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录之仇恨》 序章(上) 前言 妖域,本应同传说中所描述的那般虚无飘渺的世外仙境,不知何因而重现世间,却又不知何故使人与之为敌。人与妖的争端持续千载,而后两族关系一度恶化,人族向妖族发起战争,这场战争导致人界天地法则失衡,引至天地劫难,使至民不聊生。然人族得以奇异种族的相助,终将妖族子弟封印于断天渊。 ———————————— 大疆历,元初两千九百八十九年,妖界,断天渊。 如今的妖界黯然失色,到处被荒芜所覆盖,一条条曾经川流不息的江河已然干涸,土地龟裂。央海,作为整个妖界仅存的唯一水源,整片海亦然呈一片血红色,不知这央海是不是真的被鲜血所染红。突然一阵海风拂面而过,圈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海浪冲刷着岸边的礁石,海潮退去,只见礁石嶙峋处尽是已经发黑腐烂分不清原貌的尸体。 央海东边尽头,这里原本是一片山势磅礴的山脉,直接隔断了央海与东皇山。却不知何时,这片山脉一分为二,过高的地势和峰峦却形成了一条极渊,直入天涧,谓曰断天渊。原本这里是一处绿意盎然,生机勃发的绝美之境,可如今这所谓的断天渊,到处充斥着一种充满死亡味道的黑色邪气,暗无天日。鸟兽尸骨,烧焦般的树木断枝,无一物不被这种邪气所侵蚀。一切显得那么沉寂亦是那么可怕。就在此时,极渊深处传来一阵贯天雷鸣,仿佛撕裂天地,山摇地动。 雷鸣之声自断天渊传出,如九天雷霆声势不绝,久久浩荡长空。本如明镜不澜的央海,雷霆鸣甚时狂风大作,波涛汹涌,血色海水不停翻滚,白气蒸腾,似被煮沸一般,血红之色甚如鲜血。央海旁的礁石,岩丘,山峰碎裂坍塌,黑色邪气仿佛无处不在,无孔不侵,又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所召唤,以无可阻挡的姿态粉碎着眼前所有阻挡之物拼命朝着一个方向汇聚。黑气掠过,被粉碎的山峰,岩石,居然又重新复合,如若之前无事一般,片刻之后又再度坍塌碎裂,显得怪异而恐怖。 雷声渐弱,狂风不止。黑色邪气却如海浪汹涌不停的破地而出,掩盖天地。 断天渊,几乎所有光线都无处躲藏,被黑气吞噬殆尽。尽似一切都被黑暗主宰。一丝银光似黑夜中的萤火,一闪即逝。那瞬间真如熊熊烈火燃起高温灼烧后而扭曲的视线。在那隐约可见的阴影,好像倚杖老人的佝偻身影。 “唉,又是一场大难!可怜世间生灵。”黑暗中,谁在轻声叹息。 萤光聚散,又是瞬间,依稀看见老人伸出手,将长杖指向之前黑气所汇聚的极渊深处。 “散吧。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恍如幻梦,时间倒流,又如雨过天晴,阴霾散去,柔光乍现。 还是之前的妖界,只是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任由天命吧。” 恍惚间,轻音仿佛一阵轻风,吹动了崖边的枯树枝,似不真切,如梦如幻。 —— 断天渊尽头,恒古封天阵。 相隔甚远,就能看到极渊前方已是一片漆黑,似乎是到了断天渊的尽头。奇怪的是,从这里开始仿佛一切都被阻断——以极渊尽头为界线,天空、山脉,一切都化为虚无,就像是被切断一般,十分怪异。 向极渊深处望去,黑暗中只看到不停闪烁的光点,微如尘芥。 直入渊底,‘尘芥’在黑暗中逐渐放大,竟是一面井口大小的光壁。借助光壁射出的光,可以清晰看到渊底所谓的黑暗居然是无数的虫!个头虽然小如米粒,可是一眼望去,几乎遍布整个极渊底部。围绕着光壁,虫潮一波接一波,它们似乎是有序的进攻着光壁,每当虫潮要完全淹没光壁时,光壁内部就会掠出少许淡金色气焰,直接将不计其数的黑虫灼成灰烬。 —— 从不相信天命!哪怕前方再艰难再困苦,哪怕假象蒙蔽所有人双眼,哪怕遗族依旧被世间唾弃而遗忘,我都绝对不会屈服于命,即使这种坚持是付出生命!我相信总有一天,希望会降临,就像初日第一缕光会刺破黑暗最后一刻的阴霾,将整个妖界的悲惨命运全部驱散。那时,不管是天还是海,一切都会变得更美。 一名男子凌空而立,他收回了望向光壁外的目光。忽然间,他眼神明亮了一些,凭空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男子转头,凌乱的黑色长发,邪异俊容,轻裘缓带,只是一身裘袍沾了少许血迹,整只右臂无力的垂着,可以看到血液从手背上方不停沿着手指滑落,看上去受了不轻的伤。或许此时这名男子看上去很狼狈,可是依旧遮掩不住他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朝光壁看去,光壁呈拱桥形,外面便是极渊底部,依常理来看极渊底部就算还存在空间也应该是挺直而下的,可是这光壁内的空间显得十分奇特,竟是与外面的天地纵横交错,并且这空间一点都不比外面的极渊小,这里同样存在着天空,亦是一望无际。还有这里的土地与极渊内无异,荒芜,毫无生气,比起后者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光壁就直接连接着天空和大地,光壁看上去只有近两百丈高度,但确实是与天地相连,看上去极为扭曲,十分诡异,真不知道这种极端的地势是如何形成的。 之前那名男子所在的地方与光壁至少有百里的距离。他身前黑雾缭绕,虽然看不清他身前有什么东西,可是却能清晰感觉到那黑雾之中异常邪恶的气息,令人胆寒。 男子身后甚是宽阔,只见三根白色玉柱拔地而起,直插云霄。云雾中,朦朦胧胧,看不出这玉柱长短,仿佛无尽延伸,直撑天穹,亦可谓擎天之柱,恐怕没有十人是无法将其合抱住的。三根玉柱呈三角之势,宽敞的中央有一座数丈高白色祭坛。地坛之上即天坛,以天圆地方,锁日月星辰,是为封天阵势。 圆坛之上设有黑白二柱,两根玉柱之间有近乎透明的能量互相连接,形成一个牢笼,不仔细的话几乎看不出。牢笼内白气缭绕,透过层层白雾,竟是看见十分飘渺的无垠天空,风平浪静的大海,木盛禽翔的森林,不一会又变化成冰川,雪岭,沙漠,瀑布…一处胜似一处的绝美佳境轮番变换。看上去虚幻无常,并不真实,再加上层层白气,就像是幻境一样。 —— 黑雾逐渐消散,隐约能看见中央处有一道巨大的黑影。黑影轮廓渐渐变得清晰,那黑影竟是由无数黑气凝聚而成,看上去时而透明时而真切,诡异无比。 黑雾散尽,可见黑影如同一座高达百丈的山岭那样雄壮,只是它现在被某种无形的能量死死束缚住,两只手臂被挤入了身体中,十分扭曲,要是换作普通人,可能早就被捏成一团肉球。 自黑影中心一种淡金色纹路,杂乱无章的向外延伸近十里,最后构成一个圆环。俯头看去,金纹虽然杂乱但极有规律,最后与圆环相连,形成一个十分隐晦的图案,就像一只展翅火鸟,熊熊烈火将黑影困于中心。 —— “呃啊!你们究竟做了什么?我的力量呢?我积蓄了千百年的力量呢?啊!妖王,是不是你这混蛋从中作梗?”黑影一声怒吼震动天地,它那被压在一起的扭曲身体膨胀了一分,圆环大阵内的淡金纹路暗淡下来,也许下一瞬这座大阵就会瓦解。光芒暗淡的同时,之前被光芒所掩盖的土地逐一显现,环阵里竟然遍地都是大大小小堆积成山的尸体,汇流的鲜血流入龟裂的地缝中,那一潭潭血浆里有不少残肢,头颅。甚是一片骇人的景象。 被称为妖王的黑发男子轻叹一声,对眼前的庞然大物说道“你太高估于我,如我真有那般实力,岂能容你荼毒我妖族儿郎。”妖王看了一眼大阵里如山的尸体,痛楚写在脸上,显然这种惨烈程度已经超出他的预想。 “你既知自己没有实力,何来勇气向我挑衅?你难道想我把你这些苟且偷生的族人全灭咯?快告诉我那人是谁,或许我心情大好,一时可怜尔族的悲惨命运,且可饶尔等不死!” 不待妖王回答,在其身后就传来不甘示弱的呵斥“呸,我妖族何时苟且偷生过?倒是你们,几千年前被人打的毛都不剩,最后就剩你这样一个怪胎到处躲藏,这才叫苟且偷生吧,躲了几千年,还妄想复仇?痴人说梦!” 那黑影听了,也不生气“哈哈,你们几个老头当真好笑,莫非你们还不清楚自身的处境吗?你们的消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之前的老者有些气不过还想要再辩,却被妖王阻止下来“无长老不必与其较劲,它现在是想拖延时间摆脱大阵束缚,不能让它得逞,否则我们就真的全部要交待在这了。四位长老,准备发动万妖古阵吧。” “妖王,万妖古阵一旦发动,我们不但会失去离开这里的机会,而我族也会复兴无望。您觉得这样真的值吗?”身后一名红衣老者满脸皱褶都快挤到一起去了。 另一名灰衣的老者亦是十分不甘心“是啊,妖王,请权衡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啊!为了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我们根本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老纪,老仲,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妖王的命令我们只需遵从,难道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要违背规矩?”姓无的长老一皱眉头,还想再说什么,却又被妖王抬手拦下。 “两位长老说得也有道理,我知道你们也是为我族存亡而担忧,但是这场战争我们不能输,哪怕会举族全灭也不可以输。如果输了,才是真正的不能翻身。这场战争本就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断除我们与他们几千年的恩仇。我族没落之久,复兴之事,不言而喻,想必各位心中比我更为清楚。我把希望交托与他人,剩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阻止会与他们关系再度恶化的一切缘故。”妖王垂下头看了一眼系在手间黑色系带,不知什么样的情绪涌上心头,恍惚间,只听见一声轻叹。“我族早已失去与他们正面对抗的本钱,如果再像曾经那样耗下去,我们只会提早灭族,所以我选择苟全性命与此。请各位长老原谅我一意孤行的选择。我相信等待并非没有意义,总有一天希望携同光会重新照耀整个妖界。”说到最后,妖王语气中那仿佛可以滴水穿石的坚定意志不免感染了整支妖族大军。他无比坚定的深邃目光仿佛光芒,可以带来希望。 “众妖听令,举族之力,势必阻止眼前大敌,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也不可退后一步!这场战争是为以后我妖族重见天日而战!诵妖天:志未泯,先命不违,纵生死无惧,赴万妖坦途!儿郎们,请壮我妖族之志,誓死护住封天阵!”气贯苍穹,士气如虹。 “谨遵王命!誓以死志,壮万妖之途!”瞬间,齐声如雷,气吞山河,撼天动地。 不知何处响起亘古天音,仿佛是来自远古的战号。 妖军原本里有不少受伤的妖兵,但古音响起那一刻,整个妖族大军仿佛天妖附体,连已经气息萎靡,苟延残喘的残兵,都瞬间如获新生,气息高涨数倍。此时此刻,妖军战意凛然,随着一阵杀伐之声,数量庞大的妖族大军如海潮一般扑向黑影,丝毫不惧。 “啊哈哈哈哈!再来多少次也是一样的!既然你们那么着急自取灭亡,那我就如你们所愿。”黑影一声尖笑,如万鬼呼啸,锐声如刀,久久让人痛不欲生。那妖军之中,不少实力不济者,即刻七窍流血暴毙而亡。竟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妖王背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身后四个长老做好准备。 “口出狂言!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我之前忌惮的不是你,而是那些随你壮大的邪气,可惜你几千年的努力,就这么功归一篑!”妖王一字一句把最后四字说得很重,看来是想一语攻其软肋,激怒眼前这东西。 妖王话毕,黑影笑声亦戛然而止,只见血红之色在它那双诡异的眼瞳中渐渐加深,如九幽恶鬼般凶厉。 承载无数族人复生的希望,几千年啊!那可是比度日如年还要痛苦的等待啊!好不容易盼到今日!你妖族有悯族之心,我岂没有?欺我太甚,怎能不怒! “嗷!”贯天雷霆般的咆哮声如实质的能量扩散而出。强势的声波所掠而过,妖军中,无数妖兵身体没有任何征兆直接爆裂开来,鲜血四溅。又是一个瞬间,无数生命被无情剥夺。之前数量庞大的妖族大军如今也折损过半。 狂风,海啸,裂缝,刚平静不久的断天渊,又再次重演那仿佛末世般的景象,只是少了那种无处不在的黑气。 妖王目不斜视,只是双眼微微发红,看着无数同胞眨眼间就这么消失在眼前,这种滋味十分不好过。他心底不忍继续看下去,可是他不能,只有这样才能不放过黑影一丝的破绽,才能对得起那消失的无数生命,才能尽快结束这场单方面杀戮。 “今天,就是你们妖族灭族之日!”黑影怒火中烧,如剑如刀的黑气从它身体中肆虐而出,无情的收割着眼下如蝼蚁般生命。 如油墨深邃的实化身躯,身后头发好似九幽地狱之火燃而不灭,血红色条纹仿佛有生命似的爬满全身,与血脉好不相像。 黑气如墨入水立马侵蚀大半圆阵,整座大阵马上就会分崩离析。 就在此时,妖军突然奋起,在一阵杀伐声中,个个化身为妖兽本体,一些身形巨如山峰,无数形异能量冲天而起直指黑影,声势浩大,气裂天地。 光如耀日,将黑气稍稍驱散了一些,可见黑气之中竟是出现无数晶尘,光芒越亮,晶尘亦是越亮,密密麻麻,直至最后形似一面晶镜。 妖王倒吸一口气,他没想到黑气之中还隐藏着什么东西。直至最后他瞳孔骤然扩张,浑身冒冷汗,也不知如此情景,让他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 黑影冷哼一声,随即黑气在它身前疯狂凝聚,生出无数尖锐利刺,见风就长。尖刺质感如黑铁一般,就似一柄柄长枪。看来黑影也是倾注全部力量想一举消灭这些烦人的蚂蚁!可它并没有发现,身下圆环大阵在它撤走力量后,已经悄然恢复。 妖王眼尖,尽管有黑雾遮掩,他还是把这一幕看的真真切切。他一咬牙,双手颤抖,两眼通红。牺牲那么多生命,只为一个细小的破绽啊! 他红了眼,丝毫没有一点犹豫“就是现在,动手!” 妖王身后四名长老一闪而出,转眼就出现在圆环大阵的四个方向。 妖王举起受伤右臂,狠狠一记手刀打在伤口之上,被血痂止住的血又再次喷涌而出,在他身前不停凝聚成一粒粒粘稠的血珠。 “方圆百里,妖灵为丹,王血为引,万妖古阵!现!” 妖王精血入阵后,黯淡无光的阵纹焕发出比之前更加耀眼光芒,光纹引起阵内无数尸体的共鸣,妖兽尸首死气退却,灵魂再生。瞬间,数不尽的妖兽灵魂与光纹融为一体,原本如火凤似的阵纹亦被改写,无数妖兽林立阵中,栩栩如生。 黑影暗道一句不妙,居然又被他们摆了一道,此时在心里早把妖王祖祖辈辈骂了个遍。 可它现在做什么都晚了,最后一道灵魂被勾勒完成,一瞬间,金光大盛,阵中无数兽鸣混杂在一起,令人神魂荡飏,长鸣不止。这种诡异的音调甚至连布阵之人都不能幸免。只见那四名长老及妖王血色全无,目光涣散,耳下鲜血直流不停。 黑影只觉得一阵无力,但很快恢复过来,它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旋即心神一动,无数黑气聚集而来,化作五道十数丈粗的黑雷以迅如疾风之势轰向妖王长老等人。欲破阵,先下阵眼!此招一出,黑影的幽暗身躯暗淡了几分,看来它也是打算破釜沉舟竭尽全力。也许胜负就是这一刻看谁能坚持更久。 一息后,妖王意识恢复过来,脑里还是一阵发懵,但眼下形势容不得他半点犹豫,他可是清楚感受到了那疾驰而来的黑色闪电所蕴含着非同凡响的力量,那是他之前都未有过的恐惧,惊出一头细汗,他的脸色更加白了一分。 不由多想,妖王再次举起右手,左手不停朝右臂灌注能量,万妖古阵的纹路仿佛是有了生命的活体诡异运动起来,如水中活灵活现的长蛇。 长蛇循着相同力量迅速缠上那分散的四位长老,瞬间光芒闪烁,四位长老即刻化作一道星光消失在古阵内,随后出现在妖王身后数里开外。 四位长老清醒过来便是几口浊血吐出,不禁一阵头晕,身体晃荡不停,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他们吹倒,看样子他们也伤的不清。 黑影气不过,心念一动,五道黑雷眨眼间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擎天巨雷直劈妖王而去。 这一瞬,风停了,血流止了,一切声没了,静似针落,仿佛一切都已停止。这一瞬,只见巨雷未闻声而芒先至,恐怖的雷霆之势已临妖王眼前。黑雷瞬间在妖王眼中逐渐变大。 序章(下) “吾王小心!”无长老一见此形势,拔身就起。可哪里赶得上这雷霆万钧般的攻击。才起一步,黑雷就已经轰在妖王身上。瞬间黑芒便盖过天地,光线昏暗,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死寂到可怕。 四名长老心里一窒,感觉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冻其身却寒到心里。妖王一死,妖族在今日就真正要灭族了! “不!”之前从未出过声的那名长老扯着嘶哑的嗓音,绝望至极。就是这一刻,黑暗的中心,可见的黑色气浪形如怒海巨浪自中心翻腾而出,卷起数层尘土,掀飞无数土砾石块、残尸断手,轰鸣随之四起,似雷鸣、似怒号、似山崩地裂、无数种声音混淆在一起,巨大的杂音让远在几里外的四人再次神魂震颤,纪、仲两名长老本就是四人中年事较高的,虽然一身高强本领,但毕竟已是风烛残年,再加上之前受伤不轻,身子骨不争气,直接一口血吐出,一齐昏倒在地。 数息后,幽暗深处几千道光芒亮起,一齐冲破黑暗,光芒直至四名长老所在的地方。同样数千身影从金光中出现,这是残余的妖军。之前数之不尽的妖军,此时也只剩这么几千人,惨烈可见一般。大部分残余的妖军也或多或少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断手断脚对他们来说都是小事了。 落地之时,数名较为年轻的妖军将领几乎一瞬就来到四名长老身旁,虽然他们同样狼狈不堪,但气色比起如死灰般的四名长老来说确实好上不少。 一名长发被红色头带束在脑后的青年扶起无长老,替其擦去脸上因气浪而溅上去的污秽血渍。随后从头带中掏出一个漆黑丹药喂下去,散发着淡淡腥味的头带也不知是不是被血所染红。 “父亲,怎么样?”青年的动作显得很僵硬,尽管如此他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比较从容。 “妖…妖…王”无长老紧紧握住青年的手,神情激颤,无力再说下去。 青年会意,低语道“父亲,吾王下令,除去他一人,我妖族将士全军撤退。看来妖王大人已经下定决心赴死。”说道最后,青年哽咽。 “逆…子,你…怎敢丢下…妖王?怎敢啊!就算是我们死光了,也不能让妖王死,他是我族的希望!”无长老激愤气急,岔气咳出一口老血,脸色更加难看。 “父亲,请勿动气,受了那么重内伤小心气急攻心啊,且听孩儿说完。刚才你都看到了,妖王大人分神之余使用万妖古阵的神力救了我们。本来孩儿和其他将领决心以死志侍妖王大人左右,可是却被古阵神力强行传送与此。面对古阵神力我们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妖王大人的意志将我们带离古阵。” 此时,周遭残余的古阵神力化为光尘散去。妖王熟悉的声音在每个人心里响起:“今日吾命必终。各位前辈以及年轻的儿郎们,妖王可死,妖志不可泯!我死是换整个妖族意志的不死,记住你们骨子里的桀骜,记住你们血脉中的传承,记住你们每个人都是妖族的意志!今后的妖族,靠你们了。” 这般铿锵有力的言语,却是让每个人都显得那样沉重,悲伤。 “吾…王…吾王……”无长老眼角有些湿润,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青年默然片刻,把声音又压低一分继续说道“在神力把我们带离古阵之时,妖王大人通过神力交托了我们家族一件事,在我们离开之……”。忽然间,一声怒吼直贯长空,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吸引过去。 “啊!把我的半身还回来!”咆哮声不停回荡,强力的内劲引得空气啪啪炸响,再次刮起无数灼热气浪。 黑暗褪去,只看见古阵所在数十里内的地面塌陷下去二十丈有余,一条条裂缝如蛛网一般纵横交错,嶙峋不齐。古阵凌空,古阵之上,黑影的身躯竟然只剩一半,暗红色液体从黝黑的残破皮肤里流出,白汽蒸腾,嗞嗞作响,再加上黑影扭曲的面容,看上去异常惊悚,让人背脊发凉。 反观妖王,整只右臂白骨森森,居然是一点鲜血都没有,青到发紫干枯的皮肉参差黏附在白骨之上。看样子妖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真不知道在黑暗之中发生了什么,使得两者这般惨烈。 黑影十分纳闷,再无力迁怒与谁,因为小看万妖古阵的力量,它现在已经吃到了苦头,怒火虽褪,但它十分不甘,眼睛睁如毒蛇死死盯着前面那个早想把他千刀万剐百遍的男人。 “妖王,把身体还给我,我们讲和,我答应你永远不会再在来这个地方。你们先前毁掉我力量的事,既往…不,不,我们的这场争斗,到此为止,我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们妖族的事,就此一笔勾销行不行?”黑影自知颓势,开始向妖王服软,表面如此,心里却是开始盘算着妖王是与否的问题。 妖王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爬满血丝。 “一笔勾销?我妖族几乎全灭,你让我到此为止?哈哈哈!”妖王仰天大笑,寒蝉凄切,长发在风中散乱,显得凄凉无比。 黑影一听无戏,心里涌上一丝焦灼,这时心念一转,想到自己是永生不灭的,而如今妖王也已是强弩之末,这样耗下去,还是自己得利,只不过元神损耗,大不了就是再等个几千年。这样一想,黑影底气足了些,狠下心决定赌一把。 “你应该知道,现在的你已是强弩之末,暂且不说你现在能把我如何。之前你举族之力又能把我如何?我本就是永生不灭,如果不是你耍什么阴招夺去我几千年的心血,你们也早就被我灭了。说句不好听的,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力量夺走我一半的身体,但是我现在仅存的力量同样可以消灭你们。代价虽然惨重,但比起被灭族,我要比你们好太多,不管怎么样,最终我都是胜者,你们根本没有任何生机和希望!” 妖王不再作答,只是轻叹一声。忽然,他眼神变得凌厉无比,哪怕他现在真的是强弩之末,哪怕他右臂已经化成森森白骨,哪怕他真的会神魂俱灭,他那股睥睨天下的王威始终伴他左右,从未衰减。君王就该如此,意志就该如此! “万妖灵,万魂凝,古阵持,先祖至。以吾王血,唤祖先灵。”妖王单膝而跪,忽来一阵狂风,撩起妖王额前散发。此时,一副似鬼画符的金色图案从妖王额头皮肉里慢慢浮现出,那淡金光芒与古妖阵纹无一,只是这额前金纹居然在慢慢变为血红。 “无意惊扰各位先辈,如今妖族大劫,吾之过失,愧以难当,愿以吾灵承天劫,请先辈助我诛魔!”刹那,只听闻龙吟、凤鸣、虎啸、蛇泣声声变换,响荡九天,恍惚间,如痴如醉,似看到那古阵之内腾飞的龙凤幻影。所有人目光凝固,死死盯着这一幕,他们似看到了希望,可不知为何妖王却迟迟不下手。 “啊,欺我太甚!就是死我也会拉上整个妖族的!”黑影现在心头是七分愤怒三分诧异,自己虽然想到了这种情况,但是妖王所做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绝了它的希望。 当下黑影亦不再顾忌什么,接连‘嘭嘭’几声,将自己整个身躯直接炸开,化作无尽黑暗,只留下虚幻的影子。黑气涌动即刻铺天盖地席卷而开,无数黑色长茅见风就长直接将古阵破开,无数黑色星雨划破长空,只留下长长的黑色气尾,可见速度之快。 所有人见此情景,心又凉了一大截,在场人都明白,他们自身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跟黑影抵抗,刚才若不是妖王出手相救,他们早就成为那众多尸山里的其中一个了。不止他们,是整个妖族都没有力量与其抗衡,如果不是借助祖先开创的大神通阵法,战争打响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尸骨寒凉。此时此刻,众妖心中根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可以说他们的感情在死亡收割开始时就已经被剥夺了。 战争开始前,他们还声势浩荡,士气满满,可是仅仅一瞬间他们的士气,热枕就被无情地浇灭,敌人的强大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如果不割舍生死,还为自己而战,那妖族真的是穷途末路了。好在这危机也让整个妖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种团结,所有人誓死无畏为了妖族而战,他们把唯一希望和感情彻彻底底交给那一个统领整个妖族的男人。就是如此,以至于死亡一次次迫临,他们内心才没有因恐惧,绝望等情愫而陷入黑暗。 死亡如影随形,根本躲之不及。数息,近百条生命死于长茅穿心的痛苦之下。 妖王再次红了眼,鼻头一酸,无尽痛楚自心里传来,真是诛心啊! “啊!”额上金纹血光大盛,与此同时,被淹没的阵纹如黎明之光撕开黑暗,璀璨耀眼,黑暗无处遁形,在光芒中仿佛被火焚尽的枯叶,一点点泯灭。这一下几乎抽光妖王体内所有血气,以至于他面如死灰,弱如残烛。 众妖心急如焚,尤其是以四位长老为核心的几名年轻人。 “父亲,不能再拖了,请快于凌叔布挪移大阵,离开此处。”那名头系红带的青年两道眉毛几乎快挤到了一起,妖王这个情况真的让他捏了把汗,眼下他们在这只能是累赘。 ‘啪’一声清脆的掌声引来不少目光。 “逆子!你丢下妖王已是…大…罪,难道…你还想让我们背吾王而逃?大逆不道啊!咳…”无长老十分气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可才说完,他就大喘不止,也不知道他刚才哪里来的力气打的耳光。 青年十分清楚眼下形势已经迫在眉睫,耽误不得,越想越急,一股莫名火气直冲脑海,再也顾不得长幼尊卑。一声怒斥。 “父亲,你真是老糊涂了!当下形势莫你真的辨论不清楚?吾王几次救我等,岂是让我们再去送命?吾王下令让我们撤离此地,违背王命,耽误吾王为我们所做一切才是大死罪!大阵已成,你知吾王为何迟迟不剿灭此魔?就是因为我们啊!吾王心中不像你这般糊涂,他决定动用万妖阵之时就已经清明自身生死!他所做就是为了保留妖族火种。这一战我们没有胜算,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与此魔同归于尽。是啊,只有整个妖族死伤殆尽才能换来我们最好的结果,可吾王不想我族就此灭亡啊,就是如此,他宁愿以灵魂为代价,换我等性命,父亲,你执意不走,难道就不是大不忠了?”青年哽咽,也不愿再多说。站起身,看向那道在他们心中令人敬畏的身影。 泪水在无长老眼眶打转,听自己儿子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没火了,只能连连叹道“哎,你个不忠不孝的逆子啊。” “无轩啊,你父亲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吗?快去扶起他与我布阵吧。无老头,你真是老不中用了,要尽忠不能换个方式么?一天到晚就死死死的!你要死等于我布好阵法后再去死吧。”那名从未说过话的长老不冷不热的开口说道。 听到好友的奚落,无长老一脸无奈。想必他比自己更为难受吧。摇摇头也不在多想,在青年的帮助下,他勉强坐起身来。 —— 黑暗若隐若现,妖王在耀眼光河中显得很无力,此时的他好像那茂密树冠顶端的一根桠枝,孤立无援。他低垂着头,整个身子半弓着,可见其裸露的皮肤变得干枯发白,只怕多半已是去了大半条命。 妖王只觉得眼皮沉重无比,有那么一瞬间,他多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也是因为这一瞬间的意识涣散,被古阵光芒所压制住的黑暗再次侥幸脱离控制,黑影自然不会放弃这等机会,暴雨梨花的攻势一息成形,如狂风暴雨般狂烈,直取妖王性命。 不知是什么一逝而过,一幅幅流连忘返的如美画卷?一次次生死哀乐的怦然心动?一场场不死不休的搏命拼杀?又或是一张张熟悉脸庞,一具具冰凉尸体。又是什么一瞬间将他心中的清明撕得粉碎,将他最后的理智撕得粉碎!到底是什么彻底点燃了他深埋心底的黑暗! 黑雨临下,死亡当前。这一刻什么都清楚了啊!这一生也该为了什么挑起自己从来不想担当的使命啊!责任哪,使命哪,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族之命脉啊! 黑雨利刃,撕裂肌肤,千疮百孔!忽然,妖王抬起了头,一双眼眸变得漆黑无比,黑气相缠,恍如鬼物。 不知过了多久,黑色暴雨中,妖王依旧稳立其中,只是他看上去已然死气沉沉,不知死活。 一道青光在数里外升起,无长老朝黑雨笼罩的方向跪下,老泪纵横。 “承蒙吾王大恩,无以回报。请受我一拜。以吾之灵魂起血誓,吾族必万世忠于妖王,必奉吾王遗训以待复兴妖族!” “千秋万世,唯吾妖族!” “千秋万世,唯吾妖族!”青光一闪而逝,决意浩荡苍穹。 —— 声落,雨骤停,杀意如潮。 黑气疯狂窜进妖王血肉模糊的伤口,无孔不入!伴着嘶厉的尖啸声化为一条条黑蛇渐渐布满其裸露的肌肤。 缠绕在妖王周身的阴郁气息形成气旋疯狂侵入他只剩下白骨的右手,整只右臂瞬间就被黑气所侵蚀,黑芒大盛,骨臂裂开很多小口,缝中不停渗出粘稠的晶状液体,最后黏在一起,很快覆盖了骨头。 妖王再次睁开眼,漆黑的双眸中掠过一丝焰火,他在一阵似龙似虎的啸声中仰起头。那一刻侵蚀骨头的黑气融入了晶液,黑气一消,白骨表面生出新的皮肉,仅仅一瞬间已经成了白骨的右臂居然是复原如初,那附着在皮肤表面的透明晶液也是变成红色的液体沿着手腕上的小口流入体内。此刻,黑气自妖王体内喷薄而出,而且皮肤上的黑斑也在逐渐消退。本来妖王已经是强弩之末,却不知道是什么神秘缘由,让他重新获得力量。 还不待黑影反应,妖王额间的血红图案再度焕发出夺目的金光,支离破碎的阵纹再度连接起来,金色阵纹如有了生命般的锁链缠上黑色虚影。 黑影本想搏命与妖王拼个你死我活,才自毁了身躯挣脱大阵束缚,却没想到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妖王,又奇迹般的恢复了状态。这一来它余下的神魂就在劫难逃,此时它想如何反应都来不及了。 妖王伸出双手,左手腕上的黑色细绳深深嵌入皮肉。随后细绳燃起了橙色火焰,淡色可见的暖流很快传遍妖王全身。 “乾坤离火阵”天音荡荡,媲美太阳般耀眼的光芒刺破了笼罩这片天地的邪气,黑暗无处遁形,化为一缕黑烟消散在光芒之中。 又是一阵如龙似虎的啸声响起,伴随这一声怒吼妖王的脸色越发暗淡,他的生机似流水般在迅速消逝。片刻间,妖王的身躯就被榨干水分,出现一条条如蛛网似的裂缝。 此时此刻,妖王仰起头,闭上眼,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在他看来好像是一切都已经结束。 金色的气流荡漾而开,气流触碰到妖王身体的瞬间,凝了他的笑容。下一刻,无数闪亮的尘芥被微风带走,不知吹向何方。 离火,天生之火,万火之精,焚尽世间一切,不灭不尽。 赤橙火焰好似夕阳下的那轮红日将金光盖过,点燃一大片天地。火焰密集成网,火势延着锁链洞穿了黑色虚影。随着那阵微风,黑影的灵魂亦消失在漫天火网中。 “结束即是开始。剩下的交给你了,天。”黑色细绳被风高高刮起,在风中成了灰烬,还有那漫天的火焰以及残留的大阵也是在这风里逐步熄灭消散。 这场不寻常的风不知会一直刮到哪里,也不知它最终会滞留在何方。风停那一刻,响起了片刻的嘶嘶声。仔细一听,好似一名少女的啜泣声。 —— 风抚过山谷,绿荫树海上下起伏,随风簌簌轻叹。不少微微泛黄的精灵随风脱离叶簇一一远行,在划出优雅身姿的同时俯瞰这一片年复一年养育着它们的土地山河。 西南方向就是澄澈幽幽的央海。夕阳西下红了半边天,在幽碧海面拉出一条长长的波光,彤里泛橙的天空与海相接汇成一线无际之红。 近海处,不少海鸟逐浪而行,或停留于礁石之上,或戏闹,或捕食鱼虾。一阵海浪拍打着岸边,浪花碎玉,惊飞不少于岸的栖息者。 精灵摇曳于风中游遍了山谷,小河,掠过了央海之后,似乎有些疲意。 断天渊一处悬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你明明已经死了那么久,可我还是能感受到你强烈的痛楚。等眼下的事情做完,我会护住你的魂魄,带你去阴冥之界。”一名女子踏过落叶堆积的小道,来到崖顶,目光如炬正视着数十丈外虚幻的幽黑之地。 “你不懂!我不需要这样的结局。我刚才所做是我自愿,希望这能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多给你们一点时间。不管过去多久我对自己恨意从未减少,是我对不起你们。”女子似乎在自言自语。 话毕,她转头看了一下远处已经西沉一半的赤阳。天色渐黑,风渐凉,女子不由紧了肩上的披巾。 此时,不知从何处来的乌云盖过断天渊,风意更寒。 “我们妖族再难的时候也过去了,不会因此一蹶不振。树叶落下不也是为了来年的生长而积蓄力量吗?”风止片刻便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越来越密,仅剩的落叶不堪重负逐一而坠,直至雨连成一片,再也没有多余声响。 女子缓缓闭上眼。赤阳终是沉入海天一线。 “当年的妖域似乎也这么美丽吧,时间一长,我也不记得了。” 天空一瞬间黯淡了下来,即刻山摇地动,无数黑色邪气自幽黑之地迸发而出,似刀似剑,似张牙舞爪的九幽厉鬼。 不知过去多久,狂风停止呼啸,似乎除了淅沥雨声,就只剩下一片黑暗。 (by:树下日月) 《回眸一眼已千年》 第一章 大疆历,叁衍元纪一百八十五年。 “哥哥,你快点啊。”少女轻快的跑过城门,熙攘繁华的街道印在眼中。少女克制着欢喜的心情转身忙催促被她落在身后的哥哥。 “小妹,别只顾玩了。此番前来可是有要事的,等会儿父亲与叔父到此,见你不在,怕是又要训斥我了。”男子追上来,心里亦是感叹着这座城池的光影繁华。 “常听父亲说起羲东城,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走,哥哥,趁父亲和伯父还没来,我们先去逛玩一下。”少女拉起男子的手就要走。 男子无奈,抬头看了一眼。烈日当空而刺眼,正值午时,算出父辈们进城的时间,而后跟上了这个贪玩的妹妹。 — 午时一过,阳光微微发烫。本来熙攘的街道,此时少有身影,青砖碧瓦,雕栏玉砌没去光辉,汲汲顾影。 突然,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惊醒正在客栈与妹妹歇息的男子。微若叹息,厚似风起云涌。男子跑出客栈,天空仿佛披上层层黑色迷雾,光线昏暗至极,那轮本应焕发夺目光彩的烈阳此刻显得异常黯淡,黑暗似乎正要将其吞灭。视线自数十米之外便开始模糊,就仿佛身处举手不见手掌的黑夜一般。 眨眼间,无比深邃的乌云如同巨浪从日出之处汹涌的席卷而来,瞬间就把整片天空给完全淹没。随后,那翻滚的黑云竟是形成无数条黑色长蛇,在天空中不停盘旋。密密麻麻的黑蛇所凝聚成的云团让人不禁打冷颤,那庞大的数量更是让人感到心悸。森林之中的飞禽走兽都察觉到了天空中的异常,变得躁动不安,也许是天生的直觉让它们感应到危险的来临。 黑暗,一直是人类不愿直面的话题,他们这种弱小而无力的生物,本能就会驱使他们害怕,恐惧。对比妖兽,黑暗对他们来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黑暗已经存在上千年,就像噩梦无时无刻存在于他们心中,只要等一个时机,就能再次让他们想起那种绝望,从而把他们吞噬殆尽。而今日就是天赐之机,天降之灾。 —— “轰隆隆” 雷声响动,云层深处不时有雷光乍现,雷电似乎想冲破这层屏障,可云层却不让分毫。雷光很快便被黑暗所吞没,只留下道道电弧噼噼啪啪作响。那微弱而又凝实的电芒,延着黑蛇盘旋的轨迹扩散而去。蛇鳞之上的电芒时而隐现,两者互相缠聚,如同是多年不见的好友,久聚而不散。这般景象显得诡异而神秘。 嗡…嗡… 天空、大地、山岳、深海同时发出沉闷而古老的轰鸣声。这声音令人头昏眼花,又仿佛是共鸣,整片天地居然是微微的颤抖起来。顷刻间,山崩地裂,海啸天鸣,狂风大作。 即刻,大地被一条条深不见底的裂缝疮痍满布,裂纹以一种快若疾风的速度疯狂扩张。所过之处,座座高昂的山峰只是瞬间就已经分崩离析,逐一崩塌。石块,土砾四处滚落。 森林之中,飞禽走兽朝着一个方向落荒而逃,庞大的数量形成兽潮。一些身形弱小的灵兽、野兽处于兽潮中很快便沦为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血浆,碎骨在兽潮中溅洒,染红了整片森林。任由飞禽走兽再怎么拼命奔逃,也不及裂纹扩张的速度。下一瞬,成群的走兽尽数跌入裂缝之中,空中密集的飞禽也是被掀起的残垣断木,土石沙粒一一击落。无数的生命就在恐惧和绝望中消亡。 一道道漆黑而深暗的裂缝就如同巨兽的血口,贪婪的吞食着一切。 —— 这是靠近南边海岸的一个普通小镇,这里的人代代都以打鱼为生。小镇里的到处绘着稀奇古怪的图案,大多都是以海为背景的,各种各样在海中遨游的动物,活灵活现。这些涂画就仿佛真的是被赋予生命,穿梭在小镇里每户人家的墙壁上,最后不由自主都朝向小镇中央的那座白色玉雕。玉雕被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盘绕着,龙鳞上泛着幽幽的青光,龙首仰天,金须冉冉,被海中生灵所朝拜。这幅“盘绕”在玉雕上的画,被雕绘的如此精致,难免让人产生了信以为真的错觉。 龙,很久以前就被人们当作水神所信奉,尤其是以海为生的人,他们深信着龙一直是在保护他们的,来源于大海的一切亦是神灵对他们的恩赐,所以他们这一脉才能延续至今,而后来他们修庙立祠用来信仰和朝拜。不过几千年过去了直至现在都没有人真正见过他们所信仰的神灵,因此龙的神秘就这么被传成故事一直叙说到现在。 正午,海岸边微风拂拂,碧空万里,平静的海面上烁光灿灿,一些青壮汉子陆续从海上打渔归来,一边有说有笑一边整理着自己打到的海货。 “平海,我饿啦,就先回村里去。”一名男子冲着还在海边的男子喊到。 “好,我修完渔具再回去。”话毕,男子转身想继续摆弄自己的工具,却被东北边出现的东西定住身形。随后,海边就只剩下被他抛下的工具。 小镇里,每家每户门外都有挂着等待风干的海产。年迈长者聚在一起,或把玩着自己从大城里换回来的新奇东西,或交流棋局,或在孩子堆中说着早些年出海经历过的故事,孩子们听的不亦悦乎。而女人们在家里准备着菜肴,盼着自家丈夫,亲人亦或是心上人出海的归来。 欢笑声戛然而止。不知谁惊叫了一声。 “快看!那是什么?”众人视线转向了天海相接的远方,白云和湛蓝的海水被无尽的黑色所代替。众人本以为是远方海上出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但瞬息间,那种黑色就越过了海平线,从天空蔓延过来。此时谁也没有发现,玉雕龙鳞上的青光已经开始转变为墨青色,一缕缕黑烟纠葛与其中。 “海…海神发怒了!”一名老人话音刚落,黑暗就吞噬了所有光线,海上不知何时卷起一道数十丈高的海浪,似海龙般咆哮翻腾着,将这个原本祥和的小镇吞没。而紧随其后海浪也不甘示弱,汹浪滔滔,遮蔽天穹。这般情景就如画卷中的万龙群舞,整片海都沸腾不止。 —— 若水河中地有城,名曰若水城。若水河畔有两处飘渺仙景:朝畔,万竹成蟠溪流海。夕江,群流汇一霞满天。 若水城乃当今华羽大疆最为繁盛的人流聚集地之一,亦可谓是人山人海,接踵摩肩。 若水城之所以能成为西方境地一大城之一,除了东接中州,西延西江的方便外,更因无数一睹仙景盛名的人,心生情愫,流连忘返。以至盛名在外,越传越响。 已是晌午,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在城中央的若水流经之地,一名白面儒冠的年轻人搀着自己年迈的母亲。 “母亲,这若水畔之名如何?” “若水朝畔竹成溪,名副其实,能赏此景,已是无憾。”母亲握起儿子的手,笑了笑。 “母亲,累了吧?不如我们回客栈歇息吧,走了一天,身子要紧。明天再去西江边罢。” “不累,有儿伴着,就好。” 飞禽四起,黑云自那朝畔之间铺天盖地翻滚而来。雷声阵阵,一道紫电掀开黑云,黑蛇紧随其后,似要吞噬紫电,却如飞蛾扑火,触雷芒即灭。紫电劈下,若水河一分为二,城墙与屋宇逐一坍塌,一条裂痕从若水河中央撕开大地,将这座盛城五马分尸。 残阳未尽,血染红尘却只独黑烟余烬。 若水城四分五裂,白面男子看着四周的无尽深渊,面如白纸,两眼空洞,纵身跳下无际黑暗之中。 —— 在东边,一道道紫色细电穿云而出,无数黑蛇如影随形,紫芒中带着黑气,在一片片废墟上炸裂开。 羲东城已是化为一片荒废之地,四处起火,黑风阵阵。火得风助,更是肆无忌惮焚烧一切,方圆几百里笼罩在烈火中,漫山遍野的植物生命,在尖嚎声中成了污炭。 男子倚着断壁,头发四散靠坐在石堆上,少女静静的躺在他怀中,鲜血淋漓。 他撕下自己的衣袂,扯成布条,把妹妹流血的伤口紧紧扎住,可血流依旧不止。他一边攥紧妹妹的手,一边脱下自己衣服替她盖上,可是她没有丝毫反应。他双肩颤抖着,越抱越紧,可是怀中少女早是没了气息。 男子啜泣,不停喘息。泪滴打在妹妹脸上,他努力去擦,可是把少女脸蛋越擦越花。于是再也忍不住,声泪俱下。 自幼修炼,至今十数载,多少苦楚辛酸藏匿心底,男儿不求英雄盖世,只望能保家护亲。 可是连小妹都护不住,又有何用? 一道紫电撕破云霾,黑蛇成了利刃嘶叫着伴紫雷劈下,天威浩浩。不知谁在黑暗中冷冷讥笑,默默注视这一切。 伤痛扭曲着男子的脸,他身躯颤抖,腾空而上,冲向迎头劈下的闪电。 青幽之气漫天而起,气盖山河,龙吟遍野,如传说中的神祗现世。 青光之下,男子单手接住了雷电,与其相持不下。 “真元…”男子力竭一喝,一口鲜血喷出。 区区人身又怎能抵得住九天无上神罚! 紫电撕裂青光,狠狠轰在瘦弱身躯上,男子被高高抛起,重重落下,再无声息。 —— 世间依旧是暗无天日,不知过去多久。在极南之地,黑暗深处出现一道通天金光,璀璨无比。无数星斑随之划破天际,一闪而逝。 断天渊尽头。 除了荒芜与黑暗,到处都是漆黑之色,阴冷的黑气蚕食着这里的一切。 远方亮起一瞬金光,冲散浓浓黑雾。在这黑暗最深处,站着一个人,又好似迷离幽影。 沙沙声响起,‘幽影’自黑暗中走出,抬手一拨,笼罩断天渊的黑气即刻褪去。 (by:树下日月) 第二章 已过去数日,华羽大疆仍是被浓密黑暗所笼罩,昏暗无光。 大地尽毁,居所成荒。残痕断壁,四处都是被焚烧过后的死寂。 这是地处东边的一个小镇落,都是些寻常百姓,除了同根,很少再有外人会到镇上来。没有神明庇佑,没有修行者,灾难甚至把希望都绝了。 “大林哥,别找了,已过数日,不可能有人活着了……”虚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一束火把打亮周围些许土地,一名身材健硕的人跪在废墟堆上不断翻刨着碎石土砾,身边是被他清理出的无数大块碎石断木。 健硕男子没有回应。举把之人默默站着,而后又点着了一支新的火把。 “啊,啊,啊,为什么?全部都死了,全部都没了,没了…”健硕男子疯狂嘶喊,直至最后,声竭力衰倒在身后石堆,眼泪夺眶而出。是绝望亦或是悔恨? 另一人蹲下,倒了些水用布条简单包了一下那双皮开肉绽,露出些许白骨的手。 —— “师兄,羲东城的阵形已经布置完成。”一群身着墨青长衫的年轻人来到残破城楼处。 “那就好。现在就静待师辈们的到来,以结阵共御天地劫。”被众人唤作师兄的人应道。 “师兄,此次天地劫比门内史籍记载的前几次要厉害很多啊,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啊?”