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佳人》 第1章盛大婚礼 六月十八,风和日丽,风轻气暖。黄历有云:宜嫁娶、入室、迁居……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一个万事大吉、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这一日的长安城朱雀巷,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车马如流。从晨光初现起,朱雀大街上,穿着大红礼服的迎亲队伍如潮水一般络绎不绝。如此的架势自然吸引了无数百姓观看。 “你们看,打头的是宫中的内侍哎。” “那是不是皇后娘娘亲自赐下的玉如意,据说是藩国进贡的,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件呢。” “整整一百二十抬嫁妆,这新娘子可真有福气呢。” “这架势,能跟前两年楚小王爷娶亲的架势差不多了吧。” “也就差那么一星半点儿了,要说如今在咱们大华,能比得上皇家的,也就只有今天的新郎官了吧。” 周围的百姓个个伸长脖颈,气势高昂,对着迎亲队伍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这是哪家府邸娶亲啊?”人群中少不得有弄不清的人发问。此话刚说出口,周围无数人的脑袋就偏了过来,吓得发问的书生只觉得后脖颈发凉,赶紧缩回了脑袋,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说错话了吗?应该不会吧。 “你是外乡人吧?”身旁的一个大胖子歪过头来问道。 “对对对,这位大哥,小弟才到京城不久。大哥一看就是久居长安之人吧。”一见到有人搭讪自己,书生赶紧收拾出笑脸,殷勤地问道。 “没想到你这小子眼力劲还不错,没错,洒家世代都是长安人。”一提到自己的身份,胖子下巴抬得高高的,两只小眼睛闪闪发光。 “那请问大哥,这到底是哪家大人府邸娶亲啊,这架势,只怕跟皇家比也不遑多让吧。” “一看你就是个乡下来的乡巴佬,没见识。皇家娶亲的架势可比这还要隆重呢。”胖子撇了撇大嘴,“不过今儿个这架势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镇国公府的世子今儿个迎娶未来的世子夫人,也跟一般的宗室娶亲差不离了。” “镇国公世子?不就是一个国公府的世子吗,还没袭爵呢,怎么就能跟皇家宗室相比了呢?”书生好生不解。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位世子可不是一般人,人家身份高贵着呢。”一说起高门秘事,胖子那张大嘴就如黄河决堤,滔滔不绝,唾沫星子吐了书生一面。 “当今圣上的生母是当今镇国公的亲姐姐,你知道吧。”胖子匝吧匝吧嘴,施施然地吐出了这样一句。 “知道,知道。镇国公府是先太后娘家,这个小生自然知道。”书生点点头。只要是大华的子民,都知道。 “当今圣上也是在镇国公府长大的,这你也知道吧。”胖子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书生也不好催促,依然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那镇国公世子是圣上亲自抚养长大的,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犹如一声霹雳响,书生被胖子的这番话给震住了,“怎……么……可能,圣上如今才二十有三,怎么可能会抚养过世子呢?”书生的舌头似乎打了结一般,好不容易才捋顺了。 “那可是真的,想当初当今圣上还是镇国公世子之时,如今的世子可是从没离开过三步以外的。想当初,那兄弟情深的佳话,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啊。”一想起数年前,长安城的盛景,胖子又摸起了自己那肥厚的下巴。 “哦,原来如此。那的确是身份有些不一般。”书生听到这儿,还是点了点头,“那今日的新娘肯定也是望族之后吧。” “嘿嘿,望族之后?”胖子一听书生此语,挤到喉咙的口水“咕咚”一声又吞了下去。 瞧见胖子的神情,书生疑惑得很,“怎么不是京城望族,而是番邦公主?可没听见朝廷有要跟番邦和亲的通告啊?”世子身份既然如此高贵,世子夫人自然也应该是名门闺秀或大国公主、郡主什么的。 “嘿嘿,当然不是番邦的公主了。这新娘子啊,虽然是官家子女,可生父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校尉。” “校尉,那不就是一个刚有品级的芝麻绿豆官嘛?” “对,就是个芝麻绿豆小官,可如今人家却是一步登天,成了镇国公的亲家了。” “那新娘子一定就是位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的美人。”书生斩钉截铁的答道。可不是嘛,两家门不当,户不对,既然能结缡成为亲家,那新娘子肯定是以美貌令人沉醉。 “哈哈,这就是今日这婚礼轰动长安的真正原因了。这新娘子,据说是个无盐女呢。”胖子哈哈大笑。 “啊”,一旁的书生彻底懵了,只觉得自个儿的生活常识已经彻底被推翻了,“怎么可能呢?难道是月老牵错红线了。” “什么月老牵错不牵错的,洒家不知道,洒家只想知道这新娘子能在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子上呆上几年,会不会被镇国公世子在洞房里就给休了。” “没错,没错,那世子上个月还放出话来呢,说这未来的世子夫人连他身边的丫鬟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呢。”一旁的众人也纷纷上前帮腔。 “听说吉祥赌坊可是为这世子夫人何时被休开出了红盘呢,洞房当日一赔一十,一年一赔一百,老兄,你有没有去下两注啊。说不定是个发财机会呢。” “嘿嘿,早就去过了,我可是买了一赔一百的,年底就等着这笔红财了。” “哈哈,我也是。” “…………” “…………” “啊……”书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婚事呢。京城的人怎么都这么恐怖呢,还有这样一心盼望人家两公婆何时分离的人啊,还是自己老家的人淳朴啊。周围的看客们贪婪的眼光,无情的额嘲笑无不昭示着这是一桩不受祝福的婚礼。那新娘子也不知道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注定要有这样一桩婚事。哎,也不知道是良缘,还是孽缘,出于地弱小者的同情,书生在心里暗暗祈祷,但愿这姑娘能过得好一点吧。可是可能吗,只怕机会渺茫吧。 一说起这镇国公府,就免不了要说说这大华朝的勋贵们。 话说前朝末帝登基以后,倒行逆施,贪图享乐,鱼肉百姓,天下百姓是苦不堪言,民愤激扬。百姓揭竿而起,奋起反抗,十年苦战,终于把末帝赶下了皇位。时任苏州刺史的赵胜倡导“均田地,免赋税”,在十八路反王里脱颖而出,终问鼎天下,遂以华为国号,定都长安,是为太祖。当时太祖旗下有二十八位功臣辅佐他打下这天下,定国之后,太祖按照功劳大小,封为四公八侯十六伯。这二十八位功臣家族自然也就成了大华的第一批勋贵。十二位公侯世袭罔替,而初代镇国公乃太祖的智囊军师,在众功臣谱上排行第三。 大华定国百余年来,继任皇帝虽不都是明君,可也没出一个昏帝。虽然边疆偶有纷争、战乱,可有没弄出什么大乱子,百姓日子是安居乐业,当真是天下承平。只是当初的公侯伯爷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是被削了爵,就是没有后继者了,或是外赴边疆,离开了长安城,二十八府如今只剩二十家了。 而如今的镇国公府肖家自从出了一位太后,又养育了当今圣上,自然是这长安城里的首屈一指的家族,圣心更是无人可比。如今的镇国公肖祯已经是第四代国公爷了,在大华朝的的确确是个跺跺脚也要抖三抖的角色。 如此权臣,怎么可能会给自己的独子娶一个毫无身世地位、也无颜色的女子为妻呢,更重要的还是未来的国公夫人呢。这里头难道有什么猫腻不成?这是长安所有人听到这桩婚事的第一反应。 谁也不知道,一切都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第2章初入长安 三月三,上巳节,春光明媚,草长莺飞。 这一日,无论是高官贵族,还是普通百姓,都要换下厚重的冬装,披红挂绿来到流水边洗濯污垢,祭祀祖先,谓之祓禊。 长安城可谓得天独厚,曲水绕城而过,乐游原上风景秀美,每到三月三,半个长安城百姓都会来到乐游原上踏青赏景,真可谓万人空巷。 这一日,天公作美,天气甚好。阳光明媚,清风拂面,怎一个爽字了得。 自辰时起,长安城十二道大门全开,四处都是人流涌动,城中百姓上至皇家贵胄,下至贩夫走卒,纷纷来到乐游原上,轻歌曼舞,甚是热闹,好一番太平景象。 永宁门,十二座城门中最偏僻的城门,出入此门的大都是平民百姓。每一日自晨曦初上起,百姓或背着包裹,或挎着竹篮,装些自家产的鸡蛋、野菜,为的就是比在乡下墟集多赚上几个铜板。今日也是如此。 此时正值清晨,和煦的阳光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乡下的摊贩或挎包裹,或挑竹筐,装着野味家禽、蔬菜瓜果与连夜赶路的游商过客缓缓进城。 平民百姓没什么积蓄,大都靠着两条腿徒步而来,因此此刻城门口缓缓行来的一辆马车是如此的显眼。虽说天下承平已久,可养一匹马还是一笔很大的花费,更何况是马车。一匹驽马至少也要十几两银子,加上平日的马料、车夫,一架马车少不了要用上七八十两。一两银子就可以让五口之家安安分分地过上半年,七八十两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笔巨款,能有马车的无不是官家巨贾,因此此刻永宁城们口还未进城的百姓的目光大都集聚到了这辆马车上了。 虽然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毫无半点装饰,就是普通的黄杨木镶嵌而成,那马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日行千里的骏马,只是马的精神甚好,尤其是那双大大的马眼甚是有神。这辆马车如果是在永乐们出入,就如同沧海一粟,泯然众人矣,说不定还要被城门官拦下来检查,只是在这半月也难得见一辆马车的永宁城门口那就是百里挑一、鹤立鸡群的存在。 马车内,只有两个姑娘家,大的年约十五六,面色有些黑黄,小点儿的头上还扎着两个小团髻,大概八九岁,一脸稚气。两人的穿着普通得很,都是青色的粗麻衣物,看上去似乎是主仆二人。 “小姐,这就是长安城吗,城墙可比我们朔阳高多了。”小女娃半边身子都伸出了车窗外,贪婪地双眼望着巍峨的长安城。 “嗯,长安可是帝都,自然比我们朔阳处处都要好的多的。