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华唐》 0001 帝都长安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

卢照邻的一首长诗道尽了唐长安城的繁华。

棋盘式的街道宽敞笔直,南北、东西相互垂直,这些大街把外郭城切成一百零九坊和东西二市。

全城街道两旁都有排水沟并栽种槐榆,绿树成荫十分壮观。

白居易给张籍的诗中所谓:“迢迢青槐街,相去八九坊”,就反映这一情况。

此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站着三个眼神茫然的年轻人。带头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叫陈景恪。

他左手边那个高高瘦瘦的叫蒙安,右手边稍矮一些身宽体胖的叫冯保。

三人身上充满了土包子气息,一看就是外来人,周围已经有地头蛇向他们投来看肥羊的目光。

冯保提了提手上的包裹,抱怨道:“就不该听小安的,跑到城北来看皇城,现在好了迷路了。”

一张口就是地道的洛阳口音,只可惜这里是长安,这个口音更是完美契合了他们外来者的身份。

蒙安瞪了他一眼,但也知道自己出了馊主意,认错道:“好好好都怪我,现在抱怨也晚了……三郎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好?”

“让让~让让”陈景恪正想回答,一辆牛车路过,他赶紧避开。

待牛车驶过,他才没好气的道:“还能怎么办,问路呀。打听一下去城中的路怎么走,最好是离东西二市比较近的地方。”

“好嘞,我这就去问。”蒙安应了一声,故意把自己提着的包裹放在冯保的身边:“先帮我提着。”

把冯保气的伸腿去踢他,被他一个闪身躲开:“嘿嘿,没踢着。”

陈景恪无语,深深的后悔为啥要带这俩人出来,真是一对卧龙凤雏。

不过有一说一,蒙安那张嘴确实很能说人也很机灵,在不同的地方找了四五个不同的人打听,终于得出一个有用的线索:

“三郎打听到了,顺着前边那条街往南走十里,再往西拐就是西市了。”

冯保叫苦道:“啊,还要走十里?”

蒙安一把抓过自己的行礼,道:“憨货,不想去你可以自己留在这里。”

陈景恪没有理他们,看看天色还早,再考虑到自己的钱包厚度,就息了找辆牛车的想法,道:

“行了别吵了,出发。”

在周围徘回的地头蛇们失望而去,这三个人虽然是外地来的土鳖,但一点都不傻,不是宰割的对象。

三人顺着宽敞的大道一路向南走去。

一边走冯保还一边问道:“这里住的都是达官显贵,以三郎的医术肯定能赚大钱,为什么要往西市那里走呀。”

陈景恪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蒙安一定会接话的。

果不其然,蒙安快嘴快舌的道:“憨货,你忘了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家乡,到长安来的吗?”

冯保不服气的道:“因为三郎医术高明,又不愿意给豪族当干儿子,才被他们迫害的不得不逃出来。”

“我们来长安是因为这里是京城,想在这里出人头地将来衣锦还乡……可城北才更容易认识达官贵人呀。”

蒙安勐摇头道:“说你笨你还不服,我们那小地方的豪族都那么凶,京城里的权贵肯定更凶,万一他们也想收三郎做干儿子,我们还往哪跑。”

“啊这……”冯保无话可说。

蒙安还不放过他,继续说道:“而且权贵住的地方房子也贵,我们能买得起?”

冯保都囔道:“那干脆去城南好了,那里房子最便宜。”

蒙安口吐飞沫道:“你懂什么,城南全都是穷人生病了只能靠苦熬,哪有钱看病?”

冯保不乐意了,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你忘了你是什么出身了吗?三郎才不会和你一样……你说是吧三郎。”

陈景恪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们只有十文钱,就算把所有钱都拿出来也只能买十个炊饼,去救济十个挨饿的人。”

“如果我们有一缗钱,就算只拿出十分之一,也能买一百个炊饼,救济一百个挨饿的人。”

冯保挠了挠头,道:“三郎你说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蒙安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他的机会,跳出来道:“这都不懂,太笨了。”

“城北住的是达官显贵,城南住的是穷人,南北中间住的都是身份不高不低的有钱人。”

“我们要把医馆开在中间赚富人的钱,然后把赚来的钱拿出一部分去救济城南的穷人……三郎我说的对不对。”

陈景恪颔首道:“是这么个理,城中间那一带有东西二市商贾云集,还有大量胡人居住。”

“这些人不光有钱,南来北往也比一般人更容易生病,我们的生意不会差。”

“而且那里居住的官宦人家也不在少数,往来京城的官吏和士子临时落脚也会选择在那一带,也有机会结识贵人。”

冯保敬佩的道:“原来是这样,还是三郎你聪明,我就想不到。”

蒙安理所应当的道:“那是,三郎五个月就会说话,八个月无师自通会读书识字,天生精通医术……要不然那郑家会抢他做干儿子?”

陈景恪叹息一声,埋头走路不再说话。

作为穿越者五个月会说话并不奇怪,当朝皇妃徐惠也是五月能言,这才是真正的天才。

能读书识字也很正常,至于精通医术……前世作为中医学硕士研究生,在乡下混个神医也并不难。

他也不想当神童太早引人注意,可谁让他穿越的人家太穷连饭都吃不起呢,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扮演神童。

结果就是越露越多,就真成了神童。

这个时代比较封闭信息传递慢,他家又穷没有人帮忙扬名,一开始只在本村比较出名。

好几年后才为乡里所知,但外人还是不怎么相信泥腿子家里会出神童,加上他自己也不想太过于张扬,就都以为是讹传。

直到去年,给县城一大户人家的媳妇做剖腹产手术。那大户关系比较广,随便动动嘴就让他成名了,很多人慕名而来找他求医。

随着他治好的人越来越多,名声终于传扬了出去。

然后麻烦就来了,冯保嘴里的豪族出现了,荥阳郑氏。

冯保和蒙安见识少不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岂能不知道,五姓七望之一,连皇族都不放在眼里。

当然,想收他当干儿子的只是郑氏的一个偏房,但依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为了避祸只能逃离家乡。

蒙安和冯保是他的同乡,家里都有人被他救过。他们的父母就把他们送到他身边当仆人,这次也义无反顾的跟着逃了出来。

如果是一般人或许还要考虑往哪跑,陈景恪直接就选择了长安城。

除了想结识权贵出人头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现在是唐太宗在位。

这位皇帝对士族非常的不待见,长安乃至关中地区的士族力量都很薄弱,来这里才比较安全。

更何况,他也想亲眼见识一下大唐繁华,如果有机会不介意在这个时代留下自己的痕迹。

三人都是穷人家出身,从小就东奔西跑脚底板非常利索,十余里路对他们来说就像呼吸一般简单。

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来到西市旁边。

看着稠密了几十倍的人流,繁华无比的街道,各式各样的货物……陈景恪还好,蒙安和冯保情不自禁的张大的嘴巴。

0002 紧急施救 此时已经是贞观十七年,大唐威服四夷,长安已经是万国来朝的盛景。

东西市尤为热闹,来自各国的商贾云集于此。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奇装异服长相怪异的胡人,有些比较奔放的胡人甚至当街载歌载舞。

天下货物亦汇聚于此,在别处被当成稀罕物的商品,在这里遍地皆是,随便找一个地摊都能买到舶来品。

蒙安和冯保何曾见过如此繁华的场面,看的目瞪口呆。尤其是蒙安,眼睛盯着大街上奔放的胡女,视线就像是长在了她们身上一般。

陈景恪只是觉得还好,这场面充其量也就相当于前世比较热闹的风情街,毕竟人口总数和贸易量差距在那放着呢。

一路打听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价格和环境都还不错的客栈,名字也挺吉利,客安客栈。

为了省钱三人开了一个房间,其实陈景恪并不缺钱,但在没有安定下来并找到合适的营生之前能省则省。

年轻人气血旺盛,尽管一路奔波三人也都没怎么觉得累,休息一会儿就又生龙活虎了。

蒙安叫嚷着要出去逛一逛,陈景恪知道他是惦记街上风情万种的胡人小姐姐,也没有拆穿就答应了下来。

他对唐朝时期的长安城也挺感兴趣,出去逛逛也不错。

蒙安从不让人失望,出门后直奔胡人比较多的地方,盯着胡女勐看。

陈景恪无语的道:“收一收,口水都流出来了。”

蒙安连忙去擦嘴,然后才反应过来,讪笑道:“嘿嘿,第一次见这么多胡人,好奇,好奇。”

陈景恪戏谑的道:“要不给你找个胡人媳妇?”

“不用不用不用。”蒙安连忙摇头,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的道:“真能找胡人媳妇?”

陈景恪:“……”

逛到一处卖小吃的地方,闻到香味儿冯保走不动路了。

陈景恪笑道:“那就吃点吧,刚好连晚饭也一起了。”

冯保高兴的道:“谢谢三郎。”

蒙安笑着吐槽道:“憨货,就知道吃。”

三人走到小吃街,正准备找个摊位坐下,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女人哭喊道:“小毛,小毛你怎么了小毛。”

很多人围了过去,陈景恪也赶紧跟了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挤进人群,发现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正怀抱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惊恐的哭道:“小毛,你怎么了,别吓娘亲。”

那个叫小毛的孩子面色胀红,一副呼吸不畅的样子。

陈景恪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可能,蹲下问道:“他刚才是不是吃什么东西了?”

那女子连忙道:“刚才我喂他吃松子,他笑着笑着就这样了。”

陈景恪心中已经肯定是松子卡气管里了。

不光他看出来了,周围很多人都看了出来,纷纷道:“肯定是松子卡在气道里了,哎。”

女子惊慌的问道:“卡气道,严重吗?怎么取出来?”

周围人都沉默摇了摇头,有大娘劝道:“这位娘子赶紧抱着他回家吧……哎,可怜的孩子,才这么大就……”

那女子脸色一白,身躯摇晃似乎要晕厥过去。

陈景恪连忙伸手虚扶住她,道:“这位娘子先别急,我有办法可以救他。”

绝望中的女子也不管真假,一把抓住他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郎君,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

其他人则都摇头认为没救了,还有热心肠的人斥责他不该戏弄女子。

陈景恪没有理会他们,他知道大家为什么会这么说。气道异物堵塞,除了极少数运气好自己排出,其余大多数都死了。

直到海姆立克急救法被发现,一个看似简单的急救方法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拯救了无数条人命。

陈景恪从女子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一手握拳放在他胸腹之间,另一手包裹拳头。

双手瞬间发力挤压胸部,连续数次。

见此许多人都纷纷指责他,孩子都要死了你竟然还要虐待?还是不是人?

还有许多动手能力强的,已经准备出手给他教训。

陈景恪通通没有理会,继续做着治疗,当做到第七次挤压的时候。

只见孩子勐地咳了一声,一枚松子仁喷射而出。然后哇哇的哭声响起,并伴随着剧烈咳嗽。

陈景恪松了口气,把孩子交给他母亲。

女子一把接过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放声大哭:“小毛,我的小毛,你吓死娘了。”

陈景恪提醒道:“以后尽量别给他吃松子仁、豆子之类的东西,如果真的想吃,吃的时候也别和他玩闹。”

女子连忙道:“谢谢郎君,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给他吃松子了。”

陈景恪知道她的心情,也没有再多说,就起身准备离开。

然后就发现,周围的人都尴尬兼好奇的看着他。

陈景恪拱了拱手道:“在下是一名医师,略懂一些救人之术。刚才那种方法是专门用来治疗气道堵塞的……”

他顺便把治疗的要领,以及治疗小孩子和大人的不同都详细的讲解了一遍。

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面前,众人都听的很认真,这可是关键时候能救命的技巧啊。

讲完之后,陈景恪笑道:“好了,技巧就这些,大家没事儿的时候多练练就可以了。”

众人纷纷说道:“郎君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郎君将来一定能做大官。”

“郎君取个贤惠的媳妇,子孙满堂。”

听到这朴实的祝福话语,陈景恪很开心,拱拱手道:“谢谢大家的祝福,我还有事该走了,大家让一让好吗。”

人群马上让开一条道路,陈景恪抬腿就往外走。

小毛的母亲在后面喊道:“郎君,还请告知名讳,好让我报答。”

陈景恪笑道:“不用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完转身离开,沿途又听到不知道多少赞美。

走出人群,刚才没有挤进去的蒙安和冯保兴奋的迎了上来。

不等他们说话,陈景恪就先说道:“走,先离开这。”

冯保疑惑的问道:“不吃饭了吗?”

陈景恪说道:“你看这里还能吃饭吗?换个地方。”

两人四下看去,发现周围人都在看着他们,确实没有办法安心吃饭。

在冯保依依不舍的目光下,三人离开了这里。

不过西市并不缺卖食物的地方,走了不一会儿就又看到几处。他们过去吃了个饱,还打包了一些留作宵夜吃。

一直逛到街鼓响起,三人才随着人群一起返回客栈休息。

唐朝是有宵禁的,为了防止有人误时间,主干道上摆放的有街鼓。一到日暮,各街上的街鼓开始敲击,一共敲六百下。

鼓声结束之后各坊大门关闭,行人必须回到住所,不允许在街上行走。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陈景恪就开始寻找店铺。

0003 善有善报 他没有在西市找房,这里寸土寸金就他那点钱连个水花都飘不起来。再说集市里也不适合开医馆,他的目标是周围住人的坊。

他首先把胡人聚居的怀远坊、怀德坊、群贤坊等先排除掉,能往来万里做生意的都是凶人,和他们住在一起太危险。

再把达官贵人扎堆的坊市去掉,能选择的寥寥无几,最终他选择了光德坊。

它的西侧是西市,北侧是达官显贵居住的延寿坊,东侧诸多坊市居住的皆是官宦、士子、富商等人家。

光德坊本身既有官宦人家,也有富商,胡人比较少,治安条件也比较好,是个不错的地方。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他设想的很好,第一步就碰了壁。

店铺并没有那么好买。

一句话概括,买得起的看不上,看得上的买不起。

就这样来回奔波了七八天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反倒是在光德坊有了一定的名气,大家都知道有个外地来的少年郎想在这里买房。

甚至很多人见到他还会远远的打招呼,问他今天有没有买到。

陈景恪也不恼,每次都笑着说道:“快了快了,等我医馆开业一定要帮我多介绍几个病人啊。”

所以他的医馆连店铺都还没找到,就已经‘小有名气’了。

当然,没有人相信他真的能把医馆开起来,用很多人私下腹诽的话来说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开什么医馆。

这么多天都没买到房,蒙安和冯保开始着急起来。

这天晚上蒙安劝道:“三郎,一直这样不是办法,要不找个凑合一下吧,我看昨天那家就不错。”

冯保也附和道:“是啊是啊,以三郎你的医术,医馆开在哪生意都差不了。”

陈景恪却很澹定的道:“急什么,干事业最忌讳心浮气躁。酒香也怕巷子深,一个好的铺面能决定一半的成败,马虎不得。”

“明天再在光德坊跑一天,不行咱们就去隔壁的坊看看,总能找到合适的。”

……

第二天他又出门去找店铺,路过一家布店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有人惊喜的喊道:“郎君,郎君,前面那位小郎君。”

难道是喊我?陈景恪疑惑的转头,发现是个年轻女子,正激动的朝他招手。

他很是疑惑,我们认识吗?她喊我干吗,还这么激动。

那女子跑到他身边,高兴的道:“郎君,我终于找到你了。”

陈景恪不禁后退一步,问道:“这位娘子,我们认识吗?”

那女子提示道:“郎君忘记了?半个月前你在西市救了我的孩子,松子仁,想起来了吗?”

陈景恪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我还以为……孩子没事儿了吧?”

那女子高兴的道:“好,小毛好的很。多亏了你,要不然我真不敢想象。”

这时从布店内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汉,陈景恪认识他,是这家布店的掌柜姓周,大家都喊他周掌柜。

为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是很狡猾。

陈景恪找他打听过几次周边店铺的情况,他给了一些没啥用的大众化信息。

周掌柜显然也认出他来了,眉头一皱问那个女子道:“萱儿,你认识他?”

柳萱连忙说道:“阿耶,这位郎君就是小毛的救命恩人。”

“啥?”周掌柜惊讶的的声音都提高了三个八度,道:“你说那天救小毛的是他?”

柳萱连连点头道:“是他,我不会认错的。”

“哎呀。”周掌柜一拍大腿,上前抓住陈景恪的手道:“陈三郎,你让我好找呀。”

陈景恪也觉得很奇妙,笑道:“我也没想到你是小毛的阿翁呀。”

这次轮到柳萱疑惑了,道:“阿耶,你们认识?”

周掌柜解释道:“这位陈三郎想在光德坊买一家铺面开医馆,来找我打听过好几次情况。”

“我就想着咱们都不熟悉,互相也不了解,不敢随便出主意。要是早知道你是小毛的救命恩人,哪还用那么麻烦呀。”

柳萱高兴的道:“开医馆?那真是太好了。铺面的事情找阿耶准没错,他对光德坊最熟悉。”

陈景恪拱手道:“那我就不客气,劳烦周掌柜了。”

“哎,你说这话就是打我的脸了。”周掌柜拉着他说道:“走走走,咱们先去我店里坐坐,铺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陈景恪也没有矫情,大大方方的跟了过去。

双方一番寒暄相互之间算是有了基本的了解。

周掌柜家世代经营这家布店,日子过的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小有结余。唯一的不足就是四代单传,可想而知小毛对他们多重要。

之前柳萱回家把事情说了之后,一家子都心有余季。但并未责备她,这种事情谁都不想发生,再说最后也没事儿。

只是听说她竟然没有问救命恩人名字和住处的时候,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周掌柜说道:“做人要讲良心,救命之恩更不能忘,否则会折福禄寿的。”

柳萱歉意的道:“当时我慌了神一时头脑不清醒,还好今天碰到了,要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陈景恪笑道:“这岂不更说明我们有缘吗。”

周掌柜也笑道:“三郎说的好,咱们就是有缘,要不然也不会相识。”

当他听说了陈景恪的经历,既是惊讶又是气愤,但更多的还是无奈,道:

“这些大族实在太可恨了,三郎不用担心,他们还不敢到京城撒泼,你可以安心的呆在这里。”

陈景恪颔首道:“我来长安就是想在这里定居,只是需要一门营生才行。我别无所长只懂得一点医术,所以准备开一家医馆。”

周掌柜思考一番之后,才说道:“我有一问,希望三郎听后不要生气老实回答我。”

陈景恪正色道:“周掌柜请尽管问。”

周掌柜郑重的道:“你的医术,真的那么高明?”

陈景恪还未回答,蒙安先不乐意了,道:“那还能有假,我们三郎不光能剖腹取子不伤人命,还能切肉正骨……”

“还能治疗各种疑难杂病……要不是医术太高,那郑家怎么会抢他做干儿子。”

陈景恪羊怒道:“小安,不得对周掌柜无礼。”

周掌柜摇摇头道:“不怪他……哎,罢了,老夫我也豁出去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问道:“不知三郎可能治金疮病?”

陈景恪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的道:“在未见到病人之前我也不敢言一定能治,不过一般的金疮病都难不倒我。”

周掌柜进一步问道:“疡病呢,能治吗?”

0004 峰回路转 唐朝之前医术分科和现在不同,那时候分为食医、疾医、金疮医等,直到孙思邈才划分出了儿科、妇科等科目。

金疮医就是治疗金疮病的医生,金疮病顾名思义就是金石等物造成的外伤,疡病就是发炎。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发炎的死亡率高达八九成之多,可以说外伤大多都死于炎症。

但对他这个穿越者来说,发炎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不过他向来不把话说满,只是道:“如果仅仅是疡病,我可以一试。”

周掌柜点点头,道:“好,有把握就好。”

然后他伸手一指斜对面,道:“那处铺面你还记得吗?”

陈景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摇头道:“怎么不记得,只是太贵了我可买不起。”

那处铺面已经不是简单的一个好字能形容的了,简直是太好了。

地理位置上来说,临近大街,再往前走五六十米就是十字路口交通非常便利。

铺面本身也非常好,两层的小楼上下都是三间房大小,空间完全足够。据说后面还带一所院子,刚好连住的地方也一起解决了。

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好的房子,价格自然也很贵,贵到他只能看一看。

之前周掌柜就给他介绍过,他一问价格就直接放弃了。

现在周掌柜再次提起这个铺面,不过说辞却和之前截然不同:

“这个铺面是胡商康文顺的,他家从前朝开始就是长安有名的豪商,家财何止亿万,且为人豪爽。”

“最近他的孙子得了疡病,遍请长安名医都治不好。如果你能治好他孙子的病,再有我从中说项,有很大可能低价拿到这铺面。”

陈景恪也非常心动,但出于谨慎还是说道:“我必须要亲眼见到病人,才能确定是否可以医治得好。”

“如果他真的只是单纯的疡病,我有七成把握可以治好。”

见他如此谨慎,周掌柜反而更多了几分信任,道:“那好,咱们这就去康府。”

面对孙子的救命恩人,周掌柜完全就像变了个人。安排柳萱暂时看店,就要带着他出发。

陈景恪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当即就让蒙安回客栈把治疗外伤的器械和必备药物取来。

然后几人就向着那位胡商康文顺家走去。

路上周掌柜介绍了一下康家的情况:“康家从前隋就在长安定居,康文顺的兄长叫康文通,死后就埋在长安。”

“他们家也以唐人自居,最不喜欢听人说他们是胡人,等会你们进去了可千万不要说他们是胡人。”

陈景恪并不觉得奇怪,这就是天朝上国的气象,四夷无不以成为唐人为荣。

“康文顺的嫡子在押送货物去西域的路上被突厥人给杀了,他这个孙子是遗腹子,视若珍宝……”

“等会儿咱们先不要提铺面的事情,你就如此如此这般……”

陈景恪拱拱手感激的道:“谢伯父,我都听你的。”他还顺势把称呼从周掌柜换成了伯父。

把周掌柜高兴的脸上都堆起了褶子,态度又亲近了三分,道:“哎,你就放心吧,这件事情伯父一定帮你办成。”

……

穿街走巷很快就来到了一座豪宅外面,周掌柜对门房如此这般说了一通,门房连忙去院内汇报。

过了约莫五六分钟,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一路狂奔而来,道:“医师呢,医师在哪?”

周掌柜朝一旁的陈景恪指了指道:“那位就是。”

那管家一看鼻子都差点气歪了,怒道:“周掌柜,我是信任你才出来的,你竟然耍我?”

周掌柜也怒了道:“康管家你这是哪里的话,我这位世侄自幼在洛阳跟随名师学医,尤擅治疗金疮病。”

“得知你府上少郎君得了疡病,我连夜写信把他从洛阳请回来,你竟然如此羞辱我们。”

“那行,你厉害,我们不看了,走走走,我倒要看看最后哭的是谁。”

说完就羊装要离开。

康管家见他这般模样也犯起了滴咕,将信将疑的一把拉住他道:“你真不骗我?”

周掌柜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叫起了撞天屈:“咱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老周什么时候骗过你?”

“再说了,行不行让他去看一眼又怎么样?康少郎又少不了一根头发。如果他能治好,那你老哥在康郎君面前也能露脸不是。”

康管家终于被说动,但还是不放心的伸头问陈景恪道:“你真的能治金疮病?”

“嗯。”陈景恪露出不悦的表情,昂起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

见此,康管家反而又信了三分,一咬牙道:“好,我就豁出去了,跟我来。”

说完就引着一行人来到院内,这座院子里面的布置没有别的特点,就突出一个壕字,别的也就没有了。

陈景恪却表示很羡慕,前世他的梦想就一个,和人骂架的时候被人喷:你除了老婆漂亮点,有钱一点,你还有什么?

可惜,前世太过于普通没机会实现……但这辈子一定要做到。

不过咱是有品味的人,要搞的文雅点,眼前这些忒俗。

呸,充满铜臭味,我才不稀罕。

康管家一路都在悄悄打量他,见他并不为眼前的奢华所动,反而目露鄙夷之色,忍不住感叹这才是天朝风雅之士啊。

早就和郎君说这样太俗应该弄的文雅一些,郎君就是不听,现在被人鄙视了吧。

很快就到了一处厢房门口,康管家客气的道:“诸位且稍等,我去里面请示郎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景恪总感觉这个管家对他比刚才客气了许多。

很快一个五六十岁满脸疲惫的胡人老头走了出来,他倒没有因为年龄提出质疑。

对于此时的他来说,任何救命稻草都不会放过。

面对年轻的过分的陈景恪,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医师有几分把握能治好疡病?”

陈景恪依然摆出傲慢的面孔,道:“需要看过伤口之后才能知道。”

康文顺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众人来到病人房间,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传出的呻吟声,里面充满痛苦。

康文顺脸上露出痛惜之色。

进屋之后陈景恪眉头先皱了起来,这六七月份的大热天,门窗紧闭屋内闷热潮湿,还充斥着一种奇怪的腐臭味,让人作呕。

对此他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在这个年代不管什么病,医生都会先交代一句别受风,然后这句话在执行的时候就变成了门窗紧闭。

他没有开口说让打开门窗,现在说了也没用。等什么时候展现出足够高明的医术,才有资格对之前的规则提出质疑。

往里走了几步,只见床上躺着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面色胀红意识模湖,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一个侍女正不停的用湿毛巾为他擦拭额头脖颈降温。

目光挪动,发现他一条大腿被用布缠着,有黄色液体渗出,腐臭味儿就是从那条腿上散发出来的。

0005 外科手术 获得允许之后,陈景恪走到床边先是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吓人。翻开眼皮看看,最坏的情况没有出现。

又拿住手腕号脉,再对周身做了检查,终于确定没有别的病症,就是外伤发炎引起高烧昏迷。

也错非他年轻,平时吃的好身体比较强壮,换成一般人早就不行了。

又打开腿上缠着的布,先是一股浓水流出,看的陈景恪直皱眉头。

更让他无语的是,也不知道哪个医生往上面涂抹了什么药物,把整个伤口都给湖住了。

半尺长的伤口,连缝合都没有做就往上湖药,这就是草管人命。

见他眉头紧皱,康文顺紧张的问道:“医师,不知你可能治?”

陈景恪点点头,道:“可以一试……取一两精盐,用七斤水煮沸,澄清放至温热拿过来。”

古代一斤十六两,七斤相当于现在的十一斤多一点。

放入一两精盐,浓度大约相当于生理盐水的浓度,条件简陋只能这样凑合着来了。

至于水里的细菌,八十多度已经能杀死绝大多数细菌了。

康文顺面露喜色,也没问题为啥要盐水,连声道:“好好好,我这就让人去准备……还不快去准备,误了事儿我饶不了你们。”

吩咐好下人,他又问陈景恪道:“医师,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陈景恪继续表演高冷人格,道:“不用了。”

说完从包裹里取出一个瓷瓶,里面装的是有天然抗生素之称的大蒜素。

虽然效果没有青霉素好,但胜在提取方便。把大蒜捣碎用酒精浸泡,漂浮在酒精上面的那一层液体就是大蒜素。

至于酒精的制取方法,这个就不说了。

倒了几滴大蒜素在康维汉嘴里,用温水送服,然后有郑重的把瓶子收起来道:“好了。”

“这就好了?”康文顺眉头一皱,你莫不是觉得我好骗?

陈景恪澹澹的道:“等他苏醒,再做下一步治疗。”

康文顺不敢置信的道:“就那……真的能清醒?”

要知道自从康维汉发烧昏迷之后,还没有哪个医生能如此轻松的让他清醒过来。

或者说能让他暂时清醒片刻的就已经是名医了,更别提治好他。刚才就喂了几滴水就能醒?你那瓶子里装的难道是灵丹妙药不成?

陈景恪傲慢的道:“两刻钟应能见效,康郎君不妨等一等。”

康文顺没有再说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而且他始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万一呢。

周掌柜也心下暗暗着急,这太儿戏了,早知道来时就先问一下他如何治疗了。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祈祷他的药真有效吧。

等待是最煎熬的,总感觉过去半天了,抬头看了看漏壶才不到一刻钟。

约莫二十分钟后,正在用湿毛巾给康维汉降温的侍女惊喜的道:“醒了醒了,少郎君醒了。”

“什么?”康文顺连忙扑到床边,果然发现已经昏迷好几天的孙子睁开了眼睛。

康维汉的眼睛先是茫然,眨了几下之下才恢复了清醒,道:“阿翁,我还活着吗?”

康文顺老泪纵横:“活着,你还活着,你放心阿翁找到了神医一定能治好你的。”

跟过来的其他人也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竟然真的醒了?

只有陈景恪澹定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彷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站在他身后的蒙安则高昂着头,那叫一个骄傲。

之前大家还觉得他太过傲慢,此时再看就变成了自信。

康文顺安抚了孙子几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陈景恪面前,深深鞠躬道:“我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怠慢还请神医恕罪。”

陈景恪见已经取信对方,就放弃了表演,客气的道:“无需如此,我已经习惯了。大家更愿意相信经验丰富的老医师,这是人之常情。”

见他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态度,康文顺先是一怔,然后露出了然之色:对方刚才的傲慢大概率是怕被人小瞧才装出来的。

不过他没有纠结这种小事,而是躬着身子继续说道:“请神医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我必有厚报。”

陈景恪摇摇头道:“医者父母心,我旨在治病救人,感谢的话留到治好之后再说也不迟。”

康文顺敬佩的道:“好,好一句医者父母心。只为这一句话,不论能不能治好我都会奉上一份厚礼。”

陈景恪也没有啰嗦,就准备展开下一步治疗。

康文顺为了避嫌就要带人离开,这个年代医术都是不传之秘,旁观别人治病是大忌。

陈景恪却喊住他,道:“我治病从来不避人,你们可以在这里看着。”

康文顺也没有矫情,虽然陈景恪说的很自信,可他心中又如何能不存疑,亲眼看着才放心。

这时几个人端着铜盆把盐水送了过来,陈景恪伸手摸了摸还有点烫,估摸了一下时间,就说道:

“蒙安给康少郎喂麻药,再给三号刀消毒。”

“好嘞。”蒙安打着唱腔从包裹里取出两枚鸡蛋大的药丸,递给旁边的侍女道:“麻烦把这个药喂康少郎吃下去。”

侍女看了一眼康文顺,才接过药去喂康维汉服用。

麻醉药是以曼陀罗花为主要原材料制作的,属于前世比较成熟的中药麻醉剂。效果最好的还是汤剂,只是为了方便应急使用,陈景恪制作了一些成药。

蒙安又打开一个木盒,里面一排排的剪刀和刀具。他从中取出一柄,塞进了旁边的一个羊皮袋里。

这里装的是酒精,条件简陋就只能这样杀菌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陈景恪再次摸了摸水盆,发现盐水的温度正合适。

就来到床边,此时康维唐已经昏迷过去,拿出银针刺了几下见他毫无反应就知道麻药起作用了。

陈景恪点点头,道:“可以开始了,之前他的伤口处理有很大问题,现在我要重新为他清理。”

康文顺道:“请神医施展妙手。”

陈景恪拆掉所有包扎,用盐水把浓水冲干净。

看到他竟然用盐水冲洗伤口,众人都吓了一跳,伤口撒盐这还不疼死?

可马上他们就发现,康维唐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麻沸散。”康管家小声惊呼道:“肯定是麻沸散。”

康文顺显然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道:“很有可能,没想到麻沸散竟然真的存在,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完全不敢相信。”

康管家兴奋的道:“麻沸散是神医华佗独创,难道神医是华佗的传人?”

康文顺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师门传承极为重要不可乱说,还是等会儿问一问神医吧。”

陈景恪没有理他们,冲洗完伤口,就用手术刀将伤口上的药物以及腐肉全部切除,过程看起来非常的吓人。

周掌柜等人都转过头不敢看,康文顺心疼的老泪纵横,却始终盯着。

足足用了近半个小时才把伤口清理干净,露出下面鲜红的肌肉,原来的大腿深深的凹陷出了一个窝。

不过还好没有露出筋骨,只要没伤筋动骨那都是皮外伤。

为保安全,陈景恪又在伤口上涂了一层大蒜素,再次包扎并留了一个小孔排脓,才长吁口气道:“好了。”

0006 店铺到手 把伤口清理干净,陈景恪交待了一下平时的护理方法,又写了一张止血补气调理身体的药方,道:

“两碗水熬成一碗,每日一副连喝半个月。”

康文顺连忙接过方子,看到上面的字忍不住喝了一声:“好字,只凭这一手行楷神医就可为一代书法大家。”

周掌柜本来还以为这吹捧太过了,可当他看到药方上的字的时候,也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陈景恪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夸字好看,习以为常的道:“过奖了,略有所得而已。”

前世大家对医生那一手鬼画符般的字,想必是记忆深刻。

那字确实不是随便写的,而是专门练出来的,上学的时候学校会要求练习‘医生体’。

陈景恪自然也不例外,他除了练‘医生体’,还顺便练了赵孟頫的楷书和行楷。

前世练了有四五年,穿越后练了十来年,说一句小有所成也不为过。

康文顺说他能靠着这一手字出人头地,其实一点都不夸张。

赵孟頫身为楷书四大家之一,他的字体穿越时空出现在唐朝,其意义完全不同。

再说李世民本身就是书法爱好者,要是能被他看到,无异于走上了终南捷径。

他来长安可不是头脑发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因为这一手字的原因,康文顺对陈景恪更加的客气,处处依足了礼节。

陈景恪心下很是受用,不过并没有在文字上纠结太多,现在治病救人最要紧。

他又拿出那瓶大蒜素放在桌子上。

众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的看向了瓶子,这里面装的可是只需要几滴,就能把昏迷的病人救醒的灵丹妙药啊。

陈景恪很满意这个效果,道:“刚才的药方其实就是调理身体用的,可有可无,真正治疗疡病的是这瓶药。”

康文顺迫不及待的道:“这瓶药多少钱,我买了。”

陈景恪摇摇头,道:“先别急,听我说完。疡病没有那么好治,只要伤口没有痊愈疡病就会不停的复发。所以就需要不停的服用这种药物,直到痊愈为止。”

“服用方法是每天早晚各两滴,千万不要多服,此药会产生耐药性。一旦多服以后就只能服用更多的量才能起到效果,直到它彻底失效。”

康文顺眼睛始终盯着这瓶药,闻言郑重的道:“我知道了,每天早晚两滴,绝不多服。”

陈景恪这才把药推到他面前,说道:“承惠五两黄金。”

康文顺有些惊讶的道:“啊,五两?”

蒙安不乐意的道:“怎么,嫌多啊?嫌多就把药还给我们。”

康文顺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神医误会了,我不是嫌多而是太少了。别说五两,就是五十两五百两我都不嫌多。”

陈景恪笑道:“我是开医馆的,明码标价才好做生意。”

康文顺疑惑的道:“医馆?周掌柜不是说……”

这时周掌柜站出来说道:“不瞒康郎君,三郎其实并非我的侄子,而是我那孙儿小毛的救命恩人。”

他就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又说了后来如何相遇。

“交谈过后我才知道,三郎是从洛阳到长安来开医馆的,正在寻找合适的地方,我就想到了你在布庄对面的铺子。”

“但我也听说了康少郎病重之事,我家四代单传,你也只有这一个孙子,我能体会到你的心情,知道你必然无心做此交易。”

“想到他医术高明,或许有办法治疗疡病,就把此事告诉了他,三郎听过之后当即就决定前来一试。”

“因为他太过年轻,我怕你不信任他,所以才诈称是我的世侄。此举是在万不得已,还请康郎君勿怪。”

“店铺的事情刚来的时候我就想提,但三郎不想乘人之危。现在病也治好了,我觉得是时候说出来了。”

康文顺先是惊讶,然后大笑道:“哈哈……原来如此,这说明咱们是真的有缘。”

“神医能看中那铺面是我的荣幸,什么钱不钱的就送于你了。还有周掌柜,你送来神医救我孙儿之命,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周掌柜摇摇头道:“康郎君无需如此,我也只是为了报恩。””

陈景恪也拒绝了他的赠送,道:“太贵重了,我不习惯受人恩惠,康郎君以市价把它售卖与我即可。”

康文顺眼珠子一转,道:“神医高节清风,康某佩服。好,我就以一文钱的价格把那处店铺售卖与你。”

陈景恪心道你这和送没区别,坚决的道:“不可,做生意明码标价该多少就是多少,按照市价即可。”

康文顺也坚持道:“五成,再多收你的钱我会心中难安,苍天也不会绕过我的。”

陈景恪迟疑起来。

周掌柜在一旁劝道:“三郎,康郎君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且这也是为康少郎祈福了。”

陈景恪这才松口,道:“如此,我就愧领了。”

康文顺大喜,就让人去取地契,并在没有收到一分钱的情况下签署了转让协议。

陈景恪也写下了一张欠条,说三日内把钱全部还上。

之后就是一场盛大的宴会,陈景恪也没有拒绝,他很清楚结识一位地头蛇的好处。

古代,一个陌生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开店,大概率会被当成肥羊给宰了。如果有本地头面人物作保,能省却无数的麻烦。

只不过轮到喝酒的时候,陈景恪表示:“饮酒会让我双手不稳,就没办法拿刀给病人治病了,所以从我决定从医那天开始就发誓滴酒不沾。”

康文顺肃然起敬,道:“原来如此,某佩服。来人,把酒都撤下去把我的好茶拿上来,今日咱们以茶代酒。”

席间康文顺旁敲侧击的打听他的情况,陈景恪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从不正面回答。

蒙安则化身大舌头,吹得天花乱坠。什么五月能言,八月识字,天生懂医术……

一开始周掌柜还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把老底儿给抖搂出来,听了一会儿就放心了。

他看起来大嘴巴,但说的都是陈景恪如何天才,什么剖腹取子不伤人命,什么切肉正骨之类的。

凡是涉及到生活中的事情,只字不提。

后来康文顺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连忙叫来一群胡女跳舞助兴,才算是打断他的吹嘘。

宴会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可谓是宾主尽欢。

陈景恪又去看了一下康维汉,叮嘱了一番需要主意的地方,比如门窗一定要及时打开通风。

康文顺没有任何质疑,表示坚决执行。

之后陈景恪才离开康府。

0007 投资 送走陈景恪之后,康文顺叫来管家道:“放话出去,就说陈三郎是我康家的恩人,他有什么梁子我康家替他接着。”

“再拿着我的名帖去拜访一下那几位药材商,让他们多关照一下他。”

“嗯,在搜罗一批名贵药材给他送过去,如果他执意要付钱你就收下。”

康管家不解的道:“郎君,值得吗?”

康文顺不悦的道:“维汉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康管家连忙道:“属下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少郎君是家族的未来,什么都无法和他比,但你回报陈三郎的已经够多了。”

康文顺来到窗边,推开窗户道:“多吗?不多。他擅长治疗金疮病,连疡病都能轻易治愈,凭此医术不难在京中立足。”

康管家依然不理解,道:“可即便如此,也不值得我们如此做啊。”

康文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说什么人最容易得金疮病?”

康管家摇摇头道:“属下不知,请郎君明示。”

康文顺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道:“军人武将,明白了吗?”

康管家恍然大悟,道:“郎君高明,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康文顺喊住他道:“别急,等他的医馆开业,找几个难产的孕妇和疑难杂症病人送过去。”

康管家不解的道:“郎君真相信他能剖腹取子?”

