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穿清朝之铁铸江山》 第一卷 山镇 缘起 他在睡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与两个哥哥和两个嫂子一同生活,父母已逝,自己的身份是个铁匠,生活在大清朝,也就是拖着辫子的那个朝代,地处南方某处的群山之中。 十二岁跟父亲在铁匠铺帮锤学手艺,十五岁那年在杭州府詹家南北货商行学徒,届时开蒙识字,十八岁跟师父去南洋行商,跑船兼管理华工,三个月前搭商船回大清。 今年二十有二,名字叫张应泉。可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或者叫跨时空记忆才对:汪达民,身处网络时代,理工科大学毕业,在一家民营铸造厂工作,有了五年工龄。 没什么特别,也就是个凡人,绝对的平凡人!这个梦就这么做下去了,竟然没有醒来! 人家做梦是昏昏沉沉,他这梦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掐自己也痛! 说起来有点简单,没经历过什么电闪雷鸣、高空失速,没有狗血剧情,也能穿越? 到底是谁穿越了谁?这位是汪达民还是张应泉?还真说不清楚!不过时空条件已定格在。 大清咸丰年间;闽浙赣山区;张应泉。 《梦穿清朝之铁铸江山》第一卷 山镇 缘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山镇 第一章 哥嫂与三弟 张应泉身高五尺有八,相当于后世一米七五,这在山里人来讲,已然是令人‘仰望’的人物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个头发,老人们有点看不下去,这算什么,比和尚多了些短毛,这要在京城恐怕已经死过几回了,年轻人不爱惜发肤!扎个辫子利利索索,会死啊?这好,但凡出门还要戴个假发帽子,也不怕天热捂出痱子? 说起这事,两个哥哥不知可否,一脸不在乎,大哥张应德长年在高温炉前操劳,头发早被燎得稀稀落落,干脆光头省事,成天顶着条毛巾干活,即使在镇上溜达也不在乎,更没人在意,你吃的就是这碗饭,后世叫专业形象。 二哥张应业也好不到那里去,他自己都认为,铁匠就不应该留长发,更不应该扎那个该死的辫子,至于老三,虽也有在炉前劳作,但识文断字,人聪明,这要是在山外市井中,就是一个秀才胚子,当然不等同与老哥俩,形象顶顶重要。不过留发也不是一天的事,等到他独立掌事时也就船到自然直了,随他去! 人说长嫂如母,这不!两个嫂子可沉不住气了,这个小叔弟人帅,身体健壮,学识又好,加上咱们家境宽裕,好歹先说上一门亲,别让人看笑话。 张应泉眼皮高,山里的闺女不配,山外也行!亲缘老俵们虽热心,但也穷讲究,即便你是少掌柜也没用,良家闺秀见了真容,二话不说扭头就走,留下一句话:等头发长长了再说! 急死人了。这个小叔弟也真是,在南洋剪了个短发也就罢了,回来也有小几个月了,偏偏是不见长头发。 张应泉虽然获得一个穿越而来的思维体系,也融入了后世的价值观,但生活现状没改变,记忆的主体没变,庆幸的是,前后两人对这个辫子的认识极为一致。 张应泉的辫子是在随师傅去南洋的船上剪掉的,因为当时头上生了痱子,老船工没征得他同意,便抓把剪子,三两下就把十几年的发辫给剪了,并把长发交还到你手上,闷声道:“回去制个假发帽吧!”。 跑过南洋的老船工,基本都剪了辫发,船上缺淡水,海浪、狂风、炎热的天候,那根肮脏的辫子确实碍事,加上南洋风行西派,那根猪尾巴没少惹人笑话,剪了也干脆,不过剪时不舍,剪后的感觉海阔天空,若再让他留发辫,难了! 张应泉继承了那头短发,当然也乐得其所。这要按后世的标准这依然算是长发,风一吹刚刚能飘起的那种发型,反正去县城或杭州府都戴假发帽。 这发辫俨然成了礼仪的道具,那句“留发不留头”的价值抉择已形同儿戏,有若西方人出门戴礼帽一般,成了经常性的礼仪,但这也就是在南方开埠的地方,山高水远,若是在朝廷恩威重地,没人敢造次。 大哥张应德,性情稳重,凡事从众,随缘,属于厚道中人。 大嫂黄月兰,两年前嫁入张家,比大哥小十五岁,大哥的前妻是黄月兰的大姐。 大姐出嫁前染上了痨病,山里的巫医说,姑娘家过门冲喜,会改命转运,若张灯结彩过了红门,慢慢将养,这病定当会好,再说病情不重,也不妨碍生活劳作。 事与愿违,大姐嫁到张家后身体仍不见好,之后硬是拖了五年,病情越发沉重,后来妹妹月兰过来帮忙看护,半年后还是走了。 从城里请来的名医说,痨病属不治之症,富贵人家将养三五年,或拖上个七八年,穷困人家能拖过两个冬天就不错了,有些病,命也!非药石能逆之。 大姐过逝后,二嫂谭桂芝身怀六甲不能操持家务,老掌柜来回往请医、問药,身体也出了问题,一时间张家里里外外一团乱,黄月兰于是留了下来照顾,一是姐妹的那份情缘未尽,二是对张家上下有感情,一个多月了,老掌柜慈爱的眼神,还有一家的关心,让她留念。 黄月兰原是有定亲,是本村西头五十里坡的武家,叫武能竟,曾在衙门里当过差役,有点手段,前时被征入绿营军,据说补了一个从九品外委把总,手下好歹号令百十号人,去南方剿匪去了,走前提出与月兰的完婚要求,希望能留下子嗣,即使去南蛮之地挂了也无憾。可大姐病情危重走不开,惹得亲家老大不高兴,加上丧事后月兰逗留在张家未回,引来闲话,退婚吧!黄老汉没招,也只能允了。 二女儿已到了适婚的年龄,被退婚的闺女,可算是老米跌价了,可又能怎么办? 两年过后,黄老汉还觉得心里有个过不去的坎,越来越觉得对不起两个人,一个当然是二女黄月兰,还有一个是张应德,娶亲时的彩礼丰厚也可以不算,就说人家张家娶了个病殃殃的女儿,一样痛爱有加,没半句怨言,至今,逢年过节照常礼数周全,依然是丈人泰山般地敬着,好人家呀! 只缘大女儿福浅命薄。 二女黄月兰,固然是美人胚子,两年中不断有人提亲,可她就是看不上眼,不能拖了,过了二十就是老姑娘,二女不急,黄老汉着实有点崩不住了,不能误了二女的终身大事! 邻里周婶经常来串门,一语道破丫头的心思:“她是看上人家张家了呗!” 黄老汉豁然开朗,这不正是个两全其美的婚配吗?于是托人说亲,一拍即合,虽说年岁大点,但毕竟是填自己亲姐姐的房,说来说去一家人,相差十多岁不算什么,全家人对月兰好着呢!这比什么都重要。 可美中不足的是,月兰过门两年了,肚子始终没动静,不免遗憾。 二哥张应业,性情随和,话痨,喜欢和事,属于烂好人一个。 二嫂谭桂芝与二哥婚后生有一女,今已两岁,二人希望再得一子,日子过得也算美满。 张应泉回来后,张家院落更热闹了,山里人本来就粗野,再说哥嫂与小叔子之间也没有可隐藏的秘密,大院不大,成天在一起,说句笑话,小叔子做了个春梦嘴里唸叨着大嫂,二嫂房里哼吟到三更,埋怨“出工不出力”,天没亮大家都能知道,没人在意。 山里人说:小叔子玩嫂子,恰如玩婊子。山里人理解的这个“婊子”不是下贱的意思,而是指理所当然。再说那个年代婊子是一门下九流的职业,当婊子也是一种活法。男人玩婊子天经地义,男权社会就是这样,睡老婆是睡,睡婊子也是睡,都不涉及违法。 其实二位嫂子岁数与张应泉接近,大嫂只大二个月,二嫂大点,但也不到两岁,都是鲜花盛开的时节,人说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的?若没点什么事,还真没人有信,山里凡这般家庭都一样啦! 山里人穷,取不起婆娘,往往集全部家财,只为老大取一房媳妇,老二没指望了,就过干瘾,有时也偷腥尝鲜,老大也不说什么,反正血脉相通,不违人伦,甚至孩子的血亲是谁?肉烂在锅里,不是外人偷吃了去就行。若你听到某个孩子是“两房合一子”,就属于这种情形。不奇怪!中国传统文化非常世俗:笑贫不笑娼。 张应泉少小离家,虽才回来三个多月,但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很快就不分你我了,二嫂喜好玩闹,常拿三弟开心。 “哎哎哎!”二嫂从门外跨进门:“三弟呀!刚才在月兰房里,都干什么啦?咋见到我就收手?” “没干什么,帮忙来着。” “吃人豆腐吧?手不老实!” “不是啦!就扶一把。二嫂,你想得也太多了。” “赶快说一房媳妇,不然……嘻嘻!” “不娶媳妇了,一辈子就守着二位嫂子过了。”张应泉在后世网上聊妹本事一般,但用在当下却是杀手级的水平。 “嘴真甜!听着舒服。” 二嫂意犹未尽才出门又复返,神神叨叨地说:“你跟月兰要好,怎么没留个种,肚子一直不见动静呀?” “……” “不会是你跟大哥一样,被高炉烤坏了那个什么吧?” “什么呀?乱说,大嫂会跟你翻脸。” “不闹了,跟你说吧!你大哥可能真烤坏了那个什么。”二嫂眨眨眼,不知怎么描述“月兰跟你好,丢个种给她呗,反正亲兄弟,求之那个……哈!不会要挑明了后,才干那个啥吧?多没劲,你情我原,没人反对,真的!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老带劲了,真的!” 张应泉终于崩溃了,夺门而出,正好大嫂欲跨步进门,差点给撞上。 “你俩说什么事?这么热闹?” 被嫂子挑逗还真是刺激,一种纯朴的感觉,男女间,亲情间也可以这样?心底那个痒啊! 张应泉在院中静静地站着,两个年轻的嫂子在自己的房里窃窃私语,突然间发出憋不住的“吃吃”笑声。 但愿这种纯朴的生活方式,能够永续下去。 另一个声音萦绕脑海中:穿清不造反,菊花套电钻! 第一卷 山镇 第二章“张”家字号 天下之大,张姓无数,若指“张”家字号的铁匠铺,杭州府、衢州府远到福州府,也有不少家,但若说是金县“张家三把刀”,这三地就此一家。 哪三把刀?剪刀、剃刀、修脚刀。但凡刀具上打有一个“張”字的都是正宗行货,金县詹家南北货行专营,至今无人仿冒,即便私自打上个“張”字也没用,俗话说:货比货得扔。这技术门槛不是一般人能窥视到究竟,后世叫核心竞争力。 没错,这个张家铁匠铺目前的少掌柜就叫张应泉。 说起铁匠铺的延革史并不长,从他祖父张铁生开始兴起,直到今天,历经磨难,产出量与鼎盛相比逐年减少,但物以稀为贵,这行市也随之上扬,也就是说,这字号依然响亮,物件的质量绝对上乘,尤其是优良的钢火性能,让周边同行无法望其项背。 金县城里嫁闺女喜好随身带一把做女红用的剪刀,条件好的人家,卖把正宗“張”字花剪陪嫁,便能羡倒许多爱好女红的闺蜜,可见这张家“三把刀”在民间的信誉之好。 张应泉的祖父张铁生一身传奇,十岁拜师学锤,二十岁替师服役,被兵部征入匠作坊打造兵器,后又派去冶炼铁料,有关铁工行业的五花八门,学了个遍,二十五岁除役,此时师父已告老远去他乡,无路可走,落得孤身一人返回山里。 总得干些吃饭的营生呀?于是,张铁生支了一个锻炉,捣鼓出一个砧子〈打铁的墩子〉,挂上太上老君的像〈注1〉,上香磕头奉上茶水,再朝师傅远去的方向拜了拜,这就开业了。刚开始,靠回收废铁打个铁钉、炉毕等粗件为生,慢慢的开始打菜刀、砍刀,修理一些农具维持收入,山里铁匠活不多,反正杂七杂八都干,一年到头也可以糊口。 但张铁生总觉得缺点什么,那个年代,铁料来源困难,盐铁属朝廷专营,价高质差,甚至限制到民间农工行业的发展。 在兵部匠作坊做工时,有一位老吏曾经对他说过:南宋和明代在闽浙赣的大山里,曾经出过上好的铁料,堪比镔铁〈见注2〉,此铁料锻造出来的龙泉剑,至今还有一把收藏在皇宫内。他说:曾有幸应招进宫评鉴过宝物,见过一刀一剑,刀是西域进贡的大马士格刀,剑就是那把出自闽浙赣的龙泉剑,两下分不出高低,哪把刀有千锤百炼的印迹,重在锤炼,而那把剑绝对是铸造而成,也就是贵在冶炼,可惜找不到源头了。 何不试试?于是张铁生就开始留意铁矿,悄悄地寻找搭建冶炼炉的地点,为么要悄悄地?朝廷禁止民间私自采矿,也是!这土地归朝廷所有,若大家一哄而上四处炸山、打洞,乱了章法事小,坏了风水事大,但山高皇帝远就另论了,只要不搞出动静,有何不可? 有心人事竟成,张铁生发现了一处绝好的建炉地点。 他请风水先生看址,先生看后直呼好地方,好在那里?老先生摇头晃脑,乾五坤三的比划了一阵:南有山峦屏障,聚气!北靠十丈直壁,避邪!若是建阴阳宅均有不妥,太硬!压不住地气,若论动火开作坊,那是绝佳。 张铁生看不明白,也听不懂,只觉得这地方隐避在一个废弃的采石场中,不引人注意,还有石壁高十多丈,正好沿壁建烟囱图个牢固,当然烟筒越高越好,高出石壁正理想。再者就是离家近,取水运材料都方便。事后他才知道,他这无意间的选择,改变了他自己和子孙的命运,他竟然成功地利用地利资源,建起一个不可复制的冶炼炉,伙计们敬称为“老君炉”。 附近有一个废弃了的小矿窑,早先有人私自开挖过铁矿,不知道什么原因放弃了,从铁矿石的成色上看还可以,据说附近有铁匠曾经试炼过,炼出的铁也能打个铁钉什么的,俗语说:好铁不打钉!可见不理想。张铁生此时当然是专家级的人物,要不然几年的兵部匠作的饭,不白吃了?先选择性地用一用再说,好歹解决点手上铁料不足的窘况。 接下来就是钱的问题,建高炉、添家什、买木炭、请帮工都花钱呀! 在北方的那段时间,他结识了一个漕运衙门的一个差役,金县老乡詹大哥,曾换贴拜把子有过命之约,现也除役返乡,干起了走镖营生。 见老弟为钱犯愁,二话不说倾尽当差时的全部积蓄,坊间老话说:救急不救穷。更何况是拜把子兄弟? 天气转凉北风起,新起的烟筒,被从北面缓坡升腾而上的过顶山风拔得呼呼作响,风越大吸力就越大,张铁生笑了,这是他有生见过的最有劲的一个小高炉,这个地势选择的太妙,无心插柳,上天眷顾。 接下来是选料了,这里的矿石,品位不高,有的发黑,不知是否能用,还有的发黄根本不能用,挑挑选选后仍有一半可用,好在做些刀剪之类的东西,用料不多,经过精挑细选,先将就试一炉,于是石料投入钳锅…… 未动火前还有件大事,那就是,跪请太上老君,行拜师、敬祖全套大礼。 礼毕,小高炉开工! 第一炉相当成功……。 炉体拔火性能极强,炉温高,炼出的铁料品质好,后续锻打出来的刀具当然不一般,但若说能冶炼出上好的“镔铁”,还是不行,不过这已经是同行业领先了,全丈着高炉给力。 货好当然就不愁没生意,詹大哥也从中帮手,镖局交给亲友打点,自己在金县开了一家南北货商行,利用漕运关系走点货,重点专营“张”家剪刀生意。 所谓亲兄弟明算帐,詹大哥起初借给张家钱,虽不多但救急,两人过命交情,声明无须还,算投资,詹家持张家铁匠铺三成股。而詹家的南北货商行,专营“张”家字号的刀具,利润丰厚,再加上开办时张家铺垫了一批货,也算投资,同样三成股份归了张家,相互帮衬提携,一时间风生水起。 张詹两家再结亲缘,詹家的闺女成了张家的媳妇,由世交变成了姻亲。 待传到张应泉的爷爷张得利接掌柜时,一度达到全盛,徒弟、帮锤、伙计一大刮子,小三十人,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好不热闹,全然不是一个铁匠铺的局面,称为作坊更为贴切,城里的大作坊也不过如此,着实过上了几年好日子。 注1太上老君炼丹动火是道教创始人,炉匠动火从道教需拜祖师-太上老君。 注2“镔铁”即钢,来自西域的一种钢材。 第一卷 山镇 第三章 全是“镔铁”惹祸 张家铁匠铺燃煤炼铁始于张得利,在北方煤炭早就有使用,因其烟毒致死事件频发,没有推广,再加上南方煤炭资源少,也无人问津,近年来广州、福州、杭州、上海这几个开埠地区,由于海运方便,烧煤渐渐开始流行,煤的特点是耐烧、温度高、当然也便宜,许多地方烧窑、烧瓷都改燃煤,效果不错。 詹家南北货行不知从那里搞来些抵债的煤炭,用骡车拉来几车给张家匠铺送去,在老君炉上一试,欲罢不能。 其实,当时很少有人知道,这一带有铁矿,还挺丰富,但是这个铁不容易炼化,因为这里的矿石里含钨,后世叫钨铁矿,就是那种发黑的铁矿石,即使挑选出不黑的铁矿石也含有一定的钨成份。钨钢是种价值极高的钢材,它本身耐温,硬度高,是制造枪炮火器的首选材料,当然生产刀具更不在话下,制宝剑、宝刀离不开钨钢。 上好的钨钢必需在高温下才能炼就,否则炼出来的只能是含杂质的铁,同行们都说,当地私炼的生铁,品相太差,只能打粗用,打个铁钉、炉毕等,很不划算的。而张家不然,天意中具备了炼钢的温度条件,老君炉炼出来的铁料绝对上乘,只是谁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张家在老君炉上用上煤炭后,炼出“镔铁”已经不是梦想。 世人都知道,好钢是千锤百炼得来,可行家更明白,若铁胚不好,即使千锤百炼也枉然。就好比和面,上好的白面揉捏几下就劲道了,若是面粉里麦麸成份高,揉起来就费劲了,当然只要使劲揉也还能将就,但比较白面就差远了。钢的道理亦然,即使千锤百炼,也不定得到好钢。 张家自立炉以来,定了几条炉规,其中一条是不打制兵器。如何定界兵器?杀猪刀算不算?反正看你怎么说,往小里说,没人问!往大里说,掉脑袋!全凭当官的一张嘴,无论是手艺人还是生意人,不敢越雷池。 那年张得利五十有八,孙子张应泉也已出生,刚满周岁。忽一天詹家从县城带来口信,金县韩县丞韩经世有请。 县丞何人?相当于现在的副县长,仅次于知县的大官,据说原是武职京官:七品典仪。后外派为文职:八品县丞。按照文高武低的原则,实质上是被升职,要知道,一般县是不设县丞的,金县是大县,县丞是肥缺。 去后才知韩县丞有把刀,自称为宝刀,因搭救了一位西域来使,人家送的谢礼,听说与宫中上书房里的一把叫“大马士格刀”成对,算是个稀罕物。 把玩这种宝刀就是一个身份,显摆! 前两年韩县丞一不留心,将此刀滑落地上,被马蹄踩上,楞是给拦腰踩断了,心痛啊!四处寻找铁匠寻思着接起来,没人接这活,不是钱的问题,人家说了:这刀难接!一是刀上的花纹接不上,二是接好后不保结实,三若融后重锻就不保证了,与原刀千差万别。这哪能行? 来到金县后听闻张家三把刀,民间口碑不错,于是访到詹家货行,才有修理宝刀的请求。 张得利好奇心重,反复掂量着断刀,此刀,杀猪刀一般大,单面刃,羊皮刀鞘,挂在腰间也就是个饰件。刀身是由上好的“镔铁”层层锻打,然后用手锤细细地铺排,锤印有如鱼鳞般叠压,整齐、规律还有造型,形成眩目的花纹,若非千锤百炼,少一锤都看得出来,不亏是西域上品。 张得利于是心思一动,照此样刀仿一把新刀,也好领会一下西域的技艺,至于材料吗?近期新出炉的铁料中有两炉上品,不比此刀差,不然怎么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回匠铺后,一门心思制刀,力求尺寸、重量、花纹,逼真无二,最后经淬火、抛光,竟然用了三天时间,打制成功。 果然锋利异常,指弹的声音更加清脆,若不与原刀拼在一起对比,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个赝品,你见过比真品还好的赝品? 韩县丞宝刀复原,当然喜出望外,拍胸脯打保证:以后有事尽管找本官,定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此事原以为是段佳话,哪曾想,半年后韩县丞涉嫌“持刀擅闯”大将军行营被锁拿。 这怎么回事?林冲版的擅闯白虎节堂? 不几日,两个捕快来到张家匠铺:“哪位是张得利?” 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另个捕快又道:“随我去大堂听审!” 众脸惶恐,一片慌乱……。 韩县丞明明是受邀进营,营门还说短刀不妨事,这会却没人承认!这不是陷害是什么? 堂上还节外生枝,有一位来江南采买的太监指认,认识此刀,正是宫中上书房里的“大马士格刀”,一年前还亲见,而届时韩县丞正好在京里任典仪,若说不清来历,这事可就大了,再设想如若宫里的宝刀失窃,更是百口莫辩。 一个字:冤!。 堂上正襟危坐的是知县庞大人。 韩县丞大怒:“我再说一次,这把刀二年前就断成了两节,典仪司有好几人可见证,直到半年前才修复,即使有人看见宫里的刀,不可能是此刀?” “张得利带到!” “威!…………” “啪!”惊堂木声响后接着“张铁匠,这把刀是你接上的?” “回大人话,是!” “啪!怎不见接缝?” “回大人话,不……是……” “嗯?!” 张得利不想隐瞒什么,于是一五一十的讲了个清楚。 第二天,衙役取回两片残片刀,再次升堂。 “威!…………” “啪!张铁匠,这把仿西域刀,可是用上好的镔铁打制?本官问你,此料何来?” “回大人话!二年前,在衢州府的一家商铺里淘换的。” “你可知罪!” “回大人话,朝廷盐铁专卖,小人是省得,但这是易物抵货得来的铁料,大人明鉴!”张得利不得不说谎,私自采炼铁矿也是犯科的事呀! “啪!私造兵器该当何罪?” 张得利心里咯噔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也算是兵器?但不是兵器又是什么? “大人!大人!冤枉……” “退堂!” 五天后升堂宣判:韩犯经世带刀闯大将军营,有违营制,已报巡府褫夺官品,开释归里;张犯得利私造兵器,有违清律,考虑年岁已大,免苦役,监刑三年,罚白银三百两。 张得利瞬间看到庞知县眼神闪烁,突然明白过神来,这是知县与县丞斗法,自己是被立威的草民而已。 罚款事小,牢狱事大,三年刑满开释后,张得利病病歪歪,已不能上炉使锤,又两年后过逝,享年六十有二。 韩县丞已无官,恢复韩经世本色,回钱塘故里。此事,很快被山镇人淡忘! 第一卷 山镇 第四章 甩手少掌柜 张家匠铺的掌柜自然顺到父亲张田成手中,上两辈都是一脉单传,到这会人丁却兴旺起来,三个儿子。但经过一场官司,劳命伤财,生意大受影响。 张田生待丧事一过,便强调了一个规矩,张家匠铺从此不得打制类似兵器的刀具,包括:菜刀、杀猪刀、砍刀等。不主动接农具以及其它日用铁件的生意。 从此专营剪刀、剃刀、修脚刀。这样一来,集中力量维持商家老主顾的订货量,也有助提高品质,降低成本,维持张家“三把刀”的名声,看似在保护商家字号,无形中却让同行们松了口气,所谓行业分工,市场分工,客户群定位,这是后世的学问。 一句话,大家都有口饭吃,有个营生的空间,铁匠同行直呼:老张家仁义! 渐渐的生意触角竟然做到了杭州、衢州、福州三大府地,闽浙两省闻名,这简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若按后世资本主义经济理论解释,一点不意外,生意就应该这样做。 张应泉的父亲也是在六十出头时去世的,那天山风劲吹,山镇上人说,他是被山风吹走了,山里人的归属“随风”。 其实当时世人的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多一点,五十就过天命年了,到六十岁已然多赚了十多年,属命大。 老人家临终有嘱,老大暂时主事,老三接掌掌柜。 但张应泉回来后,情况有点变化,这小子东摸摸,西看看,对接掌柜兴趣缺缺。账可以记,钥匙也可以保管,全当是个账房先生,但琐碎事不想管。 张应泉心思是,走后世的哪种经营权与决策权分开的模式,我若是董事长只管点头与摇头,其他的事由总经理负责,铺子不大也管七八号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进料、出料、找帮工,送货、购物、走商家,开工、收工、赶货期,一个字:烦! 让我当掌柜也行,第一道令:铺里日常事务大哥做主,包括我的吃喝拉撒,听大哥的,若不然,随便! 老二一听乐了:“你这是丫鬟掌钥匙,当家不做主啊!” 哥俩合计,老三虽二十二了也是不小,但回来时间不长,要收心,第一件大事,成家!然后再谈立业的事。 张应泉这些天一直想做一点什么新鲜的事,每每想到什么就找笔纸,可他一拿到笔纸突然就想改变书写工具,复杂的技术搞不了,先做几只铅笔还是可能的,这不难。 〈石墨+粘土〉烧制=铅笔芯+木工活=铅笔 石墨山里有没有?一时找不到没关系,用炭黑尽量碾细代替,滑度不够,加点滑石粉或铅粉都行,再就是粘土,不过还是有问题,炭黑可燃,不能烧制,那就不用粘土改石蜡,不用烧制改烘烤,他在铺上忙了两天,成了!一试之下笑逐颜开。 哥嫂们看着他那黑爪、花脸,再看看他手中的炭笔,奇了?这东西能当笔用? “我发明的炭笔,随取随用,嘿嘿!” 张应泉在山镇上有个儿时玩伴,也姓张叫张恒山,家里开了个家庭造纸坊,用山上的一种树皮造纸,然后卖去县城,人说靠山吃山,生意也过得去。 他家造的纸不比宣纸,吸水性并不好,还厚,有点黄,当窗户纸也不理想,但张应泉看上了,因为这纸类似后世的书写纸,用鹅毛笔或炭笔书写挺好,不是张应泉的毛笔字不行,而是嫌麻烦。 张恒山小张应泉一岁,曾在县城上过三年私塾,还读过二年金山书苑,按后世的标准妥妥地高小毕业,这在山镇里可是文凭最高的人物了,张应泉开蒙迟,随师读书认字。 那时的少年教育有两种,一是念官学或私塾,二是去大商家学徒,师傅教识字、算术和业务,二者不同的是,一个学实务、精要,一个学圣贤、经典。 张应泉当然更有不同,脑袋里还多装了一套学问,这世间还真无人能比。 不过两人的友谊不是建立在学识上,而是对脾气,也就是价值观相近。 此时,两人合计推销炭笔,此事张恒山想接手,笔纸同类嘛!张应泉也没意见,炭笔?太小儿科,我的心愿是大炼钢铁。 “明天,一起去县城逛逛?” “就这么定了!”张应泉是甩手掌柜,自己说了算。 山镇离金县大半天的路,步行或骑驴大约五个时辰,山路崎岖即便是骡马也不能任性驰骋,赶早出发,午后能到。 还有一条进山的货运路,顺山涧一侧的硬质沙滩地,走两个时辰,到最近的金河边,再搭船到金城,不过没人这么走,时间并不省,还不一定搭上船。 金县是周边最大县,富庶、繁华,有文人之乡,商贾之乡的褒誉,当地特产金县熏腿名气更大,销遍江南塞外。 许多县城易货交易,沿袭集市贸易的方式,如逢五小集,逢十大集,便于买卖双方集中,方便进城买卖的农家人,而金县几乎就没有“集”的概念,一年到头熙熙攘攘,往来客商不绝于途。 两位张少爷一进县城,就淹没在市井中了。 他们先进了一家卖文房用具的铺面,张恒山家的老主顾,他俩谈了一会纸的行情。 张应泉无趣,便径自取出炭笔,照着街市写生,用的是素描手法,这是他另一套记忆中,初高中美术课上学来的本事,自我欣赏足够,不过时空不同,这下可不得了,东家、伙计,主顾、客官,都伸长着脖子看,还有两个过路的妙龄女子也驻足观看,这笔?这画?这少爷那里见过? 张应泉旁若无人,快速勾完线条,唰唰唰涂抹出明暗背景,三两下补缀上熙攘的人形和房上探头的树影,再添上两只惊鸟,完成! “好好好!少爷必有奇遇,大才!大才啊!师承何处?” “呵呵,家传铁匠,小时生意不好,抓块木炭信手涂鸦,不幸玩物丧志。见笑!见笑!” “……” “这笔叫炭笔,配上这树皮纸,嗯,已经改名为书写纸。”张应泉看向老掌柜继续说道:“在外记个人名、事由、账目什么的不用研墨润笔,即方便又快捷,还易携带。” “还真是,这笔?”老东家兴趣上来了。 “自家作坊新近制成,还没面市,文房新具--炭笔,请老东家指点生意。”张恒山趁热打铁。 “好说,好说!里面谈,上茶!” 金县只有两家卖文具用纸,其它杂货不卖这类纸。又走访了一家纸铺,也是一拍即合,货新颖、实用,不怕不好卖,但这是个小生意,估计在大口岸会好,蚊子再小也是肉,做做看。 傍晚时分来到詹家货行。 这两年詹家南北货行生意渐隆,全因沿海五口开埠,临近地区生意一下子活络起来,目前张家字号的刀具只占生意中的一小部分,也是比较稳定赚钱的一部分,主要还是经营小宗的皮草、棉花、生丝、布匹、药材、各地特产什么的,行情不错。 金县詹家货行除了早几年在杭州开设分号后,又在衢州、福州、上海、南昌开设了分号,近期又准备在江宁府、安庆府布点,总号还留在金县。其实只有金县、杭州府两地是正正规规可上十八块门板,有套间并且是前店后储的铺面,其它也只能算是个前店后居家的小杂货摊,实力虽不比大商家,但组织货源,生意往来,便捷了许多,投入的成本也低,人员基本上来自一同在镖局里打拼过的老弟兄,人心齐,前景看好。 张应泉一进总号,一片喧哗。 “师兄好!” “……” “少掌柜来啦!”詹家掌柜正好在柜上忙着“早就盼着见一面,来!有事谈。” 其实还是哪件事,供货量不足,张家“三把刀”的名声是打出去了,货好自然有人为你口耳相传,但瓶颈效应出现了,供货不足,这是令商家最窘迫的事。 张应泉心里早有盘算,他也有办法在少增加人手的情况下,提高匠作能力,这次来也准备谈这事。 “铺里准备用大量用煤炭,能提高工效,再加两个帮工,或能将出产量加一倍,关键是煤炭要保证供上。” “真的?煤炭没问题,这两年不比早年间,漕运、海运路路通,上好的阳泉煤,包在本掌柜身上,你可要说到做到!” “一言为定!” 煤炭运进山镇可以直接船运到最近的滩头,再转骡车,半天即来回,只要每天一车,就足够,其实一车煤可用两天,高炉没必要早晚烧,三天开一次炉就够了,刀具精细,用料甚少,张应泉已胸有成竹。 “今天住下来,伙计们说明天衢州会馆那边热闹,你俩玩玩再走,不急!” 第一卷 山镇 第五章 后生“踢馆” 所谓会馆,是指在异地成立的商人同乡会所,可充做交易场所,亦或是招待所,也有交换信息的功能,反正是为同乡商人服务。 但衢州会馆名声在外。说是“四省通衢”,“四省”是浙江省、江西省、安徽省、福建省。在海运未成熟的时代,地理位置很重要,于是人们更看重的是“四省通衢”这四个字,当然衢州会馆也是金县最大的会馆,有些商务活动也借场地一用,大家乐得看热闹。 此刻,会馆正在办“招贤会”活动,张应泉和张恒山赶得正好。 所谓的“招贤会”,是这两年在金县兴起的一项小商家聚会,通过所谓的商界后起之秀的才艺大比拼,用公开竞逐答题的方式,吸引南北客商和市民观看,行广告之实, 出众者参照中举人的模式,挂花在会馆门口转一圈,图个热闹。至于参加者不拘一格,本县商家,外来商贾都行,只要你愿意,童生、秀才也行。其实与招贤无关,说选贤还更贴切。 去年的“状头”是本县的一个商家后生,此后生因在“招贤会”上展露拳脚,立即风生水起,如今已当上了一家分号的小掌柜。 “竞赛”的要求极宽松,门前场地中间放有十几张条桌,上面有笔纸,参加者自己上前各取所需,插空站好就行,由先生出题,只管竞答就行,想退随时可退,想上还可以再上,别人答不上时,你也可以在圈外插进去补答,答中后通报商家字号,姓甚名谁就行。 这就是一个植入广告活动,当然,场场坚持,答中最多的即为“状头”。 张应泉到时,会场中第一题还没结束,竞逐珠算加减,一个老先生快速地报数,进多少,出多少,连续不断,只听算盘珠噼啪乱响。一会几个参与者,报上答题,有两个人答对。 “李正钱钱庄伙计秦xx,正确!李家衢通布行学徒章xx,正确!” 清代继承历代商业格局,商家无论大小,内部人员职别都大同小异,有:东家、大掌柜、掌柜、堂官、伙计、学徒,来这里的多半是掌柜以下的后生、晚辈,看热闹的就什么人都有了。 “第二题,某商号进铁锭,整齐码放成方形堆,其长排七十九锭,宽排七十一锭,高垒七十层,总共多少锭?” 这不就是乘法吗?好算,一九得九,七七四十九:“嗯!我上去试试。” “好哇!” 张应泉大步上前:“算我一个!” “用珠算?还是筹算?请自己选择” “笔算!” 引来一片白目,去年就有一个二百五,上场画了一个猪头,被轰下场了。 其实张应泉已经在心里算出一半了,四千九百零九再乘七十等于,他拿出炭笔在纸上演算,很快就停下报数:“三十四万三千六百三十块。” 此时珠算还在打,乘法不是加法,珠算就困难多了。 “正确!” 当听到正确两字时,其它人就停下认输了。 “请唱宝号,贵姓大名?” “张家铁行张少掌柜”张恒山抢先唱道,场边有专人记录,这个张家铁行,其实是詹家货行内的称呼。 “下面一题!” 张恒山打了个继续的手势,继续就继续,看看这个衢州会馆有没有本事难倒本少爷。 “某商家进甲货每件七十斤,进乙货每件六十斤,各若干,发货时混包了,称重总共一千七百九拾斤,点数总共二十三件,问甲乙件各发多少?不考虑盘库。” 二元一次方程,太小儿科,后世初中生的水平。 “甲货十一件,乙货十二件” “嗨!”太快了,张恒山兴奋地叫了起来。 老先生有点惊讶,连连报出多题,都被这个少掌柜给第一时间抢答了,这有点被“踢馆”的意思了,老先生压不住茬,心急,其它的人全杵在位置上看着,因为在高人面前,动脑筋就是白费力气。 “下面进行速记比试!我报大家记,用什么方式记都行,最后复述,看谁正确。开始!” “·¥¥%¥……” 什么面多少、米多少、油多少,布多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好像是盘库,心记太多,笔记太快,张应泉干脆用后世拼音首字母代替,书写阿拉伯数字,加上炭笔、书写纸,到也跟上了,其它人可怜,早早停笔,这那是速记呀?整一个坑人,但坑的是谁,大家一起看向张应泉。 老先生得意了,不跟你比聪明灵光,咱们玩极限游戏,你总没有三头六臂吧?这次看你还能跟上?没承想上前一看,满头雾水,都写些什么呀?有蚯蚓,有蝌蚪,看不明白。 “嘶!这笔到也特别,可这字能念得出来吗?” “能!m337jy2387d…………”一字不差。 “神了!” 这时候有个年轻人站到台前,直接冲着张应泉“我出一题试试?” 这俨然成了衢州会馆众人欺负小掌柜了,其它参加者,好像都成了看热闹的观众,张恒山心里没底,是不是该退出了?张应泉摇摇头。 “前些时学了一组英格利字母,我念出来,看你能记得下不?” “……”冇搞错? “听着!abcdefghijk好了!你复述一遍,看能记住多少?” 众人不傻,这太损,这一个个怪腔怪调的音,还个个不挨边,不知道这音怎么发出来的,没法记,没法写,一时半会学舌都难,这不是成心耍人吗? “我是从k开始往下念,还是从k开始往回念?” “你懂洋文?” “……”一定吃错药了! “我们少掌柜才从南洋回来不久。”张恒山接话。 “失敬,失敬!” “难怪!” “准备了不少题目,没想到,太浅薄,换一个有趣的竞答题。”另一位中年人,掌柜气质,呵呵笑着上台。 “机灵题,听好了,一妇人携孩童,路有人问童‘这是你母亲’孩童回话‘是’,又问妇人‘这是你儿子?’回话‘不是’,请问,他们的关系?” “是闺女!”不就是脑筋急转弯?张应泉失去兴趣了。 “好!昨日偶得一题,百思不解,请教!说是蓝子里面有五个桃子,五人分,结果蓝子里还有一个,如何解释?” “真笨!最后一个人没抓桃子,直接把蓝子拎走了。” “哈哈哈”众人大笑。 “干脆我也出一题,大家乐一乐怎样?”张应泉冲着围观的闲杂人等高声喊。 “好!”人群热度上升。 “有一个字,所有人都念错,你们知道是什么字?” “有这字?” “还有这字……?” “错就是错呗!有什么好想?”一个夯头夯脑的小子,几乎手舞足蹈地嚷着。 “是‘错’字!”全体顿悟。 “咦?二夯目不识丁,他怎识错字?” 这世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相反,愚者乱语偶有一得。 “识字人当然知错,不识字人岂知错?” “哈哈哈”众乐。 此次“招贤会”算是流会,这不是踢馆,什么是踢馆?坊间,一个后生精英冉冉升起,城外张家铁行少掌柜,詹家货行小东家,小商家出大才! 第一卷 山镇 第六章 匠作铁范 张少掌柜第一次领会到当明星的滋味。 正得意,忽见一詹家货行的小伙计,急匆匆找来。 “少掌柜快来!” “为何这般着急?” “官府大人有请!”小伙计拉上张应泉边往回走边说:“是县衙带着钱塘来的官家,说寻你去帮忙制铁范,什么是铁范呀?” 张就泉一听,这是来生意了? 自咸丰当朝后,新铸铜钱就成当务之急,历代皇帝即位后,都发行自己的“通宝”“元宝”等钱币,咸丰当然不例外,于是“咸丰重宝”面世。 “咸丰重宝”略不同于历代钱币,就听“重宝”二字,特立独行,全因内务府推行“铁范铜”新工法,就是用铁范〈模〉铸造铜钱,一改之前泥范铸币,造出来的钱币更加饱满、光亮。 其实这种工法明代就有,清代首次用于钱币铸造,只是清代不屑奇巧淫技,技艺没长进而已。 没承想,闽浙铸造衙门一开炉就出丑,还不如之前的泥范来得精致,被斥责为“粗制滥造”,闽浙铸造使老脸挂不住。 白湘隆,满族人,满姓叶赫那,爱好汉文化,一生儒雅,道光年间举人,是个五品文官,这在满人中真不多见,外放江南,任闽浙铸造使也有两年,分管两省的银锭与铜钱铸造、发行,权势不大,但是个五品礼遇,油水就大得去了,但就火耗一项就肥到腻,肥缺中的肥缺。 他还没来得及在铁范铜中动手脚,真料实称,也出问题了?一准是工法技艺不行,这铁范也烂到不行,愁啊!照此年底非被招回不可,这好日子才享受两年,太屈! 于是四处打听有没有成名的铸造工匠,听说铁匠行中当数金县“三把刀”张家,急匆匆亲临金县,搞得鸡飞狗跳,五品官不小了,竟然来找小铁匠,县太爷傻眼。 刚到县衙门口,詹家大掌柜急忙迎上来道:“铸造使大人有唤。” 白湘隆中等身材,头戴水晶顶子,正在堂前度步,一衙役急步上前低声:“张少掌柜到!” “你是张家匠铺的少掌柜?” “回大人话,是。” “别拘谨,本官不讲究俗套。问你会制铁范吗?” “会!不过看干什么用?” “铁范铜,铸‘咸丰重宝’。” “会制!但匠铺小,许多材料没有。”张应泉回答的干脆也直接,仿佛暗示,拿东西来就行,白做不行。 “材料没问题!”白大人瞪大了眼:“还有什么要求?” “可否把样钱给我看。” 样钱似乎也是铁范制成,看样子是京城工部的手艺,这属于二次翻制。 “几日制成?” “三日!” “好!三日后就在后院,开炉试范。” 张应泉随着三驴车材料回到山镇,一进门就开始忙。 他采用失蜡工法,先用石膏把样钱正反面分别拓下来,制成石膏范,修整后再浇注石蜡,形成石蜡模,在石蜡上进一步精修边条、字迹。 这个时代没有耐火胶,也没有什么氨水之类的化工原料,只能因地就材,把石英砂碾到细得不能再细,再加粘土调成泥,仔仔细细地用泥将蜡模包裹好,尤其是有凹凸字样的地方,确保全部密实,再留有浇口,制成泥范。 泥范晾干后,将其倒过来小火烘烤,等石蜡融化流尽,再将炼好的钢水浇入泥范,凉透后,敲碎泥范,就制成钢范。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花了两天时间,试铸,再次精修后完工。 第三天,张应泉赶了半天的路,来到县衙,这里已经支起了一个铁匠炉,白大人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看着他带来的几个工匠前后忙碌。 张应泉吩咐一个领头的工匠,阐明注意事项,开合范要求等。 不多时,一枚枚铜光闪闪的“咸丰重宝”闪入眼帘,甚至比工部的样币还要精致、饱满,字形、外框堪称完美。 修模也是门学问,这碗饭张应泉在后世吃了五年,能不行吗? 白大人自打看到光闪闪的“重宝”后,嘴就没合上,单凭这铁范铜的政绩,官途有希望再进一程,至少现在的位置稳当了。他亲自送张应泉出衙,吩咐他在城里等,有赏! 第二天,白大人、县太爷一起出场,敲锣打鼓,热热闹闹,衙役抬着块匾来到詹家货行,赏钱不多,五十两纹银,不少了!罕见官家打赏给小民。 白大人还承诺,年底回京述职时,去内务府宝泉局,为张应泉讨一个从九品的司匠顶戴,也好为他们张家光宗耀祖。匠人做到这份上,也就到天了,众人哈哈一笑,都以为客气话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块临时赶制出来的匾,上面油漆味还未散,四个金光大字:匠作铁范 五品闽浙铸造使白湘隆亲题,一片叫好声! 一时间,张家少掌柜,坊间大才、匠人典范,在金县可谓家喻户晓。 第一卷 山镇 第七章 项家“清倌人” 再一日离开詹家货行,刚出门一个小丫鬟拦路,直接向张应泉行礼。 “公子可是要返回?”小姑娘亮亮的眼睛,脆脆的声音。 “我们认识?” “不认识,是我家小姐让我送这个给你。”说罢递过来一张纸,和一封信。 这张纸正是张应泉昨天的素描画,再一细看画上多了点色彩,画中石桥处,一个略微完整的人形线条竟然被涂成了淡粉色,身边还有一个小人,被涂成淡蓝色和小丫头身上的衣服同色,整个画面仿佛有了主角,跳脱出纸面。 展开信,字迹娟秀:昨日冒昧,偶见公子作画,惊为丹青旁支绝学,此写实手法平生仅见,小女略通泼墨之技,却无法窥其精要,望公子指点,愿拜师投书,特遣小丫桥头翘首,万望不弃,在此,项纤云万福。 “你家小姐在那里?” “在你画中的位置,看!”小手指在粉红色块。 “那这淡蓝色会是你吗?” “嘻嘻!”小丫回头跑得飞快。 很快走到了昨天作画的位置,向石桥看去,亭亭玉立,一粉色服装的小姐,旁边一穿淡蓝色衣衫的正是送信的小丫,与画中对应,张应泉笑了,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 “项小姐抬爱,张应泉见礼!” “少掌柜,可否去小女画馆一坐。”伸手一指。 顺手指看去,张灯结彩处彰显出典型的明代风格花楼,牌匾上,三个醒目大字“清倌楼”,金县著名的“清倌”妓院。 张应泉有点踌躇不前,项小姐嫣然一笑手指往下,紧贴着“清倌楼”一则有一小铺面,铺楣无匾,铺门敞开,隐约可见堂上一横幅“纤云画馆”。 “少掌柜见笑!都是些老生熟客、文人酸士来这里交换文墨,平日里无人问津,也无需挂牌张扬。” “姑娘一定是丹青高手,客气,客气!” 进得房间一幅字词映入眼帘: 木兰花·春夜闻隔墙歌吹声 阑珊心绪,醉依绿琴相伴祝。一枕新愁,残夜花香月满楼。 繁笙脆管,吹得锦屏春梦远。只有垂杨,不放秋千影过墙。 莲生爪迹于道光十三年 “哟!这是真迹呀!”张应泉两世记忆隐约知道,项鸿柞字莲生,与龚自珍并称西湖双杰。 “家父亲笔。” “久仰!” “这是本小姐第一次坦诚告知第三人,十年没有透露过家世。看样子,我该离开金县了。”项小姐有点伤心。 “家人还好?” “真正的亲人都不在了,七岁时投靠干妈栖身花楼,就是“清倌楼”的老鸨,花妈!近两年,花客送一雅号‘头牌清倌儿’,我就是一个自由身,偶尔也附弄风雅交流技艺。这小丫是花妈的养女。” 这个“清倌楼”创楼宗旨与其它妓院有些不同,重在卖“艺”,所以取名“清倌”。 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皮肉生意的密钥就是让你心痒‘偷不着’。还真是,这里生意不错,有人说,越是富裕,重文的地区越是如此。 其实清代的许多“青楼”没有后世描述的那般肮脏,人们注重的不是兽欲,而是情趣,当然猫吃腥,狗吃屎,偶尔情不自禁的事每天也在上演。 这花妈是“清倌楼”的老鸨,也是东家,是项鸿柞早年私养的外室。 项鸿柞道光十二年举人,字莲生,两应进士屡试不第,穷愁而卒,年仅三十八岁。 此人一生诗词堪绝,与龚自珍并肩,有纳兰性德遗风之称。身后家道败落,遗有则室所生的一岁幼女项纤云,无继承男丁。届时叔辈争产,母携女投靠花妈,母来到金县后因愤恨不平,仅一年间也随莲生而去。 花妈至今无生养,视项纤云为已出,项小姐才出落至此,花季十七。 一代名人骚客,家道零落,让人不胜唏嘘。 “跟我走吧!这世道将乱,还是我们山镇安静。”当张应泉知道小姐的身世之后,是倾慕?是怜悯?是喜欢?说不清,反正他就觉得,这种女子世间稀有,就应该跟着自己。 “我……” 太突然,项小姐犹豫,尽管风尘中人不循世俗,但凡事都有个过程。 “我们今时出城,往十里亭方向,在隆家客栈下榻,明天还有些商事处理,后天一早启程,若有事可与我联系!” 整整一上午都在聊,似乎是老相识,也谈丹青作画,张应泉对水墨山水,还有工笔画一窍不通,只能直接把话引到西洋画派上来,素描才是他仅会的一项作画技艺,按后世标准不怎么样。 中午时分才告辞。 十里亭面河背山,此地只有一个小村庄,村里两个月前来了两个洋教士,比特与约翰,他们出银子雇人、买建材,正忙着盖教堂,就是房顶上支个十字架的那种,叫什么基督教堂。 近年来,朝廷开始保护洋人,民间普遍不屑,称其为“鬼佬”,因为这些洋人有点面目狰狞。 老比特来大清有年头了,结结巴巴能说些汉语,先后在广东、福建布道,来金县是他新的追求,不得不承认,哪些西洋传教士的精神力量,令 人敬佩。 小约翰一脸虔诚,三十不到,来大清才几个月,近似哑巴。 “british?french?”张应泉问小约翰。后世的他别的课程不好,英语成绩始终不错,一般性地对话没有问题。 “ennd.youspeakenglish?”小约翰兴奋得快跳起,他渴望能与清国人正常交流。 当张应泉得知小约翰精通化学,心底暗想:此人有用。 晚上张应泉躺下后念叨着一首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一夜无语。 日照三杆,张应泉步出隆家客栈,一个大一点和一个小一点的身影出现,一粉红,一淡蓝。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张应泉脑中又闪出另半阙词。 “决定了,离开‘清倌楼’?” 我骗了干妈,说去杭州修琴。”她指了指身边的大布包“顺便回老宅住段时间,干妈雇了只船,我们就转了个弯,打扰少掌柜。” “公子会修琴吗?”小丫的声音,问话有点突兀。 “会焚琴!” 白眼。 回到山镇,哥嫂开心了,这弟媳妇自己跟着来家了,还那么漂亮,什么?还是出自名门大家,连丫鬟都一并配齐了,好好好!按二哥的说法是:油多不坏菜。 张应泉安顿好项小姐后,立即招来大哥二哥,他要布置新的匠作方案。 首先是找人专门烧制焦炭,他解释了半天,木头可以成木炭,煤炭也可以成焦炭,木炭比木头好用,同样焦炭比煤炭更好用,找老炭翁,他们有办法,煤炭过几天就会大批的运到。 二是多准备钳锅,轮流上炉,提高产出,同时改燃焦炭,冶炼精钢。 三是多准备模具〈范〉,一次性铸件成形,减少锻打整形的时间,提高工效。 四是再招三个帮工,分工负责,流水作业。 “老三,你这是从那里学来的?”二哥好奇问。 “别问了,按本掌柜的要求办就行。” “呃……” 煤炭大批运到,制焦炭摸索两窑后,没有问题了,按照少掌柜的布置,铺里有条不有条不紊地“流水作业”,张应泉乐了,事半功倍! 老张家的“三把刀”,又回归到鼎盛时期,人员少,质量高,产量更高。 理顺了匠铺后,张应泉又出妖蛾子。 一、改变匠铺工制,“七休一”,也就是干六天活,休息一天,有人问:为么是七天,五天或八天不行?张应泉笑而不语。 二、开识字班,所有学徒、帮工,晚上都要来参加学习,要求一年内学会二百个汉字,理解五篇古文经典,会写自家人和张家人的姓名。否则……。 教书先生现成的--项纤云。 其实在乡间,能去学手艺的人,都是人精,不笨。不花钱学识字,又能盯着别人家漂亮的小媳妇看,何乐不为? 大哥二哥,俩嫂子也参与了进来,多识几个字是好事,张家人本来就不封闭,还有镇上几个好热闹的后生也挤了进来,二十多人,满满一堂。 张家铁铺,从根上就与外界不一样。 项纤云来到山镇后,开始有点不适应,听了一首歌,坚定不移地留了下来。 张应泉觉得生活单调,一直想制一把吉他,后世他也经历过痛苦,人说:男愁唱,女愁哭。是那时弹练出一手好吉他。 现在做把吉他不难,铺里雇用的木匠手艺一流,也有上好的木料,但是他没法做琴弦,古琴弦怎么制的也不知道。 项纤云的古琴终于让他窥其究竟,原来是天蚕丝制成,于是他让木匠按他要求,用上好的古木制了一把吉他,并把古琴上的弦拆下来“借用”,捣鼓两天终于搞出动静了。 傍晚,山涧纤云飞渡,一天的忙碌松弛了下来,张应泉坐在石磨盘上,短发形象,抱着个大扁葫芦般的琴,说不出地古怪,他拨动琴弦,如行云流水,珠玉落盘,美妙的韵律,轻声吟诉: 道不尽红尘奢恋 诉不完人间恩怨 世世代代都是缘 ……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 不醉不罢休 东边儿我的美人哪 西边儿黄河流 ……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项纤云听痴了,张应泉有多少故事?这种如吟如诉般的唱法,又是跟谁学得?有这种情怀的人绝非池中之物,真是迷一般的山镇。 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也罢!不走了,切莫渺渺茫茫来又回。 用后世的手段泡大清朝的妹,肯定是秒杀加绝杀。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一卷 山镇 第八章 匪亦有道〈一〉 没人知道这个山镇的官名或者是学名叫什么?不像其它地方有个地名,像什么凤县、金城、八面坡、十里铺等,也许它生来就叫山镇,大家都这样叫,老话说:众人踩踏出来的才叫路。 有证可考,在大明一朝,这里没人居住,明县志上描述:……入得此山谷,行五十余里,末遇一村一人,仅见狼骸遗骨,百里外偶见山族,亦或三五畲人……。 那时,因为山里物产不丰,靠打猎、采山珍养活不了多少人,大山深处,除了坝子地有村落外,基本上就没有大面积群居的村〈镇〉落。 明代后期,大量的外洋物种推广到山里,如:玉米、山芋、土豆等,此类物种可以在旱地、山坡地上种植,而且产量高,有了食物,山里才弥漫开人间烟火。 从地形上看,这里是个山口,山里人往衢州、杭州常常出入此口,地理位置特别。 