清月,你小心些,不要把腰给折了,到时可别喊痛。”李婧翻着手中的书卷,头也没抬,随意得很。 “放心啦,小姐,要是这样就能扭到腰,那传回去,他们还不得笑死清月了。”清月笑嘻嘻地收回身子,对着李婧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小姐,咱们终于到了长安城,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呢,一路上都在看书,那书有那么好看嘛?”清月挤到自家小姐身旁,伸长脑袋瞧了瞧小姐手中的书卷,哎,不就是一些蝌蚪文嘛,怎么就能引得小姐足足看了二十几天呢。要是换做我,只怕是一天也看不下去的,真不知道将军怎么老爱扔给小姐一大堆书卷呢。“以后咱们大概就要在长安长住一段时日了,还怕没时间看嘛。” 知道这一路上闷着这个小丫头了,李婧只好收起手中的书卷,撩起窗帘,随意地往窗外望了望。 大道上进城的人稀稀落落的,一点也不拥挤,完全不似传说中的“摩肩接踵”,难不成沈瑜那小子是骗自己的。 “小姐,小六以前不是老是在大伙面前吹嘘吗,说长安城的人多得不得了的吗,说是整个长安城的百姓衣袖扬起来能遮住天上的太阳,每一个人甩起汗来,就跟下雨一样。可今儿个怎么人那么少的呀,比我们朔阳可要少多了。等哪日再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地刮他的脸才行。”许是心有灵犀,这主仆二人都想到一块去了。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低头沉思了一会,李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咱们是二月十六从朔阳启程的,这一路上走了十六、十七天了,嗯,是十七天,那就是三月初三。”清月仔仔细细地掰着自己的十个手指,肯定的点点头。 “三月初三。那就是了。”李婧点了点头。 “小姐,三月初三是什么日子呀?跟路上的人少有关系吗?”清月好奇得很。 “三月初三,是上巳节。” “上巳节是什么东西呀?” “上巳节啊,就是一个在水边祈祷祝祀的日子。”李婧将书中看到的有关上巳节的一切告诉了身旁的清月。 “哦,原来是个节日啊,那为什么我们朔阳城没有啊?” “那是因为朔阳没河啊。” 朔阳位属西北雍州,靠近茫茫大漠,乃大华面对西域的最后一道门户,也是抵御蛮族的第一道屏障。 雍州常年少雨,朔阳更是遍地黄沙,在朔阳,水比黄金还贵,又怎么可能有这在水边过节的习俗呢。朔阳虽然也过上巳节,不过就是煮上几个鸡蛋,摆上二两肉就能让人欢天喜地了,又怎可与帝都的繁文缛节相提并论。 “李姑娘,黄侍郎府就要到了。”李婧与清月主仆二人正说着朔阳城了,车外车夫洪亮的声音传来。 “好,沈大叔,那就在这儿停吧。”李婧拾起车座下的包裹,就要起身下车,袖子却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李婧低头一看,清月这个小丫头两眼泪汪汪地拉着她的袖口呢。 “小姐,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嘛?为什么不要清月跟你一起去呢?”清月双手紧拉着自家小姐的衣物,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没事的,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黄家是我外祖家,不会把我给吃了的。”李婧俯下身子,轻轻地摸着清月圆圆的脸蛋,于心不忍,“你跟着沈叔去找少将军,好生做好我交代的功课。等我完成爹爹交代我的事,我就去沈府接你,可好。” “好,那小姐你要好好保重。清月会好好听小姐的话的。”清月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那就好。” 李婧跳下马车,笑着对沈叔点点头,“沈叔,我走了,清月那个小丫头就交给你了。” “哎,姑娘尽管放心去吧,一切还有将军在呢。”沈叔直起身子,对李婧抱了抱拳后,马鞭一甩,马车疾驰而去。 “小姐,你可一定要给我找个好姑爷啊。”清月倚在车窗上,大声地朝李婧挥手。 找个夫婿,就是李婧此次千里迢迢进京的唯一缘由。 第3章入黄府 工部侍郎黄涛在长安城也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四十二岁才中举人,会试时是二甲十八名,一个不上不下的名次,可以说得上是大器晚成。家世清贫,却不知拜对了哪路神仙,对了爱好风花雪月的先皇的眼,一首青词入了皇上的心,从此就是青云直上,五年内从一个小小的知府高升为二品六部天官,一度执掌吏部,主宰大华成千上万官吏升迁,可谓飞黄腾达,堪称大华立朝百余年来的官场奇迹。 自三年前先皇驾崩,建安帝登基,新帝不好求神拜佛,黄涛自然圣眷渐减,被迁为工部侍郎,可也依然还是三品高官,绝非等闲之辈。 黄侍郎为人称道的除了他顺利的仕途外,“富贵不弃糟糠”的深情也为长安人称赞。黄老夫人也惹得长安城无数女眷羡慕嫉妒,夫婿情深,二子一女,儿女双全,儿孙满堂,堪为“全福之人”。 黄侍郎唯一的千金黄莺儿就是李婧的生母,今日她就是来找她的生母的。此刻,李婧就站在黄侍郎府第前。 黄侍郎的府邸是黄涛还是尚书大人时先皇所赐,占地颇广,六进大的院子占了半条街。写着“黄府”两个大字的门牌高高悬挂,在阳光的照射下甚是耀眼。红漆朱门,老远就有看门小厮在门口看守门户。 “什么人?汝可知这是侍郎府第,尔等闲杂人等不得擅闯。”还没等自己靠近大门,门前的两个小厮已经飞奔上前,大声喊道。 “这位小哥,我是从黄大人老家来的,不知黄老爷可在府内?”李婧紧紧地抱着肩上的包裹,亲热地叫了声小哥。 “什么老家来的,我看就是来打秋风的吧。我们大人早就说了,老家早就没人了。”小厮趾高气扬地瞥了李婧一眼,轻蔑地神情一看便知。 “两位小哥,我真的是黄大人家的远亲,麻烦两位小哥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朔阳李山之女求见。”知道眼前二人看不起自己,李婧笑着从袖子中掏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哦,还是个懂事的啊,行,看你是个姑娘家的份上,就帮你通报一声吧,不过主子们见不见,那可就两说了。”见到白花花的银子,两小厮已是笑迷了眼,当着李婧的面就扔了扔手中白花花的银锭,彼此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人就转身走了进去,应该是去通报去了。李婧也就安心地在门口等待着。 荣安院,是黄老夫人的住处。 今儿个三月三,府中年轻一辈的都到乐游原去了,黄氏年纪大了,腿脚不甚便利,这些热闹也就少去了,此刻黄氏正倚靠在正榻引枕上,听着底下心腹婆子的回报。 “门口看门的两个小子刚才来通报,说是朔阳李山之女求见,老夫人可是要见上一见?”婆子知道老太爷一家都是朔阳人,只是以前府上就曾说过老家没人了,可摸着袖中的二两银子,大着胆子传了上来。 “什么?朔阳李山之女?”黄氏一听此语,腾地支起了身子。 “是,那人是这样说的。”婆子没料到主子竟然有如此反应,吓得立即跪了下去。 “她怎么来了?她来是做什么的?”黄氏喃喃自语了好几句,眯眼沉思了半刻,朝底下婆子挥挥手,“你叫那姑娘进来吧,小心着点,不要让别人看到。” 李婧进来时,房间里只有一人,正中一张短榻上坐着一位穿酱红地八仙刺绣袍的老夫人,头上戴着一条酱色暗纹抹额,中间镶着拇指大一块和田玉,头发里已经显出银丝,但是精神十分矍铄。不用问,李婧都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外祖母。 “婧儿见过……”李婧赶紧跪下行礼。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给打断了。 “你说你就是李山的女儿?” 此言一出,再傻的人都知道面前的人不待见自己,更何况李婧还不是个傻子。明显得很,黄氏不想认自己这个外孙女。 “你不想认我,我也不想认你呢,真以为你们黄家有什么了不起的。”李婧很想把这句话丢过去,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想到还在朔阳老家的爹爹,李婧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黄氏撇了撇跪在地上的外孙女,青色的麻布衣物已经洗得发白,仔细看上去似乎还有几个补丁,头上也是无丝毫发饰,肤色黑黄,皮肤粗糙,还有身上的包裹,薄得很,大概也就装了几件衣服吧,一看就是西北那疙瘩出来的平民百姓。 “你就是李山的女儿?可有何凭证?” “有父亲书信在此,请老夫人过目。”早就自己起身的李婧从包裹中翻出父亲的书信,双手递了过去。 黄氏看着手中的薄薄的书信,拆都没拆就放在了一旁。 “你父亲叫你来长安有何事?” “爹爹想让母亲为孩儿选一桩婚事。”尽管李婧不想说出来意,可是来时爹爹的嘱托却让她难以释怀。 “婧儿,爹爹盼着你能在长安城找户好人家,这样就可以不再受朔阳的风沙之苦了。”爹爹一生的心愿就是自己能有个好归宿,为了自己的将来,万事不求人的爹爹第一次弯下了腰,给早已抛弃了自己的生母写了这封信。这封信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爹爹费了无数心血才写成的,是爹爹殷切地期盼和祝福,犹如沉甸甸的称坨压在婧儿心中,轻易不能辜负。 “你是来找你母亲的?”黄老夫人一听此语,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心头一松,原来是来找自己女儿的,那就好,就怕她要赖在自己家中,那就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事了。“那你就先跟田嬷嬷去休息吧,我让人给你母亲送信,等过两日你就能见到她了。” “是,谢过黄老夫人。”黄氏不认自己这个外孙女,李婧自然也不会舔着脸叫人一声外祖母。 黄氏不以为然,挥挥手就让田嬷嬷带着李婧下去了。 田嬷嬷就是刚才带自己进来的嬷嬷,只是此刻这田嬷嬷冷漠得很,丝毫没有刚带自己进来时的热情,只是冷冰冰地对李婧说了一声,“这位李姑娘,小心跟着点,眼睛也不要乱飘,可不要走错了路径,到时可就不好了。” 一看就是黄氏特别交代了的,由此可见,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圣人之言,果是不假。 李婧没有理会田嬷嬷的冷言冷语,加之她对黄府也没有多大兴致,小声的应了一声,紧紧地跟在了老婆子的后头。 田老婆子带自己走的路甚是偏僻,七绕八绕的,一路上李婧都没见到几个人。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就来到了一座柴房前。这自然不会是黄家的客房,一看就是给下人住的,而且还是最低等的下人。 