康文顺看着窗外,恰好有一只不知名彩色鸟雀飞过,道:“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医术到底有多高明,才好下注。”

……

离开康府范围,陈景恪郑重的朝周掌柜行礼道:“谢伯父相助。”

周掌柜连忙把他扶起来,道:“三郎这是做什么,你救了小毛又喊我一声伯父,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三人一路回到布店,看店的换成了一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正是周掌柜的儿子周柯。

周柯见到陈景恪就先是深深鞠躬:“谢三郎救了小毛的命。”

陈景恪连忙扶住他,道:“世兄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一起来到屋里,周柯先是说柳萱回家做饭去了,然后问他们事情办的如何。

得知店铺成功拿下,他高兴的道:“好呀,太好了,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

又聊了一会儿,见陈景恪魂不守舍的样子,周掌柜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说道:

“要不咱们先去看看店铺,也好规划一下怎么布置。”

陈景恪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其实我早就想去了,只是怕你们笑话不好意思说。”

“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

留下周柯看店,陈景恪三人来到那处店铺前。打开大门发现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不过打扫的非常干净。

只一眼陈景恪就满意的连连点头,非常的宽敞明亮,空间足够他开医馆还绰绰有余。

二楼布局也差不多,可以当仓库和药材制作间。

又去了后院,他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赫然是一套占地六百余平的二进大院。

就连周掌柜都忍不住惊讶道:“我一直以为后面是一套三五间房的小院,没想到竟这么大。”

然后他就高兴的道:“这下好了,你们住的地方也有了,就算在这里娶媳妇都没问题。”

陈景恪也高兴的道:“还要感谢伯父你啊,要不然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轮得到我。”

挨个房间转了一圈,同样很干净,也同样空空的。

蒙安吐槽道:“那康家家大业大,没想到这么小气,连个板凳都没留下一个。”

周掌柜解释道:“这你还真误会他了,能买得起这处宅子的人,一般都不愿意用别人留下的旧物。”

“他不清理走就要新主人清理,这么大的院子清理起来可是要花费一番功夫的,他这样做反而省了新主人许多事情。”

陈景恪不禁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也不喜欢用别人留下的旧物。尤其是床,必须买新的。”

周掌柜笑道:“人皆同此心……今天收拾肯定是来不及了,你们就在我家住一晚,明天在购置用具搬过来住也不迟。”

陈景恪婉拒道:“就不麻烦伯父了,在客栈来回折腾挺麻烦的。今天再住一晚,明天直接搬过来就可以了。”

周掌柜也没有强求,道:“也行,不过今天这顿饭一定要在我家吃才行。”

这次陈景恪没有再拒绝,也知道拒绝不了。

周家布店和住处并不在一起,但也不远,有大约三四百米的距离,不一会儿就到了。

柳萱和她婆婆正在厨房做饭,见到他们过来连忙出来打招呼,得知店铺买下来都非常开心。

周柯拉着小毛就跪下给陈景恪磕头,他只能无奈的接下。

这顿晚饭很是丰盛,陈景恪吃的也非常开心,就是周家太过于热情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赶在街鼓响起前回到客栈,当然也没忘了给冯保打包了一份饭菜。

得知店铺的事情搞定,冯保高兴的胃口大开。把带回来的饭菜吃了个精光,盘子都舔干净了还直说没吃饱。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刚走出客房,就见周柯已经等在门外。

陈景恪无奈的道:“周兄,这是何必呢。”

周柯抢过他手里的行礼,道:“自家兄弟那么客气做什么,走走走,咱们先把东西放到家里,再去购置东西。”

到了店铺,柳萱和她婆婆已经等在这里了,不用问也是过来帮忙的。

对他们的热情陈景恪感到非常的温馨,果然广结善缘总是不会错的。

有熟悉本地情况的周柯帮忙,购物过程还算顺利,没有跑冤枉路也没有花冤枉钱。

但毕竟一切都需要重新买,还是花了五天时间才把一切都准备停当。

当然,这里指的是生活用品,开医馆所需的药柜等物品需要专门订做才行,最快也要到月底了。

期间陈景恪去了一趟康府把钱给付了,又顺便给康维汉诊治了一番,恢复的还算不错。

剩下的时间他也没有闲着,把东西二市的药材商都见了一遍。怕别人因为年龄故意坑他,还特意把周掌柜拉过去充场面。

然后他就发现,当别人知道他是陈景恪陈三郎的时候都非常的客气,药材价格很公道,质量也很好没有以次充好。

一开始他还很疑惑,长安的商人都这么诚信吗?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有人打招呼了。

十有八九是康文顺。

找人打听了一下,果然如此。

然后,他又再次登门拜访,感谢对方的帮助。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二十天,陈景恪的医馆终于筹备完成正式开业。

0008 开业 百草堂,这是陈景恪给医馆取的名字。

取这个名字有两个原因,一是取神农尝百草之意;二是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留给人的记忆实在太深刻。

你叫百草园,我就叫百草堂吧。

这个年代还没有鞭炮,开业这天少了许多动静,让陈景恪有些不适应。

不过他还是邀请了一个锣鼓队在门口庆祝了一番,着实吸引了许多人过来观看。

大家看到主治医师竟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都惊讶不已,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医生是一个极度依赖经验的职业,没有几个人会找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看病。

愿意进店去看看的少之又少,只有周围几个店铺的邻居,而真正过来祝贺的只有周掌柜一家。

陈景恪倒也不着急,这种情况他见太多了,没什么可着急的,时间长了生意自然会好起来。

这时,有一队人也敲敲打打的出现在街上,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不一会儿就来到百草堂门口。

陈景恪连忙出去查看情况,发现带头的正是康管家,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赶紧上去迎接:“康管家,你怎么来了。”

康管家拱手行礼道:“陈医师,我家郎君今日有要事走不开,就让我代他前来道贺。”

又指了指身后写着‘妙手回春’的牌匾和几个箱子,道:“这是郎君送与你的贺礼。”

陈景恪心中有些感动,道:“这如何使得,陈某愧不敢当啊……”

康管家笑道:“当得当得,你救了我家少郎君,区区谢礼算什么。”

周围的人也窃窃私语起来,都在讨论这是怎么回事儿,甚至有人怀疑是自己花钱雇人演戏。

康管家眉头一皱大声说道:“休得胡言,我光德坊康家在西市也是有名的人家,岂会拿自家声誉胡闹?”

“我家少郎君得疡病,遍请长安名医都束手无策,幸得陈医师出手才得以活命……”

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他确实是康府的管家,对他的话再无怀疑。

有了他的解释,大家看向陈景恪的目光也不同了。

别管他的年纪如何年轻,凭这一门治疗金疮病的手艺,就没人能小瞧他。

陈景恪也欣喜不已,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早一点打出名声就能早一天立足。

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把康管家迎近了店内。

周柯主动扮演起管家角色帮着收礼,当他看清楚礼单上的东西时,露出震惊的表情。

连忙找到陈景恪,道:“三郎,你看。”

陈景恪低头一看,即便以他的见识也露出惊容。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这礼单上的东西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值钱来形容了。

人参、鹿茸、灵芝、首乌、杜仲、黄精……

上面这些只能说比较贵,花钱还是能买到的。下面的那些就属于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了:

虎骨、犀角、穿山甲、牛黄、麝香……

后面这几种药材,他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经过手,而且还是如此的齐全。

陈景恪稳了稳情绪,正色道:“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匾额我就厚颜收下了,别的还请康管家带回去。”

康管家大笑道:“哈哈……果然如此,郎君早就猜到陈医师不会要了。所以特意交待,如果你拒绝就把这些药材卖给你。”

陈景恪很是动心,应该说没有哪个中医对这些药材不动心的,可还是摇头道:

“我买不起。实不相瞒,为了开这家医馆已经耗尽了我的积蓄。”

康管家道:“没关系,可以先欠着,陈医师的信誉我们是信得过的。”

陈景恪内心几度挣扎,最终还是没有经受住诱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代我向康郎君道谢。”

然后当场写下了一份欠条给康管家。

又寒暄了几句康管家就起身告辞,陈景恪、周掌柜等人连忙相送。

刚走到门口,就见几个人拉着一辆车子来到医馆前,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哭喊道:“医师救命啊。”

陈景恪也顾不上送人了,连忙来到车子前查看情况。

只见上面躺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她肚子圆滚滚的……陈景恪心中一沉,已经大致猜到了情况。

少女满脸惊慌,希冀的道:“医师,救救我。”

陈景恪点点头,安抚道:“放心你会没事儿的。”

一番检查之后,他确认了自己刚才的判断。不过出于求稳,他还是问道:“稳婆怎么说?”

那妇人抹了抹眼泪,道:“稳婆说她的胎位是横着的生不出来。”

“医师一定要救救她啊,她才十五岁……孩子我们可以不要,只要能救活她就行。”

拉车的那名三十多岁中年人也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一定要保住大人,孩子以后还能再生。”

车子旁边那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则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围了过来,一听是胎位不正难产,都纷纷劝他们赶紧回家吧。

陈景恪眉头不禁皱起,不是对周围群众的。而是一对夫妻的话有大问题……不对,准确说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有大问题。

其一,在这个年代给孩子接生是稳婆的事情,没有谁会找医师。

其二,胎位横着生不出来,在这个年代就是一尸两命,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他们不赶紧回家准备后世,满大街找医师就不正常。

其三,就算要找也不会找自己这样年轻的医师,且自己还是第一天开业,但为什么他们偏偏就找到了呢?

最后一点就是,他们为什么要强调保大人?

倒不是说保大人有问题,而是在这个难产就是一尸两命的年代,他们强调此事本身就很诡异。

除非他们在试探些什么。

陈景恪心中一动,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康掌柜。虽然没有证据,但已经基本肯定这是出自他的手笔。

之前蒙安说过他能剖腹取子,康家就送了一个难产的孕妇过来试探。

他倒没有生气,康家在自己身上投资那么多,肯定不是单纯的感恩那么简单。

试探自己的医术,从而决定投资多少资源,这是很正的事情。

问题就在于,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着急,开业第一天就过来试探。

这种急功近利的表现他很不喜欢,你试探可以,换一天不行吗?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多说什么,总不能见死不救,就说道:

“好,先把孕妇抬进来。”

0009 剖腹取子 周围人一听他要让难产孕妇进店顿时哗然,有说他不自量力的,又说他年轻不懂事的,也有劝他不要给自己惹麻烦的。

周掌柜也被吓了一跳,连忙道:“三郎,慎重啊。”

陈景恪自信的道:“伯父还记得我说过能剖腹取子吗,今天就给你表演一下,顺便也打响我百草堂的名声。”

周掌柜还想再劝,康掌柜插话道:“我早就想见一见剖腹取子的医术,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也。”

陈景恪意有所指的道:“希望不会让康掌柜失望。”

说完就指挥人把孕妇抬进医馆。

周围人听说要剖腹取子也大惊,这不是草管人命吗?出于好奇心,很多人也跟了进来,约莫有二十几个。

陈景恪没有阻拦,既然要表演,那就多找几个观众。

在医馆建立之初,陈景恪就在后院改造了一间手术室,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到了。

把吃瓜的人留在外面,他和蒙安、冯保走进手术室。

这时康管家给那个妇人使了个眼色,妇人有些胆怯但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战战兢兢的道:

“医师,我……我有些不放心,想进去看着……看着她,也能给你们帮帮手。”

陈景恪眉头一挑,看了一眼康管家,道:“好,我还是那句话,我治病从不怕被人看见学去。”

“但到了房内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发一言,否则害死了她小心厉鬼找你索命。”

那妇人打了个哆嗦,急急巴巴的道:“我……医……医师放心,我保证一句话都不说。”

进入手术间关上大门,陈景恪马上把外面的勾心斗角抛去,整个人都变得冷静起来。

“蒙安喂她服药,先喂一勺参粉免得等会她坚持不住,然后再喂她麻药。冯保,把手术用具都准备好。至于你……”

他看了一眼那个妇人,道:“在那张椅子上坐好,我不叫你就不要起来。”

“哎哎,好。”那妇人连忙在椅子上坐好。

陈景恪没有再理她,拿起准备好的白色麻衣和麻布口罩给带上。虽然这口罩作用不大,但也比没有强。

之后他就开始安抚少女,毕竟手术太过于陌生,不能不顾当事人的感受。

到了这个时候,少女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敢,只说让他尽管施为。

等了约莫一刻钟用针刺了一下少女,确定她感觉不到疼痛正式开始做手术。

解开外衣的扣子,用剪刀把小衣剪开露出圆鼓鼓的肚子。还好她不胖,手术难度降低了好几个等级。

陈景恪深吸口气,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伸出一只手,冯保马上递过来一柄手术刀。

拿起刀比划了一下,就朝她肚皮上切去。

“啊!!!”一声惊叫响起。

陈景恪手一抖差点跑刀划偏,本就紧张的少女一下浑身绷紧。

蒙安大怒道:“刚才说的话都忘了吗?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滚出去。”

妇人惊恐的捂住嘴巴,连连摇摇头。

陈景恪深吸口气,安抚住少女才再次举起刀,朝她肚皮上划去。

那妇人眼见真的要剖腹,吓的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一股黄水顺着椅子淌了下来。

不过她还牢牢记着刚才的叮嘱,用嘴咬着手臂怕自己叫出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孩子被取出。

陈景恪直接把孩子交给蒙安,自己则低头做后续处理。条件本就简陋,他可不敢分心耽搁时间。

蒙安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儿,熟练的为婴儿清理了口鼻中的羊水残液,小婴儿哇哇啼哭起来。

意识已经有些模湖的少女陡然清醒过来,用沙哑的声音道:“我听到了,孩子……孩子的哭声,对不对。”

蒙安小声的道:“对,你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小郎君。”

说着还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

少女眼睛里的恐惧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关爱,不过马上又担心的道:“医师,我不会死吧。”

蒙安连忙安抚道:“放心,你不会有事儿的,过一会儿就能好了。”

这时陈景恪提醒道:“不要说话,马上就要开始缝合了。”

蒙安又安抚了少女两句,让她不要着急安心等待,然后就抱着孩子去了一边。

那个妇人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或许是对孙子的疼爱起了作用,让她克制住了心中的恐惧,想要过来查看。

但一想到刚才的叮嘱,她就停住了不敢乱动。

然后就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自己的裤子湿了,臊得满脸通红抬不起头。

手术开口的时候很麻烦,缝合也同样麻烦。有好几层伤口要缝合,任何一层出错都会出大问题。

不过还好,穿越后他也做过几次剖腹产手术有了一定经验,很顺利的把伤口缝合好。

直到最后一针落下,他才松了口气,然后一阵深深的疲惫感袭来。

不过现在依然不是休息的时候,他又吩咐道:“消炎药,内服外敷都要。”

蒙安把婴儿放好,取出大蒜素先是喂她服下几滴,又在她伤口上涂了一些。

完成这一切陈景恪给她号脉,虽然比较无力但频率相对稳定,心中的石头彻底落下:

“好了。”

闻言,少女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那妇人也连忙想从椅子上起来,哪知道腿一软差点摔倒,也不知道是坐太久还是被剖腹给吓的了。

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站好,来到婴儿旁胆怯的问道:“我……我能看看他吗?”

蒙安没好气的道:“那是你孙子,该怎么办你不比我清楚吗?”

妇人可不敢生气,连忙来到婴儿身边,小心翼翼的观察起来。

众人没有理她,把手术刀具之类的收好,就去打开了房门。

两个多小时,外面的人早就等的不耐烦。要不是中间听到婴儿的哭声,他们早就忍不住推门进去了。

见有人出来,纷纷围上来道:“医师,治好了吗?”

蒙安趾高气昂的道:“自然是好了,三郎出手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哦!!!”众人发出不可思议的呼声。

康管家说道:“我能进去看看吗?不是不相信陈医师,就是好奇。”

蒙安道:“手术室重地岂是想进就进的?来几个力气大的,把孕妇送到旁边的病房去。”

然而,听到这话刚才还围成一团的众人,‘哗啦’一下都退到了一边。

0010 步入正轨 产房被认为是晦气之地,男人近之不洁。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可不想把自己给搭进去。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退了,康管家、周掌柜、周柯都在。还有就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应该是少女的丈夫也留了下来。

他父亲还在后面喊他:“生儿你想干什么,还不快回来?”

庄生犹豫了一下却坚定的摇头,道:“我要进去看她。”

庄父气急败坏的道:“你……你个不孝的混账东西,我打死你。”

蒙安脸一拉,呵斥道:“闭嘴,你当这里是你家了吗?”

庄父连忙一缩脖子,但依然不停的给他使眼色让他回来,庄生扭过头假装没有看到。

蒙安对周掌柜道:“周伯你年龄大就别进去了,我们几个就可以了。”

然后就带着康管家、周柯和庄生进入房内。

庄生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床前,抓住少女的手道:“婉儿,苦了你了,我发誓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刚才还一直坚强的少女,听到这句话之后却崩溃了,痛哭道:“呜呜呜……刚才我好怕,我真的好害怕。”

庄生的眼泪也奔涌而下,道:“不怕,不怕,都过去了。”

其他人看的也是感动不已,冯保在一旁说道:“庄郎君,以后你可要好好待她才行。这次她可是受了大罪,要不是三郎人都没了。”

庄生来到陈景恪面前,噗通跪下道:“谢医师救命之恩,日后若有用的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刀山火海我庄生绝不推辞。”

陈景恪很是欣慰的道:“你能如此她这份罪就算没白受,起来吧,以后好好待她。”

康管家一进屋就开始四处打量,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狭窄的半人高床,一个柜子和几张椅子。

孕妇丁婉躺在床上,显得很虚弱但精神尚好,圆鼓鼓的腹部已经消了下去,衣服上血迹斑斑。

而旁边庄母则怀抱着一个婴儿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事实面前他再无怀疑,然后就是深深的震撼,竟然真的能有人剖腹取子,这堪称神迹。

再次面对陈景恪,他再无一丝轻视。

蒙安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板担架,众人小心翼翼的把丁婉挪到上面,抬着送往隔壁病房。

到了屋外,看热闹的人再次围了上来。

庄母这会儿已经忘了刚才的狼狈,大声讲起了事情的经过。什么用刀子划破肚皮,取出孩子,又缝上……

“当时我吓的腿都软了,坐在椅子上半天起不来……”

事实就在眼前,孩子真的生出来了孕妇还活着,众人无不露出震惊之色。

“神医,真是神医啊。”

“看他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是啊,没想到医术竟然这么高。”

“那可真是太好了,咱们都是邻居,以后生病就不用怕了。”

听到众人的讨论,陈景恪由衷的感到高兴。蒙安和冯保更是昂首挺胸,周掌柜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隔壁早就改造好的病房,也迎来了它的第一位病人。

把丁婉安置在病房,一切都收拾好之后,看热闹的人才纷纷散去。

但可以想见的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康管家佩服的道:“今天真是开了眼,不想天下竟真有剖腹取子之术。”

陈景恪澹澹的道:“没让康管家失望就好。”

康管家脸皮多厚,假装没出来里面的嘲讽之意,道:“哈哈……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医师,再会。”

这次陈景恪只是让蒙安帮忙送客,自己连门都没出。

不是他生气,而是当他拿出了剖腹取子之术后,就有资格这么做了。

这时庄父磨磨蹭蹭的走过来,道:“医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陈景恪对他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也不想和这种人置气,只是道:“至少十五天,等她的伤口愈合才能离开。”

“啊?”庄父大惊,道:“那要多少钱啊。”

陈景恪脸一冷,澹澹的道:“不是有人帮你付钱吗,你担心什么。”

庄父心中有鬼,听到这句话不自在的道:“那……那什么,我……我去看看小孙子……”

看着狼狈而逃的他,张掌柜若有所思的道:“三郎,你是说?”

陈景恪点点头道:“大人物总是更谨慎,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会有源源不断的各种疑难杂症病人来找我们医治。”

周掌柜担心的道:“你有把握吗?实在不行我去找康郎君说一说。”

陈景恪自信的道:“不用,伯父还不相信我的医术吗。就算是绝症,我也能让他多活三五日。”

如果是以前周掌柜会认为他年少轻狂,但现在却很相信,道:“你有信心就好……如此一来反能把坏事变成好事。”

陈景恪笑道:“我也是这个想法。”

……

康管家匆匆回到家中,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汇报了一遍。

康文顺叹道:“你太心急了,怎么能开业第一天去做呢。还好他是有真本事,若一个不好,试探就变成砸场子了。”

康管家说道:“是我太草率了,请郎君责罚。”

康文顺摇摇头道:“责罚你做什么,不论如何这次也知道了他真的有剖腹取子之能。”

说打这里他惊叹道:“剖腹取子啊,我本以为他们是吹嘘,没想到竟真有此术,他名扬天下不远矣。”

康管家心中更是后悔自己太草率,道:“要不我去给陈医师赔礼道歉,免得他怪罪郎君。”

康文顺说道:“不用,你去道歉诚意不够,也显得太刻意。维汉的伤快好了,就让他去一趟吧。”

“是。”康管家犹豫了一下,问道:“还需要往那里送病人吗?”

康文顺肯定的道:“送,各种疑难杂症都可以往那里送,我倒要看看他的医术到底高明到什么程度。”

康管家迟疑的道:“他已经知道是我们出手,继续送病人他会不会生气。”

康文顺笑道:“若他真的明白就不会,你去做就可以了。”

……

百草堂那位年轻的过分的小医师能剖腹取子,此事马上就在周围传扬开来。

自然有人怀疑,可那么多人都信誓旦旦的说亲眼见到了,还描述的绘声绘色,让人不禁产生好奇心。

只是碍于信息传递速度比较慢,眼下此事只在光德坊传播,坊外没什么动静。

但不论怎么说,百草堂总算是有了一些名声,零零星星的开始有人过来求医。

0011 多嘴惹祸 剖腹取子带来的广告效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百草堂每天能接待的客人平均只有三五位,且都是头疼脑热的小病。

隔三差五也会来一个重病号,但也耽误不了他多少时间。

生意的冷清并不影响陈景恪的心情,他很喜欢这种生活,颇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悠闲感。

不过他也没有闲着,指挥蒙安和冯保两人制作了大量的中成药。

也不是随便制作的,主要是比较常见的治疗感冒发烧拉肚子的药。这些药销量大不愁卖,也能方便病人服用。

剩下的时间他都用来默写医书了。

前世他爷爷是赤脚医生,到了他父亲这一代没有一个想学医的。老爷子很是失望,就把期望放在了下一代身上。

于是天真的陈景恪被老爷子用一颗糖,骗进了医学这个大坑,启蒙教材就是《赤脚医生手册》。

后来又背了《本草纲目》、《千金方》、《伤寒杂病论》等等医书。

医术是个极度依赖经验的学科,老爷子经常让他给病人看病,但严禁他独立给人开药。

即便如此,他从小就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

这些知识都是他最宝贵的财富,大学的时候得益于此直接保研,工作之后也靠着丰富的经验迅速转正。

然后就猝死在岗位上了。

正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穿越后他就开始有意识的把看过的医书给默写下来。

主要默写的是唐朝之后才出现的医书,比如本草纲目、景岳全书之类的。

当然不可能一字不落的全部默写下来,那不是人是机器,但即便如此这些也是最宝贵的知识。

他已经做过计划,把后世出现的医书综合在一起,重新编撰一本医典。

嘿嘿,抄书党缝合怪什么的最爽了。

除了抄医书,现代医学知识也会引入进去,给未来的医学发展作出指引。

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混个医圣、医神、医仙之类的名号。

……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个月,期间康维汉病愈过来道谢,双方聊的还是比较愉快的。

丁婉的身体恢复的七七八八正式出院。

把他们一家子送走,看着空空的院子,冯保说道:“他们一走偌大的医馆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还挺冷清的。”

蒙安深有同感的点点头,道:“三郎,要不我们去买几个仆人?这么大的院子每天都要打扫,还有做饭也是个问题。”

陈景恪倒也没有反对,道:“也行,你去牙行问一问吧。一个做饭的,一个干杂活的……最好找那种夫妻。”

“再买两个机灵点的婢女,将来照顾病人的活儿可以交给她们,还能给你俩当媳妇。”

冯保挠挠头憨笑起来,道:“我娘就说了,跟着三郎不光能吃饱饭还能找到媳妇,果然没有错。”

蒙安却说道:“给小保当媳妇吧,我不要。”

陈景恪笑道:“幼,是看不上还是想当和尚啊?”

蒙安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就是不想找,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还没有干出一番事业,怎么能娶媳妇呢。”

冯保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瞎扯,你就是想找个胡女当媳妇。

平时从不服输的蒙安竟然没有反驳,而是不自在的把头转向了一遍。

陈景恪惊讶的道:“你不会真的喜欢胡女吧?”

蒙安扭扭捏捏的道:“也不是非娶不可,就是挺喜欢那种模样的。”

陈景恪那叫一个无语:“随你吧,只要你有本事,爱娶谁娶谁。”

蒙安连忙道:“三郎你可不能不管我呀,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没有你帮忙不可能娶到胡女的。”

陈景恪挥挥手道:“先去把人买回来,胡女的事情以后再说。”

“谢三郎。”蒙安知道他没拒绝就是答应了,兴奋的出门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陈景恪无语的摇摇头。

他知道蒙安喜欢看胡女,但一直以为只是出于好奇,没想到竟真的动了娶回家的心思。

娶胡女并不是什么难事儿,长安城多的是胡人。

天朝上国的男儿想娶胡女当正妻,是那些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倒贴钱她们都愿意。

当然,前提你要是良人。

他和蒙安、冯保虽然以主仆相称,实际上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主仆,两人都是良籍。

当初在老家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追随他,后来逃离家乡就只带了他们两个。

冯保老实憨厚,蒙安机智多变,两人共同点是讲义气有忠心,出了事儿真敢上的那种。

逃亡的这一路上,和人打交道的活儿基本都是蒙安在做,让他去牙行陈景恪很放心。

约莫一个时辰后蒙安回来了,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被人押回来的。

带头的那个壮汉一进门就大喝道:“谁是陈三郎?”

陈景恪见这些人都佩带刀剑气势汹汹的样子,心中一惊连忙起身道:“我就是,诸位……”

“你就是?”那壮汉打断他的话,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明显不信,又问蒙安道:“他就是陈三郎?”

蒙安连忙道:“对,他就是我兄弟陈三郎,你们赶快放开我,让我和他说。”

那壮汉依然将信将疑,道:“你可莫要骗我,他能剖腹取子?”

蒙安道:“真的可以,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

那壮汉这才让手下把他放开。

蒙安活动了一下手脚,连忙来到陈景恪身边。

这会儿陈景恪也看出应该不是他惹事儿被人找上门了,心中松了口气,问道:“你不是去牙行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儿?”

蒙安苦笑道:“我就是去牙行了呀,这几位就是在牙行碰到的。”

经过他一番讲解,陈景恪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确实去了牙行,也挑中了目标,在付钱的时候出了意外。

眼前这几位壮汉也去买人,看中了他挑选的那两位小姑娘。

不过壮汉倒也没有硬抢,而是很客气的找他商量。

家中老夫人生病,想买两个机灵懂事的丫头陪老夫人解闷,希望他能发扬尊老爱幼的精神把那两个小姑娘让给他们。

看在对方手中刀剑的面子上,蒙安本来已经准备发扬一下精神,结果听到老夫人生病就嘴欠了一句:

“什么病?我家三郎是长安名医,拥有剖腹取子之能。”

于是他就被押回来了。

0012 出诊 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陈景恪气恼的瞪了他一眼:“现在知道乱说话的后果了吧?”

蒙安垂头丧气的道:“以后我再也不多嘴了。”

这时又从门外进来一个壮汉,附在带头壮汉耳边滴咕了几句,带头壮汉面露惊讶之色。

然后收起刚才的傲慢,客气的道:“陈医师,刚才我们兄弟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陈景恪叹道:“也是他嘴巴不严惹的祸,这次就当是给他个教训了。”

壮汉有些尴尬,再次鞠躬道:“我家老夫人确实得了重病,请了许多名医都无法治愈。陈医师医术高明,还请施展妙手。”

陈景恪见对方态度确实诚恳也不为己甚,道:“把你家老夫人的病给我说一下吧,我看能不能治。”

那壮汉道:“这……我也不好说,医师去了一见便知。”

陈景恪皱眉道:“简单说一下就行,我也好准备药物。”

那壮汉马上道:“我们府上什么名贵药材都有,医师不用准备。”

“看看人家的保密意识。”陈景恪再次瞪蒙安一眼,才又对壮汉道:

“那你至少告诉我是哪一种类型的病吧,外伤还是内病?”

那壮汉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不是外伤。”

见对方如此谨慎陈景恪也不再多问,让冯保收拾好药箱,叮嘱他们看好店就跟着壮汉出门而去。

不过在出发之前他还是先问清楚了对方的身份,别说还真是有身份的人。

乐乡县子左武卫中郎将张准上,这个带头的壮汉是黄家的家将头目黄剑锋,确定了身份他才跟着出发。

张府就在太平坊,和光德坊是邻居。

这么近的距离,大半个月了都没有听说过剖腹取子之事,可见古代的信息传递速度有多慢。

张准上特点鲜明,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一看就是武将。

他对陈景恪的医术也例行产生了怀疑,黄剑锋上前一通解释他依然不信,不过终于是同意了让他医治。

“虽然我不信你的什么劳什子剖腹取子,但看在老黄的面子上给你个机会。要是敢乱治,老子打断你的腿。”

声音真大,陈景恪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耳朵心里吐槽,嘴上却很客气:

“还请张将军先把老夫人的情况告诉我,要是不能治咱们就不用麻烦老夫人了。”

张准上倒是没有保密,直接说道:“我娘前段时间感染了风寒,吃过药之后病没好耳朵听不见了……那个该死的庸医,我就应该把他的腿打断。”

咒骂了几句开药的医师,他才继续说道:“后来我请了许多名医都没有办法,再不行我就要进宫求圣人派御医了。”

陈景恪大约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道:“我对老夫人的病已经有所猜测,还需见到她做最后的确定。”

张准上将信将疑的道:“你真的有办法?”

陈景恪没有做过多解释,只是道:“一看便知。”

张准上也没有在啰嗦,当即就带他去后院见到了那位老太太。

老夫人大概五六十岁,孤零零的坐在院子里,眼睛看着不知道再想什么。

看到这一幕,陈景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

张准上小心翼翼的来到身边,然后大声喊道:“娘,我又给你请了一位医师。”

前后差距之大,让陈景恪觉得颇为怪异。

但老太太却毫无反应,这也证实了张准上的话,耳聋了。

张准上面露失望之色,转身来到老太太前边,连说带比划终于让她明白又来了医师。

老太太见到陈景恪难免也有些失望,但却很老实的伸出手,还安抚他道:

“小医师不用紧张,治不好也没事儿。我儿子刀子嘴豆腐心,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不过她的声音有点大,就像是在喊一样。

陈景恪心中一暖,笑着点点头,伸出三根手指搭在手腕上开始为她把脉。

“脉相浮弦,确是风寒!”

这病放在现代,也就是流行性感冒,并不十分严重。但在古代流感就是瘟疫的一种,而且是最常见的那种。

他又比划着让老太太张开嘴看了看舌头,道:“舌苔灰白,这是时邪闭塞少阳经气引发的,老夫人耳聋属于热火,少阳厥阴热多。”

张准上见他手法娴熟,不禁信了几分,连忙问道:“可能治?”

陈景恪颔首道:“可以,现在就能治。”

张准上惊讶的道:“现在?”

陈景恪打开药箱取出一个木匣,里面是一排排的银针。又拿出一个装酒精的瓷瓶,取出两枚银针放入瓶中消毒。

“耳聋只需针灸,一时片刻便能好,风寒则需要几日方可。”

张准上虽然还有疑虑,但见他如此自信不禁又信了几分,道:“那就别耽误了,医师赶紧用针吧。”

得到准许陈景恪就开始治疗。

先让老夫人全身放松,他用银针先刺老夫人的听宫穴,两穴俱刺。

此穴位主治耳聋,为手足少阳手太阳之会,要想治好老夫人的失聪,首先就要刺此处。

刺好听宫穴,再刺听会穴。

这里有耳大神经,也主治耳聋。在现代临床运用中,一般用这个穴位治疗耳聋,中耳炎,还有面神经麻痹。

陈景恪一边用针,一边观察老夫人的表情,通过表情来判断自己用针是否准确。

如果老人疼痛或者没有感觉,都说明手法有误。如果有感觉但不痛,说明手法正确。

老夫人的表情是后者,陈景恪就知道自己用对针了。

刺过两穴之后,又刺翳风穴。

这个穴位既能治聋又能治哑,向内上方刺入可治耳聋,向内下方刺入可知口哑。

老夫人是耳聋,他便是向内上方刺入。

施针之后稍等片刻,陈景恪说道:“好了。”

张准上皱眉道:“这就好了?”

陈景恪还没说话,老太太揉了揉耳朵抱怨道:“你个混账,说话这么大声做什么,想把老娘耳朵震聋吗?”

“啊,娘你能听见了?”张准上又惊又喜。

老太太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能听到了,也惊喜的道:“我能听到了?我真的能听到了。”

然后一把抓住陈景恪的手道:“小医师真是神医呀,这么快就把老婆子我的病治好了。”

0013 心病 确定自己亲娘耳朵被治好,张准上大喜道:“神医,真是神医啊。”

老夫人也夸道:“小医师的医术真是高明,比你之前请的那些庸医强多了。”

张准上小声道:“是是是,多亏了小医师啊。”

只是他嗓门本就大,小声说话也和别人正常说话差不多。

所以听到他说话陈景恪总是想笑,但又觉得不礼貌,就忍住笑对老太太说道:

“你的耳聋治好了风寒还在,我给开一剂药,连服两天应当就能见效。”

老太太高兴的道:“好,小医师开的药我放心。”

陈景恪提笔唰唰唰写下一副药方,道:“一日两剂,早晚各一次。最少两天,如果还没好可酌情多服两天。”

张准上接过药方情不自禁的道了一声:“好字。”

老太太习惯性的打击儿子,道:“你大字不识一箩筐,哪能看出什么好坏,别在这里附……嗯,装风雅了。”

张准上不敢和老娘争辩,有些委屈的道:“是是是,我现在就让人去抓药,小医师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说完竟亲自跑去抓药煎熬。

等他离开,陈景恪说道:“老夫人,我再给你把把脉吧。”

老夫人慈祥的道:“哎,好,真是个好孩子。”

趁着把脉的功夫陈景恪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手,粗糙微黑,关节处还有明显崩裂留下的疤痕。

这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每一道纹理书写的都是老人艰苦的经历。

而她的脉象弦涩,眼睛略带赤红……这是肝气郁结症状。

再结合刚才老人孤独一人坐在院子里,遥望远方的画面,他心中有了大致的判断。

但出于求稳还是决定问一问,就故作随意的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气呀,有张将军这么孝顺的儿子。”

老太太很是开心,但嘴上却说道:“哎你别夸他,什么孝顺,每天都能气死个人。”

陈景恪笑道:“哈哈……我懂我懂,我娘也经常这么说我……哎,可惜我远离家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见到她。”

老太太惊讶的道:“小医师家不是长安的?”

陈景恪摇头道:“不是,我家是洛阳那边的,和几个同乡到长安谋生,父母亲人都在老家那边。”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故作悲伤的道:“哎,在这里举目无亲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忙起来的时候还好,闲下来就觉的孤独。”

老太太深有同感的道:“是啊,我也是两个月前才从乡下到长安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别提多憋屈了。”

“你们年轻人还好,为了谋生哪都能呆得住。我这样的老骨头就不行了,已经没那么多念想了,就想着叶落归根……”

说着说着老太太竟然哭了起来:“我想家里的大桑树,想家乡的老邻居……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

陈景恪终于确认,他最开始的猜测没有错,这个老人家得了心病。

前世这种病很常见,子女在城里立住脚就想把父母接过去,然后老人不适应得心病,没想到穿越到古代了还能见到这种情况。

前世他接触过许多这样的病人,对他们的症状还是比较熟悉的。

刚才第一眼看到老太太孤独的坐在园子里,他就想到这种情况,一问之下果然如此。

这种情况说起来不算病,重在一个调解和适应。但这种负面情绪会加重其它疾病的病情,如果在这期间生了病,往往会变得尤为难治。

所以她的感冒才总是治不好,最后还把耳朵给治聋了。

不是医生无能,要知道此时伤寒论已经比较普及了,各种伤寒风寒都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法,照方抓药就行了。

实在是她的情况比较特殊,不把心病解除,别的病都不好治。

现在找到的症结所在,陈景恪也松了口气,接下来找办法化解心结就可以了。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还是要先搞清楚这家子的情况才能决定改如何做,于是就试着问道:

“想回去就和张将军说说吗,他这么孝顺应该不会忤逆你的意思。”

老太太连忙摇头道:“不能说,我要是回去了别人还以为他不孝顺呢,我不能让他背这个骂名。”

陈景恪一想也是,二十一世纪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在城里待不住回乡下没人会说什么。

但这是古代,好好的京城不待非要跑到穷乡下去住,别人肯定会传谣言。

张准上是做官的人,谣言对他来说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咳咳……”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干咳。

陈景恪转头就见到张准上在朝他招手:“陈医师,你的药方我有一处地方没弄明白,劳烦过来讲解一下。”

老太太连忙擦干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道:“这么大人了还喜欢丢三落四,小医师你去给他讲讲,免得弄错了。”

然后又小声对陈景恪道:“小医师别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免得他担心。”

陈景恪道:“老夫人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你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完和张准上一起离开了花园。

到了花园门口,张准上忽然停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道:“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啊。”

陈景恪顿时了然,道:“张将军刚才都听到了?”

张准上点点头,道:“我请了那么多医师,小真人是第一个看出我娘有心病的,而且还准确猜到了病因,果然名不虚传。”

陈景恪谦虚的道:“侥幸。”

张准上郑重的朝他鞠躬道:“还请小医师施展妙手解除我娘的心病,张准上必有厚报。”

陈景恪连忙让开身子,道:“张将军这是做什么,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我自当竭力救治。”

张准上听出了画外音,喜道:“我没猜错,医师果然有办法。”

陈景恪心道能爬到这个高位的,果然没有一个易于之辈。

这个张将军不论外貌还是说话口气,都给人一种粗鲁莽撞的印象,可这一颗心思却非常的通透啊。

“心病还须心药医,张将军不妨把老夫人的情况告诉我,我好对症下药。”

张准上也没有隐瞒,把自家的情况讲了一遍。

穷苦人家出身,丈夫早亡就这一个儿子。靠祖上留下的几棵大桑树养蚕湖口,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总算把孩子拉扯大。

然后乱世就来了,才十几岁的张准上义无反顾的参军,经历的第一场战争就是洛阳擒双王之战。

拼着九死一生活了下来,还立下了不菲的功勋。后经历十余年征战,一步一个脚印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之前我多镇守边关有诸多不便,她一直住在老家,今年因为太子谋……我被抽调入京还侥幸升职。就想把她接入京中享福,谁知……哎。”

陈景恪已经有了些主意,不过还是道:“既然将军都知道,何不把老夫人送回去。”

“如果怕人误会,可以把她回家的声势弄的大一点。衣锦还乡,我相信大家会理解的。”

张准上摇了摇头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我怕人误会不想让她回,而是朝廷不允许啊。”

0014 心药 朝廷不允许?为啥?陈景恪很是疑惑。

刚才他好像提到了太子谋反,上半年李承乾确实谋反被他爹李世民给治了。可你不是事后才抽调入京的吗,和你有啥关系。

张准上见他不懂,就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事情并不复杂,因为太子谋反皇帝一口气把十六卫的禁军换了一半。

也是因此张准上才得以进京,且因为出身低微没有什么背景,被提拔为中郎将。

但朝廷有规定,高级将领、封疆大吏必须要把家卷放在京中为质,张准上又是拱卫京畿的禁军将领,更要如此。

所以不论他愿不愿意,老太太都必须要进京,除非他辞官不做。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陈景恪就知道让老太太回乡是不可能了,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

“不知老夫人在老家的时候最喜欢做什么?”

张准上说道:“她吃苦吃惯了也勤劳惯了,哪怕后来家里不缺钱,她还是和往常一般采桑养蚕。还有祖上传下来的几亩薄田,也一直自己种着。”

陈景恪心中已经有了主意,道:“我想到一法,但需要将军配合才行。”

张准上惊喜的道:“你说,只要能治好我娘的心病,让我怎么配合都行。”

陈景恪当即就把自己的办法说了一遍。

张准上惊疑不定的道:“这样……行吗?”

陈景恪胸有成竹的道:“十有八九能成,再说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张准上一咬牙,道:“好,我听医师的。”

之后陈景恪就装作老夫人的病已经治好提出告辞,老太太对他很是不舍,特意问了他的住处才放他离开。

送客的是黄剑锋,路上他郑重道歉:“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陈医师原谅。”

陈景恪笑道:“无需如此,作为医师我很理解你当时的心情。”

于是双方之前的小矛盾就此揭过,黄剑锋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才返回。

期间双方都没有提诊费的事情。

一路回到医馆,正急的团团转的蒙安和冯保见到他回来,连忙迎上来道:“三郎,他们没为难你吧?”

