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大宋》 第一章 我是文天祥?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这不是在做梦,我又回到宋朝了,我还是大宋的文天祥。”站在临安三元楼的窗前,望着窗下熙熙人流嚷嚷,远方宫城檐角蔚蓝天色,不由自主的心生无限感慨。 七百年前,他是大宋的宰相,试图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可惜,最终仍无力回天,只能以一身赴死,舍身取仁而留丹心照汗青。 死后七百年,他投胎转世于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读书,高考,念大学,工作,娶妻,生子……就这样生活了三十年,却不想一朝梦醒,他又回到了大宋,站在了临安街前,三元楼上。 现在是公元1256年,宝佑四年,文天祥刚刚参加了博学鸿词科的科举考试,被宋理宗钦点为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只不过,此刻还尚未开榜,但他作为七百多年后穿越回宋朝的现代人,既保留了自已在现代社会生活三十多年的记忆,也有着前世文天祥四十七年人生的完整记忆。所以,他知道自已会高中状元。 我是谁? 这个问题,此时此刻,已经有过两世人生经历的文天祥无法回答。现代社会的小市民李强?宋代流芳千古的末代宰相文天祥?似乎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或者,我只是接受了他们两个人的人生记忆,现在的我,该是一个全新的人。“文天祥于是这样自言自语的说道。 只是,无论他是谁,日子还得过,太阳今天仍然会落下,明天还会照常升起,不会有任何改变。 “哥哥,在发什么呆呢?” 文天祥扭头一看,却是自已的弟弟文天璧。 “二哥,阿爹的病,好点了吗?”文天祥看着这个与自已一同来参加科举的弟弟,问道。 此言一出,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 此刻,他是文天祥。 还有五天,年仅四十一岁的父亲就该与世长辞了。不知为何,文天祥蓦然从胸口升起了一股钻心之痛。 “阿爹不过是偶感风寒,大夫已经看过了,也开了方子,照方煎几服药吃了,身体已经有所好转。大夫说了,阿爹的病并无大碍。哥哥,你一点都不担心殿试的成绩如何?“ 文天璧显然并不知道自已父亲病情的严重性。 文天祥努力平息着自已异常的情绪,避免被弟弟发现。 父亲的病,这时候好像并不严重。一直到自已高中状元,弟弟也中了进士,父亲的病情却突然急转直下,随后便撒手人寰了。 或许,有什么办法能挽救父亲?自已经历了两世人生,再回到七百多年前,难道就不能让事情有所改变吗? 想到这里,文天祥不由地精神一振,他转过身来,向着父亲的病房走去。 “哥哥“文天璧又叫了一声。 文天祥回过头来,拍了拍文天璧的肩膀,道:“你放心好了,我们两个都会中进士的。” “我也有几分信心。不过,临安毕竟非比庐陵,你学问比我好,又是庐陵解试第一名,省试也高中第七,殿试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我虽然在解试和省试中侥幸过关,名次却不是太好,对于这次殿试,我心中甚是忐忑不安啊。” 也难怪文天璧如此紧张,古代的科举可不是今天的高考。对当时的学子来说,其重要性远甚于今天高考百倍千倍。 一旦有了功名,便获得了做官的权力。在农业社会,你不可能去当程序员技术员科研员,也不可能出国留学,甚至下海经商也是被人瞧不起的。 虽然宋代商业发达,商人的地位也大大提高,但比起做官的读书人,仍然是云泥之别。 而且,参加一次考试非常不容易,时间间隔久,三年才有一科。对于偏远州县的士子来说,还需要长途跋涉,翻山渡水,历经千辛万苦才能来一趟京师。有些穷书生甚至是典卖了全部家财才换得盘缠来京师的,一旦落榜,便再也身无分文,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 不过,京师繁华之地,在当时那种极度重文的社会中,解试中名列前茅,获得资格参加省试的学子们,凭借自已的“高文凭高学历”,只要愿意放下身段,谋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还是不太困难的。 只是一旦去做那些事情谋生了,那便再也没有时间去专心读书,下次再来参加考试。等于放弃了自已的梦想自已的追求,十年寒窗,付之流水。 “现在担心也没什么用,殿试也考完了。你尽管将心放在肚子里,我料得你必定高中。”文天祥说道:“我们还是去看看阿爹吧。“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父亲的房中。 “阿爹,你起来了?身子好些了吗?“文天祥刚进房,一眼便见到了父亲文仪已经起床。 “我不过是偶感风寒,静养几日便好了,并无什么大碍的。你们两个连日备考也辛苦了。如今也考完了,今儿天气也好,我这儿有些银钱,你们拿去,出去玩耍玩耍。” 文仪一边将银钱递过来,一边继续说道:“只是千万记得不要喝多了酒,要早些归来。“ “阿爹”文天祥又叫了一声,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大郎,你怎么哭了?“文仪望着他,一脸慈祥的说道:”总之尽心尽力了便好,终归不必太过于强求。“ 文仪还以为文天祥是因为殿试没有考好而落泪。 “阿爹“千言万语在咽喉中打转,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还有五天,五天之后,父亲便要与世长辞了。 “我不想出去玩,我来陪陪您吧。“ 父亲在自已高中状元之后第四天便病死了,这一直是横在文天祥心中的一道梗。 父亲的病情看起来并不严重,此前从庐陵到临安,一路上爬山涉水,父亲的身体也完全吃得消,却不想在自已和弟弟参加殿试的前夕突然病倒,年仅四十一岁便猝然长逝。 如今时光倒流到七百多年前,自已高中状元的前一天,再来观察父亲的病情,却苦于自已不懂医术而束手无策。 “这便是大夫开的药方?“文天祥在父亲的床头坐下,一眼便看到了置于床边桌上的方子,随手便拿了过来。 只见方子上面写着“芫花、野狼毒、栾荆、天雄(去皮)、五加皮、麻花、白芷‘、紫菀、乌头(去皮)、附子(去皮)、莽草、茵芋、栝蒌、荆芥、踯躅、荛花、大戟、王不留行、赤车使者、麻黄(各二十分)、石斛、半夏、石楠、薯蓣、长生(各十四分)、藜芦(七分)、狗脊、人参、牛膝、苁蓉、蛇床子、菟丝、子萆、车前子、秦艽(各七分)、薏苡、五味子、独活、藁本、柴胡、牡丹、柏子、仁芎、芍药、吴茱萸、桔梗、杜仲、桂心、橘皮、续断、茯苓、细辛、干姜、浓朴、茯神、山茱萸、防己、黄耆、蜀椒、巴戟天、高良姜、紫葳、黄芩、当归、菖蒲、干地黄、通草(各四分)” “大郎,你虽然自幼熟读经史韬略,对这歧黄之术却是从不曾涉及。这是大排风散,也就是一个万病方而已。”文仪说道。 “大排风散”文天祥的嗓门突然提高了几度,道:“可是《千金翼方》里面记载的大排风散?” 接着,他便在药单中看到了,乌头,半夏。再然后,又看到了人参,芍药,细辛和黎芦。 刚才匆匆一瞥,只觉得上面名目繁多,眼花缭乱,却是什么也记不住。现在经父亲提到大排风散的名字,与之相关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时之间竟错愕当场。 “咦,想不到你竟然听说过大排风散,还知道它出自《千金翼方》?”文仪不由惊讶道。 却见文天祥已如遭电殛,呆若木鸡。 第二章 父亲的死因 说起大排风散这张古方,在现代社会的中医学界仍然是比较有名的,一是它对很多疾病都有一定的疗效,在临床上应用广泛;二是它是典型的与“十八反十九畏’相冲突的药方。 十八反十九畏是指有些药物合用会产生严重的副作用,因此在医家用药之时,要避免这类相反相畏的药出现在同一张药方之中。 《儒门事亲》对此编成了歌诀: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及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不过,凡事皆无绝对,现代医学说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只要对病情有确切了解,药物份量搭配得当,一些相反相畏的药物,往往对病情的治疗有奇效。 在实践中,很多医生都会根据病人的病情开出”十八反”的药方,大多数也没有什么问题。尽管如此,中医在教导学生时,仍然会要求学生尽量不要开这类药方。 大排风散出自药王孙思邈的《千金翼方》,乃是千古名方,一直延用至现代社会。这张药方经过一千多年的历史考验,现代中医学也在临床上证明了它的效用,可以说毫无问题。 关键的问题在剂量上面。大排风散对于各类药物的剂量拿捏得恰到好处,但抓药的过程是否有问题,那便不是医生的职责了。 比如说,细辛与黎芦,只要份量加大,那是真的可以吃死人的。 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而细辛、黎芦,算是中药之中毒性相对较大的虎狼之药,而且两者还相反相冲,更是会进一步加大毒性。 实际上,十八反出自《神农本草经》,历史悠久,但编成歌谣在民众中流传,却是在金朝张从正所著的《儒门事亲》之中,到了明清之后,十八反十九畏的歌谣流传甚广,已是妇孺皆知,稍微有点见识的读书人,对这些东西也可谓是耳熟能详。 不过,此时还是宋朝,虽然金朝人张从正的《儒门事亲》已经成书几十年。但在农业社会,又是另一个政权下的人所著的书籍,因此,在南宋仍然不为大众所知。 直至数百年后,十八反的歌谣才在中华大地上广泛流传。至于《神农本草经》中记载的相反相恶,毕竟不如歌诀那么朗朗上口,除了专职攻医学的人,一般平民百姓却是所知不多。 此时的文天详不过二十岁,十年寒窗,专攻圣贤书,学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学,若不是穿越回来,有了两世记忆,这大排风散,他也是不知道的。 但十几年后,他领兵作战,对抗元朝的军队。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里面的粮草,可不仅仅是粮食和草料,就好像我们说吃饭不仅仅是指吃米饭一样。 粮草先行,即要做好各项准备工作,药物也是其中之一。而且,在后来的战争中,军队也经历过瘟疫,身为主帅,对于军中需要的药材便有所了解。他甚至还专门去查阅过医书,为治疗军中瘟疫寻找合适的古方。 在现代社会,有一次,他老婆病了,医生给开的药方便是大排风散,疗效很不错。他是一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后来又去查了相关的药,还去问了医生,才知道这药方万万不能乱用。 可惜他在现代社会之时,并未觉醒前世记忆,并不知道自已便是文天详转世之身,只是将文天祥当作一名可敬可佩的古人,文天祥的前世种种,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只是,此刻,他是保留着两世记忆和经历的文天祥,与从前二十岁的文天祥完全不一样的文天祥。 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平民百姓不知道这些药物禁忌,但开出药方的医生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东西,乃是医家禁忌,每一名学医之人,师傅都会告诫再三,涉及药物相反相恶的方子,一定要慎之又慎。 在从前,文天祥一直认为父亲是病死的,而造成父亲病情加剧的一个因素便是自已高中状元,父亲喜不自胜之下,便多喝了一些酒,又吃了一些在病中应该禁忌的食物,以致于加重了病情,最终撒手人寰。 说起来,父亲的猝死,与长途跋涉携带自已兄弟两人前来赴考,以及自已高中状元,弟弟也金榜题名,恐怕也有那么两三分的关系,以致于前世的文天祥长久不能释怀。 现在的文天祥已经不是从前的文天祥,两世人生经历,此刻的他,看问题的角度,高度,皆与当年二十岁的文天祥不可同日而语。 前世的父亲真的是病死的吗?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之时,便再也抹不去了。 宝佑四年的朝局,极为微妙。 几个月之前,宝佑三年七月,谢方叔罢相,董槐被提拔为右丞相兼枢密使,他大力整顿朝廷纲纪,简拔人才,也因此搅动着宝佑四年的恩科。 同时,董槐的整顿也得罪了大量朝中权贵,引来了无数的妒忌和猜疑,他们正在四处联络活动,准备对董槐发起反攻。 繁华的临安城中,平静的朝堂之下,暗流汹涌。 再有几个月,以丁大全为首的反扑势力便会将董槐排挤下台。 文天祥,一个刚步入临安应考的士子,在这波云诡谲的朝局中是一名新人。在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他还只是一只蝼蚁。但这只“蝼蚁”已经进入了宋理宗的眼帘之中,被赞之为“此天之祥,宋之瑞也“并钦点为状元。 这样一名新人,一名状元及第出身且被皇帝看重的新人,可能会对朝局产生一些出人意料的影响,而那些不愿意事情出现变故的权贵们,却是要将这个意味产生的火花扑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而要做到这一点,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便是在给文天祥父亲的药物中,稍稍做些手脚,让他回家为父守丧。三年之后,物是人非,朝局大变,谁还记得他是曾经的天之祥,宋之瑞,记得他这个过气的状元? 更何况,到那时,乾坤已定,大事已毕,他也再翻不起波浪了。 然而,此刻,一气呵成写出万字《御试策》且被宋理宗赞誉有加的文天祥可能会对皇帝产生某些微妙的影响。 对帝王的影响力便会直接对朝局起作用。 文天祥飞快的思索着这其中的一切,从前种种不曾有过怀疑的地方,一个个念头如闪电般在脑海中掠过。 第三章 冲突 ”哥哥,怎么了?”文天璧见文天祥突然发呆,不禁问道。 文天祥正色道:“阿爹,这方子中有几味药乃是虎狼之药,稍有不甚,即成大祸。依我之见,不如将这方子弃了,再另寻名医开药吧。” “哈哈哈”文仪笑道:“你这孩子,读过几本医书,也敢如此大言不惭?薛神医乃是临安名医,医术精淇,向来为世人所称道。这方子的药我也煎服过了,服药之后,身子便大好了一些,更何况,这是《千金翼方》中的方子,能有什么问题?” 文天祥一时无言以对,转念一想,便钳口不言。 这事情或许根本没有必要告诉父亲,自已既然已经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那便不难从中动些手脚,保住父亲的性命,让某些人的期望落空。 正在此时,楼下传来阵阵喧闹之声。 原来这三元楼是临安的大酒楼,取“三元及第“之意,名字取得好,酒楼的酒也好,饭也好,菜也好,历来便是各地科举考生趋之若鹜之地。此时正是科举之时,酒楼的生意,自然更是兴旺得不得了。 宋朝的酒楼,不比现在的宾馆,里面吹拉弹唱,甚至还有杂耍,很多人依靠在酒楼里面做”赶趁“谋生。在那个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的时代,这些娱乐方式大受欢迎。除此之外,临安的酒楼,很多类似于现在的夜总会,云集数百名女子为顾客服务。当然,也未必都是做皮肉生意的,也许仅仅是陪顾客聊聊天,谈谈心,毕竟,那时候可没有微信,qq,陌陌……找一个美女聊天也挺不容易的。 三元楼做的是科举士子的生意,在春闱之前,自然会尽可能让酒楼清净,以便让士子们安心读书,博一个功名。然而,此时殿试亦已结束,只待发榜,这些人便如同刚刚结束高考的高三学生,正在尽情地释放着自已内心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欲望。 此刻的三元楼,似乎在一夜之间,从一个清净之地变身为嘈杂的“菜市场”。 尽管三元楼喧闹无比,但此刻传来的声音还是超出了正常的分贝量,像是在菜市场中放了一挂响亮的鞭炮,将本来便热闹的酒楼炸得沸腾了起来。 文天璧比文天祥小一岁,此时才不过十九岁,正是青春年少之时,性子也是活泼好动,听得楼下声响,便忍不住出去张望。 文天祥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便也跟着一起出去。 只见楼下堂中,却是两伙人对立,双方都狠狠地盯着对方,似一群斗公鸡般,似乎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见。 “奸相董槐挟恩自重,把持朝政,堵塞言路,勾结内宦,任人唯亲,致使小人得志,君子道消,朝纲不振。我辈读书之人,当清君侧,除奸佞,驱二董,重振朝纲,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我在昨日御前对策之时,已经上书官家,要求严惩二董了。”这人说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激动万分。 他言中所说的二董,便是董槐和董宋臣。此时还是董槐为相,董宋臣亦是宋理宗极为宠幸的内宦,虽然树大招风,位高遭妒,在他们所处的位置上,得罪的人自是不在少数,但敢于在大众广众之一下,如此毫无顾忌的攻击一名当朝宰相,一名最受宠的内宦,却是颇为罕见。明哲保身的道理,古今亦然。 周围的看客听了,冲他这份敢与当朝宰相和内宦公然叫板的勇气,都纷纷叫好。 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大哥,你真牛啊,当朝宰相你也敢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当街辱骂,你牛皮大发了。 至于与他站在一起的人,只能说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书生意见正狂时。 说话之人,便是当时已名动江南,与文天祥同科的进士——谢枋得。 谢枋得出身书香门第,时年三十岁,隐隐已成为江南士林的领袖人物。他亦是不负众望,在礼部的省试中一举夺魁,对于在殿试中再次夺冠,成为当科状元,也是志在必得。 当时科举考试是临安城最大的盛事之一,比之今天的高考要隆重千倍万倍。市坊之中,对于有可能高中状元,名气极大的书生也是人人传诵,一些好事之徒甚至还开出了地下赌盘赌谁能名列一甲,谁能中状元,谁能得榜眼探花,其中最热门的状元人选,便是这位出身书香世家,又在省试中夺得会元的风云人物谢枋得了。 相比之下,起身白屋,祖上十八代都没有做过官的文天祥,虽然在省试中举得第七名的成绩,却并不引人注目。 谢枋得倒也有几分才学的,可惜他在殿试对策时,公然攻击当朝宰相董槐和理宗皇帝最宠信的内宦董宋臣,自然是与状元无关了。一甲二十一人也没他的名字,却也没有将他除名,给了他一个二甲第一名的位置,这位老兄气不过,甩手不干,回家了。 这是后话。 此刻的谢枋得还是江南士林的领袖,最热门的状元候选人。昨天刚刚参加了殿试,在殿试对策中将董槐和董宋臣骂了一顿,今天便继续在酒楼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臭骂当朝宰相。 在科举考试进行的当口,各方学子云集的三元楼可谓临安城中万众睹目的风云之地。谢枋得又是明星中的明星,聚光灯下的焦点人物,他在三元楼中的高谈阔论很快便传遍京师,传到了董槐的小儿子董天赐耳中,这位衙内便寻到这三元楼中来找谢枋得的麻烦了。 谢枋得何许人,历史上出了名的性子激烈,硬骨头,威武不能屈的人物,又岂会怕了董天赐这种衙内的威胁,反而越说越激昂,越说越慷慨,越说嗓门越大。 董天赐是董槐幼子,极为受宠,凭着父亲的身份地位,虽说没有和大名鼎鼎的高衙内一样,整日带着几个小厮去街上调戏良家妇女,欺侮临安市民,身边却也聚集了一帮专门阿谀奉承的狐朋狗党,整日游手好闲,虽然谈不上什么无恶不作,但也从来只有别人奉承他,讨好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辱。一时之间,董天赐气得全身发抖,眼珠子都似要喷发的火山,直欲将眼前之人烧成灰烬。 “今天若是不教训一下你这个狂妄无知的小儿,我董天赐便枉为人子。” 第四章 改变历史的第一步 董天赐说罢,便欲冲上去与谢坊得厮打,却被身边一名年龄相仿的男子死死拉住。 眼前这番场景,前世的文天祥并未曾见过。 当时他与弟弟文天璧已经出去玩耍了,却是错过了这场“大戏”。 归根结底,此时的文天祥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文天祥,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历史的轨迹便已全然改变。 眼前三人,文天祥全部认识。 谢枋得自不消说,与文天祥是同科进士,又同宿在这三元楼中,早已相识。至于董天赐以及拉住董天赐的那名男子的丁韦,却是在前世高中状元之后,才分别有过一面之缘。而且,丁韦便是文天祥此刻心中嫌疑最大的”杀父仇人“之一。 前世父亲是死于丁韦之手吗? 文天祥并不敢肯定,但丁韦绝对是有重大作案的嫌疑人。 现在让他惊讶的是,丁韦此刻与董天赐站在一起。文天祥可是知道,再有几个月,丁韦的父亲丁大全便会带兵包围董槐的家,逼迫董槐去相。 现在他们还是好朋友?有意结交还是意气相投?前世他虽与两人分别见过面,却不知道两人原来还是这般亲密的好友。 ”天赐兄,消消气,你现在将他打一顿,也无济于事,反而成全了他不畏强权的名声。“丁韦拉住董天赐说道。 ”那就任由他这般辱骂我父亲?“董天赐一脸怒气。 ”你父亲是当朝右丞相兼枢密使,宰相肚里能撑船,岂会在乎他这种无知书生的狂妄之言。“ 丁韦继续说道:”你现在将他揍一顿,你倒是痛快了,但这事儿明天便会传遍临安城,白白送他一个不畏权贵的清名,让你父亲落一个欺侮应试举子的骂名,那才是真正的不孝。“ ”那我们便拿他毫无办法了?“董天赐明显还是气不过。 ”怎么会呢?要收拾这种人,办法多的是。只不过,世间之事,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蛮干是不行的,但我们使些手段,要收拾他也不难。“ 丁韦压低音量,在董天赐耳边窃窃私语道:”这里围观的人多,事越闹越大,他是一个泼皮无赖儿,光棍不怕事大,我们两人却是不行的。万一让家里头知道了我们在这里寻举子们打架闹事,甭管对错,先落个不是。你先消消气,我们寻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地琢磨出一个法子,保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董天赐仍然怒气未消,满脸胀得通红,双眼死死盯着谢枋得,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却架不住身边几人强行拉住,再加上丁韦在他耳边好说歹说,终于半勉强半同意的倒退着被拉往外面去了。 眼见气焰嚣张无比,在临安城中呼风唤雨的宰相之子董天赐亦被谢枋得骂退,三元楼中围观的举子们,顿时大声叫起好来。 我辈读书之人,以天下苍生为已任,自当有如此风流,怒骂豪门子弟,长书生志气。如谢枋得这般,在功勋权贵子弟面前毫不畏惧,当真是我辈楷模。 这一刻,三元楼中的举子们,仿佛自已都已踩到临安城中的权贵头上,一时之间,扬眉吐气。 “君直兄果然不愧为辈读书人的楷模啊!”(注:谢枋得,字君直) “君直兄不畏强权,真人中豪杰!” “今日终于得以目睹君直兄的风采,就算没能金榜题名,也不虚此行了。” …… 众人皆不吝赞美之词,对于谢枋得的行为大为夸赞。这种事情,总是长读书人志气的,以后与别人聊天也多了一个吹牛的本钱,谢枋得当着宰相衙内的面骂当朝宰相,我也与他是“战友”,在一起一同战斗过,与宰相的儿子对怼过,牛不? 至于是不是私下又去结交董天赐,丁韦之流,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此刻,花花轿子人人抬。谢枋得乃是清流领袖,在士林中影响力极大,一呼百应。他要叫板董槐,表面上看起来是蚍蜉憾大树,可笑不自量。实际上,谁赢谁输,却是未知之数,毕竟,官家高高在上,圣心难测,谢枋得出生书香世家,在朝中人脉甚广,此番科举,又是省试会元,名动京师,纵然扳不倒董槐,却也不难在朝廷立足,将来风往哪边吹,那可就不一定了。 总之,现在结交他没坏处,哪怕转过身便去拜倒在董槐门下。 官场上站队的问题极为微妙,不站不行,站得太快太早也不行。既要显示自身的价值,又要表明忠心,火候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些道理,三元楼中的举子们有些人懂,有些人不懂。不过没关系,以后他们都会慢慢懂的。当然,前提是他们考上了,金榜题名后迈入官场了,若是没有跨过这道坎,打道回府,继续读书,当一辈子的书虫宅男,那么,有些道理,他们可能就永远也不会懂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不进官场这个大染坊染上几趟,终究便差了三分颜色。 一片热闹之中,文天祥却没有过去。若是从前,那么,当年二十岁的文天祥也会过去凑个热闹,当然不是为了巴结谢枋得,只是给同为读书人,同为举子的谢枋得打气,加油,支持他。 然而,此时的文天祥已不是原来的文天祥。 他知道几个月之后,丁大全便会联合董宋臣将董槐赶下台来,而后的朝堂便落入了被人称为“丁青皮”的丁大全手中,比现在的情况还要差上百倍。 对于和自已同样坚贞不屈,誓死不降元的谢枋得,文天祥是极为敬佩的,只是此刻却不敢去赞同他的所作所为。董宋臣是一定要除的,至于董槐,除他做什么呢?换一个比他更差的丁大全上来? 若要改变大宋被元朝灭亡的历史命运,恐怕首先要做的第一步便是保住董槐的相位,让后来的丁大全和贾似道之流再无机会当政。 或许,董槐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右丞相兼枢密使,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啊。在没有更好的人选的情况之下,选择董槐恐怕就是最佳选择了。 治好父亲的病,保住董槐的相位,这便是改变历史的第一步。 第五章 赶出酒楼? 文天祥摇了摇头,便没有再过去与谢枋得打招呼,却径直下楼,向着三元楼的后院走去。 文天璧向来与文天祥形影不离,见哥哥往后院走,虽有点不明所以,却仍是跟了上来。 虽说临安城寸土寸金,但这名满天下的三元楼却仍是占地极大。 这个社会什么人最有钱?商人?当然不是!最有钱的是统治阶级。 谁是统治阶级?地主阶级?这个范围太广了。实际上,准确的说是皇家贵戚和权贵官员们。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最有钱的人,自然就是天子与士大夫们了。 谁掌握这个社会的权力,谁便能占有这个社会最多的资源,成为最“富有”的人,古今亦然。 三元楼做的是举子们的生意,是未来士大夫们的生意,这些举子们,一半是权贵和士大夫们的后代,另一半是家境殷实的地主。啥?穷人?开玩笑呢?真正的穷人还有钱读书?还能赴京赶考? 古代确实有不少变卖家财,饿着肚子励志读书的穷书生,但前提是,你首先得有家财给你变卖啊!知道那个年代买本书是什么价吗?一直到清末的上海,一本书的价格都可能高达两个大洋,三个大洋,什么概念?很多码头工人搬货卸货,累死累活干一个月,全部的收入只够买一本书的。 要说省吃俭用,节约一切开支用来支援子弟读书,那肯定是真实的,而且在中国古代社会大量存在。但要说真正的穷人,那恐怕只能和朱元璋一样,去庙里当和尚,通过庙里的经书来读书识字了。 更不要说进京赶考,本身路途中的花费都是一笔巨资。 简单点的说,饭都吃不饱,饿着肚子,节省一切开支的穷书生们,在古代社会,一般来说,仍然属于相对较富的富人。还有一些人,则是倾尽一切来读书,最后也没有能中举,混一个功名出身,却白白将家财全耗完了,那就真成了穷人了。 当然,来三元楼的都是有钱人,穷书生们不会进三元楼,也进不了。 专门做举子生意的三元楼就是临安城中的超豪华的五星级大酒店,春闱时士子们蜂涌而入,平时也不乏临安城的权贵富商,士子名流来这里图个吉利,吃饭喝酒说风流、品天下美人才子,指点江山。 曾经在这楼中住宿,后来金榜题名,登上大宋政坛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胜枚举,这里的每一间阁楼,每一个房间,甚至每一个座位,都是有故事的,都流下了风流名士的足迹,足以让那些喜欢附庸风雅的富豪子弟们趋之若鹜。 更不用说这楼中的酒菜,亦是临安一绝了。 文天祥一路穿过后堂,径直走向后院,却是一个花园,延着曲折的花园小道,走到尽头,又过了一个过堂,便是另一番景象。 院中有人在劈柴,堂屋中的厨子们则是为烧菜忙碌着。 三元楼的布置便是这样,特意用一个花园将厨房下屋与前院隔离开来,以免厨子们杀猪宰羊污了各位举子们的双眼,毕竟,君子远庖厨嘛。 文天祥径直走到一个灶台前,向着正在烧火的火夫施了一礼,道:“这位小哥,请问您这是煎的春字号客房的药吗?” 那火夫将文天祥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怎么知道?你莫非是春字号客房的客官?“ 文天祥点头道:“在下正是,不知药可煎好了?” “好了,好了,正要给客官送去呢。” 文天祥道:“不劳烦小哥了,我自已端去就好。” 火夫道:“却是不敢劳烦客官亲自动手,要让掌柜的知道了,还道是我偷懒,要讨一顿打骂的。” 文天祥笑道:“若真是如此,我自然会出来为你分辩。父亲大人病了,我这当儿子的理当侍奉床前,端茶送药,尽一份孝心。“ 文天祥将药罐子端起,“啪”地一声,药罐子掉在地上,摔了一个稀烂。 现在的药应该还是没有问题。毕竟,皇榜尚未张贴,并无人知道自已很快就要高中状元,成为大宋政坛的一颗耀眼新星。 既然没有人知道,也就没有理由来加害父亲了,薛神医开的方子虽然是虎狼之药,却未必不是对症下药,应该是后来有人在药剂的份量上动了手脚,这才造成父亲的中毒身亡。 但事关父亲的身家性命,也牵系着自已能否迅速进入大宋政坛,以便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布置,挽狂澜于既倒,让必亡的大宋起死回生。事情实在太过紧要,仍不得半点差错,所以,无论如何,先将药毁了再说。 至于检查药的成分,这实在太困难了,那么多药材混在一起,哪种药材多一点少一点,很难分辨出来。除非能穿越回现代社会,找一个生物实验室,对药物成份进行科学实验鉴定。 “啊,哥哥,没烫着吧?”文天璧急忙过来,关心的问道。 “没事,没事”文天祥拍了拍身上溅到的药渣,道:“只是给父亲的药就这般毁了,却要重新买一副再来煎了。” 火夫道:“这下惨了,药罐子摔坏了,少不得要挨一顿打骂了。” 文天祥道:“你尽管放心好了,是我打烂的,终归是我负责赔就是了。” 火夫苦笑道:“客官你是能赔些钱,却不能将好的药罐子再变回来了,这出了差错,我还是要挨骂的。“ 就在这时,走过来一名身穿燕居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脸色不善的说道:”摔碎了正好,也不用在这里煎药了,今儿你们便搬出去住吧,我这三元楼又不是药铺子,不养病人,平白招来许多的不吉利。万一死在楼里,可怎生是好?“ 这男子便是三元楼的何掌柜,与文天祥文天璧也打过几次照面。 文天祥还未回话,文天璧先跳了起来,指着何掌柜的鼻子,说道:“你敢咒我爹死?” 何掌柜冷笑了一声,道:“我这店子,又不是药铺子,你父亲若是一直这般病着,住在这里,多有不便。光是楼里的药味儿,就已经引来很多客人的不满了。我这开酒楼的,原是不应将客人往外赶的,但却也不能任你们在这里胡来。“ 他转过身来,对身边跟在一侧的小二跟班说道:“你们几个,去春字号客房帮几位客官收拾收拾行礼。“ 第六章 我们来打个赌? 文天祥冷笑道:“掌柜是一定要赶我们走了?“ 何掌柜道:“实在是对不住了。我们开店的,本来是没有将客人往外赶的道理,只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解元您就多体谅体谅我等吧。“ 文天祥正待再说,却听旁边一人说道:“掌柜的,你何必与他们说这么多废话呢?他们又不是谢公子那般人物,少不得中个状元,给咱们三元楼脸上添光。若是他有那般本事,别说往外赶了,就是继续住在咱们店里,也是分文不收的。“ 另一名小二模样的走出来,将文天祥文天璧两人拉到一边,道:“两位客官,你们也太不懂事了。终究是读书读多了,不通人情世故,这真要被赶出去,你们两个带着一个卧病在床的父亲,却又往哪里去投宿?再说,令尊大人的身体,经得起这般折腾吗?依小人之见,不如说几句好话,再添加一点房钱,算是表达谢意,好歹继续住下来就是了。“ 原来如此。 绕着弯子说了这么多废话,白脸黑脸红脸都上台唱完了,原来是勒索钱财的。 果然无商不奸。 要钱却又不愿明说,怕外头风评不好,影响酒楼的名声。瞧,咱酒楼多好,客人病了,都会被无微不至的照顾。 什么?加钱?怎么会呢?那不是趁人之危吗?趁着客人生病了,宰客人一刀?这种事情,像我们这样声名远扬的大酒楼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咱是爱惜羽毛的老实生意人,是客人们感受到宾至如归的照顾,感激涕零,这才给了我们一些银钱,略表谢意。我们也不能辜负别人一番苦心,是不? 文天祥一脸冷笑。 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好事都被他们占全了。 当然,世人都是如此,因为当婊子立牌坊的好处很多。不立牌坊怎么能抬高婊子的身价呢?不抬高身价,怎么赚更多的钱呢?所以,婊子就是要立牌坊。凡是婊子,无一不想给自已立个牌坊,以便名利双收,且还能相得益彰。 前世的文天祥并没有碰到这事儿,可能是因为前世他去酒楼外面玩耍了,掌柜的没有见到他们,一时还没有来得及敲诈勒索。等到第二天出皇榜了,文天祥成了新科状元,掌柜就算脑子进水,也不会将新科状元往酒楼外面赶的,自然也就没有这事儿了。 只是,让我文天祥给你们这种婊子立牌坊,吃干抹净还给你们打免费广告,那算盘未免打得也太好了。 文天祥走到何掌柜跟前,道:“实在对不住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按说呢,我是应该要拿些谢仪出来,也算略微报答一下掌柜的照顾,此是人情正理。只是我父子等人从家乡远道而来,所费颇多,这银钱方面,却是不太宽裕。“ “什么,你们没钱?“何掌柜盯着文天祥上下打量,一双眼珠子如一个小偷般贼溜溜地转动着,道:”我看你们几个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你们兄弟两人进京赶考,除了父亲相送之外,还带了一个管家,两名小厮,对吧?现在开始哭穷了?既然这样,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今天只能请你们搬出客栈了。“ 图穷匕见,何掌柜终于露出了他趁人之危,敲诈勒索的真面目。 文天祥当然也不是真的没钱,文家虽然祖上十八代都没有人当过官,却也经营有方,治家有道,代代皆有读书人,也是富甲一方的大户,只是一直没有人中举做官罢了。 纵然后来有些衰败,但那也是相对以前的富甲而言,比起周围的百姓,文家仍然是极为殷实的人家。 不过,想要从他手中敲诈一笔钱,那何掌柜恐怕是打错算盘了。 若是前世的文天祥还有那么几分可能,主要是他不会与何掌柜这种小人斤斤计较。文天祥生来便是极为豪迈的性子,志向远大,胸怀天下,懒得在这些鸡皮蒜毛的小事上与这些小人们去计较。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若是整日去计算这些事,那便没有精力去关注天下大事,这辈子能有多大出息呢? 只是,现在的文天祥是现代市井小民李强和古代大英雄文天祥的结合体,大英雄文天祥不会计较这些事情,但这可不代表市井小民的李强不计较这些东西。 敢敲诈我,我让你偷鸡不着蚀把米。 “这个嘛,我手头确实还有些银钱,只是一则父亲大人还病着,需要预备一些钱,备着治病;二则嘛,明天便要放榜了,我是必定高中的,说不得便是当朝新科状元了,到那时众人前来贺礼,总归要些钱迎来送往的。“ “啥,你明天便是新科状元?你可真敢说啊“何掌柜尚未答言,他身边一名跟班先跳起来了。 ”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你还真当自已是谢君直谢大人啊?大言不惭地说自已明天便是新科状元?别看你省试名列第七,这殿试能不能排得上号,那还是未知之数。我告诉你,你这种书生,我见得多了,啥也不会,就会吹牛。省试名列前茅而殿试却名落孙山者,比比皆是,每逢春闱,我们店里都少不了这类人。“ 文天祥道:“我既然敢说出来,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你若不信,我们便来打个赌儿。“ 宋朝是禁赌的,而且禁得非常严格,宋太宗时期,甚至下旨:“京城薄博(赌博)者,开封府捕之,犯者斩。“。赌钱就要斩头,可以说严得没边了。南宋虽然有所放松,但是,也要受流放,杖打之类的惩罚。 然而,宋朝的赌风,却是越禁越盛。上至天子,下至平民百姓,好赌成风。皇帝与贵妃赌,与内宦赌,与大臣赌,诸般种种,历史上记载了很多起。 赌博的形式也五花八门,甚至有拿朝廷政令来打赌的,谁赌赢了,就实行谁提出的某个政令。国家大事,形同儿戏,也是千古奇闻了。 天子带头犯法,天下自然跟随效仿了。不过,真要开赌场,或者进赌场的人被抓住了,那还是要吃官司的。然而,宋朝的赌场仍然很多,高峰时期,临安城有上百家赌场。至于民间因为某事而打赌的,却并不在禁赌之例。 第七章 赌注 “你想赌什么啊?“却是何掌柜将话接了过去,他似乎很希望与文天祥打赌。说这话时,双眼发亮,宛若看到了一只肥溜溜的大肥羊在向他说:”快来宰我吧!“ 原来这店里从来就不缺乏喜欢吹牛皮,自信心爆棚的书生,他们对科举寄托了太大的希望,所以不断地给自已打气,时间长了,连自已骗住了,也相信了,对于金榜题名表现得信心十足,甚至不惜以全部身家财产与别人打赌。 作为三元楼的掌柜,他可是见多识广,这种书生也不知见了多少个。放榜前信心十足,放榜后寻死觅活的。 说到底,这些人都是科举考试的受害者,在长期而巨大的压力之下,人已经变得有点神经质了。 能有资格来京城赶考的学子,本来就是各地佼佼者,在地方上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信心自然更足。而来京赶考,身上更是担着全家的希望,可以说,对进京参加考试的举子们来说,是一场输不起的考试。 只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最终,大多数的考生只能遗憾收场。 何掌柜觉得文天祥也是这种人,庐陵解试第一名,礼部省试第七名,已经让这个人的尾巴翘上天了,忘了自已姓甚名啥,真以为自已能中状元了。实际上嘛,虽不能说完全没有机会,但概率仍然是小得可怜。至少,何掌柜是不信的。 为什么相信谢枋得能高中状元呢?原因很简单,人家出身好,名声响亮。这就好比现在有人在高考前说北京四中成绩最好的学生或者衡水中学成绩最好的学生会在高考中考出全省(市)第一名的成绩,大家都会有几分相信。虽然高考还没有考,但北京四中第一名或者衡水中学第一名的学生距离省(市)状元已是咫尺之遥,摘得桂冠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但你一个小县城的普通高中出来的学生,哪怕他在小县城的普通高中表现再优异,你说他高考能得全省第一名,恐怕是没有几个人相信的。 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但是,希望是比较渺茫的。在高考成绩单出来之前,大家是不会相信的。 “肥羊,傻肥羊“,这是此刻何掌柜对文天祥的评价,碰到这等送上门的肥羊还不狠狠的宰他一刀,那真是对不起老天爷的良苦用心啊。 想到此处,何掌柜心头阵阵发热,道:“不管你想赌什么,我接着便是。“ “其实也没什么,赌银钱未免也太俗气了一些,反而落了下乘。“文天祥不紧不慢地说道。 “什么?不赌钱?“何掌柜道:”我可不是你们这些书生,自命清高,我这辈子就为了几个铜臭儿忙碌。诗词文章,我是个粗人,懂得不多,若真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我倒也能附和一下,装装门面。不过,似你这等人物,那还是算了。“ 文天祥道:“明日出榜,我便会高中状元。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呢?不过,既然你想赌钱,虽然是有些俗气,我奉陪就是了,免得你以为我是不敢和你赌,看轻了我。” 何掌柜道:“既是要赌钱,却不知赌注多少呢?” 文天祥道:“既然赌了,若是太少,那也未免无趣,显得我也信心不足了。不过,我身上盘缠不多,不如,我们就以三百贯钱为赌注,如何?” “吁”周围人群传来了阵阵呼吸加重的声音。 也难怪他们如此了。 三百贯啊,那可是数十户人家一年的生活开支了,足够在寸土寸金的临安城中买一套房子居住了,虽然买不了上好的房子,却也可以住下一家人了。 一开口就要赌一套京城的房子,由不得他们这些人不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紧张了起来。 眼前这名书生,真有这么大的把握吗? 站在文天祥身后的文天璧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扯了扯文天祥的衣角,却不料文天祥并不理他,只是盯着何掌柜看,文天璧越发紧张了起来。哥哥啊哥哥,我的亲哥哥,我们身上可没有带三百贯钱啊,万一输了,那可咋办?卖身为奴吗? 以文家的家业,三百贯钱还是拿得出来的。只是,那是家产,不是带到临安的现金。虽然南宋广泛使用纸币交子,携带也方便,但也没有道理带这么多钱来京城赶考,算好来回的路费,差不多有点结余,也就行了。 如今殿试也已考完,带来的钱也花了多半,现在三百贯钱是拿不出来的。 但文天祥仍然一脸笃定的望着何掌柜。 听到文天祥说赌三百贯钱,何掌柜也吓了一跳,但旋即便冷静了下来,这等狂妄书生,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正好可以狠狠地割一刀,想不到这肥羊这么肥啊,三百贯啊,这回赚大了。 “既然你敢赌,我便敢接。不过,口说无凭,我们要立下字据。”何掌柜道。 文天祥笑道:“这是自然,我们双方立下字据,再请了中间人来作保。不过,仅仅只是赌钱那还是太俗气了一些。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有何要求?”何掌柜问道。 文天祥道:“若是明日我高中状元,你便需举上牌子,由人敲锣打鼓,满临安城游街示众,声明自已有眼无珠,不识状元郎,再奉上三百贯钱,作为赔礼。” “小子,你未免欺人太甚!”何掌柜身边一名跟班叫道。 “怎么,怕了吗?不敢赌吗?”文天祥问道。 “呵呵”何掌柜冷笑道:“我岂会怕了你这无知小儿,赌便是了,只是若你输了,又该如何?” 文天祥道:“我若是输了,便给这店里卖身为奴一年,听凭驱使,再奉上三百贯钱,作为赔礼,如何?” “好,我们这就去立下文书。”何掌柜道。 旁边文天璧急了,道:“哥哥,你莫要冲动,这可万万使不得。” 文天祥淡然道:“无妨,我是有把握的。” 开玩笑呢?穿越回来了,已经预知后面的结果了,还怕赌不赢他?既然这个何掌柜自已挖坑往里面跳,那也怨不得别人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第八章 立据为证 一群人回到前院客房,取来文房四宝,何掌柜又去请了谢枋得当见证人。 谢枋得过来,问明事情原委之后,向文天祥说道:“履善兄,你可千万冲动不得,以履善兄的高才,金榜题名是必定的。但能否高中状元,这是一半天意一半人为之事,谁也不敢说有绝对把握,履善兄这般打赌,却是太冲动了一些。” 谢枋得比文天祥大十岁,声名极为响亮,被众多人视为最热门的状元候选人,不过,期望也是压力,在万众睹目之下,谢枋得也必须要考好,否则,也无脸见江东父老。 别人只要求金榜题名就行了,而他谢枋得却是要问鼎状元的,至少也得是一甲前三。 这就好比一般重点中学的全校第一名的学生,那只要能考上清华北大就够了。但你若是衡水中学或者北京四中的第一名,你只求考上清华北大,不求能成为全省的高考状元,那便是不求上进,老师都要骂死你。 谢枋得声名远扬,此番参加科举考试太过引人注目,压力巨大,其中的苦楚和难处,也只有他自已才知道了。 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一个比他还狂的人,敢笃定自已必然会高中状元,还来拿打赌,赌注还如此之大。 谢枋得与文天祥也算是意气相投,虽然直到文天祥来京参加科举才认识,却是颇为谈得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这大约是因为他们两人后来都是坚决抗元的大英雄,此时谢枋得虽然不知道以后的事,却也对文天祥生出了英雄相惜的感觉。 文天祥说道:“君直兄,你只管做个见证便是了。这何掌柜欺人太甚,我若是现在退却,岂不是看轻了自已,被世人所耻笑。君直兄不必再说了。” 谢枋得摇了摇头,道:“你执意如此,我也无可奈何,不过,这赌注还需得改上一改。” 何掌柜在旁边插嘴道:“那是他自已定的赌注,还要改什么?” 谢枋得冷笑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就算履善兄未能高中状元,但只要金榜题名了,那便是天子门生,你敢让天子门生在你这三元楼中为奴,你头上长了几个脑袋啊?” 何掌柜顿时一愣,刚才只顾和文天祥争论,却是忘了这一层。 文天祥本来就是举子身份,是有功名在身的。而他何掌柜纵然是富甲一方,却也只是一介布衣,地位是要差一些的。当然,他能在临安城中开这样的大酒楼,自然是有些后台的。不过,文天祥金榜题名了,那便是天子门生,给他为奴?事关朝廷颜面,岂容得他胡来?真要被人告发了,他那些后台也是不会保他的。 说到底,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他也不过就是一条狗罢了,甚至连一只狗都不如,真要惹出了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人家首先便将他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给捏死了。 想到这一层,何掌柜便不再言语。 谢枋得道:“依我之见,不如这样。若是履善兄高中状元,那何掌柜便需依前约游街赔礼,再奉上三百贯钱;若是履善兄未能高中状元,却仍然金榜题名,那么,他需向何掌柜赔上三百贯钱;若是履善兄未能金榜题名,那么,他便需向何掌柜赔上六百贯钱。两位,你们觉得如何呢?” 何掌柜听得未金榜题名便要赔上六百贯钱,不由得更乐了,当场便应允了。 文天祥当然更没有啥意见。 于是乎,两人签字立约,写下文书,按下指印,由谢枋得居中当见证人。 “哥哥,你真有把握吗?若是输了,那可如何是好?”做完一切,何掌柜和谢枋得皆离去之后,文天璧一脸不安的问道。 文天祥信心满满的说道:“我敢与他打赌,便是笃定了他必输无疑,我必然高中状元,你也会金榜题名,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文天璧苦笑道:“这事干系太大,我心中着实不安。” 文天祥道:“现在文书字据皆已立下,就别想了。你且回房去陪阿爹,我出去一趟,给阿爹再去抓几副药。” 