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杀局》 第一章 故人之子 昨日一场大雨,此时路面还有些泥泞,一队护送军饷的官兵正在官道上行进,官道两旁山林茂密,秋风吹过,飒飒作响。再有半日路程,便是繁华的扬州城,百户算着日子,误不了行程,本打算在扬州的驿站里休息一番,他不知为何今日困乏的很。 忽然一辆马车的车轱辘掉进路上的泥淖中,百户无精打采的回头看了一眼,连打哈欠,指着几个官兵去将那辆马车的车轮抬出来。 正困乏的睁不开眼,忽然一道寒光从百户眼前闪过,他大惊,脑袋也清醒了一些,握紧腰刀,警惕的看着四周,喝问道:“什么人?”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甚至能听见草丛间的鸟叫虫鸣,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是自我的疑神疑鬼,又仿佛是藏了无限杀机。 忽然飞来一只冷箭,正射中百户当胸,百户魁梧的身躯从马上坠落,摔出一声闷响。押送官兵惊慌失措,紧接着一声呼哨,道路两旁的林中冲出一群匪人,一时间喊杀震天,不过一刻钟,二百多官兵便都身首异处,成了这群匪人的刀下之鬼。 土匪打开了马车上的箱子,箱子里赫然是码的整整齐齐白花花的银子。匪人的头子一脸兴奋,,口中屋里哇啦说的竟然是倭语,指挥这些人将马车拉走,清理掉他们离开的痕迹,现场只剩下满地官兵尸体。 军饷遭劫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紫禁城内,此时国库空虚,东南倭寇常年作乱,北方俺答,瓦剌,鞑靼等部虎视眈眈,朝廷如同一个破屋子,四壁漏风,处处缺钱,常年修道炼丹的皇帝雷霆大怒。 这件案子又牵连出六年前的另一桩劫案,同样一批运往南方的军饷遭劫,当时严嵩当政,朝政黑暗,官员尸位素裹,只治了扬州总捕头陆追一个办案不力的罪名,那件案子便不了了之。 此时再次被提起,满朝上下无不风声鹤唳,北镇抚司千户血阎罗奉命下江南调查此案。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红桥绿瓦,烟花柳巷,血淋林的惨案就发生在扬州城外,但寻常百姓的日子还是照常过,二百多条人命,两桩大案,成了扬州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多都只是听个奇闻异事,这些血淋林的事离他们太远,反倒是东南一直作乱的倭寇更贴近他们的生活。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口中绘声绘色戚大将军如何大摆鸳鸯阵,杀的倭寇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台下一片鼓掌叫好。 扬州城的总捕头赵甲此时正在这茶楼之内,听着评书磕着瓜子,小二殷勤的给他续上茶水,顺便打听道:“赵爷,听说城外死了二百多人,衙门里抓到那些劫军饷的大盗了吗?” 赵捕头眼神一凌,骂道:“瞎问什么,莫非你跟那案子有关?” 店小二吓了一跳,忙陪着笑说:“不不,我就是好奇,好奇,赵爷您喝茶!”说完便提着茶壶躲的远远的了! 此时此刻,赵甲心里也苦,谁都知道这件案子的水深,六年前的江南第一名捕陆追若不是一意孤行非要查下去,也不至于身首异处,家破人亡。六扇门这碗饭不好端,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赔进去!圣上雷霆大怒,朝廷层层施压,自己的上司是即怕捅出篓子又怕惹出官司,让他这个小小捕头左右为难。 不过赵甲这些年算是活明白了,差事是公家的,命是自己的,能混一天算一天,不做不错,多做多错,天塌有个高的顶着! 有个年轻人缓步走上楼来,青布衣衫,一身书卷气,手里提着一柄被麻布缠绕的长条形状的东西,看上去不是刀就是剑。店小二要上前招呼,当看清楚他那双微挑的凤目,“哎呀!”一声,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活着! 那年轻人环顾一圈,径直走到了赵甲桌前。 赵甲只觉得有个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抬头一恍惚,竟觉得是二十年前的陆追活过来了,再回过神来,才看清眼前之人正是陆追的儿子陆衍“陆,陆衍,你还活着?” 眼前青年温润似水,却隐隐带着几分冻成冰的凌冽“怎么,我还活着的事让赵叔失望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好些年没回来了,突然出现,我高兴,对!高兴,呵呵!”他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在发毛。若不是这张脸,他很难把眼前人和六年前那个陆秀才联系在一起,当年的陆秀才,说的好听点,谦逊恭谨,说的实在点,那就是个书呆子!可此时的陆衍,竟像是一把正准备杀人饮人血的妖刀。 年轻人在赵甲对面坐定,一双冰刀似的眼睛看的赵甲心里发怵。 赵甲和陆追是兄弟,陆衍从小喊他赵叔,可陆家落到现在家破人亡的地步,赵甲虽不能说助纣为虐,但也不是那么干净,他甚至以为陆衍早就死了,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出现,不得不让赵甲心里打鼓。但依旧摆出一副慈祥面孔,缓缓问道:“贤侄呀,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让叔好找呀,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不测!” 陆衍冷笑一下,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京城!” 听到这俩字,赵甲惊了一下“你去京城干什么?你不是已经被除了名不能再考了!”随即觉得自己失言了,又一脸惋惜道:“可惜呀!乡试的时候,你可是解元,若不是因为那件事,你现在起码也是个县太爷,说不定还是个翰林呢!哎!这都是命,跟你同年的那个李墨,你出了事他就顶了你的名次,还娶了当年你的未婚妻,虽没考中进士,但他们家有钱有势,现在在扬州做推官,都压到我们头上拉屎撒尿了!” 见陆衍一直冷着脸,赵甲的话头拐了个弯,问道:“贤侄,你现在做什么营生?” 陆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呷了一口,慢悠悠的说道:“也没干什么正经的,就一直追查杀我父亲的凶手!” 可听到这话,赵捕头心头一紧,放缓语气谆谆说道:“还有什么好查的,你才多大,你爹当年多威风呀,号称江南第一神捕,还不是因为这事死了,他就你一个儿子,你可要平平安安的才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爹娘!” 见陆衍又不说话,赵甲心里真的是没底,莫非陆衍已经知道了什么端倪,记恨上自己。虽说陆追的死和自己没关系,但他后来的所作所为的确是有点不地道。不过以他现在总捕头的身份,也不畏惧陆衍这个被褫夺了功名的穷书生,又问道:“那你有查出什么吗?“ 陆衍摇了摇头,说道:“依旧是一团乱麻!“ 听到这话,赵甲心头不知是何滋味,一团乱麻!当年的事谁不是一团乱麻!又劝慰道:“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不能看着你就这么下去,这次回来就别走了,跟着我从捕快做起,以后机灵点,很多事能管就管,管不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二两银子的饷银丢了命不值,你爹人好是好,就是太傻了!” 听到这这番话,冷着脸的陆衍终于笑了,点头说道:“还是赵叔看得通透!” 见他终于有了个笑模样,赵甲心里也松了口气,说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别想了,还是顾好当下要紧!这样吧,你明天到知府衙门去报道,我给你安排差事!” 没想到年轻人却说:“这倒不必了,我已经在衙门里谋了件差事!” 听到这话,赵捕头心下有些不快,这扬州地界上没自己点头还有人敢擅自收留陆衍的!等自己查出来要他好看!但脸上依旧是春风和煦“那也好,你是在哪个衙门里当差,这扬州地界上的官差都认识我,我知会一声,让他们多提携你!” 年轻人眼皮抬了一下,轻飘飘的几个字从他口中吐了出来“京城北镇抚司!” “京城……”赵甲手里的茶碗“啪嗒”掉在桌子上,刚才那如慈祥长辈般谆谆教诲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锦……锦衣卫?” 陆衍勾起唇角,笑着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我这次回扬州,是带着皇命来调查响银被劫一案,所以想着把赵叔约出来叙叙旧,顺带跟你了解一下当年的案情!”说完叫小二重新换了副茶碗过来,亲自倒了碗热茶送到赵捕头面前。 赵捕头被‘锦衣卫’三个字吓得三魂飞了七魄,缓了缓才勉强镇定住精神,结结巴巴问道:“不,不是说……那个叫……什么血阎罗的来查这案子吗?你是那血阎罗的手下?” 陆衍轻轻的摇了摇头。 赵甲松了口气,那还好,传说那血阎罗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要真是血阎罗的手下,自己怕是要遭殃了。 没想到陆衍又说道:“大概是这些年被我送进诏狱的人太多了,就有了这么个诨号!” 赵捕头身子一轻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 第二章 志怪话本 陆衍扶住了要栽下去的赵甲,接着说道:“赵叔,你可是个聪明人,我离京前让人把诏狱的牢房腾出来一些,你现在不跟我说,明天就到锦衣卫的千户所里说!” 九月份的中午艳阳高照,赵甲却仿佛如坠冰窟。他知道锦衣卫要来,想着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自己上面有扬州的推官,有知府老爷,有按察使,有巡抚,甚至还有总督,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小小捕头。 却没想到这血阎罗竟然就是陆衍,还真是苍天饶过谁呀!“你是知道你叔我的,一向胆子小,当年你爹惨死后,我就整日提心吊胆的,就怕沾上这案子一点,就连当初你们家遭了横祸,我都没敢出头,这案子没人敢碰呀!” 陆衍冷笑一声“好一个没敢出头,我怕赵叔你是心怀鬼胎吧?” 听到这话,赵甲身子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陆衍这是要和他撕破脸吗? 不过陆衍似乎并没有这种打算,放缓语气说道:“当年的事,赵叔你也是身不由己,我现在就是想知道六年前我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听到陆衍说了“身不由己”这个词,赵甲简直感动的要痛哭流涕了,忙说:“贤侄呀,多谢你能理解叔,我当时也是被逼无奈呀!你爹人都死了,就算是落一个办案不力的罪名又能如何,你爹这是为整个扬州官场担了罪名,你们娘俩要是能安分点,知府还能亏待了你们不成?你们偏偏闹成那样,谁也下不了台,我就算是想护也护不住了呀!” 陆衍这六年来他见识了太多官场上的乌烟瘴气蝇营狗苟,那件事情若是放到现在,应该不会像六年前一样不管不顾非要讨个公道了。 人生呀!唯有看不透才能觉察出美好来,他父亲一生坦坦荡荡,半点小人行径都不屑一顾,誉满天下因公殉职还被追责一个办案不力。 他从圣贤书中读到的每一个字都在教他怎样做一个君子,所以他当初一厢情愿的以为读书就是要为天地立心,更一厢情愿的以为科举入仕,就是要为生民立命。直到他家破人亡,才看清那些饱读圣贤书的官员们的嘴脸。他进入锦衣卫,踩着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官员尸骨步步高升,终于将自己活成了当初最厌恶的样子! 以前他总是不喜欢赵甲这个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人,进入官场才发现,这个样子的人活的更长一些。“赵叔,说正题吧,若是我有心和你叙旧的话,当年的那些烂账定不会就这么轻易过去的!” 赵甲住了嘴,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爹还活着的时候,我听他说这案子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可能是官匪勾结干的!我当时知道水深,就脱身了,没想到你爹竟遇害了!” 听到“官匪勾结”这几个字,陆衍的眼皮抬了一下。 赵甲接着说道:“当年那批军饷在押往抗倭前线的路上丢失,押送军饷的官兵都是胡宗宪的人,追究起来,直浙总督胡宗宪首当其冲就脱不了干系,胡宗宪买通了严嵩的关系,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看来赵叔知道的并不少!” “嗨!我也是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胡乱琢磨,不过严嵩倒台,胡宗宪被罢官了,江南官场上倒了一大批,就算是官匪勾结,怕也得到报应了,这话我才敢说,要是两年前,打死我我都不说!严嵩父子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尤其是那严世蕃,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想必这件事是和他脱不了干系!众所周知,这严嵩是胡宗宪在朝廷的后台,所以胡宗宪就算是打掉门牙和血吞,也必须把这案子压下去!” 赵甲说的言之凿凿,甚至官场上大都是这么认为的,也许连胡宗宪都认为是严世蕃干的吧! 可陆衍并未有从严家父子那罄竹难书的罪行里找到一丝一毫这件案子的线索。 严嵩父子的确恶行累累,严世蕃早些年的恶行还低调一些,越往后就越无法无天,那十万两的军饷,既然能从户部拉出去,就自然能够一厘不少的拉回他严府,完全没有必要再演这么一出半路劫军饷的戏。 沉思间,茶楼里说书先生换了个人,讲到:“几百小妖变成官兵,一路上浩浩荡荡出了县城……” 陆衍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这是个鬼怪故事:黄鼠狼妖在路上杀了上任的县令,拿了县令的文件去赴任,最后将县衙里的官兵差役都换成了妖,白天唱红脸,晚上唱黑脸,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祸害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 最后盯上了邻国进贡来的一个宝贝,买通了押送宝物的将军,他们扮作官兵模样,过了自己的地界到了邻县,便装作遇到劫匪,杀死了其它官兵,这样既得到了宝贝,又不会引火烧身,最后那只黄鼠狼妖还想要过河拆桥,杀死他买通的那个将军,独吞这个宝贝。那黑心将军看破了这黄鼠狼的本性,便打算黑吃黑,自己先将宝贝藏了起来,乘着混乱逃走了。 其中情节曲折离奇,虽是一个荒诞不羁的鬼怪故事,里面还夹杂这各种香艳桥段,但劫宝物那一段,却在某些细节上与自己的调查不谋而合! 陆衍心下奇怪,喃喃说道:“这说书先生怎么会知道这些?” 赵甲忙说:“这是贵方斋新出的话本叫《祸妖传》,坊间传的正火,这说书先生倒是个会做生意的,居然把这坊间的话本拿出来讲了!” 这么一说,陆衍便起了兴趣,问道:“写这话本的是什么人?去哪找他?” “写这话本的叫朱衣巷,要说也是个读书人,三年前发大水冲到此地,问他什么都说不记得了,也就不到二十的模样,就靠着写香艳话本,画春/宫图赚些银子勉强糊口,而且还嗜酒如命,每日都喝的伶仃大醉!要找他非常容易,你去扬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勾栏妓院里问一问,保准有他!” 一个时辰后,陆衍果然在暮暮馆里找到了朱衣巷。 大明太/祖皇帝禁止官员嫖妓,于是男娼便明目张胆的做起了开门生意,这暮暮馆就是南风馆。 第三章 朱衣巷 此时暮暮馆内,朱衣巷一手捏着毛笔,一手提着美酒,衣衫半敞的瘫软在温柔乡里,看着床上缠绵的两个小倌,唉声叹气的摇头。 旁边一名唇红齿白的小倌贴上来说道:“朱公子,你看奴家怎么样?” 朱衣巷斜着瞟了他一眼,摇头。 小倌怒嗔他一眼,努着嘴走了,老鸨在旁边冷言冷语讥讽道:“我们这暮暮馆里的人你都看过了,这个也不中意,那个也不中意,别是你自己没啥本事招摇撞骗来了吧!” 朱衣巷抱着酒坛醉眼朦胧的说道:“既然是画龙阳的春宫,男人就应该有个男人的样子,你看看你这…”朱衣巷指着周围一圈涂脂抹粉的小相公,嫌弃道:“都是一水的男生女相,有啥可画的!” “怎么,你还让我给你街上找个黑大汉来不成?春/宫图当然都得是漂亮的孩子了!” 朱衣巷摇头“你这的人说漂亮,倒也漂亮,只可惜少了点什么东西!” 老鸨嗤笑一声,不屑道:“少了什么?我这的男孩子身上可什么零件都不缺,又不是宫里的太监!” “哎呀,不是说少了那个!是少了点韵!你知道什么是韵吗?” 这个形容词实在太过抽象,周围都是凡夫俗子很难意会。旁边小倌好奇道:“什么是韵呀?” 朱衣巷叹息道:“哎!你们呀一看就是孤陋寡闻的庸脂俗粉,韵吧……”他思索了一下,吟道:“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那是什么样子?” 跟这些人就得说大白话,于是朱一巷形容道:“应该是那种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书生,身材偏瘦一些,但太瘦也不好,要看着瘦,但身上有肉,若是这书生稍微会一点拳脚,身姿挺拔就更平添了几分英气!这样的人,若是能衣衫半敞的躺在床上……哎呀,想想就是人间绝色”说完,举起酒坛子正要喝口酒缓缓刚才的妄想,忽见一男子正朝自己走来,酒杯千古思陶令,腰带三围恨沈郎,容貌昳丽,风姿清雅,尤其是那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目,将这世间所有庸脂俗粉都比作了尘埃!这简直就是从《离骚》里走出来的仙人! 朱衣巷呆住了,酒水哗哗哗的酒全洒在了衣服上。 那男子走到他面前,开口问道:“你就是朱衣巷?”声音里带着凉意,但在朱一巷耳中,却如空谷幽兰,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半醉半醒间,他喃喃的说道:“世间绝色,绝色呀!”随即埋怨老鸨道:“有此等绝色,为什么不早早叫出来!” 急忙起身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对那人说道:“这位美人,你哪都好,就是穿的太多,来把衣服脱一下,到床上躺着去,也不用脱完,半脱不脱最好,你知道什么叫魏晋风流吗?对,就是那个样子……” 老鸨也懵,忙拦住陆衍说道:“这位爷,我们这白天不接客,您要是来玩得等晚上!” 陆衍绕过老鸨,一把薅住朱衣巷的发髻,将他整个脑袋砸在了宣纸上,桌子上各种颜料糊了朱衣巷满脸。朱衣巷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柄明晃晃的刀贴着自己的鼻尖插进了桌子里。 他眼珠子往下转,看了看那细长的刀身,一脑子的淫/秽都随着满肚子的酒水化作冷汗排出体外,脑袋顿时清醒了“绣……绣春刀?” “不错,是个识货的!”陆衍唇角微微上挑,再次问道:“你就是朱衣巷?” 这回朱衣巷答的利索“是是是……这位官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一没杀人放火,二没作奸犯科,一向遵纪守法,可是良民呀良民,我见了锦衣卫的官爷们都是退避三舍,就算是避不过了都是大老远的给您们作揖磕头,究竟是哪里不小心惹到你们了,我给你们赔礼道歉……” 这人倒是一副白白净净的好皮囊,像个富家公子,可惜一开口就是满嘴市井无赖腔,怎么形容呢,有辱斯文的一类人! 陆衍现在虽然被叫做杀人不眨眼的血阎罗,可当年也是饱读圣贤书的学子,对于像朱衣巷这种认识几个大字就自诩读书人的文化流氓,十分深恶痛疾!“你说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我看不见得吧?” “官爷明鉴呀,我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市井小民……” “你既没杀人放火作奸犯科,遇到锦衣卫躲什么躲?” “我……我那不是怕冲撞了各位官爷!” “胡言乱语,说,暮云浦的那场劫案你都知道些什么?” “什么暮云浦,什么劫案,我不知道呀,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陆衍的刀身贴近朱衣巷的脸颊,压低声音道:“你想清楚了再说,我的刀可不长眼睛!” 朱衣巷哭着哀求:“官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我发誓,我对着眼前这张花几发誓!但凡有半句虚言,就让这花盆掉下来砸死我!” 朱衣巷前面有个花几,花几上摆着一盆牡丹,他刚说完,一个小倌就因为受到惊吓撞了那花几一下,花几一歪,上面那碰牡丹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朱衣巷脑袋上,随即,朱衣巷脑袋上开了个口子,人事不省了! 朱衣巷觉得一股凉意朝着脸面袭了过来,然后的就醒了,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脑门水,脑袋疼的要裂开似的,环顾四周,脑袋里蹦出三个问好——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不过很快,这些就都有了答案!此地正是锦衣卫千户所的牢房里,锦衣卫诏狱里折磨人的十八般刑拘这里虽然没齐,但挂在墙上那阴森恐怖的东西,也让他毛骨悚然,若是不知道这些刑拘都是怎么用倒还好,可惜这朱衣巷平日里好奇心太盛,涉猎太广,该知道的他知道,不该知道的他也知道! 一抬头,见刚才被他调戏的那锦衣卫正端坐在桌案前翻着一本书,牢里本就阴森,忽明忽灭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本是赛过潘安宋玉的一张脸,此时却比这满屋子的刑具还恐怖,他下意识往后躲,后背被人钳住,一回头见俩凶神恶煞正怒目圆睁的看着自己,急忙回过头来,还是看着眼前这肤白貌美的白无常更好受一些! 陆衍起身,慢悠悠的朝他走来,满脸都是杀人放火栽赃陷害前的皮笑肉不笑“朱衣巷!” “是……小人在!” “你三年前来到扬州,以写香艳话本和给人画春/宫图为生,至于你的原籍,来历,家中都有什么人,却没人知道!!” 朱衣巷忙诚惶诚恐的说道:“那个,官爷,我是三年前发大水给冲到这里来的,脑袋进水失忆了,以前住哪?家里都有什么人我全都记不得了!” 第四章 锦衣卫 陆衍看着他,冷笑一声,说道:“你想不起来,这里面的刑具帮你想!” 一听这话,朱衣巷浑身一哆嗦,忙说:“别别别,这里的刑具可都是历代大师留下的杰作,伺候的不是忠诚良将,就是奸臣大恶,用在我这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市井小民身上,实在是辱没了它们……容我想想,想到我就告诉您……” “行吧!”陆衍觉得这人来历早晚查清楚,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便将手里那本坊间传的正火的香艳鬼怪话本丢在朱衣巷面前,“你忘了三年前的事情可以,这本书可是半个月前才售卖的,这你总不至于忘了吧?” 朱衣巷长吁一口气“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呀,听说已经断货了,不过我那还剩个十本八本的,回头就给您送过来,您看看你还有什么需要,要不我每本都签上名,这就有收藏价值了,万一我百年之后,这本书说不定还能变成传家宝物呢?” 陆衍凤目一凌,朱衣巷一哆嗦,忙又说:“那,那签名还不够的话,我再给你们配上插图,你想要哪一章回的插图都行” “第十三回,妖魔鬼怪劫宝物那一章!”说完吩咐给朱衣巷准备纸笔。 大牢里可没有暮暮馆里那些上好的笔墨纸砚,更没有美人红袖添香,犯人们都是跪着交待罪状签字画押的,所以给朱衣巷准备的都是犯人们用的东西,他也是跪在大牢的地上,心里悲苦万分,刚刚温香软榻,美人在侧,自己不画,跑到这阴森森的大牢里画起来了。 朱衣巷勉强画了一幅插画出来,这里的狱卒可能是习惯了,随手拿来朱砂,抓着他的手按了上去,然后那幅画上就留下一个血红的手掌印,像是被谁拍出了内伤似的。 接着狱卒抄起纸张就送到了陆衍面前,高声说道:“大人,犯人已经招供了!” 啊?朱衣巷懵了! 随即反应过来,锦衣卫办案的手段五花八门,说不定还真就因为一幅画把劫军饷的罪名扣在自己头上了,他们这是打算栽赃陷害呀!忙不跌喊道:“我冤枉,我冤枉呀,可冤枉死我了……” 陆衍笑了,这一笑仿佛荡开了一池春水,有种满室生辉的错觉。可惜朱衣巷就算是色胆包天,也无法好好欣赏了,此时满脑袋装的都是锦衣卫栽赃陷害的手段! 陆衍忍着笑接过狱卒递上来的“供状”,看着看着,脸上那一刻的冰消雪融就又戛然而止冻住了,随即快步走来一脚踢翻跪在地上的朱衣巷,凶狠的问道:“还不老实交代,那场劫案的细节,你为什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朱衣巷猛吐两口血,缓了半天,才大呼:“冤枉呀,冤枉死我了!”以朱衣巷的视角仰视陆衍,那真是一个鬼气森森,居高临下的活阎王! 你道纸上画的是什么? 打开的箱子里空空如也,想必银子早就被掉包了,押送军饷的官兵个个软塌塌的倒在地上,任由妖魔鬼怪屠杀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陆衍检查过那些官兵的尸体,二百多号官兵,身上都有中毒的迹象!所以,十之八九就是朱衣巷笔下画的这种可能性。 陆衍做事一向干脆利索,从不愿拖泥带水,见这朱衣巷到了此时还敢跟他打马虎眼,不如严刑逼供来的干脆“来人,上刑!” “别别别!”一听上刑,朱衣巷忙喊道:“我招,我招还不行吗?这事真的跟我没关系,劫案后,我路过暮云浦,案发前一天下过雨,路面是湿的,虽然离开的车辙印被刻意抹去了。但我发现到暮云浦的车辙印有些浅,不像是装了十万两的白银,而且,我检查了周围的痕迹,感觉劫匪用的刀……” “怎么样?” 朱衣巷咽了口唾沫“和您用的刀有些像,不过不是绣春刀,倒像是……倭刀!而且……” “而且什么?” “我去的时候,那些官兵的尸体已经被衙门收殓起来了,我没见到尸体,当然我胆子小,也不敢看死人,不过从现场来看,几乎只有倭刀的痕迹,没有发现官兵反抗的痕迹,就算是有,也很小,这完全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陆衍眼神阴冷的狠狠盯着朱衣巷,刚才他说的这些,与自己调查的分毫不差。 朱衣巷在陆衍阴冷的注视下额头冷汗直冒,听到脑袋上面冷飕飕的声音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大人明鉴呀,我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平头老百姓,我可是从来不作奸犯科杀人放火的,我充其量也就是画点春/宫图,写点淫/秽话本,这也够不上进诏狱的级别,该说的我可都说了,您行行好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陆衍勾起一脸笑里藏刀,蹲下身子拍了拍朱衣巷那张俏脸,说道:“你可比衙门里那群酒囊饭袋聪明多了,给你开个后门加入锦衣卫怎么样,就凭你这机灵劲,过不了两年,说不定能当上百户!” 听到这话,朱衣巷立马嚎啕大哭起来“哎呀,我们家还等着我考举人中进士当大官,光耀门楣呢,我要是这时候进了锦衣卫坏了前途,可就是不孝呀,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们家的列祖列宗……哎呀呀……” “一个画春宫图的斯文败类,还有脸说考举人中进士光耀门楣!” 朱衣巷止住嚎啕,抽抽搭搭的看着陆衍说道:“人总是要有理想的,活着没有理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陆衍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还是个秀才的时候,一直觉得能经过科举走上仕途的,都是孔孟口中的君子,后来才知道,满口圣贤的官大人,大都是朱一巷这样的斯文败类。强忍住用绣春刀砍下他头颅的冲动,和颜悦色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逼你,不过我最近还用得着你,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在扬州城里带着,但凡我要见你,你就立马滚到我眼皮子底下来,要不然诏狱里的十八般刑具可是候着你呢!让你也尝尝那些忠臣良将们受过的罪!” 朱衣巷磕头如捣蒜,忙说“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陆衍深谙对付这类人,威逼利诱要双管齐下,随手丢了一定银子在朱衣巷面前,说道:“滚吧!” 朱衣巷一看能活着从锦衣卫千户所里的牢房里出去,还从锦衣卫大人手里赚了一锭银子,忙说了声:“谢大人!”然后撒丫子就跑! 看着他比兔子还快的身影,陆衍身边的胡十七不解的问道:“千户大人,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这人没劫军饷的能耐,但也绝不会真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这种人,留着他放长线钓大鱼,比关在牢房里有用!” 第五章 我保证不反抗 再说这朱衣巷,从锦衣卫千户所的牢房里出来,就直接去了酒肆,把刚刚得来的一锭银子拍在老板面前,趾高气昂道:“给我拿两坛上好的女儿红!” 酒肆老板收起银子,却并没给他拿酒。 朱衣巷拍着桌子说道:“哎哎哎!我的酒呢?酒呢?” 酒肆老板不慌不忙拿出账本,拨弄算盘,说道:“你今年共欠了我七两三钱的酒钱,这是五两银子,你还欠二两三钱!” 刚刚从锦衣卫那拿回来的五两银子连个响都没听见,就没了,朱衣巷一脸痛心疾首,就不该来这买酒!央求道:“老版,你看我这不是把钱给你送过来了吗?你就在赊我两坛酒!” “要酒拿银子来!” “你看我这不是已经送了五两银子过来了吗?再说我是谁?你出门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朱衣巷!” 老板瞥着他嗤笑一声“没有银子什么话也别说!” 朱衣巷拍着老板的肩膀说道:“老哥,你还不知道我吗?我现在正在筹备写一部旷世奇书,到时候刊刻出版了,别说你这三瓜俩枣的酒钱了,就是你这酒肆我都能买下来!” 老板虽然对朱衣巷的人品不敢恭维,但是对他的作品倒是喜爱非常,忙问:“什么旷世奇书,给我透露透露呗!” 朱衣巷一抹自己的鼻子,说道:“我这可是一部开天辟地,烁古震今的旷世奇书,只要我这本书一问世,什么《金瓶梅》之流统统都得靠边站,哎,你想不想在里面有个角色呀?” 老板一听就来了兴致,忙说:“我当然想了,你给我安排一个大侠的角色,除暴安良那种,最好再给我安排三两个貌美如花的娇妻美妾,我的形象一定要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再安排一群迷恋我的红粉佳人……” 朱衣巷瞅了瞅老板那比酒坛子还圆的脑袋和比酒缸容量还大的肚子,心想,果然是每一个平凡的小人物心中都有个不平凡的梦想,忙说“好说好说,只不过……我们写书也是要灵感的,这没有酒就没有灵感,没有灵感……” 老板提了两坛酒送到朱衣巷怀里,说道:“兄弟,这酒我请了,你就安心写书!” 朱衣巷笑盈盈的接过酒来,正准备撒腿开溜,就听见后面老板娘一声暴呵“又来赊酒,以前的酒账结清了吗?” 朱衣巷吓的一个哆嗦,忙赔上笑脸说道:“这不是今个送酒钱来了么?看在我主动还钱的份上,你们也得用两坛好酒鼓励我一下不是!” 老板娘可不吃这一套,抢过朱衣巷怀里的酒坛子,冲老板喊道:“还差多少?” 老板别看膘肥体胖,但十分惧内,忙道:“就差二两多一点了!” “哼!朱衣巷呀朱衣巷,你说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成天这么吊儿郎当的,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就算是你不准备好好读书考进士,起码你也干点正经事,就算是你不干正紧事,也别带坏了我家男人!” 老板小声替朱衣巷打抱不平“他也没干什么不正经的事!” “住口!还有你!”老板成功的把老板娘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你说说你,这么大个人了长不长脑子,被他几句话就哄得五迷三道的……” 朱衣巷蹑手蹑脚准备开溜,正好撞见贵方斋的王老板。朱衣巷想死的心都有,今个怎么就这么寸? 王老板一见朱衣巷要跑,一把薅住他的领子,说道:“你小子,跟我借了一百两银子,说好的写三本书给我,现在才完成了一本就找不到你人了,今个可让我逮到你了!” 朱衣巷笑盈盈的转过来来,说道:“看王老板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故意躲着你似的!”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我朱衣巷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要是真有心躲着你,你今个也见不着我不是!” 这话说的忒实在,王老板一时竟无言以对。“剩下的两本准备什么时候写完?” “这个……你说我们写书的,都得有灵感,你说我天天在我那间白天晒着太阳,晚上晒月亮的破屋子里,怎么可能有灵感,所以我就要到处走一走,找一找灵感,才能动笔写不是!” “行吧,我就再宽限你一段时日,不过今个你得跟我走一趟!”说完拽着朱衣巷的袖子便走! “哎哎哎,王老板你这是要带我去那?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咱别拉拉扯扯行不,我可是刚从暮暮馆里出来,你这样我可以为你对我心怀不轨了!” “放心吧,我带你到怡红院快活去!”王老板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你买单吗?” 坐在怡红院的雅间里,有两个妩媚的姑娘作陪,一桌子好酒好菜,可惜朱衣巷却如坐针毡,原来自己就是他招商引资的一块招牌而已!对面坐着的那人才是金主! “高老板,这是我们贵方斋里的金牌写手朱衣巷,最近坊间流传的最火的《祸妖传》就是出自他的笔下!” 然后碰了碰朱衣巷的袖子,说道:“这可是高丰高老板,从北方来的大商人,有高老板提携你,你的书就能卖到京城去!” 高老板方头大耳一脸富贵相,笑呵呵的说道:“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朱衣巷朱先生竟然是如此的青年才俊!” 朱衣巷也陪着笑说道:“过奖了,过奖了!”心道:啊呸!什么你们贵方斋的金牌写手,不就是欠你一百两银子写几本书给你,还真当小爷我卖给你了? 王大海为了谈生意,满嘴恭维话,可高老板的心思却都在朱衣巷身上,东拉西扯问这问那,恨不能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是干啥的都问清楚。朱衣巷只跟他说:“我三年前发大水被冲到这的,被一对卖酒的夫妻救了,可能当时脑子进水,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三人酒足饭饱,王大海为了表示诚意,便让怡红院准备了房间,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也不方便,高老板就在这歇息,我一切都准备好了,保管高老板满意!” 高老板自然是非常满意的被两个女子扶着走了。 朱衣巷将桌子上剩下的半壶酒揣进怀里,跟王老板告辞要走,王老板也留住了他说道:“老弟今个也别走了,我也给你安排好了!” 朱衣巷一听大喜,拍着王大海的肩膀道:“不错呀,王哥,我还以为你抠门舍不得呢,没想到还记得弟弟我!” “那当然不能忘了你,现在你可是我的宝贝疙瘩!”随后叫了个姑娘过来,说道:“扶朱公子去房间歇息吧!” 看这姑娘水灵灵的可爱,朱衣巷心说这王大海倒是有良心,知道想让马儿跑得快,就得给马儿吃好草!一路上搂着姑娘的腰上下其手,谁成想刚到门口,就被人一把推进了房间里,随即房门就上了锁。 “哎,你们着……”朱衣巷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裸着衣衫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高老板!脑子轰的一炸,这天杀的王大海真打算把自己当成猪肉论斤卖了! 气的踹门“王大海,你这个卑鄙无耻的王八蛋,你放我出去!” 王大海在外面冷笑:“朱公子,你今天就是叫破喉咙也无济于事,这里可是怡红院,专门做皮肉生意的,你今晚上伺候好高老板,往后有你飞黄腾达的时候!” “你他妈怎么不进来伺候着,当我是什么?兔子吗?” “人家别人写香艳话本都得隐姓埋名藏着掖着,你倒是怎么风光怎么来,你们家的脸面早被你丢光了,还在乎当回兔子?” “放你的分瓣梅花屁!王大海,你……”朱衣巷一腔污言秽语正准备开骂,忽然自己的咽喉被人锁住了,那人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的,自己居然一点没发现! “老实点!”是高老板的声音。 朱衣巷吓出一身冷汗,这高老板是什么情况?他这是要杀人还是咋地?他不会有点什么特殊癖好吧?“高……高老板,咱们有话好说,你先放开我好不,我保证不反抗!” 第六章 漏网之鱼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这声调可和刚才那慈眉善目的高老板不一样,简直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朱衣巷被他没来由的一句话问的有点懵“我……我就是朱衣巷呀!” 高老板的手指紧了紧“再不老实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别别!我真的是朱衣巷,不骗你!高老板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问你,那本《祸妖转》是你写的?” “对对,是我写的,真的是我写的!” “那些事情是谁告诉你的?还是说当年的事情你是漏网之鱼?” “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呀,高老板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算了,干脆杀了你一了百了,省的夜长梦多!” 一听自己的小命要没,朱衣巷忙改口“不不不,不是我写的……是别人写的,你杀了我你的事情他也全都知道,万一他说出去,你可就死定了!” 一听这话,高老板也慌了,忙问:“是谁?” “是一个你怎么也想不到的人,高老板你放开我,我带你去见他!” “好,谅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样!”高老板十分自信的放开了朱衣巷。朱衣巷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小命,还有一般的魂魄在黄泉路上晃荡,心惊胆战的回过身去,离得进了才注意到这高老板这张脸跟他的身子可是十分不协调。他身上的肉紧实有力,一看就是常年练武的人,可这长脸却是方头大耳,一副养尊处优的富贵相,可见这张脸肯定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朱衣巷谄媚的笑了笑,说道:“高老板,我带你去见那人,您这边请!”边说便推门,可惜任他怎么推,门都是从外面锁上的。只得朝外面王大海喊:“王大哥,你开门,我和高老板要出去!” 王大海不屑一笑“信你才有鬼!” 朱衣巷已经在心里将锦衣卫千户的大牢里看见的那些酷刑在王大海身上用了一边,眼睛瞟了瞟窗户,说道:“高老板,你看这……要不……”猛地搬起身边一个花瓶朝高老板脸上砸过去。 高老板早有防备,自然不会被这个花瓶砸住,但却没想到这朱衣巷竟然跑的比兔子还快,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爬到窗户上了。 眼看高老板已经追了上来,朱衣巷高喊一声“杀人了!”便从窗户跳了下去。 守在门口的王大海王老板还心道这有钱人就是会玩,玩的够别致! 高老板也从窗户跳了下去,眼前就杀到朱衣巷面前了,朱衣巷心道这下完了完了!没想到两名大侠从天而降,与这高老板打了起来,那大侠手里长刀呼呼作响,高老板赤手空拳且双拳难敌四手,交手没几回合,高老板力有不逮逃了,一名大侠趁着夜色追了出去。 朱衣巷满心感激的朝另一位大侠走过去“哎呀,大侠呀大侠,我有生之年可真是见到活的大侠了,你救了我的命,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一大堆辞藻华丽的感谢语还没说出来,就听那大侠说:“不用谢我,奉命行事而已,千户大人要见你,跟我走吧!” 听到“千户大人”几个字,朱衣巷的心就沉了下去,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呀,不就是写了一本鬼怪香艳话本,怎么就惹来这么多官司?跟着这位大侠唯唯诺诺的到了陆衍面前,陆衍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问道:“刚才杀你的是什么人?” “这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跟他喝酒了!”朱衣巷满腔悲苦。 “他为什么杀你?” “这我就更不知道了!不过他问那本《祸妖传》,还说什么我是当年的漏网之鱼,我哪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鬼话!” 陆衍阴侧侧的说道:“朱公子的文笔还真是精彩绝伦,居然会有人因为一个香艳话本想要你的命!” “我……”朱衣巷一时懊恼无比,诺诺的说道:“我也就是借鉴了一下那两桩劫银案,哪知道招来这种祸!” “朱公子可真是大才呀!” “不敢当不敢当,就是不知道千户大人说让我加入锦衣卫这话还作数不作数?我想了想,跟随着千户大人这样英明神武的上司,必定是前途一片光明,所以我决定加入锦衣卫,跟随大人鞍前马后!”虽然朱衣巷一直害怕和锦衣卫扯上关系,但眼下这情况,还是锦衣卫里面安全。 千户大人挑了挑眉眼“怎么?你不是要好好读书考居然中进士当大官光耀门楣吗?现在让你加入锦衣卫,岂不是坏了你的前程?” “不不,我想了想,都是为国家尽忠,为皇上效力,无论官大官小,无论什么职位,都是一样的!” “朱公子还真是想得开,不过锦衣卫也不是善堂,不是你想进就能进,不如这样吧,朱公子帮我做一件事,我就破格收了你!” “做什么?” “等你抓住了要杀你的这个高老板,我便收你进锦衣卫!” 一听这个条件,朱衣巷当即就急眼了“我知道你是要拿我当诱饵引他出来,我一个手无缚鸡的书,你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我不干!” 陆衍那狭长的风眼眯成一条缝盯着朱衣巷,轻描淡写的说道:“随你,请便!” 朱衣巷转身要走,可没走两步,就走不动了。现在有杀手莫名其妙的盯上了自己,不管自己答不答应陆衍的要求,也不能阻止杀手想要自己的命,一脸委屈的抬头看了看苍天!终于他还是转身回到了陆衍跟前,笑的无比谄媚“大人英明神武,想必是能保证我这个诱饵的安全吧?” “我尽量!” 朱一巷在心里把陆衍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但奈何自己现在有求与人,只能放低身段,奉承着说道:“我刚才想了想,千户大人说的那个条件,也不是不能完成,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说说看!” 朱衣巷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说道:“我要住在锦衣卫的千户所里,最好能跟大人您一块住……” 眼看陆衍脸色变冷,朱衣巷忙改口“那跟您身边这位大侠住一块也行……要不您随便在千户所里找个地方让我住……”见陆衍脸色还是黑的,朱衣巷放出了最后底线“那您看看千户所的牢房里还有没有空着的,干净一点的房间,我搬进去也行……” 陆衍冷笑一声,说道:“劫银可不是小案子,牢房留着给这扬州大大小小的官员,等抓住了高老板,我自然会在千户所里给你安排一间舒适的屋子” “那我要是被害了怎么办呢?千户大人您可不能不管我的死活!” 陆衍吩咐身旁的锦衣卫说:“派两个身手好的暗中保护他!”然后对朱衣巷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朱衣巷哭丧着一张脸,他不敢跟这个阎罗王讨价还价,但又觉得憋屈,于是就在别的方面给自己找回点好处,便又说:“千户大人,我现在可是您的人,我被人欺负了,他们可就是打您的脸,这事您总得替小的我作主吧?” 陆衍瞥了他一眼,对身旁一命锦衣卫吩咐说:“你们跟着他,将贵方斋的老板抓回来!” 听到这个命令,朱衣巷心里可算是爽了,兴高采烈的跟在两个锦衣卫屁股后面去了! 第七章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朱衣巷走后,刚才追捕高老板的哪个锦衣卫也回来了,跪在陆衍面前行礼说道:“禀千户大人,人追丢了“。 陆衍看这人眼圈是红的,问道:“这人轻功很好吗?“ “不是”锦衣卫回答到“这人轻功一般,武功也一般,只是我追到他的时候,没有防备,他撒出一包药粉,我便…” 陆衍点了点头,让这名校尉下去处理伤口了,问救朱衣巷的另一名锦衣卫:“胡十七,依你看,今天要杀朱衣巷的是什么人?” “我与那人交手,发现那人武功不高,走的还是刚猛一路,倒有点像军队里的功夫!” “军队?”陆衍皱起眉头,说道:“果然和军队脱不了干系!朱衣巷的话本里写到‘黄鼠狼迷惑了押送官银的官兵头目,官匪勾结劫走了银两,你说刚刚那人,会不会就是与江洋大盗勾结的官兵?’” 胡十七思考了一下,说道:“应该不会吧,二百一十四具官兵尸体一具不少,应该不会有活着的!” “那高老板不是说了句‘当年的漏网之鱼’吗?所以这人很有可能是六年前没死的鬼! 六年前那件案子就像是一把带着倒刺的鞭子,时时刻刻抽打着他,让他这些年一刻也不敢懈怠! 当他晚上,贵方斋的老板王大海守在怡红院的一个房间门口听墙角的时候,就被锦衣卫的人给带走了! 朱衣巷被这王老板欺压太久,现在终于轮到他翻身农奴把歌唱,自然是要好好耍一耍威风,跟在锦衣卫身后,狗仗人势的指着王大海说:“就是他,就是这个奸商他勾结歹徒,逼良为娼,他就该千刀万剐,你们锦千户所大牢里的酷刑,都给他挨个来一边,好让他长点记性!” 王大海进了千户所的大牢,吓得魂不附体,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但锦衣卫抓人,向来不讲道理!当他看到朱衣巷也在这些锦衣卫当中,以为他也是锦衣卫,急忙磕头求饶:“朱兄弟,朱兄弟,是我不好,我不是人,我对不住你……”边说便扇自己耳光“朱兄弟呀,你就饶了我这次我……” 朱衣巷一脸得瑟,可见他这狗仗人势仗的很是成功! 可惜王大海拜错了神,朱衣巷还不是锦衣卫,也就得到了陆衍的一个口头承诺,无官无职无品无级,这地方他说了不算!就算是朱衣巷被王大海这自虐般的忏悔给感动了,想放他一马,也没人听他的。 王大海照样被绑上了老虎凳,灌了辣椒水,虽然锦衣卫问什么,王大海就答什么,早就把与那歹人高丰是怎么认识的,怎么鬼迷心窍的要将朱衣巷送给高丰暖床的事都交待的一清二楚,可审问的总旗大人总觉得还能从王大海的嘴里掏出点更有价值的东西,锦衣卫做事的原则就是一定要把犯人身上最后一点价值榨干,才不辜负他们朝廷鹰犬的名声。 据王大海交待,几天前高丰高老板找到他,说是看中他们贵方斋里的话本,想与他合作把生意做到北方去,为了表示诚意还留下了五百两银子的定金,说想结识朱衣巷,王大海就安排了那场饭局,当他得知高丰对朱衣巷有想法,他就见钱眼开鬼迷心窍了,没成想却因此招来了锦衣卫,差点搭上自己的小命! 看着王大海在老虎凳上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朱衣巷终于有所觉悟,原来陆衍让他来着陪同审问王大海,并不是在让他出气,而是在杀鸡儆猴,王大海很不幸是那只被宰了的大公鸡,他稍微幸运一些,是那只被警告的猴子! 从大牢里出来,朱衣巷连连做噩梦。当然王大海的下场虽然比较惨,但他更害怕那个盯上他项上人头的高丰高老板! 整日提心吊胆的,那个阎王陆衍不是说安排了锦衣卫里的高手暗中保护自己吗?然后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观察四周,看看那些锦衣卫里的高手在哪里!那些来来往往从自己身边过的人,会不会就有一个是贴着人皮/面具的高丰? 酒肆里的胖老板看见朱衣巷走进来,忙说:“你又来赊酒了?我告诉你呀,要酒拿银子来!本小利薄,概不赊账!” 朱衣巷在酒肆里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外人,便放下心来说道:“大哥,我今个不是来赊酒的,我饿了,您给我下碗面吧!” 胖老板一看朱衣巷这个样子,大惊道:“你这还是第一次进门要饭不是要酒的,兄弟,我看你这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呀?该不是病了吧?要是没银子看大夫跟大哥说,年纪轻轻的不会有大事的!” 朱衣巷朝他摆了摆手“没病,就是最近吧……哎……走霉运了!” 这时候有人进门买酒,吓得朱衣巷立马闭紧了嘴巴,警惕的看着那人,直到那人付了帐抱着两坛酒离开,朱衣巷才松了口气。胖老板看朱衣巷这情况不对,担忧的问道:“朱兄弟,我看你怎么鬼鬼祟祟的?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 朱衣巷心想,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不能一直这样提心吊胆的活,得想个办法,眼珠一转,便对胖老板说道:“大哥,我最近谋了件差事!” “哟!你也有干正事的时候?什么差事呀?” 朱衣巷神神秘秘的凑到老板耳朵边上说道:“我呀!现在进了锦衣卫,跟着从京城里来的一位大人物混,不过我现在有秘密任务在身,过段时间就去锦衣卫里报道去!” “呵呵!”胖老板显然是不相信朱衣巷这鬼话“就你?还能进锦衣卫?你连自己是哪的人都不清楚!” “不信你去打听打听,昨天晚上贵方斋的那个高老板,就是我带着人抓走的,现在他还在千户所的大牢里关着呢!不过我接受的可是秘密任务,您可得给我保密,我也就是跟大哥你关系好,才告诉你的!”说完还神神秘秘的拍了拍胖老板那敦厚的肩膀。 胖老板原本是不信的,但王大海的确是被锦衣卫给抓来起来,这件事他是知道的,现在就有点半信半疑了! 胖老板把这件事和自己那彪悍的老板娘说了,老板娘与左邻右舍闲话家常的时候,便把这件事也说了出去,左邻右舍和他们的左邻右舍聊天的时候,也拿这件事当话头,于是朱衣巷是锦衣卫这件事越传越过,而且越传越邪乎,最后传成了这朱衣巷本来就是锦衣卫的暗卫,而且还是个大人物,这两年在杭州一直隐藏身份调查什么大事呢! 最主要的是,他们从青楼抓走王大海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是朱衣巷带领着锦衣卫干的! 就这样没过一天,朱衣巷便被陆衍请到千户所里,二话不说,劈里啪啦赏了一顿鞭子!然后,朱衣巷便收拾行装,住进了锦衣卫里,不过他当然是不可能跟陆衍住一块,而是被安排在了锦衣卫里扫地挑水最下等人住的大通铺里。 不过即使这样,他也已经很满足了,他已经做好了打算,在杀他的凶手没有落网之前,他就在锦衣卫的千户所里混吃混喝,等这场劫银案子结了再做打算! 不过碍于他四处宣扬自己是锦衣卫的事,坏了陆千户大人引蛇出洞守株待兔的大计,虽然陆衍打了自己一顿鞭子出气,但他怕万一那天陆千户想不开,要杀了自己消气,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所以他在锦衣卫里就跟小媳妇似的,低声下气低眉顺眼,而且很有分寸的尽量不出现在千户大人的视线里,最好让陆衍忘了他这个人。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就有点打脸,千户大人显然是不能忘了他这个聪明伶俐的人,而且不论去哪,都要带上了朱衣巷,最可恨的是这千户大人简直跟吃了大力丸似的,一刻也不休息。 第八章 泥鳅也想跃龙门,摔进锅里命不长 扬州城外那场劫案,在锦衣卫到来之前,一直是扬州府的推官李墨在查。 算来李墨和陆衍还是同窗,他们两家的恩恩怨怨,可是说来话长。 陆衍是江南第一神捕陆追的儿子,李墨是江南米商李家的公子。李墨大哥李砚仗势欺人,当街打死了一个小商贩,连夜逃了,负责追捕的就是陆衍的父亲陆追。 李墨的父亲带着大笔的金银贿赂陆追,希望陆追能放他儿子一条生路,被陆追严词拒绝了!两天后,陆追就将李砚抓捕归案,人证物证俱在,被判了个秋后问斩。 两家的仇那时候就结下了! 六年前陆追因公殉职后,还被诬陷个办案不力,李家可没少落井下石。陆衍被褫夺功名后,李墨便顶替了他的名次成了扬州城的解元。第二年春天李墨参加会试,正春风得意的时候,陆衍进了锦衣卫,成为一名暗哨,办的是最苦最累最见不得光的的差事。 