此殿的罪魂无数,能以施礼问候作为开场白者恐怕此魂是第一个! 两边的助手都诧异地交换一下眼神。 “家住何处?”秦广王继续问。 “家住蜀州省富贵县荣华镇幸福村平安路333号。”马小跑清晰连贯地回答。 “因何原因身亡?” “因饮酒过量醉亡。” “可知所犯罪孽?” “小鬼自小淘气顽劣,常惹父母生气,未能顺父母的心,这是第一罪;小鬼因患饿痨病,受尽饥饿折磨,因此捉杀过许多虫鱼鸟兽,不怜惜世间生灵,这是第二罪。小鬼贪杯酗饮,醉酒身亡,不爱惜身体,未完成人事,不能敬孝道,这是第三罪。小鬼明白地府律法森严,秦广王公正严明,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因此无论秦广王对小鬼作出何种判决,小鬼都将诚恳接受,欣然赴刑,努力改造,洗心革面,争取早日刑满还身。” 秦广王瞪眼盯着马小跑,表情严肃,心里惊奇: 进出此殿的罪魂无数,除了如窦娥这等遭受天大冤屈的鬼魂,会不受阎罗殿的森森威严所慑,一上殿就鸣冤叫屈、呼天抢地之外,一般鬼魂均表现出颤危惊惧,瘫如烂泥的模样。这个魂魄年纪轻轻,在这威严大殿之上,居然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地坦陈自己的罪行,究竟是何方神圣? 左右助手及殿中阴将鬼王等,都齐齐盯着马小跑,显出惊奇的面色来。 秦广王微微点头,捋须说到: “罪魂马进能知晓自己罪行,认罪态度端正,有鉴于此,本王无需再多费口舌。崔判官!” “卑职在!”案侧一个矮胖官员拱手应到。 “向罪魂马进宣读本殿审查判决书。” “是!”崔判官举起手中一页资料,朗声念到,‘化冥府阎罗第一殿关于对罪魂马进的审查判决书’,内容如下: “一,该犯在世期间,顽劣异常,常使父母操心生气,犯惹长辈烦恼之过,触犯《戒律》第689条至775条之规定,应押送至戒教司进一步审查记过; “二,该犯在世期间,捉杀生灵无数,犯杀生之罪,触犯《刑律》第3194条至4206条之规定,应押送至阎罗第二殿进一步审查定罪; “三,该犯在世期间,贪杯无度,醉酒身亡,犯不珍惜生命、未孝敬父母之罪,触犯《刑律》第2108条至3396条之规定。应押送至阎罗第八殿进一步审查定罪。宣读完毕!” 崔判官放下判决书。 “罪魂马进!”秦广王提高声调叫到。 “小鬼在!”马小跑回应。 “你可有申辩之处?” “秦广王明察!”马小跑略一思索,大声申辩到,“小鬼自小顽劣不假,但是世间有哪一个小孩子不调皮?小鬼虽然时常惹父母生气烦恼,但也有让父母享受到天伦之乐的时候,应该算作功过两相抵消,不应为此条过错受到处罚;小鬼因病饿痨至极,不堪忍受,抓什么吃什么,因此才导致枉杀生灵,实属无耐之举,并非恶意为之,且小鬼已因病受尽折磨,如若因此条不得已之罪重复受罚,恐难服众;至于醉酒身亡一条,小鬼并非是一个酒鬼,只是一时贪杯而己,小鬼因此已受到失去生命、与亲人阴阳永隔的极重惩罚,并且小鬼的亲人也因此受到无尽悲痛的折磨,若如再受罪罚,实属难以承受之重!” 马小跑犹如参加一场论文答辩,不慌不忙,言词清晰,口若悬河,慷慨陈词,逐一驳斥判决书的内容,理由充足,辩解充分,把个秦广王震惊得豹眼鼓突,左右官员助手及殿内阴将鬼王等全都瞠目结舌。 秦广王及殿上一群官员们哪里知道,马小跑的应答之词,早已在他的脑袋中思考成熟并演练过无数遍。 秦广王沉静片刻,厉声怒斥: “大胆马进,竟敢巧舌狡辩!顽劣就是顽劣,居然说什么功过抵消。身患饿痨病,难道不能吃五谷杂粮,定要捉杀世间生灵才能填肚子吗?若你有理,那世间生灵岂非都该白白遭殃?至于醉酒身亡,那是你自作孽,并非天灾或他杀,岂算惩罚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加珍爱,是为不孝,到得地府,必受律法惩处!” “秦广王明察!小鬼并非狡辩,而是字字真心,句句实情,如有半句枉言,下无间地狱而无怨!”马小跑已经豁出去,与秦广王争峰相对。 秦广王瞪着马小跑沉默片刻,稍稍平抑语气,话峰却陡然一转说到: “本王看毕你的相关资料,甚觉蹊跷!资料中一方面详述你涂害人间生灵的恶行,一方面又极尽所能地为你开脱罪责,城隍庙和鬼狱,你竟能住进宽松的‘戒’字狱。由于这些时公事繁多,本王来不及委派差役进行详细调查核实。本王着你此刻如实招来,是否向地府官员差役等施行贿赂,笼络鬼心,才导致上述现象发生。如有谎言,你的罪行中又将加上一条说谎欺骗之罪!” 马小跑心下大惊,难道谢六爷照顾自己,以及自己给予无鼻阴将等鬼差好处的事情,秦广王已经知道?这可打死都不能承认,不然不仅害自己,更会出卖六爷等差爷! 马小跑按纳住惊跳之心,沉着答到: “秦广王明察!小鬼刚刚成年,未曾经历世间人情世故,不谙世事,根本不知道如何贿赂官员,如何笼络鬼心等事。” “你的供词如若属实,那就是地府官员差役等办事草率,待本王查实之后定将他们严惩不贷!” “游书记!”秦广王叫到。 “卑职在!”案侧一个戴眼镜的高大胖子拱手应声。 “拿生死薄来!” 游书记赶忙打开一本陈旧的厚帐薄摊到秦广王面前,从笔筒中抽出一支朱红笔捧送至秦广王手中。 马小跑盯着秦广王和游书记的动作,心想,关键时刻真正来临。为这一时刻的到来,他更是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应对之词。他确信自己刚才的表现足已让秦广王及其身边的助手震惊,而自己接下来的另一种表现,必将打动秦广王,促使他停下他手中那支即将向生死薄上划下去的笔。 马小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正待换着一副无比悲切的语气,倾述出心中早已准备好的台词猛打悲情牌时,不想一个官员从屏风后转出,径直走到秦广王身边,向他耳语数句,又将一份资料递到他手中。秦广王停下手中的笔,向那份资料匆匆一瞥,抬眼瞧了瞧马小跑。随及宣布: “将罪魂马进暂行押回原处,退堂!” “退——堂——” 第五十七章:阎王脸黑怒自威,无常神定慢坦陈 阎罗殿后面一间宽大豪华的办公室里,秦广王背着双手踱来踱去,脸色黑得挤得出墨汁来。右手两指间夹着的一份资料,在他屁股后面扇来翩去。 崔判官、游书记、黑白无常等几个鬼助手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立一旁。 “怪事!”秦广王停下脚步,扫视手下,高扬手中资料怒气冲冲地说,“为一个醉死的寻常小鬼,居然煞有介事地送上这么一份报告来,这个小小城隍哪一根筋出了问题?” 所有助手均不敢应声,一律安安静静低眉顺眼。 “范无赦!”秦广王指着死有份厉声问,“你向来说话直率,做事坦荡,你说说,城隍究竟想帮那个小鬼做什么?” “回蒋王,”死有份听到点自己的名,不得不上前一步拱手回到,“就卑职所知,城隍从来尽职尽忠,谨小慎微,工作勤恳,处事谨慎,料想不会也不敢故意做出违反地府律法的事来。他或许是一时怜悯心起,同情罪魂马进,故头脑发热,递交上那份报告。不过犯无心之过而已。” “哼哼!”秦广王冷笑两声,虽然面对着死有份,目光却瞟向活无常,“好一个无心之过!不知这‘无心之过’范七爷是否有份?” “卑职不敢!”死有份垂眼应答。 活无常感受到那射向自己的锐利目光,心里明白秦广王是明指着桑树说话,却是暗示给槐树听的。 “谢必安!”秦广王不再理会死有份,转身将资料举到活无常眼面前问,“对城隍送上来的这份报告,你怎么看?” “回蒋王,”活无常明白,矛头偏斜着溜达一圈,此时真正调转向自己了,他上前一拱手,沉着应到,“卑职知道,城隍考虑到罪魂马进的案情比较复杂,故专门拟一份更简洁的报告,以利于阎罗殿能够准确把握案情,更快速地审判和量刑。城隍当时征求过卑职的意见,说过‘鬼命关天,势必慎重’的话,卑职表示赞同。” 活无常向秦广王回话时依然笑容满面,但是却收起一向嘻哈调皮的语气,表现出少有的正经和庄重来。 “那马进的案情有什么复杂!”秦广王怒斥到,“无非是顽劣异常增添父母烦恼之过、捉杀生灵犯杀生之罪、贪杯醉酒身亡犯不孝之罪三项内容而已,有那亡命匪徒彪伟两兄弟的案情复杂吗?他为什么不为那两个兄弟拟一份报告?” “回蒋王,”活无常咳嗽两声,不紧不慢地说,“卑职也认为罪魂马进的罪行与其他罪魂确有明显的不同之处。其他罪魂的罪行,彰彰而昭昭,就算法盲,按着律法逐条对照,也能准确地量刑定罪。马进的情况则有不同,他的顽劣一项,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万一他的父母就喜欢他那样的个性,并不因之烦恼,难道外人能枉加评论吗?至于杀生之事,那是确因患病所致不能自控的行为,如若因此量刑定罪则有不通情理之嫌。人世间的法律中有一条规定,如果因患疾病比如精神疾病等,而导致行为不能自控,所做出的违法行为,可视病情程度减轻直至免于承担刑事责任。阎罗殿似可借鉴这类律法条文,让阎罗殿对罪魂的审判更加鬼性化,以彰显阎罗殿对待罪魂既公正严明,又灵活宽容的审判精神。至于贪杯醉酒一事,那罪魂马进也是一时兴起,并非故意不惜生命,他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惨重代价,如果再受阎罗殿的惩罚,属于重复受刑。何况对一个年轻孩子而言,恐怕是再也难以承受的折难。” 秦广王听毕活无常的说词,直直地瞪着他,脸上乌云翻腾,半晌不发声。 活无常依旧笑脸如常地站着,虽然没有迎视秦广王的眼睛,但也并不畏缩,显得不卑不亢。 其他官员偷瞟着秦广王,暗暗替活无常捏着一把汗。 办公室的气氛一时冷凝如冰窟。 “蒋王明鉴!”不料死有份上前一步,与活无常并列站立,开口打破冷寂,“如果蒋王认定罪魂马进罪应受罚,为何当时不勾掉他生死薄上的生辰八字,却在意那一纸报告做甚?区区一个县太城隍,也值得蒋王如此懊恼么?” 死有份大胆的质问,大概正戳中秦广王的某一处穴位,秦广王嘴角微微一抽,将目光从活无常脸上移向死有份,死死地盯住,脸上变幻着不可琢磨的表情,似乎打算剥掉死有份一层皮。 活无常悄悄扯了扯死有份的袖角,忙拱手说: “蒋王大事繁多,日夜操劳,千万不要为一个小小城隍气伤身体。不过,那个城隍对待鬼命谨慎细致的态度、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的精神,倒是值得肯定!卑职十分欣赏城隍的做法。” “本王就知道又是你谢六爷哪根筋按捺不住又在上窜下跳!借给他区区城隍十个胆,谅他也不敢独自闹腾!”秦广王狠狠剜了活无常一眼,重又背起双手走动两步,回身站定,扬手指着活无常和死有份说,“说吧,你们合谋起来究竟想为那个小鬼做什么?” “卑职斗胆直言!”活无常说,“卑职和城隍并非合谋起来想替罪魂马进做什么,只是不约而同地深感这只魂魄聪明非常,能力非凡,是个不可多得的未来之材,如若就此命丧黄泉,永不见天日,对人间定然是一大损失!” “这不一切都明啦,你们就是想替这只小鬼开脱罪责,让他返还阳间,续享人世生活嘛!直说不就得了,何必鬼鬼祟祟地弄出一大堆不明不白的事来。哼哼!你们倒是比地藏王菩萨还要大慈大悲啊!” “以卑职愚见,”活无常说,“如果一定要将罪魂马进判为有罪,于情于法怕是都显得有些勉强。不过,卑职对律法条文理解肤浅,上述言词只是建议而已。地府律法森严完备,卑职相信,在蒋王公正严明的主持下,罪魂马进一定能够得到公正的审判。” “既然你们对这个小鬼如此同情有加,当初为何不就地放走,捉到阎罗殿上来搅扰做什么?此案被弄得乱七八糟,本王才疏学浅,怕是有心做到公正却无力!”秦广王怒气冲冲地发泄着不满,并在语气中夹带着挖苦意味。 “蒋王息怒!既已下发了捉拿文书,就得严格按照程序进行。这一点,卑职绝不敢糊涂!” “哼!”秦广王离开活无常,在宽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走动起来,似自言自语地边走边说,“糊不糊涂,鬼才晓得!” “蒋王不必气恼!”崔判官突然上前拱手发言,“两位差爷和城隍无非是同情那个小鬼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如何判决,最终都由蒋王定夺!” 秦广王紧锁眉头走来走去思虑了半晌,长叹一口气,将手中资料扔给游书记并吩咐到: “复印出来分发给其他殿的大王,请他们丑时务必到会议室开会。” 游书记握着资料立刻小跑出去。 秦广王将手一挥,鬼助手们便一一退出办公室。 第五十八章:回旧地思绪翻飞,道永别无语泪奔 马小跑以为上过阎罗殿,就与鬼狱永远说再见了,未曾料想秦广王接到一份资料,又将他打发回来。此时他竟感到,这逼仄的牢狱倒显得有些亲近。 何时再上阎罗殿,他不知道,但绝对可以肯定,等待的时间不会太久。与这间牢狱永远说拜拜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 虽然一回到牢狱,门就被“咔嚓”锁上,虽然双腕上的手铐没有再次被解开,但是马小跑已不在意这些细节,他深深感激着活无常给予他的帮助,庆幸自己依然有时间全力争取实现还阳的愿望。 马小跑回顾着自己在阎罗殿上的表现,不禁为自己超乎寻常的沉着冷静、条理清晰的对答申辨感到自豪。 秦广王进殿之初,面相庄重威严,表情深不可测,却在马小跑的答辨过程中不停变化着眼神和脸色,虽然那些变化极其细微,却被敏感细心的马小跑一一捕捉到。 他的对答无疑深深搅动着秦广王的内心,给秦广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个秦广王坐镇阎罗殿千百年,见识过的千奇百怪的鬼魂何止千百万,寻寻常常的对答辩解早已磨得他的耳朵起茧,不思考出超乎寻常的应答方式,又如何能够轻易打动得了他? 无疑,马小跑取得了初步的胜利,这都是他经过精心思虑和准备而取得的。 马小跑瞧得清清楚楚,秦广王手中那支朱红笔,并没有在生死薄上划下去。除了那一份突然降临的资料,恐怕他超乎寻常的现场表现,也是使那支笔悬空骤停的重要原因。 马小跑不禁有些得意地总结出,无论在什么样的境遇下,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外界的帮助固然重要,起决定作用的力量始终在自己身上。只要不抛弃不放弃不舍弃,成功的大门不会轻易对自己关闭。 马小跑思忖,那究竟是一份什么内容的资料,居然能让秦广王突然中途叫停审判程序?无论如何,那份资料一定极其重要,重要到让秦广王无法忽视,要不然,那支朱红笔怎么可能随便停下呢!它一定与谢六爷有关联,并深深关系到自己的命运。 如果六爷能告知自己资料的内容,自己就能更有针对性地思考接下来的应对之词。 六爷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也许他没有时间没有机会,或许他认为没有必要。 但此时自己却感到很有必要了解资料内容。找到六爷,将资料内容搞到手,就能有针对性地找到应对的举措,进一步增加成功的机会!不过,六爷总是来无影去无踪,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他的住处或者办公室在哪里,如何找他呢?何不求助无鼻阴将或者郑狱长,他们一定能帮助自己及时找到六爷。 想到这里,马小跑立刻跑到门孔处,急切地招呼门外的鹰勾鼻: “大哥,开一下门吧,小弟有急事找罗塔分狱长!” “抱歉兄弟!”鹰勾鼻凑近门孔,一脸歉意地回答,“现在你随时会有可能被提去阎罗殿,本差再不敢随便开门放你出去!” “那么能不能麻烦大哥帮忙请罗塔分狱长来一下,小弟真有急事找他!” “罗塔分狱长出去了,不知几时回来?” “能不能去请一下郑狱长呢?” “兄弟,确实不好意思!不是本差不肯帮你,本差一个小小牢门看守,哪有豹子胆去找那位火暴上司啊!何况一旦被他看见擅离岗位,本差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马小跑失望地退回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心想,不要说见六爷,现在连门都出不去!这可如何是好呢? 既然找不到机会了解资料内容,不妨猜想一下第二次上阎罗殿时秦广王可能问什么问题,应该如何应对。不过,这可太难了!刚才在大殿上的应对之词,已是想得几乎吐血才想出来的,再一次上阎罗殿,鬼晓得那秦广王还会问出什么问题,阎罗殿上还会出现什么情况!况且,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进过审判庭,从来没有见识过法官如何审问嫌疑犯的真实场景。倒是在电视剧里看过审讯情节,但是哪里记得住剧情细节,何况针对不同的嫌疑犯,必定有不同的审问内容和方式,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呢。 无法猜想也罢,到时随机应变就是。况且还有一招没有来得及用上,那就是呼天抢地哭述,凄厉悲切求情,猛打悲情牌以争取同情。虽然这种做法落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传统套路,但是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如果能用上总比不用好吧。或许这一招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有用招数。 用超乎寻常的应答方式打印象牌,这一招已收到效果;用呼天抢地的悲鸣方式打悲情牌,这一招暂时没有用上。不过除去这两招,似乎也无法想出其他方法了。既不能出去,又无法可想,只能呆呆坐在牢狱里等待再次被提上阎罗殿,这纯粹属于被动挨打,根本无法把握命运!唉——真是悲摧啊!如果当初不那么得意忘形,少喝两杯,又如何会被捉到这个鬼地方来! 六爷既然肯帮忙,为什么不与自己充分交流沟通,告诉自己他的方法和路径,告诉自己阎罗殿的审判程序和阎王爷的审问方式,给予自己正确的应对之策?难道他自己就能稳操胜券,不需要当事者参与,当事者只需要象一只木偶一样坐而等待就行?到地府之后唯一的两次碰面,他不但不与自己交流,反而抛来一个深不可解的“谜语”,想得几乎吐血都没能想出半点门道,真搞不懂这个白胡子老头心里想的是什么! 秦广王的审问内容与两个和尚的“谜语”并无关联。如果当时秦广王手中那支笔划过生死薄的话,倒是恰好印证了道明和尚的判定,“该走哪道走哪道”,“判去哪间去哪间”。道明和尚那段“谜语”,不象是打开阳关大道之门的钥匙,倒象是一段谶语。 现在还有时间,继续思考破解“谜语”有用吗?是不是第二次上阎罗殿,甚至第三第四次时会用上呢?是不是将“谜底”用以应对秦广王,秦广王就会“束手就擒”,大手一挥说“你回去吧”,自己如此简单地就踏上了还阳之路?哼哼,想得真他妈天真!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真用得上又没有破解出来,那时岂不是眼睁睁瞪着机会溜走?到时六爷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无限惋惜地批评说,“叮嘱过你小子,你小子居然依旧不思考,顶着一个聪明脑瓜关键时刻犯糊涂!想回去么?等着下辈子投胎吧!” 反正现在也想不出更多的办法,与其枯坐牢狱等待第二次被提审,不如抓紧时间思考出“谜底”来装在脑袋中,做到有备无患,多抓住一种方法总会多一个争取成功的机会。 马小跑正欲沉入到冥思苦想中,却听见开锁的声音。他疑惑难道这么快又来提自己上阎罗殿,连一点休整思考的时间都不给时,推开门的却是无鼻阴将。 马小跑如同见到亲人一般,兴奋地赶忙迎上去。正要开口问无鼻阴将能不能帮助他找谢六爷时,却听无鼻阴将说: “兄弟,美姐姐来看望你。” 无鼻阴将侧身让开门的同时叮嘱说: “两位长话短说,一则美姐姐急着赶路,二则上面随时会来差将提兄弟上殿,撞上这个场面不好解释。” 美赛丽迈进门来,握住马小跑的手说: “孩子,阿姨即将离开,你多保重!” “阿姨!”马小跑突然激动起来,“您这是去哪里,就不回来了吗?” “阿姨还要经过三生石、考罪石等几个关口,最后到仁鬼镇居住,直到享完鬼寿,再投胎回人世去。” 马小跑明白,美阿姨是来与他永别的,从此以后,他不会再见到美阿姨了,永生永世不会再相见!即使哪一世有缘相遇,但那时谁又能认识谁呢! 马小跑的脸上,无声地流下两行热泪。他望着依然一脸慈祥而从容的美阿姨,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孩子,不必悲伤。”美赛丽伸手替马小跑擦去脸上泪水,温情地说,“相遇是短暂的,最长不过一生一世而已,分离才是长久的,那是永生永世。我们有缘相遇的时刻,虽然无比短暂,但是我们互珍互爱,深深相惜,这就足够了。” 听着美赛丽的话语,马小跑却心潮越加起伏,眼中那悲伤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在这永别的时刻,面对虽然萍水相逢,却无私地关怀和帮助过自己的阿姨,面对虽然非亲非故,却象母亲一样给予过自己爱和温暖的阿姨,任何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根本无法表达心中的爱与不舍。 马小跑扑进美赛丽怀里,紧紧地抱住她,不忍松开。 “时辰不待,请美姐姐上路吧。”一名护送美赛丽的差役将头探进门来提醒。 美赛丽轻柔而果决地将马小跑从怀中推出,微笑着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然后转身从容迈出了门。 马小跑泪流满面,呆呆地望着美赛丽的魂影,直到她拐上楼梯消失不见,尔后才想起,永别之际,居然连“一路珍重”这样简单至陋的道别之语都没有说上一句…… 第五十九章:小鬼小案机遇逢,十殿阎王齐聚首 丑时正点,阎罗殿九个殿的大王悉数到场,拱手捧笏敬待秦广王入坐主位之后,各大王按照级别高低从左至右由前而后,依次于长条形会议桌前入坐。秦广王身后的墙上,挂着丰都大帝和五方鬼帝的大幅画像。 秦广王正襟危坐,神色庄重。他扫视应参会者都已到齐,便咳嗽两声,轻捋长须开口: “请各殿大王来此开会,是关于罪魂马进的案件须与各位共议。关于此案的资料想必各位都已看过,富贵县城隍递交上来的那份报告各位也都知晓。现就此案应如何判法,本王想征求各位的意见。” 秦广王话音刚落,第六殿卞城王毕腾地站起身,拱手粗声大气首先发表意见: “蒋王明鉴!此案如此寻常简单,三两刻的时间就判了,用得着兴师动众开会讨论么?” 毕王头戴钢盔,身披铁甲,束腰勒带,足蹬革靴,一见就知是个军旅出身。 “毕王说得有理!”第四殿五官王吕起身拱手附和,“此案不过是一个小鬼捉杀生灵,又醉酒身亡的案情而已,有甚复杂处?” 吕王面相粗暴,稠密长髯一直连到耳际,虽然身着长袍,手握念珠,有一点佛门弟子的气质,却一看便知也是一个耿介直爽的鬼神。 吕王刚发言完毕回座,第三殿宋帝王余又站起身,只见他长着一副有碍观瞻的愁眉苦瓜脸,似乎是谁家借过他的米却还给他糠一样。他拱手说: “区区富贵县城隍,竟敢为屠杀无数生灵的恶魂递上来一份说情报告,真是不同寻常。以下官之见,此案背后定有不可告鬼的目的,不妨将那城隍传唤上来审问审问。” “下官猜测,”此时一个老者缓缓起身,拱手细声慢气地说,“此案表面简单,内里一定深藏玄机。否则蒋王不可能为着一个寻常罪魂,将各位招集到此开会。不过下官老而糊涂,不明所以,恳请蒋王明示!“ 这个老者就是第九殿的老大对等王陆,别看他年老体衰,却掌管着阴司最为恐怖的地狱——铁网阿鼻地狱。所以好心奉劝各位,千万别干些杀人放火的恶行去招惹他。 “其他各王有意见吗?”秦广王问。 “下官有言!”第五殿阎罗王包起身拱手说,“此案按照地府‘无论情由,有罪必究,从严从重,铁面无私’的一贯审判原则,无非是打发到第二殿和第八殿进一步细审并作出判决。案情简单,并没有什么可争议之处。 “说此案简单,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案情本身简单,涉案鬼魂无非是犯捉杀生灵之罪,醉酒身亡不珍惜生命未敬孝道之罪。二是审判程序简单,遵循审判原则,依照律法条款,按律定罪而已。 “不过,下官以为,此案并不简单,而且非常不简单。原因有二。一,涉案鬼魂犯罪有因由,其从出生开始即罹患饿痨病,导致行为不能自控。其捉杀生灵、贪杯醉酒的行为都是在这一前提下所发生。二,涉案鬼魂成年之后,犯罪行为逐渐减少,所捉杀的生灵数量也明显下降。同时该鬼魂聪明能干,思想上进,工作努力,善于钻研,孝敬父母,善待他人,表现出积极端正的人生态度,和不可估量的发展潜质。 “如果充分考虑该鬼魂的犯罪因由,以及其积极端正的人生态度,恐怕就不能依据一贯原则作出判罚。 “但是,地府自古至今,所遵循的审判原则,导致阎罗殿从来不把罪魂的犯罪因由考虑在内。只要有罪,一定判罚,绝不考虑犯罪背景、原因、动机等因素。绝对做到了‘无论情由,铁面无私’的程度。遵循这样的审判原则,的确做到了来者必究,几无漏网的效果。所制造的冤假错案却是何其多,原本本性不坏、可观后效的可怜鬼也何其多。曾经,有同僚秉持珍视魂命、悲天悯鬼的心态,对案情深究原因和真象,作出谨慎判罚,将冤鬼、屈鬼放还阳间,对犯轻罪、无心之罪、主观无恶意之罪等类型的鬼魂实施从轻判罚,虽则有真正的恶鬼因之漏风,不过更让无数的屈鬼冤魂免受地狱之刑,过上正常的鬼生活,甚至得以重见天日,与家人团聚,续享人世生活。但是,自下官遭贬谪之后,无有同僚再敢起怜悯之心。阎罗殿的审判在‘无论情由,有罪必究,从严从重,铁面无私’这一条审判原则的严格框缚下,日复一日地机械运转着,让无数仅犯小过或无心之过的鬼魂、甚至屈鬼冤魂,也同邪鬼恶魂一起,遭受地狱之刑的严酷折磨。 “那么,能不能改变审判原则,进而彻底改变阎罗殿死板教条的审判程序呢?丰都大帝在此次视察地府时说过一段话,‘人间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人类的行为变得日趋复杂。人间的审判机构对犯罪份子的审判,也由曾经的严刑峻法、有罪推定等审判原则,改为珍视生命、尊重人性、疑罪从无、谨慎判罚等审判原则。地府各级官员一定要转变意念,不断改进工作方法,以紧跟人世社会的发展变化。’丰都大帝无疑是在提醒我们,地府审判原则已不合时宜,阎罗殿的审判工作显得死板教条。 “下官以为,我们必须深刻现解丰都大帝这一段讲话的神性,立刻改变地府的审判原则,改进阎罗殿的审判程序。 “下官反复看过罪魂马进的资料,也研究了城隍的报告,并找谢必安等相关差爷了解了情况。下官以为,城隍并非心怀不可相告的目的,唯是怜悯心起,迫切希望阎罗殿能够从宽从轻审判罪魂马进,给予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而已。 “人活一世,殊为不易,小过小错,难于避免。那些有特殊原因者,并非故意恶意者,可轻判时则轻判,能饶恕处当饶恕,必可避免大量的鬼魂遭冤受屈。 “下官料想,蒋王招集十殿同僚聚此,必定是希望通过对这个案件的深入讨论,促使各位进一步深刻理解丰都大帝讲话的神性,切实贯彻到实际工作中去,并希望以此为契机,大力推动阎罗殿官僚队伍思维意念的转变、促进工作方法的改进。” 包王的发言实在显得拖沓冗长,第七殿泰山王董几欲起身插话,终究按捺性子忍耐到包王说毕,急忙起身拱手说: “下官斗胆,包大王思虑过矣!阎罗殿的审判原则,由祖宗所制定,经千百年实际检验而不废,可见其极强的合理性和强大的生命力。难道祖宗制定的经典原则,竟然要毁在我们手里吗?” “董王说得有理!”第十殿转轮王薛也站起身来说,“蒋王此次招集开会,想必并非欲与各位讨论审判原则的存废问题,如此经典的原则,怎么能够说废就废?当初包王司掌第一殿时,正因为仁慈太过,没有原则地怜悯鬼魂,导致善鬼尽皆鸣冤叫屈,恶鬼纷纷投机钻营,搞得阎罗殿工作混乱不堪,几乎开展不下去。以下官之见,阎罗殿的审判原则,非但不能作丝毫更改,反而必须永久坚持,更加严格地执行,宁可冤枉善鬼,不可让一只恶鬼逃脱法网!” 第八殿都市王黄捧笏起身,只见他身材瘦高,皮肤白晰,形象儒雅,风度翩翩,与阎罗殿其他大王的气质迥异,绝不象是经年累世与厉鬼恶魂打交道的大神,倒象是一个偶像明星或者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他缓声开口说: “今日包王之发言,思虑深远,见解深刻,对下官启发甚大。下官以为,蒋王所思虑之问题,正是包王所述。蒋王欲通过对鬼魂马进一案的讨论,促使各王进一步理解丰都大帝的讲话内容,思考阎罗殿积重难返的工作问题。” 黄王说完之后,除了第二殿楚江王厉未发言外,其他大王均已发表意见。 楚江王脸短而宽,长着一张青蛙似的大嘴巴,与秦广王一样,也是正襟端坐,面无表情,做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似乎他被钦定为了接班者,早以作好当十殿阎王老大的准备,只等秦广王有朝一日卸任,他就顺势接班。 秦广王侧脸望向楚江王问: “厉王可有发言?” 楚江王缓缓起身拱手,不带感情地开口: “各位同僚针对罪魂马进一案尽抒已见,各有道理。本官已无甚可说,敬请蒋王指示吧。” 秦广王眉毛轻挑,手捋长须,开口说: “本王欲述之言,包王已尽述矣。本王确欲通过罪魂马进这一件小案,促使各位深入思考丰都大帝的讲话内容,理解他的伟大神意,思考在新形势下,如何改进阎罗殿各项工作的问题。阎罗殿的审判原则究竟合不合理,工作方式转不转变,各位的意见分歧甚大,本王一时难以决断。看来本王不得不去拜见地藏王菩萨,以求得指点。” …… 第六十章:蒋王铁面慈心藏,佛僧开言魂气扬 马小跑被第二次提上阎罗殿。 固有的升堂程序完毕之后,秦广王已端坐大殿之上,面色威严如常。 崔判官、游书记,及其他助手一如继往分立大案两旁。 马小跑跪在地上,见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心下疑惑秦广王为何迟迟不抓拍惊堂木。于是微微抬头上望,却瞟见道明和尚和小和尚一前一后步入大殿,向秦广王和各助手施礼之后,走到大案左侧,端坐到两只临时摆放的圆凳上。 马小跑心下吃惊,暗想自己的命运果真掌握在这一大一小两个和尚手里,看来今日实施审判的真正主角,已由秦广王换成了和尚,秦广王将临时客串主持的角色。 幸好没有将和尚的“谜语”抛诸脑后,劳思耗神到几近吐血,终于在临到上殿之前思考出“谜底”来,虽然不知道是否正确,不过没有放弃任何一点争取成功的机会,没有任意将自己的命运拱手让给外界去摆弄,而是尽力而为,在被动中主动去抓取能够抓住的一切机会,至少实现命运的部分自控,自己算是拼尽全力了。即使最终失败,也不会留下遗憾。 “谜底”是否正确,标准答案在和尚那里,不由自己说了算。当下,和尚就是自己命运的操盘手。就如高考答卷,标准答案在阅卷者手中,不由考生说了算,阅卷者就是考生命运的操盘手。人间有一句调侃语,“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自己的命运是否实现部分由自己掌控,还真他妈的说不准! 那么,是不是自己的命运完全由“谜底”决定,自己想到的其他任何方法都不管用了呢?看这架势,应该如此。和尚点头说答对了,自己将兴高采烈踏上还阳之路;和尚摇头说答错了,秦广王将大手一挥说:对不起!下地狱去吧! 在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时刻,六爷如果在大殿上该多好!第一次受审时六爷不在,此时依旧没有见到他的魂影。对了,六爷属于地府捉拿司的,是捉拿鬼魂的专差,这阎罗殿上的审判工作与他没有干系,他一定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即使六爷来了,也不可能在危急时刻伸出援助之手,他对自己的帮助只能在暗中进行。秦广王本已怀疑两位无常爷与自己有什么勾当,六爷如果来殿上,再在关键时刻替自己说话,岂不让秦广王坐实怀疑,抓住把柄吗? “啪”,马小跑正自胡思乱想着,惊堂木惊耳响处,秦广王洪声厉气开口到: “堂下之魂报上名来!” “小鬼马进,恭敬拜见秦广王!恭敬拜见各位官爷!” 马小跑磕头问候过秦广王和他的众位助手之后,赶忙调头望向道明和尚说: “小鬼马进,恭敬拜见两位师傅!” 道明和尚微微点头。 “罪魂马进,你可知罪?”秦广王厉声问到。 “回秦广王,小鬼已深知罪孽,对自己的罪行懊悔不已!小鬼保证,自今以后,小鬼一定心怀仁慈,一心向善,再不肆意捉杀世间生灵!自今以后,小鬼一定循规蹈矩,老实做人,再不恣意放纵胡吃海喝!自今以后,小鬼一定秉持孝道,赡养父母,再不顽劣无常忤逆不孝!” “罪魂马进,听你的口气,你是一心向阳,大有不返还人世誓不罢休的架势?” 秦广王如此相问,突然推开马小跑心房中的一扇亮窗。他暗思,或许秦广王已经手握钥匙,准备打开自己迈上还阳之路的大门,这把钥匙是否插进锁孔,就看自己接下来如何应对了。于是他脸色悲切,但又不慌不忙地说出早已在心里准备修改了无数遍的应对之词。 “回秦广王!小鬼自踏上黄泉路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万分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刻反省自己的罪行。黄泉路上的所历所见,让小鬼彻底明白‘善恶有报’这四个字绝非唬鬼之词。所以此时此地,小鬼怀揣一颗深切悔悟之心,恳请蒋王悲怜小鬼,释放小鬼返还人间。小鬼年纪轻轻,正该在阳世大展抱负,干一番事业的时候;小鬼的亲人正经受着失亲之痛,凄凄悲悲地盼望小鬼回去团聚;小鬼的父母已年老体弱,正渴望着小鬼回去赡养照顾。如果蒋王释放小鬼返还阳世,小鬼将不胜感激!小鬼返还阳世之后,一定痛改前非,心怀仁慈,老实做人,善良做人,踏踏实实地过好人世生活的每一天!” 马小跑说完,悲悲切切地流着眼泪,用凄凄哀哀的眼神仰望着秦广王。 “马进,”秦广王稍稍展开一丝眉头,语气不似先前那般严厉,“以你所犯的罪过,按照本王一贯之判法,必定将你押送第二殿,让你接受进一步细审。不过本王怜见你虽犯罪过,却事出有因,况且你年纪甚轻,所历人世生活短暂,你又工作努力,好学上进,在阎罗殿上的辩解之才,也让本王刮目相看。如若判罚你下地狱受刑,对你一定是过于沉重的打击,也让世间丧失一个可造之材。如若不判罚你,又似失之宽囿,让那些经过你手的无数生灵白白枉死,更让世间那些顽劣不孝之徒心存侥幸。因此,本王思来想去,最终找到一条折衷的办法,让你既能接受深刻的戒教,又能警戒世上如你一般的愚顽之徒。如此既能维护地府律法之威严,又能给你一次改过自新、重返阳世的机会。 “既然你的主要罪行为捉杀生灵,而佛教戒律中正有禁止杀生一条。本王请来地藏寺的道明和尚,对你实施佛心拷问。如果你能通过佛心拷问这一关,则本王立刻签字,释放你还阳,如果你过不了这一关,则休怪本王铁面无私,照例押送你去下一个殿继续受审。本王苦心积虑为你如此安排,这是阴曹地府之阎罗殿建殿以来开天辟地头一回。希望你用心接受道明和尚的佛心拷问,不负本王一片怜悯之心!” “谢秦广王!”马小跑赶忙“咚咚”嗑头称谢。 “道明和尚,开始吧。”秦广王吩咐说。 “阿弥陀佛!”道明和尚竖掌瞧着马小跑,缓缓开言,“人道,鬼道,生畜六道,该走哪道走哪道;阳间,阴间,地狱无间,判去哪间去哪间。” “人生阳地,鬼畜(处)阴狱,六道无间,走走去去!”马小跑沉着解答到。 “阿弥陀佛!”小和尚也端坐竖掌,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发出童音,“触角一相逢,类同两相呼;旁门有左道,通路彼岸中。” “人鬼殊途,触(畜)类旁通;阴阳无间,回头是岸!”马小跑依然沉着解答。 道明和尚面带微笑,轻轻点头。 那个小和尚也点着头,显出一副小大鬼的可爱模样。 “阿弥陀佛!”道明和尚起身转向秦广王说到,“蒋王,马施主已彻底醒悟,真心向善,贫僧就将他带走了。” 道明和尚说完,并不等秦广王的应允,也不拖泥带水,向秦广王一揖,带着小和尚径直朝殿外走去。 秦广王圆睁一双豹眼盯着道明和尚,脸上明白无误地显露出惊疑之色:佛心拷问一环就这么简单?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念诗谜一样的唱出两个问题,堂下小鬼简简单单地应答两句话,如此这般无头无尾的就算通过了? 两个和尚是地藏王菩萨应秦广王的请求指派来的。地藏王菩萨的地位不但比秦广王高,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比丰都大帝都高。丰都大帝是阴曹地府行政统治上的老大,地藏王菩萨就是阴曹地府的精神领袖。 秦广王计划在阎罗殿僵化的审判程式上引入新观念新方法,以期打破陈腐的思维意念,开创全新的工作风气。拜访地藏王菩萨之后,便在审判程序中引入“佛心拷问”这一项全新的审问环节,并立刻在马小跑这一案件上试用。他原以为“佛心拷问”所出的审问内容一定高深莫测,与佛门接触不多的一般罪魂很难通过,不料马进却是第一个受益者。 眼见道明和尚就快跨出殿门,秦广王却不便多问。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连丰都大帝都无限敬重的地藏王菩萨,他又如何敢随便提出质疑呢。于是秦广王提笔在一张纸上签上字,递给游书记,大手一挥示意将马小跑带走。 两个阴将从游书记手中接过那一页纸,提起依然跪在地上的马小跑,跟着两个和尚走出阎罗殿。 马小跑惊喜于自己终于猜对了道明和尚的“谜语”,又立刻疑惑为何秦广王不当场对现他的诺言。秦广王签字的那页纸就是放自己还阳的文书吗?道明和尚带自己去哪里呢?是带去地藏寺做和尚?或者是这一关虽然过了,但是还要到地藏寺去履行一些程序?或者还阳之路的开端竟是在地藏寺里,道明和尚将亲自送自己上路? 猜不出接下来还有哪些程序要走,但不管怎么样,自己还阳的愿望已是实拿九稳。贵为阎罗十殿老大的秦广王,不可能在众目睽睽的大殿上说出的话不作数! 马小跑神清气爽地走出大殿,一时竟不觉得这烟锁雾罩、阴风惨惨的冥空有多难看多压抑。 第六十一章:高僧慈悲施度化,哀魂得走类灵道(上) 马小跑第三次被带进地藏禅寺。 走到寺门口时,道明和尚回头对押送马小跑的两个鬼差说: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辛苦,请回吧。” 两个鬼差回礼之后转身离开了。 这一回,由道明和尚在前领路,走的并不是抄手游廊,而是与第一次一样,经过一座又一座金碧辉煌的雄伟大殿。马小跑很奇怪,为什么没有见到地藏王菩萨和莲花台。 走过好一阵,一座高悬“金藏殿”三字的大殿出现在眼前,只见此殿与众不同,比刚才所见所有的大殿都高大雄伟,殿顶金光四射,辉煌耀眼,堪比皇帝老儿的金銮殿。 马小跑惊奇地暗想,原来从远处见到地藏寺上空的道道耀眼金光,就是从这座大殿上发出的,不用说,地藏王菩萨就在这座大殿里面了。这是要上殿参拜地藏王菩萨吗? 道明和尚却向左拐弯,绕过金藏殿,经过一排排平常的厢房和一些不知名的小殿小楼。越走越显偏僻,最后进入一个不大的天井里停下。 天井里的一面有一间寻常房屋,黑瓦灰墙,斑驳落离,尽显普通和陈旧。一扇大门蛛网满布,灰尘覆盖,一把尺长的古代铜锁挂在门上。显而易见,此门起码有几百上千年没有被打开过。 一个和尚走来,用扫帚除去蛛网和灰尘,执一把超长钥匙“咣当”打开铜锁,“嘎吱”推开门,随及一股浓烈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门里漆黑深深。 马小跑忍不住捂住鼻孔,皱着眉头暗想,妈呀这就走到还阳之路的大门口了么? 此时又走来一个老和尚,后面跟着一胖一瘦两个和尚。马小跑记得,这个老和尚叫闵公和尚,当初是立在地藏王菩萨所坐莲花台右侧的。 闵公和尚显得相当谦逊,竟然先向马小跑施礼。马小跑赶紧弓身回礼。 道明和尚向闵公和尚施礼之后,对马小跑说: “阿弥陀佛!马施主请跟闵公师傅去吧。” 道明和尚转身离开,小和尚调皮地向马小跑眨了眨眼睛,跟着离开了。 马小跑想,小和尚时时显出小孩子的本真,甚是可爱。他的谜语还真不是戏弄谢六爷的,而是用来救赎自己的。 马小跑向道明和尚和小和尚的魂影投去感激一瞥。 “马施主请!”闵公和尚说完,先行迈进门去。 马小跑心潮起伏地跟着三个和尚进门。 起初,门里没有灯光,黑黑乎乎,看不清事物。竟而逐渐显出佛光来。 马小跑瞧清,他跟着三个和尚迂回穿梭在巷道里。佛光来自巷道两侧,两侧半身高的台基上,密密麻麻站着无数的罗汉。那佛光就是从罗汉身上发出的。不知罗汉是真身还是泥塑,总之或坐或立,或笑或瞋,千姿百面,无有雷同。 马小跑立时想起他曾经去过的罗汉寺,也是灰暗的大殿里,立着无数的罗汉像。进罗汉寺朝拜的人络绎不绝,人们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数罗汉,尤其是大人让自家小孩数罗汉,据说由此可以预测小孩长大之后会干何种职业。根椐出生年月和生辰八字,从某一巷道口的某一个罗汉数起,数到与当时年龄相同的罗汉个数,那最后一个罗汉手握什么物什,那么孩子以后就会操持何种职业。比如数到捧书的罗汉,将来不做学问家,就成书呆子,数到握刀的罗汉,将来不做将军,就是屠夫。马小跑去过两次罗汉寺,两次都恰好数到手握长勺的罗汉,后来果然应验做了厨师。 此时马小跑可没有心思数罗汉,他一心想着快点踏上还阳之路,紧紧跟着和尚在巷道里穿梭,弯来拐去竟让他一时晕头转向。他暗想,外面瞧着一个小小的旧屋子,里面竟是如此深广,难道黄泉之路凶险,这还阳之路也不平坦么? 也不知七弯八拐了多少次,终于走到一个小门前。胖子和尚让马小跑停下。闵公和尚和瘦子和尚继续向前走去。 胖子和尚打开小门,里面同样黑咕隆咚,什么都瞧不见。胖子和尚迈进门,消失不见了。 不久,门里射出昏黄的亮光来,也不知是油灯还是其他什么灯发出的光亮。胖子和尚向马小跑招手说: “马施主,请进来。” 马小跑迈进门去,屋里的情景让他震惊不已。只见无数排巷道里,立着人间所有动物的塑像,飞禽走物、鸟兽虫鱼,各个形象逼真,活灵活现。 马小跑稀里糊涂的搞不懂了,这是让自己临走之前,来此游览一下动物园吗?哦——对了,自己捉杀过这些生灵,临走之前,安排自己向它们真诚地赔个礼,道个歉。对,赔礼道歉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要不然自己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还了阳,冤死自己之手的众多生灵会作何感想? 马小跑突然想起,自己围裙兜里或许还装着某些虫子的尸体,心里一时慌乱不已,暗想如果让这些生灵瞧见了,它们不齐齐扑向自己才怪。他悄悄伸手摸进围裙兜,还好,那些美食虫虫都在鬼狱里面赠送一空,这才稍感安心。 胖子和尚双掌合什说: “阿弥陀佛!马施主,世间生灵,你捉杀无数,如今它们的魂灵都在这里,都睁着哀怨的眼睛盯着你。你点燃面前的油灯,向它们跪拜赔个礼,以求得它们的谅解吧。” 马小跑望着眼前的无数魂灵,立时感到每一只都真的圆睁着怨恨双眼瞪着他,似乎要纷纷扑来将他撕个粉碎。他暗叹自己真猜对了,确实要经过道歉这一关呢,于是赶忙“扑通”跪下,接过胖子和尚递来的火种点燃油灯,然后双掌合什,深怀愧疚地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胖子和尚打开一本厚帐薄,在上面寻找了半晌,然后扬指对着一排一排巷道数过去,数到第二十二排时,他示意马小跑跟着,向那一条巷道走去。 第二十二条巷道里,全是虫虫类的塑像,比真物放大数倍。