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邪》 第1章 在那山峰上,瘸腿的少年 青山绿水,淡抹微云。 郁郁苍苍的森林深处,坐落着一座颇为奇特的山峰。 此峰占地不广,居于这广阔森林中的偏僻一角,其上亦如寻常山峦一样满山苍翠。 可偏偏,这山峰的峰顶生得极高,使其就像是一根凭空拔地而起的通天石笋一样,直直地探入了那茫茫的云霄之中。 只是让人疑惑的是,这山峰虽像擎天之柱似的显眼异常,但在这山峰底下,无论是飞禽还是走兽,均如同看不见、触不着这山峰一般,只是绕道而行,不曾上山,亦不曾驻足片刻,仿若未觉。 而此时,正在这奇高的山峰之上—— 大片的日光洒落下来,穿过树林间繁茂的枝干与树叶,在满地的枯败落叶上映出了一片耀眼的光斑。 “咯、咯……” 茂密的灌木丛间,一只毛羽鲜艳的大公鸡正昂首挺胸地走着,一步一顿,四处啄啄看看。 “咯!” 突然,空中莫名飘来了一股淡淡的黑气。 这只大公鸡的脑袋刚刚动了两下,正抬起的一只爪子就一顿,接着如同喝醉了一样,整个身体摇摇晃晃了起来。 “呱——” 眼看着那只大公鸡就要僵倒在地上了,天空中,一道不知已经盘旋了多久的黑影就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唳啸,如离弦之箭般急速俯冲了下来! “你敢动那鸡一爪子试试看,我就把你那几根毛全给拔了!” 就在这时,丛林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道没好气的声音,一个黑衣少年一瘸一拐地从一棵大树后面走了出来。 猛地,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具有威胁性的话,那道本来迅疾异常想要冲下来的黑影生生止在了半空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衣少年将那只已经彻底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大公鸡用草绳绑起来,漆黑弯曲的双喙顿时一张一合,居然发出了一阵尖锐刺耳的人声! “萧器!小气!你小子!真小气!” “萧器!小气!你小子……” 一颗石子飞快从下方打了过来,空中的那道黑影灵活地一闪,直接让开,然后牠就更加得意了起来:“萧器!小气!你……” “你再嚷嚷试试,信不信我连你那些杂毛都不放过?” 还是相似的威胁,可黑影一下子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一样,挥动了两下翅膀,才发出一声不甘的啼叫,缓缓降落在了黑衣少年的身边。 这是一只类似于乌鸦的飞禽,浑身毛羽活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在一片杂乱焦黑的羽毛间偶尔还会生出一根绯红绮丽的长羽,看上去很是不伦不类。 十足的一只怪鸟。 至于在这只怪鸟旁边,那个名为萧器的黑衣少年,他的模样,看起来也挺奇怪的。 满头黑发用草绳束于脑后,相貌瘦弱普通,神态呆板异常,腰间挂着一个麻布包,一身破旧的黑袍穿在他的身上好像将他干瘦的身形衬托得更加明显了。 而让人感到惊异的地方是,在少年额发微掩的眉心处,有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红斑,不圆不方,仿佛是被谁一指头随意地点上去一样。 “这次钟老头倒是靠谱不少啊,这缠丝草确实是比那些陷阱好用多了,就是时间短了点,只能迷晕差不多半炷香的工夫,嗯……” 手里捏着一根笔直且土黄如香的枯草看了看,上面奇怪地有些被燃烧过的焦黑痕迹,萧器脸上没有异样,只是将这枯草好好地藏进了自己随身的麻布包里,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木讷模样。 只不过,就在他方才低语呢喃的时候,眉宇间却是隐约流露出了一抹狡黠与沉思之色,似乎在证明着这少年实际上的心思恐怕并不像他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那样呆木。 “好了,走吧,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中元祖节,难免钟老头会下来找我,咱们早点回去,省得被他发现了。” 对那只怪鸟挥手招呼了一声,旋即萧器就站起身来,准备拎着那只还僵直不动的大公鸡转身离开,可就在这时,忽然自他脑后没由来地吹来了一阵寒风。 “哼……” 一声冷哼幽幽传来,让萧器的动作倏地僵住。 下一刻,一只干枯如同骨爪的手掌就凭空出现,按在了他的肩上。 然后,一道沙哑如铁石磨砺的苍老声音不出意外地带着一股子瘆人的寒意,从身后传了过来。 “小混蛋……这是你第几次被我逮到正行了?” “呱——!” 旁边那只怪鸟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拼命扑腾翅膀就准备飞上天去。 结果又是一道重重的冷哼传来。 “行了,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一起来吧!” 一道黑风平地卷起,不带起一片落叶,却将把想要逃走的怪鸟瞬间吸卷了进来,而就在其“呱呱”乱叫之际,萧器的眼前景象也是一花,感觉肩膀上的那只手十分有力地将自己整个人往上一提。 片刻之后,眼前恢复清明,一幕让凡人难以置信的情况发生了。 仅仅是一息的工夫,萧器他们眼前的视野就变得一片开阔,从树林之中,来到了一处宽广的青草地上。 这里就是这奇峰的山顶,从萧器他们所在的位置往前走出几百步乃至上千步,就是山风凛冽的山崖,往下望,白云重重,雾气渺渺,恍如仙境,望不见凡间。 而就在这山顶的一处,还被清理出了一片三丈见方的青石地。 铺在地上的斑驳砖石一块块都似是经历了无数岁月的风吹雨打一样,坑坑洼洼地长满了青苔,只有中心的地方留有一块老旧的黄蒲团,好像常年有人盘坐,显得干净一些。 “我坦白,这事情是棺材那死鸟先提议的,不然我怎么可能找得到你藏起来的鸡圈。” 感受到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掌已经离开了之后,貌似早就习惯了一样,萧器很光棍地交代了一切,然后就提拎着手里的那只鸡,一瘸一拐地自顾自走到青石地的一角,扶着完好的左腿坐了下来。 “呱!呱!不讲义气!呱!萧器!萧——” 一听到萧器这么快就把自己卖了,那只叫作棺材的怪鸟立马就跳脚一样怪叫了起来,但还没等牠嚷嚷几句,一块石子就以一种远胜之前萧器的速度飞了过来,将牠从空中打落了下来。 “好了!再敢聒噪,贫道不介意再杀你一次!” 那道苍老声音满怀森然之意地传了过来,直接就让棺材刚刚张开的黑喙紧紧闭了起来,同样黑漆漆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抹灵动的忌惮,不再出声,只是老老实实地窝在地上。 “要我帮忙吗?” 浑不在意苍老声音中毫不掩饰的煞气,脸上原先呆木的表情就像是一块面具被打碎了一样,渐渐变得灵动了起来。 萧器抬头看向青石地的中心,咧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眯眯地说道:“这些年杀了那么多只鸡,那只死鸟我早就想宰了牠了。” 在青石地中央的黄蒲团上,此时已经盘腿端坐着一道昂藏的身影。 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材高大雄伟,头上用一根铁簪别了一个有些歪斜的道髻,双目闭阖,一身浆洗得泛白的道袍虽比萧器身上的黑袍更显陈旧了不少,却也整洁了许多。 只是从老人脸上紧锁的粗重寿眉中,却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仙风道骨,一道道深刻的皱纹反倒是将他本就干瘦苍老的面容衬托出了一丝狰狞之色,隐隐约约之间,泛着一股妖异的气息。 “你小子别仗着我不想杀你就成天给我胡闹,等下再收拾你。生魂快不够了,一月之后的飨魂礼不能这么办,也是时候让那只天鬼醒来了。” 老人不客气的言语并没有让萧器脸上的笑容有任何变化,只是莫名摇了摇头,嘴中小声咕哝一句:“真造孽……” 随即,他就拍拍手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穿过青石地,走到了那凛风吹拂的山崖前,长吸一口气,运足气力地冲眼前那一片片白茫茫的云层大喊了一声: “阿丑,开饭了!” 顿时。 宛如一滴乌沉的墨水在雪白的画纸上徐徐洇开了一样,一丝一缕的白色云气在空中飘荡的同时,陡然化作了漆黑。 那一丝丝的黑气向四周蔓延开来,使得重重的云雾涌动了起来,渐渐化成了一团团的墨云,一张由云雾组成的丑陋巨脸从乌黑的云层中升了起来。 它表情呆滞地睁大着那双黑洞洞的双眼,望着正站在山崖边上的萧器,然后……缓缓张开了一张无底大口,无声无息地咧嘴一笑。 霎时间! 天地仿佛为之一静。 下一瞬,萧器若有所感地低头望去,目光似乎穿过了漆黑的云层,看到了云天之下,一幕让人心神震撼的壮阔景象…… 滚滚无边的黑雾以萧器他们所在的这座山峰为中心,如云海般浩浩荡荡地从四面八方的苍茫大地上蜂拥而起,将方圆百里的这片地域全都围了起来,隔绝一切外界的窥视,形成了四面遮天蔽日的天幕,就像是四道在天地之间矗立的漆黑巨墙! 而这些,只是第一息的变化。 在第二息的时候,那片被黑雾天幕围起来的地域,除萧器他们所在的山峰之外,所有的植被、生灵,全都在一瞬间被吸干了生气一样,生机散绝。 第三息。 大地之上,枯死的万物寸寸碎裂,被风一吹,化作了满天的飞灰…… …… “真造孽啊……” 伸出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掌,抓住了从下方飘上来的一点灰烬,萧器扭头看了看四方遥遥天际边,那一面面都突破到云层上来、仿佛与这黑云融为一体的黑雾天幕,再次似是无奈地摇头呢喃了一句。 仅仅三息之间! 天地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一幕雄奇巨变! 而在这百里地域之外的地方,怕是任谁也不会想到。 在那四面漆黑如墨的通天雾障之中,漫天飞扬的灰烬里,屹立着一座奇高的山峰。 山峰之上,瘸腿的黑衣少年正摇头轻叹。 在他身前,一张似鬼似魔的丑陋巨脸在滚滚的黑云中,目光不曾偏移地冲他咧嘴憨笑着。 在他身后,山风拂过青草地,摇曳的花草中,一只名叫棺材的焦毛怪鸟趴在地上,贼兮兮地瞅着那个闭目打坐的冷面老道。 这一切, 在这一刻仿佛化为一幅波澜壮阔的玄异画卷,象征着某个崭新的开始…… …… 而与此同时,就在数里之外的一座山洞中,一名身着紫袍的老者霍然睁开双眼,目光似是穿透了山壁,望见了那四面矗立在天与地之间的漆黑天幕。 苍老的脸上立即露出了激动与畏惧之色,从打坐中站起身来,一挥衣袖,一枚玉符从他的袍袖中飞出,化为长虹破空而去,将一道神念传遍了这方疆域。 “桑河上谕,此日,黄泉遗藏……开!” 第2章 黄泉遗藏? 幽国,古名为楚,是桑河域东部边陲的一个修真小国。 说是修真国,实际上幽国并不入三等九品之列。 王族尚为凡人血脉,国中修士更是寥寥无几,倒是那幽王不知从何寻到了机缘,拜了一位结丹修士为国师,这才让幽国勉强跨入修真国,拥有支配本国疆域内修炼资源的权利。 纵是如此,这幽国最著名的出产,怕也就只有那出产于楚水之畔的一品灵草引灵草了。 然而就在一百二十年前,幽国却是发生了一件轰动桑河修真界的大事。 一座不知来处的山峰破空降临而至,一时牵动的气机,甚至惊动了不少正在闭关中的老怪,引得无数修士蜂拥而至。 那山峰奇高无比,直入云霄,经多方探查之后,这才发觉山灵有缺,灵气外泄,竟似是只得一截峰体。 有如被人以大神通给削去了部分一样,只留下那峰顶的半截,矗立在了幽国境内。 其后,等到修士们想要再行查看时,不知怎么,触发了那残峰上的阵法,引得四面通天的黑气幕障自四方拔地而起,将百里之内的范围全都圈禁了起来,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探查手段。 但也因此,让人认出了那残峰的来历。 从此,使这小小幽国,扬名桑河域。 …… “李师叔,如您所说,半截山峰就那般高大,虽然确实不俗,但究竟是有什么样的大来历,以至于可以震动整个桑河啊?” 一碧如洗的万里长空中,一道紫色的长虹正从远方呼啸而来。 那是一柄十分巨大的古剑,长长的剑身看起来犹如一条浩荡的长河,散发着阵阵的紫色光华。 而就在这巨大的古剑之上,此时正有十来名少男少女围坐在一名神色悠然的中年男子身旁,一脸恭敬而好奇地看着他。 这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精美的紫红长袍,颔下长须飘飘,再配上脸上温和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至于围坐在中年男子身边的那一群少男少女,他们模样各异,身上也统一穿着一套浅紫衣衫,分坐在了三个方位,隐隐以三个少年为首。 方才出声提问的,就是这三个为首少年中,一个笑眯眯的小胖子。 不过,没等中年男子开口回答什么,另一名端坐在一旁的少年就冷眸扫了那小胖子一眼,说道:“许厉,李师叔为我们讲述这桑河百国之事,自有自己的考量,你在这插什么话?” 这少年虽相貌青涩,但五官俊逸,神色间还透出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冷峻,身侧端正地摆放着一柄流转银光的长剑,腰杆挺拔,一袭相同的紫衫穿在他的身上,却自有一派不同于他人的不凡气势,而在他身后,坐着的人也是最多的。 “喂,我说,齐元你不要太过分啊!别以为在入门比武上小爷输了你半招你就真的高我一头了!” 一看到这俊逸少年出声呵斥自己,那名被称作许厉的小胖子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一脸不爽的表情,嚷嚷道:“你们齐家这一代除了你姐齐蝶之外,其他人还有谁能跟我许家比?” 那名被称作齐元的少年闻言脸色顿时一寒,微微直起了自己的身体,一手按在剑上,“许胖子,你再说一遍试试?!” “呦呵!怎么?你还想当着李师叔他老人家的面跟我动手?” 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明显的不屑,许厉一边挑衅般地冲齐元眨眨小眼睛,一边就用自己眼角的余光若有若无地往旁边瞄了一下。 剑眉不由一皱,齐元也顾忌地看了一眼坐在中间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人争吵的中年男子,随即按在剑上的手就缓缓收了回来。 这时,三人中剩下的最后一人,那名相貌秀美的少女开口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好歹你们也是我们紫河宗这届入门的第一和第三,非要在众师弟师妹面前丢人现眼吗?” 少女的声音虽然温软,但也带着点说不出的严肃。 一见到那张白玉般的小脸都皱起了眉头,许厉和齐元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的脸上虽还是有些不服气的神色,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选择闭上了嘴。 “呵呵,月珊说得不错,齐元、许厉,你们两人既入我紫河宗此届三甲之列,当为师弟师妹们做出个榜样才行!” 像是终于在旁边看够了戏,那位李师叔也适时地开口了,他面含微笑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三个少男少女,嘴里只是轻描淡写地教训了一句,满怀温和。 随后,他就一拂衣袖,不再理会两个少年间这小小的意气之争,继续自己刚刚的话题说道:“许厉会这么问也没错。若光是高大,凭这残峰都已经缺损了一半的山灵,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问题在于,之后将它围护起来的那个阵法!” “那个阵法?” 李师叔的话,让他身边一众少男少女都陷入了思索之中。 那名被唤作月珊的少女轻蹙秀眉,嘴中轻声呢喃着:“四面通天的黑气幕障……莫非?” 忽然,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那名被唤作月珊的少女双眸睁大了些许,美丽的小脸上忍不住涌出了一片震惊之色,抬头看向了正捋须不语的李师叔。 “师叔,您所说的……可是万载之前,那赫赫有名的天下魔宗,黄泉上宗的护宗大阵‘尸鬼海’?” “黄泉上宗?!” 霎时,一阵惊呼声响起。 不止是身后规规矩矩坐着的一群少男少女,就连许厉和齐元两人也因少女的这句话而倏地睁大了双目。 “不错,正是那黄泉魔宗的护宗大阵‘尸鬼海’!” 听到少女的话之后,李师叔目中就露出了一抹赞赏之色,对反应颇大的众弟子微微颔首,旋即又一整面容,神情严正起来地沉声说道: “你们这一批弟子基本上都是宗内血脉,应该打小就被家族里的人教导过。” “修真界内,十人为堂,百人为门,千人为派,万人为宗,十万称大宗,百万号上宗!至于海外势力,阁、楼、岛,不入此列。” “那黄泉魔宗,就是万载之前,统治我桑河,与其余南疆诸域的魔道上宗!” “仙与魔,自古不两立。我道修士,盼的就是有朝一日飞升成仙。” 话说到这,那李师叔就缓缓抬起了头,将目光望向了头顶那浩渺无比的天空,中年的面容中罕见地泛起了一阵悠然神往的敬畏与叹息之色。 “上宗之尊,何其威严!上宗之怒,何其悲壮!” “那万载之前,我们南疆诸域掀起的与黄泉魔宗的修界之战,直杀得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就连那原先的沧海大宗,亦被愤怒的黄泉魔修,灭了近乎满门,自此没落了下来。” “好在,之后仙还是胜了魔!” “黄泉魔宗举宗上下十不存一,被逼得以全宗之力,挪移走了宗内的一百零八座魔峰,退进虚空之中,自从渺无踪影。” “但万古以来,非飞升成仙,不得进入虚空之界,这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铁律,所以想来,那黄泉魔宗也该是覆灭了。” “只是没想到……在万载之后,当年的魔道上宗,却是又现身了。” 冷峻的脸色也不由一阵动容,齐元眉梢一动,情不自禁地开口问道:“那么,按师叔您所说,那残峰该是那黄泉魔宗当年一百零八座魔峰中的一座?” 齐元的开口让众人的视线暂时汇聚到了他的身上,小胖子许厉坐在一旁斜睨了他一眼,却是暗自一撇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同样好奇期待地看向了李师叔。 李师叔方才的一番叙述,让他们所有人都心驰神往,纵然是以他与齐元两人的家世背景,此时心里面也禁不住涌出了一阵阵激动之情,恨不得能够亲眼见识一下万载之前的那场惊天战争。 “不错,虽说那阵法的威力连最普通的厉鬼和力尸都未催生出来,但按照古籍描述,那应该就是黄泉魔宗护宗大阵‘尸鬼海’。只可惜……” 李师叔摇了摇头,面露遗憾,“只可惜纵然是威力不足,只剩下那半截残峰,上宗之威,依然绵延万年。” “这一百二十年以来,那残峰似乎还未曾完全挣脱虚空,时不时就会没入虚无,无论在原地怎样探寻,都找不到一丝踪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每隔十年,它才会重新现世一次,‘尸鬼海’大阵亦会拔地而起,让所有人不得门路,即使是如我一般的结丹之修,亦不敢轻易靠近,否则若被那尸鬼浊气缠身,就是保住了修为,今生也不得存进了。” 言尽于此,李师叔就轻叹口气,神情很是感慨地抬头遥遥望向了远方的天际,嘴中自语道:“算上前几日我收到的上谕玉符,这黄泉遗藏已是现世十三次了,也不知我桑河修士,究竟有没有这个福气,破开那魔阵,得到这泼天的机缘……” 黄泉遗藏?泼天的机缘? 听到李师叔的话之后,紫河宗的一众弟子就神色各异了起来,为首的三个少男少女均是目光一凝,脸上各自露出了沉思之色。 而看到众弟子的样子,李师叔就像是已经看透他们的心思一样,温和一笑,又开口道:“这本不是你们灵动期修士该知道的事情,但既然宗门安排我带领你们游历这桑河百国,那么提前告诉你们也无妨,只是得谨记一点,明心静气,勿为他物所扰,知道了吗?” 众弟子心中一凛,全都正色点头,齐声应道: “弟子明白!” 这个时候,李师叔在微笑颔首的同时,目光好像也望见了什么,中年的面容上笑意越发浓郁了起来,轻声说了一句:“嗯,我们到了。” 立即,许厉、齐元等人脸色齐齐一动,转头看去。 一瞬间,所有人,眼中都露出了震撼之色。 在那遥远的天边—— 有四面涌动着无边黑气的天幕,自四方而起,犹如四面巨大无比的漆黑城墙一般,巍峨屹立在天地之间! 在天幕之外,空中还悬浮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 仔细一看,才发觉,那是一名名面带狂热与恐惧的修士。 他们围绕在四面天幕的附近,各显神通,化作了一道道长虹,想要冲进头顶上那与天幕相连的滚滚黑云之中。 似要与天,争个高下! 第3章 成你地藏老王爷的仙! 桑河域众多修士围攻“尸鬼海”的声势很是浩大。 仅仅是刚刚接近到“尸鬼海”大阵百里的范围之内,一股股猛烈的劲风就犹如洪涛般滚滚向紫河宗一行人袭来,甚至偶尔会有那么一两道失控般的法光冲过来,好在尽数都被那巨大古剑散发出来的紫芒给抵挡住了。 但饶是如此,还是吓得包括齐元、许厉三人在内一众弟子脸色有些泛白。 “咦?前方可是紫河宗李长山李长老?” 忽然,一道中气十足的询问声从远处遥遥地传到了古剑上的众人耳中。 紫河宗一行人转头看去,就望见远方天边出现了一头通体犹如坚冰打造而成的巨大蟾蜍,正带着一道道气浪,朝他们这边踏空跳跃而来。 不错,正是一头如小山般大小的像是寒冰造就的巨蟾! 许厉等人忍不住看直了眼睛。 那寒冰巨蟾半阖的一对巨眼尽是一片灰白,浑身似是由一块块透明的冰石堆砌而成一般,棱角分明,剔透晶莹,折射着点点耀眼的光芒,远远看去恍如一座庞大的冰雕一样。 虽然紫河宗的一众弟子现在也算是正式踏入修行之途了,但他们其中绝大部分人从小到大甚至连自家的族地都未出去过,又哪里见过这样的异兽。 所以别说是许厉他们两人了,就是之前那名貌似颇有学识的少女月珊,在此刻也是不禁可爱地睁大了双眸,呆呆地看着那寒冰巨蟾向自己等人迅速接近过来。 “吽——!” 仰天发出一声似兽非兽的吼叫,那寒冰巨蟾两条长而有力的巨腿一蹬,就裹挟着一阵强烈的气浪和寒气,凭空跃到了紫河宗的巨大古剑之前。 而到了这个时刻,才让人看清楚,原来那寒冰巨蟾的头顶上同样正盘腿坐着一群人。 相似的情况,一群统一服饰的少男少女围坐在一名强壮的光头大汉身旁,正用好奇或疑虑的目光看着古剑上有些发愣的紫河宗众人。 “我道是谁呢,居然能够御使一头成年的天兵寒蟾。原来是兵河宗吴梦飞吴长老,紫河李长山见礼了。” 李师叔端坐在众弟子中间,脸上神色始终淡然,等看见那寒冰巨蟾头顶上的光头大汉之后,他才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对那光头大汉十分具有气度地隔空一拱手。 “哈哈哈!我就说嘛,远在几十里外就望见这冲天的剑气了,想了想,在这桑河域,除了紫河宗,怕是也没有旁人了。” 兵河宗的长老吴梦飞也当即起身,对李长山大笑着拱了拱手。 随后,他就转过头去,对围坐在自己周围的那一群少男少女说道:“这是与我们兵河宗同属一脉的紫河宗的诸位道友,大家起来见礼。” “诸位紫河宗的道友好。” “弟子拜见李长老,诸位紫河宗的道友好。” “诸位道友好,见礼了。” …… 显然,吴梦飞在自己宗门的这批弟子里也是颇有威望的,一听到他的吩咐,兵河宗的弟子们就纷纷站起身来,模样虽说不上恭敬,但也有模有样地冲紫河宗的众人拱了拱手。 而紫河宗的一干弟子,也无需李长山的提醒,同样各自站起身来,对兵河宗的弟子们拱手还礼。 两宗弟子初见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看得李长山和吴梦飞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微微颔首。 “齐元,你们三人过来。” 挥手将三名弟子招过来,李长山对吴梦飞捻须而笑,说道:“吴长老,这便是我紫河宗这届入门的三甲。想来吴长老你,也是领了那带领弟子们游历百国的差事了吧?” 言语间,李长山就含笑着转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齐元三人,语气中也带上一丝威严地说道:“还不见过吴长老?” 在这种时候,即使是性子不羁的小胖子许厉显然也没了玩闹之心了,和身旁的齐元两人都恭恭敬敬地对站在那天兵寒蟾头顶的吴梦飞鞠礼问候道: “弟子齐元,见过吴长老!” “弟子王月珊,见过吴长老。” “弟子许厉,见过吴长老!” “哈哈,好好好!果然一个个都是年轻俊才啊!” 一听到李长山的介绍之后,吴梦飞眼中就光芒一闪,粗犷的面容上神情看起来却格外的温和,满怀笑意地上下打量了齐元三人一眼。 接着,他就对李长山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可不是吗?原本这差事也不是我干的,没想到我们宗门本来掌管新进弟子事项的徐长老那怀了数十年的道胎,近日竟是有要胎动生产的迹象了。宗门这才把我们几个手头上暂无他事的长老给派了出来。” “哦?那这可是一桩大喜事啊!” 李长山闻言脸上顿时露出讶然之色,对吴梦飞又笑着拱拱手,道:“徐长老可是咱们桑河修真界有名的巾帼英雄啊!当年兵河宗讨伐冰咆渊的时候,她可是有过以一敌三的惊世战绩啊!承袭她血脉的后裔即将临产,怕是贵宗上下都紧张起来了吧?” “是啊!”吴梦飞满脸感慨地叹了口气,“若非徐长老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静心养胎,未曾与人动过手,宗里还真不敢就这么让她待产。” 李长山与吴梦飞的这番对话说得有些云山雾罩的,让齐元和许厉的脸上都露出了点迷惑的神色,但他们都悄悄瞟了一眼站在他们中间的王月珊,见那张俏丽的小脸上一副深以为然的神情,就明白她是听懂了。 两个少年就不约而同地撇撇嘴,按捺下了心中的疑惑,脸上装出了一片淡然的样子。 “说起来,前几月我们宗里还有长老在念叨这十年之期该到了。” 负手立于众弟子中间,眺望远方那四面屹立于天地之间的磅礴天幕,李长山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知是庆幸还是叹息的神情,轻声喃喃道:“没想到,这黄泉遗藏却是在此时开了。想来,也是我等赶巧了,让这些新进门的弟子有幸一见那魔道上宗之威。” “哈哈,李长老你说的是啊!” 吴梦飞站在那天兵寒蟾的头顶,满脸向往和遗憾地同样望着远方那些不断朝与四面天幕相连的顶端黑云冲击而去的同道,说道:“要不是这次我等有任在身,只能带众弟子在这里观摩,说不得我也要去试一试那尸鬼之巅!” 李长山闻言瞥了他一眼,不由无奈地笑道:“这黄泉遗藏的‘尸鬼海’大阵有缺,百年来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还没见到谁真的能够冲进那顶端黑云之中,为我等一揭这黄泉魔宗遗藏的真貌啊!” “哈哈哈,修行一道靠的不就是一个搏字吗?这黄泉遗藏终有一日会被人破开的,又为何不能是我兵河宗呢?”吴梦飞爽朗地大笑起来,相当意气风发地挥挥手。 “呵呵,吴长老倒也豪气。那我就……” “轰隆隆——!!!” 突然,正含笑准备说些什么的李长山和吴梦飞脸色同时一变,猛地转头看去。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巨大气浪宛若奔腾的海浪一般,浩浩荡荡地以远方那屹立在天地间的四面漆黑天幕为中心,向四方冲击而去,直震得原本在天幕周围半空中的无数修士急忙退避到了百里之外。 “黄……泉……遗……藏……” 一道难听得有如夜枭厉啼的苍老声音在天地之间缓缓回荡了开来。 那声音宏大无比,若隆隆雷鸣,让李长山和吴梦飞身后的一众弟子全都脸色苍白了下来,身体摇摇欲坠。 “这气息!” 站在天兵寒蟾头上的吴梦飞脸颊上横肉一抖,而古剑上的李长山则是长吸一口气,脸色铁青地从牙缝间挤出了几个字:“化、婴、之、修!” 话音未落,李长山就迅速抬起双手,十指化作一道道的残影,不断掐诀捏印,“参斗不灭,紫河不绝,开!” 一片广阔的紫色光幕霎时从紫河宗众人座下的那柄巨大古剑的剑身中冲了出来,笼罩在了紫河宗众人的身上。 而吴梦飞也没落后,只见他嘴中念念有词,最后大喝一声,一拍自己腰间一个勾画着玄妙纹路的布囊,一块干枯的兽皮就凭空飞了出来,迎风抖动,愈变愈大,挡在了兵河宗众人之前。 “肯定又是哪个寿元将尽的化婴老怪,想要搏一搏那魔宗的延寿之法,跑来这黄泉遗藏试试运气了!” 李长山和吴梦飞两人均是一脸的凝重严肃,以他们的修为,再加上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虽说应无大碍,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同样被那强大的气浪给波及到了些许,齐元三人脸色很不好看地地站在李长山的身边,脸色苍白,但一个个都暗暗捏住了拳头,脸上泛起了一阵难以压抑的激动之色,纵然是身为女孩的王月珊亦不例外,目光中满是畏惧和神往。 他们都听到了刚刚李长山两人的对话了。 与此同时,在紫河宗和兵河宗两宗弟子附近的空中,众多被气浪卷到这边的修士,也都严阵以待一般,满脸敬畏和隐含期待地凝望着远方那四面浑如天地间的一堵堵巨墙的漆黑天幕。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化婴期修士,半身合天地,站在桑河域最巅峰的一群人! 这样的存在……是否能在今日,破开那百年来已经拦住无数修士的魔宗大阵呢? 下一刻。 一股无法形容的威压降临在了此刻方圆千里所有的生灵身上,一些弱小的动物,直接被碾压成灰! 即使是如李长山两人一般的结丹之修,他们赖以使用的五识在这时仿佛也彻底失去了作用,哪怕是灵识亦被死死镇压在了丹田之内,不得挪动分毫。 所有的人,都被禁锢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轮煌煌有如大日的光芒,自远方天际而来,恍如一簇流星,直直坠向了那与“尸鬼海”大阵相接的顶端重重黑云之中! 然后…… 一切就结束了。 所有的光芒,都没入黑暗。 最终,在那星光湮灭的最后一刻,他们只听到一道冥冥渺渺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呐喊出了一句话。 “黄泉……寿命……我欲……我欲成仙!!!!” …… …… …… …… “成仙?” 萧器有些愣神地看着刚刚突然从他视线中,自远处那滚滚黑云里冒出来的一簇“烟花”。 掏掏耳朵,他再看看那已经被翻涌的黑色云雾给淹没的原地,木讷的脸上,嘴角就罕见地抽了抽。 “……成你地藏老王爷的仙!小爷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活了十二年了,别说仙了,连根仙毛我都没看见过。” 一边咂着嘴,他就一边木着脸转过头去,看向了那道依然巍然不动地坐在青石地中心闭目打坐的高大身影,语气听起来很是不爽地说道: “喂,钟老头,你没事抓我上来不会就是为了坑这种夯货吧?这都干坐了大半天了,你还有啥事快点说,我忙着呢!” 第4章 十三岁劫! 孤峰之巅。 在山风吹荡中,萧器转头目露不耐地看向了一直盘腿在那青石地中心的黄蒲团上闭目打坐的钟老头。 在他身后,一张由云雾组成的丑陋巨脸仍然咧着嘴无声无息地笑着,周身吞吐着一丝一缕的黑气,浮沉在翻腾涌动的墨黑云层之中,似乎在默默地注视着坐在山崖边的那道瘦弱身影。 “你这小混蛋除了成天惦记这阴山雉之外,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去忙?” 冰冷的苍老面容依然显得有些妖异阴森,钟老头在闭目打坐的同时,稍稍动了动一根瘦长的手指。 顿时,那只暂时被萧器遗留在原地的大公鸡就凭空飞到了他的跟前。 原本恢复木讷的脸上变得很难看,萧器捏了捏拳头,神情挣扎了一阵,方才放弃似的,幽幽叹道:“你好歹给我留半只吧?那是我给婆婆留的……” “我留下你这个小混蛋,是因为你是我青埂峰现在唯一的弟子。但那个女人,我不杀她,已经是给你很大的面子了。” 钟老头沙哑的声音随着这山顶的风缓缓传到了萧器的耳中,带着一股子不容分说的淡淡威严。 话说着,钟老头就对着那只悬在自己面前的大公鸡抬起了自己干瘦如骨的手掌。 “咯咯咯——咯——咯、咯!!” 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那只之前还动弹不得的大公鸡突然就在空中挣扎了起来,不断扑腾自己的翅膀,斑斓的羽毛簌簌落下。 “魂去来兮,生死轮回,莫过如是……去罢。” 毫无动容地低哑着声音,嘴中喃喃低语了一句,旋即钟老头抬起的手掌就看似轻描淡写地徐徐握了起来。 蓬!! 霎时,空中悄无声息地爆起了一大团浓郁的血雾,看得坐在后面崖边的萧器不禁眯了眯眼睛…… 瘦长的五指轻轻轮动,那团弥漫在空中凝而不散的血雾就犹如自己有了灵智一般,向左右两边,分别凝聚成了一滴艳红刺目的鲜血,和一枚丹丸一样的肉色丸子。 “规矩我就不再重复了,要是让我发现你把这丸骨肉精华给那女人服下,连同那条愚忠的老狗一起,没准在尸鬼海里泡泡,就如你所愿,那女人苏醒过来了呢?” 挥袖一招,将那滴赤红的鲜血收入袖中,钟老头把那枚肉色的丸子远远地抛向了坐在崖边的萧器。 在这番过程中,他闭阖着的双目依然未曾睁开分毫。 臭着一张脸,很是轻车熟路地把那枚丸子收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麻布包里,随即萧器就拍拍手,撑着左腿站起身来,冲钟老头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问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不说我可就下山了啊!” 话说完,他也不管钟老头的反应,径直就自己一瘸一拐地朝下山的方向走去,而在草丛中,一双趴在地上的贼兮兮的眼睛见他走过自己的身边,就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直到萧器都快重新走回树林里的时候,他身后才悠悠传来了一道沙哑的苍老声音。 “我青埂一脉,弟子入道的第十三年,命中该有一劫,算算时候,就是这几日了,你自去准备吧。” 萧器回头看向了钟老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呆板,但眼神中明显充满了质疑,“入道?劫难?别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冒出来个劫给我,我什么入过道啊?别跟我说当年我被你忽悠着当了这什么青埂峰的大弟子就算是入道了!” 话音落下,瘸腿的黑衣少年就一撇嘴,貌似很是不屑的样子,转身就没入了那茂密的山林之中,在他屁股后面,一只贼眉鼠眼的怪鸟也连忙扑腾着跟了进去。 见此。 在他们身后,青石地的中心,盘腿打坐的老道人嘴角忽然僵硬地往上微微勾了勾,脸上居然若有若无地露出了一抹神秘而瘆人的笑容。 “是时候了啊……” 他缓缓抬起头,闭着双眼,似乎在遥遥望着那远在苍穹之外的某端。 至于在那无边滚动的黑云中,似鬼似魔的巨脸嘴角好像咧得更开了…… 重重的山林中,一路走来,四面都是参天的大树,枝叶葱茏。 虫鸣鸟叫此起彼伏,若再仔细听去,甚至偶有潺潺的水流声传来,让人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怡然之感。 只是这份宁静,却被一阵尖锐吵嚷的叫声给破坏了不少。 “呱呱!萧器!萧器!” “闭嘴,这鸡没你份。” “呱呱!!” 手里神奇地又提着一只个头不小的鸡,萧器偏头淡淡地扫了一眼在自己身边飞上飞下的棺材,一脸无动于衷地继续朝林中走去,“说了没你份。要不是我事先就藏好了一只,指不定两只鸡都让钟老头给端了呢。” “呱呱!” “鸡是你放出来的又怎么样?你别忘了,以前事发的时候,你把我卖了多少回了?” “呱呱!” “这缠丝草是我自己冒着风险去钟老头屋里偷的,鸡也是我抓的,我凭什么分你一半?” “呱呱!” “别说一只腿,半只都没有。” “呱呱!” …… 伴随着这一人一鸟之间怪异的交谈声,前方的景象逐渐开阔起来,不多时,在一阵湍急的瀑布声中,一大片晃眼的光亮就映入了眼帘。 眯起眼来凝神一看,这才让人发觉,不知不觉中,萧器和棺材竟是来到了一处风光明媚的小山谷里面。 对面陡峭的山壁之上,满眼苍翠,放眼望去,入目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在山谷正中还有一条雪白匹练般的瀑布飞流而下,形成了一处小湖,水汽升腾之余,隐约间可见一抹绚烂的彩虹。 而就在那小湖的湖边,坐落着几间不大的木屋,以木栅栏隔绝,藤蔓丝萝缠绕其上,看起来搭建得都有些年月了。 “三望!三望!” 推开栅栏门,萧器朝一间木屋喊了几声。 片刻之后,毫无动静,他也不奇怪,只是自顾自地拎着鸡坐到了院子里的一个木墩上,抄起旁边的一把菜刀,熟练地抹脖、放血、拔毛。 等到萧器烧起火,将清洗干净的鸡放进瓦罐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又大声叫了一句:“三望,看着鸡,婆婆的!” “呱呱!” “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待着,那只鸡你敢动一下,拼着被钟老头追杀几天,我也要把你给炖了!” 手中拎了一罐刚刚放净的鸡血,萧器瞪了一眼自己头顶上那一路聒噪不休的黑影,接着就好像十分放心地再次推开栅栏门,沿着一条小径往山下走去。 而就在萧器走后不久,原本盘旋在院落上空的棺材就扑腾着翅膀,降落了下来,爪子似乎就要朝那架在柴火上的瓦罐探去。 结果就在这时—— “嗥——!!” 原本那间毫无动静的木屋中突然传出了一声不似寻常的低咆。 下一瞬,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狗裹挟着一股诡异的气势,从屋子中一步一步地缓缓踏了出来。 混浊无光的一双瞳眸看也不看自己头顶上那只一见到它就如临大敌般迅速升高数丈、嘴中惊叫不断的怪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院落正中的那间木屋。 随后,这只老狗就耷拉下眼皮,守护似的趴在了瓦罐旁边,只留下一道黑影气急地在天上到处乱飞…… “喀喇……” 破旧的靴子踩在了地面上那厚厚的灰烬上,寸寸开裂。 放眼望去,大地之上,空中依然在漫天飞扬着星星点点的白点,如同雪花,却又透出了一股别样的凄凉与苍白,落到了地上,仿佛是给这片大地铺上了一层满目苍凉的银装。 萧器站在山脚凝望着这方仿佛在猛然间就变得苍白空旷下来的天地,木讷瘦弱的一张脸上,那双黑眸中似乎在闪烁着晦暗的光芒。 片刻之后,他就忽地一扬手,将自己拎着的那罐鸡血往空中一抛,“阿丑,老地方。” 半空中,倏地凭空汇聚出了一团淡薄的黑雾,它灵动地攫住了那罐晃晃悠悠的鸡血,似是一张扭曲的脸庞,对萧器无声地咧嘴一笑。 下一刻,一道黑风就平地而起,带走了萧器的身影。 等到再出现时,萧器已经踏在了一处光秃秃的小山坡上,四周也有许多怪石嶙峋的凸起。 那满天的苍白灰烬,在这里,好像少了不少。 毫不客气地找了块较为平坦的地方,扶着自己的左腿仰面躺了下来,萧器的脸上露出了点难得的放松之色。 这是他几年前找到的一处难得的干净地。 许是这附近原先没有什么森林树木,故而在这里,总算不用老是看到那烦人而单一的景象了。 萧器用双臂做枕头,仰躺在这山丘上,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天空中那浓郁得好似从未散开的重重黑云,随即就莫名扬了扬嘴角。 “青埂弟子?十三岁劫?” 嘴里咕哝着,萧器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声音中充满了不屑,“哼,老头子你唬谁呢?我去……” “本座……不甘心啊!!!!” 蓦然间! 一道凄凉无比且巨如洪钟一般的悲吼声贯入了耳中。 紧跟着,伴随着一道响彻天地的轰鸣声,一柄浑身缠绕紫色光华的巨大古剑就从萧器前方的漆黑天幕横空冲了进来,带来了一阵阵席卷天地的浩瀚气浪! 然后,它就以一种无法形容的速度,直直地,斜插到了萧器所在的那处小山丘之前! 没错,就这么直接降临到了萧器的面前…… 在一大片翻腾起来的沙土尘埃中,萧器僵着一张脸,缓缓支起了身来,目光幽幽地望向了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那柄巍峨的巨剑。 “师、师叔……” “师叔!救救我!” “啊啊啊!师叔!” …… 周围满是在痛苦低呼的同伴,在滚滚的土灰尘埃中,一个灰头土脸的俊逸少年手里拿着一柄银光流转的长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在他身旁,一个浑身是血的小胖子一边咳着血,一边拉着身边的一名少女也颤抖地站了起来。 “……师叔!您没事吧?” “咳咳!” 在简单的一番目光探寻之下,三个少男少女就一脸惊喜地跑到了一名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身旁。 抬起手无力地摆了摆,中年男人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之前的那副仪度,他的目光,穿过披散在额前的乱发,遥遥地,落在了前方不远处那个小山丘上。 而三名虚弱不堪的少男少女,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那个光秃秃的小山丘。 当看到那道坐在山丘上正木着张脸与自己等人遥遥对视的瘦弱身影时,他们满是血污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愕异常的神情。 嘴角再次止不住地抽动了两下,萧器看着在那古剑之上朝自己投来的几道意味莫名的目光,长长地深吸一口气。 “……你地藏老王爷的劫!” 第5章 你管俺叫钟狗剩就好了! 峰顶青石地—— 轻轻吹刮的山风中,那道高大雄伟的身影兀自安静地盘腿坐在那块老旧的黄蒲团上,闭目打坐,岿然不动的模样,仿佛是一块历经风霜的顽石。 待到那柄浑身缠绕紫光的巨大古剑横空从远方巍峨屹立在天地间的漆黑天幕外冲进来时,他这才寿眉微动,刻板苍老的面容上恢复了一丝生气。 沙哑如铁石磨砺般的苍老声音幽幽响了起来。 “结丹中期,金丹初成,有点紫薇星辰灵气的味道,成色马马虎虎,杂质六角九分七厘,堪堪跨入三才之资,嗯……罢了,倒也勉强合用。” 随着这话说出口,一根不知何时微微抬起的枯瘦手指就缓缓放了下来。 “接下来,就看你的选择了……” 话音落下,山风一拂,这孤峰的山巅,重归寂静…… …… 恍如自天外而来的巨大古剑,在斜斜插入大地之后,就带起了一大片的尘土。 通体雕刻着玄奥纹路的剑身犹自颤动,上面散发出的紫芒黯淡了下来,似是被冥冥中什么莫名的力量给压制住了一样,渐渐敛去所有的光华。 宛若一块巨大的废铁,直直地插在了……萧某人的面前。 古剑上,在与萧器大眼瞪小眼地呆呆对视了半晌之后,狼狈不堪的四个人似乎这才在周围其余弟子们痛苦的呻.吟声中回过神来。 披散的头发下,中年男人脸上的神情很难看。 他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好像还沉浸在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恐惧中的三名弟子,干裂的嘴唇就微微翕动了几下,哑声开口嘱咐了一句:“齐元,你们三个,快去查看众同门的情况……” 随后,他就低垂下了眼帘,眼底的神情复杂无比,既有震惊、惶恐,也有点……深藏的激动? 李长山现在的心情很惆怅,也很纠结。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由于亲眼见证了化婴修士的陨落,紫河宗的众弟子心神都有不小的震动,于是他便决定暂时就在原地驻留休息一阵。 非是不明白众位弟子的恐惧之心,即便是他,在事后也已然对那四面屹立于天地之间的漆黑天幕有了浓浓的忌惮。 但,道心可损,却不可轻言退避。 直面恐怖,方有大勇。 故而,纵然是此前兵河宗的长老吴梦飞也劝说过,但他仍然决定就在那“尸鬼海”大阵外百里之外驻留下来。 只不过,之后李长山的心中就生出了一种浓郁至极的后悔。 谁也不曾想到,就在方才他刚要御起自己的法器,想要带着弟子们离开这幽国境内时,那原先任无数修士攻击的漆黑天幕就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直接将毫无防备的他和众位弟子,连人带剑地全给吸了进来! 所以,萧器之前才会听到那声回响于天地之间的不甘大吼。 直到自己亲自面对那漆黑得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雾时,李长山才发觉—— 原来不止是弟子们,在之前亲眼目睹那轮煌煌有如大日的光芒湮灭于那片黑暗中的时候,就连他的心中,也已经被深深烙印下了一种无形的畏惧。 道未成,而身先陨,在生死大难之前,他终究是暴露了道心之瑕。 然后,经过一番天翻地覆般的变化之后,李长山就发觉,他们一行人已经随剑一道,进了这外界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传说中魔宗黄泉的遗藏之地! 变得惨白一片的脸庞上涌动着莫名的神色,李长山盘腿坐在古剑倾斜的剑身之上,仰头望着烟消尘散之后,渐渐在他眼前呈现出来的这方天地。 滚滚无边的黑云之下,是死寂一片的大地。 远方那傲立在天地之间的奇高山峰。 粗石、沙砾,还有远方空中漫天飞扬的点点苍白。 这里……就是那外界无数人百年来一直想要一窥真貌的那片宝地? 逐渐地,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从李长山往昔还算平稳的内心中涌现了出来。 “黄泉遗藏……” 嘴中充满热切地低声呢喃了一句,李长山就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那个小山丘。 看着那个身形瘦弱、面相呆滞的黑衣少年,似是被自己等人的到来给吓傻了一般,他就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心中意念一动。 结果片刻之后,他的脸上却是禁不住地闪过了一抹惊骇之色,整个人几欲勉强站起身来。 在连忙闭目凝神地感应了一会儿之后,他的脸色,就彻底变得阴沉了下来,甚至比刚刚甫一经历生死恐怖时还要难看几分。 思索了一会儿,李长山就沉声开口道: “月珊……你过来一下。” 听到李长山的话之后,已经分散到各处去查看众位师弟师妹状况的齐元三人就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王月珊就抬着手捂着自己的一只手臂,小脸苍白地走到了李长山的面前。 “师叔,您有什么吩咐吗?” 不自觉皱起眉头看了看王月珊此时的这副模样,李长山脸上的阴沉之色稍敛,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心地问道:“伤势可严重?” “我没事……”少女咬了咬嘴唇,摇摇头轻声说道:“就是,之前被吸进来的时候究竟是因何受的伤,我的一只胳膊流血不止,完全动弹不了了,想要运行功法疗伤,却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沟通不到灵气。” 王月珊的话似乎让李长山眉间的阴霾更浓郁了几分。 他沉吟了片刻,就对王月珊说道:“事发突然,需得先分个轻重缓急。大家的伤容后再说,月珊你先去试探一下前面那个山丘上的那个少年,问问看他是谁,我观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韵,似是个凡人。在这黄泉宗的遗藏之地出现一个凡人,实在太过奇怪了,我们需得把事情弄清楚,才好有所作为。” “师、师叔!” “师叔!” 