文天璧道:“我也要去。” 文天祥笑道:“我看你是想出去玩吧。我知道东街那边有杂耍的,煞是精彩,你去看看吧,我去抓药,你不用跟来了。” 文天璧本来就是只想趁机溜出去玩玩,听得有杂耍看,马上就答应了。 现代社会有很多宅男,不想出去玩,只想呆在家里的,但是,宅是有前提的。将网线拔掉,将电脑电视关掉,将手机砸掉,将纸质小说撕掉,保管那些宅男们都争先恐后往外跑了,瞬间便不再宅了。 说到底,古代社会的娱乐方式还太少太单调,呆在家里能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像文天璧这种年方十九岁的年轻人,就更无法在家里坐住了。 将文天璧支开以后,文天祥便拿着方子,向着药铺走去。 药毁了,还是要买新的,父亲的病,还是要吃药的。只是这药方却是要改一改。 刚才和何掌柜打赌,一则是出于一个现代人的恶趣心理,给这种欠收拾的货色一个教训,另外嘛,也是布下一着棋。 前世父亲的死因究竟是如何?谁在药物上动了手脚?何掌柜作为三元楼的掌柜,未必不知情,甚至很有可能还是直接参与者。他背后又有哪些人?这恐怕还是要放线钓鱼,顺滕摸瓜才能找出来。 至于那名熬药的火夫,文天祥未见面之前,本来是很怀疑他的。毕竟,若要在药材上面做手脚,买通煎药人便是最直接最简单的办法。但文天祥与他见了一面之后,心中对他的怀疑却消去了一大半。那人看起来就是一个老实巴结的本份人,文天祥经历过两世人生,知道宋代的老实人便是真老实人,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出来,说白了,就是比现代人简单纯朴。 当然,这是对那些老实巴结的普通百姓来说。朝廷上整日勾心斗角的权贵大臣,又或者何掌柜这等奸商,不在此例。 古代社会的资讯封闭,上层社会虽然奸滑狡诈,却都装出一幅道貌岸然的模样,将下层贫民都给骗住了。到了现代社会,资讯发达,上层的“画皮”就被发达的资讯给揭开了,下层社会的老实人也变得和上层社会的人一样奸诈了。 人心不古啊。 文天祥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向着药铺走去。 第九章 长得帅有错吗? “啪”文天祥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思索着对策,却不意与对面一条人影撞在了一起。 嗯,有点香,还有点软,好像让人很舒服的样子。 文天祥定睛一看,原来被他撞倒在地的却是一名年仅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姑娘穿着一件花色绸缎的衣服,眉目如画,肤如凝脂,风姿绰约,竟有倾国倾城之色。 经历了两世人生,看过无数美女,却也不曾见过有这般漂亮的。后世那些电视明星和她比起来,那都只能算是普通路人了。 “喂,你这人走路有没有长眼睛啊?”一名丫环模样的女子手忙脚乱的将小姑娘扶了起来,一边冲文天祥吼道。 文天祥施了一礼,道:“这位小娘子,是小生的错,冒犯娘子了,小生给您赔个不是。” “你将我撞倒在地,就说这样一句话就算了吗?”这次说话的不是丫环,却是那名被撞的漂亮小姑娘。小姑娘鼓着小腮帮,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却并不吓人,反而显得更加可爱,更加好看了。 果然美人不管做何姿态都是美人。 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还想再撞一次吗?嗯,撞在一起的感觉好像很舒服,再撞一次也挺不错的。 这个念头刚浮现,便将文天祥自已都给吓了一跳。 被现代人的猥琐思想给入侵了。文天祥连忙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乱想。 不料,小姑娘却像一个好奇宝宝般,盯着文天祥看了起来。 不会吧!姑娘你这样盯着一个男子看,真的好吗?我就长得这么帅吗?哦,是了,我是文天祥,文天祥可是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子哦。 可能是被眼前的小美女给刺激了,文天祥脑海中的两个身份竟然有点打架的感觉。 非礼勿言,非礼勿视。 “噗”小姑娘突然笑了起来,如一树灿烂浪漫的山花,在瞬间绽放,美不胜收。 “这个,你撞坏我了,总该带我去看郎中吧?你该不会是想撞了人就跑,不负责吧?“小姑娘收起笑容,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眨着眼睛说着谎。 你撞坏了?你该不会是故意来撞我吧?要不然两个走路的人,想撞在一起也挺不容易的。我没长眼睛,那你自已呢? 只是,面对这样一个大美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子,好像也不应该拒绝?而且,我确实是将她撞倒在地了。 “也好,我正要去药铺抓药,小娘子跟来便是了。”文天祥道。 “好啊!”小姑娘拍手笑道:“太好了,那我们一起去吧。” 她哪里还有半分被撞坏的样子。 临安城药铺众多,比较有名的有张家生药铺,扬家领药铺,楼太丞药铺等等。当然,最有名的,还属太平惠民局。 太平惠民局是大宋的官方药铺,不仅仅是临安城,同时也遍布全国各州府,类似于今天的人民医院。 文天祥是外地来京赴考的学生,对临安城谈不上熟悉,要抓药,自然是找这官方的太平惠民局了。 当文天祥踏进太平惠民局的大堂之后,却见坐堂的老医生一脸惊愕的望着文天祥的身后。 文天祥回头望去,却只见到跟随自已来的那名小姑娘正对着太平惠民局的大堂东张西望,便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 除此之外,身后便别无他人,哦,还有一个小丫头,也和她主人一般无二,也在跟着东张西望。外头街上也未见任何异常。 文天祥再转过头来时,却见那名医生似乎陷入了发呆的状态。 “老先生”文天祥轻轻唤了一声。 “啊”,那名郎中明显还在魂游天外,听到他叫唤,才反应过来,问道:“这位小哥是看病,还是抓药?” 文天祥将手中的方子递过去,道:“晚生这里有一张方子,只是对这上面几味药不甚满意,还烦求老先生换上一换,不求药效迅猛,但求中正平和,不出差错就行了。” 父亲的病,十有八九就是流感。若是在几百年后那个社会,几粒感冒药下去就行了,若是还不行,再加几片消炎药,或者抗生素?也许只要多喝一些开水便会好了。 但在现在这个社会,医术远没有那般发达,医生说是风寒,而风寒实际上是多种病症的综合,有些人是感冒,有些人不是,医生分不太清,便都称之为风寒。用药上面,也与后世不太相同了。 方子不一定有问题,但换一张方子显然会更安全一些。除此之外,煎药抓药都要派人盯住,确保没有任何意外。 那郎中接过方子,仔细看了一遍,道:“这是《千金翼方》中的大排风散,虽是一个治万病的方子,却确实是过于猛烈了一些,其中细辛,人参,芍药反黎芦,乌头反半夏,稍有不甚,即成大错。我这便帮你换一张方子,大抵药效还是差不多的,只是要平和许多,不似这张方子的药那般凶险。” 文天祥大喜,道:“那可真是劳烦老先生了,晚生这里先谢过了。” “为人看病开药,本就是老朽份内之事,何必言谢。“说完,他便拿出笔墨,开了一张新方子。 文天祥接过方子,按数付了药钱,让店小二照方抓药。 做完这一切,文天祥便弱带调侃之意的说道:“这位小娘子刚才和晚生在街上相撞,被晚生撞倒在地,许是被撞坏了身子,还得劳烦老先生您给诊一诊了。” “噗”,刚写完方子,正在喝茶的老医生一口茶喷了出来。 那姑娘撞坏了身子,还能这般活蹦乱跳?活脱脱似一个得了好动症的小孩子,这是撞坏了身子? 更何况,眼前这姑娘是何许人?文天祥不认识,这名老医生却是认识的,因为他曾经给她看过几次病。 慢着,和眼前这名后生撞在了一起?被撞倒在地? 老医生顿时盯着文天祥上下打量了起来。 “这个”文天祥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今天碰上的人怎么都透着一股怪味呢?看自已就像看动物园中的大熊猫一样,刚才那位姑娘是如此,现在这位老医生也是如此。 我长得帅有错吗? “咳,咳,这位老先生,是请您帮这位小娘子诊一诊。“文天祥说道。 让你给小姑娘看病,你却盯着我这个大男人这般看。你若是一个漂亮小姑娘倒也罢了,你一个糟老头子,这样盯着我一个大男人看,我已经全身起鸡皮疙瘩了。 受不了啊。 “啊,这位小哥,哦,不,这位公子,我看你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玉质金相,满面红光,必有非常喜事。“这位老医生没有去给小姑娘诊脉,却如一名算命先生一般,说出一堆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别人来药铺看病抓药,你说别人有喜事临门,这是闹哪般,唱的哪出戏啊? 第十章 薛神医 我有喜事临门,难道是说我将要高中状元之事?莫非此人还真的懂得一些望气之术,看得出来? 文天祥不动声色的思索着。 “老先生勿要玩笑,家父卧病在床,我心中着实不安,哪还什么非常喜事。“ “非常喜事没有,非常祸事还是有的。”却是那名跟随小姑娘的丫环抢白了一句。她自刚才文天祥与她家主人相撞之后,看文天祥的眼光便颇为不善。 倒是那名被她撞倒在地的小姑娘,虽说缠着他要来药铺看病,却反而显得兴高采烈,并无半分不悦。 文天祥尴尬的笑了笑,并不搭理她,只是对着那名还在大堂中似好奇宝宝般东瞅西瞧的小姑娘说道:“这位小娘子,如今已到了药铺,你不妨让这位老先生给诊一诊?” 小姑娘白了她一眼,不无好气的说道:“本姑娘姓宋。” 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顿时让文天祥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我也并未问你姓甚名啥啊?你莫名其妙的说这些做什么啊? 这姑娘虽是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只是脑子好像有点不太正常? “那就请宋姑娘过来让老先生诊一诊?”文天祥说道。 小姑娘走过来,对着坐堂的老朗中说道:“老伯伯,我被他撞伤了身子,现在腰酸背痛腿抽筋,四肢无力人空乏。你给我开些药,将我身子好好补一补。那个,就先来一斤虫草,两斤人参,三斤灵芝,五斤燕窝就行了。”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冲老医生眨着眼,一边转着圆溜灵动的双眼,瞥眼看文天祥的反应。那神情仿佛就是在说:小样,看本姑娘坑不死你! 这姑娘该不会是故意来碰瓷的吧? 文天祥也被她说得吓了一跳,人参,虫草,灵芝,燕窝,张口就来这么多,你怎么不去抢啊?你将这药铺抢了,也不一定能抢得这么多吧? 那名老医生似乎也被吓住了,一时竟没有做出反应。 “喂,快点啊,按我说的开方子。听见没有啊?“小姑娘大声嚷嚷道。 文天祥无奈的插口说道:“宋姑娘张口便要这许多名贵药材,这仓促之间,我却是拿不出这么多药钱了。” 这姑娘明显在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没钱,没钱便将你卖身为奴。”小丫环又抢过了话头,道:“就这点东西,已经算是便宜你了。” 江湖骗子,临安无赖,合伙敲诈?文天祥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听见了,听见了”老医生忙不迭地说道:“我这便给您开方抓药。”他似乎很害怕这个小姑娘。 “等等”文天祥急忙叫道:“老先生,您先给这位宋姑娘诊诊脉,再开个方子治她病吧?” 老先生啊,这小姑娘就是无赖一个,来敲诈勒索的。你身为太平惠民局的官医,怎么能和她们这伙人同流合污呢?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诊什么诊啊?”小丫环叫了起来:“我家主子自家知自家身子,按我家主子说的开方子就行了,哪那么多废话?” 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丫环,主刁丫蛮,蛇鼠一窝。 “老夫这便开方子”,文天祥尚未辩驳,那位坐堂的老郎中已经提笔写了起来。 文天祥苦笑道:“纵然开了药方,我也没有这么多钱付药钱,恐怕只能你们自已掏钱了。” “那我们便抓你去临安府见官,先打你一百大板,再打发去边疆充军。”小丫环恶狠狠的威胁道。 小姑娘闻言,噗嗤一笑,灿如桃花,艳若云霞,满室生辉。 “月儿,你别吓他了。”小姑娘说道:“没钱没关系啦,可以先赊账,记在你名下就行了,等你将来有钱了,再来还。” 说完,她又转过身来,对那名老医生说道:“老伯伯,可以吧?先赊帐,记到他名下。“ “可以,可以“老郎中点头答应着。 文天祥一愣,顿时对这名小姑娘的身份有些好奇了起来。 虫草,人参,灵芝,燕窝,都是名贵药材,小姑娘一开口便要这么多,这药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名太平惠民局的坐堂郎中竟然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说什么记到自已名下,他们认得自已姓甚名谁吗?又到哪里去找自已的人呢? 看这郎中的样子,他们两人多半此前便相识。只是,既然相识,为何却又不相认呢?老医生对她如此唯唯喏喏,这小姑娘的身份不一般啊。 “喂,你姓甚名啥,何方人氏,家居何地,快报上来,好让人家记帐。“小姑娘开始进行户口调查。 “晚生姓文名天祥,字履善,庐陵人氏,此番是来京赴考。“文天祥如实说道,并无半分隐瞒。 不管她有何来头,以自已马上便是新科状元郎的身份,也担当得起。 若她出身尊贵无比,那也断不可能来为难自已这个新科状元。若她真是市井无赖,妄图来敲竹杆,知道自已是新科状元之后,也必然只能逃之夭夭。 “莫非是此番省试中名列第七的文天祥?“那名老医生听他一说,便问了这么一句。 文天祥一愣,想不到自已此刻便已经这么有名了。 不过,实际也并不奇怪。科举考试是国之大事,更是临安城的盛事,后世高考可能只有考生或者家中有孩子参加考试才特别关注,毕竟只是一群中学生的考试,虽说影响到学生的前程,但也只是有影响而已。 与科举这种上至七十岁老翁,下至十几岁孩童都一同参考,考出来就是真正的人上人的考试相比,高考只能算是小儿科。 高考这样的考试尚且引来无数人关注,科举考试就更不用说了。可以说,临安城中这段时间,上至天子朝臣,下至贩夫走卒,都在议论科举考试。 这段时间,临安城街头巷尾,所有人的话题都在围着科举转。 更何况,官方还在敲锣打鼓的宣传着。 这些天,稍微有点名气的举子,或者在省试中一鸣惊人的举子,他们的名字,都已经传遍全城,传遍了各个茶楼酒馆,说书场。只不过,人数太多,名字太多,有些人偶尔听说一两回也未必记得住,除非是如谢枋得这般明星人物。 这名坐堂郎中能根据自已的名字,一口道出自已在省试中的排名,看来,也是一个有心人了。 “正是在下“文天祥应道。 “哇,你还是省试第七名,看不出来嘛”,小姑娘掩面笑道。 神情倾刻间如一池清澈见底的透明清水,映照出天边云霞山间美景,让人忍不住便要看过去。 “真是一个绝世尤物,不知道将来要去哪里祸国殃民。”文天祥极力收敛着自已心猿意马的思绪。 “老先生,晚生还想向您打听一个人,不知您可听说过临安城的薛神医?”文天祥问道。 这名给自已父亲开出大排风散的薛神医,据说在临安城中名气极大,但文天祥并未见过此人。不过,同为郎中的老先生,想来应该是认识的吧。 不将这名薛神医问出来,文天祥心中实在是不安啊,虽然父亲未必是他害死的,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在药材上动了手脚。 但事关重大,容不得一丝一毫闪失。 前世之时,文天祥忙于科举,中状元之后又有各种应酬,给父亲请医看病都是随行的管家在张罗,文天祥并没有见过那位薛神医。 到后来父亲逝世,也没有往有人加害父亲这方面想过,所以,便没有去找过那名薛神医。 等几年以后,他守孝结束,再回临安城的时候,那位名动临安城的薛神医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老朽姓薛,人送外号“薛神医”,实在愧不敢当啊”对面的老医生慢条斯理的说道。 第十一章 迷雾 文天祥大吃了一惊,万万也料不到自已要寻找的薛神医此刻便坐在自已面前。 “久仰薛神医大名,却原来便是老先生,实在失敬得很啊。”文天祥站起身来,施了一礼道。 薛神医捋了捋了胡须,道:“老夫这几分薄名,不过是世人过誉而已。文公子此番省试高中第七,若是殿试再过了,金榜题名,那便是天子门生,又岂是老夫一介布衣能比的?又何必如此客气呢?” 他话虽如此说,神色间却不见半分谦虚之意,显然对自已医术也是颇为得意。 文天祥心中疑惑,道:“这大排风散的方子,可是老先生开的?” 薛神医正色道:“若是老夫所开,你刚才将方子递过来,老夫岂会有不识得的道理?这里有老夫刚开的方子,你看这字迹可否一样?“ 文天祥看了看,两者的字迹果然完全不一样,分明出自两个人的手笔。 文天祥亦是诗词大家,虽非宋代的书法名家,但状元出身的他,书法的基本功底恐怕还要赛过后世很多所谓的“书法家“,两者字迹是否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他看上一眼,便有了七八分把握。 只是这事情越发蹊跷了。 “老先生可曾去三元楼春字号客房给人看过病?“文天祥接着问道。 薛神医略一沉思,道:“数日之前,老夫确实去过三元楼春字号客房看过病,也开了方子。“ “难道不是这张?“文天祥拿着手中的方子问道。 “当然不是“薛神医道:”那病人不过是偶感风寒,只需要几副药发散发散,出身汗,那便无碍了,哪用得着开这大排风散?再说,虎狼之药,也是轻易开不得的。“ 他见文天祥问得古怪,也猜到可能有什么问题,接着说道:“老夫还记得开的是什么方子,这便写来给你看吧。“ 说毕,他提笔写了一张方子。 文天祥接过方子,只见方子上面写着:荆芥、防风、茯苓、独活、柴胡(各十分),前胡、川芎、枳壳、羌活、桔梗、薄荷(各六分)、甘草三分。 比起大排风散的用药,却是要简单许多了。 看来,父亲的死因,并非自已猜测那般啊。 此刻,皇榜尚未张贴,文天祥便还不是新科状元,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举子,这样的身份,朝中应该不会有人要特意要害他。但为何此时父亲的病方,却已经被人动了手脚呢? 原本以为只是药材剂量上做了一些手脚,却想不到连药方都被调包了。 “老先生,实不相瞒,三元楼春字号客房的病人,便是家父。”文天祥说道:“只是家父所拿到的方子,却并不是老先生此刻所开的方子,而是我先前给老先生的那张大排风散。” “什么”薛神医大吃了一惊,道:“竟然有这等事情?” 他略一沉吟,又接着说道:“这大排风散,虽是千古名方,其中几味药,却是颇为凶险之药,若是再从药材份量上动些手脚,甚至可能致人于死地。这分明是有人要加害你父亲啊。” 文天祥点头道:“晚生晓得,只是不知那日老先生将药方给了何人?“ 原来宋时郎中看病,看完之后,并不一定当场开出药方,交给病人。很多人都会回家思考,再写一张方子,让病人照方抓药。 薛神医想了片刻,道:“那日老夫开过药方,便交给你家跟随过来的小厮,莫非是那小子以奴害主,欲致你父于死地?“ 文天祥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次带进京来的人有张管家,是在自已家里多年的老人。两名小厮一名换作王蟠,另一名叫王屈,都是极为可靠的人。而且,根据自已前世的回忆,这两人都是忠仆,后来自已转战全国,漂泊流离,他们两人也是生死不离,最后都死于战乱之中,他们怎么可能害自已的父亲呢? 不过,既然是他们经手的,恐怕还是要去好好问一问才明白其中的原委了。 “这种事情,既然被本姑娘碰上了,那就由我去查一个水落石出吧!“那位一直在旁边听他们交谈的宋姑娘说道:”这就这么说定了,本姑娘随你去查案,看看是谁要害你父亲。待查清之后,再将他送官法办。“ “宋姑娘,你的好意,文某心领了,但实在不敢劳您大驾。我看你还是抓了药,赶紧回家去吧。”文天祥实在有点头痛这个小姑娘。 虽然小姑娘长得秀色可餐,但那这样胡搅蛮缠可受不了。 “喂,人家是好心帮你,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心人哦。”小姑娘闪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正当文天祥有些招架不住,不知道该如何甩脱这个纠缠自已不放的小姑娘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 “婧儿,别胡闹了,快些跟我回家去吧。” 一名女子领着两名丫环,走了进来。 这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龄,穿着一身紫色罗裙。杏脸桃腮,丰盈窈窕,柔情绰态,顾盼生辉,千娇百媚。 如果说宋姑娘的美是青涩的花蕾,如精灵般调皮,又如天仙一般清纯,让人不忍亵渎;那么,这名女子的美便似熟透了的桃子,浑身上下,一举一动之间,都是妖媚,都是诱惑,让人恨不得马上扑过去,咬上一口。 文天祥心中暗暗称奇,这两名女子是一家人?亲生姐妹?为何却并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虽然两人都是足以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却是截然不同的美人。 这一家子出美人,还出长相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美人,那可真是咄咄怪事。 “我不回去。”小姑娘的小嘴噘得老高,一脸不满的说道:“说好了让我出来玩耍,这才出来一会儿,便要让我回去了。我不干,我还没玩够呢。” 女子走过来,牵着小姑娘的手,说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吧。你爹爹已经知道你出来了,再不回去,你爹爹便要派人来抓你回去了。” “你不就是来抓我的嘛!”小姑娘老大不乐意。 “好了,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也出来玩了一个多时辰了,你就跟我回去吧。”她一边说,一边拉着小姑娘往外走。 文天祥如释重负。 “月儿,将药带走”小姑娘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说道:“记得这帐记在你头上了,你可千万别赖帐哦。“ 第十二章 议论与决心 “履善兄,听说你与何掌柜打赌,赌自已必中状元?”文天祥刚回到三元楼中,迎面便有一名举子走过来问道。 他叫何宜,与文天祥一样,也是从外地赴京赶考之人。 文天祥一愣,想不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啊。 “嗯,确有其事,我也是一时受气不过,见不得何掌柜那副嘴脸,才与他打下这个赌的。”文天祥说道。 “履善兄好志气。”何宜竖起大姆指说道:“是真名士自风流。履善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方有这份把握,我却是羡慕不过来了。只求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就心满意足了。“ “到底是真有才,还是强出头,那还不一定呢?别到了明日开榜,榜上无名,到那时,我看他如何收场?”不远处,一名举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过是三百贯钱而已嘛”另一人尖声尖气的说道。 “你们还是别乱说吧,他既然敢打赌,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你们敢吗?”有人为文天祥分辩道。 “满桶水不响,半桶水响叮当。他如此大言不惭,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有人不屑的说道。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跟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有真本事的人,大多都是谦虚的,哪似他这般轻浮啊?”有人讥讽地说道。 “那也未见得,他也是省试第七,真本领肯定是有几分的。”有人反驳他的说法。 “学问三分,嘴皮七分。这种人也也见多了。我辈读书之人,还是要谦虚些,好好修身养性,然后方能齐家治国平天下,否则,这书读得再多,又有何用?”有人指责道。 “也许是他真有冲天才气,才高傲世,确实能高中状元。”有人这样说道。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想中状元,谈何容易。他若真有这般本事,说中状元便中状元,我也只有一个写一个服字了。”有人摇头道。 “那是自然,就算是君直兄,也不敢说自已必中状元。能位列一甲,那便是了不得的本事。“有人赞同道。 “若明日出榜,他真的高中状元,也是一桩美谈了。“有人感叹道。 “若他真的高中状元,那自然是风流美事,士林佳话。但若是未中,那便是招摇撞市,徒添笑柄了。“ ……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赞扬他的志气,有人不耻他的行为,有人讥讽他,也有人为他分辩,种种言论,纷纷入耳。 很显然,文天祥与三元楼何掌柜打赌之事,已经成了一条爆炸性的大新闻,迅速在举子们当中传播着,不出几日,便会传遍整个临安城,然后再传遍天下。 不过,这正是文天祥想要取得的效果。 说白了,就是为自已造势。让自已的声望,名气达到顶峰,这样一个“佳话“,一件让天下人茶余饭后讨论的事情,便是自已的势,自已的声望。 等到自已真的高中状元了,那便没有人会说自已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只会说自已才高八斗,心中自有锦绣文章,自有那份状元舍我其谁的志气和傲气。 若是前世,他不会这样做,太过于招摇不是他的本意。做人要谦虚,要低调,不能过于张扬。 但这一世,不一样。 蒙古大军很快就会大举南下,大宋已经危在旦夕。若他还踌躇不前,不奋发向上,迅速步入朝堂,走进权力中心,再大举改革,为与蒙古军队决一死战做好准备,那么,大宋必亡。 与大宋的存亡,天下的安危相比,那一点狂妄书生的骂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有圣眷,被宋理宗称之为“天之祥,宋之瑞“,若再在朝野之中有崇高的声望,那么,升官会升得非常快,他便能做更多的事情。 他不会再犯前世的错误,书生意气,与董宋臣这种内宦去斗气。 不会再辜负时光,在家歌舞逍遥度日,直到蒙古军队南下,朝廷要求率军勤王,方如梦初醒。 上一世,他是局中人,他并不能清楚的知道危如累卵的局势,总觉得以大宋的国力,还是足以抵挡蒙古军队的。或者说,他虽然知道一些,但并不知道得如此之多。 人,总会高估自已的国家。 就像现代中国人,也会情不自禁的高估中国的国力,这纯粹是出于爱国的情操。相信自已的国家,这不需要理由。 但这份相信,这份热爱,也会使人在这个国家陷入亡国危机之时,犹不自知。 人,一个强烈热爱自已国家的人,他看自己的国家,便如同热恋之中的人看自已的恋人一样,总是只能看到她好的一面,然后无条件的去相信她。 当年,他是宋人,他不相信大宋会灭亡。 这一世,他还是局中人,但他也是局外人。 他既经历了当年那场亡国之战,更是跳到了一个现代人的高度和角度,再来审视当时自已亲身经历的历史。 他知道自已将要面对的敌人,是现在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敌人,这支军队的长鞭所指,无坚不摧。 没有一个国家,没有一支军队能抵挡这支军队的锋芒。 但他仍然有信心,因为他是文天祥,而且是经历了现代思想熏陶,懂得现代科学技术文明的文天祥。 这个历史由我来书写,这个历史将会不一样。 文天祥没有去理别人的议论,径直回到父亲居住的客房。 “阿爹” “大郎啊,回来了。” “嗯,阿爹”文天祥正待将药方被换一事说与父亲听,却被父亲的话打断了。 “大郎啊,年轻人要有傲气,读书人要有傲骨,但傲气不是骄气,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这个道理,你懂吗?” 文天祥明白,父亲是听到自已与何掌柜打赌的事情了。 “罢了,我也不怪你。这段时间全力赴考,你压力也太大了一些。但还是要沉住气,不要过于冲动。此次赌注无论输赢,以后都不可再这样与别人打赌了,明白吗?“文仪望着自已的爱子,很关切的说道。 文天祥点头道:“阿爹,您尽管放心。以后孩儿绝不会再如此冲动,与人下这般赌注的。“ 文仪展颜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他语气一顿,终于又忍不住问道:”告诉阿爹,你真有那般把握,笃定自已必然高中状元?“ 文天祥极其肯定的说道:“那是自然,状元之位,已是孩儿囊中之物,绝对跑不了。” “好,好,好”文仪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兴奋得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道:“若真是如此,我文仪此生何憾!” 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看到自已的儿子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更能令做父亲的人欣慰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文天祥接着说道:“阿爹,薛神医开的方子被别人掉包了,您用的方子并不是薛神医开的。” 第十三章 就是他们 “你说什么”文仪惊讶的问道。 文天祥便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向父亲叙说了一遍。 当然,对于自已两世为人,再穿越回来的事,是绝对不会说的。只是说不小心打碎了药罐,然后去重新抓药,问到薛神医,得知他原本开的并不是大排风散的方子。 听完文天祥说完,文仪也吓了一跳。 想不到自已送儿子赴京赶考,与人无冤无愁,竟然也会遭人加害。 此时,文天璧也从外面回来,听闻这一切之后,勃然大怒,便将张管家以及两个小厮王蟠和王屈唤来问话。 “那日小的跟着薛神医出去,待他开好方子之后,小的便将方子放在随身带的包袱上。因怕身上钱财不够,便回来跟张管家再支些银钱去抓药。方子一直放在小的包袱里,回客栈之后,恰好有几个举子在楼下喝酒,也是平日相识的,小的因为一时内急,便将包袱交给他们看管,上了一趟茅房,除此之外,包袱便再也不曾离过身。” 王蟠磕头如捣蒜,哭道:“老爷,云哥儿,璧哥儿,张管家,你们素日都是知道我的,我要有半分想害老爷的心思,管教我五雷轰顶,全家都不得好死。整个庐陵都知道,老爷是君子长者,是庐陵的大善人,我自从来文府做事,爹爹妈妈便再三告诫我,要好好做事,好好侍奉老爷公子。再说老爷平日里对我们也是极好的……” “小的又不认识字,也没有看那方子,被人换了,我也不知道啊。“ “你起来吧”文仪说道:“并不是疑心你加害我,只是问个原委,你不必害怕。” “你可还曾记得那日帮你看管包袱的人?”文天祥问道。 “小人自然是记得的,要不是看平日里他们与云哥儿,璧哥儿也相熟,我也不会将包袱交给他们看管了。”王蟠说道。 “好,待会儿去堂中,看他们的人在不在,你去将那几人一个一个给我指认出来,不要声张,悄悄告诉我就行了。”文天祥说道。 文仪道:“我也未曾与他们结仇,为何他们却要加害于我呢?” 文天祥道:“这确实有点奇怪,但我们先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暗中查访,终究要弄个明白。最要紧的是,以后父亲的药再不能假手让外人去做,必须得盯紧了。” 一家人又商量了一会儿,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文天祥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三名一同参加科举考试的举子,其中一人便是何宜。 “履善兄,天璧兄,明日便是放榜之期,今晚我们几个准备一起去西湖游玩,想邀请两位一同前去,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这便是放榜之前的“狂欢夜”了。 科举考试考完了,成绩还没有出来,所有人都在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放榜,期待着自已能金榜题名,压力极大。 现代高考考完了,学生们都要出去疯狂一下,等到成绩出来了,就有人笑,有人哭了。而在考试结束,成绩却没有公布之前,却是最适合玩的时候。 现代高考还有标准答案,看完答案也就知道了一个七七八八,虽然不见得完全准确,但成绩也能估得差不多。古代科举是完全没有答案的,特别是殿试的对策,好与坏,生与死,那真是完全不知道啊!考官或者皇帝看对了眼,那便一步登天,看不上眼,那就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吧。 等到明日放榜,再夸官游街,有人笑,有人哭,有人金榜题名一步登天,有人名落孙山回家种田。 如今,他们还是同科举子,一场考试之后,若是都金榜题名了,那便有了同年之谊,以后在官场上也会互相照应;若是一人金榜题名,另一人名落孙山,那从此便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但至少在今夜,开榜的前夜,他们还是有同年之谊的考生。 这个“狂欢夜”可能在历史上没有什么记载,但却是考生们最为放松的一夜,到了明日放榜,谁生谁死,就都清楚明白了。 而这一夜,也是风流之夜。 宋代是禁止官员去嫖的,然而,皇帝自已都带头去嫖。比如,宋徽宗嫖李师师。 既然皇帝都带头去嫖了,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对官员们的禁止去嫖也大多流于形式。有点类似于今天的“扫黄”,抓到了算你倒霉。 但是,今夜,皇榜还未出来,举子们还不是官员,还有合法去嫖的权力。就算皇帝老儿,御史大夫,满朝大臣都知道了,也毫无关系。现在,他们去嫖的权力是合法的,神圣不可侵犯。 所以,举子们在赶考途中,又或者在京城参考的过程中,留下的风流韵事传说,不在少数。 今夜,有相好的都去找相好的了,好好温存快活一夜,再许下明日金榜题名之后便为她赎身,娶她过门的种种誓言。 名落孙山的话,多半就会被老鸨赶出门去,再不许踏入半步。 要是没相好的,那就只好在一起凑一个热闹,一起喝只有单身狗们才凑在一起喝的酒,唱专属于单身狗们的悲伤情歌。 青楼女子们也想嫁一个官员,哪怕是做妾。 已经当官的人,是很难勾搭得上的,而且,年龄也大了一些。这些参加科举考试的举子们,年轻,英俊,一旦金榜题名,前程无限。 用现代人的话来说,他们就是典型的高富帅。要人才有人才,要相貌有相貌,要身份有身份,要钱财要钱财——如果金榜题名的话。 作为一名青楼女子,还能找到比这更理想的夫婿吗?所以,她们都使出了浑身招数,力图勾搭上一个年轻英俊的举子,将他迷得神魂颠倒,再待他金榜题名,娶自已回家,这辈子的命运就完全改变了。从一个最下等的青楼女子,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贵不可言的官妇人。 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所以,很多青楼女子都在这个时候押上了自已前程,拼力一搏,改变人生命运。 这就是为什么有很多青楼女子倾尽财力鼎力支持某个书生的原因,她们要下注,赌注是她们的全部人生。 至于老鸨为什么要拦着呢?因为老鸨不管那些,只管眼前能赚钱,以后将姑娘们卖出去就行了。谁买都一样,不管是八十岁还是二十岁的买主,或者买她回去就是为了虐待她的买主,对老鸨来说,都毫无区别。 青楼女子们不惜冲破老鸨的重重阻拦,也要全力支持某个书生,因为,那是她们改变自身命运的希望所在,不管这个希望有多么渺茫,是不是会碰上薄情郎,总是要赌一把的。 总胜过什么都不做。 哪怕十个人,一百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成功了,甚至成功的人更少,但只要天下有一个人成功,那就是一线希望。 而她们本来是毫无希望的人,只要有一线希望,那就值得去拼搏,值得去赌一把。 这三人说的游船,自然便是西湖上的灯船了。 灯船女们唱歌弹琴跳舞,举子们喝酒聊天,高谈阔论,吟诗作词。若是举子们和船女看对了眼,再一起共入红绡帐,做一些让人难忘今宵的风流快活事。 当然,也有一些灯船是卖艺不卖身的,只能听她们弹琴唱歌,人却是碰不得的。 对于三人的邀请,文天祥并不想拒绝。 一则这类同学聚会的事情,若是不参加未免显得自己太过于离群,也不利于人际交往;二则嘛,他脑海中那个现代人的念头在呐喊着,去,去,去,去见识宋代西湖的花船。 不过嘛,父亲大人在此,文天祥便向父亲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既是同年聚会,那你们两个便一起去吧。”文仪说道。 “那好”文天祥说道:“三位仁兄先下楼稍等一会儿,我们两人稍微收拾一下,这便下来。” 待那三人走了,王蟠却说道:“那日看管我包袱的,就是他们三个。” “你可记仔细了?”文天祥连忙追问道。 王蟠道:“我记得很清楚,绝不会错。” 文天祥略一沉思,心生一计,便压低了音量,一家人凑在一起,细细商定了一番。 第十四章 这个历史不一样啊 西湖在临安城外,所以,他们此刻出去夜游西湖,却是不能回城了,因为晚上要关城门的。 这是一个通宵狂欢之夜。 汉朝,唐朝,北宋,住在城里的人都看不起城外的人,城内居住高人一等,城外那是乡下人住的地方,哪能和高贵的京城人相提并论呢? 然而,南宋的临安城不一样。临安城有很多达官贵人都住在城外,住在西湖边。虽然临安城就在西湖东畔,但毕竟隔着一堵城墙。 临安人也并不以在城外居住为耻,反以为荣,因为在西湖边居住者非富即贵,类似于今天你能在城郊买幢独立别墅,那是人人羡慕的事情。西湖四周,那便是南宋的高档别墅区,达官贵人聚集之地,临安城百姓最羡慕的居住区。 在没有网络没有电视的时代,达官贵人们需要享乐,在西湖夜游就是特别受欢迎的享乐方式之一。 今夜的西湖就更加热闹了。涌进临安城的举子有几千人,可是说个个都是富贵人家出身,其中权贵子弟,豪门后代,不计其数。今晚狂欢之夜,只要这些人当中有一半,哦,不,只要三分之一来西湖游船,那就足以将西湖所有的灯船都给挤爆了。 那个年代可不是现在,一条船上挤几百人。当时一条灯船,一般是几个客人,十几人已经顶天了。毕竟,人家是来享受的,来吟诗作词,来与船女们一起钻红绡帐过夜的。若是和现代的某些游船一样,船上挤满人,那就没法玩了。 说白了,任何一条灯船,搁现在都是一个五星级宾馆,只是规模小一些而已。 邀请文天祥来的三人,其中一人便是此前遇到过的何宜,另外一人名唤林炼,一人名唤曾应山。 这三人,在文天祥前世的记忆中,都有些印象,其中,何宜便是当年科举的榜眼,而林炼和曾应山,也都中了进士。 但文天祥对他们的印象都不是很深,毕竟,当年他中状元之后第四天,父亲便去世了,他也回家为父守孝去了。待三年之后再归来,朝中早已物是人非,这三人都外任去做官了。而他在官场上起落浮沉,却并没有与他们三人再有过交集,只是隐约记得后来听人说过何宜降了元,其余两人,却是不太清楚了。 登船之后,船女们弹琵琶唱歌,文天祥却觉得颇有几分怪异的感觉。 眼前的场景,眼前的一切,与自已当年的经历几乎一模一样。 也是他们三人来邀请自已游西湖,也是一样的船,一样的歌女,一样的人物,一样的酒菜,一样的聊天话题……原本这一切,他都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此刻再重新经历一次,沉浸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便于泉水般从地底深处冒了出来,一切都是那么清淅,与从前完全一样。 这番场景,难免让人心生感叹了。 “履善兄为何有些神情恍惚,心不在焉啊?” 听得有人发问,文天祥这才回过神来。 历史还真怪,自已只是一个出神,便有了略微的改变,从前便没有人说这句话。 “履善兄想是在担心明日放榜的事。依着我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今夜出来玩,就该尽欢,不要再去想明天的事情。” “说得好,不如我们来行个酒令。” “好,好,好” 历史的湖面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刚才那点不一样的波澜消失在无影无踪之间了。 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酒令,一样的游戏。 正当众人觥筹交错,传杯弄盏之时,外头传来了阵阵丝乐之声。 这声音婉转连绵,高荡起伏,若泉水叮咚,又似深谷幽山潺潺溪水,随湖面微风荡漾,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令人沉醉其中的感觉。 这弹琴之人,该是一名琴艺高超的大家了。 “好!外头船上的琴弹得真好,却不知是哪位小姐?“曾应山拍手赞道。 此言一出,船上几位陪伴的歌女都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这客人在自家船上,却赞其它船上的弹琴之人,这不是打自已等人的脸吗? “能有此等琴艺,定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可惜我今晚没能约到那几名临安城中最有名的小姐。”何宜叹道。 宋朝时的西湖比现在要大得多,虽然湖上灯船数量众多。但一般来说,分布得也散,当时也没有喇叭,按现在这琴音的音量,两艘船显然是隔得很近了。 此时此刻,在远处,却还有一条船远远地跟着,看着他们这儿。 而在这条船上,一个不大的房间中,却是董天赐和丁韦两人坐在桌旁交谈。 没有音乐,没有舞女,两个人看起来不似是来西湖游玩的。 “这事儿,真不会出什么差错吧?”董天赐有点不安的问道。 “你就放心好了,那几个人,都是太湖上的盗贼,水性极佳。这凿船之事,他们是手到擒来,等到事情办成了,我们让临安府捕快抓人,他们定然反抗,再给他们安一个拒捕的罪名,当场格杀了,这事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不会有什么差错了。”丁韦胸有成竹的说道。 董天赐仍是有些紧张不安,说道:“话虽如此,我却还是有些不安。实是谢枋得那厮,虽然可恨,但在士林当中的名气却是极大,明日开榜,万一他得了新科状元的名头,今晚却死在这西湖里,朝廷定然要严查。到那时,若是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你我可都吃罪不起啊。” 丁韦不以为然的说道:“你怕什么?你爹爹是当朝宰相,我爹爹是御史大夫,临安府知府是我爹爹的门生,能有什么事呢?再说,你恐怕不知道,谢枋得并没有中状元,连一甲都不是。” 董天赐惊讶的说道:“不会吧,你是如何得知的?这谢枋得固然狂悖可恨,但却实是有几分才学的,即便不能中状元,怎么会连一甲都进不了呢?” 丁韦回答道:“我也是下午快要出门来这里时,方听我爹爹说起的,谢枋得在殿试对策的文章中,攻击你爹爹和董内侍,官家极为不满,将其降为二甲第一名。” 董天赐道:“真有这等事啊?你爹爹还和你说这些啊?我爹爹却从来不与我说的,说是禁中语,外人不得耳闻。” 丁韦道:“我爹爹素日里也是不说的,只是今日不知怎么说漏了嘴。” 董天赐道:“那你可知道明日是谁高中状元吗?” 丁韦笑道:“你真当我爹爹什么事都回家跟我说吗?这等禁中语,稍微向外透露几句便已是罪过,哪还会全部都说与我听啊?” 董天赐笑道:“既然这谢枋得没有高中状元,官家又不喜他,那便没什么关系了。不过是船翻了,死了几个应试的举子而已,这西湖之上,哪年还能不翻船,不淹死几个人呢?” 丁韦道:“这便是了,也是那谢枋得命该如此,本来还想以后再寻个机会,好歹将他打发离京了,却不料他自已这般作死,偏要在今晚上来西湖游船,这等送上门来的机会,又怎么能错过呢?” 董天赐笑道:“丁兄不知道这谢枋得为何今夜出来游西湖,我却是知道的。” 丁韦问道:“却是为何呢?” 董天赐道:“唐安安小姐这几年都不曾接客了,今晚却在这西湖之中的船上,请的人便是谢枋得。” 丁韦道:“我正奇怪谢枋得这人平常都不出城来玩,今日怎么会来这西湖之上呢,原来如此啊!” 他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可惜了那唐安安,那可是临安城中的绝色美人儿,更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却要随那谢枋得一起沉尸西湖之底,从此香消玉殒,美人不再,真真是太可惜了。” 董天赐恨恨不平的说道:“那个唐安安也该死,平日里我百般讨好,她都不理我,如今却邀谢枋得那个臭小子同船游西湖,该死,该死。” 董天赐说话间,却没有注意到,夜色之中,烛光之下,丁韦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就在这时,远处船上突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呼救之声。 丁韦拍手道:“大事成了。“ ****** 文天祥等几人正在议论隔壁船上的琴音之时,却不料,突生变故。 琴音戛然而止。 “不好了,翻船了,救命啊。” 文天祥一愣,这个历史剧本怎么不一样啊?上一次既没有听到这琴音,也没有闹出要救人的事啊? 第十五章 唐安安 自从回到这个年代以后,自已一直没有按原来历史既定的轨迹行事,相应的结果也不一样。但是,来西湖游船,自已并没有刻意去改变什么啊?为何这历史也变得不一样了呢? 现在也不是思索这些事情的时刻,先救人要紧。 那船沉得飞快,倾刻间便没入了湖底。 宋时的西湖,经苏东坡疏导之后,远比今天的西湖深得多。迁都临安(名义上仍是行在,实际上是都城)以后,人口激增,要解决一百多万人口的吃水用水问题,西湖便需要储存更多的水,以防天旱时水不够用。因此,又进一步将西湖挖深了,因此,此时的西湖,大多数地方的水是非常深的,这灯船沉下去,很快就没顶了。 文天祥跳入水中,向着一条人影游去,他水性极佳,很快便游到了那人面前,再托着他划到船边,众人七手八脚将其救了上来。 就这样,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奈何落水的人数众多,此时夜风也大,再加上晚上天黑,看不太分明,纵然是众人使出浑身解数,也只救得几人上船。 这些书生,从小被关在家里读圣贤书。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个个都是旱鸭子,也就谈不上去下水救人了,只能在船上帮衬一下,将人拉上来。 只有文天祥和文天璧两人通水性,自然效率不高了。 至于那些划船的船夫们,水性自然是极好的,但他们都在船舱底下划船,船舱底下有一个小窗口,不能过人,只能够让桨穿过。等到船夫们闻讯跑上来时,却是晚了一些时间,这也是为什么对面的船沉了,水性最好的船夫们却也只逃出了两人的原因。他们处在相对封闭的船底舱中,船被凿穿之后,水汹涌而进,他们却是无路可逃。 还是这些船夫长年在湖上讨生活,水性极佳,这才逃出两人。 其中一名被救上来的男子,却是谢枋得。