蝴蝶、蜻蜓、蟑螂、蚂蚁、蚂蚱、地虱……空中飞的,草里爬的,地底钻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密密麻麻,整齐划一,一只挨一只排下去,似乎排得巷道无有尽头。 胖子和尚似乎在仔细寻找着某一种虫虫,走得很慢。 马小跑一面跟着一面认真瞧,哪些虫虫他捉住玩弄过,哪些虫虫他捉住就朝嘴里送,哪些虫虫让他中过毒受过折磨,哪些虫虫进入了他的美食菜谱,他几乎都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马小跑暗暗感叹:真是冤家路窄!在人世间摧残过的这些生灵,在这幽冥地界里,还要一一相见。还好它们不会说话,要是会说话,圆鼓着眼睛质问自己当初为何要残害它们时,自己如何回答呢?如果当初残害的不是这些虫虫,而是活生生的人,竟而在这黄泉地底相见,又该如何面对呢? 马小跑见到经受过自己摧残的虫虫时,在每一只面前都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心里默念着祈求原谅的话。 胖子和尚在一只学生书包大的蟋蟀前停下,示意马小跑面向蟋蟀跪下,马小跑赶忙双膝跪地。 马小跑回忆起,眼前的蟋蟀,不仅是自己夏日黄昏时分最爱捉的一种昆虫,而且深感这是一种非常好吃的美味,不仅大量捉吃过,而且成为厨师之后还制作成美味佳肴招待朋友。每年大量捉吃之余,还用麦杆编织的蝈蝈笼子大量喂养,挑出个头大者用于与同伴玩斗蟋蟀的游戏。 回想到这里,马小跑深感愧对眼前的蟋蟀,赶紧“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胖子和尚点燃蟋蟀脚前的油灯,面对蟋蟀双掌合什,口中“叽哩咕噜”念着根本听不懂的经咒。念一阵,摸一下蟋蟀的头,又念一阵,又摸一下马小跑的头,如此交替动作翻来覆去,似乎要没完没了地循环往复。 马小跑默默跪着,超初很稀奇地瞧着胖子和尚的举动,进而渐渐感到双膝疼痛,腰杆有些僵硬起来。他心生疑惑,这个和尚不对着所有的生灵念经,单单只面对一只蟋蟀,难道这只蟋蟀与自己的还阳之路有什么关联么? 突然“吱”的一声响,犹如钮扣落地的声音,马小跑瞧见蟋蟀似乎抖动了一下身子,它的外壳似乎长大了一层。 马小跑惊恐地向后一仰,猜想这只蟋蟀要么就是显灵,要么就是真正的魂魄停在这里,被胖子和尚的咒语唤醒。 胖子和尚双手伸出,慢慢从蟋蟀魂体上摘下外壳。外壳立刻变成一件犹似依照蟋蟀外形裁剪而成的衣裳。 胖子和尚将蟋蟀的外衣披到马小跑魂体上,又双掌合什念起经咒来。 马小跑甚感惊异的是,只有书包大的一只蟋蟀壳,为何几乎能将自己的整个魂体都罩住呢? 胖子和尚终于念经完毕! 马小跑又向蟋蟀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跟着胖子和尚向外走。 第六十一章:高僧慈悲施度化,哀魂得走类灵道(下) 马小跑跟着胖子和尚走出“生灵会聚堂”,向闵公和尚先头前去的方向走。不久,到达一座稍显样式的大门前。只见门楣上悬一匾,匾上书四个字: 类灵通道 左右门框上各挂一副对联,上联: 生灵死灵喜灵悲灵一切枉灵仅类灵魂通 下联: 有心无心善心恶心所有幻心唯悟心魄道 马小跑看不懂对联,只是隐隐觉出是乎是说这扇门里是一处通道的所在。他想,这副对联应该是在暗示,这门里面就设着还阳之路的起点!不过给自己披上一件蟋蟀外衣踏上还阳之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到时家人见自己这一身稀奇古怪的穿着,不莫名奇妙甚至大惊失色才怪!到家之后,一定将蟋蟀外衣小心脱下来,供奉到神龛上去。 马小跑跟着胖子和尚迈进门,身后的门随及关闭。他瞧见里面是一个宽大的大殿,到处点着油灯,显得非常的明亮,但同时也烟雾缭绕。 马小跑首先望见一座五彩斑斓的塑像,既高大又奇形怪状。塑像长着蟋蟀似的方正大头,扬着天牛似的超长触须,头顶一只独角虫似的粗长尖角,有一对蜻蜓似的巨大眼睛,一张象甲壳虫的嘴巴,身子粗长似异形蚯蚓,长满巨形蜈蚣似的脚,上下另有四只螳螂似的巨大长臂,并长着一对超大的蝴蝶似的翅膀……这分明就是世间万千生灵各献出一处肢体组合起来的神灵!马小跑已经惊叹不起来,下到幽冥地界以来所见识的稀奇怪物实在太多了。 大殿两侧分别立着数个姿态各异的罗汉像,每一个罗汉像的手心上都捧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昆虫。 大殿中央放着一具棺材似的物什,玄黑而反着光,一头大一头小,大头朝着门外,小头正对塑像,似有盖又无盖,似有底又底,总之在这亮黄的油灯下,瞧着似真亦无,不知是真实的存在还是眼花所幻出。 闵公和瘦子和尚均背对塑像,端坐塑像脚下的蒲团之上。见马小跑进来,闵公起身施礼毕,说到: “马施主,这里是类灵通道中的类虫通道,本是寺庙和尚犯杀生之罪者要来之地,让其变作所杀之虫子,体验昆虫的生命历程,以示惩罚。由于和尚犯杀生之罪者甚少,因此千百年来这里很少启用。而今道明和尚怜惜马施主犯罪有因,又具佛性,因此为马施主如此安排,你是俗家魂魄接受寺内惩戒的第一例。希望马施主好自为之,切实体验昆虫的生命历程,彻悟到生命的真谛,顺利通过阴曹地府的最后一道关卡,不负道明和尚一片救赎之心!” 马小跑听完闵公和尚的话,心里猛然冰凉到底,自己并非马上就能踏上还阳之路,而是要变成一只虫子!于是立刻向闵公跪下,凄切地问: “闵公师傅,弟子体验完成之后还能回来吗?” “阿弥陀佛!体验的时间长短,须得看马施主对世间生命本质的认识程度,和在这一过程中的反省深度。也有一去而不复返者,不过以马施主的端正态度和良好悟性,贫僧相信马施主很快就能被招回,顺利返还人世。” “闵公师傅,”马小跑恐惧地流着眼泪又问,“万一弟子变作虫子的时间太长,家人以为弟子已无苏醒的可能,将弟子的躯体火化埋葬,弟子岂不还阳无望?” “阿弥陀佛!马施主过虑!秦广王并未勾销马施主的生辰八字,因此马施主留在人间的躯体始终存留着一丝阳气,马施主的家人怎么会狠心火化你的躯体呢。” 马小跑听到闵公这样的解释,心里稍安,思忖到:命运受无情摆弄,亦是无可奈何之事。好在已确知自己终有一天会返还阳间,只是等待的时间稍长一点而已。既然如此,唯有沉下心来,去好好体验一番虫子的生活了。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便赶紧问: “恳请闵公师傅指点,弟子变作虫子之后,应该如何体验虫子的生命,才能顺利过关?” “阿弥陀佛!世间万物,皆为生灵,唯以平等之心看待,以悲悯之心关爱,方得生命真谛!” “闵公师傅,弟子变作虫子之后,会呆在哪儿?” “阿弥陀佛!道明和尚体凉马施主渴望与亲人团聚的迫切心情,已为你安排妥当,将你度化为一只蟋蟀,在你家的林院里生活。到时,你就能时时见到亲人。” 马小跑欣喜之余,突然醒悟,难怪刚才给自己披上一件蟋蟀的外壳。 “谢道明师傅给予弟子的悲怜之心!谢闵公师傅为弟子指点迷津!弟子已无其他问题,请闵公师傅开始吧。”马小跑向闵公磕了三个响头。 闵公示意马小跑盘腿坐到一只圆凳上。那只圆凳齐大腿高,摆在塑像和殿中玄黑的“棺材”之间。距闵公所坐蒲团一丈有余,距“棺材”的小头仅有半米左右。 马小跑盘腿坐上圆凳,正面对“棺材”的小头。心想如果一打瞌睡,不小心向前一栽,刚好扑进“棺材”中,恐怕连姿势都不用调整,就稳稳当当地躺在“棺材”里进入永恒的世界了。 瘦个和尚手握火种,将安放在“棺材”四周的油灯一一点燃,那“棺材”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显出如真似幻的形状来,就如明亮的油灯围着一方深不可测的黑洞一般。此时那究竟是一具棺材,还是一个黑洞,马小跑根本分辨不清楚。 闵公坐在马小跑正背后的蒲团上,一胖一瘦两个和尚分坐左右。 “阿弥陀佛!”闵公再一次开口说,“从现在开始,马施主将静坐三十六个时辰,听贫僧口令动作。马施主须正身盘腿,端坐凳上,闭目凝神,静心缓气,排除杂念,慢慢调整好魂心,使自己进入一种冥冥幻幻若有若无的状态。” 马小跑依照闵公的口令,摆正姿势,闭目静心,缓纳慢吐,凝聚心神。起初他感到浑身瘙痒,双腿麻痛,他咬着牙一动不动坚持下去,慢慢进入似睡非睡的状态之中。 闵公吚吚呜呜念着听不懂的经文,隔不了多久起身上前,伸掌在马小跑头顶上顺时针摸搓三圈,随及返回蒲团上。 一胖一瘦两个和尚盘坐一会,在闵公念经每到声音稍稍高扬之时,便立起身来,一手竖掌于前,一手比划着叫不上名的动作,围着马小跑和“棺材”走三圈,又回到蒲团上继续打坐,等一会儿,又重复一翻动作。 起初,马小跑还能清晰听见闵公念经之声,能够感觉到闵公摸自己的头,能够感觉到两个和尚围着走动。那根本听不懂的经文却如有催眠的功能,让马小跑不但不能胡思乱想,反而慢慢进入一种似有非无的混沌状态,最后他竟至于睡着一般,再也听不见念经声,再也感觉不到摸头以及两个和尚的走动,渐渐失去魂体的存在感。 那一口“棺材”,起初毫无动静,后来偶尔在黑暗之底跳闪出一丝光亮,又很快消失不见。后来光亮跳闪稍稍频繁起来,“棺材”在玄黑之中,竟慢慢显出微弱的暗红之色。 三十六个时辰到时,马小跑已如一根木头似的魂桩,端坐不动犹如泥塑。 闵公起身走到马小跑背后,一手竖掌,一手在他头顶摸来旋去,继而将双手搭到他的两肩上。 一胖一瘦两个和尚的嘴里同时“吚吚呜呜”念着什么,一手竖掌,一手握着一团暗红色的物什,围着“棺材”走动数圈,随及同时扬手将手中物什抛进“棺材”,只见“棺材”陡然变得通体火红,底部耀眼白光一闪,说时迟那是快,闵公和尚双手猛一推,马小跑的魂体便栽进“棺材”,“棺材”又是黑光一闪,随及恢复原样。 马小跑的魂体消失不见。 第六十三章:公鸡挡道,险些魂丧家门口 马小跑正待跳到水泥地上,向家门方向急急奔去,却瞧见一只公鸡一边寻着地上的食物,一边向他这边逡巡而来。 这只大红公鸡马小跑是那么熟悉。 嫂子刚怀孕的时候,母亲便喂养了二十多只小鸡,为的是给嫂子坐月子时补身子。等嫂子坐完月子,还有一公两母三只鸡没有被杀。其时家人也讨论着隔一些时候杀一只炖了喝汤,后来由于三只鸡能处理剩饭,两只母鸡下蛋又特别勤,刚好继续煮给嫂子吃增加营养,又想到侄子长到半岁时可以吃蒸蛋,再加上这只公鸡羽毛色彩鲜艳鸡冠又大又红,长得特别漂亮,侄子一见总是高兴得手舞足蹈,母亲便舍不得杀,最终将三只鸡都留了下来。 回到家门口,没有先见到自己的亲人,却首先见到自家的畜生,不过马小跑心里依然由衷地升腾起一股深深的亲切感。阔别家阔别阳世,坠落阴曹地府经历了一番生死折腾,好不容易重返人世,哪怕是先见到自家的畜生,也同样能够产生无比异样的心情。 马小跑十分兴奋地打算先跳到公鸡面前,“咯咯”唤它两声逗乐逗乐,然后再回家。 他突然意识到,此时的他作为一只蟋蟀,相比于那只公鸡,就象人相对于一只大象或者是恐龙一样显得十分渺小。并且此时作为一只正而八经的昆虫,正是公鸡最喜爱的菜。 马小跑立刻停下脚步,猜测着这只公鸡究竟会不会啄自己。他立时回想起在铁鸡岭上被铁鸡狂啄的惊险遭遇。而眼前这只自家的公鸡,与那些凶猛无比的铁鸡几乎一模一样! 正在马小跑愣神之时,公鸡已然瞧见了他,突然迈开两只爪子,径直向他这边跑来,双脚在水泥地上砸出“啪啪”的响声。 卧槽! 看这架势,这个家伙与铁鸡岭上的铁鸡是一丘之貉,不啄住自己连腿带须来个囫囵吞枣才怪! 马小跑毫不迟疑,立刻转身跳回草丛,迅速奔向刚才的地缝,脑袋里回想着鸡啄虫子时的场面,越想越感到恐惧,拼尽全力奔跑。 草不时绊住脚,或者夹住身体,让马小跑快不起来。他听见公鸡的脚掌“啪啪”砸水泥地的声音越来越近,一望却还望不见地缝,心里立时紧张到无以复加。他恨自己此时长了一双翅膀却依然不能飞翔,心想,难道命运有这么惨吗,刚从阴曹地府暂行返回来,在家门口还没有呆上半个早晨,连亲人都没有来得及瞧上一眼,就又要命丧鸡口了! 马小跑拼命穿越草丛。当他望见刚才的裂缝时,公鸡巨大的尖喙已向他头顶上压下来。他本能地振翅蹬腿拼力跳进裂缝,尖喙紧跟着啄下来砸到裂缝上。 马小跑突然被定住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屁股上的尾丝被重重地压住,拖住他的身体不能向前爬动。他拼命地挣扎着身体,屁股撕裂般地疼痛,但是被压住的尾丝始终无法抽出。他刹那间绝望到透心凉——不用说,自己的尾丝已经被鸡嘴夹住,自己的身体很快就会被叼出去,藏身鸡腹! 该死的尾巴!为什么蟋蟀一定要长这么两根累赘? 马小跑虽然抽不动身体,却也并没有立刻被拖出地面。他回头瞧自己身后,原来,自己的尾丝并没有被鸡嘴夹住,而是被一块比他的个头大好几倍的泥块压住。泥块是从地缝口上裂开的,刚好堵在地缝口上,虽然困住他,却也正好遮挡住他的身体,那只公鸡一时不能发现。 尽管没有被鸡嘴夹住身体,但是马小跑依然紧张恐惧到极点,因为那只巨嘴正在缝隙口上一块一块地啄开泥块,搜寻着虫子的身影。他动掸不得,眼睁睁瞧着死神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他用后腿拼尽力气蹬泥块,那泥块犹如一座大山般纹丝不动。他想干脆挣断尾丝,学习壁虎舍尾巴保命的绝招,可是忍受巨痛挣来扎去,始终无法挣断。 鸡嘴“嘟嘟”啄着地面,发出巨大响声,使得大地似乎都在震动。 有两下,那只鸡嘴擦着他的身体插进了地缝。 马小跑精疲力竭地停止挣扎,他已经准备放弃求生的希望,颓然等待着命运的安排。他绝望地想,逃得出威严的阎王爷手心,却逃不过一只小小的鸡嘴,这或许就是命!如果是命中注定,那就认了吧! 似乎鸡嘴有一下正砸到压住马小跑尾丝的泥块上,那泥块“哗”一声散开来,马小跑感觉尾丝上的重压陡然减轻,他猛然向前挣扎,却用力过大,和着细泥连滚带翻地滚下地缝底部。 马小跑转身望向地缝口,只见那只公鸡兀自交替挥动脚爪耙着地面,耙起的泥块很快封堵住裂缝口,滚落而进的细泥也将他的身体完全掩埋,地缝里变得漆黑一片。 马小跑一时压不住激烈的心跳,喘了半天气方才有力气狠狠骂到: “狗日的瘟鸡子!连你家主人都不认识!等老子真正还阳回来,将你宰了做麻辣鸡丝!” 马小跑喘匀了气息之后,心里十分后怕又不无自嘲地想,如果刚才真被公鸡啄住吞进它的肚子,被它消化吸收成为其身体的一部分,公鸡终有一天会被家人炖着吃了,自己于是间接进了家人的肚腹,这岂非是老天爷对自己的命运多么不可思议的安排啊! 还好总算鸡口脱险! 这是第二次被鸡欺辱,真是应了一句老话: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马小跑又想到,自己曾经吞食了那么多的虫子,或许那些冤死的虫子之中,就有前世的人类投胎而成的,自己岂不是间接成了杀人犯?说不定也有与自己类似的魂魄,被度化成虫子投回阳间体验虫子的生命历程,体验过程完结之后他们也将回到阴曹地府,或者投胎或者还阳再做人类,但是自己却将它们捉杀甚至吃掉,岂不是阻断了他们投胎或者还阳的道路? 想到这里,马小跑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无比悔恨,深感自己就是一个杀人无数的万恶杀人犯。心里狠狠发誓,还阳之后,绝不再乱杀一只活物,哪怕是一只蚂蚁,只要瞧见,也一定要绕道而行,绝不将它踩死。 马小跑发现泥块堵得他几乎转身都难,已经没有缝隙可供他爬出去,他可以说是已经被活埋在地下了。他在心里又将那只公鸡狠狠辱骂一番,随及开始思考如何疏通出一条通向地面的路来。 怎么办呢?这是一条较长的裂缝,或许只是自己身处之地被填塞了,地缝的其他地方应该还是空的。 马小跑横过身体,努力分拔着身前的细泥,不久便到达地缝的空隙处。他突发奇想,何不为自己修筑一个藏身之洞,这样一来,不仅隐避而且防风。 他努力回想曾经所看过的动物书籍和动物世界。有一些穴居动物或者地下昆虫,有的藏身现成的地缝,有的一定会为自己挖掘一个藏身之洞,为了不引起天敌的注意,一般会将挖洞挖出来的泥巴运送到离洞远一些的地方,或者将泥巴使劲踩进洞壁里,这样使洞壁既光滑又牢固。 对呀,这是一条自然的裂缝,又有这许多现成的泥块,将这些泥块左右砌起来不就砌出一个洞来了吗? 说干就干! 马小跑用脑袋推动身边的泥块,左一块右一块地砌起来。他将细泥塞进泥块之间的缝隙上,又搬来细泥用身体挤压进地下。 忙活了大半天,一条光滑的地洞通到地缝口,藏身之洞便大功告成。 马小跑趴在洞口上,再一次沫浴在阳光中。此时,阳光照在身上十分温暖。他一望太阳的位置,已经偏西,说明正午已过。 马小跑趴在洞口小心意意地四望,那只该死的公鸡已经不见踪影,四周被践踏得面目全非: 地面被鸡爪耙得沟壑纵横,嫩绿的青草东倒西歪,泥块到处散落。 第六十四章:三月蛐蛐儿叫,气候不正常 马小跑回家的心情依旧迫切,打算再次向家里爬去。可是他想了一想,决定压制冲动,暂缓行动,爬回地下将各种风险思考周全再说。 他回身向地底爬时,发现当初的缝隙,此时变成了一条几乎浑圆又光滑的地洞。他想,这应该算是因祸得福,自己无意之中打造了一处安身之所。 马小跑呆在洞底静心思考起来。 此时作为一只与人的拇指大小差不多的小小蟋蟀,绝不可能象人一样三两步就能迈进家门,那个近二十米宽的院坝,恐怕连爬带跳一刻不停至少也要一二十分钟才能通过。 他家的庭院里,除了有三只放养的鸡,有一条叫蒙达的哈士奇狗,还有一只叫花花的黄白花色猫儿。 自己尽管是蒙达和花花的主人,可是如今成为一只蟋蟀,这一猫一狗怎可能认得。它俩也必定象那只瘟鸡一样,只认自己是一只虫子而已。 鸡就不用提了,蟋蟀对于它们来说可说是虫虫美食中的极品,一旦遇上,不穷追猛打一嘴吞掉如何能显示贪吃鸡的本色。自己欲跳过院坝进入家门,非得避开这三只瘟神不可! 猫的本性是除了捉老鼠(花花还算保留着捉鼠的本性,其他家庭的宠物猫,恐怕非但没有捉鼠的能力,见到老鼠反倒吓得瑟瑟发抖,逃而避之),见到任何跳动飞翔的活物,都要去追逐玩弄,一旦捉住,不将其玩得死翘翘绝不罢手。 花花时常捉麻雀,追蝴蝶,玩甲壳虫、蚂蚱等。每当夜幕降临,台阶上的灯只要亮着,经常有飞蛾、甲壳虫扑向灯泡,然后掉下地,花花一见,就会扑上去,交替挥舞两只前爪抓来挠去。有时会跳起老高,将半空中的飞蛾、甲壳虫等扑将下来。 花花是院坝中的一只拦路虎,绝不可等闲视之! 蒙达虽然对于人类和其它狗来说表现得相当温顺,但是却生性活泼,是一个特别爱玩的主。它最喜欢与人疯逗,人往往已经玩得精疲力竭,它却依然意犹未尽。它自己独处时虽然不一定见到虫子就会去捉弄,不过只要一见花花玩虫子,一定会饶有兴致参与其中,一猫一狗抢来夺去,可怜的倒霉虫在利爪的抓来攘去中,要不了几下便一命呜呼。 对于蒙达,同样不能掉以轻心,万一碰着它时,它正好来了玩虫的兴致,自己岂不成冤大头! 其它威胁生命的猎手还有老鼠、鸟、蜘蛛、螳螂等,这些也都是一等一的杀手,绝不可掉以轻心。 曾经对世间生灵猎杀成性,如今却随时可能成为任何动物的美味食物,或者成为某些动物的有趣玩物,一想到这里,马小跑顿时神经紧绷,心里五味杂陈。 还有,就算自己幸运躲过那些可恶的畜生,最终爬进家门,家人认得他吗? 家人不可能认得他,除非他能说人话! 再次想到说人话这个问题,马小跑自己都忍不住笑将起来。如果自己能说出人话,让家人认得,那会给家人带去多大的震惊!何止是家人,如今网络异常发达的时代,这种亘古未有的天下奇事,必定瞬间就会传遍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到时,恐怕全世界的人,都要竞相奔到他家里来看稀奇。不仅如此,全世界的动物学家、昆虫学家、生物学家,以及其他这家那家,恐怕都要争先恐后地跑来研究他。到时他还很可能被某些精明的生意人买走,弄进昆虫园或者什么园中作展览,替他们大把大把挣钞票。 如此看来,一时不能说人话倒算不上坏事,要是能够说人话,反倒惹出惊天动地的麻烦来。能保留人的思维意识已经相当不错了,如果再能够听懂人话,那已经是阎王爷对自己天大的恩赐。 家门近在咫尺,看得见望得着,却犹如阻隔着万水千山,难以迈进,马小跑深感痛苦。 既然白天难以通过院坝,为何不利用夜色的掩护回家?恐怕也不行!晚上虽然鸡入笼,狗进窝,不再成为致命的威胁,但是猫就说不清楚了,它或许会睡觉,或许会出来捉老鼠,运气不好就会狭路相逢。另外老鼠也主要是夜晚出来活动,属于杂食性动物,碰见虫虫它也是要捉来吃的。 看来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一律都是危机四伏啊! 原来,变作一只虫子,处于世间生物链的最底层,有无数的天敌,随时都会面临致命的威胁,虫子的生命竟然如此脆弱不堪! 唉!唉! 难道就只能困在此处,近望家门而不能入了吗? 马小跑一时无法可想,失失落落地爬到洞口。 已经没有了太阳,天气变得阴冷,马小跑打了个寒颤,猜测此时大概是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 他爬上一棵长得最高的牛筋草尖上,四望观察,确认暂时没有天敌的威胁,这才向家的方向望去。他十分奇怪为什么家里无人进出。如果父母亲都忙着在屋里照顾他的躯体,奶奶在她的房间里念佛的话,为什么嫂子不把侄子带到院坝里玩呢?对了嫂子早已经休完产假,回到了工作岗位,只有早晚能带一带侄子,白天侄子只能由父母亲照顾。 哥嫂或许还没有下班。 马小跑正想到哥哥和嫂嫂的时候,不想庭院的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哥哥马小跳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进了门,嫂嫂随后跟进来,怀中抱着一叠本子。 嘿,念到曹操,曹操就出现! 马小跑立时激动万分,使劲摩擦着背上的一对翅膀,竭尽全力发出最大的鸣叫声。 “唧唧!唧唧!” 马小跳放慢脚步,向桂花树这边望了一眼。 马小跑拼命叫喊: “哥哥,哥哥,我是弟弟,我是马进,我在这里,你快过来!” 可是马小跑声嘶力竭的一遍遍叫喊,全都化着蟋蟀那既响亮又悦耳的鸣叫声,在马家的庭院中回荡。 马小跳对蟋蟀的鸣叫声只是稍稍留意了一下,随后径直向前走。 不过嫂嫂向马小跑这边望一眼之后,用奇怪的口气问她的丈夫,这才早春三月,为什么就有蛐蛐儿鸣叫了呢?居然叫得特别响亮! 马不跳回答说,今年暖和得早,或许有早孵化出来的。 嫂嫂继续疑惑不解地说,蛐蛐儿属于秋虫,一般是在秋天鸣叫,再早也不可能早过夏天吧? 马小跳回答,如今气候变暖,污染严重,自然界很多生物都变得不正常。 后面的对话,马小跑已不再听得清楚,因为马小跳已经将车架在屋门口,同嫂嫂迈进了屋。 蒙达跳出来迎接哥嫂。 三只鸡在菜地边上寻食。 花花趴在洗衣台上舔爪子。 马小跑放下已经抬望得有些僵硬的脑袋,心里十分难受地想,总算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但是亲人却对他视而不见。 随及他又快活起来,欣喜自己依然听得懂人话。回到家里,听不懂家人的对话,将会是一件多么让人伤心的事情!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是多余的。不能说人话倒也罢了,只要能听懂人话,已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现在的中心任务,就是想出办法安全穿越院坝迈进家门。 此时,二堂姐马一丽牵着侄子钱堆堆过来,一进门,她便松开儿子,任由他在庭院中玩,径直朝屋里走去。 接着,大堂姐马一美也带着侄子金砣砣进门。金砣砣一见钱堆堆在,便和他在庭院中一起玩。大堂姐自己进屋去了。 马小跑随时准备着跳进草丛,如果两个侄子发现自己,保准会来捉。 喜欢虫子是小孩子的天性,曾经的自己也是如此。 两个侄子并没有发现他,趴在水泥地上玩石子。 不过,起风了,牛筋草随风摇曳着身子,马小跑的身体也随着摇来摆去,顿时感受到寒意深深,身体不停地发抖。难怪听见嫂嫂说是三月份,此时是仲春时节,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这个时节,许多昆虫,包括蟋蟀一定都还呆在卵蛋里,并没有孵化出来吧。 马小跑打算继续呆在草尖上,等待爸妈出来望上一眼。他同时盼望元元能到家里来,好看上她一眼。可是夹带着寒意的春风冷得他无法忍受,他不得不跳下草尖,依依不舍地向洞里爬去。 他突然想起,那洞里阴暗而潮湿,夜晚一定十分寒冷,何不拖一片枯树叶铺在洞底当床。 于是,他在桂花树脚下找到一片大的枯叶,用嘴衔着拖下洞去。可是他却没有考虑到,对于那个拇指般大的洞,树叶子太大了,根本拖不进去,他只得将树叶撕咬成小片,一片一片拖进洞。 马小跑将洞底铺整完毕,天色已经黑下来。他不敢在越发寒冷的夜晚呆在洞外,便在干燥而暖和的“床”上趴着。 第六十五章:美味的鼠肉与可恶的老鼠 马小跑一整晚都不敢爬出洞,因为夜晚的洞外着实有些寒冷,一出去,准会被冻成冰棍。 他趴在洞底,非常的困倦却丝毫睡不着觉。他想起,蟋蟀是夜间活动的昆虫,白天一般都呆在地下休息,每到黄昏时分,才开始出去寻找食物和进行鸣叫等活动。 超长而寂静的夜晚让马小跑十分难受,他换尽了各种姿势(此时的他不可能象人一样躺着或者侧卧,只是多换几个趴的方向而已),想着亲人想着元元,胡思乱想了许多事情,总是盼不到天亮。 洞外忽然传进来“叽叽”两声叫唤,紧接着一股强烈的骚臭味飘进洞里来,呛得马小跑恶心得想吐。辨别气味,他立刻明白,洞外来了一只讨厌的老鼠。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遥想少年时代,马小跑捕捉过的老鼠,就算不以万计,怕也有数千只。屋里的家鼠、野外的田鼠,都是他和他的小伙伴们时常捕捉的目标。如果政府防四害部门要表彰捕鼠英雄的话,非他马小跑莫属。并且他的捕鼠方法堪称绝对环保,所用工具不外乎捕鼠夹、粘鼠板、灌鼠桶、射鼠竹弓而已,从不使用灭鼠药、电鼠器材等,因为虽然鼠药、电线省事,却极易伤及生畜等无辜,甚至危及儿童生命。 更重要的原因,捕捉的老鼠是专门用来吃的。选取活蹦乱跳的健康老鼠,剥皮去内脏宰掉头和四爪,抹上盐巴、香油、辣椒面、花椒面、味精等作料,用鲜荷叶包裹三层,埋进柴灶的火灰中焖烧半个小时,一只金黄色的、异香扑鼻的焖烧全鼠就大功告成。用手一缕一缕撕下金线似的鼠肉放入口中,那鲜香无比的滋味,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美妙。 马小跑相当自豪地回想起,喜剧明星陈佩斯也吃过他制作的老鼠肉,并且赞不绝口。 在他十岁左右的时候,陈强和陈佩斯两父子,带领一大批人员到村上拍摄一部叫《伙伙寻宝记》的喜剧片。 那个时候的陈佩斯大约三十岁上下,十分年轻,饰演一个不务正业、成天做着寻宝发财梦的角色。一个特别漂亮的女演员饰演他的妻子。 村内村外大批群众放下农活跑去围观。马小跑每天放学之后,连家都不回,径直跑到拍摄现场观看。 陈佩斯在剧中干过各种营生,比如卖锅盔、杀牛、种田等,但是都不上心,只幻想着上山寻宝轻松发大财的美事,就和《鬼吹灯》中描写的摸金校尉差不多,但是又不具备摸金校尉的本事。因此他家里经常穷得揭不开锅。他便时常跑到他姐夫家里蹭饭吃。有一次他又饿得翻白眼,忍不住再去他姐夫家,这一次他自感很不好意思进门,便在围墙外面跳起脚向院内望。他的姐姐讨厌他游手好闲,他的姐夫倒是可怜他,将他拉进屋煮面条给他吃。他吃他的姐夫煮,一碗又一碗,他的姐夫根本赶不上他吃的速度。他将人饥饿难耐的感受、和吃面条的那种馋样演绎得淋漓尽致,与后来他和朱时茂合演的小品《吃面条》有异曲同工之妙。 拍摄陈佩斯吃面条时,马小跑观看到他的那些无比夸张动作和馋相,心想那面条有什么好吃,我拿来一样美味,保管馋得你口水长淌! 于是,马小跑奔回家制作了一只火灰焖烧全鼠,带到拍摄现场高举在手中,将鼠肉一丝一丝撕下来放入口中。 不出所料,那陈佩斯闻到味道,童心未泯似的,当真跑过来询问他是什么好东西。 马小跑也不说话,只将鼠肉举到陈佩斯鼻子底下。 陈佩斯经不住异香考验,竟撕下一缕来品尝。这一尝一发不可收拾,陈佩斯三天两头追着马小跑为他做焖烧全鼠吃,他吃鼠肉的馋样,那是真真切切的性情表达,而不是剧情中所表现出的那种极尽夸张的样子。 那些剧组人员,几乎都吃过马小跑制作的美味鼠肉。 马小跑还为他们制作烤红薯、烤洋芋等美味。陈佩斯为此向他付过钱。 那一张张平生第一次挣到的钱,马小跑压在枕头底下很久很久都舍不得用。后来他不止一次地想,自己进入厨师这个行当,会不会与当年成功出售过美味鼠肉有关系。 马小跑正快快乐乐回想着因焖烧鼠肉而与陈佩斯结下一段缘的往事,却猛然听到头顶“细细碎碎”挖泥土的声响。他抬头一望,大吃一惊,外面的老鼠,正嘴脚并用地挖掘着他的地洞,那巨大的身影遮避了洞口,细长的鼠须都与他的触须碰上了! 马小跑顿时背心透凉,原来这只老鼠是冲着自己来的! 老鼠灵巧地拔拉着地洞,本就不深的洞,已被挖开一大半。 马小跑将身体紧缩至洞底,已无路可退。细长的鼠须,已是第三次碰上他头上的触须,那红红的尖嘴和雪白的利齿,正有恃无恐地在他头顶晃动。 马小跑绝望地想,曾经无数只老鼠成为他肚腹中的美味,此时,他却立刻就将成为老鼠的盘中餐,真是恩有恩报,仇有仇报,如果不报,时候未到。白天逃脱鸡的巨嘴,夜晚却逃不脱鼠的利牙,这难道是天意吗?白天还庆幸因祸得福,给自己修筑了一处藏身之洞,万万没有想到,这居然是自掘坟墓!小小的土洞对于老鼠来说,简直不堪一击,当时为何没有想到为自己留一个逃身的后门呢? 虽然恐惧,马小跑并没有彻底绝望,他急速转动脑袋思考逃生的办法。 有了! 这原本是一条裂缝,白天筑洞时,他是用泥块堵着侧面,再用细小泥巴抹平缝隙的,一推侧壁,一定能推开泥块,逃进狭长的地缝里。这条长长的地缝,除非全被老鼠耙个底朝天,否则是不容易捉到他的。 老鼠已张开大嘴,露出尖牙咬向马小跑的脑袋。 说是迟那是快,马小跑头脚并用,猛撞侧壁,一块泥土被推开,他急速扎进地缝里去。 那只老鼠嘴咬不中,急忙伸爪抓来,拍打在他的尾丝的。他拼尽全力从鼠爪中抽出尾丝,逃向地缝深处,屁股又一次被拉扯得巨痛。 老鼠沿着地缝嗅了一阵,大概嗅出要将一条半米多长的地缝挖开来捉拿蟋蟀,过于费时费力,于是拖着长长的尾巴转身离开了。 马小跑一面聆听地面动静,一面自抚惊魂。 过了良久,外面传来几声响亮的公鸡打鸣声。显然那是自家的公鸡睡醒了。公鸡开叫,自是到了凌晨,不久天就要亮了。 这漫漫长夜,漆黑而又寂静,不仅难打发时间,而且暗藏着致命的危险,剩下的黑夜,不知还会有什么瘟神找上门来。 马小跑不敢再大意,绷紧了神经。他同时感受到深切的寒意,肚腹贴着冰凉的泥土,令全身寒颤不已,他伸直脚将肚腹撑离地面,背部又贴到地缝顶上,同样冰凉难忍。黎明前的夜晚,不仅是夜晚中最黑暗的时刻,同时也是一天当中气温最低的时刻。 其它虫子,不知此时是如何过的,难道它们能在温暖的窝里放心大胆地沉睡吗?对了,早春季节,绝大多数虫类,要么还是一枚卵没有孵出,要么还呆在茧里没有羽化,要么正在某处土堆下沉沉冬眠。只有惊蛰过后,春雷响起,各种虫类才会大量涌出。 嫂嫂说此时是三月,不知她说的是阴历还是公历,如果是阴历三月的话,那么惊蛰已经过了。 马小跑自感身体冷得难受,六只脚都冻得僵硬,他在地缝底部爬来爬去,以增加体温,不过运动也增加不了多少热量,因为不仅泥地潮湿而冰凉,外面还不时灌进冷风来。 一时不可能找到温暖的地方,还得继续为自己营造一个避寒的窝。 马小跑爬回最初的藏身之地。 泥玛!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造的藏身之洞,已经被糟蹋得面目全非! 只有铺就的碎树叶还在原地。 可恶的老鼠! 等老子真正还阳回来,将一如继往地对你们杀!杀!杀! 马小跑将那些树叶衔到地缝的另一处,又拖来泥块围出个临时窝棚,留一条缝隙观察外边的动静。 对于普通的蟋蟀,搭建出这样的栖身之所显示出复杂的技术含量,但是对于穿着蟋蟀外衣的马小跑来说,却是再简单不过。 刚刚忙完,外面传来响亮悦耳的鸟叫声,一望天空,已显现出青乎微亮的曙光。 第六十六章:我是你的孙子小跑啊 地缝实非久留之地,必须想办法尽快回家,而且最好就在今天。前面运气好,躲过了两次劫难,不代表天天运气都好,总有一天会死于非命。 唉——忘记问闵公师傅另一个问题,万一在化虫生活期间死于非命,我的魂魄还能回到地府,重新来过么? 怎么还想着重新来过!这种非人的日子还想再过第二遍吗?脑袋并没有被鸡嘴夹过,为什么依然打铁呢?(“打铁”是蜀语,形容脑袋昏聩的意思)。 家里也不安全,鸡狗猫等畜生成天在屋里转悠,碰上它们是随时随地的事。 家人倒不一定会故意将自己置于死地,尤其是信佛的奶奶,是绝对不会捉自己的。不过家人嫌自己是一只虫子,将自己赶出门是完全有可能的。或者家人一不小心,一脚就将自己再一次送回地府也说不定。 躲进奶奶的房间倒是一个上上之策,到时再想办法引导奶奶,由她警告家人不要伤害自己,如此就有了一定的安全保障。在奶奶的房间里,鸡是进不去的。躲在衣柜等高处,狗也拿自己没有办法。如果花花进去,找个缝隙藏身,那么即使被花花发现,它也只能干瞪眼。 好,就这么办! 不过,现在首要的问题,依然是怎样才能够安全爬进家门! 家人总有靠近桂花树的时候,到时候悄悄跳上家人的衣服,由家人带着进家门,这不是一个上好的办法是什么呢!昨天没有想到这个方法,如果早知哥嫂会下班回家的话,或许昨天就跟随他两口子回家了。 思考好回家的办法,马小跑心里快活起来。他向洞口一望,见有亮光射进来,想到天已亮了,便爬到地缝口,仔细观察一番周围的形势,没有什么危险,进一步爬上地面。 天虽然已亮,却是灰蒙蒙的,草尖上也没有露珠。昨天天朗气清,阳光明媚,今天却变了天,显然是雾霾作怪。 昨天被公鸡践踏的青草,一部分已经重新立起来,但是地缝周围还是一派乱糟糟的景象。马小跑依然不能透过青草望见家里的情形。他找到一株粗壮的青草爬上草尖,望见院坝的那一端,奶奶正挥动着叉头扫帚向他这一方向扫着地。 马小跑甚是激动,不过,他不再象昨天看见哥嫂时那样拼命大喊大叫,因为叫破了天,他们也不会明白他就是马进。他保持着理智,一面默默地瞧着奶奶扫地,一面警惕着周围的情况。 蒙达站在阶沿上摇着尾巴观看奶奶扫地,三只鸡也在院坝另一角的笼子旁逡巡,奶奶的扫帚扫向它们时,它们便叉开翅膀跳开去。不见花花的身影,它或许昨晚通宵去外面寻欢,此时还未回来,或者在屋里呼呼大睡(花花是一只公猫,因为经常晚上跑得不见踪影,加之毛色黄白相间,相当好看,因此家人有时叫它花花公子)。 奶奶一步一步向马小跑这一方扫过来。 奶奶每天早晨都会将庭院中的垃圾扫到大门外去。 一定有机会跳到奶奶身上,由奶奶带着回家。马小跑瞧见三只鸡在围墙边的一小畦菜地周围寻食,没有来大门口的意向。他便振翅蹬腿,三步并着两步跳到靠近大门一侧的地圈边上,等待奶奶近前来。 虽然此时鸡不会近前,蒙达趴在阶沿上,花花公子不见踪影,但是天上随时可能飞下一只鸟来。 马小跑相当谨慎。 他已瞧见一处躲藏地——脚下一块砖与地的夹角处有一个小洞,一旦危险降临,他一纵身就能跳进洞里去躲避。为了保险起见,趁奶奶还没有近前来,他跳下地,小心钻进洞内探查一番。 洞至少有他身体的三倍深,顺着砖壁斜而向下,洞口小而内部大,好像一个储藏食品的微型地窖。洞口的泥巴干燥而坚硬,或许除了老鼠,不要说鸟嘴,就是巨大的鸡嘴恐怕一时也啄不开。唯一的缺点是只有一个进出口,如果呆在洞里碰上昨晚的老鼠,那就只能一命呜呼。 马小跑从新跳上砖顶,看见奶奶已扫到桂花树下的地圈外,不过她始终面向大门,扫帚左一下右一下,他找不到机会纵身跳上奶奶的衣服。奶奶似乎瞧见了火砖上的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一句: “好大一只蛐蛐儿!” 奶奶留意着没有将扫帚扫到火砖上,分明怕伤到“蛐蛐”。 马小跑在心里无助地呐喊: “奶奶,是我,我是你的孙子小跑啊!” 奶奶打开大门,将地上的垃圾归拢到大门外侧的墙边上。此时奶奶正好背对着马小跑,虽然距离有两丈多远,只要拼力跳过去,三五下就可以跳上奶奶的衣服。 马小跑做好准备,正待跳下水泥地,不料蒙达见奶奶打开大门,跑了过来,它站在奶奶身后望着门外,却并不去门外玩耍。 马小跑没有逃离火砖,他想即使蒙达发现了他,此时不一定会对他感兴趣,即使感兴趣,狗捉虫子没有猫灵动,不一定抓得住他。他只等蒙达离开奶奶,就迅速跳过去。他不能失去这么好的机会。 蒙达向马小跑这面扫了一眼,似乎瞧见了他,黑溜溜的大眼珠锃地一亮,立刻向他跑过来。 马小跑高度紧张,立刻蹬腿跳进砖缝。 蒙达在洞口嗅寻一番,又跑向奶奶身边。 马小跑谨慎探出脑袋,发现蒙达已经离开,再次跳上砖头,瞧见奶奶已将所有垃圾扫到门外,拖着扫帚朝回走,蒙达跟在奶奶身后,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该死的蒙达! 马小跑望着奶奶和蒙达的背影,心里无比失落。 他瞧见父亲走出厨房,到菜园里掐了一把葱子。他猜想,家人今天的早餐是吃面条。 父亲走路有点瘸拐,不知是年轻时候的老伤犯了还是才扭的新伤。 母亲端出一脸盆水,泼到洗衣台边的阴沟里,随及返身进了屋。 马小跑已见到了三位亲人,却不见哥嫂和侄子出来。难道哥嫂今天不上班吗?或许今天是周末。 听得墙外竹梢上传来一阵竹叶摩擦的婆娑声,声音较弱,但是马小跑警觉性高,他虽然猜测那是风吹竹林的声音,不过依然立刻抬头一望。 我的天! 一只喜鹊向他直扑下来,已飞到桂花树冠的高度。 说是迟那是快,马小跑猛地扎进砖洞奔到底部。喜鹊紧跟着落在洞口,偏着脑袋向洞内张望,又试着用嘴向洞内啄了两下。还好洞口较小,喜鹊的脑袋不能探进来,即便如此,马小跑依然反身倒挂在洞顶,以确保绝对的安全。如果此时是一只老鼠,他可绝对成为瓮中之鳖。 喜鹊跳开了,洞外一时没有了声响。 马小跑不能确定喜鹊是否飞走,因为没有听见翅膀扇拍的声音,唯有静心聆听外面的动静。 他不禁佩服喜鹊的视力,在高高的竹梢上,居然瞧见了趴在地砖上的小小的他。 过了好一阵子,终于听见“扑”的一声响,随后听到墙外竹林中传来喜鹊响亮的长鸣,想必是刚才那只鸟飞走了。 马小跑大胆爬到洞口向外张望,确定喜鹊已经飞走,这才重新跳上火砖。 他感概地想起,自己曾经虽然打落下无数只鸟来填肚腹,不过从来没有伤害过喜鹊。因为从小母亲就告诉他,喜鹊不仅是专门捉害虫的益鸟,而且是报喜鸟,会给人带来好运。它的叫声非常的悦耳动听,他特别喜欢听。他不但没有伤害过喜鹊,小时候还专门在高高的树叉上挂上旧炊壶,提供给它们住宿。喜鹊非常喜欢拖家带口住进炊壶里去。 这只喜鹊居然会飞下来啄他,真是恩将仇报! 不过他丝毫不怪它,谁叫他如今是一只蟋蟀呢,在鸟儿的眼里,他就是一只美味的虫子而已。 阶沿边上,一辆儿童车正向大门移来。 透过车的座椅下方,马小跑瞧见一双穿着花棉鞋的小脚正蹒跚地向前迈着,但是小脚上面的身体和头都被椅背遮挡住了。还有一双靸着棉拖的大脚跟在小脚后面,马小跑抬眼一望,正是母亲! 是侄子推着车,正在学走路。侄子学步学得蛮早的。 蒙达跟着车,左跑右跳,甚是活跃。 这只该死的金毛,谁出来,它都要跟着! 马小跑急切盼望侄子能推着车走到大门口,如此,他就能够跳上母亲的衣服,或者跳上儿童车。 马小跑咬牙切齿地想,如果这次蒙达再阻挡他回家的路,真正还阳之后,他非得好好教训它一番不可。 侄子学步似乎并不专心,推两步,回头望一下她的奶奶,又推两步,扬手向蒙达挥动两下,身体摇摇晃晃似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那辆童车忽快忽慢、弯来拐去地移动着,一时拐到菜地旁,一时拐回阶沿下。每一次,母亲都一手扶着孙子,一手调整车头对正大门方向。 车头摆动过猛,车前兜里的一只小皮球抖落出来,向洗衣台方向滚去。 蒙达快速追过去,将皮球衔回来交给小主人。小主人抬手又将皮球打落地上。蒙达再次衔起来,这次它学乖了,不交给小主人,而是交给大主人。大主人接过,放还车前筐中。 马小跑焦急地期盼半天,儿童车兀自才移动到院坝中央,距离他还在十米开外。他想自己跳过去,但是又怕自己跳动着的身体引起蒙达的好奇心,便强压下冲动,静静地等待。 儿童车又向大门方向移动过四五米,距离马小跑越来越近。 此时,马跑跑站在阶沿上招呼牛幺婶开饭。 牛幺婶一面答应着,一面伸手调转车头。 马小跑刹时失望不已,为何父亲早不开饭晚不开饭,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 距离只有四五米了,不近但也不算太远,如果失去这次机会,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机会出现,呆在桂花树下,危险会随时不期而至,与其身处危险境地等待十拿九稳的机会,不如冒险一搏,纵身跳过去搭上儿童车。反正花花不在,蒙达不一定对自己感兴趣,或者它不一定抓得住自己。 马小跑蹲身展翅,正待纵身向儿童车跳过去。却听见侄子“哇哇”哭闹起来。 牛幺婶赶紧一面哄着他,一面依旧将儿童车摆向大门方向。并扭头叫马跑跑先吃。 见此情景,马小跑重新振奋起来,随及按兵不动,心想为安全起见,还是稳妥地等待更好。 马小跑急切地期盼着:侄子快过来,你让叔叔搭上你的车,叔叔还阳之后天天给你买糖糖! 幸运,儿童车正如他所期盼的,一路向他的方向滚动而来,虽然姗姗来迟,总算前轮抵在了他所在的地圈上。 蒙达操着鼻子围着火砖嗅一圈,猛然瞧见马小跑,便向他靠近,虽然动作较慢,显得温顺,从它的眼神中似乎瞧不出危险,但是马小跑依然纵身一跳钻进砖下的地洞。他趴在洞口四望,却又不见了蒙达的身影,于是再一次大胆跃上火砖,他瞧见蒙达正高抬一只腿,对着桂花树干撒尿。 牛幺婶已经将车头调转至屋的方向,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抱起侄子蹲到地上,拔开侄子的两条小腿朝向地圈里,嘴里念叨着: “狗狗撒尿尿,奔奔也撒尿尿哈!”(奔奔是马小跑侄子的小名,奔奔刚生下来时,体弱多病,他的爷爷希望他健康成长,活泼奔跑,便给他取了这个小名)。 童车一时静静地停在马小跑面前。 绝佳时机! 第六十七章:侄子这泡尿,是为你叔接风洗尘吗 马小跑纵身跳上车身,沿着儿童车的支架,迅速爬到车座下面的正中央,座下有两根交叉的铁棍,他抱住其中一根。三角型的塑料座椅,能很好的隐藏他,中间有八九个小圆洞,正好可以让他穿过洞瞭望车上方的情形。 马小跑动作迅速,悄无声息搭上了童车,没有引起牛幺婶和奔奔的注意,如果婆孙俩发现了他,奔奔想玩弄他,牛幺婶为了孙子高兴而捉他,他岂不是性命堪忧。 奔奔不愿被把尿,板着身体蹬踢双腿,嘴里吚吚呀呀地哭闹。牛幺婶见把不出尿来,又将奔奔放到车旁,奔奔却不愿意下地了。牛幺婶便将他放上车,推着车向屋里走。 蒙达撒完尿回来,也没有发现马小跑,依旧围着婆孙俩和车跳来绕去。蒙达的身高远超过童车座椅,当然不能发现车座下有异样。 奔奔穿着开裆裤,胯下没有绑尿不湿,红嫩嫩的小屁股遮住了座椅上的小圆洞。 马小跑随着童车在水泥地上的抖动摇晃着身体,望着从洞中露着的小鲜肉,心里无比快活。 侄子啊侄子,多亏你不再愿意下地,你奶奶才推着你往屋里走。否则还不知道你要玩到什么时候才愿意回去。你可知道,此刻你正骑在你叔的头顶上呢!你小子可得管好你的小屁屁和****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拉屎拉尿,要不然你的尿尿便便浇得你叔全身上下臭气熏天,可叫你叔如何回去见家人! 马小跑从车座下瞧见三只鸡依旧在菜园边上寻食。鸡是不会主动靠近人的,此时他毫不担心它们仨。他担心的是花花,不知它是否在屋子里,马上就要进屋,接下来最是要提防的就是它! 马小跑想到,到达阶沿上,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母亲将奔奔和童车一起抬进屋,一种是母亲抱走奔奔,将童车留在院坝中。