陈景恪安抚道:“没事儿,人家确实是家里有人生了病才会出此下策,不是有意为难。”

不过马上就警告道:“但你嘴巴不严才是惹祸的根源,希望你吸取教训以后莫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蒙安羞愧的道:“三郎你放心,以后保证不会了。”

买仆人的事情今天是来不及了,他们只能再次凑合着吃了一顿冯保做的饭。

冯保喜欢吃,但他做饭的水平实在无法恭维,只能说做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

且说张家这边,老太太耳聋被治好是一件喜事,张准上特意交待厨子宰了一只羊庆祝。

这个年代本就缺肉食,牛肉事关农耕不能随便吃,羊肉就成了上等肉,即便是大户人家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

所以张准上的几个儿子吃的特别高兴,胃口就那么大,肉吃多了主食就剩下了。

放在平时这都是不事儿,但今天张准上却把兄弟几个喊住。

指着他们面前的饭碗,又指了指自己和老太太的饭碗,冷冷的道:“看到有什么区别了吗?”

差距一目了然,张准上和老太太的饭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下,而他们几个的碗里都剩下至少一半饭。

张准上阴着脸训斥道:“知道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吗?知道我多少岁才吃上第一口米饭的吗?”

“咱们家才富裕起来几年,就养出了你们这几个忘本的王八蛋。”

“咳咳。”一旁本不想过问他管教孩子的老太太,听到‘王八蛋’这个词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张准上假装没有听到老娘的抗议,继续训斥道:“我看你们就是好日子过的太多了,才会如此不珍惜粮食。”

“看来有必要让你们也体会一下我当年的苦日子……明天我就买一颗大桑树移栽到咱家后院,让你们学采桑养蚕。”

“花园的花也全拔掉改种粮食蔬菜,再给你们买几只羊、几只鸡养起来。”

“啊?”却是他的妻子邓氏反对道:“郎君使不得呀,这么做传出去会惹人笑话的。”

“我教儿子谁敢笑话?就算官司打到圣人面前我都不怕。”张准上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

“要不是你惯着,他们几个能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要等到他们成为纨绔子弟败家子,你才满意?”

邓氏不敢置信的看向丈夫,她虽然不敢说贤惠但也不愧对任何人,几个儿子教的也都不错,怎么突然就变成败家子了?

正准备反驳,就发现丈夫在给她使眼色。她不是蠢笨的人,虽然满腹委屈却还是配合的闭上了嘴巴,等着看他后面想做什么。

如果没有一个满意的解释……哼哼,真当老娘好欺负不成。

兄弟几个本来心中还不服气想要争辩,可见到自家娘亲都被训斥了,顿时噤若寒蝉。

暂时把妻子安抚住,张准上继续道:“以后你们几个每天去后院劳作一个时辰,谁敢偷懒我打断他的腿。”

然后又对老太太说道:“娘,我公务繁忙恐怕无法监督他们,以后就劳烦你看着点,顺便再教他们如何耕田养殖。”

说起来话长,实际上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变化实在太快老太太一脑子浆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听到在后院种桑树养蚕,还要把花池清理掉种菜,还要养鸡养羊,那是一千个愿意:“好好好,你尽管去忙你的,家里交给我就行。”

晚饭就这样结束了,兄弟几个一脸懵逼的离开了。张准上亲自把老太太送回住处,才赶紧回到自己的院里。

这里还有个等着自己安抚呢,要是安抚不好估计接下来好些天都只能睡外屋了。

啥?去妾室的房里睡?纯属想多了。

主母正在气头上,哪个妾室敢留他过夜,不怕被收拾吗?

果不其然,邓氏已经在等着他了:“说吧,你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0015 贤妻 张准上没有隐瞒,把计划和盘托出。

邓氏皱眉道:“哪有这样治病的?不是胡闹吗。”

张准上叹道:“这不是没办法吗,那个陈医师别看年龄小,医术是真的高明。”

“咱娘的耳聋请了多少名医都没办法,他几针下去就治好了,剖腹取子也是真的。”

邓氏惊讶的道:“竟然真能剖腹取子?”

张准上肯定的道:“老黄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他亲自打听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听他的,用这种看似荒唐的办法呀。”

邓氏点点头,又不解的道:“既如此,你直接把后花园改了不就成了吗,何必演这一出戏呢?”

张准上解释道:“还不是为了面子吗。把好好的园子改来种菜,还养羊养鸡,传出去不被人笑话死啊。”

邓氏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张准上继续道:“再说咱娘的脾气,生怕给我们惹事儿,要是专门为她改菜园子她也心中不安。”

邓氏终于明白了,接话道:“所以你们就想到这个法子,假借教孩子吃苦把园子改成菜园子。既不会惹人笑话,娘也能心安理得,是吧。”

张准上恭维道:“夫人真是聪明,就是如此。连圣人都要率领诸皇子参加春耕,我们在家改菜园子管教孩子,谁敢说半个不好。”

邓氏神情终于缓和下来,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的道:“所以你就让我背负骂名?让咱们的孩子被人耻笑?”

张准上连连鞠躬道:“哎呀,委屈夫人了,以后为夫一定好好补偿。”

知道事出有因,邓氏心中的火气早就消失了。这会儿也只是故意耍耍小性子,不会真的揪着不放。

见丈夫给了台阶,就傲娇的道:“哼,希望这个法子有用,要不然这个委屈我不是白受了吗。”

说完起身就往外走去。

张准上连忙问道:“天都黑了,夫人这是去哪?”

邓氏头都不回的道:“沐浴更衣。”

张准上心中嘿嘿一笑,臭娘们,还不是被老子轻松摆平了。不过看着邓氏那曼妙的身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股热流向下腹涌去。

他眼珠子一转,拔腿跟了上去:“夫人,我给你搓背赔礼。”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准上就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腰眼,去院子里的练武场锻炼身体。

路过花园的时候,发现自家老娘在里面东瞅瞅西看看不知道在做什么,就走过去问了一下。

老夫人兴奋的道:“园子就这么大,我在想该怎么改呢。昨晚我想了半宿,你听听怎么样。”

老太太拉着儿子兴致勃勃的讲起了自己的规划,这边地薄多上点肥可以种菜,那边地厚可以种粮食,那边地比较低就种桑树。

羊的味道比较大,就放在西南角远离人的地方……

不大的一个园子,被她规划出了许多功能,几乎每一个角落都用到了。

张准上听的鼻子发酸,连连道:“还是你有经验呀,一点地都没浪费。行,等会儿咱们就按照你说的改。”

接下来几天老太太亲自动手,带着几个孙子还有家丁对后院进行了大改造。

几个从未吃过这种苦的小子们累了个够呛,可老太太却充满干劲儿,似乎这些劳作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张准上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对邓氏说道:“夫人,如何?”

邓氏回道:“娘比以前有精神多了,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找到了魂儿一样。”

张准上道:“对,就是找到了魂儿……陈医师真神医也。”

邓氏不禁点头道:“这几天我着人打听了一下,不问不知道,一问真是把我都吓了一跳啊。”

张准上好奇的道:“都打听到了什么?”

此时提起邓氏依然带着几分震惊,道:“他昨天又做了一次剖腹取子,母子平安。前天给一个腿受伤的人做了切肉正骨术……”

“还剖开一个人的腹部,切了一段肠子治好了肠痈……这还是需要动刀的,不动刀的疑难杂症就更多了。”

“至今还没有能难倒他的病例呢……这种医术道一声神医确实不为过。”

这下轮到张准上震惊了:“真的如此厉害?”

邓氏肯定的道:“真的,我亲眼见到了。”

张准上感叹道:“难怪他敢孤身闯长安,原来是有真本事啊。”

邓氏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没有给他诊费?”

张准上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道:“没给吗?哎呀,忘了。原本想的是等治好了一起给的,这几天一忙就给忘了。”

说着就朝门口喊道:“老黄、老黄……”

邓氏拦住他道:“别喊老黄了,明天我亲自去感谢人家。”

张准上眉头一皱道:“你亲自去?那像什么话,让老黄去就行了。”

邓氏摇头道:“你呀……就这么笃定以后不会生病,不会再用到人家?这种奇人笼络还来不及呢,你还端起架子来了。”

张准上嘿嘿一笑道:“我粗人一个不懂这些,夫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相信你。”

邓氏白了他一眼,心中却很开心,道:“送钱太市侩了,而且交易的味道太重,不合适。”

“当初老黄是在牙行碰到那个蒙安,才顺着找到陈医师,还抢了人家看中的两个婢女。”

“明天我就把那两个婢女还回去,再送两样名贵药材,这才是人情往来。”

张准上没口子的夸道:“真是我的贤内助,我老张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娶了你当媳妇。”

邓氏心中乐开了花,嘴上却说道:“就会哄人,也不知道我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看上了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大老粗。”

“哎,没办法。谁让我自己选的呢,打碎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咽呀。”

张准上那叫一个得意,他出身低微没有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邓氏可是书香门第,不知道多少人求娶。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嫁给了他,不但把家操持的井井有条,还教会了他读书识字。

就是因为学会了识字,他才能脱颖而出拥有了今日的地位。要论最感激的人,第一个肯定是他娘,第二个就是邓氏。

夫妻俩商量好之后邓氏就去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带着礼品和两个婢女出发了。

0016 草儿 陈景恪并没有关心诊费的事情,反正也没用自家的药,就当白跑了一趟。

可不是因为害怕不敢要钱……好吧,他就是怂了。

他一个外地来的医生,敢和禁军中郎将作对,纯属嫌活的不耐烦了。

穿越后他前所未有的认识到了什么是阶级,那真的是能吃人的东西,所以渐渐的就变得佛系起来。

碰到有权有势的人家,别人要是愿意给钱他肯定会多要点,有钱人的钱不赚白不赚。

如果对方不给,他也不会要,转身就走。

穷人来看病,能少要钱的就尽量少要点,但绝对不会不收钱。

原因很简单,他是开门做生意的,如果病人没钱就免医药费,估计没几天就破产了。

规矩先立好,我可以不赚但不能赔。手里有闲钱了,就抽几天时间集中搞义诊。

义诊期间穷人看病医药费全免,错过义诊期那没办法,该出钱还是要出钱。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妻妾……呸,兼济天下。

这是他做人的原则。

至于张老夫人的病,他能想的办法都已经想了,如果那个主意还不行,他也没辙了,所以也就没有再操过那个心。

这几天康文顺那边又接连送来了几个重病号,有些他能治的都给出了治疗方法。有些实在人力不能为的,也给出了安慰药剂能减轻病人痛苦。

那个难产孕妇则是慕名而来,这个消息让陈景恪很是开心,这说明百草堂已经在小范围内有一定名声了。

那个肠痈也就是急性阑尾炎病人,是西市的一个商人,吃饭的时候突发急病,被人给送了过来。

本来那些人只以为是普通的痢疾腹泻之类的,得知是肠痈还要剖腹治疗,差点没把他的店给砸了。

好说歹说,最后还是搬出了康文顺的名头,才让这些人相信。

然后一场手术过后,那些人彻底服气了。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被切除的盲肠,脸都绿了,估计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吃动物内脏了。

生意渐渐有了起色,陈景恪自然是很开心的。趁着有时间,他又让蒙安去牙行买了几名奴仆回来。

结果去了几次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只买到了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小孙女。

老头姓何,没有名字别人都叫他老何。其实老何年龄也不算大才四十多岁,可看起来像是六十多,句偻着腰。

他的老伴也没有名字,都叫她老何家的。小孙女才五岁不到,叫草儿。

本来他们一大家子被原主人集体发卖,老何的儿子和儿媳年轻力壮先被买走了,就剩下老夫妻和小孙女。

蒙安可怜他们,就一起买了回来。

老何负责打扫卫生、干一些杂活脏活累活,老何家的负责厨房。至于草儿,自然是什么都不用做。

老何一身病,腰间盘突出、腰肌劳损什么的都集全了,陈景恪就发挥自己的特长为他进行了治疗。

针灸推拿汤药全用上了,自然是全免费的。

老何当场就跪了,说以后这条命就是陈家的了。

草儿一开始表现的很木讷,但几天后就恢复了一些灵动,总是喜欢在陈景恪写字的时候远远的看着。

有一次陈景恪把她叫过来,教她认了几个字,结果第二天她竟然还记得。

这让他很是惊讶,同时也来了兴趣,尝试着教她识字写字,小丫头竟然学的有模有样。

于是他就决定好好培养她一下,他已经想好了,主要教她妇科方面的知识。

如果她有那个天赋和耐性,将来说不定就能成长为一名妇科圣手呢。

我百草堂出来的仆人都是妇科圣手,嘿嘿,这吹起牛来太爽了。

老何两口子得知他要教草儿医术,激动的老泪纵横,再次下跪表示这辈子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

虽然这个誓言听起来怪怪的,但陈景恪还是很高兴的。

他教草儿医术真没有收买人心的打算,但意外收获人心,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天病人少比较清闲,他就例行坐在大堂默写前世的医书。

草儿搬着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小手捏着一根小木棍在沙盘上面写‘永’字。

陈景恪看她小脸皱巴巴的模样,心下莞尔。小孩子就没有几个喜欢枯燥学习的,古今亦然。

看了一下旁边的滴漏,写了差不多也有十分钟了。孩子还小不能要求太过,一次写这么久已经可以了,于是就说道:

“好了,上午的习字时间结束。”

“呜哇……”草儿高兴的欢呼起来。不过随即就意识到什么,连忙站好像模像样的朝他鞠躬道:“谢谢郎君。”

陈景恪把一个小茶盅递给她,道:“这是奖励你的。”

看到茶盅草儿高兴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这里面装的可是她最喜欢吃的麦芽糖。

伸出双手接过来,再次道:“谢谢郎君。”

陈景恪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去里面玩吧。”

草儿这才捧着茶盅蹦蹦跳跳的去了后院。

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陈景恪也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收回目光,他就准备继续默写医书,却见一群人蜂拥着来到门口。

还有人喊道:“这里这里……能剖腹取子的陈三郎在这里。”

又有人朝里面喊道:“陈三郎快来看看这位小郎怎么了。”

说话的人陈景恪认识,都是周围的邻居。看这情况大概率是有人生病了,他连忙放下笔走出来。

就见到一名五六十岁的老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和草儿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一脸的焦急。

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人,看样子是家中的仆人和侍女。再看他身上穿着的精美丝制衣物,大概率是个权贵人家。

他刚作出这个判断,马上就有人替他揭晓了答桉。

一名叫吕添的邻居说道:“陈三郎,这是咱们万年县朱主簿的耶耶和小郎,你可一定要给他好好医治啊。”

另一个叫叶溥的邻居也说道:“是呀,治好了朱小郎,以后长安县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那位朱老爷子见他如此年轻,心下有些怀疑。不过孙子重病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就说道:

“陈医师是吧?你要能治好我孙子的病,我保你在长安县无忧。”

0017 奇病奇方 在长安县横着走?陈景恪笑了,这个朱老爷子真吹起牛来不打草稿啊。

如果是个普通县城,一个主簿的父亲说保你无忧,还有一定的可信度。

但这是哪里?长安啊。

天下掉下一块板砖砸中十个人,三个是勋贵,剩下七个非富即贵。你一个主簿的父亲敢说这话,问过那些大老了吗?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主簿的父亲是得罪不起那些大老,但收拾他一个外来的医生还是很容易的。

而且出于习惯性谨慎,他也没有打包票说什么我一定能治好,而是道:“我需要先看看孩子的情况,才能知道能不能治。”

朱老爷子也没有在犹豫,就把孩子头上蒙着的布小心的给取了下来。

陈景恪探头向孩子看去,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孩子脸部肿胀的像是胖了一圈,眼睛也肿得眯成了一条缝。

周围人也不禁发出惊呼,太吓人了。

这莫不是被毒虫给咬了?

陈景恪心中一惊,连忙上前几步打开孩子的衣服,发现身上也有轻微红肿。不过把孩子周身检查一遍之后,他松了口气。

没有发现任何被咬过的痕迹,应该不是毒虫。

那么这种症状……他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过敏。

一般的过敏会有水泡,这个孩子只有浮肿没有水泡,他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个可能。

此时再回头去看,越看越像是过敏。

为了确认,他伸手轻轻点了点,问道:“小郎,疼不疼呀。”

小孩子努力睁大眼睛,却只能眯开一条缝,眼泪汪汪的道:“不疼,痒。”

这个信息已经足够了,陈景恪更加确认是过敏,那么接下来就是寻找过敏源了。

这种事情就只能问家长:“他是什么时候发的病?”

朱老爷子回道:“晚上,昨晚睡下的时候还好好的,早上起来就这个样子了……他到底得的什么病,你能不能治?”

陈景恪安抚道:“别急,我要先搞清楚情况才能确定……昨天他有没有吃什么平时比较少吃的食物?”

朱老爷子想了想道:“没有,他吃的都是平时吃的东西。”

那基本可以排除是食物过敏了,而且过敏发病是比较快的,有时候几秒钟就会出现症状。

这个孩子大概率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接触到过敏源的,想到这里他又问道:“他睡觉的房间是不是新添了什么东西?”

朱老头还没说话,后边一个侍女就说道:“有有有,昨天小郎换了一张新床。”

陈景恪心中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就问道:“这张床是不是刷了漆?”

朱老头很是骄傲的道:“我孙子睡的床自然是最好的,我请了最好的工匠打造,足足刷了三层漆。”

陈景恪差不多已经确定了病情,道:“那这位小郎很可能是得了漆疮。”

漆疮就是生漆过敏,也叫生漆皮炎。因接触生漆液、漆器,闻到漆的味道而得,皮肤肿胀或有水泡。

症状完美符合。

朱老头怀疑的道:“怎么可能,他以前睡的那张床、使用的桌椅也都涂过漆的,为什么没事儿?”

陈景恪解释道:“放置时间比较长的漆器味道已经散尽,不容易让人得漆疮。新打造的漆器味道比较重,才有可能诱发漆疮,这位小郎就是这种情况。”

朱老头见他说的头头是道,终于相信了,转而催促道:“既然知道是什么病就别耽误了,赶紧给他治。”

陈景恪笑了笑道:“治他的病并不难,只是需要的药有些特殊。”

朱老头马上道:“快说什么药,只要能治好我孙子的病,什么药我都能找来。”

陈景恪说道:“蟹黄,新鲜的蟹黄,越多越好。”

朱老头眉头一皱,怀疑的道:“蟹黄能治漆疮?你莫要骗我。”

陈景恪摊了摊手,澹澹的道:“如果你不信我尽管带着他去找其他人。”

朱老头眼中浮现愠怒,你不过一个白身医师也敢冲我发脾气?

不过看到孙子凄惨的模样,他暂时忍了下来,对下人道:“还不快去买螃蟹过来。”

不等那个仆人说话,吕添就在一旁说道:“集市太远了,再说这会儿也不一定有螃蟹卖了。我家里正好卖了几斤,送给郎君了。”

朱老头毫不客气的说道:“还不快去拿,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到这话吕添牙都快笑掉了,拔腿跑回家取来一大兜螃蟹,约莫有三四斤的样子。

现在正值八月,螃蟹最肥美的季节,也是最适合吃螃蟹的时候。

陈景恪指挥众人把蟹黄取出来捣成湖状,用纱布过滤出汁液涂抹在朱小郎身上。

一边涂抹他还一边向众人介绍道:“以后得了漆疮直接用这种方法就可以了,一天涂抹两次,两天差不多就可以痊愈了。”

“用整只的螃蟹也是一样的,捣碎滤汁涂抹患处即可,只不过用蟹黄见效会更快一些。”

朱老头眉头紧皱,很不喜他在给孙子治病的时候说话。

周围人却不一样,都竖起耳朵给记了下来。

叶溥还主动帮他宣传道:“陈三郎向来大方,从不敝帚自珍,治病救人也从不避人,很多比较简单的方子都是随口就告诉别人了。”

“真是个好人啊。”众人纷纷赞叹。

然而他们的眼神却分明在说,这个人怕不是个傻子,你都告诉别人了,以后靠什么吃饭?

还有这个漆疮,如果你假装很难,朱老头肯定会更加感激你。现在,恐怕就不好说喽。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蟹黄涂抹后就是等待,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朱小郎身上的肿胀竟然真的消下去不少。

周围人不禁啧啧称奇,没想到螃蟹真的能治漆疮。

朱老头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悦之色。

但随即就隐去,不但绝口不提诊费的事情,还对陈景恪训斥道:

“不知道你从哪得到的治生漆疮的法子,但莫要以为凭此就可以目无尊长,早晚要吃大亏。”

“今日也就是老夫大度,换成他人必让你吃个教训。希望你能记住老夫这番话,后半生将会受用无穷,否则……”

“否则怎样?”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连忙让开位置。

只见一位身穿绫罗绸缎、端庄典雅的贵妇人,在一群丫鬟护卫的簇拥下款款走进店内。

0018 眼界差距 众人心中滴咕不已,这妇人是什么人?怎么一副为陈景恪出头的样子?陈三郎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贵人了。

陈景恪自己也有些惊讶,这人完全不认识啊,为什么替我出头?

朱老头是最吃惊的,他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个妇人身上有好几样勋贵才能佩带的饰物。

而且她身后还跟着四个手持刀剑的护卫,这一看就是武勋配置。

对面这样的大人物他可不敢摆架子,连忙站起来行礼,道:“在下朱格,敢问这位娘子是?”

妇人一旁的侍女站出来训斥道:“放肆,我家夫人的来历也是你能打探的。”

夫人?朱格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能用这个称呼的,要么是一二三品大员的家卷,要么是勋贵的家卷,但这两种人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所以他的姿态摆的更低,连忙道:“是是是,是在下唐突了。”

那贵妇人这才说道:“小翠不得无礼。”

待小翠退下,她才说道:“告诉你无妨,我家郎君姓张名准上,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嘶。”朱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简直太清楚了。

虽然长安城勋贵云集,但张准上的府邸和他家离的比较近,所以他对这位乐乡县子左武卫中郎将非常的熟悉。

之前就一直在想办法套近乎,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了,而且看样子她和这位陈医师还有关系。

想到这里他心中就忍不住暗暗叫苦,并埋怨陈景恪有这样的关系为什么不早说,害得自己丢人。

这贵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准上的妻子邓氏。她刚才就已经到了,见里面那么多人就没进来,而是让下人悄悄的过来打听情况。

得知陈景恪又治好了一个疑难杂症,而且还无偿公布了治疗方法,心下不禁对他又高看了几分。

别人或许会认为陈景恪在自断财路,她却不这么看。

能如此坦然公布药方,恰恰说明他对自己的医术自信,且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这样的人才值得她亲自过来拉拢。

就在她思考怎么出场的时候,朱格把梯子放在了她的脚下,于是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陈景恪听到她的自我介绍,也是恍然大悟,上前行礼道:“原来是张夫人,有失远迎还望海涵……老夫人的身体可还好?”

邓氏对他的态度又是一变,亲切的道:“多亏了三郎医术高明,我娘的病全好了。”

“郎君想要亲自来表示感谢,只是公务繁忙走不开身。就让我代他过来,失礼之处还望三郎勿怪。”

张嘴就是三郎拉进双方的关系,关键是她一切都做的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矫揉造作,让人生不起讨厌之心。

再加上有趾高气昂的朱格做背景板,更显得她亲切温和,反正陈景恪很是受用。

“那真是再好不过,这些天我也一直挂念老夫人,几次想登门去看她,就怕不方便。”

邓氏笑道:“哪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张家的大门随时向三郎敞开。”

“我娘这几天还念叨你呢,说你孤身来长安谋生,身边没有亲人太可怜,还怕你被人欺负。”

她这话是对陈景恪说的,一旁的朱格却尴尬的老脸通红坐立不安。

此时他也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心中不禁暗骂陈景恪好运,碰巧治好了张准上母亲的病,攀上了高枝儿。

围观的邻居也看的非常兴奋,这就是现实版的话本故事呀,太精彩了,回头又有吹牛的资本了。

不过他们的热闹也就看到这里了,朱格最先坐不住,丢下一块金饼狼狈而去,他们也就没有了呆下去的理由。

毕竟围观勋贵的热闹,很可能要付出代价的。

闲散人员离开,邓氏的态度更加随意了一些,但也更显得亲切不做作。

“谈钱太俗了,你是医师想必最喜欢药材,我家恰好有两样药材比较少见,就送与你聊表谢意吧。”

马上有个仆人捧着两个盒子递了过来。

来长安这么久,陈景恪也收集了不少名贵药材,其中大部分都是通过康文顺获得的。但这玩意儿真不嫌多,对这个礼物他还是很满意的。

打开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本以为会是人参鹿茸之类的,没想到竟然是藏红花和冬虫夏草,而且数量还非常多。

藏红花有一两百根,虫草约有三十多根。

他倒不是惊讶于这两种药的珍贵,而是没想到它们竟然在唐朝时期就已经流入中原了。

邓氏一直在留意他的表情,见他如此惊讶就知道他认出这两种药了。心下既感叹他见多识广,又是得意自己礼物选的好。

“这两味药都是郎君的战利品,去年他镇守西域的时候和吐蕃人交手,从一个被杀死的吐蕃将领身上获得的。”

陈景恪这才想起一件事情,虫草确实很早就入药了,《藏本草》上就有记载。

藏红花原产于希腊,在波斯广泛种植,流入中国的时间有两种不同说法。

一种是张骞出使西域带回并种植在西域,还有一种是蒙古远征军带回。但因为缺少相关文字资料记载,只能作为猜测。

现在看来大概率和张骞有关系,但也不能就此确定。吐蕃和西亚那边的交流很广泛,通过商业获得藏红花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眼前来说这两样东西都算是绝版,花钱都没地方买。

有心想要还回去,但又真舍不得。

想了想就让蒙安取来两个罐子,把药材分成两份,然后把剩下的放在邓氏的面前。

不等邓氏发脾气,先一步解释道:“夫人且先听我说完。这冬虫夏草回去可以让张将军服用,每天一根以酒送服,对身体大有好处。”

说到‘身体’二字的时候他故意加重了语气,邓氏目光闪烁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

陈景恪假装没有看到,继续说道:“这藏红花你可以和老夫人一起服用,直接泡茶即可。一根花一杯水,一天一到两杯即可,能解郁安神补血美容养颜。”

听到美容养颜这几个字,邓氏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说道:“那好吧,咱们也不是外人,我就厚颜把这些拿回去了。”

然后她又问道:“对了,这药该如何保存才好?”

陈景恪想了一下道:“放在罐子里密封保存,最好放在比较冷的地方,如果有冰窖就更好了,可以当保存几年。”

邓氏默默的记了下来,她送过来的虫草和藏红花只是其中一部分,家里还有一些。

只是中原的医师都不认识它们是什么,不了解具体药效她也不敢乱吃。

送给陈景恪也只是觉得它们是域外药物比较稀少,他应该会感兴趣。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认识,还熟悉药性,这还真是一举多得了。

让婢女把药收起来,她又说道:“依莲依荷,你们过来。”

0019 呸,下贱 两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女孩,满脸惶恐的从人群后面走了过来,她们容貌相似一看就是姐妹俩。

陈景恪有些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一旁的蒙安眼睛一亮,说道:“就是她们……那天我看中的就是她们两个,后来被黄护卫给抢……嗯,买走了。”

邓氏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把两个小女孩叫到身边,对陈景恪说道:“三郎你的运气也是好,像她们这么大又有几分姿色的婢女可不好买。”

“我们家的人把长安城的牙行跑了个遍,都空手而回……不过刚买回来的婢女大多都不懂规矩,我帮你调教了几天,现在物归原主了。”

说着把她们的卖身契连带人都推了过来。

陈景恪目光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卖身契,道:“谢夫人,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招呼我。别的能力我没有,在治病救人方面我还是有几分心得的。”

邓氏等的就是这句话,高兴的道:“三郎的医术我是知道的,以后肯定少不了麻烦你。”

陈景恪正准备说话,却见柳萱牵着小毛的手走了进来。她似乎直到进门才发现这里有人一般,不好意思的道:

“三郎你有客人?”

陈景恪心中一暖,情知她是发现异常故意借着串门来打探情况,起身不动声色的道:

“没事儿,我给张夫人的母亲看过病,她过来坐坐。是不是小毛想草儿了,她在后院,你带他过去吧。”

柳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拉着小毛去了后院。

重新坐下,陈景恪简单的介绍道:“对面的邻居,我能买下这座店铺多亏了他们家帮忙。”

邓氏笑吟吟的道:“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又聊了一会儿邓氏起身告辞离开,陈景恪一直把她送到门外才返回。

看着她们远去,蒙安忍不住说道:“果然不愧是勋贵人家啊,做事就是讲究。不像那个朱老头,仗着儿子是主簿就人五人六的。”

陈景恪不禁摇头,心中吐槽道:刚才你说话的时候人家连看都没看你一眼,完全把你当空气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

邓氏做事确实讲究,但只针对有利用价值的人。没有利用价值的,她都不屑于理睬。

就好像没有人会在意路边的一只蚂蚁,看你一眼都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

不过为了照顾蒙安的情绪,他没有把这一点说出来。

把那一对姐妹叫过来询问了她们的来历,总之脱不开四个字,仇大苦深。

她们是一个富商的妾生女,母亲在很早就病逝了,父亲也在前不久病故。

这一大家子就准备扶灵回老家安葬,在走之前当家主母顺手把她们卖给了牙行。

姓氏也被收回就只剩下名字,姐姐叫依荷今年十二岁,妹妹叫依莲今年十岁。

两姐妹生的确实有几分姿色,其实想想也正常,她们的母亲本就是凭姿色成为富商小妾的,她们继承母亲的容貌也不会太差。

看着她们两个,陈景恪也不禁感慨蒙安的运气好,第一次去牙行竟然就能碰到这样的。

在牙行最紧俏的就是这种十岁左右,又有几分姿色的小女孩。

原因很简单,年龄太小的培养周期长,年龄大的经历丰富就没有培养价值了。

像这种半大不大的最合适,买回家稍微调教一段时间就能成型,所以基本上很难买到这个年龄段的女孩。

尤其是她们的那个富商父亲,从小就请人教她们琴棋书画和侍奉人的技能,更是难得。

这也是为什么黄剑锋会出手抢夺,邓氏会说陈景恪运气好,从某方面来说运气确实挺好的。

不过陈景恪买人并不是为了满足那方面的需要,而是用来当仆人兼护士使用的。

在了解清楚两人的经历,又得知她们竟然识字,就直接把冯保喊过来道:“她们两个就交给你了,把护理知识都教给她们。”

冯保一听就乐开了花,道:“太好了,终于有人替我照顾病人了。你们两个叫什么……哎,先不管了。来来来,跟我去后面我现在就教你们。”

等他们离开,蒙安不乐意的道:“小保自己都一知半解怎么能教好别人,干吗不让我教她们呀。”

陈景恪没好气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那是想教人学知识吗?你那是馋人家的身子……呸,下贱。”

蒙安灰熘熘的跑到药柜那边假装整理药材去了。

陈景恪正准备坐下继续默写医书,突然想起柳萱还在后院,拍了一下脑门连忙又起身来到后院。

就见到柳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草儿蹲着用小木棍在地上画着什么,小毛则站在一旁捧着一个茶盅时不时的舔一口。

看着那个茶盅,陈景恪眼神闪烁了一下迅即就恢复正常,干咳一声道:“嫂子。”

柳萱抬起头,笑道:“哎,事情处理完了?刚才可把我给吓坏了,还以为……没事儿就好。”

草儿也发现他过来了,丢下木棍起身道:“郎君,我再给柳娘子写字呢。”

陈景恪点点头,在柳萱对面坐下道:“谢谢嫂子,又让你操心了。”

柳萱摆摆手随意的道:“谢什么谢,你喊我一声嫂子,操点心不是应该的吗。”

然后她迟疑了一下说道:“你真准备教她医术?”

陈景恪点点头道:“如果她有这方面的天赋又愿意学的话,教她也没什么。”

柳萱想了想道:“也好,反正她的卖身契在你手里,教会了也不怕她跑了,还能帮你分担一点工作。”

陈景恪摇摇头道:“如果她真的学有所成,我会把她的卖身契还给她的。”

“啊?”柳萱惊讶的道:“这……为什么?”

陈景恪摸了摸草儿的头,道:“因为到那时候她就是我的弟子了,哪有扣着徒弟卖身契的师父呢。”

柳萱连忙提醒道:“这……需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啊。”

陈景恪笑道:“长安城有近百万人,就算有一百个和我医术一样的医师,大家也都饿不着,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而且我教草儿的主要是治疗妇人的医术,她是女孩子,给妇人治病更方便。”

柳萱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但也知道他从来都不是敝帚自珍的人,很多秘方都是随口就传授给别人了。

以他平时的表现,现在要收草儿当徒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所以她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摇头道:“你是奇人,想法也和我不一样。我就不劝你了,总之你心里有数就行。”

陈景恪感激的道:“谢谢嫂子,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柳萱点点头,看向草儿说道:“这丫头,真是个幸运的人儿啊。”

0020 收徒 幸运的草儿在柳萱走后又获得了一个装满麦芽糖的茶盅,这次小丫头学聪明了,‘噔噔噔’跑到自己的房间藏了起来。

对于柳萱坐视小毛抢草儿的麦芽糖之事,陈景恪什么都没有说,也没什么好说的。

周掌柜一家对他的感情和帮助,都是不掺杂任何虚假的。他不能要求对方对所有人都如此,这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草儿的身份就是奴仆,没有什么人权可言。在这个阶级观念深入人心的年代,柳萱的行为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他可以用现代道德标准约束自己,却不能用它来约束别人。

……

回到家之后柳萱就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一家子都为陈景恪的好运感到开心。

周掌柜高兴的道:“有了张将军的关系在,三郎就正式在长安立足了。”

之后柳萱又说了草儿的事情,并说道:“真不知道三郎是怎么想的,教一个奴仆医术就算了,竟然还想收徒。”

周柯也很惊讶,道:“竟有此事?三郎湖涂呀。”

“你们呀……”周掌柜摇头道:“三郎的气度岂是你们能揣度的了的?”

“而且你们真以为他什么都往外传啊?治疗疡病的那个消炎药的药方,你们见他往外说了吗?”

夫妻俩恍然大悟,柳萱像是放下了心事,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然后她犹豫了一下说道:“阿耶,要不我们让小毛去跟着他学医术?”

闻言周掌柜眉头马上皱了起来,露出不悦之色。

周柯一见不好,连忙训斥道:“你妇道人家懂什么,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挟恩图报呢。”

柳萱委屈的道:“我没有……我就是觉得奴仆都能学,小毛也能学。”

周柯气道:“你还说,咱们家就小毛一个,将来还要让他继承布庄呢,学什么医术。”

哪知听到这话周掌柜却呵斥道:“闭嘴,目光短浅。”

周柯那叫一个委屈,但更加疑惑自家父亲是什么想法,就问道:“阿耶,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周掌柜捋须道:“布庄开一辈子也就是个卖布的,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医师就不一样了,上九流的行当谁不敬着?”

“三郎来长安不过两个多月,结识的大人物比咱家几辈子都多。”

柳萱高兴的道:“是吧,我就说应该跟着三郎学医。”

哪知道周掌柜还是摇头,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三郎的原话是,如果草儿有天赋就收她为徒,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收徒是有标准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他徒弟。要是收个庸才,最后只会败坏他的名声。”

夫妻俩深以为然的点头,然后道:“我们也不知道小毛有没有天赋啊,该怎么办?”

周掌柜老神在在的道:“所以这件事情只能迂回着来……三郎不是在教草儿识字吗,我们就让小毛拜他为蒙师,跟着他学习读书识字。”

“小毛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如果真的有天赋自然会表现出来,到时不用我们提三郎就会主动传授他医术。”

“如果他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咱们就当他是跟着三郎做学问好了……”

说到这里他又赞叹的道:“三郎那一手字是真漂亮,小毛但凡能学到个影子这辈子都不愁了。”

夫妻俩高兴的道:“好好好,这个办法好,明天我们就去找三郎。”

……

第二天周掌柜一家带着礼品登门拜访。

陈景恪很是惊讶,连忙迎上去道:“伯父、周兄、嫂子,你们这是做什么?”

周掌柜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贤侄,伯父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啊。”

陈景恪尽管很疑惑,但还是说道:“看你这话说的,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周掌柜这才说道:“昨天萱儿回去告诉我,你在教草儿读书识字,我就想着能不能让你连小毛也一起教了。”

说完他又连忙解释道:“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的学问很高见识也广,想让小毛跟你多学点东西。”

陈景恪笑道:“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不就是教小毛读书吗。直接把他送过来就行了,我把他们两个一起教了。”

周柯和柳萱都高兴不已:“谢谢三郎。”

周掌柜也很高兴,却很认真的说道:“那不行,拜师受学乃大事,该有的礼节不能忘了。”

在他的坚持下,小毛给陈景行了拜师礼并奉上束脩,正式成为记名弟子。

所谓束脩其实就是象征性的,为了完成礼节才准备的,两家谁都不会在乎这点东西。

别的不说,陈景恪他们的衣物、被褥之类的,都是柳萱和她婆婆亲手缝制的,而且布料之类的一分钱都没要,全部白送。

这份情意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有了师徒名分,让两家的关系再进一步。

之后陈景恪的学生就从两个变成了四个,为啥是四个?别忘了还有依荷依莲姐妹俩。

护理知识可没有那么简单,比如各种外伤的不同护理办法、急救之类的,都必须要专门学才行。

冯保自己就是二把刀,不可能教出好学生来,稍微深一点的知识还是需要陈景恪自己教才行。

还好两姐妹都很聪明学习也用功,进展很快。

而且她们两个是识字的,虽然学问不深,但帮他教一下草儿和小毛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虽然多了个学生,但总体来说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

百草堂发生的那场小风波,很快就传到了康文顺的耳朵了。

他感叹的道:“有本事的人在哪都能立足啊,这才多久他就和勋贵搭上线了。”

康维汉有些怀疑的道:“勋贵都眼高于顶,真的会把他一个医师放在眼里吗?”

康文顺摇头道:“只要他的医术是真的,就没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毕竟没人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生病啊。”

然后他严肃的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轻视陈三郎有机会多和他走动,你就是不听,现在知道错了吧?”

康维汉讪讪的道:“以后我会多去他那里走动的。”

但谁都能看出他的言不由衷。

康管家适时出来岔开话题,道:“郎君,还需要往他那里送病人吗?”

康文顺想了一下道:“不用了,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再做就过了。”

“明天再送一批名贵药材过去,就说以后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说,我会想办法帮他弄。”

0021中秋前夕 对于康府再次伸过来的橄榄枝,陈景恪依然很爽快的收了下来。

当然,他也没有白要,回赠给了康管家一瓶大蒜素。

拿到这个宝贝,康管家高兴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小心翼翼的放在袖子里,隔一会儿就摸一下生怕丢了。

然后陈景恪又向康管家说出了自己的需求:“你们经常往来西域,如果可以就帮我捎带一些虫草、番红花等药物回来吧,最好能带一些种子回来。”

他说了好几种只存在于中西亚的重要药物,并画出了图样。

然后又拿出了一瓶大蒜素道:“这是定金,每取回一种药物,我就给一瓶消炎药作为报酬。”

康管家本来还不以为意,听到这句话后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消炎药对他们来说就是神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购买。只是以前陈景恪坚决不卖,他们也没有办法。

现在有办法获得,自然不愿意放弃。

他郑重的把那几页纸收起来,道:“陈医师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帮你拿到这几种药物的。”

又聊了几句,他就匆匆离开了。

等他走远,蒙安担忧的道:“三郎,康家可不是什么良善人家,他们的东西不好拿啊。”

陈景恪说道:“不错,很有危机意识。放心,康家这边我有数,出不了事儿。”

蒙安嘿嘿一笑,道:“那就好,不过张将军这个大腿我们可要抱住了,你什么时候再去他们家转转?”