一日,李墨与一众意气风发的书生在酒楼的雅间内以文会友,他不经意朝楼下看了一眼,正见到衣着寒酸的陆衍坐在大厅的角落里吃一碗清汤挂面,李墨灵机一定便点了一盘小黄鱼让店小二送过去。 像陆衍这样只要一碗面还占个座位的,店小二自然是打心眼里鄙视又不好说什么,将小黄鱼送到陆衍面前后,酸唧唧的说道:“你今个算是走了好运,有个善人点了盘小黄鱼给你!” 陆衍抬头,就看到倚在楼上栏杆处,一脸春风得意的李墨。 李墨睥睨着衣衫单薄的陆衍,指着他面前那盘小黄鱼作了首打油诗:“江河湖海水汤汤,虾兵蟹将太张狂,泥鳅也想跃龙门,摔进锅里命不长!”想到乡试的时候,生生被他压了一头时郁闷,与今日这番场景对比,简直不要太开心! 那时,陆衍只看了他一眼,低头吃完碗里的阳春面,付了三个铜板便走了! 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际遇就是这么反复无常,六年后,陆衍成为正五品的武官,天子近卫,而李墨还在七品的扬州推官上熬资历。 所以,此时此刻,李墨的复杂心情可谓是难以言表。若是单单是当年他们对陆家的落井下石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还娶了陆衍的未婚妻,现在儿女都生了一双了! 现在陆衍是挟着圣命而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块都得算在自己身上,自己这官运算是到头了,小命能不能保得住还得另说! 若是别的锦衣卫官差,李墨还能卑躬屈膝一些,可陆衍来了,他别说卑躬屈膝了,就是给他当牛做马,也无济于事,与其这样到不如保留自己读书人的骨气,就算是死,也死的体面一些。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他已打定注意! 不过陆衍来,并没有跟他缇及当年的旧怨,就是单纯的向他来了解案情进展,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这让李墨那颗本来悬在心口的大石头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 在朝为官,就讲究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谁都知道这案子的水深,一不小心就得淹死,可上面逼的紧,他们也找不到像六年前的陆追那样的倒霉蛋给他们顶罪,所以,与案子相关的官员都很是纠结,真正的江洋大盗,劫了军饷早跑没影了,他上哪找去。 但他们总有办法蒙混事,抓不到劫军饷的大盗,就拿城里那些偷鸡摸狗的小贼应付,顺带把暮云浦附近的村落里一大帮男男女女抓回来充数,在大肆搜刮一番!反正功夫是下了,成绩也报上去了。 陆衍就看着李墨递上来的案卷,阴着脸冷笑,吓得李墨后背一层冷汗。 陆衍拿了卷宗就走,脚底生风,几步便走到了衙门口。李墨一下子就瘫在地上,最终还是求生欲战胜了他读书人的气节,连滚带爬的追了出去“千户大人,千户大人…当年那事是我们不对,您可不能公报私仇…“ 出了衙门就在在他们快要上马的时候,一个少妇迎面走了过来,左手牵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右手拉着个穿开裆裤的小小子。陆衍一只脚已经踩上了马镫,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追出门的李墨就看到一男一女站在府门前相互对望的场景,他的脸色刚才是白的,现在变成了黑的! “婉容?” 曾经海誓山盟,再见已是物是人非,这些年来,陆衍被仇恨困扰,很少想起自己这个未婚妻,也没有料到会有一天,她就这样突兀的走到自己面前! 其实婉容嫁人,对于陆衍来说未必不是解脱,自己家破人亡,还背负了血海深仇,即无暇顾及婉容,也不可能给她幸福,也只能默默祝福她能嫁个好人家,可却没料到婉容嫁给了李墨!老天也真是爱开玩笑! 少妇端庄温婉,带着淡淡的疏离,又有一种恰到好处的亲昵“陆家哥哥,你一走六年多,也没个音信,听说你回来了,我就想着过来见见你!”这场面并不像是见了当年定亲的男子,道仿佛是见了许久未见的远房亲戚一般问候道:“陆家哥哥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就算是经历了千般苦楚,陆衍也不好和一个女子说,更何况这女子已经嫁为人妻,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很好,你呢?” 婉容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这些年过的很幸福,夫君对我很好,这是秋儿,已经四岁了!”婉容指了指手边的女孩,又看了看手里牵着的男孩“这是宝儿,还不满两岁!” “秋儿,宝儿,快喊陆叔叔好!”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脆生生的喊了句“陆叔叔好!” 陆衍这些年手上沾了太多鲜血人命,可面对这两个纯真可爱的小孩子,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心翼翼的去摸那小男孩的头发,又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弄伤了他,怯怯的收回手来。 “陆家哥哥若是有时间,不妨到家里来坐坐,我和夫君都希望你能来!” 洪婉容的目的很明显了,这是在为他的丈夫李墨说情,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女人的柔弱,陆衍甚至都不能直接拒绝,便只好随口应付了一句:“最近公务繁忙,可能没有时间!” “那就等你什么时候不忙了,就去家里坐坐!” “好!”交谈了两句,陆衍便上马带着锦衣卫走了,朱衣巷跟在马屁股后面一路小跑,尽吃灰了! 他们走后,李墨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现在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自己的妻子居然在大街上,自己眼皮子底下,跟以前的未婚夫勾勾搭搭,往后自己的脸面往哪搁,怒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家里好好孝顺公婆,跑衙门这来干什么?丢人现眼吗?” 婉容眼角含泪,依旧柔声说道:“你已经七八日不回家了,母亲大人十分担心,便让我来寻你!” “最近公务这么多,哪有时间回家,你究竟懂不懂事?” “可是母亲那边着实不放心你!” “知道了,我会回去的,你带着孩子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婉容领着两个孩子转身往回走,眼泪终于是夺眶而出,儿子太小还不懂事,女儿看见了便问“娘亲,你怎么哭了?” 婉容急忙擦干眼泪,说道:“没有哭,为娘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睛!秋儿不是想吃桂花糕吗?为娘带你去买!” 第九章 驿站大火 朱衣巷刚刚跟着锦衣卫的马屁股后面跑回到千户所里,就瘫在炕上动弹不得了,他这一次仿佛是跑完了一辈子的路,一双腿怕是要废了。可还没歇了一刻钟,陆衍的狗腿子就过来喊他“嗨,朱衣巷,千户大人要见你!” 朱衣巷没好气的嚷道:“不见!我腿疼!” “嘿!你小子胆挺肥的呀?怕是皮痒痒了!”说着那人举起鞭子! 朱衣巷吓的急忙从炕上爬起来,一脸春风和煦说道:“小人这不就是开个玩笑,大人您别动气,千户大人要见我,那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呢,哪能不见!” “哼!”那锦衣卫冷笑“怎么?腿不疼了?” “千户大人要见我,别说是腿疼了,就是我奄奄一息快死了,爬也得爬到千户大人面前不是!” 那人暗骂了一句“脸皮够厚!”说道:“跟我走吧!” 朱衣巷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子了,但是无奈,阎王三更召唤,他是万万不敢拖延到五更,只好硬撑着走到了陆衍面前,依旧是一脸谄媚“不知千户大人找小的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陆衍递给朱衣巷一份案卷,说道:“这是官府关于这场劫案的案卷,你看一下,据暗卫调查,押送军饷的官兵最后歇息的驿站是丰乐县驿站,离开丰乐县一路上虽有几家路边茶肆,但官兵并未歇息!” 朱衣巷看了官府的案卷,还真是严丝合缝,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但却是屁用没有。“大人,您的意思难道说那些官兵是在丰乐县的驿站内中毒的?那可是官家的驿站呀,不应该!” 陆衍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他,看的他浑身发毛,随后说道:“你准备准备,跟我去调查一下吧!” 一听要出门,朱衣巷就觉得骨头缝都疼,说道:“大人如此英明神武,您一个人就早去早回吧,像我这样的废物点心,跟您一块出去,实在是怕拖累了您,我就在这千户所里恭候您凯旋归来……”朱衣巷是真不想动弹,可一看到陆衍那眯缝着的凤眼,他就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商量道:“千户大人,我看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明日一早出发怎么样?” 陆衍凤目斜视着他,阴森森的说道:“你这是再教我怎么做事吗?” 朱衣巷吓得一个哆嗦,忙说:“不敢不敢,小人哪有这种胆量,更没有这种见识,大人您说是就是啥,您说往东,小人绝不敢往西,您的决定英明神武,小人就是驾着八匹马都追不上……” 陆衍虽然并没有生气,但被他这一通马匹拍的也是浑身舒坦“知道就好,马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出发吧!” 朱衣巷既没有拒绝的胆量,也没有拒绝的权力,所以他只能面带春风的跟在陆衍身后,安守本分的当好一个走狗! 唯一幸运的是,陆衍这次大发慈悲没让他跑步出门,而是给他也配了一匹马,只不过……朱衣巷试了三次,都没能爬到马背上去! 这可就尴尬了!周围十多个锦衣卫二十多只眼睛看着他,他臊的一张大红脸,往常看着别人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那是威风的不能再威风了,他总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够策马江湖,浪迹天涯,他从没想过阻拦他实现梦想的第一个障碍,居然是跨不上马去! 朱衣巷拍了拍马脖子,跟那匹看上去性格十分温顺的马兄商量道:“兄弟,你今个给我个面子,改日我给你从河边拔最嫩的草回来犒劳你怎么样?” 可惜他跟马儿语言不通,并不能理解他的述求,在朱衣巷尝试第四次往他身上爬的时候,马儿往前走了两步闪开了! “哎……你这个马儿,可真是太调皮了……” 当朱衣巷尝试第五次往马背上爬的时候,陆衍驱马上去,一把抓住他的后衣襟,像提麻袋似的,将他整个人提到了自己马背上。 “出发!”陆衍一声令下,朱衣巷肚子朝下,挂在马背上还没回过神来,一群人就已经几十丈开外去了“啊——救命呀——” 下午出发,一路狂奔,晚上的时候,他们就到了丰乐县地界,可是行到离驿站不到二里的地方,就看见前面一片火光冲天。当他们赶到驿站的时候,驿站已经全部淹没在大火之中了,驿站外面一大群百姓提着水桶救火,大腹便便的知县老爷在一众衙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赶了过来,望火兴叹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呀?救火……快救火呀……” 大火烧了一整夜,提水的百姓看着驿站是救不下来了,也只能尽人事,尽量不让火焰蔓延到周围其它地方去,天快亮的时候,火势小了下来,整个驿站化为了一片灰烬,灰烬里面有三具被烧焦的尸体,根据身上所佩戴的东西推断,可能是这驿站的驿丞和里面的两个差役。 本来九月份的天气到了晚上还是凉飕飕的,但陆衍等一干锦衣卫在驿站外面烤了一整夜的火,倒也暖和,朱衣巷更过分,管你周围人仰马翻,他只管裹着陆衍的大氅窝在一棵大树下呼呼大睡。 直到听见公鸡打鸣,他才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自己耳朵边上嚎丧,心说谁这么丧气,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那胖知县正跪在陆衍面前嚎! “上差大人,这事真的就是意外,我已经派人查过了,推测可能是驿丞或是差役们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才酿成了这场惨祸,这事下官算是管理不力,下官有责任,幸好今日驿站内并未住什么来往官员……” “胡说八道!”朱衣巷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说道:“我昨天晚上在二里外就闻到好大的酒味,这驿站来来往往接待的可都是朝廷命官,能没有一点防走水的措施?要真是意外打翻了烛台,至于火势烧的这种地步?” 胖知县忙说:“驿站的地窖里刚确实藏了一些酒水,那都是给来来往往的朝廷命官准备的!您闻到的酒味应该就是地窖里那些酒!”现如今多事之秋,十万两的军饷刚刚被劫,二百官兵命丧黄泉,面前这个人又是锦衣卫里令人闻风丧胆的血阎罗,他可是真怕出点什么意外,那自己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朱衣巷嗤笑一声,说道:“那你们就查查那三具尸体,看看是活活被烧死的,还是死了后烧成这样的?” 胖知县气急败坏道:“你说的轻巧,人都烧成这样了,还怎么查?” “哎呀,八股文害人不浅呐!选出来的都是一些只会背四书五经的书呆子,南宋宋慈大人的《洗冤录》知县老爷你该不是没读过吧?人要是活着被烧死的,那他一定会吸进很多烟,喉咙处就会有烟灰。若是被烧前就已经死了,那他不用呼吸,咽喉处自然也就不会有烟灰!县太爷,你连这都不知道,怎么当官的?” 朱衣巷刚爬起来的时候,披着陆衍的大氅,胖知县以为他也是锦衣卫,说话还陪着客气,等他脱下大氅发现这人一身粗布麻衣,并没穿飞鱼服,不是锦衣卫,说话自然也是不用客气的。打着官腔道:“本官乃是两榜出生的进士,学的是经世致用的学问,又不是仵作,看什么《洗冤录》,反倒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该诽谤朝廷?” 朱衣巷自然是民不与官斗,被数落两句也不会掉块肉,很识时务的闭嘴了,但陆衍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这知县一看就是想把这事安上个意外打翻油灯的借口推脱过去,便怒道:“他是不算个什么东西,但你身为一县之长,管辖境内发生此等大事,却还稀里糊涂的,我看你这乌沙也是戴到头了!” 借胖知县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跟锦衣卫千户大人顶嘴,忙陪着不是道:“是,都是下官糊涂,下官一定竭尽全力查明真相……” 陆衍冷笑,看着胖知县说道:“知县大人可知我是如何在六年内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旗升到千户的?” 胖知县油光水嫩的脑袋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掉“下官愚钝,还请上差赐教!” “这都得感谢你们呀!” 胖知县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说道:“多谢上差夸奖,这都是下官该做的!”胖知县听到陆衍这么说,以为自己以前有什么地方帮助过他,虽然自己不记得了,但既然自己有恩于他,他自然是不会为难自己的,便稍微安定了一下心神。 却没想随后就听到陆衍说:“多亏了朝廷有你们这群尸位素裹的酒囊饭袋,我才一路升迁至此的!” 胖知县顿时觉得自己脖子往上凉飕飕的! 第十章 吓得尿了裤子 “等着你们查明真相,猴子都能穿上这身官服了!”随后指了指朱衣巷说道:“看样子你是挺懂的,那你就去查验一番吧!” 一听这话,朱衣巷的脸色比这知县好不了多少,忙说:“别别,千户大人,我就是嘴上说说,我可真没见过死人呀……我害怕!”边说边一个劲的往后退。 陆衍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提起绣春刀,朝那三具烧焦的尸体走了过去。 朱衣巷大老远看陆衍验尸的程序,还真有点仵作的样子,有陆衍这尊阎罗镇着,他觉得什么牛鬼蛇神都不用怕了,也撞着胆子往那边去了。走到前面刚好看到陆衍正垫着一块白手帕扒开一具烧焦尸体的嘴巴,朱衣巷从小到大唯一见过的尸体,就是他爷爷薨的时候,体体面面装在楠木棺材里,几个儿子,十几个孙子,几十个重孙子跪在灵堂前嚎啕大哭!哪见过这么惨的尸体,当即脑袋一沉,人事不知了! 陆衍抬眼皮瞅了倒在地上的朱衣巷一眼,朝身边胡十八说道:“去看看!” 胡十八满脸不乐意,说道:“大人,咱们查案带这么个累赘过来干什么?” “这个累赘兴许比你还有用!” 胡十八不情不愿的解开自己腰间挂着的水壶。 朱衣巷是被人用冷水浇醒的,醒来的时候,陆衍已经验尸完毕正在净手,远远的朝他看了一眼。 朱衣巷擦了擦一脸水,急忙走到陆衍身旁,摆出一副标准的狗腿子嘴脸,溜须拍马道:“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无所不通,我看您刚才验尸的架势,那比仵作不差分毫……” 陆衍洗完手,带着朱衣巷离开众人,走到个偏僻的地方。说道:“家父是个捕头,言传身教,略懂些皮毛而已,刚才那三具尸体,应该是被利刃直穿心脏而死,这场火也不是什么意外,是有人想阻止我们查案,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朱衣巷托着下巴沉思道“咱们这些人里有鬼!” 陆衍刀子似的眼神瞥向朱衣巷,朱衣巷吓得一个哆嗦,忽然想起在离开扬州前,陆衍把案卷和来丰乐县驿站调查的事情和自己说了,当时他还觉得奇怪,自己算个老几,能得千户大人如此高看,现在想来,一个一个都是他挖的坑,可好死不死这里还真出了事,现在自己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你看我干什么?你该不会是怀疑我通风报信的吧?我跟你说这事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别弄错了!” 陆衍冷着面孔不说话,吓得朱衣巷一身的毛汗“我这一路过来都是跟你坐的同一匹马,我哪有时间通风报信呢?” 任凭他如何辩白,陆衍依旧是看着他不说话,可把朱衣巷急坏了“真不是我,要是我的话……天打五雷轰!” 陆衍当然是不会相信老天真能把坏人天打五雷轰的这种蠢话,说道:“除了你之外,跟着我来的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你说我是会相信他们,还是相信你这个鬼话连篇的无赖?” 朱衣巷真急得要哭了“也不一定是您身边这些人,万一城门口的官兵看见咱们往这边走呢,万一有人一直在暗地里监视咱们的动向呢?可能多了去了,但肯定不是我干的!” “你口口声声成你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平头百姓,哪个平头百姓能光凭现场的痕迹就认出是倭刀来?你说你脑子进水失忆了,但我看你的脑子可是清醒的很呐!你究竟是什么人,还不从实招来——”陆衍音量骤然提高,最后几个字宛如寺庙里的洪钟敲在朱衣巷耳朵边上,朱衣巷膝盖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 “我是……”脱口而出的大实话被他硬生生的咽回肚子里“我是真的忘了呀……” 陆衍抽了抽嘴角,这都没把他的身份给吓出来,真难得!拍了拍朱衣巷的肩膀说道:“我很看好你,你最好是个干净的!” 朱衣巷一脑门的冷汗,看着陆衍离去的背影,慢慢反应过来,好像自己自己没事了!想要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裤子下面是湿的。 陆衍事先让朱衣巷看到案卷并且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是来丰乐县驿站,的确是试探他,可有些事情看上去太顺理成章了,反而更像是假的。朱衣巷不是傻子,他若真是内鬼的话,可能暗中做些手脚干扰办案,但绝不至于干出火烧驿站这么蠢的事情来! 驿站被烧,还烧死了三条人命,这案子非同小可,天大亮的时候,两个差役的家人都赶了过来,驿丞家住的远一些,两个差役都是附近的,此时正围住了县令大人要讨个说法。 “知县老爷,您是一县父母,得给我们个说法,官家的驿站里藏着个狐狸精,我男人都半个多月没回家了,现在还给烧死在驿站里!” 胖知县满头官司的说道:“胡说八道,驿站里怎么可能藏狐狸精呢,本官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你们暂且回家等消息去吧!” 又一妇人嚷道:“我们男人没了,你还要我们不言不语忍气吞声吗?我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就是因为那狐狸精,我婆婆生病,我男人都不回家,现在倒好,人都没了,就是被那狐狸精给害的……”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驿站里怎么可能藏什么狐狸精,你们这些无知妇人,不要无理取闹了……” 此时朱衣巷正躲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晾自己的裤子,一边看着胖知县被死者家属围追堵截。胡十八笑意盈盈的朝朱衣巷这边走来,朱衣巷急忙放下衣摆,朝偏僻的地方又藏了藏,他现在谁都不想见,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躲,太丢人了! 胡十八不怀好意的偏偏朝他下面瞅,气的朱衣巷恨不的用眼神杀死他! “有什么好藏的,哥们在诏狱里啥丑态没见过,就你这,真不算啥!” 朱衣巷撇过脸去不想搭理这帮子牲口。 胡十八拿出条裤子丢给朱衣巷说:“这是我让人从附近的一个老乡那买的,你凑合一下吧!放心,刚才兄弟们各有各的事,也就是我注意到你们这了,其他人都不知道!” 朱衣巷拿起裤子,委屈的瞪着胡十八。 “看我干啥?还不快换,千户大人等着呢!” “人家换裤子,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切!好像你有的我没有一样!”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着朱衣巷。“其实你还算是不赖的,刚刚千户大人还夸你了,咱千户大人别看长的斯文,他练的那可是童子功,我就见过有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被他一嗓子活活吓死的,你也就是尿了裤子而已,真没啥……” 胡十八越说,朱衣巷的脸越红,朱家那可是天下最贵不可言的名门望族,脸面算是丢到太祖爷爷那一辈去了!“你能不能不提这茬了?” “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 “上次你救我,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没想到你也是一丘之貉!”朱衣巷愤愤的说道。 胡十八皱起了眉头“我啥时候救过你,我怎么不记得了?”想了想又说:“那你可能是弄错了,估计救你的是我哥哥胡十七,我是胡十八,他比我早出来一刻钟!” 原来他俩是双胞胎,怪不得他觉得这人一会像块冰,一会像个聒噪的鸭子。 听朱衣巷换好了,胡十八转过身来,看着他手里湿了一大片的裤子,说道:“你这个怎么办呢?要不我给你找快布包起来?” 朱衣巷发现这胡十八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便说道:“我听着这些家属的话有些奇怪,驿站里怎么有狐狸精出没,你去问问吧!”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来来往往的大人物免不了找个歌姬舞姬的作陪!” “怕是没那么简单,你还是去问问吧!” 看他说的这么肯定,胡十八真的就转身去问了,朱衣巷趁着这个空当,将手里的裤子团了团,看见旁边有个水塘,他包了块石头,将裤子丢尽了水塘里,毁尸灭迹。然后拍拍屁股朝这那些受害者家属走了过去。 第十一章 掌中舞 知县已经摆脱了这些人的纠缠,那些家属看到胡十八也是个穿着官袍的,便都围住了他,一名妇人一边哭一边说道:“这都小半个月了,我婆婆病的时候,我去驿站找他,他没两句话就把我打发走了!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定是驿站里藏着狐狸精,把他的魂勾住了……” 另一妇人也说:“我家男人也是,半个月没回过家了,我们成亲才不过一年,以前他对我百依百顺的,前段时间我去找他,他居然还对我冷言冷语的,还吓唬我,肯定就是那狐狸精闹的,我见他的时候,他嗓子都哑了,说话都不是平常的音了,还说不是被狐狸精给吸了元气……” 朱衣巷托着下巴,问道:“你说你婆婆生病,你丈夫都没回去?” “可不是吗!我男人平日里最孝顺了,婆婆身体不好,以前他总是亲自端茶喂药的,这段时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别说端茶喂药了,就好像不记得他还有个娘似的,肯定是魂被那狐狸精给勾去了……” 听他们说完,胡十八捅了捅朱衣巷的袖子“你怎么看?” 朱衣巷沉思一会,说道:“这事可就有意思了,一场大火把驿站和驿丞,两个差役都烧死了,起初我以为这是杀人灭口,但听这两个妇人的话,倒像是被偷梁换柱了!” 胡十八一脸兴奋的直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在这安抚一下受害者家属,我把这个消息禀告千户大人!”说完还没等朱衣巷同意就一阵风似的没影了,生怕朱衣巷跟他抢功似的。 天可怜见!朱衣巷现在最害怕的就是见到陆衍了! 这个驿站虽在丰乐县境内,但离丰乐县城还有一段路程,周围人烟也不算多,若真是把这里的人给偷梁换柱了,一两天内,倒也不容易被发现。 丰乐县发生这么大事,锦衣卫一行人便暂时留在了这里,这可忙坏了胖知县,一方面县了发生那么大的命案,他要是查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脑袋和乌纱得一块搬家,另一方面,陆衍这个阎罗王带着一群小鬼,他也得好好招待,万一有那点做的不周到,缇骑上门拿了他的一家老小,他可是哭都没处哭去! 忙忙碌碌了一天,众人都饿的前胸贴后背,傍晚的时候,胖知县在县衙后院设宴接待他们这群上差。 经过这一天的忙碌,除了胡十八偶尔冲他抛两次鬼眼,其他人真的没有缇及那件事,估计其他人是真的不知道吧,他脸面稍微好受一些。 这胖知县可真是个当官的好材料,在钻营方面,那真是别有天赋。早就打听好了这血阎罗当年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哪有不喜爱风雅的,整个饭局布置的十分周到,既巴了结锦衣卫千户大人的风雅品味,又照顾到了众人奔波一日的饥肠辘辘,席上每一道菜都别出心裁,大有名堂,还请了舞姬歌女表演助兴。 众人稀里哗啦吃完,各个面如寒铁的坐着,对这些曼妙女子目不斜视。 胖知县看见这群锦衣卫如此放不开,便知道陆衍不松口,这群人是有色心没色胆,便开始在陆衍身上下功夫,说道:“大人这才来的可真是太巧了,县里王员外过寿,请来了江南名妓绿牡丹,这绿牡丹的舞可是天下一绝,据说能在人手掌中起舞,比起西汉赵飞燕更胜一筹呀!这绿牡丹姑娘早就仰慕大人,听到您到了本县,便自愿献舞一支,下官也是沾了您的光,才有幸目睹到掌中起舞的奇景呀!” 说着拍了拍手“请绿牡丹姑娘!” 说罢,丝竹声起,一众水色轻纱的曼妙女子缓步而来,每人手中提着个花篮,边走便朝空中撒花瓣,一名轻纱遮面的白衣女子就踩着那些空着花瓣飞过来,身段婀娜,长袖飞舞,宛若天女下凡。 不得不说,绿牡丹这踏空而来的绝技,却是让人拍案叫绝,就连这些铁块是的锦衣卫也都看的都呆住了。 绿牡丹立在厅中,翻飞的绫罗带着阵阵香风,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轻纱曼妙,环佩叮当,妖娆身段如杨柳扶风,媚眼如丝瞥向上座的陆衍。 胖知县都有些着急了,一个劲的给陆衍使眼色,见千户大人只顾喝酒眼神都没往那绿牡丹身上瞥一下,便以为这千户大人是不好意思,忙说道:“这绿牡丹姑娘可是有在掌中起舞的绝技,千户大人难道不想亲自验证一下吗?” 陆衍抬起头来,既没言语,也没伸出手去让绿牡丹表演掌中起舞的绝技,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朱衣巷为了不引人注目,坐在了最不起眼的位子,可偏偏陆衍的眼神绕过厅中惊才绝艳的绿牡丹,朝他看了过来。 胖知县一个劲的擦脑门上的汗,庭中的绿牡丹姑娘也是十分尴尬,他这算是拍马匹拍到马腿上去了吗? 朱衣巷是真不想出头,可他偏偏就仿佛跟这陆衍心意相通似的,完全理解他想让自己干什么,在陆千户凌冽的目光注视下,无奈的开口缓解了这尴尬的场面,说道:“难道世间还真有掌中起舞的绝技?那我倒是要开开眼界!”说着便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朝空中起舞的绿牡丹道:“绿牡丹姑娘,难道你真的能在我手心跳舞吗?” 再看陆衍陆千户,垂着眼睛不悲不喜,跟寺庙里供奉的大佛似的。 这时候场面倒是不尴尬了,只是为难!绿牡丹的目标明明就是坐在上首的陆衍,这坐在最末的穿着粗布麻衣的人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千般不乐意,坐在首位的陆衍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朱衣巷的行为,绿牡丹也只好打掉门牙和血吞,一只脚落到了朱衣巷的手掌心中。 她这一下,惊的朱衣巷长大了嘴巴,没想到世间真有赵飞燕掌中起舞的绝技,惊讶之余,竟然捏了捏绿牡丹的玉足“哇,绿牡丹姑娘,你这脚是用什么做的,竟然这样厉害!” 绿牡丹的脸色当即就变了,水袖朝着朱衣巷的面门甩去,朱衣巷身子朝后躲了一下,绿牡丹身子向后,轻盈的落在了花厅中央。 朱衣巷急忙鼓掌说道:“厉害,厉害,绿牡丹姑娘果然是名不虚传!” 绿牡丹瞥向朱衣巷的目光中有几分怨毒,咬了咬牙,朝着厅中众人缓缓行了一礼,便挥袖而去。 胖知县心里万分懊恼,刚才陆千户看向最末朱衣巷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可是再明显不过了,这才发现这家伙竟生的唇红齿白,比南风馆里的那些小倌们还标致,跟在陆衍身边,没穿飞鱼服,又不是锦衣卫,早上还看见他披着千户大人的大氅,若这人不是陆千户的养的小相公还能是什么!连骂自己失策失策! 第十二章 什么风都不如耳边风好使 宴席散去,一行人歇在了县衙内,县衙客房也不算宽裕,单独给陆衍准备了间上房,其他人都是几人拼在一间屋子里。 宴席散后,胖知县便开始与朱衣巷套近乎,等众人散去,他单独找到了朱衣巷,陪着一脸笑意说道:“这位小兄弟,我白天多有得罪,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海涵一二!” 朱衣巷一头雾水,心想这知县老爷该不是吃错药了吧!不过这话他可不能说,说出来就是辱骂朝廷命官了,只能打着哈哈说道:“知县老爷这说的什么话,我哪能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我累了,要去歇着了,这些天被千户大人折腾的够呛!” 一听这话,胖知县心说果然不假,急忙拉住他,笑盈盈道:“小兄弟慢着,我给您略备了些薄礼,还请您千万收下,这都是我的一点点心意!”说着便让师爷端了个托盘过来,红绸子盖着,胖知县朝朱衣巷做了个请的手势。 朱衣巷虽然感觉十分怪异,这胖知县和自己没恩没怨的,莫名其妙送自己礼物干什么?可耐不住他天生好奇,就是想知道这红绸子布下面盖着的是什么东西!于是便伸手掀开了红绸子! 好家伙!朱衣巷差点被闪瞎了眼睛,四个大银锭,二百两,整整二百两银子! 本朝官员俸禄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低的,一个七品知县月俸不过七八旦,就算是他不吃不喝全都折成白银,也不过二三两银子,一整年下来不过也就二三十两,这二百两银子,他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干满七八年才行!更何况,他还有日常的各种开销!可见,这胖知县平日里没少贪! 见朱衣巷一副掉进钱眼里出不来的表情,胖知县心中一喜,这次可算是拜对神了!“小兄弟,你看这份礼物你还满意?” 朱衣巷急忙点头“满意满意,非常满意……哎!不对!”他终于从钱眼里钻出来了,警惕的看着胖知县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县太爷您平白无故送我二百两银子干什么?” 胖知县就在这等着他的话茬呢,忙笑意盈盈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是感觉与小兄弟你特别投缘……” 朱衣巷心道: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个……也希望您能在千户大人面前为我美言两句!” “哈?”朱衣巷被胖知县这个请求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在千户大人面前给你美言什么呀,我又不是锦衣卫,跟他说不上话,这事你别找我,你找陆衍身边的那个胡十八,千户大人平常最信任他了!” “哎!”胖知县调笑道:“这不一样!”什么风都不如耳边风好使! “当然不一样,胡十八是千户大人的得力干将,我是被他抓来的苦力!” 但胖知县就是认定了朱衣巷和千户大人关系非比寻常,不论朱衣巷怎么解释,他都听不进去,强行将二百两银子往朱衣巷怀里塞,塞进怀里的银子,哪有不收的道理,虽然他不明白这胖知县是吃错了什么药,不过先把银子装进腰包才是正事! 见朱衣巷收下银子,胖知县对他是越发的客气了“小兄弟累了,那我送小兄弟去休息!” “哦,行!”其他人都走了,朱衣巷正找不到路呢,胖知县带他过去正好!于是,胖知县便一直引着他到了一间看上去十分阔气的房间前,说道:“今日不早了,咱们改日再叙,小兄弟和千户大人早些歇息!” 朱衣巷忙应和着说:“改日再叙,改日再叙!”目送着胖知县离开,心里打了一堆问号,莫非着胖知县以前见过自己,所以才又是送银子,又是安排好房子,可也不对呀!他要是以前真见过自己,躲还来不及呢! 朱衣巷实在是想不透这胖知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更何况他太累了,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打着哈欠进了门,身子软在床上瘫成了一摊,正沉沉的要睡过去,忽然听到屏风后面有水声,有人在洗澡。 朱衣巷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喝道:“谁?”随即又想到该不会是胖知县给自己安排的美娇娘吧?这是极有可能的,今晚上又是送银子,又是安排大房子的,当然也应该送个温香软玉过来暖暖床! 虽然朱衣巷不明白胖知县是吃错了什么药,不过既然银子都收了,温香软玉自然是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他可从来没认为自己是个什么君子! 此时笑得一脸荡漾,搓着手朝屏风后面走去“美人,我来了!”然后,就扑到屏风后面。 只感觉眼前一花,一个葫芦瓢砸在他脑门上,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陆衍冷着一张脸在氤氲的热气里。 “噗通!”朱衣巷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急忙磕头求饶:“千户大人饶命呀,小的不知道你在这,都是那胖知县,是他说我今晚上睡这间屋子的,小的这才冲撞了您……” 朱衣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听见“哗啦哗啦!”一阵水声,一双白皙的脚从自己面前走过,留下一排水迹,接着便是稀稀疏疏穿衣服的声音。 陆衍穿好中衣,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提了把椅子坐在朱衣巷面前,问道:“说吧,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 朱衣巷听着陆衍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便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只见陆衍正微眯着一双凤目,玩味的看着自己,果然没有生气,朱衣巷心里松了口气,接着便感概到,真是好腰身,陆衍虽说是个锦衣卫千户,正五品的武官,但绝不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里算计中还带着点书卷气,此时脱了那身繁琐的飞鱼服,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才看出他浑身肌肉匀称,宽肩窄腰,一双大长腿,再加上俊朗不凡的一张脸,幸好朱衣巷知道他是锦衣卫里让人闻风丧胆的血阎罗,要不然还以为是哪个山洞里的男狐狸成精了呢!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经过白天他那一嗓子下,现在三魂七魄还没归位呢,嘴上可是不敢有半点不敬,老老实实回答道:“今个那胖知县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硬是要强塞给我二百两银子!” 陆衍点了点头“嗯,算你老实,他为什么不给别人,偏偏给你二百两银子?” “他说想让我在您面前给他美言两句!” 陆衍皱起眉头“让你在我面前给他美言两句?你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朱衣巷大呼冤枉:“我没有,就是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打着您的旗号招摇撞骗呀!我都跟他说了,这群人里面你最信任的是胡十八,可那胖知县他偏偏不信,我有什么办法,银子非要给我,你说我不收吧,他还不高兴,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朱衣巷说的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是的,可那银子揣在怀里鼓出一个大包,半分也没拿出来上交的意思! 第十三章 千户大人身体好 听朱衣巷这样说,陆衍也觉得这知县脑袋八成有病,又问:“你想替他说些什么好话?” 朱衣巷激动起来,忙说道:“千户大人,这是个贪官呀,大大的贪官,他就是官仓老鼠,您一定要把这个贪官抓起来为民除害呀!你想他一年的俸禄才多少,二百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给我了,你说他平日里贪了多少?” 陆衍打住他的话“你可是收了人家银子的,这么说合适吗?” 朱衣巷谄媚一笑,说道:“我在千户大人面前只说实话!可见我对大人您可是忠心耿耿……” 陆衍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打住了他的话,说道:“今个晚上,你可是财色双收,恭喜呀!” 看陆衍没让他把银子上缴的意思,朱衣巷心里小小开心了一下,知道说完“财”就要说“色”了,忙应和道:“这不都是托了大人您的福,这胖知县是想往您这塞银子,塞女人,但您是谁呀!高风亮节,两袖清风,正义凛然,光明磊落的锦衣卫千户陆衍陆大人!他不是塞不进来,才脑子坏掉往我身上塞的。” “今晚上那绿牡丹,可不是知县塞给你的吧,便宜可是被你一个人占尽了!有没有摸出绿牡丹的金莲是几寸的?” 朱衣巷心里暗骂,他妈这都是你指使我干的,现在说的我跟个流氓似的!但也不得不顺着陆衍的话说:“那绿牡丹其实是一双天足!脚比我的都大!” 陆衍眯起眼睛“真的?” 朱衣巷重重的点了点头“真的!真的!真真的!一双天足我摸的出来,比青楼里那些女人大了足足两三圈!根据我多年研究,这女人的金莲一要小,二要弯……” 陆衍鄙视的瞪了一眼下流坯子朱衣巷,吓得朱衣巷把自己对于女人金莲研究的高谈阔论咽回了肚子里。 “看来这江南名妓绿牡丹不简单呀!” “大人是看出些什么吗?”朱衣巷小心翼翼的问。 陆衍也没有瞒他,解释道:“这么厉害的轻功,光靠努力都不行,必须得天赋异禀。若是裹了三寸金莲的女人,走路尚且一摇一晃的,怎么可能就凭借几根金蚕丝,在半空中如履平地!” 朱衣巷忙拍马屁道:“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慧眼如炬,什么宵小之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我还真以为这绿牡丹是个仙,能在天上飞呢,原来是有天蚕丝吊着呢!不过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天蚕丝呢?还是大人厉害……” 马匹话听多了也有点恶心,陆衍不想搭理他了,起身到外面睡觉去了! 朱衣巷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跪麻了的膝盖,心里不住的骂那该死的胖知县,吃错了什么药把他和陆衍安排在一个房间里,居然还只有一张床,借他一条命,他都不敢跟血阎罗挤一张床去! 有心现在出去跟别的锦衣卫挤挤去,估计这会他们都睡了,而且自己也找不到路,为难了一会,他便小心翼翼的将屋子里几把椅子拼在一块,和衣躺在椅子上。 第二日,众人睡够了都精神抖擞的,只有朱衣巷一个人扶着自己的腰满脸憔悴,昨晚上睡了一夜冷板凳,现在腰酸背痛。胖知县一早上就过来给千户大人问安,见朱衣巷独自忧伤的坐在角落里锤自己的腰,殷勤的上来询问:“小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朱衣巷白了胖知县一眼,心里问候了他的祖宗十八代,回了一声“昨个睡得不舒服,腰疼!” 胖知县捂着嘴巴偷笑,说道:“千户大人身体好!” 朱衣巷心里就奇了怪了!千户大人身体好不好,跟我腰疼不疼完全是分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吧! 用过早饭,朱衣巷本想找个地方好好补一觉的,又被陆衍给牵了出来,陪着这尊活阎王去驿站附件的村庄暗访。这次只有陆衍和朱衣巷两人,陆衍穿的像个富家公子,而朱衣巷自然就得穿的破一些,打扮的像个小厮! 陆衍自称是做药材生意的,在离驿站不到五里地的一个茶肆里歇脚,老板正向客人们说昨天驿站的那场火灾,整个驿站可是给烧的干干净净,还烧死三个人。 过路歇脚的人感叹道:“现在的世道乱呀,前段时间管道上押送军饷的官兵死了不少,这驿站还给烧了!” 一人说道:“听说这不是意外,是有人杀人放火,我还去看了了,还看见了锦衣卫!连锦衣卫都惊动了,听说来的锦衣卫是大名鼎鼎的血阎罗,可见这案子不小!” 这时候一个青布衫的书生走进茶肆,茶肆客人都坐满了,书生走到朱衣巷桌子旁边,拱手说道:“两位,可介意我拼个桌?” “无妨,公子请坐!”此时陆衍倒是一脸的好脾气。 有客人来,茶肆老板的故事告一段落,忙上前招呼。 书生说道:“老板,来一壶茶水,一碗面!” 那书生点完饭菜,看了看与自己拼桌的两人,一主一仆,主人面前只有一杯茶水,显然是涵养极好的人,可这仆人面前堆了一座小山似的瓜子壳,生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却是一副歪瓜裂枣的表情。 那书生朝陆衍拱手说道:“相逢既是有缘,既然有幸在这里遇到,还同桌吃饭,那真是天大的缘分,小生姓吴,名大用,字子浩,敢问这位公子贵姓?” 朱衣巷听到这个名字,便笑道:“没大用!你爹妈就这么不盼着你出息呀!” 这一句话让吴公子有些尴尬,只能说:“家父没读过书,希望我做个有用的人,起名‘大用’,却忽略了姓氏!” 陆衍瞪了朱衣巷一眼,拱手说道:“免贵姓陆,族中排行老大,陆伯!”陆衍乔装打扮微服出巡的时候,收敛起了身上的戾气,倒有几分贵公子的派头。 朱衣巷吐出嘴里的瓜子皮说道:“我不能免贵,我姓朱,叫朱老二!” 那书生显然是并不关心一个仆人的姓氏贵不贵,尤其是这朱老二的嘴巴这么欠,眼睛都没往他身上瞥一下,只和陆衍交谈说道:“看陆公子,应该也是个读书人吧?” “不是,我是来这收药材的,公子看上去倒像个读书人!” 书生挥开自己手上的扇子,扇面上写着“百无一用”四个大字,字倒是笔好字,他却苦笑,带着读书人的一股子酸腐劲,说道:“小生也就是粗识几个大字,读了几篇圣贤文章,至今半点功名没有,实在是有愧‘读书人‘三个字。” 坐在旁边的朱一巷插嘴说道:“我也是这样!就喜欢读书,也没功名,我平常最喜欢读《金瓶梅》《剪灯新话》《巫山艳史》,我看萧公子读的书比我多,还有什么好看的话本给我说说!” 大庭广众之下听到这些书名,吴大用都替这朱老二臊得慌,忙正了正衣襟说道:“我并不读此类书籍!” “那你读个什么书呀!难道还有比刚才那几本更好的?告诉我呗!” “我……”吴大用觉得跟这么个粗鄙之人实在是无法聊天,多说一句就降了自己的身份,而且自己跟他家的主人聊天,他一个仆人乱插什么话,这主人看上去倒是个涵养极好的人,就是不知道约束下人,便笑了笑对陆衍说道:“公子的这位仆人还真是性情活泼。” 店老板端着吃食过来,这也个喜欢聊天的,说道:“这位公子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好啊,万一将来考中了进士,那可就风光了。前几天有位大官,从这里路过,光那行李就装了满满好几马车,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我也读书去” 听到满满好几车行李,陆衍心思动了一下,朝店老板问道:“这是几日前的事情,来的是什么官员,往哪边去了?” 第十四章 半个尸体 店老板回答道:“也就前天一大早吧,至于是官员,我小老儿一个平头百姓,从哪里得知,不过看上去像是一个告老还乡的大官,往西边去了。“ 陆衍皱起来眉头,驿站被烧毁之前,有满满几大车的东西从这里拉出去,这件事里透着古怪。对朱衣巷说道:“歇够了没?歇够了我们继续赶路!” 朱衣巷苦着脸哀求:“在休息一会!”但看陆衍一脸严肃,忙又改口道:“哎!歇够了,歇够了!公子您这边走,小的给您提行礼!” 离开茶肆,两人便一路向西,沿途打听,路上遇到一名打柴的樵夫,说他在山上砍柴的时候,看见一个车队过去,两人按照那个樵夫说的方向找过去。 这是一条偏僻的小路,崎岖难走,一般人应该不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朱衣巷是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不像陆衍那样能文能武,走几十里山路依旧步履如飞都不带喘气的,走了大概有两个时辰,朱衣巷就感觉土地爷扒着他的脚,迈不开腿了,抬头看看前面陆衍大步流星的身影,觉得自己要是追上他非得累废了不成,索性一屁股坐在路边,朝陆衍大声嚷道:“我走不动了,千户大人!” 陆衍回过头来,看到朱衣巷跟块烂泥似的瘫坐在路边,面色潮红满头大汗,有心让他休息一下,可他却一副要耍无赖的架势,便说了句:“真是个废物!” 听到陆衍给自己这个评价,朱衣巷的脾气也上来了,愤愤不平的说道:“哎!千户大人,我不来可是你逼着我跟你出来的,现在反倒怪我是个废物!你手下不是有胡十七胡十八胡十九一大帮子心腹,干嘛非让我这个废物陪你出来!” 至于陆衍这趟出来为什么会带上朱衣巷,那是因为他觉得朱衣巷脑瓜比较好用,很多事情自己不必吩咐,一个眼神他便明白了! 自己其它下属虽然忠心耿耿,对自己唯命是从,可就是缺少了朱衣巷身上这骨子机灵。 不过陆衍并不是个喜欢夸人的人,看到朱衣巷这股耍无赖的劲头,就更懒得说一句好话了。“行吧,既然你这么心不甘情不愿,我也不逼你,你就在这里歇着,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 朱衣巷在路边眼睁睁的看着陆衍走远了,心里莫名发慌,那个要杀自己的高丰高老板还没抓住,万一他要是一路尾随自己,就等自己落单了下手怎么办?越想越慌,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喊道:“千户大人您等等我,小人可是对您忠心耿耿,愿为您肝脑涂地,不就是走几十里的山路,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小人都不怕,您可千万别丢下小人!”说着就要追上去,忽然有什么明晃晃的东西晃了他一下,眼前一花,差点又跌倒。 “什么东西?”朱衣巷扒开草丛一看,当即惨叫起来! 走在前面的陆衍听到朱衣巷的惨叫,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急忙转身往回跑,却看到朱衣巷跟个狗熊似的朝他扑过来,直接闯进他怀里,一手搂着他的身子,一手指着草丛里嚷道:“死人——死人——草丛里有半个死人——” “什么叫半个死人?”陆衍将八爪鱼似的朱衣巷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拨开草丛一看,原来他所谓的半个死人,就只是一条拿着刀的手臂! 陆衍从怀里掏出手帕,拨弄着地上的半截手臂,竟然仔细端详起来。 站在旁边的朱衣巷看到千户大人这若无其事的样子,心说果然是活阎王,自己比不了,还是躲得远远的好,一步一步后退,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朝后坐了下去,心里暗骂了句“娘的!”,拨开脚底下杂草一看,刚才绊倒自己的,竟然是一颗圆滚滚的头颅,已经腐烂了大半,有白色的蛆虫正从他的鼻孔钻进钻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珠子盯着自己,一脸死不瞑目的表情。 “啊——啊——”朱衣巷这次叫的比杀猪还惨,爬起来也不管方向连滚带爬的就跑。 陆衍正检查这半截胳膊,听到朱衣巷更凄惨的叫声,扭头去看,就见他跑着跑着一头撞在路边的树干上,然后整个人软软的倒在地上,彻底埋没在荒草之中。 这条路十分荒僻,路边野草疯长,足有半人多高,要是不管他,估计他死在这里,也没人会发现。陆衍思考了一下,起身将朱衣巷往草丛深处拖了拖,又割了些草盖在他身上做了个掩护。先放了个信号弹出去,召集人手过来,自己去周围查看去了! 朱衣巷做了个噩梦,先梦到一条胳膊举着把明晃晃的大刀追着他砍,他拼命的跑,跑呀跑呀,前面又有一颗头颅拦住了去路,他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听到耳边一阵“刷刷刷!”好像是割麦子的声音,然后他看到了一排排的人被一个巨人用镰刀割倒了。 “啊……”朱衣巷惨叫着醒了过来,与一个正拿着镰刀割草的锦衣卫四目相对。 那锦衣卫欣喜的扭头朝身后喊道:“太好了,这还有个活口!” 朱衣巷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的朝那校尉骂道:“什么活口,我本来就是活的,刚才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把我也当草似的割了?” 他爬起来那校尉才看清是朱衣巷,也没好气的说道:“千户大人忙的团团转,你倒好,居然在这里偷懒睡觉!” “谁说我是偷懒睡觉了,我那不是……”被死人吓晕这件事虽然在普通人身上没什么,但锦衣卫里都不是普通人,尤其是陆衍这些手下,都是阎罗王底下的牛头马面,让他们知道还不知被嘲笑到几时,还是不要说出来好。“要不是因为我,千户大人能有这么大发现,这件事我可是第一功臣,你以后对话说话可得客气点!” “切!”校尉显然是对朱衣巷这个一无是处还得千户大人青睐的人不屑一顾,这校尉今天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是他们英明神武的千户大人是个断袖,看上这细皮嫩肉的小子了,昨晚上这朱衣巷一宿没见着人,是钻到千户大人那去了! 苍天可鉴,他们英明神武的千户大人怎么可能会是个断袖,一定是这个个没脸没皮的小子缠上他们千户大人了!于是他看朱衣巷的眼神,除了不屑一顾外,还有有那么一丝丝的鄙视! 朱衣巷自动略过这校尉的白眼,问道:“千户大人呢?” “千户大人在二里外的山里发现个埋死人的大坑,他和胡百户都到那去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清楚,最好少缠着千户大人!”说完这校尉便继续割草去了! “哎!我……”朱衣巷莫名其妙被这校尉损了两句,敢说我是个什么东西?说出来吓死你祖宗十八代! 