于是清初便滞留不少以收山货、打猎为生的棚民,后有偷垦山地的流民,还有指望玉米、山芋维计生活的灾民,也有躲避官府揖拿的犯民,人一众,逐渐形成山镇。 据传在乾隆盛世,这里曾被指定过甲长,造册十牌〈牌甲制,十户为牌,十牌为甲〉,近百户的规模。 至今,依然是百户左右,多年不见官府来查核,在官家的记录上,此镇为“落荒流民棚居,计百十老弱妇孺,无定所,无丁壮、无熟田。”整个是‘三无’地区,税吏都懒得进山,再说了,三省交界,归谁管理还不知,不必跟鞋过不去。 山峦叠嶂,南跨闽地,西至湘、赣,山中有汉家村落,客族土楼,山族木寨,当然也有千年顽疾-山匪。 山镇从来不招匪,许多人不解为何? “孝敬钱粮?” “不成!” “通风报信?” “不会!” “哪……?” 细心人发现,镇上有几户人家十分古怪,不是说他们的性情,而是在生活方面,共有七户,都是女人当家,年岁不大,二十出头,三十郎当岁,有带孩子,也有孩子不在身边,相互热络,形同一家,都有一特点,姿色较好,已婚,男人不在家。 闲汉好多问:“男人在那里讨生活?” 女人们笑答:“生意人,天南地北。” 她们仿佛都靠纺线、织布、采山珍维生,生活极为安静、无忧,镇里人酸她们为,镇北七女。 不古怪?才怪! 相处时间一长都发现,这些人家,有时也有男人悄悄出入。 山里人爬灰、偷汉见怪不怪,可山镇就这点大,看背影就知道是谁,素不相识的山客,平日里都少见,竟然有幸被偷汉?这口味也太那个重了吧? 不错,这些人,应该就是土匪的家属。 山匪也不愿让相好的或者是婆娘,还有孩子,混在土匪窝里,可放在城里,见面难,更不放心。 山里有汉家山村,但那都是家族姓氏相连,不容外人。 山镇本来是外人杂居,方便藏身,只要不暴露匪号,安全无虞。 ----匪亦有道:兔子不吃窝边草。 山镇本来安安静静,这几天,人来人往,有点气象。 都说人怕出名猪怕肥,自打张少掌柜名声在外后,这铺里就没安生过几天,有人来购货,有人来定货,也有人来请教,还有自称是来拜师学的“劣徒”。 更有甚至者,京城大内一太监,在白湘隆大人的陪同下,再次来到金县,竟然是为仿制一个香炉。说是,这香炉了不得,皇上“翻牌子”后,小太监就悄无声息地将香炉放置在将被临幸的妃子宫中,熏上催情香,妃子们以得到香炉为幸,爱死这物件了。 没承想,这香炉让毛手的小太监给摔烂了,皇上念旧物,再按原样铸一个吧!要说仿铸一流,非张家铁匠铺。 张应泉没有推辞,乘机要材料,什么都要,白大人此时不分青红皂白,什么都给,成车成车地材料拖进山,甚至上好的硝石都拖去两大车,是不是铸造用,不重要!当饭吃,当药吃,没几个钱的物料,天知道干什么?大太监高兴最重要! 仿造香炉这类活好打发,但有个物件让他动了心思。 一天上午刚开铺,来了一个汉子,高个、壮实,脸庞冷俊,目光犀利,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大步迈进铺子,没说话,把背后的长布袋取下,往外倒,吭啷一声,喝!好一把十字弓!〈也有叫弩〉 他指向十字弓:“使坏了,能修吧?” “兵器?” “我在镇上打听过,贵铺不沾兵器,本人是不得以,才求上门,此非朝廷制式兵器,若有事,绝不牵拖贵铺,请放心!” 张应泉第一次把十字弓抓手上看,后世的那位小哥,非军迷,十字弓也只在电影中看过。 这好物件就是这样,设计巧妙而已,不看不知道,闭门造车根本不成,仔细看看,吃透原理,就能举一反三。 而这把十字弓与传统的弩不一样,凡此劲弩使用时都要双脚蹬弓背,双手使劲拉弦,才能开弓顶上劲。而这把十字弓,有点长,后部有点像枪托,可以顶住发箭。此十字弓最突出的地方在于,它有一个可拉出来的臂杆。顶住枪身,往后扳臂杆;也可竖在地上,往下压臂杆。利用杠杆原理就能拉开弦,比传统弩的技艺含量高太多。 不会吧?大清朝有这技术?张应泉细细查看,一排罗马字映入眼帘,不认识!但无妨,这就是个铭印而已,知道是洋人造的就行了。 这十字弓,通身上好木材,弓背坚韧,弹性极强,许多关键的受力部位都包铁或加强铁筋,压臂是铁包木。这只十字弓是压臂坏了,其中一个铁制连接件断了,仿制一个零件换上就行,并非难事。 “这……” 张应泉犯难,不是怕犯炉规,是担心错结匪类,洗刷不清。 只见这大汉不怒自威道:“明人不说暗话,汉匪震山吼,靠山座次行六,小的们敬称吼六爷就是本人。” “久仰!失敬!”就是个匪头领。 “半月前,长毛在湘境作乱,有股发匪窜入山中,一场血战,缴获此弓。还望尽快修缮,这股发匪行踪不定,借此利器在手,也好再战一场。” “发匪已进入湖南?” 通常指太平军为长毛,因其不扎辫,披头散发而得名,若是小股流窜则称其发匪。 “广东全境已成长毛的天堂,再有一两年,闽浙难免也有殃。” “你们打发匪?” “不拜一尊神,不进一家门,若碰面,总不能绕道而行吧?” “好,我修!” “啪!”一大把碎银拍在桌上。 次日,十字弓修好,又做了二十几支专用箭,吼六二话没说,试了两箭,背上布袋,竖起母指,行罢山匪专用的拱手礼后,扬长而去。 发匪进山的消息不胫而走,张应泉感到压力,人说匪过如篦,兵过如洗,这亦匪亦兵,会怎样? 镇上人忙着组织修缮围墙,加固大门,安排青壮盘查山客,日夜放哨,紧张气氛弥漫山镇。 张家伙计们都去镇上忙了,张应泉单自开炉,卷起袖管,干起来了,他要造一把全钢十字弓。 全钢十字弓的关键在钢簧上。 钢簧要求钢料纯、均匀,通过反复锻打,再把握淬火与回火,才能获得。张应泉试过,自己有这个能力做出来。 上好的宝剑就有钢簧特性,人说:百炼钢,绕指柔。指的就是上好的钢簧。 于是他在铺里闷头干了三天,参照吼六的那把十字弓原理,制成了一把全钢十字弓,相比之下小巧许多,没有枪托,真正地呈十字状,可挂在腰间或背在背上,箭也是全钢制成与十字弓适配。 试射后觉得还算满意,射程比那把大十字弓远,毕竟钢制十字弓力道更大,钢箭更精致,相对质量高,阻力小,对付一百二三十步内〈相当后世百米内〉的目标应该没问题,再远就力有不逮。 大哥二哥都知道老三在造兵器,但形势如此混乱,造兵器自卫是情理中事,他们知道此陈规陋习,从今天开始被老三改了。 又过了三天,大伙注意力有点分散,毕竟累了,再说发匪从湘境窜至闽浙,路途遥远,可能早回返了。 不会是虚惊一场? 午后,突然一阵紧过一阵的罗声响起:“发匪来啦!” 山镇一片慌乱! 第一卷 山镇 第八章 匪亦有道〈二〉 “发匪来啦!”紧随一阵阵的罗声,惊动山镇。 张应泉背上准备好的十字弓袋,冲到镇口石门上,远处两百步外,约百十号人正驻足向镇门眺望。 此时门洞口内有五人持鸟枪,恒山也在其中,他手持一把火铳,还有四五个人手持木棍,这已是镇上最精锐的装备了,有人在喊:“快!没兵器的人,带着镇上人,出东门去谷里躲避!走哇!” 确实,对付能征善战的发匪,山民再多都是白给。 “乡亲们避一避去吧!我震山吼谢谢大家照顾!” 话音处,吼六带着十余人从镇里走过来,身后是镇北七女,拉拉扯扯,所有人都明白,此时的吼六所谓谢谢是指什么? 这两天他竟然没走,有意无意地留下来,就是想保护山镇,保护自己的女人。 山匪也是人哪! “婆娘们出东门,快走!这是你们男人的活。” “当心!”这说话的女声一定是他女人。 山里的村镇,都有围障,平时防野兽,比如狼、野猪、山豹这类能伤人的动物,关键时刻也能挡山匪,只是不比城里的城墙,一般是用木栅围起来,好些的用石材垒起,黄泥加厚抹平。 山镇因地处山口,两侧是峭壁只拦住两端就行,土工量小。山口石材丰富,此处是山口最窄处,两头顶石壁就二十丈余,随便垒一垒就成石墙,石墙上面对外砌有女儿墙,剩余空间可并行两人,不高,从里往外也就一人高,一爬就上,但从外往里就有点高,又是仰坡,也能攀爬,但费点劲。 居中一石拱门,门楼上宽阔,镇上人把它当戏台子,逢年节此处最热闹。 所谓拱门,基本上是有拱没门,就是一大木排排,竖起、撑住,挡住通道而已,最为薄弱。 此时恒山与另四位持鸟枪的猎户上门楼,见张应泉正在摆弄十字弓,上前拍了拍,吼六也上来,见到十字弓,笑了。 “好手艺!好胆量!” 这里变成吼六在指挥。他轰走了那些持木棒的山民,称:瞎子的眼睛!没用的东西。 吼六把自己带来的十多位手下,安排到门口,持刀守门,必要时可出击。让持火器的上楼,平均散开,吩咐道:“非关键,不开枪。什么是关键?发匪爬上墙,探出头时开枪,然后回头就走,下楼去!” 门楼周边,就剩下两把十字弓。 刚安排好,发匪那边有动静了,五十人左右,为首的头裹红巾在后,其他人头裹白巾在前,一声呐喊朝石门冲来。 一声弓响吼六先射,七十步距离,最前的发匪悄然倒地,张应泉也扣动扳机,有点偏,没打中瞄准的对象,后面跟进的大腿中箭,也算是旗开得胜。 “好!”吼六大赞,又道:“你这十字弓听声有劲,瞄红头巾!” 吼六说话间又是两箭,箭无虚发。 张应泉定一定神,毕竟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再成熟的人,心底也打颤啊!他瞄向七十步外的红头巾,根据刚才的印象修正偏差,射击! 红头巾一声嚎叫,仰面倒地,接着又是两箭飞去,再伤两人,这也怪不得,发匪的队形太密,只要方向正确,想不伤人都难! 此时发匪先锋已经摸到石门口,他们发力推木排,齐喊:“一二……” “三”字还没出声,只见门内的竹枪、大刀,一起往外乱戳,一时成了刺猬,发匪受伤数人,气泄! “砰!”一声统响。 不知恒山何时跑到门楼中央,两臂伸直向前,统口向下,头往后仰,闭着眼睛点响了火充,按说火充这类枪是不能倒置放,火药会掉出来,可山里猎人有办法,用蜡加实散弹,让其夯实在膛内就能倒置放枪。火统比鸟枪有劲,若装独弹头,可打死人,可这枪装的是铁砂,杀伤力有限,凑巧打瞎眼,喷个满脸麻子什么的到不成问题,石门下“阿!”齐声惨叫,众发匪一股脑地往回跑。 吼六按住道:“省点箭,他们人多,能吓走最好。” 清点视线内,六七个发匪尸体,受伤者没法清点,但也不少于六七人。 吼六拉住张应泉,指向红头巾的尸体位置,自言自语道:“师傅在世时曾说,凡有人在你面前死去,你就会有新的机缘,至今没明白意思!” 这次发匪改战术了,十几个弓箭手一字排开走在前,待到八十步左右停下,一起向门楼上抛射,能不能伤人不重要,压制往不让上面的箭手或铳手伸头,身后发匪从两侧接近石墙,再一起发力攻,准成! 吼六被压制住,他向石门内的手下大喊:“推开门冲阵,干倒弓手迅速返回,我用十字弓压阵,。” 只听木排被推开的声音,接着“杀!”的一声呐喊,十二个刀手冲出石门,直扑弓箭手。距离短,速度快,发匪怎么也想不到山民们还会冲出来玩命,一时没反应过来,刀手已抵近,血沫横飞。 这哪是山民?分明是刀头舔血的家伙。 门楼上,吼六与张应泉伸出头,开始瞄准射击,吼六一边射一边叫喊:“返回!快!” 发匪有人多优势,但依然被打楞住了,瞬间损失小二十人,这边损失也不小,十二条汉子回来七人。 都红眼了,发匪已全部压上,开始爬墙。 “砰砰,砰砰,砰”。 猎户慌乱地射击,打完后纵身往后跳,墙不高,装填好火药再爬上来,或……。 发匪们有点蒙,墙头上还埋伏枪手?于是又一股脑地往石门涌。 吼六的箭用完了,他看着下面小五十人的发匪,急切地说:“你还有些箭,帮我压住阵,罢罢罢!终究是这命。答应我,老婆孩子拜托你们!” 不等回过神来,吼六纵身跳下门楼,大吼道:“拼了!” 八条匪汉子,为了匪寨的女人与孩子,头都没回一下冲出了石门。 张应泉又射倒了十几个发匪,箭用完了。 吼六挥舞着刀……刀断了,接着挥舞着十字弓……弓断成数节,他血肉模糊的身影,跪下,慢慢地趴下,不动了。 张应泉跳下门楼捡起一把刀,忽然听到尖叫,两眼由模糊渐渐清晰,只见镇北七女,呐喊着冲出石门。 杨家将啊? 发匪死伤大半,剩下的也人人有伤,已无力再战,能不能走回去都成问题了,罢了!一声呼啸,剩下的人,搀扶着往回走,已顾不上看看是否有追兵,若有,闭眼认命! 张应泉猛回头,突然看到项纤云站在身后,手上还抓着一把短刀。 “这里危险,为什么不走?” “跟他们一起过来的!”她指向七女。 “小丫呢?” “在!”项纤云身后闪出小丫,小丫背后背着那个大扁葫芦〈吉他〉,眼泪还挂在脸上。 张应泉把小丫拉到身边,揽住项纤云,无语。 阵地上,哭声起,心碎! 已是傍晚时分。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其实,还剩下十多二十个发匪最终去子那里,没人关心。 起初,他们被官府打散,窜进深山,迷失方向后,越走越远,又遇到坐地山匪,血拼一场,丢下钱粮才得脱身,只剩下百十来人,伤者无数。 饥饿难耐时,想占个村子盘整几日,没承想,客族土楼坚固无比,土族山寨人多势众,均不敌。 继续野果充饥,狼奔豕突一月有余,原本想潜入江西,联系教众,忽然得知走入浙境。 小山镇?一查看,觉得是个理想的休息地,于是……。 若非误入深山,筋疲力尽,也不会如此不堪,毕竟是太平军的种啦! 第一卷 山镇 第九章 “双喜”临门 张应泉是公认的英雄,镇上人无不敬佩,镇北七女也被当女侠谈论,还有项纤云,很少有人提吼六爷,义匪毕竟还是匪,不说也罢! 张应泉与项纤云的关系,因此更进了一层,那把短刀是过命的见证物。 项纤云作了一幅画,提字: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哥嫂明白,到为二人筹办婚事的时候了。项家没人,只能请花妈代受长辈礼,定下婚期。 山里人把婚嫁说成是“色、香、味”,何解?张灯结彩,披红挂花,此为“色”;烧香拜祖,此为“香”;“味”就俗套了点,也最为实惠,大吃一顿而已。 也是,严格上讲,项纤去已经“进”张家门有段时间了,船到桥下自然直,顺其自然就好。 新婚的前几天,张家又出一桩喜事,大嫂月兰有喜了,已二个多月,她起初不知,只觉身体不适,后遇大户家请来治病郎中,顺便给她号下脉,告知说:没病!有喜! 这下可好,大哥皱起的眉角舒坦了:“就说嘛!呵呵,是喜!没错,就应该是喜!” 二嫂神神叨叨地把月兰拉到一边。 “几时丢的种?” “这还用问?才两个多月,你自己算。” “大哥没说什么吗?” “说什么?” “装什么装?这若是镇上的野种,看大哥不掐死你?” “他今天特别高兴。催我去三弟新房坐坐,说是暖房。” “人家那是‘哑巴吃饺子’心底有数。也该收敛收敛了,切莫再偷偷摸摸,当心肚子。”二嫂使鬼脸。 “二嫂正经点好不好!人家马上就大婚了,俗话说‘新婚头三月,不食邻家肉’。二嫂是不是谗到不行,不然?” “不带啊?” 两个嫂子在一起就是玩闹。 “三弟双喜呀!知道吗?”二嫂一见张应泉就指向喜字,目前她也认得不少字,这喜字当然识得,。 “知道什么?” “月兰有喜,美不?” 张应泉大窘。 成婚的日子迫近,婚礼剧本上有一出剧情,至今没有定下来,那就是新娘花轿的起始点问题。 花轿从“清倌楼”里抬出?万万不可!理由就不说了。 反正不能从西厢房,一迈脚跨入东厢房,也太儿戏点!没办法,世俗不认这个。 最后决定先由詹家认项小姐为干女儿,张詹两家是表亲,再演一场亲上加亲的好戏,当然新娘就从詹家出发,肯定热闹。 你想啊:一个是匠界模范,后生精英;一个是头牌“清倌”,万人垂涎。 可想而知,想低调都难! 终于闹腾够了,花轿出县城已是下午时分,此时进山到山镇就是晚上,民间规矩,晚上不迎亲,因为婊子、狐狸精都是晚上悄悄进门,莫让人耻笑! 又在十里亭落脚,这是既定中的行程。 照规矩新郎将新娘背下轿,脚不沾地才对,俗语是:落地生根。不到婆家就落地,这根岂不生错地方了? 其实张应泉和项纤云都非凡俗中人,进了客栈院子就落地了,大家对视笑笑了事。 少掌柜何人?那是匠星,天上的星宿。项小姐何人?诗画双绝,文曲星遗孤。 晚饭还早,张应泉牵着项纤云手:“走,去教堂看看!” “教……?” 村口的这座基督教堂,朴实无华,若非房顶上的十字架,没人会当它是洋教堂,就觉得怪怪的,这门怎么开在山墙上?咦?房屋的朝向怎么侧过来了? 此时,比特与约翰远远就迎出门。 “哈!我的朋友。” 花轿路过村口时,他们就认出来,新郎竟然是那个会英语的青年。 “愿意举行一个,不一样的婚礼吗?” “我和我妻子都没受过洗礼。” “没关系,我的孩子,上帝无所不在,无所不能。不因没受洗礼,就被遗忘!” “好吧!我该做什么?” “来!” 西式婚礼简单太多,无非都是后世电影中的那一套,一会儿就结束了,让人觉得就是敷衍了事,以至于项纤云还在云里雾里,她拉着张应泉的袖管问:“这就结束了?” “在上帝面前,我们已经是合法夫妻了。” “我们不是向耶稣行的礼吗?” “是呀!” “上帝又是谁?” “嗯,也姓耶,叫耶和华,耶稣他爹!” 翻眼。 老比特摸出两枚铜制戒指,给两位新人戴上,普通到不行的戒指,唯有上面的小十架犹如神在招唤。 小约翰坐在那架土到不能再土的管风琴前,弹奏着悠扬而永恒的乐曲。 “有一个问题,我询问过许多清国人,都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比特看向张应泉。 “请说!” 比特的汉语不行,结结巴巴比比划划,还夹着洋话,讲述了清国人自己都没有搞明白的一个事实,一个哲学问题。这个问题是比特通过观察教区内的信徒才发现,有些教民对上帝不可谓不虔诚,可他们回家后依然会上香拜佛、敬祖,跪佛、道、天地的虔诚态度,与拜上帝一般无二,清国人的传统信仰到底是什么? 一个好的传教士,首先必须是一个哲学家。 这个问题不好解释,即便是后世,也是前沿学问。 “这么说吧!西洋宗教经历过两个阶段,起初是多神教,渐渐演化到一神教。而东方宗教至今还处在多神教的阶段。” “不可思议!” “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大清国以教化立国,当今社会有一无形的宗教力量,控制着整个国家,包括人民、意识形态、还有文化,甚至是行为准则。” “什么宗教,这么大力量?” “儒家文化,你也可以看成是儒教。其教义已融化在我们的语言、文字、历史、思想中,非常强大,它已经不是一个形式,而是不可分割地存在。它比耶稣早诞生五百年,儒教也是一个包容的宗教,所有传入东方的宗教,都在儒教的影响下发生改变,信儒教的人,你可以同时信任何教,不会有冲突,西方宗教战争,十字军东征等,在清国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 “伟大的儒教?让我好好想想!” “这就是为什么你的教民即能接受上帝的存在,又去拜佛祖,甚至也虔诚面对道家阴阳祖先等,这不是多神的体现,而是儒教思想的包容特性的体现。不知我说明白了没有?” “有点明白了,我必须观察、验证。”比特点头不止:“年轻人,你比那些官员有见地的多。” “有一事。”比特指向约翰“约翰是我的侄子,我没法教他清国文化,我想请你亲自教他,目前只有你能教。” “是要随我去山镇?” “可以吗?他学过化学,懂医理,会看病,能养活自己。” “太好!我们可以互相学习,但有一点必须说明”张应泉强调道:“在学习期间不得传教!” “为什么?” “还是刚才的问题,西方宗教具有排他性,会引发问题,只有在融入清国文化中后才可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答应。” “一言为定!” 比特伸出大手,很自然地行握手礼! 第二天的迎亲队伍中,多了一个蓝眼、高鼻子的鬼佬,都叫他约翰,有人开玩笑说:那是陪嫁品!反正他也听不懂。 山镇的婚礼与山下一样,繁杂冗长,讲究太多,唯有吃饭、喝酒让人痛快。 酒后闹新房,又是一件没大没小的乐事。 闹完新房就没事了?想都别想,乐子在后头,那就是听房。 山镇上有个闲汉,早年在县里也经历过场面,他给后生们传体会:“知道去妓院最过瘾的是什么吗?哈!偷窥、偷听。真的!不信自己去试试!” 回房后张应泉掀开盖在项纤云头上的红头布,刚要说话。 “嘘!”项纤云指着窗外。 凝神一听,窗外、门外一片瑟瑟声,二人对视一笑。 “小丫!” “公子,我在!”门开了,小丫根本就站在门口。 “你也在偷听?别急!轮到你还有几年。”张应泉恶狠狠地说道。 通房丫头嘛,理所当然,命中应有之事,早晚而已。 “嘻嘻!” “把我的吉他拿来!” “公子要唱歌?” 不一会吉他响起,小丫依偎在项纤云身边,眼睛一眨一眨。 让你们听个够! …………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 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 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 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 在泼墨山水画里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 新房里飘出来歌声,山里人那见过这新鲜事,此话题足够明天嚼舌了。 不知唱了多久,仿佛没完没了,外面的听客被这如泣如诉的歌声催眠,渐渐散去,都累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丫趴在新床上睡着了,脸蛋通红。 “嘘!别吵醒她。” “那我们?” “挤一挤!” “啊?” “…………” “你坏!” “不,不要……” “啊!” “轻点……” “嘘!” “……” 红烛都没来及吹灭,随着新床轻轻地摇逸着。 一夜鱼龙舞! 第一卷 山镇 第十章 山涧“工业革命” 山外形势越发严峻,据官家驿站私下传出来的消息,南方长毛已进入湖南,声势浩大,江西也一片混乱,据说兵锋直指湖北。看样子吼六爷所说不假,小股发匪流窜至山镇,也纯属意外。 项纤云想起第一次在画坊与张应泉聊天时,他说:跟我走吧!这世道将乱。未卜先知?还真应验,这世道眼看就要乱! 张应泉并没把心思过多地放在山外的形势上,他知道长毛目前在大山的西边,换做自己是洪秀全也不会早早地把大军撒进大山,走两湖平原,沿长江水道,直指江宁金粉之地,岂不更快捷? 稳往神,太平军攻浙,还有些时间。 他现在想开一家窑厂,烧砖瓦多盖房,以安置接下来的需求。 把焦炭、砖瓦以及今后将开发的水泥、玻璃一并归窑厂负责,也好专业归口,反正拜的都是一尊神像--太上老君。 这个窑厂掌柜找谁?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人到用时也一样啊!不可能全背在自己身上。 张恒山行!其它不说,有点文化基础,好沟通,不守旧,这素质,已经是相当好的掌柜人选了。 自闹发匪后,张恒山一直在琢磨自己今后做点什么,父亲过世后,家业由大哥操持,还有二哥、大侄子帮衬,这苦力活用不上读书人,自己在坊里就成龙聋子的耳朵。不如去帮张应泉,两人对脾气不假,关键能说到一起去,按张应泉说法是:掌柜管事,无需亲自卖苦力。 这就对了,古人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嘛!他只有一个要求,那个炭笔从技艺到制作归纸坊,因为纸笔一家,也确实有钱可赚。 “就这么说定!”张应泉不拖泥带水:“什么时候上工?” “明天!”张恒山铁着心跟张应泉干了。 “有一个问题,你说的水泥、玻璃,不知何物?” “有我在,怕什么?” 窑厂的事交代妥,第二件事就是建个作坊,制火柴,这事他已经琢磨成熟,这要归功约翰,这产品在西方已经成熟,并不难制作,约翰精通化学对此当然不陌生。 约翰也奇怪,张应泉怎么就知道火柴制作?尽管这少掌柜对什么白磷、红磷傻傻分不清,但显然他知道了结果,连硝石、硫磺都准备了不少,这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火柴棍就更好办了,山里有一种灌木类的植物,枝枝类似火柴般粗细、有韧性,而且均匀光滑,农家用它扫地,风干后引火用,一点就作,好使!山里人也称呼它“引火柴”。正好,收集此类火柴,剪成一般长就可以了,也没什么技艺含量,适合体力弱、心细的人干,张应泉立刻想到了镇北七女。 镇北七女已经发展成十户人了,没人去挑剔她们的身世,关键时刻人家能顶得上去,这让山里的大男人都汗颜。 众女人有一个挑头的,发匪事情平息后才知道,这挑头人正是吼六的媳妇,王小凤。 王小凤面相嫩,实际已三十出头,腰身较好,行路犹如风拂柳,绝对是健康的那种,最突出的是她嗓音甜,甜到腻,是镇中某些有偷窥、偷听怪癖汉的首选目标。 她十多年前在一家戏班子里唱旦角,还识得些字,实为难得。 “少掌柜,稀客,快坐!前时你大婚不得空,其实奴家也有事说!” “什么事?” 王小凤取出一个桃木牌牌,细看,上面刻有〈汉匪震山吼座六凭牌〉字样,她道:“吼六叫我给你这个,传说桃木辟邪,寨子里排行靠前的都有这个,说你是个爷,以后有匪事就示牌,至少可保平安。” “六爷还活着?” “知道的人不多,出家了,伤没好透,行路不方便,下身落下……。还劝我们娘儿俩改嫁,不了,这辈子就守在这山里算了。”小凤泪下。 “求你件事!” “尽管说。” “那天石门外,还有两个老哥活下来了,伤得不轻,还好四肢不残,他们不打算回寨了,四十多岁的人,虽是壮年,也不适合打打杀杀,又有伤在身。没有营生,少掌柜可否给个方便,吃口饭就行,我担保他们是好人。还……还有一个发匪,还是个孩子,才十六岁,他叫我姐,怪可怜!一并救了,能……?” “有时间叫来我看,可以的话,去窑厂,吃、住都有。” “真的呀?这厢有礼!” 至于建作坊制火柴的事,当然不在话下,她们姐妹几个正愁找点正经营生干干,采山珍那是掩人耳目,哪来那么多山珍? “你挑头,暂代掌柜,把火柴作坊当做自己的家业,也好让大家都有个依靠,至于销路我安排。” “少掌柜费心。” 回到铺里看到约翰,嘴里吧啦吧啦,没人听懂,张应泉一问才知,铺里有人受伤也就破了点皮,约翰让他去上药。 突然想起为约翰建一个小诊所,山镇从此就有医生了,洋郎中!哈哈,再让纤云跟着学,将来也让她行医。 再就是大哥管高炉,二哥管锻炉,纤云兼管账。 后世那句老话:目标明确了,干部是关键! 忙忙碌碌,始终惦记着一件事,山沟沟里也要‘工业革命’。 一条山涧。水面不宽,一丈出头;水底不深,五尺有余。地势陡,落差大,终年奔流不息,尤为夏季山雨后,瞬间咆哮。 这涧,离张家匠铺近,每当张应泉想到“工业革命”时,第一时间就想到它。蒸汽机?大清没有,目前山里唯一可利用的是这水力。 凡高效的传动装置,有一个零件必不可少,它叫轴承。若不然,依传统的硬摩擦方式传动,没有精度不说,动力损耗也大,转速高时,吱呀尖叫声无不让人龇牙咧嘴。 做轴承不是一般的难,白手起家,只能通过铸造后,手工打磨,力求先突破第一关,一口吃不成胖子,凡事都这样,先求有,再精益求精。 钢珠轴承是肯定做不了,但做滚子轴承还是有可能。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能成,好孬而已。 传统明轮,不大!但刮水板不小,有力!整体可升降,方便维护。 轴向传动杆依然用硬木,轴心位置与岸边一般高,径直传动上岸,做一个简易离合器,其实就是一个利用摩擦减速,避免硬冲击的开合装置,再在岸边搭个棚子,简易的工业革命就从这里开始了! 通过牛皮带传动,可以带动砂轮机、土车床、土钻床、土冲床,还准备搞个土锻床,届时再支个锻炉,加工场地大搬家,鸟枪换炮。 钨钢的工具性能绝佳,车、削、钻都不是问题。 原本造千里镜〈望远镜〉,不难!不难是指烧制镜片;要做出合格的镜片,其实很难!难的是制凹凸镜的模具,没有车床想都别想,现在可以试验了。 于是找来恒山一同操作,先制玻璃镜片。 石英砂预先浸泡,洗净晾干,用钳锅放在小高炉里熔,这东西也需要高温,比炼普通铁的温度都高。 第一锅,略透明,灰蓝色,嗯!含铁量太高,去掉上下杂质,取中段再炼,加炉温。 第二锅,透亮,淡灰色。 第三锅,纯透,有点青。 成!就他了,模范是经过车床加工过,光亮度极高,将熔化后的玻璃液体倒进去,就制成凹凸镜片。 配上硬木车成的镜筒,把凹凸镜片镶好,调整伸缩量并固定,就制成单筒千里镜,当初制模时考虑的是放大率八倍,差也差不多! 与洋货千里镜没比过,山里人除张应泉外,都没见过西洋千里镜长啥样?这是地地道道的国产货。 一把千里镜,放在约翰眼前。 “madeinqingdynasty” “这……这……不可能!”约翰已经会不少汉语单词了,而且是官话发音。 张应泉又与恒山讨论了烧制洋灰问题,让他自己去试,因为谁都没烧过,原理能讲通不行,总得要摸索才行。 其实,当时西方洋灰进入实用也才三十年,普及率也不高,清国人有听说,但少见。 “这也能行?” “你先试!” “成!” 张应泉心里又在琢磨着,水力纺纱、织布,最重要的还是造枪,他已习惯跳跃性思维。 现实让张应泉回过神来。 “银子,银子!少掌柜花钱如流水,这哪成?”项纤云这两天,天天念叨。 “我明天去一趟县城,找詹家结点款回来,不够再借点。” 张詹两家是表亲,詹家掌柜詹余庆,是张应泉的叔辈,其实论岁数他比张家大哥只长出五岁,今年四十有二,算是壮年。 “听说前些时山里闹匪?”张应泉一进门,詹掌柜就急切地问。 “有惊无险,不提也罢!”张应泉把带来的三支千里镜和一大包火柴往桌上一放:“老表们都来眈一眼这个新鲜物件!” “哟!好东西。千里镜,我们那只海船上有,都开裂了还在用,你这里竟有三支,还是崭新,哪来的?” “自己做的,去杭州上柜试试,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今后可批量供货。” “这也会做?真行!” “这是火柴,看哈!” “嗤-!” “嘿!洋火?怎么捣鼓出来的?”跑过外洋码头的人认得出来。 “这东西便宜,我估摸着,一个铜板一盒就行,销路不会差,能赚!” “这民用品,关键在量大,一个铜板两盒也赚大发了!” “有多少?还是那话,詹家包销,尽管发货来,不行我安排车辆定期去拖。” “关键是手头周转不灵了,特来求救。” “嗨!你爹比你利爽,先支!多呀少的回头再算。” “那就……。” “老爷!老爷!二少爷出事了?” “什么事?在那里?” “在官府。” “啊!” “……” “老爷,老爷,不好了!” “叫魂啊叫,正说着哪!” “不是,老爷。衢州柜上来人报信,山匪劫货,二郎他们被绑票,这是信,看信!” 全凑一在一起,张应泉也正好赶上,真是应了那句:祸不单行! 詹家第一次大乱。 第一卷 山镇 第十一章 詹家祸事 庚子年后,大清一朝,开烟馆无罪,倒卖烟土有罪。有罪无罪,官字两张口。 詹家二少爷詹二和被官府锁拿,罪名恰恰是‘倒卖烟土’。 现被关在县衙大狱,托人问衙役,都说不知详细案情,目前少爷还真有问题,不是被打至伤,是大烟瘾发作,正在自殴、自伤。 大烟瘾?二少爷什么时候抽起了大烟?家里人一概不知,詹家柜规:不得从事烟土买卖。全家也无人沾这败家的东西啊! 急得不行,赶快打点探望,了解情况。 另一头怎回事?二郎是叔伯家的孩子,排行老二,都叫二郎,前时带两伙计去景德镇走货,应该这两天返回,这到好,人没回,先成了肉票。 信上说,路经衢州地面时,被汉匪〈山匪〉打劫,货不多全数落在山匪手中,都是上好的均窑瓷器,值点钱。但山匪不识货,这点瓶瓶罐罐,难不成让我们走空?不行,都绑了!拿一百两白银赎人,衢州城南匪集洼,展詹家货号旗见面,少一两都不成,三日后撕票。 两头出事,左支右绌。 “这样!”张应泉插进来说道:“与山匪打交道我熟,二郎这边我去处理,掌柜用心梳理二少爷的事,咱们分一分工,也好各自集中精力。” “山匪性残,少掌柜不能历险。” “放心!山镇有不少山匪婆娘,我与他们六爷也有过交情,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至少不会把我怎样。” “也好,有劳少掌柜。管家!”詹余庆叫来大管家:“备上一百两现银,随张少掌柜去趟衢州,无论如何保证安全,快去快回。” “一定!” 金县往衢州路好走,官道宽阔笔直,骑马疾驰二个时辰即到,往城南,一打听匪集洼,路人皆知。原本就是土匪出山前的集结之地,也是得手后的分赃之地,直接表意取名‘匪集洼’。 这里离城二十来里,有几个真正的棚户,据说每逢十这里还有点人气,各类山货在这里交易,大到活野猪,小到草药,只要是山货应有尽有。外来客商只能趸货〈整批批发〉,论堆估进,概不零售。 大家心知肚明,山匪的山货,也有一大部分是他们自己采来的,山匪也有山田,也种粮食,山寨行配给制。当然也有货要出手变现,有一条可以肯定,在‘集日’当天买卖平等,确保各路‘平安’,否则谁来趸呀? 官府两眼一闭,装聋作哑,谁愿自找麻烦? 这里平时基本全是匪,胡乱打死一个人,保准没冤枉! 天还没晚,管家取出号旗,迎面过来三个粗壮的汉子,一小头目开口:“才来?” “各位大哥初次见面,行方便!” “看银子!” “这里!” “够三百两吗?” “不是一百两吗?” “你赎一个人?” “啊!” 这已经是在恶意地为难人了,绝非偶然,詹家何时得罪了山匪? “这位大哥!”张应泉取出吼六媳妇王小凤给他的桃木牌牌:“银两没带够,这个物件,压在此,可行?” 小头目一怔,上前细看,躬身向牌牌行礼:“大水冲了龙王庙。” 另两位也上前行礼。 “敢问小哥?面生啊!” “家住山镇,小姓张。” “哈!张少掌柜。吼六对我说过,他在山镇只识得一人,面对发匪,以一敌十,算你一个,失敬!” “吼六安在?”一听这样说,就知道是个知内情的人,必是吼六的手足。 “还僧了。” “嗯?” “少掌柜是自家人就不回避了,说句笑话,人家讲‘还俗’,他讲‘还僧’。他是从庙门跨进寨门,现又回庙门去了。”这个小头目口齿利落。 自己根本不知道,原来吼六出生和尚。 “罢了!放人,放货。” “这银子……。” “你这是骂我!” “张少掌柜,你与詹家有何牵扯?” “表亲,也是小股东。” “原来如此!” 小头目悄悄地拉过张应泉,道出原委。 果然是有人针对詹家,雇凶劫道。 雇主事后还愿出双倍的钱,加码刁难詹家,让他们来回奔命,不知意欲为何。为首的是一个青年书生,此人不善,自称是金县衢州会馆少当家,姓单,单少爷。 因为桃木牌的原因,小头目没拿张应泉当外人,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吼六离开匪寨,是因为不满另几个当家的作为,他们在深山处,大量种罂粟,也就是大烟,甚至与土族、客族连手,收购烟膏,据说,这事与衢州会馆有关,但这与劫道的事连不上。 “…………” “时间不早,都有路要赶。” “后会有期!” 詹掌柜将县衙上上下下打点完毕,才进得大狱探望,方知道个轮廓。 二小子一个月前去衢州会馆闲逛,单少爷拿出‘回春膏’让他‘品尝’,他知道是大烟,但听说此新货,有催情、延寿功效,属上乘货色,不禁试了两口。 他以前没碰过大烟,只是见过而已,这在当下不算什么,商家招待上宾,经常是请出姨太太陪同,一起来上一口,只要不成天吸,隔三岔五偶尔沾点大烟不会上瘾。 那知道,越是精炼纯正的上品烟膏,越容易让人上瘾,据说有一种极品烟膏,吸两次就成瘾,任谁都摆脱不掉。 二小子只连续三天,就有点不自持了。 朝廷明面上禁止做烟土生意,但许多烟馆只要取名不叫烟馆,叫什么福寿堂、回春苑就行,澡堂、会馆、妓院,都有执大烟生意,官府也知道法不责众,该闭眼时就闭眼!再说,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不说,有钱人‘烧’得慌,烧他自己的银子,不关别人事。 这二小子惊叹初尝‘回春膏’的感觉,不自主地就进了烟馆,原本是想找回‘初次’的滋味,一来二去陷入其中,成瘾了! 被官府捉拿当天上午,二小子去一家烟馆,烟泡还没烧出来,三五个衙役大咧咧进门,然后翻箱倒柜,在他的塌下发现一小箱烟土,店主死活不承认有此物,楞说客人来捶背修脚,无聊时吸两口自备的大烟,店里不供,都是客官自带。 有小二指证,有人贩卖烟土,夹着个小箱子,面孔没看清,小箱子肯定没错,就它! 又因二小子在县衙大狱中烟瘾发作,颇为狼狈,知县声称:“烟鬼贩烟见多不怪,货源出自何处要深究?詹家南北货行,走南闯北,难免涉足不当,嘿嘿!我大清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可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这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哪!县衙何时查禁过大烟?当天只查一家?只带走詹二少爷一人?混扯!匆匆一过场,然后就喝茶、抽烟各不耽误。 官府捞钱,詹家背运呗! 一张封条贴在詹家货行总号的门上,歇业待查! 有人要坑害咱詹家!詹余庆仔细联想,最近得罪过谁?想来想去,只有一家不好说,衢州单家! 单家也做南北货生意,来金县经营有年头了,仅就生意规模次于詹家,但据说人家在衢州有靠背,底子厚实。况且人家挑头发起了个衢州会馆,聚集同乡商人,在金县这一亩三分地块,财势可谓如日中天。 都说同行是冤家,一点不假,两家在生意上永远是疙疙瘩瘩。近来越发不安生,有人带话,警告詹家退出金县以西的生意,着力经营其它方向,也好泾渭分明,勉生磕碰。这分明是挑战,着实狂妄,商场上尔虞我诈,没人在意。 前时漕帮递话,有金县人渗透漕帮,夹带大烟,收卖帮众,事涉詹家货物,问是否疏于管束? 詹家祖辈先经历漕运,后又在漕帮闯出名号,詹掌柜也在帮中挂名,是有辈份的人,帮里人讲情面,先知会地面后,再行‘家法’。 此事,詹掌柜直接回话:“詹家无人如此造次,即使有,帮规无情!” 后得知犯‘帮规’者就是单家老太爷的内弟,可怜后生少不更事,竟然被‘丢包’〈装麻袋沉江〉送命。就单家人脉广泛,不会不知此事有牵扯,背后误传,是经詹大掌柜授意,帮丁们才痛下杀手,因此结下梁子,也未必。 单家一直想挤走詹家,同业竞争嘛!无可厚非。可事情慢慢就走样了,两年前单少爷与山寨接上关系,在大山深处,三不管地区种植罂粟,今年收获颇丰,但行销一途有点不畅,公开贩运肯定不行,长此以往走私货也终将不稳,毕竟朝廷有禁令,若能掌控附近商路,并以各种身份掩护最好。 烟土的最佳出货地点,当然是最富有的两江、京津等运河流经地区,以销往各漕运码头最理想。漕运、漕帮詹家熟,漕帮也走私烟土,但就不走金县流出的烟土,这事与詹家商行有关,詹掌柜是首恶,加上老爷子内弟之死,可谓不共戴天。 所以就在背地里使坏,雇匪劫货、引诱詹二少染瘾,买通官府行欲加之罪,查封商号! 此时的官府钱拿到手软,也不知怎办是好了。朝廷禁烟不假,也有过明令,但徒法不足执行,即使在庚子年间也就是拿洋人、买办的货出气,没有抓人动刑,也没有明定刑律。大清一朝的法律就是这样,有律依律,无律依例,这贩烟罪一事,有令但无律、无例,怎办?开先例可不是好玩的事,后果大乱,因为民间烟祸泛滥,听说咸丰帝也好这口,这要是依令开先例,就怕这两年的考绩就垮了,万万不能。 这个詹家二少爷终将得放,不能过堂,不然就下不来台了。詹家商行先不启封,单家给的钱不少,也不能不让人打水漂不是? 正在此时县衙来了一个上官,户部宝泉局司正,不论大小,京官本来就见官大一级。知县大人一听说又是为找张应泉而来就傻了眼,这段时间工部、户部都有官员来寻,无非是为铸钱币一事。 目前南方长毛已打到湖北,整个大清整备军武,缺钱啊!抓紧铸钱是当务之急,此次又准备发行‘当五十’铜钱,就是面值五十个钱币的铜钱。 铁范还得是张家铁行制得好,各省自铸的币好坏随他们,宝泉局可是户部下属的司局,这造币的品相得一流,不然还自称什么天下第一大部? 知县汗下来了,他知道张詹两家是一体表亲,刚抓了詹家的人,封了詹家的门,这会儿上门请人?这脸算是被踩了。 上官纳闷:“詹家犯何事?” “贩大烟!” “这叫什么事?收缴来,事后再还去不就完了?” “还抓了詹家的人。” “嘿!你可真行,十年前有个大员叫林则徐,只收缴烟土不动人,你比他狠。” “这事有解,有解!” “耽误了发行‘当五十’拿你是问。” “是是是!” “宝泉局给张应泉颁了一个外任九品司匠衔,在金县挂册,现如今,人家也是官家人,钱粮俸禄在你处支领,切莫另眼对待。”他让随从取出官服官帽印信等,放在跟前。 九品司匠是什么头衔?所谓司有管理的意思,就是管匠人的头,后世的民工队长,当然这些匠人是领官家月例的匠人,相当于后世的国企员工,司匠也就相当于工段长一类的角色。这在清朝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尤其这司匠头衔,甚至都不被那些没品没衔的人看上眼,所谓读书当官,没听说读书当匠,不屑! 立刻派人去请张少掌柜,呃!张大人,什么?被山匪打劫,在衢州未归?这叫什么事?单家没事找事,难不成连本知县的饭碗也一并砸了不成? “来人!先把詹二少爷送回家。” 又过两天,知县老爷经不住上官在面前晃荡,又下令:“来人!为詹家货行启封,传话,说是误会!” 又过两天,张应泉才姗姗来迟……。 风雨来得猛,也收得快,但这个结终究没解。 张应泉与詹掌柜商酌将货行主体搬去杭州,不是怕谁,而是世面问题,金县毕竟太小,施展不开。 第一卷 山镇 第十二章 后膛枪 张应泉离开詹家前,将那块吼六的桃木山牌交给詹余庆,叮嘱:走货时再遇山匪,出示山牌,挺管用! 再就是带詹二连一起回山镇,张家匠铺里缺能写会算的读书人。虽说他这两天的大烟瘾小多了,那是因为吸食的时间不长,可以控制,不敢说已彻底根除,一不留神再吸上大烟,麻烦就大了,终身难戒。山镇无大烟,还有个洋医生约翰在,对戒烟好处多多。 詹掌柜心里明镜,心存感激,他这是在为詹家着想呀! “那就……不言谢!” 离开山镇没几日,变化不小,铺里的事务井井有条,毕竟多了一个有文化会持家的媳妇。 洋灰还是制成了,张恒山终于找到自信,在大清是不是开创先河不知道,起码手中又多了一个核心产品。 有了它,所谓的安得广厦千万间,不是梦想。 宝泉局的事情,很快就处理完了,什么‘当五十’?不该自己操心!至于那个九品司匠的衔算什么?不入流的微末小吏,根本看不上,山镇人也没几人知道这事,丢不起那人!所谓‘宁当鸡头不做牛尾’,更何况就是牛尾巴后头,最最末端的一根小杂毛而已。 张应泉重点考虑造枪的事。 长毛也可能明年就打到金陵,在他后世教课书中,太平军起事后仅两三年就定都南京,一场浩劫离浙江越来越近,其它的事情可放一放,这枪是强者的武器,不能没有,先造出来,抓在手中才有底气,有位哲人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诚不我欺也! 目前朝廷火器营配备的枪惨不忍睹,还停留在火绳枪、抬枪阶段,差了整整两代,在大清土地上耀武扬威的洋人,装备也不怎样,普遍使用前装式燧发枪,也就是能降住长矛大刀和火绳枪。 从约翰的口中得知,现下西洋的主流装备就是前装式燧发枪,也有新型的前装式火帽击发枪,技术上并没有形成代差。后膛式定装枪还在研制中,线膛枪没有听说过,后世记忆中那是在清朝末年,洋务时期才出现的技术。 要造枪,一步到位,不可能,但不能落后世界潮流,必须发挥目前自己所能掌握的技术条件。 首先确定是滑膛枪,水力驱动的土制机床拉不出膛线,即使用失蜡法铸出膛线,打磨也是个大问题,造一两支也许可以,批量造,在拉床没有捣鼓出来前,休想! 其次考虑后膛定装枪,这是趋势,前膛枪与后膛之别,好比跨时代的火枪革命。虽说技术难度大,但不是什么迈不过去的砍,张应泉有后世的定理基础,起点高,毫不犹豫。 采用西洋最新的火帽击发技术。 后世的那位小哥,只在军训时摸过自动步枪这类枪支,从没研究过前辈们使用的枪支,这是在凭空设计啊!好在原理相通,自己有机械加工专业知识,人说‘隔行如隔山’,也有人说‘隔行不隔理’,凡事都经不起琢磨。 先用木头放样,确定各部零件尺寸,模拟机械动作,以及测定前后膛‘套合’的精度,还有就是枪栓的开合锁定配合度等。整支枪分:固定式前膛〈枪管〉,可分离滑动式后膛,滑轨,栓锁,扳机,击发机等。 最麻烦的就是击发装置了,若没有汞材料就得另寻方法了。 还好,约翰是化学专家,对此也有兴趣,他不主张用汞,一是汞有毒,其化学性能极不稳,易走火,还有就是,这里也确实搞不到汞材料。 他配制了一种新火药,原来是为火柴准备的技术,也就是不用红磷皮,随处一擦就能着火的火柴。这种火药稳定度相对好,强冲击也能爆燃,强冲击不是问题,加强钢簧力道就可,但振动会影响射击精度,不过这已是目前条件所允许的最佳方案了。 当然,大部分零组件,还是用最成熟与最拿手技艺-失蜡法铸造完成,这样制出来的零件,尺寸精度有保证,可以互换,在打磨、渗炭、淬火、烤蓝,全套工艺完成后,组装! 加木枪托,配枪刺〈枪头部可装单刃刺刀〉。 这没完,还有一难题横在面前,那就是定装子弹。 若参照后世的子弹,没有成套的机器设备,想要批量生产,做梦都办不到。 有一个替代方案:先精心地制一批钢或铜弹壳,由于制不成像后世那样的大肚子外形,制成一般粗并加长也当可行,无非是将后膛设计也相应加长,以保证装药量。 圆头后小喇叭状弹头。子弹发射时,喇叭在后,起密闭气体作用。子弹飞行时,重力在前,喇叭起后坠稳定作用。此设计,参照后世气子弹的原理。弹头沾石蜡液,塞进装好火药的弹壳,露半个头,将火帽塞进底眼,就是一颗完整的子弹。 但这种子弹只能少量制造,成本太高不说,由于要求精度高,劳作量也大,靠手工批量生产根本不现实,只能每枪少配几发子弹,另备好火药,弹头、火帽,射击完后回收利用弹壳,自己装药、装弹头、装火帽。其实装药并不难,前膛枪不就是自己装药?一样的过程,只不过是一个临时装药,一个预先装好而已,这种设计,以及反复使用的思路,让约翰也大吃一惊,直赞:东方人太聪明! 试枪时伙计们都在,最激动地是约翰,面对杀人武器,他仿佛不是一个神职人员,不过也能理解,他本身就是对技术感兴趣的化学家,火药就是他配制,其中这种无烟火药,还是按张应泉提供的制作方法,说起来极简单,张应泉记得后世一个故事,内容是将棉花浸在硝酸与硫化液中,凉干即成无烟火药。开始都将信将疑,一试后,如发现新大陆一般。按约翰的说法,这绝对是一项新发现。 “砰!”约翰放响第一枪。 一百二十步的木靶,应声翻倒,再来一百五十步。 “砰!” “砰!” 二百步,有效射程可达两百步,也就是后世的一百五十米。 所有在场的人中,唯有张应泉不屑,打一枪,扳栓后拉,填塞子弹,推栓下压,再打一枪…再…,这在后世就是古董,‘老套筒’加‘单打一’,还是没有膛线的那种老牙货。 这在约翰眼里,绝对是无敌神器,粗略估算,每四~五秒就可以完成一次射击,那些扛着前膛枪的家伙,该回家休息了! 枪声回荡在山谷中。 这支枪有个洋得不能再洋的名字:shh1852-1g 意思是山镇〈s〉,后装〈h〉,滑膛〈h〉,西元一八五二年,一型枪〈g〉。 匠铺里人,一头黑线! 二哥搞不懂,也不想搞懂:“什么‘爱司’‘爱狙’,叫‘司狙’枪得了!” “这名字好,就叫‘司狙’枪。” “啊?” 张应泉把参与制枪的人聚集起来,声明: 一、此枪的性能,一定要保密。 二、对所有人,包括老婆孩子,口径一致,就说此枪是南洋猎枪,从洋人那里淘换得来。 大伙明白,私造兵器是什么罪,深究起来一个都跑不掉,虽说天高皇帝远,也不可张扬,就算官家不追究,招你进兵部火器局服苦役,为朝廷打造火枪,你能拒绝?肯定安生不了! 山里人持有洋猎枪无罪,持有比清军甚至是洋人还先进的火枪,就难说了,要不说什么是‘怀壁其罪’? 另外,这五支枪做试验够了,家底薄不能浪费,从明天开始制造前膛枪。 为何? 前膛枪造价低,产量高,可以训练用,也可以自卫,还有就是赚钱啦!枪支高利,洋人挣银子不手软,不带我们自己也蹭点?至于如何巧妙地‘出口转内销’?嘿嘿~!在约翰身上打主意就成,货真价实的洋教士。 前膛式火帽枪,这在当前也算先进了,至少比目前主流装备的前膛式燧发枪进了一步。 前膛枪比后膛枪简单太多,主件基本就是一根枪管,铸完后就剩下打磨的活计,当然还有击发机和扳机这些零碎,一天铸出多少件枪管,基本就制出多少支枪,每天平均制二十支枪没问题,这看在张应泉的眼里,就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该是找约翰深谈一次的时候了。 第一卷 山镇 第十三章 竟然是“革命前辈” 约翰来到山镇时间不算长,初始他只能通过张应泉与山里人接触,但多数时间要独立面对新的语言环境,学习语言不但要有一个好的环境,还要有一个好老师,项纤云就是一个好老师,教得就非常认真。 约翰在十里亭时,教民们一般都直接与比特沟通,即使自己向比特讨教不少汉语语句,但说出来没人听懂,也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也难怪!老比特的发音本来就有问题,有广东口音,这岂不成了‘江北的驴子学狗叫’,一来二去相差太远了。 现在的约翰已经掌握到不少汉语词汇,还能书写出两百多个汉字,一般性的生活对话,已不成问题,发音竟然是带有浙江音的官话,许多山里人的发音都没他准,按项纤云的说法,这就是一个语言天才。 自从约翰能与山里人进行简单交流以来,活动范围就渐渐扩大,与镇里人全都混了个脸熟,不管什么时候,见人就问:“吃了没?”显然有些语境还没灵活掌握。