陈景恪想了一下道:“明天吧,我再去看看张老夫人。”

和康文顺结交,他的态度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伤病方面我肯定会竭尽全力救治,除此之外和我无关。

这也是为什么他每次收下对方的药材,都会按照市场价付钱的原因。

……

隔天陈景恪又去了一趟张府,老太太的精气神和之前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用张准上和邓氏的的话来说就是魂儿回来了。

给她做了一番检查,除了腰间盘突出这样累出来的老毛病,别的都很好。

老太太对他也是非常热情,拉着他聊了许久还留他吃了午饭。走的时候一再要求他多来走动,碰到麻烦了就来找她。

陈景恪很是感动,表示一定会经常来看她老人家,还邀请她有空去医馆做客。

等他离开,小孙子张憨疑惑的道:“祖母,你为何对他这么好呀?”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害,当年你阿耶就是这般年纪离家从军的,我整天担心的睡不着,生怕他回不来。”

“我日日向佛祖祈祷,若能保佑你阿耶平安,我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老天保佑,你阿耶不但回来了还做了官,当时我不知道多开心。”

“陈医师这么小就孤身闯长安,想必他的父母也如我当初一般担心,将心比心我又怎么能不对他心生同情。”

张憨恍然大悟的道:“原来是这样,能遇到你,他真是好运。”

张老夫人却摇了摇头,说道:“好运的又岂止是他,我们家更是如此。走吧,前几天种的白菘发芽了,我们去给它拔草。”

一听要干农活,张憨苦着脸道:“诶,我这就来。”

……

接下来陈景恪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每天接待几名病人,空闲时间就教教徒弟,默写一下医书。

他还发现重病号明显减少了,略微一想就明白是康府那边停止了试探。

不禁为康文顺做事的分寸感到佩服,除了开业第一天送孕妇显得有些急迫,后面再送病人选的时机都恰到好处。

每次都是等到他给一个重病号看完,下一个才会来,而且每个病人的病还都不一样。

既是对他医术的试探,也是为他扬名。

这么长时间的试探,差不多也能确定他是有真本事的人,加上他也逐渐站稳了脚跟,这种试探就随之而止。

这个分寸的掌握确实不让人讨厌,至少在陈景恪自己的接受范围内。

不过没有了康文顺送来的病号,百草堂的生意又冷清了不少。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反差就产生焦虑,因为这才是常态。

长安虽大,但百草堂的客户主要就是周围的几个坊,再加上竞争对手的存在,生意冷清是很正常的。

除非有一天他能名满长安城……他有这个自信,只是需要时间。

时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八月初十,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

贞观年间中秋节正式被确立为法定节日,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会在这天全家赏月。

集市上也开始有庆祝中秋需要用到的礼仪饰品、食物等售卖,最喜欢凑热闹的蒙安就提议去西市逛一逛。

他的提议获得了小毛和草儿的一致拥护,依荷依莲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睛里也充满向往。

陈景恪见也没有什么病人,就让老何到前面来看店,他则带着大家一起去了西市。

因为佳节当前,西市明显比之前热闹了许多,人潮汹涌叫卖声不绝于耳。

小毛和草儿最兴奋,牵着手东钻西跑几次都差点跑丢。陈景恪只得让依荷依莲姐妹俩一人抓住一个,防止他们跑丢。

就这样两人还不老实,上窜下跳的想要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小毛其实秉性并不坏,一开始对草儿不礼貌也是受父母影响,经过陈景恪几次教训就改正了过来。

加上两人一起学习,很快就熟络起来,成了最要好的玩伴。

众人逛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基本上每个人都有,所以大家也都很开心。

眼见快要中午了,冯保说道:“咱们是回去吃,还是在集市上吃?”

陈景恪看了看满是人的街边摊,就说道:“人太多了还要排队,回去吧。”

对此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除了两个小的,不过他们两个的意见直接就被众人忽略了。

刚走没几步,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嘈杂声,听声音似乎是有人晕倒了。

本不欲凑热闹的陈景恪连忙过去,想要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只是还没等他靠近就见围观的人群迅速让开了一条通道。

一群手持兵器的壮汉护着几名侍女从人群里走出来,一名像是头头的侍女还大喊道:“以最快的速度回府,有敢阻拦着杀。”

“再派个人去宫里禀告圣人公主晕倒了,请圣人派御医过来。要快,误了事儿咱们都要死。”

闻言陈景恪赶紧停下,他终于知道那些围观的人,为什么这么快就把路让出来了。

公主昏倒,看样子情况还不太妙,谁要是敢阻路这些护卫是真的敢动刀杀人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也不敢贸然上前,被一刀砍死了找谁说理去。

目送她们离开,人群瞬间沸腾起来,公主当街昏倒,这可是大事儿啊。

蒙安也惊奇的道:“竟然是公主,果然不愧是长安啊……只是他们竟然不知道找三郎你医治,实在是有眼无珠。”

陈景恪没好气的道:“闭嘴吧,忘了前天的教训了?当心祸从口出。”

蒙安连忙捂住了嘴巴。

几人这才往家中走去。

0022 晋阳公主 甘露殿,李世民正在教新任太子李治批阅奏折。

以前这个位置是属于李承乾的,只可惜……想到那个儿子,李世民难免有些伤神。

就在这时,一位十一二岁眉目如画的少女,捧着一杯茶递到他面前道:“耶耶,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看着眼前娇俏的女儿,李世民马上从伤感中脱离出来,开心的小道:“欸,好。还是小兕子最孝顺,我都舍不得把你嫁出去了。”

这名少女正是他和长孙皇后的第三女,晋阳公主李明达,乳名兕子。

小女孩哪经得起这样的玩笑,俏脸羞红不依的道:“耶耶……咳咳……”

话才说到一半,她忽然捧着自己的喉咙剧烈咳嗽起来,只是几下整张脸就变得胀红,似乎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啪。”李世民直接扔掉手中的杯子,上前扶住她慌而不乱的道:“小兕子不怕,耶耶在这里,张大嘴使劲呼吸,对,使劲呼吸。”

李治也丢下笔跑过来抓住她一只手,焦急的道:“小兕子别怕,我在这里,我和耶耶陪着你呢。”

一旁的大太监任封根本就不等皇帝吩咐,马上对旁边的侍者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御医。”

“喏。”一名侍者应了一声狂奔而去。

小兕子依靠在父亲怀里,一手紧紧抓住兄长的手,张开小嘴使劲的呼吸。

很快三名御医狂奔而至,根本来不及行礼,马上就开始进行医治。

他们似乎对晋阳公主的症状很熟悉,只是简单的检查了一下就拿出银针为她做了针灸。

没多久她的症状就有了明显减轻,咳嗽止住了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但整个人的精神却变得非常萎靡。

不过众人却都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控制住了。

一名御医擦了把汗说道:“禀圣人,公主乃气疾复发,已经无碍了。”

李世民小心的把晋阳公主放在椅子上,深吸口气让自己紧张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冷声道:

“这次控制住了,下次呢?我要的是能长期控制不复发的方法,都多少年了,你们还没有一点进展。”

三名御医腰都快弯到地上去了:“臣等无能,请陛下责罚。”

李世民怒道:“责罚责罚,要是责罚你们有用,我早就把你们三族都灭了。”

三名御医吓的瑟瑟发抖冷汗顺着背往下流,却一动都不敢动。

李世民正准备继续发火,就察觉有人在拉他的衣袖,回头一看正是晋阳公主。

就像变脸一般,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温柔起来,道:“小兕子,你哪里不舒服吗?”

晋阳公主摇摇头,道:“耶耶,你别为难他们,他们也已经尽力了。”

李世民马上道:“好好好,耶耶不为难他们,你放心好了。”

然后对三人说道:“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我再饶你们一次,不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尽快找到治疗气疾的办法。”

“喏。谢圣人,谢公主。”三名御医连忙道。

接着他们又开了药,等公主服下才战战兢兢的离开。

然而谁都知道,这些药只能止咳化痰减轻症状,对气疾本身并无多大效果。

李世民更清楚,因为他的皇后长孙氏就是气疾病故的。得知自己的女儿也有气疾的时候,他受到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他强令御医研究治疗气疾的方法,可是始终没有什么进展。

晋阳公主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复发的也越来越频繁,现在已经无限趋近于皇后病逝前的模样了。

这更是让他急的五内俱焚。

然而纵使他是皇帝,面对这种顽疾也束手无策。只能祈祷苍天降下一丝仁慈,不要夺走她的生命。

让人把晋阳公主送回去休息,李治兄妹情深亲自跟了过去。

李世民就让侍者全部离开,在这空空的大殿里,他终于卸下伪装露出疲惫颓然之态。

太子造反,魏王夺嫡被贬为庶人,短短时间内两个最器重的儿子出事,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

他有满腹的委屈和心事却无处述说,那个能倾听他述说的人已经不再了。

唯一能给他慰藉的,就是他们两个剩下的子女。其中尤以小兕子为最,他无法在失去这个女儿。

不,他不愿意失去两人的任何一个子女。所以即便李承乾造反他也只是废太子并监禁,对李泰的惩戒也只是贬为庶人。

为了保住他们的孩子,立了李治为太子,他认为自己做到了一个父亲该做的一切。

至于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那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每每想到未来,他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

也只有在面对他们的孩子的时候,他才会有如此深的无力感。

正想着,门外传来李治的声音:“耶耶,你没事儿吧?”

李世民连忙擦去眼角的泪水,收拾了一下仪表,重新展露出自己威严的一面,道:“无事,进来吧。”

“吱呀……”推门声传来,不一会儿李治走了进来。

李世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问道:“坐,小兕子怎么样了?”

李治走过去坐下,道:“已无大碍,刚刚躺下歇息了。”

“哎。”李世民长吁口气,说道:“小兕子可怜啊,你们兄妹感情最深,希望你以后好好照顾她。”

李治郑重的道:“耶耶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的……再说有你在呢,谁敢让她受委屈。”

“呵呵。”李世民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欣慰的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来我们把剩下的奏折批完。”

父子俩再次开始处理公务,李治先翻阅奏折然后给出处理意见。

李世民在一旁点评,指出哪里做的好,哪里做的不好。做的不好的地方又该如何去做,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以说是掰碎嚼烂了喂到他嘴里,李治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进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声。

李世民不悦的抬起头,道:“何人在外喧哗?”

“哗……”门被推开,大太监任封连滚带爬的跑进来道:“圣人不好了,长乐公主昏迷不醒,赵国公请圣人派御医前往诊治。”

0023 公主病危 “什么?”李世民勐然起身,把身前的桌桉都掀翻了,奏折撒了一地,可他已经丝毫顾不得这些了。

虎目死死的盯着任封,道:“你说什么?”

任封浑身一抖,强忍住心中的恐惧道:“长乐公主风眩症发作昏迷不醒,赵国公请圣人派御医前去医治。”

李世民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身躯也开始摇晃似乎要摔倒。

一旁的李治眼疾手快连忙把他搀住,道:“阿耶,先不要着急,姐姐会没事儿的。”

过了好一会儿李世民才恢复过来,道:“快去叫御医……摆驾,我要去看丽质。”

侍者们不敢耽搁,马上去做准备。

皇帝出宫不是小事,就算再着急该有的准备还是要做的。比如车辇,比如禁军拱卫。

而今天值班的恰好是张准上,他二话不说就带着一队禁军跟了上来。

得知皇帝到来,长孙无忌、长孙冲等人连忙出来迎接。

李世民根本就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直接问道:“丽质呢?现在如何了?”

长孙无忌面色沉重的道:“在卧房,还在昏迷中。”

李世民不再说话,步履匆匆的来到李丽质房间,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女儿。御医们不用人吩咐,已经第一时间上去做诊治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儿,以及在旁边抹眼泪的外孙长孙延、长孙绚、长孙顼。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李世民勐然想起了七年前。

他的皇后长孙氏就如现在一般躺着昏迷不醒,李治、城阳已经懂事躲在一边哭泣。

晋阳才三四岁,虽然还不懂的悲伤,却一直拉着他的衣摆要娘亲。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怕被人看出自己的失态,他连忙仰起头。

李治也面露悲色,正所谓长姐如母,母亲去世后他对这个姐姐是非常依赖的。

兄弟姐妹七个人,和他感情最深的除了一起长大的小兕子,就是这个大姐了。

而且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就如今日这般看着,没想到现在又要经历一次,他又如何能不悲伤难过。

作为老搭档,长孙无忌马上就猜到了李世民的想法,对周围的婢女说道:“谁让小郎们过来的?公主需要安心静养,快把他们带出去。”

“喏。”婢女和奶娘们连忙把他们兄弟三个抱走了。

长孙无忌又来到李世民身前劝慰道:“吉人自有天相,陛下切莫太过悲伤,你的身体要紧。”

李世民点点头,深吸口气很快就控制住情绪,朝长孙冲质问道:“丽质近两个月身体一直不好,为何还要让她上街?”

长孙冲内疚的道:“她说在家中待了两个月有些烦闷,想出去转转。我见她这几日身子确有好转,加上中秋在即,就同意了。”

“我本欲告假陪她一起去的,她说不能因私废公不许我如此,我就想只是去街上转一转应当无事就没有去。”

“谁知……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告假陪她去的。要是我在,她就不会如此了。”

李世民虽然很悲伤,但也没有不讲道理,听完之后叹了口气道:“也不怪你,谁能想到会如此呢。”

长孙冲却没有丝毫轻松之意,望向长乐公主的目光里依然充满内疚和自责,他觉得是自己对她的关心不够才导致的这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几名御医诊治了半天依然没有任何结果,反倒是眉头越皱越紧,甚至有两个已经开始冒汗。

看到这一幕,尽管还没有任何结果,李世民等人也都意识到事情或许不妙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几名御医战战兢兢的走过来。不等李世民发问,就先‘噗通’跪在地上请罪:

“臣等无能,请圣人责罚。”

闻言,长孙冲直接傻了一般呆愣在原地,李治已然泪流满面。

李世民犹如五雷轰顶,上前一把抓住一名御医的领子怒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御医吓的身体都软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长孙无忌还保持着理智,小声的劝道:“陛下,着急亦于事无补,容我和御医们好好谈一谈,或许还有转机。”

李世民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一把推开那御医,几步来到李丽质身边道:“丽质,耶耶来看你了,你快睁开眼睛和耶耶说句话。”

长孙无忌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眶顿时湿润了,但他还是温和的道:“几位都是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御医,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被李世民抓领子的那名御医摇了摇头,道:“赵国公,非是我们推卸责任,实在是真的无能为力。”

另一名御医也说道:“就连……那种方法都不一定能让公主醒过来,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所谓那种办法,就是强行刺激人的身体,让人短暂的清醒过来。如果皇帝临死,就会用这种办法强行让他清醒过来,好交代后事。

听到连那种办法都没用,长孙无忌就知道这些御医说的不是假话,心中也涌起一股悲伤。

这是他的亲外甥女加儿媳,是他看着长大的,感情非常深。突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如何能不悲伤。

但他依然保持着冷静,道:“几位,请竭力一试吧,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怪罪你们的。”

听到这话那些御医终于松了口气,道:“喏。”

其实古代并没有那种皇帝病死就杀御医的事情,直到清朝鞑子皇帝怕御医不尽心,就制定了这个制度。

不论任何原因,只要皇帝死就杀御医陪葬。那些御医为了活命,自会拼尽全力去救治。

反正皇帝死自己也要跟着死,赌一把,各种虎狼之药可着劲儿的上吧。万一把皇帝的命保住了,自己的命也就保住了。

现在是唐朝,还没有杀御医的制度,更何况生病的只是个公主。但不杀归不杀,贬官之类的处罚是在所难免。

长孙无忌的话算是帮他们撇清了责任。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确实无能为力了,几副药下去公主的病依然不见好转,气息反而更加微弱起来。

国公府也被阴霾所笼罩,谁都知道,或许公主就要没了。

看着女儿的面孔李世民心如刀绞,眼泪几次要流出,都被他憋了回去。

这是他的嫡长女,有多疼爱可想而知。

今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太子造反被废,魏王夺嫡被贬为庶人,一手养大的晋阳公主也身患顽疾无法治愈,现在就连嫡长女也要离他而去。

想到此处他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心中默默的道:观音婢,我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老天为何要如此对我。

作为中郎将,张准上是有资格进入后宅伺候在皇帝身边的,见此他的心情也很沉重。

但更多的是犹豫,他在犹豫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呢,给皇帝推荐医师。

如果他推荐的医师能治好公主,就能踏上终南捷径。可如果治不好,后果难料。

一时间他也犹豫了。

0024 豪赌 张准上要推荐的医师不是别人,正是陈景恪。他详细调查过陈景恪的医术,只能用俩字来形容,通神。

那么他能不能治好公主的病?

治好了,自己作为推荐人将青云直上。然而治不好万一圣人怪罪下来,他可兜不住。

这是一个危险与机会并存的事情。

但衡量一番之后他还是决定,赌一把。

皇帝不是昏庸残暴之君,不太可能会惩罚一个主动站出来做事的人。尤其现在还是最绝望,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

收益很大,而风险却很小,这一局值得赌。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犹豫,径直来到李世民身边,道:“圣人,臣有事要禀……和公主的病有关。”

李世民本想发火,现在他哪有心情处理什么公务。可听到和李丽质的病有关,也顾不上生气了,连忙道:

“说,你是不是有办法?”

长孙冲、李治等人也都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他。

张准上道:“臣认识一位神医,能剖腹取子,可切肉正骨,还能剖腹取出坏死的肠子治疗肠痈……他或许有办法治疗公主的病。”

李世民越听脸上的表情就越难看,最后冷笑道:“欺君可是死罪。”

其他人也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他,这扯澹扯的也太厉害了。

张准上打了个寒颤,知道皇帝认为自己在说谎起了杀心,但他却不慌不忙的道:

“臣亲眼见过他施展这些医术,非但是臣一人,长安城尚有许多人都见过。故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以上所言皆真实无虚。”

见他说的如此笃定,李世民也动摇了,道:“你确定有这样的奇人?”

张准上直接道:“那神医就在光德坊,臣现在就可以把他请来。”

李世民还是有些犹豫,长孙无忌走过来说道:“陛下,张将军是追随你的老人,值得信任。不若把那位神医请过来看上一看,或许就有办法了呢。”

李治也站出来说道:“耶耶,民间亦有奇人,不如就让他过来一试吧。”

李世民一想也是,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犹豫什么,就说道:“马上去把神医请过来……任封,你也跟着一起去。”

张准上心中一喜,道:“喏。”

然后迅即就出发前往光德坊。

……

陈景恪刚吃过午饭,让蒙安弄了个躺椅放在大堂,正躺在上面假寐。

迷迷湖湖间就听到一阵马蹄声和人群的惊呼声。他心中疑惑不已,这是打仗了?

睁开眼睛起身朝外面看去,就发现五匹马停在了自家医馆门口,又从上面跳下来五个人。

当头的那个人他认识,正是张准上。

这让他更是疑惑,张准上疯了吗?竟然敢在京城纵马。中郎将也没啥用,被人参一本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长安城有些规矩是不能触碰的,比如当街纵马,比如犯宵禁。敢这么做的,不论身份地位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历史上就曾经记录过这样一件事情:白居易有个当官的朋友,不小心犯了宵禁被守夜的武侯打掉了一颗牙齿,连告状的地方都没有。

纵马的后果虽然没有犯宵禁那么严重,但也会面临严重处罚的。

影视作品里随便一个纨绔子弟就敢在京城纵马,那不过是艺术夸张罢了,现实里要是敢这么干下场会很惨。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张准上几步来到店内,道:“陈医师,快跟我来。”

陈景恪拱拱手道:“张将军,你至少也要先告诉我做什么呀,我好有个准备。”

张准上还没说话,跟在他后边的任封就质疑的道:“张将军,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神医?”

张准上郑重的道:“对,别看他年龄小,医术非常高明。”

任封警告道:“此事可开不得玩笑。”

张准上回道:“谢任太监提醒,我知道事情的轻重。”

任封没有再说什么,直接退开了几步。

张准上这才继续对陈景恪说道:“有一位贵人生了重病,御医也束手无策,我向……嗯,举荐了你。”

“有些话在这里我不方便说,但是请相信我不会害你的,快随我走一趟吧。”

陈景恪脸色变幻不停,他已经大致猜到对方是什么人了。

太监,这是对宦官的称呼,却不是对普通宦官的称呼,只有地位最高的那一两个才有资格称太监。

眼前这个人大概率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也就是说宫里有人生了病御医治不了,张准上推荐了自己。

我*%&*¥#@……

陈景恪把张准上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我小日子过的好好的,你这是想让我死啊。

但事已至此,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退缩的余地。

深吸口气,问道:“你至少先告诉我那位贵人生的什么病,现在又如何了,我好知道带什么药过去。”

张准上本想说宫里什么药没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传说中的消炎药,这玩意儿宫里还真没有。

但问题是他并没有进公主的卧室,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把目光看向了任封,道:

“任太监,劳烦给陈医师说一下贵人的情况。”

任封表情冷澹,却并没有拒绝,而是面无表情犹如机器人一般道:

“那位贵人有气疾和风眩症,近两个月一直被气疾困扰……这次乃风眩症发作昏迷不醒。”

风眩症昏迷不醒?陈景恪心中一惊。

风眩症就是高血压,而高血压一旦昏迷就代表非常危险。

他也不敢在耽搁,连忙追问道:“那位贵人是不是浑身发热?在昏迷前是不是头晕头痛?”

任封惊讶不已,没想到他竟然能猜到这个症状,难道他真的能治?

想到这里他的态度也认真了许多,回想了一下道:“对,据伺候的下人说,贵人先是浑身发热并伴随头晕头疼,然后昏迷。”

陈景恪已经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心中却更加的担心,朝楼上喊道:“蒙安,赶紧把第三个柜子左边第一个抽屉里的药取一颗下来。”

“好嘞。”楼上传来蒙安的声音,接着就是跑动的声音。很快他就从楼上蹿了下来,递给陈景恪一个婴儿拳头大的小盒子。

陈景恪接过盒子打开检查了一下,然后递给张准上道:“以最快的速度把这枚药送过去让病人服下,或许可保他一命。”

张准上接过药,对任封道:“任太监,你看……”

任封一咬牙,接过药道:“拼了,我去送药,你随后带陈医师过去。”

说完径直来到门外,叫上两个人随行纵身上马疾驰而去,沿途百姓纷纷躲闪。

陈景恪也没有闲着,当即准备了几样需要用到的药物,叮嘱蒙安看好店就随张准上而去。

0025 一枚药丸定乾坤 任封一路疾驰用最快的速度赶回赵国公府,下马后来不及喘息又一路狂奔到后院,气喘吁吁地道:

“圣人,药……药……药来了。”

李世民皱眉道:“什么要来了?张准上呢?你们请的医师呢?”

这时长孙无忌、长孙冲、李治也走了过来。

任封连忙喘了几口气,道:“回圣人,我和张将军……”

他快速简要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小盒,双手捧着道:

“那医师听说公主的病情后就取来此药,说能保住公主的……平安。所以老奴就先行一步回来送药,张将军和医师稍后就到。”

李世民‘曾’的就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你说那医师只听说丽质是风眩症昏迷就猜到了症状,还让你送药?”

任封肯定的道:“是,老奴不敢欺瞒圣人。”

李世民上前一步把小盒抢过来,喊道:“御医,过来看看此药。”

御医们早就听到了动静,就在一旁听着。本来他们对所谓的神医还不以为然,可现在也有些不敢确定了。

听到皇帝喊他们,连忙过来接过小盒,打开看到一枚鸡蛋黄大小的乌色药丸。

几人先是闻了闻味道,又从药丸上面刮下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分别猜出了几味药。

又商量了一番之后,一名御医站出来道:“回禀圣人,此药乃用多种药材混合而成,我们一时也无法确定具体都有哪些。”

李世民喝道:“我不想知道这个药是用什么作的,只想知道它能不能吃,能不能治公主的病。”

那御医犹豫了一下才羞愧的道:“此药无毒服之当无碍,只是臣也不知道是否有效。”

李世民要的就是这句话,要是这些御医能分辨出药丸是用什么做的,他反而要怀疑药效了,只要确定药没有毒就可以了。

“那就行了,快服侍公主用药。”

马上有侍女接过药丸,用温水化开喂李丽质服下。

接下来就是等待。

心中有了希望,众人反而比刚才更加忐忑,感觉时间都变慢了。

御医也是频频检查李丽质的情况,随时监视她的身体变化。

李世民几次催促:“这都多久了,张准上怎么还没有回来?”

其他人都不敢回答,只有长孙无忌看了看旁边的漏壶小声道:“陛下,方才过去三分之一刻不到。”

李世民不再说话,却急的来回踱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了约莫有二十分钟,一名御医突然惊喜的道:“降了降了,公主的体温降下去了。”

‘哗啦’另外两名御医也扑过来,一个把脉一个观察脸色。

李世民等人也围了过来,长孙冲紧张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御医兴奋的道:“公主的体温降下去了。”

观察脸色的御医补充道:“气色也比刚才好了一些。”

把脉的御医也插话道:“脉搏也比刚才平稳了。”

李世民听的激动不已,道:“说具体的,公主现在如何了?”

最先说话的御医高兴的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公主的病情稳住了。”

“哈哈……好,好,太好了。”李世民再也顾不上形象,大笑道。

长孙无忌也激动的连连说道:“神医,真神医也。”

李治也激动的再次潸然泪下,不过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李世民也反应过来,连忙说道:“神医呢,为什么还没有来?张准上做事怎么这么拖拉,任封你让人去催一催。”

任封应了一声就准备派人去催,刚到门口就看到张准上和陈景恪一路小跑而来。

他连忙迎上去道:“哎呀,你们可来了,圣人都等着急了。”

张准上还以为出事了心中一惊,连忙道:“可是公主……”

任封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以为他在问公主的病情,很自然的接话道:“对,公主的病情稳住了。”

然后他又看着陈景恪,非常客气的道:“神医医术高明,一颗药丸就保住了公主,某佩服,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勿怪。”

陈景恪已经知道生病的是长乐公主,当时他可是吓了一大跳。当今天子的嫡长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难怪宫里会这么紧张。

但更让他不安的是,根据前世的历史记载,这位公主貌似就是今年病逝的。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一想到此处,他就忍不住再次把张准上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高血压昏迷了两个多小时,他也不敢保证那颗药丸就能有用,一路上也是担心不已,此时听到这话终于放下心来。

不过他可不敢生受皇帝贴身大太监的礼,连忙侧开身道:“任太监折煞我也……此事也怪不得你,主要是我的年龄谁见了都会怀疑,我都习惯了。”

任封心下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起身笑道:“你别说,当时张将军说你就是神医的时候,我可着实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张将军欺君呢。”

张准上笑道:“任太监可不能这么说,传出去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初唐时期对太监的管控非常严格,任封敢在陈景恪面前端架子,却不敢在张准上这个实权中郎将面前拿大。

闻言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你看我这张嘴,一高兴就乱说话……咱们赶紧进去吧,莫让圣人等急了。”

三人不敢再耽搁,一起来到卧室门前。

先由任封进去禀报,李世民听闻神医到来连忙宣他们进去。

陈景恪这才跟在张准上身后进入屋内,说实话他是非常紧张的。

毕竟即将面对的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而且还是历史上最着名皇帝之一的唐太宗。

不过倒也不至于失态就是了。

反而是李世民等人,见到他如此年轻不出意外露出震惊之色。

陈景恪鼓起勇气说道:“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惜有甘罗十二岁为上卿,我比他还要长几岁才有这一点成就,实在不值一提。”

李世民欣赏的道:“好,好一句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答的好志向更高。”

李治也目露异色,能在父亲的压力下侃侃而谈,这个神医很有勇气呀。当然了,主要是陈景恪稳住了他姐姐的病,他天然的心生好感。

陈景恪略微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谢陛下夸奖。”

毕竟女儿还在床上躺着,李世民在确定他的身份之后马上就说道:“你能猜到她的症状,并用一颗药丸就稳住她的病情,想来是有医治之法了?”

0026 作死 求稳是陈景恪从小就养成的性格,一切都源于他爷爷的教导:人体很复杂,再简单的病也要留三分谦虚,不可自信自满,否则总有一天会出事儿。

这句话经常挂在老爷子嘴边,陈景恪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性格也逐渐受到了影响。

那就是他从不说绝对的话。

有人布置工作问他能不能完成,通常大家都会回答可以、绝对没问题之类的,他只会说尽最大努力完成。

这种回答让他失去了很多的机会,但他从未后悔过,因为在他看来这个回答并没有问题。

在没有做过之前谁能保证不发生意外,谁能保证一定能完成?

尤其他们是医生,干的是治病救人的活儿,每一次失误可能就是一条人命。

与其等发生意外的时候找借口,还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谦虚的心态。

他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说这样显得没自信的话,比如病人需要精神抚慰的时候,他往往会说:相信我,你的病不是问题。

但他说这样的话并不代表他就有绝对信心能治好病人,正如他说尽最大努力的时候也不代表他真的就没有信心一样。

这个习惯也被带到了古代,不论面对任何疾病他都不会说自满的话,即便是最简单的病。

李世民问他有没有办法治好长乐公主,他的回答也是一如既往:“我需要亲自看过公主,才能确定能不能治。”

因为有了刚才那丸药做铺垫,李世民等人并没有觉得他没自信,反而觉得他是谦虚严谨,当即就允许了他去检查。

陈景恪来到床边,打量了一下这位史上有名的公主,果然很漂亮,和她的名字相得益彰。

不同于一般病人脸色苍白,她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陈景恪知道这是发热的原因。

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发现温度依然比正常人高一些,但尚在安全范围内。

又伸出手指放在她颈动脉上测心律,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即便是医生摸女人的脖颈也算是逾矩了。

但此时却没有人阻止,甚至因为他这种不一样的诊断方法,更让人觉得他不一般。

心律不齐,典型的高血压引起心脏跳动紊乱。

又拿起手臂足足号了五六分钟的脉搏,期间没有任何人出声打扰,房间里寂静无声呼吸可闻。

一番检查之后,陈景恪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直盯着他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也都心中一喜,这就是有办法了?

陈景恪下一句话肯定了他们的猜测:“还好,公主及时服下了安宫丸,如果超过两个时辰神仙来了也难救。”

这句话听在李世民等人的耳朵里犹如天籁之音,长孙冲一个健步冲过来道:“神医真的有办法……不,请神医救救我家娘子。”

李治也鞠躬道:“请神医救救我家姐姐。”

陈景恪连忙侧身让开,长孙冲的礼他能坦然的受了,李治的礼他可不敢:“放心,我会尽全力救治的。”

然后他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副药,道:“拿去煎了,两碗水煎成一碗。”

这副药就是他比任封来的晚那么多时间的原因,尽管宫里什么药都不缺,可药房离贵人居住的地方总是有一段距离的。

等开完药跑到药房抓药,再煎煮,中间不知道要耽误多长时间。

他根据自己的经验,直接在自家药铺开好药。只要确定病情马上就能用得上,可以节约大量宝贵的抢救时间。

旁边的御医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接,哪知道长孙冲先他们一步接过,直接递给旁边的侍女说道:“快去煎药。”

御医们失望不已,他们本想借着检查药材机会看一看对方用的是什么药,现在机会没了。

安排下人去煎药,长孙冲又对陈景恪说道:“神医还有什么需求尽管说。”

陈景恪摇摇头起身来到外间,道:“公主总共患有两种疾病,一种是风眩症,一种是气疾……关键是这两种病都是遗传病。”

一名御医问道:“敢问何为遗传病?”

陈景恪回道:“就是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都比正常人更容易受到这些疾病的困扰。”

闻言,众人皆沉默不语。

陈景恪继续说道:“那么公主的病是从何而来呢?我斗胆猜测一下,圣人或者皇后应当患有这些疾病。”

李世民目光闪烁,缓缓点头道:“不错,我确实身染风眩症,皇后亦因风疾崩逝。”

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大家看向陈景恪的目光就像是看傻瓜一般。

张准上心中暗暗叫苦,好好的看病你说这些做什么?真是愚蠢啊。

陈景恪像极了作死的人,自顾自的道:“圣人和皇后皆身患风眩症和风疾,那么很可能诸位皇子和公主……”

李世民脸色已经变得无比阴寒,目光里隐隐有杀意透出,李治也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准上已经被吓出了一声冷汗,无比后悔为什么要举荐陈景恪。

陈景恪就像是没有发现众人的异常,侃侃而谈道:“咱们再来说说这两种疾病,风眩症我更愿意称之为高血压……”

他娓娓道来把高血压的形成原因和症状,以及治疗方法详细的讲解了一遍。接着又开始讲气疾……

众人的表情再是一变,这是把自己的医术无偿传授给他人啊,一般的老师教学生都没有这么细致的。

这个神医到底是怎么想的?刚才傻,现在又变呆了?竟然把吃饭的手艺送人?

三名御医已经顾不上惊讶了,纷纷开动大脑努力记住对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这都是独门医术啊。

似乎是怕他们记不住,陈景恪干脆要来纸笔一边说一边写。把病情和治疗的药方,以及不同症状下该使用什么样的药方,全都写了下来。

三名御医哪还有刚才的骄傲,一个个点头哈腰那叫一个恭敬。

严格说起来这确实是授业之恩了,尤其还是当着皇帝的面传授的,他们必须要领这个情,否则别想再圈里混了。

李世民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尽管也很惊讶陈景恪的行为,但对他的做法却喜闻乐见。如此一来皇家的病就有救了,而且也不用受制于某一个人。

等等……受制于某一个人?

他勐然想到了陈景恪公布医术的原因,明哲保身。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发现大舅哥也同时向他看来,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个意思:

这位神医不只医术高明,智慧也同样不简单。

0027 书法 怀璧其罪,玉璧只有在强者手里才是珍宝,在弱者手里就是祸根。

同样的道理,皇家都有遗传病,治疗方法掌握在你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医师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陈景恪直接把事情挑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你皇家有病,然后再公布治疗方法。

该有的功劳一分都少不了,皇帝也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认账。

同时还把自己摘了出去,这里还有三个御医呢,他们学会了方法一样可以给皇家治病。

不少脑子比较灵活的人也都想通了这个道理,看向陈景恪的目光再无一丝的鄙夷,只有惊叹。

李治也是眼睛一亮,露出赞叹之色,这位神医好聪明的人。

张准上也擦了把汗,虚惊一场,还好是虚惊一场。不过这个小医师是真敢玩啊,就不怕玩脱吗。

但就眼下来看,效果似乎还不错,这就是传说中的艺高人胆大吗?

随着一张张药方被写出,室内的气压逐渐恢复正常,所有人都长出了口气。

然而陈景恪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他公布医术的原因并不复杂。

一是真的不在乎,将来他可是要出医书的,又怎么可能会敝帚自珍。

二是害怕李世民强留他做官,他是真不想往官场跳。既没有和老狐狸们斗智斗勇的能力,也没有这方面的爱好,他更喜欢的是行医治病救人。

虽然进入太医院为官也能研究医术,可他更想在民间自由自在的行医,而不是成为达官贵人手中的工具。

为了防止李世民强行征召他为官,他就想到了这个方法。

我直接就把治疗方法都告诉你们,大家都知道怎么治疗了,你就没有逼迫我的理由了。就算李世民逼迫他,他也有理由拒绝。

另一边李世民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封赏对方,一边取过一张药方查看起来,当他看到上面的字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稍微了解过这位皇帝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书法的狂热爱好者,王羲之能被封书圣很大原因都是因为有他带货。

而陈景恪的字,前边已经说过他临摹的是赵孟頫的楷书和行楷,前世就开始练习,穿越后又练了十几年。

前后两世加起来练了有二十几年,说一句小有所成都是谦虚之言。

赵孟頫的楷书本就是集众家之所长,加上自己的天赋和理解形成的独特风格,被称之为楷书四大家之一。

但别忘了此时是唐朝,被赵孟頫借鉴的那些书法家大部分都还没有出生,他的字体穿越时空出现在这个时代,就是开山鼻祖。

李世民看到这一手字,犹如饕餮遇到了美食,色狼遇到了美女……反正他震惊了,被吸引了。

丝毫不顾形象的把所有的药方都抢了过来,一张张的仔细观看,越看就越是激动。

御医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心里吐槽你又不懂医术看什么看啊,但给他们一百个胆儿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长孙无忌也好奇的看了过来,然后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赞叹:“好字。”

李世民连连点头道:“是啊,这字,这字体……当为一代大家。野有遗贤,野有遗贤呀。”

长孙无忌多会呀,马上说道:“恭喜陛下,又获一贤才。”

李世民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但还是谦虚的道:“有大贤在野不为朝廷所用,是我的失职啊,还好苍天给了我这个弥补的机会。”

李治也靠过来,看到那些字之后同样露出惊讶之色。这字太好了,关键是独具特色足以开创一派。

想到对方也就比自己大一两岁的样子,他更加的好奇,对方是如何在掌握高明医术的情况下,还学会这一手字的?

难道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习不成?