一名年少的人战战兢兢问道。 “小师弟,你且看这羲东城。我们来此数日,曾经此地居数万人,现在只余这千百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天地宰割。我们习有一身本领,如躲山门之中避灾躲难,我们又与这无情天地有和不同?若是连我们都害怕了,这苍生又该如何?师弟你年纪尚小,经历尚少,与你论生死尚早。害怕是人之常情,此次我们众兄弟都难卜生死,现在我们能护你,以后要靠你自己,千万莫入了邪道。而且你要记住,我们太乙星门人是为天下苍生而生,为天下苍生而死。” 沉默良久,众人的眼神中似乎都多了一丝坚定。 一阵争吵声打破沉寂。青衫众人忙赶去他们为幸存者清理出的暂留地。 越过废墟,只见数十人向一名瘫坐在地上的人投掷石砾。砸的那人满头鲜血直流。 青衫众人见状立马跑过去阻止,喝道:“住手,你们干什么。这种时候还要计较你们的个人恩怨吗?” 见青衫赶来,众人停手,其中一人迎面而来,立刻拉住青衫其中一人。 “各位羽士,来的正好,快替我们主持公道呀。就是这人毁坏了羲东城。几天前,快到未时之际,我亲眼看到他跑出客栈,挥舞青色妖光,然后天色大变,黑气漫天,地动屋摇不止,后来客栈就塌了,压死了掌柜的。再后来大地开裂,可怜我的爱人和孩子啊。”说到最后,再也梗咽不语。转身掩面而泣。 另一人立马接话:“是呀,一定要杀死这妖人,替我们雪恨呀。这样我的老父老母才能在泉下安心。各位上士,一定要替天行道杀了这个恶魔。” 三言两语,人群再次沸腾。 “是啊,快杀了这个恶魔。” “上士,不能留着这妖魔啊!” …… 黑风呼啸,又好像在嘲笑着世间一切。 满头是血的男子突然站起,眼神之中掠过嗜血红芒。顿时,青光化为巨爪,一掌拍出,人群被吓的四散而逃,连滚带爬。青衫众见状,不甘示弱群起攻之,却被匹练青光击飞数人。 紧随其后,又一个巨爪形似猛虎快速扑来,被众人唤作师兄那人,见情势危机,也不顾师门训诫,心念一动,清脆之声传来,宝剑铮然出鞘,正准备施展神通。倏然只见两道身影从天而降,挡在了他的身前。 巨爪消散,其中一人不知何时已经去到青光之中,抓住了那人的手。 “够了,青阳。” 青衫师兄见到自己身前之人,立刻执剑后退一步,低头抱拳道。 “徒儿无意冒犯,请师父恕罪。” “不妨事,快去看看你的师弟们如何吧。” “是。”青衫男子转身之际,又看了一眼那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那人已是躺在地下,再也不动。 —— 南边无数迥异不同的光芒冲天而起,随后这些光芒就如同一道道色彩斑斓的星光极快的降落到各个地方。 “太好啦!是门派修炼者!我们有救啦!”人们在见到那些满天光华后,之前的灰暗之色一扫而过,喜色不由涌出。就仿佛那是从黑暗中的光芒,让他们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各位,请聚集到一起,我太乙星天门会竭尽全力保护各位的。”同样的话在不同的地方响起。 之前一些修为不够的人也不再有所顾忌,只身帮助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那些想自顾自逃跑的,也是回到之前的地方开始帮助他人。 “各位同门师兄弟姐妹,请助我布阵。” 身旁几人应声而动,分别落到先前喊话之人不远处,凌空对立。几人对视一眼,两臂平举而出,双掌相握。随后,天地间的五行灵气开始隐隐躁动。 “生死相融,阴阳相生。太乙真力,万星相聚。五行源归!” “太乙阵!” 一个黑白两色相间的阴阳八卦阵凭空而现。黑、白两色的气流相互缠绕着冲天而起,四散弥漫而来,竟然是形成一个黑白光罩,聚集在一起的人们被其笼罩在内。那黑白之气仿佛是万物之母,颇具灵性,自动缠上每一个受伤的普通人,那柔和而让人沁心的灵气居然开始治疗他们的伤势。而且还隔绝外界的一切,如同一个自成的空间。 这一幕在不同的地方接连出现。一些大城之中,数十人一齐布置出的大阵更是庞大,那等气势与动荡的天地不相上下。 每一个人几乎都热泪盈眶,他们心中对这个门派的敬仰之情更加浓厚。不知是什么让他们深深坚信着一定能度过这场灾难。 “轰隆隆” 就在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黑云深处,一片片雷光化成的星斑零碎闪现着。巨大的轰鸣凭空炸响,雷声如同犀利的电芒直接撕裂天地,动荡长空。 转眼间,黑云已被雷光所覆盖,原本漆黑无比的云团,在此刻异常闪亮,盛芒万丈,愈演愈烈。银紫色的光芒狂暴肆敛,细小的电弧肆意激射而出。 光华流转的银紫色雷云宛如一滩雷浆积成的湖,那雷云几乎粘稠得垂涎欲滴。放眼望去,遮掩天地的雷湖居然被雷电缓缓带动起来。 一望无尽的天空此时化成一片漫无边际的雷海,雷光、电弧犹如一条条灵鱼在海面之上穿梭跃动。 一条黑蛇从雷海深处游出,在触碰到雷光电弧时,伴随一声细微的炸响声,湮灭成一团黑雾。黑雾如同是滴入水中的油墨一般在雷海中迅速扩散,眨眼间,自中心十丈不等的距离尽被染成一片黑色。 哗…哗… 天穹传来不息的湍流声,只见那片被染成漆黑的雷海开始急速转动起来。与此同时,雷海深处,无数的黑点,逐小变大。 “嘭” 一条黑蛇窜出雷海,被狂暴的电弧绞碎,化成黑雾。 瞬间,数之不尽的黑蛇仿佛潮流接连从雷海中窜出,几乎整片雷海都被黑色蛇潮所淹没。 无数的黑蛇接连不断化为黑雾,它们没有任何犹豫,就像是赴死为国的战士,似乎有着什么足以让其付出生命的理由,让得它们无畏死亡的信念无比坚定,哪怕是飞蛾扑火,也直往不退。 这一幕,让得这附近的所有人扣紧了心弦。晃过神来,那蛇潮已然消失,随之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个达数百丈宽的黑色漩涡,漩涡内部十分深邃,深之不见底。层层黑雾重叠在边缘缓缓流动,少许雷浆渗出,轮廓尽显。 刹那,整片雷海颤抖起来,天地居然与其发生共鸣。似乎在其深处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正在酝酿着。 正在维持八卦大阵的门派修炼者不约而同抬头望去,他们感受到一种能毁天灭地的力量马上就要孕育而生了,随后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漩涡深处的正在酝酿的危险。 几名实力较强的修炼者交待了几句,留下一名实力弱于他们的门派中人以维持大阵。便即刻对着那危险重重的地方暴掠而去。 “没想到,此次天地劫竟如此恐怖,或许这次我们都会丧命于此,若有害怕之人,我可任你离去。”一名年长的中年男子镇定自若的看了一眼那令人震撼的天象,但其面容显得有些沉重。他背起手沉声说道。 在男子身后聚集着一群年轻人,他们同样能感受到这异象之中所蕴含的危险程度。那种狂暴的气势都让他们有种气血翻涌的感觉,迫于当下他们不得不纷纷凝神压制体内紊乱的灵气,可一些人已经脸色苍白,嘴角流出淡淡的血印。他们眼中尽是惊诧,他们没想到这天地劫已经发展到这样不可控制的地步。 他们擦去嘴角的血痕。 “渡众生无欲无求,应苍生生死无畏!”他们无比坚定的踏出一步,耀眼的星光从脚底冲天而起在他们头顶汇聚。雄厚的五行灵力掀得他们的衣摆胡乱飘动。 中年男子嘴角浮现一抹欣慰的笑容。随后更加雄浑的力量爆发而出。 “我为阵眼,汝等为阵源。势必要阻止此次天地劫。”话音一落,男子双掌背贴额头。雄浑的五行之力尽数向其上聚集,灵力刮出得劲风扬起了他稍稍泛白的头发。 男子额头出现一个如同星辰般深邃的印记,金光大盛。之前由那群年轻人发出的星光与其呼应。 呯…呯…呯… 以印记为中心,一座庞大到望眼欲穿的金色屏障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凌空出现。他身后的那群年轻人的印记居然是随着声音,一响一闪,颇为奇妙。 屏障的亮泽堪比星辰,让人感觉厚重如石。自屏障中心,一道道金色波纹荡漾而出,之前所布置的八卦大阵亦是与其共鸣,黑白能量相互缠绕着与金色波纹隐晦相接,融入其中。仿佛每一座八卦大阵在此刻都成为了屏障的一部分。 万里之内,金纹所过之处皆为阵源。 隆隆… 沉闷而厚重的雷声自漩涡深处缓缓传出。银紫色光点随之在黑色云漩中接连浮现。漩涡深处,银紫色的光芒暗暗涌动,黑色地带内无数电弧穿梭跳动。 咚咚… 雷电的轰鸣声逐渐变得清脆起来。随着雷声越发清彻、轰鸣,整片雷海化为漩涡开始奔腾呼啸。即刻,天地沸腾。山川水泽,崩离悲鸣。伴随着雷声,简直就是一片末日之象。 被大阵隔离的人们,虽然无从闻声,但这天地异象再一次深深撼动他们的内心,瓦解了他们仅存的希望。正在崩塌的天地令人迷惘、彷徨。 光明过后又是黑暗,就算活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天地不容,何处所归? 眨眼,一线细电破云而出,随后一道近十来丈的银紫色雷光直冲而下,看似纤细的电芒,此刻饱含无穷无尽的毁灭之力。巨大的气浪仿佛是奔啸狂涌的潮水,缠聚的黑云都被冲散许多。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紫色电弧伴随的黑色气浪洗刷着整片天空。 厉风如同鬼魅在呼吸,呼啸充满凄凉,又仿佛在嚎丧、哀悼。黑沥沥的雨滴一缕缕接连落下,很快,水幕漫天,洗刷着世间污秽。一块画有阴阳黑白图的墨青色破布顺着水落入了地缝。 一切都没有改变,大地山峰依旧继续龟裂崩塌,水泽大海依旧呼啸奔腾,天地溃裂,生灵消逝。 (by:树下日月) 第三章 一片神秘领域内,夜空繁星相衬,星光璀璨。一块足有数千丈之大的巨型黑石悬浮于半空。巨石之上一座与其不分伯仲的巨大光阵将整个石面笼罩在其中。 仔细一看,夜空中璀璨无比的星光竟是分化成一丝丝纤弱的气流涌向巨阵,化为无数星芒。可是此刻这座星光大阵已经变得千疮百孔,黯淡至极。 刺耳的破风声打破久久的沉寂,一道黑影划破天际。在看到已经光芒黯然的星河大阵时,他的身形明显顿了一下,不过没有时间让他多想,身影一闪,再次化为一道光影消失在视线中。 大阵之下,放眼望去,一片广袤无垠的山脉一览无遗。群山片起,密林丛生,不少山峰高耸入云,云雾相漫,绿意盎然。若是放在平时这无疑是一块仙林宝地,可现在这片山脉不仅没有一丝生意,相反倒是死气纵横,血腥杀伐之气充斥萦绕。 这便是足有数千年历史传承的太乙星天门所在地,星域。一个为天下之人所敬仰的门派。一个令无数修炼者憧憬的修炼之地,一个令无数侠者义士施展雄心壮志的仙家圣所。 可此时,曾经那个无比耀眼,神圣灵静的门派,已经被腥风血雨所笼罩,支离破碎。 残痕断垣,深坑凹壁。一座座被毁坏的不堪入目的建筑,遍地随处可见散落损坏的兵器。 一股股,一阵阵烧焦味伴随着血腥味扑鼻而来,数不尽的尸首、残肢实在令人作呕。 整个宗派之内一片狼藉,一片惨烈。 光影掠过,男子看到那些熟悉而可怖的面孔,死不瞑目的尸体,一阵痛心,他双眼通红,双拳紧握,整个人都在颤抖,手指深深嵌入肉中,温热的液体延着指节滴落,他没有停留,不能停留,深吸一口气,令人作呕的气味在胸腔一阵发闷。 他落到一处台阶之上,面向广场,深深磕了一个头。一扫四周,痛苦之色漫上心头,他仰头长啸。 有谁能听懂他凄凉而绝望的嘶吼?有谁能听清他绝望中的愤怒? 他转身化成一道光射向前方的云海。云雾拂面而过,眼中一阵迷惘,亦悲伤亦绝望。 云海尽头,一座只剩下半边的殿宇出现在眼前。这里聚集了不少人。 男子双眼通红,如血欲滴。 这些人,滥杀无辜,残忍至极。这些人,全该死! “啊!” 狂风肆意呼啸,仇恨之火涌上心头,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这一切,深渊中不知是什么在咆哮,好像一只沉睡了许久的妖兽正要苏醒。 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息以一种不急不缓的速度盘旋而出,男子身上燃起了黑色火焰,那般熊烈,又那般炽热。仿佛要焚尽世间的一切。 冥冥黑夜,萧萧月色,苍如白玉,凄清柔美。 —— 夜空繁星,静谧宜人,在温柔的月华下显得如此寂寥。 突然大地一阵剧动,只见那满天繁星化为流星,留下一条条绚丽的光尾一一坠落,也不知道落向何方。 殿宇深处,苍老的背影倚着已经残败不堪的墙体,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满天接连陨落的星辰,他无奈的摇摇头,拖起疲惫的身子蹒跚的挪动着,似乎每动一步对他来说都极为艰难。 淡淡月华洒下,苍白的月光映衬着他那张历经沧桑的脸庞,他抬头仰天,眼中尽是黯然之色,他长出一口气,痛苦之色愈发浓烈。 他苦涩一笑,低下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孩,看见眼前这个连眼睛都还睁不开的新生命,竟是让他原本灰暗的面色涌上一丝红润,他满脸慈爱的抚摸着这个孩子。片刻,眼神移向远方,不知道他又想起什么,无奈交织着悔恨立即扭曲了他的脸。 悔什么?痛什么?让你如此挂念? 最终还是气急攻心,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出,星碎红斑染红了他的衣裳。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倚着墙倒坐下去。惨淡月华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惨白。鲜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不断流出,红了一片,可是他怀中依旧紧紧护着那个婴孩。 婴孩从睡梦中被惊醒,肉肉的双手挥动着,看样子是立马就要哭。 老人看到孩子醒来,脸色红润了一些,艰难的抬起手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轻轻摇晃起孩子。 婴孩看到眼前慈祥的面容,也不挣扎了。 老人顺手举起婴孩,婴孩稚嫩的笑声,让老人更多了些气力。 一老一小就这么对视着,一会儿,肉嘟嘟的小手竟是伸了过去,擦了擦老人脸上的血迹。而后咯咯直笑,小眼眯着,小嘴不停鼓动的样子把老人亦是逗乐。 “刚从险境得生,你就能安然入睡。现在更好,眼睛都笑成缝了。” 老人自嘲摇了摇头,笑道:“本已是残烛之年,心境却不还如个孩提自在。” 老人把婴孩抱在怀里,努力正了正往下缩去的身体。 “就叫你天吧。你以后的人生会有很多折磨与黑暗,希望你在经历过险阻之后,依旧能保持心中的澄澈。纵使黑暗夺走你的一切,让你无处逢生,你也一定不要放弃啊。” “也许这一切对你来说很不公平。有些人从出生起,就注定与众不同。这一切都是你的天命啊。”老人微笑看了一眼怀中已经熟睡的孩子,将孩子裹紧了一些。他缓缓闭上眼。 夜风徐徐,吹开了老人的墨青长披。一支椎刺贯穿了他的左肩,分离发黑的皮肉黏于刺刃,鲜血直流。 苍老的人影倒下,只见远方悬崖处,一支青碧玉箫插在崖边,箫顶一丝红线在风中摇曳不定,显得那样孤寂。 月色撩人,却是那般清冷。这个夜晚竟是显得如此之长。 —— 急促的脚步声从幽暗的通道深处传来,男子的轮廓徐徐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道一分为二,残壁之上幽暗的灯光渐渐被深处的黑暗埋没,一丝声音也没有,异常安静,漆黑的让人害怕,让人心悸。 不知是什么在前方隐隐呼唤,紧紧揪住男子的心。不知道前方什么在等待着他,他的脸色就像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一丝心慌缠上心头,他已经不能保持冷静。不知是什么在黑暗的前方呼唤着他,让他如同是迷路的孩子不顾一切向前奔去,没入左侧黑帘之中。 月意朦胧,高高山巅被仿佛透明巨蟒般蠕动的白雾所纠缠。月色之下,这般景象若有若无好似倒影,一丝丝一缕缕,又仿佛夜下漆魅鬼影,阴阴冷冷。 那一滩令人醒目的鲜血在夜光下红的十分妖娆,人影却是那样凄凉。轻风拂过,衣袍飘荡,逐渐变冷的温度让怀中的婴孩缩进身躯。 淡淡的白光在空中若即若离,幽幽寒意如蛆附骨。 男子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前方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前方那个苍颜白发、慈祥和蔼的老人。 男子的双臂开始颤抖,握紧的双拳发出咯咯的声音,血丝如蛛网布满他的眼眸。 他踏出一步,一步,又一步。慢慢接近前方那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如同自己父亲般亲切的老人。每一次动脚看上去都是那样艰难而沉重,越接近老人,男子的呼吸就更加的急促。他,是如此不想面对这般残酷的现实。 衣袍之下那双紧紧护着婴孩的苍枯手掌好似动了一下。 这一幕被男子看在眼里,此刻,他灰暗的眼神中掠过一线希望之色。 “师父。”他在老人身前跪下,轻唤一声,满眼尽是期待。却不敢触碰刚浮现出些许生机的老人。 声音入耳,只见老人面如死灰的脸上微微抽搐了几下,随之他竭力撑开眼皮。 “靖萧,你回…来了?”老人毫无血色的面庞挂起看上去颇为别扭的笑容。 这声呼唤许是等待了无数个春秋。 “师父,弟子不孝,弟子不孝啊…”男子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逃避着长辈的目光。 许是回光返照,许是只待此刻良久。 老人无力指了指一旁的孩子“孩子叫凌天。好生教诲他,别让他走上你师兄的路。” 老人言行激动起来,紧紧握着男子双手“为师无能,没能保住芷倩。生死有命,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因仇障了心,因恨迷了智。你的路还很长啊。” 男子重重点头。老人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双手垂落,两眼一闭,再无动静。 男人喘着气,看着那副多少年来始终如一的祥和笑容,再也受不了心如刀绞的疼痛,声泪俱下。 “这所有的仇怨,我必加倍复之!” 风萧萧,月凄寒。 星域之外,华羽大疆南地,金光再次冲天而上,将无数黑蛇银雷泯没。天地轰鸣,那遮天蔽日的无尽黑蛇,那坚如磐石颠覆乾坤的黑色雷云终是被金光洞穿而开。 黑云涌动,无数黑蛇凝聚成一条巨蟒,身躯大到能盖过通天光柱。巨蟒盘绕光柱而上,蛇鳞抖落又是变化成无尽黑气,无孔不入。 眼看金光黯淡,好不容易破开的缺口又要合上时,那九天之上传来凤鸣之音,赤青黄白黑五色之光随鸣音降下,如神灵下凡,照耀世间。 巨蟒化作尘埃,五色神光眨眼不见,只留下五个方向的绚丽光影。而漫天黑云瞬间被神光撕裂,天地顿开,光明重现。 碧空万里,阳光明媚。只是大地疮痍,山河破碎,遍地的狼藉,实在让人伤悲。 —— 随着青绿光尾划过东方,黑云终是彻底消失于东边尽头。 荒芜蔓延,死气沉沉。 光芒重新降临断天渊,可此地依旧如初般死寂。 “你回来了啊。” 凄风冷冽,漆黑枯枝在断崖边悲泣,幽幽黑影消失在天涧。 (by:树下日月) 第四章 日出日落,生生不息。有人云:“天法道,道法自然。观天之道,应天之行。”纵使天地间有万般磨难,唯有顺应自然才乃生存之大道。万物枯荣,终有生死,也正是如此,华羽大疆各个地界的人们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灾难中活下来,一次又一次从悲痛中振作,重建家园繁衍生息。 自劫难之后,已有数月。不知什么原因四分五裂的大地河山已经恢复如初。若不是土崩瓦解的城楼屋宇,尸横遍野的万物生灵,随处可见漆黑斑驳的痕迹,谁也料想不到数月前发生过一次毁天灭地的劫难。 位处南方以东,日往西落,申时。 “你这个吴二,休息够了没?再不久就是一更天了。得赶紧把这些圆木给搬进镇子里。”一名赤裸着膀子的大汉,对对着躺在草堆上,不时望着天的人短衫男子说道。 “急啥呢?干了一天,也不见其他人来帮帮忙。我俩就是搬到二更天也搬不完。”吴二嘴里叼着一根干草,不急不缓应道。 “抱怨啥?你哥带着镇上其他人出去猎些生禽,你又怕苦累不肯去。自然留下和我干些粗活。” “唉呀,你这个懒家伙。”见吴二闭目也不应声,大汉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亦不再说道,坐到了木堆上。 天色渐沉,夕日余晖下,这个土石杂乱而简陋的小镇里,没了人影。 “小镇要恢复成之前的样貌,还得数年的日子吧。祖辈留下的百年基业,一下子就没了。”大汉无奈感叹。 “但是我们命好啊。只是小镇毁了,没人遇难。我听那行商人说,羲东城以及周围属地可是都没了,死了很多人。不仅家没了,还得要重新迁移到新的地方去呢。” “是啊,我们倒是运数好,太乙门离我们不远。也多亏了这些上士呀。” “老张,你说如果我要是能学到个一两招术法该多好,那还干啥活,两手一挥,这新房都盖好了。”吴二的兴致上来了。 “得了吧,吴二,少做梦了。快起身,咱们把这堆圆木搬完就回去了呀。”大汉催着,便要去拉这吴二。 吴二不情愿的翻身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干草。朝着大汉身后数十根堆起的长木走去。 —— 咔嚓一声巨响传来。 吴二被吓得一个踉跄,力没使稳,肩上扛着的圆木顺势掉下,大汉差点被这根圆木给压倒。 大汉稳住身子,把圆木的一端的放下。转身就要发作,却看到吴二在地上一阵哀嚎。 “哎呀,我的脚啊,疼死了。哪个缺心眼的家伙?真是吓死爷爷我,腿也给我砸折了。”吴二痛得脸色煞白,眼泪水在眼眶打转。 大汉来到吴二跟前,掀开裤腿边看边轻摸,说道“骨头倒没事,回去弄点药给你擦擦,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就是不知道你那胆有没有给吓破。”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啊?”吴二没好气的问道。 “管它什么东西呢,听声音应该是那颗老歪脖树断了干。走吧,我送你回去,这下你高兴了,几天不用你干活。” “别啊,老张,树干子断没那么大动静,你快去过去看看。” 老张拗不过吴二,起身走向草堆。嘴里还不停念着吴二多事这类的词。 走近,只见确有一截断掉的茂密树干盖在草堆上,因天色渐晚,看不清底下盖着什么东西,又似黑布。 老张亦是好奇,小心翼翼够着双手挪起了树干。“是个人啊。”草堆之上躺着一名样貌狼狈的黑衣男子,怀中似乎裹着什么东西。 —— 老张把自己的上衣枕在男子脑后。 “老张,咱们还是别管闲事了吧,这人穿着怪异,一身血渍,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吴二缩头缩脑,刻意与男子保持了些距离。 “吴老二,多事的是你,现在不想摊上事的也是你。不是你喜欢多管闲事,哪来那么多是非?这大兄弟还有些气息,不可能就这么让他自生自灭吧。” 男子似乎察觉到身边的动静,咳了一声,声音嘶哑无力“两位大哥救救我,我怀里的孩子快不行了。” 男子松开了手,怀里包裹着的东西滚落下来。 “要是孩子,怎么现在都没有哭声呢?”吴二顺势捡起浑圆的白布包。 只见到一副栩栩如生的婴孩木雕,五官精致。吴二看得发愣。少顷,一丝黑气缠上婴孩,婴孩精致的嘟嘟小脸瞬间扭曲狰狞,鲜血欲滴,吓得吴二直接抛出了怀中木婴。白布包落地,传来了婴孩哭声。 吴二失魂落魄,哆哆嗦嗦“快…快跑啊,老张,这…是鬼怪呐,这家伙不是人…”吴二杵着木棍站起来,一瘸一拐急着就要走,一个不稳又摔了下去。 “哈哈哈,吴二你这是魔怔了?一个木雕都能吓着你?”老张笑得直不起腰。 “老张,你还笑得出来?你没听见婴儿哭声?没看见婴儿的脸?”吴二连滚带爬想离开此处。 “我就看见你抱着那木婴发呆,然后你就大喊大叫甩开了手。怎么没把你吓死?看来这大兄弟也是晕了头,怎么把木雕当孩子了。”老张说完捡起白布裹着的木雕,来到吴二身前,要给他看清楚。吴二见势就躲,可还是被老张拉住。吴二又看了一眼,精致的木婴没有什么异样。 老张看到吴二又愣住了,说道“我先送你回去吧,再来把这大兄弟带回去。”说着便扶起了吴二向镇里走去。 路上吴二不停念叨自己看到的邪乎,让老张不要再管别人死活。老张懒得理会,把吴二送进家门就折返回去。 —— 再次回来,老张看到躺着身影已经坐了起来,便加快步伐。 “大兄弟,你没事了吗?”老张招招手。 黑衣男子起身,把上衣披到老张身上。说道:“多劳大哥费心了。因为要避人耳目,不得已故作虚弱之态。望大哥莫怪。我连续数日赶路,孩子尚小,只给他饮了些果汁晨露,这几日孩子发热不退,腹泻不止,我实恐孩子安危。午时见到大哥与人和颜健谈,料大哥必是心善之人,只能厚颜相求。”说着男子掀开自己的黑袍,怀中露出一张白而淡寡的小脸。 “大兄弟,不用这样客套,孩子性命要紧。随我回家去吧,让我媳妇照顾照顾。”老张看到男子怀里的孩子一直乱动,却哭不出声,便爽快答应。 “多谢大哥。” “大兄弟叫我老张就行,大兄弟你怎么称呼啊?” “我叫凌靖萧。” —— 木屋内,女人趴坐在桌上,昏昏欲睡,桌上烛光分离了女人头上的缕缕青丝。 一阵风从屋外吹起来,险些吹灭烛灯。女人清醒过来,揉着眼睛起身把木窗合上,替熟睡的孩子把被褥整严实。困意更甚,脸上多出一丝幽怨之意。 女人添了灯油正要坐下,门就被敲响。“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女人埋怨着起身去开门。 一个陌生面孔走进来,还不待女人反应,男子便先开了口。 “大嫂,无意惊扰。我孩子快要不行了,请大嫂一救。” 随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媳妇,这兄弟的孩子烧得不轻,都哭不出声来。你帮给看看。”老张关上门。 女人应声接过凌靖萧怀中的孩子,掀开遮盖孩子的白布。 “你会不会照顾孩子啊?这么大的孩子只能食些米浆,喂生食,坏了肚子,又受了风寒。怎么还能出声?这么带孩子不得带傻了?”女人对着男子愤愤啐道。 片刻,两人边说边笑互相寒暄着吃过饭食。女人还在忙着给婴孩清洗衣物,不时狠狠瞪了自家男人几眼。 “靖萧兄弟,你看咱家简陋的很,你可不要嫌弃才是啊。” “张大哥,哪里的话,你与大嫂的恩情,在下感激不尽。若不是遇到大哥与大嫂这样的善良之人,我现在都还吃不上一顿如此可口的饭菜呢。”凌靖萧正颜拱手道。 “还可口呢?我都吃了十多年。越吃越是无味。”老张神情自若,低声叹道。 “大哥你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大嫂不仅心灵手巧,而且心细如发。从我进屋,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摆放得齐整,虽然烛光稍暗,可屋内的简单干净依旧让我很是轻松舒服。如果屋里是杂乱无序的景象,恐怕大哥你每天回到家都不会舒服吧?而且大嫂所做饭菜入味三分,香溢可口,以大哥一口汤一口饭菜的吃法,又怎么能吃得出菜肴美味?大嫂那么好的人,大哥你可要多多爱惜啊。” 咯吱一声,里屋门开了。女人走到桌前,老张缩了缩壮实的身子。女人伸出手一把拧住老张的耳朵。 “说的小声,以为我听不见是吧?多学学人家凌大兄弟怎么说话的,整天五大三粗出门让人笑话。”女人喜笑颜开替凌靖萧添满了杯中的水。 “靖萧兄弟一看就是文儒出生,我怎么比得了。”老张揉着耳朵。 “大嫂,不知我的孩子如何?” “凌大兄弟别担心,孩子已经睡了,给他熬了姜水,今晚发发寒气,明天就会好许多。只是苦了凌兄弟,今夜只能住在柴屋了。老张,待会你给凌兄弟多拿些皮毛被褥。” “多谢大嫂。只不过我是修炼之人,不需保暖之物也能入睡。就不劳烦大嫂与大哥。”说完,凌靖萧行了一礼便向屋外走去。 “原来靖萧兄弟是羽士,甚好啊。”老张轻叹起身跟了出去。 老张打开了柴屋门,两人进到屋内。 “张大哥因何事如此高兴啊?” “数月前我们这个镇子的人多亏了太乙门羽士相助啊。知道靖萧兄弟亦是羽士,我肯定高兴呐。” 凌靖萧身形一窒,呼吸急促起来,双拳紧紧握着,骨节发白。 冷冷夜风让老张扯紧上衣。 “靖萧兄弟,这夜深越冷,我还是给你去拿些被物吧。” “张大哥,不必麻烦。” “这样吧,我去拿条毛皮给你,垫于身下,更好睡些。” “那就劳烦大哥了。” —— 夜色朦胧,白雾缭缭。 “你就好心多替镇上白干些粗活吧。米食本就不多了,这又被你给多带回两张嘴。鬼知道他要住多久,这咋活呀?”女人哀哀哭腔。 “你小声点,别让人听到了。我一早再想想办法吧。” 窸窸窣窣的私语声没去。凌靖萧闭上眼,昏昏睡去。 (by:树下日月) 第五章 卯时时分,初阳乍现,刺破云霾。 凌靖萧早早醒来,轻轻打开柴屋木门,来到屋外。他深深吸几口清新的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这个聚落灾难过后留下的痕迹令人醒目。废墟堆成的高墙将其围住,水杉邑的居民从里向外清理土地。清理的空旷土地上就像老张家这样,简单围上一圈木篱,一两间屋子都是少许木桩支撑,用较大的破碎砖块堆成墙,然后用泥扶上。屋顶用的木料多些,还铺了些茅草,不可谓不简陋。 主屋门咯吱打开,女人走了出来,看到凌靖萧的时候,显得有些吃惊。 “大嫂,早啊。”凌靖萧转过身一笑。 “凌兄弟,你也早啊。我给你打些水洗漱吧。” “有劳大嫂。” 凌靖萧继步到女人身旁,紧接说道:“大嫂,昨晚冒昧打扰,辛劳大嫂一夜照顾小儿,实在过意不去。我这有一枚银钱,望大嫂能收下。” 女人面露惊慌,即使她努力平复自己的面色,可还是忍不住想去看几眼男子手中的银钱。 这个时期是所有人都最需要钱币的时候。居所尽毁,几个月来,就是身上有些积蓄或有些屯粮,也早已耗尽亦或是用去换取其他东西了。 而眼前这一枚银钱,足够他们这一家吃用一月有余,或许还能余下一些用来打整一下房屋。 女人内心些许挣扎,似是做了决定,开口道:“大兄弟,这钱不能拿你的。都说五洲四海一家亲,互帮互助怎么能图钱呢?之前太乙上士救我们于劫难,你亦是羽士,如若你们落魄时,我们不能相助,岂不是寒了天下羽士的心。” 凌靖萧倍觉温暖,谦谦一笑,执起女人的手,将银钱塞入其手中。那和煦谦恭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 —— 大地沐浴在暖阳之下,辰时已过半。 温旭光芒透过窗缝洒在木床边,一名少年坐在床前呆呆的看着还在熟睡中的婴孩。 凌靖萧走进屋,看到眼前少年,走过去便抱起他。 “文宝,你在看什么呢?” “娘亲经常说小孩小时候喜欢哭闹,我小得时候经常整夜闹得娘亲睡不着。可我看弟弟从昨晚到现在都安安静静的。并不像娘亲说的那样。萧叔叔,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呢?”少年声音稚嫩,天真无邪。 凌靖萧轻抚少年的头顶微笑道“你娘亲说的不错,小孩都是会哭闹的,不然就不是小孩了。我小时候呢,也是一样的。只是弟弟他现在病了,等病好些他也一样会哭闹不止。” “那弟弟的病怎么样才会好呢?我好想他快点好起来。他这个样肯定十分难受。” “文宝,你想帮助弟弟吗?” “嗯。” —— 吴二吃过午饭,杵着一把矮凳艰难地又挪又跳出了屋。 好不容易才在有阳光的地方坐下,晒着太阳,他微微将头仰起,长舒一口气。只见一个熟悉的人迎面走来。 “老张,你咋来了?我现在这样子可干不了活的。” “谁找你一瘸子干活?我有其他事找你。我问你,昨天你跟我说的行商还在邑上吗?” “应该在。之前听他们说要停七日。咋了?你要去买啥?”见老张转身就走,吴二急忙问道。 “你少管些闲事啊。” 吴二气罢,也不再理会,正要靠下,却浑身一激灵,又直起身板,看着远去的老张,似想到什么。 这老张一月前就是靠着邑上分发的米粮过活,甚是节俭。这又哪来的钱财? —— “娘亲,娘亲,我是从哪里来的?”少年围着正在做家事的女人又跑又跳,怀里似乎抱着什么。 女人忙碌的身影一愣“你是我捡来的。” 少年显得不高兴“娘亲,你说谎。萧叔叔说小孩是从自己的娘心头掉下的一块肉。” 女人不知如何问答,又听到少年稚嫩声音“娘亲我想要个弟弟,但娘亲再掉一块肉的话,我怕娘亲心疼,所以娘亲你给我捡个弟弟去吧。” 女人哭笑不得,心里又多少有些欣喜。刚转身就看到自己儿子怀中抱着的木婴。错愕不已。 “小宝,你抱的是什么?” “萧叔叔在和我玩呢,等叔叔藏好,我要抱着它去找到萧叔叔。” 少年又围着女人跑了一圈,然后吁吁说道“娘亲,我要出去了。” “不准出镇子啊。”女人叮嘱道。 少年才出木篱,不知怎么就摔了一跤,怀中木婴跌了出去。 女人听见哭声,起身就向外跑去。“傻孩子,是不是又没看路啊?”女人出了木篱,便看到一个身影扶起了少年。 “吴二,你在这干吗?是不是你又使坏捉弄我家文宝?” “哎哟,老嫂子,你可错怪我,我都这样了。可能吗?”吴二晃了晃手中的木棍。 “说谁老啊?你成这样,真是该。” 一个身影不知从哪走出,来到少年身边,将其抱起。 吴二看到眼前黑衣男子,忽是想起什么,吓得一惊。 “文宝不哭,男子汉可是不能随便落眼泪的。”凌靖萧轻摸着少年头,安慰道。 “萧叔叔,对不起,你给我的东西摔坏了。”少年一擦眼角,指着不远处,身首异处的木婴,碎花花的银钱洒落了一地。 “没事,叔叔把它修好就是了。”凌靖萧过去收拾了洒落的银钱,捡起木婴,抱着少年就朝不远处的树荫走去。留在原地两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 “靖萧兄弟,你明早就要走。这两个皮囊我替你放入包裹,一个装有清水,一个装有米浆。” “让张大哥费心了。怎么不见大嫂呢?” “我让媳妇去挑些干粮,到时候给你一并带上。我出去一趟,你就帮我照顾下文宝啊。” “行,文宝就交给我吧。”凌靖萧放下手中的木婴。看着窗外的少年。 “文宝,快过来。”凌靖萧挥挥手,少年就跑到跟前,凌靖萧将木婴递给文宝。 “还记得叔叔怎么和你说的吗?” “嗯,只要把这个埋到土地里,弟弟的病就会好的。” 微风习习,凌靖萧抬头,天色已近黄昏,应该是酉时了。见到远处奔跑着的娇小身影,凌靖萧便进了屋,走向床边的木箱。 天色渐暗,文宝回到屋内,看到杂乱的屋子和偷偷摸摸的凌靖萧,有些害怕,刚想说话,却见到凌靖萧已是来到他的眼前。 “文宝,你刚才看到的一定要告诉你父母,好孩子是不会撒谎的。也不要忘了和叔叔的约定。” 文宝跌坐在地上,空荡荡的屋子里哭声阵阵。 天色昏暗,大汉喜笑颜开提着皮囊来到自己屋前,刚要进屋却顿住了脚步,皮囊掉下,酒洒落一地。 —— 繁星点点,月色皎洁。 一个身影在夜色中步履蹒跚,窃窃私语。 “想不到能让这老张攀上这么个金主。不过也是无奇不有,穿得古怪无比,又是那般狼狈模样,却偏偏是个大富贵。要是早知道,哪能让老张那家伙捡了这个便易。”吴二接连叹道。 “不过富贵人家也尽是些头脑简单之人。都说财不外露,这人倒好,直接把储钱器物给小孩子玩,这不是傻到家了?既然给爷爷看见了,也不要怪爷爷我惦记。” 吴二来到一颗歪树之下,用手中木棍挑开了断落枝干,而后不停翻刨着泥土,直至埋于地下的东西露了出来。 吴二抛开木棍,一脸狂喜地跪坐下来,借着月光看清了木婴精致的脸,他小心翼翼将木婴从土里拿出,把其上多余的泥土拍落。 “好漂亮啊。” 月光之下,木婴脸上白光闪闪,轮泽泛泛,似是冷笑。 —— 阳光没上树梢,喧闹声打破了这个聚落的安宁。 在邑里中央处,聚集着不少人。 “诸位同胞,我们是长生门人,正在追捕一名身穿黑衣,带有一孩童的极恶之人。他应该于昨天路经此处,不知可有同胞知其线索?”灰衣男子在人群中央询问众人。 “原来是羽士,我昨天并未见到有可疑之人。” “我们几人昨天一直在清理废地,也未曾见到。” 回应声接连响起,一名灰衣男子环顾着,只见到人群之中,一名抱着孩子的女人走了过来。 “几位上士,我知道你们说的恶人在哪。”女人声音嘶哑,眉角眼眶有些红肿。 “你且说来。” “前日我丈夫在邑外做粗活,那个黑衣人带着的婴孩受了风寒,便求我丈夫帮忙,我丈夫见他面善言和,就将他带回家中。我们家中本就过的清寒,但也好吃好喝待着他,我还替照顾孩子。却不想昨日他趁我夫妻二人不在,支开小儿,将我家中翻了个底朝天,小儿突然回到家中,发现他的鼠窃狗盗之行,却不想他恶性大发,一脚踹开小儿,然后就逃走了,还拿走我的发簪。虽然不值几个钱,可那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一直留作念想。还请几位上士一定要抓到那恶贼,替我寻回簪子,不然我是真的对不起我泉下的老母亲。”女人言语激动,无力地颠坐到地上,泪眼蒙蒙。 “你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吗?还有你知道他往什么方向去了吗?”其中一名灰衣人问道。 “那黑衣恶人说他叫凌靖萧。小儿当时看见他往西北明阳城的方向去了。几位上士一定要相信我啊,我家中还有贼人遗落的行囊。” 其中一名高瘦的灰衣人走了出来,将女人扶起。“大嫂放心,我们一定会抓到这恶人,到时候寻回你的簪子,一定送还给你。还有这是谢礼,收下吧。”灰衣男子从怀中摸出两枚银钱,交到了女人手上。 另一名灰衣人走到女人身前,捏了一把孩子嫩白的小脸,问道:“小朋友,你可以告诉我偷你母亲东西的贼偷往哪跑了吗?” 少童举手一指,哇哇哭了起来。 —— 小镇外,一行人渐行渐远。 “水杉邑往西,只有两条大路,北上明阳城,西回我长生门。依那女妇所说,可以确定凌靖萧是往西北方向去了。我们就在此分成两路吧。” “师兄,我们已知道那凌靖萧去往明阳城,岂能在此刻分开。我们四兄弟一起就能轻易寻到他,不然放他逃至明阳城,我们可就是大海觅针,束手无策了。” “师尊说过凌靖萧乃诡计多端之人。如此做也是以防万一,而且他身带婴孩,只能选大道而行,且行程不快。我们分两路,若哪一边寻得其踪迹,我们再汇合就是,那时他就插翅难逃。” “等等,师兄,你快过来看。”一人在林子边蹲下,翻开杂乱的茅草,身子破碎的木婴虚掩在泥土里。 —— 木屋里光线散碎,吴二懒散地舒展开手脚,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真是这几个月来睡得最好一晚。从今天开始我吴二也是个有钱主了。”说着吴二伸手到枕后一摸,而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手中十分精美的锦绣荷囊,面露狡喜。 在小邑北面,停留着几辆马车,围着马车边上摆放了不少货物,这里就是行商人驻足的地方。 吴二借着木棍颠簸着来到一张马车前。“老马,有没有厚实些的衣物?快拿来我挑挑。” 马车前的大汉刚想说话,就看见吴二得意抖动着腰间的荷囊。而后大汉转身去了车箱后开始翻找衣物。“啪”的一声清响,打断了他的动作,大汉寻声看去,惊讶地揉了揉眼睛,只见那里只剩一支木棍,哪里还有吴二的踪影。 —— “各位上士,我可没做什么坏事啊,为何抓我?”吴二背靠着一颗树,呼吸急促。 “那你说说这东西哪来的?”一人将锦绣荷囊拿出来在吴二眼前晃着。 吴二正在想着如何回答,却又听见另一人说道。“你见过一名带有婴孩的黑衣男子吗?” 吴二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也是为了钱财啊。 “见过,见过啊,这钱囊就是从他带着的木婴里找来的呀。四位上士呀,这些钱可以留丝毫给我吗?其余的我也不敢多要。” “这么说你肯定与你那人有些关系?”四人凶光毕露。 “没…没关系啊,我与那扫把星怎么会有关系?我前日才与他碰面,就被砸伤了脚,还被他抱着的婴孩吓得我两晚没睡好。” “你最好老实交代。” “我前日见到他昏倒在郡外,我见到木婴,好奇就拿了去,后来就发现木婴中藏有这钱袋。昨日酉时我见到他偷偷摸摸往西南方向而去。我就知道这……” 话没说完,一把利剑贯穿了吴二的喉咙。 “不管此人与那凌靖萧有何关系,我料凌靖萧定是去往明阳城。几位师兄快作决断罢,是依大师兄之见,一分为二追之,还是我师兄弟一同往明阳城去。” “我同小师弟想法一致,这钱囊本是小师弟之物,后叫凌靖萧这贼斯偷了去。如今落于水杉郡人之手,这二人之间没有关系,我断然不信。凌靖萧定是想收买此人施障眼法。只不过,哼哼,他走投无路行鼠窃之事,直接将行踪暴露无遗。” “二师兄同小师弟之说,亦有理。只是…“说话者犹豫不决,似有心思。 “哦?三师弟也觉得此事有蹊跷?” “是有蹊跷。想必两位师兄没忘柴桑之事吧。前几日当时我们误入迷阵被困柴桑山。大师兄为木婴所变化得凌靖萧迷惑,我与二师兄则失于迷雾,难以行进。而师弟不慎中计,被凌靖萧以迷香迷晕,盗走钱囊。我们都知晓离开柴桑山,便是能四通八达。可这凌靖萧偏偏选了我长生门所处方向而逃,还留下许多痕迹。这实叫人琢磨不透。且这婴孩出生不久,凌靖萧盗师弟钱财亦是为这婴孩换取食粮,怎到这水杉郡就将这重要钱财交于他人?如是收买人心散步谣言,又怎会再行鼠窃暴露行踪?” “师弟,我以为你还是太过优柔寡断了。我细理缘由,发现有两点断然不会错。一是他往我长生门方向而逃之事。他心中觉得西南境地是我长生门手足可触之所,躲于我们眼下,万万不会被我们发现,且更容易逃离我们追杀。他慌乱逃离之余没有想到,我们离开柴桑便往西回,所以才留下蛛丝马迹。二是我们方才所杀之人。如果这人是被凌靖萧所买,则先前那妇人岂不是对我们乱言?但是我观那妇人言行,没有一丝虚假之态,确实是失了重要之物才会如此。那么凌靖萧鼠窃为真,可他又为何行偷窃之事?难道这还不明了?他被我们所杀这人给偷去钱囊,不得已只能再去行窃,已保身上有足够钱粮赶路。” “凌靖萧乃修炼之人,怎会轻易被人偷了东西?况且那木婴也是不凡之物。我还是觉得凌靖萧与此人确有些关系。”老三用脚尖踢了踢死去的吴二。 “他被我们四人连追两日,任他星天门神通术法再强,也会精疲力竭。我们这两日都是靠门内丹药补充精气,可凌靖萧除去婴孩,就两手空空。他早是强弩之末,不然也不会在这水杉郡多做停留。多半是他前日到此,身心疲惫,才不慎被偷去东西。既已明了,我不打算继续在这耗费时间,带凌靖萧的人头回去请功才是要事。若大师兄和三师弟还有疑惑,那还是分两路而行吧,我这就与小师弟去擒杀凌靖萧了。”说完两人就要走。 大师兄当下一咬牙,抛去那一丝不安的念想,拦下二人,转头对另外一人说道:“老三,二师弟说得确有道理,若是要找人散步谣言,也不会找这么个口齿不清的家伙。况且再往西南方向行进,就进入我长生门所遍布的地界,凌靖萧被我们抓住行迹,岂敢再深入?咱们就同师弟一齐前去明阳城吧。” 说罢四道迅影疾驰而去。 —— 血色残阳,少童偷偷摸摸来到歪斜的树下,刨开泥土堆,昨日埋下的木婴却变成了一个白色包裹。 (by:树下日月) ——————————————————险境脱身 第六章 一轮素月悬在无垠深蓝夜空上,皎洁月光下,谧静杉树林披着薄薄银纱,溪水潺潺缓流,蛙虫共鸣,芬芳袭人,如入梦境。 “啪啪”清脆声响打破了宁静,呼吸声在四溅的溪水中更加急促。 凌靖萧如虎豹般身形矫健地在溪水中穿梭,水花湿透他的裤袍。 视线逐渐开明,月下迅影掠出高耸的杉林时,放缓了前行的脚步。 只见前方视野广阔,崎岖不平的巨岩杂乱交错,高高低低的地势形成了许多积水小潭。兴许是常年多雨潮湿的时节,不少岩石都遍布着大片青葱苔迹。 清澈的溪流像是一条灵活的银蛇在谷地之间时隐时现。溪两侧岩边的土地里长满了莺尾草,薄雾缭缭,清香阵阵。 凌靖萧不再迟疑,继续逆着溪流远去。 —— 夜色更浓,寒意更甚。 岩地深处一片洼地,清水哗哗从石眼上流出,泉边一颗参天大树破岩而起,粗壮的树根甚至爬上了高岩。 凌靖萧坐在树根上,一侧树根延至泉中。他摊开刷双脚,任面前柴火温暖着自己。炊烟爬上树身,在茂密枝叶间萦绕,颇有一丝仙韵。 借着火光,凌靖萧手握一柄短刃,一刀一刀地削着一根细长木棍,他面无精神,眼神迷离,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片刻泉中冒出一串气泡,一道光影就射入水中。凌靖萧起身弯腰去拾还有一端露出水面的木棍。挑起木棍,一条鱼在木尖上不停挣扎。 凌靖萧回到火前坐下,双手熟练的用短刃划开鱼肚,将内脏丢入火堆中,而后在火上支起木棍,便依靠着树身闭上了眼。 那一轮在泉中被打散的庞大月亮,虽然已恢复如初,洁白的月身却是爬满了血丝。 深夜已至,凌靖萧熄灭柴火,将自己的衣袍脱下叠裹在熟睡的婴孩身上。看着婴孩稚嫩的胖脸,凌靖萧深吸一口气,身形掠向先前来的方向。 婴孩在树根怀抱中缩紧身躯。 —— 月色泛红。 