这时候后知后觉的胖知县被一顶晃悠悠的小轿子抬了过来,下轿子的时候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幸好是旁边的朱衣巷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县太爷哟,您的小妾功夫了得呀,不行就吃点羊鞭补补肾!”朱衣巷打趣道。早上见这个县太爷,还是个油光水滑的健康胖子,这还不到申时(下午3-5点),他就变成了个惨白虚弱的可怜胖子。 县太爷满脸愁容“朱兄弟呀,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拿老哥哥我开刷了!”县太爷觉得自己最近流年不利,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命案怎么都出在自己管辖境内,这要是再远个十里八里的,就到了邻县了,怎么就偏偏在自己县内呢!是该去庙里给菩萨烧柱高香添点香火钱,买个平安! “老哥你且放宽心!” “先是驿站被烧,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人命案,怎么让我放宽心呀!” “大不了把这颗油光水滑的头颅赔给朝廷,像您这颗头颅,一个顶俩,杀了你朝廷还赚一个!” 一听这话,知县忙拉住他的袖子哭诉道:“朱老弟呀!朱老弟呀!这次你可得帮老哥哥我在千户大人面前说几句好话呀,这案子……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呀!” 朱衣巷实在是弄不懂,这胖知县怎么就会觉得自己是陆千户眼前的红人呢!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纠正胖知县的错误认知,而是这些断臂残肢究竟是什么人的。 便不在与他打趣,正经八百的问道:“听说前日有个大官路过,大人您可知是哪位官员?” 胖知县一脸茫然,身边的师爷提心他道:“是浙江巡按监察御史左贤左大人,近日因病辞官回乡,路过境内!” 第十五章 浙江巡按监察御史遇害 胖知县这才想起来,两天前确实浙江巡按监察御史左贤左大人从这里路过,虽然官场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这左贤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跟他套近乎也没有什么用,更何况他住了一宿就急忙走了,自己也没来的及拜见一下,忙说:“对对对,是左贤左大人!难道……难道这是左大人遇害了?”这下胖知县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刚刚歹徒放火烧了驿站,现在又有朝廷命官在回乡途中被歹徒杀害,他这乌纱的确是戴到头了,脑袋能不能保住都得另说!急忙拉住朱衣巷的袖子,哀求道:“朱老弟,这次你非得救老哥哥我了,花多少银子都行,只要能保我一条命就成呀!” 朱衣巷一听到这胖知县又在求自己,古怪心里作祟,便禁不住又要逗逗他,拇指食指在他面前捏了捏,幽幽的说道:“你这一条小命想要保下来,怎么着也得……十万八万的!” “十万八万?”胖知县慌了“我上哪弄这么多银子去?” 没成想朱衣巷又慢悠悠的加了俩字“金子!” 胖知县脑袋一沉,差点晕了过去,幸好有师爷在他身后扶住他,才没让他摔一大跟头。 这时候胡十八回来了,看见朱衣巷便过来说道:“千户大人让我来看看你,要是醒了就把你带过去!”看到知县,便又说“既然知县大人也到了,就一块过去吧!” 朱衣巷忙说:“我不去我不去,我刚才听说,你们那边挖到一个大坑的死人,陆千户可是活阎王,什么牛鬼蛇神都能镇得住,我胆子小,过去干什么?” “千户大人叫你过去,当然不是看死人的!”说着便拽起朱衣巷的袖子,将他拖了过去。 几个校尉将地上挖出个大坑,坑里埋的除了肢零破碎的尸块还有损毁的车马行装,尚完好的尸体用白布盖了在地上摆了一排,足有二十多具,陆衍正检查坑里挖出来的其它物品,面色阴沉,十分难看。 胖知县看到这么大阵势,脑袋一昏,又要晕,这时候陆衍开口叫他:“知县大人!” 听到阎罗开口,胖知县就算是想晕也不敢晕了,惨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的上前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千户大人叫下官有何吩咐?” “前几日可有什么官员从你县境内经过?” 幸好刚才朱衣巷问过这个问题了,胖知县此时有了准备,忙回答道:“是有,两日前浙江巡按监察御史左贤左大人辞官回乡,从本县境内经过,在驿站留宿一晚,千户大人,这难道是左大人遇害了?” “左大人?”听到左贤的名字,陆衍脸上阴郁又加了一分“果然是左大人!” 听到遇害的果然是浙江巡按监察御史左贤,胖知县眼前一花,这一次他是真的要晕了,监察御史虽是七品,但却被称为\“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主断,官位虽不高,但权势颇重。 监察御史在他管辖的境内遇害,这搞不好真的是要掉脑袋“左贤大人也就是从本县境内路过,上差因何断定遇害的就是左大人?” “虽不敢断定,但在马车里的一具无头男尸身上找到了左贤左大人的私人印章!” 胖知县身子一软,摊在了地上,这次任凭师爷如何搀扶,也没能将他从地上搀起来! 这时候陆衍说话了“潘大人,与其在这里自暴自弃,倒不如想想如何亡羊补牢,或还为时未晚!” 胖知县一听陆衍这话,似有转机,忙跪在地上恳切道:“求千户大人给下官指条明路,往后千户大人就是下官的再生父母……” 陆衍有些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道:“从这些尸体上的刀痕来看,匪徒所用的是倭刀,可能与在暮云浦劫走军饷的是同一伙人,你召集县衙的官差衙役,在附近的山上搜一搜,看能不能找到左大人的头颅!另外通知附近几个县,严密排查往来行人,若能提供这伙倭寇的踪迹,便是大功一件!” 一听倭寇俩字,胖知县便十分恐惧“咋……咋还能出现倭寇呢?倭寇不是正在福建跟戚将军打仗呢吗?” “应该是小股的倭寇,用不着惊慌!” 这胖知县才稍微放了些心,忙说:“千户大人放下,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将功赎罪!”说完,慌慌张张的下去布置了。 安排完知县,陆衍将目光看向在一旁闭着眼睛的朱衣巷,说道:“你过来帮我辨一下这些东西!” 朱衣巷眼睛都没睁开便急忙摇头摆手推脱道:“千户大人,小的胆子小,看不得死人呐!您大人有大量,别为难小的!” 此时陆衍心力交瘁,实在懒得跟他废口舌,上前一把将朱衣巷拽了过去,朱衣巷惨叫着倒在一堆杂物中。陆衍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将后半截惨叫声收回了嗓子里。 陆衍将一副装裱精美的卷轴字画丢在朱衣巷身上,说道:“看这幅画气势笔法,都不是凡品,应当是出自某位名家之手,你可能认得出来?” 朱衣巷只看了一眼,便惊住了,诚惶诚恐的捧着这幅画仿佛是捧着什么人间至宝。 画中是一簇墨兰,泼墨手法,大气滂沱,旁边题了一首诗:莫讶春光不属侬,一香已足压千红。总令摘向韩娘袖,不作人间脑麝风。 “千户大人,这个人,您应该知道呀!” 陆衍奇怪道:“我怎么会知道?” “这落款上不是写了么?‘青藤道士’,这可是徐渭徐文清的真迹呀!您在哪找到的?” “徐渭?”陆衍皱起了眉头,徐渭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世上有真才实学的人不多,徐渭算是一个!“就是在这个埋尸大坑附近找到的”这样一副画作出现在凶案现场很是令人费解! “千户大人莫非是怀疑这徐文清跟这案子有关?我觉得应该不会吧,徐文清名气大,很多达官显贵不惜花费千金购买他的字画,看这幅画装裱如此精美,定时谁的心爱之物,不小心丢在这里的……” 陆衍冷笑:“不小心丢在这荒山野岭埋尸体的大坑附近?你信?” “我……”朱衣巷哑口,小声嘟囔道:“我自然是也不大相信这么巧!” “你跟这徐渭认识?”陆衍问。 听他这么问,朱衣巷吓了一跳,忙摆手说:“不认识,不认识……” “那你就这么极力的替他辩白?” 朱衣巷讪讪一笑,说道:“我认识徐文清,但徐文清不认识我!他名气那么大,我也就是单纯的崇拜他罢了!” 朱衣巷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干别的事情去了。 朱衣巷一颗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他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偶像绝不是什么为非作歹之人,徐文清可是胡宗宪的谋士,杀掉左贤这一行人的是倭寇,那么非要无理取闹的说徐渭勾结倭寇,也能说得通,拔出萝卜带上泥,给徐渭按上一个通倭的罪名,必定得牵连出胡宗宪不可! 这陆千户对所有和严嵩相关的人都恨之入骨,他就是在查处严嵩党羽的事情上屡建奇功一路升迁到这个位子的,那么,他该不是想就通过这一幅画,要把已经被罢黜在家的胡宗宪给送到诏狱里去吧? 朱衣巷看着正在检查线索的陆千户,心里不免替这些真心为朝廷卖命的大臣感到凄凉,为江山社稷披荆斩棘,为朝廷圣上忠肝义胆,却总是有那些奸佞小人想要栽赃陷害! 苍天不公,天理何在? 陆衍一回头,见朱衣巷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似有什么人生感悟,便问道:“你想什么呢?” 朱衣巷忙从自己的人生感悟中抽回神来,答到:“小人再想,若杀害左大人的倭寇和劫走军饷的是一伙的,那么他们为什么到丰乐县来?还杀了辞官回乡的左贤大人?” “你想说什么?” 第十六章 推理 “依照小人的推测,暮云浦官道上的车辙印太浅,应该是银子在到暮云浦之前就被掉包了,那么那些倭人就是螳螂,他们想逮军饷这只蚂蚱,却没想到有只黄雀捷足先登了,他们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急,什么都没捞着白费力气!别说倭人了,就是我遇到这种事情也不会甘心! 咱们追着军饷被掉包和那些官兵事先被人下了毒这两条线索查到了驿站,只可惜刚一到这,驿站就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可见是有人想掩饰什么! 咱们能查到这里,那些倭人自然也能查到这里了,他们见从驿站里拉出好几马车的东西,以为就是那些丢失的军饷,所以才会对这些人下手!” 陆衍露出些许赞许,点了点头说道:“你的推断还算合情合理,还有别的吗?” 得到了千户大人的嘉奖,朱衣巷有些得意神色,推理起来也更卖力气,接着说道:“既然这驿站确实是有问题,那么丢失的那批军饷极有可能是在驿站被掉包的,我听那些驿丞和衙役的家眷说她们家男人最近行为举止怪异,像是换了个人,于是我便联想到了上次要杀我的高老板,他就是带着一张人/皮/面具,所以在军饷到达这里之前,这里驿站的驿丞和衙役也都是被掉包的!” 陆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接着说!” “再说那十万两银子的军饷,实在是太惹眼了,想要将那十万两银子运走必定要想一个完全之策,所以才会有左大人辞官回家,带着几辆大车留宿一夜,想必银子就是那时候被运走的,接着咱们到来,他们想要毁灭证据,便一把火烧了驿站!” 陆衍皱了皱眉头,问道:“你的意思是左贤左大人运走了那批军饷?” 朱衣巷说道:“依照现在的情形看,是这样的!你想呀大人,左贤升任浙江巡按监察御史也不过两年,他的积蓄能有多少?虽然这官职听上去很不错,可毕竟也就是个七品的小官,怎么有钱雇佣二十个家丁保镖,运送这好几大车的东西?” “不可能!”陆衍笃定的说道:“左大人绝对不可能参与了劫军饷!” 看陆衍如此笃定,朱衣巷有些奇怪,他们锦衣卫秉承的原则就是怀疑一切,但凡露出些蛛丝马迹,也会被他们揪住不放弄出个滔天巨案来,陆衍更是这锦衣卫中的佼佼者,怎么会单单对嫌疑这么重的左贤如此宽厚信任呢?弱弱的问道:“难道大人有什么……别的看法?” 陆衍沉思了一会,说道:“当年我父蒙受不白之冤,整个扬州官场都鸦雀无声,也就只有一个小小的山阳知县左贤敢给自己父亲说公道话,甚至他倾尽全力调查那件案子,追捕劫军饷的江洋大盗,可惜力量微薄,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对于这些事情我一直心存感激,而且我素闻左大人官声很好,深受百姓爱戴,在他治理的地区,民风淳朴,百姓安居,夜不闭户,这样的好官,怎么可能会去劫军饷呢?” “那依照您所说的,这左贤是百年一遇的活青天,比当年的淳安知县海阎王还清正廉明,那您说他不过是做了几年的七品小官,怎么就有如此多的家私?还雇佣了二十多名家丁护卫?人家海青天可是衣服上补丁落补丁,在县衙里自己开荒种菜自己吃,逢年过节都看不见一点肉腥的!” 陆衍斜了朱衣巷一眼“也不是人人都跟那海笔架似的!” “是是是!”朱衣巷忙说道:“在本朝做官确实清苦了些,偶然做些淋尖踢斛的事也无可厚非……” “你大胆!”陆衍听他说的越来越不像话了,生怕他说出些更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急忙呵止了他!有些事是所有人默认的,但却不能说出来! 朱衣巷吓了一哆嗦,小声道:“不说就不说,你吼什么!” 陆衍瞪了他一眼,心想这朱衣巷还算是个心里有谱的,他自己清楚那些话能说哪些不能说,便没再理他。 朱衣巷又凑上前去说道:“那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劫持了左大人,从驿站里拉走了军饷,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被这群倭人劫杀在这里!但现在无论如何,想必那十万两军饷是落在了倭人手中!你说咱们抗倭的军饷落在倭寇手里变成了资倭的军饷了,你说郁闷不郁闷!” 陆衍的心情十分低落,他就是担心这种可能,才让潘知县搜索倭人,严密检查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货物,若是军饷真的落在倭寇手里,而他却没能追回,那么自己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不一会,胡十八来报,说是大坑里挖到了几个砸碎的木箱子,极有可能是装军饷用的! 陆衍脑袋晕了一下,扶住旁边的树干,吩咐道:“快去通知扬州千户所的周千户,告诉他军饷极有可能在一批倭人手里,现在还未出扬州地界,让他封锁各个路口,出动所有锦衣卫,包括所有隐藏在暗处的所有暗卫,若是能找回这批军饷,这泼天的功劳我与他共享!” “这……”胡十八有些犹豫“大哥,这么大的功劳凭什么与他人分享,更何况若真是被那周潜找到了军饷,功劳怎么可能与咱们共享?” “我让你快去!”陆衍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就算是周潜得到了这份大功劳,自己顶多是无功而返,若是这批军饷落到倭寇手里,圣上必定摘了自己的脑袋! 这时候朱衣巷说道:“事情不对,千户大人,这里可能只是个幌子!” 陆衍回头,见朱衣巷蹲在清理出来的那堆木箱子残片旁,手里拿着一块木板说道:“大人,您过来看一下,这箱子有被刀劈过的痕迹!” 胡十八插嘴道:“那又怎么样?箱子都碎成这样了,有被什么刀剑劈过的痕迹不为过吧?” “怎么不为过,这就很不正常了,若这箱子里真装的是军饷,保护它还来不及,劈它干什么?” “那可能是……打斗的时候误伤了吧,毕竟刀剑无眼!”胡十八道。 “你带着几十两银子也没有放外边显摆的道理,更何况是这十万两被劫的军饷了,万一路上不慎打开了箱子,那银子上可是有朝廷的印记的,嫌死的不够快吗?若他们是装银子的箱子,必定妥善藏在马车里面,绝不可能在打斗的时候误伤到这几口箱子,那么箱子上的这些刀痕是怎么回事?” 胡十八被朱衣巷说的有些晕乎了,挠着自己的头发,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陆衍开口说道:“是泄愤!” 第十七章 一箭三雕的黑吃黑 朱衣巷急忙为陆千户拍手鼓掌,说道:“不愧是千户大人,果然是聪明绝顶,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朱衣巷一边为陆衍戴上顶高帽子,一边继续解释道:“这箱子上的刀痕,只可能是因为泄愤才砍上去的,之所以需要泄愤,是因为里面根本就没有银子,他们被人耍了!” 看朱衣巷一脸高深莫测,回头看陆千户,面若寒铁,但却没了刚才的那种慌乱,他跟着陆衍这么久,知道此时这种表情就是认可了朱衣巷的这种说法。他仿佛是听明白了些,又仿佛是更混乱了,总觉得这里面有哪里不对,想了半天,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这里没银子?若是没银子的话,这么大排场,莫非真的只是左大人回乡的车队遭了无妄之灾?” “显然不是呀!要是的话往车里放几个疑是军饷的空箱子干什么?”朱衣巷说。 “那他们难道就是为了送死吗?” 朱衣巷双手一摊,表示我也不知道呀!“这就需要你们继续查了,不过倒是可以推测一番,若是我用这个题材编个故事,那么我可能会设定这是一场一箭三雕的黑吃黑!” “什么是一箭三雕的黑吃黑?” “盗取军饷的肯定不是一个人,必定是一批人,但是人也不会太多,太多的话人多嘴杂容易出事,二三十个就已经够多的了,主要他们是智取,不需打打杀杀的。十万两银子分成这么多份,平均下来也没有多少,那么少一个就多分一份的银子,如果把这里死了的这些人看作是盗取军饷的人,那么死了这么一批,剩下的人分到的自然就多了,也不是没有可能被一个人独吞了!这就是黑吃黑! 其次,他们也知道还有别人盯上了这批军饷,也知道这些人查到了驿站,那么让这一队人带着假的军饷出去,自然要吸引这些倭人的注意,好转移他们的视线。更重要的是——” 胡十八一脸期待的等着听下文,朱衣巷却卖起关子来了,他情急之下一巴掌扇在朱衣巷后脑勺上“快说快说!” 朱衣巷揉了揉自己后脑勺,瞪了胡十八一眼,埋怨道:“敲傻了怎么办?” 胡十八忙赔不是:“我不好,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朱兄弟你大人大量赶紧说吧!” “最最最重要的就是,如果官府查到暮云浦的银子是假的,那么肯定会查到丰乐县驿站,他们弄这么一出,就是要让锦衣卫以为这些银子已经落入了倭寇手中,那么官府为了追回军饷,全部的精力就会放在搜捕倭寇上,他们就可以瞒天过海的逃走!多好的计策,若不是刚才我注意到箱子上这些刀痕,他们几乎就成功了!” 的确如此,刚才陆衍可是宁可丢了这份大功也要从倭寇手里将这些银子追回来,到时候全扬州的锦衣卫和官府都把目光定在了倭寇上,那些银子就能悄无声息的从扬州溜出去!幸亏朱衣巷发现的及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陆衍看着因为这个精彩推理而沾沾自喜的朱衣巷,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朱衣巷喜滋滋的说道:“还不是大人慧眼识珠,我朱衣巷就算是千里马也得有千户大人您这个伯乐赏识才行!” 陆衍嘴角忽然勾起一抹阴笑,拍打着他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将来自然有你的好处,不过——若是这件案子办砸了,在皇上砍我脑袋之前,我一定让你先下去等我!”说完便放开朱衣巷转身去查案子去了。 朱衣巷被陆衍最后一句话吓出一身的牛毛冷汗,感觉自己脖子上有点凉,刚才那一刹那就好像是侩子手的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这时候一个校尉压着一个年轻书生走了过来,书生手里还牵着一头瘦小的毛驴,书生边走边央求道:“官爷,官爷我就是从这路过,看这边人多好奇,多瞅了两眼,我绝对不是什么坏人,有路引为证!” 朱衣巷扭头一看“哎呀!这不是刚才的吴大用吴公子吗?您这风雅之人,游山玩水怎么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吴大用见到刚才那个仆人朱老二竟然在这一大帮子锦衣卫中镇定自若,便知道他也是锦衣卫,顿时便没了刚才的轻蔑,笑得如同看见了亲娘舅一般“哎呦哎呦,这不是刚才的朱二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认不出您竟是锦衣卫里的官爷!” 看吴大用一脸谄媚,朱衣巷油然而生一副排斥感,这家伙太上道了!完全不见他刚才在茶肆里的那股子酸儒假斯文,溜须拍马的词张嘴就来,这活脱脱就是自己的一个翻版。 问那校尉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校尉如其它校尉一样瞧不起朱衣巷,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并未答话! 陆衍回过身来看到吴大用,问道:“怎么回事?” 这校尉忙说:“禀千户大人,刚才我们正在勘察现场,这家伙在附近鬼鬼祟祟的,我看他不怀好意,便带了过来!” 吴大用看见陆衍,更是笑得仿佛花儿一般灿烂,千户,这可是个不小的官,忙套近乎说道:“陆公子,您还记得我吗?刚咱们还在茶肆里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茶呢?是我,我是吴大用呀!” 看着吴大用,还有他手里那把“百无一用”的扇子,陆衍点了点头“我记得你,你一个书生,在这里干什么?” 吴大用说道:“我这不就是好奇过来看看热闹!没想到却被这位官爷当成了歹人,不过我与千户大人还真是有缘!古有毛遂自荐,今日我吴大用既然有幸结识了锦衣卫的千户大人,便想追随千户大人左右,在锦衣卫里某个一官半职,为朝廷尽些绵薄之力!” 朱衣巷忽然就有一种自己在陆衍身边的地位岌岌可危的感觉,虽然他自知自己在陆衍身边没啥地位! 陆衍尚未没对吴大用的毛遂自荐做出什么反应,没说收下他,也没说撵他走。 但吴大用却是十分机灵的,急忙作揖道:“多谢千户大人收留,自此之后,小的一定追随大人,为大人您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看见这样的吴大用,朱衣巷心里十分别扭,虽然自己平常也是吊儿郎活的没脸没皮,但看到别人这样,他也有些犯恶心,莫非自己平日里就这副招人厌恶的嘴脸? 第十八章 酸文假醋 吴大用一副自来熟的架势,陆千户也没说什么,锦衣卫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忙的脚不沾地团团转,没人管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这吴大用的胆子显然比朱衣巷强了百倍,在现场四处乱转,先是掀开那些盖着尸体的白布一角,瞅了瞅那些死尸的惨状,又溜溜达达到大坑前,探头看了看那个埋死人的大坑,最后一脸痛心疾首的叹息道:“哎呀,死的够惨的!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遭报应了吧!” 其实这吴大用一副酸文假醋的样子,朱衣巷还没那么讨厌,但刚才看到他把假君子的那张皮撕掉,露出和自己一样的小人嘴脸,便十分排斥,酸溜溜的说道:“左大人乃是难得一见的好官!哪能容你如此污蔑!”虽然他一直没把左贤放在好人列表里,可并不影响他怼这个跟他抢饭碗的吴大用,更何况陆千户心里是笃定了这左贤是天大的好官! “诬蔑?”吴大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稍纵即逝“这谁说得清呢?从这条路上走的人多了,为什么偏偏他遭此横祸?” 一直到夜幕四合,这个大坑里的尸首器物才算是清点出来,共找到二十一具尸体,看伤口像是倭刀所为,从其中一具尸体上搜出左贤的私人印章,推测这就是浙江巡按监察御史左贤左大人,但是在附近搜索了好几遍,也未能找到左贤的头颅,陆衍推测左贤的头颅不是被倭寇割下来带走了,就是被附近的野狗啃食了。 这里留下胡十八和县衙里的一些衙役处理后面的事情,陆衍便带着一部分锦衣卫要回县衙,吴大用也跟在陆衍屁股后面,殷勤的说道:“千户大人,这山路崎岖,十分不好走,我这里有小小毛驴一头,孝敬给您,可减轻这山路颠簸之苦!” 陆衍没接受他这好意,前面锦衣卫打着火把,他健步如飞,丝毫看不出这山路有何崎岖难走。倒是朱衣巷奔波了这些天,脚是真有点吃不消了,忙说:“太好了太好了,我脚上起了好几个大水泡,正好你这毛驴给我骑骑!” 吴大用用袖子挥开朱衣巷要来牵毛驴的手,斜斜的蔑视了他一眼,说道:“就你?去去,自己走路去!” “切!”朱衣巷回瞪了他一眼,不屑一顾的抬头挺胸大步朝陆衍追了上去! 下了山,见陆衍已经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等着他们了,看那架势,似乎是又想将他跟麻袋是的驼回衙门去。朱衣巷正好看到胖知县钻进轿子里,急忙凑过去说道:“知县大人,我看你今个比昨天清减了不少呀!” 知县苦笑着说道:“多谢朱兄弟关心!”他原本以为是这朱衣巷是关心自己,却没想到朱衣巷接着说道“那正好你这轿子就腾出空间来,能把我也装下!”说完便跟着胖知县挤进他那原本就不大的轿子里,这胖知县心里千百万个不乐意,奈何他现在就跟刚过门的小媳妇似的,谁也不敢得罪,还得陪着笑脸。 这胖知县一身膘得有二百来斤,平日里抬轿子的轿夫就不大轻松,这下在加上朱衣巷这一百来斤,走了不足十里路,就累的气喘吁吁,心里不住的问候朱衣巷的祖宗。 轿子里的胖知县也不好受,这轿子里的空间本来就不宽裕,就凭他这体型,与朱衣巷简直就是肉贴着肉,这要是个美娇娘倒也是一桩美事,要是个正常男人他也就忍了,可想想这朱衣巷的身份,再想想他与陆千户的关系,忽然就觉得跟他挨在一块,浑身都不自在! 朱衣巷还关切的问道:“知县大人,看你这表情,是身上哪痒了吗?你不方便我帮你挠挠!” 这一句话吓的胖知县身上更痒了,忙说:“无碍,就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得下去走一走,冷静冷静,朱公子您坐轿子里就好!”说完就让轿夫停下,自己下轿子走路去了! 朱衣巷倒是怪不好意思的,掀开轿帘子,却看见吴大用正骑着他那匹断腿小毛驴跟和知县的轿子走一块去了! 朱衣巷问道:“吴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呀?” “当然是回县衙!” “你回什么县衙?” “废话,陆千户大人在县衙,我当然得回县衙了!我已经决定了,下半生就追随陆千户,自然是少不了我吃香的喝辣的!” 朱衣巷十分反感这家伙,虽然他知道自己在锦衣卫里呆不久,只要解决了那个要杀自己的杀手,自己就得从锦衣卫的视线中消失,可他这段时间是真的不想跟这家伙呆在一块,看着他整日卑躬屈膝嬉皮笑脸溜须拍马的架势,就仿佛是照镜子一般看到了平日里的自己,心里犯膈应,于是就得开动脑筋想方设法阻止他进锦衣卫,脑筋一转,说道:“你以为你说两句好话,拍几声马屁,就能进锦衣卫了?你想的也太美了吧?” “除此之外还需什么,还望朱公子不吝赐教!”吴大用倒是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你的户籍证明,你的里正村长给你开的证明,你县里开具的证明,你有没有犯过什么罪,你家里人有没有作奸犯科之人,要知道锦衣卫里可是只要身世清白的人家!你什么都没有怎么进锦衣卫?”等他回家把这一系列证明开出来,自己早离开安乐县了,虽然朱衣巷也不知道进锦衣卫究竟要什么,就是为了让这小子滚远点一通乱说,说的还跟真的一样! 吴大用是真当真了,忙喜滋滋的说道“多谢朱兄提点,我这就回乡里去办这些证明!”然后骑着他的断腿瘦毛驴走了! 丰乐县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地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秦楼楚馆,太阳落山后也是纸醉金迷热闹非凡。吴大用拍打着小毛驴进了县城,一路溜溜达达到了怡红院。 此时这小小丰乐县城里的怡红院,可是人满为患,今晚上江南名妓绿牡丹会在这里献技,县城里的商贾富人都跟绿头苍蝇似的飞了过去。 吴大用从大堂的人群中挤了过去,溜溜达达走到了后面,左右看看没人,便一闪身进了一间略显偏僻的雅间内。 此时一男一女两人已经等在雅间内了,女子正是昨夜在县衙内献舞的江南名妓绿牡丹,男的是一个富态中年人,脑袋是圆的,肚子也是圆的,哪哪都是圆的,和胖知县还不一样,胖知县是身上多余的膘多,而这人,圆的像个不倒翁似的,身上的肉一点也不多余,一脸慈眉善目和气生财。 “就你俩到了,乌鸦到了没?”吴大用问。 绿牡丹朝窗子外面看了一眼,见一只绿眼蝙蝠飞过来,扑棱棱落到窗棱上,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屋子内的三人,说道“他也到了!” “好,既然人到齐了,咱们就商量一下怎么拿回咱们该得的东西!” “你确定那十万两军饷藏在丰乐县?”绿牡丹问道。 第十九章 酒色财气四大盗 “虽不敢肯定那些银子是藏在丰乐县,不过这里可以找到线索。” “那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六年前咱们被千面郎君涮了一场,被朝廷追杀,逃到了漠北去,这次可别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 “难道牡丹姑娘是不想要那十万两的银子了,若是不想要的话,你昨日在县衙里卖弄风骚跳的那支舞是给鬼看的?” 说到这里,绿牡丹就来气,愤愤的说道:“那陆千户根本就是一块石头,油盐不进的,在扬州哪个文人墨客,大小官员,富商巨贾不得给我绿牡丹几分面子,他倒好,我费尽心力使尽浑身解数,他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也就算了,还让一个下作的小子侮辱我,这份耻辱我早晚连本带利讨回来!” 听她说‘下作的小子’,吴大用便猜测那人肯定就是朱老二,笑了笑说道:“你这就是有眼不识泰山了,陆衍身边那下作的小子是他的心腹,他知道的不比陆衍少!不过依我看此人不是轻易招惹的,你以后可要离他远一点!” 那商人说道:“既然吴兄弟把我们召集到这里,一定是有什么安排!” “安排谈不上,现在锦衣卫正在调查军饷失窃案,咱们稍安勿躁,我今日结识了陆衍,准备混入锦衣卫里去打探一下情况,一旦有什么消息就及时通知你们!咱们给他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锦衣卫去打前锋,咱们坐收渔人之利!” “哼!你说的倒是轻巧,你也不想想那锦衣卫千户陆衍的爹是谁?怕是还没等咱们坐收渔人之利,就已经被他一网打尽了,当年咱们四个就差点死在陆追手下,听说这陆衍的功夫不在他爹之下!”绿牡丹说道。 “所以咱们行事要尽量低调行事,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我安排!” “别这次又跟六年前一样,力气没少出自己惹一身膻,反倒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跟锦衣卫虎口夺食,咱们还是悠着点吧!要是一不小心落到锦衣卫手里,诏狱是什么地方,咱们也都清楚!”商人道。 “这次把你们叫到这里,也不仅仅是为了那十万两的军饷,这件案子和六年前的那件案子有些相似,我怀疑还是千面郎君的手笔,先不说银子要不要,咱们‘酒色财气’四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在他这栽这么大一个跟头,这个面子咱们岂能不讨回来?” 听到千面郎君的名字,两人一阵咬牙,都不说话了,他们虽然不想去招惹锦衣卫,但对千面郎君真的是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生吞活剥! 六年前就是有个号称千面郎君的家伙忽悠他们去劫军饷,而且跟他们保证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需要他们出手便入探囊取物一般,事成之后银子平分。 可等他们赶到杀光了押送军饷的官兵后,才发现那些箱子里竟然是空的,银子早就不翼而飞,之后千面郎君就消失匿迹,而他们四个便开始被江南名捕陆追追捕,逃的极其狼狈,陆追那个倒霉蛋不知道惹了什么人,死的不明不白,他们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山阳知县左贤,那左贤比陆追更难应付,似乎早就知道他们的落脚处一般,追的他们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最后他们四个只好逃到漠北躲了两年,这件事才平息下去! 后来他们无论怎么查,都再也查不到关于千面郎君的一丝线索,这个千面郎君真的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室内一阵沉默,吴大用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两个该不会是被六年前那件事给吓破胆了吧?要是这样咱们‘酒色财气’就此解散,以后各走各的发财路,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来!” 绿牡丹一拍桌子骂道:“你才被吓破胆了呢!” 那商人却没中吴大用的激将法,也冷笑一声说道:“吴兄弟,我们都知道你爱财,可也不能拿兄弟的命去赌,这件案子与千面郎君有关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想我们拿命陪你去玩,你这如意算盘打的也太响了吧?” “这事还要什么证据,那陆衍是陆追的儿子,他来查这案子,根本就是冲着六年前陆追的死去的,我相信以锦衣卫千户血阎罗的本事,肯定是能揪出那个千面郎君,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六年前拿咱们当了替罪羔羊的千面郎君究竟是什么人?” “他若是冲着六年前的案子去,咱们四个不是更应该躲的远远的?” “血阎罗的手段你们不是没听说过,只一味的跟缩头乌龟似的躲,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只有咱们了解陆衍的一切动向,才能先他一步找到那批军饷,还有那个千面郎君!再说了,反正是我吴大用去打前锋,你们藏在背后坐收渔利就行了,只是不要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我这一去,可就是把小命送到陆衍的绣春刀口下了,但凡露出一丝马脚,小命也就此交待了!” 他这一说,绿牡丹脸色缓和了一些,想想也是,吴大用进了锦衣卫的确是深入虎穴,而他们的确有坐收渔利的嫌疑! 看绿牡丹和商人都不说话了,吴大用知道自己没白费口舌“行了,我言尽于此,你们好好想想吧,此时不宜多聊,以免被人怀疑,现在丰乐县内四处都有锦衣卫的眼线,我先行告辞了!”说完吴大用便走,临出门前还回头叮嘱了一句“记住,没有我的消息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吴大用走后,落在窗棱上的绿眼蝙蝠也扑棱棱的飞走了! “萧老板,这件事你怎么看?我觉得吴大用说的没错,反正身处险境的是他,咱们只要坐收渔利便好!”绿牡丹看着面前的商人问道。 商人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的摇了摇头“我看不见得!咱们四个就数他心眼多,谁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咱们‘酒色财气’四人共事多年,他什么性格你会不知道,分银子的时候少他一两他都跟你急眼,他可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人?若真是也当不了江洋大盗!” “那他是有什么瞒着咱们?” 商人瞥了瞥嘴“说不准,不过他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的!” 绿牡丹揪着手里的帕子,咬了咬牙,眼神中露出一丝算计,这时候怡红院的老鸨过来敲门,说道:“萧老板,楼底下宾客到的都差不多了,都翘首以盼等着绿牡丹姑娘呢,您看让绿牡丹姑娘出去跳一支舞,今个一夜她都是萧老板您的!” 绿牡丹收起脸上的阴狠,说道:“萧老板您先坐坐,奴家去去就来!”便随着老鸨出去了。 第二十章 好一朵美丽的白莲花 回到县衙,这晚上,朱衣巷可是没敢再走错门进陆千户的豪华大屋子,跟着其它的锦衣卫兄弟一处睡去了,不过一大半的锦衣卫都在埋尸体的那个大坑旁守着,只有跟着陆衍回来的几个人,他倒是睡了一场好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连早饭都误了。 今个陆千户算是大发慈悲,没大清早的把他提溜起来,朱衣巷洗漱之后,从县衙后门溜达出去,在附近买了俩烧饼,他不敢走远了,怕杀手忽然从天而降要了他的小命。 正一边吃一边往回走,就看见一个伶俐的小丫头跟县衙后门的门房吵吵起来了! “我们姑娘请朱衣巷朱公子一聚,朱公子现在是锦衣卫,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挡着!”小姑娘伶牙俐齿,把一个刁仆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不过朱衣巷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是十分兴奋,急忙快走两步上前问道:“敢问是哪家的小姐请我一聚!” 小丫头上下打量着满身寒酸的朱衣巷,不觉的皱紧了眉头,言语不客气的问道:“你就是朱衣巷朱公子?” “对呀,我就是朱衣巷!” 看见这样的朱衣巷,小丫鬟的嚣张劲可比刚才更盛了,没好气的将手中请柬送到朱衣巷面前,说道:“我就姑娘是江南名妓绿牡丹,仰慕朱公子的才华,特地邀请您今晚到怡红院一聚!” 朱衣巷原本还兴致勃勃,以为是哪个大家闺秀倾慕于自己,可是一听到绿牡丹这个名字,纵使知道她貌若天仙,也是万万不敢赴约的!本来要杀自己的那高老板就没找到,现在又冒出一个武功很好的美人请自己赴鸿门宴,可怜天见的他还想多活几年! 急忙将请柬还回到小丫头手上,推脱道:“我想起来了,今日还有公务在身,不方便!” 一听到这个穿的满身寒酸,长的还吊儿郎当的穷书生还敢拒绝自家姑娘的邀请,小丫头脸色顿时就不好了,心说上杆子追我家姑娘的有钱公子,得从城东头排到城西头去,你一个小小穷书生,我家姑娘邀请你,那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还不知好歹!小丫头正要发火,这时候陆衍正好办完公事回来,看见朱衣巷与一个小丫头在门口说话,便问:“怎么了?” “千户大人,您回来了?这不是绿牡丹姑娘要请我过去喝茶,但是您是知道我的,一向以公务为重,绝对不会在办公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陆衍接过小丫头手上的请柬,粉红色的信封,还隐隐约约有一股香气,陆衍勾起唇角,对朱衣巷说道:“为了奖励你的‘一向以公务为重’,今日特准一天假给你,好好拾掇拾掇自己,江南名妓绿牡丹姑娘邀请你,那是给了你多大的面子呀,别给我锦衣卫丢脸,缺银子跟我说!” “啥?”朱衣巷当即就急眼了“不是,千户大人,你明知道那绿牡丹她……” 陆衍制住了他后面的话,对那小丫头说道:“你回去告诉绿牡丹姑娘,朱衣巷今日定会准时赴约!” 小丫头虽然对朱衣巷没啥好感,但是看见这个满身英气,又貌比潘安的陆千户,却是红了脸,忙诺诺的答了一声“哎!”便羞羞答答的跑了! “千户大人,小人究竟是哪里得罪您了,您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陆衍拍了拍朱衣巷的肩膀“办完这趟差事,本千户重重有赏!”然后就走了! 留下朱衣巷一个人在萧瑟的秋风里瑟瑟发抖“千户大人,不对呀,你就是有赏,我也得有命拿不是!” 虽然是千般的不情愿,但是朱衣巷却不敢违抗陆衍的意思,到了晚上只得拾掇的体体面面的,被送到了怡红院里。 平日里朱衣巷最喜欢这种烟花场所,可惜这一次,他觉得此地就是坑了林冲的白虎堂,冤杀了岳飞的风波亭。 绿牡丹正在二楼的雅间内泡好了上等的西湖龙井等着他,红酥手黄縢酒,美人红袖添香,奈何朱衣巷此时心里正在弹奏十面埋伏。 绿牡丹冲他莞尔一笑,说道:“朱公子前日还轻薄小女子,今日脸色怎得这般难看,莫非怕小女子我吃了你不成?” 朱衣巷吓得差点跪地上,心说我前日轻薄你,那是有血阎罗镇场,谅你是天皇老子也不敢造次,今日不知道陆衍是抽的什么疯,让我独闯这龙潭虎穴。忙赔礼道歉道:“都是小生该死,色胆包天,猪油蒙了心,居然敢轻薄姑奶奶您,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计较!” 绿牡丹皱起好看的柳叶眉,怒嗔道:“居然叫我姑奶奶,我有那么老吗?” “不不,绿牡丹姑娘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实乃小生见过的第一美人呀!” 绿牡丹转嗔为笑,将朱衣巷请到桌前坐下,笑着问道:“听说最近卖的最火的话本《祸妖传》就是出自朱公子的笔下?” 一听到有人打听《祸妖传》,朱衣巷就不自觉的联想到高老板,忙摇手说道:“不不不,那都是小生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胡乱瞎写的!” 绿牡丹笑了,问道:“那朱公子您是在哪条道上听谁说的?” “我……”一向伶牙俐齿的朱衣巷竟然有些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差点就给她跪下祈求活命了。 没想到绿牡丹却是一笑而过“行了,我也不逗朱公子了,只是兴致来了问一下,朱公子现在在锦衣卫里供职,那您的灵感,会不会都是来自锦衣卫里的案子呢?” 朱衣巷点了点头“有一些是!” “小女子可是十分喜爱朱公子的话本呢,看完了《祸妖传》就对您下一本故事日思夜想,朱公子能否事先透露一点点给小女子!” “啊?下一本呀,下一本还没想好呢!主要是书斋的老板被我送进了大牢里,暂时出不来,还有你看我最近公务缠身,也没时间写下一本!” “听说最近扬州城外发生了一场军饷劫案,朱公子您们就是来查案子的吧?” 朱衣巷心说你果然问到了正题上,忙说:“是呀!难道姑娘有什么线索提供吗?” “我一个青楼女子,哪里有线索能提供呢,我就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连朝廷抗倭的军饷也敢劫,就不怕掉脑袋吗?” “我们正在查!” “那你们查到什么线索没?能否小小透露一些给小女子呢?小女子可是很好奇呢!” 朱衣巷忙说:“机密机密!” 绿牡丹宛如白玉的手揪住朱衣巷的袖子,带着清香的身子靠过来,娇滴滴的说道:“人家就是好奇,朱公子就不能稍微透露一点点吗?” 要是平时,温香软玉的美人在怀,朱衣巷早得意忘形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可此时他仿佛觉得这美人是一条毒蛇缠了上来,忙一把推开绿牡丹,说道:“姑娘请自重!” 绿牡丹较弱无力的倒在地上“哎呀!朱公子你好大力气呀,都弄疼人家了!” “在下还有事在身,告辞了!”说完转身要走! 绿牡丹一脸娇弱顿时荡然无存,多少英雄好汉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为什么偏偏这个写艳俗话本的穷书生却不受她这美人计诱惑,这简直是对她职业的侮辱!“你站住!”怒喝一声。 朱衣巷的一只脚就要跨出房门了,硬生生被她这声呵斥吓的顿在原地,战战兢兢的转过身来,却看到绿牡丹一脸梨花带雨“朱公子,那日酒宴一别,你的影子却总是在小女子心中挥之不去,我不在乎你的家世地位,也不在乎你是不是有钱,更不会祈求能被你明媒正娶,就算是有过那么一段露水姻缘,小女子也甘之如饴!却不想公子竟如此厌恶小女子……嘤嘤嘤……” 第二十一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绿牡丹竟然哭了,这就让朱衣巷有些手足无措,屋门就在背后,伸手就能推开,可面前一如花似玉的女子在嘤嘤哭泣,而且哭的如此情真意切,他本就是怜香惜玉之人,这样更不好一走了之! 只听绿牡丹娇弱的说道:“小女子自知身份卑微,朱公子才华横溢,他日定能金榜题名,前途无量,看不上我也是无可厚非,可堕入这泥淖之中,也并非小女子心甘情愿的,小女子也是被逼无奈,若是有的选择,谁不愿意做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 看她哭的如此伤心,朱衣巷也是心有戚戚然,安慰道:“绿牡丹姑娘你别哭了,我……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朱公子你也不必出言安慰我了,你想走就走吧!本来身在风月场所,就不该奢望能有一段真情实意的爱情,就当是我不知量力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吧!反正我不后悔,因为我看上的起码是个正人君子!比这风月楼内来来往往的人要强上百倍了!” 听到这话,朱衣巷哪里还能走,只觉的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竟然误会了一名女子的真心,心里懊恼不止,忙上前去扶起地上的绿牡丹,羞愧道:“在下何德何能,能得到绿牡丹姑娘如此相待,还要怀疑你的意图,实在是该死呀该死!” 绿牡丹用丝帕拭去眼角泪珠,只留下眸子周围一片红晕,甚是惹人怜惜,轻声软语道:“小女子不怪公子,只怕公子从此误会了小女子!” “怎么会呢!姑娘您是江南名妓,多少王孙公子愿意为你一掷千金,你却看上我这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姑娘放心,我定不会辜负了你!” “公子可说话算话?” “我当然说话算话!” 朱衣巷举起右手,说道:“我发誓,今生若是有负绿牡丹姑娘,定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绿牡丹一根手指拂在朱衣巷唇边,柔声道:“我不许你这么咒自己!” 此时此刻朱衣巷的心都要酥了,抓住绿牡丹娇弱的手,说道:“绿牡丹你听我说,虽然我此生不能娶你为妻,但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待你的,我可以为了你不娶妻,我们在一起过神仙眷侣的日子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其实我是……” 他话还没说完,房门便被人踹开了,胡十八带着十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校尉冲了进来,说道:“带走!” 朱衣巷愣住了,他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忙将绿牡丹护在身后,冲着胡十八他们怒道:“干什么干什么?” “锦衣卫抓人你不知道吗?” “锦衣卫就可以乱抓人吗?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朱衣巷冲着冲进来的锦衣卫嚷嚷, 胡十八抱着绣春刀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问道:“兄弟,你到底是哪边的?” “我是……”朱衣巷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站在这好像真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绿牡丹看来人众多,有些惊慌失措,一步步往后退,退到了窗户边上,起身破窗而出,她轻功了得,只要出了这个屋子,锦衣卫就拿她没有办法,却不想刚冲出窗子,外面从天而降一张大网,正好将她网在里面。 朱衣巷回头看去,绿牡丹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他冲到窗前大喊:“绿牡丹——”正好看见楼下七八个锦衣校尉的刀尖齐刷刷指向了落在网中的绿牡丹。 朱衣巷急匆匆的跑下楼去,见陆衍正悠闲地在大厅内品茗,他冲过去问道:“陆衍,你想干什么?” 陆衍抬起凌冽的风眸瞅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道:“我能干什么?当然是来救你了!你不是怕这绿牡丹是个歹人伤了你性命吗?” “可……”朱衣巷急得直跺脚,欲哭无泪“可咱们也没有证据证明这绿牡丹是歹人,你就这么把人给抓了?” 陆衍咽下口中茶水,说道:“我们锦衣卫抓人,需要证据吗?就凭她引诱你说出劫案的线索这一点就足够了!搅了你一桩美事,抱歉!” 陆衍回到县衙,看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人正在县衙门口晃悠,见他回来,立马顶着一张看见亲爹似的笑脸朝陆衍迎了上去“哎呀!大人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小人我在这等的好苦呀!” “吴公子,你有事吗?” 吴大用挥起自己“百无一用”的扇子“小人这不是科举屡次落榜,就想毛遂自荐,在您身边某个差事,好为国效力!昨个跟您提过,您并没有拒绝小人呐!” “哦!”锦衣卫可不是慈善堂,什么三教九流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不过这吴大用出现的有些蹊跷,普通人见了锦衣卫,就算是不躲也得吓得半死,朱衣巷当时的反应虽然有些过了,但也还说的过去,这个吴大用可就了不起了!不仅无缘无故出现在凶案现场,还狗皮膏药是的往锦衣卫里贴,收进锦衣卫里是不可能的,抓起来又有些可惜了,说不定能顺着他逮条大鱼出来。 “我想起来了,不过现在锦衣卫里没有空缺,你不如就跟朱衣巷一样,暂时跟着锦衣卫做些杂事,等空出缺来,就让你补上如何?” 吴大用忙作揖行礼“多谢千户大人栽培,小人一定为您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陆衍点了点头,说了句“嗯,好好干!”就进了县衙内。 朱衣巷满脸泪痕的跟在戴着枷锁镣铐的绿牡丹身后,一路上喋喋不休“牡丹姑娘,都是小生不好呀!都是小生害了你呀……” 把胡十八烦的恨不能一刀结果了他。“我说你正常点行不?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呢,别给我锦衣卫丢人了好不好?” 朱衣巷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十八哥,可能这次咱们真的抓错人了!” 胡十八咬牙切齿,本想说错不了,但话头一转,拿出锦衣卫身上那股子彪悍无理,说道“错了又能如何?枉死在我们诏狱里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更何况一区区妓子!” 前面绿牡丹梨花带雨,满脸惊慌,被两个锦衣卫押着,三步一回头,目含杏雨的看着朱衣巷“朱公子,我是冤枉的,救我呀~~”被押着她的锦衣卫朝前推了一把,脚下踉跄了两下,柔弱无骨的摔在地上。 她这一摔,朱衣巷心都要碎成八瓣了,急忙要上前去扶,押着她的校尉提起绿牡丹的胳膊,便将她拖了起来,呵斥道:“快点走——” 朱衣巷一双泛红的眼圈看着胡十八“十八哥,你看这样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子,她怎么可能与劫军饷的江洋大盗有关系,咱们不能冤枉了好人呀!” 胡十八这一路上可真是被朱衣巷折磨的够呛,有句话叫:英雄难过美人关,还真是没错,这朱衣巷平日里看着挺精明的一人,不知道被这狐狸精灌了什么迷魂汤,整个一智障!幸好前面就是县衙了,犯人先关进大牢,自己得躲着点正怀春的朱衣巷。 第二十二章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 吴大用目送着陆衍进了县衙,一回头,见后面几个锦衣卫押着一个身披枷锁的女人走了过来,走进了才看清这女人竟然是绿牡丹,吴大用脸色当即就白了,但依旧是那副溜须拍马的狗腿子调调,朝着朱衣巷走过去说道:“朱二兄弟,一日不见,你还好吗?” 朱衣巷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不好,看不见人家正伤心呢?” “因何事如此伤心呀!” “我……呜呜……牡丹姑娘,都是小生的错呀,是小生害了你……” 吴大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绿牡丹那恨幽幽的小眼神正盯着自己呢,吴大用叹了口气,心说:我警告过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的,现在这个样子你看我有什么用!“哎呀,我刚才都没有注意到,这不是绿牡丹姑娘吗?昨个晚上我还在怡红院看她在半空中跳舞呢,天女下凡一般,着实让人叹为观止,今个怎么给抓起来了,她犯了什么事呀?” “呜呜,都是我不好呀,是我害了绿牡丹姑娘,我该死呀……” 押解锦衣卫一路上被朱衣服烦的脑袋都要炸了,不耐烦的说道:“他正思春呢,别管他!” 绿牡丹暂时被关押在丰乐县的大牢里,等待她未知的命运,朱衣巷好像真的被这绿牡丹给勾了魂了,放着好好的软榻不睡,一整夜就守在关押绿牡丹的牢房门口,两人隔着一道木栅栏,绿牡丹梨花带雨凄凄惨惨满脸无辜,朱衣巷伤心悔恨悲悲切切一往情深。 可苦了看管犯人的牢头,莫名其妙被喂了满嘴的狗粮不说,还得提心吊胆生怕这情意绵绵的小两口越狱私奔了,那他可只能用脑袋跟锦衣卫交差了! 郁闷的当然还有吴大用,他本来是借着跟朱衣巷说话的幌子到大牢里去问问绿牡丹,她怎么搞的,昨天晚上千叮咛万嘱咐别轻举妄动!