田老婆子也不是很乐意来这里,一刻也不想多呆,生怕这下人房弄脏了自己的鞋袜衣物,随便指了一间没上锁的房间,急匆匆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扔下一句话来。 “姑娘是咱们家的亲戚,就在这房里好生呆着吧,只是可千万别学那起子没出息的,到处乱逛,惹得主子们生气也就不好了。” 这应该就是黄府最低等的房间了,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就一张木板床,还有一套茶壶摆在窗口旁的桌子上,空荡得很,还比不上自己家的那几间小屋。 这房间应该许久都没有人住了,桌台上已是厚厚的灰尘,墙角还有几丝蜘蛛网。不过好歹还有一瓦遮头,加之自己也不怎么在乎这些,李婧放下手中的包裹,从外头找了块抹布,又打上一盆清水,费了好一番劲儿,终于收拾干净了。 弄完这一切,望着干干净净的屋子,李婧终于可以叉着腰休息一会儿了,此时,日已上中头。黄府的下人们给自己端来了饭食和被褥,饭食是普通的白米饭配小菜,被褥就是坊间百姓常用的棉花被褥,总算是没彻底把李婧给忘记了。 第4章母女重逢 黄家人不欢迎自己前来,李婧自然也不愿意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整日都呆在房中,冷眼瞧着窗外紧盯自己动静的黄家下人。 在无聊中等待了两日之后,李婧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生母黄莺儿。 黄莺儿是黄涛的幼女,自小在家中甚受宠爱,只是年少时黄涛屡试不中,还没发迹,家中清苦得很,才嫁给了李婧的父亲李山,在当时还是黄家高攀了呢。 李家是世代军户,军户,顾名思义,也就是家中男子都要当兵打仗的。朔阳又是抵抗蛮族的第一道防线,因此朔阳城的百姓大都是隶属于定西军的军户。李婧的父亲李山就是一名军户,十六岁起就在定西军中服役了,近二十年才爬到七品校尉的位子上。 朔阳气候干燥,风沙极大,久知此处之人无不是面色枯黄,皮肤粗糙。黄莺儿虽然也是朔阳出生,却丝毫不像是朔阳人,生得是貌美如花,皮肤白皙嫩滑,只是家境不好,才嫁给了李山为妻。 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怎得,黄莺儿嫁人没两年,黄涛就成了进士,做了知府,这下李家也就不能跟黄家相比了。 黄莺儿天生丽质,实在受不了朔阳的风沙,如今有了良机,又怎么甘心跟着一个大头兵在这个糟践人的地糟蹋青春了。于是很快,黄莺儿就抛夫弃子,进了长安城,做了一位伯爷的续弦。当时的李婧还不到两岁,尚未记事,对自己的生母可谓没一丝印象。因此这一次见面可可以说得上是两母女第一次相见。 母女俩第一次相见,换做常人,也许会搂在一起抱头痛哭。只是此刻房间中的母女二人却非世俗凡人可比。一个生性刚强,一个贪图荣华,初次见面,除了恍惚,还是恍惚。 已是三十多岁的妇人了,却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梳着堕马髻,衣着华贵,面色园润,肌肤胜雪,腰若纨素,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夫人,可见这些年来过得如意。这是李婧对生母黄莺儿的第一印象。 李婧在打量自己的生母,对面黄莺儿也看着自己十几年未见过的女儿。李家的一切早已被她抛到脑后了,要不是母亲传信要她回府一趟,她都快要忘记这个在襁褓中就被她抛弃的女儿了。 一看就是个黄毛丫头,身形廋削,面色暗黄,皮肤也糙得很,完全不像是她生的。唯一的长处大概就是继承了她生父的身高,李婧比一般的女子要高的多,都比自己要高出半个头了。那个男人也是个个子高的,这也是她对前头男人的唯一印象了。 见到这个女儿,她再一次庆幸自己当初的聪明抉择,一想到过去的凄苦生活,自己的如花美貌要被黄沙埋没,黄莺儿就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想到这里,黄莺儿就想到了母亲转过来的那封书信。 “你爹爹在信中说,要我帮着你在今年参加会试的举子中找一门亲事,你可有什么想头的?” “没有,一切但听父亲吩咐。” “那好,你就跟着我回去吧,不过你可记住了,就说你是我黄家的世交家的女儿,从朔阳那边过来投奔我的。” “是。婧儿谢过夫人,一切但凭夫人做主。” 区区四句话,毫不拖泥带水,就是母女二人的第一次会话。出了这间屋子,李婧还是李婧,却再也不是黄莺儿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了,她与黄莺儿的情分也就差不多消散了。 她曾抱着满腔热情千里迢迢来找她的生母,却被现实浇了好大一盆凉水。父亲曾在她耳边一个劲的说她是个怎样怎样的好女人,原来一切都是爹爹让自己不再哭闹的“手段”而已,那个温柔、善良、美丽的母亲此刻彻底地在她心中死去了。 罢了,罢了,一切无非是无缘而已,她也从未在她膝下承欢孝敬,以后就当一个陌生人一般对待就好。她有了世上最疼她的爹爹,又何必再去强求那一份不属于她的亲情呢。人,怎不能太贪心才好,知足才能常乐,实乃圣人言也。 李婧悄无身息地到黄家来,也悄无声息地从黄家走了,一样悄无声息地到了黄莺儿的夫家诚意伯府。 她坐着马车而来,一样坐着马车而去,只是一辆旧些,差些,一辆新些,华丽些,也高贵些。只是李婧却已是没了当初来长安时的满腔期待了。 岁月如梭,时光飞逝,转眼李婧就在诚意伯府里呆了四五天了。 李婧的日子还是跟在黄府一样平淡,身边总有一个小丫头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唯一的不同就是住的地方要比在黄家要好上许多,从低等的下人房换到了正儿八经地客房。 一切都在黄莺儿的掌握中,李婧成了她手帕交的女儿,到京城来投奔她的。还好,她还有一点点良心,没把李婧说成是某某临终托孤的,大概她也是不好意思咒自己去死吧。 诚意伯府,也是长安城的老牌勋贵。第一代诚意伯就是跟着太祖打江山的开国功臣,只是排名后了些,功劳也少了些许。 第一代诚意伯刘大石,本是乡间一卖肉屠夫,因缘际会入了太祖的起义大军中,凭着一股子狠劲,手持两把砍肉刀,于乱军中走冲右突,立下了不少功劳。只是终究底子薄了些许,封了一个世袭五代的伯爵。这座诚意伯府就是开国太祖钦赐的,太祖的御笔亲题的“御敕诚意伯府”的匾额正高高的挂在正门口呢。 奈何诚意伯是个大字不识的屠夫,子孙教养也就差了少许,虽然有了爵位,可底蕴却无。历代子孙中没有几个成器的,整日坐吃山空,自然也就没落了。如今的诚意伯刘子兴已经是第五代了,靠着祖辈封荫和黄家的支持捞了个五品的闲官。而黄莺儿就是刘子兴的续弦夫人,也是如今的诚意伯夫人,人称“刘黄氏”。 只是似乎刘黄氏眼下有些不好,眉宇间总带有几分无奈和恼怒。开头李婧还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到了刘家,才知道,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只因为前代诚意伯夫人还活得好好的呢。 诚意伯老夫人也姓黄,虽说是同姓,却跟黄莺儿娘家无任何瓜葛,那点同姓的情谊也早已在婆媳天然的对抗中消磨得差不多了。 老刘黄氏已年过花甲,如今的伯爵爷是她的独子,前任老伯爵还给她留下了几个庶子、姨娘,后宅的手段耍得那是一个老道,少吃了几十米饭的刘黄氏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作为府中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嫁进来十几年,还没掌握府中的一切,平日里没少吃苦头。 不过黄莺儿确实是个有福气的,人生得貌美,娘家又给力,肚子也还算争气,十几年来也生了一儿一女,大的是个千金,就比李婧小上三岁,小的还是如今伯爷的独苗,今年不过七岁。 有了这两样法宝,黄莺儿也就有了在伯府站稳脚跟的基础。 这两个同是从一个腹中爬出来的弟弟妹妹,李婧入府数日,还没见到过一次。这里头既有李婧不愿意进内宅游荡的原因,也有刘黄氏不愿让李婧去见的因素,不过最重要的就是李婧对这两人一点兴趣都没。她与黄氏的母女情分尚且如此之淡,何况那两个跟她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小孩呢。 这几日,李婧正忙着呢。 第5章 长安城 长安城位于龙首川一带,三面临水,南近终南子午谷,北踞渭水,东临灞水,西面是隆起的龙首塬,其间六条高岗此起彼伏,自东南向西北延伸;“八水”环绕城外,“五渠”流经城内,风水极佳。前朝有位风水大家曾云:此乃去乾卦之象,当为帝王居。此语一出,长安就成了国都首选。前朝选此为都,大华也是如此。 长安城占地千里,长长的朱雀大街一眼看不到头。沿着此街,整个长安城均匀地分成了十三坊,东西四坊,以象四时,南北九坊,取则《周礼》王城九逵之制。东西四坊住的无不是高官贵族,世家领地,能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的都非等闲之辈;南苑三坊则是军营,里头驻扎着大华朝拱卫京畿的羽林十六卫,共二十万兵卒;北六坊则是平民百姓所居,鱼龙混杂,长安城最繁华的商市和曲水的尽头也都在这里。若从长安北境最高的终南山上望去,整个长安城就如同棋盘一般,楚河汉界,甚是分明。 在诚意伯府不冷不热、不咸不淡、非主非仆的客居了数日,静姝觉得日子很是无趣,她有些想念清月那个调皮的小丫头了,也不知道这个初到长安城的乡下丫头怎么样了,有没有找什么新鲜玩意,或是闯出了什么祸患来。 一大早,李静姝跟身边的小丫头说了一声,就走出了诚意伯府,丝毫不在乎黄氏会不会同意。沿着笔直的朱雀大街,直往北市而来。 百年长安城甚是繁华热闹,沿街有米市、柴弄、布店、染坊、杂货、剃头等店;酒肆、楼阁、茶坊、戏园子、青楼林立;卖茶叶蛋、五香豆、蟹壳黄烧饼、葱油饼、豆腐脑儿、牛肉锅贴等零碎吃食的摊子比比皆是;小二吆喝与招呼声纷纷入耳,卖馄饨、包子、面条的摊贩蹲在路边生起小火炉,扇出滚滚的白烟弥漫半个街头。到处都是生机勃勃。这时的长安城才是真正的长安城,比朔阳不知要好到哪儿去了,简单点说,朔阳就是土鸡瓦狗,长安才是人间仙境,两者之间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路边摊子蒸煮煎炒时带起的水蒸气与烟火气弥漫在空气中,闻着香味,李静姝腹中的馋虫彻底地醒了过来。一炷香的功夫,身前就装好了好几个装着美食佳肴的纸袋,什么蟹饼、猪油饺饵、鸭子肉包烧卖、鹅油酥、软香糕,都是些在朔阳不常见的东西。 李静姝顺便在街头找了家馄饨摊子,花了十文钱吃了一碗馄饨。真不愧是帝都,在朔阳再贵的馄饨也不过就是三文钱,在这儿却已经翻了几倍,李婧此刻深刻的明白了什么叫“长安居,大不易”这句话。要是长期在长安住下去,只怕她手中的银子撑不了几日了。 还好,离秋闱也就只有几个月了,爹爹的心愿就是在进京赶考的举子中选一个看得顺眼,稍微有些才能的,那就很好了。