镇上人基本忘了他曾经是个‘洋和尚’,现在都称其为‘洋郎中’,其开设的小诊所颇受欢迎。 约翰精通化学,西医本来就来自解剖学与化学,配药就是一门化学学问,小医馆的洋药水,不论是内服还是外涂,都挺灵验,这在大清就是神医级别的郎中,这‘洋郎中’有料! 现在张应泉与约翰交流,基本用汉语,发现他会意不了时,再夹英语,交流起来顺畅多了。 “你来清国前在何处任事?” “在英格利,为一家社团服务,也是一名义务传教士。” “什么社团?” “共产主义者同盟” “什么?”张应泉大吃一惊,革命老前辈呀! “五年前,这个社团叫正义者同盟,然后改名为共产义者同盟,有什么不对?” “没有不对,只是有个叫卡尔·马克思的人,你见过?” “你怎么知道?”约翰瞪大了眼。 “他写了本共产主义宣言?” “是,是社团更名后的第二年,卡尔亲著。这,这你也知道?” “感兴趣而已。在南洋听朋友说起过。”张应泉握紧拳头做宣誓状:“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约翰显得更严肃。 “后来怎么就来清国?” “一年前,英政府取缔了社团组织,我就回到了教会,再然后就来到大清。” “你信共产主义?” “共产主义宗旨与上帝的教义并不冲突!圣经开篇章讲‘凡劳苦担重担者,请到这里来!’劳苦担重担者不就是无产者吗?二者都在为无产者服务,不是吗?生而平等,按需分配,这就是伊甸园的生活写照。主耶稣来到人间,不就是为了救赎人类,返回大同世界?” 张应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解释法。想想也对,当时扑杀共产主义运动的是资本财团,政府当局,教会并不在其中,教士们也是无产者,甚至是共产主义的同路人,眼下这个约翰至少是同情者。 约翰想不到,在遥远的东方,竟然找到一个知音,这让他对张应泉。对张家,对山镇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约翰!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我们想用你的名义在宁波开一家洋行。” “做什么?” “做枪支,军械生意,还有些新品。” “哈!我知道了,你是想规避清国的法律,用洋人的名义返销国内,是不是?” “你明白,清国的法律规定,民间是不能生产武器,更不能买卖武器。若以洋行的名份,合法采购零组件,再经洋行组装成武器后守法经营,这属于合理规避法律问题,不会有麻烦,若能销往外洋,我也没意见。” “让我怎样帮,注册一家空壳洋行?” “詹家在开埠口岸宁波有一个铺面,门楼还不错,虽然小点,能放下几张桌子,再装修好点,另外租一个仓库就全了。除注册事务外,你不用亲临,我们安排华人经理操办业务,你只要签一份业务授权书就好。” “让我想想………。嗯!有一个要求,抽取交易额的千分之二归我,可行?” “你要?” “我想建一个教育基金会,办学校,与教会无关的学校,为贫民家的孩子还有孤儿,提供免费教育。” “我提千分之三给基金会。” “我还要同比特商量一下,我想他不会反对。” “你不会在大清国,宣传共产主义吧?” “为什么不?” “哈!” 一个月后,詹余庆伴着约翰回到山镇。 “汉章洋行?有寓意吗?” “汉通翰,章通张詹。西洋人张詹分不清!”詹掌柜解释道。 注册洋行不麻烦,除约翰外又有老比特加持,没费什么事就办妥手续。后来才知,洋人的‘皮包’洋行也不少,买空卖空是资本买办的拿手好戏。 这家汉章洋行目前委托詹家货行杭州分行詹大连詹大掌柜内部代理,雇请了一个华人襄理和两个通译。 大家心照不宣,这家洋行的幕后操纵人就是张应泉。 洋行的第一笔业务竟然是,五百支前膛火帽枪,销给宁波工部局,每支售三十五两纹银,外加千里镜十二支,每支五十两纹银,四十日内交货。 这是通过官方竞标得来的生意,价钱略偏高不是问题,关键是其它家没有这种类型的枪械,这是新式枪械,货源紧俏,即使能从外洋调货,一来一去,货期半年算是比较快了,不然只能是遗憾。 可汉章洋行的出现,立刻杀得几个老牌洋行措手不及,四十日交货,他们会飞呀?即便有存货也不能这么玩,大家都吃这碗饭,这也太那个破坏规矩了吧? “这洋行,这货,都是从那里冒出来?” “…………” 让他们惊讶去吧!后头有你们好看的。 张应泉、詹余庆、约翰三人正在举杯庆祝,开张大吉! 张应泉不食言,立刻给约翰的教育基金会拔款,没按比例,办教育也是他应尽的义务,先出两千两白银,在山镇建一所正经的学堂,让詹二连操持,教职除詹二连专职外还是那几个人兼职,项纤云、张恒山、张应泉,基本是把张家的识字班放大到全镇,孩子们来学堂中午免费供餐,于是镇里闲散的适龄孩子,能来的不用动员都到齐了,包括女孩,一清点三十多人,参差不齐,忙坏了一干人等。 学堂对外名称‘汉章书苑’,山镇因此让人觉得充实了许多。 成人识字班依然在进行中,地点改在书苑,教师除增加詹二连外,还有一人出人意料,那就是约翰。原本约翰自告奋勇地想教大家算术,后来看到张应泉画的‘小九九’乘法口诀表,立刻闭嘴,算术一科甘愿当学生。改讲西洋见识,也就是扯闲谈,聊西洋景,你别说,这课最受成年人欢迎,多新鲜啊! 一日,约翰粗略介绍了二十六个字母,引来大伙兴趣。 “这二十六个怪音,交叉连起来就是西洋话?” “正确!请看”约翰转身随手在黑板上写下munism “这是什么意思?” “共产主义。” “共产主义,是吃的东西?” “是建设中的伊甸园。” “伊甸园在那里?” “未来的山镇!” 果然是革命老前辈! 第一卷 山镇 第十四章 吼六出山〈一〉 王小凤领来的三个人,两个是不愿回山寨的中年人,老实厚道,原本在山寨里也是种菜的小人物,安排去了窑厂,反正那里现在人手紧,多多益善。 那个十七岁的小长毛到是令人喜欢,机灵、嘴甜,笑起来特别灿烂,还是个大小子形象。讲起来是发匪,可人家压根没敌我意识,孤儿,苦出生,谁管饭就听谁,谁对他好,他就死心塌地追随,在太平军营里都叫他小毛,来到山镇都叫他小长毛,他也不知自己姓名,大概姓毛吧?小时候就是被人捡,被人扔的孩子。 王小凤挺喜欢他,不过不适合领进家门,一并交给张应泉眈一眼,结果眈进眼里就拔不出来了:“行!不错,给我当个小跟班,送信、跑腿,这些事就交给你了。”通信员耶! 小长毛不仅机灵,这火枪玩得好,山镇里也数一数二。说来不信,在太平军时,军士们看他小,上不得战场,就交给他一支缴获来的洋枪扛着,不是让他打头阵,而是让他站岗放哨,鸣枪示警。天天摸枪,一点都不陌生,军士教过他持枪、装药、瞄准,各种姿势,准头练得更没话说,那些老猎人都夸好枪法。 张应泉给他一把崭新的后膛枪,只讲述一遍使用要领,小长毛就能熟练操作,试打两枪,枪枪上靶心,天生的狙击手材料。 “准备一下,随我出镇!” “嗳!” 前两天王小凤急匆匆告诉张应泉,吼六托话,约时间见面,有事! 张应泉不想惊动大家,告知出门办事过几天回挎上背囊,拎着把枪,带上小跟班就走。 小长毛也是一般打扮,只是头上多一顶破草帽,帽沿压低,半边脸模糊,远看不出岁数,全然就是个成年猎人打扮。 行路半日过午,山路边窜出一人,头戴斗笠,山里人的短打扮,定眼一看,正是吼六爷,他几乎还胖了点,显然伤已经好利索了。 “张少掌柜,越发精神了,换洋枪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枪看。 “六爷!”张应泉放下背囊,取出里面东西,竟然是那把只参加过一次战斗的十字弓:“你的那把已经没法修了,这把赔给你。” “哈!赔?谈不上,若是送我,就笑纳了!” “听说你又‘还僧’了?” “哈!你也这么说?”他取下斗笠,依然光头:“还有些俗事未了,心有不甘,约你来正为此事。” “需要我做什么?” “你可能已经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山寨,这么说吧!匪有匪道,商有商路,官家亦然有官途,官商匪窜通一气,本就是怪胎,联手种罂粟三家分利,荼毒百姓,为祸苍生,天理不容!我本想眼不见为净,但这心静不下来。” “你打算怎么做?” “现下罂粟种子已全入库,正是烟膏交易的时节。我知道山寨密室在那里,摸上去,一把火,点了全部烟膏、种子,劫了库里的金银,你敢不敢?” “干哪!切。” “就知道你有这胆!约你不是为了拉你冒险,我就想你一定会把这十字弓带来,借弓一用就足以。” “小看我俩,就这两把洋枪?一百五十步内,十几人别想靠近。” “嘿!也好,跟着我,别自作主张,我也担心金银多,一人背不动。” 一路西行,晚上找地方将就一夜,第二天赶早,不到中午就赶到山寨,其实真正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也就相当金县到衢州,但山路崎岖,绕弯的距离都比正途长。 离寨门不远吼六打手势躲起来,还抓把泥土往脸上抹,短打扮,泥巴脸,还真认不出来是谁。 “别惊动他们。” 一群人,松松散散走来,三五一伙进山寨,什么打扮都有,什么家伙都有,也有鸟枪、火充,多数持刀,也都背着东西,有箩筐、有布包,反正乱七八糟,此时正是山匪放山回来,两班人马,中午饭后换班,一班十二个时辰,到明天中午,难怪这么乱,一个个筋疲力尽。这也正好,装扮都省了,三人插空就混过去了。 此时站在寨门上的山匪最松懈,否则生人难进门,吼六是谁?老家雀,门清! 进寨后一路往西北,寨子大,中午时分山匪到齐,有三五百人,撒进去就少见了,来到一坡下,吼六指坡上。 “上面就是老大的卧房,旁边一间里面就是密室,有两个老大亲随看护,此时人都去饭棚了,晚上人多,此时人最少。” “那非得伤人不可了。” “直接下死手,这也不是什么好人,留下是祸害。” 突然间一只黑色的猎犬,摇着尾巴扑了过来,吼六上前轻拍两下:“老大在附近!” 这只犬与吼六极熟,所以不叫,显然它的主人也在附近,三人迅速藏身。 坡上有动静,下来三人,左边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山匪大当家,头上还插着个野鸡毛,这是山匪的正装打扮,来客,庆典时才扮成这样,右边一个人,张应泉竟然眼熟,这不是衢州会馆的青年人,还出过英语题考我的人?中间一个约五十岁有点官样。 “老大在左,中间那个是衢州知府的大管家,右边那个是衢州会馆的单少爷。” “蛇鼠一窝!”张应泉压低声音骂道。 上面三人下坡拐弯不见身影,坡下三人悄悄地摸上坡。来到房檐下。 “别开枪,用刀,我先上!” 张应泉摸出刺刀装在枪上,挺枪,吼六赞许地点点头,小长毛跟着学,他是上过战场的人一点不害怕。 吼六右手持绷紧弦的十字弓,左手持刀,轻轻推门。 “谁呀?”门开。 “噗!”一山匪喉头中箭后仰倒。 “怎么回事。” 另一个山匪没来及反映,张应泉挺枪冲刺,山匪显然是练家子,闪身躲过,挥刀劈向张应泉。 “当啷”一声,吼六近前用短刀架住。 “噗嗤!” 两杆枪齐齐突刺,山匪躲无可躲,闷哼一声倒地。 这是张应泉第一次面对面刺刀见红,手有点微抖。小长毛何尝不是?虽说是见多了阵仗,也射杀过官兵,但用刺刀近距离见血,还是首次,任谁第一次看见血如泉涌的场面都震撼。 所谓密室,是紧靠后墙石壁处一个小门,硬木门,非常结实,最薄弱的地方是一把大铜锁,用枪托三两下就砸开了。 进里黑洞洞一片,小长毛摸出山镇产的火柴,擦燃,看见墙洞上有灯,点亮,哇!小仓库。 这里其实就是个石洞,干燥,温度均衡,是个天然库房。 麻袋包,无数袋不知是什么植物的种子。 大烟膏,两堆,码放整整齐齐,搞不清楚多少,肯定一点是值不少钱。 一个壁洞,内有木箱一大一小,打开看。 “看!是金子。”小长毛惊呼,又指向大箱:“这箱是银子!” 小长毛肯定没见过那么多金银,别说小长毛张应泉孔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黄白货,黄金一根根整整齐齐,白银一锭锭满满一箱,两人一时间楞了。 “金子全带走,三人分担重量,没问题,带不走的留下来。快!” 三人把金子分头装起来,小长毛嫌少,又抓了几把银子让各自揣上,也够沉,还好对行动影响不大。 把可燃物都堆积在一起,点燃,密室顶部很高,显然是利用原溶洞改修的藏身洞,里面通风性也不错。 火势迅猛,三人退出。 浓烟已窜出内间,很快外房着火,烧向旁边的正房,山寨锣声大作。 “走水啦!” 第一卷 山镇 第十四章 吼六出山〈二〉 “哐哐哐!走水啦!” 一股股山匪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朝‘走水’的方向跑,山里人最怕的是山火,呼啸而来,没顶而过,跑不及时,人畜皆成烧烤。 还好,这火烧不出山寨,环绕山寨修有一圈防火道,寨内也有隔离防火墙,蔓延不开,否则仇家用火攻,山匪们不知死过多少回了,但水火无情,谁都不敢大意,山寨人迅速向着火处集中。 吼六三人是逆方向跑,怕被识破,左躲右闪,前面又出现脚步声,人还不少,没地方躲! 张应泉看到一间上锁的房间,比较隐蔽,二话没说,上去一枪托就砸开锁,闪身进去。 “快!上锁的门,里面不会有人,估计一时也不会有人进来,躲一会儿再走。” 聪明呀!吼六心底佩服,要说还是见过场面的人机灵。 “……” 房内黑暗,墙角处有东西在动。 “谁!” “不要!”,一个女孩子细细地声音。 “你是谁?怎么会藏在上锁的房内?” “我是肉票,不不不是肉票,他们要把我卖到山下去。”女孩很可怜。 “就你一人在这里?” “门外还有个小哥,以刚外面走水,不知他……” “坏了!”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是锁人的票房,这锁不代表没人。外面这个山匪,若突然返回,就暴露了,不行! “我来!”吼六第一反映与张应泉相同,他压弓上箭,闪身门外:“你们在里面别动,不管多长时间,不冒险,首尾收拾干净,小心无大错。” “有劳!” 张应泉眼睛开始适应了黑暗,影约间看向女孩,身形不大十五六岁,棕发,大眼,尖鼻,咦?怎么有点像洋人?一个小洋妞哎!但汉家服装,汉人发式,浑身脏兮兮,说话也没有洋味,反倒有点粤语味。 “你是清国人,还是?”小长毛问。 “不知道,记事时就在清国。”她眼睛有点淡灰色。 “一会儿跟我走,带你出山寨。放心!我们是好人,送你回家,你家在那里?” 小洋妞低声抽泣起来,张应泉递给她一块‘手帕’,小洋妞不识‘手帕’,木然?张应泉示意擦脸,洋妞好像舍不得,只是轻轻擦了两下,满脸花,也好,伪装色,等会儿出去不用再抹泥。 门外有动静,扑通倒地声音,吼六拖进一匪尸,喉头中箭。 “这箭除上次用过外,确定无人见过?首尾干净?” “当然确定,上次用过,箭都回收了,没遗漏,后来再没使用,就你我知情,连我哥嫂都不清楚。” “那好,这支箭不回收,有意留给他们猜去。最好联想到江湖恩仇,我看这小姑娘就是江湖中人。” 江湖手法?厉害! 火还在烧,小山匪是回来取水桶,不幸中箭。 此时,山寨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火情上,三人带上小洋妞悄悄向后门摸去。 “注意,前面有一只獒犬,除主人外谁都不认,十分厉害,这个门就是个哨台,不走人,我们要通过必须先放倒这畜生才行。” 几人小心翼翼行至门边。 “呜-!”五十步外窜出条棕色大獒,极凶!这要是被扑咬上,小命休矣。 吼六持十字弓瞄准,射击!獒在奔跑中,猛然低头,蹬腿前扑,箭头刚刚擦着獒脊背而过,生生扯下一块皮。 “嗷-!”这畜生疯了。 “砰!”小长毛持枪立姿瞄准,枪响!正中獒头……。 “快!冲出门”吼六边压弓边招呼。 枪声惊动了山匪,后门有情况,有枪客闯寨? “砰!砰!”两山匪正站在哨楼上张望,应声摔下。 三人拉着洋妞出了山寨。径直往外跑,但金银沉重,压在背上跑一会就喘上了,小洋妞体力反倒比他们好,身后山匪反映了过来,发疯似地追赶。 “就在这里教训一下他们。”张应泉喘着粗气,在坡上停下。 寻一处有依托的地方,趴下架枪,两人动作都一致,这里仿佛没吼六什么事,吼六不知,后膛枪适于野战,这地势一条坡道而上,虽两杆枪,没四五十人集体冲锋,别想沾边。 “六爷压阵,轮到我们了!” 十五六个山匪,在二百步外,打着呼哨。 “这是先导。呼哨声是与后续人接头,后面可能还有三十人左右。这头目我认识,也是个恶人。”吼六坐在旁边,他不想动手,毕竟也曾经在一口锅里吃过饭,再说了,这两杆枪,无论是发射速度,还是准头,都超出了自己的想像,见识见识也好,自己观风压阵。 “一百五十步远时再开火,你瞄左边,我瞄右边,别浪费子弹。” “嗳!” “砰!砰!……砰!砰!”吼六数过,不到三息,两轮击发,两把枪放倒四人。所谓‘息’,也就是正常地一呼一吸气的时间,一息相当两秒,三息即六秒。 山匪们傻了,坡上有多少杆洋枪,怎就看不到人?烟都没看见?这些山匪,打顺风仗行,莫名其妙地送命也一样害怕,任谁都会掂量,倒在地上的也是袍泽兄弟呀! 一声呼哨又过来二三十山匪,刚才冲在前面的山匪,也全都退到近二百步距离,在他们看来,这是个安全距离,洋枪对山匪来讲不陌生,这个距离开火,就是浪费火药。 “瞄准位置向上抬一个拳头,知道不?”张应泉对小长毛说。 “阿?” “在一百五十步时,三点一线,二百步时瞄准咽喉打中胸口,枪口要抬一点。” “哦!” “砰!”正中一山匪的胸口,小长毛灿烂地笑了:“我知道了,距离远,子弹下沉,抬高枪口,距离近时下压枪口,瞄肚脐打胸口。” “聪明!” “砰!……砰!” 小长毛说话间,射击!装弹瞄准,再射!又两个山匪分别倒下,张应泉和吼六都停住手,看着小长毛打枪。这后膛枪的优点不止是射速快,还有就是各种姿势下都可以装弹,是野战利器。 轰!山匪们像炸了营一样,往后退,一下子退出有三百多步,枪声停止,山间安静下来。 “走!”吼六轻声招呼。 翻过山坡,看不到这些山匪的身影,行出十里多路,张应泉取出千里镜仔细地观察四周,他担心有山匪悄悄地追上来。 “再往前二十里就是匪集洼,过匪集洼二十里就是衢州府。” “等等,有人过来了!” 约七八个身穿兵服,头戴红缨帽的持械衙卒,还有几个苦力形象的人跟随,正往山里走来,山里也突然出现几个人,赶着毛驴,好像要会面。 四头毛驴,每头驴背上挂两个筐,筐挺沉不知装的什么?两个衣冠楚楚的熟人跳入张应泉的镜中,山上看见过的单少爷与知府大管家。 不用问,毛驴身上背的一准是大烟,在山寨着火前就离开了山寨,因为有牲口他们只能走盘山路,而吼六走的不是路,可以说是翻山直径,在此相遇也是情理中的事。 两伙人交接完,各自回返。当他们完全进入张应泉他们眼帘时:“干!先打衙卒。” “砰!砰!……砰!砰!” 这下乱了套,衙卒倒下三四个,苦役见状拔腿就跑,瞬间剩下三四个腿脚利索的衙卒和两个衣冠楚楚的家伙,还有就是四头不知所措的毛驴。 “砰!砰!” 又是一死一伤,衙卒们也不管不顾地开溜,这一准是被仇家盯上了,自己没必要陪绑。 这两个衣冠楚楚的家伙也不矜持了,跑吧!不然等死?哪来的劫匪这般胆大,抢烟土也就罢了,竟然有胆打官兵,还动用火枪? “留下性命,让他们受点罪就行!” “让我来!”吼六举起十字弓瞄向跑在前面那个年轻少爷就击发,弓声响后,单少爷捂住屁股摔倒,直接滚落山沟中。 吼六压开十字弓上好钢箭,瞄向那个中年老爷毫不犹豫地击发。 “啊!”钢箭深插在大管家的腿上,也摔倒滚下山坡。 ………… “这驴背上的大烟怎么办?”小长毛问。 “这是好东西,可以做药,带回山镇交给约翰吧!” 几经折腾回到了山镇,吼六不愿出山,说是答应过大师兄,行僧三年,立地建功德。 离开时把身上的金银全数交给张应泉。 “出家人身揣黄白之物算什么?交给家里也是祸端,再说老婆能操持一个作坊,已是少掌柜恩典,孩子也上学堂了,万事无忧,若有需要我会找你去。”说罢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约翰见到大烟膏笑逐颜开,提炼一下就是上好的止痛药啊! 张应泉与小长毛清点了半天,一共带回黄金一千一百两,还有二百两白银,共计折合白银一万多两,只能算小补。 重要的是,张应泉、小长毛还有吼六爷三人,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第一卷 山镇 第十五章 洋妞加西亚 把小洋妞带回家,暂时安排跟小丫住在一起,让二嫂子给她好好拾掇拾掇,瞧这脏样!小洋妞洗完澡,披散着头发,张应泉忍不住多看上两眼,暗地里窃喜,十足的美人胚子,花落张家? 二嫂她们的审美观不一样,这勾鼻子凹眼睛,头发长得也是,就像从饿牢里放出来一样,咋就不能好好长?瞧这丑样!三弟媳妇比她漂亮多了,再不,还有个小丫头,再过两年,也是个小狐狸精。此时弄回个洋妞算怎么回事?三弟什么时候喜欢这个调调? 与小洋妞交流一点不困难,她就是在汉语环境中长大的,只是有点地方口音,说话显得别扭,镇上人见识有限,一听她说话就断定,洋人都这样,约翰初来时也这样说话。 小洋妞名叫西门佳,她记得自己的母亲,虽然她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但她从来没有怀疑这就是她亲生母亲,她随母姓西门。自记事以来,她一直苦恼,自己长得与别人不一样,母亲说多吃芝麻头发就会黑,可她不喜欢吃芝麻,反正不一样的过错,全怪她自己。 记不清是何年,小西门佳第一次遇到一个自己的同类族人,也是个女孩,也是六七岁,棕色头发,灰色眼睛,尖鼻子,白皮肤。但说话完全听不懂,却能够用心交流,西门佳把自己最喜欢的小香囊送给这同族女孩,那个小女孩取下一个铭牌,挂着链子的金属铭牌,送给西门佳。最刻骨铭心的是当天晚上,一场民变,大火熊熊,听说一对洋人母女藏身火海……。 那年,母亲被她娘家人‘掳’走,怎么会这样?娘家人心狠,根本不认她这个‘洋杂种’,西门佳顿时失去依靠,走投无路,偶遇一个杂耍班子,师父心善收留了西门佳,拜师、练功随着师父和一班师兄弟走南闯北,历经七八年,慢慢地西门佳明白,自己不是清国人,至于西洋、南洋、东洋在那里,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那里人?一点头绪都没有。 两个月前,班子来到衢州地面,遇山匪,全班师兄弟被绑上山,男人进深山干活,生死不知,女人困在山上,说是卖给山下的窑子,因自己长相特别,属‘奇货可居’,暂时没‘出手’,主要是价钱没谈拢,再后来就到这里。 “那个铭牌还在吗?” “在!一直挂在脖子上,这是我同族人的印信。” 金属铭牌上一言刻着洋码‘dannygarcia’ “以后你就叫丹尼·加西亚,这个名字很好听。” “可以吗?” “你的确不是清国人,这点不用怀疑。” “以后不论遇见谁,不要说遇见丹尼·加西亚的事,就是给你铭牌的小女孩,从此,你就是丹尼·加西亚,铭牌是你的随身物品。其它的往事你就如实说,包括你的清国母亲。” “那西门佳呢?” “你的清国姓名叫西门佳呀!随母亲姓。” “嗯!” “生活在山镇,你会有个全新的自我。相信我!” 张应泉带着加西亚来到约翰诊所,进门前叮嘱:“记住!那个铭牌就是你,你叫丹尼.加西亚,今年十五岁。” 使劲点头。 张应泉让加西亚跟约翰学习,想让她通过约翰了解西方,尤其学语言,他想让小洋妞回归西方生活,这里不属于她。 怪事年年有,今年有点多。 金县传闻,衢州会馆单少爷进山受伤,许多时没见出家门,据说是不小心摔成严重的‘肛裂’,郎中说是‘肛漏’重疾,一时传为笑话。张应泉心底好笑,不‘肛漏’才奇怪!知道衢州知府大管家吗?出山时变成终身瘸子,你信不信?反正我敢肯定。 江湖上传,道上出现一高手,善使精钢短箭,信手飞掷百步开外,精准无比,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人称‘钢箭侠’,专治贪官、恶吏,山匪、奸商,你只要去庙里祈祷,三日内一准灵验。还说,这钢箭就是令箭,所附要求必须照办,不然这钢箭就是阎王的索命牌,不信还真不行 还发现,近来山匪收敛许多。山寨下来的老山客私下里传,钢箭侠伙同枪客闯山,火烧山寨,抢钱、掳人,还送走十多个袍泽,此人进出匪寨如入无人之境,闹得‘匪心’惶惶,江湖上快意恩仇,云云……。 张应泉听罢笑了,心想,吼六恐怕从此俗务缠身,没完没了,这也好,有吼六爷镇场,也能放心大胆地走夜路了。 小洋妞加西亚,来山镇多日,面色红润,长高、长丰满了一点,按她自己说,原来练功,为保持身形,师父不让她多吃,成天饿得不行,张家的伙食太好,还有肉吃,这是把多年的亏欠找补回来了。西洋人身材好,十五岁已显山露水,气息撩人了。也是,在清国这个年岁出嫁的女孩不要太多,不大也不小啰! 气色好,人就显得活泼,张家人不喜欢她的长像,却喜欢她的性格,确实讨人喜欢,西方人的性格随游牧民族,豪迈直爽。加西亚唯一不喜的是跟着约翰学西洋话,清晨一见面就“狗头猫脸!”这里是大清哎!不是英格兰,她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定位在清国,积习难改! 镇里好几个孩子天天跟着她练功,已经没人把她当外人,没人知道她清国名字叫西门佳,都叫她加西亚。 “那个约翰烦死人了!我给你当丫环或者保镖都行,这洋话我学不会。”小洋妞加西亚,缠人的本领也是一流,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在她的心目中,张应泉不但是她恩人,也是她唯一值得依靠的大哥。 “会说五百句洋话才行!” 撅嘴!可以挂油瓶的那种。 前两天山里走出来不少流民,一问才知,是山匪开恩,放苦役归乡。 人群里有两个加西亚的师兄,大虎与二虎,师父不知所踪,其它人员也不知死活,师兄妹抱头痛哭一场,两师兄也决定留下来,愿随张应泉鞍前马后,这里有加西亚的说服,因为她知道,让山匪放苦役一事,一准是那个吼六爷出手,他们都是恩人啦!。 张应泉正在考虑组织护厂队,以应世事多变。人员当然有小长毛,大虎、二虎,再挑选几个体质好的,训练起来再说,好在大虎二虎底子好,多少有点花架子功夫,加西亚也常来客串,体能训练不用操心,射击一课由小长毛当教头,也不用操心,自己的时间依然放在生意上。 山外形势依然紧张,长毛风卷残云般地横扫绿营军,地方团练厉兵秣马,有钱有粮的都督亲兵,都好搞几支洋枪扛扛,好坏不论,能打响就行,鸣枪惊人,打不死你,吓唬死你! 一时间洋枪生意看好,洋人把那些淘汰的货色高价销给朝廷和各地都督、大将军,即使淘汰,也比清军手上的好,燧发枪,替代火绳枪,双方得利,何乐不为? 汉章洋行的生意不同,都是找上门来的生意,上海、广州、天津几大工部局,都来订货,按说洋场上的洋人买枪还不好办?问题是新型号的火帽枪,目前就此一家有货,各国都在汰旧换新,自己还顾不过来,要货?一年以后也说不准。 詹大连生意做成精,躲在汉章洋行后面,当影子大掌柜。 新款洋枪,明码实价六十天内交货三十五两纹银,一百二十天内交货三十二两纹银,半年内交货三十两纹银,这相当于掌握了定价的话语权,你想啊!其它商家,新订单交货期,至少是半年,随行就市,已被定价为三十两纹银,天花板在那儿,你只能跟着别人走,捡人家吃剩的面包渣,所谓先声夺人。 汉章洋行风生水起! 在张应泉看来,赚钱才是硬道理。 第一卷 山镇 第十六章 改进纺织机 山镇本来就是一个相对闭锁的自循环经济体,种粮种菜,自纺自织。 宋代前衣服布料基本上是麻织布,丝织布也就是山外有,山里即使有桑农也是将生丝卖到山下,自己不织丝衣料,这料子不耐穿,也穿不起,而棉织布反而是极为稀罕之物,西北有棉花,南方大多数根本不知棉花为何物? 宋代后,棉花才在江南大面积种植,棉布成了主要衣料,而棉布也是自种、自纺、自织,没人下山买布料,市场上的布料也不比自家织的好,都一样,没必要花冤枉钱。 近年,五口开埠后,洋布面市,在各个口岸形成轰动,没见过那么平整的布料,有钱人扯上几段做衣服,没钱人依然是自已织,谁叫他们没钱? 张应泉一直想改造山里的纺织机械,他调查过,镇里纺线基本上是用纺坠,妇女人手一个纺坠,走到那里纺到那里,说话聊天,扯家常时都在纺纱线,这是一个极古老而又初始的纺纱方式。镇里也有一台进步一点的手摇纺线机,也好不到那里去,由于不能走动反而不受欢迎。 镇上有织布机,而且是三个版本,都土的掉渣,形状也大同小异,就是一堆木头架子,若说有不同,也就是卧式或立式上的区别,上千年的技术传承,是经典不假,但也落后。织出来的布,基本上一个层次,幅宽一尺五寸左右,做件衣服后背要用两块布拼,布的长头也就是三四尺,刚刚够件长衫,个头高点还将就,布面的平整度就不谈了,布面的细密程度也不敢恭维,当然棉纱好坏是先天条件。一句话,惨不忍睹!必须彻底改造。 这纺纱机谈不上改造,完全是要重新设计一个。张应泉想起了珍尼纺织机,后世教科书上讲过,但没注意其原理,也无从参照,不过具有后世理工科专业知识,设计一个简单纺机,还是没问题。 现在从轧花开始,轧花无非就是用带钉的滚筒快速旋转,再加气流吹动,脱仔后的棉花轻可被吹走,最后落下的只剩棉仔,唯一调节的是风量,基本结构还是木制,高速旋转轴心改用钢轴承,水动力,也可手摇动力。 纺纱就有点问题了,所谓珍尼纺纱机,也都是手工操作,多出几个转轴而已,但棉纱的质量控制最重要,这直接影响布料质量,之所以土洋不同,关键还是质量,至于产量还在其次,若能合理利用水力,产量也不是问题。 根据轧花机的原理,进一步把棉花絮化,用风吹送,在出口上设机关,活动风口,在风的作用力下旋转,调节风量引出棉纱,可粗可细,极为均匀,依然是水动力带动纱锭,将棉纱缠绕上纱锭,试验很成功,此时张应泉才舒口气,看见曙光了。 约翰也在其中忙上忙下,赞口不绝,这棉纱是吹出来的?平生仅见,他没研究过纺织,也不知道西方纺织技术的最新状况,在他看来,这是一项发明呀!不过出现在张应泉身上,也就是信手得来,见多不怪! 至于织布机的改进,其原理不变,尺寸和零部件的变化可就大了。 织布的几大关键部分,预纱架、棕框、梭子、打纬框、收卷架等。所谓预纱,由于场地充分,无需用原家庭制作方式,可用展开式纱架,好处是布匹可无限长,经线断了或完了可以接头,张紧可调节,经向绝对平整。 棕框加长考虑到四尺,改进后的棕框长度意味着布幅可达到四尺,手工操作四尺的织机面肯定不行,梭子才一尺有余,送纬线困难,另外重量也是问题。改进后,棕框两侧加滚动轮,两棕框顶部换轴承上上下下滑动,用铜丝代替棕丝……。 梭子基本不变,关键部位包钢皮,增加耐用性与光滑度。 穿梭运动,改弹射方式,力度可调节,两头各做个梭巢接住,不用手动传送,可解决纬线张力不均问题。 打纬框的力道也可调,并通过凸轮工作,受力恒定不变。 把各行程通过杆、绳、轮等方式,集合到手摇轮机上,可手动操作〈费点劲而已〉,也可水力带动。 试机的当天,几乎全镇人都过来了,好似看大戏。 一个划时代的纺织机器诞生,虽然它依然土气,主要件还都是木头,但生产出来的布料不比洋布差,约翰解释说是棉纱好,这种喷吹的纺纱技术当数一流,织布机设计也相当巧妙,唯一不足产量低一点,若用上蒸汽动力就完美了。但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织出的布不论怎么算,都比洋布便宜得太多,质量只好不差。 山镇多了一家纺织厂,二嫂是首任掌柜,当然东家大掌柜依然是张应泉,依惯例,生产事务,吃喝拉撒不是大掌柜的事,不然要你当掌柜干什么? 二嫂新任掌柜,一高兴把全镇‘赋闲’在家的妇女,都招进纺织厂干活,吃月例,这在山镇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人员有富余?没事,有上好的布,开染坊,开成衣店,反正女人可干的活计一大堆,做也做不完,闲不下来! 全镇人都知道,自打这个张应泉回山,张家就百无禁忌,什么都不讲究,镇里竟然出了两个女掌柜,火柴厂就有一个女掌柜王小凤,这纺织厂更是大大咧咧,都叫掌柜二嫂。这也好,热闹! 张应泉给纺织厂的第一个订单,为张氏家族服务的伙计、帮工、学徒,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定做一身工作服,也叫工服,着色定为蓝灰色,对开襟,不是大襟或垮肩的那种,圆扁状木扣,立领,衣长至腚间,民间为省布料,短衫只过腰就行,当然有钱可以穿长衫,长到脚面,那叫知书达礼,山里人把这不长不短的衣褂叫‘盖腚褂’,是洋人穿的那种衣服。 这下子,又是一片赞许,有人直接把工作服当礼服,比正装还好,不是礼服是什么?舍不得磨坏了,上工时外面再套一件短小的破布褂,让东家哭笑不得。 第二个订单,歪打正着。 张应泉要为新编练的护厂队,配服装,指定草绿色,还有背包、护腿、护膝、护腕,外加子弹袋。这些都不复杂,毕竟数量不多,女工活没问题。 可是染色时出了大问题,本来绿色是由青〈蓝〉加黄混合而成,二嫂不知道问清楚了没有,‘嗯’了两声就自己上手染上了,她把现成的蓝色的布料,投进了黄色料池,按她理解应该是一回事,蓝加黄嘛!明白人发现时已晚,蓝加黄不是这种加法,须先把色调出来才行,急忙捞出来,完了!完了!闯大祸了,一大堆布料全染废了,当门帘都嫌难看,改染黑布兴许有救。 这是什么色,成花布了,一块一块色斑,比巴掌小,还都不一样,什么形都有。颜色也不单调,有绿有黄也有点青,反正看着眼晕。 二嫂好像闯了大祸的孩子,坐在池边哭了,哭的那个伤心,这都是钱哪!三弟辛辛苦苦捣鼓出来,这回非骂死我不可,他二哥也不会维护我,我这两天太兴了,按他们的话讲是,兴出一头疱。这纺织厂掌柜,丢死人了,没脸再当下去了! 张应泉知道后,也没生气,看看去。顺便劝劝,不吃饭、光哭可不行! 咦?迷彩布耶!还是随机不同花样的那种。 他急忙问:“你还能再染一批这种花样的布吗?” “知道你要骂我,再也不兴了,我保证!浪费这布扣我的月例,够数为止……呜-!”提到钱更伤心。 “不是,不是,是这样,我正好要这个花式,正合口味,怕你们染不出来,所以没有提,现在歪打正着染成了,可问题又来了,以后也要染成这样,行不?” “啊——?!” 众人以为是安慰二嫂:“看人家,这小叔子真会痛嫂了,比他哥都痛……,嘻!” 没承想他真就这样做了,还穿上了。满镇人看傻眼,目送这几个护厂队员,只有约翰在背后竖大姆指:这伪装色一流!你别说,几个人进入山中,不像以前那样明显,猎人都不定能找到,若对阵打仗,可以奇制胜,这个少掌柜什么就想得出来? 这布拿到杭州詹家南北货行上柜时,引来一片啧啧声:“国货不比洋货差喔!” 也有人不屑:“这就是洋货,玩这手瞒天过海,都是为抢市场,不长久了。” 随即詹家货行,展出了一台精简版的全套纺织机械,现场操作,流言不禁自止。 这可不得了,要知道,苏杭是大清的纺织之乡,能人巧匠无数,纺织业领先大清的其它地区,这是不争的事实,能在此出类拔萃,非一般商家能为。 这个詹家货行不简单,一时间吸引来无数商贾的目光。 其实,这个精简版的纺织机器,就是个修改过的缩小版,全套人力驱动,传统的纺线构型,主要考虑是没有持续动力,人工风力不均衡,即使这样改,也已经将纺织机械推进了一大步,虽然与西洋的机器差距依然不小,至少织出的棉布在质量上接近,不至于落后太多。 此套纺织机器,展示运行到三天以后,订单纷至沓来,数量竟然高达三十多台,基本上都集中在苏杭地区。张应泉接到这消息后,反而紧张起来,山镇最缺少的是技术人员哪!不过好在,主结构件都是木头,最近又新成立了一个车木厂,手艺好的木匠不少,找一两个灵光的后生培养,专门从事装配、调试工作,也可以对付过去。 若说二嫂把镇上的妇女集中进她的纺织厂,张应泉则是把镇上无活计的男人,全招进了张氏产业,细细算一下,不得了!窑厂、铁工行〈新更名〉、纺织厂、火柴厂、车木厂,其中还有几个下属小作坊,如染坊、成衣坊。更别说,焦炭、砖瓦、洋灰,还有高炉、锻炉、机加工等。林林总总就是一个产业集团,一算人数吓一跳,足两百多号人,这几乎是镇上一半人口,当然今年从山外招进不少人,要知道,山镇一百多户人家,总共500人不到,张家招来一半,也就是说,每家每户都有在张氏产业做活的人,在山镇张家影响力首屈一指。 山镇上的人富足起来了,他们甚至瞧不起山下的人‘洋灰都没见过?’‘这洋布还没山镇的平整。’‘在咱们山里这些东西都是垃圾!’ 在短短一年多时间,山镇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让人不敢想像,人说英雄创造历史,不假!张应泉在山镇人的心中,就是英雄般的人物。 第一卷 山镇 第十七章 布政司经历 杭州詹家货行专人送来一份请谏,杭州商会有请,指名道姓请詹家南北货行张应泉东家出席,虽说称呼没毛病,东家有大小,毕竟不是大东家,怎好越俎代庖顶詹家的席位?来人说掌柜嘱,非张东家参加不可,说是有官员要接见,神神叨叨,不知由来。 走一趟吧! 带上小长毛,带上九品官身印信,上路。别看这不入流的九品微末身份,官场上没人理你,商场上也没人看得起你,可行在路上,关卡却买账得紧,小吏在前,大官将至,说不准的事,冒犯不起。 张应泉熟悉杭州府,出南洋前就在杭州詹家货行学徒,讲起来现在杭州货行的掌柜詹大连还是自己的大师兄。 两人见面分外亲热! “我那个二弟没给你添麻烦吧?” “好着呢!忙着带学生,小几十人。” “好好!”詹大连找来记事本:“有一个官员好像是叫白湘隆,派人传一帖子,让你去拜见!官家身份高贵,借商会的名义请你去。” “五品闽浙铸造使?” “不是吧?好像是四品杭州织造使。” “升官了?” “你们认识?” “认识,金县总号那块‘匠作铁范’就是他送的。”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时我不在金县。” 杭州织造局与金陵织造局、苏州织造局齐名被朝廷称为,江南三大局,管理着当地的工商,包括:纺织、冶炼、手工业等,地位重要,它与布政司不同,布政司虽然管民政,但纯是行政管理,织造局手上是有资源在握,包括土地、矿产、工匠等,是货真价实的实体,又是行业对口管理机构,所谓‘司局’级只差一级,甚至是半级,织造使为正四品,布政使为正三品或从三品,这与后世相比,一个是管工业的副省长,一个是大工业局长。 白湘隆升官了,升得快,跳成四品,这和他在‘咸丰重宝’上推行铁范铜有关,清朝年间的职能官员如何考绩?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铸钱就是政绩,再加上他本身是满人,根深苗正,想不被提拔都难! 白大人发福了,笑容也灿烂。 “本官听说我大清国自产棉布,不输西洋,着实兴奋多日,那成想,又是你小哥的杰作,意外,意外啊!” “托白大人福!”这小哥的称呼让张应泉起鸡皮疙瘩。 “如今本官接掌织造使,与小哥有缘,正好是分内事务,想让小哥整几匹上好的棉布料,进宫宣扬宣扬,也好为你扬名嘛!”这正是织造使的分内事务之一。 “商铺正好收藏几匹前时刚研制成的上好蜡染布料,回头就呈上来,这要是选入宫用,不胜荣幸。定当厚谢!” “不用谢!明人不说暗话,杭州府地面出了能工巧匠,也是本官的政绩呀!” “那是!小的们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目前杭州商家风气不正,一股脑地炒生丝,此为投机,不干实事,还是你小哥实实在在,踏实!” “……”官场事少评为妙。 “近日接上官提议,将本官属下的冶炼坊改成兵器坊,有事想同你商酌。” “不敢,不敢,请吩咐!” “本官知,你在铁行里出类拔萃,请你出山,抬一抬你的品衔,从此吃官家饭如何?” “我就是个吃手艺饭的山野小民,没读过书,为不了官。” “听说你会西洋话,这个稀罕呀!前时与洋商谈生意,找个通译都困难。” “南洋话与西洋话不一样,不提也罢。”张应泉有意引歪话题。 “想好了,不吃官饭?错过可就没机会了。” “大人,你制造兵器,若是刀箭什么,无所谓好坏,反正是消耗品,除非造洋枪。” “你有办法造洋枪?” “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张应泉突然灵光一闪,何不利用官家的名头,将自己造枪的事实隐藏的更深一点,毕竟许多事,纸包不住火,一但曝光,今天的好日子恐怕就不在了。 “我可以联系南洋,其实我已经和他们联系上了,在吕宋有一家西洋人办的炼钢厂,产上好的镔铁,我们可提供范模让其直接铸成枪管,我方收购,一举两得,其它配套包括枪机、木托自己能仿,产出的洋枪不比英夷的差。” “可以呀!这家南洋商家可靠吗?” “非常可靠,我师傅在他们那里做大班。他们在宁波还开了家洋行叫汉章洋行。” “这木托好制,这机关要件你能制造?” “这不算私造武器吧?” “在商言商,代加工零件不能算私造武器。” “这就好,白大人!建一个组装厂,从南洋进枪管,我提供其它机件,找些工匠从事组装就成,无需多少本钱,技艺门槛也低,只要有订单就有大把银子赚,没订单只当养活几个匠役,何乐不为?” “可有成例?” “有啊!目前汉章的洋枪就是在宁波组装,除枪管外的机件,嗯!请保密,汉章洋行不想让人知道,说是商业秘密。” “行啊!……” 二天后,白湘隆便衣密访,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哥!你可帮了本官大忙。” 其实山镇造的枪械,成本价不超出三两银子,当然许多成本没法算,如矿石、机器拆旧、技术成本等,不管怎样利润极高,武器生意高利润不奇怪,但赚钱要赚得踏实,赚到理所当然才行。 汉章洋行新起,目前与外洋生意没问题,与清国官员交涉比较难,有些官员,不是看货品的好坏,重点要得好处,这种脏事,见不得光。还有官员极其势力,对大洋商点头哈腰,对南洋货物不睁眼看,什么燧发枪?火帽枪?看不出区别,租界洋人用的不也是燧发枪么?就它了,便宜点就行。 这要是让他们自己造枪,张氏铁工行供配件,鱼目混珠,这层掩护相当牢靠了。想必朝廷装备清兵,一定会首选自己造的枪械不是?生意一定好,还一准稳妥。 “小哥!我可是向巡抚黄大人保证,半年内造出自己的火枪,你可不能耍戏本官呀!” “不能够。不用半年,我现在就可以向汉章下订单。南洋来回路途不远,两个月也差不多!” “这事全交与你,我就不参与,别让人说是官商勾结,吓坏洋人。还有,抓紧时间想办法,把造枪管的技艺学来,我知道你有办法。” “我尽力。但……这私造武器是要……。” “巡抚大人同意做保,让你自己捐一个布政司经历衔,从六品,不实受,无俸,挂个六品官身的名头,先把这事办起来。” “谢大人费心!” “顺便透露给你,本官可能要接任布政使。” “恭喜呀!进入三品大员的行列,我朝的中流砥柱!”心底念叨:这官升得也太快了点吧? “嘿嘿嘿!你小哥就要九品升六品,比我快,请客吧!”白湘隆不像其它满人拿腔作势,就是个随和人,与张应泉有点投缘。 “好!楼外楼。” “你请客,我找人付账。” “谁?哪能这样?” “杭州商会那群废物,就是付账的命,若都似你小哥,这地方官坐得还有点滋味,让他们见识一下真人也好!我琢磨着杭州商会理事该换人坐了。哈!” “别,别,别!本小、势微,切不……”张应泉真有点慌了,不知白大人他那句话为真? “哈!哈!莫急,慢慢来。” …………。 三个月后,年关将近,大伙都在忙,突然一伙县衙官兵来到山镇。 干什么?来打秋风? 走在前面的是知县大人,来到张家门前,一衙役嗓子亮:“知县大老爷到!让张应泉出来应话” 张应泉去县城还没回,估计这会儿能到,大哥光着没毛的头,怕见官家,二哥出来:“知县大老爷,各位差官,三弟外出有事,要不看我能应话么?” “有人告,你们私造兵器,非法武装,该当何罪知道不?” “没有的事,山里人都有鸟枪,修修改改不算造兵器吧?都是公开的秘密,请大人明鉴。” “张应泉是九品司匠,让他来过话!” “谁找本官?口气不小。”张应泉此时正好赶到,他下山是取官衣、官凭,白湘隆这事办得利索,他直接就替张应泉做主了,先垫下去五千两捐银,由于有一品大员闽浙巡抚的担保,朝廷也没拖泥带水直接照准。由于是布政司衙门的职官,又是布政司从六品经历,与县衙不碍边,闽浙巡抚衙门就直接派人去金县授官凭,张应泉也得到信报,前去接受,丝毫没耽搁。取到衣帽就回头,正巧看见县太爷在山上,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否则带那么多官兵干什么?干脆试试官衣。 只见他六品珊瑚顶,靛蓝色杭丝官袍,从六品儒林郎苏锈补服,拖着发辫〈假〉,一步三摇地走来。 全傻了,这里县太爷最大,也就是七品,深山里竟然出来个六品官,县差们只知道他是个九品司匠,为此许多小吏们还不服,一匠人而以。现在更过分,摇身一变,成六品上官了?这是踩了谁家的狗屎运? “这……这!下官不知,能否告……” “布政司从六品经历,怎么?你看不在眼里?” “噗通!”跪下,行大礼,按说有功名,或两官员品级相差不大时,无需行跪礼,可知县是明白人,既然得罪人了,就得赔罪,行跪拜礼表示心诚,还看不出来吗?这小子背后有大树。 “恕罪!是下官怠情。” “刚才听到有人告本官私造兵器,谁呀?捣乱来了?怎不去问布政使大人!别在这里妨碍正事。” “不敢,不敢!”七品知县,去问三品布政使,开什么玩笑?门都进不去。 “散了,散了!” “是!下官告辞。” 官家走后,全家人一哄而上,摸摸官服,敲敲官帽,真帅气!这少掌柜不得了,县太爷都给他下跪。 “三弟厉害耶!从六品还有什么经历官多大?” “比七品知县大,比正六品小,当六品半。”项纤云大家出生,对官场品级相当了解。 “整个金县最大七品官,三弟是六品半,这以后在金县还有人敢欺负我们?” “还真是!……” 第一卷 山镇 第十八章 除夕 汉章书苑里的成人学堂,今年最后一堂课,是由约翰讲授,年底到了,轻松一下,还是那句话,洋人鬼话多,信不信由你,图开心。 现在大家喜欢听约翰讲课,又多了一个因由,这‘鬼佬’确实有学问,张应泉提出的那些工法,技巧,他都能讲出个子午卯酉,还有就是十万个为什么,你只管问,有问必答,虽然你不完全赞同他的解释,人家也不和你争,笑笑而已。 没想到这个约翰什么时候研究过历法,什么壬子鼠年将过,癸丑牛年将至,把货真价实的清国山民都彻底唬住了。 今天,约翰不但讲历法,还讲其来源,阴晴阳缺,头头是道。话题一引,又讲到山民们根本没听说过的西洋历法,听罢让人恍然大悟,各有千秋!一个太阳历,一个月亮历,开眼界了。但有个聪明的后生不干了:“这农历都称万年历,循环往复,无始无终。而你们西洋历怎么就一八五三年,凭什么姓叶〈耶〉的生日就是元年,难道在此之前太阳、月亮都停止不动?年月还要分前后?荒唐!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历法,上下五千年的传承,若用西历都没法计算,还是我们的历法好,明年癸丑年,我们民间就是牛年,谁认你那个一八五三年?” “呃!……” 山镇过年没有城里热闹,主要是人少,物资不丰富,可今年有点不同,可能是最热闹的一年,也可能从今年起就年年热闹开了。 今年与往年不同在那里? 首先,今年的火柴厂开发出新产品鞭炮,现已经销往金县,衢州等地,新品鞭炮极响,花样多,什么二踢脚、窜天猴、礼花等,种类齐全。一面市就打响名头,叫‘山镇花炮’,供不应求,火到不行,女掌柜王小凤乐得至今没合上嘴。其中约翰配火药当一首功,其次纸坊出了大力,还有镇北七女早起晚归,总之大家的功劳。张家扬言,年三十让大家挨着花样放炮,尽管过瘾! 其次,铁工行制出一种灯叫防风灯〈其实就是后世的马灯,只不过是燃石蜡〉,比灯笼好用,一般地山风吹不灭,可挂在各通道口,渲染气氛。据说约翰还从煤中提炼出一种油,叫煤油,张应泉还制出一种灯专烧煤油,叫汽灯,点上后黑夜变白昼。其实马灯没什么新鲜,用玻璃罩防风比灯笼进步点。所谓汽灯,就是通过加压让煤油汽化,喷口由石棉或防火灯蕊制成,点燃后亮度极高而已。 再有,张氏家业给每个伙计、帮工、徒弟发年货,说是‘福利’,每人一只十多斤重的金县熏猪腿,还有每人五尺试机出来的零头布,这布比土布还是好不少。更让人温暖的是年底竟然是双份例钱,山民们被震撼到,有点晕,幸福来的太多、太猛、太突然,让人有山呼‘万岁’的冲动。 还有更劲爆的事,十多天前,山镇来了一个戏班子,在张应泉的要求下,留下来不走了,年三十在镇西石门洞前搭台,上演大戏,这汽灯就是特意为大戏准备,届时灯火通明,大放异彩,这在深山峡谷中是亘古未有的奇景,多少山民都翘首以待。 戏班子这两天正抓紧排练,可谓热火朝天,据说项纤云也要客串,并直接指导排练,项纤云可是金县闻名的才艺大家,可以预见这除夕大戏,必定精彩万分,县城里还未必有这缘分。个别准备下山过年的人家,也因三十大戏留下不走了,还招来了不少山外亲友,就连镇北七女也有人悄悄说,她家男人也来‘微服’看戏。 有钱,人气旺,今年除夕一定非比往常! 镇上虽然没有官人或山民组织,但与其它乡村相似,长者为尊,镇上大小事,由大家庭的长者主议。今年不行了,张家最大,有没有长辈,已不重要了,有张应泉在,长辈也得听他,干脆让贤,亲缘邻里都明白,没半点脾气。 