别轻举妄动!转头就落到锦衣卫手里来了!警告了再警告,这朱老二不是什么善类,别招惹!别招惹!转身就往人家怀里扑!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郁闷归郁闷,但他又不能真的撒手不管,毕竟都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锦衣卫一旦从她嘴里撬开一条缝,酒色财气四个人谁也跑不了! 但他守在朱衣巷和绿牡丹身边足足半个时辰,都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单独和绿牡丹说话。朱衣巷就坐在大牢外面,隔着一道木栅栏牵着绿牡丹的手,两人相互哭罢泪眼朦胧相互对望,看的旁人好不尴尬! 吴大用只以为朱衣巷是个满嘴香艳话本的下流坯子,没想到他矫情起来竟如此要命!看的他直犯恶心,但为了大局出发,还得好言劝慰:“朱兄弟,你也别这样,弄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朱衣巷坚决的摇了摇头“不!都是我害得牡丹这样,我就要在这里陪着她,我哪也不去!” 绿牡丹当即被感动的泪眼婆娑,握着朱衣巷的手,柔柔的说道:“朱公子,奴家好感动,能得你这般相待,怒家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不,牡丹姑娘,我不会让你死的!” “朱公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是父亲遭人陷害,满门抄斩,我六岁便进了教坊司,这十多年来被人呼来喝去动辄打骂过的生不如死,是老天眷顾我,才让我遇到了你……嘤嘤嘤……奴家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不,牡丹姑娘,我定为你洗刷冤屈,你要相信我!” “嗯嗯,奴家相信公子!只是现在怒家有点渴了,朱公子您倒杯水给怒家好不好!” 朱衣巷握着绿牡丹是手舍不得松开,转头看向吴大用,说道:“去,倒杯水来!” 吴大用本来就郁闷,听到朱衣巷这么理直气壮的使唤自己,就更加不悦了“哎,刚才陆千户可是跟我说了,咱俩的身份一样的,都是候补锦衣卫,你现在也不是锦衣卫的正式编制,凭什么命令我做事?” “我候补也比你先,让你干你就干,哪那么多废话!” 绿牡丹本想支走朱衣巷,与吴大用单独说两句话的。但这朱衣巷太一往情深了,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见使唤不动吴大用,便开始喊牢头。 吴大用咬了咬牙“行,你等着!”转身倒水去了。 经过他手的水,绿牡丹可是一滴也不敢喝,满脸怀疑的瞪着吴大用,吴大用冷笑一声“没毒,放心喝吧!” 这种杀人放火的交情,真没有什么信任可言,到了这个地步,有的只是相互之间抓着把柄,投鼠忌器罢了!吴大用怕她舌头一动,供出自己,绿牡丹更怕吴大用为了保命会先弄死自己! 眼看着没有什么机会,还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吴大用也不想在这干耗着了!虽然他们之间有暗语,但是当着朱衣巷的面,他不敢用,别看朱衣巷现在色令智昏,但这小子沾上毛比孙猴子还精,说道:“那你好之为之吧!我回去睡觉了!” 表面上是跟朱衣巷说,但绿牡丹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第二日天还未亮,陆衍便接到了线报,徐渭昨日才回到绍兴老家,说他和礼部尚书李春芳之间有些小矛盾,徐渭离开总督府后,应礼部尚书李春芳之聘,前往京师。又因与李春芳性格不合,便辞归故里。 李春芳虽然性恭谨,是朝堂上的老好人,但身居高位者,哪能容忍一个乡野散人如此慢待自己,威胁徐渭归复到他的门下。徐渭只得赶回京城,请旧友说项,才算了结此事,昨日刚回到绍兴。 要是这样的话,时间就对的上了,徐渭完全可以在回乡的途中,绕道丰乐县,杀了左贤一行人,再若无其事的回家。 陆衍决定连夜赶赴浙江绍兴抓捕徐渭,便将丰乐县的事情做了些安排交待给胡十八,嘱咐道:在他从绍兴回来之前,务必要从绿牡丹嘴里撬出些东西。 听到陆衍这个命令,胡十八有些为难,说道:“大哥,这事不太好办呀,大牢里那对鸳鸯都执手相看泪眼一整夜了,虽然我一直看不上那小子,但奈何你器重他,这都是自家人了,我就算是再铁石心肠也不能做的太过分了呀!” 陆衍皱起眉头“鸳鸯?什么鸳鸯?” “就是朱衣巷和绿牡丹呀!昨个朱衣巷在大牢里陪了绿牡丹一宿,看这架势,怕是以后就陪着绿牡丹在牢房门口打地铺了!” 第二十三章 在徐渭门前卖画 一听这话,陆衍的脸色便铁青了下来,倒不是他反对手下谈情说爱,而是这朱衣巷明知道绿牡丹居心不良,他矫情起来还没完没了了,便对胡十八说:“你去把他给我从大牢里叫回来,让他跟我去绍兴!” 胡十八为难的挠了挠头,说道:“看他那痴情的架势,估计是有点难呀!” 陆衍冷笑一声“你就跟他说我即刻动身去绍兴逮捕徐渭,他若是还想在大狱中守着那女人就让他守着吧!” 虽然胡十八不大明白千户大人为何如此自信朱衣巷能离开大狱,但听大哥的吩咐总是没有错的,于是便到大牢中去传话了。 此时朱衣巷和绿牡丹手拉着手哭了半夜都沉沉的睡了过去,朱衣巷看大狱里不干净,便脱了自己的衣服给绿牡丹垫在身下,自己窝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 看到此情此景的胡十八,真不知道是夸他痴情还是骂他痴呆,上前踢了踢朱衣巷“嗨,醒醒!” 朱衣巷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胡十八,便一脸的不耐烦。没好气道:“干什么?天不亮就提审犯人?” “千户大人让你跟他去绍兴一趟!” 朱衣巷冷笑说道:“你们是想把我支开好对牡丹姑娘用刑吧,我才不上当呢!”说完朱衣巷拢了拢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接着睡。 胡十八也冷笑,说道:“我们要是想对什么人用刑,还顾及你在不在,你算个什么东西!算了,千户大人说他要去绍兴逮捕徐渭,你要是想在这里陪着这个女人就自便吧!”说完胡十八就转身要走。 却没想到朱衣巷一听到“徐渭”的名字,整个人从地上翻了起来,一把揪住胡十八的衣服问道:“你说啥?陆衍他要去逮捕谁?” 胡十八扭头呵斥道:“千户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你说他要去逮捕徐渭?是徐渭徐文清吗?” 胡十八心说千户大人料的一点不错,这朱衣巷听到徐渭的名字果然跟打了鸡血似的,好奇的问道:“你跟这徐渭是啥关系,这么着急他?” “不是,那千户大人他现在走了没?”朱衣巷一脸着急。 看他这么着急,胡十八反倒不急了,抱着胳膊一脸漫不经心说道:“走不走跟你有啥关系,你不得在这陪着你这小情人!” “哎呀!”朱衣巷起身要去追赶陆衍,可一回头看到大牢里的绿牡丹,脚步便又顿住了。胡十八就倚在狱中的木栏上兴趣盎然的看着左右为难的朱衣巷,心里实在好奇这朱衣巷和徐渭究竟啥关系。 左右为难,犹豫再三,朱衣巷最后没办法,只能诚恳的朝着胡十八说道:“十八哥,这牡丹姑娘就拜托给你了,求您一定不要为难她!” 胡十八急忙制止住他“别别别,我可不揽你这一摊子,我顶多是答应你,她若真是清白无辜的,我还她个清白!” 朱衣巷最后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绿牡丹,一咬牙转身出了大牢。 他与陆衍相处虽然时间不长,但朱衣巷能感觉的出来,陆衍这次可不是冲着徐渭去了,他是冲着曾经的直浙总督胡宗宪去的! 扬州与绍兴,虽不算远,但快马加鞭,也得傍晚才到绍兴。朱衣巷却觉得时间过的飞快,一路上他都没想出什么好的对策。 到了绍兴,陆衍并没有带着一群锦衣卫直闯入徐渭家中拿人,一则他没有确凿的证据,二则,徐渭的名声实在太大了,不少朝廷官员都与他有故交,就连自己的师傅陆炳都十分赞赏此人,陆衍不得不忌惮一二! 于是,朱衣巷便向陆衍提议道:“千户大人,咱们现在就算是抓住徐渭,他抵死不承认咱们也拿他没辙是吧?不如咱俩先乔装一下,去探探他的虚实如何?” “你有什么办法?” “您这次听我安排,若这徐渭有问题的话,保准让他露出马脚!”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青藤书屋的外的大街上,就有人公然叫卖起大才子徐文长的画作来了!“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徐文清徐大才子的画啊,便宜卖了,走过的路过的不要错过……” 在徐大才子的门口叫卖徐大才子的画作,这事实在新鲜,不一会便有好些人围了过来。 徐渭徐大才子的脾气,这条街上的人没有不清楚的,本来就孤傲,这些年成了总督胡宗宪的幕僚,胡总督对这个才子,那真是宠着惯着捧着护着,养的徐渭脾气越发古怪起来。多少人捧着重金到他面前求一副画作,他都不屑一顾,怎么可能公然在街上叫卖自己的画作! 而这卖画的,还是两个没见过面的生面孔,大抵是哪个外地的乡巴佬,来这里招摇撞骗来了!竟不知道徐大才子就住在这条街上。 当然,他们卖的这些,绝大多数都是赝品,都是朱衣巷连夜赶出来的,当然陆衍看他画的幸苦,也十分开恩的画了两副,到底是曾经的解元郎,虽然没有徐大才子画中的那般潇洒恣意,但也是难得的上乘之作。唯一的一副真迹,就是丰乐县城外凶案现场发现的那副《墨兰图》,混在在一堆的赝品之中,比赝品更像赝品。 朱衣巷不遗余力的在街上叫卖,嗓子都快喊哑了,陆衍就坐在旁边悠闲地喝茶,看的朱衣巷是一肚子憋闷,但却是敢怒不敢言,谁让人家是锦衣卫千户大人呢! 没多久,围观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精瘦的小老头,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一双眼睛仿佛是藏着天地灵气,在摊子上扫了一遍,便定在了陆衍那两幅画作上,用浓浓的绍兴口音说道:“嘿!还真有画的好的!” 一看到此人,朱衣巷便知道引来正主了,激动的差点手舞足蹈,他可是徐渭的忠实拥趸,好不容易见到偶像,就感觉人生没有白活了! 当然激动归激动,血阎罗陆衍还坐在一旁看着他呢,他可不能表现的太过分,忙招呼道:“这位老先生,你来看一看,这些可都是大才子徐渭的画作,您看上那一幅了,我给你算便宜点!” 周围看热闹的人当然知道这小老头正是徐渭徐大才子,听到这话哄然大笑。 徐渭也不点破他,眼睛扫了一遍摊子上的画作,便指着陆衍的两幅画作,说道:“就这两幅,给我包起来吧!” 朱衣巷崇拜徐渭多年,曾经苦心孤诣模仿徐渭的泼墨笔法,自认为已经得其精华,而这摊子上绝大多数都是自己的画,这徐渭硬是从这么多的画作中挑出陆衍的两幅买走,对剩下的这些,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天知道此时此刻,朱衣巷内心是有多凉。 忙从摊子上拿起自己昨夜最得意的一幅芭蕉图,对徐渭说道:“这位老先生,一看您就是个识货的,您看看我这副画作,要形有形,要神有神,要意境有意境,这可是不可多得的上乘之作呀!” 徐渭瞅着那幅芭蕉图摇了摇头,说道:“这人不适合画这些山水花鸟,我劝你这位朋友去画春/宫吧,说不定还能画出些名堂来!” 听完偶像这话,朱衣巷内心就更加凄凉了,因为他的确是个画春/宫的! 徐渭将陆衍的两幅画夹在胳膊底下就要走,朱衣巷又拉住他说道:“你还没给钱呢!” 听到“给钱”这俩字,徐渭表情有些不屑,心说我还没追究你们仿我的画,败坏我的名声呢,还好意思跟我要钱。不过他也确实没钱,便说道:“钱呢,我是肯定没有的,不过我可以给你这副画上题个字,顶了这两幅画的银子!” 朱衣巷心说,那感情好,自己的画上要是能留下徐渭徐大才子的字,那怎么着也能流传千古了,忙说:“好呀,好呀!”随即捧出笔墨,恭恭敬敬的送到徐渭面前。 徐渭也不客气,提笔蘸墨,在那副芭蕉图的右上角写了个大大的“假”字!然后还不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方印章,在嘴边哈了两下,在那个“假”字旁边按了上去。 最后对朱衣巷说道:“看见了吗?这个才是真的,你用萝卜刻的印太假了!” 第二十四章 欲加之罪 徐渭做完了这一切,甩甩袖子便要扬长而去,一直坐在旁边看戏的陆衍终于说话了“这位先生,请留步!” 这声音中气十足,有一种令人不得不从的威慑,徐渭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从那堆画中拿出一副裱的十分精致的画作,递到他面前,问道:“先生可认得此画?” 徐渭接过那幅画,细看了两眼,说道:“刚没注意,还有一副真的!”看完后很自然的将那幅画又送还到陆衍手中。 “既然这画是先生的不假,那么先生还记得这幅画是何时所作,赠予何人,或者是卖与何人?还是丢在了什么地方?” 徐渭笑了一下,坦然道:“那我怎么记得,又不是什么得意之作,估计是我丢弃的稿纸,被谁捡去了吧,刚与这么多的假画放在一块,都没认出这真是我的,不过看这画风,大概是我早些年所作!” 陆衍接着问道:“先生可认得浙江巡按监察御史左贤左大人?” “见过两面,怎么了?” 陆衍一直在仔细看着徐渭脸上的表情,他们将这幅墨兰图混在这些假画之中,可刚才他一眼扫过摊子上所有的画,丝毫没在这幅画上多做停留。此时此刻,单拿出这副话来问他,也看不出一点慌乱或者别的情绪,如不是这徐渭当真无辜,那这人就是隐藏的太深太可怕了!陆衍看着徐渭的眼睛,缓缓说道:“左贤左大人辞官回乡途中遭到歹人杀害!” 徐渭看了看陆衍,又看了看朱衣巷,点了点头“哦,原来你们是官府的?” “这幅画就是在案发现场发现的!” 听到案发现场发现了自己的画,徐渭忙说了句:“与我无关!”便转身欲走。 两名便装锦衣卫拦住了他的去路,陆衍态度还算客气,说道:“毕竟人命大于天,有些疑问想要请教徐先生,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 徐渭看看他们人多势众,非常识时务的跟陆衍走了! 因为刚才徐渭徐老先生的表现让陆衍捉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所以到现在对他还算客气,谈话的地方也是附近的一家酒楼雅间内。但凡徐渭刚才露出一丁点反常,那么他们此时谈话的地方就是大牢里了! 昨日奔波了一天,吃没吃好睡没睡好,此时朱衣巷早就饥肠辘辘,毫不客气的将酒楼里的招牌菜点了几道,反正也是公费报销,索性又要了一壶绍兴花雕。 酒菜上齐了,朱衣巷看了看满桌子的好酒好菜,又看了看矗立在房间门口的锦衣卫兄弟的影子,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饥肠辘辘的不止自己一人,便要了四个馒头送到他们手里,然后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 徐渭也是既来之则安之,一边吃还一边抱怨说这松鼠鱼做的不好,这叫花鸡味道不对,这花雕是掺了水的,筷子不住的往嘴里夹菜,还挡不住他说话“这家老板做生意不够实诚,下次不能来这了,我知道有几家好的酒楼,下次我带你们去!” 朱衣巷心说:徐大才子呀,你还想被锦衣卫盯上几次呢? 徐渭咬一口肥而不腻的五花肉,喝一口清香凌冽的花雕,吃喝都十分满意了,才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县衙门还是府衙门?” 陆衍虽然也奔波了好几天,但教养真的比他俩好太多了,守着一杯清茶,幽幽的说道:“京城北镇抚司的!” 一听到这个名字,徐渭脸色大变,丢下筷子,转身抱起身后一个大花瓶,锤着胸口一阵干呕,刚才吃进去多少,现在一股脑的都吐了出来。 朱衣巷虽然还没饱,但看到他这样也着实没有胃口了。 等他吐完,刚才还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的老先生此时一脸虚脱,看这他们的表情也没了刚才的恣意放肆,反而一脸惊恐“我就知道该来的早晚都会来的,朝廷终究是不能放过我呀!要抓就抓,我跟你们走便是了,何必编个什么左大人理由来!” 朱衣巷忙说:“徐老先生,您是误会了,我们真的是因为左贤大人的事情来找您询问一下!” 陆衍倒是懒得解释他的误会,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前日才从京城回到绍兴,但按照你离开京城的时间算,应该早就回到绍兴了!” “我在扬州一个朋友家里住了两日!” 朱衣巷一拍脑门,完蛋了,时间地点都对上了,不知道陆衍接下来会出什么幺蛾子! “什么朋友,你那几日都干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与什么人在一起……”陆衍问的十分详尽。 听到陆衍的话,徐渭一脸气愤“你们是怀疑我杀了左贤吗?你看看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糟老头子,能杀人?要真是我,不至于蠢到把一幅画丢在案发现场,而且,我出门顶多是带些笔墨纸砚,没有出门带画的习惯!” 陆衍冷笑:“若论武功,你当然不可能一个人杀了二十多人,但左贤一行人是死于倭刀之下,徐先生跟着胡总督抗击倭寇立下了汗马功劳,当年对徐海,汪直可都是招安为主的!” 听到这话,徐渭气的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的冷笑道:“你们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徐海汪直但凡有余党在,就恨不得取了我徐某人和胡总督的项上人头!朝廷要杀我,还找不出别的什么罪名?” 徐渭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陆衍又不能真的逼死他,更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只得放他离开。 徐渭走后,雅间内就剩下朱衣巷和陆衍两人相对而坐。陆衍脸上笼罩着一层黑雾,朱衣巷就有些忐忑了,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我看这徐渭虽然脾气古怪,但人还算光明磊落,不像是凶手!咱们还是赶紧回丰乐县吧,那的线索多!”他一来担心陆衍在这里整出什么幺蛾子,二来心里记挂着丰乐县大牢里的绿牡丹。 从徐渭口中什么也没有得到,陆衍本就不悦,凌冽的眼神瞥向朱衣巷,语气不善道:“你这是在教我怎么做事?” 朱衣巷心脏一缩“不不不,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大人您英明神武,神机妙算……” 陆衍心情不好,不想听朱衣巷这些马匹之词,拿起绣春刀便出去了! 朱衣巷擦了擦自己一脑门的冷汗,心说果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血阎罗呀! 第二十五章 栽赃陷害的好手段 虽然没从徐渭口中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陆衍显然是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徐渭。从酒楼出去,去了浙江巡按监察御史的衙门。 左贤重病回乡,这个职位空着,此时府内就只有一个老书吏打理,老书吏带着他们将这衙门转了一圈。衙门不算大,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完了,陆衍问老书吏道:“左大人得的是什么病?” “是痨病,看了很多大夫,吃了很多药,也不见效,左大人一生清贫,身下又无儿无女,这痨病是个传染病,就只有一个仆人一直照顾他。这样病了一个多月,左大人便只能辞官回乡静养了,想想也是可怜呀!” 丰乐县那名无头尸体经过仵作查验,的确是有痨病,这就更加确定了那是左贤无疑。 “左大人走的时候,带了多少人?” “就两辆马车,一辆拉着些旧行礼,左大人坐另一辆马车,总共就带了两名老仆!人家别人做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现在像左大人这样的清官,真的是不多见了!” 陆衍不禁皱起眉头,两辆马车两名仆从,到了丰乐县,怎么会变成几辆豪华马车二十多仆从呢?难道真是半路被歹人劫持了? 说着,他们到了左贤的卧室。 书吏说道:“千户大人,左大人得的是痨病,虽然这地方已经被人打扫过了,但您看您?” “无妨”说着,陆衍便推门进了卧室,卧室陈设十分老旧,此时没人居住,更显得清冷,陆衍在屋内查看了一圈,看到墙上有一块白色印记,明显是挂着一副画作,后来被人取走了,便联想到手中那副《墨兰图》,问道:“这里以前挂的是什么?” “哦,这里呀,挂的是左大人最喜爱的一副墨兰图,好像是大才子徐渭送给左大人的,上面还题了一首诗‘莫讶春光不属侬,一香已足压千红。总令摘向韩娘袖,不作人间脑麝风。’你也知道这徐渭一向心高气傲,多少人捧着重金想求他一幅画,他都不屑一顾,也就是左大人清正廉洁,徐大才子才送画给左大人,还题诗赞颂左大人的高洁!” 他说完,陆衍和朱衣巷均是一头雾水,按照徐渭的说法,他与左贤并未深交,又怎会赠画给他呢?陆衍取出那副《墨兰图》让老书吏看“是这副《墨兰图》吗?” 老书吏细看了看,点头说道:“好像是,我也只是个看门的,不常进大人的卧室,这幅画也只看过几次,应该就是这幅!千户大人,这画怎么会在您手里?” 陆衍和朱衣巷相互看了一眼,说道:“左大人在归乡途中遇害了!” 得知这个噩耗,老书吏满脸悲戚“可怜的左大人,一身为官清廉,没想到居然遇到这种事情!” “徐渭经常与左大人往来吗?” 书吏摇头说道:“没有,左大人公务繁忙,徐大才子又被胡总督聘为谋士,倒没见两人有什么往来,不过左大人总是说起徐大才子,想必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很好的!” 从监察御史衙门出来,陆衍便直奔徐渭家而去。 神仙一般的徐大才子,吃穿用度依旧在人间,青藤书屋也不过是个淹没在市井繁华中的普通的院落,园中苍柏翠竹,透着一股江南文人的雅致,正房上挂着一副楹联“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 此时徐渭正在欣赏从朱衣巷手里骗来的两幅画作,陆衍突然破门而入,徐渭吓了一跳,正要发怒,但看到竟然是锦衣卫千户,便不敢怒了,只是不悦的说道:“你们又想干什么?不如干脆抓了我去诏狱吧,也省的你们这样凌迟一般的骚扰!” 陆衍忽略他恶劣的态度,问道:“这画明明是你赠送给左贤左大人的,为何不说实话?” 这下徐大才子真的火了,用浓浓的绍兴口语骂道“侬说话可不要闪了舌头哇,啥人赠左贤画了?侬不要冤枉俄,侬见谁把草稿送人的!俄跟左贤不熟,俄说了,不熟不熟,浓听不懂伐?” 陆衍被这口吴音弄懵了,反应了一会才知道徐渭骂的是什么“监察御史衙门的书吏可是说你与左大人关系匪浅!” “其说的侬问其,弄问俄子做啥?” 看徐渭骂的这样理直气壮,陆衍心里也有些纳闷。“这画上有你的印章,这你总不能抵赖吧!” 这下徐大才子就更气的浑身发抖“你用萝卜刻个玉玺,还能颁圣旨了?” 陆衍一脸震惊“你说这印章是用萝卜刻的?”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弄的,反正这印章不是我的!” 陆衍拿手中的《墨兰图》与墙上徐渭的其它画作细细对比,每一个雕刻师傅都有自己独特的技法,《墨兰图》上这枚印章与墙上徐渭画作上的那些印章咋看之下毫无区别,但细细分别,还是有略微不同,这也就是在一起对比才能发现,若没有对比,这《墨兰图》上的画作,诗文都是真迹,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这枚小小印章。 这时候跑在后面的朱衣巷也赶到了,看徐渭徐大才子脸红脖子粗,像个斗鸡似的瞪着陆衍,而陆衍则是一脸失魂落魄。 看两人这种状态,朱衣巷估摸着是自己的偶像徐大才子占了上风,忙好言劝慰道:“徐先生您不要生气,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呀!左贤大人这案子您被牵扯其中,我们这不也是想尽快查明真相还您一个清白!” 听他这样说,徐渭的气稍微消下去一些。 朱衣巷再接再厉说道:“上午您拿的两幅画,都在我们千户大人的墨宝,像您这样的大画家,能一眼看中千户大人的画,想必也是志趣相投之人……” 听到这话,徐渭刚消下去的火苗又窜了上来,一把扯下墙上的两幅画,丢到朱衣巷怀里,高声道“倷走!倷走!倷快走……”然后,陆衍和朱衣巷就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徐大才子给赶了出来! 在回客栈的路上,朱衣巷劝慰陆衍道:“千户大人,您别生气,大才子肯定都有大脾气,不过我看这徐渭虽然脾气古怪,但并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而且咱们也查明了这幅画本就是左贤大人的心爱之物,出现在凶案现场实属正常,跟徐渭没有半点关系!眼下还是赶紧回丰乐县吧,说不定胡十八那里又查出了什么新的线索!” “那书吏说徐渭和左大人关系匪浅,而徐渭却矢口否认,若真的按照徐渭所说的,左贤为何要将一副草稿当作心爱之物?”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左大人可能和我一样单方面仰慕徐大才子,得到一幅画自然是爱不释手,既然徐渭说这幅画是他的草稿,那么我想可能是什么人偷了徐渭的草稿,又伪造了印章,骗了左贤大人吧!” 朱衣巷的这种解释很合理,但陆衍显然不想这么认为,或者他不希望事情是这个样子! 看陆衍竟然是这种态度,朱衣巷压抑了两天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忽然说道:“你就是想栽赃陷害!” 声音振聋发聩,陆衍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朱衣巷。 既然已经说开了,朱衣巷索性就将所有话摊开在太阳底下晒一晒“你这所有指向徐渭的线索都十分牵强根本经不起推敲,可你偏偏就抓着他不放,你无非是想抓住徐渭的把柄,牵连到已经被罢职的直浙总督胡宗宪,你们锦衣卫可真是栽赃的好手段呀,我领教了!” 第二十六章 六年前 夜色朦胧,像是一层薄薄的纱,将这水乡绍兴拢在其中。陆衍端坐在客栈尽头的栏杆处,看着天空皓月静静发呆,思绪回到了六年前,他还是那个刚刚中了解元风光无限的举子,正在为第二年的春闱连夜苦读。 父亲为了追捕劫军饷的江洋大盗已经半个月没有回家了,身为扬州城总捕头,十天半月不回家也是常事,可这一次他却觉得异常烦躁,可能和这天气有关,已过立秋,但却像是龙王爷发了怒一般,把京杭大运河的水一股脑的全都倒进了扬州城里。 忽然听到厨房里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在这风狂雨骤的傍晚显得惊心动魄,陆衍丢下书本跑进厨房,见满地摔碎的瓷片,鲜艳的血迹从母亲手指间滴落。 “母亲您怎么不小心些!”抱怨了一句,陆衍便急忙找出纱布给母亲包扎。 母亲鬓角已经染上了白霜,眼角间也爬上了细细的皱纹,曾经红极一时的江南名妓洗尽了铅华,嫁为人妇,成了现在的陆柳氏,旧衣补针线,洗手做羹汤。其实很少有人还记得她出身于青楼,只知道她的丈夫是扬州城总捕头陆追,她的儿子是这一届秋闱的解元,也许她运气够好的话,还能得封诰命! 母亲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看着外面大雨怔怔的出神“我今日总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也不知你父亲怎么样了?” 陆衍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心,父亲的本事您还不知道吗?可能是这次的案子有些棘手,父亲晚回来几天,这种事情也是常有!” “我怎么能不担心,嫁给你父亲二十年,我就替他担心了二十年,我不求你父亲能高官厚禄大富大贵,只有他能平平安安我就知足了!” 明晃晃的闪电划破天际,整个屋子一片通亮,紧接着雷声滚滚而来,似乎是要将天劈个窟窿。雷声过后,便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伴着哗啦啦的雨水,沉闷的透不过气来。 “什么人?”陆衍大声问道。 门外沉默了一阵,有个沙哑的嗓音说道:“是扬州城里的总捕头陆追陆捕头回来了,开门吧!” 这不是父亲的声音,但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是父亲的某个徒弟,陆衍心里奇怪,但还是披上斗笠去开了门。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地间透亮一片,陆衍看清了门外的情景,几个身披斗笠的人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在明亮的闪电下,他看清了他们脸上的哀痛。为首的那人说道:“陆捕头在追捕劫军饷的江洋大盗时,不幸殉职了!” 雷声碾轧过天空,陆衍都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便听到身后一声闷响,回头看去,母亲已经倒在了大雨之中。 那天之后,母亲一病不起,父亲的后事是好心的邻居过来帮着料理的。 那天后,陆衍仿佛一下子变老了,这之前,他还只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子,他觉得世间所有的问题都能从圣贤书中找到答案,而这之后,他遇到的问题,古往圣贤就再也给不出个合理的答案! 父亲的灵柩在家中停放了三日,却只有寥寥数人过来祭拜,尤其是府衙里的人来的更少,陆衍当时只以为他们是公务繁忙,却在出殡的那天,接到了府衙里的一封苛责令,说陆衍办案不力,致使劫军饷的强盗逍遥法外,造成国库巨大损失,更贻误军机,罢免扬州府总捕头一职,因人已死,便不在加罪于妻儿。 那天,母亲拖着重病的身子去了府衙,敲响了鸣冤鼓,他的丈夫虽职位不高,但一生为了朝廷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尽忠职守,她绝不允许在他死后,还要被人扣上这么一个屎盆子!陆衍跟在母亲身后,手里捧着喊冤的状纸。 却没想到他们两个连府衙的门都没进,便被里面的差役赶了出来,带头的就是他父亲平日里最要好的兄弟,他从小喊着赵叔长大的赵甲。 此时赵甲取代了陆追,成了这扬州城里的总捕头。对他们还算是客气,好言劝慰道:“嫂子,大侄子,你看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哥的那道斥责令是上面发下来的,听说是总督府的意思,知府老爷也因为这事受了苛责,你到这里来也无济于事,别瞎胡闹了,赶紧回去吧!” 母亲哭着说道:“赵甲,往日你大哥是怎么待你的,你就是这样狼心狗肺的回报你大哥吗?” 赵甲撇了撇嘴说道:“往日大哥对我确实不赖,但我对大哥也不赖呀!这事一码归一码,你们今个老老实实的回去,往后你们还是我的嫂子和大侄子,要是再胡闹下去,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尤其是大侄子,你明年就要进京赶考了,别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前途,快走吧!” 其实陆衍现在回想起来,赵甲当时的那些话,的确有维护他们娘俩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不是一个妇人一个书呆子可以澄清的! 只可惜当时陆衍满心都是圣贤书上读来的大道理“我父亲遭受如此不白之冤,我身为人子,若不能替父亲讨回公道,还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又有何面目去考取功名?”不顾一切往府衙内闯,捕快拦他,他大声说道:“我有功名在身,你们谁敢拦我?” 府衙门口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知府老爷一直没敢露面,他们从中午一直闹到了傍晚,四周看热闹的百姓都散开了,母亲急火攻心,吐了几口血后,便一头撞在了府衙门口的獬豸上,都说獬豸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可它染了母亲的血,依旧就对世间的是非曲直忠奸善恶无动于衷。 父亲和母亲是一块下葬的,能与相爱的人生同床,死同穴,这对母亲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可陆衍不能让自己的父亲母亲含冤而死,既然这里找不到他要的公道,他就去别处,他以为世间总有一个地方能给他公道! 陆衍葬了父母的第二日便离开了扬州,随后他被夺去功名的消息也送进了陆家家门,可惜那纸公文无人受领了! 朱衣巷白日里的一番话勾起了陆衍的往事,他这次的的确确就是想要栽赃陷害胡宗宪,也许胡宗宪和这次的军饷劫案没有关系,但他一定与自己父亲的死有关!只是这些年查来查去也找不到证据。 第二十七章 举杯邀明月 陆衍从六年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见朱衣巷正抱着一坛子酒躲在走廊的柱子后面冲自己一脸谄媚,估计他是白天义正言辞说了那番话,怕自己秋后算账,现在示好来了! “今夜月色如此美好,千户大人您是在这里赏月呢?” “嗯!”陆衍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有月无酒岂不是一大憾事,我带了上好的花雕来,咱们也学学那东坡先生举杯邀明月如何?”说着便凑到了陆衍面前,一手抱着酒坛子,一只手拎着两只酒盏,显然是有备而来。 陆衍接过朱衣巷递来的酒盏,如梦如幻的月色下,陆衍觉得朱衣巷那张脸比往常更耐看了,他本就生的唇红齿白玲珑剔透,一副好皮囊,此时更像是金雕玉砌的一般。 这些日子陆衍注意到,朱衣巷此人,虽然无赖气十足,但并不无知,生活杂乱,但某些细节上却很讲究,贪财,却不吝啬,见了珍宝,他可能表现的很夸张,但眼底里却并不在意,无论是知县衙门还是锦衣卫的千户所,他很害怕却一点不怯场。 市井里养不出这样的人,甚至小门小户,都养不出他这样的见识! 只是他平日里满嘴市井无赖腔,嘴上挂的不是《春灯野史》就是《肉蒲团》,恭维奉承的马匹话张嘴就来,这样的人即使是生了一副神仙面孔,也不会让人有什么好感! 不过白日在大街上他硬气的一番话,倒是让陆衍有几分刮目相看,所以他对朱衣巷的身份,就更加好奇了!问道:“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事,就是来赏月的,对,赏月的!”朱衣巷看着天上硕大的月亮,说的有些心虚。 陆衍将酒盏到栏杆处“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明日还有公务要办,我回房歇息去了!”说着便起身要走。 朱衣巷急忙拉住陆衍的袖子“别呀!千户大人……” 陆衍眼神瞟到朱衣巷搭在自己胳膊上的爪子,朱衣巷悻悻的收回手来,冲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也不全是为了赏月!” “有事就说!” “大人,白天小人是晒太阳晒昏头了,胡说八道胡言乱语胡搅蛮缠糊涂至极,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千万不要与小人一般计较!” “我若是跟你一般计较,你现在还能四肢健全的站在这赏月吗?” “我就知道大人您有古君子之风,是绝不会与我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的” 陆衍并不想听他的马屁话“没有别的事情了?” 看陆衍又要走,朱衣巷急忙将手里的那坛子花雕开了封,顿时酒香迷醉,月色显得更加撩人,倒了一杯双手恭恭敬敬奉到陆秋面前“早就听闻千户大人文采斐然,趁着这么好的月色,我们来吟诗作赋如何?” 朱衣巷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陆衍倒是很好奇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且他更想将这小子灌醉了,把他的真实身份给套出来!于是接过朱衣巷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看陆千户喝了自己的酒,朱衣巷胆子也大了一下,又倒了一杯递了过去“千户大人您真是好酒量呀!” “也别光给我倒,你也喝!” 就这样,三杯两盏下肚,朱衣巷放开了胆子,两人之间气氛融洽,刚开始,朱衣巷脑子还清醒,看陆衍眼角微红,似有醉意,便试探着问道:“千户大人您真的认为胡宗宪与这件案子有关?” 问完这话,他见陆衍神色似有不悦,忙倒酒道:“喝酒喝酒!千户大人您喝酒!” “别光给我倒,你也喝!”陆衍说道。 “哎,行,我也喝!” 朱衣巷本就嗜酒如命,喝个三杯两盏,他还把持的住,再多几杯,肚子里的酒虫勾了上来,一坛子酒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喝到最后,陆衍没怎么样,他自己倒是晕乎乎的了。 被酒水淹了的脑子也管不住他嘴巴往外蹦什么词“千户大人,你为什么非要和胡宗宪过不去呢?胡宗宪的确是曾经投靠过严嵩,可那也是情势所迫,张经,李天宠倒是刚正不阿,可他们下场如何?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胡宗宪不过是看清了形势,他有什么错,若不是咱们的皇帝迷信道教,宠信奸臣,听信谗言,他胡宗宪犯得上攀附严嵩吗?”(注:张经,李天宠:嘉靖时期的抗倭名将名臣,被严嵩义子赵文华诬陷而死!) 陆衍就静静的听着,看他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就凭他刚才那两句,下了诏狱都不为过。 “胡宗宪贪是贪了点,也肯定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他毕竟是能臣呀,若是他这样的能臣都被诬陷死了,那往后,谁还给这大明朝廷卖命呢?” 听到朱衣巷这话,陆衍心情有些复杂,问道:“你既然有如此见识,为何不参加科举考取仕途为国效力呢?却将这大好时光浪费在花街柳巷!” 醉醺醺的朱衣巷惨然一笑,摇头长叹一声,道:“考取仕途,我也想呀,可惜造化弄人,我这一生注定是与科举无缘,倒不如做个风流才子来的逍遥自在!” “莫非你家里有什么人犯了大罪,后人被剥夺了科举的资格?” “呵!我们家可是天下至尊至贵的人家!” “那你……” 朱衣巷醉醺醺的凑到陆衍面前,神秘一笑“你想知道?” 终于说道正事上了,陆衍勾起唇角“你倒是说说看呀!” 朱衣巷俯到陆衍耳旁,带着酒气的温热的气流撩动他耳边碎发,略显沙哑的悄声说道:“我就不告诉你!”戏弄完陆衍,朱衣巷开心的咯咯笑。 陆衍脸色不大好看,眼看着就差一层窗户纸,这朱衣巷愣是打住了! 醉的七荤八素的朱衣巷就靠在陆衍身上,这么近的距离端详着陆衍的脸,月光也如这上等的花雕,给此情此景染上了些醉意,陆衍那张平日里冷峻的脸在朱衣巷眼里也柔和了许多,看着看着,他便有些痴呆了,喃喃说道:“你长的真好看!比我见过的南风馆里的所有小倌都好看!” 陆衍震惊的看着他,这小子是在……调戏自己吗? 自己长肖母,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有些放荡公子时不时的骚扰自己,但是被教训了几次之后,再见了就有多远躲多远,进了锦衣卫后,也有些人仗着职位比自己高,想要逼自己就范,但一来打不过自己,二来,有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护着,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只能背地里给自己小鞋穿!现在他已经是锦衣卫千户,他手下的那些人,敬他,畏他,没人再敢对他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这朱衣巷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调戏有着血阎罗称谓的锦衣卫千户陆衍! 陆衍就看着他,看他这张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东西。 却没想到朱衣巷冲他呵呵乐了两声之后,一俯身,咬在了陆衍的唇上。 陆衍只感觉脑袋上窜过一阵电流,整个人都僵住了,朱衣巷的唇很软,那条水滑的舌头撬开他的牙齿溜进了里面,一阵攻城略地,他甚至都忘记了反抗。 月色撩人,月光下的走廊深处,朱衣巷附在陆衍身上,一双不安分的爪子搭在陆衍腰上乱摸,嘴巴更是占尽了便宜,而陆衍却像是丢了魂魄似的任由他胡作非为。 “哎呀我的妈呀!”这时候走廊转角处有人叫了一声,知道撞破了好事赶紧转身要逃。 他这一声把陆衍吓了一个哆嗦,终于找回力气,一脚将趴在自己身上占便宜的朱衣巷踢了出去,朱衣巷早就醉的七荤八素,要不然他也没胆子占陆衍的便宜!被他踹了一脚,便直挺挺的躺在走廊里睡了过去。 “站住!”陆衍喝住来人! 第二十八章 你还敢吃辣 那锦衣卫顿住脚步,硬着头皮转身回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完了,小命估计就此交待了,撞破了千户大人的好事,他能不被杀人灭口……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世音菩萨保佑吧! 陆衍看见来人,居然是王七,此人算得上他的左膀右臂了,就这么杀了,实在有点……不值当!可自己被人非礼也就罢了,还被自己信任的手下给撞见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统领这些人! 陆衍扶着额头,掩饰自己红的要滴出血来的脸面,闷声闷气的问道:“你刚才都看到什么了?” 王七当然得给自己找个活命的借口,也是给千户大人找个台阶下不是,忙说道:“属下刚来,什么都没看到!” 陆衍的头又低了几寸,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全看见了呗! “我警告你,这里的事,我但凡在外边听见一点风言风语,你就要小心你的舌头!” 王七一听这话,知道千户大人是不准备要自己的小命来保守秘密了,便放下心来“是是是,大人您尽管放心!” 往常陆千户总是冷着一张脸,冰块似的,站在他身旁三尺之内都有可能被冻伤,实在难得见他有如此窘迫的情况,王七便禁不住想要逗弄一下,说道:“大人您真是好眼光,这小子生的唇红齿白,人又十分幽默风趣的紧,比勾栏里的那些小兔子强上百倍,都是男人我们都懂,这其实没啥……” “胡说什么,是这小子喝醉了就他……他……”‘非礼’俩字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他堂堂锦衣卫千户,在外面令人闻风丧胆的血阎罗。杀死朱衣巷比杀死一直蚂蚁还容易,怎么就被他给非礼了! 王七大惊“哎呀,千户大人,他喝醉了酒,您就……趁人之危呀?” “怎么就我趁人之危了,你没看到是这小子他……他……”‘非礼’俩字还是说不出口。 “我看到了,您说说您,趁人之危也就算了,怎么您是在下面的那个?” “怎么就我是在下面的那个了,你……你他妈给我滚——滚——”这个“滚”字是吼出来的! “哎,小人这就滚!”再逗弄的话,可能把小命搭进去,王七踮起脚尖便跑,溜得比兔子都快! 陆衍可真是被气的不轻,看着躺在走廊里天当被来地当床,呼呼大睡的朱衣巷,恨不得抽出绣春刀来将这小子的脑袋给剁了!现在他还感觉身子发软,可见这小混蛋混迹勾栏妓院下流的东西没少学! 虽然想剁,但又不能真剁,陆衍气呼呼的抬腿就走,转过走廊,被夜晚凉风一吹,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一些,这里虽是江南,但这个季节夜晚也很冷,朱衣巷要是就这样在走廊里睡一晚上,非得中病了不可! 其实朱衣巷别说病了,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可自己用他脑袋瓜的地方还挺多,要是因为他耽误了办案,着实不值当! 十分无奈的咬了咬呀,能听见他牙齿碰撞咯噔作响!转回身去,拉起朱衣巷的胳膊想将他拖到房间里,可走了两步便觉得这个姿势着实不方便,所以他最终还是将朱衣巷扛在肩上走。 原本朱衣巷是和其它几个锦衣卫住一个房间的,但经过刚才那件事,陆衍心里发虚,是绝不敢扛着朱衣巷去见别的锦衣卫,总担心那些人会往歪出想,无奈之下只好将他扛回了自己房间。 朱衣巷人不胖,个头也比陆衍矮一些,倒也不沉,且陆衍觉得他身子软软的像个姑娘。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陆衍的脑子就要炸了,自己怎么会觉得他像个姑娘?一把将朱衣巷甩在床上,逃也似的出了房间。 到了楼下,要跟客栈老板再开一个房间,可老板苦着脸说:“这位客官,实在抱歉,客栈住满了!” “什么就住满了?一间房都没有了吗?下等房间也行!” 老板摇头说道:“别说下等客房了,连柴房都没有了!” 陆衍万般无法的只好又回到房间,看到裹着被子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的朱衣巷,心里别提多郁闷了!今个是命犯太岁还是怎么着,诸事不顺! 当然他是死也不会和朱衣巷睡一张床的,只好又出去到走廊上举杯邀明月去了! 第二日,朱衣巷睡饱了觉,起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千户大人的房间里,委实吓了一跳。努力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他和陆千户把酒言欢貌似聊的很不错,那估计应该是昨晚上聊的太开心,千户大人舍不得自己走,要促膝长谈,便留自己在这里睡下了! 朱衣巷的记忆只停留在把酒言欢那,后面的事情,那真是他醉糊涂了才敢干的,但凡有一丝清明,他也没那个色胆! 洗漱下楼,其他人已经在用餐了,朱衣巷一身轻快的走过去挨着陆衍坐下,还朝陆衍打了个招呼“千户大人,早呀!” 陆千户下意识的躲了一下,但又不能真的躲起来,显得他心虚似的,只是黑着脸,从鼻子里“嗯!”了一身。 朱衣巷心下奇怪,他以为经过昨天的彻夜长谈,他与陆千户的关系应该会好一些了,怎么反而更差了呢?但看到陆千户那双凤目下面深深的黑眼圈,他就了然了,一定是自己睡觉的时候没样子,让陆千户没睡好才会惹的陆千户不快!带着歉意道:“千户大人,是不是我睡觉的时候打呼噜吵到您了?” 坐在他对面的王七听到这话,震惊的长大了嘴巴,开口问道:“朱衣巷,你昨晚上是和千户大人一块睡的?” 朱衣巷轻快的点了点头“嗯,昨晚上我和千户大人聊的很开心!!”说这话时,他还有一分得意神情,心说,看!千户大人多器重我! 可他这种表情,在王七眼里就全变了味了,王七看看一脸春风得意的朱衣巷,再看看满脸阴云密布的千户大人,心说千户大人呀,你真跟这小子睡了?你的一世英名呀!一边惋惜千户大人的英名被这小子毁了,一边看着朱衣巷这副爬床成功后的得意嘴脸,心说当个兔子你也不害臊!问道:“那你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我身体好得很呀!”朱衣巷不明白王七关心自己的身体干啥! 王七看到朱衣巷舀了两大勺辣椒到自己的碗里,更是一脸震惊“你还敢吃辣?” 朱衣巷奇怪道:“我吃辣怎么了?” “你干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你自己不清楚?” 朱衣巷被王七说的一头雾水,桌上其它锦衣卫也是满头黑线不明所以“七哥,你们在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听不懂呀?” 王七说:“你们不用听懂,这小子懂就成?” 朱衣巷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明白王七话里的意思“我也听不太懂,你再说明白点……” 这时候一忍再忍的陆衍终于忍不下去了,一丢筷子喝道:“吃饭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第二十九章 回丰乐县 众人吓了一跳,忙低头往嘴里扒拉饭。陆衍站起身来,警告的看了王七一眼,意思是让他小心舌头,王七看懂了,默默的低头吃饭。他又狠狠瞪了朱衣巷一眼,朱衣巷不懂,反思自己究竟是哪里惹的千户大人不愉快了! 不过让朱衣巷高兴的是,饭后,陆衍便下令回扬州。 昨天晚上,陆衍一夜未睡,不仅仅是因为朱衣巷非礼了他这事,还因为朱衣巷说的那番话——胡宗宪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他毕竟是能臣,若是他这样的能臣都被诬陷死了,那往后,谁还给这大明朝廷卖命呢? 这些年经历了太多官场上的蝇营狗苟,陆衍做事也开始不择手段了,他当然知道胡宗宪和劫军响的事无关,这次的案子无官,六年前的案子也无关,顶多就是因为当初误认为是严世蕃指使的,投鼠忌器包庇严家父子罢了! 所以他才会觉得是胡宗宪为了包庇严家父子,阻止自己父亲查案而下的毒手!可调查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查出什么证据。 朱衣巷说的对,胡宗宪是大明的能臣干吏,自己尚没有证据,若他真是无辜的,那么这次倒了,他就永远也别想再起来! 来的时候,是陆衍将朱衣巷驼过来的,回去的时候,陆衍特意让王七带着朱衣巷,就是要告诉王七,他和朱衣巷直之间没发生他想象的那些龌龊事! 可王七这个误会实在是太根深蒂固了,主要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由不得他不信! 上马之前,他特地问了朱衣巷“路上颠簸,你需要一个软垫吗?” 被陆衍驼着来的时候,朱衣巷大腿根处都被磨破皮了,一听到王七哥这么体贴,还给自己准备软垫,忙说“要呀,要呀!还是王七哥你懂我!我下面都流血了,你也知道那块肉最娇贵了,这一路颠簸回去,这两条腿怕是要废了!” 王七没想到朱衣巷这么不害臊,大庭广众什么话都敢说,脸一红,没吱声,默默给了他一块软垫,让他绑在腿上。 来的时候快马加鞭,回去的时候,一行人在路上游山玩水探访民情,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这可把归心似箭的朱衣巷急坏了。 天可怜见的,绿牡丹姑娘还在丰乐县的大牢里等着他呢!一想到牢房里阴暗潮湿,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心就像是在油锅上煎着似的! 走了整整一日才到了扬州城里,看天色暗了下来,陆衍就下令在扬州城休整一番,明日在去丰乐县。 这一夜,朱衣巷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可刚闭上眼睛没多一会,就被人给推醒了“嗨,醒醒,千户大人下令连夜赶赴丰乐县!” 朱衣巷看了看窗外,明月高悬银河浩瀚,嘟囔道:“白天他迈着四方步,放着三棱屁,不着急不着慌的,大半夜的鸡都睡了,他赶什么路?” 那锦衣卫一鞭子抽在他身上“千户大人要怎么做,也是你能置喙的?” “没,我什么也没说!”朱衣巷急忙起身穿衣,夜里风凉,他还特意给自己多加了件衣服。 等他和那个锦衣卫跑出去的时候,陆衍一行人已经骑在马上等着他们了。“张小二,你快点,磨磨唧唧的就差你了!” “来了来了!都是朱衣巷他耽误了!”张小二边跑便说。 当众人看到跟在张小二屁股后面跑出来的朱衣巷时,整个队伍的气氛都变了。王七拿马鞭子指着张小二的鼻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不是说不让你叫他了吗?” 张小二愣在原地“啊?您……您难道不是说让我去叫他吗?” 王七气的面目狰狞,手里的马鞭子只想狠狠抽在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王小二身上,最后还是没忍心,毕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忠心耿耿的手下,最后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呀!你呀!”然后悄悄看了看陆千户的侧脸,见他表情比这深秋的空气还冷。 其实这件事上王七还是很同情千户大人的,毕竟千户大人这些年形单影只一个人,过的不容易,好不容易看上一个,虽然是个带把的吧,但起码有个暖床的!可这小子偏偏不识抬举,咱脚踢潘安拳打宋玉,帅的没边没沿的千户大人他看不上,偏偏看上个心术不正的青楼女子,还总把那女子挂在嘴边上,怎么能让千户大人不吃醋! 今个千户大人回丰乐县,跟他说不带朱衣巷的时候,王七就知道千户大人这次是动了真情了,纵然使手段得到了朱衣巷的身,却得不到他的心,也着实可怜,所以才不想让朱衣巷和那绿牡丹团圆! 王七好言劝慰朱衣巷:“朱兄弟呀,这夜深露重的,你累了一天就别折腾了,回去睡觉去吧!” 朱衣巷听这话,当即就急眼了,他打量了打量这一行人,有个校尉是胡十八的手下,原本留在丰乐县的,这时候却出现在这里,明显是丰乐县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才这么着急的赶回去! 朱衣巷拦在了陆衍马前,勾子似的小眼神狠狠看向陆衍,质问道:“为什么回丰乐县不带我?” 陆衍垂眸,看了一眼拦在马前的朱衣巷,显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冷的如冰的声音问道:“你当真要回丰乐县?不后悔?” “废话!