以她怀中的家当,勉勉强强还是能撑住的。 不过,长安的馄饨比朔阳的馄饨味道要好得多,面皮擀得实些,汤水也清淡些,馅料也种类多些,只是料也少了些,一碗下来,李婧才吃了五分饱。本想再叫一碗,可瞧着摊贩上写好的“十文一碗”的价钱,还有桌子上的一大堆纸包,这个想法自然就被李婧吞入腹中了。 长干里,乃平民百姓聚居之地。 朝阳草树,寻常巷陌,灰墙黑瓦的民居拥挤在一起,逼仄的里巷纵横交错,最终汇聚到朱雀大街上,每一处都延伸着长安城的喧闹与繁华。白发老叟坐在街头饮茶,垂髫稚儿在街上嬉戏,似乎回到了朔阳城中。 拿着一大堆东西,李静姝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间小院前。这就是今日李婧来到长干里的目的地。 小院不大,占地不过半亩,还没伯爵府的百分之一大,更不要说曾经是煊赫一时的黄府了。院墙也是灰的,还爬满了绿绿葱葱的野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不过门口的红灯笼干净如新,可见还是有人居住的。 这不过是长干里万千民居中的一间,毫不起眼,不是有心人绝对不会注意。 不过与万千民房不同的就是,门板上晃晃悠悠的挂着一块牌匾,上头写着歪歪斜斜的两个大字,“李府”。 这就是李静姝在长安城这座世上最繁华之城的家。花了数十两银子暂时租下的,蜗居虽小,却是家园。 望着门牌上那两个歪歪斜斜的两个大字,李静姝心底笑开了花,清月那丫头这字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一会儿一定要好好地说说她才行。 敲了敲门,院中毫无动静,正纳闷着呢,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喊叫声。 “李姑娘,您今儿个怎么回来了?”李静姝回头一望,笑了,原来是老熟人——小六子。 小六子是沈御的贴身小厮,十一岁,往日里总爱和清月一起耍闹,跟自己也熟悉得很。 “小六,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没姑娘来得早。”小六子“嘿嘿”地挠了挠脑袋,“姑娘,你先等着,小六我翻过院墙去把门打开,清月那家伙还没起来呢。” 说完,一个健步搭上院墙,往上一翻,蹬的一声响,小六子已经到了门里头了。动作如此熟练,可见翻墙过去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这里虽然是自己的家,可自己却还是第一次来。 院子外头虽然是杂草丛生,里头却是干净得很,房间也似乎刚刚整修过,墙上的桐油漆还干着呢。这丫头这几日来还总算是干了些事的,还知道将住处打理一番。 静姝最中意的就是院子正中的两棵海棠树,满树的花骨朵,想必再过上半月,花一开,粉红的海棠花瓣随风飘舞,一定好看得紧。 第6章长安美食 “小姐,你回来了。”小丫头双角发髻有些散乱,稚嫩脸上有些许迷糊,很明显,是刚起床的。不知是因为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还是睡饱了,清月那丫头总算是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隔老远,乳燕投林一般朝自己扑来,吓得静姝赶紧退避三舍。 “别别别,用不着你那么热情地欢迎我,我可受不起。” 静姝连连退却,清月总算是刹住了脚步。一旁的小六子见到此景,“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小六如此笑得“嚣张”,清月怎么甘心,立即挥舞着手中的拳头,直往小六子身上“招呼”,“笑什么笑,我叫你笑,我叫你笑……”。 虽然清月使得都是虚招,小六子也丝毫不敢轻视,一个龙腾虎跃,一个左藏右躲,边跑边求饶,“清月妹妹,好妹妹,你六哥我知错还不成吗,你就放过我吧,好不好,好妹妹。” “那你还躲什么躲。”得理不饶人的清月哪舍得放过如此良机,两手叉腰,朝着小六大声嚷嚷。 “好了,好了。瞧瞧你,头发都乱成什么样子了,赶快去理理。”静姝见到此景,深知自己再不出手“调解”一二,只怕今儿个这两人能闹上大半天呢。要是那样,那今儿个她出来可不就白费了吗。“我买了早点,放在桌上了,你赶紧去洗洗,吃了我就带你上街去。” 一听静姝说要带自己出去游玩,清月立即收回挥舞的拳头,朝小六放下句话,“今儿个先放过你,明儿个再跟你较量个输赢”,蹭蹭蹭地跑回了屋内。 “那还不是你仗着气力大,要是真打,还不知道谁放过谁呢。”小六一脸不甘心的在嘴里轻声嘟囔。 “真打,小六儿就能赢过清月了,那想必是这些时日很有长进了。”静姝一闻此语,朝小六儿笑了笑。 “哪能呢,李姑娘,小六儿只是说笑而已,说笑而已。”没想到静姝耳力如此厉害,小六儿赶紧抱头求饶,心里头叹道,怎么就忘了李姑娘还在这里呢,李姑娘可是个万分护短的。往日里少爷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他还只是少爷的一个小跟班呢,跟少爷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没一炷香的功夫,主仆三人就已经在长安最繁华的商市上了,这都是因为银子花出去的无穷快感啊。 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一般洒了出去,换来的是主仆三人身上堆积的数不清的零食、瓜果。 尤其是静姝与清月二人,从出了门,手中便提满各种吃食,嘴不见停歇,忙碌的不亦乐乎。可怜的小六儿也被抓来做了“壮丁”,主要负责帮静姝二人提东西。 “两位姑娘,你们买够了没有啊?”小六儿望着怀中那一大堆香喷喷的美食,再看了看一眼望不到边的摊档,顿觉“前途”一片黑暗。 “怎么,难不成你没吃啊?”最爱跟小六子抬杠的清月正在兴头上呢,好不容易来长安城半月了,也就出来过一次,今儿个这么热闹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哪舍得就这么快打道回府。 “可你们买得也太多了点吧。”虽然逛得也开心,美食自己也消灭了不少,可小六实在不想成为第一个被零食袋子压死的倒霉人。要是那样的话,那不就笑死人嘛,那他就是死了都无法见人啊。 “好了,好了,小六,清月,咱们也买得差不多了,等一会儿找个茶馆,坐下来慢慢吃吧。”静姝赶紧给小六儿解围。 的确,这一路上买的东西也太多了。买的时候没觉得,现在似乎有些后悔莫及了呢。 “小姐,不行,我还没买到糖葫芦呢。” 糖葫芦就是清月的最爱,每一次出来买东西,要是没糖葫芦,总觉得就是白来一趟,那叫清月如何甘心。 为了自己的“福利”,不管三七二十一,清月跑上前来拉住自家小姐的袖子,撅着小嘴,无辜的两只大眼睛闪个不停。 实在受不住清月如此“无辜”的小眼神,还有那油腻的小嘴,静姝赶紧举白旗投降,答应了这一“无理”的请求。 见到自己的“绝招”再一次生效,清月立即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去找糖葫芦了。 糖葫芦摊前,摊主扎在草杆上的糖葫芦又大又红。糖稀裹着山楂、红果在阳光下泛着诱人光泽。清月两眼发直,口水直流,拉着静姝的袖子不断催促,“小姐,糖葫芦。” 静姝摸了摸袖中的钱袋,板着脸说道:“只能买一串啊。” “啊,真的就一串啊……”前一刻还信誓旦旦的答应了静姝的话,结果一看到糖葫芦,清月就舍不得了。清月看了看小姐和小六儿,又歪头瞧了瞧红红的糖葫芦,为难得很,只觉得草垛上的糖葫芦正一个个地朝自己招手,似乎再说,“快来吃我啊,我可好吃了,又酸又甜,赶快来吃我呀。” 精明的摊主一看到面前这个正咬着手指的小丫头,通人意地从草垛上取下两串糖葫芦递到清月手中,“小姑娘,您可真有眼力劲,咱这糖葫芦可是这街上最好吃的糖葫芦了。你看,这糖稀多厚啊,红果也比别家的大,价格还便宜,只要二十文一个。” “嗯嗯,你这糖葫芦是好。”摊主的“糖衣炮弹”和手中的糖葫芦彻底击中了清月的心,真的好想把这摊子上的糖葫芦扛回家啊,可是小姐只答应自己买一串怎么办呢。 手握财政大权的静姝没有上前,只是示意小六呆在一旁,两人静静的看着紧锁眉头的清月。一时间,摊子前一片寂静、沉默。 摊贩是个四十多岁的大汉,开头见到小姑娘,这小姑娘一看就是个喜欢吃糖葫芦的主,还以为能卖上好几串呢,可怎么就没下文了呢。他卖糖葫芦也卖了好几年了,就没见过哪一个小孩子能挡得住诱惑的,这小丫头口水的流出来了,怎么还不买了呢,难不成是嫌贵了。好吧,看在这小姑娘胖乎乎的圆脸跟自己小女儿小时候有些相似,那就便宜一点吧。 “小姑娘,你要是嫌贵啊,那就十八文好了,怎么样,要来几串。” “一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赢了肚中的馋虫,清月怯怯地伸出一个小指头,重重地点点头,“嗯,大叔,就一串。” “好嘞。”好生失望的摊贩满腔热情瞬间消散,脸上的笑容也淡了许多,尽管如此,还是很敬业的让清月自己挑了一串。 “怎么真的就只要一串啊。”眼见着蹦蹦跳跳跑回身边的小丫头,静姝笑着打趣道。 “啊?”嘴里正含着一粒糖葫芦的清月一时间傻了眼,小姐刚刚不是还说只让自己买一串的嘛,可是瞧这意思,怎么好像是嫌自己买少了呢,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傻清月,姑娘的意思是你怎么就爱吃独食呢?”一旁的小六见着机会就开始了“找碴”大业。 “哦,对啊,大叔,再给我们拿两串。”总算明白怎么回事儿的清月即刻转过身去朝摊贩喊道。 “两串怎么够,来四串吧。难得出来,你和小六子一人两串,就当解个馋吧。”静姝接着开了口。 “好嘞。”摊主听得是眉开眼笑,手脚麻利地精挑细选四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递到三人手上。 第7章 茶坊听书 三人边吃边走,不知不觉中,个个都吃得一个肚儿圆,尤其是最贪嘴的清月,就如刚出牢笼的小鸟吃得那是一个痛快,趁静姝没注意,吃得已经是走不动了,小小的身子,腆着大大的肚子,摆着手臂,一步一挪,远看就像一只大笨熊。 “小姐,小姐,咱们找个地先歇歇吧。”走不动道的清月腆着无辜的笑脸望向静姝。 静姝摸了摸清月的脑袋,笑着点点头,“好吧,就找间茶馆歇歇吧。” 要说长安商市上什么最多,那除了茶馆还是茶馆。自耆宿名流到工匠农夫,从世家贵族到坊间乡老,三教九流的人,一到晨时,就将茶馆坐得满满的,他们有人在议事,有人在叙谊,有人在谈生意,也有老人提着鸟笼在窗边逗鸟闲谈,笑看世间风云名利。 一般茶坊都有说书的先生,有兴致的一干人围他而坐,津津有味的听些传奇故事或有头有脸人物的演义话本。也有略高雅些的,请沿茶肆酒坊间不断走动的艺人过来唱曲,一般为老者操琴,女儿孙女之辈唱曲,也有老者自拉自唱,曲子不一而足,多为地方小调,唱罢若不想再听,只需摆摆手,摸出若干小钱递过,艺人便叩谢而去。 