大家已经不知不觉地改口不叫少掌柜,自老掌柜逝后,这称呼就得改口了,老掌柜在时称少掌柜,老掌柜不在了,应该称你大掌柜,这个‘大’字有讲,一众掌柜之上为大,有着后世总经理的意思,当然张应泉更喜欢‘大东家’这称呼,类似懂事长。 镇上贴出一份来年的新规划:一、修缮围墙、石门洞。二、修一条东西向,贯穿镇中心的洋灰大道。三、大道边翻盖二层砖瓦结构的洋灰房。四、修一条直通金河的车道,并在河边建码头,…………。 不用说,当然是张家出钱。 不得了,好大手笔,前景光明啊! 大年三十,镇里,清晨就响起了零零碎碎的鞭炮声,今年孩子们可有得玩了,随着鞭炮声渐渐密集,家家年夜饭上桌,说好大戏是戌时三刻开始,这吃饭时间足够,喝酒就不定了,好在山里人还没钱多到喝酒的地步,镇上除张家外没几家喝酒。 戏台子已经早早搭好,天色暗了下来,山民们纷纷自带小板凳,磕着瓜子在戏台前占座位,周边防风灯点亮,不觉得暗,恰好又是一个繁星满天的夜空。 戏班子在台前试琴、击鼓,人迅速聚起。 有人给‘汽灯’打气,然后点亮。 ‘唰!’全场通明,引来一片惊愕,果然不凡,十里八里外都看到亮光,这戏台上落一缕头发都能看清楚,所有人都是平生仅见! 千呼万唤,这大戏终于开场了,项纤云上场先拜年,后报幕,头牌清倌报幕能不专业吗?这正戏还没出场就把人看呆了,有人流口水。 开篇章是‘金猴拜年’,猴戏热闹,锣鼓声急,翻滚蹦跳,眼花缭乱,有人认出,里面竟然有大虎、二虎与加西亚,他们不但化装与其它人不一样,整个就是杂耍风格,台上台下互动不断,笑声一片。 第二个节目管风琴演奏‘西洋风’,约翰上场,谁听过这动静?不会把狼招来吧?算见识过了。老比特也应邀来山镇过年,他听到家乡的声音,激动万分,这是东方的年,不是圣诞节,信徒们都回去迎送财神,拜祖、拜佛去了,暂时没时间向上帝忏悔,此时教士也孤单。 下面一大段,三人琵琶唱……。 再有就是二胡………。 哎!还是这动静听得顺耳。 下面竟然是张应泉大掌柜弹唱天籁禅音《大悲咒》,这都是后世网上的经典曲目。 小丫喜欢吉他,张应为她专做了一个,弹唱水平差点,伴个音不差,这个节目练有多时,他们两同场演出。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 唵,萨皤啰罚曳,数怛那怛写, 南无、悉吉栗埵、伊蒙阿唎耶,婆卢吉帝、室佛啰楞驮婆, 南无、那啰谨墀,醯利摩诃、皤哆沙咩,萨婆阿他、豆输朋, 阿逝孕,萨婆萨哆、那摩婆萨哆,那摩婆伽,摩罚特豆.怛侄他. 唵,阿婆卢醯.卢迦帝.迦罗帝.夷醯唎.摩诃菩提萨埵, 萨婆萨婆.摩啰摩啰,摩醯摩醯、唎驮孕. …………。 佛家经典竟然也可以唱出来,委婉动听,如观音垂询,似如来教诲,天籁禅音,真真切切。 山里人有许多人信佛,听到佛音,一个个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渐渐与音律合拍,和谐共鸣,这场面仿佛被催眠一般,比特、约翰大惊失色,这东方神韵,不同凡响! 非常成功! 台下五百多人齐吼:“再唱一个。” “……”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 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 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 哦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一座座山川相连 那可是青藏高原 是谁日夜遥望着蓝天 是谁渴望永久的梦幻 难道说还有赞美的歌 还是那仿佛不能改变的庄严 哦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一座座山川相连 那就是青藏高原 〈青藏高原〉项纤云唱,约翰风琴与张应泉吉他伴奏。 选这首歌,源自张应泉的一个灵感。 这片大山深处有一处传奇的双峰山,一叫青峰,一叫藏峰,是整片群峰的至高峰,整日云遮雾罩不识真容。其双峰连接处有一庙名青藏寺,远近闻名,山里人无论汉、土、客都俸其为山中之神,山匪们也都望山而拜,传说为地藏王的灵所,龙头之地,双峰即龙的双犄角,气势夺人。非向佛之人切不可误入此峰,是因凡俗之人压不住真气,自坏命相。 此青藏非彼青藏也,但词曲正好可借一用,再说清朝还没有青藏高原的提法,张应泉心想有句话不错,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一开始项纤云唱不好这首歌,因为这种美声加腹腔共鸣的唱法,属西洋风格,在清国没人这样唱。临时训练还真不行,这音太高唱不上去,差点放弃。要不说这‘清倌楼’出来的大家小姐就是才艺不凡,她竟然用传统的脑腔加喉腔的唱法,巧妙、完整、准确地唱出了〈青藏高原〉,虽不是后世明星唱的那个味,但独树一帜,依然动听。 这首贴近山川的歌曲,让全场沸腾,正如所唱: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 是夜,山谷有如巨大的音箱,吟绕着如泣如诉的歌声,别说山民们第一次听,整个大清又有谁听过?微风拂来,回音渺渺,山兽都在凝听。 当一出昆剧新开场时,山民们方才回到了凡间。 直到三更梆子响,鞭炮声四起,人们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静静地山镇,偶尔看到一两个护厂队员,在月下值守。 第一卷 山镇 第十九章 义勇团〈一〉 正月里的山镇,人们饭后茶余依然延续着三十晚上的话题,据说有个山外来串门的向佛之人,听了天籁之音后,立时犯魔症,自称顿悟,大年初一就收拾行囊,步向青藏寺,打搅老和尚去了。张应泉听到此事,连声道出二个字:“造化!造化!”心底却无奈:罪过!罪过! 张家依然忙碌,一切都在筹划中,十五没过就在招人,十五刚过一串鞭炮声后,开工!高炉冒出缕缕青烟。 项纤云有喜,意料之中的事。初婚时少女不经世,一度琴瑟不同调,仅次月就驾轻就熟,日日共沐云雨,欲罢不能,造不出人来,才是意料之外。 大嫂有八个多月的‘重甲’在身,也快了!人家大嫂明白人,回娘家拜年待产去了,说大家忙,不添乱,娘家有周婶照看,大哥没意见,嘱:“多带吃食与银子,别亏了孩子和自己!” 二嫂脚不沾家,二哥老不高兴,没办法谁叫人家是掌柜。这当家的不掌柜,掌柜的不当家,三弟这是搞什么名堂? 照顾家,轮到小丫与加西亚,好在都是不讲究的人,一家人依然乐呵! 山外的形势不是严峻二字就能形容,沿江一线太平军高歌猛进,江西、安徽尽染,长毛身影已经出现在两江府地金陵城下。去年底刚上任的浙江巡抚黄宗汉为此心力憔悴,倾力组织营兵、团练、乡勇操练,期望能力拒匪患与境外。 有一点地理常识的人都看得出来,金陵一但不测,上海、杭州直接暴露在长毛的兵锋之下,这火上房的事,能不着急? “若大的金陵城,能上阵比划两招的只有几千八旗军士,其它都是乡勇和市井无厘之辈,失城是早晚之事,我等要早早防范才行。” “是是是!”白湘隆也跟着一众文武点头应和。 “人说浪战比弓马,守城拼火器,能不能先找人匀些个洋枪来,备点称手的家伙,先操练起来,我知道现在市面无货,这个还请白大人费心。” “一定,一定。” 有巡抚一句话,白湘隆忙不迭,抓紧送信给张应泉,不论如何,先让汉章洋行二个月内提供两千支燧发枪,以供训练之需,建厂的事务也得加紧。 年前知县带人上山查私枪一事,提醒了张应泉,知县得到举告,带人上山查证,本就是他分内之事,是自己大意疏忽,护厂队不是合法武装,时日一长难保不出事,这是大清的江山,不是自己的后花园。 自庚子年林大帅抗洋,启动了一个乡勇、团练制度,绿营军基本被废,朝廷干脆把乡勇等临时武装交由一方巡抚统领,长毛闹事,湖南纷纷出现乡勇、团练,说白了就是一群民兵组织。我们也可借民兵之辞行事呀? 为此事,张应泉特地拜访白湘隆,不待张应泉说完,白大人心下就明白了,不就是为自己的几个人,几条枪办个合法执照吗?一拍胸脯,小事一件!你别说,干这种事他还真有办法,这不,没几日就讨来一个正经的大清武职,外委把总,领从九品衔,分文没花,职牌都有,只要你有钱,就能合理编练、乡勇、团练,正合意。 县衙得到外委武职文告后,上到知县,下至差役,立刻风传,不是情由重大,而是太搞笑,一个个笑到不行!有人已然是六品文官,至少相当于一个五品参将,怎么就自己给自己穿上个从九品外委把总的小鞋?还是经朝廷备案的那种。也不怪,山镇一拉刮子才多少人?男女老少全算上,也搭不起一个千总的架子,你就是把总的命,比司匠还不如,小玩闹,无厘头,笑料一个! 张应泉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征招武装人员了,公开名号‘山镇义勇团’,这义勇团可不好进,要有保人,体质好、年轻、机灵,挑挑拣拣,进来了还不一定长久,说是第一轮操练就得淘汰下去一批,优中还选优,也不怪,待遇好,饷银高,镇里的后生都想参加。 现在义勇团总共受训有三十八人,领队是大虎,二虎协理,分两队,大虎二虎各领一队,小长毛依然是枪械总教头,按说人不多,大掌柜旗下那么多厂,每厂才三五个人怎行?再说,把总就是以前的百户长,手下没个百八十人岂不成笑话了?其实,镇上包括义勇团里,没几人知道谁是把总?爱谁是谁!就知道:听大掌柜的话,办大掌柜的事,做大掌柜的人。 那一日,清晨。 “三弟!三弟!不好了!”大哥急切敲门。 “什么事?” “五十里坡黄老丈还有周婶赶夜路来报,叛军占领村庄,你大嫂有险。” “啊?这不行,大哥别急,我亲自带人去把大嫂接回来,你在家等,别急啊!” “当心啊!”老大天性随和,今天有点急。 张应泉叫上周婶,带上小长毛,就出镇口,正遇加西亚一并叫上,女人好照顾女人,况且加西亚练家子出生,顶事! 路上才搞清楚,叛军似土匪一般占据五十里坡,大约有三百来人,把全村青壮男子关押起来,说是借地盘歇息几日,全村老少不得随意进出,起初也没为难大嫂,可冤家路窄,叛军中有一头目,叫武能竟,曾经在五十坡住过,还与月兰有过婚约,后来因武家从军婚期又谈不拢,终于不欢而散。此人,把月兰单独关押在一房屋内,起初来看了两眼,当看清已经是个大肚婆的月兰时,又索然无味离开,吩咐兵卒别为难她,开饭时也给她口吃食,别让她乱跑,看住就行。黄老爷子这才踏实,乘其松懈,与周婶偷偷摸出村,连夜上山报信。 这股叛军是朝廷前几年编练的一标绿营军,分屯钱塘一带,四五年前调去广西平定匪乱,前年遭长毛突袭,崩溃!几经整编,又几度被打垮,逢战必败,从广西溃至广东,再退湖南,然后经江西、安徽,丢城失地,狼狈逃窜,士气崩坏到极点,去年撤回原住地。哪知新上任的浙江巡抚黄大人不信邪,偏偏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虽残兵败将,亦是食朝廷俸禄不是?全部重新披挂整训,准备力战长毛。没想到,开战还早,一份寻常的换防令,就引发营地兵变,官兵自相残杀,有三百余人脱营而出,持械冲到金县五十里坡,准备进山为匪,按他们说法是,打长毛是死,杀官兵也是死,若是自己选个活法,进山为匪,逍遥一天是一天。 张应泉他们赶到村口,天色已将晚,只见有人影与刀枪晃动,周婶熟悉地形,七绕八绕混进村里,此时叛军都在吃饭,村里的鸡鸭猪羊全宰杀得差不多没了。 周婶指指不远处一个独立小屋:“你嫂子关在那里!” “加西亚你想办法,去那边,搞出点动静出来,越大越好,周婶你去出口处等我们,最好找条船,小长毛我们摸上去。” “嗯!” “这个行吗?”加西亚从背包里摸出一串鞭炮,足有一百响,“纸坊开彩门时没放完,嘻!” “太好!点放后,在小屋集合,一起走。” “哦!” 摸到门前,竟然看见两个兵卒坐在石磨盘上,各自就着个青花大瓷碗吃饭,两人兵器都在顺手一侧,看样子都是老兵痞,不善! 张应泉心想,一对一可能不敌,还是利用鞭炮声掩护,用枪解决。他从背包里摸出一把短枪,这短枪,其实就是后膛枪截短枪管,换上简易可折叠枪托而已,不展开枪托也只有二尺多长,单手举枪也能射击,子弹也是特制,口径虽一样,但短小点,因为枪管短,原先设计的子弹就不适合了,在膨胀气体没有充分发挥力道前,子弹已经出膛,其实就是浪费,不如缩小点达到最佳效能就行,不同的是,这支枪尝试着拉出了浅浅的膛线,效果还行,精准射程在一百二十步范围内,小巧,操作灵便,射速相应快。 小长毛依然紧握他那把熟悉的后膛枪。 “啪啪啪!”鞭炮声响。 “打!” “啪啪!砰!啪啪!砰!啪啪!” 两叛军的脑袋直接栽进青花大瓷碗里。 推开门。 “嫂子!” “是你们?!吓死我了!你们来这里太危险啦!” “快走!” 这时加西亚也过来了。 “加西亚引路,我背嫂子,小长毛断后,快走!” 叛军被鞭炮声给搞糊涂了,还有人放鞭炮?天没黑就闹鬼?四处察看,但此时天已傍晚,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见。 出了村,周婶往河边引,河上有船家,周婶轻声喊,显然她们认识。 “去城里,多给钱!” 船到了县城码头,已是子夜时分,出示官家印信后才进得县城,直奔詹家大院,此时大嫂喊肚子痛。 “该不是要生了吧?”周婶自言自语。 “快!去找接生婆。”詹大掌柜都来不急问清缘由,先吩咐找人。 “不用找,我就是。”周婶转身“准备热水!盆!” ………… “哇--!” “恭喜张大掌柜!喜得贵子。” “嗯?” “嘻!是喜得侄子……。” 张应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种被小猫挠的感觉,他当然清楚,这就是他自己的孩子,当他被二嫂挑唆与月兰偷那个什么的时候,竟然发现月兰还是个处子之身,大哥果然被‘烤坏’了那个什么……。 张应泉知道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必须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叛军进山很可能路经山镇,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场血淋淋的战斗场面。 山镇义勇团,这是我们的第一场战斗! 第一卷 山镇 第十九章 义勇团〈二〉 张应泉进屋看了一眼嫂子与孩子后,马不停蹄赶回山镇,他先安排警械,又赶快回家报喜,完了躺下就睡,着实累坏了。 迷迷糊糊有人推,是加西亚在闹:“快起来!” “别闹!让我多睡一会。” “还睡,镇外有动静!” 加西亚开始动拳头捶,张应泉听‘镇外有动静’,忽然坐了起来,三两下就跳下床,虎着个脸。 “不早说!” “切?……” 上次匪情是西边,这次兵祸在东边。 东西边围墙都一样,里外都能翻爬过人,正准备加高加宽,材料已备好在墙下,还没排上工期,可门洞已经修善的差不多了,原拱洞已经拓宽加高,砖石加洋灰结构,看着就结实,两扇崭新的厚木门,门上各有二十四颗牛眼大的铜铆钉,气派,也结实,至少单凭推是推不倒了。 义勇团员们正在门边集合,气氛有点紧张。 “大虎!什么情况?” “镇外一直有人徘徊不入,还探头探脑。有一位进山的老哥说,山前五里地外,有一群绿营官兵露营,挺凶!不敢靠近。” “应该就是叛军没错!” 朝廷的绿营胸前字为‘兵’,县衙守门则有‘衙’有‘卒’,其余为‘勇’,附近根本没有‘兵’字符号的清军,若确定是绿营官兵,必是叛军无疑,此刻或者不能叫叛军,叫乱军更为合适一点。 “义勇团训练得怎样?” “十八个老队员都经过三十天以上的操枪训练,经过二十多次实弹,熟悉各种姿势射击,也经过刺杀训练,均过关,都换上崭新的后膛枪,每人三十发装备弹,应该没问题。” 大虎看向新招收的二十人:“他们才训练十多天,二次实弹射击,有依托射击还有点准头,暂时配前膛枪,守在墙上还行,不善野战。” “有大批人过来了。”门楼上,小长毛手持千里镜边看边通报。 “所有人上墙,不要紧张,就我们现在的武器,来上个千儿八百人都不怕!” 说不怕,不可能,第一次瞄向真人射击能不怕? 远处人头攒动,千里镜里看得清楚,足有三百多号人。他们在进入正常视线前散开,开始隐蔽接近,绝对的老兵油子,一看就是实战经验十足的那种。还好他们几乎全都是持长枪或刀盾,少有弓箭,也许是这几天箭放完了无处补充吧? 人头在离围墙三百步时缓了下来,依然是隐蔽状态,要知道,三百步距离,用肉眼已经看得真切了,此时还能不动声色地抵进,,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绝对操练有素,张应泉心里一惊,这是不堪一击的溃军吗?其实他不知,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些人为躲避退杀,也不知吃了多少堑?其它作战技能不好说,但就闪、躲、藏、奔跑几项技能,绝对精锐,否则根本活不到今天。 武能竟也在其中,几年前离家时,他补了一个绿营外委把总,在外打拼了几年,整个战局有败无胜,自己再努力也无战功,一次有幸,在溃散中救过一督军性命,记功升至八品外委千总。可上官根本不睁眼看他,也是,八品千总在朝廷军中如过江之鲫,更何况是个败军千总。 这伙从广西残存下来的将士,总共就四五百人,已不成建制,近时补进来不少乡勇,楞是又撑起一标人马,但新丁居多,与他们一群老人,实在尿不到一个壶里。此时,新上任的领队参将有意抓权,提升内弟为管带,一帮老兵骨头,纷纷叫苦不迭,不少人借口离营一去不返。 换防时又引发了内斗,老兵痞东西多,有的值钱,有的不值钱,许多都是袍泽们的遗物,也是南征北战的积攒,溃散时都还随身,凭什么让我们净身换防?这跟洗劫有什么两样?于是动手,越发不可收拾,打死了管带,射伤了参将。不得不反出营地,你别说,这帮老骨头,真动起狠来,非那些新丁可挡,只能目送他们扬长而去。 武能竟还有许多袍泽都是被裹挟,还有选择吗?可是,一但叛出绿营,又能去那里?只有为匪一途,为首的是一个老资历把总,但此时已不分大小,都是从广西归来的袍泽,只待上山分坐次了。 武能竟没来过山镇,不知深浅,就知道自己的前未婚妻嫁入此地,岁月已淡去,这算不上夺妻之恨,月兰被救,他就想到是山镇人干的,还伤了自己的人,但,还是算了,战场上的深仇大恨能放过了,这不算事! 这山镇不错,可当暂时营盘,一但站稳脚跟,无疑是蛟龙入海。 三百多穷途末路的战兵,对付小山镇应该没问题! 离围墙还有二百步时。 “冲!直接攀墙。” 战兵不再隐蔽藏躲,直起身扑向围墙。 离墙一百五十步,加速! “砰砰砰…………” 枪声起,前面的战兵纷纷倒地,一片惊愕,山镇上竟然有洋枪?! 冲在前面的战兵,是兵油子,都知道枪声的间隔最安全,要死鸟朝上,不死往前冲,装药的时间,已足够抵达墙下,届时即便不爬上墙也安全,火枪枪口向下射击有盲区,若一起发力攻,小山镇唾手可得。 “砰,砰,砰!” 也就两息时间,先锋刚进入百步内,枪声接连再起。咦?三段式射击?这小山镇能有多少兵?兵油子就是兵油子,不用下令扭头就跑,后队在离围墙二百步范围内压阵,也没幸免。 “砰,砰!” 枪声噼里啪啦竟然没有间隙,好像风一样扫过来就没停,二百步左右也有人中弹,还不是一两个,‘轰’一声,熟悉,太熟悉了,溃散前都是这征兆,退出一里,发现人家根本没追击,停住脚,一个个头还在晕。 围墙前五十步至二百步间,横躺竖卧竟有三四十具尸体,只一个回合,与长毛对仗时都没这么惨过,上面都是什么人? 义勇团上下一片欢呼响,毫毛未伤就放倒一片敌人,这胜利来得太轻松,人说见过血的兵才是合格的兵,还有人说打过胜仗的兵才能称勇,不假! 千里镜中看到敌人并没离开,而是在三里外,就地散开警械,吃饭休整,他们想干什么?准备夜袭? 是夜,月黑风高,围墙上每隔不远就挂一盏防风灯,两灯的暗处都有人影,探夜的叛军回去报告后,全都打消了夜袭的注意,关键问题是,去那里?多行一点路,从别的山口进山?进山后又能干什么?所谓匪,强吃弱、大吃小也,这小小的山镇都比你强,届时谁是匪还不定,这碗饭还怎么吃? 一夜相安无事。 清晨,围墙上换班,通过千里镜可以看到,叛军依然没有走,他们是想掐断通道,困死我们?不会吧? “换班上来多少人?” “后膛枪手十人,前……” “前膛枪手和你留下守卫,其它人跟我出击!” “什么?这不行!”大虎不干:”我出击,大掌柜留下!” “听令!” 张应泉已想好,准备搞一个打草惊蛇,把他们赶走算了,这门外的赖皮狗,不敲打狠点,它不走远。 十人一字排开,向前搜索前进,张应泉在后面中间,左边是小长毛,右边贴上来一个加西亚,就是不走。 通过昨天的战阵,义勇团员已经沉稳了许多,自己手上的后膛枪果然是野战利器,这就是胆气。 忽然风起,小雨淅沥,山里的天,孩子的脸,多变! 搜索出二里地,雨越下越密,叛军们像抽了大烟一样突然兴奋起来,不顾雨水路滑,一声呼哨涌出四五十个战兵,冲入二百步内。 “砰砰砰!”后膛枪丝毫不受雨的影响,依然清脆有力,要知道这些定装子弹后火帽都用蜡纸封好,击针直接击破蜡纸一样响,再大的雨都不怕。 叛军们又是一声惊呼,四散逃遁,十几具尸体泡在水中,他们的洋枪竟然不怕雨水? “继续搜索前进!” “砰!砰!砰!” 边开枪、边装弹、边前进,义勇团威武! 叛军们真的顶不住了,虽然人多硬拼不一定会输,但这样值吗?山镇里的枪兵可不老少,这仗打不赢!把总呢?当得知把总已中枪而亡时,群龙无首,‘轰’终于崩溃。 坡道上一武官模样的人举白布上前。 “我与你们谈判。” “你是谁?” “武能竟,前绿营八品外委千总。” “是你?” “你是?” “我是张家老三,我大嫂是月兰。” “是熟人!我没有为难你嫂子,想必你看到了,我们间没有仇恨。” “你想谈什么?” “我们降了,请保障生命安全。” “官家会放过你?” “你们不是官家。” “你还有本钱吗?凭什么放过你?” “本钱肯定是没有了,但还有兔子搏鹰的最后一招。” 有点诡异! 武能竟拍了拍手。 “唰!” 鬼魅般的身影从地下、沟中、树上突然窜出,他们披着树叶装,头顶柳支条,悄无声息,动作敏捷,咦?后世的特种兵? 搜索队的周围还有张应泉的身边,瞬间危机四伏,刀锋、枪锋直指要害,所有的义勇团员还有张应泉都在千钧一发之中,敌我混杂,开枪就会误射,加西亚“啊!”地一声护住张应泉,她练过功,动作也极快,小长毛也不管不顾一步上前,用枪顶住武能竟的脑袋。 “动一动就响,鱼死网破!” “慢!这是我在广西作战时仅剩的十几个亲随,放过他们,我本人任你们处置。”武能竟低下头,双手低垂,表示放弃抵抗:“本千总最后一次军令,都有了,放下武器!” “咣当当”刀枪落地的声音。现在站在义勇团员身边的就是十几个手无寸铁的降兵。 “其它人呢?” “挑头地把总已被你们击毙,除我们外,其它人已经散去,叛军之乱已经烟消云散了。” “带上他们,回镇!”张应泉挥挥手:“不要绑,他们现在是百姓了!” “谢!” 张应泉对武能竟不但没有恶感,反而有相当好感,凡经历过风浪与生死的人,方能担当大任。 “你以后做什么?上山投匪?” “不!有你们在,这匪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留在山镇吧!换一种活法。” “我没有选择…………” 第一卷 山镇 第二十章 惠宁托付的事〈一〉 叛军栽在山镇的一群练勇手里,波澜不惊,张应泉原本想低调,不想让山下官府关注,可纸包不住火,消息很快传开了,捂都捂不住,都说山镇义勇团威武,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官家线报往往离奇,说叛军出营时就伤痕累累,进山后饥肠辘辘,靠近山镇近乎乞讨,哪知山镇新任外委把总设计引诱,借机挥刀立威,腰斩三五十人,饥兵四散。这是官家整理后,符合常识的推断,排除了许多无稽之谈,如什么:枪声如炒豆般无休止……。野战时大雨如注,山镇火枪兵依然如故,装药开火……。荒唐!没半点可能性。这分明是山里人使诈,障眼之法,障耳之术,要不就是自己昏了头,说出来没人信! 当然,一致公认为,叛军不值得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活该! 分屯衢州府的将军得知,小小的金县山镇,竟然操练出一支骁战之练勇,经查,竟然还在册,为首者是本镇初出茅庐的把总,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惜山镇太小,全部青壮披挂起来也不足百人,聊以胜无,无补于大局。即令随员拟一封口头褒奖令,并明令山镇外委把总:若临乱匪、兵祸,扼守隘口为首任,不得懈怠,否则军法从事,云云。算是名正言顺地分派给你一个死任务,守隘口!其他没你什么事。 纸令传上山,张应泉不屑一读,全当裤裆里放屁-两岔! 张家与武能竟没仇,人家是怕月兰被乱兵欺负,派人变相保护,吃喝照应并没怠慢,毕竟曾经差点就是一家人,非是“掳人”,误会不用多说,见到黄老爷子面即化解了。 如何安排武能竟带来的十多号人?正好,张应泉前几天捣鼓出了个水力驱动的粉碎机,可将玉米蕊、甜黍等打成粉粉,再经发酵,制成饲料,开养猪场、养鸡场。此一来,可改善山里的生活,亦可赚钱,还可大量地安置工厂不要的老弱病残,一举多得。 至于武能竟,安排他进义勇团,先参加枪械训练,准备让他代战术教头,毕竟历经过枪林弹雨的人不多,懂野战战术的仅他一个,按张应泉说:人才难得啊! 杭州那头的枪械交易与建厂的事,有詹大连掌柜幕后一手操持,也进展顺利,没什么烦心事。 刚安顿下来,王小凤来找,又是神神叨叨。 “吼六爷找我?” 点头。 “在哪儿?” 兰花指翘向西边。 “西门外?” 点头。 “嗨!六爷,直接进来不就行了,什么时候见外了?” “你小弟现在可是大名在外,老哥我找你真有点困难。” “何事?” “说来话长……” 年后山中确实发生了变化,首件大事,青藏寺大禅师圆寂,这是不得了的大事,弥留时对弟子说:‘唯一未了愿,未能聆听方外高人的天赖禅音。’ 什么个意思?是想让张应泉到庙里去唱堂会? 第二件事,汉家匪寨发生了变化,大当家突得怪病,死了!许多人说,是让老和尚带走了,因为在世时,他二人曾经有缘,大禅师几度点化未得正果,归西时顺手提携而去也未必。 第三件事,吼六还俗,接任山寨大当家。 “恭喜!众望所归。” “客气!众兄弟力推我支撑山寨,也是凡俗未了吧!师叔说随缘是佛,我就收拾起袈裟,又还俗归来,现在这身份不能随意踏进山镇大门,这是分际,还望谅解。对了!我师叔也就是现在的大主持兼任大禅师,惠宁法师,让我请你务必光临,有三件大事欲与你商酌。” “你不是还俗了吗?怎么还僧俗两头通吃?” “笑话!笑话!这也是最后一次登青藏寺,以后不宜了。” 张应泉挎上吉他,带上小长毛,随吼六上青藏山,至于那些非向佛之人不登山的民间传说,笑笑就好,那是吓唬歹人的招术,心魔之人都信命,百试不爽。 大主持惠宁,早早到石阶前迎接,一众僧俗排一侧,寺里还是上次迎接灵隐寺高僧时摆出过这个排场,这是把张应泉当重要客人对待。 “施主请!” “莫客气,我就一俗人,受邀上山,荣幸!听说有三件事相授,还请大师指点。” “呵呵,这第一件事,渡化大禅师。” “唱经我有准备,可我不知如……” “明天,施主只要弹唱〈大悲咒〉即可,大师临终一愿,但闻天赖禅音,了确即成佛。此为第一件事,这第二件事,明天再说吧!呵呵。” 晨起,云山雾罩。 凡佛家寺院后山,一般都是高僧长眠之所,青藏寺的后山,也竖有几座土塔,渡化场地就在土塔前的空地上,空地上搭有一个简易的唱经坛,张应泉坐在坛中央,弹奏起吉他,唱起了天赖禅音,周边一众僧侣围着,坡前柴禾、幔帐与遗体。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 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 摩诃萨埵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 张应泉看着经书唱,不敢脱稿,他熟韵律但记不住字词,平时里胡唱,大概寻个音准就行,反正没人听懂,今天不行,尤其是在货真价实的大师面前,切不可造次。 而众僧们闭着眼睛都能吟诵出经文,若说唱经,自古就有,念经本来就像唱,不然唱经一词从何而来?但听到这般有节律,有伴奏,行云流水般地唱经、诵佛,一个个凭生第一次见识,佩服!想必天庭也是这般唱经吧?真正的天赖禅音。 初时,张应泉在唱,众僧在吟,渐渐地大家掌握到了翻来覆去的音律节奏后,也随和着唱了出来,众声和谐。 渺渺青烟,干柴噼啪……。 一缕阳光透过云隙射向青藏寺,刹那间光芒万丈,天地异象,大主持惠宁指向光芒,喃喃道:“开光了!” 谁有如此道行?为山川开光。 晚上,惠宁主持请张应泉去他的禅房,这里除卧榻之外,依然是佛像,所谓青灯黄卷,惠宁一反庙中严肃的表情。 “施主全当在家中,莫拘谨!我这里有一物件,请施主过目。”说着他从佛坛前的盒子里取出一个布裹,展开一看,哇!好一把刀! 一把单面刃的短刀,刀身上有层锻打过的痕迹,锤印有如鱼鳞般叠压,整齐、规律还有造型,形成眩目的花纹,张应泉第一次见此刀,但早就听说过无数次这刀的来历了。 “大马士格刀?” “正是!它是你爷爷在世时的杰作。” “大师是?” “肉身凡胎韩经世。” “啊?韩县丞!” “许多事,天地转,过眼云烟,阿弥陀佛!这刀伴我暮鼓晨钟二十余年,该当物归正主了。从此掸尽最后一缕烦恼丝,无怨无悔了。阿弥陀佛!” 张应泉没想到惠宁法师既是韩县丞,这二十多年只转瞬间,人是,物在,但心念已非。 也好,大师有道:随缘即是佛。 二十二年前的韩县丞,心气高,受不了这份窝囊气,被夺官后,并没有返回钱塘老家,他背地里在调查这子虚乌有的‘擅闯大将军营’之事,据知情的兵卒说,‘擅闯’事件前后个把月内,大将军根本就不在此地,一个空空如也的营地,根本没几人职守,谁有兴趣擅闯?知县与已有隙是公开的事,不至于设这种低水平的计策害人吧?后来在离京采卖的一位小公公那里得到答案,采卖大太监看上了这把宝刀,与知县合谋上演了一出夺刀记,一个贪念宝刀,一个排除异己,一拍即合,至于老张家,标标准准地成了立威道具,是意外中的必然命运。 这也太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了吧? 韩经世心一横,反正无官无职,舍得一身剐,纠集起几个与已有过狗肉之交的无厘之徒,在一众人等离开杭州地面时,乘夜偷袭了大太监所坐的官船,洗劫金银财宝,顺手拿回宝刀,把个大太监赤条条地挂在船桅上,这下子可闯下弥天大祸,要知道羞辱官家有罪,打劫官船形同造反。更可恨的是,这打人不打脸,太监是什么人?皇上的人呀!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犹如打皇上的脸。太监裤裆里的哪个残存的物件,比大姑娘的屁股敏感得多,这不涉及名节贞操,关乎纲常、皇威,为皇上净身、尽忠的太监,竟然被裸挂在桅杆上曝光,皇家脸面何存? 事后,韩经世无处藏身,遁入山中,并将全部随身金银捐于青藏寺,愿皈依佛门,求得一塌之地,一年后落发为僧,师傅授法名‘惠宁’,暮鼓晨钟二十余年,参透世间百态,再无喜,再无悲,再无恩仇。 他早就想把这刀归还主人,但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口,张应泉的一曲〈大悲咒〉唱出了有缘人。 惠宁法师在二十年里习得一识面之术,只是初见,他便看出,此张应泉绝非凡俗之人,善恶一念间,此子定上大乘,是善?是恶?还真看不出来。 也罢!这刀淫浸在青灯黄卷之堂二十年,也该随缘去了。 宝刀归主,造化弄人……。 这第三件事? “呵呵,还有一件俗不可耐的事。明天再说!” 第一卷 山镇 第二十章 惠宁托付的事〈二〉 惠宁法师早早来到佛堂,早课一毕就去找张应泉。 “有件事一直没起齿,是怕给施主添乱。” “不妨!直说。” “事情是这样的…………。” 前时随灵隐寺来青藏寺讲经的大禅师,带来一个人,应该说是跟随来一个人,一个身份不一般的年轻、漂亮、高贵,已婚打扮的女施主。原以为她只为观山、拜寺,游山玩水而已,没想到,当她来到青藏寺后就不打算走了,为什么?天地间竟然有这等超凡脱俗之境?愿落发为尼,伴随暮鼓晨钟了却一生怨念,这可难坏了一众高僧,此人不能收呀!灵隐寺的高僧无奈,告辞时留下八个字:好生对待,莫惹尘埃! 青藏寺收徒有成例,只收有缘之人,收放下之人,收彻悟之人,偏偏不收恨男怨女。此女不问便知是生活在权贵世家,皇亲国戚之血脉,因何流落民间,其中必有惊骇的故事,非怨念不会如此选择,但人家是香客,有心拜佛,你还能赶她走不成? 前时,惠宁法师终于忍不住打开窗户说亮话,此山不留客!女施主也愿意待渡化完大禅师后,下山去。但又出现下一个问题,据女施主讲,她在江南没有亲人,没有故知,除能做点女红外,什么都不会,但她又不愿返回北方,属走投无路之人,这又如何是好?红粉佳人流落街头?即便是老和尚心肠,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罢罢罢!送人送到家,送佛送到西,找张应泉来就是托他帮忙安置女施主,山里人杂,匪盗横行,不敢所托非人,唯信任老张家的人,心善! “嗨!我当是什么事,这不难,交给我了,一定安排妥帖。”张应泉根本没多想,皇亲国戚又怎么了?与我何干? 惠宁法师似乎放下一块石头,又有些担心:“当心皇家势大,无端惹尘埃。” “放心!” 张应泉出山镇时两人,回山镇时多一人,一个年轻、漂亮,尊贵气息十足的女人,看年纪也就二十五六岁,一脸冷艳。 “怎么称呼?” “睛娜!叫我姐也行。”依然的冷冰冰,开口让人叫姐也没笑容,好像掐着脖子让你叫一样。 “我要确认你比我大才行。” “你今年二十有三,我比你大三岁。” “你知道我?” “昨天唱经的那位居士,姓张名应泉。” “好吧!我叫你睛姐。” “嗯!”睛娜说话时头挺得很直,就好像皇宫里的宫女一样矜持,高贵不凡。 “我们先回山镇再说。我答应过惠宁法师,送人送到家,送佛送到西。” “嗯!”没有丝毫地‘白眼’‘撅嘴’等怪动作,无表情互动,味如嚼蜡。 回到山镇,先将这位高贵的小姐姐安顿好。 “我说三弟呀!环肥燕瘦都想尝个遍吗?换口味也挑个食呀!这次又带来个小姑奶奶?” “嘘!这可是个皇亲国戚,说不定是个格格、公主,别瞎咧咧!” “啊?玩大了呀!” 睛娜来到山镇,一切都新鲜,最感兴趣的是成衣坊,钻进去半天不出来,里面的衣服,款式新颖,色泽鲜艳,布质花样也不少,即使是宫中见多识广的人,也眼花缭乱,最让她开眼地是女人专柜,有一种女人专用胸罩,还有带花边的内衣内裤,让男人看上一眼就能流鼻血的那种衣服都有,说是卖给洋人,在开埠口岸生意兴隆,洋婆子好穿这个,白瞎了这好东西!她曾经在宫中生活过,深知内宫是最严肃,也是最浪漫的地方,因为那里只有一个男人,嫔妃们搔首弄姿,衣着大胆,百般花样只为伺候皇上,谁能有意见?可这个朴实无华的小山镇,竟然也如此风流,一问才知成衣铺掌柜也是个女子,还是张应泉的嫂子,好嘛!这张家人荤素不忌! 张应泉第二天就赶去杭州府,找白湘隆,他可是正刚满人,据说是皇亲,让他出面找睛娜谈谈,交个底,是宫里出来的佳人悄悄地安排回宫,是府里逃跑的格格,悄悄地送她回家算了,这世上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孤身一人在外混太危险。 “你说谁?睛娜?” “高个,大眼,白净,瓜子脸,腰身好,左耳垂下一小痣。” “本官知道了,是沁兰公主。”白湘隆突然神色凝重:“我说老弟呀!别惹祸上身,宗人府一直在找她,这群人心狠手辣,为皇家遮羞、洗地,杀人灭口的事没少干,切不可沾边。” 老天爷,竟然是个正牌主公! 沁兰公主是道光皇帝的第五个女儿,是嫔妃所生,十年前封为沁兰公主,下嫁给喀尔沁草原的番王之子,谁知此子竟不能行人事,还病弱不堪,二年后过世,按习俗其弟继承哥的女人,但因为是公主身份,尚需从新行礼,不敢公开造次,沁兰得知后,依然飒然离开草原返京,无人敢拦。 但回京后又能怎样?皇家儿女须守礼,名义上她仍是喀尔沁番王的儿媳,青春蹉跎,何日是休。 终一日,遇见一位征战归来勇士,论起来都是同族故人,一来一往产生情愫,耐不住干柴烈火,不经意间,珠胎暗结。这在民间,若无受害人指控,最多是件丑事而已,可在皇家可是件泼天大事,绝对会死人的事,若不是有公主,还有喀尔沁番王儿媳的身份,宗人府会让你死上两个来回了,皇帝老子都救不了你。 族人勇士人间消失,孩子被流产,拘禁在宗人府三年,道光驾崩那年方获内宫行走,次年偷偷离开京城,来到江南,漂泊一年有余,银钱耗尽,几度欲落发为尼,不得其门而入。 “这事别说是你,即便是本官都唯恐避之不急,怎好帮忙?又能帮上什么忙?越帮越忙!” “那怎么办?” “你碰没碰过沁兰公主?” “说那里去了?我是那种人吗?” “碰没碰过公主,对宗人府那帮人来说都一样,凡沾边的人都很惨。问题对沁兰不公平,没碰就好。唯一的办法是,大隐隐于市,知道怎么做了吗?” “都到这会儿了,请明示!” “让沁兰到杭州来,单独居住,帮她盘个小生意维持生计,背地里照看着点,切不可公开,总之独立于市井之中,时间长了,即使宗人府查到此地,也牵拖不上别人,总不会屠城吧?” “这办法能行?” “唯此一招才不至于牵拖他人,否则小命难说了!” “嘶!” 张应泉不知皇家的冷血与残酷无情,听白湘隆一讲,顿时一身冷汗。 回山镇后,张应泉与沁兰开诚布公地进行了一次长谈,谈完后决定,让沁兰在杭州开一家成衣铺,雇佣两三个绣娘做帮工,主要衣料向詹家货行兑,当然全部费用由山镇背后垫付,从此独立门户,忙忙碌碌地过小市民生活,此即为大隐隐于市。 沁兰知道张应泉已经知道了她的全部事情,她知道一但被宗人府查出自己的下落,会是什么结果,会牵累他人?这是她不想看到的,自己出家不成,也要吃饭,也要生活,不能再回京城了,不愿再回宗人府?那就是一场噩梦,死也不回了。她感激张应泉,有点嫉妒他的妻子,甚至是小丫还有加西亚,至少她们能自由自在地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而自己还似浮萍,随波漂流,也许这就是命。 开成衣铺不难,有詹家货行暗地帮忙,很快就在商业繁杂的市口,盘下一个裁缝铺,改成成衣铺,门面无须装修,低调点好,没几天就开业了,店名叫‘伊人铺’。 开业当天,张应泉也不管不顾地出席,送花篮,放鞭炮,沁兰也特别兴奋,把张应泉拉到后室,闪烁其词地问道:“纤云妹告诉我,那个胸罩是你亲自设计,一准是按照她的奶子设计的吧?” “呃?……” “帮沁姐也设计一个大一号的行不?这个有点小,有点勒,你看……” 兰沁依然是笑不露齿,头正,形体直,胸部突鼓,大号,绝对的皇家大号。 “这……这……。” 满头大汗! 第一卷 山镇 第二十一章 厘金 朝廷寅吃卯粮,终于没钱支撑这个纷乱的局面了,官方铸造局,卯足量铸铜钱,铜不够,猛加铅,再不够,铸铁钱,铸到烂,还翻出花样,什么‘当十’、‘当五十’,一枚非当五十枚用!这不就是通货膨胀吗?但,依然解决不了朝政缺钱的问题,无可奈何,同意各地收取厘金,以维持朝廷运转。 各巡抚衙门,就地收取厘金,就地编组团练,扩大征招兵勇,维护地面安宁,却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这是大厦将倾的前兆呀! 人说:针尖大的窟窿,斗大的风。朝廷这口子一开,传到州府县甚至到住屯兵勇处,大家一拥而上,设路卡、收厘金,理直气壮,皇上还不差饿兵不是?这江山……? 但凡王朝已朽,必行苛政,民众倒悬于水火。 其实,清朝后期的工商发展有点畸形,由于金融体系落后,朝廷想收工商税亦无从下手,许多商家依然采用传统的易货贸易方式,民间交易就更没头绪了,论堆趸货,八只羊一头牛,一扬鞭子完成交换,各奔东西,官家睁着眼睛收税,都没个明定依据,以至于投机商人赚钱,朝廷捉襟见肘,实在没办法支应开销,方才搬出臭名昭著的厘金制度,。 所谓厘金有两种一种叫活厘一种叫坐厘,坐厘就是论铺面收商税,是逃了和尚逃不了庙的那种,属营业税。至于活厘反而单纯得多,就是设一路卡,抽过往货物的钱,属交易税,然而八仙过海,跑、混、逃、漏无所不用其极,大宗商货能收上个十之五六的税就不错了,而盘剥小民却实打实,从不手软。 厘金数量虽说不多,各地不同,缺钱多收,不缺钱少收,有千分之十到千分之四十不等,但经不住层层收,无节制地收,当地州府收过了到下一地依然再收一遍,理由不解释,杭州府收的钱会给衢州府用吗? 这厘金恶名昭彰,有如山匪收买路钱。 出入山镇的谷口,竟然有官家兵勇设卡收厘金,虽说离山镇还远,但这是从金县进山镇的主要通道,是谁动心思,动到山镇的头上? 自从捣鼓出炸药后,张应泉就召集山民们整修这条山路,至少能通大车吧?你别说,这炸药、洋灰还真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利器,一年后的今天,这山中的路已经初见模样,虽不比官道平整,但也能行骡车,跑山马〈矮马〉,大大缩短山里人的通行时间。此一来进出山里的货物就有点多,许是被官家盯上,也不定,山匪想干不敢干的事,官家当仁不让。 张应泉心里不平衡呀?虽说自己的许多货物挂布政司名头,不缴厘金,但进出山还有许多日杂货物,不免被官家盘剥一遍,心底不爽。 官家缺钱就堵在我们小民的家门口收厘金?凭什么? “武大哥!”张应泉找来武能竟,前些时又招收了一队义勇团员,暂交给武能竟负责,这样一来义勇团就有了三个队足六十人,初具作战规模:“近来训练得如何?” “不错,近日准备拉出去野外训练。” “有件事,你看能不能顺便办了!” “大掌柜明示!” “谷口有一队挂着官府名号的兵勇在收取厘金,真他妈莫名其妙!咱们搞些小动作,轰走他们!” “哈!对付官兵我有经验,别对他们客气,你客气,秀才遇见兵,装傻充楞才奏效,俗话说,‘好汉怕懒汉,懒汉怕楞汉’,交给我,装傻充楞一回,保准把他们吓得不敢再来。” 武能竟带着他的二十个手下,下山去了。 自从有了洋枪后,其作战形式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后膛枪的出现,传统上的作战思维已不合时宜,武能竟自加入义勇团后,他才知道,叛军的失败是必然,也庆幸自己加入了义勇团,这才是英雄用武之地。 二十人一队义勇团员,手持训练用的前膛枪,这种枪在他们手里依然出色,义勇团手中的洋枪,操作起来与其它同类洋枪有所不同,比如装药,通常流程是咬破纸袋将火药投进枪筒,先捅实火药,再丢进弹头,再捅实,才算完毕。而山镇的火药是一紧紧裹在一起的棉纸卷,直接将棉纸卷与弹头塞进枪筒,一起捅实,就可以了,中间省不少过程,知道原理的人明白,人家棉纸就是火药载体,本身就是无烟火药,新产品。 义勇团的服装也有点不同,身穿染花了的‘废布’服装,胸前的‘勇’或‘练’字,缩到拳头大小,位置也移到左胸前,变成‘练勇’二小字,下面还有一排更小点的字‘山镇义勇团’有点画蛇添足,站近处看得真切,站远看花里胡哨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这已经算很不错了!许多地方编练的乡勇,还穿民装你怎不说? 义勇团的帽子与清兵的帽子差不多,但没有铜顶与红穗,就是山里人戴的厚实点的斗笠,脚穿帆布短靴,绑腿,腰间配厚实地帆布腰带,腰带上挂两个牛皮盒子,显然是装火药与弹头的盒子,左侧挎一把带套的单刃枪刺,单独抽出来也可当腰刀使用,人人背着方形背包,雄赳赳、气昂昂。 你别说,比那些形象猥琐,目光呆滞的清兵,可精神得太多了。 这队人来到了关卡前。 “你等也是练勇?” “山镇义勇团!” “衣服染成这样,还真敢穿出来?朝廷营兵再不济也不曾有这装扮!这真是麻布袋草布袋,一袋不如一袋啰!不过,这几个后生挺精神,咦?这洋枪还真不赖耶!” “我等也要留下买路钱?” “真会说笑!快过,快过!” 武能竟一路来到县城门前,队形整齐,引来一片目光,义勇团员们胸脯挺得更高。 城门口也在查货收厘金,义勇团在门前五十步远处路口停下,拉开队形,也开始盘查货物收厘金。 “怎么回事?竟然有人拦在我们前面抽厘金?明火执仗的打劫呀?” “喂喂喂!”一小校跑过来:“你们从哪里来?为何拦截厘金?” “……”没有人答腔。 “喂!领队是谁?问你哪!岁数大点的那个!喂!喂!” “……”继续干自己的事。 小校碰一鼻子灰,回头跑进城,门前原收厘金的乡勇,看热闹不怕事大,全停在那里乐,好嘛!又来一拨,都说‘人多好干活!’可我们大人偏偏听信‘人少好吃饭!’的鬼话。 不一会儿,城门里涌出十多个兵勇,还有十多个衙役,杀气腾腾,中间一六品文官,不知何职,向武能竟他们走来。 “你们是那里的练勇?” “山镇义勇团,奉命收取厘金。”武能竟答腔。 “奉谁的令?怎么能乱收?成何体统?” “大人!朝廷允诺收厘金办团练,准备打长毛呀?奉把总令……” “不是任谁都能收厘金。” “山镇团练,组建已多时,未得州府一分一厘,怎么就不能收厘金?不然我们跟大人您走,您养活我们?” “不,不是!巡抚衙门有令,各屯守的乡勇可在自己驻防地收取厘金,若是有叠加,须经州府统一征收,统一划拨,不得自行其是。” “那我们就跟你走,等月黑三更后分脏…呃!…那个一起分呗?” “不,不是!你等可在山口处设卡,独立抽取厘金,回自己的防区去折腾,莫跨区乱来。” “山谷口处已被人设卡了。” “谁胆敢乱……”他转身问小校:“是你们的人?” “不是!” “此地还有其他的乡勇?” “没,没有。”小校说话有点结巴,他当然知道谷口的乡勇就是他的手下,县太爷想额外捞点钱,伙同他们在谷口设卡,这地方与主干道不冲突,上峰没人知道,属额外收入,完了两家分账。 “出鬼了?” “他娘滴!我们上当了,是山匪扮官军收税,这世道官匪不分,干他娘!” “还真有可能哦!” “集合!跑步去山口。” 小校一听知道不好,急切吩咐手下:“骑马赶在他们前面通知谷口的人,快撤!”说罢忙不迭往外跑。 这队义勇团训练有素,体能极好,一个时辰不到就赶到谷口,此时一匹衙里的瘦马也才赶到,不怪,找马就耽搁不少时间。 “目标山匪,三段式准备!”武能竟看着前面百步内的十来个兵勇,毫不犹豫地下着口令。 被枪瞄上的官兵一头雾水,站在那里看‘西洋景’一般,莫非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要袭击我们不成? “一段瞄准大腿,射击!” “砰砰砰!”一段七人开火,都没下死手,真真切切瞄准腿部。 “啊!啊!”几声音惨叫,三个兵勇摔倒在地上,捂着腿鬼叫。 “二段,预备-!” “别开火,是自己人!”骑在瘦马上的差役忙大声喊叫。 “一群山匪而已,大人切莫再上当!” “是,是自己人,老哥高抬贵手。” “嗯?” “不敢了,以后不会了,高抬贵手!” “真是自己人?” “性命担保,都是自己人!” “…………” “敬请转告各位大人,山里人傻楞,不懂事理,以后有谁敢在老子的地盘上设卡,打断他的狗腿!” “不敢,不敢!” “收队!回山。” “…………!” 第一卷 山镇 第二十二章 敬山堂 江南重镇,六朝金粉之地,一夕间被长毛攻破,这消息传到山镇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据说长毛兵悍,一举得手武汉后,仅月余即全军开拔,沿江而下,直赴金陵。 朝廷原计划,聚歼长毛于中原的计划落空,犯了方向性错误,措手不及,急调兵阻截,据传,长毛兵至九江口、安庆府时均遭朝廷大军‘迎头痛击’,鏖战不休,其言壮哉!可是,武汉至金陵,两千里路遥,仅三十多天时日,全线尽染,推此可见,长毛势锐,朝廷所谓的阻截,弱不禁风。 金陵城在猝不及防中易帜,若大的江南都城,仅有一万余旗兵、绿营和练勇,顷刻间灰飞烟灭,狼狈不堪。 金陵被长毛定为太平天国‘国都’,更名为天京,发誓将传承汉人衣钵,却又敬拜上帝教,行天国制度,除披散头发外,其它行素与清朝无二,但‘天国’兵悍将勇,也是不争的事实。 再有,沪浙闽粤几地小刀会闹事,暴民袭扰,地方府衙疲于应付,据传白莲教、天地会、南方洪教纷纷浮出水面,这世道越发不得安宁,应验了那句老话叫‘祸不单行’。 这大清朝怎么了,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幸好山中宁静,张应泉知道,这情势还没到狂澜即倒之际,朝廷也没到油尽灯枯之时,此刻正应积蓄力量,厚积薄发。 这几日,张应泉正琢磨着一件守城利器—手雷。是选择后世的手雷?还是选择后世耳熟能详的木柄榴弹?大费周章,其实这两款雷〈弹〉,技术难度差不多,武器性能有所不同,带木柄的榴弹,便于投掷,投掷距离远。而手雷则便携,可拓展用途。最后他确定,选择手雷,但引火方式有点像木柄榴弹,是拉阀式,这样设计的好处是,其一,简单、安全、便携;其二,方便当地雷用;其三,可改做为枪榴弹。 香瓜型,生铁铸件,圆底,上部一突起小平顶,铁皮旋盖〈冲压件〉,旋开盖,一个与枪口外径一致的洞洞,旁边露出拖着短线的拉环,内里就是炸药与引信。其中引信最为复杂,传统的方式无法引爆手雷,须用汞材料,有约翰在,还有鞭炮厂一年多积累的经验,这已不成问题了,什么压阀式?