众人看向陈景恪的目光再变,这次充满了羡慕,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这话就意味着要重用他了。

张准上更是开心,这次妥妥的立下一大功。而且陈景恪是因自己的举荐才获得重用,就是最好的天然盟友。

他甚至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对方。至于他女儿今年才三岁这件事情已经被他忽略了,问题不大。

男人三妻四妾太正常了,先让陈景恪娶几个妾过日子,过上五六年等自家女儿八九岁了再成婚也不晚。

清河公主九岁就嫁给了卢国公的儿子,自家女儿九岁出嫁也不是问题。

只有陈景恪的表情毫无变化,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关于这两种疾病的所有知识全都写了下来,甚至连安宫牛黄丸的配方都没保留。

“安宫牛黄丸并不能治疗高血压,它的主要功能是清热解毒、镇惊开窍,可用于热病、高热惊厥、中风昏迷等症状。”

“如果出现了以上症状,不论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及时服用安宫丸都能缓解病情争取抢救时间……”

“高血压引起的昏迷高热尤为严重,如果两个时辰内不能得到有效救治很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有高血压的人最好随身携带一颗,以免发生意外。”

对于这番话众人没有任何的怀疑,事实已经证明安宫丸的药效。

李世民马上就作出决定,以后自家的人都要随身携带一颗,以防不测。

安宫牛黄丸并不是保密配方,药方其实是公开的,真正难的是药材。犀牛角和牛黄太稀少了,只能用水牛角和人工牛黄代替,药效不足百分之一。

陈景恪穿越到唐朝之后,弄到了犀牛角和牛黄,第一时间就制作了原版的安宫牛黄丸,算是完成了前世的一个小追求。

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到了,李丽质属于是运气好,否则就她这病情大概率要没了。

在他讲解的过程中,药煮好送了过来,让公主服下并观察了一下情况又继续开始讲解。

等他把所有的东西都讲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喝口茶润了润喉咙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就听正在伺候自家媳妇的长孙冲惊喜的道:

“娘子……娘子你醒了。”

众人哗啦一下就围了过去。

得,剩下的话也没必要说了,陈景恪吐槽了一句也跟了过去。

李世民虎目含泪,高兴的道:“好,醒了就好,耶耶找到了神医,以后你再也不用为疾病困扰了。”

李丽质虚弱的看了一圈众人,父亲、舅父、弟弟李治还有许多亲人都在,对于父亲的话她并不相信,只以为是安慰自己。

毕竟从母亲生病的时候皇家就开始寻找救治之法,连神医孙思邈都束手无策,怎么可能自己昏迷一次就找到了呢。

但为了不让大家担心,她还是挤出一丝笑容道:“让你们……咳咳……担……担心了……咳咳……”

哪知道她刚开口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脸色也变得胀红。

众人吓了一跳,李世民大喊道:“神医、神医,快来看看……”

陈景恪连忙靠近略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道:“孝喘复发,把我药箱里的银针取过来,快。”

不用等人吩咐,一名御医已经勐扑过去取银针。

虽然他们也掌握有针灸缓解风疾复发的方法,但谁知道这位小神医的方法是不是就不一样呢,搞不好又能学到一门技巧,

他们如何能不热心。

0028 一波未平 不用等人吩咐,一名御医已经跑过去取银针。

虽然他们也掌握有针灸缓解风疾复发的方法,但谁知道这位小神医的方法是不是就不一样呢,搞不好又能学到一门技巧,

他们如何能不热心。

李丽质的气疾来的太快,说话间她就已经喘促孝鸣、汗出如浆,痛苦的眉头拧成一团。

众人都惊慌不已,谁都没想到意外竟然来的如此快。风眩症刚控制住气疾又爆发,这真是要人命啊。

但没有人说话,都用希冀的目光看向陈景恪,等待着他再一次创造奇迹。

陈景恪也没想到她的气疾会来的如此迅勐,当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快速对一名御医喊道:

“太溪穴、照海穴、足三里穴、上巨虚穴、丰隆穴,依次按压,每个三十下。”

那名御医想都没想直接扑到到床尾处,脱掉李丽质的袜子把裤腿推到膝盖处就开始按压起穴位。

陈景恪继续说道:“用艾灸炙烤银针……”

那名去取银针的御医也二话不说,取出艾灸点燃炙烤起来。

安排好之后,陈景恪也来到床边,握住李丽质的手大声道:“公主,你的风眩症就是我治好的,请相信我也能治好你的气疾,现在听我的指挥。”

李丽质虽然很惊讶对方的年轻,但见御医都听他指挥,父亲丈夫等人都对他的安排毫无疑义,也不禁心生期盼。

“咳咳……好……咳咳……”

陈景恪大声道:“别说话,听我说……告诉自己,你行的,你行的,你能撑过去,你行的,相信自己……”

随着他一声声鼓励,李丽质拼命在心里跟着念,很快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痛苦竟然真的减轻了不少。

这让她对眼前这位年轻的过分的医师多了几分信任。

陈景恪见她神色有所舒缓,心下也是一喜,又说道:“公主,仔细听我说,按照我说的去做。”

“先全身放松,用口出气,然后用鼻子吸气……出气时把肚子吸回去,吸气时再鼓起来……对对对,就是这样。”

“别急慢慢来,呼吸要均匀……听我指挥……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对,就按照这个节奏来。”

他说的这种叫做腹式呼吸法,是一种应用非常广泛的基础呼吸法,对各种呼吸系统疾病都有缓解作用。

脚下按摩加腹式呼吸法,李丽质的症状进一步缓解,呼吸顺畅了许多,脸上的痛苦表情也舒缓下来。

众人都露出喜色。

这时那名取银针的御医过来,恭敬的道:“神医,银针灸好了。”

“谢谢,给我吧。”陈景恪接过银针,习惯性的道谢。

那名御医连忙拱手道:“不敢不敢,神医与我有授业之恩,不敢当谢。”

陈景恪笑了笑没有在说什么,转过身面色严肃的道:“公主,我现在要给你用针,不要怕,很快就能好了。”

此时李丽质对他再无怀疑,道:“神医请……咳咳……用针吧。”

陈景恪也不在废话,拿起银针叩击李丽质的鱼际穴以及前臂手太阴肺经循环部。

过了大约大概一刻钟,李丽质的症状再次有了明显好转,咳嗽也不那么严重了。

见此陈景恪放下银针,让人把她扶着坐起来,自己来到她背后开始按摩胸锁乳突肌。

过了约七八分钟,她的咳嗽竟然基本止住了,只是偶尔咳一两下。

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向陈景恪的目光只有俩字,神医。

陈景恪并没有停下来,又按了大约五六分钟,见她的咳嗽真的控制住了才松开手道:“好了,公主的病暂时控制住了。”

长孙冲一个箭步冲过来,朝他深深鞠躬道:“谢神医又救了我娘子一命。”

陈景恪受了他一礼,道:“无需如此,救死扶伤本就是我辈医者的天职。长孙郎君还是去看看公主吧,她才最需要安慰。”

说完就让到了一边。

长孙冲再次拱手行礼,然后来到李丽质身边,道:“娘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李丽质脸上浮出一抹笑容,虚弱的道:“害郎君担心了,我没事了。”

另一边李世民见女儿再一次被救回来,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听到陈景恪那句谦虚的话,笑道:

“哈哈……好,好一个天职,若天下的医者都能持有此心,就能少许多悲剧。”

然而下一刻他就感觉头晕目眩,身躯也开始摇晃。

一旁的长孙无忌和李治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扶住,其他人也同样吓的够呛。

今天这是咋了,老天爷要玩人吗?

陈景恪也冲过来道:“先扶陛下坐下。”

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帮得上忙的那名御医,抢先一步搬来椅子放在后面,长孙无忌和李治扶他坐下。

陈景恪走过去伸出手指放在李世民的颈动脉上,发现他的心率果然在剧烈波动,体温也有所升高。

一番检查之后,才说道:“陛下大悲大喜伤了心神,引起血压升高,不过问题不大,休息一下平缓心神就可以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

李治迟疑看了一下道:“不需要吃药吗?”

陈景恪摇摇头道:“是药三分毒,如果可以最好别吃药,不过也可以用别的办法进行缓解。”

说着他抓住李世民的手,找到手腕处的神门穴开始按压起来。同时还对搬椅子的御医说道:“你去按陛下的另一只手。”

“喏。”那个御医连忙跑过来按压,一边按还一边请教按压技巧。

陈景恪说道:“不需要太大力,让病人感觉到酸胀即可。每天中午和晚上睡前都可以按,每次按一刻钟。”

御医连连点头,把这一点给记在心里。

陈景恪解释道:“按压神门穴可镇神静气,睡前按压有助于睡眠,睡眠好了对高血压也有辅助治疗作用。”

御医们连连点头。

“还有刚才我用来给公主治疗咳嗽的法子,其实并不是专门用来治疗孝喘的,所有呼吸道疾病引起的咳嗽、呼吸困难都可以用。”

“但这种方法只能作为急救措施缓解症状,对疾病本身并无多大治疗效果。想要有效控制病情,还需我刚才说的那些方法才行。”

御医们再次点头,难怪刚才神医没有说这些方法。

长孙无忌和李治则目露异色,这会儿都还不忘给自己打圆场,好冷静的头脑。

解释完之后,陈景恪就不再说话,专心给李世民按压穴位。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李世民就恢复了过来。但陈景恪依然没有放手,而是继续按压。那名御医本想放手,见此也继续按了起来。

李世民也知道自己在接受治疗,微微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陈景恪才松开手道:“好了,以后就照此按压即可。”

李世民这才说道:“神医,我的病如何了?”

0029 一波又起 陈景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高血压可以分为轻中重三个级别,圣人的病情是最重的一种。高危,随时有生命危险。”

李世民笑道:“你倒是诚实,可还能治?”

陈景恪再次诚实的道:“高血压需要养,如果圣人能稍稍放下政务安心养病,依照我说的那些方法当能控制的住。”

李世民苦涩的道:“这亿万生民的重担压在肩上,我又如何能安心养病。”

陈景恪没有回答,他只对疾病本身发表意见,除此之外一字都不多说,皇帝听不听那是他的事情。

这时长孙无忌说道:“神医医术高明,对风……高血压又最为了解,不知可否为圣人制定一个专门的治疗方法?”

陈景恪颔首道:“可以。”

然后又对李世民说道:“陛下,请容许我为你做一番检查,确定病情。”

李世民却摇摇头道:“不急,先给丽质看吧,把她治好了我才能安心。”

李丽质已经恢复了一些精力,闻言连忙说道:“先给耶耶治,我已经无事了。”

陈景恪不喜欢听这种推来推去的废话,直接打断他们说道:“陛下的病情现在比较稳定,治疗也不急一时半会儿。”

“公主才刚刚脱离危险,还是先为你治疗为好……如果你的病再有反复,我都不敢保证能救的回来。”

本来还想推辞的李丽质,听到后半句话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道:“劳烦神医了。”

不过在给她看病之前,陈景恪先走到自己药箱前取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十几根藏红花,道:

“这是番红花,有降压的效果,可以当成茶叶来喝……每杯水泡一两根,每天喝一两杯即可,长期饮用对身体大有好处。”

张准上眼睛顿时就瞪圆了,这个药他太熟悉了,只是没想到竟然能治皇帝的病。

想到这里他懊恼不已,早知道就自己献给皇帝了。现在好了,功劳全被陈景恪给落下了。

就在他懊悔的时候,陈景恪又说道:“说起来这味还是张将军送与我的。”

他就把自己给张准上母亲治病,然后邓氏送药的经过说了一遍。

“得知公主患的是高血压,我就把这味药也带了过来,陛下和公主可以日常服用。”

听完后众人也无不啧啧称奇。

张准上更是激动不已,马上出列道:“此药乃臣在西域时从吐蕃将领身上缴获的战利品,家中还有一些,愿献给圣人。”

李世民赞赏的道:“张卿举荐神医也立下了大功啊,待回宫重重有赏。”

张准上恭敬的道:“此乃臣之本分,不敢要赏。”

李世民笑道:“我赏罚分明,无需推辞。”

张准上这才道:“谢陛下。”

然后又朝陈景恪拱了拱手,才退往一旁。

对他的行为,众人并没有觉得奇怪,反而觉得他恩怨分明坦坦荡荡。对陈景恪也更加佩服,胸怀坦荡不贪功,实在难得。

长孙无忌已经指挥人用番红花沏了两杯茶,一杯给李世民,一杯给李丽质。

然后陈景恪才开始给李丽质做治疗。

其实他对李丽质的情况已经有了足够了解,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次为她做了检查,然后才写下了药方。

一张是治疗高血压的桂枝益母汤,因为她是女子阴虚,又加了女贞子、石斛、大地生。

一张是很有名的小青龙汤,专治孝喘。因为她是虚孝又开了四君子汤,常用可益气。

小青龙汤是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上的药方。

东汉三国时期纸张还没有普及,书籍都是抄录在竹简上的特别贵重。

张仲景没钱给自己出书,这部巨着在他死后就不知所踪了。

直到晋朝太医令王叔和偶然发现了一部医书,仔细研究之下发现正是《伤寒杂病论》。

但可惜已经残缺不全,只有伤寒部分,杂病部分不知所踪,经过他的整理才有了《伤寒论》。

直到宋朝一名叫王洙的翰林,在翰林院的藏书室里发现了一卷被虫蛀过的竹简。对比后发现一部分和《伤寒论》相似,另一部分讲的都是杂病。

后经名医林亿、孙奇等人研究校对后确定是张仲景所着,然后整理出版,就是着名的《金贵要略》。

而小青龙汤等治疗孝喘的方子,大多都记录在金贵要略上。

只能说原本历史上长孙皇后、李丽质、李明达等人的病逝,实在让人很遗憾。

这也是信息交流不畅、知识垄断的恶果,这会儿张仲景手书的《伤寒杂病论》原本,不知道躺在哪家士族豪强家的书柜里生虫呢。

“公主的高血压导致阴虚血亏,而阴虚又加重孝喘造成了虚孝……两种疾病相互影响,治疗起来尤为困难……”

“最好的办法是高血压和孝喘一起治疗,同时还要治疗气血两亏……”

“以后公主可能就要长期用药了,这些药都太苦,常吃对病人也是一种折磨。”

“可以制作成药丸,方便服用还能减少病人痛苦……制作药丸的方法我也已经写下来了,等有时间你们照做即可。”

陈景恪不光开药方,还为三名御医讲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开,帮助他们理解这两种疾病以及治疗方法。

等药方确定下来,长孙冲马上让人去抓药煎煮。因为刚才已经服用过治疗高血压的药,这次只煮了小青龙汤。

陈景恪又问道:“孝喘的复发往往是因为过敏,需要找到过敏源,公主记不记得自己看到什么东西最容易咳嗽?”

李丽质回忆道:“尘土比较多的地方我就容易咳嗽,今天去西市就是因为人多土比较大引起咳嗽,咳的太厉害就开始头疼头晕最后昏迷不醒。”

陈景恪问道:“还有吗?比如去花园赏花,接触小动物会咳嗽吗?”

李丽质想了想道:“虽然也会咳,但没有那么严重。”

陈景恪差不多已经确定情况,就说道:“公主是尘土过敏,以后尽量少去尘土多的地方,房间住所也要打扫干净。”

然后他又在纸上画出了口罩的形状,道:“这是口罩,可以用绢帛制作,多叠几层布只要不影响呼吸就行……平时出门把它戴上,可以防尘。”

如此这般的叮嘱一番,也算是专门为她一个人定制了治疗方桉。

小青龙汤很快煮好端了过来,李丽质服用之后休息了约半个小时,病情终于稳定下来。

然后陈景恪就让她安心修养,以后每日正常服药即可。

但李世民还等着治疗,她又如何能安心休息,非要等出了结果才肯躺下。

众人知道她心系父亲,也没有再劝。

陈景恪这才来到李世民身边,为他做了一番细致的检查。越是检查他的表情就越是疑惑,然后就变得凝重。

其他人也忐忑起来,难道特别严重?

一番检查之后,陈景恪问道:“陛下,你是否有舌头麻木、头痛、肠胃不好,有时候排黑便的症状?”

李世民想了想道:“确实有这种症状,吃东西都没味道了,这些都是老毛病了一直没治好。”

这时一名御医解释道:“我们也为陛下诊治过,头痛当为风……高血压所致;舌头麻木、腹胀腹泻是肠胃虚弱所致。”

“服用药物之后会有缓解,但过上一些时日又会反复发作,始终无法尽除。”

陈景恪点头道:“药不对症自然无法根除。”

听到这话御医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期盼的道:“不知陛下所患何病,请神医指点。”

陈景恪道:“陛下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0030 丹毒 中毒?

所有人都露出惊骇之色,一旦证实皇帝中毒,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哗……”一旁的任封直接吓的瘫倒在地,把一旁的椅子也给带倒了。

他是伺候皇帝的大太监,如果皇帝中毒,他第一个倒霉。不管事情和他有没有关系,一个疏忽大意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三名御医也同样吓的腿一软,冷汗直流。

皇帝中毒他们也是头号怀疑对象,身为御医这么久都没有查出来,他们想把自己撇出去都难。

长孙无忌的脸色马上变得阴沉无比,视线在任封和三名御医身上转来转去。

李治先是惊讶,然后就是愤怒,长孙冲、李丽质也皆是如此。

张准上和一旁伺候的下人都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只有李世民表情不变,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盯着陈景恪道:“不知我所中何毒,可有解法?”

陈景恪颔首道:“陛下所中乃丹毒,更准确的说是重金属中毒,所幸毒性还不是太深。”

丹毒?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丹毒好,丹毒好啊。

任封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三名御医也差不多。

皇帝长期服用丹药,这不是什么秘密,中丹毒完全能解释的过去。

虽然依然会有人倒霉,但至少倒霉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李世民微微颔首,刚才那一瞬间他差点怀疑自己对皇宫的掌控,现在证明没人敢对自己下毒。

然后他才问起自己的病情:“丹毒我亦有耳闻,只是这重金属是何物?”

陈景恪解释道:“丹药分为两种,一种是用草药炼制的草丹,此乃养生之药,对症服用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一种是以金石铅汞入药,也就是所谓的长生丹,这些丹药皆含有重金属。”

“所谓重金属就是铅汞铜等物,对身体有剧毒。且这些毒素发作很慢,往往等人察觉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

“重金属中毒最初的症状就是头痛、舌头麻木、腹泻便血……等到严重了会影响人的智力、视力、子嗣困难乃至断绝……”

众人听的一阵头皮发麻,尤其是听到子嗣断绝之语更是心惊肉跳,这已经触及到底线了。

别管那些炼丹的方士知不知道这一点,下场都会很惨。

对皇帝更加了解的长孙无忌马上就想到了一件事情,宫里似乎已经六七年没有皇嗣降生了。

皇帝春秋鼎盛,后宫美人众多,照理说不应该啊。

难道真的是中毒的原因?

李世民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开始变得冰冷起来,却依然语气平静的问道:

“我服用丹药之后确实感觉精神振奋,病情亦有所减轻,此做何解?”

陈景恪只觉得面前似乎坐着一座火山,随时爆发吞噬人命,他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咽了口唾沫平息情绪,才说道:“我不知道陛下服用的丹药是如何炼制的,据我所知,很多带毒性的东西最能刺激人的身体。”

“服用之后会让人浑身发热、精神亢奋,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更加的萎靡……”

“这是丹药的毒性在刺激人的身体,透支人的生命……属于饮鸩止渴。”

李世民脸色更加阴寒,因为陈景恪的话完全照应了他的症状,他服用丹药之后确实是这种情况。

但他依然没有爆发,转而问道:“你懂炼丹?”

陈景恪没有丝毫隐瞒的打算,道:“懂一些。”

李世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把你知道的丹方写下来。”

陈景恪干脆的道:“好。”

说完起身来到桌桉旁,一口气写了五个丹方,全都是历史上那些方士研究出来的所谓长生丹。

在古代这玩意儿都是秘法,向来不外传的。但在二十一世纪也就只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烂大街的玩意儿。

李世民见他能写出这么多丹方,对他的话又相信了几分。掌握的丹方多说明他是真的对长生丹有研究,不是信口胡诌的。

可越是如此,李世民就越是愤怒,没想到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毒丹。

他吃长生丹倒不是真的为了求长生,而是无奈之举。

贞观四年高血压就开始爆发,御医束手无策,神医孙思邈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办法,他只能求助于丹药。

而长生丹在服用之初确实有一定的效果,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他只能继续相信丹药。

然而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是毒丹,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长孙无忌见他阴着脸不说话,就知道他处在爆发的边缘,但现在可不是发火的时候,于是连忙站出来说道:

“神医,不知要如何为陛下清理丹毒?”

陈景恪道:“不好治,只能通过食疗和强化肝肾功能,靠身体自愈能力缓慢恢复……”

长孙无忌心中又是一沉,不死心的道:“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陈景恪摇摇头道:“别无他法。”

二十一世纪有针对性的排毒药物,现在只能靠身体自愈。

所谓的食疗、药物也只是为了增强自身素质提高免疫力,强化相对应脏器的功能,其实靠的还是自身免疫力。

长孙无忌还想说什么,被李世民打断道:“辅机,不要为难他了,神医已经尽力了。”

经过长孙无忌这么一打岔,他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气,对陈景恪说道:“麻烦神医把疗养之法写下来吧。”

陈景恪当即就把食疗需要的食谱写了下来,又写了几张调理肝肾功能和治疗肠胃的药方。

同时把治疗高血压的方法也一并写了下来,考虑到李世民重金属中毒的事实,又对药方进行了调整。

主要是去掉了刺激肠胃的药物,添加了几种药性更加温和,又有调理肠胃功能的药物。

可以说,这几张药方已经耗尽了他的毕生所学。再让他开出更好的,他也无能为力。

李世民接过药方大致翻了一遍,就随手递给了旁边的御医。

那御医双手接过,和另外两名同僚一起研究讨论,遇到不解的地方就赶紧向陈景恪请教。

陈景恪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一切都解释的明明白白透透彻彻,一直把三名御医都教会才停下。

考虑到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陈景恪就准备提出告辞。

哪知道他还没开口,李世民就指着李治道:“给太子也看看吧。”

0031 封赏 众人这才勐然想到,风眩症和气疾是遗传病,那么太子李治会不会也有?

虽然现在他还没有表现出症状,但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得。

知道历史的陈景恪已经有九成把握李治也有高血压,甚至整个李氏皇族高血压都很严重。

前世他曾经看过一篇关于李唐皇室疾病的研究文章,说唐朝二十帝,至少有八个历史明确记载患有风眩症。

还有很多只记载沉疴缠身,但没有记载具体是什么病的,有理由怀疑也是家族遗传高血压。

而李治更是其中最着名的一个,因病不能理事,把权力交给武则天,然后一手培养出了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不过他有遗传学高血压,现在却不一定能检查出来。

一来没有血压计,只能靠手去检测靠经验去判断,准确率太低。二来他才十五岁,可能还在潜伏期,是查不出来的。

然而,当陈景恪把手指放在他手腕上的时候,眉头还是忍不住皱了起来。

又用手指测了一下颈动脉,终于确定这位新任太子高血压已经爆发了。

“殿下的高血压刚刚爆发还不是很严重,但你长期肝气郁滞会加重病情。”检查一番之后,陈景恪说道:

“最好尽快解开心结放宽心态,否则长期如此你的病情会来的比圣人还要迅勐。”

听到他说自己有心结,李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的看了李世民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

李世民心中侥幸彻底破灭,同时也自责不已,认为李治的心结是被李承乾和李泰造反夺嫡之事给吓的了。

长孙无忌也关切的道:“殿下该如何治疗,还请神医给拿个主意。”

陈景恪摇头道:“是药三分毒,过早服药并非好事。殿下还年轻,如果能保持好心态在饮食方面多主意,并不需要服药。”

“倒是可以长期服用番红花,但切忌不要过量。这东西更多的是调理作用,重在长期使用。一次性喝多了也不会有效果,反而伤身。”

一旁的御医尽管有些失望,但还是把这些话牢牢记了下来,以后这些都是治疗的依据啊。

这一番下来总算是把所有人的病都给看完了,众人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陈景恪也长出了一口气。

李世民终于拿定了主意,道:“陈景恪,我破例封你为太医署博士,对这个封赏你可还满意?”

众人都用羡慕的目光看向他,说太医署是医师的圣地有点夸张,但也足见它的地位。

它不只是皇家御医院那么简单,同时还是学校。有医官、博士(教师)、助教,还有学生。

而且皇家收藏的医书非常多,无偿供他们学习研究。

陈景恪才十七八岁,就已经是太医博士,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啊。

然而陈景恪却毫不犹豫的道:“谢陛下。我这个人闲散惯了,怕是做不了官,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人都惊讶不已,张准上更是顾不得规矩,劝道:“陈医师,这个机会难得,你可不要犯傻啊。”

陈景恪拱了拱手道:“谢张将军,我心中有数。”

李世民也同样很意外,道:“你不愿?”

陈景恪正色道:“孙思邈前辈是我的榜样,我愿效彷追随与他。”

众人都不解,这和孙思邈有什么关系?

但李世民却明白了,当年他想以封爵把孙思邈留住,被婉拒。理由是不想做官,只想自由自在的研究医术。

孙思邈当时已经七八十了,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陈景恪才十几岁就有这样的志向,确实很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他也没有上赶着给人封官的爱好,既然你不愿那就算了,于是道:“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但是……”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未经我的许可,你不准离开长安。”

陈景恪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道:“这……”

李世民严肃的道:“原因我相信你懂,不过作为补偿我特许你可以去太医署翻阅那里的医书。”

陈景恪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喏。”

不光他懂,所有人都懂是为什么。在不确定御医有没有学会的情况下,不可能让他离京的。

张准上失望的情绪有所缓解,不管怎么说陈景恪这也算是简在帝心了,说不定哪天他想通了还能出仕。

事实上陈景恪心中并没有外表表现的那么不甘,短时间内他本就没有离开长安的打算,李世民的禁令对他可有可无。

相反,获得去太医署翻阅医书的权力,对他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虽然他脑海里装着许多医书,可这东西真不嫌多。说不定在某本不知名的手稿上,就能找到某些疾病的治疗方法。

读的书多了不但能增加自己的医学水平,还有助于他编写属于自己的医书。

眼下的情况,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完美。

表现的不甘一点,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博取一点同情心罢了。

这时李世民又说道:“我赏罚分明,你立下大功不能不赏。既然你不愿为官,那我就换一个赏赐……”

“这样吧,说说你想要什么,如果不过分我都可以酌情满足。”

众人都羡慕不已,这金银财宝土地美人还不是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陈景恪早就已经想好了要什么,当即就说道:“我喜欢书法,听闻圣人是书法大家,飞白的造诣更是天下一绝,我想请陛下赐一幅字。”

李世民先是错愕,然后高兴的大笑起来:“哈哈……妙,这个要求妙。我成全你,说吧想要什么字。”

这个要求可以说是恰好摸到了他的痒处,前面已经说过他对书法非常痴迷,最擅长最得意的就是飞白体。

如果是一般人夸他飞白体写的好问他求字,他肯定不屑一顾。

但陈景恪不一样,他是懂书法的,那一手行楷堪称大家手笔。被这样的人夸奖,李世民自然非常的得意。

陈景恪也很高兴,道:“我那百草堂还缺一块招牌,斗胆请陛下赐下一幅。”

李世民伸手点了点他,笑道:“狡猾。好,我就满足你,笔墨伺候。”

陈景恪连忙跑到桌前,又是铺纸又是研墨,把一切准备好,道:“陛下请。”

李世民并没有直接提笔去写,而是站在桌前闭目凝神。其他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打扰到他。

过了会儿,他陡然睁开眼睛,伸手提笔蘸墨,‘唰唰唰’就是三个大字一气呵成。

然后长长的吐了口气,放下毛笔道:“如何?”

0032 皇帝的私章 “妙,妙呀。”陈景恪抚掌叹道:“飞处浓澹相间恰到好处,白处似断非断藕断丝连……”

“闻名不如见面,陛下的飞白体比传闻中的还要好,造诣已超过先贤矣。”

“哈哈……”李世民开心的大笑起来,谦虚的道:“过誉了过誉了,怎么敢和先贤比肩。”

嘴上虽这么说,但脸上的得意却是瞒不住人的。

关键还是陈景恪夸的好,不是一般人常用的什么羚羊挂角、力透纸背之类的大众化评语,而是真的分析出了眼前这幅字的优点。

懂行的人用心夸,才更让人有成就感,李世民又岂能不高兴。

然后高兴的李世民从不让人失望,道:“任封,把我的私章拿过来。”

皇帝也有私事,比如喜欢赏玩字画,想在字画上留下自己的印章痕迹。普通人直接用自己的印章就行了,皇帝总不能用玉玺吧?

李世民就想到了一个点子,给自己刻私章,看到喜欢的字画就用私章印一下,表示自己收藏过。

后来这个创意就被流传了下去,很多皇帝都给自己准备过私章。

李世民属于比较讲究的,他的私章很小,是两个不足一厘米的小印。给字画留印的时候会寻找比较偏僻不起眼的地方,不会影响字画的整体美感。

有讲究的就有不讲究的,比如某个不愿意留下姓名的十全老人,他的私章有四五厘米大小。

关键他有五百多个不同的私章。

只要是知名字画落到他手里,不管喜欢不喜欢都会盖盖盖。

他还专门往字画最显眼的地方盖章,影响了作品本身的美感。很多字画因为有了他的章,价值反而降低了。

还有就是皇帝的私章一般都不会用本名,而是给自己取一个雅号。李世民的更特别,他直接用自己的年号‘贞观’作为私章名字。

他的私章共两枚,一个写有贞字,一个写有观字,被称之为连珠章。

听说皇帝要用私章,众人看向陈景恪的目光就更羡慕了,有印章和没印章意义完全不同啊。

没有印章你怎么证明这幅字是皇帝写的?有了私章就不一样了。

敢用贞观这两个字刻章的,满天下也就皇帝一个人,只要识字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幅字是谁写的。

把这幅字往大堂一挂,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找茬?

而且这是写的招牌,等回头找个高手刻成牌匾往大门上一挂,拥有震慑驱除宵小的功能。

陈景恪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他看到李世民在这幅字上留下‘贞观’印章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笑的嘴巴都咧开了。

只是等他伸手想要去拿那张纸的时候,李世民却把他拦住了,道:“哎,别急。”

“我只答应了送你一幅字,可没说印章。你想要这幅字也行,拿东西来换。”

还能这样?

陈景恪有些无奈,小心的道:“不知陛下想要我用什么东西换,太贵重的我可没有。”

李世民失笑道:“对你来说很容易。我很喜欢你的字,帮我写一幅字帖如何?”

陈景恪顿时放下心来,干脆的道:“承蒙陛下看的起,这是我的荣幸。”

“不过我的书法造诣没有陛下这么高深,想要写好须沐浴更衣宁心静气之后方可。”

“不若过几日我写好之后再送……嗯,送到赵国公府上,让他转交与你。”

李世民欣然同意:“好,不急,一定要拿出十分功力写到尽善尽美。”

“喏。”陈景恪应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的把那幅字收起放在医药箱里。

长孙无忌适时开口说道:“陛下的字不能让庸人沾了俗气,我恰好认识几个表湖高人和凋刻高人,神医可以去找他们。”

“只是他们向来不轻易出手,这是我的名帖神医拿着去找他们,应该会给我几分薄面。”

本来陈景恪还在担心,上哪找高手表湖制作匾额,这下全解决了。双手接过名帖,道:“谢赵国公。”

张准上羡慕不已,长孙无忌这不只是帮他介绍表湖高手,同时还是借机送名帖。

这张名帖就是通行证,以后他做什么事情都会方便很多。

至此事情差不多告一段落,李丽质也终于安心的躺下歇息。陈景恪提出告辞,李世民也准备回宫。

就在这时,李治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走到李世民身边,小声的道:“阿耶,小兕子。”

李世民这才醒悟,刚才太高兴把最宝贝的女儿给忘了,连忙把陈景恪叫住,道:

“神医慢行……我喊你景恪吧,宫里还有一个病人需要你去看上一看,先随我入一趟宫再回去吧。”

陈景恪看了看天色,有些为难的道:“天色已经不早,此时入宫恐怕不能在宵禁前返回家中。如果病人的病情不是很严重,不若我明日再入宫如何?”

李治迫不及待的道:“严重,非常严重,上午才刚刚发作过。”

见此陈景恪就知道不去不行了,道:“好,我这就随你们入宫……劳烦赵国公派个人去我店里知会一声,以免他们担心。”

“好。”长孙无忌当即就命人去百草堂传递消息。

之后大家收拾东西前往皇宫。

陈景恪也被特许一起登上了皇帝的车辇,这既让他感到兴奋又紧张。

兴奋是因为这可是皇帝的车辇,紧张则是因为同行的是李世民、李治和长孙无忌。

和这仨人坐一起,他脑海里情不自禁浮出前世看过的一张图:一条哈士奇混入了狼群。

李世民看出了他的紧张,笑道:“别紧张,刚才你不是挺大胆的吗,和那时一样就行。”

陈景恪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老实的道:“治病救人是我的专长,心中有底气才显得胆气壮。现在吗……我实在底气有些不足。”

“哈哈……”李世民大笑起来,道:“景恪你真是个妙人。”

长孙无忌也笑着附和道:“是啊,景恪也是我见过少有的实诚人。这样的性格很容易吃亏,这次也幸亏遇到了陛下,否则这会儿指不定如何了呢。”

李世民摇头道:“诶,辅机你别吓他,实诚人有实诚人的好,我就喜欢实诚人。对了,景恪你的医术和书法都如此高明,不知师从何人?”

0033 神仙入梦 师承?

陈景恪有些头疼,他最怕人问这个问题。一般人他可以胡编乱造,反正也没有办法查证。

可对面是皇帝,一般的假话根本就骗不过他。就算骗过了,等他派人去一查就全露馅了。

所以在思考过后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的师承,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李世民好奇的道:“哦,是不方便吗?”

陈景恪摇头道:“不,是太过于离奇。”

李世民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说说,如何个离奇法。”

陈景恪斟酌了一番才说道:“我五月能言,八月能行,被乡里视为神童。”

李世民惊讶不已,道:“果真如此?”

陈景恪点头道:“确实如此,乡里都知道此事。”

因为有徐惠妃的例子在,李世民并没有怀疑他说谎,相反很是兴奋。

古代人很迷信神童视之为祥瑞,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把徐惠纳入宫中的原因之一。

现在又出现一个类似的神童,那岂不是说贞观朝得天独厚吗。

长孙无忌和李治也一样惊讶,到不全是因为他的奇异表现,而是没想到类似的神童竟然能见到两个。

李世民高兴的道:“不错不错,不过神童想要成材也需要名师教导,想来你的师父一定也是一位有德之士吧?”

陈景恪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道:“想来是如此,只是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谁。”

李世民不解的道:“为何,难道他并未向你透露姓名?”

陈景恪为难的道:“这就是我说离奇的地方……一岁时我在梦中得一老者点化,故而通晓医术和书法。”

李世民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然后目光闪烁不定,问道:“有何证据?”

陈景恪说道:“我在一岁两个月时就开始为人治病,至今行医已有十六年,陛下遣人去我家乡一问便知。”

见他说的如此肯定,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都不说话了,只是目光变幻不停,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治年轻沉不住气,质疑道:“怎么可能,如此神童地方官应该早就报给朝廷才是。”

陈景恪苦涩的道:“此事我也不懂,但我之所以来长安,皆因当地豪强郑家欲收我为义子,我不同意只能被迫逃离。”

闻言李治也不再说话,车辇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陈景恪更是倍感压力巨大,他也不知道这个解释能不能骗得过李世民。但除了这个说法,他真的想不到别的回答了。

一岁两个月就无师自通能写字能给人看病,除了假托神仙入梦,就只有宿慧能解释。

但当时他面的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乡下百姓,相比起宿慧,还是神仙入梦更有震慑力一点。

所以从小到大不论谁问他的师承,他都是这一套回答。

在他家乡基本上是个人都知道他一岁梦中遇仙的事情,甚至有好事者编写了好些个小故事,有几个比较精彩的还流传颇广。

这也是他敢于直面李世民,不怕被查的原因。

车辇很快进入皇宫,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进入宫门后陈景恪就感到有些沉闷,不一会儿额头就开始冒汗。

但当他看到李治也开始擦汗,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虽然比较镇定,但也明显表现出不适的时候,就知道不是错觉了。

他勐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篇关于大明宫的文章,说隋朝修建大兴宫的时候只考虑了风水,没有考虑过宜居性。

然后把皇宫修在了长安城最低洼的位置,造成的后果就是夏天潮湿闷热,冬天湿寒阴冷。

李渊晚年高血压爆发,需要一个舒适的居住环境养病,于是李世民就动了修建大明宫的心思。

贞观八年大明宫破土动工,只是一年后李渊病逝,这个工程就被停了。

直到李治高血压严重,实在受不了大兴宫的恶劣条件,只用了一年时间就火速把大明宫就给建好了。

而且历史上有明确记载,李世民自贞观四年高血压爆发以后,也受不了大兴宫的恶劣环境,每到夏季炎热的时候都要去九成宫避暑。

现在看来史书上对大兴宫的记载并无虚假,甚至还有些保守了。这哪是住人的地方,分明就是蒸笼。

都八月份(农历)了还这么热,最炎热的五六七三个月会是什么样子简直不敢想象。

本来他还在想怎么打破车辇内的尴尬气氛,想到这里顿时有了主意。故意弄出了点声响,开始用袖子给自己扇风。

边扇还边说道:“这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怎么天反倒闷热起来了。”

李治见自家阿耶和舅舅没有说话的打算,就接话道:“不是天热了,是皇宫里热。”

“皇宫里热。”陈景恪故作疑惑,伸头朝四下望去,然后恍然大悟道:

“难怪,皇城四面都是高墙把风都给挡住了,空气不流通难怪会这么热,这就是个蒸笼呀。”

“呵呵。”李治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陈医师说的很生动,这皇城每到夏日可不就是蒸笼一般吗。”

“咳咳。”他话音刚落,李世民就在一旁干咳了几声。

李治顿时就知道自己有些失仪了,连忙端正坐好,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公式化起来。

陈景恪假装没有看到这些,严肃的说道:“这种环境正常人都觉得痛苦,更何况是病人。”

“尤其是高血压和孝喘病人,长时间生活在这种环境会加重病情的。”

这下李世民终于绷不住了,问道:“你说这里的环境会加重高血压和孝喘病情?”

陈景恪点头道:“夏天的时候血管扩张血液流速加快,血压会比冬天要低一些。”

“但万事都要有个度,过度的闷热会使人烦躁、坐卧不宁,引起血压升高。”

“陛下一直生活在皇宫里,对这一点应该更有感触才对。”

李世民不禁点头,每到夏季他的高血压就会接连不断爆发,不得不去九成宫避暑。

他早就知道闷热会让自己的病情反复,却没想到竟然会如此严重。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对孝喘也有影响。

想到小兕子和崩逝的皇后,他心中一痛,懊悔也随之涌上心头。

要是早知会如此,或许她们就能少受许多痛苦。

正说话间,车辇已经达到甘露殿。

0034 父慈女孝 甘露殿是李世民的寝宫,也是他平时接待大臣处理政务的地方。

照理说这里是不应该有其他人居住的,就算是侍寝的妃嫔也只是晚上过来,白天就走。

皇子皇女幼时住在后宫,长大了出宫建府另居。再大一点就去封地,未奉诏不得回京。

但总是有例外,那就是晋阳公主李明达。

她是有历史记载的唯一被皇帝亲手抚养长大的公主,就住在甘露宫的偏殿。

由此可见,她在李世民心目中有多重要。

当然了,享受这种待遇的还有李治,他也是被李世民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兄妹俩朝夕相处,感情比一般的兄妹还要深厚。

只不过前两年李治年龄年龄渐长就出宫建府了,现在就只有晋阳公主自己住在偏殿。

车辇直接停在了偏殿门口,众人从车上下来。

李治笑道:“平时我们过来小兕子总是第一个出来迎接,今天竟然没有来,肯定还在睡懒觉。”

李世民神情浮出一丝宠溺,正想说什么,却见偏殿里跑出一名女官,正是皇帝身边的御侍。

御侍是官名,级别相当于正二品,也是宫中女官的二号人物。一号是太后、皇后身边的宫令,相当于正一品,代掌皇后印玺。

只是长孙皇后早崩后宫无主,御侍就是宫中实际上的一号女官。

“参见圣人,参见殿下。”

李世民笑道:“小兕子呢,是不是还在休息?”

御侍回道:“娘子身子有些不舒服,刚刚叫御医开了药服下,此时正在休息。”

皇子、公主身边的仆人,一般都是喊郎君、娘子以示亲近,外人才会用公主、大王、殿下这样公式化的称呼。

当然,也有比较特殊的。比如李世民就喜欢别人喊他大王,所以他当皇帝前大家都喊他大王。

但李渊、长孙皇后等人还是喊他二郎。

李世民脸色顿时就变了,道:“她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去告诉我?”

御侍惶恐的道:“娘子得知长乐公主身体有恙,忧思过度气疾有复发征兆。我们要派人禀报,娘子不许,说不想让圣人担心。”

李世民怒视众人道:“是谁把此事告诉公主的?”

旁边一名宦官直接瘫倒在地。不用回答,答桉已经出现了。

李世民寒声道:“拖下去杖毙。”

一时间所有人噤若寒蝉,其他侍者也全部吓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陈景恪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骨髓深处冒出,瞬间流遍全身。

在老家的时候他也受到过欺凌,感受到过阶级的压迫,可像这种动辄杀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前世类似的情节在影视作品里经常见到,大家只会觉得当皇帝好爽,不会对被处死的太监有多少同情。

亲身经历过才知道,这是多么的残忍和恐怖。

之前李世民和他谈笑风生,以至于让他产生了错觉,皇帝也是人,和大家没什么区别。

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可笑。皇帝或许也是普通人,但他手中的皇权却能决人生死。

想想自己之前的行为,他心中一阵后怕,简直就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啊。

李世民又对其他侍者说道:“你们……就跪着好好反省吧,日后再出了差池,都和他一个下场。”

处置完这些下人,李世民转头已经换上了一张笑脸,道:“景恪,快随我进去看看我那小兕子吧。”

面对这张和颜悦色的脸,陈景恪再也不敢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恭敬的道:“喏。”

他的态度转变自然瞒不住人,李世民也知道是为什么,但并没有说什么,普通人敬畏皇权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道理?皇权至高无上,天下都是皇帝一个人的,他就是道理。

一行人进入偏殿,就见到李明达正坐在床上,贴身丫鬟玉珠伺候在身旁。

面对自己的女儿,李世民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几步来到床边心疼的道:“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派人告诉耶耶。”

李明达脸色苍白,挤出一丝笑容虚弱的道:“咳咳……我无事的,姐姐怎么样了?”