他已经想好,如果出现第一种情况,那么自己依旧搭顺风车。如果是第二种情况,自己就快速跳上母亲的衣服,跟随母亲进屋。 马小跑正思考着如何进屋,不想一股热流从座上的圆洞中奔流而下,瞬间将他浇了个全身透湿。本来有些僵冷的身体,此刻顿感暖热无比。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好小子!你奶奶刚才把你尿你不撒,竟敢在你叔的头上撒尿!你是用这种方式为你叔接风洗尘吗?哼哼!等着你叔还阳回来,定然将你娃的屁股打开花! 马小跑愉快地享受着童子尿的热浴,搭着童车很快到达阶沿下。 牛幺婶丢下奔奔和童车,自己进屋去了。 预想的两种情况都没有出现,这让马小跑始料未及。 已来不及跳上母亲的衣服。他爬到车座的边沿,一来躲开尿流的地方,二来观察形势,寻找另外的时机。 嫂嫂举着一只奶瓶走出来,正待蹲下身喂奔奔,发现院坝中的尿迹,一面惊呼着奔奔尿湿了裤子,一面弓身向童车里抱奔奔。 嫂嫂的裤腿正挨着童车。 说是迟那是快,马小跑一蹬腿跳到嫂嫂的牛仔裤脚上,又迅速跳上嫂嫂背后外衣的下摆处,藏到衣服内侧。嫂嫂的外衣是一件暗红色的呢子外套,下摆遮盖住她的屁股,长到大腿处。马小跑随着嫂嫂身子的摆动,在外衣下摇来摆去,他的身体不时地碰撞着嫂嫂紧实的大腿。 马小跑感觉相当难受,与嫂嫂如此亲密地接触,是自嫂嫂嫁入马家以来破天荒第一次,之前他连嫂嫂的手都没有碰过一下。 这叫哪门子的事儿啊! 他心里立刻祈祷:嫂嫂不要见怪,兄弟这厢有礼了,你快抱着奔奔进屋吧! 未曾想,嫂嫂双手举着奔奔站在台阶上不动步,却吩咐屋里的母亲将奔奔的裤子送出来,还要抬一只凳子出来。 母亲没有回答嫂嫂,大约是进卧室寻找侄子的裤子去了。 马小跑急坏了:嫂嫂呀嫂嫂,如果你知道你的小叔子呆在你的衣服里面,你会作何感想啊?你可知道你的小叔子此时有多么难为情!嫂嫂你快快进屋吧! 蒙达围着嫂嫂和奔奔转圈子,似乎发现嫂嫂外衣下面有情况,于是伸着鼻子在她背后的衣服下嗅来嗅去。 马小跑闻到了蒙达鼻孔中喷出的臭气,一面向上爬升,一面在心里驱赶蒙达: “该死的蒙达,让开!” “呜呜!”蒙达的叫声居然不是“汪汪”,一点都不刺耳,让人感觉温和而友好。 此时马小跑达到与嫂嫂的屁股平行的高度。 嫂嫂抱着不停挣扎的侄子左右摇摆,马小跑的身体便随着外套一下又一下地碰撞到被牛仔裤紧绷着的屁股上,他感觉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还好,嫂嫂内里穿着紧腰的浅绿色毛衣,他并不能瞧见嫂嫂的肉肉。 牛幺婶大概还未翻找到侄子的裤子,迟迟不出来。 马小跑无奈地等待着,不无自嘲地想: 其实生活中,小叔子偶尔与嫂嫂开几句玩笑,哪怕是带一点黄色,也不会有人见怪,人们反而认为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自己此时是迫不得已才与嫂嫂挨得如此亲近,并非有意,嫂嫂即使知道,又怎么可能怪罪呢。 农村往往有一个习俗,哥哥一旦意外死去,弟弟如果没有结婚的话,邻居甚至家人往往会撮合嫂嫂与小叔子走到一起。他们这样做的用意有三条,一是嫂嫂不用外嫁,带走儿女带走财产,照苏东坡的诗所说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是弟弟不用浪费聘礼另取老婆,不用努力就获得现成的老婆和儿女;三是又能很好照顾哥哥的儿女,更不会将父母与孙儿孙女分离。 世上小叔子暗恋嫂嫂的现象也时有发生。 但是反过来,哥哥与弟媳就不行。因为按照中国的传统伦理观念,长哥当父长嫂当母,哥哥绝对不能够与弟媳开玩笑,更不能因为某种原因与弟媳走到一起,如果发生以上现象,那么闲言碎语一定满天飞,口水都要将他们淹死。 马小跑正胡思乱想之时,听到嫂嫂抱怨母亲: “妈,还没找到吗,就是浅灰色加厚的那一条。” “找到了找到了,”牛幺婶一面从里屋向外走,一面急急地回答说,“外边冷,进屋换吧。” 嫂嫂只得走进饭厅。 马小跑料想嫂嫂进屋一定会坐上椅子,万一嫂嫂一屁股将衣服后摆连同他一块坐到椅子上,他瞬间就会被两座屁股大山压榨成一摊肉泥。 但是他又不敢跳下地,因为蒙达也跟进屋来,始终围在嫂嫂和侄子身边转悠。 马小跑吊在衣服下沿观察形势,正待嫂嫂撅着屁股将要坐到饭桌边的椅子上时,他赶忙爬到衣摆外面,跳到嫂嫂背上,继而跳到她肩膀上。 牛幺婶眼尖,瞧见了马小跑,对媳妇说: “你左边肩膀上好大一只蛐蛐儿!” 嫂嫂也感觉到肩头有虫子跳动,急忙扭头望时,马小跑赶忙跳上饭桌。 马跑跑和马小跳都坐在桌前吃面条。马跑跑猛然发现饭桌上的马小跑,立刻扬手驱赶。 饭桌上肯定不容自己多停留,眼下跳到哪儿去呢? 马小跑心急火燎地四处打望。他瞧见靠墙最近一方的椅子没有坐人,于是躲开马跑跑挥来的一巴掌,跃过桌中央的菜盘,跳到饭桌空着的一方,马跑跑的手追赶过来,他紧接着跳到椅子的靠背顶端。 马跑跑没有再追打,收手继续吃面条。 马小跑向椅座上一瞧,我的天!花花正团身趴在椅子上呼呼睡大觉!这只懒货,不知昨晚又跑到哪里去调戏良家女猫,一定天亮才归家。难怪昨晚庭院中出现老鼠,这个家伙擅离岗位,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此处也非久留之地,即使不遭家人驱赶,花花一旦醒来,也不是一件好耍的事情! 第六十八章:父为儿,爷为孙,捉住小叔为奔奔 马小跑望见椅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日历。挂历距离他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有一定高度,他没有把握能够跳上去。不过他想到,目前唯有跳到挂历上才更安全,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椅子上多停留。即使跳不过去而落到地上,也摔不伤。 马小跑运足气,展翅蹬腿一跃,刚好抓住挂历边沿,他迅速爬到挂历顶上。 蒙达蹲在地上,摇着尾巴望着他,眼神显得和气又友好。 他没有想到,嫂嫂一面为奔奔换裤子,一面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他跳上挂历,一面说: “真的是好大一只蛐蛐儿!马前,是不是我们昨天在大门口听到叫唤的那一只?怎么会跑进屋来了呢?” 马小跳回应说: “不晓得是不是。这么早的时节,为啥就出现这么大的蛐蛐儿?是不是去年的蛐蛐儿躲过了冬天,活到现在?” “不可能!”嫂嫂肯定地回答,“蛐蛐儿都是一年一生,我是教生物的,连这个常识都不晓得吗!” “就是嘛。我想一定是因为今年暖和得早,所以蛐蛐儿出来得也早。” “捉来给奔奔玩耍,他一定很高兴!” 马小跑一听见嫂嫂这个馊主意,心里陡然紧着一团,急忙四望寻找着更可靠的藏身之处,同时蹬腿展翅做好随时逃离的准备。 马小跳却回答: “奔奔太小了,捉来玩不了两下子就会给玩死。” 听见哥哥反对嫂子,马小跑提悬的心稍稍放下。他想,哥哥还算有主见,不属于妻管严,如果他唯老婆之命是从的话,骨肉相残的场景很可能就此上演。 马小跑稍稍放松心情,准备吟诵一下曹植的《七步诗》,以此表达对哥哥的不杀之情,不过听见哥哥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吟诗的心情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这么大的个头,实在罕见!我小时候喜欢和弟弟捉蛐蛐儿,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么大的,捉来斗蛐蛐儿,绝对打遍天下无敌手。” 马小跑重又紧张起来。心想,哥哥怎么想起小时候捉蛐蛐儿的事,你只是捉过,我还吃过呢!你不会说干就干,真要捉住你的弟弟弄去斗蛐蛐不cd当爸爸的人了,你还好意思玩蛐蛐儿吗?”牛幺婶端着一盆热水走过马小跳身边,打趣着他说,随及走进她的卧室。 “我来捉!”马跑跑放下碗筷站起身朝马小跑走来,“这么大只蛐蛐儿,孙子玩起来一定很高兴,玩死就算了,有啥子可惜的!” 马跑跑对着马小跑扬起手慢慢靠近。 马小跑未曾料想父亲会自告奋勇捉自己,紧张地判断着父亲的手扑来的路径,不等它靠近,他一蹬腿跃过父亲的头顶,落到他的另一边肩膀上。 “这边肩膀上!”嫂嫂惊呼。 马小跑哪里会等马跑跑反应过来,立刻跳回饭桌上。正埋头吃面条的马小跳“啪”一声扔下筷子,扬起双手从两侧向他包抄。马小跑根本不给马小跳形成合围之势的机会,立马跳到马跑跑刚起身的椅子靠背上。 马跑跑不小心撞到花花睡的椅子,将花花惊醒,花花抬起脑袋迷糊着双眼张望一下,“喵”的叫一声,随及恢复睡姿继续美梦。 马跑跑和马小跳父子俩一左一右,齐齐向马小跑合围而来。 奔奔望着他爷爷和爸爸弓身闭气紧张奋战的样子,手舞足蹈地“咯咯”笑个不停。 马小跑更加不敢怠慢,闪电般跳下地,跳过哥哥的脚背,跳到对面墙边,跃上半人高的消毒柜,再跃上差不多一人高的冰箱顶部。他爬到冰箱边沿向冰箱与墙壁之间的缝隙瞧了瞧,发现冰箱下部没有封闭,大概冰箱曾经坏过,师傅维修后忘记上盖板。如果他们穷追不舍,他正好跳下去躲进冰箱内部,叫他们将冰箱拆成七零八落的零部件都别想捉住他。 “对不起哈,小孙子!”只听父亲说,“这只蛐蛐儿跳得太快了,爷爷太笨捉不住。” 马小跳长得高,不用踮脚就能望见冰箱顶部,两兄弟正好四眼相对。马小跑死盯着马小跳,一面做好跳下冰箱背部的准备,一面想,哥哥你真要对弟弟穷追不舍么? “哎——这只大蛐蛐儿太灵动了!”马小跳叹一声气,摇着脑袋离开了。 只听嫂嫂“呵呵”笑着说: “奔奔,爷爷和爸爸都是大笨蛋,连一只蛐蛐儿都捉不住!等奔奔能跑动了,你自己去捉哈。” 马小跑爬到冰箱前端,望见父亲正弓身逗乐奔奔。哥哥回到桌前从新端起碗。他心有余悸又不无戏谑地想: 父亲和哥哥合力捉拿小儿子,这种父子兄弟之间自相残杀的场面,恐怕只有古代争夺皇位的战争中才会发生,“玄武门之变”、“烛影斧声”就是典型案例。父亲太溺爱孙子了,奔奔如果闹着要月亮,他大约也是要想方设法去摘的。如果自己以后有了儿女,还是少让父亲带的好,免得宠惯坏了。哥哥也是童心未泯,老婆一声命令便屁颠屁颠地照办不误,要不是自己跳得快,兄杀弟的罪名看你这个当哥的这辈子如何承担得起。侄子也可恶,在那儿幸灾乐祸,等叔叔还阳回家,看叔叔如何打你小子的屁股。嫂嫂就更不用说,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因她一句话引起。作为一个女人,本该温柔而善良,难道对一个生命一点怜爱之心都没有么?竟然为博得儿子一笑就要屠杀一只虫子,引起父子兄弟之间的一场残杀大战……罢了罢了,怎么能够责怪他们!他们哪里会知道我就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兄弟,他们的小跑。如果自己当初不贪杯,又哪里会引起这种可悲可叹又奇异的事情! 蹲在地上的蒙达虽然一直盯着马小跑,不过当马小跑跳下地的时候,它并没有追赶,依旧傻愣愣望着他奔逃。 马小跑俯视地上的蒙达,突发奇想,说不定蒙达认出他来,并不会伤害他。狗的某些感观,人是无法知道的。 马小跳“呼呼”喝完面汤,放下碗离开饭厅,走进了马跑跑和牛幺婶的房间,不久又走出来,对他们说: “爸妈,有什么事叫我一声。” 随及“咚咚”迈上了楼。 马跑跑收拾碗筷去了厨房间 奔奔指着屋外要出去,嫂嫂抱着奔奔也离开饭厅。 蒙达跟着嫂嫂出去了。 饭厅里突然间走得人影全无! 只有那只花花公子依旧趴在椅子上呼呼大睡,除了刚才被惊醒过,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下。 这个家伙毛色黄白相间,十分漂亮,体态不胖不瘦,相当匀称——看来长得太帅,很受欢迎,昨晚去外面不晓得经历了几回艳遇,分明是快活了一个通宵累得不行,大清白日里猛补瞌睡。 马小跑只顾着自身安全拼命奔逃,还未来得及仔细瞧一瞧每一个分别已久的亲人。他趴在冰箱上,没有因为历尽险难终于回到了家里而感到由衷高兴,心里反而空落落起来。 回到家里不但不能与家人亲热团聚,反而招致一场险象环生的围追截杀,这是哪门子的事啊!既无法告诉亲人自己就是马进,又不能与亲人说话,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正在马小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动之时,忽然听见父母亲的房间里传出母亲的声音: “妈,你出去走一走嘛。” 他同时听见从脸盆里拧毛巾的水响声。父母亲的房间就在饭厅隔壁。母亲是在叫奶奶出去走一走。奶奶为什么在母亲房间里呢? “我想多陪一陪小孙子!”奶奶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回答。 马小跑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躯体躺在父母亲的房间里! “妈,你成天要么就守在这里,要么就呆在你房间里念佛,运动太少了,你这个年纪,应该每天多用一些时间出去走一走。看你走路都没有去年利索了。” “唉——小跑一天不醒,我是一天都没有心情出去。” “妈,小跑一定会醒来,我们会照顾好他的。趁上午空气好,你出去走一走再回来陪他可好?” 马跑跑洗完了碗,也走进房间,一边穿外套一边帮着牛幺婶劝他妈出去走一走。牛幺婶说着话将奶奶扶出房间,一直扶到屋外院坝里去。 “雾霾天外面的空气有啥子好!”奶奶不太情愿出门。 马跑跑穿好外套又跟出来说: “我买菜去了。” 马小跑分明瞧见奶奶确实比去年显得更老:头发几乎已经全白,脸上的皱纹更多更深,背也驼了一些,不过身子骨还是显得十分硬朗。 牛幺婶返身进屋端着洗脸盆出来,想是要将洗脸水倒去阴沟里。 马小跑从母亲和奶奶的对话中猜测到,父母亲为了日夜照顾他方便,将他的躯体放在他们的房间里。 他急于想进母亲的房间瞧个究竟,于是从冰箱上跳下,通过消毒柜、地面、椅子、饭桌,再跳到地上,快速爬进母亲的房间。他跳上靠门首的床头柜,继而跳上床,再跳到床头板的顶端,趴下来静静地观察屋内的情形。 父母亲的双人床上被子叠放在枕头上,床边搭着一根女式围脖,此外床上就没有什么了。 原来,靠窗那一边加放了一张单人床,有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张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被盖、床单、枕巾等一应床上物品被洗得干干净净,被铺得整整齐齐。 床上那张仰躺并双目紧闭的脸,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脸,如果不知内情的人一见,一定以为他正在熟睡之中。 他的头发几乎长过耳朵,显得有点长,但是梳得顺贴,一点也不显零乱。他的脸干净整洁,也不见唇上和下巴上的胡须,显然是被刮理过。 凝望着自己静静躺着的躯体,马小跑顿时泪如泉涌(如今,他的眼睛既无眼睑也分泌不出眼泪,再多的泪水,也只能在由蟋蟀躯壳包裹着的魂体内流淌)。他悲伤莫名地想到,此时此刻,自己的魂魄和自己的躯体近在咫尺,却无法结合在一起使自己苏醒,天底下,还能有哪一种生离死别之痛,能够大过自己此时此刻灵与肉不能聚合的痛苦! 马小跑正打算跳到单人床头上,与自己的躯体距离近一点,好生瞧一瞧自己,却看见母亲再一次进屋。 牛幺婶抽出床脚的胶凳放在两张床之间,双手伸进被子中,开始按摩马小跑的双腿。 望着母亲的背影,马小跑的泪水再一次在魂体内奔涌而出。他完全能够想象,母亲为了精心照顾他,受了多少累又受了多少罪。母亲一定每天数次为他擦洗揉搓身体,害怕他的身体因为长躺不动生蓐疮,血脉不通肌肉坏死。母亲一定三天两头为他更换床单被褥并清洗,不允许他的身体和床上有任何一点臭味和污迹。母亲一定每晚数次爬起来看视他,看看他醒来没有,有什么需要。母亲一定时时刻刻在心里祈祷,期盼他快快醒来,象所有年轻人一样活蹦乱跳。为了他,不知母亲流淌了多少回泪水,哭肿了多少次眼睛。为了他,不知母亲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忍受了多么痛彻心扉的悲苦。母亲原本漆黑的头发,如今却显出花白,母亲原本丰满红润的脸,如今却尽显腊黄消瘦和疲惫。如今的母亲,看起来并不比奶奶年轻多少! 唉——母亲,我亲爱的母亲,你受儿子的折难了,儿还阳回来,定将以百倍的孝心报答您! 牛幺婶揉搓完马小跑的臂和腿,将压皱的床单和被褥理平。抚摸过他的额头和脸颊,随后坐在床头前,静静瞧着他,一动不动,似乎要永远那样瞧下去。 马小跑跳到单人床的床头上,站在自己的躯壳躺着的头上方,默默瞧着母亲。 牛幺婶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跳动,呆呆地凝视着他的躯体,眼中无声地流下两行泪来。 马小跑望着母亲那悲伤无尽的形象,心里立时绞痛到无以复加。 他想,不知母亲每天瞧着他的躯体会哭几回? 第六十九章:它是带着小跑的魂儿来的 奶奶却走进屋来,手里拿着念珠,一面坐到单人床沿上,一面说: “媳妇,你也累了,出去休息休息,我来陪一陪我的孙子。” “哎呀,媳妇,好好的又哭啥子,小跑一定会醒的!他一旦醒来时看到你的样子,他不难受吗?” 牛幺婶一边起身一边抬手擦眼睛,随及拉开衣柜在里面翻找衣物。 马小跳走进屋来,坐到牛幺婶刚才的凳子上,静静地盯着马小跑的躯体。 嫂嫂抱着奔奔也走进来,径直走到单人床前,指着马小跑的躯体对奔奔说: “奔奔,快叫小爸爸。你今天贪玩儿,还没有进来问候过小爸爸呢。” 奔奔很聪慧,对着马小跑的躯体“啊啊”叫两声——小子开始学走路,却还不会说话。 原来家人教奔奔叫马小跑为小爸爸。尽管前面多了一个“小”字,但毕竟也算做了爸爸,马小跑听了心里很高兴,他在心里喊到: “奔奔,抬头瞧一瞧,小爸爸在床头上那!” 奔奔似乎感应到了他叔叔心里的喊声,抬起小手指着马小跑,继续“啊啊”叫着。 众人都顺着奔奔的手指将眼光投向马小跑。 蒙达跟随嫂嫂进屋,也瞧见了马小跑,蹲在地上望着他,“呜呜”叫两声。 “这只蛐蛐儿怎么跳到床头上来了?”马小跳一面疑惑地问,一面站起身来向马小跑靠近,显然他此时即使无心捕捉马小跑,也准备将他驱赶出去。 马小跑蹬腿展翅,随时准备着跳上窗帘爬到顶端,还可以顺着窗帘逃到对面的衣柜顶上去。 “不要动!”奶奶大喝一声,立刻站起身,将马小跳拉出来,自己走到床头盯着马小跑观察好一阵,然后转身对着众人说,“这么大一只蛐蛐儿出现在这么早的时节,一定不同寻常!我早上扫地时在桂花树下看见过它。它居然跑进房间来了。可见,它一定是来帮助我们呼唤小跑的灵魂的,或者至少也是专程来看望小跑的。要不然从大门到这屋里这么远的路,一路上又有猫狗鸡等畜生,它不但安全地跳了进来,而且哪间屋都没有去,偏偏跳进这间屋,还跳到小跑的床头上,如果说它不是来帮助我们呼唤小跑的灵魂,或者来看望他,你们说它为的是什么?”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嫂嫂在“咯咯”偷笑,马小跳悄悄拍打了她一下,她随及收起笑容端正态度望着奶奶,表示对奶奶的尊重。 “唧唧,唧唧!”马小跑望着家人,兴奋地振翅高叫两声,表示赞同奶奶的话。他非常敬佩奶奶的聪明和睿智。奶奶虽然老了,但是与年轻的时候一样清醒,一点没有糊涂。他多么希望能够通过说话告诉家人,他不是来帮助家人呼唤灵魂的,而是带着灵魂回到了家,蛐蛐儿就是马小跑,马小跑就是蛐蛐儿啊!只不过目前暂时不能让灵魂回到躯体而醒来,自己的磨难期还没有满。 大家不约而同向马小跑望了一眼。 “奶奶,”嫂嫂强装一本正经说到,“这只蛐蛐儿‘唧唧’叫两声表示认同你说的话呢!” “孙媳妇说得没错!”奶奶严肃着面色,瞟了嫂嫂一眼,抬手指着马小跑,盯着家人继续说,“它都听懂了,叫两声表示我说得完全正确,所以你们绝不能伤害它!它是来帮助我们呼唤小跑的灵魂回来,小跑不久就会醒来的。它要继续呆在这屋里,大家就要照顾它,如果它要出去,你们一定要帮助它驱赶那些畜生,让它平平安安回到草丛里去。都听好了,谁敢伤害它,看我不打他的屁股!” “唧唧唧!”马小跑叫三声,对奶奶如此重视自己的安全感到由衷的高兴,心想从此得到奶奶的庇护,自己不用再为做蟋蟀期间的安全问题过度操心了。 “奶奶,”马小跳开口说,“受到刚才你孙媳妇的启发,我听明白蛐蛐儿叫三声的意思了,它在感谢你诚心保护它,并且还提出了详细的保护方案呢。” “就是就是!”嫂嫂附和。 “你两口子不要嘻嘻哈哈不当真,”奶奶警告到,“如果不听话奶奶就要打屁股!” “妈,谁不听话要打屁股?”马跑跑买菜回来,在饭厅问奶奶。 “你回来得正好,”奶奶招唤马跑跑,“进来听我说!” 马跑跑走进屋,奶奶便将刚才的话郑重地重复一遍。 马跑跑瞟了一眼单人床头的马小跑,笑着说: “妈,你吃斋念佛戒杀生,这一点儿子绝对支持你,并向你学习。不过你信迷信的话,儿子可就有意见了。一只虫子跳进屋,多正常的事情嘛,与小跑扯得上什么关系?” 家人都向马跑跑投去赞同的目光,意思是奶奶信迷信,大家谁也不敢反对,只有她的儿子敢于明确说出来。 “吱吱,吱吱!”马小跑立刻大叫两声反对父亲。 家人再一次齐齐将目光投向马小跑,他们的眼中明显表达出奇怪的疑惑:这只蛐蛐儿干嘛呢,奶奶说话它“唧唧”,父亲说话它“吱吱”,难道它听得懂人话吗? “这两声叫与刚才的明显不同,”嫂嫂惊呼,“它一定是在反对或者责怪爸爸!” “你小子就该打屁股!”奶奶当真一巴掌抽在马跑跑的屁股上,指着马小跑对他说,“你给老娘解释解释,家里这么多房间它不去,它为啥偏偏跳进这间屋来,还专门跳到小跑的床头上蹲着?” “哎呀妈呀,我和你开个玩笑,”马跑跑赶忙从奶奶身边跳开,大约那一巴掌真打疼了,“你老人家当着我的老婆儿子媳妇和孙子打我,叫我这张脸往哪儿放呢?” 马跑跑的动作和表情有点滑稽,家人都掩面窃笑。 “唧唧唧!”马小跑也高兴地大叫。 “你要不听老娘的话,老娘叫你那张脸没地儿放!”奶奶依旧板着一张老脸严肃教训马跑跑,“你听听那只蛐蛐儿叫得多好听,它都认同我说的话,它比你这个活了几十岁的人都聪明!” “是是是,这只蛐蛐儿比你的儿子聪明得多,儿子保证听你老人家的话,好好的照顾它保护它!” 马小跑听到奶奶说他的叫声很好听,深感即使奶奶没有听懂他的叫声,但是祖孙之间一定存在心灵感应。哥哥和嫂嫂虽然是以游戏的口吻解读他的叫声,却是歪打正着,解读得完全正确。他突发灵感,何不把自己的不同叫声赋予不同的意思并固定下来,让所有的家人都慢慢听懂,到时,自己与家人沟通不就变得简单了吗? 于是马小跑将蟋蟀不同的叫声赋予相应的意义: “唧唧”表示招呼、回应、肯定、同意、认可等; “吱吱”表示反对、否定、拒绝等; “唧唧唧”表示高兴、兴奋、赞赏、需要等; “吱吱吱”表示难过、痛苦、惊叹、拒绝等; “唧唧吱”表示我饿了、我要出去、我有需要等; “唧吱吱”表示请便、我不需要等; “唧唧吱吱”表示有危险请求保护、有问题请求帮助等。 马小跑决定就用这七种叫声表达特定的意义,七种叫声基本囊括了人际交往中的意见表达和情感抒发,再多就显得复杂了,不但自己记不住容易叫混,家人也不容易理解。 “大家听奶奶的,只要这只蛐蛐儿在我们家里,一定要照顾好它,千万不要伤害它。”牛幺婶一锤定音,强调奶奶的指示,帮助奶奶统一全家人思想。 “媳妇没有说全,”奶奶郑重纠正到,“即使它在外面,大家只要看见它,也同样要照顾它保护它,不准外面的人和畜生捉它伤害它!” “我建议!”马跑跑提高音调煞有介事地说,“我们全家立刻成立动物保护协会,奶奶是会长,老牛是副会长,其他人都是协会成员,包括奔奔。从今天开始,咱们不分内外不分白夜全面照顾这只聪明的蛐蛐儿!” “你小子尽可戏闹,不过不要不把老娘的话当回事,只要它出啥子问题,我首先拿你问罪!”奶奶指着马跑跑说。 马跑跑伸出舌头向家人眨鬼眼。 马小跑从床头跳到被子上,对着奶奶“唧唧唧”叫了三声,纵身一跃跳到奶奶的手臂上,翘首眼巴巴地望着奶奶。 奶奶慢慢抬平手臂伸开手掌,马小跑随及爬到奶奶的手心。奶奶眉开眼笑地举着马小跑在家人面前展示一圈,随及换回严肃面孔说到: “看到没有!这只蛐蛐儿太有灵性,谁真心对它好它完全感受得到,我绝对肯定它是由小跑的灵魂幻化而来的!” 全家人齐齐鼓圆眼珠盯着奶奶手掌中的蛐蛐儿,显示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牛幺婶起初认为一只蛐蛐儿跳进屋属于正常的自然现象,就如同蚂蚁蟑螂飞蛾老鼠等进屋一样,对婆婆的言词抱着一种玩笑的心态,但见蛐蛐儿在家人的对话中适时叫两声,此时居然让人意想不到地爬进婆婆手掌心,瞬间惊奇无比: 这只蛐蛐儿真神了!难道婆婆说的是真的?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征兆,或许预示着小跑很快就会苏醒。必须时刻提醒全家人,尽一切可能保护这只神奇的蛐蛐儿。 马跑跑在心里认为母亲信佛信过了头,过度解读蛐蛐儿进屋这个现象,属于相当迷信的行为,所以刚才说话充满了调侃之意。同时趁此机会说两句玩笑话,以便缓解家人因为昏迷不醒的小跑而成天忧郁的心情。但是一见这只蛐蛐儿居然无所畏惧,大大方方爬进母亲的手心,顿时感觉怪异: 什么情况!难道它完全听懂了母亲的话?难道真如母亲所说,它是由小儿子的灵魂幻化而来的?不论迷信不迷信,眼前这个现象简直太不正常了,难道会有什么征兆出现吗?但愿是吉祥的征兆! 蒙达蹲地上翘首望着奶奶手心,显得特兴奋。 奶奶瞧了瞧蒙达,似乎心有所悟,指着蒙达说: “还有你这畜生,一定要保护蛐蛐儿!” “呜,呜!”蒙达轻叫两声,抡两圈尾巴,似乎是在回答奶奶它将坚决执行命令。 “小跳,”奶奶喊到,“你抽空教蒙达认识蛐蛐儿,让它明白这只蛐蛐儿不同于其它虫子,绝不能捉弄它。” “是!奶奶。” 马小跳嘴上毫不迟疑地答应着,心里却倒抽一口凉气:我的个奶奶!叫一条畜生保护一只虫子,倒不如叫我爬到天上去给奔奔摘月亮! “妈,小心不要让奔奔抓住蛐蛐儿!更不能让蒙达靠近!我做中饭去了。”马跑跑叮嘱过母亲,走向厨房。 马跑跑的最后一句话语气郑重,他已改变态度,显示出要保护那只蛐蛐儿的真心。 第七十章:你最珍贵 “叔叔,我来了!” 马小跑听见一个无比悦耳又熟悉的声音,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切地从奶奶的掌心跳上奶奶的肩膀,翘首望向房间门口,无比激动地期盼着一个身影快快出现。 这回家人都没有注意马小跑的举动,大家都被外面的说话声吸引过去,齐齐将目光转向门口。 只有奶奶认真瞧着马小跑,非常谨慎地站着,害怕自己的动作会吓着他。其实奶奶不知道,现在她做任何动作都不会让身上的蛐蛐儿产生一丝恐惧,她身上的蛐蛐儿此时正无比敬爱她依赖她。 “元元来了,叔叔专门买了你最爱吃的菜!” “谢谢叔叔,我进屋看一看小跑,马上就来帮你择菜。” “不用帮忙,你才考取的驾照,开这么远的路一定又紧张又累,进屋好好休息一下。” “没事儿,路上遇到一起车祸堵车,所以今天来迟了。” 牛幺婶赶忙迎出去,福元元已经迈进屋来,伸手挽住她的臂膀。牛幺婶想说出“一有空闲就来看望小跑,上一个星期的班应该在家好好休息一下”这句话,但是每一次元元来家她都会说类似的话,此时感觉再说类似的话就是陈饭翻炒,于是只说了句“元元快坐。” 嫂嫂抱着奔奔走到福元元面前说: “奔奔快问候阿姨好。” “奔奔要叫小妈妈!”马小跳笑着教奔奔。 “跳跳哥你又乱教奔奔!”元元瞪马小跳一眼,嗔怪到,“奔奔变成坏小子的话,看你这个当爸的如何交待!” “小跳总是乱开玩笑!”牛幺婶扬手拍打了马小跳一下责怪说。 “奔奔,爸爸教得对不对?”嫂嫂逗乐着奔奔。 奔奔“啊啊”叫两声。 “奔奔叫小跑为小爸爸,不叫元元小妈妈叫什么?”马小跳说完,扮着鬼脸逃出门去。 奔奔伸手去抓元元肩包带上的小狗饰品。 “奔奔乖,叫阿姨。”元元从身后拿出一只小狗布玩具,“瞧阿姨给你带来了什么?” 奔奔将小狗玩具抱过去。 元元来到奶奶面前亲切地招呼她。 奶奶已经小心地挪到单人床尾坐着,她拉住元元的手说: “孙女你三天两头大老远跑来看望小跑,你累不累啊?” “我不累,”元元回答,“这是我应该做的。” 元元正打算象往常一样走到床前探看马小跑,却突然向后跳一步挣脱奶奶的手,惊呼: “奶奶你肩膀上好大一只蛐蛐儿!” “孙女不要怕!”奶奶探身向前从新拉住元元的手说到,“这只蛐蛐儿是小跑的魂儿化来的,它来帮助我们招唤小跑。我已经向所有人警告过,不但不能伤害它,还要保护它。” “哦,奶奶是这样的呀。”元元瞧着马小跑说,“好的奶奶,我也会保护它的。它为啥一点都不怕人呢?” “它是小跑的魂儿化来的,它为什么要怕我们呢。孙女乖,一定要对它好哈!”奶奶说。 “奶奶你放心,我一定对它好!”元元向奶奶作出郑重承诺,然后以玩笑的语气说,“呵呵,如果它愿意,我带着它出去玩都行。” 元元走到床头,弓着身体端详一阵马小跑的脸,随及扭头问: “阿姨,床头的梳子呢?小跑的头发有点乱,我帮他梳理一下。” “哦,我放到了梳妆台上。”牛幺婶赶忙去梳妆台上取过梳子,递给福元元。 福元元仔细将马小跑的头发梳理得顺顺贴贴。 牛幺婶出去了,嫂嫂抱着奔奔也出去了。 马小跑蹲在奶奶的肩膀上,直直地望着元元,他一直强忍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没有叫唤。家人忙着与元元说话,他不能出声挠乱这胜过亲情般的温暖气氛。他随着元元移动着的身体调整着方向,瞧着元元一丝不苟地为他梳理头发,回想望乡台上元元为他擦脸的场景,无比伤感而又无限幸福的泪水在魂体内奔流不止。《你最珍贵》这首歌曲最是能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境,于是他立刻在心里吟唱起来: 动情时刻最美 真心的给也不累 太多的爱怕醉 没人疼爱再美的人 也会憔悴 …… 我学着在你爱里沉醉 我不撤退 你守护着我穿过黑夜 我愿意 这条情路相守相随 你最珍贵 …… “唧唧,唧唧,唧唧!”马小跑一直等到元元为他的躯体做完一切,走到奶奶面前时,他才仰着头连叫数声。 “奶奶,这只蛐蛐当真很有灵性呢!”元元再一次发出惊叹。 “是呀,它在向你打招呼呢。”奶奶回答。 “呵,看它愿不愿意跳进我的手心。”元元说着,举起双手并在一起伸到马小跑面前。 马小跑正在思索可否跳到元元身上,又担心女孩子爱干净,害怕一只虫子弄脏了衣服,因此厌恶他。他没有想到元元居然主动邀请他跳进她的手心,他求之不得,一纵身便跳了过去。 “奶奶,太神奇了!这只蛐蛐儿不但不怕人,好象还听得懂人话,我叫它来我的手心,它当真跳过来了呢。”元元捧着马小跑忘乎所以地尖叫着。 “小心不要弄断了它的腿!”奶奶提醒。 “放心吧奶奶,我绝对不会弄伤它的!” 元元瞪着一双若大的眼睛欣喜不已地盯着马小跑。 马小跑站在元元的掌心,用无限深情的眼睛翘首凝望着她。他多么希望她明白他就是她的他啊!如果他与她之间能灵魂感应,那么此时她就不会用看待一只昆虫的眼光看待他。 “哎呀我忘了!”元元端详一阵马小跑,突然惊呼,“我说过帮叔叔择菜呢。可爱的蛐蛐儿,你还是回奶奶身上去吧。” 元元将手掌靠近奶奶的肩膀,马小跑依依不舍跳回去。 马小跑望着元元向门外走去的背影,无限感慨地想: 元元在她的家里娇生惯养,来到他家主动做这做那,半点富家小姐的派头都没有,好一个心性纯正的女孩子啊! 第七十一章:今生不了情不了 牛幺婶端着一杯水进屋,与元元在门口相遇,拉住她说: “你叔那儿没有啥子可帮忙的,我给你倒了一杯水,你坐着好生休息。” 但是元元挣脱牛幺婶,跑去了厨房。 牛幺婶无可奈何,摇头叹息着坐到奶奶身边的塑料凳子上,对奶奶说: “妈,这么专情的孩子,我们家如何才能够报答人家呀!” “老娘告诉过你,认元元做闺女!” “小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我怕小跑万一……唉——耽误了元元一辈子的青春,我们如何向她的爸妈交待呢!”牛幺婶的语气带着无限的伤感。 “媳妇又说丧气话!我的孙子一定会醒来的。孙子和元元一定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还指望着他俩让我见到小重孙子!”奶奶的语言显示着无比坚定的信念。 “妈,小跑这三灾两难的样子,也不晓得要让元元等待多久。即使醒过来,能不能够完全康复谁也不晓得,如何配得上元元!我的主意,说服元元认小跑做哥哥更好。免得耽误人家一辈子的幸福。昨晚我和你儿子再一次谈到这个事情,你儿子也同意这个意见。” “媳妇,依我说呀,你两口子的心操得太深了!小跑与元元有缘无缘,最好顺其自然,你们就不要瞎搅和。元元来我们家,我们就将她当作自家闺女看待,她不来,我们也不要多想。她愿意一直对小跑好,那是人家的心意,如果有一天她不愿意来看望小跑了,那也是人家的正理。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说三道四。”奶奶语重心长地说。 “无论如何,我还得与元元好生谈一谈!” “有什么可谈的!媳妇要将元元惹得不高兴了,老娘可不依哈!” “妈,你放心,我只有对元元好的,怎么可能惹她生气!” 听了母亲和奶奶的对话,马小跑的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滋味都涌上来。 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苏醒,这是确定无疑的。自己当然渴望与元元继续好下去。可是诚如母亲所说,自己苏醒之后,能不能恢复到从前并不清楚,如何配得上元元!如果真心爱她,就应该向她付出所有的爱,可是自己到时很有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确会耽误元元的幸福。既然如此,如果真心爱她,就一定要懂得放手。 唉——母亲和奶奶都说得有道理! “哎呀,我差点忘了!”奶奶突然站起身惊呼,“趁你守着小跑,我赶紧回屋念经。替孙子尽快积攒够佛缘,好让菩萨保佑孙子早早醒来。” “看我这老糊涂!”奶奶正待向外动步,扭头瞧着马小跑嘀咕,“蛐蛐儿还蹲在我肩膀上!你是跟着奶奶回屋念经还是继续呆在这个房间?” 听到奶奶问自己,马小跑从奶奶肩膀上跳到盖着他躯体的被面上。他不打算跟着奶奶出去,他还没有瞧够阔别已久的恋人。 奶奶起身走出去了。 牛幺婶正待要跟出去,马跑跑竭力推着元元回房间。 “闺女,我的菜都准备好了,要不了多久就开饭。你坐着好生休息。”马跑跑说完,返身出了房间。 牛幺婶将福元元拉到双人床边上坐下,将刚才端进来的水递到她手中。 “叔叔一定是不放心我择的菜呢。”福元元一面笑着一面无奈地说到。 “你叔不是这个意思。”牛幺婶替马跑跑辩解,“你叔怕你累着。你爸妈一定啥不得让你做这些家务,到我们家来倒要做这做那,叫阿姨和你叔如何过意得去呢。” “阿姨不知道吧,”福元元说,“我会炒菜做饭,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小时候,爸妈在省城工作,我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生活,什么家务活我都会做,一点都没有娇生惯养。” “那你小时候不在爸妈身边,一定受了不少苦,现在跟着爸妈住在省城,也应该好生享受一下福了。” “阿姨不要这么说,远不到该我享福的时候。小时候爷爷奶奶对我好,我也没有受过苦。” “你家里没让你受过苦,小跑倒是让你受苦了。”牛幺婶紧紧握着福元元的手,“你一有空就大老远从省城跑来照顾他,一来就为他做这做那。为了方便,还顶风冒雨的跑去考了驾照,缠着你妈妈为你买了车。你对小跑这样好,他醒来以后如何才能报答你呀!” “阿姨又说这些话,依旧把我当外人看!我愿意为小跑做一切,也应该为他做一切。世上无数的男孩子,我唯独遇到了他,这是我和他这一世最珍贵的情分。他一直对我那么好,他落难之时,我不尽力照顾他,我对得起我和他之间的这份情分吗?” 元元的话说得语重心长,眼眶里已浸着泪花。牛幺婶似乎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哽咽着抬手直抹眼泪。 马小跑望着元元那张情真意切的脸,感动得魂体中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恣意奔流。元元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付出那么多,母亲说得对,他今生今世对她何以为报啊! 他又想起《今生不了情不了》这首歌曲,轻轻吟唱到: 来生再继续相恋好吗 我只剩这么一点点需要 别笑我傻得会相信什么天荒地老 你的爱我怎能轻易的忘掉 来生再互相思念好吗 我只剩这么一点点依靠 别怀疑我的深情就算天涯海角 你的爱让我无处可逃 今生不了情不了 守着你即使青春已逝 当我们彼此的容颜 不知不觉已苍老 爱过的痕迹也依然找得到 …… 看来,遇上这样一个情深意切不离不弃的女子,这辈子,彼此注定要有始有终地演绎“今生不了情不了”。想到此处,马小跑的心伤痛不已。 “闺女,”牛幺婶终于找到了话,“遇到你,不知是小跑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不过闺女,阿姨还是要说,你就不要三天两头的跑来,耽误工作不说,还叫你爸妈操心。就算你过意得去,阿姨还有你叔如何过意得去呢!” “阿姨,我会把工作安排好,我爸妈完全支持我来看望照顾小跑。阿姨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不仅我有意见,小跑也会反对的!” 牛幺婶还想说“你爸妈一定非常担心你”的话,马跑跑却在饭厅招呼开饭了,于是她打住口,拉上元元站起身。 第七十二章: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母亲和元元都没有招呼马小跑,不过他丝毫不介意,他明白到现在为止,除了奶奶,其他家人都还只是将他当做一只蟋蟀而已。他本想跳到母亲或者元元的身上到饭桌前与家人团聚,却听见饭厅里花花叫着跳下地的声音,迟疑了片刻,母亲和元元却已走出房间。 饭厅里一时响起移桌凳摆碗筷的午餐前奏曲。 奶奶却走进房间来,边走边说: “大家都忘了蛐蛐儿,也不晓得它离开没有?” 她走近单人床前,却见马小跑蹲在被面上,便笑容满面地伸出手示意马小跑跳上去。 奶奶手捧马小跑到饭厅,将他放到桌子一角,他便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 家人都已经热热闹闹的围桌而坐,奶奶坐在饭厅主位,她的身后就是马小跑早上跳上去过的那幅挂历。 元元坐在奶奶左首,挨着牛幺婶。 马小跑在奶奶右首,他很想跳过去挨着元元,想了想没有动,隔着奶奶望元元,也不远。 嫂嫂抱着奔奔最后进饭厅,坐在奶奶右首的空位上。 马小跑立时紧张起来。 奔奔这小子可认不得小爸爸,他一瞧见虫子,不伸手抓才怪。 马小跑紧盯住奔奔的一举一动,一但奔奔伸出手,他立刻就跳到元元那一边去。 奶奶注意到了马小跑受到的潜在威胁,立刻吩咐孙媳妇和对面的马小跳换了座位。 奔奔又被牛幺婶抱了过去。 马小跑想幸好刚才没有跳到元元那一边去,要不然依然和侄子挨得近。 桌上摆着七八样菜,有排骨炖藕、蒜苗回锅肉、青椒肉丝、魔芋烧鸭等。 其中魔芋烧鸭是元元最爱吃的菜之一。这道菜是他和她认识的媒介,他曾经为她做过无数次。 原来父亲对元元说买了她最爱的菜,指的就是这道菜。 奶奶吃素,因此她的面前摆着白菜煮豆腐和清炒油菜尖两样素菜。 花花在桌子下“喵喵”叫着,突然改变声音发出“呜呜”的怒吼,不用瞧就明白,蒙达也钻到饭桌下了。 猫狗有世仇,一碰面总是势不两立。不过花花和蒙达见到虫子时却往往例外。一遇到感兴趣的昆虫,两位世仇立刻握手言欢,临时结成快乐玩伴,对着虫子你一爪拍过来我一爪掀过去,常常玩得不亦乐乎。只可怜了倒霉虫,不久便在猫魔爪和狗魔爪的联合绞杀下呜呼哀哉。 奶奶为元元挟了几样菜,又招呼孙媳妇挟菜吃,说隔得太远,为她挟不着。 嫂嫂开玩笑说: “妹妹没有来时,我在这家里享受奶奶最好的恩宠,只要妹妹一来,我这个大孙媳妇就立刻靠边站了。” 奶奶回敬到: “你已经娶进门了,就不用再哄着护着了,元元现在可还是客呢!” 元元的脸腾地红了。 “奶奶倒底也招呼了你一声,”牛幺婶一边挟菜一边说,“你还说嫌话,没有人招呼我挟菜吃呢,这就叫做有了新欢抛旧欢。” 全家人哄堂大笑。 “唧唧唧!”马小跑也乐呵呵地振翅叫起来。 “看我如何堵你两婆媳的嘴!”奶奶站起身,分别为儿媳妇和孙媳妇的碗里挟了一块排骨。 马小跑望见元元被打趣,不好意思说话,红着脸蛋埋头拔饭吃。他立刻幸福地想起徐志摩的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蛐蛐儿也凑趣叫起来了!”马小跳插嘴到。 “或许奶奶说得对,”嫂嫂笑着说,“它真是兄弟的魂儿变的,要不然它怎么听得懂呢。” “奶奶,”马小跳问,“你和弟弟是不是有心灵感应,要不你怎么会断定这只蛐蛐儿是弟弟的魂儿变来的?” “你和小跑都是奶奶心尖儿上的宝贝,奶奶怎么会感应不到!” “奶奶,”嫂嫂打趣着问,“他俩兄弟是你心尖上的宝贝,那奔奔是你的什么?” “那还用说,宝贝中的宝贝呗!”奶奶回答。 “妈,”马跑跑插嘴问到,“那我和你媳妇又是你的什么?” “这么多年,你两口子还没弄明白么?”奶奶反问。 “妈,媳妇笨,还真没弄明白。”牛幺婶故意说。 “你两口子不听话,只有打屁股!”奶奶回答。 全家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唧唧唧!”马小跑也大笑。 “唉,唉——”牛幺婶故意叹着气说,“当婆婆的就是威风,看来我是没指望由媳妇熬成婆了。” “我要活到小跑醒来娶老婆生重孙子,我还要活到重孙子长大娶老婆生玄孙子,我要无休无止地活下去,就要叫你熬不成婆,看你能咋样!”奶奶眨巴着眼睛调皮地说。 “那我就只好让我的媳妇熬不成婆!”牛幺婶说。 “那我也只好让我的媳妇熬不成婆!”嫂嫂说。 “嫂嫂,你的儿子正在穿开裆裤,你的媳妇八字还没有一撇,你欺压谁呢。”福元元捂嘴大笑着插进话来。 “这也好办,”嫂嫂说,“我买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衣裳,成天将婆婆和奶奶打扮成老妖精,看她们好不好意思无休无止地活下去欺负我这个小媳妇。” “妹妹呀,”马小跳指着元元说,“我们家有皇后,皇太后,皇太太后,领导太多升职艰难,又都是老妖精变的,你得考虑来到我们家以后活不活得下去。” 全家人再一次哄堂大笑。 元元的脸蛋绯红一片,非常不好意思地埋头拔饭。 …… 马小跑感受着如此快乐温馨的家庭气氛,一阵强烈的幸福感扫过心底之后,立刻又无比难过起来。心想,自己虽然已经和家人团聚,但是不能说话参与到家人的热闹氛围中,和自己缺席又有什么两样。他暗下决心,一定踏实谨慎地走完化虫体验关,争取早日还阳,将元元娶进门,让这个幸福的家庭场景一直持续下去。 瞧着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着饭,强烈的饥饿感立刻向马小跑袭来。 自昨天早上醒来到现在,忙着想方设法回家,进门之后,又忙着看望亲人,根本没有心思想到吃饭的问题。 “唧唧吱!”马小跑叫起来。 “嘿,又是一种叫声!”嫂嫂说,“奶奶快翻译一下蛐蛐儿说的是什么?” “蛐蛐儿,”奶奶停下筷子瞧着马小跑认真问,“你是不是看着我们吃饭你也感觉饿了?” “唧唧!”