听到李长山这话,还没等王月珊自己说些什么,一直在不远处侧耳倾听的齐元和许厉就率先有点着急了起来。 小胖子许厉浑身沾满血迹,但除了脸色白了些之外,声音却也没有显得太过虚弱:“师叔,这黄泉遗藏实在太凶险了,谁知道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也不该让王月珊一个女孩子自己过去吧?” 难得地与许厉达成了一致,同样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的齐元拄着自己的佩剑站在一旁,剑眉紧皱,嘴中沉声说道:“师叔,王师妹一只胳膊已然受伤,要去问话的话,也该让我们三人齐去,想来以我们几人灵动四五层的修为,应该足够应付了。否则的话,在场的人中,怕是只有师叔您一人能够应对了。” 胖乎乎的脸上肥肉微微抖了抖,许厉的脸上露出点挣扎之色,最终也咬牙说道:“不错!师叔,让我们和月珊一起过去吧!” 王月珊抿抿嘴唇,看着这两位前不久还在相互斗气的同门,心里面忍不住泛起了一阵的触动。 只是…… 王月珊抿唇不语,看向了貌似也受伤颇重地盘腿坐在地上的李长山。 就连齐元两人,在争相说完话之后,也同样默默地看向了李长山,各自的脸上都透出了些许紧张之色。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面对着这三个少男少女对自己小心的注视,李长山就忽地轻笑一声,摇摇头,笑着看向了王月珊三人,嘴中轻声说道:“不过几步路而已,瞧你们一个个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好!既然想一起去,那你们便一同去吧!正好,借此机会,也许也能增进一下你们三人之间的情谊。” 王月珊三人闻言顿时大喜,连忙对李长山拱了拱手,齐声说道:“是!师叔!” 言毕,三个人就神情微动,转头看向了距离他们大约不到百丈远的那个小山丘。 远远地看见了齐元三人朝自己走来,坐在山丘上的萧器就咂咂嘴,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不止李长山很惆怅,他现在心情也很惆怅。 在眯着眼努力眺望半天之后,好不容易确定了从那巨大古剑冲进来的地方没有再冲进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之后,他绷紧的面容这才算是稍稍放松了一些。 只是旋即,他就不由自主地默默转过头,用饱含深意的眼神遥遥望了一下那耸立在中央之地的孤峰,目光似要穿透那重重的黑云……狠狠地瞪那个糟老头子一眼! 命中该有一劫? 算算就在这几日? 老东西,算你狠…… “世、世兄……打、打扰一下,小妹王月珊这厢见礼了,想来我们等人的情况世兄你方才也看到了,所以小妹可否……向您问一下……此地,究竟是何处?” 一道听起来柔柔弱弱的声音从身前传了过来。 萧器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了那一行三人已经自远处缓缓向自己走了过来。 王月珊走在了前头,苍白秀气的脸蛋上勉强挤出了一抹看起来还算友好的笑容,一双藏于袖内的小手却是攥得紧紧的,掌心满是细汗,心中充满了忐忑与紧张。 齐元和许厉这一胖一瘦两个少年则是沉着脸默默地跟在了后面,手掌悄然地各自按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法器上,身体都隐隐绷紧了起来,似乎只要萧器稍有异动,两人就会立刻暴起。 这是他们刚刚简单商议之后的结果。 萧器的模样看起来与他们年岁相近,作为姑娘家,尤其是貌美的姑娘,王月珊打头也许能收到点奇效,最不济,也能表达出自己等人的善意。 又或者对方真有什么诡异之处,自己等人应该也来得及反应。 然而,在看到王月珊三人朝自己走过来之后,接下来萧器却做出了一个让众人都意想不到的反应—— 本来木讷瘦弱的脸颊突然间就涌上了两抹酡红,他身形有些趔趄地连忙拖着自己的瘸腿站起身来,模样看起来相当窘迫地扭头先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然后,他就毫不在意地抬起刚刚拍过屁股上尘土的脏手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对着走到自己面前不远处有点愣神的王月珊三人十分傻气地咧嘴干笑了一下,貌似非常紧张的样子,一张瘦弱普通的脸庞上泛着红晕,嘴里结结巴巴地就说出了一句话:“世、世兄?妹、妹子……俺姓钟,俺爹俺娘叫俺狗剩,你管俺叫钟狗剩就好了!” 一瞬间。 别说是王月珊三人和盘腿坐在古剑上一直用心关注着这边情况的李长山,就连远在那中央之地奇高的山峰之巅上,正坐在青石地中心闭目打坐的老道人嘴角都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这个小混蛋!” 第6章 小忽悠 当听到自己等人面前这个貌似腿脚有些不便的黑衣少年一脸羞涩地称呼自己妹子之后,原本还满心紧张的王月珊顿时呆了呆,一双秀目瞪得老大。 在她身后,齐元和许厉闻言也是怔了一下。 两个人相视一眼,一抹憋笑的涨红之色就从他们的脸上控制不住地涌现了出来。 但顷刻后,两名少年脸上的神情又是一滞,看着彼此两人忍俊不禁的笑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各自撇过脸去,涨红着脸颊干咳了起来。 至于不远处姿态狼狈地坐在古剑上的李长山,在听见萧器这番出人意表的话之后,苍白的中年脸庞上也不禁划过了一抹古怪的神色。 他眼神捉摸不定地远远凝望着萧器那张挂着羞涩笑容的瘦弱面容,随即就决定了什么似的,开口说道: “月珊,你们三人将那位小兄弟带过来吧!” 声音不大,却有种说不出的沉稳,居然直传百丈,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正在山丘上的几个人耳中。 一听到李长山的声音传来,王月珊三人脸色立即一肃,回过头去恭敬地齐声应道:“是,弟子遵命!” 在他们身后,萧器在听到李长山的话之后,就木讷地眨眨眼,脸上窘迫羞涩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流露出了一抹忐忑不安似的神色,同王月珊三人一样,看向了不远处坐在古剑上披头散发的李长山。 只是,谁也没察觉到的是,在看似紧张的目光中,那双黑亮的眼眸深处,透出了一种别样的幽邃…… ……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 只剩下粗石与沙砾的大地上,一群人正在缓慢地朝中央之地的那座奇高山峰走去。 紫河宗的弟子们经过简单地包扎之后,虽然一个个脸色依然煞白,但好歹都是修炼之人,相互扶持着,勉强还能行走。 在人群的最前面,王月珊就和萧器走在一起,一脸好奇地扭头看着他。 “所以,狗……哎,这名字太别扭了,我还是称呼你为钟兄弟吧?你觉得怎么样?” 萧器咧咧嘴,红着脸,一脸窘迫地说道:“妹子你中意就好,不用管俺。” “都说了别叫妹子了,钟兄弟你叫我王姑娘就好了!” 经过最初的怔愣之后,王月珊倒也未对萧器生出什么恶感,只是从小到大都未曾有人像萧器那般称呼过自己,所以心里觉得怪异新奇罢了。 而同时,在发觉萧器似乎并不像自己等人预想中的那样危险之后,在萧器面前王月珊也就放松了下来,恢复了些许少女活泼开朗的性情。 “所以……钟兄弟你,真的是只是一个凡人?啊不对……” 王月珊话一说出口就顿觉自己失言了,连忙挥了挥小手,道:“我的意思是说……是说,钟兄弟你……你还未引灵入道吗?” 见到少女支吾了一阵,憋出了一句修道中人才能听懂的名词,正扶着一位师妹走在旁边的许厉就不厚道地嗤笑出声来,就连手里拿着佩剑、自己一人孤高地走在一旁的齐元嘴角也不禁轻轻一扬。 萧器满脸憨厚地咧嘴笑了笑,又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看起来呆头呆脑地说道:“王姑娘,俺明白你的意思,俺知道你们都是能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神仙,前几年俺遇到老神仙的时候,他老人家就说过俺什么没有玲珑?说俺是什么凡体。” “老神仙……” 自己露出的窘态和师兄弟的笑声让王月珊的脸颊微红,但好在萧器不甚在意的反应让她心中的羞恼减退了不少,注意力也被萧器的话给吸引了过去。 她抿抿嘴唇,眨巴眨巴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试探地向萧器问道:“钟兄弟……你之前说,你是被那位老神仙从故乡带到这里来的,那这老神仙究竟长什么样啊?他为何带你来这?他又有没有告知过你,此地……究竟是何处?” 一听到王月珊终于问到了重点,周围一干紫河宗的弟子也停止了窃窃私语,虽然表面上都在看似混不在意地相扶走着,但一个个却都在暗中支起了耳朵,仔细倾听着萧器两人这边的动静。 “唔,老神仙……俺也不知道咋说。” 萧器抬手挠头,有些笨拙地对王月珊比划道:“老神仙长得倒是跟俺们村里那个有痴症的钟老头挺像的,都满脸褶子,脸看起来跟黑炭似的……哦对了!那老神仙身上还穿着一件大袍子,就、就像俺村里唱大戏的时候,台上那些人穿的戏服一样!花花绿绿的!看着可威风了!” “至于那什么为何带俺到这,这里是哪,老神仙也没跟俺说……” 嘴里咕哝着,萧器就对着王月珊尴尬似的挠头笑了笑,神情中带着局促与窘迫,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老神仙只说了那什么……跟俺有缘?说看俺顺眼,就把俺带到这来了。” 听到萧器的这番回答,紫河宗的众人就有些默然地面面相觑了起来,各自的脸上都涌动着莫名的神色。 “许师兄……” 被许厉搀扶着的那名女弟子忍不住在许厉耳边小声询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乡下小子说得那么像是凡世中那些蒙骗凡人的江湖骗子啊?” 与先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太相符,在搀扶这位师妹的时候,许厉的行为倒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 在听到师妹这么问自己之后,他就跟萧器一样,抬起胖手挠挠头发,然后咂咂嘴,用一种略带猜测的语气说道:“如果这里真是那黄泉上宗的遗藏之地,那么那小子嘴里所说的老神仙必定就是魔宗的人。我听族里长辈常说,魔道中人行事诡异莫测,经常做出他人所不能理解的怪事,想来……这小子口中的老神仙,也是这样的吧?” “原来如此……”那女弟子有些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如此说来,小兄弟你也和我等一样,遭了这无妄之灾了。” 这时,一道似乎蕴含着不明意味的沉稳声音从紫河宗众人的后方传来。 一群弟子默默地让开一条道路,已经重新束发、长袍广袖的李长山缓步朝萧器两人这边走来,一张中年的脸庞上已然不见往常的从容,脸色一片苍白,但神情间还是透出了一种淡淡的镇定,让周围的紫河宗众人不安的心也随之稍稍平静了下来。 李长山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面对自己好像格外紧张的瘦弱少年,苍白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说道:“别害怕,我们并非恶人。我只是想向小兄弟你问些事情……方才如小兄弟所说的,那老神仙平日一直居住在那残峰之上,不曾下山,亦不曾限制你下山,那小兄弟你既在此地已待了数年,可曾见过像我等一样的外人?或者小兄弟你……可知道我等会进来此地的缘由?” 言毕,他就嘴角含笑,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萧器微跛的右腿。 “回、回神仙大人的话,俺在这里这么多年了,只见过你们……”萧器有些磕巴地回答道,一双黑亮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着站在自己面前身形伟岸的李长山。 “既是如此……”李长山闻言脸上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面露沉吟之色,随即又抬头看向萧器,问道:“我可否问问,小兄弟你故乡是何处?在此地究竟待了多少年了?” 听到李长山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四周的王月珊等人脸上都不禁闪过了一抹异色,王月珊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小嘴,最终看着李长山那一脸微笑的样子,还是老老实实地选择闭上了嘴,和他人一样,在一旁等待着萧器的应答之语。 然而,接下来萧器说出的回答,却又一次,大大出乎了紫河宗众人的意料之外。 只见他脸上毫无异样地又抬起手挠了挠额头,似在努力回忆什么一样,想了一会儿,才有些结巴地对李长山说道:“回神仙大人的话,俺……俺也不记得俺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反正很多年了,俺只记得俺们村叫钟家村……哦对了!俺还记得,俺们村每次唱大戏的时候,村里那得了痴症的钟老头就会瞎喊些什么大楚要亡了,要亡了,气得村长老爷每次都要狠狠朝他那黑脸上来俩耳刮子,骂什么、什么……” 萧器皱眉想了半天,这才眼睛一亮,一拍手,道:“啊对了!骂什么咱们楚国好好的,你这老东西瞎吵吵什么!对!就是这个!” 蓦地。 李长山闻言眼中的瞳眸一缩,在他身边的王月珊、许厉等人脸色都是剧烈一变。 “师叔……” 孤傲的模样也维持不下去了,齐元拿着佩剑急步走到了李长山的身边,气息急促地说道:“那幽国不是……” 话未说完,就被李长山挥手打断了。 “月珊,你们三个跟我过来,其余人,继续前进!” 沉着脸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李长山此时貌似也顾不上站在跟前正有些忐忑似的看着他们的萧器,对众弟子挥了挥袖袍,就将齐元三人带到了一边去。 “师叔!我没记错的话,您不是说过这幽国古名就叫作楚国吗?” 远离人群之后,性子比较急的许厉就急忙开口向李长山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慌张。 不只是他,纵然是身为宗门骄子的齐元和王月珊两人,在听到萧器刚刚说出这么一个令人意外的回答之后,心里似乎也有点慌乱了起来,一个个转头神色紧张地看着皱眉不语的李长山。 半晌之后,在三名弟子的注视之下,李长山才长叹口气,点点头道:“那幽国,古时确实叫作楚国,但……在百年之前,国中王族就已经将国名改成了幽国,所以……” “所以……钟……那钟兄弟,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百多年了?” 王月珊在一旁声音有些发颤地接口道。 “不……”齐元脸色凝重地摇摇头,沉声说道:“许是那乡野小子所在的村子太过偏僻了,消息闭塞也不一定,不知道国名已经更改。” “我想……” 这时,李长山也摇摇头,用一种不明意味的语气说道:“虽然不知我们是不是真的进了那黄泉魔宗的遗藏之地,但……我们怕真是进了一处凶地了。此地……该是有一股不知来历的镇压之力,在镇压一切。想来你们三人也感受到了,在这里,我们动用不了丝毫的灵力,我亦是如此,就连腹中金丹,也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听到李长山这话,齐元三人都勃然变色! “也只有如此,方能解释此子的话!” “那股镇压之力,怕是已然强盛到可以镇压住岁月光阴的地步了。” “否则的话,这百年来我从未听说过有谁如我们一样,被那‘尸鬼海’大阵主动吸入其中,那少年又从何而来?” “我观他言语自然,不似作伪,虽然我现在动用不了灵力,但以我的修为,当不会出错。” 言语间,李长山就缓缓转过头去,眼神复杂无比地凝望着远处那座耸立在天地之间的山峰,嘴里满怀苦涩地喃喃道:“但若真是如此……在那少年口中的老神仙,能够使出这样镇压之力的修士,又该是何等恐怖?” 第7章 山上有只大老虎 待到李长山带着齐元三人满心忧虑地回到众人中间时,又有一个不好的消息由一名弟子禀报了上来。 缘由不知为何,在被“尸鬼海”吸入时造成的伤势一直流血不止。 纵然是紫河宗的众弟子都有修为在身,但毕竟在此地是无法动用灵力的,所以走到了现在,虽然那残峰已经遥遥在望,但有不少弟子也支撑不住了。 “这鬼地方处处透着邪性,该不会是那黄泉魔宗在临覆灭前特意布下了什么阵法禁制吧?那股镇压之力亦与此有关?” 许厉胖乎乎的脸上泛起了些许躁狂之意,在他的身边,王月珊和齐元也是紧紧皱起了眉头,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之前便亲眼见识过化婴修士陨落的恐怖,错非自己等人并未伤及性命,再加上李长山还在,在被“尸鬼海”吸入这处诡异之地后,他们三人恐怕早就无法保持镇静了。 到底是十来岁的少年,方才李长山的一番话,将他们心中对于魔道上宗的那种恐惧之心给完全激发了出来。 “宁心静气,切勿乱了方寸!” 看出了弟子们心中此时的惶恐,站在一侧的李长山沉声一喝,皱眉不已。 但话虽如此,他背负于身后的双手也是不自觉地攥得很紧,心中充满了阴郁,初一进入遗藏之地的激动与狂喜之情,也渐渐熄灭了下来。 就是再有万古一遇的泼天造化,若是朝不保夕,又有何用? 只是,就在李长山等人在为前途满心忧虑之时,一道怯弱憨厚的声音却是突然从一旁传了过来,让他们为之一愣。 “那、那啥,俺好像知道这是咋回事……” 眼见着李长山等人倏地转头看向自己,萧器似乎相当胆怯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而后他就抬起手挠挠头,嘴中讷讷地小声说道:“俺刚刚忘了说了,山上不止老神仙自己一个人……” “什么?!” 齐元一咬牙,俊逸稚嫩的脸上神色一寒,几步路直冲到萧器面前,手掌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萧器的手腕,厉声喝问道:“你这泥腿子为何不早说这地方还有其他的魔宗之人?!” “嘶——啊、啊!” 似是被齐元给抓得生疼,萧器顿时龇牙咧嘴地叫了起来。 “齐元!” 王月珊也一下子冲了过来,连忙拉开了齐元,先是低声安抚了萧器一句,随即就秀眉一横,转头瞪着满脸煞寒的齐元,娇喝道:“你在干什么?!钟兄弟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还有,什么泥腿子?即使是齐宗老亦常常交代我们要以仁慈待万物,往上数十代,就是我王家也是凡尘出身!你齐元就那么高高在上?!” “我!” 面对少女的怒视,齐元语塞了一下,旋即就脸色铁青地又瞪了一眼畏畏缩缩地躲在王月珊身后的萧器。 “俺、俺不是故意的……” 微微龇着牙,萧器在王月珊身后缩着脑袋,揉着自己的手腕,貌似很是害怕的模样,一脸委屈地小声咕哝着。 “你……!” “好了!” 终于,和许厉站在一起的李长山沉着脸,开口大喝一声,本来还有些吵嚷的场面霎时一静。 “暂时原地休息一下,注意周围动静!” 对一个个好奇地转头看来的弟子们皱眉说了一句,紧跟着李长山就一招手,将三名弟子和萧器又带到了一旁去。 “小兄弟,你别紧张,方才你说你知道为何这伤口会流血不止?能否告知我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到李长山语态和蔼地询问萧器,王月珊就像得了依仗般的又暗暗剜了一眼身边的齐元,惹得他脸色一阵僵硬,只能皱着剑眉,眼含不善地看向了那道站在李长山面前一脸紧张的瘦弱身影。 “俺之前听神仙大人你们问老神仙的事情,就这茬给忘咧,真的是给忘咧,俺不是故意不说……” 嘴里委屈地嘟囔着,旋即萧器瞧了瞧李长山脸上那看似温和的笑容,就嗫嚅着低声说道: “回神仙大人的话,山上面啊,除了老神仙他老人家之外,还有他的两只宠物。” “一只呢,是只黑不溜秋的麻雀,那麻雀可烦人了,天天在俺门口叫啊叫的,还有另一只啊,是只大老虎,长得可丑了!也就比俺们村那钟老头差那么一点!” “哦!另外啊,这山上还有一位女神仙和她养的一只大黄狗,女神仙和老神仙关系好像不大好,俺从没见过他俩打招呼,但是那女神仙啊,人可好了!我……” 忽地,萧器正说得口沫飞溅时,注意到了自己面前几个人那奇怪的脸色,不禁闭上了嘴,看似呆愣地眨巴眨巴眼睛。 旋即,他的脸上就倏地再次泛起了赧然之色,瘦弱普通的面容上羞红一片,连忙低下头去,怯怯地说道:“俺、俺从小没见过什么外人,所、所以……” “噗哧……” 看着萧器那副呆头呆脑的窘样,王月珊忍不住就抬起手捂嘴一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而几个人之间先前还相当严峻的气氛被这么一闹,好像也缓和了下来。 李长山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莞尔似的笑容,随后沉吟了一下,转转头,和身边的齐元、许厉等人相视看了一眼,均能看到彼此眼中浓浓的怪异与疑惑。 麻雀、老虎、女神仙,还有……大黄狗? 萧器的话在他们的脑海中勾画出了一幅非常古怪的画面,听起来貌似毫不着边际,但仔细一想……好像又听不出什么差错? 自从紫河宗一行人进了这诡异的地方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件件奇怪,现在再听萧器这么一说,李长山等人除了觉得怪异之外,心中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了。 更何况,萧器不过是肉眼凡胎,许是他有眼不识真貌,亦未可知? 几个相似的念头在李长山几人的心中流转而过。 “原来这山上的情况如此复杂……那按照小兄弟你这么说,我们身上的伤,可与那……那几位大人有关?” 脸色颇为古怪地说出了这番话之后,接着李长山就嘴角含笑地看着萧器,目光深远,似乎在隐隐闪烁着点莫名的光芒。 “回神仙大人的话,是、是的……”萧器一脸怯怯地回答道:“俺之前提到的那只大老虎吧,有个怪癖。” “怪癖?” “是啊,那大老虎吧,它非常嗜血,尤其是鲜血,越新鲜越好,每次俺在山上见到它捕食的时候,都不直接把猎物杀死,而是在猎物身上弄几道伤口,等猎物血流尽了,死了,它才会把猎物给吃了。” 霎时。 似是想到了什么,李长山几人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王月珊一下子小脸莫名有些泛白了起来,向萧器迟疑不定地问道:“钟兄弟……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我们的伤,是那只……那只大老虎暗中造成的?” “对、对,王姑娘,俺就是这个意思!” 萧器用力点点头,咽咽唾沫,说道:“那家伙脾气可差咧,俺记得俺前几年有一次惹到了它,它就不知怎么弄的,在俺身上弄了几道口子,那血,一直流!要不是最后老神仙帮俺求情,俺可能真就没了呢!” 言语间,萧器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面前的几个人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了起来,露出了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许厉胖脸僵硬,嘴中低沉地吐出一句话:“应该至少是结丹期的妖兽……否则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李师叔!” “钟兄弟……”王月珊站在萧器身边,嘴唇咬得一阵发白,那双灵动的眸子紧紧看着萧器,悦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抖:“如果真的如钟兄弟你说的一样……是那只……那只大老虎做的事情,你可有办法解决?” “那……这俺可没办法。” 在李长山几人瞬间失望下来的眼神中,萧器局促地低着头,一脸为难地对小脸发白的王月珊小声说道:“那大老虎可凶了……俺上次还是靠老神仙发话才活过来的,唯一的办法啊,只能让神仙大人你们快点赶到山上去,找到老神仙才有办法解决。” “到山上去……” 李长山的脸颊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抬起头,目光郑重无比看向了远处那座直直插入黑云中的山峰,脸上的神情不见什么异样,但背负在身后攥紧的双手却好像微微颤动了两下。 本来决定自己一行人前往那座残峰,是因为那是此地唯一有可能让他们找到出口的地方。 现在亦是如此,自己等人的活命机会,貌似也落在了那座残峰至上。 然而这一路走来,发现的一个个“真相”,让李长山的内心越发忐忑不安了起来。 此行一去……究竟是死,还是生? 心中前所未有地充满了茫然,李长山满心沉重地暗叹一声,随即就把思绪收了回来,将其余的杂念暂时抛掷到了一旁。 至少,眼下谁都可以乱,他不能乱。 但恰在这时,本来满心忧虑的李长山却注意到了自己面前萧器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直勾勾地……落在了齐元手中的那柄佩剑上。 脸上不禁闪过一抹异色,李长山眯了眯眼睛,观察了萧器的表情一会儿,然后就开口问道:“小兄弟……你为何一直看着齐元的剑?” 听到李长山的话之后,本来还沉浸在担忧与害怕中的王月珊三人同样回过神来。 他们瞧了一眼李长山脸上看似好奇的表情,又看了看萧器听到李长山的问话后那副面露胆怯的模样,各自的脸上也禁不住地泛起了点奇怪的神色。 齐元的剑眉一皱,将手中的那柄长剑反手收到了自己身后,语气不太友好地对萧器冷冰冰地说道:“你在瞎看什么?!” “那啥,俺……” 萧器貌似很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挠了挠头,然后就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一句让在场的几人目光一凝的话。 “那啥……俺想让你把那把剑给俺。” 第8章 玲珑有缺 “你说什么?!” 整个人先是一愣,紧接着齐元眼中寒光一闪,手里提着剑就要走上前去。 “齐元,你干嘛?!” “齐元,回来!” 这回,不只是王月珊一人,就连李长山也沉声呵斥了一句。 随后,李长山就皱起眉头,但语气还算和善地向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萧器问道:“小兄弟,可否告知你为何想要我宗内弟子的佩剑?” “俺可不是自己想要这把剑的……” 萧器连连摆手,嘴里小声嘟囔道:“就、就是……老神仙不太喜欢别人带着什么刀啊,剑啊去见他,俺上次砍柴的时候忘了这茬,带着俺那把柴刀去见老神仙,结果被他老人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群蛇啊、野猪啊、狼啊,统统扔到我面前,要不是俺机灵,估摸着一照面就没咧……” “你拿我的角光剑和什么破柴刀比?!” 齐元脸色看起来有些吓人,一个个低沉的字眼从他的牙缝中挤了出来,目光冷冰冰地注视着萧器,犹如在看一个死物一般,握着那角光剑的手掌上微微凸起了些许的青筋。 但表现虽是如此,他却并未再有什么异动,只是阴沉着一张脸,眼神闪烁不定地站在了李长山的身边。 李长山几人面面相觑地相视一眼,王月珊和许厉都皱起了眉头,视线看了看旁边的齐元和他手里的佩剑,又看了看站在他们面前、神情于紧张中又好像带着一片真诚的萧器。 最终,他们两人还是不吭声地转头看向了站在他们中心的李长山。 李长山的脸色看起来同样不算好看,一张中年的脸庞上浓眉紧锁,在略显苍白的脸色中透出了点淡淡的威严感。 萧器的话于眼下紫河宗一众人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但从萧器口中那行事秉性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的“老神仙”,却是让李长山的心愈发悬了起来。 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 到了此时此刻,纵然在萧器的口中,那位“老神仙”也算不上什么恶人,但他不过肉眼凡胎,谁又能说清那“老神仙”究竟是善是恶? 在萧器来说,那“老神仙”曾在百年前将他带来这被“尸鬼海”与世隔绝的诡异之地,那么这“老神仙”究竟是否为黄泉魔宗的余孽就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但此事却也说不大准,若未亲眼见到那位所谓的“老神仙”,一切不过都是萧器的一家之言罢了。 紫河宗的人可以为鉴,却不可尽信。 一个个念头从李长山的脑海中流转而过,心如电转间,他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等人面前似在等待自己答复的萧器。 而后他就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问道:“小兄弟,说起来,我等与你素未蒙面,无仇亦无恩,为何……你会如此用心地帮助我们?” 听到李长山冷不丁说出的这句问话之后,站在他身边的王月珊三人就随之愣了愣,紧跟着,三个少男少女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各异的神色,都未多说什么地凝视起了他们面前的这道瘦弱身影。 王月珊下意识咬住了嘴唇,一张秀美的小脸上虽不见什么怀疑,但也忍不住泛起了些许的疑惑之色。 许厉稍稍一挑稀疏的眉毛,脸上的神情倒也说不清楚是喜是恶。 至于齐元,则是干脆冷笑一声,手里紧握着佩剑,虎视眈眈般地盯着面对他们的注视而似乎显得相当局促起来的萧器。 而就在萧器面露呆愣,貌似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时,李长山就又突然将目光下移,落在了萧器似有旧疾在身的右腿,“还有一事,我从早前就很是好奇了,小兄弟你这腿,可是哪里伤到了?” 李长山的这话,又让在场的几人微微一愣。 “相遇即是有缘,小兄弟你对我等又多有帮助,对此地之事知无不言,恰好我也略懂点医术,不若让我帮小兄弟你看看?”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李长山却丝毫没有等待萧器回答的意思,嘴中一面说着,一面就径直上前,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手抓向了萧器的右腿。 只是,等到李长山的手掌触到萧器的右腿,轻轻一捏之后,他整个人却似是倏地一愣。 片刻之后,李长山收回了自己的手掌,抬起头来,目光貌似相当奇异地看着自己面前这道被自己触到右腿后就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退的瘦弱身影,脸上原先还隐含一丝厉色的郑重表情渐渐转变成了一种略显奇怪的神色。 “师叔,这钟小兄弟的腿……情况如何?” 左右看了一眼,发觉自己身边的两人都没有吭声的意思,小胖子许厉索性就咂咂嘴,貌似挺感兴趣地向忽然沉吟不语的李长山开口问道。 “这……” 李长山轻轻一皱眉头,中年的脸庞上罕见地露出了点沉吟之色,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这时,被众人忽略在一旁的萧器就抬起手挠了挠额头,咧咧嘴,状似无事但神情中却又好像藏着一抹黯然地对紫河宗的几人笑了笑,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十分小声地呢喃说道: “俺只是小时候不小心在田里摔了一跤而已……” “至于神仙大人你问俺为啥帮你们,其实俺也不知为啥,就是……俺爹俺娘在俺小时候的就常常跟俺说啥行善事、得善果,行事要遵从自己的本心……” “再说咧,不管是神仙大人你,还是老神仙他老人家,都是神仙,俺可一个都得罪不起,反正老神仙也没交代俺不能把这些事情说出去,俺告诉你们也没啥吧……” 李长山听闻萧器的话,就沉默了下来,顷刻后,他忽地就轻叹一声,居然抬起手对着萧器拱手一礼,道:“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小兄弟之高义,若我等能逃过此劫,来日我紫河宗必有厚报!……齐元,把剑给钟小兄弟吧。” 俊逸的脸庞神色猛地一变,齐元忍不住着急地对李长山说道:“师叔!此事……” “行了!毋须多言!” 不容置疑地一挥衣袖,李长山转过身来,脸色莫名地看了齐元三人一眼,嘴中突然意味深长地轻声抛出了一句话:“钟小兄弟他……右腿缺了一根腿骨,玲珑有缺,不会对我们有任何不利的。” 言毕,李长山也未理会齐元三人脸上的怔愣之色,直接便朝不远处正在原地休息的紫河宗众人走去。 “玲珑有缺……” 嘴中轻轻念叨了一下这句话,齐元转转头,目光毫不掩饰地扫了一眼萧器卑怯般微微缩起来的右腿,随即,他的嘴角就倏地一扬。 “呵……原来还真是个残废!” “齐、齐元!” “怎么?我说错了?” 面露一丝不屑地和自己身边瞪起双眸的王月珊对视一眼,齐元挑挑眉梢,道:“我辈身有玲珑,身体发肤受之天地孕育而生,这泥腿子既然身体有缺,自然是残废!哦,我倒了忘了,以他的出身,也不可能有什么玲珑!天生就是个残废!” “你……你!” 胸脯气得一阵起伏,但王月珊看着齐元那冰冷的脸色,最终还是猛地一咬银牙,转身走上前去,拉住了萧器的手腕,“钟兄弟,我们走!你别管那家伙的话!他这人天生嘴就这么贱!” “哼!” 伴随着一声重重的冷哼,一柄银光已经黯淡但依然精致华贵的长剑拦在了萧器两人的面前。 “王师妹,我奉劝你一句,纵然是你王家有王宗老她老人家在,以后你入门修行,这种善心还是省省比较好,世间如这小子一样的凡人千千万万,你还能一个个同情过去?” 齐元毫不客气地对王月珊说了一句,接着目光就转而看向了又有些畏缩地低着头、躲在王月珊身后的萧器,脸上止不住泛起了一抹冰冷的讽笑。 “我之前竟然跟这样的废物置气,还真是……” 摇头轻声自语了一句,接着手中的长剑就被齐元重重地放到了萧器怀里,将那穿着黑衣的瘦弱身影给砸得好像身形摇晃了一下。 “好好看着我的角光,要是有一丝一毫的磕碰,就算是被李师叔怪罪,我也要砍了你这废物的脑袋!” 语气冷厉地丢下一句话,齐元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小胖子许厉也走了过来,瞧了瞧小脸气得的王月珊和低着头怯懦地抱着角光剑的萧器,也不由晃了晃那圆圆的脑袋,对王月珊低声说了一句:“月珊,你……唉,算了,你自己开心就好。” 言语间,他又瞥了一眼站在王月珊身边的那道瘦弱身影,就咂咂嘴,同样迈步离开,小声嘀咕着:“反正也只个凡人而已……” 纤细白皙的小手攥得紧紧的,王月珊目光直直盯着齐元两人离去的背影,旋即她还是深吸口气,似是镇下心来,转头一脸认真地对身边的萧器说道:“钟兄弟,你不用理会他们两个,这两个纨绔不过是仗着家里的势力才这般德性的。其实修士与普通人并无二致,只是都是追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罢了,我相信,以钟兄弟你的善良,即使……即使以前一时命蹇,也定会得到好运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王月珊的目光同样控制不住地往下瞄了瞄萧器微跛的右腿,轻咬嘴唇,眼神的深处涌动着一种混杂着遗憾与怜悯的神情。 “王姑娘,俺、俺没事的……” 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异样,萧器手里抱着剑,对面前的王月珊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地咧嘴憨笑了一下,小声说道:“俺早说了,俺知道俺跟你们不是一类人,俺以前听过老神仙说过一句话,叫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不是就是说这种情况啊?” “你倒还真记得不少东西……” 眼见着萧器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王月珊心里就似乎松了口气,对自己面前这道瘦弱的身影俏皮地皱皱鼻子,说道:“这话是没记错,但是啊,用在我们身上可不合适,我们虽然‘道不同’,但做做朋友还是可以的啊!” “哦,这样啊……” 迟钝憨厚地抬起手挠了挠额头,随后萧器看着自己面前这张巧笑倩兮的秀美小脸,也咧嘴笑了笑,一双黑亮的眼睛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抹深邃的光芒,叫人琢磨不透…… …… “这就是……那百年前破空而至的残峰了?” 又过去了一段时间,在紫河宗的众人抓紧时间的赶路下,虽然不少弟子已经真的无力再行了,但也总算是赶到了这峰顶直插黑云的奇高山峰底下。 只是站在这山脚前,一行人却是临阵犹豫了起来,止步不前,就连为首的李长山都是皱起了眉头,眼神隐含深深忧虑地望着自己等人眼前这稍稍掩映在枝叶树木间的上山小径。 “你在干什么?!” 忽然,站在众人中的齐元口中发出了一声厉喝,惹得众人转头看去。 这才发觉,不知何时,一道瘦弱的身影已经走到了一旁去,跑到附近的一块藏在草丛中的矮矮石碑前奇怪地跪了下来,还从自己随身带着的麻布包中掏出了什么东西,插在了那石碑之上,嘴里念念有词地小声说着什么。 本来见到萧器冷不丁的举动,齐元脸上还陡然生出了点惊色,但见萧器居然把角光剑给放到了一旁的地上之后,脸色就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旋即冷眉一横,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劈手将萧器插在石碑上的东西夺了过来。 “……一根草?” 齐元皱眉看着自己手中这根缓缓燃烧着的笔直土黄如香的枯草,接着就随手扔到了地上,扫了一眼面前的那块石碑。 “酆都上十三青埂?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话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到了萧器腰间的那个麻布包,直接就蛮横地将之扯了下来,“倒是一直忘了搜你这泥腿子的身了……嗯?这是什么?一个破丸子?” 手里捏着那枚肉色的丸子,齐元眯眼看着自己面前这道跪在石碑前低头不语的瘦弱身影,随即就摇头一笑,“倒是我多虑了,像你这样的废物,怎么可能……” 突然。 齐元的话音停了下来,在他身后,紫河宗的一众人愣了愣,面露一丝疑惑,然而片刻之后,他们的脸色就统统剧烈一变! “这、唔……” 一名紫河宗的弟子一下子像是喝醉了酒一般,身体摇摇晃晃的,随后直接倒在了地上,双眼却睁得老大! 第9章 青埂问心 “扑通!” “扑通!” “扑通!” …… 一下一下的倒地声接连地响了起来。 “钟……” “扑通!”、“扑通!” 最终,紧随着面目略显狰狞的齐元之后,许厉和王月珊都在满脸的不可思议中,缓缓地僵倒了下去,激起了地上一片的灰烬。 一点点苍白的灰烬徐徐地弥散了起来,笼罩在倒地的紫河宗众人周围,恍如一层淡薄的雾气,在迷蒙中显出了点说不清的岑寂。 场中,只剩下一身紫袍残破的李长山能够勉强保持站立。 “你……你……” 中年的脸庞上再也无法保持住那副镇定的模样,面皮一阵阵颤动地死死盯着那道静静跪在石碑前的瘦弱身影,李长山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呆愣。 “在我小时候曾经有个老家伙跟我说过,哪怕是野兽,在陷入困境之后,恐怕也不乐意见到比自己更强的野兽出现。于是,我给了你们一个比谁都弱的乡下小子。” 空荡荡的山脚前,一道有别于先前那副畏缩模样的清朗声音轻轻响了起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平静与清冷。 犹如又是摘下了一块不需要的面具,萧器身形有些歪斜地扶着自己左腿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脸上之前那副示于人前憨厚怯懦的样子,逐渐恢复成了原本近乎于冷漠的木讷神情。 “把一把锋利的屠刀交到弱者手中,即使是自以为强大的强者亦会害怕,但如果是一个没有手的弱者,那么强者也就没有太大的顾虑了。” 在齐元瞪得有些赤红的双目注视中,萧器弃之如敝履一样,将那柄原先被他放在自己身边的精致长剑随意地踢到了一旁去,然后弯下腰捡起了那枚滚落到地上的肉色丸子。 “同样的,在弱者放下怀里那把屠刀的时候,强者往往会因此而忽略弱者带来的其他威胁。” 视若无睹地走过了齐元,萧器转身朝场中唯一僵立在原地的李长山走去。 行到一半,他的脚步一顿,眼神微动地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身侧。 王月珊侧头倒在一旁,一身有些残损却似乎依旧不染纤尘的素白衣裙铺落在地上。 宛如是一只在风雨中被打落下来的洁白蝴蝶一样,只能睁大着双眸,直直地望着那张偏头看向自己的木讷脸庞,小脸那副呆呆的神情,让人看了,心里面忍不住好像泛起了点莫名的情绪。 面无表情地凝视了少女一会儿,随后萧器就收回视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李长山跟前,幽邃的眸光波澜不惊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本来很是威严的中年男人。 “你……你……究……究竟……是……” 听到耳边这道满怀着愤怒的艰难而低沉的声音,萧器忽地就咂咂嘴,摇了摇头,“……不过,眼下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言毕,他抬起一只瘦弱白皙的手掌,毫不客气地轻轻一推。 “扑通!” 终究,哪怕是咬着牙怒目圆瞪,中年男人还是如同雕像般,控制不住身体地倒在了地上。 拍了拍手,就像是处理完手头上的一件小事一样,萧器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依旧那么平静。 然后,他就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座直插云霄的巍峨山峰,嘴中说出了一句让倒在地上的一干人眼神剧烈变化的话,语气听起来很是不善。 “看了那么久的戏,你还不打算出来?” 沉寂了数息之后。 一道沙哑如铁石磨砺般的苍老声音还是在山脚前的上空中缓缓回荡了起来。 “十七名被镇住修为的修士,一人结丹,十六人灵动,本来以你的本事,能将之生擒到我面前,我该称赞你一句的。但是,这样的结果是你取巧所得,若不是那缠丝草,你小子今日就危险了。” “不。” 在听到钟老头的传音之后,萧器就摇摇头,无视了自己四周那一地投来的视线,在山脚前路边的一块满布青苔的大石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打从一开始,你让我应付这群家伙,就根本没有言明需要我做什么,既是如此,无论我对他们做了什么、用什么手段做的,你都说不出一个错字,终归到底,我是把他们给制住了。” 萧器的话让那道苍老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旋即就说道:“却也不无道理。但你将这伙人引到山前来,又引我现身,不就是为了借我的势吗?” “我都把人放倒了还有必要借你的势?”萧器闻言就一翻白眼,“再说,我就算真的借你的势又如何?还是那句话,既然你未曾给出过任何的规矩,又哪来的条条框框?我有靠山又为何不能用?” “他们等人,均被镇压住了修为,那结丹之修动用不了金丹,不过就是一个五识超凡、强壮点的凡人罢了,以你对此地的熟悉,纵然不敌,要杀之一二,还是很容易的。” “这便如何?我杀之一二,余下四五六七成群呢?更何况……你这老头,当真是为了让我逞一时之勇,才做出这等无聊的事情?” 萧器意味深长中略带讥讽的话语让那苍老的声音又停顿了一下。 “那么,你又如何知道,我这么做,是想看到你装疯卖傻呢?” “我自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说了没有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再说我从来都无须迎合你这老头的喜好,我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 言语及此,萧器就低了下头,一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己眼前这一地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对那一道道或仇恨或震惊或胆怯或复杂的眼神全都视而不见,脸上的神情不见什么得意,也没看到什么后怕,只是一脸闲适地轻声呢喃道: “说到底,这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生死相搏,不过就是你这老爷子在山顶上打坐得发闲,让我给你演的一出消遣罢了,要不是怕你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其实自这群人掉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想扯嗓子大喊了。” “我又不是疯了,没事去与一群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搏命。” “不过,此事说起来,你也不用这么狠吧?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就是抓了你一只鸡吗?你至于一言不合就给我扔了一大堆人过来吗?还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还骑着剑!” “我说钟老头,什么矛盾咱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你就非得给我来盘外招?你这样可一点都不讲道义啊!” 没有理会没有理会萧器说到后面变得很臭的脸色,山顶上那道闭目打坐的高大身影沉吟不语,苍老而刻板的脸庞上若有若无地浮现出了一抹奇异之色。 “倒是我想岔了……论动手不行,但说起歪理来,你这小混蛋嘴上却是根本不甘输于人前。不过——” 钟老头淡然的话音一转,陡然间仿佛带上了一种无形的威严。 “既然你将此事想得如此通透,又何必费心思将他们哄骗到我山门之前?你既早就可以对付他们,又为何要配合他们演一出戏?早早地全杀了,岂不方便?” 当那个“杀”字轻描淡写地自山脚的上空回响起来之时,冥冥中似乎就有一股无上的威压,直接降临在了山脚前的这处空地! 让倒在地上的紫河宗众人脸上都在一瞬间褪尽了血色,本来已经僵直得不能动弹的身体竟抽搐般微微颤抖了起来! 好像丝毫没有感受到那股威压一样,看着紫河宗众人顷刻之间目眦欲裂般的痛苦模样,萧器皱起了眉头,抬头说道:“麻烦从哪来的就由谁来收场。我之所以把他们带过来,不过是把你随手丢到我面前的麻烦给你送回来而已,这桩事情与我无关,我可不愿沾惹。” 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沉默了下来。 半响之后,一句让人微微色变的话在空中淡淡地回响了起来。 “你怕非是不愿沾惹,而是不愿杀生吧?” 第10章 魔子出山! 当那道苍老的声音在上空中浩荡地缓缓传了开来之后。 幽邃的眸光似是微微波动了一下,方才模样还有些显得吊儿郎当的萧器,突地就默然了下来。 “其实你心里明白我想看到的是什么。” “我不在意你用了什么手段,亦不在意你表现得如何机敏。” “你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踩死的蝼蚁,而他们在我眼里,亦如是。” “我从不在意一群蝼蚁的生死,你也不该在意。” “以你的聪颖过人,就该知晓,我要看到的,无非就是我青埂一脉这一代大弟子的心性罢了。” “心性?