拉阀式?洋火可往前擦着火,也可往后拉着火,原理一样,一通百通。至于引爆原理就更简单了,无非是用小鞭炮引爆大鞭炮而已,别说是小手雷了,就是大炮弹也没问题,当然了,爆炸威力与后世的手雷不能比,但在清朝,足以用‘雷’来形容了。 试验场上,单人,举手,拉环,投掷,不远处一声金属撕裂声。 “咣!” 众人目瞪口呆! 又一枪手,装弹,持枪,将手雷套在枪口上,将拉环挂在准星上,斜举枪,击发。 “嘣!…………咣!”远处闪出火光。 “上帝啊!”约翰连连画十字,上帝赋予人类智慧,同样赋予人类毁灭自己的能力:“我的主啊!那里出错了?” 经测验,此手雷可人力投掷出四五十步远,当枪留弹用时,通过子弹火药推力,极限抛射〈四十五度角〉距离达一百五十步远,延爆时间在一息半,爆炸伤及炸点周边十五步范围内,可想像,这要是站在城墙上往下掷,谁还能靠近? 守城利器,名副其实! 张应泉好像在后世看过介绍这类‘枪榴弹’,一战时的老古董,缺点多多,根本没推广,推想也是,只能投二百步远,与子弹杀伤距离差不多,没什么新意,但这在清朝可了不得,绝对是发明创造,这就是小炮呀! 那天中午,大虎风风火火地来找张应泉,也学会了神神叨叨。 “大掌柜,借步说话。” “什么事?” “收到一封信。” “嗯?” “天地会的信。” “哦?你怎么知道是天地会的信?” “以前班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与江湖有牵扯,老班主也是我师父,天地会川字辈,被分为敬山堂堂主,我与二虎也拜在敬山堂下。” “山镇也有天地会的堂口?” “没有,敬山堂原本是分出来的堂,还没落地,有堂没口,师傅为堂主,师傅带着我们师兄弟,广结江湖,准备落地衢州府,好好地经营敬山堂,后来你知道,遇有不测,敬山堂,名存实亡。” “信呢?” 这封信有点奇怪,属广发英雄帖的那种,许多用词古怪,属切口类,非会众根本看不懂,莫名其妙? “你是怎么收到这封信?” “巧合,前天押货去杭州府,在码头上无意间救了一名摔倒的老客,载了他一程,那老客带有天地会总堂戒指,无人时,对上切口,他并没问敬山堂的现状,只是留下这信,邀我和堂主一同与会,其他什么都不说,天地会规矩大。” “信上写的是什么?” “说下个月初三,各堂主在宁波府开会,讨论反清复明义举,还说刘总堂主已被各路举为总舵主,亲率小刀会结成统一大军,配合太平军,攻上海、浙闽。” “有开会的详细地址吗?” “天地会有自己的暗记符号,去了宁波仔细观察就能看到。” 地下组织都是这样,神神叨叨。 “我们凑个热闹,一起看看去!”张应泉来了兴趣,他不是对天地会感兴趣,而是对地下组织感兴趣,他一直希望建立一个情报组织,将来一定有大用,暂时借用某现成的组织也行呀! 天地会组织并不十分严密,它与南方洪教、白莲教,还有北方漕帮都有交叉,在民间下九流人群中繁衍甚广,据说也勾连上地方官府,在百姓中煽动性极大,是官府决心铲除的地下组织之一。 张应泉手持礼帽,一身洋装打扮,那头发造型,比洋人还他妈洋人。宁波开埠之地,假洋鬼子不少,扮一扮也不妨。大虎也不俗,一身西洋猎装,拎一西式马皮箱,只是多了个辫子,暴露出清国人的身份,太明显不过,一主一仆,出入洋行的主。 一踏上宁波码头,这两位就发觉那里不对劲,有官府的探子盯着周围的一切,不是在盯张应泉他们俩,而是在盯周边的人,可以理解,他们这份打扮太地道,没毛病,所以探子们的许多动作并不躲避他们,尽数暴露在两人眼前,不是他们受过什么特殊训练,只要不是傻子都觉察得出来,而那些背监视的人,却不定知道。 行不多远,一老者欺身过来低声道:“跟我来!” “师父?” “闲话少说,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这里要出事!” “……” 此人正是大虎的师父谭正川。 自土匪把谭老班主绑进山里,因看其岁数大,被安排在一个制烟膏的作坊里,这地方在匪寨中央,看守严密,突一日寨中起火,又枪声大作,他乘救火档口偷跑出山寨。 谭老班主逃离山寨后,即去杭州府欲寻会友帮忙,一来二去耽搁不少时日,本准备纠集一众人,再进山寨,寻找班里的幸存者,想不到,时日不长,土匪就把绑来的苦力遣散干净,班里众人四散,再也无从探寻,不过他不经意间在杭州府码头发现了大虎,因当时不好相认,只探得这是山镇来的人货。 于是,一日谭老班主悄悄地扮成山客来到山镇,突然又看到二虎还有西门佳,非常激动,计划相认后,一起带走,突然发现,他们在山镇并非是苦力,无论从他们的穿戴,还是面容气色,都说明他们生活得非常好,自己的想法是否自私了点?知道自己给不了后生们更好的生活,不如不见。于是,谭老班主又悻悻然离开山镇。 没想到谭老班主在宁波码头又见到大虎,本来可以不认,可随行的总堂的老者指认说,那穿猎装的洋后生是他邀请来开会的人,大吃一惊!这大虎什么时候自己卷进天地会中?会中出了叛徒,会议临时取消,这消息已经来不及散发了,但大虎不能不救……。 “怎么回事?”张应泉问。 “内线透露,会里出了叛徒,巡捕房早就布下了网,会议取消,刘丽川总舵主已提前去上海,组织小刀会正式起事。”谭老班主搞清楚了张应泉的身份,也很恭敬。 “我们能帮你做点什么?” “有什么办法吸引巡捕注意力,我们正准备疏散码头上的其他不知情人员。” “巡捕房在那里?”大虎问道。 “干什么?不会去袭击巡捕房吧?” “嘿嘿!等着。”大虎坏笑两声音,对张应泉说道:“大掌柜,汉章洋行离这里不远,完事后咱们去行里碰头。” “咣!……咣!……咣!……咣!” 不多时,巡捕房那边发出了刺耳的爆炸声音,外面一片混乱,张应泉坐在汉章洋行的大班椅上笑了。 会没参加成,全当是试手雷来了,听说死了不人,小一半是鬼佬,巡捕房已经不能办公了,要整修,说是乱匪竟然炮击了巡捕房,用的还是当世最先进的开花弹,上帝啊!这宁波府全乱套了,巡捕房成了人间地狱。 没错,这就是大虎的杰作。 大虎与张应泉出门时,各带了两颗手雷,后来都放在大虎身上了,这四颗手雷,一颗也没糟蹋,全喂进了巡捕房。 为了吸引巡捕们的注意力,大虎围着巡捕房转了一圈又一圈,发现一批巡捕入内听训,好像布置什么任务,机会来了,他闪到墙拐角,看到四周无人,摸出手雷,一颗接着一颗的往里扔,四声巨响后,拍拍屁股走人,里面咋样了?谁知道?爱咋咋样! 返回山镇的途中,又见到谭老班主。 “我老了,在杭州堂只是客居,也是离开的时候了。” “准备重启敬山堂?” “不了!我也看透了,这反清,反来反去,洋人得益,复明又如何?百姓还不是一般苦?” “老班主,此话通透!” “张大掌柜,收我这个老头子么?我想跟着徒弟们混口饭吃,想好好看着大虎二虎还有西门佳他们,安安静静地生活几年。” “行呀!正想请你老出山呢!” “我?请我做什么?” “重启敬山堂!” “啊?!” 第一卷 山镇 第二十三章 太平军初临衢州城〈一〉 张应泉希望建立一个隐秘组织,看上了谭老班主的敬山堂,天地会怎么了?天地会之所以能长期存在,是与他的组织有效性相关,这是现成的成功经验。 江湖组织最适合造从事秘密情报,这对于江湖人物来说也算是‘专业对口’,堂口设在金县詹家南北货行对面,利用货行的货贸网点做掩护,无论是情报传递,客来客往,动作行事,都方便,詹大掌柜心知肚明,知道张大掌柜所图不小,詹张两家联姻,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大虎谙熟江湖,又熟山镇,果断利索,配合谭堂主建堂口,为副堂主,大掌柜嘱,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要人要钱不在话下,现在的山镇比往年富足,尽可能满足需要,情报、渗透、收买、暗杀这要花钱,大掌柜绝不心疼,只要花得值。 大虎下山后的义勇团交由武能竟带领,二虎配合。 洋枪依然走俏,枪管订单雪片般飞来,据说上海也要组织一支由洋人组成的洋枪队,朝廷火器营,各州府都有计划征招洋枪队,这洋枪一直处在缺货状态,市价上扬,各家洋行忙不迭通知国内,将库存货倾销往大清国,好赖不问,仿佛狗屎货都能赚钱,拿咱们大清国当冤大头。 枪管铸造由以前的每天二十几支增加到每天五十支、八十支,甚至一百支,小高炉晚上都不熄火,一清早即开炉炼钢,大哥忙到不行,炉工、制范工、搬运工,人数猛增至五十多,三班轮流上炉,没见过这景象。 原定开建的杭州布政司下属的枪炮局,因避免挂枪炮二字刺激兵部衙门,又不想放手这块肥肉,文人善于文饰,故更名为布政司冶炼局下属的铁器厂。有心人发现,这铁器厂对外广招木匠,这也是一奇谈! 组装枪支,确实赚钱,由汉章洋行每月提供一至两千不等的枪管,还有山镇提供的枪机件,加上自己工匠装配的上好硬木枪托,你还别说,这枪真不比洋人的差,枪支不论质量还是数量都还让人满意,这利润更馋人……。 白湘隆布政使风头正劲,大受上司黄大人褒奖,能自己生产洋枪,大清朝还真是独一份。 长毛兵攻入金陵后,兵分四路,一路扫清安庆、九江口一带的清军,此为西路;一路向北配合捻军,守着天京北方,此为北路;一路突向上海近郊,侧应小刀会起事,此为东路,还有一路虽不是主要方向,但让人心惊肉跳,瞄准了‘四省通衢’的衢州,也许是试探,但谁都知道,此处是浙西要冲,‘控鄱阳之肘腋,扼瓯闽之咽喉,连宣歙之声势,东南有事,在所必争’,此为南路。太平军中亦有能士,任谁会放弃衢州? 据驿报,长毛已突入潘阳湖,先锋近二万人已近衢州府,战事迫在眉睫! 衢州巡府,所辖两千八旗,四千绿营,号称万人守城,其军制由一参将统辖,归杭州大将军管,听调于巡抚大人。 谁都知道,这个八旗制度,还有绿营制度烂透了,旗兵、绿营、乡勇谁都不尿谁,不摆乌龙就不错了,依靠他们御敌,无疑是指望草鞋扎破脚。 此时,各地练勇正在被动员赶赴衢州,金县也不例外,集合练营点卯,全都指望练勇上阵,毕竟这些是子弟兵,再不济事,还有点亲缘、血缘关系,知道贵贱,比八旗、绿营强点。 一外委千总镇场,一小校清点人数清到满头大汗,按编制金县编练了一个营的练勇,报备有一千人,现在乱乱哄哄挤在金县空置已久的将军‘行营’里,估摸着已经全部到齐,一清点才六百人,官家吃空额,临阵给你打了个四折,有人背后说,没给你搞个对开就不错了。 “报大人,有一把总未到,所辖一队练勇也未见到。” “谁?”千总心情不好,忽见一队约四五十人进场,竟然还有人迟到? “报!山镇义勇,五十一人前来点卯。”来人正是武能竟带队的山镇义勇团。说是团,就是一个名词,实则是一个队,把总的管辖建制也就百人左右。 前日收到金县练勇全体集合的军令,自己既然编制在人家金县练营名下,不能一直干听宣不听调的事。自拉起练勇开始,从来没集合过,大姑娘上轿第一次,着实新鲜。再者,衢州防守事大,一但衢州有失,金县也不保,唇亡齿寒,是这道理不?此役,山镇不能缺席! 张应泉一边吩咐再征招八十名义勇,交由二虎集训,一边与武能竟商酌,留下十人配合二虎训练新勇,带五十义勇出山,目标打长毛,目的训练队伍,争取能独立行动,要求最小伤亡,不摔练不行,不能随大队浪战,这些都是种子呀!出征人员,全配后膛枪,每人五十颗装备弹,配足七日的弹药补给量,以后每七天,在匪集洼补给一次。 “你们的把总呢?”千总皱起眉头问道。 “回大人,把总生病,我带队!” “真他妈,懒驴上磨屎尿多!怎么才来五十人?” “回大人,我们义勇队总共才六十人,除病弱全到了。” “这点人?” “回大人,山镇男女老幼拢共五百人,这已是全部壮丁,我等为朝廷尽力,这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武能竟曾经干过千总的人,玩起兵营里的那套,游刃有余。 “呵呵呵!”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 “什么乱七八……,等等,你等穿的什么装?花里胡哨?” “回大人,有兵服领吗?我等这就去领来换上!山镇义勇团自编练以来就没领过兵服,没见过朝廷军响、军粮,更没用过朝廷制式兵器。” “你这洋枪是?” “回大人,向布政司借的!” “哟!有故事啊,得,入列!”这位千总突然明白这队练勇有靠背,别再盘问了,能听调就不错了。 衢州城风声鹤唳,各县驰援的练勇四千多人加入守城,加上原两千旗兵,原四千绿营兵,这回真真正正地万人大军守城。按说像衢州这样的府城,一万人防守足够,应该是固若金汤,怎么就那么没底气? 把总以上的大人开会,济济一堂人,统领衢州军务的参将大人与大家见面,武能竟代把总也在其中,站最后面。 “据探报,长毛匪首之一,悍将范汝杰,率两万人经水路突入境内,估计明后日将接敌,若说两万人攻城,以卵击石。我说,现下全部兵马都挤在城内,看似摆出个刺猬阵,实则是撅起屁股挨揍的招式,有谁领命出城游击,开创新局?” 参将实际心思不是这样,他明白得很,人一多,必然尿不到一个壶里,更是麻烦,分开点,别自已先打起来。 “报大人!我山镇义勇队愿率全部义勇,袭击长毛粮道,配合正面守城战。”站在最后面的武能竟抢机会,他还真与这些人尿不到一个壶里。 “好!好!你们分属哪个营,多少人马?” “回大人,我队分属金县营,共五十一人,” “嗯?” “嘻……!”有人在窃笑,就这点人,丢水里都泛不起泡来,还牛皮烘烘! “今儿,今天营里流传着一句话叫‘蚊子再小也是肉’,该不是就指你们吧?啊!哈!那什么这位军士姓甚名……?” “回将军,小的姓武,暂代把总领队!” “准了!武军士,我现在就上报你为外委把总职,战后实授,现令你率队袭扰敌后粮道,五十壮士足矣!”其实军人听到这句话,都有点心寒,若论突袭,五十人突袭粮队是足矣,但也别想回来一人,人少与送死没区别,所谓慈不掌兵,人心真狠,武能竟反而不在意这个,正中下怀。 “嗻!”心甘情愿地领命而去。 范汝杰率两万人马入浙境探虚实,这衢州府是兵家重地,必是打探重点,若一举拿下,当然好,若吃不下,也好探查究竟,以制定切实可行之法,这四省通衢之地非取不可,这是大政方针。 潘阳湖水道目前还没有被太平军全部控制,大军的后勤补给,一是靠以战养战,在新开辟的地方征缴粮草,二是走陆路运送,皖南以及赣东南已被太平军打通,只是路途有点远,费点力气罢了。 今日大军已经抵至衢州城西门外,看见守城清军,全部龟缩在城中,坚持被动防御,这给太平军提供了机会,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你龟缩不动,我则可灵活选择一点,集中五倍兵力攻之,一但有所突破再全军跟进,分而歼之,衢州城可破也。 忽然来报,运粮队遇袭,押运队二百多官兵,约一哨人马全军覆灭,粮草被烧毁,对方是洋枪队,作战灵活,动作迅速。 朝廷的火器营? 火器一般用于防守,怎么就用于攻击后勤补给了? “粮草还够几日?” “仅今明两日。” “后续粮草几日能到。” “因道路崎岖,不能大批量运送,明后起每日都会到达一批。” “派骑兵队前出接应,对付个五六百人的偷袭,当是手拿把掐,若遇到火枪兵,更是一物降一物,攻城用不上他们,确保粮草供给,其余部属攻城计划不变。” 传统思维中,火枪兵唯怕速度快,还没装好药的枪,犹如烧火棍一般,若火枪兵突遇骑兵,运气也太背,只有被砍瓜切菜的命。 这是此路太平军唯一的骑兵队,共一百多骑,由于跨潘阳湖水网,骑马不便,再加上南方骑兵本来就少,马也不如草原上普遍和优良,这一队骑兵能到达衢州城下,已属难能可贵,通常只当斥候用,好似心尖上的肉! “尊令!” 第一卷 山镇 第二十三章 太平军初临衢州城〈二〉 武能竟率领义勇团袭击了一队运送粮草的长毛,没费什么周章。 冷兵器时代特有的密集作战队形,恰恰给火枪作战提供全歼的机会。刀枪作战,常见是抱成团,组成刺猬阵,骑兵也拿这招没办法,越是紧张,越往一起靠拢,这已成自觉不自觉的思维和行为习惯。进入火枪时代,这习惯会送命,凑在一起一定招枪子,火枪时代讲展开,讲单兵防御,讲线性攻击,许多传统军人还没领会其中精要,往往败得莫名其妙。 义勇团自开始训练就是火枪,没有传统习惯。 昨天上午,侦察到,约二百长毛护卫的粮草补给队,将过此路口,武能竟便将队伍分出左右各二十五人,展开队形严阵以待,押运队似乎也发现那里不对劲,全凑在一起防备不测,当押运队行至离埋伏地一百五十步内时,枪声如炒豆般响起,噼里啪啦,毫不意外,不到一刻钟,长毛甚至没反映过来,就全军覆没,没人觉得这是战例经典,义勇团员们感觉就像平时里的训练。 据受伤长毛交代,明后几日天天有一队运粮队通过,每队都是二百人护卫,走同一条路。武能竟想了想,决定!不走了,就地休息,明天继续在同一地再干一票。别怕!没人会想到,义勇团会在同一个地方,干两件同样的事;更没人会想到,长毛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个同样的跟头。 清晨,义勇团员们吃罢长毛运粮队送来的干粮,散开队形守株待兔,忽然间马蹄声起,一队百十匹战马的骑兵队向路口奔来,他们没有发现,也不可能发现,路口两则有义勇团埋伏。 武能竟暗自叫好,打手势通知埋伏中的团员准备袭击。 长毛骑兵进入到百步距离时,武能竟大喊:“射人,留马,砰!” 他举起短枪先开第一枪,百步距离,虽是只有长枪一半长度的短枪,一样准确,这短枪有浅浅的膛线,枪短,火药不能充分发挥效用,远距离不行,但百步内依然精准,换子弹时更方便,他甚至认为这就是为骑兵设计的骑兵火枪。 “砰砰砰……!” 通过昨天犹如训练般地战斗实践,义勇团员们更加沉着、冷静、自信,虽是面对骑兵,不怕!都受过良好的单兵防御训练,任你骑兵也无可奈何,充分利用大自然掩护,一般藏在树或石头背后,还有洋枪在手,谁怕谁? “砰砰砰……!”第三轮射击后,眼前只见马不见兵,除少数几骑逃跑外,又是一场全歼。 战场上,战马失去主人,嘶鸣着,胡乱奔跑。 “冲!收拾残敌,收拢战马。” 清点后,得健壮完好的战马七十匹,长毛阵亡九十五人,义勇团仅一人被战马踢伤,还是因为他手贱,乱拍马的屁股所致,不是战损,不是意外,属活该一类。 武能竟看中了那匹尥蹶子的战马,牵出来,跨上马背,高声喊叫:“谁会骑马,自选一匹,随我来。” 还真有不少义勇团员会骑马,纷纷找自己喜欢的马匹,拍拍马背道:“伙计!换主人了。” 整装上马,靠拢过去。 “注意警戒!出发!”一挥手,率先冲向西北方向,身后一队二十骑紧随而上,留下的人员自有指定的小队领组织警戒,清理战场。 二十一骑的马队行出不远,便发现长毛的运粮队,这些长毛因听见枪声才驻足不前,正在打探。 武能竟骑在马上单手平举枪,带步,抵近到六七十步时,瞄准开枪。 “砰!” 后面紧跟二十骑,有样学样,不过他们的枪长,单手举不稳,只见马上的义勇队员们,左手持缰,左臂抬起当依托,架平枪,提步跟上。 “砰砰!” 武能竟带住马头,与运粮队平行,骑在马背上装弹,其实,后膛枪,只要操作熟练,无论在什么姿势下装弹都不是问题,更何况是把短小适用于骑兵的枪。 “砰砰!” 长毛根本反映不过来,瞬间倒下十多人,慌了,要知道,对方是骑兵耶,还是火枪骑兵,长毛领队束手无策,不知道什么办?没见过这阵仗呀?对付火枪兵有点办法,对付骑兵也能应付,但对付火枪骑兵,谁能告诉我,怎么办?先告诉我有谁见过? “砰砰砰……!” “跑呀!”长毛兵崩溃了,裹挟着领队一起跑了,速度也不慢,瞬间不见人影,也许见到火枪骑兵,唯此一招好使,孙子兵法不是说‘走为上’吗? 只半天打了两场仗,一场比一场精彩,一场比一场过瘾,自己毫发未损,义勇团员士气高昂。 这批粮草、骡马,能带走的就带走,以轻装为原则,带不走的就地烧掉,现在手上有七十匹战马,全吃粮食精饲料,也要保证它们吃好、吃饱不是? 下午,武能竟将全体人员,拉到一无人的空旷处,安排好警戒,不会骑马的团员集中起来,临时训练骑马,按他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先不说骑马冲锋射击,能骑就行,临时训成骑马步兵也行,至少机动能力提上去了,团员们那个兴奋劲,“嗷!嗷!”地叫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摔打够了的义勇团员们骑着马,咧着大嘴回来了,直呼:“过瘾!” 义勇团几乎不关心衢州城的攻防状况,因为那么多人守不住个衢州城,自己那点‘蚊子肉’又能管什么用? 他们不知道,今天上午就在义勇团袭击骑兵队时,衢州城险些失守。 范汝杰南征北战,在太平军中也是有一号的智将,他昨天就计划好一个攻城策略,东南方向有一段城墙,年久失修,有点向内倾,便于架云梯借力攀登,外部地形也方便掩护接近,不知清妖们都干了些什么,这种墙都不修缮?活该他们灭亡! 虽说衢州城不比金陵城、杭州府那样庞大、坚固,但也不是一个小城,地理上说是四战之城,历史上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城墙当然也小不了,镇守东南这段城墙的是绿营,都知道这段墙有点不牢靠,特意加派人手,短短百步不到的城墙上就布满千人,你想啊!平均一步十个人,就是肉墙也能挡一阵子了。 晨雾将散,一声号角嘶鸣,突然发现浓雾下,黑压压人头,长毛兵已悄悄抵近,足有数千之众,正是‘五则攻之’的策略,肆无忌惮地向这段墙攻来,四五架云梯抵近墙根,强弓抛射,箭如雨下,墙上猝不及防,死伤一片。 衢州参将听闻号角响,吃惊长毛这么快就攻击,急登城楼,发现情势不好,这才刚刚鸣角,就险象环生,急调绿营所余机动,赶赴东南城墙,切不可让长毛上墙,否则城墙不保,城门就不保,城门不保,还要我们干什么? 一千总组织绿营弓箭手还击,堪堪压住阵脚,待兵士从墙垛下直起腰时,云梯顶端已经探出长毛的半截身形,千钧一发……。 好一阵撕杀,幸好上来的人不多,左支右绌,手忙脚乱,往下一看,几乎绝望,这仗未打,胜败已成定式,这人数,这声势,清军自叹不如。若再来几次这种类型的突袭,那是非败不可。 第一波攻击差点得手,暴露出守城清兵疲弱,这大大鼓舞了太平军的士气,突袭未成,改常规攻击,士兵们头顶盾牌,结阵抵近……。 这才多长时间?说书人形容防守紧张,往往开口道‘一日数惊!’,这两个时辰不到,就已‘不知多少惊!’,这要是落到说书人口中,也不知说成什么了?参军无奈地闭上眼睛,这天要下雨,非人力所为,罢了!朝廷那边要杀要剐,也是本将的命数! 范汝杰非常可惜首轮攻击未得手,若再提前半刻钟发起偷袭,现在可能已经入城,现下改变策略,围三缺一,加大压力,据报缺口处已有逃兵、流民涌出,城中已显溃败之象,先保持攻击姿态,破城是早晚的事,眼看衢州城将落囊中,此时硬拼就不划算了。 “报,骑兵队前出接应粮草时遇袭,仅十余骑生还!是清妖火枪营所为。” “啊?有多少敌人?” 卜通一声跪下一小校,显然是刚逃得性命:“枪声持续,且密集,好像有二百来人,我等没看见人,也没看见烟雾。” “嗯?就知跑?在什么地点?” “就是昨天被袭地点。” “啊!胆也太大了点吧?……不好!今天的粮草到了没?” “没有!我这就再派人去接应。” “来不急了!” 果然一个时辰后,又一小校来报。 “报!粮草队被袭,补给被毁!” “…………” 范汝杰的特点是遇事不乱,善于推理判断。 一支非常精锐的火枪骑兵?人数当在一百多,据运粮队亲见,有几十骑,若是瞬间消灭百十号人,应当在百人左右才行,清廷根本没有火枪骑兵这种编制,必是地方自行编练的乡勇,衢、杭一带富有,购买新式洋枪,配置战马,训练精锐,不是没可能,我骑队不敌,也在情理中。问题是?如此精锐的火枪兵,若用来守城当真撼动不了,却用来断我补给?意欲为何? 派大队人马剿灭之?没有骑兵不行,大队步兵进剿?人家是骑兵,拳头打跳蚤,放任?从此没有补给,怎生是好? 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解决明天的补给问题,若今天攻不下衢州城,明天就成饥兵,这后果……,想到此范汝杰一身冷汗,自广西起事,随天王征战至今,天国声势已成,自己却陷入一场进退维谷的窘境。 “传令!停止攻城,退守大营,各领队帐内议事。” “…………。” 第一卷 山镇 第二十三章 太平军初临衢州城〈三〉 衢州参将,唐大卫,非纨绔子弟,有战绩可表,曾率四千绿营配合三湘子弟力抗长毛,脱颖而出,受到朝廷赏识,积战功升至三品参将,拜在杭州大将军麾下,分守衢州城。 朝廷有能战之兵,若单一八旗兵或单一绿营兵,都曾有不俗的战绩,但捏到一块就难说了,不是一句‘尿不到一个壶里’能说清楚,什么满汉问题,辖制问题,尊卑问题,任何一个火星都能打破头,在世人眼里,八旗不如绿营,绿营不如乡勇,朝廷则相反认为,八旗胜绿营,绿营胜乡勇。朝廷的资源配置基本浪费,军制混乱,如何能打仗? 此次长毛袭衢州,看似众志成城,唐大卫心里明镜,若自己是长毛,在旗汉两部的结合处下刀,定有意外斩获,这衢州城防,可谓固若金汤,也可谓脆若纸糊,结构不牢,不是外力能补强,任谁来也解决不了,听命吧! 长毛的首轮攻击表现超出想像,一开场就下重手,试探性进攻都免了,这长毛多年征战已成精,而朝廷的兵,越发不中用了。这让唐大卫对固守衢州城有点绝望,下午战事又进入了一波高峰,虽不似上午那般惊心动魄,但长此一惊一乍下去,非自我崩溃不可。 “哐哐哐!”城外呜金,长毛兵潮水般退去,唐大卫探头察看。 “咦?”长毛兵退到前沿阵地并没住脚,偃旗息鼓,重整队形,直接往大营方向而去,不一会,无踪影,又一斥候探报。 “报将军,长毛全数退回大营,阵前已无一兵一卒。” “哦?” 人说趁热打铁,这长毛怎么就战至酣时,突然放手?嗯!定当是援军将至,急令,沿金县方向官道放出探马……。 直到天黑,未见援军,连个口信都没得到,仿佛朝廷已经将衢州府出缺了,这是那般? “不应该呀?”参将大人眉头紧锁。 太平军内部也在争执。一边认为,一鼓作气,星夜作战,拿下衢州城,速决,若不成,则立即拔营回天京;另一边则认为,衢州城早晚落袋,应稳扎稳打,先解决补给问题,徐图,不急于一时。 所有人都惋惜首轮之战,毫厘之差,说明这衢州城并非铜墙铁壁。 最后范汝杰决定,天候转阴,有落雨征兆,三日内停止攻击衢州城,每日轮流派出一万兵马,往周边乡里购粮,遇不顺天明理的大户可用强,同时策动民众顺应天朝,另一半兵马守卫大营,保持对清兵的压力。 范汝杰还有一后手,那就是随营一老道,善于炉匠之技,常修理打造一些兵器之类,此人会铸炮,若有火炮攻城就简单多了,轰轰两声,砸开城门,一涌而入就完了,不费事。 原军中有炮,亦是那老道所铸,进入潘阳湖河网地带时,由于笨重,装船不慎,三门大炮全翻落水中,让范汝杰心痛了好长时间,好在老道允诺三天时间再铸两门大炮,届时面对衢州城,定当攻无不克。 征粮,是情势所迫,也是掩人耳目之举。 明令,征粮队务必以两卒或者旅以上单位活动,不得落单。 太平军编制: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一卒有一百零四人;五卒为旅。 鉴于火枪骑猖獗,但几经验证,人数不多,所以每每出行保证在二百战兵以上定当无虞。 平太军令行禁止,张弛有度,确实为善战之师。 春分一过,小雨淅沥,人说‘春雨贵似油,秋雨遍地流’,那是指北方内陆型气候,东南沿海则不然,东南风一起,天转暖,海洋水气积蓄,一样春雨遍地流。 此时雨水湿滑不易攻城,也不易后勤运输,老军伍有经验认为,更不易火枪作战,相安无事三日。 义勇团确实遇有困难,不是火枪问题,是野外训练不足,阴冷潮湿,身体不适应,个个咬牙坚持。 连三日没见长毛运粮队,长毛停止攻城,散到乡里征粮去了,都是大股人马一起行动,无隙可乘,加上义勇团员们骑术未精,不易雨天行进,作罢! 好在此时雨已停,只是雾蒙。 一队火枪骑出现在匪积洼山口,这里离衢州城不远,离长毛大营也不远,都知道这是个进出山口要冲,山匪分脏、交易的场所,世道纷乱,谁还惦记这地方? 义勇团惦记着,今天是约定补给的日子。 “看!”小长毛指向路口,面向张应泉道:“是武能竟,武领队他们!” 怪哉?上次见面是步兵,一转眼全成骑兵了?一个个还有模有样,显然还训练过。一点人数五十一人,一个不少,张应泉这才彻底放心。 吼六帮忙,将补给物品运到匪集洼,要说深山荒野里的事,还数人家地头蛇利索,张应泉与小长毛两人,甩着膀子,吼六爷亲自陪同,这场面谁是匪首?如果知情人不说,外人还一准猜错。 补给火药、铅弹、手雷和一些必须物品外,张应泉五天前临时赶制出来一样物件,是什么?雨披! 江南初春,乍暖还寒,野外作战,风餐露宿,装备不好怎行? 年前,遇詹家跑南洋的商队,张应泉委托购两桶橡胶原料,原本想让约翰进行硫化试验,以备大用,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现在西方有没有发明出硫化橡胶,他知道这种发明一点不复杂,就像无烟火药一样,就是个巧合,谁捡到就是谁的不是? 张应泉在南洋的时候,不可能知道橡胶的大用途,看到当地人用它当油漆,当补船、造船的材料,突然想起来,不妨搞点来试试?但詹家就这一艘船,下半年才出航,等不及。 油漆行吗?山里有漆树,也流出白色液体,用油漆刷在布料上也可防水,但干后就成硬壳壳,一揉就烂,他让约翰进行硫化处理,你别说,还真行,若与硫化橡胶比其耐磨性、强度、阻隔性能都差点,但涂刷在棉布上,热压定型后,当个防雨布竟然可以将就。 这次张应泉带来了几十件赶制成的雨披,所谓雨披就是一块防雨布,披在背后,在颈部收紧,前后都能挡着,也叫披风,别看这披风,对野战人员作用可大,防风、遮雨、保暧可一举多得。 义勇团员们个个感动!这比那个蓑衣强到百倍。 “大掌柜,我想与你借一人用”武能竟道。 “借谁?” “小长毛!” “你是想?” “这几日长毛行事诡异,无法侦察到详情,我想混进去打探一下,但我一人若遇盘问可能露马脚,非熟悉太平军的人来配合才行。听口音广西人多,小长毛合适……。” “小长毛,你怕不怕?” “嘻!我就是从他们那里过出来的,有什么好怕?” “陪武领队走一趟?” “嗳!” 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 武能竟与小长毛,穿上太平军服,红布包头,挎配刀,藏两颗手雷就往太平军大营闯,进营不难,熟面人点头即可进,不熟晃下腰牌,或者不耐烦地指向要去的营帐,有时也能混进去。更何况,前几天收缴来的腰牌,随便找两个就可以通行无阻了,毕竟有二万多人,怎可能都相识? 两外人,一进营就往人多的地方挤,串营帐有如串门,太平军营的布局与清军布局大同小异,分前军、后军、左军、右军、中军,所谓中军大帐,即为中枢司令所在,一般是五五建制,星型分布,没什么新鲜东西。 小长毛门清,好似到家,见人就聊天,问这问那,广西口音没人怀疑,其实两广话在外人听来都一样,这里还有一多半,是其它省份的人,什么话都有,但主要骨干好像都是两广子弟,武能竟在广西驻过防,听得懂,说一两句还行,超过三句一准漏底,所以,干脆闭嘴。 汇总情报:一、明天停止征粮,有作战行动;二、有太平军扮流民已混进城,待机策动流民闹事,口令是‘顺天’‘应天’,数寸黄布于衣襟为区别;三、中营后面有工匠在赶工,是在制作攻城武器,进营前远处还传来沉闷的炮声。 “靠上去看看。”武能竟拉了一下小长毛。 中军大帐前,卫兵森严,没有理由不得近前。 突然,一个老道带着几个军士,推着两一个大家伙到中军帐前,雨刚过,路面软,车轮印深,许多兵士上前帮忙。 “转过来,转过来,明天好直接套上牲口拖拽。”一小校在指挥。 “是大炮?” “哎!再来两人。那个什么,就你俩,过来帮忙,使劲推。” 上前一摸,果然不错,是炮,两门新铸的黄铜大炮。 这可是攻城利器呀!以前武能竟从军时,见过这类红衣大炮,据说是明军留下来的,此炮射程远,威力大,就现在的城门,两炮就能砸出个洞,三五炮就轰开了,轰城墙也厉害,砖石横飞,挡无可挡。 火炮正位后,大伙坐下来休息。 “这炮,不试一试就能用呀?”小长毛操着广西腔问。 “试过了,一个时辰前的动静,不是雷声,是试炮!”老道有点自得:“你等又不是第一次操炮,落入湖里的那三门炮,远不如这两门。” “三天前若有此炮,现在早就坐在城里吃下午茶了。” “这两车是火药,全数就这么多了,攻紫禁城不好说,攻衢州城足够了。这两架车是铅弹,也差不多,不够再铸。贫道这就交令去了!” 武能竟装着不经意地靠过去,发现火药车上全是陶罐,他把一枚手雷悄悄放在火药罐之间,把拉环套在一个露出头的钉子上,只要动车子,手雷就会滚动,自动拉响,又掏出另一枚手雷,放在另一辆车轮下,将拉环卡在车轮缝里,车轮一转就拉响,双保险。小长毛机灵,上前掩护,胡言乱语分散注意力。 外出征粮的兵马陆续归队,大营中准备开饭,歇战期间一天两顿饭,这是定例,长毛兵也可怜。 武能竟与小长毛,取下红包头,晃着脑袋出大营……。 第一卷 山镇 第二十三章 太平军初临衢州城〈四〉 武能竟把侦察到的情况与张应泉一说,一致认为,全队立刻进城,通报情况,协助守城。 这次张应泉与小长毛也加入,声明听武领队指挥,武能竟起初反对,不是因指挥权的问题,而是考虑安全,拗不过大掌柜坚持,只能从了。余下物资交由吼六看管,不在话下。 张应泉会骑马,詹家货行走镖出生,无论是学徒,还是实习,骑马是应有之技能。小长毛多年随军,在太平军中传令、送件,亦是骑术高手。 一队五十三骑,奔向衢州城,马蹄声声,披风飘飘,惊羡死一群蓬头垢面的守城兵勇。 参军大帐唤张把总与武军士进帐议事,得知张应泉亦有六品文官身份,唐大卫立刻收起官威,步到帐前。 “张大人,失敬!” “本官迟到,失礼!失礼!” “不妨,断长毛粮道一事,武领队首功一件,探长毛大营更是神勇,义勇团名不虚传。” “这都是后话,时间不多,抗敌为先。” “好,来人!” “在!”一千总应声上前。 “从现在起,全城戒严,排查…………。” 这几日,长毛大营没有动静,越是没有动静,众人越是不安,长毛兵凶,如利剑高悬,百姓如囚徒待判一样不知所措。 长毛退兵回大营的那天晚上,勇字营发生营啸,甚至波及到旗营,不知是谁梦中喊叫“长毛来了!”导致混乱,伤者无数,官兵已成惊弓之鸟。 西城区也有‘铜锣不慎滚落’事件,误以为鸣锣示警,惊动半城老少,可见百姓们对城防,也失去了信心。 反常必有妖,无端渲染、放大,越发神秘、恐惧,一有风吹草动,能不引发骚乱? 昨日,有人在市口高呼“顺天!”口号,鼓动民众杀清妖,迎王师,拜天国。官府忙,只当没看见,疥癣小疾不当意。 现参将大帐传令,捉拿聚众集会人员,尤其是口称‘顺天’‘应天’的长毛奸细,还有‘数寸黄布于衣襟’的无厘之徒。 一时间衢州城风声鹤唳,乌烟瘴气,你还别说,仅一个时辰,就抓到不少反骨仔,一过堂,官家大人都吓出一身冷汗,这些人已背祖叛宗,完全被长毛蛊惑坏了心志,没救,斩立决!惊叹参将大人明查秋毫,救民于水火。 入夜,气氛越是诡异。 长毛军营离西门近,西门戒备最严,城下仍聚集一众流民,口称助官府守城,行偷鸡摸狗之事。 城东门也聚集一众流民,与官兵纠缠,欲出城。到处放风,称据可靠消息,长毛今晚必攻城,城外风云观老道打卦,风传云:衢州兵凶,月明时,吉少。傍晚时分,天象放晴,晚上有月,也就是,今晚凶多吉少的意思啦! 纷纷扰扰,二更时,有锣声,有惊叫,街上流民增多,渐渐地向东城流动,如流水般,止不住,传东门已开,任百姓出城避难,一传十,十传百,相信的,不相信的,反正无眠,今晚是否出事,还重要吗?宁可信其有!这就是群体效应,当你身临其中时,没理由不相信。危险将降临,快逃命!然后扩大,蔓延至全城,兵营也不脱俗,一样被波及。 黎明时分,一夜未眠的参将听报,勇字营点卯仅剩二千余人,绿营在将军亲兵的提辖之下,表现堪好,方剩三千余人,旗营不知所踪,留下一地军械,门可罗雀,一夜间,不动刀箭就损兵近半,匪夷所思! 城内半空,暴民无数,明火执仗,打、砸、抢! “旗营镇守东门,情况如何?” “大门洞开!其它城门尚在掌握中。” “快,调配勇字营,守东门。” “嗻!” 这明显是有人暗地捣乱,这效果来得也太出人意料了吧?意外到,城外的长毛都来不及配合。 “报将军,府衙被暴民包围!” “知道了!” “报将军,府库遭暴民围攻!” “知道了!” “报将军,知府家眷被暴民凌辱,求救!” “去死!” “报将军,有暴民冲西门呼喊‘应天!’” “杀无赦!” “…………。” “报将军,长毛大军万余,往西门而来!” 这可不得了,大厦将倾,非人力能挽。 “谁去加强西门?” “大人,义勇团去!”武能竟不想再呆在这里,会疯。 “壮哉!酌令你部…………。” 没等唐大人将军令下达完整,武能竟一拱手转身就走,丢下豪言壮语:“蚊子再小,也是肉!” 一众将校,哭笑不得。 义勇团五十三骑冲向西门,门内官兵与暴民正在群殴,官兵人少,但器械锋利,暴民人多仅持有木棒,僵持! 城门已被打开一半,兴许是官兵冲下门楼,加强力量才逼退暴民,不知谁喊了一声:“顺天!”。 “应天!应天!”震天价响,细看都‘数寸黄布于衣襟’,有二百余人,清一色衢州当地口音,十足无厘之辈,不定太平军许下什么好处,开放府库,尽数索取之云云,惑其心志。昨天的清理行动依然晚了,没抓干净,还有这许多人?没人信这些人能成事,凡大小事件中,都有此类人的身影,垫脚石而已。 “砰!”张应泉对天放枪,镇住双方。 “府库已被攻破,尔等还闹什么?” “啊!” “大头他们吃独食去了?” “嗡……!”流民转眼往府衙的方向涌去,势不可当。什么天国、天父,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无,没钱谁去‘应天’?不过他们不知道,此刻已经迟了,府库如洗,本来就没什么钱,反而是知府宅邸比较肥,顷刻也被刷干净了,小妾都被轮了,接下来轮到大户,再也不傻了,先下手为强。 “这招灵验!不知他们还回来不?”武能竟好笑,这样也行?一帮无厘终究敌不地过一个‘钱’字。 “回来干什么?目的就是分府库钱,别指望长毛会额外有赏,人家也穷。” “你两人,先把全队的马藏在对面客栈里,其它人上门楼。” 门楼上的乡勇见有人接手,眨眼跑个精光,城门半掩着也没人管。 千里镜中,长毛大队尽数出动,浩浩荡荡,离城约一里地,队形整齐,不急不缓,队伍中没有大炮,武能竟撇撇嘴,心想:那两车炸药一响,火炮没用事小,耽搁时间,损失果真不小,黎明前的衢州城,脆弱得就像窗户纸,你等却没赶上。 长毛大队渐渐靠近,左右展开各三千兵力,奔南北两门而去,主要约一万兵力欲攻击西门无疑,在离护城河百步的地方,驻足整队,根据战场经验,这是个安全距离,即使火枪也让出了一百五步之外,除非大炮,据探报衢州清妖没有炮。 护城河离城墙也就百步之内,这是标准设计,所谓一箭之地,现在的长毛兵已退后到两箭之地,但他们不知道仍在义勇团后膛枪的射程之内。义勇团已经养成了没有命令不开火的习惯,不需要提醒,大家都知道,此时开火,无疑是提醒长毛让远点,没必要打草惊蛇。 城门前的护城河上,有两座石桥,其中一座已塌,另一座完好,桥宽可并行三辆牛车,安排十支火枪专门封锁就好,若不填护城河,任你多少人都别想安全抵近城墙。 其他人分散开,区域包干,保证在城门左右各二百步距离内不让长毛沾边,不到投掷距离,或敌人密度不大时,不使用手雷。 另嘱咐小长毛专门狙击,这词还是跟张应泉学来,贴切,任务是专门打头领。 风声劲,万人跺脚,齐喊:“顺天!顺天!” 这是在给策反人员对口令?声势不弱! 范汝杰在离城墙四五百步的距离设令台,插大旗。 以为,今天攻城手拿把掐,三天时间,铺垫了三层辅攻计谋,但就落实一项,必功成名就: 第一,大炮,试炮结果让他满意,比原先落水的三门炮好不少,信心十足。可,天没亮,当大队出行前“轰轰”两声巨响,大营前一片狼藉,幸好自己离炮车远,否则已殉天了,炮没坏,谁不当心点着了火药,连累老道也驾鹤西去,白忙三天。 第二,计划好的一夜乱局,黎明时分乘乱侵门踏户,被两声巨响生生耽搁。可谓,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第三,指望城内的策应人员,现在并没有‘应天’的回应声传出。 范汝杰预感到诸事不顺,原方略炮轰城门或里应处合,直取一点,根本没准备云梯,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过有一奇怪现象,西城门竟然是半掩着,也没人进出,这是给你留门?这不成心恶心人吗?莫不是学诸葛亮唱空城计吧? 大队攻击,想偷偷摸摸不可能,先试探攻击,令旗摇动,一旅人马,顶着盾牌,五人结伙,百人结阵,五百人成旅,指向半掩的城门冲去。 “砰砰砰……!”枪声响起,还没踏上石桥,前面的五人就倒地,盾牌刀箭掉一地,后面兵士跳格子一般再往前涌。 “砰砰砰……!”炒豆般不绝,有点不对劲,火枪不是齐射,但密集,连绵不断,没有烟雾,看不见装填弹药的动作,只看见半个头在瞄准射击。根据密度判断至少三十人枪,否则打不出这个动静和连续性,两侧还有头在动,并没有开枪,类推这城楼上足有百人,百十支火枪。这样添油加醋的打法,所有人都得赔进去,还摸不到墙边,不行! “退!”范汝杰果断下令结束试探性攻击,见石桥前和石桥上,横七竖八,躺着三四十具尸体,这才眨眼工夫,这清妖的火枪着实厉害,难怪我们的骑兵队还有运粮队屡屡受挫。 “砰!砰!”依然有冷枪射来,靠近护城河的兵士中枪,他们好几个是旅长、卒长,抵近观察时中枪,太可恨。 第一卷 山镇 第二十三章 太平军初临衢州城〈五〉 范汝杰急令调整阵形,避开清妖的冷枪。心底有点急躁,人家半掩着门让你攻,明显是在挑衅,竟然铩羽而回,此时再重新准备填护城河、赶制云梯,改登墙作战?一来一去,时间、粮食、士气,太多因素,缓不济急。若要压住门楼上的清妖火器,唯有用强弓抛射,然后再一鼓作气冲进去,方能克敌制胜。 强弓,有两种,北方善骑,弓箭按马上标准设计,无论弓或箭标准一致,弓只论软硬,最强有八石硬弓,若能拉开,可射一两百步,好手也只能玩五石弓,传说中百步穿杨是为极限,所谓硬弓,为强弓的一种而已。 南方多山、多水,不善骑射,精于步战,早年见蛮夷用一种‘长弓’受启发,根据自身形体,制出一种‘长弓’,比现用的标准弓长,箭也长,不适用骑射,此弓也不是人人可使用,身高臂长方可拉满弓,射一两百步远,此‘长弓’也为强弓的一种。 太平军里的强弓属后者。范汝杰军中此类强弓,也就百支左右,一般都随帅旗,大营行动,在特殊情况下使用。 帅旗前,一百名出色的强弓手,领受任务:突抵至门楼一百五十步内,抛射箭矢,来他个天女散花,无差别压制。其他战兵,趁机而入,只要能涌入半掩的城门,后续跟上,破城就在弹指间。 武能竟用千里镜观察对面排兵布阵,这山镇制的千里镜可是个好东西,连对方表情得清晰可见,不用猜就知道长毛在动什么心思。他安排了两名枪榴弹打得准的团员,准备手雷,让两侧火枪重点照顾靠上来的弓手,十名枪手依然封锁石桥,胸有成竹。 战鼓声声紧,长毛大队蠢蠢出动,这次投入不少兵士,足有三四千众,大有碾压之意,强弓手分两侧各五十人,在盾牌手的簇拥下抵近。 “砰砰砰!”长毛原本不急不徐,进入两百步射程浑然不觉危险,枪声零星响起,当场倒下十余人,长毛惊讶之下开始冲锋。 “杀-!” “砰砰砰!”瞬间枪声大作,这次是火力全开。 由于前面有死伤的羁绊,行动稍滞,当冲进射程时已有不少强弓手中弹,长毛兵原本打算在一百五十步的极限距离上,冒险对射,没想到在二百步距离上人家就下手了,射程差五十步,致命的五十步! 长毛兵勇,有不少强弓手悍不畏死,不管不顾突击到位,只见大汉们,昂首挺胸,张弓搭箭。 “嗖嗖嗖!”箭矢飞向城楼,虽说是强弓,能射一百五十步远,但门楼平射不够力,唯高抛堪堪能及,已经有三五箭矢飞上门楼,有团员猝不及防被箭矢擦破头皮,鲜血如注,幸好强弩之末,伤及不了性命。 “嘣,嘣……咣!咣!”枪榴弹抛射,一百五十步已经是极限距离,对角发射。那时人们的知识结构中少有几何概念,只有天圆地方,方则有对角概念,也就是四十五度角,张应泉重点讲过几何学,这也是所有义勇团员们的必学课。 手雷延时一息半,原理上讲,若是最远距离,未落地前就应爆炸,一点没错,头顶开花,离石桥五十步处,正是队形密集,红包头攒动之地,炸响后,只见血沫横飞,炸点周边十多步距离,长毛兵呈散射状扑倒一地。 只见两义勇团员,拉栓,压弹,装手雷,挂拉环,摆正方向,仰起枪口:“嘣,嘣……咣!咣!” 石桥前人太密集,想少伤几人都难! 有几十人已闯过石桥,长毛人海战术奏效,也是因为有强弓压制的原因。 情势紧张,张应泉与武能竟也投入了射击,正好是短枪的精准射击范围。 “砰砰砰!” “咣!咣!”长毛扑近到五十步以内,武能竟扬臂投掷手雷,城门前立时清空,不见活物。 片刻,强弓手在重点照顾下,无一幸存,头顶上没有了箭矢,团员们士气一振,心无旁鹜地压弹射击,长毛的攻击线渐渐退到离石桥一百五十步以外,前面的兵士,非死即伤,义勇团打出节奏感。 “哐哐哐!”对面长毛,鸣金收兵,逐次退出一里地。 放眼望去,一片狼藉,至少有六七百具尸体,横躺竖卧在石桥周边,武能竟清楚,光是手雷炸死的就不下二百人,果然是守城利器。 这尸山、血海,任是久经战阵的人也忍不住翻胃。 义勇团几乎没伤亡,虽说箭矢飞上门楼,但已无力,直往下落,只起到干扰作用,义勇团员们躲避在墙垛后,加上斗笠厚实,保护脑袋,有伤也是擦伤,肩臂伤最多,用约翰提供的药布包扎一下就好,许多伤都不妨作战。 “装填弹药。”武能竟传令,他知道,弹药消耗大,每人五十颗装备弹多则消耗一半,战斗空隙抓紧装填补充,若是按这个节奏打下去,吃点食物,喝口水,完好如初,长毛这一脚算是踢到石头上了。 唐参将当务之急是整顿军务,把自己的亲兵分派下去管控营兵,把那些光杆把总,光杆千总,统统赶滚蛋,还有一觉起来,手下人跑光光的混蛋营官,不论贵贱,不论大小,一律拉出去砍了,明正军法!反正自己的脑袋已经是赚来的了,还怕什么?不分勇营、绿营、旗营,都归自己直接号令,把衙役、差官、库兵、辅兵,这么说吧!五品以下吃俸的统统集合,上街维持治安,全部充当辅兵。 整顿后,还有六千人马,若说将士用命,此城坚守几日应当没问题,据报杭州大将军昨晚抵金县行营,援兵将至,这才鼓起信心。 西城已经响过一次枪声,此次更激烈,还有爆炸声音,心里惴惴不安。刚安排停当,就带人来到西门,远远地看到城门半掩,心底暗道不好,直到登上门楼也未见什么异常,一问,义勇团他们自己都没留神,是上批守门的勇营所为,唐大卫只哼了一声,道:“找出来,砍了!”现在人家是虎威方刚,谁敢惹他? 唐参将往城外一看楞住了:“这是刚才的战果?” “哈!我说这些个长毛,怎么就惦记上咱们的西门了?原来是门没关好,招匪!”武能竟打哈哈。 “佥事,出门点验,记功!” “啊?” “唐大人,这西门完好,可交防了吧?” “嗯!尔等先歇息。” 依然是五十三骑,打开城门,风一般地出城。 义勇团提议继续袭击长毛补给,按武能竟的说法,人少,好机动,不打大仗,砸个锅,烧个粮草什么的还是力所能及,再说,这次长毛的软肋就是补给,打好了,事半功倍。让唐大卫感动无比,大清朝的兵都似义勇团,何愁之有? 范汝杰懊恼,攻击不顺,伤亡竟然达七百人,若是此战得手也值,偏偏功亏一篑。 忽报,清妖骑兵出西门,想干什么?已经安静几日了,还能闹出鬼来? “报!清妖火枪骑兵突袭后军营垒,投掷那种炸雷,把刚埋锅做饭的场地,炸个稀烂,烧了不少粮草。” “砸锅来了?可恶!” “报!师帅攻破南门,清妖正在反扑。” “传令!先别忙着埋锅造饭,拔营去南门。” 整顿后的南门守备一千兵勇,还负责左右两大段城墙,领兵的是原唐参将的亲兵,此人手段不俗,三两下就震住一般兵士,尔俸、尔禄,皆为皇恩,打仗是应尽之能事,云云教导,软硬兼施。 起初,长毛来南门只得三千人马,按说无力攻城,只为试探,第一波攻击未过护城河,被一阵箭雨赶回去,领队的师帅心有不甘,组织弓手对射,渐渐地占上风,未见火枪之类的守城利器,胆大起来,听西门战犹酣,犯了二杆子劲,冲锋。 “顺天!顺天!”震天价响。 弓箭手抵近,抛射,箭雨压住城楼,一众将士抬着两抱粗的原木,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冲击,撞门。 “嗵!” 城上石头、木桩落下,死伤无数,这就是一场毫无技术含量的消耗战,但有效,守军人少,没有后援,渐渐力衰,长毛也好不到那里,死伤更甚,清点人数,只剩一半,再接再厉!二杆子劲一犯,谁都挡不住。 “一二…………轰隆”一声,城门垮塌,短兵相接,只一刻时间,几进几出,血染南门。 几百长毛兵突进城,占据南门,守城将士已力竭。 唐参将听闻大惊失色,率全部一千五百机动兵勇,拼命赶往南门。 城外,尘土飞扬,太平军大队一万兵马,锦旗招展,仅相隔几里路遥。 “顺天!顺天!”吼声如雷。 突然,斜地里杀出五十三骑,直扑南门,最前面的是武能竟,只见他像示范教学一样,打手势,带缰绳,稳住马步,提左臂架枪,瞄……。 “砰!”未及装弹,背上枪,拔出指挥刀,提速冲锋,后面的团员,有样学样……。 “砰砰砰!”背上枪,拔出枪刺,当马刀使,在头顶上挥舞着耍刀花,亢奋地吼……。 “嗷-!”几乎是狼嚎,直接杀向还没来及登上门楼的长毛兵。 长毛兵疲惫,突遭骑兵袭击,连反抗的意志都消失了,只听一排枪声,倒下一片,还没反应过来,马蹄声碎,刀光闪闪,砍瓜切菜。 几百长毛兵头也不回往城里跑,认你骑兵狠!谅你不能打巷战。 