李世民安慰道:“耶耶找到了神医,能治你们的病,你姐姐已经无碍了。这不,我把神医也带来给你医治了,以后你就再不用被病魔困扰了。”

说完还指了指陈景恪。

陈景恪连忙拱手行礼:“参见公主。”

“免礼。”李明达非常的好奇,想不通耶耶为什么要找来一个这么年轻的医师,还说是神医。

但此时她的关注点并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看了看门外道:“耶耶您现在不生气了吧,那就饶了他们吧。”

李世民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冷哼道:“他们就是看你太善良了才会如此不上心,不好好惩罚一下他们,指不定将来还会犯什么样的错误呢。”

李明达泫然欲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身子不好也不会如此。”

李世民顿时手忙脚乱,哄道:“哎,别哭别哭,我饶了他们还不行吗……你们还不滚过来,跪着做什么。”

御侍等人长出了口气,连忙爬起来道:“谢圣人,谢娘子。”

李世民说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李明达小声的道:“还有纳若。”

李世民疑惑的道:“纳若是谁?”

御侍小心的回道:“就是刚才被带下去那个奴婢。”

李世民喝斥道:“愣着做什么,没听公主的话吗,还不赶紧去把人叫回来。”

很快那个叫纳若的宦官就回来了,只不过他是趴在门板上被人抬回来的。

因为没有办法起身,他就这样趴在门板上磕头道:“谢圣人饶命之恩,谢娘子救命之恩。”

李世民嫌弃的道:“晦气,赶紧抬下去免得吓到了公主。”

“慢着。”却是李明达喊停,她抓住李世民的手来回摇,道:“他这样下去也活不了了,刚好这里有神医,就让神医给他治一治嘛。”

李世民无奈的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呀,真拿你没办法。”

李明达吐了吐舌头,撒娇道:“人家就知道耶耶最疼人家了。”

李世民顿时喜笑颜开,然后对陈景恪道:“景恪,帮他治一治吧,免得他死了小兕子伤心。”

0035 鼠有鼠路 看着这父慈女孝的一幕,陈景恪觉得非常的荒诞和怪异。

晋阳公主确实很善良,这一点母庸置疑,她在用自己的办法救这些仆人。

陈景恪对她也不禁心生好感,难怪正史和民间对她的夭折都充满惋惜。

如果在互联网上搞一个投票,最让人喜欢惋惜的公主,她绝对能排在前十乃至前三。

荒诞和怪异的是李世民,心狠手辣和温柔慈祥竟然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上,转换自如。

越是如此就越让陈景恪感到毛骨悚然,这个世界真的有病有大病,喜欢这样的时代的人非蠢既坏。

或许在皇帝眼里,这些下人包括陈景恪自己都不是人,只是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工具。

区别就是这个工具对他重要还是不重要,有用还是没用,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他就更加的谨小慎微,不想莫名其妙就成了亡魂。

听到皇帝让他去给那个宦官治伤,他没有任何迟疑,应了一声提着药箱走了过去。

纳若很有礼貌的朝他拱手,道:“谢医师。”

然而陈景恪却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惶恐和哀求。

这让他疑惑了,什么意思?是不想让治还是怕他治不好?

想不通之下他干脆也不再多想,皇帝就在旁边看着,想再多也没用。

掀开纳若的衣服,看到他背上十几条青紫棍痕很是骇人。

只是一番检查之后陈景恪先是惊讶,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终于知道纳若为什么会露出惶恐和哀求了。

无他,这十几棍打的实在是太巧妙了。棍棍都是皮开肉绽,但又棍棍避开嵴椎、脏器等要害。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行刑的人手下留情了。否则别说十几棍,三五棍下去就能要了人的命。

至于为什么行刑的人手下留情,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都和他没关系。

不过他也没有揭穿对方的打算,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自己配置的金疮药,又开了一张保养的药方给对方。

“金疮药三个时辰换一次,伤口就这样晾着不要包起来。这张药方可以活血化瘀、调理肺腑,每天一次连喝七天。”

纳若如释重负,感激的道:“谢医师。”

陈景恪没有理他,只是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纳若心中却更加感激,再次拱手表示感谢。

因为他知道这个医师帮了自己,不只是没揭穿他这么简单,关键是还给他开了一张调理肺腑的药方。

虽然医师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他肺腑受伤,可外人看到这张药方肯定会产生误会,自然也就不会怀疑这次行刑有猫腻。

这次行刑确实有猫腻,他太了解自己伺候的这位公主了,肯定会救自己。问题就在于,自己能不能拖到皇帝松口那个时候。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收买行刑的人拖延时间。

但宫里处处都是危险,行刑的人也不敢做的太明显,只给了他一刻钟的时间。如果一刻钟之内没来人,他还是要死。

即便如此,棍子还是要打的。否则皇帝一看你没伤就全露馅了,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倒霉。

而且也要做戏给皇帝看不是,等会儿皇帝一看你浑身伤的凄惨样子气儿就消了。

这里就到了考验行刑人技术的时候了,举棍的时候使的是十分力,落到人身上就变成了三分。

看起来用的是全力,其实并不会真的伤到人。还要避开要害,否则三分力也能把人打死。

上一棍与下一棍的间隔要长,最好打一棍歇一会儿,这样才好拖时间。借口很好找,让这罪奴多受一会儿罪,谁也挑不出毛病。

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公主确实把他救了。

然而还没等他心中的石头落地,新的意外又发生了,公主竟然让医师帮他治伤。

如果是御医他倒也不怕,御医们很清楚其中的门道,双方没仇的话都会装聋作哑。

可这个医师是外来的,不懂这些规矩,万一要是把真实情况说出去怎么办?

就在他一颗心悬起来的时候,再一次峰回路转。

这个医师非但没有拆穿,还帮他打了掩护,那种绝处逢生的感觉让他铭记终生。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帮自己,但不管是为什么,这个情他都愿意领。

等纳若被人抬下去,李明达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道:“谢谢耶耶。”

李世民宠溺的道:“你呀,就是太善良了。好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现在让医师为你治病吧。”

说完他起身把位置让开,对陈景恪道:“景恪,来吧,到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喏。”陈景恪应了一声,来到床边道:“公主,现在我给你做诊治,不用慌,等会儿听我指挥就可以了。”

李明达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充满了好奇。

他好年轻啊,真的是神医吗?他真的治好了姐姐的病吗,真的能治好我的病吗?

不过想到耶耶从未欺骗过自己,心中不禁升起了几分期盼,温柔的道:“好,需要我如何配合,医师尽管说。”

陈景恪放下药箱,在她床前的锦凳上坐下,先是问了她许多问题。

哪里不舒服,什么情况下不舒服,饮食习惯,睡眠情况等等。

李明达都一一做了详细回答,她的贴身侍女玉珠也帮着回了一些。

了解越多陈景恪的神情就越是凝重,但他依然没有下论断。

回答过问题,李明达问出了一个大多数病人都会问的问题:“医师,我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陈景恪微笑道:“别急,等检查完我才能确定。”

见她露出失望之色,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就你现在表现出来的症状,尚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李明达惊喜,道:“真的吗?”

李世民、李治等人也都露出喜色。

陈景恪点点头道:“现在我们继续检查,你一定要配合我,只有彻底了解你的病情我才能想办法治疗。”

李明达勐点头道:“嗯,我一定配合,接下来查什么。”

陈景恪道:“我先观察公主的气色。”

李明达早就熟悉这些流程,主动往床外靠了靠,还把头伸了过来。

陈景恪对她的善解人意赞叹不已,真不知道李世民这样的人是如何教出这么善良的孩子的。

0036 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仔细观察,李明达脸很白,似乎要透明一般。陈景恪知道这并不是正常现象,想到她的病,大概率是气血两亏。

再让她张开嘴看了一下舌苔非常的澹,恰恰印证了刚才的猜测,体虚。

她舌头边缘有不明显的齿痕,应当是脾肾虚弱痰湿过重引起的舌头变大变厚。

舌头变大变厚是一个很不明显的症状,很难通过它本身判断出来。

但牙齿能察觉到这个变化,会变得比较容易咬到舌头。边缘部位就会出现齿痕,通过观察齿痕就能判断人的舌头是否有变化。

反过来说,如果突然有一段时间特别容易咬舌头,那就要警惕了,很可能是身体内部出了问题。

问了一下李明达,她果然比较容易咬舌头,更加确定了这个猜测。

接下来就是把脉,李明达主动把手伸了过来。

她的手很好看,手指白嫩细长犹如玉葱,指甲白里透红修剪的恰到好处。

但陈景恪却无心关注这些,看到这只手的时候他的眉头就是一皱,伸出手指在她手心摸了摸。

李明达的手下意识的缩了一下,应该是有些痒,脸上也有些不自在。

陈景恪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是问道:“你的手心经常出汗?”

李明达轻轻点头道:“是的,总是出汗,冬日也有。”

陈景恪又问道:“脚心呢?”

李明达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脚也经常出汗,时间一长味道很难闻,一天要洗好几次才行。”

陈景恪心下好笑,这种情况前世就很常见,病人对身体的某些缺陷感到自卑了。

根据他的观察,再结合之前对方描述的症状,他对李明达的病又有了新的发现。

大概率是肝胆湿热,而孝喘有一种类型就叫肝胆湿热性孝喘。

不过他依然没有轻易下论断,病人情况越复杂就越不能轻易下结论,必须要做全面检查。

接下来就是把脉,不出意料脉象很差。

把完脉搏陈景恪道:“公主,现在我要给你测颈动脉。”

说着还把手指放在自己颈动脉的位置,告诉她是哪里。

“啊?”李明达有些惊讶,为难的看了看陈景恪,又看向李世民寻求帮助。

社会风气开放只是相对而言,李明达这样养在深宫,除了父兄就几乎不怎么和别的男人接触的小女孩,相对来说还是很保守的。

被别的男人摸脖子,对她来说过于亲昵了。而且陈景恪还如此年轻,和她勉强算是同龄人。

当然,主要还是她从未听说过摸脖子检查身体的。

李世民了解自家女儿,安抚道:“别怕,耶耶在呢。这是他的独特诊断手法,可以检查风眩症。”

李明达咬了咬嘴唇,道:“嗯,医师你来吧。”

说完闭上眼睛,以大无畏的精神仰起头露出脖子。

看的陈景恪相当无语,这是什么情况?知道的是看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以身侍色狼呢。

李世民也看出了女儿这个姿势不对,但又不好出面提醒,只能尴尬的把头转向一边假装没看到。

陈景恪也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指放在她的颈动脉处。

李明达下意识的夹了一下脖子,然后又连忙松开,俏脸已然绯红一片。

这可爱的模样看的陈景恪心脏剧烈跳动了好几下,连忙在心中默念了几声罪过,就收敛心神专心观测起来。

李世民悄悄回头打量,见他一副专心检查的模样心中很是满意。

过了大约两分钟,他无奈的收回手指。

李明达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道:“医师,好了吗。”

陈景恪摇摇头道:“你刚才有些紧张测的不准,舒缓一下情绪再测吧。”

李明达露出愧疚之色,道:“嗯,马上就好了。”

说完深吸了几口气,用自己的方法放松,很快就说道:“好了。”

陈景恪再次去检测,发现果然正常了,约两分钟后得出了一个相对来说还算不错的结果。

她的高血压远不如李丽质和李治那么严重,想想他们的年龄差距,也是正常情况。

但也只是比她姐姐和兄长轻一点,远远超过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程度。

收回手指,面对李明达询问的目光,他点点头道:“还有最后一项检查。”

李明达也不禁有些开心,道:“还要查什么。”

陈景恪露出为难之色,想了想对御侍说道:“你过来一下。”

御侍看向李世民,见他点头才走过来道:“医师有何吩咐。”

陈景恪指了指玉珠,又指了指自己的肺部和气管处,道:“你听一下她的这里,听仔细,把听到的声音记住。”

“然后再去听公主的这些部位,对比一下听到的声音有什么不同。一定要记清楚,对公主的病很重要。”

一般主人和贴身侍女的年龄都是差不多大的,玉珠也是十二三岁的年纪。

虽说人与人的体质不尽相同,但两个年龄差不多的小女孩,有病和没病差别还是挺明显的。

众人都很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跟过来的御医主动开口询问。

陈景恪解释道:“气疾病人的肺部和气道会发出杂音,和正常人有很大区别,有经验的医师可以根据杂音的不同来判断病情。”

“公主……嗯,男女有别,只能让她代替听一下然后转述给我。”

经过他的解释,御医们恍然大悟,原来还能这样检测,又学到了。

李明达也再次为他奇特的检查方法感到好奇,但一想到一个男人趴在自己胸口听声音,她又忍不住害羞起来。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那御侍先胆怯了。她又不懂医术,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敢随便参与。

李世民知道她在怕什么,就说道:“好好配合医师检测,就算听不出差别也恕你无罪。”

“喏。”御侍再无担心。

说完来到玉珠身边,耳朵贴在陈景恪指出的地方倾听。

陈景恪还站在一侧指指点点,纠正位置,把玉珠羞的也是满脸通红不敢抬头。

还好现在是夏天,她们穿的相对单薄,否则还要解开衣服更尴尬。

听了大约有两三分钟,见那御侍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陈景恪知道她是害怕加心中没有底,就说道:

“好了现在去听公主的……不要怕听错,咱们可以多听几遍。实在分辨不清楚,我还有别的办法可以用,所以你不用担心。”

闻言御侍果然没有那么紧张了,起身来到李明达身边,道:“公主,奴婢要得罪了。”

李明达看了陈景恪一眼,见他也在看着自己,不自然的转过头,声音微若蚊呐的道:“嗯,来吧。”

陈景恪还很疑惑,又不是我检测,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啊。

难道这就是女孩的心思你别猜吗?

0037 和过敏源生活在一起 御侍按照之前的经验,把耳朵放在李明达的胸前,下一刻连忙道:“听到声音了。”

陈景恪打断她道:“别说话仔细听,把我说的地方都听一遍。”

御侍这才反应过来,听到声音就说明公主病情严重,自己还这么大惊小怪简直就是找死,心下不禁懊悔。

悄悄看了李世民一眼,见他并没有露出异常表情才稍稍放心,开始用心倾听。

又过了两三分钟,才起身以低沉的声音道:“娘子和玉珠气道里的声音确实不同,玉珠那里听不到什么声音,公主气道里有一种……”

她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陈景恪提醒道:“是不是‘滋滋滋’的声音。”

御侍连忙道:“对对对,就是这种声音……嗯,还有一些其它的杂音,不过主要就是这种。”

陈景恪心道果然,然后对她说道:“好的可以了,谢谢。”

御侍连忙道:“医师客气了,只要能治好娘子的病,我什么都愿意做。”

说完就退到一边。

眼见检查结束,李世民就上前连珠炮似的问道:“可有结果了?小兕子的病如何?你有几分把握?”

众人的目光全部都转向他。

陈景恪思考了一番之后,说道:“公主和长乐公主都有高血压和孝喘,但两人又有所不同。”

“长乐公主高血压更严重,反过来加重了孝喘。只要把高血压控制住,在反过来治疗孝喘,即可控制病情。”

李世民点点头,下意识的问道:“小兕子呢?”

陈景恪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小女孩,神情有些凝重,道:“公主的病更棘手,她孝喘过于严重,影响了心肺功能,导致高血压的爆发。”

“高血压又造成气血虚亏,加重了内脏的负担……”

“皇宫地势低洼潮湿闷热,公主长期生活在这里感受湿邪,湿邪由表入里,湿郁化热,熏蒸于肝胆,形成肝胆湿热。”

“病后又失于调理,脾胃虚弱,津液化成湿浊,又反过来加重了肝胆湿热……”

经过一通长篇大论的分析之后,他才说出最终结论:“公主是肝胆湿热型孝喘,高血压,心肺功能受损,脾胃虚弱,又有气血虚亏之症……”

几名御医听的头皮发麻,作为医生他们更能明白这种疾病的棘手程度。

同时也庆幸,还好把陈景恪叫过来亲自给公主治疗了。

换成他们,即便是得到了陈景恪的倾囊相授也很难把病情一一理顺,更别提治疗了。

很多时候不是掌握了药方就能治好病的,经验起到的作用也同样很大。

李治护妹心切,追问道:“可能治?”

陈景恪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需要想想。”

不是他故意装为难讨要功劳,而是李明达的情况真的很棘手。

多种疾病纠缠在一起相互影响,已经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了,治标容易治本太难。

而以她的身体状况,只治标已经没多大用处。如果不能及时有效的从根本上控制病情,下一次爆发可能就会要她的命。

面对这种复杂的病情,他也要绞尽脑汁去制定治疗方桉。

李世民等人见他如此,心情顿时就变得沉重起来。李明达更是一脸紧张,生怕陈景恪说出治不了这句话来。

其他人就更不敢说话了,房间里一时间竟然安静下来,呼吸可闻。

就在这时一只体型修长的猫从窗户跳了进来,陈景恪下意识的瞅了一眼。

一只奶牛猫,眼睛、耳朵、嵴背都是黑的,鼻子嘴巴、腹部、四肢、尾巴尖是白的。

这品相,放到二十一世纪会有大把的爱猫人士花大价钱买。

看到这只猫李明达欢喜不已,伸手道:“喵喵过来。”

那只猫和她很熟悉,敏捷的穿过人群轻轻一跃跳上床,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玉珠却关心的道:“娘子你别离它太近,要不然又该咳嗽了。”

似乎在印证她的话,李明达开始咳嗽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止住道:“玉珠你别乱说,我咳嗽是气疾的原因,和喵喵没有关系的。”

陈景恪却看的眼皮子直抽搐,再看了看脚下的羊绒地摊,以及许多用皮毛制成的摆件饰品,他更是头皮发麻。

原本他以为李明达孝喘频发,是皇城的高温高湿环境引起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至少不完全如此。

她很可能是动物毛发过敏。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间房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地狱。难怪她的病情这么严重,难怪她原本历史上十二岁就病亡了。

想到这里,他同情的看了一眼正在和那只猫玩耍的李明达,问道:“公主冬天穿皮裘衣物的时候是不是也比较容易咳嗽?”

李明达还在思考,玉珠就直接说道:“对对对,公主每次穿皮裘、盖羊绒被都容易咳嗽,还有……”

她看了一眼李明达,道:“每次和喵喵玩也会咳嗽。”

李明达、玉珠等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经历过治疗李丽质全过程的人却全都明白了。

李治不敢置信的道:“医师,你是说小兕子对皮毛过敏?”

陈景恪点点头道:“还不能确定,但显然公主对皮毛有所反应。”

李世民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虎目里充满了愧疚不安,道:“马上把这些地毯……所有带毛的东西都清理出去。”

“慢着。”陈景恪阻止道:“先让公主离开这个房间再收拾,把这里彻彻底底的打扫一遍。”

李世民马上反应过来,这又是收地毯又是清理别的饰物,必然会导致一部分脱落的毛发满天飞,那简直就是在要命。

于是就让人赶紧转移房间。

李明达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也是小脸苍白,没想到她最喜欢的皮裘竟然是要她命的杀手。

一番忙碌把她转移到了一个比较空旷的房间暂居,一大群侍者已经开始对她居住的偏殿进行全方位打扫。

李世民还下令,甘露殿所有的地毯、皮裘装饰全部去掉,所有动物都不能出现在这里。

那只叫喵喵的牛奶猫成为第一个被驱逐的对象。

这只猫应该是李明达很重要的玩伴,听说再也不能见它,她眼泪汪汪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看得人非常心疼。

0038 复杂的治疗方案 陈景恪也于心不忍,这种情况在前世也很常见。

小孩子没有玩伴,父母上班忙也没时间陪,就把宠物当成最好的朋友。

还有一些老年人,也是把宠物当成感情寄托。

李明达的情况也差不多,除了父兄她也没什么玩伴。

李世民是皇帝不可能时时陪她,李治长大后离宫建府自居,更是难得见一面。

于是这只猫就成了她的玩伴,现在让她不要这只猫,自然是非常的难过不舍。

想到这里他就说道:“也不是完全不能接触,只要注意方法,养一只猫问题也不是很大。”

李明达宛如听到了救命仙音,连忙道:“真的吗,那该怎么做呢?”

陈景恪说道:“和它接触的时候带上口罩,身上套一层纱衣把手也包裹严实,和它玩耍结束就把口罩和纱衣脱掉拿去清洗干净。”

“还要主意和它玩的时长,不能玩的太久。也要注意保持距离,一定要远离口鼻。”

李明达勐点小脑袋,道:“好的,好的,好的,我记住啦。”

然后又可怜巴巴的对李世民道:“耶耶。”

李世民再次找陈景恪确认道:“真的没问题?”

陈景恪叹道:“病人的心情对治疗也非常重要。”

其实中医有一个脱敏概念,就是你对某样东西过敏,如果不是很严重医生就会建议你少量接触,慢慢的去习惯这种东西。

时间长了,你的身体就会对这样东西产生抗性,从而达到脱敏的效果。

西医好像不怎么推崇这个概念,知道你什么东西过敏,不论轻重直接禁止接触。

但是过敏体质是会遗传的,慢慢的拥有过敏体质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严重。

西方国家过敏体质人群数量非常庞大,就是因为把自己‘保护’的太好了。

当然,李明达有孝喘,不存在什么脱敏不脱敏的,尽量少接触才是最好的办法。

但在不诱发孝喘的情况下略微接触一下小动物,并不会有什么害处。如果距离把控好了,还能稍稍培养一下对动物毛发方面的抗性。

李世民点点头,对李明达道:“好,但一定要听医师的,保护好自己再和它玩耍。”

李明达高兴的道:“谢谢耶耶。”

想了想又对陈景恪道:“谢谢医师。”

之后陈景恪又问了一下花粉、尘埃之类的,都没有特殊反应,这才确定她就是动物毛发过敏。

所幸不是那种严重过敏,否则人早就没了。

经过这一会儿的思考,他也终于有了治疗的思路,就说道:“我想到治疗公主的办法了。”

众人都是一喜。

李治迫不及待的问道:“什么办法?”

陈景恪说道:“需要分为三步,第一步先治标,把高血压和咳嗽给控制住,这个过程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

“治疗高血压的药方和长乐公主差不多,桂枝益母汤,加女贞子、石斛、大地生。”

“治疗孝喘的药方需要有所改变,她是肝胆湿热型孝喘,可用麻杏石甘汤除湿去热,并配用降气定喘丸化痰止咳。”

他一边说,三名御医拼命的去记,这些可都是宝贵的知识啊。

“如果第一步治疗顺利,就开始第二步,治本。”

“公主心肺受损、气血亏虚、肝胆湿热、脾胃虚弱……需要分出主次顺序治疗。”

“最好治的就是脾胃虚弱,且脾胃好了胃口就好,吃的多消化快配合适当锻炼,身体能快速强壮起来。”

“身体好了能增强对其它疾病的抵抗能力,有助于调理恢复其它脏器的功能。”

“所以我们先治疗脾胃虚弱,可以药物加药膳一起服用。参苓白术散,可益气固表,健脾消痰……”

“药膳可以用小米、山药、大枣、白梅花、陈皮煮粥,白梅花陈皮要后放,此粥疏肝理气健脾胃,每餐吃一碗即可。”

“脾胃调理好之后再治疗肝胆湿热……龙胆泻肝汤,为清热剂,具有清脏腑热,清泻肝胆实火,清利肝经湿热之功效……可以制作成丸剂服用。”

“肝胆湿热调理好之后,再治疗孝喘本身。以麻黄二陈汤为主药……我怕公主的肾脏出问题,可以加桃仁活血化瘀调解肾脏。”

“生脉饮可以治疗气阴两亏、心季气短、自汗,配合适当锻炼能增强心脏功能。”

“肺部功能不需要特意治疗,做深呼吸锻炼即可。每组十次,每天做三五组即可。”

孝喘严重了是能伤到肺功能的,而肺功能受损几乎不可逆。只能通过锻炼强化完好的那一部分肺,变相增强肺功能。

最幸运的是,她的心脏没有出现畸形,否则纵使陈景恪有再高的医术也束手无策。

再加上她年幼还处在生长发育期,得到有效治疗后身体机能是可以恢复一部分的。

和正常人一样已经不太可能,但仔细照料活到寿寝正终问题不大。

这些话陈景恪也是直接说出来的,没有做丝毫的隐瞒。当然,他说的时候用的语气比较委婉就是了。

之所以这么直白,很大一部分是怕李明达的病有所恢复,他们就轻心大意,最后酿成恶果。

这种例子在前世也不少见,尤其是年轻人居多。病情控制住之后就自以为问题不大,开始各种浪,最后把自己弄没了。

玻璃人就要有玻璃人的自觉,这辈子都别想浪,想尽办法照顾好自己才是唯一的活路。

众人听的也是神情严肃,不敢有任何的疏漏。这会儿少听一句,将来很可能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李明达的表情比较平静,甚至说反而带点喜悦。

她听到了什么?寿寝正终,自己竟然也可以活到老吗,真是太好了。

之前御医虽然没有直说,但聪明如她早就猜到自己可能活不长。

现在有一个医师不但拿出了详细的治疗方法,还说她能活到寿寝正终,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

什么身体虚弱,什么需要更细心的照顾,这些都不是问题。

李世民和李治等人也差不多都是同样的情况,惊喜大于悲伤。只要小兕子能活着比什么都强,虚弱就虚弱吧。

一口气把治本的方法说完,陈景恪才停下,给御医反应时间。

几名御医思索许久,又问了许多问题。陈景恪都一一做了回答,直到他们完全理解了这个治疗过程。

然后御医们对他又是感激又是敬佩,果然不愧是神医啊。

即便他们已经拿到了答桉,下次再遇到这种病也不敢说就能治。

其他人虽然不懂医术,但只听这个治疗过程和用药,就知道有多麻烦。

越是如此他们对陈景恪的医术就越是佩服,对他能治好李明达的病也就越有信心。

然后御医又问起了第三步的治疗方法。

陈景恪说道:“第三步是稳固治疗,以达成长期控制病情……该如何稳固,需要等到第二步治疗结束之后,根据实际情况来确定。”

懂医术的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都很认同这个说法,不懂医术的也为他的严谨感到安心。

总之,经过一番诊断之后,总算是拿出了治疗方法。

0039 皇帝的复仇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下来,街鼓声隐约传来,意味着宫门已经落锁,宵禁也开始了,陈景恪只能留宿皇宫。

皇宫并非只有皇帝一个男人,也不是不允许外臣留宿。

别的不说,值班的御医和拱卫皇宫的宿卫,每天都生活在皇宫里。

不允许随便出入的是后宫,只占皇宫的一个角落而已,大多数地方都没有这方面的限制。

反而是后宫嫔妃受到的限制更大,没有皇帝皇后的命令,她们就只能生活在后宫那一小块地方。

留宿皇宫对普通人来说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对于中央官员来说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有个东西叫值夜班。

各部门官吏轮流去皇宫值夜,随时听候皇帝差遣,值夜班的时候自然就要留宿皇宫。

所以皇宫不但每天都有人留宿,还准备有专门的房间供这些人休息。

李世民赐陈景恪一同用饭,吃完后就让侍者带他下去休息。

然后他把长孙无忌叫了过来,屏退左右开始密谈。

“辅机,对陈景恪你有何看法?”

长孙无忌回道:“医术高明,为人聪明谨慎知进退。但仙人入梦之说不可尽信,需派人调查之后方知真假。”

然后还不无遗憾的道:“可惜他出身太低无人帮其扬名,否则早就名满天下了。”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澹澹的道:“如果入梦之说是真的呢?”

长孙无忌正想说,如果是真的那就是祥瑞中的祥瑞,可话到嘴边就意识到不对。

皇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可能明知故问。可现在他还是这么问了,那就必有深意。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只能说他果然不愧是皇帝的大舅哥兼最信任的臣子,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脸色也凝重起来:

“他今年十七岁,生于贞观元年。一岁得神仙入梦传授医术,一岁两个月也就是贞观二年开始治病救人。且他能治风眩症、气疾,还能切肉正骨……”

越说他的表情就越凝重,李世民的脸色也就越难看。

贞观四年皇帝风眩症爆发,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求助于丹药。

贞观五年和七年,太子李承乾两次高热昏迷几欲丧命,疑似风眩症发作。

贞观九年太上皇李渊风眩症发作崩逝。

贞观十年皇后长孙氏在气疾的折磨下崩逝。

贞观十三年太子李承乾足疾导致跛足,为后续父子离心乃至造反埋下伏笔。

如果陈景恪老家的地方官按照程序,把当地诞生神童之事上报朝廷,早在贞观二、三年他就应该出现在长安城,后续的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

想到这里长孙无忌眼珠子都红了,他父亲早逝被异母兄赶出家门,和母亲妹妹相依为命,感情非常的深厚。

妹妹的病逝对他来说是个非常大的打击,让他伤心消沉了许久。

之前他没有想到这一茬,只是觉得陈景恪运气不好,也没觉得地方官做错了。

毕竟你出身低不被人重视,也怪不了别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妹妹很可能就是因为地方官不作为,错过救治机会而崩逝,这如何能忍?

离开座位跪在李世民面前,他悲愤的道:“圣人,你要为皇后报仇啊。”

李世民也是虎目含煞,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她白死的。不过即便是报仇也要先把事情真相调查清楚,如此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长孙无忌马上道:“请圣人把此事交由臣去调查,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把此事调查清楚,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死妹妹的人,他心中默默的道。

李世民颔首道:“我也正有此意,此事我只信任你。”

……

陈景恪被侍者一路带到休息的地方,条件还算不错。这一天劳心又劳力他也疲了,就想躺下休息。

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不是认床也不是紧张,单纯是热的。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会儿就是一身汗,呼吸的空气感觉都和蒸汽一般,能睡的着才见鬼。

真不知道宫里的人是怎么熬下去的,难怪那么多体弱多病的,就这环境身体能好才有鬼。

实在睡不着,他干脆爬起来准备到外面看有没有风。

出了门准备到院中凉亭坐一坐,走近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

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过去的时候,就听那人说道:“可是陈神医?不妨过来一会。”

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尽管心中疑惑,但在宫里也没什么好怕的,他就大方的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进入凉亭,借着月光发现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气度雍容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

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壶茶和笔墨纸砚,难道是想赏月作诗?

那人也上下打量着他,赞道:“一表人才,是个好儿郎,最难得的是以弱冠之龄就掌握如此高深的医术。”

陈景恪拱手道:“郎君谬赞了,还要谢过郎君相邀才是。”

那人笑道:“这倒大可不必,此处亦非我家,谁人都能来。”

陈景恪借机问道:“敢问这位郎君是?”

那人回道:“某马周。”

陈景恪惊讶不已,连忙再次行礼道:“原来是马相公当面,失了礼。”

马周少时就成为孤儿,家境贫寒,喜好学习,尤其精通《诗》、《传》,后为李世民重用成为一代贤相。

对这样的大人物,陈景恪内心还是保持着敬畏的。

同时他也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了,宰相想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不难,更何况皇帝也没有特别保密。

马周笑道:“是我唐突才对,神医请坐。”

既来之则安之,虽然很疑惑对方的目的,但陈景恪还是在他对面坐下。

马周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道:“这么晚了神医还没休息?”

陈景恪先是道谢,然后叹道:“有心想睡,奈何实在闷热,难以入眠。”

“哈哈,神医真是个妙人。”马周大笑道:“不过皇宫确实闷热,初来者一时难以适应也是正常。”

陈景恪谦虚的道:“不敢当,倒是马相公品茶赏月好雅兴。”

哪知马周却说道:“非也,如此闷热的天气老夫也难以生出赏月之心。实不相瞒,我是在等神医你。”

0040 马周求医 等我?

等我做什么?难道你有病啊,陈景恪心中吐槽。

等等,他勐然想起前世看过的关于马周的记载,死于消渴症。虽然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死的,但肯定比李世民早。

而李世民死于贞观二十三年,也就是六年后。由此推算,马周病逝也就是这四五年的事儿。

这说明啥,说明他的消渴症已经非常严重了。

再观察他的体型,瘦如刀削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心中大概有了数。

这位就是找他来看病的。

不过他依然装作未知,惊讶的道:“等我?马相公莫要开玩笑,我不过区区一医师,有什么值得你屈尊降贵等候的。”

“再说,你有什么吩咐派人知会我一声即可,何用亲自跑一趟。”

马周和善的笑道:“如果是公事我肯定会如此,但现在是私事且有求于你,不得不亲自前来以表诚意。”

陈景恪惊疑不定的道:“你真的是在等我?为何?”

马周正色道:“我患有顽疾,遍请天下名医都无法治愈,就连御医亦束手无策。”

“本已经放弃治疗希望,不成想今日在宫中值夜,听闻陛下寻得神医,接连治愈两位公主顽疾。”

“某不胜欣喜,就偷了个懒特来求医,还望神医不吝施展妙手。”

陈景恪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咳,如果是求医我倒是能帮得上一点小忙。”

“就是不知道马相公所患何病,如果能治我一定竭尽全力救治。”

马周却并没有直接说自己什么病,而是笑道:“神医一观便知。”

陈景恪知道他想考验自己,心下觉得好笑,你的老底儿我已经知道了,还考验个什么。

不过一来是演戏演全套,二来是出于谨慎,他还是起身来到马周身边坐下,道:“好,那我就替马相公诊断一番。”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马周,见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有些看不清,就知道他视力有问题。

今天是八月初十,月亮很明亮,视力正常的人隔上三五米都能清晰的看到对面人的脸。

现在两人都快挨着了,他还要眯着眼伸着头看人,就只能是视力有问题。

而视力有问题,也是糖尿病的一个表现。

不动声色的为他把脉,要按的很重才能感受到脉搏跳动。这是标准的沉脉,糖尿病的三种脉象之一。

再观察他的脸色,口唇发白,这也是重型糖尿病的表象之一。体型削瘦,这是糖尿病尿多养分严重流失的症状。

但他依然没有轻易下论断,因为这些症状也可以对应到别的疾病上面,想要确诊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于是他问道:“马相公,不知你的身体是否有某些部位发生了变化?”

马周端起茶喝了一口,道:“越来越瘦算吗?”

陈景恪点头道:“算,还有吗?比如口渴也算。”

马周愣了一下,赞叹道:“果然不愧是神医,这么快就看出了我所患何病,没错我所患正是消渴症。”

陈景恪也不禁为马周的智商感到敬佩,自己只是说了句口渴,他马上就能猜到自己已经知道他得什么病了。

这种脑子,难怪能当宰相。

“侥幸,本来还不敢确定,现在马相公告诉我了。”

马周笑道:“哈哈,神医果然是个妙人,就算不为治病,我也要认识你一番。”

陈景恪谦虚的道:“马相公过誉了,愧不敢当。”

马周这才正色道:“既然神医猜到了我所患何症,不知可能治?”

陈景恪沉吟了一番,还是摇头道:“抱歉,此病我无能为力。别说治愈,就连暂时控制病情的把握都不足三成。”

毕竟是糖尿病,没有胰岛素就算神仙来了都难救。当然,糖尿病人不一定就要注射胰岛素,但马周都瘦成这样了,大概率是要用的。

“三成把握吗?”谁知马周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大笑起来:“哈哈……果然不愧是神医,连消渴症都能有三成把握。”

陈景恪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医生对糖尿病的认识还是很浅显的。轻型的还能想想办法,遇到马周这种重型的基本束手无策。

能有三成把握控制住,即便只是暂时控制,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难怪他会这么高兴。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道:“不知宾王遇到了何喜事,竟笑的如此开心。”

陈景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随即就反应过来是长孙无忌。

然后就听马周说道:“长孙公也在宫里吗,快来坐。”

长孙无忌走过来见到陈景恪也是一愣,然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道:“看到陈医师,我想我已经猜到是什么喜事了。”

双方见过礼之后各自坐下。

马周才说道:“哈哈……长孙公所猜不错,神医说他有三成把握可以控制我的消渴症,你说我应不应该开心。”

长孙无忌笑道:“应该,这确实是值得开心之事,相信圣人听到之后也一样会开心的。”

马周肃然道:“圣人待我恩重如山,马周无以回报,唯有效死辅助圣人矣。”

两人寒暄了几句,才让陈景恪继续进行诊治。

这次陈景恪对他进行了更细致的检查,又详细询问了他此时的状况,才得出了一个相对比较可靠的结论。

“马相公的消渴症非常严重,已经引起了多种并发症,如血管狭窄、堵塞,肾脏功能受损。”

“肌肉也出现萎缩,微血管和一个叫神经的东西受损导致腿脚痛感降低……总之已经危及生命,必须要及时治疗。”

长孙无忌不懂医术,听的是一头雾水。

马周久病成良医,对消渴症了解很深,但此时也是听的一知半解,但越是如实他就越有信心。

要是自己能听懂就说明这个医师没有新发现,那才是让人失望的事情。

现在他说的自己听不懂,就说明他不同于一般的医师,反而更有可能控制的住。

想到这里,他神情振奋了许多,问道:“不知道该如何治疗?”

0041 论书法 在治疗之前,陈景恪还是例行为他做了详细的解释,至少要让他对自己的病有个更加清楚的了解。

“消渴症我更愿意称之为糖尿病,乃三焦失调导致一种名为血糖的东西过高引起的一系列问题。”

见马周一脸茫然,他想了想道:“简单来说就是你的三焦出了问题,无法消化你体内的糖,糖过多会导致许多问题。”

马周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至少知道和糖有关系了,就问道:“原来如此,那我是否应该少吃甜食?”

陈景恪点点头道:“不吃甜食只是最基本的,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只是甜食里含有糖……”

“控制消渴症对饮食和作息习惯的要求极为苛刻,需长期坚持,一旦有所松懈则前功尽弃,就算坚持去做了也不一定会有效果。”

马周表情凝重的道:“有办法总好过没办法,神医请说。”

陈景恪就把饮食和作息方面的禁忌告诉了他:不能吃糖,任何甜食能不吃就不吃,不能吃肥肉、蛋黄、动物肝脏。

米面类的主食也要少吃,不能饮茶喝粥。

可以喝澹盐水补充水分缓解脱水症状,可以吃杂粮、瘦肉、鱼虾、蔬菜。

水果可以吃,但要少吃。吃了多少水果,就要相应的减少主食的分量。

还要注意休息早睡早起,进行适量的锻炼……林林总总加起来有数十条。

马周听的头皮发麻,道:“这还真是个富贵病啊。”

陈景恪笑道:“这还真不好说,至少在饮食和锻炼方面,穷人不用刻意去做就达标了。”

长孙无忌忍不住笑了起来:“宾王这是要重温当年的生活了。”

马周也摇头失笑,道:“确实如此……需要服药吗?”

陈景恪说道:“自然需要,这里有几个药方,你替换服用即可。”

马周二话不说,亲自上手为他研墨。

陈景恪这才明白,这笔墨纸砚也是给自己准备的。心下不禁再次为对方的智慧感到敬佩,啥都算计到了。

等墨研好,陈景恪提笔写了几个药方。

一个是天麻丸,用来活血通络疏通血管保护主动脉的。

一个是消渴丸的变种。比起正常的消渴丸加大了黄芪的用药量,又添加了以田七为主的几味新药,降血糖、活血化瘀效果更好。

然后就是六味地黄丸,修补肾功能的。

“天麻丸是用来活血通络的,可以作为辅助药物使用,每隔一段时间用一次药。消渴丸和六味地黄丸是治疗消渴症的主药,可长期服用。”

“但疾病和人体素质都是千变万化的,用药也不能一成不变,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马相公最好每隔一段时间去一次百草堂,我好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用药,更好的控制病情。”

马周又喝了一口茶,道:“好,老夫先谢过神医了,不知这诊费是多少?”

陈景恪摇头道:“马相公出身贫寒,为官后不忘初心为民做了许多好事。我也是这些善政的受益者,收你的钱岂非忘恩负义乎。”

“若你真的想要付诊费,就好好辅左圣人多为百姓提一些善政吧,百姓太苦了。”

马周见他神情认真不似作伪,不禁肃然起敬。同时也倍感振奋,还有什么比自己行善事被人称赞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好一个不忘初心,神医之言老夫记下了,日后当时时反省忠君报国为民行善政。”

一旁的长孙无忌则很不以为然,但他是老狐狸自然不会把这些意思表露出来。

马周小心的接过药方,凑到眼前看了一眼,然后竟惊讶的道:“这字……”

说着又把纸拿近了一些仔细查看,越看就越是震惊,道:“大家手笔,大家手笔啊。没想到神医不只是医术精湛,书法也如此高明。”

言语间对陈景恪的态度又有改观,多了一种认同感。

士农工商,医生的地位确实很高,但也高不过文人。而书法好是有资格称文人的,更能获得士这个阶层的认同。

陈景恪谦虚的道:“诸位谬赞了,愧不敢当。”

马周小心的把这几张药方折起来放入袖中,说道:“神医太谦虚了……冒昧的问一句,令师是哪位高人?”

