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语丧钟》 丧钟 「丧钟」 我是悲鸣,也可以是寂静 我是绽放,也可以是凋零 我是疮痍,也可以是吻痕 我是刹那,也可以是永恒 我是喧嚣的缄默与诚恳的谎言 我是孤独的狂欢与惊艳的危险 我是真挚的诅咒与冰冷的缠绵 我是如痴如醉的爱人,亦是仇恨 我是如梦如影的绮丽,亦是丑恶 我是如火如荼的希冀,亦是绝望 我是如泣如诉的真实,亦是幻象 我是苦涩的毒药,也是甘甜的蜜糖 我是动人的魅惑,也是顽固的执着 我是冰冷的恐惧,也是温柔的眷恋 我是不言不语的哀悼,是永生永世的完结 我是无声无息的降临,是万事万物的湮灭 我令人恐惧又令人钦佩 我令人唾弃又令人敬畏 我不破坏,亦不创造、不繁荣 我是时间,亦是流逝、是荒芜 我对立共存,相生相灭,此消彼长 我模棱两可,或真或假,似是而非 是开始,是自由,是赐予,我如此发生 是结束,是沉睡,是掠夺,我如此停止 呜咽是我的序曲,丧钟是我的旋律 是终末者的教唆,是厌世者的赞歌 是了,我是来无回,是怨憎会,是爱别离 我非恶魔,亦不是带来厄运的灾祸 我非死神,亦不是带来死亡的利刃 我即是我,我是死亡本身 我尚未真正地于你降临 正如我如影随形 《诡语丧钟》丧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狭心症 如果全世界的悲伤都让我一个人承受,那一定是撕心裂肺的痛。 光是想想,就无法忍受下去。 灌了铅的头昏沉沉的。没有痛觉,只有冰凉的刀刃顺着脉搏竖直而下,让大量温热的血涌出来,与那同样温热的水交融在一起。 并没有血淋淋的腥味传来,或许是嗅觉已经错乱了。 我仿佛感受到千万种香调杂糅在一起,再也无法析出任何一种独立的气息,它们各自都失去了本身的意义。 肢体也是一样的,沉重,麻木,冰冷,僵硬。比起死人,不过是少了些醒目的尸斑。 不过即使有,在这一片被黑色吞没的夜里,也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感官却如此敏感,敏感地令人作呕。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每一处毛孔都在喧嚷。 我依稀看到了,那昔日的恋人。 就在眼前,那一抹暗淡又惨白的身影。 我不会伸手去捕捉的,我不会的。 因为我知道,幻觉也好,幽灵也好,即使尝试过上百次,都不会有真实的触感。我还知道,一旦我有丝毫的举动,她都会灰飞烟灭。 大概,是我搞错了。那只是幻境与现实交汇之时,所产生的梦魇而已……仅此而已。 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举手投足,她的全部的与我的记忆,无时无刻都在萦绕着我。可我知道的,她的躯体已经付之一炬,她的灵魂已经烟消云散,她的一切,早已不复存在。 啊……是了,是我那消失的爱人。 但即使是上百次也好,我多么执着地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她重逢。 那只是错觉,是谎言,我这样为自己解释方才的幻象。 把眼睛缝起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连同全世界肮脏的事,污秽的事,阴暗的事,连同全世界幸福的事,全部,都看不见了。 尚未完成的诗稿被堆弃在桌面上,地板上。 黄昏时节的余温已经褪去,它们在渗透窗缝的晚风里,瑟瑟发抖着。我 已经忘了,那些诗稿究竟是她所留下的,还是我所续作的。 然而那并不重要,在这片刺骨的黑暗中,我成了她,她就是我。 迷惘地、虚幻地、无意识地游荡着,幽灵那样,轻盈地游荡着。 我厌恶黄昏。 从蔚蓝走向血红,从喧嚣走向静谧,从炽热走向冰冷之时,我知道,是黄昏了。 黄昏的氛围像一个巨型的工厂,亮着为数不多、瓦数不高的橙色灯泡。 无情的太阳一点一点,将它所给予世界的一一夺去。 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仁慈地馈赠与我?只是为了让我,如此深切地感受失去的痛苦吗。 一切都静静地流逝,明目张胆,毫无顾虑。 由这样残忍的黄昏开始,一天中真正令我感到活着的时候,就开始了。 忙碌也好,疲乏也好,悲痛也好,这都不能让人有活着的感觉。唯有对死亡的恐惧,才能让人们清楚地意识到,胸中跳动的心脏啊,是如此的鲜活。 我的手,是先前那样的吗?在黄昏之前,我的手上也曾沾染着自己的血吗? 我不确定……我杀过人,很多人。这些血是他们的还是我自己的,我很难弄清他们。但我自以为,我的血应当是乌黑色的。 那才是我。如此肮脏的、晦暗的、污秽不堪的,我自身。 我应当乞求净化吗?我应当乞求宽恕吗?我应当乞求原谅吗? 这份痛苦,是与生俱来的铭刻在骨中的罪,所带来的副产物。 也就是报应。 可是,她却是我不论如何也不承认的恶。 爱是至纯、至善、至美之物。 不论如何,我是如此深爱着。 我厌恶黄昏,也厌恶午夜。 此时此刻,我就躺在这片病榻上——已入膏肓且无药可医的病——病榻上。 我隐约觉得,她柔软冰凉的发梢掠过我的指尖。 我本试图去抓住的,但那只是徒劳。关节像是生锈一般,被封锁了行动——那或许,也只是我的自我暗示。 因为我抓不到的……那只是蜿蜒流动的风罢了,不是吗。 午夜并不宽广,它只是一条漆黑的布带。只要将双目遮掩,一切都再也无法看见。 当视野不复存在时,身上其他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灵敏。 我,无法入睡。 我并不烦躁,也尚未习惯,只是由衷地感到……痛苦。 啊啊……太吵了,吵得过分。好像把耳膜刺穿。只要一瞬的疼痛,就可以换来永久的解脱了。 呐,是这样的吧? 死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可是不行啊,这么想的话。 我现在可是,为了两个人的份活着的。这具脆弱病态的躯体,承载着两个生命才得以存在的,存在着两个心跳才没有消失的。 那是生命所无法承受之重,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 可我必须承受着。 我想象,失去听觉的世界。但那是没有用的。 因为,我听到气流在胸腔里往返的呼啸声,我听到心脏在肋骨下震动的轰鸣声,我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潺潺声……这些来自我身体的声音,会顺着我的骨骼,无比清晰地直接投映在我的脑海里。 头痛欲裂。 我甚至听到,她温柔的轻笑。 啊……这全部的折磨都源于我自身,这是我对自己的拷问与责难。 比起为何带给她幸福,我连如何把这份爱与思念传递过去,都全然不知。 而我睁开眼,依然是一片深渊似的黑暗。 她就像在我耳边喁语,而我却连转头这个动作,都无法做到。 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敢。 我只听到,她温和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清澈温软。可我不一样,我的声音早已变得沙哑,我的眼睛早已变得混浊。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所深爱的恋人啊……我所深爱的你啊。 我又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非常柔和,又非常清晰。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那是世上任何香调,以任何方式都无法调制出来的芬芳。 现在,我却只能将它上染苦涩。 倘若心死了,一切就可以消失了。连同一切美好的,不美好的,一并葬送到深不见底的黑夜中去。 然而它并不想死,却也活不成,于是就在那半梦半醒中,将死未死的缝隙间挣扎着,挣扎着。连同那一切美好的,不美好的,一并繁复,煎熬,浣洗,生生灭灭,不生不灭。 正如我那消失在夜色中的爱人。 我厌恶黄昏,也厌恶午夜,却更厌恶黎明。 似亮未亮,似明非明,东方那浸透了青蓝色帷幕被缓缓拉起,但腐蚀骨髓的、缭绕在指尖的冰冷却从未褪去。 这虚伪的太阳又要升起,这位优秀的欺诈师所散播的谎言,正令黑暗节节败退。看似崭新的一天,又要开始。 正如一支麻醉剂,繁忙的白天令我忘记一切悲痛。 然而到了夜深人静之时,眼眶中将再度泛起一丝咸涩的晶莹。黎明正是这支针管,在注射时那刺痛的一瞬。 贯穿了这副身体,痛彻心扉。 即便令人不安,却也无可奈何。 生啊,本当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开始质疑,质疑这一切,质疑作为生者的,我自身。 或许真正死去的,并非她,而是我。 她早已获得解脱,奔赴那只剩幸福的彼岸等我去了。 而我,却还在活着的苦海中飘摇沉浮。 我,是知道的。我一切的厌恶,都只是我的恐惧罢了。 令我无比恐惧的黎明,终于到了。她的剪影,也终于在我的世界中暂时地消失了。 我又活过了一天。 生不如死地,活过了一天。 我厌恶活着。 月华·沉梦 我心如月拂过长夜未有声 久照长门流光只影向一人 我亲爱的朋友: 我做了一个没有你的梦。 醒来的时候,我的头很沉,像没睡醒,看什么东西都有淡淡的重影,做什么都没精神,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似的。这种状态很糟,通常只有我午睡过头的时候才会有。我一个人叠好被子,洗漱,简单的吃了早饭。 今天的阳光太好,好到晒得我眼晕。上午满课,第一节老师点名抽查了,没有点到我。好像有些浪费,我应该继续在宿舍里睡觉才是。到中午的时候我才感觉好一些,但老太太又没听到下课铃,拖了堂,等我去食堂的时候,每条窗口都排满了人,我忽然不想吃饭了。 2号食堂门口那家奶茶店今天出了新品,是茉莉花提子汁,有买一送一的活动。我喝第一口就觉得对你来说或许有点甜,花香清清淡淡的,但提子好像是糖精兑的,我不是很喜欢。第二杯我有些喝不下,就放回宿舍了。 今天下午我没什么事做,想去图书馆打发时间。可能因为快期末考试,大家都在图书馆占了座,这让我很为难。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占用公共资源的行为,好像在桌子上摆一本书,它就能自己复习自己似的。看了一圈,又上了层楼,只有角落里有位置,但那里坏了一根灯管,光线很暗,我坐了一会就回去了。 因为中午没吃什么,晚上饿得很快,五点多就开始胃痛,我又不敢垫些零食,生怕吃不下晚饭。没想到晚上还有实践观测,没人提醒,我给忘了。我发消息给安城说我胃痛,让他帮我请假,没想到他又翘了实践和朋友出去逍遥了。我稍微有点羡慕,就算点名被批评,至少玩的比较开心。我们班女生本来就少,我不去一定很明显,可我忽然想起你之前拿回来的传单,上面有美食城的打折券,我们从没用过,我还是决定去吃饭,晚点再和老师解释。 进地铁的时候天还没黑,可当我出来的时候,霓虹灯全都亮起来,绚烂夺目,恍若隔世。 等餐时我刷着手机,翻到一条微博,大致讲的是人类孤独的等级。最低级的是一个人逛超市,二级就是一个人去餐厅,最高级的是一个人做手术。我觉得蛮好笑的,我已经经历过一个人去做角膜手术了,好像没有网上说的那么惨,但我一个人来吃饭,却觉得不那么自然,周围有几对情侣,有一家三口,还有三五成群的学生。我又坐在角落,表现得很坦然,可心里怎么都觉得不顺服,总有种大家都在看我的错觉。 人怎么总是活在别人的眼中呢?我不喜欢。我已经尽力活的很自我了,但好像距离你的水准还差一些。你总是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我很向往那样。你说我和什么人都处得来,羡慕我,但那是假的,和我谈笑风生的人我未必喜欢,可维持基本的人际是社交礼仪和生活需要,我只是在逼自己做擅长却不喜欢的事,说些假的漂亮话。还是你逍遥一点,我很向往。 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对你的喜欢也是真的。反而这样,我却说不出口了,还是写信坦然一些。今天也很快结束了,总感觉这几天什么都不顺利呢。 我做了一个没有你的梦,我不知道我何时才能醒来。 诸如消失也好,别离也好,向来不是轰轰烈烈的警告。它们像鹅毛,像雪花,像深夜朦胧的月光,像你的声音一样。它们轻飘飘的,是冷淡的温柔,是无声的触碰。少冰的果汁在室温下慢慢融化,忽然空着一个座位的双人桌,没有人在图书馆帮忙占座,也没有人与我分掉那吃不完的双人餐。我感到一切化作安静的尘埃,安静极了,安静得震耳欲聋。 今夜的月光很亮,我又想起你。晚风穿过行道树,顺着马路游走,沉寂在无人的小巷深处。而我在这里,在窗前,独自一人看着书。黑夜比灯还亮,这本书很有趣,我也没有想你。 骗你的,其实我没有看书,我很想你。 黑夜太长,我这双眼睛穿透黑暗,却也没看到光明。我觉得你属于光,属于希望,属于月亮这样发光的东西。我是影子,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拥抱着月光,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我看那月色如水,心很平静,像一潭清澈的水。之前这潭水也曾泛起涟漪,那是我平生无数件欢喜。不知从何时期,它平静了很久,再也没有任何动荡了。 我不知道今夜的我几时能够睡着,更不知道明早的我是否还会醒来。可我知道,我锁上门也好,拉开窗帘也好,身后看不到的地方再也没有细小的活动声,这份寂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确乎是一个人。心中的那潭水,也确乎是死了。 生命好像很脆弱,孤独却很顽强。我深陷风尘里,却梦不到你在哪儿,也张不开口,睁不开眼,像个癌症入骨的病人。我的心事很多,复杂到我也数不清楚,可一想到你,这些事又变得不重要,随着风消散了。当我下决心好不容易暂时忘记你,那些烦恼又一股脑地涌上来,一件也没有解决。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想到什么,就写到哪里。 我总感觉,进来的日子过的浑浑噩噩,听不进老师讲的什么,每天的每一幕景色都像是演话剧似的,事先编排好了一样。只是演员表里没有你了,导演却不觉得奇怪,其他的角色也是演得如此自然,就好像没有你的世界也无所谓一样。 也是,这地球少了谁不是继续转着呢。你也是,我也是。我们是树上千百朵花中的一片花瓣,是海里万千团浪花中的一枚泡沫,是沙漠亿万颗粒中的一抹尘埃。我们微不足道,细如灰烬,我们的存在是那样暗淡,只言片语也轻易地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 可你对我很重要,在这一小块地方,在这一小段时间里,你很重要。 今天该不该锁门,我会梦见你吗,你会回来吗?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已经一个人走了这么远了,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我不知道。我以前好像目标明确,遇见你以后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是你消失了,我没有办法,甚至忘记了以前我该做什么。我感觉很难过,很失落,很绝望,像是诺言不被遵守,像是被谁捉弄了一样。我不知道那是谁,可能是命运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先前的几封我不知你有没有收到,上周的那一张纸飞机,还没有落到海里就被打到礁石上,我看到海浪把它撕得粉碎。这感觉就像信还没到朋友手里,却先被他的同学们抢来撕开看一样。就当你没有收到好了,但那封信也没写什么,无非是像这次一样,絮絮叨叨着那些平淡无奇的小事,你不会在意的,我也是。 我做了一个没有你的梦,我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晚安,我要睡了。今夜月华如洗,希望不要梦到你。 我再也不想梦到你了。 你人间的朋友 群青 蝴蝶效应 ① 这样一来就结束了。 疲惫,异常地。 我已经很努力了。 握着湿润的刀,站在这一片血泊中的时候,我这样想着。 光滑的红色镜面上,倒映着我僵硬的影子。 他们也曾经生动地活着。 如今,我却死一般地矗立于此。 就好像我不曾生动过,甚至不曾活过一样。 我尽力了。 天边的晚霞看上去是那样美得不可思议。 就在上一秒冲向这边的女孩,是如此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刺痛我愈发麻木的心。 至少你还活着。 这是所做过的最好的结局。 我走上前,向你伸出手。 你却没有看过来,而是与我擦肩而过,冲向那片血泊之中不再鲜活的尸体们。 然后,像断线木偶一样瘫坐在地上,任由鲜血顺着你的衣角蔓延。 我勉强扯出一丝苦笑,蹲下身望着你悲戚的脸庞。 太好了,你还活着。你活着就好。 我暗想,这真的是尽我所能创造出的,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哭呢。 哭的是如此不堪,如此声泪俱下,如此肝肠寸断。 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凄厉。 我跪下来,轻轻地拍拍你,握住你掩面而泣的双手,竭尽所能地真挚地说: “我们还活着,这样就好。” 你却听不进我的话,失控地紧抓自己的面颊。几道暗红的沟壑很快呈现在你的脸上。 “好在哪里?好在他们死了,我却活着?” 我说不出话来。 “这把刀是江硕的,你杀了他,是不是?你杀了他们?” 我缓缓抬起手,沉默地望着锋利的刀尖。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两个问题。 “你也想杀了我吗?” 我下意识地松手,刀掉在地上,溅起血花。 她捡起刀指向我。 但是,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这是人在恐惧时的正常反应,锋利的东西总会带给人安全感。而且,至少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死亡本是生命的归宿,活着已是时运最好的眷顾。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局,是吗?”我这样问了。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想要这样的结局?” 被如此反问,我一时手足无措。 短暂的惊诧后,我平静下来。是了,你只是第一次经历过这样情景的人而已。 我却在时光的长河中不断地逆流而上,在不同的分流见证着同样悲惨的汪洋。 你也只是,这众多可能性中的一个。 你的表情是惊慌,恐惧,还是悲哀,我都读不太懂。 但那双复杂的眼里倒映的分明是被伤的千疮百孔的,绝望的,我的影子。 汹涌的海浪猛然拍打在岸边。 好吧。 如此哀叹着的我这样说: “你不满意这个结局,就再换一个吧。没关系的,多少次都可以,好吗?我回到过去救你,救你们每个人。” 开玩笑似的说着这样的话,我完全没有抱着让她相信的希望。 “那我怎么办?” 我愣住了。 我看见她的表情迅速被悲伤覆盖,而那清澈的眼里的我,开始变得无比惊恐。就仿佛我们方才的脸被调换了一样。 “你留下我去哪儿?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 我微微颤抖着。 即使她手中的刀下一秒因为愤怒与仇恨刺向我,我也不会有怨言。 如果我被谁杀掉,时间会回溯到我曾记录的某一天。 就好像读取一个游戏的死亡存档。我并不怕死,甚至习惯了死亡。 但不论多少次,我都害怕那张脸浮现出除了笑容外的任何表情。 害怕到颤抖。 接着,更加让我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 你微微昂起头,两行眼泪顺势而下,滴落在竖起的刀尖上。 冰冷的刀尖触碰到你颈部脆弱的皮肤。 我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挂在胸前的小小的沙漏,发出金色的光。如洪水般,为这千钧一发的惨案落下了帷幕。 光幕转瞬即逝,我很快地从暂时的黑暗里睁开眼。 窗外是黑色,而这里是亮堂堂的教室。 学生们静静地坐着,有人在写作业,有人在小声聊天。 是晚自习的时间。我翻出手机,看了看右上角的日期。 名为群青的转校生出现在我生活中的,前一天。 慌乱地翻开笔袋,里面赫然出现一张名片。 坐在旁边的安城被我不自然的反应吓到了。 他下一秒就会皱着眉问我,是做噩梦了吗。 我无视了这个问题,将无名屋的名片攥在手里。 “啊,应该是我哥们给你发的小广告吧。” 嗯。 多亏了你那该死的兄弟,把我一次次送上绝路。 当然,这句话只是想想。 时溯发动的时候我没有做过多的心理准备,只是……不想看到你死在我面前的惨状。 而我无力阻止。 于是,我被自己随机传送到了无数个存档之一。 按照进度,明天的班会上你就会出现。而那时的我逃课去了无名屋,我们会在我晚上的寝室里第一次相遇。 若我留下开会,你会坐在我的旁边,和我在剩下的班会时间插科打诨。而后的第二天,我们会一起出现在柯奈那个女人面前。 总而言之,若我与她有正面接触,她就有可能发现我的异常。 她一定会告诉江硕。 之后,就会被那家伙搅和的天翻地覆。 “你是……有多困啊。”安城盯着我。 这句话是第一次听到。我摸向自己的眼角,有淡淡的水渍。 “是呢。” 如此敷衍着的我,心头涌上一阵酸楚。 一直以来,我都不曾意识到,在时间的洪流中逆行的我,都是独自一人。 留下的无数个你们,也是独自一人。 不,或者说我早就意识到了,但不愿意承认而已。 如今你将胆小的我,所逃避着的事实摆上台面。 我再也无法坦然地面对这样的自己,和那样的你。 名片被紧紧地攥在手里。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得想清楚对策才行。 经历数次的轮回,我发现了环境中的些许异状。 出于某些原因,我似乎有着让时间倒流的能力。 而那个通灵师,拥有类似于心灵感应或是别的什么力量。 这些特殊能力以不起眼的特性所表现,很少有人会像我们这样明显。 江硕这个人的存在感时强时弱,他似乎总能让人在关键的时候忽略他,或是别的什么。 若让柯奈了解到自己所为通灵能力的根源,她很快就能精准地运用它。 那么江硕也可以。他们本身就是出现反常的存在。 他并不是像表面那样安分的人,这点与柳夕璃是很相似的。他们都很危险。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 但,这种危险只是潜在的。像一群未知的定时炸弹,而不论哪一个最先点燃,都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引发排山倒海的连锁反应。 那么柯奈无疑是导火索了。 回避她不是一个好的方法,我试过了。你总会注意到那里,而我无法拒绝你同行的邀请。 或者说,我试着拒绝过那么几次。然而一开始的不友好,都造成了你对我最初疏远与不信任的起源,为未来的悲剧埋下祸患。 正如我成长到现在的人生之路中,所犯的无数个相同的错误一样。 但唯独你,我不能容许自己的错误。 我该怎么办? 转过头,望向窗外,星空璀璨得如此不真实。 晚风拂过面颊,带着夏夜特有的暖意。 我忽然抬起头——也许我并不是完全孤立无援的。 从桌兜里抓出背包,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跑向楼下统计班的自习室。 站在后门,我看到长生坐在最后一排。我径直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跟我出去一下。 她望了望前排一位戴着紫色绢花的女生的方向,然后随我出来了。 我已经知道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我一个人,是无法孤军奋战的。 或许这样有些突兀,但没关系。截至目前我已经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了,而长生是最容易相信我的一个。 我很快地交代了我所应告诉她的一切,并且明确地表示我需要帮助。 “我需要影响概率的可能性。” 我的声调很轻,但语速很快。这些话我已经说了不知多少次了。 她不会拒绝。以长生的个性,虽然表示需要观望,但基本上已经同意了。 我有理由怀疑她也曾背着大家调查着什么。 当我转身离去前。我怔住脚步,回过头,问出了一个连自己也匪夷所思的问题。 “全员生还的概率是多少。” “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回过头,发现那里没有人。她说完这话,就回到教室里了。 概率,是反映随机事件出现的可能性大小的量度。 而任何一种行为所导致的后果,都是未知的。 我该如何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去做出影响未来的事? 我需要尽可能地去做计划外的事,以寻找更多的可能性。 第二天的时候,我只是静静地躺在宿舍里。我既没有去拜访无名屋,也没有参加班会。 举起手机看了看,该到了开班会的时间了。 无数次的轮回中我已经从无名屋获得了足够多的情报,即使这次不去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请长生光顾那里。 那个店长是激活她控制概率才能的重要一环。我们不止要知道事件发生的可能性,更应该去干预它。 我知道,柯奈无法从她身上看到能从我们身上所看到的……这或许很难解释,因为我自己也不能明白。说到底,是因为这些孩子很特别。 同样特别的还有南萱与安城那些人。 然而,同时避免这些人与她接触实在是太困难了。 这世上,有人追求结果,有人追求理念,有人追求真相。 但无一例外的,这些东西的必要保证,首先是追求活着。 活下去。 有人敲响宿舍的门。 会是谁呢?长生的话,不是应该已经在路上吗。 我下床开了门。 “群青……?” 我看着你熟悉的面庞,不知所措。 “为什么你……” 我的视线向她身后扫去,她只是拖了一个行李箱。 不应如此,她没有参加班会吗? “你好呀,你就是我的舍友,对吧?” 熟悉的声音。 “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在这里!” 你好像很高兴。我却感到了一丝凉意。 你好像,和我很熟。那么这个世界的时间线……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是吗?” 我问出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嗯……应该是吧,也应该不是。”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很像你的作风。那么这个世界的你应当仍是你才对。 我就这样呆呆地站着,看着你从容地收拾着床铺。 手机振动了一下。我看到长生发来的消息。 店长不在。 印象里,柯奈从来没有离开过无名屋。 我打字问她,是歇业了吗。她回复我,说店门开着,但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 我抬起头看向你,恰好你也在回头看我。你轻轻笑了。 我感到很不自然。你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 在这些天内,你好像和过去的每一个你都一样。同一副表情与几乎无异的性格。 而我很快发现了端倪。 你频繁地外出。 并不是发现你经常当着我的面离开宿舍,而是每当我回来时,常常发现你不在。 我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悄悄观察过你的东西。 我总会在鞋底或者行李箱上,发现一些白色的灰尘。像某种结晶体。 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在外与长生联系。 仅仅是可观测的概率是不行的,必须进行干涉才能造成有利的局面。然而这个世界的无名屋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这样一来,该如何激活长生的才能? 我有些一筹莫展。 迫不得已,我亲自去了一趟无名屋。当我过去的时候,店门已经锁上了。门前积着一层厚厚的灰,看上去已经歇业很久。 回去的时候是夜里。路过教学楼,我与顾导擦肩而过。 “诶?你是……天物1班的学生。” 我停住脚步,应付地点点头。 “这么晚了,可别再外面闲逛了呀,很危险的。那些同学可至今都没有联系到。” “那些?” 是我从不参加班会,错过了什么别的世界中没有的信息吗? 我上前走了一步。昏暗的灯光下,顾迁承忧愁地望着我。 “你不知道,也不怪你。你可不要出去乱讲,校方要封锁消息的。” “老师,我……知道。方便的话您能告诉我,哪些同学失联了吗?” “唔,都是你不认识的学生。三个都是统计学院的……” 三个人的失踪并不是小事,但校方是如何隐瞒的?我不敢想象。 “统计学院……重伶、時雪,还有一个柳姓同学?” “唉,果然在学生间瞒不住的呢。” 顾迁承叹了口气。好像也很不认同学校的做法。 “还有什么人吗?” 我飞快地在脑内搜索着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字。 “……还有个生化学院的学生。” “南萱……?” “不是噢。这个……你不知道吗?我看前些日子你们的关系还不错的。” 导员好像有些惊讶,但我感到一股更加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感觉让我的背后冒起丝丝凉意。在夏夜的燥热中,一切变得恍惚。 “长、长生?” “……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在那之后没有联系吗?” 怎么可能,我暗想。我才刚刚和她说过话回来。 现在的长生,到底是谁? 店长又去哪里了? 我来不及向导员告别,逃一般地跑回了宿舍。 你也,果然不在。 这么晚回来,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危险。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扫视着空荡荡的屋子。 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就是在晚上的宿舍里。你很喜欢说话,和我谈论了很多有趣的事。 每个话题都和我聊得如此投机,让从来内向的我感受到了交流的快乐。 现在,好像屋子里,太空了。 ……箱子呢? 我俯下身看看两边的床底下,又打开了储物柜,翻遍了宿舍的每个角落。 她来的时候,不是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吗? 一种糟糕的推测涌上我的心头。 不要这么想比较好。我将这个念头按了回去。 熄灯后,我安静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我听见门被打开,你轻轻地走进来。 即使你的脚步迈的小心翼翼,我仍然听到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骨碌碌,骨碌碌。 你蹑手蹑脚地去洗漱,在我的床边站了一阵。隔着眼皮,我能感到微弱的月光被挡住。 然后,你也去休息了。 我们只是隔了一个走廊而已。 我却感觉无比遥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 一大清早,江硕忽然联系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我,说是问长生要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我很快地来到约定的地点。 “长生应当已经失踪了才对。” 我一面说着,一面仔细注意他的情绪变动。 “实际上,失踪的并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 “五个?” “还有我在打工的店长。马上,就会是六个了。” 我忽然想起前两周,长生告诉我的那条信息。我立刻摸出手机,寻找当时的聊天记录。 但奇怪的是,我的联系方式里怎样都找不到长生的影子。 就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你……是怎么要来我电话的?”我警惕地问他。 “实际上,我是从安城的手机里找到你的联系方式。你们是同学,这很容易。” “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有他的手机?很简单,他落在寝室了。我联系不到他,才去宿舍找。他的舍友说昨晚他就没有回去,手机也没带。” “会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本是这么想的。直到我从他的手机上发现了一条勒索信息。” “什么意思?” “他或许,被人劫持了。而劫持他的人,知道我会找到他。” “那么你看到手机的记录了吗?” “呵呵,这部分怕也是劫持者要我看到的。除了他那个早就死了的妹妹,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连手机也不带。” 我心想,这太冒险了,劫持者怎么会咬定他不会带手机呢?除非,即使安城真的没有带,他也能联系到江硕。 那,他一定认识他,甚至认识我。 或者就在我们身边。 “那人说什么?还有,为什么你会联系我?” 我这样问。江硕盯着我几秒,缓缓地开口了。 “他让我去城北码头,一个人。至于为什么找你……我觉得这件事,或许与你的新室友有关。” “什么?” 就在刚才,我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人的影子,甚至包括曾在别的世界线中有过前科的……陶少爷。但我始终没有把安城往失踪的方向想,因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或许会是同一件。 我答应了这位昔日的敌人的请求。 尽管,无数次的失败都与他有关。但……也该轮到你感受失去挚友的痛苦了。 嘴上答应着,我心里却浮现了一种冷漠的情绪。 这样或许……不太好。 下午我们乘上车,一路无言。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但肚里都是自己的心思。 仍然用游戏举例子的话,就像是我重新读档,却开启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关卡。 每个npc和队友明明没有变化,剧情却大相径庭。 这是为什么? 等红灯的时候,我将手撑在车窗边,看着繁华的街道。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眼前翩跹而过。 我不禁想到一个词,那是拓扑学连锁反应。 任何事物发展,存在着定数和变数,在发展过程中,其轨迹总是有规律可循的。 自然,也有着不可测的变数,甚至适得其反。 比起主动地时溯,因我个人死亡而导致的被动回档,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这次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特殊。 就比如,这个世界里,我因为其他原因,明明与你没有过多交集。可你仍然像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样——没有任何的铺垫。 终点站到了。 天空渐渐暗下来,晚霞在天边泛着不舒服的光。 我下车回过头,发现江硕不见了。 他没有跟下来,却也不在车上。 我知道,他或许动用了自己的能力。那是一种将自己隐藏在他人视觉盲点的才能。 类似于隐身。 我来到他们约定的地点,果然看到你站在岸边。 身边放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风拂过你的面颊,如此望着你长发飘逸的背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 ——如果忽略地面上殷红的水渍就好了。 你回头看到我。 “哎呀,这里特别漂亮,是不是?” 我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虽然你似乎有些惊讶,但并没有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仅仅接受信息,然后思考对策,是你的思维模式。 你清澈的眼里仍然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正如我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与你相遇时一样。 你从箱子里拎出一个不小的麻袋,奋力丢向了汪洋大海。 “你在做什么……?” 我抑制住语言的颤抖。 “当然是做你曾经做过的事呀。” 曾经? 我不记得在这个世界里我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我也不曾杀过人。 但,抛尸这件事,我并不是没有经验。 我明白了,那些白色的颗粒,是盐。 海盐。 你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或者说,它本来是白色,现在却被里面的血污浸成近似橘粉色的样子。 那是一个人头。 你抬起手,一把小刀精准地飞向你的手里。 引力是你的才能。 我回过头,望向刀飞来的位置。 江硕的脸色很差。 他冲上去。 那太鲁莽了。我心里浮现出一个定格的场面,将它回放。 我一把夺过空中的刀。尽管我很快,刀刃还是划伤了我的手。 所幸我抓住了它。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 你自信地笑着。 然后,将提着塑料袋的手,伸出了水泥台的防护栏。 江硕还是冲上前去。 他并不适合近距离的搏斗。我暗想着,攥紧了手中的刀。 我应该救他吗? 不应该吗? 这么想着,在他的拳头与你仅有不到十公分时,他忽然被一种力量向后拽去。 直直地将身体,按向我手中的刀。 我松不开手。 刀刃笔直的插在左侧,然后缓缓地移出来。 一下,两下,三下…… 好像被捏住脖子的玩偶,被狠狠地在一把固定的刀上敲打着,撞击着。 一下,两下,三下…… 血飞溅出来,与地面上的暗红色液体相融。 红色濡湿了我的脸和前襟。我动弹不得。 然后,他倒在这片血泊中。 植物神经稍微挣扎了几下,很快就从一种生命,成了一种物品。 接着,刀回到了我的手上。 “嗯,这样一来我们就是共犯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步?” “为什么?” 你撩起头发,以一种不可思议地目光望着我。 “这需要理由吗?他们可是坏人,他们都该死。” 我没有办法回答。 天色黯淡下去。 我的心也是。 “那……你觉得時雪和重伶也?” “一开始只是想处理掉柳夕璃而已,她不是曾坏过你的好事吗?而且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好孩子。可没想到,時雪居然也跟过来了。” “所以你也杀了她?” “怎么说呢……这是必要的牺牲。” “重伶也是吗?” “他太聪明,他的才能对我也很不利,我不想留他太久。” “店长和长生……” 你不再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起别的事。 “你相信宿命论吗?一件事是否会发生,发生的或然率是多少,也许是固定的。如果,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概率,然后将事件往这个方向上靠拢,是不是就可以幸免于难呢?” 无懈可击的逻辑。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与我而言的道德底线,比起这种事还是要坚固许多的。 我没有回应你,等着你继续说下去。 “假设这个世界,最终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每个人都会想着干掉别人,让自己成为那唯一幸运的一员吧?”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那还能怎样呢。但是,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你很重要。” 我从这句话里听不出半点真挚的意思。但她应该没有说谎。 “我需要你的能力呀。” 你又冷静地笑起来。这种冷静从始至终,都令我毛骨悚然。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你,陌生又熟悉。 我意识到,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你即将用这把刀结束自己的生命时,我发动了时溯。就是那样一个微妙的时间点,或许,其他世界中的你的思想,被卷了进来。 像是每一片形状都吻合,但每片的色彩都不属于同一幅画面。你就是这样,被无数个版本的碎片拼凑起来的,复杂却完整的拼图。 我又想起那条著名的拓扑学连锁反应——蝴蝶效应。 原理,当时的我并不明白。我尚未意识到,那时的你险些成为整场游戏中第一位成功自杀的厌世者。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我已经厌倦这个世界了,我们去找下一个吧。” 你向我伸出手。 任由这样违背法则的你,在无数种可能性中往返,会发生什么事我自己也不确定。 可是……我们正不是,活到最后的人吗? 这不是我苦苦奢求的你所能接受的结局吗? 望着你伸来的手,我又在犹豫什么? 我也伸出了手。 将沾满鲜血的刀,刺向你的胸膛。 震惊?诧异?恍惚? 你脸上的神情,仍是我最不想见到的。 既然你知道我所有回溯的可能性,那么出其不意的举动应当是预料不到的。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但是,没有办法。 你只是,在利用我的负罪感。 即使这样非常成功。 至少,我已经支付了我曾欠下你的,将你抛弃在每一个世界中的代价。 那就是我千疮百孔的心。 这是作为胆小鬼的,在无数条时间的洪流中交错跳跃的,应有的惩罚 你不是她。你是她的合成物,是冒牌货,是残次品。 在属于这个世界的她的身体里,灌输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这样的你…… 这样的你…… 我划开那个塑料袋。 里面谁也不是。 那是一只流浪狗的尸体。 无法抑制住的我的眼泪,珍珠般散落在血色的平面上。 我已经不想再去确定那个箱子里装的到底是谁,是什么了。 这个世界也,应该说再见了。 班会上,我静静地趴在桌上。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你坐在我的旁边。 “你好,我……” “不要靠近我比较好。” 我冷冷地说着,一眼也不曾看向你那感到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会杀了你的,真的。” -end- 蝴蝶效应 ② *注意* 本作以正文角色为主要人物,以原剧情为主要线索。衍生中的剧情与原作并无直接联系,相对独立,不影响原作的阅读。 本作中发生的事件与正文毫无关联,仅参照人物性格与原剧情做出二次创作,请勿将剧情代入正文中。 本作以精神守护者星云所构建的梦茧为平台,以月婉戈为主要人物,从第一人称进行叙述。 本作与原作有较大联系,有利于理解原文的剧情发展与人际关系,但并不影响对原作的阅读。 本作属于短篇小说,共三小节。将在最后附上对本作中的两位主要任务月婉戈与群青的人物介绍。 text: 概率,是反映随机事件出现的可能性大小的量度。 而任何一种行为所导致的后果,都是未知的。 我该如何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去做出影响未来的事? 我需要尽可能地去做计划外的事,以寻找更多的可能性。 第二天的时候,我只是静静地躺在宿舍里。我既没有去拜访无名屋,也没有参加班会。 举起手机看了看,该到了开班会的时间了。 无数次的轮回中我已经从无名屋获得了足够多的情报,即使这次不去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请长生光顾那里。 那个店长是激活她控制概率才能的重要一环。我们不止要知道事件发生的可能性,更应该去干预它。 我知道,柯奈无法从她身上看到能从我们身上所看到的……这或许很难解释,因为我自己也不能明白。说到底,是因为这些孩子很特别。 同样特别的还有南萱与安城那些人。 然而,同时避免这些人与她接触实在是太困难了。 这世上,有人追求结果,有人追求理念,有人追求真相。 但无一例外的,这些东西的必要保证,首先是追求活着。 活下去。 有人敲响宿舍的门。 会是谁呢?长生的话,不是应该已经在路上吗。 我下床开了门。 “群青……?” 我看着你熟悉的面庞,不知所措。 “为什么你……” 我的视线向她身后扫去,她只是拖了一个行李箱。 不应如此,她没有参加班会吗? “你好呀,你就是我的舍友,对吧?” 熟悉的声音。 “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在这里!” 你好像很高兴。我却感到了一丝凉意。 你好像,和我很熟。那么这个世界的时间线……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是吗?” 我问出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嗯……应该是吧,也应该不是。”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很像你的作风。那么这个世界的你应当仍是你才对。 我就这样呆呆地站着,看着你从容地收拾着床铺。 手机振动了一下。我看到长生发来的消息。 店长不在。 印象里,柯奈从来没有离开过无名屋。 我打字问她,是歇业了吗。她回复我,说店门开着,但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 我抬起头看向你,恰好你也在回头看我。你轻轻笑了。 我感到很不自然。你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 在这些天内,你好像和过去的每一个你都一样。同一副表情与几乎无异的性格。 而我很快发现了端倪。 你频繁地外出。 并不是发现你经常当着我的面离开宿舍,而是每当我回来时,常常发现你不在。 我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悄悄观察过你的东西。 我总会在鞋底或者行李箱上,发现一些白色的灰尘。像某种结晶体。 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在外与长生联系。 仅仅是可观测的概率是不行的,必须进行干涉才能造成有利的局面。然而这个世界的无名屋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这样一来,该如何激活长生的才能? 我有些一筹莫展。 迫不得已,我亲自去了一趟无名屋。当我过去的时候,店门已经锁上了。门前积着一层厚厚的灰,看上去已经歇业很久。 回去的时候是夜里。路过教学楼,我与顾导擦肩而过。 “诶?你是……天物1班的学生。” 我停住脚步,应付地点点头。 “这么晚了,可别再外面闲逛了呀,很危险的。那些同学可至今都没有联系到。” “那些?” 是我从不参加班会,错过了什么别的世界中没有的信息吗? 我上前走了一步。昏暗的灯光下,顾迁承忧愁地望着我。 “你不知道,也不怪你。你可不要出去乱讲,校方要封锁消息的。” “老师,我……知道。方便的话您能告诉我,哪些同学失联了吗?” “唔,都是你不认识的学生。三个都是统计学院的……” 三个人的失踪并不是小事,但校方是如何隐瞒的?我不敢想象。 “统计学院……重伶、時雪,还有一个柳姓同学?” “唉,果然在学生间瞒不住的呢。” 顾迁承叹了口气。好像也很不认同学校的做法。 “还有什么人吗?” 我飞快地在脑内搜索着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字。 “……还有个生化学院的学生。” “南萱……?” “不是噢。这个……你不知道吗?我看前些日子你们的关系还不错的。” 导员好像有些惊讶,但我感到一股更加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感觉让我的背后冒起丝丝凉意。在夏夜的燥热中,一切变得恍惚。 “长、长生?” “……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在那之后没有联系吗?” 怎么可能,我暗想。我才刚刚和她说过话回来。 现在的长生,到底是谁? 店长又去哪里了? 我来不及向导员告别,逃一般地跑回了宿舍。 你也,果然不在。 这么晚回来,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危险。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扫视着空荡荡的屋子。 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就是在晚上的宿舍里。你很喜欢说话,和我谈论了很多有趣的事。 每个话题都和我聊得如此投机,让从来内向的我感受到了交流的快乐。 现在,好像屋子里,太空了。 ……箱子呢? 我俯下身看看两边的床底下,又打开了储物柜,翻遍了宿舍的每个角落。 她来的时候,不是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吗? 一种糟糕的推测涌上我的心头。 不要这么想比较好。我将这个念头按了回去。 熄灯后,我安静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我听见门被打开,你轻轻地走进来。 即使你的脚步迈的小心翼翼,我仍然听到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骨碌碌,骨碌碌。 你蹑手蹑脚地去洗漱,在我的床边站了一阵。隔着眼皮,我能感到微弱的月光被挡住。 然后,你也去休息了。 我们只是隔了一个走廊而已。 我却感觉无比遥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 一大清早,江硕忽然联系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我,说是问长生要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我很快地来到约定的地点。 “长生应当已经失踪了才对。” 我一面说着,一面仔细注意他的情绪变动。 “实际上,失踪的并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 “五个?” “还有我在打工的店长。马上,就会是六个了。” 我忽然想起前两周,长生告诉我的那条信息。我立刻摸出手机,寻找当时的聊天记录。 但奇怪的是,我的联系方式里怎样都找不到长生的影子。 就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你……是怎么要来我电话的?”我警惕地问他。 “实际上,我是从安城的手机里找到你的联系方式。你们是同学,这很容易。” “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有他的手机?很简单,他落在寝室了。我联系不到他,才去宿舍找。他的舍友说昨晚他就没有回去,手机也没带。” “会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本是这么想的。直到我从他的手机上发现了一条勒索信息。” “什么意思?” “他或许,被人劫持了。而劫持他的人,知道我会找到他。” “那么你看到手机的记录了吗?” “呵呵,这部分怕也是劫持者要我看到的。除了他那个早就死了的妹妹,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连手机也不带。” 我心想,这太冒险了,劫持者怎么会咬定他不会带手机呢?除非,即使安城真的没有带,他也能联系到江硕。 那,他一定认识他,甚至认识我。 或者就在我们身边。 “那人说什么?还有,为什么你会联系我?” 我这样问。江硕盯着我几秒,缓缓地开口了。 “他让我去城北码头,一个人。至于为什么找你……我觉得这件事,或许与你的新室友有关。” “什么?” 就在刚才,我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人的影子,甚至包括曾在别的世界线中有过前科的……陶少爷。但我始终没有把安城往失踪的方向想,因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或许会是同一件。 我答应了这位昔日的敌人的请求。 尽管,无数次的失败都与他有关。但……也该轮到你感受失去挚友的痛苦了。 -tobecontinued- 蝴蝶效应 ③ *注意* 本作以正文角色为主要人物,以原剧情为主要线索。衍生中的剧情与原作并无直接联系,相对独立,不影响原作的阅读。 本作中发生的事件与正文毫无关联,仅参照人物性格与原剧情做出二次创作,请勿将剧情代入正文中。 本作以精神守护者星云所构建的梦茧为平台,以月婉戈为主要人物,从第一人称进行叙述。 本作与原作有较大联系,有利于理解原文的剧情发展与人际关系,但并不影响对原作的阅读。 本作属于短篇小说,共三小节。将在最后附上对本作中的两位主要任务月婉戈与群青的人物介绍。 text: 嘴上答应着他,我心里却浮现了一种冷漠的情绪。 这样或许……不太好。 下午我们乘上车,一路无言。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但肚里都是自己的心思。 仍然用游戏举例子的话,就像是我重新读档,却开启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关卡。 每个npc和队友明明没有变化,剧情却大相径庭。 这是为什么? 等红灯的时候,我将手撑在车窗边,看着繁华的街道。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眼前翩跹而过。 我不禁想到一个词,那是拓扑学连锁反应。 任何事物发展,存在着定数和变数,在发展过程中,其轨迹总是有规律可循的。 自然,也有着不可测的变数,甚至适得其反。 比起主动地时溯,因我个人死亡而导致的被动回档,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这次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特殊。 就比如,这个世界里,我因为其他原因,明明与你没有过多交集。可你仍然像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样——没有任何的铺垫。 终点站到了。 天空渐渐暗下来,晚霞在天边泛着不舒服的光。 我下车回过头,发现江硕不见了。 他没有跟下来,却也不在车上。 我知道,他或许动用了自己的能力。那是一种将自己隐藏在他人视觉盲点的才能。 类似于隐身。 我来到他们约定的地点,果然看到你站在岸边。 身边放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风拂过你的面颊,如此望着你长发飘逸的背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 ——如果忽略地面上殷红的水渍就好了。 你回头看到我。 “哎呀,这里特别漂亮,是不是?” 我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虽然你似乎有些惊讶,但并没有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仅仅接受信息,然后思考对策,是你的思维模式。 你清澈的眼里仍然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正如我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与你相遇时一样。 你从箱子里拎出一个不小的麻袋,奋力丢向了汪洋大海。 “你在做什么……?” 我抑制住语言的颤抖。 “当然是做你曾经做过的事呀。” 曾经? 我不记得在这个世界里我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我也不曾杀过人。 但,抛尸这件事,我并不是没有经验。 我明白了,那些白色的颗粒,是盐。 海盐。 你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或者说,它本来是白色,现在却被里面的血污浸成近似橘粉色的样子。 那是一个人头。 你抬起手,一把小刀精准地飞向你的手里。 引力是你的才能。 我回过头,望向刀飞来的位置。 江硕的脸色很差。 他冲上去。 那太鲁莽了。我心里浮现出一个定格的场面,将它回放。 我一把夺过空中的刀。尽管我很快,刀刃还是划伤了我的手。 所幸我抓住了它。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 你自信地笑着。 然后,将提着塑料袋的手,伸出了水泥台的防护栏。 江硕还是冲上前去。 他并不适合近距离的搏斗。我暗想着,攥紧了手中的刀。 我应该救他吗? 不应该吗? 这么想着,在他的拳头与你仅有不到十公分时,他忽然被一种力量向后拽去。 直直地将身体,按向我手中的刀。 我松不开手。 刀刃笔直的插在左侧,然后缓缓地移出来。 一下,两下,三下…… 好像被捏住脖子的玩偶,被狠狠地在一把固定的刀上敲打着,撞击着。 一下,两下,三下…… 血飞溅出来,与地面上的暗红色液体相融。 红色濡湿了我的脸和前襟。我动弹不得。 然后,他倒在这片血泊中。 植物神经稍微挣扎了几下,很快就从一种生命,成了一种物品。 接着,刀回到了我的手上。 “嗯,这样一来我们就是共犯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步?” “为什么?” 你撩起头发,以一种不可思议地目光望着我。 “这需要理由吗?他们可是坏人,他们都该死。” 我没有办法回答。 天色黯淡下去。 我的心也是。 “那……你觉得時雪和重伶也?” “一开始只是想处理掉柳夕璃而已,她不是曾坏过你的好事吗?而且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好孩子。可没想到,時雪居然也跟过来了。” “所以你也杀了她?” “怎么说呢……这是必要的牺牲。” “重伶也是吗?” “他太聪明,他的才能对我也很不利,我不想留他太久。” “店长和长生……” 你不再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起别的事。 “你相信宿命论吗?一件事是否会发生,发生的或然率是多少,也许是固定的。如果,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概率,然后将事件往这个方向上靠拢,是不是就可以幸免于难呢?” 无懈可击的逻辑。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与我而言的道德底线,比起这种事还是要坚固许多的。 我没有回应你,等着你继续说下去。 “假设这个世界,最终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每个人都会想着干掉别人,让自己成为那唯一幸运的一员吧?”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那还能怎样呢。但是,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你很重要。” 我从这句话里听不出半点真挚的意思。但她应该没有说谎。 “我需要你的能力呀。” 你又冷静地笑起来。这种冷静从始至终,都令我毛骨悚然。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你,陌生又熟悉。 我意识到,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你即将用这把刀结束自己的生命时,我发动了时溯。就是那样一个微妙的时间点,或许,其他世界中的你的思想,被卷了进来。 像是每一片形状都吻合,但每片的色彩都不属于同一幅画面。你就是这样,被无数个版本的碎片拼凑起来的,复杂却完整的拼图。 我又想起那条著名的拓扑学连锁反应——蝴蝶效应。 原理,当时的我并不明白。我尚未意识到,那时的你险些成为整场游戏中第一位成功自杀的厌世者。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我已经厌倦这个世界了,我们去找下一个吧。” 你向我伸出手。 任由这样违背法则的你,在无数种可能性中往返,会发生什么事我自己也不确定。 可是……我们正不是,活到最后的人吗? 这不是我苦苦奢求的你所能接受的结局吗? 望着你伸来的手,我又在犹豫什么? 我也伸出了手。 将沾满鲜血的刀,刺向你的胸膛。 震惊?诧异?恍惚? 你脸上的神情,仍是我最不想见到的。 既然你知道我所有回溯的可能性,那么出其不意的举动应当是预料不到的。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但是,没有办法。 你只是,在利用我的负罪感。 即使这样非常成功。 至少,我已经支付了我曾欠下你的,将你抛弃在每一个世界中的代价。 那就是我千疮百孔的心。 这是作为胆小鬼的,在无数条时间的洪流中交错跳跃的,应有的惩罚 你不是她。你是她的合成物,是冒牌货,是残次品。 在属于这个世界的她的身体里,灌输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这样的你…… 这样的你…… 我划开那个塑料袋。 里面谁也不是。 那是一只流浪狗的尸体。 无法抑制住的我的眼泪,珍珠般散落在血色的平面上。 我已经不想再去确定那个箱子里装的到底是谁,是什么了。 这个世界也,应该说再见了。 班会上,我静静地趴在桌上。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你坐在我的旁边。 “你好,我……” “不要靠近我比较好。” 我冷冷地说着,一眼也不曾看向你那感到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会杀了你的,真的。” -end- 姓名:月婉戈 性别:女 外貌:暗灰眼睛头发纤软柔长发色微黄不太健康 三七分的长刘海长长的发尾末端用缎带束起来 性格:多愁善感缺乏热情看似优柔寡断迷茫且忧虑实则是知晓全局的装傻的聪明人 职业:学生(天文物理学) 设定:时间能力者(金) 能力:时溯 姓名:群青 性别:女 外貌:黑眼睛黑长直发尾染成深蓝色的渐变两侧鬓发是短发与刘海一样发梢平齐 性格:冷静沉着优雅智慧善于观察与思考能够一针见血地发现问题之所在求知欲强 职业:学生(天文物理学) 设定:场力能力者(青) 能力:引力场 序 - 丧钟 「丧钟」 我是悲鸣,也可以是寂静 我是绽放,也可以是凋零 我是疮痍,也可以是吻痕 我是刹那,也可以是永恒 我是喧嚣的缄默与诚恳的谎言 我是孤独的狂欢与惊艳的危险 我是真挚的诅咒与冰冷的缠绵 我是如痴如醉的爱人,亦是仇恨 我是如梦如影的绮丽,亦是丑恶 我是如火如荼的希冀,亦是绝望 我是如泣如诉的真实,亦是幻象 我是苦涩的毒药,也是甘甜的蜜糖 我是动人的魅惑,也是顽固的执着 我是冰冷的恐惧,也是温柔的眷恋 我是不言不语的哀悼,是永生永世的完结 我是无声无息的降临,是万事万物的湮灭 我令人恐惧又令人钦佩 我令人唾弃又令人敬畏 我不破坏,亦不创造、不繁荣 我是时间,亦是流逝、是荒芜 我对立共存,相生相灭,此消彼长 我模棱两可,或真或假,似是而非 是开始,是自由,是赐予,我如此发生 是结束,是沉睡,是掠夺,我如此停止 呜咽是我的序曲,丧钟是我的旋律 是终末者的教唆,是厌世者的赞歌 是了,我是来无回,是怨憎会,是爱别离 我非恶魔,亦不是带来厄运的灾祸 我非死神,亦不是带来死亡的利刃 我即是我,我是死亡本身 我尚未真正地于你降临 正如我如影随形 《诡语丧钟》序 - 丧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Antinomy 「悖论」 ① 是谁杀了知更鸟? 柏木的做工有些粗糙,年代感的沉淀让漆色变得暗沉。 花纹隐约可见,突出的部分被摩擦的有些褪色。 这个小小的盒子内部没有上油,木板的质感很毛糙,她铺了些柔软的花瓣。 它曾是一个廉价的音乐盒,里面发声的机械生锈坏掉了。 现在,它收容着另一个缄默的机械。 它也坏掉了。 她摇摇头,暗自驱逐了这个想法。她不想把她的鸟儿比作这个。 机械太冰冷了,而它曾经是温热的,温热且鲜活的。 可是音乐盒曾经会唱歌,它也会;金属会氧化,血肉之躯就不会氧化了吗? “身体的生老病死,就是慢性氧化的过程。” 这话是哪个专业课的老师说过的,她忘了。 她走得很慢,她的两个朋友陪着她,也走得很慢。 那儿离学校不算太远,大概不到两公里,但他们走了很久。 盒子是崇霖给她的,他是她的朋友,左边那个黑色自然卷的小男生。他和她一样高,本来不算太矮。但比起她右侧的柳夕璃,他就不那么像个男孩的身高了。 柳夕璃也是她的朋友。这个女孩发梢及肩,颜色像那个木盒子一样,是棕色的。她右侧发间隐约能看到一束辫子,就像盒子侧面的暗纹一样。 柳夕璃的额前垂下一缕刘海。她将发卡取下来,重新把那不安分的一缕别到左边。 今天的卡子是小鸟,是以前她帮她选的。那时她在这个卡通小鸟和水钻的细卡子间犹豫不决。她说这个比较可爱,她喜欢小鸟。 她的小鸟死了。 是谁杀了知更鸟? 一路上的气氛有点沉重。柳夕璃试着说些什么,好让空气不这么僵硬。但她不搭话,他也只是跟着她走,柳夕璃每次深吸口气,只是重重地再呼出来。 “到了。” “没问题吗?连名字也没有。” 柳夕璃小声嚷嚷着,狐疑地打量着店门。 招牌的位置空空如也,厚重的实木门看不出正在营业的样子。 门口本挂着扫晴娘的地方,突兀的吊着一只黑色的人形毛线团,四肢很不协调,像是个巫毒娃娃的半成品。 门的颜色很深,上面有着诡秘的纹路,不知是什么木材。他们只觉得压抑,紧盯着它,像是随时会垮下来,重重地拍在他们身上——或者涌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们胡思乱想着。 “我不确定……”崇霖摊开手,“我是课间走廊上听外班的两个人聊天时提到的。其中一个有事走了,我才上去问的另一个人。他说他的朋友在无名屋打工。” 不知何时起的传言,在学校里沸沸扬扬的。 传说学校后门两公里左右的小巷,新开的一家奇异的店铺。店主人是一名通灵师,自称可以与死者对话。 而这样的能力,是她曾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捡回一条命后所得到的。 教科书般的噱头,稍微读过几本玄学小说的人都听过这样的剧情。 可突然的出名并非没有道理。据说这家店开了一阵子,一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但在某一天,一个案件的受害者家属来到这里,哭诉了自己的遭遇。 而她离开后,很快向警方提供了某个关键性的证据,使得毫无进展的案件在短期内取得重大进展,最终将凶手绳之以法。 说到底与封建迷信有关,没有什么官方的新闻媒体大肆宣扬。但消息顺着网络不胫而走,许多人陆续光临这里,不论得到怎样的答案,客人都会说:是呢,像是他会说的话。 何况店长确实提供了很多当事人也不知道的重要线索。 接受着唯物论教育,经历了生物化学专业长久的洗礼——崇霖本是不信的。他只当一个谈资对失意的時雪提起,没想到,她竟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追问下去。 下午走廊上的男生叫做安城,外班的,来找自己的朋友。正巧他的那位朋友就在无名屋打工,安城稍微指了指路。 “说实话,安城本人也不是很相信这个……”崇霖再次强调了一下。但時雪很坚持,她上前一步,准备叩响这扇门。 在她的指骨触碰到门的前一刻,门打开了。 一个女孩迎面出来,低着头,没有看向他们。但她灵巧地侧身与時雪擦肩而过,没有撞上她,只是有些枯黄的长发掠过她的脸颊。 時雪能感到一份纤长的柔软,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不像是香水。 但她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店里。 大门向内敞开着,像是有人抵着门一样。 她掉了什么?崇霖听见清脆的声音,他捡起地上的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沙漏的挂坠,不到半个手掌大,被精致的金属框架保护,玻璃的部分没有破碎。 里面的沙子也是金色的,透过夕阳,散发着熠熠的光彩。 但那个女孩已经走远了。 崇霖回过身的时候,发现那两个女孩已经进门了,他这才攥着沙漏慌忙跑进去。 门在他进屋后,缓缓地合上了,暗红色的地毯吞没了每个人的脚步声。只有大门小心关闭的瞬间,配合着内部的铃铛发出刺耳的声响。 時雪嗅到一股馥郁的香气,正是刚才出门的那个女孩身上的味道。 几座小小的焚香炉冒着袅袅的烟,她很难形容这种味道。 像一种未曾闻过的花,掺杂着木调,还有些麝香与檀香的感觉——那很复杂。 屋内的光线很暗,但仍能看清内部的事物轮廓。 这里不像是什么占卜屋,更像是类似仓库之类的地方。除了供人行走的小路,两旁堆满了小山似的杂物。 “像龙的宝库。” 崇霖低声对時雪说。这些东西太杂乱了,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哥特花纹的银色十字架带点锈迹,斜靠着墙壁,质地讲究的绸缎挂在上面。 波西米亚风格的挂帘前,一串断线的佛珠散落在地上。 几尊奇怪的小雕像应该来自东南亚,它们脸上涂着奇怪的符号,几个失去重心的达摩歪七扭八地靠在旁边。 一只黑熊的标本倒是很生动,但浅浅的灰尘掩盖了它的逼真。熊的头上戴着印第安人的羽冠,脚下堆着许多不同教义的经文。 墙上纹着敦煌般的壁画,窗户却像教堂内部一样,是瑰丽的琉璃窗。 柳夕璃从里面取出一把木剑,上面用墨水画了些符号。她将剑拉出鞘,仔细端详了一下,确实是桃木剑,和她家里的一样。 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真是莫名其妙。 柳夕璃皱着眉,忍不住重复着。她觉得很不自在。这里浓郁的香气也令她呼吸困难。 崇霖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了時雪的方向。 坐在赤色天鹅绒桌布后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性。这与崇霖设想的大相径庭,他本以为会是个装神弄鬼的老爷子。 女人的指甲很长,染着红宝石一样的甲油,在桌上的烛火下折射出猫眼似的光效。 她每根手指上都带着不同的戒指,小指还带着长长的铜色护甲套。不同的款式,不同的材质,不同的珠宝,看上去沉甸甸的,让她细瘦的手指像结满硕果的树枝,摇摇欲坠。 女人鲜红的口边打着唇钉。她长发的下端烫着大大的卷儿,绕过耳畔搭在前胸,露出闪闪发亮的耳环和耳钉。 她胸前挂着的一串串的珠宝,像一条条沉重的锁链。她纹着金丝线的袍子,与童话书里插图上的女巫一模一样。 女人的眼睛是棕褐色的,透过袍沿下,她视线低垂,静静地凝视着她与時雪之间的水晶球。这也与童话故事如出一辙。 店里的制冷效果很好,好得过头,崇霖已经觉得有点冷了。 -tobecontinued- Antinomy 「悖论」 ② 他们刚走上前,就听到店长云淡风轻的声音。 “很抱歉,我没有办法与人类之外的死者交流。” 崇霖看向時雪,她的目光涣散下来。那双眼里的光黯淡了,那样多的珠宝也无法照亮它。 “但人类之内的生者也可以。” 她补充着。時雪的视线重新集中起来。 “请把手放在水晶球上,让我看看,孩子。” “这样?” 時雪将小盒子放在桌边,将双手盖在球上。她的手刚好能贴合球的弧度。 店长将自己的手覆盖在時雪的手上,然后闭上了眼。 良久,她睁开眼。 “真抱歉啊,我的孩子。她摇摇头。现在距离你的小家伙离开的时间太久,我什么都看不到呢,我很惭愧。”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自己的右侧。時雪望过去,那里的阴暗处似乎只有一面镜子。 “所以我说是骗人的。” 柳夕璃的态度很坚持,碍于店长的存在,她很小声地对時雪说着。 “是萼菀啊,一定是她吧。除了她,还会有谁会做这种事?” 她的声音压的更低了。 “柳小姐,您的音量我很难装作听不到噢。” 店长无奈地笑了笑。柳夕璃有些惊讶。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是那孩子告诉我的。” 崇霖与柳夕璃面面厮觑,却说不出什么来。 “或者,从更多人的视角拼接一下,扩大范围试试看?对你们来说没什么坏处,对吧。但是小家伙,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店长还是那副无谓的、轻快的腔调。 崇霖忽然抬起手,他已经忘记自己还抓着这个不属于他的东西。 “是上一个客人掉的,我……” “交给我吧,我会替你们转交的。” 这语气确定了那个女孩还会回来。 崇霖点点头,将小沙漏放在桌布上。然后试探性地将双手缓缓地放在水晶球上,上面还残留着時雪手心的余温。 店长再次把手放在他的手上,闭上眼。没多久,她再度睁开。 “萼菀是谁?那个白色头发的小姑娘。” 崇霖深吸一口气,求助似地望向柳夕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因为我怀疑,知更鸟的死和那家伙有关系……所以偷偷喊上崇霖跟踪她看了看。” “噢……” 店长若有所思。 “然而并没有发现什么,是不是?” 店长轻轻翻转手腕,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柳夕璃轻轻地咬咬牙,将一只手放在了水晶球上。店长的手扣住她时,她能感觉到那些珠宝的沉重,像一只镣铐紧紧箍住她。 她第三次闭上了眼,迟迟没有睁开。 柳夕璃抽出了手,像对火焰的炙烤忍耐到极限时的条件反射。 店长将十指交错在一起,很困扰的思索着什么。 “嗯……柳小姐的怀疑不无道理。如果能请萼小姐来一趟,说不定就能证实她是不是清白的了。” 店长这么说着,轻轻用指尖敲打着水晶球。 “可,那孩子……” 時雪有些犹豫。 “她不是你们的同班同学吗?很简单吧。” “那孩子很奇怪。”崇霖替她把话说完。 店长没有说话,将小盒子放在自己面前。透过水晶球的倒映,時雪看到小盒子被缓缓打开了一个弧度。 店长再一次看了看镜子。 啪的一声,她合上了盖子。 “这样吧。在确定真凶是不是萼菀小姐之前,我不会收取任何费用。如果你们不再光临,就当我才疏学浅,看不到太早前发生的事……如果你们请萼菀小姐过来,我也不会要任何酬劳。因为我正好有些问题要问她。算我请你们帮个忙,好吗?” 看到時雪他们犹豫的态度,她将小盒子递过去,补充了一句,不强求。 “我们尽力吧,谢谢您。” 時雪接过盒子,深深鞠了一躬。崇霖也向店长点头示意。 走到门口时,柳夕璃正很努力地拉动那扇沉重的门。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崇霖想要上来帮忙,却发现推门变得轻松了些。 外面也有人在推它。 门打开了,又是一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女孩感谢地冲他们微微一笑,笑容清澈极了。她穿着简朴的白衬衫与黑裙子,还背着一个蓝色的帆布包。她站得直直的,带着一种自信的气质。 那黑色眼睛上整齐的刘海,还有那两边与下颚平齐的侧发,都让人以为她是短发。但当她走进店里,崇霖本能地多看了一眼,发现她身后是及腰的直发,染成蓝色的渐变,像孔雀的羽毛一样美丽。 真好看。時雪也是这样想的。 清脆的风铃声送走了上一批客人。女孩径直来到桌前,熟练地拉开椅子,稍稍撩动身后的长发。 她看向镜子的方向,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露出一双淡褐色的眼睛,一个清秀的面容,与一头打理整齐的棕发。他正将多出的部分扎起来。 “好久不见了,群青小姐,我和我的老板都很想你。” “真是的,明明上周才来过吧。” “见不到你,我们度日如年嘛。” “江硕只是耍耍嘴皮,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一阵轻声的哄笑。 群青的表情忽然僵硬了些,她有些好奇地看着桌上的沙漏。 “柯奈小姐,这是哪儿来的?” 江硕与店长对视了两秒。 “刚才的小家伙从上一位客人那儿捡到的,有什么问题?” 群青拿起它掂量了一下,笃定地回答: “这是我的东西。” 柯奈轻轻皱起了眉,向前倾身,殷红的指甲抵在唇边。江硕也看向她手中的沙漏。那小东西没什么稀奇,除了做工精致外,再没什么值得夸奖的词汇。 “真的是我的东西。” 群青将帆布包从侧面挪到膝上,掀开盖扣,拉链的另一侧末端,有一个小小的金属圈,上面坠连着很短的一部分链环,不怎么起眼。 “这是非卖品,几年前一个奢侈品牌的针织衫附赠的毛衣链……我妈妈回国时,我觉得好看,就要来挂在包上。” 她拿过沙漏,将顶端对准金属链环的底部,将两个部分轻轻一扭,往下一按,接在一起。 这里有个暗扣,要压着它转半圈,才能扣起来。硬要拽是弄不下来的。群青解释着: “但它还是丢了,很早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确定这是我的。” 江硕抱起肩膀,猜疑地问:“会不会恰巧是同一款而已?” “这个小装饰是限量的,国内本身就很少有人买,怎么会这么巧?而且这里的金属有一点磨痕,我拿到时就有了,不会搞错的。” -tobecontinued- Antinomy 「悖论」 ③ “……有机会,我再问问那孩子吧。说起来,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群青将挎包收好,向她点点头。 “承蒙关照,视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说是在半年以后准备拆线。” 一阵嗡鸣声响起,江硕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 他将屏幕在店长的注视中晃了一下,示意是朋友打来的。他们统计班的课程大多在早上,而且比较集中。安城下课时,打工的江硕也算下班了。 他的朋友显然没那么幸运,一个在国内冷门极了的专业,天体物理学。课程难且分散,学期中后期还会有天文观测实习,很麻烦。 他们是发小,都是山里的孩子。那时候他们家境都很一般,甚至说得上贫困,但小孩子不觉得。安城曾有个妹妹,他是知道的,他们玩到哪儿,那丫头就跟尾巴似的跟在哪儿。 “我明天没课,一会去哪儿?” 安城喝了一大口汽水,故意给对面打了个充满碳酸的嗝。 江硕假意冲他吐了口唾沫,他立刻闭上了嘴。 每个学校外,方圆三个地铁站内,总是布满了形形色色的小吃店。也许卫生条件令人堪忧,也许菜品平平无奇味同嚼蜡,但学生们都爱往外跑。 从小学到大学,孩子们都这样。有时并非真的学校食堂的廉价菜品有多不合胃口,他们要的是一种把握自主选择权的自由,和脱离学校这个牢笼的新鲜空气。 “不容易啊,你们今晚不狗看星星了?江硕说着,接过对方递来掰开的一次性筷子。” “老师不在,让班委带的队。不看不看——你今天不是也有晚自习吗?” “什么晚自习,别瞎说,我可不知道。” 司空见惯的互相打趣是男生们习以为常的相处模式。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线上来了,他们看了看量,又商量着要了两屉小笼包。 “你啊,非要考这里,学也学不懂,还把自己累的半死。” 安城没接话,只是用筷子将米线拌匀。 他硬要来这座城市,不是没有原因的。小地方出身的人,读书多了,眼界看得开,对大城市都很向往。唯有不重视教育的家庭,他们的孩子也目光短浅,才甘愿在穷山恶水里当着井底之蛙。 他们的家乡算不上穷山恶水,但绝说不上富裕,更没什么学校。相较之下,这里很不错,说不上名牌大学,至少有条件开设天文系的课程,自然有拿得出手的师资力量。 这不,服从调剂的安城幸运地被发配到这里。他本已经抱着滑档的最差打算了。 为了来这里,一向和家人相处和睦的安城也和父母吵了一架。唯独这个问题,他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偏执。长时间的拉锯对峙后,他的父母商讨了一晚,终于让步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学校呢? 安城心里也明白,单纯地想和朋友填同一个志愿。 他不想,也不能再失去更多的人。 每个人的关系网,是构成社会组成的基调。人与人之间,都牵着一丝丝细密的线。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攥住每一根绳子了。 “我说啊。” 安城捏起一个包子。深吸了口气。 “我妹妹她……” “嘶——” 江硕被蒸腾的汤水烫到嘴角,扔下筷子,连忙捂住口。安城一惊,抽了几张纸巾塞过去。 “你真的是可以,总干这种蠢事。” “小时候家里穷啊,饿的——江硕将语气扭转成他们当地的方言,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还好吧,感觉没太饿过肚子。” “你家是还好,我可是从小饿到大,不知道饱是什么概念。要不是说我们学校这个专业热门,我才不要学这个。奖学金没拿到过,打零工学的挺利索。” “现在不是挺稳定的吗……我看你闲钱挺多,网吧没少见你。你年卡别是张暂住证吧。” “呸。” “记得小时候吗,你会钓鱼,还会做小陷阱抓动物。” “饿呗,不然吃什么。黏个知了,抓个蝈蝈,下山能卖好几块呢。” “是啊,小竹笼都是安久给你编的,你拿糖换。你自己笨手笨脚的。” “我笨手笨脚,也不知道谁最胆小。她敢抓虫子,你敢吗。林子里有点动静,你跑的比谁都快。” “狼和虫子能比吗?”安城白了他一眼。 “狼啊……没有了吧。现在山被削的差不多了,猎人把狼都打死了吧。” “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上个月我妈发消息,说家搬到城中村了。我现在回去怕是找不到家门……那时候玩的东西不多,但是很容易满足。” “是啊,人变贪了嘛。生活水平一旦上去,你可以忍受的最低标准也是会变的。改明儿有人请你吃个酒店,你小子就不乐意跟我下馆子了。” “怎么会?不过严格说起来,小时候好玩的挺多,小孩会给自己找乐子。反倒是现在,大家就盯着屏幕看,也挺没意思的。” “行吧,我还说去网吧泡一晚上,你给我一票否决了。” “别了别了,上次大半夜我就坐的颈椎痛。” “我看你还是适合在山里狗看星星,不适合坐办公室吹空调。” 烟熏雾缭的馆子里,安城觉得有些热,想洗把脸。他摆摆手,将鸭舌帽挂在椅背上,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间条件很差,只有一个小房间,门口没写男女。他敲敲门,没有人占用。 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开关还是老旧的拉线式,他拽了绳子,电灯棒费了好大一份工夫,终于努力闪烁出了光亮。 镜子也碎了一角。水龙头上湿漉漉的,旁边的香皂还残留着上一个人使用过的污水。 安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浅褐色的眼睛,齐肩发束成的高马尾。宽松的衬衫,廉价的七分裤。他就这样看着镜子,看着看着,觉得有些难过。 他和江硕长得不像,但江硕也喜欢扎着短发,这样打扮的男生不多,所以见到他俩的人都会以为他们是兄弟。 如果安久在就不会认错了,他和妹妹长得更像。 说起来,饭桌上提到她的时候,被打断了。一会出去要说清楚。 他拧开水龙头,用凉水冲了把脸。 冰冷的水让他凉快很多,心情也舒缓了下来。 飞溅的水花打湿了他的刘海,他关上龙头,用手将潮湿的碎发拢上额头。然后随意地甩甩手,用手背抹了把眼皮上的水渍。 一瞬间,只是短短的一瞬,有些年头的灯棒闪了一下。在他睁开眼睛的缝隙,他身后多了个影子。 安城心里一紧。 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没看清脸。 -tobecontinued- Antinomy 「悖论」 ④ 刺骨的恶寒顺着脊梁骨,直蹿神经中枢。 什么东西?那算什么,蹩脚的都市传说吗? 他打了个寒战,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有些本能的恐惧。 可能是光线不好,眼角还有水,看差了吧。 他出来的时候,江硕已经结过账,在店门口站着了。 “怎么了?你脸色很差。” “没什么。去哪儿想好了吗?” “东街那边坐地铁,五站路的那个购物中心记不记得。” “……别吧。” “想什么呢,四楼那家电玩城装修好几个多月了,我们还从来没去过。” “这样啊。” 他跟在江硕后面默默走着。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安城回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只有一抹橘色的光。很浅很浅。 浓墨重染的黑色,一点一点地填满天空,将最后的暖色蚕食殆尽。 购物中心这种地方啊……只有安久喜欢。 安城想到了一个提起这个话题的,合适的开场白。 “你说你那个老板……什么来头?靠谱吗。” “你想干嘛”江硕警惕地瞧着他,“你可别打击封建迷信,砸了我的饭碗。” “不会”他连忙解释,“我就是想,试着问问……” “她就是个江湖骗子,你想什么呢。” “噢……” 这会儿是晚上八点多。街上仍是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虽说大学城的选址通常比较偏僻,但相对而言,这里已经很热闹了。 地铁上没有座位,这会仍有不少上班族刚刚完成一天的工作。每个人都目光呆滞地在车厢里玩着手机。 安城的手机快没电了,他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飞闪而逝的广告。 “对了,今天有个怪事儿。”江硕把手机塞回兜里的时候这样说。 “什么?” 安城收回视线,转向他。 “月……我们有个老顾客,今天出去的时候掉了一个挂件。被下一个客人捡到交给我们。然后另一位最近常来的姑娘,来得晚,看到那个挂件说是她的,还证明给我们。有理有据的。” “挂件而已,撞车了有什么奇怪的。” “说是什么……奢侈品牌,全球限量的什么赠品。反正看那样子,确实像她的。” “也不一定是上一个客人丢的吧,说不定就在那附近掉的,正好被捡到了。” “说不准。” “啊,有钱真好。”安城忽然感慨。 “谁说不是呢。你别说那个新来的姑娘,出手很阔绰的。说是国内没别的亲戚,父母都在国外工作,每个月不管别的,光打钱。” “羡慕喔。不过一个女孩,不安全吧。” “嗯,是不安全。大概半个多月前吧,出了意外。半夜在码头那边,让人给从高处推下去了。还有意识,自己打的急救,结果刚打完就晕过去了。” “我的天,后来呢?” “拉上来费了一番功夫,医院送的有点晚,眼睛就瞎了。” “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做个手术,现在好的差不多了。运气好,视神经没什么问题,就是摔下去的时候,眼镜磕碎了,玻璃渣全跑进眼珠子里。” 安城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惹事?而且大晚上的,去码头这么危险的地方?” “谁知道呢。嗨,管那么多干嘛。”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夜空黑的可怕,天有些阴沉沉的。浓稠的云层挡住了月亮,它只能发出隐隐的光,宛如隔着一层厚厚的纱。 这让它看上去更加渺远,远的不那么真实。 同样的时间,柯奈还在店里。尽管她的店会开到很晚,但紧闭的大门仍让人难以判断这里是否正在营业。 她在看一本书,是群青小姐送的。这本书很有趣,也有点费脑子,她只看了序章就被吸引住了。 这时候,有人推开了店铺的大门。 那是个沉默的女孩。她没有敲门,也没有问候,只是自顾自地走进来,惊响了门口的客铃。除此之外,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知道,但眼睛仍盯着烛光下的书页。这铃声不足以让她从这本书中抬起头。 女孩一步步往前走着,道路两旁堆砌的杂物没有引起她丝毫的兴趣。 这太安静了。在这样的违和感中,柯奈终于抬起头,看向这个由远及近的身影。她高挑清瘦,穿着一袭宽松的长罩衫。 她走近了,半低着头。她留着及颌的黑短发,厚重的刘海像窗帘一样挡住了一部分眼睛。她的眼睛是深棕色的,小小的瞳仁里充斥着微弱的胆怯。 似乎还有几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淡泊。 “晚上好,客人,有何贵干?” “我来找人……” 她的声线比一半的女性要低沉些。柯奈一手还放在书页上,一手撑起脸。琳琅的珠宝闪烁着璀璨的光。她问她: “是你的故人吗?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不,我不是来消费的,我是……”她连忙解释:“我来找江硕。” “哦?” 柯奈挑起眉,像是听到了很有趣的事。 “你是他的同学吗?” “嗯,是的。” “你有没有试过给他打电话?” “打过了,但是没人接。” “可能他正和朋友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吧,顾不上呢。” “您是说他也不在这里了?” “是的呀。你找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他说联系不上的时候,可以来这里找他。他在这里打工。” 柯奈认真地掂量起这句话的含义来。他不常给别人说起这份工作,除了一个她只听说过但没见过的发小,不应该有人再知道。 能把地址也留出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她不禁这样思量。 “嗯……可是他现在不在,应该明天下午才回来。你试着明天给他打电话好了。” “好。” “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告诉他。” “长生。” “好的长生小姐,还有什么别的可以帮助你的吗?” 短暂的沉默,非常短暂。仅仅像是眨了眨眼睛,或是微微蹙眉的功夫。 那真的是很短的一瞬的犹豫。 “不用了,谢谢。” 柯奈仍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段沉默。但她读不出什么别的意思。 “你在看书。” “嗯……之前的一位客人送给我的。” “这章讲的是悖论。” “是呢,我看到了缸中之脑。” 你被邪恶科学家切除了大脑,并泡在营养液中维持鲜活。你的脑神经末梢连在电脑上,电脑向你传递着一切你还存活的错觉程序。 你觉得一切仍是生动的。身边的浮光掠影,手边的冷热交替,耳畔的风声,唇边的私语。 你所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一切——而这一切都无比的真实。 这缸中的大脑甚至可以被输入或读取信息。现在我们敲下一串代码: 你的大脑觉得自己正在阅读一段有趣又荒唐的文字。 长生点点头,她说这本书很有趣。 “是很有趣,这些自相矛盾的文字。”柯奈笑了笑。 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问候,长生准备离开了。她迈着腿走向门口,步伐有些拖沓。 在打开门的时候,因为距离的关系,她提高音量向里屋喊着: “柯奈小姐,您知道有一个相似的说法吗?” “是什么?”她也稍稍大声问。 “我在说谎。” -「悖论」·fin- Belief 「信念」 ① 电玩城里很吵闹,一座座游戏机的色彩光怪陆离。 他们在这里泡了挺久。打电脑游戏的时候,江硕一直觉得自己反应不错,不过放在现实中,有什么实战动作他就有些跟不上了。 这会,江硕说他去买饮料。游戏币正好不太够了,安城准备去换一些。 安城其实挺喜欢这里的气氛,不同的音乐的轰鸣声掺杂在一起,偶尔能听到重叠的节奏。像是不同的心跳,都很有力地震颤着。 在无序之中形成有序,在混乱之中照应真实。 走向服务台的时候,经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本不是走廊,是游戏大厅的一部分,但是几座夹娃娃机整齐地排列在一起,让空间里出现了道路。 两对小情侣看着娃娃机指指点点,还有三五成群的姑娘团体聚在一起,谁也不让着谁。 有个女生站在一台机器前,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有一头乌木一样的黑色长发,末梢微微卷起来。她头顶着一朵浅紫色的木槿绢花。 在成群结队的玩家中,她显得有些突兀。安城路过她的时候多看了一眼,闪烁的机器彩灯下,她的手臂显得很白。不知怎么,他脑内浮现出了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他停下了脚步,也看向那台娃娃机。 玻璃罩里面很空旷,没有得到足够的供给。可能是因为本身就不是很吸引人的类型,所以管理员觉得不用塞满也无所谓吧。 那里只剩下一个布偶了。 比起毛茸茸的小动物,灵活精巧的人偶,或者时下流行的动画角色,这种普通的布娃娃确实没有什么吸引力。那个娃娃没什么特别,浑身上下连头发都是无纺布的。黑色的短发下缝上细小的棕色线条作为眼睛,在大大的布制眼白下,看上去有些滑稽。 “你想要那个吗?”他问她。 被搭话的女生有点惊讶,反应过来后,她点了点头。 “嗯,有点想要。但是我夹不上来。” “只剩一个的话确实不好拿呢。不考虑一下旁边的海豚吗,那些也比较可爱。” “可是……我就是想要这个。” 安城一瞬间有点恍惚,他像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的妹妹想要什么东西时,平时再任性,也会摆出一种柔软而固执的样子。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上前,将手中最后一个硬币投进去。机器响起预备的音乐声。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爪子,神经紧绷,像是在做什么神圣的事似的。 但是他为了让爪子对准花了太久时间,在他还没有调整好的时候,爪子自动落下了。 安城不抱希望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爪子勾住了娃娃宽大的衣摆,将它倒提起来,丢进了出口里。 女孩很高兴,一个劲地谢谢他。 “没什么啦,只是运气好罢了……走吧,去找前台包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两个人一起走了一段距离。女生说她叫南萱,在附近上学。安城也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但是,你一个女生会喜欢来这里,挺少见的。” “这样吗?其实我也不是很长来,以前偶尔和朋友来这里逛街……” 南萱低下头,捏了捏手里娃娃的脸,将它递给前台。 门口有几台跳舞机,有一个细瘦的小家伙在上面蹦蹦跳跳的。安城四下环顾的时候,视线扫过那里,停住了。 不去注意那里很难。那孩子有一头不正常的乳白色荷叶头,说不清是不是染的。高频的身体动作让他出了不少汗,头发有些潮湿。 实际上,安城也说不上来那是个男生还是女生。既然舞跳得不错,姑且当女生来看好了 她的舞姿并不标准,但若只是抢分而言,很完美。在飞速移动的图标下,她自如地挥动着四肢,很熟练,就好像每个逃课的不良少女那样夸张又潇洒。 还有点疯疯癫癫。 “她跳了好久,我来的时候就在那里了。” 南萱接过礼盒,也望过去。 “真有活力啊,我感觉我上去要不了一首歌就喘不上气了。” 靠近门口的地方稍微安静一些。这个时候,两个人的手机同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铃声。他们不约而同地摸出手机。 “我们导员发的……” “我也是。诶?” 原来是校友。更巧的是,两个人是同一位辅导员。 “其实她也是我们的校友呢。”南萱指了指那边玩的开心的小孩子。 “这样的吗?看上去有点……呃,年轻。” “嗯,像个孩子似的,她叫萼莺。别看她这样,她可是被特别录取的理化特长生。学校点名解教授当她的导师呢。对了,安同学你是什么专……” 她的话没说完,戛然而止。安城发现她的视线愣在了自己身后,他回过头,看到江硕拎着两瓶饮料走过来。 “嗯……再不回去的话,寝室就要关门了。我先走了哦。” “好的好的,注意安全啊。” 南萱抱着礼盒,急匆匆地跑掉了。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江硕将一瓶饮料砸在他手里,瓶底拌着空气,甩出一串碳酸泡沫。安城原本很渴,但他现在可不打算拧开了。 “没事,遇到一个校友。对了,顾导员说明天下午开班会。” 安城看了看手机的功夫,江硕把饮料灌下去了大半。 “没顾得上看手机呢。班会啊,不去不去,上班要紧。” “我去一趟吧,好歹是下午。真没劲,以为明天自由了呢。” 江硕看了一眼刚刚安城注视的地方。当发现那个活跃的孩子时,他明显地愣住了。 那是柯奈说过的,白色的…… 他慢慢将手摸向口袋,但迟疑了两秒,收了回去。 店长说了,是请下午的几位客人带她过来。如果自己私自做了多余的事,对那些客人也是不太友好的吧。 算了。 他接过一口袋安城刚换好的游戏币,转过身拧上了瓶盖。 现在是夜里十点半,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小时。 夜空黑的纯粹,黑的彻底。平日里那些无言地诉说着什么的星星都不见了。 地面上的车水马龙与红灯绿酒,钟鸣鼎食与纸醉金迷,都和这方漆黑而磅礴的天空没有什么关系。 热闹只是地面的故事而已。 南萱觉得很空旷,她面前的道路和胸腔的心房,都很空旷。 这里也是,那里也是。 地铁站在马路那边。她抱着礼盒,有点失神地望着斑马线的对面。 马路好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白色的线条在飞驰而过的车灯照射下,模糊又虚幻。 对面人群的最前面,与这边对称的路灯下,好像站着一个人。 长头发的女人。 -tobecontinued- Belief 「信念」 ② 南萱站在这里没有动。绿灯亮起,两岸的人们来来往往,人群穿插着人群。在一个个重叠的身影里,那个女人被淹没了。 南萱没有向前走。 红灯亮了。 现在,两边更加空旷了。 路灯的灯柱垂直地打下来,像是舞台上唯一的聚光灯。但她不是唯一的演员。 身边还有一个人。 她转过头看向女人的侧身。女人很高,很瘦,一头厚重的铅灰色长发像是要将她压垮。 她们两个就这样平行地站了许久。不多时,身后又挤满了等待过马路的人。 绿灯亮了。 南萱迈出了脚步。 顺着潮水般的队伍,在人群的冲刷下,她恍恍惚惚地走到对面。 再回过头的时候,还能看到那个女人站在路灯下。和刚才在那边看到的景色无异。 一辆小轿车疾驰而过。 女人就不见了。 月亮悄悄地从云层里探了探头,然后像以往那样沉寂。 月落日起。 日月像是一个庞大的沙漏,一段的时间流逝过来,一段再流转过去。 時雪感到,今天阴沉沉的。 对盛夏而言,这不是常有的天气。即使到了正午,太阳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散发着虚弱的光,没有温度。 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无止息的轻风穿过她的身体。 不知道是不是受天气的影响,她总觉得柳夕璃的情绪也并不太好。 但她总是冲她笑着,从不抱怨自己的事。 按照通知的时间,她们下午早早来到了开会的阶梯教室。 她们的辅导员没有点名的习惯,按理说即使不来也没什么大碍。 不过,这几个班的孩子们非常地给导员面子。那是一位年轻的女性,优雅,知性,比起其他固执刻板的同行而言,这种样子更讨学生们喜欢。 崇霖来得更早,给他们占了居中些的位置。時雪四下环顾了一周,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 大学就是这个样子,除了舍友外,同班同学间没什么过多接触。時雪也不是什么班干部,或许几年下来,她连自己班有多少个学生都不知道吧。 她向后略微转转身,看到安城一个人坐在最远的角落玩着手机。 柳夕璃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转过身去,她赶忙坐正了。 时间到了,学生们基本都入了座,阶梯座位上只有几处稀疏的空位。 开始,孩子们还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直到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响起,这群不安分的小麻雀很快就安静下来。 辅导员顾迁承,顾老师。曾有男生们戏称她顾导,竟开始在学生间流传。后来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她并不在意,这种说法就兴盛了起来。 她迈着大方不失谨慎的步伐。风从窗外吹进来,她淡咖色的及腰长发在身后飘逸着,双鬓的两缕长发像缎带似的。 她停在讲台前,整顿了手中的书本。整齐的刘海下,浅棕色眼睛在轻飘飘的阳光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下午好,我亲爱的孩子们。