义勇团直接把马安置在瓮城中,所有人员登门楼,远处太平军已进入视线,严阵以待! 范汝杰亲率大军主力直扑南门,远处看到大门洞开,兴奋!高喊着:“进城造饭,大宴三天!” 前军还离护城河尚有百步。 “砰!砰!砰!” 零零落落的火枪声响起,‘扑通’范汝杰的心如坠深渊,这是西门的节奏呀?这门开得比西门还大?这又是唱得那一出戏?我攻城的将士呢? 城内,唐参将提着口虎头刀,带着一千多兵勇,追杀潜入城内的长毛,好认,红头巾,披发,只管砍,没错,可怜长毛,躲过骑兵的马刀,躲不过参将的虎头刀,依然是被砍瓜切菜的命。 一众长毛开始冲锋,这次的命运比上次惨,首先没有强弓压制,其二人家义勇团有经验,越战越勇,游刃有余。 “砰砰砰……!” “嘣,嘣,……咣!咣!” 城门的通道就那么宽,在五十支火枪,还有手雷的封锁下,成了血肉磨盘。 城门外口,杀完流寇的唐参将,大刀还在滴血,迈着坚实的步伐,带头往门外移动,身边身后满满荡荡的将校兵勇,个个是血染的风采。 长毛看到此景,脚步迟缓,神色凝重。主将见此,心下暗叫不好,这是拼命来了?一拍大腿:“罢罢罢!全军撤退!回天京。” “哐哐哐!”鸣金收兵。 唐参将仰天大吼道:“我辈不是蓬蒿人!哈哈哈!”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四章 金县总兵〈一〉 长毛兵远离衢州城的次日,三千绿营援军至,领兵是一都司。军威浩荡,口口声声‘清剿长毛余孽’,太明白不过,分战功的来了,长毛已无影无踪,还剿毛孽?有本事追上去呀? 前些时城内混乱,奸细乘机煽动,官衙、官库,还有员外、大户,损失巨大,唐大卫责无旁贷,文官、御史参本激烈,意料中的事,逼退长毛也有功,功在众志成城,辩无可辩,也不出乎意料。 唐参将气闷,自己得罪一众官僚太甚,知道功过难平衡,这功自己可以不要!不过,不能没了义勇团的首功,虽说金县勇字营,临阵脱逃,但这是两回事,金县勇字营与义勇团虽是从属,压根就没尿在一个壶里,有功不能不奖。 开战伊始,义勇团断粮道,炸敌营,砸锅、烧粮草,又在关键时刻坚守西门,转战南门,生生挡住长毛的万人攻击,你来试试? 一众幕僚反复斟酌,这武能竟好说,白丁一个,加任外委把总,非千恩万谢不可。这张应泉不好办,原来套在他身上的把总职就是错误,人家有从六品文官的帽子,至少相当于安抚使、招讨使这类武职,比他们议事幕僚的官都大,提拔人家,不就成了笑话?不知是那个糊涂上官办的烂事,这不是让下官为难吗?都司心思一动,出了个歪点子。 “不如这样,这张大人编练乡勇有方,报上差,委一金县团练总兵怎样?” “好办法!无冕之官,面子十足,谅他无话可说。”一众幕僚赞不绝口。 总兵本无职别,可大可小,根据情况编组,文武官职都可担任,无品级限制,湘团练总兵是曾大帅,人家还挂兵部侍郎衔,你能比?专为县设总兵,非战时还真少见,你想,所谓总兵职在统御多路人马,金县一塌括子就一支练勇,还总个屁? 好在官职上的事,张应泉根本没感觉。武能竟早年就是外委千总,现在隐藏经历重头再来,把不把总没上心,无所谓的事,不离开义勇团是行。 其余就是银钱奖励,凡战必奖罚分明,褒奖是应尽之责,阳光雨露均沾。木托上码成小山,红布盖着,两兵勇抬着费力,厚赏将士,许是不少钱财,掀开一看,张应泉撇嘴。 “纯粹是一堆废铜烂铁,熔掉后,只够造把枪。” 不过山镇义勇团算是出了名,上上下下,包括兵部都知道有这一号善战兵勇,巡抚黄大人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前出苏皖打长毛,听闻义勇团善战,差人询问。 “怎么才五十多人?”算了!留下名言为证。 “蚊子是肉不假!但不够塞牙缝也是真!” 山镇继续招收义勇团员,这次名正言顺,张大掌柜是总兵,手下没千儿八百人,如何能撑起场面? 这次一口气招一百六十人,把义勇团扩充到三百人,条件不变,不可靠不要,身体不好不要,知书达理优先,三个月集训后见真章,反正宁缺毋滥,你还别说,如今义勇团名声在外,待遇又好到让人眼馋,山里山外,后生精英们,趋之若鹜。 去金县设总兵衙,是议程上的事,张应泉道:“看不看得上,是你的事;当不当得真,是我的事。” 张应泉基本在幕后,武能竟官场经验十足,让他去发挥,说好了,闯下纰漏回山镇,再不济去吼六处躲躲,左右保证安全,武把总吃了定心丸,行事特意乖张起来。 “这花名册上的人与实际什么对不上口?”武能竟问道。 “大人,都知道的事,不好说。” “可以不说,你愿意担责,就唯你是问,懂吗?别怪我下重手,给你两个时辰。”他换了一个本子。 “这是出征衢州的人员名册?” “回大人,是!” “全回来了吗?” “回大人,一个不少都回来了。六个把总,三十个领队都回来了。” “通知到了?” “回大人都在院里。” “怎么只有五个把总?” “回大人还有一个没去衢州,报的是虚名。” “混资历,领功劳是吧?叫什么名?” “姓单衢州会馆单家少爷。” “嗯!来人!” “有!” “把五个把总抓起来,做口供。” “是!”一队义勇团员动作利索。 只一个时辰,没打没闹,供认不讳,签字画押。 恭恭敬敬:“领罪!” “该当何罪?” “属下死不足惜!” “你挺明白?全拉出去枪毙!”义勇团军规只有枪毙,不砍头。 “啊?还当真?” “……” 五个把总晕头转向,这毙是死的意思呗?这枪毙是玩什么花样? 行至野外,发现不对,想跑……。 “砰砰砰……。” 炸窝了!义勇团心狠手辣,这枪毙是用火枪打脑袋,五个把总,来时还说说笑笑,这会儿,没气了。 要知道外委把总虽不入流,却是朝廷在册九品官,说砍就砍了?这新任的把总不也是个九品官,许是总兵罩着,靠背硬?他们不知道,衢州守城一役,唐参将更狠,把总、千总都被砍了一溜烟,有律有例,即使追究也轮不到他。 其余领队,没一个能进入武能竟眼里,没好货色,全责令除籍回家。 武能竟把义勇团员临时分下去领兵,这里面多数人在衢州都见过面,此时再见面当真尴尬,五个把总被枪毙,对兵勇们触动太大,领军饷却当逃兵,走到那里都说不过去。 吃空饷的事好查,五个把总一死,就知道这杀神乖张,明细账随即交上来了,武能竟丢下话:“流向官府衙门的钱以后算,若兵营里有人沾边,自己吐出来,除籍回家了事,否则枪毙!” 只两天,兵营的事解决了,一队兵勇去到县衙,知县一头雾水,听说近日兵营里闹得凶,但与衙署有何关系? “这协饷、粮草、武备银,应该派发了吧?”武能竟坐在堂下,但口气,比堂上的还大。 “……。”没反应,也没正眼瞧。 “收队!”武能竟站起来挥挥手准备抬腿,故意漫不经心。 “顺便知会县尊大人,朝廷明令用厘捐养兵,不得乱征胡派,我等应谨守,从今天起不劳县衙大驾,总兵衙已开第,接管厘捐收取是分内之事,还请县衙监督。” “啊?” 练营里的兵勇,好像一夜色之间脱胎换骨了一般,令行禁止,干脆利落地接管了所有厘捐征收点,没废话,一众官员傻眼,更傻眼的在后面, 第二天清晨,一份昨天厘捐征收明细账,交到县衙。 “这钱账怎可分离?” “这是收据!”一份收据,写明金县团练收到拨付厘捐xx两,与账目吻合。只留下一句:“平账!” “啊?”这就两清,没县衙什么事了?嘴边的肥肉让人就这么生生抢走了,这世道应了那句话: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张应泉亲自领武能竟和一队兵勇,来到衢州会馆,单老爷子不高兴了。 “这是那儿来的兵勇,毫无礼数,怎么就不请自来,还登堂入室?告诉他们,我等非小民,与官家走得近,别有冲撞。” 一白衣少爷上前。 “你等是?” “单少爷是吧?” “本少爷姓单,好像在那儿见过?” “狂妄!为何见总兵不行礼?” “我有功名在身!”单少爷满脸不屑。 “啪!”武能竟上去不是一巴掌,直煽在单少爷脸上,这肆无忌惮的架势,分明是来找麻烦, “你?” “你是县团练里的把总?” “是又怎样?” “抓起来,带回营里慢慢问。”武能竟不耐烦,直接指示兵勇抓人。 “无端拿人,还有王法吗?” “不是无端,是依律抓人,你儿子临阵脱逃,犯死罪!” “啊?!” 明眼人都清楚,敲竹杠来了,开价还不小,一上手就论生死。 若谈行军武之事,单家少爷就是个废物,什么把总?花钱捐个武官玩玩,纨绔子弟花样多,时兴玩‘养官’游戏,就是买个小官,空挂起来,凡事挂个名,混个经历,等升职,运气好虚受雨露,额外升级,仿佛在供养着自己的另一个虚拟身份,还不受责罚,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碰上张应泉和武能竟,算是玩砸了! 这单家神通就这么点大,请来知府管家‘关照’,不过也灰头土脸,见到杀神也怕,如今人家的名声已盖过知府,直接与参将齐名,奈何?瘸着个腿,跑了。 认罚!罚金有依据,百人兵勇的费用,饷银、穿戴、配备、人吃马嚼,一年怎么着也有一万两白银,这是维持你把总身份的代价,你单家认捐就行。算有功,今后提个千总也不定,否则咱就公事公办,勾决掉这个把总。 “认捐!认捐!不敢言功。”单家人大惊失色,这勾决不就是‘枪毙’?总兵衙已杀了五个真把总,不差咱们单少爷一个,真下手,没处说理。再说,千总辖千人,岂不开口讹我们年十万两白银?罢了!这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算是领教到! 没想到,厘捐加搜刮来的银子,养一营兵足足有余,可想官府贪得,不顾民生疾苦! 有钱好办事,修桥铺路、招兵买马、训练兵勇、严明军纪,一时间金县勇营,军风为之一振,百姓称赞,总兵衙风风光光,许多百姓去总兵衙告状,求公道,一致称,信得过总兵大人。 在无知的民众心里,总兵衙是青天,县衙算可屁,若县衙差役行为不当,真有民众,敢扯其去总兵衙评理! 原张应泉品级就比知县高,没人敢惹,设总兵衙更坐实了金县太上皇的身份,这是夺权的节奏?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四章 金县总兵〈二〉 金县团练可是正正规规的大清朝勇字号武装,这人吃马嚼的问题一解决,就得认真操练,不能让人小瞧,也是为保一方平安。 旧编制存在大问题,现在勇字营对外称营,原是由千总领营官,下设十个把总各领百人,约千人。 传统军营里最小编制单位是‘棚’。何为‘棚’?临时驻防的概念,野外搭棚,每棚最多也就住十几二十人,是为最小集合单位,由棚长领队,棚长不入流,无品。也有设‘什’,‘什长’为头领,就是十人‘棚’,大同小异。 比棚大一级为‘队’,设队长,由三至五棚组成,都是不入流的编制。所谓队,是行进的概念,无论在作战或是进行中,一眼看去,能照顾到的也就周边四五十人,再远就顾不上了,这些人常年在一起训练、作战,自然成‘队’。 百人就称‘哨’,有哨长,由三至五队组成,但此哨长,若没有把总头衔,依然无品级,虽然行军打仗权责相同,可待遇相差甚远。“哨”其实是最有效的传令概念,在行进或驻防过程中,哨音所及范围内的人数,大概为百人,此为‘哨’。由于大号军锅造饭,一次只能供给百人盛食,哨也就成了相对独立的伙食单位。 哨的建设尤其重要,而朝廷最不重视的也是相当于哨的把总一职,把总有大有小,大的七品,小的外委把总从九品,小到不值钱,可当赏赐胡乱授予!可真正的营中的哨长,多数没有把总职衔。 金县团练,建制以精兵为主: 棚〈棚长〉,每棚十二人〈住宿概念,战术单位〉; 队〈队长〉,每队三棚〈四十人,行进概念,训练单位〉; 哨〈哨长〉,每哨三队〈一百五十人,集合概念,伙食单位〉; 营〈营长〉,每营三哨〈五百人,作战单位〉。 金县团练,建两营,共千人。 这一改编,总兵一职就名副其实了,下辖两营。 营装备更有特点: 一哨火器兵,主配:火帽〈燧发最新式两用〉前膛枪,辅配:枪刺〈可当腰刀〉; 一哨弓箭兵,主配:钢弓,辅配:刀盾; 一哨长枪兵,主配:长枪,辅配:刀盾。 弓看似标准弓,其实是改进过的弹簧钢弓,可调节硬度。 长枪兵不是传统的长枪,传统的长枪考虑对付战马冲阵,设计很长,不灵活,南方很少骑战,加上火枪与弓箭的改进,骑兵攻击作战已不同以往,长枪不需要太长。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寸险,但长到一定程度必然相反,对付现在的长枪兵,只要用盾牌锁住枪刺轴线,再侧身进击,对方想变化都难,枪太长,这是长枪近战的弱点。长枪截短后就灵活多了,可当棍使,人说,棍扫一大片,指的就是一种灵活,还可把截短的枪可当标枪使,有助跑可投掷近百步远,杀伤力巨大,干脆叫标枪兵更准确。 这配刀不是传统营兵或衙役用的刀,是近似于唐刀的一种刀,前部略弯,头部尖,有血槽,比军中标准腰刀轻巧,耍起来灵便得多,有点像东洋刀。此刀,钢性极好,老军伍抓在手上赞口不绝,这在早年间就是宝刀,削铁如泥,现在也不多见,御林军都没有这好兵器,当然这刀是山镇铁工行制。 这盾是由细滕条编织而成的圆盾,经过浸油处理,表面极硬,属轻质盾,由山里客族人不外传的祖传密法制成,久经阵仗考验,防御性能极佳!平时可背在背上,不重也不妨碍行动。 实际上,一营兵中有三分之二兵力,具有刀盾攻防作战的战力,这是冷兵器时代最适用,也是最常见的兵器。所有兵勇,都具有远距打击能力,又各有特色,这种配备非常适用也有效。 配齐这些兵器费些银两,这在京城禁军中也属豪华配置,还好有厘捐支撑,足够用,最花钱的当然属火枪、火药。 服装也有点改动,写在衣服上的字,颜色淡,远处看不清,有‘勇’字,‘士’字,队官以上衣服上无字,所有人,左胸口缝有一块三指宽白布,上面写有姓名、职务、所属番号。 金县团练新规定,非大帐或坐堂前不行跪礼,有枪行持枪礼,无枪行举手礼,仿后世的通用军礼,战场上不行礼,站直说话就行。 总兵衙新颁的步兵操典,厚厚一本,一切照做就是。操典里许多作战上的规范,包括截短长枪,都是武能竟长年行伍的经验之谈,礼仪和队列上的事,多半是总兵自作主张。 虽说兵勇里基本都是新兵,既是老兵也没上过战场,不少人当过逃兵,那是一种耻辱,知耻而后勇,但训练起来都不含糊。现在两营兵勇,齐装、满员,除每天除轮流去收厘捐外,就是训练,机械式的强训,熟练方能生巧,艺高方才胆大,与之前比,军事技能大有长进。 一日,巡抚黄大人在巡视防务时提议,集衢、杭地区团练,进行一次会操,目的:一、考较团练成果;二、交流敌战经验。 地点嘛,选在衢杭中间,大家方便,就是金县好了!听说新任金县总兵,调教团练有方,大家不妨都去学两手。时间就定在月底好了。 战时巡抚可调动本省内的兵勇,但旗营、绿营属朝廷驻屯军,平时操训不归巡抚管,他也管不着,但勇字营属地方武装,正在管辖范围内,操练练勇是职责所在,也给旗营、绿营看看,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朝廷练兵也有会操之说,有称‘大操’,更多是称‘秋操’,其实秋狩、秋举〈武举〉,都有会操内容,一般是校阅性会操和训练性会操,地方也会操,多数是校阅性会操,与武举会类同,肯定热闹,当然更有促进练军发展的作用。 传统操法有,金鼓号旗令,变换方阵,兵器操演,马步协同等,唯一给让人感觉是,吼声震天!练勇是新兵种,编练于战情需要,属经制兵,起始就没按传统操法来练,多少引入了一些西式操法,讲战法实用,虽说许多传统战法仍保留,但也千差万别了。 此次会操,聚集了衢、杭附近十多个勇字营,各营派出一哨兵勇,由把总上场领操,各营官陪同巡抚,接受指点。组织操务的是唐大卫唐参将,不管怎么说,金县属衢州府辖区,他是地头最高军事主官。 校阅是会操的重头戏,所谓吃有吃相,买有买相,给上官一个先入为主的好印象,之后的事就好办,这是为官之道。 黄宗汉去年新任浙江巡抚,力主抗太平军与省外,已派兵进入江苏、安徽作战,此次衢州‘力退’太平军流匪一事,倍受注目,得到朝廷赞赏,官运正隆。只见他坐在操场一则观礼台前方中央,身后、两边大小文武排列整齐,陪笑脸。 练勇各营,纷纷出场,从观礼台通过进入操场,按张应泉看来,就是万国运动会进场,闹闹哄哄,看不出新奇,可在大人们眼里就另一景象了,整齐,有序,装备精良,雄纠纠,威武! “这是那一营?”黄大人问。 “回大人,练勇杭州营”唐参将忙应答。 “后面跟上来的就是衢州营?” “回大人,正是。” “不愧为胜利之师,好!” 轮到金县最后压阵,左右营脚跟脚上场,说好的凑个人场。 只见营掌旗官后面,以哨为单位的一百五十人方队,前后中三队整齐入场,步伐一致,左右左,手臂摆得不高不低,也是全体一致无二,左右左,利利索索,与前兵勇只图威武,左右不分的哨队整齐多了,这才是威武之师,紧接着又一营旗进场,又是一模一样的三哨方阴进入眼帘,全场小小地震动。 “这是什么编制?” “回大人,金县新编制,分左右两营,每营三哨计五百人,两营合计仍为一千人。” “这装备……?。” “左营,向巡抚大人,敬礼!”走近观礼台,营官一声吼,全队向右看,步伐没变但更整齐、有力,脚步声声如一人,手臂甩得更有节奏。 “哇……!”呆住了,这要是临阵,吓也把对手吓死。 “右营,向巡抚大人,敬礼!” 另一营也抵近观礼台,一样地口令,一样地动作,一样地动静,一样地整齐,一样地威武。 “好!好!好!” 黄大人坐不住了,激动动站起身,全场沸腾,这金县团练,竟让巡抚大人连道三声好字,着实厉害,一些曾经的京官,见多识广,一开始不在意,当金县练勇上场时,就觉得非同凡响,这小总兵,什么时候整出个大幺蛾子来了? 金县团练,在接下来的会操里表现并不怎样,这里有许多原因,一是,才训练一月有余,就能在军中比试高低,本就很优秀了。二是,操典都不一样,怎么比?旗鼓对新操练的兵勇来说就是噪音,他们只听号声与哨声,听口令,看手势,搞不懂传统旗鼓。再者,人家刀盾手就是刀盾手,你这还兼长枪或者弓箭手,怎么对仗? 当然在火枪一项上,大获全胜,全部第一,也难怪,拿新式火枪与鸟枪比高低,也太不对称。 不管怎么说,这会操的重头戏就是校阅,金县练勇风头劲,是不争的事实,也有许多老军伍背地里不服,尽玩些花拳绣腿的把戏,也就是哄大人开心!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五章 嘉县游击〈一〉 都说,人怕出名猪怕肥,一点不假! 会操的表现,让张应泉自己都大吃一惊,本想应对故事,只要不丢脸就行,一切按成文的操典训练就行,要求不高,没走后世的正步,更没有什么劈枪动作,就是抬腿、甩臂,左右左。训练时张总兵最多是远远地看两眼,没想到,成效出人意表,不是自己表现得有多好,而是对手太差劲。各地练勇,基本都是第一次上‘洋操’,上场时依然如故,没有统一口令,龙行虎步,飞禽走兽,个人威武有余,整体上乱哄哄,金县练勇即使漫不经心,也注定出类拔萃。 张应泉无奈,如今想低调都不成了,不知要被多少眼睛盯上。确实,不少人在黄巡抚耳边吹风,把金县练营调往上海方向,应付长毛与小刀会闹事,这好钢当然要用在刀刃上。 黄大人知道金县练营还没编练成熟,不能拔苗助长,但经不住有心人使劲地煽,也是,青浦、上海一线出现太平军,正向嘉兴一带渗透,手下能机动的勇字营不多,最后决定,令唐参将率衢州练勇一个营〈千人〉,携张总兵所领金县团练左营〈五百人〉,前抵上海至杭州方向,游击作战,防御长毛和小刀会的渗透。确保上海至杭州方向无虞。 开什么玩笑?拢共一千五百人,长毛兵悍,上海都难守,朝廷在这个方向有万人驻守,只增加一千五百人,杯水车薪。 唐参将得令后,也郁闷得紧,早就知道衢州一战,自己得罪了大大小小文武官吏,把衢州城里的五品以下官吏,统统得罪光,还砍了不少,这些人盘根错节,牵拖着不少权贵,事后,还能有自己好果子吃?大将军府好像对自己也有意见,许是也动了他的亲朋,一帮人背后吐坏水,把自己又顶上了风口浪尖,幸好与金县总兵还留下一段情谊,否则真成了孤家寡人。他亲点了原属自己亲随的那个营,把执掌衢州兵权的印信交与都司后,直奔金县而去。 张应泉把左右营中的火枪哨都抽出来,加上从山镇调来一百五十个后膛枪手,又编成一哨,三哨编成一营,集中在金县训练待令,把总兵的事务全权交给武能竟,嘱其继续招兵买马,再练两哨火枪兵,又吩咐张恒山全面负责山镇事务,二虎掌管义勇团,守好山镇,铁工事务交给大哥二哥,安排好后,又找来詹二连,让詹二连当随营书记官,意在锻炼摔打,大虎提前赴嘉兴、上海一带收集情报。 一切准备完毕,唐参将也到达,一同出发,上船时又多了一人,定眼一看,加西亚!一身新式军装打扮,这彩布装,穿在她身上就是耐看,头发压在帽子里,双眼淡灰,迷死人。 “回去!” “不!我当你的护卫,丫鬟也行。” “胡闹!家里人知道吗?” “大嫂让我来保护你,纤云姐让我随行照顾。” 得!三堂通过了两堂,从善如流,约法三章,留在身边,寸步不离。 一千五百兵勇,乘船走运河不日抵达嘉兴县,城外驻扎,参拜总兵阿大人,阿大人是旗人,率周边万余人防长毛入侵,协调湖州、嘉兴两地防务,虽说品级与唐参将相同,但人家是旗人,又是地主官,这尊卑就不用说,见面即称属下就是。 “尔等前往嘉兴与青浦之间游击,阻隔长毛或小刀会向湖州、嘉兴渗透,谣传匪人想里应外合闹事,尔等重责大任,不可懈怠!” “嗻!” 返回后,唐参将抱怨。 “这是拿我等当盾牌?还是诱饵?” 次日,大虎赶到,才了解到大概情况,真正的太平军正在苏州一线作战,并未抵达上海,是小刀会起事,占领了上海、嘉定、青浦等六县,生擒上海道台,建立“大明国“,并上书洪秀全后,改称太平天国,其势与长毛基本连成一片,有向嘉兴、湖州蔓延之势,据探嘉兴有小刀会内应,可能生变。 “干脆离县城远点,别溅一身泥。”唐参将看向张应泉。 “没意见。” 一千五百人拔营,离城十多里,僻静处驻扎。 是夜,大虎突至。 “不好!天地会今晚在嘉兴起事,策动守城绿营军哗变,按时间推断,此刻已得手。” 小刀会原是天地会的一个分属团体,两人是一家,大虎极为熟悉,早年也与之有染,现在道上依然有一号,但实质上为山镇服务,情报定当不假。 “匪人如何与城外小刀会取得联系?” “驻守在青浦的天地会首领,放来信鸽,已备好三千人马,笠日晨时,抵达嘉兴县城南门。” “如何分辨?” “黄布包头!” 张应泉眉头一昂,心生一计,连环杀! 找来唐参将商量,唐一合掌道:“好计!我这营归你指挥。” 星夜,所有人摸黑埋伏在青浦通嘉兴二十里外的官道上,这一带河网交错,夜间无法在窄小的河道上行船,若真是晨时赶到,只此一条陆路官道。 埋伏地点选择在过木桥后一里地,呈散兵线,弧形展开,木桥对岸埋伏全部三百名弓箭手,先放敌过桥,后阻其退路。 晨曦,寂静,朝霞明媚,惊鸟鸣! 远处传来脚步声音,逐渐近,果然,黄布包头,人人执械,兵器杂乱,来也匆匆,连夜行路疲惫,拖拖拉拉一里地,足有三千之众。不用猜就知道,只此一条路,直扑嘉兴而来。 黄包头,进入埋伏圈,尾部脱离木桥,前锋接近埋伏线两百步。 “打!砰!” “砰!砰!砰!” 全部火枪开火,此时按张总兵吩咐,无需隐蔽,拖网式线性队列,缓步攻击前进,后膛枪手,边装弹,边前进,寻找目标,射击,前膛枪手,停步装弹,跑步跟上线性队列,寻找目标,射击。全部刀盾手,长枪兵平均分散在火枪手枪两侧,同步前进,掩护火枪手,解决漏网之鱼。 “砰砰砰!”枪声打出了节奏,拖网式线性队列,真像拖鱼网一样,往前移动,这一网拖进去的不是鱼,是鲜活的生命!唐参将吃惊,仗也可以这样打? 这三百支前膛枪,使用的都是前装定形、定装火药,像瓶塞一样,直接连着弹头塞进枪口,捅实就行,比通常装药快出许多。再加上一百五十支发射速度逆天的后膛枪,合计四百五十新式火枪,这就是一支摧枯拉朽的力量,遭到这类火器的突然打击,任谁都招架不住。 来接手嘉兴的小刀会领队,是一位干练的青年人,叫韩天福,是天地会新设的青锋堂堂主,此人行船出生,跑过东洋,曾当过海匪,不一样的是,他读过书,也懂不少西洋知识,在天地会中是另类,属尿不到一壶的那类人,只因为反洋、反清不含糊。 他领队星夜赶往嘉兴,寄希望接手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砰砰砰!” 枪声?如此密集的枪声?西洋鬼佬组建的洋枪队?不会吧?若朝廷有如此力量,大清国也不会如此窝囊,敌人是谁? “砰!”两百步外人影晃动,像网一样撒过来,无路可逃,就觉得头一昏,被袍泽们架起,往回狂奔……。 前面活着的人,知道被袭,惊惶失措,三面都是枪声,感觉是落网的鱼虾,无力地挣扎两下,终将是人家的盘中餐。 随后的人,听到前面枪声大作,搞不清情况,有点楞,当看见袍泽们纷纷倒下时,发现不对了,迟了!枪弹像刮风一样扫来,没有丝毫的反击余地,眼睁睁地落入一张大网,你就是条躲无可躲的鱼虾。你根本分辨出敌人在那里,这还是打仗吗?分明是挨打。 后队有人开始犹豫,开始往后退,接着迈腿跑,还没上桥,一阵箭雨飞来,立时扑倒一地,河边也被封锁,跳河都不成? “砰砰砰!”俨然是主旋律。 此战,有两个人最特别,其一个是詹二连。詹二连在山镇时受过训练,他是读书人,不喜刀枪,但对火枪射击却有点心得,这武器既霸道也仁义,霸道的是,响声震耳,还有是那弹丸,不由分说地钻进你的皮肉,没商量!仁义的是,不用眼对眼地看着对方厮杀,不会被血溅着,听不到伤者哀怨地呻吟。 你别说詹二连的枪法还真不错,他不知道自己的火枪有没有伤到人,反正他不看结果。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气质不错的‘匪人’,投来的不是仇恨的眼神,也不是惊惧的目光,而是疑问?二连犹豫了,枪响后,他努力地看了一眼,血,鲜血,血流如注,他第一次呕吐,脑海里刻下了那张疑问的面孔,他完成了转换,成了勇士。 第二个特别的人是加西亚,加西亚的枪法与武功都不错,但真正地走上战场后,她犹豫了,她不怕杀人,也不怕见血,但她有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心,整个战场上,她成了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一场血战,加西亚成熟了,成了天使! “砰砰砰!” 拖网阵渐渐地走到,黄包头绝望了,团缩在一起,甚至用尸体挡子弹,停止了反抗,稀里哗啦刀枪扔一地。 “降了!”阵中站起一年轻人,头部胸部都有伤,血还在流。 “我是首领,韩天福,天地会青锋堂堂主。放过我的手下,我活着跟你们走,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 一役毙敌一千六,生擒一千三,自己伤亡三十二人,其中金县练勇七人,义勇团一人,张应泉心痛。 “大捷!…………。”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五章 嘉县游击〈二〉 张应泉留下五百人临时看守降俘,摘下众人的黄头布,令手下兵勇们,反穿衣服,掩去官兵的标识,头包黄布,匆匆赶去嘉兴县城南门。 昨晚,嘉兴县城腥风血雨。 嘉兴县城不大,驻兵人数竟达两千五百人,其中两千练勇,五百绿营兵,昨天特殊,阿大人亲临,城里还多了三百阿总兵的亲兵。 城内兵营不大,满满荡荡,亲兵们无处落脚,只能临时住在县衙大堂,铺上稻草后,里里外外挤满三百人,把个知县大老爷都快逼上房顶了。 天地会早就盯上这五百绿营兵,功夫没少下,绿营兵本身就是汉军,容易挑起民族义愤,再加上这五百绿营又是原闽南人的班底,大部分头领都是洪教中人,与天地会一直有勾连,千丝万缕都汇成一家,这次机会难得,一举成事,袍泽们行走江湖多年,也好有个地盘,各自发展。 起事势在必行。为首的是正牌七品把总郑仁义,据说是郑成功的后辈亲人,手上有五百绿营兵,地头上也有百十多个帮会袍泽,分头行动,勉强行之。 但一众练勇,也非敌人,都是今年招来的当地新人,生瓜蛋一个,虽说威胁不大,但动起手来,还是有点麻烦,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义为先!得到飞鸽传书后,郑仁义断然决定午夜时分动手,为什么不等外援来了再动手?时间不合槽,今晚轮到绿营职守城防,明早卯时换班,而飞鸽传来的书信上,约定在晨时会面,届时城门不在手中,难保不测,若血拼城门,死伤不说,一准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不如乘其不备,先下手为强。 探报得知阿总兵今晚留宿‘眠花楼’,楼下只有十个亲随,一不做二不休,起更后,城门一换防,开始动手,先让会里袍泽解决阿总兵,错开行动时间,严令不得走漏风声,灭门、灭口,反正眠花楼里里外外,没一个好东西,说来巧,该着总兵大人命绝,眠花楼从来是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灭门谈何容易?今天奇怪,总兵大人嫌吵,把个眠花楼给清场了,门外站五个亲随挡事,楼下厅堂坐五个亲随听传,剩下一些不被待见的窑姐,只能外出打野食去了。 夜黑,十几二十个蒙面大汉突至,没等门口五人反应过来,刀已经穿胸,拖进楼内,动静不大,不一会儿,安静下来,里面当真一个活口也无,阿大人成风流鬼,白花花的尸体边,躺着两个纤弱的裸女,一地鲜血,定是结伴而去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下面轮到县衙里的亲兵,三百人一但有警觉,非同小可。只见,五百绿营兵,先封锁大门,再乘黑摸进去,衙里依然有人走动,但亲兵以为是衙兵,衙兵也误认为是亲兵,谁也没怀疑谁。 一众亲兵,打了几排地铺,横躺竖卧一地人,绿营兵悄悄地冲进去,乘熟睡,一起下刀,头颅滚滚,血溅四壁,后又有一番打斗,毕竟是有备杀无备,三百亲兵,无一幸免。 前衙的事解决了,后府的里里外外,包括知县和他的小妾也一起遭殃,灭满门,干干净净。 一切都顺利,唯有练勇,解决起来麻烦,人太多,足两千人,绿营五百兵勇,个个似血葫芦,杀了一夜,力也疲,手也酸,如何是好? 郑仁义心狠,吩咐兵士把稻草一起堆在营房门口与四周,营房木结构,草顶,极易燃,寅时,不待天光,一把火烧红了半边天,火势翻过墙,烧向周边棚屋,又蔓延至民房,惊动了半城百姓,锣声四起,惊恐万状。 不少练勇,死里逃生,刚摆脱火场,又面对刀枪,厮杀在所难免,人说穷寇莫追,一点不错,才逃离火海的乡勇们,个个拼命,反正刚捡得一条命,丢掉又如何?待四周宁静下来,已是卯时,郑仁义自己也受重伤,手下仅剩两百余人,。 郑仁义连声道:“值!值了!我值了!”他捂住伤口慢慢地倒下,再也没爬起来。 一夜间,两千多兵勇涂炭,大火烧毁了半个县城,天地会幸存的袍泽们,心底打鼓,值当吗? 当唐参将,领一队人,黄布包头,反穿着衣服,来到县城南门时,城门已经大开,两百来号人,疲惫不堪地站在一边。 “谁领队?人到齐了?” “郑把总战死,剩余全在这里。” 唐参将与张总兵对眼,意思都明白,不用费事了,这些人弹指即倒。挥挥手,亲随明白,纷纷上前收缴兵器,没有反抗,甚至质问都勉了,谁还有那份力气?没人搞得清楚,这来的是什么人?乱匪吧?怎么自己人都抓?官兵吧?没穿制服,还黄布包头?一准黄雀在后,遭人算计了! 得知县库没遭兵灾,唐参将又挥挥手,一众人依然黄布包头,反穿着衣服冲向县库,与乱匪行径一般无二。 片刻,唐参将脸上笑开了花,悄悄地告诉张总兵。 “乱匪抢了县库,库兵已全数逃跑,你知道库银有多少吗?” “……?” “整整三百二十万两,真他妈不少,一家一半,如何?” “这也行?” “别吱声,全当是本参将赏你的战功。” “分一半?不合适!你人多。” “嗨!你开销比我大多了,我拿这钱没用,也就是赏人玩,就这么说定,咱俩从今天起兄弟相称!哈。” “……” “城外的降俘,还有这些人咋办?” “我还有一计。”唐参将又动起坏注意:“给城外的降俘卖个破绽,让他们自己跑掉算了。城内的也放了,反正是黑吃黑,我等也明目张胆地出城,待更衣、正冠后,打出旗号,名正言顺地再进一次城,如何?” “妙!左右制造出,匪人抢空银库逃跑,我等又不在现场的铁证,唐大人有孔明之才!佩服!” “小把戏!” “哈哈哈” 两天后,巡抚衙门才传令,临时委任唐大卫接任阿大人的职缺,掌湖嘉总兵,接手防务,编练乡勇云云。 随令来嘉兴县的还有布政使白大人,一见到张应泉就苦着脸。 “我说老弟呀!许久不见,越发长劲了,扛上总兵衔了?” “白大人见笑!全因白大人的提拔在先,托福。” “你春风得意,本官烦心的事全来了。” “属下能帮上什么忙?” “本省征收的关税银,一百四十万两,原打算走运河进京,后乱匪断河道,暂放嘉兴县库,遭匪了不是?老弟呀!可有办法追回?” “还好,一百来万两纹银对白大人来讲,就是毛毛雨。” “什么呀!还有一百六十万两,前时从上海押解去杭州、湖州的生丝款,暂放嘉兴县库,等待分账,这可好,匪人不客气,一锅端了,都怪我没早早派兵押解。” “大人也做生丝生意?” “是那湖州胡大商人的生意,本官在其中只有四十万两,明眼人都清楚,杭州府也好,湖州府也好,私垫库银出去收生丝,生丝上柜交易后回补库银,都等着回款补库银呢!这利大,风险也大不是?无妄之灾呀!” “白大人是来追查匪案来了?” “笑话!来找些个理由回去平账呀!老弟可得帮忙。” “大人尽管吩咐,一定,一定!” “…………。” 稳定后,张应泉得令,带火枪营返回金县驻屯,唐大人正式任湖嘉总兵,算是升职,所携一营官兵就地驻屯,按他说法,比在衢州自在些,至少自己说了算,交接时,张应泉留下了三百支前膛枪给唐大人,声称赞助一支火枪亲兵队的枪械,恭喜高升,唐总兵那有不笑纳的理? 张总兵带来的火枪营准备开拔返乡,小长毛来报告。 “有个伤兵,一定要见大掌柜。”现在大家对张应泉的称呼有两种,山镇里出来的人习惯称大掌柜,不改口,他们可不管什么商人身份,还是官家身份,把自己摆在张家伙计的位置上,显示出亲随关系,金县加入的人,则称总兵大人,不敢乱攀。 “让进来!” 是他!韩天福。 “为什么走了,又回?” “我答应过,放过手下,本人随大人处理,不食言。” “你出过外洋?” “东洋!” “会说东洋话?” “会点!” “读过书?都学过什么?” “上过私塾,又在教会学堂,学过西洋知识,数理化都学过点。” 捡到宝了耶! “跟我走,临时给我当个参谋行不?” “不在意我‘反贼’身份?” “不在意!” “属下听命!” “哥!”加西亚风风火火进屋,二个月前改口叫哥,现在是不管不顾,在任何场合张口就叫哥,张应泉也乐意。 加西亚一直住在张家大院里,时间一长,亲如一家人,在家里称什么大掌柜?不行!一度靠拢项纤云,称其姐,与小丫一个身份叫张应泉姐夫,但山里人,嘴碎!喜闻乐见姐夫与小姨子哪些事。这个身份不好?许多没有的事,生生造出来,纤云不喜,又逼其改口称哥,全然不顾,老张家生不出这么个洋妹子的事实,张应泉无所谓,挺喜欢这个洋妹子! “又怎么了?” “有几个洋人要见你!” “……”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六章 洋人那点事〈一〉 嘉兴县城里住有两批洋人。 一批是探险队,其实是探矿队,他们听说遥远的东方有庞大的矿产资源,据情报清国中东部地区有一种黑铁矿,炼出优质镔铁,其质坚硬,有宝刀为证,此类铁矿,被发现的不多,是现代火器的最佳材料。 于是,一帮学者、教授还有军人探险队来到大清,九个成员,其中还有两位女士,多数是德意志人,随行有华人通译、向导等,拢共十二人,他们在上海做短暂停留,取得两江总督衙门的通行凭证后,计划沿长江去江西,结果长毛战乱,水道不通,又计划走浙西,刚穿过上海县,小刀会起事,沿途一片混乱,狼狈不堪,直到嘉兴才喘口气,那承想,当夜又起兵乱,事后,城门一直封锁,得官府消息,这两天即将放行,无意间打探到,一支清军乡勇也往浙西方向去,听说带队总兵听懂西洋话,队伍里竟然还有西洋女医护,听来有点怪?派人打探,还真是!这支清军还真不一样,举止文雅,纪律严明,旋即洋大人亲自找到加西亚,想随队西行。 加西亚跟约翰学语言,学医术,门门不精,心思就不在这上面,不是张应泉坚持,早撂挑子,这书到用时结结巴巴,也不怪,这鬼佬的英格兰语不地道,带有德意志的土腥味,能交流就不错了,关键时刻只能找哥。 张应泉知道大意后,哈哈一笑,直接对加西亚说: “你去告诉他们,可以跟随行进,但不得打探军事秘密!若搭船先缴费,每人十两纹银,行程衔接你负责。” “哦!外面还有一批人呢?” “你揽了多少事?” “哥呀!没办法,这鬼佬最不是东西,尽找你妹我麻烦!” 这话把小长毛都说笑了! 这两批人不一样,这批是美利坚旗利洋行的洋买办,还有两个所谓的工程师,他们是来大清推销一种机器,通译说是顺风耳,可千里传音,其实就是有线电报。 此时在西洋,有线电报正火,穿越大西洋海底的有线电报开通后,引来无数厂家竞相投入,西洋市场再大也不有够瓜分,东方市场目前尚为空白,都在动心事,捷足先登。 半年前,他们与朝廷工部衙门推荐过此技术产品,想不到被戏弄,说什么,东方神医可悬丝诊脉,也就床头拖至门口,凭手指感觉,测出脉动,你们西洋更甚,挂根线,千里外听音,糊弄谁呀? 朝廷无知,地方大员应该开明,旋即赶去广州,竟然没人理你,又去杭州,得到的回答是,大人日理万机,没时间理会这奇技淫巧的物件,终不得其门而入。 洋买办们走内河航道回上海,又遇小刀会起事,路断,耽搁在嘉兴,前几日被官兵突击搜查,洋人工程师坚持,铁匣子不能打开看,损坏了机器赔不起,官兵也干脆,夹起来就走,不由分说就扣压了,不可理喻!这会儿想走也不成,知道张总兵通洋话,随营还有西洋医护,托关系一同找上加西亚,拜托务必帮忙疏通,将那两个铁匣子要回,我等打道回国,不卖了还不行? 张应泉知道个大概后,忍不住大笑!这都是些什么事? 答应把机器弄过来,,但有个条件,金县总兵衙门低价收购你们的机器,还有配套的通讯电线,保证是好的就行。 有人要电报机,当然是好事,来华半年多没开张,一个小小的总兵,不知是识货,还是不识货,开口就收购,这是科技不是神话!有这样买电报机的吗?不用工程指导,全按说明书自己操作,理论上是行,但一群看方块字长大的人,楞是手捧拉丁文书,操作现代科技产品?天方夜谭! 卖不卖吧?不卖我找别家买去,死了张屠夫,活吃带毛猪? 卖卖卖!一来是生意,二来攀个交情,三来也许就此开拓市场也不定。洋买办一咬牙,左右不怕你清国人仿造,三文不值二文卖了,他翻出三份制式合同,一份是工程合同,扔一边去,人家自己玩,一份是技术服务合同,不用了,人家是钱货两清,单就电报机,还有随机的五百米电线,全当玩具,能有几个钱?干脆,好人做到底,再打个八折,报出的价格,自己都没信心,不知这总兵满意不? 张应泉看到报价,二话没说,一伸手。 “clinchadeal!” 把个洋人的手握得生痛,这洋人也奇怪,清国人不是行拱手礼吗?怎么也学起握手礼?显然生疏,哪能使凭大的力气? 鬼佬鬼得很,即使你自己搞得定工程技术问题,有一项事,你还得来找我,到时再谈合作的事,什么事?电码设计!莫尔斯电码在西洋也才运用了十年,你清国凭什么说掌握就掌握? 张应泉不知道鬼佬的想法,他只知道电报与莫尔莫电码同时产生,这电码本来就可以依照嘀嗒音自己编,没问题呀!这没几个钱的东西,带回去交给约翰研究研究再说,反正现在,就是钱多! 货上船后洋买办才悻悻离开,嘴里还嘀咕着:“这些清国人还真不一洋。” 探矿队随船的洋人很老实,加西亚叫向东不敢向西,不然加西亚就吓唬他们,浙西遍地是匪,专找洋人麻烦,让匪抓住非常很惨!男的装麻袋沉河,女的扒光吊起来,千万听我话,讲多了,适得其反,两个洋婆子就不信,反问,你被吊过?恨得加西亚牙痒,背地里骂“死鬼佬!死八婆!” 洋人探矿队领队翰格,终于见到张总兵,一路上在一起聊天。 翰格曾经是名普鲁士军官,因倾向欧洲革命运动被退役,现在从事探险活动。他对先进武器了如指掌,最好奇的是,这支清兵身上背的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步枪。 从枪型上判断,这是一种类似德莱赛m1841后膛枪,欧洲目前只有普鲁士士兵部分装备,并不普遍。法国人通过不光彩手段弄到几支m1841,观赏后极度不屑,表示‘用嘴吃饭才高贵’,贬低后膛枪,其实谁都清楚,这是枪械发展的必然趋势。 船上也有几支前膛枪,其外观特点不明显,近似于当前世界主流装备,同样让翰格疑问,清军装备竟然走在世界前列,至少不弱,这是他想都没想到的事。 上岸休息的时候,翰格提出比试枪法,张总兵也没意见,行船烦闷,让大家乐一乐。 翰格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步枪,有点意外,两支步枪,都是当今天世界上最先进的两款代表型步枪:一支是,普鲁士新装德莱赛m1841,用屁股进食的后膛枪;另一支是,法兰西新装米涅步枪,用嘴吃食的前膛枪。 张应泉在一些懂枪的洋商那里得来信息,这两款枪目前都处在各自保密阶段,有价无市,根本看不到,更买不到,一支都不可能,今天竟然两支全看到了,而且是同时出现。 小长毛当然用他自己从不离身的那支火枪出场比试,这是最新改进型的后膛枪,这枪除栓机闭合部分有所改进外,基本没变,主要是试验新型子弹头,由于原铅弹太软,穿透力不够,新弹头加上一个钢芯,钢芯与弹头长度一样,尖头,三角翼状尾,整个铅弹呈圆头柱状体,接近尾部有两圈凹槽,底部依然是碗状凹陷,看见钢芯,这子弹发射时,与枪膛有更好的密闭性,弹体更轻,摩擦面小,受挤压后铅弹尾部前移,露出钢芯尾翼,飞行中三角尾翼起后坠稳定作用,不会翻滚,射程更远,具备良好地穿透力,这种子弹前后膛枪都适用,这是最新秘密,还没有全面换装。 场地准备好,临时找来的人形宽木板,一百步,一百五十步,二百步,二百五十步。各两块,分左右排开。 翰格,先操起德莱赛后膛枪,瞄准一百步木板射击。 “砰!”黑烟,枪口与枪机处两团黑烟,显然漏气。装弹,竟然也是定装弹! “砰!”又一枪,两枪间隔四息。 张应泉举起千里镜细看弹着点,翰格也借过来看了一眼,指着千里镜竖起大拇指,这是在夸千里镜? “砰!”小长毛举起枪,击发,没有烟,装弹。 “砰!”两枪也隔四息,其实最快三息就能完成装弹。 翰格放下千里镜,取枪装弹。 “砰!……砰!”瞄准一百五十步射击,两枪均上靶,显然枪法不错。 “砰!……砰!”小长毛在一百五十步距离射击,也没有意外,全中! 翰格换上米涅步枪,前装药,瞄准二百步。这可是一款带膛线的前装枪,射距可到三四百步,但超过三百步的精准射击,属专业水平,非一般士兵能练就。 “砰!”声音有点脆,然后传统装药动作。 “砰!”两枪间隔大概十五息左右,很不错了,好成绩,两枪均上靶。 “砰!……砰!”小长毛不换枪,二百步全中,意料中的事。 翰格有点意外,瞄向更远二百五十步。 “砰!……砰!”一中一脱靶,也不错。 “砰!……砰!”小长毛还是那把枪,二百五十步也是一中一脱靶,有点故意放水的意思。 改进后的后膛枪,密闭性更好,弹头飞行更远,理论上二百五十步不在话下,但远距精准射击,不容易,风速、风向、高差甚至温度都在修正范围内,非专业射手,打中是意外,打不中是正常,小长毛无疑是专业水准,他用此新弹,能射中三百步的目标,命中率达七成,在火枪营中是枪神的水平。 “youwin!”翰格认输,举起双手。围观的兵勇一片欢呼,洋鬼子认输了,总兵大人威武! 差距在那里,翰格想不通,当然能击败两支各具特色的步枪,非常绝非偶然。 “这枪,是何型号?” “shh1852-2g司狙步枪。汉章洋行监制,南洋产。” “没听说过呀?能买一支么?” “实验品,非卖!” 啊?你们这里上百人在用,竟然非卖?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六章 洋人那点事〈二〉 张应泉仔细观察翰格的射击以及装弹动作,大体就明白这两款武器的结构特点,以及设计思路,就好比一个后世大学生,只要看一眼小学题目,就能知道答案一样。 这德莱赛后膛枪的不足之处,是漏气问题,这漏气不是设计疏忽,更多的是材料问题,试想西方的工业基础与数理设计,不可能解决不了简单地配合精度问题,设计思路与方向没错,许多局限也是无奈。 张应泉在设计司狙步枪时也遇到这个问题,套筒式结构,设计紧凑遇热变型,容易卡壳,设计宽松,漏气在所难免,材料极为关键,硬度高变型度低的材料没选择,目前唯有钨钢性能适合,所以,不是山镇的枪设计有多棒,而是山镇独有的材料,形成技术优势,不过这种优势保持不了多久,因为鬼佬不是不知道问题所在,这类材料也不是找不到,而是开采与工业化生产的问题。 米涅步枪属线膛枪,优势在射程远,精确度高,但劣势一样明显,与其它前膛枪一样,射速慢,这是致命的弱点。 目前司狙步枪之所以能具备两者的优势,主要还有弹头改进与火药改进,约翰新研制出的慢速燃烧火药,发射时,弹头在枪管中形成均匀加速度,有效地积累动能,获得最佳初速,加上弹头改进,弥补了射距与精度上的不足,表面上看技术性能接近米涅步枪,其实张应泉深知,滑膛枪的潜能已基本挖掘干净,下一步必走线膛枪的路。 东部沿海的内河运输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西高东低,顺水漂,从东往西就麻烦了,全凭人力,极慢,往往要借海水涨潮倒灌之力行船。 船如龟行,五六日才到达目的地。 营区里一片新气象,四处显得整洁、干净、透亮。 总兵衙后院即兵营,走时还在收尾的二层小楼,一幢幢开始起用,绿树成荫,步兵训练场地也按要求建成,障碍、越野、攀登等,训练设施齐全,这是给义勇团准备的行营,平时人不多,只有随总兵护卫的一百多义勇团员。总兵就住在里面的小院中,同期建设的兵营还有两座,左营与右营,风格大同小异,在城外。 武能竟在门口欢迎,看到加西亚身后跟着十来个洋人,奇怪地问: “加西亚!抓俘虏,怎么把假洋鬼子一起抓来了?” “哈哈哈”一起在笑。 加西亚跑过去踢武能竟,他们经常开玩笑,加西亚是整个营区里最活跃的人,都称讨喜包子。 宽大的餐厅,不分官兵,自己取碗,排队打菜,有后勤服务人员操勺,饭、汤自便,管够!一日三餐,中晚必有一餐沾荤,早上稀饭、馒头、咸菜,外加一个鸡蛋。肉禽食品都来自山镇饲养场,新鲜也便宜。伙食极好!大清军营中绝无仅有,皇家大内的伙食也比不了,总兵言:“伙食决定着军心向背!”看看,多有哲理! 翰格一行九人在自助小餐厅用餐,假洋鬼子在外面吃,小餐厅一般只有总兵、张家人、武能竟等几个高层人员,还有贵宾使用,伙食更好一点,当然,加西亚也是其中常客,总兵的干妹子嘛,身份也够。 探矿队自离开上海后,就没吃过几顿像样的饭,这一餐,是几天来最踏实的一顿,确实想不到,大清竟然有这样一个地方,干净、整洁、友善、开放,待遇极好,这在西方社会里,也是高标准,使得这帮鬼佬对清国人的认知,越来越糊涂,加西亚被问过两次:“你确定这里是大清朝廷的管辖区域?” 饭后让加西亚领着探矿队一行,去比特教堂歇息,就此告别,对不起,这里是军营,不留宿外人,尤其是洋人。 张应泉让人去找约翰,现在通往山镇的快车道修好了,比官道都平整,快马进山镇也就一两个时辰的事,去得快,回来也快,俩人一见面就开始研究电报机,兴趣十足,花钱买个大玩具,图新鲜,约翰也像个大孩子,这下俩人可有得玩了。 匆匆十天,比特火急火燎地来找。 “总兵大人,山里出事了!” “什么事?” “翰格与随行十二人全被绑了!只有你能救他们。” “……?” 十天前,比特带他们进山,原本想让约翰帮他们一把,因为自己除山镇外,其他地方也是两眼一抹黑,没想到,约翰去了县城,两人走叉了,没照面,只能抱歉,帮到此为止。 山镇给这一行人留下了良好印象,得出结论,山里人比山外人文明。其实,山镇人经常同约翰与加西亚相见,以为天下洋人,都似约翰和加西亚一样,所以相见不唐突,不像看怪物一样看他们,反而客客气气,迎来送往。因此,探矿队一行十二人彻底放心,在山镇购置了一些物品,不管不顾地进山去了。 闽浙赣山区,绵绵上百里,自然宝藏无数,他们一边走,一边绘图,一边采集样本,五六天下来背不动了,三个华人还有他们自己,个个重负,不得不找地方存放下来,改日再来取。 山里风和日丽,没见到山匪、蛮族之类,偶尔有野兽出没,不妨事,个别野兽倒在翰格的枪口下,成了下一顿野餐,在大清国野营与在巴伐利亚狩猎,差也差不多,加西亚尽吓唬人! 前方有个山村,好似有百十户人家,干涸的溪流边有条山道,直通山村,这队人往此村行进。 一只狼,一只成年的狼,伫立在一则荒石坡上,很近,也就百步不到。 “嗷!”冲着他们吼叫,外人侵犯了它的领地,这是示威。 山里的狼与草原上的狼不同,一般都是独立行动,至多不会超过两头,各有各的地盘,互不交叉,它基本不袭击人,至多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猎人们几乎熟识地头上的狼主人,只打流窜过来的野狼,大家相安无事。 这只狼不同,长期生活在村口的荒石坡上,进出村口的山民们几乎天天都能看见它,有时甚至近在咫尺,默不作声,彼此熟悉,长期共存,已有三代人可以证实,这狼也不知繁衍了几代,成了守护村庄的使者,它多次赶走外来的野狼、野猪和危险动物,人们传这是上天派来的守护使,村里祭神的时候都向荒石坡拜一拜,这不是狼,它就是村民心中的灵性动物! 