日上中头,走累了的李静姝领着清月、小六三人就近找了个茶坊,在大堂中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 三人一坐定,肩搭白色毛巾,手提长嘴铜壶茶馆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三位客官,可要喝些茶水瓜果?” 静姝应了声,从兜中掏出了二钱银子,堂倌应声退下,很快一小碟瓜子、红枣、茶水摆上了桌面。 静姝端起茶杯,细细一瞧,洁白的茶杯中,片片绿茶犹如潜龙一般漫漫轻舞,散发出无比浓厚的清香,轻轻呷上一口,闭上双眼,含在口中,全身的细胞瞬间散开,怡然自得。 “小姐,朔阳街上的茶可都是茶叶末子冲出来的,一喝就是满嘴的茶叶末子,这长安城可真是样样都要厉害得多了。”就像世间所有的“土包子”进城一般,自从进了长安城,这个黄毛丫头就沾上了爱将朔阳城的一切跟长安城的比一比的习惯,这不,这会儿一喝茶就又比起来了。 “那当然了,长安城是什么地方啊,那可是咱们大华最繁华的城市了,自然样样都是好的。”一旁的小六骄傲的抬起脖子,满脸自豪,“别说这茶叶了,就刚才茶小二这冲茶的本事,朔阳城可就一个能做到。” 那倒也是,刚才茶小二远远地站在一旁,右手揭开茶盖,左手拎高铜壶,长长的壶嘴高高地冲下,一点、二点、三点,滚烫的茶水顺流直下,注满茶杯,桌上却滴水不漏。一泡茶下来,茶小二心不跳,气不喘,这一手绝活,朔阳城里确实没有那间茶坊能做到。 “这本事可不是轻易练成的,得有个三五年的功夫,他们行话叫‘凤凰三点头’,堪称一绝。”小六儿老成地摸了摸肥厚的下巴。 李静姝点点头,目光移向堂前正中,刚才唱小曲的已经下去了,上来的是位白胡子老头,不用问都知道,这一定是位说书先生。 要说静姝和清月两有什么共同爱好,这听书就是其中之一,一见到说书人,两人顿时起了兴趣,撇下正说得兴起的小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台上,听得津津有味。 今儿个说书先生说的不是什么传奇演义,而是长安城坊间盛传的世家传闻。 “诸位看官,可知道,如今这长安城风头正盛的公子哥儿是哪位?”老先生往台上一站,木板一敲,开门见山,很快就勾起了台下听众的兴趣。 “除了镇国公的世子,还能有谁?” “就是就是,风头正劲地除了肖世子,舍他其谁。” “咱长安城四大公子风云榜可是有年头没动过了,难不成今年有什么出色人物冒出头了?”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地说道。 “什么四大公子啊?”清月好奇地望向小六这个“长安人”。 “四大公子啊,顾名思义,就是长安城里头最出名的四位公子爷,镇国公世子肖景昀,魏王府的魏王世子,小靖安侯爷,还有一位就是王世安王大才子。”小六扳着手指,清清楚楚地为静姝二人普及着长安城的权贵知识,“这四位啊,要貌有貌,要才有才,是咱长安城最出色的公子哥儿了。” “那刚才那么多人说的是谁呀?”清月好奇得很。 眼见鱼儿上了钩,小六儿此刻倒卖起了关子,“嘿嘿嘿”地笑了出来,弄得两人一头雾水。 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嗓子,清月恼怒极了,当即挽起袖子,亮出厚实的手臂,攥紧拳头就要朝小六儿头上砸去,吓得静姝赶紧伸手挡住。 “好了,清月,不要闹了,说书先生不是已经在说了吗?。你再闹,可就错过了。” 自家小姐这么一说,清月高高举起的拳头轻轻地放下了,丢给小六儿一个白眼,兴致就转到了台上的老先生身上了。 一场“骚乱”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被“镇压”下去了。 此刻,台上已扔了无数的铜板,老先生也卖够了关子,胡须一捋,娓娓道来。 “诸位想必也知道镇守边防的定西侯爷吧,那位侯府世子今年早些时候回京了。” “沈世子是何方人物,十岁就提枪上了沙场,骑着白马,猎猎红衣,丰雄骏伟,杀敌无数,颇大将军真传。” “现如今,那沈世子已回京,可是彻底的把咱们京城的四大公子给比下去了呢。” “听说这沈小侯爷是回京来成亲的,要娶的是大理寺卿的嫡长女呢。” ………… ………… 老先生满声赞叹,台下听众也一个个热情高涨,小小的茶坊一片沸腾。 只有静姝三人默不作声,尤其是清月这个小丫头,小嘴巴都张开了。 “这就是咱们少将军?”好不容易清月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对着静姝说道,“小姐,我怎么觉得不像呀?” 静姝笑着点点头,虽然说书先生说的有些托大,可沈御却实实在在要比京城里头的热衷空谈阔论的绣花枕头们要好得多,堪可为翩翩公子。 只有小六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滴溜溜的两只眼睛转个不停,那神情贼得很,摆明就是心虚。 第8章 母子情深 子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世上流逝最快的就是时光了。 不知不觉,日近西斜,分别的时候就要到了。李静姝要回到诚意伯府了。 朝阳巷子口,主仆两人依依话别。 清月舍不得与自家小姐分离,一个劲的拽着静姝的袖子,两包眼泪一个劲地在眼眶中打转。 “好了,哭什么?什么时候我家的清月也变成小哭包了呢。你也瞧见了,小姐如今住的地方可是伯爵府邸,高贵着呢。”静姝轻轻地抹去清月眼角的泪珠,左说右说,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把小丫头逗乐。 “嗯,小姐,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饭要多吃,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出来告诉清月,清月过去揍死他。”清月小大人似的关心着自家小姐,逗得静姝扑哧一笑。 “好好好,谁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来告诉你,好吧。”静姝笑着说完,话锋一转,小脸一板,“我听小六儿说,你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那可不行。我交代你的功课可不能落下,下次我可是要检查的,知道吗?” 自知理亏的清月不断地点点头,丝毫不敢反驳,连连应是。 诚意伯府,碧落堂内,施施然走来个娉娉婷婷的小姑娘,白净玉盘脸,剪水杏眸,头插一根素白玉簪,身着桃红比甲纹裙,外穿直领对襟宽袖衫,十二三岁的年纪,名唤刘瑶,正是黄氏与诚意伯爷的嫡女。此刻,她正带着两个丫鬟兴冲冲地向黄氏正堂走来。 碧落堂内,黄氏歪着身子,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身侧两个丫鬟,一个拿着玉捶给她捶腿,一个端着漆金盛着青果的盘子,静静地杵在那儿。 见女儿来了,黄氏挥挥手,支开了丫鬟,一把搂住刘瑶,爱意怜怜。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女学可下了?” 刘瑶靠在母亲怀里,撅着嫩嫩的小嘴,“母亲,听说太长公主府今年又要开百花宴了,是不是?” “嗯,不错,你怎么知道的?”黄氏诧异得很,自己女儿年纪还小,从来都不关心这些事的,今儿个是怎么了,突然就说起这百花宴了呢。 世家都爱风流,因此长安城内总是宴会不断,尤其是赏花宴,更是数不甚数,而其中最有名气的莫过于这太长公主府的百花宴了。 长安城皇亲贵胄无数,而其中最有名气的除了镇国公府和几位王府外,就是泰安太长公主。这位太长公主是太祖皇帝晚年所生,颇受太祖宠爱,封邑也厚实,如今虽年事已高,却是整个皇族辈分最高的人,当今圣上还要唤一声姑祖母呢。她府上的百花宴自然也是京城一大盛事,能参加这次宴会的无不非富即贵,绝非等闲之辈。 诚意伯府圣眷日减,爵位也以快到尽头。往年仗着位高权重的黄府,刘家好歹也能弄到一张请柬。只是新帝即位后,黄家也没落了,诚意伯府已经连着两年度没有接到公主府的请柬了,今年只怕也是如此,女儿怎么会问起这件事呢。黄氏心中纳闷的就是这点。 “娘,是大姐姐告诉我的的。大姐姐舅家不是有个表姐跟长公主府的晋阳郡主要好嘛,大姐姐说了她表姐能带她去呢。”刘瑶往母亲怀里钻了钻,“娘,咱们家有帖子吗,我也想去。” 望着女儿期待的眼神,黄氏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公主府的百花宴往年都是安排在端午后几日的,还有好些日子呢,到时娘一定带你去,可好。” “好。”得到母亲肯定的答复,刘瑶喜笑颜开,母女俩亲热地腻歪了好一会儿。 母女两个聊到此处,刚满六岁的刘华安从族学里回来,把伺候的小厮甩得老远,一路蹦跳着风风火火地进了门,一下子扑到黄氏怀里,奶声奶气叫道:“孩儿给母亲请安,愿母亲青春长驻,松鹤延年。” 黄氏一见到心肝宝贝,乐得找不到北:“安儿今日嘴巴怎么像抹了蜜一样甜,可今儿个不是母亲生辰啊。” “母亲,是夫子教的,夫子说为人子女,孝顺为先。孩儿想母亲了。” “好好好,我儿真是聪明,孝顺。饿了没有,母亲叫人给你和姐姐准备饭食。”黄氏紧抱着自己的两个心肝宝贝,顿感心满意足,当即吩咐下人用鸡汤煮了面条端来。 这姐弟两个差了五岁,平常最爱吵闹争宠。黄氏最宠的自然就是华安这根独苗了,刘瑶见弟弟一来,母亲就没正眼看过自己了,当下恼怒,冷哼一声道:“怕是安哥儿在课堂上又惹先生生气了。” 华安被人说中秘密恼羞成怒,赖在黄氏怀里涨红了脸,道:“娘,姐姐又冤枉我,你快骂她!” 比起女儿,黄氏肯定更疼儿子,假瞪了女儿一眼,道:“你且少说两句,夫子不过就是咱们家请来的奴才,安儿规矩得很,能怎么惹他生气。莫要胡说。” 每次和这个弟弟一比,刘瑶总觉得自己就跟前头的大姐姐一样不受家中重视,腾地站起身,斜了华安一眼,道:“娘,我先走了,免得爹爹待会儿回来拿他发作,没得连累了我!” 华安生怕父亲生气,听了这话又恼又怕,蹬着脚不依不挠,带着哭腔道:“娘,打她,打她!” 刘瑶见不得安哥儿这幅涕泗横流的鬼样子,嫌弃地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莺儿和刘子星关系尚算和睦,但也说不得情深,世上男子又多爱如花美眷,她只能将心思多放在后宅和女儿身上,眼见着女儿已经长大了,过两年也就要出嫁,方越发疼爱这唯一的儿子来。 碧落堂内母子情深,而李静姝的客房确实另一番景象。 自静姝入府以来,黄氏对她是不闻不问,静姝又无多余的银钱去打点底下的奴仆们,原本好以为能得到一笔的下人们自然看不上这个穷酸得很的客居之人,自然也就不会往静姝跟前凑。 在外游玩了一日,回到房中,身边的丫头也不知野到哪儿去了,桌上连壶热茶都没有,厨房送来的饭食也都是凉的,一看就知道是中午剩下来的残羹冷炙。 静姝无奈地望着这一切,心中只有淡然,只怕以后的日子也都是这样了。寄人篱下,实在不好开口呀,好在黄氏还没有限制她出府,这样,她也就能偶尔出去“打打牙祭”,改善改善一下生活了。 离秋闱还有大半年,举子们也不断地进京了,但愿黄氏能早给她找个合适的夫婿,这样她也就能让父亲放心了。 至于未来,只怕她跟黄氏也只有薄如蝉翼的面子情了。 