不耽误大家的时间,我们长话短说。” 她温柔简洁的语调让人很放松。 “首先呢,恭喜天物一班迎来一位新的伙伴。” 教室里忽然再度喧闹起来。像是有人在栖满麻雀的树冠上丢了块石头。 第二排站起一名学生。不知道她是何时落座的,所有人的目光的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她站起来的一瞬间,班里清晰地传来几阵低声的惊叹。 并不是长的有多惊艳,她的五官的确很标致,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身后那一袭长发。 像蓝孔雀的绒毛,流光溢彩。 “那不是……” 崇霖压低声音。 “那不是那天那个……去无名屋时的。” 柳夕璃也多看了她两眼。 “嗯,是她,绝不会错。” “大家好,我是群青。曾经是临市的学生,因为父母的工作原因来到这里,来到了天体物理一班。今后也要拜托诸位多多照顾,谢谢大家。” 娓娓动听的声音进行了得体又公式的问好后,学生们也程序化地鼓起了掌。 掌声中,安城从手机中抬起头,看着她坐下去。 工作原因? 而且……这种时候…… 明明快要放假了,不是吗?为什么转校生不在新学期的开始再来呢。 時雪也觉得有些奇怪。 大家不再是中学时期的小孩子了,不用什么太多的欢迎仪式。简单的介绍过后,顾迁承开始向大家讲解下一个话题。 “在放假之前,还会有最后一次团日活动。 鉴于夏天的燥热,我们可能会选择去凉快些的地方。大家不用担心又是上面安排的教育电影什么的,放开玩就可以了喔。” 顾迁承笑了笑,神经紧绷的同学们松了口气。部分学生还很高兴。 最后是一些暑期的学业安排和安全事项。 有的人看起书,有的人继续低头玩着手机,也有人还在向转校生的位子张望。除此之外,并没有人制造噪音去干扰辅导员的发言。 这时候,教室的门轻轻响起吱呀的声音。顾迁承向那边点点头,口中没有停下,只是挥挥手示意迟到的学生快些进来。 长生贴着墙,轻手轻脚地。 南萱坐在靠近走廊的位置,她的里侧还有几个空位。 长生路过她的时候,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两人谁也没看向谁。在这短暂的停顿后,长生继续向后两排有空位的地方去了。 崇霖注意到,南萱微微向走廊侧了侧头。她好像很想看一眼那个迟到的女生,但最终还是没有。 “她们好奇怪噢,那个戴着紫头花儿的……” 他小声对時雪说着。 “嗯……她们好像是一个宿舍的。” “诶,这样吗?” “是啊。她们关系好像还不错,以前我们总在食堂见到她俩一起吃饭。” “感觉现在怪怪的呢。” “就是说啊。不过我们也不好多问……” 啪。 是指甲咬断的声音,很细微,没有人注意到。只有時雪条件反射地望向南萱那里。 -tobecontinued- Belief 「信念」 ③ “她们真的很奇怪。” 回宿舍的路上,時雪这样给柳夕璃说着。 “是嘛。” “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啊,怎么会?” 柳夕璃摊开手,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就是今天稍微有点热,我有些烦躁。” 很热吗?時雪不这么觉得。她抬起头,看向阴霾的天空。 就快要下雨了,可能太闷了吧。回去要把楼下的衣服收了才是。 走到宿舍楼下,刚这么想着,雨点已经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時雪匆忙赶去收衣服,让柳夕璃先上去。她的表情好像有些奇怪,但没有过问。 坐在书桌前,柳夕璃重新梳了梳头,她翻翻笔袋,找到寝室钥匙,还换了双更舒适的鞋。 本来就很烦躁了,偏偏天气还真是见鬼的热。 時雪抱着衣服上楼后,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好奇。 “你又要出门吗?” “嗯,稍微有一点事要做。你要带什么校外的点心回来吗?” “唔,不用了,早些回来。” “嗯。” 柳夕璃与她擦肩而过,感觉時雪的头顶和辫子末端有些潮湿。 这家伙以前有这么爱出汗吗? 回过头关门的时候,她还注意到地面上有着隐隐的脚印。 但很快就消退了。 走在街上,柳夕璃能感到自己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安。 大下午的街上没有什么人,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 这两日来,她一直心神不宁。 有些事情,不太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她说不上来。但是迫在眉睫的威胁,她是能察觉到的。 低头思索的时候,她与一个女人擦肩而过。 那一瞬发生的时候,柳夕璃竟然没有感到些许的气流。她不禁回过头看了那个人一眼。 炽热的道路上,稀疏的人群间,那个女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这到底,又是那里不太对呢? 站在无名屋前,柳夕璃做了一个深呼吸。 外面的装饰没什么变化,她抬头看了看那个巫毒娃娃。 不知道什么时候,娃娃的头上扎了两颗大头针。 上次有吗?是没有注意到吗? 大头针反射着艳阳的光,像两颗冰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感觉浑身不自在。 推开沉重的大门,伴随着铃铛的响声,冷空气呼啸而来。 还是熟悉的红色地毯。她一步一步地走在上面。四周堆放的东西没什么变化。 店长一手撑着脸,坐在老地方。她好像在看什么东西,没有抬头招呼她。 “这些东西……” 柳夕璃一手插在兜里,随手抓起旁边的一张纸卷。 拽住它的一端,让另一段自然下垂,纸上露出半幅八卦图。 “……非常地装神弄鬼呢,柯奈小姐。” “是呢。今天你的小朋友没有跟着你来。” 说到这儿,她还是没有抬头。 “没有客人投诉吗?就这样把它们堆在一起,很不尊重这些不同的信仰。” “信仰?” 柯奈终于从书里抬起脸,将手中的书盖上。已经看了大半的书页发出沉闷的声响。 “真正来到这里求助的人是没有信仰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柳夕璃紧盯着她的目光。 “信仰无法回答他们需要来到这里解决的问题。” 店长补完了那句话。她读出她话里的意思。 来到这儿,她必须暂时放下她曾信仰的东西。 “你都知道了?” 柳夕璃挑挑眉。 “如果你是说那只可怜的鸟。是的,我当然知道的。” 柯奈面不改色。 “你还知道什么?” 这么说着的时候,柳夕璃攥紧了口袋里的圆规。 今天的店里换了一种熏香。淡淡的花果味中,掺杂着一股蚕丝烧焦的气息。 她不喜欢这种味道,她有些头晕,但仍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知道很多东西,很多你想也不敢想的事。” 柯奈稍稍往前坐了坐,指尖缤纷的珠宝让人眼花缭乱,心神不宁。 “而你又知道什么呢?” “我不知道。” 柳夕璃坦诚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很不真实。当下的每一刻都是。” “说一件有意思的话题吧,这是一个客人给我讲的。” 柯奈竖起一根手指,微微倾侧着头。 “我在说谎。” “什么?” “这是一个有趣的逻辑,叫做谎者悖论。你如何判断我刚才的那句话是实话,还是假话?” “……我不知道。” “这本书——”她用长长的指甲敲了敲封面,“有一个部分讲的是缸中之脑,你或许听说过。” “恕我愚昧。” “它更早的逻辑来源于中国。齐物论中的庄周梦蝶您总听过吧?”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柳夕璃的脑内浮现了这句话。她点了点头。 “那么,结合最开始的话题——你在做梦。这句话,是实话,还是假话?” 你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我……” 她紧握着圆规的手稍稍松懈了。 “我不清楚。但是我总觉得,在来这里之前,似乎还发生了什么,但是被我忽略了。” “是这样的吗?” 不知这熏香是什么材料,柳夕璃离开的时候,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 “你呢?你睡着,还是醒着?” 江硕从阴影中走出来。 “老板……” “嗯?” “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那场景好像在哪儿见过。” “哎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即视感吧。” 柯奈翻开了书。 “而我似乎应该用刀抵着她的脖子才对。” “哈哈哈,谁知道呢。” “说真的哦,老板,我好像真的这么做过。” “大概,是在梦里吧。” -belief「信念」·fin- Crime 「背德」 ① 期末的生活,比想象中的轻松许多。 本应该是淹没在题海中,日夜与习题和课本打交道,两天一门课地刷着往年的卷子。 但今年的学生们仍是如此懒散悠闲,似乎考试和大家无关一样。 安城都不知道这天会不会到来。 不过,经过几天的观察,他发现一件事。 新来的叫群青的学生,除了物理课来一趟外,其他时间都不在教室上出现。 他本来不会注意这些,毕竟他也连自己的同学有哪些人都不知道。但安城格外关注她。因为江硕见到她的时候也有些吃惊,私下告诉他,她就是自己曾在地铁上议论过的顾客。 她的父母都在国外不是吗?她为什么要说谎。 或者说,她对无名屋说谎了? 安城不清楚。就像他不清楚大学物理课有什么可听的一样。 一上课,安城就会条件反射的打起瞌睡。考试基本靠突击,他连每一门课老师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弄的清性别就是极限了。 不过他对物理老师有点印象。 一个姑且算是年轻的教授。他的头发浅如木色,不易打理的自然卷像没梳好似的。厚厚的四六分刘海下,深咖色的眼睛目光涣散。 他的视力很差,黑树脂框上的镜片像是两片厚实的玻璃杯底。 解怀尘,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他不太肯定。 实际上,群青确实只出席这一门科目。其余的时间,她不是泡在图书阅览室,就是呆在校史馆。 这几天来,她一直在调查一些东西。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大胆,但她没想到的是,还有人与她一样做着不符合常理的事。 群青忘记最开始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回想起来,这位同学也和她一样,频繁地出入这两处沉淀着知识与历史的地方。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这天晚上有一个天文观测实践活动,群青没有参加。她只身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师办公室,趁着四下无人,明目张胆地翻阅着各类档案。 她翻到一本花名册,大致浏览了一下,是学生的。但她需要教师的信息,于是将它放在一边继续低头翻找着。 起身的时候,她看到一只手放在花名册上。 说没有吓到是不可能的,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 手的主人是一位同班同学的,在刚刚的花名册的照片上,她有印象。 这位同学有一头微微枯黄的长发,末端束着缎带,刘海懒散地趴在额上。一双黯淡的深灰色眼睛有点微妙的茫然。 “月婉戈?”她轻声问,“你没有和大家去户外吗。” 至少她迷茫的并不是群青的存在。对于群青的出现她好像并不是很惊讶,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花名册,向更久远前的内容翻去。 “你不想问问我在做什么吗?” 群青沉着地露出一个微笑,月婉戈只是微微瞟了她一眼。 “和我一样,在找人。”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呢。” “嗯。” “我们班的女生很少,你这样逃课,很容易被发现的。这样没关系吗?” “不会有事的。” 月婉戈将花名册放到原来的地方。 很奇怪,群青觉得她不像是未曾谋面的同学,反而像是认识很久的故人。她仔细打量着她,月婉戈毫不在意,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这个学校……” 短暂的沉默后,月婉戈开口了。 “这个学校,找不到我们要的东西”。 群青不清楚她们说的是否是同一件事,但至少方向上是一致的。她有这个感觉。 “你知道公用电脑的密码吗?或许那上面有更久远更详细的资料。” “没用的。可以被记载的东西,都不行。” 果然。 -tobecontinued- Crime 「背德」 ② 群青察觉到,她和自己的认知是一致的。 “现在的生活中,缺少很多细节。就像……即使我不去天文观测,也不会有人找我的麻烦。实际上这是不合理的。现在,有很多诸如此类的不合理正在发生。” 群青点点头。 所以,必须要自己去把这些细节找出来。 之前说话的时候,月婉戈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的。现在,她终于正眼看向群青。她微微皱着眉,脸庞上好像总有一丝忧虑。 她在担心什么?群青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是对的。 若是说从生活中自己去寻找细节,群青想到一个地方。 夜更深了。 她们要去的地方,很远。 现在已经过了大多数学校的宵禁时间。但群青离开宿舍楼的时候,没有人阻拦。 两个人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一路无言。 可说实在的,有些事令群青真的十分好奇。当公交车在等红灯的时候,她打破了沉默。 “我的记忆截止在城北码头就没有头绪了。在那里发生了一些事……后来我转到现在的学校,在见到物理老师第一眼的时候,就确定,他不应该是我们的老师。” “对转校生而言,不论是谁你也不清楚吧。” “不,我可以明确的说不是。因为他不应当是属于这个时代的。” 群青的语气很简单。 月婉戈看向她。 绿灯亮起,公交车再度行驶起来。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地在她的身后流逝。不断有反向行驶的车驶过,灯光一阵阵地照亮她的长发,幽暗的蓝发明明灭灭。 “那么你呢?你在寻找些什么?” 月婉戈收回了视线。 “我啊,也在调查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 她拿出手机,在相册里快速地划出一张照片。照片有些模糊,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小孩的轮廓。 小孩的头发是白色的。 “我有印象,好像在班会的时候见过。他是男生,还是女生?” 月婉戈摇摇头。 “我总觉得,这孩子不是我们学校的。这只是个导火索,还有很多别的地方。” 伴随着轻微的惯性,冰冷的女声报站结束后,她们来到了终点站。 码头的风很潮湿,混合着淡淡的海腥味。 货船发出阵阵呜鸣,灯塔发着耀眼的光,像一颗燃烧的脉冲星。 她们穿梭在林立的集装箱间,来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这里的地势比较低洼,破败不平的沥青地面上还残留着许多积水。 群青走上了一处废弃的建筑。它就坐落在海岸旁边,以前可能是一处临时仓库,现在已经闲置了。 常年被海浪拍打的墙壁斑斑驳驳,缝隙里生长着墨绿的苔。 建筑的另一侧停泊着两艘破败不堪的船,看上去也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他们距离最近的船的甲板,只有不到两米。 站在户外走廊的栏杆前,群青指向那艘最近的船。 “我曾经在那里目睹了一场凶杀案。” 她冷静地陈述着。 “凶手看到我,我反应快,从这里跑了。他冲这边连开了几枪,我运气好,都没有被打到。” 群青指向走廊那边,认真地比划着。月婉戈打开手机的手电照向甲板。那里有些许污渍,说不清是锈迹还是别的什么。 “然后他追上来,直接跳过栏杆。我吓坏了,跑得踉踉跄跄。我想从楼梯上跑,转弯的时候,被他一把推了下去。” 她走向那边,月婉戈跟了上来。 “那时候,我还戴着眼镜。我从那边的水泥坡滚下去,镜片被碾碎了,都扎进我眼睛里。” 群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仔细看了看,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在掉下去的时候,灯塔的光照过来,我清晰的看见凶手的脸。他是陶氏的继承人。” “陶家的少爷?” -tobecontinued- Crime 「背德」 ③ 月婉戈重复了一遍。那一个经常仗着家族势力惹是生非的男人,在电视上经常看到他,想不认识很难。 “可多半是地方台和本市的媒体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 “本地的朋友告诉我的。” 虽然陶家的人做出这样的事,的确会对公司声誉产生很大影响。但说到底,商业与黑道一直这样不清不楚,若这么大的家族势力与不干净的地方没有联系,反而说不通。 可为什么是继承者本人?他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亲自处理不利的人吗,还是说那人本身是无辜的,这只是他又一个招惹是非的插曲? 月婉戈想不明白。 如果群青说的是真的,这的确会是个轰动性的新闻。陶佐词自然不会留她。 “我用紧急通话报了警,去医院治疗。等角膜移植手术结束,我恢复视力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案发现场。尸体已经不见了,只有残留的血迹和弹孔。” “后来你有关注过案情后续吗。” “即使我录了口供,他们对这些事再也没有更新的报道了。我想,陶少爷一定早在里边做过什么手脚。” “你在医院的时候,一定很不安全。” “是的,所以我拖朋友转到了偏僻的小医院。设备虽然差些,但这种手术还是可以做的。可是——” 群青折了回去,她转身跟上。 “现在血迹不见了,弹孔,也不见了。” 码头是有问题。 月婉戈告诉她,她很早前就觉得,不仅是学校……这整座城市都不正常。 “果真是这样?” “是的。我曾经试着买过出城的车票、船票、机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全部都失败了。” “我们被困住了,是吗。” “你到底从哪里来?” 月婉戈答非所问,反倒提出了另一个质疑。 “我不知道。仔细想来,我只有在这个城市中的记忆。这是某天我忽然注意到的——我不论如何都想不起过去的事情,从父母那里也问不出什么。就像,我是从过去来到这里的人……那么你呢,你从哪儿来?” “……我从未来而来。” 群青直直地看着她,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这话说出口,月婉戈也不太理解自己在说什么。她仅仅觉得,很多事,她都能敏锐地察觉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就像她经历过一样。 “我也说不清楚……像是时间旅行一样,但是记忆被剥离了很大一部分。 然后,这座城市不想让我们回忆起过去,和未来。” 群青思索起来,习惯性地撩起头发。 灯塔停止了转动。 不知何时,码头变得安静起来。 周遭静谧得骇人,连海浪的声音也听不清。 “回去吧。”月婉戈低声说。 “不要声张,就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过。” 群青点点头。 回校以后。群青几乎是毫无阻拦地进入宿舍,就仿佛宵禁制度是不存在的。 夜空过于明朗了,天上的繁星闪的很不自然,像是洒在黑色天鹅绒上大把大把的钻石。连月亮也隐匿在这片璀璨之下,不敢露出影子。 月婉戈独自在校内徘徊着。 夜里很静,一个人也没有。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放逐的囚犯,而这座城市就像一座孤岛。 有上位者在监视着我们一样。她暗想。 抬起头,天上的星星像密密麻麻的眼睛。每一个,都恶狠狠地盯着她,让人透不过气。 可群青失明的时候,她的朋友又是如何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她的朋友是谁? 那本书,柯奈已经看完了。 这书晦涩难懂,很多专业知识不在她的涉猎范围内。整本书啃完以后,她脑子里能剩下的,也只有最初长生提到的那个章节印象最深。 说起来,长生好像知道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为什么。 柳夕璃也是。 凌晨两点多了,她一点也不困。她正静静地靠在椅子上,思索着这些问题。 她有点烦躁。从抽屉里找出酒精和拭布,她一件一件地擦拭起那些首饰来,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店员聊着天。 江硕也没有睡。他在店里做着简单的卫生打扫。 “你的朋友……叫安城是吧?” “是。他之前想来确认他妹妹的事,但我找借口推脱了。” “有些事,确实没有办法……可是,你这位朋友,有点特别。” “什么意思?” “他……不属于这里。” 江硕还没来得及追问。在店长清理到第三件戒指的时候,他们听见一阵熟悉的铃声。 店门被人推开了。 “原来是陶少爷,别来无恙啊。” “最近生意怎么样?” “嗨,像以前一样。能怎么样呢?” 柯奈继续擦拭着首饰。有一枚银色耳钉上有点淡淡的黑色,可能是硫化的痕迹,她怎么也擦不掉。 来者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戴着礼帽,身上带点酒味,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宴会。 “真冷淡啊。您帮我查出陶家内鬼的事,我还没有好好感谢您呢。” “收钱办事,不用客气。” 柯奈笑了笑,但她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陶佐词摘下帽子拍了拍,扎成一缕的头发有些散乱。年轻的面容约莫只有二十出头。 他毫不客气地侧坐在桌上,俯下身,一手牵过她的手来。 他左侧的刘海很长,轻轻地从眼睑上垂下来。伴随着闪烁的烛火,他浅色的眼睛泛着不自然的光彩。 “您……当真会通灵?那我可爱的未婚妻有没有来找过您呀?” 他很漂亮,比很多女人还要惊艳。看着这张精致的脸,店长暗自思量着。 也很危险。 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四方,像一个狰狞的怪物,摇曳中,露出诡异的锋芒。 “很遗憾,其实……” 柯奈深吸一口气。 “那只是骗人的噱头罢了。” “哦?” 陶少爷逼近了一些,柯奈本能地向后靠去。 就像在躲避玫瑰的刺一样。 “我只是说了些对大家都会讲的说辞……能查出您未婚妻的身份,归功于您自己的头脑,我完全是歪打正着。” “这样啊——” 陶佐词放开了手,语气听上去很失望。 “总之打扰啦。今天只是陪老爷子开开会喝喝酒,完事儿了顺便路过,就进来看看。您不会在意吧?” “怎么会呢。陶少爷肯赏脸光临寒舍是我们的荣幸。” 大门关上的一瞬,接着铃铛的余音,柯奈侧过脸,对着角落说: “他带着枪。他是准备杀了我的。” 江硕感到一阵汗毛倒立。 “他冲着群青的事而来。” 铃铛的声音还没有静下来,又再度变得清晰。 门开了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钻进来。 “刚刚那个人……” 他好像心有余悸地嘀咕着什么。看来他与上一位客人怕是打了个照面。 “你是那时候的……” 他走进的时候,江硕一眼认出来,是前些日子和時雪一起来的。 “小家伙,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现在可是很危险的。” “我……我是跟着刚才那个人来的。” 崇霖吞吞吐吐。江硕与店长对视了一下。 “说清楚些。” “我就是……之前看到他,我觉得很熟悉,而且有一种一定要跟上来的念头。我跟这他一路来到这里,看他进来。出门的时候,我差点和他撞上,就假装是来这里求助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 嘴上这么说着,江硕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我说不清楚。但我就是感觉,我得跟这他,他会来到这里。然后,这一切都应验了。” 这太荒唐了,真是莫名其妙。柯奈心中暗想。 看着他们质疑的表情,崇霖有些紧张。 “我说的都是真的。” “没说你说的是假的。你还觉得会发生什么,小家伙?” 柯奈好像还挺有兴趣。 崇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我还觉得,您会告诉我一些事。” “一些事?” “是的。虽然柳夕璃认为您是骗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到这的第一秒起,我就认定您是十分可靠的人,您所做的预言也好,通灵也好,都是真实的……就是有这样的错觉。” 柳夕璃…… 江硕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店长。柯奈示意他说下去。 “她之前来过。” 而此时此刻,这位被提名的女生正在做什么? 她在跟踪一个人。 萼菀这家伙……必须快点找到什么破绽,把责任推给她才行。 可是从下午到现在,柳夕璃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这会,学校小广场的喷泉还没有关闭。萼莺坐在喷泉边,在潺潺的水流声中哼着欢快的歌。双手按在两边,两条腿一晃一晃的。 在静谧的夜里有些突兀。 柳夕璃站在高大的灌木丛后,佯装刷着手机。 萼菀在灯光中昂起脸。路灯将她的样子投上水幕,在律动的水流中影影绰绰。 歌声,喷泉,路灯,投影。 水流,灯光,影子。 水,光,影。 柳夕璃的脑内像是忽然闪过一道电流,短暂的阵痛让她从困倦中变得清醒。 她终于意识到一丝异常。 那天,那个燥热的午后,与她擦肩而过的长发的女人。 没有影子。 -crime「背德」·fin- Dusk 「黄昏」 ① 一无所获的几天过去了。 日复一日的生活平淡无奇,波澜不惊。 这是个明媚灿烂的周末。群青躺在校园绿茵地的树荫下,单手刷着手机。 “草地打过药噢。” 江硕从石子路上踩进草地,群青终于坐起来。她笑了笑,抱起膝盖,江硕也坐在旁边。 “我给店长说过了,她下午会一起来的。” “不知道她会不会戴着那些累赘的首饰?” “哈哈哈,我也很好奇。我几乎从没见过她出店门。” 安城在午饭前说,想要回家看看。他还没有去过新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新家好像是在城乡接壤处,比这座城市的另一端更远一段距离。 这样刚好,今天下午的时间非常充裕。 说起来,江硕好像已经很久没和家里联系了。那片山区开发后,他甚至不知道家搬到了什么地方。 他们抬起头,看着苍茫的天空。 碧空如洗,瓦蓝的天空映衬着一大团一大团的云絮。 一张大大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们本能地憷了一下。 “哎呀,不要吓人啊。真是的。” 江硕从草地上站起来。长生面无表情望着他,又看了一眼群青。 “不好意思。但是看到你们好像没有什么重要的对话,我就来打扰了。” 她还是那副低沉的嗓音。看得出,她找江硕似乎有什么事情。群青微微鞠躬示意,准备先回去了。 大约走了十几米,她发现一旁的灌木丛间站着一个女孩。 她戴着一朵紫色的绢花,表情凝重,似乎在看着什么。 群青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正是江硕和刚来的那个短发女生对话的方向。 她的面色很难看。 那边的女生左顾右盼,示意江硕靠近一些,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于是江硕靠近了些,略微低下了头。 只是一刹那,林子里的鸟忽然受惊了一般,齐刷刷地飞向天空。它们像是密布的乌云,晦暗而斑驳的影子瞬间笼罩了一方地面。 胆小的野猫与不常见的松鼠,疯狂地在地面上逃窜,像是被各自的天敌所追赶。 群青猛然回过头看向她。女生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没有注意她。 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寒,快步走掉了。 在这座城市的另外一边,临近边缘的地带,有个不幸的家伙迷了路。 安城开着手机导航,怎么也找不到新家的方向。 他只是在很久前隐约记得母亲给过一个大致的定位,但他忘了。他从记录里没翻到什么,只有日常的问候刷屏。 没办法,安城只好打开电子地图,凭着印象寻找着相似的地势。 真是太奇怪了。他自打下车起,看到的景色就别无二致。 像是被困在滚轮里的小仓鼠,不论跑了多久,都无法向前一步。 安城午饭也没有吃,在这片陌生的地方走了一个多小时。腿很酸,脚也很痛。 在太阳的炙烤下,土路上散发着蒸腾的热气,眼前的景色扭曲又怪异。 这里实在是太荒芜了,一个人也没有。 明明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只有三两处稀疏又低矮的建筑,和几根贴满广告的电线杆。但他却像是走进了深山,或是密林,诸如此类让人晕头转向的迷宫一样的地方。 现在,他再次回到了熟悉的柏油马路边。 他有些气馁地扔下背包,坐在路边。 他想给江硕发个消息,或者找一家最近的餐馆。可是这里太偏僻了,没有信号。 太阳很晒。热量一点一点蒸发着他的力气与耐心。 就在他最疲惫、最烦躁的时候,一辆白色的车停在他的旁边。 发动机的温度真是个滚烫的热源。他拎起包,挣扎着站起身,想要问问路。 没曾想,在他开口前,驾驶座的玻璃降了下来。 司机摘下墨镜,上下打量着他。 很漂亮。 这是安城看到他的第一印象。他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你叫安城?” 那个人先开口了,声音很细腻,但听得出是男声。不然安城差点分不出他的性别。 男人好奇地侧着脸,左边的刘海被车载空调吹动着。 “你好像需要帮助?上车吧,孩子,我带你回城。” 真凉快呀。安城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冷空气。 反正,也找不到家,出发前家人也没有回消息。 信号更不怎么样。还能怎么办呢?继续在这里晒着,直到融化成一滩沥青? 他鬼使神差地照做了。 就这样,安城莫名其妙地和这个陌生的男人三言两语,聊了一路。至今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随他上了车,又如何随他来到这座豪华的餐厅。 富丽堂皇,雕梁画栋。 奢靡的水晶灯将一切照应的不那么真实。墙上的挂画油彩鲜亮,优雅的古典乐听的他轻飘飘的。 室内充斥的昂贵香水味,有些令人眩晕。 两份菜单摆在桌面上。安城小心地翻开一页,他觉得封面很重。 每道菜的名字让他猜不透是什么,但在那之前,后缀的阿拉伯数字就已经让他胆寒了。 “别客气呀,我的朋友,不会让你破费的。” “还是……您来看吧。” 他合上沉甸甸的菜单,将它往前推了推。 太奇怪了。 但是,茫然覆盖了恐惧。 自然界中,不也常常有动物在惊恐之中,陷入暂时的思维短路吗。 这很正常。 这也,很不正常。 金色的花纹缠绕在白皙的瓷具边缘,干净的盘底倒映着他迷惘的脸。 “我好像见过你。” 见那人为服务生交代完了菜品,安城缓缓开口。 “嗯,很多人都见过我。” 那人笑眯眯的,两只白皙的手背撑着下颚。 他一定见过他,媒体上,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而且他应该很出名,他有这个印象。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找上平凡的自己。 有服务生上前倒酒。 安城不太会喝酒,但他很渴,端起杯子灌了下去。 红酒凉凉的,在嗓子里很舒服。 “听说你也有个妹妹?” 安城呛了一口。 酒精在喉间,火烧火燎的痛。 那人当做无事发生,对着水晶吊灯,静静地晃着高脚杯。 一直以来被众人回避的事物,像是一摊复燃的死灰。 记忆仿佛一间尘封的屋子,有人按下了灯的开关。尽管只照亮了一瞬,房间里的全部面貌都在那一刻展现在眼前。 然后再度陷入黑暗。 酒店里的空调实在是太冷了。 “别紧张,安城先生。只是很巧,我也有个妹妹……不过呢,没有血缘。实际上,我一直把她视作我真正的未婚妻。一直都是。” 未婚妻?安城想起来了。他曾在学校吃午饭时,餐厅的电视播放过这个人的消息。 他是陶家的继承人。那条新闻他记不清了,大致是说他的未婚妻实际上是对家派来的,牵扯到一些商业纠纷。他看不懂,但隐约对这张脸有些印象。 似乎主要是他的父亲在应对各方的关注,而他即使出现在严肃的场合也并没有与之相符的礼节。 资本家的嘴脸——当时江硕是这么说的。 他口中的那个妹妹,莫非与之前的未婚妻并非同一人吗? “其实呀,我一直在找她。为此我倾尽一切,不顾家里老爷子的反对,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就是为了找到她。” “那陶先生……找到我又有什么用意吗?在这件事上,我又能提供什么帮助吗?” “你在开玩笑吗,孩子?” 这称呼令安城觉得不自在,他感觉自己明明和他差不多大。 陶佐词耸耸肩,抿了抿杯沿,接着说: “即使如此,我也没能查询到她丝毫的下落,怎么会来拜托一个大学生呢?” “那您?” “我当然是令有所求。” 可是就像他所说的,自己作为一个大学生,能为一个生意人提供什么帮助。安城想不明白。他有点好奇,等他继续说着去。 “你有一个朋友,对吧?在无名屋打工的那个。” 既然他能查到自己的身世,知道这点也不奇怪。安城想了想,点点头。 “但是我也没去过那里……” “你的朋友推荐你去过吗?” “没有。他说店长是个江湖骗子。”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曾经去过哦,店长说过,太久远之前的事,不行。” “意思是?” “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的妹妹了吧。” 安城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也不清楚过了多久。 在平淡的校园生活中,他的时间观念已经被冲刷的很淡薄了。 “我想啊,我的未婚妻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是我无法找到她蛛丝马迹最大的可能性。但是你不一样,如果把相同的消费投入到寻找另一个女孩身上,结果或许会不太一样?” “你想要什么?” 莫名的冲动突破了禁锢。安城直截了当地问他。 “能不能稍微找到你的朋友,告诉他,我想和他谈谈?” 看到他疑虑而警惕的模样,陶佐词摆了摆手。 “我以家族名誉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做伤害他安全的事。” “那你为什么找我,却不去直接找他?” 即使在这个时候,安城也在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 “因为……那孩子稍稍有点特殊。做生意的店长是不会拒绝客人的,但他不想见的人,是可以随时不见的。我只是想委托你帮我引荐引荐,仅此而已。” 安城还在思考。 “我是在帮他。” 陶佐词强调着。 服务生们端上了菜品。 琳琅满目,前所未见。 改明儿有人请你吃个酒店,你小子就不乐意跟我下馆子了。 像一阵阴风,一个熟悉的声线突兀地跃然于脑海。 他感觉不到饥饿。 冰冷的恐惧将胃填充得没有一丝空隙。 -tobecontinued- Dusk 「黄昏」 ② 最后,安城逃似的离开了那里。 他忘记自己有没有答应陶少爷的委托。印象中,只有铺天盖地的香甜气息,轻快又轻盈的音乐,艳丽而模糊的油画,构成了那短暂的、仿佛不存在的虚幻时光。 只有喉咙中残存的烧灼感,是无比的真实。 残阳如血。 黄昏的海岸线泛着粼粼的波光,像细碎的金箔相互碰撞着,明明灭灭。 群青和月婉戈坐在水泥堆砌的岸边,背靠着锈迹斑斑的栏杆。 脚上偶尔能感到迸溅的水星。 “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你呢?” 码头的空气仍是淡淡的腥咸。月婉戈没有回话,风肆意弄乱她没有扎紧的长发。 过了一会,她开口了。 “其实你稍微坦诚一点也没有关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群青转过头望向她。 “这里不止我们两个人吧。” 群青稍微楞了一下。 但她很快恢复了镇静,轻轻地笑了笑。 “你真的很敏锐呢。” 柯奈不知何时趴在了她们身后的栏杆上,也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 她没有披着那件亮闪闪的长袍,只是搭了一件普通的小披风。她的打扮很简单,没有累赘的项链,也没有繁琐的首饰。 江硕背靠着栏杆,视线在宽阔的码头游离着。 “不是哦。所以说,我是从未来而来啊。” “那你一定知道我们尾随的目的咯?”江硕没有回头。 “你们知道我在调查白发的少年。我还知道,你们接下来会问我,萼莺和萼菀这两个孩子有什么联系。” 她的声音轻轻的。但每一个字,另外三人听的都很清楚。 群青有些尴尬,她摆正了帆布包的肩带,站起身,稍微欠了身以示歉意。 “没有向你事先说明,让你觉得很失礼,我很抱歉。” “没关系的。” 月婉戈的目光仍然在那片海上。 海水慢慢地蚕食着这轮橙红色的太阳。 “黄昏很美吧?” 柯奈撑着脸。没有人说话,她自顾自地讲下去。 “你们学校有个孩子,家里信道。他们认为啊,黄昏是逢魔之时,即阴阳交错之时。也就是说,黄昏是一天中生与死相连的时间。” “江硕的朋友来消息了哦。” 月婉戈忽然这么说,头也没有回。江硕掏出手机。 “没有吧……嗯?” 原本干干净净的消息界面上,安城的信息跳了出来。 他点开看了看。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江硕想了想,他指的应该不是学校。他正准备回复,新的消息又来了。 “安久是什么时候失联的?”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拍了拍柯奈的手臂。 “你发什么神经?” 柯奈接过手机,扫了一眼屏幕。 霎时,她的瞳孔在夕阳中骤然收缩。下一秒,柯奈将江硕的手机扔进了汪洋大海。 磅礴的水势中甚至看不到一丝浪花。 “你才是?!” 比起消息,店长的反应更让人觉得诡异。 “你的朋友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 喧闹的海声忽然安静了,像是有人堵住了江硕的耳朵。 不应该。 活在。 只有几个破碎的词组在耳边跌宕地徘徊着。 什么意思? 向来冷静的群青没有掩饰惊讶的神情。显然,虽然她对此不打知情,但却因为店长反常的反应受到了惊吓。 唯有月婉戈,还是那副苍茫与置身事外一般的淡然。她也站起身,看向群青。 “这就是问题所在。之前我曾经说,可以被记载的东西,查不到我们想要的。” “嗯。” “我好像错了。” “……什么?” “我在校史馆翻了很久,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了一份报纸。” “然后呢?” “报纸很古老,上面的日期模糊不清。但根据纸张的质感判断,最少也有几十年的时间。但是大标题和照片比较明显,我看到我们调查的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上面。” “你是说,那个孩子,和解怀尘教授?” “上面的文字像是被水泡过一样,一部分油墨混在一起,只能断断续续地读出一点意思。大约是说,一个连续几年夺取理化生竞赛冠军的天才少年,被我们学校破格录取。当时一起合照的导师中,怀尘教授的面孔是最清晰的。” 但那是很久前的报纸,他们的年龄不应该出现这个时代。群青的大脑飞快地运转。 “而且,在那之后的报纸里,先后刊登了两人的死亡通知。” “什么?” 是三个人同时的惊叹。 “在发表重要天体学术演说,被碰触宗教团体利益的极端分子所刺杀的教授,与夜间出门却意外死于黑帮混战的少年……” 月婉戈一字一顿地说着。群青下意识地撩起头发,努力地梳理信息: 但他们现在还活着。莫非…… “这个世界不允许死者的出现?” “那江硕的朋友也……” “不……” 风有些大,柯奈的双手抓紧了披肩。她的指间有着佩戴首饰的痕迹。 “我是最近才推算出来的。我没有办法读取一些特定的人的视角……比如长生,比如安城,就像是命运安排我不能这么做一样。所以我用江硕的视角应证了这个想法,事实上,我发现了很多他自己,以及我们完全没有经历过的另外一种记忆片段。” “就像平行世界那样,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事?” 群青敏锐地提出这个设想,柯奈勉强点点头。 “你为什么同样执着于萼莺这个孩子?”月婉戈问她。 “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他的同班同学叫他萼菀,但之外的人却喊她萼莺。” “这不成立。如果说他改过名,只有同学知道呢?”群青反问道。 “性别。” “什么?” “对于拥有萼菀记忆的同班同学,在他们眼中,萼菀是一个有些疯疯癫癫的小姑娘。但萼莺却是一个疯狂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海浪拍打着岸边。 天已经很暗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在海面上跃动,像一个溺亡之人最后的挣扎。 群青默不作声地摘下了帆布包侧面的装饰,这废了她一番功夫。 小小的沙漏躺在她的掌心,在黄昏最后的光明中,微微流动着,闪烁着,像是在努力把这段微弱的光储存起来。 “这是……?” 月婉戈不解地看向她。 “一个礼物。为了表示歉意……不值钱,但很重要。收下吧,我还是你的朋友,对吗?” 月婉戈点点头,迟疑地伸出手。 “当然,我们一直都……” 一直。 偶尔有一辆车从不远的道路疾驰而过,灯光让他们的影子投在海与岸衔接的地方。 拉长,变短,扭曲,再度拉长,光怪陆离。 她接过沙漏的时候,一种不可名状的战栗扫荡了她全身。 仿佛一台电脑在运行一个复杂的程序时,出现了大量的逻辑错误与冗余。 记忆破碎又凌乱,像一个个美丽的泡泡,映照真实,又正反颠倒。 视野变成黑白,又变成彩色,再度变成黑白。 就像是,磁带发出刺耳的杂音。 就像是,歌曲会忽然空白中断,再重新继续。 就像是,食堂的电视屏幕出现雪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我们一直……” “你、你怎么了?” 群青冲上去扶着她,生怕她重心不稳一个侧身栽了下去。她可知道那样有多痛。 “一直被困在……” “困在什么?” 柯奈盯着她的眼睛,抓住她的手,想要试图得知些什么,却在瞬间像触电般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到几尺开外。 江硕冲过去扶起她。 “梦里,或者说,记忆共同体。” 那声音很小,很轻,很柔弱,却很清晰。 每个字都直直地叩击着三位听众的耳膜,和内心深处某个动荡不安的地方。 澎湃的潮水向天际拍打而去,鲸吞了这个黄昏最后的光芒。 却静得可怕。 像一个茧。 记忆共同体。 “之前我所看到的一个科普,是说人的记忆量其实很庞大。有时候你所忘记的事,其实并没有完全遗忘,而是被雪藏起来。当你看到相似的场景时,它们会忽然闪现……” 她的声音恍若游丝,被风拆散的长发在空中疯狂地舞动着。 “也就是说……你所查到的那些报纸,都是你曾经一扫而过的、真实存在的东西。我是转校生,所以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记忆!” 群青有些激动地抓着她。 “这个世界的规则,需要一个自相矛盾的悖论打破,才能恢复之前的秩序。” 月婉戈念经似的呢喃着,忽然反抓住了群青的手臂。原本孱弱的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就像濒死者的回光返照般。群青能感觉到,沙漏将她的胳膊膈的生疼。 那副原本多愁善感的面庞,被一种锐利的幽怨所取代。 如同看透世间一切悲痛的苦行僧,月婉戈以一种超然物外的目光审视着她。 “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不允许死者的出现……” 一种摄人心魄的恐怖感。 “小心!” 江硕以极快的速度从腰间抽出一把尖锐的刀,朝着月婉戈奔去。 他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甚至不知道这刀又是从何而来的。 他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 但那太迟了。 群青忽然被狠狠甩向护栏,她本能地抓住了它,而月婉戈被这股反作用力推向了高高的水泥台下。 汹涌的大海伸出手。 “是不允许厌世者……” 这是她听到作为朋友的她的,最后的声音。 直到最后,她的朋友也紧攥着那个沙漏。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摄住了她的感官。 在江硕僵硬的动作与瞠目结舌中。 在柯奈惊恐的面色与哑口无言中。 在群青悔恨的神情与声嘶力竭中。 大海的怀抱,接纳了这个世界中的第一位厌世者。 也是最后一位。 这个从未来而来的孩子,就这样消失了。 在那生与死的交接之时,就这样消失了。 连同这个世界最后的光芒,消失了。 而后,洪水滔天,惊涛骇浪。 而后,分崩离析,地动山摇。 连同这个世界最后的光芒。 -tobecontinued- Eden 「伊甸」 ① 这是发生在这个世界瓦解前夕的事。 正是那个明媚的午后。 時雪静静地坐在图书馆。一个人的时候,她喜欢来这里。 这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有人翻书的声音。 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玻璃擦的很干净,能倒映出她的样子。 楼下在图书馆进出往来的人群中,有一个长发的女人忽然抬起头。 她好像在看向这里。这让時雪觉得有些不舒服。 还是看书吧。 然而就在她刚刚将书摊在桌面上时,一个人坐在她的对面。 “崇霖?”她小声打着招呼。 “有些事我想跟你说。”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唔,一定要在这儿吗?发消息不行吗?” “嗯,我觉得有必要面对面地谈一下。” “那么是什么事,这么正式?” 時雪暂时合上了书。 “关于那只鸟。你把它放在哪儿?” 她一愣,目光变得警觉。 “在不久前,我去过一趟无名屋。店长说,那只鸟,其实是柳夕璃她……” “不可能。” 她摇摇头,坚定地说柳夕璃不会做这种事。 比起一个以故弄玄虚为职业的外人,去质疑自己的朋友实在是一个不理智的选择。 “是真是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另一件事:知更鸟尸体的腐烂程度,不符合我们所说的死亡时间。”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 時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崇霖继续解释道: “你平时是怎样保存那个盒子的?我们寝室没有冰箱,对吧。在这么热的夏天,它应该很快就被微生物分解掉才对。但是柯奈告诉我,她看到的是很完整的尸体。” 她仍只是怔怔地望着崇霖,不明所以。但她好像有些心烦,开始不断地捋着头发。 “你不觉得奇怪吗?莫名其妙的即视感,还有不正常的时间?我们也很久没有计时了,对吧。明明已经过了很久,我们为什么还没有考试呢?” “因为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呀?你在说些什么?” 她觉得他真的很奇怪。 “一个月前顾导也说我们距离考试还有一个月。而且你记得团日活动吗?开班会那次说的。可是,直到现在一点准备工作也没有,这太奇怪了!” “你小点声,会吵到别人的。” “哪里有人?” 時雪猛然回过头,视线扫过整个阅览区。 一排排椅子上空无一人,只有三两本书在风的吹拂下不安地翻动着。 门窗紧闭,哪儿来的风呢。 “所以知更鸟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又能说明什么?至于保存……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你难道就不觉得……不觉得……” 崇霖欲言又止,表达能力在此时遭到了限制。他不知道该怎样将自己复杂的认知用顺利的语言组织起来。 这令他很痛苦。 “不觉得。” 她打断了他,并用果断的语气回答。崇霖察觉到了异样。 “是吗?” “是的。” 没有一丝质疑的,也不容许一丝质疑的语气。 “那名字呢,这又怎么解释?” “什么名字?” “店长和她的助理叫什么,你记得吗?” “当然,柯奈和江……什么意思?” 话说到一半,她戛然而止。 “你是说……我不该知道他们的名字?” “是这样。从头到尾,从来没有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告诉我们他们是谁。可我们就是知道了。你没有发现吗?这不太对劲。” “也许只是我们不记得了……你不要再说了。” 時雪将书随便翻开了一页,双手抱着头,脸冲着书。像是决意专心读书了,又像是在自我保护的小动物。 崇霖看到,那一页空空如也。 就像他们此时的思绪一样。 “你在逃避什么?” 他难得地追问下去。说出这话很难,像是用光了他毕生的勇气。 室内的风更大了,肆意撕扯着她的头发。 “这个世界是正常的,这就是我生活的世界。” 時雪紧咬牙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崇霖隐约觉得有些变化。 他扭头看向窗外,是一片朦胧的白雾。 下雪了?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凑近观察,发现那白色其实是窗户上凝结的一层厚厚的霜。 是霜。 霜是冬天温暖的室内空气,与被室外冻得冰冷的玻璃相遇,水蒸气凝结的产物。 他试着擦拭了一下,发现擦不掉。 在外面。 崇霖终于察觉到,图书馆内的空调,温度低得过分。 但这也只是他方才意识到的事。 “你到底怎么了?” 他总有种感觉——现在的她才是这个世界的不正常之处。 時雪紧紧地抱着头,蜷缩在一起。崇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像冬天的铁一样冰冷。 简直不像是人类的体温。 窗户上的白霜开始变得明朗,这意味着外面的天可能暗下来了——尽管这很突然。 一道闪电乍现,刺目的白光让室内在一瞬变得阴暗。 在紧随其后的滚滚的轰雷中,時雪的胃里有些恶心。 明明可以相安无事的,不是吗? 在这场无声的暴风雨中,她像是一株脆弱的幼芽,被击打,被撕扯,随风摇曳。 又是一道令人眩晕的闪电。 一瞬间,她又看到先前的那个女人。 在闪电再次侵袭世间的一瞬。 在她从肘间窥视窗外的一瞬。 只是一瞬。 玻璃照映出室内的一切,与她的视线平齐的,那个铅灰色长发的女人的身影,看起来就像站在屋里一样。 那是谁? 她知道的,她应当知道的。 可那到底是谁? 那个人,不正常。 这个世界,不正常。 她这样想。 似乎只是刚刚一刹那,又好像是过了很久,如梦初醒的她意识到。 很多时候,许多不明白的事,她得过且过,像所有人一样。 但很多事,一旦细究起来刨根问底,就会路出破绽。 而崇霖他们发现了这个破绽。 或者说,这些。 四下传来细小的尖笑声,像是在嘲讽什么似的。 時雪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但这并没有让她得到更多的安全感。 除了她的朋友,所有人的面孔都是陌生的,而他们也似乎看不到她一样。 就像先前图书馆里的那些人,或者开班会时的那些学生。 需要的时候,他们存在;不需要的时候,他们消失。 她曾经并非打算像现在这样,不自觉地回避这些问题。相反,当她想要问清楚什么的时候,会出现头疼的症状。随后面前的人便消失不见。 人是不能脱离集体生存的,她也一样。 就像过去那样,和朋友,和柳夕璃崇霖他们一起,平淡无奇地挥霍着阔绰的大学时光。 本以为蜷缩在自己的朋友圈里便什么都不会有事,她是这样想的。 然而事实证明她错了。 不论是寥寥数几的朋友,还是基数庞大的群体,无论脱离哪一样都会出现差错。 之前時雪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是她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可这些客观存在的事实,如今被崇霖摆上台面,令她不得不正视它们。 那些消失的部分,恰好是她完全没有记忆的。 最初感到异样,是某天她抱着复习资料走在走廊。她正低头走着路,忽然注意到面前有人迎面撞上。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再度睁开,那人已经在她身后了。 走廊很窄。 他是穿过她而走过去的吗? 仔细回想,也看不清他的脸。即使很近。 非常近。 可那个理由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充足,愈发清晰。 心里像是住了一只顽皮的猫,将所有的思维和记忆像是玩弄毛线球一样,弄得零零散散。 现在,被挠的血肉模糊,千疮百孔。 真相像是一支支无情刺入的毒箭,将滚烫的光放进心房。 冒烟,起火,烧灼,直至熊熊烈焰将一切吞没。 周遭的笑声愈发明显。 很显然,崇霖也听到了。 传来了轰鸣声,眼前的一切出现了重影。他试着站起来,却觉得天旋地转。 地震了? 即使時雪的手臂真的很冷,他还是再度抓起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准备逃走。 崇霖的手却穿过了她,他惊恐地回头。 時雪像是失去信号的电视,不真实地闪烁起来。 悬挂着的灯管忽然砸了下来。在它掠过時雪的一瞬,她消失了。 像是断了电源的屏幕,或是被忽然坠地的画卷。 顾不了太多,他疯狂地推开面前的桌椅,向门口逃窜而去。 但当他离开建筑的一瞬间,却又是另一幅景色。 血染的残阳在天幕上,缓缓地,缓缓地沉没。 一片温暖与宁静中,三三两两的行人安逸地走在街上。 安逸过头了。 天黑下来,他回过脸,望向图书馆的方向。建筑仍然完整,可以从二三楼擦的透亮的玻璃,看到靠窗的学生在明亮的室内认真地读书。 到底哪里才是真的? 还是说,都是假的? 这一切都很反常,起码不应该是他现在看到的样子。 就像是有什么力量在控制着一切,然而又因为许多细节无法完善。 他知道,他需要成为一个旁观者。当他得知的漏洞越多,就越来越发现故事的不完整性。 每个人都是主角,只是在时间和空间上,因为个人立场的不同,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于是不同页数的故事便被揉成一团,凑成了一本荒唐的闹剧。 -tobecontinued- Eden 「伊甸」 ② 崇霖大步向前走了几步,拦住了一位步伐匆匆的路人。 路人转过头来。 崇霖忽然捂住口鼻,忍耐住一股从胃底泛起的强烈酸意。 那个人没有脸。并且,他渐渐开始融化。 是的,融化。 没有猩红的血,只是像皮肤一样的颜色,同高温下的蜡烛,泛着泡。 肉质融化的声音叩击耳膜。 腿下一软,崇霖踉跄着从它身边逃开。 这不是真的,他告诉自己。 这的确不是真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而这个蚁穴,便是清醒的,他自身。 黑暗里,奔跑的途中,道路两旁的花花草草,在瞬间沙化。 三三两两的行人,也像刚才那样一点一滴地溶解,溃散。 天空像玻璃温室的顶棚,逐渐扩散出网状的裂纹。 两旁的建筑物再度开始震动,倾塌。 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发生巨变。 伴随着支离破碎的风景,他的记忆却愈发清晰。 不断有建筑的残骸从天而落,他必须尽力不让它们砸到自己。 被碰到的话,会死吗? 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不想死。 至少现在不想。 尽管……也许并不会,但它们接触地面的瞬间引起的震动,也会干扰崇霖的移动。 前方的公路已经塌陷,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他跪在边沿,战战兢兢地望下去。 深不见底,漆黑一片。 忽然间——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所在的位置发生了崩塌。 崇霖坠落下去。 失重感如此真实,却又无比虚幻。 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的梦里,梦见自己从高处坠落的样子。 对,梦境。 像是被重物禁锢住全身,他正向下沉。 空气十分冰冷,偶尔有一两个建筑碎屑从视线里略过,像是自由的鸟。 而他持续下落着。 剥开皮肉般的凛风中,周围除了深海般浓郁的冰冷,就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他感到自己只如一片风雨中的残叶,被狂风撕扯得摇摇欲坠。 一切生理机能在此时受到了限制,唯有感官变得如此敏感又如此真实。 下坠中,呼吸变得困难。强烈的窒息感令人无处可逃,极度缺氧的大脑却并不让他意识模糊,相反,他很清醒。 这股气流像是一双手,像是在安慰什么一样穿透躯体。 却令人倍感恐惧。 就像饥饿的狼舔舐自己的猎物。 他在害怕什么? 死亡? 也许并不是。 可怕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它在人类骨髓中刻印下的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与孑然一身的孤独。 “你要死吗。” 一个没有感情的女声这样问了。 崇霖艰难地侧过头。随他一同下坠的,还有一个灰色长发的女人。 他好像在哪儿听过这话,也在哪儿见过她。 这个女人也没有脸。 不对。 他努力地打量了一番,她只是没有眼睛。除了嘴唇毫无血色,女人五官的轮廓清晰可见。 也并非没有眼睛。只是她的眼睛被绷带紧紧地缠住了。 崇霖感到,自己身处一个临界点。 一旦略过这个界限,就会触发什么再也无法挽回的事。 可事实上,似乎已经发生了。 唯一的抉择权便是,他是否承认。 黑暗开始瓦解。 从深渊的底部,有什么东西脱落了一般。 光明如同细密的藤蔓,疯狂地向上攀爬,蔓延。 就这样,他坠入光芒。 记忆如走马灯般涌现,对主人们的意愿不管不顾,只是任性地从脑海深处倾泻而出。 在纷乱错综的图像中,传来一阵不属于它们的画外音。 “你赢了。” 崇霖睁开干涩的眼睛——他终于体会到文学作品常常形容的眼皮灌铅是怎样的感受了。 头很痛,很沉。 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还没有结束,就在深度睡眠的状态中被弄醒。 崇霖努力看向刚才那个声音的方向。 一个女人,低着头,欠着腰,双手撑在大腿上,也正在审视着他。 那套规整的西装很妥帖,让人一眼瞧出是订制的。 和梦中的女人有些相似,但并不一样。她的身形很高挑,脸十分削瘦,颧骨微高,透出一种尖锐而刻薄的神采。 相较而言,她的头发也很短,仅仅是垂在肩上的程度。发质有些差,有着明显烫过的痕迹,打着没有规则的卷。她那漂洗过的头发已经褪色了,生硬的金棕之间,夹杂着曾经紫色的斑驳。 她的眼睛也是紫色的,很好看。 只是没有紫水晶那样明亮,也没有紫藤萝那样鲜活。 她的眼神冷傲又疲惫,带着浓墨重彩的倦怠感。 她叫星云。他知道这个名字。 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名字。 这就是在那个虚假的世界中,无法捕捉却又无处不在的,上位者的真实面貌。 是完全相同的、何等的无情。 星云刚才的那三个字是对霜阙说的。那人只是远远地站着。 那才是频繁地在记忆共同体中现身的女人。 与其说是站,不如说是漂浮。 她像幽灵一样悬浮在上空,眼睛被白色的绷带紧紧包裹着,这点与梦里无异。 抬起头,上方是一望无际的弧状星海。有点像观星台的天花板,又像是教堂的穹顶。 浩瀚又渺远。 但是,上面有一处破碎的空洞,很大。瑰丽的穹顶外是纯净的黑色,偶尔有奇异的弧形物体,从不同的角度掠过。 那是带着锯齿的轮状金属,仿佛卫星的星环。 地板是镜面,反射着星空的一切。 金属环在地面投射出的倒影并非中心对称,而是轴对称的。这是判断天顶是弧形的原因。 再者,是因为一种微妙的广角视野。夜幕的外端被拉扯的有些形变,细密的星星拖出微妙的尾迹。 并确定这里是否是一个球体,至少他们处于半球的位置。 所以这是个平面,正如古人们认知的那样,半球状的天空紧扣在平坦的大地上。 中央有一座螺旋状的台阶,最顶端是一台天文望远镜。 是了,这就是一处天文台。 也是一座巨型星象仪的核心。 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 最先恢复清醒的,应该是江硕。 因为啊,他是那样敏捷地从还未站起的崇霖身后冲上前来。 刀刃自星云的腰下,向右肩斜驰而过。 仅是不到一秒的延迟。没有布料裁剪的声音,也没有血液喷薄。 只有一阵仿佛玻璃破碎的声响。 星云的形象化作一滩残屑,一片一片地跌入干净的镜面地板。 那些残像没有飞溅,只是无声地被这层平面所吞没。就像花瓣无声地没入水中,丝毫的涟漪也没有泛起。 然后,她又出现在了完全相反的方向。就好像刚刚的那人,是这边的镜像一样。 “还给我。” 是群青的声音。 把她还给我。 是在场每一位听众熟悉的声音。 冷静,镇定,沉着。 与隐忍的愤怒。 “我为你们创造了一个美好的田园,你们却破坏它。” 回应她的,是星云更加冷静,镇定,沉着的腔调。 与潜在的控诉。 “别自大了,你以为你是什么,创世神吗?” 江硕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句话所夹杂的感情很微妙,他自己也无法形容。 就仿佛你看到你的花绽放,继而凋零。 你看到你的烛火燃烧,继而熄灭。 你看到你的一切繁荣,继而腐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那是一种摧心剖肝的落差感。 卖火柴的小女孩最终在温暖的火光中,在美丽的幻想下,安详地走向沉睡,走向死亡。 遗憾的是,他们却在幻灭后清醒地睁开了眼。 继续面对着血淋淋的真实。 他看了看柯奈,柯奈以同样一种悲戚的目光回应他。 安城确乎是不在这里了。 世间的残忍向来不是不曾拥有,而是仁慈地给予后那无情的掠夺。 你得到了,又失去了。失去的比得到的还要多。 紧接着,一枚子弹击中了她。 又是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随之出现的,是另一个角度的那张冰冷的面庞。 “看样子,我们都被那个女人给耍了。” 陶佐词熟练地给枪上膛。不出所料的破碎声不绝于耳。 他知道这没什么用,只是单纯地宣泄那被戏弄的感情。 在接二连三的枪声与玻璃迸溅的摩擦声中,崇霖也终于明白,为何直到梦醒的前一刻,時雪明明那样清楚,却还在做着自欺欺人的抵抗。 那个世界的萼菀是大家熟知的萼菀。 那个世界的安城也没有离开江硕。 那个世界的南萱与长生还活着。 那个世界的柳夕璃仍是朋友。 然而,那种微不足道的反抗不过是无谓的挣扎,一切都是徒劳的。 假象终将化作泡影。 霜阙无声地观望着一切。 “我的……我的孩子在哪儿?月婉戈在哪儿?” 顾迁承的头发很乱,精致又繁复的衣物上尽是破烂的痕迹。她匍匐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了。这场美丽的梦做了太久,以至于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变得模糊。 她只是失魂落魄地追问着,追问着一个没有人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再度出现的星云仍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她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 “死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而已。 -tobecontinued- Eden 「伊甸」 ③ 星云毫无感情地陈述着,深邃的紫色瞳孔中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你们到底把人命当什么东西啊!” 失控的群青骤然冲上前,恶狠狠地揪住女人的领子。她一向平和的脸上,被悲愤的阴影所笼罩,黑色的瞳孔边缘蔓延着细密的血丝。 自然地,她被一把推回地上。这很容易,她本身就没什么力气了。 星云的表情仍然是那样难以捉摸的冷漠,但很显然,她的语气中多了一种理所当然。 “这种时候,你还在在乎一个人命吗?” 是这样的。 群青从没有温度的地面上撑起身,阴霾的目光扫过同伴们的脸。 只剩九个人……不,八个人。 九个人活着到这里,八个活着到现在。 这里是世界塔,是精神守护者的第六结界。 也就是梦境世界的始作俑者。 “又来了。就是你这种笃定又像掌控一切的态度才令人讨厌。” 又是一枚子弹,伴随着陶佐词充满厌恶的腔调,这处虚假的守护者也被打碎了。 零落的碎片中,倒映着一张张绝望的脸。 “难以理解。对你们而言那样的生活才是想要的吧,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问出这种问题的你才是最奇怪的。”時雪这样顶撞回去。 再度出现的星云看了看顾迁承,又看向群青。 “如果你们说的是那个时间能力者……嗯,这才是最匪夷所思的。那孩子的力量是时溯,你们知道的。” 霜阙轻轻地落到地上,一袭黑衣,像是死神。她的声音也很冷,很空洞,但比起星云,有一个确切的声源。 星云的声音就像是直接投射到人的脑中,无法判断她的位置。 “一路上,你们很多人都受益于这项能力。当她决定回溯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都是先前她有意识地保存过的。但这次,如你们所说的……梦茧,它的特性使她失去了这个能力。” “说到底,记忆的世界总是有着微妙的偏差……” 再次出现的女人坐在中央螺旋梯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托着脸。 “漏洞,太多了。每个人对死者生前的印象是不同的,在不同的时间,死者同时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也是有可能的。可喜的是,你们的朋友拥有的这种能力,可以完美地弥补任何疏忽和差错。” 他们听不太明白。霜阙接过了话: “洗牌。” 星云翻开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漠然地继续着。 “不断地重新开始……霜阙作为指引者,虽然并未真正地被规划到梦茧中去,但她作为你们记忆的残片,仍然会在有人察觉到异常时出现。 这是一种警示,我无法把她这部分抹去。而在我创造的记忆殿堂里,禁止厌世者的出现。 不过,他杀也好,意外死亡也好,只要没有人自杀,就不会破坏这个世界的规则。 你们都是厌世者吧,反正都是想过死的人,真正的死亡也无所谓吧? 没有厌世者,也不会出现献祭者。你们会一直一直幸福地活下去。原本我是这样想的。 但能来到这里的人,实在不多。即使到达第六层,通常也只是寥寥数几。我的理论设计没有办法通过实践改进。 所以一旦有人被杀死,就是死了。脑死亡的人,与尸体无异。唯一的区别便是,尸体会留在梦的虚空里,再也无法回来。” 说到这儿,她仰望起穹顶上破碎的洞。 齿轮偶尔掠过。 “你们的朋友……不想你们死。而一旦出现死者,就证明出现了记忆错乱,更多想起事实的人与死者会接二连三的出现。 最终都会牵连到她重要的人。 每到了这个时候,她都会把时间回溯到她所存档的某个平和的日常,然后带着那些记忆继续陪你们演下去。 一次,又一次友人的死亡过后,她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只要她还保留着那些回溯的记忆,悲剧就一定会发生。 所以,她决定了,要让自己忘掉这一切。 于是她让时间倒退至与现实同步的、梦茧中还不曾拥有能力的时间点。那时的她只有对未来微弱的印象。 可她太聪明,她的朋友们,也很聪明。你们再一次绕回原点,再一次触碰到死亡。 但却是一次碰触到真相。 于是这次的世界,只有一个死者,同时是第一位厌世者。 也是最后一个。 没有价值的自我牺牲,真是莫名其妙。”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那本陈旧的笔记本飞出一张张干枯的纸,有序地排列在星云面前,仿佛是在阅读一个冗长而无趣的剧本。 “我从未来而来。” 群青的心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断地回响。 但是我的未来再也没有你了。 内心不知名为何物的感情,促使眼眶涌出泪水,模糊了视线。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忘记了。 那便是,会让自己如此痛苦的理由。 群青隐约感到,自己的记忆,不应当仅仅只有梦里那样短暂的片段。即使如星云所言,历经了数十次数百次的轮回,也不足以让她感到这种程度的悲伤。 或许是在来到世界塔之前的事。 ……应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想起来?这是不论如何也不能忘记的回忆啊。 她只记得,这段回忆很重要。 月婉戈,很重要。 重要到即使为她去死也不会犹豫的程度。 死。 对……死亡,是死亡的原因,被忘记了。 群青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数次因双腿的无力而重新跌在地上。没有办法,身体似乎已经沉睡了很久,醒过来时,大脑还难以判断自己是否拥有对它的控制权。 我是……怎么死的来着? 第一次也好,第二次也好,与死亡有关的记忆,都被引导者封存起来了。 她与其余的献祭者,是不同的。 一个人能够到达寻死的程度,其内心必然经历了长期负面情绪的煎熬。那些人,即使不记得自己在成为厌世者后又为何而亡,也应当对自己长久的消极留有印象。 这样,死亡才不是突兀的选择。 可是她没有。 一帆风顺的人生,找不出任何值得厌弃的破绽。 依稀想起,唯一让自己有些遗憾的,便是父母长期在海外工作,对自己的事不大过问。他们只是不断地给她转账,用金钱去弥补所有缺失的感情。 所幸,在三观正直的奶奶的教育下,她依然过得很好。 她学会了规划学习,学会了规划金钱,也学会了规划自己的人生。 在她的人生计划中,并不包括自杀这个选项。 群青知道,自己对外界展露的永远是那份自信的笑容。这笑容不是假的,却也不够真诚。这只是维持社交、维护人际、维修感情的一种手段。 她总是在试图认识更多的人,让那些欢声笑语填满自己孤独的心。 即便如此,她仍然是如此寂寞的一个人。 金钱买不到很多东西。 例如,感情。 但那个女生给了她这样的东西。那颗温暖的心,让金色的光充盈了自己空荡荡的世界。 虽然,她明明是将自己主动封闭起来的那一个。 群青幸运地得到了打开封印的钥匙。 一个不断地敞开内心,即使偶尔被伤的千疮百孔,即使时常得到或廉价或虚假的回应,却也从未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少女。 一个似乎因为某些事,即使是并无恶意的人靠近,即使也曾有谁去触动去感化去温暖,却也从未让自己敞开心扉的少女。 如异极的磁石,两个人意外地合拍。 她们这样的人,从来不需要相互理解,只要能够相互扶持,就足够了。 必须要找到那些记忆,必须要找到死因,必须要活下去。 不是自杀,绝对不是,是伪装成自杀的他杀。 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究竟是何种形式的他杀,才会让堪称完美逻辑的世界塔认同。 群青终于站直了身子。她像以前一样,昂首挺胸,将自己的脊梁纠正到最挺直的程度。 然后,她的视线缓缓地扫过面前的人们。 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严格地讲,这群人已经死了。所谓死者为大,给予他们最起码的尊重,是应该的。她也本不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会拘泥于过去的不幸,与眼前的不公。 却从未放眼过未来的不同。 不能继续沉溺在无法回忆的痛苦中了,那只会徒增伤痕。 记忆是如此脆弱,又如此软弱的东西。 我记得我爱过,我恨过,这就足够了。 所谓的铭记历史而非铭记仇恨,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而已。 向前走,必须不断地向前。 至少,伤痕会让你学会铭记,这是真实的。前方一定还有着更多的考验与伤痕。 这便是学费,是成本,也是代价。 那个名为星云的守护者,一定也深谙这样的道理,才能将他人的记忆紧攥于鼓掌。 杀掉她,是最简单的复仇方式。但仅仅是复仇这样的事,是远远不够的。 她失去的并不只有被称作月婉戈的朋友,还有更多难以名状的东西。 “到这里来。”她似乎听见有人说。 到那里,到更接近答案的地方。 -eden「伊甸」·fin- Flashy 「浮华」 ① 所以说啊,为什么大家会在这里。 这样的理由已经好像不是很重要了。 只是每个人都清楚地忆起,自己曾是厌世者的事实。 活下去需要理由的话,死去呢? 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力,选择死亡就不可以吗? 生而为人,总是自导自演着太多的幸与不幸。 人类如同羊群,其性质决定了形成社会所具备的必然条件。 而这个庞大的共同体,向来善于自我净化。 即深谙优胜劣汰的法则。 若抗压是人的特性,那么这些人又是什么呢。 瑕疵品,或半成品,诸如此类残次的、无人问津的废物。 不可理喻。 于是,精神寄托之类的象征物开始出现。神话从来是最好的载体。 这样的都市传说诞生了。 若你想要放弃作为生者的权利,真真正正地濒临绝望之时。 这样的人出现了。 这样的人,手持一枚别致的怀表。 它的指针从不按照时间流逝,而是像个古典而华丽的指南针,三个指针各自象征着什么,以特殊的角度指引着主人来到你的身边。 “你要死吗?” 这样的人这样问了。 “如果要拿你的余生去换一个避免你做出这个选择的理由,你要试试看吗。 反正那是你不要的东西,对吧?” 这样的人这样说了。 你先一步死去的心,在此刻也没有办法不去心动。 这样的人,扯下了眼前的绷带。 没有瞳孔。 白得骇人的眼珠,像是恐怖片中索命的鬼魂。 她的眼神捕获了你,你无处可逃,也不打算逃走。 因为这是你们说好的协议。 比起引导死者去天堂的天使也好,诱惑你走向地狱的恶魔也罢,指引者向来是做出交易与引导的角色。 死神掠夺的是生命,但他们给你的是活下去的理由。 稳赚不亏的买卖,是不是? 以绝望作为过路费的人们,看到了奇迹的影子。 但真正从深渊里抬起头的人,是不会相信光明的。 纵然知道那是虚假的希望,是幻象,是不真实的蜃气楼兰。 可你为什么要伸出手呢。 怀表,或说罗盘所指向的,并非一心赴死之人。 而是不得不死之人。 “没有活下去的借口是吗? 我给你。 这是你用不要的生命换来的能力。 现在的你没有了死去的理由,请在你的余生请好好使用它。 而从今往后的你的人生不再属于你,是我借给你用能力完成愿望的东西。 在第二次的死亡到来之时,我会来回收。 请好好珍惜并选择你新的人生。” 这是南萱从霜阙那里听到的,最后的嘱托。 在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 那是一个昏黄的黄昏。 她乘上一辆车。 这辆公车没有车牌,也没有编号。甚至没有属于它的站牌。 它就是停下了,然后,她走上去。 车上已经坐了一些乘客,有的她有印象,有的没有。他们都不说话。 她也不说,也只是静静地坐着。 有时,客车会停下,会有新的乘客上来,但没有人下去。 有的她有印象,有的没有。他们仍然不说话。 她和长生,隔着一条长长的汽车走廊。 没有谁先一步走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它就是这样慢慢行驶着,偶尔有些颠簸。 南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时间流逝地很慢,但她却没有感觉。 手表不再运行,是坏了吗。 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找不到什么理由,也不想提出什么问题。 在通往某地的路上,只想放弃思考。 就这样走走停停。 终于到站了。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丝困惑,与不可思议的沉默下了车。 周围空旷得可怕,没有行道树,也没有路。 只有一座古老的钟塔。 比起现代都市的建筑,它或许不算高。但正如黄昏的太阳,在与建筑物对比时才会显得很庞大。 所以,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它显得那样高大且庄严。 古老的砖块间,布着厚厚的青苔。藤蔓攀附着掉了漆的墙壁,安静地盖在塔上。 最高的地方,有一座四面钟。 他们看不清时间。 那个铅灰色长发的女人出现在中塔的门前,黑色的衣服看上去像是死神。 她的手中仍平握着一枚银色的怀表。 “按照约定,我回收了你们的生命。” 南萱回过头,望向那一张张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然后转过脸看着霜阙。 “我又死啦,是吗?”一个有些轻浮的青年笑着说。 “是这样,陶少爷。” “真遗憾呀。” 南萱轻轻叹了口气。 “不小心又死掉了。” 没有痛苦,没有绝望,更没有声嘶力竭的悲喊。 她甚至对二次死亡的那一刻没什么印象,应有的恐惧感也没有在脑内留下太深刻的痕迹。 因为不是第一次所以习惯了吗?她说不上来。 “按照协议,余下的生命,你需要让我们做什么?” 那个尾发烫着卷的女人开口了,她穿的很轻便,但指间有着佩戴过许多首饰的痕迹。南萱读出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息 “救世。” “哈?” 一个有些矮的男生发出了质疑。 “这是哪儿?” 他旁边一位斜刘海的女生这样追问。 “这里是生与死,醒与梦,真实与谎言之间。” 南萱听不明白,但没有人回应,她便也没有。 不明所以,但合理。 要清楚自己是不是在梦境,只要思考自己为何存在于此的理由就可以了。 想不出来。 霜阙那个女人的存在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了。人世间就是这样,在合理之中异化出不合理,在不合理中找寻着合理。 存在即合理。 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 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 霜阙伸出枯瘦的手,指了指身后的那道门。确切地说,那铁门敞开着,是一个通往某处的通道,漆黑一片。 “这座钟塔有七层,分别是七道结界,与各自的七位守护者。 你们所从我这里得到的力量,仍在你们的手里,请妥善使用。 杀了他们。 全部。 这是为了让生者更好地活着,让死者妥帖地睡着。” 若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是不可能的,但南萱和其他人一样,并没有提出类似为什么,与怎么做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 她不认为真的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他们就能活下去。能够拥有第二次的人生已经是奇迹,奢望一个试炼过后会有什么新的开始,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没有选择。 向前走,不一定会死,倘若说不,就一定会死。 抱着这样清醒的认知,与人类这种生物独有的好奇心,一位棕发的姑娘率先走向那里。 然后是一个白发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跟上去。 大家接二连三地走向那片黑色,它像一块巨大的磁铁。 长生走到门口时,稍微迟疑了一下。 南萱伸出手,又放下。 这时候,长生回过头。她们四目相对,没有多余的话。 她觉得好远。 最后,长生也被那阵可怖的黑暗吞没。 于是南萱走上前。 霜阙在门口稍作停留,伴随着铁门吱呀的声音,她轻轻地说着。 “很久没有在这样短暂的周期里出现大规模的死者了。” 南萱回过头,黄昏的暖光中,她看不清霜阙的表情。 “或许这次的你们会赢也说不定。” 大门轰然紧闭。穹顶传来浑厚的钟鸣声,覆盖了大门阵阵轰然的回响。 有人停下脚步,侧耳听着钟声。然后继续在黑暗里行走。 “欢迎来到世界塔。” 指引者始终是一位称职的指引者角色,漆黑中,霜阙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那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并非是命运所奏响的迎铃。 而是名为永恒的怪物所敲响的,最后的丧钟。 也是呜咽。 有人带了手电,光柱刚一出现,人们就本能地靠过来,走在一起。像是深夜里水面上聚拢在光饵前的鱼群。 微弱的光线在庞大的黑暗里,几乎杯水车薪。若直直地将手电向前打去,看不到尽头。 走了一段时间,南萱的眼睛适应了这样的光线。没多久,她明显地感到他们来到了一处更大的空间。手电能在一些物品上照出轮廓。 他们停下脚步。 忽然亮起来。 大规模的光的出现令她猝不及防,南萱感到眼睛一阵刺痛。但好在灯的功率不大,她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明亮吓到了。 受惊的不知她一人,她也听到两三个女孩小声的惊呼。 这里的很大,灯光五彩斑斓,瑰丽又绚烂。昏暗的空间在瞬间变得光怪陆离。 南萱闻到一股奇怪的芬芳。 随后,有音乐响起来。那种节奏感很强的电音,以急促的萨克斯为主旋律,隐约让人觉得是首美式老歌。在模糊又熟悉的旋律中,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但这里空无一人。 “……电玩城?” 戴着鸭舌帽的男生问。 “不太像。” 他旁边的同伴回应。 “夜店。你们可以理解为大型酒吧。” 先前被称为陶少爷的男人这样回答。 他这么一说,南萱才隐约察觉到,自己闻到的气息正是各类酒水的混合产物。它们很快地挥发,让香气氤氲在密闭的环境里。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着。环顾四周,起初她以为那些喧闹的人声是音箱之类的设备播放出的,但走了一阵,她能明确地感觉到,这些对话正来自自己身边。 可她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她。 -tobecontinued- Flashy 「浮华」 ② 那位个头稍矮的男生举着手电筒,将白光扫过吧台上的座位。 即使没有任何人,黑色的影子也被投射出来。扭曲又诡异。 室内泳池里也很热闹,水面来来回回泛着涟漪,偶尔有水花迸溅。 有人在玩骰子,有人聊着天,有人门头喝酒。 它们举起杯子,高谈阔论,对灯光毫无反应,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着。 纸醉金迷与珠光宝气,红灯绿酒与阴郁优柔。 一种奢侈与激情,鼎沸与寂静并存的浮华感,生意盎然。 好似一个热闹的鱼缸,无视了那些无趣的看客。 “看那,孩子们。” 一个有些年长的女性指向一个方向。这是学校的辅导员顾迁承,南萱知道。 人们望过去,酒吧深处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舞池。有一个人影在那里翩然起舞。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女生们有些踌躇,几个男性向那边走去,甚至加快了脚步。 南萱是最后走到那里的。站在舞池下,她抬起头仰望着那位孤独的舞者。 不知道是否因为视角的关系,她显得比较高,大约和顾导差不多。 迷幻的灯光下,黑色的长发反射着多彩的光斑。 她的皮肤有些偏棕褐色,穿着东南亚风格的舞裙。 好像有马来血统……还有那花哨的衣服。 似乎对这些东西略有研究的无名屋店长,柯奈这样发出评论。 在钢琴与吉他的合奏中,这片僻静的区域比起先前的喧哗,有些格格不入。但也不至于太过奇怪。 拘束的步调与大胆的姿态,无不显示出那娴熟的舞技。 音乐结束了,四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南萱下意识地拍拍手,忽然意识到这样很蠢。 可是陶少爷大方地鼓起掌,安城也是,江硕也是。甚至顾导和柳夕璃也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其余的人依然很警惕。 她偷偷瞄了一眼长生。那个短发的姑娘仍默不作声。 舞者稍稍鞠躬致敬,缓缓地直起身。 她没有看向观众。她的视线落在别的地方。 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下,南萱注意到,她的瞳孔是一种特殊的青蓝色。 像松石,或者再深一些。她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颜色,但是记不清了。 那女人从舞池径直跳下来,微妙地绕过他们,像吧台的方向走去。 “嘿,请等一下?” 安城喊住他。但她只是稍稍停下,侧了侧头,继续走过去。他们不得不跟上。 她坐在吧椅上,桌上放着一杯准备好的饮料。似乎只是普通的橙汁,杯壁插着一片柠檬。 舞者旁若无人地将吸管塞进嘴里,随着背景电音有节奏地摆着腿。 南萱看到她的头发有些乱,炸起一些稀疏的头发。可能是刚才的剧烈运动造成的。 “请问这里是……” “世界塔的第一结界。” 熟悉又轻薄的女声。 忽然出现的回答来自吧台后方,霜阙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她的眼上依然蒙着绷带。 “神出鬼没的,吓死人了!” 白色荷叶头的小女孩尖叫出声,不满地抱怨着。 “你怎么也在这里?”南萱问她。 “我有必要自始至终给予你们指引。” “那她是谁?” 月婉戈指向那边吧台上喝饮料的舞者。 “嘲鸫。” 那舞者忽然开口了。她的眉目柔和,但眼神仍未落在这里。她的目光涣散而游离,让人觉得注意力并不在这里。 “我们还以为你是哑巴小姐呢。”江硕冷笑着。 “小姐姐,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時雪小声问着,她的声音几乎要被埋没在浩荡的背景音中了。 “嗯。” “那么您——方便向我们解释一下这里的环境吗……?我是说,那些,你明白的。我们初来乍到,很难理解这些……超出我们认知的东西。” 一位染着黑蓝渐变的长发女孩这样说。她好像是群青,与月婉戈安城同班的转校生。 毕竟这比起外面所看到的钟塔的构造,实在是相差甚远。 “是客人们。” 她的回答仍然很简短。于是崇霖上前一步质问道: “很显而易见吧?我们想问什么,你清楚的。” 崇霖的表情很复杂,脸上像是这样写着:为什么一定要我把这么蠢的问题问出口? “他们都是我的客人。 先生说,要招待好客人。 我,有……一点怕生。 客人来了,就不走了。 他们和我成为了朋友,我就不害怕了。 我一个人,好孤单。 现在我有很多很多朋友,他们都留下来,可我还是很孤单。 因为先生不在这里。 你们也要成为嘲鸫的朋友吗。” 尽是些胡言乱语,南萱心里暗想。 “有病。” “别是个疯子吧。” “问那么多干什么,杀掉就可以了?” “看来我们志同道合哦,柳小姐。” 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有些大声了,南萱觉得有些过分,但她不敢作声。她想悄悄看一眼长生,但是方才隔着几个人的位置那里,她不见了。 看起来,嘲鸫还是有些精神恍惚。她努力把视线掰回来,粗略地从几位不速之客的脸上扫过。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南萱身上。 她伸出了手。 “你要成为我的朋友吗?” 南萱犹豫着举起手。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对着可怜的女性有些好感。 忽然,她的手臂被人扯了回去。 “你疯了?” 长生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她的身体因惊讶微颤了一下。长生死死地抓着她的右手,在她耳边用低沉的嗓音说着: “别碰她。” “为什么?” “她的头发——那是静电。” 南萱再次仔细地打量起嘲鸫。那些飘起的细碎的头发,果真很不自然。弄乱的头发通常是松散而卷曲的,但这些头发缺笔直地竖起来,并以一种奇怪的规律分布着。 光线太暗了,先前她没太注意。 南萱忽然想起来,这瞳色她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她从群青的眼里见过。 “这颜色……场力?” “是电力场。” 安城说完后退了一步,所有人警惕地与她保持了距离。 “噗嗤……” 嘲鸫忽然笑起来。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手,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就好像早年劣质的恐怖片中,那种肤色青灰、生着獠牙的僵尸。 “你们都会成为我的朋友的——要一起玩吗?我小时候就很喜欢抓人的游戏。” 她忽然就笑着扑过来。 像石子丢入池中,鱼群哄然散去。伴随着几阵条件反射的尖叫,酒吧里也变的慌乱起来 那些不存在的幽灵似的客人,也好像受惊般的吵闹。各色的光斑照应出群魔乱舞般的景象,一阵乒乒乓乓的桌椅与酒瓶破裂的声音。 是的,区区十几个人无法制造出这样的骚动。 而这样的混乱,仿佛刻意给他们制造麻烦一样。乱七八糟的桌椅与东倒西歪的玻璃制品,无一不是障碍。酒水淌在地上,让大理石地面变得更加光滑。 红彤彤的葡萄酒像是血迹,还在蔓延。 不能与她有肢体接触。 慌乱中,南萱踩到一块不规则的玻璃杯残片。她滑倒的时候,那片地面还有许多残渣。 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撑在地上,她的右手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何况地面太滑了,她的双手仍然没有支住,脑侧狠狠砸在地面上,视野里泛出一大片白光。 南萱睁大眼,她觉得眼前变得很奇怪,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屏幕,密密麻麻的噪点在视野里鼓动。她迎着光爬起半身,抬起手,看向血肉模糊的掌心,发现手指出现了重影。 而在那重影之间,一名熟悉的舞者出现在约十米开外的方向。 “找到一只。” 南萱用左手抓着一旁的椅子腿,想要努力站起来。但左手似乎也被划出了细密的口子,在酒精的刺激下发出灼烧的痛。她像抓在针毡上似的无所适从。 嘲鸫并没有跑过来。她只是弯下腰,意图将手浸在地面的酒水上。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有人推开了她。 南萱被推到相对干燥的地毯上。还未回过头,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叫,与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长生?” 为什么? 她的头还是很痛,但她尽力撑着自己站起来。她看到长生的双手撑在地毯上,腿部却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动作瘫在酒水中。 麻痛感蹿过腿部。 南萱跑过去扶起她。 再看向嘲鸫那里,刚才的噪音似乎是她被椅子之类的东西砸中。安城在那边站着摆摆手。 “不用谢我。” 然后,他被从桌下伸出的江硕的手拽了回去。 太乱了,没有计划性。 南萱架起长生的双臂,但她的手很痛,使不上力。这时候,顾迁承弯着腰小跑过来,让她将长生推到她背上。她干净的衣裙很快布上了几枚不规则的血手印。 顾导将她们俩领向吧台下方。那里还躲着三个学生。 “月婉戈呢?她去哪儿了?” “太好了,你们没事!婉戈她……去关电路总闸了。陶少爷说,这类地方的总闸通常在楼梯间。柯店长在舞池那边注意到类似隐藏门的东西……她们已经过去了。” 時雪有些语无伦次。 “那么按照之前商量的,灯一灭,让群青在泳池那里制造噪音。柳夕璃把水引过去。” 崇霖对尚不知情的她们交代着。南萱看到,柳夕璃的指尖拈着奇怪的纸条,上面有着红色的纹路。她的瞳孔也在交错的光影间变了颜色,像是两枚无暇的祖母绿。 自然类的能力。 -tobecontinued- Flashy 「浮华」 ③ “啊!你们看那儿——” 南萱惊讶地指向泳池的方向。萼菀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她将自己藏在泳池上方悬挂的装饰上。如果大量的水涌上来,很难保证她不会被电流打到。 “……无伤大雅,对吧?” “你怎么这样说?” 時雪惊讶地看着柳夕璃,她觉得这样无情的话不应该从朋友的口中说出来。柳夕璃闭上了嘴,不再接话,但看样子也并没有打消危险想法的念头。 毫无疑问,如果直接将洪流引来,萼菀一定会被卷进去。 她怎么会毫不在意地说出这种话?她们不是同学吗? 大家真的已经到了即使牺牲友人,也没有关系的程度了吗? “老鼠们藏在哪儿呀——先生说要保持干净的卫生。” 嘲鸫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一阵明显的呜鸣声响起。室内所有的灯都灭掉了,只有部分led灯泡有着黯淡的轮廓。 令人意外的是,嘲鸫失声尖叫起来。 那尖叫太刺耳了,似乎能将店内所有的玻璃制品震碎。 南萱感到阵阵毛骨悚然,耳膜像是触电般刺痛。紧接着,是一阵跌跌撞撞的声音,像是无头苍蝇,失控的舞者在自己的酒吧里疯狂地逃窜。 “你们这群天杀的!别让我找到你们!” 为什么她是反应如此激烈?南萱感到奇怪。 人类对于黑暗的恐惧,是铭刻在基因中的本能,这不难理解。但是……这样的应激反应,似乎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 何况,这里是她的地盘,不论如何,她都不应该比在场的任何一个闯入者更加惊恐才是。 店内的灯很快亮了起来。 可怕的是,所有的光都只剩下耀眼的青蓝与红色两种,斑斓的色彩不复存在。灯管与灯带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频率闪烁着。 对人眼最为敏感的红蓝两色,在高频率的交替不断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闭上眼睛——”崇霖立刻发出短促的提醒。 南萱悄悄探出头,从指缝间小心地探寻着方才声源的位置。她看到,交错的光柱中,一个奇怪的人影在附近游走着。 嘲鸫的头发像是炸毛的猫,一根根分明的发丝从脑后展开。她那件瑰丽的衣裙以一种诡异的形态贴在她的衣服上,裙摆也紧紧攀附在双腿。 异于常人的静电。 又是一阵嘈杂。南萱看到,许多桌椅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它们齐刷刷地从此面八方浮起,轰然聚拢到嘲鸫的身上,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禁锢住她。 “动手啊!” 群青站在高处的柜子上,张大了眼,双手紧紧扣住墙面。很显然,她在努力克服着这种光效带来的不适——但她可能坚持不了太久。 类似爆破的巨大声响从那边传来。那些桌椅很快被极强的高压电流击碎,断裂的残渣四散迸溅。有几块碎屑飞到他们的藏身之所,南萱吓得一颤。 相反,柳夕璃从桌下一跃而起,几张诡秘的符咒从空中排开,就好像玄幻故事里的情节。 另一端传来呼啸的水声。 安城离得比较近,他看到有什么影子从卷起的浪间蹿下去,像是一种敏捷的动物。 水浪很快冲破重重阻碍,夹带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呼啸而来。水流恰好拍打到吧台上方,南萱迅速埋下头。 水没过了嘲鸫的腰。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疯狂的水浪在瞬间凝结成固体。在变幻莫测的光线下,它像一座形状怪异的冰雕,散发着阵阵朦胧的白烟。 为了做到这点,站起来的時雪也在她身旁被冻住了半身。一些白霜依附在她与柳夕璃的脸上。 但不要紧,会受到伤害的只有一个人。 “看样子,游戏的鬼不只有一个而已哦。” 江硕将刀具从嘲鸫的背后抽出来。 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如何才能……不被注意地接近,再在短时间内做出这样的举动?不可能。还是说,他可以? 南萱来不及细想,只看见潺潺的红色液体从冰面上蔓延开。 就像是流淌在地面上的红酒,一点点扩散。 時雪的眼睛是温暖的橙色。 冰融化了,融的很快。像转暖的春天的小溪,水流与碎冰发出叮咚的声响。又像退潮般,大面积的水域夹杂着醒目的红色,从地面上缓缓散去。 所有的灯又灭掉了。 没过几秒,有人再度拉开电闸。 嘲鸫的衣摆与长发狼狈地散开。她静静地趴在地上,没有动。背后的伤口隔着布料,还在汩汩地淌着血。 地面上瘫着的那个东西,究竟还能称作人类吗? 南萱爬上吧台,盯着她暗想。 人们聚拢过来,但大多站在高处。以防万一,他们都不想碰到水。 她忽然抬起头,接近的人群本能地向后扩散。从高处看,像是水面的涟漪。 “啊啊……” 她嘶哑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 “好痛啊……先生会帮我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还能见到他吗,喂?” 她的目光忽然紧紧瞪向众人,眼神里的不甘与莫名的期许,让南萱觉得一阵心惊胆战。嘲鸫努力地仰着脸,就像先前的自己与长生那样,如此艰难地控制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她忽然失去力气,像断线的玩偶,脸直直地砸向地面。 她最后的目光,停留在崇霖身上。她看到他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水花的声音很大。 身体慢慢地塌陷下去,头发也被高出些许的水面埋住。这一处的波纹扩散了许久,只留下几件花哨的衣料。过了一阵,它恢复了平静。 她融化了。 顾迁承捂住口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传来女声抽噎的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脑袋的撞击,南萱觉得直到现在,刚才的那一切都很不真实。以至于稍微回想,头就隐隐作痛。 太奇怪了,简直奇怪得诡异。 为什么在短时间内,会有人规划出清晰的策略。 大家究竟都拥有怎样的力量,他们是如何使用的,自己又该如何配合? 为什么会有人理所当然地夺取别人的生命? 为什么,一定要杀掉谁? 嘲鸫口中念念不忘的先生到底是谁? 还有,长生她,为什么…… 南萱忽然回过头,她看到长生努力用双手支撑着自己。她看向她裸露的脚踝,上面分布着可怕的黑色纹路。那是电伤的碳化痕迹。 南萱感到呼吸困难。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正当困惑与痛苦交织地折磨着她时,時雪又失声惊叫起来。 “崇霖?怎么了,快醒醒!” 顾迁承转身冲过去。 “是电伤吗!”她一面问,一面检查着他的肢体有没有疮疤。 “可能是光过敏喔,缓缓就好了吧。” 陶佐词瞟向这里,熟练地将武器上膛——那是一把64式警用手枪。 他是哪儿来的这种东西? “本来以为不会用到呢。要稍微认真起来了。” 陶佐词看到几个男生注意这里,从容地挥挥手。 男生们的眼神无声交流了一番。隐隐感觉,这个姓陶的,是相当麻烦的角色——即使作为队友,亦是如此。 南萱顾不了太多。她跪在地上,用已经开始凝血的手扶起昔日的朋友。 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我们之间不值得你去……” 沉默许久,她这样问长生。 “值得。” 长生轻笑着说: “你四肢都泡在液体里,被电流击伤导致心脏麻痹的可能是89.72%。但如果我推开你,双手能碰到那边的绝缘体。这样一来,中枢神经反射,和肌肉强烈收缩作用导致的机体组织断裂,对我而言的致死率只有26.49%——感觉很划算。” “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南萱觉得视线变得很差。喉咙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长生伸出手,碰了碰她头上的紫色木槿花。 “你还戴着,真好。” “你怎么总是这样,又在自顾自地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说了我听不懂啊!” 透明的液体滴落在长生的手臂上。 但南萱并没有觉得视野变得清晰一些,反而更模糊了。 “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她的脸有些酸,努力扯扯嘴角,南萱挤出一个很难看的表情。 