山岭之上,兽吼之声连连不断,久久惊扰着黑暗丛林中的寂静。 “这畜牲癫狂数日,无止无休。现在该怎么办啊?”一名中年男子,面露疲色,一手扶着树,喘得不停。 “能有何办法?父亲可是竭尽全力才把它赶到这里来。本想制服它,却不想被它伤了。就凭我们几个也拿不下他啊。” 另一名中年男子正想说话,只闻一声巨吼,一颗粗壮大树迎头砸来,身影一闪便轻松躲了过去,但也是被吓得心惊胆颤。 众人还在心惊之余,一头巨兽不知从哪跳出,漆黑的脚爪猛地一下将粗壮树身踩个稀烂。 “快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我们不得累死也得被这畜牲弄死。”一名年轻的男子说道。 “老三,你这个晦气家伙,张嘴吐不出好话。有这时间你能好好想想办法吗?平时你鬼点子最多。” “我的兄长呀,这不是没办法吗?我真快跑不动了。” “三位公子,这样吧,我去引开这头畜牲。你们快想想对策,我就不信你们那么大个世家,没点绝招本领还敢圈养这上古异兽。”话毕,男子身形一动,迎上身后穷追不舍的巨兽,一剑直取兽喉。 巨兽一爪拍开长剑,凶吼一声,朝着执剑男子追去。 男子在黑林中穿梭,眼前的光线渐渐被黑暗吞噬,他回头想确认凶悍巨兽距离,却猛然发现哪还有一点动静。 他停下脚步,四周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他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从而好集中精力去听声辩位。可是越是如此心跳声在胸腔中就越发急促,越发清晰。 他紧了紧握剑的手掌,屏息缓缓转动着身体。黑暗中他心乱如麻,手心脸面全是细汗。 忽然脚底一丝寒意直冲脊梁,他察觉紧绷的身体到危险来临,即刻纵身而出。 饶是如此反应,还是不及破风之声,他被巨兽一爪击飞,凶狠的蛮力使他撞断了一颗大树后才坠下。 他艰难的翻过身,再也无力动弹。 “这些世家子弟不仅自私还不靠谱,早使出神通法门哪至于如此。”男子心里边这么想着,边试着挪动自己的疼到发麻的身躯。听到巨兽向自己靠近的声响,于是也不再尝试。 “希望他们真的能制服这凶兽吧,不然又要死很多人。”男子觉得有些胸闷,心里有些难过。口干舌燥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一些,他感觉到自己面庞有着冰冷的鼻息。于是放下了一切杂念,闭上眼睛。 兽吼声贯彻山岭,男子感觉到鼻息已消失,便睁开眼。 耀眼光亮驱散了黑暗,巨兽被击退,一名身着单薄布褂的男子与之对峙。 “这是御星术?” —— 凌靖萧走到断树旁蹲下,躺着的人似乎察觉到动静,极力睁开眼睛,微微晃动脑袋。 “你失血过多就别再浪费气力。这里已经没事了,待会那三人会来寻你的。我替你止血,希望你可以撑到天明吧。” 凌靖萧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夜空中盈满巨大的月亮。而后走向黑林深处。 红白月光洒在黑林中,微微红光下,黑气腾腾。红黑相间,深深幽幽。 凌靖萧放缓身形,看着这个黑林之中唯一能被月光照到地方。 黑气相缠,令凌靖萧如梦初醒。发狂巨兽、天地灾难、门派之劫、家族之殇这几个月来,所有的一切让凌靖萧头晕脑胀,而同时这所有的事情亦提醒着他这不知哪来的黑气千万碰不得。 凌靖萧想立马离开这个让他心悸的地方,身形立动,仿佛是打破什么禁忌。原本平和的黑气,变得凶煞无比。 黑气瞬间凝聚,两条看似云雾般轻柔无力的薄纱从黑气中迅速射向凌靖萧。 凌靖萧心念一动,脚下星光盛起,一跃而起纵上漆黑树顶,如轻灵鸟儿在树枝间穿梭着。 黑纱如影随形,所过之处无数黑气汇入其中。瞬间两条黑纱便堵住了凌靖萧左右两侧。 凌靖萧哪肯轻易束手就缚,黑火沿着星光盘旋而上,他举起双臂,无尽黑火喷发而出,在熊熊火势中,黑纱弱如莎草,无了踪影。见状,他放松下来,黑火缠身之际,黑气突然从中窜出。 黑气将黑火灭尽,凌靖萧眼神涣散,嘴角流出红艳鲜血。黑气趁机盘身而上,如刀似剑,分割着他的肉体。斑斑血迹洒落,破碎衣物下的身躯如落叶坠下,只留下空中缕缕黑芒。 漫漫长夜未尽,凌靖萧一次次在疼痛中醒来,又一次次地晕厥过去。嘶哑悲鸣随夜风蔓延。 血迹遮住视线,模糊中,似乎一个幽黑身影从黑暗中走来。还没看清,便没了意识。 幽幽倩影来到衣衫零碎,血肉模糊的男人身前,面露惊讶。 本来平静下来的黑气,再次变得狂暴,不顾一切疯狂撕开肉体,钻入淋漓白骨之中。 疼痛让凌靖萧猛然弓起身体,黑气顺势将其上衣撕碎,割开其背上皮肉,疯狂涌入。 红月当空,鲜血碎肉满地都是,森森白骨上黑气升腾,惨绝人寰。 猩红月光下,凌靖萧痛得撕心裂肺,鲜血好似流不尽,不停从他背上喷洒四溅。鲜血成池,格外妖艳。 —— 冥冥夜空,赤光显得冷峻而刺骨。 黑暗中冲出一个身影,黑气紧跟其后,死死相逼。 人影拼命挥动着双翅,迅似风中残影。如此这般却还是奈何不了黑气的万千变化。最终无数黑矛将其洞穿。 —— 黑暗洞窟中一只布满血窟窿的手伸了出来,手指死死扣入岩石之中,两只手就这么一前一后拖动着残躯向前爬动着。坑洼的岩壁刮下一块块一丝丝触目惊心的血浆皮肉。 不知血人低着头在漆黑洞窟中爬行了多久,兴许是累了,他停顿下来,向前看去。一缕微光穿破黑暗,他满是乌黑血渍的脸上闪过激动之色,他奋力向前爬了数丈远,好不容易来到微光下,还没松口气,却是清清楚楚的看见那缕微光后,躺着一具青色枯尸。 他颤抖着双手努力让自己坐直身躯,他用尽全身气力将那具灰青色皮包骨的尸体揽入怀中。寒意慎人,洞窟被凄惨的哭声所笼罩。 血人用力擦了擦血泪模糊的脸,眼神中透着轻柔,他用手拨开遮住枯尸的长长黑发。哪知一张阴气森森,骨骼尽显的枯脸在眼中放大。他吓的推开枯尸,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长长黑发已经蠕动着勒紧了他的脖子。 枯尸面露诡异笑容举起灰青骨爪,深深插进男子的胸膛。 —— 凌靖萧突然丛树根上弹坐起来,大口喘息着,他看了一眼还在噼啪作响的火堆,以及那条烤糊的鱼。虽然心里平静许多,可先前梦中可怖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令他十分不自在。 起身走近泉边,夜风掠过,他才发现自己身后衣物已是湿了大半,他用力摇了摇发涨的头脑,似要把梦中的东西甩出去。蹲下捧起泉水往自己脸上泼去,冰凉之意让他清醒了几分。 擦干脸后,凌靖萧回到火堆旁坐下,拿起烤鱼就往嘴里送去。一口咬下去,焦糊的口感让他眉头一皱。又要下口时,凌靖萧无意看见焦黑鱼肉在蠕动,吓得他立马丢开手上的鱼。 还不待凌靖萧反应,那水中月亮已经变得血红无比。突然间红光盖地,猛然回头,大树下的婴孩已然不见,大树亦是变得异常漆黑。 凌靖萧即刻纵身一跃,不料树根从沸腾泉水中窜出,直接把处于半空的凌靖萧拖入泉水中。 血红之水从口鼻涌入胸腔,胸口疼痛难忍,凌靖萧无力挣扎,任着一股寒意将自己拉入深深水底,视线模糊下去,心冷如冰。 —— 晴空万里,秋风萧萧拂过森林,宛如海面微波。不少林雀在树海间戏闹鸣叫。 阳光被茂密林海切成散碎光斑洒在竹屋上。 屋内一名男子还在酣睡,只不过他神情扭曲,好似做了什么噩梦。 吱呀一声,竹门被打开。男子猛然惊醒,豆大的汗滴滑落脸庞。 (by:树下日月) 一梦十年 第七章 天边泛起鱼肚白,深藏在梧桐深林中的竹屋传出一阵咯吱声响,将原本的宁静打破,不少栖息的鸟儿皆是闻声惊醒。 少年身影停留在一条被无数金黄落叶盖住的碎石小道旁。他举头看向头顶窸窸窣窣的枝叶时,一只小鸟便窜出落在他的肩头。 “小花,早啊。”少年用手指逗弄着小鸟的喙下。小鸟欢快地鸣了两声,闭上眼睛,一副舒服闲逸的模样。 几片落叶从枝叶间落下,少年伸出手,将金黄叶片从指间抖下。 本就隐蔽的碎石小路,被落叶遮得更加严实。 少年看向小路延至蒙蒙山林深处的一端,一道袅袅婷婷的身影从中显露。 少女对少年挥动着手:“凌天哥。” 凌天迎面而上,来到少女身前。 “芸儿,把你的背篓给我吧。”说罢凌天便放下自己背后的竹篓,伸手去接少女放下的竹篓。 少年把两条肩带系在一起,置于肩颈之后,小竹篓就被挂在胸前,确认布带结紧后,又轻松背上另一个竹篓。 少男少女背朝初阳,一同踏上金叶小路。那只蓝羽小鸟绕着两人飞旋一小段路后,落在少女肩上。 —— 晨光初上,微光将林中小路照亮些许。少女信步走在少年身后,偷偷从一旁不停瞄着少年满脸落寞无神的模样,欲言又止。 凌天哥已经这个样子很久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开心些。 少女在心里默默叹着气,轻轻一捏衣襟,一副慎慎而又紧张的样子开口道:“天哥,我很长时间没见到萧叔了,他去哪了呀?” 凌天突然顿住的身形,让少女心头一紧。 “我也不知道啊。”凌天清脆的回答声显得有些无耐。 “开心点啦,天哥。萧叔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芸儿,我没事的。已经习惯啦。只是几个月前见到老爹,觉得他有些不正常。或许真是什么要事,不能跟我这样的小孩说吧。”凌天转头对少女微微一笑,继续动身在小路走着。 勉强又僵硬的笑容,少女看在眼里,心里真是好气又好笑,也动身跟上了凌天。 “凌天哥呀,再过数月就是新年了,你知不知道蜡月里要举行祭礼?” “不知道,什么是祭礼?” “这是居溪历年都有的习俗,蜡月上要祭天拜神。只是因为很多年前聚落被毁,大家忙着重建,大多的人都没有遵循传承去举行祭礼了。而今年邑上决定重新开始遵循祭礼。” 凌天沉思一想:好像我们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不停地修修建建,除了过年的时候热闹些,也没听说过有祭礼啊。 “芸儿你是听谁说的啊?我怎么没听过啊?”凌天不解。 “你还问呢,你经常都是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个月邑上的人可是都在说,爷爷也跟我说了。” “哦。” “到时候肯定很热闹。天哥,你要陪我去玩呀。”少女欣喜的说着。 “好,没问题。” 两人走出梧桐树林,不远处一条蜿蜒小溪缓缓而流,溪后长着一片片青绿泛黄的整齐芦苇,白色芦穗在风中不停摇荡,好似一阵阵浪涛。芦苇之后,阡陌交错,清澈水田里倒印着白云蓝天以及高山和围着木墙的邑落。 —— 邑落里,穿过条条街坊,便来到处于邑中的市集。 虽还未到辰时,市集已是一片人声喧哗的热闹景象。 “啊,今天人怎么多成这样?”两人走进市集,凌天一脸哀愁的叹道。 “今天是行商抵达居溪的日子。肯定热闹啊。就是因为蜡月要重新举行祭礼,很多人行商走客都是慕名而来的。我现在就开始期待了呢。” “好啦,天哥,咱们快去把位置占了吧。今天人多,也许能多卖出点东西。”说罢,少女拉起少年奔向市集内。少女飘动的长散黑发让少年有那么一瞬恍了神。 越过一排车摊,凌天二人来到一块空地。放下竹篓后,少女从中拿出一块深布在地上平整的铺开。 凌天从竹篓里拿出三四包布裹递给少女,少女将布裹一一摊开,里面是些还带有少许泥土的青绿小菜。整理好小菜后少女又接过凌天递来的包裹,摊开后是些木雕。 少女将鸟兽木雕分别摆放开来,一边纹理精细,一边栩栩如生。 “咦,天哥,这是小花吧,你什么时候刻的?”少女拿起一个鸟形木雕在空中晃着。 “嗯,这是两天前对着小花刻的。” 少女蹲着身捧着木鸟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嗯,居然能看出小花的样子,看来凌天哥是比之前进步了呀。” 凌天两手一摆,也没说话。 “反正我觉得就是缺少点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似鸟非鸟的这种感觉吧。” “再怎么雕,木头只能是木头啊。你还想它能叫能飞呀?”凌天不觉声厉色严。 “我去忘饥楼啦。”少年说完转身拿起一个布裹走远了。却留下身后的少女嘟起嘴,红颜微愠。 —— 凌天好不容易挤出人渐熙攘的市集,在街边轻叹几口气,轻车熟路地绕过几座房屋后,身影窜进东边的小巷里消失不见。 居溪小邑的街市自市集起,延伸贯通着东西两边,集中且便利,来到邑上的军商旅客多半会选择暂居于此,常年下来街市就相比其他地方更为热闹和繁华。市井后无数蜿蜒曲折的小巷接连着整座城镇。 离开市集,延街市以东行出十五丈,这里多为客居之地。 林立的建筑中,有一座砖墙围起的小院,院门之上的木顶刻着忘饥饱眠四字。 院内摆放着许多木桌木凳,院边种着一棵不过围墙的树,院中是一座二层木楼,一楼为庖居,二楼为栈。两旁则是柴屋和杂屋。 一个身影从院后小门摸了进来,三两步就窜进木楼里。 “小天,你来啦。”一名男子在庖屋听到声响,停下手中的活。 “嗯,元叔,这是昨天猎的野豕崽。”凌天拿出布裹,解开层层包裹严实的油腻湿布,白花花的嫩肉蹦了出来。 “辛苦你啦,帮我把骨头都剔好了。”男子笑着说道。 “因为昨天就只遇到这小崽。”凌天声色黯然。 “没事,要入冬了嘛,也是正常的。再有几月就临近元月,我让你婶给你定做了一套新衣物。快去里屋试试吧。”男子擦干手,拍了拍凌天的肩。 凌天低下头有些不自在:“这,这不好吧。” “你老爹与我情同手足,我视你与小方同为我儿。因此我亦希望你能把此处当做自家,把小方当做你的胞弟,不要如此拘谨。好啦,快去把找你婶吧。她还等着你呢。”说罢,男子便转身忙去了。 “嗯,谢谢叔。” 凌天告别男子后,犹豫不安来到里屋外,敲响木门。 手还未放下,就听到屋内传来温柔似水地女声:“是小天吗?快进来吧。” 凌天推开木门,走进屋里。 “婶婶早。” 一名女子应声从卧房走出,手里搭着一件灰色衣袍。凌天正想说话,就被来到跟前的女子把双手抬起。 “小天,马上就要新年啦,婶知道你随你爹,所以给你去定做到这件深色裙袍,我比着正好合适,你快试试。你不能不要啊。”女子将比过的衣物放到凌天手里。又转身回到卧房。 凌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还是很快脱下身上有着很污迹泥痕的衣物,换上新的衣袍。 “嗯,很好看呀。来,小天,把这钱收下吧。”不一会女子从屋内走出将几枚银钱硬是塞入凌天手中。 凌天见到钱数繁多,一下慌了神,急忙想把钱还回去。 “婶,我已经拿了衣物,这多余的钱我不能要啊。” 女子手掌轻轻一掀,拍在凌天额头。 “好啦,你这个孩子,不要这了那了。婶让你收着你就收着。新年将至,你自己去买点喜欢的物件。再不听话,我让你老爹好好收拾你。”女子说完拿起凌天换下的衣物就要离开。 凌天微微一颤,也不敢再拒绝,待女子快走出房门时,他轻喊一声:“婶。” “嗯?”女子回头。 “谢谢。” 女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凌天换上新衣,精神焕发的模样,温婉一笑,转入门外。 —— 一名身材有些圆硕的少年把凌天拖出屋外。 “凌天,走嘛。今天有商人来到市集,你陪我去街上看看嘛。”胖胖少年紧紧揪着凌天的衣衫。 “啊呀,我不想去!又挤又热,有什么好看的?无聊!”凌天抱着屋外木柱不愿放开。 “你到底去不去?你不要去,我就告诉凌叔叔,你和二鱼子打架的事。” 凌天看着胖嘟小脸一副眉飞色舞的得意模样,不禁来气,一把揪着小胖的耳朵,恶狠狠道:“嘿,你这个元方,还学会告状了。你要敢说,看我不打折你的豕腿。” 本以为能吓住小胖,没想到小胖立马做出一副无赖模样,拉开衣裙:“你打,你打,你要不把我打折了,打没气了,我就爬也要爬去跟凌叔说。到时候看看谁惨。哼。” 凌天一下就没气了,一脚轻踹在元方身上,无奈啐道:“去去去,快起来。不然我不去了。” —— 正值午时,秋阳灿烂。 两个少年一齐踏入小院,凌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盯着兴高采烈的元方。 “你还小吗?这有什么好玩的?跑了一早就为买个这东西。” 元方转身用手上的竹弹弓对着凌天虚弹一下,接着说道:“这节气鸟禽众多,我打鸟不行啊?” 凌天懒得再与其争辩。 “你们回来正好,小天,吃过朝食再走吧。我炖了豕骨汤。”女子在木楼下朝手。 “不了,婶。今天芸儿和我一起来的,我先回去啦。”说完凌天转身跑出小院。 “哎,这孩子。” —— 凌天走过一个个车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让他眼花缭乱。刚停下脚步,目光却被不远处的声音吸引而去。 “吼,我这只老虎一口就能吃了你的鸟。”一名孩童手里拿着一个木虎张牙舞爪的比着生涩的动作。 “瞎说,我这鸟可是神鸟,不怕你个野虎。” 两名孩童玩的喜笑颜开,不亦乐乎。 凌天看着两名孩童手里的木雕,心里有些开心,笑颜渐开。 “这里有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吗?”凌天在一个地摊前蹲下,生疏问道。 “这位小兄弟是要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是…是妹妹。”凌天嫩脸微红。 摊主看到凌天的模样,心领神会嘿嘿一笑。 “这个吧,这是莺尾制成的香囊,女孩子最爱。小兄弟,我跟你说,这可是北方才有的东西,稀罕的很嘞。”摊主拿出一个精致锦囊放在手心。 “北方?”凌天面露迷惑。 “没错,我可是跑了很远很远才弄到这稀奇东西呢。女孩子挂在身前,芬香四溢,花见花开,人见人爱。送给女孩子,保准她睡觉都能乐醒。不信,你闻闻。”摊主把手递到凌天面前。 凌天轻轻一吸,香气入鼻,清新无比,整个人顿时变得神清气爽。 “给我拿一个吧。” “好嘞。一共十枚铜贝。小兄弟拿好,这根红线送你了,系于香囊,到时候替姑娘挂上,她欢喜都来不及呢。”摊主笑着弓腰把香囊红绳递给凌天。 街市路上,少年呆呆望着手上的香囊,不知在想什么。 (by:树下日月) 第八章 午时时分,拥挤的人群渐渐从市集散去。 少女手捏衣袂擦去额前细汗,转身将一块深青厚布铺于地上,而后抱膝坐下。 看着没去繁华变得孤寂疏零的市集,少女眼中多出一分惆怅。 一只蓝翅小鸟不知从哪窜出,一下就落到少女身前。当少女眼神扫过只剩少许鲜菜的布裹时,之前落寞神色随之而去。 “小花,玩回来了呀?”少女伸手到小花身旁,小花跃上少女手心,摆动两下翅膀,似是在回答少女。 少女手指轻灵地整理着小花的羽毛,这时不远处走来一名体态丰腴的女子,朝她喊道:“何小芸,还有些什么菜?” 何芸芸放飞小鸟,应声而起,笑盈盈的迎了上去:“张婶婶,你今天怎么打扮的如此漂亮?我这里还剩些野蕨和白菜,都是卯时之前才摘的,你来看看。” 女子喜笑颜开掩着嘴:“你这丫头。”走到摊前一看,摇着头道:“白菜太少,不够。我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张婶,这不少了,够你和叔吃两餐的。买太多吃不完,放坏多可惜。”小花落到何芸芸肩头。 “小芸,你不知道,我家客舍有几个从明阳城过来的人,非要吃咱居溪的白菜。不然我也不会亲自跑出来挑啊。”女子念叨着,就要走。 何芸芸轻身上去拉住女子的手:“婶,别急着走嘛。你看我这里还有几小棵的,肯定够他们吃一餐。而且我这菜都是用山中清水浇出来的,色泽鲜美,口感清嫩。” “我知道你的菜好,但是太少。” “婶,这样吧,你先把这里有的拿回去,酉时之前我让凌天哥回去摘够十棵再给你送到家里去。我再把这些野蕨搭给你,一共就二十枚铜贝可好?” 女子沉思一番,随后爽口答应。何芸芸见状便把剩余的菜一并拾起放入女子的竹篮里。 送走女子后,何芸芸一脸喜色将几块空布装进竹篓。 凌天回到摊前,面露惊讶问道:“哇,今天的菜就卖完了?” 何芸芸并未搭理凌天,摆正竹篓后,她将身子扭朝一边。 凌天蹑手蹑脚来到何芸芸身边蹲下,轻轻拉了拉少女的裙摆。 “芸儿,别生气啦。早上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大声说话,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你还知道啊?我这么忙一早上,你也不回来帮帮忙。” “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讨价还价的事我也做不来。”说着凌天来到少女身后,手握成拳,替少女捶起了肩。 “辛苦你了,芸儿。”凌天轻笑着说道。 “少来,你这新衣衫哪来的?” “姜婶婶送给我的。” “真好。”何芸芸神色黯然。 凌天没注意何芸芸的微妙变化,自顾自从怀中的布里拿出来两个圆饼,递给少女一个。 “这是北方才有的黍饼,来尝尝看。”说着凌天便自己先咬上一口,边吃又边说着:“嗯,有些黏糊。” “好啦,天哥。你先吃着吧,我要去医坊了。这个我留着路上吃。”说着何芸芸用布把黍饼包起来。 凌天站起来,嘴里还在不停鼓动着,也顾不上说话,只是做起喝水的动作把一个盛水的小葫芦交到少女手中。 这副模样逗得少女掩嘴直笑。 “天哥,我走啦。你自己收拾一下木雕。酉时之前记得回去摘十棵白菜给张婶送过去。别忘记要收二十铜贝。”何芸芸认真叮嘱着凌天,看到凌天不停点头,才放心离去。 凌天盘腿坐在地上喝下一口水,刚抬头,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他揉揉眼睛又仔细查看过四周,却什么都没有。 或许是鸟吧。凌天心里嘀咕着。 —— 居溪在十年前来了一名吕姓通晓医游子,术病理,不仅识得百草,且能合之作药。不忍灾后百姓多受疾痛之苦,便从此居留于民坊间救死扶伤,除疾慰人。如此圣德,为人称颂。长年累月百姓们就称其吕圣医。 时至今日,圣医已是家喻户晓,门徒众多。 医坊位处居溪邑南边街坊中,离市集并不算远。何芸芸还未吃完手中黍饼就已经来到医坊门前。此时正是午时,街上大部分人都是回到家中,唯有医坊里还是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 何芸芸将包裹紧紧抱在怀中,径直走过小院,来到旁屋前推开木门。 屋内一名正在低头忙碌的年少女子闻声看去:“小芸,你可来了。就等你送来的药草呢。”身穿麻衣的女子抽身来到何芸芸面前。 “文姐,我前几日才送过,就已经用完了吗?”何芸芸将包裹递出去,一脸不解看着女子。 “你不知道,今年不少人知晓祭礼且早早来到邑上,却又不知邑上秋末已是天色渐凉,寒气更甚。我从一早忙到现在都没吃早饭,都是这些愚笨粗人给弄的。”女子一脸哀怨地道尽苦楚,而后也不顾理会何芸芸,急忙奔向另一间旁屋。 小院里,一名年长的男子身穿青衫正首挺胸坐于树下方桌,手把脉象,眼神沉静而仔细查看着对坐之人的面目。其余十数名男男女女正坐在小木凳上等候着医病。 爬于桌下的灰犬见到何芸芸来到桌前坐下,便抬起头低吠两声,伸出舌头摇晃起尾巴。纤细的手掌在犬首上来回抚摸后,灰犬才又埋首而息。 中年男子声沉有力:“嗯,你就是受了些风寒,不算碍事。给你配些狗骨假苏与苏叶,你回去用半个时辰将其熬成汤汁,一日饮两次,三日便能除寒去涕,止头痛。回去后记得多加些衣物。”说完,中年人转头对右边的麻衣男子细语说着什么,只见麻衣男子边认真听着,边执起竹笔在竹片上写起字来。 片刻之后,麻衣男子将竹片递与病患者说道:“这位昆兄,请去旁屋取药。下一位。” 患病之人言谢后就匆忙拿着竹片去了旁屋。 一名妇人双手捂腹,面色发白来到桌前:“吕圣医,我前日吃错东西,昨日一早小肚胀痛难耐,而后大…大便不止,都不敢吃东西,今日亦是。”妇人羞红了脸,低下头有声无力。众人笑出声。 “伸舌与我看。”吕圣医寻脉而握,观其舌口。 “不必担心,你只是前日过食伤了胃,而夜晚又受着凉而已。回去以半个时辰将狗骨假苏苏叶一齐熬成汤汁,再将梧桐子炒熟研成细粉,配以汤汁饮下,一日饮两次,今日即可止泻,三四日便能恢复。” 而后中年男子把声音压低只与妇人能闻:“夜晚气寒,一定不要再受凉。你与其夫共眠时,多加些厚实布衾,或是分衾而眠,就不会受凉了。” 妇人拿到竹片低羞着头跑去旁屋。 “这位小兄弟,是哪里不舒服呢?”一名年轻男子走到桌前坐下,吕圣医张口问道。 “我这几日老是梦见可怕女鬼缠身,请圣医救我一救那。”男子两眼有些发黑,嘴唇发紫,一副惊恐不定的样子说道。 “看来你被那女鬼吓得不青。”吕圣医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和善笑容。 “圣医,你别不信啊,我说的是真的。那女鬼满脸灰青没有一点血色,双眼下陷,皮骨分明似枯树身,她要咬我,我挥手去挡,就打掉落她的干枯手臂,她还拿着她的黑骨头说要找我报仇。”男子说的认真入神,却引起一众人的笑声。 “我当然信你,你说说你这几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手脚冰凉无力,骨节疼痛。尤其是膝盖处刺痛难忍。我…是不是被女鬼上身了?” “哈哈,你整天思着念着那女鬼,肯定是被她上身了。”吕圣医忍不住打趣道。看到男子被吓的脸色煞白,才又正色严颜。 “风寒湿邪,痹阻经脉,经脉不通则痛。给你配些狗骨、假苏与百枝,回去煎熬半个时辰,每日饮两次,连饮五日可去风寒。然后再给你配些松萝与青藤用来泡酒,泡到初冬,便可饮之,一日一小杯,连饮至开春即可,到时就能去除湿毒,活血而通络经脉,消除痹痛。以后每年秋冬时节,你就多穿些厚实衣物,入寝时多用些布衾,少去潮湿之地,如还是受不住冷,就常点柴火来取暖。千万要切记不能忘。至于女鬼之事,给你拿些莺尾,回去放于枕下。保准妖魔鬼怪不敢再来。” 男子拿着两个竹片拜谢而去。 烈阳当空,阳光里的凉意散去。直至未时过半,从早晨就开始忙碌的医坊终是暂时清闲下来。 吕圣医伸展开双手,站起来扭动着身躯。 “小芸,让你久等咯。” “吕大叔,我还希望多听一会呢。听你医病,我不仅受益良多,而且对你这位圣医也更加敬佩了。” “你这小女娃子。圣医只是百姓们对我的认可。没有什么可敬佩的。”吕圣医走进主屋,不一会又回到院中。 “这是前几日以及今日的药材钱,你收好。”老者将一小袋钱塞入何芸芸手中。 “小芸,你若有意想识医理,可以随时到我这小坊里来的。” “我知道了,吕阿公,谢谢你。我就先回去啦。”何芸芸将钱袋塞入腰间,告别众人之后动身离开小院。 —— 凌天背着竹篓与何芸芸一同走在回山里的路上。 “没想到今天申时就可以回去了。”少女清秀的笑容中透露着一丝疲倦。 “多亏我们芸儿厉害,一早上就把咱们的菜给卖光了。不然哪能那么早就回来。辛苦你啦,天哥回去给你熬骨汤喝。”凌天难得露出笑容,稚嫩的哪有一丝哥哥的模样。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前些日子天天愁眉苦脸,怎么说没用。倒是今天一件新衣衫就把你变成这副不正经的模样。”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今天就是高兴。” “哼,有什么可高兴的?”少女撅起嘴。 “你想知道吗?那你闭上眼睛我就告诉你。”不远处就是竹屋,凌天停下脚步。 “我才不,爱说不说。” “你就是不敢闭。胆小鬼。”凌天双手放到脑后,头转到一边说道。 “闭眼有什么不敢?” “那我说睁开才能睁开。” “嗯。”何芸芸一口答应就闭上双眼。 林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除了簌簌风叶声,少女就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似乎过去很久,还是只有嘣嘣心跳,少女变得紧张,可凌天的声音依旧没有传来,正当她忍不住要睁眼时,远处传来咯吱声。 何芸芸睁眼看到凌天笑嘻嘻地关上竹门,气不打一处来,一咬牙正要发作,却看到一个挂在胸前红绳系住的精巧锦囊。 她用手拿起锦囊,清香萦绕鼻尖。一瞬间清嫩小脸红如晚霞,火辣之意烧上耳根。 这时竹屋响起凌天的声音:“小芸,你先回去吧,我收拾一个肉骨就来。” 一阵风盈盈掠过枝头,恍惚间好像有一名男子在风中轻笑。蓝翅小鸟随着少女的步伐在落叶中穿梭。被风打乱的落叶,似少女惊喜交集的心。 —— 梧桐山林之中藏有一座木亭,一名白发老者站在亭中看着远方。 一道黑影闪过,老人依旧目不转睛开:“这次一去那么久,没事吧?” 黑衣男子来到老人身边:“嗯。” “两个小家伙还在邑上?” “马上就到这了。” (by:树下日月) 第九章 初阳好不容易攀上东方山头,几片厚实云霾紧紧相聚又将其遮得严实。一夜之后,梧桐林中亦是多出几节落尽金叶的孤单枝影。 少女踏过层层叠叠的金叶,来到竹屋不远处的小池边。 水池是由无数块浑圆石卵堆垒而成,透过清澈池水还能看到落叶之下的石泥。孤零树枝忽然轻轻摇晃,又是数不尽叶子在微微晨风一一坠落。几片落在清清水面,落在少女脚旁,亦或落在竹篱之中的松软泥土上。 何芸芸在叶堆中挑出一片大于手掌的梧桐叶,在池边盛起一小捧池水,小心翼翼地折回竹屋中。 竹屋修于梧桐林中,粗壮挺拔的梧桐将其掩映在一片清凉之中,一年四时倒也清静闲逸,春时草木葱茏,夏季凉风习习,秋天金叶霜浓,冬日落雪曦光。竹屋藏于其中,除开秋末以及冷冬时节,哪怕有人停留在入山的小路上仔细远观也难以发现。 走近不足七尺高的竹屋,才知其并非全是竹子搭建而成。竹屋木门两边各有一扇竹窗,门窗外四根粗竹,拔地而起支撑屋顶,顶梁是一根圆木,竹木编成的屋顶微微斜于竹梁之上。屋顶之下是由直挺的细竹围成的竹墙,竹屋转角以及门窗边是被结实木桩所固定住。进到屋内,竹厅不大不小,只够容四人盘坐,一张矮木桌放置于竹墙边,木厅两侧分别通向两个房间。左侧卧房中摆放着不少杂物,床榻紧靠竹窗,塌下有着几个木箱,而床榻上盖着单薄布衾的凌天背对竹窗,正在酣睡。 何芸芸轻轻推开竹门,小心翼翼来到卧房中。凌天侧身枕软木而眠,衣褂松落露出一部分肩颈。她撩起凌天散落的黑发,把梧桐叶上的水沿后颈倒入凌天背脊。 凌天怪叫几声,紧缩上身的他猛然从床榻上坐起。 何芸芸掩嘴笑得花枝乱颤,她克制着笑意用清脆声音说道:“叫你懒,这下睡意全无了吧。” 凌天嘶嘶吸着气,不停抖着身子,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裹紧布衾,一脸不悦看着何芸芸道:“哼,今天没事我就不能睡个懒觉吗?有你这么当妹妹的吗?” “小妹知错,请兄长莫怪。” “知错就好,你退去罢,待为兄再休息片刻。” 见凌天又要躺下,何芸芸手一伸将其拦住。说道:“天哥,这辰时已过,别睡了,快陪我去趟邑上啊。” “去邑上干吗?”凌天想挪身躺到另一边,又被何芸芸拦下。 “马上要入冬了,地里还剩些小菜和药草,再不拿去换钱,等到入冬就要和药草一块冻死。好哥哥呀,你就陪我去嘛。”何芸芸不停摇着凌天,凌天心知这觉是睡不成了,只能一脸不情愿穿上衣袍。 不一会两人走出竹屋,凌天提着竹篓在林中喊着小花,喊了几声也不见小花踪影。 “小花除了尾随我俩去邑上,就只会待在山林中,怎么今天却不见了?” “兴许是因为你贪睡,它就独自去了。” —— 两人到达居溪已是午时,在街市小店吃过饭后,才一起去往市集。 这时辰的市集里人群三三两两,十分冷清。 “一路过来都没见到小花,哎。”凌天四处张望着,忧心忡忡。 何芸芸低着头整理着地摊,缓缓说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它不喜欢待在吵闹的地方,要来居溪肯定也是去了古树那边。” “待会我找元方,让他陪我一块去古树那里看看。” 何芸芸抬起头挥着手:“去吧,去吧。早些回来啊。” 凌天摆好竹篓,就急忙离开了市集。跑出市集门口时,一个不慎就与魁梧身影撞到一起。 这结结实实的一撞可是将他撞了个七荤八素。凌天跌坐于地,两眼发懵,胸口一阵无力,他揉着手腕,看向那名男子,男子身着白锦长衣,腰间别着一柄宝剑。还不待细看男子样貌,就只见男子稍带歉笑将凌天扶起。 “这位小兄弟,实在抱歉。在下迟钝,没来得及看清。你没伤到吧?” 凌天心神还在恍惚着,嘴里连连说着没有没有,然后匆忙跑进小巷之中。 —— 来到忘饥楼门前,凌天揉着胸膛,长吁一口气踏进院内。 “小天,吃过早食没?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女子将一盘菜放到从人围坐的桌前。看到凌天无力憔悴的模样,关切问道。 “我没事,已经吃过了,婶。元方在吗?” “在呢,今天来了好些客人,都快忙不过来了。” 凌天眼神一扫小院和二楼,确实有好些人。 “我来帮忙吧。”少年挽起衣袂走去庖屋。 未时过半,小院里的客人饱食而离。凌天刚把桌上的土黄瓷碗及瓷碟收拾好,正想坐下休息,就被元方喊住。 “凌天,不是要去古树那边吗?咱们快走吧。我正想去打鸟呢。”元方挥着弹弓。 “那就走吧。”凌天揉了揉发麻的腿,就和元方一起走出院门。 居溪最初是依山而建,傍溪而居,那一座高山位于居溪之北,名为青山。青山之前在千百年间生出一棵常青大树。天地间日夜更替,风卷云舒,天后变幻莫测,而这棵长青大树能让人提前知晓天象,因此在历经数次劫难,邑上居民每次都得以安然无恙。纵使有千般磨难,参天大树亦是依然纹丝不动立于山前,久而久之居溪之民就将其叫做护邑古树,亦或是护山古树。 往北走出长街,草尖泛黄的青葱草地映入眼帘。凌天两人在花草绿地上走了一阵,那棵远望不大的树忽是变得如擎天巨人一般。挺拔树干冲天而上,枝繁叶茂的绿意肆意向四周延伸,无数鸟儿绕树枝戏闹。百鸟争鸣,一片生机勃勃之象。 粗实的树枝垂近草地,几名孩童嬉笑着紧紧抱着枝干,任嶙峋突兀的树枝将自己带离地面,在空中摇摆不定。 参天古树之下,一名白衣男子盘坐于树下,怀中抱有两名孩童,面前亦是坐着几名乖巧孩子,一片欢声笑语。 凌天认出那是正午将他撞到在地的魁梧男子,他好奇向前走去两步。 “叔叔,你再给我们讲个故事呀,好不好?”怀中孩童用稚嫩童音耍娇道。 其他孩子亦是嘤嘤而语,满脸期待。 “还想再听啊?那我就给你们再说一个。但是现在天色不早了,你们要先答应叔叔,听完最后一个故事就要乖乖回家,好吗?” 见孩子们一一答应后,男子才又继续说道:“在很久以前,居溪的这座山叫做天青山,天青山上住着一名无所不能的大神,他可以呼风唤雨,可以上天入地,很多妖魔鬼怪都十分害怕他。就这样他守护着居溪一代又一代的百姓。忽然有一天,天上乌云密布,大神察觉到天地异常,急忙就把百姓带入天青山。过了几天果然就像大神所预料的那样,邑上的房屋全部倒塌,凶猛野兽四处奔逃,妖魔鬼怪肆意作恶。大神不忍百姓受苦,便披云为甲,手执日月星辰之光,踏空而行四处奔波,保护天下百姓。可是那妖魔野兽除之不尽,大神便又掌火为兵,挥海为龙,立土木为墙,与残害生灵百姓的妖魔野兽大战不休。几年之后,天下终于太平,大神身心疲惫回到天青山,可不想被阴险的妖怪偷袭,大神挥手消灭了妖怪,可是他自己也被利刃穿透心脏,大神撑着木棍一步一步走向天青山,身后血流成河,好不容易终于走到天青山前,大神却支撑不住,双膝跪地去世了。” 几名孩子听到这,已是一副两眼红红,委屈欲哭的模样。 男子轻轻安慰着几名孩子,接着说道:“但是大神没有死去,他流出的血变成小溪,骨头变成树根深入地下,身躯头发成了高高树干以及茂密树叶。树叶一年四时常绿不落,每当天色大变之前,树叶都会变换颜色提醒百姓。之后百姓为记住大神,就把这棵神树取名叫做天青。神树就这么立于山前常年守护邑上的居民,小溪盘绕着邑落亦是如此,小溪从……” 凌天本听得入神,却被元方叫喊了一声。他走向元方,嘴里还恍惚念着:“神树…天青…” 见凌天走来,元方轻轻拍着凌天的肩:“凌天,你快看你快看,那是不是小花?” 凌天会神看去,只见一名身着赤锦纹衣的少年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笼,见小花在竹笼里神态低落,凌天面色一沉,跑过去一把夺过竹笼,将小花放出。小花见到是凌天,立马扑动着翅膀飞出。 纹衣少年神情呆滞一瞬,便怒斥道:“你敢抢我东西?我好不容易才捉到这只异色小鸟。” “这鸟自小与我结伴,怎么就成了你的东西?”凌天头也不回,将竹笼摔坏。 此番作为让少年更为气氛:“你这蠢家伙,这鸟被我捉住关于笼中,便是我的。夺他人之物,你不知羞耻吗?” 凌天冲向少年,趁其不备,一拳将矮瘦少年打翻在地,而后也不理会少年,独身离去。 少年爬起来,大叫一声:“仲兄,有人打我,快来帮我。”见到凌天离开,他胀红着脸张牙舞爪扑去。 凌天转头看到少年狂奔而来,顺势一躲,少年扑了空。 远处一名锦衣少年,看到自己弟弟倒在地上,不由分说撩起衣袂,捡起一根厚实竹条就奔来砸向凌天。 凌天机灵一躲,不想躲过了竹条,却被那名比自己高出些许的少年一脚踹翻。 高个少年将凌天死死按在地上,招呼矮个少年过来一拳一拳打着凌天。 凌天沉声喊道:“元方快来帮我!”扭头一看,只见元方早已躲到古树之后,偷偷看着。 凌天心里气愤不已,亦是胀红了脸,用尽力气屈膝一顶,顶得高个少年痛哼一声,放松了手,他趁机将其从身上推开,起身一脚踢翻矮个少年,黑沉着脸接连上去又是几脚,少年被踩的痛叫不止。 高个少年站起身跑去勒住凌天,用力一拖,把凌天放倒在地。凌天哪肯就缚,使出浑身气劲与少年在地上打起来。 两人打的天翻地覆,纠缠不休,这时凌天胸口一阵发懵无力,再也使不出劲,高个少年趁势又骑到了凌天身上。 “兄长,我帮你按住他的脚。”矮个少年想抓住凌天的双脚,却又被一脚踹开。 少年爬起来恶狠狠咬着牙,直接跳坐到凌天腿上。 凌天吃痛一声,险些晕了过去。 (by:树下日月) 第十章 矮个少年坐于凌天腿上,紧紧按着其手腕,狠狠说道:“使劲揍他,看他还敢不敢那么凶。” “快给我俩兄弟赔礼道歉,不然今日不饶你。” 凌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神凶恶对胸前少年骂道:“做梦!无耻之人,只会以多欺少!” 凌天神色不屑,一口血痰吐到高个少年身上,少年脸色沉下来,以肘做锤打到凌天胸口,凌天一声痛哼,咬着牙又是吐出一口血痰。 “你这臭家伙,我身上所穿衣物可不是你这僻壤之人能赔得起的。”高个少年气得捏紧拳头对着凌天又是一顿狂打乱揍。 元方在远处偷瞄着,看到凌天被打的鼻青脸肿,他神色不安,有些着急。 “不行啊,这么下去凌天要被打傻了,得想想办法。”元方靠着古树坐到地上,突然是看见几颗小石子,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弹弓,两眼发亮。 元方爬在突兀的树根上,瞄准了矮个少年的肩膀,将弓筋拉得很长并一下放开,石子“咻”一声就飞射出去。见到矮个少年尖叫一声,痛得直在地上翻滚,元方立马又躲入树后。 高个少年分神之际,凌天抓住少年的手腕,放到嘴边一口咬下。 少年一拳打在凌天脸上,才得以起身挣脱,一看手腕上牙痕入肉,血迹溢出,再也顾不得疼痛又与凌天扭打起来。 凌天不知哪来的力气,翻身抓住高个少年双脚,使劲一拽,将其放倒在地,然后一手扯住少年散乱的头发,一拳打在少年鼻头。 少年晃过神亦是一把就扯住凌天的头发,两人就这么死死咬着牙,相持不下。 这时,只听远处有人在山前严然喝道:“这是干什么?还不住手!” 高个少年听见声音,立马就放开凌天的黑发,跑去将自己弟弟扶起。矮个少年站起来拍下身上的草灰,捂着耳朵同高个少年一同走向来人之处。 “你俩身为公孙,这般模样,成何体统?尤其是你,作为仲兄,不教你小弟读书识理,倒是与人争执打斗。回去不好好收拾你俩。”一名稍有威势的中年男子指着低头二人一顿训斥。 “来人,将他俩带进山里。省的在这丢人。”中年男子说完便折身而回。两名下人听命来到高矮少年身前之时,被另一名男子唤走。 男子身着赤紫深衣,缓缓道:“你两兄弟将头抬起来,真是一点精神都没有。” 高个少年刚抬起头,血就从鼻里流出,他急忙用手捂住。男子扫过一眼,来到矮个少年面前撩起其头发,只见耳根后皮开肉绽。 “灰衣小儿,你给我站住。”男子一脸怒色追上离开的凌天。 “你这小子,怎么如此狠毒。”男子撩开矮个少年的头发,指着耳朵说道。 “这不是我干的。”凌天答完转身就要走。 “别狡辩。这里就只有你一人,不是你还有其他人?我不与你计较,你与他们兄弟二人道个歉,我就放你走。”男子抓住凌天手臂。 凌天心里来气,声音变得强硬:“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了那不是我干的。” 男子抬起手不由分说就朝凌天脸上打去。凌天见状便扭着脸想躲,举手去挡,哪知凌厉手掌好似一阵风,一下就绕开凌天的手臂,眼看就要打在脸上时,忽是出现一个壮硕身影。 凌天放下手,一脸惊讶低看着白衣之人将男子的手紧紧握住。 “三公子,孩子间戏闹而已,何必当真?都是小伤,我能医治。而且我亲眼所见令郎之伤并非这小兄弟所为。”白衣人婉言劝道。 “你怎么不把伤我儿之人带出来啊。” “那位小兄弟已经走了。” “那你这是何意?这小子伤我儿侄在先,出手狠毒,满口胡言,不肯道歉我就是教训一下他又如何?你记住你是我家门客,这么替外人说话,你置我家于何地?”男子依旧一脸怒色。 白衣人有些尴尬的放开了男子的手,退在一旁轻声说道:“三公子莫怪,我只是觉得我们来到居溪还是少生事端为妙。” 男子没有理会,反是对着凌天说道:“不管是不是你下的狠手,但是你出手打我儿在先就是你的不对,只要你赔礼道歉,此事就算揭过。” “哼,他先抢我鸟,我何错之有?想要我道歉,做梦。” 男子在抓住凌天手臂的手中稍稍施力:“快些道歉,就放你走。” 凌天吃痛摆动着臂膀:“放开我!你们这一家的无理强匪之徒!” “你说什么?” “你们这一家强盗贼人!”凌天咬牙狠狠道。 啪一声,男子挥手重重打在凌天脸上。只见凌天嘴角多出一抹鲜血。 “我今天就替你父母好好教训你个无礼小儿。”说着男子拉正凌天,又是一巴掌挥去。 凌天闭上眼,这时一道黑影不知从何而来落到凌天身前,一掌打开男子的手。男子避之不及,接着就被一掌打飞。 白衣人腰间佩剑早已是铮然出鞘,凭空化作一道迅影向凌靖萧刺来。 凌靖萧将凌天护在身后,化掌为爪,一爪探入凌厉剑气中拿住剑尖,将长剑掷于土泥之中。 “我儿不是你能教训的。再纠缠不休,莫怪我手下不留情。”凌靖萧背起凌天,离开了此处。 白衣人扶稳男子,看着这副熟悉面孔邹紧眉头在沉思想着什么,忽然他一脸大喜对着早已走远的身影喊道:“恩公,是你吗?” 凌靖萧好像没有听见,背着凌天步入街道中。 —— 山林之中已是看不到西沉的太阳,只剩几束落日余光还照在梧桐林之上。 凌天还靠在男人背上熟睡着,兴许是用尽力气、极度疲惫,兴许是长久以来难得的安心,颠簸山路都未能将其惊醒。 林下小路变得更为昏暗,不过好在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木屋,凌靖萧不由加快脚步。 这时凌天醒来,四下张望一番,又将脑袋依靠在男人背上。 “还疼不疼了?” “疼。” “叫你整天不学好,就知道与人争强斗狠,这下吃了苦头吧。” “他抢小花在先,我没错。” “那你就不能好好与他谈论,非要出手揍人家?再说一只鸟而已,他要你就让他,怎能连这点胸怀都没有?” “你懂什么?我从小没娘,当爹的又不管。这鸟自幼就陪伴我,感情深厚,我视它为亲人。它成为别人笼中物,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凌天抬起头带着哭腔诉道。 凌靖萧沉默片刻又接着开口道:“你就嘴硬吧。若不是我赶巧去了元方家里,都不知道你会被人揍成什么样。” 凌天眼神恍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靠在男人背上。 “以后出门在外,谦和为上,不可率意而为。少与他人争执计较,不然出事只是你自己吃亏。遇事应当冷静面对,应进而进,应退而退。很多事情便是你能让人一步就能解决的。”凌靖萧语重心长的说着。 “麻不麻烦,那我以后就留在居溪,哪也不去了。”凌天说完,见凌靖萧不再出声,他就闭上了双眼。 气氛沉默片刻,凌天张口问道:“之前叫你恩公的白衣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只是以前救过他。” “那你怎么也不理会他?我觉得他挺厉害的,人也很亲近。” “理他作甚?伙同那些纨绔子弟仗势欺人。好了,自己下来吧。”凌靖萧走到木屋前,低下身子。 凌天慢慢滑下来,站稳后拖着身子随凌靖萧走进木屋。 —— 木屋里甚是宽敞,两个圆滑木柱深入石板,直撑屋顶。木柱之上各挂有一颗夜明珠,浅白光亮将屋里照的通明。 木屋中央摆放着一张木桌,木桌后坐着一名鬓发花白的老人,身上披着一条厚实毛毯,毛毯之下穿的是白青色长纹袍,此时他正在细细看着手里的竹卷。 老人看似已过花甲,一张脸上浅纹皱斑、饱经风霜。