他刚一落水,便被文天祥看见,救了上来。 远处,丁韦和董天赐站在船上,听着随风吹来,隐隐约约,似有若无的救命声。 “好像另一条船刚好在旁边,他们该不会被救起来吧?”董天赐说道。 丁韦不以为然的说道:“不管他们会不会被救上来,我总归是先出了这口恶气了。淹死了也好,没淹死也没关系,以后再继续弄他们。” 董天赐说道:”说得不错,无论他们今夜是否死在这西湖之中,先给他们一点教训。若是死了,那自然更好;若是没死,以后再寻个机会就是。就凭我们两人在这临安城中的手段,还怕寻不到吗?“ 丁韦说道:“算算时间,我们也该过去救人了,总不好见死不救吧。”,他呵呵一笑,接着说道:“只是我们隔得远,船行缓慢,能否来得及将他们救上来,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文天祥爬上船来,大口的喘着气。 “不行,今儿风高浪大,再加上夜色如此昏暗,其他人恐怕都遭遇不侧了。“何宜说道。 说话间,谢枋得已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虽然被救上船,但跟他随行的小厮,同窗好友,却是不见人影。这些人平日里与他感情极佳,此番突然遭此大变,也难怪他如此悲伤了。 文天祥喘过几口气之后,再次跳入水中。 此时水面上已经不见人影了,他只能潜入水下去摸索。 片刻之后,他便摸到了两团软软的东西。 嗯,是一个人的身体,一个女子的身体。 文天祥顺着身体摸索,摸到臂下,将她从水底带了出来。 浮出水面之后,众人便丢了一根匆忙间用衣带结成的绳索过来,将人拉上船去。 文天祥两世人生经历,对于怎么拯救溺水之人还是有一些经验的。 此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他屈膝向前,将女子置于自已弯曲的腿上,令其头部向下,使劲的按压其背部。 片刻之后,那女子吐出了许多水,慢慢便醒转了过来。 这时,文天祥才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这女子的模样。 只见她柳眉如烟,一张脸蛋精致无比,鼻,嘴,眼的大小,位置都分布得恰到好处,即使是被水溺得奄奄一息,刚刚醒转过来的情况下,眉眼之间,仍然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媚态。 这名女子,分明便是几个小时之前,文天祥在太平惠民局中见到过的,将那个将淘气的宋姑娘拉走的女子。 “唐小姐,你竟然没事,真是太好了。“却是谢枋得在一边说道,他随即向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名满临安城的唐安安唐小姐。“ 宋代的小姐与现代的小姐意思差不多,也是指做妓的,同时也包括卖艺不卖身的艺技。所以,在宋朝,是不能称呼良家女子为小姐的,一般会称之为娘子。 所有的女子都可以称之为“娘子”,并不是只有丈夫才能称妻子为“娘子”,那个时代,娘子的意思,大约与姑娘也差不多。或者说,范围还稍微广一些,姑娘一般指未婚女子,娘子则是通指所有的年轻女子了。 小姐是万万不能随便乱喊的。 但与现代有一点不同,现代即使是做妓的,你也不能当面称她为鸡或者说她是做小姐的,人家也是有尊严的。哪怕大家都明白,私下可以这样说,当面不能说。 而宋朝却是可以当面称呼小姐的,虽然不能用在其它的女性身上。 这有点类似于你可以当面称某个太监为“公公”,仍然是敬称,是表示对他的尊敬,所以,太监们听了也会笑呵呵的答应。因为公公的原意是指长辈,公公婆婆……甚至有些地方是指爷爷。 但是,汉语的神奇之处,就是字词的含义会不断演变。到了后来,你若是称一个不是太监,也不是你家长辈(公公婆婆)的人是“公公”,那就是在骂人了。 同样,在宋代,你也可以称某个艺妓是“小姐”,仍然是对她很尊敬的称呼,对方也会接受这样的称呼。 但是,你若是称一个良家女子为“小姐”,那就是在骂人了。 小姐是什么意思呢?实际上刚开始是一种很尊重的称呼。那个年代,还没有少爷小姐的称呼,仆人们称呼自已家老爷的儿子,一般叫“哥儿“;老爷的女儿则叫”姐儿“。 这是尊称,哪怕对方只有三岁,你有三十岁了,但他是你主人的儿子,你就得叫他“哥儿“,主人的女儿则叫”姐儿“。通常会加一个字,比如来哥儿,讯哥儿,玉姐儿等等。 小姐这个词,就是从“姐儿“这个称呼演化过去的,表示对艺妓的尊重,巴结讨好艺妓,反正奉承话不值钱。 同样,公公这个词,也是从对长辈的称呼上演化到用在太监身上的,是为了巴结讨好太监。 听得谢枋得的介绍,文天祥才知道眼前这名妖艳到了极致的女子竟然是唐安安。顿时吃了一惊,大为后悔自已为什么要救她上来。 此刻,只恨不得将她再推下水去。 第十六 章 波澜再起 前世的文天祥并没有见过唐安安,但他后来高居右丞相之位,虽说是在战乱之中,却也知道许多眼前这些举子们还不知道的隐秘。 这位唐安安,乃是董宋臣为了讨好宋理宗,专门进献的一名歌妓。 宋徽宗养了一个李师师,宋理宗则养了一个唐安安,大宋的皇帝,对于去嫖都是情有独钟啊! 只不过,宋理宗做得比宋徽宗隐秘,不为外人所知。不像宋徽宗那样,搞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文天祥若不是有前世的记忆,此刻也是无法知道这些事情的。宋理宗甚至严令一些知情的大臣不得向外界透露半分。 一想到这名女子就是被董宋臣那个死太监进献,媚主惑上的唐安安,文天祥真恨不得一脚将她踹下船去。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啊,我竟然救了她? “奴家谢过这位官人的救命之恩。“唐安安开口说道,她刚溺水,此刻身子仍虚得厉害,说话间,便不自觉的流露出一股我见犹怜的神态。 能将理宗皇帝迷得神魂颠倒,不惜置三宫六院于不顾,跑到外面来与她风流快活的女子,果然不是寻常人物。 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魅力,这世间男子,能招架得住的,恐怕也不多吧。 文天祥没有答言,一则他心中甚是不快,二则他下水几次,人也累趴了。此时还是二月,又是晚上,湖水仍是冰冷刺骨。 却是再也没有力气下湖去救人了。 此时湖面上也毫无动静,剩下的人,怕是都凶多吉少了。 蓦然,文天祥想到今日见到的那名极为淘气的漂亮小姑娘。 莫非她与这唐安安一样,皆是青楼女子?日间唐安安说,爹爹找她,自已还以为她们两个人是同一家人,亲生姐妹,正奇怪为何两人长得完全不像呢。 如果那名小姑娘和唐安安一样,也是青楼出身,那便说得通了。 她们两人,皆是青楼专门培养出来的绝色美女。 至于唐安安口中所说的爹爹,多半是青楼的老板了。 是了,这样就都解释得通了。 却不知道那名小姑娘是否也在船上?不会淹死在这西湖之中了吧?文天祥突然间有点紧张起来。 那名小姑娘虽然淘气,但神情姿态,一举一动之间,皆显得极为可爱,实在让人生不起恨意,反而有种莫名的喜欢。 想到此处,文天祥急忙问道:“今日间被你唤回去的那名小姑娘,莫非也与你一同在船上?“ 唐安安一愣,说道:“我们日间见过吗?“ 她日间在太平惠民局拉那名小姑娘回家,显然并没有注意到文天祥这个毫无关系的外人,是以没有半分印象了。 文天祥道:“今日间在太平惠民局,却是见过小姐。当时小姐过来拉另一名小姑娘回家。“ “哦“唐安安说道:”原来如此,我却未曾注意到官人,还望官人莫怪。“ 文天祥道:“这却是无妨,只是不知那位小姑娘可否也在船上,不会遭遇不测了吧?“ 唐安安略带惊讶的望了文天祥一眼,似乎有点奇怪文天祥为何会关心那名小姑娘的生死安危,她开口说道:“她当然不在船上,她此刻在自已家中呢。“ “哦“文天祥长吁了一口气,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突然,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名宋姑娘与这唐安安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子,但论姿色,那名宋姑娘比眼前的唐安安却是丝毫不差,甚至可以说是犹有过之。 这唐安安通过董宋臣进献给了宋理宗,那宋姑娘是否也会和唐安安一样,进献给宋理宗呢? 嗯,是了,必然是如此的。 文天祥顿时心烦意乱起来。 董宋臣这个阉人,实在是可恨至极,一天到晚专门想着做这些谀媚奉承之事,惑言官家,扰乱朝纲,真该千刀万剐了。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将这事办成了。 官家现在应该还没有见过那个宋姑娘吧?自已前世的记忆中,只有唐安安的名字,却不记得有这样一个比唐安安更漂亮的宋姑娘出现在官家身边啊。 只是,现在这历史似乎都不一样了,前世自已也没有救唐安安啊。 文天祥却是不知道,正是他白天与宋姑娘相撞,然后一起去药铺,引出唐安安来寻找,然后,唐安安今晚才出来游湖。 若非如此,唐安安不会出来,谢枋得也不会出来,董天赐和丁韦也不会出来,自然也没有沉船的事情了。 世事的奇妙,就在于此了。 文天祥不过是去了一趟药铺,却牵引着历史的车轮向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转去。 后世将这种事情,叫做蝴蝶效应。即北京的一只蝴蝶,不经意间扇动了一下翅膀,因此改变了周围的气流,然后又扩散到更大的范围内,最终形成一个连锁反应,在纽约引起一场风暴。 网络上则有另一种说法,叫做:”如果当年丘处机没有路过牛家村……“ 文天祥虽然不知其中的原委,但既然发生了与前世经历不一样的事情,那么,以前的一切,就都有可能改变。 那个宋姑娘,应该还没有见过官家,这是文天祥的推断。 这个推断的理由很简单,那个姑娘的性子有些刁蛮,过于淘气了一些。可能是因为年龄尚小,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缘故。 这样的性格,可能官家会很喜欢,但也可能将官家触怒。毕竟,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 养她的“爹爹“,包括董宋臣在内,应该都是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冒任何风险的。因此,必然要慢慢将那位姑娘的性子调教得好了,这才会进献给宋理宗。 既然未见过官家,那便有办法。 思索间,却见周边的船都慢慢聚集了过来。 原来这周围的船,也都发现这边出了翻船的事故,都赶过来救人。只不过,此时才赶过来,未免也太迟了一些。 但不管怎么样,总是要尽心的。哪怕是捞尸体,也要将人给捞上来了。 “敢问那位兄台,可是君直兄吗?” 却是赶过来的船上,有人认出了谢枋得,但因为是晚上,天色昏暗,看不太分明,不敢确认,因而发问。 谢枋得答道:“正是在下,只是马柏哲马兄,李俊言李兄,沈一丞沈兄,都落入了湖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话语中不胜悲戚。 此言一出,几艘船上都开始骚动起来。显然,与他所说的人有过交往的举子们不在少数。 “生死有命,君直兄也不必过于悲伤。” 谢枋得作为江南士林领袖人物,交游甚广,名声远扬,故交好友遍及天下,很快便有人发言安慰他。 谢枋得又道:“我还是多亏了文天祥文兄全力相救,这才死里逃生,否则,也要随他们几位去了。” 此时,董天赐和丁韦坐的船也赶到了。 见到谢枋得安然无恙,顿时大失所望。 “这小子命真大啊。”丁韦叹道。 “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似谢枋得这等乱臣贼子,自然是命大得很啊。”董天赐见到谢枋得没事,一时气昏了头,瞎骂了起来。 虽说没有想过必定能置他于死地,但也确实抱着很大的希望,现在希望落空了,却是越想越气。 “想不到竟然是这个文天祥坏我的好事。”董天赐恨得直咬牙。 丁韦道:“这个文天祥是何许人,天赐兄识得他?” 董天赐道:“我也是今日出城时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听说他与三元楼的何掌柜打赌,赌自已必中状元,赌了三百贯钱呢。” 丁韦冷笑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无甚名气,竟敢如此狂妄?” 董天赐道:“我原本还想着有一个人杀杀谢枋得的威风也好,没想到他竟然坏我的好事。” 丁韦道:“他既然敢坏我等的事,我便让他好看,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董天赐道:“丁兄有什么主意吗?” 丁韦道:“这等狂妄书生,竟敢与人赌自已必中状元,须知这状元乃是官家钦点的。他敢如此妄言,分明是妄揣圣意,其心可诛。若不加以严惩,岂能正朝纲,扬正气。岂不是让小人得志,君子道消?我爹爹是御史大夫,有监察百官,检举不法之职,我这便回去,让我爹爹上书官家,管叫他识得厉害。” 第十七章 算计 董天赐拍手道:“好,果然是好主意。好了,我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丁兄,不如我们这就回城去罢。”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今日还是瞒着我爹爹出城来的,若是被他知道,少不得讨一顿骂。” 丁韦道:“谁不是呢,我也是瞒着我爹爹出来的。” 两人便让船夫将船靠岸,回临安城去了。 原来这临安城,晚上自然是要关城门的。虽说临安城城防松驰,但毕竟是京师重地,基本的规矩还是有的。 董天赐和丁韦,一个是当朝宰相之子,另一个是当朝御史大夫之子,在临安城中,可谓灸手可热的权贵子弟,但即便如此,城门官也万万不敢为这两人私自在晚上将城门打开。 若城门官真这样做了,那真是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不过,晚上不能开城门,但却不是不能用其它途径进城。 除了走城门进城之外,还有另一个办法,那便是从城墙上放吊篮下来,将城外的人吊上去。 城门官晚上不敢开城门,但是,通过吊篮吊几个人上去,却还是敢的。 临安城的权贵子弟们,晚上要来西湖游玩,游完结束了,有些人不想等到第二日开城门再进城,要当晚回城,便是通过这种方式了。 当然,这是权贵们的特权,一般的平民百姓是享受不到了。 董天赐和丁韦两人都通过吊篮回到临安城内,此时临安城中仍然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热闹极了。 古代大多数朝代,城中都是实行宵禁的。宋朝在太宗,真宗时也都曾经实行过宵禁,但最后都失败了,此后便再也不实行宵禁了。 临安城是一座不夜城,恐怕也是当时全世界唯一的不夜城。这边夜市刚刚收摊,那头卖早点的人已经开张了。 董天赐和丁韦两人也无心在街上逗留,都径自回府。 “事情办得如何了?“丁府之内,丁大全坐在堂屋之中,向一旁的丁韦问道。 “船凿沉了,但谢枋得是没有死的,被人救上来了。至于唐安安如何了,我却不敢确认。“ 丁韦接着说道:”晚上天色昏暗,看不清人,又是在湖上,各条船上人影也多,却都看不太清,这谢枋得还是自已发声,我才看出来。“ 丁大全皱眉道:“谢枋得如何,这无关紧要。关键是那唐安安,她若是有什么不测,官家必定龙颜大怒,董槐那个老匹夫,就在劫难逃了。“他顿了一顿,接着问道:”可做得干净了,没有留什么手脚吧?“ “爹爹放心好了”丁韦笑道:“董天赐那个蠢货,还真将我当知已兄弟了,我让他向东,他便向东;让他向西,他便向西。我将谢枋得骂他爹爹的事告诉了他,他便去找谢枋得的麻烦。我便趁机给他出主意,让他去找太湖盗贼凿船,他便照做了。我却在他与太湖盗贼见面之时,故意找个机会躲开了,没有与那群盗贼见过面。” “我已经让临安府捕快去抓人了,到时候人赃并获,铁证如山,他董天赐便是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了。”丁韦一脸得意的笑道。 丁大全道:“本来就是他自已指使太湖盗贼去凿船的,他还能如何辩解?唐安安乃是官家最为宠爱的人儿,他敢指使人去凿船,欲致唐安安于死地,官家又岂能容他?他是董槐的儿子,出了这等事情,董槐的宰相之位,还能保得住吗?” 丁韦笑道:“董天赐这个蠢货,一直都想将唐安安据为已有。那唐安安乃是官家禁脔,又岂是他董天赐可以染指的。他既生了这等想法,那便是死罪。” 丁大全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唐安安是否还活着,我们还得做好两手准备。“ “爹爹“丁韦说道:”就算那唐安安还活着,那董天赐至少也是欲图谋杀唐安安,罪证确凿,官家还能不天威震怒吗?“ 丁大全摇了摇头,道:“官家自然是会生气的。但宰相之位,事关江山社稷,天下安危,岂是等闲之事可以比的。官家纵然心中有许多气,也不会轻易动宰相的。“ “若是唐安安死了,官家盛怒之下,可能便什么都不顾了。但若是唐安安侥幸未死,官家便暂时不会动他这宰相了,左右不过是严惩董天赐罢了。那董天赐,也只是董槐的一个小儿子而已,杀他何益?“ 丁韦道:“话虽如此,至少官家也会对董槐心存芥蒂,只是我们以后还要多费一些功夫了。“ 丁大全道:“也只好先这样。若是唐安安死了,那么我便发动朝中众人,扳倒他这宰相;若是唐安安未死,我却要主动上书,保他董槐。“ 丁韦惊讶的说道:“这却是为何呢?爹爹怎么去保董槐呢?“ 丁大全道:“这便是为官之道了。唐安安死,官家对董槐恨之入骨,此时,我们顺水推舟,稍稍使点力,便能将他推倒了。唐安安不死,官家不想动董槐,却又要做一个生气的样子,若我们此时去倒董槐,那便是不体贴圣心,徒惹官家不满了;若我们保他,官家正好可以借此下个台阶,必然会暗中称赞了。“ 丁韦道:“原来如此,我却不能懂得这其中许多奥妙了。“ 丁大全道:“你还年轻,这朝中的事,这为官之道,你还得好生揣摩,仔细领悟了,待时日长了,功夫到了,自然便懂了。“ “谢爹爹教诲,孩儿自当努力。“丁韦接着说道:”今日却有另一桩事儿,那救谢枋得上来的人,也是一名举子,名唤文天祥。“ “你说什么,他叫文天祥?”丁大全打断了丁韦的话。 “是的,怎么了,爹爹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丁大全道:“今日在朝堂之上,官家钦点文天祥为新科状元,只待明日放榜了。” “啊”丁韦吃了一惊,说道:“这人当真如此了得,说中状元便中状元了!” 丁大全问道:“怎么,他说过自已要中状元吗?“ 丁韦道:“岂只是说过,他还与三元楼的何掌柜打赌,赌了三百贯钱,赌自已必中状元呢。“ 丁大全道:“他的文章确实是写得不错,本来主考官初拟的名次,只给了他一个第七名,但官家却将他挑出来,欲点他做头名状元,再加上复考官王应麟鼎力推荐,官家便下了决心,点了他做新科状元。“ “他那名字也讨喜,文天祥,官家今日说了”此天之祥,宋之瑞也“,对他甚是喜欢。” 丁韦苦笑道:“如此说来,却是动他不得了。” 丁大全道:“你何出此言?动他做什么呢?” 丁韦道:“爹爹,孩儿原想他又不是我们自家人。如此狂妄,正好趁机给他安一个妄揣圣意的罪名,夺了他的功名。不过,官家既是如此喜欢他,看来还要再作打算了。” 丁大全猛地站了起来,道:“你倒是提醒我了,这却是一个好主意,我去参他一本,给官家递上去,夺了他的状元名头。“ 丁韦道:“这当真使得吗?官家既是如此喜欢他,爹爹去参他,只怕不讨好吧?“ 丁大全道:“他毕竟只是一个举子罢了,如何能与董槐这种朝中元老相提并论?官家今日看了他的文章和名字,有了几分喜欢,也仅此而已。待我一本参上去,道他妄揣圣意,官家还能喜欢他吗?他又不是官家跟前的人,一个官家从未见过的人,官家又能有几分看重?” 丁韦道:“这倒也是,只是我们也犯不着为他去冲撞官家吧。纵然官家为此厌了他,却也不会对我们这样做有什么好感。再说,我们又能捞得到什么好处呢?若他未被官家看中,踩他一脚也没什么。既是官家有些看重他,那便要仔细恒量值与不值了。” 丁大全道:“那何宜原是我的门生,今日文天祥被点为头名状元,何宜得了榜眼。我参他文天祥一本,夺了他的状元名头,何宜自然便成了新科状元了。” 丁韦道:“原来还有这层好处,那便可以做了。” 丁大全道:“我这便写奏本,今日夜色已深,三更都过了,却是不能再进宫了。明日一早,赶在放榜之前,上奏官家,夺了他的状元,将何宜推为新科状元。” 第十八章 放榜 却说文天祥等人经过这样一闹,也无心游湖玩乐了,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又连夜唤来渔民撒网,闹腾了一夜,也没有再救一个活人上来,只捞得十几具尸体。 谢枋得自是又哭泣了一阵,可怜几名举子,眼看今日便要金榜题名了,却在前一天夜里死在这西湖之中,众人皆是甚为叹息。 待到天亮之后,文天祥等人便回城去了,唐安安也告辞而去。 今日放榜,所有的举子都在等待着这最终下达的审判书。 三元楼中的气氛慢慢变得压抑了起来,一众举子大多都坐在楼下,迫不急待的等着报录的公差前来唱名。 此时,丁大全怀着揣着奏本,走到了宫门之外,自有小黄门去里面通报,不一会儿,宫内出来一名身着华服的太监。 “丁御史这么早便过来了,可是要见官家吗?”这人正是文天祥恨之入骨的阉人董宋臣。 “正是,还劳烦董内侍通报一声。”丁大全道:“我有要紧的事情,片刻耽误不得。” 董宋臣说道:“丁御史这说的哪里话啊,您来求见,咱家哪次不是立马禀告官家的啊?只是今日不巧得很,官家并不在宫中。” 丁大全吃了一惊,道:“官家这么早去哪里了?” 董宋臣凑到丁大全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昨日唐姑娘和官家吵架,晚上便赌气去西湖游玩,却不想翻了船,差点就给淹死了。官家闻讯,急得不得了,这不是一大早便去她那里去安慰她了吗?“ 丁大全笑道:“官家对唐姑娘的这份宠爱,也是无人能及了。“ 董宋臣道:“可不是嘛,这皇宫内外,也只有瑞国公主这个官家的心头肉能与之相比了。昨日和唐姑娘吵架,便是为了这公主的事情。“ 宋理宗曾经有过两个儿子,却不幸都早夭了。这个瑞国公主,便是宋理宗唯一的独生女。 独生女公主,在历史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而且,这个公主的母亲是宋理宗最宠爱的贾贵妃,可惜在公主年仅六岁的时候,便逝世了,宋理宗悲痛万分,便更加的加倍宠爱公主了。 理宗皇帝后来也想努力再生一个儿子啊,却奈何怎么也生不出来啊! 于是乎,他只能将对子女所有的爱都倾注到这个唯一的女儿身上。这个公主从小便享受到了现代社会独生子女才能享受到的万千宠爱,是理宗皇帝的心尖肉儿,南宋皇宫中的宝贝中的宝贝儿。 丁大全道:“既是官家不在宫中,那我便去唐姑娘那儿见官家吧。“ 董宋臣道:“丁御史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儿,还是尽量不要去的好,官家忌讳别人知道他在唐姑娘那儿,你这去见官家,只怕官家是不太喜欢的。“ 丁大全道:“倒是无妨,我也曾在唐姑娘那儿见过官家一两次了,想来是没什么大碍的。只不过如此一来,时间上便怕有些耽误了,还烦请公公帮我一个忙。“ 董宋臣道:“有什么事丁御史尽管说便好了,大凡咱家能帮得上的,咱家必定是会帮的。“ 丁大全道:“这待会儿便要放榜了,还请董内侍将状元和榜眼两人的榜压一压,放榜的时间缓一缓,待我见过官家了,官家下了新的旨意,再去放榜。“ 董宋臣道:“这却是不太合规矩吧。按例,状元最先出榜,其它依次,这将状元和榜眼两人压在后面,怕是要遭人物议啊。“ 丁大全道:“这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我如今要去官家那儿参那新科状元一本,将他的排名动一动,若是现在放出去了,那便不好办了。“ 董宋臣略一沉思,道:“好吧,咱家这里应了就是。不过,丁御史你得赶紧了,咱家最多能压一两时辰,总不好压着一直不放榜的。还有礼部那边,却要丁御史自已去招呼了。“ 丁大全道:“那是自然了,我自会与礼部尚书方大人去说一说的。劳烦董内侍了,下官这里先行谢过了。最近我府上新得了一批从注辇国进来的新奇玩意儿,董内侍若是得空,来我府上挑上几件喜欢的,也是下官的一番心意。“ 董宋臣闻言,顿时喜笑颜开,说道:“那真是劳烦丁御史费心了,咱家也就这点儿爱好,还亏得丁御史将它时时放在心上。得了,明儿咱家便来丁御史府上瞧瞧吧。“ 却说这三元楼中,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致,一众举子焦噪不安的望着门口,有人来回渡着步子,有人将茶杯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极力的掩饰着内心中的急切与不安。 一声报录命不同,从此鲤鱼跃龙门。 能否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这实在太过于紧要,此刻,三元楼中的举子们,个个皆是心绪不宁,忐忑不安。 一会儿想着自已若是高中了,那该是何等喜事;一会儿又害怕自已名落孙山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当然,也有一个人例外,那自然是文天祥了。 前一世,他也是很紧张的,但这一世,他有前世的经历,早就知道结果了,自然是老神在在了。 那何掌柜斜眼瞥着文天祥的样子,心中顿时有点不安起来。这家伙如此镇定自若,当真是视状元如探囊取物,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吗? 何掌柜顿时有点后悔起来,昨天还是太过于冲动了一些啊,那三百贯钱倒还好说,三元楼日进万金,他还不在乎这一点钱。 只不过那个满临安城游街的赌约,这让他的面子往哪搁啊? 想到这里,何掌柜有点怨那谢枋得了,这家伙让自已满临安城游街示众,却免了文天祥的,这分明是有意向着那小子嘛。 昨日只顾着多赚一些钱,却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了。 何掌柜的目光往酒楼中扫了一扫,却没有看到谢枋得的人,这才想起昨晚西湖沉船的事情,谢枋得虽大难不死,几个同行的好友却都给淹死了。今日谢枋得去给他们料理后事,并没有在这酒楼之中。 此刻,文天祥,文天璧,还有昨晚一起出去游湖的何宜,林炼,曾应山,都坐在堂中一张桌子旁边。 “履善兄看来是一点都不担心啊,对这状元之位,是志在必得了吧?“何宜问道。 林炼道:“履善兄的才华,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自然是没得说的,想来是必定高中的。”他虽然赞了文天祥一句,却也只是说他必定高中,没有说他定能夺得状元,显然,他还是不太相信文天祥能得状元,只是不便明说罢了。 曾应山道:“实不相瞒,我现在是又担心又害怕,真恨不得这时间快些过了,好让我早些不受这份煎熬了。只是又怕结果出来了,却榜上无名,那该如何是好。” 文天祥道:“我却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你们三位也不必担心,我料得我们五人都会高中的。“ 曾应山苦笑道:“只能如此希望了。“ 文天祥又道:“只是可惜了那马柏哲,李俊言,沈一丞等几位兄台,竟在昨夜都遭遇不测了。“ 何宜道:“这便是生死有命了。哦,对了,履善兄父亲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吗?“ 文天祥摇头道:“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并不见半分起色。不仅如此,连张管家也病倒了,这都没人照顾我爹爹,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何宜安慰道:“你父亲吉人天相,自然是没事的,好生调养一番,便会好起来的。履善兄大可不必担心了。“ 正说着,却见一名店小二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大声叫道:“来了,来了,送榜的报录官来了。“ 众人顿时都站了起来。 第十九章 状元 不一会儿,只见三名穿着青色服装的差官敲着锣鼓赶了过来,还在外头便叫道:“恭喜鄂州曾应山曾大人高中进士了!” 整个三元楼顿时沸腾了起来。 众人便纷纷向曾应山道喜,曾应山更是喜得浑身都在打颤,却一边客气的和众人招呼着。 那差官举着报帖走了进来,报贴是黄麻纸书写的,却做成幡旗的样子,那上面着:“赐鄂州曾庆山进士及第,列第一甲第九名” 这便是所谓的金榜了,做成幡旗举着,再由差人在大街上敲锣打鼓送过来,以示荣耀。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榜,是张贴出来的皇榜,所有中了进士的人,名字都会在那个皇榜上面。 那是总榜,这份是单独送到每一个举子手中的。有些人因为居住问题,一时找不到人,便会自已去总榜那边看。 不过,总榜出来的时间要稍晚一些,等这些报录官都走完了,才会张贴出总榜。 此外,这份送到每一个举子手中的榜,也有一报,二报,三报;同一个人,要连着派三批不同的人送三次,每一批一般都由三个差人负责传送,共计有九个报录官送信。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显示其荣耀,二则是确保信息传达到考生手中,中间不出任何差错。 这头还在热闹着,那头又有报录官来了,三元楼顿时越发热闹得不得了。 连着报了三个人,文天祥也不禁有些傻眼了。 怎么会呢?自已不是高中状元吗?不是应该第一个被报录官唱名吗?怎么现在完全不一样啊。 此刻,他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啥滋味。 老天爷不会跟我开这种玩笑吧? 正想着,却见外头又有差人唱道:“恭喜信州弋阳谢枋得谢大人高中进士了。” 紧接着,那差官也走了进来,一样是举着黄麻纸旗,上面却写着“赐信州弋阳谢枋得进士出身,列第二甲第一名。” 原来科举考试有三个等级,也叫三甲。第一甲叫进士及第,二甲叫进士出身,三甲叫同进士出身。 明清时期,一甲一般只有三个人,状元榜眼探花。 而在宋朝,一甲的人数却要多得多,文天祥这一届,一甲有二十一人。 这个谢枋得的名次倒是和前世记忆中一样。 但前面几个人,文天祥却是半点印象也无。只记得自已中了状元,何宜得了榜眼,然后便被差官推出去夸官游街去了,根本不知道后来的景象。 只不过,谢枋得中二甲第一名,却是知道的,虽然是后来才知道的。 如今自已和何宜都未见报录,谢枋得却没有变化,依旧是第二甲第一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此时,临安城中一处极其不显眼的宅子外面,丁大全换了一身便服,静静的站着。 一名小黄门走过来,说道:“丁御史,官家宣你进去呢。” 丁大全连忙跟上,那小黄门又在丁大全耳边轻声说道:“丁御史待会儿说话可千万要注意了,官家今儿心情不好,唐姑娘还在和官家抠气呢。” 丁大全心里一紧,连忙答道:“谢中贵人提醒,下官自会注意的。” 这幢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宅子,里头的装饰却是极尽奢华,连屋内放着的火盆也是白银镶金的盆子,更别说满屋子的名贵家俱,珍玩古画了。 丁大全走进屋来,只见宋理宗在床边坐着,床上睡着一个人,那人却是脸朝内睡着的,似乎根本不理会宋理宗,应该就是名动临安城的角妓唐安安了。 宋代有角妓和色妓之分,角妓名义上是卖艺不卖身的,色妓才是卖身的。 古代的妓与今天的妓是有区别的,古代是一个泛称,包括了俳、优、伎、伶,所有进行乐器,歌舞,杂戏的女艺人,都称之为妓,妓也作伎,即有技巧,才能的女艺人。 早先这些人通常都是奴隶身份,后来也被归类到最下等的人,所以往往为世人所看不起。“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在古代社会,他们是被视为同一类人的。 不过,到了今天,戏子已经成了很多人羡慕的对象,无数人为了当演员演戏争破了头。 “丁卿有什么要紧事吗?”宋理宗赵昀正在唐安安床前,说着一些温言软语,唐安安却只是生气,赵昀正烦闷得很,这时候丁大全求见,心中便有些不喜了。 丁大全躬身道:“禀告圣上,臣请参新科状元文天祥妄揣圣意,居心叵测,请圣上夺去他的状元名头。” “你说谁,文天祥?”唐安安从床上转过头来。 “安安,怎么了?”宋理宗见唐安安发问,连忙关切的问道。 唐安安白了他一眼,一脸娇嗔,哭泣着说道:“奴家昨晚差点就葬身西湖了,救奴家上来的,正是一名叫文天祥的举子。” 宋理宗哈哈一笑道:“这可真是上天保佑,这个文天祥,可真是天之祥,宋之瑞啊,是朕的福星,大宋的福星,这才能凑巧救出安安你啊。” 他转过头来,又向丁大全问道:“丁卿却是为何要参他文天祥啊?” 丁大全顿时愣住了,万万也没有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但他毕竟历经官场多年,机变应答能力早已出神入化,当下说道:“其实也无甚大事,只不过是那个文天祥说了一些狂妄之言。年轻人嘛,难免有几分傲气。臣下念着此人乃是我大宋未来栋梁之才,还需得好生打磨打磨,因此便想请圣上将他的排名动一动,列为榜眼,也是对他的一番好意。“ 他这话锋转得比风车还快,完全不记得自已前面说过“妄揣圣意,居心叵测“这八个字了。 “他说了什么狂妄之言?“却是唐安安在发问。 “这个嘛,这个嘛……“丁大全顿时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这与别人赌自已能否中状元,往坏的方面想,那是妄揣圣意;往好的方面想,是才高者自信,是自名士自风流,是新科状元的风流韵事。这好与坏,完全在官家的一念之间。 而现在这种形势,宋理宗显然不会怪他,那便会往好的方面想。 宋理宗笑道:“丁卿但说无妨。“ 丁大全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他与三元楼的何掌柜打赌,赌自已必中状元。状元乃是圣上钦点,他这便是在揣测圣意了。只是他年轻尚轻,难免失之轻狂,也是人之常理。“ 此刻,丁大全已经料定宋理宗不会责备文天祥,因此又将话锋圆了回来。 “哈哈“宋理宗笑道:“果然不枉朕钦点他为新科状元。他与朕也是君臣相知,连着心的,所以才这般肯定,料得自已必中状元。丁卿,朕得一良臣,朝廷得一栋梁,就不必为这点小事去惩戒他了,平白伤了君臣和气。” 此刻的文天祥还在三元楼中焦急不安的等待着,他万万也没有料到自已与何掌柜打赌的事情,竟使得自已的状元之位生出了这许多变故。 终于,文天璧的报录人也来了,却是中了三甲第十二名,赐同进士出身。 又过了一会儿,连二报,三报的报录官也开始来了。 文天祥,哦,还有那位前世高中榜眼的何宜仍然未有报录官前来唱名。 何掌柜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他走到文天祥面前,笑眯眯的说道:“文状元!” 身后几人顿时哄堂大笑。 “他要是能中状元,我都可以去当宰相了。“一名店小二说道。 “我呸,还状元呢,连一个三甲都未得吧。”又有一名小二接着说道。 “文兄此次恐怕是失算了。”一名举子说道。 “终究是过于狂妄了一些,轻浮了一些,受些教训也好。”有人这样说道。 “这叫现世报,来得快。谁让他之前那么狂呢?”有人这样评价道。 “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他就是我辈读书人的耻辱。”有人满脸的不屑。 …… 一时之间,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文天祥身上,怜惜的,鄙视的,不屑的…… “文状元”何掌柜故意喊得更响亮了。 “你只怕输我三百贯钱还不够,要六百贯才够啊,你该不会拿不出吧?“ “现在还是放榜之时,你急什么?“文天祥反驳道。此刻,连他自已心中都有些慌了,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呵呵呵“何掌柜一脸讥笑道:“文状元是外地人,也难怪不知道了。我们这三元楼也知接待过多少进京赶考的举子们了,却是知道的。这历来的规矩是状元郎第一个放榜,从无例外。一报完了,方开始二报,二报完了,才会有三报。如今这三报都开始了,你还在做你的状元梦呢?“ “哈哈哈哈“许多人都大笑了起来,连带着与文天祥同一桌的几名举子,包括他的弟弟文天璧也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 文天璧暗道:不应该啊,哥哥的学问一向都是比自已好的,自已都中了进士,哥哥竟然会榜上无名? 他想安慰文天祥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就叫丢人丢到外婆家了。“不知是谁这样说了一句。 “果然做人要低调,要沉得住气。”有人如此说道。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谁让他那般狂妄,不可一世呢?“这人的话音还未落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恭喜庐陵文天祥文大人高中新科状元” “什么”何掌柜跳了起来。 “轰”又是一声锣鼓响起,一名差官唱道:“恭喜庐陵文天祥文大人高中新科状元” 何掌柜怀疑自已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便向外走去,欲要瞧个明白。正在此时,一名差官举着黄麻纸旗走了进来,只见那上面写着:“赐庐陵文天祥进士及第,列第一甲第一名,钦点头名状元“ 看完上面的字,何掌柜只觉得眼前一黑。 “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二十章 投毒之人 在被众人簇拥着出去夸官游街之前,文天祥特意回到房中,写了两个名帖,将王蟠和王屈叫来,分别交给二人,让他们好生保管好,又仔细交待了一番要如何如何。这才由着众人,穿着专为新科状元郎制作的服装,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去临安城中夸官游街了。 夸官三日,是历任状元郎的传统,但这三日,又都有些不同。 第一日的夸官,也就是放榜的当天,确定中了状元,马上就要出去夸官。这一日的夸官,不是朝廷的礼制,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民间风俗,但官方也派人参加。这种风俗,也只针对新科状元一个人,其他人都是不去的。 放榜后的第二天,所有的进士都去宫中面圣,谢恩,然后领了圣旨,奉旨夸官。这是朝廷的礼制,捧着圣旨,由状元郎走在最前头领路,榜眼探花紧随其后,后面按名次排列,依次而出,在街上游街夸官,这是正式的礼制。 依礼制,老百姓可以站在旁边看,但凡是朝廷官员见了,都要向圣旨下跪,这也是所有进士都参加的夸官。 按照规定,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直接授官,其它进士则还需要经过吏部选官,方能正式授职,这个时间有的长,有的短,并无定数。 因此到了第三天,状元榜眼探花,他们三个已经可以正式上任,去官衙报道了,但并不履职,只是一个通告,告诉你将会任什么职,正式的身份文书还要等几日。 这一天的夸官乃是官场上的风俗,同榜之人向他们三人正式当官表示祝贺,也是仅有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参加的夸官。 当然,三日夸官都是官方认可的。只是第二日的夸官是正式一些,排场极大。而放榜当日和第三日的夸官,并非正式的礼制,只能说是一种官方认可,也由官方派官差参加的风俗习惯。 文天祥身着状元红袍,骑着高头大马,由一名官差牵着马行走在临安街上。另有几名官差,有人高举写着文天祥名字和名次的报录旗,有人敲锣打鼓,有人高声唱名,说与前来围观的百姓知道。 那个年代没有电视广播,官方便是通过这种方式,将新科状元的名字向京城百姓广而告之,再登上邸报,传遍天下。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就这样闹腾了一天之后,快要天黑之时,众人才终于散去了。明日还要进宫面圣,再夸官游街,今日却是要早些歇息了。 三元楼的后院之中,文家的小厮王蟠正在熬着药。 “王蟠,还在为你家老爷煎药呢?“问话之人,乃是今日新中榜眼的何宜。 王蟠呵呵一笑,道:“可不是吗,今日云哥儿高中状元,璧哥儿也金榜题名,这双喜临门啊,可将老爷给乐坏了,也忙坏了,本来身子就不好,再这样一折腾,如何能受得了,我得赶紧将药熬好了,给老爷送去。“ 他顿了一顿,接着问道:“何榜眼,你怎么来这里溜达了?“ 何宜笑道:“也是今日人逢喜事,精神倍儿好,怎么也睡不着,这不就四处逛逛吗?“ “咦“何宜惊讶的问道:”你怎么煎了两罐药呢?“ “这一罐是给张管家的”王蟠指着其中一罐说道。 “那个张管家,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生在这个时候病倒了。只好让大夫开了一个方子,盼能早些好起来了,要不然,我们两个小厮可要忙昏头了。再说,有些事也只有张管家能办,我大字不识几字,很多事都办不了。“ “其实你不用来这里看着,这店里不是有伙计嘛,将药材给他们,让他们煎就好了。“何宜说道。 “这不是云哥儿交待嘛,我也是没办法,要不然,谁会来这没事找事呢?“王蟠说道:”哎呀,我有点内急,何榜眼,你帮我照看一下这药,我去上一趟茅房。“ 何宜笑道:“你尽管去吧,我帮你照看就是。“ 待到王蟠离去之后,何宜似乎有点心绪不宁,他来回渡着步。 片刻之后,他走到药罐前,将盖子揭开,从怀中拿出一些东西,放入那药罐之中,再将盖子照原样盖上。 “何榜眼,你往这药罐之中,放了一些什么呢?“ 这一声音响起,顿时将何宜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却见文天祥正站在自已身后,而在他的后面,还有两个穿着公服的官差。 “你,你怎么神出鬼没的,想吓死人啊。“何宜说道。 “我只想知道何榜眼刚才往这药罐之中,放了一些什么东西。”文天祥的语气有点冷。 “没什么”何宜恢复了平静,淡淡的说道:“我只是揭开药盖,看看这药煎得如何了,哪有往里面放东西啊,这天色昏暗,文状元想必是看花了眼吧。” 文天祥说道:“这天色虽暗,但此处烛光却是很亮堂的,而且还有炉火照耀,何榜眼真当我文某人瞎眼了不成?” 文天祥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这里却还有两位公差,他们可都是看见了的。“ 一名公差接口道:“不错,某确实看见何榜眼往药罐里面加了一些东西。“ 何宜沉下脸来,厉声说道:“文状元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说我何某人投毒陷害他人不成?” 文天祥走过来,将药罐子从炉子端起来,说道:“是不是投毒,东西都在这里面,只要验上一验,自然便知道了。“ “文某人自是不会冤枉了何榜眼的,既然何榜眼觉得自已是无辜的,那又何惧之有呢?” 何宜勃然大怒,道:“文天祥,我敬你是新科状元,你却如此血口喷人,要验便验,我何宜身正不怕影子斜。今儿两位官差也在这儿,正好验上一验。你说我往这药罐里加了一些东西,投了毒,若是验不出这里面有毒,我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说话间,却见文天祥家的小厮王屈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道:“云哥儿,薛神医到了。“ 第二十一章 真凶 文天祥走到薛神医面前,施了一礼,道:“这么晚请薛神医过来,打扰到薛神医的休息,晚生实在心中不安,只是事出无奈,还望薛神医莫要见怪。” 薛神医满脸笑容,走过来托起文天祥的双臂,道:“老朽先恭喜小哥高中状元郎,从此扬名天下,前程不可限量。昨日与状元郎相见,目睹状元郎风度翩翩,举止不凡,便料得你必非常人也。今日放榜,才知原来是新科状元郎。老朽与状元郎虽只有一面之缘,对状元郎的风度气量却也敬佩得很,状元郎又何必跟老朽这般客气呢?” “那就劳烦薛神医了“ 随即,众人搬来一张桌子,在桌子上点了数十支蜡烛,照得明亮无比。文天祥又让王蟠将曾应山和林炼两人唤来。 三元楼中也有一些举子们得到讯息,都纷纷赶了过来。今日方放榜,新科状元与榜眼就起了这番争斗,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 薛神医将药罐放到桌上,从包袱中掏出一根银针,在药罐中试了试,却未见有任何变色。 何宜哈哈大笑,指着药罐说道:“看清楚了没有?你说我往药罐中投毒,为何这银针并没有半分变色呢?你如此血口喷人,我定当启奏官家,讨一个公道。” 他又向着周围举子们拱了拱手,说道:“各位同谊,他文天祥不分青红皂白,无端诬蔑我何宜投毒害人。如今薛神医验出并无毒物,还望各望同谊给何宜做一个见证,还我何宜一个清白。”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但眼前两人,一个是新科状元,另一个是新科榜眼,一朝登龙门,身份已非昨日能比,众人不敢轻易表态,便只好出来劝和。 “既是无毒,那想来此前有什么误会,大家都是同榜进士,不如就此冰释前嫌吧。” “说得不错,同年不易,何必为了这等小事伤了和气呢?” “牙齿和舌头偶尔还要打架呢,状元郎与何榜眼不过是有些小误会罢了,既然搞清楚了,那便没什么事了,大家还是去前院喝酒吧。” 文天祥说道:“这才刚开始验,你急着分辨什么,这世间也并非所有毒药都能用银针试出来的。薛神医是临安医道名家,精通医理毒理,自会将其验出来,不会冤枉了你。” 薛神医点头道:“不错,这银针试毒,只是初试。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这世间有很多药物,本身就是一种毒药,医者取其药毒,攻病人之毒,此是医理。但药之毒可以救人,亦可以杀人。银针只能验砒霜之毒,却是无法将这些有毒之药材验出来。” 用现代科学来解释的话,所谓银针试毒,不过是因为毒物中一般含有硫或砷元素。硫会和银针反应生成灰黑色的硫化银,砷会和银针发生化学反应形成黑色的砷化银,都会使银针变色,因此就验出了毒。 药材中没有硫或砷元素,银针却是验不出来的。 何宜不再言语,只是盯着薛神医望去。 薛神医将药罐之中的水全部倒进一个盆里,再将罐中所剩的药材倒出来,放在桌上,开始一样一样的分辨。 半晌,薛神医收手,说道:“这些药材我都分出来了,分别是荆芥、防风、茯苓、独活、柴胡,前胡、川芎、枳壳、羌活、桔梗、薄荷、甘草。多出一味藜芦,这方子是老朽开的,原本是没有藜芦的。” “现在这药中,不但多出了一味藜芦,而且份量还不少。藜芦大寒,亦大毒,乃反胃之药,服之则吐不止,医家取其效用,用吐法去痰积之义,以通喉清肺,对痰疟积疟有奇效。然藜芦亦有大毒,非对症下药,乱服藜芦,轻则盗汗流涎,重则可致人昏迷,甚至吐腹而亡。“ 此言一出,何宜顿时脸色大变,旋即大叫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这分明是与文天祥勾结,欲图陷害何某人。你药中原本就有黎芦,为何说药罐之中原本没有黎芦,证据何在?” 文天祥说道:“你如何知道,这药中原本有藜芦,薛神医都说了,原是没有的。“ “这药也煎了几日,倒掉的药渣还在,还可以去找一找,若是这药渣中原本就有藜芦,我看你又如何说?“何宜厉声大喝道。 文天祥说道:“你说得没错,原本是有黎芦的,但现在却是没有的。“ 何宜大怒,道:“文天祥,你休得胡说八道,无端陷害何某人,药渣还在,你可敢找出来验证一下?“ 文天祥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可知道这里为何煎了两份药吗?