长生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也就哭了。 哭着笑的人,和笑着哭的人。 谁更痛一点? 这不是用或然率可以解答的问题。 南萱感觉,自己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她本应该和长生,是怎样的关系? 记忆中,是大学舍友……也只是这样罢了。 但,她们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导致南萱在看到她的一瞬,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排斥感。 她们应该是仇人吗?谁做了对不起对方的事,或是引起了对方的不满? 因为她的心中,对长生不曾有过愧疚的感情,因此她判定,自己不是做错的一方。 倘若是长生的错,她似乎至今也没有原谅她。 但她还是救了她。 是赎罪吗?还是别的什么?她感觉这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友谊判断了。 就好像很重要的一部分记忆,在进入这里之前被自己忘记了…… 不,是被删掉了一样。 到底……是什么? 南萱不禁扫过所有的人,心中暗想着一个问题。 那些人,也是否像她一样,再来到这里后,忘记了重要的事? -shy「浮华」·fin- Gloom 「黑暗」 ① 我叫嘲鸫。 这本不是我的名字,我最初也不叫这个名字。 之前我姓甚名谁,我不记得了。 与其认为是我的记性不太好。不如说,这是我一项特殊的技能。 我能够忘记所有我不愿意记住的事物。 对于过去的自己,我并非完全不感兴趣。但我知道,那段忘却的包括我本名在内的历史,一定是不值得我去铭记的东西。 在那之后,唯独一个人是我不想忘记的。 相遇是在一个暴雨天。 并非是什么充斥着鲜花与香水的邂逅。没有温暖的阳光,也没有动人的音乐。 在我为数不多明晰的印象中,只有寒冷、饥饿,与漫无边际的黑夜。 那是当年的夏天最后的一场雨,没有蝉鸣,只有滚滚的轰雷。 我身上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单衣。 雨雾浓密,空气中的水汽令我难以呼吸。 我的胃很疼,可能是太久没有食物光顾。过去还有消化液腐蚀粘膜的灼烧感,现在只剩下纯粹的痛。它闹别扭一样拧成毛巾似的一团,即使如此,也挤不出一滴胃液来。它好像已经失去这个功能。 好冷啊。 我想,我快要死了。 这个肮脏的小巷里什么都没有。 倾盆的雨势将藏污纳垢的垃圾堆冲刷彻底,土壤的腥味、潮湿的霉味,和腐烂的酸味,混合成一股特殊的刺激性气息。伴着尘土的雨从屋檐与管道流下,裹着那些液化出的污水,顺着倾斜的地势淌进下水道里。 但比起我曾经生活的环境,它干净太多。 尽管,在那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并非如此。 但那时谁会想到未来如此遥远的事呢?我可就快死了。 这不像人应该有的生活,虽然我好像也并不清楚一个正常人该过怎样的生活。我这样的存在,更接近孱弱的鸟雀、微小的虫子——是的,甚至不如一条流浪狗那样。 我无法流浪。流浪是自由的专属权。 我不自由。 即使我一直追逐着自由。现在,我似乎打破了束缚我的东西,但我仍不自由。 我明白了。我是工蚁。 我是整个卑微的种群中最卑微的存在,是最劳碌的工具,是没有人权的可消耗品。我和我的同伴一生都在为整个种群……至少是这种群的上半部分奉献着,或说压榨着生命。 即使我们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思想觉悟,我们也不知道蚁后是哪些人。我们没有资格见到他们。 而我蝼蚁般的一生就要结束了。 我瘫靠在墙上,甚至没有力气瑟缩着。冻僵的身体连蜷曲的动作也做不到。 仰天张开嘴,我让雨水润湿干涸的喉咙,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沙哑又凄厉的哀嚎。 没什么狼或是狗的气势,但至少比鸟雀、比蝉、比蝼蚁要嘹亮的多。 这声音很快又被淹没在磅礴的雨中。 一道闪电撕裂夜空,云却不散。 刺眼的光明灭两下,一束强光猝然袭向我疲惫的眼,很痛。接着,有什么影子站在我的面前。 我可能已经出现幻觉了。 卖火柴的小女孩有奶奶来接她,我也会有什么亲人带我走吗。 “哎呀……这个,有点麻烦。真是的,我很忙啊。” 那个男人这么抱怨着,却把伞向这边倾斜。脸上不再感觉到雨滴的击打。 实际上,我的皮肤冻得很麻。我是说,我不再能察觉到身上有着那些接二连三的触觉了。 我努力地在突如其来的电光里睁大眼,确认我不认识面前的人。 他蹲下身,语气哀怨,露出一丝苦笑来。 我还不想死。 如此想着的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或许这样看上去比较像求救,因为我实在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这……真没办法。不要让我遇到这种事啊。” 他自顾自地说着什么,将长袍的袖口向上捋起,抓住了我伸出的手。 “你能自己走吧,我的衣服是新订的耶。”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我死死地扒住了那只手。 “嗨呀,明明还很有活力嘛。” 之后,我被带到他的店里。那是一家很不错的酒馆,算不上很大,但设施很齐全,甚至有一座不小的室内泳池。 那天晚上恰好歇业整顿。他找到一条很大的毯子,又用浴巾在我湿漉漉的头发上胡乱搓了一通,像给一条刚洗完澡的小狗擦毛似的。 “你叫什么?” 他并没有问我是什么人,也没有问我从哪里来。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裹紧了毯子。屋里是温暖的,但我那间破旧的衣服很冰,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他没有追问,只是帮我从后厨拿来了热水和面包。 这个男人很奇怪。在一家西式风格的酒吧,他穿着宽松的斜襟长衫,有民国时期的风格。而且他的头发很长,从背面看像个高挑的女人。但只要转过身,就会发现他的面部轮廓分明,的确是属于男人的硬朗线条。 他走过来的时候,摘掉了金色的圆框眼镜,擦拭着上面的水渍。 “我建议你把旧的衣服换掉,会感冒的。女人的衣服这里不多,我放到东边的吧台了。” 擦完眼镜,他就去南侧的舞池那边上楼了。我坐了很久,走向他说的地方。 这处吧台也有些奇怪,后面置着一扇很大的中药柜,传来一股清苦的味道。更加格格不入的是,桌上有许多精密的仪器,我不确定那是制药还是蒸馏酒的东西。还有一本摊开的书,和零散的笔墨纸砚。 这件女式的衣服不太适合我。本来就是紧身类的,还小一号。但聊胜于无。 过了一周,我修养的差不多了,他差人带我去医院做了全套的体检,又领着我买了很多时下流行的衣服。还说,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了。 我只想要普通地活下去,这样就好。 我得以在这里生存下来,做些打杂的工作。 店里有些员工是残疾人。他们的暴露在外的皮肤有伤疤,或者少了一两根指头。但他们人都很好,时常照顾我。先生出去忙的时候,我也喜欢和他们聊天。 于是,我便知道了,这个男人是这家酒吧的主人。 他本名仇缪,有的人叫他仇老板,更多的人似乎叫他先生。 仇老板确实有几分儒雅。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与金丝圆框镜,是添了些古色古香的韵味。 他常拿着一把纸折扇,灵巧地往上一抬,扇子就能合上,还能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试过几次,但总做不到那么利落,也没有好听的声音。这时候先生就在旁边看笑话。 我不想再试了,摊开扇子细细端详。正反都是白纸,扇骨上也没有写什么。 我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问他为什么不题点东西。他那时候只是笑一笑,不说话,把镜框上的黑色墨镜翻下来,继续看那些杂七杂八的书。 我问也过为什么给我这个名字,他说那时在看一本关于鸟类的百科。出门与人见面回来,恰好捡到灰不溜秋的我。 很随性的人。 “我一直想养一只嘲鸫呢。”他这么说。 我被安置在附近的出租屋,其他的店员都会回家。只有仇老板一个人住在店里。 这儿距离酒吧后门只隔了一条街,晚上坐在窗边,我能就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那里。深夜的时候,偶尔有人进出于那里。 他们基本都是仇老板的常客。对他们介绍我的时候,仇老板总会揉一揉我的头发,就像摸一条宠物狗的脑袋似的。 他的事从不主动告诉我,正如我不告诉他一样。自然的,我们从来没有过问彼此。 再后来,我知道了——这个男人很危险。 起初我只从来者带着些许恭敬的态度判断,仇老板定是这条街颇有名望的人。直到有一天黎明下班,我发现出租屋的钥匙被落在了酒吧。我回去取,发现门从里面反锁。我感到奇怪,只好绕了一圈,从后厨的员工通道进去。 我闻到浓郁的铁锈味。 大厅里只有东边一角亮着昏暗的灯。我慌张地跑向那里,几个熟悉的人站在吧台前,见到我,漆黑的枪口齐刷刷地向我指过来。 “别这样呀,那是我的员工。” 他们确认我是面熟的,收回了枪。我靠过去,看到地上有什么,血肉模糊,还在动。 地面上散落着被血浸透的扑克牌。 仇老板的长衫搭在桌上。他斜靠在桌上,穿着件洁白的尖角领衬衫。从黑色的长发间能看到,上面飞溅上了斑驳的红色。 像丹顶鹤一样。 我好像不是很惊讶。 他翻起镜框上的墨镜,眼里都是那温文尔雅的笑意。 最后,是我提来水桶,一点一点地把那片大理石地板擦得干干净净。来回换了十几趟水,有四块抹布被染的没法用了。我把它们烧掉了。 他本名仇缪,有的人叫他仇老板。因几分儒雅的姿态,加上从容且缜密的手段,道上的人尊敬他,称他先生。 现在想来,从先前的许多对话与人们的行为,我或许已经推测出什么端倪了。 日子仍然安稳地过着。 我认识了更多人,也学会了更多东西。我时常同他一起出入一些场合。 先生的势力是相对独立的,大多过手一些生意。在这片街区,他的上头不再有谁。几家间的合同或纷争,也会请他做公证人。之后我也慢慢地从他的朋友们那里听来,他以前也是给别人跑腿的,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出来单干。 能把过去的关系处理好应该也不是件易事,我更佩服他一些。先生还有很多朋友。他们告诉我,他曾经有个搭档,出任务死了。到现在他都只是一个人行动而已。 那时我曾穿过的衣服,也是她留下来的吗。 -tobecontinued- Gloom 「黑暗」 ② 一个常穿着白大褂的人偶尔会来。那衣服很修身,不像医院的那种,但他们都叫他医生。 医生曾有意无意地告诉我,先生的扇子上本是有字的。可能换了一把,也可能盖住了。如果想让字显出来,也并不难。 会是光吗?一些人送来的纸制品,用紫外灯能照出字来。或者浸在水里,再或者喷上一些酸碱性不同的液体。这些都是先生教过我的。 先生还会弹吉他,拉小提琴,甚至古筝二胡。好像东西方弦类乐器多少都会一点。 他也教我跳舞,我本身就懂一些。后来他闲下来的时候,就弹着吉他,我会根据节奏编排一些具有地方特色的舞蹈。过去的我好像很擅长这样。于是我的工作从端酒送水变成了跳舞。工资没有什么变动,客人仍是不多不少。 桌游也好,棋与牌也好,大家教会我很多。我过去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多有趣的东西。 至于扑克牌,我并不很擅长。 先生常与朋友们玩一种叫黑杰克的游戏,也称作21点。游戏规则有些复杂,我记不太清,只想着大于最低要求的17,不要超过21就好。因而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会以所有玩家中最小数字而输掉。那时候,我只是笑着叹口气,将牌面扣在桌上向前推去。 也无妨,我通常扮演荷官的角色。偶尔玩家不多,我也只是被抓来凑数而已。输的话从来账都被算在先生头上,若运气好赢了,他都把钱算给我。 有一天,医生坐庄。刨掉我输给他的部分,先生仍赢了一大笔钱。 医生像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从不喜形于色,对于输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他只是将筹码推过去的时候,顺手捏着我的手腕翻开了牌面。 “17点?我的天,这孩子太保守了,和她完全不一样。” “是呢。她玩的也蛮烂的,不过总是超数爆掉来着。” “她是谁?” 我问。 没有人回答我,大家仍是自说自话。我知道或许以我的身份在这场牌局里,并没有什么发言权。 但我就是这样问了。 “她是谁?” 我又问。 牌局忽然变得很安静,能听到室外酒吧大厅隐约轰鸣的音乐。我看向先生,他仍只是淡淡地笑着,啪的一声收起扇子。 “发牌吧。”他对荷官说。 我明明是知道的,那是他死去的搭档。 我不该问的。 但人就是这样。明知自己在什么事上犯了错,却仍会执着于这个问题的其他方面。即使是侧重点转移,但问题的主体从来不会发生变动。 我是一个很差劲的、并截然不同的替代品吗。 只有医生,用一种几近怜悯的目光,止水般静静地望向我。 我不懂这目光的含义,就像我不懂很久以后,另一个人截然不同的一种目光的意味。 我忽然想起酒吧的地窖,我从未去过那里。 舞池后有一扇门,与壁纸的花色很像,不容易看出来。很多地方都会用这种装饰方法,让门看起来不太突兀。那扇门是楼梯间,下面与地窖相通,有杂物室,还有先生的房间。 我只在那里管理过电闸,从未踏下楼梯一步。虽说他从未限制过我的活动范围,但我被一种奇怪的本能所禁止着。 醒醒,你已经得到的够多了,你还在贪得无厌地奢求什么?! 我如此暗骂着自己。 可如今,这善变的本能又在劝诱着我。 信任的天平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我似乎在杠杆的某处,添加了一枚砝码。 放在哪儿,砝码有多重,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这样的平衡发生了晃动。 我多么希望这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 那天之后,先生对我没有任何态度上的变化,可我仍觉得距离他好像更远了。 这层斯斯文文的笑靥的面具,本就已经隔着一道天堑。 自那以后我检查总闸时,常常会在楼梯口多滞留几秒,不敢太久。说不定,这种刻意的回避让我在那里驻足的时间从客观上,变的更短了。 向下延伸的楼梯前,挂着一个昏黄的灯泡。 有时,声控不太灵敏,以我鼓掌的力度弄不亮它。它就那样敞着漆黑的大口,好像通向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可怖的地方。 像地狱那样阴森,同时又具备着天国般的诱惑。 我没想到的是,机会来的很快。 那天,先生忽然交给我一个任务。他当时在前台和会计核对账簿,与我说话时显得比较随意。但他的表情有些严肃,那是平日里我很少见过的。 我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一个u盘,在装在忍冬的抽屉里。那很重要,里面有她要的资料和名单。你从后厨走,送去西街4巷,会有她的人等你。” “可千万要记住,别被警察发现你。”他转过头,再三嘱咐。 我知道她是指谁。一个偶尔来这里喝酒的女人,似乎是个商界的大老板。她总板着脸,时常皱眉,我不太敢和她说话。只有医生与先生敢对她直呼其名,其他人都委婉地喊她夫人。 除此之外,我一概不知。 我点点头,走向那个吧台。将抽屉推进去的时候,我听见碰撞声有些清脆。 这面墙不是实心的。 不要多事才是。我深吸一口气。 u盘被放在一个条状的小盒子里。我摸出它,放进衣服的内侧口袋后,转过身看见吧台下的纸张塞的乱七八糟。我蹲下来,习惯性地想要整理。 但当我伸出手的一刹那,先生忽然从桌面上方伸出手,抽走了这叠文件。 “哎呀,就说房间怎么没找到呢,被我放在这里了吗?” 他习惯性的向我笑着,将翻开的墨镜按了下去,转身回去了。 刚刚的文件上,好像有我熟悉的名字。 不要再想了。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很快地出门了,大脑不断控制着自己不要深究不该去涉及的问题。走在路上,我的思绪开始变得涣散,游荡,下意识地回避着刚才的事。 但,我慢慢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先生让我做什么,我从不过问,照做就对了,他也基本不做过多的解释。 可是为什么这次他不仅没有明确地点名道姓,还将u盘里有什么东西说得清清楚楚。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但这一定不是说给我的。 那会是说给谁听的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转角处伸出一双手。 我被冰凉的手帕捂住口鼻。 嗅出麻药的味道,我奋力地挣扎。 当意识缓缓地从体内流逝时,我暗自想着,即便是死,也绝不能将先生叮嘱我的事说出去。死也不会。 我做了一个被我忘记的梦。 或许与以前的事情相关,在我睁眼的一瞬间,方才恍惚沉眠中的一切情景荡然无存。我慢慢地做着深呼吸,平复那不知为何震颤不安的心脏。 我感到脸上有两行冰凉凉的痕迹。伸出手,我摸到了两道水渍。 我哭了吗? 我是在害怕吗?在畏惧着过去,还是惶恐着未来? 我因死亡存在的可能性而恐惧,亦或担忧比这更加凄惨的生不如死的痛苦? 但是,在那之前,一个想法跃然于脑中。 我的手是自由的。 环顾四周,我在一个有些狭小的空间里。有一张破旧的床,和一套布满灰尘的桌椅。我没有被绑起来或是怎样,只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门上的小窗户在外侧糊着一层纸,但隔音很差。 我赤着脚,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上面,听见外面有两三个人的脚步,和轻声的对话。 接着,有人推门而入。 “人呢。” “抓到了。” “我的人呢。” “里面。” “货呢。” “还在。” 来者兼提问者,是先生的声音。 回答的人是星云夫人。 我听见那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了,刚刚后退一步,先生推开了门。 他收起扇子,温吞地笑了。 他眼神充满了我读不懂的东西,近乎于星云夫人的,倦怠感。 我完全不明白。 先生说,让夫人为我解释发生了什么。她叹口气,好像很麻烦的样子。在那时,我看到他们二人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好像交错了我更加难以理解的东西。 仿佛飞速交换了信息的两台终端。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冷冰冰的东西吗? 先生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夫人撩起垂在眼前的紫色头发,幽幽地叹了口气,很轻。她似乎很忙,头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做护理了。 “和你说太多好像有点耽误时间。” 我点点头。我知道她总是在忙自己公司的事情。 “但那样你就太可怜了。” 那时,我还尚未明白这句话里的含义。 我只是记得,夫人简单地做了些说明。这个盒子的确很重要,不过里面装的并不是u盘,而是一些公司药厂的配方样本。 那时,先生故意将那番话当着他所怀疑的几位内鬼的面说出来。这意味着,我势必会面临危险。不过这属于可担当的风险,夫人的部下会料理好之后的一切。 而我作为关键的一环,只做出了小小的牺牲。 但,倘若我中途打开它,或许早已经因为触发机关死了。 因为这份好奇心而死的我,也一定不会得到先生他们的同情吧。 “她当年,倒是与你完全相反。” 夫人这样说的时候,我敏锐地竖起耳朵。 “您所说的她是指……” “嗯,你现在住的地方,曾是仇老板住的房子。店里的值班室一直是他搭档住在里面。” “……那,我和她,像吗?” “很像,也很不像。” 我仍不理解这话里的意思。夫人说话总是让我云里雾里的,却总不屑于解释。但她今天有些反常,那双总是无比疲劳的眼睛,如今充满了一种特殊感情望着我。 那是无比冷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即使,我也同样没有明白这句话里的含义。 -tobecontinued- Gloom 「黑暗」 ③ “像就像在……他搭档就是那样,接了送东西的委托。但她太信任他们,完全没有在中途打开箱子检查。送到的时候,打开本应装着现金的箱子,却是一只人的断手。” “是的,箱子被换过了,被所谓的自己人。” 阴暗的小房间里没有窗户,沉闷的潮湿感让我喘不过气。 是派来的使节,还是人质?是对家,还是警察?那箱子里的钱又去了哪儿?这些钱是什么东西的定金,亦或是赎金? 我的脑内迅速地推断着,思维的齿轮咔嚓做响。 “但……总之,她死了,你明白的。” 我不太懂。 那些齿轮好像在关键的某处坏掉了,脑内一片空白。 夫人盯着我的眼睛,眼里仍是那难以言喻的怜悯。 一定程度上,先生的搭档死于信任与忠诚。而我的信任与忠诚,被当做一个试探的筹码。我或多或少能明白先生离开前,看着我那充满疲惫的目光了。 至少,他不希望我因此而死去。 而我仍未意识到,星云夫人的冷漠不仅仅是这个程度上的。到死,我也没有明白。 因为我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明白。 之后,我还隐隐记得她还说了些话,但我没有听进去。过了很久,也没有想起。 我知道,当我下意识地回避或忘却某些事时,是我大脑在保护自己。但直到现在,我意识到,我仍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强烈愿望,拼命回忆起那天星云夫人究竟与我说了些什么。 自那以后,又平淡地度过了漫长的时间。 波澜不惊或许是动荡不安的表象,真实的危险总是被美丽的太平悄然粉饰。 而我就这样静静地生活在这种精妙的掩护下,不问,不听,不去想。 酒吧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熟悉的人慢慢消失,陌生的人变得熟悉。 有朋友变成回忆,有朋友变成敌人,自然也有敌人变成朋友。 变故又是一个清冷的黎明。 与其说是变故,不如说是灾难——至少与我而言是这样。 先生遣散了酒吧所有的员工,安排好了所有手下的去处。他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没有特别的说明什么事,像往常一样把一切掩藏在那温软的笑意里。 有人痛哭,有人苦笑,只有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切。 因为我不明白。 我倒也不是没有任何发现。 两天前,店里的人就陆续议论着什么,各自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白天的时候,先生就自己打扫好了与他相关的每个角落。 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先生拉过我的手,将那把小小的折扇放在我手心,又向扇缝里插了一张新办的银行卡,推拢了我放松的手指。 “密码就在扇子上。我不会再回来了,你也走吧,去找更适合自己的生活。”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有些话到嘴边,却习惯性地欲言又止。莫名的恐惧呼之欲出。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穿戴整齐的他拎着简单的皮箱。他穿着最开始的那套斜襟黑长衫,戴了顶绅士帽,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白色的、轻薄的围巾。 那是我用攒下的钱送给他的,这天以前,我从未见他戴过。 他将墨镜的镜片扣上,挥挥手,在夜色的陪伴下,头也不回地从正门离开了。只有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口。 走?去哪儿?我就生活在这里,我一直生活在这里。 我哪也不会去,我就在这里等着。 第一天,我打开了扇子。正反面依然什么也没有,白茫茫的一片。 第二天,店门紧闭,没有任何人来。仿佛大家已经背着我商量好了似的。我很孤单,打开了店里所有的灯。 第三天,我检查电闸的时候,鬼使神差地穿过酒窖,走到先生的房间前。那里的门是开着的,除了简单的家具,什么也没有。 第四天,酒吧停电了。到了该缴纳电费的时候,但我从没有负责过这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整天,我都是在门窗紧闭的黑暗中度过的。 第五天,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我点燃了中药柜那边吧台上的一根蜡烛。望着茫茫的火光,我忽然意识到一些事。将扇面展开放在火上炙烤,浮现了一些字样:贰叁伍柒拾壹。 第六天。我的眼睛习惯了黑暗。我轻车熟路地打扫卫生。走到东边的吧台,我忽然停下来,在黑暗中望着那面整齐的抽屉。 贰叁伍柒拾壹。 二三五七十一? 我站在凳子上,摸向第二行第三个柜子。拉开它,里面放的是红豆一样的种子。 我又跳下来,拉开第五行第七个柜子,里面是一些黄白色的蜡块。 十一行?我摇摇头。这整面中药柜一共只有八行抽屉。 等一下。 23,57,11。 我再度爬上凳子,拉开了第一行的第一个抽屉。 人参似的气息扑面而来。 墙壁发出嗡鸣声,轻微的震颤令我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 我踩回地面,后退至吧台的位置。机关墙的声音咔嚓作响,柜面向后退去,接着向两面分散开,露出一条深邃的通道。 我拿着蜡烛,蹑手蹑脚地探了进去。 走了很久,我也没有看到尽头。直到一股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才意识到我已经走到了外面。空气并不新鲜,夜里也很黑,什么都看不见。 但我的记忆仍然告诉我,这里是最初的那条街道。 我们相遇的街。 先生那天本应从这里回去的,我阴差阳错地出现在这条必经之路上。 喉咙一阵酸楚,我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我不知道我的眼里有没有泪,只是觉得手中的火光变得朦胧。 蜡液滴在我的手上,我反而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也正是这个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他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第七天,黑暗中,光出现了。尽管与我而言,那分明是一道打破光明期待的黑暗。 有一群人欲图闯进先生的酒吧。我那时正窝在店里的沙发上睡着,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那层铁皮震颤着,节奏快而紧密,有很多双手。 很快,变成了硬物敲打的声音——各种东西破坏安全门的声音。 来者不善。 逃跑的时间是够的,但我绝不会这么做。可我也并不想被他们抓住,这太不划算了。我猜出来,他们并非警方,而是与先生的势力有纷争的人。这之间一定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我誓与这里共生死。这里有先生的一切,也就是我的一切。 趁着那群人敲门的功夫,我将店内的烈酒尽数洒在地上。酒精挥发到空气中,呛得人头脑不清醒。我已经把蜡烛吹灭了,只留下一根火柴。 我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熊熊烈火,灼灼燃烧。 在一片火海中,熟悉的尖叫与哀嚎不绝于耳。泳池的水早就被抽干了,而我老早关闭了消防系统,按下了安全钮,在他们破门而入时封锁了全部的门窗。 如此一来,这座酒吧很快就会变成滚烫的地狱。 即使,我并不想死。 我知道从那个神秘的通道可以离开这里。先生势必算到我会留下,才将银行卡的密码如此设置,就是希望我能在最后的时候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但我或许要让他失望了。 我背靠在那排柜子上,抽屉的把手硌的背有点痛。但比起这迎面的滚滚热浪带来的疼痛,这种感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此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与其让肮脏的人践踏这里,不如我亲自与他们同归于尽。 火光将室内照耀通明,我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如此耀眼的家了。在黑暗中独自一人,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忽然看到这熟悉的一切,让我有些怀念。 一切都会结束的。 有个女人冲向这边,是先生的会计。我见到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果然内鬼不止一个呀,我轻松地说着。 她狠狠打了我一巴掌,但很快推开我,跳着去拉药柜的抽屉。 机关墙缓缓地运作起来,我笑得更放肆了。会计用看虫子似的眼神轻蔑地望着我。 “他只是可怜你而已,别得意忘形,你这怪物。” “嗯,我知道。” 我无比自豪似的说着。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爆炸发生的是如此突然,又如此理所当然。 在完全密闭的空间里,火焰消耗完室内的氧气后,应当会自然熄灭。但当新鲜的氧气大量涌入的时候,就会发生爆炸。 简单的物理常识,先生一定没有教过她。 震荡波冲破了吧台,我看到那个女人被火焰吞没,紧接着我的后劲撞向了桌沿。 红色金色,黑色白色,各种各样的颜色在我的眼里闪烁着。 悔恨,并不是完全没有。 如果当时你没有抓住我伸出的手就好了。 如果当时我不曾来到这里就好了。 如果当时我没出声就好了。 如果我死了,就好了。 我闭上眼,将自己作为燃料,为我的家奉上最后的一切,正如化作春泥的花一样。 我想,我快要死了。 即使我只是个灰溜溜的小鸟。 有人伸出了手。 我睁开眼,看到一个小男孩。我从未见过他。 他是跟着那群人来的吗?我不知道。 我可就快要死了。 火舌亲吻着我,却穿透了他的皮肤。小男孩圆嘟嘟的脸上,蒙着一层黑色的眼罩。很奇怪,我思索着,这就是我临终前的幻觉吗? “你要死了。”他用稚嫩的声音说。 “但是你不想死。”他补充着。 我没有力气点头。 他是对的。 我只是,不得不死罢了。 我也不怕死,我只是怕活着没有指望。 那个男孩好像可以听到我的声音。 他将我拉起来,这本应该很困难。但他做到了,我站起来,觉得自己很轻。就好像他用那双小手拉起的是我的灵魂一样。 说不定我回过头会看到烧成碳似的自己的躯壳呢。啊,我才不要。 即使我只是个灰溜溜的小鸟。 但感谢你教会我扇动翅膀。 我终于知道自由的模样。 -gloom「黑暗」·fin- Hollow「空洞」 ① 长生是第一个注意到崇霖醒来的人。 那时候,一群人正在楼梯间焦头烂额地捣鼓着。安城照着电闸,江硕把它关了又开,开了又关。 作为场力守护者的嘲鸫消失后,整个一层的供电系统好像也崩溃了。 至于通往下一层的楼梯,他们怎么也找不到。 长生的腿受到严重的电伤,南萱甚至不敢拉开看一下。她们两个坐在后面,就在倚靠在墙角的崇霖身旁。顾迁承照料他们。 没有信号的手机只能当做照明用品。微弱的光从向下的楼梯上浮,刚醒来的崇霖吓得一惊。有些困倦的导员终于意识到他醒了,关切地问东问西。 那团微弱的手机光,是群青和月婉戈。 面对众人询问的目光,她们几乎同时摇摇头。 “只是酒窖,杂物间,和一间屋子。屋子没有锁,但里面也没有路。” “有一叠纸,但上面都是一片空白。”月婉戈补充说。 “酒窖总会有通向外面的门吧?” 陶佐词狐疑地问着,这让姑娘们有些不悦。 月婉戈面无表情,也不正眼看他。群青象征性地笑了笑,礼貌地回应道: “陶少爷,骗您我们是没有好处的。地窖的确有一个通往外界的门状物,但是上了锁,即使我用引力场也撕不开它。那扇门是墙的一部分。” 在陶佐词接话前,崇霖直起身,抢先喊道: “外面!东边的吧台——中药柜!” 所有人的目光都很惊诧。 他的语气不是推测,而是断言。 “你……” 時雪有点犹豫地看着他。 “我说不上来……就是,在最后和嘲鸫对视的时候……” 崇霖扶着墙,一点点站起来,以防血液来不及供给大脑产生眩晕。 “那个时候,我用我的精神能力,看到了一些片段。说是片段,但每一段都很完整……应该是死者生前重要的一部分记忆。” “啊,是走马灯?” 柳夕璃这样说着。 “差不多是这样的东西……” 崇霖是第一次接收到如此庞大的信息量。 即使在最初得到这样的能力时,许多人的思想一同涌来,也没有对他造成这样大的负担。或许是因为那些实时的片段,对整个思想网络而言,是一个庞大的宽度。 但现在,他第一次面临一个濒死的人时,闪回的大量记忆是一个长度单位。 个体的长度,总是要比群体的宽度充实的多。 对崇霖而言,就好像一台老旧的计算机,忽然接收到大量的数据而导致系统崩溃。 所幸重启进行的比较顺利。虽然并非全部的资源成功上传,至少部分,甚至可以说重要的部分残存在硬盘里。 重伶还在不断思量着,那一大段记忆的含义。 在南萱想要扶起长生前,她自己先努力支撑着墙,缓缓站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腿部好像还是有知觉的。 长生拉开裤脚,看到的是一双健康的腿。 甚至比之前强健得多。 “……你们谁拥有再生的才能吗?” 长生这样问了。 众人面面厮觑,没有人回答。 “是塔的馈赠。” 又是那熟悉的冷冰冰的声音。 “嗨,真巧啊霜小姐。你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差点以为你被水淹死了呢。” 陶佐词刻意强调了后几个字,显得像是他期望如此。 霜阙没有理他,继续说了下去。 “在这里即使被击杀的人,都只是被暂时转化成别的形式……你们可以理解为灵魂,或者能量。它会被储存在塔里,平均地分配给剩余的每一个人——包括修复受损的部分。” 手电光打在长生腿上,那里的皮肤是一种健康的褐色。 是属于舞者特有的坚实的肌肉。 而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长生感到一阵恶寒。她下意识抓紧了腿,但刺痛感又是如此真实。 对于这样的馈赠,她没有庆幸,只有恐惧。 “你要割掉的话不会有人拦着你,但路还很长。” …… 长生将目光转向崇霖,尽量不去注意自己的腿。 “你刚说的,外面,是……?” “我从她的思维里看到了一些东西。那边的小吧台后,是空心墙,那里面有一条路。” “太扯了吧。” 江硕嘟囔着。 “反正也没有别的路,不是吗?” 柯奈摊开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崇霖点点头,接过安城手中的手电筒,转身带路。 吧台上原本有什么东西,已经无从证实了。水流将它们破坏的很彻底。所幸柜面并没有受到太多的破坏。 崇霖想找一把椅子,但大多数都已经损毁。 “好啦,让我们看看我们的读心大师有什么高见?” 陶佐词擦着枪,笑着说道。 无视了话里挑衅的成分,崇霖指了指第二行的第三个抽屉。 长生走上前,跳起来,精准地抽出它。 抽屉没有被拉出来,而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发出咔哒的声音。 “是什么?” 崇霖问她,刚刚跳起来观察的长生并没有看得太清楚。 “好像是红豆。” “中药的话,那叫相思子吧。”柳夕璃说。 “下一个是第五行第七个。” 离那里最近的萼菀拉开它。虽然已经很低了,对她这样的小孩子而言还是高了些。 她从里面掏出黄色的蜡状物。 “好像是石头。” 柳夕璃接过来,轻轻闻了闻。 “是白胶香……也叫枫香脂。金缕梅科植物枫香的树脂。” “你懂的蛮多的诶。”江硕不知道在夸她,还是在揶揄。 “最后是……那里。” 他指着最高层的第一个抽屉。 “你真的不是在拿我们寻开心吗?” “不是。” 陶佐词冷笑地看着他,崇霖以平静的神态回应。 江硕忽然蹲下去,安城意会地踩在他的肩上。他们熟练地搭了个人梯,很轻易地拉开了第一个抽屉。安城还顺便抓了一把下来。 “人参?” “当归……煲汤的时候会用到。这个属于常识了吧。” “哦。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见笑了。” 长生有些头疼。 明明应该站在同一条战线才对,为什么自己先内讧了起来。 还是说,在看不见的地方,他们私下已经存在什么隔阂了吗? 想不通。 但,至少她知道,有些矛盾的确是看不见的。 即使她根本不明白这些从何时而起。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南萱,发现她也在观察她。 不过,在两人有下一步的眼神交流前,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震荡。 潮湿的柜子从中间的缝隙向两边扩散,呈现出一个方方正正的走廊。 长生将视线转向崇霖,崇霖看了看大家。 陶少爷同样做了个请的手势。崇霖接过手电筒,首先探进身子,将步子迈进去。 这条通道一样没有照明设备。起初,每个人都走得小心翼翼,但路面很平坦,走了一阵之后,大家也就放心地迈开步子了。 手电打在最尽头,是两扇闭合的铁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光明是如此突如其来。 比起方才战斗中令人眩晕的闪烁,这股猝不及防的自然光如洪水般涌入视野。 几乎每个习惯了黑暗的人的眼睛,都感到不同程度的刺痛。 长生捂住眼,适应了一阵,才慢慢把手放下去。 久违的蓝天与白云。 時雪的声音,有些因激动而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们……出来了吗?” “没有哦。” 是多么熟悉的,令人幻灭的声线。 “欢迎来到第二结界。” “怎么回事?!”向来一惊一乍的萼菀,几乎是脱口而出。 “钟塔两层的结界链接,不局限于普通台阶的概念。前往下一层楼的楼梯,有很多种形式。” 小姑娘们脸上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呵呵,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柳夕璃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着霜阙,向前走了一步。 回过头,身后朱红色的铁门紧紧地闭上了。 环顾四周可以发现,这里的布局方方正正,是一处类似于庭园的构造。游廊、内院……建筑物有东西厢房、耳房、正房、倒座。 标准的四合院。 虽说仍在钟塔内部,但是这里的空气明显清新很多。或许与这里丰饶的植物有关系。 长生一边走,一边看。 这些建筑古色古香,雕栏画栋,白墙青瓦,赤柱乌窗。 院子里种着许多植物,但它们大多不属于同一节令。其中最密集的是紫阳花。 一阵微风拂过,窸窣的樱花雨萧萧而下。殷红的花瓣落在茂密的紫阳花间,它们的色彩几乎要融为一体。 长生注意到南萱的表情很不自然,便低声问她: “怎么了,你好像很不舒服?” “……你知道,我家有在做园林设计。紫阳花的颜色根据土壤的酸碱性变化。你看,这里的花是不是红的过分了?” “你是说?” “相对来说,这片土地有比较强的酸性。强的不正常。” 转过头,长生发现其中几人的脸色也不太好。 她想起了侦探小说里的一些内容,忽然感到有些反胃。 别想了。她对自己说。 正房门前的花坛边,有个人正在给植物浇水。 她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 有一只灰不溜秋的小鸟飞来。她伸出另一只手,小鸟稳稳地停在她的食指上。 -tobecontinued- Hollow「空洞」 ② “那个,请问这位小姐……” 顾迁承刚一开口,受惊吓的小鸟就飞走了。 那个人怔了一下,似乎有些遗憾。接着,她缓缓地转身,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是男人? “失、失礼了……” “啊啊,没关系。不止这么一次了。” 男人的嗓音也很温和。当他开口的一瞬间,崇霖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大喊: “仇老板!” “……你们认识?” 陶少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崇霖。 “不……不是的,是刚才……” “喔,我明白了。你很厉害呢,你能看透人心。” 仇老板不紧不慢地说着,手挪到圆框金丝镜的位置,将上面的夹片墨镜翻了上去,细细地打量起他。 金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煜煜生辉。 接着,他握着水壶的手忽然松开了。但水壶并没有掉下去,反而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接住了,继续浮空浇着花。 “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仇缪,第二结界的时间守护者。唔,站着怪累的,我带你们去客房里坐坐吧。” 他拍拍衣袖上的灰尘,带他们到一间屋子前。他敲敲门,金色的兽面门环转了转眼珠。 喀嚓。 门自己慢慢地打开了。 屋里很黑,烛灯一个接一个地被点亮。 他们在一楼也看到过类似的东西——仿佛幽灵一般的存在。 就好像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操纵着所有的一切。 长生紧盯着点灯用的那根还在移动的蜡烛。 “你们好像有很多困扰呢。” 仇缪注意到他们的眼神,甩开一把折扇,轻声笑了笑。 “很多事情,霜阙都没有告诉过你们,对吧?” “……是这样。” 长生点点头。 有一盘茶具被端上来。 精致的小瓷杯排列到他们每个入座的人面前,茶壶一个接一个地从上面倾倒下去,冒出袅袅的热气。 “他们一向如此……只要你不问,都默认为没必要解释。这样的工作方式真的很让人困扰。不过,我这个人呢,一向是很和善的。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出来,只要我知道,就一定会告诉你们。” 陶少爷抱起臂,笑得浮夸: “哈哈哈,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呢?我们又该如何判断你的诚意?” “您可真是太失礼了。不过说到诚意,我可不认为,带着这种东西来的人……会对我有什么诚意呀?” 仇缪放下扇子,细细地端详起一把枪。 一把警用的64式手枪。 “……什么时候?!” 陶佐词的脸色煞白,眼神变得有些恐怖。 “这个东西不错嘛……不过,我早些年做过军火生意。我也挺喜欢这样的东西,没想到现在这个年代还在用这款呢。啊,说起枪,我曾经有一把左轮手枪,送给了一位我很尊敬的女士。她好像很喜欢——嗯,我以为女孩子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的。” 時雪悄悄地对他们说: “或许他是个好说话的人。” 像是听到了这句夸奖,仇缪笑得很开心。他将枪扣在桌上,又拿起了扇子。 “这位小姐很讨喜呢,就从你先开始提问吧?” “这……” 時雪顿了顿。没过两秒,她指了指桌上的茶杯,问出了她众多问题中的一个: “这些东西……我总觉得,是一种看不到的力。在第一层那里,我见到酒吧里也有很多可怕的影子,像鬼魂一样。这些到底是什么?” “唔……很有意义的问题。” 仇缪沉吟了一会,像是寻找解释的措辞。 “你们几乎没有伤亡就来到这里,让我稍微有些意外,这种团队意识对你们而言很重要,希望你们继续保持。 曾经来到这里的人,要么是一群不懂合作的陌生人,要么是一群各有打算的表面朋友。 所以,他们早早地在这里就送了性命。” 柳夕璃打断了他:“你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这位小姐有点急躁,不过能不能听别人把话说完呢?” 他的扇骨敲在桌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像是在震慑。 长生注意到,在柳夕璃闭上嘴的前后,他始终都是那浓郁而温和的笑意。 稍微有点可怕。 “谢谢配合——那么,你们知道在钟塔内部死亡,也就是消失的人,都去了哪儿吗?” “霜阙说……被分给了剩下的生还者。” “嗯,不错。但你们知道,如果来到塔内的献祭者全员灭亡,或者他们战胜了守护者,作为失败者而消失的人,又去了哪儿吗?” 并不指望有人知道,他接着说: “变成钟塔的养料,变成时间,变成让我们继续被困在这里的桎梏。” 长生听到南萱下意识的吞咽声。 仇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说过,很多人葬身于此。他们的灵魂还残存在塔内,一部分是无法被加工的,就像骨灰里怎么也烧不透的结晶块。 这些残留的部分……也就是垃圾、废品,或说残渣,就成为了徘徊着的如您所说的鬼魂。 但他们无法攻击人们,也不具备自己的意识。他们只是在不同的环境下,做着简单的应激反应,或机械地对外界的指令做出简单的服从。 他们保留着生前的习性,日复一日地游荡着。就像我们一样——被束缚在塔里……好了,还有谁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失败……我们,会变成那个样子? 长生没有说出来。 “那么……这些鬼魂会在不同的结界中穿梭吗?或者说,守护者间有楼层往来吗?” 安城举起了手。 “嗯……这个问题很有水平。事实上,我们与这些残渣是无法离开各自的结界的。 不过,钟塔自带的一种精神柱可以让我们的思维相互传导。换句话说来说,我虽然无法确切的知道某个楼层经历着什么事,但隐隐能察觉到大致发生了什么。 而且,如果那一层守护者想让别人知道,就能做到。” “那,请问……”顾迁承是第一个端起茶杯的人。她尽可能表现的从容: “为什么您这里像室外一样,一楼就是封闭的空间?” “啊啊,这个啊……其实我一直很喜欢这样的院子呢,园林艺术真美妙啊。而且,我还曾想经营一家自己的茶馆,不过……哦,抱歉,跑题了。 总之简单地讲,每一层的守护者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自如地制造属于自己的结界。嘛,算是特权吧。毕竟你们那么多人,对我们来说很不公平哦。” “紫阳花——” 南萱忽然开口。 “还有,红的很不自然的樱花……那些是?” “……哎呀。那也是加工的副产品啦。” 果然。 长生觉得喉咙中的恶心感更明显了。 “先生,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很在意一件事。” 崇霖站起来,神情十分严肃。仇缪抬起头笑着,示意他说下去。 “刚刚你在回答陶少爷的时候,您使用了年代这个词。请问,您其实也是属于外面世界的人吧……就像嘲鸫一样。那么,您生活在什么年代呢?这个塔里的时间概念,又如何?” 崇霖的身材并不很高,相反,仇缪是一个很高挑的男人。因此他的视线仅仅比仇缪高出一些。 但即便如此,这一串的问题还是充满了威慑力。 仇缪合上墨镜夹片,向椅背靠去,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种沉默令人不寒而栗。就在崇霖被这种沉默侵蚀得头皮发麻时,他终于开口了。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钟塔内部没有时间概念,是因为它慢到了几乎静止的地步。但外界的时光仍在流逝,我们从来都是依靠来者的穿着与用品来判断外面的世界。 若用表盘作比喻,你可以认为塔是世界的中心,不论指针怎样移动,表盘怎样旋转,它都是相对静止的。 但,你也可以认为它在世界边缘,外界的指针每经过一秒,对最遥远的边境而言,时间都走过了很远。可以说,这里的时间是有限中的无限。”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钟塔到底在哪儿?我们,到底在哪儿?” 柯奈也站了起来。 “生与死,醒与梦,真实与谎言之间。” 与指引者如出一辙的、含糊其辞的答案。 再也没有人说话。 良久,崇霖打破了沉默,对自己左右的同伴们这样说: “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心里想的内容,与嘴上说的是完全一致的。这些话,他应该不可能会骗我们。” 仇缪的手腕猛地一抬,扇面啪的一声合上。 然后,他向前倾身,掀开了镜片,交错的十指撑住下颚,金色的眼睛对什么事饶有兴趣。 “那么,换到我来提问了,是不是?” “诶——你这种人会对我们也有什么疑惑吗?” “啊,好久不见啊,小萼。真好,你还是这么年轻呢。” 萼菀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仇缪摆摆手,接着说: “问题嘛,当然是有了。你们杀了我可爱的员工——对吧?” 凛冽的风顺着半敞的大门席卷室内,刮过了在座每一位客人的心上。 然后,它猝然转身,冲向门外,并狠狠地带上了门。 大门紧扣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回响。 -tobecontinued- Hollow「空洞」 ③ 一瞬间,室内变得更加明亮。 长生别过头,发现纸糊的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的夜了。 “啊,我可怜的孩子……不过,我不会怪罪你们,这是你们应该做的事。 刚刚说过的吧,如果有谁最终死去,会变成塔的一部分。但……如果前来挑战的献祭者们全灭,守护者会被归还,正如重新开局重置的游戏一样。 也就是说,如果我干掉你们,她就会回来。” 一瞬间,长生忽热明白最后嘲鸫那话里的意思。 “先生会帮我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仇缪那阴森的表情忽然又变了一副样子,恢复了先前那温和的笑意。 “大多数守护者被漫长的时光磨损了心智。但我不太一样,我说过的吧?我是一名时间能力者,我可以改变时间的相对速率。 自然,当我对枯燥的时间感到无聊时,只要快进周遭的一切就好。也就是说,对我而言,上一次来宣战的孩子们我还是历历在目噢。” 这次,长生几乎与南萱同时吞咽了一口唾沫。 群青和月婉戈相互对视了两秒,月婉戈摇摇头。 “对你们而言是个好消息呢,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类,我可不会有什么残忍的想法。不如按照我们道上的规矩来?怎么样,你们喜欢游戏吗?” 在有人回答之前,仇缪变魔术似的取出一套扑克牌。花哨的牌面与别致的房间格格不入。 “你们会玩黑杰克吗?” “21点?” “是哦。” 仇缪熟练地洗了两副牌。一边操作,一边解说: “通常是二到六个人,不过这里人数是在很多呢。公平起见,一对一就好,你们可以自由地发挥属于自己的优势。” “那么,胜利条件是什么?” 陶佐词嘴上说着,眼睛仍紧紧盯着仇缪手边那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啊,当然很简单了。如果谁输了,赢家就向它的左胸口开一枪,如何?失去游戏能力的人,就换掉。如果是我,就算你们获胜,通往第三层的楼梯将会开启。” 每个人都很清楚,失去游戏能力意味着什么。 他是如何平静地陈述着可怕的事的? 长生怎么也不能理解。她将视线扫过自己的同伴,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当然了,你们没有选择。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并不是很想动用自己的才能。” 是这样的,的确没有选择。 仇缪表示为了防止他们对自己有怀疑,可以请拥有近似读心术能力的崇霖作为荷官。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崇霖多次将那种审视的目光盯向他,的确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以抽签的结果选出了第一位参与者——南萱。 长生觉得背后被冷汗浸的凉透了。 她怯生生地拉开椅子坐下,崇霖站在两人之间,默不作声地发着牌。 当第一张牌反扣在桌上时,崇霖意识到,南萱拿到了6,而仇缪手中的是4。 很相近的数字。他为她捏了把汗,思索着是否应该做出什么暗号。 第二张以后都是明牌。两边没有叫停,南萱分别得到了5、a、7。而仇缪的明牌分别是j、2、4。 对知根知底的荷官来说,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j以10计算,那么庄家仇缪手中的数字总和是20点。在黑杰克中,a若不会使闲家爆牌则以11计算。 很显然,南萱手中的牌面总和,超过了21点。 可若将a以1来计算……总和仅有19点。 南萱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她只是在犹豫是否继续叫牌。但崇霖并不知道下一张是什么。 一滴豆大的冷汗从他的眉心滴落下来。 南萱注意到崇霖的眼神很紧张,她的面色也变得慌乱起来。 而自始至终,仇缪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 长生的眼睛渐渐变成殷红的颜色。 她观测到,虽然下一张牌大于2的概率极大。但如果停牌,输的概率更大一些。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能力带给她这样的结论,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仇缪手中的数字很接近21了。 她将手搭在南萱的肩上给她鼓励,暗示她继续叫牌。 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是小动物们在四处逃窜。 霎时,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滚滚的雷声后,接着又是一道闪电。 长生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以前误解了南萱的才能。 曾经,他们都以为,南萱那自然类的能力是对于动物的控制。 但这是错的。 她可以控制的不是动物,而是气象。 而如此庞大的才能,尚还弱小的南萱,是无法得心应手地运用的。 有什么木制品被闪电击中。庭院里燃起熊熊大火,将白纸黑框的窗户照应的通红。 火光妖异地闪烁着,室内的一切影影绰绰。 “停牌……” 南萱最终没有勇气继续下去。 底牌揭晓。 她即将为自己的胆怯付出代价。 仇缪拿起枪的动作几乎是瞬间的事,毫不犹豫地,他精准地将子弹打向了南萱的心脏。 那声枪响比先前的任何一声雷鸣还要嘹亮。 院子里不再有轰鸣的雷声,只有火焰还在灼灼燃烧,劈啪作响。 南萱顺着椅子缓缓滑下去。 顾迁承最先冲上去架起她,一群人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簇拥过来。 “还有几十秒!心脏受到创伤破坏的是供血功能,在大脑缺血之前还能抢救。只要在这这段时间内胜利……” 陶佐词咬着牙说着。虽然他似乎始终没有把其他人当做朋友,但此时,至少他们共同的敌人只有一个。 长生终于察觉到,这场游戏对他们而言的优势,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人数。 胜利者是要踏着同伴的尸体而上的。 “我来。” 长生拉开凳子,坐在那滩顺着椅背留下来的血迹上。 崇霖瞪向仇缪的位置,他只是从容地给枪上膛,还是那一成不变的表情。 在长生的催促下,崇霖很快发了牌。运用对或然率的预估,外加一些小小的运气,她很轻易地赢下了这一局。 崇霖几乎是抢的速度,冲过去摸到仇缪手边的枪,飞快地将它从桌面上滑过去。 长生接过它,跳上桌子,向仇缪的心脏狠狠开了一枪。 “嗯,对新手来说,这是不错的发挥……虽然稍稍偏了一点,但绝对足以致死呢。” 长生愣住了。 他好像,还是很轻松。就像这枚子弹没有打中他一样。 可那敞开的长褂里,乌黑的发丝间,雪白的衬衫上,分明有一个漆黑的血窟窿。 像一朵红色的花绽放。 像丹顶鹤。 “可是我没有心脏啊。” 犹如平地惊雷的一番话,让一股酸楚与悲痛涌上长生的心头。 先是不可置信,然后是短暂的怀疑。继而是沉默,沉默过后,是难以言表的愤慨。 顾迁承的尖叫让她转移了视线。 她推开凳子冲过去,双手紧紧地抓着南萱的手臂。 冷掉了,姑且还很柔软。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朵紫色的木槿绢花。 那是她曾经送给她的礼物。 悲愤化作了绝望。 在这样的绝望发酵前,她却听到了江硕的声音。这声音变得很远。 所有人都回过头。他们惊奇的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持枪站在了仇缪的椅背后,手中的枪死死顶着他的头的一侧。 仇缪慢吞吞的喝了一口茶。 “你这骗子。” “哦?我骗你们什么了——赢家往输家左胸口开一枪,没错吧?” 被摆了一道啊。 月婉戈冷冷地望着他。短暂的错愕后,群青也咬牙切齿起来。 “不要犹豫了,开枪吧。跟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仇缪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在每个人听来,这笑声是那样刺耳,又那样的莫名其妙。 “有什么可笑的?难不成你料定他不敢开枪。” 陶佐词如此说着,嘴角勾起同样嘲讽的笑容。 他是所有人中最有资格说,他清楚江硕到底是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啊,这倒没有……但是,这真的很有趣。你们分明每个人都那么狠毒,对自己的生命也可以置之不顾,现在居然在担心别人的安危,甚至因别人的死亡而感触……你们不觉得很讽刺吗?真正伪善的人是你们才对。” 每个字都像是在控诉。 又是一声炸雷。 但,南萱明明已经……才对。长生感到奇怪。但她很快发现,这不是雷声。 是枪响。 然而,仇缪的食指与中指间,轻易地接住了那枚子弹。 “你们这群孩子为什么不长长记性?我说过的,我可以控制时间的速率啊。” 长生低下头,咬紧下唇,望着南萱越来越僵硬的身体,浓墨重彩的绝望感侵染了她的心扉。她就这样沉默着,微颤着,沉沉地埋着脸。 直到抬起脸的一瞬,她忽然注意到,跪坐在她们身边的顾迁承,神情变得很复杂。 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有事情要发生了。 那是一种极其小概率的事件。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种概率正在缓缓地提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tobecontinued- Hollow「空洞」 ④ “还想玩吗?”仇缪微笑着摊开手。 “行啊,我会会你。” 陶佐词一振衣摆,若无其事地坐在了那把带血的椅子上。 “愣着干什么,发牌啊?” 他冲着发呆的崇霖敲敲桌子,后者这才回过神来。 他的手有些哆嗦,洗牌的时候两次将扑克打乱了。但没有人催他,毕竟,任凭谁都需要时间在这场危机关头稍作冷静。 屋外的火势渐渐开始扩散,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偶尔传进屋子。但牌桌上的两人无比气定神闲,仿佛在进行着一场耐力的对决。 明晃晃的火光下,两张平静的面孔前,各自被发放了一张牌。 陶少爷揭开了一半的牌,是一张方块七。 接着,他得到了一张红桃三,仇缪得到了一张黑桃四。 两边都没有喊停牌。 于是,荷官崇霖继续发牌。这次陶佐词所得到的,是一张梅花三。 “敢问庄家,我们有分牌的说法么?” “分牌?”仇缪略微皱起眉,“你的筹码——命可只有一条,拿什么赌?” “这样:我要两副牌都赢了你,我开你两枪,你都赢我,也开我两枪。结局上讲,没什么变化是不是?如果我一副比你小,一副比你大或者爆牌,在你没有爆的情况下,各自饶对方一命如何?” “原来如此,对你而言是降低风险的手段。我可以答应你。” 仇缪淡淡地笑着,展开了扇子。 当两边都停牌后,双方露出了底牌。 无巧不成书,当下所呈现的,反倒是连陶佐词也没有提到的情况。 他的两副牌,分别是20点与19点。而仇缪的那副牌,恰好也是19点。 仇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意思很明显,同数的牌,算作平局。而最初的牌面比他要大,自然算作是陶少爷的胜利。 拿回自己枪的他,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在衣摆上擦擦灰。 崇霖听到众人无望的心声。 死不了的,没用。 但他注意到,在这一瞬,窗外火光的照应下,陶佐词的眼睛变成了醒目的紫色。 仇缪的表情忽然变得僵硬。 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扇子,一只手扶在了太阳穴上。 他的脸色很难看,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崇霖从他的思绪中,看到了飞速闪过的几张面孔。 但那实在是太快了,他几乎没看清什么。隐约看到了一个染了紫发的女人,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还有他所熟悉的、嘲鸫稚嫩的脸。 以及一个金发的少女。 他对这个面孔的印象比较深,一是停留的时间较长,二是因为,她的脸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 仇缪的表情似乎很痛苦。 不行啊,当前的力量实在是太弱了,只能暂时扰乱人的心智,完全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杀伤力。果然比起信任这份力量,还是暴力更加直接有效。 这是崇霖在陶佐词心中读到的句子。 在别人还未意识到发生什么时,他举起了枪,正对准了敌人的眉心。 若没有心脏,攻击头部的话…… 枪声响起。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子弹的终点。 它稳稳地停留在仇缪的指尖。 “你……” “我可以让时间变缓,我说过吧”他脸色有些差,似乎还在努力调整情绪,“乱心计使的不错,但反应上,我还是更胜一筹啊。” “这不是作弊吗?!”萼菀大声喊着。 “我只答应不在游戏里用,可没说过结账的时候不许时间暂停。何况,作弊的一方到底是谁,你们自己心里跟明镜一样。不过,这次我就不追究了。” “你这人是真他妈的不要脸。” 陶佐词冷冷地说着,将枪猛地推到桌子的中央。 “你这是对生意人的赞扬。”仇缪笑了笑。 “我也是生意人啊,我脸皮比你厚多了。” “看出来了。在违约方面,还是你更胜一筹。” 陶佐词冷笑出声,摆摆手扬手而去。崇霖看着自己对面的枪,有些犹豫要不要拿来。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陶少爷心中所想的声音。 别动。 看着桌边的枪,他抬起眼,又看到了站在那边的同伴们。 他明白了此举的意义。 群青坐在了玩家的位子上。月婉戈本来拉了她,但她轻轻推开了她的手。 微微揭起底牌的边角,她看到了a的尖端。 第一张明牌,她得到了一张红桃九。 20点…… 群青看了看仇缪的牌面,是一张黑桃k,他已经停牌了。 没有分牌,意味着底牌可能不是k——但也有可能他拿到了,但不分牌。毕竟若他胜利,怎样都是自己搭上性命,没必要多打一枪。 总之,他的底牌一定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可现如今,自己也要爆牌了。 虽然要小于2是很低的可能性…… 她侧过头,看这躺在地上的南萱,与面如死灰的长生。 赌一把吧。 实在不行,不知道引力场在时间静止时能不能起作用。 “你那张是a吧。”仇缪忽然开口。 “你……你看了牌?” “不,只是觉得你的表情,实在是太自信了”他耸耸肩,“而且本来不确定,但现在确定了。” 月婉戈攥紧了拳头,看向群青,群青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她又要来一张牌。 崇霖有些吃惊,视线也匆匆扫过了地上尚有余温的尸体。但他咬咬牙,还是发给了她。 是红桃二! “21点!”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长生忽然抬起头。 不对,不是这样的…… “嗯,真幸运啊”仇缪笑弯了眉眼,“巧了,我也是。” 他掀开底牌,同样的一张a映入眼帘。 “但黑杰克大于任何形式的21点唷。” 群青整个人都冷下来。 月婉戈准备动手了,但就在这时,顾迁承动了动唇角。 “不能再……” “什、什么?” 崇霖有些困惑。 长生感到,自己所预料的那件事,要发生了。 紧接着,枪声再度响起。 这次,仇缪伏下了前身,眼镜被甩在侧面的桌角。 没多久,又一朵鲜艳的血花在红木的桌面上楚楚盛放。 中间混着点黄白色的浊体。 屋里变得异常安静。 屋外的火焰还在欢快地跳舞,恍若白昼,像是在庆祝着什么似的。 长生完全没有意识到,顾迁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江硕与仇缪身边的,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抢到的枪,打出的子弹。 但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她几乎连枪都握不稳。很快,脱手的枪摔在地上。 毕竟是第一次碰这种东西。 更没有杀过人。 她额上细密的汗珠,分明显示出了一种长时间的思想斗争。 可那明明只是一瞬间的事。 看着顾迁承在隐约的火光下映衬的金色眼睛,她明白了。 她也是时间能力者,有着类似暂停时间的力量。 长生不知道她暂停了多久。但,这一定是一个痛苦的决定。 一个让善良的人,才能感到痛苦的决定。 而另一边,曾注视着仇缪的崇霖,再度感到一股熟悉的晕眩袭来。 但这次時雪和柳夕璃都没有走上前帮他。她们对他身边的那个人——那个死人,尚存余悸般的抵触。 顾迁承也没有来帮他。甚至,她好像才是更需要关注的那个人。 她的肤色向来很白,但此时毫无血色的面庞,像一张惨淡的白纸,白得透明。她神情恍惚,身子像雕像一样僵在原地。 陶佐词上前捡起了那把枪,吹吹上面的尘土。 江硕抽出一把刀,也走上来。安城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 他将尸体往上抬起,让它靠住。额前与胸前的两个血窟窿触目惊心。 “你……要干什么啊。” 安城的声音很不自然,他好像料想到了不好的事。 “当然是看看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心脏了。”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将手按在尸体胸前。但是当他碰触到仇缪的一瞬,那部分身体忽然顺着弹孔,扩散出细密的网状裂纹。 江硕收回手,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尸体碎成一团灰烬。 这团灰烬被不知名的风卷起,带向了缓缓敞开的大门。 火势像失控的马群,朝着屋内奔腾。 柯奈打开后门招呼着他们,陶佐词径直走过去。接着,萼菀也跑向那里。 崇霖拉起時雪,時雪牵着柳夕璃,一行人也奔向了那唯一的出口。 月婉戈与群青催促着顾迁承,但她却纹丝不动。安城不得不让她们将导员架到自己背上。他向江硕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快走。 长生的眼里倒映着燎原之火,不知是被映衬的发红,还是本身就是这样的颜色。 她跪坐在南萱的尸体旁,一言不发,也没有动身的意思。 “你疯了吗?你也会被烧死的。” 江硕拉扯着她,她仍然毫无反应。 他不得不拽起她肩上的衣料,强行将她拖走。 “等等!不行,就一会,别碰我!我就和她多待一会!还有好多话我没给她说完,很多东西也没有解释清楚。我只看一眼就好了,就看一眼!” 她死死拽着南萱的袖子,一手努力抠出她手中紧攥的花。 在长生的声嘶力竭中,江硕不得不将那袖口的布料割下来,才把她拽走。 就像徒手拔掉木板上的钉子一样困难。 大火吞噬木材的声音阵阵作响。 认为已经在后院跑过足够遥远的距离后,他们的脚步慢下来。有人缓缓回过头。 先前呆滞如斯的顾迁承,忽然迸发出了凄厉的恸哭。 愁苦,悲戚,又绝望。 长生却不再说话。 她眼里最后的火花,一并熄灭了。 -hollow「空洞」·fin- Immortal 「不朽」 ① 初次见面,在下仇缪 道上的朋友赏脸,唤我一声先生。 现在,我静静地坐在这里,尽我所能地回顾我的过往。 我度过了如此丰饶的一生。 这样想着,我感到我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颤动着。 轰隆隆,轰隆隆。震耳欲聋。 这颗心脏好像是不属于我的东西。 它更像是独立于我体外的什么,被层层组织包裹着,被一根根肋骨紧紧禁锢着的生动的鸟,鲜活的鱼,飘摇的叶。 鸟想要自由,鱼想要生存,落叶要归根。 它们都不属于我。 视线逐渐溶解。 上一次心脏如此剧烈跳动的时候,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那天,从一条短信开始。 归属地未知,是一次性的虚拟号码。但在查证这一切之前,我已经决意冒险前往信息中给出的地理位置了。 我什么也来不及多想,没有过多地考虑潜在的陷阱。或者说,我是想到了,但我决定忽视它——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你一定要活着。 一路上多少次意外剐蹭、超速、闯红灯,几乎所有能在驾照上记一笔的违章,我好像都干过了。 正值落叶的时节。 驶过枫林大道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橙色树叶在疾风中狂舞着。 它们如决堤的洪流,失控地簇拥在挡风玻璃上。 一片殷红在眼前炸开。 我慌乱地启动雨刮器,两排刷子刮出两面扇形的轮廓。 我看到枯萎的叶子被绞得粉碎,尚还新鲜的枫叶被打断脉络,挤压出潮湿的水渍。 这些潮湿的痕迹被夕阳的余晖染成血红。 那是郊外某处隐蔽的化工厂,因为排放污染的问题被强制关闭,废弃了好些时候。 没有埋伏,没有机关,完全不存在陷阱的场地中,只有一个无比弱小的身影,浸在已经干涸的、黏稠的血迹上。 我冲过去抬起她,就像一片叶般轻薄。 我的枫华。 微弱到可以忽略的呼吸,与被攥在指间挣扎的蚊虫般的心跳。 太好了,她活着。 我不敢抱得太紧,生怕她像路上那些枯萎的叶子一样破碎。 人生中我第一次像这样慌张,险些想不起来下一步该做什么。所幸医生很清醒,他喊人抬来担架,娴熟地将她带上车。 医生告诉我,她所受到的伤害是非人道的。皮肤有上百道划痕,肌肉内取出了十三根钉子,牙齿少了四颗,还有七颗松动,所有的指甲都被拔除了。 至于体内,胃里和肺部有些工业污水,其他脏器受到不同程度的钝器击伤,右髌骨粉碎性骨折,颈椎错位,颅骨骨裂。 除此之外,全身共计四十几处关节骨折。 而且,她曾被注射过大量的安非他命,这会保证她在清醒的情况下感受每一种痛苦。 她所做过的一切,被如数奉还。 若说是报应也不为过。 洗胃,矫正,消毒,切割,缝合。 连夜的抢救后,摘下口罩的医生脸上,凝重与疲惫并存。 “能保证活着,但不能保证醒来。” 在我开口前,夜厌白尽可能冷静地说出这番话。 我意外的平静。 因为我想不出比这更好些的结果了。 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至少她还活着,我不敢奢求什么。 她消失的这段日子,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日夜祈祷,盼望她能回来。 现如今我失而复得,怎么还能贪婪下去? 靠一瓶瓶营养液所维系的生命,看上去是如此脆弱。 我不止一次在深夜中,被沉重的悔恨所淹没。我不该放她去的,那样晚了,独自去执行那个看似无所谓的任务。我不该让她去,或者,我应该陪她去。 这样的话,危险就不会降临在她的身上。 虽然我不一定有能力去阻止。毕竟,对方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我完全做好了自我牺牲的觉悟,至少我会让她逃走的。再或者,那些苦难我们可以一起承受。 可她在那个时候,是如此孤单的一个人。 我逐渐意识到,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我就这样坐在床前,日复一日看着她安静的睡颜。 脸上有一道伤是旧的,触目惊心。 这道伤疤倒不是这次害的。但我每当看到它,心脏都会一阵绞痛。 受到化学物的侵蚀,她的肺部有很大一部分已经纤维化了,需要特定的仪器来辅助呼吸。离开它,她的自主呼吸只能撑住短的可怜的时间。 这不像她,甚至可以说,这不是她。 枫华曾经是那样活泼的一个孩子,活泼的有些残忍。 于是她的命运也变得这样残忍了。 绷带纱布止血棉,盐水麻药葡萄糖。这就是除我之外陪伴她余生的东西吗? 我不接受。 她那张脸本应是笑着的,一对酒窝无时无刻不挂在她的面颊上。 她的手是灵活生动的,总是把玩着折刀或是熟练地持着枪械。 她的这双腿也应该是跨坐在那辆大功率的机车上,一踩油门,整条街都能听见刺耳的响声,如同战马的嘶鸣。 可是,她就是这样躺在这里。 我的野心膨胀了。 她沉睡的这段日子,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日夜祈祷,盼望她能醒来。 有时,我甚至在梦里都好像听见有她呼唤我的名字。 惊醒后,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我不曾哭过,我的脸上只有微笑的面具。它牢牢地生长在我的脸上,想要撕下来,就会剥掉一层血肉。 所以每当这时,只有一种庞大的失落与黯然,恶狠狠地摄住我的心魂。 在那之后的两个多月,奇迹真的发生了。 不知是我不分昼夜的祈祷感动了天神,还是她强烈醒来的执念震慑了索命的恶鬼,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失神的瞳孔倒映出我惊愕的影子。 “枫华?” 我试着喊她,她微颤着张开干涸的嘴唇。我凑上去听。 “先生……” 脑内发出一阵嗡鸣。 不是凶手,不是报仇,仅仅是这样一句简单的问候。 她真的在呼唤我,日里夜里。 枫华虚弱地伸出手,把我的脸推开。 我知道,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幅样子。 我闭上眼,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轻盈而有序的脉搏。 医生不觉得很惊讶,他坚信枫华的生命力是超乎想象的顽强。但是,他对复健并不持乐观的态度,让她不要心急,不能勉强自己。 我们并肩站在深夜的街边,靠着满是灰尘的墙。 医生点燃一支烟,漆黑中,一枚火星划过一道红色的轨迹。 “你可欠我个大人情。” “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我们这样的人,也能够轮回转世吗。” “那,十八层地狱见吧。” 在影子的世界中行走的太久,我们已不敢直视光明。 可枫华多像一道光啊,她金色的短发与明亮的眼睛,都像是一道道照射进我生活里的光。我以前从未想象过失去她的日子,我那时以为,这样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这次,我真的不敢再奢求鬼神给她更多了。 我怕做人太贪心,命运就会把给你的都收回去。 就像眼红樵夫的人,不仅没有拿到金斧头银斧头,反而丢了自己的铁斧头。 上头给我们很长时间的假,但并不够用。一些细小的任务还是会到我的手上。 没办法,没有搭档的帮助,我的效率并不高。 组织甚至准备指派别人来配合我的工作,但我拒绝了。 我知道,他们已经对我有看法了。让她运送的箱子,从一开始,里面的东西就被换掉了。有内鬼向对方泄露了重要的信息,甚至知道枫华会被指派为运送人。 因此,这次报复是有针对性的。 既坏了头儿的生意,又毁了枫华的人生。 虽然作为牺牲品,她用巨大的代价洗去了我的嫌疑。但因为这件事,他们不得不怀疑我的工作能力。在黑暗的世界,人情只是次要的东西而已。 他们只在乎这件事,能不能成,谁能做成,需要花多少钱。 所以,比起监视器,我还是需要一个活生生的人。 没多久,我向组织递交了辞呈。 我知道他们不会轻易地放我走。我身居要职,又知道许多机密。按照传统规矩,你对组织有多重要,临走前就要留下相同代价的东西。 有人留下指头,有人留下一整只手,也有人断了一半手臂。 于是,处决者站在十米开外,向我的胸口开了一枪。 “你这是在自杀。” 我的直属上司举起枪的时候,这样对我说道。 “嗯,我知道。”我如此笑着说。 我不是没想到这些,我连遗书都写好了,甚至给枫华联系好了疗养院。至于欠医生的,过几年地狱见了再议吧。 枪声响起的一刻,一阵剧痛从胸口扩散到四肢百骸。我倒在地上。 子弹的位置稍微偏了些,的确对心脏造成了实质性伤害,却让我多苟延残喘一些时候。 枪伤我经历过不少,身上有许多弹痕。有些是流弹,有些是直接命中但幸运地错过了要害。只是这次不那么幸运了,所以没什么区别。 可被死神攥住的心脏,还是痛得要命。 我想,其实我果然还是不甘心死的。 -tobecontinued- Immortal 「不朽」 ② 我想活着,想要活下去,想要和她一起,在没有欺骗背叛与利益纷争的世界中,安逸而平静地生活着。 或许这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却是我唯一的愿望。 我什么都可以听她的。可如果真的有这样选择的机会,我希望,这次来由我做主。 但这个愿望,即使我能活下去,也不够完整了。 所以……算了吧。我不后悔,真的。 眨眼变得困难,视线暗了又明,明了又暗。 再睁开眼睛时,一个小男孩站在我的面前。 我从未见过他。 他的发型像颗黑乎乎的小蘑菇,脸蛋圆圆的。他的脸上戴着一条黑色的眼罩。 他蹲下来,视线穿透眼罩,好像在默默地注视我。 这孩子是谁?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濒临死亡的时候,我其实没有心思想这些。疑惑固然是有的,但我姑且只将他当做失血过多所产生的幻觉。 他就这样默默地蹲在这儿。过了一小会,他张开嘴巴。 “你很快就会死了,等不到人来救你。” 他的声音很稚嫩。说话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银色的怀表链,左右摆动着。 我想回应,却张不开嘴,也没有力气。 “可你不想死。” 他好像看透了我想说什么。我沉沉地闭上眼,表示肯定。 他将手绕到脑后,解开了眼罩。 这个孩子,没有瞳孔。 他就这样紧盯着我,与我四目相对。 一阵刺痛与眩晕并存的不适感从外部袭来,与我内部深处的某一点产生共鸣。我的双目像是被打进两根钢钉,眼里的景色万花筒般天旋地转。 我不确定这是我所看到的,还是心中所想到的。 画面扭曲,破碎,又重组。生理上的异样与精神上的反常纵横交错。最终,一切化作一团耀眼的白色。 “你想要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想要时间。” 如果那时,时间过得快点,我说不定来得及救她;如果现在,时间过得慢些,我或许就能得救了。 没想到,在还清医生的人情之前,我欠下了一个更大的。 夜厌白向来擅长多管闲事,在我去和死神约会前捞了一把。 于是,尚处于实验期的人工心脏,被植入进我的胸腔。 医生说,万不得已,他不想这样做。 于是我又欠了医生一个大人情。 我也不想让医生这么做。他的立场不论黑白道,总是绝对中立的。他救我不过是仗着长久以来的情分,外加仪器需要一个实验体。 就这样,我有了一颗通透的人造心脏。 我能活多久是一个未知数,全看这个新的心脏给不给面子。初期并不严重的排异反应后,机体好像适应了这个新的住客。 所幸我平时也并不很爱运动,对心脏不会造成太大的负荷。 我告诉枫华以后,她沉思良久,说出一部法国老电影的名字,叫机械心。 故事大概是说,一个在冬天出生的弃婴冻坏了心脏,母亲弃他而去,接生的大夫用一个闹钟作为心脏维持他的生命并收养了他。代价便是他不能有强烈的情绪变化,那颗脆弱的机械心无法承受。 后来,机缘巧合下男孩爱上了一个女孩,心脏最终不堪重负,被炽热的爱烧坏掉了。 是个悲剧。 好在只是个童话。 至于我那颗原来的心脏,被兴趣糟糕的医生造成了标本,泡在灌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瓶里。我就看了一眼,本能地有些抵触,让他快点拿走。他按规矩替我转交给了曾经的组织。 不论血腥的场面看了多少,面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游离在外,这感觉还是很微妙的。 “刚拿出来的时候,像熟透的果实被摔烂在地上。好啦,现在你的心永垂不朽了。” 你瞧,这该死的医生非要给我形容一番。 所有的存款支付了医生的友情价后,剩下的不多不少。好在这部分钱被洗的干干净净,我能拿去光明正大地干点什么。 在枫华尚还活蹦乱跳的时候,我们曾商议要不要经营些什么。她想要赌场,想要歌厅,想要酒吧,而我只想开一间不大不小的茶馆。 她自学了电贝司,又有着与生俱来的表演欲,想在一个属于自己的舞台演出。我生性喜静,也不知为何会和她如此合拍。 或许是个性互补吧。 就像两块截然不同的积木,拼接在一起就变得新奇美观。 那时,对于这有争议的话题,我们先放了放。 而现在,我毫不犹豫地拿剩下的钱开了一家酒吧。为的是有朝一日她能站起来,完成她曾最憧憬的愿望。 地段稍微有些偏,也是医生介绍的。那曾经是他一处地下诊所,与附近的店铺很近。我将它打通,又请懂行的朋友设计了些可能用的上的装置。 很快,酒吧开业了。枫华好像很高兴,隔着呼吸罩,吵着要住在店里。 我确乎是在她身上看到曾经蓬勃的朝气了,欣然答应。 但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再见到医生。 在他帮我张罗着找地段时,我隐约感到他在隐瞒什么事。 人们总是很难从医生平静又自然的神色里捕捉到什么信息,可凭借我们多年的交情,我知道他遇到了麻烦。我猜救我一命算一件,这一定招惹到了老早盼着我死的人。 他的私事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别人,如果开口了,那一定有某些目的。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便知道,那是我不好插手的事。 更多的我就不清楚了。或许与他的研究、家庭、无照行医等事物有牵连。 总之,开业后,说好作为第一名客人的医生至此消失了。 不过,我们这样行走于黑暗中的人,时不时就会失踪一段时间,有时是躲避警察,有时是事务繁忙。发生这样的事,我不是没有担心,但并不是相当程度的在意。 我大难不死的名声传了出去,仗着先前的威望,酒吧成了情报网的枢纽。后来也有些脱离组织的人,带着伤找到我。凡是曾经追随我的人,我一概纳入店里。 而组织也是守信用的,只要我们付出了同等的代价,确实不再刁难,甚至常常找我合作一些项目。 我没有拒绝。仅靠营业额维持医疗费杯水车薪,我需要凭着经验插手更多的事。 酒吧不温不火地经营着。后来,有一个很特别的人时常光顾这里。 她既不像风流的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也不像是情场失意的小女孩借酒浇愁。几乎没有人邀请她跳舞,因为她的打扮是那样干练又男性化,在昏暗的灯光下非常的不起眼。 她好像就是单纯地一个人来喝喝酒,听听消息。 我很快了解到,她是一名商界的狠角色。 她名叫星云,业内的人尊称了句夫人作为后缀。不久前,她只是公司的实习生,一名精算师。但没过多久,这个企业的内部发生剧变。在风起云涌的局势中,她却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步步高升,任何阻碍在她面前的人,都消失了。 但从来没有什么证据,将问题的源头指向她。 帅啊。 她的手上沾不沾血,我并不清楚,但我敢肯定那并不干净。 这样的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凭借娴熟的交流技巧,我很快地与她熟络起来。 自然,事后我意识到,也是星云夫人有意接触我。 否则我那些哄骗小孩的把戏,对她而言是完全不上道的。 不论如何,我们成为了朋友。 至于枫华,她还是不能自如地行动。 过去她一向是个神经质的人,但如今,她的这种特性被收敛了起来。 通常情况下,这样处境的人会变得偏执又情绪化,无故地乱扔东西,大喊大叫。可她恰好相反——她安静的过分。 这真的不像她。 我时常感到后悔,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后悔什么。我又不会知道那个公文包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可即便责任不在我,我却总沉溺在深深的自责中。 这些事,在与星云夫人打牌时,我提起过。 说起来,她的黑杰克玩的很不错。她心细胆大,总能恰到好处地拿捏轻重,每次都是最接近21的数字。偶尔输了,也是因为爆牌。 这点倒是和枫华很像,不过那丫头输得次数更多就是了。 但和她们玩牌心理压力稍微小些。若是医生在场,他总盯着别人的脸色与动作,通过观察微表情与肢体语言判断牌面。 真是吓人,我从来都是玩玩而已的。 所以,医生到底去哪儿了? 他说他比较忙,有事要处理,但却从来没向我提过是什么事,也从未找我帮过忙。我欠他的人情倒是一直记得,却不知该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他。 医生这个人,手倒是脏多了。 黑白两道,他都混得很开。与生俱来的交际天赋让他受到许多权威人士的青睐,他们无不对他信任有加。说难听的,即使他们被卖了,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哪怕事实摆在面前,还要震惊地不肯相信呢。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就说来话长了。 所谓真正的朋友,并不是相互间毫无保留,而是能恰到好处地尊重对方的保留。 -tobecontinued- Immortal 「不朽」 ③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轻飘飘的时间舞动雀跃,堆砌成冗长的岁月。 我从未感到日子过得如此迟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折磨。对我如此,对她亦是如此。 这不是调整时间速率就能解决的事,那样的我对枫华而言就是一个逃避者。我不得不将自己淹没在繁忙的工作中。 星云也是这样一个工作狂,但我们的出发点与目的地是截然不同的。 有时我甚至觉得,这样或许还不错吧。尽管像个人偶,但至少枫华还活着。而且我有我的追随者们,也有可靠又谈得来的朋友。 只是,这颗心是假的。 我不知道它何时会停止,就像一枚定时炸弹那样,它控制着我的生命。 如果有一天它被引爆,不再跳动,我的店该怎么办?还有我的员工,他们怎么办? 我的枫华,怎么办?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悄悄坐在她的床边,用一种近乎悲戚的目光凝视她。 这是我最沉重的牵挂。 但,这样的牵挂,不久后也在同样一个寂静的夜里,永远地抛弃了我。 尽管它从未属于我。 那天,有人闯进了我过去曾隶属的组织,大肆破坏了一番,几乎杀光了上下的警卫。但那人却没有翻找任何一份文件,也没有盗走一分钱。 失窃的只有玻璃展柜中的,我的心脏。 他们告诉我的时候,我并不惊讶。不知道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已经失去了制造这样情绪的能力。 除了她还会有谁呢?可是,她是怎样做到的……? 我想起过去的那个小男孩。 将呼吸器拔掉的行为,一定属于自杀吧。 然后,她偷走了我的心,然后永远地抛弃了我。 而在这几年内,那位可怕的女顾客,以一连串疯狂的计划与缜密的手段,坐上财团最高董事的席位,手握颠覆性的股份。 但每次来店里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变化。无非更加繁忙些,漂亮的紫发没有时间整顿,褪得斑斑驳驳。 在她的帮助下,我终于查明了当年枫华遇害的前因后果。 我准备了一根琴弦,将涉事人员的头颅一个个勒了下来。 我的身手快到肉眼无法察觉,甚至放慢的监控也只能捕获一个模糊的影子。 每次,我都会走到窗外一个绝佳的观测点,将时间复位,看着他们人头落地,血花迸溅。 我曾也是这样一个残忍的人吗? 我们果然是一丘之貉。 可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东边的机关门以一个中药柜作为掩护,密码是一串质数表示的坐标。 在三个关键的盒子里,我放置了三味特殊的药材。 我很想念你。 尽管,我这时候才明白,我所牵挂的那个枫华早已经死了。 日子又平淡的过去。 有一天,医生回来了。 他好像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过了这四五年的光阴,他的气质老成了些许。相较之前的轻浮,他好像变得更稳重了。 他告诉我,他已经洗手不干了,现在是一名职业的心理辅导师。 我没过问,只是将枫华的事告诉了他。 “嗯,那是她的自由。她是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窝囊地活着有违她的自尊。” 他这样说。 我们理解也尊重她的选择。 医生的正经工作还是比较繁忙的,平时来酒吧里插科打诨的时间少了些。 我想起星云夫人常说自己近期心态不好,精神压力太大。我心想您可终于意识到了,嘴上说的却是夜厌白的名字。 就这样,医生成了星云夫人的私人心理辅导师。 枫林大道的林荫的深处,我设了一个衣冠冢。挑了许多她走前喜欢的东西,一并埋进去。一有空,我就会过去看看。 有只鸟时常落在石碑上,也不怕我。我三天两头来,它还徘徊在附近,估计是在周围的树上做了窝。 此后,我总带点饼干渣或面包屑。它胆子慢慢大起来,甚至会跳到我手上。 查过资料,我才知道那鸟的名字是嘲鸫。 有天我出门时,感到气压很低,天色阴沉沉的。我便折回去拿了把伞,又多装了些面包。等我到了那个地方时,却只看到一只鸟的尸体。 没有猫的咬痕,只有人为攻击的伤口。 它太信任人类了。 无比的悔恨再度包围了我。 我终于发觉,很多变故是不可预测的。这也是变故名为变故的缘由。时间过得再慢或再快些,也无济于事。 回去的路上,果然下雨了。不仅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愈下愈大。 把鸟安葬后,我撑着伞慢慢地往回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只是觉得很冷,很涣散,就像这漫天的雨。 意外的是,我捡到了奇怪的小东西。 那是个瘦瘦高高的女孩。 至今我也不知是出于怜悯还是有趣,总之我把她带回去了。 我帮她擦头发,找来枫华剩下的衣服,还给她从后厨拿来白天剩下的面包。 自枫华走后,我从出租屋搬到了她曾修养的地下室。过了很久,空气里的药水味变得稀薄,但她的气息始终没有散去。 我把那个姑娘安顿到我之前的出租屋,并且取名嘲鸫。 毕竟,她对自己真实的名字闭口不谈。 她看上去很不健康,我本能地想带她找医生。但,夜厌白既然说过她已经不再操刀从医,我也不便再去麻烦他,只好打发人带她去市里的大医院做了体检。 当部下将一叠报告交给我时,我愣住了。 那是与枫华匹配的血型。 如果……早点捡到她拜托医生去做器官移植,枫华是一定能活下来的。 如果……是曾经的医生,那种人,也很乐意去做这种践踏良知的事。 如果…… 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枫华已经离开了,医生也不再参与这种事了。 何况,我也很担心。 我担心,在人性的拷问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所爱之人。 那样的我,不就连与空心人最后的区别也没有了吗。 我不敢再想下去——毕竟历史是不容假设的。 而比起枫华,她是截然相反的一个姑娘。她自卑、懦弱、胆怯,有时又有些歇斯底里。 我隐约觉得她不应当是这样一个孩子,于是开始暗自调查她的事。 牵扯到的是,人口贩卖。 混迹黑道这么些年,这样的情况我姑且也算屡见不鲜。但就我个人的道德标准来衡量,我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事。在过去,我的老大也明文禁止设计这方面的生意,这才是我对他尊敬有加的原因。 但难免,要与相关的别家打交道,我也听过不少让他们当笑话一样讲出来的,凄惨的故事。 张口闭口间所调侃的,可是不止个位数的人生。而这样的人生还要伴随着疾病、贫穷、欺辱、不自由等种种非人的待遇。 那太黑暗了……还是忘掉比较好。 于之前的某个时节,我看到星云紫色的眸子,确认她曾试图自杀的事实。 起初她很警觉,但当我将墨镜翻上去,让瞳孔变成金色的时候,她如实说了。 恰巧出了内鬼。我设计了一个局,请她帮忙。 “我不是一个好的导演。”她这样说。 “没事哦,我相信你有这个潜质。别忘了,我看人很准。” 我交给嘲鸫的箱子里,是银河财团新研制的一种药物。如果不输入密码直接打开,会触发里面的机关,打碎注射器并使它瞬间蒸发。 过量吸入这种烟雾,会导致神经麻痹,轻则造成脑损伤,重则丧命。 潜伏的对家被处理掉了,而她也没有打开那个诱饵。 这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地,希望不再有人需要支付信任的代价。 我知道我那凝固的笑容下注视她的,一定是我熟悉的、无比悲戚的目光。 但她很快就会忘记她过去的一切了。 至于我,仍活在繁冗的记忆殿堂。 当然,我并非没有察觉她对我某种程度上的依恋和爱慕。 我曾经对她做出那般可怕的设想。单就这点而言,对于一个曾险些让我泯灭道德的人,我无法对她投入更多的感情。每多思考一秒钟,都是对良心的审判。 而且我的机械心,让我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了。 理由也好,借口也好,这都不重要。 我没想到的是,我很快就有机会还清了我欠医生的两个人情。 以我最不愿意的方式。 那天午夜,我在高速路上开着送酒的货车,精神有些恍惚。 深夜没什么车,只是在转弯的时候与一辆车发生了侧碰。它的速度太慢了,远低于高速路的最低限速,不知是否因为醉驾或疲劳驾驶。 我猛打方向盘,避免发生追尾。 身后传来剧烈的响声,但我渐行渐远,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将一切都处理妥善后,还有最后一件东西。 那支药的最初样本。 我将针尖刺入皮肤,缓缓地推进自己的静脉。 黑紫色的纹路在我的皮肤上扩散,蔓延到我的脸上。 呼吸变得困难。 心跳的速度很快,声音震耳欲聋。 如鼓点,如惊雷。 我就这样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第二次死亡的降临。 我度过了如此丰饶的一生。 这颗心也要坏掉了。 尽管,真正的我的心,是那般鲜活。 我就要梦见到你了。 尽管,你从未属于过我。 -immortal「不朽」·fin- Juggle 「骗局」 ① 脚步变得很沉重。 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轻盈过。 它只是更加沉重罢了。 顾迁承并不是第一次使用这种能力,但的确是第一次用它夺取谁的生命。 那个时候,时间停止了很久。 复杂的心理斗争中,主题便是对生命与人性的思考。 最终,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人性是建立在生命之上的。 活下去,才能讲求人性。 想要大家都活下去,那个人就必须死。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有取就有舍。选择了一种可能性,必然要放弃另一种。 诸如此类二选一的向来不是选择题,而是判断题。 它们是对立的。 所以,我没有错。 她如此想着。 也只有这样想,才不会让她一向善良的那颗心溃烂。 如此之人,是不适合参加这样的游戏的。 或说战争。 她还有许多事——许多外面的事,没有了结。 父亲已经过世了,但年迈的母亲还在家里。 还有一缸漂亮的金鱼。 还有几盆花花草草。 还有那个女人。 想到这儿,顾迁承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 那个被时间所封印的女人。 如果自己回不去了,她会怎样? “我说……这路到底是怎么走的?” 安城抱怨着,好像很头疼的样子。的确,他们从后院逃出来,已经走了很久。但这只是顺着那唯一的一条土路前进着。 这是条斜坡,周围有起伏的石堆土丘,和稀疏的植物。 蜿蜒绵长,看不到尽头。 “先不说这个。我有个提议。你们都具备什么样的才能?我想,我们知根知底才能更好地打配合吧?” 崇霖倒是始终保持着冷静,他接着说: “首先,我可以看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虽然过去和未来不行,只能看到实时的信息。而且,人的思想是很破碎的,需要解读一番才行。” 他们都停下来,彼此看了看。江硕上前一步。 “我可以让任何人和物出现在观测者的视觉盲点中,他们无法看到我隐藏的东西。前提是,我必须发现了观测者,才能有目的性地这么做。” 说完,他看向柯奈。她点了点头,也走上前。 “我是通灵师,你们知道。实际上,这样的原理并非是与死者对话,而是依凭在某人的意识里,读取短期中一个实践的无数种可能性。换句话说,我能以某人的视角在不同的平行世界中得出这个世界没有实施,但你想知道的结论。” 群青与月婉戈的视线悄悄交汇了一下。 所以这个结论才是正确的……因为是本人的答案啊。 原来如此。 安城伸出手,他的指尖在众人的眼中渐渐消散,但又很快复原。 “这是物质的第四种形态——等离子态。我似乎掌握着将物质拆解成这样的形态,再重新构建的力量。但……我并不是很能熟练地控制它。” 虽然有些不愿配合,但陶佐词还是交代了,他可以激化人的某些情感。通常是依据放大负面的记忆完成的,不过他并不会知道记忆本身。 长生能够观测到事件的或然率。 群青拥有控制引力场的才能。 柳夕璃能熟练地转换并运用五行之力。 時雪对温度的控制得心应手,不过偶尔也会失控。 顾迁承可以暂停时间,但她并不常这么做。毕竟那时自己的生命仍在流失。 同样身为时间能力者的人,还有月婉戈。她可以让时间回溯到过去的某个时点。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 群青震惊地看着盛怒的长生。她死死地揪住月婉戈的衣领。而后者,仍面无表情地任由她放肆。 “那你为什么不救她!如果重来,如果……” “没有那么多如果。” 她平静地说着。 群青知道,她与她在牌桌上眼神交错的那个意义。 长生哑口无言。月婉戈继续说着: “你知道电车难题吗?一条轨道上被绑了五个人,列车正全速向这里驶来。 拉动拉杆,可以让列车变轨。但另一条铁路上,绑着一个人,一个本不该死的人。 你的答案是什么? 至少我的答案,是闭上眼睛。这条列车该怎么走,就让它怎么走。 是不是觉得我见死不救?无妨,我总会挨这一巴掌的。不是你,就是别人。 还是说,你想拿谁的命跟她换?” 这时,所有人锐利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狠狠地盯着长生。 她感到很不舒服,慢慢的松开了手。 月婉戈说的是对的。 重新进行抽签,同等的概率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而若退回到洗牌时,牌面会产生更复杂的可能性。月婉戈没有义务一次次地重来。 就像她没有义务拉动拉杆。 “可是……” 长生仍不甘心。 “如果是你的朋友,你还会像现在这样……” “所以没有那么多如果。” 她语气坚定地打断了她。 群青看着她们,一言不发。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会比较好。 只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最终在第六结界里,被迫得到了答案。 气氛凝重,安静,又黏稠。 “诶,那个之前吵吵闹闹的小家伙呢……?” 听到安城提出这样的问题,大家的视线迅速地扫过彼此。 她去哪儿了? 他们转过身,环顾四周。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条山路上。 失踪的萼菀站在前方的路上,背对着他们。 “嘿,小家伙?” 江硕喊了一声。 “你在……喊我,吗?” “喊我吗?” 非常奇怪的二重叠音。听上去,不像是人类的发声系统,更接近机械的合成音。 那个瘦小的身影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忽然,他的肩胛骨向里靠拢,收成一个奇怪的角度。 肩关节像生锈的机械,一边艰难地拧转着,发出嘎吱吱的声音。手指也是,每根指头的关节都发生了形变,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外力摆的不成型。 渐渐地,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奇异的样子。 “孩子……” 顾迁承想向前一步,被月婉戈拽住了。 “那个东西,怎么看,都不像人类……对吧?” 