两眼深陷,但却深邃明亮,神采奕奕。 老人看向屋门,只见凌靖萧打开门走进屋里,后面跟着凌天。 “哎哟,凌天小子,这是怎么啦?”老人看到凌天鼻青脸肿的模样,一下就笑出声来,笑得是眉开脸皱。 “被人打得呗。”凌靖萧摆手说道。 凌天冷哼一声拖着身子来到桌前坐下。 “哈哈,你这小子平日里无礼易怒,这下栽了跟头吧。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老人忍不住打趣说着。 “有什么好看的。看了来气。”凌天没好气回道。 老人放下手中竹卷,起身走到屋门旁的木架前挽起衣袂挑选着一个个小竹筒。 翻弄片刻后,老人挑了一个拿在手里,而后来到凌天面前,将竹筒打开轻轻倒出一粒丹丸在凌天手中。 “将其吃下,明天一早让芸儿给你擦些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老人回到木桌后坐下,又接着说道:“歇息一会,等下一起吃晚食吧。” 吃过饭后,凌天独自进到里屋昏昏睡去。 —— 夜色冥冥,些许凌天感觉到夜间寒凉,便从梦中醒来,伸手去摸床榻边的布衾,只听这时屋外传来凌靖萧微弱的声音。 “你们祭礼后就要离开居溪了吧?” “嗯,没错。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年。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已经计划周全,希望天能助我。” …… 凌天困意来袭,没有多想,又倒头睡去。 —— 翌日一早,还未到辰时,凌天就已经早早起来。打开木门来到房屋外,这时天色微亮,天空中一片灰沉之色。 “天哥,休息了一晚,怎么样啦?”旁屋传出何芸芸的声音。 “好多啦,就是还有些酸痛无力。”凌天走向旁屋。 “我刚把爷爷挑好的药草熬好,你过来吧。我帮你擦。” “小芸,谢了。”凌天脸上带着几分愁色来到何芸芸面前坐下。 何芸芸用一块小布沾着药汁细细擦在凌天的脸面。 “嘶,疼疼疼。”凌天痛呼不止。 “知道疼还与人打架!你别动,我尽量轻点就是了。” 凌天没有接话,眼神恍恍,愁色更甚。 “你这是怎么了?我说两句你就不高兴了?” “不是。” “那是什么?难道是打架的事?都过去啦,莫非你还想找他们报仇?” “也不是啊。” “不说就不说嘛。脸上擦好啦,身上你自己擦。”说完何芸芸将碗递给凌天,小脸扭朝一边。 “我觉得最近一年,老爹变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人总是会变的嘛。有什么大惊小怪,你想太多啦。” “我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就像昨天吧,老爹以前都是只会跟别人讲理,而昨天就出手打了人。我就觉得老爹有些陌生了。” “噗,你是他儿子。儿子被别人欺负,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跟别人说理吗?”何芸芸笑出声。 “你说的对。”凌天豁然省悟。 凌天擦完身上胀痛的地方后,放下碗循着点滴声响看向屋外。屋外飘起小雨。 小雨如丝,为这秋末时节更增一分寒意。 (by:树下日月) 说一下服饰。(均为借鉴史实的文中设定。) 1.神农治其丝麻,教民麻桑,以为布帛,制作衣着。 2.嫘祖剥茧抽丝,栽桑养蚕。黄帝命人用其以制衣裳。 罗:出土文物早在商代战国就有发现。轻薄有皱感,稀而有孔隙,且稳定不会滑移。常素织成形,亦可提花。 绮:平纹地起斜花的单色丝织物。 绫:始于汉代,斜纹地上斜纹花的丝织品,自绮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光滑柔软,质地轻薄。(这个文中不会用到,只是提一下。) 纨:精细丝织品。 纱:放肆而织。轻者为纱,绉者为縠。 縠:质地轻薄纤细透凉,表面起绉纹的平纹丝织物。汉以后称为纱縠。 锦:精致丝织物,多绣有图案。 绣:绣有花纹图案或是文字的物品。 3.黄帝始天下民着衣裳,为上衣以象天,为下裳以象地,始制衣冠。常见赤青黄白玄五色,丝麻制衣裳多为常服。 玄衣:君王至士皆可穿着,为国家法服。诸侯祭祀也穿玄衣。 深衣:上衣下裳连为一体,君王至士都能穿着。盛行于春秋战国。 袍:上衣下裳连为一体,有夹层,夹层里装有御寒之物。作为一种生活便装。 襦:袍式之短者。有夹层的短袍。质料粗陋称为“褐”,劳动人民常服。 襦裙:出现在战国时候,盛于南北朝。多为女子穿着的上衣下裳。上襦不过膝,下身就是裙。直至明末清朝都是女子的常服。(文里不会出现,提一下) 裘:制毛在外。动物皮毛。又以狐裘为上,白狐裘为上佳。商周时期已熟练掌握熟皮的技法。经熟皮后处理后,皮毛柔顺有弹性。 冕服之后的章节再写。 4.如不尊史实,还请各位海涵。(作者的话写不了那么多,故此放在文尾。) 第十一章 冬时过半,梧桐败落,唯独影孤枝,若不是林中戏闹追逐的鸟雀为沉寂山林添上几分生气,那山中就只剩荒凉寒意。 腐败落叶在初冬时的小雨中化作泥渣。直入山涧,没入林间的碎石小路亦是被洗刷得干净。 灰衣少年走出碎石路,来到木屋外喊道:“老爹,你在不在啊?芸儿,我爹在不在这里那?” 凌天看上去比之前臃肿许多,仔细一看才知他是在衣物内塞了些野兽毛皮,以防寒取暖。 “凌天,大清早你上这来喊什么?就不能让老头子我清净一下?好不容易把你这病患送走,你又自己找来作甚?”老人打开房门,手里还捏着竹简,兴许是门外寒意慎人,老人又折回屋内披上毛皮毯子。 “何老爷子,我来找老爹啊,他没在这吗?我一早起来就不见他人。” “他不在家又怎么会来这?你这小子怎么就是教不会,别总是这般称呼你父亲,在大疆一些地方,老爹是用作称呼祖父一辈人的,你父亲是我儿侄辈,你这么一叫,硬是把他叫成跟我一辈,真是不知礼节。” “我的爷爷唉,放过我吧,之前在这里住了一月,被你念叨了一月,念得我脑袋大,我现在一听到你说话,脑袋里就嗡嗡作响。礼节能作何用?不都是些麻烦事。”凌天绕过老人,进到屋内东张西望。 “你这臭小子,不用看,小芸早去邑上咯。哪像你,整天游手好闲。”老人悠悠走回桌前坐下。 “我怎么就闲了?这元日将近,我得想办法在年街上多赚点。不说啦,我先去找我老爹。”凌天几步跑出木屋,身影消失在碎石小路上。 “这孩子为人子,却操着为父心。”老人忍不住笑道。 —— 临近年末之际,居溪已是人来人往的繁喧景象。市集,街市,街坊无处不是客商纷纭,车水马龙的热闹模样。 西边街市的木坊门前,凌天艰难的挤进人群中,只听到前排人群吵闹不休。 “任老汉,你今日为何闭门呐?我等还有不少木雕、器、具需要用木,这时候不与我们买卖不是为难我们吗?” “是啊,非得这个时候刁难我们,气人。” “我说各位,谁没有个家事啊?我一年四时少有闭门偷闲之日,这是众人皆知。今天遇上事,当是闭门一日,结果你们不由我解释,就把我坊前堵个水泄不通。这不是你们刁难我吗?”被围住的老汉无奈叹声道。 “我的任老兄,放做平日,我们也不会如此。难得蜡月年祭复循镇上来那么多人,我们不都是想多赚几个贝钱嘛。树有枯荣,死就死了,元日开春再种上一棵便是,快给我们行个方便罢。” “你们懂甚?休要再说,今日我是不会开坊的。各位在此逗留耗时,还不如去想想其他办法。” 众人见商议无果,只得愤愤嘟囔几句后接连散开。 一棵被砍倒的树在人群散去的位置出现,任老汉坐到树身上长呼一口气,脸上愤红之意逐渐褪去。 凌天见其不肯做买卖,心有不甘,于是就在一旁静静等候,待任老汉神色平静后,他走上前问道:“任大叔,这花贝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就会枯死呢?” “小凌天那,我也不知道这老树是怎么,仅一夜就枯了去。我父几十年前种下它,十年前的那场劫难它都能存活下来,可这么毫无征兆死去,真叫我心里难受。”老汉双目无神,神色悲痛。 凌天来到树桩前蹲下,用手循着赤黄年轮摸去。 “可惜了这么好的老木。只是它为何会无故枯死?”凌天手掌抚摸着枯裂树身,一阵分神。 任老汉双眼倏然明亮,对凌天说道:“小凌天,要不我把这树身卖与你?” 凌天愕然随手就拨下一块干枯脱落的树干:“任大叔,这哪还能用啊?又干又裂什么都做不了。” “树身虽枯可是树心还能用啊,你看这树心润泽。你有所不知,贝树可是上等好木,木质软硬适中,细致芳香,就算不上油脂漆汁,亦可保存长久而不腐。用作雕器再合适不过。” “可我也买不上全部啊。” “就只收你一枚银贝,但是过两天我把树心剥出,你得先让你爹帮我雕个物件,你看这样可好?” “这简单啊,没问题。喏,你收好。”凌天一口答应便付了钱。 任老汉随后进屋取出一个孩子脑袋大小的树心递给凌天:“这是早上就剥好的。你先拿去吧。” 凌天将树心塞入怀中紧紧抱住,随后就离开木坊往市集去找寻元方。 元方小心翼翼护着手中的竹鸢穿梭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挤出市集,才松口气,擦去胖嘟小脸上的细汗,这时他张望四周看见熟悉身影,开口喊道:“凌天,我在这呢。” “你去哪了?我找你许久。” “我买了这个,你看。”元方亮出手中物件,只见那小竹鸢由竹篾编成,虽没有眼与喙,但也是小巧玲珑,展开的木翅上黏着无数羽毛,远远看去还真如鸟翅一般。 凌天眼神一扫,并未理会元方,拉起胖手就要往东走。 元方一下挣脱:“先别回去嘛。咱们再玩会儿。你不记得我俩小时候经常玩竹鸢的吗?” “有什么好玩的?你能成熟些吗?男儿应当顶天立地,整天把玩物件,有甚意思?”凌天一脸严肃训斥着。 “怎么?凌叔又把你丢在何爷爷屋里听说教了?”元方肥脸一抖,笑得眉飞色舞。 眼见凌天伸出魔爪就要过来捏住自己,元方又开口道:“咱们可是亲兄弟,手足还不相残呢。” “谁跟你亲?经常出卖我的是不是你?”凌天止住手,顺势搂住元方。 “我的哥哥,这心意不是为你好?。” “真是难为小弟也。” “快来,快来,陪我玩一会,咱们就回去。”元方说完便朝远处跑去,跑出五丈有余方才停下,而后转身对凌天说道:“你再退后些。” 凌天无奈摆摆手,往后退了五步。 “接好嘞。”元方用力掷出手中竹鸢。 竹鸢如似有了生命一般展翅飞腾于空,朝凌天滑翔而去。凌天高举双手正要将其接住之际,一阵轻风吹过,竹鸢被风吹得更高了点,凌天见状往后跳起,稳稳接住竹鸢,可不想还没落地就撞到身后的硬物,跌翻在地。 凌天翻身起来看见一名精神抖擞的老者,恍惚间好像老人背后爬着一个灰色身影,当元方叫道凌天时,凌天才看清那是一面白幡,幡上写着两排龙飞凤舞的大字:天有星,地有形,乾坤合气古往来,无所不知天地人(乾坤合气轮回间,通晓古今天地人)(天有日月星,地有形势气,乾坤轮回间,古今天地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小兄弟,没事吧?”老人虽年迈,声音却十分沉稳干脆。见凌天还是痴痴望着白幡,老人再度询问一遍。 “没…没事。”凌天站起来拍拍灰,也不顾老人目光,同元方一齐离开,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怀中已是空空如也。 —— 何芸芸走出医坊旁屋,高高举起双手舒展着身体,在整理过布衣后,她沿着屋栏小道跬足而行。 正在想着今日为何医坊中会如此冷清时,就忽然看见小屋转角处坐在木栏上的熟悉身影。 何芸芸一阵惊喜,轻唤一声:“凌天哥。你怎么来啦?” 见灰衣身影毫无反应,何芸芸便嘟着嘴过去将其推下木栏,见前者惊呼一声不慎跌翻在地,才知自己是认错了人。 何芸芸急忙绕过屋栏,将孱弱人影扶起,只听其哀声说道:“这位姑娘,我与你无仇,为何害我?” “抱歉,我认错了人。但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弱不经风。”何芸芸一脸愧意嘟囔着。 “我可不信,我看姑娘你眼神不差啊,怎能将人认错?依我看,是我长的俊俏,才让姑娘心生嫉妒下此狠手吧。” “咦,你这人好不要脸面,瞧你也是面善文儒之人,却想不到这般无赖。”何芸芸不再理会此人,转身准备离开,只见其人立马跑来挡在身前。 “真是恶人先告状,你动手将我推倒,又辱骂于我,就此离开,良心何在?” 不知为何,何芸芸倏然笑出声,掩嘴之际对灰衣少年仔细打量一番,少年身着衣物整齐干净,或是名门子弟鲜有劳作,亦或是身子多病不喜玩耍,面容憔悴但也算俊俏,模样里似乎真有几分神似凌天。 不知为何,何芸芸恍惚间只觉得灰衣少年亲切无比,毫不陌生。 “你笑什么?” “我瞧你面生,并不是此地人吧?” 灰衣少年一愣,不知眼前人怎么又变了一个脸。不过也没在意就回道:“我自幼于丘溪长大,算是丘溪人吧。” “哦?我听邑上长辈们说,居溪旁的小溪就是自丘溪而来。” “嗯,对。山丘中流出的山涧水汇而成溪,一年四时源源不绝,先辈们饱受此地福泽,便长居于此,谓曰丘溪。这些我也是听爷爷说的。” “嗯嗯,还有丘溪的花木鸟蝶是不是很多?我听说丘溪景象甚于居溪是不是?”何芸芸一脸兴奋的期待着。 “那是,能否坐下再与你慢慢道来?” 两人欢声笑语来到树下方桌,好似一见如故,好似旧友相见。 …… 两人交谈得不亦乐乎,见日色渐沉,才相互告别。 临走时,何芸芸招手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云天。” —— 凌天来到小溪前,在苍凉孤零的芦苇旁不停来回行走。 不一会,何芸芸从远处笑意盈盈跑近凌天。 凌天皱眉,有些不悦问道:“我等你好久,干什么去了?我都找不见你。” “你才没有找我呢,我一直都在医坊里,怎不见你来?你肯定是找元方去了。” “我来到镇上就去到医坊寻你,不见你所以才去找的元方。你今天怎么如此高兴?”两人一同踏上回山的路。 “因为今日认识一个朋友,跟我说了好多事情。他们所居之地山涧成溪,花草丛生,鸟栖虫居,莺飞蝶舞。咱们居溪旁的这条溪流就是从他们那来的。” 凌天诧异,伸手到少女额前一探,又仔细端详少女面容。 何芸芸有些不自在问道:“怎么?” “小芸你没受风寒呀,我以为你风寒发热,糊涂了呢。小溪一直都是从咱们青山之上流出的呀。” “哪有?凌天哥,你总乱说话,小溪明明就是从……”何芸芸看着溪中流水忽然愣住,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一一随着溪水流去,逐渐消失,再也想不起。 “你想起来啦?”凌天问道。 何芸芸神色落寞,眼神空荡看了凌天一眼。 凌天被这陌生模样一吓,刚想说什么,却觉得胸口沉闷,而后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黑暗中,凌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by:树下日月) 第十二章 丘溪位于居溪西边数十里以外的地方,西南境地多有崇山峻岭,且地势险要,若是翻山越岭,哪怕是熟悉方位与山路的行者连行十日都难以通达。不过两地之间的溪流小径便是能极大减少两地路程,只是茂密溪林中,野兽猛禽无处不在,危机四伏。 丘起万崇围,溪自丘中来。步入丘溪之地,一片青翠袭入双眼。花草相间,虫鸣蝶舞,薄雾环绕,丝毫没有一点秋时荣枯的迹象,当真是幽美清静。 溯溪而上就能看到林间几户零散的人家。这里的老旧房屋多为竹材搭建,竹屋被离地四尺有余的粗大竹架所支撑,看上去牢固且坚稳。 —— 山丘顶处两股清泉在竹树林中流动,这两条山涧隔着一块广阔草岸在互相招望。丘腰处的一片草地上架起一座青绿小竹屋,竹屋底架是以青竹深入土泥中作为支撑并搭建的,竹与竹之间的搭接处是由韧竹启成的篾条紧紧绞住。 竹墙、竹顶、竹梯、竹栏则是用坚硬挺直且难以干裂的毛竹整齐排成,竹屋顶所铺草叶,看上去定是遮挡不住过大的雨水。 小竹屋青青绿绿,没有一点岁月斑驳的痕迹,看样子是才建成不久。 竹屋旁,草地间,有不少小鸟小兽,这些动物倒也奇特,丝毫不惧怕刚刚从竹案上起身的白衣少年,少年径直向山下走去,这时几只白兔跃上竹案,将此当做自己休息之所。 其中一只不慎将合起的竹卷撞开,只见卷前赫然写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少年在竹林小路中行有半个时辰,便已是连连喘息不止,他倚上一根粗大竹子,停下身来准备歇息片刻。 阳光被一丛丛青青竹叶遮挡的零零碎碎,少年仰头望着轻轻摇摆的竹叶,眉间多出一丝似蹙非蹙的忧愁,不过仅一会,他瘦弱面容中的坚毅神采又恢复如初。待呼吸平顺,气力恢复些许,少年继而踏上小路行进,且行出十丈有余,只见两人迎面赶来。 “大叔,小叔,你们如此着急赶路,是有何要事?”少年挥手问道。 “云天啊,不是让你今日不用过来了吗?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是那,小天。这段时日见你气色不太好,恐你旧疾复发,你就在屋里多休息几日有何不好?”两名青壮男子见是云天,便减缓步伐,不由分说对着云天一顿问斥。 “我这几日就是有些力气空乏,虽说如此,倒也没什么大事,两位叔叔放心啦。再说我面色憔弱是自小就有的,不碍事。”云天话毕,正准备告别二人,没想却直接被两名男子架起来给驮上了背。 “我们顺路把你背回去,你就好生回去休息吧。” 云天哭笑不得,又拗不过二人,只能哀声怨道:“二位叔叔如此宠惯小侄,实在让小侄心生沮丧。” “你近来身虚力乏,本就做不了劳事。带你回去休息这如何就成宠惯你啦?”背着云天的男子忽是笑得爽朗。 “我堂堂一名顶天男儿,若连劈竹启篾这等小事都做不了,那还有何用处?二位叔叔恐我无力做事,就如此宠惯我,岂不是把我当女子乎?” “哈哈,那就等顶天男儿的身子好些,再去做活事吧。”另一名稍年长的男子亦是悠然侃道。 云天被两人这么一笑,更是失了兴致,于是也不再争辩,就安静地伏在男子背上开始思索其他的事情。 片刻,云天回过神来巡视着竹林四周,心中一阵恍惚,这今日竹林内怎么除了竹叶轻摆,就再没有其余的声响?也不知今日林中鸟兽怎会无了踪影。 看着倏然变得昏暗且阴沉的竹林,云天在心中叹道:“要是小叔不慎跌倒,我就能乘时脱身。可这早已熟于心中的老路,怎又能使人跌倒呢?唉。”摇着头不再去想之时,竹林深处忽窜出一道金影,云天将其看得清楚,这是只金色竹鼠。金鼠飞快窜到男子脚下,男子丝毫没注意这阵声响,一脚踏出把金鼠踩了下去。 云天心中一时不忍,可也来不及留住这小生灵的性命,只得闭上双眼。 男子察觉到脚下踩到个硬物,正将脚挪开查看,就见到一只金鼠突然暴起,化作一块飞石打向自己脚踝。 没有一点防备的男子自然是躲之不开,整个脚腕被金鼠撞得结实。他脚底失力不稳向前跌去,本想一把拉住身前之人好借力稳住身形,却忘了身后还背着云天,一个不慎把年长男子也带翻在地。 云天摔于两人身上,也无大碍,于是他嬉笑爬起很快就跑远了。“哈哈,二位叔叔,我去村上啦。” 两名男子拍下身上的灰尘,先前背云天那人苦笑的看着小路上已远去的身影。“这小子。” “算了,益弟,随他去吧。看他如此精神,也是好事。他自小就闲不住,见咱们近来忙碌,他许是想多出些力。对了,你刚才怎会跌倒?” “我也不知,也没看清,就被什么东西给勾住脚腕,将我绊倒。” —— 午时丘溪村落里,一片繁忙之景。每户人家都在忙着编制各种竹器,而有几名孩童围着一名白发老人,静静地听老人说着故事。 不远处,云天从竹堆中翻找出数十根质地完好,筒直节长的竹材,将它们全部整理到木桩旁,而后就坐到小竹凳上,执起铜劈刀便开始劈砍竹节。 云天早已对此事久而熟之,每一刀的力道都恰好能把竹节分离开,又不使竹节崩裂。 近一个时辰后,数十根竹材已是被分离成数百节,云天将最后一根竹材劈好后,便起身舒展一下僵硬酸麻的身体。 这时一名孩童架着竹马跑近身前说道:“云天哥,我瞧你事情已经做完,快与我去玩吧。” “小桃子,今日怕是不能陪你玩了。”云天轻抚孩童的脑袋,只见孩童依旧是嘟着嘴,一副赌气堵气模样。 云天蹲下,替孩童整理好褶皱的衣襟,微笑对其说道:“别生哥哥气好不好?我的事情还没做完,所以不能陪你玩耍。竹爷爷不是在说故事吗?你怎么不去听爷爷说故事呢?” “我要你陪我一起去嘛。”小桃子跳着拽起云天的手,云天则顺势将他抱起。 “那这样好不好?你去爷爷那里听故事,我事情做完就过来找你,你要把哥哥没听到的故事说给我听好吗?” “好。那说定了。”云天将小桃子抱到老人身旁,又转身回去开始整理竹节。 小桃子生性活波,喜爱玩闹,也只有云天能让他像现在这样专心致志听老人说故事。 —— 云天将数百节竹筒按长短之分摆放整齐,这时他目光扫过孩子们聚集的地方,见孩子们逐一散去,他就知道今日老人的故事是说完了。 小桃子跑到身前,云天将他抱起,问道:“今日竹爷爷说的是什么故事啊?快于我说说吧。” “说的是咱们村上织竹成器的手艺,很早以前有位老爷爷,他制耒耜,教会百姓如何耕作,他辟市场,让百姓能换自己所需之物,他治麻为布,使天下人都能身着衣物,他织蓑笠,使至人们雨天也可出行。咱们村上祖先织竹成器的手艺就是源于织蓑笠之术。额...让我想想后面的。”小桃子说到这就想不起再多,于是十分认真地挠着头在思索。 “老爷爷叫什么?” 小桃子恍悟,接着说道:“神农老爷爷后同祖先一论竹之妙用,而后便作出更多竹器,有簦、簟、籧篨、斗、篓、箕等。之后祖先世世代代以此为生,并以竹为姓,我们丘溪之地的先辈年少时就喜游历四方,后心生感悟,以竹织出各种鸟兽,更是将这手艺……”还没说完,小桃子竟是昏昏睡去。 云天轻轻一笑,这些故事他从小听到大,早是熟知于心,哪怕听过无数遍也不觉厌烦。 云天将挂在一旁的上衣取下,盖在小桃子身上,就向村落里走去。 “云天,你今日就早些回去吧。”老人见云天路过,便对其说道。 “竹爷爷,今日事情还没做完呢。待我把小桃子送回去,再回来启篾条吧。” “好啦,小天,不用再说,快回去吧。” 云天也再不提此事,走近老人询问过金色竹鼠之事才告别离去。 —— 天色近晚,竹屋门前一串串用竹绳穿起指节大小的小竹筒在空中摇摆不停。 云天掀开竹帘,手执一根竹笛走下竹屋,来到竹案前盘膝而坐,他挺直腰身,将竹笛横置嘴边,缓缓闭上双眼。 倏然间,只听闻风声渐止,溪流涌动。这时云天轻吸一口气,微鼓起脸颊,清扬笛声自笛孔中悠悠传来。 清音似流水,嘤咛绕山涧。 不时,几只小鸟飞落于竹案与几只小兽一同在云天身前伏身听乐。 忽一阵清风来,竹海萧萧,郁郁苍苍。 云天屏息凝神,轻轻摆动手肘,好似乘于风中。这时微风渐狂,云天十指在笛孔之间翩飞不止。 清悠笛声随风势变得清脆高亢,忽急忽缓。那声音细如流水般绵绵不绝,又好似下一刻就会如风止声息般落去声响,变化无常。可仔细一听,这笛音似有似无,融于风吟,又止于叶叹。 几只花蝶起于花草间,却因笛音迷于风中。 袅袅幽清意,伴风吟叶落。 风势去,声息止。 云天手势慢了下来,笛声越发和缓,风止一刻,音律全无。 轻出一口气后,云天方才睁开眼,放下竹笛之际,一只花蝶从笛尖飞离而去。 “这首轻风吟之意,你已能演五六,不错。”一名老人来到竹屋前,将手上白幡插于竹梯边。 “爷爷,你回来了?”云天很是惊喜,起身将位置让与老人。 老人在竹案前坐下,云天于竹案后说道:“请爷爷指点一二。” “轻风吟,此曲意在形。何为形?风无定向,云无常态,此为无形。静水随风转,落叶因风摇,此为有形。无形中有形,有形亦无形。这还需你慢慢领悟。” 云天沉思片刻,又摆正身体继续听老人说道。 “先前观你吹奏,见你指法动作利落,速度均衡灵活,进步犹快。只是对气海丹田的控制力稍有不足。气息不稳,音律则不准。还有唇舌上的功夫,这乃熟能生巧之事,我也教不来你。” “我赶路数日,有些疲倦,就先回屋休息去了。这包裹里是从西陵之地给你带回的新书卷,定要好生习之。我教你吟笛,是希望你能以此修身养性,磨练心性。但还是不要因此忘却正事为好。”老人把怀中包裹递给凌天后,转身回了竹屋。 “我已明了。谢谢爷爷。”云天打开麻布包裹,竹卷之下是一件灰色衣袍。 (by:树下日月) ——————————————————流水落叶吟轻风 第十三章 翌日清晨,微光倾洒花草间。 云天在竹案前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先是左顾右盼坐立不安,而后又挠头不止,也不知是何事让他如此抓狂。 “我观阅此卷已有数月之久,时至今日还是对卷中所言一无知解,我当真就没有一丝悟性吗??”云天越想越气,一把合上眼前名为易辞的竹卷,将其掷向一边。 白云悠悠,入曳晴空。 云天躺卧于草地上,看碧空朵朵孤云,听林间鸟雀欢盈,烦躁的心绪渐渐褪去。 一只竹鼠钻进云天怀中,卷缩而息。 “小鼠,你倒于我真不见外。不知怎么这丘中的动物丝毫不惧人。小鼠,你为什么不怕我啊?”云天自言自语跟竹鼠说着话,却见竹鼠已在怀中悄然睡去。 “整天吃吃睡睡,真是快活不已。”轻摸竹鼠的柔顺毛皮,云天忽想起昨日见到的金色竹鼠。 “从未见过如此怪事,也不知那金鼠与这些小鼠有何不同。” 恍惚一阵,云天不再想,伸手从身旁的包裹里抽出一卷竹书。 卷首写着山河历鉴大南物经,云天一看此名便顿时来了兴趣,将怀中竹鼠放下,起身把竹卷摊于竹案。 —— 巳时阳光微暖。 云天抱着竹卷在竹林中徘徊。 “这真乃奇书也。卷上对丘溪所述与实际相差无几,就连这一草一木都纪之详细。是何人有此神通那。”他攥紧竹卷,脸上敬重之意愈发浓烈,看来是已对手中竹卷爱不释手。 “一路至此,我从小所熟知的青竹,韧竹,毛竹都纪于上,不仅如此,连同色、形、貌、用都一一列出,甚是有我之前所不知。” “我自幼时识竹,岁长至今最怕竹爷爷使以青竹与小青竹让我辨其一。如今阅过此卷,心中明了二者形别,饶是再相像我也不怕了。”云天喜笑颜开,有些得意。 云天就这么自说自话在竹林中一直前行,不过片刻他又止住脚步,双眼微眯一脸困惑的说道:“卷上说丝竹在丘溪竹林生有少数,且我小时候就听竹爷爷说过丝竹早就被伐光,可昨日二位叔叔不知又从何处带回一车丝竹。”他张望四周,又接着说道:“不知不觉已快到后山了。丝竹常生于阴山处,不如我就去看看吧。”话毕,云天将竹卷藏于怀中,加快步伐往后山赶去。 —— 阳光随着云天前行的步伐而减少,竹林变得愈发幽静,空气中多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寒意。 云天止步张望四周,许久不来,觉得此地有些陌生。冰冷寒意让他心生退却之意。可越是这样害怕,他心中的疑惑就越是占据脑海久久挥之不去。犹豫片刻,他攥紧双手继而往深处而走去。 阴风阵阵,竹叶梭梭。 前方有着一片丝竹丛,丛中长有一根墨黑细竹。云天到此停下,看见前方的竹丛竟是怔怔愣住。 云天揉了揉双眼,再度看过去:似乎不是幻觉。他心里这么想着,便挪动身子向前走去。 他伸出手将墨黑细竹握在手中,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听见身后小道传来声响。顿时云天慌了神,手足无措杵在原地,这时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中甚是慌乱。才入此地他就察觉到这个地方的异常,可身后的脚步让他此时此刻进退不能。 不管身后脚步是谁传来,定有不对。得想想办法。啊啊啊,到底该怎么办?!我怎么如此愚笨啊! 云天在心中对自己百般痛骂,饶是如此脑子里还是毫无办法,只能任身后响动不停传入耳中。 这时小青竹丛后闪过一道金光,云天真切的看在眼中,忽脑中顿时开窍灵光一闪:我真是无用,躲去竹林中不就好了。 思罢,便身形立动窜入竹林深处。 少顷,云天蹲伏在地上透过竹缝看向竹林小道,只见有两个身影逐渐走近,当看清二人身形时,才长吁一口气,心里好气又好笑:这不是竹大叔和竹小叔吗?我居然被自己吓破了胆。 本想看看二人来此作甚,却在起身时不甚弄出一阵声响引来了远处的目光。云天此时半伏身子,清清楚楚看见了二人的脸,干枯发黑的皮骨,一对大眼珠挂在眼眶外,直幽幽的盯着竹林,嘴鼻等面相都已是分不清模样,甚是可怕。 云天惊出一身冷汗,立刻捂着嘴巴,不敢动弹。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听到了,许是风声,别管这么多了。快干活吧。” 说罢,二人抽出铜刀便开始砍伐丝竹。 云天的心砰砰直跳,似要跳出喉咙,头皮发麻,直至腰脊。方才那一个照面把他吓得是血色全无,他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又再次看向竹丛。 他手捂胸口,深吸一口气,狠狠痛掐自己,手背都被掐出血痕来了。剧烈的痛感使他清醒,可纵使眼前一切都是那般真实,他还是不愿去相信。 不,一定不是真的。这丝丛数年前就已被大家一伐而空,这位处中央难得一见的上好墨竹亦是被爷爷砍断制成两根竹笛。村上的人不会竹鞭栽植之法,丝竹被伐空断然是不会再长。我一定是在梦中。 云天在心中这么想着,眼神一转就看见二人很快将竹丛砍伐而尽,并整齐捆绑好放在一旁。见二人坐地而息,迟迟不肯离去,云天心里是火烧火燎。 二人休息片刻,站起身,砍倒墨竹,将其一分为二吞咽下肚,才准备离去。 云天这会更是瞧得目瞪口呆,思绪混乱,又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二人肩扛竹材很快步上小路,消失不见。 正当云天松了口气,那被砍尽的竹丛又重新生长而起,复始如初。如此情景使至云天还未成熟的心性再也承受不住,他惊呼一声,跌坐到地上。 “我…我我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话毕,一只漆黑枯手从背后伸出,云天似察觉到不对,猛然回头,一张眼珠乱晃的鬼脸近在眼前。云天吓得跳起来,失声嚎叫,声泪俱下,连翻滚出数丈,怀中竹卷亦是跌飞出去。 两个森森鬼物发出嘶哑尖锐的低鸣,一步步走向云天。云天双手握拳用尽全身力气捶打着双腿,可双腿不争气,还是使不上力。 眼泪不停哗哗流下,清秀小脸扭在一起,害怕至极。 鬼物近在身前,云天不肯放弃一丝希望,当下转身趴于地上,双手扣入土泥中向前爬去,可用尽浑身力气也没爬出个几丈远,便被鬼手缠上双脚。 云天心中已是绝望,不敢回头去看,愤恨地泪水不停流出。亦是恨自己为何这样无力。 鬼爪高高抬起,看似要插入云天身体,重重落下之际,一只金鼠突然穿出,掠过云天脸颊,踩着其肩一跃而起顶开鬼爪。 倏然间,金光大盛,两个鬼物被金光镇得不敢靠近一步。 金光之下云天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翻身慢慢站起来,心中十分感激这金鼠。 云天一擦蒙蒙泪眼,心想这下应该安全了,哪知此时金光逐渐减弱,直至消失。他见此情形,自知不妙,心中痛骂一声,转身就钻进竹林中。这金鼠同样机敏,云天身形没入竹林时,它一纵跃上其肩头。 —— 云天瘦弱的身形在竹林中艰难穿梭,他自知此刻正是生死存亡之际,一刻都不能停歇。哪怕身无力气,也要咬牙坚持,不然金鼠可救不了他第二次。 溪流声传入耳畔,云天大喜,即刻寻声而去。 在竹林中穿梭十数丈有余,终是看到了溪流。 “若是沿溪而下,那就能很快回到村落中。”跑出竹林,到溪岸边,云天刚加快步伐,一个不慎,脚下踩滑,狼狈地摔在地上。这一摔直接将其摔晕了。 金鼠此等异兽通晓灵性,先前使出一番神通后,变得身衰力竭,只能依靠云天带自己离去。哪知又突发其变,这眼前的大个子直接就摔晕过去,真是为其操碎了心。 金鼠转身,见二鬼物紧追不舍,于是奔跑上前,用利爪金光斩断一大片竹林,而后一爪挥向云天,将其拍醒。 云天醒来,见金鼠又蹦又跳,小爪不停挥向前方,当下会意就带上金鼠一同跃进溪流中。 溪流虽没过膝盖,不过也妨碍不到前行的步伐。 回头一看,两鬼物依旧寸步难行,当下就轻喘几口气,朝前奔去。 —— 沿溪流绕过几个弯丘后,一排竹筏出现在眼前。 “应当是之前用来运竹材的。嘿嘿,我云天得天助之,逃离大难,以后必有福泽。”说完云天便一脸轻松瘫倒在竹筏上喘息不止。 一阵凉意令他惊醒:“这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当下他就从岸边折断一根细木棍,将木筏驶离岸边。此处地势较高,水流湍急,眨眼间竹筏就似一片竹叶飘荡远去。 云天一摸下身,糗态毕露,一脸自嘲:“额…居然是被吓得尿出来了。真没用,堂堂男儿无用至极啊。”想起先前之事,他还是历历在目,心有顾及,恐怕这事之后便会长存心中久久不能忘怀。 “小鼠,今日多谢与你。否则我就真是少年早逝,死不瞑目了。”小金鼠伏在竹筏上,没有理会云天。 云天在一旁笑笑,也没在意。又开始思索起来:“我今日碰上各种怪事,回去以后得把事情弄清楚才行。这金鼠并非凡物,只是竹爷爷也不知道金鼠来历。可惜那竹卷啊,或许竹卷上会有金鼠的记载也说不定。” 地势变缓,已出山丘,竹筏在溪流中渐渐减速。云天撑起竹棍将竹筏驶到岸边,正想踏上岸边草地去确认下方向,就见到草丛里摇晃不止,似有什么东西。 云天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他可再受不住惊吓了。 “这…这又是个什么东西。”他颤颤巍巍不敢靠近。草丛摇晃半响可又没有丝毫动静。 “小鼠,要不你去看一下?” 金鼠貌似能听懂云天言语,当下就窜进草丛中,不一会又窜出挥舞小爪示意云天跟上来。 云天拨开草簇,一只灰色幼狼躺在草中不停颤抖。他将其身体翻开,只见另一面被其他动物给咬得皮开肉绽。 “若留它自身自灭,我实在于心不忍。还是尽些力帮它一下吧。”说罢他把小狼抱上竹筏,只身进到丛林里。 —— “还好林中有些可以止血的药草。”云天将破碎的裤腿撕扯成长条,把药草置于其中,用石头剁碎,而后简单的替小狼包起伤口。 “这地方实是陌生,从未来过。我亦是分不清方向。看来只能任由溪流将我带走。”天色渐渐沉下来,云天神色萎靡,一脸颓意。也不知溪流终会将他带到何处。 夜幕降临,云天紧紧抱着金鼠和小狼沉沉睡去。黑暗中,他不知道自己脚腕的伤口已被缕缕黑气侵入其中。 (by:树下日月) 第十四章 冥冥夜色下,溪林中腾起浅白雾气,稀疏月光被挡在雾纱外。 竹排在水中缓缓流动,四周则是漆黑一片。透过雾气,只能隐隐看到岸边的些许事物。 漫漫长夜流而不尽,云天痴痴望着残月,思绪全无。此时此刻他困乏无比,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可入夜后寒意刺骨,使之多次被冷醒,以至于现在他仅能望着月空发呆,期待长夜快些流逝,初阳微光快些出现。 他转头扫过两侧溪林,脑海里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想上岸休息一会了。片刻,想到溪林毫无光亮,危险隐伏,又再次打消心中念头。 正当云天收回视线时,怀中传来异动,于是他借着粼粼波光看向怀中,见到小灰狼不停扭动着身躯,好似想挣脱而出。 “原来是小狼醒了。你可不要恩将仇报反咬我一口呀。”云天坐起身把小灰狼稳稳放在竹排上,这一起身连把金鼠也惊醒来。 灰狼站稳立刻变得呲牙咧嘴,眼中发出微微绿光,恶狠狠地对着云天一阵嗷叫。 金鼠见其有模无样,直接跳到小狼面前,亦是狠狠露出鼠齿,啾啾叫了两声。 小狼没见过眼前金鼠,误以为是咬伤自己的什么凶狠恶兽,当下便吓得胡乱躲窜。竹筏四周都是水声,小狼又不敢离开竹筏,只得缩在角落呜咽不止。 金鼠见如此,就两只小爪捂着肚皮躺倒在地不停翻滚起来,许是嘲笑小狼胆小,颇有人态。 云天一愣,从未见过什么凶猛野兽的他十分不解:这二兽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野狼怎会惧怕区区一只小鼠。 不过转念一想:这金鼠凶悍无比,想来是二兽之间应是可以互相知晓,倒也正常。 “小狼别怕,我是好人。还救过你一命呢。”说着云天慢慢爬向小灰狼。 野兽自然是听不懂人语。 灰狼见状,又变得凶神恶煞,跳出去一口咬住对自己伸过来的手腕。 云天吃痛一声,一掌打开了灰狼。 灰狼被打到竹筏边,不慎落入水中。 云天本只想自护,没想害死灰狼,于是不顾疼痛,摸到木棍就起身准备下水。 此时金鼠挡住云天,不停晃动脑袋。 “我明白你知晓人意,但这小狼实属自护而无意伤我,我不能因我自护而害它性命呀。你快让开。” 金鼠听闻,又是一番摇头晃脑,而后对着云天指了指幽黑水面。 云天皱眉,似懂不懂,鬼使神差将木棍探入水中,哪知力使空,险些栽入水里,幸好及时放手才得以稳住身形。 “哇哇哇,鼠兄,你又救我一命。你真乃神灵异兽。我记得我们早已出了山丘,沿溪流而下便是地势低缓一马平川,可此处水深不见底,难道我搞错方向了?”云天思绪乱涌,不过见小狼或是要沉入水底,他即刻抛开杂乱念想,伏身到竹筏边用手拨水划向小狼,金鼠有样学样,亦是用小爪划着水,已尽绵薄之力。 云天抱起灰狼说道:“我又救你一次,看你还敢不敢如此对我。如若这般,我就把你再丢入水中。” 小灰狼许是因为刺骨凉水冻坏了,亦或是因为落水扑腾扯裂伤口,也不再动弹。 云天解开已经湿透的血红碎布,继而撕下几块破碎的裤腿,用来擦干小狼的伤口。 “还好留下一些止血草。”云天从怀中掏出药草放入嘴里嚼碎,然后涂在自己手腕上一些,剩余的全涂抹于小狼身上,而后用碎布再次包好。 小狼或是感觉到此人没有敌意,再不挣扎,就静静躺在云天怀中,一副委屈不自在的样子。金鼠见无大碍,亦不想泡在水里,就飞快窜入怀中。 “你现在如此,但愿明早不会又咬上我一口。”云天笑哈哈说道,亦替自己包扎好伤口。忙活这一阵,甚是乏累,心想躺下休息一会吧。 可下身与冰冷溪水久久触之,怎能睡得着? 轻叹一口气,扫过四周,见岸边事物忽是变换无常。急促的流水声传来,让云天扣紧心弦:“这不会是有瀑布吧?” 定睛一看,前方溪林早已消失不见,而溪水猛如汹浪直扑而下,见此情形,云天惊出一头冷汗,反身扑到竹筏边拼命划水。 夜色下,一鼠一狼一人在瀑布前死命维持着竹筏,不让其被水流冲下。金鼠小爪泛起的金光,狠狠拨开几层水花,拍溅得灰狼一脸都是水渍。 甚如金鼠神通这般,还是不及水流之力,最终鼠、狼、人被水冲下瀑布,分散而开。 —— 时至正午,高耸入云的水杉树将天穹遮蔽,丝毫不见一缕阳光洒下。 瀑布不停倾泻下地水花从水潭边蔓延而开,浅没指节的水流淹去整片杉树林。 幽幽深林中,几只蜉蝣掠过云天脸颊。 云天惊醒过来,浑饿的身体让他头晕眼花。他慢慢坐起身,发现头发,衣物都已被水浸湿。 云天站起来整理好完好无缺的裤袍,一阵恍惚:“难道我昨夜所遇皆是梦境?” “可我为何会在此地?”云天用力一捏脸颊,惊呼一声。事已至此他已是不能分辨真伪,当下也不再犹豫,想四周看看有没有东西可以先果腹一下。 才走两步,他就险因乏力而跌倒。 “这可怎么办那?”云天捂着空空小腹,微蹙起眉头叹道。 —— 过去半个时辰,云天手里提着一只小青蛙回到水潭边。 “方圆几里绕回来,竟是没有一点果实,好不容易抓到几只小青蛙,还不慎逃了两只。青蛙兄,希望你救我一救那。”话毕,云天哭丧着脸,提起青蛙后腿,轻轻伸手出去,将其置于水面之上,不时又轻点水面。 云天从小在丘溪长大,对这摸鱼抓虾的事情是熟悉无比。他静静盯着幽青水潭,只盼有条大鱼能如愿上钩。 平静的水底冒出一小串气泡,云天汇聚精神死死盯着水底,另一只手已经悄然没入水里顺势待发,只要鱼敢上来吃青蛙,他十有八九就能抓住这条鱼。 水中迅影飞速从水底窜上,逐渐清晰。 ‘这鱼好大!’云天心里惊呼一声,只见这条大鱼的鱼身竟有自己大腿那么粗,再不放手,恐怕是连手都会被其咬去。 还好云天眼疾手快,即刻放开青蛙,向后弹跳而开。此时他汇睛一看,大鱼已是飞出水面把青蛙吃下肚里。而后大鱼继而跃过自己肩头,挥动鱼尾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云天一脸呆滞捂着脸循着大鱼看去,它落入浅沼中,似离弦之箭很快就不见踪影。 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又传来水花溅落的声音,转头一看,一个漆黑蛇头探出水潭,幽幽目光盯着云天。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我是真完了。我还是闭上眼睛吧,这样会死得有尊严些。”云天闭上双眼,浑身瑟瑟发抖不止,心早已凉到脚底。 巨蟒粗大蛇身,浮现于水面上,云天本以为巨蟒会生吞自己,谁知这黑蟒都不多看他一眼,直接从他胯下钻过,直追大鱼而去。 云天感觉到胯下疼痛,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巨蟒钻过去。他睁眼丈量了一下巨蟒,在心中道:巨蟒少说有自己两个腰腹那么粗,一条鱼能让它果腹吗?与其被这冷硬蛇鳞磨的皮开肉绽,还不如把我吃了呢。 巨蟒终是甩尾而去,云天背对水潭轻叹一口气,正想蹲下休息会,这时只听闻水花四溅,水潭中又窜出一条白蟒,直取云天胯下。 “哇,又来?”云天惊呼一声,就被白蟒顶起来。 “这…这这比之前那条还要粗大。”云天冷汗直流,却丝毫没有办法。白蟒窜得飞快,他只得紧紧扣住蛇鳞,稳住身体。他深知如果被甩下去,那就成了一摊肉泥,这还不如被直接生吞呢。 白蟒离黑蟒越来越近,云天抬头一看,黑蟒前方一片黑暗,模糊不清。 白蟒与黑蟒并肩而行,追逐黑暗而去。 直至黑白双蟒速度渐缓,云天才看清眼前的黑暗,那是由无边黑气相聚凝成的一只巨兽,这巨兽似有似无,穿梭与水杉林中,却不为高大树干所挡住,虚幻无比。 黑色巨兽倏然转身,张开血色巨口想将黑白双蟒吞下肚中。 黑蟒猛然停住,将巨尾甩向黑色巨兽,巨尾如利刀,将数根水杉拦腰斩断。 云天正道黑蟒之尾力道无穷,只见无尽黑气化作利齿轻松将蛇尾咬断,吞入腹中。 黑蛇大怒,一声嘶吼用粗大蛇身将通天水杉打向巨兽。 水杉断身忽是裹上一层金光,硬生生将黑色巨兽射穿几个窟窿,金光缠上黑气,使之不能恢复如初。 这时白蟒竟是腾飞于空,化作无尽白色星阑与黑蟒合二为一。 顿时金光大盛,黑蟒通体发出耀眼金光,那蛇首,蛇身,蛇鳞在金光中生生变化。 金光将云天带到地面。 此刻金光没去光辉,眼前一条五趾金龙从水杉树林里露出的碧空腾飞而去。金龙洒下烈阳光辉,把无尽黑气烧为灰烬 巨兽消失,黑尾落下,溅起高高水花犹天降细雨。 云天不知为何有些感伤,正想拭去脸颊湿迹之时。那黑色蛇尾骤然腐坏,从中生出一条白蛇。白蛇蛇身仅有云天脖颈之大。 白蛇近到云天身前,仰天长嘶,蛇眼中居然是接连落下泪珠。 云天不顾一切,将其拥入怀中。 人与蛇在烈阳光辉下血肉分离,变成泥土水泽融于天地一体。 —— 云天猛然睁开双眼,见自己躺在竹榻上,可虚弱的身子让他动弹不得。 “小天,你终于醒了。可让爷爷担心坏了。”老人端起刚热好的米粥,来到云天身旁,一脸慈意。 “爷爷,我怎会这样?”云天在老人的帮助下,艰难坐了起来。 “你不记得了吗?”反倒是老人一脸疑惑。 “当日我去到后山,好像不慎跌于溪中,就没了意识。”云天只觉脑海里一阵胀痛,恍恍惚惚,毫无气力,仅能回忆起一些零碎之景。 “我当日醒来,寻不见你,后来同村里众人到处一起寻你。最后是在去往居溪的溪岸边找到你的。当时你已昏迷两日。回到屋舍,给你饮下些果汁晨露后,你又昏睡了一日方才醒来。以后可不要再到处乱跑。知道吗?”老人言语里十分和善,没有一丝责怪之意。 “对不起,爷爷。我以后不会了。”吃完米粥,力气恢复些,云天再度躺下,心如乱麻,总觉得自己好像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是竹卷还是那梦中幻影? —— 寒夜将至,风雨欲来。 深夜里,云天蹑手蹑脚摸进里屋,从老人布袋中摸出一颗夜明珠藏于怀中,而后轻轻退出房门。 老人听闻房门轻响,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吐出来,梦呓呢喃:“时机已至,大难即来,大难即来呀。” 云天身披蓑衣,戴起斗笠,借由夜明珠发出的光亮冒着狂乱大雨奔向后山。 雨幕连天。云天来到后山,看见那一片丝竹丛和掉落于竹林中的竹卷,终是醒悟,才想起先前所发生一切:墨竹,金鼠,鬼物,竹筏,小狼,瀑布。他将一切思绪整理清楚,分辨开来。 这一点一滴的火热如刀刻心尖,再也不会忘却。 尤其是那历历在目的黑白双蟒以及金龙升天。 (by:树下日月) ——————————————————心魂迷失,难寻出路 第十五章 乌云盖顶,雨漫山河。 “这场雨已连下数日。也不知何时能止。”老人负手看着门外的大雨,愁思重重。 屋外的噼啪声响以及哗哗水声让老人难以平静,甚是烦躁。 竹屋屋顶是由整竹排成,竹身之间皆有缝隙,可屋内丝毫不见滴落的雨水。 老人来到竹榻前,越发急躁。 云天静静躺着,身上盖着许多厚实布衾。他面色煞白,嘴唇干裂,看上去虚弱至极。 听见声响,他嘴唇轻启,细微无力的声音传出:“爷爷,雨还没停吗?” 