马小跑回答。 “奶奶,它说是的,你快挑一粒饭给它。”马小跳凑趣。 奶奶当真挑一粒饭放到马小跑面前。 马小跑凑近脑袋闻了闻,对饭粒根本不感兴趣,随及缩回脑袋。 “哦,没有菜如何下饭呢!”奶奶说着,就要去挟白菜。 “奶奶,”元元提醒说,“蛐蛐儿当然是要吃生的菜叶子和草茎。嫂嫂亏你是教生物的,连昆虫吃什么都不晓得吗?” “呵呵,”嫂嫂说,“妹妹批评得好,我光顾着热闹,没有往这方面想,马前快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菜叶?” 马小跳起身跑去厨房,很快拎着一片半黄的白菜叶回来,放到马小跑面前。 “垃圾桶里面翻出来的,有点黄,看它吃不吃。” 听说是垃圾桶里的,马小跑感到有些恶心,瞧着泛黄的叶子,更是毫无胃口。不过他立刻决定吃几口,首先是他确实已经饥饿难耐,不吃不行,其次是为了让家人明白,他刚才的叫声的确是表示自己饿了,尽快让家人明白他的不同叫声所表达的不同含意,与家人沟通起来更加容易。 马小跑围着白菜叶爬动一圈,找到不那黄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咬下咀起来。 “奶奶,你真神也!”元元拍手惊笑到,“瞧这只蛐蛐儿吃得多起劲!” 全家人放碗停箸直眼瞪着马小跑,纷纷惊奇于奶奶再一次猜对了蛐蛐的叫声所表达的意思。 “妈,你还真别说,这只蛐蛐儿真象是小跑的魂儿化来的,我现在完全相信你的话了。”牛幺婶认真表达出自己的心声。 马跑跑跟随牛幺婶表达出同感。 “爸妈,你们也迷信!”马小跳认真反驳说,“人的魂住在人的身体里,怎么可能跑到虫子的身体里去。刚才发生的现象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小跳呀,”奶奶立刻板起脸说,“你是在间接批评奶奶呢。奶奶都听懂蛐蛐儿的几样叫声了,难道都是巧合吗?” 马小跳瞧见奶奶变了脸色,明白自己闯了祸,赶紧向奶奶赔不是。 “总之,”奶奶严肃认真警告到,“不管你们信不信,从现在起,都要将这只蛐蛐儿当成家人看待,要象痛爱奔奔儿一样痛爱,它在谁那里出了问题,我拿谁试问!” 奶奶说完,端详着马小跑“用餐”,不再说话。 马小跑吃了几口,对肚子稍有交待便停下。陈菜叶子,味道确实不怎么样,况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下午想办法去桂花树下啃些草茎来吃,想必能填饱肚子。 现在他在家的地位被奶奶提高到与家人同等的高度,甚至享受的待遇达到了奔奔的标准,这个结果让他甚是惊喜。他现在完全不用担心在家人面前的安全了。 奶奶见马小跑停了口,便慈祥地问: “蛐蛐儿,你吃饱了没?你是跟着奶奶回房间念佛,还是和他们继续呆下去?” 奶奶的问题一时将马小跑难住。他既想跟随奶奶回房间,又想留下和爸妈哥嫂呆在一起,特别是和元元呆在一起。万一元元在他去奶奶的房间期间离开,他连送别的机会都没有。如果元元能同他一起陪同奶奶回房间就好了。 马小跑“唧唧”叫了两声,奶奶随及向他伸出手。他并没有跳进奶奶的手心,而是跳到奶奶的小臂上,然后脑袋对着元元又“唧唧”叫了两声。 “孙女,”奶奶笑盈盈地向元元说,“它希望你一起跟奶奶回房间呢。” 元元立刻起身掺扶住奶奶。 奶奶走了两步,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大伙说: “你们瞧,它不但要跟我走,还要拉上元元,它不是小跑的魂儿变的又是什么,它认识元元呢!” 嫂嫂想笑,但是立刻捂住了嘴没有笑出声——奶奶沉下脸相当有威严,马小跳刚才的遭遇便是前车之鉴。 奶奶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叮嘱说: “下午早些做晚饭,不要让元元走夜路。” 马跑跑赶紧回答说行。 福元元却说: “奶奶不要紧,我今晚回老家陪爷爷奶奶,老家比省城近得多,要不了一个小时就到家了。” “既要回省城上班,又要来看望小跑,还要回老家陪爷爷奶奶,孙女瞧你成天东奔西跑的多累啊!要不除了星期天,其他时间你就不要来了,我们把小跑照顾得很好,你放心好了。”奶奶劝导元元说。 “奶奶,我自有安排,不会累着。”福元元回答。 奶奶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带着马小跑和福元元,进儿媳妇房间瞧了一回马小跑的躯体,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七十三章:你怎么是一只蟋蟀 奶奶与元元闲聊了两句,便念起经来。 元元靠在奶奶的布沙发上打起盹来。 马小跑一进房间就跳到布沙发的扶手上挨元元趴着,此时无所事事,也想打一打盹。 他一时想起万一花花潜进奶奶房间发现了他,岂不容易让花花收了性命。 他打算跳到高处,环顾房间,发现床和电视机柜并不算高,花花轻易就能跳上去。衣柜高而比较安全,但是离奶奶和元元太远,万一自己沉睡过去,奶奶和元元找不到自己。 对了,跳到奶奶肩膀上最合适,奶奶和元元有动静,他马上就可以醒来,如果花花进来,即使发现了他,也不可能跳到奶奶肩膀上去捉他。 于是马小跑轻轻跳上奶奶的肩膀,放放心心地睡起觉来。 父亲走过来瞧见他,骂到,“真是可恶!怎么爬到奶奶的身上?”于是一巴掌拍过来。 奶奶奇怪地嘟囔,“我怎么不晓得肩上有一只蛐蛐儿!” 马小跑惊慌失措地跳下地,花花挥舞双爪猛扑过来,他赶忙纵身跃上沙发。 母亲正在掸家具上的灰尘,瞧见他,厌恶地说,“将到处跳得脏兮兮的!”扬起鸡毛掸子向他打来。 马小跑纵身跃上高高的衣柜顶,俯视着家人欣喜地想,这下你们拿我没辙了吧。 不料哥哥一下子变得奇高,高出衣柜一个脑袋,他恶狠狠地瞪着马小跑说,“看你能逃出我的手心!”随及伸出双掌从左右向他包抄而来。 马小跑跃过哥哥的脑袋落到地上,急急向屋外跳,嫂嫂却堵在门口,笑嘻嘻地叫到,“快快捉来让奔奔儿玩,他一定高兴得很呢!” 马小跑从嫂嫂的指缝间钻了过去,不想正跳到蒙达脚下。蒙达伸爪向他拍来,他一纵身跃到它的尾巴上。 奔奔儿正拽住蒙达的尾巴玩,一瞧见他,立刻向他撒尿,并欢快地嚷嚷: “小爸爸喝尿尿!” 马小跑从奔奔儿的胯下逃了过去,却不偏不倚正落到一公两母三只鸡群中。三只鸡围成铁三角的包围之势,毫不迟疑地扬起尖嘴,向着他的脑门猛啄下来。 马小跑已无路可逃,扬起脑袋绝望地高叫: “天那,我命该绝,最终还是要葬身鸡腹!” 正在马小跑绝望地闭目等死之际,闵公和尚伸出手来将他抄入手心,一脸祥和地告诉他: “马施主,你的化虫体验期圆满结束,贫僧这就带你去见秦广王。” 马小跑逃脱追杀正冷汗未消之时,听到闵公和尚如此说,心里立时激动到难以自已,心想历经千难万险生死奔逃,总算劫难历尽,即将返回阳世。 秦广王向他宣判到: “准予罪魂马进还阳!不过由于你修炼期间反省不够深刻,德性不够圆满,因此必须继续披着蟋蟀外壳续享人生,让你时刻谨记你曾经所犯的罪恶。” 终于可以返还阳世,续享人世生活了,马小跑百感交集,但是必须披着蟋蟀外壳做人,又让他十分难过。披着一张蟋蟀外壳在人世上走来走去,人们一定会将他看作一个旷世奇物。这还怎么做人呢?! 马小跑对着秦广王磕头如捣蒜,哀求他除去自己身上的蟋蟀外壳,让自己能够彻彻底底地做个人。但是秦广王绝决地将脸转向一边。 他向道明和尚、闵公和尚、小和尚、黑白二无常、崔判官、游书记等殿上大神一一投去哀求的目光,他们纷纷笑嘻嘻地摊出双手,表示无能为力。 马小跑终于返回自己的躯体,半喜半哀地从床上爬起来,心里七上八下地想,家人瞧见自己披着一张脱不掉的蟋蟀外壳,不知会不会被吓懵。 他扫视自己的身体,却是穿着人的衣服,并不见披着蟋蟀外壳,一层一层撩起衣服查看,里面也不见有。他一时感觉非常奇怪,为何自己瞧不见披的蟋蟀外壳呢? 家人见他苏醒过来,纷纷拥着他喜极而泣,谁也没有注意他与众不同的穿着。 是家人瞧不见?还是因为自己刚刚苏醒,家人不忍心说明白刺激自己? 马小跑试着走出门,人们看见他,同样投来寻常的目光,并无半点稀奇古怪的脸色。 元元来家,见他终于苏醒,与他相拥而泣。元元也没有瞧见他的奇特穿着,欣喜异常地拉着他的手到处奔跑。 马小跑回想着阎罗殿上秦广王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其他大神喜笑颜开的样子,突然醒悟,原来是秦广王和一群大神捉弄自己,骗自己必须披着蟋蟀外壳返还阳世。 他无限感慨地想,原来这些大神在送他还阳时不忘幽默他一把,他们都相当可爱,自己终于可以人模人样地生活了。 家人立刻为他和元元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他拥着元元迈入洞房。当他无限紧张而幸福地掀开元元的盖头时,元元抬眼一瞧他,突然尖叫着挥手将他推倒: “妈呀,你怎么是一只蟋蟀!” 马小跑惊醒,发现元元正伸着食指尖轻轻戳弄他的脑袋,嘴里问: “奶奶,蛐蛐儿为何不动,它是睡着了还是生病了还是不想搭理人?” “唧唧!”马小跑叫两声,对元元表示回应。 他明白自己睡着之后眼睛也是睁着的,因此元元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发现自己依旧趴在奶奶的肩膀上,奶奶坐在单人床的床尾,元元挨着奶奶坐在凳子上,母亲抱着奔奔儿坐在双人床上。 这一觉,他睡得太沉,做了一长串奇奇怪怪的梦,如果不是元元逗弄他,一定还不会醒来。 回想着梦中的场景,他感到又好笑又担心。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时刻担心着这样恐惧着那样,因此都在梦中呈现出来。 梦中秦广王宣判他必须披着蟋蟀外壳还阳这一节,让他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化虫体验期结束之后,或许还有其他磕绊,还阳之路并不顺利。究竟还会有什么磕绊,他无从猜想,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让他心里再次产生忧虑。 还好此时作为虫子,元元相当喜欢他,作为人,元元又是一心一意不离不弃地爱着他。元元的爱将他此时此刻的忧虑心思暂时化为无形。 元元见马小跑动了起来,立刻伸出手示意他跳上去。 马小跑一纵身跳进元元的手心。 元元将他捧近自己的眼前,微笑着感叹: “蛐蛐儿,你这么通人性,象是一只精灵!” “唧唧!”马小跑回应。 之后,元元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端详着他,似乎陷入一片沉思。 人与蛐蛐儿,一对相恋者四目对视,这场景令知情者深感怪异又分外动情,令不知情者感觉充满童趣。 马小跑在充满无限温馨的恋人手心里,凝视着恋人那张粉红色的圆脸和出神的眼睛,幸福的暖流淌过他全身的每一处地方。 但是,又一阵饥饿感向马小跑袭来。 按理说此时的马小跑正被深情的爱充盈着,无瑕顾及肚子的叫唤,但是毕竟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只有饱暖之后才有空闲和力气谈情说爱。 “唧唧吱!”于是他叫到。 “唧唧吱?”元元学着马小跑的叫声略一思索,一时领悟,“奶奶,想是它饿了。” “厨房中或许没有新鲜菜叶,要不你放它去草丛中吧。”奶奶回答。 元元捧着马小跑,来到大门口的桂花树下,将他放进地圈中。 马小跑一头扎进草丛,急切寻找着嫩嫩的草茎。 此时,马跑跑大声招呼开饭。元元答应着,对着草丛中的马小跑匆匆说一句: “蛐蛐儿,你慢慢吃。” 随及转身走了。 马小跑好想放弃填肚子,跟随元元返回家人身边去,但是元元根本不给他一同回家的机会。 马小跑转念想到,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还得先填饱肚子再说。于是依旧埋头啃着草茎。 待吃饱喝足之后,马小跑跳上火砖,张望着家里。没有家人的身影,想是他们还在吃饭。 花花蹲在洗衣台上**板,一定是被蒙达从饭厅里赶出来的。 三只鸡在院坝中东一只西一只寻着食物。 那只大红公鸡一面寻食一路踱向他这边。 卧槽!看来这只瘟神与自己结下了世仇! 马小跑高度紧张地盯着公鸡的一举一动。 蒙达跑出来,“汪汪”叫着将三只鸡驱赶回笼。 蒙达总算帮助主人做了一件正经事! 自从家里养了鸡,每到傍晚,赶鸡进笼就成了蒙达雷打不动的工作,如果它没有外出玩耍的话。 墙外竹林中不时传来一两声鸟叫。 外面随时危机四伏,一旦失去家人的保护,危险随时都可能降临。 马小跑无所事事,一面警惕着天上地下的危险,一面踩着火砖爬动一圈。 这一边的地圈内同样青草林立。不过不见地缝或者地洞,一旦有危险,连一处躲藏的地方都找不到。 马小跑向院坝中间和天上瞧了瞧,快速跳到对面的地圈上,然后静静地等待家人送元元出门。 不久,元元走在前面,父亲母亲还有嫂嫂抱着奔奔跟在后面相送。奶奶跟出来,元元返身扶上奶奶。 走近桂花树时,元元突然想起马小跑,便问奶奶晚上带不带蛐蛐儿回屋。 奶奶回答说它如果愿意的话就带回去。 元元说虫子当然要回到草丛,怎么可能跟着人回家里呢。她一面说着一面走近地圈。 “唧唧!”马小跑却在对面地圈上叫唤。 元元跑过来,双手将马小跑捧起,回到奶奶身边将马小跑放到奶奶肩上,说到: “我是将它放在这边的,它却跑到那边了。蛐蛐儿还是回到奶奶身上吧,我要回家了,改天来看你。” 元元的车停在门外竹林里,是一辆红色休闲型两厢轿车,非常漂亮,看样子价格不菲。她完全可以将车开进大门停到院坝中,或许是才考取的驾照,技术不娴熟,不敢过大门。 大家送走了元元,便返回家中。 马小跑突然心生强烈的自卑感,恋人的家能够为她提供优越甚至是奢侈的生活,如果嫁给他,他能为恋人提供什么样的生活呢? 第七十四章:大老爷们儿如何“欺负”娘儿俩 回到家里的第一夜,马小跑睡在奶奶的房间里,他被奶奶直接带进她的屋子。 他睡在床尾,为了暖和,钻下床单,趴在棉絮上。 瞧见奶奶将房门仔细关上,他才一百个放心,因为花花夜晚不可能钻进屋来。 奶奶的脚伸不到床尾来,因此他也不担心会被奶奶的脚跟砸着。 奶奶依旧要念一段经才会入睡,马小跑等不及了,尽管下午睡过好一阵,但是回家的头两日太过心惊和劳累,他依然感到疲惫不堪,很快便沉沉入觉。 家,真正是既给人无限温暖又让人无比踏实的地方,只有在外历经险恶之人才能深切体会到。 当马小跑醒来时,发现奶奶依旧盘坐在地下的蒲团上念着经,很疑惑,难道奶奶还没有睡觉?或者是天已经亮了? 他跳下床,跳到窗帘缝隙上瞧外面天色,外面的确已现晨光。 不久,奶奶起身开门,他跳到奶奶身上,跟随奶奶出去。 奶奶特意打开饭厅的门,将蒙达放出来。 蒙达每晚都睡在饭厅专门为它准备的窝里,奶奶一开门,它就跳出来,在奶奶身前身后快活地走动。 奶奶在院坝中活动了一阵身体,随及抄起扫帚,如昨晨一样开始扫地。 三只鸡也出了笼,开始在院坝中寻食。 只有花花依旧不见踪影,也不知它在哪处角落里藏着睡觉,还是夜夜外出寻欢。 家人吃过早饭,开始各忙各事。母亲为马小跑的躯体擦洗按摩,奶奶守在床边,嫂嫂带侄子,哥哥上楼,父亲出门买菜。 花花趴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蒙达不见踪影,一定出门寻找玩伴去了。 马小跑想,不知今天元元来不来家,昨天她说回老家陪爷爷奶奶,今天应该不会来的。 他突然想到,呆在家里,不能与家人对话,又没有元元,挺无聊的,何不随父亲去外面走一走。 当马跑跑进屋穿外套时,马小跑灵动地跳上父亲的衣服。马跑跑惊奇地问: “呵?蛐蛐儿是想跟着我出去么?还是打算搭我的‘便车’回草丛?” “唧唧!”马小跑叫两声。 “它是叫你带它出去逛逛。”奶奶解释。 “你爬在我身上,外人瞧见挺滑稽!要不出门时你呆在菜篮子里吧。” 奶奶和牛幺婶都叮嘱马跑跑为马小跑请一个理发师。 马跑跑骑自行车,菜篮子放在后座上,马小跑便趴在菜篮子底部。 马跑跑算是环保人士,为了少用塑料袋,每日买菜都要带上一只菜篮子。 一路上碰见很多熟人,马跑跑与他们互打招呼。 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马小跑尽量低伏蓝子角上。不过依旧被眼尖的乡邻朱元旦瞧见,朱元旦大声提醒: “马三哥,一只蛐蛐儿搭你的便车!你家今天的菜是油炸蛐蛐儿吗?上等下酒菜,中午我去你家喝酒哈!” “哦?”马跑跑故意扭头向后座瞧了瞧,“一只虫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想喝酒,随时欢迎!” 牛元旦说话很幽默的。 不过,一个大老爷们儿,走路不看路,为何专门向人家的菜蓝子里瞅。 不过,另一个乡邻贾宰相的问话有点让马小跑吃惊。 “马三叔,听说你家小跑的灵魂变作一只蛐蛐儿回家了,是不是真的?有空我一定上你家去瞧一瞧。” 马跑跑回答: “我妈迷信,一只蛐蛐儿跳进屋,她就说是带着她孙子的魂回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就说嘛,”贾宰相释然地说,“哪有那么邪乎。估计是你老母亲盼孙子醒来心太切,所以脑袋迷糊。” “老人家的心情能够理解,当儿的只能顺着她。” “这才什么季节,就出现蛐蛐儿了,我玩斗蛐蛐儿这么年,从来没有遇到过!你们是不是错将蟑螂认成了蛐蛐儿?” “不晓得,一只虫子,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在意!” “呵呵……” 马小跑暗自庆幸,幸好没有被贾宰相瞧见,否则他一定纠缠父亲将自己送给他。 贾宰相算是一个玩斗蟋蟀的专业玩家,年年泡在省城的斗蟋蟀俱乐部中,还经常去山东,上河北天津,老是不务正业,老婆受不了,带着孩子跑了,他玩蟋蟀玩成了光杆司令。他又姓贾,刚好与宋朝那个蟋蟀宰相贾似道同姓,因此人们将“贾宰相”这个绰号安到他头上。 马跑跑碰见了我的师父,他象往常一样向师父点个头便继续前行。 但是我的师父却不同寻常地拦下他。 马跑跑停下车,心里疑惑,这个老头平时很难碰到,即使偶尔遇上,也不会说话,最多点个头表示招呼,象个陌路人,今天有什么事么? “臧叔,有事么?”马跑跑问。 “没事,想问一问马进的病情好些没有?”师父面无表情地问,不经意地向菜篮子里瞟了一眼。 “还是那样子,感谢臧叔关心!”马跑跑立时感动起来。 “好生照顾,他一定会醒来的。”师父平静说完,背起双手走了。 马跑跑对我师父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他依然为此高兴,毕竟,这个阴沉古怪又傲气十足的老头,好歹今天主动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儿子。 跟随父亲到达镇上,街上好不热闹,马小跑感觉仿佛经年累世没有在人群中穿行过一样,兴奋地东瞧瞧西望望。 他想,人世生活真好!一定要小心谨慎地走好化虫体验关,争取早日还阳,回到这热热闹闹的人世生活中来。 菜市门口,因为进出的人太多,马跑跑被堵住,不得不双脚叉开停下车。 马跑跑突然听到后座传来“唧唧吱吱”的惊叫声,回头一瞧,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伸手在菜篮子中捉蛐蛐儿。蛐蛐儿一边惊叫一边上窜下跳地躲避,有两下差一点被小男孩的双手捧住。他忙扭身伸出一只手叉开五指遮住菜篮子,同时大吼一声: “干什么?!” 小男孩立刻被镇住,收回手,有些惊慌而疑惑地望着马跑跑。 一个走在前面的女人转身跑回来,伸手拉住小男孩,厉声质问马跑跑到: “你吼一个小孩子干啥?” 马跑跑自感刚才情绪失控,心想外人并不清楚这只蛐蛐儿的故事,于是赶忙连声道歉,并解释说以为小孩要拿走菜篮子。 “他是拿你的菜篮子么?他分明是捉里面的蛐蛐儿!看你好几十岁了,把一个小娃娃吓成什么样子!” 马小跑见自己惹祸,趴在菜篮子底部望着外面。 马跑跑一边下车一边继续道歉,女人却是不依不饶,突然将手伸进菜篮子来抓蛐蛐儿。 “儿子,我帮你抓!让人们好生瞧一瞧,一个大老爷们儿为了一只小小的虫子,是如何欺负我们娘儿俩的!” 马小跑未料到女人会突然向自己下手,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刚刚惊险地从女人指缝间溜脱,不料男孩有母亲撑腰,又大胆伸出双手来帮忙。 马跑跑赶紧用双手盖住菜篮子。一只小小的菜篮子里伸进来三大两小五只手,顿时挤除掉马小跑腾挪躲避的空间,也阻断了他跳出篮外的路径。 如果不顾及太惹眼,马小跑早跳到父亲肩膀上去了,此时他十分后悔和恐慌。 眼见即将被女人和男孩疯狂的手抓住,马小跑瞅见父亲的一只袖筒,立刻闪跳进去。 “蛐蛐儿不见了!”小男孩叫到。 女人抽回手,马跑跑也将双手向篮子外稍稍挪开,二人同时向篮内瞧。 菜篮子里空空如也! 马跑跑瞧见女人和男孩的手中没有蛐蛐儿,再向周围地下寻找,也没有,又寻遍女人和男孩周身,也没有。他刹时变得焦急起来,丢下女人和男孩,发疯一般在自行车周围地上搜来寻去。 女人骂骂咧咧,却见马跑跑突然变作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在人堆里钻来钻去,脸上显出一副又气恼又想笑的表情。 “为了一只蛐蛐儿,象发疯了的样子,莫不是脑壳有毛病?”女人骂完,拉着小男孩走了。 过往行人起初都向马跑跑投以鄙夷的目光,此时又纷纷向他投以疑惑不解的目光。 “那是一只金子找造的蛐蛐儿么,好象比走失了爹妈还着急?”有人挖苦说。 “如果是一只斗蛐蛐儿倒是值钱。”另一个人说。 “如果是斗蛐蛐儿,怎么可能装在菜篮子里,肯定用蛐蛐笼或者专业的器具嘛。”又有人说。 “依我看那这个人就是个精神病。”有人打总结。 马跑跑无心向人群解释——他也根本无法向他们解释——只是埋头弓腰疯了似的四下搜寻。 突然听见两声轻轻的叫唤,那声音就在近处,似乎就在身上。马跑跑立刻周身查看,没有!又搜遍所有衣兜,也没有! 总算听见了蛐蛐儿的叫声,并没有丢失或者被弄死,马跑跑的心立时放下。 叫声再次响起,这次他确定声音来自他的衣袖,他抬手探看袖筒,终于看见蛐蛐儿,这才恢复正常状态。 马跑跑没有再将蛐蛐儿放回菜篮子,而是将其留在袖筒中。他小心意意地保护着这只袖筒,不让它碰到人群和物体。 马小跑给父亲惹出一场口角和一阵惊骇,心里很过意不去,老老实实呆在袖筒中。过了一阵子,他着实守不住寂寞,便爬到袖口,向外东张西望。 马跑跑一路溜瞧着菜摊,一路不时抬起手臂向袖筒里查看一下。 在一个菜摊前,马跑跑架上自行车,向摊主询问菜价,藏着马小跑的那只衣袖便垂在裤兜处。 马小跑瞅见一个穿着整齐的年轻人轻手轻脚走到父亲身后,将一只长长的摄子插入父亲的裤兜。他立时明白,这个人是扒手,立刻“唧唧吱吱”惊叫起来。 马跑跑听见蛐蛐儿惊叫,一面扭头一面抬手,正准备向袖筒内查看,却瞟见裤兜处有异样,急忙将另一只手抄过来护住裤兜,同时扭头向后大吼一声: “干什么?!” 扒手抽出摄子藏入衣袖,瞪马跑跑一眼,面色镇定地抬脚离开。 马跑跑先查看袖筒,发现蛐蛐儿安然呆在里面,然后从裤兜中掏出钱来清点,一分不少。 摊主起初将脸扭向一边,假装没有瞧见眼前发生的一幕(所以也没有在意马跑跑查看袖筒的奇怪举动),等扒手走远了,这才回脸关心地问马跑跑钱少了没。 马跑跑正想感叹说幸亏蛐蛐儿叫唤,但是瞧了瞧摊主,改口回答说幸亏自己警觉。 摊主凑近马跑跑低声说: “你是这里的常客,我提醒你,以后多加小心!那人也是这里的‘常客’。这个市场中共有四五个‘常客’。” “你们认识他们,为什么不报警?把这些扒手抓走,这里就清静了嘛。” “你说得轻巧!谁敢得罪他们!他们被抓进去,最多不过关上三两个月又放出来,我们可要在这里长久做生意。去年有个摊主提醒顾客有扒手,不久就被他们那一伙堵在路上打断了腿,并且警告说再敢管闲事就要弄死他。” 马跑跑惊讶地砸着舌,选中两样菜,付钱后正准备离开,摊主却又问: “刚才听见一只蛐蛐儿叫唤,声音好响亮!是你带在身上的么?这个季节怎么会出现蛐蛐儿?” 马跑跑敷衍一句“不晓得”,匆匆离开,赶到一个他固定去的理发店,请理发师抽空到家里为马小跑理发。 理发师回答说今日恐怕不行,因为是周末顾客多。 马跑跑说那就这两日,约定好之后这才往回走。 第七十五章:飞机上生娃儿,高中生 回到家里,马跑跑立刻将蛐蛐儿发现扒手并第一时间向自己报警一事详细告诉家人。 牛幺婶丝毫不再感到惊奇,她早已经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相信婆婆。 马小跳和他老婆开始认真啄磨起家里这只蛐蛐儿一连串不可思议的表现来。 这只蛐蛐儿的行为已经不能用“巧合”二字加以解释了,纵使马小跳两口子有知识有文化,也无法思考明白。但是如果相信奶奶,那又绝对是迷信。两口子百思不得其解,商量着准备向权威生物学家求教。 马跑跑立刻否定了马小跳两口子的打算。详细告诉了他们蛐蛐儿在菜市门口惹出的麻烦。他说: “一旦外人晓得了家里有一只神乎其神的蛐蛐儿,一定会被传播得非常邪门儿。” 一家人商量之后一致决定,对外隐瞒实情,只说是一只寻常的蛐蛐儿。 奶奶对马小跑说: “蛐蛐儿,如果有外人来,你就藏起来好不好?” “唧唧!”马小跑回答。 “你们瞧,它晓得该怎么做!”奶奶得意地表扬到。 一家人还没有散会,首先登门“拜访”马小跑的邻居出现。她们不是别人,正是马跑跑的大嫂和二嫂,也即是马小跑的大娘和二娘,正是大嫂当初将牛幺婶流产的假消息快速传遍全村。 侄子出事以来,两个娘都未过来探望过一两回,一听说有邪门的事情,却第一时间赶来瞧热闹。 两妯娌迈进门时,奶奶已经带着马小跑躲进了她的房间。家人各做各的事,只有牛幺婶陪伴两个嫂嫂。 两个嫂嫂站在马小跑的躯体前探望片刻,假惺惺地说了几句表示关心的话,大嫂便直奔主题: “那只蛐蛐儿呢?如果它真能说话,那就太邪门了,弟媳得赶快将它处理掉,我看它不是带着侄子的魂回来的,倒是来收侄子的魂的。婆婆老了,越发迷信!” “嫂嫂哪儿听来的传言?是有一只蛐蛐跳进屋来过,不过早就不晓得跳到哪里去了。”牛幺婶回答。 “今早上有人瞧见三弟用菜蓝子装着那只蛐蛐儿出门。弟媳你骗我们干啥,把我们当外人看不是?”二嫂责怪到。 “那得问问你们三弟,是不是蛐蛐儿自己跳进菜蓝子去了,而他却不晓得。”牛幺婶心头火起,但不便发作。 “两位嫂嫂不要听外人乱说!”马跑跑在饭厅坐着择菜,帮忙辟谣,“朱元旦告诉我,我才晓得有一只蛐蛐儿在菜篮子里头,还以为是朱元旦与我开玩笑。不晓得是不是昨天跳进屋的那一只,我将它赶进了田野。” “哎呀!”大嫂惊呼,“三弟怎么会将蛐蛐儿放了呢!它一定将侄子的魂儿带走了!” “依我看,”二嫂接过话,“你们得赶紧请一个神婆过来,将侄子的魂儿招回来,要不然侄子一定醒不来了!” “两位嫂嫂就不要象婆婆那般迷信了。一只平平常常的虫子,和人的魂儿根本扯不到一处。”牛幺婶耐着性子与两个嫂嫂说话,心里气得真想立刻将她俩赶出门。 “你两口子一定是骗我们!我们去找婆婆问一问。”大嫂终究不相信牛幺婶两口子,拉上二嫂就去找婆婆。 婆婆不但没有告诉两个媳妇实话,而且还将他们说教了顿。两个女人一路朝门外走,一路气呼呼地骂: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侄子的死活,以后我们一概不管了!” 牛幺婶没有起身相送,估摸着两个嫂嫂走出了大门,揶揄马跑跑说: “瞧你两个哥哥娶的两个好婆娘,就因为我生了两个儿子,两个联合起来不待见我。小跑出事这么久了,她们来瞧过几回?!一听说有邪乎事,却兴灾乐祸的跑来。谁稀罕她们管小跑,我巴不得她两个这一辈子都不要迈进我家的门!” “女人嘛,不都是这样!何必和她们一般见识。”马跑跑宽慰到。 “啥子女人都是这样?”牛幺婶抓住马跑跑的辫子,跑到房间门口去指着他责问,“你打击一片,把我也混同于她们,我有她们那么素质低下吗?” “我的牛奶奶,你到底姓牛,总喜欢钻牛角尖!你是飞机上生娃儿——高中生,既有文化又有素质,怎么能和那两个无知无识的女人比!我把自己的夫人看成她们那样子,不就将我自己的品味给说得低档了么!” 牛幺婶“噗嗤”一声笑了,郁气顿消。 两个嫂嫂刚刚离开,蒙达便“汪汪”凶狠地吠起来。 马跑跑瞧见我的师娘又迈进门来。 “马侄,我来瞧瞧小跑醒了没有?” “臧婶稀客!蒙达不要叫,是客人!”马跑跑赶紧站起身迎接。 蒙达立刻停止吠咬,摇摆尾巴迎接客人。 牛幺婶一听是我的师娘,心里复生郁闷: “怎么刚走了一对死敌,又来一个活宝!” 不过她不得不走进饭厅堆出笑脸相迎。 “哎呀!”师娘拉住牛幺婶的手不无伤感地叹息,“我的侄媳妇,瞧你为小跑的事憔悴得都老一头了。万一小跑醒不来,婶婶担心你这道坎如何迈得过去呢!” “我家小跑一定能醒来!”牛幺婶正色纠正说。她听了师娘的丧气话,心里一股无名火再起,却强忍住不能发出,还得客气地将客人带进卧室去看望儿子。 “不知哪辈子造的孽哟!”师娘望了一眼马小跑的躯体,感叹着说,“我是看着这个娃娃逆身而出的,又看着他长大,当初就断言一定难养,果不其然!” “当初如果听老马的话不超生,也没有这回事。”牛幺婶泪水盈框,“好不容易拉扯成人了,却又变成这样,婶婶,我的命好苦啊!” 牛幺婶说着竟然失声哭起来。 “人的命天注定,侄媳妇莫伤心。”师娘抚着牛幺婶的背安慰到。 马跑跑听见哭声,赶紧放下手中正在择的菜,跑进来安慰牛幺婶。 “我听说一只蛐蛐儿带着小跑的魂儿来你家,可是真的?”见牛幺婶忙着擦眼泪,师娘转脸问马跑跑。 “没有的事。我妈瞧见一只蛐蛐儿跳进屋,就说是孙子的魂儿变的,老人想孙子心切,心里糊涂。那只蛐蛐儿在屋里跳了一圈就不见了。”马跑跑回答。 “我听说早上为一只蛐蛐儿的事,你竟然在菜市上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打了一架,可是真的?” “哪有打架!不过是误会。我的菜篮子不知什么时候跳进去一只蛐蛐儿,那小孩来捉,差一点撞坏我的篮子。于是就和孩子他妈拌了两句嘴。后来那只蛐蛐儿就跳走了。” “人们的传言多么利害!”师娘笑着说,“我想侄子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可能为了一只虫子和一个女人打架。” “我老马也是飞机上生娃儿——好歹是个高中生,怎么可能和一个女人打架!牛奶奶你说是不?” 牛幺婶一听丈夫旧话重提,眼角挂着泪,却又一次“噗嗤”一声笑将起来。 “不过,”师娘正色道,“蛐蛐儿属于秋虫,居然春天在你家出现,这个现象一定不寻常!究竟是不是带着小跑的魂儿来的说不清楚,是吉兆还是凶兆最好去占个卦探究一下。” “这些年污染严重,气候异常,跑出来两只反季节的虫子也属于正常现象。”马跑跑说完,转身去了饭厅。 “侄媳妇,”师娘继续说,“不是我迷信,我活了几十岁,见到过的不能解释的现象太多了。有时候,我们还真得信一信算命占卦、阴阳风水之类的东西!” 第七十六章:也不知是谁造谣造得那么响 听了师娘的提醒,牛幺婶立刻想起怀马小跑时去算命那件事。自儿子出事以来,她成天在家照顾,几乎无瑕他想。 那个“白瓤先生”真是个神仙!他说二十年后儿子有一场大劫难,果真应验! “白瓤先生”早已经不在场口上摆摊,也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少说话多跑路,收完韭菜种萝卜。系红绸祭刀头,阳世快活阴世受。”头两句似乎直白,怀孕时东躲西藏,而后为了重振几乎被罚没得倾家荡产的家,起早贪黑地辛苦忙碌,为了照顾顽劣异常又生怪病的儿子,更是受够了罪。后两句就让人糊涂,大约是说为保儿子平安,必须时常向先祖和鬼神祭刀头,在刀头上要系红绸。但是最后一句却不太吉利,什么叫“阳世快活阴世受”呢? 真想再找到“白瓤先生”问个明白,但是哪里去找啊! “婶婶认识算得准的算命先生没有?帮我介绍一个。”牛幺婶问。 “认识几个,不晓得哪个更好。”师娘突然调转思维说,“哎呀,看我这死脑筋!你臧叔会种生基,还算什么命!” “什么叫种生基?”牛幺婶不解地问。 “哎呀!侄媳妇比我这婶婶小一大截,却是比我还远远落后于时代。现在的有钱人,当官的,各种明星,大富大贵之人,一遇到不顺,就请风水师为自己种生基。” 师娘便将“种生基”的成因、目的和效果详细地向牛幺婶讲解一番,比较专业地给她上了一堂风水课。 所谓“种生基”,俗称活人墓,又称生坟、寿坟,即是人活着的时候,为自己挖掘一个墓穴,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连同头发、牙齿、指甲、衣服等随身之物埋葬其中,以期吸取龙脉地气,达到去病消灾、逢凶化吉、增福延寿、复旺运势的目的。 牛幺婶完全听进去了,立刻央求到: “那就赶快请臧叔辛苦一下,为小跑种一次生基,帮助他驱除霉运,快快醒来。” “侄媳妇有所不知,”师娘摊开手为难地说,“你臧叔的业务我一概不敢插手。那年你公公过世,他不在家,我替他作了一回主,他回来后呀,把我骂得是狗血喷头,我大半年不敢找他说话。这事儿,你们得自己去找他,千万不能告诉他是我提醒你们的。另外,你们千万不要往歪处想,我今天来,可不是专门来替你臧叔拉业务的,我可是真心来探望小跑的!话说到此处了,我才临时想起。” “婶婶说哪里话,你这是为我家好,我们怎么会乱想。”牛幺婶说,“这事我和老马商量后就去找臧叔。” 师娘继续与牛幺婶闲聊一阵,便起身告辞。 蒙达又一次“汪汪”大叫。 贾宰相手提一袋苹果,摇头晃脑地迈进门,大声说到: “马三叔牛幺婶,我来看望小兄弟!” 蒙达向贾宰相扑咬,马跑跑几乎喝止不住。 马跑跑和牛幺婶特别惊讶,贾宰相虽然是乡邻,长到三十好几,记不起什么时候登临过他们家的门。 这小子一年四季大部份时间在外面漂荡,一般只有一种情况能将他留在家中,那就是囊中羞涩,在外面混不转了。 也难怪蒙达不愿意听主人的喝止,贾宰相一副屌二郎当相,它认定他不是个好人,若非主人竭力制止,它铁定在贾宰相腿上留下一口鲜血淋淋的印记。 一个玩蟋蟀的专业玩家登门,抱的是什么目的,马跑跑两口子自然清楚。 “小兄弟也真是,”贾宰相瞧一眼马小跑的躯体说,“不能喝就少喝两杯嘛,把自己醉得人事不醒,成天躺在床上,可苦了你爸和你妈!” 贾宰相嘴里说话,眼睛却在卧室四处乱瞟,然后又踱回饭厅四处打望。 马跑跑陪着他,牛幺婶又是端凳又是泡茶,虽然是个不务正业的乡邻登门,也不论人家真正抱的是什么目的,待客的礼节还是要做的。 “小跑从小就调皮非凡,又患饿痨病,或许是命中注定有这一场劫难。”牛幺婶伤感地回答。 “当真有一只带着小兄弟魂儿的蛐蛐儿在你家出现么?” “贾侄是玩蛐蛐儿的专业人士,这个季节出现大蛐蛐儿,还带着小跑的魂,你觉得邪不邪乎?”马跑跑反问。 “刚开始听说你家出现一只大蛐蛐儿,我不信,路上碰见马三叔我还求证了的。可是马三叔为一只蛐蛐儿和一对母子打架的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不由得让人不信!” “贾侄是个年轻人,你也信这种谣言?俗话说带钱带折,传话传长,也不知是谁造谣造得那么响!”牛幺婶做出对造谣之人恨得牙痒痒的样子。 “呵,太神了!我怎么可能相信呢。”贾宰相见瞧不出马家有蛐蛐儿的异样,又不便到其他房间去探寻,只得闲聊几句,悻悻地起身告辞。 傍晚,金砣砣带着钱堆堆跑过来,抱住他们的幺爷马跑跑的大腿要蛐蛐儿玩。 “幺爷,我婆说的你家有蛐蛐儿!”金砣砣直言。 “我要玩蛐蛐儿我要玩蛐蛐儿!”钱堆堆不住嚷嚷。 金砣砣是马大哥的女儿马一美的儿子,七八岁,由于他家距离他外爷家很近,经常在这边玩。 钱堆堆是马二哥的女儿马一丽的儿子,四五岁,由于马二哥招赘入门,钱堆堆虽是外孙,却似家孙。 马跑跑两口子面对两个外孙的纠缠哭笑不得,但又不能发火,毕竟只是小孩子,只得一遍又一遍地说没有。 两个小孩又跑去纠缠他们的外曾祖母。 马小跑见两个外侄进屋,不敢再躲在奶奶怀中,悄悄跳到窗帘褶皱里去躲着。 两个外侄会投进他们外曾祖母怀中去撒娇,弄不好,他就报废在这两个小兔崽子手里。 奶奶一面爱抚着自己的两个玄孙,一面坚决地告诉他们没有蛐蛐儿。 两个小兔崽子又肆无忌惮地在各间屋中翻找一阵,失望地准备离开,却被马跑跑留下吃过晚饭之后,将他们送回去。 那些天里,马家门庭如市。 左邻右舍远亲近邻纷纷赶来马家,有专程来探望马小跑的,有专门来瞧稀奇的,更多是以探望为名以瞧稀奇为实的。 人们不但赶去马家瞧稀奇,而且议论纷纷,将跳进马家的蛐蛐儿描绘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 婆婆带着马小跑躲在房间里诵经念佛,马跑跑两口子硬撑着笑脸疲于应付,听着人们发出稀奇古怪的疑问,根本没有时间商量是否为儿子种生基这件事情。 不过,任何外人都没能一堵蛐蛐儿的真容。 尽管真身深藏不露,关于马小跑的神奇故事依然传得沸沸扬扬。故事的各种情节各种版本层出不穷,引人入胜。 此时的马小跑声名远播,远远盖过他少年时代的风头。 马跑跑出门买菜可比以前麻烦多了,总有人拦住他打探他家蛐蛐儿的事情,弄得他一瞧见熟人就往僻静处躲。 马小跳两口子上班也丝毫不能清静,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有的事”这一句话,弄得他们不胜其烦。后来两口子干脆请了几天事假,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马小跑不胜感慨,连有知识有文化的老师都要打探究竟,可见随父亲出一次门弄出多大的动静!如果人们确知他是化作一只蟋蟀还阳,他家怕真的要在全世界出名。不过要真如此,说不定是一件好事,因为对于不确定的神秘事件,人们会一直保持探究的强烈愿望,一旦愿望得到满足,人们反而会平静下来,向下一个目标转移注意力,麻烦也就随之消失。 在一拔又一拔探稀奇的人群踢破马家的门槛时,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却是与众不同,他俩的到来令马家非常意外,两人除了揣着真心来看望马小跑,另有更重要的事情须向马家交待明白。 第七十七章:真是缘分天注定 刚刚不胜心烦地送走四个只有点头之交的好奇之人后,蒙达再一次向大门口猛烈地狂吠起来。 马跑跑深感莫可奈何,一瞧一男一女手提礼物登门,先是一愣,继而立刻迎上去紧握男子的手: “付哥!付嫂!做梦都想不到你们会来!真是贵客!” “马兄弟!”付哥说,“真是对不住!小跑出事这么久了,没能第一时间赶来看望他!” “老付在国外托付我过来探望,我成天乱七八糟的事多,再说又找不到你家,竟然拖到今天,真是对不住!”付嫂也道歉说。 “小跑出事时,”付哥说,“我却正好出国考察,才回来没几天,惭愧得很!” “付哥付嫂太客气,你们的工作那么忙,还时时将我那个不成气的小子放在心上,我特别感动。老牛快出来!你不是常说想见一见我的好朋友吗,他们来啦!” “我为小跑按摩完就出来。”牛幺婶在卧室回应。 “我俩认识二十多年,我连你家的大门朝东朝西都不晓得,说来真是惭愧!”付哥紧紧握住马跑跑的手。 “你把小跑介绍到酒店工作三年多了,我和老牛从没有登门道过一声谢,说来我更惭愧!”马跑跑说。 “真朋友不说见外话!以前你在省城工作时,时常带朋友同事到我的饭馆来消费,我又何时向你道过一声谢!”付哥回答。 “老付先不要废话,我们来的主要目的是看望小跑。马兄弟,小跑在哪儿?”付嫂说。 马跑跑领着付哥付嫂走进卧室。 牛幺婶站起身,瞧见两个来客似曾相识。那个女的打扮时髦,化妆精致,一副雍容华贵的贵妇像,年龄似乎在三十五岁上下,她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但是仔细一瞧男士,她忽然想起来,她与他们的碰面是在二十多年前的大山里。男士除了头发由曾经的偏分头换成了背头,额头上多了几道皱纹,长出了一个大油肚而外,脸型几乎没有变化。 “战友!”牛幺婶对着付嫂惊呼。 付嫂同样盯着牛幺婶想了半天没能回想起在哪儿见过,听见牛幺婶直呼“战友”她依然没能反应过来。 “郑姐姐,我是牛妹儿,我俩是大山里会师的大肚战友呀!”牛幺婶已经紧握住了付嫂的手。 付嫂听牛幺婶进一步提醒,恍然大悟,脱口唱到: “大城小村扫荡紧,媳妇们上山打游击。生他十男又八女,超生的队伍绵不绝。” “当年我灵感突发,编出这段顺口溜,想不到姐姐竟然一字不差地记得!”牛幺婶感慨到。 “当然记得!当年的相遇,让人印象特别深刻。”付嫂说,“这么大个世界,你我两家居然交往不浅,真是缘分天注定!马兄弟在省城与老付和我认识,我和牛妹儿挺着大肚子在大山里认识,小跑和元元又在酒店认识,他俩的关系瞬间亲近到就象一对亲兄妹,你们说两家的缘份稀奇不稀奇!” “原来你们两人也认识!”马跑跑也很惊奇。 牛幺婶便将与付哥付嫂在大山里认识的过程告诉了马跑跑。 马跑跑感慨着说: “你俩认识的过程堪称传奇。我当运动员的时候,和同事经常去付哥的饭店用餐,相互便认识了。后来我被单位开除,付哥付嫂却将饭店升级成了大酒店。” “你们可能不晓得,”郑姐唏嘘着说,“生下元元后,我和老付不但花光积蓄交罚款,还向朋友借钱过日子,差点连饭馆都开不下去。还是朋友帮助才度过那几年难关。如果不是那几年的折腾,你付哥后来可能就成为酒店最大的股东。” “姐姐不要叹气!”牛幺婶说,“钱或许少挣了,但是多了一个人,元元乖巧又懂事,如果你不生,多少钱都买不来!” “就是,你家元元着实讨人喜欢!”婆婆一脸灿烂地出现在门口,“我比疼自己的孙女还疼她呢!” 婆婆隐约听到进门的两个客人不同于这些天络绎不绝的猎奇人,便心生好奇地走过来。马小跑跟着他奶奶,不过他没有趴在奶奶的肩膀上,而是藏在奶奶的围裙兜里,只将脑袋伸出兜口。 郑姐一眼认出婆婆,上前拉住手说: “大娘依旧是当年那么精干!元元就是你的孙女,当年她在我肚子中才两个月,肚子一点隆起都没有,你却一眼就瞧出来,你和元元多有缘份那!” 马小跑同样一眼就认出,来的客人正是自己的老板和老板娘,又是元元的父母亲。他本打算叫两声,以示招呼,但是想一想又忍住,如果叔叔和阿姨也认为马家出了怪异事,很可能在他和元元的的感情上惹出麻烦。叔叔一直没有明确反对过元元与他交往,不过叔叔最终是什么态度他不知道。阿姨却是明确反对过元元与他谈恋爱的。 马小跑在奶奶的围兜中探出一双眼睛,静悄悄地瞧着自己的准岳父和准岳母。 奶奶那张深蓝色的围裙完美隐藏马小跑那双褐色眼睛,除非刻意去探看,否则根本瞧不出围裙兜口的异样。 付哥和郑姐两口子探望一阵马小跑的躯体,说了许多安慰话,又说了许多马小跑工作表现出色的赞扬话。 马跑跑力邀朋友到客厅坐,他们却说就坐在房间里好,两家人都能陪着小跑。于是主随客便,马跑跑抬一张小茶几进来,牛幺婶砌了茶。 马跑跑让母亲和牛幺婶陪伴付哥付嫂,他去做饭。牛幺婶却拦住马跑跑说: “陪客的工作当然由一家之主承担,做饭肯定是女人的事嘛。” 付嫂站起身提议自己为牛幺婶打下手,牛幺婶哪里肯答应,不过付嫂不由分说推着牛幺婶进了厨房。 马小跑的母亲与福元元的母亲单独面对,谈话内容在闲话中隐藏关于儿女关系的重大主题。 “牛妹儿,”付嫂首先亲切地开口提议,“既然我们两家如此有缘份,要不我俩认作姐妹,小跑和元元认作兄妹,让我们两家象亲戚一样,以后时常来往。” “郑姐,”牛幺婶笑着答到,“叫你一声姐姐我感觉怪别扭!你比我大两岁,但是从你我的相貌上看,我恐怕比你大十岁都不止,难怪刚才你没有认出我来。一起走出门,路人还以后我是你的阿姨呢。” 牛幺婶没有直接应允付嫂的提议。她嘴上说着半玩笑半恭维的话,心里早猜到,郑姐今天上门,主要是为两家的儿女之事而来。郑姐一进门时就已经通过委婉的言词,为小跑和元元之间的关系定下了基调,现在又一次委婉地强调,这两个娃儿只能做朋友,或者进一步做兄妹也行,但是不能再亲近一步做恋人,更不要奢望以后结婚成夫妻。