我当然要回去了,牡丹姑娘还在丰乐县的大牢里等着我呢!” 陆衍收回视线,想伸手将朱衣巷拖到自己马上,但一想到那夜他对自己干的好事,便收回了手,朝身后王七说道:“带上他!” 马蹄声在扬州城还未苏醒的街道上回响,一路披星戴月,东方泛白的时候,他们就到了丰乐县。 他们锦衣卫办的都是死气沉沉的案子,好不容易有个消遣事,王七心里痒痒,便学起了媒婆,一路上对朱衣巷苦口婆心的念叨着陆千户的好处。 “朱兄弟,你说咱们千户大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能文能武,不比那绿牡丹强上百倍!” 朱衣巷听的是一头雾水,只能应和王七“七哥说的是呀,千户大人是比绿牡丹强!”心说一个皇帝身边的近臣武官,一个卖笑为生的青楼舞妓,这个怎么比? “你明白就好,这事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跟着咱们千户大人,将来吃香的喝辣的都少不了你!” 王七这话,每一个字,朱衣巷都明白,就是连在一块听着怪别扭的!“我对千户大人,自然是忠心耿耿的!” …… 他们到的时候,胡十八已经在县衙门口等着他们了,见到陆衍,急忙迎上去,喜形于色的说道:“大哥,没想到那绿牡丹竟然是条大鱼,果然有人劫狱……” 后面的朱衣巷听到了这话心里一沉,冲过来揪住胡十八的衣领吼道:“你把绿牡丹怎么了?” 胡十八见到朱衣巷,有点心虚,结结巴巴道:“活着,还活着!” 朱衣巷放开胡十八,抬腿便往大牢里跑,身后胡十八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第三十章 我要朱衣巷的脑袋 见到绿牡丹的那一刹那,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这个绑在刑具上,浑身血的人就是那个风华绝代的江南名妓,锦衣卫居然会对一个柔弱女子动用酷刑,他走的时候,绿牡丹还是活生生的! 朱衣巷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痛的,小心翼翼的走到绿牡丹身边,伸出手去却不敢触碰绿牡丹遍布伤痕的身体,只能轻声呼唤绿牡丹的名字“牡丹,牡丹姑娘?” 绿牡丹听到他的声音,从昏迷中抬起头来看向朱衣巷,眼神中仿佛是藏着一汪哀怨的秋水,颤抖着说道:“朱公子,你回来了?奴家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们这帮畜生,怎么能这么对你?”朱衣巷既愤怒,又愧疚,更多的是无能为力,只能连声说对不起:“牡丹,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都是我没用,我救不了你!”。 绿牡丹微微一笑,肿胀的脸上多了几分媚色“公子能够回来就好,奴家以为再也见不到公子了呢!公子你走近一些,我有些心里话想跟公子说!” 朱衣巷抹了一把眼泪,凑近绿牡丹。 “公子你再近一些,这些话不能被旁人听了去!” 朱衣巷看了看大牢里的狱卒,并没有阻止他,他便将耳朵凑近绿牡丹。 只见绿牡丹那张原本笑得妩媚的脸一下子就变得狰狞可怖,张开血淋林的嘴巴一口咬住了朱衣巷的脖子。 “啊——” 胡十八和陆衍进来,就看到绿牡丹狠狠咬着朱衣巷的脖子,看守的狱卒正手忙脚乱的营救。 胡十八吓傻了,愣了几秒才说了一句:“我靠!” 陆衍大步上前,抬手卸掉了绿牡丹的下巴,朱衣巷这才得以虎口逃生。 “带他下去包扎伤口!”陆衍吩咐道。 “不!”朱衣巷挥开那些过来搀扶他的狱卒,捂着血淋林的脖子,看向绿牡丹。 绿牡丹被陆衍卸掉了下巴,只能张着嘴,涎水和着血液顺着嘴角淌下,显得狼狈不堪,可她眉眼却在笑,笑的整张脸都扭曲了,狰狞的仿佛从地狱里爬出老的恶鬼一般。 胡十八走过来检查了一下朱衣巷的伤口,两排深到肉里的牙齿印,万幸这一口没咬到主要血管,要不然朱衣巷此时已经是死尸倒地了,不禁替他感到后怕“都说婊子无情,这娘们发起疯来真狠呀!”拍了拍朱衣巷的肩膀说道:“朱兄弟,你快出去包扎一下,这里交给我们,这一口我一定连本带利给你讨回来!” 没想到朱衣巷却依旧是深情款款的看着绿牡丹,说道:“牡丹姑娘,我负了你,我知道你恨我!” 胡十八惊的下巴都要砸到脚面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朱衣巷怕不是个傻子吧?这娘们是想要他的命,他还这么痴情不改?转头去问陆衍道:“大哥,这小子该不会是伤到脑子了吧,我看他怎么有点不正常!” 朱衣巷此时是恨极了胡十八这个罪魁祸首,根本不顾及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转身就要找胡十八拼命“胡十八,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畜生,我走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却对如此柔弱的一个姑娘下如此毒手……” 看朱衣巷红着眼睛扑过来,胡十八也不好真跟他动手,好像自己故意欺负他似的,两人绕着陆衍来回转,胡十八边躲边说:“什么柔弱的姑娘,啊屁!她是六年前劫军饷的江洋大盗之一,也就是你这个傻子信她的鬼话……” 陆衍被他俩转的头晕,大喝一声“都给我停下!” 胡十八躲在陆衍身后,说道:“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我这是让你小子呢……” 朱衣巷顿住了脚步,愤恨的看着胡十八和陆衍,咬牙切齿道:“你们锦衣卫当真是好手段,劫军响这么大的案子就栽赃给这样一个弱女子?” “栽赃?”听到这个词,胡十八当即就急眼了“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一身飞天遁地的好轻功,若不是挑断了他的脚筋,这小小的县衙牢房怎么困得住她!” “你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呵!欲加之罪?”胡十八拿出一根黑色羽毛,丢到朱衣巷身上“你看看这是什么?” 朱衣巷捡起那根羽毛,左看看又看看,没看出什么名堂“不就是一根黑色的鸟毛!” “这是乌鸦羽毛,昨天傍晚,一群乌鸦攻击县衙大牢,当时外面的狱卒只顾着对付那群乌鸦,一名黑衣人趁乱闯进了牢里,若不是千户大人早有安排,还真的就让人把她救走了!可惜我们伤了两名兄弟还是让那人逃了!” “那又怎么样?一根乌鸦羽毛怎么就和六年前的军饷劫案有关了?” 陆衍忽然开口说道:“因为在六年前的落花岗,也出现过这样的乌鸦羽毛!” 胡十八得意洋洋的看着朱衣巷“你小子,要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跟你没完!” “我不信,一定是你们找不到凶手就栽赃陷害,这种事情你们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在绍兴的时候,陆衍就想栽赃陷害徐渭。 胡十八都被朱衣巷这种无理取闹给气笑了“行,是我们栽赃陷害,那就让她亲口对你说吧!” 然后狱卒给陆衍搬了个椅子过来,胡十八站在他身后。陆衍看着眼前这女子,大刑之下已经伤痕累累,可依旧笑的张狂! 若不是证据确凿,实在是很难将眼前这个纤弱的女子与劫军响的江洋大盗联系在一起,可世间的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就像这件案子,错综复杂,迷雾缭绕,不只是看上去那样是江洋大盗所为,更不是所有人猜测那样,是严家父子所指使。 狱卒走过去按上了绿牡丹的下巴,她活动了活动酸涩的下颌,看着在场所有人,无所畏惧! 陆衍问道:“六年前的劫案,是你们干的?”陆衍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可怕,仿佛暴风雨前夕。 绿牡丹笑得异常嚣张跋扈“是!” 陆衍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这是他第一次接近真相,这六年来,他每时每刻,每天每夜,不在想着这个案子,想着父亲的死因,这些仿佛成了一道鞭子,时时鞭挞着他,让他丝毫不敢懈怠!再睁开时,眼神中仇恨的火苗几乎要迸射出来,将周围一切都燃烧殆尽,压抑着声音问道:“当年的扬州总捕头陆追,也是你们杀的?” 绿牡丹歪着脑袋看向陆衍,鲜血顺着绿牡丹的嘴角流淌到衣服上,肿胀的脸上带着几分戏谑“你想知道呀?那我偏不告诉你!” 陆衍瞳仁瞬间睁大,忽然起身闪到了绿牡丹身前,揪住她因为重刑破碎的衣领,眸子的火焰化作凌冽杀意。 绿牡丹瞪大眼睛与他对视,没有丝毫畏惧神色,表情愈加张狂。 “你说还是不说?” 绿牡丹勾起唇角“陆千户想知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陆衍冷笑“你是想让我饶你一条命?” 听到这话,绿牡丹反而嗤笑一声,挑眉道:“我有这个要求,千户大人你有这个权力吗?” 陆衍放开绿牡丹的衣襟,他们锦衣卫,有抓人的权力,有杀人的权力,就是没有放人的权力“既如此,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也就是千户大人您动动手指或者动动嘴的事,只要大人您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要求,我就将我知道的关于六年前那场劫案所有细节都告诉你!”语气里带着诱惑。 “哦,这么说我很划算!” 绿牡丹眼角情丝浮动,看向旁边的朱衣巷,嫣然一笑,缓缓说道:“只要千户大人您把朱衣巷的脑袋割下来,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 第三十一章 登徒浪子渣男负心汉 这个要求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朱衣巷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怜悯。 “什么?”朱衣巷觉得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不……我一定是听错了,牡丹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绿牡丹回应他的只有冷笑“你没有听错,我也没有说出!只要千户大人割掉你的脑袋,他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他什么,绝无隐瞒!” “为什么?”朱衣巷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忽然感觉这世间竟如此荒唐不可理喻“牡丹姑娘,我对你……我的确是有愧于你,可我也在极力想办法救你,你为何如此恨我?” 听到这话,绿牡丹仰头大笑,笑的眼角都泛出了泪花,仿佛是看一个傻子似的看着朱衣巷“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我清楚什么呀?”朱衣巷急得跳脚,他不明白自己一腔炽热怎么就换来绿牡丹如此深的恨意,他以为绿牡丹刚才咬自己的那一口,只不过是对自己食言的小小报复,却没想到她是真真的想要了自己的命! 朱衣巷痛心疾首的看着绿牡丹,见绿牡丹在笑,眉眼间透出丝丝妩媚,却宛如恶鬼。 “陆千户,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杀了这个人比你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怎么还不动手?” 听到这话,朱衣巷便没工夫思考绿牡丹对自己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撇头去看陆衍,见他脸上杀意汹涌,一只手正搭在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上,手腕处青筋突兀!朱衣巷惊恐至极,急忙转身逃出大牢,套的比兔子还快。 陆衍看着绿牡丹眯起凤目,说道:“你的时间不多了,最好提一些合理点的要求!” “千户大人你不用吓唬我,只要我不说,你就得让我活着,不是吗?” 陆衍勾起唇角笑了,可那表情却比地狱里的恶鬼更骇人“你不说,我自然会让你活着,不过你会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求死不能!” 朱衣巷惊慌失措的逃出大牢,一口气跑出了县衙,看了看身后,没人追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便坐在县衙的台阶上,泪珠子扑簌簌的往下掉,这件事他越想越难受,他自认为对绿牡丹是真情实意,甚至在得知她是江洋大盗的时候,也还想着要救她,可她却想要自己的命!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绿牡丹究竟是因为什么对自己恨之入骨!难道是因为去绍兴的事情暂时离开了两天,可那也是情势所迫不得已! 朱衣巷正伤心落泪,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吓得他跳了起来,转头一看,见是胡十八,顿时一脸惊惧,转身欲跑。 胡十八一把薅住了他的后领子,像拎着一只小鸡仔似的将他拎了回来“你跑什么跑呀?” “是陆衍让你来砍我脑袋的吧?你们这帮子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混蛋玩意,我这些天跟着你们起早贪黑东奔西走尽心竭力,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奖励也就算了!这还没过河呢,你们就想拆桥,还没逮着兔子呢,你们就要杀狗,你们扪心自问亏心不亏心……” 胡十八被他这通话气的不轻“嘿!你小子,平日里油腔滑调骂起人来嘴皮子也挺利索哈,你信不信小爷我今个割了你的舌头?” “割我舌头?脑袋都快没了还怕你割我舌头?” 胡十八一只手提着朱衣巷的衣领,另一只手就想拔腰间的绣春刀,可奈何手被纱布和伤药占着,只能气愤的回骂朱衣巷:“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玩意,要不是千户大人让我给你包扎一下,我才懒得管你!最好把你送给那女魔头,让她再咬你一口,咬动脉上暴血而亡最好,省的我见着你糟心!” 朱衣巷逮着胡十八话里的关键字“是陆衍让你给我包扎伤口来的?” “是让我来取你脑袋的!”胡十八气鼓鼓的说道。 朱衣巷看到胡十八手里的纱布和药瓶,心里不觉涌起一股愧疚,忙道歉道:“十八哥,这是误会,我……我这不是被绿牡丹给吓着了吗?” 胡十八提留着朱衣巷瘦弱的身子,一通数落:“就你这二两重的骨头,千户大人要是真拿你的脑袋,就是手起刀落的事,还能让你跑这来?” “是是是!十八哥说的是!” “你也不想想,真把你的脑袋砍了,那绿牡丹出尔反尔怎么办?是你傻呀还是千户大人傻呀?” “十八哥你教训的都对!” …… 鉴于朱衣巷认错态度十分诚恳,胡十八骂了两句也觉得没多大意思,又见他半面衣服都被血染红了,怕他待会真的失血过多晕过去,带着怒气先给朱衣巷包扎了伤口,还趁机公报私仇,包扎后狠狠在朱衣巷的脑袋上拍了两巴掌。 朱衣巷此时正伤心绝望,失魂落魄,脖子还有上俩口子往外冒血,也没觉得胡十八打了他两下。 但他这番小动作,被路过的王七看在了眼里,随后便将胡十八拉到一旁,苦口婆心的叮嘱道:“这朱衣巷现在身份可不一般了,你得小心他给你穿小鞋!” 胡十八不屑道:“不就是大哥稍微器重他一些,还能跟咱们兄弟相比?” 王七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小声跟胡十八说道:“这不一样,咱们没他脸皮厚!” 这个词用在朱衣巷身上,胡十八深以为然“可不是,厚的跟铜墙铁壁似的!” “我不是那意思,这小子吧,他……额……他爬上千户大人的床了,咱俩再怎么贴心,也毕竟是外人,这小子现在可是千户大人的枕边人,万一说你点什么坏话……” “停停停……你说啥?这小子他……”因为惊讶,胡十八的声音骤然提高。 吓得王七急忙捂住胡十八的嘴“你小声点,这事千户大人不让我往外说!我也就是跟你说说!” 胡十八挣脱王七的手,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情况?你该不会是弄错了吧?千户大人耶!咱们英明神武的千户大人……” “我亲眼所见怎么可能弄错!”王七伏在胡十八耳朵边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番。 只见胡十八额头上青筋直冒,待王七说完,他撸起袖子转身,就要将那个下作不要脸的朱衣巷胖揍一顿!“我还这纳闷呢,那女魔头为啥对姓朱的这小子恨之入骨,原来这么回事!好一个登徒浪子渣男负心汉!” 王七急忙拉住他“你要干啥?” 胡十八咬牙切齿道:“那朱衣巷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边勾搭着咱们千户大人一边还对这绿牡丹死心不改,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欺负到咱锦衣卫头上来了……” 王七劝慰道:“这事咱们管不了!” 第三十二章 六年前的军饷劫案(1) 胡十八和王七对于朱衣巷,陆衍和绿牡丹三人的关系,想象了一场渣男勾三搭四薄情寡义的大戏,不过当事的两人,却都各怀心事对此事一无所知。 朱衣巷黯然神伤了两个时辰,也没想明白绿牡丹为何对自己如此的恨之入骨,绞尽脑汁后,他终于悟出了点道理——女人心海底针!不能猜,不如直接去找她问个明白! 这次躲的远点,别让他咬到就行!于是他便返回了大牢。 可他再次见到的绿牡丹,别说咬人了,就算是想抬头看他一眼都难! 朱衣巷也终于意识到,血阎罗的恶名,绝不是被人吹捧出来的,而是用血淋林的尸骨人命堆积起来的!与陆衍的手段比起来,胡十八对绿牡丹施行的刑罚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菩萨手段了,起码她还有力气咬自己一口。 而此时,在血阎罗的手里,绿牡丹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猪羊一般,任由他将诏狱里的酷刑玩出艺术感来! 她瘫在牢房的地板上,每一个关节,每一根骨头都生生被折断,甚至压成了粉末,浑身肌肉因为巨大的疼痛而痉挛,为防止她咬舌自尽,她的嘴巴被麻布塞住,只能从鼻子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朱衣巷愣在牢房门口,只觉得头皮发紧,浑身上下像是被千万只蚂蚁爬过一般毛骨悚然。他是风花雪月中的浪荡公子,醉死在勾栏瓦舍里吟诵着痴男怨女,偶尔抬起头来眺望一眼国计民生百姓疾苦,他无法想象这种将人性的恶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禽兽行为! 陆衍就安静的坐在绿牡丹面前,黑暗的大牢里跳动的火苗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飞鱼服上金丝银线绣着张牙舞爪的怪兽,似乎要活起来吃人了。 陆衍语气平淡,仿佛是说着什么平常的故事,却让人禁不住让人汗毛倒竖后脊发凉:“想必牡丹姑娘对剥皮应该是不陌生吧,在太祖皇帝时期,贪官污吏被查出后便会被施以剥皮楦草的酷刑,诏狱把这剥皮的方法稍加改进,将活人埋在土里,只露出脑袋,在头顶用刀割个口子,向里面灌水银,由于水银很重,会把肉跟皮肤拉扯开,埋在土里的人会痛得不停扭动,最后身体会从头顶\“光溜溜\“地爬出来,很多时候,爬出来的那人不会当场就死,救治及时的话,还能活上个一两天,不过你放心,在对你剥皮的时候我会很注意分寸,不会让你死的……” 他说话间,一名校尉端着一碗水银走了过来,陆衍示意校尉将那碗水银放到了绿牡丹眼前,绿牡丹见到这碗水银,瞳孔忽然放大,满是惊恐。 陆衍在绿牡丹面前缓缓蹲下身子问道:“你想好了吗?是现在开口还是受这剥皮的酷刑?” 绿牡丹惊恐的点着头,陆衍拿走了塞住她嘴巴的麻布。 绿牡丹的声音很虚弱,虚弱的几乎就要听不见了,但朱衣巷从她的口型中读出来,她想说的是“你杀了我吧!” “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自然会满足你这个愿望!”陆衍的语气波澜不惊,或者说六年的等待已经让他有了足够的耐性! 多少铁骨铮铮的大汉在诏狱的酷刑下,到最后也只是但求一死,更何况绿牡丹这样一名女子,原本她以为,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死亡,如今她才切实体会到陆衍口中所说的“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绿牡丹缓了一会,开始讲述六年前的那场阴谋。 “酒色财气”指的是一伙江洋大盗,但凡是坏人,坏出了名气,气数也就到头了! “酒色财气”就是如此,他们杀人越货,官府却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他们便自觉的十分了不起,行事更是无所畏惧。 事情要从六年前的某天夜晚说起,那天他们杀了一个过路的富商,四个人正在土地庙里 分赃,吴大用在银钱这事上一向不肯吃亏,拨弄着萧通的算盘珠子楞是说少分了他二两三钱! 萧通一把夺回自己的算盘,说道:“二两银子你也斤斤计较,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前两天跑到我的酒楼里白吃白喝咱们也算算吧!” “一码归一码,我吃了你的又没说不给你钱,不是让你的掌柜记账了吗?” …… 两人正为了二两银子争执,便听到土地庙外传来一阵狂笑,四人警惕的朝外看去,看到一个佝偻着腰,满头白发的干瘦老头子走了进来! 四人的手都搭在了各自的兵器上,强盗坐地分赃的时候被人撞见,在不就“见面分一半”,在不就让他永远闭上嘴巴!四人当然不想将抢来的财宝分与他人,便准备结果了他,谁让这糟老头子出门不看黄历呢! 最先出手的是四人中武功最高的乌鸦,乌鸦的武功向来以诡异见长,出手迅速,且变化莫测,江湖上很多出了名的高手,都死在了乌鸦手上,他们觉得以乌鸦的武功,解决这样一个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应该就在眨眼之间。 可两人交手几十招,非但没有伤到那老头子分毫,反倒是乌鸦落了下风。其它三人感觉到不对了,看这糟老头子的伸手,兴许不是误闯进来,而是来黑吃黑的!其它三日一齐出手,五人在狭小的土地庙里过了百招,也将将与那白胡子老头打了个平手,过了百招,他们四人竟然落了下风,而且他们明显能感觉出这看上去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并未使出全力,而他们却都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眼看四人就要败下阵来,那佝偻的老头子却收了招式,退到原本土地爷爷的位子上,土地爷爷因为刚才的打斗,粉身碎骨了,零落的碎块散了一地。 酒色财气四人围住那佝偻的老头子,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那老头看着他们四个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光听江湖上‘酒色财气’名声大,却也不过是为了些蝇头小利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小毛贼而已!” 这一个“小毛贼”可把酒色财气损的一无是处,他们这一趟下来,少说也有一千多两的进项,却被他说成只是蝇头小利! 四个人心里有不悦,但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们四个群殴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绿牡丹说道:“你这分明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自己来晚了被我们捷足先登,便口出狂言而已!” 老头声色略有不屑,瞥了一眼绿牡丹“哼!你们四个人,费尽心机陪吃陪喝陪/睡,总共下来也不过是分到几百两的货物,还不是现银子,且不说你们这货物除去各种关税的损耗,货物出手万一被拿住,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忙乎一场!” 他们这次劫杀的富商,是绿牡丹使了美人计设局让他往套里钻,绿牡丹从小便被卖进了教坊司里,早已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良家女子,她的美色正是他最大的资本,可听到这人如此贬低自己,也恨的咬牙切齿。 “我们干的是无本买卖,这一趟多多少少不会亏就是了!你既然是看不上这些蝇头小利,又为何到这里来与我们为难?”胖商人说道。 老头哈哈一笑“我并不是来与你们为难,而是来和你们谈一笔买卖,若是这趟买卖成了,你们便都可以金盆洗了!” “哦!你倒是好大的口气!” “十万两雪花银的买卖,你说大不大?” “十万两?”听到这个数字,四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将脑袋栓在腰带上,杀人越货,谋财害命,图的不过就是个“钱”字。若真有十万两银子,说不心动是假的,但他们还有理智,没有可能天上无缘无故掉下馅饼砸到他们,更何况这馅饼还是这个来历不明且武功诡异的老头子带来的。“哦?十万两!这位先生好大的手笔,那我们兄弟倒是想听一听!” “要我说也可以,但就怕你们的胆量不够!” “没胆量老先生也不会找到我们兄弟四个!” 老头看了一眼那胖商人,说道:“七日后,将有十万两的雪花银从扬州路过,你们可有这个胆量取了吗?” 绿牡丹正要问这银子的具体情况,就听到胖商人言辞拒绝道:“若是别的银子都好说,但这批银子我们兄弟是不会下手的,这位先生你找别人去吧!” “哦?难道你已经知道这十万两银子的来历了?” “怕不是朝廷抗倭的军饷吧?” 那人轻笑一声,说道:“不愧是和气生财萧通萧老板,果然是智慧过人,也难怪这么多年‘酒色财气’在你的带领下,将官府耍的团团转!” 听到这老人夸赞萧通,吴大用面有不悦,因为他才是“酒色财气”的智囊,不过就算不高兴,这时候还是要一致对外的“这位老先生,你莫不是要我们几个去劫军响吧?我们酒色财气自打踏入江湖以来,虽然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但死在我们刀下的也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是我们自夸,说我们劫富济贫也并不为过,现在有些穷苦人家里还偷偷给我们立了长生牌位呢!这倭寇为祸东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不能杀倭寇也就算了,你还怂恿我们去劫军饷?你这也太过分了!” 第三十三章 六年前的军饷劫案(2) 那老头也没料到还能从江洋大盗的嘴里听到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不觉微愣“没想到你们还有点民族大义!” “大义谈不上,不过是还有那么点良心罢了!” “哼!可惜呀!这银子就算是你们不取,也用不到抗倭上去!” “此话怎讲?” “这批军饷也就是运到军营里,虚晃一枪,做个交接记录,便会拉到严家父子的金库里去,剩下的事情直浙总督胡宗宪自然会想办法的,难道你们不知道吗?这些年来,户部的银子,都是这样流进了严府的金库里去了!” 酒色财气都是江湖人,对朝廷里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不懂,但听到这话也是一阵气愤“哼,好个昏君奸臣!” 那老头见他们有些上钩了,微微勾起唇角,说道:“说的就是,与其便宜了严家父子这样的奸臣,还不如我们取了,倒也是劫富济贫的一桩美事!” 气愤归气愤,但若真让他们去劫军响,他们还得好好掂量一下,毕竟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了,不是被人三两句话就哄的往前送死的!银子虽让人动心,但劫军饷可不是什么小案子,且不说与朝廷作对会是什么下场,就说这十万两的军饷得必定会有大批的官兵押送,让他们四个人去对付几百官兵,简直是蚂蚁撼大树! 那人看出了他们的顾虑,说道:“若是担心人手问题,你们大可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了,那些官兵事先被下了毒,到了指定地点,药效正好发作,你们只管动手就好,到时候银子咱们二一添作五!” 吴大用听出此人话中的漏洞,问道:“若是官兵都被你喂了毒药,你何必找我们,随便几个人就能劫了军饷!” “这么大的事情,万一败露便是万劫不复,自然得找有把握的人来合作,你们‘酒色财气’可是在朝廷的海捕文书里挂着名的,每个人的头颅少说也值好几百两银子,我说的对吗?江南名妓绿牡丹,狂书生吴大用,和气生财萧老板,漫天乌鸦陆威侯!” 听到这老头准确无误的说出了他们四人的真实身份,众人心中大骇,他们行走江湖只用“酒色财气”的名号,对于自己的真实身份从不敢泄露半点,这人是如何得知的?如果将他们的身份泄露给官府,或者公布到江湖上去,那么就是他们四个的末日了! 刚才他说出萧通的真是身份,萧通心中就有隐隐不安,现在看来此人真是有备而来“你对我们四个了如指掌,而我们却对你一无所知,若要合作,你是不是先报上自己的名号?” “千面郎君!” 听到这个名号,四个人更是惊惧,江湖上传言这“千面郎君”善于伪装变化,无人见识过他的真面目,是比他们“酒色财气”更恶的江洋大盗,而且此人已经在江湖上消失匿迹四五年之久了,很多人猜测他已经死了!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心下了然,此事绝不能轻易答应,便道:“多谢前辈看得起我们,但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还需要合计一下!” 千面郎君听到这话,手掌便运起了内力“时间不等人,你们若是不想干,我就去找别人了!” 听他声音里透着一股杀意,四个人便警觉起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他们绝不是对手,且劫军饷这么大的事情,哪有到处宣扬的道理,恐怕若是不答应了他,他们四人今夜便要横尸在这土地庙里了。 萧通忙说道:“前辈既然找到我们,又何必劳烦第二家,我们酒色财气什么时候都不会和银子过不去,这桩买卖我们接了!” “好!既然这桩买卖你们接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们也别怪我不讲江湖道义,至于具体的时间地点,我会另外通知你们!”说完,千面郎君鬼影子似的飞出了土地庙,转眼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绿牡丹气的咬牙切齿,愤愤道:“难道我们就任由他摆布吗?” 萧通无奈的摇了摇头“谁让咱们的把柄都在他手里呢,而且咱们也打不过他,不任他摆布又能有什么办法?” 绿牡丹看向吴大用,说道:“平常就你点子多,怎么这会哑巴了?” 吴大用挥起自己“百无一用”的扇子,一脸淡定的说道:“此事稍安勿躁,别忘了劫军饷的是我们,到时候银子在我们手中,还至于受他的摆布吗?” 四人都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便都点了点头。 五日后,他们果然收到千面郎君的消息,军饷将在两日后的午时到达落花岗。 那日的事情十分顺理,押送军饷的官兵到达落花岗后,就都晃晃悠悠仿佛是中了蒙汗药一般,他们几乎没废什么力气就将押送军饷的二百官兵屠杀殆尽,但当他们打开了装军饷的箱子,却发现里面装的竟全部都是石头,他们被人耍了。 不过虽心里气愤,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他们本想就这样算了,可两天后,他们便被扬州城的总捕头陆追追捕,东躲西藏极其狼狈,差点丧命于陆追的刀下! 后来陆追莫名其妙的死了,朝廷对这次的军饷丢失案子态度暧昧,他们本以为马上就可以雨过天晴,谁知一个山阳知县左贤却咬住他们不放,最后他们不得不离开江南逃到漠北暂避风头。 他们四人合计过,可能是千面郎君早就将军饷偷天换日了,却忽悠他们四个去当替罪羔羊,吸引朝廷的注意力,事情成功后,便卸磨杀驴将他们的事情透露给山阳知县左贤! 两年后风声过了,他们回到江南,四处调查千面郎君,可这个千面郎君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这次的劫案发生,手法与六年前的相似,他们怀疑这案子也与千面郎君有关! 绿牡丹将六年前的事情告诉给了陆衍,却将“酒色财气”另外三个人的真是身份隐藏了下来。 陆衍听完后,嗓音有些沙哑,问道:“扬州城总捕头陆追,当真不是你们杀的?” 绿牡丹冷笑“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无论我承不承认,都必死无疑,又何必骗你!” 她说的的确没错,到了这个地步,绿牡丹能求的也只有速死,好少受些活罪,但陆衍显然不能就这么放过她,他们锦衣卫的做事原则是一定要将犯人身上最后一点价值榨干,否则就是失职,陆说道:“你把‘酒色财气’其它三人身份交待了,我便让你痛快的死!” 绿牡丹口中忽然淌出血液,旁边校尉急忙上前掰开她的嘴巴,将一团麻布塞了进去,她刚才想咬舌自尽。 “让厨房熬些人参汤,务必要吊住她的命!”陆衍说完回过身去,见到朱衣巷已经被吓得瘫在了牢房门口,他走过去停在朱衣巷身边,居高临下的问道:“你脖子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朱衣巷仰视着这尊活阎王,原本绝美的一张脸,此时在他眼中,只觉得戾气逼人鬼气森森,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自己也抽筋剥皮似的,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的点头,摇头! 看着这样的朱衣巷,陆衍皱紧了眉头,就朱衣巷这副德行,自己那天晚上究竟是被什么鬼给迷了心窍了,居然让这小子给占了便宜去!想想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一挥袖子出去了! 朱衣巷听了绿牡丹的讲述,心中更是泛起无限同情,这哪里是他们劫了军饷,他们明明也是受害者,被那个叫做千面郎君的胁迫的,而且这“酒色财气”在江南这一块的名声还是很不错的,不少贫苦百姓都视他们为劫富济贫的大侠,就连酒楼的评书不少都是讲述他们是如何杀土豪劣绅,杀贪官污吏,劫富济贫为民除害伸张正义的,就连朱衣巷自己,也参照他们的事迹创作了好几个话本! 看到深受百姓爱戴的侠女因为自己的原因落到了锦衣卫这帮鹰爪手里,还受了这么大的折磨,朱衣巷的心呐,真的是在滴血,见陆衍的身影消失在大牢门口,他忙跌跌撞撞的走到绿牡丹身边,一边抹眼泪一边忏悔道“牡丹姑娘,我不知道原来你就是酒色财气里的侠女,我要是知道的话,我就……呜呜呜……都是小生不好,小生害了你呀……呜呜……” 绿牡丹抬起眼眸看了朱衣巷一眼,那一眼杀意汹涌,若不是她现在浑身骨头尽碎,估计就掐死朱衣巷了! 朱衣巷被她这个眼神吓得止住了嚎啕,若不是确定她现在真的动不了了,他也不敢离她这么近,忙擦了擦眼泪,柔声说道:“牡丹姑娘,小生有一事不明,还请你务必明示小生,你落到这种地步,虽然有小生的原因,但我扪心自问,并无过错,若不是你下请柬对我施美人计,也不会落到锦衣卫手里,而我对牡丹姑娘你,从来都是真情实意的,就算得知你是江洋大盗,我还是想着怎么能够救你,小生到底是哪里让姑娘你如此仇恨,恨不得我死呀?” 听到这番话,绿牡丹的眼神里除了杀意,更多的是伤心悲痛,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牡丹姑娘,你不告诉我,我就是死都不会瞑目的!”朱衣巷想伸手拿开绿牡丹口中的麻布,狱卒忙阻止了他“这个麻布不能拿走,万一他咬舌自尽了,你我都得陪着他下黄泉!” 朱衣巷一脸哀求的看着狱卒“我就是问问也不行吗?” 狱卒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行!” 第三十四章 没了脸皮的男尸 朱衣巷悲愤的离开了大牢,正在县衙后院的凉亭里为绿牡丹悲惨的遭遇伤心,为自己坎坷的爱情落泪。 满头大汗的胖知县从这里路过,见到了朱衣巷,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两眼放光,忙走过来拽住朱衣巷的袖子说道:“哎呀哎呀,朱兄弟呀,你这次可得救救老哥我了!” 朱衣巷满脸泪水的看着胖知县道:“你看不见人家正难过呢吗?” 胖知县那还顾的上他难过不难过,拉起朱衣巷的袖子就要将他拖走,边拖边说:“我这可都是要命的大事,你那点儿女情长就暂且放一放吧……” 朱衣巷一路上只顾着抹眼泪,没留意,竟然被胖知县拖进了停尸房里。 胖知县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跟他说道:“朱兄弟,你快帮我看看这个人,这一连好几桩命案,我都要愁死了!” 朱衣巷一低头“妈呀——”惨叫一声,接着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胖知县和好几个仆人将他拖到一个通风的地方,扇了半天的风,他才渐渐苏醒!醒来后看见胖知县这个坑货,简直气的要跳脚骂娘了“你干什么,你想吓死我不是?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呀潘知县?大不了我把那二百里银子还你就是了,你至于这么报复我吗……” 胖知县一边给他扇扇子一边讪笑着说道:“朱兄弟你别误会,我就是想让你帮我验一验那具尸体!” 听到这话朱衣巷一脸震惊的看着胖知县,愣了几秒,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潘知县呀?你看看我?我!我是朱衣巷不是陆千户,你让我帮你去验一具连面皮都没了的男尸?天呐!我还是把二百里银子还给你,你别捉弄我了……”说着朱衣巷就从怀里掏银子。 胖知县忙按住他的手,好言说道:“朱兄弟你真的误会了,我就是让你验一下这个男尸,没别的意思!” “验尸你找仵作去呀,你找我干什么?” 胖知县一脸无奈的说道:“这不是最近县里的命案太多,仵作被你们锦衣卫扣在了城外回不来嘛!仵作回不来也就算了,就连县衙里那几个能干的捕头捕快,也被你们给扣那了,现在我是光杆司令一个,无人可用了呀!这具尸体是今天早上更头老王在县衙后街的一户无人居住的宅子里发现的,你说说驿站大火的案子和城外左贤大人的案子都还没着落呢,县衙后街就又发生了剥皮的人命案,我这……这不是病急乱投医,主要是我看朱兄弟你对验尸说的头头是道的,我想应该是有些了解的!” 朱衣巷一听到剥皮案,心里微动,但又想到刚才那具尸体的惨状,便打了退堂鼓“不行不行,我害怕,会做噩梦的!你去找陆千户吧,他家学渊源会验尸!” “千户大人现在公务缠身,我怎敢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老人家,这样吧,朱兄弟,你从旁指导,我找个胆大的去验尸怎么样?” 禁不住胖知县再三恳求,朱衣巷也只好点头同意了。“行吧!不过事先说好,我也就是纸上谈兵,最多初步看一下,想要准确的验尸结果,你还得请仵作回来!” “行,你先初步看一下,这案子我也好有个大概方向,等仵作回来再让他验一遍!” 既然说定了,便开始行动,但县衙里能干的捕头捕快都被扣在城外埋尸大坑现场,其它的也都外派出去寻找倭寇踪迹了,胖知县只好临时找来衙门里做饭的厨子,毕竟厨子平日里要杀个鸡宰个鱼什么的,胆子肯定比他们大。 厨子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妈,平日里杀鸡宰鱼虽然利索,可毕竟没有杀过人,见了死人她也发怵,尤其还是个没了面皮的死人,吓得双腿发颤直打哆嗦! 胖知县安慰厨婶,说道:“王婶,你别害怕,没事的,有老爷我在这呢!”实际上胖知县自己也两股颤颤。 厨婶不干,说道:“老爷,我就是个厨子,没听说县衙里的厨子还得看死人呀” “那个,多发你两个月的月钱如何?还有儿子,听说想进衙门当差是吧?明个就让他到衙门来报道,你姑娘还没许人呢是吧?县里有个孙秀才,才华横溢人长的也俊俏,老爷我做媒成就了这桩姻缘如何……”他抛出这一系列诱人的条件,说的旁边打杂的下人都有些跃跃欲试了,厨婶狠了狠心,心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玉皇大帝,钟馗老爷……拜完各路神仙,大手一挥撩开了尸体上盖着的白布“你们说吧,这尸体要怎么验!” 朱衣巷看着厨婶那豪迈的气势,心说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然后指导说“你先看看他身上的致命伤在哪里?” “脸皮没了!” “其它地方呢?” “手上的皮也没了!” 朱衣巷心下奇怪,要说脸皮没了,可能是要掩饰这名死者的身份,那么把手上的皮也扒走是为什么呢?问道:“两只手都没了?” “嗯,两只手都没了,血淋林的跟肉/肠似的!” 听到这个形容词,朱衣巷腹内犯恶心,发誓再也不吃肉/肠了“还有别的伤口吗?” “有,他好像被人给掐死的,脖子上有一道淤青!其它的好像就没了!”厨婶上下看了一下这具男尸,尤其是看到下边的时候,面色怪异的说道:“这人不行呀!” 朱衣巷郑重其事的问道:“什么不行?” “还能有什么不行,就是那方面不行呗!” 饶是朱衣巷纵横风月场所许多年,听到这话也不觉得脸颊微红,心说这厨婶的关注点也真是够别具一格“我没问你这个,你看一下这人身材如何?偏胖还是偏瘦?身上还有没有其它痕迹,脚上有没有茧子?” “这人看上去瘦高瘦高的,皮肤有点白,看上去应该是个中年男人,身上也没啥其它的痕迹了,脚上挺干净的!” “脚上干净?”朱衣巷思忖片刻,问胖知县道:“尸体身上的衣服呢?” 胖知县摇了摇头“他就没穿衣服!” “一个没了脸皮的裸/男呀?” 胖知县点了点头:“对!” “那可有什么人来报案?” “暂时还没人来报案!” “呃……介个吧!从刚才厨婶说的初步推断,身材偏瘦偏白,脚上无茧子,此人身份应该是个账房,教书先生这类不长走路,且生活清贵的人!” 胖知县说道:“为什么非得是账房,教书先生,为什么不可能是养尊处优的老爷呢?” “养尊处优的老爷?”朱衣巷拍了拍胖知县弹性十足的肚子,说道:“养尊处优的老爷是这样的!” 胖知县揉着自己的肚子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这两天我已经清减了不少了!” “县老爷您还是到发现尸体的现场去找一找有什么线索吧!” 胖知县苦恼的说道:“我找了呀,可除了这一具男尸就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更头老王的脚印,连别人的脚印都没有,要不然朱兄弟,你跟我去现场再看看,兴许能有些意外收获呢?” 一听这话,朱衣巷忙说:“不去,不去,我怕晚上做噩梦!”然后忙就往外走,正好碰见师爷回来,两人撞了一下,师爷忙诚惶诚恐的与他行礼道“哎哟!朱先生您回来了呀?这么说千户大人也回来了?” 提到这事,朱衣巷就一肚子伤心,苦着脸跟他点了点头,心说回来还不如不回来呢!忽然注意到师爷拿扇子的是左手,便问了一句:“师爷您是左撇子?” 师爷笑呵呵的说道:“让朱公子见笑了,小时候左撇子没纠正过来,长大了就习惯了!” “都说左撇子的人聪明!” “过奖,过奖了!” 与师爷寒暄了两句便走了,心中隐隐约约总觉得这案子来的有些巧,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且这具无脸男尸的身份也无法确定,他却觉得这件案子与他们查的事情有关系,但具体有什么关系他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直觉。 想着报告给陆衍,可又一想到他那张鬼气森森的阎罗脸,心里就有些发怵。正好看见胡十八路过,急忙叫住他说道:“十八哥,县衙附近发生了一桩人命案,我觉得有些蹊跷,劳烦您向千户大人禀报一下!” 胡十八自从听王七说了这小子和千户大人的关系后,再见到朱衣巷,就感觉自己心里毛毛的,怎么看这小子怎么不顺眼,冷着脸道:“有什么事你自己去和千户大人说,看不见我还忙着呢!”说完脚底生风几步就没影了。 朱衣巷莫名其妙遭了胡十八的白眼,心里愤愤,小声嘀咕道:“爱去不去,反正出了事也是你们锦衣卫的!”甩开袖子便要往后院去睡大觉,忽又想起绿牡丹,自己既见不得她受苦,又无法救她脱身,心中抑郁难平,便打算找个地方借酒浇愁! 从县衙后门出来就到了后街上,见吴大用正和一个拎着篮子的小姑娘躲在一棵树后面拉拉扯扯。 姑娘细声软语的哀求道:“吴公子,你就想想办法,让我进去看牡丹姐一眼也好!” 吴大用急忙从那小姑娘手中拽出自己的袖子“你求我也没用,我在锦衣卫里就是个干杂活的,真的帮不了你……” 第三十五章 一碗虾仁粥 那小姑娘扑通跪在地上,揪住吴大用的衣服下摆哀求道:“那吴公子,你就把这些吃的送到牡丹姐那吧,姑娘平日里最喜欢吃海鲜粥了,这是我用虾仁熬了好长时间的,求求你送过去让牡丹姐吃一口就成……” “不是我不想帮你,我是真的帮不了呀,你快走吧,省的连累到我!”说着挣脱小姑娘,就往县衙里躲,正好碰到听墙角的朱衣巷,吓了一跳“哎哟!这不是朱二兄弟,你回来了?这脖子上是怎么回事?还受伤了?” “吴老哥,你这是……”朱衣巷看了看不远处那正抹眼泪的小姑娘。 “嗨,别提了,我这两天是脚不沾地过的比牛还累,早知道在锦衣卫当差这么辛苦,我就不该进来,这不,刚从城外回来,就被这小姑娘给缠上了!”一扭头见那小姑娘还站在不远处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他拉下脸来骂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别不识好歹,还不快滚!” 朱衣巷说道:“怕是你惹的什么风流债,人家找上门来了吧?” “什么就是我惹的风流债了,这小丫头是来看绿牡丹的,你也知道那绿牡丹她是……哎呀,这小丫头是怡红院的,说绿牡丹对她有过恩惠,非要来探监,你也知道那绿牡丹现在是什么级别的犯人,我赶她走这是为了她好,万一她在被当作同党给抓起来……” 一说到绿牡丹,朱衣巷腹内的苦水就不住的往嗓子眼里冒! 吴大用看他两只眼睛泛水光,才意识到前几天朱衣巷还和绿牡丹爱的死去活来,忙说道:“哎呀,对不住了兄弟,你看我都忘了你和那绿牡丹……天涯何处无芳草,没了这个绿牡丹还有红牡丹紫牡丹,别往心里去!”说完拍拍朱衣巷的肩膀就进了县衙。 朱衣巷看那个提着篮子的小姑娘,心中不免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绿牡丹都到了这个地步,难为还有人惦记着她,朱衣巷也劝那小姑娘道:“姑娘你还是回去吧,小心惹到麻烦!” 看朱衣巷比较好说话,那小姑娘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央求道:“我就是想给牡丹姐送一碗虾仁粥,其它的我什么都不干!” 看小姑娘这么执着,朱衣巷也不忍心就这样拒绝了,便说:“那把这粥交给我吧,我替你送过去!” 小姑娘忙将篮子交给朱衣巷,同时将几两银子一并塞到了朱衣巷手里“这位官爷,这几个钱您拿去买酒,在牢里多照顾一下牡丹姐……” 朱衣巷虽然贪财,但于勾栏瓦舍混迹这么多年,里面人是什么光景他不是不知道,银子虽不多,却是这小姑娘卖身换来的,朱衣巷哪能收,与小姑娘推辞了半天,将小姑娘送走! 朱衣巷将粥带回了县衙,打开竹篮子,上面盖了几层布,下面是一个带盖的青花瓷大碗,打开碗盖,顿时粥香扑鼻,粥还是热的,熬的十分到火候,米粒都散开了,点缀着暖黄色的虾仁,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 朱衣巷先用银针测试了一下,等待良久,银针没有变色,随后他又倒了半碗出来,给县衙后院的大黄狗送了过去,亲眼看着大黄狗喝完,过了一个多时辰,这大黄狗还是活蹦乱跳的冲着朱衣巷直摇尾巴!确定了粥没问题,朱衣巷才终于放下心来,可一碗热腾腾的虾仁粥也被他折腾凉了,凉了的虾仁粥喝着实在不怎么可口,索性全都倒给了摇尾巴的大黄狗! 过了一夜,大黄狗见了他又摇尾巴,朱衣巷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提着个篮子出门去了,走了好几个渔夫才买到两斤虾,亲自剥虾,淘米,在厨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熬了一碗和昨天那小姑娘送来的差不多的虾仁粥,满心欢喜的提着去了大牢里。 大牢门口碰见了吴大用,吴大用好奇的掀开竹篮子问道:“做的什么好吃的呀?” 朱衣巷急忙护好自己的篮子:“去去去,没你的份!” 见朱衣巷这个态度,吴大用瞥了瞥嘴讽刺道:“不就是给这女魔头送吃的吗?你这好心人家可不一定领情,我昨个可听说了你脖子上那一口,是被里面这娘们咬的!” “关你屁事,我乐意被咬!” “行行行,你乐意你乐意!”吴大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正要进去,被牢头给拦住了。虽然朱衣巷在锦衣卫里是个惹人嫌的,但看着他跟在陆千户身边鞍前马后的,连知县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县衙里的这些差役哪敢得罪他,老头只能陪着十分的小心说道:“朱公子呀,您人进去是没问题的,但是东西呢就不要拿进去了,放这儿我给您看着,等您出来原封不动的还给您!” 听到这话朱衣巷便郁闷了“哎!你什么意思呀?我这里面就是一些粥,你还怕我下毒不成?” “朱公子你见谅呀,这女犯人太重要了,千户大人吩咐过不能有一点闪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女人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得拿脑袋赔!朱公子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们了!” 朱衣巷气急败坏的骂道:“我为难你们?你们这分明就是要活活饿死绿牡丹,犯人也是人,难道犯人连吃饭的权力也没有了吗?” 吴大用本来要走,看到这情形便来了兴致,对那牢头说道:“你不过就是怕这粥里有毒罢了,这样,我先喝一碗,我喝了没死不就没事了!再说这女人好几天没吃饭了,凭着几口人参汤吊着小命,早晚得饿死,她要是饿死了,千户大人也得怪罪你们了不是?” 吴大用说的很有道理,牢头也无法反驳,再看看朱衣巷一脸怒不可遏,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朱衣巷不情不愿的分了半碗粥给吴大用,吴大用一边喝一边吧唧嘴,得意洋洋的说道:“朱二兄弟,你这手艺真不错,敢那天锦衣卫里混不下去了,外面支个摊子卖粥,说不定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朱衣巷两只眼睛怨毒的眼睛盯着吴大用,好像他每一口喝的都是他的血肉,等吴大用喝完过了半个多时辰,牢头确信这粥没问题才放朱衣巷进去。 见到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绿牡丹,朱衣巷就又不觉眼泪涟涟,轻手轻脚走过去呼唤道:“牡丹姑娘,牡丹姑娘呀!小生来看你了!” 绿牡丹虽然浑身骨头尽碎,但被喂了大量麻药,身上疼痛倒也还能忍受,又被灌了人参汤,这样再撑个十天半月倒也不成问题。听到声音,绿牡丹昏昏沉沉的抬起眼皮,见是朱衣巷,眼中恨意汹涌。 可能是有了心理准备,再看到这种眼神也就习以为常,朱衣巷先是抹了几把眼泪,然后小心翼翼端出碗来,说道:“小生熬了些粥,牡丹姑娘你好歹喝一口啊,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你这样不吃不喝也不是办法!”然后他拿掉了绿牡丹口中的麻布。 绿牡丹一口血沫子吐到了朱衣巷脸上“呸,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这副嘴脸给谁看?” 朱衣巷抹去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也没有生气,依旧是那副情意绵绵的态度说道:“小生自认为对姑娘是全心全意的,丝毫没有半分虚情假意,何况是你落到这种地步,也并不全是小生的过错,小生实在是不明白,你对小生究竟何来这么大的仇恨?” “哼!说的可真好听,你先是虚情假意的接近我,又是甜言蜜语又是海誓山盟,等把我关进大牢便一走了之,你走了便走了,又为何以这副嘴脸再出现在我面前,难道我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朱公子想得到的?哼,你别妄想了,我死也不会说的!” 朱衣巷苦口婆心为自己辩解说道:“牡丹姑娘你误会了,那天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离开的,我离开后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姑娘呀,没想到再回来事情已经这样了,这事真的不能怪小生我……” “朱衣巷,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我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倘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朱衣巷举手发誓。 