云天此时头脑不清,耳鸣眼花,意识模糊,根本分不清周遭变化。 几日来云天是万分后悔当日怎么会如此固执,非要冒雨而行,否则也不会受此病痛煎熬了。 “看这雨势,恐再过数日都难以停歇。瞧你这痴儿,非得自寻苦吃。这下可好?”老人很少发怒,可云天一再不听劝言,变成这般模样,让他心焦难耐。 云天似又昏睡过去,没有应答。 老人在屋中不停踱步,接连念叨:“他自小身子骨差,体弱多病,本就难抗病痛,再加上连日来大雨不断,难寻医治之法,遂使其越发病重。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性命不保。” 老人似做了什么决断。披戴好蓑笠,急忙往屋门而去。这时只听云天喊道:“不要丢下我一人!” 老人折身回去,看到云天依旧是昏昏而睡。 可能是在做梦吧。 老人将布衾铺盖严实。 “不要丢下我一人!”不知怎么云天的手忽然就举起拽住了老人的蓑衣。 —— 老人坐在桌前沉思盘算着。 如此情况只能带小天去寻医了。离丘溪最近的邑聚是居溪。但数日来大雨连绵,山路泥泞,选走山路,只会拖延行程。 那眼下只有溯溪而行这一条路。可溪林小道定会因雨时涨水而没于水下,亦是行之不通。 唯有乘竹筏顺溪而下。雨天水流变急,且能加快行程。此法从丘溪去往居溪能省下数日。只若水流急促,我会神御筏之际当是无暇顾及小天。这又该怎么办才好? 沉思至此,老人起身转入自己屋内。 —— 风势不止,雨势更甚,屋外竹叶被狂暴的雨打落无数,许多幼竹没有竹林的庇护,亦是在风雨中断去生机。 老人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底宽首窄的大竹篓。此时蓑衣已被系好在竹篓口。 老人虽年迈,但抱起云天却丝毫不费劲。将云天放进竹篓后,替其带好斗笠,又随手收拾了一些常用之物放于布袋,便背上竹篓,夺门而去。 在风雨中行有半个时辰,已至村里。 老人扫了一眼,加快步伐,不想就被叫住。 竹老头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挥着手道:“老云,你这是去哪?不是说好等雨时一过,你要同我们一起去居溪吗?” “小云身染寒疾,重病不退。恐拖不到雨停。我只能先行一步去往居溪。你们等雨过天晴再过来吧。”话毕,老云不想再多耽误一刻,起身就走。 “那你路上小心。”竹老头跟上来,把自己的蓑衣与斗笠替老云披戴好才告别回去。 片刻,来到溪岸边,水流已经没过草地,不过幸是岸边竹筏没有被大水冲走。 老云仔细查看过一遍后,当下不再迟疑,把竹筏拖到水中,拾起竹竿驶离而去。 黑夜漫漫,风似厉声尖嚎,雨似迷离鬼影。 视线难以看清周遭事物。 不过竹筏却十分平稳地在水流中前行,风雨无阻。 云天许是又做了噩梦。直在老人背后胡言乱语。 “不要离我而去…” “我岂能容他人伤你…” “啊…啊…为何会如此…” “我为何这般无力…” …… 老云于此也毫无办法,只能轻声叹气,但愿早些到达居溪。 云天忽然伸出双手,抱住老人。 老人一愣,正想转头,就听到云天说道:“爷爷,从小到大总是为我百般奔波,让你如此劳累,是我无用。” 云天清醒一瞬,说完话又再次昏睡过去。 老云发现身后没了动静,又缓缓闭上眼,继续御筏而行。 —— 红日出现在溪水流向的远方山头,雨势随着初阳上升而渐渐消失。 竹筏上的老人睁开眼睛,看向远方“此雨一停,看来是已到居溪。” 辰时未至,居溪市集上还是冷冷清清,只有少许人影。 天还未亮,吕圣医便是早早起来在小院里借由烛灯光亮认真观阅竹卷。 见天色泛白,吕圣医站起来舒展过身躯,而后走向院门。 刚打开院门,只瞧一人迎面走来。 “老吕,你坊门开的真及时。”老人背着竹篓,看样子很是疲乏。 吕圣医一愣,随后认出眼前的人,但依旧满脸错愕的问道:“云…云峰?” “是我,叙旧的话暂不与你说了。我孙儿重病,你快给瞧瞧吧。”云峰放下竹篓,抱出云天。 “这小孙孩情况不妙。快进来吧。”吕医生看见云天面无血色,当下不再犹豫带着云峰往里屋而去。 云峰进到屋内立马将云天放上床榻,后退朝一边。 “如我所料不错,应是由寒疾引起温病,使这小孙儿病成这副模样。”吕圣医凭多年阅历,一眼就把云天情况看出个大概。 “他自小身体就差。” “如只受寒疾,应不至于此。他是否身怀旧疾?对了,云峰,你们从何而来?” “从丘溪而来。我这小孙儿自幼易病,也不算有什么旧疾。” “丘溪之地一年四时常青,难以分辨节气。且四周环山,山风阴冷,溪流相伴,湿气太重,你自知小孙儿身子多病,为何让他同你住在那种地方?” “说来话长啊,老友。”云峰叹气略显无奈。 吕圣医见其这副模样也不好再逼问,只得继续说道:“时值秋冬,连居溪这个常见日照的地方都是甚如有雨便是寒冬,更别提丘溪了。常年生活在阴冷之地,小孙儿身子怎么好得了?这次他受寒疾之痛,亦是把多年存积在体内的湿毒也给逼了出来。如此寒湿热疾相冲,就是连青壮汉子也受不住。”说罢,吕圣医握住云天手腕,想查其脉象,忽是一惊,本想开口询问云峰,但觉不妥,只能在心中一阵嘀咕:这孩子怎么会没有脉象?莫非是山精鬼怪不成? —— “师父,我来帮你吧。” “不用,这孩子数日未进食,小文你去煮些米粥,等会以喂于他。” 吕圣医身旁摆放着一个已点燃柴火的铜炉。他坐在床边,用艾草循着云天背部的穴位一一而灸。 “没想到啊,老吕。轩辕大帝以艾草熏烤诸经百穴舒筋活络,通畅气血,维人体阴阳之秘法竟被你学了去。”云峰饮下一口茶水,淡淡看着吕圣医的动作。 吕圣医撩起衣袂拭去细汗,方才接话:“我区区一后生小辈哪能与轩辕大帝相提并能,你可别折煞与我。我能以艾草灸穴,能驱寒毒,治病痛,都是拜轩辕大帝通天晓地之神能所赐。” 片刻,见吕圣医终是停下手中艾草,云峰问道:“如何?我孙儿好些了吗?” 吕圣医瞥了一眼云峰便站起身来:“没有那么快。小孙儿体内病邪之气旺盛,今日之后,更会甚如之前,必须不断以灸其穴温阳补气才能驱除病邪,等小孙儿醒来,才能饮用药汤。若能饮药,就能更快恢复,不过就算如此也得一月有余才能康复,所以你就安心在我这小医坊住下吧。” 云峰应声答应,而后走出小屋,他神思恍惚的模样,让吕圣医捉摸不透。 —— 黑夜已至,凉风嗖嗖。 厅堂里摆放着木桌,云峰和吕圣医二人此时正在共饮茶水。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以为你早就已经……哎。”吕圣医端详着手中的茶杯,心不在焉。 “我也没想到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山林野人能在十三年前那场劫难中存活下来。” “你当年是被何人所救?” “无人救也,无人救也。只是命大侥幸存活于乱石之下。而后便一直游历到丘溪之地,见丘溪远离尘嚣,便心生欢喜,从此隐居。” “然后多出个孙儿?你满口胡言,我可断不相信。”吕圣医放下手中茶杯,死死盯着云峰的双眼。 云峰不答,反而一脸笑意与其对视。 “我瞧你面有灰邪,定是身染重疾,不如我帮你一查脉象如何?”说罢,吕圣医出手迅速一把抓住云峰的手。 见云峰毫不抵抗,他更是邹紧眉头。 “你到底是何等妖人?冒充我旧友究竟有何目的?” “此话何意?”云峰不解。 “我旧友十数年前就被崩塌山崖所埋于其下。他乃一介山民,不会术法,亦不识书卷,就这么一个平凡之人,又怎会知道艾草灸穴之由来?纵使你装得再像,知道再多,我还是一眼就能将你看穿。” “老吕,你当年没有亲眼见到我死去,怎就能以此断我生死?故友相见当是喜快之事,你如此质疑我,叫我寒心啊。” “你肯定是那山中...”鬼怪二字还没说出来,吕医生就怔住了,云峰手上确有脉象,若是什么妖邪之物,是不会有经脉搏动之象。 “你不是把我当做孤魂野鬼了吧?你这老顽固,就这般不信我所言?那可别怪我说你不是了。”云峰一正声色又接着说道:“你我小时候过的穷苦,你又甚是喜欢读书识字,后来你就去偷别人家得书卷来读,后被你母亲发现,将你打得屁滚尿流。” “行行行,你别说啦。是我太多疑,老云,你莫怪我。”见云峰将自己的丑事说出,他糗态毕露立刻打断云山,生怕被自己门徒听见。 “我不怪你,你时至今日还是这样谨慎。也难怪你当初会被磐门上士带走。后来如何?” “别提了,本以为进到磐门就能一心修炼,期待飞升。可不想我在修炼方面毫无天赋,时过二十年还是毫无进展,而后我受不住众人耻笑,就自己告别山门,自此开始行医。之后又过十数年有余,我回到故地,却不想遇到天地劫难。后来就听闻你死于崩塌山峰之下。劫难过后,就一直留在居溪了。人生短暂,我时常回顾往昔都会心有余恨。没想才过去十三年,你倒变得比我洒脱,说起往事犹风轻云淡,怕是世间琐事在你眼里都成了过往云烟,不值一提。当是如此我才对你心生质疑。”说到这里吕圣医脸上多出几分疲态。 “老云,你今日也累了,我带你去休息吧。咱们日后再叙旧话。” “甚好。”云峰应声跟上了吕圣医。 —— 吕圣医将云峰带到休息之处后,便想自己屋里休息了,可突然心头一紧,他转身走向了云天休息的屋子。 吕圣医摸到云天手腕,眉头几乎皱到一起,白日里已经确认过这小孩是没有任何一丝脉象的,可现在又有了。 “真是怪矣。” (by:树下日月) 第十六章 五日后,云天终是从昏迷中醒来。 “文姐,听爷爷说这几日都是你在喂我进食。劳烦与你,小弟心里真是不胜感激。”云天背靠木枕才勉强能坐稳,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力。 “不用跟我客气,小云。我们行医之人本就是为了救死扶伤,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好啦,你现在还很虚弱,快躺下休息吧。” “文姐,我昏睡多日,这才醒来,可以让我多坐一会吗?等会累了,我自己就会躺下的。”见女子有些迟疑,云天又接着说道:“文姐,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去忙吧。” 小文见云天乖巧,才安心离去。 云天看向窗外,小院里人很多。他是第一次离开丘溪,这个陌生的地方让他有些惊喜又有些害怕。 阳光透过小院孤零的树枝洒向屋内,云天伸手想将阳光抓在手里,伸开拳头却双手空空,随之他苍白的面孔挂上了一抹微笑。 他慢慢将身子挪到床沿,想借着双手支撑站起来,可怎么也使不上劲。 “看来我现在真的很虚弱呢。”云天嘀咕一声,便打消了念头,想缩身回到床上,可这会他下半身完全不听使唤了,一点力都使不出。 莫非我连躺下都需要别人帮助了? 云天心有不甘,又不好开口求助于人,只能试着用双手把腿抱上来。费尽浑身解数才将一只脚挪到木床上,刚想去抱另一只脚,整个人就顺势栽倒下去。 小文听到云天惊呼声,立马就寻声赶去。 看到云天整个人伏在地下,强忍心中笑意,对其怒道:“你这小孩心口不一,真是的。刚答应我不惹麻烦,转身你就给我找事情是吧?” “文姐,莫生气。是我不好,我想试试能不能自己站起来,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小孩就知道逞强。”许是小文常做粗活,许是云天太过瘦弱,小文没有费些许力气就将云天安置在木床上了。 “好了,小孩子快好好休息一下吧。” “文姐总叫我小孩。可文姐没比我年长多少呀,而且文姐又长的那么年轻漂亮,是不是我也可以叫文姐小女娃娃?”云天笑嘻嘻把布衾拉到自己鼻前,只露出一对小眼缝。 小文一听云天这么说,立马就羞红了脸,伸出手正要收拾云天,只见云天用布衾遮住整张脸,发出呼呼鼾声。 “哼,我不与小孩一般见识。”小文轻轻掩上房门,偷笑了几声。 —— 日月轮转,阴晴变幻,寒冬时节已过去一半。 云天待在医坊中修养近半月有余,气色已恢复大半。虽气色恢复,但他依旧浑身乏力,最多就只能在小院里跬步一圈。 今日他早早爬起来靠着木枕,倚着窗边静静读着手中竹卷。 吕圣医从窗前小道走过,来到屋内。 “吕爷爷,早。”云天抬头。 “小云,今日我要亲自去山里寻药。故医坊里只剩你一人。饭食已经替你做好了,你可不好到处乱跑。” “我知道了,吕爷爷。你就放心去吧。我一定替你守好医坊。”云天一脸严肃。 “哈哈,你能照顾好自己我就放心啦。” …… 在此近一月,难得如此清静呀。 已是习惯小院每天人来人往的景象,突然如此,让云天显得有些落寞。 云峰自从来到居溪,每日都会出去替人看相卜卦占姻缘以换取钱财。云天从小到大都未离开过丘溪,初到此地,不免是憧憬热闹街市,想一睹繁华尘世之景,可身子如此,加上云峰的不允许,云天自然是只能打消念头。 平时看小院人来人往至少能解闷,可今日云天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了,只得在小院里不停走动。 绕着屋栏走过几圈后,云天转身没入自己休息的屋子,躺在床上盯着屋顶不停哀声叹气。 “无聊那。”云中思索着与其痴痴发呆,还不如好生熟读书卷。 片刻,他找出那卷大南物经开始细细观阅,没过半响,竹卷就被抛掷在一边。 “不知为何,自从来到居溪,我是整天心如乱麻,难以平静。现在就连书卷都无法安心读下去,该怎么办?” 正当心烦意乱之时,传来院门响动的声音。云天坐起来看见云山回来了。 “爷爷,今日怎么回来那么早?” “因这几日来看相卜卦之人甚少,我就回来了。你收拾下东西吧,咱们今日出去另寻地方住宿。” “那么医坊里没人看守是该如何?” “将其锁住就行,老吕他们自有办法回来。” “好的,爷爷。”云天心中本还有疑问,不过看见云峰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谦和,也不敢再问,就转身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 云天用布裹把收拾好衣物与书卷装好,正要系于身上时,云峰走进屋里把布裹拿了过去。 “好了,你身子还没痊愈。还是我背你离开吧。” 云天看着云峰将布裹以及随身之物收进一个小布袋中。 他很小的时候就听云峰说过,这个小布袋名为乾坤袋,可纳日月星辰,不过却没听过这个布袋从何而来,亦不知其是否真的能够装下日月星辰。 云峰收拾完后,就背起云天,离开了医坊。 当走出院门时,云天之前的郁闷情绪以及疑问全部被抛之脑后,只剩一脸欢喜。他不停转动着脑袋,四处张望这个陌生而又新奇的地方。 —— 从南边街坊至集市,再到西边街坊中,一路所见所遇,都是引起了云天的惊呼声。 “哇…哇…哇哇哇。” 云峰亦是被逗得喜笑颜开。 “刚刚我们经过的地方叫做市,是易物之所。民聚居于一地就称之坊。” 云天认真听着,而后开口问道:“那么为何居溪之民会在地名后添一个邑字呢?” “古时先民们筑墙划地,将自己所居之地高高围起,使人不能过,形为口。邑字上为口,是疆域领地之意,下为俯首跪地之人,两者相连那就是王亲权贵亦或是诸侯权贵分赏给家臣大夫的封地。” “我已记下。”云天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爷爷,我觉得自己读书识理多年,可还不如来到居溪这短短几日内所见所闻感悟甚多。如有朝一日能像爷爷一样游历四方,见识世间万事,我就已觉得此生无憾了呀。” “哈哈,如世间之事皆能像言语之中这般简单,那就好咯。云儿,读书识理是以修身养性,历世间万事则是以教会你如何处世。当你日后步入尘世之际,你心如坚石,则能在世间黑暗中前行而不迷失自我。你可明白?” 云天自然是明白不了云峰话中所言深意,亦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静静沉思。 云峰大笑两声:“不用为此苦恼,日后时机成熟便会明白的。” “这几日我见你神思游离,心气不定,是有何心事?” “爷爷连我心中之事都能看出?”云天一脸惊讶。 “若能看出,也不会问你了。只是连日来你心中愁苦全表露于面上,我当然是看在眼中。” “自来到居溪起,不知为何我日日心乱不安,难以平静,连书卷都无法沉心观阅。但我自刚才出了医坊,心中就变得欢喜无比,我应是太在意这些新鲜事物了。” “那这几日你就顺应心意多去见识一下吧。”云峰沉默一会,开口道:“你自小就未离开过丘溪一步,可千万别怪爷爷狠心那。” “不会的,爷爷。” 云峰走进一间名为远客来的院落,这时一对夫妇迎了上来。 “云老汉,可把你盼来了。” “咦,怎就只有你二人?”夫妇二人看清云峰身后并无他人,笑意全无。 “二位少安毋躁,今日只有我与孙儿过来,其他人还得几日才能到达居溪。”云峰将云天放下。 “那你当日为何不说清楚?” “是呀,若不是信你当日所言,我们今日断然不会闭门谢客。”眼看两人怒意更甚就要发作。 “哈哈,是我老糊涂了,还请二位多多宽待那。我亦绝不食言,这囊中钱贝二位且收好,我与孙儿将借住于此一月有余,多有打扰。”取出一个小钱袋后,云峰将其递给中年男子。 男子将其打开,白花花银贝印在眼中。 见云峰毫无吝惜,倒使二人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云老兄大气量,与你相比,方才我们所为怕是要为人耻笑了。这几日就只算你一间房的钱贝吧,等其余人至此再说后事。”说着男子就要还回钱袋。 “不用如此,是我心思疏漏,给二位添了麻烦。就按我们当日所约,这些囊中钱数已够我们村上众人在此食住一月,从今日便算起吧,不够再与我说。” “哪能如此?如我这样贪心,还怎么开门迎客?”中年男子听完云峰所言,更是急把钱囊塞入云峰手中,这一举动直叫身旁妇人咬牙切齿。 见状,云峰数出十五枚银贝又交于男子手中,然后说道:“我之前听闻老弟所说,你们一日里食客满座能赚取近两枚银贝。我给二位一日三枚,先算五日可好?我想图个清静,又想让二位安心,当是如此。依二位之见如何?” 妇人接过银钱连忙说道:“甚是好哉。二位先休息片刻,我们这就去准备饭食。” 男子本想再说些什么就被妇人一把拉走了。 “爷爷,此来居溪是为医我,可村里众人为何会到此?即是来了,我们亦不必再住一月呀。还有我心中不明,在医坊多好,何必出来借住,还得多花钱贝。”云天甚是不解,在小凳上坐下后问道。 “你之前病重,有所不知。村里众人来居溪一是为蜡月祭祀,二是为贩卖竹器。本来是一齐同行来居溪,不想你重病,故此我只能先带你来此寻医了。” “我们在老吕医坊住了近半月,虽说我与他是故友,但长久住下去亦是过意不去。再说等村里众人至此,不可能也去他医坊里住吧?” “我几日前就与他说过我们今日会离开医坊。所以你不必担心。” “这两日你就好生休息,老吕此去山中寻药就是为能彻底医治你的旧疾。滴水之恩,当报涌泉,此等救命恩情你更应铭记于心。” “我知道了,爷爷。”云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后埋首于桌前,偷偷看向庖屋里忙碌的身影。 (by:树下日月) 第十七章 天色未亮,云天换上灰衣袍早早就下到小院中,此时小院里还留有前几日下过小雨的痕迹。 泥石砖墙上有着几缕裂痕,云天用手指顺着墙缝擦去水渍,这时身后屋门响动。 “章大叔,早啊。” “云天,你怎么早早就起来了?早晨寒凉,你倒多穿一些,免得再生寒疾。”男子走出屋门,见到云天便对他一阵叮嘱。 “多谢章大叔关切,这几日渐感寒意,就已是换上衣袍,还塞了许些皮毛呢。” “那就好。”章大汉进到庖屋,不一会又走出“这几日休息的怎样?” “很是舒服呢。我之前病重住于医坊,夜里常以艾草及药汤驱寒,事后难眠,白日里甚是喧闹,亦不能入睡。这几日在此休息,我精神日渐充沛,不再觉得身体乏力。” “对了,章大叔,我听爷爷说起过蜡月祭祀,但我从未有过耳闻。遂想请教于你。” “哦,那我就与你说说。我们大疆南洲之人常奉神农大帝为先祖,帝祖教以民众农事,使我们不再受饥荒之苦。因此每逢年末我们就会祭拜帝祖,以求来年风调雨顺,谷物更丰。居溪东边就建有一间神农庙。在大难以前,我们每年都会在那里进行祭祀典礼,大难过后,我们忙于重建,就将此事暂时搁置了。本应在前几年就将复循祭礼,可不知为何一拖再拖。直至今年邑长一家才告知邑上众人要准备复始祭礼。” “怪不得呢。居溪这个地方比起我们丘溪小地,要好太多了。”云天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说,亦不知怎么去比较两地之间好坏,实属心中有感就脱口而出。 “何出此言?” 云天细细想了一下,才开口回道:“自我记事以来,我们聚落中并没有这么多规矩和故事。大家都是自给自足,互帮互助。也是来到居溪,我才见识了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呢,居溪邑上都是木石房屋,而我们丘溪呢就都是竹屋。相比起来,我觉得还是木石房屋要好住一些,还很暖和。” 章大汉听云天又说了第二次丘溪之名后,忽然一愣,满脸疑惑问道:“你们是丘溪之人?” 见男子这般模样,云天不解:“是啊。章大叔,怎么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十多年没有听到过丘溪的消息了,有些吃惊。我以为劫难过后,丘溪民众便是迁移到其他地方了。”章大汉想了想接着说道:“我记得大难之前,丘溪之人每年都会来到居溪,与我们一齐祭祖。后来就没了消息。“ ”不对啊,如你是丘溪之人,那么你亦应该知晓祭礼呀。” “我记忆中只听闻过长辈们说丘溪的竹事和竹艺以及神农帝祖,确未曾听过祭祀之事。” “是这样啊。说起竹器,丘溪确有盛名在外。只是十多年销声匿迹,让大家都想不起了。”大汉起身屋内拿出一个破旧竹箕给云天看。 云天接过细细翻看着,这无疑是丘溪聚落中的手艺,篾条上的老旧痕迹记录了岁月蹉跎,直让云天一阵分神。 章大汉坐在台阶上看着天,悠悠张口:“巧手艺,好竹器,年复一年予居溪。” “我过世的娘亲从小就教我说此语谣。自我记忆中邑上每家每户都用着丘溪的竹器。可自大难后,就再也不曾见过丘溪旧人与熟悉的竹器竹玩那。后来我们便是想更换竹器,亦只能去相距甚远的水杉邑或是明阳城了。” “当然,那些地方所制竹器,甚不如丘溪。”章大汉哈哈一笑,站起身准备去忙其他事,他回头又说了一句:“忽然听到丘溪的消息,我今日心情大好那。” 云天心有欢喜,喊道:“章大叔,过几日我就亲手给你编织几个好竹器。” “好。” —— 微光渐暖,正值辰时。 云山背着云天行走在街坊上,眼前不远处就是市集。 “爷爷,我这几日已经恢复许多,亦有了力气,我可以自己走。”云天脸上有些羞意,他心中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行走,并不需要云山背着他去到医坊,况且街坊上人数众多,让大家耻笑自己需要老人背负而行,那得多丢脸。 “好啦,不用逞强。你身体好坏,我比你清楚。等今日去到医坊,让老吕医好你这一身顽疾,我才能放心。之后待你休息数日,我就许你自己出行。” 云天一听无戏,只能将自己的脸埋得更严实。 一阵细微的呼呼声响近在耳旁,云天耳朵敏锐,听得十分清楚,便寻声望去,结果方才抬头,就被一只竹鸢撞到了脑袋。 一名身材胖硕的少年跑到云山身前捡起竹鸢,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脸歉意的看着云天,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云天倒也没事,看了一眼小胖手中的竹鸢,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也没在意,就对小胖说道:“我没事。你不用这样看我。” 小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就跑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真是冒冒失失的小鬼。”云山叹道,正往前迈开步伐,就被脚下踢到的东西给吸引了目光。 云山将云天放下,拾起了地上的物件。 “看似是个树心。应是刚才那小兄弟的东西吧。”云山琢磨着。 云天四周张望,可人山人海哪里还见得着小胖子的身影。 “这下该怎么办?” “眼下只能由我先帮其保管了。若他什么时候发现东西丢失,定会到处找寻。我这几日就在这替人看相吧,如有缘还是会见到那位小胖兄弟的。”云山将树心收进乾坤袋里。 “爷爷,这里离医坊不远,我就自己过去吧。也许他片刻就会折返回来。这树心虽不珍贵,但其形独有,兴许也是重要之物。” 云山犹豫片刻,便答应下来,叮嘱云天了几句后,两人就此分开。 —— 云天来到医坊中,见到只有女子一人正在药屋中整理药材。 “文姐,吕爷爷还没回来吗?”云天来到屋门前。 “嗯。应是晚些才会回来。” 云天见女子在分拣药草,又不能帮上什么忙,就退身回到小院中。 不一会,女子急忙跑出医坊,远远只听见她说:“小天,帮我照看一下医坊。我去取药要来不及了。” “好的。文姐放心。” 云天答应下来,拿起桌上的医坊药材录走向了药屋。他在药屋里来回走动,照着竹卷所写开始学着辨认药草,找到一种药材后他将其拿在手中,观其形,闻其味。 “梧桐子…” “假苏…青藤…” “龙须…” “迎阳朵…” …… 就是如此,时间便很快过去一个时辰。 只在一个时辰内,云天就把医坊药录中所有药材全部铭记于心,且能一一分辨,若是此时吕圣医在,定会大吃一惊。 云天将药录放回原地,绕着小屋走了几圈,就直接跳上木栏坐着休息。 木栏下是泥地,泥地刚被翻刨过。许是冬天少有药草能生长,就成了闲置土地。 循着泥地看去,右边泥土中居然是有一株小竹苗。 看到小竹苗,云天心思一下就回到了丘溪。来居溪之前所遭遇的事情,是日日夜夜,不止不休在脑海中出现,令他烦闷得很。 亦不知那小鼠与小狼生死,希望他们安然无恙。 神思游离,恍惚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刚收回心神时,不知被何人推下了木栏,跌坐到泥地里。 这一推把毫无防备的云天吓得是面色全无。正在想发生了何事,只听身后一声轻呼,一名少女就绕过屋栏来到身前。 “你没事吧?” “姑娘,我似乎不认识你吧。你为何如此对我?莫非是把我当成了仇人?”云天脸色稍稍恢复一些,急促吞吐几口气后才平复下来。 “抱歉,我认错人了。没想到你这么弱不禁风。”少女低声嘟嚷着,心中愧疚无比。 云天见少女面带愧意,本不想计较,谁知后面那句话让他有些生气:“哇,姑娘,我听你话中之意,倒还变成我的不是了。你这样偷偷摸摸捉弄于我,当然是吓到我了。” “我说我是认错人了嘛。”少女吐了吐舌头。 “我瞧你眼神不差啊,怎么认错人?哼哼,定是见我肤白俊俏,心生嫉妒,才来害我。” “咦,第一次见人把面色憔弱说成肤白,你这人好不要脸,本见你文弱,谁知道无赖至极。”少女不想多费口舌,转身离开。 云天见其对自己不屑一顾想一走了之,哪能容忍,跑过去将其拦下。 “喂,你不仅对我动手,还辱骂我。就走离去,良心何在。” 少女忽然间笑的花枝乱颤。 “有什么可笑的?” “我不叫喂,我叫何芸芸。对了,你好面生,你是哪里人啊?” 云天一愣,不明白面前少女怎么就忽然变得如此和善。 不由多想:“我自小于丘溪长大,是丘溪人也。” “真的吗?我听闻丘溪景色甚美,且竹器盛名大疆,是与不是?” “那是肯定。”两人一见如故,一起来到树下木桌。 云天把从小听过的故事,一一说了出来,甚至把每一种竹器亦或是竹玩的模样说的绘声绘色,而后又说了丘溪各处的山林景貌,少女听得不亦乐乎。好似二人从小便认识,没有隔阂。 “我以后若是有机会,定去丘溪游玩一趟。”说到这,何芸芸忽然想到一些心事,本笑意充盈的脸蛋,为愁思所困。 云天见少女如此,不知该怎么接话。何芸芸双手合腮之时,脖颈上的锦囊露了出来。 “嗯,这一定是心上人送的香囊吧。”云天不经意说着。 “哎呀,什么心上人,别乱说,这是我哥哥送的。”何芸芸小脸羞红,虽双手捂着脸蛋,但也被云天看透了心思。 “我就说怎么从方才起就有一股清香,原来是由这香囊散发而出。看来姑娘的心上人很有心呢。鸢尾所制香料,不仅能提神醒脑,还能使蚊虫不近身,将其装于锦囊中,芳香气味就能长聚不散。长佩于身好处良多。” “你居然还知道这些。实在是心细。我这个哥哥要是如你这般就好了。他总是喜欢独自一人,亦不喜与外人交谈,在我看来,他心思笨拙,呆若木雕。”何芸芸自顾自说着。 “就拿这个香囊来说吧,明明是很常见之物,他却听信黑商所言,浪费许些钱贝。” “你何不这样想?他心中十分在意你,才会不思一切想讨你欢喜。你若因他此番心意而感到开心,那他所做一切无论巧笨都已能深入你心,故此还有何求?” 何芸芸心中渐渐开朗。 “谢谢你。现在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两人挥手告别,何芸芸跑出医坊之际,转身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云天。” —— 梧桐林中光线昏暗,夜色将至。 凌靖萧已是能看见林中小屋,不由加快步伐时,却在山路上迎来一个身影。 “吕圣医,你又前去山中寻药吗?” “嗯,是的。” “怎今日不带门徒,仅你一人?” “坊中近来事多,故我一人独去。天色已晚,我得赶回医坊,就不在此闲聊了,下次再会。”吕圣医停下急促的脚步,听其声音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是谁,言语中多了一分慌乱。 “吕圣医慢走。”与其告辞而别,凌靖萧独自一人没入深林之中。 (by:树下日月) 第十八章 凌靖萧背着昏过去凌天和何芸芸一同来到山中木屋。 夜里的寒冷山风透过墙缝吹进屋子里,何芸芸表情沉闷杵在桌前想着什么,忽然一个寒颤,让她察觉到了厅堂渐凉,于是她起身回屋想去添些衣服,走至门前,背后传来对话。 “跟以前一样,虽意识全无,气息涣散,但其体表内象与青壮人一样,亦无病相。看来还是只能等其自己醒来。”老人说道。 “上一次如这样昏迷不醒,已是两年前的事。从小天长大至今,这般怪事出现十次之多。我曾以门派秘法查其经脉内脏,窥其上下精气,皆是毫无异常。” …… 何芸芸披上一件毛皮缝制的连身长衣走过厅堂,出了木屋。屋外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她又只得回到木屋取下一颗夜明珠。 再次来到屋外时,身形一愣,手上夜明珠的光亮变得暗淡无比,好似会被黑夜给吸走。 片刻,何芸芸提着一壶热茶回到木屋。 老人与凌靖萧已是坐到了在厅堂桌旁。 “小芸,凌云没事,不用担心,你早些休息去吧。” “知道了,爷爷。”何芸芸替二人倒好茶就回了卧房。 —— “靖萧,星门里太乙、日月、心、辰四阁之中可有一门能窥探过去记忆的术法?”老人饮下一口茶,深思说道。 “修心阁中有一门名为探心的法诀,不仅能识人心念,亦能知其所历过往。可我从未见识过,只听师父说这门术法乃是师门秘法禁术,概不外传弟子。何老,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随口一问。我在想若是你能找到一位会此术法的同门,那么就能知道凌天为何会生有这等怪病。”老人放下茶杯,忽是想到什么,皱起眉头接着问道:“等等,靖萧,我记得听你说过,凌天今年已有十五了。可我俩相见之时是十三年前,当时凌天还是一名刚出生的婴孩,时至今日亦才十三,怎会有十五岁?莫非是有隐情?还是说我老糊涂了?”老人自嘲一笑,不免是对自己的记性产生了怀疑。 “我妻子十五年前怀上的他,后来家族多有变故,我就离开星门两年回去处理家事。之后便是天地劫难,当我回到门内,只剩下一片狼藉和无数尸首,最后找到师父时,他竭力保下小儿,并将其取名为天,而后就…”凌靖萧闭上双眼,脑海中的记忆浮现而出,历历在目,就如是昨日发生一般。 “靖萧,过去的事不可挽回。你心中可千万别多有自责和悔恨。太乙星天门协力抵抗天地劫难,保天下众生之行可谓是圣心贤德,对得起这个天字。有朝一日,天下众人定会为太乙星天门昭雪冤屈。” 凌靖萧深吸几口气,平复下如火烧炙的内心,接着说道:“我没事,何老。我亦相信我星门之冤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 “自我来到居溪,我便私下四处搜集消息,所幸找到一些同门,询问之下对当年发生之事已掌握十之七八。唯独对我不在星门里的这两年毫无思绪,我觉得此事只有部分门中长辈长者知晓,我猜测小天怪病应是与这有关。但愿日后能遇到知晓此事之人吧。” “如今天下奸恶之人聚首,我等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再平静了。” “十三年来,我循着部分线索四下探寻,除了知晓长生门常去遭劫难损坏之地,及四处散谣之外,就处处碰壁。可见其谨慎啊。如此长久以来,毫无进展,我已是失去耐心。趁这次年末祭祀,我定要一探究竟。”许是觉得口干舌燥,凌靖萧说完话便狠狠喝下几大口茶水。 “到时我会竭力助你。”话毕,老人面露凌厉,即刻示意凌靖萧安静。 屋外嘶嘶声响动,犹如叹息。 片刻后,微微声响消失,接着传来急促的嗒嗒声。 “大胆贼子,敢偷听人言,哪里走。”凌靖萧大喝一声,闪身而出。 来到屋外见到夜空尽是缕缕黑暗,遮蔽月色,迟疑瞬间,怒意自心头喷发开来。 “啊!”黑火盘旋而上,凌靖萧愤怒大喝脚踏耀眼星光没入黑暗。 “糟了。”老人在屋外见此情形,已是来不及叫住凌靖萧,只得纵身跟上。 两人远去之际,无边混浊黑气疯狂凝聚涌入木屋。 幽影在浓浓黑气中显出身影,好似迷离鬼影,她四处张望,好像在找寻着什么,见厅堂没有,就走向何芸芸所在房屋。 打开房门时,那迷漫在幽影身旁的黑气悄然褪去,没有了黑气的遮掩,身影显得有些慌张。 妙龄女子面露惊讶抬起头,房内的夜明珠光亮洒下,只见她双眼眉间被一缕好似盘蛇的黑雾给紧紧封住。 失去黑气的指引,女子只得一步一挪十分吃力的来到何芸芸床前,她伸手摸到何芸芸的手掌,将其紧紧握住,而后呢喃说道:“不是。” 何芸芸没有因为女子这般举动而醒来,依旧睡得很香。 女子蹒跚走出房门,黑气恢复如初盘绕着她。 女子循着阴冷黑气的指引,来到凌天所在房屋,同样是依之前一样握住了凌天的手掌。 “亦不是。”女子声音低沉,显得失望。 黑暗褪去,月色重现,木屋里除了缠绕凌天久久不愿散去的丝缕黑气,就再也无其他。 —— 凌靖萧在山林中乱吼乱叫不停狂奔,他手中黑火利刃烧毁了大片树林。 很快火势蔓延而开,将整座山林笼罩在熊熊烈焰之下。 火光照印下,凌靖萧眼中红芒闪烁,他挥起右手,手中黑焰化作一只凶厉巨兽。 眨眼,声势齐出,无尽怒意伴随汹汹烈焰直逼老人而去。 老人不慌不忙后退一步,立稳身形后,青绿之气随手探出,犹似罩壁,将凶猛黑焰尽数抵抗在外 ‘冬时木易生火,火势难止。由此下去,这整片山林都要被烧为灰烬。今年居溪邑上人多眼杂,此等声势定引起了注意,如若再不设法止住,恐靖萧性命难保。’老人不由心生急意,分心之际,只见黑火忽是变得灵活起来,一丝一缕飞射的火焰延着青绿气罩扑散而开。 老人险些就被黑焰所围困,还好及时脱身而出,只是先前所在之地又一片树林燃起了大火。 ‘不想这臭小子的御火术又进一步。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天赋。’老人心中暗骂道,此时亦不敢再分心。 “凌靖萧,你个臭崽子,老夫救你多次,你就这般对我?”老人苍鬓白发虽被风凌乱,犹为狼狈,可一股苍茫气势正透体而出。 “啊!啊!啊!何浩山,你百般毒害我,我今日就要你命丧九泉!”凌靖萧颤抖着双臂,双眼爬满血丝,一副失心疯癫的模样。 话毕,他手执黑焰所化利刃劈开眼前大片树林,疾取何浩山性命。 何浩山也不退让,待凌靖萧眨眼间到眼前时,脚下倏然生出一棵青绿大树,将 凌靖萧困于其中。 大树由青绿之气所化,自然是不惧怕火焰焚烧,可凌靖萧焰气强横,很快就把大树破坏个粉碎。 大树粉碎后,青绿斑点落地又生出一棵更为巨大树身,凌靖萧又将其破坏,可是又一棵甚如之前的大树再次拔地而起。 仍凌靖萧百般挣扎后,再也打不破青绿树身。 何浩山立于树顶,倒身而下,一掌拍出,青绿之气穿透凌靖萧的身体,黑焰随之慢慢褪去,其癫狂之态亦从脸上消去,直至他倒地昏迷。 何浩山见状,终是松了一口气,他单手提起失去意识的凌靖萧消失在山林中。 老人身影消失后,留下的无数青绿星点竟是化成雨水洒下。 顷刻,大火就被浇灭,本来被烧毁得毫无生机的大片山林竟是在雨水中又恢复成原样。 —— 两日后。 凌靖萧睁开双眼,无力地撑起身体依靠在木枕上。 “靖萧,你醒了?”屋外传来老人的声音。 凌靖萧心不在焉,他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掌不知该说什么。 “你且安心吧,那天的事情没有闹大。只是你为心事所扰,放不下过往。如日后一直如此,你总有一日会被邪气侵蚀内心,到时我就真救你不得。” “对不住,何老。让你多有费心。”凌靖萧无力说道。沉默片刻后,他神情挣扎不已:“我身负家族宗门,这过往仇怨日复一日施于心间使我铭记,怎能放下?若我将其抛之脑后,我又如何面对家人,师门昆仲以及自己的心?” “我自知国恨家仇,不共戴天。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是这样,你更应静心修习,掌控心绪,不为邪性所侵扰。这般话我对你说过无数次,可你从来都未听进去。如今你心中恨意愈发强烈,你再不醒悟,日后就是自讨苦吃!”老人言语间似不耐烦。 “我要如何醒悟?!我被那诡异黑气侵身至今,我即知晓自身时限不会长久,亦没有多余时日再让我去虚度第二个十年了!”凌靖萧怒意掠过心头,言语激昂。 何浩山轻声叹道:“算了,多言无益。望你日后慎重而行。我让小芸给你煮了一些米粥。如你饮下后,有些力气了,就来旁屋找我,凌天现在亦是被黑气侵身了。” 凌靖萧心头一紧,这时何芸芸端着一碗粥怯生生地走进屋里。 此刻她并不敢多言,眼前陌生的凌靖萧让她害怕,快步放下碗后,随即转身离去。 —— 凌靖萧快步走进旁屋,却看见凌天裸着半身躺在床榻上,腰间胸前被黑气所缠绕。他恨得咬牙切齿,拳背发白:“为何会这样?” “我不知。那晚回来时就已如此。不过这黑气似有不同,不会伤近身之人,又无邪意。凌天倒是安然无恙,只是两日来我想尽办法都不能把黑气驱散。”何浩山无奈道。 凌靖萧想到什么,手掌之上亮起星光:“让我来试试。” 星光照耀下,黑气即刻退散到一旁,不敢再靠近凌天。 见状,凌靖萧全力催动体内之气,星光变得更为闪亮。 黑气无处可逃,被挤作一团,眼看就要在星光中泯灭时,一阵尖啸拂面而来,凌靖萧一惊,当下就往后退去,哪知这一瞬黑气忽然暴涨,竟是将星光打散,而后化作一道气旋打向凌天。 不知怎么,凌天背部在此刻绽放出数道星光纹路,将床榻震碎。凌天身躯凌空不落,气旋攀上星纹,合二为一,划开了凌天的皮肉。 “不!”凌靖萧绝望至极,纵身扑向凌天,却被老人一把抓住,带离了屋子。 星旋中,黑风如刃肆意掠出,木屑漫天飞溅,眨眼就把这间旁屋破坏成一片废墟。 尘埃落定,孤人难醒。 凌靖萧痴痴看着废墟中被撕碎的衣物和斑斑血迹不知所措,仿佛十数年的心血都化为乌有,让其心力憔悴。 何浩山心中有疚,也不再言语。他深深知道那气旋之中所藏无边劲力,若不这样做,他与凌靖萧二人都说不好会殒命其中。 何芸芸双手紧紧攥在胸前,一步一步来到废墟旁,正当她眼角泛红,泪花欲下时,蒙蒙看见一双手拨开了断木。 “凌天哥。” 凌靖萧闻言立动,闪身来到废墟中将断木挪开,将凌天救出。 “我怎么会在这里?”凌天虚弱无力,两眼一黑,又再度昏睡过去。 (by:树下日月) 第十九章 吕圣医路经小溪,紧皱的眉目随脚步渐渐舒缓,他以手作拳拍在手掌中。 ‘原来是他。’ 这时身后掠出一个身影落到吕圣医身旁,与其同行。 “师弟,那人是谁?怎令你变得如此谨慎?” “师兄,是我多虑了。我原以为那是外人,一时之间才慌了神。他应是山中之民,我曾几次采药遇到过,平时很少在居溪见到他,方才一时想不起。” “我觉得他不是普通山民,刚才我在暗中看到他步履轻盈,这种步态实在不像一介山民。还是小心为妙,要是让他知道我们山中的密室,那可不妙。” “师兄,勿多疑。此次我二人前去山中可是特意避开了人群,往年我亦是这个时日亲自去山中寻药,所以放心即可。” “就怕万一啊,师弟。你说你糊不糊涂?非得在这种人多眼杂的时候来找我去山中。此次居溪大祭,明阳城的人都来了,还有一些你我的旧识,要是让他们认出来,我俩多年的等待和准备都是无用了。”男子难以安心,不停责怪吕圣医。 “行了行了,师兄,你闭嘴可好?你越是这样我越不安。你少说几句,让我清净清净。若不是前些时日所遇,我亦不想取出这卷探心诀。” “到底是遇到何事?” 吕圣医一咬牙就说了出来:“我少时玩伴突然找上门来,寻我医治他孙儿。” 男子怔住:“这…这两事之间有何关联?” “我这少时玩伴早就死于十三年前那场劫难中,不可能活着。就算活着,他怎会知道我在居溪?不仅如此,他可是指名道姓来找我的。故此我觉得事有蹊跷,才决定取出这探心诀在他孙儿身上一探究竟。若真如我所料,他由精怪所化,那我师兄弟二人就能伺机将其拿下,用其精魄提炼自身修为,岂不美哉?”吕圣医嘴角一撇,面露贪欲。 “此事颇有风险,要是让你这口中旧友发现了,你不仅落得名声败裂的下场,连你我这么多年为遮掩行迹的作为都会一一落空。” “事情我已谋划许久。第一步便是将我这‘旧友’使离医坊,而他的孙儿病未痊愈,这个时辰想必小孩已经在医坊中等我了。所以我不与你多费口舌,你既担惊受怕,那我一人去做就好。”话毕,吕圣医冷笑一声,身形立动消失在黑夜中。 身后之人犹豫片刻,不甘心的跟了上来。 —— 二人进到小院,透过窗户看见云天正伏在木桌上熟睡。 “师弟,你打算如何下手?” 吕圣医从怀中摸出一节小竹筒放到老者手中,说道:“师兄,里面装有迷魂散,你到窗边将其点燃即可。待小孩吸入,他就会昏睡不醒,亦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但要切记,不能将其惊醒。” “知道。唉,你又要去做甚?”见吕圣医向院外走去,老者问道。 “我去门外设立禁制,以防万一。时间紧迫,你别再耽误了!” 老者来到窗前,将竹节倒放立稳。见竹节底部塞有火绒,当下就知晓这东西该如何使用,他屏息运气,将气汇聚于手掌中。 唰 随着一声轻微声响,指尖窜出细小火苗把火绒点燃。火很快蔓延开,这火很奇妙,仅仅点燃小竹筒,丝毫没有烧到木窗。 竹节碎裂,里面的药粉燃起一股紫黑烟气,老者把烟气扇入屋内。确认云天吸入烟气昏睡过去后,便匆匆清理掉木窗上的碎屑残渣。 吕圣医来到屋里,把云天移到木床,摊开竹卷放到云天腹部。这时,一道光芒从竹卷里照射而出,将云天笼罩其中。 “居然布有阵法,只是我二人现在难以领悟其中奥秘。”老者叹道。 “哼,这些太乙星天门的秘诀在你我手中,还怕不能将其研习透彻?” “说得也是。快看看该怎么施展这门法诀。” 吕圣医应声,俯下身子去看竹卷上所写文字,正要看清写的是什么,文字倏然消失。 “这…” “师弟,看来是没戏了。要想办法破去卷上封禁,才能窥其内容。”老者转身来到木桌边坐下。 吕圣医脸色气得发青,千思百虑却万万没想到秘卷被施以术法封禁。 “平日里常在医坊行医,没有时间去翻阅山中所藏秘籍,亦不知会如此。气煞我也。” “太乙星天门乃百门之宗,能有此手段也不奇怪。我二人用去十年才对星辰心法有所领悟。可见这些法诀都是大神通。” 吕圣医无奈离开木床,走到木桌旁。在二人交谈的时候,一丝金光在云天背部若隐若现,然后很快融入到竹卷光芒之中。 “眼下一月所作皆为空谈,悲乎。” “师弟,我们之前说好要为祭礼之后做好准备。你突然间改变主意,使我难以琢磨。” “本想用此法诀一探虚实,以证我猜测。若事实与我想的一样,那我的旧友不管是由什么东西所化,或是有何本领,我们都能知其根底,而后夺为己用。从而大大增加我们探知女娲遗像秘密的机会。” “不要怪师兄说话难听。如此耗费心机妄想机缘,还不如老老实实多炼制些迷魂散。” “迷魂散不是说炼就能炼的。稍有修为,或是心思机敏的人立马就能察觉到异常。不是所有人都像师兄一样愚笨!” 老者心中来气,不想再与吕圣医斗嘴,就起身离开。 “咦,师弟,你来看。”老人经过床边,看见竹卷散发的光芒中出现许多淡金文字,急忙叫道。 吕圣医走近一看,面露喜色:“此番我们得天助之,看来多年的计划亦不会落空。” “这莫非是竹卷中的秘法?” “对。不知怎么,封禁自己破除了。卷上说借由竹卷阵法御己心神纳入其人精气神念之中,便可知其过往,且会显于阵光。” “什么阵法,如何布置?” “阵法已被施于竹卷,摊开竹卷,阵法即出。” “哈哈,师弟,你歪打正着竟是已将阵法布置完成。” “师兄,别再多言,且听我说。我二人修为不够,御心神必须合力完成。我平日里比你更为专神,故此由我来御你心神去一探究竟。你先以盘身之姿坐于木床,融入阵法中,我再助你将心神纳入小孩神念中。” “那…好吧。”