直接原因当然是因为小跑目前的状况,隐含的根本障碍必定是两家的家庭条件差距太大,门不当户不对。 当年本打算提议两个孩子结成兄妹,由于郑姐两口子急于离开没有提成,想不到当初的这个想法在今天实现,缘份这个东西,真是奇妙得很。 想到此,牛幺婶感慨不已。 “哈哈,牛妹儿看你把自己作贱成啥样。”郑姐被恭维得心花怒放,“你只是没有打扮,加上小跑的事让你操心太多。等小跑恢复健康后呀,我来帮你打扮,准让你显得年纪轻轻的就象小姑娘一样。” “郑姐,”牛幺婶说,“你保养得多好,皮肤白皙身段苗条,一点不比女孩子差,看起来年轻漂亮又自然!我敢打赌,你和元元走着一路,好多人一定以为你母女俩是姐妹呢。我一个满脸皱纹皮糙脂肪多的黄脸婆,如果象你那样打扮出来,人人都要叫我妖怪呢。” “妹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如果女人没有自信,无论如何穿着如何打扮都等于零。你看你皮肤光滑,头发发质也不错,好生打扮一番,不会比我差。” “呵呵,如果姐姐能将我打扮得如你那般年轻,那我给姐姐做牛做马也愿意。” “妹妹说话算数?”郑姐姐鬼笑到,“你不晓得吧,我还开着一家大型美容联锁店,美容可是我的专业。这样吧,到时我将你打扮出来,也不让你做牛做马,你就做我家元元的干妈就行!” 牛幺婶无比佩服地暗想,眼前这个女人不愧是商人,没有直奔主题却句句话表达着她的意见,把小跑与元元之间的关系牢牢地锁定在“兄和妹”这个框架内。 “呵呵,做元元干妈,我不但不吃亏,反而白捡一个漂亮又懂事的女儿。其实自从元元来到我们家,我和老马就将她当作闺女看待,小跑出事后,她为小跑所做的一切让我们无比感动,我曾经反复想,元元和小跑的关系为什么比亲兄妹还亲。今天姐姐的到来才让我明白,原来这两个娃娃二十多年前就见面认识了,就象姐姐说的,缘份天注定!” “元元单纯心实。她时常跑来照顾小跑也是应该的,我支持她,所以让她去考了驾照,为她买了车,来去方便。” 牛幺婶暗想,元元说是缠着她妈买的车,而郑姐却说是主动为元元买的,可见郑姐的话是有水份的。她嘴上说: “元元就是心太实太善良,我和老马做了无数回工作,叫她尽量少来,一不要耽搁上班,二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她却一如继往的三天两头都跑来,灵动地帮着做这做那,弄得我和老马着实过意不去。姐姐回去好生劝劝她,叫她不要来这么勤。她现在既是姐姐的女儿又是我的女儿,我痛都痛不过来,怎么忍心看着她受苦受累。” “……” 第七十八章:以后要结为夫妻,夫妻!你不懂么 厨房里两个女人围绕儿女之事谈心,卧室里的两个男人也聊着同样的主题。 “付哥,”马跑跑说,“元元这孩子对小跑好得我和老牛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你回去好好劝劝她,不要来这么勤。她应该干好工作安排好她的生活,不要为小跑这个不成气的小子耽误了大好时光。” “兄弟又说见外话!”付哥说,“元元时常来帮着照顾小跑是对的,做人必须这样!她如果没有这样做,我倒要教育她。我猜想她或许没有为你家帮上忙,却给你家增加了许多麻烦吧。我非常喜欢小跑,他和元元在一起,我完全支持。我一向认为儿女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决定,大人不要干涉。” “难怪付哥养出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有其父必有其女啊!不过小跑如今这种情况,以后如何才能报答元元!” “兄弟是过来人,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嘛,元元对小跑好,那一定是小跑也对元元特别好。只要他们自己愿意为对方付出,你我当父亲的就不要去横加评判甚至干涉。我想如果这两个娃娃能走到一起,那你我就由兄弟变成亲家,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嘛,何乐而不为呢。” “小付说得好!”奶奶插嘴说,“元元与小跑能成事,那么元元就是我的孙媳妇,如果他俩成不了事,那元元也是我的亲孙女。管他俩最终成不成,他们自己作主去,只要他俩过得快乐就行,反正我们大人不要乱加干涉才是正理。” “兄弟你看大娘就很开明,”付哥笑到,“你却总是胡思乱想!咱两兄弟多年不见面了,应该好生叙叙旧,不要总谈孩子的事情,家里有酒不,我俩今天好生喝喝酒。” “付哥,你耿直豪爽的风采依然不减当年,认识你是我老马三生之幸!”马跑跑真诚赞扬说,随及拉起朋友去饭厅瞧自泡的两大坛桂花酒。 人到中年之后,马跑跑对酒真正发生兴趣,而不是年轻时那般只为朋友聚会或者应酬而喝。只要没有特别忙的事情,每天中午和晚上,他都要喝上两杯。他觉得,人生的意义在于,每日悠哉闲哉地自斟自酌一番,而后小睡片刻,或偶尔与一二知心朋友随意地喝上几杯,说说酒话吐两句真心,不要大醉,也不要喝不出感觉,要喝到恰如其分,让自己处于半醉半醒之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达到二晕二晕的状态,就是人生无尽的快乐。 自从小儿子出事之后,马跑跑几乎没有喝过酒。遇到苦难事,人们常常借酒浇愁,马跑跑却不能,因为要照顾儿子,必须保持清醒。他不能喝了酒之后将一应家事都留给老婆,老婆既要照顾儿子还要带孙子,已经又苦又累。 但是,今天两个非常特殊的人物上门,又主动提出要喝酒,他怎能拒绝。他不但不能拒绝,反而打算舍命陪君子,付哥不是一般的酒肉朋友,而是属于平时几乎不联系,但是一遇朋友有危难,一定会挺身相助绝不含糊的朋友。 于是,饭桌上,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频频举杯互敬。另两个重逢的“战友”谈儿女,说穿戴,细述女人心。婆婆也倒上小半杯酒,坐在主位陪同。马小跑依旧静悄悄趴在奶奶的怀中。 起初,马跑跑告诫自己不能多喝,因为每天都有一大堆家务事等着他,他要是喝醉,这些事自然落到牛幺婶身上,小跑和奔奔就会疏于照顾。但是两朋友几轮推杯换盏下来,马跑跑“晕”字爬上头,回想起苦难多多的人生和家庭,想到人事不醒的儿子,不禁悲从心来,哀伤连连,于是大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诗篇。 牛幺婶明白丈夫的苦。自儿子出事之后,丈夫默默地承担了所有的家务事,让她专心致志地照顾儿子看带孙子,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是到了让丈夫发泄轻松一下的时候了。 付哥能够揣摩朋友的苦处和心伤,一面举杯相劝,一面反复宽慰,恨不得将朋友的苦难都移到自己身上。两朋友触手抵额,勾肩搭背,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脸上红霞飞。 郑姐瞧着两个男人情深意长的样儿,开口说到: “你俩真是一对好兄弟,以后小跑和元元两兄妹的关系能好到象你俩这样,我就更高兴了!” “什什么兄妹?!”付哥瞪着自己的老婆大声纠正,“元元和小跑现在是恋人,以后要结成夫妻,夫妻!你不懂么?” “喝多了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郑姐指着丈夫讪笑着对牛幺婶说。 “我没有喝多!”付哥对自己的老婆板起面孔,“我是认真的!在路上我就警告过你不要乱说话,你为何不听?儿女之事岂是你我作父母的所能作主的吗?” “老付不喝酒倒好,一喝酒脾气就上来。我又没有说要替儿女作主嘛。”郑姐非常尴尬。 “我喝没喝酒都是这个脾气,结婚二十多年,你难道不晓得吗?小跑这孩子聪明上进,人品没的说。老马这个家钱或许比我家少一点,但是家庭氛围好,打着灯笼都难找!元元的幸福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找一户好人家,眼前这个家难道不是吗?!” 牛幺婶见朋友两口子吵起来,赶忙打圆场: “都是一心为儿女,付哥郑姐别吵。我希望元元和小跑做兄妹更好,你家没有儿我家没有女,正好互补。” “牛妹你也这样说?”付哥直接将火烧到牛幺婶身上,“是瞧不起我家元元么?你们女人都是芝麻大的心眼。有几个臭钱的要讲究门当户对,穷一点的又自己看不起自己,也不看看儿女是不是情投意和。你和老郑要联手棒打鸳鸯,我绝对不同意。小跑和元元要发展成为什么关系,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牛幺婶没有想到付哥说话如此耿直,一时找不到话应对,只得与郑姐互瞧着讪笑。 “付付哥,女人家都这样,不和他们说话,我我们两兄弟尽情喝!”马跑跑喝得舌头老大,说话结结巴巴。 牛幺婶瞧见丈夫喝高了,付哥看样子再喝上两杯也会步丈夫的后尘,想劝他们停下,却不好意思开口。突然听到婆婆怀中蛐蛐儿“唧唧吱吱”的大叫声。 付哥和郑姐同时奇怪地望向婆婆。 婆婆也奇怪地俯视怀中的蛐蛐儿,不明白它惊叫什么。 “大娘喂养的吗?”郑姐开口问,“季节不对,是去年的老蛐蛐儿吗?” 马小跑见众人都不明白他惊叫的意思,干脆跳上桌,跳到马跑跑的酒杯上站着。 陡然面对一只硕大的蛐蛐儿,付哥付嫂两口子瞪圆了眼珠,满脸惊奇。 付哥挥手过来准备驱赶蛐蛐儿,不料马跑跑抱住他醉意朦胧地阻止: “付付哥别打,他是我儿子!” 牛幺婶立刻明白蛐蛐儿的意思,大声说: “老马,蛐蛐儿晓得你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牛妹儿你理解错了,”付哥大笑到,“这只蛐蛐儿见我们喝得欢畅,也想陪我们喝两口。” “我儿子是叫我不要喝了,”马跑跑酒醉心明白,“他就是喝过量出的事。” 付哥和郑姐却以为马跑跑说的是醉话,一同大笑不止。 “唧唧!”马小跑叫两声,跳回奶奶怀中。 此时奶奶也明白了蛐蛐儿的用意,便说: “小付,不是我舍不得酒,你俩真喝得差不多了。媳妇给他们盛饭吧。” 于是牛幺婶麻利地收走酒杯盛来米饭。 “大娘喂养的宠物蛐蛐儿么?好神奇呀!”郑姐惊叹。 “姐姐,这只蛐……”牛幺婶正欲实话相告,不料婆婆打断她的话。 “是呀,去年一个朋友送给我解闷的,特别有灵性。它每晚睡在我床上,竟然躲过了冬天,活到了今年。” “如此大的蛐蛐儿我是生来第一次见到。”付哥说,“如果是一只斗蛐蛐儿,送去参加比赛,定然是一只长胜将军。” “呵呵,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送它去。”奶奶说。 听了大娘的解释,付哥两口子消除了心中的疑云,认定真是一只平常的蛐蛐儿,只惊叹它不但不怕人,反而与人如此亲近。 第七十九章:或许它也通虫性 元元的父母告别之后,牛幺婶和婆婆交换了意见,立刻将元元母亲的态度向家人详细说明,明确了元元在马家的新身份,即是奶奶的干孙女,马跑跑和牛幺婶的干女,马小跳和马小跑的妹妹,奔奔的小姑(奔奔有大姑和二姑,两个姑姑都是马小跳和马小跑的堂姐)。特别叮嘱马小跳两口子,以后不得再以元元和小跑的恋爱关系逗乐和取笑元元。 得知了元元母亲对于双方儿女关系的态度后,尽管牛幺婶心里相当难受,但是她理解元元母亲的那份心情,两家的家庭条件差距巨大,纵使小跑不出事,也不一定给得了元元应该得到的人生幸福,如今这小子人事不醒,更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或者究竟醒不醒得来,空耗着人家闺女的美好青春。因此自元元的父母离开时起,她已认真将元元作为干女儿看待,心里不再存一丝一毫的幻想。 马跑跑得知元元的母亲对小跑与元元关系的意见之后,心里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尤其作为母亲,没有哪一个会忽视女儿的人生幸福。他理解元元母亲的心情,同时也完全相信元元父亲真情实意的表达。他信守不干涉儿女婚姻的原则,一如继往地对待元元。 马小跳两口子接到母亲的指示之后,再见元元时大多时候变得正经起来,不敢再随便拿元元取笑,与元元无拘无束交流的场景自然就少了许多。 元元依旧三天两头抽空就来,为马小跑的躯体洗脸梳头,帮着马跑跑择菜做饭,帮着牛幺婶看护奔奔,陪伴奶奶说话念经散步,然后还多了一件事,就是常常将蛐蛐儿捧在手心,有时将他逗乐一番,有时静静地凝视着他,既而常常陷入出思入神的状态之中。她深感这只蛐蛐儿的神奇,愿意相信奶奶的话是真实的,这只蛐蛐儿带着恋人的魂儿回来,不久一定能够唤醒恋人。 元元感受到了马家人对待她的细微变化,他们待她更亲近,更爱护,更客气,更珍重。这种变化就马家人来说不是疏离,而是待她更好,在元元的感受上来说却象是一种疏离,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她猜测或许是与蛐蛐儿有关,或许是马家人已经知道小跑的某种命运,却不肯告诉她。 她早已习惯跳跳哥和嫂嫂用玩笑和逗乐的方式与她交流,虽然经常让她感到羞色满面,但是她并不感到难堪,反而时时感到快乐和幸福。而今他们客客气气正正经经起来,她心里反而产生疏离感和无聊感。 面对奶奶下达的任务,马小跳真是哭笑不得。 蒙达作为一条狗,一条畜生,平时就喜欢伙同花花玩虫子,教会它去保护一只蛐蛐儿,这不是天方夜谈吗?! 马小跑着实佩服奶奶周全的考虑,如果再让蒙达懂得保护他,那么在家里,他完全就没有危险可言了。 首先不再惧怕花花。尽管花花与蒙达狭路相逢,花花经常弓起身子,发出“呜呜”声相威胁,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以花花的退避甚至是逃离收场。他如果爬在蒙达身上,那花花绝不敢伸爪到蒙达身上去捉他。 其次也不再惧怕三只鸡,借给它们仨一万个胆,也不敢跑到蒙达面前来放肆! 还好蒙达好歹接受过父亲的训练,虽然不那么专业,依然学会了双脚站立,拱爪拜福,将扔出的东西捡回来等动作。加上蒙达非常通人性,特别会看主人的脸色行事。因此马小跑断定,哥哥训练蒙达保护他,应该不是高难度的事情。 马小跳丝毫不敢拖延奶奶下达的任务,尽管这个任务看起来不太可能完成。每天下班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开始对蒙达的训练,备课和批改学生作业等工作,一定是留到夜晚去完成。 他把对蒙达的训练分成四个步骤实施。 第一步,先让蒙达熟悉蛐蛐儿。为此,他将蛐蛐儿捧在手心,让蒙达近距离嗅它,久久地注视它,这个过程持续了一周多。 第二步,让蒙达充分感受到全家人都珍爱这只蛐蛐儿。因此让蒙达瞧见蛐蛐儿在每个家人的手心、身上爬着的样子。当然,这个过程与第一步差不多同时进行。 第三步,将蛐蛐儿放到蒙达的背上或者头顶上,让蒙达明白不但不能将蛐蛐儿抖落下来,反而必须心甘情愿地背着它。这个过程同样持续了一周多。 最后,马小跳将蛐蛐儿放在蒙达面前,有意离开蒙达一段距离,装着不向它这边瞧,却暗瞟着蒙达的举动。 蒙达趴在地上,双脚前伸,将下巴放在两只前爪上瞧着蛐蛐儿,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丝毫没有表露出要伸爪玩弄的迹象。 马小跑读着蒙达的眼神,发现与蒙达在桂花树下第一次相遇时,它所表露的神情一模一样,充满了友好。或许那时蒙达便透过蟋蟀的外壳,认出里面住着它主人的魂魄。很多动物的感知能力,人根本望尘莫及,也不可理解。不过他心里依旧有所警惕,一旦蒙达有异动,他立刻跳走。 马小跳藏到门背后,继续观察没有人守在旁边,蒙达与蛐蛐儿单独面对时,它会如何对待它。只见蒙达依旧趴着一动不动,低眉顺眼地望着蛐蛐儿,无论他藏多久,蒙达也不会上前捉弄或者离开。 马小跑跳开两步,试探蒙达的反应,只见蒙达向前匍匐两步,然后继续趴着,依旧与他保护半米的距离。 马小跳将蛐蛐儿放到蒙达背上,吩咐说: “将蛐蛐儿带到奶奶房间去!” 蒙达当真载着蛐蛐儿走向奶奶房间,并且走得小心意意,生怕自己动作过大会将蛐蛐儿从身上抖落下来。 马小跑从蒙达背上跳到奶奶衣服上,蒙达便趴在奶奶身边,一副乖顺无比的样子。 奶奶又吩咐到: “蒙达,带蛐蛐儿去找小跳!” 马小跑立刻跳回蒙达背上。 蒙达便起身乖乖地载着马小跑回到马小跳身边。 “蒙达,送蛐蛐儿到桂花树下玩一会儿。” 于是蒙达就将马小跑送去桂花树下,守在旁边等着马小跑吃饱喝足,又将他载回屋。 看着对蒙达成功的训练成果,马小跳深感不可思议: 蒙达不是一般的通人性,或许它也通虫性,它明白这只蛐蛐儿与主人之间有某种内在联系,不是一般的虫子。说不定蒙达早就认得这只蛐蛐儿,根本就不会攻击它,只不过我们想当然的不放心,依然辛苦而多此一举地训练它一番。看来动物的许多能力,人类根本不知道。 第八十章:小不点儿,才从蛋蛋中钻出来的吧 马小跑在奶奶怀中听到元元父亲的一席话,感动得涕泪横流。如果天下所有的父母亲都和元元的父亲一样胸怀博大,真爱儿女,那么所有的恋爱都将毫无障碍,变得自由简单又快乐幸福。 他想,最终能否与元元走到一起,显而易见目前还是一件无法确定的事情,因为他和元元各自身后都有家人,他俩不能不顾及家人的意见和感受,即使他不顾及,却无法阻挡元元需要顾及。 人生变化无常,世事难以意料,谁也无法看清未来! 不过他只允许自己和元元变成两种关系中的一种,即要么成为夫妻,要么成为兄妹,他绝不允许自己和元元变成普通朋友,甚至退而变成陌路人。并且,无论以后他和元元成为两种关系中的哪一种,他这一生一定竭尽所能地对她好,即使需要用生命去呵护她,他也将在所不惜。 以蟋蟀的身份融入家里的生活之后,马小跑白天大多呆在父母亲的卧室里,晚上大多到奶奶房间过夜。饿了,“唧唧吱”叫两声,奶奶或者元元或者蒙达会送他到草丛中“用餐”,直到他填饱肚子之后再将他接回去。 除了与元元呆在一起让他感到快乐而外,现在他深感蟋蟀生活的极其单调无聊。自从跟随父亲逛一次菜市却惹出麻烦之后,他不再敢随便跟着家人出门。他不能帮助家人做事,不能随意外出找朋友,不能与元元谈情说爱,不能与家人顺畅交流。即使全部家人都已经能够听懂他的七种叫声,但是这种交流简单至陋,远不能满足他的需要。 他的心里感到越来越苦楚,盼望着化虫体验期早日结束,快快的返还阳世来过上正而八经的人世生活。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野草更茂盛,树叶更翠绿,马家庭院里蔬菜疯长,果树挂花,一派春色满园的景致。 一日傍晚,又到了家人吃饭的时刻,马小跑也感觉肚饿,于是“唧唧吱”叫两声,奶奶立刻吩咐: “蒙达,送蛐蛐儿到桂花树下,守着它吃饱,再将它送回来。” 马小跑跳上蒙达脑门,蒙达便规规矩矩载着他向外走。他如骑着一头巨兽去游行。他瞧见三只鸡正在归笼,神气活现地想,如今你们谁敢来招惹我! 花花跳下围墙,穿过庭院朝饭厅走去。看见蒙达迎面而来,本打算避开,忽然望见蒙达头顶上的蛐蛐儿,立刻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拦在路上。 这次蒙达丝毫没有与花花结成零时玩伴的意向,对着花花发出“汪汪”的威胁声,见花花不肯让道,自己也不想惹事,便溜个弯打算绕过去。 花花见蒙达有了虫子竟然不肯与它分享,看样子是想找个地方独自玩耍,这是自它俩认识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它哪肯罢休,却又不敢直接到蒙达脑袋上捉虫子,于是在蒙达前进的路上跳来绕去,“喵喵”叫着,一直追到桂花树下。 马小跑见花花跟来,一时不敢下地。 蒙达继续“汪汪”叫着,扬脚驱赶花花。花花却保持着安全距离盯着马小跑,不肯离开。 马小跑充分瞧出蒙达的忠诚和尽职,便放心大胆地跳到草丛中。不过他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一旦蒙达疏忽,花花偷袭,他立马跳回蒙达身上。 身上的蛐蛐儿刚跳下地,蒙达立刻向花花扑过去。 花花纵身跃上桂花树,蒙达望着它干着急。在桂花树下看守一阵,蒙达移步回来挨着马小跑站着,距离一尺都不到,花花跟着跳下地,在近处挑逗它,它始终不远离。 花花足足候了一刻钟,见始终不能得手,无奈地“喵喵”叫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屋里走去。 蒙达便放松精神,在马小跑身边趴下来。 蒙达着实聪明!马小跑一边啃着青草一边放放心心地想。 青草更加茂密了,许多浅浅的小草从地下冒出来,叶片脆嫩,根部多汁,马小跑扎身在草丛中,津津有味地啃嚼着小草,宛如享用高档大餐的样子。 他的身体撞击着草干,青草摇动不已,惊跳出数只米粒大的小蚂蚱,瞬间逃隐到其他地方。 一只小青虫从一棵老草的根部爬出来,身体呈现嫩绿而透明的颜色。 好一份活蹦乱跳的绿色小鲜肉!马小跑瞪大眼睛瞧着小青虫,突然感受到身体对肉食的强烈呼唤。 他深感意外,就他对蟋蟀饮食习惯的了解,蟋蟀属于植食性昆虫,各种植物的根茎叶果实都喜欢吃,属于作物的害虫,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蟋蟀喜欢吃虫肉。 居然产生强烈的食肉欲望,显而易见,自己依旧保留着人的饮食习惯,不见肉则罢,一见肉就馋象毕露。 落难以来,他还没有开过油浑,眼前这只娇嫩的小青虫,正好打牙祭。 马小跑正打算张开钳子似的大嘴咬住青虫,突然想起闵公和尚的话来: “世间万物,皆为生灵,唯以平等之心看待,以悲悯之心关爱,方得生命真谛!” 这只小青虫,当然属于“生灵”中的一种,尽管它属于害虫(“害虫”一词是人类对危害人类作物的虫类贴上的标签,不知受到人类猎杀的生物会给人类贴上什么标签),但是自己绝对不能消灭它! 吞下这只美味,不仅还阳之路定将变得遥遥无期,地狱之门也将随之而被打开! 马小跑庆幸自己牢记着闵公和尚的教导。他静静地瞧着小青虫沿着草茎爬上叶尖,尽管馋得清口水长淌,却是努力压制着难抑的欲望。 马小跑突然想回访一下刚回到家门口时住的地方。 他爬出草丛,注意到自己是在大门左边的桂花树下,他所住过的那条地缝,是在右边的桂花树下。 他跳上火砖,三五步便跳到对面火砖上。 蒙达跟随他跑过来,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尺左右的距离。 “唧唧唧!”马小跑望着蒙达叫三声。 他对蒙达的恪尽职守深感无比欣慰。 “呜呜呜!”蒙达也温和地叫三声回应。 马小跑穿越青草,向地缝处爬去。 一只豆粒大的小虫子在草丛中爬动。仔细一瞧,是一只小蟋蟀!身体呈浅褐色,有点透明,翅膀只冒出一点点尖端,象极一个没有穿衣的光屁股小屁孩。小蟋蟀太小了,可能连自己身体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小不点儿,才从蛋蛋中钻出来的吧。”马小跑在心里向小蟋蟀问候到。 但是,立刻,捉虫吃的冲动再一次在他身体中冒出。 马小跑非常羞愧地想: 真是恶性难改!如今也算是蟋蟀的临时同类,如果放任自己同类相残,岂不连畜生都不如! 小蟋蟀也瞧见了马小跑,停下脚步,愣愣望着他。 马小跑想,小蟋蟀看见自己巨大无比的身体,一定惊奇到超出想象。 他一动不动地站住,害怕巨型的自己吓着小不点儿。他打算等小不点儿看惯自己,确认自己不会对它造成威胁之后,再温柔地靠近它。 小不点儿实在太小了,一定刚出生不久,在这个危险无处不在的世界上,尤其是处于食物链最底层的虫虫界,它的生命脆弱不堪。如果能够为它提供安全保护,让它顺利成长,不失为做一件善事,为自己积一份功德。如果能与它成为忘年朋友,在自己无聊时出来找它玩一玩,同样是一件幸事。 他瞧见小不点儿的左眼中有一块白斑,有针尖大小,以人的眼睛观察,几乎瞧不出来。他想,难道小不点儿天生患眼疾吗,为何右眼中没有呢? 马小跑与小不点儿对望片刻,眼神中充满了温和与友好。他见小不点儿一动不动,以为它瞧熟了自己,并不视同类为威胁,便轻移脚步打算靠近它。不料他刚一提脚,小不点儿惊慌不已,迅速转身逃离,消失在草丛中。 第八十一章:几时才能重新做回人啊 马小跑遗憾地站住,一时陷入沉思。 小不点儿的警惕性真高,连同类都严加防范,这种高级别的安全意识,是与生俱来的。 话说回来,它防范自己是对的,万一自己抑制不住冲动捉吃了它,它将多冤枉啊! 不知小不点儿上辈子是否是人,投生到虫虫界,真有点悲哀。如此年小之时便要独立生活,承担起对自我生命的保护,成长真不容易。在这个弱肉强食、一级吃一级的自然界,它成功长大的机率恐怕一点都不高。 如果是人的话,在它这么小的孩提时代,就如同一条虫一样万事不知,根本不可能俱备它这样的安全意识。人的成长,完全依靠大人的呵护。所以有“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吟唱,有“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之说。 悲怜一只虫子的生命,人的生命又何尝不需要悲怜! 虫生活在弱肉强食的自然界,有其生命的艰难,人同样生活在弱肉强食的社会,同样存在生命的不易。人和虫,两种生物,从宇宙层面上看来,其实都差不多。 人类总是自高自大,骄傲地将自己说成是世界的主宰,为万物之灵。 如果蟋蟀知道人类的想法,或许会笑掉大牙。 人类的生命,加上茹毛饮血的原始时期,也不过区区几百万年,蟋蟀却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至少一亿四千万年。究竟谁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不是一目了然吗?! 闵公和尚说出“以平等之心关爱”这句话,显然,他是站在宇宙的高度来看待世界万物的。 当小不点儿转身之时,马小跑瞧见它光光的小屁股上长着三根尾须,比自己的屁股上多出一根。他小时候玩过太多蟋蟀,能分辨雌雄,那多出来的一根是产卵管。 原来小不点是一个女孩儿。如果它能够顺利长大,毕定会结婚生子做母亲,生出一大堆小蟋蟀来延续这个物种的生命。 当人类因为聪明过头而自我毁灭之后,蟋蟀一定依然繁盛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过也不一定!如果人类连地球都毁灭了,那么蟋蟀也将无辜地替人类背书,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成为人类的殉葬品。 不过还是不一定!蟋蟀既然能够在地球上走过一亿四千万年的生命历程,足见其超级顽强的生命和无与伦比的生存智慧。到时人类灰飞烟灭,而它们却搬家到了月球、火星,甚至外太空的某个星球上。到时它们高昂着头颅轻蔑地叹到: “人类不是说他们是万物之灵,世界的主宰吗,如今去哪儿了呢?” 马小跑一面杞人忧天似地叹息着人类的愚蠢,一面提脚向地缝走去。一路上他碰到十数只小蟋蟀,还瞧见了寻觅食物的黑蚂蚁。他对每一只小不点儿都点一个头,表示友好的招呼。他期望它们不害怕他,允许自己靠近它们。不过每一只小不点儿都从他面前迅速转身逃离,似乎他是一只不可思议的怪兽,是一只会吃掉它们的瘟神。 马小跑无奈地叹息,想培养两个朋友,以解无聊的生活,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为何都得不到满足呢? 青草太过密集,马小跑身体太大,不能象小蟋蟀们一样在青草根部快速穿越,好不容易才到达地缝口。 突然,一条巨大的影子从头上跃过。马小跑一望,是花花跳到了桂花树上。 卧槽! 可恶的花花,贼心不死! 一定是蒙达一时疏忽,给了花花靠近的机会。 蒙达追到树下,花花早爬到枝叉上,蒙达再次退回来守住阵地。 青草被它们踩倒一片。 公鸡糟蹋而留下的痕迹未彻底消失,一截裂缝依旧被泥巴堵着,那砣曾经压住马小跑尾丝、显些让他命丧鸡口的泥块虽然散成几小块,不过依旧堵在裂缝上。 马小跑瞧见自己用土块围成的临时藏身之处依然存在。他趴在洞口朝里张望,一时不适应洞里的黑暗,瞧不见里面有无新主。 他正打算爬进去故地重游,蒙达却“呜呜”叫起来。仰头一望,蒙达正居高临下友好地俯视着他。 显然,蒙达在提醒他该回家了。 一望天空,黑幕已经拉下,一轮弯月爬上了树梢,果然是该回家找妈的时候了。 此时听到哥哥马小跳呼唤蒙达,同时院坝中传来脚步声。 蒙达扭头对着院坝“汪汪”叫两声,回头继续俯视着马小跑。 “吱吱!吱吱!”马小跑对着蒙达回应数声,一头钻进了洞。 洞底一只小不点儿惊慌失措转动一阵,见无路可逃,趴在洞底,用一双惊恐无比的眼睛瞪着他。 又是一只小蟋蟀! 马小跑立刻退了出来。 他可不愿意以大欺小。 马小跳正弓着身子,几乎与蒙达并排脑袋俯视着他。 “吱吱!吱吱!”马小跑向哥哥叫唤两声,爬进了地缝。 时节到了,天气暖和,各种虫子都孵化出来,夜晚的草丛中一定热闹非凡。马小跑化着虫子以来,还没有参与过虫虫界的夜生活,他想趁今晚月色撩人,早早地体验一下,因此拒绝了蒙达和哥哥的招唤。 “蛐蛐儿,蛐蛐儿!”哥哥在招唤。 “汪汪,汪汪!”蒙达在招唤。 “小跳,咋回事?”奶奶站在阶沿上询问。 “蛐蛐儿钻地缝里去了。”马小跳回答。 “大概它打算在外面玩耍,草丛才是它真正的家,由它去吧。”奶奶说。 还是奶奶最理解自己,马小跑想。 马小跑在地缝中慢慢爬着,地缝中东一只西一只小蟋蟀,一见他均纷纷逃离。似乎都知道他曾经是捉杀生灵的恶魔。 小家伙些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你们,即使有吃虫的冲动,我能完全克制住。马小跑无奈地摇头叹息。 他从地缝窄窄的边沿爬出,望见蒙达依旧趴在裂缝上,而哥哥不见了踪影。 蒙达一见马小跑钻出地面,赶紧起身凑过来,嘴里“汪汪”轻叫两声。 马小跑非常感动,蒙达依然等待着载自己回家,真是一只忠诚无限的好狗! 马小跑思忖片刻,决定即使不在外面过夜,也要逛到半夜再回去。否则回去早了,无所事事地蹲在奶奶的床上多无聊啊。有蒙达这个忠诚的卫士守在身边,不惧怕任何危险。 马小跑围着桂花树脚走动一圈,又一次一头扎进草丛。他边走边四处打望,瞧见许多小蚂蚱挂在草叶背面。此时的小蚂蚱大约已经沉沉睡去,摇晃青草,它们大多一动不动。 一只小粉蝶栖在草叶上。马小跑不忍心打扰它,避开那片叶子爬过去。 草蛛在两片叶子之间拉上了网。马小跑伸脚拉动一根蛛丝,整个蛛网振动起来。也许是动静过大,草蛛根本不考虑是否是猎物自投罗网,迅速溜下蛛网,躲到叶片背后。 马小跑钻出草林,跳上火砖,沿着火砖爬动一圈。 各种虫子都还是小不点儿,没法交到朋友。 月光皎洁,夜色朦胧,院内的树,墙外的竹,都在黑黑的轮廓上披着一层迷蒙的轻纱。 如果不出现雾霾,明天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 人世的夜色,比冥空真实又好看得多!几时才能重新做回人啊?马小跑有些伤感地想。 他突然失去继续逛夜世的兴头,跳下水泥地,朝家门跳去。却瞧见蒙达一步一趋地跟在他身边。 “唧唧唧!”马小跑感激无尽地对着蒙达叫三声,随及想到,既然有蒙达护卫,干脆自己跳回去,丈量一下到家门口要跳多少步。 马小跑刚跳了一步,花花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似要勇敢地扑向蒙达的脑门,却在临近蒙达时玩了个高难度的漂移动作,直接漂向他。 卧槽! 花花你什么时候看过《头文字d》? 马小跑紧急回身,纵身上跃,蒙达恰好嘴壳前伸,他便抓住了蒙达的鼻子,痒得蒙达连连打喷嚏。 花花一击不中,丝毫不留恋猎物,狂奔至桂花树下,纵身跃上树叉,射到围墙上,一溜烟不见了。 看来花花又出去过风流夜生活去了,这个家伙,真是夜夜笙箫夜夜歌啊…… 第八十二章:枕头下有一个厚厚的信封 元元早早的到了马家。 其时马家刚用过早餐,奶奶带着马小跑坐到单人床尾不久。 奶奶问孙女你要天不亮就起床,才能这么早到呀,周末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干啥?吃早饭没有啊? 元元回答说她昨下午回老家陪爷爷奶奶,今早过这边来方便。 由于嫂嫂患重感冒,奔奔昨晚跟着牛幺婶睡,早晨牛幺婶要摆弄奔奔,因此没有来得及为马小跑的躯体洗漱。 元元立刻盛上热水拧上毛巾,从马小跑的额头开始擦洗,眼睑、鼻子、面颊、下巴、颈部、耳根、双手,逐一擦下去,擦洗得一丝不苟。之后她从马小跑的手指到肩膀,细心地为他拿捏按摩。 马小跑在奶奶怀中静静地瞧着恋人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现在喜欢呆在奶奶怀中,除非需要登高望远,一者奶奶怀中更隐避更温暖,二者总趴在奶奶肩膀上感觉不尊重老人,尽管奶奶毫不介意),心里既深感幸福又无比酸楚。 他想,元元为他付出太多太深,以后如何才能报答,真是一个大问题。 最后,元元瞧见小跑的枕头有点歪斜,需要扶正,却在枕头下发现一个秘密。 “奶奶,”元元惊讶叫到,“枕头下有一个厚厚的信封!” “拿给我看看。”奶奶说。 元元取出信封递给奶奶。 奶奶打开信封,瞧见里面是一厚叠崭新的百元大钞,目测厚度至少有一万块钱。 “媳妇,”奶奶大声问,“这么厚重的礼,是谁放小跑枕头下的?” 牛幺婶同样感觉很奇怪,抱着正在吸奶瓶的奔奔进屋。 瞧见信封后,随及大声问马跑跑。 马跑跑进屋来瞧过,赶忙上楼去问马小跳两口子。 最后,全家人聚到卧室里讨论信封的来历。 全家一致判定,这个信封是亲戚或者要好的朋友悄悄留下的,表示对马家的慰问和支助。 那么,究竟是谁呢?全家人各抒己见。 “上周为小跑换洗过枕巾,我没有发现,可见是最近五天之内的事。”牛幺婶说。 “最近五天之内,来探望小跑的有好几批,比较重要的亲戚,大约只有大山里的表姐,媳妇后家,以及元元的爸妈。”马跑跑记忆较好,将重要亲戚罗列了出来。 “表姐第一次来探望时就送了一千块,媳妇娘家人来过好多次,除第一次送了两千之外,后面每次都提的是礼物。元元爸妈第一次来,这钱一定是元元爸妈送的!”牛幺婶进一步分析并顺理成章得出结论。 家人都肯定牛幺婶的结论,一致将目光抛给元元。 “爸妈告诉了我他们看望过小跑,但是没有说在小跑枕头下放过钱的事。”元元说。 “毫无疑问,是你爸妈送的!”马跑跑语气坚定。 “元元,你们一家人对小跑和我们这么好,叫我们如何报答呢!”牛幺婶叹息着说。 “阿姨这么说真是太见外了!何况并不能确定就是我爸妈送的,还有重要亲戚来过你们或许忘了。” “你忘了么?”奶奶突然指着马跑跑说,“你买菜修理自行车耽搁太久那天,你在运动队的一个同事来过,因为有急事,忽忽忙忙看望小跑一眼就离开了,未来得及见你一面,是他送的也说不定。” 经奶奶这么一提醒,牛幺婶也猛然想起,于是大家把送信封的人重新圈定在马跑跑曾经的同事和元元的爸妈之间,但是不能作出最终判定。 “还有一种可能!”马小跳大声说。 “快说!”牛幺婶催促。 “有可能是妹妹放的,”马小跳指着元元说,“妹妹不想让我们知道,于是就撒谎。” 元元连连摆手,坚决否认是自己所为。 “吱吱!吱吱!”马小跑叫两声,表示对哥哥的反对。他自始自终瞧着元元的一举一动,确切知道这个信封与元元无关。 不过,家人却不明白蛐蛐儿是在反对马小跳,还是反对元元。因此谁也没有对他的叫声作评判。 “这事纠缠下去毫无意义,”奶奶总结说,“元元这孩子心实,不会这样做。无论是谁放的,最终一定会晓得。我们一定要感恩这个朋友,想办法找到他,一定找机会报答人家。也要感恩所有探望过小跑,关心过马家的亲戚和朋友。” 于是一个信封的事件暂时搁置,大家各忙各的。 马小跑一时回想起黄泉路上的美阿姨。 美阿姨给过他两次钱,使他有机会上望乡台,又能在鬼狱中上下打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他深感象美阿姨这样的慈善之鬼魂虽然不求回报,但是作为受助人,他是一定要知恩图报的。他早已经想定,真正还阳之后,一定将所有帮助过他的鬼神一一请上神龛,日日虔诚拜祭。对所有亲戚朋友,一定深表谢意。并且要象美阿姨那样,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 马跑跑出门时,奶奶叮嘱他早些做中饭,让元元吃过中饭早些回去休息,不能周末整天都耗在这里。 “奶奶想赶我走吗?我偏不走!我要赖在这里吃过晚饭再走。”元元既认真又调皮地说到。 “妈,元元现在是我们家闺女,小跳小跑的妹妹,我们的家就是她的家,你赶她走她要伤心的。”牛幺婶说。 元元一听说自己现在变成了马家的闺女,小跳和小跑的妹妹,心里“咯噔”跳一下。阿姨虽然经常用“闺女”一词相称,但是从来没有明确过自己是小跳小跑的妹妹,一定是妈妈来这里乱七八糟说过什么。 吃过中饭,元元依然陪同奶奶和蛐蛐儿到奶奶房间。 元元正打算小睡片刻,却接到一个电话,开始是坐在沙发上接听,随后边听电话边朝外面走去。 许久,元元回来,脸色变得不自然,一边将电话放回挎包,一边歉意地告诉奶奶她临时有事要离开。 马小跑瞧出,尽管元元装得若无其事,但是从她的脸色和语气上,依然能够判断出她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并且这件麻烦事根本躲避不了,还不能随便告诉马家人。 马小跑猜测自己的恋人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心里难过起来。他突然想到何不悄悄跟去一探究竟。但是如何跟随恋人又不能让她发觉,是个难题。跳到她身上,太显眼,即使家人瞧见了不告诉她,路上也会有人告诉她,如果又象随父亲第一次出门那样惹出麻烦,可不是一件好耍的事情。 元元拎着挎包走进饭厅,告诉牛幺婶和马跑跑她临时有事要离开,明天再过来。又将挎包放到靠背椅上,向洗手间走去。 奶奶跟随到饭厅。 马小跑瞧见元元挎包的拉链未拉严实,留着一条缝,他灵机一动,悄悄从奶奶身上跳上挎包,迅速钻进去。 进去之后他才想到,万一元元将拉链拉严,他可就出不来,到时什么事都瞧不见。包里封闭,空气不流通,他有可能被捂死在里面。 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寄希望于元元未注意拉链。 元元的包里细细碎碎装了很多小物品,除了手机和车钥匙,还有唇膏、眉笔、镜子、脂粉盒等女士专用品。 一包未拆开的纸巾放在最上面,正对缝隙,马小跑蹲在上面,正好能够将眼睛探出包外。 不过他先藏在包的一角,防止元元取车钥匙时发现他。 元元出来拎上挎包,奶奶和牛幺婶将她送出门,叮嘱她路上慢点,明天好好在家休息,不要再跑来。 元元告诉她们明天一定会过来。 但见元元磨磨蹭蹭的样子,马小跑看出她着实不愿意离开,奔赴那件未知的麻烦事。 元元打开包取出车钥匙,回拉拉链时,拉链拉到刚才的地方拉不动了,她反复拉几下均不能完全将包拉严,于是放弃,打开车门钻进去,随手将挎包扔到副座上。 马小跑庆幸拉链出了问题,否则被捂在包里,即使不被闷死,但是瞧不见外面,费尽心思跟随又有什么意义。 他爬到纸包上,悄悄探出脑袋望着元元。只见元元打燃火,系上安全带,推进档杆,松掉手刹,车徐徐起动。元元做着启动车的一系列动作时,眼睛紧随着手移动,专心致志,根本没有发现挎包口的异样。 第八十三章:你难道愿意和一个废人生活一辈子 一路上,元元身体前倾,紧紧握住方向盘,眼睛死死望着前方,显出一副紧张的神情,同时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马小跑望不见窗外的风景,只能望见窗外斜上方阴沉的天空。他不知道元元具体去哪里,如果是回她的家,便是去省城的路,这条路他来去无数,闭着眼睛都能毫无差错地趟过。元元的家他也是去过的,只不过没有进家门而已,他每次送她回家都在小区大门外告别。 马小跑凝望一阵恋人,环顾了一下车内环境,他的心兴奋而紧张,变作虫子以来第一次出远门,不知有什么麻烦事等着元元,也不知会遭遇什么未知的意外。他暗暗叮嘱自己一定隐藏好,绝不能给元元惹出麻烦事来。 第一次乘坐恋人的车,居然是以一只昆虫的身份悄悄跟踪尾随,并且是躲在女孩子的私密挎包里,真是创天下之大稀奇!天下之大滑稽! 会不会因为她家里有重要事情,紧急叫她回去? 会不会因为她的母亲反对她频繁去马家,因此将她叫回去? 会不会因为单位临时有事,紧急招她回去加班? 会不会是朋友执意找她,她推脱不掉? 会不会有男孩子追求她,由于某种原因被迫赴约? …… 马小跑猜测着恋人回去的各种可能原因,心里很替恋人担心。 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是元元不愿意,只要是惹元元生气,只要是让元元委曲,马小跑都觉得难受,都感到心痛。 汽车驶过一段乡间路,在高速路上奔跑一阵,在城内长龙般的车阵中龟行良久,终于靠边停下,接着熄了火。 马小跑赶紧躲回挎包角落,提防元元因为拎包而发现他。 但是外面久久没有动静! 马小跑不明所以,重新探出脑袋,发现元元呆呆地坐着,阴沉着脸望着前方,大约在想什么事情。 又过了好一阵子,元元叹息一口气。 马小跑立刻缩回去。 元元侧身将包拎到自己的大腿上,拉开拉链,将手伸进包中找到唇膏、脂粉盒等化妆物品。 她迟疑了片刻,索性将手空着退出去,拎上包下了车,锁上车门后将钥匙放入包中,将包拉上拉链挎上肩膀后,精神不振地向一家茶楼走去。 敲开一个包间门,元元踱进去,含糊嘟囔出一个“妈”字,又喊了一声“姨妈”,随及在她们对面坐下,随手将包放在身边沙发上。 马小跑尽量谨慎地从包中探出脑袋,望见茶几对面坐着两个女人,一个正是元元的母亲,另一个与她母亲挂像,不过相貌看起来却像老十多岁不止。 “你大姨妈上周约好的见面时间,你为什么要躲避?今天又去马小跑家了?”元元的母亲板着面孔问。 “这周工作忙,一周没去,我必须要过去问候一下。”元元翘着小嘴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和你姨妈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应该听得进去吧。就算姓马那小子千好万好,他如今这种情况,能够给你什么?何况你已经尽心尽力地去关心他照顾他等待他超过半年,做到了仁至义尽,你一个女孩子,再这样无休无止地等待下去,你耗得起吗?”元元的母亲严肃批评到。 元元垂头盯着桌面,没有回应。 马小跑竖着耳朵倾听。 “我说元元呐,”姨妈语重心长地开口,“说一千道一万,我和你妈都是为你好!且不说姓马那小子配不配得上你,就他目前死活不知的状态,他能照顾你吗?万一哪一天他死了,你不是白白将大好青春耗费在他身上了吗?!” “姨妈,小跑不会死,他一定会醒过来的!”元元心有不满地开口反驳到。 “就算他一直不死,却是一辈子躺在床上,难道你准备照顾他一辈子?”姨妈反问。 “绝对不会,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元元毫不含糊地回答。 “元元,”元元的母亲加重语气,“就算马小跑醒过来,起得了床,但是经过一番生死折腾,以后一定是废人一个,你难道愿意和一个废人生活一辈子?” “妈!”元元同样加重语气,“你们嘴上总挂着死啊废啊之类的话,难道你们希望小跑变成那样吗?我说了他会好起来,他就一定会好起来!” 马小跑为元元对自己活过来的坚定信念深为感动。 “你这是什么话!”元元的母亲严厉骂到,“我又不是无血无肉的铁人,怎么会希望马小跑变成死人或者废人。我也盼望他立刻好起来!他在酒店工作时我没有关心过他吗?上次去他家,我还悄悄放了一万块钱在他枕头下,我这不也是关心他支助他吗?” “这不就对了嘛,妈妈人好会做事,以后千万不要再说小跑的晦气话了。”元元说。 “你成天傻不拉几地跑去照顾他,毫无希望地为他付出,有多少人笑话你你晓得不?”姨妈说。 “人不能无情无义!别人想怎么笑话那是别人事,我管不了。”元元说。 马小跑在挎包中听着对话心潮起伏,几乎大半个身体钻出包外。 “元元,”元元的母亲缓和语气,打出苦难牌,“我生养你和你姐姐两个并不容易。特别是你,怀胎十个月的苦就不说了,挺着个大肚子东躲西藏,孤孤单单在大山里头呆了半年多,成天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超生你遭罚款,差一点让我和你爸倾家荡产走上绝路。回想起来我都不明白那段时日是如何撑过来的。你总应该想一想我和你爸对你的生养之苦,顺我和你爸一口气吧。” “妈!你总是把生养和恋爱两件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扯在一起混说,我咋和你沟通嘛!” “你这丫头!是你妈蛮不讲理,不可理喻?”元元的母亲彻底怒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不需要妈了,是吧?” “妹妹不要着急!”姨妈赶紧打圆场,“元元年轻不懂事,我们得耐着性子慢慢开导。我说元元,你不替你自己想一想,也要替你妈想一想,世上有哪一个作母亲的,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朝火坑里跳?你从小乖巧懂事,没有让你妈操过太大的心,唯有在恋爱这个问题上,让你妈特别生气,让姨妈特别担心。这一次你听你妈和姨妈的话,一定不会有错!” “恋爱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要瞎操心,我有什么办法!”元元嘟着嘴说完话,将脸别向窗外,眼里已经浸着泪水。 “元元你——”元元的母亲抬手指着元元,气得将音调提高八度,但是后面的话没有骂出来,就被姨妈拦住。 “好了好了,不要指责元元了。”姨妈调和到,“我晓得元元特别懂事,只是暂时没有转过弯来,等她成了家,自然会明白我们的苦心。” “我现在就明白你们的苦心,明白你们的苦心没有用对地方!”元元没好气地回答。 “你这样说话,真让人寒心!既然你青蛙吞秤砣铁了心,我这个当妈的无话可说!以后你有任何事情都不要找妈!姐,我们走!”元元的母亲眼里浸出泪水,起身就要离开。 马小跑瞧着元元母女俩激烈的对抗,心里既激动又难受,不知不觉爬到了挎包盖上蹲着。 姨妈立刻拉住元元的母亲: “妹妹发什么火!元元不过是个孩子,她嘴上任性一点,其实非常听话。人马上就要来了,你这一走,这不弄得我没法向朋友交待吗。” “瞧她那个态度,还见什么见!” “元元听话,”姨妈又转向元元说,“把你妈气病了,可没有你好果子吃!你如果一根筋地一意孤行,到时候有你吃不完的后悔药!好了好了,赶快擦干眼泪补补妆。” 姨妈分别为元元和她母亲各递过去一张纸巾。 元元擦干眼泪,瞟了他妈一眼,但没有取化妆盒。 姨妈正两头规劝着,却听到了敲门声。 第八十四章:拜了拜了拜拜了 “人来了!”姨妈压低嗓音说,“元元,听姨妈一句话,我和你妈都不反对你去看望马小跑,但是你也要重视自己的人生幸福,绝对不能马虎。你不能象对待上次那个男孩子一样没有礼貌地将人家轰走,一定要与对方好生交谈,不管看不看得上,总要给人家留个好的应象。” 元元大约感到刚才的话有些过分,把母亲彻底惹毛了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擦干眼泪后软声答应到,“好的,姨妈,我一定好生与对方说话。” “这才是乖孩子嘛。把眼泪擦干净点!”姨妈过去将门打开。 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矮胖女人,后面跟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 姨妈热情地将二人迎进房间。 看样子,姨妈与胖女人相当熟识。 元元和母亲都站起身,同时瞟了一眼男子。 马小跑也将六只脚撑得笔直,死死盯住男子。 身高超过160㎝,体重至少50㎏,看起来比孙猴子高大魁梧得多,额头油光发亮,发际线高朗,显然是知识渊博过头,智慧泛滥成灾,或许是郭达的儿子郭小达的孪生兄弟。 姨妈竭尽所能地发挥作为媒婆的功能,为双方作过详细的介绍,接着引入双方母亲都感兴趣的话题,让双方渐渐进入熟悉而友好的氛围中,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便说: “我们三个老太婆在场,年轻人说话就拘束,我们到外面喝茶去”。 于是姨妈将元元的母亲和胖女人拉着朝外走,关门时不忘回头叮嘱元元: “元元好生和小凡聊哈!” 元元微笑着向姨妈点过头,见门关上之后,随及收起笑容坐下,双手捧起茶杯瞧着里面的茶水。 小凡却是落落大方,首先开口说: “真是对不起,让你们先到等我们!” “谁等谁无所谓。”元元轻轻摇晃着茶杯,漫不经心地回答。 “不不!当然是有所谓,男士一定要提前到达等待女士才行。我们提前二十多分钟,想不到你们到得更早!” “早到的鸟儿有虫吃。”茶水沿着杯口环旋着,却乖乖地不撒出来。 “我也没有迟到,想必能分享到虫子。”小凡咧嘴一笑。 泥玛!两颗门牙尖而洁白,与老鼠的牙齿相媲美! “吃完了。” “没关系,那就先认识,互相了解一下。” “想了解什么尽管开口。” “呵,你在哪儿上班?” “单位。” “哦,是做什么的?” “上班。” “啊?哦。上班做什么?” “工作。” “工作在哪儿?” “单位。” “单位做什么?” “上班。” “上什么班?” “工作。” “呵,看你都把我绕进去了。你猜我是做什么的?” “查户口的。” “啊?哦,你真幽默!” “彼此彼此。” “那,那我们有机会再聊,告辞!” “慢走不送。” 小凡刚走到门口,元元却将他叫住: “稍等!为什么不问电话号码?” “哦!我倒忘了。”小凡转身,本已熄灭的眼神重又点亮,“那么请问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8686886。” “一、二、三……怎么只有七位数?” “保证拨得‘嘟嘟’响。” “哦?呵!再见!” “我姨妈要问谈得如何怎么回答?” “不错。” “电话号码都知道了,岂止是‘不错’!” “呵呵,再见!” “回来!看网络小说吗?” “喜欢看!” “坐下!搜一篇网络小说出来。” 小凡乖乖回坐原位,掏出手机后问到: “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网络小说?”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 “啊?哦,大概没有。” “那就随便搜一篇。” “《幽冥阳差之鬼精灵传》怎么样?” “很好。” “请拿去看吧。”小凡双手将手机捧送给元元。 “叫你看。” “啊?还以为你想看呢,为什么要叫我看?” “半个小时后就知道了。” “哦。”小凡便认认真真读起小说来。 半个小时后,元元开口说: “你可以走了。” “这么快?为什么要叫我看网络小说?” “让你多呆半个小时。” “哦!《幽冥阳差之鬼精灵传》写得精彩,允许我将第八十四章看完再走行不?” “回家慢慢看。” “好吧,再见!” “拜了拜了拜拜了!” 小凡一脸落寞地出去了。 元元扭头望着窗外出神。 马小跑活动一下六只撑得有些僵硬的脚,放松趴下来,差一点笑破肚皮。 他回想起自己与元元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一次,他也被元元搞整得傻里巴几,活象一只被任意玩弄的木偶。 说实话,小凡有些无辜。 不过,话说回来,天下怀春的青年,恐怕没有几个能够抵挡住元元的魅力和机智。 马小跑揣测小凡的感受,那一定是蓝瘦,香菇! 过了半晌,姨妈和母亲方才进来,同时将胖女人和小凡一同拉了进来。 已经说了“拜拜”,怎么又返回来? 姨妈一脸灿烂。 胖女人一脸灿烂。 母亲虽然没有一脸灿烂,但是看得出,她不仅气消了,甚至显得有些高兴。 小凡微笑着,踱到元元坐的沙发边上立定。 算这小子识相!挨元元这么近干嘛? 元元做出乖乖巧巧的样子,起身离开座位挨姨妈站着。 她明显是躲开了那小子。 “我就说元元懂事,怎么会让我们失望呢。”姨妈一手拉住元元,一手指着小凡,欢快地说,“我问过小凡,小凡说你俩谈得轻松,夸奖你说话幽默,你还主动给了他电话号码。之前忘了告诉你,小凡非常优秀,是清白大学的高材生,人你瞧见的,算得上一表人材。他家家境更没得说,他父亲是一家国有上市公司的副董事长,母亲是财务总监。元元如果和小凡走到一起,肯定是一点也不会受委屈。” “当然当然,元元这孩子非常招人爱,小凡胆敢让她受半点委屈,我一定饶不了她!”胖女人喜笑颜开地保证说。 “姨妈眼光真准,凡哥哥善解人意!”元元笑着抱住姨妈亲了一口。 马小跑暗笑着想,小子的父亲不愧属于董事长级别的人物,教出的儿子真懂事! “好了,接下来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要多联系多交往多互相了解。”小凡他妈说。 “我等着小凡哥哥的电话。”元元转脸向小凡眨了眨眼睛。 小凡向元元回应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然后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撒向包间四处。 第八十五章:只除了马小跑那小子 “小凡,瞧人家元元多主动,你怎么不表个态?”胖女人提醒小凡到。 “虫!”小凡指着元元的挎包惊呼。 元元迅速盯向自己的包,只看见两根尾丝闪进了包里。 “我也看见了,好象是一只蛐蛐儿,爬进元元的包里去了。女孩子怕虫,我来捉!”姨妈大声说着,跨前一大步按住了挎包。 “姨妈别动!”元元稍一愣,随及猛扑过来,拽开姨妈的手,将包抢回自己手中。 大家望着元元紧张的表情和夸张而粗暴的动作,一律显出怪异之色。 “呵呵,”元元向大家解释,“昨天一个朋友送给我一只蛐蛐儿,很好玩。我没来得及买蛐蛐笼,暂时将它放在包里。” “元元不早说,我差一点将它压扁。”姨妈说。 “它为什么不跳走?”小凡奇怪地问。 “由人喂养惯了。”元元答。 “这个季节,不可能有长得那么大的蛐蛐儿!”小凡说。 马小跑暗想,这小子看起来书呆子一个,却还明白这个季节不会长出大蛐蛐儿。 “如今气候不正常,”姨妈自作聪明,“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可能出现。今年就暖和得早,这个季节长出大蛐蛐儿不稀奇。” 小凡问完了问题,便和他妈向元元一方道一声再见,离开了包间。 “你看你这么大还喜欢玩虫子,一副没有长醒的样子!让人家如何瞧得起?”元元的母亲责怪到。 “哎呀,元元童心未泯,显得更加可爱嘛。”姨妈替元元辩解。 “还是姨妈善解人意,妈虽然是个老板,不过中间还得加个‘古’字。”元元顺势靠上姨妈的肩头撒娇说。 “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瞧人家小凡多成熟稳重!你如果不好生和小凡交往,成天再疯疯癫癫的往马小跑家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母亲警告。 “哎呀妈,小跑在酒店工作了好几年,又和我相处了那么久,我不经常去探望,岂不显得你养出的女儿薄情寡义?” “我不反对你去看望马小跑,但是得讲究个时间和分寸,还必须把你和他的关系摆正。只要你做得合理,我这个当妈的才懒得管闲事。” “妈,你放心,女儿自有分寸,绝不会让你操心。” “那就回家吧。” “老家一个男同学约了今晚吃饭,我得赶回去。” “你又骗我?” “骗你是小狗!” “你已经做了多少回小狗,自己抽时间好生数一数。” “真的一个男同学约我。我今晚回去约会,明天还能在老家陪爷爷奶奶,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个男同学在追你吗?”姨妈插嘴问。 “姨妈聪明!男生约女生,还能有什么事情。” 马小跑听到这段对话,心里顿时变得拔凉拔凉的: 原来另有男孩子在追她! 她时常来照顾自己,只是为了不让人指责她薄情寡义? 她变心了吗? 她不愿意再等自己了吗? 她已不再将自己当作她的恋人了吗? 这样也好,自己还阳醒过来时,恐怕整个人都变了形,能不能恢复到从前很难说,如何配得上元元,她应该及时去寻找配得上她的幸福! “以前为你介绍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子,你为啥一个都不同意?这个男同学有多优秀啊?”姨妈继续问。 “媒婆介绍,多俗套啊!自己约会,多浪漫啊!” “一个女孩子家一点都不自尊自重!”母亲嗔怪到。 “什么自重不自重,你和老爸不是自由恋爱的吗!” “我和你爸是情投意合!” “我也一定要找个情投意合的!” “那个小凡虽然身高稍微差一点,但是特别优秀,你看怎么样?” “还行还行,只要他肯联系我,我一定与他约会!” “不论你和谁约会,只要不再傻等姓马那小子,妈懒得管你。要回老家就快走,路上开慢点!” “元元脚踏几只船呀?”姨妈笑到。 “姨妈你好坏!我多交往几个,从中物色一个你们最满意的,难道不好吗?” “什么我们最满意?”元元的母亲反驳到,“以后是你自己过日子,要选你自己满意的!” “妈妈这话说得好,妈妈最名主!”元元拍手赞到。 “只除了马小跑那小子!” 元元没有反驳她母亲的最后一句警告,她无心继续与母亲纠缠,迅速在她脸上啄一口,又在姨妈脸上啄一口,匆匆跑向门口。 “元元一定要与小凡接触几次进一步了解,给人家机会,行就继续交往下去,不行姨妈再给你介绍哈。”姨妈唠唠叨叨地追着元元的背影叮嘱。 这个鬼姨妈安心要把元元的“幸福”负责到底啊? 元元或许没有听见或许不想再听见姨妈的唠叨,她已经风一般奔出茶楼钻进汽车,将挎包横放大腿上,拉开拉链,轻声叫到: “蛐蛐儿出来。” 马小跑爬出挎包,见元元向他摊着手,便跳到她手心。 “你居然跟来了,是什么时候跳到我包里的?” 马小跑望着元元,但见她的脸上尽显兴奋,眼里满是爱恋,于是他猜测有男同学追她一事一定是她骗母亲的谎言。但是他的心里依然扩散着一股酸涩的醋味。 不管真假,接下来看她朝哪里走不就明白了吗? “以后你想跟着本小姐出门得告诉一声,万一今天弄丢了你,或者弄伤了你,你说本小姐怎么向叔叔阿姨和奶奶交待!” “相亲的一幕你都瞧见了吧。你说说两个老太婆逼着有男朋友的女子相亲,她俩可不可恶?” 马小跑心里回答“可恶”,不过他直直地盯着她,没有吭声。 “那个小凡能够配合本小姐演戏,很懂事的,是不?” 马小跑很想大笑。 “虽然男同学没有直接出场,不过也配合本小姐骗过了两个狡猾的老太婆,你说本小姐厉不厉害?” 浓郁的醋意已快将马小跑熏晕。 “如果你真是小跑的魂儿变的,那么回去之后,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告诉小跑,行不?不然他会很难过!” 我已经知道了,我很难过!只是你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而已。 “蛐蛐儿,好不好你倒是叫两声呀!” “唉——我看你的情绪也不太好。好吧,咱们回家!” 元元将蛐蛐儿放回挎包,双手捧着挎包小心放到副座上。 “你可坐好了,不要被颠下来!”元元偏过脑袋向蛐蛐儿叮嘱了一句,随及启动汽车驶上了车水马龙的正道。 咱们回家——她指的是回她的老家还是我的家?马小跑想。 第八十六章:与你交融 马家人非常奇怪,元元说好明天过来,为何今天却返回。 当元元将蛐蛐儿捧到他们面前时,牛幺婶惊呼说,原来是蛐蛐儿跟着你出去了,奶奶在屋里呼唤好一阵,又到桂花树下的草丛中找过三回,始终没有找见,整个下午都闷闷不乐。你叔叔和跳跳哥也帮着找了好久,蒙达时不时跑到桂花树下到处嗅。 元元告诉他们当她办完事掏车钥匙时才发现蛐蛐儿藏在包里,她也特别惊讶它是何时跳进包的。 “唧唧!”马小跑叫两声,表示元元说的是真的。 牛幺婶赶紧让元元送蛐蛐儿去奶奶房间。她说奶奶先头说她不想吃晚饭,一定是为丢了蛐蛐儿的事在屋里伤心。 元元正要捧着蛐蛐儿跑去奶奶房间,奶奶却急急慌慌迎出来,边走边问: “蛐蛐儿伤到哪里没有?” 元元赶紧回答说没有。 奶奶伸出双手,马小跑立刻跳进奶奶的手心。 蒙达跑出来,兴奋地围着奶奶转悠。 奶奶将双手放近自己眼前,仔细端详了半晌,方说到: “一点没有受伤!我这心就踏实了。蛐蛐儿,以后你要跟着谁出去玩,一定要告诉奶奶一声,不要叫奶奶牵挂,你要是走丢了,或者被别人捉去了,小跑就醒不过来了。” “唧唧!唧唧!”马小跑叫两声。 “这就对了!”奶奶表扬了蛐蛐儿,接着转向元元,“为了蛐蛐儿,孙女又专门跑一趟,真是辛苦!” “奶奶,不辛苦,不送回来,奶奶一定想念得吃不下饭。”元元说。 “就是!”奶奶望向厨房大声问,“饭好没有,老娘饿了!元元来回跑了老远的路,也一定跑饿了。” 马跑跑立刻安排开饭。 “唧唧吱!”马小跑见元元没有说话,算是默认要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走,便叫到,他的肚子也实在是饿了。 “蒙达,送蛐蛐儿去草丛!”奶奶吩咐蒙达,小心将蛐蛐儿放到它背上。 蒙达载着马小跑跑了出去。 牛幺婶悄悄在元元耳边嘀咕: “蛐蛐儿在奶奶心目中很重要,万一弄伤了或者弄丢了,奶奶一定会气出病!不知蛐蛐儿为何会跟着你出去?” 元元咋着舌说幸好今天没有出什么意外。 饭桌上,奶奶问元元有什么事让她不高兴。 元元回答说公司让回去加班,其实又没什么大事,周一上班时完cd来得及。 奶奶便说端人家的碗,得服人家管,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情,以后公司怎么安排,你就怎么做,公司领导才会满意。 元元点头说奶奶说得对,一定听奶奶的。 “孙女吃快点,”奶奶催促元元说,“不是奶奶赶你,天已经麻麻黑了,你才学会的开车,走夜路奶奶不放心。” “奶奶,我确实没有开车走过夜路,心里没有底,要不今晚我不走了。” “那元元就不走了,你走夜路我也不放心。我把小跑的房间收拾出来,你将就休息一晚。”牛幺婶说。 “不用麻烦!”元元说,“今晚我陪奶奶睡。” “那怎么行!”奶奶阻止到,“年轻人喜欢独自睡一张床。再说奶奶老了,不太讲究,孙女在奶奶的床上一定睡不惯。” “没事,”元元说,“我回老家,经常陪我的奶奶睡,尤其是冬天,我为奶奶捂被窝,奶奶说我是火体。” 牛幺婶附在元元耳边悄声说: “奶奶真的不讲究,你在奶奶的床上一定睡不着,还是睡小跑的房间吧。” “没事儿,奶奶很整洁的,再说我又没有洁癖,哪里都能够睡着。” 元元一再坚持,奶奶和牛幺婶只得随她。 牛幺婶赶紧将奶奶的床上用品一一换过。 元元拔完饭,告诉马小跑的家人自己出去接蛐蛐儿,随及从挎包中取出手机走出屋。 估摸着元元会匆匆吃完饭立刻动身,马小跑快速用过餐,正准备跳上蒙达的背回屋,瞧见元元举着电话来到桂花树下。听见她对着电话说: “奶奶,如果我妈打电话问你我回家没有,你告诉她我回去了,好不?我在马家,天太黑我不敢开车,明天下午回去看你。” 马小跑一时明白元元今晚要留宿在他的家。 原来与男同学约会的事,真是用来骗她母亲的谎言。 为了他,元元真是苦心积虑! 马小跑为自己心中打翻了醋坛子而深感惭愧。继而又为将来没有信心为元元带去幸福而深感自卑。 他想,万一元元的母亲得知她在马家过夜,一定会严厉责怪她,说不定从此不准她再到马家来。 元元挂断电话,想起车还在竹林中。她先蹲到草丛边呼唤蛐蛐儿。马小跑“唧唧”叫两声,跳到她面前,继而跳进她伸出的手掌中。 元元将他捧回卧室,放到单人床的被面上,然后请马小跳为自己指挥,将车开进大门停进庭院。 马家的老式农门修建多年,没有考虑过会进出汽车,因此门框较窄,元元并不娴熟的驾车技术让她没有信心,尽管将汽车的两只后视镜收拢,车身依然擦上了门框,还好,只是擦出几丝浅痕,没有伤到底漆。 “第一次难免,”马小跳笑着说,“以后天天练习进出就不会了。” 元元笑了笑。 马小跳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在拿元元打趣,便闭口不再说其他话。 停完车,元元立刻打上热水,为马小跑洗脸,接着为他按摩。 牛幺婶欲抢过元元手中的活,元元死活不干。 家人各自忙完晚间的事务,洗漱好之后,都聚到卧室来。 马小跑趴在奶奶怀中,元元紧挨奶奶坐着,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谈,话题轻松,氛围温馨。 虽然马小跳两口子不敢再拿元元和小跑取笑,不过他们的语言依旧活泼诙谐,时时逗得家人和元元开怀大笑。 元元第一次在马家过夜,深感新奇而愉快。 她想,自己要融入马家的生活,一点障碍也不会有。 奶奶准备回屋念经,叮嘱元元困了就过去。 元元起身扶住奶奶,说她现在就跟着过去。 于是奶奶带着蛐蛐儿和元元回屋。 马小跳两口子也离开上楼。 奶奶说了“孙女,今晚就委屈你了”等话,随及开始念经。 元元看一会儿手机,又出神地瞧了一阵蛐蛐儿,感觉困了,随及上床,头枕在蛐蛐儿趴的那一头的里侧,躺下睡觉。 马小跑趴在床的外侧,静静地瞧着恋人躺下,瞧着那红润的脸庞,那柔顺的秀发,一种异样的心情涌上心头。 谁能够想到,第一次与恋人同床共眠,居然是自己作为一只昆虫的时候,天底下,还能发生第二件如此不可思议的奇异事情吗?! 元元会不会象自己在前些时做的那个梦里那样,睡到半夜时,突然惊呼“妈呀,你居然是一只蟋蟀!” 元元每一次瞧着自己,都会情不自禁地出神,不知她是否完全相信奶奶的话,探寻蟋蟀外壳下恋人的魂魄。她一定完全相信了奶奶,否则她怎么会每一次与自己对视时都会出神,如果单单是一只虫子,谁也不会出现这种状态,除非神智不正常。 那面庞,多么红润!多么娇嫩! 啊!多么想贴上她的面颊自己的唇! 那秀发,多么漆黑!多么柔顺! 啊!多么想穿过她的黑发自己的手! 那胸脯,高高隆起!起伏均匀! 啊!多么想拥抱她的身体自己的心! 她睡得多么踏实,多么沉稳! 自己却多么炽热,多么神伤! 哎!我的恋人,如果我此时不被蟋蟀之壳所束缚,我准会抑制不住自己,一定将你相拥,尽情与你交融。 马小跑呆呆瞧着自己的恋人,魂体中有头雄鹿横冲直闯,简直按捺不住。他时而幻想着与恋人的幸福未来,时而回忆着与恋人的点滴过往,竟至于思绪万千,时悲时喜,几乎一整夜都没有能够入睡。 第八十七章:你究竟是蛐蛐儿,还是小跑 当奶奶起床的时候,元元也醒来,跟着穿衣。 “孙女多睡一会儿。奶奶人老了,瞌睡少。”奶奶说。 “奶奶,昨晚我睡得早,又睡得很熟,再睡也睡不着了。”元元回答。 马小跑知道元元说的是实话,因为她昨晚几乎没有翻过身,一直沉沉地睡着。 很多人都有认床的习惯,在外面过夜往往睡不踏实。 看来元元真就把他的家当成她的家了。 奶奶穿戴好,见蛐蛐儿没有象往常一样向她身上跳去,便对元元说: “孙女,蛐蛐儿是在等你呢,你带它出去吧。” 奶奶先开门出去了。 元元下床,向马小跑摊出手掌,马小跑跳进去。 “蛐蛐儿,”元元将手掌拉近自己面前,温柔地说,“昨晚是我做梦最少的一晚,却唯独梦见了你!” “唧唧唧——我居然入了你的梦,真让人快乐!” 马小跑望着恋人“云髻半偏新睡觉,衣冠不整下堂来”的姿容,深深感受到她另一种让人陶醉的晨起之美。 “我时而梦见你是蛐蛐儿,时而又梦见你是小跑。唉,你快告诉我,你究竟是蛐蛐儿,还是小跑?” “唧唧唧——不论你梦见的是蛐蛐儿,还是小跑,都是你的恋人!” “蛐蛐儿,如果你真如奶奶所说,是带着小跑的魂儿来的,那你早些将魂儿还给小跑吧,你可知道,我是多么急切地盼望他早早醒来!” 马小跑瞧见,恋人的眼框里闪着泪光。 “如果他不醒来,我,我可怎么办呢?” 马小跑瞧见,恋人突然显得黯然神伤。 马小跑立时感觉一阵痛楚掠过心房。 “孙女,快出来洗漱吃早饭了。”奶奶在外面招呼。 “妈,怎么不让元元多睡一会儿?你和小跳吃过饭先去吧。”马跑跑说。 “元元起床了,一定在逗蛐蛐儿玩,没有出来。” 元元不知道奶奶和跳跳哥要出门去哪儿,赶忙带着蛐蛐儿出去,一面将蛐蛐儿放入奶奶的围兜,一面问: “奶奶今天要去哪儿?” “我今天要去朝庙,你叔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叫小跳陪我去。”奶奶说。 听说奶奶要去朝庙,马小跑便猜想今日是农历的初九,或者十九,或者是二十九,因为在农村,一般农历每月逢九的日子,或者某位菩萨生日的日子要朝寺庙,这些日子的庙中非常热闹,平时则比较冷清。 “有多远?我开车送奶奶去。”元元说。 “不远,走路一个小时就到,用不着开车,孙女吃过早饭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回老家陪爷爷奶奶。” 但是,元元坚持要陪送奶奶,马小跳便说: “这样也好,我有许多学生作业要批改,还要备下周的课。元元有车,送奶奶早去早回。” “早去也不能早回,中午一定要叫过斋饭才会回来。”奶奶提醒元元说。 “正好,我从来没有在寺庙中吃过斋饭,今天陪奶奶去庙中尝一尝。” 元元自己洗漱完之后,赶紧打水准备为马小跑擦洗,但是这次牛幺婶抢下脸盆,并说: “元元既然要陪奶奶去寺庙,那就吃过饭早些出发。” 吃过早饭之后,奶奶问怀中的蛐蛐儿去不去。 马小跑哪有不去之理,呆在奶奶的怀中不动。 奶奶带着蛐蛐儿坐上了元元的车。 马小跑跳上副驾前台望向外面,心想,这次坐恋人的车不用再躲藏,好好欣赏车外熟悉的风景。 但是,奶奶却向他伸出手掌: “蛐蛐儿还是藏到奶奶怀里来,让熟人瞧见了可不好!” 马小跑没有完全顺奶奶的意。他跳到奶奶的肩膀上,心想一有熟人从窗外望过来,他就躲到椅背后去,他非常想望外面的风景。 村庄、田野、铁路、河流、桥梁、小镇、已经谢花的油菜、绿油油的麦苗,以及慢慢近前的低矮山丘,无一不是曾经无比熟悉的形象。虽则如此,他却根本看不烦,望不厌,它们是那么美,那么让人心情愉悦。 车在奶奶指定的山脚下停住。 奶奶对元元说从这里步行上山,再二十多分钟就到寺庙。 马小跑知道,小时候他陪奶奶去这座山上的寺庙,从小路走到这里再上山。元元开车走的是大马路,虽然绕行了一些,却快得多。 元元扶着奶奶迈上弯弯曲曲的山路,一路走一路说话,马小跑趴在奶奶怀中继续欣赏山上的风景。上山朝庙的人比较多,多是如奶奶一样的老太婆。马小跑特别注意隐藏自己,以免被人发现,给奶奶惹出麻烦。 奶奶认识很多同路,边走边与他们攀谈。 不久,便望见山顶的红墙碧瓦,翘角大殿。 在庙门口,专门有居士提供香蜡纸钱,奶奶买了一袋,元元要替奶奶付钱,奶奶拦住说: “烧香拜佛的钱不能代付,因为这是各人向菩萨表达的心意。” 元元自己买了一袋香蜡。 在寺庙空地中的焚化炉中点燃香蜡,化过纸钱之后,不论碰到哪个大神小神,奶奶都要虔诚地跪拜,口中必定要说上这么一句话: “恳请某某菩萨保护我的孙子马进早日苏醒!” 奶奶认识每一个泥塑的神像。 正大殿上供奉的是文殊菩萨,奶奶极为虔诚地跪拜下去。 奶奶跪拜的每一个神和菩萨,元元都跟着跪拜,脸上表现出虔诚的神情,嘴上说着“保佑小跑早日苏醒”的话。 奶奶向捐款箱投钱时,元元也投下一份自己的心意。她记住奶奶的话,“各是各的心意”,不再替奶奶出钱。 随及奶奶带元元迈进诵经堂,跟随和尚打坐念经。 中午,去用斋厅。上香拜佛的信徒们排着队,安安静静地依次进去。 奶奶低声告诉元元,吃斋饭时要坐正端碗,不要东张西望,不要说话,嘴不要咂出声响,不能剩饭,如果需要添饭,只须在打饭的和尚面前用筷在碗中画一个圈,和尚便晓得你需要多少。如果违反用餐规矩,会遭到责罚。 马小跑瞟见一个和尚手握戒尺,在饭厅中巡游,心想这些信佛之人吃个饭的规矩都如此繁复,那些和尚的清规戒律不是多得记不清么? 由于用斋饭的人太多,和尚让信徒们先吃。 用过斋饭之后,元元将奶奶和蛐蛐儿送回家,再去床前探望马小跑一回,便准备回老家。 马小跑跟着奶奶,牛幺婶抱着奔奔,嫂嫂和蒙达也出来,将元元送上车,望着她走得远了,这才一一回屋。 马小跑从奶奶身上跳到桂花树下的草丛中,开始享用午餐,奶奶吩咐蒙达守着他。 第八十八章:多花一分钱,多消一份灾 牛幺婶对师娘的建议一直念念不忘。 与马跑跑商量,马跑跑不置可否。 臧阴阳实在阴沉古怪到让马跑跑心虚,他觉得还是尽量少与这种神神秘秘不可琢磨的阴性人打交道为妙。不过,为了儿子,他默认了老婆的打算,但是他自己不愿意亲自登门请臧阴阳,既然老婆愿意,由她张罗去。 与婆婆商量,婆婆积极支持。 修一座生基,为孙子多祈一份福运,就多一种拯救孙子的方法,孙子必定多一份苏醒的希望,只要是为了孙子,任何方法婆婆一律支持。 与马小跳两口子商量,马小跳似有话说却又闭口不语,媳妇却立刻赞成。 马小跳两口子当然认为“种生基”不但是一种迷信活动,而且是一种古怪可笑的行为,属于病急乱投医。 马小跳本要说出自己的真实看法,却被老婆悄悄拽了一把。回到小两口的卧室之后,老婆数落他说: “你个死脑筋,也不瞧一瞧形势!弟弟昏迷几个月了,什么样的医生都请过了,什么样的药物都用过了,弟弟依旧无知无觉的躺着,如今束手无策,奶奶和爸妈心里着急。妈提出的方法管它迷不迷信,多一种方法总多一份希望,你反对干啥?万一弟弟……” 马小跳一把捂住他老婆的嘴。 牛幺婶甚至征求福元元的意见。 福元元说: “阿姨觉得行就行,我全力支持。多试用一种方法,小跑就多一份早日醒来的希望!” “蛐蛐儿,你很聪明,你说说行不行?”奶奶笑着问马小跑。 “吱吱!吱吱!吱吱!”马小跑激烈叫唤数声。 “哦?”奶奶惊讶到,“蛐蛐儿,听你那急躁的叫声,象是反对这件事情。你已经来我家多日了,为何还不能够帮着我们唤醒我的孙子?多用一种拯救小跑的方法,多一份希望,你说是不是。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下。媳妇你好生去办吧,有什么需要支持的,尽管向老娘开口。” 马小跑非常遗憾地想,这次奶奶根本不听自己的意见,可见老人家救孙心切到何种程度。如果自己能够说话,直接告诉家人自己一定能够苏醒,只是还需要耐心等待一段时间,该多好啊!搞那些迷信的活动,劳命伤财不说,哪会有效果! 上门瞧稀奇的人终于少下来之后,趁着周末马小跳两口子休假,元元也来家的时候,牛幺婶亲自出马,敲响了师父家的门。 师娘热情接待牛幺婶。 “哎呀,侄媳妇怎么才来?”师娘虽然激动,却是悄声问。 “既要照顾小跑,又要带孙子,老是走不开。”牛幺婶回答。 “可苦了你啊,侄媳妇!老臧,马家幺媳妇找你。” 当师父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时,师娘向牛幺婶眨了两下眼睛,自觉地离开客厅,快速泡了两杯茶送过来,便消失不见。 师娘早已经养成习惯,师父谈业务的时候,她是绝对不能够在场的,至于她会不会躲藏到隔壁偷听,只有天知道。 师父随及向牛幺婶介绍了“种生基”的功用、各种规格,相应的费用。他面无表情,言简意赅。 “种生基”分为豪华型、标准型、普通型三种规格,师父当然是充分考虑到牛幺婶家的财务状况,为她推荐最低规格的普通型。 普通型又分为三个档次,即十二万、九万、六万三档。 师父介绍完之后,板着脸不再说话,端起茶慢慢地啜,一副随你要做不做我无所谓的神态。 牛幺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深吸冷气: 我的个妈!这是要抢人还是咋的! 她以为“种生基”如同测房屋朝向,或者相一块平常墓地那般简单,几百或者几千块钱就可以搞定,哪知道“种生基”这种项目真是富贵人家才玩得起的奢侈玩意儿。普能型中的最低档次也要六万,那豪华型的价格不把人吓死么! 牛幺婶草草问了几个问题,随及说要与家人商量,匆忙起身告辞。 臧阴阳这个人着实让人感到阴沉得可怕,牛幺婶不但急着想离开,就连种生基一事,她都开始打退堂鼓了。 师娘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在大门外截住牛幺婶,将她送了一程。她问: “侄媳妇,与你臧叔摆谈之后,觉得咋样?” “婶婶,侄媳有话直说了,‘种生基’这种方法为何那么贵,象我们普通人家根本承受不起!” “侄媳妇先不要断言贵不贵,常言说得好,一分钱一分货。为了你家小跑能够早一天好起来,为他多花一分钱就多祈一份福,多消一份灾,到时你一定觉得这笔钱花得一点都不冤枉!” “问题是为医治小跑我已经花光积蓄又借了外债。还能再向谁借上几大万?”牛幺婶不停摇头叹气。 “侄媳妇啊,婶儿体量你家为医治小跑的病已经伤筋动骨,不过你也体量婶儿的难处,婶儿在你臧叔面前一点话都说不上,要不然婶儿也可替你求你臧叔打个折。要婶儿说呀,都是乡邻乡亲的,一分钱都不应该收,收了钱就失了情。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不收钱,又显不出你家的诚心,效果也就出不来。你家的家境婶儿晓得,要拿出个八万十万的并不困难。就算目前手边紧张,你的那个未婚小媳妇家里开着个五星级大酒店,钱多了去了,找未来亲家随便扔两叠过来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婶婶弄错了,人家元元和小跑只是要好的朋友,不是什么未婚小媳妇。她天天来照顾小跑,够情深意重的了,我怎么还好意思开口向人家借钱!” “哎呀侄媳妇,不是我这个当婶儿的训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人穷腰板硬。管他是媳妇还是朋友,先借来救小跑要紧。小跑那么年轻,以后还愁不能挣来还上吗?” 牛幺婶无心再与被钱蒙心的师娘说下去,匆匆敷衍两句便赶紧回家。 第八十九章: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家人听说了“种生基”的费用,都吓得咋舌。除了奶奶,其他家人不约而同产生相同的想法——放弃。 “我那还有两三万老底,媳妇都拿去,再想法借一点吧。”奶奶叹着气说。 “我们手上也有一万现钱,要不妈也拿去吧。”马小跳见奶奶要贡献出老底,也赶忙表态支持。说完后,他扭头瞧了瞧自己的媳妇,媳妇将脸别向一边不瞧他。 回到小两口自己的卧室之后,马小跳又被他老婆着实教训了一顿。 “不是我又骂你,姑且不考虑‘种生基’这种迷信活动值不值得花钱,到目前为止我俩手上只存了这么点儿,你都贡献出去,还养不养奔奔了?万一遇上什么突然发事件必须花钱,你拿什么应付?如果爸妈决意要做那件事,借少也是借借多也是借,还在乎你这么点么?” 马小跳垂着脑袋不敢回嘴。 马跑跑阻拦到: “这种方法实在贵得离谱,我们家目前的状况根本承受不起。再说蜀地几乎没有以‘种生基’这种方法来祈福消灾的习俗,有没有效果谁也不晓得。老牛,依我看就算了。” “是啊,我原以为管他有效无效,花个几百几千的就当捐给了寺庙,哪想得到是个天价,能不能够为小跑带来好运谁都不敢打包票,我的意见也是算了。”牛幺婶说。 “孙女,你说呢?”奶奶问元元。 元元正在思虑如何回答奶奶,牛幺婶抢话到: “妈,这种事情征求元元的意见,你说元元该怎么回答?这不叫她为难吗!” “奶奶糊涂,孙女莫生气!”奶奶立刻拍着脑门认错,“你姨说得对,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向你征求意见。” 马小跑暗暗庆幸,幸亏家人取消了决定,那几大万一旦花出去,只怕会给家里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 第二天是星期一,人们该下地的下地,该上班的上班。马小跳两口子和福元元也都投入新一周的工作中去。 傍晚,马家人正在吃晚饭,元元却迈进屋。马家人全都深感意外。 元元除了周末雷打不动会来之外,平时下班得早才会赶来,但是他们的记忆中元元在每个周一这一天几乎没有来过。元元说过,每一个周一都是她最忙的一天。 元元见马家人对她的到来深感意外,忙解释到: “今天爸妈出差,老家的爷爷奶奶去姨妈家了,我没有地方回去,便想到过来。” 嫂嫂忙去厨房为元元盛出饭来。 马小跑听了元元的话,心里一时莫名地悸动。 如今元元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她第一个便想到他的家,可见她差不多已经将他的家当着她的家了。 马小跑更加为前日所生发的醋意感到后悔。 晚饭之后,元元照例抢着为马小跑擦洗。看样子,她今晚又要主动留宿,明早才回省城上班。 牛幺婶问元元明早上班赶得上吗。 元元说早一点出发,没有问题。 当卧室里只有牛幺婶和奶奶的时候(当然,还有马小跑和他的躯体在),元元从包里取出数叠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钱递给牛幺婶并说到: “阿姨,这是十万块钱,我想还是为小跑种一次生基吧。” 奶奶、牛幺婶,以及马小跑,全都瞪圆了眼珠望着元元。 泪水在奶奶的眼眶里打转。 泪水滑下了牛幺婶的面颊。 泪水在马小跑的魂体里奔流。 “元元,你哪来这么多钱?你爸妈不是出差了吗?”牛幺婶赶忙问。 “这是我从小存起来的,不是问爸妈要的,一直没有大用。反正存着也是存着,这次正好为小跑种生基祈福。” “不行!”牛幺婶坚决反对到,“元元,我替小跑感谢你的这份心意,但是无论如何不能用你的钱!你为小跑付出得够多的了,已经叫我们深感这一辈子都无法报答你,怎么还能够用你的钱呢!” “是呀,孙女,”奶奶说,“小跑不能再用你的钱。姑且不说能不能够报答你,种生基这种事情靠不靠谱没人晓得,依我看其实就是一种迷信活动,花钱买个盼头而已。那天也是我心切,同意了你阿姨去找阴阳先生。我坚信即使不做这件事情,小跑照样能够醒来。” “奶奶,阿姨,”元元说,“既然我是小跑的恋人,我就应该为他付出。这钱放在我这儿我又用不上,如今又找到一个为小跑祈福消灾的新方法,我们为何不用呢?这样吧,这钱算是我借给小跑的,小跑好起来之后上了班,再慢慢挣来还给我。” 奶奶和牛幺婶将脑袋摇得象拔浪鼓,即使元元说钱算是她借给马家的,她们也根本不同意接受。 马小跑“吱吱”叫个不停。 奶奶说孙女你可听见了,蛐蛐儿都反对你这样做呢。 钱在元元和牛幺婶手中推来推去。 面对元元的坚持,牛幺婶放出狠话: “元元,你如果再这样坚持,我就不同意你再来马家!” 没有想到元元说出的话更狠。 “阿姨,如果放弃为小跑种生基,那我们就没有为救小跑尽到最大努力!” 牛幺婶和奶奶哭笑不得。 马小跑也哭笑不得。 “那你晓得什么是种生基?”牛幺婶改变策略。 这个问题突然将福元元难住。 “种生基”这个词语,她是昨天第一次从牛幺婶口中听说。但是具体怎么做,她却不明白,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她也不知道。 牛幺婶向家人解释“种生基”的概念时,福元元不在场。昨天她又未来得及询问清楚。 当牛幺婶向元元讲清楚何谓“种生基”之后,元元也深感这种方法是一件玄之又玄的事情,就如同拜佛、请神之类的迷信活动。 但是,钱既然已经送出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元元依然坚持让牛幺婶收下。 牛幺婶坚辞不受。 推来攘去好一阵,双方都毫无妥协的意思。 “你们听我说,”奶奶发话,“元元情深意切!如果不收,元元一定会很难受。如果收下,我们又着实过意不去。不如这样,元元的这份心意,媳妇暂时收下,万一遇着小跑需要用钱,就用这笔钱,如果最终用不着,还给元元不迟,不过元元一定答应,这钱是借的,最迟今年底,必须还给你!” 元元答应说行。 牛幺婶勉强收下。 牛幺婶感慨地说: “元元,你为小跑和我们家如此付出,究竟是为哪般?如果你爸妈晓得我收下你这笔巨款,他们会作何感想?” “阿姨,你就别多想了!我爸妈肯定支持我这样做。再说我不告诉他们,他们哪里会晓得嘛。” 第九十章:炫烂又旺盛的生命力 马家人几乎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家事。 奶奶早起,扫地,拜佛念经,陪伴马小跑的躯体。 马跑跑买菜做饭扫帚卫生。 牛幺婶照顾马小跑的躯体,带奔奔,洗衣物。 马小跳两口子上班,早晚数次探望马小跑的躯体,不过除了周末,陪伴的时间一般不会太久。 马小跑每天主要在四个地方活动,父母的卧室,奶奶的卧室,奶奶的围裙兜中,桂花树下的草丛中。 马小跑总是盼着元元来,又舍不得她离开,只要有元元在家的时候,他就深感心情舒畅,时间打发得飞快。 元元不在家的日子甚是无聊。 一日傍晚,马小跑骑着蒙达从草丛中返回,走到阶沿上时,他望见了楼梯口。他突然想起,回家多日,还没有上楼去瞧过自己的卧室。很久无人睡过,不知卧室落了多少灰尘。 “唧唧吱——我要上楼!”马小跑叫到。 “汪汪。”蒙达叫了两声,却答非所问,继续走向饭厅。 马小跑跳到蒙达的头顶上,再跳下地,向楼梯口跳去。 他本可以直接跳下地,但是他担心蒙达没有感觉到,所以有心先跳到它的头顶。 失去蒙达的保护,一旦碰上花花,可就危险之至了。 蒙达立刻掉头跟上他。 马小跑跳上几级楼梯之后,认为蒙达应该明白他的心思了,便重新跳上蒙达的背。 蒙达真聪明,理解了蛐蛐儿主人的意图,乖乖载着他爬上了二楼。 楼上的第一间卧室属于马小跑的,哥嫂的卧室在那一头。两卧室中间那一间是堂屋,不过几乎空着。 卧室门关着,进不去,窗帘也拉着,望不见里面。 阳台上依然摆放两排花盆,不过除了两盆云竹,一盆芦荟还算显出些生机之外,其他的花蔫的蔫死的死,显然长久没有得到照顾。 晾衣杆上晒着衣物,以奔奔的童装为主。 父亲的鸟笼依旧挂在铁勾上,但是蓝色的外罩上蒙了一层灰,显然鸟笼很久没有动过,里面没有鸟。 父亲因为做运动员时候落下的伤病,四十出头就从体育老师的岗位上早退,在家养花溜鸟。却因为自己的意外,导致父亲失去了闲暇和心情,自己真是不孝啊! 马小跑回想起,在望乡台上望见阳台上的情形正是如此,所见家人的活动也是真实的。不过当时的情景中他是趴在他自己卧室的窗台上的,怎么可能望得见楼下的每一间屋? 不知道望乡房是如何设计的,居然能够让魂魄有身处家中的真实感觉。 走到哥嫂那一头的卧室门口,门开着,里面却无人,哥嫂都在楼下。 哥嫂的房中除了床、衣柜和电视柜,还安了两张书桌,加上奔奔的一些婴儿家什,使原本比较宽大的卧室显得相当拥挤。中间那间屋几乎空着,两口子为何不把书房移过去?马小跑想。 以前哥哥的房间他随便进出,有了嫂嫂之后,他几乎不再进去。 马小跑从蒙达背上纵上阳台,他想从阳台角上瞧瞧围墙外的竹林,首先发现阳台角上一小盆亮黄色的仙人球,球体比苹果大一点,呈扁圆的南瓜型,尖刺特别整齐而均匀,非常的漂亮。 看来仙人球是唯一不需要照顾就长得特别好的植物。如果不懂它特别耐旱的习性而浇水,哪怕只浇一点,都会弄巧成拙,至其死亡。 出事之前,马小跑很少到阳台角上来,所以不知道这盆漂亮的仙人球是什么时候放上的。 他想,这株仙人球与阳台上的其它盆花根本不同,展现出旺盛又炫烂的生命力,总算给看起来要死不活的阳台增加了些许生动的气息,哥嫂有些懒,父亲没有心思照顾阳台上的花,他们天天都从阳台上来去,天天见着这些花,难道不能抽一点时间为它们浇一浇水吗? 此时哥哥马小跳上楼来,瞧见蒙达蹲在他卧室的门口,便问蒙达蛐蛐儿呢。 蒙达对着阳台“汪汪”叫了两声。 马小跳瞧见马小跑爬在仙人球的盆边沿,一面说“蛐蛐儿怎么想到上楼来玩儿,不怕刺扎吗”,一面走进卧室。 马小跑看见杂物间加鸡舍的水泥瓦屋顶,杂物间外面有两株香樟树,树不大,差不多与楼房一样高。然后是一片墨绿的竹林。竹林中是他小时候经常穿梭的地方之一,因为可以捕捉许多蜻蜓和竹节虫,还可以摘下竹叶做小船,削下竹杆做玩具。 