你要看到的是所谓的心性,还是那些众口相传的魔宗弟子该有的魔性?” 萧器重新开口了。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望着那空无一物的半空,不知不觉中变得深沉起来的目光,似是穿越了无数的阻碍,与山顶上那道闭目打坐的高大身影对视了起来。 “你说得不错,我与这些人无冤无仇,所以我不想杀他们,也懒得杀他们。纵是魔宗办事,亦多为利益所趋,似是这种无端的杀戮……难道就是师尊你所要的‘心性’吗?” 萧器格外罕见地说出了那个称呼,但钟老头的声音中却并没有显露出多少的异样,只是依旧平静地说道:“你这一路走来,人心之善恶,贪念、骄横无理、以怨报德,即便有人给了你所谓的善念与怜悯,在你的心中,又当真毫无杀念吗?” “这世间龌龊的事情多了,我要一件件记恨过来,得杀多少人?” “我魔道弟子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你既然恼他们,全杀了又如何?再者言,难道你以为你放过他们,他们会放过你吗?杀了以绝后患,这才是该有的道!” “那是师尊你的道,不是我的!” 全然不惧钟老头言语间越发森然起来的摄人气势,萧器抬头望着空中,眼中幽幽的眸光明晦不定,嘴里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了,我不愿杀他们,不愿就是不愿!” “你既这般心慈手软,又为何不干脆让那天鬼大开阵门,让他们逃出去,还要费心思送到我这来?” 蓦地! 听到此言,眉梢突然间就轻轻一扬,少年木讷的脸上莫名勾起了一抹略显妖异的笑容。 他眯起了双眸,嘴角含着的笑意有点讥诮,又仿佛透出了点说不清的冰冷。 “我不想杀人,一是嫌麻烦,二是我与他们之间的牵扯并没有到那种非要我自己亲手杀了他们的地步,这是我的本心,我并未违背分毫。” 他摇了摇头,嘴中轻语犹如呢喃地说道:“但……我嫌麻烦,又不代表我看不透这其中的因果。我是想放过他们,但我放过他们,他们可不会放过我。如此一来,思来想去,有师尊您这把又快又利的屠刀可以借,我也省得自己动手。” “……既要下手,又不愿自己下手,你这小混蛋的想法倒是好生矛盾。” 钟老头的声音终于有了些变化,之前杀气腾腾的语气稍缓,多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古怪。 “我不愿意自己动手,但我又需要有人动手,故而借刀杀人,这又有何矛盾?皆是由于我愿与我不愿罢了。” 嘴角的那抹笑意似乎愈发浓郁了起来,萧器一手支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空无一物的上空,嘴中用一种听起来十分平静的口吻淡淡说道:“同样的,你将这伙人送到我面前,我哄骗于他们,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因为我愿意陪你玩这一局。如果我不愿意,就是我随手摔碎了这‘棋盘’,师尊……你又待如何?” 倒在地上的紫河宗众人不由自主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怔神地看着那张微笑的普通脸颊。 因为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从他们目光中那道本来懒散地坐在大石上的瘦弱身影上,他们看到了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轩昂睥睨。 甚至,言语之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散发了出来。 不似霸道,却又似霸道。 让他们一时之间,被威压镇压得满是痛苦的脸上不禁都泛起了点迷惑之色。 脑海中,那个憨厚胆怯的乡下少年,和此时眼前这个谈笑自若的懒散少年,身影好像重叠了起来,又好像泾渭分明…… 钟老头的声音沉默了下来。 “你当真不愿意杀他们?” 萧器很干脆地一摇头,“不愿意。” “那……若是你不杀他们,我就杀了那个女人呢?” 倏然间。 在紫河宗一干人的视线中,那张普通而瘦弱的脸庞脸上的神情再次猛地变化了一下,原本笑眯眯的样子逐渐收敛了起来,眼帘低垂了下来。 而后,他就忽然站起身来,一语不发地拖着自己微跛的右腿,走到了那柄被踢到一旁去的长剑之前,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铮!!!” 伴随着一声清脆如金戈交响般的剑吟声,一道亮银银的剑光乍现,让倒在地上的不少人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 “如果是这样……我便为你奉上这十七颗大好头颅!” 一道清朗而平静的声音在山脚前轻轻响起,带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决与淡淡杀意,如同一把短剑一般,直直插入了紫河宗众人的心中,让他们心底俱是一寒! 一阵毛骨悚然!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寂。 就在萧器静止不动地拿着剑站在山脚前,紫河宗的众人心中不断涌起一股股惧怕与忐忑不安的时候,一声轻微到近乎不可闻的笑声在空中回荡了开来。 “呵……” 不错,就是笑声。 萧器瞪大了眼睛,一张瘦弱普通的脸庞上,表情比之前听到钟老头威胁自己时变得还要怪异起来。 那个石像一样的老头……笑了?! “有意思……果然,你这小混蛋,比我想象中的,要有意思多了。” 钟老头的话音听起来并没有太大的起伏,依旧是那么的平静,但语气中隐约可以听出一丝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开怀。 萧器闻言则是一翻白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一把就把手中的角光剑给丢到了地上,“你唬我?” “我青埂一脉的这问心之试已延续了数百代,但如你小子有这般执念的,在我这代,还是第一次见。好,既然你这徒弟来向我借刀了,我就把刀借给你又何妨?” 神色一怔,旋即萧器一皱眉,连忙回过头去,看着自己面前这一地动弹不得的人们。 目光,在一张张脸庞上扫过—— 俊逸的相貌已然有些扭曲起来的齐元; 胖乎乎的脸上沾染着干涸血污,反倒一脸释然地翻过身去,出神地望着头顶上那滚滚黑云,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许厉; 还有,那道倒在一边的素白倩影。 目光和那双灵动而泛红的眸子默然地对视着,从她的脸上,萧器没有看到什么极深的仇恨与怨毒,有的,只是一种自己看不明白的平静。 “呵……咳咳!哈……哈哈……” 一阵断断续续的惨笑声传来。 一张本来温和威严的中年脸庞现在已然变得苍白一片,发髻凌乱而不堪,李长山的脸上挂着一个凄然的笑容,勉强让自己稍稍抬起头来,目光空洞扫视着倒在地上那一个个满脸痛苦不堪的弟子们。 萧器没有转头看他,只是自己一人安静地站在大石之前,与地上的那双亦在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的痴痴眼眸对视着,目光不曾偏移分毫。 三息之后。 萧器垂下了眼帘,眼眸稍阖,默默地背过身去。 也就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一刻,于无声无息中,凭空生出了一大片的黑雾,如同远古巨兽张开的一张黑洞洞的无底大口一般,将紫河宗的众人笼罩在内。 没有一丝一毫的惨叫声,哪怕是……连喘息声都没有。 没由来地拂来一阵透着丝丝凉意的寒风。 大雾散尽,留下的,是一片空荡荡,扬起漫天飞灰的空地…… “你上来一趟吧。” 苍老的声音直接在耳畔响起,接着没等他说些什么,一道黑风就平地刮了起来,带走了他的身影。 待到眼前恢复清明,一道盘腿坐在黄蒲团上闭目打坐的高大身影就跃入了眼中。 “叮叮当当……” “人是你骗的,东西也是你的。” 一挥袖,将形形色色、样式各异的手镯、耳环、布袋,统共十来件的杂物丢了一地,这是萧器走过来规规矩矩地坐下来之后,钟老头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萧器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将这些杂物暂时收到了自己的身边,然后就抬起头来,目光看向了自己面前这张皱纹深刻而略显妖异的苍老脸庞。 静静地,似在等待着什么。 “找你上来,只为说一件事,算算年岁,你是时候该开始正式修道了,即日起,你便可以出去游历这方天地了。” 伴随着萧器眼中微微收缩的瞳孔,这是钟老头召他上来这孤峰之顶之后,说出的第二句话! 第11章 那一口青铜棺 “棺材,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山腰的那处院落中,在一间简陋的木屋中,萧器盘着一条腿坐在木床上,神情看起来很是认真地看着正窝在自己面前木桌上的棺材。 在听到萧器的话之后,本来正在用自己漆黑弯曲的鸟喙梳理焦毛的棺材就扭头看向他,一双如豆般大小的黑眼中流露出了一抹人性化的疑惑。 萧器深吸口气,随后一脸郑重地说道:“你……跟我一起出去吧!” “棺材啊,你看。” 萧器的语气中透出了一股子循循善诱的感觉,“你和我呢,都在这破阵里待了十二年了,外面都过了一百二十年了,你说你身为一只鸟,难道就不想出去看看外面广阔的天空吗?咱们出去逛逛,怎么样?” “……不去!” 一声发音怪异但十分干脆的回答。 对于萧器的这套说辞,棺材显然是不受用的,灵性十足地用鄙夷的眼神瞧了他一眼,旋即就重新伏下身去,一副懒得理会萧器的模样。 见此,萧器脸上倒也没有露出什么失望之色。 只是挑挑眉毛,就忽然抬起手放到耳边干咳了两声,嘴中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我之前听那伙外来人说,这外面的世界啊,各种各样的奇火好像特别多……” “什么?!呱呱!奇火?!” 结果不出所料的,在萧器的注视中,那团本来趴在桌面上的焦黑身影就直接扑腾了起来,一下子飞到了木屋顶上的空中,盘旋了好几圈才冲到了萧器的面前。 “呱呱!萧器,不骗人?” “嗯!”萧器一脸严肃地点点头,目光扫了一眼自己面前这只一身焦毛的怪鸟,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两下,“……绝对不骗人!” “呱呱!好!出去!出去!” 两只漆黑的翅膀原地扑腾了好几下,棺材一改之前的态度,异常爽快地尖声嚷嚷道。 看到棺材的这副模样,萧器脸上就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十分人畜无害的微笑,轻轻颔首,也没说话,就是那双微微眯起的黑眸中眼神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而这时,萧器的目光若有所觉地看向了木桌,恰好看到了木桌上放置的那个沙漏已经倒数完毕了,脸上的笑容不由微微一敛,神色莫名就有些深沉了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摇摇头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木屋,到了院子里去。 早上炖的鸡已放置到一旁晾了一会儿了,萧器拿过了一个木盘,把瓦罐放上去,另外再带上了碗勺和一块干净的擦布,小心翼翼地将其端了起来,拖着跛腿,走到了院落中间的那间木屋前。 “婆婆,我进来了。” 口中用一种出奇温和的声音轻唤了一声,随即萧器也没等待屋里的回音,只是轻轻地一推门,伴随着一声不响的嘎吱声,一股足以让人腹中立即一阵翻涌的恶臭就从屋里扑面而来。 萧器却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低头小心地端着木盘,走进了这间屋内昏暗一片的木屋。 四周没有窗户,透不进一丝的光亮,只有一旁的一张木桌上放置着一盏烛光晦暗的油灯。 萧器走过去,先将手中的木盘小心地放好,然后就拿起桌上一根焦黑的香,拨弄了两下灯心,借了火,走到了屋里的四角,将墙上的油灯各自点亮。 慢慢地,本来很是昏暗的木屋里就逐渐亮堂了起来。 与此同时,那四面的烛光,也将原先放在屋里面正中间的一口青铜大棺材给映亮了出来。 这口青铜大棺材长约一丈,左右也有半丈宽,棺盖掀开放到了一旁,棺身上镌刻着数不清的妖异玄奥的纹路,看起来格外的古朴沉重,但也不知道在这间木屋内存在了多少年,使得上面锈迹斑斑,绝大多数的纹路都模糊得看不清楚了。 好在并没有什么落尘,似是有人常常擦拭一般。 “婆婆,对不起,今天早上钟老头打坐又发疯了,给我找了点麻烦事,所以到现在才有工夫过来看您。” 轻车熟路地将木盘从木桌上拿起,搁到了那口青铜大棺材的一处棺沿上,由于棺身太高,萧器只能将身体半靠在冰冷的棺身上,借力支撑着身体,显然是早已经习惯了一样,身形有些歪斜地站在棺边。 平日里一向木讷的脸庞上,流露出了一种之前未曾显露出来过的柔和神色,用一种略显复杂的眼神低头看向了青铜大棺材。 此刻,在这庞大的青铜棺材内,却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道十分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位面目丑陋不堪的老妪。 她静静地躺在这口庞大冰冷的青铜棺内,紧闭着双眼,无声无息的,只有那仍在微微起伏的胸口在证明着她尚存的一丝生气,巨大的棺身与她干瘪瘦小的身体形成了相当鲜明的对比。 满头白发稀疏,老迈黯沉的面容上居然有一道道的肉色疤痕,凭空出现般交错纵横,将整张脸分割得犹如一块被乱刀剁开的碎布一样。 倒是她身上的衣物虽是陈旧了些,但看上去浆洗得很干净。 四周闪烁不定的烛光微微照在了老妪老迈丑陋的脸上,却没让萧器眼中复杂而柔和的眼神有丝毫的波动。 “婆婆,我有件事情要跟您说一下。” 一边伸手熟练地用勺子将瓦罐中的鸡汤舀出来,萧器嘴中一边就轻声说着,就像是在说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我……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就得暂时出去一趟,不能亲自伺候您了。” “嗯,钟老头说是要让我出去游历,正式开始修炼,在外面待上一年,等到咱们这里到中元祖节,差不多该开始办飨魂礼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我当然是不怎么情愿的了,但钟老头当时就直接把我抓到他面前了,我不答应也得答应。” “其实我倒不是顾虑我的腿残,反正钟老头既然说出口了,他的那个方法料想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我主要是担心吧,一个是您,一个就在于我自己。” “钟老头答应我,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他会负责照顾您,但我始终很担心那老头的信誉,把您一个人放在这青埂峰上一个月,就算有三望看着,我这心里现在想想也不是很放心。” “再有,您知道的,我性格胆小,怕死,这修士世界的危险,我打小就在黄泉宗见多了,那群疯子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一类,说起来一想到我要是真的能够修炼了,以后免不得要再遇到像那样的人,我就实在不想出去,虽然在这里待了十几年了很无聊,但好歹没有危险啊。” 嘴里话嘀咕着,萧器就一手端着一碗盛好的鸡汤,一手拿着勺子,毫不避讳地将身子俯进那青铜棺中。 一股更为浓郁的腥臭袭来,似是这满屋的恶臭就是自躺在青铜棺中的这个老妪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样。 但萧器脸上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一脸小心地将自己手中的勺子递到了老妪的嘴边,轻轻顶开牙关将鸡汤送了进去。 偶尔有汤水顺着嘴角滑了下去,他就转头将那块擦布拿过来仔细地擦了擦,动作看起来很是专注和熟练。 “所以啊婆婆,要说您在我小时候说我没志气也是没说错。” “我还真是没什么志气。” “说起来,要是换到十几年前,黄泉宗那群眼睛长到头顶上的小屁孩要是看到我现在居然成了青埂峰的大弟子,而且我师父居然还是钟正南那个老头,恐怕会吓得目瞪口呆吧?” “就是不知道那群小屁孩是否还活着,青埂峰也毁成这样,眼下说这些,倒也没什么意思了……” 萧器说着话就摇了摇头,咂咂嘴,俨然一副很是遗憾的模样。 紧跟着,他又神情一正,一面喂着鸡汤,一面就继续对躺在棺中的老妪轻声说道:“不过啊婆婆,钟老头之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倒是觉得很在理。钟老头是指望不上了,他成天对您喊打喊杀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我不修炼的话,就真的不知道您何年何月才能清醒过来了。所以……虽然我知道您在我小的时候就不喜欢我修炼,但是,这件事毕竟事关您自己,还请您原谅我吧?” 言毕,萧器手上的动作就停顿了下来,眼中的眼神似是期待又似是复杂柔和地凝望着自己面前这张在外人看来丑陋不已的苍老面容,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这间弥漫着恶臭的木屋内,还是毫无动静响起。 最终,萧器醒悟似的眨眨眼,普通瘦弱的脸庞对棺中的那道安静瘦小的身影微微一笑,却没有再说些什么了,只是连忙继续喂着自己的鸡汤。 又过了一段时间,收拾好只剩下一罐鸡肉的瓦罐之后,萧器吹灭了四周的油灯,只留下桌上的那一盏,端着木盘就准备退出木屋。 “婆婆,那……我就先走了。” 端着木盘站在门口朝屋内那口庞大的青铜棺最后望了一眼,萧器就不易察觉地抿抿嘴,将木屋的门缓缓带上。 在同样的一声嘎吱轻响中,木屋的门关上了。 一切仿佛没有任何的变化,就跟萧器之前进去时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叹息地摇摇头,随即萧器就端着木盘转身朝院落中央走去。 而就在他端着木盘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他脸上自木屋中带出来的诸般复杂、忧虑、温柔,全都在悄然间恢复成了平日里的那副木讷模样。 同样的,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 “三望啊,我走了啊,婆婆的屋子你好好看着,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了。” 将那半盘的鸡肉放到了木屋前,看着紧闭的屋门,萧器脸上就露出了点无奈之色,也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应,扶着自己的左腿就站起身来,将自己的行囊甩到肩上,对正窝在自己脚边的焦毛怪鸟说道:“我们走吧。” “呱呱!出去!出去!” 嘴角忍不住抽动可两下,看着扑腾得很欢实的棺材,一双黑亮的眼眸中好像就闪过了一抹隐藏得极好的嫌弃之色。 旋即,萧器就抬起头望着头顶天空中那滚滚的黑云,直接没好气地喊了一句:“阿丑,送我们去大阵的边缘,就是快要出去的地方,别真的把我们给送出去,我还有事情没解决好。” 等了片刻,毫无动静。 嘴角僵硬地咧了咧,萧器对着空无一物的空中龇龇牙,语气听起来相当不善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早上那伙人是谁放进来的,我都没收拾你呢,你还敢管我要血食?!” 顿时,随着萧器的话音落下,半空中一张由黑雾组成的怪脸就迅速凝聚了出来。 但它一出现,黑洞洞的五官就对萧器笨拙地摆出了一张苦相,呆头呆脑地朝山顶的方向瞧了一眼,雾蒙蒙的模糊面容上貌似露出了点惧怕的神情。 那模样,仿佛是在说自己也是被逼无奈。 随后,也没等萧器再说些什么,一道黑风就凭地而起,掩盖了萧器和棺材的身影。 “你此行一去,限期为祖节之前。你带出去的所有东西都归你所有,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在祖节之前,你必须至少拥有灵动九层的修为,然后回来,与我一同举办飨魂礼。” 听着耳边这道凭空响起的苍老声音,萧器在踏出黑风的同时,就眉梢轻动,也没去理会自己到了哪里,而是先转回头去,眯起眼睛,眺望着远方那座直插云霄的孤峰。 接着,他忽然就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开口问道:“你说我执念,你自己不也一样?先不说当年那一战之后,黄泉宗到底还在不在,就算还在又怎么样?就凭我们目前这样的情况,你还真指望能靠那个飨魂礼沟通上本宗?” 萧器这话说得虽像是在讥讽着什么,但语气听起来倒是很平静,隐约间似乎还莫名带着点规劝的意味。 然而,在等待了一会儿之后,最终回复他的,还是一片的寂静。 “顽固的糟老头子……” 摇摇头,萧器显然也没有再劝的意思,回过头来瞧了瞧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就还算满意地微微颔首。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在“尸鬼海”的边缘,往前再走个百来步,就是一面乍看起来一望无际的巍峨天幕,漆黑翻涌的雾气浓郁得让人看不到外面世界分毫的景象。 “好!想把头等大事解决了再说!” 也不嫌弃地就在满是灰烬和尘土的地面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身边窝着棺材那只焦毛的怪鸟,萧器坐在那百年来让外界无数修士为之胆寒、神往的漆黑天幕之前,将自己带来的行囊里的东西全都在面前抖落了出来。 一脸怡然自得的模样,似乎丝毫不为自己今后一段时间将要在外界生活而感到担忧,反而神情间隐隐还透出了点期待的感觉。 “总算找到了!” 从一堆杂物中寻摸出来一块看起来皱巴巴的长布,萧器小心地将它摊平到了面前的地面上,幽邃的眼眸中倏地涌出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火热。 第12章 补天参同契! 这块长布不算特别宽大,被萧器完全铺开之后,约摸也不过二尺长,布面上泛着年代久远的旧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一张正在待人作画的宣纸一般,空白一片。 “这东西,真能有用吗?” 看着自己面前摊平在地面上的这块长布,萧器眼神虽然炙热,但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却显得有那么一丝奇怪。 他会这样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盖因这块长布……就是钟老头给萧器解决他不能修炼问题的解决办法! 老实说,萧器之前拿到这块长布的时候,心里也不是没有怀疑过。 但想想老道士的性格,他也就勉强让自己接受这块长布是什么不俗法宝的事实了。 不过,就是钟老头提到的这法宝的使用方法……有那么一点奇特,所以致使了萧器眼下有些犹豫不决。 最终,在盯着自己眼前这个好像无甚特殊的长布一会儿之后,萧器还是咂咂嘴,从自己腰间的那个麻布包里掏出一枚不同寻常的丹丸。 这是一枚通体沉紫的丹丸,不过拇指大小,上面居然神异地散发出了一圈圈淡紫色的光晕。 虽然那光晕不算夺目,但那淡淡的紫光看起来却有一种摄人心神的感觉,隐约间透出了一股恢弘大气的尊贵。 只是简单地拿在掌心中,看着这枚紫丹,萧器的心头就莫名生出了一种压抑的感觉。 就像是凡人,碰见了凡尘皇朝中的统治者一样,那种上位者的威势,虽是无形,却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 萧器明显对于这枚紫丹颇感兴趣,在拿在手中端详了好一会儿之后,他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低头看向了自己面前这块平铺在地面上的长布,他神色古怪地眯了眯眼睛,随即就不假思索地将自己手中的那枚紫丹,放到了这块长布之上,动作间显出了点小心翼翼的感觉,似是在试探什么一样。 在萧器将那枚紫丹轻轻放到那块空白一片的长布上之后,他就闪电般收回了自己的手,身体悄悄地往后退了退,目光则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放在长布上的那枚紫丹。 片刻后,一幕非常神奇的景象,发生了。 只见那静静放在长布之上紫丹忽然犹如化作了沙子一般,缓缓地塌化了下去,逐渐融合进了那长布之中,一时间甚至在那长布上凭白染出了一块散发着紫色光华的斑痕似的,光芒闪闪,玄妙异常。 连坐在它面前的萧器和棺材那只怪鸟,都一下子忍不住被这一幕给吸引住了视线,瞪大眼睛看着。 待到那最后一丝的紫痕在泛黄而空白的布面上消失不见之后,更加让人屏息凝神的一幕出现了。 一行宛如冥冥有一支毛笔书写而成的字迹凭空出现在了长布之上,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得初成金丹一枚,合律叁玖,准入】 三息之后,那金光字迹散开,又在俄顷之间组合成了一行新的金光小字。 【请道友验身】 不自觉地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萧器伸出自己的一只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神色一定,将瘦弱白皙的手掌轻轻按在了那长布之上。 随后霎时! 萧器只感觉到一股无法捉摸的力量似乎从自己按在长布上的那只手掌,迅速转遍了自己的全身。 甚至那脑海中的灵台方寸处,都仿佛在蓦然间袭上了一股清清凉凉的气息,竟然还让他的神志奇怪地清醒了许多。 等到萧器微愣地眨眨眼睛,回过神来拿开手,再低头看向那块长布时,那布面上的金光小字已经组合成了新的内容。 【新魂之气,未察有异】 金光字迹散开,又重组。 【恭迎新道友,请备名】 萧器眉梢微动,脸上露出点沉吟之色,紧跟着,就深吸一口气,小心似的轻声开口道:“钟……狗剩?” 这一回,金光字迹变化所花费的时间明显多了几息。 【备名钟狗剩,可用】 顿时,萧器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两下,木讷普通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诡异神情。 好在,对于自己的恶趣味,萧器显然也没有一直纠缠不放的意思。 所以很快的,他脸上的神色还是一肃,看着布面上的那行金光字迹再次变化。 【钟狗剩道友,余钱三角三厘,合律贰捌,得序列人等一品】 【示律如下】 【可查人等以内所有问策,可向人等三品以下道友问策,可答人等三品以下问策】 【请验身】 布面上的金光字迹连连闪烁,在短短十几息之内,聚散了好几次,待到看到那最后的一行字迹之后,萧器连忙又把自己的手掌按了上去,于是一股熟悉的无形力量就再次在全身流转了一圈,而后回到了那长布之中。 【命魂无误,准入】 顷刻后。 在萧器睁大的眼睛注视中,大片柔和夺目的金光自长布的整块布面上倏地冒了出来! 一行行内容似乎很是玄奥的金光小字走马观花般自布面上飞快地闪过,让萧器目不暇接,一向木讷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相当罕见的惊愣之色。 最后,当所有炽盛的金光慢慢收敛起来,只在那布面上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晕之后,萧器就发现原本看起来很是平凡的长布,模样彻底变化了。 首先那本来普普通通的布面此刻竟似是化成了一片水面一样,在散发淡淡金光的同时,看起来很是清透,平静犹如一面镜子,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探进去,拨起阵阵的涟漪。 而在那如水面般的布面右上角和右下角,还像是水中之月一般,颇为朦胧地各自浮现着一行金色的小字。 右上角那行字,似是一行档籍。 【钟狗剩,序列人等一品,余钱三角三厘,答零,问零】 看着那打头的显眼名字,萧器只是动了动眉毛,倒也没多说什么,旋即就将目光看向了右下角,眯起眼睛,嘴中轻声将上面的内容给念了出来: “编柒叁伍零壹贰肆,补天……参同契?” 话音一落,那如水面般的布面就真的似是泛起了一道道的波澜一样,三个斗大的金字渐渐浮现了出来。 【查】、【问】、【答】 鼻息不由急促了一下,萧器张张嘴,旋即就眼神奇异地重重吐出一个字:“查!” 三个金光大字立即散开,金光如水波般荡漾,随后,化作了两个硕大的字迹。 【请问】 萧器沉默了一下,然后就语气中略带一丝试探之意地轻声说了一句: “问,玲珑有缺,何解?” 金光荡漾开来。 不多时,两个字就重新浮现了出来,刺激得萧器眼中的瞳孔微微一缩。 【可答】! 接着,字迹再度散开。 一团耀眼有如金阳的光芒就毫无征兆从布中生了出来,以一种萧器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上升到了半空中。 然后,猛地炸开! 霎时间! 一眼望去数之不清的一道道金色玉符宛如一道金色卷风,围绕着萧器漫天飞舞! 在猎猎吹起的狂风中,衣袍翻飞之间,一道宏大至极的冰冷声音就自尚未反应过来的萧器脑海中轰鸣响了起来! “问策‘玲珑有缺’,有关答策一万零三百二十一条。道友,请选!” 第13章 去七余二 在那道宏大至极的冰冷声音自自己脑海中轰鸣响起之后,萧器就发现那无数围绕自己飞舞的玉符静止了下来。 宛如是一座从天而降的藏经浮屠塔,将自己整个人罩在了里面一样。 他坐在地上,仰起头,用震撼莫名的眼神,看着那一枚枚排列整齐地悬浮在他四周空中的金色玉符。 朦胧的金光从这些一眼望去不知凡几的金色玉符上散发出来,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颗如拳头大的耀目星辰一样,悬浮在半空中,熠熠发光,光华夺目。 一股恢弘而壮观的气势,冲击着每个看到这震撼一幕的人的内心。 眼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壮观景象,萧器强忍着胸腔中有些强烈的心跳,沉吟了一下,就转过头,忽然向正窝在自己身边的棺材问道:“棺材,你看到那些玉符了吗?” “呱?” 本来摊着翅膀,似是趴在地面上休息的棺材在听到萧器这句奇怪的问话之后,就抬了抬小脑袋,黑豆般的眼睛瞅了瞅他,流露出了一抹人性化的疑惑,尖声道:“呱,玉符?” 看到棺材的这个反应,萧器的双眼当即微不可察地眯了眯,随后他就摇摇头,说道:“没事,你继续睡你的。” 言毕,他也没理会棺材貌似一头雾水的模样,重新抬起头仰望着在他四面那一枚枚静止不动的金色玉符,幽邃的眼眸深处十分隐晦地闪过了一抹炽热不已的神情。 “这补天参同契,果然除了开启它的人之外,外人是看不见分毫异样的,钟老头没有诓我……” 嘴中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音量低声呢喃了一句,接着萧器目光注视着空中那一枚枚散发着朦胧金光的玉符,眼神就倏地一定,放在膝上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说道:“选出本来身具玲珑,但身残之后,导致玲珑有缺的答策!” 随着萧器的话音落下,那满天原本已经静止的金色玉符再次动了起来。 一枚枚的玉符自动飞出,以十分迅猛的速度,汇聚成了一道金色的旋风,直直冲进了萧器面前的补天参同契中! 而后,先前那道宏大至极的冰冷声音就又一次在萧器脑海中回响了起来。 “一万零三百二十一条答策,去选八千六百四十五条,余者一千六百七十六条。道友,请选!” 听到这样的话语,萧器就忍不住往上扯了扯嘴角,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笑意从他一向还算镇定的脸上浮现了出来。 不过很快,他还是压下了心中的兴奋之情,舔舔干燥的嘴唇,继续开口说道:“去掉修为需灵动以上的所有答策!” 一如之前,那一枚枚的金色玉符自己动了起来,又有一部分回归到了补天参同契之中。 可萧器的筛选,并没有停下。 “去掉需灵动期以上天材地宝的所有答策!” 玉符回归了一部分。 “去掉所需时间超过一年以上的所有答策!” 玉符又回归了一部分。 “去掉需特殊环境的所有答策!” 本来还满天金光同耀的空中,只剩下了些许零零落落的玉符。 “还有……” 萧器的目光瞄了一眼自己面前补天参同契右上角处余钱跟着的那串数字,瘦弱普通的面容上就不禁隐约泛起了点无奈之色。 他摇摇头,嘴中略显激动的话音放缓了下来,最后轻声说了一句:“去掉所有需三角三厘以上策酬的答策。” 在剩下的那些玉符又有许多动了起来,一个接一个恍如流星般飞入了摊开在萧器面前的补天参同契。 待到萧器再抬头看去时,他的四周空中,总算只剩下寥寥的几枚玉符了。 “四十九条答策,去选四十条,余者九条。道友,请选!” 在听到那回响于自己脑海中的那道宏大声音缓缓消失之后,萧器就情不自禁地轻吐出一口浊气,抬头凝视着空中那四枚正悬浮在自己周围的玉符,想了想,就对最靠近自己右手边的那枚玉符先招了招手。 顿时,那枚玉符就有所感应一般,自主飞入了萧器伸出的手掌之中。 而当萧器的手紧紧握住那枚小巧的金色玉符之后,两道讯息就十分神奇地传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答者东元子,策酬一角】 【道友此问不难,你族中小辈虽年幼时受天雷雷击,致使灵台受损,但我有一法清元驱雷诀,当可恢复八成以上】 清元驱雷诀?不对。 萧器不由面露一丝失望之色,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那枚玉符扔到了面前的补天参同契上,玉符便渐渐沉了进去。 然后萧器就抿抿嘴,抬头扫视了一眼,又对着空中的一枚玉符招了招手,那玉符同样迅速飞入了他的手中。 【答者子廉,策酬一角】 【地火伤肺,积疾十载,除去引阒华水,吾有一法,可以愈之】 还是不对! 再次将手中的玉符扔进补天参同契中,萧器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抬头看着自己面前余下的这七枚玉符,随即还是暂时沉下了气来,开始继续一一查看起来。 然而,随着一枚枚的玉符被丢回去,萧器的脸色也越发难看了起来。 按理来说,九条答策应该也不算少了,可他一连看了七条下来,居然一条与肉身残缺有关的都没有! 终归到底,要在灵动期以下找到治疗骨肉残缺的方法太难了。 又或者…… 萧器低下头去,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补天参同契右上角那串看起来很是单薄的数字上,皱眉想了想,脸上的神情中到底泛起了一丝苦涩之意。 “罢了,若是真的找不到,只能按钟老头所说的那样,试试看能不能用这点策酬发出问策了……” 口中轻叹一声,萧器神色有些低落地对余下那两枚玉符中的一枚招了招手。 结果,当这枚玉符落入手中之后,萧器脸上本来还略显消沉的表情却是陡然一愣。 他眨眨眼,紧接着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这枚玉符,仔细感受着那道传到自己脑海中的讯息。 片刻之后,萧器看着手中这枚玉符的眼神中猛地涌出了一股格外奇异的神情! 第14章 朝天阙 【答者弃北冥,策酬三角,需物一】 【那小儿下半身既已被斩断,老身虽不能断肢重生,却有一术血神骨。幽冥千万子,一骨一玲珑,骨内自蕴血玉玲珑,可代天地玲珑,有诸多威能。另附赠一法北斗周天星君图,可辅以修行。】 血神骨! 幽冥千万子,一骨一玲珑! 在反复确认传到自己脑海中的这道神念之后,萧器看着自己手中这枚与之前那上万枚的金色玉符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的玉符,脸上的神情忍不住就泛起了一阵阵的古怪之色。 既有点胡乱中摸到宝藏般的喜不自禁,也有点说不出的惊疑不定。 他会这样并非毫无缘由的。 在早些时候,将这补天参同契拿到手中之后,听完了钟老头的阐述,萧器还犹不敢信,一直怀疑钟老头是不是在戏弄自己。 但现在看来,他当然明白,是自己太多心了。 据钟老头所言,这块名为补天参同契的宝物,出自于一个神秘的势力——朝天阙。 这朝天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势力,钟老头并未提及,只是说朝天阙的人遍及了修真界的各个角落,每当有一位修士达到了某种条件之后,朝天阙便会对其发放一块补天参同契。 用独特的“契押”开启补天参同契之后,开启参同契的修士命魂便与那块补天参同契相连在了一起。 此后,除非前任主人魂飞魄散,否则那块补天参同契都只能由那名修士使用。 据说,这补天参同契妙用无穷,只是在钟老头的口中,却只对萧器说出了四样最基本的用途。 其一,凡持有补天参同契的修士,在付出一定代价之后,均可通过此宝,向其余持有补天参同契的修士进行传讯亦或玄光照影。 其二,凡持有补天参同契的修士,若是修炼之中遇到任何的难题,均可通过此宝,向其余持有补天参同契的修士发布有赏问策,收到回复的神念之后,可择优而取。 其三,凡持有补天参同契的修士,若是遇到了自己精通的问策,并且觉得赏格合适,均可通过此宝,向提出问策的修士传出神念,若是被取用,答者即可得到那问策的赏格。 至于其四,就是萧器现在所用的,也是眼下对于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一个用途。 那就是当一条问策被解决之后,后人虽无法再看那问策的具体内容,但与其有关的那条答策却可保留下来,由答者自行衡价,以供后续再有此类难题或相似难题的修士通过补天参同契寻到答者,查问解决之法。 这,便是钟老头先前口中对萧器所提到的补天参同契的所有用途。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用处,萧器目前就不甚了了了。 本来,按理来说,这补天参同契既然真如钟老头之前口中所说的那样神奇,萧器现在该高兴的才对。 可钟老头提到的有关补天参同契的另一样事情,却是也让他因此而满心烦恼了起来。 所谓独特的“契押”,以及悬赏问策的赏格,自然就是他方才从自己随身的麻布包中掏出的那枚紫丹。 而这紫丹……正是今早倒霉撞到钟老头手里的那个叫作李长山的结丹修士,腹中神阙所结出的金丹! 不错,若是要使用这补天参同契,最基本的一点,就是你得有一枚结丹修士的金丹! 萧器此刻面前这块属于他自己的补天参同契上所示的那串数字,即是李长山的金丹所能兑换出来的额度。 这只是一枚金丹的数量。 所以说,若是你想要解决的问题众多,你还需要很多很多枚金丹…… 虽说这提出问策的赏格并不拘泥于金丹,但在钟老头的口中,这金丹额度便是补天问策里的硬通货,哪怕是补天参同契里许多人等以内的答策,定价也是通用一角的金丹额度。 缘由似是因为这补天参同契许多的用途都得用到那金丹额度。 可结丹修士又何曾是那样容易陨落的,再者言,就是修为达到结丹之上,想要大肆猎杀结丹之修也绝非易事,若是大意之下,暴露了自己的行径,难免会惹来灭顶大祸。 于是,这金丹额度就成了官定,亦是修士们补天问策中最常见的货币。 萧器的犹豫,也是源于此。 若按照这答策中所言,这枚答策当初所对应的问策里面,需要解决问题的人下半身都已然无存了,萧器的情况比之自然是要好上许多的。 既然这答策连那样的程度都能解决,那么萧器的问题,当然也能解决。 更何况比起那份问策中的情况,这份答策对于萧器来说,似乎还要更加贴合一些。 可以说,若是那最后一枚答策没有意外,那么眼下萧器手中的这枚答策,或者说这名化名弃北冥的修士,就是他此次查策的最佳之选了。 然而,正是因为太过合适了,萧器才迟疑了起来。 那血神骨之法,要真像这答策中所述那般神奇……为何策酬会这般便宜? 要知道,这玲珑有缺的解决法门,可不仅仅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而已。更何况,它还搭上了另一份看名字也不算普通的辅助功法。 这样的情况就很是古怪了。 萧器倒也不是担心这是什么骗人的把戏,之前钟老头便说过,若是有人提供了假的答策,朝天阙不仅会给予问者补偿,还会让答者受到相当严重的惩罚。 至于这惩罚究竟是怎样的,萧器并不清楚,可这不妨碍他通过钟老头的话,明白其中的厉害。 能让老道士也称得上“严重”的惩罚,恐怕都不止是生或死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所以萧器也并不忧虑功法的真假。 他真正怕的是,要是自己兑换了这血神骨的功法之后,却又发觉此法有什么十分严苛的条件或者缺陷的话,那就麻烦了。 别看他方才那番大刀阔斧的筛选,但实际上,这并不是补天参同契的正宗用法。 真正补天参同契的用法,就该是将那一万多枚玉符一枚枚看过去才是。 盖因萧器那样的筛选之法,只是能去掉在神念中就已将利弊说明清楚的那一部分答策而已。 据说这样亦是补天问策中不成文的规矩。 一般而言,像那些在神念中用词含糊的答策,很少会有人取用。 而眼下萧器选出的这九枚答策,正属此类。 许是它的答者并不熟悉这样的规矩,所以并未说明答策中所需的条件或情况,又或许……是这答策中,有什么隐晦不能明言的事情。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对于萧器来说,都不算是好事。 考虑了许久,萧器又将空中最后剩下的那枚玉符给招到了手中。 随后他就又摇了摇头,将这枚玉符丢回了补天参同契中。 倒也不是非常意外,这最后一枚玉符,依然不符合他的要求。 如此一来,自己也没有多余的选择了。 一念及此,萧器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这枚无甚异常的金色玉符,到底还是一抿嘴唇,将它按在了自己的眉心。 当即,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萧器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了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暂且将自己手中的这枚玉符收入了自己腰间的麻布包中,然后就伸出手,曲起手指在面前如水镜一样的补天参同契上轻叩了两下,一圈圈的涟漪自他的手下在布面上荡漾了开来。 “封卷。” 萧器一脸平静地从自己口中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下一刻。 在他面前的这块长布就无风自动了起来,慢慢浮上空中,散发淡淡金光的布身如波浪般抖动着。 随后,就犹如蜷缩起来一般,稍长的布身迅速地自行卷了起来,一根缠着金丝的绑绳凭空出现,绕在布卷上,似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细细的绳线灵动地交错在一起,打了一个结。 最终,“啪”的一声轻响,一卷已经绑好束绳、敛去所有光华的陈旧布卷就完好掉落在了萧器面前。 “呱?” 棺材抬抬头,看起来有些疑惑地瞧着那卷掉落在萧器面前看似普通的布卷,貌似是在纳闷这样的破布为何会闹出刚刚那样的动静。 “好了,头等大事解决完了,再处理一下那件小事,我们也准备一下出去逛逛吧!” 拍拍手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萧器从自己之前从行囊中倒出来的一堆杂物中找出了一把银光已然黯淡不已的精致长剑。 随后他就抬起头来,望向了自己面前并无一物的半空中,嘴里突然莫名说出了一句话:“交出来。” 一阵轻风吹过,没有任何的动静。 “趁着我态度好的时候自觉一点,别逼着我发……” “砰!”、“砰!” 还没等萧器把威胁的话说完,一团黑雾就在半空中迅速凝聚了出来,紧跟着,两道狼狈不堪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就从那黑雾中掉落下来,在两声重物落地声之后,伴随着一阵弥漫起来的灰白尘雾,两道或轻或重的咳嗽声就响了起来。 “咳!咳咳……” “咳,泥腿子!我、咳!我一定要……唔!” “砰!” 带着满脸的污垢与狰狞,在淡薄的尘土中,一道原本相当俊逸挺拔的身影刚要勉强支撑着站起来,结果后脑便遭到了重击,整个人顿时又昏倒了下去。 “都这副鬼样子了,还这么记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挖你家祖坟了呢……” 嘴里嘟囔着,萧器眼神有些不满地看着晕倒在自己脚边的身影,随后他就摇摇头,转头看向了旁边另一道正半瘫在地上口中同样咳嗽不断的倩影,顿了顿,一张木讷普通的脸上就毫无滞碍地露出了一个看起来相当腼腆无害的表情。 “那啥,王姑娘……俺有点事,想找你帮个忙,可以吗?” 小脸苍白一片的王月珊本来还一边低头咳嗽着,一边神色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似乎尚且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可当那道自己听起来十分耳熟的羞涩声音传到自己耳边之后,她的身子就立即下意识地绷紧了起来。 在沉寂了三息之后,那道原本还瘫坐在地上看起来还挺虚弱的倩影就如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直接跳起身来,想要逃跑。 然而,这样的举动,招来的后果就是……又是一下后脑沉重的痛击。 在体力的不支随着意识的模糊涌上脑海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王月珊只听到了自己耳边传来了一阵语气听起来非常不高兴的嘀咕。 “至于吗?我有那么吓人吗?一个个都晕过去了,说起来这小子的什么角剑拿来当棍子用还是挺好使的。算了,先把人带出去再说,免得到时候钟老头生气。阿丑,快点,把我们送出去,送远一点,要是被那群堵咱们门口的家伙发现了,到时候看我回来怎么整治你……” 第15章 我想去紫河宗逛逛 等到王月珊再一次从昏迷中悠悠醒来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后颈传来了一阵阵的胀痛,秀眉不由就轻轻蹙在了一起。 “嘶……” 在轻轻的吸气声中,她有些迷瞪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目光看向了自己周围的情况。 顷刻后,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好像又微微泛白了一些。 因为,她看到了一道原先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摆弄手中长剑的瘦弱身影停下了动作,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自己,那双漆黑的眼睛在火光照映中,幽幽地闪烁着光芒。 这应该是在一处不算宽敞的山洞内,外面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山洞里黑黝黝的一片,只有在一块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正“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一堆柴火。 萧器手里拿着已经恢复银光流转的角光剑,就坐在篝火旁边的那块石头上,在火光中,他的影子被拉长地投在了洞壁上,看起来很是阴森。 而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地面上,齐元浑身被绑成了粽子一样,趴在地上。 