第9章 故友来访 四月底,长安城杨花飞舞,泰安长公主府的百花宴的日子也定下来了,五月初十,是个吉日子,一张张造型别致典雅的烫金请柬从豪华的公主府中轻轻地飘入近百家朝廷重臣、王孙贵族家府邸。 又有传言,如今风头正劲的“五大公子”都会出现在这次宴会上,一时间无数的豪门贵族纷纷走动,只为得到那一张薄薄的烫金请柬。只因为这五位公子里除了已有婚约在身的定西侯府少将军沈御外,其余四位都是风华正茂,又恰好都在婚龄。这般人物,自然牵引了无数闺中少女之心。 大华女子花嫁之期大多在十五六岁,官家女子因家人疼惜,嫁得晚些,也不会超不过十八岁。刘瑶只有十二岁,未到花期,可也到了出去让各家夫人见见面、准备说亲的年纪了,还有前头伯爵夫人留下的大女儿,也要好生寻门亲事,因此这几日黄氏忙得是脚不沾地,四处奔波,就为了泰安长公主府百花宴的请柬,至于李静姝,早已经被她抛在脑后了。不过就是一个芝麻绿豆小官的女儿,要身份没身份,要银钱没银钱,连她的美貌都没有遗传到,能在今年落榜的举子中随便挑一个也就可以了,哪还用的着自己费心思量。 只是如今诚意伯府是真的没落了,黄氏找了无数的门路,都没弄到句准话,眼见百花宴渐渐临近,前头的嫡长女整日在她跟前有意无意地炫耀着弄来的请柬,可自己能不能赴宴还是两说,黄氏是彻底地急了,整日都板着面孔,连连发作了好几个下人,端午节也过得马马虎虎,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主子心情不好,底下的奴婢们日子也不好过,对远来的穷酸客人自然就更不上心了,倒留给了静姝一片难得的清净。 静姝每日要么是静静地呆在客房里,要么就是隔三差五出府一趟,也没有去黄氏面前逗弄,就如隐形人一般,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除了皮肤。 也许是长安的水土养人些,在长安城呆了不到两月,暗黑的皮肤渐渐白皙起来,双手厚厚的茧子也消了一层又一层,跟朔阳的自己可以说得上是判若两人。 要是此刻父亲见到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第一眼认出自己,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静姝感叹道。 已是端午,来长安城已经整整有两个月了,日子没有丝毫波澜,似乎自己完全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 诚意伯府的氛围不是很好,静姝也感觉到了,似乎是跟什么劳什子百花宴有关,自个儿的生母黄氏每日眉头紧锁,大肆发作底下的奴婢,连端午节的粽子都弄得马马虎虎的。望着桌上的几个叶子都煮焦了的粽子,不用拆,都知道,味道肯定不好。好在静姝是个吃的苦的人,禀着不浪费一滴粮食的信念,闭着眼睛,吞着口水,好不容易才解决了一个粽子,剩下的就还是剩下了,也不知明日会进了哪只畜生的腹中。 已是五月,天气越来越热,好在晚上还清凉些许,静姝自幼就耐不得热,躺在用清凉井水抹过的竹席上,听着院中的虫鸣声,辗转反侧。 “啾啾,啾啾,啾啾……”朦朦胧胧中,窗外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口哨声,好不容易酝酿出几分睡意的李静姝瞬间清醒,忽而颜笑如花。 故人来访,怎不欣喜。 今晚的月亮甚好,弯弯的弦月,淡淡的撒在每一棵树、每一棵草上。 庭院正中的大槐树下,一个七尺高的青衣汉子,静静的站在那儿,仰望着星空。细碎的凉风拂过树梢,掠过他身侧,衬着他的面容颇显清雅秀丽。 两人相视一笑。 “你来了。” “嗯。” 短短的两句话,就让人知道园中的两人定然早已熟识。 没错,静姝与面前的男子颇有渊源。他们曾一起林间狩猎,一起栽种过花花草草,也曾经跑马奔驰于辽阔黄沙中,数年相识相交,远非旁人能及。 大槐树枝繁叶茂,更重要的就是枝杈也多,此刻两人就靠在树杈上,不过,静姝在上,沈御在下。 是的,这位男子就是如今风靡长安,压倒无数长安骄子的定西侯府世子沈御,也是坊间传说的“红衣少将军。” “给,吃个粽子吧。”静姝随意地抛给下头的沈御一个粽子,就是她吃剩下的几个中的一个,刚出来时顺手摸出来的。 身手敏捷的沈御伸手一捞,定睛一望,顿时傻了,怎么会是个焦黄的粽子呢,还以为会是个青翠欲滴的粽子呢。 “诚意伯府的粽子怎么是这样的,你在这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未经思考,沈御就将脑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日子还不错,没你想象中那么差,比在朔阳可要好得多。”静姝随意地说道。 “哦。”多年相交,沈御深知静姝的神情,说可以,那就意味着还可以,“长安城自然比朔阳好得多。要不是早就见过了清月那个小丫头,只怕我第一眼还不一定能认出你来呢。清月才到长安城两个月,容貌可漂亮多了,再也不是个黄毛小丫头,只是还有些愣头愣脑的。” “多谢你派人照顾她。”静姝拱拱手,连声道谢。 “不用谢,咱们俩的交情,哪还用得上说这些。”沈御大笑,紧接着话风一转,脱口而出,“不过,银子可不能少。” 早知道好友是个财迷性子的静姝豪放一笑,连连点头,“行,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嘛。” “听说你最近风头劲得很,一举压下了四大公子,夺了长安城的魁首啊,少将军。”静姝瞧着志得意满的好友,揶揄道。 “那当然,那些公子哥儿,什么都不会,也就会写两句酸诗,弹些琴,仗着家世,还有几分容貌,就被吹上了天。”一说起这些,沈御满腔愤慨,“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竟然如此肤浅。” “就拿那镇国公府的世子肖景昀来说吧,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一个,仗着那面若桃花的容貌,竟然被称为玉公子,妈的,一个男的,生的细皮嫩肉的,还好意思出来招摇。” “还有魏王府的小魏王,公主府的王才子,靖安侯府的小侯爷,哪个不是靠着自家的家世才扬名长安城的。” 第10章晚夜 堂堂未来的定西侯爷竟然品评起出身相似的四大公子来,静姝实在是哭笑不得,抛出了心中的疑问。“怎么,那四人得罪你了。” “嘿嘿,那倒没有,不过,谁叫你家小爷我看他们不顺眼呢。一个个拽得二五二六的,鼻子都朝天了。” “也不知长安人怎么想的,八年前,我离开长安城的时候,长安也有四大公子,八年后,回来,还有个四大公子,一点新意都没有。” “排了四大公子不止,竟然又弄了个什么十二金钗,搞笑的是还都是青楼女子,真真是无趣的很呐,无趣得很呐。” “静姝,我跟你说,我觉得呢,你也可以去试试,肯定有一日能名动长安,别望了,你可是咱们朔阳之花啊。” “别老听你爹的,嫁个举子就成了,我觉得吧,全天下就没几个能配上你的。静姝,你就相信我吧,你不是一般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沈御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在军营里混了几年,别的没学会,却惹上了话痨的毛病,什么事情一说,就没个结束,瞧着今晚也是如此,静姝连连求饶。 “行了,我的愤世嫉俗的好世子,你也是要成亲的人儿了,再是这副模样,要是侯爷见到了,只怕立即就军法处置了。”没奈何,静姝祭出了定西侯这杆大旗。 一听侯爷这个词,沈御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觉得屁股都发凉了,自个老爹可不是好惹的,赶紧收住了嘴,连连称是。 “沈御,你以前不是说,要在长安城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嘛?怎么回来都有大半年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听闻此语,沈御又唉声叹气起来,一肚子苦水就朝静姝身上洒去。“静姝,你说我爹他是我爹嘛,竟然没让我带一分银子出朔阳,还写信给祖母,吩咐府中上下人等不得给我一分银钱,你叫我这事业怎么起步呀。” “还有以前小爷我辛辛苦苦攥下的私房钱和精致物件,样样都给我抄没了,简直比蛮军入侵还要狠呀。” “你说,人没银子可怎么活呀。我这日子过得哟,简直就是苦不堪言啊。” 处于人生低谷的沈世子紧紧地抓住静姝这根稻草,一个劲地诉说自己的心酸。 大名鼎鼎的“少将军”如此情景,要让外头的人见到,只怕真的要轰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了。 静姝无奈的看着假装“涕哭流泪”的好友,暗自庆幸,两人此刻是在树上。要是在平地上,只怕她就真的受不了了。 “好了,好了,别假模假式的了,不就是没银子嘛,这难不成还能难得倒你。要是没有银子,你会来见我。”静姝开口就“斥”出了真相。 “还是静姝你懂我呀。真不愧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呀。”沈御假模假式地摸了摸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调整一下身子,从袖中掏出来了一小袋银子,往静姝身上一扔,“老规矩,见面分一半。” 静姝应了一声,接过钱袋,看都没看,直往袖中一塞,也没问这银子是哪儿来的。 凉凉的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弯弯的月亮静静地挂在上空。志趣相合的两人久未相见,兴致颇浓,谈天说地的说了好一大堆。 静姝没有说自己在诚意伯府的辛酸,沈御也没有问静姝的际遇;沈御也没有告诉静姝自己这半年来的辛苦和不如意;两人就这样静静地靠在老槐树上听着彼此的吐槽和交流,一切是如此宁静安和。 沈御走了,留下了二十两银子还有一句话,“小爷我如今可是步军衙门统领了,以后长安城有人欺负你,你尽管跟我说,看我不整得他们鸡飞狗跳。” 那嚣张的气焰一如当年两人初识之时,只是能不能兑现,那就是两说了。 碧落堂,黄氏的寝室内,窗口错金博山炉里静静地燃着,缭绕的烟气渲染得整间屋子缥缈洒逸,一阵阵时轻时重的交谈声打破这静谧。 紫檀雕花木床上,刚经过一番“激烈运动”诚意伯夫妻二人正小声地交谈着有关百花宴的事儿。 “你家那头还没弄到多余的百花宴请柬嘛?”诚意伯刘子星深知自家的能耐,靠的就是老岳父一家。 “放心吧,白日里我问过我娘,我娘说明日就给咱们府里送来。”妖娆地攀附在自家郎君身上的黄氏娇声笑道。 “那就好。婷姐儿和瑶姐儿都应该好好在贵人们面前露露脸,婷姐儿已经定亲了,瑶丫头才十二,可也可以好好张罗一番了。那几位贵人咱们家是攀不上,可也要在贵人眼前上下心就好了。”刘子星还算有几分清醒没敢往四大公子身上靠。 黄氏听相公如此关心自己的女儿,原本听见“婷姐儿”三个字的不悦瞬间消散,小手轻轻地抚着郎君宽阔的胸膛,媚眼一转,勾得早已偃旗息鼓的刘子兴眼冒金星,雄风再起。 