绿牡丹看着他冷笑“朱公子的誓言可真不值钱!当日在怡红院,你便说今生定不负我,若负我便天打五雷轰,这才过了几天,朱公子莫不是忘了?我看这天气好的很,也没有哪道天雷能劈到你!” “当然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朱衣巷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是说过,便又说:“牡丹姑娘,你要相信我,这次是真的!” “哼!”绿牡丹不屑的冷哼一声。 “不对,我上次也是真的,可小生并没有负你呀,牡丹姑娘,小生对你一直都是真心实意的!再说了,上次你不是说不许我自己诅咒自己吗?” “那我这次便祝朱公子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绿牡丹说的咬牙切齿。 “牡丹姑娘,我……”朱衣巷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好了。 这时候吴大用走了进来,听到这番对话,幸灾乐祸的说道:“看!我就说人家不一定领情吧,你非要自讨没趣来,剩下的那碗虾仁粥让我喝了多好!” 朱衣巷不能朝绿牡丹发火,扭头对吴大用骂道:“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哎,狗咬吕洞宾!”看了一下绿牡丹,说道:“我劝你还是吃点吧,这可是朱兄弟为了你精心熬制的虾仁粥,你都好几天不吃饭了,黄泉路上好歹当个饱死鬼不是!” 朱衣巷舀了一勺热粥送到绿牡丹嘴边,劝道:“是呀,牡丹姑娘你就吃点,黄泉路上……”话到嘴巴觉察出不对,扭头朝吴大用骂道:“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人话就滚出去!” “哎!行,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 然后朱衣巷又软声软语的劝道:“绿牡丹,就算是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但你不能委屈了自己,还是喝一口吧,哪怕一口也行!” 绿牡丹眼珠子转了转,看向朱衣巷身后的吴大用,吴大用的眼睛也一直看着绿牡丹,看她慢慢的张开了嘴巴。 朱衣巷欣喜若狂,轻手轻脚的将粥喂进了绿牡丹口中,仿佛先前自己所受的所有误解和委屈都化开了,绿牡丹这一喝,半碗虾仁粥便下了肚子。 站在朱衣巷身后的吴大用缓缓闭上了眼睛,转身出了牢房。 朱衣巷感概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绿牡丹终于还是肯吃自己做的东西了,欣喜之余还抹了两滴眼泪。不过绿牡丹喝完粥就又不理他了,他守了一会,见绿牡丹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收拾了碗筷出了大牢,临走前还说了一句“牡丹姑娘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上再做些虾仁粥过来!” 绿牡丹没有等到他晚上的虾仁粥,半个时辰后,正在淘米剥虾壳的朱衣巷便被锦衣卫提进了大牢里,此时大牢里看守的狱卒跪了一排,个个面如死灰,抖若筛糠,陆衍靠坐在椅子上手扶额头,双眉间拧着一个大疙瘩。 牢头惊慌的指着朱衣巷说道:“千户大人,绝对不是我们下的毒,今天就只有朱衣巷给这绿牡丹喂过饭,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下的毒!” 第三十六章 食物过敏 “对对对!”其它狱卒也应和道:“我记得当时牢头告诉过他,这个犯人很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但是他拿锦衣卫的头衔来压我们,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千户大人,我们是无辜的……” 听到这些狱卒的话,朱衣巷意识到什么,忙问:“牡丹姑娘怎么了?” 胡十八面色铁青,一脚踹在朱衣巷的膝盖上,朱衣巷膝盖一软,跪在了陆衍面前。 “绿牡丹喝了你的粥,不到半个时辰就气绝身亡了,好你个朱衣巷,我看你就是混进锦衣卫的内奸吧,还不老实交待!”胡十八语气不善。 “气绝身亡?怎么可能,我喂她喝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果然是你喂她喝的粥,这么说真是你下得毒?” 听到这个指责,朱衣巷气的天昏地暗“我熬的粥吴大用也喝了半碗,不信你们去问吴大用我的粥里有没有毒?” 吴大用也吓得面色惨白,怯懦的说道:“我是喝了你半碗粥,但剩下那半碗粥是你亲手喂到绿牡丹嘴里的,谁知道你后来又放了什么东西……” 朱衣巷气极,指着吴大用“你……你……” “我说的都是实话!” 听着他们相互指责推诿,陆衍只觉得耳朵边上一大群苍蝇嗡嗡嗡的乱叫,眉头间的疙瘩又高了一分。 很快一个校尉带着朱衣巷盛粥的篮子碗筷过来,说道:“启禀大人,都检查过了,这里并没有下毒的迹象!” 陆衍点了点头,算是听到了。 朱衣巷这下有了底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叫道:“看吧,看吧,我就说不是我下的毒,一定是你们,你们害死了牡丹姑娘栽赃给我……”他指着那些狱卒。 陆衍又皱了皱眉,冷如冰霜的声音喝道:“跪下!” 陆衍的声音并不高,但却有一股不可抵抗的威严在里面,朱衣巷闭上了嘴巴,又乖乖跪了下去,心中还是气愤,凭什么不是自己的错还要自己跪着!又想到那牡丹姑娘死的如此不明不白也着实可怜,心中又悲痛起来。 一会检验的仵作出来,走到陆衍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启禀大人,小人用银针刺入死者咽喉,腹部,银针并未变黑,初步验证并不是中毒而死!” 听到这话,朱衣巷又气愤了,指着身后那些狱卒嚷道:“肯定是你们,是你们杀死了绿牡丹姑娘……” “住口!”陆衍呵斥住了朱衣巷,问仵作道:“不是中毒,那是什么原因?” “额……”仵作思考了一下,说道:“死者因为受过重刑,身上大面积皮肤已经溃烂,但在几处完好的皮肤上发现了一些红色小斑点,小人猜测,可能是……食物过敏!” “食物过敏?” “对,有些人吃过某类食物,就会出现一些身体不适,轻则头晕呕吐,伴随着其它一些症状,例如身上会出现红色小痘,重则会危及性命,不过此类症状若是救治及时的话,应该是不至于要人性命的,可犯人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不好了,出现过敏症状又没有及时医治,所以就这样送了性命!”仵作解释到。 听完仵作这个解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朱衣巷,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朱衣巷,简直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朱衣巷?”陆衍狠戾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朱衣巷,朱衣巷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忙磕头求饶道:“千户大人,我不知道……这……这是一个怡红院的姑娘说绿牡丹最爱喝虾仁粥了,所以我才……” “哪个怡红院的姑娘?怡红院里所有和绿牡丹相关的人都被关进了大牢里正审问着呢!”胡十八说道。 “我……这……”朱衣巷此时觉得自己真的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看到吴大用,忙指着他说道:“吴大用可以作证,是一个怡红院的姑娘说绿牡丹最爱喝虾仁粥的,昨日下午我看见他正和那姑娘在县衙后门拉拉扯扯的!” 吴大用想往后躲,见陆衍的目光瞟了过来,也忙跪了下来,哭嚷道:“大人明鉴呀,那女人拦住我说要给绿牡丹送饭,我虽然进锦衣卫没几天,但也知道绿牡丹是要犯,不能随便让人探视,就严词拒绝了,没想到这朱衣巷却接了那女人的饭盒,这都是朱衣巷干的,可跟小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陆衍只觉得脑仁生疼,手指一用力,座下椅子的一条扶手便被他捏成了粉末。 朱衣巷和吴大用都被吓得浑身一怔! 胡十八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俩“你俩呀你俩,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昨日为什么不禀报?知道千户大人为什么还要这绿牡丹活着吗?就是等她的同伙来自投罗网,你们俩倒好……”胡十八手指发抖,一时间也不知道骂什么好了! 吴大用磕头如捣蒜“这个小人真的不知道呀,小人来的时间太短,只想着重要犯人不能让人探视,却没想到这一层……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呀……” 吴大用有没有想到这一层朱衣巷不知道,反正朱衣巷是想到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反复测试那女人送来的虾仁粥里有没有毒,但是出于对酒色财气四大盗的仰慕和对绿牡丹的同情,他非但没有将这件事报告给锦衣卫,反而想包庇那女人,可惜呀他同情酒色财气,那酒色财气却一点都不同情他,到底还是陷害了他,一把将他推进了火坑里。 “你们确定那女人是怡红院的?”陆衍有些无力的问道。 吴大用含含糊糊的说道:“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小人不敢确定,小人连那女人长什么样子都有些模糊了,这还得问朱衣巷!”吴大用轻轻松松将锅甩给了朱衣巷。 朱衣巷结结巴巴的说道:“她好像自称是怡红院的!” “叫什么名字?” 吴大用说不知道,朱衣巷诺诺的回答道:“没问!” 陆衍气极反而笑了“好,好得很呀!朱衣巷,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听的陆衍这般语气,朱衣巷也连忙磕头如捣蒜“千户大人,我,我这也是被人暗算陷害的,我也是受害者呀……” 陆衍一把提起朱衣巷的衣领,狠戾的瞪着他说道:“你最好能找出那个送饭的女人,否则我便剥了你的皮!” 朱衣巷还记得陆衍讲诉的锦衣卫剥人皮的手段,身子软成了一滩烂泥,被两个校尉架着去了怡红院。 怡红院自从出了绿牡丹那件事,相关人员被关进去四五个,这几天生意一直不景气,这才刚刚好转一点,便被大批的官差锦衣卫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鸨吓得腿都软了,忙上前招呼到“这位官爷,您这是……您要是来玩,我把最好的姑娘给您叫出来,您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的……” “少废话,你那只狗眼看我是来你这玩姑娘的,你赶紧把你这所有的人,包括厨子下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给我叫到大堂里来!” 老鸨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往胡十八手里塞“官爷,您看这,我们这也要做生意……” 胡十八手中绣春刀往出亮了半截,寒光闪闪的刀吓得老鸨一个哆嗦,利利索索的召集怡红院的人去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怡红院里的男人女人,丫鬟厨子都分列站好拍成两排,两名校尉架着浑身瘫软的朱衣巷走了进来,陆衍紧随其后。 陆衍问道:“所有人都在这了?” 老鸨忙答:“回大人,我们怡红院的所有人都在这了,没在这的也被你们抓进大牢里去了!” 陆衍点了点头,示意朱衣巷开始辨认了。 朱衣巷脑子里想着不要怕不要怕,到这个时候怕也没用,找出那女人要紧,可身子就是不听使唤,几步路他踉踉跄跄走了半天。他把那些人,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反复看了三四遍,脑海中一片空白,这里每一张脸都仔细端详过了,仿佛每张脸都像昨天送饭的那女人,可又都不像,感觉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有些摇摇欲坠。 看到他这个样子,陆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道:“可有你说的那女人?” 朱衣巷慌慌张张的回答道:“没……这……我也不大记得那女人长什么样子了!” 陆衍又问老鸨“最近你们这里可有被人赎身的人?或者从这里离开的?男的女的都算!” “没有呀,大人,从这里离开的都是被你们抓进大牢里的那些!”老鸨战战兢兢的回答到。 陆衍的脸色极其难看,其实他早就预料到是这个结果,可终究不甘心要来这里看一看,想这万一侥幸呢,可那些江洋大盗也不是傻子,还真的报个家宅住址让他们拿人去! 看了朱衣巷一眼,实在是觉得此人可恶的厉害,自己布好的天罗地网愣是让他给毁了,手指握着腰间绣春刀的刀柄,很有一种挥刀切下朱衣巷脑袋的冲动,可理智告诉他,事已至此就算是活刮了朱衣巷也无济于事。于是一腔愤怒都发泄到已经死了的绿牡丹身上,对胡十八说:“你去把绿牡丹的尸体给我吊在县城城门上,让‘酒色财气’其它三个江洋大盗好好看看!” 第三十七章 逃 朱衣巷原本已经吓得失魂落魄了,可听到这话,他突然爆发出巨大怒意,反正现在伏低做小也是一刀,奋起反抗也是一刀,反正下一刻就要掉脑袋了,趁着还能喘气把想说的都说出来,指着陆衍吼道:“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样?” 周围所有人都因为陆千户周身的低气压吓得噤若寒蝉,朱衣巷这一声暴喝着实醒目,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到他身上。 朱衣巷在有理智的时候,很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可一旦失去理智,他是天皇老子也不怕:“陆衍,你逮不到酒色财气,就挂个死人出去耀武扬威,你也就这点能耐……” 陆衍额头上青筋突兀,握着刀柄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可见此时他压抑这多大的怒意,只不过此时一刀劈了朱衣巷无济于事,他暂时还没想到其它炮朱衣巷的方法,只是痕戾的瞪了朱衣巷一眼,便径直离开了。 陆衍没有下达任何处置朱衣巷的命令,胡十八就对此时正胡言乱语的朱衣巷不知该怎么办,要是搁别人身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早就关诏狱里十八般酷刑换着花的侍候了,可朱衣巷吧……他毕竟是千户大人的姘头,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的感情虽然时日不长,但貌似正处于如胶似漆的阶段,而且看千户大人大有色令智昏的趋势,朱衣巷骂他骂的这么难听,他都无动于衷,大概是想徇私枉法包庇朱衣巷? 想到这些,胡十八就没对朱衣巷做什么处置,他觉得这应该算是小两口自己的事了吧,留着千户大人关起门来自己教训就行,于是便只管带着人将绿牡丹的尸体挂在了城门上! 丰乐县的潘知县虽然手脚不是那么干净,但丰乐县在他的管理之下,也算是民风淳朴,百姓安居,就连杀头这样的事都很难见到一次,更别说将一个妙龄女子的尸体吊在城楼之上,而且看这女人的伤势,死前必定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很快城门口便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对着城楼上那女人感慨唏嘘,朱衣巷站在城门下,眼睁睁的看着绿牡丹的尸体被吊了上去,却没有一点办法,一边抹眼泪一边捶胸顿足的自责,自己真没用,让绿牡丹死了还受这种罪! 哭着哭着,他意识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自己怎么还能浩浩的站在这里哀悼绿牡丹? 依照自己这次犯的错,就算是够不上下诏狱的级别,但也肯定没好了,锦衣卫可都是一帮子六亲不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不追究了? 他掐了自己胳膊上的肉一下,挺疼的,确定不是在做梦! 天呐!一定是丰乐县内人手不够,胡十八光顾着忙别的,还没顾得上自己,那么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等锦衣卫反应过来,想跑也跑不了了! 于是朱衣巷擦了擦眼泪,环顾四周,见周围的官差衙役都各忙各的,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便一步步退出了人群,转身往城外跑。 朱衣巷虽然身上没一点功夫,但逃命时候腿脚还是很利索的,一口气他出二三里,但总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比不过锦衣卫里四条蹄子的马,正好看见路上有个赶着牛车的老农,他急忙朝那老农挥手,搭上了老农出城的顺风车。 作为一个以写话本为生的风流才子,朱衣巷编故事的能力,真不是吹的,为了博取这名赶车老农的同情,一个家庭伦理的悲惨故事信手拈来! 他跟那赶车的老农哭诉说自己是一户有钱人家的少爷,叔父眼红家里的财产,下毒害死了自己的爹娘,霸占了所有家产不说,还见钱眼开要将自己卖给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做娈童,他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那个恶毒的叔父手里逃了出来,现在准备去投奔舅舅,他舅舅是一个大财主,定能帮助他伸冤报仇…… 故事情节一波三折,讲的跟真的似的,加上朱衣巷极富感染力的语言和时不时掉两滴眼泪渲染气氛,听的赶车老农义愤填膺,满脸愤慨,气愤的说道:“公子呀,你应该去报官,让官府将你那狼不吃的叔叔抓起来杀头!” 朱衣巷一边抹眼泪一边哭诉道:“官府早就被叔父给买通了,现在怕是正派衙役捕快来抓捕我,我哪还敢去衙门告状!那不是自投罗网吗!现在只想早些到舅舅家,我舅舅认识京中的大人物,到时候父亲的冤案定能沉冤得雪,那贪赃枉法的狗官也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老农长叹一声说道:“哎!现在这世道呀,官匪一家,蛇鼠一窝,也没个能讲理的地方,也就是海大人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要不然你们去找海大人吧!” “老人家说的对,我便让舅舅去找海青天去!”心说那海瑞被贬到兴国当通判去了,山高皇帝远我就算是找到他,他一个小小通判对于扬州的案子也是有心无力呀!不过百姓单纯,好不容易遇到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就以为天下所有的冤案都被那好官昭雪! 朱衣巷的故事是编的,他也不可能真跑去找海青天,不过对于这名老农出手相助还是很感激的,便从袖子里摸出二两银子递给老农“老人家,我这次逃出来身上也没有多少银两,就这些您也别嫌少,等我找到舅舅,报了父仇,定当厚礼重谢您今日的大恩大德!” 老农是个实在人,看这孩子都这么惨了,那还能收他的银子,忙推辞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这银子你先收起来,你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等报了父仇,杀了那狗官再谢我也不迟,再说既然你遇到了我,我就不能见死不救!”接着老农拿出一件自己挡风用的破袄子让朱衣巷穿上,又给他带上自己的草帽,最后牛车目标的缝隙里抠出些黑色的木炭灰抹在了朱衣巷脸上,原本一个风雅的书生,被老农三两下鼓捣成了个种地的庄稼汉,最后叮嘱他说:“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的侄子,老汉我姓李,别人都叫我李二叔,家住县城东头十里的李家村,你就叫李三娃,你可记住了!” 朱衣巷没想法这老农比自己还周到,忙点头说:“记住了,记住了,多谢大爷,您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他日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呀!” “这都是后话了,能遇见也算是咱俩的缘分,老汉我是不能见死不救的!” “嗯嗯!”朱衣巷连连点头,两人说定,朱衣巷的心也稍微安定了一些。又问道:“大爷,您这次出门是?” “哎!别提了,去讨账的,却没想到那债主大门都上锁了,你说说偌大的一个庄子,怎么能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了!”老农气愤的说道。 “哦?怎么回事?” “老汉我平日里靠着烧一些木炭贴补家用,前段时间有笔大买家,是城南半月山庄要买我的炭,用量还挺大的,先给了十两的定金,我一看他们出手阔绰,也就没有想别的,将今年囤积的所以炭都拉了过去,他们还说不够,我便从附近几户烧炭的人家又买了五百斤送了过去,说是过两天就给我结账,可没想到我再去讨账,半月山庄的大门就落了锁,我这已经是第二次去了,你说说诺大的一个山庄,以前那么多人,怎么一下子人就都不见了?” 听到这话,朱衣巷的心思动了动,朝老农问道:“那半月山庄在什么地方?距离丰乐县的驿站有多远?” “就在城南,离驿站也就四五里的路吧,不算太远!” “那你是什么时候送的炭?又是什么时候发现山庄人不见了的?” 老农回忆了一下,说道:“哦,我送炭大概是一个多月前,我当时还问没到冬天,他们怎么要这么多的炭,还特别着急,山庄的人只是说要存着冬天用,大户人家的事,我也不好细问!大概五天前我去讨账,山庄就落了锁!” 朱衣巷越听,越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又问道:“那你还记得山庄里的人都是什么样子吗?是男的居多还是妇人居多?” “山庄里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没见着女眷,不过大户人家嘛,兴许女眷都在后院,也不是我们这些山野村夫说见就能见的!” …………………… 再说陆衍这边,回到县衙后他越想心里越窜火,他处心积虑布置了一张大网,就等着‘酒色财气’的其它三人自投罗网了,偏偏朱衣巷把网撕开一个大口子,让他前功尽弃!他自从进了锦衣卫,还没闹过这么大的乌龙呢!! 可气归起,他心里也明白,朱衣巷也只是被人利用,而且这个人头脑聪明对他来说还有大用,现在杀了他有有点可惜……等等,朱衣巷真的是被人利用的吗? 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疑问,陆衍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朱衣巷心眼多的跟马蜂窝似的,怎么就那么容易被人给利用了,他不可能意识不到送饭的那女人有问题,更不可能意识不到自己有意不让绿牡丹死的目的,他心里明镜似的却选择包庇那女人,对自己默不作声! 朱衣巷这个混蛋,就算是被利用,也是他心甘情愿的被利用!陆衍气急败坏的踹开房门,喊王七过来。 王七跟随陆衍也有几年了,第一次见到陆千户气成这个样子,忙陪着小心问:“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去把朱衣巷这小混蛋给我提过来!” 王七听见陆千户牙齿咯噔噔作响,似要将朱衣巷啖其肉,嚼其骨。 第三十八章 您也没说抓起来呀 王七没去怡红院,不知道咋回事,但看千户大人气成这样,还以为那朱衣巷那小子又做了什么对不起千户大人的事,忙应道:“哎哎,是!”然后急忙去找朱衣巷了! 结果找遍了整个衙门,也没找到朱衣巷的影子,又四处打听,说是朱衣巷是跟着胡百户到城门吊绿牡丹的尸体去了,王七到城门口,见胡十八正站在城墙上监视来来往往的可疑人员,就问他朱衣巷呢! “在底下哭呢!”胡十八随手往城门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指,王七探着脑袋看了半天,也没找到朱衣巷的影子,就说:“没看见呀,到底在哪?” “这不就在……”胡十八的手指在半空中转了转,最后转到了自己脑袋上,挠了挠头发, 说道:“咦,刚才还在这呢?这小子跑哪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感觉事态不秒,急忙命人满城寻找朱衣巷,找了一个多时辰,不得不接受一个非常不好的事实,朱衣巷这小子他畏罪潜逃了! 当胡十八和王七将这个不好的消息报告给陆衍的时候,陆衍操起桌子上的汝窑茶碗朝胡十八的脸砸了上去,气急败坏的骂道:“你干什么吃的?不将他抓起来居然让他跑了?他给你们什么好处了?能让你们对他网开一面?” 陆衍可真是气的心肝都疼,吴大用掉链子,朱衣巷背叛,他都能忍,那毕竟是外人,可胡十八不一样,从他进锦衣卫的那天起,胡十七胡十八两兄弟就跟着他,他努力提拔,悉心栽培,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大的纰漏,可这次居然让朱衣巷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他感觉这么多年的信任都喂了狗了! 胡十八被骂的一头冷汗,心里还特别委屈,小声嘟囔道:“我们能收他什么好处?我们这不碍着您不敢动他!” 听到胡十八犯了大错竟还不知悔改,陆衍更是七窍生烟,喝问道:“怎么?是我让你放跑他的是吗?” “您的确是没说放跑他,可您也没说抓起来呀!” 听到这话,陆衍操起桌子上的茶壶朝他面门砸了上去,幸而胡十八的脑壳比较结识,茶壶里也没有滚烫的水,只是砸成了个落汤鸡。“朱衣巷犯了那么大的错,你不知道将人抓起来呀?你这些年在锦衣卫里是吃白饭的吗?” 以往的陆千户不管遇到多么棘手的案子,都是从容淡定。第一次发火发成这样,吓得一旁的王七一愣一愣的,忙上前劝慰道:“千户大人您稍安勿躁,我们已经派人出去追了,朱衣巷一个文弱书生,想必也跑不了多远!” 陆衍阴测测的笑着说道:“论心眼,你俩绑一块也不及朱衣巷一个多!能追的上才怪!” 朱衣巷和那赶车老农一路攀谈,很快身后便传来一阵急躁的马蹄,老农不慌不忙的将牛车赶到一旁,给那些骑马的差役让路。 差役最后的一人勒紧缰绳,朝他们问道:“嗨,老头,你们可看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这条路上过去?” 赶车老农心道,果然有追捕的官兵,看来这书生说的没错!便歪着脑袋装作思考的样子说道:“书生打扮,好像是有,也没大注意,路上行人太多,我哪能一个个的都注意到呢!” “你们是干什么的?”那差役又问。 “老汉我是卖木炭的,这是我侄子,最近腰疼干不了重活,便让我这侄子帮帮忙,这不刚搬了木炭弄的一身黑,让官爷您见笑了!” 朱衣巷此时穿着一件漏棉花的旧袄子,戴着散了边的破草帽,一脸炭灰,缩着脖子,瞥着嘴巴,插着袖子,耸着肩膀,吸着鼻涕,一副山沟沟里出来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朱衣巷身量本来也不算高,只不过他平日一副文弱书生打扮,又常常混迹在风月场所,也没人觉得他年纪多小。但现在这身打扮,这副德行,乍看之下像个还没成年的半大孩子,那官差也没多想,便打马往前面追去了! 老汉送到了天黑,一直将朱衣巷送出了丰乐县城,对他说:“孩子,我也只能送你到这了,往后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呀!” 朱衣巷下了车,感激涕零的朝那老汉拜了一拜,说道:“多谢老人家相救,他日若我还能回到此地,一定登门拜谢!” “这都是后话了,夜里风凉,这件破袄子就送给你当当风,你走夜路要多当心,万一要是遇见个什么拦路打劫的,记住舍财不舍命,你遇到这档子事,我也不敢留你过夜,你快快走吧!”老农叮嘱了两句,便调转牛头往回走,鞭子清亮的响声回荡在夜幕四合的山野里。 朱衣巷再次朝着老农的背影深深鞠躬,暗自发誓这份大恩他来日一定要报答,然后也转身逃命去了。 走了不多时,天彻底黑了下来,这条道虽是官道,但一路上的强盗土匪也不在少数,更何况朱衣巷平日里妖魔鬼怪的话本也读了不少,此时脑子里尽是些山鬼狐怪,本来胆子就不大,现在就更小了。看月上中天,四周山林茂密黑影憧憧,秋风吹过飒飒作响,仿佛几千万的鬼怪在嘤嘤暗笑,朱衣巷只觉得一脊背的牛毛细汗。 一边提心吊胆的摸黑赶路,一边想以后的日子怎么办?是换个身份换身行头继续在江湖上醉生梦死,还是丢下这份逍遥自在回家去呢!一晃眼自己离家出走已经两年多了,算算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朱衣巷走的不是回扬州的路,他担心回了扬州会被锦衣卫逮住,这条路具体通向何方他也没什么概念,离有人烟的地方多远他也不知道,越走越觉得胆寒,正好在路边发现一座荒废的土地庙。 朱衣巷本想进去借土地爷爷的地方睡一觉,又想到话本小说里,荒村野店土地庙正是杀人埋尸的高发地,而且追捕自己的锦衣卫要是歇脚的话,肯定也在这土地庙里,自己在这里歇脚,岂不是要被他们逮个正着。 朱衣巷犹豫了犹豫,就没敢进土地庙的正门,朝土地庙后面去了,庙后面杂草丛生,因为无人打理,长的足有半人多高,他脱下赶车老农送他的破袄子垫在身下,拢了拢身边的荒草,盘了个窝。这草既能遮住自己的身体,又能挡风寒,而且这地方有土地爷爷的神光普照,一般的妖魔鬼怪不敢造次,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管哪一方向有追兵,他都能第一时间得知,简直是得天独厚最绝妙的藏身之处了!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听到自己来的路上传来一片稀稀拉拉的踢踏声,朱衣巷拨开草丛朝路上望去,远远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骑着一条短腿小毛驴走了过来,走进他才看清,来的居然是吴大用,还是单枪匹驴一个人,莫非他也是来追捕自己的? 朱衣巷藏在草丛里没敢作声,见吴大用下了毛驴,伸了伸懒腰,唉声叹气的进了土地庙里。 朱衣巷也没有去管他,藏在草丛里眯上了眼睛。不一会,又有一阵杂乱的马蹄在另一条路上响起,接着便看见一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策马到了土地庙前,正是今日追捕他的那一伙锦衣卫。 一人说道:“哎,你说朱衣巷这小子跑哪去了,怎么追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他的影子,他该不是能插翅膀飞了吧!” “估计是找小路跑了,这样咱们先在这破庙里休息一个时辰,然后分兵在各处的小路上找找看,明日一早在这里集合。” “要是让我逮住他,看我不敲折他的腿!” 他们一队人骂骂咧咧的下马进了土地庙。 深夜寂静,稍微有一点响动都格外清晰,土地庙的土坯墙不隔音,朱衣巷听到里面 锦衣卫拔刀的争鸣声,喝问道:“什么人?” “哎哎,别拔刀别拔刀,自己人,自己人,我是吴大用呀!” “吴大用,你在这干什么?” “我……我这不是也来追捕朱衣巷来了吗!” “哼!什么追捕朱衣巷,我看你是意欲潜逃吧?绿牡丹的事,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各位大哥,这事我真的不知道呀,你说我才进锦衣卫几天,哪能懂那么多,往后还得各位大哥多多提携教导小弟,虽然这件事吧,千户大人并没有追究小弟,但小弟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这不是主动请缨出来追捕朱衣巷将功折罪了!这件事我已经报告给胡百户了,胡百户说念我立功心切,就同意我来了,而且还跟我说了,前面已经有你们几位大人在追捕,路上要是碰见了,让我听您们的指挥!” “胡百户这不是给我添一累赘吗!”听那些锦衣卫的语气,似乎是信了吴大用的话。“你就是骑着这头小毛驴来追捕朱衣巷的?” “嗯,是,是呀!属下这不是骑马不稳当嘛,万一摔着了岂不是耽误事!” “就你这小毛驴能追得上朱衣巷才怪,算了,也不为难你了,看你文文弱弱的也不是这种奔波的命,回去我跟胡百户说一说,给你找个文书类的活吧,过会我们会分兵去追捕朱衣巷,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别乱跑!” “哎,那就多谢大人了!” 另一锦衣卫说道“晚饭还没吃,现在有点怀念县衙里的猪肘子了!” 吴大用忙说:“各位大人,我这里有干粮,您要不就先垫吧垫吧!” “太好了,没想到你还算是有点用哈!” 朱衣巷藏在墙后面听着里面人嚼干粮的声音,心里暗骂里面的锦衣卫真是一群酒囊饭袋,万一这吴大用是个坏人,给他们下点药,这几个人也就此呜呼哀哉了! 不过听了半天也没听到这几个锦衣卫身体有什么不适,他们几个休息了一会,期间骂了朱衣巷两句,之后便都骑着马朝各方向分头追捕朱衣巷去了。 然后便听见吴大用拍打着他那条短腿小毛驴赶进了树林里,然后便朝着土地庙后面来了。 见吴大用朝自己走过来,可把朱衣巷吓坏了,搬起地上的一块大石头,躲在破庙的阴影里,看吴大用走进了,他举起石头就朝吴大用砸了上去! 第三十九章 同病相怜 “哎呀~~~”吴大用遭到突然袭击,大叫一声,随后他手里那把“百无一用”的扇子刷的展开,薄如蝉翼的扇刃便朝着朱衣巷咽喉割了过来,扇面虽是纸做的,可划破空气带着几分凌冽的杀气,朱衣巷下意识朝后躲,手里搬着的大石头没拿稳掉在地上正好砸到他自己的脚趾头上。 “啊——”随后朱衣巷凄厉的惨叫声在夜空里回荡,吴大用听出这声音是朱衣巷的,吓了一跳,说道“朱衣巷,你怎么在这?你不是逃命去了吗?” 朱衣巷蹲下身子揉着自己的脚,又偷偷从地上摸起一块带尖角的石头攥在手里,随时准备偷袭吴大用,不动声色的说道:“我是在逃命,今日落到你手里也算我倒霉,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吴大用忙扶起朱衣巷说道:“我杀你刮你干什么,咱俩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应该是相互照应才是!” “你怎么也成天涯沦落人了?你不是来追捕我的吗?” “嗨,我这是逃出来的,说句实话,咱俩也不拿俸禄,白给锦衣卫干活,有了功劳没咱们的份不说,出了事全推到咱们身上了,我算是看透了,这就是一群狼心狗肺的玩意,现在又发生了绿牡丹的事,早晚陆衍得找我算账,与其留在锦衣卫里任人宰割,还不如早些逃命要紧!” 朱衣巷丢下手里的石头,握紧了吴大用的手,一脸激动道:“吴大哥你这话说的对,锦衣卫就是一帮子狼心狗肺的玩意,尤其是那陆衍,简直是禽兽不如,我被他呼来喝去,任其打骂,要功劳有功劳要苦劳有苦劳,你说他明知道我与绿牡丹……他硬生生拆散我们,让我们阴阳两隔……呜呜……”一说起绿牡丹,朱衣巷就又满肚子委屈。 吴大用一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一边说道:“你也别太伤心了,但绿牡丹不是死在你手里的吗?” 额!这样说好像也没错!“我……我那是被人陷害的,再说他把绿牡丹折磨成那样子,就连死了也不放过她,简直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呀!” “嗯,说的也是!”吴大用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哎,吴大哥,你怎么想起到庙后面来了?” “我这不是怕后面还有追兵,懒得应付他们了,还是朱二兄弟你机智,一开始就藏破庙后面,这地方位置隐秘又视野开阔,这方面我不如你呀!” “过奖了,过奖了!”他们正相互吹捧,忽然觉得月色越来越暗,朱衣巷奇怪的抬头往天上一看,见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忙扯着吴大用的袖子指着天空说:“吴……吴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吴大用抬头看了一会,只见铺天盖地的乌云朝他们席卷而来,还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好像是……一群鸟!” “一群鸟?”朱衣巷歪着脑袋看着朝他们包围过来的这群鸟,忽然意识到什么,说了一声“这是乌鸦!” 虽然他没见识过乌鸦有多可怕,但听胡十八说有一群乌鸦曾经袭击过县衙大牢想要救出绿牡丹,这一定就是那群乌鸦。朱衣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乌鸦,用遮天蔽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吓得目瞪口呆,等他反应过来,见吴大用已经朝土地庙里面跑了,他也急忙追上去“吴大哥,这乌鸦要命呀!” 两人先后进了土地庙,只见身后黑压压的影子已经涌了上来,他们急忙关上庙门,紧接着便听到噼里啪啦乌鸦撞击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两人刚吁一口气,就见乌鸦已经从土地庙年久失修的门窗缝隙钻了进来,吴大用和朱衣巷大叫着,手忙脚乱的找东西去堵窗户上的窟窿,幸好屋子里只飞进来几只乌鸦,势单力薄对他们的人生安全还够不上大的威胁,两人齐心协力灭了那几只乌鸦。 朱衣巷坐在地上长吁一口气,对吴大用说:“吴大哥,你们都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这次可是被你给连累死了!” 听到这话,吴大用震惊的看着朱衣巷,心说兄dei你都干了什么缺德事你自己心里没点b数吗?是tm谁带人抓了绿牡丹,又是tm谁玩弄了绿牡丹的感情让她含恨而终?我们‘酒色财气’四人一体,此仇不报天打雷劈!但这话他不能明白的告诉朱衣巷,只能咬着牙说道:“什么叫我们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难道不是你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被你连累了吗?” “怎么可能是我连累你呢?”朱衣巷说十分的理直气壮“我从头到尾都是站在‘酒色财气’这边的,虽然因为某些原因稍微做了些对不住他们的事,可我那也是身不由己好吧,而你呢,你想想都干了什么?对权贵趋炎附势,给陆衍助纣为虐,跟着锦衣卫为虎作伥,对待‘酒色财气’你算是残害好人吧,这么多坏事你都干了,你简直是罪大恶极,酒色财气不找你找谁?” 听完了这番话,吴大用愣住了,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皱着眉用扇子挠了挠头发,事情不对呀,明明朱衣巷才是让他们酒色财气陷入绝境的罪魁祸首,怎么说的他跟个百年难遇的大好人似的,而自己是那个坏事做尽的奸邪小人! “你自己反思一下,我说的对不对?”朱衣巷说。 吴大用点了点头“我竟然觉得你说的有那么点道理!” “我说的本来就是道理,吴大哥,我看在咱俩现在是同病相怜的份上,我要劝你一句,往后呀要多行好事,莫问前程,别把眼睛都盯在权利二字上,你看看我,不在乎名不在乎利,活的多么洒脱!” “额……你既然不在乎名也不在乎利,那你怎么进了锦衣卫了?” 说到此处,朱衣巷长叹一声“哎!这就有点说来话长了,我虽不在乎名利,可我不能不在乎我的小命呀,有人要杀我,我想着进锦衣卫里躲一躲,可没想到锦衣卫里也是明枪暗箭,这不就落到这种地步了!” “哦!”吴大用点了点头“谁要杀你?” 朱衣巷瞥嘴摇了摇头“我要是知道的话,早就解决了!” 吴大用终于找到怼回去的话头了,说道:“嗯,想必你平日里坏事干的太多了!” “我平日里再善良不过了,不信你去问问扬州青楼妓院里的人,谁不说我的好话!” “呵呵!”听到这话,吴大用笑而不语。 “嗯,说了你也不信!”朱衣巷生气的瞥过头去,扒在门缝里朝外面看了看,除了黑压压的乌鸦什么也没有,而且这乌鸦大有一种不死不休的劲头,愣是用它们那娇小的身板往门窗上撞,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这要是一只两只的倒也没什么,可现在鸦多势众,光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这要是冲进来……想到这里朱衣巷便感觉这土地庙的门窗有些摇摇欲坠,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问吴大用道:“吴大哥,你说这群乌鸦什么时候能散呀!” “你问我,我问说去?”吴大用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掉出一把匕首。 “哎!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就让刚才那几个锦衣卫把我带回去呢!” 吴大用漫不经心的于他对话道:“让锦衣卫把你带回去,估计你会死的更惨吧,绿牡丹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匕首一点点靠近朱衣巷。 “也不一定,我可能已经知道了那十万两军饷的去处,将功补过,陆衍肯定舍不得对我动粗,而且我就是犯了点小错,也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方,我要是把我知道的都说了,锦衣卫且有的忙,哪有时间管我……” 吴大用的匕首已经架到了朱衣巷的脖子上,再有一寸就能隔断他的血管,朱衣巷脚程快些的话估计还能在奈何桥上追上绿牡丹,可听到这话,他的手顿住了,犹豫了片刻默默收回了匕首,问道:“哦,是吗?你怎么知道那些军饷的去处的?莫非是你劫的军饷?” “我怎么可能去劫军饷,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呀,我这是偶然得到些线索,不过还需要验证,但我感觉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什么线索,可以跟我说说吗?” “就是我白天逃命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农,他跟我说……” 吴大用急切的等着下文,朱衣巷忽然意识到什么,闭上了嘴巴“这可是我的保命符,怎么能告诉你?” “你看现在咱俩都已经同是天涯沦落人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分享的?” “这……”朱衣巷正在犹豫告不告诉吴大用,只见窗户在乌鸦的撞击下,咯吱作响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下来了,朱衣巷惊恐的抱住了吴大用。 只听见“嘭”的一声,窗户整面掉了下来,那些疯狂的乌鸦涌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尖利的喙像是一把把刀子似的,撕扯着他们的皮肉。 “啊……救命呀……”朱衣巷一边惨叫救命,一边用袖子护住脸,心想,完了完了,彻底完了!没想到他朱衣巷竟然以如此不可思议的状态死在这群乌鸦嘴里,想他好歹也是凤子龙孙,就这样弃尸荒野,既没人给收尸,又进不了祖坟,往后到了底下,列祖列宗会不会觉得自己太丢脸不认自己了! 第四十章 乌鸦 正在他绝望之际,土地庙的大门突然大开,紧接着一个火流弹飞了进来,在他们身边炸出绚烂火花,那些正在啄食他们的乌鸦受到惊吓都扑棱棱的散开了。 朱衣巷还正挥舞着袖子左右抵挡,袖子溅上火星子烧了起来,这下那些乌鸦离他更远了,但都徘徊在不远处,幽幽的小眼睛盯着他俩。 很快火流弹便燃烧殆尽,那些的乌鸦又跃跃欲试要扑上来,但似乎畏惧朱衣巷袖子上的火光。 但眼看袖子上的火就要烧到皮肉了,朱衣巷惊慌之下,胡乱甩着袖子,好像这样就能将这些火给甩出去似的,口中喊着:“火……灭火呀,要烧死我了……” 吴大用不光不帮着他灭火,还拦着住说道:“朱二兄弟呀,这火可不能灭,活灭了咱俩就变成乌鸦的晚餐了!” 朱衣巷哭着说道:“我要是不扑灭它,我就变成烤乳猪了!” 正在俩人在灭火与不灭火之间争执着,一个举着火把的人走进土地庙,低沉浑厚的声音说道:“把衣服脱了!” 朱衣巷醍醐灌顶一般,三下五除二脱干净了身上的衣物丢到一旁,抬起头来看到举着明亮火把的陆衍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身华丽的飞鱼服,身姿挺拔,面色平静,凤目低垂。 这一刻,在朱衣巷的眼里,往日那个杀伐果断的血阎罗就宛如天神下凡一般,说不出的英武帅气,激动道:“千户大人,您可算是来救我了,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陆衍知道派出去的那帮子酒囊饭袋肯定逮不回朱衣巷,他安排好县内的事情便亲自出来打算碰碰运气,结果就见到一大群乌鸦围攻一个土地庙的奇观,他也就是过来看看什么情况,结果刚好逮到朱衣巷,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陆衍无视朱衣巷那殷切的眼神,把目光看向吴大用,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吴大用还是那套说辞:“回禀千户大人,小人是出来逮捕朱衣巷的,这不是刚把人逮住正准备押回丰乐县,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幸好千户大人您及时赶到,要不然小人就变成这群乌鸦的晚餐了!” 陆衍皱起眉头,显然是不大相信他这鬼话,不过此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眼看这朱衣巷的衣服燃烧殆尽,四周的乌鸦又都跃跃欲试,朝他们一点点包围过来,陆衍将火把丢到朱衣巷手里,警惕的观察着那群乌鸦,缓缓抽出腰间绣春刀。 那些乌鸦突然朝他们攻击过来,同时陆衍的绣春刀砍向乌鸦群中。 蜷缩在一旁的朱衣巷惊慌的大喊大叫,心里暗骂陆衍怕不是个傻子,这么多乌鸦他一把刀怎么看的过来。 陆衍连着砍翻了几只乌鸦,就将目标锁定在一只绿眼睛的乌鸦上,那乌鸦遭到陆衍的攻击,有些慌乱的上下翻飞躲避他的刀刃,但几个回合之后,没有被绣春刀伤到半分,它的躲避轨迹也有了章法,似乎与陆衍在空中比划着招式。 那只绿眼睛乌鸦被陆衍缠住之后,围攻他们的这群乌鸦也乱了起来,很明显就是这只绿眼睛乌鸦指挥着鸦群,朱衣巷惊讶的看着那乌鸦,说道:“我勒个去,这只鸟该不是成精了吧?” 那只绿眼乌鸦虽然聪明的好像开了灵智一般,但到底不是陆衍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就落了下风被陆衍逼的一点点后退,绣春刀寒光一闪,凛冽的刀锋朝着那乌鸦小小身子劈了上去,眼看这乌鸦就要被一劈两半,庙外一道黑影冲了进来,一柄玄黑色的长剑接住了陆衍的绣春刀,刀剑相撞,迸发出火苗。 火把的光亮照明的范围有限,隐隐约约看到来人身穿黑衣,头戴黑纱,与这满屋子的乌鸦相交辉映,仿佛他也是一只大号的乌鸦,使着一柄玄黑色的长剑。 陆衍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说道:“想必阁下就是‘酒色财气’里的乌鸦了!” 那黑人不答话,在这狭窄的破庙里与陆衍亮开了招式,一时间,室内刀光剑影飞沙走石,朱衣巷抱着火把紧张的看着两人见招拆招。 朱衣巷虽不会武功,但市井上混久了,也稍微能看出些门道,陆衍的招式大开大合,一招一式都积压了千均之力,仿佛泰山压顶,稳稳重重。而那黑衣人却身法诡异,剑招变幻莫测,出招收招都极其刁钻,有好几次他的剑刃就擦着陆衍身体而过,朱衣巷提着心吊着胆,在心里给陆衍捏了把汗“小心,小心呀……千户大人您可千万小心呀!” 吴大用斜着眼瞅朱衣巷,小声在他耳边说道:“这就是你说的从头到尾都是站在‘酒色财气’这边的?” “呃!此一时彼一时,这家伙他想要我的命!” “呵呵!”吴大用有些无语。 黑衣人与陆衍交战十几回合,土地庙里地方狭小,陆衍大开大合的刀法受到局限,黑衣人因为剑法诡异,刚开始确实占了些上风,可几十招下来,陆衍已经初略的摸清了他的招式套路,他便渐渐落到下风。 朱衣巷兴奋的给陆衍加油呐喊“陆千户好样的,陆千户干得漂亮……陆千户狠狠揍这个黑衣人……” 打着打着黑衣人的目光便瞟向了一旁的朱衣巷,朱衣巷顿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那黑衣人便忽然调转剑招朝朱衣巷扑了上来。 朱衣巷只是下意识的大叫,他身旁的吴大用反应倒是迅速,急忙扑上来,用他自己的身子挡在朱衣巷身前,黑衣人招式太快,要收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偏了一下,躲开了要害刺进了吴大用的肩膀处。 陆衍的绣春刀紧接而至,黑衣人再回身赵家已经来不及了,被陆衍砍伤了左臂,紧接着黑压压的乌鸦扑了过来,搁在陆衍与黑衣人中间,黑衣人便在这些乌鸦的掩护下逃出了土地庙。 陆衍驱散了那些乌鸦,正要提刀去追,吴大用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肩膀,两眼一翻,说了句“我死了!”便倒在了朱衣巷身上。 朱衣巷吓得大叫道:“剑上有毒,吴大用这是要死了!” 陆衍追了两步,无奈的只能返回来,捏着吴大用的手腕把了把脉,又掰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说道:“他没事,就是受了些轻伤!” 朱衣巷不信,说道:“那为什么他会昏过去?” “不知道!”陆衍回答的干脆,起身出去先放了个信号弹,然后又回到土地庙里,坐在朱衣巷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擦干净刀上的血迹,送回到刀鞘里去,然后打量着光着膀子举着火把瑟瑟发抖的朱衣巷,和倒在朱衣巷怀里人事不醒的吴大用,勾起了唇角。 乌鸦飞走了,危险过去了,刚才被朱衣巷视作天神下凡的男人,此刻又变成了来自地狱的阎罗王,他冲着阎罗王讪讪一笑,说道:“千户大人您果然是我的贵人,您看我一有危险,您就从天而降救了我,小人此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若我是个女子,定当以身相许……” 对于朱衣巷这条油腔滑调的舌头,陆衍是领教的不能再领教了,拍马屁十分有一套,冷笑一声,说道:“你这是准备往哪逃?” “小人有逃吗?小人没逃呀,小人就是刚刚死了恋人心情不好,出来散散心,这不是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幸好遇到了千户大人您,若不是大人您我恐怕明天还找不到回去的路呢!” 陆衍被朱衣巷这套说辞气的有点想笑“朱衣巷呀朱衣巷,我真是佩服你这条翻转乾坤颠倒黑白的舌头,等那天我高兴了,割下来量一量是不是比别人的长两寸!” 朱衣巷忙说:“别呀,千户大人,我这条舌头留着有用,这不是出来散散步还能打听到那十万两军饷的线索!” 一听这话,陆衍眼神迸射出一道金光,看向朱衣巷,问道:“什么线索?” “哎呀,您一吓我,我一害怕,就忘了,您让我好好捋一捋,兴许还能想起来……” 陆衍知道朱衣巷这是要坐地起价谈条件了,他也不着急,朝朱衣巷露出个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说道:“不急,跟我回去慢慢想!牢里的那些东西总能让你想起点什么!” 陆衍阴沉着脸,朱衣巷还能接受,他这样一笑,朱衣巷便想到了绿牡丹的下场,感觉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说道:“我自己想,自己想……不劳烦您动手……” 很快土地庙外面响起了马蹄声,是追捕朱衣巷的锦衣卫看到信号弹赶了回来。进了土地庙见到朱衣巷,那锦衣卫拔刀就要冲过来“好小子,你居然在这……” 陆衍回过头去,那人吓了一跳急忙下跪说道:“属下不知千户大人在此……” “行了,起来吧!等其他人回来后,将他们两个……”陆衍看了朱衣巷一眼,那一眼很意味深长,朝那锦衣卫吩咐道:“等其他人回来后,将朱先生恭恭敬敬的请回县衙好生侍候!” 第四十一章 投鼠忌器 “伺候”这俩字包含的意义可就太多了,是酒肉伺候还是大刑伺候?因为见识过锦衣卫的手段,朱衣巷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后者,不禁有些发怵,好在他对自己的判断还是有信心的! 这时候倒在朱衣巷怀里的吴大用也幽幽的醒过来了,抬眼看了看四周,虚弱的问道:“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朱衣巷忙关切道:“吴大哥,你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朱衣巷扪心自问,他平日里看吴大用不是横挑鼻子就是竖挑眼,实在看不上这个满身虚伪的人,更何况两人总共认识也没几天,更谈不上深交!却没想到吴大用在关键时候竟然会对自己舍身相护,那一剑若不是他挡了一下,朱衣巷此时此刻怕是已经追上绿牡丹了。 