“ “前日我去太平惠民局,恰好遇上薛神医,得知这张给我父亲开的大排风散并不是原来薛神医所开,回来之后,我问我家仆人王蟠,王蟠说是那日去抓药时,曾将放有药方的包袱交给你,曾兄,林兄三人看管。“ “当时,我无法确认这药方是何人掉包,因此便命张管家装病。“ 此时曾应山和林炼也已赶到现场,文天祥问道:“曾兄,林兄,几日之前,我家仆人王蟠是否将一个包袱托你们看管过?“ 曾应山点头道:“确有其事。数日之前,我们三人在堂中喝酒,王蟠将一个包袱放在我们所在的桌上,说是内急,要去一趟茅屋。当时,包袱中还曾掉出了一张纸,何兄拿起来看了看,说是一张药方,又放回了包袱之中。“ 文天祥点头道:“这便对了。何宜正是趁这个机会,将药方换了一张,放回了包袱之中,而我家仆人王蟠,并不识字,因此根本不知道药方已经被人换掉了。“ “何宜所换的方子,便是大排风散,是一个治万病的方子,对我父亲的病,虽不是完全对症下药,却也有几分疗效,因此,我父亲便没有任何怀疑。“ “而这大排风散中,却是有藜芦的,不仅如此,还有与藜芦相冲的细辛,人参,芍药等药材。如今,他再往里面添加更多份量的藜芦,增强药性,若我父亲喝下,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不过,你何宜万万也没有料到,我恰好碰到了薛神医,而且问到了方子,这才明白有人偷偷换了方子。“ “回来之后,我听得王蟠说是包袱曾托你们三人保管,我便断定换药方之人,必定是你们三人之中的一个,但我却无法确定是哪一个。“ “于是,我让张管家装病,假托说是新开的方子,给其煎药。而我父亲的药却不变,仍然是原来的大排风散,这样,你便没有怀疑我已经发现了,因为药材还是原来的药材,倒掉的药渣还是一样的药渣。“ “但是,你万万也没有想到,我早已发现。实际上,给张管家煎的药才是给我父亲喝的,而给我父亲喝的药,早就悄悄倒掉了。“ “因为两份药是一起端进我父亲房中的,外人便无从得知我父亲喝的哪份药,你也只能从原来的药材,药渣上面去观察。“ “我故意让王蟠在这边守着,便是为了准确把握住时间,因为我和公差都不可能长时间潜伏而不被人发现。因此,只有当你们三人当中有人出现在这里时,王蟠才会借故离开,给你下手的机会,让你露出狐狸尾巴。“ “今日放榜之后,我便写了一张名帖,让王蟠带去找临安知府,请他派来了公差,一起去太平惠民局抓来药,再由公差当面见证,将药放进药罐之中,然后便埋伏在这夜色之下,等着想害我父亲的人出现。“ “你以为这药中原本就有藜芦,就算你再放入一些藜芦,也无从分辨。但你万万也想不到,这一份药是没有藜芦的。这一点,两位公差都可以作证。“ 一名公差出来说道:“不错,药是我们两人一起去抓的,也是我们亲眼看着放入药罐之中的,里面没有藜芦,我们两人都可以作证。“ “何宜,事到如今,证据确凿,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第二十二章 新的开始 “宣新科状元文天祥上殿觐见。“ 再次经历这一幕时,文天祥心中万分感慨。历史经过昨天一番折腾,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自已还是中了状元,还是这般来觐见宋理宗。 当然,也有些不同,榜眼何宜被剥夺了榜眼身份,原本的探花沈时寒成了榜眼。 何宜则成了大宋历史上最“短命“的榜眼。哦,不对,实际上他还不是榜眼。因为严格来说,只有今天入宫面过圣,接了圣旨,才能算是榜眼。昨日的放榜,只是一份通告,却不是正式的身份文书,只有今天上殿,行了正式的礼仪,才能真正算做榜眼,然后御街夸官,再昭告天下。 也是昨日查出何宜下毒的时间还不算太晚,临安府会同礼部连夜上奏,官家当晚便下了旨。 能这么顺利的查出何宜,完全是得益于前世的经历。知道父亲在自已中状元之后第四日便去世了,因此,下毒害父亲的人,必然在这一两日内动手。 那张大排风散虽然有问题,但要毒死自已的父亲,恐怕份量还不够,还要添加更多份量的药材,因此才猜得出对方还会加东西进去。 不过,让文天祥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何宜要做这样的事情? 毕竟他们两人无冤无仇。何宜省试中了第八名,比自已低一名;殿试又得了榜眼,还是比自已低一名。 难道是因为嫉妒,不满意文天祥始终压自已一头?所以,寻得机会,就给文天祥之父下毒,好使得文天祥回家为父守孝,断了他的前程。 若果真如此,那他真比那个因诗杀人的宋之问还要可恶几分了。 但是,这真是他的杀人动机吗?文天祥不敢肯定,不过,现在铁证如山,文天祥也不愿再去思考这些事情了,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思考。 这世间有些事,原本就没有答案,或者说,你永远也找不出答案。 榜眼刚刚放榜,就被剥夺身份,这等亘古未有之事,自然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传遍临安城。 此外,还有三元楼的何掌柜敲锣打鼓,满临安城说自已有眼无珠,不识状元郎的事情,也在顷刻间便成了全城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一切风暴的核心人物,自然便是文天祥这个状元郎。 街头巷尾以及各个茶楼的说书人,以闪电般的速度,在一夜之间,就编出各种不同版本的故事。 “状元郎智斗何榜眼“,”状元郎夜审奇案“,”状元郎赌斗何掌柜“,”状元郎游湖救人“……甚至连”文曲星奉旨下凡救大宋“的版本都编出来了。 一众说书人,使出浑身解数,将文天祥说成了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人物。至于外貌长相,那自然也是身高九尺,长手过膝,大耳垂肩,天生异象,惹得临安城老百姓都跑出来看文天祥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再加九只眼睛。 这也难怪啊,古代既没电视也没网络,不编排一些曲折离奇的故事出来给生活增添一点情趣,还让人怎么活呢? 更何况,本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再由说书人这一宣传,一日之间就轰动临安城。 “臣文天祥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卿平身” 这是很正式的朝拜。 宋理宗高高端坐在上,望着文天祥说道:“文卿果然神采英拔,英姿飒爽,才貌双全,好,好得很,从今往后,我大宋又多得一栋梁之才了。“ 古人很多时候会很看重一个人的外貌,所以,古书中记载的名人特别是皇帝,相貌都是比较奇特的。 天降伟人,自然是要长得与众不同的。 文天祥此时刚刚二十岁,正是青春年少之时。而且,他也确实是相貌堂堂,身材魁伟,肤白如玉,眉清目秀,双眼炯炯有神,放在今天,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帅气小鲜肉。 宋理宗看了文天祥殿试对策时写的《御试策》,喜欢他的文章,再之后看了名字,名字也讨喜——天之祥也,如今再看了文天祥的外貌长相也很合自已的意,又想起文天祥还救了唐安安,便越发喜欢了。 “文卿的文章,朕看了甚是喜欢,而今钦点卿为新科状元,还望文卿今后不负朕意,实心办事,一展胸中所学,为朝廷效力,造福天下苍生。“ “臣谨遵陛下圣训,今后自当竭尽所能,为陛下效忠。上报效朝廷,下不负百姓。“ 宋理宗又笑眯眯的问道:”朕听人说,文卿在放榜之前,便与三元楼的何掌柜打赌,赌自已必中状元?“ 这事儿居然也这么快就传到官家耳中了,文天祥有些惊讶,连忙说道:“此事是微臣轻狂了。只是那三元楼的何掌柜欺微臣太甚,见微臣父亲生病,便欲将家父赶出酒楼,微臣实在气不过,这才与他立下赌约的,还望陛下恕微臣狂妄之罪。“ “为人子,尽孝道,何罪之有啊?“宋理宗说道:”既是你父亲病了,朕这便命御医过去瞧瞧吧。“ “臣叩谢陛下隆恩。“ 一番应对之后,便按例开始进行御街夸官,又闹腾了一日。 再过一日,便正式授了文天祥的官职,却又一番闹腾。随后,宋理宗又额外赏钱二十万,赐宅一座。 依宋制,状元郎授官是有定制的,宋朝专门为状元设了一个散官——承事郎。 有些人可能会认为,状元怎么也得授一个六品官或者五品官吧?毕竟一般的进士经吏部选官,都可能授七品县令之类的官啊。 这却是想错了。专为状元设的承事郎是一个八品官,没错,就是八品官。 但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八品官。 而且,在宋朝,县令也不是七品官,也是八品官,而且还是从八品。 因此,正八品的承事郎实际上相当于明清时的六品官。 不过,官阶这都是浮云,重要的是这个位置。承事郎专授新科状元,还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宰相之子。 宋制,官员三年进行一次磨勘,但状元呆在承事郎的位置上一般也就一年左右,便会提升了。因为除了状元,还有宰相之子要坐这个位置,若是等你状元郎坐满三年,下一科的状元又上来了,那宰相之子往哪里放呢? 朝中可还有右丞相,左丞相,参知政事等等权贵高官都在盯着这个位置,要让自已的儿子在这个位置上坐一坐呢。 这可是未来宰相培养人的专职官位,担任了这个官职,你就是朝廷重点关注的宰相培养人,是“储相“。 这是一个散官儿,不任事,每月只有初一、十五两日需要上朝。却又可以随时觐见官家,奉旨办差。可以说,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五品,甚至四品官都眼红这个官位,恨不得让自已的五品,四品官服换这个正八品的官服。 坐在这个位置上,只要不出重大差错,不是特别愚笨,对官场总是不开窍。将来即便当不了宰相,大抵也能混一个尚书做做,至少也是一个侍郎。 明朝有“非翰林不入内阁“,清朝有”南书房行走及上书房行走例由翰林官为之“,而在更重视科举的宋朝,状元宰相出得比任何一个朝代都要多。 而且,宋代科举考试的排名对今后仕途的影响,也比明清时的影响要大得多。 科举考试排名靠前的人,在官场上的升迁要顺利得多。明清虽然也有这种情况,但远远没有宋朝这么严重。 前一世,因为父亲病逝,文天祥刚得了承事郎的官职,还没有来得及领正式的文书,走马上任,就回家为父守孝了。 这一世,再来一次,从当这个承事郎开始,来重新书写大宋的历史。 第一章 我要建立的军队 宋代的官制,与后世有许多不同之处。 比如说,清朝是没有闲职的,给你授了一个三品官,但你没有领差任职,那便没有俸禄,只有一个虚名。 但宋朝不一样,宋朝有专门的散官。给你授了官,那便是官,便可以拿着优厚无比的俸禄。不办任何差事,天天在自已家里翘着二郎腿晒太阳,照样领俸禄。 由此可见,在宋朝当官,那真是太舒服了。 当然,一般来说,只有你在官场上有一定的资历了,才会授你一个散官,让你享享福。 再或者,你父亲是当朝宰相,朝廷重臣,或者你是皇亲国戚,也可能授你一个散官,以示恩宠。 再有就是你考了状元,那么,直接授你一个散官。 你得了这个官,要是不想办事,你可以天天呆在家里晒太阳钓鱼喝酒,再买一堆年轻漂亮的歌姬在家里唱歌跳舞,反正大宋朝廷高薪厚禄养着你,也就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这两天去点个卯。 实际上都不能叫点卯。因为宋朝不是明清两朝,不用起得那么早。宋朝的早朝,不仅次数比明清时期要少得多,时间也比明清时期要迟一个时辰,并不在卯时。 按当时的规定,京官六品以上每日一朝,六品以下则只有每月的望,朔两日才需要上朝。 然而,这个规定形同虚设,实际上每个月也就上六、七次朝。当然,一般来说,每个月初一和十五的大朝还是都会进行的。 尽管如此,做了散官的状元郎们还是会抢着去任事的,力争在承事郎这个“储相“位置上积累经历,为将来当尚书,当宰相赚下本钱。 不去任事虽然清闲,也照样能领俸禄,但大家却都不愿意的。 君不见,今日当官的都想着“为人民服务“到九十岁,一百岁,你要让他退休,他是真不愿意啊!人家都想再多“为人民服务”十年,二十年呢。 只有可怜的工薪族们才盼望着早点退休,早点领退休工资,恨不得三十岁就退休了。 大宋的官员们当然也一样,也会力争“为天下老百姓服务“的机会。 承事郎是散官,又是京官,要办的差事都是官家特别委任的差事,奉旨办差,走到哪里都是“钦差大臣”,这等差事,当然是要抢着办了。 承事郎虽然是一个散官,但却是挂在大理寺的名下,因此,一般来说,交给承事郎办的差事,多半都是一些审案破案之类的事情。 有宋一朝,对刑狱极其重视。宋代的提刑官,是不受地方节制,完全独立办案的。别说地方州府,即使所属之路的转运使,自宋真宗之后,便也管不到提刑官了。宋代对刑狱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才出现了像宋慈这样的人物,开创了“法医鉴定学”,写出了世界上第一部法医著作《洗冤集录》。 但文天祥并不想去查案办案,因为此刻的他,有太多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迅速行动起来,准备即将到来的大战,才是当务之急。 这一战,若是输了,大宋都亡了,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流离失所,千千万万的人死于战乱,饥荒,还活着的人,也只能当着四等人亡国奴。 这一战,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哪怕他拥有后世科技文明时代的知识,哪怕他是文天祥,他依然没有把握,因为他知道,那太难了。 比起后世那些在网络论坛上指点大宋江山的人,又或者朝野之中,那些相信大宋还能延续千年的人,他更清楚大宋此时的脆弱,敌人的强大,以及要改变这一切的艰难。 除非他现在不是文天祥,而是宋理宗赵昀。带着自已两世经历再附魂到宋理宗身上,那他倒是可以反推蒙古,再开僻新大陆,再有几十年的时间,一统蓝星都有可能。 现在,他只能一步一步来做,但时间却已经不多了。 若要改变大宋,首先要改变的是大宋的财政和兵制。 都说大宋是历史上最繁华最富裕的朝代,但实际上,大宋朝廷也是历史上最穷的朝廷。 没错,大宋每年的税赋收入确实很高,但是,仅军费开支一项,就支出了国家全部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大宋朝廷是真穷啊。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面对的军事压力太大,不得不养的更多兵;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兵制与前朝不一样。 收入比前朝增加了十倍,支出却增加了十几倍,能不穷吗? 正是因为朝廷支出大增,所以财政收入才大涨,开创了一种畸形繁荣。 因为早前实行的是“量出以制入”的财政制度,即国家需要花多少钱,就要想办法收多少钱。 这是为了防止税赋过重,限制朝廷收更高的税,以照顾百姓的生计。但现在国家财政如此困难,被沉重的军费开支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想办法去创收了。 也亏得南宋商业繁荣,经济发达,冠绝于全球,这才能勉强维持下去。 北宋有封桩库,南宋自孝宗之后,也设了封桩库。但经过端平入洛和随后的宋元战争,封桩库也空了。 朝廷的收支没有结余,这在古代农业社会,简直就是一个大灾难。 正常年景没有结余,碰上灾年,荒年,大规模兵事,钱从何出呢? 端平入洛之后,当时朝中便有人直言不讳,现在的财政,已是“无可医之药”,“补疤剜肉,血指汗颜,筹沙作米,安足疗饥,巧匠为之束手”。 南宋的财政体系已经病入膏盲,没得救了——不可药之病。 与现代社会不一样,现代社会国家可以印钞票搞赤字财政,其根源是科技文明的推动,是生产力的提高,是社会生产效率的飞跃。 印钞票多出来的钱,被社会生产效率的提高所抵销。比如说,国家印了很多钞票,民众的收入也大增,物价也上涨,但是,有些大规模生产的东西,却是基本保持不变的。 比如说,十年前,大多数工人工资一千元左右的时代,可乐是三块钱一瓶;十年后,工资翻了几番,可乐仍然是三块钱一瓶。电子产品更是如此,甚至比十年前还要便宜。 这就是生产力的提高对冲了印钞票的副作用,而在一些生产力水平无法大幅度提高的地方,比如很多需要人力服务而不能实现机械化自动化生产的东西,那价格也跟着翻了几番了。 至于土地资源受到国家严格控制的房地产业,就更是如此。 在现代社会,适当的印钞票搞赤字财政不但无碍,反而对社会经济有极大的推动作用。当然,前提是不要搞过头了,一定在适当。 赤字财政实际是向未来借钱,是透支明天的钱。 我预计我今年可以赚三万元,明年可以赚五万元,后年可以赚十万元,再后年可以赚十五万元……所以,我今年就敢花四万,明年敢花六万,后年敢花十一万,因为预计未来我赚钱的能力会提高,所以,我现在敢透支明天的钱。 如果你明年和今年的收入一样,而你一年的开支超过你一年的收入,那么,不出几年,你就完蛋了。 但古代农业社会不一样,农业社会的生产效率几乎是千年不变,与今天科技文明时代,不出十年便已天翻地覆完全没有可比性。 在生产力水平无法迅速提高的时代,国家是不能搞赤字财政的,必须要有结余。就如同一个人每年赚固定数目的钱,那么,他必须要有结余,不能让自已的支出超过收入。 然而,大宋朝廷的财政却是年年入不敷出。 没有办法,只能靠印钞票。大量印刷会子,饮鸩止渴,最终造成国民经济体系的全面崩溃。 要想从根子上解决财政和兵制问题,远非一朝一夕之功。再有两年,蒙古大军便会大举南下,这一战虽然没有灭宋,但却将南宋逼到了一个更艰难的境地。 但对熟知这一历史的文天祥来说,这也是他的一个机会,他知道这一战将要发生的确切时间,还知道蒙古人的进攻路线,大致的兵力部署,他还有后世的军事历史眼光以及科技文明的知识,在这样的一场战争中,便是他获得军功的机会。 状元身份,精通兵事,有战功。这样他便能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去,迅速掌握权力,改革财政兵制,扭转当前不利的局面。 要做到这一点,当务之前,他首先需要建立一支军队,一直为自已所掌握的精兵。 他想建立的军队,不是普通的军队,而是海军。 第二章 差事 在现代社会时,他是一名程序员,一名it从业人员,这个职业,对于此刻身处大宋的文天祥来说,毫无帮助。 没有电脑没有网络连电力都没有,要你这个程序员何用? 至于高中学到的那一点物理化学知识,也有一多半都还给老师了,毕竟他穿越回来时,已经工作很多年了。 再说,那也没什么用。也许可以做块肥皂,或者改进一下制盐的工艺,然而,这对阻挡当世最强大的蒙古军队毫无作用。 但他前世是一个历史和军事爱好者,而且是非常资深的爱好者。 他会制作一些这个时代还没有的东西,比如说——六分仪。 这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但却是一支强大海军的基础,在还没有gps,没有北斗,没有雷达导航,也没有陀螺仪的时代。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还有一些地理知识,他还记得几个重要地理位置的经纬坐标。 建立起一支强大海军,再使用六分仪,根据自已前世记得的地理坐标,袭击元朝。 进攻,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南宋没有大牧场,缺马,因此无法建立强大的骑兵部队。但至少此刻,南宋的水师力量远比蒙古强大,正因为如此,蒙古大军才绕道云南,进攻大理,迂回包围南宋,因为他们的水面力量远不如宋军。 当然,到了崖山之战的时候,却是已经超过了,这是后话。 没有强大的骑兵,便无法有效的进攻,只能靠防守。所以,南宋的军队,守城的能力很强,能在当时全世界最强大的军队面前坚守很多年,但论起进攻,那就完全不行了。 也亏得南宋国力雄厚,才可以坚持下去。 但不进行有效的进攻,被动防守,始终不是出路,终归会被耗死。 在唐朝初年,经过多年的战乱之后,人口急剧减少,唐朝刚建立的时候,国力并不强,以至于在突厥的威逼之下,李渊一度想过要迁都南下。李世民也被迫在渭水桥前,签下耻辱的渭水之盟,尽给长安城财帛,换得突厥退兵。 但随后,仅仅三年以后,李靖指挥六路大军进攻,同时以三千精骑走小道突袭汗帐,再借突厥议和之机,以万骑千里奔袭,顷刻间便灭了东突厥。 要知道,那一年,突厥虽然发生了大雪灾,但关中同样发生了大规模的蝗灾,唐朝当时也无法和汉武帝那时的汉朝一样,和突厥进行长时间的作战。 但凭借优秀的骑兵力量,凭借李靖这位军神出神入化的指挥,仅仅一战,没有消耗唐朝多少财力物力国力,便灭了东突厥。 而汉时虽然灭了匈奴,但消耗的财力物力,不计其数,整个汉朝也给打了一个半残,汉武帝末期,国力已经极度空虚了。 文天祥经历过后世的科技文明,在信息化时代,依靠卫星支援的情报系统,依靠先进的科学技术,进行精确打击,实施斩首战术,这已经是现代战争的基本形式。 在得到情报支援的情况下,一枚精确打击的制导炸弹能发挥出几百枚几千枚普通炸弹发挥不出的功效。 在现代社会,依靠情报支援系统,战场管理系统,后勤保障系统以及战果评估系统,这四个关键系统对战争进行精确控制,对敌我军队完全做到了“知已知彼”。 精确的情报,精确的打击,精确的战场管理,精确的战果评估以及强大的后勤保障体系支撑,让现代战争表现得让人不可思议,百万大军都能在倾刻间灰飞烟灭。 而在古代农业社会,在没有卫星没有无人机没有无线电通讯的时代,就必须依靠将领的指挥艺术了。 骑兵是这个时代的“坦克”和“飞机”,可以发动“闪电战”,可以千里奔袭,完全改变战场形式。 但南宋缺少骑兵,所以,只能依靠海军。 只有海军能一次性携带半年的补给,进行远程奔袭,而不必像端平入洛一样,几十万人尚且无法保障前线数万军队的补给。 在海上机动的海军,若能出其不意的出现在重要地点发起进攻,那么,敌人将防不胜防。 在后世的明朝,乘着小舢板的倭寇尚且能不断的骚扰明朝,让明朝疲于应付。 若是文天祥能训练出一支强大的海军部队,完全掌控制海权,随时可以在沿海登陆,那么,任蒙古骑兵如何强大,也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的蒙古大军,完全是这个时代开了挂的bug级存在。要想在陆地上打败蒙古大军,那需要对大宋的军队进行全面的改制,重新武装,重新训练,将整个国家财政体系,军事体系全部推倒重来,那才有可能击败此时的蒙古大军。 再或者,你穿越回现代去拿马克沁机关枪来和蒙古军队打。 否则,任你是孙武再世,韩信重生,也只能悲剧收场。 想要力挽狂澜,只能另辟蹊径。 然而,海军也是最烧钱的军种,以大宋现在本已面临崩溃的财政体系,实在拿不出多少钱去办海军。 文天祥知道海军虽然烧钱,但实际上,性价比很高,很划算。但自已知道是一回事,如何说服别人相信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时代的人,恐怕还不能明白海军的重要性。 要让此刻的宋廷拔一笔巨款来筹建一支海军,这恐怕比登天还难,更何况现在的朝廷也根本拿不出这样一笔巨款。 直接建海军的想法,完全不用考虑,但是,可以想一些办法迂回。 首先需要做的是,先建立一支军队,人数不用太多,但必须是精锐的军队。 前一世,文天祥临危受命,带领的军队,都是临时召集的,实际上一群没有受过什么训练的乌合之众,靠这群人去与当世最强大的蒙古大军作战,这完全是以卵击石。 即使如此,他也未曾退却过,未曾害怕过,即使一败再败,也仍然百折不挠的战斗着。 然人力有时尽,文天祥当时手中没有一支正规军,都是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唯一一个行伍出身的将领只有巩信一人,无兵无将,以视死如归的勇气,如蒙古大军战斗到底。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是上一世的经验与教训,这一世,他已经知道后面的事,因此必须早做准备。 然而,就在文天祥谋划筹建一支海军时,宋理宗却给他派了别的差事。 一日官场深似海,从此半点不由人。 宋理宗给他的差事乃是审案。 谁让他这个承事郎的散官是挂在大理寺名下呢?谁让他夜破奇案的名声已经传遍临安城呢? 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政坛新人,而且起身白屋,还谈不上有政治派系,而且,他又是这个案子的见证人之一。 这个案子,自然便是宰相董槐之子董天赐指使太湖盗贼凿船杀人,致十三人沉湖溺水而亡的大案了。 此案一发,便已轰动临安城,宋理宗下诏:“着承事郎文天祥查办董天赐勾结盗贼杀人一案“ 第三章 初入官场 圣旨一下,朝廷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羡慕嫉妒恨了。 大宋别的不多,就是官多。 官多却皆无事可做,整日里盼着争取一个“为人民服务,为皇上效忠“的机会,却不想,有职事的官都没捞到的差事,文天祥这个散官却在刚刚走马上任时,便被委派了差事,实在让人眼红。 不过,文天祥是状元郎,是储相,将来注定是要步步高升的,现在虽然差事来得早了一些,但大家也无话可说。 毕竟,状元嘛,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当然,有一些人并不看好这个差事,审理当朝宰相之子的案子岂是非同小可,一着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在宋理宗赐给文天祥的住宅中,文天祥的父亲文仪正在收拾行礼,准备回庐陵老回家。 这幢宅子并不算大,但地处临安城中的黄金地段,仍然是精雅别致的江南园林小园,倒是临安城中不可多得的一幢豪宅。 宋理宗对文天祥的恩宠也由可见一斑,并不是每一任状元都会有这样的待遇的。 经过数日的调养,父亲的身体终于慢慢康复,文天祥的心也终于放到了肚子里面。 父亲并没有于前世一般英年早逝,历史的轨道已悄然改变。 “爹爹“文天璧此时年仅十九岁,此前从未有与父亲分开过,如今却是要留在这临安城中,等待吏部选官。 十九岁,在后世的社会中,才刚刚开始读大一,而文天璧却是要去当一个治理一方的父母官了。 对于前程,也既充满了欢喜和期望,也有一些惶恐不安。 “大郎,二郎,爹爹回家去了,你们两人皆金榜题名,学有所成,但仍须记得从今往后,要好生为官,一展胸中所学,不负朝廷重托,不负百姓所望,也不负为父的一番期待。“ “大郎,你得了新科状元,又得官家赐字“宋瑞”,官家对你很是器重,但树大招风,才高招妒,你在朝为官,还得步步小心,万勿为小人所伤。“ “二郎,爹爹不在时,你须得听你大哥的话,明白吗?“ “大郎,你虽高中状元,但切记要戒骄戒躁,多些谦虚,少些轻狂,谨慎为官,明白吗?” “文家祖上从无一人中进士,如今我文仪的两个儿子,一个高中状元,另一个也中了进士,我文仪此生何憾?“文仪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这才依依不舍的登上马车,缓缓离去。 两个儿子都中了进士,留在临安城中任官,他却是要回家去报喜,然后祭告先祖。 庐陵距离临安城约摸一千五百里左右,在七百多年前的宋朝,这个距离已是千山万水,再想见一面,说上几句话,也颇为不易。 现代社会交通方便,资讯发达,却再也没有了这份浓浓的离别之情,任你是离家千里还是万里,仍然可以打电话聊天,坐飞机过去也不过一两天的时间,地球已经成了地球村,没有什么距离感了,离别之情也自然淡了。 距离,恐怕还是要以人们能用多长时间到达为标准,庐陵与临安这一千五百里的距离,其中翻山越岭,涉水渡河,一般来说,途中要走上一个月。 走一个月才能回家看一下父母,按现代社会的标准来说,已经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地点都要遥远,更别说现代社会高度发达的通讯手段了。 送走父亲之后,文天璧去吏部接受选官,文天祥去临安府衙办案。 当文天祥赶到临安府衙前的时候,却见一群人身着孝服,站在府衙之前,旁边还放着三具棺材,领头之人,便是谢枋得。 文天祥不由暗暗一叹,便走了过去,正待开口,却见谢枋得迎上前来,说道:“宋瑞兄来得正好,你是新科状元,那日也是看着我等落水的。那董天赐仗着是当朝宰相董槐之子,不将我等士子举人放在眼中,公然勾结太湖盗贼,凿船杀人,致使十三人溺水而亡,其中更有马柏哲,李俊言,沈一丞等三名举子,如此凶残狠毒,若不严惩,国法何在?” “严惩董天赐”,“打倒奸相董槐”,后面一大群人高声齐喊道。 文天祥道:“董天赐勾结太湖盗贼杀人一案,自有有司审理,相信一定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你等皆是朝廷举子,当知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这么多人聚集在这临安府衙之前,成何体统?“ 谢枋得说道:“那董天赐乃是奸相董槐之子,那董槐在朝廷中权势熏天,又与董宋臣等阉人相互勾结,一时声焰,真足动摇山岳,回天而驻日也。朝廷不知有多少奸邪朋党,与之勾结,狼狈为奸,蒙蔽圣听。“ ”我等若是不奋力而起,这些贪官污吏,谀媚小人,必然会想出各种法子为这董天赐开脱,让凶手消遥法外,死者沉冤莫白。所以,我等一面集体上书官家,请求严惩董天赐并罢董槐相位,一面抬棺来这临安府衙前,我要那临安知府在我等的注目之下,在死者的灵前,审理此案,看他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为董天赐开脱。“ “君直兄大可不必担心,我刚领了圣旨,官家命我审理董天赐勾结太湖盗贼于西湖凿船杀人一案,我这便是来这临安府审案的。君直兄若是信得过我,还请就此散去了,尽早让几位不幸的同谊入土为安,我文天祥定当秉公办理,将此案审一个水落石出,将凶手绳之以法,绝不让几位同谊白白蒙难的。“ “什么?官家让你来审理此案?“谢枋得只听到了文天祥高中状元,得官家赐字宋瑞之事,并不知道官家派文天祥审理此案的消息。。 “正是“文天祥道:”但请君直兄放心,我文某定会查清此案的。“ “我谢枋得蒙宋瑞兄相救,这才逃脱此番灾难,留得一命,既是宋瑞兄说了,我岂有不从之理?宋瑞兄来审此案,我又岂有信不过之理?” 当文天祥走进府衙大门时,却见临安府知府方凡迎了上来。 “闻得官家派承事郎前来审理此案,本官真是喜不自禁啊。那谢枋得乃是士林领袖人物,出了名的不畏权贵,他领着一干进士举子,抬着棺材在临安府前聚集,本官是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却不想承事郎三言两语,便将谢枋得等一干人劝散了,承事郎不愧能中状元的人物,真非常人也。本官先行谢过承事郎了。“ 临安府知府方凡乃是正四品的高官,比文天祥这个正八品的承事郎要高了许多个品阶,但文天祥是新科状元,圣眷正隆,此次又是奉旨办案,方凡自然是要小心应酬了。 更何况,方凡是朝中老人,历经官场多年,对于审理宰相之子董天赐这种烫手山芋的案子避之不及,有文天祥过来接手,他当然高兴了。 “方知府不必客气,前些日子,还多亏方知府派人过来协助下官,下官才得已捉拿住谋害家父的真凶,使家父幸免于难。下官正待改日登门道谢,却不想官家便让我来临安府,审理董天赐勾结太湖盗贼杀人一案,下官先行谢过方知府了。“ 文天祥弯腰徐徐一拜,向着方凡行了一礼。 方凡连忙托起他双手,道:“承事郎何必如此客气,缉凶查私,原本就是我临安府份内之事,本官不过是执行朝廷公务罢了,承事郎何谢之有啊?承事郎年方二十,便已高中状元,将来前程不可限量。本官痴长了承事郎几十岁,与承事郎却是一见如故,若是承事郎不见外,本官便托大叫你一声贤侄如何?“ “侄儿敢不承命,见过方伯父了。” “好,贤侄,里面请!” 这便是官场上的风气,花花轿子人人抬,文天祥年纪轻轻,便已高中状元,受官家器重,只要脑子没问题,眼睛没瞎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文天祥未来前程远大,不可限量,先过来巴结一下,拉拉关系,将来在官场上也好有一个照应。 前世文天祥是极端反感这一切的,官场上风气不正,官官相护,狼狈为奸,党同伐异,弄得整个大宋朝廷乌烟瘴气。所以,他耻于和这些人为伍,因此多次遭台官议论罢职。 这一世,他的想法却已经完全不同,一则是大宋灭亡的经历刺激了他,二则他接受了现代思想文化教育之后,看问题的角度与方式也大不相同了。 我是来救大宋,只要能保住大宋的江山社稷,让天下黎民百姓安定,那一点清誉名声何足惜? 若要改变这一切,首先要适应这一切,融入官场的环境中,将一时得失荣辱暂且忘记,但千万要不忘了初心,待到自已有能力改变一切的时候,再来推行自已抱负和理想。 第二十六章 审案 两人寒喧一阵之后,方凡便开始向文天祥讲述案情,交割案宗案卷。 原来那日西湖沉船之事发生后,次日,便有人来临安府报案,说是听到太湖盗贼谈话,昨晚他们受人所雇在西湖上凿船杀人,并说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临安府捕头赵有山随即率一干人等去城外捕人,正好碰上董天赐在给太湖盗贼银钱,于是,众人一齐上前,将太湖盗贼并董天赐等人一并拿下。 事涉当朝宰相之子,临安府知府不敢擅自作主,当即启奏官家,一时朝野轰动,官家便派了文天祥过来查案。 文天祥仔细看了案宗案卷,又唤来赵有山问过话,随即升堂审案。 “草民江贵,临安人氏,以砍柴为生,前些日子去山上砍柴,正好听到他们一群盗贼说是在西湖上作了案,凿沉了一条灯船,正在大贺庆功,草民便急忙赶往临安府报案,随后领着赵捕头他们一干捕快进山,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首先上堂的,便是这位来临安府报案之人。 文天祥点了点头,随即传一众太湖盗贼。 “草民刘旺儿,湖州人氏,因家贫生活无着,靠贩卖私盐为生,后遇官兵围剿私盐,便落草为寇。前些日子,我们几个兄弟在太湖上劫了一家富户的船,得了好些银钱,便想着一起来临安城快活快活,也长一番见识。不料,不知何故,却被人一口道出了我们的身份,对方要草民等留在临安城帮他们做一些事,否则,便要去官府告发草民等,草民无奈,只得应承,对方便安排草民等在城外的山上居住。“ “前些日子,这小子来到草民居住的地方”,刘旺儿指着董天赐,说道:“这小子要草民帮他去做一票生意,在西湖凿沉一条灯船,并许以重金。我等便连夜来到西湖,按照他的指使,凿沉了灯船。“ “事成之后,小民回到山上。第二日,这小子拿着一大包银钱过来,让草民等速速逃往外地,就在这时,临安府捕快突然出现,将我等全部抓获。“ 文天祥尚未动刑,许是刘旺儿知道招架不住,便一五一十全部道了出来。 “董天赐,刘旺儿所说,可否属实,你可有何话要说啊?“文天祥问道。 “我,我……“董天赐吱唔了半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文天祥将惊堂木一拍,大喝一道:“董天赐,你勾结太湖盗贼,指使他们去西湖凿船杀人,被赵捕头当场拿获,你还有何话可说?你是如何收留刘旺儿等太湖盗贼的?又为何要指使刘旺儿等人去西湖凿船杀人?还不速速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招,招,我全招。“董天赐惊恐的扫了一眼陈放在堂前的刑具,吓得全身发抖,虚汗直冒。 “那个谢枋得,公然辱我爹爹,我实在气不过,听说他那晚要随唐安安小姐夜游西湖,便找了来旺儿等人,命他前去凿船,欲置谢枋得于死地,不想他却被人救了上来,只有同船的人死了十几个。” 文天祥皱了皱眉,这个案子审到现在,似乎没有什么好审的,人证物证据在,犯人被赵捕头当场抓获,犯人也供认不讳。可以就此结案,呈报官家了。 但文天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董天赐,你是如何得知他们是太湖盗贼,并以此要挟,将他们安排住在城外山上的呢?“ “我也是听临安城的来赖儿说的,那日我与谢枋得在三元楼争吵过后,便与朋友一起去了另一家酒楼喝酒。却听有人说,唐安安小姐邀了谢枋得夜游西湖,我越发生气,正在这时,来赖儿过来跟我说,有一伙太湖盗贼,住在临安城外的山上,可以请他们动手做了谢枋得。我听了他的话,便上山找到了刘旺儿等人,许以重金雇他们去凿船杀人。“ 文天祥说道:“赵捕头,你带一班人马,将那来赖儿唤来问话。“ 赵有山上进几步,躬身说道:“禀大人,来赖儿却是逮不到了。这厮原本就是临安城的地痞无赖,自从这董天赐犯案以后,知府方大人便命我等去抓捕来赖儿,可是我们找遍了全城,却是连一个人影儿都找不着。“ 来赖儿不见了?看来这案子另有玄机啊! 正在此时,坐在一旁的方知府却开口说道:“贤侄,依伯父之见,就不要去管这个来赖儿了,这种泼皮无赖,原本就居无定所,过了今日,明日便不知道去哪里了。也不知道是否还在这临安城中,又如何找得到人?而且,是不是与这个来赖儿有关,也是未知的事,也许是这个董天赐瞎攀出来的。再则说了,即使是与来赖儿有关,这个董天赐勾结太湖盗贼杀人一事,也是铁证如山。” “依伯父之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将这个审案的结果报给官家了,早些结案。也好早些让朝野上下安心,这案子牵扯可大着呢。这一日不能结案,朝野便一日不能安宁。” “方伯父说得有理。”虽然文天祥很反感方凡这一套做法,但既然来赖儿找不着,而董天赐又承认了自已雇凶杀人,又是被当场抓获的,所以,案子还是要结的。 随即,文天祥命师爷将堂审的记录给也们几人看过了,当堂签字画押,退堂。 案子审到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好审的,唯一的疑问是那个失踪的来赖儿,可是,来赖儿找不着人,文天祥也无计可施。 无非通知临安府发下海捕文书,全国通辑而已。 最重要的是,董天赐已经承认自已雇凶杀人了,还是被当场抓获的,即使将来赖儿找着了,也没有多大意义,不可能为董天赐翻案,无非是再多抓一个犯人——来赖儿。 当然,像董天赐这样的人,本来就应该千刀万剐,根本没有任何值得同情的地方,文天祥担心的是影响到朝局。 董槐的相位,看来是保不住了。 董天赐的人品差得不能再差了,但是董槐,却还算得上是忠直之臣。或者说,在现在的几个可能当宰相的人选里面,还是矮个子里面的将军。 虽然矮个子里面的将军仍然是矮个子,虽然算不上有多好,但总胜过换一个更差的。 文天祥记得前世并没有发生董天赐杀人的事情,但没过多久,董槐就被丁大全之流赶下台了。 这说明官家本就对董槐这个宰相不满了,才会让他下台。本来还想着再想想办法,尽力先保住董槐的相位,现在看来,是徒叹奈何了。 官家本就不满,再加上这样的事…… 不仅仅是死了十三个人,更重要的是,唐安安也在那条船上,差点就死了,官家的震怒,就可想而知了。 文天祥回到住处,提起笔来,开始写奏章。 第二十七章 筹谋 “陛下,承事郎文天祥奉旨审理董天赐勾结太湖盗贼杀人一案,已经有奏本呈上来了。”大宋皇宫中,董宋臣拿着一本奏本,恭敬的放到正在翻阅奏章的宋理宗赵昀面前。 “哦”宋理宗赵昀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拿过董宋臣手中的奏本,看了起来。 “哼,这个董天赐只因与别人发生一点口角冲突,就敢勾结盗贼,下如此毒手,致死十几条人命,真该千刀万剐“ 宋理宗将奏本往桌上一丢,随手拿起案上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倒在地。 “陛下,还请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董宋臣连声劝道,随即向身后使了使眼色,立时有几名小内侍迈着飞快的小步,轻轻的过来,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摔碎的茶杯一点点的捡起来。 “这个董槐,教子无方,竟然生出了这等孽子。” “陛下,董相国是当朝宰相,可能是政务忙了一些,对儿子难免疏忽教育了,还望陛下看在他是老臣,向来是公忠体国的,又是当朝宰相的份上,就别生他的气了吧。” 董宋臣的腰弯得更低了,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如天边之云,飘忽变化着,眉眼间还流露出一丝兴奋的笑意。这番神情,与他此刻所说的话显然是格格不入的,只是他现在头压得很低,坐在上面的宋理宗赵昀却是看不到了。 “哼,宰相,好一个宰相,朕还没有说要罢他的宰相之位呢,这已经有多少折子都是来保他了?这朝中上下,怎么都是他的人啊?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吗?” 这番话可谓诛心至极了,董宋臣脸上的喜意更浓了,却仍是弯腰低头,很谦卑的说道:“董相国既是当朝宰相,在朝中自然是有些人脉的,更何况,他也是多年的老臣了,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你不用为他分辩了。“宋理宗怒喝道,旋即又说道:”罢了,朕也没心思看这些奏章了,摆驾仁明殿吧。“ 董宋臣立即退出去,一边着人准备皇上的步辇,一边使人去仁明殿通知阎贵妃准备接驾,又将一名小内待叫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交待了一阵,小内待领命而去。 丁府,一间极为奢华的书房中,丁大全坐在一张书桌前,提笔刚写了几句,似是有些不满,便将纸条揉作了一团,随后扔到了一旁。 “爹爹,你换我呢。”却是丁韦走了进来。 “你来得正好,今儿这件事,爹爹有些拿不定主意,你过来帮爹爹参详参详吧。” “爹爹都拿不定主意的事,孩儿哪敢随便出主意啊?” “没关系”丁大全笑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平日里也是有些主意的,这事情虽然事关重大,但也许你这个“局外人”还能看得更透彻三分呢。“ “爹爹,什么事啊?“ “刚刚董宋臣董内侍派人悄悄过来传话了,说朝中诸多大臣上奏本保董槐的相位,官家震怒,说“这朝中上下,怎么都是他的人啊?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吗?”,因此,董内侍让人传话过来,官家看来是有意要罢了他的相了,董内侍想让我即刻上奏章参他,我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丁大全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若是文天祥在此听到了,恐怕立时便会想冲进宫去,斩了董宋臣。官家在宫闱之中的话,竟在倾刻间便悄悄的传到了丁大全这个奸臣耳中。 “官家这样说了“丁韦大喜道:”那我预先恭喜爹爹了,只待这董槐倒了,爹爹便要进位宰相了。“ 丁大全笑道:“你先别说这些了,先帮我斟酌斟酌,如今这局势,爹爹是该上表保他董槐呢?还是参他董槐呢?“ 丁韦沉思了片刻,方道:“依孩儿之见,爹爹应该先上表保他董槐,然后再上表参他董槐。” “这又是为何呢?你且细细说来听听。”丁大全连忙问道。 “爹爹你想,西湖沉船之事,若是唐安安死了,那时,官家在气头上,什么话都不愿意听的。那自然不用想了,直接上表参他董槐就行了。官家只愿看这些,听这些。” “如今唐安安未死,官家虽然对董槐心生芥蒂,却原本还是不太想动他的相位,但那董槐的一干门生故吏与朋党,担心官家罢了董槐的相位,便纷纷上奏本保董槐,这就是取死之道了。官家如今疑他董槐权势过大,威胁朝廷的稳定,许是真的想动一动他的相位了。爹爹这时上本保董槐,官家只会更生气。“ “既是惹官家生气,却又为何还要写奏本保他董槐呢?“丁大全放下了笔,有些焦躁不安的问道。 丁韦端起放在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这其中的原因有二,其一,董天赐勾结太湖盗贼西湖凿船杀人一案,已是铁案,董天赐必死无疑。但是,董天赐是一个蠢货,董槐可是一个老狐狸,到了如今,他还看不出我在董天赐这个案子中的作用吗?只不过,他没有证据,奈何不了我,那个来赖儿已经死了,他们不可能再寻到。因此,我在董天赐的案子中就是一个无关的旁人,怎么也牵扯不上的。“ “就算董天赐知道一些,但也只限于他一个人,他口说无凭,也是没用的。所以,无论他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他都不会说,说了也无意义。更何况那个蠢货说不定现在还将我看作好兄弟呢。” “董槐既是知道了,就必然去官家那里状告爹爹。虽然他没有证据,但他是宰相,在官家面前说爹爹一些坏话是可以的。这时,爹爹上表保他董槐,正好表现爹爹的大公无私。“ “其二,这朝野上下,都是很清楚,一旦董槐去相,最有可能接任的人,便是爹爹你了。你若现在去参他,到底是为公,还是为私呢?就算官家现在一时高兴,后面想起来,却肯定是不高兴的。这与唐安安死了,还是有些不同的。“ 丁大全双眼放光,道:“说得不错,那后面又怎么要参他呢?“ 丁韦呵呵一笑,道:“我话都说到这里了,爹爹还能不明白吗?爹爹保他,是为公;参他,也是为公。保完他之后,发现他有不轨之意,再参他。这样,在官家心中,爹爹所作所为,皆是出自一颗公心,出自一颗臣子的忠心,官家焉能不为爹爹的一片忠心所感动呢?。” 丁大全笑眯眯的竖起大姆指,赞道:“我儿果然是长进了,要赛过爹爹我了。” “还不是爹爹栽培有方,那日听爹爹说了之后,孩儿回去又揣摩了许久,却又悟出了许多道理。” “爹爹老了”丁大全叹道。 “爹爹,这是哪里话啊,爹爹正当壮年呢?今日这事情,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爹爹还是太紧张那相位了,才会看不透这中间的进退。” “至于那个董宋臣,那不过是一个阉人,仗着官家宠他而已,他懂什么呢?” 第二十八章 温情 大宋皇宫,仁明殿。 南宋迁到临安之后,朝野上下都立志要收复北方失地,因此,临安一直不是正式的都城,只是行在,陪都而已。 因此,南宋的皇宫,没有其它朝代那么气势恢宏,要简朴许多。 皇帝处理政务,召见大臣的垂拱殿,只有一个台阶,龙椅前也只有一个台阶,大臣上殿与皇帝是平视的,不似其它朝代一般,皇帝高高在上,俯视大臣。 后来偏安日久,皇室还是将宫殿好好修了一番,虽然没有其它朝代那种磅磗的气势,却有一份别样的精致。 南宋的皇宫,可能是最适合人居住的皇宫,没有雄伟壮丽,金碧辉煌的大殿,却也没有了那份冰冷,多了几分人情味儿。南宋皇宫中除宫殿外,堂、阁、斋、楼、台、轩、观、亭,星罗棋布。皇宫的奢华不表现在宫殿上,而表现在苑囿中。 可惜现在已经不在了,要不然,应该是当世最精致,最优美,最有价值的江南园林了。 仁明殿是宋理臣最宠爱的阎贵妃居住的地方,比起别的地方,又要精致了几分。 阎贵妃已经三十六岁了,但她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仍然如同二十五、六岁一般。 “陛下,可舒服了一些吗?” 仁明殿中,宋理宗赵昀躺在藤椅之上,阎贵妃在一旁轻轻按捏着。 “舒服多了,爱妃这手艺,就是不同凡晌”宋理宗闭目养神,一脸享受的神情。【零↑九△小↓說△網】 也只有在这里方能有这份舒适的享受了,宋理宗又想起了唐安安,唉,那就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 即便如此,宋理宗却仍在想着唐安安,想着她那曼妙的身姿,那极尽媚惑的神情,以及那张精致到了极致的脸蛋儿。 “婧儿呢?怎么不见她的人影啊?” “孩子大了,有心事了,这几天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今儿许是去后面花园玩去了吧。“ 她转过头,向站在旁边的侍女说道:“还不快去,将瑞国公主唤过来。“ “算了,不要去叫了,朕自个儿去花园里找她去吧。”