老人犹豫一下便答应下来,来到木床边盘身而坐,闭上双眼。 “摒除杂念,凝神静心。”老者深吸一口气后,身子亦不再多动,呼吸也变得微弱了些。 吕圣医见状,伸出手掌置于老者双肩。随即卷中阵光似有意识一般将老人也笼罩其中。 “师兄,睁眼。” 老者闻言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是身处竹林之中,而且自己的身体皮肤变得跟十数岁的少年一样,这种变化不由让他慌张起来。 “师兄,别乱了手脚。你应该是在小孩的记忆中。” 熟悉的声音在心中响起,老者才冷静下来,然后四下张望了一番。 阴森的竹林,让老人倒吸一口凉气。他往前走去,忽闻身后响动四起。 他转过身,两张皮肉腐烂的骷髅脸近在眼前,他吓得大叫一声,往后跳去。 两个非人非鬼的东西齿间喷出一阵黑雾,对着老者诡异一笑,然后举起森森骨爪奔向老人。 老人背靠竹杆避不开,只能面对,他咬紧牙关,对着身前鬼物一掌拍出,可是这一掌却毫无变化,倒让他觉得有些费力。 还不待缩回手,鬼物就已抓到老人手臂,而后张开黑渍满布的牙口咬了上去。 这一咬,把他手臂上的大块皮肉都给撕咬下来,鲜血淋漓,皮肉分离,让老人痛得大喊大叫,差点晕倒。 老人不断告诫自己这是梦象,可手臂传来的疼痛让他不停抽搐,无法凝神脱离这个幻境。 另一个鬼物来到身前,掐住老人脖颈,张口咬下老人脸上一大块皮肉,连同眼珠都滚落出来。 老人终是痛晕过去,意识涣散,身躯一震又再度醒来。 看着眼前熟悉的事物,老人心有余悸大口喘着气。 “师兄,我不好容易才把你带进去,你怎又自己回来了?不就遇上两个鬼怪吗?那是这小孩记忆,又伤不到你,怕什么?” “什么狗屁法诀,这事我不干了!师弟,你还是自己来吧。”说着老者走出房门。 “师兄,我一人修为不够啊。还得你帮忙。你先休息一下,我也再研习研习窥探记忆之法,待会咱们再试。”吕圣医跟上老者。 “不,我还是回自己屋里去了。你自己的破事自己去琢磨吧。”老人说完,快步走过小院,打开院门,身形一愣。 吕圣医见其愣住,亦是好奇,往外看去,只见远处的山林火光冲天。 “完了完了,要是这火把我们密室给烧没了,就全都完了!”老人不顾身后的叫喊,迅速奔向起火的山林。 吕圣医亦是着急,可眼下又不能离开医坊。于是他只能心中祈求大火不要烧到密室,然后折身回了小院。 —— “刚才阵光中所显,应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只是卷上确无记载该如何掌控过往旧忆。这一点颇为头疼。” “不多想了。我自己试一试吧。”吕圣医咬咬牙做出决定,自己来到床边盘身而坐。 当他闭眼时,阵光很快将他笼罩其中。 ‘没想到这么容易。’吕圣医心中窃喜,他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脚下黑茫茫一片,什么都来不及看不清,就不知怎么摔落悬崖,被无尽黑暗所吞噬。 —— 翌日,云峰早早来到医坊,进到小院,看到云天正在熟睡,才放下心来。 走上屋栏,窗边的焦黑痕迹引起了他的注意,正想伸手过去,屋内就传来吕圣医的声音。 “云峰,你今日那么早到医坊,是担心小孙儿了吧?” “老吕,还是你知我心啊。云天怎么样?”云峰走进屋内。 “没事了,今日之后便可痊愈。只是要你……”吕圣医倒好两杯茶水,低下头诡异一笑。 “什么?要我什么?” “哈哈,只是要你尝尝这杯清茶。这是我从山中挑选的,用的亦是山中清泉多泡。” “哦?那我自是要好好品尝一番。”云峰接过茶水,饮了一口。 “嗯,山泉清润,比一般沸水所泡的茶更为爽口。”说着又饮下一口。 “只是你老吕泡茶的手艺还有不足。” “哦?那我倒要向你请教一二。”吕圣医似笑非笑盯着云峰。 云峰张口,鲜血就从嘴角溢出。 “老吕!你!”云峰两眼一翻,轰然倒下。 “师兄,事情已成。快出来吧。”吕圣医用脚踢了两下云峰,见其没了反应,开口说道。 老者取下云峰腰间布袋丢给吕圣医:“师弟,你快看看里面有些什么好宝贝。” “师兄,你可要将他捆绑扎实啊。” “放心,我用了驱邪符。任他是什么妖邪精怪,我们都不惧。” “师兄,还真有不少好东西呢。你早听我的,这大机缘早就到手了。”吕圣医十分得意将布袋递给老者。 老者接过布袋看了一眼,随后一脸错愕:“师弟,你糊涂了吗?这一袋子的石头,哪是什么宝物。” 吕圣医急了,抢过布袋,先前所看见的奇珍异宝确实全变成了石头。 “哈哈哈。老吕,害人终害己!劝君早回头,莫等悔当初啊。”屋外传来云峰爽朗的笑声。 二人惊出一身冷汗,即刻回头看去,此时屋里哪还有云天和云峰的身影。 (by:树下日月) 第二十章 厚厚的阴云布满整片天空,看似要下雨,几日来却不见一滴雨水。 凌天身盖单薄布衾,许是凉意侵身,正在昏迷中的他打了一个喷嚏,便清醒过来。 “天哥,你终于醒啦,你这几日睡得可香了。” “我…这是怎么了?”凌天想坐起来,奈何身上瘫软无力使不上劲。见状,何芸芸将他扶坐起来。 “你以前的旧毛病复发。但爷爷说没什么大碍,所以你不用担心。你先坐着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见少女匆忙跑出房间,他亦没有多问。他独自思索着之前脑中的记忆,可脑海中一片乱麻,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片刻后,他不再去想,因为想不起来,甚至连昏迷当天发生了什么都已经一一忘记,再想下去只是徒增烦恼。 凌天掀开布衾,看到自己浑身都被包扎起来,且难以活动手脚,于是他只得呆呆坐着,但越是不去想,心里就空荡荡的越发难过。 —— 木屋背靠山壁,山壁流有清泉,四周则是被树林遮挡,屋外不远处就是下山的小路。 何浩山在小路旁眺望着远方。林中小路忽是出现一个身影。 “凌天醒了。”何浩山也没回头对路上的身影说道。 “那就好。”凌靖萧绕过老人,在屋前空地丢下了肩上的两根粗大树干。 听闻声响,何浩山转过身来,眼角抽搐了一下,责问凌靖萧:“你这是干吗?” “小屋塌了一间,我准备给你盖上一间呢。” “难得你有这份心。但还是不要多费力气了,我们再过不久就要离开此地。” 凌靖萧连拍数下额头:“哎呀,我给忘了。总觉得我最近心不在焉。不过都搬上来了,可以当作柴火。” 说罢,凌靖萧走向木屋,这时凌天已经吃过东西,在何芸芸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哇,老爹,这药屋怎么没了?”看到左边药屋成了空地时,凌天大吃一惊。 “你做的咯。”凌靖萧摊了摊手,对凌天打量一番。看到儿子一如既往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高兴。 “我?我一直昏睡不醒,怎么可能?” “好啦,你过来吧,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好。”见到凌靖萧不苟言笑,凌天亦是变得认真。 “你现在力气恢复的怎么样?”凌靖萧示意凌天来到树干旁,而后问道。 “刚吃过东西。现在已有些气力。” “那你用尽全力试试能不能将你身下树干打穿。” 凌天低头打量胯下的树干,这至少有自己腰身粗:“这怎么可能?我就是恢复如初也打不穿这么粗的树干啊。” “你不用多问。用尽你的余力去打就是了。” 虽面露犹豫,但也不由多想握紧右手就一拳打出。本以为会皮开肉绽,谁知树干瞬间就被轻松打断,凌天呆坐到地上,难以接受眼前事实。 “这…这是真的吗?”他目光不停在右手和树干间转换。 这时何浩山走到凌天身边蹲下,仔细查看他的手背。 “居然没有一点伤痕,看来我们猜测的不错。” “确是先天炼体无疑,只是…” “何老,有何不对吗?” 何浩山没有应声,似在沉思想着什么。他前几日就已发现凌天体内的秘密,可诸多疑点又让他难以理清思绪。于是他亦不做应答,径直离开进了屋。 “老爹,你与何爷爷在说什么?”凌天一头雾水。 “是啊,凌叔。我以前也没听爷爷说过先天炼体,这到底是什么啊?” 凌靖萧招呼两人坐到树干上,而后盘腿坐于他们身前,才缓缓开口道:“先天炼体与修行有关。你们知道我是修士,那我们就开门见山。”摆正身姿后,凌靖萧抱起双手,闭眼沉思。 “天地藏阴阳,人体藏五行,人生于天地间,可集阴阳之气御五行之灵。” “按我太乙星天门普遍的修道之法,即是引阴阳二气辟人体灵穴以纳天地灵气。在开辟气穴之前,自然是要强健体魄,此过程就称为炼体。炼体分两步,外炼筋骨皮,内炼经藏神。” “待前两步完成后,才能引阴阳之气来开辟灵穴。而先天炼体指的就是已经度过了炼体的过程。当然先天炼体是十分罕见的,一般在婴孩出生时就将炼体的修行完成了。” “至于何叔刚才为什么深思不语,想必也是他想不通为何会在你体内出现了先天炼体。嗯,我儿子莫名其妙就成了先天炼体者,大致就是这样吧。确实我对此事也挺好奇,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凌靖萧皱眉说道。 凌天何芸芸听得怔神,来了兴趣。 “那这先天炼体有何好处?”凌天问道。 “炼体修行完成后,你的肉体以及力量都会变的更加强横,神识亦会精进。其中最大的好处就是省去了修行的时日。身怀修炼之法的常人,光是完成炼体的修行就需要十年或者更久。这其中苦楚不是一两句话就能道出的。”言语中亦是想起自己的过往,凌靖萧闭上了眼沉浸在回忆中。 “凌叔,所谓经藏神是什么?”何芸芸不解问道。 “是为经脉,六藏,识神。这三点是内炼修行的根本,相比之下,外炼就不值一提。一些人虽有幸能得到修炼之法,可内炼三重境界便是能困其一生。其中最难的当数修炼识神,识神是每个人都有的,想将其精进不是件容易事。当度过识神修炼后,人就能自己感受到天地之间的生息变换,从而产生神识,能以神识引阴阳二气,就可开辟灵穴。” 凌天还在一旁苦恼着凌靖萧言语之意时,何芸芸就已经胸有成竹接着问道:“凌叔,六藏指的是人体之中的五脏六腑吗?” “是。但我们宗门中所说的六藏则是心、肝、脾、肺、肾、及命门。” “那…”何芸芸张口再问时被凌天打断。 “小芸,等等。我现在头脑发胀,再听下去就该迷糊了。让我独自琢磨琢磨,咱们下午再继续好吗?”凌天面露为难摸着头。 “好吧。大笨猪,你就独自领悟吧,我去做饭啦。”说罢,何芸芸一吐翘舌转身离去。 凌靖萧见凌天垂头丧气,毫无精神,对其问道:“怎么?看见芸芸比你聪明,你难过了?” “不,我是觉得自己在任何事情上都没有悟性。白白有一个这么厉害的爹。你做爹的也不喜欢我这个笨儿子吧。”凌天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可说出的话收不回,他只能十分自责埋着头,心中百般沉闷无以言表。 凌靖萧发现自己一瞬间已然猜不透凌天的心思,作为一个父亲的担子从凌天记事以来未减轻,纵使生活困苦他心中还是希望凌天能开心成长,不为苦难所困惑。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或许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帮助过凌天成长。 “从你出生至今,很多事情我都瞒着你。此番作为不仅是希望你能过的无忧无虑,亦是不想将我身上的重担施于你。如果你因此记恨我,我不会怪你。若你娘在世,她所作所为也会与我一样。” “我不会记恨自己的父亲。我只是想不明白,我们是家人,为何家中之事你从来都绝口不提?” “你还太小。” 凌天默然,正想起身离开时,凌靖萧又说道:“芸芸从小天资出众,你不必羡慕她。你天资也不会差,只是我希望你日后任何事情都多用心。” “知道了。”凌天淡淡说着,走向了庖屋。 —— 已近申时,乌霾相聚不散,天色昏沉。 凌靖萧坐在树干上耐心地说着修炼的事。 凌天打断问道:“老爹,我现在已是先天炼体者,照你所说我该如何以神识引阴阳二气入体?” “我与你们说说先天炼体的弊病吧。在炼体修行途中,体魄随着修炼精进而提升,而识神亦会随之精进。先天炼体是百里挑一的特例,拥有这种体质就能节省下许多外炼体肤以及内炼经脉六藏的时间,但这种体质对内炼第三重的修行毫无帮助,那么修炼识神就是从零开始的。相比普通炼体者,先天炼体者则要耗费更多的时间来修炼识神。可明白了?” “嗯,可是我到底要怎么以神识引阴阳二气入体?” 凌靖萧脸颊抽了一下,面露无奈且没了耐心,正要发作,何芸芸掩嘴偷笑起来。 “凌天哥,你就故意惹凌叔生气吧。” “好啦,这些我都已明白。老爹,再给我们说说炼体后面的事情吧。”凌天嬉笑说道。 “你这臭小子。”凌靖萧负抱双手,开始冥思回想,片刻后,他开口说道:“炼体之后必先辟穴,灵穴有三,又唤作丹田。辟头顶百会穴为上丹田,辟胸部膻中穴为中丹田,辟腹部气海穴为下丹田。辟穴无先后,不过一般先以开辟气海穴为主。下丹田是纳精之府,中丹田是纳气之府,上丹田是纳神之府。当三灵穴全部开辟成功后,就能开始修行炼气的本领。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是修行炼气的主要,其过程枯燥乏味,唯有抱以恒心,坚持不懈才能完成炼气。而炼气之后的事宜就更为复杂,就暂且不与你们说了。”凌靖萧站起身,活动着筋骨,转身面向粗大的树干。 “炼精化气,以气成劲,就能增进肉身实力,以招式武学活用气力,什么搬石抬物都不在话下。”说罢凌靖萧竟是单掌撑起了树干,将其抛出,紧接着一拳打出,结实粗大的树干瞬间崩裂,碎成无数木块。 凌天目瞪口呆,一股劲风袭面吹来,带起些许木屑,他眼尖即刻执起衣袂挡在何芸芸身前。 劲气消散,凌天还痴痴沉浸在方才那神奇的一幕里。 “你们俩清理一下地上的木柴,我还有事,就先走咯。”凌靖萧挥着手腾身跃入梧桐枯林中。 —— 月色隐没于重重云霾之下,孤意渗人。 黑衣少年在微弱烛灯里昏昏欲睡,吱呀一声,他清醒过来,揉着眼睛看向被打开的竹门。 凌靖萧进屋关上门,走到矮桌边:“小天,你怎么还不休息?” 凌天打了个哈欠回道:“我在等你呀,老爹。有件事情要与你说。” “哦?那你说吧。”凌靖萧脱掉上衣,在桌边盘膝坐下。 “明日你可以跟我去一趟木坊吗?” “怎么?是有何事?” 凌天支支吾吾挠着头道:“我在溪边晕厥那天,在木坊买下一些树心。亦答应了任大叔让你帮他雕个物件。” 凌靖萧无奈扶额叹道:“啊,你成天在外面给我找事。” “好了,快去休息吧。明天我和你一起过去。”说罢凌靖萧起身走向自己屋子。 “老爹,等等。今日你用的那招,可以教给我吗?” “好。过段时日我就会教你的。” 见凌靖萧答应下来,凌天才心满意足回到自己卧房中。 (by:树下日月) 第二十一章 远客来小院里的烛光忽明忽暗,云天在一旁认真看着竹卷。 院门响动,一众人走进小院。 当云天看到带头的两人时,浑身一震,不过还是迎了上去。 “大叔,小叔。今日村民们买卖如何?” “甚是不错啊。大家都卖出好多竹器。”二人回道。 “那就好。叔,你们明日给我带一些竹篾回来吧,我有用处。” “嗯,没问题。我们就先回屋了。你亦早些休息啊,小云。” “知道啦。”云天目送一众人上楼后,回到桌前刚拿起竹卷,院门又被打开,章大汉同其妻子踏出小院。 “叔,婶。你们回来啦?”云天打过招呼,注意力就转移到竹卷上。 “小天,天色已晚。你倒是早些休息啊。”章大汉笑着来到云天身前。 “刚才我好像听到你在院中与人交谈。是你们村上的人来了吗?” 云天抬起头不解的看着章大汉:“章大叔,我前两日就将他们带到远客来了。你怎么忘了?” 章大汉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作答。 “章大叔,是不是你近来太忙,一时想不起这事?” 章大汉正在仔细思索前几日的经历,这时女人将其一把拽到一旁。 “这小子是不是病糊涂了?我们这几日确实没见到多余的人那。” “但我们刚才确实听到他与人交谈了啊。莫非是丘溪村上的人刚来到院里?”章大汉许是劳累亦不再多想。 “算了算了,小天,你快回去休息吧。” 云天刚好觉得困乏,就应声答应,端着烛台走向木屋。 章大汉心中此时很想见上一见丘溪故友,从而随口打发了女人,跟上了云天。 云天上到二楼,进到自己舍房前就将烛灯递给章大汉,章大汉问过村民所在舍房后就转身离开。 章大汉熟悉地穿过楼栈后,来到云天所说的位置,他刚想敲门,就听到房内的动静,顿时心中大喜,直接推开了房门:“竹笙,竹益是你二人吗?” 冷风吹得木窗啪嗒直响,房间里冷冷清清,一个人影都没有。 —— 鸡鸣声接连在坊间响起,天色微微发亮。 云天轻轻推开木门,看见院中老人。 “竹爷爷,你起那么早啊。” 老人转过身道:“待会我就要带民众去往市集,亦不能耽误啊。” “你们前些日子赶路劳累,你就再多休息休息呀。买卖的事情交给二位叔叔就行了呗。” “前几日就已经休息够了,还是多亏你能在市集找到我们那。” 这时一众人接连走出木屋。 “好了,小云。不与你多说啦。我们就先行一步。”说罢,一众人与云天告别。 —— “老章,你听。院里又开始吵吵闹闹了。这几日我们是撞邪了吧?都怪你,非要留下这一老一少。” “唉,多半是我们近日来没休息好,给邪魔鬼怪撞了身,才遇到这么多怪事。我先下去看看。”章大汉简单穿上衣物,奔出房屋。 踏出房屋,看见云天正折身回到院内,这时背后被两只手一拍,吓得他身子一抖,急忙往后一跳。 “章大哥,许些年不见,记不得我二人了?” 章大汉定睛一看,又揉了揉眼睛:“竹笙竹益?真的是你们那?” “章大哥,前两日事情太多,故此一直没来找你叙旧,莫怪莫怪。” 老章心情激动,都红了双眼:“嗨呀,说的什么话?我与你们兄弟十数年未见,心中甚是想念。走,咱们去喝酒。” “好!” 老章喜笑颜开与二人紧紧搂在一起,一同走向木屋时,与女人碰个正着。 “这不是竹笙竹益吗?”女人面露惊讶。 “嫂子,那么多年没见,你还是年轻如前啊。” “真是你们那?我还以为小院进贼了呢。你们好好叙旧,待会我给你们做些吃的。” “有劳嫂子。” —— 临近辰时之际,云天和一名年长女子已经早早来到市集。 此时市集上除去摊贩,少有人影。一支车马长龙在市集中穿梭,引来不少目光。 “这么大仗势,我是第一次见。”一人感叹道。 “我猜测定是行商车队吧。” “如有朝一日,我等小散贩也能像这样该多好。” “做你的白日梦去吧。这种商队可是朝廷钦命。我们也就赚个养家糊口钱,哪能跟人家比?” …… 云天与女子穿过车队,几名壮汉从身边经过。 “我可听说名游许言亦在这车队中。” “这是真的吗?不知他们会在哪里落脚。上次在水杉邑,我都还没听尽兴呢。” “咱们兄弟办完事,寻个时间再去听他说上一段不就好了?” 云天心思都放在几人的言语中,于是不慎撞上其中一人。 “哎呀,这位大叔,我近来神思不定,老是分神,故才不慎与你撞到,多有冒犯,还请见谅。”云天拱手一敬。 几人见云天十分谦和,亦是还了一礼,才开口说道:“不碍事,客气甚?” “几位大叔,方才隐约听到你们说到名游许言,我从未有耳闻。可否告知小弟?” “小兄弟,你居然不知道许言?” “我自小都在丘溪山谷中长大,很少外出,所以学识浅陋,见闻不广。” “那我与你好好说说。这许言那可是一奇人,据说他少时就已游历天下,而后又说遍四方,大疆之内无人不晓其名…”此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余人拖走。 “小兄弟,我们身有要事。就不与你多说了。日后有缘再见吧。” 几人离去让云天不免有些失望,他问到身边女子:“丘婶,你知道吗?” “我亦不知。”女子摇摇头,牵起云天的手:“小云,我们快走吧。我答应云老今日带你去买些药材,勿再耽误,去晚就买不到了。” 云天应声,和女子一同加快步伐。 与此同时,与之相反的方向。 “师兄,别拉扯我。我会自己走。” “我们本就身负重任,你成日里就喜欢与人闲侃,误了事,小心师尊唯你是问。” “不会。师兄,如你不这般疑神疑鬼,我们也不会遇到这么多麻烦事。” “真跟你说不明白。我说的是你行事作为,不论方才,你从入门起就一直是这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如此做事,定不长远。” “行了。师兄,你这副求全责备的样子做给谁看?与方才那小孩子多说两句能出什么事?况且他还住在丘溪那偏僻之地。”男子心中气氛,言语激动。 “等等,你说什么?” 男子剑拔弩张,似要和眼前这位师兄动手。 被称作师兄的人随手将男子推开:“等等,你说丘溪?大难过后,师门曾几番想寻到丘溪,可费尽工夫都找寻不见。连丘溪之人亦是十数年不曾见到,师门长辈早已断定丘溪在劫难中被毁。” “师弟,你确认那孩子说的是丘溪?” 男子迷糊的摸着头:“没错啊,就是丘溪。” “那我们得赶紧找到这孩子一问究竟。”说着几名壮实男子转身奔去。 —— 身着白锦长衣的男子,握着腰间宝剑顺着车马长龙过来的方向前行。 街坊间渐渐热闹的模样以及人来人往的景象,让他不禁在心中一阵感叹。 居溪上一次像这样热闹已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吧?当真是时间如流水,可惜… 正当男子面露哀伤,心中念旧时,忽是看见前方人群中白衣翩翩的熟识无比身影。 他身形立定,心好似被揪住一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曼妙身影缓缓从身边经过,眼泪终是流下眼眶,他转身去抓女子的衣袂。 “姐,是你吗?”眼看就要抓入手中的衣袂,被人群给挤远,继而消失在视线里。 “姐!”男子放开握剑的手,拨开人群,拼命想抓住那脑海中的已经消失的东西。 可恨的不是失落,而是独闻风雨花落尽的无力感从未消失过,事隔多年,如再回当初也还是无能无力! 兴许是我认错了吧。 双眼模糊,思绪恍惚间,那白飘衣袂已然抓在手中。 前者被后者一拉,险些失力跌倒。待前者转身,男子脸色犹抽空血气一般。 云天见眼前男子失落难堪,开口道:“大哥,如你是认错人,也不用这般模样吧?小弟我长的还算俊俏啊!” 男子心中好笑,又笑不出,还是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 “看来某位小姐姐在你心里无可取代啊。” “小兄弟我瞧你衣着整洁,面秀气和,怎会是满嘴胡话之人?”男子死沉沉的说了一句。 “大哥,你莫名其妙把我拉住,看到我之后就变得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你让我说甚?”云天虽说来气,但亦不想多做计较,又开口道:“这样吧。大哥你回答我一个疑问,算作赔礼可好?” “哦?你想问什么?”男子好奇看着云天。 “我今早一路过来都听到许些人在说许言,什么游历天下,说遍四方?这许言到底是何人也?” “许言,奇人也。传言自小便可识得百物,且有过目不忘之能,他每到一个地方,能将其记得丝毫不差,甚如卷画文字。不仅如此,他最厉害之处就是善言会道,能将自己所见所闻所知说的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可谓是人如其名,大疆许多地方的人们都十分喜欢听他说的逸闻趣事,正是如此,人称名游。怎么,小兄弟你想去听一听?” “是啊,总听人说,得自己去见识一下。大哥,敢问你知道此人会在何处落脚吗?” “大概会在凤栖楼。” 云天笑着与白衣男子挥手告别。 —— (by:树下日月) 第二十二章 丘林率先一步赶到,见到前方许多熟悉身影,他才意识到事态已超出自己的想象。 他本想绕过人群去处理发生的事情,还没靠近就被人拦下。无奈之下他只得面色凝重来到一人身后说道:“长公子,是我失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连监司的人来了?” 这名颇有威势的中年男子负手与丘林走向一旁:“事情已经解决,此事倒是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我亦不知为何能引起监司注意,既然由他们接手此事,我们不必多问。” “出了这种事情,恐怕姜王会被问责…”丘林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居溪近来鱼龙混杂,你可记好千万不要再对外议论这些。免得叫贼人偷听到。现在车队已经重新上路,你退下吧。” “是。”丘林连什么事情都没搞清楚,虽说此时此刻他是十分郁闷,但也只得遵命退下。 心中已是有了想去散散心的念头,可迫于先前答应长生门人的事情,又只能耐下性子陪同长生门众寻到明阳王。 听过双方一番客套话后,终是等到事情交托完成。而后他同长生门众一起离开。 “丘兄,此行你为我们省下不少麻烦,就由我请客,我们一同去畅饮一番,以表谢意。” “玄风兄,你好意我心领了。可你我还身负任责,不便相聚,待以后空闲之际再一聚吧。” “说的是。那我们日后有缘再见。” “再会。”丘林三言两语打发了这些表里不一的长生门众,便向着市集方向走去。 —— 丘林绕着热闹街市来回逛玩着,沉闷的心情渐渐开明,只是早晨熟悉的白衣身影再也没见过,心中失落又多出几分。他忽是停下脚步,轻声叹气。将愁思摇出脑后,他往前走去时,撞到一人的臂膀。 “这位昆兄,抱歉。”丘林连忙拱手赔礼。 哪知前者头也没回,说了句:“没事。” 丘林抬头望去,面露喜色,这不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吗? “恩公,等等。”丘林追了上去。 凌靖萧和凌天一同前行并未理会丘林。 丘林见状只能挡在二人身前。 “方才撞了我,你现在还要找我麻烦不成?”凌靖萧盯着丘林。 “不敢不敢。恩公,你仔细想想,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十三年前救得人那。” “这位兄弟,我认为你应是认错人了。”凌靖萧拉着凌天绕过丘林,继续往前走去。 “恩公,我不可能将你认错。那天夜里若不是你出手救我,我早已成了枯骨。你就是在下的再生父母,你的模样我时时刻刻谨醒于心,不会忘记。”说着丘林就要跪下,凌靖萧一手探出将其扶住。 “男儿在世,一为天地良心而跪,二为祖宗父母而跪。你若这般轻易跪于我面前,那真叫我看不起你。” “救命之恩,有如复生之父母。如此天地可鉴,又怎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要我说你真是认错人了。” “十年之间也许样貌会有所改变,可一个人长年累月持之以恒修行的习性却难以遮掩。” “此话何意?”凌靖萧对丘林说的话有了兴趣。 “我曾见过太乙门上士扶灾救难,其中一人身法灵动,有如星辰变换一般,使人难忘。十三年前恩公救我时所施展身法与之相仿,所以我才记忆犹新。前些日子初与恩公相遇,虽说恩公你没有施展此身法,可那步履间轻盈神态让我瞬间就记起难以忘却的往昔。我断然不会认错的。” 凌靖萧皱起眉头,眼皮微微合拢:“如今太乙星天门成了众人口中所说的劫难祸首,你若真把我当恩人,此时来找我又是何意?莫非是想让我成为千夫所指?” “我丘林以天地为鉴,此来与恩人相认,只为一证自己良心。都说滴水之恩,报之涌泉,可恩人与我是救命恩情,就是如此,我将命托于恩人都难以了却心中的感激。如若不与恩人相认,那我岂不是连牲禽都不如?” “言过了。举手之劳,不必如此。你以后若能多举善行,常救患难民众便是不枉我出手救你。”说完凌靖萧与凌天迈动步伐。 “小侄,这是明阳的花蜜果干,你尝尝。前些日子家门中的二位小侄子与你有些争执,还望你不要记恨他们,我代他们给你赔个不是。”丘林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袋,而后跟上二人,与其并肩而行。 “这位叔叔,他们二人以多欺少也就算了。竟然还叫来长辈撑场,我才懒得与他们一般见识。这东西你还是收回去吧。”凌天一脸不屑抱住双手道。 “那就算作叔叔那日撞倒你的赔礼吧。”丘林执意要将布袋塞给凌天。 凌天十分为难看向凌靖萧。 “好啦,你丘叔叔亦是一番好心,就收下吧。” 凌天接过布袋,立即打开抓出一片果干塞入嘴中,他鼓动的脸颊:“唔…好吃。谢过丘叔。” 见凌天吃得口水直流,异常开心。丘林笑道:“小侄慢点吃,吃完还有呢。” 凌靖萧看到凌天的难看吃相,为之头痛。 “恩公,还未问过你尊姓大名?” “凌靖萧。我年长于你,如不嫌弃叫声凌兄即可。别总唤我恩公。” “凌兄,我叫丘林,山丘树林的丘林。” “丘林,这名字当真好记。丘兄是率性之人,今日我与你就算相识了。我和小儿眼下还有事情要做,只能日后再与丘兄叙话。小天,快与你丘叔告个别。” “丘叔,再见。你的果干很好吃。”凌天挥手告别,与凌靖萧走入人群中。 丘林欲言又止,犹豫一阵后,他亦把臂告辞。 —— “你知不知道你吃相很难看?” “可这东西确实好吃啊。我得给芸芸留一点。”凌天抓出一片果干,吧唧塞入嘴里,而后系紧布袋装进怀中。 “老爹,我刚才做的还不错吧?”凌天抱着头不经意间说道。 “是不错。但是别人一袋吃的就能把你收买了。” “有那么容易收买我吗?你是我爹,我怎么可能让外人收买。对了,你为何这般对他?我觉得他人还不错啊。” “这才一袋果干你就开始为他说话了?” “哎呀,我之前就见过他。心里感觉他人应该不坏。” “哈哈。你现在还小,经历的人心变化少。以后你自会明白这世间最不缺面善心恶之人。所以还得步步谨慎,他刚才一言一行倒是颇为诚恳。只是他接近我还另有目的。” “万一别人不如你想的这样复杂呢?” “你看好。他今日之内还会再来找我。”凌靖萧摊摊手。 凌天似信非信看了前者一眼。 一名手执白幡的老者不知从哪来的,拦住二人的去路。 “可叫老夫好找。小兄弟,看看这树心是你遗落的吗?”云峰从怀中乾坤袋拿出树心。 见到树心,凌天恍然大悟,这是自己怪病复发那天买到的树心,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是我的。哇,没想到还能找回来。这位阿公,谢谢你。”凌天拿到树心,面露笑容,心中窃喜。 “无需客气。这花贝树心可是难得一见上等好木,你若将其雕成人像,最合适不过。既然物归原主,那老夫就此告辞。” 凌天被老人说中心思,顿时一惊,小脸瞬间变得通红。 凌靖萧见凌天如此就已经情况猜了个大概。他转头看到老人白幡上的文字时,毫无犹豫追了上去。 “敢问前辈名号?”凌靖萧难得一见的珍重拱手作礼。 “老夫无名无号,乃一介闲云野鹤也。靖萧不必多礼。” “我与前辈从未相见,前辈怎知我名?” “太乙星天门星辰阁中只有两人从天地大劫中存活下来,一人便是你。方才瞧你步态轻盈,且呼吸吐纳难以捉摸,就已是认出。” 凌靖萧看上去十分痛苦,不过很快恢复神色:“前辈当真有大神通,方才是晚辈失礼了。” “前辈,我斗胆一问另一人又是谁?” “不用着急,过几日你们自会相见。” “那么前辈,如今世道艰难,可否指点晚辈一二。” “在此送你三句话,自己慢慢领悟吧。” “星辰隐灭,终将再现。” “皓洁月光有蔽时,荧虫聚火无穷尽。” “心如潭则自在清,掌情欲可决生死。” 凌靖萧将三句话记在心中,而后又想再开口寻问,此时一看,已然找不到云峰的人影。 “小天,我就独自去木坊了。你去找元方别玩的太晚,记得申时回到这里。” “知道啦,爹。”凌靖萧心不在焉的模样让凌天不敢多插嘴。 凌天将树心端在手中仔细查看,心中揣摩着如何下手雕刻。 我不如老爹厉害,平日只能刻些鸟兽,如果要刻人的话,大小尺寸很难掌握,弄不好就会刻成比例不均的废木雕。 我还是先找些平常木材勤加练习吧。 …… 不知不觉凌天已路过凤栖楼,今日楼里人声鼎沸,热闹不已,引起他的好奇。 可除了看到楼栏里坐着许多人,就看不出来什么名堂了。 收回目光后往前走去,刚踏出一步,他背后传来一丝凉意,回首看去,还是没发现什么。可心中总觉得楼里有人在盯着自己,兴许是错觉。于是凌天加快步伐离开。 (by:树下日月) 第二十三章 凤栖楼位处街市中央,这座二层木楼与其他屋舍大有不同,民坊屋舍大多都筑有围墙,而凤栖楼不仅没筑墙,且正门直接对着街市大开。 还未进入正门,就能看见一楼已经坐满无数食客,虽说人来人往,但桌椅摆放一直都是干净整齐。 绕过木柱,顺木梯而上就来到宽敞的二楼,厅堂中简单摆放在几张桌椅,走出厅堂,便是二楼栈道,站在栈道上能将街市大半看的清清楚楚。正因如此,许多来此歇脚的食客都会在吃饱过后上到二楼休息片刻,或是一睹居溪眼下的热闹景象。 云天在屋外栈道认真地寻视了一圈,视线所能及的坊间街道和市井小巷都被其深深记在心里。 来到二楼厅堂的人是越来越多,云天此时难以随意走动,于是乎他就单手架着栈道外的木栏在横档上坐了下来。 片刻,街市上的人群逐渐减少,云天看向厅堂,里面不知怎么亦是安静下来,他晃动脑袋四下张望,看见人群中出现一名身披草衣,头戴斗笠,看不清样貌的白衣人。 白衣人径直走到厅堂中央的桌案前坐下,而后挺直腰身,取下斗笠。这是一名花甲老人,头发用一枚短笄束在头顶,几缕泛白的发丝与黑发相间垂下两鬓。一字眉,八字须,山羊胡,可谓是满面春风,神采奕奕,那举止神态看上去真乃一位看破云雾的世外高人。 老人屈臂向前,深深作揖。 众人说道:“许言先生,终于是将你盼来了。” “没想到能有幸在居溪一见许言先生。” …… “感谢各位抬爱。老夫遍游大疆,能将自己所听所见的逸闻趣事与大家一同分享,心里就甚是欢喜了。既然深得大家喜爱,那亦算是同好之人,就无需多礼。” “上一次来凤栖楼已是数年前的事情。时如奔流赴海,叹似青丝成雪。岁月如流那,人生短短数十载,日月既往不可复矣。年少若不秉心承志,暮年唯有悔怨相伴。” 话音一落不知从何处响起轻柔琴声,恰如柔风细雨铺洒开来,揪紧心头。 琴声入耳,在场人众大多都沉浸在往昔里,无法自拔。 许是触景生情,云天心中不免有些感伤,他在心里暗道:“这老人家言语中即是告诉大家昼夜轮替,岁月蹉跎,勿留遗憾于人世间。可爷爷亦总说世事蒙人心,如今在场之人又有几个能明白这话里深意呢?我虽能听明白,但不能感同身受。看来以后只能自己慢慢体会所谓的人生人世。” 琴声骤然舒张,变得欢快有力,犹冷冬暖阳直入心间难以释怀。云天思绪亦被打断,正感叹这琴声美妙时,只见在场众人都露出会心笑容。 “哈哈,不知是何人弹奏,这琴声变幻竟是可以牵动情绪。”云天亦是变得开心起来。 琴声停止。 “好曲好音呀。”众人叹道,一些人还在回味。 …… 云天看向老者的目光中已是多出一分敬仰。 —— “古昔起,凤凰就乃百鸟之王,此等神鸟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可谓是庄严圣洁。” “谈先帝,不得不论唐尧帝。传闻放勋大帝出世时由赤龙所护,生有龙气,具有龙灵。其仁如天,爱民如子,德高望重,而又制定四时成岁,授以百姓农耕时令,不仅如此,尧帝兴利除害,伐乱禁暴,当真是其知如神。” “许言先生,哪这两事又有何关联呢?”有人问道。 许言大笑道:“古昔有女娲大神乘凤降世,当今亦有唐尧帝引凤栖楼,我就给各位说说这引凤栖楼。” “当年放勋大帝游历至居溪,见其山中生满梧桐,便心生喜意,在此筑起木屋暂居。每逢夜里之际,皓月当空,竟是有一阵接一阵轻缭鸣嗓,其音清而幽,沉而不浊,连日连夜里响个不停,让放勋帝难以入眠。而后放勋帝在夜里循着鸣音来到一棵通天梧桐树下,树下鸣音缭绕,放勋帝盘身听乐,怔怔在树下睡去。睡梦里他遇与一只神凤在树下相遇,神凤在梦里告诉放勋帝,眼前这棵梧桐树很快就会死去,它为此十分难过。第二日放勋帝醒来,就亲自去请最好的工匠,工匠们用去七日才成功将这棵大树加工成质地完好的木材。之后一个月又才将全部木材运出梧桐林,耗时两月建起这座梧桐小楼。” “原来这座小楼是由唐尧帝所建。那我们汇聚于此,乃此生幸事那。” “哈哈,如今我们亦是和唐尧帝同堂之人了。能一沾其当年风采。” “徐先生,那后来呢?” “众多所知唐尧帝的父亲即是我们的高辛大帝。高辛帝自幼喜好音乐,后作出五音十二律以及鼙鼓、笭、管、埙、帘这些乐器。他同身边的乐师一同创作出名曲《九招》,《九招》演奏当日就招来百鸟会朝,其中凤凰亦在其中。唐尧帝建成木楼后,本以为会再与梦中神凤相见,哪知过去一月都毫无动静,为此甚是难眠。身为高辛帝之子,他相信自己音乐天赋自然不会差,而后他以身修乐,效仿先父与乐师用去三十六天,作出《迎凤》。此曲一出,九天之上传来鸣音,即刻云雾退散,万里碧空上,一道金光忽然降下,其中落下一只金红凤鸟,此凤鸟伏身在小楼楼顶栖卧,这一卧就是三日。三日之后,神凤展翅高鸣而去,唐尧帝也是此时才知道这长久听到的声鸣都是凤音,而后此楼就被命为凤栖。” “许老先生,你说的如此神乎其神。可能让我们一闻此曲?” “诸位莫急,此曲少顷献上,只是眼下我等乐器不多,再加上此曲真正的意境难以领悟。曲不如意还请各位见谅。” 话音落下,一阵断断续续的和鸣之声凭空出现。 云天寻着声音看向许言身后。 想必是有阁间吧。 在心里独自猜测了一番后,云天闭上眼,细细品味这优雅琴乐。 这乐声里的琴声时断时续,明明琴声已止,确又有与之相合的一线轻音接上。两音共鸣,掩而不绝,轻音独演,止而不现。 云天凝神去听,想听清这隐藏其中的声音是由何所奏,待琴音又止,他终是微微一笑。 似笛非笛之声,应是管器所奏。 心中有了答案后,他放松下来,倚靠着木栏。 忽然觉得一阵恍惚,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梧桐林中。 悠悠乐声在梧桐林中荡荡不止,这乐声忽是如风簌忽是如雨嘶又是如鸟鸣。 身边的梧桐枯林在眼中纷纷长出嫩叶,春风一过,叶间开出许多漂亮花絮。眨眼间,整片梧桐林被阳光映成一片金黄色,梧桐果已然成熟。一阵小雨随乌云即来,落叶无数。雪花纷飞,亦伴着落叶化作泥渣融进土泥中。 如此荣枯交替,让云天惘然。 正当此时,乐声变幻成清清啸音,颂之锵锵,云天一惊,陡然睁开双眼。 老人手掌中出现一团赤金焰气,韶华流转间,伴随嘹亮鸣音飞出一只赤金火凤。 这只虚幻凤鸟在熊熊烈焰中腾飞而上。 “完了!”云天看得呆了,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凤撞向屋顶。 嘭 这只火凤被木梁撞得粉碎,如同烟火灰烬般的光点斑斓洒下,曲音即止,掌声雷动。 云天难以按耐自己心中的激动,他跳进厅堂拍着手道:“许言先生当真是神人也。秒言秒曲。” “名不虚传。”许些人附和着。 …… “不知可否见一下演乐之人?”云天问道。 “小兄弟不用着急。待会自能见到。我还要在做各位说一说羲东降妖。” (by:树下日月) 第二十四章 凌天放下手中的铜磋,双手转动着已初具人形的雏雕。将这具半身粗坯整体检视过后,他面露难色,愁思沸郁。 “早知道就好好跟老爹学习这门技艺了。”少年不禁连连叹着气,从来都只把木具雕刻当作是打发闲余时间的他,从未有过会像如今这般急于去雕刻一件物品的想法,可平时疏于练习,眼下该如何去琢磨刻塑这具粗坯叫他十分犯难。 视线转向桌上的数样工具,脑海里回想起凌靖萧曾对他说过的话:“木雕之物与人无异也,二者皆具形貌,其别就在于心。人有心,物无心,以心所作之物,就是有灵之物,虽其无生命,却也如同活物。” “木雕物有形別,象貌。工者掌其二,故能以心赋于其物灵,是可谓赋灵之道。” “工巧使至材之美现于世间。承之于人,守之于世,乃工之大者也。” …… 思来想去,这些话语似乎对眼前的事情毫无帮助,于是他也就不再去想话中之意。紧紧握了握双手之物,随即看向忘饥小院中那棵常青贝树。 “形,貌…”凌天低语着放下手中的粗坯雏雕,走到树旁,用手掌抚摸着树身。 “粗坯成形,便要精雕细琢,形貌皆出,成物。这树即是形,叶即是貌,有何难辨矣?可我眼下为何会茫然若失?”凌天正为自己脑海心中的空白徐徐叹着气时,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忘饥楼的何芸芸叫住。 “凌天哥,你在雕木呀?真是少见。”何芸芸笑盈盈拿起桌上的雏雕在手中晃动,而后仔细端详着。 “这雕的是什么呢?” 凌天几步并作一步,飞快把少女手中的雏雕夺走。 “哎呀,没刻什么,我无聊弄着玩的。”凌天干笑着把雏雕藏入怀中。 “瞧你这副难堪模样,谁信?快让我看看,我又不会笑话你。”说着何芸芸便伸手去抢。 凌天从小都是让着何芸芸,亦不会欺负她。此时此刻的他对想夺雏雕的何芸芸无计可施,可心中十分不想何芸芸发现这个的秘密,急得涨红了脸,于是只能历色严声喝道:“别闹,不然我要生气了!” 何芸芸懵懵一愣,然后嘟起嘴,愤愤说道:“你是前几日吃药吃坏了脑袋?还是下雨时被雷劈中了?你这什么坏脾气?不说就不说!” ‘额…好像芸芸真生气了?’凌天看着何芸芸不再理会自己,径直走向小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芸妹,我要回山里了。你不与为兄一起回去吗?” “我这几日都要在邑上住,你自己回去吧!” 凌天随着关门的吱呀声吞吐了一口气,无奈回到桌前把桌上只有手掌大小的石锛、石锤、刻刀、铜磋一一收拾好放入柴屋后,就离开了忘饥楼。 他走出一段距离,往身后看了看,就步入街巷之中。 —— 走出小街巷,市集就在前方。 凌天张望四周并没有发现凌靖萧,倒是先看见了丘林。 “凌天小侄,真巧那,又见到你了。”丘林笑着与凌天打招呼。 ‘当真是巧合吗?’凌天暗自嘀咕一句。 “小侄,你说什么?” “哦,我说我与丘叔叔你挺有缘分的。” “是啊。小天,你在等你爹吗?”丘林走进凌天身边,环抱双手,与其站在一起。 “嗯。” 良久,二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凌天略不自在。 ‘我等我爹,这人跟着凑什么热闹?’凌天心中暗道,视线一转开始打量丘林。 似察觉到火辣目光,丘林亦是半扭身子看向凌天。见凌天眼神落在了自己腰间的剑柄之上,当下就把其解下递给他。 “既然好奇就给你看看吧。此剑由锡铜所铸,算不上什么好剑。我平日里多用其来防身,所以常随身佩戴。” 剑入手,剑鞘剑柄皆呈玄黄之色,可两者都没有一丝铜剑的质样。凌天瞧不透此端倪是为何意,当抽出剑身时,他才明白缘由。 剑刃寒光冷冽,剑身之色比剑鞘剑柄稍为明亮且青光熠熠,其身线条明晰,鲜有痕迹。 或许是出炉不久的新剑亦或是很少使用。 指尖游离于剑刃之上,一种紧迫感从剑锋传入指尖,让凌天不禁一颤。 “开过锋的上好剑坯,为何不将它铸成?” “哦?你懂铸剑?”丘林言语中略显惊叹,不过颜面上还是一副对此毫不意外的模样。 “不懂。但我经常接触铜制兵刃。此剑与剑柄剑鞘虽极其相像,但质感不同。我猜剑柄剑鞘皆由黑寒木所制,做工属上乘,故三者才如此似是而非。精致的雕刻工夫其实为的就是掩去剑坯的不足。” “修治削砺刃已成,你是如何看出它是剑坯的?” “我抽出剑身就已发现剑身与剑鞘剑柄的不同,可又想不出铸剑者此举缘由。我寻视剑身,发现其上纹路清晰,且毫无磨划的痕迹。如此崭新只可能是此剑还未使用过。士者佩剑而不用,不合常理。我再度查看剑身时,发现剑柄和剑身有接口,才断定此剑是剑坯。剑坯之柄未铸好,所以才用黑寒木制成剑柄与剑坯相接,再配上黑寒木剑鞘,以假乱真,使其看上去已成剑。此剑未成,故无法使用,也就都能说通了。” “好,看来凌侄儿不仅能识剑,还深谙铸剑之道。”丘林拍手称道。 “丘叔过奖,只是恰好知道一些罢了。我从未用过剑。”凌天心里十分得意,并未表露于面,随意挥动两下剑后,将其合上还给丘林,又接着说道:“我从小跟着邑上的大叔们学习狩猎技巧,除去弓箭,最喜欢用的就是长矛。这种兵刃可远掷可近攻还可防身,对付凶猛野兽最好用不过。也是如此矛头崩口就变成常事,将其打磨到不能再使用,我就会自己更换矛头,因买不起锻坊中的器物,只能去找贩商。一些黑心贩商,以开过刃未淬火的矛坯与成品矛头混着卖,还不乏次品。未经淬火其刃其身虽锋不坚,虽坚不强,残次之材还容易卷刃,我吃过多次亏后,才对金材有所了解。” “我初得此剑,在铸剑者开口前都未瞧出什么端倪。最叫我吃惊的是侄儿你一眼就瞧出剑鞘剑柄由黑寒木所制。” 凌天嘿嘿一笑:“丘叔,这也是碰巧的。闲暇时间我会跟着老爹雕弄木材,他最不喜欢的木材就是黑寒木。黑寒木坚硬可比金材,其色玄而暗沉,能沉于水,水常年浸之都不能使其腐坏。不过如此胜如坚石的特性对雕木者来说一无是处。用我爹的话来说就是‘有比星辰之能,无化神奇之用。废木也’。相反,我却十分喜欢黑寒木,其枝制成箭枝,无需箭簇就能使用,将顶端磨尖锐,可比普通箭枝厉害得紧。还有还有…”凌天越说越兴奋。 丘林安静的听了许久,笑道:“小天,你挺有心的。” 凌天不知道丘林为何会这么说,亦不知其意。正想开口问,只听丘林又说道:“你们一直都是住在居溪吗?” “不,我们住在梧桐山中。老爹平日里会种些小菜,我则会出去狩猎。除去我们自己食用的份外,多余的就会拿去居溪换取钱贝。” “你爹他平时除了种菜雕木,还会做些什么?” “我只知道他在屋里多半时间都是用来种菜和雕木。他经常外出,从不会带上我,也不会和我细说出去做什么。”