翰格那知这些,进山以来,已有一只狼倒在他的枪下,这将是第二只。 “砰!”枪响惊鸟飞起,狼呜的一声倒地。 翰格的德莱赛黑烟未散,远处山口里窜出三五个村民,他们激愤地冲向探矿队……。 村民们越聚越多,一开始翰格还想用枪吓唬人,后来彻底放弃,村民们太多,也太激动,不宜对抗,不知他们说什么?不会为一只狼吧?没办法,只能任他们把东西抢了,把自己绑了,心想若是送官也好,左右说得清楚,没承想,走了半天路,送到一个山寨,通译说是匪寨,这是什么剧情?十二个人,同时惊呼,命休矣! 这地三省交界,大山深处三不管,无官衙、无法律,以前是强者为王,自吼六职掌山寨后,改了规矩,他山寨就是山里的衙门府,山里的事他罩着,与山外有冲突,他扛! 山民们看在眼里,山匪真的变了,他们开窑厂、办酒厂、拓荒山,绑山外富豪,收进山客的厘捐,说是奉朝廷令?反正不干祸害山民的事了,渐渐获得信任,有人罩着,即为青天。这十二个胆大包天的洋人,还有假洋鬼子,把我们村的灵性动物给打死了,该当何罪?请吼六爷定夺! 这还得了,犯神灵是何罪?‘扒皮、抽筋、点天灯!’ 吼六犯难,这判人死罪,总要通知家人吧?不知会一声,背地里下刀的事,有点干不来。先审一审,嘶!他们竟然是随总兵大人的船来金县,还吃过总兵大人的饭?又是比特领进山,这么办!通知他们家人,也就是比特,告知缘由,就说要开刀论斩了。先把这帮男男女女,真真假假的洋鬼子,看押起来再说,左右等死,也别虐待他们。 前后折腾,待比特接到通知已经过了几日,急忙找总兵大人,这事官府还真管不了,吼六爷能听官家的话?适得其反! 事情重大,闹将起来张应泉也定受牵拖,甚至会引发国际事端,毕竟人家不是歹人,也没犯法,更谈不上死罪,这事牵扯上无知的山民,难办! 先从山民着手,张应泉信奉:凡事能用钱解决,就不是事。 这个山村全姓蒋称蒋家村,近年极度困难,许多户都准备迁走,全因为,两年前走山〈地震〉后,山溪干涸,村边几十亩水田变旱田,村民用水都要到三里外挑,这祖辈的家业因此将败落,山民们不甘心。 “你们不想让山溪恢复以前的水流?”张应泉问蒋村族长。 “怎么不想?五年前也因走山断过流,个把月后又恢复,这次断流已一年多了,没希望了!” “我有办法!” “那太好了!村里没钱,全村人给你磕头!”老人这就要下跪。 “别别别!能否成还不定,我得找到人。” “找人?在那里?远么?” “洋人,几个前几天进山的洋人。” “…………。”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六章 洋人那点事〈三〉 “这些洋人是做大学问的人,他们能断风水,是西洋最有名的‘风水’大师。”张应泉费力地解释。 “可他打死了村头的生灵!” “去狼窝找找,有小崽子吗?……走看看去!”张应泉本身就是山里人,他知道,地头上的狼都是母狼,狼这个动物与人类不一样,母狼是坐地一族,有固定的窝,公狼是走婚一族,属居无定所那一类。一般母狼都带崽,小狼大了,接着第二窝,狼这种动物繁殖力极强,壮年母狼几乎不间断生养,凡有狼窝的地方,几乎一年到头,都能看到小狼崽。 在荒石坡深处发现一个洞,洞口小,不引人注意,人也进不去,撬开大石头,有草絮,狼窝在里面,果然发现有几只半大的狼崽,昂头待哺,快要饿死了,这狼极抗饿,十天半月不吃东西都没事,但小狼不行,村里人忙把小崽子抱回家给它找吃食。 找到小狼崽,村里人安静了,灵性物有后,我们村里的守护神依然在,蒋家族长还为此上了一柱香,祈告神灵,在山里人心目中,神神鬼鬼的事,永远排第一位,只能乞求上苍,先人保佑,非蛮力能为,一柱香点完,老少众人才豁然,其它的事嘛!从权。 要不说这是个不可理喻的多神教国度?!山有山神,水有龙王,土地有土地公公,狼有狼神,蛇有蛇妖,一草一木都有灵怪,就是千年顽石,也有三分仙气,各有神通,要拜,就得面面俱到。 人,肉体凡胎,是众神的宠儿,休戚与共。 什么是神?在东方哲人的眼里,就是大自然的力量,它存在于世界万物之中。 西方,一神教国度来人,想破头也闹不清其中道道,他们也宠爱动物,动物因人的宠爱而生存,他们教导野蛮人,口口声声称‘人道’!极为自私的那一种‘人道’,奇怪?这在东方必被报应!山里人信奉的是神道,超脱万物,凡打破自然共存之道即为不敬,即便是人,也必须是死罪! 两年前的蒋家村是山里生活最好的村寨之一,好在那里?首先它产稻米,村里拥有百十亩良田,人称霸子地,也就是两山之间的平地,有山溪为水源,祖辈们辛劳,精心伺弄成水田,山地土壤肥沃,稻米产量比山外都高,此稻米口感极香,被称为山稻香米,一般山外人都无缘享受。 山水有局限,拓不开,移不动,水田就那么大,不可能有扩展,这在山里面已是,上苍恩惠,不多见了,开荒?可以!高地、山坡地,只能是望天收的旱地。 蒋家村都是亲缘关系,一个祖上,拜的是一炉香火。早年间,祖上立下规矩,这百十亩霸子地不分家,永远归同族人共同所有,平均劳力,集体耕种,秋后收成按劳分配,关于开垦其它山坡地,各自努力,村民们从来没有意见,一家人,祥和,满足。 两年前走山〈地震〉,损失并不大,晃动也不厉害,有人说山上石壁斜地里多出一条裂缝,可伸进手臂,仅此而已。可山溪水流突然间小不少,慢慢地竟然断流了,滴水也无,山溪干涸至今已经整一年,这水田也成了旱田,老农有句话:水改旱、必讨饭。不说也预测到,年头一长这水田就废了,再想吃到以前的山稻米,又得下一番苦力气。 山溪断流这是大事,缠绕在众人们心头的阴霾,关乎上百户人家的存亡……。 有希望?张总兵给他们点亮了希望之火。 这一两年,蒋村没少请风水先生,山里、山外、僧家、俗家,这么说吧!方圆百里,只要能请动的风水先生都请遍了,高香烧了几大筐,若说钱,就更伤心,家家摊派,已然是柜底干净。什么招都试过,族长家的门都换过两个方向了,完全白费功夫。 今天不同,洋人断风水,能行?否则怎么办,等死?总兵说,他们在西洋都是大名顶顶的‘风水大师’,背不住真能行?! 你别说,这探矿队里还真有,货真价实的‘风水先生’,不过是建立在科学知识基础上的‘风水先生’。 探矿队里有两个地质方面的专家,一个女士是水文专家,还有矿物、物理方面的专家学者。探矿队嘛!没有这些专业人才反而奇怪? 张应泉将此事与洋鬼子一讲,都同意试试,逃得一命比什么都重要。张应泉让大家领回自己的东西,还没离开山寨,哗啦啦前面跪下百人,是蒋村的各户代表,一来是请罪,二来是请洋大人救救蒋家村……。 一个不可思议的国家,一群不可思议的人。 这溪水不是来自山体汇水,断流只有一种可能,地下河流堵塞。目前的处理办法只有一种,在堵塞点附近埋炸药,进行爆炸,震动疏通,这选爆炸点是一个专业活,凡人一窍不通,非洋‘风水大师’上场不可。 摆香炉,敬上苍,一班洋人晕头转向,看完‘表演’后,上山,采风水。 顺干涸的源头往上,有个山体断层,这断层面有走山的新印迹,洋女士不愧为专家,一眼就估计个八九不离十,这对他们来讲就是常识,她向总兵大人要来不少炸药,沿断面方向,选出五个位置,分别埋置炸药,一炮一炮地试,每一炮间隔一天时间,观察源头动静,第三炮点响后,不多时源头开始湿润,晚上潺潺流水声,让人兴奋地睡不着觉。 清晨探矿队来到村头,只见村民们都集合到溪水边,哗哗地溪水奔流而下,笑脸,泪水,希望,交织在一起,蒋家村两年来,第一次沸腾。 村民们拦住洋女士,全体下跪,口称:“观世音菩萨下凡!” “嗵!嗵!嗵!”磕头不止,通译把什么是观音菩萨做了解释,把个洋女士激动地声泪俱下,显然她明白了山民们的意思,她触碰到了世界上最纯朴的一群人。 探矿队专门去荒石坡,看望几只小狼崽后,方才离开蒋家村,这是他们一生中最生动,也是最惊悚的一段回忆。 山民们的纯朴与无知,是这座大山的真实写照……。 翰格他们在山中没待多长时间,据说,大山的西部亦受战乱影响,匪祸四起,江西全境无落脚之地,只能叹息,来清国的时机不对,探矿队无奈原道返回,乘船走了,听说是借道去北方,张应泉没去送,比特送走翰格后,又来到总兵衙。 “总兵大人,翰格临走时托我转给你的东西。” 一个长布包,打开一看,两支枪,正是当今世界上最优秀的两支代表型步枪:一支是,德莱赛m1841后装滑膛步枪;另一支是,法兰西米涅前装线膛步枪。太珍贵了! “翰格说,他喜欢大人的兵营,看好大人带的兵,喜欢这座群山,更爱山镇,一定再来!” 张应泉继续忙他的电报机,现在唯一的麻烦是,电线,这电线是由一根铜丝与一根钢丝合股而成,铜丝导电性能好,而钢丝强度高,约翰提议,先架设山镇与金县线路,距离短,铁芯线应该没问题,目前山镇铁工厂的技术,拉铁丝不是问题。就是电线的绝缘包层,缠绕费点事,先人工包线,以后再考虑使用机器,这要是成功,就是大清第一,听起来就刺激。 约翰与韩天福忙着指挥架设线路,山镇至山口处,沿快车道一侧埋设,进城这段高架线路有点麻烦,怕是铁芯线强度不够,约翰的办法有点笨,一根不够两根呗,先铺通再说,他追求的是成就感。 张应泉重点考虑的是电码的编制问题,所谓莫期电码,在他理解,就是嘀嗒音的规范要求,还有对应数码的排列组合问题,英文只有二十六个字母,好排列,可以直译,汉语不能这样,只能收发数字,然后根据密底〈密码〉或明底〈明码〉的页、行、排对应出字才行,这明底选择用康熙字典,密底嘛,临时指定。 报务员先培养小丫,她识字,学过阿拉伯数字,也灵巧,关键是忠心不二,自己的通房大丫鬟嘛!使用起来没负担,山镇交给她,又有纤云罩着,放心。金县这头也好办,先让詹二连上手,慢慢培养人,以后电报网络建设,人员管理就交给他了,这机要重责,自家人,挺合适。 报务教练只能是自己,其实自己也没操作过,只通原理,后世的知识,足够解释这一切,自己属不会念经、会讲经的那一类,先模拟训练起来,边捣鼓边规范,熟能生巧。 热热闹闹一个多月,全部完工,模拟训练也满意,约翰带着装备和小丫一起赶回山镇,约好明天午时,太阳正头顶,进行第一次试通信号,山镇主叫。 午时到,大姑娘入洞房,真真切切的第一次……。 “嘀嗒嘀嘀嗒…………。”电音清晰,不急不徐,一会儿翻译完,詹二连激动地向总兵大人报告。 “报文称:恭喜总兵大人,喜得千斤,母女平安!” “阿?”这两天忙得不像样,把这事给忘了:“回电,本官这就赶回山镇!”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七章 可恶的洋商〈一〉 电报通了,只有短短百十里距离,这也许是世界上最短的电报线路,在大清国当然是另一层意思,首条电报通信系统落成。 张应泉让约翰进一步研究‘电话’,也就是把‘电报’,进化成直接对话的‘电话’,这可能吗?听其理论,什么放大器、变压器、三极管、送话器等,约翰已深陷其中,他不怀疑其可能性,自打研究过电报系统后,触类旁通,跃跃欲试,自己的牧师身份,早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熟悉张应泉的人,都有一个共同印象,这就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不会念经,会讲经。而且头头是道,不用怀疑,句句都能应验,天才! 总兵大人正在看报,这是一份新创办的内部简报,由镇山堂集各方消息,大虎汇编而成,不定期,不按消息的时间顺序,够页就出,有时一月三报,有时一月一报,这是本月第一报。 汇总几件大事: 第一件,洋人在闽浙沿海一带,大量掳我同胞,贩卖至美利坚做苦力,美其名曰招募华工,实则如同贩猪崽,拐卖人口,引发民愤。 第二件,从官府得来消息,洋人要求修约,逼朝廷全境开放,提议大烟贸易合法化,扬言武力逼其就范,各开放口岸都有洋人寻衅。 第三件,太平军北上,裹挟流民,进入河南,声势不小。还有,太平军首次攻入湖南三湘地区,曾大帅兵败退守。 闽浙一带,除与洋人那些龌龊事外,相对安宁。 比特传来一封洋人寄来的信件,收件人是:dannygarcia〈丹妮.加西亚〉。加西亚不收,说寄错了,让比特退回,比特无奈只好找总兵大人。 一年前,加西亚获救不久,比特就发信给西洋驻华各公使馆,请求协助寻找加西亚家人,并附带加西亚自我记忆描述,实话实说,除捡来加西亚的名字一事没说外,其它均是事实,没有虚假。 一年多时间,有人向比特询问,但都对不上号,这次美利坚领事馆来函,称加西亚族人来信,确认有家族亲友,在华失踪一事,其中有一小女孩,年龄差不多,具体时间已记不清,并称十多年前的事,亲缘关系远,未曾谋面,无法当面指认,希望由驻清国领事代为面谈,分明是告知,丹妮的父母已不在人世,族人只尽义务,淡漠亲情。 加西亚看到此信,痛哭一场,无论是加西亚族人,还是自己的家人,这两者已经不重要了,在加西亚的意识中,早已混为一体,自己就是个孤儿,族人都懒得相认的孤儿。 东方人、西方人,左右都是一生一世,活痛快了才不愧为人! 张应泉的想法别人不知,他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具有西方人的合法身份,接手所谓的‘南洋资产’,进而在租界内投资,说穿了就是洗钱、洗技术,好‘自然发展’,加西亚就是最好的代理人,当然,能同时寻找到她家人更好,她的生活本来就应该美满。 加西亚同意配合,只一条,留在山镇或者张应泉身边就行,至于身份,随便哪一国人,无所谓,说自己是清国人,打死没人信,官府更不信,是人总得有个出处?美利坚就美利坚,至少名字好听,最不喜的是西班牙这国名,糟糕透了! “韩天福!” “属下在。” “你对沿海一带熟悉吗?” “了如指掌!” “……?” “我当过海匪!” “带二十人,随我和加西亚去宁波。” “是。” 美利坚驻上海领事,约定好初十在宁波,旗利洋行宁波分行面谈。 一行人,穿着随意,有洋有土,武器都收藏严实,一路上有说有笑,反而是加西亚,心情不好,生怕被卖一样,前前后后跟死总兵,挽住胳膊不放,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洋妞,也不小了,十六七岁的大姑娘。 已经不是初次来宁波,熟悉!这就是一个小桥流水的小城市,港口以及周边商业区,有点繁华的影子,主要是洋人聚集,各色人等都有。 把一行人安顿在翰章洋行,带上加西亚逛大街,目的是换一身洋装,眼前一亮‘伊人洋装成衣’,这牌子不错,刚跨进去,仿佛那里熟悉,一个高贵、挺拔的身影闪现。 “哟!大掌柜,加西亚。稀客!稀客!” 此人正是正牌公主兰沁,依然行不露足,笑不露齿。 自兰沁公主在杭州开店后,就淡出了张应泉的视线,但纤云与二嫂她们常与兰沁见面,进货呀!所以一点不生疏。不知她何时关了杭州店铺,不管不顾来宁波发展,按她说,这里洋人多,自己以及山镇设计的服装款式,正合他们胃口,好卖!还正是,店面开得不小,雇员也不少,水手、船员的钱确实好赚。 兰沁把加西亚打扮得漂漂亮亮,小洋妞天生丽质,怎么收拾都漂亮。 “瞧这一身!去教堂,举行婚礼都不丢份。” “走!找教堂去。”加西亚特别高兴,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等等!想嫁给大掌柜,还轮不到你,要排队!”兰沁已经不是以前,公主也开始落俗。 同美利坚领事的面谈,很平淡,顺利。毫无意外,加西亚的身份好确认,根本不是清国人,也不可能有冒领遗产之嫌,十年前这支加西亚家族就破产,没有继承关系,直系亲人也过世,非图利性质。她本人自述完整,合理,毕竟那时太小,有疑问也没答案,因家族确认有遗失关系,权且认定是美利坚合众国公民,可补办身份证明与证件,愿助其返国,其它爱莫能助。 意外的是,在旗利洋行宁波分行,远远地看见熟人,卖电报机的洋买办雷根,此时他正在谈事,加西亚经过时,由于穿着变化,他根本没认出来。 出来后加西亚说,听雷根讲,今晚起运一批华工,提防巡捕盘查等,其它没听清楚。 利用洋行的合法运输船,做贩卖人口的买卖? “韩天福,你去查一下,旗利洋行停靠的船只。” “是!” 街上果然贴有招募华工的广告,相比国内劳工,条件绝对优越,天花乱坠,唯一没说清楚的是,招募地与清国有多远?人说货到地头死,到时任人宰割,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不,两地拜的不是一尊神,若知道凭远的距离,任谁也不会去,这就是骗子,诱骗你上当,贩卖人口,太可恶。 韩天福很快就回来,得到消息,雷根以个人名义在码头上临时租用一个仓库,据讲里面坐满招募来的劳工,准备登船,该船只装半船货,目的地是美利坚,前后底舱都空着,似来装人,今晚随退潮时去舟岛停靠,据说有不少劳工集中在岛上,该船待近两日信风起时才出航。 “若救下劳工,教训洋鬼子,不暴露身份,你有什么办法?” “去舟岛下手,万无一失。” 韩天福曾经跑过海船,从小生活在宁波一带,随师傅行船学知识,他师傅可有学问,曾在西洋讨生活,年轻时在东洋上过学堂,返回清国后,又被洋商聘去行船跑商路,当过大副、船长,船东是东洋人,与师徒俩相处得也还不错,一次大地震,老东家遇难,接手的少东家蛮横无理,义愤之下发生冲突,师傅被随之而来的警察抓走,后听说死在狱中。 时逢美利坚国犯东洋,世面一片混乱,韩天福与一帮清国水手们无营生,无活路,愤然夺船,驾回宁波周边的小岛躲藏,这艘船,本来就是跑短途的快船,一群亡命之人,将其伪装成海盗船,剃光头,裹黑布,挂起黑旗,奉韩天福为老大,称天哥,听其号令,有样学样,干起劫船越货的买卖。 当时清国刚开埠,海上往来都是外洋投机商,偶尔有不幸的主,被他们盯上,一票货就能吃上一年,私下里开玩笑说:这行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后来随着西洋炮舰呈威,快船不幸被击沉,韩天福爬上岸,随即告别黑旗生涯,被天地会吸纳那是后话。还有许多当年的黑旗,依然操持着‘开张吃三年’的行当,黑旗依靠当年的家底,分出南北两伙,还在扩大,还奉‘天哥’为上,尽管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天哥是谁?指认是首义之人没错! 韩天福一来到码头就看到当年的‘旧部’,其实也就相隔一两年时间,中间在天地会时与众人还是有来往,没间断过,无论如何亲如一家。如今黑旗‘听劝’,略有改变,利用当年天哥创下的‘家当’,跑起近海运输生意,但遇‘不平’之事,照样挂起黑旗,行‘不平’之理,亦民亦匪,隐于各码头、商行之中,专袭落单的洋商,骨子里还是‘开张吃三年’的理念。 都说,熟人好办事!‘天哥’的事不能不上心?对付洋人?义不容辞! 一艘快船,静静地漂泊在离舟岛港湾不远,没人在意。 十年前舟岛该被洋鬼子占据,一年后洋鬼子走人,该岛才显得重要,被设定为直隶县〈厅〉,也就是与州府平级的县,直归省巡抚衙门管辖,但仍称为定县,设总兵防守,约三千人,都集中在炮台营区,离码头较远。 是夜,海边的夜色不宁静,海水哗哗不眠不休,二十多人,一色的夜行服,持刀,看似东洋武士刀,背枪,统一短枪,看不出来是枪,悄悄潜入码头…………。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七章 可恶的洋商〈二〉 旗利洋行势大,早年间起家于贩卖黑奴,后做原木、煤炭、机械与军火生意,据传与他本国府方有千丝万缕的牵扯,也就是有美利坚政府的力挺,在驻大清国的洋行中,能排上名号。 人说,店大欺客,客大欺主。这洋大人有靠山,朝廷官员也拿他们没办法,往往是绕开尔等,不与之论尊卑,时日一长,惯出坏毛病,洋大人无法无天。 前两年,美墨战争结束,大量的土地开发,还有铁路建设,一时间,在太平洋彼岸,人力、劳工奇缺,华工的勤劳与廉价,让大商家突然发现‘新大陆’,称其为:世界上‘最听话、最能干、最好养活’的奴工,远胜似当年的黑奴。 各种名目的蛇头,人口贩子,蠢蠢欲动,坑、蒙、拐、骗、掳,将清国的青壮,成船地骗往太平洋对岸,成为黄种‘蚁’工。 年初,一艘名叫罗伯特·包恩号商船,载有从清国‘招募’的五百华工,开往美利坚。洋人船长胁迫华工剪去发辫,华工不堪其辱,船经琉球时,突发暴动,一时间把琉球国搞得手足无措,据经历者述,在一个叫八重岛的地方,西洋兵登岸,动枪动炮,几近灭绝,事后,个别逃脱的劳工,在琉球当地华人的帮助下,返回大清国,此消息传出,引发民意汹汹,但并未见朝廷有所反应,可东方人信的是因果报应。 雷根来大清国,近两年,策划推销的电报机器,根本无市场,除一套电报机器被人当玩具收了去,再无建树。庞大的清国朝廷,除了对步枪武器感兴趣外,其它新鲜玩意根本不屑一顾,一概视为奇技淫巧,不可理喻。 雷根看到同伴在清国发财,心里不平,一打听,比贩售武器更好赚钱的生意,居然是贩卖清国人口,与贩猪崽一般无二。 生意当然以赚钱论成败,雷根商人出生,唯利是图,他重组一套人马,利用各种名目,招募华工,不惜掳掠,反正船到太平洋对岸,一堆人抢‘货’,还愁不发财?一时间雷根成功了,成功地太容易,以至于他自己也晕晕糊糊。 这次,雷根又‘招募’了六百多华工,有三百人在宁波直接上船,前天还募到三百人已在舟岛等候,一次运六百华工,是一笔大单。稳妥起见,临时聘请东印度公司的五十名武装人员照看,保证离岸前的安全,离岸后就天高皇帝远了,罗伯特·包恩号只是意外。 港口库区,有一片区域是洋商仓库,四周围墙,清国人不得入内,华人劳工被关在其中两个大仓库里,足有六百人,人挤人坐一地,臭气臭气熏天。五十名红头阿三在周围轮换看守,无人能走脱,这就是在看押犯人! 红头阿三来自英夷属地印度,名声斐然,威武‘熊壮’,恐吓劳工有余,真刀真枪也不行,一个字‘笨’,要不,若大的天竺之国,就被一个英夷的民间‘公司’占了去? 韩天福诱来一个巡视的阿三,手起刀落,然后直扑门口,阿三巡视时会留门,正好借机突入,不意外,门房两个值更的守卫,无声无息地丢命。 分头行动,总共几十个阿三再加上原看守,还是突然袭击,防不胜防,没费事就全解决,没有动枪,一律使用山刀。二十人把首尾收拾干净,也没与被看押的华工照面,直接摸向洋商大船,韩天福向停泊在不远处的快船打信号,快船已做好准备,渐渐加速冲进港口,黑旗飘飘。 一个船影急速靠向洋商大船,这是海匪的标准跳帮动作,必然引起守夜人的注意,靠近时,大船上有人借海水反射出的光亮,看出快船上悬挂的是黑旗,惊叫声起。 “pirate!” “砰!”大船上有人鸣枪示警,惊动四周。 “砰砰砰”码头上的枪声同时响起,直接射向大船,凡探身张望的洋鬼子,纷纷中枪。 韩天福不愧曾经是海匪老大,直接冲上跳板,这船舷高,跳板窄长,战战巍巍,只见他,三两下跳上大船,挥手让队员学他样跟上,此时,黑旗船也靠上来,黑头巾跳帮,两面夹击,要说还是黑头巾谙熟船上的勾当,上船后分工突击,游刃有余,船上空间小,近战全部用刀,船上的洋人,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整条船,刚开始还有枪声,后来就是除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惨叫声。 雷根与旗利洋行驻清大班也在船上,他们是去琉球处理未完事务,上批八重岛劳工暴动,与他们也有关系,贩运华工的商人,租用的罗伯特·包恩号船,就是旗利洋行的资产,幸好船只完好无损,至于死多少华人,根本不重要。 这船上还有搭船去琉球的英格兰官员和随护,该船是艘大船,设施良好,比岸上舒适,船停稳,落岸的吵杂声停息,夜深,雷根一行入睡,忽然一声惊叫,紧随枪声,惊醒众人。 “海盗?” 有如此胆大的海盗吗? 枪声密集,脚步凌乱,从舷窗看去,黑影幛幛,门被踢开,雷根毫无防备。 “砰!”枪声来自走廊,紧接着对面舱室里传来人体倒地的声音。 “我是旗利洋行的雷根,不要误会!”雷根举起双手,用英语大声说。 一个身影靠近,雷根听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雷根先生,华工不会放过你!” “啊?!” 雷根没有反应过来,他临死都不知道为什么,是谁要自己的命? “把这两具尸体,挂在码头的风向杆上,附上这封信!” 甲板上的脚步声渐渐从容,整条船安静下来,两股黑头巾汇集在一起,彼此不相识,但不奇怪,肯定是一家人。 “收跳板,解缆,起锚。”韩天福熟练地指挥着黑头巾。 船刚离开码头,没行远,就看到码头上一片火把,极混乱。官衙、巡防,最后是绿营兵前后抵达码头,但除发现六百名被关押的华工外,就是几十具尸体,大部分是裹着红头巾的阿三,全是一刀毙命,有一打更老翁,目睹经过,遥指海面上的黑影。 “黑衣!黑头巾!黑旗!……。” “是海匪?” “东洋刀!……。” “是倭寇?” “啊?………。”这老翁根本说不清。 风向杆上挂着两具洋人的尸体,还附有一封信,信封上六个字:致美利坚洋人。 信封内一张白纸,上面也六个字:祭八重岛阴魂! 张总兵与大家一样的打扮,脸上抹黑油膏,站在前甲板,这是一艘千料大船,甲板上除了些绳绳绊绊外,还算宽阔。 “报大当家!发现火炮。”行动前约定,不得暴露整体以及总兵的身份,按匪寨称呼,大当家、二当家,反正是掩人耳目。 两门步兵用的加农炮,被油布覆盖,一般商船,为了自卫,有时也携带武器,在甲板上使用步兵炮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别看就这两门步兵炮,一般的海匪还真没法靠近,海匪的小划子挨上一炮也吃不消,这款前装加农炮,虽不比红衣大炮,大约发射六磅铅丸,若论海战,也就是抓痒的份,但此炮,制作精细,炮管长,轮式制退与移动,显然是良好的攻城武器,不过总兵大人还真没看上,只瞥一眼,实在是没什么技术含量。 “谁会操炮?”韩天福指向炮。 “我来!”海盗们基本都会操炮,黑旗船上也有火炮,是小口径的铜炮,大同小异,操作起来一样。 “瞄准停泊在港湾的洋人商船轰两炮!”停靠在港湾的洋商船,还有两艘小点的百料大船,这舟岛是进出宁波港的临时停泊地,经常有船停泊。 “得令!” “轰!轰!”火光闪闪,全当是在玩。 “大当家,船上活着的洋商怎么处理?” “把穿水手衫和士兵服的人,送去对面的小孤岛上,贩卖人口的洋人,一律处死。” 海匪处死人的方法没有新意,绑起来沉海。 此事很快就传开,死了不少洋人,这还得了,都当成大事,两国战端,往往因此而起,谁也不敢轻忽。 据统计,旗利洋行损失最大,半船货是小事,驻清大班,大买办雷根和一行十数人全数被杀,陪同赴死的还有英夷参赞和一位随从,东印度公司五十位保镖无一生还,伤者若干,幸好发现的早,一众低阶随从、船员在小岛上被救起,算是海匪良心未泯。 不用问,起因是贩卖清国人口,当然了美利坚公使,不承认有贩卖一事,坚称是劳工与雇主的纠纷,所谓八重岛一事,系有人恶意造谣,清国海匪猖獗,惨绝人寰,朝廷清剿不力,责无旁贷。 为此清国向美利坚公使发出照会,谴责‘贵国’商人,借招募之口,行掳掠之实,以至生灵涂炭,云云……。 洋人亦照会朝廷,应整肃海境,弹压匪患,确保外洋商人之权宜,否则将……。亦是云云! 此事,都不想扩大,旗利洋行无奈,行事乖巧起来。 没人相信这是海匪所为,若是匪,也是义匪,知情人直呼,痛快!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八章 橡胶、车轮、迫击炮 詹家南北货商行的商船从南洋返回,带来十大桶橡胶原料,这桶够大,是西洋人装红酒用的大号酒桶,能装进人,听说总兵大人要这生胶料有大用,多弄一点也无妨,反正便宜得紧,桶钱都比料钱高,这桶可反复使用也不浪费,左右没几个钱。 张应泉看到橡胶生料,高兴地直措手,叫来詹二连:“发报让约翰过来一趟,就说有新的研究事项。” 金县与山镇的电报线路通了以后,大小事全发报,非必要不来回跑,效率提高不少,也好训练报务技能。 现在约翰,只要有新东西,不请自到,更何况指名道姓,有新东西研究,更是上心,不到中午,就屁颠屁颠地骑马跑来。 硫化橡胶?约翰可是化学专家,上次制雨衣,已经有所积累,略一提议,就全明白,若真如此,又是一项大发现,这总兵大人肚子里的货真不少,上帝呀!太偏心了吧?。 硫化橡胶的工艺发现,原本就是偶然,一个落魄的美利坚国人,无意间把硫化液,错倒进橡胶桶里,纯属不当心,谈不上科学发现,就好比无烟火药〈硝化棉〉一样,巧合而已,这做学问一途,勤奋是一个方面,也有运气的成份,这无主的东西,谁捡到谁发财,没什么好客气。 其实,张应泉当然知道后世的橡胶是硫化后的产物,这是中学理化知识,其它的一概不知,怎样硫化更不知,现在世上有没有硫化橡胶这一产品?没关注过,可能有把?生胶制品是看到过,至于硫化橡胶就是有,也没广泛应用,至少在清国没看见。 这种试验性的工作,约翰最适合,也正是他的兴趣所在,专家就是专家,会讲经也会念经的和尚,才是真和尚。 第二天,几块橡胶制品放在总兵大人的公案上。 一件真正地胶皮雨披,尽管涂层有点厚; 一双胶皮鞋底,尽管一圈有刀削的痕迹; 一截包胶电线,这个不错,约翰心心念念的依然是电报。 成果有目共睹!张总兵兴奋地差点跳起来,暗道,如果告诉大家,这是战略资源,恐怕没人信。 “大清国不产这类生胶料,以后怎么办?”约翰一夜没睡,现在困得不行。 “你休息去,我找商行商量进货的事。” 詹家南北货行得到张应泉和詹大掌柜的明示,从南洋大量进橡胶生料,有多少进多少,船不够用就租,再不行考虑买两艘船,这橡胶能赚大钱,张应泉的话,没人不信,赶紧操办。 这十大桶橡胶料,除留下些做试验外,先做胶皮车轮,詹家货行、山镇厂商全换上新式胶轮车,这就是活广告,满大街一溜达,好东西还愁卖?赚钱是一定,赚多赚少全凭良心,独家买卖想不赚钱都难。有钱好办事,后面再考虑鞋底、雨衣之类的东西,多着呢!慢慢来。 这个工厂可直接建在金县城里,交给詹家经营就行,这场面一准小不了,山镇人才已耗尽,自己也忙不过来,一家人的事,该着詹家费心了。 这新式胶轮大车,说着热闹,做起来不简单。首先要放弃传统车轮的概念,全新设计,轮毂整体铸造而成,力求宽厚结实,外圈套橡胶胎,这橡胶也有内外胎之别,外胎有加强麻筋,填充石粉,抗磨损,耐用也易更换,内胎虽不能一次到位制成充气胎,但设计成以抗压性为主的实心胎,弹性也不差,就是笨重了点,但可长期使用,比起木轮强出十万八千里。 车轴改动更大,全部是钢制,底部加抗震钢簧,两端配承重性较好的滚子轴承,将传统的硬摩擦旋转,改成滚动旋转。车体宽大,一次载货可多达三十石,无论是人力,还是畜力,跑起来较老式车轻松太多,更没有那些吱呀乱叫的怪声。 新式载人车辆,新型车轴,新型轮胎,从金县跑山镇,只要一个时辰,若你不怕把马累着,还可以快。 詹家货行,骚包得紧,新式钢轴胶轮大车,刚完工的第一辆,就套上大骡子跑上大街,骡头上还扎着红布结,车上插着货行旗号,直奔码头,专往商家集中的地方钻,不意外,清国人喜欢看热闹,商人对新鲜事物更敏感,立马围上,问七问八。 “这车满装能拉多少货?” “三十石,轻轻松松!” “哟!我这木轮车可就…………。” “这大车轮,包的是什么皮?结结实实!” “这东西在南洋称橡胶,胶皮大轮。” “哎呀!这是铁轴?我说怎么没动静呢?” “这车是钢轴,这里镶有几块弹簧板,跑起来轻着哪!” “放空,一个时辰能跑出个七八十里地?” “套上脚力好的牲口,平地一个时辰,尽兴放,可跑百里路。” “嘎等厉害!这生意全让老詹家做去了,哈!” “詹家是怎么捉摸出来的?这胶皮大轮卖不?” “卖!不过现下没货,半年后才上市。” “多少钱?要预订不?” “这位客官!你问错人了,我就一伙计,得问掌柜去,呵呵!” “…………。” 詹家货行的新式车轴与胶皮大轮生意,瞬间爆棚,一个月后,单就钢轴订货就排到明年,更别说胶皮大轮,单单订金就滚滚而来,想不赚都刹不住车了,据说订货商遍布南北,甚至有京城客商下单,也不知客人们如何把东西弄回去? 詹大掌柜第一次生意做到手软,做到想不通,心里直嘀咕,这张大掌柜,凭大的生意往我这一扔,自己跟没事人一样,当真是总兵大人,真真好本事! 自从上次在大船上看到两门步兵炮后,张应泉就一直在考虑,应该研制火炮,现在西洋火炮,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不小,若在步枪射程之外对我练军进行攻击,当真无力对抗,别说西洋,就是面对长毛用的红衣大炮攻击,练军目前的装备也束手无策,这一短板得补上。 火炮这东西,特别花钱,造炮花钱不说,单指炮弹消耗,就流水般地花钱,人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一点不假,这咣的一声,就是一大锭银子扔进海里,现在的山镇,虽有钱,也经不起咣咣地炸呀! 张应泉想来想去,目前军队的规模不大,大型火炮,就是造出来,牵引费力,推来推去也是麻烦,花几十号人,专伺候一门火炮,上万人的大军可以不当回事,可自己拢共一千多人,真划不来。 现在考虑的不是攻城拔寨用的加农炮,也不是远程攻击的榴弹炮,而是小巧、耐用、灵活、机动,能在野战中打击视线内目标的武器,以能压制或消灭敌炮兵为主的炮,廉价适用,玩得起的炮,至于攻城拔寨,摧枯拉朽一类的炮,现时可不考虑。 呼之欲出——迫击炮。 迫击炮技术难度小,现有技术条件完全没问题,火冒引火,慢燃火药、压力引爆器,还有成熟的铸造工艺,严格来讲,造这类炮比造步枪容易,要求的材料也普通,更好加工。 其实自古就有迫击炮的原型,史上叫臼炮,只不过当时用的是实心弹而已,早在西方十字军东征时,阿拉伯人就用过此炮攻击西班牙人,按当时描述,从筒口放入火药,再放进铁球,点燃药捻,即发射,就是一个前膛枪的放大版。 现在这炮算不上什么发明,但发射开花弹的臼炮,还真没有听说,这算是发明吧? 张应泉设计的迫击炮,口径约两寸,爆炸部比手雷大一点,头部是可拆装引信,弹带〈与发射筒接触部〉光滑,底部为发射部,由火冒引火,尾部是三角翼,弹体全重相当二个手雷,发射筒就更简单了,就是一个底部封闭,带顶击火冒底针的圆筒,有一个可调支架,炮筒重相当一支步枪,可背可扛,轻便、灵活。 此迫击炮,炮弹有一新颖之处,也是约翰的思路,缩小发射部,减轻重量,最大射程四百步左右,这是打击前沿步兵的最佳射程,若打击较远目标,有一加强方案,可在底部与尾翼间外套火药圈,药量可调,加强后最远可打七百步远,也就是一里多远,目前使用的直瞄火炮最远也就这距离,虽说爆炸后的杀伤力不比大口径火炮,但发射速度快,准头高,便于操作,攻击野外目标十分有效,有了它,长毛所用的什么红衣大炮无足轻重。 此迫击炮,也就制作出三门,两门装备义勇团,一门用于研究,还是老习惯,在实践中改进,也好先培养出一批炮手。 练军中识字的‘秀才’不多,抽出来,组成一个炮棚。 总兵大人上第一堂课,开宗明义:“炮兵是战争之神!” “…………。” 炮兵一直是个技术兵种,涉及数理化知识,其中目测距离,就是一个基本功训练,几何运算也凭三分直觉,这些韩天福有天赋,这两门炮暂时交由他负责。 野外训练,有模有样。 “目标正前方,红衣大炮,距离五百步,高差减一,一炮,放!” “嗵!……咣!” “方向,相左二,距离加一,全部,放!” “嗵,嗵!……咣,咣!” “…………。”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九章 庆北之战〈一〉 年初,太平军与湘军一直在九江、湖口一带,开展拉锯战,大起大落,据传,曾大帅频频历险,差点被长毛生擒,几欲自裁。 曾帅刚毅过人,痛定思痛,再整旗鼓,屡败屡战。 浙西面临的压力与日俱增,皖南、赣南一带战事也随着湘军的进退,变幻莫测,若长毛坐稳九江、湖口要地,依托长江沿线向周边发展,浙西直接暴露在长毛的兵锋之下,衢州首当其冲,什么四省通衢?分明是四战之地! 巡抚黄大人力主,出兵湖口,拒敌于浙江境外,特招来湖嘉总兵唐大卫和金县总兵张应泉,商议保境之事。 为何找这两个人? 理由有三:其一、浙江境内编练成熟的乡勇不多〈巡抚无权调绿营兵出省作战〉。其二、刀匪匪首已亡,无力犯浙,湖嘉地区安全无虞。其三、唐张二人曾经有过良好的合作,堪称练军楷模。 总之:调兵、跨境、打长毛。 怎么打? “尔等,对形势有何看法?不妨直言。” “巡抚大人!”张应泉接令来杭州时也有思考:“现在九江、湖口一带,力量最强的是曾大帅的湘勇,也有湖北一带的朝廷绿营,都凭借潘阳湖打水战,此地环水,水战胜败决定存亡,而内河水师,非一日能练就,我等不可匆忙加入。” “张总兵的意思是驻足观望?”黄大人的脸色不好看。 “巡抚大人!若要战,可击其要害,另择战场,不去湖口亦战之能胜。” “哦?说说看!” “攻守湖口重在水师,非我等能觊觎,在外围浮皮潦草的打两仗,应付故事可以,实则隔靴搔痒。再者,湖口是咽喉之地,西岸是九江要塞,北边临长江天险,下游是安庆重镇,南有饶州强援,重兵环伺,非十万水陆并举,难以撼动。” “直说!你以为?” “威胁浙境非湖口方向,当数安庆匪营为首恶。长毛军在庆北陈兵,其目的,西可支援湖口,东可拱卫金陵,南可直刺浙西,此为要害之首,地位不次于九江,长毛悍将石达开坐镇于此,绝非虚设,此处也是通衢之险地。若出兵袭扰庆北,正好打在软肋上,湖口之兵必顾及后援,畏首畏尾,届时湘勇、绿营和我练军,再联手策划,一同进击,大事可成,浙西无虞。” “胆识不小!不失为妙招,凡战,以正合,以奇胜。好!”黄大人点头,他一般不夸人。 “张总兵周郎之大才!”唐总兵跟着夸。 “本府这就传书与曾大帅,尔等速速准备!” 最后决定,湖嘉地区抽两营练勇,金县抽两营〈小营〉练勇,近四千人由唐总兵领衔张总兵协同,袭扰庆北地区,配合湘勇作战,力阻长毛与境外,由衢州都司保证后勤供给,军令如山。 出兵两个营,一个营就是上次去嘉兴的营,虽说人员有所变动,骨干没变,这次不同的是,全配后膛枪,这是一支经过检验的火枪营,称‘后营’。另一个营,依然是抽调左右火枪哨,加上由山镇新完成训练的义勇,新组一哨,三个前膛枪哨,临时组成营,称‘前营’。 直属总兵大帐的还有:火枪骑兵五十名,称枪骑队,全部配短火枪〈也称骑枪〉;炮兵队十人,两门迫击炮,也全部是骑马,但马上多半是炮弹、用具,所骑的马只不过是载重工具而已;还有一支随营医护队,臂膀戴红十字袖标,加西亚带队,下属五人,这些人都通过约翰的特殊培训,专医红伤的郎中,也全骑马;最后是随营补给队,有十辆新式大车组成,每辆大车随员五人,都是左右营的练勇,车上有弹药,粮食,营具等。 集合后,清点报数,一千二百多人。 三天后出发,途中与唐大卫率领的两千三百人相遇,嘉湖地区练军,派出两个建制营,外加唐总兵的三百火枪亲卫。汇合后,共计三千五百人大军,此战规模小不了,要知道,一千五百支火枪耶,有史以来,谁听过这个动静? “老弟呀!我知道你的想法,不愿舔曾大帅的腚眼!老哥我何尝不是这样想?那个曾剃头,三千人在他手上就是打水漂,你我操在他手上?死都不知埋在那儿?” “呵呵!” “还是那句话,老哥我听你指挥!看出来了,你这一千人,比得上一般练勇五千。” “过讲,过讲!” 衢州到庆州五百里不到,路不难走,以前这里是一条主要的官道,所谓四省通衢,显然还是一条重要的商道,因战乱而冷冷清清,三千五百练勇不疾不徐,四天时间接近庆北。 这里,属丘陵地形,山不高也不险,坡坡坎坎,满山乱石,山上石缝中,生长着一种生命力极强的灌木丛,漫山遍野,此植物带刺,极硬,似钢针,徒手进山,非被扎成血葫芦不可,大动物勿入,被称为山鼠、野兔的天堂。 官道不宽,一侧似被开垦过,碎石被垒在外圈,虽平整但杂草荒芜,开垦区域也就七八十丈宽,接着又是荒山、乱石、灌木丛,形成人与自然的分界线。路边有破败的房屋,无人烟,一片战乱景象。 “报!前面五里,有长毛大营驻扎。” “停止前行,全体待令!” 千里镜中看到,五里外地势平缓,似泽地,此时非汛期,泽地亦干涸,杂草丛生,可行人,往前就是长江大堤,宽阔,上面能跑马,看不见江面,也看不见滩涂,只能看到桅杆,无数船只的桅杆,如果没说错,前方是一个很重要的渡口,这渡口应该是个小集镇,只是这个角度看不见而已。 没错是——庆北渡口 兵营出现在五里外,地形平缓,看旗帜是太平军的一个师,约两千六百人左右,太平军一般不会以师为单位行动,弄不好,周边还有兵营,若是一个军,则是一万五千人左右,太平军此时在这个渡口集中一两万兵力,预料之中的事,湖口若有战事,安庆即为后盾,可安庆在下游,不能逆水驰援,南岸陆路只此一条,这渡口颇为重要,能不重兵镇守? 前方三里地,有馒头山,紧邻官道,是开垦过的撂荒山坡,无杂乱的灌木丛,说是山,其实就是一个大土包而已,似馒头。 张总兵传令:“跑步前进,占领前方的馒头山!就地布防。” 队伍快速前行,抵达馒头山后散开,一部分人在后面扎营,安置后勤,金县练勇,每人手持一把小锹,挖壕,修掩体。 这锹,也是上好镔铁制成,看似锹,可当斧、锯、刀用,关键时亦是近身格斗的利器,远距时,飞斧〈锹〉也能伤人,唐总兵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看:“介好东西,怎不给本总兵弄两把?” 如此大胆地突进,不可能不被发现,这里有许多原因:其一,这山里的隐蔽空间不大,只此一条路,总不能钻灌木丛吧?其二,长毛扎营谨慎,一般都将前哨放出两里多地,说不准队伍早被发现。官道上两千多人进行,想瞒天过海,难!不如大胆前突,抢占最有利地形,进可攻,退可守,是谓先机。 果然,长毛大营,反应极快,一声铳响,营寨门大开,一溜红头巾涌出,想必他们早已集合好,准备应战,可能是练军在馒头山扎营,出人意外,敌我两营之间仅隔两里路,一条官道相通,肉眼都能看到寨门,太有背常理,这仗不是这么个打法,你当是玩挤油渣游戏? 唐总兵任张总兵发号施令,心里也好笑,这小子,不寻章法,楞是把营地扎成门对门,这不把人引出来,找你拼命才怪,换成本人也要乘你立足未稳,打将上门,欺人太甚!也好,激将一下,攻守移位,咱们守他们攻,有利!想到此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张总兵,看似不会打仗,其实,猴精!自开战以来,没见他吃过亏。 守庆北渡口,是石达开手下的一个将军,叫潘安山,十天前接到帅令,领军一万五千人,接手庆北渡口防务,并收集渡船,保证与湖口方向联系通畅。 按常规,五个师分东西南北中扎营,其中,西营负责湖口方向,北营负责庆北渡口,东营负责警戒池州方向,南营负责卡住通往浙西方向的官道路口,中军大营依然是大帐所在,一切滴水不漏,没想到,最无聊的南营,刚刚有前哨报告,一队两三千人的清妖,沿官道而来,前队几乎全是火枪兵。 号角响起,全师集合,准备迎战。 潘安山正好在南营,他登上高处,摸出石帅给的千里镜,仔细观看,怎么回事?他们停下来不走了?发现营寨了?想退回去? 万万没想到,清妖加速奔袭,只为抢占一个馒头山,不敢直击大营,可是有点不对?清妖竟然扎营,门对门,近到鸡犬相闻,这也太不把太平军相回事了吧?抢地形防守,可理解,不行你就退呀!蹲你家门口,懒地不走了?仗也能这么打? “出击!把清妖赶走!” “咚!”一声铳响,营门大开,刀盾手,持盾在先,长枪手紧随,弓箭手压阵,两千红头巾一涌而出。 “杀清妖!” 两里路,片刻就到,一百人的宽正面队形松散,迎向馒头山,后面随着十几二十排,波浪般拍去。 “杀!” “砰砰砰!”瞬间枪声大作,比炒豆子声音还密。 清妖只露出半个身子,还有些人,干脆趴地上只露出半个头,搞不清多少人,听枪声之密,足有两千支火枪在射击,子弹像刮风一样扫来,收割着生命,转眼间,倒地一半,整个队形在往后退,不是人在向后跑动,而是人像骨牌一样迎面往后翻倒。 “撒!撒!……快!” 攻得快,退起来更快,眨眼间撒出一里多地,仅剩六七百人,被清妖咬一口,痛彻心扉,太可怕了! 第一回合,张总兵笑了!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九章 庆北之战〈二〉 浙西军出战庆北,一照面,仅几轮排枪就斩获一千三百多长毛兵,退敌三里开外,旗开得胜。 无论是太平军,还是练军自己,都有点意外,阵仗见得多了,凡战,都讲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即使是不期而遇,也先稳住阵脚,打探虚实后,再见真章,谁见过这种打法?不管不顾,在你家门口抢一块高地,闷头就打,生生咬你一块肉下来,人说:好汉怕懒汉,懒汉怕楞汉。典型的二楞子打法! 张总兵分析得也有道理,敌情不明,彼此彼此,一条官道左右展不开,或进或退,二择其一,手中握有一千多支火枪,封锁道路,绰绰有余,此处施展不开,任你多少敌兵,只能一股一股地来,我就一口一口地吃,必胜无疑,有什么好分析? 潘安山心痛,一个刚编练成师的太平军有生力量,与清妖一个照面,就折损过半,没想到,清妖的火器着实厉害,一二千支火枪一齐开火,势不可挡。这清妖也太刁滑,守着一个正面狭窄的馒头山,发挥火枪之长,楞是让你施展不开,此战不怪,地利不张,有待天时,再做理论,不信你在馒头山上生根? 太平军重新布阵,急调东西北三师部分,凑齐七千人,潘安山亲率,抗南线清兵,还有三千中军后援,定当不能让清妖得逞了去。 道口狭窄,此地形不适合夜袭,利用一晚时间,好生布置,若策划得当,让你明天见手段。 长毛退干净后,张总兵令前出打扫战场,长毛伤兵也一同救治,把尸体推进沟壑盖上树枝、树叶……。 张总兵特别吩咐韩天福,潜出一里地布诡雷,自己回头巡视馒头山营区。 金县练营整整齐齐,每棚一顶长方帐篷可睡下十二人,哨帐为方形,营帐为六边形,中军大帐为八角形,嘉湖练勇的帐篷承袭绿营,只有大小之分,没有形状之分,帐篷不够,许多兵勇睡在露天,胡乱抓几把茅草遮挡,甚是可怜。 张总兵回大帐休息,唐总兵叨叨没完。 “退敌时,若令两翼追击,必能直取长毛营寨,可惜了老弟呀!临阵之道,痛打落水狗,手软当不得大将军。” “敌情不明,我不敢冒进。” “困守馒头山,不能长久,须正面退敌,明天若遇敌,听我号令。” “本人未经历过大阵,不善近身厮杀,只长于火器攻防,这步战进退,只知皮毛,总兵大人,不如把三百火枪亲卫,重新整编,我领火器指挥,整体进退还听你唐总兵号令,如何?” “行!” 晨起,雾气蒙蒙,百步外花白一片,此时若遇敌袭,最是头痛,馒头山营地人人紧张,韩天福笑笑。 “放心!有人报警,到时再行动不迟!” 雾气渐散,视线延伸出五十步外。 “咣!”远处有手雷的爆炸声,是诡雷。 “总兵大人!长毛在一里地外。”韩天福通报,这是他布的诡雷。 “火枪营正面接敌,左右营两侧前出压阵,准备出击!”唐总兵发令。 “进战壕,装填弹药!”张总兵发令。 “……” “咣!”又是一颗诡雷爆炸,距离近了些。 “总兵大人!四百步!” “……” “咣!”似乎能看见闪光。 “三百步!” 影影绰绰已看见身影。 这次,潘安山亲自压阵,率四千兵对阵,后面跟随三千兵压阵。 长江水系周边,四季有晨雾,利用雾气未散之前突近,乘朦胧之际一举杀入,届时火枪就是烧火棍,拿下馒头山,杀尽清妖,不在话下。 可是,刚摸出营寨一里路,‘咣’一声响,前锋被炸翻三人,清妖什么时候,在道上埋下炸药?看样子清妖有准备,乘雾偷袭不成,先稳住,乘雾另做布置,‘咣……咣’又是两声,潘安山眉头一皱,挥手叫大家停止,让随后跟进的三千人向后转,面露诡异的神色,口中喃喃,神色坚毅。 “清妖刁滑,拼了!” 馒头山上,千里镜中,看清楚了,长毛停在三百步的地方整队,现在雾气将退,不怕。若是雾气正浓时突入,练军必吃大亏,幸好有诡雷提前预警,封锁阵前,长毛无可奈何。 盾牌,结成大阵,正在一点点的逼近。这盾牌非一般步兵盾牌,厚重结实,只有攻城时才用,人躲在盾后,箭矢与飞石伤不着。试过,火枪用的铅弹在五十步外射不穿,若能抵近六七十步,进入弓箭对射距离,一鼓作气,勇者胜! 盾牌阵一步步压近,不急不徐,有节奏,二百步。 “咔,咔咔!”盾牌的碰撞声。 “一百五十步!” “咔,咔咔!”气势凝重。 “打!” “砰,砰,砰!”木屑横飞,盾牌翻倒一地。 山镇火枪,枪弹特制,加有钢芯,一百步内,能击穿两指厚的硬木,一百五十步内,击穿这类盾牌还是有把握,当然盾牌还可以加厚,但你要扛得动才行。 张总兵把三百火枪亲兵,重新编组,每三人一组,打枪准的兵,专们射击,后面两人专门装弹,前后传递枪支,形成持续火力,提高整体战力,三人合成‘武器单元’,这类训练在金县很正常,一般是用于进攻战,三百亲兵在枪械训练上较弱,只能边战、边训,临阵磨枪。 “砰砰砰!” 长毛不管不顾,开始强攻,盾牌重走不快,送到一百五十步距离,虽不尽理想,但可以一拼,此时若回返,无脸见翼王,领队壮士一声吼:“杀清妖!” “杀!”气势不弱,一起丢开羁绊,轻身冲锋。 “砰砰砰!” 红头巾,像翻骨牌一样地成排翻倒,但整个攻击线没有像昨天那样,向后退潮,毕竟有准备,知道如何对付火枪,侧身、低姿、蛇行。 “杀!……啊!”壮士倒在血泊中,领队的基本全部中弹,不死也重伤,清妖似乎有神助,子弹专找头领打,第一波拍在沙滩上,眨眼间消失。 潘安山看到前面的景象,心里一沉,这枪声较昨天更有节奏,绵绵不绝,四千人填进去就是无底洞,他默默地念,坚持!坚持!再坚持一会儿! 第二波已力疲,长毛们开始犹豫、驻足、观望,终于坚持不住,开始却退,狼狈不堪。 “打旗,令左营、右营,掩杀攻击!”唐总兵,亲自击鼓。 “咚咚咚!” 