檀木床又一次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 “咱们家客房里不是住着你故交之女嘛,到时你顺便把她带上,也让人家长长见识才好。” 无意中一句话,静姝就与万众瞩目的百花宴沾包了。 隔日一大早,又是一个艳阳天。 黄家就派人送来了牵着伯府众人心思的百花宴的帖子,刘府内一片翻腾。 刚用过早饭的静姝就得到伯府下人的传话,说是伯夫人有请。 黄氏不闻不问自己几个月,怎么这时候倒想起自己来了,不会是摆了什么鸿门宴等着自己吧,静姝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黄氏要对自己不利,可又转念一想,黄氏应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带着满腹的疑问,李静姝跟着前头的嬷嬷第一次走进了诚意伯府的内院,向着碧落堂缓缓行来。 习惯晚起的刘瑶一起床就听贴身丫头绿珠说到这个好消息,当即兴奋的梳妆打扮,早膳也不用,就来碧落堂跟黄氏请安了。 碧落堂只有一条路,碰巧得很,两人就碰到了,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一对同母异父的姐妹花就这样第一次见面了。 第11章冰冷两重天 碧落堂前,细碎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两路人就这样狭路相逢。 一个是衣着精致,满头珠翠,稍带几分稚气的大家闺秀;一个是荆衣素钗,寄人篱下,淡雅冷漠的升斗小民,远远望去,就是小姐和丫鬟。 带路的王嬷嬷见到二小姐,忙不迭腆着老脸弯腰凑了上去,“老奴给二小姐请安。”一旁的静姝没有上前,不留意间微微侧身,让出道来。 “王妈妈,这是谁呀?怎么以前没见过?”正在兴头上的刘瑶早就看见了静姝,纳闷得很。刘府是勋贵人家,来往的无不是满身绫罗绸缎的官家女子,她在府中还从没见过如此寒酸的姑娘家,身上的衣服是麻布织成的,身上也没佩戴什么首饰,连府里稍有一点地位的老妈子都比不上,就是一穷酸姑娘。 “二小姐,这是太太娘家的亲戚。太太今儿个要见她呢。” “什么太太娘家的亲戚?八成是老家乡下来的土包子上门来打秋风的来了。”刘瑶没有出声,出声的是她身边最亲信的丫鬟绿珠。伯爵府嫡出小姐的一等丫鬟,自然非同一般丫鬟,身上穿戴首饰随便一件都比静姝全部身家都要珍贵,自然也就看不起穷酸的乡下丫头了。 静姝没有出声,依然静静地站在一旁。 “是,是是,绿珠姑娘说得是。”王婆子笑着附和道。 “行了,绿珠,走吧,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呢。”刘瑶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甩甩袖子,飘飘然的走进了碧落堂。 小姐到了,碧落堂的下人自然是客客气气笑意盈盈地迎了进去,留下静姝一个人独自站在美轮美奂的碧落堂前。 静姝颇有些荣辱不惊,很有兴致地四周环望。 碧落堂,诚意伯府历代当家主母的居所。典雅厚重的一栋小楼,院子里各式鲜花怒放,美轮美奂。 只是院子中的树木、花草虽然是郁郁葱葱,却布置得没几分章法,加上一路上静姝看到的破败的庭院,可见刘府的日子过的只是表面光鲜,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 碧落堂内。刘瑶正反反复复地抚摸着刚送来的烫金请柬,“娘,这就是百花宴的请柬,您真的搞到了。您可真利害。” “这下可满了你的心愿了吧。”黄氏笑着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嗯,人家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没去过百花宴呢。这下好了,看大姐姐还怎么嚣张。她能去宴会,祖母又是给她做新衣,又是买首饰,把她都给捧上天了。”刘瑶的少女心早就飞到两日后的百花宴上去了。 “娘,我也要做新衣服,买新首饰,还要是彩衣轩的,您说好不好。”刘瑶掰着手指撒娇,乐得黄氏一一应允。 刘瑶见了请帖,又有了新衣服、新首饰,兴奋得就如林间的小鸟,正要走呢,无意中撇过院子中的李静姝,心情顿时不好了。 “娘,院子里头的到底是谁呀?不会真的是外祖家的亲戚吧,那个穷酸样,被外人见到,可真要丢死人了。” “不是什么亲戚。”没想到女儿问起静姝,黄石一时慌了神,“是娘幼时的好友的女儿,到长安来托娘给她找门好亲事的。” “什么人啊来长安找亲事,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家世,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刘瑶最看不起这些乡下来的穷酸,心头一动,“娘,我看你就在府里随便挑个小厮得了,我觉得配她还绰绰有余呢。” “好了,好了,娘早有打算。小孩子家家的,都管起这些事儿了。赶快去彩衣轩买衣裳首饰吧,好好打扮,到时在百花宴上也让那些贵人们瞧瞧咱家瑶儿的好颜色。”黄氏怜爱的望着自己的心肝宝贝,没有丝毫责备。 “嗯。那孩儿去张罗了。”刘瑶娇羞的点点头。 “李姑娘,夫人叫你进去呢。”仆妇的叫声惊醒了已经神游万里的静姝。 “知道了,谢过嬷嬷了。”静姝躬身谢过通报的仆妇,走进了碧落堂。 这是黄氏与李静姝母女二人这么多天来第二次见面。 “见过伯夫人。”静姝恭敬地行礼。 刚和女儿浓情蜜意、母女情深一番的黄氏慵懒地靠在靠枕上,随手端起桌几上的热茶,轻轻一啜,“过两日就是公主府的百花宴,你整日没事干,也跟着去见见世面吧,也不枉你辛苦来长安一趟。” “是,多谢夫人关照。” “没事,你下去吧。那日你就做个丫环跟在后边。到时小心着点,不要给府里惹祸。” “是。” 一对温暖如雪地烈火,一个冰冷似春日寒冰,冰冷两重天,竟然都是母女,可谓天壤之别。 百花宴举办在即,泰安长公主府忙得是热火朝天。来来往往的下人川流不息,都为两日后的百花宴忙碌着。 一张帖子,就意味着一户贵人,三四个主子,十来个小厮丫头,上千个位子,一饮一食,都要讲究。 关系不好、彼此有仇怨的世家不能坐在一起,沾亲带故的家族要不要安排坐在一起,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怎么安排,到时候赏什么花,都是一门学问。好在百花宴也有些年头了,对于府中的世仆而言,按部就班、萧规曹随就好了。只是今年有些特别,宝珍郡主早早发下话来,镇国公府的世子肖靖宇那一日一定会来。 这位爷不仅是身份尊贵,貌若潘安,还跟郡主青梅竹马,自然要特别对待了。因此今年的百花宴更是轰动整个长安城。 千金阁,在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泰安长公主府规格仅次于太长公主的银安殿,阁中漫天飞舞的沙幔是江南知造府进贡的浣溪纱,摆置的器具无不是有深厚底蕴的前朝珍宝,碗口大的夜明珠透出暖暖的光芒,照得整个阁子通明透亮。 千金者,取价值千金之意,里头住着的自然就是泰安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宝珍郡主。 宝珍郡主是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唤当今圣上一声表哥,性情温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下得一手好棋,十岁时就能与棋院国手过招,深得先皇宠爱,誉为“皇室珍宝”,破例由县主加封为郡主,赐名“宝珍”,今年正值双九妙龄。 宝珍郡主盛名卓著,不仅是她无双的才华,还有出众的美貌。坊间流出的宫廷画师所画的郡主小像,美目如黛,眸映秋水,肤若凝脂,腰若纨素,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着实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如此女子,有才有貌,常年称霸长安美人榜,引得无数天之骄子争相追逐,只是传闻中,这郡主自幼就对镇国公府上的世子情有独钟。女的是皇室郡主,男的是国公世子,两家都是钟鸣鼎食之家,门当户对,自是良缘天成,可却不知为何,两府长辈却无丝毫表示,日子久了这流言也就慢慢地沉下去了。 “郡主,刚才太长公主身边的崔嬷嬷来问,百花盛宴可准备妥当了。”宝珍郡主自幼在太长公主身边长大,七岁就跟着崔嬷嬷学着如何管理后宅事务,十一岁就开始独当一面,到了今年整个公主府里里外外都是由她掌管,这百花宴自然也是。 “嗯,知道了。等会儿我就去见祖母。”簇拥在一群奴婢之中的倾城美人仔细地打量百花宴的账簿,查看有无缺漏。 “桃花醉二十壶少了些,再多准备十壶。” “将库房里头的那套印着四季争春的白瓷取出来,看着雅致些。” “老太君们牙口不好,吩咐厨房单给做,做得软和些。” 崔宝珍一项项地对着手中的账簿,一声令下,身边簇拥着的仆妇们立即就应令散开了。 “镇国公府的奉圣夫人一定要给我好生照顾着,挑几个机灵点的丫头。”说到重点,宝珍加重了语气。 “郡主放心,奴婢们早就准备妥当了。说来,还是郡主有本事,奉圣夫人可轻易不参加别府的宴会的,如今被咱们府上拔了头筹,说出去谁不赞郡主一声好。” “就是,咱们郡主可是先皇亲赞的惠志兰心,咱长安城就没哪家闺秀能跟咱们郡主比。” ………… 身边围着的仆妇拼命地竖起大拇指吹捧着。 “好了,好了,都去忙吧,别看着我好说话,出了差子可别怪本郡主。”宝珍笑嘻嘻地吩咐下去。 泰安长公主,太祖幼女,圣上姑祖母,辈分最高的皇室中人,驸马是探花,于先皇有拥立之功,恩宠盖长安。只是千好万好,只有一样不好,生的儿子没本事朝野皆知,府中后继无人。 花无百日红,长公主虽然是皇室长辈,只是与当今建安帝终究是隔了辈分的出嫁女,当今圣上登基后,长公主府恩宠远远不如从前,渐渐有些没落了。 好在出了个“皇室珍宝”宝珍郡主还有赞誉满长安的百花宴,总算是挽回了几分声势。 第12章 绿萼梅 五月初八,端午雨刚过,天气刚刚好,不冷也不热,天蓝的象是用水洗过一遍似的,连片云都没有,正好适合赏景。公主府的百花宴正当时。 这一天,整个诚意伯府,欢声雀跃。 三年未从在长安城顶尖的世家里头露面了,只怕贵人们都忘记了勋贵中还有刘府这一家吧。 伯府总共得了两张帖子,去赴宴的却是不少,老太君,伯夫人,伯爵府的两位5小姐,还有隔房的两位太太、小姐,总共七八位主子,足足坐了五辆马车。还有十几个丫头小厮跟着伺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公主府而来。 一大早,静姝就换上了伯府里的丫环衣裳,混在大群婢女中,来到了泰安公主府。 长公主府安排周到,主子们早就被笑意盈盈的迎客带到了花苑之中,候着的丫环小厮也都安排好了房间休憩,等着自家主子召唤。 静姝跟着一大堆穿着各色衣裳的丫头们坐在一起,喝着香茶,吃着糕点,远远地望着花苑中盛开的百花。 