原本俊逸不凡的脸庞此时青一块红一块,上面甚至还沾着不少的尘土,齐元努力地抬起头,死死咬着牙,但手脚都被绑住了,只能赤红着眼睛就这么瞪着正坐在自己不远处的萧器。 “我们……为何还会活着?” 垂下头去,王月珊看了看自己同样被牢牢绑住的手脚,本来惊慌不已的内心这时倒是诡异地平静了下来,用一种有些干哑的声音就开口问了一句。 不知是不是惊讶于王月珊的镇定,萧器的眉梢微微扬了扬,接着一张木讷普通的脸庞就露出了一个异样的微笑。 他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看似不太好意思地说道:“之前忘了说了,我家阿丑,哦,就是山上的那只大老虎,它的脑袋吧,不太灵光,简单地说,就是得了痴症。你们两个呢,因为曾经碰过我,沾上了我的气息,所以阿丑当时并没有吃了你们。” 再次看到萧这副貌似腼腆无害的模样,王月珊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心中一阵发寒,忍不住就气息微促地重新低下了头去。 只是这时,她似乎是想到什么,连忙又忍不住隐隐露出点希冀之色地抬起头来,看向了萧器,“那……那照你这么说,李师叔他……” “李师叔?你说那个结丹修士?那他肯定是已经死透了,就算阿丑不会对沾有我气息的人动手,我师尊也不可能放过他。要不是你们不太重要,而且我有事情要你们帮忙,估摸着我师尊也不会让你们活着走出来。” 萧器摇摇头,非常无情地斩断了王月珊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让她小脸霎时又是一白,就连本就纤柔的身形好像都变得有些摇晃了起来。 可片刻之后,她注意到了来自自己面前不远处那道似是好奇的目光,不由就努力绷紧了自己的小脸,问道:“……说吧,你想让我们帮什么忙?我们如果帮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师妹!!” 这时,趴在地上的齐元嘴中发出了一声有些嘶哑的大喝,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萧器,嘴中咬牙切齿地说道:“别问了!反正我们不可能活命!而且……这混蛋是想探听我们宗门的事情!肯定没安好心!” “喂喂,怎么说也是我把你们两个带出那个鬼地方的好不好?” 虽然这话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但萧器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的愠怒之色,反而抬起自己的手摸了摸下巴,目光在王月珊和齐元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着,似乎是在用心端详着什么。 面对着从篝火旁投来的那道目光,王月珊不自觉就撇过头去,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低声说道:“……好,虽然我只是新进弟子,但我从小就在宗门里长大,你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尽量回答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放过我们!” “王月珊!” 脸颊微微抽动了两下,此时的齐元已然完全没了之前那副潇洒冷峻的模样,原来俊逸的面容此时甚至都可以说得上有点狰狞。 “好啊,其实我若想杀你们,只让你们其中一个人活下来就行了,何必这么费力地把你们两个人都带出来?我和我师尊不同,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地帮我的忙,我定然放你们一马。” 萧器答应得非常爽快,在听到他的这番话之后,就连趴在地上满脸不服的齐元都不禁沉默了下来,冷着一张脸不吭声。 在与萧器坦然自若的眼神对视了一会儿之后,王月珊就深吸口气,点点头,道:“你问吧。” “你们此行究竟几人?可还有我没见过的?再有,你们何故会跑到‘尸鬼海’的前面?我看你们的样子,可不像那些没脑子地跑来想要寻什么机遇的修士。” “你之前所见的,就是我们的所有人了。我们这次是因为新进弟子入门,所以由宗门里的长老带领我们游历桑河百国,由于黄泉遗藏的开启,所以师叔带我们前去见识一下。”王月珊显得很是镇静地回答道。 听到王月珊这样的回答,萧器眯起眼审视地看了她一会儿,旋即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继续问道:“跟我介绍一下你们几个人的情况吧。那个李师叔,还有你们两个和那个倒霉的小胖子,我看你们四个人的身份很不一般?还有,你们口中的宗门,那个紫河宗,又是一个怎么样的宗门?” 貌似是因为听到萧器口中提到了已经亡去的师兄弟,王月珊的模样在火光照映中显得凄然了不少。 可到底她还是抿抿嘴,一脸倔强似的看着萧器回答道: “李师叔是我们宗门中最为和善的一位长老,修为听说在结丹中期。” “至于我们三个人……你没看错,我们三个人确实不一样。我们三人是宗门这次新进弟子的前三,按照辈份来排,我们就是这一代弟子的师兄师姐。” “而且,我所在的王家,齐元所在的齐元,还有许……还有许厉,也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小胖子,他所在的许家,我们三人的家世也都不俗,在我们三人的家族中,都有一位老祖是宗门里的供奉宗老,所以在你看来,也许会李师叔在特别关照我们。” “……王月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月珊提到了自己,趴在地上的齐元再次咬牙低吼了一句。 “你们三人家世都很不一般?包括那个小胖子在内?” 似是听到了什么挺惊讶的答复,萧器本来很木讷的脸庞忽然涌出了一抹不明意味的怪异神色。 他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然后就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中在一旁篝火照映中寒光闪闪的角光剑。 随后,萧器就抬起头,口中突然说出了一番让王月珊两人脸色剧变的话:“你们两个应该感觉到了吧?你们也别想着逃走了,你们都沾染过阿丑的气息,至少凭你们自己,是恢复不了修为的,你们现在的情况,比凡人还要羸弱不少,我可不想到时候被逼着杀你们。还有,要是没有我的话,阿丑的气息就会逐渐蚕食你们的生机,不需三日,你们就死定了。” 言毕,他也没理会王月珊苍白下来的小脸以及齐元阴沉不已的脸色,面露沉吟之色地思索了一会儿。 许久之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木讷僵硬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格外稀罕的古怪笑容,抬抬头,口中又说出了一句让王月珊和齐元呆住的话—— “喂,你们……带我去紫河宗做做客,怎么样?” 第16章 三人行 半月之后,位于桑河域西北部的落星峡前—— 烈日之下,黄土飞扬的连绵峡谷中,一处人来人往的市集正坐落在一处隘口前,虽然规模不大,但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嗒、嗒……” “辘辘……” “驾!驾!” 一阵马蹄声和车轮转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从远方遥遥传了过来,惹得市集门口的不少人都侧头看去。 待看清楚是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时,大家这才收回了目光,一脸见怪不怪的神色。 还有几个人,似是认识那驾车的老车夫,抬手招呼了一声:“呦?老王头,你这可有差不多半个多月没来了,今日怎么舍得动用你家这几匹宝贝得不行的老马,从镇里跑到这儿来?” “呵呵,老汉不来还不是因为没客人吗?” 这驾车的老车夫戴着一顶瓜皮帽,布满皱纹的苍老脸庞显得很是老实,手里利索地勒了勒马缰,一边翻身下车,一边就冲出声的那人憨厚地笑了笑。 “哦?怎么?” 一听老王头这话,那人就瞧了瞧马车车厢前放下的那层厚厚的帘子,好奇地凑到老王头身边压低声音问道:“真有客人?” 老王头一咧嘴,露出一口缺了门牙的黄牙,往安静的马车车厢那边瞧了一眼,接着也没说话,对那人竖起了两根手指。 “嘶~~” “两块银锞子?” 那人有些看直了眼,就连周围一些同样在听他们两人对话的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气,看着那马车车厢的眼神中涌出了不少的敬畏与火热。 “唉,咱们啊,命贱,反正我是看不懂这些富贵人的想法咯……没想到居然还有外人敢跑到我们落星集来,打从半个月前那峡里仙府中的仙人们不知怎的暴怒之后……” “喂,少说胡话!” 一听那人一时感慨地多嘴了起来,周围的人连忙脸色着急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人也自知失言,赶紧一缩脖子,和周围那些人作鸟兽散。 一时间,原本还聚集了不少人的马车附近,就变得有些空荡了下来。 驾车的老王头见况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依旧咧嘴一笑,随后就熟练地拉着缰绳,牵着马车步行到了市集中东南角出入人最多的那家客栈去。 眼尖的店小二一见老王头远远地牵着马车走过来,顿时眼睛一亮,一甩抹布,麻利地跑了过来,先是瞧了一眼安静的马车车厢,接着就压低了声音在老王头耳边问道:“来客人了?” 老王头憨厚地笑了笑,对店小二比了三,然后就搓了搓手掌,低声嘱咐道:“那啥,贵客交代咧,要个僻静地儿,三间房必须连在一起。” “得嘞!” 店小二笑容满面,转头对店里高喊一声:“掌柜的,三间上好的连号客房!要安静的!” “好嘞!” 店里的掌柜也高声应了一下,冲牵着马车站在门外的老王头和和气气地拱了拱手。 见事情办妥了,老王头也是一脸笑容地向掌柜的点点头,然后就跑到殷勤地跑到那马车的车窗边,轻轻叩了叩窗沿,嘴里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句:“客人,事情办好咧。” 过了片刻,车厢中就传出了一道有些虚弱的悦耳女声,“辛苦老丈了,驱车百里送我们到这落星集来。” “客人您客气咧,老汉我也是拿钱办事嘛!” 话说完,老王头就干搓了两下手,眼巴巴似的瞅着那被窗帘严实遮掩住的车厢,“那啥,那客人您看这车钱……” “咳咳!呵呵……老伯您放心,这车钱少不了您的。” 这时,车厢中又传出了一道年轻男声,重咳了两声,声音同样显得有些虚弱,但语气听起来却格外的温和。 紧跟着,一只瘦弱白皙的手就从车内伸了出来,食指之上,正戴着一枚十分古朴的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光。 “好嘞好嘞,多谢客人,呃不过,这……” 看着那伸出车外的瘦弱手掌和它食指上的戒指,老王头就激动地又搓了搓自己的双手,可当他的目光看清楚那掌心中三块个头几乎一般无二的大银锞子,苍老的脸上就涌出了点愣神之色,不由迟疑地看向了马车车厢。 “您就拿着吧,两块是车钱,还有一块,当是您的辛苦费,另外……我还有点事情想问问您。” “哦这样啊?” 一听不是白拿,老王头就舒了口气,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动作利索地将那三大块银锞子贴身揣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就露出一脸安心满足的笑容,咧咧嘴,露出那口缺了门牙的大黄牙,对车厢弯身地恭敬问道:“那客人您想问啥啊?要是老汉知道的,铁定全都告诉您!” “咳咳……倒也没什么。”车中那道年轻的男声似乎带着点淡淡的笑意与好奇,轻声对老王头问道:“只是我们三个之前听到车外有人说什么峡里的仙府,出了什么事情?觉得好奇,不知老伯能否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这……” 听到车里的客人居然是想问这样犯忌讳的事,老王头不禁一阵犯难起来,但他抬手一摸自己怀里凸起的那几个硬疙瘩,脸上犹豫的神情又是一定,左右小心地看了一眼,这才低声对着车厢里说道:“这事吧,老汉还真清楚一些内情。” “哦?” 车里的人颇感兴趣地轻应一声。 “这……三位客人你们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会千里迢迢跑来咱们这荒芜的落星峡,老汉估摸着您三位想必也是冲这峡里的仙府来的吧?”老王头略显拘谨地问道。 听闻老王头这话,车厢里安静了一下,接着那道年轻的男声就好像认真起来一样,答道:“嗯,不错,我等三人,正是为了仙府而来。” “果然如此……老汉我啊,当初一看到您三位,就知道您三位肯定也是听到消息来我们这寻仙府、撞仙缘的!否则正常人没事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 老王头的脸上泛起了点不自禁的得色,只是旋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正色起来,一脸为难地低声说道:“这个,客人,要是您三位还真想来撞撞仙缘的话,老汉劝你们,还是暂且先在这落星集住上两月吧,等风头过了再进峡谷。” “哦?”车里的人疑惑似的问道:“这是为何?” “听说吧,半个月以前,这仙府里的仙人们出了什么大事情,往常那些来集上采办的那些仙人们啊,本来都是很和善,结果这段时间以来,脾气差了许多,变得凶煞得不行,还有啊……” 老王头左右看了一眼,接着就小心翼翼地凑到车窗边说道:“老汉我啊,半个月以前,在一次夜里,亲眼看着几百名仙人从峡谷里飞出来了呢!不知去了哪里。” “几百名仙人?!” 车里的人声音中似是也带上了一抹震惊。 “可不是吗!老汉我啊,看得真真的!那些个仙人们啊,脚底下都踩着冒光的仙剑哩!在天上飞啊飞的,然后呼的一下,就飞没影儿了!” “原来如此……咳咳!看、看来,确实是出了什么大事啊。” “是咧!所以啊,不是老汉多事,但老汉还是劝您三位,先缓缓,等过些时日,峡里的仙人们事情办完了,你再去,没准您三位就得了仙缘,被仙人们看中了呢?” 车里的人沉吟了一会儿,旋即就好像颇为感激地说道:“既是如此,咳咳……就多谢、咳……多谢老伯您的提醒了。只是我们三人都有疾在身,留在这集上,恐怕出行不便,怕是得劳您老将这辆马车借我们留用几日,等到那峡里的仙府能够通行之后,必定原物归还。” 话说着,一只瘦弱白皙的手就再次伸出了车外,掌心处,放着两块个头不小的银锞子。 老王头苍老的脸庞立即笑得犹如菊花一般,赶紧将那两块银锞子收进怀里,对车厢连连鞠身道:“哎呦,客人您客气了,这马车的事情,好说!好说!您三位既然坐得舒坦,老汉我这马车就暂且搁在这了!不过,您既然要了马车,那这车夫,是否……?” 听到老王头试探的问话,车里的人微微一笑,温声说道:“这车夫就不劳老伯您了。我们这身子骨,还是能动动的。” “既然这样……” 老王头闻言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倒也不是非常失落,他笑眯着眼,低头瞅了瞅自己怀里揣着的一块块银锞子,有些迫不及待地就对车厢里说道:“那三位客人,老汉我这就回去了?” “咳咳!呵呵,去吧。” “诶!” 老王头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随后就乐呵呵地带着自己的银锞子,转身挤入了市集热闹的人群中,只留下一辆不算华贵的老旧马车静静地停在了客栈前的大树下。 “不要脸。” 过了一会儿,之前最开始的那道悦耳女声又用一种旁人听不到的音量在车厢里突然响了起来,语气复杂,隐约间貌似还带着点难言的气愤,“那镇里那么多年轻力壮的车夫,你为何偏生要哄骗这样一位老人家?” “喂,王姑娘,你讲不讲理?先前在镇上的时候,我们挑了这老王头的事情你可也是默认的啊!结果现在倒是有了慈悲心了?当初你慈眉善目地去跟人家讲价钱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你家里的长辈会对那老王头做些什么事情?” 这道悦耳的女声响起之后,那道原先虚弱温和的年轻男声也忽然变得有些懒散起来,语气中还透着点让人莫名想要咬牙的委屈。 “你!” “月珊师妹,这家伙这次说得不错。只是一个凡人罢了,纵是事后宗内的众位师叔师伯将他杀了又如何?不过就是碾碎了一只不能修炼的蝼蚁罢了!” 又有一道听起来极为冰冷的声音响起,言语间,似是透出了点奇怪的怨毒与若有所指。 那道年轻的男声闻言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对啊,王姑娘,你看看你齐师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他是比你懂多了。况且——” 一只食指上戴着古朴戒指的瘦弱手掌从车厢里伸了出来,拨开了那车厢前那层厚厚的帘子,紧跟着,一道瘦弱的身影就从车厢里身形有些歪斜地走了出来。 他无视面前来来往往的人们,而是抬起头看向了头顶那轮明晃晃的烈日,幽邃的黑眸眯了眯,木讷的脸庞上毫无表情,嘴里轻轻呢喃似的说道:“交易买卖,天公地道。你们说我无情,摆弄别人的性命,但你们和我的性命……不也掌握在别人手上吗?至少那老王头还得了好处,他孤寡一人,纵是真死了,也不会牵扯到其他人。” 车厢里的一男一女闻言沉默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他们两人的视线分开,脸色变化不定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第17章 掐蛇七寸 “这另外两位客官,您二位的房间就在隔壁,小的这就先退下了,要是有事,三位出来喊一声,随叫随到!” “嗯,咳咳……有劳你了。” “嘿!您客气了。” 站在客房门口的店小二弯着腰,眼珠子滋溜溜地瞅了瞅挤在这间客房内的这三个神貌各异的少男少女。 随后,他的目光又对上了正盘着一条腿、坐在窗台边的那位黑衣少年。 似是三人中为首的人,虽然相貌远不及另一位看起来冰冰冷冷的客人,而且貌似还有些跛腿,总是咳嗽,但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待人很是温和。 在对方微笑的注视中,店小二连忙陪笑了一下,按下了自己的好奇心,恭恭敬敬地低身退了出去,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在房门闭合的那一刹那,本来温和微笑的瘦弱脸庞就渐渐漠然了下来,犹如褪下面具一般,恢复成了平日里那副惯有的木讷和平静。 旋即,他就抬起一只手支着下巴,转头出神似的看向窗外街道上那人来人往的喧嚣景象。 食指之上的那枚古朴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的光芒。 整个人沐浴在窗边的阳光中,宛如一尊雕像。 而在他的身后,王月珊和齐元两人则是神情各异地冷眼看着他,并不在意他这样一副呆呆望着窗外的模样。 自他们三人半月前从幽国一路赶回这落星峡的期间,萧器就经常看着人群露出这样一副出神的模样,面无表情的神态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齐元身上换上了一套还算得体的寻常衣裳,冷脸坐在客房里的茶桌边,面上不动声色,但放在底下的手掌却在不断掐指变幻,似乎是在努力尝试着什么一样。 “别白费力气了,结丹之下灵气被浊,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万古无一的天生仙材不成?就老老实实待着吧,免得弄巧不成反成拙,要是让阿丑的气息侵入你的脏腑,就连我也救不了你。” 一道懒散的声音从窗台那边悠悠传来,让齐元倏地攥紧双手的同时,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你眼下收手还来得及,只要你放过我们两人,我发道心之誓,绝对会确保你的安全,让你安然离去,并且绝不向宗内长辈透露一丝一毫那‘尸鬼海’里的情况。” 同样安静地坐在茶桌边的王月珊突然开口说话,往日里一向开朗活泼的声音在此时却变得格外低沉下来,语气中好像还隐隐带着一丝极为不解的复杂,“你师尊那般强大,你压根没有必要这么做不是吗?你所图谋的那件事……也许你还有什么我们两人并不知道的准备,但……你终究只是一个凡人而已,你究竟为何要冒这样的险?” “月珊师妹,你又多说什么?这家伙既然想去送死,就让他去吧,我们何必拦着?” 一旁的齐元睁开了双眼,嘴角那抹冰冷的笑容蕴含着不屑与讥讽,甚至于还有一丝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他既然如此自信自己那点会说鬼话的本事,那就让他去试,反正……” “反正,就算我死了,也有你们陪葬。” 就在齐元还想说些什么讽刺之语时,那道懒散的声音就再次轻飘飘地从窗台边传了过来。 让本来脸上还有点快意的齐元神色陡然一僵,表情霎时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嘴角情不自禁地想要往上翘一翘,但少女看着此刻客房里的情形,旋即还是强行驱走了自己心中那股不合时宜的笑意。 她皱起秀眉,目光看向了窗边那道支着下巴出神望着窗外的瘦弱身影,“你当真要那么做?” 一脸平静地收回了自己望着下方那些形形色色的行人的视线,萧器回过头来,一瘸一拐地从窗台上走了下来,摇摇头,也走到茶桌边坐了下来,漆黑的眼眸看向可齐元和王月珊,让两个人的身体莫名有些绷紧了起来。 “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只要照着我的话做就行了,别到时露出了什么破绽。” “我会怎么样不好说,但你们的下场决计不好过。” “而且我听你们说,你们紫河宗也就只有那么几位化婴修士?” “你们当日也听到我师尊的话了,应该知晓一些他的脾气,就算我真出事了,怕是你紫河宗阖宗上下,都得鸡犬不留了。” 萧器轻描淡写的话语让齐元两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既是如此!那我只能希望你事成之后,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了!” 王月珊紧紧咬着银牙,腾地站起身来,微红着眼眶盯着自己面前这张毫无表情的瘦弱脸庞片刻,然后就气急一样,转身噔噔噔地走了出去。 在她之后,齐元也阴沉着一张脸,神情极为难看地站起身来,一语不发地走向了门外。 只是,就在他的脚步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那道懒散的声音就若有深意地自他身后响了起来。 “打蛇掐七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七寸之处。她的七寸之处,是怕失去宗门与亲人,而你,是怕死。长生不死,无上仙途?可以。你既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就别动什么歪心思了,至少我若想杀你们,早就动手了。当然,你也可以抱着一丝期望,让你紫河宗的长辈们和我师尊掰掰手腕,只是这后果,我怕你承担不起。” 身形不易察觉地有些颤抖,双手捏得青白一片,齐元最终还是不吭一声,沉默地转身离去。 在房间里,静静地看着两人转身离去的背影,萧器缓缓收回了视线,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上的那枚古朴戒指,木讷的脸上也不由自主似的隐隐泛起了一阵奇异之色。 原本也只是一时的突发奇想而已,在当时事后想想,他自己也觉得是不太可能功成的事情。 但是,随着这一路走来,他从王月珊两人口中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情报之后,他心中却是对这个突然兴起的念头越来越有把握了。 甚至于到了最后,已经到了一种足够让他狠下心来冒险的地步。 其实他也很清楚,自己没必要非要做到这一步,只是……他更明白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 若是事成,他与钟老头的一年之约就有九成以上成功的把握,所以此事于他而言,别无选择。 所以此事,既可如此,就该当如此,也只能如此。 坐在茶桌边自己沉思了一会儿之后,萧器就突然开口叫了一声:“棺材。” 立即,那被放在床上的行囊就一阵鼓动,片刻之后,一个黑漆漆的小脑袋从行囊里钻了出来,看向萧器黑豆一样的眼睛中流露出了一抹灵动的疑惑之色。 “呱?” 转头和这只焦毛的怪鸟大眼瞪小眼地安静对视了一会儿,萧器就忽然奇怪地笑了笑。 “罢了,就试上一试又如何,有你在我身边,也无需怕什么了。” “呱?什么?” 歪歪脑袋,貌似完全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棺材有些呆头呆脑地看着萧器。 “没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没准过段时间,你就能拿到很多很多的奇火了。” “奇火?!” 黑豆一样的小眼睛突地一瞪,紧跟着,萧器眼前一花,就看到一团黑影在自己面前扑腾着翅膀上上下下飞来飞去,俨然非常激动的样子。 “呱!奇火!奇火!萧器!不骗人?” 看着这表现得很是欢实的怪鸟,萧器愣了愣神,随后,脸上的那抹笑容似乎更加浓郁了一些。 “嗯!” 他轻轻地一点头,转头笑着望向了窗外明媚无限的阳光,嘴中喃喃自语道:“答应你的事情,我必然做到……” …… 就这样,萧器三人就在落星集的这间客栈里,深居简出地待了数日。 他也不约束王月珊两人的行动,只是每次在客栈走廊中偶尔碰头,彼此都无甚言语,就连王月珊与齐元之间也是如此。 仿佛风雨欲来一般,一股无形而压抑的诡异气氛在三人之间酝酿着,在相安无事的表面之下,三个人好像都各自怀揣着心事,只待揭开的那一天。 就在这一日,萧器正如前几日一样,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台边,百无聊赖地望着下方繁华热闹的街道,忽然,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就从远处遥遥传了过来。 移目看去,只见下方街道上,一道浑身上下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的高壮身影,正在好几名仆人打扮的壮汉簇拥之下,横冲直撞地从远处的街道走了过来。 一路推推搡搡,很是嚣张地把路人们推到了一边去,还打砸路边的摊位。 “砸!!通通给我砸了!!小爷今天心情不爽!赔钱算我的!!” 一阵犹如小孩子发脾气般的高声叫喊从下方遥遥地传到了萧器的耳中。 顿时,一双黑眸就微微眯了起来,眼中貌似还划过了一抹略显古怪的神色。 “人来了。” 回过头去,只见王月珊和齐元两人已经各自沉着一张脸,站在了自己的房门口。 “嗯……走吧。” 莫名地,木讷的脸庞上似乎泛起了一股没由来的兴奋之色,他拍了拍手,从窗边慢悠悠地走了下来,然后就径直走过了王月珊两人的身边,率先走了出去。 小嘴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可看着那道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她还是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和身边的齐元相视一眼,两个人默然无语地跟了上去。 第18章 一场胆大包天的局! “啊——” “砸!” “通通给我砸了!!” “走、走……” …… 青天白日之下,原本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上,此时变得更加喧嚣了起来,一阵阵的骚乱声响起。 一个看起来犹如一座小肉山一样的胖少年穿着一身绷得很紧的华裳锦服,带着一群仆人一样的壮汉,正从远处的街道一步步走来。 这胖少年生得非常高大,单是站立在那,少说有七尺高,每走一步,他身上的肥肉好像就随之震颤一下,将那圆滚滚的高壮身形衬托得极具压迫感。 但若光是看面相的话,他的岁数也不过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胖乎乎的脸上小鼻子小眼睛,显得白白净净,脖子上还挂了一把纯金打造的长命锁。 只是偏生,眼下这张本该是挺憨态可人的小胖脸却是变得十分狰狞了,一双小眼睛里不知为何竟似是在闪烁着点点猩红的光芒一样,一股与其并不相符的凶煞之气从他身上腾腾地散发而出,宛若一尊魔弥勒一般。 “那个,那个,还有那个!你们笑什么笑!!笑什么笑!!!我哥都失踪那么多天了,你们这群混蛋居然还笑得出来?!!砸!!!给小爷砸!!!要是有人敢阻拦,连人一块打!!” 高亢而尖锐的稚嫩声音回响在街道的上空,面对着在那凶神恶煞的华衣胖少年指挥下满脸狞笑的这群壮汉恶仆,道路上的行人们纷纷唯恐躲闪不及地跑到了路两边去,任由那些恶仆一路打砸过去,一个个心惊胆战地低声议论着。 “真是流年不利!这小魔头今日怎么又出谷了啊?” “唉!还不是半月前那事情给闹的!听说好像是这小魔头的哥哥出了什么事情?结果这小魔头心头不爽利,这半个月来集上的次数都抵过过去一年的了!” “小魔头的哥哥?那不就是仙人吗?这仙人也能出什么事情?” “谁知道啊!反正我们是惹不起这小祖宗,我看啊……” “诶!诶!就说你们俩呢!!在那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嗯?!” 顿时,正躲在墙角边愁眉苦脸小声诉苦的那两个行人浑身一哆嗦,看着在街道上一群壮汉恶仆簇拥中,那道有如小肉山一样的高壮身影猩红着眼睛扭头看向自己两人,吓得两腿都发抖了起来,赶紧颤声想要解释点什么。 “你们少给小爷废话!” 圆壮的手臂挥舞了一下,华衣胖少年嘴里不断喘着一团团粗气,戾气十足地瞪着这两人,咬牙高喊道:“呼……呼……嚼舌根是吧?好!来人啊!!把他们的舌头给我拔了!!” 一张胖乎乎的稚嫩脸庞上充斥着让人皱眉不已的凶煞之气,双眼中的猩红光芒在这一刻似乎愈发显得炽盛了起来! “不、不要啊……” “小仙人饶命!小仙人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 “少废话!!刚刚背地里说我哥坏话你们怎么不想着不敢?去!!给我把他们的舌头都给……” “许兜率——!!” 然而,就在华衣胖少年带来的人刚要走向躲在墙角哆哆嗦嗦的那两个人时,一道满怀怒意与那么一丝怪异的悦耳女声就突然在这街道的上空回响了起来。 “你这小胖子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啊!!知道自己控制不住那破军煞,你还不在宗里好好修炼,居然仗着许长老的威势,跑出谷来欺负这些无辜的百姓?!” 蓦然间! 那本来五官越发狰狞扭曲的华衣胖少年听到这道怒气冲冲的悦耳女声之后,整个人就结结实实地怔了一下。 紧跟着,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的气息在刹那间急促起来,眼中的猩红光芒渐渐褪去,喘息如牛! 胖乎乎的脑袋缓缓转了过去,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了人群中正和另两道身影站在一起的少女。 眼看着那双非常严厉地瞪向自己的秀目,胖少年圆滚滚的高大身躯就猛地一抖! 下一刻,让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就发生了—— “哇——!月、月珊姐——!!” “你们、你们总算回来了!!呜——!呜——!!!哇~~~~” 在周围一大群人呆若木鸡的注视中,原本那一脸凶煞、狰狞的华衣胖少年在见到少女之后,竟然就直接哇哇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鼻涕、眼泪,一齐流了出来,哗啦啦地糊了满脸,肉乎乎的脸颊哭得一抖一抖的! 一身的戾气与煞气,在这一刻全然褪去了,余下的,只有犹如孩童般的抽泣与喜悦。 眼眸中瞬间涌现出了一抹极为复杂的柔和,王月珊抿抿嘴唇,走上前去,拍了拍这华衣胖少年的肚子,娇小的身影与那高大的体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们回来了。”满脸温柔地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胖少年,王月珊语气中隐含复杂地轻声安慰道。 “呜……月珊姐,你……你们回来,就……呜……就好了……” 这时,泪眼汪汪的胖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眼前娇娇小小的王月珊,这才注意到了默默地跟在王月珊身边的那两道身影,不由就眨巴眨巴眼睛,模样看起来居然还有点可爱,嘴里则呆呆地叫道:“齐……齐家的那谁?” 冷冰冰的面容上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齐元僵着一张脸,冷眼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满脸泪痕的胖少年,最终还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天天冷着一张脸,就会吓人……” 被齐元瞪了一下,胖少年就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但大嗓门却是让附近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惹得一旁的王月珊不禁莞尔一笑,齐元则是额头上青筋一阵暴起,双拳攥得很紧,但最终还是没做出什么举动。 貌似有些害怕齐元,胖少年往王月珊那边靠了靠,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和齐元并肩站在一起的那道瘦弱身影上。 一下子,还挂着几滴豆大眼泪的一双小眼睛中就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几分愣神与疑惑之色。 他对自己的记性一向自信,但他却发觉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应该比自己年长几岁的黑衣少年,看穿着,应该也不是紫河宗这届新进的弟子,但偏偏,又和王月珊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看起来貌似还是同行回来的,实在古怪。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双幽邃的黑眸,他总觉得……这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月珊姐……这是……啊对了!” 面露疑惑地刚想询问一下,结果胖少年就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伸长了短胖的脖子,左顾右盼地扫视着四周,惹得旁观的众人一阵心惊地后退。 只是眼下他也并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家伙,在发现并没有看到自己期盼中的那道身影之后,他就连忙一脸焦急与紧张地拉住了王月珊的手臂,急声问道:“月珊姐,我、我哥呢?!我哥呢?!我哥他应该跟你们一起回来了吧?还有李师叔呢?李师叔他老人家人呢?你们到底在黄泉遗藏发生了什么啊?” “我、我们……” 被胖少年一连串的追问弄得脸色微变,王月珊紧抿着嘴唇,目光中露出了不太明显的犹豫和挣扎。 她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那道站在齐元身边默然不语的瘦弱身影,贝齿就一阵咬着下唇,整个人显得格外犹豫不决。 “哎!我们什么啊?!月珊姐,你倒是说啊!!!” 一见王月珊这副模样,小胖子显然更加着急了起来,一双小眼睛甚至隐约间又有一点点的猩红光芒冒了出来,抓着王月珊手臂的胖手筋肉隆起,让她的面容一下子白了白。 “不、不是……”想要挣开胖少年仿佛铁箍似的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可王月珊看着他那焦急若狂的模样,心中却又泛起了一阵阵的无力感,只能忍着剧痛,耐心说道:“兜率你先冷静一下,咱们先回宗里,再慢慢说,好吗?” “怎么慢慢说啊!月珊姐,我哥都失踪半个月了!我家里现在都闹翻天了!!我二叔,要不是因为在兵河宗镇守着冰咆渊,早就和我爹一起冲到那黄泉遗藏门口去了!!我……” “好了!许小二,别嚷了。” 忽然,一直默然无语的齐元毫无征兆地开口了。 被胖少年缠得一脸复杂和纠结的王月珊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气息一急,转头看去。 却只看到了齐元那张冰冷俊逸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随后,一句让全场在刹那间安静下来的话就从他的口中缓缓说了出来。 “许小二,你要找你哥?可你哥……不就在这儿吗?” 霎时。 那满脸狂躁焦急的胖少年闻言一呆,而被他抓着玉臂的王月珊脸色却是陡然一变,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她看着齐元嘴角笑容里的森冷,还是死心一样闭上了双眼。 “咳,咳咳……” 也就在这时,一道轻微的咳嗽声突兀地在安静的街道上响了起来。 同样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那道瘦弱身影在众人倏地汇聚过来的视线中抬起手咳嗽了两下,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庞上有种出奇的平静。 接着他就抬起了头,将那幽幽的眸光投向了那道与王月珊站在一起的胖乎乎的身影,眼神中,似乎含着点难言的奇异与复杂。 而对于他的注视,胖少年此时却是无心去理会,只是目光发直地呆呆注视着他从嘴边慢慢放下的那只手。 在那只瘦弱白皙的手掌上,正有一枚十分古朴的戒指,在阳光下微微闪烁着光芒。 “许家的昆吾戒,由每代长子所掌握。” 齐元的声音在冰冷中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讥讽,传入了此时街道上所有人的耳中。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就是戴着这昆吾戒,只是换了张脸而已,你们许家人,就自家不认自家人了?” 伴随着齐元冷笑地摇了摇头,在一片寂静中,街道上的众人就看到那道有如一座小肉山般的高大身影身躯剧烈一震,眼神中涌现出滔天的震惊,怔怔地与齐元身边那道此时同样看向自己的目光对视着。 从那双漆黑一片的眼眸中,他感觉自己渐渐地……似乎看出了点说不清楚的复杂,还有……柔和? “……哥、哥?” 许久之后,随着王月珊死死咬了咬嘴唇、齐元脸上露出一抹诡异而冰冷的笑容,一句惊疑不定的愣问声,就在那道看似复杂而柔和的视线平静的注视中,在众人的耳畔响了起来! 第19章 殿上陈情 紫河宗,列属桑河域河山大宗一脉,其宗门屹立于桑河域西北部的落星峡已有上万年之久,可谓雄踞一方。 在落星峡谷的谷口处充斥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阻扰着那些想要直入仙府的凡人,待到通过谷口之后,方才拨开迷雾见真颜。 天堑一般的嶙峋石壁立在两边,上面星罗棋布地错落开凿出了无数黑不见底的窑洞,一条条栈道飞架在空中,道路径直向前延伸而去,足有上万里之长。 从上空往下望去,整条落星峡犹如是一道盘亘在大地之上的巨大裂痕一样,形同一柄惊天长剑。 那绵延万里的笔直峡谷就像是长剑刚直不折的剑身。 直到落星峡的尽头,峡谷才一分为三,一条往前最为深入,两条各向左右,宛如长剑的剑柄,而就在这三道分支分开的地方,赫然有一处浩瀚广阔的大湖。 这大湖湖水血红,竟像是由血水灌注而成的一样,湖面上弥漫着茫茫的红雾,如同是点缀在长剑剑柄上的一颗殷红宝石一样,神异非常。 今日,无论是处于那万里峡谷中哪一段的紫河宗弟子,都不禁回首遥遥望向了峡谷尽头最为深入的那条分支,脸上的神情不一而足,大多都蕴含着浓浓的好奇与惊疑。 他们并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只知道……半月以前被宗内李长山李长老带去游历百国,又莫名失落于幽国境内那黄泉魔宗遗藏附近的那批新进弟子,有人回来了。 在半月前此事发生之时,宗门上下都为之震动不已,派出了好几位长老亲自带队前往寻找。 这不仅是因为李长山所带去的那批弟子里包括了此届入门弟子的前三甲,更因为那三名弟子家世均是不同寻常,据说都是宗内拥锋崖内几位宗老的血脉后裔。 只是尽管所派出的人手众多,紫河宗却也只找到同属河山大宗一脉兵河宗的吴梦飞长老作证说是曾经见到过紫河宗的一行人,此外一无所获。 直至今日,这件事才算是有了些眉目。 今早宗内的干戈交响连响了十八下,急召各崖的长老前往昆吾湖畔的掌中剑宫议事。 甚至还有不少弟子看到了半月以前被派到幽国搜寻的许道神长老脸色阴沉无比地踩着他的道魁剑,伴着一路回荡空中的龙咆剑啸,冲回了宗内,随后便直奔峡谷尽头而去。 此时此刻,在落星峡峡谷深处的尽头,那处血湖的湖畔,坐落着一座巍峨辉煌的宫殿。 在殿内,十几道气势不凡的身影坐在高座上,各不相同的视线交错地汇聚在了正站在大殿上的那三名少男少女身上。 一股诡异的沉默气氛,在大殿之中弥漫着。 “齐长老,李长山长老是你拥锋崖的人,此事……你先说说自己的看法?” 紫河宗的现任宗主尹殇阙端坐在紫河宗象征权柄的巨霄剑座上,背座上峨然矗立的那把玄铁巨剑格外引人注目,配上尹殇阙高大的身形与脸上深刻的五官,一种明显的威势就威慑住了全场。 浓眉之下,双眼目光深远地看着站在下方大殿上显得有些紧张的王月珊三人,随即尹殇阙刚毅硬朗的脸庞上就不露一丝声色,忽然转头看向了坐在他左手侧首位上一名脸上带疤的矮胖老者。 “嗯……此事,倒是让齐某好生为难啊。” 抬手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同样颇具威严的目光在大殿上的那三道身影上扫了扫,尤其是在那被王月珊与齐元两人夹在中间的瘦弱身影上停留了片刻。 齐长老双眼一眯,转而抬起头看向了坐在他对面,也就是在尹殇阙右边首位上的那道削瘦身影,嘴中用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语气说道: “本来长山确实归我崖下管辖,既然这件事我也脱不了干系,只是……眼下这事情却是突发变故,既是如此,我觉得,这件事还是由许长老亲自裁定为好。毕竟,此事……事关他长子。” 当齐长老这番话说出口之后,在座不少紫河宗的长老脸色就忍不住稍稍变化了一下,一些性格暴烈的干脆就在心里暗骂一声。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该死的齐狐狸! 尹殇阙听闻此言也是微微一皱眉,只是他很快又松开了眉头,略一沉吟,还是点点头,“合该如此。那——” 尹殇阙也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右手边,语气温和地说道:“许长老,宗里知你此时心烦意乱,但……这件事,确实也与你家有更大的关系,所以,你不妨说说自己的看法?” 在座的长老们闻言脸上的神色又是纷纷一动,但依然没有人选择开口说些什么,只是默认了尹殇阙的话一样,同样沉默地看向了那道坐在尹殇阙右手边的削瘦身影。 于是,在众人各自意味不明的视线中,之前那个小肉山许兜率与许厉的父亲,也是紫河宗现任断剑执法崖主事长老的许道神,从自己的位子上缓缓站起身来。 严格说起来,许道神看起来与许厉两兄弟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大约四十多岁的模样,一头黑发用一条紫带束起,身上与其他长老有别地穿着一袭龙纹黑袍,腰间系一条鎏金玉带。 除开削瘦的体态之外,相貌长眉丹眼,目光沉静,唇边有一圈淡淡的髭须,俨然是一位中年的美男子。 “既然宗主开口,那我也就逾越一次,代齐长老插手一下此事。” 许道神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平和,带着点淡淡的沧桑,在安静的大殿之中回响起来。 “呵呵,许长老多虑了,许厉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现在又……怎么说,都理应由许长老来处理才对。”齐长老淡然一笑,语气中好像蕴含不少遗憾与叹息地说道。 倏地,大殿里的气氛就似乎凝固住了那么一刹那。 但在顷刻后,众人就见到许道神仍然一脸平静地点点头,并没有回应齐长老此话,而是负着手,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在殿下站着的那三道身影。 顿时,齐元两人就像是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不禁将头低得更下去了,握紧的手心都冒出了点细密的汗。 只有……那道站在他们两人中间的瘦弱身影依然抬着头,脸色貌似非常复杂地和许道神对视着,腰杆站得虽不算笔直,却也有一种昂然的气势散发了出来,一副仿佛浑然不惧的模样。 见到这样的状况,坐在上座的紫河宗长老们,包括尹殇阙在内,都不禁眯了眯眼睛。 目光平静地和萧器漆黑的眼眸对视了一会儿之后,许道神就面不改色地对站在萧器身边的齐元和王月珊说道:“本座刚从幽国赶回来,路上只听了旁人传来的神念玉符,你们两人就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先再讲述一遍吧。” “是,弟子遵令。” 齐元和王月珊齐声应道。 随后,他们两人相视一眼,齐元紧抿着嘴唇,目光扫了一眼一旁神色并无任何异样的萧器,整个人不易察觉地迟疑了一下。 但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恭敬地拱起手,开口朗声道: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半月前,弟子等人,随李长山李师叔一同离宗游历桑河百国,途经幽国时,恰好遇到了那黄泉魔宗的遗藏之地开启,于是李师叔就带我们前往观摩。” “可就在我们要离开时,没想到那黄泉宗的‘尸鬼海’大阵却是突然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们吸了过去,之后,弟子两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发觉我们一行人到了一处诡异的陌生之地,似是我们被那‘尸鬼海’大阵给吸了进去,进了那黄泉魔宗的遗藏之地。” 听到齐元开头的这番话,在座的众人神情没有什么的变化。 关于这些,他们在来这里之前就都已经听说过了,包括……齐元他们没有在那个疑似黄泉遗藏之地得到任何宝物的事情,他们也听说了。 所以,即使是听到齐元说到他们一行人曾经进过那百年来让桑河域无数修士觊觎不已的黄泉遗藏,紫河宗的这些掌权者们也并未表露出异样。 就是在那副看似淡然的外表之下,他们每个人对于此事的看法如何,就不为外人得知了。 而大殿上,齐元的讲述声仍在继续—— “……在我们一行人苦苦寻觅了一段时间的出路之后,一个神秘强大的修士就出现了,但我们只听到了他的传音,并没见到他的真人。” “那修士,来者不善,李师叔……李师叔他根本不是那个修士的对手,我和月珊师妹,只见到一道黑风卷起,李师叔与众位师弟师妹们就……就身陨道消了。” “之后,我们两人也昏了过去,等到我们再醒来时,就发觉我们两人已经重新回到了外界,身边……还多了一个不认识的少年,就是此刻我俩身边的这位。” “我们观他浑身上下毫无灵韵,应是一个凡人,就连番追问。