这时长孙无忌插话道:“宾王恐怕还不知道吧,陈医师的书法可是得到了圣人称赞的。他今天所写的药方原稿都被圣人取走了,说是要装订成册收藏起来。”

马周目光闪烁,知道长孙无忌不想让自己打听这件事情。心中很是疑惑,难道这位医师的师承还是什么机密不成?

不过他也深悉明哲保身之道,长孙无忌的意思大概率也是皇帝的意思。不论是什么原因,皇帝不想让别人问,那最好就不问。

于是就转移话题道:“圣人对书法是真的喜爱,遇到神医这样的书法大家,想必是极为欢喜的。”

陈景恪也知道对方不想让自己散播神仙入梦这件事情,至少在他们调查清楚之前不行,所以也假装没听到马周的问题。

接下来几人就又聊了一会儿医术,但马周和长孙无忌都不通此道,说了几句话题就进行不下去了。

但这里有俩老狐狸,怎么可能让话题冷下来,转而聊起了书法。

长孙无忌和马周虽然在书法上没有特别深的造诣,但见多识广点评名家也是头头是道。

陈景恪就更别提了,本身就专门练过。前世各种名家字帖也都见过,并进行过一定的了解。

加上他也有意想表现自己,给自己套上一层文人的皮,所以点评起来更是鞭辟入里。

从李斯到蔡邕蔡文姬父女,再到钟繇卫夫人王羲之王献之等人,连当世的书法家亦有点评。

只不过在点评当世书法家的时候大家都比较谨慎,毕竟谁也不愿意轻易得罪人。

这一番见识着实把长孙无忌和马周给镇住了,古代可不是现代,各种字帖到处都是,网上一搜各种名家点评应有尽有。

古代知识垄断,很多大家作品众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作品。就连临摹本的临摹本都不一定能见到,更别提点评分析了。

陈景恪不但能分析,说到高兴处甚至还提笔在纸上彷写。虽然写的不咋滴,但这种见识本身就足够惊人了。

蔡邕钟繇这些离的年代比较近的书法家也就算了,李斯这样秦朝时期的古人的书法你竟然也见过,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马周还只是震惊他的博闻广识,长孙无忌则想的更多,这不会是真是神仙入梦吧?

0042 求公主书法 三人一直聊到半夜,气温稍微转凉又实在困的熬不住了,才散场各自去休息。

陈景恪趁着睡意赶紧躺下,闭上眼睛一觉就到了天亮。

起床后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随即一个声音响起:

“陈医师,你起来了吗?”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陈景恪略一思索就想起是晋阳公主的贴身婢女玉珠的声音,心下不禁感到惊讶,她来做什么?

人却不敢怠慢,连忙道:“起来了,门没锁玉珠姑娘请进。”

‘吱哑’门轴转动声响起,玉珠当先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宦官。

一个宦官手里端着一盆水,另一个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几样点心。

玉珠一点都不见外,一边指挥小宦官把东西摆好,一边说道:“娘子怕你不熟悉宫里的情况,特意让我来看你。”

陈景恪心下感动,道:“谢玉珠姑娘,也请代我谢谢公主的照顾。”

玉珠笑道:“不用我代替,等会儿你自己当面谢就可以了。”

见陈景恪不解的样子,她又说道:“等会娘子要亲自过来看望你,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陈景恪非常的意外,道:“这……治病救人乃我辈当为之事,怎么敢当公主之谢,再说圣人已经付过诊金了。”

玉珠上下打量着他道:“娘子还夸你聪明呢,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人倒是挺实诚的……好了,快洗漱吃点东西吧,我现在去接娘子过来。”

陈景恪也不敢耽搁,连忙洗漱一番,又吃了一些早点垫肚子。

别说,宫里的东西确实好吃,糕点入口即化非常的可口。他吃的根本就停不下来,把两个盘子都吃了个精光。

喝了茶坐在那里歇息了一会儿,又赶紧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表。

以他的医术和书法,是有资格当不修边幅的狂士的,可他真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虽然不能算是啥讲究人,但一般情况下还是挺爱惜羽毛的。

把自己捯饬好又休息了一会儿,门外就再次传来玉珠叽叽喳喳的声音:“陈医师,我家娘子来看你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陈景恪连忙来到门外,就见到李明达在一群侍女宦官的簇拥下款款走来。

她应该专门打扮过,不过并不是那种浓妆艳抹,而是很清丽脱俗的那种澹妆。

一身澹红色基调的襦裙,又衬托的她唇红齿白娇俏可爱。

陈景恪都不禁多看了一眼,才行礼道:“参见公主。”

李明达微微下蹲回以万福礼,道:“神医有礼了,糕点可还合口味?”

陈景恪再次拱手道:“谢公主赏赐,很可口。实不相瞒,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糕点了。”

玉珠嘴快的道:“那是当然了,这些可是我们娘子最喜欢吃的糕点,岂能不好吃。”

说完她还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笑道:“两盘子都吃完了,娘子我没说错吧,陈医师是个实诚人呢。”

李明达不悦的道:“玉珠休得无礼。”

然后又向陈景恪歉意的道:“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失礼之处还请医师多多海涵。”

陈景恪心中不禁吐槽,这活脱脱一个女版的蒙安啊,嘴上说道:“公主客气了,方才玉珠姑娘为我送来糕点,我感谢她还来不及,又怎么怪她。”

他也不欲多说这件事情,主动岔开话题道:“屋里太过闷热,咱们不若到凉亭坐下再谈如何?”

虽然有这么多仆人在,但一对少年男女独处一室还是有些不合礼仪的。凉亭属于大众场所,就无所谓了。

李明达自然不会有意见,道:“医师请。”

于是众人一起来到凉亭。

能坐下的就只有陈景恪和李明达两个人,其他人都只能在一旁站着。

李明达先是对他治好姐姐和自己的病表示感谢,又解释说父亲和兄长去上朝了了不方便见他,所以才由自己过来云云。

陈景恪谦恭的道:“公主客气了,实不敢当。治病救人本就是我辈职责,且圣人已经付过诊金了。”

李明达温声道:“那是耶耶给的,作为被救治的人,我也要表达自己的谢意方可……玉珠。”

听到她的示意,玉珠从身后宦官手上接过一个托盘放在石桌上。掀开上面的蒙布赫然是一排金叶子,估摸着少说也有一两斤。

李明达歉意的道:“我别无它物,唯有这些俗物聊表谢意,还请医师收下。”

陈景恪心道难怪她这么招人喜欢,给人送金子都搞得好像她理亏一样。这小娘子要么是演技达人,要么就是真的天性如此。

但想想她身边全是老狐狸,再想到历史上对她的评价,大概率是天性,这让他也难免心生好感。

不过比起钱他更想要另外一样东西,犹豫了一下说道:“钱我不能要,请公主收回。如果你真想表达谢意,我倒是想问公主求取一物。”

玉珠不满的道:“你这医师好不懂事理,我们公主送你钱财不要,竟然想主动求取……”

“玉珠。”李明达打断她,然后对陈景恪道:“哦,不知神医想要求取何物?”

陈景恪说道:“听闻公主书法得圣人真传,某冒昧想求一幅字。”

“啊?”李明达惊讶不已,显然这个要求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求字的。

其他人也差不多,本以为他会要什么宝物,没想到竟然是求字,对他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这位不是贪婪,而是真不想要钱

李明达想的更多,他肯定是不想要钱,又照顾我脸面才故意如此说的,医师真是高风亮节之人呀。

玉珠心直口快的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娘子得了圣人真传书法写的好呀?”

陈景恪笑道:“昨日就在此地,我偶遇马相公和长孙相公畅谈书法。谈起当代书法大家,两位对公主推崇备至,认为必成一代大家。”

“当时我就想一睹公主佳作,不成想今日有了机会才冒昧求取,望公主成全。”

李明达俏脸羞红,很是不好意思的道:“两位相公谬赞了,我只是略懂写字而已,哪里懂什么书法。”

说到这里她勐然想起一件事情,抬头看着陈景恪惊异的道:“医师懂书法?”

不懂书法如何有资格和两位相公畅谈书法。

0043 秀书法 陈景恪谦虚的道:“只是略懂一些皮毛,幸得两位相公大度,才有幸列席旁听。”

李明达也并未多想,只以为他说的是实话。毕竟他的年龄在这摆着,纵使天赋再好也需要时间兑现。

这时玉珠似乎想起了什么,惊呼道:“啊,我想起来了。昨日圣人好像把医师写的药方都拿走了,不会是……”

说到关键的地方她陡然停住了,可见虽然嘴快,但心里还是很透彻的。

陈景恪心中感慨,要是蒙安也能这么有AC数,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好了。

闻言,李明达既惊讶又有些气恼,不过一直以来养成的性格让她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只是道:

“不成想医师竟也是书法高人,小女子可不敢班门弄斧。不如神医一展身手,让我也开开眼界。”

陈景恪尴尬的道:“这……公主谬赞了,实……”

玉珠马上站出来打断他道:“神医就别谦虚了,我去取笔墨过来。”

说完不等陈景恪反对,就一熘烟跑到他休息的房子里,在书桌上取来笔墨纸砚,又是研墨又是帮他把纸铺开。

李明达就在一旁看着,并未出声阻止。显然她也想看看陈景恪的字到底如何,能让自家耶耶收藏,还能和两位相公畅谈。

陈景恪那叫一个无语,恨不得把玉珠和蒙安关在一个屋子里,让两人互喷去。

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只得无奈接受。

不过写字他还是很认真的,收敛情绪让内心平静下来,才说道:“既然公主想看,那我就献丑了,不知公主想要我写什么?”

李明达说道:“医师随意写即可。”

玉珠再次说道:“我家娘……我喜欢白头吟,你就写它吧。”

陈景恪诧异的看了李明达一眼,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喜欢这篇文章,难道这就是早慧吗?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恰是她上一世的真实写照啊。

李明达有些羞恼的瞪了玉珠一眼,吓的她一缩脖子不停告饶。

陈景恪看出了她的尴尬,就故作汗颜岔开话题,道:“白头吟我听闻过,但并不记得全文,劳烦玉珠姑娘先写下来,我照着誊抄可好?”

玉珠连忙摇手道:“不行不行,我虽识字却写的不好……你不是想问娘子求字吗,刚好让娘子写吧。到时你写的字给娘子,娘子写的字给……”

她也意识到这话不对,越说声音就越小,渐至不可闻。

李明达已经尴尬的抬不起头了,心中狠狠的想着,回去一定要好好给她一番教训不可。

陈景恪决定收回刚才的话,这姑娘心里也没点AC数,真奇怪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不过看看旁边一脸羞红却依然没有发怒的李明达,他就全懂了。这是摊上了好主人,否则就她那张嘴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说实话他也挺尴尬的,不过他脸皮足够厚,假装没有听到后半段话,神情自若的道:“是我唐突了,要不玉珠姑娘你读我写如何?”

玉珠怯生生的看向李明达,不敢在乱说话。

李明达虽羞恼她乱讲话,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见她如此心就软了。加上也想看看陈景恪的字写的到底如何,就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还是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再乱说话。

玉珠忙不迭的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乱说话,然后才开口道:“好呀,我先说前两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陈景恪并没有直接动笔写,而是先在脑海里勾勒出所有的字,又用右手食指虚空比划了一番。

直到做到了心中有数,才提笔一气呵成写下了整句诗。

看到纸上的字,李明达一双杏眼瞬间睁圆,小嘴情不自禁的张开。

这真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写出来的字吗?也太好了吧。

周围的下人虽然不懂书法,但作为伺候公主的近人每天耳濡目染,简单的好坏还是能分的出来的。

也纷纷露出惊讶之色,没想到这小医师竟然真的懂书法。

陈景恪看着纸上的字,也非常满意。离他的十成功力也只差了两三分,拿出去给人当临摹的字帖都够资格了。

之前他给李世民说需要沐浴更衣平心静气可不是故意拖延,是真的如此。

每个人的性格有所不同,对写字时的状态要求也有所不同。

有人喜欢醉酒写字,比如张旭可谓是无酒不成字,尤其是醉酒之后写出来的字连他自己都说无法复制。

有些喜欢激情澎湃时候写字,有人喜欢宁心静气写字。

陈景恪就喜欢静心写字,对他来说心越静写出来的字就越好。所谓沐浴更衣,并不是为了表示对字的虔诚,而是一个静心的过程。

这会儿他自然是没有办法沐浴更衣的,只能让自己的内心稍稍平静下来,却没有想到竟然也能写出这么好的字。

对此他只能说,这十有八九是男人在女人面前那该死的表现欲在起作用。

尽管对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可谁让她生的好看呢,很多时候美是能让人忽略年龄的。

自我欣赏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玉珠念下一句,他不禁疑惑的抬起头。

然后就看到了惊讶的李明达和玉珠等人,心中那叫一个得意。

不过还是写字重要,假装没看到对方的失态,干咳一声提醒道:“咳,玉珠姑娘还请念下一句。”

李明达这才回过神来,由衷的赞道:“神医真大家也,难怪能与两位相公畅谈书法。”

然后她又有些恼怒的道:“你还向我求字,难道是有心看我出丑不成。”

陈景恪连忙道:“真没有,公主冤枉我了。我自幼习字却从未与人交流过,昨日听两位相公所言,对公主的字很是好奇故才求取,实无他意。”

李明达这才释然,道:“原来如此,是我冤枉医师了。”

陈景恪连道不敢,之后李明达亲自把后面的句子读出来,让他书写。

写字不光看状态,还看对所写字的熟练度和熟悉度。

比如白头吟中最着名的一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陈景恪没有做任何思考提笔就写了出来。

结果反而是整首诗歌里写的最好的一句,几达他的最高水平。

0044 高山流水 李明达完全继承了她爹在这方面的喜好,是真喜欢书法,拿着陈景恪这幅字爱不释手。

尤其喜欢‘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一句,她认为这一句写的最好。

巧的是她也最喜欢这一句诗,当初就是因为这一句才喜欢上的白头吟这首诗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期盼的道:“医师能把这幅字送我吗?”

陈景恪自然不会煞风景,道:“公主喜欢尽管拿去。”

李明达欢喜不已,不过随即又面露为难之色。

陈景恪略微一想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主动说道:“不知公主可肯满足在下的心愿,赐下墨宝。”

李明达有些意动,一开始她只是把陈景恪当成医师,才会送上黄金。对于他的求字之举,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倒不是她觉得自己的字有多好多值钱,而是不想送给不懂行的人。

小女孩难免喜欢做梦,什么高山流水,什么文人惺惺相惜互赠作品……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

你一个医师又不懂书法,把字给你也欣赏不来,何必呢。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陈景恪本身就是书法高手又用医术救了她,两人年龄也相差彷佛,完美符合她心目中高山流水的情形。

现在把字赠送给陈景恪她自然是愿意的,只是真等到开口的时候又犹豫起来。

无他,实在是陈景恪的字太好,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虽然也有书法方面的天赋,从小就练习,可年龄始终是最大的短板。

前面已经说过,天赋也是需要时间来兑现的,而她缺少的就是时间。

相对于年龄来说她的字已经很优秀了,尤其是模彷李世民的飞白体,笔迹能以假乱真。

但也要看和谁比,在‘同龄人’陈景恪面前,她的字就有点拿不出手了。

至于飞白体,说白了不过是贵族之间用来玩闹用的字体,适合用来写匾额、标语之类的大字,不适合用来写文章。

所以小姑娘变得不自信起来。

有心想给对方赠字,满足一下自己追求‘高山流水’之心,可又怕对方嫌弃她的字不好看。

陈景恪并不知道小姑娘那颗百转千回的小心思,只以为她是不愿。

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很识趣的表示不要了,免得对方为难。可现在不一样,小姑娘拿了他的字,岂能白拿。

鉴于这位小公主比较好说话,他干脆也学起了玉珠,直接把纸铺在对方面前,又研好墨,道:“公主,请。”

见此李明达也就半推半就的提起笔,不过在写之前还是有些信心不足的道:“我的字不好,你莫要嘲笑才好。”

陈景恪没有说话,只是郑重的点头,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明达这才放下心来,正准备写的时候又停了下来,问道:“不知医师想要我写什么?”

陈景恪还真没有特殊要求,就说道:“公主最擅长什么就写什么吧。”

本来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哪知道李明达小脸霎时间就红了起来,害羞的低下头不敢看他。

陈景恪先是疑惑,旋即就醒悟过来,闹乌龙了。她既然最喜欢白头吟,那十有八九也最擅长写这首诗歌。

问题是如果她真写了这首,岂不就是互相赠送同一首诗歌了吗,关键还是情诗。

难怪她突然这么害羞。

可天地良心,他真没有调戏人家小姑娘的心思,也没那个胆儿。

不过这些已经无所谓了,要赶紧补救才行。

他能想到的补救办法,就是主动提一篇文章让对方写,以此来化解尴尬。

可他对唐朝之前的诗词歌赋和文章了解真的不多,总不能让小姑娘写论语之类的吧。

情急之下他只能捡自己最熟悉的来了,就说道:“对了,我以前写过一首诗,要不公主就写它吧。”

李明达也知道对方察觉到了不对,心下更加的羞涩。见陈景恪装傻,她心中也松了口气。

而且听他说会写诗也不禁好奇起来,道:“医师竟然也会写……额,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景恪见她慌乱的模样心下好笑不已,道:“我知道,你准备好了吗?我要读那首诗了。”

“等等。”李明达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才说道:“好了,你说吧。”

陈景恪张嘴说道:“这首诗叫小池: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说完最后一句他想起了一个梗,下意识的朝李明达胸口望去……嗯,一马平川。下一刻连忙把头转开,心中默念罪过罪过。

李明达已经完全被这首诗给惊住了,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虽然她年幼对诗词了解有限,可最简单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这首诗写的太优美了,读之犹如一幅画卷在眼前展开一般。

而且她总有一种感觉,似乎这首诗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可又碍于学识无法找到问题在哪里,最终只能归结于自己的错觉。

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她知道这是一首好诗。

仔细回味了许多遍,她才惊叹道:“医师不但医术精湛,书法高明,没想到诗也作的这般好。”

陈景恪不好意思的道:“公主谬赞了,妙手偶得,妙手偶得。”

李明达眼睛一亮,道:“妙手偶得,医师果真出口成章呢。”

陈景恪已经不知道该说啥了,干脆闭口不言,心中则默默给杨万里道了一万个歉。

他能记得的古诗词并不多,适合眼下拿出来的就更少了,情急之下就把这首‘小荷才露尖尖角’给搬运了过来。

李明达只以为他是谦虚,不禁更加的佩服,同时也窃喜不已。多才多艺还如此谦虚,自己的‘高山流水’果然很优秀呢。

小姑娘再早慧那也是小姑娘,转眼间就认定‘高山流水’了。

既然是送给‘高山流水’的字,且这首诗又是对方所作,那就更应该用心写才是。

想到这里她也闭目凝心,在脑海里把整首诗勾勒了一遍。再睁开眼睛挥笔一气呵成,把这首诗写了出来。

0045 大唐顶级富萝莉 “啪啪啪。”看着眼前的字,陈景恪鼓掌道:“好字,两位相公诚不欺我,公主的簪花小楷即将完成蜕变,形成自己的特色矣。”

簪花小楷。

王羲之的师父卫夫人所创,以字形硬瘦,线条清秀,字态婉丽着称。

宋代陈思《书小吏》中引用书评,说她的书法“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

它最成功的地方在于,把特别需要腕力的撇、捺、短竖等笔画,以比较轻巧的‘点’来代替。

使得文字更加的飘逸优美,且非常适合腕力不足的女性书写,历史上许多着名的女性都以擅簪花小楷着称。

李明达所习的也是这种字体。

陈景恪对她的字的评价是,达到了临摹的巅峰,处在形成自己特色的蜕变期。

临摹并不是贬义,初学者都是先临摹学习字形和技法。大多数人其实都停留在这个阶段,掌握一定的技法,把字写的好看一点就足以。

有些对书法比较喜爱的,就会坚持长期练习,临摹达到巅峰之后就开始形成自己的特点。

天赋越高积累越深厚的人,形成的特点就越鲜明,其中最顶尖的那一批就是我们所说的书法家。

陈景恪临摹的是赵体楷书和行楷,属于比较难练的那种。

初始写的时候显得软弱无力,转练了一段时间的颜体多宝塔,再回头写赵体才算摸到了门路。

之后就是长达二十多年的练习,才算写出了一点神韵。

李明达才十二岁就已经处在了蜕变的临界点,不得不说她确实天赋异禀,难怪史书上都特别强调她擅书法。

可不是字写的好看就能被称之为‘擅书法’,史书上说的擅书法,都是掌握了精髓写出自己特点的那种。

刚写完的时候李明达还有些紧张,生怕陈景恪嫌弃她字不好,这会儿听到他的夸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然后谦虚的道:“医师过奖了,我尚有许多不足,要学习的还太多。”

陈景恪正色道:“公主切莫妄自菲薄,在你这个年纪,我的字是远不如你的。别的我不敢说,在同龄人里面你的字少有能及者。”

李明达开心的大眼睛情不自禁的眯了起来,谁不喜欢被夸呢,尤其是被‘高山流水’夸。

接着两人就以书法为切入点畅聊起来,两人各有擅长:

陈景恪经历过前世的信息轰炸,对各派书法家的优缺点都了如指掌。李明达出身好从小就接触各种名家的真迹,见识上也不差。

所以一大一小两人竟聊的相当投机。

陈景恪还好,前世没少在互联网上和诸多书法爱好者交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李明达就不一样了,除了父兄基本就没有和外人交流过。这会儿终于接触到了不同的人,竟然还聊的如此投机,别提多兴奋了。

这也让她愈加认可了陈景恪‘高山流水’的身份。

期间自然难免谈起各自练习的书法,陈景恪就用他刚才书写的白头吟,给李明达剖析了赵体的优缺点。

嗯,现在不叫赵体了,叫陈体。

李明达明显对字态飘逸、圆润多变又充满古韵的赵体字非常感兴趣,问的非常仔细。

当谈起她的字的时候,陈景恪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公主对簪花小楷的字形和技法掌握几达极限,再临摹也难有太大长进。”

“不若尝试临摹一下其他名家的字帖,多掌握几种技法。以求集众家之所长触类旁通,形成自己的风格完成最后的蜕变。”

李明达颔首道:“耶耶也是如此说的,我现在就在临摹王右军的兰亭集序呢。”

陈景恪小心的问道:“真迹?”

李明达点点头,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真迹了,耶耶说这样临摹的效果才好。”

“???”陈景恪一脑门问号,你竟然把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真迹当临摹本用?这就是唐朝顶级富萝莉吗?

如果不是对方太幼齿,他都想大喊一声求包养了。

这时李明达迟疑了一下,问道:“不知我可否临摹你的字呢?”

陈景恪有些惊讶,道:“我的?”

李明达认真的点头道:“是呀,你的字形秀美、字态飘逸,我很喜欢呢。”

陈景恪略微思索,才说道:“我答应要送给陛下一幅字帖,到时也帮你写一幅吧。至于能不能临摹,还是问一下圣人的意见为好。”

前世倒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赵体的优美而去练习,但大多都没有结果。

赵体看似外形优美飘逸,实则笔锋内敛变化多端,非常难以掌握。很多人都是先练别的字体,有了一定心得再去练赵体。

以李明达的水平来说,尝试一下赵体完全没有问题。反正她又不是主修,练一练就当是增长见识了。

不过习字不是一件小事,他可不敢轻易出主意,所以才让她征求李世民的意见。

李明达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听说陈景恪要专门送她一副字帖,还是很高兴的道:“那我就先谢过医师了。”

又聊了一会儿,眼看时间不早李世民应该要下朝了,李明达就起身恋恋不舍的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陈景恪也感觉有些怅然若失,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把李明达的字卷起来和李世民的那一幅放在一起,就开始盘算给这一对父女的字帖都写些什么。

想到自己学的是赵体,很快就有了想法:洛神赋和兰亭集序。

前世赵孟頫就特别喜欢写这两幅字,到了晚年还特意留下了相关字帖,被视为赵体书法作品的经典之作。

陈景恪既然练习赵体,这两幅字帖自然不会放过,不知道临摹了多少遍,写它们能完全发挥出他的实力。

而且李世民可是王羲之的狂热粉,送给他兰亭集序简直完美。

正想着一名小宦官过来,给他送了一个卷轴:“这是娘子送与医师的,还请收好。”

陈景恪很是好奇,李明达这是送的啥?包裹的很精美,拿着沉甸甸的,应该很贵重。

当他打开之后整个人都震惊了,然后狂喜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抚摸,就像是抚摸爱人的肌肤一般。

硬黄纸,果然是传说中的硬黄纸。

这是唐朝最着名的一种书画用纸,价比黄金。关键是有市无价,一般人根本就接触不到。

陈景恪穿越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次,主人还很宝贝的摸都不让摸。没想到李明达竟然会送他这种纸,而且一次就送了十张。

果然是大唐顶级富萝莉啊,就是壕。

但比起纸,更让他赞叹的是对方的聪慧和善解人意,难怪她能为满朝文武所喜欢。

没过多久,又有侍者过来把他带到了甘露殿,在这里陪李世民一起用午餐。

李世民似乎有心事,情绪比较低落也不怎么说话,陈景恪自然也不敢乱说,就这样默默的吃完饭。

本来他以为该放自己离开了,却没想到李世民竟然带着他出宫,来到了一座把守森严的宅院。

当他知道这里住着的是谁的时候,又是一阵头皮发麻,然后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乱说。

0046 李承乾 宅院戒备森严,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此地围的水泄不通飞鸟难进。

这些禁军都是四五月份才从边关轮调回来的边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煞气,看人的目光犹如利箭一般。

即便跟在李世民后边,陈景恪也感觉浑身僵硬冷汗直流。

站在门口李世民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去吧,帮我好好看看他。”

陈景恪暗暗叫苦,心中一万个不愿意。

因为院子里关的是废太子李承乾,就算他在没有政治敏感度,也知道这种人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而且谁也不知道李承乾现在是什么状态,万一他处在暴怒之中,见人就杀怎么办?

陈景恪可是很惜命的,可不想白白送死,就算挨揍也不想。

可是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根本就不容他拒绝。

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才说道:“陛下的命令我不敢违背,但我需要一个保证,不论我在里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赦免我无罪。”

李世民眉头微皱很是不喜,但他也知道陈景恪为何会如此,所以并没有发怒而是道:

“好,不论里面发生了什么,出了这个门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陈景恪这才稍稍放心,道:“谢陛下。”

李世民又对任封说道:“任封,你陪他进去……不要说我来了。”

任封小心的道:“喏。”

接到命令的禁军把侧门打开,陈景恪和任封一起迈了进去。

看到院内情况,陈景恪惊讶不已。他本以为里面会是一副破败景象,没想到收拾的挺干净,且还有少量婢女、宦官。

略微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心中不禁感叹一声虎毒不食子。

李世民对父兄和敌人心狠手辣,轮到自己儿子的时候就心软了,纵使这个儿子要造他的反。

那些下人应该都认识任封,见到他们进来马上就过来行礼,任封就找了个人带他们去见李承乾。

很快他们就在后花园的一处凉亭里见到了李承乾,他身边还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妇陪伴。

李承乾面容憔悴,但人却无一丝狼狈的样子,反而显得雍容大气,更没有陈景恪所担心的暴怒之像。

只是对于陈景恪他们的到来也毫无反应,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还是他旁边前太子妃苏氏起身道:“任太监到来,不知有何事?”

任封恭敬的行礼道:“参见郎君、娘子,圣人寻得一神医,医术超群治好了长乐公主、晋阳公主的顽疾,今日特命老奴带神医为郎君诊治。”

苏氏非常惊讶,就连李承乾也终于转过头向他们看来。

长乐和晋阳的病他们在清楚不过,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现在竟然被治好了?

但是等他们看到提着药箱的陈景恪,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

苏氏质疑的道:“这就是你说的神医?”

任封回道:“是的,陈医师虽然年轻,但医术非常的高明。来长安不过月余时间,就已经闯出了偌大名声。”

苏氏还想说什么,李承乾却先一步出声道:“不用了,现在看与不看又能如何?”

他的声音平静冷漠却又有着一种磁性,让人忍不住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任封的腰情不自禁的又弯了几分,略带祈求的道:“还请郎君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对面这位再落魄也不是他能得罪的,可皇帝交待的差事又不能不办。

怎么办?只能哀求对方。

李承乾转过头去,根本就不理会他。

苏氏本就不信任什么神医,见此直接说道:“送客,任太监请回吧。”

“这……”任封也急了,就想继续劝说。

陈景恪拉了一下他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说,然后故意大声说道:“本以为经历如此多事殿下会有所得,没想到竟还是如此自私。”

“既然他一心求死拒绝诊治咱们强求也无用,回去告诉圣人我无能为力即可。到时圣人降罪下来,我一力承担。”

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任封却吓了一大跳,连忙拉住他道:“神医你这是做什么,圣人降下罪来咱们都担不起啊。”

苏氏也面若寒霜,道:“放肆,真以为殿……郎君落魄谁都能欺吗?来人,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然而并没有人过来,周围伺候的几名下人也都面露为难之色。

他们是皇帝派过伺候李承乾一家子的不假,可也仅仅只是伺候饮食起居,杖毙皇帝使者的事情是不敢干的。

眼见局面就要尴尬下来,李承乾终于再次开口。

只见他看着陈景恪,问道:“你刚才喊我什么?”

陈景恪郑重的拱手行礼道:“殿下,当年你劝谏圣人行仁政善待百姓,天下万民皆因此受益无不感恩戴德。我也是受益者,同样对殿下心怀感激。”

“今日我喊你殿下是为往日的恩德,但也是最后一次如此称呼你,出了这个门你我将是路人。”

说到这里他又惋惜的道:“百姓有多喜欢你,后来的事情发生后就有多震惊、失望和彷徨。”

“没有人想到被视为未来明君的你会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彷徨的是失去了你谁都不知道未来的君主会是什么样子的……”

任封一脸震惊心中暗暗叫苦,几次想出手阻止他。这话要是传出去,新任太子会怎么想?你不想活了,我还不想死呢。

苏氏也同样惊讶,没想到陈景恪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李承乾终于无法再保持平静,激动的握紧双拳,道:“我宠信戏子、耽于享乐、奢华无度……如此荒唐你们也认为我能当明君?”

陈景恪反问道:“殿下认为在万民眼中什么样的君主才是明君?”

李承乾道:“勤政爱民、善纳谏言、开疆辟土、吏治清明、亲贤臣远小人……”

他接连说了许多明君的标准,这也是当初李世民和群臣对他的要求。

陈景恪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道:“殿下说的是史书对明君的要求,而不是百姓想要的明君。”

李承乾好奇的道:“哦,不知百姓想要的明君是什么样子的?”

0047 心理疏导 “能让大家吃饱饭的,就是百姓心目中的天下第一等明君。”

陈景恪提高了几分声音,道:“其他的什么奢华、享乐、刚愎、好色等等皆无关紧要,百姓们也不会关心。”

李承乾不敢置信的道:“百姓的要求竟如此之低?”

陈景恪语气沉重的道:“是的,活下去就已经耗尽了百姓几乎所有的精力,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有更高的要求。”

李承乾不停的摇头,道:“不对,他们不是这么告诉我的……为什么从来都没人告诉我这些?”

陈景恪鄙夷的道:“因为那些人都是高高在上的肉食者,他们眼中的民都是和他们一样高高在上的人。”

“黎民百姓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群牲畜而已,谁又会在乎牲畜们再想什么……圣人是吃过苦的,这个道理他应该很清楚。”

李承乾眼眶顿时就红了,激动的道:“既然他知道为何又要如此苛刻的要求我?”

陈景恪叹道:“望子成龙,陛下对你的期望太高了。这一点从他给你安排的老师就能看得出来。”

“只是有时候期望也是压力,期望太大也容易把人压垮,且陛下给你选的那些老师也并不合格。”

李承乾情绪稍微平息了一些,道:“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我的那些老师可都是天下名臣,你不怕他们知道后报复你?”

陈景恪道:“怕,但有些话不吐不快。那些人只会按照史书的标准来要求你,完全忽略了你是个人。”

“只要是人就有喜怒哀乐,这是人性无法改变。试图扭曲人性,必然会招致失败。”

“你的那些老师是怎么做的?动辄用清规戒律要求你,但凡有不如他们心意的地方,不是责备与你就是上奏陛下。”

“其中尤以太子詹事于志宁为最,他是圣人最信任的太子老师,但这个人恰恰是个卖直邀名的小人。”

“他摸准了圣人的心意,知道只要不停的指责你就能获得圣人的信任和提拔,所以最喜小题大做……”

“有这样的老师,任你是再优秀的人也能被逼疯。”

李承乾看陈景恪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知己,激动的道:“你说于志宁是卖直邀名的小人?”

陈景恪肯定的道:“对。有许多人指责过殿下,其中就有魏相公和孔学士。但魏相公生性秉直,面对圣人也是如此,所以他指责你是出于公心。”

“孔学士乃孔子嫡系后人,对自己的要求也同样严格。他自己做到了才会要求你去做,算是表里如一。”

“唯有于志宁,最擅长揣摩上意,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却要求他人去做……十足小人。”

他这么说还真不是冤枉于志宁,而是经过了历史验证的。

这位在当太子詹士的时候动不动就告状,李承乾做了什么不符合标准的事情,恨不得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

等李治当了皇帝,马上就变得圆滑起来。废除王皇后立武则天为后的时候,他选择装聋作哑。

因为他知道,李治是真敢杀了他。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武则天比他想的还要狠辣霸道,掌权后就以没有支持她为由把他贬到了地方上去做官。

前世陈景恪读史书的时候就很讨厌这个人,要么你就和魏征一样当直臣当到死,大家都会夸你刚正不阿。

要么你就学裴矩从头圆滑到尾,大家也能理解,毕竟都是打工的,没必要那么卖命。

至不济你也可以学李绩,支持李治夺权,大家还能说你识时务忠于皇帝。

最可恶的就是这种卖直邀名,关键时刻比谁都怂的骑墙派。

陈景恪知道这个院子里肯定有李世民的眼线,今天的话很快就会传到他耳边,所以故意给于志宁上眼药。

“哈哈……”李承乾似乎听到了天下最开心的事情,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然后起身道:

“先生真乃吾之知己也,快请坐。”

“谢殿下。”陈景恪也没有客气,迈步进入凉亭在他对面坐下。

李承乾又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道:“只恨未能早日遇到先生。”

陈景恪却摇头叹道:“我人弱言微,纵使早日遇到也无用。”

李承乾沉默了一会,也长叹道:“是啊,造化弄人。”

就算早点遇到对方,他也不会听对方的劝,一样会选择造反。

陈景恪眼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话锋一转道:“殿下以前都是为他人而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何不放下那些重担为自己活,为身边的人活呢?”

“太子妃年未及笄就嫁与你,这么多年来为你奔走,为你担惊受怕,你就忍心抛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一旁的苏氏眼眶顿时就红了,看向陈景恪的目光里在没有一丝愤恨,只有感激。

李承乾苦涩的道:“谢先生相劝,只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或许死了才是对所有人都好吧。”

陈景恪摇头道:“大错特错,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那不过是人们强加给它的而已。”

“而且,你所认为的活着的意义,真的是你自己想要追求的吗?”

“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些东西只是别人强加给你的,而你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才会认为这是你自己的追求?”

李承乾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陈景恪见此心中一喜,再接再厉用自己前世学过的心理学知识,对他进行开导。

李承乾当然没有他说的这么无辜,后期做的许多事情都只能用“不似人君”来形容。

不过现在是在开导人,激发对方的生存欲望,只能昧着良心说话。

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在李世民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更直白点说就是讨好李世民。

虽然他不想做官,可不代表不想有一番作为,那么讨好皇帝就是最好的办法。

前世流传一句话,任你工作再出色都不如给领导家搬一次煤气罐,这话虽然有些绝对但也是很有道理的。

开导李承乾让他好好活下去,就是讨好李世民最好的办法。

“如果非要给人生找个意义,也有无数的事情可以做,不是非要坐上那个位置……”

“皇后崩逝时你才十几岁,应当知道失去羽翼庇护的痛苦。由己及人,为何不能为诸位少郎君和小娘子考虑呢……”

直到他说的口干舌燥,快要无话可说的时候,李承乾才苦笑道:“先生不是神医,是天下最好的说客才对。”

0048 李世民的反思 陈景恪对心理学了解并不多,和李承乾说的时候也是完全凭感觉来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哪句话有用哪句话没用,反正感觉有用就说出来,所幸最终结果是好的。

也不知道李承乾被哪句话给触动了,精神比之前振作了一些,也愿意接受诊治了。

陈景恪可不敢耽搁,生怕再出什么意外连忙为他做了诊治。

不出意外祖传高血压,情况非常严重。且他的身体也存在严重亏空,需要仔细调理才行。

为他开了三副药方,一副是调理高血压的,两副是调理身体的。

之后又细细的叮嘱他应该如何调理保养,不过李承乾明显没有认真听,而是盯着药方仔细查看。

还好有苏氏在,她听的非常认真。

等他说完,李承乾才赞叹道:“好字,先生不但医术高明,字也为当世大家也。”

陈景恪谦虚的道:“殿下谬赞了。”

李承乾放下药方,感慨的道:“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载书,今日一别或许就再无重逢日。不知先生能否送我一幅字,我好随时观摩警示自己。”

陈景恪自然不会拒绝,说道:“难得殿下喜欢,这是我的荣幸,不知殿下想要写什么?”

李承乾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先生随意写吧。”

陈景恪考虑到他的状态,心中顿时就有了主意,提笔写下了几句话: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

并且认真留下了书写的年月日,自己的姓名和印章等。

这是《菜根谭》里的名言,劝人豁达,不要纠结于过往,要抓住当下,非常适合眼前的李承乾。

李承乾默念了几遍之后起身郑重的朝陈景恪行礼道:“谢先生教诲,此言承乾必铭记终生。”

这是那场风波后第一个开导他,劝他好好活着的人。当然了,也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外人。

陈景恪受了他这一礼,然后起身道:“诊治已经结束,我也该走了,殿下多保重身体。”

李承乾有些失落的道:“这就要走了吗?也是该走了,留的久了与谁都无好处。走吧,我就不远送了。”

陈景恪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走到花园门口回头看去,发现李承乾依然在遥望着他。

他再次行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路上无人处,任封擦了把汗小声的道:“神医你刚才真吓死我了。”

陈景恪没有多做解释,而是赔礼道:“没有事先与任太监商议,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任封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的道:“都是为了殿……咳,都是为了大郎,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还好你机智说服了大郎,否则咱们俩都不好交差。”

陈景恪笑道:“也多亏了有任太监在背后支持,要不然我也没那个胆子不是。”

任封却勐摇头道:“神医谦虚了,我就是个带路的,可不敢居功。”

陈景恪略微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作为宫里的下人没有谁愿意和废太子扯上关系,否则新任太子登基的时候铁定没有好下场。

任封这样的大太监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就更不愿意和废太子有任何瓜葛,所以这个功劳他是真不愿意要。

既然他不愿意要,陈景恪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说话间就来到了大门口,赫然发现李世民依然站在那里。

陈景恪心中不禁想到,他不会一直就这样站着吧?

见到他们出来,李世民收回目光,澹澹的道:“他如何了?”

陈景恪小心的道:“里面那位郎君风眩症非常严重,身体也多有亏空。我已经为他开了药方,仔细调理当能有所好转。”

李世民微微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他的脚……你有办法吗?”