凌天神色黯然,有些委屈的接着说道:“他一出去,短则数日,长则数年。有一次他去了三年,我自幼没娘,他这一去,居溪如我这般大的人都以此嘲笑我。说我没娘爱,没爹教…” 凌天眼里流露的失落让丘林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心情平复了一些,凌天紧蹙眉头,不停责怪自己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说得如此之多。 窘迫之时,凌靖萧从人群中出现在市集外。 “老爹,我在这。” 凌天挥着手跑去,丘林亦是跟了上来。 来到凌靖萧身旁,凌天低声说道:“老爹,你好慢啊。这丘林叔从我走出忘饥楼就跟着我到现在。” 凌靖萧将手放在凌天肩上拍了一下,然后不急不缓迎上丘林。 “丘林兄弟。” “凌兄,今日与你一别。心中甚喜,故备斗酒只鸡,想邀凌兄与天侄儿共叙此喜。” “你我既为友,何必行之客礼?我们都随性些便是。丘兄有意,我又怎会推却,请吧。” 丘林没想到凌靖萧答应得十分爽快,虽有迟疑,但没多想就笑着应声:“请。” —— 三人进到凤栖楼,一名堂侍将他们引到事先留出的阁房。 酒足饭饱后,凌靖萧开口问道:“丘兄不是居溪人氏?” “我是丘溪人氏。” “丘溪?恕我寒腹短识,我自从在居溪定居,还未听说过明阳境内有名为丘溪之地。莫非是此地在明阳境外?” “非也。丘溪确乃明阳境内之地,位处西南,为重重大山所围,出入不便,故我丘溪这偏僻聚落并未出现在史牍地图中。也是因此未被中州划为统辖之地。嗟乎矣。” “原来如此。丘兄亦不必为此烦恼。想必有一日丘溪亦会成为封邑之地。” 丘林听完凌靖萧之言,变得哀色连连,苦愁集于眉间:“丘溪已毁于天地劫难之中…” 凌靖萧满脸歉意端起桌上的黑陶黄花爵一敬:“在下嘴拙,还请丘兄见谅。” “没事。我早已将此事放下了。”丘林苦笑甚忧将手中半爵酒一饮而尽。 凌靖萧放下酒爵:“好,大丈夫当至如此。” 凌天替二人斟满酒,斜视凌靖萧一眼,嘟起嘴暗自念叨:“这丘林明明就是口是心非,一副放不下的样子。我都能看出,老爹怎会看不出,还大丈夫。真说的出来。” 这阵窃窃私语自然是被凌靖萧听到,他问道:“小天,你在那说什么?不如说出来让我和你丘叔听听。” “我是想说,老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都有些困了。” 丘林仿佛没听见,自顾自饮尽手中的酒。 凌靖萧收回目光说道:“我和你丘叔还有事要说。你如果在此不自在,就独自出去逛玩一会吧。” 凌天开心且知趣的退出阁房,这里确实让他不自在,离开反而让他轻松得多。 踏出房门时,传来丘林的声音。 “小天,今日名游许言或许会在楼上说趣闻。你若感兴趣可以上去旁听一下。” “不就是说故事吗?有什么好听的。我还是去街上逛逛吧。老爹,我就在附近,你们事情说完,记得叫我啊。” 说罢,凌天合上房门离开了凤栖楼。 “这小子不知礼节,从小都是这样。丘兄莫在意。” “我倒觉得他与我很像呢。” “哈哈,丘兄说笑了。这小子除了狩猎打架,就一无是处。怎能与士者丘林兄想比?” “看来我与凌兄对此见解不同啊。我觉得小天不仅有心,且见识非凡。日后必成大材。” “但愿如此吧。不提小儿了。言归正传,丘兄此番所谓何事?”凌靖萧将彼此酒斟满,正色道。 丘林与凌靖萧对视片刻后,微笑说道:“看来是凌兄想多了。在此宴请凌兄,只为一表诚意。” “那你为何而喜?” “居溪遇恩人是喜。与凌兄为友是喜。难道还不能为此而喜?” 凌靖萧饮尽爵中酒,丘林替其斟满。 “看来是我把丘兄想象得太过心机深沉。失敬。”凌靖萧对其敬酒,二人饮下后,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丘兄在雷家为士,不知可否与我说说雷家?” “凌兄怎会对雷家有兴趣?莫不是近来雷家在居溪结交贤士,让凌兄有了出山一展雄才的念头?” “非也。不瞒你说,先前小天与雷家两小儿打闹时,我就已在场。后来见到雷家中人训斥两小儿,便听到‘公孙’二字,此事使我疑惑不解。据我所知雷家是夫者世家,怎会以公自居?诸侯为王,其子谓之公子,其孙谓之公孙。他一夫者,以公居之,不怕如今姜王问罪?” “既然凌兄对此感兴趣,我便说来于凌兄知道。姜氏一族乃神农帝祖后裔,雷家乃其分族一支。神农氏为皇之时治天下近百世,雷家忠心赤胆护其左右,后在明阳被封为诸侯。直到轩辕帝之时,神农氏世衰,姜氏一族不敌姬氏一族。而后在人妖之战一役中,两族联合大疆众部族抵抗九黎妖邪,最终姬轩辕带领众人一举击败妖邪精怪,一统大疆,遂以土德称帝,号黄帝。而后炎帝姜氏一族被改封为诸侯,雷家被改封为大夫。雷家先祖成了夫者不愿接受新的封地,誓不弃神农氏所赐封号,意要护姜家左右,与明阳共生死。两家就如此共掌明阳相安无事,直到高辛帝时,在监司压力下,姜家不得已疏远与雷家的关系。其实如今的雷家家主雷明也是个顽固之人,依旧不肯放弃这个虚名。现在的雷家虽然还有掌明阳之名,明白人都知道他雷家早已没了任何实权。如今的姜王亦是个守祖训之人,不仅没有对此心生芥蒂,反倒暗地里十分关照作茧自缚的雷家。” “嗯,有诸侯之名,却无诸侯之气量也。受此挫折便一蹶不振,固步自封,何以谓之诸侯?不生则死,如此境况雷家走不远矣。丘兄自知雷家已无前途,为何还甘愿为其出力?” “一言难尽。”丘林大叹一声,将最后的酒水饮尽,本想再叫些酒水来,就被凌靖萧打断。 “今日我二人与酒尽欢,又何须借酒消愁?不必再喝,既然烦闷,我二人就一同上楼听许言先生说些趣事取取乐罢。” “让凌兄见笑了。请。” —— 步入二楼之际,琴声渐渐止去。 二人寻到一把长凳齐身而坐。 一阵悠柔笛声从厅堂外传来。丘林寻声看去,看见楼栈上对熟悉身影时,惊讶的对凌靖萧说道:“凌兄,不想侄儿还会吟笛,真是厉害。” 凌靖萧视线转过去时亦是一愣,片刻才开口道:“丘兄,你喝多了。我儿对此优雅之事一窍不通,亦毫无兴趣,他要会吟笛,只怕天都塌了。那人与小天只是形影相似。况且小天今日身穿黑衣,那人一身白衣。怎会是一人?” “不胜酒力。让凌兄又见笑了。”丘林拍着自己脑袋,仔细欣赏笛声。幽隐笛声如万木争春回风流转勾起丘林脑海深处的蕴浓记忆,直到笛声止去,他才沉颤的吐出几字。 “这是…花落蝶消?” (by:树下日月) 第二十五章 临近戌时,云天回到凤栖楼,看见许言已坐在案前,挤过人群后,他来到楼栈外,认真听许言说到:“…大战之后,妖族落败,之后迎来和平盛世。惜盛景不长,轩辕黄帝乘龙升天之后,之前因战败归降的部族与妖邪之徒沆瀣一气意从帝族手中夺权。妖族早在与轩辕大帝的一战中尽数被灭,不过依旧有苟延残喘存活下来的妖徒。妖者,虽其力通天,但也不敌我大疆众多身怀绝技的侠者羽士。叛乱贼子同妖邪之徒兴风作浪之事很快就被平复,眼看大势将去,妖邪徒众以全身精血自我牺牲招来九幽鬼魔之力,邪力使至黑云蔽天,这些可恨妖魔趁时来犯,借由可怕邪力,妖邪们毁我家园,弑我血亲,可恨至极。我人族长期身处黑暗,不得以见天日,可悲可叹。我们人族儿郎自古以来就自强不息,不畏惧任何困苦磨难,当时如此,哪怕邪气侵吞世间,人们亦是齐心协力共挫妖邪。大疆自古就有神祗守护,天神为我们顽强不屈的精神所感动,而后降下五色神光封印邪力,使至我们再见天日。之后残存妖孽多藏于羲东夷州,与东夷妖民结姻,留下遗患,世世代代皆想颠覆我人族盛世。当然此番心计也只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久而久之,他们自知两族之间实力悬殊,纵使他们举族上下也无法与我们一战。如此万念俱灰,让他们又想起曾经使大疆暗无天日的无上邪力。逃脱监视后,他们密不透风进行着邪巫祭祀的准备,数年之后,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残忍凶暴、麻木不仁的妖邪牺牲近万族人又再度唤出无上邪力。此力甚如之前,吞天蔽日,噬天雷裂山河,无数生灵殒命其中,此劫毁天灭地,谓之天地劫。还望在座各位记住,使我们经历数次可怕浩劫的祸首便是这些残存妖孽,使我们一次次与至亲生离死别亦是他们,使我们辛辛苦苦建立的盛世化无乌有的还是他们!血海深仇!男儿不为此尽力,枉为大丈夫!日后如见妖孽,有能之士必当身先士卒斩之杀之,以慰亡故之人在天之灵!”许言重重喘着气,稍稍一瞬面露苦涩。他举目扫过厅堂,大部分人都已被自己的言语说得愤愤不已。 “许言先生,我等多为市井小民,虽对妖邪恨之入骨,但手中无力,无法与其对抗。这些妖邪纵然可恶,但有神通啊。天地劫已过十三年,我们多数人却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如今我是夜不能寐,心中糟乱,若我身怀高深武艺,定当以除妖为己任,剥其皮食其肉才能抚我心头之恨。但我也只能在心中想想而已。” 众人你言我语激起心中愤怒以及昂扬之志,话尽其意,志激人心,却也只作空悲叹。 “老朽何尝不想为此尽力?我自幼识文,老来古稀只能在天下间说文说事,同各位一般,何不为此苦愁乎?当然吾等壮志不会只是空谈,眼下我有一提议,想说来与各位一辩,各位意下如何?” “如是力所力能及之事,我定不会拒绝。许言先生,请说吧。” “是啊,许言先生,说吧。” …… “当今天下能有长生门这样为国为民的圣门,为我等之幸事。十三年前,天地劫难之中,长生门众倾尽全力布置阴阳大阵,救下大疆无数生灵百姓,圣德如此又怎是太乙星天门这等与妖邪同恶相济的邪门可比?长生门众不仅救天下于大难,且竭尽心力阻止下太乙星天门的野心,亦因此受到重创,门徒死伤许多。眼下他们依旧奔波在各地除妖邪护百姓,但因人手减少,力不从心。故想请各位帮忙,如果各位知道什么诡异妖人的行踪,或是受劫难所害还未被发现的地界,还请各位向长生门羽士知会一声。如此便就是为国为百姓为亲人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当之大丈夫也!” “好说。如此小事,若有所知我们定当告知。各位昆仲,是也不是?” “说的是啊!” “敢问许言先生,我们该如何找到长生门士呢?” “长生门,以玄为道。其门之士者,道袍,行服皆为云灰色,以交襟处为界,其右纹有天玄之色的图纹,图纹大开似天,玄色外溢,延至袍顶,与云灰之白相融。如此称之为玄天阴阳袍。” 说罢,许言招呼侍者替众人添满茶水。 云天饮下一口,将茶碗端在手中,忽是想起一早遇到的人。 ‘他们难道就是长生门士?’云天嘀咕着将茶水饮尽,这时许言张口说道:“话说十三年前正值既而克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吉年。一阵青风忽刮过羲东城,没有人知道这会是无尽黑暗的前兆。青风势止,其中出现一道身影落在羲东城中央,很快就有人认出这身影即是声名狼藉的青阳妖魔。据说青阳妖魔在东夷州丑行昭彰,专杀小孩妇老。正当此妖魔行恶时,不少侠士闻声而来,群起攻之。” “青阳妖魔神通无边,几乎就在数息内大败一众侠士。危在旦夕之际,天空上传来声声雷鸣,只见一人踏云而行,步步惊雷。他手指间一块碎石脱如疾风,打的妖魔是头破血流。” “妖魔大怒,一脚踏碎身下岩石之地,大喝一声:‘呔,何方宵小之徒,敢暗算你青阳爷爷?’来人凌空不落,气势盖天,当真如盖世英雄。此人怀中抱剑,对妖魔喝道:‘我长生门人斩妖除魔保苍生,你这等妖邪不配知我名号!’只听‘咣当’一声,宝剑铮铮出鞘,其剑直指苍穹,每挥一剑,天空之上传来浩浩天雷之声,惊得是青阳妖魔一身冷汗。妖魔转身即逃,众侠士正想动身将其拦下,就被长生门人的几枚碎石阻止。长生门士冷笑一声,盯着妖魔逃离的背影,挥出最后一剑,此时剑气四起,雷云涌动,苍穹之极降下一道巨雷劈在妖魔身上。” 云天听得七分入神,正拿起被添满的茶碗时,不知从何响起的一阵真切雷声让他洒了自己一身的茶水,他不由自嘲一笑。 “劈的好呀!” “是啊,劈死这些可恨妖魔!”众人笑道。 许言一拍桌案:“天雷之下,犹如蝼蚁的妖魔怎能幸免?那妖魔被浩浩雷电劈得衣物尽毁,体肤焦黑,神魂分离。众人皆认为青阳妖魔已死于雷电之威。正当长生门士收起宝剑,妖魔又如鬼尸般跳坐而起,其身不知何时披上一层青气,青气中显出两点红芒,这居然是妖魔流尽鲜血的双眼。青阳妖魔一声咆哮,尖锐嘶哑似万鬼呼啸,青光大盛时,青阳口里吐出不尽的黑气。长生门士瞧不透如此妖法,当下执剑腾飞而下,一剑贯穿妖魔心脏。气循周天以御剑,剑气合一是气剑!只见那气成万刃,一瞬就将妖魔斩成肉渣!” “好,斩的好。” “斩的秒啊,大快人心!”众人合掌高呼。 “妖虽已亡,黑气不散。长生门士立剑于身后,慢慢挪步向前去一探究竟。其人接近时,那一团黑气猛然收拢,又如涛涛海浪迅速涨开,数不尽的黑蛇藏匿其中。长生门士心知此事诡异,料其定是大祸事端,立马掷下手中宝剑,开始布置四方惑神阵。这四方阵乃长生门护山阵法,其一为惑神,万物有神,困其神使之惑,神灵亦如此也。‘东南西北山泽风雷。’长生门士念完口诀,立定方位,布成大阵。只见那滚滚黑蛇浪潮忽是没去动静,在原地打转不止,又是一瞬,黑气聚散化为一头十丈巨蟒,血口大开就要吞下长生门人。” “长生门中的识学源远流长,这未知黑气变化无常让此人想起典籍卷犊中可怕的天地劫难。巨蟒近在眼前,人在此时此刻必然心生恐惧,可长生门士告诫自己不能退,退了就无人能护苍生。说时迟那时快,其人手执宝剑腾空跃起迎上巨蟒,巨蟒扑空,蛇鳞抖落化为尖锐利器紧逼其人,长生门士不退反进,犹灵盈飞燕窜上蛇背,迅速找到心中猜想此蛇心脏所在位置,一剑刺出。不知蛇身有如金坚,利剑被生生弹开。亦在此时,一道黑气趁人不备,刺穿其胸膛。受此重伤,长生门人即刻退后数十步,巨蟒紧随其后,他回头看到巨蟒双眸恶狠狠盯着自己,于是乎灵机一动,御剑而出接连挑瞎了巨蟒双眸。” “巨蟒翻腾身体,搅得山摇地动。黑血淋落一地,而又升腾成茫茫黑雾,回到蛇眸之中。长生门人惊呼一声,吓得连连后退。巨蟒也不追赶,蛇口大张,对天长啸,此声不像蛇泣,而似兽吼。羽士以为是畜牲发狂,没有理会,更是加快步伐想离开大阵之内。数息后体内灵气在经脉乱涌,让其疼得无法迈动脚步,跌倒在地。当至此时,羽士看到黑云蔽天,瞬时山崩地裂,一条条深渊将羲东城变成一片废墟,十分痛心疾首,这畜牲让他气红了眼,他盘身坐地施展无上神通,调动天地五行之气意要诛杀此妖。暮然天降五色神光,巨蟒在其中一点点泯灭。畜牲大怒,抖落虫潮般的蛇鳞,化作柄柄利刃冲向羽士。” “嗟乎,可悲可叹。巨蟒虽被斩灭,但天地劫难即要从天而降。羽士被万刃穿身,肉身死去只留下一丝神魂的他无力阻止大难。惜羽士无上神通,临死一刻,亦心系天下苍生。他将神魂散去以长生门秘法飞魂传音术告知门下徒众,结阴阳大阵抵御天地劫。经众多长生门人的努力,天下苍生可谓尽数幸免。这皆是长生门之功,黑暗之后,便是光明,我们虽有亲人已故,但不妨放下伤痛秉前人之志,直往前行。这样当不负亡故之亲,不负为救苍生而死的长生掌门,天玄道人以及众多长生门人。” 许言话音一落,在坐之人亦是久久没有出声,此时,琴音在许言身后响起。 云天咧嘴一笑,凝神去听这等待良久的琴音,不过琴声刚入耳,他却皱起眉头。 琴声低缓沉重,曲中每一音都如蚕丝相绕,长而不断,纠葛不清,入耳便是让人感觉沉闷无比,难以提神,或哀或悲。 ‘如此激励的人心旧事,为何要配以这般悲伤之曲?’云天不解看向许言,只见许言亦是对此曲不甚满意。 云天听闻身旁许些人说道:“这是什么曲?简直扰了我大好心情。” “此曲使我不胜烦躁,不听也罢。” …… 有不少人抱怨着相继离去。 琴声止,笛声起。 低沉之意好似在笛声中随轻风被一一扫去。 众人寻声发现了这个在楼栈外吟笛的少年,少年此举太过唐突,不过能够使人心情愉悦的轻盈笛声却让众人无法责怪于他。 悠悠笛声柔意无限,正当在坐之人皆为之沉醉时,少年倏然止住气息,众人不解,云天轻笑深吸一口气鼓动脸颊,手指开始迅速跳动,再次传出的笛音激扬欢快,让众人心中多出一分被扼住的喜意。 一气呵成,直至笛声终止。那心中制住的喜悦如潮涌出。 众人不禁欢呼:“好,当真好听。” “许久没听过如此美妙的笛音了。” …… 云天听众人云云,心中很是为之高兴。 他看向许言处,见到一名黑发如瀑,明眸流盼的少女抱着一把琴向自己走来。 “莫非姑娘就是…” “你会不会吟笛?你可知音意?如此胡乱吹奏,是为何意?” 云天还未说完话就被若有苦愁的少女连连逼问。 云天不知少女为何会如此,正想回答,一道身影从厅堂掠出,掀翻一张桌案后,一脚踏上木栏了无踪影,接着又一道黑影把桌案连同木门隔板打得粉碎,劲风把几块尖锐木刺吹向少女。 云天跑到少女身前挥手一档,木刺竟撕裂衣袖,扎入肉中。 当云天去找寻黑影时,只听见其人还在叫骂:“程心衡,给我留下!” (by:树下日月) 第二十六章 除云天外,还有不少人亦是受了伤,重则皮开肉绽,轻则血溢伤痕。 一名比云天年纪稍长的少年立刻奔向楼下,不一会就带着一队看似护卫的兵卒回到二楼,这些兵卒面色冷峻,毫无言语,即刻分为三支,一支开始帮助受伤害之人包扎伤口,一支维护秩序疏散民众,另外一支受少年之命准备追捕两名闹事之人。 少年走向云天与少女,听见云天对少女关切问道:“你受伤没有?” 少女推开云天:“不用你来关心我,何必做些自讨没趣之事?” 云天对其笑笑,然后退到一边,双手疼痛让他紧拧眉头,血流不止染湿大半破碎的衣袂及袖裹,一直滴至袍裙。如此情况让他手足无措,无法处理。 “小妹,不得无理!这位少士舍命救你,怎能这般?还不快过来谢恩。”少年喝道。 少女没有理会,冷哼一声,独自离开。 少年来到云天身前弯腰致谢:“我小妹有失礼态,还请少士见谅。我代小妹向你赔礼。” 云天站直身体,伸出手,嘴里刚吐出一个‘不’字,便晕厥过去,伏在少年怀里。 少年看到云天脸上早已失去血色,才知轻重缓急,便迅速找来两名兵卒替云天处理伤口。 —— 少年在一旁不停拍着额头:“我真是木讷,险些害了这少士的性命。” 许言气定神闲,仿佛刚才并未发生什么,他抚须笑道:“公子如此年纪就能临危不乱,可贵也。不仅如此,当机立断差来军伍维护秩序,保护民众,此番缜密心思,连一些年长军士都做不到。看来姜王不必担心后继无人了。只是你尚且年少,许些事情考虑不周亦是正常,不必苦恼。错事以谨自身,常思省人心,如此,前途无限也。” “多谢伯父教诲。”少年礼谢后,听到楼下啪啪脚步声,即刻迎上。 “可有抓到凶徒?” 这一支兵卒不敢出声,少年惑之,只见白锦长衣男子走上来,单膝袭地,俯首说道:“姜公子,是我命他们折返的。” “这是为何?”少年鼻息之下似嗅到酒气,接着说道:“丘叔,你饮下不少酒吧?” “与故人相见,因此多饮了一些,但也无碍。” “但愿你没有失责。为何要阻拦兵伍捉拿两名凶徒?” “那黑衣者乃我故友。前者似乎是一凶徒,所以才让在下故友有失理智,大打出手。” “不管是谁,这可是凤栖楼!先帝命人所建!此事要是让中州帝族知晓,不仅有失我姜家颜面,更是能让他们以百姓为由再次削弱我姜家兵权。百姓受伤事小…”少年越说越气,涨红了脸,说变为吼之际,许言就将其止住。 丘林攥紧拳头:“我阻止军伍是想请公子将此事交于我,我本就受命巡视居溪,出了此事,我亦有责。” 少年背对丘林,平复自己失态的同时,亦在思索此处该当如何。 丘林见其不语,开口道:“眼下监司便是为了姜王而来,我请命独自去擒拿凶徒,亦是为此时此刻不惊动监司。若公子执意差遣兵士前去,我亦愿同行。只是惊动监司,他们以此事问责姜王,于我明阳不利呀。” 许言见少年犹豫,亦开口道:“丘士者所说不错,眼下唯有让他独去才是上上之计。” “伯父,可此事瞒不过监司呀。迟早会被监司知晓。” “公子,这事后之事只能再做打算,若眼下的事解决了,那我们才可有时间再谋以后计!” 少年咬牙:“那就快去。势必将凶徒拿下。” 丘林起身之际,看到云天,眼下可不由多想,只得立马飞奔而去。 —— 凌天双手抱头大步延街在一个个摊贩间游荡。 一道身影在房上掠过。 ‘这不是老爹吗?’心中闪过疑问,凌天招着手高呼“老爹!”就跟了上去。 凌天五岁识习狩猎,身手比常人矫健,不过如此还是难以跟上凌靖萧的速度。 “到底发生了什么?从未见过爹这么急促的步法。”凌天记住凌靖萧消失的方向,便窜入没有人影的小街巷中。 乌云慢慢遮去一半月轮。 凌天来到居溪神农庙,他也是听说所谓的祭礼后,才知道这里。曾经他从未来过这里。 听人说,在今年之前,这里除了替庙中神农像扫尘除旧之人,就少有人烟。 走出几步,不远处出现几名倒地没有声息的兵卒。 “看来是外来人太多,才会驻有兵卒。”凌天蹲下一探几人鼻息,确认几人都还有鼻息,他才往深处走去。 前方出现一座庙舍,庙舍旁有几间残破不堪的楼阁。 凌天听到其中微弱的打斗声,而后弓着身子轻手轻脚靠近楼阁。 借着破墙断木间的缝隙,他看见六人正在围攻凌靖萧。 其中一人似乎身着黑色衣裳,其余五人则是左肩裹有缯帛白披,身前黑甲在微弱月光下寒光泛泛。 这五人呈圆形将凌靖萧围在其中,五人刀法攻势连连,颇为精妙,脚下步伐你进我退,一刀落则一刀起。每当凌靖萧露出破绽之际,这五人之外的另外一人都会直取要害。 这般境地使凌靖萧无暇脱身,亦是逼得他是无法还手。 凌天狠狠将手中的断木捏得碎裂。他能看出这些人下手狠心,担心凌靖萧安危的他,手无兵刃,附近又无可用之物,此刻上去非但帮不了凌靖萧,甚至就是找死。 再次转睛,只见凌靖萧左侧之人挥出一记横斩。眼看避不开,凌靖萧只得俯身蹲下,刀刃斩落凌靖萧的发髻,头发披散而开。 此时,面前三人举刀从左上右三个方位重重劈下,使凌靖萧无处可躲。 三人相视一笑,以为得逞,哪知凌靖萧弹身而起,将三柄刀踩于双脚下。 刀尖被踩入石下,凌靖萧身后一人看准时机一刀刺出。 凌厉劲风破开凌靖萧的衣袍,刺得皮肤生疼,凌靖萧咬牙一蹬,便是一个跟头躲了过去,然后他一脚踹在其人脑后,将他踢飞。 五人所结阵形由此而破,终是得以喘息,可还没落地,之前那名身穿暗服的人已是来到凌靖萧眼前,狠狠一记暗藏灵力的鞭腿踢在其腹部,将凌靖萧踢飞十数丈远,直至撞入残破楼阁中,方才停下。 看到这,凌天再也沉不住气,拔腿便往外跑去,正要叫出声,不知被何人捂住嘴。 “别急,你父亲本领高强,不会有事。” 凌天一看是丘林,也不挣扎。 凌靖萧从废墟中爬起,扯掉上衣,露出结实臂膀,几人不由分说又斗在一起。 “丘叔,你快去帮帮我爹吧。”丘林松开手,凌天就对其说道。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左监司的人,我是夫家士者,怎敢轻易出手?” “管他什么人呢!他们以多欺少,甚如狼虫之辈。有何可惧?” 凌天见丘林眉头都快挤到一起了,又接着说道:“丘叔,你今日可是和我爹饮过酒,如此称兄道弟,到了这种时刻有甚可犹豫?我爹对你以心相待,你就这般辜负我爹情谊?若你是无义之人,那我真的看错你了。” 此刻凌靖萧双臂上多出几条血痕,凌天看得痛心。 见丘林依旧无动于衷,凌天气的跺脚:“我爹曾救你,有恩于你。你就这般?” 片刻,凌天不再执著,四下寻到一根拳头粗的木柱,抱着便要离开这残破之地:“那我自己去。” “站住!” 凌天走出破墙时被丘林喝停。 “待会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否则你出事,我可无法向凌兄交待。”说罢,丘林奔向几人之中。 —— 丘林挡着几人身前,执剑面向凌靖萧。 “这不是丘士者吗?来的正好,同我们一起拿下这贼子。这厮妄想暗害程公子,还打伤我们兄弟一人。就将他诛杀于此。” 话毕七人一同围住凌靖萧。 凌天心中大骂丘林叛徒,可只见丘林一马当先冲向凌靖萧,露出破绽无数,似是故意撞向凌靖萧。 凌靖萧将剑拍开,一爪便擒住丘林。 “快以我要挟他们,你相时脱身。”丘林低语着。 “何必如此?”凌靖萧回道,而后夺下长剑,置于丘林脖颈。 “竟来了一蠢人!快退开,否则我杀了他!” “程公子,怎么办?”几名黑甲白披之人问道。 “一名小小士者,如此无用。也罢,一同杀了!” 话音一落,五名黑甲之人面露杀机,奋刀直上,不管丘林死活。 凌靖萧身后的残破阁楼难以落脚,不得已又只能往空旷之处而去。 五人重重刀影之下,不会使剑的凌靖萧,挟持着丘林一直往后退去。 “受死吧,凌靖萧。”程心衡不知何时截在其身后,左脚踏地,纵身飞踢过来。 “对不住了,丘兄。”凌靖萧一掌推开丘林,劲力之大,丘林来不及用力就被一人的刀穿腹而过。 无暇顾及丘林生死,反手对着程心衡的踢腿一剑挥下。 程心衡冷笑一声,左脚点地,止住力道。一个翻身之后,他双掌震地,将自己高高弹起,蓦然连转两个跟斗,而后借力劈出一招刚猛腿法。 一瞬之间,凌靖萧无法收剑,只得弯曲手臂,以双手握住整剑横在头顶。 一声闷响,剑坯之柄承受不住力道使至 寒铁木剑柄崩裂,在凌靖萧手掌划开一道口子。 剑坯咣咣落地,身后五人杀招已至,身前程心衡趁时又踢出一腿。 前后夹击,已无处可躲。 生死一刻,五人身后飞出一根木桩,打倒一人,其余四人当然不肯就此罢手,依旧迈动步伐。 只听闻“咻、咻、咻、咻”四声忽然传来,四人皆惊,以为是什么夺命暗器,即刻转身或躲或接。 听闻所谓暗器之声竟是从一少年口中传来,才知上当。 凌天依旧动着小嘴发出“咻咻”之声,见四人恼怒,他嘲笑道:“你们四个老乌龟,那么怕死吗?这就把你们骗了?” “小子,你找死。”四人恼羞成怒,挥刀冲向凌天。 凌天对着四人直奔而去,四人不料凌天胆子如此之大,以为有鬼,不敢再往前。 哪知凌天来到近前竟然从他们站立空档间扑钻而走。 “哈哈,四个老乌龟。没想到穿的像乌龟,笨的也像乌龟嘛。”凌天双手拾起木桩,迅速对着先前被打中之人的颈部又来了一下。 “老爹,接刀。”凌天将刀掷出。 凌靖萧与程心衡你一拳我一腿,打的难舍难分,此时凌靖萧大喝一声:“程心衡,” 程心衡分神时,凌靖萧一爪探出直取咽喉。 程心衡用右掌拍开其手腕,哪知对方合爪握拳朝下颚打来。 程心衡亦不是等闲之辈,当即一脚踏地,在空中使出全身力气踢出一腿,此腿劲力无穷,竟是传来破风声。也借由这全力一踢,对方的攻势就被轻松躲过。 仅一息,凌靖萧眨眼间就收回右臂,而后舒手为掌,以掌化去这一招踢腿的劲力。接住踢腿的瞬间,他左掌迅猛打出,劲力形成的掌风将程心衡打了出去。 “到止为止吧!”凌靖萧翻身接住凌天丢过来的刀。 一股威势正从握刀的凌靖萧身上透体而出。 (by:树下日月) 第二十七章 凌天双手抱着木桩,又是捅,又是扫。那四人一时之间也无法近身。 不过木怎比金,几轮之后,木桩便被砍掉大半。 “小子,戏耍够了,便为你的污言秽语付出代价吧!”一人双手握刀直奔凌天,另一人单手拖刀紧随其后。 凌天将木桩扔出,转身即看到身后亦有两人。 因为分神,不知这两人什么时候绕到了身后。 眼看无路可退,凌天硬着头皮就冲向身后攻来的二人。 一刀横斩而来,俯首侧身躲过之后,凌天用脚踢向来人手腕,意夺其兵刃。 “可笑,你太嫩了!”此人松开左手,扭动上身,一把钳住凌天脚踝,然后大力将其甩向对面两人。 单手握刀之人高高跃起,用刀柄重重击打凌天背部,将其打落,而后另一人迅猛出脚,踹在其胸口。 凌天被踢落在地,翻滚出丈许远,就再无动静。 四人扛起刀走过去,单手将凌天提起,说道:“小子,我们左监司的人不杀妇老少童。今日就斩你一臂,以便你长长记性。” 说罢,此人提起刀就向凌天肩膀斩去。凌天在这时猛然睁眼,大喝:“做梦!”然后奋力一脚踢到其人裆部。 胯下剧痛难忍,这人伏身倒地后,被凌天夺过兵刃。虽手中有了兵刃,但身负重伤的他已不能像先前那般灵敏,甚至身体内的痛楚连连抽干了他的力气,使他难以站立。 一刀迎头劈来,凌天抬刀抵挡被震的手臂发麻,难以再握住刀。另一刀又是迎头将至,凌天偏动脑袋,刀结结实实砍在锁骨之上。 鲜血汩汩流淌,沿着刀刃滑落刀柄,从而滴下。 断骨之痛使凌天身体抽搐,他并没有叫出声,只是死死咬着牙,大口大口吸着气,他抬起毫无血色的狰狞小脸,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犹如凶狼一般盯着几人。 几人不屑嗤笑起来,忽一刀对准凌天的胸膛破去。 星光闪闪,风影疾驰而来,凌靖萧横刀突进四人之中,那刀尖之上啸啸不止,亦如裂气,气势汹汹。 刀影狂乱,四人冷汗直流,这一呼一吸间,根本招架不住凌靖萧的攻势。 一刀劈下,连连挑起,几人趁时转守为攻,却见撩势忽止,被轻易拨开刀刃。如此化去攻势后,凌靖萧脚起身旋,飘忽不定,手中刀刃惊掠而出,直指要害,四人散开,再度分而攻之。 凌靖萧双脚一定,扭动身体大力将刀扫出,刀势沉稳,将眼前呼之欲来的三把刀统统扫开之后,也不见刀身偏离。 此时,凌靖萧将刀脱手,往后一个翻身,腾空而起一脚登在身后之人的脸庞上。 落地之后,右手将鲜血挥洒到三人双目之上,左手将刀握住一扫而出,身前三人的黑甲就此斩落。 四人已无斗志,凌靖萧仅用一手就能使出力道刚猛的刀招,他们如何能比?不但如此,且其刀招有如风云变幻,难以看破,以一敌四仍游刃有余。 四人相视一眼,皆明其意,即刻齐身而退。 凌靖萧闷哼一声,似是讥笑:“让你们见识一下何为刀法。”他撕下身上的布褂,将手和刀紧紧缠住。 鲜红血液再度侵染刀身,刀立于眼,手抚刀身之后,只见明亮刀身缠上黑气,化作一柄漆黑之刃,锋利刀刃泛着血光,似饮血无数。 乌云翻滚,遮去仅有的月色。 凌靖萧身下扬起星光,正要动身。 “凌靖萧,你儿在我手上。敢动一步,我便杀了他。”狼狈的程心衡捏着凌天的脖子挡在凌靖萧身前。 “我儿先天炼体,你能伤他,不能杀他!”说罢,刀尖裂气,直突而去。势要一举穿透两人胸膛。 眼看只剩一丈的距离,凌靖萧依旧没有收刀之意,程心衡咬着牙恨道:“凌靖萧,你真是疯了!” 说罢,便丢出凌天,落慌逃走。凌靖萧接下凌天,将其掷在地上,亦不停留追去。 片刻,程心衡追赶上四人。 “程…公子,这人好厉害。”说话之人嘴中冒出一口血。 “少说话吧。兵分两路,一者找长生门,二者去找大监使…” “你们还跑得了吗?”凌靖萧落在几人身前,刀身之上气旋涌动。 “你们快走,我来拦他。”程心衡纵身对上凌靖萧,四人伺机分散,奔向坊间。 凌靖萧飞腾于空,无尽黑火盘旋而出,席卷刀身。 一刀劈下,漫天黑火如海浪一般呼啸掠出,将五人尽数吞没。 火势熊熊在街巷中蔓延,如此大火却没有烧着任何一座房屋。 凌靖萧收回黑火,来到奄奄一息的程心衡面前,将其踩在脚下:“还有什么要说的?” “可惜当初没有机会杀了你!” “看来真的是你害我凌氏一家。你这狼心狗肺之人。” “若不是长生门之辈,长老之流皆为自大妄徒,怎会留下你这祸患?如若当初他们肯听我一言…”程心衡为之不甘,话止声默。 “这么说我师门之难,亦与你有关?” 凌靖萧施力,踩的程心衡痛哼。 “快说!” “我可没这本事!叛出师门者是你师弟。没想到吧!哈哈哈!” “血债血偿,你这就去死吧!”凌靖萧凶相尽显,用刀没入其胸膛之中,程心衡嘴里涌出一口血后,就此死去。 杀死程心衡之后,他将昏迷的四人扔在一起,待其醒来后,问道:“你们监司与长生门同来居溪所为何事?” “随你要杀要剐。我们绝不会吐露半句话!” 凌靖萧踢了踢死去的程心衡:“快说!否则你等下场同他一样。” 凌靖萧将刀尖刺入脚下之人的皮肉,可此人依旧咬口不言,面色坚毅。 “不亏为监司之人。值得敬重。”凌靖萧把刀置于一人身旁,席地而坐看着四人。 “知道我刀法为何这么好吗?因为我祖上是屠工。”凌靖萧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似不在意盯着锋利刃口,四人不知道凌靖萧要做什么,不再与他搭话。 “屠者,宰杀牲禽也,其技有三,皆掌之,可谓工矣。” “其一,皮肉剥离。”凌靖萧似笑非笑攥起一人的手掌。 “你要做什么?”此人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用尽残存力气死命挣扎,直到凌靖萧击打了他穴位,亦再无力乱动。 “剥皮于肉,皮无肉,肉无皮,大成也。”凌靖萧用短刃割开其人手指,一块一块的人皮在灵跃短刃下掉落,这人痛的死去活去,而又无力动弹,只能生生忍着。 “手掌表皮难以整块剥下,最简单就是一块一块的剥。”凌靖萧很快剥完两根手指,触目惊心的无皮手指上粘着肉丝,鲜血溢出,此人疼得昏迷,又疼得惊醒过来,惨叫声断断续续,凌靖萧干脆用其衣物堵住嘴。 “其实剥皮最难的地方还是腹部,皮上有油,难以分离。我曾经可是花去很多时间。”凌靖萧自顾自的说着划开了第四根手指,此人又惊醒过来,不听摇着头。 “你肯告诉我了吗?” 见其连连点头,凌靖萧停下手。哪知刚松手,此人就翻身捡起身旁的刀往胸膛插去。 尸体倒在血泊中后,他目光诡异盯着另外三人,问道:“你们愿不愿告诉我?” 三人哽咽,心中对此恐惧不已,但还是不愿张口。 “你们也看到了,我仅仅是剥去他三根手指的皮,他就受不住了。你们说不说?” 三人双眼无神摇了头。 “其二,骨肉分离。希望你们可以忍过骨肉分离之痛。”凌靖萧来到一人面前蹲下。 “先前那把刀是我放在他身边的。我点穴之时亦没有用力,只是稍稍使他血脉痹阻,用不上力,因此他才能挥刀自尽。” “接下来你们可没有自杀的机会了。”说罢凌靖萧攥住其手掌,正要割下去,眼前之人就彻底崩溃。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我们左监司来居溪是为十二祭坛的事情。自十二祭坛开设以来,祭司都只予敬奉各自地区的神灵,位于蛮疆之地的祭坛甚至在敬奉妖邪。皇族帝族对此不满,想要统一时日共同祭祀昊天大帝,祈以神灵降福万民。我们监司便是为此来传命于诸侯的。” “你们所谓妖邪不就是指东夷九黎以及其属神灵吗?可笑,当今伏羲女娲神农已成了妖邪。” “在下怎敢,我亦无此意。我为南疆之人,同视神农大帝为祖。且皇族帝族亦未要废除祭坛所祭之神,只是想让其以祭昊天上帝为主。” “那长生门为何会来此?监司与长生门厮混多久了?” “我们前几日与长生门人饮酒,醉后便听到他们说此来是为神像。” “天地之劫过去后,我们左监司时常受命同长生门一起找寻受劫难破坏之地,救抚安置民众。” “哼哼,闻左右监司主司督监万国诸侯,其中有一章则规定,凡监司之人不得与道门宗派接触。你们监司如此不就是越宾为主吗?恐当今帝王都不知晓此事吧?你们与长生门究竟是在做什么?” “这我们真不知道。我们听命于监使。虽知许些事情已经不合监司章则,但不从命者,非死即伤,对此亦无可奈何,不得不从啊。时间一长,大伙就不以为常。我们相当于兵卒,每次受命与长生门同去,只是负责看守地界,避免有外人进入。” 凌靖萧实在问不出什么秘密,挥出黑火把已死去的黑甲士烧为灰烬。 在之前见识过凌靖萧的手段后,这时三人开始纷纷求饶。 “我不杀你们。你们回去吧,将他带回去好生安葬。”指了指程心衡后,又接着说道:“回去告诉长生门,今日的一切皆是我凌靖萧所做。” 说罢,凌靖萧起身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 何浩山目不转睛盯着凌靖萧离开的方向许久。 “心魔确再度遮掩心智,可刚才靖萧那番模样,又似是非是。” 何浩山大袖一挥,夜空乌云慢慢散去,月色辉辉,再无人影。 与此同时,黑甲三人扯下白披用来遮掩程心衡的伤口。 休息片刻后,在两人的帮助下,另外一人背起程心衡。 向前迈去时,程心衡倏然咳出一口血,吓得三人不敢动弹。 良久没有动静,一人颤颤开口:“兴许是方才老程喉中的血没有流出吧。” “或许吧。” 三人再度动身时,死去的程心衡睁开眼睛:“快…放我下来!” “程…程…公子,你没死啊?” 程心衡喝道:“放我下来!” 三人小心翼翼放下程心衡。 程心衡瘫坐下来,又咳出两口血。 他用拳锤地,指着三人:“若不是你们被一小孩激怒!哪会使我受此折磨!” “程公子息怒。是我等愚笨。”三人见此情形,无奈跪下。 “好了。以此为训,这仇日后再报。你们亦受了伤,我这里就几枚丹药,你们吃下休息片刻,便带我回去。” “是!”三人庆幸不必遭受责罚,痛快吃下丹药后,席地休息。 “你们可知道我程心衡最恨无用之人?但愿下一世,你们能成为有用之人!” 三人察觉言语不对时,为时已晚。 手还未碰到程心衡,皆毒发身亡。 —— 在神农庙巡夜的一名兵卒有些犯困,四处张望确定四周无人后,偷偷窜进阁楼废墟中,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找到一个平坦有月色的地方,刚躺下便发现地上有些湿迹。 他用手一抹,放到眼前,一看是血,立马吓得跳起。 他慢慢走向黑暗,看见三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快…来…” 还没喊完话的他,不知怎么就被拧断脖颈。 深邃黑暗好似水流涌动。 黑气隐现,四具尸体已是从破阁楼中消失不见。 (by:树下日月) 第二十八章 凌天替失血过多而昏迷的丘林包扎好伤口。因时常出去打猎,都会随身带有伤药,肩上的刀伤亦已经凝成一条鲜红血痂。 他在一旁艰难坐下,此时他只想安静休息一会,方才每动一下对他来说皆是痛至撕心裂肺,深入筋骨。若不是因为先天炼体,他恐怕连给自己上药都做不到,更别说替丘林止血包扎。亦在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已是异于常人。 “没事吧?”凌靖萧落在凌天与丘林之间。 “我还好。你快看看他吧。” 凌靖萧撕开被染红的白衣,检视伤口后,探其鼻息。 “暂时还死不了。只是让人穿肠破肚有些麻烦。你替他上过…” “你为什么把他推出去?”凌天打断说道。 “他虽好心相救,可别人视他如草芥,想连同他一起杀掉。我们腹背受敌,且他武艺较低,乱战之中,与其让他死于乱刀之下,倒不如我将其推出。如此做,不仅能给我一息时间,亦或能救他一命。” “如果多中一刀,他哪能活到现在!” “生死由命,命由天。若是命数如此,也无可奈何。行了,过来帮我一下。” 凌天和凌靖萧扶起丘林,凌靖萧将其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希望他腹内的血已止住。我们回忘饥楼,我先走一步,你自己小心,别招人耳目。” 凌靖萧施展身法之际,凌天又问道:“刚才若那程心衡不放开我,你会将我与他一同杀死吗?” “不会,他亦不敢。” “你怎知道他不敢?” “我了解他,我与他是竹马之交,自幼相伴。况且我们都知道,你是吾儿。” 说罢,凌靖萧跃入夜色之中。 凌天似懂非懂,心如有雾那样迷茫,他目光扫过残缺月轮,而后用土灰掩去血迹,带上剑坯转身离去。 —— 青山之下参天古树东西两侧三百步之外,建有几座宅院,邑长一家便居于此。 每逢诸侯驾临,这里就会成为其居所,传闻唐尧帝亦在此地暂居过。 少年亲自把云天安置于卧房,命医者悉心照料,便匆匆而去。 刚出院落,就被人叫到:“姜炎公子,晚空月明还不休息?是何事劳你这般奔波?” 来人是雷家长孙,虽为长孙但与自己是同辈,少年便回道:“雷忠兄,此刻你不也没休息?” “我与公子不同,今夜我还要领兵值夜,护卫姜家,当是休息不了。” 姜炎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此时心中着急不已,随即抱拳说道:“有雷兄如此尽职,乃我明阳大幸。眼下身负要事,不便与雷兄叙话,还请见谅。告辞。” 姜炎与其告别后,径直奔进居溪邑司,临近府舍之外又被护卫拦下。 “公子,姜王正在…” “我有要事,快退下!” 护卫不敢多言,只得退开。 姜炎推开房门便急忙张口:“父亲,我…” “退下吧。有事稍后再报。” 姜炎不肯退,攥起拳头道:“父亲,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贻误!” 席地而坐的姜王重重拍下桌案,他站起身威而怒道:“你乃诸侯之子,又身为将领,行事如此轻率,如何统兵?你已近弱冠,还是不明人贯天地间,首朝天,足向地为何理。日后以何谓之王矣?我对你失望至极。” 姜炎单膝跪下伏身道:“父亲息怒,孩儿知错。” “退下吧。” 姜炎退出屋外,合上房门,走到一旁静候。 一名士者走上前来,拍着姜炎大笑三声道:“嘿,嘿,嘿。小炎,平日里我手下兄弟皆不敢拦你,这下吃了苦头吧。大快人心!” 姜炎将其手从肩上抖落,冷哼一声,面带委屈转头看向一边。 “接着,今日兄弟给你备了酒。你就慢慢候着吧。”士者招呼几名兵卒嘻笑着离开。 姜炎接过酒囊,大饮一口,苦愁叹月。 ‘不知丘士者可否将凶徒擒住。如若不能,我姜家日后又会是何种境地?’ —— “小儿自幼便心性急躁。让二位见笑。”姜王身着赤色龙纹袍,头发泛白,头戴丹缨竹皮冠,唇上唇下皆是短须,有苍老之态,无苍老之颜。 姜王背对桌案,桌案右边两人身着黑袍,拱手回道:“姜王,不必为此大动肝火啊。令公子小小年纪就能掌军为将,且尽职尽守,喜事矣。有何可怒?” 姜王转身盯着二人:“其实我是为二位的反乱之心而怒啊。惜日颛顼大帝高王爷三征九黎,大败共工妖氏,以安东夷。没想到如今高王爷之后竟会联合九黎族中的乱党之徒谋取天下。此行真是大失高阳氏诸侯之德,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二人也不生气,毫不避讳直言道:“当今天子姚重华本就是一篡位之徒,天子之位理应由先帝长子丹朱继承。” “帝王者,顺民意,应民心,尽民事。徳施天下,造福万民,则天下太平矣。丹朱自幼不学无术,玩物丧志,如此无德无行无志之人,何以为天子乎?先帝让贤与当今舜帝,皆为民心所向,亦为四岳十二牧首肯。到了你们口中就成了篡位?” “姚重华又是有德有行有志之人了吗?我高阳氏属地受天地劫难所毁,万民流落,不得安家。我们几次前去帝都求予封地未果!几番如此又何以面对我高阳氏之下受难子民?他姚重华高祖乃我高王爷之子穷蝉,对此他都不予一分情面。比起丹朱,姚重华甚是无德无行无志无仁无义!至少丹朱允诺我们,只要替他夺下帝位,予我们一州之地。” “既然高王爷与舜帝有血系之亲,同为轩辕之后,又何来篡位之说?”姜王席地坐下。 “这怎会…”黑袍年轻人越发激动,身旁之人在此时将其喝止:“叔弟,住嘴。由我来说。” “恕我冒犯,众人皆知明阳境由姜家世世相承、代代相传,敢问姜王垂暮之年不亦是要同先祖一样,将明阳王之位传给嫡长子吗?若不如此,炎帝姜氏一脉就此一断,何以面对祖先?” “先帝让贤,如此圣行,应当为天下诸侯夫者效仿。不过,你说的对,我炎帝姜氏一族血脉亦只能由直系血亲传承下去。” “子,承父业,继父志,传父道。乃天经地义之大孝也。舜得民心,先帝是不得不让。他这一让,于我诸侯王亲有何益也?是不是众诸侯夫者纷纷都应摒弃家族传承,先祖遗志以效仿其行?丹朱平庸,但有如姜王这般贤圣亲王以及我高阳氏相助,治世抚民有何难?我们为其以传孝行,昭彰天理有何错?” 黑袍青年见自己话语似是动摇了姜王,接着说道:“高辛帝自小便顺应天地自然,遵规循法。而后听闻明阳城有一夫家以诸侯之礼诸侯之称自居,不守夫者礼规,高辛帝为之大怒。视为明阳王失责,之后便命其左右监司来到明阳减兵一半以作罪罚。可有此事?” “没想到二位是有备而来。没错,确有此事。当时的明阳王便是我曾祖。”姜王意味深长对其对视一眼。 “你我两氏族都明白减兵一半意味着什么。自古以来弱肉强食,一国实力不济便会遭之战乱,引致国破人亡。私自屯兵,又会招来中州天子之兵。如此境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必自令尊起便为此烦恼许久吧?” “不仅如此,自天地劫难之后。许些民众无地谋生,便沦为强盗匪徒之众,打家劫舍,强取豪夺,杀人越货。民众哀声四起,可我明阳兵少,许些战士们皆又在边境御国。使至我们根本无法应对这些强匪之徒,只能任他们抢夺封邑税粮。” “只要姜王答应与我们联合,且立下血誓。丹朱便允诺即刻赠予姜王一师之兵。” 姜王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丹朱亦为诸侯,能如此轻易赠予我一师?他究竟掌有多少兵士?” “姜王,此事就与你无关了,勿多问。眼下只要姜王首肯,并表以衷心。承诺的一师之兵一月后便可抵达明阳。” 姜王再也坐不住,一直来回在桌案后踱步。 一师之兵确实诱人,姜王也确实需要。只要有这一师精悍兵士,明阳境内的问题即可解决。不但是盗匪,甚至是大敌来犯都不用太过担心。 姜王犹豫不止,答应话语既要脱口而出,却又忽然止住。 姜王忽然变脸:“你们可知诸侯之间是不能私下会面的?你们这就是害我呀!” 黑袍青年镇定自若:“姜王是担心监司吧?如今监司手眼通天,我们当然不会以身犯险。今日来见姜王,肯定有所准备。监司现在正为其他事情所扰,不必担心。” 见青年心中有数,姜王又开始为此犯难。 “怎么样,姜王考虑周全了吗?我们等待良久,已无耐心。” 青年施难于姜王,使至其更加手足无措。 姜王叹气:“此事有违先祖遗训,亦有反仁义忠信。请二位给我两天时间,容我再做思量吧。” “对姚重华有何仁义忠信可言?怎会有违…”黑袍年轻人早无耐心。 “闭嘴!”黑袍青年将其喝住,转而对姜王拱手道:“好。我二人就两日后再来叨扰姜王。