柳夕璃甚至后退了一步。 萼菀的脖颈处生出一块肿瘤样的东西,有团湿漉漉的毛发。 她忽然将头完整地转过180度,就像猫头鹰那样。 几声惊叫掺杂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那多余的肉块显现出五官的轮廓,但先前的头上,生出了两张嘴。原本的五官也变得错位扭曲,仿佛毕加索的抽象画。 怪物。 “这里就是第三结界了。” 霜阙出现在那怪物的旁边。 “这是怎么回事?你把她怎么样了?” 時雪的声音有些颤抖。 再怎么说,看到昔日的同班同学变成这个样子,不是谁都能轻易接受的。 ……如果真的是她的话。 “你在说什么,这是我本来的样子啊?” “我们本来的样子啊。” 那奇怪的二重音自问自答着。他的脖颈折成了一个直角,那团奇怪的肉还在生长。里面似乎有虫子在蠕动,勾出诡异的轮廓。 “他是钟塔的自然守护者,与基因有关的能力。” “不可能,你这骗子!” 柳夕璃脱口而出。 “守护者不是不能离开钟塔吗!” “啊,是这样没错。” 霜阙伸出一根枯瘦的指头,指了指身旁的怪物。 “你的同学并不属于钟塔,但另一个人格是。他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这个双重人格的孩子,为了让女性的人格逃出去,将男性人格留在这里。也就是说,他欺骗了钟塔的法则。但这种欺骗是法则本身所允许的。” “你……什么都知道,是吗?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陶佐词将上膛的枪对准了霜阙。 “我是世界塔的代言人,塔是我的容器,我是规则本身。” 她平静地回答。 几段细长的骨骼从怪物的背后冲出来,目标是他手中的枪。 但他的反应很快,像是经过训练的身手。他们之间有一段距离,所以时间很充裕。 然而,他的躲开的位置上,安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不要命了吗你!” 江硕推开他,锋利的骨质穿透了他的手臂。 他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剧痛使他无法出声。 安城回过神,瞳孔剧烈收缩。 那根光滑的骨肢上,忽然生出一排细密的锯齿。 自称萼莺的小男孩抽走它,带出了几丝鲜红的血肉组织。 就在此时,柳夕璃迅速抽出一张符咒,它很快地自燃。化作灰烬的瞬间,一道水幕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在昔日的同学身上。 時雪忽然反应过来,令它冻成一座坚实的冰雕。 “你们愣着干什么?” 下一秒,人们四散而逃。 面对超出认知的事物,即使有再强大的力量,逃跑仍是人类最本能的选择。 生物化学班的三人扯着彼此的手,慌不择路地翻过一座座凹凸不平的土丘。 被树枝打到脸上,被锋利的草划伤,这些疼痛比起恐惧根本不算什么。 两旁的路起伏很大,大体是一个斜坡的状态。 時雪他们顺着坡向上,月婉戈与群青跑向了与来路相反的方向。 而顾迁承带着长生,与陶佐词是往下走的。坡度不小,路面坑坑洼洼,很容易摔倒。 安城也拉着江硕,在后面慌张地跑着。 如果说之前的敌人尚且在人类的范畴,至少他们是有勇气直面的。 可……那团血肉,到底是…… 跑起来的长生慢慢感到,这双腿确实不像自己的。 开始是一种酸痛感,然后逐渐变得麻木。接着,她好像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不知道是运动过量所导致的的,还是说…… 突然间,她被一块凸起的岩石绊倒,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身体被碎石与植被击打的感觉疼痛不堪。 顾迁承慌了,但惯性令她没有办法控制脚步,只能无助地喊着她的名字。 不知是否因为这样的叫喊,上方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陶佐词回过头,看到一个状态可怕的物体向这边飞速地冲来。 那像是一只无比巨大的蜘蛛,主干上伸出许多细长的肢体,它们精准地抓住路上的每一处凸起,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还睁着七八只恐怖的绿色眼睛。 -tobecontinued- Juggle 「骗局」 ② 就在一瞬间,他看到本在自己身后的顾迁承消失了。 很显然,她一定是为了救长生暂停了时间。 陶佐词左手扒住一棵细瘦的树,朝着它的眼睛连开了几枪。那怪物发出痛苦的哀嚎,像猛虎的咆哮,又像狼的嚎叫,夹杂着年轻稚嫩的人类的声音。 它稍微慢下来,身上伸出了更多的肢体捂住受伤的眼睛。 陶佐词迅速转身,继续像下跑去。 跑到一处山涧,浅浅的溪流对岸,有一处很小的石洞。 顾迁承正背着长生,淌着水向那边走。 “把她的伤口冲一下!” “什么?” 潺潺的溪水中,两个人不得不大声地喊话。 “那个东西的的感官应该很灵敏,你把她受伤的部分用水冲一遍!” 到对岸的时候,顾迁承慌忙地照做了。 三个人躲在漆黑的石洞中,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长生伤得很重,发出轻声的呜鸣。 他们的呼吸刚刚平复下来,洞穴的侧面忽然发出沉闷的声响。 心脏再度悬起来,三个人又陷入了极度的惶恐中。 岩壁捣塌下来,露出一个奇怪的身影。他们很警觉——那影子像是有两个头似的。 原来是安城。 和负伤的江硕。 顾迁承松了口气。她询问江硕的伤势,他们没有回答。 肉眼可见的糟糕。 安城扯下衬衫的一角帮他缠上,至少先止血才是。 江硕因为大量的失血,唇色变得发青。他身上有些冷,止不住地发抖。 注意到他们身上没有水渍,顾迁承问他们从哪里过来。 “当时太慌了,稍微绕了些路……那边有个挺大的空间,我们听到尽头有流水声,就试着把这儿打通了。” 安城一边做着包扎一边解释。 跑得太快,江硕快速跳动的心脏让血液流通变得更加活跃。一路上,估计又放了不少血。 他虽然可以让那怪物看不到自己,但鲜明的动物特征令他同样畏惧他的嗅觉。所以,逃跑似乎成了唯一活命的办法。 “真是够了!” 陶佐词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或许与恐惧没有太大关系。 这句话中的声调,似乎更倾向一种愤怒,一种埋怨,一种哀叹。 顾迁承好像在哪儿听过这样的语气。 “嗯……这句话好像是一个女孩子的口头禅呢。” 枪口抵住她的下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谁。” “什……” “是谁。” 自从那辆黄昏的车里相遇以来,她从未见过这位玩世不恭的大少爷,竟然会露出这样一幅令人恐惧的表情。 他的声音很低沉,微弱的光线为那双可怕的眼睛镀上一层锋利的光辉,脸色却暗沉沉的,看上去阴森骇人。 就在这时,震动再度袭来,洞里的光线忽然消失了。 那狭小的洞口中,曾名为萼菀……或说萼莺的怪物,不断地冲撞着这里。 比想象中更敏锐的嗅觉。 他们大气也不敢喘。怪物停下来,将眼睛贴近洞穴里,左右扫视了一番。 他们清晰地看到,那颗竖起的绿油油的瞳仁,忽然被拉长,将眼珠分为两个部分。接着,又向左右伸出一点,形成了新的两枚瞳孔,各自移动到两枚眼白中。 它分裂了。 怪物退了回去,光线洒向洞里。 仍然没有人说话。 连眨眼都变得小心翼翼。 “老师……顾老师,我好痛,救救我……” 是時雪的声音。 顾迁承手忙脚乱地爬向门口,被陶佐词一把拽住了脚踝。 “你疯了?” “可是明明……” 嘭—— 怪物又撞向这里。 一只怪异粗壮的手臂伸了进来,在洞里摸索着。他们小心地躲在角落里,恨不得将自己嵌到石头里去。 从安城的方向可以看到,那只手的掌心有着类似人类颅骨的形状,还有一张嘴,开开合合。从里面出传来的,是時雪的哀鸣声。 真希望她没事。 顾迁承被陶少爷死死地捂着嘴。她含泪祈祷着。 最后,那只手撤了回去,光线再度洒进来。 过了许久,外面不再有什么动静。 江硕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不可抑制的困倦仍然侵蚀着他。 安城为了不让他睡着,努力找着话题。 “今年过年,你要陪我一块回家知道吗?” “我……真的很困。” “还有,回头你可得请我吃饭,我可又救了你一命。” “……” “不要睡!想想以前的事儿,我们抓知了,捞鱼,偷隔壁家的菜地,你还记得吗?还有,我小时候特别胆小,有时候搭人梯去高处摘东西,我把你送上去,一有动静,我就吓跑啦。有印象吗,你回去挨了打,我也被你揪着耳朵教训了一顿,记得吗?后来怕我跑路,每次都是我来垫脚,你上去……” “记得,我都记得……”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柔软的羽毛随风飘扬。 安城真害怕这片羽毛就此被汩汩的水流打湿,再也飞不起来。 “每次都是安久先跑回来,然后想办法把你先弄下去……对了,安、安久……陶少爷曾许诺的那件事……我们会再见到她的,对吧?” “不会的……你又忘了。” “你说什么?” “……你又忘了。” 江硕的声音非常轻,他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只是被动地回应着外界的问题。 “忘了什么……?” “她死了,十几年前就……” 耳边炸开一阵轰鸣。 轰鸣过后,并非万马齐喑的寂静,还有许多难以言喻的声音。 听不到洞里的回声,风的呼啸,和水的流动。 有的是心脏剧烈的震动,沉重而急促的呼吸,灼灼燃烧的血液。 如同震耳欲聋的雷鸣。 如同咆哮嘶吼的风暴。 如同沸腾不羁的波涛。 死了。 早就死了。 猝然响起一阵躁动,像是巨型动物移动的声音。但安城不清楚这声音是自己内心的,还是外面的。 他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又好像能听到一切。 陶佐词的枪忽然指向他们来时倾塌的洞口,顾迁承抱着长生向石壁贴紧了些。 “逃——不——掉——了——” 是那怪物的声音。 顺着江硕的血迹,它一路找向这里。 怪物出现的时候让人倍感惊悚。它变异的速率超过预期,已经进化到了非常复杂的程度。 它的背后生出了坚硬透明的翅膀,如同利刃将石壁刮出几道深深的沟壑。头部出现了两对毛茸茸的触须,向四周乍开,捕获可能存在的任何风吹草动。那些大大的眼睛变成了复眼,就好像一滩又一滩青蛙的卵,紧紧依附在它的身上。 还有那些蠕动的触角,挥舞的枝干,扭曲的手臂…… 它像一个多种生物的缝合产物,即使人体的部位占了许多,仍无法改变它确乎是个怪物的事实。 顾迁承拼命喊着近在咫尺的安城,他没有反应。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口腔里有着奇异无序的獠牙,与很多黏膜上的空洞。无数种声带交织的响声,发出了毫无章法的哀喊。 安城就站在前面,无动于衷。 怪物的内颚冲向他。 江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忽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叫喊,这声音不像安城的。 顾迁承也睁开眼,她亲眼看到,那怪物的内颚逐渐被一种力量拆散,一点一点化作肉眼无法察觉的灰烬。 然后,这种侵蚀逐渐扩散。 怪物失控地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冲撞,陶佐词不得不从最初的洞口钻出去。出去前,他还紧紧攥着顾迁承的手腕,生怕她想不开给两个学生当了陪葬。 有如恶鬼的哭嚎,在山洞里回荡着。 顾迁承跪坐在门口。 她很想把时间停下,然后将两个孩子带出来。 但她发现自己做不到,或许是因为情绪太过紧张。 洞里的声音非常复杂,夹杂着重重回声。粉尘与碎石不断地从洞口迸溅出来。 整座山都在为之颤抖。 愧疚与自责萦绕着她。她狠狠地击打着地面,一下,又一下。 直到红色的血迹烙印在上面,她还没有停止。 过了许久,里面安静了些。只有嘈杂的余声默默回荡着。 一个双头的影子在烟雾中出现了。 陶佐词拿枪对着它。 粉尘渐渐散尽。 再一次,安城背着江硕走了出来。 惊喜之余,顾迁承昏了过去。 “喂,醒醒啊?你可还没给我讲清楚,你这女人!” “老师!!” 非常渺远,但的确是時雪的声音。 他们回过头,发现有三个身影从山坡上慢慢地向下移动。 隔着不算太宽的溪流,他们喊着话。 “我们在上面都看见了!你们没事吗?需要帮忙吗!” 崇霖将手拢成喇叭状,大叫着。 就在这时,一种微弱的震动出现了。 不同于之前怪物撞击时的动静,这更像是轻度的地震,让人有些眩晕。 接着,山峦开始崩塌。 没有势如猛虎的滑坡或滚石,它们都化作了看不见的烟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震荡结束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消逝了。 周围是一片茫茫的白色。 是一间病房。 刚才的空间,其实是这么逼仄的地方吗?但也不奇怪,毕竟守护者可以随意地改变它。 病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面帘子,两个挂吊针的金属架。 面如死灰的安城将朋友放在床上。 江硕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还原。即使那部分皮肤的颜色很浅,但至少不再流血。 床头柜上摆满了相框。 帘子被猛地拉开,是还未与他们会面的群青与月婉戈。 几组人互相对视了一番,确认彼此的身体状况。 時雪好奇地拿起一个相框,指着它说: “看这张,是不是很像刚才的山涧……?” “啊,是很像。”柳夕璃抢过来仔细审视着。 崇霖拿起另一张照片。 “诶……?诶!” 大家将脑袋凑过去,同时发出了一阵惊呼。 那张照片上,是一家四口。 前面小小的两个孩子,分明生着一模一样的脸庞。 -juggle「骗局」·fin- Kismet 「天命」 ① 我名叫萼莺。 我有一个大我五分钟的姐姐,名叫萼菀。 是了,我们是双生子。 大概是从很小的时候,双生子之一的我表现出不平凡的特质。 在幼儿园,我的思维很跳跃。老师带我们做活动,引导我们学习时,我总能极大程度地压缩思考的时间,直接得出结论。 就好像我的脑袋里装的不是大脑,而是一台精密的电脑。 但那段时间,我乖巧的姐姐比较受欢迎。 老师常常向我父母抱怨,说这孩子不听话,不服管教,说话没有逻辑,做事不按常理。 可我的方法总是更有效不是吗? 总而言之,我被定义被问题儿童。 “果然还是当姐姐的比较省心。”大家这样说。 若说乖巧文静是她的标签,那么淘气顽劣就是我的代名词。 上了小学,老师开始教我们一些复杂的问题。 说是这么说,但对我而言还是太简单了。 于是我像在幼儿园那样,去找别的同学玩,不过他们的任务并没有完成。 老师常常大声地呵斥我,让我做自己的事。 可是我做完了呀。他们不信,我就给他们看。 即使老师们增加了我的任务量,我也会在他们面前很快地完成,尤其是数学。 我的班主任就是数学老师,她试着给我更难的题。 我翻翻课本,看两道例题,就能很快作答,甚至举一反三。 难度加一点,再加一点。 最终,她告诉我的父母,他们年仅六岁的儿子,有着小学五年级以上的水平。 “建议你们申请跳级,或者找个家教……总不能妨碍其他的孩子吧。” 她这样说。 是他们太慢了。我这样想。 天才总是孤独的。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当我在求一元方程的解、求不规则图形面积时,姐姐在学加减法。 当她到了解方程的年级,我已经开始解二元三次方程,画着复杂的函数图形了。 接触到初中知识时,我了解到世界上竟然还有理化生这种有趣的东西。 我想要那些精密复杂的实验仪器,只要不是太贵的,父母都会买。甚至稍微贵一些的,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送给我。 书房也改装成了属于我的实验室。 只是这样一来,姐姐只能在自己的房间学习了。她想要什么,也需要用90以上的分数来换。这对她来说稍微有些难度,所以她并不总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这孩子真聪明,是个小天才……啊,还有个姐姐啊,长得真像。” 像,只是皮囊上的程度。 萼菀变成了一种附属品。 尽管当时的我们并没有这样的意识。我只是觉得很无聊,不喜欢和她玩。 她太笨了,连勾股定理都不太明白。 而到了萼菀开始读初一的时候,我的水平呈几何式爆发。即使是理科高考真题,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各式各样的奖状、奖杯与锦旗塞满了我的家。 尽是些占地方的东西。 我对外界的事物逐渐开始缺乏热情,对数理化生外的东西,我很难提起兴趣。有时候,知识本身又会绕回一堆繁冗的数据,绕回基础数学的原点。 知识是这样无趣的东西吗?好像不是,有什么不对劲,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 但他们最终呈现给我的,仍是一串冗长无味的数字。 我开始寻找刺激。 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能干什么呢? 坏孩子会打架,但我找不到动手的理由。抽烟喝酒是更大的孩子会做的,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味道。 不过小偷小摸还是很有意思的,反正以我的身手与智慧,没有人会发现我。 一次我在班里摸别人的文具盒,被捉了个现行。但老师只是批评教育了两句,检讨也没有让我写,就放我回去了。 我开始尝试一些大胆的事。 一些简单的生物实验,需要更多的昆虫、青蛙、兔子、小白鼠什么的。一到周末我纠缠着父亲开车带我去野外的荒草园捉些小动物。 虽然可以买到,但这样似乎更符合孩子爱玩的天性。至少大人们是这样想的。 这些时候,姐姐就抱着饮料,和妈妈坐在阴凉的地方。 我常常用挣扎着的虫子来吓唬她。这倒也挺好玩的。 刀刺入它们的身体以后,它们的植物神经还会挣扎。虽然理论上讲,他们已经死了。 我时常在想,人是否也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应该是有的,理论上。 和所有的多子女家庭一样,兄弟姐妹间相对很亲近,但也存在矛盾。 我们的矛盾比较特殊,毕竟我俩玩不到一起去。 她时常会跑到我的实验室里,东摸摸西瞧瞧。 “哎呀,酒精灯很危险的!” “喂喂喂,硝酸要是撒了会受伤的!” “别碰,那是蒸馏水,你别弄脏了!” 后来,我干脆不让她进我的实验室了。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风平浪静。 直到十二岁时,一个被我们忽视已久的问题暴露出来。 这是平常中的异常。 我的姐姐,成绩很差。 起初,她的分数虽然下降了,但至少在一个合理的区间内。 来自老师父母的批评教诲不可避免,可并没什么用。她的成绩变本加厉地滑坡。 她没有早恋,也没有沉迷网络,她甚至比一般的学生付出更多的努力。 却无济于事。 当父母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专家告诉我们,她的智力永远地停留在八岁。 得出这样的成绩,已经是那个稚嫩的大脑的极限了。 我们这才回想起,萼菀的许多表现并不太成熟。 喜欢毛绒玩具,喜欢撒娇,喜欢重复大人的话,喜欢儿童的益智读物…… 对一个初一生而言,未免也太幼稚了。 那天,我还没什么实感。 晚上我又在实验室泡了很久。当我打算上床睡觉时,经过了父母的房间。 “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们的孩子要遭受这些?” “也怪我们当初太关注小莺,忽略了她。如果我们早点发现……” “说什么都晚了,为什么老天要把属于她的东西抢走?” “好啦好啦,至少我们还有一个孩子是有出息的……” 接着,传来爸爸的哀叹与妈妈的啜泣。 我的才华有一部分应该是姐姐的吗?我不清楚。 老天确乎是公平的。至少对整个家庭而言,有一个机灵的孩子,和一个笨孩子。 有时候,我会羡慕那个笨姐姐。 至少整个世界对她而言都那么新奇,每一天都很有趣。 而对我来说,一切都那么枯燥、庸俗、无聊。 每个人都很没意思,连一个能陪我玩的人都没有。 假期,我开始频繁地拉着姐姐出去玩。 在实验室里太久,我时常会去电玩城换换心情。我家是中产阶级,父母给我的零花钱加上各种竞赛的奖金使得我很阔绰,也结交了一群不正经的孩子。 游戏,这种被称作精神鸦片的东西,不论对哪个年龄的人都有独特的吸引力。 姐姐玩什么都上手很快,尤其是跳舞机。只用了短短两周,她就打进了前十的记录。 我渐渐又没了兴致。 我就是这样的人,热情来的快,去得更快。 父母重拾了对姐姐的关注。每天我们回家,他们就会凑过来嘘寒问暖。 尤其对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和婴儿讲话一样。 真恶心。 “太夸张吧——” 我做着鬼脸,被轰回了房间。 天才总是孤独的。 我好像从中读出了更多原本不明白的意思。 我开始厌恶上天所给我的一切。 给我之前,经过我的许可了吗?问过我的意见了吗?我愿意吗? 就像从姐姐那里拿走的时候,没有问过她一样。 我对她又同情,又厌恶。 她不是夺走了爸爸妈妈的爱,她只是拿回属于她的那部分而已。我这样安慰自己。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两年。 我们的生日在九月开学的前一周。 父母问我们想要什么,想玩什么,想去哪儿。 “什么都可以哦,因为今年是特别的一年。” 爸爸这么说。 如果是指我被最好的大学破格录取这件事,好像也没什么。 这事儿见了报,与我而言是家常便饭。 我见了我的导师,说是个年轻有为的教授,但我认为他很死板,同那些老家伙如出一辙。总之,我一定和他相处不来。 至于生日……我想了想,信手翻开一本植物百科的插图。 那是一张风景画,是一处僻静幽深的山涧。 爸爸查了资料,发现那里并不太远,是一处未开发的山区。和妈妈商量了一下就敲定了。 我们花了两天时间进行采购,以防在山区遭遇种种变故。 距离那座山,大约需要四五个小时的车程。 早上六点就要出发,父母早早地赶我们去睡觉。 其实我并不很想去,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那里真的这么近。 而且,姐姐好像很开心似的。 时至今日,我时常在想,倘若我当时知道,这该死的景区的巧合所带给我的只是无比的痛苦的回忆,会感到悔恨吗? 我是说……那时的我,会吗? 夜里,她忽然抱着枕头跑进我的房间,说她睡不着。 我本想嘲笑她像小孩子一样,却怔住了。 她本来就是小孩子。 我卷起被子翻过身,不耐烦地说,随便你了。 她很开心地挤上来。不一会,就传来均匀沉重的呼吸声。 -tobecontinued- Kismet 「天命」 ② 第二天,我们大约中午到达目的地。将车停在山脚,我们全副武装地攀登起来。 虽然没有找到同画里一模一样的山涧,但也发现了一条类似的。 我忽然觉得,大自然其实也很美。 虫鸣鸟啼,夹杂着风吹树叶的刷刷声。 水很清,像语文课本中所说,皆若空游无所依。 温柔的风里,妈妈做的便当也变得好吃。 我看到许多我只在书里看到的动物和植物。比起郊区的荒野,山的魅力更加动人。 我们玩到很晚,才准备回去。 车行驶在高速路上。隔着窗户,我凝视着璀璨的星空。 车轻轻颠簸着,我变得很困。姐姐已经睡着了,妈妈也在副驾驶上打着瞌睡。 我看着那些星星在天上跳舞,变得模糊,光芒一点点扩散,连成一片。 我就这样睡着了,脑袋靠在安全带上。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我被刺耳的喇叭声惊醒,接着又听到了尖利的刹车声。 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到天旋地转,身体被安全带固定着,毫无规律地摇晃。 我的头磕到很多地方。 耳边一阵杂音,金属碰撞,树枝摩擦,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车正在顺着斜坡翻滚——我得出这个结论。 当下坠停止时,全身的疼痛终于浮现出来。 我艰难地在变形的车里拧过脖子。 如照镜子般,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脸。 一根钢柱穿透了半个脑袋。 …… ………… 我连尖叫也做不到,我好痛。 那不是我自己的脸。 是姐姐。 我想哭,也哭不出声。 将头转回去,我用力去碰爸爸妈妈,但他们并不回应。 通过破碎的后视镜,就着星光,我只看到一片鲜红。 他们的手机离我很近,我摸到它,按亮破碎的屏幕,艰难地按下三个数字。 信号很不稳定,我打了很多次,打了很久。 漆黑的画面之后,是雪白的医院。 床单,墙壁,天花板,灯光,一切都是白色的。 我的脑袋空空的。 如果你问我任何一条公式,哪怕是勾股定理,我也回答不出来。 这时候,身体已经痛的没有知觉了。 他们在我身上缠着纱布和绷带,一圈又一圈。 “小朋友,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他们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他们怎么样了?” “我们需要你其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小朋友。” “他们怎么样了?” “……” 我知道,我成了孤儿。 这就是我十四岁的生日礼物了。 至于我的姐姐,没有死去。 可以说是奇迹。切除了半个大脑,她还活着。 并非个案,世界各地有不少靠一部分大脑生存的人。但这也是一种极低的概率。 只是她再也不能说话,不能跑,不能跳。 她成了植物人。 警察找到我,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告诉我。 爸爸疲劳驾驶,这场事故我们全责。 该说不幸中的万幸是,除了我们一家,没有更多的人员伤亡。在拐角设置的监控中可以看到,有一辆大型的货运车与我们相擦而过。 但对方司机的反应很快,没有与我们发生碰撞。对他而言,只是有惊无险而已。 这还重要吗?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亲戚们来了一批又一批,他们各自付了一些费用。 他们无一不摸摸我的头,叹一口气。 父母的丧葬费总会解决的,可萼菀怎么办?医院的后续治疗不是慈善,光是每天挂的营养液都是不小的开支,更别提其他项目。 比起我少得可怜的奖金,那是一笔天文数字。 勉强维系着日子,我的头发日复一日的褪色。 我只是十四岁而已,却像七十岁的老人一样。 苍白的头发,深深的眼袋,和忧愁的面容。 我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了,那个人的眼神是如此的空洞,没有光泽。 我看不到希望。 “我会好好听爸妈的话,我也不会再欺负姐姐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姐姐,我很喜欢姐姐的。” “我不会再任性了,你什么时候起床啊。” 如今这些话我在说给谁听呢? 沉睡中的她,真的听得到吗。 我不知道。 天才总是孤独的。 孤独是一种惩罚。 时间过了多久?几小时,几天,还是几周? 我已经没有这个概念了。 我想,这就是我的天命吧。 所谓天妒英才。若要折磨你,并不需要杀死你本身。 杀人诛心。 你的心死了,你就活的生不如死了。 我从家里带来许多照片,可是她看不见。 我又开始羡慕起姐姐来。 只要躺着,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不用想就好了。 即使我觉得她非常可怜,或许她自己并不觉得呢。 我为这样的想法感到罪恶。 为什么只有我从灾难中幸存? 这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我果然还是不幸的。 打开姐姐病房的窗户,冷夜的风无止息地穿过我的身体。 这家医院距离海边不远,我能看到几条街外的海岸线。潮起潮落,它有序地回荡着,平静又安详。 夜晚,我看着冷清的海,与繁华的街道。 不论这份宁静也好,喧闹也好,它们都是与我无关的东西。 死吧。 没有任何一道题是逃避可以解决的,生活可以。 因为生活不是问题。 生活是一种折磨。 “真的?” 不是姐姐的声音。 我回过头,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男孩站在病房里。 他站在窗户投进月光的一角,上半身淹没在黑暗中。 我不清楚他是如何进来,又是何时进来的。 我已经很累了,除了“永远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外,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了。 但我还是回答了他。或许是因为我太久都没有人能说说话了。 “没有办法。” 那是一种集沉重、艰难、困惑、悲哀于一体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勇气,似乎燃尽了我所剩无几的力量。 好痛苦。 我想,逆着光的我的面色,一定是无比难堪又绝望的。 “如果有呢。” “不可能的。” 除非把她剩下的大脑,与我的另一半换掉。 只剩半个脑子的人可以活下去,我想,我也可以。 我甚至可以把今后的人生让给她。 但不可能。 换脑实验,以目前的科学水平,在任何国家都没有成功的案例。至少公开的实验中没有,所以,以这家医院的能力,想都不要想。 “就算是不可能的愿望,只要你想实现,就可以的。” 他好像知道我在思考什么似的——不过也不好说,或许都写在我的脸上了呢。 但……可以吗? 作为奢侈品所存在的奇迹,真的会降临在我的身上吗? 真不敢相信,我别是已经疯了吧?而且啊,眼前的这个小弟弟,是真实存在的吗? 骗人的吧。 “我很难相信你,怎么办?”我笑着说。 “你已经相信了。”他说。 “你说什么呐?” “很难相信,即存在着相信的可能性。这与奇迹是等价的东西。即使以非常低的概率存在着,却还是客观并真正存在的事。” 奇迹,真的发生了。 这是也是天命吗? 我本是个无神论者的。但,这的确不是神。 是我的绝望,净化成了希望。尽管这是有代价的。 但我支付得起,这比起永远生活在悲剧的阴霾下,实在是轻的太多。 终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的手是自由的。 她是双腿是自由的。 她的大脑,也是自由的。 我们可以永远地离开医院,那个苍白冷漠的、死神垂怜的地方。 我们去学校报到。虽然迟了两个月,不过他们特意做了调整,甚至全校师生都为我们捐了钱。 大家真是好人呢。 这大千世界仍有许多有趣的事,我果然还是不想死。 能和姐姐一起生活在这样美丽的世界上,实在是太好了。 我带着她到码头,看日出日落,看斗转星移。 偶尔,我们会纵身而下,在冰凉的海水里畅游,感受水流掠过皮肤的每一寸地方。 我们的鳍是自由的。 我们的尾巴是自由的。 我们的一切都是自由的。 即使不开口,我们也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即使什么都不做,我们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我们的心是一体的。 至于大学,那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没有固定的教室,也没有让人烦恼的班主任,更没有堆积如山的无聊简单的作业。 虽然,那个姓解的导师的确很无聊啦,但他偶尔会带着几个研究生和我做一些有趣的课题。我这才明白,并不是知识很枯燥,只是长久以来我没有接触到真正的、学习知识的办法。 可以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又变成以前的样子,和姐姐一起,扮演着让全校师生都头痛的角色。我时常在茶余饭后听到大家在议论我们,这让我感到很开心。 我是活生生的,姐姐也是。 直到现在我也在庆幸着,那天我所厌恶的,并非是无助的我自身,而是导致我产生无助于绝望的外物。 因为连自己也厌恶的人,自然丧失了活下去的理由。 当一个人连自我本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都失去了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但我不是,幸亏我真是个天才。 所以,我仍然活着。 我们,仍然活着。 -kismet「天命」·fin- Linger 「徘徊」 ① “一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 月婉戈这样说。群青转过头。 “是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想到死亡?” “诶?” “你……从何时得到的能力?至少在你转来我们班,我不认为有什么理由会让你寻死。考虑到你来我们学校的原因,或许你在很早前就是场力能力者了……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嗯,你说得对。我从未想过自杀。” “……什么?” “的确,我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值得我去死的理由。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这也是我想要寻求答案的问题。” 她不再说话,月婉戈也没有追问下去。 她知道,群青偶尔会像这样把话说一半,保留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色彩。 虽然,这种行为时常让人感到困扰。不过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男孩子如此为她着迷的理由——姑且,这也算是一种个人魅力。 献祭者剩余十一人。 八个学生,一个辅导员,一个阔少爷,一个江湖骗子。 柳夕璃默默地扫视全场,确定了现在的人数。 她从安城的眼里看到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是一种崩溃,一种颓废,一种迷惘。 类似于离开第二层时长生眼里的东西。 像死去的光。 长生的伤势不算太重,但有许多处皮外伤。不过,现在她正慢慢地被钟塔治愈。江硕也是,他的精神状态也并不佳。顾导仍在照料伤员。 而陶佐词一直紧紧盯着她。 很难想象在他们躲藏的时候,这些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同一生化班的四人,只剩下三个。实际上,柳夕璃也在怀疑自己对那个孩子的记忆了。 那个永远被留在第三层的孩子。 虽然每一层的守护者都消失了,但所幸结界并没有发生崩塌。据霜阙讲,是因为守护者的意志尚未消散,他们还在钟塔内部。 只有当所有的守护者都迎来他们的消亡,一切才是真正的结束。 顾迁承知道,自己正被一道阴冷的目光所注视着。 她仍然十分从容,拍拍长生的头,静静地打理着自己破烂的衣摆。 “顾女士,有些没有说完的话,我还想问问您。” 顾迁承背对着他,点点头。然后她转过身,轻轻坐在病床边上,将手放置于膝,这才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再度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了。 “你之前提到一个女孩,她长什么样子?” 陶佐词的情绪尚且还算稳定,但他低沉的嗓音中显然压抑着什么别的感情。 “唔……她很瘦,身高和我差不多,肤色很苍白,不太健康。她的留着长发,我见到她的时候有些乱乱的。还有,她右侧的刘海很长。” 是她。 那令他朝思暮想的,魂牵梦萦的人。 “你、你知道我为了找她花了多少精力吗!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陶少爷提高了音量,所有人都中止了窃窃私语,将目光集中在这两人身上。 顾迁承深吸一口气,陷入短暂的回忆。然后,她发出一声长叹,示意学生们离开。 大家识相地退了出去,最后离开的崇霖关上了门。 “老师,我们就在门口。” 如果姓陶的敢轻举妄动,就喊我们。这是他的言下之意。 顾迁承当然明白,她轻轻地点头。门被关上后,她转过头,接着刚才的话题: “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快要死了。” “……” 长生坐在门口,安静地抱着双膝。 走廊对面的窗户投进四四方方的光,正罩在她身上。 窗外是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到。 “从灾难中生还的人,是一种幸,还是不幸?” “是不幸吧。” 只有靠着窗的安城回应她。江硕看了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以告诉我吗,真相到底是什么?” 江硕的表情很复杂。 “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你得答应我,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我不答应,这取决于你说的是什么。而且,那样是哪样?” “……算了。” 他的嘴动了动,但没有出声,像是把话挤到嘴中,自己先好好咀嚼一番,再决定以一种委婉的方式吐出口。 良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城紧紧盯着他的嘴,等着他张口。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我们还小。你妹妹失踪了,全村找了很久,没有消息。你哭闹了一天一夜,又发了三天高烧,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人找不到,你爸妈没办法,把家里寥寥无几的合照全部烧掉了。等你醒来,和邻居合计好,不承认你有这个妹妹,你也信了。” “怎么这样?” 群青打断了江硕的叙述。从小接受着先进教育的她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事。 “小地方,重男轻女确实是存在的吧……反正想着还有个儿子。” 月婉戈解释着。江硕点点头,接着说: “瞒了一阵子,我被关在家里,以不安全为借口不让外出。我知道,他们只是没想好让我见到你怎么办,怕我说漏嘴。过了不到半个月吧,我和几个大人下山干活,有一群人聚在河边,安久的……安久她被水冲下来。”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随时注意着安城的变化。他的瞳孔切实地在瞬间收缩,但很快调整过来,催促着江硕说下去。 “但他们没有告诉你,更不让我说。我当时还小,并不懂什么善意的谎言——虽然实质上,这并不是出于善良的初衷。但至少,我当时不希望只有你被蒙在鼓里,我想告诉你。那时你刚刚退烧,我刚提到安久的名字,你反应很大,发了疯病,又开始闹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去叫了大人。我被狠狠地训斥了,而你又吵着要见妹妹……” “所以……一直以来,你是唯一相信我有妹妹的人。” “嗯。” “他们一直在骗我。” “那是隐瞒。” “是骗。” “……嗯。” “可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是在我们长大后不见的?我好像还残留这很多和她一起生活的记忆……可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她早就死了,我根本不该记得这些事。是因为你说的……我病了吗?” “嗯,你疯了,安城。” “……” 那些他告诉江硕的,与安久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切生活的记忆,都是假的。他怕自己一直疯下去,到现在才告诉他真相是什么。 柯奈走上前一步,站到江硕的旁边。 “所以,他从不让你来找我。” “因为你……看不到那么久远的事。” 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萌生了这样的念头。 持续的高烧让思维变得混乱,过去的记忆与现实的冲击碰撞交错,编织成了一个用于自我欺骗的剧本。 如今,他试图细细地回忆起那些细节,那些和安久在一起生活的细节——不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安城只隐约记得,好像他们在一起做过许多事,但具体是什么,他都记不住了,他只是坚信那些事情发生过,那些记忆都是真实的。 但不是。 思考得更努力些,他意识到,那好像都是和江硕或者其他同学一起做的事。甚至,有些是他看到的,其他兄妹、情侣,或父女在街边对话的细节。 他不确定记忆中那些模糊的影子是谁。 可是,的确不是安久。 很久以前,她确乎是已经死了。 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他又这样想。 “呵呵,死个儿子鬼知道他们对女儿什么态度。恨不得死的是她吧。” “不要这样说……” 時雪扯了扯柳夕璃的袖口。她抽回手,有些不耐烦。 “我说错了吗?” “不,没有……” 安城接着柳夕璃的话。 江硕仍担忧地望着他,但是他比想象中平静得多,也没有再发疯病。他并不清楚安城有没有接受这个事实,不过至少他现在的情绪还算稳定。 安城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我好像早就清醒了,但一直自欺欺人地没有相信。这几年,安久好像一直在我身边。我高兴的时候,难过的时候,生气的时候,总能听见她的声音。时间长了,我就感觉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但我知道了,那些都是不属于我的东西。一直以来,我都弄错了。 我感到很抱歉,我一定对不起很多人。” 作为一个安静的听众,长生慢慢站了起来。 他人的不幸虽然无法治愈自己的伤痕,但向来能缓解这份病症带来的疼痛。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诸如此类的故事。 那正是他们存在于此的理由。 “陶少爷也一定很爱他要找的那个人。” 空气静了一会,安城又开口了。 “……他”江硕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他这人好像……” 砰! 破门而出的陶佐词紧紧攥着顾迁承的手腕,所有人都感到心里一惊。 “我可是,爱到想杀了她——” 他另一手拿着枪,凛冽的眼中透着真实的杀意。 顾迁承到底说了什么? 来不及细想,在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時雪冲上前挡在他们面前。陶佐词并不跟她废话,用手肘精准地击在她的太阳穴上。她发出吃痛的惨叫,崇霖跑上前搀她。 “站住!” 他们走了一顿距离,群青追上呵斥着。话音刚落,陶少爷与顾导便被一股透明的力量托起,不论如何挣扎也无法落到地上。 他们就像处于一种失重状态。 -tobecontinued- Linger 「徘徊」 ② 月婉戈与群青走到他们面前,后者的眼睛,呈现出一种醒目的青蓝色。 “可以放开我们的老师吗,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谈?” 月婉戈伸出手,试图交流。她的眼睛快速地扫过他身后的顾迁承,她神色似乎有些为难,这让月婉戈有些小小的意外。 顾导说出怎样的话才能激怒他?而且看这表情,她好想知道这样说的后果。 “不能哦。” 陶少爷的枪顶在了顾迁承的侧脑,群青稍微有些慌张,眼睛恢复了黑色。 他落下来,稳稳地踩在地上。他继续用枪指着她们的导员,面色平静又冷漠。 “至少请给我们一个理由!” “这个女人,用时间困住了我最重要的人。放心,她死不了,我得让她活着回去解开那个该死的沉睡咒语。” 他不耐烦地推开两个女生,继续拉着她们的老师走向楼梯口。 安城他们很快追上来。就这样,一场闹剧般的追逐战在肃静无人的医院楼道中上演了。 柯奈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真心地想要救那位善良的女人——她就不是。 但出于必要的人道主义精神,再考虑到顾导姑且的确是个好老师,以及,没有人想要掉队的心态,她随着几位同学一并向楼梯下跑着。 即使她根本看不到队伍最前头。 颠簸向下的台阶,短暂转弯的平地,接着向下的台阶,又是平地。 向下,转弯,向下,转弯,向下…… 这到底有多少层? 柯奈并不擅长运动,她停下来,气喘吁吁。 楼道里回荡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她抓住扶手,扶着酸痛的腿。 说起来,从一开始,旁边那个一直悬空的吊死鬼一样的女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霜阙默不作声地悬停在上下楼梯交界的地方,四道扶手之间。她面无表情,看戏似的望着她。 柯奈还未想明白,便被身后跑来的人撞在一起。 所幸只有两个台阶,不然从楼梯上栽下来一定很痛。她揉揉头,回过身看了看那些人。 陶佐词和……顾迁承? 她明白了,是潘洛斯阶梯。 陶少爷看向霜阙的位置,上下打量了一下,也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钟塔只能向上走,不能走回头路。” 在霜阙的陈述中,人们逐渐都集中在这段楼梯上,不少人仍喘着气。 柯奈试着向上走,其他人看着她。她转了个弯后,人们的目光仍然紧紧跟随着。长生也看明白了,她将头转向楼梯的下方,而并非上面。 但是不论那边,柯奈都不再出现。 她出去了。 其他人也陆续地向上走去。 没有无限循环的楼梯,只有一道半敞的门,透出些灯光。打头的江硕稍作犹豫,走进去。 这里像是一座工厂,或发电厂似的地方,有许多大型的不知名的器械。但比这些地点更高级,更干净,更复杂些。 许多黑影在之间穿梭,数量比第二层更少。他们忽然想起,第三层没有见过这些残像。 柯奈正在里面四处走动,打量着那些东西。 柳夕璃向另一边走去。因为她注意到,一张工作台前,好像有什么人在背对着他们。 “你们杀了我的学生。” 那身影传来这样的声音,所有人都注意到这里,慢慢向柳夕璃的地方靠拢。 那人穿着蓝灰色的格子衫,边角有些皱巴巴的。 他好像在桌前摆弄着什么,时不时在前面的白板上写出不明所以的符号。 旁边有个巨大的落地玻璃,上面贴满了各类天体的照片。他工作台前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巨大的图像,上面有金星、火星、地球,还有太阳极少的一部分弧度。 是一张巨大的摄影作品。 这张照片,是经历了几十次曝光,加上来自地面所拍摄的一些照片合成的。 安城觉得这一切都眼熟,月婉戈与群青也认识些。 这些东西,天体物理学的三人再也熟悉不过了。 那个男人缓慢地回过头,动作有些迟钝,手上并没有停下来。而他写公式的时候,指尖却是那样灵活。 他与枯木颜色无异的短发打着自来卷,显得有些缭乱。黑框的树脂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镜片就像啤酒瓶底那样厚实。 而这双眼睛下,是一对宝石般湛蓝的眼眸。 从头上下,他都像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学术研究者。正如你在优秀的大学中,随意拦住一位中年教授的气质一样。 尽管,他更年轻些。 “我好像见过您。”群青说。 “我是解怀尘。” “果真是您?我、我拜读过您的文章,还转到了您的学校。” “是吗?” 嘴上这么说着,他好像并不是很关心。 一些悬空的器械漂浮过来,仔细看,能发现有那些黑色的影子拖着它。 “我们在第三层,没有看到这些灵魂的残渣。”崇霖思考着。 “因为第三层曾经是无人驻守的,自然也不会有人输在那里。” 不知何时,霜阙又出现在了一台机器上。她手里仍然紧握着那只银色的怀表。 “你们把他带回来,然后杀了他。” 解怀尘重复了一遍。他的语气里好像并没有过多的悲伤,可那坚定的语气中与锐利的眼眸里,分明又在谴责着什么。 “霜阙说,您的学生把身体让给了他的妹妹……” 時雪试探性地说着,解怀尘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下,勉强点点头。 “人总是会死的。人活着,生老病死,就是一个慢性氧化的过程。” 说到这的时候,他从盘子上取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好了,总之,既然诸位都是因对这个世界产生厌倦……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您讲?” “所谓厌世者,即厌倦了世界的人们,而并非对自身的厌恶。那么在这之后,不论经历怎样的对待,你们都不应该有怨言吧?你们讨厌这个世界,世界也讨厌你们,这很公平。” 众人面面厮觑。群青没有回答,她隐约觉得解怀尘在暗示些什么。但她这会还想不明白。 “算了,没什么,原谅我的自说自话……换一个问题:这是什么?” 他将手中的透明的玻璃瓶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这样问了。 “……什么都……唔,一粒尘埃?” 安城并不清楚,他努力看了看,好像发现了一个极为细小的点。但那实在太小,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一个奇点。” 解怀尘拧开盖子,将看不见的微粒倒在指尖,打了个响指。 体积无限小,密度无限大,温度无限高,时空曲率无限大。 即宇宙万物的开始。 一阵强光充斥在视野的每一处角落,即使紧闭眼睛,光线仍穿透了一层薄薄的皮肤。 群青不得不像其他人一样捂住眼睛,但就在她刚抬起手时,一切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然而,这样的黑暗是不易被察觉的。 在不足一秒的强光后,虽然眼睛没有受到多么严重的创伤,可她的视线仍是一片花白——她还没有适应这阵漆黑。在群青睁大了眼睛努力观察周围时,有人忽然撞向她。 “哎呀!” 她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向后飘移。接着,有人拽住了她的手。 群青的视线缓和了些,她看到月婉戈的轮廓紧紧拉着她。 “发生了什么?!” 一阵轰鸣声传到她的耳畔。她看到,在自己方才的位置上,一团奇异的冷光炸裂开来。 她仔细盯着那儿唯一的光源,类似于核爆的蘑菇状尘埃冉冉扩散,几十道蓝紫色妖娆舞动的光线与些许红棕色的细丝缠绕交错。 那是高致密的气体与尘埃。 她的眼睛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她看向四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无数细小又稀疏的白色光点明明灭灭。 带状的光与星星点点的彩色雾状物在不知多么遥远的地方闪烁着,壮丽又磅礴。 身下,是一片弧状而瓦蓝的星球,斑驳的白色布满了它,像残破的纱衣。 是地球。 那么…… 我们正置身于茫茫宇宙之中吗? 不。 可以呼吸,声音也可以正常地传递…… 也就是说,这是一处模拟的宇宙环境,是伪真空。 又是一阵爆炸的声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月婉戈紧紧地抓着她的双臂,低着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群青忽然反应过来:她被救了一命。 时间一定被重制过了。而且,她一定在先前的位置上死过了一次。 而在这庞大空间的另一处,安城正环顾着四周,寻找着散落的同伴。 他先是看到长生在几十米开外的位置上,但他无法移动。他觉得,自己在伪真空中张牙舞爪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一块不小的陨石迎面而来,他伸出双手,像在体育课上跳马那样,从上面翻了上去。借着这股反作用力,他终于推动了自己。 真空中,任何物体都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 长生看到他,示意他向一团爆炸的残留物上靠拢。 “战场上,躲在炮坑里是最安全的。炮弹落在曾经炸过的地方的概率很低。” “你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尚未散尽的尘埃中,時雪的面貌清晰起来。她眼里掩饰不住的庆幸与喜悦是那样真切。 如此清澈的眼神,在这样险恶的钟塔内,是多么罕见的奢侈品。 美丽得益于稀有,而稀有则因为脆弱。 -tobecontinued- Linger 「徘徊」 ③ “安城能梳理清楚状况吗?你懂的多些。” 安城皱起眉。说实话,他并不肯定自己的推论,但稍加犹豫后还是说了出来。 “解怀尘手中的那个奇点,模拟了一场小规模的宇宙大爆炸。但那应该只是一个类似钥匙的工具,把我们带到这样一个虚拟的空间里。毕竟,地球不一定是宇宙的中心。” “可这种冲击波还是让我们变得分散……他会有什么目的?” 长生思考着。她的眼睛又变成了熟悉的红色,正在对无数种假定做出推论。 “这样的话,战场的范围就太大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時雪很不解,“难不成想把我们饿死?” “从进入钟塔以后,我们从未感到饥饿,或者生理上的疲劳。还记得仇缪说的话吗?这里没有时间概念,时间慢到了几乎静止的地步。所以对他来说,时间战是无意义的……” 那么目的何在? 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能听到爆破的声音传来。甚至,有的地方很近,就发生在谁的身边。真实的宇宙中可并不存在这样莫名其妙的现象。那这又是什么呢? “啊,你记得吗,第三层的山涧,和医院?” 群青忽然开口,月婉戈知道她想到了什么,配合地点了点头。 “山里的空间是真实存在的,但它只是医院里一张照片的投影。也就是说,守护者可以在结界中创造出新的空间。既然山的景象会崩塌,证明这个空间是有界限的。解教授不可能创造出一个无限大的宇宙。” “你是说……这是有边界的假宇宙?可是边界又在哪儿呢?” 群青不再说话,她左顾右盼着,拉着月婉戈的手,在不同的小型陨石间穿梭飞行。她一定是用引力将自己拉扯过去的。 “看那边的星团……应该是银河系外的星系。” 群青像是发现了什么,指向远处的一个位置。她又转过身,指向另一个方向。 “还有那边,是一模一样的一个星系,我看到它们三分之一处的旋臂,是同样有些稀薄的,不会错。也就是说……” “他复制了相同的空间!” 月婉戈明白过来。 “我们需要找到空间交界的地方,说不定那位教授就在那里藏着。这种交接的地方,空间应该会发生扭曲。” 话虽如此。 在茫茫宇宙中寻找空间上的曲面,谈何容易? 不过,他们之中,并不缺少聪明人。 “店长,你看这儿?” 崇霖指向下方,柯奈低下头,观察着地球的样貌。 “怎么了?是地球,对吗?” “是的,但你看,亚欧板块的东面,是不是……” “……稍微停一下,我的地理可并不好,你直接告诉我你发现什么就可以了。” “啊,抱歉。我是说……这里好像有类似于重影的地方,就像一张没有拼接好的地图。” “所以?” “所以……” 崇霖的指尖从地球的轮廓逐渐上移,指向水平方向上的某处空间。柯奈看过去,只看到一篇苍茫的黑色与随处可见的恒星。 “所以你看,整个空间,好像都……或许那里就是拼图的拼接处,我们去看看。” 有的人,已经站在所谓的边界处了。 顾迁承有些好奇地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倒影,茫然无措,又有些本能的恐惧。 这里似乎有一张很大很大的深色镜面,映衬着整个空间的样子,没有边境。 那些灿烂的星光,彩虹似的光带,与那些渺远梦幻的条纹,都如实地呈现在其中。 她伸出手,试图触碰镜中的自己。 “住手!” 顾迁承触电似的缩回手,看到镜中后方的自己,群青伸出了手。她被一阵外力拉离了镜面,随后,停滞在她们的身边。 “这是……?” “我明白了。” 群青将周围的所有人拉拢过来。 “反物质。” 完全由反粒子构成的物质,也就是反物质,即正常物质的反状态。 它的电子和反电子的质量相同,但有相反的电荷,其他一切可以相反的性质也都相反。当与其正物质相遇时,他们会发生完全的物质能量转换,产生光子等的能量形式。 即湮灭。 也就是说,那些爆炸是无数微粒的反物质,与它们性质相同的正物质湮灭产生的。虽然稀少,但的确是建立在一个庞大的基数上的。 那样微小的粒子,安城的才能也无法继续分解下去。何况它们几乎是不可观测的。 “一克反物质湮灭可以产生200万千卡,约等于两个广岛原子弹。” 月婉戈回忆着书中的内容。 顾迁承恐慌地将视线扫过镜子中的自己。她不敢想象,若是刚才自己碰触到了那个身影,恐怕他们的攀登就到此为止了。 “我想……我有办法。” 群青皱起眉,像是对一个重大的方案作出决定。 她想,如果大型湮灭真的发生了,那么解教授躲在何处才不会受到波及? 恐怕这面镜子,是一个类似于二维的平面。目前大多数理论认为,宇宙中正反物质的大尺度分离不可能发生。因为书中说,三千万光年的范围内没有反物质天体,这证明宇宙中大块的反物质是不存在的。 但解教授有这样的能力…… 只可惜英年早逝。不然到了这个时代,宇宙学一定有了相当程度的进步。说不定,整个世界都与如今的样貌大相径庭。 群青的瞳色慢慢淡化,逐渐褪成高饱和度的青蓝色。 她静静地抬起手,屏气凝神。他们猜到了她的意图,纷纷远离了那道镜面屏障。 他们看到,镜中的自己逐渐发生扭曲。 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她一直在想,为何这样一个年轻的教授,能够大有作为,发布那些如此深奥晦涩的科学论文。 如今她知道了。 黑暗里的一切色彩变得诡秘,所有的一切都如螺旋星系一般呈现出可怕的形变。那些杂质与宇宙尘埃被拉长、拆分、吸收,连光也无法逃逸。 他们什么也听不到。不如说,伪真空中传递声音的介质,也被这个东西鲸吞蚕食。 一个密度无限大、时空曲率无限高、体积无限小、热量无限大的奇点形成了。 她用引力场制造了一个吞噬一切的怪物。 黑洞。 当他们视野所及的一切东西都被挤压在群青面前的某一点时,解怀尘的身影出现在苍茫的纯黑色背景之中。 你很厉害呢,如果你是我的学生就好了。 他好像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但他的眼神分明在诉说着什么。 即使,从他的视野来看,这里应该只有一个无限扩大的黑暗之环。 她能明白这个眼神的意义。 安城本在怀疑,这样的黑洞为什么仅对一个侧面产生效用。但他忽然意识到,群青借用了解怀尘所压制的二维平面。 而他正将自己隐匿在这样的平面之中。如今,它在瓦解。 熟悉的震荡出现了。 视野所到之处,如倒塌的积木,或摔碎的拼图,一片片脱落、破碎,化为粉尘,正如他们先前在第三层所见到的一样。 那些茫然宇宙中的黑与白,明与暗,都在顷刻间消散而逝,化为乌有。 他们回到了实验室。 见过了茫茫宇宙的磅礴后,任凭谁都会觉得,这间实验室是如此狭小,如此逼仄。 “有两下子嘛,你……诶?” 柳夕璃刚向群青靠近,忽然向后退了一大步。 她看到群青的眼里镀上了淡淡的鲜红,像一层血膜,红的很不自然。 下一秒,群青便掩面跪坐在地上,唇齿间压抑着痛苦的哀喊。 月婉戈立刻蹲下身,焦虑地询问着。她看到群青的指缝间,渗透出醒目的血液。 过量使用能力的副作用吗? “她本身是无法制造出那样强大的引力场的……但,死者们给予了你们力量。” “你把话说清楚!” 時雪冲霜阙尖叫着。她那副居高临下又事不关己的语气,恰恰是他们最反感的。 “我说过的吧……塔会将牺牲者的能量平均地分配给每一位献祭者与剩下的守护者。你们应该懂得感恩,感恩世界塔,和每一位死者。” 不再有人搭理她。 “你们看!” 江硕站在工作台前那副巨大的照片旁。他伸出手,踮起脚尖,指着小小的地球旁,一个更为模糊的东西。 陶佐词走过来,柳夕璃、安城与柯奈也凑向这边。 那东西大眼看上去,就像是被谁用指腹抹开的污渍一样。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那是一个环状的东西。 那是视界线,是光与引力势均力敌的地方。 或许这张照片再大一些,还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 他的位置时间变慢,光频率降至无限低,对观察者来说,光已经不存在了。 在距离足够远的宇宙中,他仍在缓慢跌落,停滞在黑洞的视界上。即使时间依然流逝,一切照常运转,群青所尊敬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教授,也会永远地定格在黑洞的边界之上。 这是一个事件的边界,边界内的事对边界外的你、我,所有人而言,都不会发生。 于他们观察者而言,黑洞并不会吞噬他,他永远地停留在了视界之中。 于第四结界的物质守护者而言,黑洞吞噬他,他永远地徘徊在他所热爱的宇宙之中了。 也许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也说不定。 -linger「徘徊」·fin- Mirror 「镜子」 ① 我是怀尘,单姓一个解字,与谢同音。 我的工作是一名普通的大学教授,讲着平凡的大学物理——那些不及物理学万分之一的皮毛。 实际上,我还是一名宇宙学家。 您一定想象不到,这个看上去穷困、不修边幅,甚至有些落魄气息的小老师,会与那浩瀚无垠的宇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相貌平平,授课刻板又程序化,枯燥无味。我的课堂上除了窃窃私语就是鼾声连天,没有学生会喜欢我的课。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上课拿钱,下课走人。何况我也不喜欢他们,更不需要谁来喜欢我。 人的生存靠的是碳水化合物、蛋白质、维生素、油脂、水和无机盐,不是谁的喜欢。 所谓情与爱,不过是肾上腺素与荷尔蒙的作用产物。 人的一生都是受激素所支配的。 不过,我也并不是对这个世界毫无兴趣。或者说,我对整个世界、整个星系、乃至整座宇宙,都很感兴趣。 我自然没什么所谓理科生的浪漫,更不会文科生那套华丽的辞藻。我只是觉得它很美,很漂亮,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情。 但公式可以。 您又要觉得我莫名其妙了。 无妨,我也并不在意。 我连自己也不在意,这五十多平米的廉租房就是我全部的家。 我通常都呆在实验室里,更方便些。偶尔回家,都需要先简单地扫扫灰尘。 并不是没有钱,我用论文与讲座的报酬,即使买五百平米的房子也没有问题。但我更倾向于购置一些实验器械,比如……大型强子对撞机。 但这还不够——我需要的资金和器械,都不够。 远远不够。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那个有些颓然的面貌。 在广袤的银河系中,第三旋臂边缘有一颗微小的蓝色尘埃,在这尘埃之上的一枚更渺小的碳基微粒,正在思考着自己的存在。 真有趣。 我自嘲地笑了笑,简单地洗漱后,拎着公文包向实验室动身了。 我一直一个人生活,只有同事,没什么朋友,更没有恋人,甚至父母也没有。 在我这个年纪,正是到了尽孝的最佳时期。 但我无疑是不幸的,因为我的父母正是那样不幸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我只知道,他是一名宇宙物理学研究者。这还是我在长大些的时候,从柜子深处翻出他的荣誉证书,才得知的事实。 在那之前,母亲一直隐瞒着我,说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国企员工。 据说,在他们刚刚得知了我的存在,尚未体会为人父母的喜悦之时,一场由于操作失误导致的实验意外夺去了父亲年轻的生命。 自那以后,母亲对他的事闭口不谈。 并非是她不爱了。恰恰是因为爱的太深,以至于有关他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沉重不堪。 愈美好的记忆,愈是负担。 于她而言,父亲的死是巨大的打击。即使补偿了再多的抚恤金,也无法抹平她心中这道深深的沟壑。以至于在她的眼中,整个科学都成了她的敌人。 在我小学的时候,母亲沉迷于一种神秘的宗教。它们的隐蔽性很强,影响力却很大,专门对她这种科学的牺牲品下手,宣扬着一套匪夷所思的神创论。 因而,当儿时的我对浩瀚的宇宙表示出浓厚的兴趣时,母亲的脸色很难看。 “神主在看着你!” 母亲总是这样吓唬我。所以,我对这个宗教并没什么好感。就像其他孩子所敬畏的鬼神或大灰狼之流,所谓的神主成了震慑我的东西。 母亲搬出这句话来,我就知道她生气了。这只是一种信号。 她有时很严厉,有时又很温柔。她的情绪反复无常,阴晴不定,偏执、极端又神经质。从小,我就在这样苦涩的爱的浇灌下成长。 因为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直到中学后认识了更多活泼开朗的同学,我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是这样的。 至少,他们的家庭是健全的。 我一直都在一种沉重的、自作多情的同情中生活着。这份多余的感情时常压得我喘不过气——难不成他们以为这份关怀可以取代我缺失的父爱吗?那未免也太廉价了。 笑着接受是常理才是,可我不想。 而我越是表现出这种对帮扶与同情的排斥,越是会引来更多的可怜与同情。 人类就是这样喜欢自讨没趣的生物。我讨厌他们的抱怨,他们的不满足。 欲望是一道无底的深渊。没有经历过苦难与失去的人,从来不会想自己有什么,而总是在想自己没有什么。 不过,对他们家庭的自由与开放的那份羡慕,倒是真的。 我想,直到现在我那内向、沉默、避世的性格,以及些许的社交恐惧,都与母亲长期以来的压迫有关。 但我知道她深爱着我。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不得不回应着,这沉重苦涩的爱。 实际上,她年轻、勤劳、美丽、善良,虽然那份天真是一种容易被人利用的愚蠢,但总而言之,她是我见过的人类中所认可的最美丽的一个。 然而,不幸再度降临在这个美丽的女人身上。 这次她的神主要带走她最后的美了。 那是一种特殊的病症,病魔会加速她的衰老,并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迅速地剥离她的音容笑貌,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量老年病。 与此同时,病魔还在疯狂地蚕食着我们微薄的存款。 像是在高速快进的影像中,我看到她的生命在分秒中流逝。 鲜花凋零,果实腐烂,烛火熄灭,露珠消亡。 心脏停止跳动是如此缓慢的过程吗? 她的身体加快了氧化的速率。 如此好面子的我的母亲,在不堪的丑陋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她所信仰的神主没有来救她,而教会的人以莫须有的理由榨干了她最后的钱财。 所以除了美丽迅速凋零的画面,她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这么说来,不幸的人是我才对。 那时,我只是小学毕业而已。 在社会福利与远房亲戚的帮助下,我受尽了别人的脸色,一无所有地成长。怀揣着一颗冷漠的心,与对疑难杂症的深恶痛绝,我走进了医学院的大门。 我想,我的初衷已经变了。 我只是为了救人而救人,仅此而已。 不过我深知钱的可贵,因此用钱换来的学习机会,我丝毫不敢松懈。再加上我平时严谨到连试管都要洗的干干净净的作风,幸运之神还是稍稍看了我一眼。 我被一位老教授选中。他劝我考研究生时换一个方向。 宇宙天文学。 已经没有人干涉我的选择了。 我想,这或许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母亲的反抗。 在名师的指点下,我的学习效率突飞猛进,遥遥领先于同院的其他学生。 我很感激他,这种感激直到他老人家寿终正寝,也从未减退一分。 那是我第二次直面死亡。 我不禁开始思索,人为什么要活着? 既然死亡是注定的,那么诞生也是必要的吗? 中间的过程,对于这广阔天地,苍茫宇宙,又有什么意义吗? 只有宇宙自身是永恒的。 在尊敬的导师去世后,我变得更加无助了。 或者,其实使我烦恼的,是衰老的过程。 我将自己浸泡在他留下的资料与论文中,像鱼把腮泡在水里,努力过滤着贫瘠的氧气。 我已经成年,并留校当上老师。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年,一些没头没尾的小论文引起学术界的重视。 而正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使我得到了些许充沛的资金,以及与之相称的地位。 可我的压力仍与日俱增。 我越来越能明白,当代许多自杀的女孩的心态。 她们并不畏惧死亡,她们和我一样畏惧衰老。与其这样,不如在最美的花季永远定格自己的生命。 学校分配给我一位学生。但他也很不幸,家里临时出现了重大变故。 生命是如此短暂的事物,不知灾祸哪天便会降临——就像我那短命的父母。 那时,我正巧在学术研究中遇到了瓶颈,再加上学校的各项指标任务、论文需求,我所继承老教授的意志而带领的团队,各方面都停滞不前。 最终,项目叫停,团队也遣散了。 大概,是我太无能了。 在那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活在自责之中。自我厌恶的泥潭束缚了我,令我缓缓下沉,无法自拔。 若要我亲眼见证美丽的事物消亡的过程,这太残忍了,我无法接受。而我身边的一切都在流逝,我却无能为力。 一个周末,我驾车去了码头。 那是一个深沉的夜,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只有无止息的带着些许腥味的海风,在浪与岸之间徘徊。 我将手撑在栏杆上,静静地凝视着轻轻动荡的海面。 沧海桑田,日月变迁。 我想,总有一天,这片海也会蒸发,干涸,或是在各种气候与地质作用下,被填平,被堆砌成高耸的山峰。 无法想象——毕竟我无缘见证了。 虽然我只是沧海一粟,但这点感伤的权力,我想我还是有的。 -tobecontinued- Mirror 「镜子」 ② 突然间,我注意到平静的海面上,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跃动。 我推推眼镜,将身子探出栏杆,仔细盯着那一点。 有人溺水了吗……? 来不及细想,我摘掉眼镜,扔下手机钱包,翻过栏杆,纵身跃入水中,一气呵成。 秋末的海水很冰,但活动起来后,不一会我就能感到水流的温暖。离那一点靠的越近,我越发觉到,那的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是一个孩子。 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我终于将他扛上最近的岸边,累得气喘吁吁。 “嗨呀,解教授?” “是你?” 没有光线,我看不清那孩子的脸。但从声音判断,他正是那位年幼的、家有变故的学生。他最近才渐渐走出阴影,来到了学校。 我接着问他: “你怎么半夜跑到这种地方?太不小心了。” “哎哎,教授您误会啦,我只是在游泳。游泳喔。不过说起来,您可真是个好人。” 秋末?午夜?游泳? “胡闹!” 我训斥着。 “别这样啊,教授,您才是呢,就算最近不那么顺利,也不至于跑来跳海吧?” “我……” 会游泳的人怎么会选择跳海这样的自杀方式呢? 但,在这句话说出口前,我意识到,我已经默认了自杀的前提条件。 “我只是……” “这样可不行。” 浓云散去,月亮从天边露出脸。 朦胧的月光下,萼莺的眼睛透出狼一样幽幽的绿色光辉。 是我看错了吗?眼镜在那边的水泥台上,现在我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他来回走了几步,接着说: “那样就死去的话……死神是不会认可的。” 他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我的耳朵里进了水,在呼呼作响的风中有些耳鸣。 “什么?” “啊,我是说……因为自己的事就去死,太不划算了。果然还是被别的什么影响,想要去死,才是说得通的。只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厌恶这样的自己,就会有谁来买单吗?” 我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看着这个模糊又活泼的影子。 “嗨,教授您不要在意,我只是想到了自己的事,随便说说的。” 我记不太清那天的事,就像做梦一样。 印象里,那个深沉的午夜,只是风有些大,海水很冷,月亮很孤单。 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后,我渐渐发现,很多问题并不是完全无解的。 团队重新招募,吸收了很多新鲜血液。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比我还要年轻,性格也热血又轻浮些,但终归各自都有点真本事,或至少能干点实事。 麻烦一点点得以解决,虽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但至少有了些许进展。 就目前而言,死亡变得遥远了一些。 站在镜子前,我打量着那个平凡的自己。 与记忆中照片里的父亲相仿的面庞,遗传了母亲的卷发,如此朴素又沧桑的脸。 我记得萼莺那孩子曾是双胞胎。 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另一个我存在呢? 我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这问题就像是在问茫茫宇宙中会有两颗一模一样的天体吗?不过从概率上看,这种事的确是可能会发生的。也许有,但只有形似,没有神似。 说不定性格是完全相反的。 稍微走了会神后,我离开盥洗室,继续投入那无限的研究中去。 我不知道的是,死神在这时,居然向我靠近了一步。 经过一段时间的钻研,和各领域专业人士的交流与数据的反复实验对比后,我们得出了一个对其他人毫无影响,但足以令我崩溃的结论。 我们的星系已经死了。 我们对许多已经死亡、或正在走向死亡的星系进行研究。 判断一个星系是否死亡,最重要的依据就是是否有新的恒星或行星诞生。如同人体内的新陈代谢,旧的细胞死去,会有新的细胞生成。 动物也好,植物也罢,若想要在大自然中生存就必须摄取养分。对于星系而言,养分就是宇宙中的氢与氦。由于食用足够多的氢氦才能孕育出新的星球,我们将注意力放在研究金属浓度上——毕竟,恒星通过核聚变能产生多种金属元素。 那些已经死亡的星系内部,拥有大量的金属元素。 即使出现了新生的天体,在银河系中,它们也被绞杀了。 原因有内外两种:内因是银河系的黑洞争夺了形成星球的资源;外因是其他星系的引力对银河系产生作用,导致后者的冷气体被偷走了。 数十亿年间,都没有新的天体在银河系出现。 但她还在正常运行着,也在成长。仅仅是依靠吞噬吸收周围的矮星系,或那些像月亮绕着地球一般的卫星星系。 就像,一个步入老年的人类不再更新自身的组织。这个人还活着,还会摄取食物,但正在逐渐老化,走向衰亡。 换个比喻——她像一个丧尸。 是几十年来,我所作为精神支柱热爱着的她,其实已经是一具尸体? 我本以为,如此美丽的银白色棒旋星系仍然鲜活,只有那些散发着暗红色的椭圆星系才是与死亡相关的事物。她或许会一直扩充下去,或至少在三十亿年后,与仙女星系相互碰撞,融合成一个新的、庞大的椭圆星系,散发着年轻的蓝色光芒。 她总归能以其他形式存在下去吧? 直到宇宙结束的最后一秒——热寂、大坍缩,或大撕裂,诸如此类终极末日的猜想。 而那时,人类乃至人类的丝毫踪迹,都不知哪儿去了。 可她原来已经死了吗? 一种未知的力量杀了她,令她窒息,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 游走、进食、腐烂。 就像我的母亲。 就像考试成绩,它宣布的是一个结果,而不是让人进步的方法。它不同于其他一些研究,是有价值性、能解开人类的疑惑或带来技术革命的理论。 这是个结论,也仅仅只是一个结论。 反正,在银河系遭遇什么重大变故以前,人类或许已经成为史前生物了。 可我不接受。 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世上没有我所爱之人,也没有爱我之人。 如今我所爱的,也早已死去。 站在细腻的沙滩上,我看着波澜壮阔的海,看着那些粼粼的波光,看着那白色的泡沫进进退退。 我萌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这个想法很快地生长、膨胀、蔓延。 它占据了我心里的每个角落,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 我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现在正在退潮。 我感到海水轻轻勾着我的脚踝,引导着我,向前走,再向前走。 冰冷的水没过了我的腰。 偶尔,我会被较大的浪推倒。我的眼镜不见了,而海水搀扶着我站起来,继续向前。 直到水流没过我的脖颈,直到水流不再搀我起身。 我闭上了眼睛。我想,本能会让我挣扎一下吧。 暂时还没有。 海水空灵的啸声在耳廓回荡着。 “没有抽筋或者海草的话,会游泳的人是死不掉的。”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很真实,近在咫尺。 我睁开眼,寻找着声源。 “可是,你要死,是吗?” 那声音又问了。 我清晰地看到一个年轻的小男孩,眼上缠着黑色的布条。 他的手中拎着一条细细的链子,另一端是一个银色的盘状物。 水的阻力对他而言好像是不存在的。他就像一个影像,投射在我的视网膜上。 “你要死吗?” 他又问了。 可能是缺氧使我出现了幻觉。 然而我不觉得呼吸困难。我甚至忘记了摆动我的四肢,任由自己在深水区飘荡着。 浑浑噩噩的大脑,使我忘记了我是怎样回答的。但在说出了一个答案后,窒息感立刻将我包裹起来。 我迅速地向上游去。但意外的是,我很轻易就站起了身。 看向海的边际线,我似乎并没有走向多深的地方,水仍然停留在我的腰部。 眼镜也没有丢,它老老实实挂在脸上。 就像,海只是退自己的潮,不屑于把我带走,而是抛在了这个地方。 回到廉租房,我将浸湿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换了身干净的衬衫。 站在镜子前,我看着这孱弱而熟悉的影子。 “你很脆弱啊。” 他好像在嘲笑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一般人会为这种事搭上余生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在自问自答。 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存在吗? 有的。 这样的回答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突兀极了。 刹那间,我理解了现在的我,所具备的某种才能。 附上余生所换来的才能。 反物质。 我又沉浸在实验与数据的海洋里,又回到了从前那日夜与知识相伴的日子。 最终,一个新的、但不便于公布的实验结果出现了。 e=mc2,即物质质量乘光速的平方,是该物质湮灭的能量。 反物质是正物质的镜像,具备与其完全相反的性质。也就是说,它存在着将这条公式逆转的可能。 并不是完全的理论假设,而是有实践的证明:以目前的科学水平,将两高能束流对撞,会产生物质,较轻的粒子变成较重的粒子……即使它们会很快衰亡。 这样的例子在宇宙中并非没有。中子质量比质子与电子的质量和更大,不过恒星演化晚期所塌缩的中子星中,强大的引力势将电子压入原子核里和质子,形成中子。 然而,能量转化为质量是一个熵减小的过程,很难自发形成。 如果我可以…… -tobecontinued- Mirror 「镜子」 ③ 尽管,核聚变与核裂变可以释放出可观的能量,但与理论所需的能量转换临界值还有很大的距离。 那湮灭呢? 正反物质相遇时产生的磅礴的能量,一定能产生一个更加美丽的世界吧。 就像从腐烂的花果中诞生出新的嫩芽,用一个已经死去的星系作为孕育新生命的腐殖质,是一件再划算不过的事情。 听上去是不是很疯狂?是不是脱离了作为人类的认知常识? 也许是的。 如果实现了这一疯狂的构思,绝对会有数以亿计的人,在这场美丽的烟花表演中丧生。 可是实现愿望,不正需要等价交换吗? 我只不过是代表全人类做出这个决定而已。 这么说或许有些自大了,但是,手握决定性力量的、被选中的那个人,不正是我吗。 但我目前还没有制造出星系级别反物质的本事,要慢慢来。 若将这个想法公之于众,我或许会被扣上疯子的标签,严重些甚至有可能会因为反人类罪被逮捕。 得换个方式。 反物质所带来的能量,不正是人类苦苦哀求的最高效的能源吗? 我利用我的团队做了一个包装,将实验目的加以装饰,装模作样地让那帮年轻人搞了许多摸不清头脑的世纪难题。然后,我向学校申报,并利用各大媒体放出风声。 自然,我们也收到了不少恐吓信。有来自同行的,也有宗教领域的,甚至包括当年我母亲所信仰的组织……我还以为这么多年来,他们已经销声匿迹了呢。 但,不论什么也无法阻止我。 站在那熟悉的海岸边,我感到阵阵潮湿的风。 由于先前遭遇过几次刺杀,上面已经建议或说强行为我配备了安保力量。虽然感觉并不习惯,但出于安全考虑,我也接受了。 我的座驾还是先前的日系车,就停在石滩的不远处。也有朋友提议让我换一辆,反正现在各方面的资金都是充裕的。奈何我一向秉承实用主义,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特殊需求。 虚荣心也不过是荣誉带来的副产物罢了。比起“扔掉它”,从来不曾“拥有过”是更加令人轻松的事。 就在我的车后,停着两辆黑色的车。他们跟了下来,就在附近站着。 我望着汪洋大海,心里却没什么起伏。看着它,过去的失落、迷茫、无助、绝望,都不知所踪了。 但同样,也没有什么积极正面的感情。 如今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就,添置了许多以前梦寐以求的设备,学生与同行的尊敬也增添了些许。可是,站在这浩瀚无垠的海边,我却觉得心同它一样大,什么也无法填满。 也许只有“那时”迸发出的火花才行。 我是如此期待着那天。 天很蓝,比过去我曾来过的那些日子都晴朗许多。云一团一团,看着很干净。 天是蓝的,海也是懒得;云是白的,浪也是白的。 在遥远的海天相接线上,它们以这样的形式如此对称。 就如同……物质与反物质那样。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着与某物相生相灭的存在。 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平静许多。 这时,我又注意到,海面上有一团小小的影子。 这一幕是如此似曾相识。我稍微警觉了些,不自觉得抓住了护栏,倾身向前看。 那个身影像是注意到我了,以极快的速度向岸边游来。水的阻力于他而言,就像是不存在一般。 隔着护栏,一大片水花溅到我的脸上。我捂住脸,后退两步,果然看到我那不安分的学生,正抓着栏杆下的水泥平台瞅向这边。 几个保镖走上前,我远远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过来。 接着,我蹲下身,隔着栏杆与他对视着。 “你总是做这些危险的事。” “没有呀”萼莺睁大了眼睛,“反倒是教授你,很爱往海边跑呢。” “我可不像以前那样啊,现在的我可一定要好好活着。” “是是是——”他的双腿还扑着水,“能恢复元气真是太好了,不愧是教授。” 那是自然了。毕竟,如今的我可掌握着与人世谈判的重要筹码。 而谈判的结果,却早已内定了。 “最近一直在做项目,没什么时间关注你的课题。不如我给你介绍另一位导师吧,他那个人——” “不用了”他打断了我,“能成为解教授的学生,我很高兴。本来以为会是很无聊的人生,没想到,处处都充满了惊喜。真的非常感谢你做的一切。” 看着这个开朗活泼的孩子,我发出不易察觉的叹息。这声音很快被海浪所淹没,但萼莺像是听见了似的,好奇地问,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摇摇头,“只是觉得,我几乎没有为你做什么,有些惭愧。反倒是你,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您为我做过很多啊——国家和学校的补贴,根本没有那么多吧?我想,一定是您悄悄地把一部分钱转给我生活了。真是太谢谢您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他说的不假,但我没有想到,小小年纪的他机敏到这种程度。 不过,我该想到的。毕竟这样的年级,能有如此的学术水平,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了。 我这么大的时候……还生活在母亲过世的阴影,与亲戚们的脸色之中吧。 过早尝尽人世百态,并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相较之下,这孩子比我苦的太多。从金钱上给予支援,是我所能做的最多的事——我也很清楚,无法经济独立地寄人篱下,是很悲哀的事。 不过看样子,他虽然一个人生活,却过的还不错。我曾提议帮他租下我对门的公寓,水电费也不用他担心,但他婉拒了,说是可以照顾好自己。开始我还有些不安,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从未为人之父,也不曾将他视为自己的儿子,或是弟弟。 我将他看做我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另一个他存在着。 从文学的角度上讲,那样的他,一定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但是没关系。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你可以认为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极端主义者,或者,疯子、偏执狂。 我不在乎你们怎么称呼我。 反正,任何人与任何事,都无法阻止我。 竖在桌面上的日历,一天一天地被划去。 某个被红笔圈起来的数字,也越来越近了。 即将震惊人类科学的演讲就要发布了。 在后台,造型师帮我打理着头发。有一簇卷毛不是很听话,她正忙着找发胶。 我谢过她,接过梳子。看着镜中衣冠楚楚的自己,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将如此普通的我稍微变得不那么普通,实在是难为造型师们了。 简单点就好……我将那撮不听话的头发别回去。 我设想着站在台上时,那些耀眼的闪光灯,还有前排权威人士们严肃的面孔,以及稍后些微笑着的同僚们。 只可惜,那里不会有我的学生们。我试着争取过,不过名额有限,能随行的人要经过严格的审核与学术评估。不说别人,单单那个未成年的小子,是绝对来不了的。 他很遗憾,我安慰他,会在报纸上看到的。 然后,有朝一日,他也会被刊登上去。 “你很厉害呢。” 不是镜中的自己,是一个陌生而清脆的女声。 我回过头,一个染着金色短发的小姑娘,约莫二十出头。她双手藏在身后,甜甜地笑着。 只是,她的脸上有一道醒目的伤疤。由左眼下方至右眼上侧,幸运地避开眼睛。 那并不很深,但在这样一张充满活力的脸上,让人很难忽视。但她好像并不在乎。 “这里不能进来,演说一会就开始了。”我尽量不去注意它,做出普通的回应。 “可是解教授真的很厉害啊。我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的,给我一个签名嘛。” 我无法拒绝这个年轻又充满活力的女孩的请求。接过她递来的纸笔,我大方地写上了规规矩矩的三个字。 她很开心地道了谢,蹦蹦跳跳地走了。 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人中,这样活泼的性格很少见。 造型师回来了。一切准备就绪后,我最后看了一眼稿子,将它放在了桌上。与几位学生和同僚握手后,我自信地走出门。 沉稳的步伐,平静的表情。 而谁也不会知道我真正的目的。 我来到长廊。路过一处敞开的窗口,阵阵凉风向我袭来。 “嘿,笑一个!” 我转过头望向窗外。就在临近的建筑上,同一层窗口,先前那个金发的女孩举着什么。 并不是相机。 我那厚厚的镜片折出一道红色的激光。 “神主看着你呢!” 错愕在瞬间浮现,又在瞬间湮灭。 是的,只是那一瞬间——在面临死亡的前一刻,更为短暂的恐惧后,我的心中涌现的,竟是一种释然。 我即将把组成我身体的每一个分子归还给这茫茫宇宙了。 我的目的,也就这样成为了永远的秘密。 -mirror「镜子」·fin- Nervous 「焦虑」 ① “有个话题,我稍微有点在意。” “是什么呢?” 走在楼梯上,距离长生最近的江硕回过头。 “那番话——解怀尘说过的,厌世者,你们记得吗?” “记得。” “我也是。” 群青与崇霖几乎是同时开口。 想必大家都已经注意到了—— 虽然,亲自选择走上终结之路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但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即二次死亡的原因,不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不如说,连去回忆它的意识,都在先前被淡化了。 “指引者一定知道吧,去问问她?” 時雪这样说,柳夕璃不屑地摇摇头: “这种时候,就不知道那家伙死哪儿去了。” 柯奈与陶佐词的脸色不太好,他们没有说话。 “到了。” 走到楼梯的尽头,像是顶楼的密闭小建筑里,一扇破旧的木门紧紧关着。月婉戈伸出手,试图转动门把,它很轻易地就被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灼灼橙红。 每个踏出门的人都放慢了脚步。顾迁承向门的后方看了看,空空如也。这里仅仅是凭空建设了一扇门框而已,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不过他们也并没有谁表现的很惊诧。走到现在,发生什么离奇的事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人的适应力就是这样强得可怕。 这里是一片茂密的枫林。 漫天的树冠紧紧地衔接在一起,密不透风。光穿过叶间,投射下朦胧的暖色。脱落的枫叶四散游走,像一只只雀跃的小精灵。 地面上也是厚厚的积叶,像是鲜艳的地毯。一步步踩在上面,能传来柔软的触感。 任凭谁都会在这片惊艳的火红里窒息。 “等等,安城呢……?” 江硕的询问突兀地传来。人们回过头,相互看了几眼。 没有人看到他。 江硕有些焦虑,他转身向门的方向跑回去,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你把他藏到哪儿了!” 江硕冲上去抓住霜阙的衣领。她并不反抗,依然是那样平静的腔调。 “逃走了。” 平静的令人厌恶。 像是从梦中惊醒,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这片美丽的景色中抽出意识。十对锋利如针的目光狠狠地刺在她的身上。 所有人都清楚这句话的意义。 但她仍不为所动。 “什么意思?逃走?从这座塔里?” 陶佐词最先冲过来推开江硕,以不可置信的眼神审视着她。 囚犯的狱友逃跑了,剩下的人在逼问着狱卒。 “像自然守护者那样,他钻了规则的漏洞。但,这也是规则所允许的。” 崇霖开始感到不安。他本可以知道每位守护者心中所想,但在第三层的时候,他距离事发地太远了——而且,等他赶到的时候,萼莺几乎可以说是尸骨无存。 等等…… 他不是叫萼菀,是个女生吗? 崇霖惊恐地望向霜阙。他知道,有什么东西被她动了手脚。而作为同班同学的柳夕璃,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 两簇藤蔓拔地而起,左右盘旋交错,在瞬间捕获并禁锢住了指引者。 “为什么,我们在这里?” 霜阙坦然地沉默着。 火焰从藤蔓的底部攀附而上。 然而炽热的火光并没有将她烧伤。只是,她那阴沉沉的面庞在高温的空气浪中变得扭曲,狰狞。 “有些事你们暂时忘掉会更好。” “开什么玩笑!” 柳夕璃即将发作的瞬间,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你也不要妨碍我!” 時雪被吓到了,略微后退两步。稍作沉默后,她仍鼓起勇气大声对她说: “算了吧……!那些事,就算想不起来也……” “你在逃避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所以我才讨厌你!从高中的时候你就……” 粗暴地打开这只手后,她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 到底是什么……? 群青走向那熊熊燃烧的植物,昂起头,无声地仰视着她。 安静的指引者仿佛被绑在十字架上受刑的女巫,以沉默面对着现实的荒唐与执迷不悟。 “可以告诉我吗?请把属于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拜托了。” 狰狞的火焰中,霜阙张了张口。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你们先看一下这里……?” 在这期间,柯奈在周边进行了巡查。她停在不远处的树下,轻轻摩挲着一棵枫树粗糙的树干。上面有一处凹陷,还有一些奇怪的划痕。 “很不自然。而且很多树上都有这样的……这是……” “弹痕。” 长生说罢,陶少爷握紧了手中的枪,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劈啪作响。 一束纤细的红光在飘零的叶间穿梭,像一条直挺挺的蛇,正小心地接近自己的猎物。 砰。 这声闷响是那样突然。与此同时,群青被月婉戈猛然扑在地上。就在这个瞬间,一枚子弹紧贴着她的衣角擦身而过。 陶佐词举起双手,示意并非他所为。 长生慢慢地靠近她们,低声对群青说了些什么。她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长生直起身,对整座枫林进行环视。她的眼睛化作醒目的红色,正如一台精密的搜查器,扫描着视线所及的每个角落。 “那边!” 几枚子弹接二连三地蹿来。 群青转身面向她所指出的方向,前方的引力流发生微妙的变动。笔直袭来的子弹偏离了原先的轨道,齐刷刷地打进他们脚下的土地。 “嘿!你们好啊。” 攻击的源头是一处茂密的树冠。一位年轻的小女孩跳下来,大摇大摆地走向这边。她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与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年龄相仿。 她整齐的短发染成灿烂的金黄,在一片恣意的红色中夺目极了。 “终于有人陪我来玩了,我好开心——哎呀,放松点,那么紧张做什么。来啊,我们一起来玩嘛!” 所有人都是一副戒备的样子。 她靠近的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她的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由左眼下方至右眼上侧,幸运地避开了眼睛。 女人笑着走来。那样的笑是如此热烈,热烈的足以融化世间所有的冰川。 “枫、枫华……?” 崇霖试探地问出口。 “呀,你认识我。是先生告诉你的吗?” 枫华饶有兴趣地围着他打转。崇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就像被狼上下打量着的兔子。 “不,我……呃,其实是,唔……一闪而过的一些片段……” “噢,我知道啦。” 枫华停下脚步,一拍手,恍然大悟似的说。 “你们杀了他,偷窥了他的记忆。” 那笑容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阴险的杀意。 像是在迎合这股杀意一般,林间卷起呼啸的风,落叶放肆地在林间奔腾。 差点忘了,塔内每一层守护者的精神是互通的……崇霖咽了口唾沫。 此时,铺天盖地的子弹从四面八方袭来,各类枪械的声音不绝于耳,不同型号的子弹骤雨般密集且急促。 時雪绝望地捂住眼睛。 这样的噪声持续了半分钟。在无差别的射击结束后,浓郁的硝烟占据了视野,硫磺的气息灌满每个人的鼻腔。待浓郁的烟雾渐渐散去,時雪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其他人的反应与她差不多,在惊奇地环顾四周后,他们都将目光集中在顾迁承身上。 她的瞳孔闪着金色的光。 这样的眼神是如此复杂,带着恐惧、焦虑、紧张,还有些時雪说不清的别的什么。 密密麻麻的子弹悬停在空中,远近不一地排列成球形环绕着他们。一些子弹穿透了飘落的枫叶,凝固般静止着。 “跑!” 话音刚落,人群如四溅的水花,向不同的方向惊恐地逃窜。 下一刻,所有的子弹迅速活了过来,在这方小小的空间内肆意穿梭。爆炸般的声响过后,他们曾停留的地方成了一片冒着星星点点红光的焦土。 让这部分空间的时间停止,同时又要让十个人的个人时间相对独立。这个想法从诞生到实施,仅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 还好没有失手。 如果之前那次……可以这样果断就好了。 眩晕感一触即发。 顾迁承失去重心,向前倒下。 而此刻的安城,正不断地向下方走着。 在走向第五层的时候,他掉队了——这是有意而为之的。 每到楼梯的拐角,他都向后退两步,以便让上下两层楼的数标同时出现在视野里。 4,3。 3,2。 2,1。 应该没问题了。 停留在一楼与二楼之间时,先前所极力压制的千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抱歉,从小我最擅长的只有逃走而已。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大概,只能怪你交友不慎吧。 如此贬低着自己,让负罪感不断累加,不过都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着合理的借口而已。 没有谁在乎什么输赢,活下去才是目的。如果有一种不用你死活我也能明哲保身的方式,去选择它,是可以理解的事吧?任凭谁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果然还是更想活下去。 或者说,至少我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而已。 安城沉沉地叹口气。定了定神,他向标着1的楼层走去。 可是,没有出口。 而且,还有一层。 -tobecontinued- Nervous 「焦虑」 ② 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这次并非自责,而是焦虑与恐惧。 1,-1。 -1,-2。 -2,-3…… 没有出口,到处也没有。 安城加快脚步,顾不得看什么标识,疯了般向下冲去。 他跑的很快。交错的步伐,剧烈的心跳,紊乱的呼吸——这一切都给他制造出下坠似的错觉。 终于,他停下了。 他小心地、试探性地抬起沉重的头,一点点地将视线移动到墙面上。 那里写着一个横着的8,前面是一个减号。 不,那不是八。 是负无穷。 绝望如积雨的沼泽,从脚下向上蔓延,直至吞没一切。 一片枫叶打在顾迁承的脸上,冷冰冰的。 她清醒过来,将叶子拨弄下去。 她感到另一只手被谁牵住,急促的气流迎面拂来。 是群青拉着她。她还在奔跑,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方向,青色的眼睛扫过顾迁承。 “啊,您醒了。” 她的脚步放慢下来,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后。群青解除了引力场,顾迁承被小心地放回到地上。 “我觉得眼睛很痛……头也有点晕。” “我明白。之前我也是这样,还出了血,缓了很久。但还好,对视力没有什么影响。” 群青也很累的样子。她靠在树上,缓缓地滑坐下去,努力平复着呼吸。 “顾导,我有一个想法……”她喘着气说,“我们要先找到长生。我想,她应该很快能找到我们。” 而在森林的另一边,月婉戈正在四处找她。 附近的每棵树都很像,分布的密集度也没什么变化。走了一阵子,她总会在邻近的树上看到相似的弹痕。 咔嚓。 前方忽然传来树枝被踏断的声音。月婉戈警觉起来,灵巧地躲在最近的树后。约莫过了几秒,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呀!” 柳夕璃指间捏着一张奇怪的符咒。在两人紧张的目光交错后,她们同时松了口气。 这样相遇的两个人又走了很久。 “你觉得这里有多大?” “不知道。我想,和第四层很像吧。比如循环空间之类的……试着做记号如何?” 柳夕璃点点头,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她将它嵌在树干上一处小小的凹陷里,当她的手离开时,灰白的石子变成了黄金一样的颜色。 不如说,它的确变成了一块金子。 而月婉戈取出一枚小小的沙漏,将它倒置过来。 “你居然有这种东西。” “嗯,一个朋友给我的。” “喔。朋友啊……” “是的,朋友。” “……你还真是幸运啊。” “什么?” 月婉戈没太懂她的意思。她不知道对方指的是送礼这件事,还是拥有朋友这件事。 “不,没什么。” 柳夕璃的手不自觉地碰了碰发卡,用懒洋洋的语调回应她。月婉戈没有追问。 即使是对朋友,话题也分为可以说和不可以说的部分。何况,她们两人本就没有什么交集,只是碰巧同时因为相同的原因出现在这里。 仅此而已。 