而在弟子两人的询问之下,从他口中得知,他已然记忆全失,记不得自己是谁,也对弟子两人并没有任何的印象。” “本来我们是想再好好审问一下他的,但弟子两人发觉自身好像都沾染了那‘尸鬼海’大阵的阴浊之气,一身修为都动用不得,故而……在无计可施之下,弟子两人就带着他,一起赶回了宗门。” 听着齐元的阐述,许道神的神色始终平静,在齐元说完话,抬起头略显紧张地与他对视一眼之后,他就点点头,忽地抬起一只手对着殿下的齐元三人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挥。 一瞬间,一股磅礴之力就在许道神这轻轻的一挥中汇聚而出。 齐元三人只感觉到一股强大到蛮横无理的力量直接以一种他们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在自己体内转过一周。 而后,他们就听到许道神的声音再次在大殿中淡淡地响了起来。 “灵气被污,玲珑闭塞,观气息,确实是那些魔门的阴浊之气,取昆吾湖湖水浸泡一月,应可拔除干净。至于另一个……肉体凡胎,凡人无疑。” 霎时! 听着许道神云淡风轻的话语,齐元和王月珊两人只觉自己胸腔中的心跳陡然加剧起来。 王月珊抿了抿樱唇,脸色猛地好像变得有些复杂莫名了起来。 齐元的双眼中更是一下子暴出些许精光,突然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两人中间的的那道瘦弱身影。 凝视着那张在听完许道神的话之后,脸色依旧木讷平静的平凡脸庞,他的眼神变得闪烁不定起来…… 第20章 都天换舍! 大殿上,作为一个个人老成精的家伙,紫河宗的众位长老自然都注意到了齐元那个明显的举动。 “齐元,你是否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齐长老眯起了眼睛,一张笑眯眯的胖脸看起来有种慈祥长者的感觉,可神色间却隐隐透出了点意味不明的感觉。 言语间,目光还若有深意地轻轻扫了一下站在齐元两人中间的萧器。 顿时,萧器就感受到了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威压如同两座小山一样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让他整个人的身形都往下一沉,瘦弱平凡的脸庞上倏地就涌上了一抹淡淡的苍白之色! 萧器的神情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直接就转头看向了居高临下地坐在上座的齐长老。 好在齐长老好像也并不在意萧器这样的视线,目光也并未在他的身上驻留多久,片刻后就移了开来,转而一脸温和地看向了一旁的齐元。 这短短的一幕自然都被大殿上的众人收入眼中。 除了对于齐长老居然对这样的小辈散发出一丝气息,让在座的不少长老眯了眯眼睛之外,许多人反倒是对于萧器的大胆感到有些诧异。 在各自思索了一下之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就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都暗暗将目光投向了那道在他们中唯一站起身来的削瘦身影。 看着许道神那副一语不发的平静模样与挺拔的身形上若有若无显露出来的一股傲岸气质,他们的眼神中就忽地齐齐涌出了一抹怪异之色。 因为无论他们来之前听到的那个消息究竟是真或假,事实上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并不在意真相如何。 但……在这一刻,他们发觉,自己等人居然……还真的在这个凡人少年身上看到了那么一丝与那许杀胚有些神似的感觉。 这让他们中的不少人心中又涌出了点莫名的念头。 而暂且不管这些紫河宗的长老们又各自怀着怎样的心思,在听到齐长老的话之后,齐元眼中的目光就隐晦地急速闪烁了一下,鼻间的气息有些粗重了起来。 只是,就在他顶着齐长老貌似十分期待的视线犹豫了数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本来站在他和萧器两人身侧的那道娇俏身影却是突然就抢先一步站了出去。 秀丽的小脸上强装出一种镇定之色,同样恭敬地拱手开口说道:“弟子二人确实还有话要向众位长老和宗主交代。” “哦?有什么话,月珊你便尽数说来吧。” 高坐在巨霄剑座上的尹殇阙对待王月珊的态度显然较为温和,眼中涌出了一种格外和善的眼神就这么看着站出来的王月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抢在还想说些什么的齐长老之前率先说了一句。 结果一听到尹殇阙开口说话了,齐长老本来刚刚的嘴就重新闭了起来,老迈的胖脸上倒也没有露出什么愠色,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那双细眯起来的双眼中目光似乎变得更为耐人寻味起来。 至于齐元,被王月珊冷不防抢白之后,冷峻俊朗的面容上就有点控制不住地泛起了些许阴晴不定的神色,但最终,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萧器,还是深吸一口气,冷着脸闭上了嘴。 “是,弟子遵令。” 许是尹殇阙亲和的话音和神情让王月珊紧张的内心放松了下来,她抿抿樱唇,随后就毫不动声色地微微低着头说道:“弟子二人想要禀报的另一件事情,也极为重要,相信众位长老和宗主您都在奇怪,为何我和齐师兄会……认为这少年与许厉师弟有关,这其中,是有缘由的。” 话说到这,王月珊就顿了顿话音,原本低垂下去不敢与上座的紫河宗众位掌权者对视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悄悄抬起,瞄了一眼正负手站在殿上,同样正在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许道神。 看着那张俊美的中年脸庞上依然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她心中就莫名一跳,连忙低下头去继续说道:“这个中缘由,其一,是因为当我们二人从昏迷中醒来之后,除了这少年与弟子二人是昏倒在同一处之外,弟子二人还发现这少年身上带着许师弟的一应器物,就连……就连许氏的昆吾戒,亦戴在他的手上。“ “即使是身上有许厉的器物……也不能证明什么。”尹殇阙轻轻皱了皱浓眉。 听到尹殇阙提出质疑,王月珊的神情却依然镇定,嘴中继续说道:“宗主您说得不错,若是光凭如此,本来我们二人是猜测,也许许师弟也和弟子二人一同因为不明的缘由被送出了那黄泉遗藏,但被这少年碰巧遇上,我等三人又处于昏迷之中,故而他见财起意,劫掠了许师弟的东西。” 王月珊的分析显然句句在理,让在座的众位长老微微颔首,但接下来,王月珊的话锋却是陡然一转,又说道:“但是,弟子二人在事后想了想,却发觉这样的推论并不可靠。” “哦?这是为何?”尹殇阙貌似饶有兴致地追问了一句,一张刚毅硬朗的中年脸庞上挂着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神情。 “事实上,以我们三人灵动期的修为,身上最贵重的法器若是不经灵气催动,都与寻常器物无异,真正看起来值钱的物件并不多,再加上……再加上许师弟体型宽胖。” “怎么想,这少年也应该先拿走齐师兄的东西,或者趁我们三人醒来前,将我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寻摸走才对。” “另外,在弟子二人醒来之后,发现他也昏在旁边的这件事也很奇怪。” “故而,我们觉得这事情中应该有什么蹊跷才是。” 听到王月珊的解释之后,在座的长老们脸上倒是大多都不由露出了点莞尔之色,视线在脸色不太好看的齐元和一旁仍然轻皱眉头的萧器身上来回看了看,随后他们中的不少人就点了点头。 “即便如此,你们二人又为何会想到这小子或就是许厉?”一位同样高坐在上座的老妪突然开口问道。 “这就要牵涉到弟子接下来所要说到的这个缘由了。” “我和齐师兄带着这少年一路赶回宗内的半月时间里,我和齐师兄发现了一点很奇怪的地方。” “那就是……尽管这少年声称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我们二人发觉,他有很多的习惯,与许师弟是一样的,甚至于平时的言行举止,都有许多的相像之处,这才让弟子二人心中生出了一些猜测。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原因。” “还有一点原因?”尹殇阙问道。 “对,这也是促使弟子二人有这样荒诞猜想的最重要的一点原因。” “那便是——弟子二人在苏醒后不久,就回想起了当日那神秘的强大修士在与李师叔交战时,似乎提到了他要做一件事情,所以并没有打算将我们赶尽杀绝。 “但可惜的是,弟子二人修为浅薄,都没能听到更多的事情就昏了过去。” “而现在事后想想,弟子二人就发现,在我们苏醒之后,发生的最为奇怪的事情,就是这少年的突然出现。” “李师叔曾经教导过我们,魔道手段,诡异非常,于是,在弟子二人在路上仔细盘算合议之后,这才有了这样的猜想之说。” “不过,这也只是弟子二人人的一个猜想而已,做不得数,真相如何,还得请各位长老和宗主裁定!” 一听到王月珊口中听似轻易地提到了那个神秘修士,立于她身后的齐元心中就霍然一凛! 尤其是当自己耳边传来“赶尽杀绝”这四个字时,他似乎忽然就明白过来王月珊为何会在之前暗自阻止自己说出真相。 眼中的目光一阵变幻不定,最终,他还是选择把头更加低垂下去,让人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而站在齐元身边的萧器,在听到那道回响于大殿之上、好像十分镇静的悦耳女声之后,就目光看似平静地瞧了瞧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这道娇柔背影,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猜测,还有毫无一点力度的佐证。” “如果你们两人是我断剑崖的弟子,就凭你们这样的判断力,我会毫不客气地把你们扔进血滴井里。” 这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默不作声的许道神开口了。 他这一开口,一股无形的强大气势就好像蓦然扩散到了全场,让王月珊本来还强装镇定的小脸止不住地微微一白,气息略微紊乱地赶紧低下头去。 “说到底,你们毫无实证,即便是听到了你们口中的那名修士与李长老的对话,却又不能说出一个真凭实据来。” “那么,你们两个,又为何断定这少年,就是我儿许厉?” 许道神这话越说,语气就好似越发冷厉了起来,让大殿之内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一般。 就连那隐隐与许道神针锋相对的齐长老,在此时也是微微收敛起了自己脸上的笑容,看着许道神眉头一皱,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因为谁也不知道,在那张看似无动于衷的俊美脸庞下,此时是否正在暗藏着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在座的所有人,哪怕是齐长老,都没有意愿去招惹这个时刻的许道神。 在座的许多长老神情都变得不太自然了起来,三三两两地相互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而后就统统把目光投向了正站在殿下的齐元两人。 在这样凝重的气氛之下,还被众多这样具有威势的视线注视着,齐元和王月珊也在一瞬间就好像变得极为紧张和忐忑起来。 他们都强忍住胸腔中狂乱的心跳,连连深呼吸了一下,却再也没人开口说话。 因为……在约定中,有关他们两个的部分,他们已经完成了。 暗暗地相互对视一眼,齐元两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被他们夹在中间的这道瘦弱身影上。 在两个人眼神的深处,各自涌动着不同的情绪,但有一点,是相同的。 他们都在屏息等待。 等待着这个在半个月前将他们一行人拖入绝望境地的少年,他在现在这样由自己一手造成的貌似也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到底要怎么做? 也正在这时,就像是回应着齐元两人小心翼翼的暗自注视一样,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那道自进入这间大殿以来的瘦弱少年,毫无征兆地就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一道听起来非常平静的声音,就在这落针可闻的安静大殿上响了起来—— “都天换舍。” 都……都天换舍? 刹那间。 在座的紫河宗众位长老先是一愣,紧跟着,他们一个个就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一样,眼中的瞳眸骤然一缩! 每个人的气息,竟都在一时间,变得格外急促起来! 第21章 将人拿下吧 都天换舍? 在听到萧器口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陌生的名称之后,齐元两人就止不住地为之一怔。 尤其是当留意到在座众位长老听到这话的反应时,他们两人更是暗暗心惊,心中都涌出了一股惊疑不定的心绪。 不过,也就在齐元和王月珊站在殿下各自在心底揣测的时候,高坐在那巨霄剑座上的尹殇阙也眯起了自己的双眼,适时地开口说话了。 好像是在专门为齐元两人讲解一般,雄厚的声音缓缓回响在了大殿之内。 “都天换舍……就是传闻中,黄泉魔宗的那门不传之秘吗?本宗先前也听到过一些传言,但因为流传下来的记载已经遗失大半,其他的事情也并不清楚。只知道……这都天换舍之法,似乎可让寿元将尽之人,活出第二世?” 当尹殇阙用一种耐人寻味的语气说出那最后一句话时,在齐元和王月珊小心的视线中,在座的紫河宗众位长老,其中不少人鼻间的气息就似乎更加沉重了起来。 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都消失不见了,一个个纷纷坐直了身体,将目光投向了正站在自己等人下方的萧器,眼神显得诡异而莫名。 “咳……宗主说得不错。” 这时,方才那位开过口的老妪也接口说道:“这‘都天换舍’,传闻中是那万年前的黄泉魔宗里,一位惊艳万古的绝世天骄,在黄泉魔宗镇宗至宝之一的都天残卷面前枯坐了不知多少岁月之后,才领悟出的一门逆天秘法。” “哦?如此看来,梅长老你对这都天换舍之法了解更多?”尹殇阙凝眉问道。 “不巧,老身资质愚钝,这几年已经半只脚踩进棺材里了,这才遍寻延寿之法,这其中,正好找到了一些有关这‘都天换舍’的资料。” 梅长老橘皮一样的老迈面容上挤出了一个让人有点不寒而栗的笑容,嘴里边用一种沙哑的苍老声音低低缓缓地说道: “在我能找到的记载中,这‘都天换舍’就是最顶尖的一门延寿之法,故而印象颇深。” “据古简记载,这‘都天换舍’,可将自己一身的修为、精血,乃至是资质、记忆和魂魄都封进元婴之内,再寻到一个合适的年轻躯体,以一种神妙之法,将自身元婴渡入那躯体之中。若是功成,就等若将对方的寿数换给自己,不仅可以保留自身的修为、记忆,更可以将对方的魂魄换到自身原本的肉体之中,以此行瞒天之计,代己受死,不至因行这逆天之事,招来天罚。” “于我辈修士而言,肉身若皮囊精舍,魂魄元神才是根本,可奈何,道漫漫而人有大限,这皮囊精舍的大限若是到了,魂魄就如同失去了寄托之所,除了被阴间招去之外,留在阳间就只能魂飞魄散。” “换舍,换舍!以汝之寿,成吾之躯,以汝之魂,代吾沉沦。” “这换舍之法,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门之法,但,不得不承认,当初创造这门秘法的那位魔道大擎,资质实在是旷古烁今……” 随着梅长老的阐述越来越多,在齐元和王月珊两人心中渐渐恍然明白过来的同时,他们也发觉从上方向他们投来的视线也变得愈发多了起来。 准确地说,是全都聚集在了此时正站在他们面前不远的那道瘦弱身影上。 齐元眼中的目光闪动,随即就重新低下头去,隐藏住嘴角若有若无勾起的那一丝冰冷弧度,而站在他身边的王月珊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就微微抿起了唇瓣。 在他们的目光中,此刻正坐在大殿之内的那一道道气势不凡的身影,最年轻的一位看起来也有四十岁上下了,更为苍老的,就如那位老妪一样,银发苍苍,满脸皱纹,都是一副垂垂老朽、行将就木的模样。 长生不死。 这不仅对凡人来说是一件不可抗拒的事情,于修士们而言,更是如此。 只因为进入了更为广阔的天地,才不甘心就这样半途死去。 修行一途,既顺天行道,又逆天而为。 想要让任意一名修士老老实实地等死,这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这样的道理,即使是齐元和王月珊这样刚刚踏入修行世界的小修士都心知肚明。 在他们两人看来,虽然萧器不知从哪得知了这都天换舍之法,想要以此来瞒天过海,但不管他此番是否能够成功,他这一开口,都已经给自己找来了天大的麻烦! 此子,必亡! 齐元在心中下了这样的结论,他刚刚……可是注意到了齐长老同样眯起眼来,望向萧器的目光。 他可是相当熟悉这位的脾性,若是萧器被这位给盯上了,就断无幸存之理可言! 放在底下的双手忍不住紧紧地握成了拳,当想到那个之前践踏自己尊严的蝼蚁总算要死了,齐元甚至都懒得去想什么萧器口中那个所谓的师尊,心中长松了一口气,泛起一阵阵说不出的快意。 反正天塌下来,总有高个的顶着,即使是萧器的那位师尊真的从幽国杀过来,大不了自己也有时间先行逃走。 然而,就在大殿中因为萧器嘴中简单地吐出的这四个字而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之后,一直负手默默站在原地的许道神忽然又开口说出了一句话,一下子就如一阵寒风,破坏了大殿中本来还有些变得微妙起来的氛围。 “关于都天换舍,本座也有些许的了解,但除去其他不说,想要施用此法,至少得有化婴以上的修为才行,如此说来,倒也和你们的说法相符,若是对方的修为在化婴或化婴之上的话,李长老不是对手,自是正常。” 许道神平静的声音让在座中不少眼神炙热的长老都愣住了。 紧跟着,他们看着萧器脸上那副呆板到好像从未变化过表情的木讷神态之后,心中的火热就仿佛是一盆冷水泼下来一下,全都被浇灭了。 化婴修士,一种让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他们中许多人,就是因为迟迟跨不过那化婴期的门槛,这才只能枯等着寿命竭尽,魂魄进入轮回。 “不过——” 听到许道神口中所提到的化婴之修之后,尹殇阙也不易察觉地皱了皱浓眉,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对站在殿下的萧器说道:“既是如此,像‘都天换舍’这样的秘闻,即使你真是许厉,也不该有这样的见识,能够看出如此的秘法吧?” 结果,萧器的反应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知道这个什么都天换舍是什么,只是在我的记忆中,记得有人曾经在我耳边说过这四个字,其余的,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的意思就说,你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那名神秘的修士,使用了这样怪异的奇术,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都天换舍’并未成功,这导致你现在变成了这副样子?”许道神轻轻开口追问了一句。 “嗯。”在众目睽睽之下,萧器面不改色地一点头,继而又补充地说道:“这是我唯一能对你们说出的事情。” 听到这样并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回答,许道神的反应同样很平静,微微颔首,嘴中下着结论一般淡淡说道:“如此一来,记忆全无,右腿骨肉残缺,倒也可以一一印证了,若是那记载是真的,这‘都天换舍’在中间失败,变成这样的结果,也并非毫无可能。” 眼看着这一老一少两道穿着黑衣的身影,这样的一番对答,还有他们虽不相像,但眉宇间貌似也有些相似的平静神情,大殿上的众人眼神就不禁变得愈发古怪了起来。 尹殇阙目光深邃地凝望了在他们的注视下没有丝毫露怯的萧器一会儿,旋即就也暗自颔首。 今日他召集众人过来,只是为了说明一下这件罢了,真相到底如何,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草率地在这大殿之上光凭这三个年岁不过十几的少年随口胡说。 齐元和王月珊的话只是他俩的一面之词,也并非尹殇阙不信任他们二人,只是这样的大事又怎么能光光听信两个小小的新进弟子。 更何况,按照齐元两人的说法,他们当时也是昏迷过去了,究竟事态如何,仍未可知,也许李长山等人还未身亡,也不一定。 严格的印证是必不可少的,并且,眼下紫河宗最重要的事情,除了要弄清楚萧器的身份来历之外,还要商量对策,看看能不能从那黄泉遗藏中找回李长山等人。 不管怎么样,即使是抛去那剩下十来名新进弟子不说,李长山身为长老,他若是陨落了,紫河宗至少也得派人去弄清楚来龙去脉才行。 只是,就在尹殇阙打算开口将萧器带下去暂时看管起来时,立于他右手边下方的许道神就突然间回过头去,神色淡漠地对一名站在自己身后的中年男人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怎么样?” 这名中年男人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吓人,气质十分阴骘,一身漆黑的皮甲,站姿挺直犹如一杆大枪,手里拿着一柄由布条缠住的长剑,就守卫一样站在许道神的身后,始终一语不发,要不是这时许道神开口,也许在场的众人都不会注意到他。 不知为何,当目光终于注意到那名站在许道神身后的中年男人之后,本来笑容满面的齐长老脸色就微不可察地变化了一下。 而在场的的一些长老好像也想起了什么似的,脸颊不由抽动了两下,眼神中居然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抹凝重之色地注视着那个中年男人。 随后,在所有人的注目中,那个中年男人就一脸的冷漠之色,恭恭敬敬地对着许道神垂下了头,一道听起来十分生硬的低沉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这两名弟子方才所说的话,九成是假的。” 很简单的一句话,不是怀疑,亦不是推测,而是一种言之凿凿的笃定。 让齐元和王月珊两个人脸色刷地变白下来的同时,也让在场不少人脸上的神情微变! “嗯。既然如此……” 许道神轻描淡写地一点头,然后就回头对着下方空荡荡的大殿说道:“抱剑童何在?将人拿下吧,关进血滴井,派人审问,把东西全都从他们嘴里撬出来为止。” 随着许道神这话一说出口,在萧器三个人的身边,本来空无一物的空中就平白出现了十个怀抱剑匣的童子。 紫衣雪袄,神态怡然,眉眼如画,宛若在天宫中侍奉的道童一般,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抱着自己怀中紧闭的剑匣,包围地走向了齐元三人。 每走一步,那怀中剑匣的匣盖就移开一寸,一股凌厉到让萧器三人不敢动弹分毫的剑意渐渐地流泄了出来。 伴随着这十个抱剑童子的靠近,一股磅礴的剑势仿佛就在这大殿之内逐渐凝聚了起来,让人心头狂跳! 第22章 他,笑了 许道神毫不拖泥带水的做法,让大殿之中的众位长老,包括尹殇阙在内,都脸色陡变,甚至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且慢!” 一张圆胖的老脸也终于是失去了镇定,原本端坐在座位上的齐长老猛地站起身来,神色冷然间大袖一挥,一股惊天的气势竟从他矮胖的身体中轰然散发出来! 刹那间! 殿中那十个正抱剑走向萧器三人的紫衣童子步伐登时停滞了下来,一张张粉雕玉琢的脸蛋上忽地蒙上了一层灰败之色。 仿佛是精美的瓷器碎裂一样,一道道让人瞳孔收缩的裂痕似的细纹在他们的脸上如蛛网般蔓延了开来。 不过纵是如此,这十个抱剑童子脸上的神态却依然是那么怡然自若,全部僵立在原地木然的模样,让人看了心中声愣,仿若并不是真人。 “许长老!” 齐长老脸色肃穆地转过头去,目光对上和许道神波澜不惊的双眼,嘴中沉声说道:“我知道许七的谛听术已经臻至第九重,但这也不能证明他所下的判断就一定是对的!你这般毫不问缘由,就直接动刑,也太过草率了吧?” “不错,许长老,此事……应该还不至于直接把人打下血滴井的地步吧?” 高坐在巨霄剑座上的尹殇阙也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威严的目光轻轻扫了一下在下方与脸色已经煞白一片的齐元站在一起的王月珊,还有站在他们两人前方的萧器。 眼神中不由闪过了一抹隐晦的诧异之色。 因为和显然已经方寸大乱起来的王月珊两人相比,到了此时,萧器的脸上居然还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身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一样。 只是旋即,尹殇阙的目光就移了开来,转而同样看向了许道神。 不过就是一个凡人少年而已,若不是此事牵扯到了齐元和王月珊,根本不值得他去开口说话。 “许长老,即便……齐元这两个孩子真的是在欺瞒什么,以他们两人尚幼的年纪和浅薄的修为,许是受人蒙骗、驱使,又或者是被人威逼利诱,也尚未可知,我们还是先把事情问清楚再说吧?” 尹殇阙说话时的语气显得很是客气,只是言语间那种与齐长老相同的反对之意,却也昭然若揭了。 “弟……弟子知罪!!” 这时,站在殿下的齐元也忽然发出了一声认罪的高呼。 随后,他就在身旁王月珊微微睁大的双眸与萧器回头看去的莫名眼神中,直接俯身跪地! 俊逸的脸上显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苍白之色,努力抿着嘴唇,但身形却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 在全场汇聚过来的目光之下,齐元低垂下了头,双手握拳攥得一阵发白。 “齐元——!!” 王月珊口中陡然发出了一声有些尖锐的娇喝,一双秀目死死地瞪大盯着跪在地上的齐元,惹得尹殇阙等人微微一愣,脸上各自露出了点异样的疑色。 只不过,王月珊的意思紫河宗的众人不懂,可在场的人中,却有两个人心知肚明。 齐元低垂下去的脸庞上浮现出了一抹略显凄然的冷笑,自然明白这是王月珊在提醒自己萧器背后的那道苍老声音。 只是……若是换了旁人,他自然无惧,可偏偏盯上他们的人是许道神!! 齐元敢万分肯定,只要自己被囚进了断剑崖上那深渊一般的血滴井里,就连齐家也不会去保自己! 不是不能,而是没必要! 哪怕他是宗家子嗣,可他毕竟不像他姐姐一样是传承剑子……能够活着走出来的机会十不存一!! “宗主,及诸位长老在上!弟子齐元,此前确实是受人蒙骗威逼,才在这掌中剑宫内出言欺瞒宗主及各位长老,弟子已然知错了!跪请让弟子得以有机会负罪陈词!” 齐元铿锵有力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内,让坐在上座的长老们纷纷面露些许奇异之色。 齐长老和尹殇阙的神色各异,许道神则是负手站在那名被称作许七的阴骘男人面前,目光也安静地注视着脸色苍白地跪在殿下的齐元,俊美的中年脸庞上是始终如一的平静,叫人完全猜不透他此时内心的想法。 至于站在他身边的王月珊和萧器,则分别以惊怒不定的复杂眼神与幽邃莫名的目光看着他。 众人脸上的神色变化,齐元自然也留意到了。 只是,眼下对他而言,别说是什么太过虚渺的神秘修士,即便是萧器背后的那人真的不日就要杀过来,他也得先保住自己再说! 一旦入了血滴井,一切就都完了…… 微微仰起头,目光冰冷而怨毒地和回首看着自己的那双幽邃黑眸对视了一眼,看着那张瘦弱脸庞上竟然还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齐元的嘴角就勾起了一丝森冷至极的笑容,只当萧器是在强装镇静。 旋即,他就深吸一口气,准备要把所有的真相都吐露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 “够了。” 一道平静得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的中年男声倏地在大殿内回荡起来,直接堵住了齐元刚到嘴边的话。 面对着众人又看过来的诸多目光,许道神脸色淡然如水地转过身去,对着坐在巨霄剑座上的尹殇阙略一拱手,口中轻声说道: “宗主,还有齐长老,非是许某不讲情面,只是我既然身负宗内执法肃纪之责,有些事情,就不能去考虑其他。” “我自然知道以这两名弟子的家世背景,说谎应该内有隐情,但是——我紫河宗有律,凡宗内弟子胆敢冒犯圣地掌中剑宫者,轻者一律打入血滴井,重者,打散肉身,取魂魄入昆吾湖,受刑三百年,若是待到期满时还未魂飞魄散,方可让其进入轮回。” 顿时,听到许道神轻描淡写但掷地有声的话语之后,高坐在剑座上的尹殇阙和齐长老就神情猛地一变,两个人的脸上都涌出了点阴晴不定的神色。 尹殇阙的指头不自觉地轻叩起了扶手,眉头紧皱地注视着在大殿下方与萧器、齐元两人站在一起的王月珊,浓眉之下的一双虎目中眼神不易察觉地挣扎了一阵。 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本来看在那人的面子上,他是想至少把王月珊从此事中摘出来的,可偏偏,许道神给出的理由却是宗门律法,这便有如一座大山一样直接压在了他的头顶上! 紫河宗其他人都可以触动律法,但他身为宗主却绝对不能! 至于站尹殇阙左手下方的齐长老,同样在脸色变幻一阵之后,就表情冰冷地一拂衣袖,避开了从下方投来的齐元求救般的视线,重新坐了回去,虽未说什么,但态度已然明了。 “既然如此,就多谢宗主和齐长老深明大义了。” 许道神见况也没露出什么异样,轻轻一点头,随即回首看向了那僵立在萧器三人周围的十个紫衣童子,嘴中淡淡就吐出了一句话:“继续执令吧。” 霎时! 仿佛是静止不动的木偶被再次赋予了生机一般,在众人的目光中,那十个怀抱剑匣的紫衣童子脸上的裂痕眨眼恢复如初,脸上怡然的神态似乎一下子变得鲜活十足起来,踏着轻巧的步伐,继续向被他们包围住的萧器三人走去。 同时,伴随着那十只缓缓打开的剑匣,一股隐约间勾起风云雷动的浩荡剑势就在大殿内的上空汹汹汇聚而出! 齐元呆跪在原地,片刻后,就死死咬住了牙,双目微微赤红起来地紧紧盯着那渐渐靠近过来的抱剑童子。 王月珊抿了抿干裂的唇瓣,默默感受着那股压制着自己全身动弹不得的威势,她甚至感觉到了自己浑身上下都生出了一种针刺般的锐利疼痛,不由就闭上了双眸,在心中响起一声连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的叹息。 至于被在场众人关注的萧器,反应反倒是最为淡定的。 他并没有去看一步步向自己等人走来的那些抱剑童子,而是抬起头,目光清澈澄净地望向了那道负手站在上方的削瘦身影。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眼眸稍稍一敛,目光下垂地与他静静地对视着,脸上的神情还是那么让人琢磨不透。 一样留意到了萧器的举动,在座的紫河宗高层不少人眼中都闪过了一丝诧异。 但很快,他们也都移开了目光。 在他们看来,不管萧器背后牵扯到什么,他又为何会与齐元两人回到宗内来哄骗他们,这些都已经不重要,到底不过是个凡人,之后究竟是种怎样的死法他们并没有闲心去理会。 在走近到萧器三人不到一步的距离之后,那十个抱剑童子终是整齐地停下了脚步,在剑势镇压之下,不约而同地伸出一只嫩生生的小手,齐齐掐指一动,一道道矫若游龙的紫色神华就从它们的手中酝酿而出。 “铿!” “铿!” “叮叮当当……” 几声略显奇异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让此刻大殿中的气氛更加浓重了起来。 齐元的双手与脖颈之间凭空出现了一具巨大的铁石枷锁,让他整个人全身微微发颤,却好像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站在他身边的王月珊亦是如此,纤细的玉颈与皓腕上戴上了沉甸甸的枷锁,再配上那张苍白沉默的小脸,让人看了不禁就心生点不忍之意。 然而,这时高坐在上座的紫河宗高层们就像看到了什么十分奇怪的一幕一样,脸上都不禁纷纷露出点怔愣之色。 “许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齐长老紧皱眉头,再次从自己的座位上腾地站起身来,脸色中隐含一丝阴沉地转头看向了站在他对面的许道神。 他自认为自己方才已经算是让步了,可眼下出现的这一幕,这许道神又是什么意思? “许长老,”先前那名开过口的老妪也是忍不住微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了许道神,“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你刚刚神念出了什么差错……” 这话说到后面,就连老妪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在座的人当然都清楚,以许道神的修为怎么可能出这样的差错,一张苍老的脸上涌出了一股浓郁的疑惑之色。 正心如死灰的齐元两人也被大殿上这突起的变故吸引了一下注意力,不由就各自抬头看去。 结果一看,他们两人的双眼顿时情不自禁地睁大起来,王月珊的小嘴甚至下意识微微张大了起来,脸蛋上露出了一副愕然的呆滞神色。 理由很简单,只因为当他们抬头看去之后,这才发觉,本该和他们一同被拿下的萧器居然还是之前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而他的身上也并没有出现与自己两人相同的枷锁! “好了!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高坐在尊位上的尹殇阙神色不太好看地大手一挥,说道:“只是一个凡人而已,让抱剑童再把人拷上就是了。来啊,拿下。” 他今天本来想保下王月珊的,但许道神强硬的态度让他未能成功,就心生想要把这件事快点结束之意。 可是,在听到尹殇阙的指令之后,那十个抱剑的紫衣童子却并没有采取任何的举动,只是统一地一挥手。 齐元和王月珊身上的枷锁就流转过一道紫光,带动着他们的身体被动地站起身来,跟在了那十个紫衣童子的身后,转身缓缓走向了大殿之外。 “许长老!” 一见这一幕,除了尹殇阙等人为之一愣之外,矮胖的齐长老就立即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紧盯着那道削瘦身影,嘴中非常不客气地喝道:“你这是何意?!” 这下,就连坐在上方的尹殇阙都忍不住皱起眉头,眼神隐含不愉地望向了许道神。 而面对着众人都看过来的目光,那道削瘦身影就挪开了自己与下方的那双幽邃黑眸一直默默对视的目光,回头看了看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的齐长老和尹殇阙等人。 始终平静的俊美脸庞上,终于是泛起了点不一样的神情。 看起来……有那么点古怪? 紧跟着,他就缓缓地张开口,说出了一句让大殿之内刹那间安静下来的话。 “宗主、齐长老……不知我儿犯了什么罪,让你们居然想动用抱剑童拿他?” 蓦然间! 遑论尹殇阙、齐长老等人变得呆滞起来的神情,正被动着被那十个抱剑童子裹挟着走向大殿外的齐元和王月珊听到这传到自己两人身边的话之后,心头就止不住地剧烈一震! 他们猛地回过头去,却正好看到了一双幽邃漆黑的眼眸正回头看着他们。 顷刻后,在他们愣愣圆睁的双眼注视中,那张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的瘦弱脸庞上,平静如水的神情同样也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笑了。 不错……他笑了。 脑海中仿佛回荡着阵阵的轰鸣,齐元两人呆呆地回头看着萧器的脸上,冲他们勾起的那一抹浅浅的笑容。 带着点让他们熟悉异常的腼腆与羞怯,还有些……让人遍体生寒的冷漠!! “啊——!!!!!!” 忽地,齐元扬起了头,双目赤红,发出了一声响彻大殿的凄吼,惹得众人侧目看去。 “好了!” 也恰在这时,好像是在暗地里终于是看够了戏一样,一道宏大无比的苍老声音就倏地在大殿内回响起来,磅礴的威势刹那间就镇压住了全场!! “齐家和王家的孩子,到底都是宗家血脉,就暂时禁足在宗内便是,待真相查明再说。至于剩下这个,许小子,你就给老夫好好解释一下吧!” 第23章 我化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上) “断剑崖主事许道神,拜见宗老。” 当那道宏大的声音自大殿内凭空响起时,在场众人中许道神反应最为迅速。 他从容地对着空中躬身拱手一礼,神态淡然中带着些许的恭敬,在他身后,那名被称作许七的中年男人亦是如此。 与此同时,伴随着押送齐元和王月珊两人的那十个抱剑童子陡然停下身形,倏忽间又转身如烟云般消散在空中,高坐上座的尹殇阙等人也纷纷反应过来。 在座的紫河宗诸位主事长老连忙都站起身来,就连本来安稳地坐在巨霄剑座上的尹殇阙也脸色微微一变,敛敛袍袖,起身对着虚无一物的空中恭恭敬敬地见礼道:“宗主尹殇阙,拜见宗老。” “拥锋崖主事齐伯轩,拜见宗老。” “花剑崖主事苑月蕊,拜见宗老。” “上石崖……” “七虞……” “风驭……” …… “行了,免了免了,这些繁文缛节有什么用。” 那道宏大的苍老声音显然没有丝毫的仙风道骨之感,一副不太耐烦的口吻,转而就把话头对向了行完礼之后就神态自若地直起身来的许道神: “许小子,老夫知道你和老许那家伙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成天都喜欢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埋汰模样,搞得自己多高明一样。 今日你想保这个小家伙,可以。 但你必须给老夫说出个所以然来。 否则老夫也在一旁听了半天了,齐家和王家这俩孩子暂且不说,这个凡人小家伙可就提了一句那个什么狗屁的‘都天换舍’,还不知真假,你要是因为忧子心切才胡乱认了这么个儿子。 老夫可跟你说啊,这老许是闭关了没错,但老夫可不介意替他好好教训一下你!” 紫河宗的这位宗老并未亲自现身,似只是从某地遥遥传音而来,话虽说得很是轻松,甚至言语间还没有什么威严的架子,但随着他语气中那股似乎混杂着点淡淡好奇的没好气表露出来,让在场的众人心中好像也不由自主地有了些凝重。 不过,相比尹殇阙等人,许道神的表现却显得淡然了许多了。 在听到这位宗老的话之后,他俊美的中年脸庞上就破天荒一样,微微露出了一抹淡笑之色,对着空中略一拱手,旋即中气十足的清朗声音就传遍了整座大殿之内。 “既然陈叔您都说到了与家父的渊源,那小侄也不拘泥于什么尊卑之礼了。至于这孩子……” 话说着,许道神含笑的眼神就看向了站在大殿下方的萧器。 看着此时这小子那双在澄净中似乎还带着点好奇地同样望向自己的黑眸,许道神脸上淡笑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变化,嘴中便继续用一种异常笃定的语气说道:“他确实是我儿许厉,绝无差错!” “哼……” 在听到许道神居然直接顺杆子往上跑地称呼自己陈叔,紫河宗的这名陈姓宗老倒也没有特别表示什么,只是在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之后,算是应下了。 转而他像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语气中隐含一丝好奇地又问道:“你可莫糊弄老夫,刚刚你们在说话的时候老夫可就已经探查过这小家伙的身体了,确实是彻头彻尾的凡人无错,右腿还有残疾。若老夫没记错的话,你家那大儿子,怎么说今年也是灵动入道了吧?再者,从这凡人小家伙身上,老夫可是没有感觉到你老许家一丝一毫的血脉啊!” “呵呵,小侄怎敢无端诓骗陈叔您呢?” 许道神依旧淡笑道:“我之所以认定这孩子是我儿,当然有我的理由。” “那你小子倒是别再神神秘秘的,快说啊!” 一听许道神这话,紫河宗的这名陈姓宗老就好像更加好奇起来,抓耳挠腮一般,犹如一个为老不尊的老顽童,急忙问了一句,宏大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内引起了阵阵的回响,让在场不少的紫河宗长老脸上若有若无地露出一丝怪异之色,但很快又被他们自己小心地收敛起来。 “呵呵,陈叔莫急,此事个中缘由,小侄这便为您一一道来。” 许道神回过头去,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这名阴骘男人突然问了一句:“许七,你觉得,这少年方才所提起的‘都天换舍’之法,是真是假?” 顿时,许道神这一突如其来的提问让在场的不少人都为之一愣,不由就把目光都投向了一直默默跟在许道神身后的许七。 结果,面对着众人投来的视线,许七阴骘苍白的脸庞没有丝毫的变色,很干脆地就对着许道神一低头,嘴中斩钉截铁地答道:“厉少爷方才所言的事情,就属下听来,十成是真!” 厉少爷…… 当听到许七竟然都已经直接改口了,在场的众人脸上又泛起了点淡淡的古怪之色,同时,许七这样的回答也让他们感到了少许的意外。 尹殇阙坐回剑座上指头轻叩着扶手,目光凝视着远处正在全场注目中脸色毫无变化的许七,嘴唇动了动,似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当他的目光扫到站在许七身前脸上微微含笑的许道神,还是细眯起了一双虎目,并未开口。 “就这理由?不作数!不作数!” 相较尹殇阙等人,紫河宗的这名陈姓宗老就没什么顾虑了,直接叫嚷了起来,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内滚滚回响着:“这许七是你许家的家奴,自然随着你说话。再说了,以你小子的精明,你可别告诉我,就光凭一个什么都天换舍,你便信了,这等虚无缥缈之事,且先不论当初是不是真的失败了,导致你儿子失忆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这‘都天换舍’怎么也不该把人给变成一个凡人吧?” 听着这名陈姓宗老似乎说着说着就有些不着边际的话,许道神脸上还是保持着那副淡然的笑容,在静静地听完那道宏大苍老的声音对自己的质疑之后,他就微微颔首,道:“陈叔您说得不错,虽然我也看出这孩子刚刚并没有说谎,但若仅仅是这样,自然无法证明他是我那孩儿许厉。” “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认定他就是你孩儿?” “因为……” 许道神的脸上好像隐隐泛起了点奇异之色,他低头看向了站在大殿下方的萧器,眼神在柔和之余,貌似就涌出了点无法言状的复杂与迷惑之色。 随后,他就似是也十分不解地摇摇头,抬起头来,俊美的中年脸庞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苦笑,口中又轻轻说出了一句让大殿之内所有人安静下来的话。 “陈叔有所不知,我许家的昆吾戒有一样不为外人得知的特性,那即是,若非我许氏血脉……就戴不上这昆吾戒!” 刹那间! 听着耳边传来的许道神的这句话,在场众人脸上的神色都各自有了不同的变化。 尹殇阙和那齐伯轩齐长老闻言微微一愣,继而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点若有所思的异样神色,不由就都轻皱起眉头,转头用略带狐疑的目光投向了站在大殿下方此时也成了众人目光焦点的萧器。 看着这个气息让自己等人都感觉很是陌生的瘦弱身影,浑然不知道害怕与敬畏是什么一样,依然是一脸的平静之色,又纷纷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他手中那枚之前不甚显眼的古朴戒指之后,不少人的眼神中就划过了一抹异色。 至于因为失去了押送的十名抱剑童而各自待在原地动弹不得的齐元和王月珊两人,在听到许道神这话之后,也是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不住地回头看去。 齐元残余血丝的双目死死盯着萧器瘦弱的背影,被枷锁缚住的双手攥得一阵发抖,死命地咬着牙,却好像也失去之前那股绝望时从心底迸发出来的勇气一样,一句话都没能再说出来。 “许小子,此事……你确定?” 就连那名真身处于何处的陈姓宗老在听到许道神这番让人惊讶万分的话之后,也是不禁沉默了一阵,重新开口时,语气中先前的那股恣意已然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散发着淡淡威严的肃穆,让在场众人的心都不由为之一紧。 “不错!此事陈叔您若是不信,可传讯去问家父。” 许道神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随即脸上的苦笑之意似乎越发浓了起来,拱拱手道: “这事确实非常古怪,实际上,打从这孩子走进殿内的时候,看到他手中的昆吾戒时,小侄就有七八成的把握认定他正是我儿许厉了。 只是……这种种的奇怪现象,让小侄有些迟疑不定,等到从这孩子身上,小侄看到了些我儿过去的影子时,心中这才有了决断。 也许,真如小儿口中所说那样,是那传说中的魔门至高之密‘都天换舍’,造成眼下这般的情形吧! 无论如何,小儿变成如今这副样子,还请陈叔宽厚,让我领回家去,好生治疗,至于此事的后续,也要待日后再说,不是吗?” 许道神的话,让陈姓宗老又沉默了片刻。 但最后,那道宏大而苍老的声音还是在大殿之内所有人此时各不相同的心绪中响了起来,为今日大殿内这次的议事,一锤定音。 “既然如此……好,那么从即日起,这凡人小家伙,就当作是你许家之人来看待吧。不过,纵然是口称失忆,这孩子毕竟和另外两个孩子有所牵扯,禁足宗内,配合调查之事,对他同样有效!如此……今日之事,就先到这吧!” “弟子遵令——!!” 在陈姓宗老的话音落下之后,无论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大殿之内,除去萧器三人之外,所有人都毫无异样地对着空中躬身一礼。 齐声的洪亮声音在殿内回响,余音袅袅。 似在与此时此刻某个小混蛋心中隐隐激荡的心情相互应和着,让他悄然地,握紧了自己瘦弱的手掌…… …… …… …… 被许道神御空从掌中剑宫带着飞到了万里峡谷中的一处山崖前,随后就直接落地,跟着走进了一个巨大的窑洞中。 这才发觉洞内完全是一副别有洞天的景象,与想象中的苦寒和简陋并不相同。 一盏盏精致的青铜灯台嵌在了洞壁之上,将洞里面照得纤毫毕现,一张张的皮毛地毯从洞口一路铺设,平添了几分暖意了。 在左右两边,不时还会出现一个个同样漆黑看不见底的分岔口,许道神却并没有理会,只是一语不发地带着萧器径直朝窑洞窟的深处走去。 好在,应是顾虑到了萧器腿脚不便,许道神的步伐一直不疾不徐,虽然没开口说什么,但速度始终保持在了萧器能够跟上的程度里。 直到走到一面由乌铁浇铸而成的巨门前的时候,许道神终于是停下了脚步,对着这乌铁大门随意地一挥衣袖,在一阵轰隆声中,两扇沉重的乌铁门缓缓洞开,露出了房间里的景象。 眉梢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看着乌铁巨门后的这间很是宽敞华贵的房间,萧器站在门外想了想,还是一瘸一拐地拖着自己的跛腿,跟着许道神走了进去。 “这处山崖是我私人所有,今后这便是你的住所。” 走到房间中央的那张石桌边坐了下来,许道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之后轻呷一口,又一脸平静地转头看向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萧器,眼帘就低低一敛,嘴中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话:“毕竟,许厉的住所在许家的聚居族地,我想你现在冒认他的身份,应该也不愿意去与许家人多接触什么吧?” 第24章 我化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下) 紫河宗某处山崖洞窟深处的这间石室里。 在听到许道神嘴中冷不丁说出了这句在旁人听来,仿佛是在耳边乍然响起的惊雷一般的话语之后,萧器的反应,却显得好像比许道神还要淡定一些。 他扭着头,一脸闲适地扫视了一圈可能就是自己今后一段时间里居所的这间石室。 随即就貌似相当满意地点点头,回过头来,冲坐在石桌边手里端着茶杯看着自己的许道神腼腆似的笑了笑:“对啊,不管是我去招惹他们,还是他们来招惹我,会造成的后果,估计都不是你愿意看到的,所以——” 低头随意地拍了拍自己身上这件伴随自己一路从幽国来到这里的黑袍,萧器就拖着自己的跛脚,大大咧咧地在许道神的面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一面也给自己倒一杯茶,一面就咂咂嘴继续说道:“所以说啊,你也别说得好像是我有求于你一样。我不愿意和许家人碰面,你应该也不怎么愿意让我跟他们碰面吧?说白了,这不过就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罢了。” 刹那间! 房间里嵌在石壁上的一盏盏青铜灯,似乎就变得有些明灭不定起来,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气息在石室里酝酿、弥漫起来。 只是片刻之后,那张俊美的中年脸庞上却突兀地就露出了一抹笑容,一抹假得不那么明显的笑容。 嗯,至少在萧器看来,许道神此刻脸上的这副笑容比之前他在大殿上对紫河宗的那些人露出来的要真诚多了。 “互惠互利的一件事……呵,所言不错……” 放下了自己手中的茶杯,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旋即许道神脸上就稍稍正色起来,转头看着萧器,突然问道:“你要什么?一个还算显赫的出身,应该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吧?” 一听到许道神这话,萧器倒像是来了兴致一般,眨眨眼,同样转头看着许道神,嘴中反问道:“那,你又能给我什么?” 听到萧器这么问自己,许道神的双眼就眯了眯,居然也微微低下头去,看起来十分郑重地思虑了一番。 几个呼吸之后,萧器就看到他抬起头来,神情很是认真地对自己说出了一句话: “我可以给你一个内乱之后,保留大约一半实力的紫河宗,亦或者,桑河域八大宗门中任意一个宗门满宗灭绝。” 霎时。 脸上本来很是放松的神情在这时好像也情不自禁地滞了滞,萧器拿着茶杯的瘦弱手掌在不易察觉中倏地攥紧,又很快松了开来。 他同样眯起了眼睛,脸上那副在淡然中透出点懒散的木讷模样略微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点若有若无的凝重。 一时间,此刻对坐在中央石桌边的这一中年一少年,相视无言。 氛围仿若凝固了一般。 石室里墙壁上闪烁的烛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在地上,隐隐将他们各自瘦弱的身形勾勒得更加明显起来。 就这样,在沉寂了数息之后,萧器才摇摇头,率先打破了沉默。 将手中的茶杯送到了嘴边,“唔……真吓人。不过,关于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感兴趣的。在大殿上你也看到了,我能容忍那个叫齐元的家伙半个多月,这就已经足够说明我是多么的善良了。至于,我要的东西,其实也很简单,我需要许厉的这个身份,为期一年。” “一年?” 顿时,许道神的脸上就露出了点古怪的惊异之色。 他不是在惊讶于萧器所要求的这个时间的长短,而是在惊讶于萧器的要求竟然会这般简单。 “对!一年时间,在这一年里,你就权把我当作你的亲子,替我护道一年,凡是许厉能够拥有的一切,我都要拥有!” 萧器重重地一点头,目光毫无畏惧地与许道神对视着,嘴中幽幽地吐出了一句话:“如此一来,若是等到一年期满……我可以答应你,至少把许厉的魂魄交给你!” 骤然,同样深邃无比的一双眼睛中就微不可察地缩了缩。 “只有这些?” 随着许道神沉声问出这句话,萧器似乎也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全面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仿佛稍有异动,他的身体便会像是易碎的纸张一样,被轻易撕碎。 可饶是如此,他脸上认真而平静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干脆利落地对许道神颔首道:“不错!就这些!” 沉默了片刻,许道神就微微颔首,随即忽地站起身来,走到了萧器的身边,伸出了一只浑然有力的大手,在那有些瘦弱的肩膀上莫名地轻轻一扫。 “那么……” 接着,在萧器微微收缩的瞳孔中,一缕犹如具有灵性一般的白气就从无到有地出现在了许道神从萧器肩膀上轻轻捏起的双指之间。 随后,那道负着单手的削瘦身影就弃如敝履一般,随意地将指间的那缕白气丢到了一旁去。 刹那间,无数道若隐若现的红色丝线就突然在石室的空中闪现! 如同是分割一样,在以迅雷之势闪烁了一下之后,那缕本来灵动扭动的白气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飘到半空中,然后消散在了空中,一如微不足道的尘埃,毫无痕迹留下…… 与此同时,萧器的耳边也传来了那道在平静中带着点让人窒息的霸道的中年男声。 “从即日起,你的名字叫作许厉,是我许道神的长子,也是我紫河许家的宗氏嫡子,下一任的许家家主!在紫河宗内,你可横行无忌,而在这方桑河域以内,化婴之下,无论何人,无论出身,杀掠取予,任你施为!” 言及于此,自己面前这个有些怔神地看着自己的瘦弱少年对视着,许道神的脸上就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冰冷的笑容。 这个笑容比起之前他脸上的笑,要少却许多的温和,多出来,则是一种好似高高在上的傲然。 可偏生不知为何,萧器却觉得,这才是许道神发自真心的笑容。 “不过,你能拿到的越多,在暗地里,你所要承担的危险也就越多。” 许道神转头,目光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方才那缕白气消失的地方,嘴中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在感慨地轻轻说出了一句话:“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没皮没脸到对一个小辈动手……” 倏地,听到许道神这句有意无意的低语,萧器眼中的目光幽幽一闪! 脑海中顿时闪过了先前大殿上那名叫作齐伯轩的矮胖老者,以及他曾经看似轻易地看向自己的那一眼,眉头忍不住就皱了起来。 “知道你看那家伙不爽快,我也一样,不过现在还不能杀他,再等一段时日吧。” 嘴中用一种很是寻常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人心生骇然的话之后,许道神摇摇头,看向了萧器:“其余的东西,眼下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为父,可尽力为你取来。” 不知是因为许道神这么快就将心态扭转过来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个中年男人方才口中听起来很是云淡风轻的那一句,面对着许道神的注视,萧器略显木讷的脸庞上就不禁微微泛起了点古怪之色。 但也只是一闪即逝,很快,他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很不客气地就对许道神说道:“我眼下还真的有一个亟需的东西,需要你为我取来。” “什么?” “我要一截……天生剑骨!” 第25章 大狐狸,小狐狸 “一截天生剑骨?” 霎时,听到萧器提出的这个要求之后,不知怎的,许道神深邃的眼神中似乎就若有若无地闪过了一抹淡淡的怪异之色。 不过萧器见况,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不由微微扬了扬眉梢,说道:“怎么?虽然天生剑骨确实稀少,但我要求也不高。不管是什么部位,只要你为我弄来一截即可,况且紫河宗还是一方剑宗,这件事,应该不是很难办到吧?” 许道神莫名摇了摇头,突然饶有兴致一样地向萧器问道:“你一路上随同齐家和王家那两个小辈来到这里……怕是除了许厉的事情之外,你并没有认真了解过他们两人的家世背景吧?” 听到许道神这话,萧器不自觉地就皱了皱眉头,但旋即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头思索了一下,用一种迟疑的语气问道:“难道……他们两个人的家世,和我所说的天生剑骨有什么关系吗?” “呵呵,倒确实是一个很聪颖的孩子。” 许道神淡然一笑,像是有意地对萧器说道: “花剑王家暂且不提,他们与我们断剑许家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利益冲突,但那拥锋齐家,相信你之前应该也看得出来,我们许家与他齐家并不对付,接下来一年的时间里,你只需谨记在任何时候都要警惕姓齐的人就可以了。” “不过,既然你提到了天生剑骨,恐怕今后,还得是那帮姓齐的警惕你才对……” 话说到这,许道神的嘴角就稍稍往上扬了扬,眼神颇有些玩味地说出了一句让萧器顿时一愕的话。 “在我紫河宗,所有弟子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齐家的先祖曾得过剑仙传承,致使他们的血脉异变,往往齐家的每代人,都至少会出五六个天生剑骨的子弟,宗家的几率更高……据我所知,那名叫作齐元的齐家宗家弟子,体内正好有一块天生剑骨!” 在许道神的话音落下之后,他就看到坐在面前的萧器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纠结古怪起来,一股极为明显的懊悔神情从那张木讷平凡的脸上流露了出来。 在半晌之后,许道神才看到他喟然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嘴里不无后悔地小声咕哝道:“早知道在套完话就该再来一闷棍的,唉,我还是太纯良了……” 刹那间,俊美的中年脸庞上好奇一样也不禁划过了一抹古怪之色。 紧跟着,许道神就眯起眼来,审视般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个摇头叹气的瘦弱少年,嘴角就莫名又往上扬了扬,一脸似笑非笑地忽然说道:“若是抛去其他不说,你这孩子倒还真的挺像是我的儿子……” 一句有些没头没尾的话,让萧器忍不住眼神也有些怪异地抬头和许道神对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许道神此时看着他的眼神就有点像是见猎心喜,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物一样,那种隐隐透着点异样的注视让萧器很是不适。 于是他当即就将话锋一转,说道:“那么,暂且不说这齐家的事情了。想来既然是如此的话,许家要拿出一截天生剑骨给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此事好办,明日我就差人给你送来。” 许道神微微颔首,旋即又突然对萧器说道:“既然你要当许厉,就不该把话说得那么疏远了,我想你也不愿被其他人看穿身份,其余的事情我自会帮你处理好,但你自身,只能看你自己了。” 许道神的话让萧器微微一愣,然后他看着许道神那一脸有些意味莫名的神色,脸上就慢慢泛起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在认真思忖了一下之后,他就看起来挺真挚地点点头,道:“……嗯,此事我会注意……父……老爹!” 眉梢不易察觉地一扬,似是有点惊讶于萧器的这个称呼,许道神的眼中隐晦地闪过一抹异色,脸色微讶,眼神有些琢磨不透地看着萧器。 很快,他还是一脸平静地颔首道:“剑骨之事,我会尽快去办的,此地布有禁制,别人的灵识窥探不进来,你想做什么事情就尽管去做,想要什么,就尽管对为父说来。掌中剑宫还有事要议,为父这就先走了。” 言毕,许道神就转过身去走向石室的大门口,只是这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他的脚步稍稍一顿,忽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对了,有件事情,告诉你也无妨。我们许家的昆吾戒当然不像我先前在大殿上说的那样神奇,只是,它未曾酝酿出戒灵,却已经颇有灵性,凡是曾经沾染过我许家人的血的人……是戴不上它的!” 随着话音落下,许道神也毫不犹豫地离开,只留下身后萧器有些愣神的注视。 注视着那道削瘦又伟岸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萧器的双眼缓缓眯了起来,指头就开始无意识地轻叩起了石桌的桌面,木讷的脸色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其实最初之时,萧器的本意只是想要来紫河宗,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可趁之机罢了。 毕竟他当时甫一出山,心中还真的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结果到了半途中时,从王月珊两人口中得知的事情却让他心中的想法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许厉所在的许家,有位老祖是紫河宗的宗老,在紫河宗的历史也可谓是根深蒂固;许厉之母早逝,只留下许厉兄弟两人,故而许道神对自己两个儿子的溺爱,是举宗闻名的;许厉之父,许道神许长老身为宗门执法堂断剑崖的主事长老,除了对自己两个儿子之外,几乎没有弟子见他笑过,心思很是深沉,所有谎言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这种种的条件,最终汇聚成了萧器脑海中这个十分大胆而荒谬的想法。 说起来也不过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而已。 从头到尾,萧器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够骗过紫河宗的这群人。 胆大是好事,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尽管嘴上老是说着惜命二字,可骨子里,萧器却是一个彻头彻尾喜欢剑走偏锋的人。 只是胆大归胆大,有了足够的胆量,还得有足够的算计才能成事。 想以区区的凡人之身,骗过一群结丹修士乃至是化婴修士,这种事情已然不是困难二字可以形容,几乎可以说是必死的情况。 萧器很怕死,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要去这么做。 所以事实与他事前向王月珊两人透露的恰恰相反,萧器从未想过要骗过许道神或者紫河宗的人,他所要……正好是许道神能够看出他在说谎! 唬人不容易,如何恰到好处地唬人,则更加困难一些。 在思虑之后,萧器还是决定通过王月珊和齐元两个人的口,把自己想“告知”许道神的一切,全都给说了出来。 既然在王月珊两人的口中,许道神是一个“聪明人”,萧器也不介意铤而走险一次。 而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在掌中剑宫自己亲自见到许道神的时候。 只是第一眼的对视,他就明白,这个身形意外削瘦的中年男人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把戏。 可许道神随后毫无异样的表现,却让他在心感诧异与警惕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长松口气。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以许道神的修为与阅历,当然不可能相信王月珊和齐元两人口中那个压根经不起推敲的故事。 同时,他自然也听得出来萧器只是在胡说八道而已。 若是寻常人的话,到了这一步,恐怕早就怒火攻心,直接把萧器三人拿下碎尸万段了。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和萧器一同,虽无言,却配合默契地将这出戏给演了下去。 个中的理由也很简单。 既然齐元两人是在做戏,那么仅仅身为凡人的萧器,又何德何能,可以让这两名在紫河宗家世显赫的弟子助自己来蒙骗宗门呢? 除了萧器本身有什么足以让这两名弟子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之外,别无可能。 或是威胁,或是忌惮。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许道神精确地从齐元两人的口中,得到了萧器想要向他表现出来的东西。 一名挥手间可灭结丹的强大修士,再加上萧器虽然九成九是在装相,但也表现出一些不俗见识的那句“都天换舍”。 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说明着萧器的来头不小。 而这也并不是萧器想向许道神彰显什么实力,以此来威慑他。 他所要的,不过是一个平等的交易地位罢了。 不错,交易。 萧器在大殿上表现出来的淡然,只是想向许道神表明自己并不是一个蠢货。 既是如此,像这样蹩脚的故事,就与萧器所表现出来的沉稳不太相符了。 思来想去,一个让人心中一动的念头,想必肯定会从许道神脑海中滋生出来。 萧器带回了齐元两人,却并没有带回许厉,他偏偏又在很可能得知自己极为溺爱两位儿子的情况下冒充许厉的身份,那么……不管心中到底确不确定,许道神心中只要还尚存一丝希望,他就决计不会让萧器的谎话被揭穿,成为众矢之的! 无论情况如何,至少得先把萧器留下来,才能得知一切,只要王月珊两人所言不虚,作为所谓的“聪明人”,许道神肯定会尽力让萧器活下来。 这,才是萧器这次谋划的核心之处! 关于自己的这个布局,变数太多,最终的结果也不尽相同。 对于许道神,哪怕是以许厉相挟,萧器当然也不会真的去完全相信他。 哪怕许道神方才在离开前有意地说出了那番话,企图让自己放宽心。 可萧器心中谨记的只有一点,他和许道神,绝不是朋友,距离仇敌,也不过半步之遥。 许厉确实不是他杀的,但以当初的情况来说,他又怎么脱得了干系? 更何况,他可不相信,许道神会在意究竟是不是自己亲自动的手。 萧器可从来不相信,这个貌似对自己态度还算不错的中年男人,心中会没有杀掉自己的想法。 若非早就考虑到了这种种的风险,他当初也不会那般顾虑。 但正如之前所说的一样,富贵险中求,比起以寻常的方法去尝试达成这一年之约,对于萧器来说,他更加愿意去冒一次天大的风险。 否则的话,便是他眼下亟需的天生剑骨,他也不知道该从何寻找了。 至少,眼下的情况,已经是出乎萧器预料之外的好了。 甚至……还有点好过头的感觉。 转头环视了一圈这处只剩下他一人的空荡石室,萧器一阵默然,并没有做些自言自语的傻事,亦没有在石室里假装欢天喜地地团团转,他想了想,只是拖着自己的跛腿,来到了石室角落那张寒玉床旁边,合衣躺了下去。 在阖上双眼之后,他嘴里就突兀地呓语一样小声嘟囔了一句:“对了,我随身带来的东西,还有一只烧焦毛的怪鸟,就劳烦老爹你明天一起送来给我了……” 话说完,他就侧侧身,头朝向了内侧,也不管此刻石室中似乎并没有人可以回应他的这件事,只是安然地进入了沉睡。 不久之后,这处石室里除了响起一道悠长的呼吸声之后,就好像再无其他任何的声响了。 但在隐隐约约之间,在石室的空中,仿佛有无数的红线,在那道躺在寒玉床上的瘦弱身影貌似酣然入眠之后,倏地闪现了一下,又在刹那重新没入空中,让人找不到一丝的痕迹…… 第26章 需物一! 一日之后,紫河宗动用宗门的人手,对于萧器三人的初步调查已经出来了。 从他们三个人自幽国之地最开始接触到的外人开始,直到他们落脚落星集的客栈之后,这过程中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做过的每件事情,都被紫河宗派出的修士给来来回回,严格盘问、调查了好几遍。 而让人感到十分玩味的是,最终得出来的调查结果相当有趣。 不论是那落星集那个专门用自家马车载客的王老头在被威吓得差点连祖上十八代都给交代出来之后所说出的供词,还是萧器三人这一路以来所接触过的每个人,都提供了一点极为相似的地方。 那就是——萧器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根本不像是胁迫或者威胁,虽然看起来不太像是朋友,但他们三人一路以来相处的样子也和寻常同路的同伴之间相处别无二致。 在这中间,不少人还对萧器残余了颇深的印象。 都纷纷说萧器待人友善温和,就是可惜了是个瘸子,身体貌似还不太好,看起来很是虚弱的样子。 这些证言,似乎都在侧面印证着萧器的清白! 相比之下,倒是根正苗红的齐元与王月珊两人,在来到落星集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进谷不说,反而刻意隐匿行踪一般,在集上的客栈故意逗留了几日,直到那日许兜率心情不好出谷玩耍才莫名主动地站了出来。 如此行径,实在让人不得不对他们两人起疑心。 当然,这其中萧器自然也逃脱不了什么干系。 只是眼下许道神俨然表现出了一副“护犊子”的姿态,致使紫河宗内,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人不长眼地来招惹他。 “所以,王月珊和齐元,他们两人被叫到裁悬崖了?” 许道神安排的洞府里,盘着右腿坐在寒玉床上,萧器一手支着下巴,一脸木讷地看着被许道神派来给自己送东西的少女,语气听起来显得非常平静。 “是的,因为事情牵扯到了少爷您,于是宗主交代让裁悬崖的人处理。” 细细软软得就像是小动物一样的柔声话语从身前传到了自己耳中,让萧器表示了然地点点头。 紫河宗的执法堂设在萧器便宜老爹许道神主事的断剑崖,主管宗内的一切法纪,但执法堂一般都是拿据办事,负责收尾的部分,至于中间的调查过程,则交由紫河宗另外一处剑崖裁悬崖来处理,两崖算是相辅相成。 关于这些消息,在来紫河宗的路上的时候,萧器就已经从王月珊两人的口中得知了。 “那么,他们进去之后,发生什么了吗?” 思索了一下,接着萧器又不由多问了一句。 “没有。裁悬崖似乎只是将那两名弟子叫去问询了一番,至于问询的内容我们安插在裁悬崖的弟子亦不得而知。只是知道,那两名弟子应该并没有说出什么对少爷您不利的话。” “嗯……这样啊。” 摸了摸下巴,萧器忽然又眨眨眼睛,转头扫了一眼刚刚被自己随手放到一旁去的那个精致木盒。 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在自己这个洞府留下什么手段,还是在装蒜。 今天当许道神派人给自己送来这个木盒时,里面除了他之前索要的那截天生剑骨之外,就只有他原先随身携带过来的几样东西。 本来随着他一起进了这紫河宗的棺材还不知道被羁押在什么地方。 不过对于那只怪鸟,萧器心里是一点都不为牠担心的,只要牠自己不闹出什么乱子来,就足以谢天谢地了。 手里捏着下巴,萧器想了想,还是把视线放回了此时看着此时恭恭敬敬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道纤细身影,幽邃的眼眸中泛着一片让人琢磨不透的平静。 光从外表上来看,这个自称许十六的少女年岁应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和萧器自己相当,一身玄黑色的女子劲装将反而她尚显青涩的身形衬托得更加瘦弱了一些。 纤长的胳膊和双腿,站姿格外笔直,一头乌黑的长发没有像王月珊那样扎成了一个精美的发髻,反而任其散落下来,披散在纤瘦的肩头,露出修长而雪白的脖颈。 一张标致的瓜子脸上,肌肤显得白皙如玉,一双乌亮的丹凤眼安安静静地与萧器对视着,清澈的眸光中除了淡淡的恭敬之外,就没有流露出其他一丝一毫的异色了。 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眼角那一颗小小的泪痣,给这张还有些稚嫩的脸蛋平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之感。 总而言之,是一位比起王月珊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貌美少女。 就是……太瘦了。 看着少女的细胳膊细腿,萧器又回想了一下许厉和许兜率这俩兄弟圆滚滚的身躯,心中不由就涌出了点古怪的感觉。 不过,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旋即他就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再次开口道:“你方才的意思是说……老爹让你来服侍我?” “是的,少爷。”这名自称许十六的少女对着萧器一脸恭敬地低下了头,声音听起来还是那般的细柔。 “嗯……既然如此,你就先去帮我问问,我回宗时跟着我身边的那只焦毛的鸟在哪,把牠带回来给我,以后你也不必每日在我这边等候听命,只需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去好好办事就足够了。” 对于许道神这番貌似颇有深意的安排,萧器压根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很干脆地就把许十六给收了下来,嘴中简单地吩咐了一句。 “是,少爷。那么属下这就告退了。” “嗯。” 还是那副恭敬的样子,对于萧器这个和自己同龄少年的吩咐,许十六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毫不拖泥带水地就转身准备离开这处洞府。 只不过,就在许十六脚步即将迈出那扇乌铁大门的时候,她忽然又回过身来,对着依然坐在床上的萧器遥遥拱手一礼,道: “少爷,若是您等会儿想要出行的话,只要轻叩几下挂在洞府里的那块聆牌,我就会立即赶过来。 只是,请您切记勿要一人独自出去,毕竟您腿脚不便,再加上您身上尚还背负着宗门禁令,若是在宗内范围还好,若是出了宗门……就是老爷的灵识也照拂不到您,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属下便万死难辞其咎。” 倏地,萧器的一双眼睛眯了起来,眼神中透出一股意味深长的感觉。 这算是……敲打,亦或是,警告? 在凝视着站在乌铁大门处回首向自己毫无异色地恭敬拱手的玄衣少女,萧器在沉默片刻之后,木讷瘦弱的脸庞上就莫名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他看起来很是温和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退下,把那只鸟给我带回来即可。” “是。” 萧器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许十六同样如此。 这个从许家来的玄衣少女,在萧器面前似乎永远都是那副在恬静中透出点淡淡恭敬的样子,让人挑不出一丝的瑕疵,却也……觉得没有什么生气。 目送着那道纤瘦的背影如昨日的许道神一般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萧器脸上的笑意就很干脆地收敛得一干二净,回头再次看了看那个被许十六送来的精致木盒。 旋即他便莫名深吸口气,将那个精致木盒横置地拿到了自己的腿上,直接打开了盒盖。 顿时,木盒里所装的东西就毫无遗漏地映入了他的眼帘中。 总的来说,东西也不算多。 一卷捆绑好的陈旧布卷,一枚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金色玉符,一根烧焦了些许的枯草,一枚肉色的丸子,还有一小截莹白如玉的指骨。 多余的行李其实早在来落星峡之前的时候就被萧器埋到某个地方去了。 理由不言而喻,也没打算再去掘出来了。 毕竟,其中绝大部分的东西都是紫河宗的那群弟子遗留下来的,但对于眼下的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途了,若是被紫河宗发现的话,反而说不过去。 至于自己随身携带的这四样东西,萧器也不觉得会出什么岔子。 奇怪是奇怪了点,但反正现在对于紫河宗的人来说,他身上已经充满了种种谜团了。 不管是缠丝草、肉色丸子,还是那补天参同契和玉符,都是出自钟老头手下的东西,估计紫河宗的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纵然心有疑虑,也只能把东西还给他。 更何况现在萧器背后还站着许道神这么一尊庞然大物,东西既然已经回到了他的手里,谅其他人也不敢再来讨要了。 在端详了一会儿木盒中属于自己的那两样东西之后,萧器的目光就落在了安静躺在木盒一角里的那截莹白指骨。 这,就是萧器昨日向许道神讨要的天生剑骨。 “没想到居然还是手掌骨,给的诚意倒是不小……” 嘴里嘀咕了一句,随即萧器就伸手将那截天生剑骨拿在了手中。 入手是一片温润的触感,带着点沁凉之感,其余的,倒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了。 对于这天生剑骨,萧器的兴趣显然不怎么大,只是简单看了一眼之后,他就又把木盒中那枚已经不再散发金光的金色玉符给拿了出来。 接着,他就一手拿着那截天生剑骨,一手将那枚金色玉符按在了自己眉心。 霎时,一道许久未闻的宏大声音就在脑海中久违地回响了起来。 “此策策酬三角,需物——天生剑骨一截!” 第27章 我辈身有玲珑! 【需物】。 也即是补天参同契策酬的一种。 与固定的金丹额度不同,根据答策的答者不同,他们所指定的需物、数量,都不相同。 在半月前,萧器下定决心要取用这枚据称载有一门名叫血神骨的神奇法门的答策玉符时,让他没能第一时间查阅答策的阻碍,就在于此。 这名唤作弃北冥的答者,除去三角的金丹额度之外,还需要一截天生剑骨作为策酬。 这就让萧器犯了老大难,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只能想着到了紫河宗之后再徐徐图之。 结果没想到的是,事情居然会解决得这么顺利。 一念及此,萧器抬着手将那枚玉符按在自己眉心的同时,细浓的眉毛倒也不由微微蹙了蹙。 过于顺利的事态发展让他心中多多少少有了些顾虑。 不过在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半月以来,和在大殿上以及许道神面前的表现之后,他也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这才心下稍宽,只当是自己气运浓厚了。 随即,一双黑亮的眼睛就忽地往上略显逗趣地翻了翻,他向上瞧着分明空无一物的石室顶壁,嘴中莫名其妙地说出了一句话:“老爹,接下来的事情,你最好就别偷看了啊。” 话音落下,萧器的目光就平静地瞅着光滑的石室顶壁,静候了数息,毫无动静。 他也并不感到意外一样,只是咂咂嘴,不再言语,直接缓缓垂下了眼帘。 在双目彻底闭阖的刹那间,他便在心底轻轻地默念了一句。 ‘此策策酬……应允!’ 蓦然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璀璨金光就从萧器手里按在眉心的那枚金光玉符中重新焕发了出来,犹如一瞬间绽放出了万千霞光,将满室洞府映得一片金碧辉煌! 被萧器捏在另一只手手心的那截天生剑骨倏地就凭空消失了。 紧跟着,那道熟悉的宏大声音再次在萧器的脑海中如黄钟大吕般回荡开来! “应允答策一枚。扣除策酬三角,需物天生剑骨一截。合律叄。道友,请观!” 此言一出,萧器手中那枚正散发煌煌金光的金色玉符顿时宛若化作了液体一样,眨眼间融化下来,似是一条金蛇,灵动地钻进了他的眉心之中。 …… 与此同时。 远在千里之外,一口仿佛由无尽生灵血肉堆砌而成的大井之下,于冥冥的虚空中,一道本来正在盘腿打坐的削瘦身影双眸霍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就像是一道霜白的闪电自黑暗中骤然划过一般。 他冷冽至极的眼神中涌出了些许愣神的惊疑与沉思之色。 “这股突然出现阻断我灵识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 洞府之内,在那由玉符化作的金蛇钻进自己的眉心之后,萧器就感觉到有一股非常庞大的信息硬生生挤进了脑海中,让他的太阳穴霎时一阵阵的胀痛,闭着双目紧锁着眉头,任那股庞大的信息在脑海流淌。 就这样,伴随着过程中不断变幻的脸色,在大约半炷香之后,萧器总算缓慢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随即,他的嘴角就微微抽动了两下,脸上露出了一副看起来很是僵滞的表情。 如果此时钟老头或者棺材他们在这里,就会明白,这是萧器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良久之后,萧器紧绷的脸庞才算是逐渐放松下来,从口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嘴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苦笑:“这算是报应吗?到底还是被坑了……” 虽然不曾真正踏足过修行之途,但萧器从小耳濡目染,对于一些修真界简单的常识还是清楚的。 世间万物皆有灵气,人亦如此。 每个人在出生之时,口中都会含着一口先天灵气,此为修炼之根本。 只是,天地不仁,又哪来的众生平等。 先天灵气虽人人皆有,可却并不是人人都能留存住的。 天地之间随处都充斥着灵气,与之相对的,也有数之不清的浊气。 故而,婴儿出生之时,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因为被浊气侵体,在降世短短一息之内,口中所含的先天灵气就会消耗殆尽。 只在一息之间,便变化出了一道无形的天堑,致使仙凡永隔! 这,便是化作了千千万万凡人里的一员,从此沉沦万丈红尘,浑身上下如千疮百孔的漏斗一般,留存不住一丝一毫的灵气,称为凡体,终生不得入修行之途。 唯有极少数的人,因气运浓厚或血脉传承,亦或其他各式各样的缘由,将那口先天灵气保留了下来,分布到了身体各处,形成了一颗颗璀璨神妙的所在,打通之后,可存天地灵气,可沟通天地,可衍生万千妙法! 这,就是修真界中最看重的修行天资。 自远古以来便传承下来一个称呼——炁(qi)玲珑! 我辈身有玲珑。 这是修真界内流传了无数年的一句话。 它象征着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修士们,至高无上的威严! 而所谓的玲珑有缺,也分为两种情况。 第一种最为常见的情况,就是凡体,天生体内就没有炁玲珑的存在。 这种情况,世间少有解决之法,纵然是真的有,所要付出的代价,也远远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至于第二种情况,则少见一点,却也说不上稀罕。 炁玲珑分布在每个人身体各处,各人皆有不同,可以说是已经化作了身体的一部分。 既是身体的一部分,虽说古往今来许多修士曾设法将炁玲珑从体内剥离出来俱都失败了,但剥离不出来,却并不代表着不会失去。 简单而言,若是有人手臂上化有玲珑,碰巧又被斩去手臂,肉身有缺,这就导致了玲珑缺失,先天存在的玲珑阵图无法结成,同样难以踏入修行之途。 而萧器的情况,恰好就是这第二种情况! 他从小右腿因故残疾,碰巧的是,他失去的腿骨中蕴化了一颗炁玲珑! 这就致使他玲珑有缺,至今仍是个凡人。 血神骨之法,只看描述,甚为玄妙,几乎可以说与萧器是天生契合。 这才让萧器狠下心来决定查阅这枚答策。 结果……方才经过几番确认脑海中的功法之后,萧器一开始心中不祥预感,竟然成真了。 这血神骨之法的真假暂且不说。 问题在这血神骨之法开头记载着这样一句话—— “我道,取百万生灵血,以化吾身!” 第28章 《北斗周天星君图》! 不错! 百万生灵!! 石室中,缓缓收拢起已经空空如也的两只手,萧器坐在寒玉床的边上,脸上的那抹苦笑也被收敛了起来,如同是重新戴上了面具一般,神情看起来不喜不悲,依然是那般木讷。 只是从他眉心隐约显露出来的一道细纹,这才向人印证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太平静。 先前他还怕是自己感应错了,将留存在他脑海中的那篇功法来来回回地查阅了好几遍。 随后才不得不确定一个事实…… 《血神骨》这个法门确实不俗,神妙异常。 这一点,光是看它其中玄奥晦涩的种种内容萧器就能大致看得出来。 只是……这法门却有一个极为显著的弊端。 想要炼制出血神骨有一个必需的前提——那就是萧器得先屠杀百万生灵,取其浑身精血方可! 百万人…… 饶是以萧器的性格都差点没忍住想要破口大骂。 别说他去哪找百万生灵,光是以他眼下的这副模样,恐怕就连拿起屠刀都有点困难! 更何况,这样的修炼方式,也大大出乎了他原先的预料…… “唉,我真的是本性纯良的好人……” 沉默片刻之后,没有再沉浸于一些无谓的懊恼情绪中,萧器嘴里用一种十分寻常的不满语气低声嘀咕了一句,可脸上的神态,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气。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旋即就若有所思地转头扫视了一眼石室内貌似毫无异样的四周。 他不清楚自己方才举动究竟有没有被许道神看在眼中,想来依照钟老头所言的话,这补天参同契应该是至少能够阻绝一些窥视的才对。 只是这个作用的时限到底有多长,就连萧器自己都拿捏不准。 所以无论如何,他要想不让许道神看出自己太多的端倪,就必须尽快做出一个决定。 打从明白要修炼《血神骨》的难度之后,萧器心中就已经差不多选择放弃这门功法了。 不祥的预感成真,这枚答策果真是有问题的。 但萧器却也不能说那名代称“弃北冥”的修士就是在坑骗自己,毕竟,这枚答策本来就不是为萧器解决问题所做的。 更何况,抛去那坑人的先决条件不说,《血神骨》的其余描述与玉符中所言应该也别无二致。 纵然是心有不满,萧器也觉得自己恐怕是请不动那神秘的组织朝天阙为自己讨回公道的。 所以,眼下他需要尽快做出的这个决定,不是他是否应该继续为《血神骨》的修炼耗费心神,考虑办法,而是他究竟是该另想它法,还是……该选择此时他脑海中除了《血神骨》之外的那另一篇功法! “弃北冥”的这枚答策玉符所带给萧器的,可不仅仅只有一篇《血神骨》! 在萧器的脑海中,此时此刻,还有另外一篇本来只是意外收获的功法在静静流淌着,让他的心中涌起了一阵似是灼热,又似是迟疑的情绪。 这种悬而不定的状态本来在萧器身上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只是因为这篇名为《北斗周天星君图》的功法……实在有点特殊! 在修真界,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常识。 那就是虽然每位修士都身负玲珑,但因为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或因血脉等缘故,故而导致,在出生时,所有人口中所含的先天灵气数量都是不一样的。 这也就意味着,不是所有人体内的炁玲珑数量都是一致。 这也就划分出了所谓的天资高下。 而之所以在修真界内众口皆传,“玲珑有缺”便与修仙之途几乎再无缘分了。 这是因为每个人体内的炁玲珑在数量不同的同时,也都自成体系,天生自结玲珑阵图。 这,才是每位修士天生修炼的根本。 有了玲珑阵图,周身经脉才能畅通,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古往今来,更有无数的实证证明,“玲珑有缺”的修士,即便是真的艰难踏上了修行之途,修为也会被终生局限在灵动境界之内。 理由无他,就是因为体内的玲珑阵图已经残缺! 只是,天地万物,无奇不有。 修士们的资质与奇想,更是没有穷尽的。 既然体内的炁玲珑可以自行结出天生的玲珑阵图,那么……是否修士们可以自己通过什么特殊的方式,让体内的炁玲珑结成其他阵图,或者多个阵图呢? 这便是修真界中所谓“玲珑阵诀”这类功法的起源! 在修士们之间,玲珑阵诀此类的功法,一直是让他们很是纠结。 理由无他,一方面,这类功法确实甚是玄妙,若是条件允许,怕是也不会有修士对其不动心。 但另一方面,由于涉及到了先天炁玲珑的存在,故而导致了玲珑阵诀的这类功法,纵是无数的天骄之辈,恐怕也得耗费不知多少光阴,才能创造出一本。 这就致使玲珑阵诀的稀缺无比,普通的修士怕是毕尽终生心力,也得不到一本。 这也就算了。 关键之处还在于,玲珑阵诀玄妙是玄妙,可对于那些本身体内炁玲珑数量本就不多的修士而言,这便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所以,从古至今,很少有人会将玲珑阵诀作为正经的功法修炼,顶多就是修炼一下,留作后手罢了,一般的玲珑阵诀,也根本不能说是什么修炼功法。 眼下萧器脑海中的这本《北斗周天星君图》,也不例外。 萧器对于玲珑阵诀也只是小时候道听途说一下而已,要说了解也并不多。 但光以他自己知道的事情来看,他还是能够判断出这《北斗周天星君图》,正是一本正统的玲珑阵决! 并且,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它还是玲珑阵诀中极为珍贵的那一类! 一般来说,所需的炁玲珑越多,结出的阵图也就越强,自然的,玲珑阵诀的价值也就越高。 在修真界内,最为常见的一类玲珑阵诀是两枚炁玲珑组成的,称之为“二玉”。 这个称呼,据说是取自传闻中那记载着天地三千大道的通天苍碑上所言。 “玲珑者,玉声也。” 以此类推,需玲珑三者,称为“三玉”,所需四者,称为“四玉”…… 而《北斗周天星君图》,所需要的炁玲珑,是七颗! 也就是说,它恐怕就是萧器闻所未闻的“七玉”阵诀!! 并且,这《北斗周天星君图》真正强悍的地方,还在于它名字中的“周天”二字。 据它上面所言,只要结出的北斗阵图越多,合天上的满天星象,这《北斗周天星君图》所能发挥出来的效果也就越强! 玲珑阵诀可不仅仅是只能让人结出一个阵图而存在的功法,理论上而言,只要条件充分,修士们是可以在体内结出多个阵图的。 只是,很少会有人这么做。 理由也十分简单,对于大部分的玲珑阵诀来说,结多个阵图并没有意义,效果依然是那样,反而,修士们可能会因为过于破坏体内先天的玲珑阵图而导致修炼出现问题。 故而,事实上,玲珑阵图也并非是等级越高越好。 毕竟,像《北斗周天星君图》这样具有叠加效用的玲珑阵诀恐怕是少之又少。 只是,纵然是这么珍贵,可这《北斗周天星君图》若是落到其他修士的手中,恐怕也只能苦笑一声,随手丢到一旁去了。 理由同样很简单……修炼《北斗周天星君图》的条件太过苛刻了! 之所以说玲珑阵诀不是等级越高越好,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不是所有修士体内的炁玲珑都能够满足布置玲珑阵诀所需的数量的。 打个比方来说,如果一个修士天生体内只有六颗炁玲珑,那么对于他来说,这《北斗周天星君图》就比鸡肋还要不如了。 再者言,纵是体内天生炁玲珑数量超过七颗的人,对这《北斗周天星君图》恐怕也是敬而远之的。 理由之前有提过,即便这《北斗周天星君图》真的有叠加之效,可这又如何? 对于修士们来说,玲珑阵诀到底是比不上天生的玲珑阵图的。 《北斗周天星君图》所需的炁玲珑数量实在太多了,即使是真的能够在体内布置出来的修士,也决计不会修炼的。 因为这样一来,他们体内的炁玲珑很可能就被占用太多了。 这对于修士们来说,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所以,这《北斗周天星君图》要说珍贵,也确实珍贵,要说鸡肋,也确实鸡肋。 那“弃北冥”怕是也清楚自身给出的《血神骨》条件太过苛刻了,这才附加了这一篇珍贵而鸡肋的玲珑阵诀,以免招来朝天阙的不满。 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向查阅答策的人一个无形的警告。 毕竟,无论是《血神骨》还是《北斗周天星君图》,都可以看出来历的不俗,自然而然的,作为原主人的那名代称“弃北冥”的修士也是简单不到哪里去了。 然而…… “弃北冥”显然不会想到,有一天,她当初随意出手的这篇在她看来很是无用的上古玲珑阵诀,会落入像萧器这样的异数手上! 石室中,萧器坐在寒玉床上,在如雕像一样沉思了一段时间之后,眼中还是渐渐流露出了决断之色。 他抬起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一只腿盘在床上,眉头无意识地微皱起来,坐姿展现出了些许淡淡的懒散和痞气。 眼下许道神是不是在监视自己,萧器也懒得去管。 他现在脑中思索的问题是…… ‘当初婆婆说我的炁玲珑是两百颗还是三百颗来着?唉,有点少啊……’ 在看似郑重的思考外表下,一句问话无声地回响在这厮的内心中,语气中还带着一股子足以让外界无数修士震骇欲绝,乃至吐血不已的郁闷! 第29章 邪始 与齐元等人所想的并不一样。 萧器虽然从未进行修炼过,但他却很清楚自身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尽管他现在是玲珑有缺的状态,但他本来天生的资质,在修真界内,似乎是属于极为上佳的层次。 对于这一点,是他从小就知道的。 只是这个“上佳”,究竟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他就无从得知了。 据他自己猜测,若非是他本身的资质颇高的话,当年钟老头恐怕也不会动了让他来接替青埂峰那个倒霉大弟子位置的念头。 所以言归正传,尽管并不清楚自己体内的炁玲珑到底有多少颗,但萧器至少能确定,他若是想要修炼这《北斗周天星君图》,该当是没有什么难度的才对。 那么如此一来,事情就开始值得让萧器认真考虑一下了。 在修真界内,靠玲珑阵诀所结成的后天玲珑阵图,按照效用不同,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 攻伐类、防御类,还有辅助类。 一般而言,攻伐阵图和防御阵图会更加为修士们所重视,而最后的辅助类阵图,因为包罗的种类千奇百怪,具体的价值,只能依照实际的情况来判定。 不过在绝大部分的情况下,辅助类阵图效果其实都是促进修炼速度的,所以基本上都是被修士们弃如敝帚。 原因也极为简单。 修炼阵图既说是修炼,那么就意味着修士们能够将它保持得越久,效用才越显著,但对于许多的修士来说,若只是在与人争斗中短时间结成什么攻伐阵图或者防御阵图那还好说,可要让他们长时间放弃体内原本就有的完美先天阵图,而去费力结成一个实质上并无多大用处的修炼阵图,那这就可以说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了。 