赵昀睁开眼睛,从藤骑上站了起来。 “朕一个人去吧,你不用跟着了。” …… “月儿,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找一个机会,溜出这皇宫去呢?” 瑞国公主赵婧站在水池旁边,手中拿着一朵不知名的花,撕着花瓣儿往水池中扔,一双眼睛里眨着调皮,淘气,又或者,还有一丝忧郁。 “公主,你就不要再想着偷跑出皇宫去玩了,好吗?奴婢实在是害怕啊,上一次公主跑出去,皇上可是对奴婢说了,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你怕什么啊?我父皇最宠我了,才舍不得将我怎么样呢,你快帮我想想法子,偷着溜出这皇宫,快点……” “公主,上次因为你偷跑出去,皇上还为此和唐姐姐吵架了,也亏得贵妃娘娘不知道,要不然,奴婢这脑袋,怕是都保不住了。“ “上次明明是我父皇带我去唐姐姐那儿,许我出去玩的,结果还反过来责怪我出去的时间太长了。“赵婧微微撅起小嘴,一脸不满的说道。 “朕许你出去玩,没许你将侍卫都甩开吧?“ 这一声音一响起,顿时将两个小姑娘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宋理宗赵昀便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 “参见陛下“月儿连忙跪了下去。 “爹爹“赵婧欢快的喊了一声,跑过了过去:”爹爹什么时候过来的啊?“(注:宋代皇子皇女仍称皇帝为爹爹,并不称父皇) “朕来仁明殿许久了,问你母妃,她说你在园子里玩,朕便过来找你了。“宋理宗赵昀一脸宠爱的望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一生无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上次偷跑出去的事情,不要再在宫里说了,明白吗?被人听见了,传到你母妃耳中,有你好看。“ “好的,爹爹“ 赵婧一脸央求的神态,嗲声嗲气的说道:”什么时候,爹爹再带婧儿去皇宫外面玩啊?“ “你一出去就像脱僵的野马,到处乱跑,不能再带你出去了。“话虽这样说,赵昀的声音中却没有多少责备的语气。 “婧儿哪有乱跑啊,是爹爹许了我,我才出去的。” “那些侍卫是笨,跟不上我。他们将人跟丢了,为什么怪婧儿啊?“ …… 临安城中,一幢极不显眼的宅子里面。 屋里与屋外却是两般景象,屋外是如此的普通,毫不起眼。屋里的一切却是极尽奢华,画梁雕栋,纷华靡丽。 “唐小姐,文天祥冒昧来访,唐突了小姐,还望小姐莫怪。“文天祥走进这屋子,向着站在一旁的唐安安说道。 “恩公何必如此客气呢?恩公是安安的救命恩人。安安本来早就该登门道谢的。只是安安乃是一介弱女子,又是风尘中人出身,恩公乃是名动天下的状元郎,安安不敢打扰,所以才一直没有登门道谢,还望恩公莫怪。” 唐安安的声音如莺声燕语,洋洋盈耳,好听极了。 至于神情外貌,好吧,此刻文天祥已经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上一眼。 即使如此,仍然能在不经意间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妩媚和诱惑。 当文天祥站在唐安安房中的时候,哪怕是闭上眼睛,关闭感知,也似乎自然而然的在心中知道,自已身边有一个美人儿,一个浑身上下都充满诱惑力的美人儿,即使不看,不念,不想,也能清淅的感受到。 “唐小姐太客气了,唐小姐名动临安城,能得唐小姐垂青,是我文天祥的福气。” 文天祥本来对唐安安极为不喜,那日将其救上来之后,只恨不得将她再丢下船去。 但后来文天祥转念一想,却又想通了许多,自已这一世,不是来做清流圣贤的,而是来救大宋于危急之间,又何必再被前世那些道德,念想所约束呢? 想到这一层,文天祥的脑子又活络了起来,自已毕竟救了唐安安,那么,通过她讨好宋理宗赵昀也未必不可以。 若是前一世,这种念头绝不可能在文天祥的脑海中滋生,他痛恶这一切,痛恶到了极点。但这一世,融合了现代人的思想记忆,又想到大宋迫在眉捷的灭国危机,自然是什么都不顾了。 只要能迅速取得宋理宗的信任和重视,着手开始整顿朝纲,整顿财政,兵制,挽救大宋于大厦将倾之时,那么,付出所有一切皆在所不惜,无论是生命,名声,还是其他的。 “安安虽出身风尘,但现在已决意退出了,若蒙恩公不弃,不知可否以名字相称,安安不胜感激。” 这是在责怪文天祥对她以小姐相称了,文天祥连忙站了起来,施了一礼,道:“是文某人孟浪,不望安安姑娘见谅。” 唐安安突然笑了,笑得灿烂如云霞,烂漫若山花,美艳似皎月。 无论是谁见到她此刻的笑容,大约都会莫名的高兴,莫名的喜欢吧。 只是,文天祥不敢看,只敢眼观鼻,鼻观心。然则,心中真的清净吗? 第二十九章 拜访 宋理宗与宋徽宗大不相同。 宋徽宗与李师师之事,汴京城几乎是路人皆知,而宋理宗与唐安安之事,临安城中所知之人却是不多。 李师师在与宋徽宗好上之后,便不再见客,而唐安安为了掩人耳目,仍然会偶尔见几个客人。 “今日文某冒昧来访,实是有些事情,还得问一问安安姑娘。“ 两人分宾客坐下之后,文天祥端起婢女送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开口说道。 唐安安已经有二十五岁有余,但她生来便是极其美艳之人,生就一张妩媚诱惑又无比精致的脸蛋儿,看起来仍是如十八、九岁一般。既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魁力,也无法掩饰身上的青春洋溢之处。 成熟与青春交织在一起,更给她增添几分光彩。 她的成熟,是一份恰到好处的熟,是一种嫩若初春新叶新花的熟,似乎再熟一分便会显得老了,再青涩一分便会显得嫩了。 初春新花灿放,这鲜花熟透了,又嫩极了。 唐安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嫣然一笑,恰于刹那花开,微微启齿道:“我猜得恩公必是要过来的,想是为了那日西湖沉船之事吧?” “正是,官家下旨令我审理此案,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正要请教一下安安姑娘。“文天祥说道。 唐安安一双美目望着文天祥,神情似乎隐约带着几分无法言语的欢喜,唇齿轻启,道:“恩公但请问就是了,安安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文天祥在脑海中默背着孔圣之言,心绪惭趋平静。 “文某听说安安姑娘这几年已经不大见客人了,却不知为何那日却随谢枋得去了西湖呢?“ 文天祥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才说出了上面一番话。 不知为何,自那日将唐安安救上湖以后,他再面对唐安安之时,便始终有种心猿意马的感觉,刚才好不容易将心绪平静下来,这一开口说话,却又生了几分波澜。 想不到在经历两世人生之后,再回到前世二十岁之时,心情却也仍然如同二十岁时一般浮燥。 终究还是修养功夫不到家啊,文天祥暗暗自嘲道。 “恩公想必还记得那日,我在太平惠民局拉一名姑娘回家吧。正是那名姑娘出去久了一些,惹她爹爹不满,她爹爹便冲我发火气。我心中烦闷,便应了谢枋得的邀请,随他游西湖去了。却不想竟出那等事情,差点就葬身湖底了,还亏得恩公搭救,才保得一命。” 唐安安的声音似清溪流水涓涓,娓娓动听。 文天祥恍然大悟,原来还是因为自已的出现,才使得历史的轨道出现了改变。 若是自已那日不出来买药,便不会碰到那个小姑娘。自已不碰到小姑娘,小姑娘也不会随他去太平惠民局,也许早就回家了。 如此,小姑娘的爹爹便不会生气,唐安安姑娘也不会负气答应谢枋得之邀去游西湖。 原来历史变得有所不同的源头还是因为自已的行为变化啊。 文天祥这一番思索,却是有些出神,这一出神,看起来便有点呆。 但这份呆,落在唐安安眼中,却是尽显英俊之意。 “我素日里心中早已平淡于井水,却不知为何面对他时,总有几分波澜。”唐安安暗自在心中怪道。 蓦然想起那日被他救上船去,在船中他却不曾正视自已一眼。 多少男子为一窥自已的绝世容颜而费尽无数心思,又有多少男子自见了自已以后便神魂颠倒,魂不守舍,他却这般无视自已。 唐安安有些生气,也有些不服气。 这世间男子,不是都应该拜倒在自已的石榴裙下,对自已唯唯诺诺,千方百计来讨好自已,以求一亲芳泽的吗? 虽然唐安安对那些男子极为讨厌,但一旦出现了一个异数,却又是那般令人失望,那般令人生气。 “原来如此,却是文某多虑了,文某是担心有人特意设计陷害姑娘呢。” 担心我吗?唐安安突然觉得心头一甜,一阵欢喜之意涌了上来。 “既是如此,文某就不打扰安安姑娘的清净了,先行告辞了。”文天祥站起身来。 “恩公这便要走了吗?安安还以为恩公既然来此,便会听安安弹上一曲再走呢?” 不知为何,她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从来都是别人来求自已弹的,什么时候轮到自已主动说了? “安安姑娘的琴艺,文某那夜在西湖之上,听得了两三声,那自是极好的。只是今日文天祥公务在身,却是没有闲睱听安安姑娘弹琴了,改日有空,再来拜访。” “那我送恩公一程。”唐安安的声音略微有些失望。 文天祥走到门口,突然又想了什么,开口问道:“那日被安安姑娘拉回家的小姑娘,不知在哪里?若是可以,文某还想见上一见。” “你要见她做甚?” 话一出口,唐安安便有了三分后悔,我今日却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容易便失态了。 那名自称姓宋的小姑娘,淘气,调皮,可爱。不知为何,文天祥这几日总是会想起来,本来只是想着怎么阻止她和官家见面,但想着想着,便开始想歪了。 那位小姑娘既是在青楼中被养大,我能否将她赎出来呢?我若将她赎出来了,又该如何安排她呢? 文天祥不敢接着往下想了。 “我只是觉得那小姑娘甚合我眼缘的,便想再见上一见。” “她自然是在她家了,你既觉得她合你的眼缘,你便自已去她家找她去吧。” 唐安安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道:“我身子有些不适,恩公慢走。” 说毕,她转身回头。 “为何心会隐隐作疼呢?”唐安安暗暗道:“我这是怎么了?” 文天祥一愣,不明白自已是哪里惹她生气了?为何一提到了那位小姑娘,她便这般生气? 哦,是了,那小姑娘也是养来要进献给宋理宗的,唐安安自然不高兴了,自已却还在她面前提起,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文天祥以为自已找到了原因,暗暗自嘲了一声,回府去了。 第三十章 辞相 从仁明殿回来之后,赵昀觉得自已的心情舒畅多了。 “要是我还能再生一个儿子,那就好了”赵昀心中暗叹道。 “为何上天只给朕一个女儿,不再多给朕几个子女呢?自已在位多年,虽算不上一代明君,也算勤勤恳恳,日日为国事操劳,不敢有负真龙天子之职啊,老天却又为何如此待我赵昀呢?” 恍惚间,他又想起唐安安的样子,想起那风情万种的外貌神情,那一举一动间流露出的魅惑之力。 自己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有时想要去播种亦是有心无力,不知道此生还能否再得一儿半女? “陛下,这是丁大全丁御史刚呈上来的奏本,陛下要看一看吗?”董宋臣轻轻的迈着小步,走了进来,弯着腰,呈上一个奏本。 赵昀随手将奏本拿入手中,翻看了起来。 “什么东西?连他丁大全都要上奏来保董槐吗?”看着看着,赵昀神情大变,突然,他将奏本往地下一扔,大声咆哮着。 董宋臣慌忙跪了下来,道:“陛下息怒啊,陛下息怒啊,陛下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丁御史平日里向来是忠心体国的,陛下也是知道的啊。” 董宋臣暗暗将丁大全骂了几遍,明明自已让他上奏章弹劾董槐,他却又为何还要上奏本保那董槐啊?他这是演的哪出戏啊? 不会是那个小内待没有将信送到吧?看来还得仔细问问,让他们见识一下自已的厉害。 董宋臣跪在地上,爬着奏本捡了起来,心中翻过无数个念头, 赵昀仍是满腔怒气。 “朕记得那个谢枋得不是在殿试对策中大骂董槐吗?怎么,他被人害了一次,差点死了,同窗好友也死了好几个,他也变得胆小怕死起来了,不敢再来朕这里告御状了?” 董宋臣心头一紧,实际上,谢枋得早就上书了,只不过,谢枋得可不仅仅是参了董槐这个宰相,还参了他董宋臣。 这奏本嘛,董宋臣虽然不敢隐匿不报,但是,却是可以将它放在最底下的。 宋理宗批阅奏章在大多数时候都批不完,这压在下面,许就看不到了,没想到如今却问起来了。 “启禀陛下,奴才听说谢枋得也是上了书的。只不过,他不过是一名新中的进士,位在满朝臣子之下,所以,这奏章,许是放在下面了。” 董宋臣不敢再隐瞒,他为内侍多年,长期陪伴在宋理宗的身边,这中间的轻急缓重,还是能拿捏得住的。 自古伴君如伴虎。 奏章是阁臣整理的,按照重要顺序依次排列,呈给皇帝御览。但实际上,政事堂原来是将谢枋得的奏章放在上面的,但董宋臣在转手呈给皇上途中,顺手便将谢枋得的奏章放到最底下去了。 赵昀翻了一翻,果然在最底下看到了谢枋得的奏章。 “好,说得好,说得好!这个谢枋得,现在看来挺不错的嘛。当初真应该给他一个一甲,这番痛骂,骂得真痛快!”赵昀看完奏本,显得很是高兴。 “我看这谢枋得才是国家栋梁之才。” 董宋臣不敢发言,只是心中有些微微发寒,这个奏本里面,可不仅弹劾了董槐,还弹劾他董宋臣。 赵昀却是浑然未觉,终于有人上书参董槐,他心情大好,至于参董宋臣的部份,被他直接无视了。 董宋臣不过自已身边一个奴才而已,虽然是讨自已喜欢的奴才,但也只是奴才,奴才被臣下骂几句,有什么要紧的呢? 不过,若要让他真按照谢枋得的奏本中所言,严惩董宋臣,却是万万不行的。 自己身边难得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奴才,怎么可能将他给办了呢? “谢枋得联合了这么多进士举子签名,集体给朕上书,这么重要的奏本,怎么能压在最底下呢?”赵昀又开始发问道。 “这奏本是政事堂那边转呈过来的,奴才不敢动,也不敢看。可能是董相国见到谢枋得参他……” 董宋臣连忙将这个锅甩给了董槐,反正官家也不可能找董槐去对质,就算董槐说自己没这样做,官家也不会相信的。 正在这时,一名小内侍从外面进来,跪在地上启奏道:“陛下,董相国在外面求见。” “宣他进来吧。“ ”是“ 董槐身着紫色朝服,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最加上近日为儿子董天赐的事情操碎了心,便越发吃不消了。即使南宋的皇宫不大,也没有什么台阶,他走起来仍然是有些吃力得很。 “臣董槐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董卿,起来吧。”赵昀和颜悦色的说道。 随即,他又扭过头,对身旁的小内侍说道:“去,给董卿搬把椅子过来,让董卿坐下说话。“ 立即便有小内侍搬来了一把椅子。 董槐却没有坐下,甚至连站都没有站起来,他继续拜伏在地,叩首道:“臣有罪,臣教子无方,致使孽子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臣恳请陛下责罚。“ “董卿何必如此自责呢,你儿子是你儿子,你是你“赵昀极力的收敛着自己内心不满的情绪,仍然和颜悦色且面带笑容的说道:”你看,朝臣们可都上书为你求情来了,连丁御史都上书了。“ 作为帝王,在大臣面前必须尽力保持平静和安宁,喜乐衰怒,不形于色,以使大臣们觉得天心不定天威难测,因而小心翼翼的办事,这是宋理宗自小便受到的教育。 “陛下,那丁大全乃是奸佞小人,满肚子都是坏水。他为臣上书求情,定是没安什么好心。陛下切不可被他所迷惑,与他亲近,让满朝文武大臣寒心啊” 赵昀在心中冷冷一笑,这个自已刚刚提拔为宰相不到几个月人,现在看起来竟是如此可恶,自己当初为何要提拔他做宰相呢? 只是刚免了谢方叔的相,距今也不过数月时间,若是如今再罢董槐的相,宰相更换频繁,难免会引起朝野震动,朝纲不稳啊。 赵昀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全可从来没有说过董卿的坏话啊,董卿为何要如此疑心他呢?” 董槐再次叩首,道:“陛下,那丁大全素日与我无仇无怨,臣之所以如此说他,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啊。陛下提拔臣为相,臣在其位,自当谋其政。若是臣知道丁大全的奸佞而不禀告陛下,那便是臣的失职,有负圣恩。臣既是说了,陛下信他而不信臣,臣还请陛下革去臣的宰相之职。“ “董卿,朕并没有怪你之意,你又何必如此呢?“ “陛下,还请陛下革去臣的宰相之职。“ “不必再说了,朕不会许你辞相的“ 第三十一章 丁大全的后宫 从唐安安那里回来后,文天祥径直去了临安府大牢,见到了尚在监牢之中的董天赐。【零↑九△小↓說△網】 “董天赐,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的好朋友丁韦出卖了你啊?“ 这是临安府专门关押重刑犯的监牢,牢房单独隔开,进出都要经过三道门,防守极为严密。 当文天祥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声音便在监牢的走道中回荡着,给原本就阴森森的监牢又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你真当我董天赐是傻子,到了今天,还不知道吗?“ 董天赐坐在监牢之中,一手拿着几根稻草,像是疯傻子一般,盯着稻草望着,似乎是想要抓住那草上的跳蚤。然而,他说出的话却是如此的冷静,完全没有任何痴呆的迹象。 “既是知道,为何你在堂审之时,完全没有提丁韦呢?“ “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无凭无据,就算我是宰相之子,人家也只会认为我是故意攀咬而已。文大人,文状元,你是主审官,我纵然说出这一切都是丁韦设计陷害,你能相信吗?就算你信了,又能赦我之罪吗?“董天赐跳了起来,大声叫道。 随即,他又跪倒在地,喃喃说道:“完了,完了,总之我完了,我董天赐完了。“ 望着眼前之人状若疯颠的举动,王天祥不由心生万千感叹。 堂堂宰相之子,只因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不仅害了自已,也害了自已的父亲,甚至更进一步的说,他在祸害整个大宋王朝。 董槐一旦去相,朝局必然大变。 “我相信你是受丁韦指使去做的,但是,你并非无辜之人,你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可叹董相公一世清白名声,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孝之子呢?” 文天祥冷眼看着眼前已陷入半疯颠状态的董天赐,说道:“你且将丁韦如何指使你的,细细道出来。” “有用吗?”董天赐冷笑道:“现在想起来,这些都是我们两人在背后的秘密讨论,他既未与刘旺儿等人见过面,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他与我说过哪些话,我就算说与你听,你能去将他也抓来关在这大牢之中吗?” 文天祥摇头道:“不能,都是你的片面之辞,不足为证。” “哈哈哈”董天赐大笑道:“好一个片面之辞啊!好一个不足不证啊!既是这样,我说与你听,又有什么用呢? “也许有用,也许没用“文天祥道:”既然我能看出来,朝中自然也有其他人也能看出来,你们两人此前关系密切,情同兄弟,这样的事情,要说他丁韦没有参与,我绝不相信。“ “好一个情同兄弟啊,我只恨我早没听我爹爹的话,偏要与他做兄弟。“ “我可以将他如何在私下指使我去买通太湖盗贼之事,都全部说与听,你也不求你去将他抓来,我只需要答应,你会将我的口供,原原本本上奏给官家就行了。” “我可以答应你,我会将你指控丁韦的口供上呈官家御览,但不是现在。”文天祥沉声说道:“此时此刻,将你这种无凭无据的话上呈官家,对你报仇无益,对你父亲无益,对我也无益。” “你的这份供词,不会随着你的卷宗,一起呈给官家“ “但你大可放心,我一定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你的这份指控丁韦的供词呈给官家的。“ 若是前一世,文天祥一定会将董天赐的口供立即全部呈给官家,哪怕因此而遭到官家的斥责,哪怕官家会因此而罢黜他,但这是他做人的原则,至于官家信与不信,听与不听,他不管。 官家若是贤明,他便辅佐之;官家若是昏庸,他便辞官退休,这是他前世的思想。 然而,在经历了两世人生之后,文天祥的思想已经大变,现在他只求能实现自已最后的目标——保住大宋,保住天下黎民百姓。至于在到达这个目标的过程中采取什么办法,他并不在乎。 兵不厌诈,此刻,他只当自己已经处在与蒙古大军交战的战场了。 是的,这也是战场,若要打败蒙古大军,先要打败大宋内部的敌人,清除内部的蛀虫。只要能实现这一目标,无论需要使用的手段是否光彩,是否道德,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丁府后花园。 花园很大,栽满了各种名贵的花草,布置得极为巧妙,显然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丁大全素来有丁青皮的外号,搜刮老百姓的财产很有一套手段,因此极其富裕,丁府也修建得富丽堂皇,一砖一瓦,皆非寻常货色,一草一木,都花费了甚大的功夫。 花园中的亭子里面站着一个二十余许美人儿,容华若桃李,只是眉眼间有抹不去的愁意,不见半分开心之色。 她是丁大全娶的一房小妾,名唤郑翠娟,说起来,她本来是要嫁给他的儿子丁寿翁做老婆的,丁大全有一日见了她一面,见她体若惊鸿,美若西子,便自己起了色心,将其“抢”过来给自己做妾。 至于儿子,早被丁大全丢到一边去了,丁寿翁一气之下,便远远的寻个地儿当官去了,再也不愿回临安城来。 丁大全走入花园,将那二十余许的忧郁美人儿郑翠娟揽入怀中,一边用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在她那如羊脂玉一般光嫩的脸蛋上亲着,一边将双手摸入她的亵衣之中,摸索着。 丁大全已经六十多岁,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但他女人的兴趣却没有随着年龄的增大和身体的衰弱而减退,反而兴趣越来越大了,年轻漂亮的小妾娶了一房又一房,如今已经有二十几房了,再加婢女,通房丫头,总共加起来有八九十个。 那方面的能力不行了,便只能用手来代替了。 正当丁大全搂着被他用双手弄得娇喘吁吁的美女郑翠娟风流快活的时候,一名婢女碎着小步跑了过来,跪在面前,说道:“老爷,小相公请老爷过去议事呢,说是朝中有要紧的事。” 原来这后花园中,四下的房子里面,全是丁大全娶回来的小妾们,四周俱是高墙,只有一个走道与前院相通,只要跨入这后花园的小妾们,便终身再也无法离开了。 通往后院的走道有四道门,前面两道门有小厮守着,后面两道门由老妈子守着,若是有什么事情,只能通过老妈子传讯过来,再传给婢女。 这丁府中的男人,除了丁大全自己之外,其他人都不许踏入后院一步。同样,后院中的女人,除了做粗活的老妈子们以外,也不许踏入前院一步。 这里是丁大全的后宫,他在这里养着无数美人儿,过着只有皇帝才能过的日子。 婢女在面前跪着,丁大全却不理她,只管继续玩弄着自己怀中的美人儿。 许久,丁大全在她身上最敏感的地方用力狠狠的捏了一把,只捏得这名国色天香的美妾郑翠娟惨叫了一声,丁大全这才抽出手来,往前院去了。 第三十二 密谋 当丁大全从后院回到前院,走进自已的书房之时,映入他眼帘的人,却并不是他的儿子丁韦,而是董宋臣。【零↑九△小↓說△網】 丁大全吃了一惊,连忙说道:“董内侍今日怎么过来了?我只听婢女说是韦儿请我议事,我还想应该也无甚大事,因此便耽搁了一会儿,不想竟是董内侍大驾光临了。下官有罪,下官让董内侍久等了,还望董内侍万勿见怪啊。“ 他又转向站在一旁的丁韦,略带怨气的说道:“韦儿,既是董内侍来此,你就应该明说啊,岂能如此待慢了董内侍呢?” 董宋臣笑呵呵的说道:“丁御史何罪之有,我这番出宫,却是偷偷出来的,不便让人张扬,你也别责怪贵公子了,是我吩咐他这么做的。“ 两人寒喧了一阵,分宾主坐下了,自有婢女过来上茶。 丁大全便开口问道:“董内侍此番出宫,莫非是有什么急务?“ “这事说急也不急,说不急也急“董宋臣说了一半,向四周望了望,欲言又止。 丁大全会意过来,连忙命婢女下人皆退出了,房中只留得丁韦,丁大全,董宋臣三人。 “今儿个董槐进宫了!“董宋臣待到四周下人皆退出去了,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哦“丁大全说道:”莫非进宫去告丁某的状去了?“ 董宋臣眯着一双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丁御史果然神机妙算。这董槐进宫,一是为他儿子董天赐的事情向官家负荆请罪,二嘛,却是向官家告了你一状,说你是奸佞之臣。“ “这原本也不难猜出来的“丁大全坐在太师椅上,将一只手放在桌子,轻轻敲了敲桌子,却没有再言语。 一旁的丁韦忍不住了,插嘴问道:“那官家是如何说的呢?” “官家自然是不信了。官家对丁御史宠信有加,怎么会听董槐那个奸相所言呢?” 若是谢枋得在此听到董宋臣这番话,必然会大吃一惊,为何与董槐相互勾结的董宋臣会如此说董槐呢? 事实上,谢枋得还真冤枉董槐了,之前的宰相谢方叔被董宋臣斗倒,实在不关董槐的事,董槐与董宋臣的关系并不太好,只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毕竟,董宋臣是宋理宗赵昀最宠信的内宦,董槐有必要与他维持良好的关系,以便让他配合自已这个宰相进行工作。 而董宋臣自从侥幸在与谢方叔的权力斗争中取得胜利之后,实在心有余悸。 有宋一朝,太祖遗训,不许杀士大夫。 因此,谢方叔在权力的游戏中输给他董宋臣也无妨,输了便输了,无非被罢相下野而已。 不但没有生命危险,还能按照宰相退休的惯例,提举洞宵宫,只是退休了,不能掌权了,却照样领着高额俸禄。 但他董宋臣若是输了,那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宋有不杀士大夫的规矩,可没有不杀宦官的规矩。 自那之后,董宋臣便想着要扶植一个自已中意的宰相上台来。 董槐不过是对他虚与委蛇而已,董宋臣也能看出来,自己与董槐始终不是一条道上的人。【零↑九△小↓說△網】 听得外面疯传他与董槐勾结,董宋臣却是大喜,董槐也无法出来辩解,这种事也根本就解释不清。 董宋臣寻思着,世人都说我董槐与我董宋臣勾结,我寻一个机会,将他董槐扳倒了,正好向官家表现我的大公无私。 这其二嘛,可以趁机再扶植一个与自己更合拍的宰相上台来。 这个人,自然便是丁大全了。 宋代的宰相,权力极大。董宋臣这个内侍的职务,还需要枢密院任命,受宰相的管制。 这也是为什么宋代没有宦官专权的原因,因为宋代祖制,内侍是归士大夫们管辖的。 北宋时,还有童贯这样的宦官统兵,到了南宋,这条路也已经被堵死了。 自靖康之耻后,朝廷不许宦官干预朝政,不准兼兵职,不准申请提领外朝官职。同时,宰相的权力却进一步加强。 宋代宰相号称“无事不统”,管军管民也管大内皇宫。 不仅仅是宰相,台谏官员对于宦官的任命,都有发言权。 在真实的历史上,文天祥还仅仅是一个节度判官的时候,都曾经上书,请求斩董宋臣。 在那些权相们眼中,他这个宦官中职位最高的都都知,也不过是一条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狗罢了。 宋代的士大夫们职权极大,又有免死金牌,董宋臣自然心惊胆颤,所以,他费尽心思,想扶一个可靠的宰相上台,而这个人,自然便是丁大全了。 在有可能拜相的士大夫当中,也只有丁大全对他百依百顺,恭敬到极致了。 “那董槐见官家不信他的话,便提出要辞去宰相之位。”董宋臣接着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哦,那官家可是许了?”丁大全急切的问道。 他谋划宰相之位已经多年。所谓关心则乱,这蓦然听得董槐要辞去相位,他立刻紧张了起来。 董宋臣摇了摇头,道:“官家不许!” 屋子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半晌,丁韦方才开口问道:“官家却是何意?“ 董宋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接着说道:“说起来,今儿还有一件事,官家看了谢枋得参董槐的奏本,很是高兴,大赞谢枋得不惧权贵,不随波逐流,是朝廷难得的人才。” 对于宋理宗责骂丁大全上奏本保董槐之事,董宋臣却是没有再说,他现在也慢慢回过味儿来了。 这丁大全明里是保董槐,实际上更进一步的将董槐往火上烤,待以后再反手一推…… 这群士大夫文人,一个个都是老狐狸,老奸巨滑,自己还得跟他们学着点。 “官家这是何意呢?”丁大全问道。 “丁御史是明白人,这里也没有外人,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董宋臣说道:“官家虽然对董槐很是不满,但官家几个月之前,刚罢了谢方叔的相,不想现在再罢了董槐的相,免得引起朝野不安啊。“ “但是,不罢了董槐的相,官家又觉得董槐这个人太可恨了,实在气不过。官家为此是日日心神不宁,你说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当臣子的,是不是应该替官家分忧呢?让官家也心安一点呢?“董宋臣的嘴中轻轻的吐出了这么一句。 丁大全往太师椅后面躺了下去,他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手指弯曲,很有节拍的敲打着桌子。 董宋臣也不多说,只是笑眯眯的望着丁大全和丁韦两人。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是慈祥,只是此刻他内心中的想法,就未必如此了。 半晌,丁大全从太师椅上将身子向前倾了起来,他将头靠向董宋臣所在的一侧,轻轻的问道:“那依董内侍之见,我们又该如何替官家分忧呢?” “我听人说,那董槐回到家中之后,大骂官家是一个昏君,又与他那一帮家臣家将,一干门生故吏,不知在商议着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董宋臣说完,又端起桌上的茶杯,将杯盖移开,轻轻吹了吹,这才微微抿了一口。 “好,那我这便上奏官家,参那个董槐以权谋私,图谋不轨之罪!“丁大全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好“董宋臣拍手道:”丁御史这边写好了,我那边便呈给官家。不过,丁御史的奏本要写两份,第一份是参他董槐的,第二份是请罪的。因他董槐欲图谋不轨,事出紧急,所以,丁御史便“先斩后奏“了,先拘他去大理寺问罪。” “只是丁御史还需记得一条,我大宋不杀士大夫,丁御史可千万要保住那董槐的性命。” 丁韦再次插嘴问道:“那万一官家后面追查起来,董槐并没有谋反之事,又当如何?” 董宋臣冷笑了几声,道:“不管他有没有犯罪,只要他进了大理寺,并且朝野上下都知道了,那么,他这个宰相又还如何当呢?官家只是需要人来帮他下这个决心而已。” 第三十三章 风起 这一夜的临安城注定不会平静。 然而,至少在此刻,临安城还是平静的。 街上依然车水马龙,人流熙熙攘攘。临安城夜市的生意一直都很不错,在那个时代,能在晚上出去逛夜市,参与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本身就是一种特权,一种只有临安城的市民才能享受到的特权。 临安城的市民是享受的,也是极为自豪的,在这个时代,这里是世界经济文化的中心,是全世界最繁华,经济最发达的城市,其它任何城市都无法与之比肩。 南宋虽然还不和现在一样,每天都有大量的情侣手牵手出来秀恩爱,但也有不少夫妇一起出来逛夜市的,虽然不像现代人那般亲嘴拥抱,旁若无人的秀恩爱,但仅仅是走在一起的样子和女子们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就足以羡煞旁人。 更多的还有年龄半大不小,最为淘气的小子们,在夜市里乱窜着。 汉子们或者去了书馆茶楼听说书人说书,讲那些市面上的新奇事儿,边关的热血战士如何奋勇杀敌;或者去勾栏里看新鲜出炉的姑娘们唱歌跳舞,风流快活;再或者,找个酒楼一起喝酒吹牛聊天。 聊的自然是岳元帅大破金兀术,斩获金狗人头千千万万;包王拯阎罗殿审奇案,书生沉冤十年终于昭雪;穆桂英挂帅出征,女子英雄更胜过男儿好汉…… 哦,当然还有最近大火大热大红大紫的状元郎文天祥,以及宰相之子董天赐西湖杀人案。【零↑九△小↓說△網】 南宋已经有小报,专门讲一些政坛秘闻,八卦消息。 至于靠谱不靠谱嘛?反正在小报上面,宰相隔三差五就“被死亡”“被下台”了,其它各种新奇怪异的事情,更是车载斗量,数不胜数。 反正临安市民喜欢看,在那个纸张还极度昂贵,书籍还是天价的时代,能偶尔有这么一份报纸看看,殊为不易。 这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是汉子们在酒楼喝完酒后,聚在一起吹牛的话题和本钱。 至于小报非法合法,官府是否来查封,呵呵,谁会当会事,谁会在乎呢? 那些朝廷大官,皇亲国戚,谁家不看呢?谁让这个时代的科技文明还是如此落后,娱乐生活仍然极其缺乏呢? 文天祥仍然在府抵中写着东西,融合两世记忆,再次回到这个时代以后,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已所知道的消息,所拥有的特长,都一步步的整合起来。 记忆有些混乱,很多都变得稍显模糊了一些,因此,他努力的回忆,然后用笔将其记下来。 毕竟,一个好记性不如一支烂笔头。 再者,在写这些东西的同时,他也可以借机思考自已应该如何做,才能拯救大宋,这件事情远比后世那些在论坛上指点江山的人想象中要复杂许多倍。 这一夜,皎月当空,繁星点点,那时还没有什么污染,白天的天空格外蓝,晚上的天空又格外幽远,使得月亮和星星都明亮了许多。 街上没有电灯,虽然街道两旁的商铺酒楼前面都点着灯,那烛火油灯的光辉远远不能与后世的电灯相比,因此还不足以掩盖天空中的繁星。 若是一个现代人来在这里,一定会赞叹这里的夜色真美。 丁韦有些不安,毕竟今晚要做的事情非同小可,所以,哪怕已经决定了,他仍是忍不住再问了一次:“爹爹,真的要如此孤掷一注吗?” 丁大全的神情显得镇定得多,一张老脸上看不到任何慌乱的情绪,见丁韦发问,便开口说道:“这是唯一的机会,若是现在还不行动,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以后爹爹便再也没有为相的机会了。董槐必然开始全面的反击,官家纵然不信他,但只要他还是宰相,官家便不得不认真考虑他的意见。那么,爹爹恐怕也只能回乡下老家去享清福了。” 丁韦没有再说什么,他想起了远走他乡的大哥丁寿翁,想起那个千娇百媚的郑翠娟,虽然只是远远望上一眼,丁韦却再也忘不了她的身姿背影。 然而,此刻郑翠娟被丁大全养在后院之中,不见天日,自已想见亦是不可能。 每到夜深人静,丁韦想到郑翠娟这朵娇嫩的鲜花,正被自已父亲那鹤发鸡皮的身体压在下面婉转承欢的时候,丁韦的心中便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欲火,还有深深的无奈。 丁韦不是丁大全的嫡子,她的母亲只是丁大全众多小妾中的一位。 小时候生活在母亲身边时,他便只记得丁大全对自已母亲的折磨,丁大全在官场上被上司欺压,却不得不捧着笑脸相迎。回到家中,丁大全便向众多的小妾们泄火。 再长大一点,丁韦便离开了后院。丁大全不许其他男子踏入后院一步,即使他这个儿子也不行。偶尔见见母亲,也是在后院与前院相连的走廊中。 丁大全每年都会迎娶新的小妾,也因此而生育了众多的子女,丁韦这样一个庶子根本受不到任何的重视。直到丁大全看上了嫡子丁寿翁的未婚妻,将其抢来做自已的小妾。 从此,丁大全与丁寿翁两人形同陌路。 丁寿翁离开临安,远走他乡,丁韦抓住这个机会,趁势而起,成为了最受丁大全重视的儿子。 “丁寿翁那个懦夫,那个连自已妻子都不能保护的懦夫”丁韦在心中暗暗骂道。 尽管在心中对自己的父亲丁大全恨之入骨,丁韦还是希望父亲能在官场上爬得更高,走得更远。 父亲的前程也是他自己的前程,他需要有一个当高官的父亲来扶持自己。 至于郑翠娟,老头子总是要死的,到时候,郑翠娟这个美人儿终归是自己的,一想到郑翠娟,丁韦的热血又开始奔腾。 “总有一天,我丁韦的羽翼丰满了,老头子若是还不死,那便送他一程。说不定官家见他死了,怜惜老臣,还要再奖赏他的儿子呢。他也算用自己的死,来为儿子做一些好事。到那时,我再将郑翠娟弄到自已的身体下压一压。” 正当丁韦浮想翩翩的时候,却听丁大全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你拿着我签字的台檄去北城找刘林刘指挥使。“ 第三十四章 密奏 几缕浮云,从夜空中飘过,给绝美的月姑娘披上了一层轻纱。 只是,似乎也将月姑娘那倾世的容颜遮掩了几分,却并没有盖住月姑娘的美丽,反而给她增添几分颜色。 今晚的月色是如此之美,可惜在今晚有心赏月的人却没有几个。 而且,在这美丽的月色之下的人世间并不美,有很多丑陋的事情正在发生着。 仁明殿中,阎贵妃对镜梳妆。 “贵妃娘娘,官家的銮驾已经起程来仁明殿了。”董宋臣用他那独特的鸭公喉,尖着嗓子说道。 “知道了!”阎贵妃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皱了皱眉,叹道:“老了,不服老不行啊,这眉角里都有皱纹了。“ “贵妃娘娘正值青春,哪有什么老啊?贵妃娘娘如今的模样儿,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余岁的样子。“董宋臣谀媚道。 阎贵妃拿起一个凤钗,钗在头上。她一向不喜欢婢女帮自己梳妆,宁愿自己动手。 “你也不必尽挑些好听的话儿来奉承我。我自己心里有数,我这皮肤啊,是不如年轻的时候那么滑腻了。”阎贵妃站了起来,离开梳妆台,向着床塌上走去。 “宋臣啊,你随我进宫,有十七个年头了吧?”阎贵妃轻声问道。 董宋臣原本是阎家的一名家奴,阎贵妃阎婉容入宫之时,他被家主看中,被净了身,也跟着入宫了。 后来,贾贵妃死后,阎婉容受封阎贵妃,成为最受宋理宗宠爱的妃子。董宋臣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再加上他为人处世圆滑,办事谨慎,很快便步步高升。 再后来,他在阎贵妃的授意下,物色了临安城名妓唐安安,进献给宋理宗。宋理宗龙颜大悦,他也因此而进一步被提升为都都知,已是南宋宦官的极品官阶。 有宋一朝,不禁宦官娶妻纳妾,董宋臣也在临安城置办了房产,娶了一个老婆十几房小妾。 作为一名阉人,他没有那一方面的能力,但越是如此,他越想着娶更多的小妾,平日回家了,便以折磨她们为乐。 为了讨好董宋臣,丁大全便挑了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子进献给他。 听得阎贵妃发问,董宋臣连忙轻声回答道:“回贵妃娘娘的话,算起来,今年已是第十八个年头了。“ “原来十八年了!“阎贵妃一脸落寂之色,叹道:”十八年前,我也如同那唐安安一般,水灵灵的,可如今啊……“ 她虽然指使董宋臣进献唐安安给宋理宗,以邀恩固宠,但心中的滋味,那便只有自己才知道了。【零↑九△小↓說△網】 “宋臣,你可得给我看紧了,万万不能让那唐安安有个一儿半女的。“ 董宋臣笑着应道:“贵妃娘娘放心好了,给那唐安安喝的药都是经过几名御医仔细斟酌过的,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本宫不许那唐安安怀孕,也不许这后宫之中,除了本宫之外,再有一人怀孕!“ 夜风轻轻的吹过仁明殿,可惜,这风并不会将她此刻的言语吹送至宋理宗的耳中。 “奴才一定会帮贵妃娘娘好生注意的。“董宋臣说完这话,却走到外头,随即,他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贵妃娘娘,丁大全丁御史托老奴给您送了一些礼物过来。都是海外进来的稀奇玩意儿,是丁御史费了一番苦心挑选出来的,娘娘要不要看一下?“ 托盘不大,上面也只放着几样东西,却都是珍贵至极的稀世之物。 阎贵妃看了看,说道:“难为他有这份孝心了!我这里也不缺什么,你待会儿将这些东西给瑞国公主送去,让她拿去吧!这孩子,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啦,总是闷闷不乐的。我这个做娘的,也是为她操碎了心啊。” “贵妃娘娘对瑞国公主,那可是真好啊!” 阎贵妃笑道:“这孩子虽不是我亲生的,但从小就在我身旁由我一手养大,我一直是视若己出的。我不对她好,还能对谁好呢?我也没有生育孩儿,这婧儿啊,也就是我唯一的孩子了。” “陛下可是费了很大的心思,给贵妃娘娘在西湖边上建了一座功德寺,日日诵经礼佛,为贵妃娘娘祈福。这贵妃娘娘的福气,自然是越聚越多的,总有一日,也会怀上龙子的。” “就你这嘴会说。”阎贵妃脸上露出了极为向往之色,道:“本宫也盼着那一天啊!” “贵妃娘娘,官家马上就到了,奴才先将这些东西给瑞国公主送过去了。“ “去吧!“阎贵妃挥了挥手。 董宋臣便退了下来。 今夜的事极为紧要,在丁大全的第一份奏本送进来之前,他还得先避一避,看看官家的风向,再作打算。 在帝王面前呆久了,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是小心翼翼的,今日可算得上是殊死一搏,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臣妾参见陛下!” 董宋臣刚刚离开,宋理宗的銮驾便到了。 瑞国公主也住在这仁明殿中,公主所住的偏殿,距离阎贵妃住的正殿,不过几十米远。所以,宋理宗在这里的一举一动,董宋臣马上便能知道。 南宋的皇宫远比其它朝代要小得多,因而住房也要紧张许多。甚至连太子也没有修建专门的太子府,而是住在皇宫中。 当然,此时的宋理宗并没有立太子。 “陛下,奴才有要事禀告陛下!”正当阎贵妃服侍宋理宗脱衣之时,一名内侍从外面慌里慌张的跑进来,跪拜在地。 此人便是卢允升,乃是内侍省右班都知,在宦官中排行第二,是仅次于董宋臣这个都都知的宠宦。 “允升啊,什么事这么着急啊?”宋理宗坐在床塌上,说道:“你先起来吧。” “是” 卢允许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递过一个奏本,说道:“殿中侍御史丁大全密奏,右丞相兼枢密使董槐以权谋私,图谋不轨。” 中国历朝历代都有密奏制度,具体怎么向皇帝进递密奏,各个朝代有所不同,还有一些帝王也有自己特殊的渠道。 有宋一朝,密奏一般都是通过内侍送递的。 “你说什么?”宋理宗的脸色蓦然一变。 “陛下,殿中侍御史丁大全密奏,右丞相兼枢密使董槐以权谋私,图谋不轨。” 第三十五章 犹豫 后世之人说到宋代兵制的时候,往往会说禁军的庞大,以及“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弊端。 但宋代的禁军并非全部如此,禁军有系将禁军和不系将禁军。系将禁军是编制在一起的,随营调动。只有不系将禁军才实行兵将分离。 禁军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只是不归地方统帅。 今天现代社会实行的,都是这种兵制。地方上不管军队,军队由中央直接管辖。 靖康之变时,禁军溃散,不但无力抵抗金军,很多禁军还成为了盗贼,杀烧抢掠,为害地方。因此,到了南宋,禁军的力量大大削弱。再加上边关战事吃紧,很多禁军也划归地方指挥了。 南宋的正规军,主要是屯驻大军。 同时,系将禁军的数量也大大增加。 宋代对武将实行的是“厚其禄而薄其礼”。即国家用高额的薪水养着武将,但不允许武将参与朝政。 宋代对武将的赏赐也是非常丰厚的,以致于鄂州之战后,朝廷一算帐,全年的财政收入还不够赏赐武将的战功,不得不实行“打算法”,克扣武将的战功——因为实在没钱赏赐了! 刘林便是系将禁军的一名指挥使,领着五都五百人马驻扎临安城。 当然,说是五百人,实际也就三百多人,南宋的军队,大多数都不是满编的。 不过,这三百多人,都是刘林带来的老部下,多年跟随刘林,都是信得过的老兵。 丁韦将丁大全签字的台檄交给刘林看过之后,刘林立即点了一百五十名兵将,全副武装,穿戴整齐了,直奔董槐之府而去。 刘林的心中仍然是充满着疑惑和紧张的。 毕竟,起兵包围宰相府,岂是等闲之事?一旦官家怪罪下来,这项上人头,自然是保不住的。 但刘林拜在丁大全的门下,也有些日子了,刘林知道,他若是不遵从,自己这个指挥使马上就会完了,甚至,项上人头也是保不住的。 进也是一刀,退也是一刀,刘林也是统兵打过仗的人,行事坚毅果断,很快便下了决心。 反正也不是自己做主起兵,至少还有丁大全亲笔签字且盖过印章的御史台牒在此。 这御史台牒虽不是圣旨,但确实也是有效的公文,动用御史台牒,是可以抓捕大臣的。 当然,若说没有圣旨,仅用御史台牒便能去抓捕当朝宰相,这只能是一个笑话了。 但刘林很聪明的没有问圣旨的事情,有时候,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有他丁大全扛着,自己也是照章办事,至于要抓的那个人是谁,我刘林是一个带兵的大老粗,我也不管。 无论能否洗脱自己的罪名,至少也是一个推脱的借口。 当这一百余名士兵全副武装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尚在夜市中闲逛的市民略微有些惊讶。 虽然南宋这些年一直处于战争状态下,但临安城中还是一派和平的景象,晚上突然有上百名士兵出现在街上,这并不是常有之事。 不过,惊讶归惊讶,军队出动来办什么事情,那可不是小老百姓可以管的,至多是为酒楼中喝酒的汉子们增加一些酒后的谈资而已,胡乱猜测朝中又出了什么事情。 丁大全将自己的官服穿戴整齐了,又将另一个写好的奏本交给一直在他家等候的小黄门,这才带上自己签发并盖章的御史台牒,与丁韦刘林等人会合,直奔董槐的府抵而去。 仁明殿中,宋理宗赵昀拿着丁大全的奏本,神色若暴雨之前的天边之云,翻滚不定。 卢允升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赵昀将奏本放下,过了片刻,又将奏本拿起来,再看了一遍,才放下去。 “允升啊,对丁大全这奏本中所言,你是什么看法啊?”赵昀将目光望向了站在一边的卢允升。 是的,他对董槐很不满,非常不满,但赵昀并不希望在此时罢去董槐的宰相之位。 自己这个皇帝也算多灾多难,早年是史弥远专权,自己不过是一个不管事的“坐皇帝”。史弥远死后,赵昀才独掌大权,原本想着从此可以一展心中抱负,重整朝纲,收复失地,做一代明君。 却不想,端平入洛失败了,他付出了诸多的努力,最终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收获。 端平入洛失败后,他下罪己诏,后来又试图东山再起。 然而,一场失败的战争,将南宋多年的财政积畜,消耗一空。尚未来得及收拾这巨大的烂摊子,蒙古的大军,已扬鞭而下。 战事胶着,边关吃紧,朝廷财政的窟隆越来越大,问计于群臣,也无非是东挪西补,却是谁也无法堵上这个大窟隆。 上苍对自己不公啊。 我赵昀为国日夜操劳,夙兴夜寐,奈何苍天不佑,时运不济,最终竟是一事无成! 时了!命也! 赵昀累了,也倦了! 也许只有压在唐安安的胸脯上,又或者阎贵妃用一双巧手轻轻按摩的时候,才能有片刻的享受、安宁。 