只是今日之事…” “我姜盛以天为鉴,以祖为誓,二位一出此屋,我们便有如素未蒙面。亦是当作从未发生此事。” “多谢姜王。”二人起身拜别,身影一闪,便从坐席前消失不见。 “年纪与炎儿相仿,却有这般本领。”姜王叹着气,往屋外走去。 “父亲。”打开屋门,姜炎便迎了上来。 “出了什么事?竟是如此失态。”姜王发现一直在门外的姜炎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出入,更是愁苦。 姜炎把凤栖楼以及丘林请命的事情一一道出。 “我道是何事?如此小事就让你急躁失智,日后怎能成大事?” “可此事要让监司知道,于我明阳无益呀。孩儿亦是为此着急。” 听姜炎说到监司,姜王邹起眉头。 ‘这不会是那二人所为吧?’姜王暗暗分析两件事之间的联系,可之中又毫无情理可言。 ‘若是他们有意挑起此事,想借监司施压于我,从而答应与他们的同盟呢?那他们目的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父亲。” 姜王回过神来,拍着姜炎的肩膀。 “所以说心若止水,波澜不惊。此事已经发生,监司知道只是早晚的事情,与其为之着急大怒,不如静心想想对策。这一点,你该多向丘林学学。你以后是要承我王位之人,如此冒失有失沉稳可不行。好了,为父今夜太过疲累,这些事一早再说吧,你亦回去休息罢。” “父亲所说甚是。我以后定一日三省吾身。” 姜炎离去时,姜王说道:“明日带我去见见舍命救小蝶之人。” “是。” —— 两名黑袍人借由夜色遮掩迅速跃动,很快便出了居溪邑。 “叔弟,我们此来以谦谈为上。你总如这般沉不住气,与人怒火相向,于我们何益?” “伯兄教训的是。我气的是这姜王固如顽石。明明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却愁思苦想许久。有何可愁?有何可想?要说为民,伯父不也是为民。他心中亦有民,可又不敢为民犯险,此不矛盾乎?” “叔弟,不是所有人都处于同一种境况。他不能思我所想,我亦不能思他所想。况且我们所行之事无异于行走刀刃,想找到志同道合者,太难。” “那伯兄你觉得这姜王会答应吗?” “我亦不知。我想不透他因何而犹豫。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若心中不想,就不会答应与你我相见。” “那他会不会将我们今夜所谈之事透露给姚重华?” “哼。单凭一口之言,如何使人信服?再者他就算说出来,亦只会被当做叛党。” 薄雾绕林,风息声止。 (by:树下日月) 第二十九章 凌靖萧转头看向夜空里掠向市集的两道身影,收回目光,他随手合上忘饥楼的院门。 “昊兄,多亏你前来接应,否则招之耳目,麻烦连连。多谢。”凌靖萧拱手作礼。 “老凌,少与我客气,你总是这般,让我倒不痛快了。” “你为兄弟我不惜以身犯险,我应是如此。” “只是…我虽知你并非凡人,但也未曾料想你所做之事,会如此凶险。你为何就是不肯放下心中仇怨?又为何如此残忍杀死那几名昏迷的兵卒?”元昊皱眉,犹豫片刻吐出一句:“如果我来帮你,也不至于那些人如此白白丧命。” “昊兄,你我以心相交,小天从小亦受你照顾。如此情谊,我实在不想让你身涉其中。再者你有妻有子,若是与我结伴,定会招来灾祸。如若害你家破人亡,我有何颜面再与你称兄道弟?”凌靖萧背手走出几步,接着道:“我身负血海深仇,亦是孤家寡人。所行之事立足刀刃,与天下为敌。昊兄,不求你能理解或是原谅我的行事,若你把我当兄弟,只求你莫在问了。我亦不会害你。” “那小天呢?你要弃他不顾?” “他日后有他的路要走。”凌靖萧叹气。 凌靖萧与元昊亦是旧识,虽不像与程心衡是竹马之交,但也是情深似海。凌靖萧多年来的心事皆会与其一谈,元昊亦曾无数次劝说过凌靖萧:“命由天数,何不放下重担,如我这般轻松?”可凌靖萧总是回以:“个人道与任不同。怎能相提并论?” 瞧着凌靖萧如今深陷泥潭,元昊知道已无法改变其心思,只能轻声道:“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便开口,我会倾尽全力。” “多谢。早些休息,元昊。” 元昊回屋。片刻后,凌天进到小院,合上院门,与凌靖萧一同去向楼内。 —— 何浩山切下小块膏脂放入药汤中,火苗微弱,却也很快将膏脂融化。两者相融后,有如大块油脂般粘稠。 凌靖萧接过陶碗,在凌天伤口处将其涂抹均匀。何浩山手掌泛着青绿灵气,抚过伤口,那瘀血伤疤竟是一一掉落,只见原本被劈开的皮肤恢复如初,唯留下一条浅痕。 凌天轻轻耸动肩膀,除去有些麻木,已完全感受不到断骨之痛:“何爷爷,好厉害啊。这又是什么神通?” “五行之木,生生不息。用其催动我配制的生骨膏,就能将药效发挥至极致。不过亦没料到你能恢复得如此之快,这应该是先天炼体的好处吧。不亏为先天体质,寻常修炼者可是无此福分。” 凌天兴许是太过疲劳,待何浩山说完话便昏昏睡去。 二人走近丘林。 “此人已无大碍,一早便能醒过来。” 何浩山沉默良久,又说道:“靖萧,方才你与元昊的谈话我都听见了。你之前那番作为我亦尽收眼底。没想到你能做出这等荒唐事来,根本不像你的作为。” “何老,如此,又何必再与我多费口舌?” “你我两家百世交好,我不忍看你堕入邪道啊!” “尧帝以箭头刻画方格于地,作之地形,摆以石子作兵伍,石子进退、兵卒生死皆由尧帝一手掌握。天下众人不也跟这石子一般,为天所掌吗?人与人,国于国生存之道不亦是如此?” 何浩山将陶碗拍得粉碎,怒道:“你真是已经失了心!竟把天下苍生比作石子!生存固有道,可也不是这种邪魔歪道。你一意孤行就要抛弃凌家代代相传至今遗训和意志吗?你摒弃家道,若你爹还活着,非得将你逐出家门!” “凌家十三年前已亡。何谈家道?” “哪一天麒麟氏的精神再无人知晓之时,凌家才是真正的亡了。” 凌靖萧蹲身清理地上的碎陶片,说道:“左右监司和长生门以祭礼为幌,实则为女娲神像而来。灵巫一族自天地劫后,就只剩这最后一脉。” “他们知道些什么?” “我没有问出。眼下所知便是他们借由程家商队当做遮掩。如我所想不错,明阳王亦被蒙骗,以为监司与长生门是为祭礼而来。” “风天青将灵巫一族圣物五行医经藏于女娲神像中。如果长生门得知此事,并为之而来。那么芸儿此次便会有危险。”何浩山沉思片刻,即要离去:“为应对此事,我需要好好想想对策。” 何浩山跨出屋门之际。 “何叔,你此番倾力相助,靖萧实在感激不尽。” “希望没有帮错你。”何浩山继而离去。 凌靖萧合上门,想要躺下休息,刚好看见凌天眼皮跳动一下。 “听够了?” “老爹,我凌家是哪里人?” “东夷人氏。” “之前你与程心衡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那就是东夷语吗?” “没错。” “爷爷,他是什么样的人?” 凌靖萧沉默不语,良久才回话:“你爷爷他…很固执。” 凌靖萧躺下之后久久睡不着,凌天亦是。 “爹。我想学到你这一身本领。”凌天坚定说道。 凌靖萧与凌天对视一眼,而后便答应下来:“想学可以。祭礼之前会有狩猎会,未及冠之人即可参加,你拿到第一,我便教你。” 凌天默然,眼神变得无比坚毅。 —— 阳光透缝洒入房中,丘林缓缓睁开眼,记忆模糊。 呆滞片时,想起了所有事情,他抬起手伸向腹部,不慎扯到伤口,痛哼一声。 忽然听见门外响起脚步,便闭上双眼。 凌靖萧走进屋中坐下,开口道:“丘兄,已经清醒,又何必再装睡。 “凌兄,我不想醒,也不愿醒。倘若直接死去,还是一种解脱呢。” “事已发生,唯有应对。听你话中之意,似想以死了结,避之罪责,如此何以当之责任二字。” “若非凌兄冒失出手,怎会如此?我那日为凌兄以身犯险向姜公子请命捉凶,不曾想到凌兄口中仇家竟是这程公子。如此行事使我进退两难,置我于死地。以命还命,便是凌兄想我做的?” “哈哈。这么说你当日所言良心,肺腑皆是假话?” 丘林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他所说倒不假,不过前来寻找凌靖萧,他亦确有目的。如此,他不知该如何让凌靖萧再相信自己。 “丘兄来找我,不就是授雷家之意吗?难不成会为姜王?姜王又不知道我是何人。”见丘林不语,凌靖萧笑而继道。 “当年我救你,亦是举手之劳。从未想过索要什么。我不清楚你为人如何,当日你将我拦下后,离去时神情恍惚。我就知道你其意是真,所言为假。你我初见时,你就为雷家而出手,那你的来意还用得着再去想吗?” “饕餮乃异兽,曾被尧帝降伏镇压在西南州。我不知雷家怎会有本事圈养一只。不过这等秘密叫我撞见,想必他们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吧。他们怕此秘密会公示于人,便想尽办法将秘密守住。如此一想,丘兄留在雷家也就无可非议。再者,唯有丘兄见过我一人,留住你,让你寻到我,将我拉入他们之中,那他们的秘密也就守住了。” “可笑的是,他们用去十多年还是没有想明白,若我在意此事,他们早就招来灭族之祸。”凌靖萧抱起手,似嘲笑。 “既然如此,凌兄当日为何应邀?” “其一自然就是为我所说的那般。其二想见识丘兄之能如何。姜王之子肯予你几分薄面,出乎我的意料。” “雷家与姜家之间的差事,都是由我出面交接,所以与姜公子有些交情。除去姜王与雷家家主,其余后辈的关系都不好。其实姜王是个为国为民的好王侯,可惜势单力薄,能以维持国力如前就已经力不从心。虽抱有雄心壮志,但亦对明阳境之形势束手无策。” 丘林想了想,接着说道:“雷家曾以死威胁过我,可笑他们亦不知我早已看淡生死。我不是想逃避罪责,只是心中有愧。监司定会以凤栖楼一事问责姜王,我这番作为不但没有帮上忙,反倒使至姜王惹上监司和程家。若明阳国亡,又是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我实在是无颜面对姜王。” “事态远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距离你我逃生亦才过去一夜。” “怎么可能?我被刀穿腹而过,怎会仅一夜便好去大…”忽然想到凌靖萧的身份,倒也觉得没有什么可为之奇怪了。 为此沉默片时后,丘林再度问道:“凌兄,你其实还是为出山谋求上位吧?” “何以见得?” “我乃一名小小士者,对你有何益处?你昨日所作所为与你言行性情不符。闹出如此动静,于姜王无益,左右大监亦不会因此纳你入监司。此事对于雷家来说倒是个翻身契机,况且雷家有饕餮,凌兄又可轻易收服此兽。推翻姜家,以饕餮威胁雷家,顺理成章掌之明阳诸侯。如此一来岂不快哉?若不为此,还有什么理由使至凌兄爽快赴宴?” “我昨夜已除去程心衡。监司与长生门当是为会此倾巢而出诛杀我,所以不必在此时担心姜王之位会被我夺去。我意谋取明阳王位何必如此?” “凌兄,我实在看不透你到底要做什么?为权为利?如你一身高强本领的修士,怎么会为此大费周章?” “我若说昨夜之事皆由我一手安排,你可相信?大费周章亦只为能帮姜王稳固明阳兵权,你又相信吗?” 丘林再度沉默,凌靖萧见状,取出丘林佩剑交于他:“不如此刻丘兄亲自去探探居溪形势如何吧。” 丘林接过剑,穿好凌靖萧替其准备的衣物,便告别离去。 (by:树下日月) 第三十章 悠悠闲云,飘渺碧空。 静卧琴声里,暗度靡音中,情思若幽韵萧瑟,梦事如千年轮回。 微微琴声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哀愁。一顿一扬之间倒也让人心情舒发。不知醒来之前为何会在梦中为这琴声失意。 云天从床榻上慢慢起身,手臂上传来轻微痛疼,不过亦无碍,只是此时有如大病之时,虚弱无力。 走到窗边,少女就在屋外树下石案前随性抚琴,青丝飘飘。 云天忽是注意到左侧石亭中的少年和许言,两人相视而坐,少年长发为玄色组缨所束,身着火焰云纹玄色袍。 往左两步,只见少年面庞如削,眉目清秀,神色谦和又不失冷峻。如此模样长得倒是招人欢喜,不过还是略输自己几分。 二人没有发现云天此时正在凝听他们谈话。 许言抚须:“侄儿,你生性平易近人,又与人为善,敬重长辈,深得兵士拥护。可你亦要记住,你身为诸侯之子,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举若不重则不威。没有威严如何震慑泱泱明阳兵师?与下士亲近,是为仁。唯仁何用乎?昨日你在凤栖楼所行虽有欠缺,但亦能证明你可以独当一面。人前无长幼,日后不管与何人在外示人,你都不能自降身份,亦不能有失威严,可明白?” “伯父所言,我定铭记于心。还有一事,昨日我鲁莽打断父亲与人谈话,被臭训一通。说我不明人贯天地之理,又教我遇事勿急躁,以丘士者为鉴明己心。事后我思索一夜未果,还是不知此话何意?” “王,三横一竖,三横者是为天、地、人也。一竖贯三者,便是诸侯。你父亲是想让你明白,当之诸侯者,必以自身贯天地之间。你自幼在营屯习武,练有一身勇武干练之能,在你龄近及冠之际,他将你遣回都城处理境内事务,以此磨砺心性增长智慧,意是让你学会修身养性,掩去锐气。待你不乏才智,胆气益壮,便能知晓如何治国安民。” 姜炎沉思,许言见此又继而说道:“遥想伏羲神皇在泰山之巅仰望天象,俯观地法,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是参透天地奥秘。人者,唯有自强不息,才能克服千难万险,胜于天地。治国安民亦是如此。” 琴声忽止,只听云天打断道:“非也。伏羲神皇参透天地奥秘,创阴阳八卦,是想教会世人天人合一之理。” 步下阶梯,拱手赔礼:“许言先生,姜公子,恕我冒昧。在下心中有些拙见,想说来与二位一论。阴阳八卦两两相重,是为六十四卦,所谓天地乾坤,日月星辰皆在其中。这里面暗含的天地奥秘我虽不懂,但我却明白伏羲神皇将天地阴阳神鬼莫测之秘藏于八卦之中,便是想要后人明白立于天地之间,以身感万物,以心入自然,融于天地之中,便能知晓天地真意,领悟天人合一之奥秘。诸侯者,以自身贯天地,心若无云之天,性若坚石之地,治国安民,使之民与天地自然和谐,不亦正是如此吗?” 许言与姜炎来到近前。 “不知少士醒来,照顾不周,多有见谅。”姜炎昨夜命人替其医治,遂将染血破袍给扔去,亦是忘记准备,所以云天此时上身赤裸。 吩咐侍者后,姜炎拱手:“还未请教少士之名。” “姜公子叫我云天罢。” “云天小友此番年纪不但能吟出好曲,还能说出如此道理。身怀仁心,舍身救人,可谓少年英杰。” “许言先生过奖。” “炎儿,我还有事就先行离开。待云天小友恢复如初,你定是要好好招待一番。云天小子,你我就下次叙论此事罢。”许言忽然似察觉到什么,与二人告别后,大步离去。 “是,伯父。” “许言先生慢走。” 待许言离去,云天转身走向少女。 少女见云天过来,便抱起琴埋首而去。云天连开口的机会没有,只能连连叹气。 姜炎则在一旁偷笑两声。 “姜公子,令妹怎么…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你这般赤裸上身去找她说话,想必是个姑娘家都不愿理会你。不如穿好衣物再去试试吧。” 而后姜炎搂住云天,低声道:“放心,我会命人将你打扮的令我小妹一见倾心。” 云天连忙啐道:“啊!啊!姜公子,你乱说甚,我可不是好色之人。” “…只是令妹所奏琴声入我心间,犹余音绕梁,难绝于耳。前两日夜眠梦思时,绵绵琴声使我似身处苍茫云雾久久不能平静,朦胧之中我总觉得这琴声熟知无比。因此我想请教令妹世上为何会有这般令人迷失自我的曲子。” “我知道,我知道。所谓知音不就是如此?云天,不知道你如今年齿几许?” “我今年十有五。” “嗯,我小妹亦与你一样,当是许嫁之龄,倒是合适…” “哇,姜公子,如若你再这般,我穿好衣物就走了哇。” “怎么?莫非你觉得小妹样貌不如你心意?”侍者已将衣物拿来,姜炎和云天进到屋里。 “令妹倒是生得俏丽。只是我心中不明,我与姜女公子仅见过两面,姜公子为何会想到婚嫁之事?再说我乃一介山民,怎又配得上令妹?况且私定终身之事,需情同意合才行,否则岂能尽如人意?”云天穿衣有些吃力,姜炎见状便上去帮忙,待其穿好衣袍,方才开口: “小妹自幼就喜欢听母亲奏琴。母亲乃当时明阳统师长,常年在外御守国境,只能半年回明阳一次,回来多会给小妹奏琴,伴其识琴。天地劫难之时,正是母亲回明阳之际,可直到劫难平复,母亲也迟迟未归。而后一月母亲手下部卒回到明阳,才带来消息。”姜炎深吸一口气,又说道:“天地劫难时母亲率兵扶危救难,保护下无数民众,又济以军粮安民。劫难时山河破碎,暴乱四起,在运送食粮途中遭遇凶民夺粮,母亲意不忍与他们动手,双方对立良久,哪知忽然间狂风四起,山摇地动。后来山塌地陷,母亲命兵士们即刻保护民众离去,自己却因坐骑灵猊骥受惊发疯跌入地坑,被乱石所埋。” 姜炎眼角有些湿润,云天看在眼中上前轻抚其肩:“令堂护国安民,仁德齐天,想必魂归天地后,必是得道升天。” 姜炎与云天对视一眼:“大难之后,明阳的境况不容乐观,父亲本想让我与小妹一同习武,长大之后以便带兵领受封邑,斩除匪患,治理民事。可小妹自学琴艺,终日与琴为伴,沉默寡言,几乎不与任何外人多言。” “姜公子恕我妄言,令妹心善意柔,就是习武也与她无益。我觉得为将杀敌不是姑娘家做的事。” “姑娘又怎样?诸如玄女、娥皇、女英不同样是女中英杰、为将掌兵?又如我母亲,出则保家卫国,入则相夫教子,甚是贤良淑德。” 云天无言以对,姜炎叹道:“小妹认为母亲是被其倾力所护的国民所害,习武护国,仁义为民却招之如此下场,又使血亲致痛,如此习武何用?” 沉默少顷:“昨夜我是第一次见小妹与人主动说话,虽说对你不太友好。但我心中猜测或许是因为你的笛音让小妹想起母亲,亦或是你舍身相救之行与母亲相似,才使她这般。” 云天疑惑:“我吟笛怎会与令堂有所联系?” “我亦听过母亲奏琴,琴声轻悠,如风如水,令人没有一丝不悦之感,与你笛中之意犹为相似。再之后,你舍身相救素未谋面的小妹,亦与母亲早年教我的仁行义举不二。当是这般,我才心生将小妹许嫁于你的心思。若如此,小妹对母亲的情念便是能在你的身上得以寄托,亦会让她更快乐些。如若不然,待明阳日后到了形势更为严峻之境地,父亲就会将小妹许配给临国公子,以联姻寻求两国交好,共御外患。要是真嫁过去,想必小妹也不会好过,说不好临国还会以此干涉明阳内事。” “若真为令妹考虑,姜公子何不现在就想想日后明阳遭之境地该如何说服令尊?” “不到万不得已,我父亲也不会如此。只怕到时只剩这一种选择,父亲肯定会狠心决然将小妹当做两国交好谈判的本钱许嫁出去。恨我明阳兵少势弱兵那!”姜炎意渐消沉。 “姜公子…” 云天想出言安慰,只见姜炎又恢复如初说道:“以后不必再叫我公子。我长你几岁,你又与小妹有恩。以后我们便是兄弟。如你不嫌,叫我姜兄即可。我以后便也唤你小云吧。” “多谢姜兄好此番心意。能与你做兄弟,甚是幸事。” 云天面向姜炎双手捧起作礼,姜炎不明其意,只听云天说道:“多谢姜兄照顾,可我昨日一夜未归,恐家人担心,小弟在此与你辞别,还望日后能再相见。去也。” 说罢,云天转身跨门而去,姜炎一愣而后追了上去。 “小云,你就在此多住几日罢。你救我小妹之情,定是应该由我好好感谢一番。” “姜兄,你心意我知晓。只不过我救令妹并非是为了这些虚礼。你肯诚心视我为兄弟,便已是让我高兴。我且已无大碍,是该回去了,否则叫家人担惊受怕,于心不安。” “可…” 云天握住姜炎的手:“你我真如兄弟相称,就不用在意这些。有这些时间,还请姜兄多多考虑民事,如此我亦心喜。” 姜炎忽是觉得云天言语中确有几分道理,于是把臂告别。来到亭中将冷茶饮尽,许是茶水冰凉,他一个激灵想起姜王的嘱咐。 “啊,怎把这事忘了?”姜炎无奈抚头向院外奔去,差些撞到许言。 “炎儿,怎又这般冒失?” “伯父,云天方才走了。我想起父亲想要与他一见,以表谢意。伯父可见到他往哪去了?” “我道何事,小事而已。他爷爷已将他接走,我与他爷爷是旧识。来日再宴请他们到府上即可。” “呃…怕是我又要被父亲训斥了。” 只听院外传来爽朗笑声:“炎儿,我为何又要训斥你呀?” 姜炎暗骂自己一通,而后单膝跪地禀道:“父亲,孩儿疏忽大意让小妹恩人离去。” 许言捧手俯身:“姜王。” 姜王回礼,将其扶起:“兄长,人后我们是兄弟,你如此岂不是让我难做?” 许言笑道:“贤弟整日为民事操劳,受之无愧。” 姜王唤姜炎起身后,三人一同来到石亭中。 姜王与许言席身坐下,便是对着姜炎一顿训诲。 “贤弟,先前舍身救小蝶之人名叫云天,是我旧识之孙,虽然此子还未过束发之年,但已经是满腹经纶,年纪尚小却也谈吐不凡,不失礼节,还不乏几分气度,对为王之事亦是有些见地。日后必成大材。” “哦?真是难得见到兄长会如此称赞小辈呀。那我定是要见上一见。待祭礼之后,还要有劳兄长。” “好说。” 侍者将釜中之茶煮沸,撤去铜炉。姜炎用瓠瓢盛起茶水替二人添入盏杯中。 “不知兄长旧友是何方名士?” 许言轻抿一口茶水,道:“我这旧友名云峰,自称是闲云野鹤一只。” “真如他所言吗?” “非也。他常与我说已看破世事,可还不是为世事所扰。他乃有方之士,祖上是缙云氏。” 姜王大惊,放下盏杯:“轩辕黄帝挥下执掌军事的缙云氏?” “正是。” 此时,一名兵士从门外进来,禀道:“姜王,程心衡公子请见。” (by:树下日月) ps: 1.举若不重则不威:举止不庄重就无威信。出自《论语》,原文为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2.好色之意是喜爱容貌好看的人,不是后世说的淫荡,下流之意。 3.女子成年礼是为笄礼,十五岁盘发及笄之后就能许嫁。男子与之相同是冠礼,二十及冠便是成人,但是男子十五岁时,会有束发之礼,束发为髻,成童也。笄也是簪子,却早于簪子。 4.灵猊:龙之九子中的狻猊,日行五百里。猊骥意为日行千里。 5.娥皇、女英:帝尧之女,帝舜之妻。史实中二女是聪明贤惠之典范。后被西汉学士记入《列女传》中,二人同为母仪篇第一。 6.有方之士:方士,亦叫方术之士,道士前身。善巫术巫医者在上古三皇时期也称方士,巫以从事医术为主,在周代两者就被彻底分离开,于秦汉方士就成为行医炼丹一类的修仙人士。(医术与炼丹完全不同)文中背景下方士精通阴阳,星象,命理,医术,炼丹,亦可谓仙士。最早的方术士在黄帝时就有记载,名为伍胥(非伍子胥)。 第三十一章 丘林来到邑府前踌躇不决,忽见一名监司之人朝邑府而来。 ‘左监使这种时候来找姜王,不会是…’丘林躲入邑府一旁,心里更加不安。 再度往府门看去,左监使已步入邑府。 收回视线时,他被人一拍,吓得抽出那柄被凌靖萧简单修复的长剑。 “长公孙?”虚惊一场,丘林收剑入鞘。 “丘士者,你怎这般偷偷摸摸?不像你平日行事啊。昨夜你去哪了?府中也不见你。” 饶是百般痛骂自己心虚也无济于事,只得硬着头皮作答:“昨夜姜公子命我捉拿凶徒。” 雷忠沉思片刻,意味深长盯着丘林:“丘士者,你身为我雷家门客。为何领受姜家之命,而又不告知雷家?莫非觉得自己与姜家交好,可以任意妄为?又或是觉得我们在雷家行事,不如在姜家方便?” 面对雷忠连连发难,丘林亦只能单膝伏地回道:“在下怎敢。我心中亦绝对没有此意。只是昨夜姜公子交待之事着急万分,故此我才没有回来禀告。” “到底是何事竟是让你忘了父亲与祖父交待的事情?”雷忠扫过四周觉得不妥,便命丘林与自己一同回到雷家暂居的院落。 丘林来到于院门外,身形一愣,不知怎么,今日雷家中人皆在院中:家主雷明,长子雷守国,仲子雷守心,庶子雷守持,仲孙雷炎,庶孙雷阳。 只见家主雷明在一旁饮茶,其子在教其孙练武。雷明起身对庶孙雷阳道:“阳儿,你可要再努力些。若是祭祀典礼上能选中你在狩猎会中猎到的牲畜,那我雷家还能再得到一个磐石宗门徒之位。如此重担在你身上,你可要加倍练习。” “是,明祖。” … 雷守国待雷明说完话后,命雷炎雷阳离开,招呼其子雷忠进来,丘林亦跟随其步伐来到院中俯首以诸侯之称恭敬众人,后单膝着地才将事情原委道出。他道出受命捉拿凶徒之事,对事发凤栖楼只字未提。 “居溪眼下人流混杂,凶徒无故伤害民众,一无所图说不过去啊。”雷明想之不通,又见丘林此时没有回话,遂心中起疑。 “命你去寻那十三年前制服饕餮之人,结果如何?” “此人名为凌靖萧。我当日与他结识后,并未对其说明来意。而后我邀他于凤栖楼相聚,想一探其口风。”丘林停顿数息,决定如实禀告:“这凌靖萧心性沉稳,神思敏锐,不仅本领高强,且凭我神态言语就已是识出我此行目的。而后我于他实言相告,他却直言表示对雷家毫无兴趣,亦不会道出饕餮之秘。” 仲子雷守心愤愤道:“我雷家身世显赫,如此家学渊源,有意纳其为贤,他直言相拒,也太不给我雷家脸面。再者他既知晓我们圈养饕餮,若来我们雷家共御饕餮,日后征讨他国必是所向无敌。不然逼急了,我们当是与他刀刃相见。” “恕在下直言。凌靖萧对雷家并不友好,他当日原话是‘若我在意饕餮之秘,雷家早就会被灭族。’我觉得我们以此相邀或是以此威胁,都行之不通。他或是觉得雷家势弱,甚至有意想相助于姜王。” 雷守国雷守心为此气的咬牙切齿,正要发作时,雷明将二人喝退,叹道:“我雷家势弱是真。可姜家境地也不同雷家一样窘迫吗?” 雷明忽是指着雷守心雷守持一顿责备:“若不是你二人疏于管教,怎会让其对我雷家没有好感。守持,尤其是你,不顾颜面插手孩子间的打闹,简直为人耻笑。” 从未出声的雷守持回道:“父亲,我当日是有些冲动,可是那灰衣小儿动手在先,又暗下狠手将阳儿打得鲜血直流,凌靖萧此人更是管教不严。况且我当时亦不知道灰衣小儿是这凌靖萧之子。” “不管事实如何,千不该万不该你出手啊。我知晓你爱子心切,可这凌靖萧不也是爱子心切方才出手?这一出手,注定此人不会为我雷家所用。可惜那。” “父亲,此人既不能为我雷家所用。何不…”雷守心眼露凶光,做出一个抹脖的手势。 “守心,整日打打杀杀,你真该好好磨练下心性。明阳如今难以为继盛平,民乱四起,我雷家世世代代保护明阳,在此时就应与姜家共同解决明阳困境,否则于我雷家何益?这凌靖萧能为姜家所用,那对明阳而言亦是极好。此人是修士,能轻易降伏饕餮,他若真在意饕餮,大可肆意闯进雷家以饕餮之力毁踏平家族。可他没有,如此我们相信他又何妨?记住,日后不可再与他结怨。” 众人应声,见状雷明意要命丘林退下,却被雷忠打断。 “祖父,丘士者交待了昨日之事。不妨再让他交待下今早的事情吧。” “哦?今早怎么了?” “禀祖父,临近巳时之际,我在街市附近看到丘士者行事诡异,便一直跟着他到了邑府,邑府之外他偷偷摸摸盯着左监使,我唤他时,他还拔剑相向。不知是不是丘士者暗中谋划什么被我察觉,才使他如此惊慌失措,有失理智。” 雷明大怒道:“丘士者,监司可不是我雷家能招惹的!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如实招来!” 丘林于此早就想好对策,于是张口就道:“昨天有人截住商队,由监司将此事平复。姜王猜测这事是监司有意为之,想要利用此事再度控制明阳的兵力。其实姜王命我捉拿凶徒,便是命我寻到截住商队之人,可我寻找一夜未果。如此我亦觉得姜王猜测并非无道理,所以我才小心翼翼想去为姜王探一探监司的情况。” “愚昧!若让监司发觉,你这种行为才是真正害了明阳!监司此来居溪,是为祭坛之事,他们身负督监诸侯之职,怎敢以职犯私行无中生有之事用来问罪姜王?” “大人,不论真假,事情都已经发生,凶徒是否为监司之人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监司定会以此问责,若明阳兵力再被减去一半,那么雷家仅剩的四两之兵亦会失去,再者就是关乎明阳存亡。姜王,不可不为啊。” 雷明重重拍下自己的腿,站起身:“如此大事,姜王不让我雷家知道。眼下可不能再让监司为难明阳!我这就去与姜王谈谈,商议后事。” 丘林急忙起身拦住雷明:“大人,恕我无礼。此时左监使在邑府中,大人若此时过去找姜王,让监司察觉到什么,那才是有口莫辩。姜王亦对我说过,眼下姜雷两家还是不要接触,否则招来监司,姜王之前所作所为就全是无用之举。” 雷明重重叹气,道:“若之后有何情况,你随时通报。退下吧。” 丘林告辞离去,雷守心走上前来。 “父亲,你可相信丘林所说?” “不用再辩。如今确实不能让监司看到姜雷两家过于来往密切,否则让他们发现饕餮之秘,又会招之数十年前那样的灾祸。” 雷明看似疲惫不堪,走向房屋时,他又回头对雷忠说道:“忠儿,日后你多留意留意丘林的行踪。切勿让他发现。” …… —— 丘林刚迈出雷家暂居的小院,便深深松去一口气,不时又皱起眉头,他心中明白此时他与凌靖萧真的是被紧紧绑到了一起。 片刻,左监使离开邑府,待其走远,丘林踏入邑府之中。 丘林见到姜王,即刻伏身跪地,深深叩首。 “姜王,我有愧姜公子重托,未将凶徒拿下。使至明阳陷入困境,罪不容诛。” “你知晓监司刚才来过?”姜炎问道。 “昨夜公子将如此重责交付于我,而后我奔波一夜未果,便早早来到邑府外,可不想还是让监司领先一步,只能一直在外等候。我罪当致死,请姜王责罚。” 姜王与姜炎对视一眼,说道:“方才左监使并未提及凤栖楼之事。昨夜程家公子被无名凶徒所伤,昏迷不醒。其身旁五名监司护卫皆是统统身亡。监司此来是想告知我们此事,并询问我们是否知晓此事。” 丘林微微眯眼,思考着凌靖萧的话语,并未应答。他此时伏身叩地,姜王与姜炎当然看不到他是何种表情。 “这一夜之间连出两件大事。亦不知这两事是否有联系。丘士者,昨天你故友的仇家面貌,你可看到?”姜炎思索着问道。 还不待丘林回答,姜王便是问道:“炎儿,你觉得这两件事是一人所为?” “孩儿不知。我随父亲到居溪之初,便是亲自在人群众多的地方以及神农庙附近布下兵士。可昨夜除去凤栖楼之事,居溪其他地方就再没有兵士传来消息。听闻监司说程公子被人打伤,且五名护卫被杀,这么大的动静怎会无人知晓?就是在我没有布兵的民坊中,也早该传开了。可…” 姜炎沉默,丘林开口道:“公子,我亦没有看清凶徒面貌。对此一无所知。昨夜我与故友几番寻找都未曾找到凶徒。” “算了,此事既然与我们无关,就不必在意。刚才与左监使谈话,我确定监司此刻并不知晓昨夜凤栖楼之事。凤栖楼之事闹得厉害,许些人都看见了,我们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眼下应当想想办法如何将凤栖楼一事平息。”姜王从石亭中站起身,来回思索着对策。 丘林脑中想起凌靖萧,开口道:“姜王,我故友认识些木匠工,或许可以让他来处理此事。” 姜王转身面向丘林:“你是说修复凤栖楼?可凤栖楼整日人来人往,稍有动静,就会很快传出去,亦无法将民众与凤栖楼隔开。到底该当如何呢?” 姜王命丘林起身,而后独自在院里来回犯愁。 他走近树下,两只黑燕从树枝上迅速飞走,如此情景令他想起昨夜那两名少年以及两日之约,姜王脸色变得更加沉重,却又突然有了思绪。 “明日便开始狩猎会。丘士者,修复凤栖楼一事在此就交于你,命你势必在明日酉时日落前完成。炎儿,你多多留意程公子一事以及监司动向。” …… —— 未时,凌靖萧、凌天与元昊,三人肩扛伐好的梧桐木艰难地从市集中穿行,挤过人群他们步入小巷向忘饥楼走去。 梧桐岁有五年便可伐之,此木乃制木匣、琴之良材。其身挺直,伐倒后,砍去枝干便可成材。五年梧桐木,长得最壮也不过成人大腿般粗,凌靖萧与元昊倒是轻松能扛上有两根,唯独凌天只能扛一根。 忘饥楼院内,凌天将木材置放好,便回楼内休息去了,凌靖萧则在一旁沉思,忽听闻院门响动,他回首看到是丘林,动身迎上。 “丘兄,居溪形势如何啊?” 丘林扫过眼前呼吸略微紊乱的凌靖萧,也不回答,而后看向那堆木材。 “那些木头是我们费力从山中运回。天气渐寒,需要多备些柴火。莫不是丘兄对木头也感兴趣?” 丘林摇头,两人来到一张桌案前席地而坐。 “程心衡没死。”丘林盯着凌靖萧,只见其浑身一颤。 “怎么可能?我用刀将他穿膛,亦是确定他失去生息,才敢离去。”凌靖萧一脸质疑与丘林对视。 “一早左监使去到邑府,便是告知姜王,程心衡为人所伤,昏迷不醒,五名护卫皆是身死。凤栖楼一事他们只字未提。” 见丘林神情严肃,凌靖萧变得更加疑惑:“我昨日仅杀死程心衡一人,我不知先前一人生死如何,至少我留下另外三人的性命,为的就是让监司和长生门注意到我。会不会是监司想要隐瞒程心衡的死?故而杀掉我放过的那几人?” “凌兄,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你不是说这所有事情都皆是你一手安排吗?这下你怎又不知道了?” “我想做的事不过就是在凤栖楼大闹一番,然后顺手除掉程心衡。待监司想以此问罪姜王时,我再出手帮助姜王,如此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 “若程心衡习有长生门中我不知晓的术法,以此欺瞒我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你所听到之言为真,那么不是有人插手,就是长生门出于什么目的而除掉那几名护卫。对此我是真的不知道。” “不过眼下可以确定监司在程心衡醒来前都不会知晓你我之间的事情。” 丘林听凌靖萧说完便闭上双目,少顷睁眼道:“凌兄,那我们眼下该当如何?” “在监司发现凤栖楼一事前,我们要将凤栖楼修复如初。”凌靖萧转头看向那堆梧桐木。 “先前不是说那是用来作柴的吗?” “丘兄,若你不来。那便是柴薪。” (by:树下日月) ps: 1.蜡祭:最初神农猎以牲畜禽兽祭祀并感恩上天。蜡祭是流传最广的一种祭祀,众人年末围猎,然后共同祭祀。发展到东周,蜡祭以祭祀农神为主,一祭神农,二祭后稷等等。祭祀典礼到了先秦时期就基本与百姓没多大关系,天子祭天,祭鬼神,诸侯祭山川祭鬼神,大夫与士祭祖。春秋战国百姓也就祭个门神灶王爷之类。 2.伯仲叔季:以旁观角度来说伯是老大,仲老二,叔老三,季最小。主观角度是父之兄为伯,父之弟为仲父,仲父之弟为叔父,最小的叔父称季父。文中雷守持是庶子,年龄小于雷明两个嫡子。(我自己有点不明不白,不知道文中这么写对不对。) 第三十二章 酉时过半,凌天要独自回梧桐山,凌靖萧将其送出院门。便留在一旁等候着谁。 片刻,丘林回到忘饥楼,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凌靖萧将他迎进门。 “丘兄,怎样?” “姜炎公子已经安排好五名兵士,等到子时,我将他们从邑府后门带出,必不会招人耳目。” “姜王只能调出这一伍之兵吗?”凌靖萧为之头痛,仅五人的话,与自己计划中所需人手相差甚大。 “凌兄放心,这五人乃姜炎公子亲信,断不会有问题。”丘林见凌靖萧为此烦恼,以为是其担心兵士口风不严。 凌靖萧不语,丘林似想到了他的顾虑,又道:“姜王担心人多会走漏行迹。再者雷家夜夜派兵巡视,人多了难免会被发现。” 凌靖萧依旧不语,此时丘林知道着急也没用,只得在一旁坐下静静等待。 夕阳没入院墙之下。 凌靖萧终是说道:“让丘兄久等。我不想再如先前那般失手,所以多用去些时间将我容易疏漏的地方考虑清楚。” 凌靖萧在丘林对面坐下:“丘兄,我需要你再找来十名可信的兵卒。” “我在雷家倒是有六名兵卒可用。” “可信乎?” “他们皆是我从雷家兵伍中挑出,与我一同行事已有十年,虽身出雷家,却也是忠肝义胆之人,若他们知晓我们此番行事是为姜王,那亦不会告知雷家。” “你怎如此肯定?他们毕竟身出雷家。” “凌兄,我丘某一直相信饮酒吐真言。我常与他们饮酒,他们乃直爽之人,不会有太多心思。” 凌靖萧失声笑道:“如此我便信你一次。” —— 子时,天色渐变,乌云盖过朗朗星空。 丘林趁着雷家兵士来回巡视的间歇,潜入邑府将五名兵士从后门带出。 过去许久,星月全无,丘林又折返至雷家院落中。 雷忠打着哈欠,在古树旁小解完,转身看见丘林身影,就上去将其拦下。 “丘士者,这么晚你带着我家兵士要去作甚?你告知父亲他们了吗?” “我奉姜王之命,带领手下兵士前去助姜公子维护明日的狩猎会。雷明大人以及长公子皆是睡去,所以不便惊醒他们。既然与长公孙遇到了,还请长公孙代我禀报一下。”丘林话毕便急忙奔入邑府中,而后在雷忠目光下,姜炎领着三伍之兵同丘林一起离去。 雷忠见到姜炎,打消跟上去的念头,折身回了雷家院中。 —— 凤栖楼二楼楼栈外此时已经被凌靖萧和先前的五名兵士用提前准备好的大块墨色麻布和麻绳遮得密不透风,外人从外往里亦是什么都看不到。 厅堂被挂上的十颗夜明珠照的通明,平时放置的许些桌案此时已被收走,空出的空间摆放着梧桐木和正常大小的铜锛,小石锤,凿子以及凌靖萧常带于身的短刃。 凌靖萧看见丘林回来,便将十一名兵士安顿去楼下休息。 “回来这么慢,有变故?” “一点小麻烦,姜炎公子已帮我摆脱。”当丘林看见十颗夜明珠身形一顿,这手笔令他十分吃惊。 “姜王明阳府中也才五颗夜明珠,凌兄一出手便是十颗。” 凌靖萧看着丘林没有说话,丘林在夜明珠的光亮下面露不安。 “凌兄,我们这次是否会成功?万一再失手,可真就完了。” “如先前那般,不还是得天眷顾?有天助之,何惧?你安心做好明日之事即可。” …… 丘林走后,独自来到厅堂中央的凌靖萧盘膝稳坐于地,左阳抱右阴,故而再结手印于气海,以心入念,入静调息,只听其念出两句口诀: 耳听无形声,眼观空灵心。 凌靖萧闭去气息,纹丝不动似与凤栖楼融为一体。 鸡鸣时分,凌靖萧合抱的手中涌出灵气,忽是出现一阵赤彤光华,蕴有‘即即’清鸣。 两眼一睁,双手一覆,其间飞出一只手掌大小的虚幻凤灵。 凤灵高飞,尾羽飘荡。 只见虚幻凤鸟循绕于曾被凌靖萧毁去的阁门与楼栏间。不时,凤灵如游丝汇入其中,赤彤光华迅速拂过凤栖楼后,悄然消失,楼里亦如先前一般什么都未改变。 凌靖萧面露喜色,似有了把握。他取下一颗夜明珠,走到阁门与楼栏之间,开始细细观察着两者的工艺。 楼柱上有卯口,木档之上是木栏,木栏上下皆有横木,横木两头做榫舌,其身一边亦是有卯口,竖档为栏,两头亦是榫舌,如此榫卯相接,竖档就能稳稳立于两根横木之间。 这搭建楼栏的木匠手艺与凌靖萧想的一样。 不过他此时还在为其精巧的工艺惊叹不已:若不是楼栏被我踏坏,岂能一眼看出楼栏是由榫卯相接搭建而成。楼柱与横木的接缝几乎是很难看出,横木虽乃方型,可四方角上触之圆滑。削平的木材并未涂抹过油脂漆汁就直接使用,历经漫长岁月,无虫食无裂痕,梧桐不愧为木中之王。 看着眼前精巧美材之工艺,一瞬之间,凌靖竟是有些后悔自己当日的行为。不过他亦明白后悔无用,随之便把这情绪抛出脑后。 ‘修复楼栏倒是轻而易举。就是阁门就有些麻烦,若其是由整木雕成…’凌靖萧心里边琢磨边转身看向阁门,光亮之下,他思绪忽止,喜意更甚。只见断裂的阁门亦是由一根一条、长短不一的木材斗榫而成。 “此举想必是为了节省木材。天助我也。”凌靖萧回到阁堂中,席地而坐,执起铜锛,削木为材。 —— 天色微亮,凌靖萧与十一名换好堂侍衣物的兵士走出凤栖楼。 “昌仲,这最为重要之事就交于你和各位兄弟们了。切忌勿要和外人说得太多。”凌靖萧抱起双拳,微微埋首。 “凌大哥放心,我与各位兄弟一定办好此事。”昌仲话毕,众人皆是一一出声应道。 他们与凌靖萧虽相识短暂,但凌靖萧平易近人,不失谦和而又说话直爽的性格就已是让他们肃然起敬。 昌仲带领众兵士离去时,其背上手掌大小的玄鸟图纹映入凌靖萧眼中。迟疑片刻,他轻盈跃上楼顶。 十一名兵士已经分布在凤栖楼附近的来往街道上,逢人便喊:“各位兄弟姊妹,今日姜王身临狩猎会,意与各位见证祭品上台。我凤栖楼代姜王共邀各位昆仲前去一会,姜王还允诺予以每人毛皮一张。” …… 凌靖萧见他们为此十分卖力,才放心回到二楼之中。 —— 天色虽亮,却昏沉无比,乌云密布,寒风瑟瑟。 少年背好弓箭,肩扛长矛步出竹屋。哪知屋外冷风入骨,吹得下身一直发抖,令其不得不回到屋中。用兽皮裹紧膝腿后,又才离去。 凌天平时狩猎多半会去梧桐山后的黑蛮林。黑蛮山脉几乎横跨整个蛮疆南州,群山起伏连绵延伸至东西两侧,其地又因土地肥沃,使至广袤森林朝南北两边生长开来,明阳境之南刚好接壤于黑蛮林。虽说凌天不敢太过深入密林之中,但至少对方圆五里之内的黑蛮林也算是了如指掌。 本以为可以凭借自己多年的狩猎技巧轻易猎取到祭礼所需的牲畜,可昨日打听之下才知晓狩猎会规定不允许涉足黑蛮林,只能在居溪西侧的溪林进行狩猎。而他几乎很少去溪林中狩猎,对此凌天心中是大为不满。 路过小溪,就已是能看见居溪邑外成群结伴的人影。见此,凌天面色忽是变得如浓稠乌云一般。 “天哥。”何芸芸从人群中招手迎上凌天。 “芸儿。”不知怎么,此时见到何芸芸让他心生欢喜,他笑颜相对与之相迎。 何芸芸与凌天还未开口,却只听一阵嘘声。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名兵士穿着的人道。 “眉来眼去,成何体统?”另一名身着行服接着道。 “二鱼,你胡说什么?是不是又欠揍?”凌天撩起衣袂,挥动拳头,大步一跨。 “兄长,你看他…”二鱼立刻缩去兵士身后。 兵士往前一步,随手扇了凌天后脑。 “哟,这不是大奚吗?什么时候从明阳回来的呀?”凌天双手抱头道。 “我若再不回来,我弟都快被你吓得不敢出门了。” 凌天冷哼一声,半转身子道:“你不在,二鱼他整日就吓唬我家芸芸,又是竹篮藏蛇,又是布裹蜘蛛。我替你教训一下他又如何?” 何芸芸俏脸一热,撇头装作没听见。 “臭小子,你真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大奚骂了一句,便搂住凌天:“怎么?不会你要参加狩猎会吧?” “许二鱼参加,还不许我参加了?我若不参加,谁帮你照看二鱼呀?”凌天嬉笑着将视线撇向二鱼。 这般模样看在眼里,二鱼是气的跺脚:“你这居溪恶霸,谁要你照看?” 凌天也没在意,只是嬉皮的一吐舌头。 大奚此时低声道:“小天,还真要麻烦你帮我照看下二鱼。你也知道我爹娘平日无暇照顾我们兄弟俩,二鱼又贪玩,疏于练武,看着能舞刀弄剑,却是个木老虎。此次狩猎会,父亲想要二弟为我奚家争点颜面,可他不出丑就已是万幸,哪还能争什么颜面?” “怎么要让二鱼参加呢?你去不是更好?”凌天皱眉。 “我已经及冠,亦是成人。再者我为兵士,哪能让我参加啊。”大奚叹气后接着道:“小天,你自小便跟着元昊叔他们学习狩猎,练有一身敏捷身手和熟练技巧。此番狩猎对你来说必是游刃有余,我敢断言,于你这般年纪,狩猎会中将无人能与你相比。当然我来不是为了让你帮我奚家争颜面,而是想请你多多在意下我二弟的安危,别让他出什么事才好。” “行行行。”凌天听到大奚这么说,心里自然是得意,张口便答应下来。 何芸芸指着前方急道:“大奚哥,天哥,好像那边快要开始啦。你们别再耽误了。” 四人快步奔向人流聚集的方向。 人们围着木制祭台,台后是姜王、雷家众人以及居溪邑长,他们今日皆是身着白底黑衽的深衣。 大奚见此,拍了凌天一下,见凌天会意,便带着二鱼绕过人群,从台后来到邑长身边。 凌天先前就从人缝中瞧见了与他打架的二人以及扇他耳光的那名男子。于是心中来气,也不打算再靠近祭台,就与何芸芸去到溪林外等候狩猎开始。 何芸芸自然也是发现了凌天的眼神以及面目变化,问道:“天哥,不会是刚才那二人跟你打的架吧?” 凌天点头,一言不发。 “你可别趁狩猎的时候出手报复他们啊,不然可丢人了。而且闹出事,凌叔不在,没人能帮你。” “哼,我凌天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大人有大量,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呢。” 何芸芸嘻嘻一笑,道:“这才对嘛。天哥努力,争取拿到第一让这些世家子弟无话可说。” “我会的。” —— “自古英雄出少年。狩猎会历来就乃我们南疆试炼未冠少年的传统。自大难过后,我们忙于重建家园,就没有遵循祖辈遗训,实在惭愧至极。不过十数年间得力于我们姜王的英明统领,居溪终是恢复大难之前的样貌,如此我们亦才可以再度传承这样的传统。” “此次狩猎会,西以山为界,南以溪流为界,参加狩猎者只能在溪流以内的溪林中进行狩猎,绝不可越出规定地界,否则生死不论,后果自负。” “狩猎会排次由狩猎者猎到的禽兽数量定夺,鳞介不算在内。名列前三者不仅可以得到由都城打造的兵刃作为奖励,更是可以被选入姜王挥下的兵伍之中,为国效力。狩猎会后祭官将从牲畜中选出上等猎物当做祭品,被选中猎物的狩猎者,将得到进入长生门或是磐石宗修行的机会。”邑长宣话完毕,退向一旁。 姜王朝前一步,拱手作礼,道:“能与在场各位共同见证狩猎会中少年之英杰,实乃幸事。” “少年者,当以心正、身正、行正,正念存于心,则顶天立地。各位少年郎定要谨记于心,定要公平竞争,绝不可恶意伤害他人。” “狩猎会将于辰时过半而始,申时过而终。” 片刻之后,邑长严肃沉声道: “辰时已过半,狩猎开始。” (by:树下日月) ps: 1.行服:狩猎行装。 2.鳞介:有鳞或者是介甲的水生动物。如鱼,蛇,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