大约每过三分钟,沙漏的一端就会流尽,需要换一个方向。当重复到第七次时,她们再次来到了那棵镶着金石子的树下。 “二十分钟左右一个循环。” “好像也不是很大。” 实际上,或许是一路都没什么交流,柳夕璃觉得体感时间还是很长的。 说到这儿时,她们听到侧前方有什么东西疾跑的动静。 那影子的主人——陶佐词,他本在路上慢慢地走着,身旁竟有一个影子在瞬间超越过他。他停下脚步,面对着那忽然闪现的小姑娘。 “抓到了喔!” “哦?” 和一个女孩子打架是什么值得慌张的事吗? 不屑地冷笑后,在跃跃欲试的枫华面前,他做出了应战的动作。 可是…… 好快。 虽然挡下了迎面扫上的飞踢,但他意识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个女孩的速度。 手肘上被小腿击打的痛感提醒他——还有力道。 枫华的动作快且柔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程度。轻敌的陶少爷不再敢大意,可即使他尽力拦下了所有要害部分的进攻,仍然意外地受了很重的伤。 只要是有直接接触的地方,不论是攻击还是被攻击,都痛得要命。从那个女人身上爆发出的,实在是超过常人的、绝对的力量。 嘴里涌上淡淡的腥味,如果不是口腔的问题,恐怕——是脏器出血。 招架不住,真难缠。而且完全没有机会还手……这可不行。 他试图寻找一个空隙,以便从腰间抽出上好膛的抢。可当他的手刚碰到武器时,胸膛上就迎来沉重的一拳。 清脆的声音顺着身体传到耳膜,痛感沿着神经末梢飞窜到大脑,并及时作出了反馈。 绝对打断了两根以上的肋骨。 痛得要命。 可……她是怎么做到的? 还是说,这才是属于她的那份特殊的力量?枪械只是额外的部分? 陶佐词在阵痛中努力坐着思考。而他向后跌在地上的时候,枫华正一步步靠近。 唰——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株健壮的绿色植物从他的脚边拔地而起,精准地冲撞到女人的身上将她击飞出去。不过不巧,这害的陶少爷也栽了跟头。 胸前又是一阵刺痛。 “你他妈……绝对是故意的吧。” 狼狈地栽在两位姑娘面前,他咬牙切齿地骂着。 “啊”柳夕璃连连摆手,“抱歉抱歉。” 毫无诚意。 至少捡回一条命吧。 “我出去一定会起诉你故意伤害罪唷。” 柳夕璃歪着头,被这番黑色幽默的语言逗笑了。她向前伸出手,陶佐词略微犹豫了半秒,也伸过手,被她拉起来。 可惜那也并不是什么温柔的动作,该疼的地方还是疼得要死。不过,伤到这个地步,不管对方做出什么程度的帮助,痛感还是难免的。 月婉戈皱着眉,看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向前走两步,扶住后方的树干。她又看向枫华,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 是这样难办的对手吗? 陶佐词回归头,看向刚才的方向。枫华从不远处的树冠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过分,我要生气了。” “你就稍微陪她玩玩吧。不过,避免近身战啊。” 月婉戈一面对队友说着,一面向后撤步。柳夕璃稍微往前挪动了些,一串诡秘的符咒从身后排成整齐的环形。 “那是当然了,教训可是很痛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陶少爷自嘲的轻笑。 自认为给出他们足够叙旧的时间后,枫华向身旁的一颗枫树狠狠拍了一掌。明显的震感出现了,巨大的树体向她轰然袭来。 拔地而起的石刺如锋利的锥子,将它的前段一分为二。 自然与能量的对决,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在这个时候,位于远方的時雪隐约听到丛林深处传来阵阵巨响,但她无法判断方向。 她很害怕,一个人不知如何是好。开始,她还喊着朋友的名字,现在嗓子有点痛,也走不动路了。 她将自己蜷在树下,祈祷这一切快点结束。 江硕急匆匆地走过这里,看到她,又转回身。 “你躲在这儿干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是这样,一直躲着能解决什么问题吗?!” 江硕平时不是易怒的人,但他现在的情绪有些失控,時雪能看出来。她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和他失踪的朋友有关。 “对、对不起……”她有些慌张地道歉。 “我不是来听你说对不起的。要命,能去哪儿呢……” 他后半句话的声音有些小,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在找安城吗?” “那不然?” “……指引者说他逃走了。” “我知道。” 说出这话的时候,江硕轻轻地叹一口气。他有些气馁地坐下来,皱着眉,撑着脸。 “他总是这样……但他也不总这样。” 过一会,江硕说出一段自相矛盾的话。時雪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我是说,他确实不太胆大。小时候一起玩,他很容易因为一点动静就跑回家了。可他也救过我一命……在第三层的时候。那时候我觉得他都变得不像他了。” “第三层……萼菀,不,萼莺那里?” “管他是谁。虽说先前我是帮他挡了刀……也不至于现在给我来这出吧!” 江硕生气地一拍膝盖。 “你们关系很好的样子。” “算是一条裤子长大了。至少以前是……” 他忽然陷入沉默,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儿,但好像不太确定。 時雪仍然呆呆地望着他,很好奇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虽然,我不是第一次救他……他也不是第一次救我。” 安城是何时成为厌世者的?他记不太清了。印象里,在很早前自己就因为某件事选择了轻生。虽然安城不知道这件事,但他的确是和安久一起出现在了事发现场。 安城不知道江硕那时的事故,并非一场意外,而是一种选择。 那……是不是自己也忽略了安城的某种意外? 那个成为厌世者的意外。 或者,错把他的选择当成了意外。 -tobecontinued- Nervous 「焦虑」 ③ “我很羡慕你。”時雪忽然这样说。 “为什么?” “你有很好的朋友。”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没有吗?你不是天天和那个女的混在一起,就那个……” 江硕再一次住了口。他从无名屋打工的经历中得知,事实并非如此。 但,从時雪平静而沉默的脸上来看,她也不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 和安城一样,她也是一个逃避者。 逃避是一种自我保护吗? 这样的你们,真的受到了保护吗? 江硕说不出话。 而就在这个时候,无名屋的店长和她曾经的一位客人正巧相遇。 “店长!”崇霖向前疾跑起来,柯奈下意识后退一步。 “别忽然吓我呀,真是的。” “店长……我,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是什么?” “一个……标本?我不太清楚,像是动物器官。” 崇霖抱着什么走上前。那是一个玻璃罐子,她接过它。 柯奈仔细打量起瓶子来,里面泡着一块缺乏血色的肉块,肌理还比较清晰……但它烂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穿——或许正是子弹。 是心脏,人类的心脏。 “你是……在哪儿捡到这东西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它似乎还在跳动——它还是活的。虽说在钟塔内,见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都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这样的物品,的确在这样美丽的自然风光中十分突兀。 换句话说,它不像是能被轻易扔在路边的东西。 “其实……正是在枫华——我是说那个女人,在她之前呆着的树上。” “也就是说,在我们来之前,她一直带着它。但,她知道会与我们发生冲突,所以将他暂时藏在树上。果然,如果是一般人的确不会想到去搜查那里的,而你可以,因为你……” “等等,或许……” 在被短暂忘却的记忆之流中,有什么东西跃出水面。 “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 枫华打了一个哈欠。 尽管,这个动作在这片景色中是如此不协调。 附近的树木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这片战场呈现出一处圆形的空地。几个高低不一,截面参差不齐的树桩孤零零地杵着,地面上几乎没有完整的叶片。 无一不是五行与力量的杰作。 从她对陶少爷下的狠手就能看出来,和枫华交手时靠的太近不是明智的选择。 就这样放风筝似的,柳夕璃始终与她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尽管因为种种意外,她已经受到许多擦伤,但至少都不是致命的。 “好了,我玩累了。” 疲劳战好像不是枫华擅长的东西,透过她牵起的嘴角能看得出些许不耐烦。 同样,长时间精力的高度集中让柳夕璃力不从心。即使,她隐约察觉到月婉戈已经多次在短期里重置了时间。可这样下去,就像是在打一个高难度的游戏,即使自己有无数条命可以用,电脑前的玩家仍会感到疲劳。 更可怕的是,对方好像准备先搞些动作了。 除了绝对压制的力量,还有子弹,对吗?那是金属的东西,或许免疫它们是可能的。可这不过就是新的耗费体力的方式,若要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就必须靠近她。 而同时也相当于让自己成为活靶子,或是沙袋。 太难了。 还要小心他们那边。姓陶的死就算了,月婉戈要是出了意外,不就得一命通关了吗。 柳夕璃屏住呼吸,准备迎接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 突然,有谁推向她,将她死死按在地上。 枫林另一边的柯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崇霖向前一步,欲言又止。 刹那间,一些细小而密集的黑影从他们面前闪过。 “……什么东西?” 飞虫吗……?或者是…… 抱着罐子的崇霖立刻追了上去,柯奈也毫不犹豫地跑向那些影子的目的地。这简直就像一种本能,本能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柳夕璃察觉到空气中密不透风的金属颗粒,正朝着某个方向大规模地涌来。 但,它们的轨迹并非是以直线运行的,像是受到某种外力的影像,它们的轨迹呈弧状。大部分的子弹都被茂密的树干拦截住了。 何况它们的靶子也并不是她。 在迟疑的半秒内,她被什么人从身后扑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女人短促的惨叫声响起。 柳夕璃稍微抬起头,发现压住她的人正是顾迁承。 “顾导?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群青与长生从后方走来,她们的面色都很疲惫。 月婉戈看向她,又看向顾迁承,再结合一开始长生对群青所说的话,似乎明白了她们的计划。 让时间停下,再找出军火所隐藏的位置,最后制造一个子弹的引力源。 虽然大多数偏离轨道的子弹都打在树上,但仍有不少流弹击中了目标。大家都看向枫华倒下的方向,但没人敢走上前。 长生揉了揉眼睛,试探性地挪动步子。 “等等……” 崇霖被一股莫名的焦虑感所笼罩。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没事。” 忽视了崇霖的劝阻,她慢慢靠过去。长生低下头,看到那双橙色的、曾散发着无以伦比的热情的眸子不再生动。她身上弹孔中的血像蜿蜒的蛇,一条一条地从洞里钻出来,隐匿在焦土之中。 至少有十几处伤口。 崇霖与柯奈顺着那些黑影的方向一路走向这里——后者远远地停下了,面色复杂又凝重地注视着一切。 结束了。 安城也是这样想的。 “也就是说,他欺骗了钟塔的法则。但这种欺骗是法则本身所允许的。” 他想起在第三结界中霜阙所说的那番话。 而且,他也找到了欺骗法则的方法。 或者说,这并不是欺骗,而是与世界塔的一种交易。 就像萼莺那样。 现在,他的身体正一点点化作肉眼不可见的粉尘。这时候,构成他身体中电子与离子所带的电荷相反,而它们正在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逃逸。 不论怎样的形式,怎样的姿态,只要活着出去,就算是于我而言的胜利。 他是这样如此坚信着。 潜伏下来,等待机会,等多久都行。 然后逃出去。 从这生与死,醒与梦,真实与谎言之间逃出去。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幸运的。 幸与不幸是如此公平地转化着——讽刺似的,世界塔能量守恒的法则。 “所以说,捉到了啊——” 剧痛是如此突如其来,几声重叠的尖叫声也是那样嘹亮。 江硕与時雪终于找到了他们,但在時雪看到这一幕的瞬间,第二声叫喊就这样与它们融合在一起。 像一滴雨融入奔腾的河流。 她看到,一只猩红的手臂穿透了长生的身体。 那树杈般狰狞的手上,还挂着些许细小的、难以名状的人体组织。任凭谁都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伴随着满口的鲜血,那几个阴沉的字眼从枫华的唇齿间溢出。 悔恨,伴随着大量破碎而冗杂的记忆,滔滔不绝地灌入崇霖的大脑。这悲惨的情感与海量的信息流在他崩溃的边缘反复冲洗、游荡。 他知道方才的焦虑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了。 并不是发生了什么。 而是方才,没有发生什么。 他确乎是看到了枫华的阴谋……他理应看到了,并且,本应该说出口的。 “心脏!是心脏啊!” 失控的尖叫声后,柯奈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向崇霖手中的标本瓶。 崇霖僵硬地低下头,人们的目光迅速地聚拢过去,就像一块磁铁掉进了铁钉盒里。 那颗早已死去的、溃烂的心脏,仍不知疲倦地、鲜活地跳动着。 噗通,噗通…… 崇霖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这标本的。 但,这个困扰很快就消失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一枚子弹打碎了玻璃瓶,也穿透了那颗本就破碎的心脏。 福尔马林的气息迎面而来。可这就像一阵风,液体迅速地升华,很快消失了。连散落一地的玻璃碎屑,也化作了白色的粉尘。 灰白的心脏溢出深红暗淡的血。 陶佐词持枪的手放松下来,枪支落到地上,细微的响声被厚重的枫叶轻易吞没。月婉戈与柳夕璃很惊讶地看了看他,显然没想到到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竟还有如此迅速的判断力。 他面色苍白,似乎是因为疼痛。这一枪本不在陶少爷的计划内,但当人们的注意力被集中到那颗心脏上时,他的直觉便告诉他,该这样做。 他的反应很快,但从结果上看,还是太迟了。 转过头,那只贯穿了长生身体的、犯人的手臂,正像被烈火燃尽的空壳一般,余烬随风散去。以与另一人躯体接触的部分中心,向两端扩散。 他们分不清那些许红色到底是灰烬的火星,还是沾染了受害者的血迹。 枫华已经消失的手臂顺势脱离了长生的身体,她笑着向后仰去。 温暖的尸体渐渐消熔了,她的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 那样的笑是如此热烈,热烈的足以融化世间所有的冰川。 -nervous「焦虑」·fin- Oath 「誓言」 ① 枫华,是我的名字。 这样的个性,和那鲜艳的张扬与热情,倒是挺配的——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啊啊,那个人啊,那个人是我的搭档,姑且也算我的导师。 这家伙说话总像这样文绉绉的,身上也有种假正经的感觉。我嘲笑他像旧时候的教书先生,结果后来这说法传开,朋友们都叫他先生了。 他们一定想象不到,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啊,超狼狈的。 那是一个深秋的黄昏,有些冷,有些萧条。一切都是暗淡的枯黄,懒散的斜阳清清冷冷。我刚来到这座城市,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太了解。 街上没有什么人。我把机车停在路边,跨在上面玩着手机,搜索着临近有哪家网吧可以混过一晚。 就在这个时候,身旁的小巷子忽然跑出一个人。 那个人的头发有些长,乱糟糟的垂在肩上。他将礼帽扣在怀里,估计是怕它被吹跑。他的眼镜都快掉下来了,汗水让碎发贴在他的额上,似乎是因为迎风跑了很久的原因。 我呆呆地看着那人,他也看着我,喘的像是条刚崩上岸的鱼。 你一定猜到了,就是这个家伙。 在我们傻呆呆的四目相对时,小巷传来更加琐碎杂乱的脚步,与几个人的吵闹。他猛然回过头,神色有些慌张。 有趣的事要发生了——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我生来喜欢追求刺激的东西,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的不安后,我大手一挥示意他上车。他稍稍楞了一下,竟也没有过多的犹豫,一跃跳到后座上。 我的爱车是一台橙红色的重型机车,它从未让我失望过。 逆风驰骋的时候,刀子似的气流刮过我的脸。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疼。相反,一种难以言喻的雀跃感就这样滋生,莫名的狂喜肆意蔓延,在我心中躁动不安,传递到我的四肢百骸。 我是如此憧憬着疯狂的事物。 迎着缓缓落幕的夕阳,机车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伴随着黑色的浓烟,在空旷的马路上划过一道狭长的影子。 “向左,第二个路口右拐。” 他好听的声音还有些紧张,我按着他指的方向骑了很久。等他说到了的时候,我们已经驶进一处桥洞。尖利的刹车声响起,我回过头看了看,那些追踪者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好啦,你的手可以从我腰上放下来啦。” 或许是我超速过头了,那家伙一路上都有点紧张地抱着我。当听到我这样说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推推金色的圆框眼镜。 下一秒,他熟练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枪,直直地对准了我的眉心。 “你是什么人?” 我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我真的就这样放肆地笑出声了。些许的惊讶浮现在他的脸上,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比起先前他的面色平静许多,拿着枪的手也稳稳的。 “哈哈哈哈,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上车,你这个人真的是……咳、咳咳……” 我几乎要笑出眼泪了。 “总之,谢谢你。但恐怕要抱歉了。” “怎么,你要灭我的口吗?” 我终于努力直起腰,擦掉眼角的水渍。 他右手收起了枪,向我靠近了一步。他挺高,我不得不昂起脸看向他,很好奇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我得承认,这一记手刀是我始料未及的。 后颈一阵剧痛,像失去信号的收音机,如电流般刺刺拉拉的耳鸣过后,我眼前一黑。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挨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呢。 也许是一处废弃的停车场?这里很空旷,也很昏暗。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做出这样的判断。我试着动动手腕,它们被尼龙扎带牢牢地拘束在椅背上,棱角硌的手肘有点疼。 见我醒来,身边一个戴着墨镜男人按住了我的肩膀。 糟啦,该不是被黑社会绑架了吧? 我看向左侧,大约四五米开外,我救了一命的那个家伙站在另一个坐着的男人旁边。后者的坐姿可放松多了,嘴里还叼着一根雪茄,哪儿像我一样狼狈。看这架势,是那人的上司。 他呢,正谦卑地将手收在身前,笔直地站着。 转过头,我右手边大概六七米处,又一个男人被两人扯着胳膊按在地上,脸上都是伤和血,吓死人了。 “因为这条错误的情报,你猜我搭上了多少部下的命?” 抽雪茄的男人用沙哑的声音问着。烟味儿飘过来,我被呛得咳嗽两声。他忽然看向我,凛冽的目光像草原上的狮子。 “见过她吗?” 他朝我这边努努嘴,那个受伤的人低着眉瞟过来,很快摇摇头。 按着我的人松开手,用刀划开了我手上的扎带。手腕上各留下一道深深的红沟子,一碰还有些疼。 “仇缪。” “在。” 这是那家伙的名字吗?我看向他。他只是垂着眼,语气不卑不亢,恭敬与顺从的比例掌握的恰到好处。 “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害死那么多兄弟,你说怎么办呢?” “按规矩办。” “那,你说这小姑娘救了你,又怎么办呢?” “她不像那边的人。” “是嘛……小妹妹,你什么来头?” 我如实说,我是邻城来的。至于为什么救他……纯粹是出于好玩罢了。他将信将疑。我自然也理解。毕竟话由我说,我怎么证明我和他没关系? “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 男人挥挥手,仿佛在暗示什么。仇缪将那把枪上膛,走过来,拉过我的胳膊,然后把枪扣在我手心。除此之外,附赠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来,证明给我看。” 男人弹掉雪茄前的烟灰,静静地看向我。 我看向他们口中的叛徒,他终于肯正视我了。那瞪的大大的眼中,除了细密的红血丝外,满满的都是恐惧。 不可言喻的兴奋,从我心底油然而生。 枪沉甸甸的,是真的,和玩具的手感果然不一样……会有后坐力吧,电视上怎么演的? 我模仿着记忆中演员们的样子,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目标。 我想,那时的我眼睛一定在发光。 咔嚓。 没有子弹出膛,没有枪声,也没有想象中的后坐力。 弹夹是空的——我笨拙地鼓捣起这支枪来。 “噗……” 我抬起头,看到仇缪安静的微笑与平静的眉眼。 我敢跟你打赌,上一秒的那声嘲笑一定是他发出来的。 他的上司倒是大大方方地笑出了声,鼓起掌来。 “你这个小妹妹还真有意思。看到这么多,我们肯定是不会放你回去了。干掉你是不是不太人道?正好我们缺人手,不如你跟我们混吧?好了小仇,从今天起你的救命恩人就是你的新搭档了。” 我看到被提名者微微挑起眉,但很快恢复原来的表情,读不出什么别的用意。 雪茄还剩一大半,男人随意地将他弹到地上,站起身。仇缪伸出手,接过他递过去的另一把枪。控制着叛徒的两个人松开手,跟着男人走过去,其中一人帮忙按了电梯。 那可怜虫好像还想说些什么,用跪在地上的膝盖狼狈地挪动几步。 在两扇冰冷的金属门关上的那一刻,枪声响起。我看到不可名状的红白混合物飞溅到地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在枪的回声中,仇缪忽然又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不是第一次见到杀人,对吧?” 我点点头。 “你不那么害怕——这就很有意思了。” 无视了他没有礼貌的发言,我质问着: “我车呢?” 他比我高很多。他像揉动物似的揉揉我的头,把我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放心,比你还安全。不过你看着并不像有驾驶证的样子,我先扣下了。” 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事实上,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他上司的话并不是什么照顾,而是变相的威胁。 但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无家可归,不是吗? 那天,我被带到一间简陋的住所。因为他上一位搭档是男性,很多生活用品都需要重新购置。而且不得不说,这里的卫生真是不敢恭维,在他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我打扫了很久。 有一个房间倒是干干净净的,从器材上看大概是训练室之类的地方。 我从那个死去的男人的房间里,扫出了许多针管。我想我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而他的背叛也一定和它们有关。 自那以后,为了适应全新的、跌宕起伏的生活,仇缪特意对我展开了各项体能训练。 说实话,我本对这些是很感兴趣的。我体内似乎潜藏着一些与生俱来的暴力因子,它们在恶劣的环境中滋生,在长期的、迫不得已的自保中,它们演变成了一种主动性的好斗。 大概……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训练的业余爱好变成正经任务,我的热情姑且持续了一段时间。 但当它们成为课程似的固定安排后,就变得像上学一样枯燥无味了。 累了的时候,他就停下来和我聊聊天。 这种时候,我们就像普通的同学或是朋友一样。虽然,我并不知道他大我几岁。 -tobecontinued- Oath 「誓言」 ② “你为什么会干这行?” 某天的训练结束后,接过他递来的毛巾和矿泉水,我忽然这样问。 “唔,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无非是生活所迫吧。” 他回答我之后灌了一大口水,然后拧上盖子,饶有兴趣地瞅着我: “倒是你,这年龄今年也该高考了吧,怎么在四处流浪?这么多伤,还打架?” “……” 一些零星的片段在我的脑海闪过。但接着,我意识到他调查过我——我并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他是怎样确定我的年龄? “你们居然不信任我?”我如此反问。 仇缪稍微楞了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无奈地摊开手,笑着说: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有纪律的吧。大哥是先留住你,这样更好查。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已经确定你不是什么卧底,充其量是个离家出走的不良少女——还进过少管所。” “哦。那你这么有本事,接着查我啊?” 虽然我并没有觉得多么不光彩,但老底被才认识不到个把月的人翻出来,任凭谁都不会觉得开心。 “诶,可是我想要你说给我听。” 那些残破的画面清晰起来,像是恢复信号的电视屏幕。 我的父亲,不喜欢女孩。 也不喜欢生下我这个女孩的,我的母亲。 无端的打骂是家常便饭。长久以来,幼小的我都深深知晓着,他厌恶我们母女的事实。 “不是哦。其实爸爸他很爱我们,因为他努力工作养我们生活,压力很大的。” 是这样吗? 可那是我只是个孩子,对复杂的爱恨没有深刻的理解,只有这种直观的语言与行为暴力,向我反映着父亲最诚实的态度。 没有经济独立的女人没有发言权。于我母亲如此,于我亦是如此。 我尽量表现得乖一点,再乖一点。谨慎的语言,中上的成绩,与无时无刻的察言观色,我每一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地雷连环的爆发。 即使有时候,我什么也没有做。 日复一日,长时间的神经紧绷与无规律的打击不间断地交替,阈值下降,我终于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像母亲一样。 我以为,父亲只是和他家里其他人一样,嫌我不是男孩。于是我试着更坚强,更勇敢些。我时常和班里的男孩闹成一团,他们谁也打不过我,都听我的。 这点让老师很头疼。但看在小学的我成绩还过得去的份上,并没有频繁地叫家长。 即使,母亲偶尔被喊过去,她也只是点头哈腰,卑微地赔着不是。但她从不说我,因为她认为,这不是我的错。 “晚上想吃点什么?” 回家的路上,她永远只是笑着摸摸我的头,这样问着。 我感到很安心。 然而小学毕业后的暑假里,我得知了真相。 一个我当时还难以理解,但深知其沉重性的真相。 那个晚上,在醉醺醺的父亲狂暴的怒吼、酒瓶与烟灰缸劈头盖脸地对母亲的殴打,与我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我听到了,我并非他亲生女儿的事实。 那时的我并没有明确的概念,只是隐约明白,父亲在生气的是:我是母亲的女儿,但不是他的。 “都是你们的错!” 他这样对我们喊着。我赤着脚站在满地的玻璃渣上,紧紧护着母亲。 “就你们两个母子同心是吧,把老子不当个东西?!” 他大声叫嚷着,涨红了脸张牙舞爪。他的声音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刺耳。 “哭有个屁用,就知道哭!” 我背上挨了一击重锤后,他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从始至终,母亲都一言不发,以沉默承受这一切。 我问母亲他说的是真的吗?她轻轻地点头,轻的不易察觉。但我仍然捕捉到了。 “那我的生父呢?”我又问。 “病死了。” 我隐约感到母亲在年轻时犯了错误。 她在有了我以后,我的亲生父亲病逝了。她害怕一个人没有办法很好地照顾我,匆匆和现在的男人结了婚。 不,她没有错。她只是害怕失去我。 爱也是一种错吗? 是吗? 她不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说起来,我从未见过母亲流泪。即使她一个人躲在屋里,我走过去,也并没有发现她在哭。一次也没有。 “因为你很坚强?” “啊,因为像他说的……哭也没什么用呀。不要想那么多了,你一会想吃点什么吗?”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是她的眼泪流尽了。 而自那以后,我也不曾再掉过眼泪,一次也没有。 同样,我也不愿意再扮演乖孩子的角色了。比起母亲的隐忍,我学会了反抗。虽然我仍是弱小的女孩,可至少在面对他扬起的手时,我会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狗,龇牙咧嘴地挥手反抗,疯狂地咆哮着,惹得他无所适从。 初中后,我一直和学校的坏孩子们打交道。至少在学校里,仍然没有人敢欺负我。相对的,我的成绩变得不堪入目。 我故意和那个男的对着干,让他生气,就算他打我我也达成了激怒他的目的。 结果受到影响最大的还是我的母亲。她三番五次被请到学校,但还像从前那样,点头哈腰。这让我感到十分烦躁。所有人都觉得,我这只是叛逆期的症状而已,连我也这样想。 我以暴力对抗暴力,在家里是,在学校也是。 然而,他变本加厉地欺凌母亲。 这样一来,我还是输了。 在这场没有尽头的战争中,我甚至极端地想趁着我未成年,杀了他一了百了。可我第一次失口说出来时,母亲就冲过来捂住我的嘴。 “你在想些什么?这样你未来可怎么办?!” 未来? 我并不考虑那么遥远的东西。在这样的人间地狱多活一天就已经是赚到,不是吗? 我仍爱着母亲,但我厌恶母亲的软弱与无休止的妥协。 也厌恶这无聊的世界。 以成绩取人的老师,以家境判断地位的学生……要让所有人都认可你,太难了。每个人的标准都是如此的不一且多变。 但有一个东西可以。 暴力。 虽然以暴制暴从来不解决问题,但能解决麻烦。我也清楚,由此得到的认可并非是发自内心的。但,这是最有效的的一个标准。至少当着你的面时,它可以让你得到足够的尊重与顺从。 不是发自内心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要的本就不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感情。 人就是这样虚荣的东西。 只有动物不是,自然界中的动物为了生存什么都可以做。它们不虚荣,以绝对的力量作为判断地位的标准。 人类社会不行——人类的世界讲究规则与法律。 总而言之,逃课、打架、飙车、上网……一切坏学生该做的我都在做。 在我看得到或看不到的地方,母亲也在承受着更多的压迫。在同样的压迫前,爆发和灭亡,我选择的是前者。 我不知道的是,母亲选择的也并非后者。 又过了三年,长期的隐忍与无限的妥协结束了。 永远地。 即使是我也能感到初三气氛的紧张。班上的空气凝固似的,平时调皮捣蛋的同学都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我受不了那压抑的气氛,拎着书包翘了自习,早早跑回家去。 直到站在家门口,我也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 我哼着歌,掏出钥匙开了门。 浓重的血腥味迎面而来。 母亲一刀又一刀地刺着什么,红色的液体浸泡了地板。而那刺杀的对象,被破坏的我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回来的这么早呀。” 直到我走进门,她才停下来,僵硬地转过头。 “晚上想吃点什么?” 她仍温柔地问着,那语气我是如此熟悉。可她表情木讷,像是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的母亲,被法律带走了。 这个时候无法保护我的东西,开始发挥作用了吗? 真让人恶心。 母亲没有她的父母。按照判决,我被交付给父亲家的人。虽然他们对于我血缘的事并不知情,但仅仅因为我是女生,他们就并不会对我进行很好的照顾。 即使我离家出走,也不会有谁去找我。 这就是我的故事。 仇缪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良久,他抬起手,狠狠地挫挫我的头。 “你挺厉害的。” 他只是这么说。没有我想象中的错愕,或是因为这个勾起我不好回忆而感到抱歉。但他的神情仍然是那样沉重,就像每一个理想的听众一样。 我有些高兴。至少他没有表现出诸如同情那样恶心的东西,这是一种尊重。 “那你一会想吃什么?” “哇,你会做饭吗?” “这话什么意思,不像吗?不过没门,洗锅太麻烦了,我是让你叫外卖。” 他把手机丢过来,我差点没接住。 仇缪说,他如果还在读书,现在或许马上大学毕业了。他在组织里大约呆了两年多,也并没有混出什么名堂。 我不知道在过去他在入伙前经历了什么,但因为一件事,我发觉到,即使在这里,他的生活也并不容易。 我发誓那天我并没有任何坏心眼,只是出于有趣——我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tobecontinued- Oath 「誓言」 ③ 那天晚上,仇缪本在客厅里看书,我洗漱出来,发现书扣在他腿上,人已经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刚冲过凉水的冷冰冰的手穿过他琐碎的头发,塞进他温热的后颈里。 他忽然向后钳住我的手,我条件反射撤了步,下一秒,他按着我以极快的速度反过身。 眼前乍现一道银光。 右眼首先被一片红色覆盖。面部感到一阵冰凉,然后是刺痛,接着是滚烫的灼烧感。我痛苦地捂住双目,听见折刀掉到地上的声音。 “对、对不起……” 耳边传来慌乱的杂音,茶几上的杂物掉到地上。接着,我被打横抱起。摔门声,楼梯的脚步声,引擎发动声,一种接一种地传递到我的耳里。 但我什么也看不见。 “对不起……抱歉,对不起……” 一路都是这样细碎的道歉。 在车上的时候,他给什么人反复打着电话,但始终没有接通。最后到了什么地方,他与另一个人说了番话。 “你不接电话——帮我,快!” “你在开玩笑?我刚刚才——啊,算了,这又是怎么搞的?” “……是我。” “真他妈狠啊……急诊得加钱。” 那是个同样年轻的男声。声音的主人用有力的双臂接过我,将我放到一张有些潮湿的手术床上。处理伤口用了很长时间,但他的动作很老练。似乎是想让我不那么紧张,他手上忙着,嘴上与我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 “我听说过你,你是他的新搭档。” “……呃,嗯。” “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做上一场手术,还没打扫干净就来给我找事了。床上是血,你不会在意的,对吧?处理得当不会感染的。接下来我要上药,会很痛,忍着。” 话没说完,我就感到一阵灼烧的吃痛,先前淡化的触觉又敏感起来。我咬紧牙关,额头泛起冷汗。 “你啊,也不要怪他。” 之后,医生就不再说话了。 我怎么会怪他? 虽然,一开始猝然的惊诧里,着实夹杂着错愕与埋怨。但很快,它们就被困惑取而代之——即,他为何做出这种反应。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一定经历了足够多的背叛。 以至于本能般的自保意识,在这样的一个女孩面前,仍深深地刻印在骨髓里。 不过让我完全不去在意的理由,还是那并不严重的伤势。医生说我很幸运,长期的训练让我的反应更加敏捷,那一瞬间向后的闪退,恰好使利刃错开了我的眼睛,伤口也并不深。 真是太好了。若我不再能看见这大千世界,我绝不愿苟延残喘。 摘掉层层裹缠的纱布,我这么说的时候,仇缪的眼神很复杂。 “至少我不希望你死。” “等等,我有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力吧?我天生就是残疾人可能也就习惯了,但如果后天拿走了我的感官我会疯掉的。真这样的话,我宁愿去死。” 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我不同意。” 你什么时候觉得有权掌握我的生死了,你是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吗?我生气地抬起头准备反驳,但当我看到他那一向带着笑意的眼上,就好像蒙上一层薄翳一般,忽然就说不出口。 又不是他的错——至少,我不怪他。 总之,这幅表情让我看不惯。可想想看,今后他每当注视我的时候,势必会看到这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尽管我并不想追究,但我仍然这样说了: “这样吧,你做一件事我就原谅你。” “是什么?” “你干脆……不要再打理头发了,像文艺青年那样留个长发。想想就觉得好笑吧,以后我就可以尽情嘲笑你了——还有还有,把我的车还给我。” “好。” 他的脸上恢复了温暖的笑意。 而医生的地盘,我们之后去过很多次。那里很隐蔽,也并不宽敞,但被医生收拾的一尘不染,井井有条。 有时医生也会来找我们。我们和其他干部一起插科打诨:泡吧、喝酒、打桌游什么的。 医生教我人的要害都在哪里,怎样能保护住自己,怎样能在紧急状态救自己一命;或如何一击置人于死地,如何让人清醒地感受痛苦,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人的心灵恐惧。 有机会,我都会一一实践。偶尔医生需要什么,或我见到有趣又反常的人体构造,我都会弄下来带给他。 很残忍,很血腥,对吧? 没有说过吗,我们是坏人呀。 如此狠毒又恶劣的坏人们。 在阴影中生活的人,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有多么向往光明。 我们被光明驱逐进黑暗,无法宽恕,也无法原谅光明中所发生的一切。 我们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有的我知道,有的不知道;有些人愿意说,有些人不愿意说。 我也不是很喜欢谈论自己的身世,具体的情节也只和仇先生讲过。至于他有没有告诉过别人,告诉了谁,又说了多少,是他的事。反正我也没有不让他提起来。 这种事,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卖惨的意思。 我不想让任何人认为我过去有多么脆弱,也不想让谁觉得我需要帮助。 虽然,我得承认,过去的我的确十分脆弱。 我发誓要变强,只是我不知道,什么程度才能让我觉得满意。 我只想不断地往前走,再也不回头看过去的自己一眼。 但不论如何,导致现状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单纯地忠于混乱者,并非没有,只是少之又少。 我不清楚医生算不算一个,但至少他给人的感觉是。而且,大家都这么说。 所谓“善恶”并非是绝对的立场,善中有恶的手段,恶中有善的法则。 同样,没有天生的善人,也没有天生的恶人。 至于仇缪的过去,我并不是十分了解,也没有主动问过。听说虽然很普通,但他本人还是比较回避。 也是,谁愿意别人反复去戳自己的伤疤呢。 我知道就算我去问,看在这道疤的面子上,他应该会好好地讲给我。只是一想到这儿,我就觉得没必要了。 知道他愿意告诉我,这就够了。 难道你以为仇先生就是好人了吗? 他亦是如此。每当我所折磨的家伙发出凄厉的惨叫,旁人都战战兢兢,远远地退到一边时,只有他静静地、笔直地站在我的身后,面色平静,心态平和,就像我当初认识他那样。 如同电影那样扮演着典雅冷酷的反派角色。 他也替我处理了许多在垂死挣扎时妄图反杀的小可怜。有他在,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一切都让人放心。自然,在必要的审讯时,他会扮演着温和派的模样。 红脸白脸一唱一和,我们是天作之合。 这样一来,我们在组织里的地位与日俱增。至于资金,我从来没太上心过。我没什么太大的花销,缺钱的时候尽管找他开口就好,他也基本不会过问我去做什么。 我从未想过我会过上这样梦中的生活。机遇与风险并存,每天都有惊险刺激的事发生,应接不暇,却如此充实。这就是我要的自由,完全的自由。 任何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都不是绝对的自由。 而绝对的自由,会带来社会秩序的紊乱。 那又有什么关系? 法律与规则并没有在需要的时候保护我,相反,他们带走了我重要的东西。 那么,我就没有去遵守的必要。 “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是不是?”我擦拭着锃亮的枪口。 “也许吧。” “自信点,这位先生。我发誓,我们永远不会无聊的。” 我们接了个大单子,暗杀一位学术界知名的大教授。似乎和某个宗教组织有关,我不了解,但他们找上头开了大价钱,上头将任务交给了我们。 好像姓谢,还是解……什么的,研究星星的。无所谓,我不在乎——不过好像很知名,我讨了个签名,说不定以后能卖个大价钱。 我很轻松地潜入,出色地完成任务。 之后,仇缪告诉我,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资金去做些别的什么了。 那时候,我正在摆弄着一把橙红色的电贝司。这是他先前送我的生日礼物——即使并不是那个令人伤感的日子,只是个借口——我很喜欢它,它和我的车很搭。 我弹得并不熟练,每天都在制造新的噪音。 “那你想做点什么?” 我接果他喝剩一半的水灌了一口。 “去哪里玩,或者……开一家店?要有商业头脑,不如开发一个新的经济来源。” “好啊,一家酒吧怎么样?” “唔,我倾向于茶馆什么的……” 或许是因为长期动荡不安的生活,令他对静谧无比向往。但当时的我并不明白。 “啊对了,刚上头说,有个东西让你今天送一趟。” “那我现在去。” 我将拧上盖子的水丢给他,他单手熟练地接住,另一手拿着手机回消息。 “会不会太晚了,我还是告诉他们你明天再去吧。” “安啦,没问题。” “好吧,注意安全。” 他又拍拍我的头,我拨开了他的手。 我并不知道我会后悔。 是后悔答应送货这件事,还是拨开他的手这件事。 而后,当我明白了和平与静谧的价值时,一切都太晚了。 晚的无可救药。 -oath「誓言」·fin- Phantom 「幻魅」 ① 这就是在到达第六结界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献祭者剩余八人。 战斗的理由,想不起来;战斗的意义,一概不知。 我们为何存在于此的原因,现如今丝毫也没有任何头绪。而这如扯线玩偶般被上位者戏弄的现状,不论是谁都不愿接受。 却也无可奈可。 清醒与混乱,忠诚与背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当一个人想要探寻真相的时候,告诉他得知真相的代价,与真相本身是痛苦的事实,他是否还会接受? 即便如此,仍有人前赴后继地用短暂的清醒换取一生的痛苦。 可是,在那之前,并没有人告诉他们在场的每一位人——死亡的代价也好,苏醒的代价也罢,从未有过。 这是无声的潜规则。 因而,在这之后,一场混乱理所当然地被引发了。 “人的愤怒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恐惧。” 在中央螺旋台三分之二处的台阶上,星云如此念着一段话,或许是书页中的。 场面仍然是失控的。 无序的子弹,扭曲的引力场,混乱的时间,哪一个都无关紧要。 站在高处看,仿佛是古罗马的斗兽场中,有一群困于幻觉的瘾君子,他们或对着同伴,或对着空气张牙舞爪,滑稽的引人发笑。他们的表情或惊恐,或凶恶。这一切看上去简直像一场可怖的邪教仪式。 星云只是静静地扫视着书页里的句子,含沙射影。霜阙与她站在一起,注视着这场荒诞的闹剧。 “一束光投进铁塔里,将塔内的丑陋与污垢暴露无遗,于是这束光便有了罪。” “时至今日,人类的想法我仍难以理解。”霜阙忽然开口。 星云转过头看看她,视线上下扫过,像在打量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她幽幽地回复说: “规则是让适用者来理解的,而不是让规则去理解规则的适用者。” “但这些数据很重要。” “这些话,若让曾经的你得知不知作何感想。” “如今我只是规则的容器,没有多余的感情。那些东西会妨碍我对献祭者的探索和引导。” “引导?你们是这样想的吗。” 星云转过头,继续拨弄着飞舞的书页。她不再转过视线,但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剖去规则的外衣,对于过去的事,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并非外衣,而是容器。内在的我不再是我,我只保留了这幅身躯的性格,仅此而已。” 说罢,霜阙将蒙上绷带的视线继续投向混乱的下方。 陶佐词分明瞄准的是星云的方向,子弹却擦着崇霖的左臂而过,他因疼痛而叫喊。 “刚刚不是很团结吗,现在是内讧时间?” 星云如此嘲讽又冷漠的语言,揭示出一个问题: 此时你所看到的并非真相,彼时你做出的选择,导致了截然相反的后果。再加上先前庞大的梦茧的编织……捂着流血的手臂,崇霖得了结论。 他们每分每秒的记忆都在被篡改。 相信已经不少人意识到了。可是如何才能逃出这被无形的手操纵的记忆? 这股力量像是黑暗中无形的魅影,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但它是真实存在的,并肆意愚弄着每个人,让恐慌更加恐慌,让混乱更加混乱。 崇霖决定闭上眼。 在钟塔的第六层,牺牲了五位同行者后,他所获得的残留物已经足够将他的精神力扩大到一定程度。他真实地感受到,所谓第六感,的确是一种感官。因为即使闭上眼,他也能察觉到其他人的思想如同一种固态,游离在自己的身边。 不如说,暂时封闭视觉之后,这个感觉更加清晰了。 崇霖很难形容这种感受。在一片黑暗中,每个人的思想都像一团飘渺的烟,又像鲜活的虫。它们不断地被外物改变,又不断地进化着自身。 有些是有序的,有些是无序的。 他知道,只有那些无序的部分才是自发的,是每个人真正的自我思维。 作为一个抽象的概念,若将思想具象化是一件困难的事。而崇霖的才能正是拥有捕捉实时思想的感官系统,只有那些破碎的、紊乱的,仅有寥寥几个关键词作为提示的思想,才是它本来的面貌。 像一个密码,思想的主人可以知道它所表达的概念。可将它们抽出来,摆在外人面前,或许就需要一番解读才能明白它的意思——甚至有时会有偏差。 长久以来,崇霖一直在训练自己在短时间内解读、判断这些信息的能力,但收效甚微。即使完成了解读,在此时若要将它整理成便于传达与理解的语言,又需要克服更多困难。 而且没时间了——星云随时会捕捉到他此刻破碎的、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思想。倘若被她判定为有威胁的存在,将即刻被删除或篡改。 “那里是守护者的位置。” 他忽然读取到这样一个命题——这个想法是很完整的语言形式。睁开眼,那个方向上什么都没有看见。可当闭上眼的时候,手持短刀的江硕的形象便会浮现出来。 他或许是动用了自己的才能。 他紧盯着時雪。而作为受害者,她全然不知。 “这里是安全的,我不会受到任何威胁。” 这是她身上传来的想法。不论是她还是江硕,作为一个个体的思维,它们未免太直白了。比起自发,更像被植入的。 崇霖冲上去,拽着時雪的手快步地跑开,绕开场中的高台躲过他的视线。 他还未松口气,又听到这样的一个声音。 “他很危险,他会伤害我。” 这个命题是如此突兀地出现在時雪的脑海中。崇霖慌张地望着她,她的目光在瞬间被恐惧占领。時雪腿上发软,连连后退,像在看一个陌生的危险分子。即使她跌坐到地上,也要用手臂拖曳着身体向后退去。 “你别过来!” 他心里一颤。 即使那并不是她对他真正的想法,他仍然感到一阵悲戚。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注意了。 崇霖感到身后一道阴冷的视线。 转过身的时候,時雪爬起来跑掉了。 两双紫色的眸子间风起云涌。 “你们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嗯,我知道。” “要我帮你们想起来吗?” 那一定会变得很有意思。 他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而且,她也并不在那平台上,那也只是她植入的一个虚假的记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借刀杀人的手很干净啊?” 这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但显然,她从他的脑海里听到了。 一瞬间,崇霖好像看到了一些残像。 那是非常短暂的一瞬,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错觉。在那一瞬,他看到的不是被揭露内心的愤怒,也不是逃避事实的惊恐。 而是一种,星云的认同。 一种……对过去的某件类似的事的认同感。但,像是出于对这种窥视隐私的报复,她接着做了一件事。 下一刻,崇霖微弱的记忆得以唤醒。 这真的是非常、非常微小的记忆,在浩瀚磅礴的记忆库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的一页,一页角落里的插图。 但正是这样的图片,终于使缺乏关键部分的记忆拼图变得完整,并逐渐清晰。 这并非是被星云所修改的产物——她只是在亿万神经元中轻轻一点,故事最完整的面貌暴露无遗,呼之欲出。 结界里鸦雀无声,那沉默的魅影摄住了每个人的心魂。 让柯奈无比哀愁的、从第五层起的猜想被证实了。 第二次的死亡——即他们存在于此的理由。 “果然不知道比较好吧。” 霜阙不知是在对星云说话,还是说给他们听。 “他们破坏了我所创造的田园,无妨我来破坏你的屏障。你只是裁判,在讲解规则后不应该再参与比赛了,是不是?” 指引者没有说话。沉默良久,她再次开口了。 “对已知记忆的限制,是隐瞒还是欺骗?” “是掠夺。” 这里曾经有一个人,或许拥有破解记忆命题的力量。但如今,她已经不在了。 月婉戈用生命换回被掠夺的真相,星云同样将霜阙掠夺的还给他们。 隐瞒,或是欺骗的理由——这是仁慈还是残忍? 至少初衷绝不是善意的。 可记忆又是如此令人痛苦的东西。 崇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江硕的方向,唇齿发憷。 那个人是凶手,是杀人犯。 是杀了自己的人。 断断续续的记忆让他的后背几处隐隐作痛。 那曾是刀刃刺进去的地方。 “为什么,要杀我?” 这话不是崇霖说的,他还尚未张口。他转过头,寻找着那个抢了自己的台词的声源。 是時雪。 她的视线恍惚地落在柳夕璃身上,想要直视,却又躲躲闪闪。 更糟糕的是,柳夕璃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時雪说的是真的? 柳夕璃,那个他们最好的朋友,是致使時雪二次死亡的元凶? 很难接受。 “是不是……我的记忆被修改了,你其实没有对我下手,对不对?” 時雪如此自说自话地安慰着自己。柳夕璃继续后退着,没有接话。 她们两人的距离逐渐拉长,時雪想要追过去,但选择了放弃。 -tobecontinued- Phantom 「幻魅」 ② “不……我想,我能肯定。” 柯奈上前一步,与两人形成了微妙的三角位置。 “在第五层的时候我就怀疑了。那时候,即使不需要多近的距离或者肢体接触,我也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感知你们自身。因而,我察觉到了……柳小姐的死,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但時雪小姐……与你的死亡相关的人,的确只有柳小姐。” “相、相关……而已……”她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是这样。但,我有足够的理由证明,你的死是一个因果关系。” “是什么?” “是谁杀了知更鸟?” 崇霖没太看清時雪的表情,因为在那一瞬,他脑海内跃然而起的画面覆盖了眼前的一切。 杀了知更鸟的不是萼菀,或说萼莺。 是柳夕璃。 即使这一幕,并没有人看到。或者说,看到的人已经死了。 “难道是……不,不可能,你明明也很喜欢它啊……” 柳夕璃仍然只是阴着脸,并不说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说不出的理由?我不会怪你,我是说……” “苦衷?” 柳夕璃忽然冷笑一声。 “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比你想象的久的多——不要问我为什么!” “所以你也杀了她?!” 崇霖几乎是咆哮着脱口而出。 柳夕璃并没什么表示。她忽然伸出手,粗暴地扯下自己额前的发卡。 到了第六层,卡子已经松动了,但它还是夹掉了不少头发。 刘海凌乱地摊在额前。碎发间,隐约露出碧绿的眼。 她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忽然间,一阵火光从指缝间窜出来,连同那几根头发烧成了黑漆漆的灰烬。 時雪呆呆地看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陶佐词冷笑出声,鼓着掌加入了三人的争执。 “与其关心别人的死因,不如多想想你自己。” 崇霖稍微愣住了,他转过头看向江硕,而后者却与他错开了视线。 “……如果我不这么做,姓陶的会找我和安城的麻烦。” “哈?你难道不是为了那笔钱才答应的吗?” 陶少爷耸耸肩,故作困惑地摊开手。 “那是为了安久!” “为一个死人,你唬谁呢?” “但是长生可以做到!” “你以为长生拒绝你是因为钱的问题吗?因为她做不到!真可惜是不是?在你明白这个道理之前就被我手下的人做掉了。” “我该想到的,你当时就不打算留活口——” 柯奈不再说话,她只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将残破的披肩向上拉紧了些。看得出,早在第五层的设想被逐步证实后,她正因莫名的恐惧而颤抖。 一种对悲惨的故事,其真相是历史的恐惧。 顾迁承看了看她,掩上泫然欲泣的双目。眼泪不知为何无法停止,她只能不断地擦拭眼角,可它怎么也流不完。 她也在愤怒,也在恐惧——对自己无能的恐惧。 泪眼朦胧中,唯有群青,面色平静地注视着一切。仿佛她是守护者、或是指引者之流,没有感情似的存在。 群青望向看戏的霜阙,缓缓张开了口: “果然我……从一开始就并非厌世者。我没有对世界产生厌倦的理由。” 霜阙轻轻地点点头:“你也是规则外的产物。但同样,钟塔允许了这个失误。” “失误?这就是你们弥补失误的方式,用我、用无关的人作为代价?还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爱的和爱我的做出牺牲?” 她的语速很快,没有丝毫的停顿或是犹豫,就好像这番话是她早就组织好,并且演练过数百次一样。 “人类的法律,是可以根据社会环境不断调节的东西,即使在某个时代上看起来再荒唐的条款,放到特殊的历史条件下也可以理解,是成立的。规则也是一样的东西,我不明白你们人类为什么不能像接受法律一样接法则。这就像,第六守护者不理解你们破坏了美好田园的行为一样。” “……” 这番话几乎比先前所有说过她说过的话加起来都要长。群青静静地抬起头,仰望着上空漂浮的黑色身影。 “如果法则是错误的?” “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规则所允许的特例,是因为维护规则需要它。” “恕我无法苟同。” 群青坚定地转过身,快步走向吵闹的人群,一把夺下陶佐词的枪,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她朝着空中放了一枪。 砰—— 所有人再度安静下来,如噤声的鸟群。 “我不是来听一群死人吵架的。” 听到这话,江硕张了张口,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选择了沉默。 “你很奇怪。” 忽然间,星云如鬼魅般出现在群青的面前。她毫无惧色地凝视着她,凝视着这双没有温度的、非人一般的紫色瞳孔。 “也很特别。” 她又消失了。 霜阙从高处俯冲而下,靠近了些。在这一层,她开口的次数格外得多。 “你不认同,我也不能理解。并非没有先例,但得知事实后的人不是精神崩溃,就是心如死灰。而你没有试着逃离,也没有放弃,那么,你想要什么?” 霜阙再一次做出了冗长的发言,可她的语调仍然是那么冰凉,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像一台精密的电脑,仅仅是运行着一段段复杂的指令。 “我想要真相。”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有力量。 群青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真实、真相、真理,对此类事物一心向往的求知欲,是智慧文明的本能。它们就像一朵朵娇艳的玫瑰,柔软美丽的花瓣下露出锋利的刺。 有人退缩,有人逃避,有人妄图修剪它们,却被刺的鲜血淋漓。 接近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使付出之后,你所得到的结果也不一定是你想要的——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 即便如此,先哲们趋之若鹜。 群青并不知道代价是什么,但她知道,她总要为此做出一定程度的牺牲。 “为了真相,你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群青没有回答。 她伸出手,眼里透着青蓝的色彩。上方发出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穹顶上的空洞边缘开始颤动,在引力的作用下,深邃的夜空逐渐扩张了裂纹,松动的几处部分如锥子一样砸向地面。 很快,穹顶的碎片如雨点般袭来。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样的材质,它们落在镜面的地板时迅速溶解,一丝涟漪也没有泛起。 接着,逐渐密集的碎片划过柯奈的手臂,時雪的脸颊,柳夕璃的肩膀……它们与每个人的身体相擦而过。 刺痛与鲜血一并涌起。 “你疯了?你想拉所有人陪葬吗!” 陶佐词冲上来夺回她另一只手上的武器。但群青不为所动,另一只手臂仍高高地抬起双眼仰望着那虚假的夜空。 “想要知道真相就只能向上走,再向上走。首先要铲除的就是眼前的威胁不是吗。” 穹顶的残渣倾泻而下,势不可挡,在晦暗的光景中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若置身于外来看,它们像一片浩瀚的流星,淅淅沥沥地零落在这片死潭般的地面,如梦如幻。 这女人疯了。崇霖暗想。 他转过身,本能地想要保护時雪。可当他看到她时,不禁惊讶得倒吸一口气。 所有的碎片在接触時雪的瞬间都被汽化了。在她身上,时不时会泛起一阵细小的白烟。 她的眼睛从来没有如此明亮过。 可是,崇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在她心中熄灭了。 碎片刺在他的身上,将暴露在外的部分割的皮开肉绽。他很痛,但这点程度上的疼痛不及心里的千分之一。 一开始,顾迁承可以通过时间的停滞寻找碎片的空隙,但随着劈头盖脸的袭击变得密集,她身上的伤口也逐渐增多了。其他的每个人都在尽力自保。 空中飘浮的书页像无力的落叶,被无情的冰雹击打着。有的书页被划烂,被穿透,无助地落到地上。 守护者开始召回它们。那些残页又仿佛是被赋予灵气的生命,它们像归鸟一样返还,尽量避开锋利的碎屑,整齐地聚拢到一起,向一个移动的方向迂回着飞去。 崇霖好像明白了什么。 星云的能力使那些涣散的思维便不具备参考价值。但即使她的存在不断被刷新,这本书却只有一本。 若是记忆会遭到篡改,不分敌我的无差别攻击应当是有效的,这是群青的打算。而为了将风险降到最低,守护者会接近她的位置——相对最安全的地方,并植入新的命题。 所以,守护者的本体与她正面接触的机会,仅有短暂的一瞬。 但足够了。 他并不知道群青确定守护者真身之后的打算,但他知道,自己有义务去帮助她。 整个穹顶持续崩塌、瓦解。黑暗的空洞越来越大,金属的星环与齿轮交替出现。这个洞像是一个怪物的血盆大口,吞噬一切,而那参差不齐的边缘,就是他尖利的獠牙。 “群青,右后方!” 崇霖如此大声地报出了星云的位置——捕捉思想可以规避画面错误的风险。 群青一把抓向那个方向,攥紧了她碰触到的第一个东西:皮质的笔记本。 “这本书……你从来不离手,一定很重要吧?” Phantom 「幻魅」 ③ 星云阴着脸,没有回话。她双手紧攥着书的两侧。双方僵持不下。 群青的本能告诉她,这本书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价值。要么是她的弱点,要么……能成为她的弱点。 所幸,崇霖领悟到了她的意思,帮了一把。否则单单靠自己的力量,她可能也做不到这一步。 可接下来怎么办?对方也绝不会轻易撒手,可自己又好不容易把握住这个机会…… 仍在对峙之际,一只手搭在星云的肩上。 她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锐利的眼神偏移过去。 陶佐词将脸凑上来,扯出一个可怖的笑。那个笑容像是破碎的冰面,皲裂的土地,或使用利器割破的布料,充满了生硬的撕裂感。 “你以为只有你会践踏人心吗?” 这声线如同这笑容一样骇人。他的双目也化作与守护者相同的紫色。 如紫藤萝、紫水晶,如世上一切神秘又迷人的紫色的事物。 刹那间,凄厉的惨叫声震耳欲聋。 比起人类的尖叫,这更倾向于一种非人的生物发出高频的咆哮,或是没有生命的物品刺耳的摩擦声——那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而且这声音没有源头,它好像被广播于每个人的耳膜内,铭刻在他们的脑海中,或内心深处某个脆弱的地方。 同时,一股无名的伤感从他们的心底泛起。就像你站在一座巨型的水族箱前,玻璃被震碎了,水流伴随着玻璃残渣向你涌来。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被外物的情绪所感染,还是被引发了内在的某种共鸣。他们只是觉得很吵,觉得……十分悲伤。 因为几位同伴的牺牲,每个人的力量都得以强化——这是世界塔能量守恒的原理。 于是,陶佐词重新启用了自己的力量。 在第二层时,他曾对时间守护者试验过,但没什么显著的效果。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力量还不够强;另一方面,也与守护者的心理素质有关。 星云看上去是很强大的女人——如此一来,想必她被激活的情感,定然伴随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这阵尖叫加剧了穹顶的瓦解。 但此时,群青的眼睛已经变回了黑色。那本书她也没能抢走,在那一瞬,守护者将它夺了回去。 她与陶佐词四目相对,错开眼神后,没有人看到星云。 “看那儿……” 柯奈指向中央白色的高台。一个女人的影子出现在螺旋阶梯上。随着穹顶的破碎,黑色的阴影逐渐笼罩在台阶上,使柱形的高台变得黯淡,仿佛褪色一般。 星云走得很慢,步履蹒跚。她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又像一位百岁老人,一点一滴地将生命最后的时光燃烧殆尽。 如快要烧尽的火柴,即将零落的枯叶,初步入秋的鸣蝉。 她的一只脚化作碎片消失不见,但她没有停下,只是继续向上攀爬着。 步伐如此缓慢,又如此坚定。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而且,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很多人看看她,又看看陶佐词。他拥有唤醒人心深处最恐惧、最脆弱、最不堪的记忆,并将这种负面情绪无限放大的力量。 但至于是什么,他并不知道。看他那略显惊诧的表情,或许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坚不可摧的堡垒,从内部被攻破了。 正如她最初对他们所做的一样。 整个空间像是被摔碎的水晶球。抬起头,上方只剩下一片无尽的黑色,与边缘些许残留的穹顶。霜阙的身影融进黑暗里,险些看不见了。 “你们这群愚蠢的东西。” 星云咒骂着,她的一部分小腿也消失了,却只走到了阶梯的三分之一处。袅袅的紫色烟雾从肢体的断面溢出,破碎的残渣落在走过的台阶上,慢慢地消失。 “去追求真相吧,去追求自由吧,你们会得偿所愿的。” 说着,她忽然失去平衡,向前摔下去。她的手扒在台阶上,艰难地继续向上移动。即便如此,她仍然紧紧抱着那本封面开裂的黑皮书。 本应是如此狼狈与不堪的画面,不知为何,他们谁也找不出嘲笑的理由——甚至有种莫名的敬畏感。何况,那股不知名的哀伤仍挥之不去。 “星云……夫人……” 崇霖盯着她,脑内隐约泛起了很早前读取到的某些记忆。 “你们觉得我怕死吗?不。我们祈盼死亡,正如祈盼救赎。” 没有人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他们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弯冉冉升起的明月,或是炽热的旗帜。 这就是他们的敌人,一个将他们在美梦中圈养了不知多久的敌人。 每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问题,最主要的,是她这样做的原因。如果目的是击溃自己,只要在刚开始来到第六层就让大家互相残杀,或是给每个人洗脑,让人们选择自我毁灭——以她的能力是绝对做得到的。 但她没有。 她只是创造了一个田园,一座伊甸。 因为她是善意的吗?或许不。 这些问题没有人问的出口,即使问出来她也不会回答。并且,她可能今后也无法回答了。 正如一本史书,一笔一划地记录了过去的一切。千秋功过,只留后人评说。 到达平台的最高处时,巨大的天文望远镜下,她渺小的身影笔直地站着。 手握那本有着深深裂纹的书本,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轻轻摩挲着凹凸不平的封面。她伸出手,封面中央的凹槽扯开了些。 “作为一个导演,我还是不太合格啊。”她如此自言自语,像是在回答着谁。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将手指塞进自己的眼眶。 看客们仿佛感到一阵刺痛。 星云生生地抠出了自己的右眼,连接着的血丝被扯断了。 然后,她将眼球嵌进书本封面的沟壑里。 她用仅剩的一只眼凝视着自己的眸子,另一个空洞的眼眶还在淌着血,殷红的血迹幻化作紫色的液体,消散而去。 “如果,我向你们其中的一人,植入一个可怕的想法……或者干脆复制我的人格,是不是会发生很有意思的事?” 星云伸出右手的食指,在空中划过一道紫色的轨迹,像是准备描绘些什么。 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但……算了。” 左手握着书,她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虚无的夜空。 然后纵身一跃。 一系列疯狂的举措令看客们瞠目结舌。她下落的速度不慢,但也不是那样快,仿佛她只剩下一层躯壳一样,轻飘飘的。 她像一颗流星,留下一道奇妙的尾迹。 “把它交给……” 那带着一枚空洞的脸庞迎面而下,十分骇人。 她伸出手,将书本拍在崇霖的手上。 下一刻,从面庞到伸出的指尖,她完全被空气阻力撕为一块块玻璃状的碎片。碎片又化为银色的星屑,和那道尾迹一起逐渐变得透明。 只有那本书没有消失。 被封面那只紫色的眼睛盯着,崇霖觉得很不自在。人们警惕地盯着他,他也有些紧张。 可目前看来,星云好像没有重构他的记忆。 交给谁……?那未说完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不难猜测,除了他们与引导者外,能够碰面的人,只有一个。 那便是第七层的守护者了。 掌握着命运之力的,最后的守护者。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崇霖翻开了笔记的第一页,所有人忽然都凑上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书上空白一片。 和第一层一样,所有能够作为信息载体的东西,都随着守护者的死亡而消失了。 于是,星云那些情绪,那声尖叫,与她所作所为的一切解释,再也无从知晓。 崇霖不明白,她的确有能力做到她临终前做出的设想,但她没有行动。是因为他的记忆已经被修改了吗?还是说,她那时候剩余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做出这样的事了。 他觉得这些理由都不太恰当。难道她真的是善意的吗?或许也不是。 精神守护者的意图,他已经没办法去推敲了。 有人发出一声哀叹。 在书页向后翻去的一瞬,磅礴的记忆如一记重击砸入崇霖的脑海。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受,这比以前接受任何人的信息都要痛苦。诸如火山、台风、雷暴、海啸这样大规模的灾难,以极小的范围和相当沉重的力量,恶狠狠地席卷他本身的思想。 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只有眼前无边的压抑感浩如烟海。 他好像暂时失明了,呼吸的方法也有些错乱。他能听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但那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见。 眩晕,胸闷,反胃,肌肉酸痛,四肢发软。 同时,一股令人窒息的负面情感扼住了他的咽喉。 磅礴的焦虑,浩瀚的哀愁,恢弘的悔恨,澎湃的悲伤。 嗡鸣声不绝于耳,像持续着的丧钟的鸣叫。既不消失,也不停止。 这份沉重的记忆,伴随着与之不符的、突破峰值的痛苦。 痛不欲生。 -phantom「幻魅」·fin- Queen 「王女」 ① 我是星云。 “医生,我想我是病了。” 这便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所说的话了。 夜厌白,是我常光顾的小酒馆老板所推荐给我的心理咨询师。碍于我的身份地位与社交影响力,我无法堂而皇之地将个人问题公之于众。 之所以结交他是因为,在过去的某天,我忽然意识到,我正被病魔缠身的事实。 那是一个下过初雪的,寂静的黄昏。 我忙完了手头全部的工作,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平常这样的机会不多,公司的事务我几乎要全部亲自过手,所以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至少那天下午我可以暂时不那么忙了。倒了一些红酒,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这座繁荣的都市。雪势并不大,但持续了一个白天,现在一切都覆上一层浅浅的银白,隐约看得出建筑曾经的颜色。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运行到某一点时,夕阳的余晖在这层银白上镀了一层金黄。这座都市是如此庞大,如此耀眼,像是神话中的黄金之城。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洪流般的感觉降临了。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没有任何预告,没有任何征兆,它就是“来了”,“发生了”。 我想,这并非孤独。我早已经习惯孤身一人战斗——这或许是孤独的一种附属品。 它像有生命一样,发酵、膨胀。 当它吞没我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做。没有心情继续工作,也没有心情找朋友聊天,没心情吃饭,没心情喝酒。甚至,呼吸这样简单的事,我也不想继续做了。 这样无端的悲伤令我十分困惑。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等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深深地在我的体内扎根。 它生长,它繁荣,它结出苦涩的果实,它让腐烂的气息填满我心中的每一处缝隙。 好孤单。 好痛苦。 好想死。 想要睡去,又不想睡去,也不能睡去。 想要醒来,又不能醒来,也无法醒来。 是这样矛盾的感觉。 朦胧的、隐约的、模糊的、隐晦的、黯淡的……我之所想,我之所见,都犹如一片茫茫的雾蔼在我的脑海萦绕,犹如一层厚厚的云翳把我的心脏罩上。 那些曾因我而死,和为我而死的人们的影子,时常在我的身边彷徨。 真是奇怪,我明明已经把他们忘掉了。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吗? “我觉得……不太舒服。” 我这样试探性地表达着。 仇老板正将一只高脚杯擦的剔透。他好像不太明白我想表达什么: “你是说你的胃病?都说了,和你不良的生活作息很有关系……我建议你喝的中药有按时服用吗?” “我是说这里……” 我轻轻敲打着玻璃杯壁,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头。 “偏头痛?还是说酒精依赖症的事?” “我不……也许是精神衰弱。但你知道,我无法改变目前的计划表,只能开些药缓解一下,这样……什么的……” 不愿意再想了。我含含糊糊地应付着。 仇缪停下了擦杯子的动作。 “我给您介绍一个心理咨询师?你明白的,不会流出个人信息的那种。” “我心里健康得很。就是……精神状况不太好。” “啊,我知道。总之你们先见一面怎么样,作为朋友,我很关心你的状况。” 我答应了。 会面是一个下午,地点在我办公室外的私人会客厅。 厚重的窗帘将夕阳的余晖拒之窗外,明亮的白色灯光让室内恍如白昼。 我疲惫的眼睛粗略地扫过他。 那身白大褂不像是职业医生的制服。它的布料很高档,下摆更宽,像一件长款风衣。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小本子,和一只新的圆珠笔。 “医生,我想我是病了。” 夜厌白微微侧了脸,以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坐在沙发上。见我没有往下说下去的意愿,他将膝上十指交错的手分开,拿起了面前的纸笔。 “夫人,我希望您知道,我真心想为你提帮助。” 语气是职业的,很诚恳。 我仔细地看向他。 他黑色的短发干净清爽,只是鬓发和眉间的刘海比较长,脸型稍微尖一些,眼睛是东方人纯正的黑珍珠色。在右眼角下方,一枚不起眼的泪痣点在他的脸颊上。 “……是吗,每个人都这么说。” 医生露出困扰的表情。他稍作沉默,把纸笔放下。 “我不知道仇老板是怎么跟您介绍的我。不过,我对您的情况了解不多。那么我们稍微坦诚相待一点吧?我有一个冒昧的问题。” 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您杀过人吗?” 这个突兀的问题令我产生了短暂的错愕。 是这样啊,仇缪会认识的,会是什么三好市民吗。 “没有。” 我用同样诚恳的语气回答。 是真的。 我看到医生轻轻挑起眉,好像信了,又好像没信。但无所谓,我并不打算说服他。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手。将指节抻直,许久前做的美甲已经掉色了,很丑。指骨明显,谈不上皮包骨头,但也并不显得那么富贵丰腴。它们有些枯瘦,常握鼠标的手腕与常使用笔的中指侧,有明显的茧。 恍惚间,它们沾满鲜血。 为了爬到如今的位置,我做出了异于常人的努力,和一些小小的付出。 例如人性、道德、良知的一部分。 我称之为必要的牺牲。 即使我从未亲手将谁置于死地,但丧命于阴谋诡计的人却不在少数。虽然这感觉很糟,就像是“我用枪杀人,有罪的是枪,不是我”的混账逻辑一样。 “别那么警惕呀,我又不是便衣警察。” 他摊开手笑了笑,声音很温和。 多年的交流经验让我形成防一手的习惯,虽然是仇缪介绍的人,应该不会有别的目的,但我仍对他有所戒备。 之后我们聊了一些其他的事,对双方的个人隐私都是点到为止,他也没对我的情况进行过多的询问。他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和他交流不必处心积虑地巧妙周旋——我是说,没那么累。他所提及的话题也不会碰触我的雷区,更没有试探的意思。 如果不是这层医患关系,或许他很适合做朋友。 医生离开后,他的小本子落在桌上。我捡起来,发现首页已经写全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这人真有意思。 “他早年是个地下医生,后来消失了几年,回来的时候说不混了,考了个心理咨询师。” 仇老板是这么说的。 实际上,我对医生的事并不感兴趣。我认为,他于我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就像落叶于溪,清风于树,游云于月,跹蝶于海。 出现,路过,然后消失。 我没有想到的是,叶沉淀在溪底,风徘徊在树旁,云萦绕着弯月,蝶固执地停泊在一朵奔腾的浪花上。 那是后来的事了。 刚开始,医生基本会在我闲暇的时候造访。偶尔来时我在忙,他也只是静静地在外面等着,看看书、刷刷新闻,直到我忙完为止。 聊起来,谈的无非是最近的情绪和身体状况,与其他的心理医生无异。 “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随便开些符合我症状的药就可以了。” “是药三分毒,夫人,不要低估心理咨询的作用呀”他淡淡地笑着,“何况我只是咨询师,并不具有开药的权力。” 我皱起眉。或许这个表情让他察觉到了我的不快,他很快提到别的事情。 虽然他不再是真正的医生了,但我仍习惯于这个称呼。毕竟,仇老板那里的人也都是这样叫的。 冬末了。 各式情人节商品如期上市,股市蒸蒸日上。我又悠哉了些,来到熟悉的酒吧做客, 问过了我的近况,仇缪如此戏说着: “你要小心,可别爱上他了。” 所谓爱,有如尘埃般轻盈。 “那叫移情”我啜了口缤纷的液体,“是催眠疗法或自由联想法为主体的精神分析过程中,病人对咨询师产生的一种强烈的情感。” “哎呀,懂的真不少。” “我不喜欢……未知的东西。既然我必须接受辅助,就一定,要对这些,稍加了解。” 我知道自己有个习惯——每当严肃地讲起什么时,每个词之间都会停顿一下。这有点像喝多了似的,但我对我酒量向来很自信。甚至酒精比起药物,与我而言是更有效的清新剂。 “移情是患者将自己过去生活中某些重要的人投射在咨询师身上,是一个潜意识的过程。”仇老板如此说着,手在吧台下摸索着什么。 “你不是也很懂吗。” “所以我在劝你,可别真的不小心爱上医生了喔。他再年轻些的时候可真是个混蛋——” 说到这儿,他自己都笑了。 “不会的。我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噢,那真是太好了。来,这个给您,情人节快乐——” 他终于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我接过它。 “你也是这样无趣的男人吗?” 但打开箱子的瞬间,我丝毫没有掩饰我的惊讶之情。 一把崭新的左轮手枪。 -tobecontinued- Queen 「王女」 ② 在昏暗的酒吧内,我缓缓扣上了箱子。 “仇老板,这可是违禁品——” 我将它向自己的方向揽过来,与他相视一笑。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起,秘书说有项业务出了差错,需要上级批示。我习以为常地穿上大衣,与仇缪告了别。 驾车回到公司后,打开会客室的门,一股馥郁的气息迎面而来。 茶几上,摆着一捧火红的玫瑰。 我不是说过,节日不要搞那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吗?我感到不悦。 秘书注意到我糟糕的脸色,慌忙走上来,说这是医生送来的。而且还有一个纸袋,寄存在她那里。说着,她将袋子递过来。 纸袋里有一股明显的芬芳。里面是一件铂金吊坠,和一瓶香水。 这些品牌对我而言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但再怎么说,也属于奢侈品的等级。 早些年,我拒绝过无数这样的礼物,和节日本身。它们只是噱头,是商家圈钱的借口,是寻求仪式感的理由。 无聊。 “我不需要。” 我头一次主动联系医生,发了这样的消息。 “别的女孩都有。” “我28了。” “还年轻。” “肤浅。” “那折现?” 我气的有些好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真是匪夷所思。 我忽然想到下午与仇老板的对话。 反移情? 不,医生显然也是个精明人,不会把自己陷入这样的感情圈套,何况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吸引人的地方。我知道自己的毛病——严苛、冷漠、不近人情。 哦,我明白了。 因为患者过于理性,没有办法向咨询师提供有用的信息,致使他不得不做出感情方面的引导,以增加患者的依赖感,引导话题走向。 毕竟……整个冬天过去了,我的病情几乎没有任何好转。只是我忙起来的时候,这种异常不那么明显,即使出现了,我也能在高强度的工作下压抑着它。偶尔公共场合出现这种状况,我会用一向冷漠的态度掩饰过去。 只是,它无孔不入。一旦在时间安排中出现些许的空隙,它就会毫不客气地涌进来,其力量是成倍的。就好像,它要把曾被抑制住的那部分如数奉还。 看来这个春天并不会好过。 我开始不断地忆起过去的事。 那些……我是如何巧妙地将他人引入险境,或是无数次差点被反扑的事。 偶尔会回忆起我的家人,还有学生时代。但我的父母很早就走了,值得铭记的太少。上学时也并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我真的以为我把它们都忘了,彻彻底底地从脑海里删除了。 但没有。 或许他们只是淡化了,毕竟人脑的记忆力超乎想象。像一台电脑,一些判定为不重要的事会被压缩,存放在一个尘封的文件夹里。只有过了足够长的时间,长到真正足以令你释怀的时间,它们才会被回收站处理掉。 或许,这些记忆只占据很小的内存,小的是那样的不起眼。但我现在就好像中了什么病毒,这些被整理好的文件时常被解压,释放,在我操作别的什么东西时跳出来,怎么关也关不掉。 “您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并不是精神衰弱?有一部分病症的情况和它很相似,时常会被搞混。” 医生这么说的时候,我摇摇头。但我并没有反驳——我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是最有力的。在找出这样的力之前,我从不反击。 承认我生病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医生好像还想要对刚才的话作出补充,但我的一个念头打断了他。 “医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哈?” 这次轮到他语塞了。 “不,不。没什么,你继续好了。” “请等一下”他忽然抓住了话题的尾巴,“我的职业本能告诉我,您刚才的那番话很重要。如果我像是您记忆中的一位熟人,那再好不过了。不论是这样的移情是正是负,我想对我的工作都是有帮助的。” 啊,他提到了那个词。他好像也默认我理解它们的意思。 “可我知道,你不是他。” “为什么?” “我想不起来。” 我如是说。 医生并没有勉强我,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我说的是实话,这部分记忆同样模糊不清。说不定某一天,它就会把完整的面貌展现在我面前。而以我目前察觉到的心情判断,这一定不是我愿意回想起的记忆。 医生离开后不久,我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前。 刚落座的一瞬,一股细小的电流在大脑里闪过,像是断开的两截电线轻轻接触了一下。 虽然完整的事我仍然没有想起,但我知道了它的结局。 “你不是他,因为他已经死了。” 我给他发了条消息。 “很早前就。” 这份回忆有些苦涩,让我隐隐感到莫名的悔恨。 这只是很小的感觉,就像我对那些死去的人的愧疚感一样微不足道。但,在这种病症的作用下,所有的负面情绪被放大了。 它像是化学实验中的催化剂,又像是火灾现场的助燃物。艾滋病毒似的,它不直接导致宿主的死亡,却强化了其他病症的致死性。 同样,这不知名的病症——这怪物,让我的一切糟糕的情绪主宰了我。 之后医生断断续续地找我约定下次会面的具体时间,但由于繁忙的工作,与我不知为何诞生的回避心态,我迟迟没有排出时间。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消极避世吧。 我过去不是擅长很勇敢地面对问题吗?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究竟是在自我逃避,还是在回避医生。 不过,除了正式的对病情的交流,在私下的时间医生也时常跑到这里。 像以前一样,他从不干扰我的工作,即使有时我要忙碌很久,只打发手下人招呼他,他也没有任何怨言。甚至,我若是一整天都在办公室里坐着,他就一整天都在外面的会客厅。 我们没有交流,互不干涉,他不知道我在处理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打发时间。 就像他永远不知道我为什么总在忙,我也永远不知道他哪儿那么多空闲一样。 我更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要干什么。 就如之前所有那些不听话的记忆压缩包——我偶尔回想起仇老板的话。 可别让他误会我爱上医生了,真是的。 “我想,他爱上你了倒是真的。” 我冷笑一声关掉了仇缪的聊天窗口。没多久,他的消息再度闪烁起来。 “哎,别生气啊。他说你最近很忙,我也觉得是这样,你都不来店里了:p” 看着那蠢兮兮的颜文字,我叹了口气。 我没有办法不忙。 稍微松懈下来,那怪物就会找到我。 我无法与它抗衡。 春去夏来。 办公室、车子、家,几乎永远保持着恒温,我对这个夏天没什么炎热的概念。只是偶尔瞥到新闻里的天气预报,或是与人交流时对方提到当天的温度感受。 八月初,医生忽然说,他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我,请务必在七夕前后腾出一些时间。 放在以前,若他不交代到底为什么,以及是什么,我会果断地拒绝。我这人天生就没有什么不必要的好奇心,这种耽误我时间的小惊喜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真不巧,那几天我确实不忙。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夜厌白是不是什么影视作品里的巫师,精通一些奇异诡秘的占卜术,对我的时间计划了如指掌。 “故弄玄虚。如果我不接受呢。” “相信我,您会的。” 这种莫名的自信让我十分不快。然而,为了逃避在空闲时间那怪物对我的追踪,我无法拒绝。 农历七月初九,即七夕节的两天后,在一个清爽的夜晚,我第一次坐上医生的车。 中高档品牌,不像是一个心理咨询师买得起的。果真像仇老板说的,这家伙早年赚过不少不干净的钱。 但那又如何呢,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 一路上,我们没太说什么话。之前忙活了一阵子,我已经很累了,甚至困倦到在副驾驶上睡着了一阵,还是到了地方以后医生叫醒了我。 真是太不小心了,若是有什么敌人在不就送命了吗?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懈怠了? 下车以后,我感到一阵凉风。这与我设想中的炎夏大有出入——或许是夜深了吧。 眺望远方,星光照耀出茫茫的海的轮廓。回过头,是一面葱郁的斜坡。 临海的山上——我做出这样的判断。 车停在水泥浇筑的平台上,似乎是专门建设的室外停车场。这里并不大,仅能容纳三四辆车。所以,这儿应该不是什么景区。 “接下来要稍微走一阵,不会太远。” 我又不是来爬山的? 虽然很想抱怨,但我将真实的想法咽回肚子。我必须隐藏情绪——对任何人都是。 稍微走了一段山路。我的高跟鞋并不适合攀爬,因为我不知道会面临这样的情况。得承认,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的我是疏忽了。但在不方便的地方医生总会拉我一把,所以也并不那样吃力。 目的地是一座小型别墅。 ……果然很富裕啊,这家伙。 -tobecontinued- Queen 「王女」 ③ “你要送房吗?” “……您愿意的话,也可以。” 哦,看来礼物不是这个。 灯将墙面照的惨白。建筑主体是欧式风格,还算普通。唯一醒目的是三层顶上有个透明的玻璃半球。灯光追不到那么高的地方,黑漆漆的。我想或许是植物温室之类的地方。 他熟练地开门,开灯,领着我进去。里面还算干净,应该定期有在打理。没有茶水之类冗余的铺垫,他径直带我来到一座白色的锥状柱体前,上面有螺旋楼梯,贯穿三层。 但柱子上嵌着一扇金属门,是电梯。走进电梯内,它拥有通往四个按钮。医生按亮了最上面的,不是4,而是空白。 我们来到了那座半球状的建筑内。 这里很空旷,也有些冷,并不是温室。不知医生操作了什么,整个弧状的穹顶忽然发星星点点的光。 是电子屏幕拼接出的星空,甚至看不出玻璃屏衔接的缝隙。 “很壮观……可惜是假的。” 我做出这样的评价。 “那这里呢?” 星光给空间里带来些许光亮,一架天文望远镜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医生调节了座位的高度,我走过去,将眼睛对准那里。 他在一旁帮忙做着调整。 我从未见过如此真实的宇宙。 月球上的环形山、金星的盈缺、土星的光环、木星的纹路……这些难得亲眼一见的景色如数呈现在我的视野,甚至几处美丽的星团都清晰可见。 美得令人窒息。 最后,他将望远镜停在一个特定的位置。我什么也没观察到,他只是让我耐心地等一等。过了一会,我看到一个光点闪过。 是流星。 它们逐渐多起来,一个接一个,让人应接不暇。它们很漂亮,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但这是一个如此庞大的数量,足以让人忽视个体的微小。 这个程度在学术上,或许应该被称为流星暴。 真的很壮观,很美。 但……不过是陨石在大气层中的灭亡罢了。 仅此而已。 这样理性而悲观的念头产生的一瞬间,就被无限放大。 我忽然感到,在这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我太渺小了,太无力了。 不,别在这种时候……? 消极的情绪瞬间膨胀,将其余的一切思绪都挤到角落里。就像溺水之人来不及挣扎,就被一股新的水浪打压下去。 先前所有的疑惑都变得模糊,变得不重要:比如为什么医生知道这里可以观察到流星,为什么他还知道偏偏是在我随机选出的日子会出现,为什么他总能…… 这些疑惑,全部都被冲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回忆。 一段我无比抗拒的回忆。 我极力想要抑制住,却头痛极了。医生注意到我的反常,慌张地扶住我。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我杀过人。” “……您在说什么?”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牙关打颤,说出每个字都很困难。医生扶着我慢慢坐在地上,跑去拿来一个保温杯。 他打开杯盖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静静等我缓和下来。 我离他很近,嗅的到他身上淡淡的医用酒精味。很安心。 “确切地说……那可能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只可能因为我而死的人。” 那时,我刚研究生毕业,按照合同进了当前红火的老企业。我是一名精算师,但同时也只是一个实习生。 讲道理,这样的大公司用起新人毫不含糊,我没做过什么有营养的事,只是连续当了半年的廉价劳动力。 压力奇大,还有很多我完全看不惯的人和事。 这座公司需要整改和净化——我的野心在某一刻诞生了。 但,在那之前,我还是需要好好工作。 庞大又琐碎的任务量压得人喘不过气,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虽然补贴还算客观,但身体实在是吃不消。 有天,已经到了凌晨,我的任务终于完成了,但还需要另一个组审核,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不能离开。我从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啤酒,来到天台呼吸新鲜空气。 那是一个炎热又干燥的夏天。但午夜的高层很凉爽,偶尔有风,星星又密又亮。我从不知道空气稍微干净一些的夜空竟然可以这样好看。 趴在栏杆上刚打开易拉罐,我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人坐在这儿,双腿荡在外面。 人影放下手,烟头的星火划出红色的轨迹。 “那里很危险。”我说。 “嗯。” 他没有看过来。黑暗中,我隐约看到他点点头。这个人的声音有些很轻,有些沙哑。我稍微走进些,注意到他旁边已经有很多烟蒂了。 “你也很累吗?” 提出这个问题后,我灌下一口酒。 “嗯,很累呀。你是这里的员工?” “是的。这么说来,你不是吗?” “怎么说呢……诶,女人喝啤酒很少见。”他转过头,在黑暗里打量着我。 “啊,是吗,我只是需要酒精提神。咖啡因好像对我不起作用。” “噢……这样子。” 他岔开了话题,我没有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愿意说的,和不愿意说的。 之后,我们零零散散聊了些有的没的,小到生活消费,大到经济局势,还算投机。再加上下肚的两罐酒,我好像不那么疲惫了。 “这个公司的员工自杀率很高哦,一个女孩没有熟人,很累的。” “啊,我知道的。是很累,不过还没到那个地步吧……至少对目前的我来说。” 我们一同眺望着远方,因为楼层高的缘故,这里很安静。 但即使是深夜,这座城市仍然是红灯绿酒,繁华极了。夜空也闪烁着星光,远方的线如同一条对称轴,让地面的灯火与天上的星星相互映衬。 “你说……这个世界这么美好,想死的人是不是不正常啊。” 他忽然这么说。我耸耸肩回应他,语气里透着一股百无聊赖。 “这个世界这么有病,活下去的人才不正常。” “哈哈哈哈,果真是这样吗。” 他笑起来的声音很疲惫,但也很好听。我看向他,却仍然看不清他的脸。 天台上没有灯,一切景色都显得如此晦暗。遥远地面上的路灯是那样不可触碰,仿佛漆黑夜里的星。 我的电话响了,是审核组那边打来的。我向他道了别,起身离开天台。 走到轿顶门前,我下意识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消失了。 一种糟糕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慌忙跑过刚才的方向,一堆烟头中还有一根较长的没有完全熄灭。但根据掐烟的痕迹判断,不是失足掉落的。 向楼下望去,看不到地面,只有漆黑的深渊。 这里可是八十二层。 我双腿发软。 翌日,并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我甚至去那个方位的地面确定过,什么痕迹也没有。公司丝毫没有提到有人自杀的事,那之后,我也不再见过他。 或许他经历了许多,死意已决;但这对话,也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总觉得,他是因我那番任性的话而死的。毕竟,我们明明那样聊得来。 我自己还没想死呢。 我慢慢因为优秀的业绩得到重视,一点点被提拔,一步步向上攀升。渐渐地,我也了解到这个公司不可告人的阴暗面。 有多少光,就有多少影子。这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 我也查阅过员工簿,并没有谁给我留下和那天那人相似的印象。我怀疑或许他是员工家属,或是一些事件的受害人,用自杀做最后的抗争。 但处理此类抹黑的事,公司没少干。要遮,也就遮过去了——太多了,查不到的。 人命是如此不足挂齿的东西。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不认为这该是他的结局。 不论是何种社会结构,在底层的,总会被视为垫脚石、牺牲品。 向上爬,不断地向上爬。这好像是我的本能,铭刻在我的骨髓里。 通过种种可告人的、不可告人的方式,我终于爬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用手段掏空了他们的高层,吸纳、策反精英,控制子公司,加大股份——偷梁换柱、釜底抽薪、瞒天过海、暗度陈仓……三十六计几乎被我和同僚用遍了。 最后,除掉碍事的他们。 用这双沾满鲜血的手,我爬到了骨堆的顶点。 好冷啊。现在真的是夏天吗? “说完了。” 自始至终,医生一言不发。最后,他驾车将我送回了我家。 我本不想说这些。我明明已经忘了,这该死的怪物却逼我想起来。 即使想起来了,按照我的性格,也是绝对不会说给别人,让它成为攻击我的利刃。 但我还是告诉了医生。 说实话,我觉得……还不错。 医生给我熟悉的感觉,虽然我们从未见过。将这些话告诉他,我似乎获得了一种被宽恕的错觉。心里放松了许多,就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 我并不是想奢求一个死人的原谅,我只是想说出来,就像戳破一处化脓的血包。现在,我感觉好多了。 我终于可以放心去死了。 -tobecontinued- Queen 「王女」 ④ 后半夜里,我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瓶spirytus,极烈,酒精度高达96%,堪比乙醇。 还有一把只有一发子弹的左轮手枪。 醉则生,梦则死。 这是一个人的俄罗斯转盘。 先是一杯酒。口感像是水,但我立刻感到嘴唇发麻。 第一枪下去,无事发生。 又一杯酒。我还很清醒,但视野开始有些扭曲了。 第二枪。 第三杯。 环顾四周,我熟悉的家已经变了样子。家具扭曲地跳着舞,乱蹦乱跳。我才稍微转了转头,强烈的眩晕感一拥而上,简直像是把嘉年华所有的过山车都连续体验了一把似的。 我闭上眼,攥紧了酒杯,努力定了神。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像融化一般,变成难以形容的混合色,搅在一起,还在静静流淌。 桌子对面坐着一个小男孩。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醉酒的原因,他的脸看上去真像毕加索的抽象画。 “你会先醉,还是先死?” “不知道呢,打完六发就明白了吧。” “那一定会死的呀。” 我没有说话。他的五官仿佛也在流动,不断地在他脸上变换着位置。但他的声音还是如此清晰地传达过来。 “你是生意人,我们来做交易吧。” “你想说什么?” “请你活下去。” 我微微张了张口,感觉嘴唇依然有些麻痹感。我不说话,眼神放空,等待着他说下去。 “我会教给你活下去的方法,在那之后……”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渺远。 醒来的时候,我趴在桌上,肩膀有些痛。 天已经亮了,酒瓶被打碎在地上,剩不下多少液体。或许是高浓度的酒精在夜间挥发的差不多了。 至于枪……有子弹的地方已经错过了。 真怪。 我勉强撑着自己走向浴室。 我扫了一眼路过的镜子,忽然间,大脑感到一阵剧痛——就好像被锥子刺进去一样。随之而来的,是大把大把破碎凌乱的记忆。 与我有关的记忆。 我一手抓着洗漱台,一手按着太阳穴。我努力让自己与镜中人保持对视,在纷乱错杂的记忆画面中,我看到镜子里的我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睛。 充满了熟悉的倦怠感的、紫色的眼睛。 就这样,我获得了窥视与操纵记忆的力量。 连续三天,我没有离开家门半步。医生与公司的人几乎让我的手机没有休息的时间,家门也不断地被各式各样的人敲响。但没有警察。 我曾叮嘱过,即使我失踪了也禁止报警。 我需要时间来适应这种新的感官。它强的可怕,哪怕只是对街上的人一扫而过,海量的记忆便会无规则地涌进来,不由分说。要区分它们属于谁,属于哪个时间段,都是麻烦事。 不过,不得不感慨人的适应能力真的非常厉害。仅过了一天,我就能有选择性地读取记忆了。到了第二天,修改它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是一种很难解释的方式——仍然用电脑作比喻,我是一个管理员,对电脑内的所有信息加以调控,删除,修改。刚开始有些难,一旦上手后,一切就变得轻松许多。 我回到了公司。 依靠这样的手段,我解决了很多旧的和新的问题。 形势一片大好,财团蒸蒸日上。 但有一个问题我是不论如何也无法解决的。 医生,夜厌白,我看不到他的记忆。 其实可以,只要我愿意。问题在于,我不愿意——因为我不敢。我似乎本能地在回避他。 我想我爱上他了。 所谓爱,有如枷锁般沉重。 从八月到来年,他对我的追求几乎全公司都看得出来。他邀我逛街、吃饭、看电影;他记得每个节日,送各种各样的礼物,追求仪式感。就像每一对情侣都会做的那样。 “那些女孩都有的”他说,“我也要给你。” 有时我答应,有时我拒绝。一方面,是已经形成在空闲时间就通过放松来调整心态的习惯,另一方面…… 他说他爱我。 但,我质疑他的心态,也质疑这份爱本身。 我如何分辨出我对你的感情,是发自我的内心,而不是你引导的产物? 你又如何证明你的感情不是反移情的效用? 不如说,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又不是为了治疗使出的另一种手段? 我无法判断,无法思考,无法理解。 医生只是像以前一样缠着我,绅士又无赖。 不可思议的是,他甚至记得我们相识一周年的日子。他送给我一个黑色的皮质笔记本,16k,薄厚适中,普普通通。 微妙的是,书是上锁的——物理意义上。 这本书应该是订制的,正反x状的锁链契合在皮封的浅壑里。锁链是银色的,很细,但很结实。正面有一把锁,比一个瓶盖略大一些。 “治疗结束以后,我会把钥匙交给你。就当是祝贺你痊愈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对书里的内容,我也并不好奇,就像以前一样。而且只要我乐意的话,可以通过读取医生对这本书的记忆,来判断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但我不乐意。 我不想。 这是本能的抗拒。 当着他的面,我将这本书锁进保险箱。他要走时,我忽然提出亲自送他离开。他有些惊讶,表情些许复杂,很快欣然接受了。 这或许是我做过最艰难,但一定正确的决定。 “如果,我从未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就好了。” 在他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轻声说道。降下车窗,医生给了我一个熟悉的微笑。 我删除了他记忆中关于我的一切。 请忘了我。 我是这样希望的。 可第二天,他仍然出现在了我的会客厅内。 挂着我熟悉的笑,穿着我熟悉的白衣,带着我熟悉的一切。 我感到深深的惊诧。 不应当是这样的……我从未失手过。 “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带着那轻佻的笑。 “在看什么?我不记得出门前脸上有什么东西。” 我别开脸。 为什么没有效果,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想不明白。 我确信,我亲手清理了他所有关于我的记忆才是。他应该不记得我,不知道这家公司的地址,不知道我所在的办公室——本该是这样才对。 有什么地方出了偏差?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我不知所措。 “你好像在担心什么?”他很关切地问我。 “没什么。” 一次又一次地,我“杀掉”他记忆中的那个我。 但不论我做过多少次,他总是记得我。就好像,我手中的这份力量在他面前失去效果。 我开始试着去了解他的内心,试图去读取我以前回避的他的记忆。 事实证明,我可以做到的——我终于有了正视他内心的勇气。 但正视自己的那一份,仍然没有。 这是我当时没有意识到的。 何况,他的记忆是如此普通寻常的东西。每当我趁他没有看向这里的时候,都会尝试阅读他心中所想的与曾想过的事。 太平凡了,平凡的匪夷所思,平凡地像我曾读取的任何人的记忆一样。 净是些毫无意义的琐事。 尽管那些琐事中所出现的,几乎全部是我的影子。 我想真正杀死的影子。 甚至,我试图修改他微弱的记忆。这样的行为,是曾经的我所做不到的。 例如换掉一些东西的位置,弄错一些日子,或是增加一些不存在的事。 所有的事,都实现了。 唯独那一件不行。 我隐约感到,在他的记忆中,“星云”是无法抹去的事物。 这不合理。 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让一个人产生自杀的念头。可为什么……抹消我自身的存在,是那样困难。 先前对着自己拿起枪的时候,我曾为此动摇过吗? 夜晚,站在八十二层的楼顶,迎面袭来的风是那样剧烈。 稍微向前一步,它就将我向后推去,这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在丝丝凉意中,我渐渐意识到一个事实。 想让医生忘记我的最初目的,似乎不是这样的。如今的我,就像是为了让他遗忘而遗忘。 我要让他忘记的,也不是“我”,而是他心中的“我”。 是另一个人。 我没有办法杀死她。 时至今日我唯一承认的、我所亲手害死的人,也只有一个而已。 就在这里。 仅仅是一个,也是如此沉重不堪。 这样一来,为了摆脱这多余的感情的纠缠,我只剩下一种方法。 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钥匙之类的,我不需要;爱什么的,我也不需要。 那是徒增软弱,徒添伤口的东西罢了。 而那本书,或许会永远地沉睡在保险箱里,也或许会被我拿起来仔细端详。 可我说过的,我这个人,从来没有不必要的好奇心。 里面写的会是什么东西,我从来都没有去猜测过,那不重要。 未来的某一天,我要么将它置之不理,要么还是选择强行将它打开。 如果我真的拆开它,看到上面的内容,我作何感想呢? 如果我不拆开呢? 如果…… 他从未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就好了。 -queen「王女」·fin- Rotten 「腐坏」 ① “我们祈盼死亡,正如同祈盼救赎。” 最后,只剩下星云的那番话,在崇霖的脑海里沉浮。 他睁开眼的时候,并没有感觉比先前更好受些。相反,他觉得更糟了,甚至难以辨识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像是午休时间太长导致的思想混沌不清,在半梦半醒间,自我意识强迫大脑醒来。 这感觉真难受。他觉得眼睛都是花的,就像喝了烈酒。 对周围稍作打量,崇霖判断出,自己和他们正处于一个狭小的空间。这是一个柱形的地方,灯光比之前明亮多了。 有扇金属门,门的旁边有按钮——原来是电梯间。 相对电梯来说它已经很大了。但同时容纳八个人,还是有些勉强。 所有人都坐在地上,靠着墙,沉默不语。 刚才的梦不太一样。 崇霖稍微回忆了一下,那场梦相对而言很完整,而且是一个独立的视角,与之前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不同。 因而,人物的痛苦更加令他能够感同身受。 坐在左边的顾迁承将书递给他。他盯着书上的眼球,稍作犹豫,慢慢接过来。 他已经不敢再翻开它了。 “我们都看过了,没有任何字迹。”顾导轻声说。 他看向右边,時雪的眼睛很空洞。对面就是柳夕璃,她们微妙地错开了视角。 時雪注意到他醒来了。她对他解释: “我们没有找到离开第六结界的门,只是在那个高台下,有一个电梯门。我们带着你进来了,但是……” 但是,目前还没有人按下那个空白的按钮。 “我们不确定会发生什么,霜阙也不见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警觉一些是好的。 可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吗? “没事,按吧。”崇霖发出虚弱的声音。 有了先前的经验,他的话并不会毫无分量。他们信任他,因为没有不信任的理由。 换句话说,除此之外,他们也找不出其他值得信任的人。 距离门口最近的陶佐词看了看他,反手摸向了按钮。 电梯启动了。 器械运行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子。在现实世界中,或许运行了三四层。 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们每个人对时间的判断已经很迟钝了。或许这样漫长的感受,也只是自己心理负担导致的错觉也说不定。 这短暂的时间内,重伶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他尚未从方才的梦里清醒过来。实际上,他也十分清楚,那绝对不是梦。 而是不可言说的现实。 他试着张了张口,却无法将这些事表述出来。 自由是近在眼前的事,就不要破坏大家因期待难得产生的喜悦,比较好吧? 所谓真相,即使不被我说出来,也没有关系吧? 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不知道守护者们的身份。 ——无一不是普通正常的人类。 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关于这一点,连自己也不敢回答。 虽然目前为止已经做出了很多牺牲,包括友人生命所换来的事。但是,所谓胜利就是这样唾手可得的东西吗? “杀掉他们,全部。” 作为引导者的霜阙,所陈述的只有寥寥几字的指令。 而那之后的后果与代价,却不曾提起。 估计即使当时有人去追问,也得不到答案的吧。 何况那个情形中,大家只会想当然而已——自己也是。引导者将人类的心思摸得很透,她或许是唯一一个非人类的存在。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反复在守护者记忆中出现的,疑似引导者的人,却是个男孩,而不是霜阙的面孔? 引导者,也是可以改变外貌的吗……崇霖并不肯定。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股馥郁的芳香迎面而来。 距离门最近的陶佐词是第一个迈出脚步的。抬起头的一瞬,他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配合着如此浓郁的香气,辉煌的殿堂、壮丽的花园、高雅的舞台……不论哪一个都与之更加相衬。作为最终的结界,本以为会是更加震撼人心的场景。 然而,这里只是一处招待室,或会议厅之类的地方。 一看到这幅景象,崇霖的大脑就好像立刻与环境产生共鸣,阵阵刺痛让他十分不安。 他很清楚,这里就是在短暂的昏迷中,所经历漫长的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他无比熟悉的接待室的布局。 空间并不算大,似乎当初设计出来时就没打算容纳多少人。但设施齐全,各类用品看上去也很高档。 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看不到外面的风景,也无法确定它到底出于怎样的垂直位置。 白色的灯光将室内照亮,尽管如此,屋里的装潢色调仍显得暗沉沉的。 但与梦中有所不同的是的是,这儿到处都布置着新鲜又醒目的玫瑰。 柜上、桌上、墙壁上,到处都被一朵朵红色装饰着。 它们是如此写意,如此娇艳,又如此密集地点缀在屋里。 像灼灼的火焰,像淋漓的鲜血。 中央的黑色玻璃茶几上,摆放了八只盛着红色液体的高脚杯。 “请坐呀,站着干什么?真是辛苦你们了,欢迎来到这里,欢迎——见到你们真好,你们都活着。我是说……很高兴认识你们。” 有人忽然闯入了——从室内除了电梯外的唯一一扇门。他一面靠近他们,一面絮絮叨叨着什么。 那扇门,崇霖也是知道的。它本应当是星云的办公室,但相对于现实而言一定有所不同。如此想着,他将视线移到了来者的身上。 那人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长衣,就像一束光照入赤海。 他径直走过来,让众人不由得后退了些。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止住了脚步,语气里充满了抱歉。 “真是不好意思,稍微有点高兴过头了——几乎很少有人到达这里……太少了。” 時雪仍躲在后面,陶佐瓷也没有妄自向前,其他人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群青走上一步,仔细打量起忽然出现的人来。 那人比较高挑,身形修长,皮色白皙。他剪着干练清爽的黑短发,只有鬓发与刘海长些,有点琐碎,可能不曾好好打理。 他穿的长衣像医院的白大褂,又不太像。敞开的衣襟间露出黑色的衬衫,稍微有些褶皱。在他的右眼角下方,有一枚小小的泪痣点在上面。 而且,他的双目是殷红的,像屋里随处可见的玫瑰。 这对眸子里……似乎极力隐藏着什么。 就如同前几位守护者一样,是种近似于被漫长的岁月所折磨的痕迹。 那是无声的、病态的疯狂。 “你……” “噢,真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 见对方如此直接地审视自己,那人理了理领口,又扯直了衣摆,像紧张的小职员第一次直面自己的顶头上司似的。 “初次见面,你们好。我是夜厌白,你们也可以叫我医生。” 即便如此,他给人的感觉仍然十分不适。 就好像被禁锢在牢笼里的吸血鬼,极力收敛着见到新鲜血液的渴望。 時雪不禁打了个寒战。 “坐呀,你们快坐下来休息一下,都坐下吧——” 自称医生的人热情地招呼着大家,催促着每个人就坐。大家有点迟疑。 这个人——过于热情了。先前的守护者们,要么十分冷漠,要么带有敌意,像他这样坦诚相待的,真是从未见过。这让人有些不太习惯。 如果这份热情是虚假的,倒是十分令人恐惧——他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 如果这份热情是真实的,那…… 便更令人恐惧了。 他在……期待些什么? “呀,你好像拿着我的东西。”医生的目光落在崇霖的手中。 崇霖抱紧了书,向后退一步,紧张地看着他。 “别怕。我又不会去抢。”他轻松地笑笑。 这话并没有让崇霖放下戒心。毕竟,他的眼睛还是如此锐利地注视着这里,就像一匹饿狼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柳夕璃向他的方向走进了一步,指向他所出来的那扇门。 “那里——是什么,另一个房间?” “啊啊……那里,那里是出口哦。” 刚刚坐下的江硕与崇霖猛然站了起来。 接着,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众人回过头,发现霜阙从电梯的方向走来。而电梯门在此时也变成普通的木门了。 “是的,那里是离开世界塔的门。” “什么?!” 那就是最后的…… 难以抑制的喜悦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仿佛邀请一般,那扇门缓缓打开了。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是一片灰白的雾霭。透过这袅袅的云层,隐约能看到湛蓝的天。 “不像是第七层……”柳夕璃小声说着。 “……八十二。”崇霖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自语。 “你很懂呢。在你们来之前,我刚刚加紧布置好了出口。放心,不会摔死的。” 清爽的空气流淌进来,带着一股自由的味道。 有几人微微向前倾身,焦虑地望着那里。 如同鸟儿隔着笼子,凝望着窗外那一方浩瀚的天空。 “但,那并不是胜利的条件。” 指引者不合时宜的声音这样补充着。 这话是什么意思? -tobecontinued- Rotten 「腐坏」 ② “嗯嗯,是这样的,自由与胜利并不是画上等号的东西。” 医生这样笑着说。那笑容有些刻意,说不上是伪装还是发自内心。 “我亲爱的孩子们,欢迎来到第七结界——最后的结界。” 他如此摊开手,随意地倚在霜阙入座的扶手上。比起开始,他放松了许多, “当你们来到这里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至于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们吧,我拥有很厉害的前瞻力,也就是对未来的窥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们会取得胜利,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当然,即使我可以改变它,但我不会。” “什么……?”柯奈脱口而出。 “这就是命运啊。啊呀,柯奈小姐,您也是命运能力者——也是仅剩的”夜厌白轻松地笑笑,“但你不再能看到任何东西了,对吗?因为很显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坐下的群青如此开口。 “哦,我也知道您,您叫群青。别惊讶嘛,孩子,我认识你们每一个人——塔已经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告诉我了。我很欣赏你,亲爱的,你很勇敢。” 如此温柔地、自说自话着的医生,在这片温暖的红色之中,却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们说不上为什么,这只是种感觉——这亲切感简直像在停尸间一样让人不自在。 “哎呀,吓到你们了,抱歉……”医生察觉到了他们的态度。 時雪有些焦虑。 “刚刚说,出口,那是……?” “事实上,每一层的守护者都拥有开启出口的能力。虽然他们自己并不能离开,但你们可以——只是,他们没有选择让你们离开罢了。” “那为什么你……” 顾迁承看了一眼医生,又看了看霜阙。 “当然是因为我想了——好啦,亲爱的们,有谁想要离开的话,现在,立刻,我不会加以阻拦的,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医生如此轻松地说着。没有人插话,因为他们清楚,在任何美丽的诱惑之后,都存在着附加条件。 他们在等他说出来。 “当然,离开后你们会失去现有的全部能力与记忆。若击败我,则全部保留。” “不是陷阱。” 霜阙这样补充。虽然理论上,态度中立的她的话,具有一定程度的权威性…… 但众人仍无动于衷。 在通往自由的牢门敞开时,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迈出脚步。 若说心动,并不是没有。 但……这太奇怪了。 这当真不是陷阱,没有什么别的机关?那么这相对于前几层的挑战而言,似乎太轻而易举了,轻松的不可思议。 这简直就像十年寒窗勤学苦读,到头来的考卷只有一加一这种简单的计算,让人不禁质疑出卷人的意图与自己曾经奋斗的意义。 再者,是不甘心。 这样就……结束了吗?全部都? 没有实感。 难以接受。 “理由。” 在一片沉默中,群青忽然这样开口。 她总是这样。 不论在失去友人之前,还是现在,她总能在任何情况下保持着冷静的状态。毫无疑问,她是理性的人。 至于这种理性究竟是利是害,或许连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她环抱双臂,平静地问着。 “全部的理由。”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医生发出由衷的夸奖。他将手臂压在霜阙的肩上,后者纹丝不动。他接着说: “我会告诉你们全部。包括先前每位守护者的目的、关于引导者、关于我所知晓的世界塔的一切。你们只需要听我讲一个故事,就当做你们在最终结界的试炼,如何?” …… 崇霖看了看门外的光景,又看了看大家,却发现,他们不再相互对视了。 是啊,在来到塔里之前,经历了那样的相互利用与背叛。即使是同伴,也不再有什么并肩战斗的理由了。 所有的人,都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的方向。 但没有人向前迈出一步。 “如果仅此而已的话,代价是什么?” 视线不舍地挪回来,柯奈这样问。 “是自由。” 医生的眸子仿佛红宝石般折射出清冷的光。 “你们会胜利,会获得真相。作为代价,在你们做出选择后,这扇通往自由的大门将不再为你们敞开——这是最后的机会。” 顾迁承问:“那么……胜利又是什么?”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门的方向。可她又好像没有在看它——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有些茫然,好像在凝望着更加遥远的、不属于这里的地方。 “这是你们付出代价后才会知道的东西。” 人们陷入了思考。 一点动态的红色掠过视野,柯奈看到,远处的柜子上,有片花瓣飘落下来。 一朵玫瑰垂下了头。 时间流逝着。 即使屋内的钟表只是摆设,一切能作为计时工具的物品都已停止,他们似乎仍能听到秒针移动的声音。 嘀嗒,嘀嗒,嘀嗒。 时间是一种折磨。对献祭者们而言是,对守护者们也是。 “为什么胜负已经初见分晓,所谓尘埃落定是什么意思?还有,有关我的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比起离开,我更好奇问题的答案。我早已之生死于度外。反正,所谓生死抉择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柯奈是这样想的。 “我想要保留这份力量,同时也想要自由。我知道这很贪婪,但不论如何那都是以我的死亡所支付过的,让我放弃?别做梦了。但——有能够获得两者的方法吗?先观望吧,看看别人是什么反应。” 柳夕璃是这样想的。 “记忆也会失去吗?这让我不安。可,我也不知道那扇门之后到底是什么。他们会骗我们吗?虽然没有这样的理由。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人去试一下呀?我真的好怕……走到了这一步,我依然,在恐惧死亡。” 時雪是这样想的。 “这个医生……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想讲一个怎样的故事?这故事和世界塔的联系是什么?我已经失去了很多学生……关于他们的记忆,是我不论如何也不愿意忘记的。可若是以性命为代价的话……” 顾迁承是这样想的。 “我背弃过他人,作为代价,现如今我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弃。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一无所有,也就不畏惧失去了。无所谓,爱怎样怎样吧。就算死,也有一群人陪葬。” 江硕是这样想的。 “真是够了。这份力量,我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还回去?还有记忆也是。这不相当于要让我忘记带那个死女人回去,放弃救我最重要的人的方法吗?别开玩笑了!” 陶佐词是这样想的。 “真相。在我失去她后,我已经不再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了。真相是我唯一穷尽一切也要寻求的事物。自由也好,记忆也好。在得到回答之前,什么都不重要。” 群青是这样想的。 “我向来只会逃避偶与躲藏,即使在得到了异于常人的力量,也不能妥善运用。的确,我一无是处。这样的我能够撑到最后,绝非偶然。所有的一切一定与医生要讲的事有所关联。可一直以来,我只想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而已。不论你怎样想,只要你做出了决定。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坚持到最后的。” 崇霖是这样想的。 同样,他也知道在场的每个人作何思考。 时间过了多久?十秒,十分钟,还是一小时? 度日如年,大概形容的就是这样的气氛。没有人催促他们,但每个人都背负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以及挥之不去的焦虑感、紧迫感。 思考之后,嗅觉灵敏的柯奈隐约觉得,在这片动人的气息中似乎掺杂了别的什么。 她说不上来,但喜好熏香的她,对空气丝毫的变动都能察觉。她认定这不是错觉。 “真碍事啊,麻烦你给我让开。” 医生忽然对霜阙开口了,沉思中的人们猛然抬起头。 对待引导者,夜厌白的态度截然不同,甚至有些恶劣。没人知道为什么。 霜阙消失了。 没有任何过程,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就离开了视野。同时,失去支点的医生顺势侧身陷入沙发里。稍微躺了一会,他才慢慢坐起身子。 他十指交错,缓缓地举起面前的酒杯。 “看起来你们想清楚了,是不是,孩子们?” 没有人接话,算是默认。 不知不觉间,在场的所有人都乖乖地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了。 不论是好奇,是恐惧,亦或是贪婪。总之,他们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难以理解,但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啪。 那扇门轻轻地闭上了。 锁扣下,生长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虽然声音并不相同,但这仍不禁勾起了他们的回忆。 刚来到这里时,那扇大门关闭的轰鸣声,在那一瞬被唤醒。 包括在那之后,丧钟的声音。 它仍回荡在耳畔,经久不息。 有些门,关上之后就不会再开启。 有些事,做出选择之后,也不再有反悔的余地。 这就是人生。 在不断地对未知的选择中的,你的人生。 -tobecontinued- Rotten 「腐坏」 ③ 门关上之后,不再有空气流通。馥郁的玫瑰香气很快再度充盈起来,将这个屋子塞得很满。柯奈依稀感到,这新的涌上的香味中,变得更加奇怪了。 更多的花蔫了下去,不知是否是因为缺水。 “抱歉,我太久没有和别人一起聊天了。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稍微整理一下语言。” 对于他们的选择,医生并没有表现出他的任何个人观点。或许在他眼里,结果如何都是注定的事。 即便如此,他还是走了这样的程序。 “嗯,首先,我不知道你们的过去发生过什么,可没任何人向我们解释。而我,也只能看到未来的事。但,我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稍微对你们进行一个推测吧。” 他自信地笑着,承受着众人疑惑的目光。 “首先我对你们之中的一员,是非常、非常、非常失望的。” 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医生抬起臂膀,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他们之中游移不定。 然后,停留在崇霖身上。 诶? 崇霖感到莫名其妙,他也不由得伸出手指着自己。医生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疑惑。 “你是个坏孩子。” “我……我做了什么?” “你并不是坏在做了什么事”医生举起酒杯笑了笑,“坏就坏在,你什么也没做。” “什么?” 他不明白。 有几人忽然转过头看向他。被如此关注着,他感到很不自在。 “你不仅是个坏孩子,还是个傻孩子——不过我并不讨厌。毕竟,多亏了你,让我觉得这场游戏变得有意思多了。” “你到底……” “啊,这么说吧。你可以看到别人心中所想,是吗?而通过人濒死前的记忆回闪,你了解到了几乎每位守护者的过往。那么,你一定明白了一个道理。” 崇霖的目光开始躲闪。 在医生的步步紧逼与字字珠玑中,他不敢正视他,他甚至对他尚未说出口的话感到恐慌。 “那便是:所有的守护者,都曾是人类的事实。” 崇霖的心脏被看不到的爪子紧紧攥住了。 虽然,医生所说的话并不是什么令人震惊的新鲜事。何况根据先前崇霖的解说,以及其他同行者自己对事态的观测,多少是能猜出些什么的。 他们对崇霖的能力有些许防备,但碍于自己的立场,选择了信任与沉默。 “那又如何?” 江硕如此开口。他身边的顾迁承的表情,也表明她是同样的态度。 “这倒是无所谓。那么问题出现了:不巧,你是个善人。你的道德观念阻止你做出违背伦理的事,因而面对身为人类的守护者,你不想、也不敢伤害他们。所以,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但你仍然没有亲口在发现这一事实后就说出口。 因为,在被逼入困境,不得不将自己武装起来,向攻击自己的敌人做出反击,你缺还要借助同伴的手。而当到了同伴……或同类露出獠牙时,你竟还想当个好人。真是天真,真是高洁,真是……” 他隐约听到医生补充了一句,真是恶心。 心脏被捏的粉碎。 不知道時雪会怎样想自己。 这种行为应当如何评价?懦夫、蠢材、伪善者……? 他全身都放松下来,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内心深处一直所隐藏的事,被如此忽然地公之于众,他感到无比的恐惧与无助。 原来被他人窥视思想,是这样一件可怕的事。 “哦,还有時雪。小可爱,你也很有意思。” 听到这个名字,崇霖还是努力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時雪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她懵懵懂懂地环视着每个人,试图捕捉一些她能听懂的信息。但忽然点到自己,她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望向医生。 “友人的背叛,与异性的感情,你分明察觉的一清二楚,却选择了彻底的逃避。你甚至强制自己不去在乎这一切,为的只是维护眼前一时的安定。真可爱,也真可怜。” 他声音不大,语气并不强硬,但每一个字都很坚定,每一句话都充满力量。 時雪深深地埋起头。 又来了,每次都是这样。柳夕璃愤愤地想着。 就是这种自欺欺人与逃避,才是她最讨厌的地方。 自以为是地活在自己构思的童话世界中,不顾旁人的感受强行将其拉进来扮演着自己创造的角色,还去全然不觉,甚至认为是理所应当。你究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这些话,柳夕璃三年前就想对她说了。 时至今日,即使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但至少医生的那番话,竟让她觉得出了口恶气似的。 散乱的头发有些遮挡视线,但她并没有将它们拢到耳后。 “哎呀,柳姑娘的表情可真吓人。你也真是有趣,不要以为逃避的只有她一个,你的脸上也写满了这样的字呀。” “你胡说什……” “一直强迫自己融入到普通小女孩的日常生活中,无异于自虐——可看样子,你一直容忍到现在。我猜呀,你一定很害怕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才努力去适应这种违背你真实意愿的生活。好可怜,你的童年很糟糕吧,虽然物质生活比较安稳,但精神上却一直在正常和反常中徘徊,导致对被视为异类充满恐惧。” “没有这回事!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从来都。异类什么的,生活明明只是普通的样子,不是吗?” 柳夕璃咬着牙,急切地反驳着。 “为什么你的话中没有主语?” 医生忽然这样反问,柳夕璃稍微楞了一下。 “知道吗,人在说谎的时候,由于没有经历过谎言的内容,所以会下意识地回避将自己代入进去。呵呵,不过你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我欣赏你。” 他将饮净的酒杯放在桌上,在众人敬畏与恐惧的目光中,缓缓地陈述着,丝毫没有先前出现时那样的紧张,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你也一定难以理解,像你的朋友——曾经的朋友,这种活在苟且中的胆小鬼,竟然顺利地到达了最后的结界。除了你,你们之中还会有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对吧?” 这一点,没有人反驳。 “因为需要控制变量。” “什么意思?”江硕这样问。 “每次来到塔里的访客,都是不固定的。对于他们的身份、能力、数量,一切都是未知数。我们将献祭者称为变量,那么七位守护者就是衡量。至于我们要做的,并非是杀掉你们——相反,你们从指引者那里得到的指令是这样的。” “那么……?” “我们需要做的,是协助钟塔做出调整……对了,崇霖,要喝点酒提神吗?真抱歉又提到你的名字。不过我还是要说,知晓一切的你也一定早已发现,我们这些守护者,并不是素不相识的,而是具备一定程度上的联系。” “……” 崇霖点点头,他没有勇气说话了。 “让我看看……还有哪个小可爱可以说道说道呢”医生的目光与语气都变得游刃有余,“精神能力者,姓陶是吗?” 陶少爷敏锐地抬起眼,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哟,好凶啊”他笑着,“冷静些。我知道你,你这样的疯子……倒是和我有些像,是那种能为了什么人不顾一切的类型。” 陶佐词并没有正面回应,但看那样的脸色,似乎是默认了医生的说法。只是因为被点出心声,有些不满罢了。 “还有,唔,群青。我很欣赏聪明又重情义的人,像先生似的,或许我是所有人中最希望你能出去的人了。你这样的头脑,一定能有一番大作为的。” 这句话有几层意思? 群青飞快地思考着。且不论他的期待是真是假,但这样的发言,就好像……笃定了无人生还的结局。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有能够离开的机会,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么……结局到底是…… “顾迁承女士……正直又软弱的人。我对你没有兴趣。江硕倒是有点意思,隐性的极端主义分子,我没猜错吧?” 江硕猛地抬起头,警觉地看着他。那样的气势与动作,都比陶佐词要敏感的多。 “最后是,与我一样的……命运能力者。你也是机敏又可靠的人,知道很多秘密,也知道保守秘密的代价。即使如此,还在风口浪尖上,危如累卵般生活着。勇气可嘉,在追求刺激吧?童年挺缺爱吧?” 如此直接的言论让柯奈有些不适。但一向对气味十分敏锐的她,被空气中更微妙的气息所吸引了。 医生继续讲着。 “世界塔最喜欢你们这样的访客了——哎呀,你们的反应真有意思,和我想的一样。虽然你们不清楚,但崇霖或许注意到了,所谓关系的联结,在塔内是重要的存在。” “联结……?”柯奈回过神,重复着这个词,揣摩着其中的意味。 她也终于意识到,那些慢慢消沉的花——它们在枯萎。 不知何时,浓郁的芳香被一股刺鼻的气息取而代之。而后者的比重,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 那是植物腐烂的味道。 “是的。比如第六层的精神守护者,星云夫人。” 医生顿了顿,神色有些黯淡下来。 “是我的爱人。” -rotten「腐坏」·fin- Silence 「寂静」 ① 不用在意玫瑰流下的血迹,它们只是在为我哭泣。 请将它们的悲伤视为无物,迎接最后的试炼。 耐下性子,倾听这个冗长的故事。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 我名为夜厌白,是一名医生。 我的爱人,星云,是一家企业的最高董事。 我时常在想,若是能早点遇到她就好了。 小时候,我长期生活在家庭的压力之下。 父亲是名外科大夫,工作很忙。即使回到家,对我的教育也很严格。 他已经为我规划好了未来的目标,那自然是子承父业。 母亲也极力支持,毕竟,我们是医学世家。 说实在的,学习真是痛苦极了。在其他孩子出去玩的时候,我只能在各类补习班中度过。我的本性并不安分守己,长大些,我时常会与长辈发生正面冲突。 打破最后一根锁链的事件,是一次医闹。 父亲被患者家属打成重伤,直接推进了icu才勉强捡回命。但后遗症便是那双颤抖不止的手,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了。 他的性格变得愈发古怪、暴躁,对我的要求也越来越严苛,他将自己不能完成的所有愿望都强加在我的身上。 而母亲,只是一味的让我理解,让我支持,让我听话。 正值叛逆期的我,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呢。 我们拌嘴、吵架,甚至动手。 他打得过我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我很快变成了老师口中的差生,逃课、抽烟、打群架是家常便饭。但他们对我没有办法,因为我的成绩总能让他们闭嘴。 这点倒是要感谢我的父母,从小就逼迫我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我学东西很快,知道如何找重点、做归纳,再加上固化的教育模板,应试教育对我而言是很轻松的东西。 到底是有文化基础的家庭,不至于拎不清学习在现代社会的轻重。 因此,我的日子混的更加肆无忌惮。还算顺利地考入不错的医学院后,我甚至不再去上课了。 我早早踏入社会,依靠桀骜不驯的个性,花言巧语的说辞,左右逢源的手段,结交了许多不三不四的人,偶尔也和所谓的执法人员打成一团。 何况,我对医学知识很了解,时常帮他们处理些小伤。不论黑道白道,我都能混的很开。 用这种对自由近乎偏执的追求,我向家庭长期的压迫做着斗争。 尽管我知道,从父亲放下手术刀的那一刻起,我就赢了。 贯彻着属于自己的原则,我不隶属于任何组织。 在世间的阴影中行走,我也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事。 我参与纷争,也制造纷争;我喜爱混乱,也忠于混乱。 真有趣,将日内瓦宣言记得滚瓜烂熟的我,尽干着与各种暴力事件相关的勾当。甚至有时出了人命,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也许我的冷血与生俱来。 我本是这样想的。 但原来,我不是——至少那时不是。 因为一些朋友间的过节,我被牵连到黑道的势力纷争中。本来他们抓到我,以怎样残忍的手段对付我都是无所谓的,反正自然有人来救我。 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们将矛头对准了我的家人。 原本是不至于闹出人命的程度。可不曾想,我年迈的父母承受不住那般拳脚与恐吓,没有挺过去。 那天恰巧有访客登门,是父亲曾经救过一命的一家人,经济条件很差。为了防止事情败露,他们也成了陪葬。 我成功脱身后,从友人那里得知这件事,连忙赶回家中——我本以为我可以不在乎的。 面对着血迹斑驳的地板,凌乱的脚步,与空荡荡的屋子,我一时说不出话。 更可怕的是,这件事竟然被压住了。 五个人命是如此无所谓的东西吗?我不信这个邪,发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去挖掘幕后的罪魁祸首。 没想到,竟是因为那几个狐朋狗友得罪了一个大型企业,总部就在本市。他们的组织与企业的内部有所勾结,但发生了一些矛盾。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几人竟不知死活地冒犯了他们的一处洗钱公司。 战斗一触即发,我也被卷进其中。 包括我的家人。 而这一切,只要靠金钱与关系,就能理所当然地被摆平? 我先前所接触的阴影,只是庞大黑暗世界的凤毛麟角吗。 什么是非善恶,什么个人原则。 去他妈的。 我意识到,我之所以可以这样玩世不恭、为所欲为,实际上也只是仗着我有一个家。 这是我可以依靠的最后的港湾,不论与他们的关系如何,不论我在外面如何恣意妄为,回到家,这里就是我永远的庇护所。 这就是我与那些亡命之徒不同的地方。 如今,我永远失去了它。 我从未设想过这样的情况。失去双亲的痛苦,远比我所能承受的沉重的多。的确,吵架的时候,我们是进行过生死相关的人生攻击。心中恨到咒着对方早早死掉,也并不是没有过。 但说到底那只是气话。 现在才意识到这些的我,真是死不足惜。 除此之外,我一些重要的朋友们也受到牵扯。他们不顾一切的抓住身边能抓住的东西,而当他们伸出求助的手时,昔日的友人都作鸟兽散。 实际上我也清楚,即使真的有人来帮我们也是无济于事的。与强权和利益对抗,一定会被碾得粉碎,不过是多拉了几个垫背的。 真正的朋友,还是少拉下水的好。 先前将生命视如玩乐之物,也仅仅是因为死亡没有降临到我的身边。当它真正与我面对面之时,我才发觉,自己竟然是如此无力。 对亵渎生命的报应,理所当然地降临。 这灾难因我而起,也应当因我而终。那时的我,并没有坚强到可以背负着亲人的亡魂活下去的地步。 反正也……没有什么继续活着的理由。 以我的能力,要与权力抗衡,实在是太难了。 如此一来,似乎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 但就算死,我也要用自己的尸体弄脏他们的领地。这是我能想到的,我最后的价值。 心怀如此觉悟的我,于一个午夜,出现在他们总部的天台上。 八十二层。 真是的,原来我也没那么坚强啊。何况到了这一步,到了我能发觉的时候,那些让我能够坚强的理由也不复存在了。 摸摸衣兜,还剩下半盒烟。抽完了就结束这一切吧。 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员工在加班。 真是个吸血鬼公司呀,不论对内对外,都要竭尽所能地压榨。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她很年轻,刚刚研究生毕业的样子,脸上带着一股初入社会的稚气。尽管如此,她的身上仍透出些许比同龄人成熟的气质。 漂染成好看的葡萄紫发,精致优雅的美甲,亮亮的小首饰与轻奢的化妆品香味——与那些时髦的大小姐别无二致。不过,从发尾的褪色与新生的甲根可以判断,她已经在工作上投入了很多时间。 她递过来一听廉价的啤酒,我摆摆手谢绝了。 我和她聊了一会。她懂得很多,许多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与她说话的时候,感觉不到丝毫卖弄的意思,她语言得体,智慧与城府体现的恰到好处。 自信而不自大,矜持而不矜娇,大概就是这种双商过人的样子。 在这方夜空下,我能看到她美丽的瞳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那是不竭的热情,不动的意志,与不灭的野心。 “其实现在回家也没什么吧。你这么卖命工作,是为什么?” “唔,很多东西吧。为了不被上级轻视和下级冒犯,为了聚会的时候不只是当陪酒,为了我举起杯子时所有人都放下筷子,为了我放下筷子讲话就没人敢夹菜……为了我自己。” 真好啊。她今后一定会有一番大事业的。 若不是死意已决,我真想和她多说说话。 远方的街道川流不息。 很快,这片繁华将不属于我。 后来的事,聪明的你一定猜到了。 当时的指引者找到了我,与我交易了第二次的人生。我得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那就是前瞻力,即对未来的预见。 我去了其他城市,在这样命运之力的引导下,考取了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再加上点小小的手段——比如,我确定我能够治好你,就答应接待;若不能,就介绍一位更知名的咨询师给你。 毕竟这是一个双向选择。很快,短短两三年内我就在业内小有名气了。 再后来,我回到了这座城市。 很多东西变了,很多东西没有。 我的一位老朋友开了间属于自己的酒吧——那本是为了一个姑娘做的。她走了,很可惜,我还挺喜欢她。仇老板身边换了个小跟班,也不知道是哪儿捡来的。她和她一点都不像。 和她也不像。 她活在我的记忆中,是那样高远。 只是,我做梦也想不到还有再见到她的一天。 而正是在那一天,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做星云。 -tobecontinued- Silence 「寂静」 ② 仇缪给我看她照片的时候,我一把抢过来,他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简单地介绍了她的情况,希望我能够帮上忙。 那个毁了我第一次人生的企业已经更名易主。真厉害,短短五年,她竟凭借一己之力爬到了无人能及的顶点。 当我真正再度见到她时,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能看到时间在她的身上留下的深深的刻痕。原本过肩的卷发修短了些,染剂有几处褪了色,斑驳的亚麻色显露出来。烫的卷儿并不有活力,只是僵硬地卷曲着。她好像很少做指甲了,也不再佩带什么首饰,妆容也简单到仅有一层口红。 我灵敏的嗅觉捕捉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被高档的酒类混合物取而代之。 她的眼里没有光。 那双眸子深邃而忧郁,有些冰冷,有些戒备,带着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但也带着一种厌世之人才存在的淡漠。 她眼中的星星死去了。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意识到了一个令我心惊胆战的事实。 “她一定会因为自杀而死。” 可这次我想救她。 我们见了几次面,终于确定了初步的治疗方案。在那一刻起,其实我已经抛弃了心理咨询师的外衣。我想救她,以朋友的身份,而不是冰冷的医患关系。 我知道,这违背了职业规定。但无所谓,我不在乎,我生来就不是什么对自己、对职业负责的人,我只对想负责的人与事负责。 我曾失去过一次那样的机会,当发现时已经迟了,我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难以想象,当初这个连门都难以迈进的大厦,如今却能让我悠哉地,在最高董事的办公室前徘徊。 讽刺,太他妈讽刺了。 星云的病不是简单的精神衰弱,而是病入膏肓的重度抑郁。 想来能在短时间内翻覆云雨,只手遮天,靠的果然也不能是正常的手段。 我们是如此沉湎于世界黑暗面的人。 我无法将她拉出来,却也不能任由她沉下去。 这令我十分痛苦。 我竭尽所能地对她好,我也不知道是否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过错,还是别的什么感情。反正,这一切都是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有些自私吧?我知道。我也知道,我是在抗争——向这无形的命运,向她的命运,我的命运。 很快,凭借与生俱来的交际天赋,星云适应了我的存在。实际上我怕极了,生怕将一切搞砸,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我过去从不这样,这真不像我。 但,我尽可能在她面前表现的自然、体面。在她眼中,我仍不是一个靠谱的心理医生。 这样就好。 那年夏天,我带她去了我曾在山间购置的房子。 我总能知道她何时是空闲的,自然也查过何处能够观察到流星雨。 就在那里,在群星的注视下,她向我吐露了心中所一直压抑的,痛苦的根源。 我从未想过,我的死会令她变成如今的样子。即使,她根本不认识我。 而我也根本不了解她。 或许,开始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在那年的那天无心地掉落在她心的缝隙间。在恶劣的心境中,它干瘪下去,却无声无息地扎了根。 如今回过头,不觉已成参天大树。 然后,轰然倾塌。 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在清冷的天台上,我不认识她。她对我而言是那样陌生,可又像个投机的朋友;现在我们彼此很熟悉,离的很近,我却感觉离她很远。 真是怪事,她明明就在我的身边不是吗。 我紧紧地抱着她。 送她回家之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诞生了……或许我不该放任她一个人在家里。 我也不知道我是何时睡着的,可能我太累了。我做了个梦,梦见些零零碎碎的场景。 在梦里,她死了。 一把左轮手枪,一瓶高度数的酒精,与满地的鲜血。 我惊醒时,居然已经到了中午。我知道这不是梦,而是未来对我的通告。 她不接电话,公司也没有人。我又开车去了她家,不论怎样敲门,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又晚了吗? 银河财团没有流出任何消息,甚至照常运转,想必在很早前她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我告诉自己,千万别再冲动,千万别做五年前那样的傻事,静观其变,直到死讯发布才算尘埃落定。 可是,我所能看到的未来,为什么不能做出改变? 这简直就像告诉死刑犯的宣判结果,再把它丢进牢里,任由时间煎熬着他的心。 不应当是这样的。 如果我能改变什么就好了——改变未来。 不确定性原理,即在因果律的陈述中,即所得出的并不是结论,而是前提。 若确切地知道现在,就能预见未来,我们不能知道现在的所有细节,是原则性的事。 如果我能做些什么…… 如果我能改变什么…… 如果…… 于是,命运的齿轮再度运作了。 不出三天,她再度出现在公众的视野。她宣称,先前只是身体欠佳,在家里休息了几日。 虽然看到她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还是晚了。 她走上了与我相同的道路。 但,一个新的对未来的陈述,展现在我的面前。 “不论发生何事,我们的命运始终连在一起。” 是它客观地如此发生,还是我改变了命运的走向,我无从而知。 与此同时,我还看到了一个微小的事件: 星云要删除我对于她全部的记忆。 我不在乎。 她所能改变的,只有对过去的记忆。而我能看到的,是遥远的、未来的、已经确定的事实。只要根据命运的结论向前推论,我很快就能理解事情至此的原因,找回那些丢失的记忆。 星云所能读取的,是已经历过的客观事实,对于从未来顺藤摸瓜所追忆的那部分记忆,她无从得知。 她可以杀死任何一个人心中的她,却抹消不去我对她的记忆。 属于我的星云。 她无法删减这些由因果律所推论来的事件,与其次生的名为感情的副产物。 于是她做出新的判断——反过来,删掉我在她生命中所有的痕迹。 的确有她的风格,像是她会做的事。 我仍不在乎。 只要知道我们的结局,我就无所畏惧。 但我不能再以咨询师的身份出现在她身边了。若如此自然而然的事被她察觉到自己故意的失忆,就太困扰了。 我扮演着她生命中从未出现的角色。 偶尔在街上我与她擦肩而过,或是茫茫人海间与她视线交错。 她不再记得我,我也不应该认识她。 在星云雷厉风行的手段与精神之力的控制下,我看到她所经营的一切更加繁荣。 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而我挑个了不错的地方,开了间心理工作室,生意不温不火。地段远离市中心,但也在住宅区内,相对繁荣。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年。 有天晚上下了班,我锁上门。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里,我注意到路边停靠的一辆车。 那不是星云的…… 我弯下腰靠过去,发现车窗被打碎,扩散着网状的裂纹。车上还有新的弹痕,后车胎被大口径的子弹打穿了。 那熟悉的、糟糕的预感再度油然而生。 究竟怎么回事?命运可从未透露过这样的信息给我。 来不及深究了。我仔细地检查着周围,顺着驾驶座上的血迹,我找到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我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她披着一件紫色的大衣,一侧有些潮湿的痕迹。她蜷缩在墙边,呼吸声很重。 我向前走一步,她看到我,迅速举起枪,锐利的目光像是高山上的狼。 这匹狼负伤了。 “星——!星云……夫人。”我咬着牙,补全了那声尊称。 “你……”她有些迟疑。 我听到有人的脚步声靠近了——很多人。他们应该也顺着血迹追上来了。我冲过去,不由分说地抱起她逃离这里。 想必树大招风,这应当又是一次缜密的刺杀行动。 所幸我车就在附近,将她安置在副驾驶,我立刻发动引擎。 “我带你去医院。” “……不!不能去医院,我还有重要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迅速地思考对策。 我想起在偏远郊外的棚户区处,很多年前有一处道上用的安全屋。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在使用。 左轮手枪抵在我的太阳穴上,她警惕地盯着我。我瞥了一眼,她的右侧腹部一片殷红。 “你侧面的车兜里有绷带。” “你是谁?” 我竟不知作何回答。 “我是你……朋友的朋友,是个医生。” 她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另一手摸到了绷带,这才缓缓放下枪。她有些费力地从大衣的一侧,掏出什么东西来。 一本书,黑色封皮,16k,几乎被血浸透了。 我心里一紧。 子弹不偏不倚,恰好打在中央的锁上,它坏掉了,锁链已经松开,沾着血滑了下去。若不是这块金属挡住,这枚子弹已经贯穿了她的身躯,足以致命。 不见得是好事。 现在,子弹还残留在她的体内。何况只是一边的伤口,就已经够折磨人了。 得快点。 到了安全屋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我将星云抱过去,在简陋的屋内翻箱倒柜。但这里太久没有人来,什么能用的都没有。一些金属已经生锈,连酒精都挥发了。 我偶尔回头瞟一眼。她倚靠在墙上,痛苦地皱着眉,手中却紧攥着手机,飞快地操作着什么。 我慢慢回忆起,近期她企业的药厂研发了一种特殊的药物,剧毒。但小剂量可以用作安慰剂,也存在较强的成瘾性。政府与其他同行都紧紧地盯着她。 果然医院不行吗,会被控制住的……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一定有的…… -tobecontinued- Silence 「寂静」 ③ “好了——” 她扔下手机,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似乎交代好了全部的事。 靠着漏风的窗口,月光照进来,将她的影子笼罩在我的身上。 她不再戒备我,只是左手仍紧抓着那本书,枪放在地上。她稍作犹豫,将书翻开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 血污已经顺着中间的洞渗透进去,没法看了。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那你就,一直带在身上?” “只是看到的时候,觉得很重要……有这种感觉。” 我连呼吸都在颤抖。 “失礼了,我看一下伤口。” 我的手抖的有些不受控制,简直像我父亲那样。拆开绷带,我用找到仅有的医用棉稍加清理。 然后,我抱住她。 我们的影子静静地重叠在一起。 她没有反抗。 “医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先是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她虽然忘了我,但并不知道那年天台上的人就是我。如今回想起来,也不足为奇。 她好像很冷。 时间不多了。 我将外套罩在她身上,白色的大衣很快被染上血色。我知道这毫无用处,但我就是想这样做。 “我是仇老板的朋友。我见过你,但你不记得我。” “……噢。” 清冷的月光中,灰尘灵动地跳着无声的舞。 令人窒息的寂静吞噬了一切。 “医生……我,真的,很痛……也很困,我……” 她伸出手,努力去触碰地上的枪。我忽然攥紧她的手,拼命地阻止她。 至少我不希望你在我的面前选择这条路……就像当初,我在你眼前这样做一样。 尽管,一切已经无力回天了。 她的体温渐渐冷却,生命力伴随着血液,一点一滴地脱离身体的束缚。 “……小夜。” “……你叫我什么?” 星云用尽全力,缓缓地抬起手,反手触碰到我的脸。 像电一眼麻木,像铁一样坚硬,又像冰一样寒冷。 我像被静电打到一样,微微一颤,但并不躲闪。 “小夜,我……” 她静静阖上眼,睡着了。 永远地。 指尖下移,这触感像一滴清凉的泪划过。 “我也爱你。” 我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 她听不见了。 被死亡所眷顾的寂静,就此吞没一切。 我拨通了仇缪的电话,先是忙音,打了几遍终于接通了。 “医生?我刚在忙,夫人她……” “我知道”我打断他,“记得欠我的两个人情吗,是时候还了。” “你他妈能不能……” “帮我处理两具尸体。” “什么,你不是……你在哪?” “还活着一个。” “……你难道……” “地址稍后给你定位。谢了,最后一次麻烦你。” “等等,你别……医生,你听我说,医生!夜厌——” 有生之年看到仇老板这么慌还蛮有趣的,值了。 我检查了枪膛,只有一枚子弹。调整好位置,我将枪口对准自己,扣下了扳机。 如此自私的、眼看着所爱之人在怀中痛苦地死去的、冷血医生的第二次人生,结束了。 这就是医生的故事。 我的故事。 屋内鸦雀无声。 “这个已经没用了。” 医生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银钥匙,将它随意地抛在桌上,滑行了一段距离。 “虽然很失礼,但请问……书中,到底写了什么?”時雪轻声问。 “这重要吗?” “……” 崇霖觉得,心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空落落的。 他拿着书,走到医生的面前,郑重地伸出双手。 “抱歉,我……” “你不用道歉,孩子。” 医生露出一个疲惫的笑。他也伸出手,一手轻扣住封面上的眼睛,一手托住书。 “……我很难过。” “你不必难过,亲爱的。你今后也不会再感到难过了。” 再也不会了。 他扣动扳机。 喀嚓。 一声刺耳的枪声过后,崇霖跪在地上。他睁大的瞳孔满是惊诧。 真遗憾,那不是紫色的眸子。这段动人的故事让他松懈了。 医生收回书,露出藏在书下的左轮手枪。 他瞬息万变的目光在此刻十分冰冷,锋利,带着刀的锋芒,或獠牙的光辉。 崇霖的身体向前倒下,背后开着一朵血花,他的前半身浸泡在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的血色流体中。 “你!你……” 時雪语无伦次地比划着,最终,她瘫在原地。 每个人的震惊都到达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太突然了。 男人的眼中那压抑着的疯狂,在这一刻得以释放。 “知道吗?我和星云是不同的。她最怕暴露弱点,使其成为被攻击的目标。我不一样,我可以把这些脆弱柔软的地方……变成武器。哈哈哈哈……笑死人了,真是蠢货!我说的还不够明显吗?还敢靠近我,是天真过头了还是嫌自己命太长?” 他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几近癫狂的红色眸子,将突破人性的阴毒与危险暴露无遗。 “我的预测怎么可能会有错,命运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我们当然在一起了,永远,在无尽的时间里!” 却永生无法相见。 他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 现在的医生,比起人类,更接近魔鬼般的姿态。 所有的玫瑰都融化了。 它们凋零,变成红色的液体,顺着花瓶溢出来。 桌椅、柜子、墙壁上,都拖着长长的血迹。液体在地面上汇聚,整个地板都变成红色。 “但没关系,现在就要结束了,都结束了……你们就用永无止境的余生慢慢感悟吧。” 陶佐词最先反应过来,冲向原先紧闭的门,疯狂地晃动着把手。 门纹丝不动,玫瑰刺将他的手刺的鲜血淋漓。 群青思考片刻,抄起桌上的钥匙跑向那里,推开他后,她弄开了门。 两人条件反射地后跳一步。 门外是一片黑色的云雾与红色的光斑,两种诡异的颜色缓缓地蠕动着,像是地狱的光景,又像是怪物的内脏。 汩汩流动的血红顺着开启的大门向下流动,天河般不知落向何方。 医生头也不回。 “那里已经不再通往自由了,你们亲手放弃了那个机会。” “……就算是死,也比成为你们要好得多。” 群青颤抖地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义无反顾地纵身跃下。 陶佐词的脸色很难看。 “没用的,她还得回来,亲爱的们。这就是胜利条件——变量必然等于衡量。每位守护者都想在无尽的时间中迎来终结,为此,必须保证到达终点的你们有着相应的能力。 而如果特定的周期内,死亡人数或能力获得者不符合要求,就在前几层早早处理掉。这就是联结的作用,感情的牵绊正是塔内用于不同层数间交流的精神柱。 能量守恒,是世界塔的原则。你我所在这里的一切感情与战斗,最后都会化为塔的能量,维持世界的正常运转。这么想想,厌世者们的死真是件有用的事呢。 既然你们厌恶这个世界,那被这个世界所利用也情有可原吧?明明是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你们也都明白了,却仍然如此愚蠢地上当。 简直就像……当年的我们。好啦,快把它给我。” 霜阙突兀地出现在他身边,正如消失的时候一样。 她伸出手,递过一枚银色的圆盘。像是钟表,又像罗盘。 在拿到它的一瞬,霜阙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众目睽睽之下,指引者迅速变得干枯,如同拆开绷带的木乃伊那样。 很快,那层皮囊褪去,露出森森白骨。 黑衣包裹着它,散落一地,融进红彤彤的水中。 现任的指引者就此退场。 一切都在瓦解。 正如,梦茧所崩塌的时刻。 唯一不同的是,一并塌陷的,还有在场每个人的意识。 逐渐模糊的视野与阵阵天旋地转中,顾迁承紧紧抓着桌边。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桌上的酒杯,除去那位新任的引导者,只剩下七个杯子的缘由。 仅有,七个人能够生还而已。 并永远地,生还了。 在黑与红的裂纹逐渐吞噬最终的结界之时,医生如同一位超脱世外的歌者。 他捧着书,高声地、极富感情地、一字一顿地,背诵着那专属于医者的宣言。 “在我被吸收为医学事业中的一员时,我严肃地保证将我的一生奉献于为人类服务。” 一杯敬自由,敬桎梏,敬那些欢笑与痛苦,快乐与悲伤。 “我将用我的良心和尊严来行使我的职业。我的病人的健康将是我首先考虑的。” 一杯敬幻灭,敬死亡,敬脱胎换骨,敬浴血重生。 “我将尊重病人所交给我的秘密。” 一杯敬光明,敬黑暗,敬所有的真实和谎言。 “我将极尽所能来保持医学职业的荣誉和可贵的传统。我的同道均是我的兄弟。” 一杯敬孤独,敬时间,敬刹那与永恒。 “我不允许宗教、国籍、政治派别或地位来干扰我的职责和我与病人之间的关系。” 一杯敬胜利,敬失败,敬你,敬我。 “我对人的生命,从其孕育之始,就保持最高的尊重。” 一杯敬无缘的亲情,友情,爱情。 “即使在威胁下,我决不将我的医学知识用于违反人道主义规范的事情。” 一杯敬过去,敬现在,敬未来。 “我出自内心和以我的荣誉,庄严地作此保证。” 万事万物生于寂静,又消亡于寂静中去。 结束了。 全部。 -silence「寂静」·fin- Truth 「真实」 ① 地震发生的时候,時雪刚从学校的小超市走出来。 一开始,她只觉得有些头晕,像是有人在晃自己似的。周围的人也察觉到了,无一不神色慌张地向外面奔跑。 時雪反应过来,也向着操场跑去。一路上,教学楼与寝室的学生都一窝蜂地涌下来。 振幅不算大,时间也很短,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破坏,只是震感很明显。 她拎着购物袋站在操场,本想给舍友打个电话,却发现自己没带手机。 “時雪!” 人群中挤出一位个头不高的男生。他高兴地冲她挥挥手,跑向这里。 “啊,崇霖你带手机了吗?” “我放在寝室了。你急着用吗?” “不,没事……” “你买了什么?沉吗?” “不太沉,就是些零食什么的,还有一盒笔芯。宿舍插线板好像有点漏电,我重买了一个,结果门口结账的时候看到一个收纳袋,挺好看的,也买了……” “搞不懂你们女生买东西……你从小就这样诶。” 崇霖是她的邻居。 这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他们的小学与初中虽不同班,但也是在相同的学校念书的。后来两人去了不同的高中,现在又遇到了一起,同一个班。 “还、还好吧?”她有点不好意思。 在吵吵嚷嚷的操场上站了一阵子,学生们陆续散了。崇霖接过她手中的袋子送她回去。一路上,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明明我们不在地震带上,真少见啊。” “可能会去以后就上新闻了。诶,你看哪儿……” 走到一处拐角的时候,崇霖还未反应过来,時雪就冲到一棵大树的树荫下。 他走过去,看到她弯腰捧起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是小鸟……”她眼里闪着新奇的光,“没见过的品种。” 崇霖凑上来看了看。这个鸟还很小,羽翼不太丰满,全身灰扑扑的,只有胸前有一团暖暖的红色。 “好像是知更鸟的雏鸟,真少见啊。它看上去还不会飞。” “是地震的时候掉下来了吗?” 時雪说着抬起头,果然在茂密的树冠中发现了疑似鸟巢的东西。但没有其他鸟雀徘徊,或许是地震把它们吓跑了。 “我想养它。等它会飞了就放生。” “好啊。我会帮忙查一查资料的。” 崇霖笑着回应。他知道她从小就是个爱心泛滥的好孩子。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当时会…… “呀!” 一个转弯的女生快步经过他们,不小心撞上了時雪。 她没有道歉,步伐也没有放慢,看上去情绪很糟糕。 她头上戴着朵紫色的花儿。 “喂!真是的,拐角要注意啊,连声道歉都没有……你没事吧?” “啊,没事,知更鸟也没事。” 時雪小心地捂着它。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家伙。 下午的时候,柳夕璃刚进宿舍门,就被热情的室友拉到书桌前,神神秘秘地给她看了一件东西。 “鸟?宿管会同意养吗……哪儿捉的?” “才不是捉的,是地震让它从树上掉下来,我捡到的。” “地、地震?” 柳夕璃中午去了校外的银行,没跟時雪在一起。但她并不记得发生了地震这种事。 “而且这种又不是宠物鸟,不好养吧。” “没事啦,没事……” 总之,小鸟就这样在她们的宿舍安家落户了。 在時雪的精心照料下,知更鸟很快恢复了精神。不出一个礼拜,它就已经能从她们的桌上和床铺间短距离地飞来飞去了。 崇霖也帮忙查了许多资料,买来了适合它的一些用品和事物。 它很聪明,似乎知道是谁救了它。 每天,它都在時雪的周围跳来跳去。它在她的作业本上蹦跶,喝她们杯子里的水,偶尔会偷吃些零食。 很快,几乎全年级都知道她养了只鸟。大家很喜欢逗这个亲人的小家伙玩,连宿管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小的鸟给平凡的大学生活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 有一天,它死掉了。 非常突然地。 每个人都很遗憾。当然,最悲伤的还是時雪。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太蹊跷了,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柳夕璃正在床上看手机。她有些不耐烦,对時雪的话很敷衍。 “野猫咬的吧。” “可是它身上并没有伤口……” “那就是你喂了奇怪的东西。都说了,这种鸟不好养。” “才没有!我严格按照网上所说配的饲料……” “又不是我养死的?” 她回答的时候,视线始终没有从手机上挪开。 她不想再就无聊的问题争论下去,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这让時雪很难过。她不再纠缠,走向桌子,打开一个木盒子看了看。 柳夕璃不知是因刚才的态度后悔,还是单纯的好奇。她扭过头,瞄了一眼時雪的背影。 “你又在干什么?” “我再看看它。” “你怎么还不扔掉?那种东西烂的很快好吗。” “……我不舍得。” “你真恶心。” 即使有,那些许的愧疚也烟消云散了。柳夕璃狠狠拉上床帘。 或许对她而言,动物即使很可爱,终究也只是个动物罢了。但于時雪来说,这只鸟倾注了许多特别的感情。 实际上,关于它的死,的确有些蹊跷。 原本是为了打消時雪的顾虑,崇霖答应帮她看看知更鸟的尸体。没曾想,他真的从中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再怎么说也是生物化学专业。发黑的喙,溢出的血,色泽微妙的羽毛…… “化学物中毒。而且很可能是氰化物”崇霖解释着,“但多少有点腐烂,尸臭会掩盖可能存在的苦杏仁味。” “什么?不会吧……” 面对这样的回答,時雪感到一阵战栗。 “为什么会有人做这种事?不……先检查一下吧?我们可不可以借用学校的实验室?” “我想不太可能。似乎有人频繁地出入那里,而且前几天储物柜丢了东西。没说是什么,估计是危险品,所以最近查的很严。” “那、那怎么办……” 時雪快哭了。 崇霖皱起眉,好像想说什么,犹豫不决。片刻的沉默后,他吞吞吐吐地说: “也不是……没办法。但,太迷信了……” “什么都行,你说呀!” “就是……无名屋你听说过吗?学校附近的一个占卜屋,天物一班的安城随口说的。呃,果然还是算了吧,不太靠谱,他自己都没去过……” 本以为,時雪会对此嗤之以鼻。但她没有。 “安城说的就一定没错。现在就……不,下午去吧!” 崇霖有些失落。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过于在乎知更鸟了,还是因为……是安城说的。 看样子,他们两个认识。 時雪用一个中午劝说柳夕璃陪她一起去。起初,柳夕璃不以为然,但当听说知更鸟的确死于他杀时,也变得警觉起来。 “虐待动物的人都心理阴暗,迟早会对人下手的。要是我们身边有这种人就太危险了。” 她也同意了——虽然宣称并不看好江湖骗子的伎俩。 黄昏时节,他们带着装了知更鸟的小盒子,来到了无名屋。 屋外挂着一个巫毒娃娃,屋里燃着浓郁的熏香。 周遭随意地堆放着各种宗教的用具。崇霖对時雪说,像是龙的宝库。 柳夕璃从杂物堆里取出一把木剑,上面用墨水画了些符号。她将剑拉出鞘,仔细端详了一下,确实是桃木剑,和她家里的一样。 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真是莫名其妙。 柳夕璃皱着眉,忍不住重复着。她觉得很不自在。这里浓郁的香气也令她呼吸困难。 空调也很冷。 坐在赤色天鹅绒桌布后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性。 女人的指甲很长,染着红宝石一样的甲油,在桌上的烛火下折射出猫眼似的光效。 她长发的下端烫着大大的卷儿。她的手上、耳上、颈上,都带着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珠宝。 那纹着金丝线的袍子,与童话书里插图上的女巫一模一样。 女人视线低垂,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水晶球。 店长声称无法从非人类的身上感知到什么,何况是个尸体。但她仍然按照程序,号脉似的将手与時雪放在水晶球上的手重叠。 良久,她睁开眼。 “真抱歉啊,我的孩子。她摇摇头。现在距离你的小家伙离开的时间太久,我什么都看不到呢,我很惭愧。”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自己的右侧。時雪望过去,那里的阴暗处似乎只有一面镜子。 “所以我说是骗人的。” 柳夕璃的态度很坚持,碍于店长的存在,她很小声地对時雪说着。 “柳小姐,您的音量我很难装作听不到噢。” 店长无奈地笑了笑。柳夕璃有些惊讶。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是那孩子告诉我的。” 崇霖与柳夕璃面面厮觑,却说不出什么来。 到柳夕璃时,她有些不情愿。 “那个白发的小孩子,是谁?” 她问她。 -tobecontinued- Truth 「真实」 ② 柳夕璃的表情很糟,她并不言语。 所幸,另外两人只是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没有追问下去。 店长没有收取什么费用,他们离开了。 刚出门时,正巧遇到了群青。那是这学期新来的转校生,和安城同班。 没想到她也知道这里。 他们和她打了招呼就回校了,没多聊些什么。 “看,我说是骗人的吧。” 回到宿舍以后,柳夕璃坐到床上。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白费时间的感觉。 “那你觉得会是谁?” “这不好说,每个人都有可能。” “这话是……” “首先能拿到氰化物的,很大概率是生化班的吧。 你前桌,借过你东西没还,你催他他还说你小气;学习委员,每次点名你都不在,你不觉得针对你吗;还有副班长,那家伙不是愚人节给你开了过分的玩笑,还和崇霖打了一架吗? 还有个刚见面就说自己鸟毛过敏的……整个班有理由对付你的太多了。” “什……等等,不至于吧。大家只是……” “不止我们班,知道你养了它的人可是整个第四教学楼。我们学校冷门专业都扔四教了。经院、商院、化院、物院……那么多班,你怎么确定是谁?换句话说,谁都可能。 ——你别忘了高中的时候你是怎么被欺负的。” 最后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 那真的是非常糟糕的记忆。 可以的话,她的后半生都不愿再想起。 那是中考失利的原因。 她来到了一所普通的高中。这里校风并不好。 時雪的成绩本是不错的,但不知为什么,考场上她发挥失常了。 这让她倍受打击,来到学校的第一天就垂头丧气。 过分沉浸于过去的失败中,她忽视了对新环境的适应。回过神时,所有同学都已经三五成群,打成一团。 稍好些的学校,学生们的自觉性很强,都在相互督促,好好学习。但这里不一样,同学不是讨论着上映的电影,就是哪家化妆品推出了新品;或是时下当红的明星,再要么是游戏攻略。 唯对学习只字不提,更没有谁督促。 一向只会埋头苦学的時雪,什么话题也插不进去。 但少年少女间的流行话题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没多久,大家就发现了这个可以取乐的对象。 一个怎么欺负都不会、也无法还手的对象。 这么特立独行,以为自己和谁不一样吗?是不是对她做点什么比较好。 制造谣言?敲诈勒索?威胁恐吓? 绊倒她、拽她的头发、剪坏她的校服? 是个好学生吗?那么把她的作业扔进厕所吧。 弄丢她的文具如何?或者往书包里塞死老鼠一定会很有趣。 p些奇怪的照片发到网上吧,看看做到什么地步她才会反抗? 唉哟,多大的人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怎么今天又不哭了,是下手不够狠吗? 做什么都不对,什么都不做,也不对。 那个衣服怎么是烂的,家里很穷吧?难怪这么努力学习,是要申请助学金吗?不可能啦,凭她那个样子要和班委会竞争吗。头发好乱,一看就不检点,说不定被谁包养了。 造谣?不会的,无风不起浪,她自己也一定有问题。 一开始是一两个坏学生,接着是全班。然后,发展到全年级。 看见暴行得逞,就协助附和,嬉笑助威的人。 看见弱者遭到不公对待,就嘲笑取乐的人。 看见受害者反抗,却被加重了欺凌,遍躲得远远的人。 协助者、附和者、明哲保身者……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所幸,上了大学正巧同班又同宿舍的,是柳夕璃。 虽然她从未站出来替自己说话,却也从未参与欺凌。她平时也习惯一个人,但她懂的东西还算不少,和大多数人都聊的来。 不论如何,旁观者不该与参与者同罪。说不定,她只是迫于形式不好插手罢了。 時雪是这样想的。 本来崇霖若和她同校,一定会帮忙的。只可惜,他们大学才遇到一起。 正义感本身就是昂贵的奢侈品。 “時雪?” “……哎,怎么了?” 她抬起头,冲崇霖挤了个笑。 “我喊你很久了,你想什么呢?” “没事……想起了点以前的事儿。” 崇霖把餐盘端过来,放在她对面。 “你舍友呢?没和你在一起吗。” “哦,她下午说出去一趟……” 多年相处下来的经验告诉他,時雪有些心事。 她总在捋着发尾,虽然动作很小,但崇霖能猜到,她有些烦躁。 時雪的情绪不太稳定,这让他很着急。 因为就在不久前,学校四教曾经有个女生要闹自杀。根据传言,好像是说一直暗恋的男生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不清不楚。 但最后似乎命大地活下来了。 津津乐道别人的不幸,是人类的恶劣且共有的特性。 他知道,時雪想起了高中时代的灰暗记忆。所以他很担心時雪也有什么想不开的——她说不定就不那么幸运了。 这么说来……当时要自杀的女生,头上似乎也戴着一朵头花。 算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大家只可能担心那件事会不会影响团日活动而已。 这次的活动不太一样。 顾迁承特意没遵守规定,悄悄说组织大家去海边玩。 这件事大家空前团结地瞒着校领导。生怕什么事影响,是理所当然的。 他很了解她。再怎么说,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只可惜高中的时候,他们不在一起。 那时,偶尔在放学时遇到她,她都没什么精神。有时候甚至沉默不语,不去回应他的问候。 从种种痕迹不难察觉,她在学校里,被大家欺负了。 可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是不信任,还是说了也没有用? 要是能知道她怎么想,要是能帮到她,该有多好。 那段时间,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甚至为了她今后不再被欺负,他放弃了更好的机会,填报了時雪所填报的学校和专业。 然而,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只要稍微问一下。 即使得不到回答,也能从那心中一闪而过的念想看到结果。 这样的能力,是以“厌世”为前提所换来的。 回过神时,崇霖已经在女生寝室下站了很久。 他刚送時雪回来。进进出出的女生们嬉笑着议论他,他尴尬地走了。 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人。 柳夕璃。 这个女人有问题。 在无名屋时,她的反应不正常。 那时,趁時雪的注意力仍在盒子上,与灼灼烛光的掩护,他的眼睛化成不起眼的紫色。 …… 柳夕璃她……不是普通的人。 或者说,那还是人类范畴可以做出的事吗?超越道德准则的时,她可以轻易地…… 也许有什么事搞错了——他本希望如此。可是,在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因为知更鸟的事,所引起的柳夕璃那仅有一瞬的过往。 一次又一次地、越过道德准则的过往。 ……假的吧。会不会,只是她短暂的异想天开,被自己当真了? 崇霖很难确定,因为她平时实在是太正常了,正常的过分。可越是如此,越能做出过激行为之事的人,便更是令人发指。 也更可怕。 不行,不能拿時雪的生命去冒险。 必须要让時雪离她远一点——他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是,该怎么做?总不能直接告诉時雪,你朋友毒死了知更鸟,我知道是因为我能看到她在想什么。 这太荒唐了,且不论这一言论的可信度,即使相信你,又该如何保证你平时没有窥视我的思想?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私。 大量失窃的氰化物,竟都在她的手中。她还剩下多少? 可她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因为这层关系,崇霖之前从未怀疑过她。 至于无名屋的店长,他知道,她的话是很有可信度的。因为她有一种类似于监控平行世界的命运之力。 在看到她第一眼时,他就知道了。 他从店长不断看向那里的实时思想所知,阴影处站着一个人,是店长的助手,名叫江硕。他也是一名厌世者,有着能够不被他人察觉的物质才能。 崇霖觉得自己最好再去一趟无名屋。他有必要找店长核实。最好是柳夕璃与時雪都不在的时候。 啊,海边——活动只要请假就好。 时间大约过了一个月。煎熬的等待中,终于迎来了那一天。 顾导并不负责天物班,所以時雪见不到安城。崇霖感到一些舒心。 他记得无名屋的营业时间从下午开始,因此他吃过晚饭才去。 无名屋门口的街边,停着一辆很高档的白色的车。 崇霖多看了几眼,结果进门的时候,险些与一个出来的人撞到一起。 或许这个形容词不太恰当,但他找不到更好的了——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 长长的侧刘海,尖削的面颊,白皙的皮肤,与那带着些许妖异气息的眉眼。 崇霖的眸子不自觉地变成了紫色。 然后,它们因惊恐而收缩。 男人是车子的主人。 临行前,他也多看了崇霖一眼。 他冷冷的笑着,但从这层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崇霖知道,这冷艳的笑容下,隐藏着一个暂时只有他知道的可怕的想法。 -tobecontinued- Truth 「真实」 ③ “刚刚来的那个客人,他在找群青!可能会……会发生不好的事。” 冲进店里,他有些语无伦次,江硕和店长都吓了一跳。 店长很快恢复了镇定,她静静地说,我知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焦急地强调着,似乎是害怕店长的回答是在敷衍。 若是一般人,一定认为他莫名其妙。 但他们二人并不一般。在常人眼中,奇怪的人与奇怪的事,都能够找到异常的源头。 “没说你说的是假的。那件事,我知道,但与你无关,希望你不要卷进来。我记得你,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恢复镇定的店长对他的来访好像还挺有兴趣。 崇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关于上次……我想问您,对知更鸟的事,您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但看样子,你对朋友的怀疑是正确的。” “果然……” “而且柳小姐来过哦,一个多月前。” “什么?” “知道的太多果然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两个,都想要杀了我……这也令我很苦恼。我想,这个地方也是时候离开了。” 店长百无聊赖地清理着首饰。 “我……我该怎么做?” “这要问你自己。” 崇霖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 他想帮她,他一定要帮她。 因为他曾经逃避过。 天完全黑了,但白天的热意仍未散去。 他又想起高二那年的事。 那个冬天很冷。下过两场雪,屋檐上结着一根根晶莹的冰柱。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景象。 但崇霖无心欣赏。学业压力逐渐加重,在大多数高中已经放寒假的时候,他们还在补课。 这天放了学,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路上很滑,害得他摔了一跤,心情很差。 回到家,母亲帮他把饭菜放进微波炉里。 “对了,你今天路上看到時雪了吗?”她忽然这么问。 “没有,怎么了?她们应该放假了吧。” 作出回答的时候,他的筷子悬停在盘子上。 有种不好的感觉。 “喔……她的妈妈刚才来过。今天她们放寒假,但已经放学一个小时了她都没到家。手机也不让带,联系不上。这孩子能去哪儿呢?哎,你干什么!” 崇霖二话不说,抄起外套冲出家门。 時雪的学校是学区划分的,离他们家不远。他跑了几步,稍微冷静了些。 学校……她父母一定去了。附近还有什么有搜索价值的地方吗? 跑到十字路口时,他与一群男生撞在一起。他们很快地跑掉了。 他爬起来,有些恼火,但在看到那与時雪如出一辙的校服时,他拉住了其中一个人。 “那个,麻烦问一下……” “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不管我们的事!” 那慌张的神色像是见了厉鬼索命。 崇霖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但很快,这种感觉就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取而代之。 他加快了脚步,一路上留意着他们学校的学生。 很快,他又拦下一对聊天的女生。其中一个在玩手机。 “哎,我刚刚看到有人发消息,说有人掉进学校旁边的池塘了。大新闻啊。” “不过没人管那里吗?居然还有水,应该结冰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冰没结好失足落下去了。” 崇霖打了个哆嗦。虽然他跑得很热,但一股恶寒还是侵入了他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冷风刮过脸上,像锋利的冰刀。 不冷,但很痛。 又一个女生路过,穿着与時雪一样。她有一头及肩的棕发,侧面编着一条细细的辫子。 他跑过去,女生吓了一跳。 “抱歉!请问你们学校是不是……” 女生上下扫视着他。 “啊,你是那个……時雪的邻居。” “你、你认识我?” “嗯。我家放学路过你们那条街,偶尔看到你们打招呼。她的书包被同学扔进池塘了,你快去看看吧。” 崇霖的心仿佛也掉进了冰窖。 她不能有事。 不知何时,黑暗的街道变得热闹起来。 警车与救护车的声音逐渐清晰。 校门口红蓝闪烁的光让他感到很不适。人群变得密集,警戒线被拉了起来。 他艰难地向前挤着,将瘦小的身躯不断地向人们的缝隙间攒动。 终于,他远远地看到,地上有什么人被雪一样洁白的布盖着。 不,尸体。 场面很吵,很乱。 类似于指甲刮过黑板,或塑料泡沫摩擦玻璃,亦或是不稳定的电流闪过麦克风……所有人的喧闹、警察的扩音器、车有规律的鸣声,都变得尖利。 耳膜阵阵刺痛。 不该是这样的……这不公平。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做的? 为什么? 崇霖感到,自己像是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孤魂野鬼所附身,无法控制自己战栗不止的身体。 不,应该说,他的灵魂被抽走了。 他所喜欢了那样久的、善良纯真的女孩子,消失了,死了。 他却无能为力。 该说,時雪是他命中的恩人。在他刚搬到这里时,她是他唯一的玩伴。她令他从封闭的内心中解放,让他体验到生活的美好。 他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去做。 去与所有的欺凌者为敌吗?这太难了,他对她的事都知之甚少,更别说那些人。 “你还可以为她去死啊。” 恍惚中,他听到内心深处传来这样的声音。 去陪伴她吧。 去谢罪吧。 去死吧。 他浑浑噩噩地在街上游走,天上下起了雪。 红灯亮了。 他仍然失神地向前走着。 汽车的鸣笛,刺眼的强光,咆哮德刹车声。 寒风,鲜血,黑暗,与漫天飘落的雪。 和女人的声音。 “你要死吗?” 选择自杀的自己,在车祸中幸存下来。 而另一个好消息是,時雪也没有死。 所有的事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就好像透支了未来的命运,支付了过去需要挽救的部分。 现如今,当初一切的美好,开始逐渐瓦解。 翌日,学校出名了。 死了人,很多人。 昨天似乎发生了海啸之类的灾害,恰巧当时顾迁承并不在海边。 大量游客和许多学生的生命,就这样永远沉到了海底。只有老师和很少一部分没有下海玩的学生捡了一条命。 幸运的是,時雪也在其中。 气象局或地质局没有发布任何警告——所以,这场灾难太突兀了,突兀的有些不正常。 即便如此,他们最喜爱的导员仍面临着学校的查看与处分。大量死者家属涌入校内,一时间,场面难以控制。 崇霖给時雪发了消息,但是没有回。 电话也没有接。 他有些慌张,但他安慰自己,可能她只是被吓到了,需要一些时间缓缓神。 崇霖可不想主动联系柳夕璃。 令他没想到的是,没多久柳夕璃主动找上了他。 “時雪要见你,晚上十点半去老操场东边的花坛。” 她发来这样的消息。崇霖觉得有些可疑,反问她: “为什么她不自己告诉我?”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见到她亲自和她去解释吧。” 崇霖感到十分头疼。 莫非是作为舍友,柳夕璃利用地利人和,天天在時雪耳边说些什么挑拨离间的话? 如果能面对面地和她对峙,他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显然,柳夕璃好像也不想见他。 所幸直接去问時雪好了。今天晚上,就将一切都解释清楚。 包括知更鸟的事。 崇霖如此下定了决心。 当晚,他如约到了。 老操场是学校最初的操场,不大,而且是土路。在旁边新修建了更大的塑胶场地后,这里就荒废了。 杂草丛生,人迹罕至。 这里没有灯。崇霖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的功能。 花坛外的老槐树下坐着一个人影。 灯打过去,他看到那人扎着及腰的低马尾。 他确定那是時雪,走了过去。 “時雪?不要在这里睡着……唔!” 有人从身后捂住他的嘴,他奋力地反抗,奈何体型与力量都不具备优势。 “抱歉,但我需要那笔钱。” 一阵凉意渗入背部,很快,刺痛炸裂开来。 手机向前方摔去,在土地上滑行了很小一段距离。手电的光柱打在時雪低下的脸上,她一言不发,并没什么反应。 痛感尚未完全涌出,又是一刀捅进身体。 一刀,又一刀。 “江、江硕,你……” 他没法说出话了。被刺伤的内脏,很快让血液泛上口腔。 空气中弥漫着腥咸的味道。 時雪没有抬头,她仍坐在那儿,沉默不语。 江硕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拍了张照片。 崇霖猜不出他这一举动的意图。这简直是在给自己留下不利证据。是炫耀,还是……有要通知的对象? 然后,江硕头也不回地跑了。 崇霖没有力气想更多的事。他拖着负伤的身躯,艰难地向前匍匐着。 他的指甲里满是尘土,指尖被砂石划破了。但这种程度的疼痛,与后背的刀伤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他努力爬到時雪的身边,伸出手,碰到她的脚踝。 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他抬起头。 就着手机打出的光,他看到時雪安静的面庞。 和浑浊的瞳孔。 和樱红的尸斑。 -truth「真实」·fin- Ulcer 「溃烂」 ① 面临逆境却从不反抗的人,是柳夕璃最讨厌的。 校园欺凌这种事,她从初中就经历过了。 小学时,或许是因为大家都不太懂事,彼此之间不觉得有什么差异。但到了初中,一切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那天是节历史课。课文里牵扯到道教的起源,作为课外延伸,历史老师随意地讲些道教的现状与常识。 但,那和父母说过的不太一样。 她疑惑与焦虑的神情很快引起老师的主意,老师亲切地问她有什么问题。 她站起来,纠正了老师的一些发言后,侃侃而谈。 只过了三分钟,她就感到,周围同学的眼神有些异样。她的声音放小了些,不安地看了一眼老师。 老师的脸色很难看。 “……差不多可以了,我们还要讲正课。再怎么说,放到现在都是封建迷信。” 刚刚组建班级,同学之间并不熟悉。但自这件事之后,许多孩子们放弃了与她相识的机会。 最初,有一小部分同学觉得新奇,愿意缠着她问东问西。但很快,枯萎的花、死去的鸟、失窃的文具,所有令人不安的因素,都被归咎于这个会法术的“小道童”。 她会画符。 她会算命。 她看的到鬼怪。 一时间谣言四起,没有人再愿意和这个古怪的人交往了。 即使是小学毕了业,再怎么说也是一群小孩子们。对这一中国正统的宗教有些误解,并不是不能理解。 可花是因为负责人没有按时浇水,鸟儿是被野猫咬死的。至于文具,也是一些捣蛋的坏学生做的。 冷暴力对那时的柳夕璃而言,是非常令她受伤的事。 但习惯了被孤立后,独来独往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正让她感到不安的,反而是学习上的问题。 政治课上,老师宣称道教是“中国古代朴素唯物主义”,不符合先进的辩证唯物论,应当摒弃才是。 说这话的时候他,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柳夕璃。全班的目光自然都落在她身上。 这让她很不舒服。 但更令她感到不悦的,是老师的那番话。 家人所信奉的东西与所谓的科学知识产生冲突时,应该相信谁? 谁才是对的?另一个又一定是错的吗? 随着教育程度上升,与她儿时所认知的事物有所不同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更可怕的是,老师他们或许是对的。 父母长辈所说的若是假的,那长久以来,对她的话都是谎言吗?那为什么,还要送她来上学呢? 这种事好好地坐下来谈谈就好了。 但,柳夕璃发现自己做不到。 被同学孤立了太久,她已经不知道如何与别人对话,如何与别人相处了。 纷扰的世事,沉重的红尘,似乎与书中的羽化而登仙毫无关联。 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如何泰然自若地面对每个人。 于是从某天起,放弃了人类所需的食物需求。 柳夕璃是这样做的。 “那家伙水都不喝,别真是要学书里的成仙吧,笑死了。” 学生这么说。 “迷信害人,大家可千万别像某些班的同学学习。” 老师这么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父亲这么说。 而母亲,只是哭泣。 老一代的人甚至觉得,柳夕璃该不会真的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硬是要搞些奇奇怪怪的仪式。 但父母拦下来了。 也就是说,他们明明很清楚,这信仰的成分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所谓绝食,是一个将自己的身体吃掉的过程。 过长的时间不补充食物,身体会自行分解肝糖原。 绝食通常是由于脱水而死。只是喝水的话,能够撑住七天之久。 他们硬拉她去挂营养液,但她非常不配合,甚至自己拔掉了针管。 已经过去了多久?四天,五天,还是六天? 不去学校的话,果然对时间会变得没有概念。 刚开始是胃痛,痛了一两天就不太痛了。 人的求生欲是这么容易被放弃的东西吗?历史上的饥荒,饿到吃树根、观音土,还有那些易子相食的事,明明是那样可怕而真实。 她就这样和自己的本能抗争着。她觉得自己就快赢了。 躺在床上,她静静地想着。 眼睛很花。有个铅灰色长发的女人,出现在了她的房间里。 是饿出幻觉了吗? “是想着以死来逃避吗?” 是饿出幻听了吗? 但面对霜阙的问题,她还是坦诚地回答了: “是啊。” 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很虚弱。 “你现在不要死比较好。” “你要说服我吗?” “不,我只是让你答应。做个交换吧?” 成年人,自欺欺人地追求不存在的安逸与所谓的心理安慰,说到底,不过是消极避世的一种形式。 丝毫不顾及对孩子的影响和感受。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所以,她也应该是自私的。 在新的人生中,她决意要做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人。 与人打交道的方法其实也并不那么难,稍微利用网络,对时下流行的东西做些了解就可以了。这种方法让她在高中过得很顺利。 真是一群无聊的蠢货。 欺凌弱者一向是这帮垃圾的乐趣。但那又何妨,反正我不是弱者。 柳夕璃这样想着。 虽说受害者有罪论并不是她所推崇的东西,但她仍然对時雪这个人同情不起来。 被骂就还口,被打就还手,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如果像膏药一样死缠烂打的,就杀了他。 反正对柳夕璃冒犯过头的家伙,都被处理掉了。 学校旁边有个小池塘,是绝佳的沉尸地点。由于失踪基本是放学后的事,这些案件最终不了了之。 也就只有……三四个人而已吧。三年的学习生涯而已,不会太引人注目的。 没想到毕业后上了大学,居然和時雪分到了一起,更巧的是连寝室都是同一间。 那孩子,似乎因为自己没有在高中对她出手,就以为有多喜欢她一样。 本来不是不能好好相处的,但对柳夕璃而言,時雪实在是……蠢透了。 过分的天真就是愚蠢,不接受异议。 这个女人,仗着有人喜欢,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别开玩笑了。 但,柳夕璃将一切真正的想法都收敛起来,关在心中小小的匣子里。然后,她戴上一张微笑的面具面对她。 并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隐忍罢了。 将自己伪装起来才是明哲保身的方式。時雪虽然是傻了些,但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子可聪明得很。 对于知更鸟的出现,她的确有些意外。 她并不讨厌。 但她讨厌時雪。 讨厌到连通她的一切所属物,都一起讨厌的地步。 “我买了零食,一起吃吧?插线板是不是老化该换了?还有,我买了很可爱的收纳袋,你的东西也可以放进来哦。” 如此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会与她产生争执,一定不是她的问题。如果和她正面冲突的话,不讲道理的一方一定会被大家定义为自己的。 谁要用你的东西?柳夕璃暗想,嘴上回答的确是:“好啊,放在那儿吧。” 人的爱可以是没有理由的,恨也如此。 虽然是很可爱的小生命,但是为了你主人的舍友——就是我的安宁,还是请你永远闭嘴吧。 掐死?那长翅膀的东西太难抓了,又不傻。 烧死?是不是太明显了,总不能说宿舍失火了吧。 淹死?更不可能,难不成它自己能掉进茶杯里? 忽然,柳夕璃意识到自己陷入一个误区。 对人这么麻烦的东西,为了不引起怀疑,动用自己的自然之力是必要的。但这只是个鸟,小小的鸟而已。 借用“常见”的化学药剂就好。 而且要嫁祸简直太轻松了——班上有个丫头,萼菀,是出了名的怪人。 大家都知道,她常常把自己泡在实验室里,不经允许地玩着昂贵的仪器。更重要的是,她对待小动物会很残忍。 为了做各式各样不可理喻的实验,私自取用小白鼠、兔子、青蛙,或是自己买来的仓鼠、金鱼、鸟雀……不论面对什么,都能毫无心理负担地下狠手。 即使如此,面对人类的时候,她却总是能笑着打招呼。有次她弄了一手血,见到老师还高兴地挥手问好,给那可怜的老太太吓得不轻。 大家都不喜欢她,更不敢接近她。 所以,就算不是萼菀做的,她也百口难辩。 下课后,趁時雪被老师叫去整理材料,柳夕璃去实验楼的储藏室里找她想要的东西。 但很可惜,储藏室将危险物品全部上锁了。这让她感到很头痛。 气馁地离开储藏室,她发现第二实验室的门开着。走进去,有个白头发的小女孩在通风橱里操作着什么。 “萼菀?” “啊,嗨!你来干嘛呀?” “老师说钥匙不见了,让我帮忙回实验室找一下。你在做什么?” “你来猜猜看嘛。” 说完,她继续忙手上的事了。柳夕璃凑上去仔细研究起来。 氰酸钾、碳酰胺、水、二氧化碳…… 她明白了,萼菀要用低毒的氰酸钾去制取氰化钾。 能够瞬间致死的剧毒物,氰化物为最佳。 -tobecontinued- Ulcer 「溃烂」 ② 实际上真正具有强烈毒性的氰化物,只有氰化钠、氰化钾与氢氰酸。其他大部分物质不便于解离出氰基离子,并不具备很强的毒性。 其致死原理,是因为细胞线粒体内呼吸链的细胞色素氧化酶,与氰离子有很强的亲和性。氰离子会使它们失活,阻断了细胞呼吸与氧化磷酸化的过程,最终因缺氧而死。 “你在……制毒?” “没事啦,我知道怎么保存。我研究了很多次,完全没问题!” “……给我一点。” “哈?不太好吧……再怎么说,这也是危……” “不然我就向老师举报你私自提炼氰化物的事。” “哎,别呀!真没办法……” 她对萼菀保证,她一定会“妥善保存”的。 当然,到了应当“妥善使用”时,这个承诺就可以中止了。 知情人一定要除掉。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时隔两年而已,能有什么心理压力呢? 当初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回头。 第二天,柳夕璃先是谎称自己不舒服,让時雪不要打扰她。再拉上窗帘,制造自己一直在宿舍的假象。 晚饭过后,在监控器看不到的地方,当萼菀接过她手中声称“道谢”的那瓶果汁时,萼菀丝毫没有起疑。 由于被稀释了一些,中毒过程持续了很久。 不稳定的呼吸、乏力的肌体、头晕目眩。 抽搐、昏迷、呼吸衰竭、肌肉松弛。 心脏骤停。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趁着夜色掩护,大约拖到距离女生宿舍二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校内的小喷泉广场。 最后,用藤蔓将自己从窗户送进去。这个时候,時雪已经睡着了。 再用微量的部分杀掉知更鸟,制造出萼菀误食的假象。虽然先后顺序并不一样,但相差的时间不足以令人起疑。 只等明天萼菀她……不,等它被人发现了。 万无一失,天衣无缝,死无对证。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还是发生了。 没有任何关于萼菀的消息。 她路过广场时多看了几眼。那里人还是很多,许多小情侣在喷泉旁卿卿我我。 没有任何人发现过尸体,没有任何关于死人的传言流出。 没有丝毫异常。 或者说,这才是最大的异常。 她甚至偷偷去挖出埋了那瓶果汁的地方。挖了很久,什么都没发现……难道是被谁拿走了?为什么没有消息呢。 而時雪,她将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在了知更鸟的尸体上。 如同恐怖小说中的内容降临了。 柳夕璃从不相信报应。所谓世间因果轮回,不过是唬人不去做坏事的幌子。 什么人在做天在看,全是屁话。 还是要靠自己。 可……这消失的尸体,又该作何解释? 一整天,她都在疯狂地打听着关于萼菀的消息。令她震惊的是,所有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萼菀课堂上常坐的座位是空的。她问起来,同学们说,谁会选离讲台那么近的位置? 那点名簿呢?她抢来学委的名单,视线很快地扫过去,却根本没发现她的名字。 甚至登陆校园网,整个教务系统都查不出有这么一个人。 这太诡异了,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萼菀……是真实存在的吗? 即使心中有千百个疑问,她也无法直接将它说出口。 就好像所有人都商量好在演戏,诱骗她说出自己杀人的违法行径来。 不可能。 既然想骗我问出口,我偏不。 柳夕璃狠狠地咬着牙,如此下定决心。 令她没想到的是,事已至此,除她之外竟还有人察觉到了萼菀的存在。 那就是无名屋的店长。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好不容易决定装作不知道这个人的。” 她如此想着。 越是这样想,她与店长的对视越是心虚。 店长若能知道她的秘密,定然也具备厌世者的特殊能力。说不定,她可以解答自己对萼菀的疑惑。 如果她碍事的话…… 第二天班会结束时,她下定决心,要去找店长问个清楚。 店门口的巫毒娃娃钉上了两个大头针。反射着夕阳的光,就像在监视着她似的。 推开门,浓郁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今天似乎换了一种燃料。淡淡的花果味中,掺杂着一股蚕丝烧焦的气息。 但不论什么味道,都令柳夕璃很不舒服。她望着那堆依然乱七八糟的杂物,发出这样的感慨: “……非常地装神弄鬼呢,店长小姐。” “是呢。今天你的小朋友没有跟着你来。” 店长没有抬头,她正用一个小器皿研磨着熏香的燃料。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似乎对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不在乎。 “没有客人投诉吗?就这样把它们堆在一起,很不尊重这些不同的信仰。” “信仰?” 店长终于抬起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真正来到这里求助的人是没有信仰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柳夕璃紧盯着她的目光。 “信仰无法回答他们需要来到这里解决的问题。” 店长补完了那句话。她读出她话里的意思。 来到这儿,她必须暂时放下她曾信仰的东西。 那就是自己的“道”。 “你都知道了?” 柳夕璃挑挑眉。 “如果你是说那只可怜的鸟。是的,我当然知道的。” 柯奈面不改色。 “你还知道什么?” 这么说着的时候,柳夕璃攥紧了藏在口袋里的符咒。 “我知道很多东西。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柯奈。这算是……上次我不礼貌地窥视您名字的赔礼。” 柯奈稍稍往前坐了坐,指尖缤纷的珠宝让人眼花缭乱,心神不宁。 “比如?” “比如那个白色头发的女孩……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其他无数种平行世界的可能中,都没有她的影子,你朋友们的生命中也不曾出现。 可你不一样,你甚至对她有很完整的记忆。虽然再往前的场景我看不到,但这已经足以证明,那名叫萼菀的女孩的确于某处存在着。” “什……” “我对她很有兴趣,要是能见一面就好了。但很可惜,你把她的存在从这个世界线里抹杀掉了。” “既然你知道了……” 柳夕璃上前一步,抽出了手中的符咒。 幽幽的烛火将她的眸子映的像是一对精致的祖母绿。 就在这一瞬,有什么人出现在她的身后,一手狠狠拦住她的腰,一手将锋利的小刀抵在她的脖子上。 “哎呀,要是让你对店长出售,月底结工资的时候可怎么办?” 一个棕色头发的男生压制住了她。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可恶。 柳夕璃不甘地咋舌。她松开手,纸条飘落到地上。接触地毯的那一刻,符咒化为灰烬。 男生也松开了手。 “明明是你们给了我机会,明明是你们最初选择信任我,却在之后对我痛下杀手……你们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了。” “你们想怎么样?” “谁也不想惹上麻烦,对吧?何况您也是一位厌世者。所以请回吧,就此打住,我们都会当做无事发生。” 真是亏本买卖。 怀着一份怨恨的心情,柳夕璃离开了无名屋。 可是,既然替罪羊已经死了,又该把责任退给谁呢?她可不想成为嫌疑最大的人。 或者…… 如果人人都是凶手呢? 她想到一个好办法。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柳夕璃每天都在对時雪进行一些暗示。她不断地催促時雪那本应当已经抛到脑后的、非人道的遭遇。 这么脆弱的人,很容易消沉吧? 这么消沉的人,很容易想到自杀吧? 至于是不是真的死于自杀……谁知道呢。 之前,不是也有个小姑娘在闹跳楼吗?好像叫南萱什么的……是和喜欢的男生有关系吧,反正是感情一类的问题。 管她呢。有这前科在,出一条人命也不足为奇。 太好了,很快就能摆脱这个爱哭鬼了。 柳夕璃这样的负面感情,一开始只是厌恶而已。 不知为何,厌恶的种子长出了仇恨的果实。 果实逐渐发酵,溃烂出点点斑痕,最终完全腐烂。 杀意就从中这样的恶臭中滋生了。 不要再缠着我了,不要再问怎么办了,不要再为莫名其妙的小事啼哭了。 求求你不要再烦我了,求求你快闭上嘴吧,求求你快去死吧。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時雪理所应当的越来越消沉。 不过,这次外出的活动柳夕璃并不打算同行。虽说是煽风点火的好机会,但她要找一个時雪不在的时候,好好计划点什么才行。 但……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夏天,意外再度降临。 跟随顾迁承去海边的几个班的学生,遇难了。 只有少数一部分人得以生还。 刚听说这件事时,柳夕璃真是高兴坏了。如果天公作美,连自己费尽心思做的准备都不用出场了。 不过,時雪还是出现在宿舍里了。 柳夕璃的心情很复杂。 她们坐在自己的床上,相视无言。 時雪的表情如前几天一样死气沉沉的。 但柳夕璃脸色很差。照照镜子,估计她会以为自己中毒了。 -tobecontinued- Ulcer 「溃烂」 ③ “为什么……” “什、什么为什么?” 時雪的眼神忽然有些躲闪。她好像清楚柳夕璃的问题,但不见黄河不死心,不亲口听她说出原因,她就永远不会去面对。 她就是这样的逃避型人格。 “为什么你没死在那里啊。” “哈……?” 她说出来了。 她真的说出来了。 忽然间,粗壮的绿色植物从敞开的窗户上冲进来,径直打向恍惚中的時雪。 她被死死抵在墙上,藤蔓锁住了她的喉咙。 “算了,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是上吊自杀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時雪的眼睛有些凸出,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柳夕璃破碎的词组跌跌撞撞地跑进耳朵,让她感到无比寒冷。 她徒劳地挣扎着。 柳夕璃抬着手控制着藤蔓,向后退了几步。 她绿色的眼里闪着水光,手也在颤抖。 并非悔恨,并非恐惧。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狂喜。 就像是……即将实现了什么梦想似的。 是的,梦想。是只有在到达人生中期盼已久并为赌上一切的成就,像做梦一样的,实现了那件事的喜悦。 她或许无数次在心中演练过了,如今的对话,与如今的场面。 将骆驼压死的从来不是唯一的稻草,最后一根,也绝非全责。 而是旷日持久的,积怨的沉淀。 時雪的眼白布上了血丝。 终于…… 就在这时,她的瞳孔忽然淡化了颜色,接着,又变的鲜明。 是醒目的橙色。 藤蔓骤然烧起灼灼的火焰。 不可名状的震惊席卷而来。柳夕璃猛然松了手,惊愕之中,她看着藤蔓化作一摊灰烬。 空气中还有着植物烧焦的气息。淡淡的烟雾在宿舍里飘荡着。 “咳、咳咳……我……其实,咳咳咳……你听我说……” 她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但因为焚烧植物的原因,室内的空气并不那么干净,反而许多烟雾被吸进肺里,让她更难受了。 但心里更难受的,显然是另一个人。 柳夕璃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如知更鸟般羸弱不堪、踌躇不前的家伙…… 竟然也曾拥有过直面死亡的勇气。 “你——从什么时候?” “……高二。” “哦……原来那真的是自杀,不是恶作剧吗?” “是……咳咳,是的……” 時雪缓了好一阵。烟雾还有些呛,喘气的时候,她又咳了很久。 等烟雾散尽后,時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不想一个朋友也没有!” 柳夕璃向退后了一步,但眼睛已经恢复了原先的黑色。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我……不太清楚。但我、我不想一个人。一个人好可怕,我好孤单。就算是表面朋友也好,骗我也好……” 柳夕璃投来注视虫子的目光。 “为什么说你恶心……就是这种不自觉,这种自以为是。” “我……” “你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又以为我是谁?我不缺朋友,我也不需要朋友,不要拿你的标准来衡量别人的人生!” “可是,我看高中的时候你也基本的一个人在……” “所以说别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啊!” “不是的,我……” “还有,你明明知道的,崇霖喜欢你,是吧?你仗着别人的喜欢就可以肆无忌惮?还是说,你又要说你不觉得,那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我……抱歉。我知道,我都知道。” 時雪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别说那些恶心话了。闭嘴吧,没人想听你的道歉。” “对不……好。其实我都知道的。我知道谁不喜欢我,谁喜欢我,我只是在逃避而已……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位朋友。你一直很冷静,很坚强,我一直都很憧憬你,所以……” 所以? 柳夕璃盯着她。 “所以我把可能会妨碍我的人,都杀了。” …… 她看着她,看着她明亮的橙色的眸子。 这话不像是能从時雪口中说出来的。 一种比先前更加震撼的感情,牢牢地捉住了柳夕璃。 “……什么意思?” “我可以改变任何东西的温度,使它瞬间到达冰点或者沸点。” 柳夕璃看着地面上植物的灰烬,没有接话。 “海啸也好,所谓专家推测的离岸流也好,都是假的。是水的温度……” “你……” “与其让别人对我下手,还是先下手为强。你说得对,今天他们杀我的鸟,明天就可能杀我这个人……坐以待毙,不如绝地反击。那,我有没有变得坚强一点?我现在有没有,做你朋友的资格?” 莫非,当年掉进池塘里时,她看到了那些…… 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是…… 柳夕璃不确定,她的脑子很乱。 時雪一向怯懦躲闪的目光,如今被一种,或说多种不知名的情绪所占据着。柳夕璃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她从未见过。 她的样子,她已经不认识了。或者说,现在的時雪就像是她迄今为止未曾谋面的,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陌生的疯子。 她一直以为,如此能够隐藏自身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好了,好了……”柳夕璃抬起手,“都各退一步吧,坐下来休息一下。” 她们又面对面地坐在床上。 这次,谁也没看向谁。時雪默默地捋着头发。 沉默了一阵,柳夕璃起身拿来保温壶,给她们的杯子倒满了水。 時雪接过自己的杯子,低声说了句谢谢。 柳夕璃也喝了一口水。刚刚说话太大声了,害的现在嗓子很痛。 時雪的喉咙也不太舒服。减压似的,她把水灌进肚子。 “你刚刚说……对于我们的心情,其实你都知道,是吗?” “嗯,是的……” “那就……更不应该被原谅了。” 柳夕璃直勾勾地看着她,语气在刹那间变得冰冷极了。 時雪忽然觉得,嘴巴和喉咙里很不舒服。 感觉……粘膜很烧。 不稳定的呼吸、乏力的肌体、头晕目眩。 抽搐、昏迷、呼吸衰竭、肌肉松弛。 心脏骤停。 時雪的杯子摔到地上,整个人也沉沉地从床上跌了下来。 所以说啊,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真是的,幸亏解决掉她了。 不然不知道,今后这个女疯子还能对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天已经黑了。 用植物将尸体从楼上送下去。然后……赶紧埋到老操场那边吧。 晚上,一般没有人走在蚊虫繁多的草坪上。而且周围有灌木丛环绕,很少有人注意这里。 “稍微停一下。啊对,说的是你哦,柳小姐。” 有些熟悉的声音。 这个威胁过她的声音,她这辈子也忘不了。 盯着站在树下的男生,柳夕璃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你……原来是同校的吗。” “别激动,朋友。以表诚意,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江硕,天物一班的。但这不重要,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直说吧。” “萼菀的事,还有氰化钾,柯奈都告诉我了,你不用藏着掖着。帮我给崇霖发个短信,按我说的发。我从你们那里飘出烟雾的时候,就知道你要下手了。” “那么萼菀的尸体也是你……” “不,这我可是真的不知情。别紧张,我不是来威胁你的。接下来,我会做和你一样的事……我在作交换。我可以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处理好他们,并且只要我活着,他们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路灯之下,他们的影子完美地与树影融为一体。 “你只要处理好所有潜在的与你有关的证据就好。”江硕补充说。 他的眼睛,像西方人那样,透着蓝盈盈的色彩。 “……成交。” 之后,江硕交代了一些文字信息的内容给她。 说完的一瞬间,他就消失了——连同地上的尸体一起。 夜深了。 回到宿舍,柳夕璃疲惫地瘫在床上。 好了,结束了……没事了。 至于无名屋的那两个人,日后的时间还很长,这笔账可以慢慢算。 呵呵,报应,不可能的。 我自己的“道”,我已经走了十几年。 绝对不能被你们这群人轻易地毁掉。 一开始,是无足挂齿的小事。 渐渐地,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名为小事的水滴逐渐汇聚。 最终,形成了令人痛苦的汪洋大海。 外界对她的情绪是如此,但与時雪不同的是,她对外界的反击,亦是如此。 一开始,是无伤大雅的忍让。 渐渐地,那一次次永无止境的忍让,如岩浆般炽热而生动。 爆发和灭亡,都是一瞬间决定的事而已。 可一旦做出了决定,就绝没有反悔的余地。 她早就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啊,对了,证据。 忽然想起这件事,她从床上直起腰,准备去收拾桌上的杯子。 一会抽屉里的绳子也要烧掉。 柳夕璃拿起桌上的木塞,转过身,没注意水壶就在她的脚边。 她被绊了一跤。 水壶摔在地上,已经凉下来的水汩汩地流了一地。 ……等一下,那个,插线板是不是……?! 忽然从记忆深处涌上的思绪,同一股电流一并击向了故事的终章。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 因果报应吧。 -ulcer「溃烂」·fin- Vertigo 「眩乱」 ① 那天的天空很蓝,风轻云淡,鸟雀们在枝头唱着婉转的歌。 南萱在灌木丛后面站着,视线紧盯着草坪里的方向。 一个人长时间地站在一个地方,的确有些引人注目。小路上来往的人都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她的好友,和一个男生在那边说些什么。 到底……在聊什么呢? 南萱的瞳孔不再那么纯净,一些奇异的杂色在里面躁动起来。 那边的男生——江硕,忽然紧紧地抓住了长生的肩膀,情绪有些激动。 只是一刹那,林子里的鸟忽然受惊了一般,齐刷刷地飞向天空。它们像是密布的乌云,晦暗而斑驳的影子瞬间笼罩了一方地面。 胆小的野猫与不常见的松鼠,疯狂地在地面上逃窜,像是被各自的天敌所追赶。 周围三三两两的行人有些惊讶地愣着神。南萱身边路过一位蓝色长发的女生,女生向她投去一阵怀疑的目光。 终于,南萱的眼睛变成了浓郁的碧绿。 紧接着,地动山摇。 这场地震很突然,范围极小,震感却很强。 南萱忽然反应过来。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直到眼睛恢复了原先的颜色。她还没有办法对自己的力量进行合理的控制。 因此,意料外的骚乱就此发生了。 许多人向草坪与空地涌来,南萱烦躁地跺跺脚,逃似的离开了。 一路上,她不小心撞到了许多人。若是以前,她一定会好好道歉的。 只是现在,她实在没那个心情。 按理说,死都死过一次的人,会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啊,说到死字……这大概是发生在两个月前的事。 那同样是一个艳阳当空的正午。天气还没这样热,但整个人完全暴露在六楼楼顶的阳光下,南萱仍感到皮肤很刺痛。 热辐射一点一点蚕食着她。 她只是呆呆地坐在护栏外面,望着远方湛蓝的天空。 她以前很怕高处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感觉什么也不怕了。 下方人头攒动。 望着喧闹的人群,南萱的脑中忽然回忆起曾经看到的一个新闻:某国战地记者音错过航班在机场自缢身亡。 有人说她脆弱。但一个敬业坚强的战地记者,怎么会脆弱呢? 她现在很能理解当时她的感受。能让一个人放弃生存欲望的,向来不是特定的某个事件。从来都是慢慢累积的负面情绪,将人推到崩溃的边缘。 在即将结束的生命的前一个小时,她想赌一把。 很多人在下面仰着头。 有人招呼她回去,有人试图劝说;有人在摄像拍照,有人在大声地起哄。 一个黑色短发的女生挤在了人群最前面。 她很努力地向南萱喊着什么,但她的声线有些低沉,很快被喧嚷的人群声埋没了。她不得不大幅度地挥着手,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示意她看消息。 于是,很多人凑过来看长生的手机。 即使温度的很热,可生活中从来不缺少凑热闹的看客。 “你听我说,你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谈。之前和你吵架是我不好,你可以先下来吗?” 大家又抬起头,将目光投向楼顶的南萱。 明日当空,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们只是眯着眼,看到上面的女生将手机凑到耳边后,又很快地低下头望着长生。 “你没有错,是我在无理取闹,我应该向你道歉。” 长生不到十秒的语音下,得到的回应是这样一段朴实的文字。 他们的导员顾迁承,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她绕开了南萱的视角,悄悄地潜入了教学楼内。 “不,你快下来吧,我们应该面对面,把所有的问题说清楚。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地谈一谈,一定要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处理问题?” “是你先不好好和我说话的。我说过的,离他远一点,你不听。” 前面的学生们非常热衷于传话筒的角色。 “是感情问题!” “她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好像是她喜欢的男生去追她的朋友了?” “不是吧,说不定是她朋友抢走的……” 不堪的传闻变换着各式各样的版本,长生充耳不闻。 顾迁承的身影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楼下的躁动更明显了,南萱回过头。 “顾老师好。” “孩子,你还很年轻,没有什么事是……”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这不一样。” “虽然我不清楚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不希望你这么看轻自己的生命……这不值得,我的孩子,别这样。” 顾迁承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但南萱始终很警惕,每当顾导靠近一步,她都会往更远的位置挪动一些。 在这种狭小的楼檐上,每个细微的动作都面临着坠楼的风险。 “不,老师,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别人的事这样做的。” “那就更不值得了,你不应该用别人的错误来惩……” “她没有错。老师,您不明白,这是值得的。我曾无意中救过她一次,这一次,我仍然想凭借自己的意志去救她。” 逆着光,学生们只看到导员很努力地与她做着沟通。两个小小的影子,在危险的边境上游走着。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要死快点死啊!” “是啊,别把无关的人牵扯进去!” “到底跳不跳啊,等半天了——” 更加恶劣的、不堪入耳的言论出现了。 即使保安们很努力地控制着现场,这些话仍源源不断地传入长生的耳中。 极力控制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她大声呵斥着那些说着闲言碎语的家伙。但,作为一个旁人眼中的“第三者”,她的话不仅没有任何说服力,反而成了假惺惺的装腔作势。 她面对着庞大的人群,无数双神情怪异的眼神煎熬着她。 盛夏中,她与她周围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 忽然,长生看到他们的表情变得惊恐起来。她猛然回过头,只看到一个人影从教学楼的顶层坠落。 还有顾迁承隔着栏杆伸出的,无力的手。 一声嘈杂的巨响。 距离她所着落的草地有一段距离。一些胆小的人尖叫着跑掉了,胆子稍大的踌躇几步,最终也选择离开现场。 沙暴发生之时,每一粒尘埃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长生双腿发软。恍惚间,她不受控制地迈着软绵绵的步子向前走去。 几名保安冲过去紧紧拦住她。这时,不知先前谁呼叫的消防车与救护车已经赶来了。 车与蝉的鸣声,让这吵闹不安的夏天更加聒噪。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一阵天旋地转。 长生沉沉地闭上了眼。 再度睁开时,她看到一片茫茫的白色,嗅到消毒水的味道。 她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南萱的事。护士反应了一下,随即告诉她,那个坠楼的女生受到树枝与灌木的缓冲,除了些许擦伤与磕碰并无大碍。 可以说是奇迹也不为过。而院方在那边,正忙着应付记者。 据说除自己和南萱之外,另一个人也被送到了医院。 顾迁承正在心理科与医生谈话——她的状态很不好。 毕竟,眼睁睁地看着学生做出那样的选择,任何一位具有职业道德的教师都会受到极大的心理冲击。 长生并不知道顾迁承与她的朋友在那里说了什么。只是长久以来,她的内心都觉得自己是亏欠南萱的。 毕竟,她曾经救了她一命。 她们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发小,闺蜜。 即使搬过家,上着不同的中学,有着不同的生活环境与社交圈,这仍然不能影响他们的关系。当高考过后,她们第一时间联系对方,交流了填志愿的观点。 甚至二人双双被录取后,她们提前找到导员调换了寝室。 能支持她们的感情走的如此之久,并不仅仅源于共同话题与相近的三观。 还有在一方明事理前提下的,另一方的无条件妥协。 南萱确实是在无意中救过她一命的。 两小无猜的她们,家庭环境有着天差地别。 南萱的父亲搞园林设计,母亲也有着体面的工作,她的童年自然是衣食无忧。但长生并不那么幸运了。 所有懂事的孩子的背后,都是故事。 长生的双亲都是工厂的员工,做着些简单重复的工作。后来,由于操作失误,一场工伤事故降临在母亲的身上,导致她失去了健全的双腿。 这场官司,父亲怎么也打不赢。 很快,为了避免潜在的风险,工厂进行了大量裁员,将所有人力换成了精准无误的机器。 家里就这样失去了仅存的经济来源。 要给年迈的爷爷奶奶寄钱,又要照顾行动不便的母亲,付出大量劳力与财力的父亲,每日都在崩溃的边缘游荡。 为了解压,父亲时常醉酒。喝多了以后,他会对懂事的小长生不讲道理地打骂。 清醒了,又会抱着宝贝女儿痛哭流涕,跪地忏悔。 反复如此。 一开始,她是可以理解,也可以忍受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泄愤行为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日益加剧。 毕竟,生活只会越来越糟。 -tobecontinued- Vertigo 「眩乱」 ② 她喜欢上了宽松的长衫。这样的衣服可以掩饰住身上的伤痕,也不会与皮肤摩擦得太痛。 南萱常常打电话问起她家里的情况,她能够回答的,永远只有没事二字。 科学技术的进步带来了许多,也带走了许多——人类的劳动力愈发不值钱了。 受限于学历与技术等原因,父亲一直没有找到新的工作。只用了一年的时间,所剩无几的存款便用光了。 那天晚上,她收拾了碗筷,将没有油水的盘子洗净,打扫好了房间每一个角落。 “你不要上学了。”父亲说。 “我们已经没有钱了。”母亲补充着。 “好。” 然后,有人拧开了煤气阀门。 没有指望的生活,就是没有指望。 一切都只会更糟而已。什么知识改变命运,什么孩子是未来的希望,都是不切实际的。 因为根本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去维持孩子对知识的学习啊。 煤气本身没有味道,为了泄露时容易察觉,经过了加臭处理。 硫的味道逐渐变得浓厚起来。 很快,这家人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不见。 长生逐渐变得麻木、困倦。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起来了。 她分不清这个声音是现实,还是模糊的梦。 聒噪的电话声持续叫喊着。她想要去确认,但动弹不得。 当然了……那时长生并没有就这样死去。否则,现在的她也不会再度醒来。 南萱救了她一命。因长时间没有人接听,她起了疑,报了警。 长生因此捡回一条命来。 也只有她而已。 很快,走投无路的父亲拧开煤气阀门,携一家三口自杀的新闻占据了各大报刊的首页。 “如此自私的行径实在是令人所不齿,那样的人不配为人之父,那样的孩子着实可悲。” “家人都死掉了,留下孩子一个在人世间实在是太寂寞、太可怜了。” “父母总是把孩子当做自己的附属品,当做一种私有财产,似乎觉得自己能够决定并支配孩子的一切——这太荒唐了,孩子应该有权做出自己的选择,决定自己的人生。” 一时间,诸如此类的辩论与争斗风起云涌,舆论喋喋不休。 在那之后,长生与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依靠国家的补助金勉强生活下去。 而当初有着救命之恩的友人,如今却对她冷眼相向。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生闯入了她们的生活。 与他们在一个班级的,同班同学。 暂且不提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说起来,她们的导员似乎受了很大刺激,精神状况很糟。 再加上来自社会上四面八方对学校管理的斥责,顾迁承很难再安心地工作下去。学习为她批了一段时间的假以在家修养。对于这次意外,既没有嘉奖,也没有谴责。 出于造成不便的愧疚,南萱选择登门道歉。顾迁承稍微推辞了一番,终究没有拒绝。 这位导员还很年轻,她们是她所负责的第一批学生。与其他刻板的老师不同,这位刚刚离开校园,又一脚踏进来的年轻的老师是如此讨学生们的喜欢。 “很抱歉,老师……我这种身份,没办法带着大家的祝福来探望你。” 南萱就坐之后,充满歉意地说着这番话。 “没关系的,我明白。你没事就好。” 她的笑还是那样温柔。 但,南萱能看出她那和蔼的面容下,隐藏着些许疲惫。 顾老师的家很大,复式的,还有个小阁楼,装修是精致的欧式风格。 她尚未结婚,按照学校的工资怕是养不起这套房子。因此,这屋子应当是她父母的——可以看出,他们也是有学识有资本的一对夫妇。 不过,顾导说他们算是老来得子。她的父亲因为身体原因已经过世了,母亲虽并不很老,但已经有些糊涂,现在正在一家不错的养老院疗养。 她在家修养的这半个月,也就做些打理花园或清洁卫生之类的工作。 即便如此,南萱仍看到架子上摆满的各类药物。 除一些老年人吃的药,进口的保健品,还有一瓶安眠药。 趁顾导去倒水的功夫,她悄悄晃了晃瓶子,已经空了。 “乌龙茶可以吗?你也许喜欢花茶,但是好像喝光了。” “没、没关系。”她慌乱地松开手,瓶子险些掉到地上。 这不像是老人家需要的东西。 因为自己的任性,竟然让老师背负了如此巨大的精神压力吗? 窗户敞开着,但南萱仍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要糖吗?” “啊——好的,谢谢。” 她很快溜回到座位上,像个等着妈妈冲奶粉的乖宝宝。 之后,顾导如慈母一般问候着几个班的近况,还有些零零散散的琐事。南萱都一一回答了,并且传达了同学们的关心。 “老师,有些话……我觉得很荒唐,但如果是您,一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人。” “当然,怎么会呢?说说看,我的孩子。” “您听说过……这样的一个都市传说吗?” 于绝望之时带来希望的,指引者的故事。 讲完这样一个简短的传说后,南萱的瞳孔已经变成了通透的绿色。 屋外狂风大作,大开的窗户不断扇动着,发出嘎吱吱的呻吟声。窗帘死死地抓住窗框,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扯出屋去。 顾迁承只是平静地喝了口茶。 “再怎么说,用余生去换什么超自然的能力……这种事,太荒唐了。” “是吗?老师也这样想么。” “是呀。” “那……您为什么在哭呢?” 顾迁承放下茶杯。 逆着光,她依稀看到在老师疲惫的脸上,两行晶莹的泪随着放下杯子的动作显露出来。 南萱有些惊讶。但……好像也并不是特别惊讶。 风停了。 窗外的斜阳正缓缓地下沉,将屋内的一切镀上暖光。 配合着美丽的暮色,顾迁承的眼睛缓缓化作灿烂的金色,有如晚霞中最明亮的那道光。 “安眠药果然还是……挺痛苦的。真是的,没有电视剧里那样安详啊。” 她轻轻擦掉眼角的泪光。 “老师……在这个传说中,有一个重要的先决条件。” “嗯,你说。” “自杀的行为,一定是因对外物感到无力或厌倦,而不是自身。我之前说过,我是为了别人的事,没有办法才……” “啊,我的话……如果你真的因为自杀而死,我一定会为自己的失职与无能感到无比的愧疚。那时的我若选择自杀,一定不会遇到那个灰色长发的女人,也就是引导者吧。” “那么恕我冒昧,那您……” “舆论。” 她轻声说着。 “来自报纸的、网络的声音。” 太可怕了。任凭谁也没有办法与那么强大的力量抗衡。 “……嗯。” “然后,我收到了疗养院的,我母亲的死亡通知。据说她走的很突然,但很安详,没什么痛苦……这或许就是我决定服药的最后一根稻草。说来惭愧,我居然很羡慕她……”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啊。 比如……错过的航班吗。 再比如,明明答应陪自己去新开的餐厅吃饭,最终长生却被江硕的一个电话叫出去,反悔了提前两周约定好的事? 仅仅是这样一件小事。 无数件小事聚集在一起,变成了大事。 江硕不是什么好人,她怎么就不明白?假期的时候,南萱亲眼看见她与那些社会不安定因素有所来往…… 甚至,有一天他所拿着的瓶子里,装着不知是谁的眼球。 那前臂上尚未清洗的血迹,若说那只是标本,就太没有说服力了。 何况……听父母聊天时,那天的码头上发现了一具没有眼睛的女尸。但,好像被什么力量压下来了。 离他远一点啊! 但这种事,若是直接说出去,会被所有人当做疯子的,只有自己。 即使是面对最好的朋友,也无法开口。 没想到的是,首先远离自己的,竟然正是……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海边?我是说,不要参加活动了。” 当天晚上,南萱躺在家里的床上,收到了长生这样的信息。 从过去的某天开始,她已经不住寝室了。自从察觉到长生频繁地与江硕见面,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被忽略了。 为了赌气,她离开了那里。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小孩子脾气。 但事已至此,双方似乎谁都不想拉下脸来。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她打出了三个字: “为什么?” “不安全。” “躲开我不够,你还要我主动离你远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答应不去,我也不会去的。” “我偏要去。” 不知怎么着,这股小孩子的脾气又上来了。 她知道自己从不这样的……温柔和善、乐于助人的形象,才是其他所有人眼中的南萱。只有在这样一位特殊的朋友面前,她可以稍微任性一些。 毕竟,从小都是这样的。 “好吧,我也会去的。” 南萱忽然有点开心。 她本想像以前一样,告诉长生她今天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流水账似的汇报一天的行程,就像以前一样。 但她还是放下了手机。 -tobecontinued- Vertigo 「眩乱」 ③ 在这段友谊中,擅长选择退让的她,却从未对更善于退让的长生妥协一步。 她拿起床边的一个娃娃。 这个布偶做工很粗糙,是游戏厅夹娃娃机里的廉价物。当时只剩下最后一个了,是一个同校的男生帮她抓上来的。 虽然……那个男生的朋友,是她所憎恶的某人。 当时,整个娃娃机里只有它在那里躺着,是如此惹眼。它就好像在冲她回收,无声地说着,带我回家吧。 它和长生很像。 之后的日子里,她们仍然保持着距离。曾经她们有多亲近,现在就有多冷淡。所有同学都觉得莫名其妙,却碍于之前坠楼的事件不好开口。 顾迁承在修养了一个月后坚持申请回校,她对校领导说,那群孩子离不开她,她也不能没有他们。 对于导员的出现,每个孩子都欣喜若狂。 他们还要一起去海边玩呢。 在所有人的翘首期盼中,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穿着花哨的泳衣,带着各式各样的海滩用品,学生们陆陆续续靠不同的交通方式来到海边。只要最后集合的时候,统一在返校路上的纪念馆照相,就可以应付检查了。 即使到了海边,长生仍然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衣。 海风中,她的衣摆飘荡着,像一面白色的旗帜。 南萱走到哪儿,她都跟在后方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幽灵似的。 她有些烦躁,向海里游了几步。 长生并不会游泳。她在岸边迟疑了一下,也往海里走了几步。 直到海水浸透衣摆,没过大腿时,长生大声地向那边喊着: “回来吧,有点危险!” “胆小鬼!” 南萱回敬着。 不巧,现在似乎是涨潮的时候。长生每往前走一点,水位都会抬高一些。 “已经没有别人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 长生的语气几乎是哀求着。南萱终于不再向海的更深处游了。 谈什么?怎么谈?有什么可谈的? 南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说出这些话。但她忍住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稍微靠岸边进了些。 “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总之,真的不是在诚心气你。我这个人,你知道的……不善于表达,或许过去有很多行为让你误会,但我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 海浪动荡的幅度忽然大了些,长生露出些许惊慌,向后退了一步。 “他甚至可能是个杀人犯,你让我理解你和他来往吗!” “……他或许,是干过什么不好的事。但,他至少也是个重情义的人,就像你一样。” “别恶心我!” 远处的海浪似乎更加汹涌了。 “抱歉。实际上,他一直想帮自己的一个朋友,叫安城,你或许听过,或许没有……算了,这不重要。为此他甚至……拿你威胁我。” “哦,真感人。”南萱的语气显然是没有相信。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没关系。信不信是你的事,愿不愿意保护你、救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我……那么多年前,我救了你,你就这样报答我?” 听到这话,长生攥紧了手,似乎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下定了某种决心。 “实际上……煤气的阀门,是我拧开的。” 空气安静下来——海风忽然停止了。 一切都平静的可怕。庞大的海面在瞬间变成了一潭壮阔的死水。 那是一个,同样平静的夜晚。 吃过清淡的晚饭,父母说出了那番话,小长生只是听话地点点头。 之后,她帮母亲盖好被子,给父亲道了晚安,将写好的作业收拾整齐,随着第二天的课本放进破旧却干净的书包。 然后,拧开了煤气阀门。 带着洗碗用的橡胶手套,最上层的指纹并不是她的。 所谓历史由胜利者书写,真相由幸存者解释,大概是如此的道理。 平滑的海水上,长生笔直地伫立着。 她深红色的眼睛,有如两枚成熟的果实,亦酸亦甜。 南萱感到一阵眩晕,水压也令她有点反胃。 张了张嘴,她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不是朋友吗?” “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我……你……” “我不想让你知道,死亡是我真正的意愿。这样一来,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的后半生都会在破坏了我心愿的自责中度过。” “我……” “但电话响起是那一刻,我不再想为自己而死了……我很抱歉。” “……我也是。那……其实江硕为难你,是想要借助你的力量去做些什么?” “嗯,是的。我获得新生的愿望,与或然率有关——他希望我能调整某件事的概率,但我只能观测,无法干预。何况,那件事本身的概率就是0。” “那他,拿我作为威胁的事也……你也知道,他并不是好人?” “……嗯。” 南萱忽然冲上来,给了长生一个大大的拥抱。 飞溅的水花是那样温暖。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朋友这样近了。 长生的衣服几乎都泡在水里,尚且干燥的前襟被南萱弄湿了,但她并不在意。 “你知道吗,这次出游真的很危险来着……我看到,有一种很大的变故。我知道你的能力很强,真担心海啸什么的,把大家都害死……” “哇,我是这样的人吗——” “可能我比较能说把你感化了呢。” 长生笑着,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然而很快,长生的表情忽然凝固在了脸上。 数据毫无变化。 仍然是,几近百分之九十的死亡率。 ……问题的中心,莫非并不在南萱身上? “你怎么了?” 南萱有些好奇地望着她。 涨潮持续着,一点点没过她们的身体。 “……跑!向岸上!快!” 水的温度顷刻间变得冰冷。她摆动着双腿,就好像在冰窖里搅动。 好冷。 好痛。 要冻僵了。 与这盛夏毫不相配的刺骨的凉意,从海的深处蔓延。当她们回过神时,冰冷的温度已经变成了禁锢一切的牢笼。 脚尖够不到底,不知道是涨潮的原因,还是冻得没有知觉了。 更糟糕的是,南萱好像抽筋了——她的表情很痛苦。 即使这样做没有让人感到丝毫温暖,长生仍然紧紧地抱着她。 寒意彻骨的水,慢慢地腐蚀一切。 双腿摆动起来时,有些不太明显的痛觉。一部分水已经变成了固液混合物,坚硬的冰碴刺进了脆弱的皮肤。 在还未充分感受到解开误会的快乐之时,她们与众多学生一样,成为了某人的牺牲品。 她们不会知道——在她们吵架的时候,顾迁承在海岸的另一边发现了一位昏迷的女人。 在她们和解的时候,顾迁承将这位湿透的女人带到了车上。 在海边发生异变的时候,顾迁承正独自一人向岸边赶来。 她们也不会知道——那个女人还算是漂亮,但很落魄,而且似乎长期处于营养不良。 那个女人被孤顾导急救过来,不愿去医院,也不愿去警局。 那个女人右侧的刘海很长。 她们更不会知道——顾迁承不得已将女人带回自己家。 女人说她从某个地方逃出来,在找一个男人。 “真是够了……”女人虚弱地发出抱怨。 可是,女人的社会身份已经“死去”了。 她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但是,自己的善良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格外鲜明。她没有办法拒绝去帮助对方,因为女人看上去,是那样可怜。 女人对自己的事,似乎记的不太清。她声称自己叫佑瓷,在找人。对于她为何会坠海,以及她家里的事,只字不提。 “……真是够了。” 每做一段陈述,名为佑瓷的女人都会做出这样的抱怨。 她能看出来,佑瓷的心理压力很大。而且有些她声称忘记的事,应当只是避而不谈。 那一定是伤她至深的事。 而且,她不希望自己去联系警察。 “那对他不好……会让他,很没面子……” 她吞吞吐吐地说。 可一旦问起她所寻找的人,佑瓷便又不说话了。 这样一来,她很难为她提供任何帮助。 何况……这个人,精神方面也并不那么正常。 暂时搁置了佑瓷的请求。在那之后,顾迁承再次面临着她所最惧怕的东西——舆论。 舆论正将锋利淬毒的矛头恶狠狠地挥向她。 私自带领学生出游并造成大量人员伤亡的罪名,足以让她被学校开除,并被媒体们的嘴咬死千八百次。 这次,她真的不得不独自一人,面对这庞大的绝望与自责了。 她动用时间停滞的能力,将那个可怜女人的个人时间封印在自家的阁楼中。 这样一来,正如母亲的存在似的,为她能活下去提供了新的借口。而在这期间,当化解完当前全部的问题——外界的批判与追责,内在的愧疚与压迫——之后,倘若她还活着,就能够有时间帮助那个“死去”的女人了。 只是,她并没有猜到,在接到法院的传票后不久,她比想象中更快地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次终结。 拜痛失子女而精神崩溃的、疯狂的家长所赐。 拜痛失子女而精神崩溃的、疯狂的家长所刺。 -vertigo「眩乱」·fin- Whisper 「私语」 ① “真的?” 她这样问了。 年仅十二岁的江硕躺在简陋的床上,凝视着这个被白色绷带蒙上眼睛的女人。 女人是突然出现的。他不知道她何时进来,又是怎样进来的。 他也不认识她,完全不。 “因一己私欲而死的人,我是不会找上门的,不如你再好好想想。” 她接着说。 他不知作何回答。 他知道,在自己的房间之外,还躺着熟睡的四个人。 他们再也醒不来了。 这里每个房间都不大,五口人挤在小小的家里。虽然如此,这房子至少可以遮风挡雨,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着。 这小而温暖的家,因一个失误毁灭了。 这天中午,他们在屋里午休。天气逐渐转凉,即使所有的门窗紧闭,江硕还是有些冷。他跑去点燃了火盆。 在暖意充盈屋子之前,江硕还是觉得冷极了。他想起院子里还有很多活没干,便打算动身让自己热起来。 等再度回到房子里时,家人还在睡着。 不论怎么喊他们,也没有办法醒来。 呼啸的风徒劳地想要钻进屋里,在紧闭的门窗缝隙间发出嘎吱吱的响声。 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最终,他没有选择打开门窗,而是加了更多的木碳,静静地躺回自己的床上。 “你真的是因为愧疚而自杀?” 女人又问。 江硕摇摇头。 当他意识到,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并非源于深沉的愧疚,而是对现实与负罪感的逃避时,他明白了——自己有什么地方,和其他人不一样。 就像缺了角的拼图,碎了一块的花瓶,或是烧了个洞的画儿。 在情感的感知上,他好像并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做出反应。 因过失导致至亲承担恶劣后果……这样的行为,当事人首先应该涌现无比的悲痛与悔恨吧? 江硕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事情真的发生之时,他才意识到,不是这样的。 比起悲伤,恐惧的占比更加鲜明。 对可能被揭露这一行为的,未来的恐惧。 “最近的厌世者,总是些年轻的孩子。” 霜阙冷冷地陈述着。 “但若你做出了活下去的选择……” 霜阙解开了眼前的绷带,露出白森森的瞳孔。 针插进眼睛似的,痛极了。江硕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 一系列糟糕的生理反应过后,他眼前的光景变成一片苍茫的白。就好像刚才有一阵强光闪过,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短暂的失明终于结束了。 “好了,你现在能逃避你想逃避的一切了。啊,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他转过头看着她,绷带不知何时重新整齐地缠绕回她的眼上。 霜阙向后退了几步,融进了平整的墙壁之中,就像她出现时那样匪夷所思。 在指引者消失的瞬间,江硕感到所有的肌肉都像绷断的弦,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在坚硬的床板上。 头晕、乏力、恶心的生理反应比刚才剧烈的多。 这大概就是一氧化碳中毒的征兆了。 他想喊,但喊不出声;他想下床,却怎么也动不了。 外面传来一个男孩拍门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孩的叫喊。 救救我啊—— 他如此想着。 真是没救了啊,这样的自己。毫无悔改的意图,也并没有陪葬的觉悟。 只是自私地想要活下去而已。 所以……救我啊! 他的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门外的声音持续了一阵,两人隐隐觉得不对。很快,安久跑到他的窗外,敲打着玻璃。 不行,还是不能动。 最终,他们喊来了村里的大人们。 尸体在人们的惊诧与哀叹中,一句一句地被运送出去。 “真可怜,孩子都吓傻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无不对他那张麻木的脸投去同情的目光。 江硕过上了吃百家饭的日子。 初中以后,通往学校的路变远了许多。学校在山角,要走好长一段山路。只有每天早上五点起来,才赶得及上课的时间。 三个人总是结伴而行,就像过去的每一天。 他们从小玩到大,安家的父母将他视如己出。上学的学费,很大部分是他们家出的。 江硕为了生活下去,努力帮村里的人干活、打零工。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 直到有一天晚上,江硕收拾了碗筷,家门忽然被人敲响。 那频率与力道,不仅让他想起了一年前的某天……第二次的人生开启的那天。 他打开门。 “不见了。” 安城的脸色非常糟糕。 三个人之中的女孩不见了。 据说那天放了学,轮到安久值日。深秋时节,家里很忙,安城和江硕就早早回家里帮着干活了。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安久也没有回家。 整个村子都举着火把,提着灯,漫山遍野地找,喊着她的名字。这阵仗,连野狼也不敢靠近他们。 迷路不太可能。莫不是一个女娃回家,让狼叼走了? 还是说,遇上了人贩子? 一时间,不好的传言在村里传开。 连续几天,音讯全无。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江硕很痛苦。 这对兄妹,曾经给了他活下去的力量和勇气。这比单纯地救人一命要昂贵得多。 更痛苦的,还是她的哥哥。 不出三天,安城就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止,神志不清,张口就只有妹妹的名字。 这场高烧持续了整整一个礼拜,直到第八天才有些许好转的迹象。 在这周内,村里的人几乎放弃了搜查。 而安家的父母,更是做出了一个惊人的选择。 “我们家只有一个孩子。” 即使他们对江硕如再生父母。但,他仍然拒绝了去他们家生活的邀请。 因为他感到无比的恐惧。 感恩自然不会因此消失殆尽,但如此行径,相当令人发指。 更可怕的是,整个村子都在配合着他们的谎言。 不可理喻。 因为失踪的是女孩子,所以是无所谓的吗? 即使村里同样有人觉得,这种行为似乎有些不妥,但若认为他的父母在极大地刺激下精神受到严重创伤,也不是不能解释。 当初的恩人们,成了威胁他成为帮凶的恶人们。 人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生物啊。 安城的病缓过来时,记忆变得破碎残缺。他用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回忆起一直照顾着自己的两人,是他的家人。 就连见到江硕,他都思索了很久。 在大人们的恳求与施压下,江硕对安久的事绝口不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就是这样的道理。 安城在家又修养了半个月。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安家人怕剩下的孩子再出什么意外。 不过江硕还是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后就帮村里人干活。都忙完了,再去安城家给他讲课。 给安城补课的时候,江硕时常看到他的父母在门外转悠着,似乎是想确定他有没有泄露不该说的什么。 半个月很快过去。这天,江硕随着大人下山送货。虽然比起健壮的、挑着两担果子的成年人还差许多,但他已经能背起满满一篮了。 下山的路不同于通往学校的,这条路有一道宽阔的溪流。 不过,已经快冬天了。 水位在短时间内急剧下降着。 尸体被发现了。 她静静地躺在水位退减的河床上。 衣服被扒走,内脏也掏空了。从肚子上整齐的切口可以判断出,是人工造成的伤口——或许是器官贩子干的。 或许是因为刚出现在岸边不久,尚且没有野兽啃食的痕迹,只是被鱼虾啃食了一小部分,眼睛也被什么猛禽啄走了。 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尸体在水里至少泡了半个月以上。 何况,还有明显的灰黄色蜡状物凝结在上面。 多年后,江硕才了解到,那是尸体皂化,也就是俗称的尸蜡。 当时的他只觉得一阵反胃,天旋地转。 一开始,安家人是拒绝认领尸体的,他们坚称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但村里的老人说,若是不能被好好安葬,当了孤魂野鬼,对生人也是没什么好处的。 江硕觉得自己不该瞒下去。 趁着安家父母赶来带走尸体,他冲进安城的家里,将全部的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在讲述这些事的时候,他很小心地观察着安城的反应。 从刚开始的猜忌,到震惊,到极力抑制的惶恐。 最后,安城说,自己也并不是没有怀疑过。 即使所有女孩的照片、衣物与用品都被烧掉,一个人常年生活的痕迹,是很难完全被消除的。 “而且你也没有骗我的理由。” 他相信他。 他看不出安城最终的情绪。在说出所有的真相后,安城的脸上展现出一种反常的平静。 他说,他想一个人呆一会。 江硕点点头,离开了。 当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安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实际上,江硕离开时,安城也走出了家门。 当天晚上,他没有回家。父母的声嘶力竭的叫喊再度响彻整座山间。 好在,他还是被人发现了——这孩子竟然在悬崖边上睡着了。 直到临死之前,江硕也不知道,在无底的山渊前,安城究竟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跳下去了吗? 还是没有? 他是普通的人类吗? 还是厌世者? 只是那天后,江硕终于明白——有时,谎言是必要的。 不论善恶,当事实变得无关紧要时,谎言即是真实。 -tobecontinued- Whisper 「私语」 ② 而安城落下了一种疯病。 他时常梦到一个人,年龄与容貌都与他相仿。 她说她叫安久。 偶尔,就算醒着,他也能听到她在自己的耳边低语。到最后,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妹妹。 在村里所有人的眼中,他是一名独生子——至少,现在是了。 除了江硕。 她就像一个无法被超度的鬼魂,像一个难以磨灭的梦魇,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 再后来,江硕考上了一所过得去的大学。 从来没什么主意,身边过得去的人际关系只有他的安城,也铁了心要来这里读书。分数是够了,只是家里头并不想让他离家这样远。 再者,也没必要花那么多钱。 为了来这里,一向和家人相处和睦的安城也和父母吵了一架。唯独这个问题,他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偏执。长时间的拉锯对峙后,他的父母商讨了一晚,终于让步了。 而江硕一直在各种地方打着零工,赚取生活费和学费。 但……这实在是杯水车薪。为了能活下去,他不得不动用自己的能力,以窃取的不正当行为得到财富。 一开始有些紧张,但人的适应力是很强的。 有一天,一向僻静的一条街道,开了一家占卜屋。 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这里。 这家店没有名字。 店长是一个年轻貌美的时髦女郎,她的卷发慵懒地堆在肩前。 “你兜里装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江硕的目光变得有些躲闪。 “钱这种东西,果然还是用自己的比较心安理得吧?你好像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要不要来打工看看?” 于是,他成了店长的助理。 他们都曾放弃过自己的生命。 而他也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名为柯奈的店长。 “我再不敢向他提起妹妹的死讯。” “也就是说,那以后只有你相信安久是存在的。他不会向其他人提起,但只要你相信,他也坚信着妹妹还活着?” “你能帮到他吗?” “你是说治好他?这不可能。不过,我在来这里时曾见过你们学校的一个学生。多年前,在其他地方她来过我的店里。那孩子拥有观测概率的力量,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或许可以从她那里找到答案。” “观测?那……可以控制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我依靠自己的才能,在无数客人中,的确发觉到一点——能够观测,就能够干涉;能够干涉,就可以改变。 不过,这需要个人做出极大程度的努力或牺牲,至于是哪种程度……这不好说。否则,我现在岂不已经可以逆天改命,何必挂一个算命的幌子。” 治病?安城需要吗? 他不需要。 病的不是他,是其他所有人。 与其寻找自身痊愈的方法,不如把“疾病”本身清除掉。 比如说……安久根本没有死去呢? 江硕是如此突兀地找上长生,又提出了一个如此突兀的请求。 “……不可能。” 长生一口回绝。 “当然可能。只要你……想想办法。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让死人复活本身就是违背常理的事。在不同的宗教信仰中,还阳之术本身就是禁忌。” “去他妈的信仰,我没有这种东西。我只要她能回来!” “……你再怎么说也没有用。让不可能的事发生,只有奇迹能做到。即使我可以对观测结果做出改变,本身概率为零的事,就算乘几千倍都只是零而已……真是无中生有。何况我根本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对话并不愉快。 江硕并没有放弃,他觉得长生可以做到,但就是不想答应。他软磨硬泡,频繁地出现在长生的视野里。她虽然不善于拒绝他的造访,但有关死人复生的观点却毫无改变。 “……我看你是没有经历过失去朋友的痛苦吧。” “……你什么意思。” 威逼或利诱,总有能奏效的方式吧? 他甚至扬言,若她不帮他,就让她的朋友体验与她一样的痛苦。 他知道她畏惧什么。 她畏惧的不是南萱的死亡,而是她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一样的怪物。 从柯奈那里,江硕得知了许多关于厌世者的事。 有个想法,从来没有人实施过。 厌世者的力量,以眼睛为媒介。在这样的力量失活之前,如果移植到别人的身上…… 这是一个心血来潮的设想,也是一个极为大胆的推测。 一天,陶家的少爷光顾了无名屋。 江硕一向对这类花花公子没有好感,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将自己隐藏在他的视觉盲点中。对于自己不喜欢见的客人,他从来都是这套。 店长暗示陶少爷,一直与他们往来频繁的对家的未婚妻,是陶家情报流失严重的关键。 客人离开后,店长告诉江硕,从她所读取的种种迹象表明,陶佐词的未婚妻是一名拥有特殊力量的厌世者。 更巧的是,那之后没过几天,他在码头竟然有幸见到了那两个人。 真是一场惊险刺激的追逐战。 那个女人的确有着很强的力量,可或许她得到能力没有太长时间,不能熟练地运用。面对枪械这样的武器,她仍有些束手无策。 最终,她死掉了。 而现场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一个女孩。 她有一头盈蓝的渐变长发,很漂亮。 陶佐词去追杀那个女孩了。他跑过去,挖掉了女尸的眼睛。 但他还不能对南萱下手。这样不就失去谈判的筹码了吗?何况,这一猜想的可行性还没有得到验证。 不过很快,实验体就出现了。 那个被追杀的证人,眼睛被玻璃碎片弄坏了。 于是,失明的群青得到了有关凶手的信息、一对新的角膜、两个新城市的新“朋友”。 然而,江硕并没想到报应来得那么快——他对长生做了什么,陶少爷就对他做了什么。 他直接找上了安城。 当安城提起一个“朋友”想要见他时,他还有些吃惊。毕竟他只是无名屋的助手,专业的事情,还是请教店长更合适些。 因而出现在约定的餐厅时,面对着一张美艳而熟悉的脸,江硕瞬间感到汗毛倒立。 明明是夏天,刺骨的凉意却侵袭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豪华的餐厅富丽堂皇,雕梁画栋。 如此奢侈的地方,他从未光顾过,更是想都不敢想。 奢靡的水晶灯将一切照应的不那么真实。墙上的挂画油彩鲜亮,优雅的古典乐听的他轻飘飘的。 室内充斥的昂贵香水味,有些令人眩晕。 “你偷了她的眼睛,移植给了一个叫群青的姑娘,是不是?别紧张孩子,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要你今后肯和我合作一些事。” 他要他去挑战法律的底线。 要他杀人。 “可除掉谁对您这样的人来说,并不是难事,为什么会想到找我?” “嗯……当然是你能做的很漂亮,漂亮的不被发现。啊,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想除掉他是我临时起意的事。” 陶少爷没有告诉他理由。 江硕的灵魂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震慑住了。 姓陶的连他有怎样的才能都能够知晓,他究竟…… 当然,这并不是无偿的。陶少爷答应给他一大笔钱。 “听说你和这个人的来往很密切呢。” 他推过去一张照片,江硕拿起来。 上面是长生的侧脸。 很明显是偷拍的。 他还知道多少? 江硕这才发觉,自己竟一直暴露在监视之下。 如今的时代,想要窃取一个人的全部信息,实在是太轻易了。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你在追她?” 陶少爷戏谑地笑着,凛冽的眉眼间带着意味不明的神采。 “没有。” 江硕表现出明显的反感。 “女孩可不能这么追,是不是?我是个生意人,教你点小技巧吧——先利诱,不成再谈别的。我查过了,她家里很穷,应该会需要钱。” “……” 他有些动摇了。对一向勤工俭学的江硕而言,钱的确是一个更有分量的谈资。 “你想找她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如果你答应帮我这个小忙,或许你一直期盼的事就有着落了?而且我不会再去追究眼睛的事,你尽管放心。追女孩子这种事……如果你真的爱她,就请千万,不要让她死在别人的手里。” 是威胁吗?他隐约读出他话里的意思,但并不确定。 陶少爷的确有着与生俱来的谈判技巧,他总能精准地抓住你所想之事。 尽管不一定是你需要的,或是有效的。 他忘记了自己有没有答应陶少爷的委托。印象中,只有铺天盖地的香甜气息,轻快又轻盈的音乐,艳丽而模糊的油画,构成了那短暂的、仿佛不存在的虚幻时光。 这与不久前他朋友所经历的如出一辙。 他需要那笔钱,就像安城需要安久的消息一样。 这种需求,俨然从并不影响生活的附加品,升级到了必需品的程度。 鸟离开了天空,即使穷尽一生都被关在笼子里,也能生存下去。 鱼离开水,就会死。 -tobecontinued- Xenium 「礼物」 ②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其实,以天丰的权利是能调集到大型飞船给宋砚使用,不过,那需要多等待半个小时。 现在的宋砚归心似箭,哪怕一分钟都不愿意多等,半个小时哪里等得下去。 茫茫宇宙中,一首中型飞船悄无声息的飞行着,身在船舱内的宋砚满脸阴沉,双眼中充斥着杀机,隐隐泛红。 飞船已经在宇宙中飞行了一天一夜,这一天中,他一直在拨打宁灵的电话,但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同时,山口惠子也没有让他失望,调查到,宁灵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宇航楼。 同时出现在那里的还有天家的人马,以及桂氏兄弟。 至于深入一步的情况,以山口惠子的实力已经无法触碰,所以,那天宇航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需要宋砚亲自回去调查。 只可惜,要回到主星还需要两天的时间。 “主人,您不要太担心,主母吉人自有天祥,肯定不会有事的。”悦悦走到了宋砚的身边,柔声安慰道。 “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宋砚挥挥手道。 “是。”悦悦担心的看了眼宋砚才走出了房间。 “咔嚓!” 一个杯子在宋砚手中变成碎片,一想到宁灵,他就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太过在乎宁灵,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体内的负面情绪还没有完全祛除。 同时,他心中还有股浓浓的后悔,如果当初他不把宁灵独自放在主星,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两日。 三日。 这艘飞船终于降落在了主星的宇航楼内,从中走出的宋砚看起来却无比的憔悴。 与此同时,天家的书房中。 天龙端坐主位,老焦躬身站于他面前。 “布置得如何了?”天龙缓缓开口。 老焦颇为自信的笑道:“家主请放心,这次,就算他陆风长了翅膀也别想逃走。” “那好,这次不要再让我失望,否则!”说到这里,天龙的眸光陡然一寒,闪烁着丝丝冷光,令人不寒而栗。 今日的宇航楼显得格外的安静。 宋砚三人刚步入大厅就感受到了,忽然,他嘴角勾勒出一丝残酷的冷笑。 “动手!” 十二条身影陡然闪现,出现在宋砚三人周边。 他们的身形在飞快的游走穿梭,瞬息间就形成了一座阵法。 再接着,十二股恍若实质的攻击波向宋砚三人轰击而来。 在宇航楼的控制室内,两名老者站在那里,微笑着盯着眼前的屏幕,屏幕中播放的正是宋砚三人被十二名战神顶尖强者包围的一幕。 “老姜,焦总管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吧?”老胡语带抱怨的道。 老姜笑了笑:“由不得他不谨慎,如果这次抓捕失败的话,家主肯定饶不了他,所以,才把我们两个一起派了过来,这样,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老胡点点头:“说得也是,不过,怕是轮不到我们动手了,十二个顶尖战神强者组成的战阵就算以我们的实力也要花上一些手段才能破去,那个陆风再厉害也挡不住吧,再说,他身边还带了两个小姑娘。” 另一边。 “主人,交给我来解决!” 诗诗轻喝一声,就化为一条残影消失不见。 “噗噗噗噗!” 血雾飞溅,惨叫连连,顷刻间,十二名顶尖战神强者全部捂住脖子跌倒在地。 “这这怎么可能,那可是十二个顶尖战神强者啊!” 控制室内,看到诗诗杀掉十二名顶尖战神强者的一幕不由一脸的呆滞,站在他旁边的老姜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胡,这不是真的吧!” 老胡深深吸了口气:“老姜,这是真的,我们都低估了那个陆风的实力,这次,我们天家怕是惹上了一个怪物!” “不错,你们天家的确不该来招惹我!”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接着,刚才还在屏幕里的一男两女却是出现在了控制室内。 “嘭!嘭!” 下一刻,老胡与老姜的身躯轰然砸在墙上。 看着他们挣扎爬起的身影,诗诗和悦悦不屑的看着他们道:“就凭你们两个垃圾也想偷袭我们主人,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不错,宋砚带着诗诗与悦悦一出现,这两个老家伙就毫不犹豫的对他发动了攻击,可惜,却被诗诗和悦悦给一拳打飞。 “抓起来!”宋砚淡淡道。 “是!” 下一刻,诗诗和悦悦再次出手,呼吸间,这两个老者就被她们给生擒。 “噗!噗!” 宋砚飞快点出两指,将两道傀儡神通打入了他们的眉心。 很快,二人就跪倒在地,对着宋砚口称主人。 这二人都是天家的供奉,一身修为都达到了超神的境界。 联邦帝国对外宣称,武者只有战士、战将、战王、战圣、战神五个层次,其实,战神巅峰也就和大宗师巅峰的实力相当,而且还要稍稍不如,主要是,这个世界的武技以及运用技巧太过粗浅。 而这两个老者则都是超越了战神的武者,但他们的实力也就和一般的武圣初期相当,以宋研的实力完全可以完胜他们,更何况诗诗和悦悦这两个怪物。 老胡叫胡得海,现在已经200岁出头,老姜叫姜海空,年龄和老胡相当。 他们二人都是天家的供奉,身份地位都很高,所以,他们知道的东西也比较多。 比如,有关宁灵的消息。 当得知宁灵并没有落入天家的手上,宋砚的心中却更加的疑惑了。 根据这二人的说法,根据当初在场的士兵们讲,他们听到了一段优美的歌声,等他们醒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而宁灵却不见了。 后来,天家查看了宇航楼大厅的监控,但得到的却是一片雪花,根本什么都没有。 虽说天家并没有抓到宁灵,但宋砚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天家。 心念一动,宋砚施展了星辰测算术。 星辰测算术看似强大,却有很多桎梏,就好比,测算范围不能超过一颗星球。 半晌后,宋砚收起了头顶的那片星辰。 失败了,根本就测算不到宁灵的下落。 这种情况有两种原因,第一,宁灵已经不再主星,第二,有厉害的人在她身边,使得宋砚无法测算到。 【作者题外话】:一更%3/p%3 Yearn 「眷恋」 ② 请微信搜索“看书神站”防丢失,点关注不迷路! 这个秘法到也不难修炼。 不过,方圆十万里的范围实在太小,但要比起只能映照方圆六千米的透视神通来说,用来寻人已经是强大了无数倍。 接着,宋砚又拿起第三本书翻看,随后摇摇头,这本书上记载了一个仙术,可以以被寻找者的鲜血为引寻找出他。 可宋砚根本就没有宁灵的鲜血,所以,这个仙术根本就无用。 所以,现在只能修炼第二本书上的秘法。 将神殿内的时间调整到外界的100倍后,宋砚全心修炼起这个秘法来。 秘法并不难掌握。 仅仅用了两个小时,宋砚就将这个秘法给完全掌握,不过这个秘法有个缺陷,每使用一次,都要间隔半个小时才能继续使用。 心念一动,宋砚就出了神殿,并从储物灵戒内取出一件宁灵穿过的长裙,上面残存着她的气息。 深吸口气,宋砚就双手掐印开始施展秘法。 顿时,他就感应到了不小十个地方有着宁灵的气息。 大挪移术。 连续闪烁间,宋砚回到了山梅市他的别墅内,这里,宁灵居住了数月之久,残留的气息最多。 接着,他又顺着宁灵的残留气息来到了她打工的那家餐厅,随后,他相继去了几个地方,最后来到了宇航楼大厅。 在这里,宁灵的气息也相当的浓郁,因为她在这里动过手。 可也在这里,宁灵的气息就完全的消失不见了。 根据那个上校的口供,当初,他正带着人与宁灵对峙,然后就有一阵歌声响起,歌声非常的动听,让他们为之沉醉,接着,他就不省人事。 同时,天龙也派人对当初在宇航楼的各个乘客进行了询问,他们都是在听到歌声后晕迷不醒的。 “歌声,令人沉睡的歌声?是精神秘技,还是神通?” 宋砚暗暗想到。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宁灵在对抗天家的一众武者时曾使用过道具卡,而道具卡则是来自系统商城,会不会有系统宿主见到这一幕,将宁灵当做了系统宿主。 如果真是这样,宁灵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因为她不是宿主,只要对方不是嗜杀之人,就不会杀死宁灵,反而对方有可能会利用宁灵来找出他,夺取他的系统。 只是,如今已经过去十余日,如果对方要夺取他的系统,为什么还不现身呢? 接下里,宋砚花了两天的时间,将主星寻找了一个遍,也没有再捕获到宁灵的气息,也就是说,宁灵应该不在主星。 既然不在主星,那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吩咐了天龙继续派人寻找宁灵后,宋砚就打算带着诗诗与悦悦离开主星,去另外的星球寻找。 不过,他觉得如果宁灵没有被限制自由,很有可能去第十自然星,所以,他第一步就是去第十自然星。 只是在宋砚还没有离去,一个不速之客忽然出现了。 看着这个忽然出现,全身笼罩在一层黑雾中看不出男女的家伙,宋砚有种感觉,这家伙是个系统宿主。 “是什么人?”宋砚沉声问道。 对方回答道:“我叫莱特,一个伟大的咒师!” 他(她)的声音很中性,依旧听不出是男是女,但是,这个名字应该是个男的。 “好吧,莱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宋砚继续问。 对方道:“我的系统已经达到五颗星,只需杀掉五位四颗星的系统宿主,并夺取他们的系统,我就能回归我的主世界。 而你是最后一个四颗星的系统宿主,当然,也因为你是最后一个,我才会跟你说这么多,请原谅我,我有些唠叨了,可想到杀掉你就能回归我的世界,我就感到格外的兴奋与情难自禁!” “我原谅你了,不过,我非常的好奇,你就这么自信能够杀掉我?”宋砚平静的问道。 “当然!”莱特傲然道:“因为我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咒师!” 闻言,宋砚有些好奇的问道:“咒师是什么?” “为了让你死得心甘情愿,我会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提问,只要我能回答的,我都会满足你,现在,我就告诉你什么是咒师,简单来说,咒师就是通过咒语来催动掌控世界法则,比如!” 说到这里,莱特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接着,宋砚就感觉,身体四周的空间忽然间凝固了。 “破!” 他身形一震,就挣脱了那凝固的空间,踏步而出。 “感受到了吗?这就是我通过咒影响空间法则,让它做出改变!” 闻言,宋砚心中不由骇然,但面上却不屑道:“威力也不怎么样吗,我轻松就挣脱了!” 莱特继续道:“当然,世界上存在的法则有大有小,有强有弱,空间法则与时间法则都是最难影响和掌控的法则,即使我花费了许多时间修习,但我在时间与空间这两大法则上面的进展并不大!” “那你最擅长的法则是什么?”宋砚陡然发问。 “死亡法则!”莱特一点都不在意的说道。 听到对方居然掌握了死亡法则,宋砚不由深深一震,眼中更是闪过骇然之色。 “还有问题要问吗?”莱特问道:“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可就要动手杀掉你喽!” 宋砚连忙道:“等等,你的实力有多强?” 莱特道:“虽然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但你毕竟是将死之人,那我就委婉的告诉你好了,死在我手上的另外四位四颗星系统宿主都是七品高手!” “七品高手?”宋砚有些疑惑。 莱特解释道:“我们这些系统宿主可以不断的穿梭于各个世界,但每个世界都有他们的修炼系统,以及境界划分,我,莱特则将各个修炼系统的境界规划十个,一品最低,十品最高!” 听对方这么一解释,宋砚瞬间就明白了,七品高手也就是分神级别的高手。 他能杀掉四个分神级别的宿主,那么,他的实力至少达到了分神中期,或者分神后期。 “好了,时间到了,我该送你上路了!”莱特的声音打断了思考的宋砚,同时,他身体四周出现了无数道黑色的风刃。 “接受死亡吧!” 只见莱特随手一挥,那些黑色的风刃就如同闪电般向宋砚激射而来。 【作者题外话】:一更,感谢打赏的各位大大%3/p%3 Yearn 「眷恋」 ③ 您的看书管家已上线,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领取 “噗噗噗噗!” 这黑色的风刃速度极快,瞬息间就来到了宋砚面前,散发出一股股阴冷的气息,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飞挑而出。 “叮叮叮!” 宋砚手持长剑,身形在小范围内不断的游走,将一个个风刃挑飞。 但那些黑色的风刃却好似无穷无尽一般,不断的朝宋砚身边狂涌而来。 而宋砚手中的剑则挥舞得更快,将一个个风刃给挑飞。 莱特玩味的声音响起:“我这黑风咒的滋味如何,要不,我再给你加点料?” “好啊,我正嫌这滋味不够酸爽!” 宋砚毫不在乎的说道。 “哼!” 莱特冷哼间,宋砚发现,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起来,对他的身形造成了一些影响,同时地面更是化为了流沙,逼得他不得不悬浮于空中。 就在这时,地底忽然涌出大量的黑色风刃。 见状,宋砚双眼一眯,陡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刹那却出现在了莱特的面前,一道剑光刺出,直奔莱特的胸口。 “噗!” 一声轻响,莱特的胸口被刺穿,但却没有任何的鲜血流出,因为,那不过是一个区区镜像。 至于莱特的身影则出现在了数十米的高空之上。 “尝尝我的火蛇咒吧!” 随着莱特的轻喝,无数的黑色风刃纷纷掉头向宋砚激射而来,同时,天空上还坠下无数的火蛇,这些火蛇就好似有灵性一般,发出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蛇啸向宋砚狂射而来。 宋砚眉头一皱,又有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上。 双剑闪烁间,分别迎向黑色风刃与火蛇。 叮叮叮叮!! 黑色风刃被挑飞,但,另外一柄剑挑向火蛇时,那一条条火蛇居然自动溃散开来,化为一朵朵小火苗覆盖他手中的长剑之上。 他手中的长剑造型虽然普通,但却是灵器级别的剑,被这些火苗覆盖上后,居然有了融化的迹象。 顿时,他的心中一沉,对这个莱特的咒术又多了一层认识。 而且他看出,对方根本就没有使用出全力,现在,只不过是抱着一种猫戏老鼠的心态在戏耍他罢了。 “哼!” 一声冷哼,真气鼓动,将剑上的火苗给震落,但这些飞出的火苗迅速凝聚成一条条火蛇继续向他激射而来。 大挪移术! 身形一晃,宋砚直接出现在莱特的头顶,双剑爆发出一簇惊艳而璀璨的剑光轰然落下。 但还是斩空了。 因为莱特的身形已经出现在数百米外的高空上。 “看来我得认真点了!”莱特捏了个手印,顿时,晴朗的天空就变得乌云盖顶! “轰轰轰轰!” 闷雷阵阵,接着,数十道拳头大小的黑色天雷齐齐坠落,向宋砚劈来。 身形一晃,宋砚又一次消失在原地,来到了莱特的头顶,又一次挥剑斩出。 没有任何的意外,这次又一次斩空了。 那家伙似乎能够预料到他的攻击一般。 与此同时,黑色风刃,火蛇,以及天雷分别从不同方向向宋砚袭来。 “妈蛋!” 宋砚有些无奈的骂了一句,这个莱特的咒术召唤出的攻击完全是无穷无尽,所以,他已经不想做无用功,身形一晃,就施展大挪移之术,挪移到了数千米之外。 但就在他诧异的眼神中,莱特一步迈出,就跨域了数千米的距离追了上来,跟着到来的还有黑色风刃,以及火蛇与天雷。 见状,宋砚再次打算挪移离去,但马上他的神色就是一变,因为他发现,他居然无法施展出大挪移术。 “我禁锢了这片虚空,所以,你无法再逃!”莱特道,语气中带着一股嘲弄。 “不逃也好!” 闻言,宋砚反而面色恢复了正常,同时,他背后出现了一对血红色的翅膀。 这就是花了100亿名气值兑换来的血神羽翼。 “嗖嗖嗖嗖!” 一连串的残影拉出,宋砚的身影不断的在莱特的周遭闪现,同时,他的攻击也跟着出现。 但诡异的是,无论宋砚的攻击有多么快,都无法攻击到莱特,他所攻击到的都是他的镜像。 半晌后,宋砚放弃了攻击,一边躲避黑色风刃,火蛇与天雷一边问道:“我的攻击为什么不能作用到你的身上!” 莱特道:“很简单,因为,我根本不存在于这层维度,你所看到的不过是我的镜像。” “原来如此!”宋砚恍然大悟,忽然,他嘴角多了一抹讥笑:“既然你实力那么强悍,为什么还要像老鼠一般的躲起来来呢!” “不必对我使用激将法,我不会上当,当然,为了表示对你的尊敬,我会给你些许回应!” 话音一落,宋砚就感觉自己的思想、身体都变得迟钝起来。 “轰轰轰!” 顿时,大量的黑色风刃,火蛇与天雷狂轰在他身上。 好在他修炼了星辰神体,肉体强横,不然就这么一下,就要被炸成肉酱,即使如此,现在的他也浑身焦黑,全身上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 “这样你都还能坚持住,不错!不错!” 莱特有些意外的声音响起,又有一波攻击向宋砚袭来。 “尼玛!” 暗骂一声,宋砚直接进入了神殿之内。 “咦!” 看着突然消失的宋砚,莱特发出一声惊呼,随即,他恼怒的发现,他失去了宋砚的气息。 神殿内,遍体鳞伤的宋砚催动了生命神光,等伤势痊愈后,他又清洗了一番换上了一套干净衣衫。 接着,他就思索着该如何对付那个莱特。 但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办法。 “老灵,你知道咒师吗?”宋砚对着星空喊道。 “咒师是一种古老而稀少的职业,他们的身体普遍脆弱,但他们的攻击手段却十分的强大,在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一个咒师至少可战胜三个相同境界高手!” “那有对付他们的办法吗?” “有,将他们的真身引出来!”老灵沉声道。 闻言,宋砚不由皱眉思索了起来。 半晌后,他想到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十分的冒险,一旦失败,他恐怕就要身死。 【作者题外话】:二更%3/p%3 Zero 「归零」 您的看书管家已上线,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领取 到底要不要冒险一试,宋砚有些犹豫。 但他毕竟不是胆小懦弱之人,就算可能身死,他也决定冒险一试。 心念一动,他直接挪移出了神殿。 “你刚才躲到哪里去了,居然让我无法查探到!”莱特颇为好奇的问道。 宋砚暗自嗤笑,神殿可是星辰神王打造的,不要说你,就算是仙人神人都无法探测到它的存在。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没关系,你现在不告诉我,等我杀掉你,奴役了你的灵魂,我同样能知道!”莱特阴测测的道。 法相天地!! 这次,不等莱特发动攻击,宋砚就化为了十二丈高的巨人,这段时间,他没有放弃修炼,只因挂念宁灵,进步有限。 “轰隆!” 化身巨人的宋砚双拳轮番轰杀而出。 顿时,莱特身前的虚空层层碎裂,化为一个巨大的黑洞,打破这层虚空后,宋砚并没有停止攻击,而是继续轰击着眼前的黑洞,似乎要将隐藏在空间夹层中的莱特给刨出来一般。 “你不用白费心机了,你是找不到我的本体的!” 数百米外,莱特的镜像出现嘲讽道。 宋砚却不管不顾扭身继续轰向莱特的镜像。 顷刻间,又有一片虚空化为黑洞。 “好了,和你玩了这么久,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莱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接着,宋砚就发现,周遭居然化为了一片乌黑的世界。 “噗!” 一道银亮而森冷的刀光劈来。 宋砚回身轰出一拳,一个提着死神镰刀的高大身影被轰飞,但宋砚的手臂上却多了一条狭长的伤口。 “这里是我用死亡法则创造出的冥神道场,以你的这点微末实力,能在这里坚持三分钟就不错了!” 莱特的声音再次响起。 接着,数十道提着死神镰刀的高大身影纷纷向宋砚杀来。 这些死神修为都可比出窍期的高手,齐齐杀来,即使身化巨人的宋砚也抵挡不住,片刻间,他身上就多了无数条伤口。 巨大的身躯已经摇摇欲坠。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弱一些!”莱特大声的奚落道。 “去死!” 宋砚爆发出一股愤怒的咆哮,然后不管不顾的向莱特冲去。 “噗噗噗噗!” 但是,一柄柄死神镰刀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并在他身上留下了数道致命的伤势! “噗通!” 宋砚庞大的身躯栽倒在地,并且迅速缩小,回复到了正常人大小。 一柄冰冷的死神镰刀搁在了他脖颈间,随时都能割掉他的头颅。 宋砚双眼瞪得浑圆,满脸的不甘心。 人影闪现,莱特来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连两分钟都没有支撑到,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无所谓了!” 宋砚凄然一笑:“临死前我有个要求,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真实的样子?” 莱特沉默了。 “怎么生得太丑,不敢见人?”宋砚嘲讽道。 忽然,莱特身上的黑雾一阵涌动,接着,一张普通的西方人脸颊出现在了宋砚的视线中。 “看到了我的真容,你该安心的去了吧!” “空间停滞!” 宋砚发出一声轻喝,接着,整片时空都陷入了停滞当中,一掌拍飞那个死神,宋砚闪身来到了莱特身前,然后一拳轰杀而出。 莱特的身影溃散开来消散于空气中。 又是镜像! 宋砚一阵咬牙切齿! 三秒后,空间停滞消失,莱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十多米外! “现在,你该死心了吧!”他微笑着对宋砚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讥笑与不屑。 “想不到你这么小心!”宋砚的眸子暗淡了下去。 莱特轻笑道:“由不得我不小心啊,大家都是系统宿主,你没有一点杀手锏说出来都没有人相信,所以,我就配合你演戏喽,让你把杀手锏给施展出来,不然你会死不瞑目的,你说,我是不是很好?” “去死!” 宋砚怒喝一声,再次挥拳杀向莱特。 “哼!” 数个挥舞着死神镰刀的死神闪现,联手围攻之下,不过区区数十招,宋砚就被斩掉了头颅。 同时,一枚银色的戒指从他尸体上浮现。 看着宋砚那身首分离的尸体,莱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隐隐间透着那么几分悲伤。 “其实我不想杀你的,谁叫你将系统升级到了四颗星!”叹息间,莱特走到了宋砚的尸体前,挥手一招,那枚承载着系统的银色戒指就向他飞去。 只是在拿到这枚银色戒指的瞬间,莱特的脸色陡然一变,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闪现。 “噗嗤!” 长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这一次,有鲜血飞溅,所以,这次刺中的不再是镜像。 而莱特的脸上则浮现出了愤怒与不可置信之色,他盯着手持长剑的宋砚:“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 “抱歉,本尊的确死了!”皇砚微微一笑,同时剑身中的剑气陡然炸裂开来,将莱特的五脏六腑给绞成了粉碎。 “噗!” 莱特吐出一口鲜血,接着,他的身体一阵扭曲,然后变成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脸孔。 “怎么是你!” 看着这张面孔,皇砚被吓了跳,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莱特居然是她。 就在这时,宋砚的尸体忽然绽放出一簇毫光,等光芒散去,他又死而复活。 他快步走了过来,表情复杂的盯着奄奄一息的莱特,苦笑道:“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 莱特冷笑,你能取代陆风,我为什么不能取代她。 “你是什么时候取代的她,那她现在如何?”宋砚沉声问道,隐隐透着几分紧张。 “咯咯!” 莱特笑了,笑容很是凄美,她深深的看了眼宋砚:“我不会告诉你,我要让你记住我一辈子,内疚一辈子!” 莱特话音一落,她的身体就被一层黑色的火焰包裹,顷刻间,就化为了灰烬。 火焰散去,宋砚探手抓住了那枚银色的戒指,却是深深一叹。 “主人,恭喜你,在未来的一个月内,你随时都可以回归主世界了!”喵呜的声音响起。 宋砚本以为在听到这个消息,他会很高兴,但真实的情况就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尤其是莱特临死的画面不断的在他脑海中闪现。 ps:大家猜猜,莱特是谁? 【作者题外话】:三更%3/p%3 Zillion 「无量」 ① 请微信搜索“看书神站”防丢失,点关注不迷路! 感受到元首与九位的急切,宋砚很是能够理会他们的心情与感受,炎黄国是被修仙界的那帮人压得太久,这番有了翻身的机会自然紧紧抓住,而护龙部就是给他们翻身的根本。 “我没意见,随时都可以。”宋砚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在进入玄幻世界他才不过筑基后期巅峰,但现在,他已是元婴中期,以他的实力挑了修仙界也不再话下,但他不想那么做,他再强也是一个人强,只有国家强大了才是真正的强大。 “既然小宋没有意见,那就将日子安排在三日后吧!” 元首果断的挥手,斩钉截铁的道。 从大内离开后,宋砚一闪身就出现在了香城的沙岩玉饰店店外,然后抬脚向里面走去。 “欢迎光临。” 穿着旗袍的迎宾微笑着行礼。 同时,一名年轻的导购迎了上来:“您好先生我是沙岩玉饰店的五号导购员小溪,很高兴为你服务。” 虽说宋砚是沙岩玉饰店的老板,但他却是个甩手掌柜,所以,这些员工基本上都不认识他。 “谢谢,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找人,对了,你们韩总在不在?”宋砚微笑问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导购员微笑道,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鄙夷,暗道,又来了个想要追韩总的。 “那苏慧云苏经理在吗?”宋砚再问。 “你找苏经理有什么事吗?”导购员问道。 “我是她朋友。” 就在这时,穿着职业装的苏慧云正好从楼上走下,当看到宋砚不由愣了愣,走上前来有些不确定的道:“宋少是您吗?” 她之所以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宋砚,主要是宋砚的气质与前几日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是我。”宋砚点点头:“韩莎呢?” “去我楼上的办公室聊吧!”苏慧云提议道。 “好。” 苏慧云的办公室不大,但却透着一股书香气,泡了一杯茶递给宋砚,苏慧云才笑着道:“宋少你回来得不是时候,韩小姐早晨才带着人去了恒阳市。” “去恒阳市干什么?”宋砚问。 苏慧云有些没好气的道:“自然是处理分店的事。” 听苏慧云这么一说,宋砚顿时想了起来,在他穿越到玄幻世界之前韩莎和他说过开分店的事,如今的仓库内还堆积着不少的大量的翡翠和金银,仅凭香城这么一个店,不知卖到猴年马月才能卖完,所以,开分店势在必行。 韩莎的性子看似柔软,其实骨子里却颇为要求,她全心全意为宋砚打理生意,一是为了宋砚,二未必没有证明自己的想法。 既然韩莎去了恒阳市,宋砚也不急着去找她,告别了苏慧云后,宋砚直接往赵家拳武馆而去。 赵凤阳赵小雨兄妹是赵家的分支在推荐宋砚加入赵家后,可说是立下了泼天大功,赵长生有心将他们兄妹二人调去炎都委以重任,但兄妹二人却拒绝了,宁愿留着香城。 不过,得以宋砚传授培元经后,兄妹二人的实力可说每日都在进步,在宋砚穿越前,赵凤阳已经触摸到了先天,赵小雨也达到了后天后期,也不知道现在赵凤阳有没有突破到先天。 今日正好是周六,所以,即使是上午,也有学员来练武,尤其是随着赵凤阳和赵小雨实力的增长,武馆的名头越来越响亮,来学武的人也越来越多。 刚走进武馆就碰到了一个老学员王松,见到宋砚到来,有些意外。 “咦,小宋,好久不见!” “是啊王哥。”宋砚笑着道。 “对了,这几月都不见你,你小子去了哪里?”王松随口问道。 “上大学啊。” 王松露出恍然之色:“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这事,对了,咱哥俩许久不见,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呗。” “那行,我先去活动下身体。”宋砚点头应了下来,然后就去器械区锻炼起来。 期间遇到部分老学员都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毕竟他当初打败了赵小雨更帮武馆化解了为难,名号在老学员中很响亮。 眼见一群老学员对宋砚都很热情,倒是令一些新学员很是好奇,尤其是一些女学员,谁叫宋砚长得帅,气质又帅呢? “黄哥,那小子是谁啊?看起来挺拽的!” 新学员陈晋看了眼正在做卧推的宋砚,有些不岔的问道,他来武馆学武才三个月,但他练武的天赋却极好,被赵凤阳看中,传授了他不少真功夫,因此,他在新学员中实力第一,就连不少老学员都不是他对手。 “怎么,不服气?”黄哥笑问道:“他叫宋砚,老学员,实力很强,二馆主都未必是他对手。” 黄哥是老学员,所以知道一些内幕。 “不可能吧!” 陈晋不相信道,黄哥口中的二馆主正是赵小雨。 “别不服气,就你,在他手上走不过三招!”黄哥拍了拍陈晋的肩膀转身向旁边走去,转身之际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陈晋这小子太过狂傲,让宋砚杀杀他的气势也好。 以宋砚现在的修为,练这些器械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作用,他之所以跑来武馆也是怀旧而已,毕竟在玄幻世界待了八九十年。 “宋砚是吧?” 就在宋砚从卧推器械上离开,陈晋出现在了他面前,神态倨傲的看着他问道。 “是啊,我就是宋砚。”以宋砚的眼力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是想挑事。 “听说你很能打,我想和你过招!” 陈晋缓缓吐出一句话,看起来很有气势,但落在宋砚眼里却有些可笑,对方连内劲都没有炼成,在他眼里就和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幕很快就吸引了武馆其他人的注意,因为是周末,今天武馆里可有四五十号人。 当老学员知道陈晋要挑战宋砚,神情都变得颇为古怪。 而不知道宋砚底细的新学员倒颇为兴奋的议论着是陈晋厉害点,还是那个宋砚厉害点。 面对陈晋的挑衅,宋砚笑笑,直接离开。 见状,陈晋有些恼怒:“喂,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敢和我过招?”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会有四更 Zillion 「无量」 ② 请微信搜索“看书神站”防丢失,点关注不迷路! 感受到元首与九位的急切,宋砚很是能够理会他们的心情与感受,炎黄国是被修仙界的那帮人压得太久,这番有了翻身的机会自然紧紧抓住,而护龙部就是给他们翻身的根本。 “我没意见,随时都可以。”宋砚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在进入玄幻世界他才不过筑基后期巅峰,但现在,他已是元婴中期,以他的实力挑了修仙界也不再话下,但他不想那么做,他再强也是一个人强,只有国家强大了才是真正的强大。 “既然小宋没有意见,那就将日子安排在三日后吧!” 元首果断的挥手,斩钉截铁的道。 从大内离开后,宋砚一闪身就出现在了香城的沙岩玉饰店店外,然后抬脚向里面走去。 “欢迎光临。” 穿着旗袍的迎宾微笑着行礼。 同时,一名年轻的导购迎了上来:“您好先生我是沙岩玉饰店的五号导购员小溪,很高兴为你服务。” 虽说宋砚是沙岩玉饰店的老板,但他却是个甩手掌柜,所以,这些员工基本上都不认识他。 “谢谢,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找人,对了,你们韩总在不在?”宋砚微笑问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导购员微笑道,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鄙夷,暗道,又来了个想要追韩总的。 “那苏慧云苏经理在吗?”宋砚再问。 “你找苏经理有什么事吗?”导购员问道。 “我是她朋友。” 就在这时,穿着职业装的苏慧云正好从楼上走下,当看到宋砚不由愣了愣,走上前来有些不确定的道:“宋少是您吗?” 她之所以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宋砚,主要是宋砚的气质与前几日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是我。”宋砚点点头:“韩莎呢?” “去我楼上的办公室聊吧!”苏慧云提议道。 “好。” 苏慧云的办公室不大,但却透着一股书香气,泡了一杯茶递给宋砚,苏慧云才笑着道:“宋少你回来得不是时候,韩小姐早晨才带着人去了恒阳市。” “去恒阳市干什么?”宋砚问。 苏慧云有些没好气的道:“自然是处理分店的事。” 听苏慧云这么一说,宋砚顿时想了起来,在他穿越到玄幻世界之前韩莎和他说过开分店的事,如今的仓库内还堆积着不少的大量的翡翠和金银,仅凭香城这么一个店,不知卖到猴年马月才能卖完,所以,开分店势在必行。 韩莎的性子看似柔软,其实骨子里却颇为要求,她全心全意为宋砚打理生意,一是为了宋砚,二未必没有证明自己的想法。 既然韩莎去了恒阳市,宋砚也不急着去找她,告别了苏慧云后,宋砚直接往赵家拳武馆而去。 赵凤阳赵小雨兄妹是赵家的分支在推荐宋砚加入赵家后,可说是立下了泼天大功,赵长生有心将他们兄妹二人调去炎都委以重任,但兄妹二人却拒绝了,宁愿留着香城。 不过,得以宋砚传授培元经后,兄妹二人的实力可说每日都在进步,在宋砚穿越前,赵凤阳已经触摸到了先天,赵小雨也达到了后天后期,也不知道现在赵凤阳有没有突破到先天。 今日正好是周六,所以,即使是上午,也有学员来练武,尤其是随着赵凤阳和赵小雨实力的增长,武馆的名头越来越响亮,来学武的人也越来越多。 刚走进武馆就碰到了一个老学员王松,见到宋砚到来,有些意外。 “咦,小宋,好久不见!” “是啊王哥。”宋砚笑着道。 “对了,这几月都不见你,你小子去了哪里?”王松随口问道。 “上大学啊。” 王松露出恍然之色:“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这事,对了,咱哥俩许久不见,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呗。” “那行,我先去活动下身体。”宋砚点头应了下来,然后就去器械区锻炼起来。 期间遇到部分老学员都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毕竟他当初打败了赵小雨更帮武馆化解了为难,名号在老学员中很响亮。 