赵昀讨厌董槐,那个老头子自从拜相以来,就不将自己这个皇帝看在眼中,大约是嫌自己这个皇帝碍手碍脚,影响他这个宰相处理朝政了吧。 但仅仅几个月之前,赵昀才罢了谢方叔的相,拜董槐为相。 此时易相,却是赵昀极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宰相毕竟不是普通的大臣,一身牵系天下,这频繁易相对朝局带来的影响,却是赵昀不得不去考虑的事情。 对于丁大全的密奏中所言,赵昀有三分相信,三分不信,还有几分捉摸不定。 卢允升听得赵昀问询于他,连忙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这等朝政大事,奴才可不敢多言啊,这丁御史的密奏,该如何处理,还望陛下乾纲独断!” “朕自然会最后定夺的,你先说你的意见吧。” “那奴才就斗胆直言了。陛下,依奴才之见,这丁御史密奏中所言,不可不信,不可全信。陛下不如下诏,让丁御史奉旨传董丞相去大理寺问话,总能问个明白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董丞相若是没有做丁御史密奏中所言的那些事,大理寺查过了,自然会水落石出,还他一个清白。若是真如奏章中所言,那陛下便就此罢了他的相,至于如何处理他,这恩出自上,断在宸中,奴才不敢多言了。” 第三十六章 抓捕 “这就是糊涂话了。【零↑九△小↓說△網】”赵昀摇头说道:“宰相者,辅促天子而统帅群臣,总揽朝政。若是宰相都被抓去大理寺问话,那他以后还如何统帅群臣?宰相的威仪何在?群臣又如何服他?再者说了,岂有请当朝宰相去大理寺问话的道理?这岂不是乱了纲常?又如何使得呢?若真要问话,那就得先罢了他的相。” “奴才考虑不周,望陛下恕罪!” “是朕让你说的,你又何罪之有啊?起来罢“ 卢允升站起来身来,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理啊?” “让朕再想想,你先出去吧!“ “是“ “陛下“阎贵妃用手轻轻地按摩着斜躺着的赵昀,说道:”这朝中的事,臣妾本不应该说,只是臣妾见到陛下有思虑不周的地方,若是不说,也是臣妾的罪。“ 赵昀道:“有什么话,你就只管说吧。“ “陛下,宰相者,辅促天子而统帅群臣,总揽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而权重。陛下如今对于丁御史的密奏迟疑未决,但这种事情,陛下宜早下决断。若是走漏了风声,传到董丞相的耳中,他会作如何想?这万一生出什么变故,又该如何是好呢?“ 赵昀一惊,阎贵妃所言实是大有道理。【零↑九△小↓說△網】 宰相无所不统,朝臣百官乃至内侍宦官,都归宰相管辖。这宫中有什么动静,很容易便传到宰相耳中去了。董槐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办?上表请罪?还是铤而走险? 若是要处理宰相,还是要尽早尽速;若是不处理,也该让其早早释去心中的疑惑。若是让宰相有疑心而自己又不迅速处理,那么…… 赵昀顿然醒悟,翻身起来,又拿起了丁大全的奏章,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了小黄门的声音。 “陛下,殿中侍御史丁大全有紧急密奏。” ************ 宰相府,虽不是十分威武的建筑,亦有自身独特的气度。 大宋的官员,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无一不渴望着能走进这宰相府。 儒家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辅促天子治国平天下,这是天下儒生的共同梦想。 现在已是三更时分,一百余名士兵在宰相府前列队站好,刘林走上前去,敲打着紧闭的府门。 宰相府自有门房日夜轮班值守,听得敲门之声,很快便有人过来。 宫中侍卫皆朱紫,宰相门前七品官。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虽只是一个门房,也有几分气势。 “殿中侍御史丁大全奉诏宣董槐赴大理寺问话,这是御史台牒。“ 丁大全的音调铿锵,声如洪钟,理直气壮,不容置疑。 场中士兵,也有些人是颇有见识的,先前见自己等人围住的是宰相府,皆吓出了一身冷汗,只是军令如山,不得不从,况且已经到了府门前,骑虎难下了。 他们并非直属殿前司统帅的御林军,虽然不明白为何会调自己等人来执行这样的任务,但如今听得丁御史说是奉旨办差,顿时放下心来。 文武百官笼中鸟,皇帝掌中任起落。 纵然董槐是权倾朝野的宰相,终归也是臣子,君臣有别,既是有圣旨在此,还怕他做什么? 指挥使刘林也放下心来,想来是自己多虑了,丁大全若是没有圣旨在手,又如何敢假传圣旨,来这宰相府拿人? “还不速速去请董槐出来,难道想抗旨不遵不成?“丁大全厉声大喝道。 门房闻得是奉旨前来,又见来人穿着官服,拿着台牒公文,说得理直气壮,当下不敢慢待,立即接过台牒,直奔董槐的卧室而去。 “大人,为何我们不直接入府抓人?“刘林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 “糊涂,官家是让我们宣董槐去大理寺问话,又不是来抄他的家,进去做什么?“ 被丁大全斥责,刘林不敢再问,只是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罢了,我董槐也尽心了,终不是贬斥发配罢了,我这便给官家再上一道疏,随他们去吧。” 董槐见过由丁大全签发的台牒公文,并未疑心有他,只是令人准备了文房四宝,给宋理宗写奏章。 宰相府门外,丁大全见董槐迟迟不出来,心中大为紧张,今夜行事终究是过于冒险了一些,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但若让他此刻冲进董府去抓董槐,却也是万万不敢的。董槐毕竟是当朝宰相,大宋向来优待士大夫,纵然官家罢了他的相,估计多半也不会真拿他下狱问罪,而他若是此时冲进府去,光是士大夫们的唾沫星子都足以将他淹死。 士大夫不可辱,大宋的士大夫更是绝对不能辱。否则,那便是与天下士大夫为敌,从此再无立足之地,恐怕连官家想保他都保不住。 董槐不出来,丁大全无奈,只能在门外声撕力竭的叫唤着:“董槐,速速出来接旨!“ 董府之内,已是乱成一片。董槐仍是不慌不忙地写着奏章,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董槐多年宦海浮沉,为相执政虽仅仅只有几个月,但修养功夫早已炉火纯青,虽不敢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遇此变故,却还能沉着应付,泰然处之。 董槐没有想过丁大全是假传圣旨,丁大全虽是奸佞小臣,却断无如此胆大包天之理。 一名御史假传圣旨来捉拿自己这个当朝宰相,这事太过于离奇,因此董槐也根本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半晌,董槐终于将奏章写好,放入怀中。他毕竟是当朝宰相,即使被罢相,拿去大理寺问话,也不怕这奏章不能上达官家手中。 换好了朝服,安慰了一番惊慌失措的家人,董槐从容不迫的走出府来。 见得董槐出府,丁大全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向刘林使了一个眼色,刘林一声令下,一百余名士兵一起向前,将董槐团团围住。 “董槐,你身为宰相,却以权谋私,图谋不轨,我奉了官家的旨意,宣你去大理寺问话,你跟我们走吧。“丁大全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越是心中有鬼,做贼心虚,越需要如此虚张声势,既然已经做了,那便不能有半分胆怯。 不知宫中是何景象,官家能否早下决心,传来圣旨罢了董槐的相?丁大全仍然暗暗的期盼着。 “奸佞当道,朝纲不振。我董槐一片忠心报国,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场!“ “董槐,休得胡说八道,跟我们走吧!” 第三十七章 变故 仁明殿中,宋理宗赵昀的脚步仍然在来回踱着。【零↑九△小↓說△網】 阎贵妃坐在床沿边上,卢允升,还有刚刚从瑞国公主那边回来的董宋臣,都静静地站在旁边,不敢言语。 “这个丁大全,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朕还没有给他下旨,他就敢去捉拿当朝宰相?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啊?” “请罪,请什么罪啊?他当得起这个罪吗?”赵昀的怒吼声在仁明殿中回荡着。 大宋不杀士大夫,但绝不是说士大夫就可以杀人放火,起兵造反,也不问罪杀头。只是说不杀上书言事者,而一般的文官,也极少因为职务工作而被处死。 比明朝那种动不动就拉去杀头,自然是要好上许多的。 假传圣旨,起兵包围宰相府,胁迫宰相……大宋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陛下“董宋臣不敢再置身事外,开口说道:“丁御史擅自调兵包围宰相府,胁迫宰相,这固然有错。然事出有因,丁御史见宰相董槐有图谋不轨之意,事发突然,情势危急,只恐迟则生变,不得不事急从权,一边向官家禀明,一边调兵采取行动,这也是对陛下的一片忠心啊。” 赵昀微微皱了皱眉,没有答言。 “陛下,事已至此,若陛下在此时驳回丁御史所请,则必须严惩丁御史,否则如何向朝野上下交待?董丞相在朝中本就势大,若再经此一事,则朝中再也无人能制衡他!史弥远专权之事,陛下应该不会忘吧? 赵昀闻言,脸色大变。 对于史弥远,赵昀可谓又爱又恨。 赵昀本只是宋宁宗的一个远房堂侄,史弥远派郑清之找到他,将他选入宫中,封为沂王。 宋宁宗事后,史弥远联合杨皇后发动宫廷政变,立赵昀为帝。 赵昀虽然当了皇帝,但却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站皇帝”,朝政都操之于史弥远之手,直到史弥远死后,赵昀才掌握大权。 朝中出现第二个史弥远,这绝对是赵昀心中最忌讳的事情。 丁大全擅自带兵包围宰相府固然是行为鲁莽,但事已至此,若自己不罢董槐之相,那么,对于宰相被人私自调兵胁迫之事,则必然要给朝野上下一个交待。 董槐也必然借此清洗其政治对手,巩固权力,自己虽是皇帝,却也没有什么理由去阻拦。 如此一来,则董槐的势力独大,再也无人能制。 丁大全在朝中的根基,远不能与董槐相提并论,若起用他…… 朝中权力平衡,自古便是帝王心中最紧要之事。 赵昀在桌案前坐下,董宋臣连忙上前,给他备好文房四宝。 赵昀却仍然迟迟没有提笔,目光望着桌上的奏章,略眼呆滞,显然心中仍然无法下这个决心。 半晌,董宋臣再次进言道:“陛下,此事宜早做决断,迟则生变啊。” “吁“赵蛟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慢慢坚定,终于提笔写了起来。 “宋臣,去传朕旨意吧,罢董槐之相位。” “程元凤、蔡抗可暂轮日当笔,军国重务,商榷奏闻。” *********** 丁大全挟持着董槐直奔大理寺而去,出了北关之后,距离大理寺已近在咫尺。 时已四更,夜深天凉,丁大全的额上,却有密密麻麻的汗水不断地从额上冒出。 此番听那董宋臣之言,自己先下手为强,一边给官家上奏本请罪,一边假传圣旨传董槐去大理寺问话,这是不是太过于鲁莽了一些?算算时间,官家的圣旨应该到了,如今却并无讯息,莫非官家…… 丁大全不敢接着往下想,眼见着大理寺越来越近,丁大全只能压下脚步,越走越慢。 刘林有些不明所以,但丁大全走得慢了,他率领的士兵也只好跟着。 董槐诧异的看了丁大全几眼,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丁大全心中越发紧张,心砰砰地乱跳着。 在宰相府拿董槐,丁大全可以不用圣旨,仅凭御史台牒便将董槐拿下。一则是董槐并不疑心有他,二则丁大全是奉旨拿人,董槐便是“犯人“,丁大全也没有必要将圣旨交给“犯人”验看。 可到了大理寺,没有圣旨给大理寺卿过目,如何将董槐移交给大理寺?假传圣旨,胁迫当朝宰相……恐怕大理寺卿立时便要令人将他丁大全拿下。 御史台牒用来哄哄不懂朝廷制度的大头兵们还可以,大理寺卿可不会认他的御史台牒,没有圣旨,御史台哪来的权力可以捉拿当朝宰相? 眼看已到了大理寺门前,圣旨仍然没有下达,丁大全的双腿有些微微发颤,竟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撤“丁大全突然大喝了一声,然后撒腿就跑,逃入街边的一条小巷里面,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丁韦的反应也不比他爹爹慢半分,两人在一瞬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将刘林等一干兵将惊得膛目结舌。 直到丁氏父子的身影消失,刘林才反应过来,顿时在心中将丁氏父子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了一个遍。 “撤“刘林大喝一声,自己便率先跑了。 一帮大头兵们顿时都如同长了四长腿的马一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一边跑一边都还在想,我的妈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们不是奉旨拿董丞相去大理寺问话吗?为何却要逃命?难道是假传圣旨,私自调兵捉拿当朝宰相?这玩笑开大了吧? 原以为,奉旨捉拿董丞相这等紧要任务可以为自己等人捞一笔丰厚的赏赐,却不想竟是滔天大祸? 刚才还觉得身上的军装威风凛凛,现在却只觉得刺眼无比了,立时间,大头兵们纷纷都将军装给脱了,扔在路边。 只恨此刻是晚上,城门紧闭,不能逃出临安城去,只好各自寻了一些隐蔽之地,躲了起来。 目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董槐也给愣住了。 丁大全这是唱哪出戏啊? 片刻之后,董槐才明白过来——丁大全手中并没有官家下达的圣旨! 想到这一点,董槐顿时怒发冲冠。 “好个丁大全,竟然敢假传圣旨胁迫当朝宰相。此等无法无天的奸佞小人,若是不严加惩处,朝廷的威严何在?朝纲何在?国纪何在?” “不过,他既是敢如此行事,也是自寻死路。我正好借此机会将丁大全其及同伙的奸佞一网打尽,让朝廷气象为之一新,奸佞小人再无立足之地。如此一来,许多政治改革也可以推行。” 董槐的心绪缓缓平静,怒气渐消,反而有了几分兴奋之意。 福兮祸所藏,祸兮福所依! “我董槐虽被他胁迫至此,却并不是一桩坏事,实是上天送给我的机会,我还需借此一扫朝廷奸佞。” 董槐望着眼前的大理寺,没有离开,却反而向着大理寺迈去。 “既是他丁大全请我来的,我便去。我倒要看看,他丁大全如何收场?” 第三十八章 变故(二) “爹爹,官家到底是何意?难道官家真要死死保住董槐的相位吗?若果真如此,那情势对我们可是大为不妙啊!” 一路狂奔,刚刚回到府中,还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丁韦便忍不住问道。 “先回房吧!”丁大全沉着脸,没有回答丁韦的问题。 两人回到书房之中,各自心中皆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雨露雷霆,皆是君恩。 只是君威如虎,君心难测,任是丁大全已纵横官场多年,也曾不知多少次仔细揣摩着官家的心思,事到临头,却仍是万般忐忑。 今日之事,原料想自己既已动手,官家便不得不罢董槐之相,却不想,圣旨却迟迟未至,丁大全亦不禁有几分心惊胆颤。 若官家真有别样心思,那他便是闯下滔天大祸。 “官家到底是何意啊?不会治我们的罪吧?”丁韦虽然一向颇为攻于心计,但终究年龄较小,骤临大变,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丁大全的脸色也是极为难看,他年轻大了,刚才一路狂奔,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 “不会,若官家真要治我们的罪,那么此刻,殿前司的兵马恐怕已经将我们两人拿下了。” “那官家是什么意思啊?既不处理我们,也不下旨罢董槐的相位,难道事到如今,官家还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丁大全也在想这件事,官家迟迟不做任何处理,究竟是为什么? “事已至此,万无再退却的道理。【零↑九△小↓說△網】我再给官家写一封弹劾董槐的奏章,然后即刻入宫,请官家治我擅自胁迫董槐之罪!” “老爷,宫里来人传话啦。“正当父子两人坐立不安之时,宫中的消息终于传过来了。 “董大人让小的过来给丁御史传话。官家刚刚下旨,罢去董槐的相位,暂由程元凤、蔡抗轮日当笔。董大人正忙着去传旨,特意差小的过来丁御史传话,让丁御史放心。” “吁”,听完小黄门的话,丁大全和丁韦两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成了!”丁大全拍腿道。 “劳烦中贵人了!这么晚跑过来送信,这是一点心意,算是请中贵人喝杯茶的。”丁韦迎上前去,从衣袖里掏出一叠便钱会子,给小黄门递了过去。 小黄门瞥了一眼,见得数目不在少数,顿时喜笑颜开。宫中都说丁御史为人豪爽大方,对内侍们极为友好,不似其它文臣那般据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当下接过丁韦送给他的钱,道了一声谢,欢天喜地的走了。 宋朝的太监,还远没有明朝那么高的地位,南宋更是如此!有时候,有些太监还会被外放去做“仪鸾司掌洒扫”,也就是给临安城各个衙门去打扫卫生,去给那帮文官老爷擦地板,倒马桶,刷马桶…… 文官老爷们变着法子欺侮他们这些“残疾人”,与明朝的太监见官大三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只有丁大全丁御史,对宫中内侍,无论职位高低,皆是恭敬万分,还三不五时的拿些银钱来供他们花,也难怪宫中上上下下的内侍们,对丁御史都是交口称赞了。 “此次虽担了一些惊吓,但终究是有惊无险,不负你我父子两人这一番苦心谋划。如今董槐已经被官家下旨罢相,接下来,便是要造出更大的声势来。”丁大全一扫先前的忧郁之态。 “爹爹准备如何做呢?”丁韦的心情也大为放松,他虽对自己这个爹爹有着万分怨气,但此等事情,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人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放出风去,说官家听信小人丁大全之言,罢董槐董丞相之相位,此扰乱朝纲之祸也。让那帮人都去上书,去弹劾爹爹我,请求恢复董槐的相位,声势越大越好。” 丁大全一脸奸笑:“就是要让他们闹,闹得越凶越好。“ “爹爹果然好算计!“丁韦拍手,衷心的赞道:”他们闹得越大,官家便越会认为董槐势大难制,越不可能恢复董槐之相位。他们跳得越高,便摔得越惨。“ “爹爹是对抗董槐一党的中流砥柱,必然得到官家的重用了。“ 丁大全得意洋洋,道:“那帮迂腐文人,岂得斗得过我,快快准备文房四宝,我还得赶紧写奏章,即刻进宫,奏请官家治我擅自做主之罪。” ************ 董槐缓步走入大理寺的接待室,接待人员虽不认得董槐,却是认得他身上这身官服的,立时上禀了当晚在大理寺值守的推丞。 四更天了,宰相在此时进入大理寺,却不知是有何要事? 推丞窦仪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缘无故,当朝宰相在四更天之时,跑到大理寺来做什么呢? 有什么事情,不能派人过来传讯,却要宰相亲临?莫非是有什么需要立即审理的天家重案? 窦仪闻讯不敢慢待,一面使人立即着人去通知大理寺卿,少卿等一干上司,一面赶往接待室与董槐见面。 “董相公,这么晚到大理寺来,莫非有什么特别紧要之事?”窦仪也在官场上历练了多年,知道宰相此时来大理寺必有非常要紧之事。此时拍马溜须客套,都纯属多余,平白惹宰相心烦,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因此,他也不废话,单刀直入的发问。 “我是来这里等候问罪的。”董槐沉声说道。 窦仪一惊,忙道:“大理寺并没有接到任何旨意。董相公所言,下官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殿中侍御史丁大全领兵包围了我的府抵,说是奉了官家的圣旨,拿我来大理寺问话。走到大理寺的门口,他们却又突然四处跑了,我便自己进了这大理寺,等候问罪。” 窦仪大骇,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竟有如此荒谬之事! 若真奉了圣旨拿董槐来大理寺问话,岂有走到门口却逃走之理?若是无圣旨而私自调兵去捉拿当朝宰相,以兵马刀刃相胁,迫使宰相至大理寺…… 窦仪不敢再往下想。 这个丁大全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吗? 又过了一会儿,大理寺卿,少卿等人纷纷赶到,闻得事情经过,不由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大宋开国三百年来,从未有过此等闻所未闻之事。 董槐端坐在招待室中,神色平静,信心十足,此番必得让那丁大全死无葬身之地。 半晌之后,董宋臣笑眯眯的步入了接待室。 “董槐结党营私,居心叵测,着即刻免去董槐右丞相兼枢密使之职,交付大理寺询问。“ 第三十九章 归宿 宝祐四年六月,癸未日,宋理宗下诏,罢去董槐之相位。丁大全在圣旨未下之时,即调兵包围宰相府,协迫宰相,此举引起朝野轰动,物论哗然。一时之间,弹劾丁大全的奏章,如雪片般的飞向宋理宗的桌案之上,宋理宗却始终不下罪于丁大全。 这场风波越闹越大,搅动着临安城的政局,眼见百官的奏章,宋理宗皆置之不理,于是,一些有心人便去鼓动太学的学生闹事。 获悉董槐被罢相之后,文天祥并无多少意外。这都是他前世经历过的事情,虽然当时他为父守孝,并不在临安城中,但这件轰动天下的大事,却还是有所耳闻的,如今不过是将前世的戏码重新演一次罢了。 然而,这件事也让文天祥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急迫,自己穿越回这个时代,也并不是什么事都能改变的。董槐罢相,丁大全胁迫宰相之事,自己虽然早就知道,却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对于朝中诸公弹劾丁大全之事,文天祥颇不以为然。眼下的局面,很明显,弹劾丁大全的越多,越会让宋理宗感到董槐的势力太大,必须加以制衡。因此,便越有可能重用丁大全,以打击董槐的同伙,平衡朝中的政治势力。 偏偏这种事情,哪怕他心明如镜,却也非常难以去劝说他人。后世论坛上面的争论,哪怕证据确凿,事实一清二楚,又有几个人会坦然承认自己错了,很多人都会死硬到底的。 千万不要与sb辩论,因为他会将你的智商降到和他一样的高度,然后用他丰富经验来打败你。 归根结底,要让一个人主动并且从内心深处承认自己的错误是非常不容易的。 人,都有回避自身错误,并且自动寻找千千万万个理由为自身错误辩解的本能,这是人性,所有的人都不例外。 文天祥可不会认为自己一个刚刚在临安城立足的政坛新人,与他们并无多少交情,凭三言两语,就能劝说那一群老顽固们改变思想,然后按自己的想法去行事。 除了隔岸观火以外,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只是,总要做些事情,然后安安静静的等待机会。 眼下要做的第一件事,首先是要训练一支特种部队,为即将到来的鄂州之战做准备。 鄂州之战虽然以蒙古的退兵而结束,但这场战争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南宋的财政体系,因为这场战争,完全崩溃。此后便不得不实行“打算法”,“公田法”…… 穿越到这个时代,文天祥必须让即将到来的鄂州之战变得不一样,否则,面对后面糜烂的局势,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有回天之力。 对于鄂州之战要怎么打,文天祥心中已经有了全盘的算计。 如今,董天赐勾结太湖盗贼西湖杀人案已经告一段落,文天祥立即着手,给宋理宗写了一道奏章。 ************ 临安城中一处外表平凡普通,内里却极度奢华的住宅中,宋理宗赵昀与唐安安相对而坐。 “安安你上次向朕举荐文天祥审理董天赐一案,他办得很是不错。” 这个案子本身并无复杂的地方,但宋理宗心中有数,这案子若交给大理寺,刑部或者临安府来审理,都难免不“审出问题”来。比如让董天赐再胡乱攀咬几个人,将一池水搅浑,甚至帮助董天赐编造出一些理由来开脱罪名,也是有可能的。 看到现在一堆的奏章评论董槐不应该被罢相,丁大全被应该严惩,赵昀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在这些人眼中,仿佛应该由他们来任命谁当宰相,而不是自己这个皇帝。 “朋党,朋党,都是可恶的朋党!一定要对他们进行狠狠的打击和压制。” “陛下!”唐安安的声音仍然如黄莺般清鹏悦耳。 “既然他办案办得好,陛下是不是应该给他加官进爵,厚赏于他呢?“唐安安笑面如花,一双满是期盼的眼神望着赵昀。 赵昀哈哈大笑,道:“是该重赏于他,提拔他!这满朝都是董槐的人,朕也该再培养几个新人了。文天祥文才出众,办事得体,又起身白屋,与董槐一党素无往来,朕得重用他啊!“ “那安安先替文天祥谢过陛下了。“唐安安福了福身子。 赵昀心情大好,这些时日以来,因为董槐罢相之事,朝臣们那一封又一封让他生气的奏章,让他心中的郁闷之气越积越深,此刻却是释放出了许多,有一股说不出的轻松之意。 “安安,你向来是不管这朝中之事的,为何却这么关心文天祥呢?”赵昀突然问道。 唐安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常,略显慌乱,但只倾刻间,便被她眉飞眼笑的神情所遮掩,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种错觉罢了。 她眸珠流转,再望向宋理宗时,便只见媚态横生若人爱,情意万千使人怜。 “文天祥是安安的救命恩人,安安自然要多关心他几分了。” 赵昀只觉得此刻的唐安安美极了,一时间竟呆住了,只是望着她。对于她说的话,却根本没有几分心思听了。 “陛下,让安安来为陛下弹奏一曲吧。”唐安安站了起来,转身向着琴台走去。 “啊,安安,你今天可真好看啊。”宋理宗差点流出口水来。 “是吗?”唐安安回眸一笑,又向着宋理宗抛了一个媚眼,这才转身坐到琴台边上,伸出纤纤如玉的羊脂素手,弹奏了起来。 琴音似天边之流云,飘荡而潇洒,随风而舞,尽情地施展着自己的曼妙身姿,向世人宣告着云霞中隐藏着的无限美好。 只是,谁又知道,那看上去无限美好的云霞,又是多么希望能找到一处地方,从此安身于此,安心于此,安息于此;不再漂泊,不再流离,也不再飞舞。 于是,化作漫天的烟雨,回归大地,化为地底清泉,化为山间流水,化为江河湖泊,化为汪洋大海;浊也好,清也好,甜也好,苦也好,终归那里才是最终的归宿。 “只是,我的归宿又在哪里呢?”唐安安在心中叹道。 第四十章 奏章 垂拱殿中,宋理宗赵昀召参知政事程元凤议事。 “程卿,朕准备拜丁大全为右丞相兼枢密使,你觉得如何啊?” 赵昀的声音不大,落在程元凤的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宋理宗赵昀竟然想在此时拜丁大全为相。 程元凤身为参知政事,对于董槐的遭遇很是同情,对于丁大全的胆大妄为非常愤慨。 他这个参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丁大全既然可以无旨而胁迫宰相,那同样可以如此对待他这个副宰相,程元凤难免有些兔死狐悲。 丁大全行事如此嚣张,实是官场大忌,也很自然的成为了满朝大臣的公敌,但丁大全完全不在乎,只是一心讨官家欢心。 程元凤在董槐被罢相之后,即当任轮日当笔,执掌朝政。身为执政,在某些事情上便必须与官家保持一致,所以,他也不便弹劾丁大全。但是,听得官家不但不怪罪于丁大全,反而要用他为相,程元凤顿时只觉得悲从心来。 “陛下!”程元凤从赐坐的矮凳上站起身来,拜伏于地,叩首道:“丁大全得陛下赏识,定是他之才能胜过微臣十倍。陛下既要用他为相,恕微臣无能,微臣这点微末小才,无力相助丁大全,还请陛下怜微臣孤老,许微臣告老还乡,微臣不胜感激。” 赵昀勃然大怒,万万也没料到程元凤如此无礼,竟敢如此这般顶撞他。 然而,赵昀可以不考虑自己案前那一堆一堆弹劾丁大全的奏章,却不得不考虑程元凤的意见。而程元凤的意见,恐怕也代表着朝廷一干元老重臣的意见,作为帝王,他不能无视这些人的存在。 几个月前刚罢董方叔,如今又罢了董槐,若是再罢几个重臣,那对朝局的影响,便太大了,大到赵昀不愿意看到,不愿意去面对。【零↑九△小↓說△網】 “你起来吧,朕就是问问你,这不是还没有决定吗?”赵昀吁了一口气,让心绪平静些许,程元凤这句话,实在将他气得不轻。 “陛下,是否启用丁大全为相,还请陛下给微臣一个明示!“听得赵昀的话之后,程元凤却没有借机下坡,反而步步紧逼。 这群大臣一个个都是瞪鼻子上脸的,食君之禄,专门顶撞君。赵昀只想一脚踹过去,然后让他马上滚,但是,不能啊! “朕为何就不能用丁大全为相呢?“赵昀的语气很冷,非常冷,他很生气,非常生气。 只是,程元凤仍然是毫不退却,朗声说道:“陛下要用丁大全为相,微臣自是无话可说。只是微臣老了,不能与丁大全共事,亦不愿与丁大全共事。陛下既决心要用他,又何必要留微臣呢,微臣请辞!“ “要是朕不许你辞呢?“ “微臣自当挂冠封印而去!“程元凤的语气异常坚定。 “你,你,你……“赵昀气得说得不出话来。 程元凤只是跪拜在地,不再言语,垂拱殿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赵昀站起身来,踱着步子走来走去。真想一脚踹死这个老东西啊,赵昀在心中狠狠的骂道。 只是程元凤仍然不为所动,仍然跪伏在地,默不作声。 半晌之后,赵昀回到座位上,缓缓的平息了高涨的怒火,开口道:“程卿,何必如此呢?朕答应你,不会用那丁大全为相,你快起来吧。“ 面对程元凤的强烈反对,赵昀最终不得不暂时做出一些让步,同意程元凤所请。 “微臣谢陛下恩典!“ “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赵昀实在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微臣告退!“程元凤也知道赵昀还在气头上,也不多说。 “砰,砰,砰“待到程元凤离开之后,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赵昀将桌子上的奏章全部一扫,满殿凌乱。 “陛下,陛下切莫气坏了身子啊。“董宋臣慌忙从外面赶了进来,一边跪在地上收拾着奏章,一边劝慰赵昀:“这些奏章,都还等着陛下批阅呢!“ “批阅什么啊?有什么好看的啊?不都是弹劾丁大全,保那董槐的奏章吗?看什么看啊?他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交给他们去看,交给他们去批阅好了啊!“赵昀怒吼的声音在垂拱殿中回荡着。 程元凤如此苦苦相逼,迫使自己放弃拜丁大全为相的打算,赵昀越想怒气越大,真恨不得立即下旨斩了程元凤。 人们都说天子至高无上,可以为所欲为,却不知天子也不得不考虑朝野的安定,天下的安宁,不得不做出妥协和让步。 只是赵昀心中万分不甘,百般怒气在胸中乱窜,怒火焚得他心痛无比。 “朕贵为真龙天子,却不得不被你们这些人所摆布……” “幸好听了丁大全之言,罢了董槐之相位,要不然,长此下去,如何了得?”赵昀生出了几分后怕之意:“这个董槐,为相不过几个月,在朝中的势力,竟如此之大吗?” “陛下,这里有一封是承事郎文天祥的奏章,陛下要不要看一下啊?” 赵昀闻言,将奏章从董宋臣手中接过来。 “难道这个文天祥,也受人蛊惑,跟着上奏章保董槐,弹劾丁大全吗?亏得朕如此看重他!“赵昀心中暗道。 翻开奏章,却并未谈论董槐和丁大全之事。 文天祥的奏章中谈了几件事。一件事是请旨训练一支精军,人数为五千左右。 文天祥认为,自南渡以来,禁军皆已划为地方统帅,加上连年战事,精锐之兵都驻扎在边疆,临安空虚。因此,请旨再设一支精兵,作为紧急备用之需。 二是请旨设立一所高级军官学校,将各地的军官轮流调入学校学习,一则为朝廷培养人才,二则收将官之心。 南宋有专门的武学学校,也开设了武举,但实际上都没有真正起到培养军事人才的目的。武学学校重视武术,体能,虽然也有文化课程,却并不受重视。武术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当士兵绰绰有余,当将官就差强人意了。武举也往往流于形式,实际上并没有为国家选拔出几个将才。 三是请旨发行国债,推行恩赏令,励精图强,为收复大宋故土做准备。 文天祥认为,可以发行专门的国债,给予利息并限定归还年限,鼓励天下百姓购买国债。国债所得之资,悉数作为收复大宋故土的军费。同时,颂布恩赏令,将沦陷的故土尽数赏赐给天下臣民,凡购买一定数量的国债者,不仅可以得到本金和利息,将来收复国土之后,还能得到一块土地。凡将士在收复故土的战争中立功者,同样如此。 宋 最后,文天祥在奏章中说,臣夜观天象,蒙古大军将于两年后大举南下,还望朝廷早做打算。 一封奏章,看得赵昀连连点头,文天祥奏章中所言,却是刚好切中了赵昀最关心的几件事。 宋朝向来主张强干弱枝,内外相制。然则,到了如今,边关战事日渐吃紧,不得不将精锐之军尽数驻于边疆,交由各地制置使统帅。临安城中的兵力大为削弱,但朝廷没有钱,边关的军费开支已经吃不消了,实在没有能力再养精锐之军屯驻于临安城了。 对于文天祥前面所说的训练一支精兵之事,赵昀虽然也深表赞同,但仍然觉得这就是空谈,没有钱,如何再养一支精锐之兵? 设立高级军官学校之事,倒是一个很新鲜的法子,可以议一议。 后面的发行国债,训练精兵收复国土之事,却是让赵昀大为心动。 宋代商品经济繁荣,也有过官府向民间借贷之事,但官方借贷大多数是一种摊派,地方遭灾了,向当地士绅土豪摊派借贷,许诺半年或一年之后偿还。 文天祥这种举债的方法倒是一个新鲜的法子,一是借债的时间长,十年或二十年,二是国家鼓励,民间自愿购买;三是不断的借新债还旧债,直到收复故土以后,部份债务归还本金和利息,部份债务按个人意愿以土地抵债。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虽然我赵昀不是多么英明的皇帝,但日思夜想的,却仍然是收复国土,重整河山,让大宋亦能如大唐一般,横扫四方。若能尽复国土,还都开封……赵昀想想便觉得激动万分! 端平入洛以惨败收场之后,赵昀原本认为,收复国土已经毫无希望了。赵昀也因此而沉迷于酒色歌舞,一蹶不振,但文天祥奏中所请,却又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 发行国债既能解决眼下的财政问题,也能为收复故土做准备,再将故土尽数赏给天下臣民,让天下人同心协力,也未必不能与蒙古一战!赵昀精神大为振奋,暗恨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当然,还有,此刻凡是不讨论董槐和丁大全之事的奏章,都是好奏章。让朝臣们去讨论这些事吧,别天天扯董槐和丁大全了! 至于文天祥奏章中最后说的夜观天象,蒙古大军将要大举南下之事,却还得召他过来细细问一问。 “将文天祥的这个奏章,交付朝议吧。“ “另外,传旨,迁文天祥为右正言。“ 第四十一章 刘保勋 文天祥的奏章在朝廷上引起了一个不小的风暴。 有大臣上书强烈反对,认为国债所借之钱,将来何所出?不过是饮鸩止渴,割肉补疮,非百年之计,朝廷断不可采纳。至于设立高级军官学校,再训练一支精锐军队等等,均属书生之见,并不可行。 然户部度支司郎中宋准却对文天祥的意见大为赞赏,度支司管着大宋的钱袋子,个中辛苦,自然知道。如今的财政,本就是挖了东墙补西墙,借国债这种事,以宋准的眼光来看,发行国债虽非长久之计,但至少能让朝廷喘口气,度过眼下的财政危机,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一些,因此深表赞同。 也有些官员震惊于文天祥在数月之内便再次被提升,而且提升的幅度还如此之大,从一个正八品中的承事郎,提升为从七品上的右正言,官家对他的宠爱可想而知。官家在此时将他的奏章交付朝议,是不是表示官家心中赞同呢? 对于这些善于钻营,溜须拍马之人来说,此时或者暂时中立,闭口不言,待到风向明了,再表示赞同或反对,又或者直接顺着官家心意,现在便表示赞同。 就在朝廷上下为此争论不休的时候,挑起风暴的文天祥却仿若完全置身事外一般,来到了临安的武学国子员跑步。 说起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学,很多人会想到牛津剑桥,博洛尼亚,萨拉曼卡,巴黎大学等等欧洲的大学,实际上,中国设置大学的历史远比欧洲要早得多,汉代的太学,最高峰时期,学生人数达到了3万人之多。 宋朝不仅仅设置了太学,玄学,还有律学,医学,武学、算学、书学、画学等等,皆是由国家出资,聘请老师教学,完全具备现代大学的特征。 可惜中国古代的大学依附政权而存在,随着朝代的更迭而消失,不似欧洲的大学,依附宗教而存在,而宗教始终流传,因此得以保存到现代。 不仅仅是临安城,各路、州也设有武士斋,为国家培养武学人才。 在这个时代,晨跑一件非常引人注目的事情,毕竟,古人并没有晨跑的习惯。 “这位兄弟,你也是我们国子员的学生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一名大汉过来说道:“我叫刘保勋,却不知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你这疾歨的方式好怪异,为何你不绑沙袋呢?” 刘保勋长得剑眉虎眼,身躯魁伟,他袒胸露背,一身肌肉极为结实,迈步如飞。文天祥是在跑,他却是在疾走,两边小腿上还各自绑了一个沙袋,仍然能跟上文天祥的脚步,并且还显得毫不吃力。 “我是国子监的学生,来这里锻炼身体的。“文天祥笑道:”我比不了你们这些武人,我若绑上沙袋,多半就跑不动了。“ 国子监与国子员同为三学之一,虽然朝廷规定武学学例与国子监同,然而,由于“重文轻武“的思想以及文臣长期执掌朝政的现实,国子监学生的前程,比他们这些武学诸生的前程要好得多。 “想不到国子监还有学生来我们这里锻炼身体的,我还以为那里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呢。“刘保勋爽朗笑道。 “射御本也是六艺之一,自然也是应该要掌握的。“ 两人跑了一阵,便在场边找了一个地方休息。此时也没有什么草地,两人找了一处练功的青石地,席地而坐。 刘保勋甚是健谈,文天祥亦是豪爽之人,两人的话题很快就从身体锻炼谈到了朝廷政局。 “前年蒙古挥兵攻大理,我大宋坐视不理,不出兵支援大理,对抗蒙古,实是愚蠢至极。“刘保勋说得颇为痛心。 ”大理,西南屏障也。大理灭,则蒙古对我大宋形成三面包围之势。况大理多马,我大宋战马多产自滇中,如今被蒙古侵占,我大宋战马失去一重要来源,没有战马,如何与蒙古作战?大理山高路险,非北方一马平川,可任由蒙古骑兵驰聘之地。蒙古劳师远征,若我大宋向南出兵以助大理,同时向西出兵以截蒙古南下之道,则可对蒙古大军形成瓮中捉鳖之势,何愁不能歼灭蒙古大军!保住大理!保住我大宋西南屏障!可恨朝中诸公,坐食俸禄,却皆是鼠目寸光之辈,竟然坐视蒙古灭大理而置之不理,不出兵相助,真让人痛心不已!“ 刘保勋一番话讲下来,不由得让文天祥对他刮目相看。宋朝置武学却并没有为朝廷培养出几个将才,对《武经七书》的学习也大多数流于形式,一直为世人所诟病,想不到刘保勋一个粗壮汉子,竟然还有这番见识。 在经历过现代社会文明熏陶的文天祥看来,宋代这种武学学校有点类似于现代的体育学校,因为过度看重对身体素质的考验,便不得不降低对文化课程的要求,与国子监的文人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你指望一个体育特长生的高考成绩能考680分甚至700分以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想不到国子员中,竟然还有刘保勋这号人物!不过,凡事皆有例外,身体素质非常好的著名将帅在古代比比皆是。虽有言过其实之嫌,但一些武将身体素质异常好,体力耐力远超一般常人,精通武艺,身手不凡,却是肯定的。 现代社会也有科学家当运动员并获得奥运会奖牌的,亦有运动员从政后当总统的。 文天祥有心考较他,道:“今朝廷财政困难,物力维艰,军力孱弱,与蒙古能和则和,若主动去惹蒙古,岂不是故意招来大祸?“ 刘保勋冷笑道:“兄台莫非以为我们与蒙古还有讲和的可能吗?“ 文天祥不答,只是笑呵呵的望着他。 “依刘某之见,大理已灭,不出数年,蒙古必举倾国之兵南下,大举进攻我大宋。蒙古鞑子之凶残,犹盛女真鞑子十倍。而我南宋军力孱弱,又缺少战马,能守而不能攻,朝廷若不早做打算,灭国之祸,就在眼前。靖康之耻,势必重演。可笑朝廷诸公,整日忙于党争权斗,对这迫在眉捷的危机却视而不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大宋亡了,他们还争什么争?“ 文天祥道:“虽然我大宋缺少战马,无力对蒙古发起进攻,但守城却是我军之长。前者金军如此势大,亦在我军城下徙叹奈何。如今金国覆灭,我虽有端平入洛之败,却亦收复了不少失地,依此据城而守,未必就不能阻挡住蒙古的铁骑吧?“ 刘保勋摇头,道:“若是我大宋还有唐汉之疆域,据长城而守,倒也可以。如今偏安一隅,若一味防守,蒙古年年来扰,如何能守得住?长此以往,国家财力又如何吃得消?更何况,天长日久,难免会有疏忽之处,有那些贪生怕死,献城投降的将领,到那时蒙古大军步步紧逼,长驱直入,我大宋苟延残喘,又能拖延到几时?“ 听完刘保勋这一番话,文天祥在心中不由地暗暗赞道:此人果然是一个人才,眼光独到,看得极准。大宋也并非没有将才,如张钰,王坚,高达,孟拱,吕文德,李庭芝等皆是能战之将,眼前的刘保勋,若是能得到提拔重用,稍加培养,亦有成为一代名将的可能。 文天祥心中大喜,想不到来国子员跑跑步都有如此收获,不由地哈哈大笑,指着刘保勋说道:“有刘兄如此人才在,我大宋定然无忧,蒙古何足惧哉?“ 刘保勋苦笑道:“兄台莫要取笑于我了。我也是一时激愤罢了!如今这世道,朝中无人,如何能做官?我们国子员,远不能与你们国子监相比的。我也不是什么官宦世家出身,将来入伍,也不过是充当一名伍长,甲正罢了,若有战事,无非一死,报效国家而已。只是位卑言轻,对大宋如今的局势却是有心无力,只能徙叹奈何了!“ “刘兄若是不弃,我愿向朝廷举荐兄台!“ 刘保勋顿时一愣,心中暗道:“你也不过是国子监的一名学生罢了,虽说国子监的前程比我们国子员要好一些,但终究也只是一名学生罢了,又如何向朝廷举荐我呢?不过,他既是如此说了,也是一番好意。” 想到此处,刘保勋便道:“刘某先行谢过兄台美意了!适才刘某问兄台姓名,兄台却是还未作答呢,莫非有什么不便之处?“ 他是一个爽快汉子,心中藏不住话,刚才文天祥没有回答,现在他却又忍不住了。 “在下姓文,名天祥,字宋瑞。“文天祥站起身来,说道:”今日与刘兄相谈,一时竟忘了时间,我也该回府去了。改日得空,再来拜访刘兄,与刘兄一起论天下事。“ “文天祥,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刘保勋望着文天祥远处的身影,暗暗思索道:“似乎在哪里听说过,怎么一时就记不起来了呢?” “哦,是了!”刘保勋猛一拍腿,道:“今年新中的新科状元,不正是叫文天祥吗?他得官家赐字宋瑞,莫非就是刚才那人?” 他再抬眼寻去,欲要追上去问个明白,但文天祥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四十二章 献图 “文卿上书,言自己夜观天象,蒙古大军将于两年后大举南下,却是有何说法?” 这是文天祥第一次来到垂拱殿,先前参加殿试,高中状元,都只是在集英殿中呆过。 垂拱殿不似集英殿那般宏伟,却是皇帝日常召见大臣,处理政务之地。在这里单独召见文天祥,表明宋理宗心中已经真正视文天祥为朝廷重臣了。 听到宋理宗赵昀发问,文天祥从袖中掏出一卷图纸,说道:“微臣有一图,愿献于陛下。” 说毕,文天祥将图纸置于地上,缓缓展开。 “这是何图?“赵昀惊讶的问道。 “陛下,请看,这是大陆上的国家疆域图。“文天祥指着右下角一片区域说道:”这里便是我大宋,上面便是蒙古国“ 赵昀一眼望去,却只见地图上一大片的区域皆是蒙古国之领土,而大宋的领土仅有蒙古国的十分之一左右,不由得脸色大变。 宋代虽然有地图,但远没有这么详细,宋人大约知道蒙古帝国占了西夏,金国,吐蕃等国,却不清楚连莫斯科乃至大半个欧洲,中东等地区,都被蒙古帝国收入囊中,里海亦成了蒙古帝国的内海。 大理一灭,蒙古对南宋已经形成三面包围之势。 这些时日以来,文天祥绞尽脑汁,努力的回忆前世学到的历史知识,又去临安的藏书楼借阅了南宋现在的地图,这才将大概的将地图还原出来。 “文卿,这地图是从何而来,蒙古国的疆域,真有这么辽阔吗?胜过我大宋十倍?“赵昀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中国古人是高傲的,哪怕承受了靖康之耻的宋人,也仍然如此。这里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即使偏安一隅,经济仍然冠绝全球,文化向四周扩散。海外来中华学习者,络绎不绝,临安有西湖,日本贵族争相模仿,建了无数个“小西湖“。 在宋人眼中,中国才是天地之中央,四方诸国,不过蛮夷之地而已。纵然是蒙古占了中原,也不过是与大宋划南北而治。 虽然宋人也知道蒙古军力强盛,却不敢想象蒙古已经横扫整个欧亚大陆了,蒙古所占疆域之广阔,胜过大宋十倍。 “陛下,此图是微臣数年前得一异人相赠。那异人所言数件事,皆被一一验证,这地图断言也不会有假的!“文天祥当然不敢说自己是穿越过来,这是后世学者考证出来的蒙古帝国疆域图,只好开始当”神棍“。 古人对这些世外高人的“怪异之说“,多半都有几分相信,也不难蒙混过关。 “蒙古帝国如此强大,疆域如此之辽阔,我大宋如何能敌?这可如何是好啊?”赵昀对这张地图仍是半信半疑,但这张地图带给他震憾极大,赵昀心神有些慌乱了。 “陛下也不必过于忧心!”文天祥指着地图,说道:“蒙古国虽然疆域辽阔,但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它分为窝阔台汗国、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伊儿汗国、四个汗国,虽然皆是出自蒙古的黄金家族,皆为成吉思汗之子孙后代,但如今成吉思汗已死,窝阔台也死了。蒙哥虽然继承了汗位,但蒙古四大汗国各自为政,并不听从蒙哥的调谴。我大宋所虑者,仅蒙哥亲掌的窝阔台汗国而已。“ 赵昀仔细看去,果然看到蒙古国分成四个汗国,窝阔台汗国虽然比之南宋仍然广阔得多,但毕竟没有整个蒙古国看上去那么恐怖。赵昀稍稍喘了一口气,再一看窝阔台汗国仍是比大宋大了几倍,却又觉得还是极不舒服。 文天祥继续说道:“我大宋虽然疆域不及蒙古国辽阔,但富足却要胜过蒙古十倍。江南尽是富饶之地。再加上我大宋治国有方,礼义教化,文明传于四方。只要我大宋上下齐心,君王与臣民一体,也未必不能与蒙古国一战!“ “你说蒙古国将于两年之后大举南下,也是那位异人告诉你的吗?