更远的地方被树木竹林挡住,望不见多少景致。马小跑收回目光,瞧见蒙达依旧蹲在哥哥的卧室门口,不过头向着卧室里,大概正瞧着哥哥在做什么事情。 蒙达离他有点远,他没有把握能够跳到它背上,如果先跳到地上,阳台距离地面有点高,虽然不至于摔伤,与地面碰撞一定会感到疼痛。 他正打算叫两声呼唤蒙达,却听见杂屋间瓦上有轻微的响动。他扭过头去,猛然瞧见花花纵身跃上阳台角,他与花花正好四眼相对。 花花一愣,绕过仙人球向他挥来爪子。 马小跑来不及高叫,拼命一纵身向蒙达跳过去。此时蒙达刚站起身子,他没有能够跳上它的背,却落到它的后腿上。 花花紧追着马小跑射下来,伸爪拍打到蒙达腿上。他闪到蒙达大腿内侧,躲过花花一击。 蒙达急忙跳转身迎向花花,却将马小跑抖落到地上,若非他紧接着向卧室内跳闪一步,差一点就被蒙达的后脚踩住。 但是他却刚好落在哥哥正抬起的一只脚掌下。 原来马小跳看见花花追赶蛐蛐儿,当然要立刻出来驱赶它,未曾想他朝门外迈脚,蛐蛐儿向门里跳,两个正好不约而同凑向一处地儿。 说是迟那是快,马小跑刚一落地,立刻又向一边闪跳。 同时哥哥也硬生生收住脚,身子却不稳,倒向书桌一角。 “唉哟!”只听哥哥惨叫一声,用手捂住一侧腰部。 蒙达赶跑了花花,扭回头来瞧马小跑。 马小跑抚定惊魂,这才跳上蒙达的背。他听见哥哥不顾疼痛地惊叹: “我的个妈!这一脚要是踩下去,我怎么向奶奶交待!” “吱吱吱——该死的花花!看我真正还阳回来,怎么收拾你!” 第九十一章:今晚妈算是和爸扛上了 回到父母亲的卧室,马小跑正好看见他爸妈两人面红耳赤地争论着什么问题。奶奶坐在单人床尾沉默不语,嫂嫂抱着奔奔玩,哥哥还在楼上。 “最多六百!”牛幺婶象是做出终审裁定般决绝宣判。 “依我说,最少要送一千,虽然大嫂不会处事,但是总要看在大哥的面子上。”马跑跑诚恳反驳。 “我哪是与大嫂计较,和她叫劲,把我姓牛的素质都拉低啦。再怎么看大哥的面子,总要考虑目前的家庭状况吧。”牛幺婶也摆出自己的理由。 “目前无论多么紧张,一千块还是拿得出手的,大哥的五十大寿,我这个当兄弟的不为他扎起,外人会怎么评价?” “你这人那,一辈子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过自己的日子居然要顾忌别人的眼光。六百已经不少了!不信你瞧瞧到时候大哥能收到几个六百的重礼。目前在农村,一般的礼金都是一至两百,重一点的四百,就算这样,很多人家都叫苦不迭,一年人情来往,少说也会花上万二八千的。这年头摆席之风盛行,攀比心态严重,今天你送来两百,明儿我就得还给你四百,后天你又得返给我八百,礼金在你来我往中打着滚上涨,最后大家的钱都消耗在了宴席上,哪怕是亿万富豪的家底,总有一天也要送出一个大窟窿。” “吹得那么严重,送过那么多回礼,你现在不是依旧好好的过着日子么。” “当然过得好,只是没有被饿死而已。我们的手上已经一干二净自不必说,妈的老底都被我们挖过好几回了。奔奔的开销本该我们做爷爷奶奶的付出,如今小跳两口子不仅自己负担,还要另拿出钱来贴补我们这个家,这日子过得好不好,你感受不出来么?” “我又有几个大哥呢?大哥又有几回五十大寿呢?手稍微收紧一点,这份礼钱就挪出来了。” “大哥只有一个,不过除了五十大寿,还有六十七十八十甚至九十一百的寿,二哥也只有一个,不几年也要过五十大寿,还有六十七十八十甚至九十一百的寿,现在的礼金就抬得这么高,以后不把家当都送个精光么?” “老牛你还讲不讲点亲情嘛,好歹是同奶吊大的亲兄弟,亲情体现在什么时候,就体现在关键时刻的大事上!” “你讲亲情,人家可不与你讲亲情!小跑出事后,大哥来探望时给过四百,还叮嘱我们不要让大嫂晓得。大嫂加上上次来瞧稀奇总共来过两回,两回都是空手。我们加两百还过去,够对得起他们一家了。” “啧啧!女人家真是心胸狭窄,过寿与慰问病人,两码子事情,怎么能够拿来比较着送礼!” “都是人情来往,有什么不同?女人都要象你们男人那么心宽体胖,一家人早喝西北风了。” 马小跑正专心致志地听爸妈吵架,不料奶奶埋下头小声问他: “蛐蛐儿,你听得懂没?两口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这个当妈的,也不好偏向哪一方。这份礼究竟该送多少,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马小跑趴在奶奶的怀里一动不动。 他哪里想得到奶奶竟然会征求他的意见。莫要说此时他不能说人话,即便能够开口说话,他也绝不能够随随便便发表意见,毕竟这是他们上辈人的事情,他是没有资格参言的。如果他没有出事依旧上着班,那么他一定会替父母出这份礼,另外还会单独向大伯表达他的心意,虽然大娘为人处事不怎么样,但是大伯这个人实在,时常很关心他和哥哥的,况且他和堂姐的关系也很不错。 “你们两口子不要吵了!”奶奶突然抬头盯着马跑跑两口子,开口说,“老大过大生,算是大事。我建议,你们照媳妇所说封个六百的红包,小跳两口子另封四百,这两份礼,都由我替你们出!” 马小跑想,原来奶奶心中早拿定了主意,问他,那是逗着他玩儿。 “妈,礼钱怎么能够由你出?我们手边再紧张,还是拿得出这份礼的。”牛幺婶拒绝。 “小跳两口子没有和我们分家,可以不单独送礼,况且他们的工资都不高,每月光奔奔的奶粉钱就要花掉一半,手边挺紧张的。这钱还是我们出吧。”马跑跑说。 “我们单独送礼吧,不用奶奶和爸妈替我们出。”嫂嫂开口说。 “你们都不要说了,”奶奶一锤定音,“就按照我说的办!只不要让你们大嫂和二嫂晓得,要不然她两个心头又不平衡。” 马小跑见父母都闭了嘴,非常钦佩地想,奶奶虽然老了,却依然说一不二,在这个家很管火。家人都深知奶奶的脾气,她拍板了的事情,谁敢再说个“不”字,她是要骂娘的。 关于礼金数额的问题刚被奶奶解决,牛幺婶坚决不赴宴的问题立刻又冒出来。 “到时候你和妈早点过去,我在家留守。”牛幺婶说。 “你怎么能够不去?你是大哥的亲弟媳妇,你都不去为大哥扎场子,外人怎么看?” “又不是周末,小跳两口子要上班,我既要照顾小跑又要带奔奔,这不明摆着走不开嘛!”牛幺婶说。 “与大哥家只隔着一片竹林,几步路就绕过去了。奔奔由我俩换着抱,把门窗关好,吃完席马上就回来,不可能一顿饭的工夫小跑就出现什么意外。” “吃酒席最短也要大半个小时,万一就在这个时间段内小跑醒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如果要吃要喝要起床,没人侍候他呀!” “这好办,我中途至少跑回来看两次,我年轻那几年运动员不是白当的,跑来跑去快如风,保证小跑如果醒来,我第一时间就晓得。” 马小跑听他父亲幽了一默,悄悄笑了起来。他想,他们离开他的躯体就吃一顿饭的工夫,当然不会出现意外。 既然父亲都说到这个份上,把妈的后顾之忧都解决了,她总没有借口了吧。 “特别不想见到大嫂二嫂那两付嘴脸!”牛幺婶提出新的理由。 “这更好办,不想见她们,不和她们坐一桌不就行了。”马跑跑继续耐心地解决问题。 马小跑想,妈嘴上说不和大娘二娘见识,心里却恨她们得要命,可见妈的心胸的确有些不够宽广。 “反正我就是不去!”牛幺婶用尽了理由,耍起了横,硬着脖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马小跑一瞧她妈那副神情,替他爸哭笑不得,今晚妈算是和爸扛上了。大伯过五十大寿,如果他最亲近的人都不去为他扎场子,绝对会招来闲言碎语。 奶奶一脸平静地坐在床边上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儿子和媳妇拌嘴。什么事情该插手,什么事情不能参言,别看奶奶老了,她头脑清醒,分得一清二楚。 “要不这样吧,”马跑跑退一步,“我俩轮换着去,你先去吃了回来替换我,这样家里就保持有人了。同时大哥的亲朋好友也看到了我们,他的面子也有了。” 牛幺婶把脑袋摇得波波响。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倔!”马跑跑又退一步,“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给你打一份包回来。” “别别别!”牛幺婶坚决拒绝,“如今的酒席根本没有吃头!全是水盆鸡水盆鸭不说,用的油绝对也是地沟油,不如我在家里用泡菜下饭环保。” “你老公已经在厨房里连续战斗半年多了,趁着大哥生日放你老公一天假吃一天现成的行不?”马跑跑苦笑着哀求。 “不要你做菜,你只须替我煮一锅饭就行。” 马跑跑摇着脑袋,无可奈何地起身出去洗漱。 第九十二章:堂屋老娘不敢坐,怕坐了头晕 马大哥的生日很快到来。宴席摆了二三十桌,人流穿梭不息,场面热闹非凡。 马大哥这个人物我们好久不见,他只是在故事开篇他爸去逝时出过场。那时候,马小跑还不知在他娘的哪一条腿肚子里转经,一晃,马小跑长成小伙子,马大哥由小伙子变成半夫子老头,时光过得真快。 马小跑原本打算留在家里,避免去人多的地方,如果跟着去,万一被人发现,那么还未冷却的传言就被坐实,马家出现的奇异事件铁定变成天大的新闻。他家从此再不要奢望过清静平常的日子。 奶奶也打算将蛐蛐儿留在家中。 当奶奶准备起身赴宴时,马小跑却趴在奶奶的怀中不动。无论奶奶如何驱赶他,他始终赖着不跳开。 他已经好久没有参加过宴会,对那热热闹闹的场面非常向往。他从来就是个守不住寂寞的人,如今虽然披着一层蟋蟀的外壳,依然按捺不住内里一颗向往热闹的魂心。 奶奶见蛐蛐儿执意要跟着去,出门前对它说: “蛐蛐儿呀,你可得藏好了,如果被人发现,马家从此就不得安宁了!” “唧唧——奶奶你绝对放心!”马小跑叫到。 奶奶的心很细,为了蛐蛐儿藏得更隐避,她在围裙兜中塞了几张餐巾纸,万一有人要强行翻看她的围兜瞧,蛐蛐儿可以藏在纸下面。 马小跑大胆跟着奶奶去还有一个原因,他早已经发现奶奶围兜里的一个小秘密,围兜底部有一个洞,不大不小,刚好能够钻过去,万一有人要翻看奶奶的围兜,他钻到围裙的下面去,再想法躲藏,根本让人发现不了。 何况,头脑再简单的人都会想,如果马家真有一只神奇的蛐蛐儿,那么马家人不可能随便带着蛐蛐儿出门的,肯定是要藏在家中才万无一失。 所以,一句老话说得特有哲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马大哥一早便来到马跑跑家,一是接他妈过去,二是再次邀请他三弟一家人早些过去赴宴。尤其特别叮嘱弟媳务必安排好家事早些过去,他知道她们妯娌之间的关系不睦,虽然无力调和她们之间的矛盾,却是尽一切机会缓和两家之间的紧张气氛。 马大哥的老婆迎住奶奶,第一句话便说: “哎呀我的婆婆真是稀客,你大儿子的家,你老人家怕是一年到头都难得来看顾一次。” “上个月孙女婿来时我才来过,大媳妇怎么忘了?”奶奶并不生气,笑嘻嘻回答。 “呵,瞧我这记性!婆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大媳妇虽然一脸笑意,但是所说的话意味深长。 “无事我来干啥?我来大媳妇又不为我做好吃的。”奶奶的话说得俏皮,隐含的意义却是针锋相对。 “婆婆不清楚么,你大儿家怎能与你幺儿家相比,你幺儿全家都是工薪阶层,又有亿万富豪的未来亲家,加上婆婆的照顾,家里堆着金山银山,任由婆婆吃香喝辣。你大儿无能,又生不出儿子兴旺家势,加上得不到照顾,因此穷呀,拿不出好东西招待你老人家。” “所以我这个当妈的体谅大儿子的难处,尽量少过来增加他的负担。” 马大哥看着他的老婆和母亲在笑脸相对中刀光剑影地厮杀,却不敢阻止他的老婆,瞟见他的两个舅子兄弟进门,赶紧支使老婆去迎接,然后对他妈说: “妈,今天虽然是儿子的生日,不过堂屋的主位只能由你坐,你今天一定要高高兴兴的吃好喝好,与客人们好生聊一聊家常。” “堂屋中的大圈椅我专们放上了软垫,”大媳妇边朝门口走边回头说,“婆婆平时难得过来,我这个当媳妇的没有机会讨好婆婆,今天趁你大儿过生的机会,让媳妇好生侍候一次婆婆,看看能不能讨得婆婆的欢心,让婆婆以后对大儿家多看顾一眼。” “讨不讨好老娘,老娘对谁都是一样!” 马大哥见老婆转回头去了,狠狠剜了她的背影一眼,欲扶着他妈去堂屋,他妈却挣脱他的手笑着说: “堂屋老娘不敢坐,怕坐了头晕。儿子你忙你的,老娘随便走走。” 马小跑瞧见他大伯一脸不自在,却又找不出什么话宽慰他妈,只得离开他妈,也去门口接客去了。 马小跑心想,大娘和二娘自从嫁进马家的门,一直和奶奶菱角对棕子——矛盾尖锐,世间的婆媳关系为何就这么难处呢。个中原因他明白,一是两个娘认为奶奶太偏袒幺儿,二是一直嫉妒他妈生两个儿子。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他妈和奶奶的关系却是比较融洽的。 马一美过来扶住奶奶,大姐夫也过来向奶奶问好。 马小跑藏在奶奶的围兜中不敢露出头,只能听人说话。 起初,他还能守住寂寞,安静地趴在围兜底,随着奶奶的走动,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他渐渐不安份起来,终于悄悄爬到兜口上,小心探出一只眼睛。 大伯大娘两人在大门口迎接客人。 钱堆堆在地上玩着汽车玩具。 这小子好拽!今天大外爷过寿,他就幼儿园都不去上? 奶奶走到厨师的工作台边上观望,感叹如今农村操办酒席,不再为采买酒菜借桌椅等操心,都实行全包,一应所用全由厨师提供,甚至机麻之类的娱乐工具也提供,主家只需要招呼客人就行了,非常的省事。 锅边上的厨师回答说,如今承接酒席的老板太多,竞争激烈,谁提供的服务更周到细致,谁才能接到更多业务。 答话的厨师正在锅边炼油,是个瘦高个,如果将他那圆顶的厨师帽换成尖顶的话,从背影上瞧,有些象是活无常。 厨子的临时锅灶和案板搭在墙边上,大铁锅内热气腾腾,案板上摆满了肉菜,碗碟瓢盆乱七八糟堆放地上。 两名厨师分别在锅边和案板上忙活。三四个杂工女人蹲在地上择着菜,洗着碗碟。菜在水里胡乱荡一下便扔进菜筐,洗过的碗碟依然瞧得见油渍。 两名厨师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戴着白色的厨师帽。工作服上到处都是油渍。这些农村做家宴的厨师一点都不讲究,显得邋里邋遢,将工作服换勤一点洗干净一点,给客户干净卫生的感觉,难道不更好吗? 农村的坝坝宴席都不讲究,谁要是有洁癖,观看了坝坝宴的制作过程,铁定没有味口坐上宴席。 不过,农村坝坝宴的现状就是如此,如果主家希望讲究一点,只能去酒店包宴。 马小跑想起他所工作的金海黄潮大酒店,虽然贵为五星级酒店,其实后厨的卫生依然做得很不到位。有的厨师所穿工作服几天都不换洗,只不过厨师一般不会直面客人,因此遭投述的时候少。但是要按照马小跑的想法,厨房和厨师的卫生不做到彻底干净,根本就称不上名符其实的五星级标准。 说到底,是管理上的问题。 马小跑想,如果自己有朝一日管理酒店厨房,一定用铁腕手段治理卫生,让客人进厨房进行评价。如果自己承接坝坝宴业务,肯定会将其他老板竞争下去,自己至少会从三个方面改变坝坝宴给人档次低不卫生的印象。 首先,厨师和杂工都必须穿着整洁的工作服,戴口罩; 其次,菜一定要新鲜,必须洗干净,绝不能草率。碗碟必须按照酒店的标准,绝对做到一洗二清三消毒; 第三,所提供的所有材料和服务一律明码实价,让主家明白花费,绝不欺哄,绝不以次充好。 又干净卫生又不加钱的情况下,业务想不做大都难。 第九十三章:不知奶奶会磨蹭到什么时候 奶奶瞧了一阵厨师的工作,随及又踱到钱堆堆身边去逗他玩。 钱堆堆站起来,吸溜着鼻涕突然抓住奶奶的围裙兜: “曾祖祖,包里有没有糖?” 马小跑没料到钱堆堆会查看奶奶的围兜,赶紧藏到纸巾下面,挨着兜底洞,准备着随时爬出洞去。 但是,钱堆堆伸手进兜里搜寻。 奶奶忙拉住钱堆堆的手: “小子看把曾祖的围裙转拉坏了!” 奶奶自己慢慢翻着兜里给钱堆堆瞧,表示里面没有。 马小跑明白,奶奶给他留了充足隐藏的时间。他本打算钻进兜底的洞里去,但见钱堆堆大至瞧了一下包里便放开,于是依旧藏在纸巾下不动。 马小跑相当佩服奶奶临危不乱的能力。 “钱堆堆,桌上那么多糖和瓜子你不吃,偏偏去打扰曾祖,你妈过来会打你屁股!”马一美一边说一边将钱堆堆拉开。 “哎呀,钱堆堆,你曾祖祖真是享福,年岁不算高玄孙却有了好几个,她当然要首先痛爱最小的那一个嘛,哪里就顾得上为你准备糖。”马大哥老婆路过,借机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马小跑替奶奶难受,她的大媳妇随时随地抓住一切机会说闲话,似乎不戳弄一下婆婆的心自己就会不舒服。 但是奶奶依旧笑脸如常,平平常常地答话到: “大的已经会照顾自己,小的太弱,当然需要更多照顾。” 几个大院里的老者来了,奶奶便陪着他们唠家常。 师娘也来了,挨着奶奶坐下。奶奶问臧师什么时候来。师娘回答说他除了做业务,平时从不吃酒宴,亲朋邻里的红白喜事都是她出面作代表。 师娘说的是实话,奶奶也知道臧师这个阴阳先生的脾气,问一下只是出于礼貌而已。 由于都坐到一张桌子上,因此即使马小跑爬出围兜,有桌面挡着,老人们也瞧不见他。不过,为了防止其他客人瞟见,他依旧不敢放肆爬出来,最多只能偶尔探出一下眼睛。 老人们除了关心马小跑的状况,纷纷询问奶奶关于蛐蛐儿的问题。奶奶当然严肃回答说怎么可能是真的。 为了他,现在家人都习惯了撒谎。 当然,都是善意的谎言,如果真要老老实实承认,马家的门槛,怕是早被全世界的人踢得稀巴烂了。 几个老年人都信了奶奶的话,他们都认为这种邪乎的事怎么可能发生。 只有师娘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奶奶,不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师娘询问奶奶为小跑种生基的事情马老三两口子考虑得咋样。奶奶回答说她不管这些事,不知他们如何考虑的。 奶奶坐下不再走动,马小跑突然感觉很无聊。不能给大伯祝寿,不能随意活动,不能见客,又不能吃宴席,一点意思都没有,早上还不如不过来。 几个老人所聊话题不外乎是家长里短的琐碎事,也没有什么听头。 马小跑呆在奶奶怀中无聊了好一阵,听见他父亲过来向老人们打招呼,同时他听见狗喘气的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是蒙达的声音。他判断,蒙达正站在奶奶身边。 他从围兜底洞中爬出去,通过奶奶的腿下方爬到裙布的反面,但是裙布盖在大腿上,向下垂着,他隔着裙布隐隐约约瞧见蒙达,却不敢爬出裙布外面跳蒙达身上。 已经有一些客人四散坐在不同桌子边,还有人来来往往,他出去一跳,保准被发现。 如果蒙达钻到奶奶的腿下来趴着就好了,他神不知鬼不觉便爬到它身上,藏到毛比较长的脖子下面。 蒙达不但没有钻到奶奶的腿下来,反而离开了。 马小跑只得原路返回,依然钻进围兜中耐着性子呆着。 砰!砰!砰! 熬过一个漫长的上午,终于听见庆祝生日的鞭炮声,同时也表示宴席即将开始。 鞭炮响过,大量客人涌进来。大伯一家人招呼客人入座,随及听见碗筷酒杯放上桌的声音。 马小跑祈祷快快开席,奶奶吃完了好早回家。 马大哥走到奶奶身边,请奶奶和几位长者进堂屋坐上位。奶奶拒绝过去,并说就坐院坝中好。 几位老者见奶奶不去,也都不动身。 无论马大哥好劝歹劝,奶奶稳坐不动。 老者们都劝奶奶进屋去,说堂屋主位是她今天理当去坐的位子,但是奶奶依然不为所动。当然他们不知道,奶奶不进堂屋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当然不能告诉外人。 马大哥只好放弃劝说。 此时马大哥老婆也过来请奶奶进屋,在众人面前,她不再乱说话,却是恭敬地请奶奶,见请不动,随及走了。 这个大娘在外人面前的面子工作做得够到位! 马小跑倒是特别希望奶奶进屋坐上位,因为他瞟见堂屋中只安放一张桌子,奶奶坐背对神龛的上位,位置比较隐避,他钻出来活动一下,不容易被人发现。 哥哥马小跳与嫂子一起过来问候了奶奶,随及去找位子坐下。学校离家不远,两口子来去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马一丽两口子也过来问候过奶奶,随及找位子入坐。 开始上菜的时候,奶奶叫马一美取一只碗来。马一美说: “奶奶是为三妈挟菜吧。刚才爸又去请过,我也去请过,三妈死活不过来。已经专门给三妈准备了菜,等一会就送过去。” 奶奶说那就好,你三妈的确没法过来,但是你家的心意却要表达到位。 马小跑暗自发笑,如果站在公正的立场上看,奶奶是有些偏心他的家人。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奶奶也跳不出这种传统观念。 他家一直受奶奶的关心照顾外人都看得出,但是奶奶有她的理由,她说老三家负担重,经历的事情多,几起几落,如果不照顾,如何过得好。但是大二媳妇和外人却不会这么认为。他们当然认为奶奶偏爱幺儿,更重要的是幺儿家生两个儿子,续上了马家的香火。 奶奶本来吃不了什么东西,菜基本都不适合她吃,所以胡乱动了几筷子便欲下桌,但是这一桌几乎都是老年人,大家有话聊,纷纷挽留他,他便与他们聊得起劲。 这可苦了马小跑,原本指望奶奶吃完了早些回家,现在看来,不知奶奶会磨蹭到什么时候。 第九十四章:不是好事是什么 蒙达又来了,它仰头望着奶奶,似乎是问奶奶要骨头。奶奶挟了一块直接送到它嘴里,它趴到地上啃起来。有其他人扔给它骨头,它却只瞧一眼,并不吃。 蒙达不吃外人扔的食物,哪怕是熟人,这个习惯让马小跑对它相当刮目相看。 “马奶奶,”隔桌突然传来贾宰相的招呼声,“你围兜里好象有条虫!” 给老子! 姓贾的你长一双贼眼么?稍一大意多露出一点脑袋就被你发现! 马小跑急忙闪进兜底,钻过洞,直接爬到奶奶的大腿下面躲着。 蒙达啊蒙达,如果你此时身子贴着奶奶多好,我便能够钻进你的毛里面躲藏一下。 贾宰相想起身过来探究奶奶的围兜,却似乎忌惮蒙达,或者是觉得搜长辈的身不礼貌,抬了抬屁股终于没有动。 贾宰相居然来赴马家的酒宴,这真是大冬天打雷,六月间飞雪,奇了怪了!或许因为他来得迟,所以没有注意他。不知他的礼钱是从哪儿找来的,或者他并没有送礼? “贾孙子,你年纪轻轻眼发花么?”奶奶笑着说,并拉开围兜给他瞧,“吓唬你奶奶!里面就几张纸巾,你可瞧清楚了!” “马奶奶,或许是我眼花。”贾宰相并不甘心地说。 贾宰相不敢过来翻围兜,却有另一只手迅速伸了过来。 “是么?我来帮你捉虫!”师娘不怀好意,手已经伸到了兜口。 师娘与奶奶年龄相差不大,又是同辈,她以玩笑的方式摸一下奶奶的围兜不算冒犯。 “你也相信贾孙子,来来来你也好生瞧瞧。”奶奶不紧不慢摸出纸巾,将空空如也的围兜翻给师娘看。 “一定爬到围裙底下了!”贾宰相叫到。 “贾孙子你真扯拐!今天成了心戏耍你奶奶是不?”奶奶一面说着,一面捏住围裙下摆的两只角,慢慢将围裙提起来,将背面展示给贾宰相和师娘看。 两人看了之后,终于停止探究。 奶奶重将围裙盖到腿上。 马小跑在奶奶的大腿下试过几次跳到蒙达的身上去,但是蒙达离奶奶的腿差不多半米远,他一跳,铁定暴露。见围裙重又搭下来,马小跑悄无声息回到围裙兜中。 马小跑惊喜于与奶奶配合得天衣无缝,完美地躲过这一场险情。当然,如果奶奶不及时离开,这场险情或许没有完,只是不知接来的还会发生什么剧情。 “马奶奶,”贾宰相张着一张油光光的嘴,一面啃着一只泡凤爪一面说,“你就不要瞒着大家了,有人亲眼瞧见过你家那只神奇的蛐蛐儿。” 客人们听见“蛐蛐儿”三个字,纷纷停箸望向奶奶。 “贾孙子,”奶奶并不发气,今天这个特殊场合,她知道绝不能发气,“你倒说说是哪个看见的?叫过来让奶奶亲自瞧瞧是那个人的哪只眼睛发邪。” “你莫问,反正有人瞧见过。”贾宰相将未啃干净的凤爪扔到地上,一本正经地说,“我说马奶奶,家里跑进一只神奇的蛐蛐儿,这是好事,又不是什么坏事,它既能为你的小孙子招魂儿,还有一个你想都想不到的好处。” 贾宰相说到这里住了口,扫视了一下众客人,显然是在卖关子。 “贾孙子,今天日子特殊奶奶不与你计较,你再敢造谣生事,看奶奶不打烂你的屁股!”奶奶似笑非笑地警告。 有长辈劝阻贾宰相玩笑要适可而止,再说下去就过了头。 “等我说出这个好处,”贾宰相却根本不听警告和劝阻,继续道,“马奶奶不但不会打我的屁股,感激我都来不及呢!” “你快说还有一个啥子好处?”师娘急切地问。 咦——这个老太婆是要和贾宰相一唱一合吗? 奶奶瞟了师娘一眼,却不好说什么。 “既然是一只带着人魂的蛐蛐儿,”贾宰相说,“如果马奶奶肯将它交给我,调养一段时间,等省城的斗蛐蛐儿比赛开始,我就带它入场,再一路斗到山东北京天津,它绝对所向无敌,打遍天下无敌手!到时赢他个万二八千的回来,你们说,它能赚钞票,不是好事是什么!” 卧槽! 什么馊主意?! 不,这或许算得上是个好主意! 家里因为自己已经是入不敷出,如果能为家里增加一点收益,不是好事是什么! 这个贾宰相,看似不务正业的,脑瓜子活啊! 不过,他没有亲眼见过我,为什么就认定我的存在呢? “贾孙子,你可有点欠揍哟!”奶奶一面笑着说,一面站起身来。 “马奶奶你可别打我!我说的可是真心话!”贾宰相腾地站起身准备跑开。 “贾孙子你跑啥?”奶奶依然笑意盈盈地说,“今天的喜庆场合,你小子说笑逗大家乐呵,奶奶高兴还来不及,打你干啥?快坐下来继续吃。” 奶奶朝门外走,显然是要回家了。 马小跑却舍不得离开,他非常想听听贾宰相的具体计划。 马小跳过来扶住奶奶。 马一美也过来扶住奶奶。 “曾祖祖,我要玩蛐蛐儿!”钱堆堆突然跑过来扯住奶奶的围兜。 这回,这小子不探个究竟不死心,竟然粗暴地掰开奶奶挡住兜口的手,将里面的纸巾一张一张扯出来扔到地上,将小脑袋钻进兜里仔细搜寻。 臭小子! 想玩你舅舅,门儿都没有! 等老子真正还阳回来,打不烂你娃的屁股! 马小跑再次钻过洞,镇定地挂在围布背面。 未曾想,这小子搜不到蛐蛐儿誓不罢休,突然发飚一般双手将围布揉着一团,将毫无思想准备的马小跑瞬间裹在围布中。 钱堆堆双手捧着围布,奶奶双手掰住他的手,奶奶越是使劲掰,钱堆堆越发用劲收紧。 只可怜了蟋蟀外壳下那只悲怆的魂魄,感觉身体越来越被挤压得紧,大腿被扭住了,触须被绷直了,肚皮被挤瘪了,胸被卡住了,呼吸已经接续不上…… 钱堆堆,你个小杀人犯,你舅舅与你前世无冤今生无仇,你小子为什么要下死手! 舅舅就要闷毙在你小子手里! 奶奶打了个趔趄。 显然,奶奶是故意摇晃了一下身子。左有马小跳扶持,右有马一美扶持,奶奶怎么可能打趔趄。 “我的玄孙呀,你是要让你曾祖摔跟头呀!”奶奶哭丧着叫喊。 “丽妹,”马一美紧急搬救兵,“你的混小子与他曾祖扛上了!” 尽管大姑向他妈告状,钱堆堆依旧死死抓住围布不放手,显然,他一点不惧怕他娘,在这小子眼里,大概他娘顶多算个娘希屁。 “钱堆堆你快放手!”马一丽在席桌上并未起身,一面啃着鸡腿一面含糊不清地高声说,“你老汉来了!” 一听“你老汉来了”这句话,钱堆堆赶忙四下一望,当真瞧见他爸扔下王八壳,正黑着一张脸起身向他走来。他立刻松开围裙,一溜烟逃出大门。 看来在钱堆堆眼里,他爸是个可怕的阎王。 马小跑慢慢缓过气,动了动脑袋,感觉头顶上的触须似乎没有被拽断,将扭得剧痛的腿伸了伸,感觉没有被扭折,深呼吸一口鼓一下肚皮,感觉没有被挤破。 妈妈的又逃过生死一劫! 看来不读幼儿园,不背《弟子规》,这娃娃尊老爱老的素质硬是无法提高! 马一美要替奶奶整理被揉得皱巴巴的围裙,奶奶挡住她的手,一边自己慢慢理一边说: “孙女我自己来,这小子真他娘的横!不知他舅舅是死是活?” 奶奶说漏了嘴! “奶奶你说什么?”马一美瞪大眼珠问。 “哦,”奶奶提高嗓门大声说,“我是说小跳你这个舅舅咋当的,眼见着钱堆堆都快将奶奶拽倒了,你也不管一管!” 马小跳一脸无辜,却不敢辩解。 那小子是堂姐的儿子二娘的宝贝外孙,哥哥作为隔房的舅舅,怎么敢说半句重话! 第九十五章:可笑啊可笑 终于摆脱磕绊,马小跑和奶奶由马小跳两口子送回了家。奶奶看望了马小跑的躯体,便坐到单人床尾。 马小跑的大娘跟脚进屋,一面将两大碗肉菜放上饭桌,一面大声对牛幺婶说: “三弟媳,你也是可怜,如今被儿子和孙子所累,门都不能出,连你大哥生日这么大的事都不能参加!” 大娘这是演的哪一出?百变星君么?上午才与奶奶刀光剑影的厮杀一番,此时为何却表现得如此友善? “大嫂,谢谢!”牛幺婶理性地回应,“你太客气!”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你不能过去,那就必须为你准备一份没有动过的菜,还得由我亲自给你送过来。” 大娘这番话说得真是深情款款,情意浓浓。 牛幺婶虽然抱着奔奔,却是尽量腾出一只手,殷情地又是抬凳又是倒水: “大嫂想得这么周到,真是难为你!” 牛幺婶有点受宠若惊了。 两个妯娌几十年的宿怨,似乎随着大娘一次亘古未有的友好举动而烟消云散。 “应该的!不说别的,就冲着你家两份大礼,送菜就是必须的!” 难怪大娘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是因为我家送了大礼! “亲兄弟一家人,说重与不重的话都是见外。”牛幺婶重归于理性,依旧客气地回答。 “你家的两个红包合起来,只比我的二兄弟少了两百,这么重的礼,我不对弟媳有所表示说得过去么?” 啊?大娘是不善于表达,还是另有深意?究竟是感谢我家送厚礼,还是显摆她的二舅子送的礼更重? 唉!原以为是真心实意,未曾想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未安好心。 “大嫂的二兄弟礼更重,得送多少碗菜过去表达谢意呀?”牛幺婶的话显出了挖苦意味。 “剩下的菜,我叫二弟媳通通打包带回去慢慢吃,人嘛,当然要明白谁好谁不好。” “大媳妇,”奶奶突然发话,不过语气尽量显出平缓,“你光顾着在这边说话,家里的客人等着你那。” “我难得于三弟媳聊得投机,妈却要赶我走。好吧,家中客人要紧,我先回去,三弟媳晚上一定过来哈,要不,我还会送菜过来。” 大娘边说边走出门。 “莫说是平常酒席,就是你家大摆山珍海味,我也不会去。”牛幺婶向着门外狠狠地说。 幸好奶奶适时发话,要不然两妯娌很可能又会互射一番明枪暗箭。 马小跑趴到围兜底部回想宴席上的经历。 今天又闯过一道生死关,或许这道关依然是黄泉路上关隘的延续,是自己必定要闯的。所以,不能怪罪贾宰相和钱堆堆,他们怎么可能知晓奶奶的怀中的确藏着一只蟋蟀,而这只蟋蟀又实实在在是自己的魂魄所化。 如果真有机会参加斗蟋蟀那该多好,一来或许真能为家里挣一点外快,二来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马小跑时常趴在家人的手掌中,清楚他的体型足有男人的拇指大,他见过太多蟋蟀,从未见过体型有如他这般巨大的,能够达到他一半大的,恐怕也很难见。 化作蟋蟀回到人世以来,他还没有和成年蟋蟀打过交道,不过,他相当自信,莫说自己是人的魂魄所化,单凭自己在蟋蟀界中姚明般的个头,无论多么凶悍好斗的蟋蟀,想动他一根汗毛,毫不夸张地说,基本没有可能性。 贾宰相说的打遍天下无敌手,真不是吹的! 但是,这种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 如果自己只是一只平常的蟋蟀倒罢了,奶奶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送给贾宰相这种专门玩家。 偏偏,在奶奶眼里,自己是带着她孙子的魂儿来到家里的,或者说是来帮助她唤回孙子的魂儿的,自己在奶奶心中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她怎么可能同意贾宰相的建议! 再者,奶奶和爸妈都不是见钱眼开之人,他们本就对贾宰相这种不务正业的人鄙夷不屑,对斗蟋蟀这种玩物丧志的活动更是嗤之以鼻,怎么可能允许通过这种歪门邪道的方式赚钱! 另外,即便有机会参加斗蟋蟀,自己也绝对不能去。万一失手打伤甚至打死对手,自己化虫体验的历程也就到头,什么样的后果等待着自己自不必说。 呵呵,居然打算跟着贾宰相这个不务正业的光杆司令混,可笑啊可笑! 马小跑知道他大娘已经离开,感觉肚子饿了,便爬出兜口,“唧唧吱”叫起来。 奶奶呼唤蒙达,却不见蒙达的身影。 父亲应该还在宴席上陪亲朋喝酒,大约蒙达守在父亲的身边,也或许在外面与同伴玩耍。平时大门经常关着,蒙达出去的机会较少,今天家人进出频繁,大门开着,蒙达趁机溜出去疯玩一下也正常。 奶奶亲自送马小跑到草丛中,并守在一旁。 昨夜下过一阵短暂的雨,泥地比较湿润。 马小跑一面从容“用餐”,一面观察草丛动态。 他每天都要来草丛一至两次,发现草丛每天都有变化。 嫩草争先恐后地长出来,就连那条裂缝几乎都被草遮掩。草丛中的蚂蚁虫蛾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不象他刚刚回来时一片死寂。 不时有蟋蟀在草丛中穿梭,比前些时遇到的那只小不点差不多大了一倍。 不知那只小不点还在这片草丛中没有?它应该至少长到半大个头了吧。 马小跑试图接近那些蟋蟀,依然徒劳。蟋蟀都是些孤僻成性的家伙,如果能改变这种昆虫的性格,真是奇了怪了。 吃饱喝足又在草丛中闲逛一阵之后,马小跑跳回奶奶身上,回到了家中。 奶奶要念佛,他感到无所事事,正好蒙达回来,便“唧唧”叫两声,跳到蒙达背上,随它到庭院中。 公鸡在洗衣台边逡巡,两只母鸡却远在果树下觅食。 花花趴在洗衣台上俯视着公鸡,尽管根本够不着公鸡,却不时伸出一只爪子向着它挠一下,看样子,它也正无聊得慌,打算伺机跳下地调戏一下公鸡。 蒙达站在院坝中,眼睛在花花和公鸡的身上瞧来瞧去。大约,它在猜测会不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马小跑趴在蒙达脑门上,非常有意思地观察着三只畜生。 但是,等了良久,三只畜生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过它们谁都没有离开。 公鸡也反常,它不寻食,却站在洗衣台下,晃着灵动的脑袋,不时打望一下花花,不时瞟一眼蒙达,难道它也无聊到打算与花花来一点故事吗? 马小跑突然心血来潮,他要制造一点事端出来,让大家都好玩。 第九十六章:嘿,不够刺激 马小跑跳下地,正好落在蒙达与公鸡之间的空地上。 蒙达愣了愣,向前凑了一步,距离马小跑只有一尺远。 嘿嘿,蒙达真是机灵,明白随时要将蛐蛐儿纳入它的安全保护范围之内。 公鸡定步,偏着脑袋盯住马小跑。 花花两爪趴在洗衣台边沿,脑袋前伸低伏,瞪圆眼珠,专注地盯着马小跑的一举一动。 随及,公鸡转动身体对正马小跑,两只眼珠在蒙达和他之间来回跳动,它没有直接奔向马小跑,而是绕着半圈曲线靠近,却最终不敢发动攻击,始终与蒙达保持安全距离。 花花脖子伸得老长,后腿已经蹬起来,做好随时射向马小跑的姿势。 蒙达的眼睛在马小跑、公鸡、花花三者之间回来瞧着,一副没心没肺瞧热闹的样子。 半晌,花花和公鸡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两只母鸡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不过它俩远没有公鸡的胆识,只是在两米开外站着,一副凑热闹的态度。或许,它俩希冀着能否拾遗捡漏。 嘿,不够刺激! 马小跑向左右大幅度跳动起来,来回在空中划出一道半米多长的弧线,犹如跳着一个简单至极的舞蹈。 蒙达随着马小跑的身体左右移动着脑袋,一副傻不拉几的模样,半点心机都没有。 公鸡的脑袋随着马小跑偏来偏去,眼睛清澈明亮,除了将马小跑当成美味鲜活的猎物,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花花静如猫神,一对眼睛专注而杀气腾腾,紧盯马小跑左右漂移。 猫的心思,深沉而复杂,没有谁能够揣摩! 这三只畜生,性格迥异。 狗属于热情活泼,性格外露的类型,没有复杂心机。 猫阴沉怪异,性格内敛,属于琢磨不透的冷血杀手。 鸡没法与猫狗相比,智商太低,一瞧它那简单至极的眼神,就完全明白它的欲望。 依然不够刺激! 马小跑腾地高高跃起,远远超过蒙达将近60㎝的身高,又远远超过120㎝左右的洗衣台。 啊?起码有一米半的高度,怎么能够跳这么高! 难道是哥哥的灵魂附体? 马小跑意外发现自己能够垂直跳起老高。 当身体下落的时候,作自由落体状,感觉漂忽不定,无法控制。 马小跑突然后悔起来,蹦跳所带来的快感迅速消散。 这个刺激玩得有点过头,万一有风,将自己吹向鸡口,或者是洗衣台,这不是作死吗?! 公鸡高高跃起,振动翅膀搅起一阵零乱的扫地风。 其实,公鸡如果希望接住下落的马小跑,应该向蒙达面前靠近两步——或许它是希冀马小跑斜而漂落向它。 花花如一只离弦之箭,瞬间迸射而出。不过,它不敢直取蒙达正前方下落的马小跑,而是稍稍偏左,或许它早已准备好下一招,在接近与马小跑同一高度最近距离时,伸爪抓住他。 糟了糟了! 与花花越来越近,花花的右爪已经出击! 蒙达却是仰着脑袋,傻傻地望着自由落体的马小跑。 蒙达!赶快!站立起来接住我!没瞧见花花来袭吗? 马小跑眼睁睁瞧着死神扑向自己,或者说是自己主动坠向死神之怀,却只能在空中动一动脚,扬一扬触须,其他任何动作都做了不,深感无能为力。 尽管长着一双翅膀,却只能半张开徒劳地扇动,稍微控制一下方向,并不能够让他飞向蒙达的背。 “唧唧吱吱!唧唧吱吱!” 呜啊呜啊呜啊——完了完了完了! 找刺激,却是用自己的魂命,得不偿失啊! 马小跑的心里几近绝望地拉着警报。 当马小跑与花花达到同一高度时,花花距离他只有人的一掌宽,花花的魔爪伸得笔直。 马小跑闭了眼睛(当然,在他披着蟋蟀外衣期间,他是永远闭不了眼睛的,准确是说,他只能自我切断大脑与眼睛之间的视觉传输功能),不愿看到死神抓住自己的瞬间。 但是,马小跑并没有感觉到被魔爪捏碎时刻的到来,他只感觉到头顶的触须被碰了一下,随及身体落在了柔软而毛茸茸的东西上。 刹时,马小跑恐惧到绝望的魂体大汗淋漓,他不敢相信自己依然完整,连抓带咬地紧紧拽住蒙达脑门上的毛,使劲摇晃脑袋让自己清醒。 蒙达大约是被马小跑拽疼了,嘴里“呜呜”叫着,脑袋直向上仰。 马小跑缓过劲来之后,意识到自己连抓带咬的动作让蒙达有痛的感觉,于是松开嘴和脚,随及蒙达停止叫声。 原来,花花的爪子原本完全能够精确地抓住马小跑。但是同时,蒙达却突然象是从梦中惊醒一般,瞧见了马小跑的危险,它赶紧向前跨一步,后腿直立起来,脑袋翘而向上迎向马小跑。或者在花花看来,蒙达的举动是向它出击,花花当然要考虑自己的安全。就是那百分之一秒的分神,花花的魔爪便错过了马小跑的身体,只碰了一下他的触须。 马小跑一面安抚惊魂,一面望向畜生们。 他瞧见公鸡依然不远不近地逡巡,不时向他投来一瞥;花花已窜回洗衣台上,恢复刚才随时可以出击的姿势。 这两个可恶家伙,亡我之心不死! 两只母鸡倒是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它俩丝毫等不到拾遗捡漏的机会,便务实地去菜地中觅食。 马小跑不无庆幸又十分后悔地想: 找刺激,就是找死! 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人往往就是这样,放着原本平静安稳的生活不愿意过,空虚无聊起来就要胡思乱想,手脚乱动,说得好听一点,是寻找刺激,说得难听一点,那就是自作孽。 其实想找刺激也正常,要看找什么样的刺激。 有的人赌博,于是倾家荡产; 有的人吸毒,于是绝而向死; 有的人飞车,于是脑浆迸裂; 有的人泡妞,于是妻离子散; 有的人投机,于是信誉扫地; 有的人根本不想活,于是杀人放火; …… 世间的人啊,为什么就不能理智一点,瞧清楚所找的刺激文不文明,安不安全,高不高尚,难道非得搭上生活,赔上性命,才能死心? “蒙达,蛐蛐儿在叫什么?”奶奶站在阶沿上问。 “呜呜。”蒙达回头回应了奶奶两声。 “蛐蛐儿刚才在尖叫啥?”奶奶望见马小跑趴在蒙达头顶上,瞧见一派安详平和的院坝,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于是说了句“蒙达,可要保护好蛐蛐儿哟”,随及安心地转身进屋。 第九十七章:向左转,向右转 逗鸡鸡和猫猫玩这种游戏,简直是在用魂命冒险,最好不要再玩啦!不过让蒙达载着到处溜达溜达还是可以的。 如何才能让蒙达明白自己的意图呢? 马小跑想起刚才落到蒙达头上时,本能地连抓带咬它的毛发,将它拽痛了,它便仰起脑袋。那么,如果将它的毛向左拽,它是否就会向左转,向右拽,它是否就会向右转呢? 马小跑试着咬住一小撮毛,拽向左边。 果不其然,蒙达“呜呜”叫着,向左偏过脑袋,马小跑连拽几下,蒙达便转身向左。 向右拽。 蒙达先是向右扭过脑袋,再多拽几下,蒙达连身体都转向右方,嘴里依然“呜呜”叫着。 向前拽。 蒙达稍向上扬一扬脑袋,“啊呜”一声,向前走了两步。 连续向前拽。 蒙达连续向前走了数步。 哈哈!这个蒙达真的会随着毛发被拽的方向转动! 或许并不是因为它理解了自己的意图,只是由于疼痛使然。但是,相信,反复训练下去,蒙达一定会形成条件反射,到时候自己就象骑马,或者是开车一样,对蒙达驾驭自如。 蒙达,你太他妈善解人意了! 马小跑心里有了数。 不过,每拽一回,蒙达都会“呜呜”叫一声,好可怜啊! 马小跑虽然不忍心折磨蒙达,不过,任何事情,不经历一番痛苦的过程,怎么可能达成想要的结果? 我的好蒙达,你忍受一下疼痛吧,我将对你实施持续性的训练,直到你形成本能,与我配合默契。那时,我只需要轻轻一拨你的毛,你就明白我的意图,我就会减小力量,再也不会将你拽痛了。 到时,你就成为我的坐骑,我想到哪儿就到哪儿。 首先试一下蒙达会不会载着自己去大门外。 马小跑拽着毛发,将蒙达调整正对大门的方向,然后连续向正前方拽蒙达头顶上的毛。 蒙达“呜呜”叫着,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门,大门半掩着,蒙达钻出去,站在了大门外。 呜啦! 成功! 马小跑放眼一望,看见左边的竹林,右边一棵槐树,两株水冬瓜,然后就是邻居家的自留地,里面种着蔬菜。 马小跑不可能知道,他喝醉酒那晚被金童背出来放到地上时,他一度靠在那棵槐树上,随后被黑白无常勾走了魂魄。 有一个陌生人沿着右后侧的围墙慢悠悠踱来,看样子,是大伯家的客人。 马小跑突然意识到,自己蹲在蒙达高高的头顶上,容易被人瞧见,加上蒙达金黄色的毛发衬托,一定非常显眼。 马小跑迅速向蒙达的脖子下面爬去,当他爬到蒙达脸颊处时,瞧见蒙达毛茸茸的大耳朵几乎盖住半个脸和一半脖子。 藏进耳朵下面去,一定隐蔽! 马小跑爬进耳朵,一股浓烈的耳屎味道差一点将他熏得立马退出来。 他努力忍耐难闻的气味,过一会儿,便适应了,不再感觉有多臭,倒是对耳朵里的温暖倍感舒适。 蒙达连续扇动好几下耳朵——它一定感觉痒痒。 马小跑透过耳朵与脸颊之间的缝隙,完全可以瞧见外面的事物,并且,还能瞧见蒙达一只水汪汪的眼睛。 他看见陌生人害怕蒙达,转身返回去了。 他看见他父亲马跑跑再一次回来——这已经是第三次回来——他听见母亲对父亲说过,下午不要回来,就在大伯那边陪客人玩一下午,好生放松一天。但是父亲显然耍不安心,不时回来瞧一瞧母亲。 马跑跑与陌生人擦肩而过时,互相打了招呼。马小跑心想那人父亲都认识,为什么他不认识。 马跑跑脸颊绯红,走路有些醉意,显然是喝酒所致。 不久,马跑跑出门,再次向马大哥家走去。 今天,父亲往返这条路至少有七八次。 不知道此时是下午几点钟,大约没有到大伯的晚宴开席的时候,所以那些既不打牌也找不到聊天对象的客人就出来转悠。 花花走出门来,站在大门外的另一侧四处瞅。 花花今天为何规规矩矩走大门,平时它总是爬树翻墙溜屋顶,不走寻常路! 金砣砣沿着围墙跑了过来,钱堆堆屁颠屁颠在后面追赶。 放学了! 哥哥和嫂嫂不久就会下班回家。 金砣砣和钱堆堆与蒙达相当熟悉,所以他俩不怕它。 