所以朱衣巷对吴大用,真是感激涕零无以言表,若是他对陆衍要以身相许的话,那么对吴大用,只能说大恩不言谢,下辈子当牛做马再报答了! “我……”吴大用似乎想起什么,低头看到自己肩膀处的伤口正往外冒血,吓得他两眼一翻又要晕“这么多血……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怕别怕,轻伤,千户大人已经看过了!”朱衣巷忙说道。 “哎呀,我晕血,我头晕,我犯恶心……我不行了,我好像要死了……”吴大用一脸憔“吴大哥你没事吧?我不是记得你胆子挺大的,什么时候开始晕血了?” “我只晕自己流的血不行吗?” 不多时,追捕朱衣巷的那些锦衣卫都陆陆续续回来了,陆衍让人替那个娇弱的吴大用包扎了伤口,省的他大呼小叫,便下令回县衙。 可朱衣巷的衣服都被烧光了,现在还光着膀子,他虽然身体还算康健,但也没强壮到陆衍那样不畏严寒,抱着胳膊冻得瑟瑟发抖,要是这样回到县衙,他的半条小命就得交待了,便对陆衍说道:“大……大人,您能不能先给我件衣服,你看小的我……啊嚏!” 之所以让人给吴大用处理了伤口却没说给朱衣巷找件衣服,不是他忘了,他是故意的! 实话来说,陆衍现在很有一股把朱衣巷脑袋拧下来的冲动,大牢里跟女江洋大盗卿卿我我也就算了,被人利用弄死了重要人犯,也不是不能原谅,自己还没把他怎么着呢,这小子倒风紧扯呼了!几庄大案一头雾水,锦衣卫在丰乐县的人手本就不够,还得花心思追这小混蛋! 原本陆衍这次是真的打算好好教训一下朱衣巷,可偏偏这小子声称找到了那十万两军饷的下落!这话不论是真是是假,他都不能对朱衣巷动粗,所以心里更恨了! 朱衣巷冻得鼻头泛红,一边吸着鼻涕,一边满脸诚恳的看着陆衍说道:“千户大人,小人虽是一介书生但也是个体面人,虽然此时夜深无人,但袒胸露腹的也着实不雅,更何况小人身体羸弱,禁不住这风寒,冻坏了小人倒是无所谓,但耽误了朝廷的大事,可就罪无可恕了!” 陆衍有时候很想拔了朱衣巷的舌头,你这几斤几两的贱骨头也敢说朝廷的大事,但奈何现在这小子值十万两的军饷,所以陆千户只能对朱衣巷报以微笑,然后脱了自己身上的飞鱼服递到朱衣巷面前,说道:“正五品的锦衣卫官服给你御寒怎么样?” 他以为朱衣巷没胆量去接,这身衣服他要是敢穿在身上,那可就是僭越的大罪,砍了他脑袋都一点不冤枉!让陆衍没想到的是朱衣巷丝毫没有犹豫,伸手便抢了过来,抖了抖那件正五品的武官官袍,便把里子朝外,裹在了身上,反正官服上各种代表身份的样式花纹一点没露在外面! 然后对陆衍感激涕零的说了句:“多谢千户大人体恤,此大恩大德小人铭记于心,借官服给小人这事小人一定闭紧嘴巴绝不出去乱说!” 呵!这小子还想倒打一耙不成?不过现在不是跟他纠结这事的时候,陆衍僵硬的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很好!”心道:小子,先让你得意两天,要是那十万两军饷找不回来有你的好看! 朱衣巷裹着陆衍的衣服面有得意,心说:不就是一件五品官服,要是小爷的身份说出来,别说你这飞鱼服了,就是蟒袍我也穿得! 朱衣巷穿好衣服,一行人便动身回丰乐县,依照陆衍原本的打算,他是要给朱衣巷上了手铐脚镣栓在马后面一路拖回县衙的!但此时显然不能这么干了,若是让别人骑马带着朱衣巷,他又担心这小子半路上出什么幺蛾子,更何况他现在穿着自己的飞鱼服,这要是让他跑了再凭借这件衣服到处招摇撞骗,自己的脑袋可就得搬家!所以他决定亲自骑马带着朱衣巷! 朱衣巷这些日子本就没怎么休息好,白天又出了那么大的事,人生大起大落,绝处逢生,耗费了太多精力,此时放松下来又累又困,他被陆衍圈在怀里眼皮就有些发沉。 陆衍一身登峰造极的绝世武功,即使这样寒风凛凛的天气,站在他身旁也觉得守着个火炉,更何况朱衣巷是被陆衍圈在了怀里,只觉得夜风也变得暖烘烘的,昏昏沉沉的靠着陆衍睡了过去。 众人就回到了县衙,时间已经过了丑时,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陆衍见朱衣巷睡的正香,他也没叫醒他,让那些人先回去休息,便将他抱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现在朱衣巷可是很值钱的,必须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以免他被人惦记出点三长两短的意外,或是没找到银子再跑了! 此时最郁闷的要数胡十八了,他白天因为朱衣巷的事情被陆衍一通臭骂,现在心里还不好受呢!他本以为是自己误会了陆衍和朱衣巷的关系,没想到呀没想到,大半夜的别人追了半天也找不到人,陆千户就出去一会便把人抱回来了,抱回来了!! 抱回来也就算了!可怎么两人还睡一个房间?? 不是说好的关进大牢里严加拷问的吗?千户大人你出来给我解释一下你把这小子抱回你自己的房间是想干什么? 你都做的这么明显了,还非要空口白牙说你们俩没奸情,你是当我瞎吗? 朱衣巷这一觉睡的不大安稳,他这人一遇到什么事便会做噩梦,正梦到一大群乌鸦将他围困在破庙里,乌泱泱的要吃了他,吓的从床上跌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缓了两口气,他才感觉脑袋晕沉沉的,鼻子也不透气,身上一阵阵发冷,大概是病了!摸索着要下床喝口水,手指碰到一片干热的皮肤,细腻紧实而有弹性,那手感说不出的美好,朱衣巷不禁便顺着那块皮肤往上摸。 忙了大半夜,陆衍也有些累了,不过他睡的很轻,朱衣巷坐起来的时候他就醒了,本没打算理会他的,可朱衣巷的一双不老实的爪子居然顺着手臂往自己身上摸了过来,他脑海中不禁就想起几天前在绍兴,这家伙对自己干的好事,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喝到:“老实点!” 这个声音简直比刚才的噩梦还恐怖,吓得朱衣巷浑急忙收回好奇的小爪子,结结巴巴道:“陆……陆衍,你怎么在我床上?” 陆衍表示不想回答他这个智障问题,听他说话瓮声瓮气的,便下床点了蜡烛,见朱衣巷一脸潮红,估计是夜里风凉给冻坏了,便大发善心倒了杯水递给他。 有着血阎罗绰号的锦衣卫千户大人陆衍亲自给他端茶递水,朱衣巷简直是受宠若惊,他严重怀疑自己正在做梦,还是一场春梦!闭上眼睛,再睁开看,还是陆千户! 不过朦胧的烛光下,陆千户那张本就不俗的脸染上了几分柔和,凤目微眯,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倒显得有几分静谧,陆衍此时只穿着雪白的中衣,纤细有劲的腰身一览无余,朱衣巷的脑海中不禁闪过‘人间尤物’这个词!一双迷离的眼睛痴痴的看着这个梦中的陆衍,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仿佛看一眼就少一眼,就着陆衍送过来的水杯喝了轻轻抿了一口。 陆衍额头上一道青筋怦怦直跳,牙齿也咬的咯咯作响,这个朱衣巷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拿自己当什么?端茶递水的丫鬟吗? 手指抖了抖,心里一直告诫自己,忍!忍!忍!这小子现在值十万的军饷!等这些事情解决了以后再跟他慢慢算这笔账不迟!朱衣巷就着他的手喝完了水,陆衍问:“感觉怎么样了?” 朱衣巷呆呆的摇了摇头,满脸迷离,身子埋在厚厚的被子里显得格外娇小,其实这样看起来朱衣巷年纪真的不大,似乎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因为发热的原因更显得粉装玉砌十分精致,陆衍想了想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有父母庇护师长疼爱,日子过的无忧无虑,而他却流落江湖讨生活,想想也是挺让人心疼!于是陆衍看朱衣巷也不是那么厌恶了,语气也缓和了一些,说道:“先睡吧,天亮就给你找大夫过来!” 朱衣巷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显得十分乖巧。 陆衍看看天色,东方泛起了青白,远处传来几声鸡叫,天快亮了,熄灭了灯,准备乘着时间尚早再睡一个时辰。 可他刚躺倒床上,旁边朱衣巷那具燥热的身体就贴了上来,手脚并用缠在了他身上,陆衍顿时感觉头皮要炸了,没想到那朱衣巷缠在他身上还不算完,竟然在他脸颊上咬了一口,呵呵傻笑两声,嘟囔了一句“美人~~” 第四十二章 讨价还价 陆衍仿佛是被天雷劈过了一样,脑子瞬间清空,愣了几秒,等反应过来要教训教训这个得寸进尺的混账时,耳畔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朱衣巷已经睡了过去。 朱衣巷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当他清醒后发觉自己竟然睡在千户大人的房间里,满脸惊愕,使劲揉搓了两下自己的脸颊,怪不得昨夜发/春梦呢,原来是睡在陆千户床上的原因,一想到昨夜那场梦,他不禁就脸颊发烫,也就是在梦里,现实中他要是敢轻薄陆千户,怕是脑袋早到城门口陪着绿牡丹去了! 话说,昨天晚上,应该是做梦没错吧!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王七端着药踢门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冰碴子,不友善的目光看向朱衣巷,冷冰冰的说道:“死了没有了?没死了就把这碗药喝了,千户大人正等你呢!” 朱衣巷被王七吓的哆嗦了一下,心下奇怪,我惹到他了吗?怎么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朱衣巷当然不知道王七的愤怒从何而来,王七现在是恨不得将眼前这小兔子下锅炖了,他明知道千户大人对他格外包庇,他瞎还跑什么跑,害的他好兄弟胡十八挨了千户大人好一顿臭骂! 关于他和陆千户之间的流言蜚语,他毫不知情,自然也不知道王七心里怎么想的,但做为熟人,尤其是这王七往日待他着实不赖,朱衣巷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关心一下,于是便说道:“王七哥,我看你心情不大好,是出什么事了吗?” 却没想到他说完这话,王七看他的眼神比刚才更凶恶,恨不得从眼中飞出刀子把他剁成萝卜丝! 在王七眼里,朱衣巷这句话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嘲讽!得了便宜还卖乖,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小兔子真他妈不要脸!但奈何千户大人已经有了交待,不能对朱衣巷动粗,王七也只好压住心头窜起的火苗,将药碗重重拍在桌子上,一碗药吓得洒出去半碗,最后怒目盯着朱衣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还请朱公子尽快喝药!”说完便转身出去了,随手带上房门,“嘭!”的一声! 朱衣巷吓得一愣一愣的,等王七走后,他自言自语说了句“莫名其妙!” 喝完药后,朱衣巷还是昏昏沉沉的,但事情不等人,那十万两的银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泥入大海无影无踪了,那么他的脑袋也就交待了!稍微休息了片刻便裹着大被子下了床,也不管众人看他那些诧异的眼神,便去见了陆衍。 陆衍此时正在查看案卷,眼底一片乌云,周身弥漫着一股低气压!任何人靠近他十步以内,便觉得喘不上气来。 朱衣巷裹着被子走过来,坐到陆衍前面的椅子上,抽着鼻涕说道:“千户大人您找我?” 见到这样没心没肺悠哉游哉的朱衣巷,陆衍的脸色更黑了一层,夜里从朱衣巷咬了他一口后,他几乎是睁着眼睛挨到天亮的,他虽然很生气,可对于一个做梦发癔症的人,他也不好较真!此时再看这小子,夜里的事情他大概是忘了吧!阴沉的声音说道:“我找你什么事你不知道吗?” 看到这样的陆衍,朱衣巷心里纳闷,锦衣卫的人今个都是怎么了,脸一个比一个臭!不过他也没有精力去关心锦衣卫怎么了,已经是挂着往日那副谄媚的笑脸,拢了拢被子,呵呵了两声,说道:“千户大人您是想知道那十万两军饷的下落?” 陆衍刀子似的眼神看向朱衣巷,警告意味十分严重,朱衣巷只好把一堆废话咽进肚子里,捏人得有分寸,尤其是陆衍这样的阎罗王,万一真惹怒了他,对付绿牡丹的酷刑再在自己身上来一遍,可就大大的不妙了!看着陆衍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十分理解千户大人您急切的心情,不过这么值钱的消息我不能白白的告诉你吧!这个消息能让千户大人您仕途更上一层楼,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也未可知,但我能得到什么?” “你想要什么?倒是说说看,能满足的我尽量满足,不能满足的……”陆衍起身走到朱衣巷面前,压低身子凑近朱衣巷!朱衣巷顿时感觉一股压力迎面扑来,身子下意识的往后躲,他本以为陆衍会说:想方设法也会满足的话,没想到陆衍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那我只好大刑伺候了!” 朱衣巷顿时怂了,忙说道:“别别别!您看小人我现在病的这么严重,实在禁不住您大刑伺候!”说着身子从两人之间的空隙挤了出去,逃开陆衍的压迫,做到另一张椅子上“其实小人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只要大人您发发善心就好,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勿以善小而不为……” 陆衍直起身来,冷冷道:“说人话!” “小人只是想要回绿牡丹的尸体,好好安葬了她!就这一个条件别无他求!” 周围安静了下来,陆衍玩味的打量着朱衣巷,看的朱衣巷心头一阵阵发毛! 人都死了,他还想着要好好安葬那女人,说明这小子性取向很正常,怎么就能三番两次的在自己面前做出那种事情!只能有一个解释,这小子没学好,清醒的时候还好,迷糊的时候就原形毕露了! 朱衣巷小心翼翼的看着陆衍,心说人都死了,留着一具尸体压根没什么用,这陆千户不会心眼小的连一具尸体都不放过吧! 陆衍没有马上回复朱衣巷,将朱衣巷一颗悬着的心吊到半空中,才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也可以,如果你真能说出我需要的东西,我不但会让你安葬绿牡丹,还出钱给她买最好的棺木,不过……”陆衍话锋一转“你若敢骗我的话,我就让你也吊在城门上陪着绿牡丹去!” 听到陆秋答应了,朱衣巷才算松了一口气,关于这件事他还是很自信的,绝不会到城门上去陪着绿牡丹! “现在可以说了吗?” “当然!”既然一切都说定了,便进入了正题“千户大人您知道半月山庄吗?” 陆衍稍微想了一下,确定没听过半月山庄的名字,便问“什么半月山庄?” “呃……我也不太清楚”朱衣巷尴尬的笑了笑。 其实两人对于丰乐县的地理人文都不了解,为了更好的说明情况,只好将知县潘大人请了过来。 一说到半月山庄,潘知县便滔滔不绝的介绍道:“这半月山庄的主人叫孙清,孙员外的儿子现在在四川做县令,现在半月山庄内就只有孙员外和孙小少爷,山庄在城南外,离驿站不算太远,依山傍水,风景十分雅致,孙员外也热情好客,平时就是聚集一些文人雅士举办个诗会什么的!而且这孙员外也是本县的大善人,平日里修桥铺路,乐善好施,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 听潘知县这样说,朱衣巷竟然有些忐忑,潘知县所描述的孙员外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依照他的推断,半月山庄的主人应当很神秘才对,毕竟劫军响的人得遮遮掩掩的,可潘知县口中这孙员外不仅到处招摇,还是官眷!这可就有点不大对劲了! 可他依然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因为天下真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便又问:“那你可知孙最近员外在干什么?” “哎哟!这我哪知道,我是知县,管着一县的钱粮赋税,命案官司,更何况最近县里不太平,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我哪有时间去管一个员外干什么,孙员外无非也就是邀请一些文人雅士举办个诗会什么的,他一个员外还能杀人放火不成?只要不触犯律法他干什么都行!” 朱衣巷心说那可不一定,但嘴上却应和潘知县道:“那倒也是!他不敢跟潘知县说太多,担心他嘴不严走漏了风声。有笑着跟潘知县说道:“知县大人,有件事需要您帮忙,我有一个熟人,住在县城东头十里的李家村,别人都叫他李二叔,麻烦您将李二叔好生请过来,记住,一定要客客气气的!” 现在县衙里一团乱麻,他被无缘无故的请过来问了一些半月山庄孙员外的事情,又被要求替这朱衣巷跑腿找什么熟人,潘知县满心不悦,不过坐在最上位的陆千户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答应了一声,出来后便将这件事交待给一名衙役。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知县忙的掉腚,出门就忘了朱衣巷嘱咐的要客客气气的,只是跟那衙役说:“去到县城东边十里的李家村,把一个叫李二叔的人叫县衙来!” 此时县里四处抓倭寇,听到县太爷这样吩咐,衙役便当是这李二叔就是他们找了好几天的倭寇,兴高采烈带着枷锁就去了! 再说朱衣巷这边,潘知县出去后,陆衍问他“你的意思是劫军响这件事和半月山庄有关?” “肯定是脱不了关系!” “一户官眷,放着全家性命不要去劫军饷,这查出来就是灭九族的大罪,你觉得我会信?” 陆衍有此疑问朱衣巷不奇怪,因为这也是他的疑问“但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线索,千户大人您不妨派些人手去探一探这个半月山庄,说不定就会有什么惊喜!不过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第四十二章 正面刚 陆衍当即便派胡十八去探这个半月山庄。 这几天陆衍实在有点摸不清这些跟着他好几年的兄弟究竟是怎么了?胡十八原本是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这么多年跟着自己从没抱怨过一句,昨天他犯了那么低级的错误,自己不过是骂了他两句,也没真处罚他,他居然使起了小性子! 其实暗访这种事情还是王七更靠谱一些,胡十八性子太过跳跃,不过此时为了安抚胡十八,还是派给他了,权当是给俩人个台阶下,毕竟这种时候锦衣卫里不能人心不齐! 不过胡十八显然还是不满意,不情不愿的出了门,王七一路好言相劝“胡十八兄弟,你这次好好表现,千户大人还是重视你的!” 胡十八一脸愤恨道:“见色忘义,见色忘友!这么多年我算是看走眼了!” “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千户大人还是好的,主要是朱衣巷那小兔子也不知是学了什么妖术,把咱们千户弄的五迷三道的,不过你放心,千户大人毕竟不是色令智昏的人,等我物色个漂亮的小相公给千户大人送过来,千户自己就厌弃了朱衣巷,倒时候咱们再好好收拾他!” “我看他就是色令智昏的人!哼!”胡十八愤愤的说了一句,骑马走了。 大概两个时辰后,李二叔便被逮捕到了县衙里,五十多岁的老人家身上枷锁脚镣一样不少,虽头发花白,胡子一把,但站在县衙二堂上却昂首挺胸身若青松,油然而生一种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知县正被那具无脸男尸的案子折磨的一头雾水,忽听到衙役来报说已经将倭寇逮捕回来了,正在二堂上待审。潘知县心说终于有一件可以长脸的事情了,便急忙去了二堂,穷凶极恶的倭寇没看见,却看见一个身披枷锁的糟老头子,怎么看这老头也不像是倭寇呀!便问身边的衙役“这倭寇你们是在哪逮到的?” “李家村呀!大人您不是说让我们去李家村逮捕一个叫李二叔的倭寇吗?” “李二叔?”知县似乎想起什么,一脸大惊道:“我什么时候说这李二叔是倭寇了?” “怎么?难道我们抓错人了?”衙役挠着头发一脸迷茫。 “我怎么养了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知县气愤的骂了一句,便急忙上前去笑着给李二叔赔不是“李二叔是吧?误会,这是一场误会……”说着便命人替李二叔卸下枷锁脚镣。 李二叔此时肚子里正窝着一股怒火,他猜想一定是因为昨天那年轻书生的事,今个自己才会被县衙给锁了过来,遇上这么个草菅人命的糊涂县官,自己怕是也难逃一死了,出门前就已经交待好了后事,让家人赶紧逃命去,免得受到牵连。所以他到这里就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心! 看见这知县脑满肠肥一身膘,平日里定搜刮了不少的民脂民膏,李二叔心中气愤,一口便啐到他脸上,接着便破口大骂“好你个贪赃枉法的狗官,你收受贿赂颠倒黑白,残害无辜作恶多端,若是放到太祖一朝,你这样的狗官可是要被剥皮楦草的,枉你穿着这一身官服,打扮的人模狗样,拿着民脂民膏却干着猪狗不如的事,我李二叔已经活了五十五了,就算是今天你将我千刀万剐,我也一定要将你这狗官的罪行公之于众,你勾结恶霸,收受贿赂,逼良为娼,买卖人口,你坏事做尽早晚会得到报应,就是是死了,也得下十八次地狱……” 潘知县一下子懵在了当场,反应过来后,真是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平日里不过是贪些小钱,干些淋尖踢斛,收一些火耗,这也都是官场公认的,而且相较于其它的县,自己已经算是收的少了,虽私德有亏,可这几年在丰乐县,自己兴修水利鼓励农桑,也干了不少实事,怎么就成了狗官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大步走到堂案后,抄起惊堂木重重拍下,整个二堂都安静了下来,潘知县指着李二叔气急败坏说道:“好你个刁民李二叔,敢辱骂朝廷命官,若是不给你点颜色悄悄,朝廷的威严何在,来人呐!给我重打三十大板……”说着便丢了三支红签子下去。 两旁衙役齐声喊“威~武~”接着便有衙役上前要动刑! 朱衣巷听说李二叔到了,便披了陆衍的大氅出来,刚到二堂门口,就听见知县说“重打三十大板”的话,吓得他跑出来急忙喊道:“住手,住手呀……” 看见朱衣巷,李二叔满脸悲痛,说道:“公子呀,公子你到底还是被这狗官给抓了回来,这真是老天无眼呀!老天无眼!” 朱衣巷忙上前说:“李二叔,这是一场误会!”然后又对知县说道:“可不能打,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别说三十大板,就是三板子他一把老骨头也受不住呀,而且我不是说要客客气气的请回来,怎么还戴上枷锁脚镣了呢?” “这……”潘知县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锁人的确是他们不对! 李二叔却义正言辞说道:“公子,你不必求这狗官,老汉我今日大不了一死,就算是死了,也要到阎王爷那告他一状!” 知县刚还有些理亏不打算追究了,听到这话后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李二叔对朱衣巷说道:“你看看,你看看,此等刁民若是不好好教训一顿,往后还要翻了天了!” “哼!老汉我不过是说了些实话,就变成了刁民,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又是什么?”李二叔说的正义凛然。 潘知县气一身肥肉发颤,丢下乌沙走到堂下,就站在李二叔对面,说道:“好,好,本官今日要与你理论理论,我倒不知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受你这般谩骂,你若是能说出个道理来,今日便罢,若是说不出来,辱骂朝廷命官的罪名你是吃定了!正好千户大人今日也在本县,就让千户大人来评判评判!” 陆衍正好走进二堂! 师爷忙捧上潘知县的乌纱好言劝慰道:“知县大人,何必呢,这乌纱来得不容易,您还是戴上吧!” 潘知县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不!我治理丰乐县已有三载,虽不敢说有大功,但对待百姓自诩没有什么大过,现如今被治下百姓如此谩骂,我还有什么脸面带这顶乌纱!” “哼!你干的好事你自己知道,这位公子我昨日见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过了一天,落到你们手里,就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昨天朱衣巷的确是好好的,此时披着陆衍的大氅还觉得浑身阵阵发寒,脸色绯红唇色发白,不住的抽鼻涕,一看便病得不轻,不过自己这病跟潘知县一点关系都没有,朱衣巷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李二叔接着说道:“这位公子的叔父毒死了兄嫂,霸占家产的事情你非但不管,还收了贿赂四处抓捕这可怜的公子,如此助纣为虐贪赃枉法,骂你一声狗官不亏吧!” “什么?”潘知县被这项罪名弄的一头雾水,眼睛看向朱衣巷。 朱衣巷满脸羞愧的遮住脸,不敢正视潘知县。 “这还不算,你明知道他叔父要将他卖给别人做娈童,你这狗官是猪油蒙了心了,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情你也干得出来”他看到了走进来的陆衍,这里面就属这人穿的最花里胡哨,便说道:“想必就是卖给这个有钱的公子吧!看你穿的花里胡哨人模狗样的,却是一肚子的龌龊,水路不走走旱路,我看你倒是长了一副小相公的模样……” 陆千户这是躺着也中枪,刚进二堂啥也没说就被这李二叔一通臭骂,脸色刷的就黑了下来,从他出生到现在,还没受到此等侮辱! 朱衣巷忙打住李二叔的话,再让他说下去,他们俩的小命非得交代在这里不可!“二叔,别说了,误会误会,都是一场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让他说,我倒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逼良为娼要买你做娈童了!”陆衍怒道。 “别!”朱衣巷尴尬的笑了笑,忙转移话题“千户大人,让他这么说下去,耽误办案呐,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那十万两的军饷吗?” 看到朱衣巷的态度,李二叔更是不忿,说道:“这位公子,我本以为你是个正直的人,没想到却对这些人如此卑躬屈膝,难道你的杀父大仇就忘了吗?你何必怕他们,难道世间真的就没有公道了吗?” 朱衣巷真的没想到这李二叔竟是如此正义满满的一个人,他是第一次知道正直人的可怕之处,简直是要命! 只能跟他解释道:“二叔,这事真的是一场误会,这位知县老爷是一名为民做主的好知县,这位公子也是朝廷命官,我那天骗了你……” 第四十三章 李二叔瞪大眼睛惊诧的看着朱衣巷,朱衣巷只能回以尴尬一笑,说道:“这件事以后我再慢慢跟您解释,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需要您辨认一些尸体!”然后对旁边的衙役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李二叔把这枷锁脚镣给解开!” 李二叔将信将疑的被朱衣巷请到了停尸房里,城外发现的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都在这里,仵作熬了好几昼夜,将这些尸块拼凑起来,虽然天气转凉,但为了防止尸体腐烂,这里依旧用冰块镇着。 朱衣巷本就害怕死人,此时身体正虚弱,更觉得寒意入骨,不住的打寒颤! 李二叔虽说满身正气,可毕竟只是善良的百姓,仵作刚刚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他脸色刷的就白了,转身要跑,口中念道:“哎呀妈呀!吓死人了!” 陆衍就站在门口挡住了李二叔的去路,朱衣巷急忙拽住李二叔的袖子将他拖了回来“李二叔,你看看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 李二叔吓得慌忙摇头摆手“没有没有,不认识,这死的也忒吓人了吧!” “你还没看呢,怎么就知道不认识,你先看过再说,看完之后县衙有赏钱,你不是还欠着别人的炭钱吗?你看过之后,这钱县太爷帮你还……”朱衣巷说道。 旁边的县太爷不乐意了,心说他刚才将我骂的狗血淋头的,我还要帮他还钱,我是贱吗我? 这天下跟什么过不去都不能跟银子过不起,李二叔一听有银子拿,便问道:“是真的吗?你这次没有骗我?” “真的,真真的!县太爷就在这呢,不信你问他!”随即转头看向潘知县:“县太爷对吧?” 李二叔满脸期待的看向县太爷,县太爷瞪着凶狠的目光回看朱衣巷,心里将这姓朱的十八辈祖宗挨个骂!这银子不是该你们锦衣卫出吗? 不过站在一片的锦衣卫陆千户一言不发,显然是不打算出钱,而他只是个七品的地方县令,实在是没胆子得罪锦衣卫,只好咬牙切齿的“嗯”了一声。 有了县太爷的保证,朱衣巷忙将李二叔推到里面去“现在放心看吧,县太爷都答应了,我们都是亲眼所见的,他不敢赖账!” 李二叔哪里见过死的这么惨的人,抖着身子壮着胆子,一咬牙便去看那些死人的脸,心里不住的念着阿弥陀佛,忽然指着其中一具尸体紧张的说道:“这……这不就是……” 屋子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李二叔身上! 李二叔指着那尸体说道:“我认识他,他不就是半月山庄的管家吗?怎么死了?” 一切如朱衣巷所推断的那样,得到了证实,朱衣巷松了一口气。 这几个人可是与劫军响的江洋大盗有关,事情牵扯到半月山庄,潘知县额头上冷汗直冒,呵斥那李二叔说道:“你可看清楚了,别瞎说!” 李二叔不服气的说道:“这人脸上有一道疤,我印象特别深,绝不会认错!”然后又看了看剩下的尸体,指着其中几具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也都是半月山庄的家丁,我送木炭的时候见过,怎么都死了?半月山庄出了什么事了?” 潘知县眼前一晕,他没想到半月山庄竟然是强盗窝,自己县中的孙清孙大善人竟然是强盗,这还了得? 陆衍显然对这个结果也有些意外,便朝李二叔说道:“老人家,你都知道些什么?”语气客气了许多。 但李二叔却是一头雾水,看看陆衍又看看朱衣巷,忽然想到他们该不会是以为这些人是自己杀的吧?忙辩解说道:“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他们不是我杀的,半月山庄不过就是欠了我几两银子,我犯不着杀人呀,再说把他们杀了,我找谁要账去?” “李二叔,就你这小身板,你就是主动承认你是杀人凶手,我都不相信,千户大人没别的意思,你就把你给半月山庄送炭的事情说一说吧” “哦,这件事吧,一说我就气,你说那么大的一户人家,居然赖我的炭钱!”说道这些,李二叔便一脸的忿忿不平! 朱衣巷忙把话题引到正题上“李二叔,你一共往半月山庄送了多少炭?” “得有千来斤吧,我今年的木炭都送过去了他们还嫌不够,四处采购木炭,我说让他们缓我几天,我烧好后就给他们送过去,反正日常使用也一下子用不了那么多!没想到那些人特别着急,我便跟别人借了五百斤炭送过!” 听李二叔这样说,陆衍便有些疑问“此时还未到冬天,那么一下子要那么多木炭干什么?” 李二叔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陆衍又看向朱衣巷,却听到朱衣巷自言自语道:“千来斤肯定不够,肯定还有别人也给半月山庄送过木炭!” 李二叔忙点头说道:“有,我讨账的时候,也遇见别人到半月山庄讨账,我问了一下,也是木炭的钱!” 知县道:“也许只是积攒着过冬用的!” 朱衣巷冷笑一声,说道:“若是积攒着过冬的话,完全没有必要那么急,完全可以等李二叔烧好后给他送过去,一点也不会耽误半月山庄用!” “可……可那孙员外是本县有名的大善人,往日里不仅修桥普通造福乡里,人也十分和善,要说他与那劫军响的江洋大盗有关,我是死也不信的!” “可证据就摆在这里,由不得你不信呀!” 可世界上有一种信任就是明明看到了铁证如山,依然觉得那人是清白的,就像现在潘知县对半月山庄的孙员外,不论什么证据摆在他面前,他都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孙员外是清白的! 朱衣巷不能改变潘知县的看法,而且他现在的的证据链也不完整,就连朱衣巷自己,心中都有一些疑惑,依照孙员外的家世,一生富足安康不在话下,孙家人丁不多,家中几十倾良田的租子,几间店铺的盈利,足够开销,更何况孙公子进入仕途,前途不可限量,这是祖宗积德,几生几世修来的好福气,普通人劳碌一生求的也不过如此,他何必去劫军响将这好福气一遭败尽! 便问陆衍道:“千户大人,去探访半月山庄的人回来了没有?” 第四十四章 半月山庄 说曹操,曹操就到,朱衣巷话音刚落,胡十八就进了停尸房的门,拨开众人,一脸严肃的走到陆衍身边,伏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陆衍听完后皱紧了眉头,沉思片刻便下令道:“集结锦衣卫,立刻包围半月山庄!” 变故来的太快,朱衣巷都有些懵了“怎么,就这么杀过去吗?也太直接了!不是说好了先暗中监视吗?” 陆衍什么都没解释,一阵风似的带着大批的锦衣卫浩浩荡荡的走了。 朱衣巷虽然怀疑到半月山庄有猫腻,但他毕竟不是神仙,里面究竟有什么猫腻他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略略猜到一二,可根据他的猜测,完全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就去包围半月山庄,完全可以守株待兔在等一段时间,陆衍这么着急带着人去了,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朱衣巷急得抓耳挠腮,半月山庄可是关系到他能不能赎回绿牡丹和保住自己小脑袋,他不能不上心! 虽然此时病的昏昏沉沉的,但心里挂着半月山庄,让他休息比让他坐牢还难受,情急之下便朝知县借他的官轿。 知县当然是心里千百个不乐意,这朱衣巷收了他的银子还毁他的名声,着实可恶的紧,但奈何这小子是陆千户的人,他招惹不起,本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心态,咬着牙点了点头,把舒舒服服的轿子让给了朱衣巷。 可把轿子让给了朱衣巷,潘知县也没了交通工具,跟朱衣巷挤一顶轿子想想便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潘知县也是一介书生不会骑马,可这半月山庄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这孙员外既是本县名士又是潘知县的好友,于公于私他都得到现场去,在后院转了一圈看见马厩旁边拴着的驴子。 吴大用早就抓心挠肺的牵挂着那十万两的银子,要不是看在那十万两银子的面子上,他早在土地庙的时候就一刀结果了朱衣巷,还至于为他挡这一剑,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他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养病,等他得到消息,众人都走了半天了,他着急忙慌的去后院找驴子,才得知驴子被知县大人骑走了,气的他咬牙跺脚,迈开两条腿追了过去,生怕去的晚了错过什么! 吴大用一路小跑,终于赶上了知县的轿子,松了口气,看来不是太晚,心里暗骂这知县明明有轿子坐为何还要借走他的宝贝驴子,也真是够不要脸的! 吴大用跟着轿子走了一路,到了半月山庄,轿夫掀开帘子,他才发现轿子里下来的竟是朱衣巷,裹着陆千户的黑色大氅,面容憔悴一脸苍白,走路都一摇三晃的。可见了吴大用,就跟见到亲人似的,急忙过去打招呼道:“哎呀,吴大哥,你怎么气喘吁吁的累成这样?莫非你是走过来的,你早跟我说,咱们一块做轿子过来多好!你伤势怎么样了?伤没好在县衙里休息就行,何必出来受这罪呢……” 吴大用心说我要是早知道里面是你,肯定不走路!但既然走都走过来了,纠结这些也没用,只能笑着说道:“没事,活动活动对身体好!” 此时朱衣巷满心满眼都是对吴大用的感激,无论吴大用现在的表情有多么虚伪,在他看来都是善良的,便说道:“好吧,你一定好好保重自己,想吃什么,想要什么,跟兄弟我说!” “谢朱二兄弟了!” “咱俩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呢,你都为我胸口插刀了,我朱衣巷也不能太小气!” 吴大用心说你要是不小气的话,倒是把那十万两银子的下来告诉我呀!虽然心里抓心挠肺的想知道,但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便旁敲侧击的问:“你上次说你已经知道那十万两军饷的下落了,莫非就是在这半月山庄里?” 朱衣巷摇了摇头“现在不好说,不过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两人说着进了半月山庄,让朱衣巷有些惊讶的是半月山庄院子中积了满地落叶,看上去无人清扫很长时间了,锦衣卫和县衙的差役正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上次李二叔说他来这半月山庄讨账,山庄落了锁,他还以为只是掩人耳目,看现在这番景象,莫非这半月山庄的人都已经畏罪潜逃了?不应该吧,这里可是官眷的宅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在当官吗?朱衣巷满心疑惑。 抬眼看到陆衍就站在庭院中,落叶打在他的肩膀上,金丝银线的飞鱼服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脸部柔和的线条中隐隐藏着一股锐气,凤目微眯,眉峰隆起,负手而立,玉树临风,尤其是在旁边潘知县体型对比下,就更显得他仙气飘飘,仿佛屈原从离骚里走出来了一般!只是这仙人脸色不大好看,好像谁欠了他八百吊钱似的! 朱衣巷笑盈盈的凑上前去问道:“千户大人,可有查到什么?这山庄里的人都哪里去了?” 陆衍黑着脸不想说话,看这表情,朱衣巷知道尚未查出结果来,要不然陆千户早炸毛了,还会这么悠闲的在这站着装仙人? 旁边的潘知县脸色惨白的跟见了鬼似的,一个劲的用袖子擦冷汗! 朱衣巷关心道:“知县大人您也病了?我看你挺虚的呀!” “哎!”潘知县叹了口气,说道:“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这孙员外藏的太深了,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他竟然是劫军响的江洋大盗……” 一名锦衣卫进来禀告,说道:“千户大人,我已经和这周围的邻居打听过了,他们都说不知道这孙员外的去向,这半月山庄是半个多月前锁的门!之后就只有一些讨账的人来过!” 陆衍点了点头“知道了,继续查!” 知县一边擦汗一边问道“我现在知道这半月山庄是一个贼窝,可我还是不太明白,这跟木炭有什么关系?” 说道这些,朱衣巷面有得意,解释道:“现在这个月份,还不到用木炭的时候,虽然有些大户人家会提前储存过冬的木炭,但完全没有必要要的那么急!可这半月山庄不仅对木炭需求量多,还要的这么着急,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些木炭的用处了!” 聪明人之间说话一般只说一半,剩下的一半需要去意会,可这潘知县显然不属于这类聪明人,一脸迷茫的看着朱衣巷,等待下文! 朱衣巷咳嗽了两声,接着解释道:“那么这些木炭肯定不是取暖用的,很大可能,是熔银子用的!” “啊?”听到朱衣巷这话,知县一脸惊讶“莫非?莫非那军饷已经被熔铸了?” 朱衣巷苦大仇深的点了点头“很有可能,而且还有可能这些银子已经流到了扬州城的大大小小钱庄票号里!这要是想查,真是比大海捞针还难呀……”说完后偷偷去看陆千户,见他双眉间的疙瘩又隆起一分,脸色可怕的跟阎罗王似的,显然是在朱衣巷提到木炭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可能,现在从他嘴里听到这些话,心里还不定怎么着急呢! 朱衣巷知道陆千户此时心情不佳,很识时务的闭上嘴巴,陆千户多么聪明的一人,自己做到这些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往下查! 不一会,搜查半月山庄的锦衣卫回禀说,这只是一座空宅子,什么都没有搜到! “不可能!”朱衣巷当即便吼道:“这半月山庄的管家和二十来号人被埋在了城外的大坑里,你说这地方没一点蛛丝马迹,绝不可能,一定是你们没仔细搜!” 显然陆衍也不相信这半月山庄什么都没有,这座宅子干净的本就不正常,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才怪,口气不善的说道:“该怎么搜查你们不知道吗?给我挖地三尺的搜,要是搜不出东西来我把你们几个埋这!” 那些人战战兢兢的下去扛锄头铁锹去了,朱衣巷只觉得呆在陆衍身边被他这周身的戾气压的喘不过气来,便说道:“千户大人,我帮着兄弟四处看看,您歇着哈!”说完便撒丫子闪了,在这半月山庄里闲逛! 这半月山庄依山傍水景致妙法天成,充满自然的古朴意蕴,看来这孙员外是信奉老庄的风雅人!山庄外面便是一条河水,而河水起源的泉眼正在这山庄里面,几眼细细的泉眼往外喷着水柱,山庄里修建了一座活的池塘,池塘内长满了荷花,池塘周围中了些果树,这个时节果子正好成熟,红艳艳的惹人垂涎。 泉水顺着墙上一道专门修建的豁口流了出去,墙外面便是大片大片的良田,在河流两岸稀稀落落的有几个茅草顶的亭子,不少农人在这些亭子里歇息,甚至有几个顽皮的孩子越过这道墙上的豁口到山庄里面的池塘里偷果子吃! 县衙的官差驱赶那几个孩子,孩子们努着嘴说道:“孙伯伯说我们可以摘这里的果子,怎么你们就不让了?” “几个毛孩子快滚,再不滚小心我不客气了!”官差怒目说道。 那几个孩子脸上不服气,可又畏惧官差腰间的刀,僵持着不愿意走! 第四十五章 两个管家 朱衣巷怕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真的惹出什么祸来,官差都还好说,虽然看上去凶神恶煞但都是本地人,不会太为难他们,要真的惹到锦衣卫,血阎罗手底下可不管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他身体正虚弱,也不可能帮着这些人挖地找线索,便摘了一捧果子用衣服兜着,坐到亭子里招呼他们说:“小朋友,到哥哥这吃果子来,别理他们!” 那几个孩子听到这话,朝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差做了给鬼脸,便都拥到朱衣巷身边去了,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像是一群麻雀,七手八脚就将那捧果子分完了,朱衣巷见这些果子颜色可口,尝了一个,只觉得酸涩异常,牙都要掉了,可那几个孩子却吃的津津有味。 他们边吃边问朱衣巷“漂亮哥哥,你从哪来?你是孙伯伯家里的人吗?你知道孙小少爷的病怎么样了吗?” 朱衣巷心里奇怪,看这几个孩子的穿着,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而孙员外却是县上屈指可数的富人,那孙小少爷应该过着锦衣玉食一般的生活,怎么和这几个毛孩子认识,便问道:“你们认识孙小少爷?” “当然认识了,我们总在一块玩,不过前段时间孙家的管家说孙小少爷生病了,不能和我们一块玩了!” 朱衣巷心中大惊,刚才这些孩子口中说着孙伯伯,他以为就是孙家的管家,穷人进了大户人家,签了卖身契,就得随着主家的姓氏,可他们此时却又说孙家的管家,显然这个孙伯伯不是管家!忙问:“你们口中的孙伯伯是什么人?” “就是孙伯伯呀,这个大宅子的主人!”孩子们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显然不是在说谎。 听到这话,朱衣巷心中涌起一种很违和的感觉,其实从他刚才在半月山庄闲逛的时候,这种违和就在他脑子里隐隐作怪。 如果他起初只是不理解为何那孙员外万贯家财,生活富足安康,却要去劫军响,现在就更不理解一个劫军饷的江洋大盗为何一点也不像坏人! 先说这半月山庄的布局,一般江南有钱人家的宅邸,都是高墙深宅,隔绝出一方小小天地,宅子外面是繁华喧嚣的世界,宅子里面是文人雅士心中的桃园,就连大名士徐渭的青藤书屋都不能免俗。而这半月山庄,虽然也算是高墙大院,可宅子里面和外面却由这条流淌出去的小河连在了一起,小河的开头就在半月山庄的花园里,花园与内宅被一道墙隔开,可能也是为了宅子的安全考虑,花园对外开放,过路的旅人,田间的农人都可以在半月山庄的花园里休息,附近的孩童甚至可以到这里摘果子。 很多时候,从一个很微不足道的细节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宅子这样布置,足可以看出这里的主人为人光明正大,君子坦荡,更不是那种满口空谈与世隔绝来标榜清高的人,若这孙员外真是个劫军响的江洋大盗,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胸襟! 捕快破案讲证据,可朱衣巷是个写话本的,他更多时候是靠感觉。虽然是他找出了证据直指这半月山庄,可他却理解了当潘知县听到半月山庄是土匪窝时,那种震惊与不信,甚至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还极力为孙员外辩驳。看到这番景象说孙员外是个江洋大盗,谁信? 朱衣巷又问那群孩子“你们的孙伯伯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几个孩子吃了酸果子,小脸皱成一团,吸着口水含含糊糊的说道:“孙伯伯平时可好了,总会拿出好吃的给我们吃,我娘生病的时候,也是孙伯伯替我娘请的大夫!” 另一个孩子接这说道:“是呀是呀!孙伯伯还教我们识字呢!可是自从孙伯伯病了就没再教过我们了!” “病了?什么病?” 那孩子摇了摇头“不知道,有一次我看见孙伯伯咳血了!” 咳血?看来病的很严重!这事以后可以去问问县里的大夫,又问:“什么时候病的?” “快有一个多月了吧!病了之后就没怎么见过孙伯伯了!” 另一个孩子偷偷拽了拽这个正在说话的孩子,脸色有些奇怪。 朱衣巷注意到了他,便冲他笑了笑,十分温柔的问道:“小弟弟,你是有什么事吗?” 那孩子嘟着圆圆的小脸,撇着嘴巴犹豫了一会,小声说道:“我娘说这半月山庄有传染病,都死了好几个人了!” 朱衣巷皱起眉头,传染病?“什么传染病?那附近的村子有的病的吗?” 那孩子摇了摇头“我妈说的,我们家是做棺材的,这两个月半月山庄从我们家定了十多口棺材呢!后来我妈就不让我来这里玩了,我这次还是偷偷过来玩的!” 有一个小孩打了那孩子胳膊一下“你别瞎说,我们附近都没有人生病!” 那孩子皱起小脸,急道:“我没有瞎说,这是我妈告诉我的,我还看见管家给了我爹很多钱不让我爹往出说死人的事呢!” 两个月内死了十几个人,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对劲!要真是传染病的话,不可能只在这半月山庄内传染!又问:“那你们知道孙伯伯去哪了吗?” 孩子都摇了摇头“不知道,好像是突然就锁了门,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孙伯伯!” 这里面处处透着古怪,仿佛一团乱麻似的让他摸不清头脑!想了一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拢了拢大氅,看着池塘里的荷花怔怔的出神! 这个时节已经没有荷花了,池塘里只剩下大片大片枯败的荷叶莲蓬,那些孩子看他瞅着莲蓬看,也都往池塘里看,一个孩子说道:“大哥哥你是想吃莲子吗?我们也想吃很久了!” “那你们怎么不去摘呀?是孙伯伯不让吗?” “往年这个时候老管家会让人把这些莲蓬采下来分给我们一些,但是今年老管家走了,新来的管家就不给我们了!”一个孩子撇着嘴说道。 朱衣巷听到这话,仿佛是被雷击中一般大惊道:“新来的管家?” 朱衣巷声音突然提高,吓得几个孩子都是一激灵,满头雾水的回头看着朱衣巷,不知道这漂亮大哥哥怎么这副表情。 朱衣巷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思路中堵塞的一段被什么重开了,忽然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缓了缓心绪问道:“新来的管家是不是脸上有一道疤?” 孩子们点了点头“是也有一道疤!” 新来的管家,半月山庄两个月内连续死人,山庄的主人和小主人同时生病,这些恐怕不是什么巧合,朱衣巷似乎是找到了打开这些谜团的钥匙,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也没时间管这些孩子,起身回了半月山庄内,问一个正在挖地的官差道:“有找到什么吗?” 那官差见是朱衣巷,不耐烦的答道:“什么都没找到!” 朱衣巷咬了咬呀,真山庄收拾的确实干净的过分,明知道这里有问题却什么都找不到!“仔细找,我就不信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气愤的说了一句便急急忙忙的进了内宅。 刚才那正挖地的官差恶狠狠的瞪了朱衣巷的背影一眼,看他走远了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呸”的吐了一口唾沫“一个卖屁股的,什么东西!” 现在几乎全县衙的人都知道这朱衣巷和陆千户的关系不清不楚,但就算是卖屁股,人家也是凭本事卖的,他们背地里嫌弃但也不能说什么!可这小子偏偏无风三尺浪非找这半月山庄的麻烦,谁不知道这孙员外是丰乐县有名的大善人,平日里这些官差衙役没少拿人家孙员外的好处,这个时候却要来挖孙家的祖宅!都是这朱衣巷出的馊主意,可见这卖屁股的人真不是啥好东西! 朱衣巷急急忙忙的要去找陆衍,走廊拐角处正好撞上了潘知县,朱衣巷此时身体正虚,被潘知县的肚子一顶,整个人朝后坐在了地上。潘知县忙上前扶他“哎呀朱老弟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怎么跟个纸糊的似的?” 朱衣巷这时候也没心情跟他扯皮,开口便怒问道:“你怎么不说死的那刀疤脸是半月山庄的新管家?” 潘知县被他问的一头雾水,想了想说道:“我也有半年多没到这半月山庄来了,半月山庄有新管家吗?” “你不是来过半月山庄吗?不认识这里的管家?” “我当然认得这里的管家,年纪挺大的了!脸上还有一道刀疤,但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怎么了?不是死了吗?” 朱衣巷咬了咬牙说道:“潘知县,你是不是没看县衙里躺着的那些尸体?” 潘知县尴尬的说道:“哎哟!那不是血肉模糊挺太吓人了,仵作说他拼完那些尸体现在还做噩梦呢,我闲的没事去看那些尸体找罪受呢,再说这案子有你们锦衣卫呢,也用不着我!” 朱衣巷叹了口气“哎!你当时要是看一眼,兴许就省了很多麻烦事呀!”说着朱衣巷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跟潘知县说:“你派人打听一下这里的老管家是哪里人,去找一下这老管家吧!” “呀?”潘知县显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死的不是半月山庄那个老管家呀?” 朱衣巷摇了摇头“不是,这件事很蹊跷,等找来老管家在说吧!对了,千户大人还在前面吗?” 潘知县说“刚走了,我也不知道这会千户大人去哪了,你问问其他人!” 朱衣巷在半月山庄逛了一圈,没找到陆衍,只觉得这半月山庄收拾很干净,干净的就不像是有人住过,可见这伙强盗是强盗中的老手了,想找些线索确实不易,正有些惆怅的时候,听到花园里一阵喧闹! 第四十六章 捞上来的尸体 他赶过去的时候,看见陆衍抱着一个孩子游了上来,陆衍光着膀子,浑身湿淋淋的,长臂长腿,宽肩窄臀,肌肉匀称,尤其是那白花花的肉晃的朱衣巷鼻子一阵发热,不知不觉就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场春/梦,梦里的陆衍虽然温柔可人,可那时候他毕竟还穿着衣服,自己为什么不再挣一点气,做一场陆衍没穿衣服的梦呢!看看这身材这脸蛋,就算是在梦里也知足了! 陆衍将那孩子递给其他人,便接过旁边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又将毛巾送到朱衣巷面前,说道:“擦一下你的鼻血,病的这么严重,让人送你回县衙吧!” 朱衣巷这才满脑子龌龊中回过神来,赶紧一抹鼻子下面,果然流鼻血了,忙接过陆衍递来的毛巾,低着头不敢直视他,心里鄙视了自己千万遍,朱衣巷呀朱衣巷,你怎么就这么点出息!不就是看了一下他没穿衣服的上半身而已,至于流鼻血吗?梦里面亲都亲过了…… 用毛巾捂着通红的脸,朱衣巷囔囔的说道:“我走了这里怎么办?” “该找的已经找到了!”陆衍接过自己的衣服穿好,便叫来胡十八,吩咐说:“池塘里有东西,让人下去捞!” 这时候被陆衍救上来的那孩子也在众人的抢救下醒了过来,吐出几口水后,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哇哇大哭起来“有人抓着我的脚,不让我上来!呜呜……好吓人!” 这时节虽然不算太冷,但这孩子穿着湿衣服也得中病,穷人家一场小病没钱吃药也能要命,朱衣巷脱了身上的大氅给那孩子裹上,拍着他的背安抚道:“别害怕,没事了没事了!” 陆衍这大氅是上等好货,过了一会这孩子身上暖和了,见周围这么多人也没那么害怕了,渐渐止住了嚎啕。 