“ “是的。陛下!“文天祥只能将自己的”先知“能力推到异人身上:”成吉思汗曾经有言,要让太阳照耀下的地方,都成为蒙古人的牧场!他的子孙皆以此为志向,向四周肆无忌惮的扩张。如今连大理国都已经被其征服,对我大宋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大举进攻已是必然,还望陛下早做决断,整兵备马,与蒙古决一死战。否则,臣恐社稷有不保之忧!“ 赵昀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来回踱着步子,说道:“自端平入洛以来,蒙古军就不断袭扰我大宋边境,朕又何尝不知道要整兵备战呢!可如今朝廷的财赋收入,十之七八,都已经用于军事开支了。仅四川一地,每年消耗的军饷就高达近五千万之巨,四川的财政收入远不足用,每年还需得从外地调入两千万有余,才能支撑四川的军费开支。京襄地区、两淮地区,皆得重兵防守。我大宋虽然富饶,却已经被沉重的军事开支压得喘不过气来,还如何再整兵?“ 自嘉定年间以来,南宋与金战,与蒙古战,整个国家处于一种准军事状态,虽然临安城仍然繁华,但国家的财力物力都消耗在军事上了,以致到最后经济崩溃,物价疯涨。 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军事压力过大,朝廷需要大笔的钱,因此广开商贸,矿藏,以增加财税收入,又促进了南宋商贸的繁荣。 “陛下,微臣先前奏中所言,由国家发行国债,鼓励臣民购买,以充军费之资,陛下考虑得如何了?“ 发行国债,解决战争所需要的资金问题,这是后世英国的创举。大英帝国正是通过一创举,建立了一支所向无敌的海军,控制了海洋,称霸地球,成为日不落帝国。 “文卿,发行国债虽然能解决一时之忧,可这国债最后是要还的啊!如今的财政……?到时候拿什么还??“赵昀说道:”若是还不了钱,失信于天下,万一激起民变,又该如何是好呢?“ “拿这个还!“文天祥指着地图上的蒙古国领土说道:”微臣请陛下下诏,将蒙古国之地,尽数赏给天下臣民,朝廷仅保留一些城池要地,凡新得之地,三年免征,以后亦税赋减半。臣民以军功,国债论赏,占一地,赏一地,以取信于天下。朝廷再谴重兵守之,徐徐图之,以削弱蒙古国之国力。“ 这是用的美国西进运动时的法子,去开发了,占了土地就是你的。不过,文天祥将其变成了军功和国债。 “将被蒙古国占去的领土,都拿出来卖。凡购买国债者,依资金大小,均可分得一片土地。将来国债仍然照价偿还,若是大宋收复了国土,则还可分得一片土地。“ 赵昀沉吟不语。 “陛下莫不是舍不得这些领土?陛下,恕臣直言,若非如此,何时能收复我大宋河山,与其被蒙古占着,不如赏给我大宋臣民啊……“ “文卿!“赵昀打断了他的话:”这河山还没有收复,如今还被蒙古鞑子占着,朕又有何舍不得呢?若是收复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纵是赏给了大宋臣民,不还是朕的子民,朕的土地吗?“ “文卿奏中所请,发行国债一事,朕准了。待会朕就下旨,让政事堂拟一个章程上来。” 国库空虚,财政紧张,只要文天祥这个法子能筹到钱,赵昀是不会阻止的。至于能不能收复故土,那暂时不用去考虑,先渡过眼下的财政危机再说。 “但这开办高级军官学校一事,文卿啊,这事恐怕行不通啊!” “陛下,微臣只是想效仿李世民令诸将跟随李靖学习兵法一事,为我大宋培养几个将才来!“ “朕也希望我大宋能有如李靖,韩信那般的名将啊,只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学校真的培养出绝世名将吗?“ 文天祥一时语塞,军官学校或许能在整体上提高军官素质和水平,但若说培养出军事天才,这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了。 “设立军官学校一事,牵涉甚广,朝廷已有武举,武学,就不用再设军官学校了,让他们去战场上锻炼吧。” 赵昀既然下了决定,文天祥便不再言语。 “再立一支新军的事,朕也准了!朕听说你与同僚论事,对兵法颇有几分见解,是吗?” 这些时日以来,文天祥有意与同僚谈论军事。他在前世带过兵,研习过兵法,在现代社会时,也喜欢研究军事,战争,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深得众人赞赏。这也是文天祥有意而为之,他本就是文状元,文才自然是不消说的,再展露一些武才,便有很大的可能派他出去掌兵了。 如今听赵昀如此说话,果然是在自己意料之中了,忙道:“微臣自幼立志,收复我大宋河山,矢志不移,故对诸家兵法,也曾习过。” 赵昀微笑着称赞道:”原来文卿是文武全才啊,当真难得!既是如此,这训练新军之事,朕就交给你去办吧。“ “微臣谢陛下恩典!“ 第四十三章 新军统领 朝局波谲云诡,几天之内,宋理宗连着下发了几道极为重要的诏书。 第一道诏书是令以董槐为观文殿大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这是宋代宰相退休之后的惯例,给一个闲官,领俸禄。有宋一朝,对官员极其宽厚,不似明清时一般,退休就没有俸禄了。只要不是犯下什么大罪,宋代官员退休后都会给一个闲官,照样领薪俸。董槐虽然被丁大全参倒,但宋理宗也并不想要让他下大狱,依宋朝官场惯例,若真让董槐下狱,那对整个朝廷来说,都将是一场极其猛烈的风暴。 在这一点上,宋朝比明朝要好太多了,明朝的官员,动不动就要进大狱,上断头台。 第二道诏书是拜程元凤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加封新安郡公。 赵昀这么做,一则是考虑到拜程元凤为相对朝局的影响最小;其二嘛,这个老家伙不是顶撞自己,坚决不同意丁大全为相吗!你这么做,不就是为了自己博一个敢言的名声吗?我赵昀偏不让你如愿!我拜你为相,别人就会认为,你不同意丁大全为相,是在为自己争这个相位。 程元凤自然是坚辞不受,宋朝的惯例,拜宰相之人,都要先上表请辞,然后皇帝再谢辞挽留,宰相感激皇恩,接受挽留,正式上任。 程元凤则是一辞二辞三辞,宋理宗赵昀再三挽留,程元凤只能接受,再辞下去,满朝文武大臣和天下士人都要骂他不识抬举了。【零↑九△小↓說△網】 第三道诏书是迁丁大全为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 赵昀仍然有意要拜丁大全为相,只不过,暂时将时间缓一缓,以稳定朝局。 第四道诏书是授右正言文天祥为新军总领,负责筹建新军一事。 这并不符合宋朝一直以来的惯例,但既然有意训练新军,便是要打破惯例。如今宰相易人,官员大规模变动,朝中又是一番新气象,倒也没有大臣上书反对文天祥负责训练新军一事。 不过,对于临安城的百姓来说,他们最关心的,却是购买国债一事。 国债以十贯钱起卖,约定十年后归还本息。 让临安百姓津津乐道的是,凡购买国债者,不但可以得到本息归还,还能分得一块土地,一块并不在大宋境内的土地。 为此,户部官员专门翻出了尘封多年的藏馆,北宋时期的土地资料,供老百姓们挑选,先买先挑,虽不能具体量地,但大抵可以分出在哪个州哪个县…… 土地价格当然是极其廉价的,反正现在,那些地方都还在蒙古的手中,啥都捞不到。只能等着王师北定中原日,大家一起分土地! 一则官府担保了到期本金如数偿还,还有一些利息,虽然不高,但也是有收益的。 二则买国债就能分一块土地,买得越多,分的地越大,这事儿倒是新鲜,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反正怎么做都不亏本,万一真的收复了,那就发财了。辽国灭了,金国灭了,说不定哪天蒙古也灭了,大宋光复河山,那便为子孙后代赚了一份厚实的家业了。 三则虽然南宋很多地方并不希望北征,巨额的战争开支和重建北方需要大量的钱财,这迫使朝廷收更多的税,让他们不堪承受。但宋人并非没有爱国心和羞耻心,收复故国领土的口号喊得仍然是很响亮的,也是大多数老百姓所渴望的,只是担心承受不起巨额的开支而已。 好比今天有人说,打xx我捐一个月工资,打xx我捐一年工资之类的,实际上,真正打起来,全国所有工人全部捐一年工资,也不够一场战争的开支。美国打打伊拉克,阿富汗都消耗了数万亿美元。 对于这种不用付出,官府担保归还本息,又能赚土地,又能赚名声的“爱国国债”,南宋老百姓还是愿意买帐的,地主阶层作为乡贤,也纷纷带头响应,反正这事怎么算都不吃亏。 国债发行没多久,便被抢购一空,宋理宗赵昀和度支司的官员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今年财政支出的钱总算有着落了,不用拆了东墙补西墙。 赵昀暗赞文天祥果然是一个人才,朝廷诸公都对大宋的财政困局束手无策。文天祥却想出了一个新鲜的法子,轻轻松松便解决了迫在眉捷的财政危机。而按他所言,以后每年发行一定量的国债,可使朝廷十年内都无财政困难之忧。 拔给文天祥的新军经费,仅仅是全部所筹款项的一小部份,但对于组建一支五千人的军队来说,却是绰绰有余了。 文天祥在临安城外圈了一块地,作为军营,开始组建新军。 宋制,军队皆以指挥为基本单位,一指挥为五百人,这支新军一共编制十个指挥。 文天祥去国子员找到刘保勋,刘保勋一见到文天祥,便拱手拜道:“学生见过文大人。那日在国子员中,我却是有眼无珠,不识得文大人这位新科状元郎了,还道只是寻常学生,多有冒犯,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啊!“ 刘保勋并非朝中官员,不知道文天祥的具体官职,因此,只以大人和状元郎相称。 文天祥冲他胸口打了一拳,大笑道:“你我一见如故,那便是兄弟。既是兄弟,又何必如此客气呢?莫非看不起我文天祥不成?“ 刘保勋没料到文天祥这样一个状元及第出身的读书人,竟如此豪爽,全无半分读书人的酸儒气,他也是一个豪迈汉子,当下说道:“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却是要高攀大人了!文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他也不问文天祥的年龄,生辰八字,直接便以大哥相称。这却是宋人的惯例,对于身位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宋人都以哥,姐,爷,爹,叔……等等来称呼,以表示尊敬。文天祥的身份地位比他要高出许多,两人年龄相差不大,文天祥让他称兄弟,他便直接以大哥相称了。 文天祥将他扶起,道:“我今日来,却是有事相请。我如今受了皇命,令我组建一支新军,刘兄你是一个将才,不如过来帮我吧。” 刘保勋顿时喜出望外,他身为国子员的武学学员,对于朝廷要组建新军一事,也有所耳闻。听说朝廷有意练就一支精锐之军,给新军的待遇极其优厚。他原本就想着能否加入新军,去谋一份军职,却想不到新军的统领竟然亲自来邀请自己了。 “那个……“刘保勋不停地搓着双手,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我来参加新军,能谋一个什么差使?“刘保勋终于问出了口。 文天祥心中暗道:“这人倒是一个官迷,迫不急待便问要当什么官了,不过,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他也是一个将才,只是要注意小心驾驭了。“ “你放心吧,一个指挥使跑不了!“文天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真的?“刘保勋激动得大叫了起来:”我要当指挥使了!“ 第四十四章 选人 筹办新军一事还算顺利,这主要得益于宋理宗赵昀对文天祥的宠爱,以及文天祥对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程元凤刚刚担任宰相,他也知道自己并不讨赵昀的欢心,赵昀拜自己为相,不过是平衡朝局的无奈之举。 但既然受拜为相,那就要负起责来。作为宰相,他需要修补与皇帝的关系。这时候,对于宋理宗支持的事情,只要对朝廷没有太大的坏处,他都不会去反对。毕竟,他也不能什么事都和皇帝拧着干。而发行国债,训练新军,这都是对朝廷有益之事。他从参知政事调任宰相,深知朝廷的财政有多艰难。解决了财政难题,也让自己这个宰相可以放开手脚,做一番事情了。 丁大全虽然未能拜相,但却得到了擢升,如今朝野上下,人人畏他三分。丁大全甚是得意,对于宋理宗赵昀支持的事情,丁大全当然是不会去反对的。 至于清流一党,他们正忙着反对丁大全。太学生刘黻、陈宜中、黄镛、林则祖、曾唯、陈宗等六人上书,请求严惩丁大全,理由是丁大全对宰相无礼,认为无论朝廷是否让董槐去相,皆应以礼相待。 儒生们讲究礼制,对宰相无礼便是对天下的读书人无礼,因而激起朝野公愤。宋朝的士大夫,可不是明朝的士大夫,可以任由宦官宠臣拿捏。 六名太学生跪在皇宫前,大喊大叫,要求宋理宗赵昀严惩丁大全,朝野顿时为之轰动。 赵昀勃然大怒,严令学生不得干政,随后六人均被削去学籍,充军流放。 朝中官员的目光都聚焦于这些事情上面,文天祥筹办新军一事,便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了。【零↑九△小↓說△網】 然而,筹办新军毕竟非同小可,要组建一支军队,谈何容易?文天祥在京城中并不认识几个人,仅是新军的将领,指挥使的安排就让他大为头痛。 文天祥可以举荐刘保勋为指挥使,指挥使虽然是营级官员,但宋代重文轻武,指挥使并没有品阶。但文天祥也不可能十个指挥使全部由自己去举荐,这是大宋朝廷的军队,不是他个人的军队。更何况,他也没有这么多合适的人选。 怎么去挑选将领,这是摆在文天祥面前的第一道难题。 至于招募士兵一事,已经交给刘保勋去办了。他是武学出身,对怎么做这种事情,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此刻,他正劲头十足的在挑选士兵。 新军待遇优厚,招募公告一经贴出,应者如云,倒也不愁兵源。 这支精兵是文天祥日后和蒙古大军作战的本钱,一定要是精锐中的精锐。前一世,文天祥带的兵,都是临时招募的乌合之众,未经严格训练,即与蒙古大军作战,吃足了苦头。 这种亏,前一世已经吃够了,这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文天祥来到吏部,借来吏部的花名册,试图挑选合适的人选,细细看了半天,仍然没有找到几个合适的人选。 这时,坐在一旁的考功司郎中张聪,却对他说道:“文大人奉了官家的旨,要训练新军。若要成军,先得选将,只是文大人在这考功册上,恐怕是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文天祥听他如此说话,便问道:“这却是何故?张大人有何指教呢?” “指教可不敢当。文大人奉旨办差,助文大人一臂之力,原也是我份内之事。“ 考功司是吏部最肥的差使,张聪能在这里当差,自然是背景深厚,眼光也是有几分的。文天祥刚刚中了状元,得官家赐字,数月间便又升迁为右正言,如今又领旨筹办新军,这等被官家看重的人物,政治前途一片光明,步步高升是必然的。能有机会巴结巴结,张聪也是求之不得。 ”文大人想想,如今战事频繁,能力出众的武将,都驻在边疆。文大人却是在临安城练兵。这临安城中,哪里挑得出几个优异的低阶武官?要么是一些功勋卓著的高官,要么便是一些善于钻营之辈,又或者得了祖上的恩萌,这才留在临安城中。“ 这个道理,文天祥也是懂的。只是他负责筹建新军,地点是在临安城附近,却也不可能从边关前线再调人过来。只是这个张聪这么说,莫非有什么法子? “前几日,从襄阳城来了一个人,那可是一员虎将,名唤牛富。文大人何不去请来此人呢?“ “你说什么?他从襄阳来,名唤牛富?“文天祥急忙追问道。 张聪微微一愣,这个牛富,乃是他老婆家的一门远房亲戚。此次来临安城,一是为自己磨堪升转之事,二是来为襄阳驻军讨军费的。不过,他在临安城没有多少人脉,这临安城的衙门太大,官员们一个个都是鼻孔朝天的,哪会看得上他这样一个边关武夫。 没找到什么门路,便只好求到张聪的老婆那里。 张聪对牛富的事情,原也不怎么关心。今日文天祥来吏部选人,他知道文天祥是官家面前的新红人,这筹办新军,却是肯定要动真格的。因此,便想到将牛富推荐给文天祥。他知道牛富也是有几分本事的,推荐给文天祥,一则巴结这位新红人,二则也顺了老婆的意,两头讨好,他自然乐意为之。只是没想到,看这文天祥的神态,似乎听说过牛富的名字? “文大人可是听说过此人?“张聪有点心中不安。虽说自己本意是要讨好文天祥的,但若是让他知道牛富是自己老婆的远房亲戚,事先走了自己的门路,那会不会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来呢? “确有耳闻!“文天祥也不隐瞒,反正这种事情,随便找一个理由便搪塞过去了:”我也曾听说牛富是一员虎将,既然他在临安城中,我这便去相请,却不知他此刻住在何地?“ 张聪大喜,看来文天祥颇为欣赏牛富,自己的马屁算是拍对了,忙说道:“我着人通知牛富,让他来文大人府上拜访便是了,岂有让文大人前去寻他之理啊?“ 文天祥连忙摇手道:“既是虎将,文某自当亲自前去相请,此乃应有之义,还望张大人告知。“ 张聪暗道这文天祥不愧是文状元,官家面前的红人,这般姿态,倒也有几分礼贤下士的风范。 当下告知了牛富的地址,文天祥便告辞离去,刚走到院中,却听到了谢枋得的声音。 “什么司户参军,我谢某不受。“ 文天祥寻声找去,只见谢枋得将任命的文书往地上一扔,转身便往外走。 此时吏部的院中仍有许多今年新中进士的人,在等待选官,谢枋得这一番举动,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文天祥暗暗觉得好笑,走上前去,拉住谢枋得,道:君直兄,别来无恙啊!“ 谢枋得正在气头上,扭头一望,见是文天祥,顿时苦笑道:“却是让宋瑞兄见笑了!宋瑞兄为何也来这吏部选官?宋瑞兄是新科状元,不是直接授官吗?” 文天祥笑道:“我是领了官家的旨,负责筹办新军。想借吏部的花名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不想却碰到君直兄了。” “什么?”谢枋得大吃了惊:“朝廷近日下旨招募的新军,是宋瑞兄负责筹办?” 这可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自己耗时数月,才得吏部选了一个抚州司户参军的职务。却不想,文天祥竟然已经领着圣旨,筹办新军了。 “正是在下负责!” “宋瑞兄可真是官运亨通,我却是羡慕不过来了。浪费了数月的时间选官,受尽了百般刁难,只得了一个抚州司户参军的差谴,我还是辞官回家去吧。” 文天祥笑道:“君直兄如此人才,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岂不是朝廷的一大损失!也辜负了君直兄这一身的才学!君直兄既然不愿意去抚州任司户参军,不如来我的新军办事,如何?“ 谢枋得还是很希望谋个一官半职的,否则,也不用来参加科举了。只是他对吏部安排的官职极度不满,这才辞官不受。现在听得文天祥相邀,便应承了下来。 文天祥大喜,谢枋得虽不是杰出的将才,但对于筹办军务,却极为精通,谢枋得禀赋聪明,处理军中各项杂务正是其所长,有他相助,自己可以减轻一大半的负担了。 第四十五章 牛富与他的兄弟们 和乐楼是户部点检司下辖的第一酒楼,也是临安城中最大的酒楼。 一勺西湖水,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 临安是大宋最繁华的城市,和乐楼又是城中最大的酒楼,这生意自然是不必说的。 一等一的好! 宋人重文士,和乐楼这种高档酒楼,也是一干文人士子,达官贵人最喜欢来的地方。 和乐楼的消费水平极高,穷人是吃不起的。既然都是富人,多少都认得几个字,在全国慕文士的风气带动下,大家便都跟着附庸风雅,说几句词,背几首诗,再谈谈某个文士的风流韵事。 至于如今醉红楼和西湖灯船上,哪个姑娘的身段儿好,哪个姑娘的咽喉好,哪个姑娘的脸蛋儿精致,哪个姑娘吹萧吹得好,又来了哪几个新姑娘,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玩玩,要点哪个姑娘的牌子,与她一起唱歌喝酒聊天,再同床共枕,共度春宵,那也是雅士文人的高尚乐趣。 咱都是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与那些开口动辄便是荤段子,总想着与店铺里的张寡妇王寡妇们,打情骂俏的贩夫走卒,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些人,太俗了! 怎么也得吟几首诗,唱几首词,摸着姑娘们柔嫩的小手,好好的调调情,那才有格调嘛,怎么能那么俗呢? 和乐楼也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 不过,今日这和乐楼上,一张酒桌旁,却坐了几个满脸腮帮胡子的壮汉,脸上还刻着字,一看就是那不通文理的粗俗大头兵。坐在那里也不注意礼义风度,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惹得一帮文人雅士,商贾名流连连摇头。 众人都只想离他们远点,这种粗鄙之人,与他们同楼喝酒都是大失身份之事。 但人家酒楼敞开大门做生意,也没有赶客人走的道理,只好寻个雅间,远远的避开那些人了。 想不到,如今这世道,这种粗鄙之人,都跑到和乐楼上来喝酒了,真是玷污了这西湖水酿出的好酒。 “牛哥,我们来临安城也有大半个月了,银子花得和流水一样,事情却没有什么眉目,这可如何是好啊?”一名壮汉端起一大碗酒,如牛饮水,一饮而尽。 他将碗向桌上猛地一放,大大咧咧的骂道:“这帮乌龟王八蛋,直娘贼,我们兄弟几个在前线出生入死,保得他们在后方天天歌舞升平,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这也就算了,如今却连所需要的军费也不如数划拔,我们来这里求爷爷告奶奶,也没有一个人应承。一个个鼻孔朝天的,神气个啥劲呢?要不是我们兄弟在前线拼命,那些蒙古鞑子早就南下了,将这鸟城池都砍成了肉地!” “老五,你少说几句,行吗?”说话之人,穿着一身浅白色儒衫,面容洁白,脸庞微微有些发福。他说起来声音很是平和,不似刚才那汉子那般粗犷。 “我可没有黄先生这么好的修养。我心中这口鸟气憋得太久了,那帮畜生,说话都似放屁一般。今儿推明儿,明儿推后儿,这个衙门推那个衙门。我们银子也没有少使,他们也没有不拿,既是拿了咱的银子,事却拖着不办,依着我的气,我一双拳头送过去,将他们踩在地上一顿毒打,叫他们识得大爷我的厉害。” 他这一番痛骂下来,便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羊肉,恰似那牛嚼牡丹一般,三下五除二,那块足有半斤羊肉几下便被他塞下了喉咙,再倒了一碗酒,一饮而下,大声喊道:“痛快!痛快!同样是羊肉,这临安城的酒楼的厨子们做出来的羊肉,比我们襄阳城的火夫做出来的羊肉,就是要好吃得多!” 那儒衫男子说道:“似你这般囫囵吞枣,哪能品得出这临安名厨做出来的旋鮓,这东西的做法可不简单啊,它是用……” “得了!”儒衫男子还待往下说去,那汉子打断了他的话,大声说道:“我牛五是一个粗人,没有你们读书人这么多弯弯道道的臭讲究,我就知道这东西味道不错,那便多吃几口。若是可以,我还想将这和乐楼的厨子抓到咱襄阳去,天天给咱做这么好吃的羊肉。哈哈哈哈……” 汉子说得眉飞色舞,显然也是一个大吃货。 “黄先生,我们来临安城这么久了,银子也花了许多,却是再也不能这般空耗着了。还望黄先生想一个法子出来,教教我等,尽快讨得襄阳所需的军费,也好返回城去,向高大人交差。”说话之人,却是另一名汉子。说话间,他望着儒衫男子,满脸尽是期待之色。 儒衫男子摇头苦笑道:“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这临安城的衙门,无非使的是一个”拖“字诀,一个”推“字诀,东家推西家,今日拖明日。他们哪里知道军情紧急,耽误不得。万一蒙古鞑子扬鞭南下,襄阳城保不住,则荆湖地区不保;荆湖不保,临安城又如何还保得住呢?却不知到那时,他们还要不要推拖呢?“ “依着我说,咱们不如使出那兵痞无赖的招数,他们不拨钱,我们就占着衙门口,不让他们办公!直娘贼,我们在襄阳出生入死,来讨几个军费,却还要受这般鸟气。“另一名壮汉大声嚷嚷道。 正说话间,一名肤白如玉,身材甚是魁梧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拱手道:“适才听得几位好汉说话,几位莫不是从襄阳前线回来?“ 问话之人,自然便是文天祥了。他从张聪那里得到讯息,知道牛富他们几个进临安城后,便住在这和乐楼中,文天祥便赶过来找人。却又不识得谁是牛富,正要去向店家打听个明白之时,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那名儒衫男子上下打量着文天祥,暗道此人年纪轻轻,气度却是不凡。这一身华服,想来是临安城中哪一个富贵豪门的衙内了。 “我们哥几个,正是从襄阳前线回来,不知衙内有何见教?”儒衫男子尚未开口,旁边一名汉子抢先便说了。 文天祥闻言大喜,道:“我平日里最是钦佩那些在前线浴血奋战的英雄好汉!今日既是撞见了,这桌酒钱,我便替你们付了,算是酬谢各位保卫我大宋疆土之功,也好与几位英雄交个朋友,如何?” “哈哈哈哈!”那名壮汉大笑道:“你这人虽然长得白白净净,跟个娘们儿似的,却还是一个爽快人儿。行,哥儿几个交你这个朋友!” 他说得甚是无理,旁边另一名汉子忙拉了拉他,沉声道:“老五,别喝多了酒,净瞎胡说,冲撞了衙内,还不快向衙内陪个礼。” “无妨,无妨!“文天祥笑道,他借势坐了下来,道:”大家都是爽快汉子,有啥说啥,用不着有那般顾忌。“ 那名叫老五的汉子,刚才海饮了也不知有多少碗,如今已经有几个醉意,见文天祥坐在他身旁,便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拍,道:“说得好,我牛五是一个直性子的人,说话直来直去,你别见怪。这临安城里,就没有几个好人。我瞧着你还算顺眼,来,我们来干一碗。“ 说着,他拿起酒坛,倒了两大碗酒,端起一碗,道:“来,干!“说毕,咕噜咕噜,一大碗酒便下了肚。 文天祥也不客气,拿起碗来,道:“那好,我敬各位英雄好汉一碗!“说毕,也端起碗来,仰着头,一饮而下。 “好!好!“另一汉子拍手道:”这位兄弟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却想不到也是这么一个豪爽的人。行,你这个朋友,我牛富交了。“ 说毕,他也端起碗来,干了一大碗。 酒过三巡,文天祥这才问道:“还未请教几位英雄好汉的姓甚名啥呢?“ 那名汉子大笑道:“我叫牛富,这是我的几个兄弟。“他指着身边的汉子,说道:”他叫牛二,他叫牛三,他叫牛四,他叫牛五,我们几个是结拜的兄弟,他们都是战场上的孤儿,父母兄妹都被蒙古鞑子杀光了,只因自小跟在我身边,便随着我姓。“ 随即,牛富又指着那名儒衫男子说道:“这位是黄先生,姓黄名远,原是一名富商,做那些走南闯北的生意。只因见不得蒙古鞑子的残暴,又与我们高达高大人交好,便捐了全部的家资助军,在襄阳落了户,帮着我们谋划,一起杀那蒙古鞑子。“ 文天祥不由得肃然起敬,向着黄远施了一礼,道:“原来也是一位义士!“ 黄远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保家卫国,原本就是份内之事!那蒙古鞑子,何等残暴,一旦真让他们挥军南下,到那时,我大宋的大好河山,必遭毁灭,千万子民,谁又能幸免于难?“ “几位都是我文某钦佩的英雄好汉,来,我文某再敬几位一碗。“文天祥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几位好汉从襄阳前线来,却不知如今,这襄阳城的情况,又是如何“喝完这碗酒,文天祥便问道。 “现在倒还算好!“牛富沉声说道:”自从前几年高达高大人领兵收复了襄阳、樊城以来,便重筑城墙,迁军户,开屯田,如今的襄阳城也算是城坚墙高,蒙古鞑子等闲是攻不下来的。不过,蒙古鞑子军力强盛,又极其凶残,我们也不能大意,还得加强守备。朝廷原本答应给襄阳城的各项军费军资,到如今也只给了三分之二,剩下的钱粮军资,却是迟迟不见下拨。高大人便派了我们几个来临安城,讨要这些钱粮军资,但这临安城的衙门太大,官员们都太溜,只是百般推脱,没有一个人应承的。我们这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呢!“ 第四十六章 交谈 ”直娘贼,不识得好歹!我们来这里讨要军费,还不是为了给大宋保住这大好河山,花花世界。没有我们兄弟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能在这里享福?偏还要为难我们,舍不得几个钱,等到蒙古鞑子打过来了,我看他们又怎么办?“ 牛富刚一说完,牛五便又忍不住骂了起来。 文天祥心中有数,朝廷倒不是舍不得钱,只是如今的财政,确实是困难。像襄阳这样能拔三分之二的款项到位的,已经是极为难得了。临安城附近的军队,军费开支能到位一半,就要烧高香了。还是看在襄阳位处与蒙古作战的最前线,物资军费俱是优先保障,这才能拨下去三分之二。 各地安抚,州郡,统制报上来的兵员数额,都会多报一些,这其中固然有冒领贪墨的原因,更多的则是大家都知道,朝廷下拨的款子都是要打折扣的,报十万能拨五万款子,就不错了,因此不得不多报一些。 不过,如今通过发行国债,已经筹得了一大笔钱。只是,这钱到手了,临安城大大小小的衙门,各地安抚,都在忙着伸手讨钱,这里也要,那里也要,无论有多少,都是不够用的。 “牛大哥有所不知啊!“文天祥开口说道:“朝廷也有自己的难处,年年用兵,军费开支激增,朝廷财政也是入不敷出,朝廷也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我也知道朝廷的难处。”牛富接口说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襄阳有襄阳的需要。襄阳城是荆湖地区的根本之地,不容有失,无论花多少银钱,都得守下来。我们也知道朝廷困难,也不指望全部款项都如数到位,能拔八九成下来,便心满意足了。只是这些时日,在临安城转了许多天,不仅一分钱都没有要到,反而花掉了许多钱。这临安城啊,就是一个销金窟,什么东西都贵。可我们求人办事,也不能寒酸了别人,有些钱,便不得不花。” “就说在这和乐楼住宿吧,这什么鸟地方啊,什么东西贵得要死。可这里是临安城最大的酒楼,达官贵人的聚集之地。我们托人办事,打听消息,都离不开这里。也只能狠下心来,把银子不当钱花。” 黄远插口道:“听说朝廷近日发行国债,筹了一大笔钱。想来应该是有些钱的,只是如今要钱的人多,用钱的地方也多。我们在临安城中又不识得几个人,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找了一些门路,却也没有几个真正说得上话,又肯真心帮我们的。这要钱啊,实在是难啊!” 文天祥笑道:“几位为我大宋守江山,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吃些酒肉,难道还有什么不该的吗?几位想跟朝廷讨要款子,我也在朝中为官,或许还能帮得上诸位一二。” 文天祥想到襄**本之地,虽然不是两年后大战的主战场,却也要受到猛烈的冲击,要守紧了。还有鄂州,那是两年后大战的主战场,却是要想办法让朝廷多拨些钱,将鄂州的城墙建牢固了。至于王坚张钰驻守的钓鱼城,倒是不用太过于担心。 “此话当真?”牛富大喜,道:“我看兄弟这一身的穿着打扮,也是一个富贵人家出身,兄弟仪表堂堂,气度不凡,适才尚未问得兄弟姓甚名啥,是哪位相公的膝下?” 他见文天祥如此年轻,又敢放如此豪言,便以为他是临安城中的权贵高官的子弟。 文天祥道:“在下姓文名天祥,字宋瑞,庐陵人氏,倒不是什么高官后代,权贵子弟,只是如今也在朝中为官,任右正言。” “莫非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文天祥?”黄远大吃一惊,急忙问道。 “正是在下!”文天祥额首道。 “这可是我黄某有眼不识泰山了!”黄远站起身来,施了一礼。 此时宋人重文之风极盛,顶着状元的名头,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受人尊敬至极。黄远也是读过书的人,听说眼前之人便是新科状元,立时肃然起敬。至于他的官职如何,反倒是不太关心了。状元这个词,本身就承载着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的梦想。 牛五瞪着一双灯笼般大的眼睛,盯着文天祥说道:“你当真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文天祥笑道:“当然,难道你信不过我,怀疑我假言相欺吗?“ 牛五用手摸了摸后脑勺,说道:“我只是瞅着你不像是状元郎,状元不是应该满口之乎者也,说起话来酸溜溜的吗?你这般豪爽的汉子,哪像是什么状元啊?“ “哈哈哈!”满桌之人皆是大笑了起来。 牛富端起一碗酒,道:“却是我等有眼无珠,不识得文状元,我先自罚三大碗。”说毕,仰头一饮而尽。 牛五大声喊道:“这位兄弟是状元,那我牛五如今也与状元同桌喝酒,称兄道弟。往后回到襄阳城去,那帮连举人都不是的书办秀才,再敢说我牛五大字不识几个,我喷他们一脸唾沫星子。就他们那点学问,敢和状元郎来同桌比试吗?” “哈哈哈!”众人又都大笑了起来。 众人又喝了几碗酒,黄远便道:“适才文状元说可以帮我们跟朝廷讨要钱粮军资,可是有什么法子?” 文天祥笑道:“如今朝廷通过卖国债新得了一大笔钱,原本就是要用于军事开支的。只是如今用钱的地方也多,各地都来讨要。这些钱如何分配,政事堂几位相公还没有拟出一个条程来。诸位在朝中又没有什么人脉,自然便无人理会了。我寻个机会,到官家面前说上几句,让官家去说一声,好叫政事堂的相公对你们襄阳的事情重视起来,钱粮军资也就拨下来了。” 牛富大喜,连连拍手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想不到我们在临安城四处托人,钻营了多日,仍然束手无策。今日坐在这和乐楼中喝酒,还能碰到贵人,这可真是天佑我襄阳,天佑我大宋啊!” 一时之间,众人皆是喜气洋洋。 文天祥笑道:“今日原也并非与几位兄弟在这里巧遇,而是特意来找几位兄弟的!” 文天祥此言一出,牛富等人暗暗奇怪起来。自己在襄阳城中还算有几分名气,但在这临安城中,可不是什么成名的人物。一个边关小将,在这高官云集的临安城中,实在登不上什么台面。虽说自己这些时日为了讨要钱粮军资,在临安城中四处活动,但也没有去求过文天祥。文天祥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官家跟前的红人,他又什么事情来找自己呢? 第四十七章 劝说 文天祥却没解释他们心中的疑惑,而是望着牛富问道:“我听说牛大哥此次来临安城,除了讨要临安城的钱粮军资以外,也是为自己磨勘升转之事而来?” 牛富顿时一张脸微微发红起来。他跟在高达的麾下,历经战阵也有些年头了,也立下了赫赫战功,却仍然只是一个小使臣,高达和范天顺大人都有心提拔他,给他递了保荐的条子。这次让他来临安城,一则是为了讨要襄阳城的钱粮军资金,二则也是为了来吏部拜拜山头,让自己的升迁之路顺利一些。 从小使臣升大使臣可是武将的一道大坎,而且,自己几个兄弟也要从无品尉勇升任小使臣,这更是了不得大事,相当于是从士官升任干部。 但这个干部,可不是现在的军队干部,一个副排长都算干部。在宋朝,都头,甲正都是无品尉勇,要到指挥使这一级,升了三班使臣,才算干部。也就是正营级起步,而且人数比今天的正营级干部还要少得多。 他们几个都不是功勋权贵的子弟出身,虽说也有些战功。但大宋这些年来,年年征战,有战功的人也多了,因此,这一步升迁可不容易。 此番借着来临安城讨要钱粮军资的机会,打通打通关节,谋得一个职位升迁,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不过,这种事情,虽说是人之常情,也是经过了高达和范天顺两位大人点头同意的。但落在外人眼中,难免有些假公济私之嫌,因此听文天祥说起,牛富顿时便涨红了脸,不好意思了起来。 牛富不好意思说,牛五却是一个直性子,没有什么顾忌:“直娘贼,我们兄弟几个也是立了战功,有了升迁的资格,这才去吏部找些门路的。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只是那些大爷一个个都鼻孔朝天的,收银子的时候,倒是毫不手软。等了这些时日,也没见给我大哥升迁,给我们几个兄弟也补个官。” 文天祥笑问道:“我却不知道几位兄弟如今的品阶,不知能否告知呢?” 牛五朗声说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我,四哥,三哥,二哥都是进义副尉,我大哥是承信郎。我们兄弟几个,也积了一些军功。只是这磨堪升转,最是恼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几个都被卡住了。说是只能升转两资,那样,我们几个不过是从进义副尉升成下班祇应,还是没有品阶,补不了官。大哥也只是从承信郎升成保义郎,仍然是小使臣。这不是害我们空忙一场吗?” 其实,他们几个之所以被卡住,多少也是因为平日里放荡不羁,虽然作战勇猛,却不大服管教,让长官大为头痛。 因此,高达和范天顺在上报战功之时,虽然没有隐瞒他们的战功,但对于保举升迁却没有重点列出来,仍属于按功述职的人物,而不是特保之人,吏部自然循例给他们转两转了。 不过,牛五在军中嚷着自己有军功,要给自己升个官做做。高达和范天顺没办法,又恰好需要人来临安城讨要钱粮军资,便将他们几个打发到临安城了。 不是要官嘛,我也帮你们写了条子,你们自己去跟吏部要吧。 但吏部的官吏,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这里面的门道,他们拎得很清。只要不是制置使向朝廷上表,特别请保的人物,那么,按大宋的章程条例,你们就慢慢排队吧。 若是权贵子弟,高官后代,又或者银钱拼命地洒,将他们都喂饱了,那或许还能插个队。否则,那就只能被别人插队了。 虽说牛富也托到张聪的老婆那里,但张聪身为吏部考功司郎中,坐在朝廷中最炙手可热的职位上。七大姑八大婆来求他的人多了去,老婆的一个远房亲戚,那还排不上队。 张聪才懒得费那份心呢,又不是关系特别亲近的亲戚,也没见他们给自己送多少银子,若不是为了巴结文天祥这个“储相”,官家跟前的红人,张聪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文天祥笑道:“我却能帮帮几位,让牛大哥从小使臣升成大使臣,让几位兄弟也升了三班使臣,补个官做做。” 黄远看了文天祥一眼,心中有些疑惑。此人虽然是今年的新科状元,眼下朝廷中的红人。要说为襄阳城军费之事,仗义执言,也是为国家大事计,倒也说得过去。但武将磨堪升转,朝廷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就算文天祥在朝为官,这手也不能伸得太长。更何况,听说此人起身白屋,并非功臣权贵后代,又有什么本事,能帮到他们呢? 牛富也有些不信,但他的几个兄弟却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一时两眼放光,都盯着文天祥望去。 无品尉勇终究只是兵,哪怕带着数百士兵作战,自身也仍然只是一个兵,这是大宋的规矩。只有升了三班使臣,那才是官。这官与兵,那可是云泥之别,跨过去,便完全不一样了。 文天祥知道他们心中疑惑,也不卖关子,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是来求几位帮我的。” 这话更让他们几个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了。你是今年新科状元,名闻天下的人物,官家面前的红人,还能有什么事情,要我们几个大头兵帮忙呢? “我如今奉了官家的旨意,筹办新军。几位都是历经沙场多年的人物,若是愿意留在临安府,帮我训练新军,我便向官家请旨,给牛大哥升了大使臣,来我这新军当副统领。给几位兄弟也都升了三班使臣,到军中来做一个指挥使,各位意下如何呢?” “这个……”牛富几人的脸上都露出大为心动之色。 临安正在筹建新军,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官家甚是重视,新军的待遇极好,远胜过其它军队,让他们大流口水,羡慕不已。如今新军的统领邀请自己过去帮忙,许以副统领之职,几个兄弟也都如愿以偿的补了官,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以后自己几个跟着这位新科状元,未来的储相,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升官发财,封妻萌子,都不在话下。 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只是自己几个受命来临安城为襄阳驻军讨要钱粮军资,却留在了临安城。这军中最讲究出身门第,自己等人若是这样做了,那便等于是背叛了荆湖军,如何对得起襄阳城中的那帮兄弟呢? 想到这里,牛富又有些犹豫起来。 只是一则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若是错过了,那以后可就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自己在荆湖军中多年也只混了一个小使臣,几个兄弟更是什么品阶的官都没有捞到,难免有些泄气。 二则嘛,对方诚意相请,自己等人还要求他向朝廷帮襄阳城讨要钱粮军资,又怎么好意思拒绝别人的一番美意呢? 一时之间,牛富几人都不知如何作答,就连最为直爽的牛五,也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荆湖军也好,临安城的禁军也好,都是大宋朝廷的军队,本来就不应有彼此的派系,几位也不要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兄弟的。” 既然决定了要挖墙脚,文天祥自然是循循善诱的说道:“我给高大人和范大人都各自写封信去,帮你们说明原委了。在哪里都是为国效力,效忠大宋朝廷,将来也一样上战场,杀鞑子,哪有什么区别啊?” 第四十八章 黄远的志向 “文大人如此诚意相邀,你们还不快应承下来。”却是黄远最先说话。 到底是读过书的,又是商人,脑筋就是要比牛富这帮大头兵灵活。 同为大宋军人,同为大宋朝廷效力,那些门户之见,向来便是被黄远所唾弃的。 牛富扫了自己几个兄弟眼中,看到他们的脸上希翼与犹豫之色。牛富暗道:“我自己倒还罢了,几个兄弟的前程却不能被我耽误了。罢了,我为襄阳城要去钱粮军资,也算是尽力了,倒也无愧于心了!“ 想到这里,牛富便沉声说道:“同为大宋军人,承蒙大人看得起,投到大人麾下,原也没什么。只是我等是奉命来向朝廷讨要襄阳城所需的钱粮军资金的,这任务没有完成,我牛某可不能当逃兵啊!” 文天祥笑道:“襄阳城乃是我大宋北方的门户,你们便是不说,我也会奏请官家,拨下钱粮军资给襄阳城,加强襄阳城的防备。更何况我刚才都答应几位了。你们放心,我这几日便给官家递奏章上去,请求朝廷拨款给襄阳,加强防御。” 听得文天祥如此说了,牛富便站起身来,单膝跪地,说道:“牛富今后愿听凭大人差谴!” 旁边几个兄弟见了,也都单膝跪地,道: “牛二“ ”牛三“ “牛四“ ”牛五“ “愿听凭大人差谴!” 文天祥大喜,连忙将他们几个扶起来,说道:“好!以后就都是自家兄弟了。也无须如此客气,今日我做东,大家不醉不归。明日我便进宫去,向官家讨了特旨,以后你们几个便都到我的新军来效力了!” “谨遵大人之命!” 众人又开始喝起酒来,一边喝,一边天南海北的聊着。 决定了要跟随文天祥之后,牛富等人便变得有些拘谨起来,不似刚才那般放得开。 文天祥也不在意,毕竟,自己如今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心中多少有些顾忌。日后相处得久了,知道了自己的性子,慢慢便好了! 随着聊天话题的深入,让文天祥震惊的是这位名叫黄远的义商,谈吐不凡,见多识广,对很多事情都颇有独到的见解,不由得暗暗称奇。 “我黄远十几岁时,便随船下南洋,去了许多国家,如占城国、真腊国、宾瞳龙国、登留眉国、蒲甘国、三佛齐国、单马令国、凌牙斯加国、佛罗安国……” 此时,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黄远也借着酒力,开始谈自己年轻时在海外见到的异国风情,人文地理,民族风俗……一会儿又说到自己出海时的船只如何威武雄壮,能工巧匠们如何耗尽心力打造出这些船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番酒后的吹牛聊天却让文天祥大喜不已。 文天祥有心要打造一支海军部队。然而,身在临安城中为官,又要训练新军,正愁没有分身之术,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帮手,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去哪里找……听得黄远这番话,文天祥便动了心思。 “我看黄兄满腹经纶,才学见识均高人一筹,不如,黄兄也留下来……“ 文天祥的话尚未说完,便被黄远打断。 “文大人不必多说,我知道文大人想拉我黄远来临安做事。但我黄远为什么去襄阳啊?还不是为了帮大宋守住这北方的门户,让蒙古鞑子不得南下,让天下苍生不致生灵屠炭!朝廷军费不济,我经商所得,都用在了襄阳城防之上。襄阳城的军费开支,朝廷出了八成,我出了二成。若是我离开襄阳,万一襄阳失守,我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啊!“ 黄远带着几分酒意,说出了上面一番话。 文天祥正待回话,牛富在一旁插嘴道:“文大人有所不知。这黄家原本是河北的豪绅,后来河北遭金军攻占,黄家许多人都惨遭毒手。剩下的人随宋室南下,定居泉州,以经商为业,积累了万贯家财。虽成为商人,却不敢忘本,黄氏祖宗遗训:日后黄氏子孙皆须得以收复河北为志,将鞑子驱逐出中原。此后无数年间,黄氏子孙都牢记先祖遗训,但凡我大宋出兵收复故土,黄家必定鼎力相助。端平入洛,黄家耗掉了大半家财。亏得黄氏多年经商,经营有方,后来又慢慢恢复了元气。直至前几年朝廷收复襄阳,黄家再次倾囊相助。襄阳重筑雄城,开屯田,移军户之后,黄兄便举家迁移到襄阳。一则以自己的经商才华,助襄阳守军解决一些钱粮军资之事;二则也是为了守住襄阳城,为将来向河北进攻,收复中原,屯集物资。“ “黄兄高义,我文天祥钦佩不已。”文天祥还是不死心,再次劝道:“只是收复河北,驱逐鞑子,光复中原,也不是非得在襄阳不可吧?以黄兄之才,若到一个更广阔的空间里,也许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呢?“ 以襄阳为主战场的大战,那还是十年之后的事情,眼前首先要面对的是两年之后的鄂州之战。那场战争,虽说襄阳也是战场之一,但受到的冲击并不是很大。至于十年之后的襄阳之战,还有十年的时间,自己既然重生来到这里,自然会让那一切都完全改写。 “在我有生之年,我对收复中原已经不抱希望了!“黄远整个人都显得醉醺醺的,但说话仍然还算流利。也许这些事情一直深刻在他的脑海中,印象太深了,所以,哪怕是喝醉了,仍然能清淅的说出来。 “蒙古鞑子军力强盛,盛过女真鞑子十倍。