金砣砣招呼蒙达并靠近,弓身抚摸蒙达的毛,钱堆堆也学着样子伸手摸蒙达。 马小跑祈祷,两个家伙千万不要耍弄蒙达的耳朵,否则他极有可能被发现,到时不被他俩追得魂命不保才怪。 马小跑观察逃路,如果俩小子真的发现并捉他,绝对不能留在蒙达身上,更不能够在地上乱跳,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逃奔高处,否则以小孩子的敏捷身手,他将在劫难逃。 那棵人腰粗的槐树是不错的选择,俩小子抱住,应该不容易爬上去。 还好,蒙达虽然任由两个小家伙抚摸,却并不与他俩互动。俩家伙摸了摸蒙达的毛,感觉无趣,便跑进竹林摘竹叶去了。 马小跑抒一口气,从蒙达耳朵中钻出来爬到头顶,向后方拽蒙达的毛发,蒙达“呜呜”叫着仰了仰脑袋,又左右晃了晃,却不知道该向哪边转动。 看来要让蒙达向后转身,得先让它向左转,再向左转,或者向右转,再向右转,才能达到目的,直接向后方拽毛,蒙达理解不到意图。如果在行进过程中想让蒙达停下的话,向后拽才是方法。 就象骑马,如果要让马向后转身,只能向一边拉动绳索,不能直接向后拉,向后拉的话,那马只能翘头扬蹄仰立起来。 马小跑连续向左拽动毛发,蒙达便调了头面向院门。 马小跑连续向前拽毛发。 驾! 蒙达抬脚向大门内迈去。 马小跑“驾驶”着蒙达在庭院内到处溜达,瞧过了果树,又瞧菜园,瞧一阵三只鸡觅食,又让蒙达进各个房间转悠。 马小跑已经试验出来,向后拽的确是让蒙达停步的正确方法,与驾驭马是一样的。 至此,马小跑创造出一整套“驾驶”狗的方法,心里快活无比。 独创骑狗的技术,前无古人恐怕后也不会有来者!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前无古蟀后也不会有来者! 古今绝技,天下独步,真乃神也! 第九十八章:蛐蛐儿你真会找地方藏 不久,马小跳载着老婆回来了。 不久,堂姐马一美过来说晚饭快开始了。 马一美执意请她三妈过去吃饭,她三妈坚拒,她只好将奶奶扶出来。 马小跳两口子执意留家看守,让他们母亲去赴晚宴,牛幺婶依旧坚拒。 奶奶走到蒙达身边,看似随意其实很仔细地扫视蒙达身上。孙女马一美在身边,她不能明着呼唤蛐蛐儿,于是说: “蒙达,你是跟着我去那边,还是留在家?” 马小跑瞧见堂姐进门时,迅速躲进了蒙达耳朵下面。此时,他又不能爬出来让奶奶瞧见,心里很替奶奶着急。 “孙女,你先过去,我回屋找个东西,随后就来。”奶奶对马一美说。 “奶奶要找啥,我进屋替你找?”马一美执意要扶奶奶一同回屋去。 “孙女就在这等着吧,奶奶的东西你找不着。”奶奶见孙女执意不肯先走,只得退而求其次。 这次,马一美没有坚持,乖乖站在庭院中等待。 “蒙达快来,你想不想吃饼干,我那还有一盒?”奶奶一面朝屋里走,一面回头招呼蒙达,表现得相当随意的样子。 蒙达跟着奶奶进了屋。 马小跑立刻从耳朵下面钻出来,奶奶一瞧,长抒一口气,俯下身子抚摸着蒙达的毛发悄声说: “蛐蛐儿你真会找地方藏!奶奶差点去草丛中找你。蒙达,你可随时在意蛐蛐儿的安全哟!” 奶奶当真找出一盒饼干,打开取出两片塞进蒙达口中,将剩下的揣入围兜中,再次俯下身子悄声对马小跑说: “蛐蛐儿,你最好不随奶奶去那边,太危险了!和蒙达好好在家呆着,奶奶吃完就回来。” 马小跑不敢用叫声回应奶奶,于是一动不动地趴着,表示默许。 然后,奶奶走出去。 马小跑在屋中听见堂姐问奶奶: “奶奶你找什么重要东西?” “我带一盒饼干散给玄孙们吃,上午钱堆堆问我要糖,我恰好没有带,你妈还说嫌话呢。” “奶奶,我妈就那脾气,你莫跟她计较!” “奶奶要与你妈计较,那还不老吵架吗!” 奶奶由马一美扶着走了。 蒙达吃完饼干,马小跑“驾驶”着它走进他妈的房间。见奔奔坐在双人床上摆弄玩具,他妈正在修理另一样玩具。 “蒙达乖!”牛幺婶伸出一只手抚摸蒙达,“今天家人都吃酒席去了,你要好生照顾蛐蛐儿哈。” 蒙达使劲摇尾巴。 马小跑的躯体静悄悄躺在那边单人床上,被面已经换成了另一种花色。 蒙达分别与牛幺婶和奔奔亲热了一番,便转身要出去,这正合马小跑的意。 不知怎的,这些天里,马小跑只要一瞧见自己的躯体,心里就涌起一种无法描述的难受滋味,不知是恨自己当初任性贪杯而造成如今的恶果,还是难受于总是盼不到化虫体验期的结束,亦或是不忍见家人日夜为自己操劳。因此,除了不得已陪着奶奶进母亲的卧室,他自己是很不情愿进去的。 马小跑任由蒙达带着他出门。 蒙达朝着他大伯家的方向走。 马小跑想,去就去吧,反正现在有更隐蔽的耳朵可藏。 他钻到耳朵下面去,一路从缝隙中瞧着外面。 蒙达径直走到奶奶所坐的桌子边蹲下。 “蒙达,你怎么跟来了?”奶奶问蒙达,眼睛向蒙达的耳朵下瞧。。 马小跑明白,奶奶其实在问蒙达蛐蛐儿来了没有。 “呜呜!”蒙达轻呼两声。 奶奶抚摸着蒙达的脑袋,随及将手伸到它的耳朵下面。 马小跑抬脚在奶奶的手指上抓挠了两下。 “蒙达今天有点不乖!我叫你呆在家,你为啥出来了呢?”奶奶收回手,虽然说了句责怪的话,却是放下心来等待开席。 马小跑明白,奶奶其实是在责怪他不应该来。 留下来用晚宴的客人依然多,大概有二十来桌。 本家人和近邻几乎都会来用晚宴,远一些的客人吃过中午的正席之后一般都会离去。不过,中午因为上班或者其他事不能来者,晚上都会赶来。 蒙达在奶奶身边蹲了片刻,起身走到另一桌的马跑跑身边。马跑跑正和客人们闲谈,瞟见蒙达过来,随及打住话头,伸手抚摸一下它的头,似乎想起什么,立刻起身走到奶奶这边来,俯到奶奶耳朵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尽管蒙达紧跟在马小跑父亲身后,但是他父亲说的是什么话,他根本没有听见,倒是奶奶回答得要稍微大声些,他勉强听清,是叫他父亲不要担心。 马小跑猜都猜得到,他父亲一定是问奶奶蛐蛐儿在哪儿。 马跑跑与奶奶说悄悄话,同桌的客人听不见,虽然都用疑惑的眼神瞟着他们娘儿俩,却没有谁问他们说的是什么。 倒是在隔桌围观斗地主的贾宰相向奶奶这一桌走了两步,笑嘻嘻开口问: “马奶奶,三叔刚才是问你将宝贝蛐蛐儿藏好没有吧?蛐蛐儿娇气得很,稍一大意就容易折断腿,我家有专业的蛐蛐儿笼,要不我给你老人家送一个过来。” “臭小子!”奶奶笑骂,“你还没完没了呢!” “嘿嘿,我这是替马奶奶作想,万一蛐蛐儿有所损伤,对小跑兄弟可能不利嘛!” “你小子尽说不受听的!如果你小跑兄弟总不见好,看奶奶不撕碎你那张臭嘴!” 奶奶声音高亢,虽然笑脸如常,但是众人都瞧出来,奶奶对贾宰相已经心生厌烦。 “马奶奶,”贾宰相居然不识趣,继续说,“我中午提出的建议你考虑得咋样了?我说是好事,那可真是好事啊!将蛐蛐儿交到我这个专业人士手里,你老人家一百个放心!到时我再大把大把分钱给你,更会让你老人家心花怒放!” “莫说家里真没有蛐蛐儿,就算有,也不劳你小子操心!”奶奶答完这句话,转回脸与同桌客人继续聊天,不再理会贾宰相。 贾宰相终于感觉没趣,回身继续观看斗地主。 厨子老早的叫主人招呼客人入座,却半天不上菜不开席。再晚些时候,远路的客人就要摸黑回家了。 蒙达蹲在奶奶身边不再走动,它似乎也等待着开席,等待着啃骨头。 此时却凑上来一只几乎比蒙达小一半的黑狗,身体矮短,毛发粗而乱,土不土洋不洋的,相当难看,也不知是哪两种低劣品种杂交的后代。 第九十九章:一对狗男女 黑狗在蒙达身上到处嗅,蒙达站起身,同样以嗅的方式接待它。 黑狗身上有一股浓烈的尿骚臭,马小跑感觉非常刺鼻。他尽管无法看见黑狗全身,却料定黑狗一定比蒙达肮脏得多。 父亲(有时是哥哥)会经常为蒙达洗澡,并梳理它的毛发,因此蒙达身上的气味很小,况且他已经闻习惯了。 黑狗如此丑陋的形象,恐怕难以讨人喜爱,无法得到它主人的细心照顾。 他期盼蒙达将黑狗赶走,但是蒙达却对其相当友好。 显然不能责怪蒙达! 同类之间臭味相投嘛! 狗身上的味道,狗闻起来一定感觉香气扑鼻,渴望亲近,人闻起来却是臭气薰天,恶心远离。人身上的香水味,人闻起来感觉十分舒服,说不定狗却认为臭不可闻。 这就是立场不同,观点各异。 两条狗太他妈友好了,不但相互亲嘴,还要相互闻屁股,真让人恶心! 马小跑瞧见黑狗也属于公狗,心里疑惑为什么两条公狗也会如此亲近,俗话说同性相排斥,异性才相吸引,难道你两个家伙是想演绎“断背山”之恋么? 黑狗凑近蒙达的左耳朵,张嘴轻咬起来。 马小跑正在左耳朵下,赶紧向耳朵深处躲,心里急喊“蒙达快将黑狗赶开”。 “汪汪!”蒙达突然大叫。 马小跑没有防备,差一点被蒙达抖落下地。 这小子毫无征兆的发什么疯? 原来蒙达这两声叫算得上怒喝,表示让黑狗离开,因此它的耳朵随着下颌的张合剧烈抖动。 黑狗夹着尾巴逃出去几步。 黑狗比蒙达弱小得多,显然惹不起蒙达。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也不知道是蒙达为了保护耳朵中的蛐蛐儿不被骚扰,亦或是嫌弃黑狗太肮脏,亦或是弄清楚了黑狗的性别,感觉同性之间没有什么耍事,所以驱赶黑狗? 黑狗不知趣,站在数步远处望着蒙达“呜呜”低鸣着,大概在检讨自己刚才哪儿做错了得罪了大哥,似乎在哀求“请大哥直言,还望大哥不要嫌弃小弟,依旧与小弟亲近”。 或者黑狗竟将蒙达看着哥哥,真想与蒙达演绎一场“断背山”之恋也说不定。 黑狗几度打算返回来亲近蒙达,见蒙达恶脸相向,对它毫无兴趣,终于失望地离开了。 马小跑抒出一口气,不过黑狗的难闻气味缭绕在蒙达周围,久久消散不尽,让他依旧有些恼火。 黑狗已经消失在大门外,蒙达站起身来朝门外走。 大约它感觉总也等不到开席之后人吃肉狗啃骨头的好事,所以没了耐心,索性不如出去溜达一圈。 走到大门口时,黑狗却回来,瞧见蒙达,想现次与它亲近却不敢,于是让道门边,等蒙达过去之后,它在后面跟着。 黑娃子一点不死心啊! 蒙达并不理会黑狗,它走到田间小道上,远远望见一只大黄狗,“汪汪”吠两声,提脚向黄狗跑去。 蒙达小步奔跑起来,马小跑爬到蒙达的头顶,抓紧毛发,感受着骑马一般的颠簸,感受着风在身边呼呼响,感觉相当的拉风。 黄狗也摇着尾巴,迎面跑来,它没有蒙达高大,不过比后面的黑狗大,身材匀称,毛发柔顺,长得好看得多。 看样子,蒙达与黄狗是老相识。 当两条狗碰面时,马小跑再次躲回耳朵下面。 如同起先与黑狗碰面时一样,蒙达与黄狗亲热地互闻起来,几乎相互闻遍全身的角角落落。 怎么狗们都有这种恶心死人的尿性啊! 黑狗壮着胆子上前来凑热闹,蒙达露出利牙,发出低吼声相恐吓。黑狗惧而后退,一副受尽委曲的样子。 马小跑瞧见黄狗是正而八经的女儿身,心想,不好,蒙达大约是与老相好会面,多半要缠绵悱恻一番。 一公一母两条狗互相闻来嗅去,甚至舔吻起来,不厌其烦,好不亲热,根本不在意旁边的一只同类和另一个异类是否尴尬。 看来黑狗不受待见,除了长相的因素之外,性别起了决定性作用,同性相排斥,这是动物交往的铁律(当然,人也差不多一样)。 必须要出面阻止这一对狗男女了!要不然,任由它俩发展到情深深雨蒙蒙的地步,有碍观瞻不说,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马小跑瞅准蒙达与黄狗稍稍分开的间隙,果断跳上蒙达的脑袋,使劲向左拽蒙达的毛发。 “呜呜!”蒙达低声叫着,向左转一下,却不愿意继续左转。 马小跑死拽着毛发不松动,蒙达痛感加剧,再次勉强向左转一下,脑袋却扭而望着黄狗,不肯回头。 蒙达平时出来的机会不多,实在舍不得抛下殊难相会的情狗了。 马小跑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是依然铁石心肠地用力将毛发拽向前方。 蒙达恋恋不舍地朝家门方向走着,一步三回头。 黄狗明明深深感受着蒙达的眷恋,却不明白它为什么又要慢慢离自己而去。它跟着蒙达走了一段距离,失望地停止了脚步。 黑狗在黄狗身后跟着,见蒙达主动放弃了浪漫的机会,趁机接近黄狗。 黄狗与黑狗互闻一阵,似乎对黑不溜秋又极为矮挫臭的黑狗提不起兴趣,于是抛下黑狗继续向蒙达追来。 黄丫头真是痴心绝对! 但是,蒙达迈进了大门,黄狗却不敢跟进。 不知道痴情的黄姑娘是否会在门外徘徊,或者会在门外徘徊多久? 与蒙帅哥彻底没有了希望,黄姑娘是否会将将就就让黑娃子暂时填补一下内心的寂寞? 蒙达一回屋便趴在阶沿上,双脚前伸,下巴放在双脚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马小跑心里有些难过。 他临时充当了一回拆迁办主任,将一对露水情侣硬生生拆散! 人有七情六欲,狗狗也有七情六欲,人需要爱与滋润,狗狗同样需要爱与滋润,自己为什么就不能站在狗狗的角度,体谅体谅狗情呢? 智商高又具备理性的人都要到处捕凤捉蝶,拈花惹草,何况于智商低而只具备本能的狗呢。 唉!蒙达被搞整得好郁闷。 很难见到蒙达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如果当初自己被度化成一条狗,或许就能设身处地为蒙达作想了。 人家蒙达所追求的,只不过是一场太正常不过的爱情而已! 蒙达并不象花花公子那般夜夜笙箫夜夜歌,它算是一条正人君子似的老实狗啊! 马小跑不再“驾驶”蒙达到处游走,而是陪着它安静地趴在阶沿上。他看着哥哥嫂嫂陪着奶奶回家,看着他大娘又为他母亲送菜过来。最后看见他父亲醉意浓浓地进屋。 主人们一一回来,蒙达一反常态,没有起身亲热地迎接他们。 这次马小跑没有听见他大娘说什么不受听的话,只是听见他大娘同母亲闲聊两句就离开了。 马小跳将大娘送出去后,随手关上了大门。 马小跑感觉有些饿,不过,他不太好意思驱动蒙达送他去草丛,于是忍着。心想等待蒙达自己调理好情绪,愿意活动了再说。 第一百章:狗狗的急情他永远不懂 时已黄昏。 奶奶出来,见蒙达趴在地上,蛐蛐趴在蒙达背上,都一动不动,好生奇怪。 “蒙达,咋了?” 蒙达只是抖了抖耳朵,没有动。 “蛐蛐儿,没见你去草丛吃草呢?” “唧唧吱!”马小跑叫到,他的肚子饿得有些受不住。 “蒙达,快送蛐蛐儿去草丛,它饿了!”奶奶吩咐。 蒙达只得起身,慢慢悠悠载着蒙达走到桂花树下。 马小跑跃入草丛,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呜呜!” 马小跑抬起头,发现并不是蒙达在叫唤。 声音居然传自门外! 都什么时候了,黄丫头居然真的在门外徘徊! 蒙达立刻来了精神,丢下马小跑,窜到门边,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先是用嘴拱门,接着又用爪子拨,但是门已经上插销,打不开。 蒙达从门缝中张望一阵,烦躁地走两步,不断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马小跑设身处地猜想着蒙达此时的心情,心里非常难过。 “唧唧吱吱!”马小跑突然高声大叫。 蒙达一愣,停止低鸣,扭头向他这边张望。 马小跑继续高叫。 蒙达似乎从蛐蛐儿的激叫声中感受到异样,赶忙跑到他身边来。 它没有瞧见蛐蛐儿有危险,于是围绕桂花树嗅一阵,随及返回大门,继续从门缝中向外张望。 “蒙达,蛐蛐儿在叫什么?”马小跳一边问着,一边走近来。 蒙达摇着尾巴跑到主人身边围着绕跑一圈,接着跑回大门,向着主人“呜呜”叫两声。 马小跑已经跳上火砖,向着大门方向又高叫数声。 “奶奶以为蛐蛐儿遇到危险,赶忙叫我出来瞧一下,大门外有什么?”马小跳见蒙达和蛐蛐儿的动作都指向大门,于是走过去,从门缝中向外瞧一阵,“一条黄狗!蛐蛐儿不用怕,不开门黄狗进不来!蒙达,黄狗是你招惹来的吧?想和它玩吗?天黑了,明天出去吧。” 马小跳说完,走近马小跑弓身问: “现在回家吗?” 马小跑跳回草丛继续啃草,他还没有吃饱呢。 “蒙达好生看着蛐蛐儿!”马小跳抚摸一下蒙达的脑袋,随及走了。 蒙达彻底失望,不再瞧门缝,一屁股坐下来,无精打采。 马小跑也替蒙达遗憾,如果他能为蒙达打开大门,他早这么做了。 哥哥不懂他的叫声,也不深度揣摩蒙达的心理。 唉——哥哥已是已婚人士,饱汉不知饿汉饥! 或许,狗狗的急情他永远不懂! 第二天早晨,奶奶刚将蒙达从饭厅放出来,蒙达便急切跑去大门口,从门缝中向外张望。 马小跑掩嘴窃笑。 这个蒙达,念念不忘昨日之情,人家黄丫头无论多么痴心,也不可能通宵守候门外等待。 看来只要奶奶一打开门,蒙达准会跑出去。 蒙达回来在扫地的奶奶身边溜达时,马小跑便跳到它身上。自回到家,他还没有在清晨时分外出散过步。 果然,奶奶打开院门,蒙达便窜了出去。 还没有大亮,天边一缕彩霞,不知会不会是晴天,田野一片青灰之色,草尖上没有露珠。 如今,灿烂的艳阳天已不多见,似乎每天都被雾霾侵占。 马小跑回到家那天,算是个大好天气,大概是道明和尚专门挑选的良辰吉日,以便让他带着一份好心情回家。 有一人在小路上慢跑,有一人在田坎上挥动着锄头。不过,田野上仅此两个人,而且都是上年纪的人。 年轻人很少晨练的,更不可能一大早下地劳动。 除了蒙达,没有其他狗,黄丫头更是不知在哪儿。 田野一派冷清。 蒙达沿着小路时而小跑,时而停步低头东闻闻西嗅嗅。它跑得离家越来越远。 起初,马小跑并不觉得,他趴在蒙达头顶,惬意地享受着晨风的吹抚。 等拐了几个弯,跑过了刘大庄园,马小跑突然醒悟,蒙达一大清早出门,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糟了,这是要去找黄丫头吗? “吁——”马小跑如若招呼马停一般,在心里呼一声,果断向后拽蒙达脑门上的毛。 此时依然不能由着蒙达乱跑,因为他们都没有吃早饭,再者出门过久,奶奶不知他们去了哪,一定会着急。 “呜呜。”蒙达虽不情愿,却刹住脚,接着向右转,再向右转,于是调头面向回家的路。 蒙达慢腾腾地走回家,明显表现出怅然若失的情绪。 奶奶站在大门口,一脸焦急,见蒙达载着马小跑安然回来,这才换上笑脸。 “蒙达,”奶奶一边掩上门,一边给蒙达敲警钟,“你带蛐蛐儿跑了多远?连影子都望不见。千万不要把它弄丢,丢了,它自己可就回不来!” 蒙达抡两圈尾巴。 “蛐蛐儿,你最好少跟着蒙达出去乱跑,实在想出门散心,一定要隐藏好!”奶奶又给马小跑敲警钟。 “唧唧!”马小跑叫两声。 从奶奶的话中听得出,她并不完全反对马小跑出门,她对于马小跑的聪明和蒙达的智商比较放心。 让奶奶瞧见自己安全回家之后,马小跑让蒙达送他去草丛中用早餐,因为家人都开始吃饭了。 蒙达等马小跑跳下地,又跑到门口从门缝中向外张望。 看来,它已经将马小跑当着累赘,想趁机独自出门。 马小跑边啃草边观察蒙达,庆幸奶奶随手关了门,要不然蒙达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又急着出去。 蒙达心里慌着呢! 一定是雄性荷尔蒙分泌暴棚! 哼哼!无论你去哪,随时跟定你! 可惜,蒙达心头发慌,却整个上午都没有逮到机会。 马小跳两口子出门上班,随手关了门。 马跑跑出门买菜,同样随手关了门。 奶奶出门溜达,依然随手关了门。 尽管家人进出随手关门是养成的习惯,主要是防备三只鸡跑出去被别人捉走,并非有意针对蒙达,但是在马小跑看来,家人对蒙达有些狠心。 蒙达处于特殊生理期,想出去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马小跑特别理解。 人与动物,说穿了都是动物,只不过人要高级一点,谁不理解谁啊。 同时,他自己也特别想出去转悠。 机会,终于在下午马小跳两口子下班回来时出现。 第一零一章:吭哧吭哧,啪啦啪啦 马小跳两口子下班很早,大概都没有下午最后两节的课。 当两口子刚回到大门时,马大哥也走到门口,手里拎着瓶装酒,说是宴席没有用完的,给他们父亲送几瓶来。 马小跳赶紧让老婆扶自行车,接过他大伯手中的酒。 三人陆续进大门后,没有人关门,总在门口转悠的蒙达趁机溜了出去。 马小跑心头也发慌,所以几乎随时都趴在蒙达身上。 外面随时都会碰到乡邻,马小跑先藏在蒙达耳朵下。 贾宰相从围墙边经过,一路走一路朝马家门口瞅,瞧见蒙达出现,有所忌惮,加快脚步走向田野。 蒙达没有理会贾宰相,也不与他同路,而是沿着竹林向马家后门外的山花凼走去。 蒙达为啥不沿着早上的路走,而要朝偏僻的地方跑,难道不想去找黄狗了吗。 马小跑瞧见乡邻游多蹲在山花凼中。 奇怪,这个人是臧阴阳的徒弟,不去干正事,象个小孩一样蹲在这个偏僻之地干什么? 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是个光棍,难道打着阴阳先生的幌子,同贾宰相一样,成天到处游手好闲么? 贾宰相好歹结过婚,生有娃,这个姓游的一直单身,那臧阴阳也不替他这个徒弟着急? 马小跑瞟见游多手中握着一块石头,密切关注蒙达。大概心想,不做贼,心虚什么。 蒙达从山花凼边过去了,穿过一片有竹有树的安静林子,沿着一条清澈的溪流溯而向上,不久到达马小跑无比熟习的一处泉水凼,溪流的发源地就是这处泉水凼。 这一片地方是一处河滩地,河流不知在多少个世纪前改道,遗留下废弃的河床。 这里被附近的人叫做羊合林,这个泉水凼被叫做九股泉,因为在半间屋大的面积上,有九个洞眼往外冒泉水,一年四季均匀流出,从不断流。 不过,马小跑曾经认真数过,不止九个泉眼,有二三十个之多,只不过有九个洞眼冒出的水流量最大。 曾经,这里是附近好几十户人家取水的地方,小时候的马小跑,也饮用过几年的泉水,后来,家家户户安装了钢管井,便没有人家到这处泉眼取水了。 泉水凼小石铺底,清泉翻腾,白沙跳舞,虾米悠游。 泉边一棵桃花树,一棵李子树。 每当桃花李花盛开的季节,片片花瓣飘落水面,随清洌的泉水翻转着,演绎出落花有意,流水有情的浪漫场景。 没有带元元到这个诗意盎然的原生态之地游玩过,真是遗憾。 等真正还阳之后,努力工作,早日发达,将这片原生态的羊合林开发打造出来,开一个小餐厅,每天接待的客人不要多,三五桌就好。与元元在此长相厮守,让爸妈在此养老,过神仙般的生活,想一想都让人陶醉。 马小跑正走神之际,突然感觉蒙达兴奋地蹦跳起来,抬眼一瞧,黄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桃花树下,蒙达急不可耐地迎上去亲热。 这对狗男女又见面了! 它俩约好的吗? 真会找地方! 在如此美丽的地方谈情说爱,简直是要浪漫到爆衣。 可惜他俩不是人! 当初为何从未想到过带元元来这个地方? 蒙达与黄狗互相亲热地嗅闻好一阵,绕着泉水凼嬉戏一番、你追我赶着趟过滩地茅花丛,穿过竹树混合林,跑到了乱石堆旁才驻足。 马小跑四平八稳地趴在蒙达头顶上,欣赏着熟悉但久违了的风景,享受着蒙达的颠簸带来的欢快感。 出现黄狗之后,他没有隐藏起来。一者此时的这片地方没有人影,二者黄丫头虽然早已经瞧见了他,但是对他根本不好奇。 或许,黄丫头正完全沉浸在爱的漩涡中,分心无暇。 或许,黄丫头根本无视他的存在。 亦或许,黄丫头慈心满怀,爱怜任何生命。 不过,紧接着,马小跑可就不能安然呆在蒙达身上了。因为蒙达与黄狗的爱情已经瓜熟蒂落,此时到了它俩收获爱情果实的时候。 蒙达爬上了黄狗的背…… 马小跑立刻纵身跳到乱石堆中。 这个第三者,做得真是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蒙达啊蒙达,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不过,蒙达,你尽情地爱吧,不打扰你,静静在边上等着。 马小跑在石堆中游览起来。 乱石堆的石头大小不一,重叠出许多缝隙。 青草从石缝间生长出来。 一只褐色蚂蚱停在草腰上,一动不动。 两只粉蝶你缠我绕地飞来飞去,不时在草尖上短暂停脚。 怎么今天总遇到谈。情。说。爱的啊! 马小跑刚跳到一块大石下的另一块石头上,冷不丁迎头碰上一只大蟋蟀。 只见这只大蟋蟀额头宽大,油黑发亮,身材壮实,一看刚刚成年,不过块头根本没法与马小跑相比。 大蟋蟀立刻作出警惕的姿势,紧盯马小跑,满眼都是挑衅的意味。 呵呵,一见“同类”就摆出这种仇敌般的态度,不用瞧它的屁股就知道是一只雄蟀。 这只愣头青,简直无视马小跑巨无霸般的块头。 马小跑当然不会与它打斗,于是后退两步,投去以友好的眼神。 大蟋蟀立刻跟进两步,挥动着触须耀武扬威。 嘿,得寸进尺,把示好当软弱了吧! 看来,蟋蟀这种虫类,真是全都如同日夜游神的性格,生性孤僻,独来独往。 当然,这种天生的孤僻性格仅限于雄性之间,雄性与雌性一定是要往来的,要不然如何谈恋爱,如何生育后代。 既然在化虫体验期间,找不到雄蟋蟀做朋友,找两只蟀丫头认识认识也行。 不过,仅做朋友而已,一定不能让蟀丫头产生误会,这种巨无霸般的块头,绝对会受到蟀丫头的崇拜。 马小跑瞧见大蟋蟀一副存心找茬的架势,毫无握手相识的兴趣,便继续后退。 与一只虫子过不去,传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不料,身后已经是石头的边缘,马小跑一下子滑落到了石缝底部的地上。 石下泥土松软,阴暗潮润。 黑色的黄色的各色蚂蚁爬来爬去。 一只蚯蚓正钻向地下,还有小半截身子露在外面。 一只大蟑螂出现,瞧见马小跑,盯了半晌,绕道消失。 先后出现数只大小不一的蟋蟀,不过,它们瞧见马小跑,一律迅速调头逃离,与第一只相遇的油头大蟋蟀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 一定都是些丫头片子! 丫头片子之间是不会互相打斗的。 光顾着游走,忘了蒙达完事没有,万一这重色轻友的家伙跟着相好跑了,可怎么回家? 马小跑立刻从石缝间向外张望。 卧槽!狗家伙的战斗力真他妈强悍,居然还在吭哧吭哧,啪啦啪啦…… 马小跑赶紧转回脸来,打算继续游走石缝间。 幽暗处,一双锐利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住马小跑,似乎把他当做猎物。 马小跑仔细一瞧,气血猛然窜上脑门。 那不是刚才那只油头大蟋蟀是谁! 这家伙跟踪而至的么? 就算好斗成性,也要找个由头吧,素不相识,无怨无仇,居然就盯上了? 看来蟋蟀出手,无需理由。 马小跑打算迎接挑战,给那油头小子一点教训。 他上前两步,摩拳擦掌。 他突然发现,在油头大蟋蟀身后,站着一排蟋蟀,差不多都与油头大蟋蟀一样身形,一样块头,一律拉开架势,横眉怒目。 好家伙,叫来了兄弟伙! 这只油头大蟋蟀难道是黑道老大? 蟋蟀世界也有红道黑道之分吗? 它们为啥就与自己过不去呢? 马小跑终于想起来,他在“动物世界”上看到过,蟋蟀与虎豹一样,也有地盘意识,地盘被入侵,当然要誓死捍卫,如果打不赢再说后话。 自己侵入了油头的地盘,被它牢牢盯上,那是理所应当,当然是自己有错在先! 想明白了道理,马小跑一下子释然了,心头的火气立时消散。 他突然感到好笑,自己居然与一只虫子叫上了劲,自己只是披着蟋蟀的外壳,内里依旧是人的灵魂。 马小跑向后退一步,打算赶快溜走。 不料,油头突然窜上来,张开钳子似的大口咬向他。 马小跑本能地伸出前脚,轻轻一弹,油头的身体瞬间飞起,“啪”一声碰到石头上,然后弹到地上。 油头晕痛了半晌,方才翻转四仰八叉的身体,重新望向马小跑。大概它没有弄明白,一只“胆小如鼠”的入侵者,不知身藏何种高深莫测的武功,都没有瞧清楚对方是如何出的手,自己就飞起来了。 其它蟋蟀眼睛都直了。 它们瞧见对面巨无霸般的入侵者,原以为只是一个好看不中用的大块头呆子,未曾料到人家随意一抬脚,只是轻轻一弹,就将雄壮的油头大蟋蟀弹飞,这等阵势,谁还敢上前送菜! 马小跑也从未想过,他虽为蟋蟀身体,内里却装着人的灵魂,能力在其他蟋蟀面前,简直可称之为神勇,一旦出手,那是很容易弄出命案的。 他大吸一口冷气,庆幸油头没有摔死,要不然,他的化虫体验会立刻宣告失败,秦广王当然饶不了他。 多想一下就明白,以蟋蟀这种微不足道的体量,居然能将蒙达的毛拽到它叫痛,拽到它乖乖听命,这种力道,可不是任何真正的蟋蟀能够做到的。 看来,以后绝对要慎重,不可随意出手,说不准哪天闵公或者地府的其他鬼差就会来接他回去,如果弄出命案,那真是得不偿失。 马小跑向油头投去歉意的一眼,跳上一块石头,他突然瞟见蒙达屁颠屁颠跟在黄狗后面,向着远处慢跑。 呵呵,它们已经纵情欢乐,蒙达却似乎意犹未尽。 糟糕!蒙达坠入情。网难已自拔,似乎把他忘了。 “唧唧吱!”马小跑赶忙纵上另一块更高的石头上,搓动翅膀奋力大叫。 蒙达停步回头张望,黄狗毫不理会地渐行渐远。 狗家伙的蒙达,人家黄丫头虽然是女流之辈,都明白露。水。夫妻并不长久的道理,该放下时就放下,它去依然流连忘返。 马小跑正焦急等待着蒙达做出选择,意外瞧见贾宰相正在另一条田坎上徘徊,听见他的叫声,寻声向乱石堆跑来。 蒙达晃着脑袋,望了望马小跑这边,又望了望黄狗,踌躇半天,艰难地做出了选择。 贾宰相眼见黄狗一定会先于他到达乱石堆,叹口气停下脚步,一脸遗憾。 马小跑松口气,蒙达一到,他立刻跳上它的身,驾驭它迅速离去。 第一零二章:夏去秋来 随着夏天的到来,马小跑的日子越过越多彩。 他经常“驾驶”蒙达到外面溜达。 蒙达对于外出玩耍更象是上瘾一般,一天不出门,双眼就无神。它与黄丫头的爱情故事,也毫不避嫌地一次又一次在马小跑面前展开。甚至还与数位其它狗狗不断擦出火花。 对于蒙达的艳福,马小跑深为他高兴,他唯一替蒙达担心的,就是它的身体。 马小跑有时由福元元带着上城里玩耍。 他去过元元的单位,去过她的家里,甚至有一次元元将他带到了金海皇朝大酒店,他虽然不敢露面,却也见到了不少他曾经的同事。 他还跟随奶奶去过两个寺庙,跟随马小跳去过一次学校。 晴朗的夜晚,马小跑总喜欢在桂花树下的草丛中溜达。各式各样的虫子都长大了,那些小不点蟋蟀,也开始鸣叫。 他兴致一来,也振翅争鸣一番,往往此时,其它蟋蟀都会不约而同停下来,似乎要将美好的夜晚,留给他独唱表演。其实是它们的声音太弱,完全被马小跑雄壮的叫声掩盖了。 有一只油头蟋蟀慢慢靠近马小跑,眼中满是友好。马小跑清晰地瞧见,这只蟋蟀的眼中有一个白点。马小跑马上想起,它就是曾被他称为小不点的那个小姑娘,现在长大了。 马小跑读懂了蟋蟀姑娘眼中表达的情义。他苦笑起来,心里说,多情的蟋蟀姑娘,我不能做你的情郎,我只是一个穿着蟋蟀外壳的人啊。 马小跑立刻跳上蒙达的背,落荒而逃。 他心里美到冒泡,为人的时候,有元元深爱着,化虫体验期间,居然也会有爱情追上门。这种浪漫,不常有啊。 唯一让马小跑苦恼的,就是能否跟随贾宰相冒险。 贾宰相总是时不时出现在马家门口,亦或马小跑与蒙达玩耍的地方,马小跑心里明白,贾宰相铁了心要打他的主意。 他很想跟随贾宰相参加斗蟋蟀比赛,这种冒险与刺激,他十分向往,同时他感到,或许真能如贾宰相所说,为家里挣点钞票,为父母减轻一点压力。 不过,他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家人,也无法与贾宰相交流,告诉他比赛结束后,一定将他安全送回家里。 这一日,马小跑趴在蒙达背上刚出大门,就瞧见贾宰相在幽幽的竹林里望着他家大门。 马小跑瞧见贾宰相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心里一阵鄙视。不过,一个大胆的决定也在他心里诞生。 蒙达走到竹林边时,马小跑纵身跳上一根竹枝。 蒙达望了望马小跑,又望了望远处的贾宰相,便蹲在竹林下。 马小跑瞟见贾宰相双眼贼亮,不过并未挪步。他在心里焦急地驱赶蒙达,你快去玩啊。 机会很快来了。 蒙达的老相好黄丫头从小路上屁颠屁颠地向这边跑。 蒙达一瞧见相好,经不住诱惑,扔下马小跑,迎着黄丫头跑去。 说是迟那是快,贾宰相如饿狼扑羊般冲过来,一下子将马小跑兜在了专用捕蟋蟀网中,迅速将他装进了瓷盒。 马小跑心里暗骂,好你个贾宰相,如果我不配合,料你快如闪电也别想捉到我。 马小跑的心跳动得利害,他也不知道这一去,究竟会有什么样的风险等着他。 他突然想起,蒙达回来时找不着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奶奶发现他不见了,会出现什么情况。还有父母亲,哥哥嫂嫂以及元元,发现他失踪,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马小跑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冒险和自私,竟然为了一时的刺激,没有细想家人的感受,他立刻后悔起来。 不过,此时的他在黑漆漆的瓷盒中,只感到摇晃,却无法看见外面的情况。 他料定,贾宰相“捉”到他之后,绝对不会耽搁,一定会立刻上路,向着百里外的省城狂奔,甚至为了不让他的家人找到,贾宰相的目的地根本就不是省城,而是千里之外的北京天津等地,或者一到省城就将他高价出手。 情况正如马小跑所料,贾宰相带着马小跑连家都没回,径直飞奔省城,他的方向,就是早已经联系好的能出高价的买主。这个买主一将马小跑得到手,也就立刻离开省城,直接去天津,因为那里的斗蟋蟀比赛,场次多,规模大,胜者的奖金丰厚。 马小跑揣测着各种风险,心里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感到对不起家人。他绝望地想到,他这一去,再也没有了回家的机会,就连还阳的机会也永远失去了。 口缸大的瓷盒被严丝合缝地盖着,对于如今的马小跑来说,坚固到除非将盖子推开,否则他根本就别想逃出去。 马小跑用力推盖子,却是纹丝不动。他从出气孔向外瞧,外面罩着一层布,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情景。 马小跑静下心来,经过一番思量,作好两手准备。如果贾宰相直接带他参加比赛,那么他就参加。如果贾宰相要将他出卖,在打开盖子时,他立刻逃走,他自信凭他的弹跳能力,三跳两跳随便找个缝一钻,贾宰相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约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停了下来,马小跑听见贾宰相的说话声: “秦老板,我老贾吹不吹牛,你看了就知道。” “哦?老贾,你还真给捉来了,赶快让我瞧瞧有没有你吹的那么神奇。”显然,这一定是贾宰相口中所称的秦老板的声音了。 “嘿,别忙,快拿只笼子来罩着,这只蟋蟀弹跳力非常神奇,不小心就跑了。” 听到此话,马小跑暗叫不妙,这个贾宰相不但真是要将他立刻卖掉,而且心太细了,想要逃走,没那么容易。 盖子揭开了,马小跑看见瓷盒外面罩着一只鞋盒大的细铁丝笼,铁丝之间的缝隙不足筷子宽,即使跳出瓷盒,也没法逃出笼子。 马小跑瞧见两个脑袋凑在笼子外盯着他,那个贾宰相一脸兴奋,另一个方脸的中年男子更是一脸惊奇无比。 “秦老板,不用看了,出个价吧。”贾宰相直起身,眯眼瞧着中年男子开口说。 “大是大,不知中不中用,这样吧,马上用我的那只豹头试一试,只要这只打得过,我给你这个数。”中年男子也直起身,向贾宰相竖起食指。 “秦老板,看来你一点诚心都没有,算了算,我去找钟哥得了。”贾宰相一边说,一边就要收起瓷盒跑路。 “贾兄弟,当初说好的,我先给你这个数,然后你跟着我到天津,只要它能斗,所赢奖金,30%归你,一路的吃住玩我通通包了。” “秦老板,要不这样,这个数我不要,所赢得的奖金我俩五五分成。说实话,如果我有本钱,我根本不来你这里。” 马小跑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无比悲哀。他现在就是个角斗士,即将上角斗场去,一边为人们带去快乐,一边为这两个家伙挣钞票。 贾宰相正与秦老板讨价还价,听见外面两声狗吠,紧接着门被“碰”的一声猛地推开,马小跑瞧见他的父亲和哥哥如猛虎一般冲进来,后面跟着蒙达。 贾宰相心惊肉跳地望着怒气冲冲的马跑跑父子俩,手足无措,他根本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知道是他捉了蟋蟀,并且这么神速地跟踪并找到他。 “贾宰相,你个穷疯了的龟儿子,老子两脚踢死你!”马小跑的父亲平时温文尔雅,这时却象头斗牛,瞧见了地上瓷盒中的马小跑,抬脚就踹向贾宰相。 贾宰相闪到中年男子身后,支支捂捂地向马跑跑解释。 中年男子正要理直气壮地替贾宰相辩解说,这只蟋蟀头上又没写你家名字,凭什么说是你家的。他还想严厉地谴责马跑跑父子私闯民宅,哪曾想看见马小跳刚一揭开铁丝笼,瓷盒中的蟋蟀一纵身就跳到了马小跳的手掌心,立刻惊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跑跑父子带着蟋蟀和蒙达立刻转身出门。马小跳出门时回头恶狠狠地瞪贾宰相一眼,抛下一句话: “贾宰相,我奶奶急得进了医院,如果因此有什么不好,我和你没完!” 马小跑的父亲和哥哥带着他直接去县城医院,奶奶一见马小跑完好无损的回来,病一下就好,然后回了家。 马小跑从父亲和哥哥的对话中明白,是蒙达带着他们,直接追踪并找到了贾宰相。他对蒙达越发宠爱,心想等还了阳,对蒙达一定要呵护备至。 从此,除非是家人或者元元带着,马小跑再也没有机会“驾驶”蒙达出门玩耍。 马小跑也后悔自己的举动给家里带来的动乱,从此不再到处乱跑。当然,他想跑也跑不了,大门随时关得紧紧的,除了各个房间和庭院,他没地方可去。 重复而平淡的日子渐渐让马小跑习惯,除了元元的到来会让他兴奋外,其他事情没法让他提起兴趣,他盼着闵公或者是无常爷来接他,让他早日还阳。 好不容易秋天来临,天渐渐凉快起来。一晚缺月高挂,马小跑在草丛中“用餐”之后,突然想起好久没有在草丛中过夜,于是打定主意至少要玩到后半夜才回屋,心想反正有忠诚不二的蒙达守着,不会有什么危险。 马小跑在草丛中、地缝中爬来爬去,饶有兴致地瞧着各种夜虫来来去去,尽管感觉有点冷,但是能承受,马小跑也不在意。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马小跑依旧不在意。 一滴雨点落在马小跑身上,他还是不在意。 一道闪电横空闪过,瞬间照亮大地,马小跑的眼睛被闪花。他不太相信刚刚还晓月当空,这么快就会变天下雨,但是此时他在意了,他觉得还是回到家里更好。 马小跑被闪花的眼睛未及恢复,紧接着一道爆裂的惊雷砸向大地,他突然失去知觉。 当马小跑恢复知觉时,他不敢睁眼睛,他对刚才的闪电和巨雷深感惊惧,这巨雷怎么会将他震得晕死过去? 马小跑听见耳边传来既惊又泣的呼唤声: “小跑,小跑!”这分明是母亲的声音。 “你确定小跑的手刚才动了一下?”这分明是父亲的声音。 “是的,我确定,不止一下,动了好几下。”母亲的声音分明颤抖不已。 马小跑感觉到自己的一只脚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地捧着——不,他分明感觉自己的脚不是蟋蟀的脚而是自己的手。 马小跑缓缓睁开眼睛,白炽灯光刺得他的眼睛生疼,他重亲闭起来,等一会再次缓缓睁开,这一次,他适应了光线,瞧见两张有些模糊晃忽的脸正在他的正上方盯着他。激动地呼唤着他的绰号: “小跑,小跑,你醒啦!” 呼唤声惊动着马小跑的耳膜,他听见奶奶一面大声问话,一面朝父母的房间急奔而来,父亲赶紧去接奶奶。他听见楼梯上咚咚奔跑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马小跑的眼睛看得清晰了,他瞧见奶奶父亲母亲哥哥嫂嫂全都围在他床边,激动万分地望着他,所有人的眼角都挂着泪,母亲更是泣不成声 马小跑将自己的手举到眼前,他分明瞧见这是一只人的手,而不是蟋蟀的脚…… 大结局 福元元温好药,端给马小跑,他正要喝,听到敲门声,福元元跑去打开门,马小跑瞧见元元的母亲笑意盈盈地走进来。 马小跑不感意外,元元的母亲登门,这是迟早的事。 他是去过元元家里的,他瞧出未来岳母对他这个未来女婿并不感冒,只不过他清楚是元元的坚持,使得从来痛爱女儿的母亲任由着她的性子而已。在他重病不起的一年多来,元元的父亲倒是以酒店领导的身份来看过他几次,而元元的母亲只来过一次。马小跑心里疑惑自己病愈起床之后,元元她母亲才上门来,不知是单单来看望自己,还是有其他什么事情。但是从她的笑脸上看不出端倪。马小跑赶紧将未来的岳母让进院里。 元元的母亲在院里东瞧瞧西望望了半天,这才迈进屋坐下。也不喝马小跑奉上的茶水。十分关心地详细询问了马小跑身体的恢复情况,还在吃什么药。问候了他的父母亲,又问候了他的奶奶。最后,突然撒下笑意盈盈的一张脸,换上一副非常歉意非常惋惜的表情说: “你和元元还是分手吧,你俩本是两兄妹,不适合恋爱。” 马小跑虽说内心相当振动,但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清楚元元的母亲一向对待他的态度。再加上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她的态度就更加让人无可厚非。他早已考虑过与元元分手的事情,但是元元的痴情无悔,不离不弃,却让他根本开不了口。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和要求,我都会答应你!只要你答应与元元分手。”元元的母亲说。 “阿姨,”马小跑平静地开口,“你走吧,这是我和元元之间的事情。” 元元的母亲从提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到茶几上,站起身来边走边说: “如果不够,随时开口。” 马小跑抓起银行卡塞回元元母亲的手里: “阿姨,我说了,这是我和元元之间的事情!” “马小跑,”元元的母亲抬手拍拍马小跑的肩膀,“你和元元是兄妹关系,你可考虑清楚了!” 马小跑望着元元母亲离去的背影,心里已下定了决心。 一日,元元早早下班来到马小跑家。她为马小跑洗衣服,又打扫房间卫生。她边做事边与马小跑情意绵绵地说话,马小跑呆坐在客厅里,只是冷冷淡淡地回应,有时竟不回应。 元元忙完事情,走来靠着马小跑坐下问: “马,你的身体恢复得这么好,你还有什么不快乐吗?有不快乐就说出来,我替你分忧。” 马小跑丧着脸不回应。 “一个人闷在心里会更难受的,”元元说,“我去把药热了喂给你喝。等一会儿我回了家,你一个人会更难过的。” 元元说罢起身去厨房将药热好了端来,自己试过了温度,这才捧到马小跑嘴边。马小跑喝进一口,突然喷出来,喷元元一身,他大声骂到: “你要烫死我啊!” “我试过了,不烫呀。”元元不顾自己满身的药汤,一边赶忙为马小跑擦嘴,一边柔声细气地安慰。 马小跑推开元元的手,用冷冷的眼光盯着她说: “元元,我们分手吧!” 福元元并不显出惊讶的样子,象是早有预料似的,她沉着地问: “为了说出这句话,你下了天大的决心吧?” “我翻来覆去地思考,认为如今我已不适合你了。” 福元元静静地站立片刻,也不说话,拽起马小跑的手,将他拉进他的卧室,打开书橱,指着陈放在里面的“爱在金秋”那一盘菜,一字一顿地对马小跑说: “还记得那天晚上吗?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马小跑看见“爱在金秋”静静地躺在书橱里,一如当初刚端上桌时那般光芒四射。 他想起那个热闹非凡的夜晚,想起那首抒情缓缓的《爱在深秋》,想起他在歌声的流淌中对着元元说出的一段话: “我将牵着你的手,与你同走人生路,无论前方是阳光还是风雨,是鲜花还是荆棘,相伴始终,不离不弃,同你走过至少一百个春下秋冬!” 马小跑猛一下将福元元拉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眼里的泪水无声地迸出,并尽情地流淌。 福元元在他怀里喃喃地说: “又是一个深秋了!” “是啊,又是一个深秋了。”马小跑深情回应。 “要不,咱们明天就去领结婚证吧?”福元元提议。 “你母亲那里怎么办呢?” “那个老态婆,我知道怎么对付她!” “……” 故事完。 二〇一七年五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