毕竟,修真界内辅助修炼的阵法千千万万,虽然要在争斗中将攻伐阵法和防御阵法布置出来十分困难,但对于修士们来说,在闲暇时,布置一个辅助修炼的阵法,那还是极为容易的。 所以对于修士们来说,修炼阵图与其他的玲珑阵图当然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至于世间是否存在兼具多种用途的玲珑阵诀,尽管稀罕,但确实也是有的。 比如说……此时萧器脑海中的这本《北斗周天星君图》。 玲珑阵诀所需的炁玲珑越多,它产生的效果与用途自然也是低层次的玲珑阵诀远远所不能及的。 而萧器现在拥有的这本《北斗周天星君图》恰好正是一部同时兼备攻伐、防御、辅助修炼的玲珑阵诀! 只是,唯一让人有些无奈的地方就是,据萧器脑海中的内容来看,这《北斗周天星君图》若想要发挥出攻伐或者防御的威能,得等到修炼者体内能够叠加七重北斗阵图方可,而在此之前,《北斗周天星君图》只能发挥出辅助修炼的作用。 不过,对于萧器来说,这样也已经足够了! 要知道,他如今修炼的最主要目的,还是要尽早修炼到灵动九层,那么《北斗周天星君图》的出现,则刚好就满足了他的要求! 说到底,玲珑有缺的问题可以以后再解决,至少在灵动期内,他缺失的那一颗炁玲珑应该是不会妨碍他修炼到第九层境界的。 之前之所以萧器在用补天参同契查找问策的时候将问题的重点放在了“玲珑有缺”上,那是因为他忧心于残缺了一颗炁玲珑,会拖累自己的修炼速度,以至于不能在一年限期到来之前修炼到灵动九层,要是那样的话,天知道那钟老头又会怎么折腾自己。 这样的险,萧器可不愿意去冒。 所以,眼下这《北斗周天星君图》的出现,对萧器来说就是一个十足的意外之喜了。 若光从需求的角度来看,《北斗周天星君图》可以说是已经解决了他在出山之后最担忧的一个问题,那么他之前所付出的那三角金丹额度再搭上一块天生剑骨的策酬,倒也不算是白费了。 以其“七玉”的等级,应该是可以满足他的修炼要求了。 至于什么破不破坏先天玲珑阵图的问题,对于萧器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他本身就是玲珑有缺的状态,体内的阵图早就被破坏了。 就是萧器心中还有一点顾虑,他在想这《北斗周天星君图》本身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会这么想,也是出于谨慎的心态,毕竟那个化名“弃北冥”的修士,眼下在萧器的心目中可和老实人是彻底挂不上钩的。 若是这《北斗周天星君图》也有什么萧器一时还没察觉的弊端的话,那到时候情况可就有点糟糕了。 不过在认真沉思了一段时间之后,萧器的眼中到底还是流露出了一股隐晦的坚定之色。 这《北斗周天星君图》,他练了! 想来以那制作出像补天参同契这样法宝的朝天阙的神秘与强大,应该至少是会让那“弃北冥”有所顾忌的。 《血神骨》的事情她已然算是触及底线了,若是再加上《北斗周天星君图》,那么一旦事发,她说不准就会惹来朝天阙的注目。 另外,对于萧器来说,《北斗周天星君图》确实也是一个让他舍不得放弃的选择。 故而,他选择赌了! “不管怎么样,应该不至于连这个都动什么手脚吧……” 嘴里自我安慰般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也恰在这时,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就带着点淡淡的尊敬之意,从石室大门外的甬道中遥遥传进了萧器的耳中。 “少爷,您要的东西带到了。” 黑亮的眼睛中似乎倏地划过了一抹奇异的光彩,萧器暂时放下了脑中的思绪,整个人依然稳坐在寒玉床上,朗声回应了一句:“嗯,你们进来吧。” “是。” 许十六的声音在回音中显得有些飘飘渺渺的,之后,伴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许十六手中提着一个精铁打造的笼子,重新从石室的大门外走了进来。 “扑棱棱!” “呱——!” “厉!厉!厉!” 见到笼子里面的那只遍体焦黑的怪鸟一见到自己就十分精神地扑腾起来,萧器忍不住就微微翻了个白眼。 好在他在来紫河宗之前就费尽心思地把这笨鸟的口给纠正了过来,否则的话,现在他都不知道被暴露多少次了。 只是想是这么想的,可看到棺材并无大碍的样子,萧器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转头貌似很是温和地对许十六点点头道:“有劳你了。” “少爷您客气了,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玄衣少女许十六的模样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她先是将棺材连同鸟笼子一起放到了石室中心的石桌上,接着便再次看似恭敬地对萧器拱手轻声道:“那么少爷,您接下来还有什么吩咐吗?” “嗯……” 抬起手颇为奇特地摸了摸嘴唇,萧器忽然眨眨眼,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道:“啊对了,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既然我现在身上修为都已经不在了,怎么说也该尝试着重新修炼一下吧?能不能劳烦你去帮我拿几本紫河宗的功法来看看?” “……” 不知道为何,当看到萧器摸嘴唇的那个小动作之后,许十六光滑白皙的小脸上似乎微有些异色浮现,但很快还是被她自己给掩饰了过来,恢复了之前那副淡然而恭敬的模样,略一弯腰,道: “是,属下遵令。” 第30章 屠炉有女,紫河七崖 “这么说,他是想要修炼?” 修长白净的手掌中握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琉璃念珠,殷赤如血的珠子随着指间的慢慢捻动,似在隐约折射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光华。 平静中带着点别样温和的中年男声在洞府中缓缓回荡了开来。 少女原本亭立的身姿不由愈发弯了下去,“厉少爷是这么吩咐的。” 上千颗拳头大的夜明珠镶嵌在这处空旷洞府的石壁之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洞府内照映得犹如白昼。 如同刚沐浴过一般。 此刻的许道神,已然没了晨时在掌中剑宫中那副威严傲岸的模样。 一头如瀑的黑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身上随意换上了一件精致的绛紫长袍,胸襟微微敞开,坐姿随意地高坐在雕凿龙蟒的石椅之上。 配上他本就俊美成熟的相貌。 端的是一派恣意洒脱的姿态。 “想要修炼吗……” 面对着石椅上那个捻动着手中念珠、状似沉思的中年男人,许十六面不改色地低着头,清丽青涩的脸蛋上带着一股似乎有别于在萧器面前时的恭敬。 良久之后。 一声毫无征兆的轻笑声却是在安静的洞府中响了起来,让恭敬站在下方的玄衣少女宛若幽潭似的眼眸中不易察觉地泛起了一丝波澜。 “既然他想修炼……也好,想重新修炼是件好事。” 蓄着髭须的唇边流露出了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浅淡笑意,五指突然合拢地攥住了手中那串琉璃念珠,一道轻飘飘但又仿佛重若千钧的目光从上方投了下来。 “你带着我的手令,自去藏经崖,紫河七大崖的功法,你都抄录一部去,让那小子自己挑选。另外,你再去库房支些引灵草……” 话音及此,许道神顿了顿,似是思虑了一下,复又说道:“不,干脆就支十人份的紫曜香,也省得他麻烦,到时又要遣人去库房。” “这……” 许十六淡然如水的小脸上难得地泛起了点为难之色,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对许道神拱手道:“老爷,七部道藏还好说,但紫曜香本身的炼制材料就是我们宗内独门出产的二品灵草紫曜草,炼制之后,品质更达到了灵动三品,以厉少爷现在的情况,恐怕……” “按照宗规,这紫曜香除了出售给那些与紫河宗交好的宗门之外,就只提供给宗内达到一定功劳的长老后代,你觉得,凭我的身份,连十人份的紫曜香都支取不了吗?” 许道神听似云淡风轻的回答让玄衣少女脸上的神色不禁倏地微微一凛,她有些慌忙地低下头,也并未废话什么,道:“属下遵令!” “嗯。” 一声略显慵懒的轻应从上方飘了下来。 只是,就在那道削瘦身影穿着一袭绛紫长袍从石椅上站起身来,像是要离开时,他又忽地如同想起了什么似的,重新转过头来。 一双平静的狭长黑眸中隐约倒映着下方少女垂首站立的纤柔身影。 “说起来,小十六——” 浑身上下没由来瞬间绷紧,许十六又把头往下低了低,“是,老爷。” “算一算,你们这一支浮屠卫随缁衣从屠炉山陪嫁到紫河宗也有几十年了吧?” “是的,老爷,据我阿爹阿娘说,到了今年,算算我们这一支在宗内已经生活了三十九年了。” “是了……缁衣去世的时候,你才刚出生不久呢。” 站在上方的许道神微微颔首,语气中少见地带上了一丝似是在克制什么的感触与伤怀。 “远离故土四十载,也是难为你们了,你这孩子还是在紫河宗出生的,到现在都未曾能够亲眼一睹屠炉山火狱连天,祭炉万里的盛景。” 许十六闻言当即沉默了一下,继而便恭恭敬敬地答道:“十六是在紫河宗出生的,当算是紫河宗的人才对。对于那屠炉山,称不上什么故土。” “呵呵,倒也是,你们现在都姓许,说起来都已经算是我许家的人了……” 许道神摇头轻笑,恍若寻常无事一般。 然而,下一刻,传到许十六耳中的话却让她垂于身体两侧的双手止不住地蓦然收紧了些许。 “不过啊……小十六,你们说到底还是缁衣带来的娘家人,你们该向着厉儿才是啊。你小时候,不是经常和厉儿一同玩耍吗?呵呵,缁衣当时不是还开玩笑,要把你许给厉儿吗?既是这样亲近的关系了,以后关于厉儿的这点小事,你就不必那么上心地跑来跟我禀报,自去办就是了。毕竟——我派你去厉儿身边服侍,又不是让你去监视他的。” 洞府内安静了下来,空中弥漫着一丝诡异的气氛。 可就在居高临下般站在上方的中年男人神情微妙地稍稍眯起双眼的时候,在他的视线中,身着玄衣的少女就拱拱手,冷静异常地答了一句: “属下……遵令!” 刹那间。 眉峰微动,一双跟某个小混蛋有些相似的狭长黑眸中若有若无地划过了一道隐晦的光芒。 貌似饶有兴趣一样。 …… 黄昏。 落星大峡日暮西山时的景色极为瑰丽壮观。 当远方那轮大日缓缓沉入地平线时,那赤红如火的霞光照映在落星峡的每一块岩石上,竟是折射出了一点点迷离的蕴紫光芒。 如同是逐渐沉浸于天边一条璀璨浩瀚的紫色星河中。 放目望去,世间仿佛被一条纵长无尽的线给划分成了两边。 上边,是满天火烧一样的赤红,下边,是一片星辰闪烁的紫极星海。 萧器出神地站在自己洞府的门口望着这一幕奇伟的天地景观好一会儿,直到夜色彻底降临之后,他才被这夜里的寒气给惊醒一般,回过神来,脸上残余着些许震撼之色,口中轻吐出一口气。 像这样的景观,他过去十几年在“尸鬼海”中自然是未能一见。 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回洞府内。 在随手按下大门边的一个石纽之后,两面极为沉重的黑铁巨门就在一阵沉闷的轰鸣声中缓缓闭合了起来。 同时,萧器还发觉洞府内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发了一样,在一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轻微响声传进他耳中之后,本来还挺寒冷的石室内就渐渐暖和了起来。 满意地点点头,萧器拖着跛腿走到了中央的石桌边,目露端详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堆物件。 一排过去七卷竹简整齐地排列在萧器的面前,边上还有一个缝制精美的布袋,里面的东西萧器也查看过了,是十块熏香一样的东西。 许十六的动作很麻利,在萧器吩咐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她就把萧器所需要的东西都送来了,顺便还带来了十块算是意外之喜的紫曜香。 《北斗周天星君图》说到底也不能突破玲珑阵诀无法作为真正功法修炼的局限,只能辅助修炼,这样一来,萧器就必须寻一门上佳的修炼功法才行。 实际上,这也是萧器甘愿冒险来紫河宗的目的之一。 再怎么样,身为宗门的紫河宗传授给弟子们的功法,总比在外面萧器能找到的那些散人功法要好太多了。 萧器有些没想到的是,自己那位便宜老爹会这么大方,直接把紫河宗七大崖的功法都送来给自己了。 紫河宗坐落于落星峡谷,宗门范围绵延万里,其中一段段的山崖更不知有多少。 但在这成百上千的山崖中,有七座山崖是最为突出的。 分别是,拥锋、断剑、花剑、上石、七虞、风驭、帝宿。 之所以说这七大崖是最为突出的,那是因为紫河宗自古传承下来的七门基础功法就由这七大崖传承。 其余的那些山崖不是各有司职,就是七大崖底下的分支。 这些信息也是在来的路上王月珊两人透露给萧器的。 不过萧器的惊讶也只是维持一小会儿而已。 以许道神的身份,要弄齐七大崖的功法也就是他动动嘴的一桩小事而已。 别看七大崖各自传承了一门功法,好像多么稀罕的样子。 但事实上,这只是紫河宗传给弟子们的基础功法而已,不算多么的珍贵,哪怕没有出身,只要晋升长老之后,都可以随意观阅的。 紫河宗真正高深珍贵的那些秘法,可不是这样随随便便就可以传授给门下每位弟子的东西。 所以萧器心里面也不能说有多么的触动。 倒是许十六另外送来的那十块号称三品的紫曜香,让萧器感到了相当的意外。 第31章 灵动之始! “极西有引灵之草,燃之,可有启慧之能。” 这是萧器幼时在桃止山的古桃符上看到的一句话。 此言中“极西”二字,不知是前人误载,还是另有什么深意,总觉得过于武断笼统了些。 但这句话的后半段,却是毫无差错的。 于修行一道,萧器所知并不多。 修炼最开始的境界,分为灵动与道始两境,萧器也只对灵动境界有些了解罢了。 灵动一境共为九层境界,亦划分为九大步骤,每一步骤对应一层境界,故而也被称为“九步灵动”。 至于这灵动期的第一层境界,也即是修士们踏入修行之途真正的第一步,虽然并未有什么正统的称呼,但在修真界内,修士们都习惯将之称之为——灵感! 灵者,天地灵气之灵,感者,玲珑窍感之感。 这修炼的正式第一步,就是要人做到感应到天地灵气,并将其纳入周身的炁玲珑中方可。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并非什么易事。 在修真界内,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常理。 哪怕任你天生炁玲珑再多,哪怕是再怎么天生仙材,在未入道之前,仅以凡人之身,想要感应到天地间那虚无缥缈的灵气存在,也是极为困难的。 将这一点代入寻常之中,亦可以加以印证。 古往今来,又何曾听说过几人家中的幼童天生便会拿捏乾坤,驱水逐火? 因此,在想要踏出这修行第一步之时,绝大部分的人都需要借助一种外物——引灵之物。 这引灵之物,顾名思义,用之,可在短时间内迅速在某个地方迅速汇聚大量的天地灵气。 以量胜质。 既然在普通情况下感应微弱,那么就增加灵气的浓度,直到感应到为止。 这便是千万年来,修士们经过摸索而定下的修炼第一步几乎不变的铁则。 当然,也并非一定要有引灵之物才行。 例如什么灵气浓郁的洞天福地,布置聚灵阵法之类的方法,也是可以的。 只是相较于这些方法,采用引灵之物的方法则更为实惠便捷一些。 一般而言,引灵之物大多为草药,少数的还被以炼丹之法炼制成可以燃用的灵香。 最为常见的就如那以“引灵”为名的一品灵草引灵草。 再往上稀罕点的,就有那些某些地域特产的灵药,例如紫河宗那达到二品品质的紫曜草。 还有的话,那就是萧器此刻手中的这十块达到三品品质的紫曜香了。 在修真界内,灵药,包括灵丹在内,并没有具体的境界划分,只是依照其效果,诞生出了递增的九品制度。 举例而言。 引灵草、紫曜草、紫曜香,三者的效果都是汇聚灵气。 引灵草基本上就是修真界内最低层次的引灵之物了,被划归为一品,而相应的,紫曜草被划归为了二品,则就意味着使用它之后,它所汇聚过来的灵气当为一般引灵草的二倍。 至于紫曜香的效果,却并非引灵草的三倍效用,而是紫曜草的三倍效用。 这就意味着,一份三品紫曜香,相当于六份一品引灵草。 以此类推,若是紫曜香在炼制过程中,运气凑巧,达到了四品品质,则就相当于二十四份的引灵草,再往上,则就愈发恐怖了。 只是,寻常来说,这引灵之物能够达到三品品质已经是极好的了,再往上炼制或者栽培,不是不能,而是没必要。 所以,可以说眼下许道神遣人送来的这十块紫曜香,已经算是很大的诚意了。 老实说,颇为出乎萧器原本的预料,他倒没想到自己这个便宜老爹还真的这么快就整理好了心绪。 至于其余什么效果应该更好的聚灵阵法,萧器是想都没想过的。 单为一名弟子进行灵感而布置聚灵阵法,这种事情就连萧器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 引灵之物已有,入门功法也有了。 接下来萧器要做的,就是在七部功法中挑选出一部进行修炼了。 既然是同属一宗的七部功法,料想这七部功法也想差不多。 萧器在简单翻阅了一下紫河宗这七部道藏之后,就取用了被许家一手把持的断剑崖的主修功法——《天枢诀》! 据其上所言,这《天枢诀》是基于紫河宗三大化婴期功法《破军捭阖录》所创造出来的灵动期功法。 而这《破军捭阖录》自古以来就由许家一脉传承下来。 如此一来,至少为萧器日后的修炼提供了不少的便利。 另外,这《天枢诀》功法本身也颇为玄妙。 《天枢诀》共分九层,对应灵动期九大步骤,可以修炼出一门独门神通,名唤“天枢养剑”。 修士每修炼成一层《天枢诀》,即可凝练出一截“天枢剑”的剑身,直到九层功毕之后,就可以养出一把犹如实质的杀剑。 挥动之间,有星辰之力与杀伐之气涌动,威力不俗,堪比一件本命法宝。 并且,在《天枢诀》上还配有一整套“天枢剑”的剑式,配合“天枢剑”使用,更显威能。 除此之外,根据《天枢诀》上的描述,萧器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断剑崖会成为紫河宗执法堂所在的理由了。 因为这《天枢诀》是一门以战养战的法门,它的修炼除了需要紫河宗本身所在这条落星峡所蕴含的星辰之力外,还需要大量的斗战杀伐之气。 可以去战场感受,但更好的,还是自己切身去战斗。 这也就是致使了断剑崖许多的弟子修炼至今都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强修。 也难怪今早在大殿上紫河宗那么多的主事长老都对许道神有所顾忌的样子。 手底下的小兵都是这般一刀一枪杀出来的,那么领着他们的将领自然也就简单不到哪里去了。 心中一时流转过诸多念头,萧器坐在石桌边,手中抓着《天枢诀》的竹简,在低眸思虑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手掌一紧,决定修炼《天枢诀》。 与他人争斗之事确实是他所不擅长的。 但不擅长却并不代表着就该逃避。 更何况,即便他到时真的困于腿疾的缘故无法与人比斗,许道神也能帮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萧器可不相信断剑崖传承了这么多年,会连一些没有危险就能得到杀伐之气的方法都没有掌握。 这样有所决定之后,萧器也就没再多想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先将那一块块如同沉紫檀木般的紫曜香拿出一块来,搁到石桌的香炉中,点燃,随即就起身坐回不远处的寒玉床上去,一丝丝沁凉却不冰冷的寒意从身下传来,让他的头脑一阵清醒。 扫了一眼自己手中握着的《天枢诀》,将它摊开在自己面前,萧器就摒弃其他所有的杂念,略微艰难地盘起腿来,闭目打坐。 当真正到了要正式开始修炼的时候,萧器发觉自己反倒是没了那先前诸多的期待与忐忑,心中只是流淌着一股说不清楚的紧绷感。 当紫曜香散发出的一阵阵紫烟从香炉中氤氲升腾而出时,整间石室中仿佛慢慢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气氛。 很宁静,也很奇妙。 若是此时有其余修士在此,就会发觉,一缕缕的天地灵气正如白川汇海一样,从石室的周围加速地汇聚而来。 渐渐地,化作了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非常的灵气风暴! 与此同时,自闭目打坐的萧器头顶上方的石壁中,一根根明亮璀璨的紫光丝线忽然抽丝剥茧般从石壁中抽离了出来,就像是由星光组成一样,光芒闪烁点点,宛若活物,灵动地往下飘到了萧器身边的空中。 它们相互缠绕着,跃动着,环绕在萧器的身边,并且越来越多,如同是在拱卫着萧器。 铮—— 一声凡人无法听闻的剑吟声陡然荡漾开来,扩散到萧器所在这座山崖十里,乃至百里、千里、万里之外! 让此刻正在做不同事情的一些人,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去。 似乎将一道道各具意味的目光穿越这万里峡谷的阻碍,落在了石室中那正被众多星辰光丝缭绕的瘦弱少年身上。 …… “嗯,倒是忘了跟他交代这件事了……” 修长白皙的手掌中捻动着一颗颗内蕴光华的珠子,一道带着淡淡沧桑的中年男声自顾自地呢喃了起来。 “紫曜香中蕴含着那颗剑道大星的星辰之力,一旦使用,这万里峡谷均会有所感应,虽然弟子们感受不到,但……这下弄出的动静,可不小。要是此番初次灵感失败,这个小混蛋可丢大人了,呵呵……” 话说着,他就忍俊不禁似的笑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声音中的幸灾乐祸与一股意味莫名的感觉。 第32章 二声,破茧生! 窗外风乍起,雨声淅沥; 窗内人,却巍然不动,静坐如初。 …… 石室中。 一丝一缕的紫光丝线飘动纠缠着,如烟如雾般大片大片地汇聚在萧器四周的空中。 静谧无声,缓缓流淌。 散发出的点点迷蒙紫光显得幻彩动人,耀人眼目。 宛若星云。 白璧无瑕的寒玉床上,萧器轻蹙眉头,腰杆昂然笔挺。 闭目、盘腿、垂手而坐。 未曾睁眼,亦未曾察觉到自己身边发生的异样。 此刻的他,正困于一个窘境之中,求解不得。 自是无暇去留心周遭的动静,乃至自己那便宜老爹是否有意无意地给自己施了条阳谋小计了。 人身有五识,眼识为其一,以双目为所依。 闭之,可得眼根清净,心台渐静。 当双目缓缓阖上,敛去眼前最后一丝光明之后,萧器沉心默念《天枢诀》开篇那凝神静气的口诀。 许是天生的玲珑心思起了些作用,他很快就进入了功法上所言可以感应到灵气的空灵境界之中。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宛若全身心都沉沦进了一方无边无际的虚无世界之中。 让人油然生出了一种如鱼得水般的畅然快意与安宁。 然而,很快,萧器就遇到了他此番修炼的第一个难题。 心神确实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但却施展不得,仿佛有一层若有若无的壁障,笼罩自己的周身,禁锢自己的自由。 用心去感受,那层壁障依然看不见、摸不着。 但萧器心中明了,这层壁障是真的存在的。 并且他也明白,应该就是这层无法描述的壁障,阻碍了古往今来无数初入道者感应天地灵气。 就像是包裹住鸡蛋的蛋壳一样,唯有从内向外破开它,方可得窥天地! 只是,如何“破开”这层壁障,萧器眼下却是毫无头绪。 萧器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外界,随着紫曜香点燃之后的香雾在石室中氤氲弥漫,随之汇聚而来的天地灵气也愈发浓郁起来。 所形成的灵气风暴渐渐扩大,直至将整座石室都包裹在了风暴中心之内。 也正在这时,心神沉浸于空灵境界的萧器也开始感受到,随着他周围灵气浓度的增加,原本那层禁锢着他的壁障似乎也越来越清晰起来。 宛若真的是出现了一层坚墙一般,在感受到它存在的同时,萧器也好像感觉到了它的“坚固”。 如何解决眼下的这个困境,这个问题让萧器不自觉愈发心焦起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神似乎也渐渐强壮了起来,能够触及到那层壁障了。 只是触及的力道,太小太小了,根本不足以“破开”它。 不够! 这样还不够! 在香雾弥漫,紫光萦绕之中,瘦弱的少年坐姿笔直地盘腿坐在寒玉打造的石床之上,紧锁的眉峰间,透着一股让人一眼便看穿的愁绪。 “呵呵……” 似是目光穿透了无数的阻碍,看到了萧器此时不太好看的脸色,远在数千里之外,某道气宇轩昂的削瘦身影就一面将青铜酒壶中金黄如琥珀的酒液倒入面前的白玉杯中,自斟自饮,一面就嘴边微微含笑地喃喃自语道:“看来这混小子的资质不是很好,这第一次灵感该是要失败了,也罢,我许家的狼崽子,早几年丢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且让那些家伙笑笑,十次机会,我就不信……” 忽地,许道神的话音一止。 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在微愣之后,在举起手中的白玉杯一饮而尽的同时,嘴边的那抹笑意也倏地浓郁了几分。 “这是……呵呵,这种作风,倒还真的挺像我许家子弟的。” 与此同时,在分散在落星大峡各处的一些人,像是也都感应到了什么。 有的人挑挑眉梢,脸上均是流露出了些玩味与感兴趣的神色,而有的人,则是干脆冷脸摇头,重新阖上双目,不再关注萧器那边的动静。 就在萧器所在的那座山崖的石室之中,在萧器发觉自己无法感应到天地灵气之后,他皱眉闭目地沉思了一会儿,随后就突然睁开了双眼。 在看到自己周身萦绕着那一丝一缕的紫光丝线之后,他的脸上先是划过了一抹惊愣之色,再扭头看了看这满室茫茫的香雾,神色间便涌出了几许沉思之色。 片刻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忽然看向了蒙蒙的香雾中,石桌上的那个布袋。 旋即,他的双目就十分干脆地流露出了一种果断之色,整个人从寒玉床上走了下来,径直走到了石桌旁边,又从布袋中拿出了三块的紫曜香,丢入了香炉之中! “不……也许这样还不够。” 犹豫了一下,萧器看着手中还算沉手的布袋,皱皱眉头,紧接着竟做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举动! 他将布袋中剩下所有的紫曜香,全都放到了香炉之中点燃起来! “只是灵感罢了,既能一次性解决的事情,何必要延后?” 嘴里轻声地咕哝了一句,眼看着从香炉中腾地冒出来已经几乎要凝为实质的香雾,萧器迅速转身回转,重新坐回了寒玉床上,闭目打坐。 在茫茫渺渺的烟雾与涌动的紫光丝线衬托之下,他瘦弱而平凡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奇特气质,坐在寒玉床上的身姿飘然而遗世独立。 轰轰轰! 一道道无声的震荡之音轰鸣地回响在了山崖的上空。 这一回,由十块紫曜香吸引来的灵气就不再是小小的风暴了,而是一个有如海眼般的天大漩涡!! 无数的天地灵气自四方海纳百川地奔腾而来,宛如是一片正伴随着轰隆声缓缓转动的灵气之海降临在了萧器身处的这座山崖之上一样! 这下子,纵然是紫河宗内那些普通弟子们,也有不少人被这样的动静给惊动了,一个个面露诧异之色,转头遥遥地将自己的目光望向了萧器所在山崖的那个方向,脸上都是涌现出不少的惊愕与疑惑之色。 而在寒玉床上正专心致志修炼的萧器,却是毫不顾忌自己究竟引起了怎样的震动。 在紧皱眉头的闭目打坐之中,他感受着那层已经完全让自己可以实实在在地感觉到的壁障,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神,触碰过去。 不,与其说是触碰,不如说是“撞击”! 他控制着自己同样变得十分“强壮有力”的心神,一下下地冲击着那层无形的壁障。 喀啦…… 终于,在十块紫曜香同燃的助力之下,萧器的这个“榆木脑袋”似乎总算是开窍了! 冥冥中,一道似是什么破裂开来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刹那之间,萧器感觉到了自己像是猛地沉入了大海的深处,周围,是一大片漫无边际一样疯狂卷动的海水! 但仔细一感觉,他便发现了,那不是什么“海水”,而是一片飘荡在天地之间、仿若无尽的雾气! 铮—— 第二声剑吟声向四方荡漾了开来,传遍了落星大峡万里的山崖。 让同样坐于某处石室之中的许道神微笑着轻抿了一口杯中之酒。 二声,破茧生! 第34章 三声、四声七星现! 灵气,真切地感受到了! 自身周遭那磅礴无比的狂乱雾气似大海中湍急不止的海水一般,形成了巨大的海中漩涡,将自己包围在内! 然而,这只是一息之间的感应。 下一瞬,萧器只觉周身莫名其妙又是一空。 那原本可以感受到的灵气忽然像是凭空消失了,乃至是方才耳边那犹如实质的阵阵轰鸣声都归于了虚无。 四周静谧,天地静谧。 仿佛从一个格外嘈杂的闹市,来到了一处空荡荡的静室之中。 萧器在这一刻,福至心灵地再一次睁开了双眼。 他微仰起头,双目熠熠地朝自己的四周扫视而去。 目力所及之处,他看到了那一大片在空中缠绕的紫光丝线,这是那颗剑道大星曾经遗留下来的星辰之力。 除此之外,他的目光更似是穿透了石室的石壁,看到外面的世界! 天地间,盘亘着一条条纵横无际的庞然光带! 这光带,如横贯天地的大剑,刚直无匹,又似那一缕绕指纤柔的薄纱,在天地间漫舞飘扬。 奇怪的是,虽望去数之不清,好似无穷无尽,但偏偏萧器冥冥中心底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些光带的数目应该不偏不倚,有三千道! 不经意屏息凝神,定睛详看一眼,又觉之其中有的光带一眼看上去似是一条羊肠小径,崎岖不堪,却笼罩浩渺仙光,有的则像一道朝天而去的浩荡坦途,让人见了,直有一种想要一脚跨出,踏在其上的念头…… “且住!” 猛然中,如当头棒喝,一道有些耳熟的轻喝在自己耳际响起,温言而语骤,正如一记惊雷,将萧器刚刚摇曳起来的心神蓦然惊醒! “初感之时,若引灵之物上佳,小子则有缘可得一窥世间三千大道,此世人谓之‘望天缘’!但切记,只此一眼,勿贪、勿念。” 许道神这话说到后面有些意味深长,萧器一时之间,心神恍惚之下揣度不透个中深意,只是,那最后的四个字,却像深深刻进了他脑海中,让他下意识地依言而行。 只此一眼,勿贪勿念。 不知不觉,重新阖上双目,面态安详。 在满室紫光丝线与香雾缭绕之中,萧器脑中方才所见的那一幕瑰丽奇观在迅速消散中,很快,就只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不过,当萧器仔细去回想时,又感到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流淌过心头。 如一线灵光,抓不住,却真实存在。 抓不住,索性便不抓了。 萧器性情向来洒脱,待到静心下来后,他的心底就涌出了一股迟来的喜悦之情。 管它甚三千大道!他只知道自己终于踏出了那最开始的一步! 在萧器闭目感应中,先前那宛若海水搅动的无边雾气又再次出现在了自己周遭,那轰轰的灵气涌动之音也重新传入耳中。 他知道,这雾气,其实便是那原本茫茫渺渺的天地灵气了。 好在,这些灵气虽狂乱,却不暴动,只是在萧器的周身疯狂卷动,不曾袭来,否则的话,他还真担心自己这身子骨会不会一下子就被这已经在石崖上空形成灵气风暴的磅礴灵气给轰散架了。 整个身子宛如徜徉在了大海之底,海水自身边流过,触手可及,自身又化作了那鱼儿,如鱼得水似的,整个身心油然生出了一种挣去枷锁的解脱之感。 修炼到了这里,灵感算是已经完成了一半了,接下来,只需要依照功法上所言,将灵气引到自己的体内,先寻到一颗玲珑子所在之处,开启它,这就算是由灵动一层迈入第二层——盘玲珑了。 所谓“盘玲珑”,即是用足够量的天地灵气开启自身天生带来的那一颗颗玲珑子,还要不断用灵气进行冲刷,直到把玲珑子的储存空间扩大到一定程度为止。 此之谓,盘玲珑。 一般而言,当盘好自身体内所有的玲珑子之后,修士就可以着手进行下一步,灵动三层“行周”的修炼了。 事实上,自灵动三层开始,修士才能真正展现出所谓的仙家手段,三层以下,都是在夯实基础。 想想,若体内玲珑子里存有的灵气连体内经脉都无法运行一个大周天的话,又谈何运用起来、施展什么法术? 不过,这当中自然也是有异数的。 普通人需要开启全部体内的玲珑之后,才能尝试着进行灵动三层“行周”的修炼,只要灵气能够坚持运行一周天不断,就可迈入灵动四层。 然而,这皆是因为普通人天生体内玲珑较少,能存住的灵气数量自然也少,只好不断在这一层境界进行精修,直到把体内每个玲珑子扩大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能试着运行周天。 可萧器,情况却有点不同…… 据他自身所记,这异类,他体内的玲珑子怕是几十倍于常人不止…… 如此一来,萧器只要简单用灵气去开启自己体内一个个玲珑子,也许不用多久就能进行灵动三层的修炼了。 相较他人在这一层所下的苦功夫,这云泥之别般的差距,别说旁人,就是现在紫河宗内与萧器最为熟悉的王月珊、齐元两人,得知之后怕是也得气得几欲吐血。 要知道,他们两人师承家学,自幼就开始了修炼,直到如今十来岁的年纪才有了这般修为,没想到这萧器仅凭天资一项,就胜过他们好多年的苦修…… 当下,一念及此,萧器倒也没有想到那许多,只是心中兴致勃勃地就开始按照《摇光功》上的内容,试着勾动周身那如海水涌动的灵气。 也许是破开最关键的一步后,便是一片坦途。 这一次引动灵气,萧器没有遇到丝毫的困难,很快,在他闭目感应中,一丝雾气一样的灵气就从他周遭的空中朝他游荡过来。 恰如寻找归家之路的小蝌蚪,摇摇晃晃地飘到他的身前,在触到他盘腿打坐的身子时停顿了片刻,就灵动似蛇地径直钻了进去。 这天地灵气甫一入体,萧器就感觉自己体内生出了一股截然不同之感。 似清清凉凉的一点水珠落在脏腑之上,浑身经脉又有点焕然一新的奇特感觉。 说不清楚,难以捉摸。 与此同时,萧器并不知道的是,那原本只在他周身空中无声缠绕的一根根紫光丝线,在天地灵气进入他体内之后,也突然抽离出了几丝,也随之钻进他的身体之中,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不知潜伏到了何处去。 不多时,毫不知情的萧器在懵懵懂懂的感知下,就引着那丝灵气,生涩无比而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的右肩处寻到了一处感觉很玄妙的所在。 萧器曾尝试用心神去好好感应一番,却感觉不出任何的东西,只是能感到,在那里,有什么,就连这所谓玲珑子的大致形状都不甚明了。 懒得多想的萧器放下了好奇心,怀着激动的心情,控制着那丝天地灵气进入了那个玄妙的所在。 嘭! 一道像是塞子被拔开之后的响声无声地自萧器体内响起,声量虽不高,却神奇地压过了四周那仍在轰鸣作响的灵气风暴鼓噪之音。 铮—— 第三声剑吟声! 但这并不算结束。 没过一会儿,在已经完全振奋起来的萧器闭目打坐之下,又有好几道无声响声自他体内响起! 嘭!嘭……嘭!! 一连六声! 与之前那第一颗合算在一起,一共七颗! 我既入道,便直开七玲珑! 由十块紫曜香吸引而来的灵气风暴是难得的时机,萧器不愿放弃,也不管是否惊世骇俗,就只顾埋头苦修起来。 好在,纵然一时沉浸在修炼之乐中,他的头脑还算清醒。 玲珑子在开启前,除本人外,外人很难感应到,至少在化婴之下没有可以探查玲珑子的手段,但在开启玲珑子之后,只要显现修为,玲珑子就会很容易被人察觉到。 萧器现在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紫河宗内引起了很大的动静,却也懂得忌惮绝对在暗中窥探的许道神,于是他暂时没有选择继续开启玲珑子,也没有打算要放弃这大好的机会,而是转而准备进行修炼那《北斗周天星君图》。 他现在已然开启了体内的七颗玲珑子,只需要按照《北斗周天星君图》上记载的功法,将七颗玲珑子结成七星阵图便可。 别看他这功法得来容易,说不准,这七星阵图要比灵感入道难上许多。 于是,打定主意的萧器马上又潜心修炼起来。 …… 数日之后。 自那日三声剑吟之后,萧器那里不再兴起的动静让人们很快不再去关注还在闭关中的这个外来小子,只当他是在继续修炼。 就连几日前,因着那突然从四方于一处山崖云聚的灵气风暴而被吸引注意的齐元等弟子都没有去继续留心。 个别好奇心重的人在想要去那处山崖探寻之时,也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断剑崖弟子给吓走了。 紫河宗,宁静了下来。 除了偶尔也会心生一丝奇怪的许道神,不时将注视的目光遥遥投向萧器闭关的那处山崖之外,恐怕也只有那每日晨时黄昏会准时来到山崖的石室之外静立,如同在等待什么的玄衣少女才在一直惦记着他。 他们,都隐约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却又说不大上来。 直到这一日,萧器闭关后的第七天—— “铮——” 一道毫无征兆的剑吟声又从那原本已经没有什么人注目的山崖中往天地四方传开! “啪啦!” 手中的酒杯竟不慎跌落在地,许道神在自己所居的石室中霍然起身,一双时常细眯起来的狭长眼眸中罕见地露出了一抹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这不可能……” 这是响起来的第四声剑吟。 这本不算什么,昔日他那一代的紫河弟子,一日引动五六声的人也不在少数,这是那颗剑道大星对他们这些与其相伴相生万年岁月的紫河宗人修行时的见证之声! 代表其星辰之力对他们的认可程度! 可今次,问题就在于…… 萧器这引动的第四声剑吟与往昔截然不同,它不是无形无质之音,而是一道浩荡于天地间的实质吟声!! 就像潜龙出渊的那一声欢腾清啸! 修士可闻,众生,亦可闻!! 第35章 老爹,助我! 万年以来,紫河宗宗内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传说中,称这紫河宗数十代人生息繁衍万年之久的宗地落星大峡,在许多岁月前也不是这副光景。 不知道是哪一年,有人尝翻遍宗内古籍亦未有载,只知,有那么一年,突一日,一颗原本摇挂于九天之外的剑道大星不知缘故坠落了下来。 彼时,天摇地动,山崩海啸。 这落星大峡,便是那时,被那大星的下坠之势,硬生生犁出! 这一犁,就是浩浩荡荡一万里! 若在云天之上,往下望去,就会发觉,那大星落下后,就像在这桑河西北的大地上,强行刻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此痕,如剑,亦似伤。 其后,那大星上所挟星火之气,更逐渐蔓延了开来。 甚至有传闻,说这桑河西域如今之所以会变成这般荒芜,正是当时那颗剑道大星坠落后所带来的影响。 不过,世人纵言万般,于紫河宗中人而言,自万年前他们紫河宗在这落星大峡开宗立派之后,紫河之名便与这万里峡谷关系在了一起,便与昔日那颗造就他们紫河宗道统的剑道大星关系到了一起。 世间万物,俱有其灵。 山有山灵,木有木灵,小星有小灵,大星有大灵! 有灵者,灵为其魂,则可谓之生灵! 那剑道大星不知存在了多少光阴,其灵磅礴无比,难以磨灭。 故尝有人言,或大星未亡。 就是紫河宗一代代传承下来的高层之中,也有无数人坚信这一点。 他们相信大星的星灵也许就在这落星大峡之下,大地深处的某一处,在将养着慢慢恢复元气,始终与他们紫河宗同在,与他们紫河宗人同在! 那万年以来,时不时就会出现的星辰之力就是明证,那时不时出现的无形剑吟也是明证。 然而今日,却是出现了一幕令紫河宗中人完全始料未及的状况! 大星星灵……发出了实质之音?! 在自身所居的山崖之中,就是有多年修养的许道神也难掩面上惊容。 紧接着,在那众生可闻的一道剑吟在这万里峡谷荡漾开来后,不仅紫河宗的所有弟子都在惊愣下被吸引了注意,几乎在瞬息之间,同样惊疑不定的许道神就察觉到了至少有数百道强盛的气息在峡谷各段如狼烟般骤然升腾而起! 乃至是落星大峡的尽头,那三条分支的最深处,他都感到了有几道恐怖的老朽气息似被这动静惊动,从沉睡中缓缓醒了过来…… “老爹,助我!!” 也在此时,一道熟悉的短促求助声自耳畔响起,语气中带着点淡淡的焦急。 “我有办法暂时阻拦其他人的窥探,但需要麻烦老爹你替我先拦住他们前来,给我转移的时间!” 许道神闻言又是一愣,旋即,没等他皱眉将目光再次遥遥投向千里外的那处山崖,在他的灵识感应中,有数十道的气息就似是已然锁定了目标,以迅雷之势,飞快朝萧器所在的山崖奔去! 当下无法再多犹豫,许道神当机立断,大袖一挥,一股同样强大恐怖的修为气息扩散开来,直至笼罩整条万里峡谷。 不但如此,他手下掐指捏诀如风,眉宇间在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惊人战意与煞气的同时,手指隔空接连点出了数十下! 下一刻。 在万里峡谷的各处空中,数十道御器飞凌的人影身形都是生生一止! 更有甚者,猝不及防之下,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险些直接跌落下去。 一时间,一道道惊怒吼声便在落星大峡中让紫河宗众弟子战战兢兢且不明所以地滚滚传开。 “许杀胚!你个混蛋!” “许道神!你又作甚!” “许长老?!你这是何意!” “你断剑崖想作甚?!” …… “哼——!!” 就在紫河宗宗内的诸位强修满心不解与愤怒之时,许道神站在自己的石室之中,手下仍不断点出,阻止着一个个妄图突破自己防线的修士,口中则重重冷哼一声。 一刹那,那哼声裹挟着一股只有修为达到某种程度才能感知到的森然杀气,回荡于落星大峡上空,瞬间压下了那许多怒吼。 登时,本来已经变得闹腾不已的落星大峡居然又有些鸦雀无声了下来。 “那昭厉崖乃许某亡妻晚年故居,诸位,今日纵有得罪之处,许某也不能让诸位踏入半分!” 一如既往的轻缓语调,但那话中深藏的决然之意也让不少人眉心一跳。 “许长老,大星有异,此乃我紫河宗的大事,你这般行事……怕是不妥吧?” 一道声音同样在落星大峡上空传扬起来,正是那拥锋崖齐长老齐伯轩。 “我知许长老你与令妻伉俪情深,只是,大星乃我紫河根本,我等并非想要冒犯什么,不过想去探查一番,弄清方才异动的缘由罢了,便是如此,许长老也不能通融吗?” 齐伯轩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可不知为何,听他那慢条斯理的口吻,总让人不禁皱眉。 “齐长老所言,许某明白,不过,实是亡妻故居外人不好入内。至于探查之事……许某之后会给宗内一个交代的。” 许道神的回应依旧那么云淡风轻,只是他这言下之意,却顿时又激怒了许多人。 当即,各形各色的怒斥声就再次在峡谷中回响了起来,皆是斥责许道神行事太过霸道。 “许长老!” 齐伯轩的语气也不客气了起来,滚滚如雷的威严话语压下了其他的诸多声音,让被许道神激怒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等好言相劝,许长老你又何必执拗?就是查探而已!我们又不是要拆了令妻故居,便是这点要求许长老都不能应允吗?莫非……其实是你断剑崖已经发现了什么,想要独占不成?!” 霎时。 落星大峡这万里峡谷之中,不管是处于哪一段的弟子,身子都没由来地哆嗦了一下。 因为一股使人遍体生寒的阒然杀意,在这一刻,降临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好在,就在这时,众人都忍不住屏息无声之下,一阵若有若无的苍老轻咳就从落星大峡笔直延伸的那一条分支的最深处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咳……咳咳……” 这一下下的咳声,很是轻微,若行将就木的老人在世上苟延残喘的最后几声。 偏偏,一听到这咳声,紫河宗内一切的动静都没了。 连一丝的杂音都听不到。 就那成千上万仍然没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弟子们,都不由自主地牢牢闭上了嘴,脑中空白。 每个人的心都莫名高悬了起来。 一种难以形容的无上庄严与肃穆在万里峡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原本和许道神针锋相对的齐伯轩在自己的山崖石室内,更是浑身冷汗簌簌流下,紧咬着牙关,脸色泛出一片苍白,不发一言,只是俯身倒地,将自己的额头死死磕在地面上,不敢抬头。 连鼻中紊乱不已的气息,都紧张万分地小心控制好,生怕有丝毫的异动,就会惊扰到那咳声的主人一般。 “此事……诸位,给本座一个面子,咳……如、咳,如何?” 似历经无尽岁月沧桑的苍老声音在此刻落针可闻的落星大峡上空响了起来。 气若游丝,嘶哑艰涩。 那咳声却又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重重压在了紫河宗内一些人的心头之上。 许道神同样满脸恭敬地跪倒在地,但与齐伯轩等人不同的是,在听到这道苍老声音响起之后,他中年的脸庞更泛起了一抹极为复杂的孺慕之情。 纵是听到了苍老声音的话后,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不言不语地安静等待着。 绝大部分人不明白,但他们这一撮少部分人却心知肚明,苍老声音这话,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在冥冥中,落星大峡三条分支的最深处,有其余六道寻常修士根本察觉不到的气息,在听到苍老声音所言之后,似都静默了片刻,旋而就大多渐渐重新沉寂了下来。 就是有那么两三道气息,多迟疑了几息,最终也是随之沉寂了下来。 如此,心中就同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许道神磕在地面上的头纹丝不动,低掩的脸庞上却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放松之色。 他知道,既然那六位退让了,那么,今日之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这件事,将由他们许家人说了算! “道神……” 听到苍老声音轻唤自己,在自身石室内,许道神似将头更加低了下去,口中应道:“是……爹。” “此事就你来处理罢……快点办,咳咳……然后向宗内回报……” 苍老声音此言,又让紫河宗上下一下子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中。 “儿,知道了!” 许道神毫不犹豫,沉声应道。 “嗯……” 那苍老声音轻应一声,接着,像是也慢慢沉寂了下去,声息渐寂。 远在千里外,一处庞大的山崖之中,身为宗主的尹北阙跪在地上,阳刚的脸庞冷峻严肃,撑在地面上的双手却止不住紧握成了拳。 无论如何,这本该是他这个宗主的权利,却被那苍老声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给了许道神,甚至,那位好像都根本没有留意自己的感受过…… 不过,即使心中有万般不甘,在咬着牙关沉默一息后,他还是起身,对着落星大峡最深处那条分支的方向,遥遥拱手弯腰,高声道: “恭送许宗老!” 万里峡谷安静一刻,紧随其后,千千万万的恭敬之声就浪潮般在落星大峡中阵阵回荡起来。 “恭送许宗老——!!!!!” 山呼海啸,不绝于耳,直达云天。 这份威仪,在紫河宗这一千年内,只属于一人。 许道神之父,紫河宗七星老之首—— 许太阿! 第36章 昭厉 坐在给自己新安排的山崖石室之中,萧器现在正满心郁闷。 在身前那道直勾勾的明澈目光注视之下,他脸色不太自然地问道:“一定要交代?” 熟悉的细软声音传到耳中,轻声中带着点不容商量的坚决。 “是,少爷。这是老爷亲自交代的。他要您务必要给宗里一个说法,否则的话,这件事就没办法了结。老太爷的意思……也是如此。” 看着自己面前态度恭敬又显得有点执拗的许十一,萧器眉头微皱,心中稍感烦躁。 不过,紧跟着,他木讷的脸上忽然神色微动,想起了什么,转而又向玄衣少女问道:“早上……出面的那老人,就是老太爷吧?” “是,那位大人就是您的爷爷,地位尊贵,为我们紫河宗七位宗老之首。” 眉毛微挑,萧器略显好奇地问道:“我爷爷叫啥?” 