如今大宋朝廷昏暗,国力衰退,此消彼长之下,亡国之祸不远矣!四川之地,我大宋经营多年,地势险要,山高路陡,不利于蒙古鞑子的骑兵驰骋,又有王坚,张钰等一干猛将镇守,蒙古鞑子轻易是攻不下来的。两淮一线,有水军镇守,蒙古鞑子不习水战,远不能与我大宋水军争锋,因此也无大碍。“ “唯独荆湖地区,处于我大宋的中线,攻之则两淮与川蜀首尾不能相顾。若蒙古鞑子中有眼光卓越之人,则必重点进攻此地。要攻占荆湖地区,必先控制汉水,要控制汉水,则非先攻下襄樊两城不可。襄樊两城是我大宋北方的门户,跨连荆豫,控扼南北!襄樊两城不失,则荆湖地区不失,荆湖地区不失,则我大宋安矣!“ “我如今举家迁往襄阳,便是为了助我大宋守住襄阳城,守住我大宋江山。若不是为了相助宋军,数次散尽家财,若只是一心为自己积累财富,如今那些聚集在泉州的色目商人,又如何能与我黄家相提并论?我此生必竭尽全力,守住襄阳,我黄家将与襄阳城共存亡!“ 第四十九章 文天祥与黄远的争论(上) 一番话说下来,文天祥对他越发钦佩。 果然世间豪杰,多出于市井。 高手在民间啊! 亲身经历了南宋动乱,又接受过现代社会知识教育的文天祥,对这一切自然是了然于胸。但当时的宋人,有如此眼光的人可并不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事后诸葛亮比较容易当。 以忽必烈的才能,若不是南宋叛将刘整的进言,仍然未必会将襄阳作为主攻战场。 文天祥前一世也不相信蒙古鞑子真能攻破大宋的防线,所以才会过着衣食丰厚,声伎满堂的日子。直到蒙古大军南下,文天祥才散尽家财,励志抗元,以死报国。 宋朝南迁一百多年,北方防线早已打造得固若金汤,不仅无数次打退了金,元的进攻,还曾多次组织过反攻。在当时的宋人看来,谁也不会相信,这个绵延了数百年的王朝,会突然有什么亡国之祸。 既然黄远的话都说到这里了,文天祥也不再隐瞒:“黄兄,你认为,我大宋若只是一味防守,真的能挡得住蒙古鞑子的进攻吗?” 黄远大吃一惊,酒意都醒了三分,忙道:“文大人何出此言?难道你认为我大宋就不能挡住蒙古鞑子的进攻吗?” “蒙古鞑子善骑战,来去如风,今日掠一地,明日攻一城。鞑子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城池化为肉林,田园尽付灰烬,纵然我大宋军队再去收复,损失却已经是无法弥补了。我大宋边疆绵延数千里,顾得了此地,失了彼地;顾得了彼地,失了此地。如此一味防守,空耗国力,长此以往,又如何承受得起呢?“文天祥毫不留情的说道。 “鞑子凶残,我只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屠尽其族!“牛富狠狠的说道。 文天祥看了牛富一眼。 在文天祥这个受过现代文明熏陶,再穿越回宋代的人看来,牛富这样说,实在太凶残了。 但事实上,前世经历过宋元战争的文天祥也明白,这在当时,是非常正常也非常普遍的想法。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岳飞的《满江红》很好地反映了当时的人们,对于北方游牧民族深深的恨意。 抢掠,杀烧,屠城……亲眼目睹自己的民族,自己的父母,姐妹兄弟,儿子女儿,亲戚朋,死于蒙古人的刀下,哪能不恨?上至八十岁的老妪,下至几个月大的婴儿,都被蒙古大军无情的屠杀。女人被**再杀死或被迫为奴,男人的头颅被挂在马背上游荡,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他的血还有一点点温度,都会深深地仇恨着,恨不能将蒙古鞑子碎尸万段。 有人认为古代那些爱国名将只是忠君,并不是真的爱国。然而,若真是这样,宋帝都降了,他们为何还不降? 皇帝可以另立,皇帝若是投降了,我也不认他是皇帝了。 宋恭帝降元以后,在元军的授意下,派使者发出诏书,劝各地的宋臣投降。得到消息之后,各地的封疆大臣很多都禁止使者入境,来一个杀一个,誓死不降元。这又如何能说,他们只是单纯的忠于皇帝呢? 若真只是忠于皇帝,那顺着皇帝的旨意投降就是了。 不过,无论什么仇恨,最终都会被时光磨灭,民族融合,和平相处,才是出路。 但现在还是大宋年间,是仇恨最深的时代。 “我何尝不知道这样耗下去不是出路。不过,我大宋富裕繁荣,胜过他们十倍。蒙古鞑子只知一味破坏,杀烧抢劫,威武有余而仁德不足。如今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强罢了,他们这样玩下去,焉能持久?将来有变,那便是我大宋重整旗鼓,收复河山之机了。”黄远如此说道。 这番话倒是代表了当时宋朝大多数士大夫的想法。以蒙古人的那套做法,能在马上打天下,却不能在马上治天下。只要大宋坚守一段时间,蒙古自己就会走向自我毁灭。 这种想法也没错,蒙古虽然自入主中原之后,改变了很多政策,收降了很多汉人。比如史天泽,以及后来在崖山灭宋的张弘范,都是汉人。 南宋灭亡,死节者很多,降元者也不少,元朝也都给予了较为优厚的待遇。 但终元一朝,虽然也实行了一些汉化政策,却始终没有与汉人完全融合,最后终于被以朱元璋为首的农民起义军驱逐出境。 然而,文天祥经历两世人生,再穿越回来,他知道蒙古人的统治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南宋还是耗不过蒙古,蒙古的铁骑太强了。 “黄兄此话,倒也在理。只是如今大宋朝廷也已经是国库空虚,耗不起了!”文天祥有些感慨。 “难道我大宋真不能与蒙古鞑子耗下去吗?”黄远的语气很是悲伤,酒意也醒了七分,大声说道:“我不信!我不信!“ “如今我大宋偏安一隅,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内里早就虚耗一空了。朝廷财政困难至极,每年都是靠着大量印会子来支撑,长此以往,如何了得?再这样耗下去,不出二十年,蒙古大军必然南下。大宋江山必然是保不住!”文天祥说得斩钉截铁。 “文大人!”黄远酒意似乎完全醒了,厉声高喝道:“此话又是何意?文大人如此长蒙古鞑子志气,灭我大宋的威风,莫非是想要降元不成?” 说话间,黄远双目圆睁,青筋暴起,已是满腔怒气。 如今宋蒙两国在边境年年交战,相互僵持,说什么大宋江山必然不保,这种妖言惑众的话语,又是何意? 黄远已经是勃然大怒,刚才对文天祥的那些好感已荡然无存。便是牛富兄弟,看文天祥的眼光也了蓦然大变。 自己等人在前线浴血奋战,你却在这里说什么大宋必亡的丧气话,若是在军中,谁敢这样说,立时拖去砍了。 “文天祥身为汉儿,满腔热血,只图精忠报国。若大宋真亡了,无非一死而已。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文天祥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会舍不得以身殉国,你也未免太看轻我了吧?” 文天祥说得浩气凛然。 说话间,却想起了前世南宋灭亡,自己漂泊流离,为了抗元呕心沥血,屡败屡战,到最后被俘过零丁洋的种种经历,胸中顿时升起无限悲凉之意。 第五十章 文天祥与黄远的争论(下) “好一个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零↑九△小↓說△網】果然不愧是状元之才!”黄远拍手赞道。 随即,他站起身来,向文天祥施了一礼:“刚才是黄某失言了,一时情绪激动,口无遮拦,还望文大人见谅。“ 牛富等人的目光也大为转变,若是文天祥是一个汉奸,试图降元,那任他什么高官厚禄,牛富等人也是万万不从的。 我大宋好男儿,何惜一死?岂能为了荣华富贵,为了一己之私,便背叛大宋,背叛民族国家呢?任他蒙古鞑子如何凶残,军力如何强大,无非死战而已。 “黄兄拳拳报国之心,我文天祥钦佩不已,又岂会怪黄兄呢?“文天祥是真的很欣赏这位黄远。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说出上面那一番话来。否则,这种话,他会埋在自己心底,不与人说。 “只是文大人既然抱定了这样的心思,又何必说刚才那些丧气话呢?”黄远不解的问道。 “黄兄认为,我大宋能挡得住蒙古鞑子的进攻吗?”文天祥再次这样问道。 黄远略一沉思,道:“蒙古鞑子军力强盛,胜过我大宋十倍。且鞑子尽是精锐骑兵,长于进攻,我大宋依城而守,终非良策。“ “但话说回来,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零↑九△小↓說△網】我不相信蒙古鞑子能一直如此强悍!当年女真鞑子何其凶猛,我大宋亦不能挡其锋芒,至有靖康之耻。然则如今我大宋尚存,金国而今又何在呢?” “由此而观之,鞑子虽一时逞强,然不能持久;我大宋虽弱,但华夏文明,绵延数千载;圣人之学,累世不绝!江山代有才人出,这等底蕴,又岂是蒙古鞑子那些化外蛮夷能比的?“ “若说蒙古鞑子有能力断我华夏文明,夺我汉人数千年来的文化传承,我黄远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说得好!“牛富大声赞道:”黄先生说得一点都没错,我老牛虽是一个粗人,并不懂什么孔圣之学。但也知道,中国之地,从来就是我汉家儿郎自己主宰,轮不到那群蛮子来放肆!“ “说得好!“ ”说得好!“ ”说得好!“……牛二,牛三,牛四,牛五等人都附和道。 “若真是如此,那为何中原至今尚未收复,三京之地,还在敌酋之手呢?“文天祥毫不客气的指出。 “还不是因为朝廷腐败,奸臣当道,日夜只知歌舞作乐,不思收复河山!“黄远痛心不已,道:”若朝廷有当年勾践卧薪尝胆之志,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何愁不能灭胡虏?何至于现在还将大好河山,落在鞑子的手中呢?“ 文天祥点头道:“朝廷腐败无能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我大宋缺马,只能守,不能攻,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还不是石敬唐那个小儿,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牛富骂道。【零↑九△小↓說△網】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黄远又喝了一口酒,叹道:“如今也只能紧守边关重镇,等待机会了。” “那也未必!“文天祥笑道。 黄远有些惊讶的问道:“莫非文大人有些灭敌之策?“ 文天祥道:“我确实有些谋划,只是此事还需要黄兄相助!“ “快快说来听听!“黄远正言道:”若文大人当真有光复三京,北定中原之计,需要我黄远相助的地方,文大人尽管吩咐便是了,我黄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有黄兄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文天祥说道:“惜年端平入洛,惨败而归。究其原因,一则是我大宋内部斗争,朝廷上下不能同心协力,互相牵扯;二则也是因为中原之地,经过蒙古鞑子的摧残,赤地千里,十室九空,无法给大军提供粮食补给。从后方转运,距离上千里,数十万民夫仅能供应一万大军的物资,耗费过大,而且补给线漫长,易受蒙古鞑子的骑兵攻击。一旦粮道被截,任是何等精锐之军,也要崩溃。” 牛富点头道:“文大人说得在理。常言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蒙古鞑子的优势也就在这里,他们的骑兵来去如风。中原之地,一马平川,他们将骑兵散开了,我们的粮食补给线便无法躲开骑兵的攻击,没有安全有效的粮食补给线,也就无力进攻了。“ 文天祥继续说道:“襄樊两城,极为重要/一个关键的原因,就在于这两地锁住了汉水。水运之利,远胜陆运十倍。隋炀帝之所以开运河,就在于此。如今运河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已经干涸。如果我们要进攻蒙古,那么,只有一个办法,用海运!“ “海运?“黄远反问了一句,他虽然出身于泉州,小时候便跟着海船跑了很多国家,但并没有想过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 “对,用海运!”文天祥用手指沾了一点酒,随手在桌上一划,道:“黄兄是跑过海船的,想必也知道,那些威武雄壮的万石船,仅仅是一条船,运输的物资也足够数百军人一年所需。若能有上百条这样的战船,沿海岸一线北上,在蒙古的腹地登陆,今日攻一地,明日占一城,蒙古军队守得了此地,便守不了彼地。我军随时可以从海上进攻,再从海上离开。又有海船所载的物资供应,后勤保障无忧。” “如此一来,则我军占尽优势,反守为攻,蒙古军队只能防守,如此一来,攻守易势,强弱易主,被拖垮的就是蒙古鞑子,而不是我大宋了。” 文天祥一番话说下来,只说得黄远两眼冒光,暗道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呢? 但他心中还有疑问,便问道:“蒙古鞑子向来以游牧为生,居无定所,我军又如何袭扰呢?” “黄兄有所不知,蒙古鞑子自入主中原以来,已经逐渐筑城而居,以为占领中原的百年之计。再则我军攻过去,抢其牛羊,断其水草。若是当真无军驻守,我们便沿海筑一座雄城,如一颗钉子般,插在敌人的身上。蒙古必定会率军来攻,我军从海上补给运输,蒙古军便只能与我军水战。以我之长,攻敌之短。” “襄樊两城,虽也有汉水之利,但毕竟临陆,蒙古大军南下,围困襄阳,仍然可以四处骚扰,残害我大宋百姓,使我国力空耗。若是将城筑在北方海岸边上,距离敌人的心脏地带非常近,敌人必定无法放心,只能来攻。我军的运输线虽远,然海上运输何其方便,因此,并无后勤不济之忧。” “如此一来,战场便到了蒙古境内,而不是我大宋境内。以此为饵,即使不能反攻,也可以使蒙古鞑子无暇南下。“ 第五十一章 接受邀请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黄远拍手赞道:”此计大妙,文大人何不上书朝廷,依此而行呢?“ 文天祥摇了摇了头,道:“朝廷是不会采纳的。“ “文大人何出此言?“黄远忙问道。 牛富恨恨的说道:“定是那些朝廷高官,整日里只知花天酒地,广置舞女,逍遥度日,哪里有心思想这些收复中原的大计……” 文天祥摇手道:“这倒不是!“ “黄兄曾经随船出海,深谱海事,所以,经我一说,便明白那些船只可能发挥出的惊人战力。但朝廷诸公却并不清楚,因此不敢应承,这是其一!” “朝廷如今财政困难,拿不出大笔资金来建海船,置海船,这是其二!” “建造海军,训练海军,远征蒙古,非十年之功,不能见成效。而蒙古鞑子这两年就会大举挥兵难下,远水救了不近火,这是其三!” “海军建设能否收到预定的效果,犹未可知。海上天气变化莫测,风险颇大,万一没有收到成效,巨额的银钱投入尽付流水,谁能承担这个责任?谁又愿意主动去承担这个责任呢?这是其四!“ “以上四点,桩桩件件,皆是朝廷皆公的疑虑所在,他们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古人守旧,不喜欢承担风险,投大量的资金去建海军,这样风险巨大的事情,朝中恐怕没有几个人会赞成。这一点,文天祥心中很清楚。 所以,他也不去说。 只是黄远这个人,见识不凡,眼光卓越,因此才和他吐露心中的想法。【零↑九△小↓說△網】 伯牙鼓琴,遇知音而抚;老骥伏枥,闻伯乐始鸣。 黄远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虽有平天下之策,朝廷不用,又有何用?“ 也许是文天祥的话触动了黄远内心中的琴弦,黄远说话时,语气无限悲凉,眼框之中,竟流出了两行泪水。 “文大人刚才说,蒙古鞑子这两年就会大举南下,可有何凭据?“牛富作为一个职业军人,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了。 文天祥笑道:“我曾随异人学习观望天象之术,以前也曾预测一些事情,多数都被验证是对的。对这件事情的预测,我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依天象来看,此次大宋是有惊无险,最后必定会安然渡过的。” 观望天望,这当然是胡扯了。但文天祥作为穿越回来的人,已经预知了后面的事情,因此这话说出来,口气颇为肯定。 听了文天祥一番话,牛富等几个兄弟对文天祥越发崇拜,这位文大人,不愧是高中状元的人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能预测未来之事,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不过,黄远是从小接受儒家思想教育的儒商,多年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是一个行千里路,读万卷书的人物,对文天祥这番说辞,颇不以为然。只在心中嘀咕道:“他也是从小读圣贤书的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胡话呢?不过,世间高才,非常人所能揣度,听他说得这般肯定,或许,他真有先见之明吧?” “我手中的刀,早就饥渴难奈,只待蒙古鞑子南下,就要饱饮鞑子的鲜血,杀得他们屁滚尿流,建一番功业。”牛五性格豪爽,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听说有仗打,他便心中欢喜。 “适才文大人说让我助你一臂之力,莫非是想我让回泉州,经商造船,为日后训练海军,赚下本钱?”黄远是一个极其聪明伶俐的人,听完了上面的话,马上就明白了文天祥的意思。 “正是如此!” 文天祥说道:“若黄兄能回泉州去经商,开设造船坊,建造巨舟。我在临安训练一支精兵,只待时机成熟,便扬帆北上,杀入蒙古的心腹之地。还望黄兄助我!” 宋代海外贸易繁荣,造船业发达,民间的造船坊,建造的船只之精巧,甚至还要胜过官方的造船坊。抗金名臣李纲就认为官方造船“决不如民间私家打造之精致“。 文天祥说完,拱手作揖,施了一礼。 黄远去襄阳,也是为了大宋守卫边疆。现在听到回泉州去造船,能发挥的作用更大,因此,略一沉思,便答应下来:“好!我回泉州去,开造船坊,助文大人一臂之力。“ 文天祥大喜,有黄远相助,办海军的事情,总算有了一点眉目。虽然只是一个开端,后面还有很多纷繁复杂之事要处理。但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这个头,后面的困难,总有办法解决的。 任他前路多坎坷,我自披荆向前行。 几人谈了一阵,又继续喝酒,酒逢知己,一杯又一杯,最后都喝得酩酊大醉。 到了第二日,文天祥便将自己画的图纸,以及制造出来的六分仪都交与黄远。 文天祥将六分仪的原理细细说与黄远听,黄远听后大惊失色,赞叹不已。 此时的海船上,广泛应用的是罗盘,但罗盘只能指出方向,不能像六分仪一样,进行相对精确的定位。 黄远也曾经是长年航海的人,当然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因此越看越赞叹,越看越对文天祥佩服:“此人当真有鬼神不及之才,不仅文章写得好,能高中状元,还能做出这等奇巧之物,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除了六分仪,文天祥还稍稍的改善了一下造船的结构。 造船是非常复杂的工艺,南宋的造船技术已经很发达了。这方面,文天祥也没有什么好教,作为一个普通的现代人,一个程序员,他也没有掌握多少深奥的造船知识。 但文天祥前世还是一个军迷,关注着军事科技的发展,他知道后世因为航空航天而发明的蜂窝结构,蜂窝结构能大大增加结构强度,因此广泛应用于航空航天,飞机制造,建筑业,造船业,甚至连公共汽车、火车、地铁及轨道交通车辆等等,也都大量用到了蜂窝板。 蜂窝结构异常简单,但这样一个简单的东西,却是在航空航天技术的发展下,才被研究证实的高强度结构,然后风靡全球,得到广泛应用。 增加船体的结构强度,造出更大更坚固的船,这始终是人类不断追求的目标。 现代造船技术一方面不断增加材料的强度,另一方面,一改传统的造船术,从整个船身的结构强度,去设计和制造船舶,而不是从船底龙骨的单一强度去造船。 文天祥改善的造船结构,很简单,就是在船底设置格子状的隔舱,密密麻麻如一个巨大的蜂窝,布在船底,以加强船只的结构强度,造出更大的船。 但这样做,会使船的造价上升不少,耗时耗力耗人工,让黄远也大为不解。不过,文天祥说这样做可以大大增加强度,造出更大的海船来,黄远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他现在对文天祥极为崇拜和信任,因此也答应了下来。 除此之外,文天祥还告诉黄远,制造出来的船要使用三角帆,而不是横帆。 说起来,中国古代一直都是用横帆,而不是用西方那种三角帆,这当然不是因为中国古代的造船技术不如西方。 横帆顺风行使快,逆风慢,中国属于温带季风气候区,对泉州的商人来说,算好出航的时间,等待季风变化,顺风去,顺风来,选择横帆是非常正确的。 而西欧属于地中海气候区,风向随季节变化小,发展的帆船着重于考虑逆风行驶,因此发展出三角帆。 说白了,都是满足自身需要的产物。 但文天祥要制造的是海军的战舰,不是商业运输的船只。海军的优势,在于机动灵活,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因此,文天祥希望逆风而上,率军北征,所以,要使用三角帆。 第五十二章 与皇帝打个赌? 与黄远商量妥当之后,文天祥便写了一个奏章,再次入宫求见。【零↑九△小↓說△網】 大宋并没有清朝那种“非四品以上官员不得召见”的臭规矩,文天祥这个右正言,虽然官阶不算很高,但却是天子近臣。他现在又正在负责筹办新军,也是皇帝极为关心的事情,因此,入宫觐见也极为方便。 “文卿今日进宫,有何事禀奏啊?”赵昀见到文天祥颇为高兴,他对文天祥是越看越顺眼了。 这主要是因为文天祥发行国债的主意,筹到了一大笔钱。朝廷今年的财政开支不用发愁了,赵昀正在想着,多余的钱,可以帮自己修缮修缮宫殿。 任何人看到能帮自己赚钱筹钱的人都会顺眼,没有人不喜欢财神爷,赵昀虽然是大宋的皇帝,也无法免俗。 谁说皇帝就不为钱发愁的?赵昀年年都为大宋的财政困难愁死人了。 “陛下,臣拟了一份新军的将领人员名单,请陛下过目。”文天祥双手捧上了奏章。 实际上,按朝廷的规矩,这种名单本身并不应该直接呈交给赵昀这个皇帝,应该交给吏部,枢密院,商量之后,将人员定下来。 依宋制,武将不入横行,并不需要皇帝的特旨。 不过,毕竟筹办新军是皇帝亲自交办的事情,因此,上禀皇帝,也不能算错。 最关键的是,若是真与吏部,枢密院去商量人选,官场上关系错综复杂,为了求一个官,不知道有多少人四处托人找门路,找关系,到时候,安排什么人,便不能尽如文天祥之意了。 虽说文天祥这个官家钦点的新军统领不同意,吏部和枢密院也很难强行将人安排进来,但那样做的话,文天祥便要得罪很多人了。 直接将人员名单递给宋理宗,皇帝下了一个特旨,谁也放不出一个屁来。 这份奏章,不但详细的列出了人员名单,还附上了他们的简历。 除了牛氏兄弟之外,剩下的人选,是与谢枋得和刘保勋商量着定下来的。刘保勋出身于武学国子员,对于国子员中的学生有所了解,谢枋得交游甚广,对临安府及附近文武官员子弟的了解,也远甚过文天祥。经过与他们的再三商量,总算将名单全部敲定。 文天祥对于这支军队寄托的希望很大,将为军魂,一支军队的战力强不强,将帅是关键,因此,对于挑选将领一事,自然要仔细再仔细了。 赵昀今天心情好,对练新军之事也极为上心,对文天祥的奏章看得很是认真。 看完之后,赵昀说道:“文卿果然不负朕望!牛富是襄阳宿将,历经沙场,由他来做新军副统领,甚好!谢枋得忠直之人,由他来担任干办公事,也甚为妥当!其余几个指挥使的人选,也很不错!” “文卿保荐的人员,朕都照准了。” 文天祥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估计宋理宗赵昀拒绝自己的可能性很小!但说不定,赵昀丢一句,你去与吏部、枢密院商定,那文天祥就不好办了。 还好,赵昀直接就批了。【零↑九△小↓說△網】 办完了这件事,文天祥便开始说其它事情。 他这个七品右正言,新军统领,虽然可以请求觐见皇帝,但也不能经常来求见。毕竟,他还不是当朝宰相,参知政事这种国家重臣,“储相“,只是储备而已。 因此,每次与赵昀见面的机会都要珍惜,不能浪费了。 “陛下,襄樊两城,国之门户,控汉水,跨荆豫,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朝廷应该加强防备。微臣奏章中所请的牛富牛二等人,正是为襄阳城讨要钱粮军资而来。臣以为,襄攀如此重地,钱粮军资应该优先保障,拖延不得,忽视不得。” 襄樊两城的重要地位,赵昀还是知道的,当下点头道:“文卿言之有理,朕会令政事堂优先保障襄攀两城的供给的“ “陛下,臣夜观天象,明年正月,蒙古军将会南下攻襄阳,樊城两地,还当加强防备。“文天祥并没有再提两年之后的鄂州之战,却说了明年董文尉攻襄阳的战事。 这实际上并不是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董文尉很快便退兵了。襄阳城也没有什么危险。这样说的目的,只是为了提高自己冒充“神棍”代言的可信度。 通过自己所了解的,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来证实自己不是在瞎说。这样,以后再说什么重要的预言,大宋朝廷便会更重视了。 “文卿莫不是想去礼部,担任司天监之职?”赵昀笑呵呵的问道。 文天祥已经是第二次在他面前说到什么夜观天象之类的话了,赵昀虽然也礼佛信神,但对于文天祥这个饱读儒家经典的科举状元来说这些事情,仍然是颇为好奇。 “陛下,臣如今一心只想为陛下训练一支精锐之军,并无去礼部任职之意。到了明年正月,蒙古大军进攻襄阳了,陛下便知臣所言不虚。”文天祥的语言气很肯定。 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反正很快就会被事实所验证。自己穿越来的优势,当然要充分利用,自己并没有去改变蒙古帝国的历史,那么,过去历史上曾经发生的董文尉攻襄阳一事,便应该会重演。 “襄攀咽喉重地,朕自会令高达,李曾伯等人加强防备。文卿对自己的观星之术这么有把握,不如和朕来打个赌,如何啊?“赵昀用略带调戏的口吻说道。 朝廷明令禁赌,但宋人好赌成风,连皇帝也不能例外,听到宋理宗要用这种军国大事来和自己打赌,文天祥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但转念一想,赵昀此举固然荒唐,但在别人看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自己亲身经历了那段历史,但别人也不知道啊!对未来尚未发生的事情说得这么言之凿凿,谁信啊? 若是前世有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自己也要大骂他是神棍了。 “陛下想和微臣赌什么呢?“ 赵昀贵为天子,真有要文天祥办的事情,直接下一道圣旨就行了!谁还敢抗旨不遵呢?这种打赌,也就是一个游戏而已。 “赌你半年的俸禄。“赵昀说道。 虽说这种打赌是游戏,但你文天祥既然在皇帝面前夸下了海口,那么,你预测失败了,当然要承担后果了。半年的俸禄,这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这种军国大事,信口胡说,丢官罢职都算是轻的。 只不过,赵昀此刻对文天祥甚是喜欢,当然不会将他撤职查办了。 “好,若是微臣所言未中,微臣愿意接受处罚!“ “但若是被微臣不幸言中了,又当如何呢?“文天祥反问道。 赵昀笑道:“若你真能言中,那朕便依你所请的一件事,如何啊?” 在赵昀看来,若是文天祥真的这么神,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别说依文天祥一件事了,就是一百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文天祥作为一名臣子,也不可能提出很过份的事情。 神人啊! 这时候的人,可没有多少无神论的思想,对于鬼神之事,或多或少,都有几分相信。 孔夫子的看法,也只是“敬鬼神而远之”。 赵昀更是礼佛信神的人,在西湖边上,大修寺庙。若文天祥真是传说中的“神人”,那必然是礼遇有加。 赵昀这样说,对文天祥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文天祥穿越过来之后,先是利用自己的“先知”能力,坑了三元楼的何掌柜一把。现在更是将宋理宗赵昀也套进去了。 这,这,这实在是太好了。 看来,自己前世的经历所带来的“先知能力”大有用处,还要好好发挥才是。 这可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绝对不能辜负了上天的这份美意! 第五十三章 董宋臣的讨好 从皇宫中出来的时候,董宋臣竟然亲自送文天祥一直送到宫门之外。 这不禁让文天祥大感惊讶,需知董宋臣身为都都知,是宦官中的最高官,也是宋理宗赵昀最宠信的内待。自己一个七品的右正言,虽说也是官家面前的新红人,但比起董宋臣这种老人,仍然是相差甚远的。 他有什么理由对自己一个政坛新人,如此客气呢? 前一世文天祥与董宋臣是死对头,这一世也对他恨之入骨。 但经过现代社会三十年的文化教育熏陶,文天祥的思想意识,处事方式,已经大为改变,不再是当年那个满腔热血,誓与董宋臣不两立的年轻“愤青“了。 如今的文天祥,处事更圆滑,当然,他的血仍然是热的,甚至仍然是沸腾的。只是,他比当年更懂得忍耐,静静的等待机会,一旦出手,便会置董宋臣于死地,而不是像前世一样,与董宋臣去争一时之长短。 这是一场长跑,笑到最后的胜利者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当然,他也不会容忍董宋臣真的骑到自己头上拉屎,不过,看董宋臣现在的样子,似乎还有巴结讨好的意味? 一直到了宫门外,文天祥才拱手道:“劳烦董内侍相送了,我府上新得了一些海外进来的稀罕玩意儿,听说董内侍喜欢这些东西。今日走得急了一些,下次来宫中,定给董内侍带过来。【零↑九△小↓說△網】“ 既然暂时不能动董宋臣,那么,表面功夫就要做足,与他交好,再与之周旋。 这也是经历现代社会的生活后,思想有了变化,才能如此。若是前一世的文天祥,让他去交好一个阉人,那真是千难万难。 不过,文天祥并没有邀请董宋臣去自己府中,一则是这时候的文人,除了丁大全之流以外,都以邀阉人过府为耻,文天祥要考虑自己在官场上的名声。 这个时代与后世可不一样,官场上的好名声,可以为文天祥做事带来很大的助力,绝对不能忽视。否则,做任何事情,都会受到一干清流文士的阻挠,就算借着官家的势,强行推行下去,那也可能将好事办成了坏事。 其二,文天祥的官阶还不高,并不是什么身居高位的朝廷重臣。真要巴结董宋臣,也应该是去他的府上拜访,而不是让董宋臣来自己的府上。 文天祥也并不想如此去巴结董宋臣,他的想法就是暂时与董宋臣维持良好的关系,不撕破脸,场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至于那些海外的东西,自然是黄远留下来的了。 那是黄远早年经商积累下来的宝贝,这次带着进京,本意也是为了托门路,找关系,为襄阳城讨要钱粮军资,也为牛富兄弟的官阶提升打通关节。 既然文天祥插手帮他们解决这些问题,也就没有必要去送这些礼了。宋理宗一句话,比下面的官员说一万句都顶用。 黄远将这些宝贝带了一部份去泉州,以疏通那边的关系。另外一部份,便留在文天祥这里了。 “文正言如此费心,实在太客气,这无功不受禄,文正言今后若是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但凡咱家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帮助。“董宋臣脸上的笑容堆得似一朵盛开的鲜花。 好吧,虽然这朵鲜花不是那么好看,但是,其中的谀媚之意,谁能感觉得出来了。 文天祥心中更诧异了,董宋臣为何来巴结自己呢? 这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前些日子,董宋臣去瑞国公主赵婧那里献殷勤,恰好听赵婧和她的贴身宫女月儿说到了文天祥的名字,董宋臣心中奇怪,公主怎么会说到文天祥呢? 董宋臣便问了公主,结果,赵婧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却突然说文天祥是自己娘家的一个亲戚。 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身份,赵婧是宋理宗赵昀唯一的独生女,她那位早已死去的母亲贾贵妃,便是赵昀最喜欢的妃子。 公主的舅舅,贾贵妃的弟弟,便是贾似道,现在领着参知政事的衔,权势正盛。 董宋臣当然没有想过,赵婧公主就是随口撒了一个谎而已,还以为文天祥真的与贾家沾得上关系,而自己却不知道。 后来,董宋臣又得知文天祥是唐安安的救命恩人,再加上官家这些日子,对文天祥赞不绝口。董宋臣便上了心了。 文天祥是大宋政坛未来必然崛起的一颗新星,现在将关系打好了,将来他入了政事堂,进了枢密院,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大宋的内待省,可是归枢密院管的。 虽说自己得官家看重,在宫里的几位贵人面前也讨喜,但这个文天祥,也不简单啊。公主,唐姑娘,这两个官家心中最看重的宝贝人物,他都搭上线了。 于是乎,董宋臣便想到现在要趁早和文天祥拉好关系,免得将来再出了一个专门和自己作对的“宰相”。 当然,董宋臣做梦也不会想,在文天祥心中,早就给他董宋臣判了“死刑”,只待时机一到,就要“执行”了。 不这,现在这个时候,董宋臣有意交好,文天祥也不会拒绝。两人又客套了一阵,在董宋臣的目送之下,文天祥方才离去。 回到住所,将官家的旨意都说给牛富兄弟等人听了,几人顿时狂喜不已。 “我牛五如今也是一个官了!哈哈哈!“牛五非常高兴,道:”我们什么时候正式上任,带兵训兵啊?“ 牛富笑道:“瞧你得意的那熊样!虽说官家准了,也要等特旨下来,吏部接到了旨,自然会给我们下发身份文书和官印,那时候,才能走马上任。“ “不过,既然是官家同意了,吏部也不会拖延的,但吏部那群小吏的嘴脸当真难看,不知道听到我牛富留京任官,他们会有什么反映呢?” 南宋的官员,都千方百计的想留在临安城,当京官。 外地官员,则无一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临安城里头钻。 这也难怪,这个时候,临安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外地可是有很多鸟不生蛋的偏僻之地。在大山里头,哪怕是去当官,也是各种不方便。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哪里能与临安城这种花花世界相比? 大宋的官员,高薪厚禄拿着,又不缺钱,自然是想尽办法留在临安城了。 留在临安城中做官,那是官员们最喜欢的,环境好,待遇好。而且,在京城中,容易和朝中各个部门拉好关系,提升起来也快。 外地官员调进临安城,哪怕是平级调动,也是所有人眼中的“高升”,比在地方上升一级官更让人羡慕。 牛富兄弟这些天来,一直为了襄阳的钱粮军资和自己的升迁问题奔走,可没有少受别人的白眼,但事却没有办成。 如今,终于苦尽甘来了。 新军将领的人选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新军的训练便要提上日程了。 一定要练出一支百战精兵来。 第五十四章 嘲讽 吏部的大院,距离皇宫很近。 这是一幢从外面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院子,南宋的皇宫不似其它朝代的皇宫那般威武雄壮,下面各个部门的院子也毫不起眼。 当然,临安府的衙门还是比较威武的,临安城中的酒楼建得更是奢华无比,气派万分。 至于各位官员的宅子,讲究的是江南园林的精巧雅致,又是另外一番风景了。 然而,这个极其普通的院子,挂上了吏部的牌子,在世人的眼光中,就完全不一样了。 元丰改制后,武选官也划归了吏部管辖。吏部的大院,是大宋无数官员又敬又怕又最想要踏入的一座院子。 在这院子里发出的一份份文书,决定着大宋无数官员的前程命运。 原本毫不起眼的院子,只因门口的“吏部”两个字,立时便成了这条街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牛富带着自己的几个兄弟,牛二、牛三、牛四、牛五,五人一起踏入了吏部的大门。 刚刚随着文天祥去领取新军所需的各项钱粮军资,得知襄阳城所需的钱粮军资已经发放下去了。牛富一寻思,这事情是文大人见宫面圣之后办下来的。文大人对自己等人的举荐,也是那时一起呈上去的。既然襄阳城的钱粮军资发下去了,那自己等人的任命文书也该好了,因此便来吏部看看。 牛五等人是第一次授官,兴奋得不得了。就似一个刚参加了高考的学生,知道高考成绩公布以后,一分钟也不愿多等,立马将查询成绩的电话打爆。 今天来吏部的人员当中,几乎清一色都是文官。牛富兄弟几人皆是面部刺字的武人,不仅身材高大魁梧,而且满脸横须。再加上长年的征战让他们肌肤粗糙,胴体黝黑,行为举止也极为随意,不似其他人那般彬彬有礼,小心翼翼。 因此,当他们置身于一堆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之中的时候,便如同鹤立鸡群,哦,不对,应该是几只“乌鸦”站在了一群“天鹅”当中,格外地引人注目。 不一会儿,牛富等人的耳中,便传来了周围众人的嘲笑声。 有宋一朝,重文轻武,文臣天生便要高武将一等。大宋的文官,向来便不将武将看在眼中,更别说他们这种边关小将了。 一帮文臣嘲笑起来毫无顾忌,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牛富兄弟等人听到了,甚至于可能就是故意让他们听到的。 “瞧他们那满脸横肉的样子,真吓人啊!”有人尖声尖气的说道。【零↑九△小↓說△網】 “举止粗鲁,容貌丑陋,这种人也能来吏部选官?”有人不满的说道。 “离他们远点,我看到他们的样子,就已经闻到汗臭味。”有人一边一说,一边捏着鼻子,似乎牛富兄弟等人的身上真有臭味一般。 “要不是国家动乱,外族入侵,这种人都应该发配得远远的去挖矿,哪能跨进这吏部的大门啊!”有人叹息道。 “是啊,我看到他们的样子便觉得心里不舒服……”有人这样说道。 “这种人怎么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呢?不知道等晚一点,等我们都走了,他们再来吗?”有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看他们的样子,哪像是懂礼义廉耻的读书人啊?估计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两个吧。哪还有什么自知之明啊!“有人这样讥讽道。 …… 听到他们的议论声,嘲讽声,牛五的火气又冒上来了,垂下的双手紧紧握住,指尖一直掐进了肌肤之中,阵阵传来的疼痛感,方让这个常年在战场上拼杀的汉子保持了一丝清明。 牛五是几兄弟中最年轻的,年轻便难免气盛,受不了别人白眼和嘲讽。 每次来这里都能听到对他们的嘲讽声,牛五真恨不得冲上去,一个给一拳,将他们全部放倒在地。 看他们还敢不敢如此作践自己兄弟等人? 但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来这里办事,牛五只能忍。今天本来是满腔喜悦跑过来询问的,现在又听到他们那极端讨厌的声音,喜气便变成了怒气,而且比往常的怒气更大了。 “那汉子,你别生那么大气!”牛五青筋暴起,双目圆睁的样子,很快就被那群文官中的人看出来了,其中一人便出来喊道。 他是叫汪士夫,也是官宦世家出身,今年新中了进士,正在等待吏部选官。 自小出入豪门,往来皆是鸿儒。 汪士夫对于武夫是一点都瞧不上眼,见到牛五向自己望过来,便嘲笑道:“我看你身材高大,应该有几把力气,我家还缺一个劈柴挑柴的火夫。你身体这般结实,挺适合的!不如就去我家后院当一个火夫如何啊?管给你吃饱了,不会饿着你的。” “哈哈哈!”周围众人都忍俊不禁,笑不可仰。 “陈兄这个主意不错!”有人大笑着附和道。 “陈兄果然是悲天悯人,心地善良,见到他们没活做,便赏他们一份饭吃,真慈悲为怀也!”有人捂着肚子,一边笑,一边这样说道。 “那汉子,陈兄对你如此厚爱,还不快快过来谢恩!”有人火上添油。 “唉呀,这种好事,不能被陈兄一个人独占了。我家也缺一个火夫,你们几个,谁愿意去我家当柴夫啊?放心,饭一定管饱。”有人大笑着喊道。 “我家还缺一个看大门的,我看你们几个长得如同凶神恶煞,似那门神一般,给我家守大门应该还不错。我家的大黄狗阿旺也有伴了!”有人指着他们,笑得东倒西歪。 …… “砰”,一条身影飞了起来,然后便重重的摔倒在地。 “啊”,另一人的惊呼声才发出一半,便被一脚踢得飞到了半空中,然后摔倒一棵用来观赏的小树上,压坏了一片花花草草。 紧接着,旁边一人还在想着要怎么躲避,却被一只粗壮有力的手给抓住了,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怎么也挣不开。然后便是一阵天眩地转,被摔倒在地,脸蛋儿刚好正对着一个花盆的盆底,顿时便啃了一嘴泥。 …… 第五十五章 教训 牛五是在战场上有过多次流血拼杀的汉子,对付一群弱不禁风的书生,那真是如虎入羊群。【零↑九△小↓說△網】随手一抓,一扔,或者一拳,又或者一脚,倾刻间,刚才出言嘲讽他的几个人,便都被他放倒在地了。 这群人,实在太弱了,完全不禁打啊!这种货色,我牛五可以一个打一百个! 看着刚才嘲笑自己的人全部被自己放倒在地,牛五顿时觉得全身上下神清气畅,心情大好! 多日以来,积压在心中的怨气一扫而空! 今天可真是一个好日子啊! “你,你,你,你敢打我们?”被牛五打倒在地的人,还在哭爹喊娘。 这个说话的人,是刚才并没有出言嘲笑的人,也没有被挨打的人。 对于刚才只是笑笑,没有发声嘲讽自己的人,牛五也没有去打,想不到现在这人却出来帮他们说话了。 “他们如此辱骂我等,欺人太甚,我为何打不得?”牛五毫不示弱,反正打也打了,祸也闯了,这时候后悔也没用了。 即使是一直沉着冷静的牛富,此时也没有再发声去劝牛五。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只能是与兄弟一起共进退了。 “你,你身为朝廷的将士,竟敢公然在吏部殴打朝廷官员,我一定要禀告吏部尚书蔡大人,将你等削职为民,永不叙用。” 说起来,这些人之所以敢如此毫不顾忌的嘲笑牛富兄弟他们,一则是看不起武将,特别是低阶的武将;其二则是因为吃定了牛富兄弟他们是武将,又在吏部里面,他们不敢把自己等人怎么样。 若是在外面的街上,牛富兄弟个个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又吓人的壮汉,这群人哪会闲着没事去惹这样的汉子呢?避而远之还差不多! 只要他们还是武将,就要顾忌自己的身份。 虽然武将地位比文臣低,但大小也是一个官,即使没有正式授官,一个无品尉勇,要熬上去也是极不容易的。若是敢出手打人,那便会毁了前程。 更何况,宋朝的武将虽然地位比文臣低,但是,薪水可是比文臣还要高得多的。 大宋自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以来,对武将采取的办法,就是给武将高薪厚禄,让他们去广置歌女,享受生活,不要干政。 文官掌权,武官给予丰富的赏赐。 大宋对待武将,薄其礼而厚其禄。 但金钱的魅力始终比不上权力的诱惑。在权力上,文臣压武将一筹,那便是处处压他们一筹。 很多事情,金钱办不到,但权力可以轻而易举的办到。 汪士夫与吏部一些低层官吏交好,在这几天的喝酒闲谈中,对牛富等人的官阶等级,来吏部办什么事情,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因此,才敢出言相讥。 “他们敢在这里打人,大家快叫护卫进来,将他们拿下。”被打倒在地,吃了一嘴泥的汪士夫躺在地上大叫道。 牛五虽然将他们都打倒在地,但下手也极有分寸,并没有往死里打。真闹出人命,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牛五虽然是一个莽汉,这一点分寸,还是懂的。 因此,汪士夫虽然全身上下酸痛不已,满嘴是泥,却也并无大碍。 吏部作为朝廷最重要的部门,自然是有不少护卫的,不一会儿,便有十几名护卫冲了进来。 见到这里有人打架闹事,护卫们却不敢过来。毕竟,来吏部的个个都是“官”,这群官员打起来了,他们这些小兵冲进去,惹到哪一方都吃不消。 护卫们也不清楚双方都是什么来路,只好一边先将人扶起来,一边派人去通知里面的大人。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在吏部大院大打出手,这成何体统啊? 在众人的一片喧闹之中,一名吏部主事走了出来。 终于有人出来了,一众护卫都大松了一口气。要不然,这群人再打起来,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胡主事,你可要为我等作主啊!“汪士夫大喊大叫,指着牛富兄弟等人说道:”他们竟然敢在吏部大院对我等大打出手,哪里将朝廷的法度看在眼中?胡主事一定要对他们严加惩处啊!“ 汪士夫是临安城中的官宦子弟出身,虽然不是什么高官后代,但还是认得这名叫胡彦颖的吏部主事的。 此刻见了他,顿时如同见了自己的亲生爹娘一般,大声喊叫了起来。 本来动手打人的只有牛五一个人,但既然牛富他们是与牛五一起来的武夫,那便是同伙。至少,在汪士夫心中就是这样认定的,这群人都该死。 不过,事情闹到了这步田地上,牛富等人也不可能将牛五兄弟一个人抛出去。 既然是兄弟,那便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共进退。 胡彦颖看了看场中被打得狼狈不堪的几人一眼,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大人“牛富毫不退缩,拦在自己的兄弟牛五的前面,道:”他们几个人无端侮辱我等,我兄弟牛五实在气不过,这才动手给他们一点点教训。“ “大人,我等不过是随意开几句玩笑,并无侮辱之事。他们便拳脚相加,此等行径,与强盗土匪又有何区别?大人就应该将他们拿下,交给临安府治罪!” 汪士夫目露凶光,望着牛富他们几人,心下暗道:“我会将你们打我的拳头,十倍百倍的奉还的,等你们进了临安府的衙门,不将你们弄死弄残,我就不姓汪。” 胡彦颖马上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无非是这帮文人,又在对武夫们冷嘲热讽罢了。这种事情,也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胡彦颖有时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还曾经劝过他们,毕竟,武将也是朝廷的人才。 要守卫大宋的边疆,还需要这些武夫。 但话说回来,看不惯归看不惯。可从来没有武将敢对文臣大打出手的,这种事情,忍一忍不就好了吗? 怎么能在吏部大院大打出手呢? 真是有辱斯文! 这帮武将,如此桀骜不驯,大胆妄为,就应该好好教训一下他们,否则,他们还真要爬到文官的头上来拉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