这孩子叫毛豆,刚才朱衣巷走了之后,那几个孩子吃完果子也打算离开,走在最后的毛豆实在是嘴馋,便捡了一根树枝去够池塘里最外面的一个莲蓬,结果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水里,其实江南人一般都会水,尤其是这些常年在水边生活的孩子,从小就下河摸鱼早就野惯了。 前面走的几个孩子听到落水声回过头来,毛豆探出脑袋说水底下有东西,他下去看看,让他们等他一下,然后就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结果岸上的几个孩子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毛豆上来,只看见池塘里串起几个气泡就再也没动静了,便急得朝水里大喊大叫。附近刨地的官差只听到这几个孩子叫唤,正疑惑发生了什么事,陆衍正好到了这里,没犹豫便脱了衣服跳进水里,将毛豆救了上来。 毛豆说他潜到水里,看见一些炉子样的东西,还有两个大麻袋,他一口气快要用完正准备往上游的时候,就感觉脚踝被人给拽住了,死活不让他上来,可能当时毛豆是被水底的水草给缠住了! 陆衍带来的锦衣卫大部分都是北方人,不识水性,下水的都是当地县衙官差,几条脱的白花花的大汉噗通噗通跳下水里,朱衣巷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确定没有再次流鼻血,都怪那陆衍长的太过妖孽! 官差下水后,不大一会便有两人拖着两个大麻袋浮上来,岸上众人七手八脚将那两个麻袋拖了上来,还调侃道:“这麻袋好沉,不知道孙员外在里面装的什么宝贝!” 一个官差解开扎着麻袋的口绳,打开麻袋看到里面的东西,突然“啊!”的叫了一声,受到惊吓似的朝后坐了下去。 另一官差嗤笑那人道:“看见什么了,瞧你这点出息,以后怎么当差!”说着便上前,打开了那口麻袋,场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朱衣巷正守着那几个孩子,见他们这边突然安静,便好奇捞上来的究竟是什么,便朝那边走了过去,拨开众官差,赫然看见麻袋里躺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孩子的身体已经被泡的浮肿起来,大睁着恐惧的眼睛。 有好事的孩子也挤了进来,看见麻袋里装着的那小孩,便大声喊道:“那是孙小少爷!” 朱衣巷突然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窜到了脑子里,他以前是最害怕死人的,可此时此刻,看到这具孩子的尸体,心中却无比愤怒,他红着眼睛去解另一个麻袋,果然,另一个麻袋里装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耄耋老人,这正是孙员外和孙小少爷! 孙清孙员外,是当地有名的财主,也是有名的大善人,丰乐县的不少人都受过孙家的恩惠,此时见到孙家祖孙这种惨状,那些官差皆是一脸气愤,有人咬牙切齿的骂道:“这是哪个天杀的王八羔子做的虐,等老子逮住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骂完后红着眼睛看向朱衣巷,说道:“姓朱的小子你看清楚了,这孙家祖孙是被人害死的!孙员外不是坏人,他是被人杀的!” 朱衣巷看到这两具尸体,握紧了拳头,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将那劫军响的幕后黑手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那些强盗怎么下得去手?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潘知县得到消息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看到地上的孙员外和孙小少爷,顿时捶胸顿足,喊道:“孙老哥哥呀……我……是我无能,县里出了强盗我却一无所知,让你遭受如此大难……老天无眼那,老哥哥一生与人为善,救济穷苦,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啊……” 仵作赶了过来,检查了孙家祖孙的尸体,都是先被人杀害,再装入麻袋里,抛进水中的,麻袋里装了几块大石头压重量,不让尸体浮上来,若是没人下水特意去查看,怕是五年十年,直到孙家祖孙变成白骨也不会被人发现。 仵作还从孙家祖孙的尸体里检查出了毒药,可见孙家一直被人投毒。 有个孩子说,孙家两个月内从棺材铺里定了十多口棺材,想必不是什么瘟疫,那些人也都是中毒死的吧! 没过多长时间,那几个孩子的家里人便都陆陆续续将他们领走了,潘知县与孙员外有些交情,现在孙少爷在外地,孙家能死的都死了,他便命人买了两口棺材,收敛了孙家祖孙的尸体,找人给远在四川的孙少爷送信。 池塘里除了孙家祖孙的尸体,捞上来的果然是熔银子的熔炉,这些熔炉的个头都不大,但是数量不少。 军饷的官银银锭上有朝廷的印信,直接拿出去花没人敢收,就算是剪碎了,这种成色的雪花银也会令人猜疑,但若是参杂些杂质,熔铸成普通银两,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流通到各大钱庄票号里去了,江南的钱庄票号每日的白银交易仿佛流水一样,这批银子就仿佛泥牛入海,踪迹难寻! 此时最头疼的莫过于陆衍了,朱衣巷见他一整天都皱着眉头,可见心情有多糟,原本查到这里,朱衣巷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剩下的事情不用他操心,锦衣卫什么手段,定然会查出这两个月来所有和半月山庄有交往的人和事,而他只需要讨回绿牡丹的尸体好好安葬了她便好! 可朱衣巷此时却没有一丝一毫轻松感,相反沉重无比,老人都说如果人死的有冤情,死不瞑目,那么他的眼睛就不会闭上,孙员外和孙小少爷都是睁着眼睛的,他们的眼神就仿佛一根针,一颗芒刺,狠狠扎在了朱衣巷心头,等着他将那些强盗绳之以法,还他们一个公道! 朱衣巷成日里吊儿郎当的,不论许下的诺言还是说过的话,转头就忘,只有这一次,他告诫自己不能忘,他必须要让孙员外和孙小少爷可以闭上眼睛! 第四十七章 农夫与蛇 半月山庄的事情还没结束,陆衍一时半会离不开,朱衣巷也没回县衙,不过他病的昏昏沉沉的,支撑不住便随便找了个房间躺下了,一整夜外面都人声嘈杂,是锦衣卫和县衙的差役在打捞池塘里的东西,他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听到一声恸哭,将他从恍惚中惊醒过来。 朱衣巷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来到前厅,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伏在庭院中孙老爷那口棺材上,一下一下拍着棺材盖,脸上涕泪纵横,哭诉道:“老爷,老爷,这才两个月,这才两个月怎么就这样了……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呀……您一辈子行善怎么就落到这般下场……” 想必眼前这个老人就是半月山庄以前的管家了,朱衣巷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老人,只能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他哭,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后半夜了。 老人毕竟年纪年纪大了,伏在棺材上哭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就哭不动了,便跪在棺材前默默的流泪。 朱衣巷这才走上前去安慰道:“老人家,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毕竟你是孙家现在唯一能主事的人,还得等你家少爷回来不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那老人听到朱衣巷说话,抬起头来,苍老浑浊的眼睛看向朱衣巷,老人左脸的脸颊上果然也有一道疤痕,若不是灵堂上明亮的烛光,他都不会留意到,事情还真是巧呀,若不是这道伤疤,潘知县也不会以为县衙停尸房躺着的就是这老人家呢! 老管家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官府的人吗?” “我?”朱衣巷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官府的人,他以前勉强还算是锦衣卫的编外人员,光干活不拿俸禄的那种,现在他得算是锦衣卫里的犯人正将功赎罪呢!“你就当我是官府的人吧!” “那你们可逮到杀害我家老爷和孙少爷的凶手?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他们这是丧尽天良呀!我们家老爷一向与人为善,从未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会遭此横祸呀……” “这……”朱衣巷叹了口气,说道:“凶手可能已经死了,但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下您!” “什么问题?” “你认识你走之后接替你的那管家吗?” “你说孙老实吗?” 朱衣巷大喜,忙说:“您认识他?那他的来历什么的您清楚吗?” “他是半年前老爷从路上救下的一个年轻人……” 随后,孙家老管家便讲诉了这个叫孙老实的人进入半月山庄的过程,半年前的一天,老管家和孙老爷从乡下收租子回来,因为天色不早了,他们为了赶在宵禁之前进城,便走了一条小进路,半路上看见一个满身是伤的大汉倒在血泊里。 老管家说这荒山野岭的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人,还是不要管了,免得惹祸上身,孙老爷说毕竟是一条人命,这荒山野岭他们若是不管,这人就得死在这,便和老管家两人将这大汉抬上了车,拉回了半月山庄,孙老爷还给这年轻人请大夫医治。 年轻人醒了之后,自然是对孙老爷千恩万谢,自称他姓孙,叫孙老实,因为是同姓之人,孙老爷便对这年轻人又亲切了几分,孙老实说他原本是福建人,半年前倭寇袭击了他们的村子,家人都被倭寇杀害了,就他一个人因为当时不在村子里反而活了下来,他家破人亡后,无依无靠,本打算来扬州做工讨生活的,却没想到半路遇到强盗,劫走了他身上所有的财物,还将他打成了重伤,幸好孙老爷菩萨心肠救了他一命。 孙老爷是个菩萨心肠,听到这人的经历不禁唏嘘,安慰了他一番,便留他在半月山庄养伤。这孙老实倒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养伤期间,总是帮山庄里干一些杂活,而且这孙老实脾气好,力气也大,还会识文断字,半月山庄的人无不喜欢这个年轻大汉。 孙老实在半月山庄呆了半个多月,伤基本上好的差不多了,孙老爷便问他今后有何打算,如果没有去处的话,不妨留在半月山庄,那孙老实当即便感激涕零,说他欠孙老爷一条命,愿意留下来当牛做马报答孙老爷的大恩大德! 这孙老实脑瓜灵活,办事牢靠,老管家年纪大了,便想着要回乡下养老,便与孙老爷商议。孙老爷想让孙老实接替管家的位子,为了考验他的人品,特意测试了他一次。让孙老实负责采买一些米粮,有一家米粮店的老板找上他,偷偷给他塞了一两银子,跟孙老实说买米到他那,会给他好处,孙老实打听了米价,比其它地方的要贵上两个铜板。孙老实又看了米,质量并不比其它地方的好,便拒绝了这个米粮店的老板,挑了一家实惠的米粮店采买。 那米粮店老板是孙老爷安排的,其实米贵上两个铜板对于半月山庄这样的大户人家来说,并没有什么,如果换作是别人,可能也就欣然应允了,可人就怕贪念一起,刚开始只是贪小便宜,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贪了小便宜就想贪更多,贪最后成了习惯便一发不可收拾。孙老实能控制住自己贪小便宜,这一点让孙老爷很满意! 两个月前,老管家告老回乡后,就由这孙老实接替了管家的位子。 说完后,老管家问:“这事和孙老实有什么关系吗?” 朱衣巷笑得十分无奈,虽然他很不想将实情告诉眼前这个老人,他怕老人承受不住打击,可又不得不说,不告诉他的话,老人怕会死不瞑目的,便回答道:“可能当初您和孙老爷救下的并不是什么孙老实,而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之后的事情,老管家离开了孙家,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朱衣巷已经能猜出个大概了! 有个故事是“农夫与蛇”,孙老爷这个善良的农夫,并不知道自己救下的是一条吐着信子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毒蛇!这个叫孙老实的人,掌管了孙家的大小事务后,就开始他的恶毒计划,他先是往山庄里日常食物中下毒,毒死了好几个半月山庄的下人,然后在以招工的名义,明目张胆的将那些江洋大盗招募进孙府,为他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 半月山庄内接连死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流言,有说是瘟疫,有说是诅咒,剩下的家丁不少也辞工不干了,这样整个半月山庄都掌握在孙老实手中。他不能让孙老爷突然死亡,这样会惹人猜疑,所以他也在孙老爷和孙小少爷的食物中下了毒,想要慢慢毒死他们,可孙老爷活了大半辈子,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察觉。 等孙老爷察觉后,想要报官或是采取什么措施,那叫孙老实的毒蛇便毫不犹豫的杀掉了孙老爷和孙小少爷,然后将他们祖孙二人沉尸在池塘里,先有孙老爷和孙小少爷生病的消息传出去,现在闭门养病也无可厚非,而他这个管家一直主持山庄内的事务,将表面上打理的井井有条,一时半会也不会引起怀疑。 此时这原本祥瑞和善的半月山庄已经变成了一个强盗窝,而他们图谋的不是别的,正是那路过的十万两军饷。 ,听完朱衣巷的讲诉,老管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颤抖的说道:“你说这孙老实就是杀害老爷的凶手,怎么可能,老爷一直待他不薄,老爷救了他的命,还好心收留他,他怎么可以恩将仇报,他这个畜生,畜生呀……”老管家哭的悲痛欲绝。 朱衣巷也擦了擦眼角的泪,心里感叹这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了,好人不长命呀!孙老爷这样的善人却惨遭如此毒手,真是可悲可叹可怜可恨!回过身去,见陆衍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心里便把下一句“祸害遗千年”也补上了,像陆衍这样的祸害,怎么能活的这么滋润! 不过腹谤归腹谤,陆衍现在活的别说滋润了,他几乎要愁白了头发!这一整天浑身都弥漫着低气压,走那都能把十步之内冰冻三尺。 其实这个时候朱衣巷也不想跑到陆衍身边感受低气压,更何况他正病着呢,可既然见到了,他也不好不上前去打个招呼,于是便走过去笑意盈盈的说道:“千户大人,好巧呀,您是在赏月吗?” 赏月,陆衍显然没那个心情。他一夜未合眼,一合眼便是那十万两流入扬州城大大小小钱庄票号的白银,若是追不回来他是真的无法向皇上交待,这件案子办不下去,那么五年前他父亲的案子也就无从查起! 虽然着急,但他也知道急是没用的,事情还得一步一步来! 见陆衍懒得理他这话茬,朱衣巷便只好说正事“千户大人,您是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陆衍斜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是让你回县衙了吗?这里的事情已经与你无关了,你明天就可以领回绿牡丹的尸体,我言出必行,会附赠你一口上好的棺木!” “那我先多谢大人了,只不过我现在还不能走!” “怎么,我用得着你的时候,你故意推三阻四与我作对,私通重犯,酿下大错后一声不吭便偷着跑,让你走你偏又不走了?” 第四十八章 解谜 朱衣巷被陆衍一通挖苦,只能苦笑着说道:“是是是,以前是小的我有些不对的地方,可我怕我这样子走了,下辈子会心里不安!” 听到这话,陆衍才算是正视了他一眼,冷哼道:“人又不是你杀的,你有什么不安的?” 朱衣巷九十度角仰望夜空,叹了口气说道:“可能是我这个人良心未泯,就看不得好人死不瞑目,恶人逍遥法外,所以我改主意了,我一定要将这件事幕后的那只黑手给揪出来,然后大卸八块,五马分尸,抽筋剥皮,挫骨扬灰!”说道最后,朱衣巷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看朱衣巷此时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陆衍淡淡说了一句:“那你是不要绿牡丹的尸体了?” “要,我当然要!”朱衣巷急忙说道:“明天我就将她安葬了,另外千户大人您面子大,能帮我请个风水先生找一块风水宝地吗?” 陆衍瞅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风水宝地埋的虽然是死人,荫蔽的却是活人,绿牡丹没什么后人,埋在哪都一样!” 话虽如此,可朱衣巷却觉得陆衍是故意怼他,哑巴了一会才说:“那不是找个风水宝地能让她投个好胎……” 陆衍冷笑一声,又说:“究竟是投个好胎,还是下十八层地狱,得看她生前的所作所为,跟埋哪没关系,县里乱葬岗那地方的风水就不错,鬼多热闹,就埋那吧,最多我再多送你两摞纸钱你烧了让她好打法黄泉路上的小鬼!” “哎,你这人……”朱衣巷气呼呼的看了陆衍半天,虽一肚子污言秽语但到底是不敢骂出来,最后只能低声抱怨了一句“简直不可理喻!”然后便努着嘴吧,抱着胳膊沉默起来,气愤骤然变得尴尬,最终他忍受不住问道:“千户大人接下来是怎么安排的,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我已经派人查这一个月内频繁出入半月山庄的车辆人马,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另外已经派人连夜赶回样子,告诉胡十七,让他调查扬州境内的钱庄票号,看这半个月内,有什么大宗的银子存入,现在这个阶段,也只能这样了!” 朱衣巷点了点头“也是,就算是知道那十万两的军饷就藏在那些钱庄票号里,您也不能直接带人抄了钱庄票号!毕竟朝廷不是强盗,还要体面!其实我现在都对幕后的那只黑手有点佩服了,他从半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一步一步,一环一环,严丝合缝,甚至连事成之后如何杀人灭口都想好了,最后黑吃黑,他一个人带着十万两的银票远走高飞!” 陆衍最担心的就是那只黑手此时已经带着银票远走高飞了,忧虑道:“要是那样的话,追回这十万两的军饷,比摘下天空中的月亮还难呀!” 朱衣巷抬头看了看高悬在天上的月亮,决然的说道:“就算是那只黑手逃到天涯海角,哪怕是他死了,埋进土里,被野狗刨出来吃了,我都会找到他!” 第二日,朱衣巷一觉醒来,推开门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城门口领回绿牡丹的尸首好好安葬,便看见王七带着一队锦衣卫绑了几个犯人从他面前走过,那几个人个头稍矮,面色略黑,嘴里不住的叫嚣着“为什么绑我们?为什么绑我们,我们就是从这里路过的,为什么绑我们……” 王七很不客气的朝那些人屁股上踹了一脚,气急败坏的骂道“安静点,为什么绑你心里没点数吗?” 朱衣巷也奇怪,难道说是半月山庄的事情查到线索了,忙拉住最后面的一个锦衣卫问道:“嗨,兄弟,这抓的是什么人?是和半月山庄这案子有关吗?” 那锦衣卫说:“不是,这是几个倭寇,千户大人让我们凌晨在半月山庄外面埋伏着,看见个子矮的,皮肤黑的,鬼鬼祟祟在半月山庄附近晃悠的就悄悄跟上去,我们发现这几个家伙很可疑,可兄弟们没跟踪多久就被发现了,这几个家伙滑得很,怕跟丢了,索性就逮了回来!” 听完这话,朱衣巷一拍自己的脑袋瓜,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千户大人不愧是千户大人,果然是办案经验老道,那伙劫了假军饷的倭寇,自然也关心着那批白银的下落,想必是蛰伏在丰乐县的某个角落里暗中观察,锦衣卫这边有了消息,他们就肯定会跟闻见臭味的苍蝇似的围过来,这一招守株待兔用的真是漂亮!但可惜只绑了这几个虾兵蟹将回来,这一打草惊蛇,大鱼肯定是溜走了。 其实倭寇还是很有血性的,他们落入锦衣卫之手,起初也是英雄气概宁死不屈,甚至向陆衍要求切腹,来成全他们的武士道精神。 可惜他们落入的是大明朝最恐怖,手段最残忍,最没人性的特务组织锦衣卫手里,而且还是锦衣卫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血阎罗手底下,想切腹?想死的有尊严?门都没有,活剥人皮来见识一下! 总共逮了三名倭寇探子,其中一个最坚强不屈的倭寇真的被陆衍给活剥了,据说那倭寇的皮剥下来后,还围着大牢里跑了几圈,最后受不了痛苦,趁着狱卒没注意自己一头撞在墙上死了,剩下的两个倭寇吓得裤子都湿了,晕过去三次,陆衍将他们两个分开审讯,两人生怕说的晚了也落得个被活剥人皮的下场,比着的交待,锦衣卫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那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死的不要这么痛苦…… 这些都是朱衣巷听几个锦衣卫闲聊时说的,不过他丝毫不怀疑这些事情的真实性,就连绿牡丹那样一个娇弱的女子,陆阎王都没有手软,更何况是这些屠杀大明百姓的倭寇了! 据那两个倭寇探子交待,他们的老大叫松平常武,原本是日本三河国大名的后代,三河国发生内乱,他逃了出来,成了流亡的浪人,投靠了倭寇。 他们正是在暮云浦劫走军饷的那伙倭寇,不过他们将军饷拉回去后,才发现那些箱子里的银锭上面一层是铁铸的,表面刷了一层银粉,而箱子下面的那些,连铁块都懒得用了,都是黄胶泥捏的,然后刷一层银粉,乍看之下白花花的都是银子,等拿出来后酥的掉渣! 松平常武气的差点吐血,自称是被人涮了,拿到一批假军饷,他无法回去向头目交待,万一头目在以为是他私通了那十万两白银,可能连切腹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他只能想方设法找到那些军饷,还肯定军饷就藏在丰乐县,便带着几个手下到了这里。 松平常武让人留意驿站的情况,一天他们发现驿站的人往一个过路的马车里抬军饷用的木箱子,便以为找到了那批军饷,跟踪到城外的山路上,将那些人杀了之后,才发现箱子里竟然装的是石头。 无奈之下他们挖了个大坑将这些人马都埋了起来,直到锦衣卫到了丰乐县,他们本是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没想到却被锦衣卫给守株待兔了! 他们只是被当作炮灰的小喽啰,能从他们嘴里问出这些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从这两个人的供词中,朱衣巷猜测这伙倭寇肯定和这件事幕后那只黑手有什么交易,在驿站就给押送军饷的官兵下了毒,走到暮云浦发时候毒性正好发作,事先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倭寇,让倭寇去劫被调换后的假军饷!将劫军响的脏水泼到倭寇身上,利用倭寇吸引朝廷的注意力,而他则花费几天将十万两雪花银熔成了普通银子存入票号钱庄,等朝廷反应过来,这只黑手早就带着银票远走高飞了!真是好计谋呀! 大概中午的时候,锦衣卫便将这两个月来经常出入半月山庄的人查了出来,来的最多的当然是送木炭的,但那些人都是普通的炭农,剩下的就是些送米送面送菜的,这些人中送菜的菜农和一个拉粪的最是可疑。 这菜农几乎两天就会来一趟,而且这户菜农不仅仅给半月山庄送菜,同时也负责给驿站送菜,每次都是拉着满满一车菜,先在驿站停留一会卸下一些菜,又会到半月山庄卸下另一半的菜。 一般这菜农是上午送菜,下午的时候,那拉粪的必定会来,就算是大户人家的茅房,也就是隔上几天清理一次,可据周围的邻居说,这半个月来,那拉粪的人也是每隔两天就会来一次,而且每次都是拉走满满一车,周围的邻居都打趣说这半月山庄的厨子有问题,饭菜吃了让人拉肚子! 那拉粪的住在河边,平日里沉默寡言很少与人接触,所以这人失踪了几天也没人发现。 而那送菜的,据他周围的邻居说,一个月前,这人的老婆跟别人跑了,从此之后这人就神经不大正常,平常就是送菜,回来之后就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也不跟别人说话,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人了。 锦衣卫闯进菜农的家里,桌椅上落了一层灰,最后在菜农家的炕洞里找到了那菜农和菜农妻子的尸体,两具尸体已经开始腐烂长蛆,仵作验尸说已经死了有大半个月了,那么前些日子给驿站和半月山庄送菜的,就是有人易容成菜农的样子。 第四十九章 出殡 事情查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一目了然,这个“菜农”很有可能就是幕后那只操纵一切的黑手,他的劫银计划条理清楚,分工明细,堪称完美。 第一步,他先安排孙老实进入半月山庄,杀掉或是替换掉半月山庄所有的人,在半月山庄准备好一切熔银铸银的工具;第二步,他将驿站的人杀掉后,找人易容成驿站的驿丞和差役;第三步,便是等押送军饷的官兵在这里休息时,将军饷掉包,兵器给官兵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第四步,他将押运官兵的消息透露给倭寇,等倭寇在暮云浦杀掉官兵劫走被他掉包的军饷后,劫军响的罪名就扣到倭寇头上;最后,在官府和倭寇还没反应过来的那几天里,他乔装成菜农,将驿站里的军饷分批次运进了半月山庄,熔成普通白银,再乔装成拉粪人,将那些白银运出来,存入扬州成各处的钱庄票号里。 做完了这些,他的整个劫银计划就都实现了,但还有最后一步,杀人灭口,独吞军饷! 等倭寇反应过来后,自然就会到丰乐县追查军饷,而他就是借着倭寇的手,除去了与他分赃的那些人! 朱衣巷不得不从心里赞叹一声,好计谋!这一步一步,都算的如此透彻! 有句俗话说“盗亦有道”。“酒色财气”便是属于这种人,他们虽然杀人越货,但也救济穷苦,惩治贪官,为民除害,他们心中存着正义,坚守着做人的底线,就算是被官府发了海捕文书四处通缉,但朱衣巷依然不觉得他们是坏人! 而这个人,操纵这件劫银案背后的那个人,已经坏的没有底线了,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杀掉所有妨碍他的人,丢掉一切不需要的棋子! 当一个人摒弃了所以人类道德的约束,便不能再用人的思维来衡量他,朱衣巷甚至不愿意用“坏人”来形容他,因为到了他那种地步,已经不能算做是一个人了! 案子调查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山穷水尽,就算是胡十七能查到扬州的钱庄票号里哪些交易有异常,可锦衣卫无真凭实据也不能强硬的取回那些银两,否则就和强盗无异了! 陆衍端坐在桌案前,准备给皇帝陛下写密函,将这里的事情呈报上去。 提笔蘸墨,悬在纸张上方,犹豫了犹豫,一颗墨滴掉落渗入宣纸,他又将笔搁下,烦躁的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他终究是不甘心,也许错过了这次,就再也不可能有机会调查杀害父亲的凶手了! 房门被推开,朱衣巷的脑袋探进来,那团纸正好打在朱衣巷脑袋上! 见朱衣巷偷偷摸摸的进来,陆衍语气不善道:“你想干什么?” 朱衣巷摸了摸刚才被纸团打中的脑袋,疼当然不疼,就是瘆得慌,天可怜见的他第一次做贼就被正主给逮住了,只能冲着陆衍咧开嘴巴呵呵一笑,说道:“原来大人您在呀,我还以为大人您……” “你以为我不在,就来偷东西是吧?” 朱衣巷慌忙辩解道:“不不不,大人您误会了,咱读书人怎么能说是‘偷’呢,应该说是‘窃’!” 陆衍一拍桌子,“哐当!”一声,吓得朱衣巷心肝一颤,也不敢油腔滑调的打哈哈了,急忙说道:“小人只是来借一点朱砂,没别的想法!” 陆衍眉头一皱“借朱砂?哪里没朱砂,你到我这里借什么朱砂?” “回禀大人,这不是绿牡丹马上就要出殡了,我想让她走的体面一点,普通的胭脂水粉太淡,遮不住她脸上的伤痕,我想用些朱砂,找县衙的人问了,他们说朱砂什么的今日用完了,我想起大人您这房里还有一些,本打算禀报您一声,但是没找到您,又想到您今日事务繁忙,这么些小事也不应该去打扰您,所以就自己来了……” 陆衍看了看桌案上的朱砂,没应声。朱衣巷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见桌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就问道:“大人您这是准备把这里的事情禀报给皇上吗?” 陆衍忽然目露凶光,看向朱衣巷,说道:“拿着朱砂快滚!” “哎!是!”朱衣巷拿起朱砂便要出门,忽然又回过头来看着陆衍说道:“大人您是不是觉得幕后那只黑手已经带着银票离开了扬州,所以那些银子已经无法追查了?” 听到朱衣巷这样问,陆衍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你还有别的看法?” 朱衣巷摇了摇头,说道:“也没有什么别的看法,如果我是那只黑手的话,我也一早就拿着银票远走高飞了,只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没想明白!” “什么事情?” “咱们来的那天晚上,是什么人放火烧的驿站?” 听到这里,陆衍醍醐灌顶一般,“蹭”的站了起来,他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忽略了,如果说那只黑手将所有与他分赃的人都除掉了的话,那么就是他自己放的火,他担心锦衣卫从驿站里查出什么,那只黑手就还在丰乐县内。另一种可能就是分赃的那些歹徒,并没有全部被除掉,起码还剩下放火烧驿站的那人,而且那人此时就在丰乐县。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相通这些后,陆衍满脸的阴郁顷刻间烟消云散,看向朱衣巷正要说些什么,却只见朱衣巷挥了挥衣袖,替他带上了房门。 此时绿牡丹的尸体正停在停尸房门前,朱衣巷花了三两银子让那个胆子大的厨婶帮她洗漱了一番,换上体面的衣服,朱衣巷给她画了最后的妆,常年流连于烟花柳巷,靠画春宫写淫/秽谋生的朱衣巷,对于市井女子的容妆还是颇有些研究。为了盖住那满脸的伤痕,胭脂水粉在绿牡丹的脸上抹了得有半寸厚,此时安安静静的躺在锦衣卫附赠的那口薄皮棺材里。 做完这一切,朱衣巷就出去找抬棺材的人,锦衣卫和县衙的差役都在外面忙着,他只能到街上临时雇人。 街上的人不知道死的那女人就是“酒色财气”四大盗里面的“色”,只知道这女人在城门上挂了一天,可见是罪大恶极。问了好几个都没人应承,最后朱衣巷一咬牙,将工钱涨到了三两银子,才雇到了四个人,又从街上买了些纸车纸马回来。 进了停尸房的院子,见吴大用正站在棺材前面,目不转睛的看着棺材里的绿牡丹,此时吴大用一身白衣,虽不能说是麻衣孝服,但这身穿着站在一口棺材面前,看上去十分诡异,朱衣巷都有些怀疑自己眼花了,他好像看见吴大用在流泪。 “吴大哥,你怎么来了?” 听到朱衣巷说话,吴大用不经意擦拭掉脸上的泪,转过身去又是平日里那一脸笑容,说道:“我来看看你这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自从吴大用替他挡了一剑,朱衣巷对吴大用的感激之情就无以言表,忙说:“不用不用,吴大哥你的伤还没有养好,我一个人可以不用劳烦吴大哥,等将绿牡丹葬了后,我请吴大哥你吃饭,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好,行!”吴大用漫不经心的与朱衣巷应和了两句“要是不需要我做什么事的话,我便回去歇着去了!” 朱衣巷放下手中东西说道:“吴大哥,我送送你!” “不必,你忙你的吧!”说着便走出了停尸房的院子。 朱衣巷回过身来,看到棺材前面的小香炉里插了三支香,青烟袅袅,如梦如幻。 绿牡丹是女犯人,经过朱衣巷的多方努力,锦衣卫陆千户终于大发慈悲,可以让她入土为安,停灵,哭丧,亲朋好友祭拜,和尚道士做法,这些都没有,朱衣巷只给她匆匆烧了一把纸钱,宵禁之后,她的棺材才从后门抬出去。 没有锣鼓班子吹吹打打一路相送,他们走的十分安静,若是此时临街的人打开窗户,兴许就能看到前面一个提着白灯笼的人领着身后四个人,抬着一口棺材在街上悄无声息的走着,非得吓破胆了不可。 别说看见的人了,就是抬棺材的四个大男人此时也有些恐惧,朝前面提着白灯笼的朱衣巷说道:“这位公子,你为什么非要这个时辰出殡?” 朱衣巷叹了口气“让你们什么时候抬,就什么时候抬,又没少你们的银子,等下葬后我每人再包个大红包!” 他都说加钱了,这些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三两银子的工钱可不薄,好办的事也轮不到他们挣这钱! 朱衣巷心里何尝不郁闷呢,还不都是那个潘知县,说什么白天人多眼杂,从官府里给犯人出殡下葬算是怎么回事,死活不同意棺材从官府抬出去下葬,朱衣巷再三恳求之下,他才同意宵禁之后,街上没人了才能将棺材抬出来! 因为近期丰乐县内命案太多,锦衣卫办案总是在夜里进进出出,为了办案方便,这几天晚上便没有关城门,但多加了几倍的官兵看守,朱衣巷拿出县衙开具的证明,做了个登记,便带着四名抬棺材的人出了城门,一路向乱葬岗走了过去。 这个时辰他们去乱葬岗,饶是抬棺材的是四个阳气重的大男人,也有些胆怯。走到山路密林处,一个抬棺材的人忽然指着天空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朱衣巷回过头来,跟着那男人的手指朝夜空中看去,又看见铺天盖地的乌鸦朝他们袭来。 第五十章 下葬 “鬼呀——”四个抬棺材的人丢下棺材便慌忙夺路而逃,一溜烟便逃得没影了。 前两天在山神庙被乌鸦围攻留下的阴影还在,朱衣巷也吓得小脸煞白,心里倒是很清楚,这时候不跑就等着给乌鸦当晚餐了,可腿肚子打颤,刚走了两步膝盖一软,便倒在了棺材旁边,爬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眼看着那遮天蔽月的乌鸦就要飞扑上来将他当作晚上加餐,朱衣巷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如来佛祖土地公公千户大人,你们谁来救我呀……” 正当他以为万事休矣时,夜空中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声音凄切婉转,如泣如诉。那些乌鸦在朱衣巷头顶上空徘徊了一阵,就又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朱衣巷瘫倒在棺材旁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算是死里逃生吗?虽然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显灵,反正他今晚是躲过了这一劫,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得身后有响动,他回头一看,都是熟脸,七八个锦衣卫穿着夜行衣,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后,若不是有意去看,还真发现不了他们,陆衍陆千户也在其中,此时正沉默的看着鸦群远去的方向。 其中一名锦衣卫拍着大腿说道:“哎呀!这群乌鸦已经出现了,怎么又退回去了?” 陆衍闭上眼睛听这阵笛声,片刻后睁开眼睛说道:“这笛声出现的有些奇怪,你们去看看!” 然后便有两三个锦衣卫按照陆衍的吩咐循着笛声去了,现场就剩下他们几人相对,朱衣巷着实没想到锦衣卫跟在他身后,不过看到这群人的时候,他心里不觉涌起一阵后怕,陆衍这一手也真是绝了! 朱衣巷一双幽怨的小眼神瞪着陆衍,问道:“陆千户,我就问你一句,我究竟是‘螳螂捕蝉’里面的‘蝉’?还是被你丢出去打狗的肉包子?” 可能陆衍也觉得自己这件事做的不够地道,有些回避朱衣巷那质问的目光,沉默着没作声。 但旁边一名锦衣卫看不下去了,还没什么人敢和他们老大这中口气说话呢,怒道:“你别不识好歹,咱们千户要不是怕你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会连夜过来保护你?” 朱衣巷被这句话给气笑了“呵!保护我?你们锦衣卫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还真是炉火纯青,也不怕闪了舌头,居然还敢说是为了保护我,你们还要不要脸?你们分明就是算计好了我给绿牡丹出殡的时候,“酒色财气”其它三人肯定会出现,你们是来抓人的!想必让我宵禁后出殡也是你们的主意吧?” 陆衍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下朱衣巷更来气了,站起身来指着陆衍说道:“陆衍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怎么样?这么多天以来,我给你解决了多少难题,我要功劳有功劳,要苦劳有苦劳,被你呼来喝去,任打任骂的,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我拿过你们锦衣卫一两银子的俸禄没有?我也不求能在锦衣卫里升官发财,但你也不能这么对我吧?居然把我当诱饵丢出去,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反正人死了也没有苦主,落得个一干二净是吧……” 朱衣巷越说越来气,越说越委屈,陆衍倒是没什么,他自己倒是先气的掉眼泪了。 陆衍就抱着胳膊等着朱衣巷骂,等他骂的口干舌燥骂够了,他才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纸,递到朱衣巷面前“虽然你是诱饵,但我不会让你有什么危险的,这个就算是补偿给你的!” 朱衣巷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疑惑的接过陆衍递来的那几张纸,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脸上的委屈神色才稍微削减一些,卷了卷收进自己袖子里,说道:“虽然如此,但我还是不能原谅你!” 陆衍点头“嗯”了一声“我并不需要你的原谅!” 朱衣巷稍微缓和些的神色又僵在了脸上,今天他终于又领教到这血阎罗不仅心狠手辣,还铁石心肠毫无人性!苍天呀,这张脸长在他身上,真是暴殄天物呀! 陆衍虽嘴上说不需要朱衣巷的原谅,但毕竟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尤其是看到朱衣巷那一脸的梨花带雨,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他发觉朱衣巷虽说嘴上没个正形,成日里吊儿郎当,满口淫/秽读物,但有时候还是个孩子心性,其实相处久了到并不讨厌!于是他便让锦衣卫帮朱衣巷将绿牡丹的棺材抬到了乱葬岗。 月明星稀,几个人在乱葬岗那些大大小小的土堆里找了块空地,挖了个大坑,就将绿牡丹的棺材葬在了这里,封好土后,绿牡丹终于算是入土为安了。 死于非命,墓地在乱葬岗,路上棺材落地,子时下葬,什么不吉利的事情都被绿牡丹给赶上了,不过她生前就不能算作什么良善之人,更没有什么后人留存于世,也就用不着避讳这些,朱衣巷在她的坟前立了一块木碑,很简陋,上面写了“穆氏之女穆潇娘之墓” 她真正的名字,朱衣巷也是刚刚才得知,陆衍刚刚给他的那几张纸,正是绿牡丹的身世,认识陆衍这些日子来,这算是他做的最人道的一件事了! 如绿牡丹自己说的,她原来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他的父亲十年苦读科举入仕,曾经做到了五品知府的位子,因看不惯皇帝迷信道教,整日修仙炼丹不理朝政,更担忧奸臣蒙蔽圣上祸乱朝纲,便上了一封劝谏疏,不久后穆大人便被人诬陷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下了诏狱,秋后处决,当时八岁的穆小姐便被送进了教坊司里。 这时代的女子一般四五岁就开始裹小脚了,曾经一点一点忍受了巨大痛苦捏成的三寸金莲,八岁时已然成型。进了教坊司后,穆小姐硬是自己放了足,用擀面杖将自己那双畸形的脚一点点撵平,练就了那一身的绝世轻功。 十六岁那一年,她终于杀了当年诬陷他父亲的官员,并将那人尸体一点一点切碎,丢进了猪圈里,喂了猪,她被朝廷通缉,之后便隐姓埋名流落到江湖,化名绿牡丹。 朱衣巷将那几张纸就着绿牡丹坟前的火焰烧了,绿牡丹其实是个可怜人,是这个世道将她从一个养在深闺的官宦小姐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女江洋大盗。同时朱衣巷也很钦佩绿牡丹,面对这个污浊的世道,她没有选择逆来顺受,听天由命,而是举起了反抗的屠刀,哪怕最后鱼死网破! 陆衍就站在离朱衣巷不远处,看着他如同痴情的情郎在心爱女子坟墓前忏悔的表情,忽然开口问道:“你是真的喜欢这女人吗?她从开始接近你就带着目的,我不相信以你的聪明会看不出她那拙劣的演技!” 朱衣巷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把纸钱,苦笑一声,缓缓说:“我不知道,也许没有后来那些曲折的事情,我和她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可能一夜风流便相忘于江湖,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她是五年前劫军饷的江洋大盗,刚开始我其实是打算与她虚与委蛇探听虚实的,在这个世道讨生活谁都不容易,尤其是这些青楼女子,可怜的很,如果她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就会规劝她走上正途,没想到你那么干净利索的就将人抓了起来!可能我太怜香惜玉了,面对美色抵抗不了诱惑,反正我做不到坐视不理,就算是让她最后走的好受一些,我也想尽一些绵薄之力!” 陆衍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其实看到绿牡丹是身世之后,他不禁也生出一丝同命相连之感,无疑自己比她要幸运的多了,起码在父亲死的时候,自己已经成年,到了京城后,又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他现在有能力也有机缘调查此父亲的死。 而八岁的穆小姐呢?她失去双亲后,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寒风苦雨,是朝廷将她逼上了江洋大盗这条路上。 她恨那些贪官污吏,恨这个黑白颠倒的朝廷,更恨那个高高在上修道炼丹的皇帝!凭什么不恨呢?有些话他只敢心里想想,从不敢说出口,若是当年在京城中他没有遇到那个贵人,说不定今天他也是流落在江湖中的一名江洋大盗,他也会将朝廷在他父亲死后还泼脏水,栽赃陷害的那些小人一个个宰杀干净喂了野狗,向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被逼到绝境,便不怕鱼死网破。 吴大用收起笛子回过身来,鬼魅一般的黑影正站到了他的身后,冰冷的剑尖抵上他的咽喉。 这个人分明就站在吴大用身前,可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却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带着死亡的味道“为什么阻止我杀朱衣巷?” 乌鸦很少开口说话,饶是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听到他的声音依旧会觉得毛骨悚然。 树林中又走出另外一人,身材滚圆,像个大街上卖的不倒翁,满脸堆积着和气生财的笑意,说道:“他不是阻止你杀朱衣巷,而是在救你的命,否则今天晚上你就会变成第二个绿牡丹!” 第五十一章 师爷 “我不需要人救,那天在土地庙里,若不是你横加阻拦,朱衣巷早已死在我的剑下!” 面对乌鸦的质问,吴大用叹了口气,说道“前几天我阻止你杀他,是因为他能找到那十万两军饷的下落!” “在你眼里除了银子就在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架在脖子上剑的剑又近了几分,吴大用的语气当即便软了下来“当然不是了,我定会亲手杀了朱衣巷那负心薄幸的王八蛋,给绿牡丹报仇的!”边说边一点点躲开乌鸦的剑刃,退到了安全的地方,长吁一口气。 萧老板一听和钱有关,两颗眼珠子闪过一道金光,急忙问道:“那银子呢?” “银子?”一说道银子,吴大用简直郁闷的要死,要说朱衣巷找到了吗?算是找到了吧!可总不能让他们几个去打劫银庄票号去吧!摆摆手说道:“别想那些银子了,就当是咱们和那些银子没有缘分好了!” 听他这样说,萧老板又泄了气“这么说是没银子了?那你还等什么,你混在锦衣卫里难道就没有下手的机会?那朱衣巷想必对你是不会有什么防范之心吧?” “我也想呀,但我有预感朱衣巷能找到千面郎君,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朱衣巷可恨归可恨,但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也算不得罪大恶极,顶多就是个薄情寡义的渣男,但千面郎君与我们可是不共戴天之仇!”吴大用恨的不将‘千面郎君’这个名字咬碎吞了。 萧通眼睛眯成一条缝,似笑非笑的说道:“吴老弟,咱们对那千面郎君可是一无所知呀,找了他这么多年一点线索都没有,你就对朱衣巷这么有信心?” 吴大用挥开他那把“百无一用”的扇子,自信道:“看着吧,我想应该用不了多久!” 安葬完绿牡丹,朱衣巷回到县衙的时候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他满身尘土,一身疲惫,连洗漱都省了,裹着被子便一觉睡了下去,他是饿醒的,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现在县衙里大部分的人都派遣出去了,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个仆人,朱衣巷往厨房去找吃的,途中路过陆衍住的房间,见县衙的师爷迎面走过来。师爷是个瘦弱书生,但身上夹杂着一股子官场上的酸腐气息,很有点斯文败类的味道!见到朱衣巷,笑意盈盈的朝他打招呼道:“朱公子您醒了?” 朱衣巷笑着朝他回应,看到师爷好像是从陆衍的房间里出来的,就随口问了一句“哎,师爷你进陆千户的房间做什么?” 师爷说道:“这不是陆千户和县太爷都在城外埋尸体的大坑旁,那里发现了新的线索,周围人手不足,便命我来取一样东西!”说着,便从左手的袖子里掏出一副卷轴画。 朱衣巷感觉哪里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接过那幅画打开看了一眼“这不就是那幅徐渭的《墨兰图》,他怎么还揪着这个不放?陆千户是查到什么了吗,让你来取这幅画!” 师爷笑得满脸和气,恭恭敬敬的说道:“这小人就不得而知了!” 朱衣巷瞥了瞥嘴,又将画轴递回到师爷手中,师爷接过画,说道:“若是朱公子你没有什么事,那我就将画送到陆千户那去了!” 朱衣巷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能有什么事?他别弄出什么幺蛾子就行!劫军响的强盗还没抓住,他非揪着徐渭不放!”然后便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忽然刮起了风,荡起层层涟漪,可湖边树木却分毫未动。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师爷的背影,只见师爷一边急匆匆的往外走,一边将画作收进他的左袖子里藏起来。 左袖子? 朱衣巷脑子里一道精光闪过,这师爷拿画的手是右手,若他没记错的话,师爷应该是个左撇子!他忽然就联想到县衙后街发现的那具脸皮手皮都被扒掉的男尸。 从体型来看,那具男尸和这个师爷很像,而且那男尸的一切体型特征都和师爷相符,只不过当时有一个活生生的师爷站在众人眼前,不会有人想到那死尸就是师爷,现在想想,剥掉脸上的皮是为了掩盖死者身份,剥掉手上的皮,是为了掩盖那男尸是个左撇子的特征,很有可能停尸房里躺着的男尸才是县衙师爷,那么这个人…… “师爷,你等一下,我想起来了我确实有些事情要你转达给陆千户!”朱衣巷开口叫住了师爷,等他反应过来,心里涌起一阵恐惧,眼前这个可不是什么善人,想想那具被剥了脸皮手皮的男尸,便下意识的往后退,想要尽量离这个“师爷”远一些。 师爷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笑盈盈的说道:“朱公子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转达的?” 这个人,无论是五官还是表情,甚至他说话的语气都和县衙师爷一模一样,朱衣巷只觉得头皮发紧,双手不自觉的颤抖,四下看了看,现在周围根本没有什么人,自己赤手空拳的一个战五渣,要是与这“师爷”硬碰硬,那简直是要到黄泉路上去追绿牡丹,虽然朱衣巷自认为舍不得美人绿牡丹,但他更惜命一些,绝不敢在这种情况下揭穿这“师爷”的假身份。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吞了一口唾沫,艰难的开口说道:“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我刚刚想起来,有一件东西需要交给千户大人,既然师爷您正好过去,不如就帮我带过去吧!” “好的,有什么事朱公子您尽管吩咐就是了!”师爷仍然笑得一脸温和。 “额,不过,不过东西在我房间里,师爷你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取来!”说着朱衣巷一点点往后退,退到走廊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师爷,见他仍然一脸笑意的等在原地。拐过走廊,朱衣巷再也保持不了冷静了,撒腿就跑,诺大的一个县衙,居然看不见几个人,他慌慌张张的冲进捕快的班房,推开门却只看见两个老衙役正摇色子喝酒,醉的七荤八素的,朱衣巷忙问道:“其他人呢?” 一名醉醺醺的老衙役说道:“师爷说城外的大坑发现了新线索,知县老爷带着他们都过去了,就留下我们俩不中用的看衙门,朱公子你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话,朱衣巷仿佛听到了晴天霹雳,脑子“嗡~”的一声,慌的六神无主了!这个关键的时候县衙居然是空的!他又若若的问了一句:“县衙里现在还有什么能用的人吗?” 那醉衙役回答道:“衙役什么的都出去了,朱公子您要不是什么大事,可以去问问厨婶,看看厨房里的下人们有没有闲着的帮您去办一下!” 现在朱衣巷死的心都有了,我勒个去的!现在县衙里老弱病残算是凑齐了,够那“师爷”杀一波的了!刚才朱衣巷还在想上哪找人去逮住那个冒牌师爷,现在反应过来,他觉得此时逃命更要紧,便也不再理会这两个醉醺醺的老衙役,掉头就要往县衙门口跑,跑出县衙兴许就能活,跑不出去就得死! 可没跑两步,就看见那“师爷”正站在他的去路上,依然是那副斯文模样,满脸堆笑的看着他。 朱衣巷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里,咽了一口唾沫,强打着精神说道:“师,师爷,你,你怎么到这来了?我不是让你留在原地等我吗?” 师爷捋了捋他下巴上的几根山羊胡子,一对闪着寒光的小眼睛看着朱衣巷,缓缓朝他走了过来。说道:“我就是想过来提醒朱公子,你的房间不在这里,你走错方向了!” 看见师爷朝自己走过来,朱衣巷吓得连忙后退“不,不,你别过来,师爷你不是要出去吗,你快走吧,我就当是什么也没看见……”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你尽管走你的,我就当没看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饶我一条小命! 那师爷脸上的笑忽然变得十分诡异,大概这张脸是假的的缘故,此时看着十分不协调。“刚才若你真当什么也不知道,我还能放过你,不过现在已经晚了!要怪只能怪你太聪明了,聪明人都活的不长!” 眼看那师爷要上来,朱衣巷掉头就往回跑,边跑边大喊:“救命呀,救命呀——杀人了——” 别看朱衣巷一副柔弱书生的模样,此时还生着病,可逃命的时候跑的真是比兔子还快,要不是看他完全靠两只脚的频率在地上跑,还真以为他是练过什么轻功呢,眨眼就几丈开外去了,那“师爷”也没想到朱衣巷这么快,明显愣了一下,不过随即嘴角勾起一抹阴狠,抬腿追了上去,空气中仿佛只能看见他的几抹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