许十一将头更低了下去,“尊者讳,不敢言。” “你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盘着一条腿坐在玉床上,萧器一只手支住了下巴,眨眨眼看着许十一,“你总不能让我亲自去问我老爹吧?这样要是传出去,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天大的不孝子呢。” “这……” 萧器这理由很牵强,但许十一显然也被他给用话拿住了。 外人可以不在意主人家的荣辱,甚至萧器他自身都可以不在意,但她作为奴仆,却必须在意,这是为人家仆的本分。 于是,在踌躇片刻后,玄衣少女还是在萧器平静的目光中,再次低下头去,拱手道:“自千年前山河擂一战之后,老太爷便扬名天下,威震海内外,紫河太阿之名,纵是河山大宗的宗主亦要退让三分。” 没有在意玄衣少女开头那番恭维,萧器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若有所思:“所以,我爷爷叫许太阿?” “是。”许十一再拱手,柔柔弱弱的话音中满是一片没有异样的尊崇之意,“太阿,乃古楚名剑,为传说中的威道之剑,象征权柄,这同样象征着老太爷在宗内的至高地位。” “那既然我爷爷这么厉害,我们为什么就非得给那些人一个说法不可?” 萧器似有不解地问道:“早上的时候,我不是记得我爷爷一开口,那些人不是全都被吓得不敢开口了吗?” “少爷,实是您这次弄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若是老太爷公然替您挡下这件事,怕是难以服众。” “就是你之前对我说的那颗大星之事?” “正是。”许十一点点头,旋即又一整娇容,脆声道:“若非如此,以老爷对少爷您的爱护,断断不会派我过来叨扰您的。” 这是双管齐下,软硬兼施了? 萧器咂咂嘴,想了想就问道:“我若给出了说法,是不是就可以让宗内其他人不要来烦我?” “这是自然。” “既是如此……好吧!” 许十一的肯定回答让萧器心中有了决定,他斟酌了一下,说道:“这几日,我不是一直都没有出现吗?这是因为我在修炼一种特殊的法门。” “特殊的法门?” “对,是一本玲珑阵诀……你知道吗?” 在许十一脸上略露疑惑的同时,萧器就低下头,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大胆行径。 他直接敞开了自己黑袍的衣襟,拉下自己右肩的衣物,对一时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的玄衣少女展示了起来。 “你不知道玲珑阵诀没关系,我老爹应该知道,你就照着我的话回禀他就是了。今早会引起那样的动静我也很惊讶,不过静下心来想想,我想我大致可以猜到原因,我修炼的这本玲珑阵诀和星辰有关,也许正是因此,才会让那颗剑道大星产生了异动吧。” 没有打算隐瞒太多,事实上萧器也清楚在许道神面前他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修炼了《北斗周天星君图》,这对于天天喜欢偷窥自己的许道神来说根本是藏不住的秘密,不如自己说出来,以后要是有旁人问起来,许道神那边也好帮自己圆一圆。 如凝脂般的白皙脸蛋上泛着两抹淡淡的红晕,萧器的行为似乎让一直表现沉静的玄衣少女都感到了手足无措。 好在,听了萧器的阐述后,很快许十一还是稳下心来,朝萧器露出的右肩看去。 少年常年未曾锻炼筋骨的右肩显得瘦弱而苍白,不过此时,在萧器的右肩肩头上,却确实有一个异样之处。 在他的右肩之上,有一点皮肤,在若隐若现地闪烁着耀眼微光,不仅如此,那一点微弱光芒,还延伸出了一条同样在隐隐闪烁的光线,直直探入了萧器尚还遮在胸前的衣襟之下。 看样子,好像是与萧器身上的某一处连接在了一起一般。 “看到了吧?这就是修炼了那本玲珑阵诀之后的样子。” 抿抿唇,许十一吸了口气,复又低下头去,拱手道:“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回禀老爷,请少爷您休息吧。” “嗯,你去吧。” 萧器对许十一的反应较为满意,他并没有说出自己口中这本玲珑阵诀是从何而来的,而玄衣少女也明智地选择没有多问。 这点问题,萧器相信自己那个便宜老爹还是能轻易圆过去的,无需他多虑什么。 “哦对了……” 不过,就在玄衣少女欠身,准备转身告退之时,坐在玉床上的萧器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今早我听到……老爹是说,我原先居住的那处山崖,是我……是我娘,以前的居所?” “是的。” 一刹那,如画的眉眼间若有所动。 转瞬后,许十一转回身来,平静的俏丽小脸上已然不见丝毫异样,恭声答道:“在夫人离世之前,老爷觉得族地人多,太过嘈杂了些,就将夫人安置到了昭厉崖去。此崖,‘昭厉’之名便是夫人当年所赐。” “昭厉,昭厉……” 萧器缓缓垂下头,叫人看不太清楚他的脸色。 少顷后,在玄衣少女暗中紧紧的凝视中,一道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情绪的吩咐就响了起来。 “行了,你退下吧。” 长长的眼睫毛像是颤了颤,许十一却不再出声,在对萧器行了一礼后,就转身离去了。 “隆隆——” 随着闭合起来的石室大门掩去了少女纤细的背影,萧器也从口中轻舒出了一口气。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呆板脸庞上少见地涌出了一丝心有余悸的神色。 早上的情况实在惊险。 他事先失策了,没有想到七星阵图的结成,需要连续七日,一旦开始便不可停止,需日夜积攒星辰之力,直至七日功成,七颗玲珑子被星辰之力以一种神妙之法连接在一起方可。 同时,他也没有想到,在他成功结成七星阵图之时,会出现那样的变故。 原先之前的那三道无形剑吟他没有听到,但这第四道剑吟可是众人皆可闻,还是从他的石室内响起的,一开始整个人自然被吓了一跳。 好在,在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把事情闹大后,萧器就当机立断地在石室中大喊,向许道神传音,另一边,则取出了补天参同契,依靠着补天参同契开启时可以隔绝灵识的特性,赶紧离开了昭厉崖。 这才,算是没有让自己被逮个正着。 虽然眼下看情形,自己还是不得不在紫河宗这些高层面前暴露出一些东西,但好歹自己没有直接落在他们的手上,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局面了。 “嗬,还是让我逮到了吧,就知道你个老不修天天在窥视我……” 放松下来地往后仰倒在玉床上,在对许道神腹诽之余,萧器就在旁边棺材那只死鸟不吭声的好奇注视下,用一只手摸了摸自己还露着的右肩。 通过指尖的轻触,他似乎感受到有一股不同于天地灵气的力量在自己肩头的那颗玲珑子里静谧涌动,相同的感觉,在他的身上还有六处。 这七处经过星辰之力洗练后的玲珑子被星辰之力联系在了一起,形成了一股说不清楚的力量。 萧器暂时还没有工夫去详细研究一下这七星阵图,但他能感觉到,现在就是他没有点燃紫矅香,他对灵气的感应也紧密了许多。 只要心念一动,灵气就会很容易地涌入体内,并且被飞快纳入玲珑子中。 这个,应该就是这七星阵图在起着作用。 穿好衣袍,萧器又一脸沉思地坐了起来,一只手支着下巴。 他身上呈现出来的七星异相,他不知道是玲珑阵诀结成后都是这样,还是只有他这样,总而言之,这七星阵图不能在外人面前过多显露了。 除了来历之外,他还向许道神那边隐瞒了这《北斗周天星君图》是七玉阵诀的事情,因为就在之前回答许十一的问题时,他才突然想到,这紫河宗与那颗剑道大星既然息息相关,自己手上这本与星辰之力有关的玲珑阵诀难保不会受到其他人的觊觎,就是许道神他也不得不防,这不是藏拙,这是在忌惮。 当然,经过此事,萧器也算是得到了一个提醒,他原先并没有想到自己修炼要避讳什么,但既然现在有了不能示于人前的隐秘,以后这补天参同契,他怕是得多加利用了。 一念及此,萧器心中暂定,刚准备扭头查看一下自己在早上仓促逃离时有没有落下什么,动作又奇怪地停顿了一下。 他沉默数息,忽地转转头,目光望向了一个方向。 他这不是在看石室的石壁,而是透过石室这厚厚石壁,遥遥眺望着那昭厉崖的方向。 “昭厉……厉……娘亲……吗?” 良久之后,萧器就倏地一整面容,恍然回神般一皱眉,回头去将一旁捆绑好的陈旧布卷拿在手中。 “算了,管它呢,又不是我娘,闲事勿理,闲事勿理,还是快点修炼吧!嗯,好好修炼!” 极为宽敞的石室中,回荡起了少年清朗低缓的声音。 像在肯定着什么,又像在掩饰着什么…… 第37章 摇光养剑 ‘记住,命数,在己……’ ‘今日,我予你一命……’ ‘从此往后,生死自论……’ …… ‘……至我,重临止!!’ 黑暗中,他睁开了双眼。 “嘭!” 燃起火折子,幽幽摇曳的火光映在那深邃的黑眸中,显得虚幻而迷蒙。 用火折子点了石桌上的一盏油灯,一瘸一拐地提拎着走回了床边,将那盏灯搁到一旁,他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物。 即便是坐在这暖意阵阵的玉床上,还披了件裘衣,被这长夜里的风一吹,先前浑身所出的冷汗依然就遍生寒意,驱散不去。 一股仿佛渐渐蔓延进皮肉、脏腑,乃至是更深处的冰冷,让他极为熟稔地感受到了。 “扑棱棱!” “厉?厉?” 就放在枕边的那个笼子中,一个原本匍匐的朦胧黑影动了动,紧跟着,那道尖锐刺耳的人声传入了耳中。 一下子,惊扰了夜的宁静。 不知为何,听着这聒噪的动静,在尚算明亮的烛光中,萧器的嘴边却是泛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 心中似没由来生出了一点暖意,他伸出瘦弱的手去,曲起指,敲了敲那铁笼子的栏杆。 “且在这笼子里待几日吧,过几天风头过了,我就让你出来。” 触及处是一片生铁的寒冷,萧器不以为意,只是低声呢喃了一句。 像在对棺材说,又像在对自己说。 其声清越,在孤零零只有一人的空旷石室中回荡,挟带着一股难以言述的寥寂。 只有在独自一人时,他才会真正显露出一些心中所想、心中所思。 不然,等到天明时,他就得把所有的心绪再次深深埋藏起来,用那副始终如一的木讷脸孔,面朝世人。 借着烛光,扭头在床上寻到了那卷陈旧布卷,将其摊开。 当柔和的金光在那长长的布面上散发而出后,整间石室总算亮堂了不少。 没有理会补天参同契上浮现出来的金光大字,萧器盘着一条腿坐在床边,身上披着裘衣,一手支着下巴,双目微微出神,自顾自地思忖了起来。 距那日他引动大星异动之后,又过去了七日。 许道神十分信守承诺,这七日内,除了每天晨昏之时会过来送饭的玄衣少女之外,没有任何一人,来打搅他的修炼。 难得的一段安逸日子,甚至就连原先紫河宗准备调查黄泉遗藏之事,都似乎因为许道神的缘故而搁置了下来。 只是,萧器待到今天,却觉得有些耐不住了。 并非是什么闭关苦修的枯燥所致,要知道,他过去十二年被禁足在那尸鬼海中,身边只有一只焦毛的怪鸟与一头哑巴的天鬼相伴,若说无趣,决计是比这七日足不出户的修炼要无趣多了。 他不过是感到了心中紧迫罢了,这才有了想要动身出去逛逛的念头。 算上他来到紫河宗的这半个月,他与老道士的半年之约已去一月,余下五月他必须达到灵动九层。 可奈何,他耗去了一月时间,至今修为还是停留在灵动二层的境界,顶多努努力,可以到迈入三层,之后的六层境界就有点遥遥无期的感觉了。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慢,而是事实便是如此。 寻常人想要修炼到灵动九层,除去资源和天赋不论,一般都需要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时间,他却企图在半年内就完成他人几十年都未必能够达成的事情。 不说痴心妄想,困难重重还是恰如其分的。 自己一个人闷头修炼,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下自己修为的提升速度也让萧器感到不太满意。 所以,他想,是出去的时候了。 久居暗室,性情也会变得阴暗冰冷,他这本就羸弱的身子骨,再不好好活动活动,怕是得腐朽下去咯。 一念及此,萧器当下心念一动,双指并起对空虚虚一晃。 弹指间,仿佛有一声隐约的剑啸声自耳畔响起。 一样约六寸长的物件自冥冥中来,凭空出现在了石室中,以叫人反应不及的速度飞快绕飞一周之后,便飞到了萧器的面前,无声无息地悬浮于半空之中。 这物件整体散发出了朦朦的迷离紫光,形同一片锥形的薄薄铁片,但边缘锋锐,纵是紫光笼罩,亦不时闪烁着点点寒光,看上去实在精致夺目。 这其实是一柄剑。 一柄由星辰之力和天地灵气缠绕凝练而出的剑。 名唤,摇光。 摇光剑上发出的紫光照在了萧器略微苍白的脸上,明暗相间,在勾勒出他五官轮廓的同时,宛如也照进了他那双漆黑眼瞳的深处,添上了那么两点若隐若现的深邃紫芒。 《摇光功》中载有一门名叫“摇光养剑”的神通,每修一层便可凝练出一截这摇光剑的剑身,一层三寸,直至九层二十七寸长,则剑成。 萧器原也不清楚这“摇光养剑”修炼的实情,直到前几日他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时,才兴起试了试。 这一试,他才发觉,不知是不是这落星大峡自身的特殊之处,原来他每日在修炼的过程中,体内便会不知不觉地积攒起不少的星辰之力,而这些星辰之力,就是凝练摇光剑的基础。 这几日光阴,萧器当然没有丝毫浪费,一柄剑总不至于从剑柄开始凝练,耗去了不少工夫,他才练成了这六寸的剑尖,不过匕首大小。 私底下萧器也试过这摇光剑的威力,还好,以他目前体内的灵气量,不说穿山劈甲,切石头如切豆腐还是很容易的。 毕竟,他虽凝练了这摇光剑的剑尖,但却并没有去修习摇光剑的配套剑招,缘由毋庸多言,再加上《摇光功》的修炼需辅以大量的杀伐之气,他仅靠星辰之力来凝练,也许终究差了点什么,能有这样的效果,他已然比较满意了。 最关键的是,这摇光剑可以被他短时间御空而出,就如飞剑,这就算是多了一门隔空对敌的手段,对于根本不愿意与人近身搏斗的萧器而言,实是一桩好事。 站起身来,挥袖一招,将摇光剑的这截剑尖散去,化作一缕缕已经由星辰之力和灵气交缠在一起的特别之力,纳入了自己周身的玲珑子中。 这些特别之力,就是构成摇光剑的摇光剑气。 萧器平日将这摇光剑气散于石室空中,防着有人闯入,可以打个出其不意,但今日他既要出门,自然要将这摇光剑气带走,等到想用时,再从周身玲珑子中引动出来便是。 “走吧,我和你都在笼子里待久了,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提起装着棺材的铁笼,萧器对它轻声说着,一面就重新拿起那盏烛光微弱的油灯,一瘸一拐地朝石室中的一处走去。 如若这时候,有人在旁看着,定然在不经意间,双目圆瞪,被惊得目瞪口呆。 不是因萧器对着一只鸟说话的怪异行径,而是因为……在将摇光剑气纳入体内时,萧器身上也掩饰不住地显露出了许多处散发灵气的部位。 其中更有七个位置,隔着身上黑袍,仍发出一点点的星光,闪烁耀眼! 这些,就是萧器这七日的修炼成果,一共一百六十七颗玲珑子! 对,一百六十七颗! 萧器还觉得,这远远没达到自己的极限,当然,能有这般速度,也多赖那七星阵图的存在,只是这七星阵图一时半会儿,他不敢再去结成第二个,只好将大部分的心思放在了这上面。 不用想都知道,这消息若放到外界去,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于,能让整个桑河修真界都为之轰动起来! 好在,萧器这几日修炼,始终是在开启补天参同契的情况下,只要他不在外人面前轻易展露修为,就是许道神站在他面前,应该也发现不了什么。 “叮叮……” 在石室的一角,找到了一块悬挂的铜牌,萧器一手提着油灯,轻叩了两下,铜牌撞在石壁上,发出几下清脆的响声。 “我打算去禄花崖一趟。” 简简单单的一句交代,甚至没有嘱咐什么。 说完,萧器就转身,提着油灯和铁笼,在石室大门洞开的轰鸣声中,一瘸一拐地没入了外面深沉的夜色中。 …… 等到天将明,远方天边绽放出了一抹鱼肚白。 沐浴在晨间蒙蒙亮的天色下,正沿着石阶慢腾腾往上走去的萧器手中提着铁笼,在一次抬头中,就望见了上方一块石碑旁,那道不知静静站在那等候了自己多久的纤细身影。 恰逢此时,旭日东升,万籁寂静,一缕熹微浅亮的光斜斜地投了下来。 落在了他头顶的发梢,落在了他那件裘衣上,在缓慢消融裘衣毛尖上凝结的霜花时,一股微弱却真切的暖意也不可思议地传递到了他周身各处。 “少爷。” 熟悉的一声柔唤从身前传来。 在轻盈的脚步声中,他看到一如既往穿着那件单薄玄衣的少女抱着一件黑羽大氅拾级而下地朝自己快步走来。 她口中吐着淡薄的白气,临近时,他甚至看到那黛色的青丝间同样结上了一点点雪白的霜花。 然而,在用那双明澈纯净如一泓秋水的眼眸盯着他看了看之后,她就微蹙纤眉,不言不语地将自己怀中那件被掖得温暖的黑羽大氅细心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那模样,虽不曾明言什么,但却叫人心中莫名生出了点淡淡的歉疚,仿佛自己做了什么极不好的错事一样。 第38章 禄花悬囊 “少爷,您不该这么做的。” 默默跟在他身后好一会儿,许十一才憋出了一句与她往日的性子不太相符的话来。 听着自己耳畔这似乎含着点淡淡怨气的悦耳女声,提着铁笼站在石阶上,萧器稍感意外地回头看去。 在过去一段时间的相处中,无论他做什么,玄衣少女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原以为她性情就是这般冷淡,却没想到,自己今日只是没有等她一起,独自一人出行,就会让她变成这样。 “为奴本分,属下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少爷您的身体您自己也清楚,峡内夜里甚是阴寒,再加上您又腿脚不便,就是您一时兴起要来这禄花崖,也可以稍等属下片刻嘛,咱们坐着代步飞剑,总比您一步步走过来要好……” 被许十一这番喋喋不休起来的唠叨弄得一阵微愣,萧器眨眨眼,索性干咳了一声,转移话头道:“说起来,这落星大峡真是奇怪得紧,明明白天的时候还那么炎热,晚上便寒如冰窟,这昼夜之差,还真是……” “所以少爷您更不应该这么做了。” 许十一嘴里又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话来,险些把萧器给噎住。 这还真是步步紧逼啊。 仔细瞧了瞧她脸上那副轻蹙眉尖的较真模样,萧器倒忽然生出了些没由来的笑意。 “行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少点话比较好。” 在玄衣少女一怔的神情中,萧器冲她没好气地翻翻白眼,把手里的铁笼子塞到她怀里,接着又把自己背上那件黑羽大氅扯了下来,随手一披般盖在了许十一的身上。 “少说点废话,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知道了吗?” 呆立在原地,感受着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余温的黑羽大氅传来的阵阵暖意,许十一盯着那道一瘸一拐地往上走去的瘦弱背影,如抹胭脂的小巧朱唇就不为人察地噘了噘,流露出了一副罕见的小女儿姿态。 还好萧器还没看到这一幕,否则的话,心中的感觉恐怕会愈发怪异。 “对了,有件事前几日忘了问你了。” “是,少爷您请问吧。” 主仆二人同行,走在天色渐明的登崖石阶上,尽管萧器显然并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但许十一最后还是乖巧地将他丢给自己保管的怪鸟牢牢抱在怀中,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一听他有事要问自己,连忙就集中了精神,一双明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们断剑崖的《摇光功》不是需要大量的战场杀伐之气吗?不过就我这腿,估摸着是斗不起来咯,所以想问问你,这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吗?” “当然有!” 玄衣少女不假思索地给出了一个令萧器相当满意的答复,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脚下依然紧跟着萧器的步伐,说道:“一般来说,不愿意与人争斗的断剑弟子和《摇光功》的心境不太相符,是会被驱逐出崖的,但凡事皆有例外,若是情况特殊,崖内也会安排人去一处常年累战的古战场,亦或者给几颗杀气珠。” “杀气珠?还有这种东西?” “嗯!少爷你若需要,属下今日就去库房支些,送去给您。”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许十一既然都这么说了,萧器当然也不会矫情推脱什么,很干脆地就回过头来,对玄衣少女咧嘴一笑。 似是讶然于被他脸上这个突然间露出的灿烂笑容,许十一愣了愣,才郑而重之地抿抿唇,点点脑袋,低下头认真说道:“是,属下遵命。” “少爷。” “嗯?” “能否容属下冒昧问一句,少爷您今日怎么会想起要来禄花崖了?” “我?我打算去禄花崖的药阁看看。” “药阁吗?” “对,我感觉自己修炼太慢了,想找点适合我这个境界的灵药。” “若是如此,少爷您大可以吩咐属下来办啊,何必亲自前来一趟?”许十一不解地问道。 “来药阁只是顺路,我一个人修炼,觉得有些闷了,出来透透气。” “哦……原来如此。” 玄衣少女这才了然地点点头。 “另外,我听说禄花崖还有一样很好玩的东西,所以也想过来瞧瞧。” “好玩的东西?”许十一小脸上神色微动,轻声问道:“您是指……禄花悬囊吗?” “对啊……” 一仰头,极好的目力已然望见了上方从茂盛重林间隐约延伸出来的飞檐阁顶,萧器在出神眺望的同时,嘴角就泛起了一抹难以揣度的笑意。 在紫河七崖中,禄花崖乃是总管宗内丹药药草的一崖,宗内弟子一切修炼资源的分配,除去灵器一块之外,其余的基本都由禄花崖来管理,宗门的药库亦在禄花崖上,可谓权柄极大。 而在禄花崖上,除了弟子们平时采购丹药药草经常会去的数十个药阁之外,还有一个地方,紫河弟子即便日常无事,也时不时会前去光顾。 那里,叫作“一线天”。 “一线天”位于禄花崖的偏僻一角,是落星大峡一条少见向外延伸的峡谷。 谷如其名,“一线天”左右两侧是宛如天堑的嶙峋石壁,中间只余下一条足够五六人并肩而行的窄道,总长不过十里。 像这般狭窄的峡谷,自然是不宜居人,更别提这“一线天”时常会刮起冰冷彻骨的穿谷寒风与炎热难耐的穿谷热风,根本无法建造什么药阁。 之所以这“一线天”在紫河宗内会极为出名,正是缘于萧器两人口中所提到的那个“禄花悬囊”。 紫河宗是正统剑道宗门,开炉炼丹之事当然不是宗内所长,不过在桑河域,每年却都会有一批从紫河宗出产的特殊丹药为修士们所追逐。 这些丹药的来源,便是源于那“禄花悬囊”。 所谓“禄花悬囊”,追根溯源还要说到数千年前,紫河宗出了一位炼药方面上的奇才。 这位奇才一生炼药无数,堪称丹道大家,虽然于修行天资不佳,但凭着一手炼丹之术,本来可以尊享崇高地位,但他晚年之时,却做出了一件让很多人都不太理解的事情。 他将居所搬到了“一线天”,这一住,就是终老坐化。 直到这位奇才亡故后,紫河宗整理其遗物时,才明白他晚年为何非要住在“一线天”这般艰苦之地。 原来这位奇才,一生都居住在落星大峡中,他发现许是因为地势特殊,又或者是当年那颗剑道大星遗留下来的影响,落星大峡多变的气候天气经常会影响他炼丹之后的成果。 据此,他遍寻宗内,终于找到了一处大峡内气候变化最为奇特的地方,就是“一线天”。 在经过死前最后一段岁月的研究之后,在临终之前,他总算研究出了一种颇为独特的炼丹之法,名为“悬囊法”。 这悬囊法,是将丹药所需的药材,经一定处理后,放入特制的悬囊中,不用常规的丹炉炼制,只是挂在“一线天”两侧的崖壁上,任风吹日晒,昼夜酷热与严寒交加,待到时机成熟后,取下悬囊,就有一定几率成药。 悬囊法的研发,让紫河宗声名大噪,尽管用悬囊法很难保证成药率,以往先人总结传承下来的浩瀚药方也有诸多不能用于这悬囊法,但,作为能够被那位丹道奇才花费那么多时间,直至死前还念念不忘的一门炼丹法门,悬囊法自然不会只有缺点。 靠悬囊法炼制出来的丹药,随着悬挂的时间越长,药效就越佳,并且……有一定几率,会出现奇丹。 所谓奇丹,就是药方上未曾记载或者药效极为特别的丹药。 比如两千年前,紫河宗里被开出的那枚被称作“九步灵”的丹药,可让人一日直入灵动九层。 又比如一百年前,与紫河宗交好的兵河宗,有人曾经从悬囊中开出一枚白玉剑丹,天生飞剑,开出之时,直飞云霄,剑气浩荡,落星大峡万里峡谷均可感应到。 若不是两宗同属河山大宗一脉,再加上开出剑丹之人身份特殊,这枚剑丹紫河宗断断不会让外人拿走。 悬囊之法,于丹道而言,算是一门崭新的法门,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索,紫河宗内才算是摸索出了几十种可以百分百成丹的药方和八种炼制悬囊的材料配方,这些只有紫河宗悬囊法才能炼出的丹药放在桑河域其他地方,当然是让修士们趋之若鹜的稀罕物。 萧器今日特地来禄花崖,目的就是为了这“禄花悬囊”。 一则为了自身修炼,二则……传闻中,那悬囊开出的种种奇丹,确实特别奇特,也让他心中勾起了一点念头,想试试看,能不能从悬囊中开出一种可以使婆婆苏醒过来的丹药。 当然,萧器这番前来,可不是想由自己来学习那什么悬囊法,不说他在丹道上有没有天赋,就是这悬囊法成丹所需的时间,他也承担不起。 所以,他今日此行,不为观摩,不为学习,是去……撞运气的。 第39章 廉火铸窟 自天地间诞生修行者开始,修士们就孜孜不倦地探索世间与修行有关的一切事物,丹道就是其一。 作为与炼器并列为修士最重要的修炼资源,炼药之法经过无数岁月的繁衍和修士们的不断研究,早就流传下了浩如烟海的药方及诸多炼药法门。 一张已经创造出来的药方并非都适用于多种炼药法门,但一种炼药法门,却可以根据其特点,在原有古方的基础上进行更改,亦或者索性创造出更多新的药方。 从最寻常的火炼,到水炼、雷炼,乃至是土藏法之类的少见法门,这些炼药手法都已经是历经数个时代沉淀下来的精粹,有了极为完善的体系。 悬囊法因其特殊的炼制条件,且只被创出万年历史,故而相较于其他已经流传不知多少岁月的炼药法门相比,尚显不成熟许多。 比方说,除去紫河宗内适用于悬囊法的那数十种新药方,也称悬囊药方之外,悬囊法至今仍分两种炼制方法。 一种方法,是按照修真界传承下来的那些固有古方,来冒险炼制,看看投入悬囊中后能否成药,这种方法成药率很低,且就是炼制出来,药效也大多是固定的,不会有什么变化,几乎从未出过奇丹。 再有,另一种方法就是不管什么药方,由炼药者根据经验来自行搭配,药材由自己来选择,药材的处理也由自己来进行,甚至就连紫河宗现有的八种悬囊都是自行斟酌后,任选一种,将自选的药材囫囵塞入,然后悬挂到“一线天”上,之后就听天由命了。 这第二种方法,成药率并不好说,时高时低,具体也根据炼药者的造诣来决定,但有一点,出奇丹概率会高些,再加上,因为药材和对药材的处理方法并不局限,故而古往今来,仅凭一时兴趣,来尝试一下这悬囊之法的修士很多都采用了这种方法。 然而,既然原就没有药方,那么所谓的成药时间自然连炼药者自己本人都不甚明了,纯靠修士们自己的感觉来判断。 如此一来,在造成许多本可成药而因开囊过早都成废丹的例子之余,这数千年来,“一线天”里也遗留下了很多没有主人的悬囊。 这些悬囊,大部分都难查根源,原本的主人要么是出了意外而身陨道消,要么就是失踪多年,不清楚炼制时间,也不清楚里面开始时放置了什么药材,总之情况都较为复杂。 而对于这些前人遗留下来的悬囊,紫河宗也自有一套处理方法。 在确定一个悬囊已然无主后,紫河宗便会给那个悬囊做上标记,紫河宗宗内弟子只要交纳一定的宗内贡献值,就可以打开,里面之物,不管成药与否,是什么药,都归开出者所有! 不但如此,不止是紫河宗自己的弟子,每十年,紫河宗自己开设的修集之中,这“一线天”也会对外来的修士们开放一日,同样只要交纳一定费用,就可以开囊。 同样,里面之物,尽归开者所有。百年前那枚被兵河宗之人开出、名扬桑河域的白玉剑丹就是由此而来。 在紫河宗内,弟子们把这种凭眼力、凭运气选囊开囊的行径称之为“一线赌囊”。 成药与否,药价高低,皆在一线! 今日一行,萧器就是来赌囊的。 禄花悬囊的事情其实是他在来紫河宗的路上,特意向王月珊打听的。 他此次出山,除去是被老道士威胁之外,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还在于青埂峰上躺在青铜棺里的那位老妪。 萧器很清楚,他要解决婆婆的问题,修为至少得达到化婴之上才有可能,因为,就连老道士都曾明言,他没有办法唤醒老妪。 老道士的深浅萧器并不知晓,但他知道……在很久之前,老道士曾弹指灭过一个修士,那修士,是化婴之上! 所以,萧器原本并不认为这小小的桑河域能够让他找到什么解决问题的方法。 本来只是抱着侥幸之心询问看看,没想到,在这化婴修士便是顶峰的桑河域,还有悬囊奇丹这般神奇之物。 萧器从小就一直觉得自己天生运气不错,索性今日就想来试试手气如何。 不过,就在他在许十一的陪同下来到禄花崖的“一线天”后,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 两侧是遮天蔽日的摩天石壁,仿佛呈倾压之势,从头顶盖下,让人不禁心生一股敬畏与凝重之意。 石壁之上怪石嶙峋,偶尔会瞥见在藤蔓枝叶掩映之间,亦或一块突出的石块上,悬挂着不少葫芦、木盒、药囊等各形各色的物件。 这些物件新旧不一,大多颜色斑驳,上面还会有各式各样的布条与封口,标注着主人是谁。 这,就是禄花悬囊。 一柄飞剑凌空飞去,迅速取下了一个被挂在悬崖树枝上的莹白小葫芦,又飞回了盘腿打坐的青年修士手中。 青年修士将飞剑上那个不过巴掌大小的莹白小葫芦递给了萧器,而后,在众人睁大双眼的屏息注视中,萧器拿在手中掂了掂份量,随后就信手撕去了莹白小葫芦上那道黄符封口。 “唉!” 紧跟着,一片不约而同的叹息声响起。 “又是废囊!” “看来这许长……许师弟今日的手气怕是不大好啊。” “可不是嘛,这都连开八囊,这要让咱们来开,啧啧……” “好了,噤声!” 只见萧器手中的那个莹白小葫芦,在打开封口后,一缕带着腐败气味的黑气就袅袅地飘了出来。 都没有去理会这群围观弟子的议论,那名青年修士对萧器和善地拱了拱手,问道:“许师弟,可要再开?” 许十一刚要低下头,从自己腕上的纳物镯中取出几片薄薄的金镶玉片,就听身旁的萧器轻声答道:“罢了,今日就到这吧。” “如此,就祝师弟下次能有一个好运气吧!” 青年修士也不意外,对萧器拱拱手,便继续闭目打坐,等候下一个想要在这段石壁开囊的人。 “唉,走吧走吧,没热闹看了!” “听说前面一段,今天有人开出了一枚成色不错的元宸丹,现在正在竞价呢,咱们瞧瞧去?” “是吗?那赶紧去瞧瞧看!” “走走走!” 一见“财大气粗”的萧器不打算继续开囊了,周围那些本来围观的紫河弟子也不多说什么,很直接就作了鸟兽散,一时间,萧器两人原本挺热闹的四周就冷清了下来。 “少爷……我这还有贡献值的。” 抱着铁笼子跟在萧器身后,走在“一线天”峡谷的小路上,瞧着少年瘦弱的脸庞上丝毫没有什么沮丧之色,反而依然饶有兴致左右望着两侧石壁上那成千上万的悬囊,许十一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轻声提醒似的说了一句。 “算了,我就是想看看这八种悬囊都有什么不同之处,既然连开八囊都是废药,没必要继续开下去了。” “可是,我们……” 萧器没说话,只是回头扫了她一眼。 顿时,许十一意识过来,抿抿唇,就不再多言,低下头去老实地当个闷头小女仆。 “这次倒是听话。” 木讷的脸上勾起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萧器又回过头去,无视了小路两旁,时不时就会隐晦地向自己两人投来各种目光的紫河弟子,也不避讳地拖着自己的瘸腿,慢悠悠地朝“一线天”的出口行去。 萧器当然不会跟玄衣少女明言,连开八囊一无所获固然让人失望,但旁观的那些弟子每次看到许十一低头从自己小荷包里掏出象征贡献值的一片片金镶玉片给自己开囊付钱时,投向自己那意味深长的隐隐眼神更让萧器有些受不了。 就连他自己都莫名有种在吃软饭的感觉,干脆就不开了,本来今天也就是来看看热闹而已,下次等他找许道神要了足够的贡献值,再来博博运气就是了。 “对了,我知道开悬囊需要很多的贡献值,普通弟子都承受不了,恐怕每次开都要积攒几年的贡献值才行,但就算是这样,紫河宗这么多弟子,经过这么多年,前人留下来的那些悬囊真的不会消耗殆尽吗?” “关于这一点,其实少爷您多虑了。” “哦?怎么说?” “其实,我们宗内开囊除了要交纳一定贡献值外,还需要自己备好材料,你开了一个悬囊,就得补上三个随意炼制的悬囊或者一个按照固定药方炼制的悬囊,这些悬囊的归属权也是宗内的。” 被许十一这么一说,萧器脑中就豁然开朗,“如此一来,这禄花悬囊就永远只增不减了?” “对,这是宗内保证悬囊之数的措施,不仅宗内如此,外宗修士要开也是如此,而且条件更为严苛。不过事实上,近年以来,开囊的人还是越来越少了,因为尽管有人审查悬囊的用材,但还是有不少人随便找了些合格的灵药,也不经处理就塞进三个悬囊中,充数了事,导致了现在‘一线天’内悬囊都是良莠不齐。至于那些被前人认真炼制后遗留下来的真正古囊,经过这么多年的开囊,莫说上千年的悬囊,就是百年级的悬囊,我们宗内也早就不多了,能开到的人都有大运道。” “如此说来,为什么我们刚刚开囊没有听说这事?” “少爷您今次开了八个悬囊,之后属下自会安排人炼制八个固有药方的悬囊去抵数的。” “炼七个就好了。” 迎着许十一不解的目光,萧器回头对她笑笑:“我也想试试看这悬囊法,余下那个,就由我来炼三个悬囊看看吧。这悬囊抵偿可有期限?” “一年之内即可。”明白了萧器的意思,许十一也没有反对,恭敬回答道。 “那就好,一年时间,对我来说够了。” 拍拍手,萧器望了望前方已经遥遥在望的“一线天”出口,吐了一口气,道:“这个债,咱们就过一段时间再来还,先去下一个地方吧。” “嗯?少爷您还要去何处?” 回头看看玄衣少女,萧器忽然又将目光下移,落在了她怀中那个铁笼子里的焦毛怪鸟身上。 “听说我们紫河宗这落星大峡地底下有一条地火脉?在廉火崖那边?接下来我们就去那看看!” 第40章 廉火铸窟(下) 紫河宗内,禄花和廉火两崖地位历来特殊,盖因禄花掌丹药,廉火则掌灵器。 相较前者而言,后者更为众弟子们所尊崇。 因为与人相搏,一枚丹药或无关成败,但一把趁手的杀人刀却可以带来极大的优势。 不过,除去一些特殊的灵器之外,修士们想要使用灵器,都至少得在灵动三层之后,想要御使飞剑,更需道始境的修为。 所以许十一不明白萧器为什么腿脚不便,还要特意跑去廉火崖,她虽不知萧器这时的修炼情况,但她当然能看出萧器的修为还没到行周境界。 倒是在听到萧器打算去廉火崖之后,她就发现原先趴在她怀中铁笼里的那只焦毛怪鸟忽然间变得格外活跃起来。 本来先前跟着他们一路去禄花崖都安安静静,偏偏这时候就在笼子里扑动起了翅膀,上下闹腾了起来,看样子,似乎极为兴奋? 许十一想不透,萧器也没有打算跟她解释。 两个人便各怀心事,直至他们两人一鸟领了廉火崖的通令,到了廉火崖内的一处地火井前,萧器才算是打破了这一路的沉默。 “这就是地火井?” 看着自己一行人眼前地面上这个不断冒出腾腾火气与刺目红光的方丈洞口,萧器眼角的余光又扫了一圈周围地面上其他的那些洞口,情形也和自己这个差不多,就直起身来,转头看向了亭立在身后的玄衣少女。 “这个该怎么下去?” 虽想不通萧器的目的,但主人家的心事,想不通便不去想了。 许十一脆生生地答了三个字:“跳下去。” 萧器咂咂嘴,回头瞧了瞧这地火井里头,火气实在熏眼,红光直冒也看不大清楚,又不确定地看着玄衣少女,问了一句废话:“跳下去?” “对,跳下去。这廉火崖下的地火脉太过炎热,不论是编织起来的绳梯亦或者是金属制成的梯子都不适用,再加上此地本就地势奇特,宗内也不打算派人改造,故而……” 最后一句话许十一没有直说,但萧器显然也明了了她的意思,便一脸无语地接道:“故而,只能跳下去?” “对。” 点点脑袋,许十一眨眨眼,目光不易察觉地往下瞟了一眼萧器的那条跛腿,贝齿咬咬嘴唇,忍不住接着说道:“若少爷您想下去,属下可以抱着……” “免了。” 明白玄衣少女想说什么后,萧器当机立断地冲她一抬手,随后又对她招了招手,道:“把鸟递给我。” 被萧器断然拒绝的许十一也不坚持,只是有点不明所以地将怀中的铁笼子递给了萧器。 “呱!呱!” “厉!厉!厉!”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地火井下那极为旺盛的地火之气,棺材变得比之前还要活跃许多,萧器伸出一根瘦弱的手指对它晃了晃,才让它安分下来。 “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放你出去野野。咱时间有限,知道吧?” 心智看似懵懂实则并不算傻的焦毛怪鸟自然明白有一才有二的道理,忙不迭地尖声答应了下来。 萧器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在身旁玄衣少女隐显怪异的眼神中取下了自己手上那枚古朴的戒指。 “少爷,这……” 抬抬手,盯了玄衣少女一眼,直到把对方看得略微委屈地闭上小嘴后,萧器才在她欲言又止的脸色中,把铁笼子打了开来。 嗖地一下。 修为远比萧器高上不知几重的许十一脸色立时微变,眉尖轻蹙地凝视着那道在萧器面前飞上飞下、来去如一笔划在空中墨痕的黑影。 就在萧器手下打开铁笼笼门的那一刻,她眼中竟只捕捉到了一道模模糊糊的黑影,全然反应不及。 短短刹那,那只本来其貌不扬的焦毛怪鸟居然如挣脱桎梏的雄鹰一般,散发出了一股不俗的气势。 光是那一瞬间展现出来的速度,就许十一自己看来,怕是不少飞剑都有所不及吧? “记着,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再来这个井口找你,别野起来忘了时间,劳烦我还要下去找你。下去也别给其他人添乱,若是有人找你麻烦,就把这枚戒指给对方看。” 望着这道在地火井上方空中欢腾不已的黑影,萧器很随意地丢出了自己手中的那枚古朴戒指。 紧跟着,许十一只觉眼前又是一花,那只叫作棺材的焦毛怪鸟就飞临到了少年的面前,殷勤地不住晃着脑袋,至于那聒噪不堪的刺耳叫声,则由于漆黑的双喙中正叼着一枚古朴的戒指,总算让人耳根子清净些。 “去罢!” 目送着那道黑影就这么叼着那象征许家在紫河宗内至高地位的昆吾戒,离弦之箭般冲下了地火井,许十一满脸复杂,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对萧器嗫嚅道:“少爷……您别看这偌大溶洞里有这么多的地火井,实则这每个地火井下是一大片四通八达的庞大地下世界,互相连接,地形十分复杂,就连宗内,经过这万年的探索,也才绘出了一角地图,还有其他许许多多未被探索过的区域,万一……” “没有万一,你别看那死鸟脑子不灵光的样子,它啊,机灵着呢。” 拍了拍手,心知玄衣少女想说什么,萧器没有给对方说明机会的打算,把手中空掉的铁笼子又塞回了许十一的怀里,就准备朝地火井所处的这座天然溶洞外走去。 “可是,地火井下面不远处就是咱们宗门为了弟子们开辟出来的一个个岩炉,要是那……要是您的宠物被宗内弟子当作了什么野禽,那不就……” “所以我才把昆吾戒给它,就算是被那死鸟一时弄丢了,拾到的人也会把戒指送回来的,许家在紫河宗创立之时就已经存在,难道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被萧器这么一说,许十一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她想了想,还是抱着自己怀里的铁笼,轻声向前面那道已经脱掉裘衣、只剩一身黑袍的背影问道:“那少爷,接下来一个时辰……咱们去哪啊?” “少爷累了,不打算动弹了,这廉火崖上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吗?” 难得摆了个纨绔样儿,萧器的问题却有些问住了许十一。 这廉火崖上的修士平日里大多在闭关炼器,要么就是修炼,崖上又连年都是那般炎热,火气蔓延,也不像禄花崖那样有秀丽的风景,因此根本没有什么玩乐之所,氛围很是僻静。 可若说带萧器去位于廉火崖另一侧买卖灵器的器阁,这一来一去不仅浪费时间,也没什么意义,萧器现在也用不了。更何况,作为许家族长之子,等到萧器将来突破灵动三层,族内早就为他准备了大把的灵器可供挑选,不是器阁贩卖的那些普通灵器可以媲美的。 所以思来想去,许十一稍一犹疑,还是对萧器小声提议道:“那少爷……咱们不如,去铸窟看看吧?” “铸窟?那是什么地方?” “廉火崖的铸窟其实也和这地火井一样,位于这附近一个更为庞大的溶洞之中,那里雕凿了石梯,深入地下,一层连着一层,是藏有我们紫河宗自建宗以来所有的炼器书籍,有前人心得,也有炼器古法,弟子们只要凭着身份令牌和交纳一定贡献值,就可以深入相应的层数,翻阅那些炼器书籍。” “还有这么个地方?好啊,那就去看看吧。” 约摸半炷香的工夫后。 萧器就在许十一的带领下,沿着石梯,下到这所谓廉火铸窟,眼前所见的景象颇为壮观,撼人心神—— 一脚踏入之时,一股喧嚣热闹至极的气息就伴随着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耳边更是如潮水涌来般,乍然灌进了一阵阵杂乱吵闹的鼎沸人声。 感觉自己就像一滴水珠跳进了滚烫沸腾的油锅之中! 这是一个巨大到难以形容的溶洞,溶洞四周的巍峨石壁呈圆拱形,朝顶上汇聚而去。 问题是萧器歪着头,努力往上方看了半天,就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到这溶洞的洞顶。 另外,除去溶洞中央那足有十来顷的一大片广阔平地之外,溶洞的石壁上还被开凿出了一个个远眺上去只有芝麻大小的洞窟。 密密麻麻,成千上万,难以估数。 洞窟与洞窟之间,凌空飞架着一条条长长的栈道,望上去就像精心编织的一张庞大罗网。 饶是如此,萧器还是看到了空中有一道道御器飞行的人影,他们御使着各式各样的灵器,在落地后,就径直没入了自己面前的那个洞窟,不知去寻哪一本古籍去了。 一眼望去,不知凡几的修士,在这铸窟中交谈、查阅古籍,甚至是兴起之余,就在铸窟中央的平地上,祭出自己的炼器炉,试验起了自己方才的一个设想。 和许十一在原地驻足了好一会儿,萧器才从口中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微垂下眼睑,敛去了目中那无法掩藏的惊讶之色。 紫河宗是剑道宗门,比起炼药,更擅炼器! 而这廉火铸窟,就是藏有紫河宗万年岁月以来所有炼器法门的地方! 第41章 炁将尽,祈灵法! 廉火崖的铸窟统共有三层,第一层最大,第三层最小,往下递减,最大的那层堆积的书籍也是最为斑杂的,是供普通弟子借阅的场所,往下第二层则是护法长老可以去的地方,至于第三层,那是只有护法以上,既各崖主事长老的级别才能下去。 萧器没去第三层,他甚至去不了第二层。 作为许道神的长子,他在紫河宗内有许多的便利之处,更有数之不清的修炼资源可供挥霍,但宗门,毕竟不是一家可以做主,如果一族少主就可以在宗内横行无忌,那么当初许厉、王月珊等人又何必要去参与紫河宗的入门比试。 许道神是主事长老不假,不过这是他的身份,就算眼下在紫河宗差不多所有人的眼里,萧器就是许厉,老子的虎皮却披不到儿子的身上。 萧器在紫河宗内的身份目前只是新入门的普通弟子,最底层的底层,所以只能滞留在第一层。 对此,即便许十一在那名看起来白发苍苍的铸窟管事面前据理力争,也不能改变分毫。 这是宗规,身为紫河宗人,必须遵守的宗规。 心性洒脱的萧器没有在此事过多纠缠,索性也是来消磨时间,在哪也无所谓。 他在拦下还心有不满的玄衣少女后,就将她随意地暂且打发走,打算自己一人随便在这偌大的铸窟第一层里转转。 这一转,在进去几个藏书的洞窟之后,他就有些郁闷了。 在萧器眼里,用剑的人一共就分为两种。 一种,是会用剑的,一种,是不大会用剑的。 会用剑的自然是强者,不大会用剑的却也未必很弱。 紫河宗以剑道立宗,但并非是什么传统的剑道宗门,总的来说,光是以萧器这段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他觉得紫河宗与其说说是剑宗,不如说它是一个以剑道为壳、内里包罗万象的复杂宗门。 说是复杂,因其并不纯粹。 纯粹专心于剑道的人都是会用剑的,他们不一定会铸剑,但一定懂剑;不大会用剑的,往往则把心思放到了其他上,比如炼药,比如炼器。 紫河宗就介于两者之间,结合了两者,紫河宗的人,虽不一定会用剑,但都懂剑,且擅于铸剑。 铸窟号称藏书十万,其中光是与剑有关的炼器书籍就占据了半数之多。 这便是萧器的郁闷之处。 他从来不喜这种与人近身搏斗的兵器,道始境可以御使飞剑不假,可他如今修为才多高? 关于铸剑一说的炼器书籍于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用处,他倒想找找那些较为偏门有趣的炼器书籍,偏偏这铸窟第一层大得出奇,藏有其他类炼器书籍的洞窟又少得可怜,以萧器的腿脚,实在走得累人。 尤其,在他四处晃荡之时,似乎有不少弟子认出了他的身份,时不时就会偷偷落在他附近,要么好奇地打量他,要么交头接耳,对他指指点点。 要不是昆吾戒丢给了棺材,萧器有时还真想掏出那象征他许家长子身份的信物,干脆让这群无所事事的无聊之众看个明白! 就这样,又花了约摸两炷香的工夫。 在伴着一路暗中窥视的眼光,一瘸一拐地接连晃了几十个洞窟后,萧器不干了。 他在铸窟石壁上沿着每个洞窟被开凿出的石道上,寻了一块可供歇脚的石头一屁股坐了下来,不打算动弹了,想着再歇一炷香的工夫,就回去找棺材那死鸟。 不过,这样原地待了一会儿,他又觉得发闷,想了想,还是将目光投向了恰好就在自己面前的一个藏书洞窟。 “杂俎类?不是铸剑的话倒是可以看看……” 瞄了一眼洞口挂着的那个石牌,萧器就拍拍手,又扶着完好的左腿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这个藏书洞窟中。 甫一入洞,眼前先是一片昏暗,再深入几步,一片摇曳不定的烛光才映入眼中。 廉火铸窟这每个藏书洞窟实际上并不算深,萧器只深入了几十步,就瞧见了洞窟深处两个并列摆放在一起的书架,在洞窟两侧石壁上挂着的烛灯照映下,显得明暗不定,烛影幢幢。 从一旁的石桌上轻车熟路地取了一盏油灯,萧器拖着跛腿,在两个书架前缓缓查看起来。 空荡荡的洞窟之中,除了油灯不时溅出的“啪啦”声之外,就只有他的右腿拖曳在地面上发出的轻微声响,静得吓人。 “《拼装灵器杂思其三》?前面的两本呢?后面也没了……” 咂咂嘴后,萧器就放下了手中的这枚玉符,将其放回了面前的书架上,再扭头扫视了一圈很快就已经被他审视完的这个藏书洞窟,不由就摇了摇头,准备转身离开。 一如先前几十次,这次他还是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内容…… 然而,就在萧器手里端着油灯,转过身去刚走出几步,他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一双漆黑幽邃的眼瞳之中,似在手中油灯摇动的灯光照映下,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什么。 “这是……” 禁不住走近几步,萧器的身影径直从两个书架之间越了过去。 在两个书架后,不出两三步,就是没有被烛光照到,一面漆黑一片的高大石壁,乍看上去和这洞窟里的石壁别无二致。 可当萧器的手,摸着黑触碰到这面石壁上的时候,指尖除了触及到粗粝之外,好像还……摸到了什么痕迹? “啪啦……” 连忙将手中的油灯凑到近前,霎时,在照亮的一片昏黄灯光中,萧器的黑眸中像是嘭地燃起了两点幽幽的火光。 目中的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缩…… 在被他手中油灯映亮这一小片的石壁上,嶙峋的山岩斑驳而灰白,貌似并无异样。 但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觉,在这石壁上,镌刻着一些被蚀化严重的字迹。 不错,这石壁上有字! 又将手中的油灯凑近了一些,萧器面色肃穆起来,皱眉努力辨认了一会儿石壁上字迹上开头的一行小字,嘴中这才勉强按着呢喃念了出来: “天……寿无……炁将尽……我道,黄泉上宗祈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