茶是好茶,颜色碧绿清幽,茶汤淡黄,茶气馨香,口味甘美;糕点也不错,软糯香甜,齿颊留香,可见这长公主府甚会做人,连身份低微的下人们也考虑得很是周到。 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家,最爱的就是热闹。哪能就规规矩矩的坐在房间里看热闹,眼见无事,早就三五成群的跑到园子里赏花来了。 这里头就数静姝年纪最大,看着众人都离开了,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随着大伙儿都来到了园子里。 不愧是曾权倾一时的长公主府,刚是这个赏花的花苑,就比诚意伯府差不多。各式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矮墙漏窗巧妙的合为一体,颇有曲径通幽之意,别有韵味。 春光时日好,赏花正当时。花以牡丹为王,百花宴自然也就是赏牡丹了。 静姝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牡丹,今儿个可真是大饱眼福了。姚黄魏紫,银粉二乔洛阳红……,或含苞待放,或花团锦簇,或尽态极妍,姹紫嫣红,蔚为可观。 “快看,快看,那有只蝴蝶……” “这是墨玉,咱们府里也有,只是没这这朵花盘大。” ………… 小姑娘们兴奋地指指点点,就如叽叽喳喳的百灵鸟。 “我听说今儿个夫人们赏的不只是牡丹。”一个脸蛋圆圆的小丫头嚷嚷道,很明显,这是个知道内幕消息的丫头,只怕主家的地位不低,或是跟长公主府较亲近。 “真的嘛,不是赏牡丹,还能有别的花?”众人好奇心被这个消息提了出来。 “听说今儿个的花王是一株绿萼。”小丫头胸有成竹地说道,还不忘调皮地拍拍自己肥肥的胸膛。 绿萼,就算孤陋寡闻的静姝都知道,这是梅花中的名种,冬天才能开花,还不好伺弄,娇贵得很。只是这才五月,怎么可能会有冬日雪地里开的绿萼梅呢。 不只有静姝一个人这么想,大伙儿也疑惑极了。 都是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就算没见过,至少也知道,只是一听到绿萼,众人都傻了眼,竖起耳朵,带着些许崇拜的眼光,把小丫头围得水泄不通。 瞧着众人灼人的眼神,本想卖了关子的圆脸丫头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听说这绿萼梅是种在冰窖里的。” “足足种了五年呢。今年才开了花。” “我是听我家小姐说的,我家小姐跟宝珍郡主很是要好,听说这法子也是郡主娘娘想出来的。” 五年、冰窖、郡主娘娘、反季节……一连串的话,说的都是这绿萼的巧夺天工,难怪把百花之王的牡丹也压了下去。冰窖里头种梅花,着实说得上是奇思妙想,鬼斧神工,这宝珍郡主着实不愧是才女一枚。 只怕今儿个这些下人们能这么随便地见到这些名贵的牡丹花,也是托了这株梅花的福吧。 圆脸丫头颇有几分口才,把那株绿萼吹得简直成了神物,仿若天上地下唯此一株。 众人啧啧直赞叹,既赞绿萼的难得,也叹郡主的才气逼人,恨不得能凑上去瞧上一枝半叶,可碍于身份低微,只能望洋兴叹。 “哎,要是咱们是一等丫头就好了,这样就能跟在太太、小姐后边,这样就可以好好地瞧瞧这株绿萼梅了。” “对啊,说不定,还能见到传说中的四大公子呢,听说他们可都是才学过人的美男子呢。” “哎呀,你们看这丫头是思春了,一说起四大公子就眼睛发亮,满脸通红。” “你胡说,谁思春了,我看你才是呢。” ………… 大群丫头们嘻嘻哈哈地闹开了。 静姝也颇感好奇,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绿萼呢,更何况是夏日赏雪梅,千古奇闻啊,可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衣裳,满腔热情瞬间消散。 花榭中传来隐隐约约的传来丝弦声,想必是各家的小姐在登台献艺了。 贵人们呆的花榭离下人呆的地界远,琴声传到这儿,已是气若游丝。静姝耳力好,虽不通琴艺,也觉得那曲子弹得不错,铮铮的清响象是清晨花叶上滴落的露水,音色干净通透,如同天籁,颇有大家风范。也不知是哪位才女。 不过静姝却很肯定,一定不是诚意伯府的几位千金。那几位小姐没这能耐,尤其是那位与她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 许是刘家是真的没落了,一听说能参加这百花宴,各个都掏出压箱底的置办漂亮衣裳、首饰,什么贵的时兴的都往自己身上张罗,也不管适合不适合。 临上马车的时候,静姝就瞧见了刘瑶,头上云髻高挽,满满得插戴着赤金叠彩花簪,两边还戴着一对衔珠步摇,那垂下的长流苏怕不得有一尺长,走起来颤巍巍晃悠悠,让人忍不住替她的小细脖子担忧,头上顶着那么重的发髻和首饰,万一脖子给坠断了怎么办?全身珠光宝气,衬托得娇嫩的小脸蛋都老了。 这样的装扮,静姝都觉得有些不合适,更何况那些老成精了的老太君、贵夫人们,只怕是在脸上没什么,心里却已是鄙视了吧。 第12章 绿萼梅 五月初八,端午雨刚过,天气刚刚好,不冷也不热,天蓝的象是用水洗过一遍似的,连片云都没有,正好适合赏景。公主府的百花宴正当时。 这一天,整个诚意伯府,欢声雀跃。 三年未从在长安城顶尖的世家里头露面了,只怕贵人们都忘记了勋贵中还有刘府这一家吧。 伯府总共得了两张帖子,去赴宴的却是不少,老太君,伯夫人,伯爵府的两位5小姐,还有隔房的两位太太、小姐,总共七八位主子,足足坐了五辆马车。还有十几个丫头小厮跟着伺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公主府而来。 一大早,静姝就换上了伯府里的丫环衣裳,混在大群婢女中,来到了泰安公主府。 长公主府安排周到,主子们早就被笑意盈盈的迎客带到了花苑之中,候着的丫环小厮也都安排好了房间休憩,等着自家主子召唤。 静姝跟着一大堆穿着各色衣裳的丫头们坐在一起,喝着香茶,吃着糕点,远远地望着花苑中盛开的百花。 茶是好茶,颜色碧绿清幽,茶汤淡黄,茶气馨香,口味甘美;糕点也不错,软糯香甜,齿颊留香,可见这长公主府甚会做人,连身份低微的下人们也考虑得很是周到。 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家,最爱的就是热闹。哪能就规规矩矩的坐在房间里看热闹,眼见无事,早就三五成群的跑到园子里赏花来了。 这里头就数静姝年纪最大,看着众人都离开了,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随着大伙儿都来到了园子里。 不愧是曾权倾一时的长公主府,刚是这个赏花的花苑,就比诚意伯府差不多。各式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矮墙漏窗巧妙的合为一体,颇有曲径通幽之意,别有韵味。 春光时日好,赏花正当时。花以牡丹为王,百花宴自然也就是赏牡丹了。 静姝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牡丹,今儿个可真是大饱眼福了。姚黄魏紫,银粉二乔洛阳红……,或含苞待放,或花团锦簇,或尽态极妍,姹紫嫣红,蔚为可观。 “快看,快看,那有只蝴蝶……” “这是墨玉,咱们府里也有,只是没这这朵花盘大。” ………… 小姑娘们兴奋地指指点点,就如叽叽喳喳的百灵鸟。 “我听说今儿个夫人们赏的不只是牡丹。”一个脸蛋圆圆的小丫头嚷嚷道,很明显,这是个知道内幕消息的丫头,只怕主家的地位不低,或是跟长公主府较亲近。 “真的嘛,不是赏牡丹,还能有别的花?”众人好奇心被这个消息提了出来。 “听说今儿个的花王是一株绿萼。”小丫头胸有成竹地说道,还不忘调皮地拍拍自己肥肥的胸膛。 绿萼,就算孤陋寡闻的静姝都知道,这是梅花中的名种,冬天才能开花,还不好伺弄,娇贵得很。只是这才五月,怎么可能会有冬日雪地里开的绿萼梅呢。 不只有静姝一个人这么想,大伙儿也疑惑极了。 都是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就算没见过,至少也知道,只是一听到绿萼,众人都傻了眼,竖起耳朵,带着些许崇拜的眼光,把小丫头围得水泄不通。 瞧着众人灼人的眼神,本想卖了关子的圆脸丫头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听说这绿萼梅是种在冰窖里的。” “足足种了五年呢。今年才开了花。” “我是听我家小姐说的,我家小姐跟宝珍郡主很是要好,听说这法子也是郡主娘娘想出来的。” 五年、冰窖、郡主娘娘、反季节……一连串的话,说的都是这绿萼的巧夺天工,难怪把百花之王的牡丹也压了下去。冰窖里头种梅花,着实说得上是奇思妙想,鬼斧神工,这宝珍郡主着实不愧是才女一枚。 只怕今儿个这些下人们能这么随便地见到这些名贵的牡丹花,也是托了这株梅花的福吧。 圆脸丫头颇有几分口才,把那株绿萼吹得简直成了神物,仿若天上地下唯此一株。 众人啧啧直赞叹,既赞绿萼的难得,也叹郡主的才气逼人,恨不得能凑上去瞧上一枝半叶,可碍于身份低微,只能望洋兴叹。 “哎,要是咱们是一等丫头就好了,这样就能跟在太太、小姐后边,这样就可以好好地瞧瞧这株绿萼梅了。” “对啊,说不定,还能见到传说中的四大公子呢,听说他们可都是才学过人的美男子呢。” “哎呀,你们看这丫头是思春了,一说起四大公子就眼睛发亮,满脸通红。” “你胡说,谁思春了,我看你才是呢。” ………… 大群丫头们嘻嘻哈哈地闹开了。 静姝也颇感好奇,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绿萼呢,更何况是夏日赏雪梅,千古奇闻啊,可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衣裳,满腔热情瞬间消散。 花榭中传来隐隐约约的传来丝弦声,想必是各家的小姐在登台献艺了。 贵人们呆的花榭离下人呆的地界远,琴声传到这儿,已是气若游丝。静姝耳力好,虽不通琴艺,也觉得那曲子弹得不错,铮铮的清响象是清晨花叶上滴落的露水,音色干净通透,如同天籁,颇有大家风范。也不知是哪位才女。 不过静姝却很肯定,一定不是诚意伯府的几位千金。那几位小姐没这能耐,尤其是那位与她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 许是刘家是真的没落了,一听说能参加这百花宴,各个都掏出压箱底的置办漂亮衣裳、首饰,什么贵的时兴的都往自己身上张罗,也不管适合不适合。 临上马车的时候,静姝就瞧见了刘瑶,头上云髻高挽,满满得插戴着赤金叠彩花簪,两边还戴着一对衔珠步摇,那垂下的长流苏怕不得有一尺长,走起来颤巍巍晃悠悠,让人忍不住替她的小细脖子担忧,头上顶着那么重的发髻和首饰,万一脖子给坠断了怎么办?全身珠光宝气,衬托得娇嫩的小脸蛋都老了。 这样的装扮,静姝都觉得有些不合适,更何况那些老成精了的老太君、贵夫人们,只怕是在脸上没什么,心里却已是鄙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