眼见一群老学员对宋砚都很热情,倒是令一些新学员很是好奇,尤其是一些女学员,谁叫宋砚长得帅,气质又帅呢? “黄哥,那小子是谁啊?看起来挺拽的!” 新学员陈晋看了眼正在做卧推的宋砚,有些不岔的问道,他来武馆学武才三个月,但他练武的天赋却极好,被赵凤阳看中,传授了他不少真功夫,因此,他在新学员中实力第一,就连不少老学员都不是他对手。 “怎么,不服气?”黄哥笑问道:“他叫宋砚,老学员,实力很强,二馆主都未必是他对手。” 黄哥是老学员,所以知道一些内幕。 “不可能吧!” 陈晋不相信道,黄哥口中的二馆主正是赵小雨。 “别不服气,就你,在他手上走不过三招!”黄哥拍了拍陈晋的肩膀转身向旁边走去,转身之际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陈晋这小子太过狂傲,让宋砚杀杀他的气势也好。 以宋砚现在的修为,练这些器械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作用,他之所以跑来武馆也是怀旧而已,毕竟在玄幻世界待了八九十年。 “宋砚是吧?” 就在宋砚从卧推器械上离开,陈晋出现在了他面前,神态倨傲的看着他问道。 “是啊,我就是宋砚。”以宋砚的眼力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是想挑事。 “听说你很能打,我想和你过招!” 陈晋缓缓吐出一句话,看起来很有气势,但落在宋砚眼里却有些可笑,对方连内劲都没有炼成,在他眼里就和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幕很快就吸引了武馆其他人的注意,因为是周末,今天武馆里可有四五十号人。 当老学员知道陈晋要挑战宋砚,神情都变得颇为古怪。 而不知道宋砚底细的新学员倒颇为兴奋的议论着是陈晋厉害点,还是那个宋砚厉害点。 面对陈晋的挑衅,宋砚笑笑,直接离开。 见状,陈晋有些恼怒:“喂,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敢和我过招?”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会有四更 Zillion 「无量」 ③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感受到元首与九位的急切,宋砚很是能够理会他们的心情与感受,炎黄国是被修仙界的那帮人压得太久,这番有了翻身的机会自然紧紧抓住,而护龙部就是给他们翻身的根本。 “我没意见,随时都可以。”宋砚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在进入玄幻世界他才不过筑基后期巅峰,但现在,他已是元婴中期,以他的实力挑了修仙界也不再话下,但他不想那么做,他再强也是一个人强,只有国家强大了才是真正的强大。 “既然小宋没有意见,那就将日子安排在三日后吧!” 元首果断的挥手,斩钉截铁的道。 从大内离开后,宋砚一闪身就出现在了香城的沙岩玉饰店店外,然后抬脚向里面走去。 “欢迎光临。” 穿着旗袍的迎宾微笑着行礼。 同时,一名年轻的导购迎了上来:“您好先生我是沙岩玉饰店的五号导购员小溪,很高兴为你服务。” 虽说宋砚是沙岩玉饰店的老板,但他却是个甩手掌柜,所以,这些员工基本上都不认识他。 “谢谢,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找人,对了,你们韩总在不在?”宋砚微笑问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导购员微笑道,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鄙夷,暗道,又来了个想要追韩总的。 “那苏慧云苏经理在吗?”宋砚再问。 “你找苏经理有什么事吗?”导购员问道。 “我是她朋友。” 就在这时,穿着职业装的苏慧云正好从楼上走下,当看到宋砚不由愣了愣,走上前来有些不确定的道:“宋少是您吗?” 她之所以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宋砚,主要是宋砚的气质与前几日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是我。”宋砚点点头:“韩莎呢?” “去我楼上的办公室聊吧!”苏慧云提议道。 “好。” 苏慧云的办公室不大,但却透着一股书香气,泡了一杯茶递给宋砚,苏慧云才笑着道:“宋少你回来得不是时候,韩小姐早晨才带着人去了恒阳市。” “去恒阳市干什么?”宋砚问。 苏慧云有些没好气的道:“自然是处理分店的事。” 听苏慧云这么一说,宋砚顿时想了起来,在他穿越到玄幻世界之前韩莎和他说过开分店的事,如今的仓库内还堆积着不少的大量的翡翠和金银,仅凭香城这么一个店,不知卖到猴年马月才能卖完,所以,开分店势在必行。 韩莎的性子看似柔软,其实骨子里却颇为要求,她全心全意为宋砚打理生意,一是为了宋砚,二未必没有证明自己的想法。 既然韩莎去了恒阳市,宋砚也不急着去找她,告别了苏慧云后,宋砚直接往赵家拳武馆而去。 赵凤阳赵小雨兄妹是赵家的分支在推荐宋砚加入赵家后,可说是立下了泼天大功,赵长生有心将他们兄妹二人调去炎都委以重任,但兄妹二人却拒绝了,宁愿留着香城。 不过,得以宋砚传授培元经后,兄妹二人的实力可说每日都在进步,在宋砚穿越前,赵凤阳已经触摸到了先天,赵小雨也达到了后天后期,也不知道现在赵凤阳有没有突破到先天。 今日正好是周六,所以,即使是上午,也有学员来练武,尤其是随着赵凤阳和赵小雨实力的增长,武馆的名头越来越响亮,来学武的人也越来越多。 刚走进武馆就碰到了一个老学员王松,见到宋砚到来,有些意外。 “咦,小宋,好久不见!” “是啊王哥。”宋砚笑着道。 “对了,这几月都不见你,你小子去了哪里?”王松随口问道。 “上大学啊。” 王松露出恍然之色:“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这事,对了,咱哥俩许久不见,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呗。” “那行,我先去活动下身体。”宋砚点头应了下来,然后就去器械区锻炼起来。 期间遇到部分老学员都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毕竟他当初打败了赵小雨更帮武馆化解了为难,名号在老学员中很响亮。 眼见一群老学员对宋砚都很热情,倒是令一些新学员很是好奇,尤其是一些女学员,谁叫宋砚长得帅,气质又帅呢? “黄哥,那小子是谁啊?看起来挺拽的!” 新学员陈晋看了眼正在做卧推的宋砚,有些不岔的问道,他来武馆学武才三个月,但他练武的天赋却极好,被赵凤阳看中,传授了他不少真功夫,因此,他在新学员中实力第一,就连不少老学员都不是他对手。 “怎么,不服气?”黄哥笑问道:“他叫宋砚,老学员,实力很强,二馆主都未必是他对手。” 黄哥是老学员,所以知道一些内幕。 “不可能吧!” 陈晋不相信道,黄哥口中的二馆主正是赵小雨。 “别不服气,就你,在他手上走不过三招!”黄哥拍了拍陈晋的肩膀转身向旁边走去,转身之际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陈晋这小子太过狂傲,让宋砚杀杀他的气势也好。 以宋砚现在的修为,练这些器械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作用,他之所以跑来武馆也是怀旧而已,毕竟在玄幻世界待了八九十年。 “宋砚是吧?” 就在宋砚从卧推器械上离开,陈晋出现在了他面前,神态倨傲的看着他问道。 “是啊,我就是宋砚。”以宋砚的眼力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是想挑事。 “听说你很能打,我想和你过招!” 陈晋缓缓吐出一句话,看起来很有气势,但落在宋砚眼里却有些可笑,对方连内劲都没有炼成,在他眼里就和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幕很快就吸引了武馆其他人的注意,因为是周末,今天武馆里可有四五十号人。 当老学员知道陈晋要挑战宋砚,神情都变得颇为古怪。 而不知道宋砚底细的新学员倒颇为兴奋的议论着是陈晋厉害点,还是那个宋砚厉害点。 面对陈晋的挑衅,宋砚笑笑,直接离开。 见状,陈晋有些恼怒:“喂,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敢和我过招?”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会有四更 Zillion 「无量」 ④ 您的看书管家已上线,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领取 感受到元首与九位的急切,宋砚很是能够理会他们的心情与感受,炎黄国是被修仙界的那帮人压得太久,这番有了翻身的机会自然紧紧抓住,而护龙部就是给他们翻身的根本。 “我没意见,随时都可以。”宋砚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在进入玄幻世界他才不过筑基后期巅峰,但现在,他已是元婴中期,以他的实力挑了修仙界也不再话下,但他不想那么做,他再强也是一个人强,只有国家强大了才是真正的强大。 “既然小宋没有意见,那就将日子安排在三日后吧!” 元首果断的挥手,斩钉截铁的道。 从大内离开后,宋砚一闪身就出现在了香城的沙岩玉饰店店外,然后抬脚向里面走去。 “欢迎光临。” 穿着旗袍的迎宾微笑着行礼。 同时,一名年轻的导购迎了上来:“您好先生我是沙岩玉饰店的五号导购员小溪,很高兴为你服务。” 虽说宋砚是沙岩玉饰店的老板,但他却是个甩手掌柜,所以,这些员工基本上都不认识他。 “谢谢,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找人,对了,你们韩总在不在?”宋砚微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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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一群老学员对宋砚都很热情,倒是令一些新学员很是好奇,尤其是一些女学员,谁叫宋砚长得帅,气质又帅呢? “黄哥,那小子是谁啊?看起来挺拽的!” 新学员陈晋看了眼正在做卧推的宋砚,有些不岔的问道,他来武馆学武才三个月,但他练武的天赋却极好,被赵凤阳看中,传授了他不少真功夫,因此,他在新学员中实力第一,就连不少老学员都不是他对手。 “怎么,不服气?”黄哥笑问道:“他叫宋砚,老学员,实力很强,二馆主都未必是他对手。” 黄哥是老学员,所以知道一些内幕。 “不可能吧!” 陈晋不相信道,黄哥口中的二馆主正是赵小雨。 “别不服气,就你,在他手上走不过三招!”黄哥拍了拍陈晋的肩膀转身向旁边走去,转身之际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陈晋这小子太过狂傲,让宋砚杀杀他的气势也好。 以宋砚现在的修为,练这些器械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作用,他之所以跑来武馆也是怀旧而已,毕竟在玄幻世界待了八九十年。 “宋砚是吧?” 就在宋砚从卧推器械上离开,陈晋出现在了他面前,神态倨傲的看着他问道。 “是啊,我就是宋砚。”以宋砚的眼力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是想挑事。 “听说你很能打,我想和你过招!” 陈晋缓缓吐出一句话,看起来很有气势,但落在宋砚眼里却有些可笑,对方连内劲都没有炼成,在他眼里就和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幕很快就吸引了武馆其他人的注意,因为是周末,今天武馆里可有四五十号人。 当老学员知道陈晋要挑战宋砚,神情都变得颇为古怪。 而不知道宋砚底细的新学员倒颇为兴奋的议论着是陈晋厉害点,还是那个宋砚厉害点。 面对陈晋的挑衅,宋砚笑笑,直接离开。 见状,陈晋有些恼怒:“喂,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敢和我过招?”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会有四更 Yore 「往昔」 ①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听叶天威这么一说,王柏海心中不由一凛,说道:“叶哥你太谦虚了!” 叶天威再道:“王总我提醒你一句,在香城你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南宫家的人!” “多谢叶哥提醒。”王柏海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把他们的头套给摘掉!” 叶天威看了宋砚和赵小雨一眼,冷声说道。 于是,宋砚和赵小雨的头套被拿掉了。 “小子,你没有想到吧,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得罪了我!” 王柏海从椅子上站起,上前两步,得意洋洋的对宋砚二人说道。 宋砚点点头:“是啊,我挺后悔啊,要不,你就放了我们吧。” “想得美!” 王柏海不屑一笑,但就在这时,他脑中临时生出一个想法,于是话锋一变,说道:“要放掉你,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话间,王柏海的一双眼睛却是肆无忌惮的在赵小雨的身上扫视着,那眼神充满了贪婪与淫—邪! “什么条件?”宋砚问道。 “我要你把你的女朋友让给我,只要你肯把她让给我,我就放你走,怎么样?”王柏海继续道,脸上多了几分玩味之色。 闻言,宋砚看向了赵小雨,并道:“小雨姐,你都听到了吧,他说让我把你让给他,你同意吗?” 赵小雨杏眼一瞪,喝骂道:“同意个屁,再说,我又不是你的,你有资格让吗?” 宋砚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又对王柏海道:“你也听到了,她不是我的,所以,我没法把她让给你,要不,你换个条件。” “哼!”王柏海冷笑:“本想给你个机会饶你一次,可惜,你偏偏没有那个命%2哥几个,给我先把这小子的两条腿给我打断了!” 周围的混混们下意识的看向了叶天威。 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动手,他虽然是混黑的,但也有不少正当投资,比如这次,他就拿出两千万投入新新娱乐公司主导的一部电影。 而这个王柏海则是新新娱乐公司的三股东,并且还是这部新电影的监制,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家伙这般客气。 “喂,人家都要打断你的双腿了,你还要继续演下去!”赵小雨看着宋砚道。 “那就不玩了!”宋砚笑笑,然后目光扫过整座仓库:“要不,还是由你来解决?” “喂,你这个臭小子,到底有没有绅士风度,凭什么都交给我解决啊!”赵小雨不满的抱怨道。 “我是高手,和这群人动手有失身份啊!”宋砚笑道。 看到这对男女居然旁若无人的在这里聊天,一干混混小弟有些发愣,而叶天威则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倒是王柏海显得十分生气,催促道:“你们快动手啊,打断那小子的双腿,一条腿五万,谁打断就是谁的!” 听到有钱拿,这几名混混不由大为高兴,抢着冲到宋砚面前,挥动钢管向他的双腿砸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本不想和你们这群渣渣计较,你们偏偏要往我跟前凑,既然如此,我也就勉为其难的给你们一点教训喽!” 说话间,宋砚双手双脚上的绳索豁然断裂。 探手间,就将砸向他双腿的两根钢管给夺到手中,然后飞洒而出。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接着就见到,四名混混惨叫着飞了出去。 见状,叶天威双眼微微一眯,心中不安的念头越来越盛。 不过到了现在这一步,也由不得他退缩,于是,看了仓库内的数十名混混一眼:“你们一起上!” “杀啊!” “弄死这小子!” 的道老大的命令,那数十名混混纷纷叫嚣着向宋砚和赵小雨冲来。 “一人一半如何?”宋砚对赵小雨道。 “好啊!” 话音一落,二人就窜身而出在,撞入了混混群当中。 接下来 “嘭嘭嘭嘭嘭嘭!” 撞击声、闷哼声、惨叫着几乎混成了一片,仅仅十余个呼吸,四十多个精英混混全部被打倒在地,看到这一幕,叶天威再也坐不住,豁然起身,忌讳的盯着宋砚和赵小雨。 下一刻,他对着宋砚二人问道:“二位如何称呼?” “我叫宋砚!” “我叫赵小雨!” 听到宋砚的名字,叶天威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异色,以他的地位还不够资格知道宋砚的存在,但听到赵小雨的名字,他的脸色陡然大变,急忙问道: “你可是赵家拳武馆的那个赵小雨?” “不错!”赵小雨冷笑着点点头。 顿时,叶天威的脸色就苦了下来,他是南宫家在道上的代言人,因此,南宫家曾交代过他,在香城,哪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当然,有南宫家的庇佑,不能招惹的人实在太少,但赵家拳武馆的那对兄妹就是不能招惹的对象。 虽然他不知道这对兄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但足够南宫家对他交代不要去招惹他们,就说明,对方的身份不简单。 如今,他却派人将赵小雨给绑了过来,而且这件事还与他没有多大的干系。 想到这里他肠子都悔青了为了卖王柏海一个人情,却得罪了南宫家特意交代不能招惹的人物,好在这二人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于是,他抱拳向赵小雨道:“赵小姐真是抱歉,叶某不知是你,才多有冒犯,希望你能看在南宫家的份上能够揭过此事,你看成么?当然,我这边也会拿出一个令你满意的补偿!” 赵小雨没有说话,下意识看向了宋砚。 宋砚看着叶天威问:“你是南宫家的人?” 闻言,叶天威眉头微微一皱,因为在他看来,宋砚无非是借助赵小雨狐假虎威而已,不过为了不撕破面子,他忍住心中的不耐烦道:“我不是南宫家的人,我只是在南宫家手底下混饭吃而已!” “好,我知道了!” 宋砚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冷淡的道:“我在南郊十公里处的一座废弃工厂的仓库内,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赶过来!” “装腔作势!” 看到宋砚的这番表现,叶天威暗自不屑。 而一边的王柏海这有些惴惴不安,他虽嚣张却也不傻,能够让叶天威道歉的人来头肯定也不小。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看直播去了,更新晚了 Yore 「往昔」② 请微信搜索“看书神站”防丢失,点关注不迷路! 听叶天威这么一说,王柏海心中不由一凛,说道:“叶哥你太谦虚了!” 叶天威再道:“王总我提醒你一句,在香城你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南宫家的人!” “多谢叶哥提醒。”王柏海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把他们的头套给摘掉!” 叶天威看了宋砚和赵小雨一眼,冷声说道。 于是,宋砚和赵小雨的头套被拿掉了。 “小子,你没有想到吧,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得罪了我!” 王柏海从椅子上站起,上前两步,得意洋洋的对宋砚二人说道。 宋砚点点头:“是啊,我挺后悔啊,要不,你就放了我们吧。” “想得美!” 王柏海不屑一笑,但就在这时,他脑中临时生出一个想法,于是话锋一变,说道:“要放掉你,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话间,王柏海的一双眼睛却是肆无忌惮的在赵小雨的身上扫视着,那眼神充满了贪婪与淫—邪! “什么条件?”宋砚问道。 “我要你把你的女朋友让给我,只要你肯把她让给我,我就放你走,怎么样?”王柏海继续道,脸上多了几分玩味之色。 闻言,宋砚看向了赵小雨,并道:“小雨姐,你都听到了吧,他说让我把你让给他,你同意吗?” 赵小雨杏眼一瞪,喝骂道:“同意个屁,再说,我又不是你的,你有资格让吗?” 宋砚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又对王柏海道:“你也听到了,她不是我的,所以,我没法把她让给你,要不,你换个条件。” “哼!”王柏海冷笑:“本想给你个机会饶你一次,可惜,你偏偏没有那个命%2哥几个,给我先把这小子的两条腿给我打断了!” 周围的混混们下意识的看向了叶天威。 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动手,他虽然是混黑的,但也有不少正当投资,比如这次,他就拿出两千万投入新新娱乐公司主导的一部电影。 而这个王柏海则是新新娱乐公司的三股东,并且还是这部新电影的监制,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家伙这般客气。 “喂,人家都要打断你的双腿了,你还要继续演下去!”赵小雨看着宋砚道。 “那就不玩了!”宋砚笑笑,然后目光扫过整座仓库:“要不,还是由你来解决?” “喂,你这个臭小子,到底有没有绅士风度,凭什么都交给我解决啊!”赵小雨不满的抱怨道。 “我是高手,和这群人动手有失身份啊!”宋砚笑道。 看到这对男女居然旁若无人的在这里聊天,一干混混小弟有些发愣,而叶天威则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倒是王柏海显得十分生气,催促道:“你们快动手啊,打断那小子的双腿,一条腿五万,谁打断就是谁的!” 听到有钱拿,这几名混混不由大为高兴,抢着冲到宋砚面前,挥动钢管向他的双腿砸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本不想和你们这群渣渣计较,你们偏偏要往我跟前凑,既然如此,我也就勉为其难的给你们一点教训喽!” 说话间,宋砚双手双脚上的绳索豁然断裂。 探手间,就将砸向他双腿的两根钢管给夺到手中,然后飞洒而出。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接着就见到,四名混混惨叫着飞了出去。 见状,叶天威双眼微微一眯,心中不安的念头越来越盛。 不过到了现在这一步,也由不得他退缩,于是,看了仓库内的数十名混混一眼:“你们一起上!” “杀啊!” “弄死这小子!” 的道老大的命令,那数十名混混纷纷叫嚣着向宋砚和赵小雨冲来。 “一人一半如何?”宋砚对赵小雨道。 “好啊!” 话音一落,二人就窜身而出在,撞入了混混群当中。 接下来 “嘭嘭嘭嘭嘭嘭!” 撞击声、闷哼声、惨叫着几乎混成了一片,仅仅十余个呼吸,四十多个精英混混全部被打倒在地,看到这一幕,叶天威再也坐不住,豁然起身,忌讳的盯着宋砚和赵小雨。 下一刻,他对着宋砚二人问道:“二位如何称呼?” “我叫宋砚!” “我叫赵小雨!” 听到宋砚的名字,叶天威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异色,以他的地位还不够资格知道宋砚的存在,但听到赵小雨的名字,他的脸色陡然大变,急忙问道: “你可是赵家拳武馆的那个赵小雨?” “不错!”赵小雨冷笑着点点头。 顿时,叶天威的脸色就苦了下来,他是南宫家在道上的代言人,因此,南宫家曾交代过他,在香城,哪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当然,有南宫家的庇佑,不能招惹的人实在太少,但赵家拳武馆的那对兄妹就是不能招惹的对象。 虽然他不知道这对兄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但足够南宫家对他交代不要去招惹他们,就说明,对方的身份不简单。 如今,他却派人将赵小雨给绑了过来,而且这件事还与他没有多大的干系。 想到这里他肠子都悔青了为了卖王柏海一个人情,却得罪了南宫家特意交代不能招惹的人物,好在这二人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于是,他抱拳向赵小雨道:“赵小姐真是抱歉,叶某不知是你,才多有冒犯,希望你能看在南宫家的份上能够揭过此事,你看成么?当然,我这边也会拿出一个令你满意的补偿!” 赵小雨没有说话,下意识看向了宋砚。 宋砚看着叶天威问:“你是南宫家的人?” 闻言,叶天威眉头微微一皱,因为在他看来,宋砚无非是借助赵小雨狐假虎威而已,不过为了不撕破面子,他忍住心中的不耐烦道:“我不是南宫家的人,我只是在南宫家手底下混饭吃而已!” “好,我知道了!” 宋砚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冷淡的道:“我在南郊十公里处的一座废弃工厂的仓库内,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赶过来!” “装腔作势!” 看到宋砚的这番表现,叶天威暗自不屑。 而一边的王柏海这有些惴惴不安,他虽嚣张却也不傻,能够让叶天威道歉的人来头肯定也不小。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看直播去了,更新晚了 Yore 「往昔」 ③ 请微信搜索“看书神站”防丢失,点关注不迷路! 听叶天威这么一说,王柏海心中不由一凛,说道:“叶哥你太谦虚了!” 叶天威再道:“王总我提醒你一句,在香城你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南宫家的人!” “多谢叶哥提醒。”王柏海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把他们的头套给摘掉!” 叶天威看了宋砚和赵小雨一眼,冷声说道。 于是,宋砚和赵小雨的头套被拿掉了。 “小子,你没有想到吧,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得罪了我!” 王柏海从椅子上站起,上前两步,得意洋洋的对宋砚二人说道。 宋砚点点头:“是啊,我挺后悔啊,要不,你就放了我们吧。” “想得美!” 王柏海不屑一笑,但就在这时,他脑中临时生出一个想法,于是话锋一变,说道:“要放掉你,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话间,王柏海的一双眼睛却是肆无忌惮的在赵小雨的身上扫视着,那眼神充满了贪婪与淫—邪! “什么条件?”宋砚问道。 “我要你把你的女朋友让给我,只要你肯把她让给我,我就放你走,怎么样?”王柏海继续道,脸上多了几分玩味之色。 闻言,宋砚看向了赵小雨,并道:“小雨姐,你都听到了吧,他说让我把你让给他,你同意吗?” 赵小雨杏眼一瞪,喝骂道:“同意个屁,再说,我又不是你的,你有资格让吗?” 宋砚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又对王柏海道:“你也听到了,她不是我的,所以,我没法把她让给你,要不,你换个条件。” “哼!”王柏海冷笑:“本想给你个机会饶你一次,可惜,你偏偏没有那个命%2哥几个,给我先把这小子的两条腿给我打断了!” 周围的混混们下意识的看向了叶天威。 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动手,他虽然是混黑的,但也有不少正当投资,比如这次,他就拿出两千万投入新新娱乐公司主导的一部电影。 而这个王柏海则是新新娱乐公司的三股东,并且还是这部新电影的监制,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家伙这般客气。 “喂,人家都要打断你的双腿了,你还要继续演下去!”赵小雨看着宋砚道。 “那就不玩了!”宋砚笑笑,然后目光扫过整座仓库:“要不,还是由你来解决?” “喂,你这个臭小子,到底有没有绅士风度,凭什么都交给我解决啊!”赵小雨不满的抱怨道。 “我是高手,和这群人动手有失身份啊!”宋砚笑道。 看到这对男女居然旁若无人的在这里聊天,一干混混小弟有些发愣,而叶天威则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倒是王柏海显得十分生气,催促道:“你们快动手啊,打断那小子的双腿,一条腿五万,谁打断就是谁的!” 听到有钱拿,这几名混混不由大为高兴,抢着冲到宋砚面前,挥动钢管向他的双腿砸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本不想和你们这群渣渣计较,你们偏偏要往我跟前凑,既然如此,我也就勉为其难的给你们一点教训喽!” 说话间,宋砚双手双脚上的绳索豁然断裂。 探手间,就将砸向他双腿的两根钢管给夺到手中,然后飞洒而出。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接着就见到,四名混混惨叫着飞了出去。 见状,叶天威双眼微微一眯,心中不安的念头越来越盛。 不过到了现在这一步,也由不得他退缩,于是,看了仓库内的数十名混混一眼:“你们一起上!” “杀啊!” “弄死这小子!” 的道老大的命令,那数十名混混纷纷叫嚣着向宋砚和赵小雨冲来。 “一人一半如何?”宋砚对赵小雨道。 “好啊!” 话音一落,二人就窜身而出在,撞入了混混群当中。 接下来 “嘭嘭嘭嘭嘭嘭!” 撞击声、闷哼声、惨叫着几乎混成了一片,仅仅十余个呼吸,四十多个精英混混全部被打倒在地,看到这一幕,叶天威再也坐不住,豁然起身,忌讳的盯着宋砚和赵小雨。 下一刻,他对着宋砚二人问道:“二位如何称呼?” “我叫宋砚!” “我叫赵小雨!” 听到宋砚的名字,叶天威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异色,以他的地位还不够资格知道宋砚的存在,但听到赵小雨的名字,他的脸色陡然大变,急忙问道: “你可是赵家拳武馆的那个赵小雨?” “不错!”赵小雨冷笑着点点头。 顿时,叶天威的脸色就苦了下来,他是南宫家在道上的代言人,因此,南宫家曾交代过他,在香城,哪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当然,有南宫家的庇佑,不能招惹的人实在太少,但赵家拳武馆的那对兄妹就是不能招惹的对象。 虽然他不知道这对兄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但足够南宫家对他交代不要去招惹他们,就说明,对方的身份不简单。 如今,他却派人将赵小雨给绑了过来,而且这件事还与他没有多大的干系。 想到这里他肠子都悔青了为了卖王柏海一个人情,却得罪了南宫家特意交代不能招惹的人物,好在这二人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于是,他抱拳向赵小雨道:“赵小姐真是抱歉,叶某不知是你,才多有冒犯,希望你能看在南宫家的份上能够揭过此事,你看成么?当然,我这边也会拿出一个令你满意的补偿!” 赵小雨没有说话,下意识看向了宋砚。 宋砚看着叶天威问:“你是南宫家的人?” 闻言,叶天威眉头微微一皱,因为在他看来,宋砚无非是借助赵小雨狐假虎威而已,不过为了不撕破面子,他忍住心中的不耐烦道:“我不是南宫家的人,我只是在南宫家手底下混饭吃而已!” “好,我知道了!” 宋砚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冷淡的道:“我在南郊十公里处的一座废弃工厂的仓库内,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赶过来!” “装腔作势!” 看到宋砚的这番表现,叶天威暗自不屑。 而一边的王柏海这有些惴惴不安,他虽嚣张却也不傻,能够让叶天威道歉的人来头肯定也不小。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看直播去了,更新晚了 Yore 「往昔」 ④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听叶天威这么一说,王柏海心中不由一凛,说道:“叶哥你太谦虚了!” 叶天威再道:“王总我提醒你一句,在香城你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南宫家的人!” “多谢叶哥提醒。”王柏海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把他们的头套给摘掉!” 叶天威看了宋砚和赵小雨一眼,冷声说道。 于是,宋砚和赵小雨的头套被拿掉了。 “小子,你没有想到吧,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得罪了我!” 王柏海从椅子上站起,上前两步,得意洋洋的对宋砚二人说道。 宋砚点点头:“是啊,我挺后悔啊,要不,你就放了我们吧。” “想得美!” 王柏海不屑一笑,但就在这时,他脑中临时生出一个想法,于是话锋一变,说道:“要放掉你,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话间,王柏海的一双眼睛却是肆无忌惮的在赵小雨的身上扫视着,那眼神充满了贪婪与淫—邪! “什么条件?”宋砚问道。 “我要你把你的女朋友让给我,只要你肯把她让给我,我就放你走,怎么样?”王柏海继续道,脸上多了几分玩味之色。 闻言,宋砚看向了赵小雨,并道:“小雨姐,你都听到了吧,他说让我把你让给他,你同意吗?” 赵小雨杏眼一瞪,喝骂道:“同意个屁,再说,我又不是你的,你有资格让吗?” 宋砚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又对王柏海道:“你也听到了,她不是我的,所以,我没法把她让给你,要不,你换个条件。” “哼!”王柏海冷笑:“本想给你个机会饶你一次,可惜,你偏偏没有那个命%2哥几个,给我先把这小子的两条腿给我打断了!” 周围的混混们下意识的看向了叶天威。 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动手,他虽然是混黑的,但也有不少正当投资,比如这次,他就拿出两千万投入新新娱乐公司主导的一部电影。 而这个王柏海则是新新娱乐公司的三股东,并且还是这部新电影的监制,所以,他才会对这个家伙这般客气。 “喂,人家都要打断你的双腿了,你还要继续演下去!”赵小雨看着宋砚道。 “那就不玩了!”宋砚笑笑,然后目光扫过整座仓库:“要不,还是由你来解决?” “喂,你这个臭小子,到底有没有绅士风度,凭什么都交给我解决啊!”赵小雨不满的抱怨道。 “我是高手,和这群人动手有失身份啊!”宋砚笑道。 看到这对男女居然旁若无人的在这里聊天,一干混混小弟有些发愣,而叶天威则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倒是王柏海显得十分生气,催促道:“你们快动手啊,打断那小子的双腿,一条腿五万,谁打断就是谁的!” 听到有钱拿,这几名混混不由大为高兴,抢着冲到宋砚面前,挥动钢管向他的双腿砸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本不想和你们这群渣渣计较,你们偏偏要往我跟前凑,既然如此,我也就勉为其难的给你们一点教训喽!” 说话间,宋砚双手双脚上的绳索豁然断裂。 探手间,就将砸向他双腿的两根钢管给夺到手中,然后飞洒而出。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接着就见到,四名混混惨叫着飞了出去。 见状,叶天威双眼微微一眯,心中不安的念头越来越盛。 不过到了现在这一步,也由不得他退缩,于是,看了仓库内的数十名混混一眼:“你们一起上!” “杀啊!” “弄死这小子!” 的道老大的命令,那数十名混混纷纷叫嚣着向宋砚和赵小雨冲来。 “一人一半如何?”宋砚对赵小雨道。 “好啊!” 话音一落,二人就窜身而出在,撞入了混混群当中。 接下来 “嘭嘭嘭嘭嘭嘭!” 撞击声、闷哼声、惨叫着几乎混成了一片,仅仅十余个呼吸,四十多个精英混混全部被打倒在地,看到这一幕,叶天威再也坐不住,豁然起身,忌讳的盯着宋砚和赵小雨。 下一刻,他对着宋砚二人问道:“二位如何称呼?” “我叫宋砚!” “我叫赵小雨!” 听到宋砚的名字,叶天威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异色,以他的地位还不够资格知道宋砚的存在,但听到赵小雨的名字,他的脸色陡然大变,急忙问道: “你可是赵家拳武馆的那个赵小雨?” “不错!”赵小雨冷笑着点点头。 顿时,叶天威的脸色就苦了下来,他是南宫家在道上的代言人,因此,南宫家曾交代过他,在香城,哪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当然,有南宫家的庇佑,不能招惹的人实在太少,但赵家拳武馆的那对兄妹就是不能招惹的对象。 虽然他不知道这对兄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但足够南宫家对他交代不要去招惹他们,就说明,对方的身份不简单。 如今,他却派人将赵小雨给绑了过来,而且这件事还与他没有多大的干系。 想到这里他肠子都悔青了为了卖王柏海一个人情,却得罪了南宫家特意交代不能招惹的人物,好在这二人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于是,他抱拳向赵小雨道:“赵小姐真是抱歉,叶某不知是你,才多有冒犯,希望你能看在南宫家的份上能够揭过此事,你看成么?当然,我这边也会拿出一个令你满意的补偿!” 赵小雨没有说话,下意识看向了宋砚。 宋砚看着叶天威问:“你是南宫家的人?” 闻言,叶天威眉头微微一皱,因为在他看来,宋砚无非是借助赵小雨狐假虎威而已,不过为了不撕破面子,他忍住心中的不耐烦道:“我不是南宫家的人,我只是在南宫家手底下混饭吃而已!” “好,我知道了!” 宋砚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冷淡的道:“我在南郊十公里处的一座废弃工厂的仓库内,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赶过来!” “装腔作势!” 看到宋砚的这番表现,叶天威暗自不屑。 而一边的王柏海这有些惴惴不安,他虽嚣张却也不傻,能够让叶天威道歉的人来头肯定也不小。 【作者题外话】:一更,今天看直播去了,更新晚了 Xanadu 「仙境」 ①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过了好一会儿。 褚威心头的怒火才消散了些,不过想到电话中那个男人威胁的话语,他就恨得牙痒痒,居然敢威胁本少爷,就凭这点,本少爷就饶不了你。 想到这里,他用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接通后,他就颐指气使的道:“薛老大,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香城市沙岩玉饰店老总韩莎以及与她相关的所有资料,价钱好说!” 薛安是恒阳市地下世界的大佬。 “褚少,请您放心,你要的资料,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帮你找到!” 挂掉电话后,薛安脸上却多了几分不屑,如果那褚威的老子不是市长,敢用这种客气跟他说话,早就割了他舌头。 不过他知道,这个小子这些年来巧取豪夺,资产不下二十亿,既然他找上门来,肯定要好好的敲他一笔。 想到这里,他命人将狐狸给叫到了办公室。 狐狸是他的军师兼情报官,同时还是他的大舅子,所以,对他,薛安还是非常信任的。 “大舅子,你派人去香城走一趟,调查一个人,那人叫韩莎,是沙岩玉饰店的负责人。” 沙岩玉饰店二楼,苏慧云办公室。 听到宋砚说出如此霸气的话语,苏慧云有些担心,他虽然知道宋砚跟南宫家的关系相当好,但南宫家的影响力也仅限于香城。 所以,就算南宫家怕也奈何不了那褚威,那么,宋砚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还是说,他只是意气用事,逞口角之威? 倒是韩莎对宋砚比较相信,并不是她知道宋砚的秘密,而是出于女人的自觉。 “好了,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就不要再担心,不如我们去逛街!”宋砚搂住了韩莎的腰肢,笑呵呵的道。 “嗯,好。”韩莎点点头。 看着亲密离去的这对男女,苏慧云有些无语的揉了揉脑袋,忽然,她心中一动,拿起电话拨通了南宫云天的号码。 电话接通,话筒里面传来南宫云天的声音%2很是柔和:“小苏你有什么事?” “南宫先生,是这样的!” 苏慧云简单将整件事的经过给叙述了一遍。 南宫云天微微沉默,说道:“既然宋少说能够解决这件事,就一定能解决,你不用担心!” 听到南宫云天的话,苏慧云彻底的被镇住了,暗道,这宋砚到底是什么人,就连南宫云天都这般相信他。 “还有,你在那边好好做事,千万不要辜负了宋少的期望!”南宫云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南宫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做事的!” 结束了与南宫云天的通话,苏慧云也安下心来,开始整理刚才与韩莎讨论出来的各种方案以及分店的各项计划 转眼间,就到了中午。 宋砚与韩莎相携来到了一座餐厅。 吃过午饭已经是一点,但褚威却没有来到香城道歉。 于是,宋砚拿起了电话,打给凌燕:“全力收集褚石飞的犯罪证据!” “bss,褚石飞的犯罪证据我早就收集好了,需要发给您吗?”凌燕有些得意的道。 “够判多少年?”宋砚问。 凌燕道:“终生监禁绰绰有余了。” “那好,直接交给天河州纪委吧!” “好的,bss!” 结束与凌燕的通话,宋砚就与韩莎继续去游玩,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晚上。 恒阳,加州饭店。 身为市长的褚石飞正在与一名投资商用餐。 谈笑风生,举杯频频,好不热闹。 突然,包厢被人推开,三个身穿黑色西装,神情严肃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褚石飞面色一沉,官威勃发,语带恼怒的质问道。 为首青年冷冷一笑:褚石飞,我们是州纪委的,我是纪委一处的处长张前,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并且初步证实举报材料真实,所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在座的一干官员一听到州纪委的名字都豁然色变。 尤其是听到后面的话,大家都下意识的离褚石飞远了些。 至于褚石飞本人则彻底的懵了,下一刻,他豁然起身,双目环瞪着张前三人:“我不信你们是州纪委的,把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 “到了这时候还在垂死挣扎,拿去看看吧!”闻言,张前鄙夷的笑笑,拿出自己的证件递给褚石飞。 当看清张前的证件的确是真的后,他整个人就好似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焉了。 看着软倒在椅子上的褚石飞,张前厌恶的挥挥手:“把他带走!” 嘉视年华一个大型的娱乐会所。 今晚,褚威就与一帮二代在这里玩乐。 就在他楼着两个嫩模上下其手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 顿时,他面上露出了不耐烦之色,不过,当他看清那个号码时,他还是接起了电话,有些不耐烦的道:“洪哥,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洪哥叫洪天星,他是他老爸褚石飞的秘书。 洪天星焦急的声音响起:“小褚你爸爸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看样子,他这次是很难脱身了,你早点做准备,如果方便的话,你最好出去躲上几天,等事情明朗了再回来!”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褚威完全吓傻了,自己的老爹出事了,他能拥有二十多亿的资产,他能在恒阳市横行霸道,靠的不就是他的老爹吗? 如果他的老爹完蛋了,以前的那些仇人,被他夺走资产的人,怕是会一窝蜂来找他算账。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随即一把推开左右两边的嫩模,猛的向外面冲去,他已经决定要跑路了! 只是他有些闹不清楚,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他的老爹就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呢?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铃声响起了。 拿起一看,号码有些熟悉,但很快他就想起,这个号码不正是那个韩莎的吗?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难道自己的老爹出事会是那个威胁他的男人的干的? 心中带着怀疑,他接起了电话,里面传来了之前威胁他的男子的声音:“褚威,你现在是不是准备跑路了?” “你什么意思?”褚威阴测测的道。 “呵呵,我说过,三个小时不来道歉,后果自负,褚石飞被抓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你就慢慢享受我给你准备的套餐吧!” 【作者题外话】:二更 Xanadu 「仙境」 ② 请微信搜索“看书神站”防丢失,点关注不迷路! 过了好一会儿。 褚威心头的怒火才消散了些,不过想到电话中那个男人威胁的话语,他就恨得牙痒痒,居然敢威胁本少爷,就凭这点,本少爷就饶不了你。 想到这里,他用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接通后,他就颐指气使的道:“薛老大,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香城市沙岩玉饰店老总韩莎以及与她相关的所有资料,价钱好说!” 薛安是恒阳市地下世界的大佬。 “褚少,请您放心,你要的资料,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帮你找到!” 挂掉电话后,薛安脸上却多了几分不屑,如果那褚威的老子不是市长,敢用这种客气跟他说话,早就割了他舌头。 不过他知道,这个小子这些年来巧取豪夺,资产不下二十亿,既然他找上门来,肯定要好好的敲他一笔。 想到这里,他命人将狐狸给叫到了办公室。 狐狸是他的军师兼情报官,同时还是他的大舅子,所以,对他,薛安还是非常信任的。 “大舅子,你派人去香城走一趟,调查一个人,那人叫韩莎,是沙岩玉饰店的负责人。” 沙岩玉饰店二楼,苏慧云办公室。 听到宋砚说出如此霸气的话语,苏慧云有些担心,他虽然知道宋砚跟南宫家的关系相当好,但南宫家的影响力也仅限于香城。 所以,就算南宫家怕也奈何不了那褚威,那么,宋砚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还是说,他只是意气用事,逞口角之威? 倒是韩莎对宋砚比较相信,并不是她知道宋砚的秘密,而是出于女人的自觉。 “好了,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就不要再担心,不如我们去逛街!”宋砚搂住了韩莎的腰肢,笑呵呵的道。 “嗯,好。”韩莎点点头。 看着亲密离去的这对男女,苏慧云有些无语的揉了揉脑袋,忽然,她心中一动,拿起电话拨通了南宫云天的号码。 电话接通,话筒里面传来南宫云天的声音%2很是柔和:“小苏你有什么事?” “南宫先生,是这样的!” 苏慧云简单将整件事的经过给叙述了一遍。 南宫云天微微沉默,说道:“既然宋少说能够解决这件事,就一定能解决,你不用担心!” 听到南宫云天的话,苏慧云彻底的被镇住了,暗道,这宋砚到底是什么人,就连南宫云天都这般相信他。 “还有,你在那边好好做事,千万不要辜负了宋少的期望!”南宫云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南宫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做事的!” 结束了与南宫云天的通话,苏慧云也安下心来,开始整理刚才与韩莎讨论出来的各种方案以及分店的各项计划 转眼间,就到了中午。 宋砚与韩莎相携来到了一座餐厅。 吃过午饭已经是一点,但褚威却没有来到香城道歉。 于是,宋砚拿起了电话,打给凌燕:“全力收集褚石飞的犯罪证据!” “bss,褚石飞的犯罪证据我早就收集好了,需要发给您吗?”凌燕有些得意的道。 “够判多少年?”宋砚问。 凌燕道:“终生监禁绰绰有余了。” “那好,直接交给天河州纪委吧!” “好的,bss!” 结束与凌燕的通话,宋砚就与韩莎继续去游玩,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晚上。 恒阳,加州饭店。 身为市长的褚石飞正在与一名投资商用餐。 谈笑风生,举杯频频,好不热闹。 突然,包厢被人推开,三个身穿黑色西装,神情严肃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褚石飞面色一沉,官威勃发,语带恼怒的质问道。 为首青年冷冷一笑:褚石飞,我们是州纪委的,我是纪委一处的处长张前,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并且初步证实举报材料真实,所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在座的一干官员一听到州纪委的名字都豁然色变。 尤其是听到后面的话,大家都下意识的离褚石飞远了些。 至于褚石飞本人则彻底的懵了,下一刻,他豁然起身,双目环瞪着张前三人:“我不信你们是州纪委的,把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 “到了这时候还在垂死挣扎,拿去看看吧!”闻言,张前鄙夷的笑笑,拿出自己的证件递给褚石飞。 当看清张前的证件的确是真的后,他整个人就好似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焉了。 看着软倒在椅子上的褚石飞,张前厌恶的挥挥手:“把他带走!” 嘉视年华一个大型的娱乐会所。 今晚,褚威就与一帮二代在这里玩乐。 就在他楼着两个嫩模上下其手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 顿时,他面上露出了不耐烦之色,不过,当他看清那个号码时,他还是接起了电话,有些不耐烦的道:“洪哥,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洪哥叫洪天星,他是他老爸褚石飞的秘书。 洪天星焦急的声音响起:“小褚你爸爸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看样子,他这次是很难脱身了,你早点做准备,如果方便的话,你最好出去躲上几天,等事情明朗了再回来!”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褚威完全吓傻了,自己的老爹出事了,他能拥有二十多亿的资产,他能在恒阳市横行霸道,靠的不就是他的老爹吗? 如果他的老爹完蛋了,以前的那些仇人,被他夺走资产的人,怕是会一窝蜂来找他算账。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随即一把推开左右两边的嫩模,猛的向外面冲去,他已经决定要跑路了! 只是他有些闹不清楚,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他的老爹就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呢?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铃声响起了。 拿起一看,号码有些熟悉,但很快他就想起,这个号码不正是那个韩莎的吗?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难道自己的老爹出事会是那个威胁他的男人的干的? 心中带着怀疑,他接起了电话,里面传来了之前威胁他的男子的声音:“褚威,你现在是不是准备跑路了?” “你什么意思?”褚威阴测测的道。 “呵呵,我说过,三个小时不来道歉,后果自负,褚石飞被抓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你就慢慢享受我给你准备的套餐吧!” 【作者题外话】:二更 Xanadu 「仙境」 ③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过了好一会儿。 褚威心头的怒火才消散了些,不过想到电话中那个男人威胁的话语,他就恨得牙痒痒,居然敢威胁本少爷,就凭这点,本少爷就饶不了你。 想到这里,他用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接通后,他就颐指气使的道:“薛老大,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香城市沙岩玉饰店老总韩莎以及与她相关的所有资料,价钱好说!” 薛安是恒阳市地下世界的大佬。 “褚少,请您放心,你要的资料,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帮你找到!” 挂掉电话后,薛安脸上却多了几分不屑,如果那褚威的老子不是市长,敢用这种客气跟他说话,早就割了他舌头。 不过他知道,这个小子这些年来巧取豪夺,资产不下二十亿,既然他找上门来,肯定要好好的敲他一笔。 想到这里,他命人将狐狸给叫到了办公室。 狐狸是他的军师兼情报官,同时还是他的大舅子,所以,对他,薛安还是非常信任的。 “大舅子,你派人去香城走一趟,调查一个人,那人叫韩莎,是沙岩玉饰店的负责人。” 沙岩玉饰店二楼,苏慧云办公室。 听到宋砚说出如此霸气的话语,苏慧云有些担心,他虽然知道宋砚跟南宫家的关系相当好,但南宫家的影响力也仅限于香城。 所以,就算南宫家怕也奈何不了那褚威,那么,宋砚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还是说,他只是意气用事,逞口角之威? 倒是韩莎对宋砚比较相信,并不是她知道宋砚的秘密,而是出于女人的自觉。 “好了,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就不要再担心,不如我们去逛街!”宋砚搂住了韩莎的腰肢,笑呵呵的道。 “嗯,好。”韩莎点点头。 看着亲密离去的这对男女,苏慧云有些无语的揉了揉脑袋,忽然,她心中一动,拿起电话拨通了南宫云天的号码。 电话接通,话筒里面传来南宫云天的声音%2很是柔和:“小苏你有什么事?” “南宫先生,是这样的!” 苏慧云简单将整件事的经过给叙述了一遍。 南宫云天微微沉默,说道:“既然宋少说能够解决这件事,就一定能解决,你不用担心!” 听到南宫云天的话,苏慧云彻底的被镇住了,暗道,这宋砚到底是什么人,就连南宫云天都这般相信他。 “还有,你在那边好好做事,千万不要辜负了宋少的期望!”南宫云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南宫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做事的!” 结束了与南宫云天的通话,苏慧云也安下心来,开始整理刚才与韩莎讨论出来的各种方案以及分店的各项计划 转眼间,就到了中午。 宋砚与韩莎相携来到了一座餐厅。 吃过午饭已经是一点,但褚威却没有来到香城道歉。 于是,宋砚拿起了电话,打给凌燕:“全力收集褚石飞的犯罪证据!” “bss,褚石飞的犯罪证据我早就收集好了,需要发给您吗?”凌燕有些得意的道。 “够判多少年?”宋砚问。 凌燕道:“终生监禁绰绰有余了。” “那好,直接交给天河州纪委吧!” “好的,bss!” 结束与凌燕的通话,宋砚就与韩莎继续去游玩,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晚上。 恒阳,加州饭店。 身为市长的褚石飞正在与一名投资商用餐。 谈笑风生,举杯频频,好不热闹。 突然,包厢被人推开,三个身穿黑色西装,神情严肃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褚石飞面色一沉,官威勃发,语带恼怒的质问道。 为首青年冷冷一笑:褚石飞,我们是州纪委的,我是纪委一处的处长张前,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并且初步证实举报材料真实,所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在座的一干官员一听到州纪委的名字都豁然色变。 尤其是听到后面的话,大家都下意识的离褚石飞远了些。 至于褚石飞本人则彻底的懵了,下一刻,他豁然起身,双目环瞪着张前三人:“我不信你们是州纪委的,把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 “到了这时候还在垂死挣扎,拿去看看吧!”闻言,张前鄙夷的笑笑,拿出自己的证件递给褚石飞。 当看清张前的证件的确是真的后,他整个人就好似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焉了。 看着软倒在椅子上的褚石飞,张前厌恶的挥挥手:“把他带走!” 嘉视年华一个大型的娱乐会所。 今晚,褚威就与一帮二代在这里玩乐。 就在他楼着两个嫩模上下其手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 顿时,他面上露出了不耐烦之色,不过,当他看清那个号码时,他还是接起了电话,有些不耐烦的道:“洪哥,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洪哥叫洪天星,他是他老爸褚石飞的秘书。 洪天星焦急的声音响起:“小褚你爸爸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看样子,他这次是很难脱身了,你早点做准备,如果方便的话,你最好出去躲上几天,等事情明朗了再回来!”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褚威完全吓傻了,自己的老爹出事了,他能拥有二十多亿的资产,他能在恒阳市横行霸道,靠的不就是他的老爹吗? 如果他的老爹完蛋了,以前的那些仇人,被他夺走资产的人,怕是会一窝蜂来找他算账。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随即一把推开左右两边的嫩模,猛的向外面冲去,他已经决定要跑路了! 只是他有些闹不清楚,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他的老爹就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呢?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铃声响起了。 拿起一看,号码有些熟悉,但很快他就想起,这个号码不正是那个韩莎的吗?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难道自己的老爹出事会是那个威胁他的男人的干的? 心中带着怀疑,他接起了电话,里面传来了之前威胁他的男子的声音:“褚威,你现在是不是准备跑路了?” “你什么意思?”褚威阴测测的道。 “呵呵,我说过,三个小时不来道歉,后果自负,褚石飞被抓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你就慢慢享受我给你准备的套餐吧!” 【作者题外话】:二更 Xanadu 「仙境」 ④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过了好一会儿。 褚威心头的怒火才消散了些,不过想到电话中那个男人威胁的话语,他就恨得牙痒痒,居然敢威胁本少爷,就凭这点,本少爷就饶不了你。 想到这里,他用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接通后,他就颐指气使的道:“薛老大,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香城市沙岩玉饰店老总韩莎以及与她相关的所有资料,价钱好说!” 薛安是恒阳市地下世界的大佬。 “褚少,请您放心,你要的资料,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帮你找到!” 挂掉电话后,薛安脸上却多了几分不屑,如果那褚威的老子不是市长,敢用这种客气跟他说话,早就割了他舌头。 不过他知道,这个小子这些年来巧取豪夺,资产不下二十亿,既然他找上门来,肯定要好好的敲他一笔。 想到这里,他命人将狐狸给叫到了办公室。 狐狸是他的军师兼情报官,同时还是他的大舅子,所以,对他,薛安还是非常信任的。 “大舅子,你派人去香城走一趟,调查一个人,那人叫韩莎,是沙岩玉饰店的负责人。” 沙岩玉饰店二楼,苏慧云办公室。 听到宋砚说出如此霸气的话语,苏慧云有些担心,他虽然知道宋砚跟南宫家的关系相当好,但南宫家的影响力也仅限于香城。 所以,就算南宫家怕也奈何不了那褚威,那么,宋砚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还是说,他只是意气用事,逞口角之威? 倒是韩莎对宋砚比较相信,并不是她知道宋砚的秘密,而是出于女人的自觉。 “好了,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就不要再担心,不如我们去逛街!”宋砚搂住了韩莎的腰肢,笑呵呵的道。 “嗯,好。”韩莎点点头。 看着亲密离去的这对男女,苏慧云有些无语的揉了揉脑袋,忽然,她心中一动,拿起电话拨通了南宫云天的号码。 电话接通,话筒里面传来南宫云天的声音%2很是柔和:“小苏你有什么事?” “南宫先生,是这样的!” 苏慧云简单将整件事的经过给叙述了一遍。 南宫云天微微沉默,说道:“既然宋少说能够解决这件事,就一定能解决,你不用担心!” 听到南宫云天的话,苏慧云彻底的被镇住了,暗道,这宋砚到底是什么人,就连南宫云天都这般相信他。 “还有,你在那边好好做事,千万不要辜负了宋少的期望!”南宫云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南宫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做事的!” 结束了与南宫云天的通话,苏慧云也安下心来,开始整理刚才与韩莎讨论出来的各种方案以及分店的各项计划 转眼间,就到了中午。 宋砚与韩莎相携来到了一座餐厅。 吃过午饭已经是一点,但褚威却没有来到香城道歉。 于是,宋砚拿起了电话,打给凌燕:“全力收集褚石飞的犯罪证据!” “bss,褚石飞的犯罪证据我早就收集好了,需要发给您吗?”凌燕有些得意的道。 “够判多少年?”宋砚问。 凌燕道:“终生监禁绰绰有余了。” “那好,直接交给天河州纪委吧!” “好的,bss!” 结束与凌燕的通话,宋砚就与韩莎继续去游玩,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晚上。 恒阳,加州饭店。 身为市长的褚石飞正在与一名投资商用餐。 谈笑风生,举杯频频,好不热闹。 突然,包厢被人推开,三个身穿黑色西装,神情严肃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褚石飞面色一沉,官威勃发,语带恼怒的质问道。 为首青年冷冷一笑:褚石飞,我们是州纪委的,我是纪委一处的处长张前,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并且初步证实举报材料真实,所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在座的一干官员一听到州纪委的名字都豁然色变。 尤其是听到后面的话,大家都下意识的离褚石飞远了些。 至于褚石飞本人则彻底的懵了,下一刻,他豁然起身,双目环瞪着张前三人:“我不信你们是州纪委的,把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 “到了这时候还在垂死挣扎,拿去看看吧!”闻言,张前鄙夷的笑笑,拿出自己的证件递给褚石飞。 当看清张前的证件的确是真的后,他整个人就好似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焉了。 看着软倒在椅子上的褚石飞,张前厌恶的挥挥手:“把他带走!” 嘉视年华一个大型的娱乐会所。 今晚,褚威就与一帮二代在这里玩乐。 就在他楼着两个嫩模上下其手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 顿时,他面上露出了不耐烦之色,不过,当他看清那个号码时,他还是接起了电话,有些不耐烦的道:“洪哥,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洪哥叫洪天星,他是他老爸褚石飞的秘书。 洪天星焦急的声音响起:“小褚你爸爸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看样子,他这次是很难脱身了,你早点做准备,如果方便的话,你最好出去躲上几天,等事情明朗了再回来!”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褚威完全吓傻了,自己的老爹出事了,他能拥有二十多亿的资产,他能在恒阳市横行霸道,靠的不就是他的老爹吗? 如果他的老爹完蛋了,以前的那些仇人,被他夺走资产的人,怕是会一窝蜂来找他算账。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随即一把推开左右两边的嫩模,猛的向外面冲去,他已经决定要跑路了! 只是他有些闹不清楚,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他的老爹就被州纪委的人带走了呢?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铃声响起了。 拿起一看,号码有些熟悉,但很快他就想起,这个号码不正是那个韩莎的吗?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难道自己的老爹出事会是那个威胁他的男人的干的? 心中带着怀疑,他接起了电话,里面传来了之前威胁他的男子的声音:“褚威,你现在是不是准备跑路了?” “你什么意思?”褚威阴测测的道。 “呵呵,我说过,三个小时不来道歉,后果自负,褚石飞被抓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你就慢慢享受我给你准备的套餐吧!” 【作者题外话】:二更 Wither 「凋零」 ① 请微信搜索“看书神站”防丢失,点关注不迷路! 见到对方依旧心存侥幸在狡辩,宋砚淡淡说道:“你在这里卖菜有三年之久了吧,这三年中,我在你这里买过六十五回菜,你总共坑了我八百二十五两三钱银子,算上利息,你退给我九百两,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知道,坑玉女门银子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说到最后,宋砚的语气已经变得极为严厉,甚至其中还夹带了一丝真元之力。 刷的下,那中年菜贩子的脸色不由变得格外的难看,但是,一下子要让他拿出九百两银子实在太过头疼,于是,再次狡辩道:“小仙师不要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坑过您银子,难道你想要仗势欺人,强取豪夺我们这般小民的银子?” “呵呵,居然还敢反咬一口,简直不知死活!” 宋砚不怒反笑,随即对牛马道:“杀了他!” “噗!” 宋砚话音一落,牛马的巨蹄就砸在了那中年菜饭的脑袋之上,顿时,他的脑袋如同一个西瓜般炸裂开来,红的白的散落一地。 见到这一幕,本来还有些喧闹的菜市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而宋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之中有哪些人坑过我,坑了我多少银子,我都心里有数,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将坑我的银子给交出来,我既往不咎,如果谁想要抱着侥幸,那么,下场就和他一样!” 听到宋砚的话,一干菜贩子鱼肉贩子都打了个寒颤,尤其是看到那个中年菜贩子的死状,他们眼中更是露出了恐惧之色。 忽然,一个壮硕的青年菜贩子跪倒在地,哀求道:“小仙师,以前都是小人的不对,这些年我坑了您五百多两银子,我愿意拿出六百两,还请小仙师饶了小的一命!” “可!”宋砚点点头。 “不过小仙师,小人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银,您能不能让我回去取?”青年菜饭再道。 “准!” 青年菜饭大喜,又朝宋砚磕了两个头才面带惊喜的向菜市场外冲去,在冲出菜市场,他不由朝着菜市场吐出一口口痰,冷笑道:“狗屁的小仙师,还不是上了老子的当,真以为我会拿着银子回来,等拿了银子,老子就直接离开这座云华镇!哈哈!”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忽然,一个声音在青年菜贩子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嘎然而至,回头一瞧,发现宋砚正微笑着看着他。 半晌后,宋砚提着那个青年菜饭回到菜市场,并当着其他人的面打断了他的双腿,然后再道:“这个人,想要借机逃跑,所以,我只有打断他的腿脚,现在,你们中还有谁打算逃跑的?” 见识了宋砚杀伐果断的手段后,那些坑过他的菜贩子鱼肉贩子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异样心思,纷纷将这几年坑过宋砚的银子给还了回来,加上部分利息,居然达到了三万多两。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宋砚骑着牛马回到了玉女峰。 发现管理杂务的管事灵菲正冷脸站在食堂外。 宋砚连忙翻身下马,向她一拜:“见过灵菲管事。” 灵菲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拿出一张银票扔给他:“这是最后三月的食材采购费,你收好了。” 话音一落,对方就欲离去。宋砚连忙叫住了他。 “灵菲管事,这个还请收下!” 宋砚将三万多两的银票递上。 “怎么,你想贿赂我?” 灵菲看了眼那叠银票,眼神无比鄙夷的道,对修仙者来说,金银只不过是身外之物,随便一枚灵晶,或者一枚丹药就能买出几十万两银子。 “灵菲管事,我这不是贿赂你,是这样的!” 宋砚飞快的将他这几年被那些菜贩子鱼肉贩子坑,然后他在今日连本带利拿回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此话当真?”灵菲有些意外的盯着宋砚,同时对他话语的真假还有些怀疑。 “不敢隐瞒管事,如果管事可以去镇上调查一番!”宋砚颇为镇定的说道。 “那好,这些银票我收下了,如果我知道你说谎,看我怎么收拾你!”拿过那三万两银票,灵菲就飘然而去。 离开食堂后,灵菲就派了一个师妹前去云华镇的菜市场打探,这一打探发现宋砚所说皆是真的,一时,对他不由高看了几分。 中午。 玉女门的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向食堂走来。 今天中午,宋砚一共做了五种菜肴,三份蔬菜,一份肉菜,一个汤。 之所以有三个蔬菜,那是女子一般吃得都比较清淡。 刚踏入食堂,不少女弟子就闻到了来自菜肴的诱人香味儿,使得她们口中的唾沫不断的分泌。 这个世界灵气充足,因此,不管是米粮还是蔬菜水果的味道都要远远好过主世界,再加上宋砚的厨艺的炮制,这些菜都是绝对的美味。 来食堂吃饭的弟子中,就有灵瑶在。 “二蛋,三样蔬菜都给我装点,还有,才蔬菜汤我也要!”灵瑶吩咐着宋砚道。 “好咧!” 宋砚干脆利落的应答了一声,然后就将三菜一汤给装好放到一个食盘上交给了灵瑶。 “谢谢。” 灵瑶有些迫不及待的端着食盘坐下,因为啊,这些菜散发出的香味实在太诱人了。 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炒青菜放入口中。 “嗯!”顿时,灵瑶的眼睛就眯成了两个月牙,心中更是忍不住赞叹道:“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青菜!” 很快,一小盘炒青菜就被灵瑶吃得精光,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另外两盘炒蔬菜之上,炒青菜都那么好吃,这两盘菜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带着一丝怀疑,灵瑶分别尝了尝另外两盘菜肴,得到了结果都令她十分的惊喜与震惊,因为,这两样菜的美味都不弱于那盘炒青菜。 很快,又有两盘菜落入了灵瑶的肚子,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满足,带着期待的端起菜汤喝了口,顿时,一股鲜味在她的口中爆开。 她的脸上露出了极其满足的笑容:“天啊,这个菜汤实在是太美味了,呜呜,人家敢发誓,这绝对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菜汤!” 【作者题外话】:三更 Wither 「凋零」 ② 您的看书管家已上线,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领取 见到对方依旧心存侥幸在狡辩,宋砚淡淡说道:“你在这里卖菜有三年之久了吧,这三年中,我在你这里买过六十五回菜,你总共坑了我八百二十五两三钱银子,算上利息,你退给我九百两,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知道,坑玉女门银子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说到最后,宋砚的语气已经变得极为严厉,甚至其中还夹带了一丝真元之力。 刷的下,那中年菜贩子的脸色不由变得格外的难看,但是,一下子要让他拿出九百两银子实在太过头疼,于是,再次狡辩道:“小仙师不要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坑过您银子,难道你想要仗势欺人,强取豪夺我们这般小民的银子?” “呵呵,居然还敢反咬一口,简直不知死活!” 宋砚不怒反笑,随即对牛马道:“杀了他!” “噗!” 宋砚话音一落,牛马的巨蹄就砸在了那中年菜饭的脑袋之上,顿时,他的脑袋如同一个西瓜般炸裂开来,红的白的散落一地。 见到这一幕,本来还有些喧闹的菜市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而宋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之中有哪些人坑过我,坑了我多少银子,我都心里有数,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将坑我的银子给交出来,我既往不咎,如果谁想要抱着侥幸,那么,下场就和他一样!” 听到宋砚的话,一干菜贩子鱼肉贩子都打了个寒颤,尤其是看到那个中年菜贩子的死状,他们眼中更是露出了恐惧之色。 忽然,一个壮硕的青年菜贩子跪倒在地,哀求道:“小仙师,以前都是小人的不对,这些年我坑了您五百多两银子,我愿意拿出六百两,还请小仙师饶了小的一命!” “可!”宋砚点点头。 “不过小仙师,小人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银,您能不能让我回去取?”青年菜饭再道。 “准!” 青年菜饭大喜,又朝宋砚磕了两个头才面带惊喜的向菜市场外冲去,在冲出菜市场,他不由朝着菜市场吐出一口口痰,冷笑道:“狗屁的小仙师,还不是上了老子的当,真以为我会拿着银子回来,等拿了银子,老子就直接离开这座云华镇!哈哈!”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忽然,一个声音在青年菜贩子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嘎然而至,回头一瞧,发现宋砚正微笑着看着他。 半晌后,宋砚提着那个青年菜饭回到菜市场,并当着其他人的面打断了他的双腿,然后再道:“这个人,想要借机逃跑,所以,我只有打断他的腿脚,现在,你们中还有谁打算逃跑的?” 见识了宋砚杀伐果断的手段后,那些坑过他的菜贩子鱼肉贩子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异样心思,纷纷将这几年坑过宋砚的银子给还了回来,加上部分利息,居然达到了三万多两。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宋砚骑着牛马回到了玉女峰。 发现管理杂务的管事灵菲正冷脸站在食堂外。 宋砚连忙翻身下马,向她一拜:“见过灵菲管事。” 灵菲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拿出一张银票扔给他:“这是最后三月的食材采购费,你收好了。” 话音一落,对方就欲离去。宋砚连忙叫住了他。 “灵菲管事,这个还请收下!” 宋砚将三万多两的银票递上。 “怎么,你想贿赂我?” 灵菲看了眼那叠银票,眼神无比鄙夷的道,对修仙者来说,金银只不过是身外之物,随便一枚灵晶,或者一枚丹药就能买出几十万两银子。 “灵菲管事,我这不是贿赂你,是这样的!” 宋砚飞快的将他这几年被那些菜贩子鱼肉贩子坑,然后他在今日连本带利拿回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此话当真?”灵菲有些意外的盯着宋砚,同时对他话语的真假还有些怀疑。 “不敢隐瞒管事,如果管事可以去镇上调查一番!”宋砚颇为镇定的说道。 “那好,这些银票我收下了,如果我知道你说谎,看我怎么收拾你!”拿过那三万两银票,灵菲就飘然而去。 离开食堂后,灵菲就派了一个师妹前去云华镇的菜市场打探,这一打探发现宋砚所说皆是真的,一时,对他不由高看了几分。 中午。 玉女门的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向食堂走来。 今天中午,宋砚一共做了五种菜肴,三份蔬菜,一份肉菜,一个汤。 之所以有三个蔬菜,那是女子一般吃得都比较清淡。 刚踏入食堂,不少女弟子就闻到了来自菜肴的诱人香味儿,使得她们口中的唾沫不断的分泌。 这个世界灵气充足,因此,不管是米粮还是蔬菜水果的味道都要远远好过主世界,再加上宋砚的厨艺的炮制,这些菜都是绝对的美味。 来食堂吃饭的弟子中,就有灵瑶在。 “二蛋,三样蔬菜都给我装点,还有,才蔬菜汤我也要!”灵瑶吩咐着宋砚道。 “好咧!” 宋砚干脆利落的应答了一声,然后就将三菜一汤给装好放到一个食盘上交给了灵瑶。 “谢谢。” 灵瑶有些迫不及待的端着食盘坐下,因为啊,这些菜散发出的香味实在太诱人了。 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炒青菜放入口中。 “嗯!”顿时,灵瑶的眼睛就眯成了两个月牙,心中更是忍不住赞叹道:“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青菜!” 很快,一小盘炒青菜就被灵瑶吃得精光,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另外两盘炒蔬菜之上,炒青菜都那么好吃,这两盘菜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带着一丝怀疑,灵瑶分别尝了尝另外两盘菜肴,得到了结果都令她十分的惊喜与震惊,因为,这两样菜的美味都不弱于那盘炒青菜。 很快,又有两盘菜落入了灵瑶的肚子,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满足,带着期待的端起菜汤喝了口,顿时,一股鲜味在她的口中爆开。 她的脸上露出了极其满足的笑容:“天啊,这个菜汤实在是太美味了,呜呜,人家敢发誓,这绝对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菜汤!” 【作者题外话】:三更 Wither 「凋零」 ③ 请微信搜索“看书神站”防丢失,点关注不迷路! 见到对方依旧心存侥幸在狡辩,宋砚淡淡说道:“你在这里卖菜有三年之久了吧,这三年中,我在你这里买过六十五回菜,你总共坑了我八百二十五两三钱银子,算上利息,你退给我九百两,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知道,坑玉女门银子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说到最后,宋砚的语气已经变得极为严厉,甚至其中还夹带了一丝真元之力。 刷的下,那中年菜贩子的脸色不由变得格外的难看,但是,一下子要让他拿出九百两银子实在太过头疼,于是,再次狡辩道:“小仙师不要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坑过您银子,难道你想要仗势欺人,强取豪夺我们这般小民的银子?” “呵呵,居然还敢反咬一口,简直不知死活!” 宋砚不怒反笑,随即对牛马道:“杀了他!” “噗!” 宋砚话音一落,牛马的巨蹄就砸在了那中年菜饭的脑袋之上,顿时,他的脑袋如同一个西瓜般炸裂开来,红的白的散落一地。 见到这一幕,本来还有些喧闹的菜市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而宋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之中有哪些人坑过我,坑了我多少银子,我都心里有数,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将坑我的银子给交出来,我既往不咎,如果谁想要抱着侥幸,那么,下场就和他一样!” 听到宋砚的话,一干菜贩子鱼肉贩子都打了个寒颤,尤其是看到那个中年菜贩子的死状,他们眼中更是露出了恐惧之色。 忽然,一个壮硕的青年菜贩子跪倒在地,哀求道:“小仙师,以前都是小人的不对,这些年我坑了您五百多两银子,我愿意拿出六百两,还请小仙师饶了小的一命!” “可!”宋砚点点头。 “不过小仙师,小人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银,您能不能让我回去取?”青年菜饭再道。 “准!” 青年菜饭大喜,又朝宋砚磕了两个头才面带惊喜的向菜市场外冲去,在冲出菜市场,他不由朝着菜市场吐出一口口痰,冷笑道:“狗屁的小仙师,还不是上了老子的当,真以为我会拿着银子回来,等拿了银子,老子就直接离开这座云华镇!哈哈!”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忽然,一个声音在青年菜贩子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嘎然而至,回头一瞧,发现宋砚正微笑着看着他。 半晌后,宋砚提着那个青年菜饭回到菜市场,并当着其他人的面打断了他的双腿,然后再道:“这个人,想要借机逃跑,所以,我只有打断他的腿脚,现在,你们中还有谁打算逃跑的?” 见识了宋砚杀伐果断的手段后,那些坑过他的菜贩子鱼肉贩子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异样心思,纷纷将这几年坑过宋砚的银子给还了回来,加上部分利息,居然达到了三万多两。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宋砚骑着牛马回到了玉女峰。 发现管理杂务的管事灵菲正冷脸站在食堂外。 宋砚连忙翻身下马,向她一拜:“见过灵菲管事。” 灵菲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拿出一张银票扔给他:“这是最后三月的食材采购费,你收好了。” 话音一落,对方就欲离去。宋砚连忙叫住了他。 “灵菲管事,这个还请收下!” 宋砚将三万多两的银票递上。 “怎么,你想贿赂我?” 灵菲看了眼那叠银票,眼神无比鄙夷的道,对修仙者来说,金银只不过是身外之物,随便一枚灵晶,或者一枚丹药就能买出几十万两银子。 “灵菲管事,我这不是贿赂你,是这样的!” 宋砚飞快的将他这几年被那些菜贩子鱼肉贩子坑,然后他在今日连本带利拿回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此话当真?”灵菲有些意外的盯着宋砚,同时对他话语的真假还有些怀疑。 “不敢隐瞒管事,如果管事可以去镇上调查一番!”宋砚颇为镇定的说道。 “那好,这些银票我收下了,如果我知道你说谎,看我怎么收拾你!”拿过那三万两银票,灵菲就飘然而去。 离开食堂后,灵菲就派了一个师妹前去云华镇的菜市场打探,这一打探发现宋砚所说皆是真的,一时,对他不由高看了几分。 中午。 玉女门的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向食堂走来。 今天中午,宋砚一共做了五种菜肴,三份蔬菜,一份肉菜,一个汤。 之所以有三个蔬菜,那是女子一般吃得都比较清淡。 刚踏入食堂,不少女弟子就闻到了来自菜肴的诱人香味儿,使得她们口中的唾沫不断的分泌。 这个世界灵气充足,因此,不管是米粮还是蔬菜水果的味道都要远远好过主世界,再加上宋砚的厨艺的炮制,这些菜都是绝对的美味。 来食堂吃饭的弟子中,就有灵瑶在。 “二蛋,三样蔬菜都给我装点,还有,才蔬菜汤我也要!”灵瑶吩咐着宋砚道。 “好咧!” 宋砚干脆利落的应答了一声,然后就将三菜一汤给装好放到一个食盘上交给了灵瑶。 “谢谢。” 灵瑶有些迫不及待的端着食盘坐下,因为啊,这些菜散发出的香味实在太诱人了。 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炒青菜放入口中。 “嗯!”顿时,灵瑶的眼睛就眯成了两个月牙,心中更是忍不住赞叹道:“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青菜!” 很快,一小盘炒青菜就被灵瑶吃得精光,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另外两盘炒蔬菜之上,炒青菜都那么好吃,这两盘菜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带着一丝怀疑,灵瑶分别尝了尝另外两盘菜肴,得到了结果都令她十分的惊喜与震惊,因为,这两样菜的美味都不弱于那盘炒青菜。 很快,又有两盘菜落入了灵瑶的肚子,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满足,带着期待的端起菜汤喝了口,顿时,一股鲜味在她的口中爆开。 她的脸上露出了极其满足的笑容:“天啊,这个菜汤实在是太美味了,呜呜,人家敢发誓,这绝对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菜汤!” 【作者题外话】:三更 Wither 「凋零」 ④ 我们的客户端上线了,请您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下载! 见到对方依旧心存侥幸在狡辩,宋砚淡淡说道:“你在这里卖菜有三年之久了吧,这三年中,我在你这里买过六十五回菜,你总共坑了我八百二十五两三钱银子,算上利息,你退给我九百两,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知道,坑玉女门银子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说到最后,宋砚的语气已经变得极为严厉,甚至其中还夹带了一丝真元之力。 刷的下,那中年菜贩子的脸色不由变得格外的难看,但是,一下子要让他拿出九百两银子实在太过头疼,于是,再次狡辩道:“小仙师不要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坑过您银子,难道你想要仗势欺人,强取豪夺我们这般小民的银子?” “呵呵,居然还敢反咬一口,简直不知死活!” 宋砚不怒反笑,随即对牛马道:“杀了他!” “噗!” 宋砚话音一落,牛马的巨蹄就砸在了那中年菜饭的脑袋之上,顿时,他的脑袋如同一个西瓜般炸裂开来,红的白的散落一地。 见到这一幕,本来还有些喧闹的菜市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而宋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之中有哪些人坑过我,坑了我多少银子,我都心里有数,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将坑我的银子给交出来,我既往不咎,如果谁想要抱着侥幸,那么,下场就和他一样!” 听到宋砚的话,一干菜贩子鱼肉贩子都打了个寒颤,尤其是看到那个中年菜贩子的死状,他们眼中更是露出了恐惧之色。 忽然,一个壮硕的青年菜贩子跪倒在地,哀求道:“小仙师,以前都是小人的不对,这些年我坑了您五百多两银子,我愿意拿出六百两,还请小仙师饶了小的一命!” “可!”宋砚点点头。 “不过小仙师,小人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银,您能不能让我回去取?”青年菜饭再道。 “准!” 青年菜饭大喜,又朝宋砚磕了两个头才面带惊喜的向菜市场外冲去,在冲出菜市场,他不由朝着菜市场吐出一口口痰,冷笑道:“狗屁的小仙师,还不是上了老子的当,真以为我会拿着银子回来,等拿了银子,老子就直接离开这座云华镇!哈哈!”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忽然,一个声音在青年菜贩子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嘎然而至,回头一瞧,发现宋砚正微笑着看着他。 半晌后,宋砚提着那个青年菜饭回到菜市场,并当着其他人的面打断了他的双腿,然后再道:“这个人,想要借机逃跑,所以,我只有打断他的腿脚,现在,你们中还有谁打算逃跑的?” 见识了宋砚杀伐果断的手段后,那些坑过他的菜贩子鱼肉贩子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异样心思,纷纷将这几年坑过宋砚的银子给还了回来,加上部分利息,居然达到了三万多两。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宋砚骑着牛马回到了玉女峰。 发现管理杂务的管事灵菲正冷脸站在食堂外。 宋砚连忙翻身下马,向她一拜:“见过灵菲管事。” 灵菲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拿出一张银票扔给他:“这是最后三月的食材采购费,你收好了。” 话音一落,对方就欲离去。宋砚连忙叫住了他。 “灵菲管事,这个还请收下!” 宋砚将三万多两的银票递上。 “怎么,你想贿赂我?” 灵菲看了眼那叠银票,眼神无比鄙夷的道,对修仙者来说,金银只不过是身外之物,随便一枚灵晶,或者一枚丹药就能买出几十万两银子。 “灵菲管事,我这不是贿赂你,是这样的!” 宋砚飞快的将他这几年被那些菜贩子鱼肉贩子坑,然后他在今日连本带利拿回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此话当真?”灵菲有些意外的盯着宋砚,同时对他话语的真假还有些怀疑。 “不敢隐瞒管事,如果管事可以去镇上调查一番!”宋砚颇为镇定的说道。 “那好,这些银票我收下了,如果我知道你说谎,看我怎么收拾你!”拿过那三万两银票,灵菲就飘然而去。 离开食堂后,灵菲就派了一个师妹前去云华镇的菜市场打探,这一打探发现宋砚所说皆是真的,一时,对他不由高看了几分。 中午。 玉女门的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向食堂走来。 今天中午,宋砚一共做了五种菜肴,三份蔬菜,一份肉菜,一个汤。 之所以有三个蔬菜,那是女子一般吃得都比较清淡。 刚踏入食堂,不少女弟子就闻到了来自菜肴的诱人香味儿,使得她们口中的唾沫不断的分泌。 这个世界灵气充足,因此,不管是米粮还是蔬菜水果的味道都要远远好过主世界,再加上宋砚的厨艺的炮制,这些菜都是绝对的美味。 来食堂吃饭的弟子中,就有灵瑶在。 “二蛋,三样蔬菜都给我装点,还有,才蔬菜汤我也要!”灵瑶吩咐着宋砚道。 “好咧!” 宋砚干脆利落的应答了一声,然后就将三菜一汤给装好放到一个食盘上交给了灵瑶。 “谢谢。” 灵瑶有些迫不及待的端着食盘坐下,因为啊,这些菜散发出的香味实在太诱人了。 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炒青菜放入口中。 “嗯!”顿时,灵瑶的眼睛就眯成了两个月牙,心中更是忍不住赞叹道:“太好吃了,太好吃了,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青菜!” 很快,一小盘炒青菜就被灵瑶吃得精光,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另外两盘炒蔬菜之上,炒青菜都那么好吃,这两盘菜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带着一丝怀疑,灵瑶分别尝了尝另外两盘菜肴,得到了结果都令她十分的惊喜与震惊,因为,这两样菜的美味都不弱于那盘炒青菜。 很快,又有两盘菜落入了灵瑶的肚子,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满足,带着期待的端起菜汤喝了口,顿时,一股鲜味在她的口中爆开。 她的脸上露出了极其满足的笑容:“天啊,这个菜汤实在是太美味了,呜呜,人家敢发誓,这绝对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菜汤!” 【作者题外话】:三更 Vector 「矢径」 ① 您的看书管家已上线,前往各大商店搜索“快眼看书”领取 听到宋砚依旧坚持要留在玉女门,灵烟很是欣慰,但她脸上却露出了阴沉之色:“二蛋,你听我说,玉女门是个只适合女子修炼的门派,这里,根本就没有适合你修炼的功法,所以,留在这里,只会耽误了你的修行,而太一教,则是唐王朝的第一教,实力雄厚,你去了那里,以你的通灵体质肯定会得到他们的看重,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凝聚金丹成就元婴!” “我不管,我不去太一教,我就要留在玉女门!”宋砚倔强道。 “你个熊孩子!怎么就听不懂了,信不信我抽你!”灵烟恼了,作势欲打。 “打死我也不去!”宋砚再道。 “你!” 灵烟为之气结,恨不得不一巴掌将这个小混蛋给拍飞。 “算了,我懒得和你说,这段时间你就好好的伺候赤羽鹤大人吧!我先走了!” 看着气呼呼离去的灵烟,宋砚暗叫一声抱歉,这灵烟的确是真心为他好,可惜啊,系统给了他任务,所以,他必须得加入玉女门。 灵烟一路奔行,来到了掌门小院。 “师父,弟子求见。”灵烟站在院子外喊道。 “进来吧。”雪兰柔和的声音传出。 “烟儿,这大半夜的你跑到师父这里来,是不是有事?”厢房内,雪兰盘坐在美玉制作成的蒲团上,微笑着问道。 灵烟脸上闪过犹豫之色,要不要将那混蛋小子拥有通灵体质的事情告诉师父,如果告诉师父了,她肯定要将那小混蛋给留在玉女门,毕竟一个通灵体质能给门派带来太多的好处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如果就因为祖训那就往外推,那不是实诚,那是傻! “怎么,遇上什么事,能让你这般纠结?” 雪兰继续问道,语气越发的柔和,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没心没肺的,能让她这般纠结,肯定遇上了不小的事情。 犹豫半晌,灵烟还是没有讲出宋砚拥有通灵体质的事,因为此事一旦道出,那那混蛋小子就无法再离开,如果等两月多后,他还是不愿意改变主意,她在将他拥有通灵体质的事情道出。 至于玉女门没有适合他修炼的功法,大不了去外面帮他寻找一本就是。 心中有了注意,灵烟便不在纠结,说道:“师父,我没事,对了,您交代我的事已经办好,我是来复命的!” “既然没事那就好。”雪兰点点头,却没有相信灵烟的话。 转眼又是十日过去,这十日中,赤羽鹤天天都来食堂吃宋砚烹饪的食物,同时,宋砚也明白了,玉女门上下对赤羽鹤非常看重,所以,他暂时熄灭了将黑炎虎与绿睛碧蟾也弄来的打算。 如果到时,玉女门还是不愿意让他加入玉女门,他就将他们的灵兽都给拐走,由不得他们不答应。 因为赤羽鹤的原因,现在的食堂变得更加的热闹,几乎所有的二代三代弟子都会来这里用餐,就连掌门雪兰都来过几次。 今日,赤羽鹤用晚餐后,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离去,而是朝宋砚叫了一声。 声音嘹亮,直透屋顶,接着,赤羽鹤居然在宋砚的面前蹲了下来。 “这?” 长老雪笙今日正好在这里用餐,看到这一幕,她不由嘴巴张得大大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难道赤羽鹤大人要选二蛋当它新的主人?” 因为赤羽鹤蹲下就是邀请人上它的背上去。 但宋砚却装出不懂的样子,站在原地,茫然的看着赤羽鹤。 “呦呦!” 赤羽鹤不由发出两声催促的鸣叫声。 “二蛋,赤羽鹤大人邀请你去它背上,你快上去吧!”反应过来的雪笙连忙喊道。 “这个这个!”宋砚装出犹豫不定的样子。 “上去吧,这是赤羽鹤大人的邀请,没人会责怪你的!”雪笙柔声说道。 “好!” 宋砚用力的点点头,然后翻身爬上了赤羽鹤的背部。 忽然,一道火红色的流光冲出食堂,陡然窜上天空。 “救命救命啊!” 一道凄厉的声音从天空上传来,听到这个声音,雪笙不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低声道:“真是个好运的小子,居然能够得到赤羽鹤大人的亲睐。” 当日下午,赤羽鹤大人载着二蛋在玉女峰四周飞了一圈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玉女门,不少玉女门的弟子都露出了羡慕嫉妒之色。 同时不少的弟子更是直言那二蛋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够得到赤羽鹤大人的亲睐。 并且在当晚,雪兰仙姑又一次将七位长老给召集了起来。 “诸位师妹师姐,赤羽鹤大人和二蛋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不知各位有什么看法?”雪兰仙姑语气平淡道。 “不如将二蛋留在我们玉女门吧,赤羽鹤大人能主动驼着他飞行,说明赤羽鹤大人已经认同了他!”雪笙长老道。 雪笙话音一落,雪雅斩钉截铁的声音就响起:“不行!玉女门不能让任何成年男子逗留,这是祖训不能违背!” 雪笙反驳道:“祖训虽然不能违背,但是,适当的修改下也是可以的,况且二蛋也不算外人,他可是从小都在我们玉女峰长大,知根知底。 先不说赤羽鹤大人很喜欢二蛋做的饭菜,就连我们这些弟子也非常喜欢,所以,将二蛋留下,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祖训不可违!”雪雅冷冰冰的道。 雪笙辩解道:“当初祖师立下这条规矩的时候未必能预料到今天,所以,祖训不能一成不变!” “雪笙师妹,难道你想背叛师门!”雪雅冷喝道。 闻言,雪笙不由怒了:“雪雅师姐,背叛师门的大帽子我可承受不起,你还是收回吧!” “哼!”雪雅冷哼:“总之一句话,我不允许二蛋留在玉女门!” “如果我非要让他留下呢?”雪笙针锋相对道。 “那我就去杀了他!”雪雅眼中冒出一股寒气。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好啦!” 雪兰一拍桌子:“这事暂时放下,我们来商量下前往万灵岛的事!” 【作者题外话】:三更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