两翼建制营,各一千兵马杀出,战场正面就那么宽,奔出三五百步,两营就合二为一,两千练勇,追着长毛溃兵掩杀而去,一时间,东风压倒西风。 张总兵也令火枪兵攻击前进,这火枪兵,攻击前进没问题,速度慢一点,不能可劲地冲,为什么?遇敌要射击,射击后要装弹呀!前膛枪还得停下来装弹,后膛枪在跑动中也难装弹,若是追击敌人,不如上刺刀,拼肉搏战,因为你根本就没时间装弹,所以,冲出去没多长时间就落后,前面已跑没影。 唐总兵直笑:“这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解决战斗,还是传统那一套。也好!火枪营随大帐进退。” 前队杀性起,亢奋地刹不住车,这次长毛足足丢下两千多人,若是一鼓作气,直接拿下长毛师级营地,据此为依托,任他全军压上也不怕,两战就已经削去他三成的军力,不足为惧。 中军大营紧随一里地,打旗传达唐总兵的意思,前锋心知肚明,放弃追击溃兵,直扑营地。 “嗵!”突然间一声铳响,两侧灌木丛里窜出一众红头巾,他们身上披裹着麻布片,就这样也被划的到处是伤,但这些人,咬着牙,楞是潜伏在灌木丛中,铳声一响,鱼贯而出,生生地切断前方两个营的退路。人还不少,足有三千人马,可见潘安山心思了得,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张应泉没有多话,立即组织,攻击前进,这回是真正地攻击前进,瞬间枪声又起。 “砰砰砰!”枪声音急促。 唐总兵似乎并不紧张,他不断地打旗语,令前锋队全力以赴拿下营盘。 攻击前进讲战术配合,一般是两两一组,交替进击,前膛枪一人射击,两人装弹,则是三三一组,一样的意思,长期训练也能配合如一人。 长毛三千潜伏者,分两队,一队阻击练军中营,一队攻击练军两个前锋营,战场分割成几块,风云突变。 前锋营的两个领队,都是外委千总身份,算是老行伍,久经战阵,一开始顺风仗好打,中途杀出个断后的敌人,形势不乐观,都知道拼命的时候到了,不拼也不行,没退路了,这也叫至死地而后生。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分兵,不两面作战,快速突进兵营,据守于此,待中军到就好办了。 这座营,实则是个空营,昨天一战,阵损过半,调去看渡口修整,营中仅辎重与伤残人员,还有一些魂未定的溃兵,临时组织抵抗,实在来不及,被一千多人一冲,顿时陷落,让唐总兵都有点意外,更是让潘安山大呼:“大意!” “砰砰砰!”练军火枪兵在逼近。 …………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九章 庆北之战〈三〉 晨时进攻馒头山的四千人,阵亡近半,其余已经被练军打散,成惊弓之鸟,若要归拢散兵,需得时日,没想到正面会溃败成这样,想来想去,主要原因是领队骨干全部阵亡,有近三千兵士,没人组织,成无头苍蝇。 潘安山明白,当偷袭被爆炸声惊动,他就有预感,特别嘱咐埋伏起三千兵士,预感会败,到时听铳声出击,本打算在清军追击时打伏击,届时,正面多少还有点还手之力,三面戳力,一举歼敌。但,事与愿违,清军悍勇如入无人之境,正面已组织不起反击,此时的伏击战,实则就是遭遇战,三千疲兵对两千胜勇,胜败难说,再加上,人家中军紧随,一但火枪兵赶到,太平军非吃大亏不可。清军中军,清一色火枪兵,战力强悍,不能让他们合兵一处,这才发号施令,示意分兵夹击前锋与阻击中军, 另外,再调各部守营兵士,能集合多少是多少,倾尽全力攻击占据南营的清妖,积极收拢溃兵,以图再战。 太窝囊了,一万多太平军,竟然被三四千清妖打得狼狈不堪,这清妖也着实狡猾,两次利用地形之利,击溃我近半数兵力,这仗不拼命也不行了。 打阻击的一千五百太平军,与清军火枪兵刚一接触上就感到压力,根本抬不起头,只能利用地形隐蔽,让火枪兵靠近,再冷不防跃出,乘其失措,一击得手,前两次奏效,第三次就不灵了,火枪兵也改变战术,交替掩护,搜索前进,不论你从那里跳出来,人家后面都有一两支火枪等着你,这武器上的劣势,不是人力能扭转。 打阻击的领队,原打算直接伏击清军火枪兵,现在看来,幸亏没有,否则与送死也差不多,这阻击战都打成躲猫猫战了,只求不被发现,不求反击,因为一但发现,一枪就送命,还反击个屁?你别说,这战术,歪打正着,有效地迟滞了练军的行动。 近五千太平军,自各营汇集而来,毫不犹豫地投入攻击南营的战斗,加上一千五百夹击上来的平太军,六千五百人,对上两千人,可谓乌云压顶。营寨本来就是木栅栏所围,可以据此防守,沾点便宜,但说牢不可破,那是胡扯,练军面对六千多人的进攻,一开场就是血战,左支右绌,人说困兽犹斗,一点不假,此时说什么也没用,战是死,降也是死,拼了一死又如何?一但激发出必死之心,战力就相当可怕。 火枪这边,面对长毛的躲猫猫战术,十分无奈,玩官兵抓强盗的游戏,虽说对自己没有实质威胁,但是,把这一千多人,一个个地从石头缝里扣出来,耗费时间,若随他去,不知什么时候跳出个持刀大汉,找你拼命,也不是回事,所谓除恶务尽。可,两个前锋营怎么办? 唐总兵异常平静,手持千里镜,嘴角上还挂着一丝笑容,他没头没脑地说:“能激出如此战力,难能可贵!” “嗯?” “慈不掌兵啊!” 什么意思?唐总兵是希望利用前锋营,利用其被激发出来的战斗力,多消耗些长毛兵,也好减轻中军压力,一定是了!火枪营总共就一千多人,虽说战力不俗,但都是利用各种有利条件作战,一但战场摊牌,以一敌二也许行,有谁能保证在四面围攻的条件下,数倍御敌,战之能胜? 战场变换,生死只瞬间。 潘安山终于把握住战场节奏,倾全力,加大对清兵前锋营的攻击,自己亲提一口青锋刀,一马当先,斩杀清兵……。 血流尽,两个千总无怨无悔,死得其所,虽是全军覆没,但也力斩数倍长毛于刀下,人生如此……。 火枪兵如跳格子般,清开前沿战场,面对盘踞三四千人的太平军南营,韩天福架起迫击炮,自开战以来,迫击炮就没机会使用,张总兵信奉的是,能用枪解决的问题,就不用炮,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仗打到这个份上,必须动炮,火枪兵做好了攻击准备,沿弹幕攻击,这是最新训练的科目。 “咚咚——咣咣!” “…………” “报唐总兵,长毛弃南营,跑了!” “报告总兵,长毛全面溃逃,军帅潘安山在炮击中阵亡。” 主帅阵亡不是全面崩溃的主因,是炮,清军竟然携带火炮,这里的营地属临时设置,经不住炮击,清军势猛,再加上有火炮呈威,这仗胜败毫无悬念。 激战两天,一万五千人的太平军,烟消云散。 庆北渡口落入浙西练军手中。 战情传到对岸,翼王石达开在北岸渡口眺望,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虎口拔牙?浙西练军? 战事紧绷,太平军成立西征指挥部,翼王石达开亲自指挥,派饶州太平军来湖口协防,青年骁将陈玉成也从江北赶至九江助守城。刚接到飞鸽传信,湘军步步紧逼,猛扑九江,西征形势危急。 就在此时,软肋被击,清军在庆北地区插上根钉子,切断渡口,让你投鼠忌器,左右为难,此时派大军进剿庆北,拳头打跳蚤不说,会让曾剃头捡了便宜去,清军也有如此大略之帅?有如此胆识之将? 曾大帅亲临前线督战指挥,联合湖北按察使会攻九江,派水师扑向湖口,扬言要“肃清江面,直捣金陵“。 前时大帅接到浙江巡抚传书,浙西四营练军,出战庆北,似切断安庆至湖口的陆路联系,此事重大,必将一石激起千层浪,太平军整体行动受羁绊,正合湘军的攻防节奏,借力而为,扫平九江湖口一带的太平军,剿灭两湖一带的匪患。 一战过后,唐总兵几乎成了光杆,清点练军,总共还有一千三百多人,以金县练营为主,清一色的火枪兵,自己的火枪亲兵也被编入金县建制,归张总兵统领,唐总兵拍拍张应泉的后背,耸耸肩表示大度。 “老弟呀!下面要走要留全听你,老哥我算是竭尽所能了。” 渡口码头上停靠着不少船只,这些都是太平军征调来摆渡大军用的船只,张总兵指示兵勇将船全部放漂,任其自由顺水而去,免得让太平军的水帅掳去,徒增麻烦。 渡口一带集中有四五十间土基房屋,原是船工和扛大活的平民居所,战乱一起都不见踪影,练军利用房屋与码头设施,搭起临时防御圈,胸墙和路垒,别看这一千多人,个个是精兵,凭借工事,能抵住万人攻击。 张总兵向东南西,派出快马侦察并预警,对江面也严加警戒。 对岸的太平军,不断地派小船来骚扰,放箭,有侦察的意思,练军正好组织射击训练,靠近就吃枪子,长毛吃亏不小,离得远远,不靠近,自觉无趣,渐渐不过来了,给太平军留下映像,练军火枪犀利,防守严密,与传统清军不是一路人。 原太平守军留下的粮草颇多,加上从衢州运来的补给,足够消耗,暂且与对岸耗上。 是夜,前哨报,有一人,自称是曾大帅的帷幕,前来探营,随行两湘勇。 “带进来!”张总兵吩咐道,张总兵一脸不屑,缩缩身子,示意懒得理人。 来人四十多岁,精干,读书人打扮,他弄清楚两个总兵的身份后,没丝毫的礼数,俨然是上官俯视下官的一套,翻着三白眼,操着京味。 “二位总兵,本人四品佐领,曾大帅幕下持事,这是凭信。” “失敬!” “这是大帅给尔等的亲笔信。” 展开信,字迹清晰有力:巡抚黄大人力荐,唐张二位总兵,称浙西练军之精华,火器犀利,屡措长毛于阵前。闻,庆北之战,酣畅淋漓,幸之,九湖之战成败不论,此役当记,遣佐领赴庆,以畅军令。切切!此,文公。 “守此练军,还有几多人?” “一千三百多人。”张总兵也不喜对方的口吻,不寻尊卑随口答。 “人都去何处了?” “阵亡二千一百多人,已逐级上报。” “其余呢?” “其余?总共是三千五百人,死活都在,上官要清点?” “什么?不是说四个营,万人奔袭?还道,一万练勇力克一万五长毛兵,全凭天时地利,怎就三千五百人?长毛兵是多少人?” “一个军足有一万五千。” “嗯,就是啊?” “些许误传!浙江练军每营多则千人,少则五百,与湘勇两千多人的大营不能比。” “啊?” 湘勇作战,人海战术,阵仗铺排较大,对阵时多一万人,少一万人,往往就是胜败的关键因素。以少击多,也不是没有,都是为将之功劳,这三千五对一万五,战之能胜,就是泼天大功,怎么就无精打采? “本佐领,来时领密命……嗯……。” “有话讲,有屁放!消遣人?”唐总兵火了,一个从四品官,仗着曾大帅的名头,跑这里来吱吱唔唔,自己再不济也是个从三品头衔,就因为手上的兵少?狗眼看人低! 佐领突然明白了,这些悍将能以一当十,其性情非凡人,自己毕竟不是大帅,切不可颐指气使。 “是这样,若真是只有一千多兵,此事就另当别论。” “何事?” “大帅密令,月中十五,趁夜袭击湖口,浙西练军走东部陆路进攻。” “派你来领队?协调行动?” “呃!……” “唐总兵是三品参将衔,没穿行头,就不放在眼里?” “失敬,失敬!下官失礼。” 第二卷 金县 第二十九章 庆北之战〈四〉 笠日,湘军佐领步出营帐,眼前看到的不是他熟悉的乡勇,衣裤泛黄绿斑块,紧袖、翻领,左胸前拳头大的‘勇’字,马裤、绑腿,帆布短靴,清一色火枪,左侧斜挎枪刺,腰带上别弹盒,后腰还挂两个孩童拳头大小的铁疙瘩,鼓鼓的背包一侧还插着把小铁铲,这就是洋人军队的打扮,营里竟然有女郎中,还真是洋人,这还是练军吗? 果然不错,全部人马不超出一千三百,向随营兵勇打听,来时正是三千五百人,两天时间战损两千多,可兵勇们并无恐惧,也无厌倦之色,个个坦荡,营区内井然有序,这精神面貌也不似朝廷军队,以三千人击败长毛万人,就是这样一支练军? 东面哨探来报,沿江堤过来百十号长毛兵,,跟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队伍拖拖拉拉一里多地,基本上甩着手,没带兵器,江面上一艘怪模怪样的船,伴行而来,几十个长毛兵,沿江滩吃力地拉着纤绳,拖拽着这艘怪船,一派和平景象。 “是池州方向的长毛?” “不应该,已经第三天了,不会是?” “江心洲!”唐总兵、张总兵与韩天福异口同声。 江心洲位于安庆与池洲之间的江心岛,水面开阔,有几十里地,除渔民外,根本没人上去,汛期,整个岛基本没入水中,芦苇丛生,岛上有个太平军水寨,约二三百人,正在训练。若他们没得到消息,完全有可能,因为那就是个封闭的小岛,三两天没人去,正常! “夺船!”唐总兵看向韩天福。 夺船行动,无惊无险,几个裹红头巾的‘老哥’,招呼喝肉汤,船拴在码头上,人员上岸,自家的营寨,放心,几个沿江堤过来的持刀司马,被重点‘看护’,一声令下,持刀的长毛全被制住,空手的长毛被圈在一起,不降也不行呀? 这批长毛确实来自江心岛水寨,接到命令,将一艘刚刚掳获的蟹船,交由湖口水师。这一路,逆流而上,顺风时就张帆,不顺时,轮流拉纤,反正是个苦差,不疾不徐,按时赶到就是。 “什么时间交船?” “十五日前。” “…………” 这艘蟹船,缓慢地逆流行使,韩天福在训练这些刚刚挑选出来的水师成员。 所谓‘蟹船’,又叫‘快蟹’,早在明朝就有,是由‘蜈蚣船’船延伸而来,多浆形同‘蟹脚’,众多人奋力划浆,可瞬间提速,虽不能持久,但反应快,速度当然快许多,称‘快蟹’。 这快蟹一边二十个浆位,每个浆位两人,两边四十个浆位,共八十个人力操作,分两班轮换划浆,全员一百六十人,不宽松,也不挤,属较大的快蟹船。 张总兵决定,边行船边训练,前往湖口方向凑热闹去,顺便会会这个只见其令,不见其人的大帅,实在不行,放漂回庆北码头,不拼命,此时唐总兵正在营地守家。 安庆到湖口四百里路,逆水、逆风,快也得两天,若湖口至安庆,放水下漂,不用一天即到。 当天行至望县。 望县一直是安庆府的辖地,亦被长毛占领,一艘长毛小船靠上来。 “禁止通行,靠岸!” “这是战船!” “翼王锁江令,军民均不得通行。” “翼王到望县了?” “废什么话?” 码头上已停满了船,只好与另一艘船靠帮。 “离远点!”一大汉站在那艘船上,有意无意,露出腰牌,亮出腰刀,制式刀,旅帅以上才使用的那种刀,暗示身份尊贵。 “大哥,行个方便。” “你是上水还是下水。” “上水!” “上水停后边去!” “总兵大人!”韩天福悄悄地道:“这船有问题!” “什么问题?” “其一,这位是天国官人,宁可停船靠岸,却不公开身份。其二,下水货船,竟然吃水不深,没装货,还是货精贵?其三,怕人靠近,必有藏私。见过其中古怪,官面私货居多,太平军也不脱俗。”韩天福不愧干过海匪,这大概就叫职业敏感吧。 放小划子上岸才搞清楚,翼王上午才离开望县,这里马上要打仗,打仗前都封锁江面,这是惯例,一是怕有敌人混进来打乱布置,二是封锁消息,不止船,城门、道口都封闭了,大战前都这样。 半夜传来消息,翼王与湖北绿营,下午时分在望县与池口之间打起来了,规模之大,多远都听到炮声,据守城官讲,只见太平军往前调,不见有后撤,这证明打胜了,清军退败。 后半夜,韩天福和小长毛浑身湿渌渌,神神叨叨过来。 “那船上的秘密探出来了。” “真相为何?” “船上有五十几箱金银。” “谁的?” “都是朝廷的库金与库银,有湖北道,武昌府,九江府,好多州府的官印,还有巡抚衙门的封印,辗转了不少地方,最后一张封条是,东王府印鉴,似太平军搜刮湖北各州府的库银,因战事转移去金陵。” “下手了?” “嘻!顺手收拾干净了,都是东王府的腰牌。” “确保安全!” “放心!” 乘暗,将货船解缆、放漂,凿洞让其自沉,清理首尾, 这回发财了,五十多箱金银,怎么也折几十万两白银,这次西征总算不赔钱吧? 据说战事已往西推进,来势凶猛,眨眼间风扫落叶。太平军击垮湖北绿营军,退兵百里,曾大帅的两湖夹击的计划,已折损一头。 但湘军气势没减,水师依然雄壮,上百条大小战船,顺水扫荡,望县以上江面,少见太平军水师身影,长毛困守九湖两岸,将船只隐于内湖,不驶出长江接战。 其势“肃清江面,直捣金陵”,不虚! 翼王马不停蹄,率众渡江抵湖口,亲临指挥,守御县城,坚壁高垒,严密防堵。 张总兵的快蟹,上行不远就打出‘勇’字旗号,避免遭湘军水师误会,正午时分,湘勇水师派传令小船接近。 “浙西练军,接曾大帅令,有要事面呈。” “大帅座船在上水,有些行程。”小校查看过印信后,手指向上水。 傍晚时分路过湖口水面,远远看去,狭窄的潘阳湖与长江的连接口处,战云密布,大大小小湘军战船,虎视眈眈。 太平军派纵火船巡事,并不断施放火箭火毯,掠扰湘军水师,风声鹤唳。 又一传令小船,再次靠上来。 “大帅斥令,尔等不习水战,弃陆操舟,荒唐!大战在即,无闲暇论轻重,战后自知。” 张总兵原想面见曾大帅,告知庆北之战的实情,交换信息,湖北绿营退兵百里,翼王已亲临湖口,所拥太平军不下五万,浙西练军千人袭扰,如飞蛾扑火,原计划须相应调整,不能草率,谁知人家曾大帅根本不见,还下斥令,莫名其妙。 是夜,湘军以轻便快船一百多艘,冲入鄱阳湖内,长毛立即堵塞湖口水卡,断其退路,大战暴发。 此时,正是月光娇好的十五日夜。 长毛以小船袭击湘军停靠江面上的大船,两岸火箭、喷筒齐射,湘军避让不及,几十只船被点燃,远看一片火光,映红半侧江面。 子夜时分,突入内湖的湘军后路被堵,长毛兵依然两岸夹击,湘军水师终于不敌,百余船只被焚毁,辎重丧失,不复成军。 翼王石达开乘胜出奇兵,派出五六条蜈蚣船逆流而上,还有不少放火轻舟结伴,直取曾大帅座船。 座船锚泊在上游水域,原本安全无虞,因战事紧急,主力战船均调动接敌,座船周边只有两艘传令船,没想到被轻舟突防,措手不及,座船上虽有战兵,但无法阻挡纵火船攻击,座船起火,惊呼连连。 张总兵的快蟹并没有走远,战事一起,水面混乱,干脆停泊下来,观察战局,时至下半夜,见湘军无力回天,叹息不已,正准备驶入主航道,乘激流而下,忽见上水方向,火又起,喊杀声震天。 “不好!大帅座船被袭。”张总兵手指火光处:“全速冲!其它人,火枪准备。” 快蟹灵活,瞬间提速,借火光倒影,隐隐看到小蜈蚣船,这蜈蚣船,无篷、细长、轻便,但被攻击时,也无处可藏。 “砰砰砰!”八十支后膛枪射向小船,夜暗,无差别射击,小船周边,打出一片水花,小船翻倾。 “砰砰砰!”枪声不断,周边长毛小船一片惶恐,攻势骤减, 大帅座船上,湘勇与跳帮的长毛对战,渐渐不支,忽然间一艘蟹船突致,紧接着枪声大作,这不是湘军水师的船只呀?匪人另有埋伏? “吾命休矣!”曾大帅惊骇至极,急忙出舱,脚下一滑,不慎落江,随从急忙跳水救人,待爬上一条小船时已狼狈不堪,这才看清,这放枪的蟹船挂着勇字旗,人家已把敌船挡住,枪声正急。 “何人?” “回大人,浙西练军!” “…………” 第二卷 金县 第三十章 官督商办 湖口一战太平军焚烧湘军水师战船百余艘,俘曾大帅座船,湘军偃旗息鼓,帅帐退至南昌府。 张总兵见湘军水师小船,护着大帅远去,即令快蟹摆脱与长毛纠缠,进入主航道,天亮时分已顺水直下百里,是晚快蟹驶入庆北码头。 下船的第一句话就是:“立时拔营,返回浙西!” “九湖之战如何?”湘军佐领不解地问。 “佐领随我等一起返浙西,再转南昌府,估摸着能见到曾大帅。” “啊?”这就是败了呗! 你别说,湖口太平军,连夜奔袭,卯时赶到庆北渡口,当然扑空,一地鸡毛杂碎,他们也纳闷,消息怎么走漏的这么快? 战后,曾大帅上折请罪,未提浙西练军的功过是非,总体败了,点评局部进退毫无意义? 张总兵还是那样,无所谓! 唐总兵住在金县就不走了,他向巡抚递了一份请罪书,就没见下文,兵部也全当不知,就当没这个人一样,也就是说他被挂起来了,战败还是战胜,没人争辩!至少他手上的两个营,消耗干净,为将者,无兵就无权,说话没人听,放屁都不响,光杆参将一个,不成事,不碍事,但碍眼! 唐大卫坚拒张应泉分给他的金银,说是,上次的银两还没花完,足够他一身享用,只让张老弟,厚恤此战的死者家人,这里有不少是随他多年的袍泽,当时的情形,瞬息万变,任谁都无力挽回,无怨无悔。 张总兵在营区后面单独划出一块也,盖上一间方形纯白的洋灰房,石屏上三个大字:‘勇烈祠’ 祠里祭放着几次战役,逝去的练勇英烈,不分尊卑,不分地域,不分从属,按姓氏排名,甚是肃穆。 值得幸慰的是,曾大帅并非绝情之人,派佐领再次来到金县,带来一封信与十根金条,表示歉意,外带几分私人谢意,若不是练军快蟹即时赶到,此时的曾大帅,若说落在洪匪的天牢中,也未可知?还是那句话,造化弄人。 还有,曾大帅欲建火枪营,请托张总兵代为购买火枪两千支,并希望派教头操练火枪营,恳切之意,溢于言表。 不愧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楷模。 现在张总兵甚忙,一般人见不到,即使上官也不行,懒得鸟你,有人开玩笑说,除皇上亲临,其它人等,一律回避。有一人例外,不见不行,此人,不吵不闹,好吃好喝招待,还不能赶,死乞白赖,谁呀?正是上官,浙江布政使,白湘隆。 自打冶炼局下属的铁工厂,生产出枪支以来,白湘隆就成了官场红人,大清朝有史以来,最能干的人之一,自己造出洋枪,不输洋人,这可是功盖千秋的事。皇上特地派人密查,当然知道这里面有水份,但就是不点破,传来白湘隆,为其升旗,由原镶白旗升为正黄旗,话里话外,让他下点真功夫,把造枪技术真正抓在手中,不辜负族人之期望,云云。 现在的白布政使,不是两年前的白丁,也懂得些关门过节,比如,造枪的门槛有两处,一是模具,二是材料。模具毕竟是一次性买卖,相当于直接花钱买设计,总有办法搞到。可这材料,是消耗品,今天有,明天无,即使花钱,也不是随时都能买来的东西,尤其是武器用材料,都被列强把持为战略机要,非同盟伙伴不与,都说普鲁士的枪好,人家钢材好是真,若自己冶炼钢铁这门槛迈过不去,造枪就是虚应故事。 目前的大清国,炼钢技艺不行,冶炼局里出的铁料也就是打农具用,离造枪造炮相差甚远,解决冶炼钢铁问题,非张应泉不可。 白湘隆找张应泉就是商谈这事。 “这冶炼与轧钢技艺,唯有从西洋引进成套的机器才成,自己慢慢积累,猴年马月不成事。” “朝会上也有提议,进口洋机器,官办制造局,但,言官反弹,有与民争利之嫌,这官商之道,不能乱了尊卑不是?” “官家专营冶炼、采矿,不让他人染指,划地为牢,商家通外洋,兴实业办厂务,应尽之意,又受制于专营,两头不与,守着金山银山,过着被人讥笑的穷日子,这陈规陋习终须改变才是。” “这不是找你商量嘛!” “不如这样,搞个两可的法子,官督民办或者叫官商合办,如何?” “官商合办?” “不过这官,不是体制内的官,否则不成。” “…………” 白湘隆拿着第一份官商合办炼钢厂的章程,反复看了半天,关于治理结构,任事要求等,都觉不错,办事嘛!讲究认真,第一个实体厂,千万当回事! 前期投资二百万两银子,不多耶!官家出四成,商家出六成,多少钱?八十万两银子,这点钱?一年的厘捐,都远不止这个数,生丝投机赚的钱都比这数大,即使打水漂了也不伤筋动骨,成! 商家出资一百二十万两,其中六十万两是技术转让,由商家支付洋商,获得专门技术,洋人弯弯肠子,这其中的道道,是为专利?也罢! 然后是土建费用、设备定金、前期开办费等,勉强得紧,后继资金缺口依然庞大。人家有办法,向钱庄借贷,同时向几个大庄举债,有官家做保,滚动抵押,当然不成问题。 最精彩的是,借钱启动后,引进设备,边建设、边招商、边扩股,利用炼钢名目招商,把官家的名声利用干净,比如采矿权,冶炼权,没这个,有钱你都干不了!有官家做保,还有什么话说?实业分包,什么焦煤、冶炼、轧钢、精工,打包招商,能挣钱当然有商人动心思,吸完大商家的钱,再吸市面上的游资,发行小额股票,股利可期,买卖随市,送上门给钱,还心甘情愿,这比打劫来得都爽利。 最后夯不啷当一算,所筹之款,足够办厂投资,即手下留情,也绰绰有余,能将官商两家的前期投入变相回收,所谓落袋为安,无半点风险,看似精打细算,开源节流,实为‘空手套白狼’之举,在一个金融无监管的朝廷官僚体制中,若按后世的证券操作手法融资,真正个比抢钱容易。 该实业性质,明面上是‘官商合办’,就风险承担而言,实质上是‘官督民办’,谁说是无奸不商?分明是无商不奸!都一样哈。 资本也可以这么个玩法?人说炒生丝的胡大商人会玩钱,会耍钱生钱的把戏,但不管怎么玩,都没能摆脱‘官库通私库’那一套,终被人诟病。 人家这个张老弟更会玩,玩‘江河入海流’的大格局,让你心甘情愿的送钱给他玩,即言官、御史,挑不出理,谁能屁放?人家非但没与民争利,反而为民牟利,这才叫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一个字形容:高! 不管怎么说,涉及祖制、法统,事关重大,布政使大人这头吩咐张应泉早做准备,自己赶赴京城,面呈皇上,讨个允诺,也好有凭有据,让言官御使们提前闭嘴,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官当到一定程度,怎好再尸位素餐? 张应泉一直在规划,开发金县城外河湾地区。这一地区离县城十多里,中心位置叫十里亭,金河穿此而过,比县城面积都大,也叫金河湾。 朝廷对土地开发,没有明文规定,土地私有,只要不涉及公有交易,无人过问,更没有规划一说,这片地区大部分是碎石滩地,无人耕种,除少数棚户外,过河才有一个小村,叫望山村,比特的洋教堂就在那里,其余荒芜一片,县衙鼓励开垦,地册上标明,凡在此开垦,耕种三年免地税,耕种五年发地照。 竟然有人买这块地?县衙地政官吏楞住了,这地若能卖得,还搞什么‘三免五照’的花样?至今无一成功案例,谁买?山镇张家? 县太爷知道张家势大,可这事涉及法规不敢乱来,反复斟酌,开出价钱,若此地为家族宅业,万万不可!一是太大,有违规制,二是待垦地在册,有违税务规则,若当垦荒地开发,可考虑先行冻结土地流转,但张家需缴纳开垦税,三年为期,每亩一两纹银,几千两的事,事后可按具体事务,分块办理地照,并一次纳税交易费,土地交易价另议。 成!张应泉不拖泥带水,当即允诺,河湾地区开发在即。 要想富,先修路,这是张总兵的口头禅,自家的路,参照山镇标准,洋灰地面,人车分流,主车道宽可并行两辆大车,有路牙,排水地沟,绿化,还有电线杆,众人不知竖一排杆为何用,总兵交代不用问,必有大用。 此大道,从河湾中心区穿过,直通进山快车道,一举起两得,张家好似下围棋,连成大势。 次月,白湘隆急急赶到,第一句话。 “皇上已允,开放矿业、冶炼,官督民办,先在江浙试行,酌令本官兼总办,亲点你老弟为布政司实缺属官,从五品会办,具体事务由你操刀,先恭喜张会办!” “…………” 第二卷 金县 第三十一章 金湾重案〈一〉 目前朝廷,应付长毛之乱已捉襟见肘,正是大清立国以来,最困难的时期,那来钱办实业?官督商办便是无奈之举。 按张会办的提议,官督商办的前期最好是官商合办,地方官府依然要挤出点钱,也就是出个零头,美其名曰‘筑巢引凤’,待实体运行稳定行后,再渐渐撤资,退出支配角色,官府最终担起监督、调控职责即可,如果真能这样,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虽然这怪胎实业,八字还没一撇,但名称已确定,白大人亲提‘东南制造局’五个大字。 厂址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落户在金湾区。 总兵衙门本来就紧邻金湾区,可合在一处办公,安全警卫一套人马,更方便,今天衙门口又多出一个挂牌‘东南制造局会办衙门’。 张会办第一次穿戴五品朝服,头顶水晶顶子,坐堂。 第一件事,绘制了一幅‘金湾区东南制造局鸟瞰全图’,挂议事厅中央。 第二件事,高薪招聘专业人才,定出章程,清人、洋人不限,派人去开阜口岸登广告。 第三件事,邀请大商号,共议商事。 第四件事,调整人事,把山镇交与二哥两口子管理,将张恒山叫来协助自己,担任金湾与东南制造局筹办襄理一职。 张会办代表商家注入六万两现银,白布政使以官方名义,从县库调入四万两现银,建立前期开办帐户,虽然是代垫,也算是实质开张。 引进钢铁联合企业,不是说办就能办起来,全部完工也得四五年时间,有一个过渡计划,就是李代桃僵,山镇铁工行以前期开发名义,自建两座高炉,购进几台蒸汽机,还有机床,一年之内就能开张,先操作起来,即使不生产武器,开发民品,也好训练人才,叫‘以商养商’。 金湾区内的其他招商项目也大见起色。橡胶厂是第一个落地工厂,原计划从南洋进橡胶生料,其实是舍近求远,广西以南就有,安南国便是盛产橡胶生料的地区,路程近一半,沿海运输还不受信风限制,可分批到货,目前到货量充足,建厂已刻不容缓。若蒸汽动力能早日落户,则新型纺织厂、车轴厂、木器厂、食品厂、机加工厂等都将纷至沓来, 目前区内道路已初见模样,住宅区已经按规划动工,还有码头,修造船厂,这些或真或假,都是挂着东南制造局的名头操作,甚至远在山脚下的山镇洋灰分厂也挂起官方名头,当然了,你搞土建难道不用洋灰?县衙管不着,人家隶属布政司,实质与州府平级,七品知县差太远,别说过问,不指使你干活就不错了,除地政事务必须配合人家办理外,其它就没你什么事,郁闷也没用! 布政使大人更是不管不问,卡这点小便宜算什么?东南制造局规模宏大,前所未有,吓死尔等小民! 金湾区,渐渐聚起了人气,张会办成了金湾的父母官,人们按金湾规章行事,以金县南门城墙为界,城里城外俨然就是‘一县一区,两制!’,金湾人自豪,出门时胸脯都挺着,反正不一样。 第一个来应聘的洋人,竟然是熟人翰格,还有一位也是上次随队而来的矿业专家鲁道夫,鲁道夫同时也是个冶炼专家,两人从北方刚回到上海,看到诱人的广告,商量好一起过来看看,留不留下来,是否接受聘用再说,看看这个令人着迷的山,还有那个气质不凡的总兵,反正家乡在打仗,若按广告上的收入,留下来又何妨? 鲁道夫与张会办面谈会,终于决定留下来,担任东南制造局总工程师,答应按合同期限,为东南制造局服务五年,并把妻子一同接起来清国,由‘局里’提供独立洋房。 翰格有点特殊,没有专业特长,可张会办看中的是他交际能力,可以成为金湾地区的洋务代理,专门负责对外洋的具体事务。 …… 一切都井然有序。 张会办异军突起,刺痛了不少地方官吏,如知县、知府,这都是十年寒窗的佼佼者,真正的科举出身,竟被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匠人抢走风头,任谁都心有不甘,若说是捐个后补官,只图礼尚往来,也无妨!可此子不善,偏偏登堂入室,不仅递补实缺,而且是肥缺,破了潜规则,这让一众经学之人如何与之? 此子,还极不尊道,不声不响坐上五品会办大案,一不拜土地,二不拜山神,三不拜码头,不管不顾,听说他的顶头上司,见他一面也耗等了一天时间,上次知府大人经过该地面,人家楞是连探个头的礼节都不给,更别说笑脸迎送,丝毫不尊官场规则,就是一个异数。 言词最激的当数知府黄大人,两年前,衢州临敌时,此子就与唐参将合拍,把知府大人当辅兵用,放任贼人凌辱家眷,直接呵斥‘去死!’,自然是不共戴天。 第二个不对付的是知县汤大老爷,这知县虽然才接任一年有余,与张总兵基本没交往,见面都少,但一到金县就触及到张总兵的威势,如鲠在喉,这总兵权势也太大,简直就一尾大不掉的乱臣贼子,厘捐被卡就不说了,这总兵还事事护着自己的地盘,县衙不敢过问,过往商家只拜总兵大人不见知县老爷,罄竹难书! 现如今,东南制造局坐落金县,按说这是好事,花花轿子大家抬,都有好处不是?但这会办一职竟然落在此子身上,准不会办好事,你看看城南一带,十室九空,半个县城都去了金湾讨生活,还说什么‘一县一区,两制!’,搞得城内死气沉沉,人头流失,商家出走,让县衙找谁抽税去?今后还有咱们的活路吗? 知府有个瘸腿内管家,这几日住在县衙,天天提点知县大人,早下决心,此害不除,你我断无安宁之日。问题是怎么除?都是读书人,难不成还想动粗?即使动粗,还真不定是人家对手,切不可胡来! 听说,御史言官的奏折也没少上,都说不到点上,反遭朝廷大员不喜,弄不好把你‘请开’,反而便宜了那小子。 金县隶属衢州府,还得合力为之,设局?还是下套?先搞出人命来,然后设局、下套、栽赃,整不倒,整臭还不行?官司打到州府大堂,就好办,毕竟正五品知府,高出从五品会办半个头。 “不如这样……。”瘸腿管家实在忍不住,耳提面命。 这几日流言颇多,气份不对,有好事者请城外老道,为‘金湾’卜了一卦,说是:‘得不配位’,‘秽乱风水’,‘祸国殃民’,十日内有必有‘火光、血灾’。 ……? 金湾十里亭,唯一小村庄,总共八户人家,全部三十一口人,亲缘相连,有一光棍户,姓汪,无大号,都称汪无赖,白天来会办衙门耍无赖,说是祖业被夺,现居无定所,撒泼打浑,没办法,请村里长辈出面,谁知长辈也拿他无可奈何,求衙兵将其强行架回村,本以为无事,哪知第二日此人又去县衙闹腾,还是那话,有人夺他祖业,没完没了。村里有明白人,笑笑表示,他的那点祖业,都进窑姐的裤裆了,自己片瓦也无,标准棚户,光棍一根有啥好夺?虽是本村族人,但如此丢先人,宗祠都不容。 笠日寅时,有巡夜义勇来报,十里亭汪村,大火熊熊,全村涂炭。 义勇们到时,已无法抢救,瞬间大火,片刻夷为平地,比特的小教堂也被焚,扒开未燃尽的屋架,看见一烧焦的尸体,已无法辨认,是比特? 找来随营医护。 “总兵大人,此人不是比特,比特豁牙,所有人都知道,这尸体已成炭,但牙口完整,是死后被火焚,腔内无烟灰。” “比特上个月留宿了一个哑巴,是个二傻子,可能是此人。”韩天福道。 “昨晚谁巡夜?” “是属下带队!” “可有察觉?” “我等巡夜,只走工地、工棚、材料和机要处,不经汪村,不过有人穿过金湾区,我们应该能察觉。可……?” “有异常狗叫声?” “属下仔细回想过,没有异常!” “总兵大人,刚探看完,全村无活口,连狗都全被毒死!” “这定是歹人所为,先莫声张,保护现场,搜索周边,看看还有什么?” “遵命!” “报总兵大人,前面瓜棚里有个女人,还有一条狗。” “……” “你是谁?” “大人,奴家是汪大拿家的儿媳。”小女子二十出头,泪眼婆娑,让人感觉不出她是大难中的幸存儿。 “你就是小寡妇荡儿?” “是!” “昨晚你睡在那里?” “……瓜棚。”荡儿的眼神有点迷离。 “看到什么了?” “大火,好大火。” “还有什么?” “我眼神不好,天黑看不清,不敢走近。” “为什么不敢走近?” “有人,好多人,我害怕!”荡儿有点少一根筋的感觉。 “瓜田拔园了,睡在棚里看守瓜藤?” “呃……。”头低到看不见眼睛。 “……” 卯时刚过,知县大人在一群捕快的簇拥下赶到,这也太快了吧?城门没开就有人去报案?卯时刚到,就点齐人马堪查现场来了? “官府办案,闲人回避!” 第二卷 金县 第三十一章 金湾重案〈二〉 知县大老爷办案,不敢让张会办回避,毕竟在金湾,所谓人家的地盘上。 “会办大人!”知县先打招呼,这是礼敬上官:“本知县,天没亮就接到南门通报,汪村起火,又接一人在城外报案,说有兵匪屠村,这不就挨家挨户叫起衙差,提前开启城门,匆匆赶来。人命关天,不敢轻忽!” “谁人报案?” “那个谁,汪无赖,向会办大人说说,怎么回事?” “哎!大……人,小的昨晚幸亏没住村里,全毁了,一个活人也无,哎呀我的天啦!” “别嚎!看见什么了?” “小的看见,几十号人,围着村子,杀人放火!哎呀呀!捡条命耶。” “你没住村里?” “昨晚睡瓜棚!” “汤老爷,村里还有一位幸存。” “是谁?”汤知县有点紧张。 “小寡妇荡儿!” “先看好,带回去询问。” “哎!” “报老爷,勘查完毕,死者包括村头教堂共有三十具尸体,村里有打斗过的痕迹,炭灰中还有一支烧毁的火枪。” 张会办上前看了一眼枪上的批号,悄悄记下吩咐立即去查,这是一支前膛枪,正是他们生产的批号,心底暗道,这是在玩栽赃手法? “三十多条人命案,绝非儿戏,须先禀报知府大人,明日晨时升堂,审理此案,还请会办大人一同会审!” “晨时一定到!” 张会办刚回到衙门,立即让詹二连亲自电报山镇,询问比特是否在,若在,悄悄返回,别声张,立刻又书写一封信。 “派人快马去杭州布政使衙门,送去这封信,务必面交白大人。” 静下来后,找来大虎听汇总情报,布置眼线。 “有消息?” “大人,有一件怪事?” “嗯?” “县衙认定教堂的尸体就是比特,说案发时有人亲见比特在院里。” “哦?” “第二件事,汪无赖臭名昭著,小寡妇不可能跟他滚瓜棚,据说小寡妇另有情人。” “汪无赖有问题?” “内贼!” “小寡妇有情人?知道是谁?” “能查到!那只小狗就是证据。” “注意跟踪。” 汤知县看似精明、好胜,骨子里胆小怕事,与其它读书人一个德性,舌头不饶人,自嘲为‘君子动口不动手’,真刀真枪立马就怂,也有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以理解,十年寒窗苦读赢来功名,又十年官场沉浮挣来身家,那能似草寇一样舍得一身剐? 这次被黄知府的家叔,瘸腿黄大管家一挑,着实下过狠心,做局坑杀这个不知深浅的张会办,官场上就这样,同类人吵吵闹闹有个度,讲个潜规则,不吵不闹是冤家。而面对官场异类,往往是同仇敌忾,做局、坑杀是常事,你死我活,否则怎么叫官场险恶? 可是,这局再怎么做,不能捅破天,否则捂不住,实得其反。 若说,杀几个村民,归咎实业开发,嫁祸张会办,此手段平常得紧,上官追究起来,也是轻重两可,重则让你洗脱不清,因此罢官去爵,仅此而已。轻则让你声名狼藉,收敛行径,再给死人编个聚众不轨的名头了事,心照不宣。官家常这么做,府县官员驾轻就熟,收放自如。 这次大不同,死者中有一个洋人,要知道,西洋诸国认死理,不搞个子午卯酉不安生,近年来洋大人心情不好,动格就枪炮要挟,朝廷还就吃这一壶,此事怎么得了? 汤知县此时麻爪了,抱怨黄管家:“不是说好不动洋教堂吗?下手怎么就不知轻重?” “在场的人说,原本没洋人什么事,他自己出来看热闹,发现了什么,拼命往回跑,不得以才下手,还好做得干净,就说自然失火,不幸遇难。” “你认为洋人会信?朝廷就第一个不信?” “众口咬死,量他们也不能乱编故事!” “惊动了按察使,就不由咱们左右了。” “要说是,先入为主,先成案,再灭口!好歹就汪无赖一人不可靠,其它细节绝无问题。” “务必把首尾收拾干净!” “……” 黄管家与张会办的仇,可不是一天两天能说得清,不完全来自两年前知府大人受辱一事。那条瘸腿拜谁所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当风声传到黄大管家耳里时,此子已坐大,自打结下这梁子,就是死不休的局面。 原本他使栽赃之计,轻重拿捏得还可以,有铺陈,祖业纠纷呀?也确实,金湾开发涉及到汪村的一块河滩地,两方有不谐之声,一个认为是无主荒地,一个认为原本是耕地,后因族人无暇才撂荒,只是时间长了点,双方争执不下。要说矛盾也不大,黄大管家,煽动了半天,只有一个不沾边的汪无赖积极响应,连续闹了两三天,算是铺陈出一点声势。 官家行事本就是这样,不与小民理论,编排个理由就动强,若说张会办因此动强,当然有可能,官家谁不这样?官字两张口,对错他们自己说了算。 灭村的动作是大了点,但搞死一两个人,无足轻重,就比如这个汪无赖,你把他给‘做了’,再栽赃给张会办,一点事都没有,反而会有人叫好,三十几个村民算什么?惊动知府大人更好,府县联手,不信你跳出五指山。 衢州谭都司少时与知府老爷有师徒之恩,说不清为什么也极为讨厌张会办此人,‘年岁不大,行事乖张,把打仗当戏唱,非我同类。’同行是冤家,谁服谁?再者胳膊肘往里拐,对付外人没得说,谭都司携五十亲兵悄悄行动,以往围猎动静都比这个大,这次动兵更无人怀疑。 不动用衙役,一为保密,二是即便有人看见,也只当兵勇所为,有意制造打斗现场,丢弃一支火枪,这都是障眼法,张总兵手下都是持火枪的兵勇……?栽赃嘛!鱼目混珠才高明。 只有一件事,草率了点,洋人小教堂本来在村口,与村里的房屋不挨,行事时,那个洋人出来张望了两眼,现在想起来没必要追进去把人家也给做了,一个洋人知道什么?一群官兵而已,黑灯瞎火,谁也不认识谁,有么风险? 事已做了,唯一认得本都司真面目的就是那个汪无赖,想必黄管家会将首尾收拾干净,都在江湖上混过,此事不用提。 汪无赖最是春风得意,先是有个黄老爷看上他的‘才能’,为祖宗争家业,闹了三天,换来一身干净衣服,去窑子里结结实实地会了一次相好,黄老爷当真客气,二话没说付银子,还顺手塞过来二两散碎,本大爷又寻回当年的光景。 村里一堆狗屁同宗,成天不正眼相与,死光才好,论族谱轮也轮到我当家,全是我的家业,让那个小寡妇荡儿,也睁眼看咱两眼不是? 带人悄悄进村,毒死村里的几只狗,都是本大爷所为,原说好,教训一下村里那些得罪过自己的人,但没想到,黄老爷他们心狠,把全村都灭了,还好留下个小寡妇,老天有眼,成双成对。 接下来,只能听黄老爷的安排,公堂做证,但说看到有兵勇焚村,其它一概不知,小事! 然后,收拢汪村的全部家业,我汪无赖从此不会为银子、女人犯愁了,这光景?谁能想到?要不说人家黄老爷真心为咱好? 荡儿是最迷茫的一位,她嫁来汪村当童养媳,小自己十多岁的丈夫,还没会干‘人事’就走失了,半年后来才知,是落水淹死,尸体顺水漂出百十里地,还是人家发现了一个小男孩的尸体,无人认领,便就地埋了,至今都找不到骸骨。 从那后,自己就算是守寡了呗! 不过老公公没让这房闲下来,隔三差五光顾荡儿,老婆婆不但不管,甚至还背地里问荡儿“老家伙行不行啊?”,“受不受精?”,“月事停没停?”,烦都烦死了,想让咱给他老汪家留个种,可老家伙自己要有料才行呀? 总之,汪村对她来讲没有什么感情,回娘家去也是受白眼,左右是混日子。 两个月前她与工地上的一个小伙子叫张天左好上了,都是因为那个瓜棚,小伙子常牵着条小狗去地头吃瓜,这小狗可讨喜,不认生,什么人都要,因此经常走失,所以被牵着,荡儿喜欢,两人一来二去,干柴烈火能不生情?常常约在瓜棚干‘人事’,小狗乖乖地在旁边看,纯天然!人畜无害的那种。 被焚村的晚上,张天左发现有动静,悄悄地出外看,发现官兵焚村,大惊失色,让荡儿别出声,自己先跑回工棚找巡夜的守卫去了,等再出现在现场时,荡儿已被知县大老爷带走。 知县大老爷并没有为难荡儿,反复问一件事,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乱烘烘,什么都听不到!看到什么?都知道荡儿眼神不好,别说远,就是近在眼前,她也经常认错人,天生的迷离眼。 金县大堂,场面不小,就是有点破破烂烂,都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一任下来,说走就走,修给后人,傻! 大堂正坐两人,右边是知府大人,此事重大,知府大人连夜赶来,左边是知县大人,右斜侧还有一坐,是会办大人,这事与他当然也有关系。 “晨时到,升堂!” 第二卷 金县 第三十一章 金湾重案〈三〉 “啪!”知县大老爷一拍惊堂木算是开场,堂外一堆好事的小民,瞬间安静,伸头看热闹。 “汪无赖!” “草民在。”汪无赖一本正经。 “本官问你,昨日卯时前,是你在城外报案?” “回大人话,是草民报的案。” “可是因汪村被屠一事?” “回大人话,正是呀!大人,草民睡得正香,忽听外面乱哄哄,就出去看,只见火光熊熊,有不少官兵在焚村。” “你确定是官兵?” “回大人话,草民看得真切,都是官兵模样的人,背火枪。” “认得出来是谁吗?” 摇头!这话没排练过呀? “还看见什么?” 摇头! “杵作!” “小人在!” “勘验的情况如何?” “昨日寅时,汪村全部遭难,歹人先屠后焚,男女老少二十九位同姓族人,均属被害死亡,另一洋人传教士化名比特,属意外身亡。” “哇~”堂外小民一阵骚动。 “等等!”张会办插话,他可不管什么官场规矩:“汪无赖,你当时在何地方?” “回大人话,在瓜棚睡觉。” “为何不回自己的棚屋睡?” “嘿嘿!习惯睡野外。” “退下!” “……” “下一个证人。” “啪!堂下何人?” “大人,奴家是汪村汪大拿家儿媳,荡儿!” “荡儿我问你,昨晚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大老爷,奴家只听到乱哄哄,看到一片火光,其它什么都没看见。” “你不在家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大人,奴家没乱跑,在瓜棚睡觉。” “哇~”小民们兴趣来了,小寡妇与光棍汉,滚瓜棚,意外收获。 “你也睡瓜棚?”知县这下楞住了,没想到情节发展成这样。 “是奴家的瓜棚呀?为何睡不得?” 知县是明白人,荡儿睡瓜棚必有男女奸情,但不能问,否则汪无赖的话就不成立了。 可你不问,有人问呀! “和谁在一起?”张会办接着问道。 “……” “可是汪无赖?” “不!怎么会是……?” “哇!”堂外小民耳朵竖起来了。 “还有谁?” “我!”堂外一个小伙子大声承认,大家都以为是玩笑,轰的声,乱做一团。 “啪!肃静。” “成何体统?都退下!”知府大人怕失控,厉声呵斥。 “……” “上物证。”衙役拿上来那支烧毁的火枪。 知府大人有意无意地点点头,看向张会办,这又能说明什么? “还当真是官兵所为?” “……” 案子问到这个份上,含沙射影,不生不熟,嘎然而止,静等好事者去发酵,积累‘风闻’让御史言官去发挥,任其流言蜚语满天,终将落到人头上,届时群情激愤,影射之人必被夺职罢官,冤?官场上只讲会不会做事,不论冤不冤,汤知县老成谋国,深谙此道,险恶用心! 事发仅三天,又一波助推事件,引爆在市井中,汪无赖的尸体浮在金河河面上,杵作查验,称其头部被重击在先,沉河而亡。 这可不得了,灭口?报复杀人?吞并汪村财产?各式推论甚嚣尘上,一个汪无赖无足轻重,官家凶残,视小民性命如草介,云云……,舆论杀人更可怕! 沸沸扬扬,市民见到练勇都躲,金湾工地上的人越来越少,总兵衙门前,冷冷清清。 十天后,布政使白大人赶到,随行还有一位,大名顶顶的浙江按察使张恩伯,都是微服。 “张会办,怎么会这样?” “一言难尽……。” “事件有点大。”张恩伯仔细打量张会办,发现其子不浮不躁,气质沉稳,点点头说道:“死了一个洋人,此事已传至朝堂之上,皇上都关注,巡抚大人现成本官,限期破案,恐怕是善罢不了,本官此来,想听听会办的看法?” “恕我隐瞒部分实情,全因案情疑点太大,今日定当如实禀报!” “说!” “此案有几处疑点,其一,为何一口咬定死者是洋人?洋人比特当天根本就不在现场。现场死者,是洋牧师前时留宿的一个二傻子哑巴,此子喜欢乘比特不在时,学样穿洋道袍、戴头帽,就是一个疯癫。” “什么?洋人活着?” “在后院住着,可传来询问?” “等等!你把疑点都道出来。” “其二,目击者汪无赖声称,案发时睡在瓜棚里,可当时瓜棚已被一对偷情男女占据,二人都供认不讳,根本未见汪无赖,其中必有说谎之人,如此重大的纰漏却放过不问,直到汪无赖被灭口,无从对证。其三,已查证确实,那支被烧毁的火枪,是两个月前刚在铁工所组装完成,共三十把,已派发给衢州练勇,据了解是谭都司的亲卫所持有,怎会出现在火场?” “如何证明此枪的来源与出处?” “枪上钢印批号为铁证,与同类的枪一比对便知。” “嗯!先保密,交与本官处理。” 三天后,还是这个县衙大堂,堂上正坐一人,按察使张恩伯大人,侧面有布政使大人,知府与会办他们都坐堂下一侧。 “啪!”张恩伯不愧是老刑狱出生,不怒自威。 “汤知县!” “下官在。” “我问你,凭什么认定死者是洋人比特?” “回大人,火场就这一具死尸,面目全非,唯一无他。” “杵作何在?” “小人在!” “你是如何查验死尸?” “回大人话,小人以为,此人三十左右的牙口,不似老洋人。” “为何堂上宣称,洋人是意外身亡?” “回,回大人话,不敢乱言,是,是汤大人让这样说,小人……。” “汤知县,无凭无据,为何独断?” “回大人,有,有报案村民汪无赖目睹,见其穿洋道袍、戴洋发帽的人在村口探望,被官兵追杀。” “你为何不问,汪无赖当时身在何处?” “回大人,询问过,汪无赖说,当晚在瓜棚睡觉。” “听说,当天瓜棚好生热闹,已有一对男女捷足先登,你不感兴趣?” “……” “众多目击者,真真切切,汤知县竟然只听信一个无厘之辈。” “大人!不是这样。” “告诉你,当天瓜棚里有一对露水男女,还有洋人比特,都在堂外,你想听听他的描述?” “啊?” “如此妄断官事,搅得朝堂不宁,是何据心?” “扑通!”汤知县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立刻跪下心道完了! “先带下去,好生看管住,让他慢慢反省。”张安察使转向一边:“谭都司可在?” “下官在!” “案发当天你在那里?” “在,营里,不不,在打猎,在外野营。”太突然,谭都司额头冒汗。 “经查证,这支枪,配备与你亲兵卫队,做何解释?” “…………下官回去严查,也许遗失也未知?” “啪!来人,看押起来。”安察使大人又转头看向黄知府:“黄大人,你看这事?” “下官,下官知罪……。”黄知府如坐针毡,终于崩溃,翻倒在地,努力跪起,磕头如捣蒜。 “…………。” 金湾一案泛起官场丑恶、生灵涂炭,幸得安察使大人明查……。 汤知县,一方父母,荼毒子民,为虎作伥,罢官入狱,秋后问斩。 谭都司,为祸乡里,形同匪类,抄家问斩。 知府黄大人,为一已之怨,放任管家,为祸官场,夺去品级、功名,押解归乡。 至于瘸腿管家,自知罪孽,上吊而亡。 事后唐大卫调任衢州总兵,金县知县一职空缺,由张会办全权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