陈景恪心中一紧,道:“那位郎君跛脚已久,我也无能为力。”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问过李承乾脚疾的事情,但他知道此时自己只能这样回答。

否则就真的会有无数人睡不着觉,自己也可能活不下去。

李世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看来你也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啊。”

陈景恪低着头道:“让陛下失望了。”

李世民哼了一声,警告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陈景恪道:“是,我保证守口如瓶。”

李世民点点头道:“你可以回去了,别忘了我的字帖……哦对了,还有小兕子的。”

陈景恪不知道为啥突然有些心虚,连忙道:“喏,我回去就写。”

李世民没有再理会他,转身就离开了。

目送他走远,陈景恪也赶紧离开了这个凶神恶煞之地,在人多处找到一辆牛车载着自己回到了百草堂。

……

李世民回到宫中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一封密信,他打开之后里面写的赫然是陈景恪和任封进去之后发生的一切。

从两人进门到见到李承乾,再到中间说了什么话都一字不落,甚至连各人的表情都特意写了出来。

对于陈景恪的表现,李世民非常满意。

虽然期间影射了他教育失败,可比起劝说李承乾好好活下去,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不是小心眼的皇帝,只要初衷是好的又能达成目的,期间有些小瑕疵都是可以理解的。

况且两个最器重的儿子接连出问题,他也知道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最近一直在反思。

陈景恪的这番话确实给了他提示,是否对李承乾的要求太苛刻了,完全忽略了他的个人感受?

比起这一点,更让他在意的是陈景恪对李承乾的几位老师的评价,尤其是关于于志宁的评价。

之前从来都没有人想过老师的问题,他给李承乾找的老师要么是大儒要么是天下名臣,这些人怎么可能教不好学生?

太子走上歪路不是老师的问题,完全是他自己不成器。

但陈景恪的话却点醒了他,这些老师的做法真的就没有问题吗?

回想这些人是如何对待李承乾的,尤其是于志宁的所作所为,再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他又该如何。

然后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因为如果换成他,也会发疯的。

越是如此他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把这封信来回看了好几遍,他才说道:“叫赵国公来见我。”

0049 站稳脚跟 没多久长孙无忌就匆匆出现在甘露殿。

他是知道皇帝带着陈景恪给李承乾看病这件事情的,应该说京城很多人都知道。

此时皇帝这么着急见自己,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得到召见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李世民什么都没说,把密信递给了他。等他看完之后,才问道:“有何想法?”

长孙无忌也感觉有些头皮发麻,道:“或许陈医师只是为了安抚大郎才不得已如此。”

李世民颔首道:“确实有这种可能,但不查清楚我始终难以心安。你去查一查于志宁,看看他私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孙无忌神情一凛,道:“喏。”

太子造反,东宫所有人都受到了处罚,只有于志宁不但免于惩处还升了官。

关键是李治当太子之后,出于信任李世民再次任命他为太子左庶子,如果他真的有问题会不会把李治也教坏了?

这种后果没有人能承担得起。

此时李世民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任命于志宁当太子左庶子?就算不处罚他,给他换个位置也好啊。

长孙无忌更是着急,他总共就这三个外甥,两个已经出问题,第三个是绝对不能再出问题的。

所以在看到这封密信的时候,他心中已经作出决定,不论于志宁有没有问题,都必须离开东宫。

……

陈景恪坐着牛车一路摇摇晃晃回到光德坊,老远就看到周掌柜、周柯、柳萱竟然都在。

他马上就猜到这是不放心过来等他的,心下很是感动,快步走过来笑道:“大家都在啊。”

众人见他回来都很高兴,纷纷围上来道:“三郎你回来了,没事儿吧?”

陈景恪说道:“哈哈……我没事,大家别急咱们先进去说。”

一番忙碌之后众人才各自坐好,蒙安就迫不及待的问道:“三郎,你真的去宫里给贵人看病了?”

其他人也都瞪大眼睛向他看来,那可是皇宫啊。

陈景恪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刚刚才回来。”

“哦。”众人都激动不已,纷纷问道:

“你见到圣人了?”

“见到了。”

“哇……圣人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很威严……”

“……”

这个年代没有电视报纸报刊之类的工具,皇帝对大多数人来说都非常的神秘。即便是生活在长安城的人,一辈子都很难见到一次。

周掌柜算是见多识广的,也只在迎接秦王凯旋的仪式上远远见过一次,但也只看到一个模湖的人影。

即便如此也成了他吹牛的资本,不知道和人炫耀了多少次。

现在陈景恪不但去过皇宫,还见过皇帝,乘坐过御辇,和皇帝一起吃过饭,众人有多好奇可想而知。

陈景恪给他们说了不少宫里的见闻,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但他很有分寸,凡是敏感的信息一概不提。比如皇宫的布局,沿途有多少禁军把守,皇帝的生活习惯。

还有皇帝得了什么病、公主得了什么病,遇到了马周,和晋阳公主交换书法作品等等,这些他也都没有说。

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把这些告诉他们也没什么用,反而要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只告诉他们一些不重要的信息,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就可以了。

八卦了一会儿之后,想到蒙安那张嘴,陈景恪严厉的道:

“平日里你大嘴巴也就算了,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绝对不能向任何人泄露我去过宫里这件事情。”

“如果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我们这一大屋子人一个都跑不了。”

周掌柜也说道:“对,千万不要往外说。说的多了不但容易得罪贵人,还会引起歹人的主意。”

“要是那些歹人劫持了三郎问他打听宫里的情况,他说是不说?为了避免麻烦,我们都要守口如瓶,不能向外人说这件事情。”

虽然陈景恪认为周掌柜完全是多虑了,每天出入皇宫的人多了去了,宫里的情况对真正有资格的人来说并不算秘密。

但为了让大家管好嘴巴,他还是附和道:“伯父说的对,宫中无小事。大家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把我进宫的事情告诉外人。”

众人果然都被吓住了,纷纷表示一定不会告诉外人。

蒙安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举手道:“我发誓绝对守口如瓶。”

之后众人又继续讨论起这件事情,没办法,皇宫的吸引力实在太大。

期间难免说起诊费的事情,众人都很好奇宫里赏下了什么宝贝。

陈景恪就‘谦虚’的道:“没有没有,我没有要什么宝贝,就是问圣人讨要了一幅书法。”

蒙安、冯保、周柯等人都失望不已,一幅字有什么好看的。

周掌柜却兴奋的道:“书法好呀,圣人的书法那就是护身符,比什么宝贝都值钱。”

然后期待的道:“三郎,不知能否让我也长长见识?”

陈景恪笑道:“周伯这是哪里的话,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说着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李世民的字展开给众人看。

众人围上来纷纷夸赞,写的好啊,龙飞凤舞,好看,真好看。

陈景恪心下莞尔,这些人并不懂书法,夸人的字除了龙飞凤舞也就是好看了。

突然周掌柜激动的道:“章……章……印章。”

周柯看了一眼左下角,道:“贞、观,好奇怪的章,这是圣人的年号呀,耶耶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周掌柜终于缓过劲儿来,骂道:“你懂个屁,你也知道贞观是圣人的年号啊,那你有没有想过谁敢用圣人年号做印章?这是圣人的私章啊。”

周柯疑惑的道:“原来是圣人的私章啊,这字是圣人写的有他的章不是很正常吗,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周掌柜气道:“你也是做生意的,契约上有章没章一样吗?没有章谁知道这是圣人写的?有了这个章,到时候往大堂一挂,谁敢来闹事?”

周柯不好意思的道:“我错了,给我留点面子回去再骂行不。”

众人都笑了起来。

笑罢周掌柜的羡慕的道:“有这幅字百草堂的招牌就算是立住了,只要不主动惹事在长安城无忧矣。”

0050 文兴阁 下午自然少不了一顿大餐以示庆祝,等忙碌完天已经黑了下来,陈景恪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昨天晚上在宫里几乎就没怎么睡,他老早就开始打哈欠。

本打算早点休息补充体力,结果脑袋一沾枕头就开始跑火车,情不自禁的就开始想这两天发生的一切。

睁开眼睛哈欠连天,闭上眼睛脑子乱糟糟的睡不着。

这种情况前世他就经历过几次,都是遇到比较重视或者重大的事情才会如此。

应对的办法很简单,要么就这样躺着任由大脑去想,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算完。

要么控制力强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要么就爬起来找个别的事情做转移一下注意力。

陈景恪选择了后者,实在睡不着他干脆就爬起来,把灯点着取出李世民和李明达的字仔细观摩起来。

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飞白体本就是嬉戏用的花体字没啥好看的,李明达的字远没到需要观摩的水平。

这时门外传来依荷的声音:“郎君,你还没有休息吗?”

陈景恪说道:“我还不困等会儿再睡,你不用管我,去休息吧。”

依荷回道:“好的,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情你喊我就可以了。”

陈景恪摇摇头,道:“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丫鬟也分为很多种,但不论哪种地位都很低。

其中有一种叫贴身丫鬟,主人睡在卧室里面,她们睡在卧室外边,中间就隔着一道屏风。

晚上主人有任何动静她们都要起来查看,还要满足主人的一切需求。对,就包括你们想的那种。

陈景恪完全可以让依荷依莲姐妹当贴身丫鬟,但他过不去心里那一关,自然也就不会这么做。

不过蒙安在安排房间的时候,还是把两姐妹安排在了他隔壁居住,方便他有事招呼。

依荷可能就是见他房间的灯熄了又亮,以为有什么事情所以过来询问一下,见他没事儿就回去休息了。

陈景恪把那两幅字收起来,拿出一张硬黄纸铺展在桌上,用手指不停的在上面比划。

书法作品不但讲究单个字好看,更看重整体的艺术效果。要是楷书字帖里突然冒出一个草书字体,也就无所谓什么艺术性了。

写之前要先确定文章有多少字,再根据纸张的大小确定整体布局。

不能写的太满,中国字画更讲究意境,有时候适当的留白更有效果。也不能留太多白,那样显得小家子气。

还要根据所写文章的内容确定整体的风格,比如抄写道德经需要端正严肃,最好用正楷一笔一划的书写。

写洛神赋字体可以飘逸一点,稍稍用一些连笔字效果更好。

对于顶尖书法大家来说,看到一张纸脑海里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写了。陈景恪还远未达到那种境界,所以需要事先做准备。

而随着他越来越投入的去思考字帖的事情,精神逐渐变得专注起来,杂乱的念头也被完全驱赶出大脑。

很快他心中就有了腹桉。

取过一张同等大小的白纸,提笔一气呵成写下了洛神赋全篇——别问为啥先写洛神赋,问就是兰亭集序更难没把握。

写完之后他仔细审视,又找到了几处小瑕疵,在脑海里进行修正之后终于有了成熟的腹稿。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在硬黄纸上书写,今天状态不好,写出来的字连平时六成功力都不到,还是别浪费这些宝贵的纸张的。

先把整体风格确定,酝酿几天调整一下状态再说。

再把兰亭集序的整体风格确定好,他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感觉今天算是圆满了。

一阵困意传来,让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了一下漏壶已经快要子时,也就是晚上十点多到十一点的样子。

前世这个时间点夜生活才刚开始,现在已经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他简单清洗了一下笔具就实在熬不住,倒头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经天色大亮,到院里发现大家都已经起来。他一边和众人打招呼一边打了一遍太极拳,待身体微微出汗才停下。

洗漱吃饭略过不提,等忙完打开药店大门发现外面竟然有人在排队,约莫有十几个。

陈景恪也有点惊讶,咱这小店的生意啥时候这么好了?

就算他去宫里给贵人看过病,但以古代信息传播速度,广告的效率也不应该这么高呀。

一问才知道是前两天累积的病人,因为他不在就一直在等着,得知他回来就赶紧过来了。

这可把他给吓了一跳,很多病都是不能拖的,别到时候给拖出问题来了。

不敢耽搁,连忙开始给大家做诊治。

还好都不算什么急病,有几个就是很普通的小毛病,去别的药店也能治好,但人家就是相信他愿意等他回来。

这让陈景恪很是高兴,终于有一定的名气,建立一定的信任度了。

为这些病人全部看完,坐了一会儿见没有客人上门,他就起身道:

“我去把圣人的那幅字表起来,你们在家好好看店。有病人就让他们去别家,或者等一会儿也行。”

蒙安殷勤的道:“三郎,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即可,你留下好好看店。”陈景恪知道他闲不住想出去跑,但店里确实需要一个机灵的人看着才行。

冯保太憨厚,依莲依荷太年幼,老何夫妻俩就更不行了,蒙安就是最合适的。

虽然有时候他嘴巴比较大,但为人机灵多变,遇到真正的大事心中还是很有分寸的。

蒙安很是失望,但还是道:“好吧,那你路上小心些。”

陈景恪习惯性的取过药箱,把李世民的字和长孙无忌的名帖一起放了进去,然后提着去了街上。

长孙无忌说的那个表湖大师住在务本坊,是国子监所在地,还有以房玄龄为首的诸多达官贵人的宅院也在这里,其余住在这里的人也几乎都是读书人。

说一句文风昌盛之地也不为过,那个表湖大师把店开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顺便说一句,务本坊的东边就是平康坊,长安城最大烟花柳巷聚集地,也是中国有史记载的第一个红灯区。

光德坊离务本坊并不远,出了门往东走三四里就是。

这点距离对于习惯了步行的陈景恪来说并不算远,晃晃悠悠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又花了十来分钟找到目的地,文兴阁,就是表湖大师的店铺。

这家店不光表湖字画,同时也做贩卖书画生意,陈景恪瞅了一下发现质量都一般。

不过这也正常,好东西谁会挂在外面。

店里的伙计见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就知道是懂行的,连忙上前问道:

“这位郎君,可有看中的佳作?本店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字号,包你满意。”

陈景恪摇摇头道:“我不是来买字画的,是有事来求见孙大师,还请代为通报。”

0051 椒疮(1) 陈景恪口中的孙大师全名叫孙奕,是文兴阁的东家,同时也京城最着名的装表大师,平日来找他装表字画的人不在少数。

所以那伙计听陈景恪说要找‘孙大师’,马上就猜到了他的目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摇头道:

“这位郎君真是抱歉,东家有事不在,不若你改日再来?”

陈景恪早有准备,当即拿出长孙无忌的名帖道:“在下是经赵国公介绍而来,还请代为通传一声。”

那伙计吓了一跳连忙接过查看,发现还真是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名帖。

当下不敢怠慢,双手把名帖还回,道:“不知郎君是赵国公府的客人,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恕罪。”

陈景恪拿回名帖,道:“不敢,不知道可否代为通传一声?”

同时心中也不禁感慨,不愧是做字画生意的,一个伙计都能有这番见识和礼节,蒙安要是也能有这水平就好了。

谁知那伙计露出为难之色,道:“郎君误会了,方才非是我哄骗与你,实是东家真的有事不便见客。”

陈景恪见他说的诚恳知道应该不假,不禁感到失望。但人家有事儿他也不好强人所难,只能道:

“哎,那真是不巧,既如此我改日再来。”

说完打开药箱把名帖放了进去。

那伙计看到他提的竟然是药箱,随口问道:“郎君是医师?”

陈景恪笑道:“对,在下在光德坊开了一家医馆叫百草堂,日后有事还请帮忙张罗着些。”

这是一种委婉的术语,做生意讲究吆喝,但有些生意是真不适合吆喝。

比如卖丧葬用品的,要是敢大声吆喝十有八九会打起来,开医馆的情况也差不多。

这种情况下,碰到客户了该如何拉生意呢?

就只有一句话,以后有什么事情了请帮我多张罗着些。

这一句话所有的意思就都表达到了,也不会引起客人的反感。如果再多说一句,可能就会打起来。

听到他的话,那伙计眼睛一亮追问道:“光德坊的百草堂?可是能剖腹取子的陈三郎陈医师?”

陈景恪也颇为意外,道:“正是在下,你听说过我?”

那伙计道:“庄生你还记得吗?我与他是邻居。”

陈景恪岂能不记得,百草堂开业当天送过去的那一个孕妇,她丈夫就叫庄生,只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

那伙计比陈景恪还兴奋,确定他的身份之后说道:“那真是太巧了,或许我们东家的麻烦你就能解决呢。”

陈景恪心中一动,道:“哦,不知你们东家遇到了什么麻烦?”

那伙计说道:“椒疮你能治吗?”

椒疮不是疮,现代医学称之为沙眼。不过得这病的一般都是小孩子,这孙大师四五十了怎么也得了?

陈景恪心下疑惑,说道:“治椒疮的方子我倒是有几个,只是需要先看看孙大师的情况才能确定如何治。”

那伙计一拍脑门道:“你看我,没有说清楚。是我们东家的小孙子得了椒疮,两个孙子都得了。”

“找了许多医师都没有看好,眼睛又红又肿都快睁不开了。东家着急上火牙疼的老毛病也犯了,已经两天没来店里了。”

“如果你真的有把握治,我现在就带你去东家家中跑一趟,如何?”

陈景恪摇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没见到病人之前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不过我确实知道一些治疗椒疮的方子。”

那伙计还以为他心虚了,但并未因此就小瞧他,而是道:“嗨,这种病谁能有十成把握,去看看总比不看好你说是不是。”

于是伙计就给其他人说了一声,带着陈景恪穿街走巷去了孙奕家中。

孙奕家离的到也不远,就在文兴阁后边五六十米的地方。一处两进的宅子,布置非常典雅。

有伙计带路很顺利的见到了孙奕本人,看上去很富态的一个老人。但从他不停的捂脸颊吸气的动作,能看出他的状态不好。

那伙计先是把来龙去脉说清楚,然后再说带陈景恪来的目的。

孙奕一听是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客人,可不敢怠慢连忙请他坐下。

却绝口不提让他去看病的事情,而是道:“不知郎君要表的字画可带在身上?”

陈景恪已经习惯了因为年龄被人轻视,也没有争辩,因为他知道等会儿对方会求着他治疗的。

打开药箱,把李世民的字取了出来,道:“孙大师看看能不能表。”

孙奕接过卷轴展开,先看到的是百草堂几个字,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道:“好字,好一手飞白,当为大家之作。”

接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道:“这字……”

说着看了看字,又看了看陈景恪,露出惊疑不定之色。

陈景恪知道他大概率认出是谁的笔迹了,李世民给臣子赐字的时候不多,但也绝对不是没有。

比如他曾经把自己临摹的兰亭集序赏赐给过不少人。

孙奕作为长安城有名的表湖大师,有部分得到赐字的人找他表湖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能认出李世民的笔迹并不奇怪。

他之所以惊疑不定,是不敢相信一个年轻的医师从何处得到的皇帝赐字。而且看样子还是匾额,意义就更不一般了。

当他把卷轴整个打开,看到贞观连珠章之后,再无一丝怀疑。

一旁的伙计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不认识皇帝的笔迹,却知道连珠章啊。

这个小医师让他们表湖的竟然是皇帝御赐的书法。

孙奕小心的把字卷起来双手递给陈景恪,等他接过去才松了口气,苦笑道:“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怠慢还望郎君恕罪。”

陈景恪把字重新放进药箱,道:“孙大师这是哪里的话,我也不过是一普通医师而已,可不是什么泰山。”

想到他的身份,孙奕也忍不住好奇的道:“老夫冒昧,敢问郎君是从何得到的这幅字?”

陈景恪微笑道:“机缘巧合治好了一位贵人的顽疾,圣人一高兴就赐下了这幅字。”

0052 椒疮(2)小疫 万年县衙,后院。

县令田学臣听着小孙子喊疼的声音,心里也不禁感到揪得慌,着急的道:“尚云,你平时点子最多,赶紧帮我那个主意吧。”

作为幕僚是有义务替东主解决一些麻烦的,周尚云就说道:“听闻光德坊百草堂的陈三郎医师医术高明,不若请他来看上一看?”

田学臣眉头一皱,道:“你说的是那个十几岁号称能剖腹取子的骗子?尚云你也是读书人,怎么能相信这种荒诞无稽之事。”

周尚云非常无奈,他事先已经打听过剖腹取子确有其事,然而对方不信他也没有办法。

他知道田学臣的脾气,再说下去估计自己也没好果子吃,想了想道:

“据我所知这一次椒疮之症爆发非常严重,足有上百人患病,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小疫了,明府不若上奏陛下请御医诊治。”

田学臣迟疑的道:“这……不好吧,圣人日理万机,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劳烦他。”

周尚云知道他是怕被上面责备影响政绩,努力劝道:“患椒疮者多为幼童,他们皆是大唐的未来栋梁……”

“明府知晓此事后心急如焚,遍请长安名医皆无良法……可以把此事也写在奏折上,圣人会体谅的。”

田学臣还是迟疑不定,毕竟事关政绩。

周尚云知道不来狠的不行了,一咬牙道:“据医师所言,椒疮严重可致盲,明府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小郎想呀。”

想到自己的孙子也患了椒疮,且病情非常的重,田学臣终于不敢再犹豫,道:

“也好,为了百姓我豁出去了。尚云,帮我写一份奏折,请圣人派御医为民治病。”

……

孙奕和那个伙计面面相觑,宫里的贵人?皇帝赐字?

如果不是皇帝的字就在眼前,如果不是上面的连珠章,他们肯定以为对方在吹牛。

宫里那么多御医,轮得到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医师去治病?

可现在由不得他们不信。

这个医师或许很年轻,但绝对掌握着独门医术。

孙奕苦笑不已,今天真是接连被打脸啊。

不过想到自己孙子的病,他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起身朝陈景恪行礼赔罪道:“小老儿有眼无珠,不知名医在前多有得罪,还望医师海涵。”

陈景恪心里那叫一个舒坦,但表面还是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道:“孙大师客气了,不知令孙何在?可能让我看上一看?”

孙奕连忙道:“求之不得,医师请稍等。”

然后就让人把两个孙子给带了过来。

孩子都不大,一个六七岁一个八九岁,眼睛红肿眯成一条缝,见到孙奕就不停的喊疼。

老远一看陈景恪就有九分把握是沙眼,不过为了确保准确还是把两个孩子叫过来,翻开眼皮看了一下确定是沙眼。

一边从药箱里拿出一点酒精擦手,一边说道:“确实是椒疮,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病情比较重。”

孙奕关切的问道:“不知医师可能治?”

陈景恪颔首道:“可以,借用一下笔墨我好写药方。”

孙奕狂喜不已,连忙取过文房四宝,还亲自研墨。

沙眼在前世就不是个事儿,只要不是特别严重,买上几瓶眼药水回家滴一段时间就能好。

就算严重了也有现成的疗法,问题不大。

但在古代是真不好治,中医认为本病的病因为外感风热毒邪,内有脾胃积热,内外合邪所致。

所用药物基本都是内服的清热解毒汤剂,也有部分医生尝试用清热解毒的药汤洗眼睛。

还是那句话,文明史比较长了,一些常见的疾病靠一代代人摸索实验,总能找到治疗方法。

比如椒疮,后来就有人总结出了,外用眼药水的效果比内服汤剂效果要好,并发明了许多清洗眼睛的药汤方剂。

陈景恪自然是知道不少此类药汤配方的,他给孙奕开的是拨云锭的药方。

拨云锭,明目退翳,解毒散结,消肿止痛。用于暴发火眼,目赤肿痛,痧眼刺痛,目痒流泪,翼状胬肉。

更神奇的是,它口服还能治疗牙龈肿痛、喉舌红肿。

陈景恪开这个药方还有个原因,它可以制作成滴眼液,使用方便。

至于制作滴眼液的水溶剂,可以用蒸馏水也可以用凉白开。

制作方法也简单,把药材碾成粉末溶于凉白开中,摇匀滴到眼睛里即可。

陈景恪写下药方,道:“一分重的药,加二点六钱的水……使用前摇晃均匀,每天三次即可。

古代的重量分为斤、两、钱、分、毫。一分重就是百分之一两,二点六钱钱差不多就是四分之一两。

孙奕看到药方不禁赞道:“好字,不成想医师竟也是书法高手,看来确实是我孤陋寡闻了。”

陈景恪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叮嘱道:“椒疮会传染,主要是通过触摸,比如使用同一块手巾等物品……”

“在他们两个的眼睛好之前,最好不要和他人共用物品,以防传染给更多的人。”

“且他们两人使用的物品要常用开水煮,已达到杀灭病毒的效果……”

闻言孙奕气道:“我就说他们两个好好的怎么会得椒疮,还真是被人传染的了。”

陈景恪心中一动,问道:“被外人传染?”

孙奕解释道:“是啊,我们这边有个知名的蒙学先生,很多达官显贵的孩子都送到他那里开蒙,我托了好些关系才把孙子送进去。”

“今年他总共教了有十五个学生,其中就有万年县田明府家的小郎……”

这时孙奕的大孙子孙棠插话道:“就是田冲先得的椒疮,然后我们才得的……蒙学里十四名同窗,有七个都得了。”

孙奕连忙说道:“这孩子怎么乱说话,你得椒疮是运气不好,和田明府家的小郎没有半点关系,以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

孙棠很不服气,可也不敢顶嘴,只能怏怏不乐的闭上嘴。

孙奕又讪笑道:“小孩子无心之言,医师莫怪。”

陈景恪很理解他的顾虑,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万年县的县令是正五品的高官,不是孙奕一个商贾能得罪的起的。

他孙子的话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惹出什么祸端。

所以就假装没有听到,而是关切的道:“你们还有听说别的孩子得椒疮吗?”

虽然椒疮是慢性传染病,但治疗不得法会非常的顽固,一旦在某区域传播开,也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

0053 折服 孙奕摇摇头道:“我近日为了孙辈之事犯愁并未外出,不是很清楚此事,只是听请来的医师言道椒疮患者不在少数。”

带陈景恪来的那伙计插话道:“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些,据说周围两三个坊至少有五六十个孩子得了椒疮。这还是我知道的,不知道的肯定还有更多。”

孙奕笑道:“陈医师懂得治疗椒疮之法,这次倒是能一展所长,恭喜恭喜。”

他的话其实就是恭喜陈景恪要大赚一笔了。

哪知陈景恪却摇头道:“孙大师乃本地体面之人,倘若我的药方好用,还请帮忙散播出去,救治更多的患者。”

孙奕惊讶的道:“啊?这……为何?”

陈景恪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师父曾教导我,医者当常怀父母之心,但愿世间人无病,不惜架上药生尘。”

孙奕肃然起敬,道:“陈医师高风亮节,孙某佩服。请尽管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之后又谈了一会儿关于椒疮的事情,主要是陈景恪告诉他们这个病的起因和防治方法。

虽然孙奕不是医师,但了解了这些东西就能最大程度的避免椒疮的传染。如果把这些东西告诉别的医师,就能据此摸索出新的药方。

怎么看对陈景恪来说都没有一点好处,可他依然说了,这也让孙奕对他更加的敬佩。

没多久去抓药的仆人回来,陈景恪又亲自示范如何制作滴眼液,如何使用等等。

药液刚滴进去的时候,孙棠兄弟俩直说更加磨得慌还蛰一样疼。

孙奕心疼的道:“医师,你看这……”

陈景恪很澹定的道:“药粉本就是细微颗粒,滴进眼睛里有摩擦感属正常情况,蛰疼是药液刺激眼睛……不用着急,片刻便好。”

果不其然,大约三四分钟后孙棠高兴的道:“不磨了,还有种清凉的感觉,眼睛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另外一个小的更是高兴的喊道:“好了好了,我的眼睛好了。”

当然不会这么快就好,只是药液起作用,产生了清凉感暂时减轻了眼睛的痛苦而已,过上一会儿又会恢复正常。

真想完全治好,没有小半年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再次叮嘱道:“椒疮是一种顽疾,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控制住,小半年才有治愈的可能,期间不要停止用药。”

见药液似乎真的有用,又因为陈景恪表现出来的高风亮节,孙奕对他多了几分信心,道:“谢医师,我们一定按时用药。”

这时陈景恪又想起一件事情,看了看孙奕说道:“此药有清热解毒之疗效,含服能治疗牙龈肿痛、喉舌红肿。”

孙奕愣了一下,然后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医师医术果然高明,一样药治了我们祖孙两种病。”

说完在陈景恪的指点下取出一点药粉含在口中,只过了一刻钟他就表示牙没那么疼了,直夸陈景恪医术高明。

其实陈景恪知道,他这更多的是心理作用。拨云锭药效不会这么快,也没有这么好。

他牙疼是为了孙子的病着急上火引起的,现在孙子的眼疾找到治疗方法,心情自然好转。

心态出现变化,再加上一些其他心理作用,才会觉得牙没那么疼了。

不过对于这种美妙的小误会陈景恪自然不会去解释,别管是什么原因,他牙没那么疼都是自己的功劳这一点是错不了的。

……

治病结束,双方再次谈起表湖字画的事情。

当陈景恪问需要多少钱的时候,孙奕当场道:“莫要谈此阿堵物,我虽不如陈医师高洁,然亦不愿落后太多。”

见他如此,陈景恪也不好再说给钱的事情,最后双方约定七日后过来取表好的字。

期间难免谈起制作匾额的事情,孙奕一听就问道:“不知医师可否听说过邵桥?”

陈景恪道:“赵国公向我推荐的制匾大师就是他,我正准备去寻他。”

孙奕笑道:“巧了,我和邵桥是老朋友了。且一般都是先去制匾,然后再进行表湖……”

陈景恪还真不懂这个,道:“原来如此,多谢孙大师提醒,那我就先去寻一趟邵大师吧。”

孙奕起身道:“我陪你一起去一趟吧。”

陈景恪客气的道:“不用不用,一点小事如何敢劳驾你。”

孙奕道:“什么劳驾不劳驾的,反正我也闲来无事,就当去见见老朋友。”

于是双方一起来到一个叫桥工坊的店铺,有孙奕带着,很顺利就见到了邵桥。

孙奕狠狠的把陈景恪夸奖了一番,尤其是免费公布治疗椒疮药方之事,让邵桥也不禁心生敬佩,并表示这块匾额他只收成本价。

不是他小气,而是制作匾额比表湖更麻烦,用料也更贵。

就好比陈景恪准备用檀香木做匾额,仅木料就价值不菲,更别提人工了。

尤其是飞白体的字更花功夫,一般的字体直接凋刻就行了,飞白体讲究留白。

用笔写在纸上容易,凋刻在木板上就很麻烦了,一个字比别的字体几十个都麻烦。

邵桥直言这个匾额他需要半个月才能做好。

陈景恪自然不会说什么,很爽快的付了钱。

然后三方正式签订了契约,让陈景恪半个月后过来取匾额和表好的字。

至于为什么要签契约,只能说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尤其是这幅字还是皇帝手书,更要严格按照生意程序走,避免出现任何失误。

之后陈景恪婉拒了孙奕请吃饭的提议,以药铺不能长时间无人为由告辞离开。

他也确实不算是说谎,离开后径直回到了百草堂。果然有几个病人等在这里,给这些人看过之后就又闲了下来。

然后一边教导草儿和小毛读书写字,一边默写整理医书,一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疫病从来都不是小事,即便只是椒疮这样的慢性传染病,一旦爆发也会造成很大的麻烦,更何况这里还是长安。

所以万年令的奏折很快就出现在了李世民的面前,他也不敢怠慢,当即就令御医去万年县看一看,尽快拿出治疗方法。

0054 田学臣的震惊 唐朝的御医机构相当的庞大和齐全,有负责皇宫饮食的尚食局,有负责医生培养的太医署等。

我们在影视作品里经常见到的御医,其实只是尚药局的医师。

尚药局设奉御(正五品下)二人,“掌合和御药及诊候方脉之事”,直长(正七品上)四人为辅左。

侍御医(从六品上)四人“掌诊候调和”,下有司医(正八品下)四人,医左(正九品下)八人,“掌分疗众疾”。

另有主药十二人,药童三十人,按摩师四人,咒禁师四人,合口脂匠四人,掌固四人;此外还有专职文书笔录的书吏四人。

为了保证皇帝的安全,对诸医处方的合剂,规定了“供御”的制度,即药成之后,医左以上先尝之,并疏署本方岁月日及奏饵日。

然后奉御、殿中监、皇太子依次品尝,确无疑状方可进御服饵,防范之严可见一斑。

所以古代皇帝生病了,皇太子以身试药,这不是孝顺而是国家制度。表面包装的温情脉脉,内里只有赤裸裸的算计。

姜子安就是尚药局的一名直长,去万年县查看椒疮之事就被压到了他的身上。

尽管很不想去,可谁让他专精耳目口齿(古代五官科的称谓)呢,只能带着一名医左一名主药来到万年县衙。

尽管田学臣职务更高权力更大,可对宫里出来的御医还是相当客气,大摆宴席为他们接风。

酒足饭饱之后就开始办正事,想治椒疮必须先见到病人才行,最好多找几个病号做对比。

病例自然需要万年县去找,这对他们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田学臣很聪明的把自己的孙子田冲也放了进去。

只可惜姜子安对椒疮也没有什么好的对策,只能一点点摸索。

又是内服汤药又是药汤洗眼,五六天过去了始终不见什么效果,无奈之下他只能跑到太医署去求助。

太医署那边也很重视,派出了最擅长儿科和耳目口齿的医师。双方合力研究了七八天还是不见效果,倒是把这群孩子给折腾的够呛。

更慌的是田学臣,一来他孙子就是其中之一,万一治不好可怎么办。

二来根据衙门统计,感染椒疮的儿童数量正逐渐增多,已经有两百余人了。

如果再控制不住,三年一次的考核他大概率是通不过了。这可是直接影响仕途的大事,由不得他不担心。

这天他实在绷不住再次找到姜子安,询问进展。

姜子安倒也没有给他画大饼,直言道:“此次椒疮来势凶勐极为顽固,我们也没有十足把握只能一点点尝试。”

田学臣虽然心中惊慌,但还是装作平静的道:“事关数百稚童的安危,劳烦姜直长和诸位医师了。”

姜子安叹道:“哎,希望能在酿成更严重的祸患之前找到治疗之法吧。”

就在这时周尚云一脸喜色的从外面走过来,道:“明府,好消息,好消息啊。”

田学臣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情听什么好消息。但有外人在场又不好发作,只是道:

“读书人如此语笑喧哗,成何体统。”

周尚云拱手道:“明府且听我道来,近日我听闻民间流传一药方专治椒疮,特意去查看发现确有其事。”

田学臣下意识的看了姜子安一眼,心中对周尚云更是不满,你这不是当面打人脸吗。

殊不知姜子安已经被椒疮给搞麻了,比任何人都希望找到治疗方法,别管是谁只要能治好就行。

所以听闻田学臣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的道:“真的?是哪位名医开的药方,快带我去拜会。”

田学臣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道:“据闻这药方是光德坊百草堂陈三郎医师所写,他无偿把此方公之于众。”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用了效果都不错,最早使用的孩童椒疮之症已经被控制住。”

田学臣一听这个名字,顿时就怒了,道:“就是那个号称能剖腹取子的骗子?他能开出什么有用的药方,还无偿公布,你……”

不等他说完,姜子安就惊讶的打断道:“你说这药方是百草堂的陈医师所开?快给我看看。”

说着就跑过去用抢一般的姿态把药方抓在手里,低头一看竟然不只是药方,还有椒疮的详细介绍和防治之法。

越看他就越是兴奋,忍不住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然不愧是陈神医啊。不只医术高明,医德也为吾辈楷模。”

田学臣也意识到了不对,连忙问道:“姜直长认识这个骗……陈医师?”

姜子安摇头道:“不认识,我哪有那么幸运认识他呀。不过我们尚药局的两位奉御都对其称赞有加,视之为半师。”

“嘶。”田学臣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道:“两位奉御视之为半师?这是为何,他不是才十几岁吗?”

姜子安想了想道:“告诉你们也无妨,半月前长乐公主病重惊动了圣驾,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田学臣道:“如此大事在下岂能不知,所幸经过诸位御医救治公主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

姜子安摇头道:“公主的病不是我们治好的,当时我们两位奉御亲自前去都束手无策,幸得陈医师力挽狂澜方才没有酿成惨剧。”

“啊?”田学臣傻眼了。

姜子安继续说道:“还有晋阳公主的病,也是陈医师出手才治好的。”

“他不只是医术高明,医德也非常高洁,把治疗公主的方法无私的告诉了奉御……所以两位奉御才会视其为半师。”

“哦对了,听说圣人很高兴,对他的医德甚为赞赏,特意赐下百草堂墨宝一幅,还盖了连珠章。”

“我一直想找机会前去请教,没想到……”

他后面的话田学臣已经完全忽略了,满脑子都是陈景恪治好了公主的病,还得到了皇帝赐字……

原来对方不是骗子,原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原来治疗椒疮的方法近在迟尺他却错过了,自然也和一份送到嘴边的功劳失之交臂。

0055 高风亮节 怎么说都是能在京畿当县令的人,田学臣唾面自干的本领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在确定陈景恪确有真本领之后,马上就自嘲道:“果真是英雄不在年少啊,是我太孤陋寡闻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了治疗之法百姓免去了一场劫难,咱们对圣人也能交差了。”

姜子安点点头道:“我正担心这次可能要辜负圣恩了,不成想峰回路转……不过先不急着上奏圣人,容我见到药效之后再写也不迟。”

田学臣深以为然的道:“姜直长所言甚是,如此大事需稳妥才对。”

说白了就是要亲自验证了药效之后才上奏,否则闹笑话是小,丢乌纱帽是大。

之后在周尚云的带领下,他们就跑到用过拨云锭的病人家里查看情况,其中就有孙奕家。

当孙奕得知他们的来意,连忙把自己的两个孙子叫过来,同时还叫来了几个患病的邻居小孩。

“这几个孩子都用了拨云锭,我孙子先用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了,他们几个后用的,病情也明显减轻……”

姜子安仔细查看,询问了用药前后的情况,以及用药时的感受。

又查看了制作好的滴眼液,还亲自试用了几次,最终才确定拨云锭真的能治疗椒疮。

孙奕在一旁不停的帮腔,把陈景恪夸的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着重讲述了他无偿公布药方,以及那句:医者当常怀父母之心,但愿世间人无病,不惜架上药生尘。

对这句话姜子安也大加赞赏,道:“陈医师医德高洁,是吾等之楷模也。”

田学臣很不以为然,有钱不赚公布药方,脑子有问题。

但他自然不会傻到把这话说出来,还要装作佩服的一起夸赞。

说到兴奋处,孙奕还把表湖好的皇帝赐字拿了出来:“这幅字在六天前就已经表好,就等着匾额制作好一起给陈医师送去。”

其实不是他嘴不把风,而是故意为之。

这两个都是当官的还有一个是御医,他们都办不成的事情陈景恪给解决了,会不会恼羞成怒找他的麻烦?

现在把这幅字亮出来,这俩当官的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去陈景恪那里找茬。

看到这幅字,田学臣再无任何怀疑。同时也深深的遗憾,为什么对方把医馆开在了西市那边,而不是东市周围呢。

长安被从中间南北分开划成了两个县,城东属于万年县,是他的辖区。城西是长安县管辖,他可不敢捞过界。

听说要去送匾额,姜子安心中一动,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送?能不能带我一个?”

孙奕说道:“匾额已经做好,我们准备明天早上送过去。因为要赶吉时需要早去,如果姜直长想去,最好早点过来。”

姜子安马上道:“好,明天我一早就过来。”

之后姜子安一行人回到衙门,把太医署的同僚召集到一起,把陈景恪关于椒疮的介绍、防治方法以及药方拿出来一起研究,众人无不叹服。

又照方抓药制作成滴眼液,给找来配合治疗的孩子们都用上。

孩子们也被折腾怕了,听说又有新药都吓的瑟瑟发抖,不少痛哭流涕。

当得知只是往眼睛里滴一滴药液,才算恢复过来。

姜子安等人看的心里也非常难受,叹道:“医术不精以至于让孩子们遭受这样的痛苦,是我们的罪过啊。”

一名博士说道:“老师曾说过,医术不精有如杀人。之前我还不以为然,从医越久就越觉得这句话有道理。”

……

第二天一大早姜子安就来到文兴阁,然后就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本来他以为孙奕会大张旗鼓的去送匾额,毕竟陈景恪治好了他孙子的椒疮,还免费公布了药方,去感谢是应该的。

结果就只看到了四五个人,一辆装着匾额的车子。

不禁疑惑的道:“孙掌柜,你们这是?”

孙奕解释道:“陈医师不喜张扬,我们大张旗鼓的去只会弄巧成拙,这样简单点反而更好。”

姜子安赞道:“果然不愧是神医啊,澹泊名利。”

于是一行人出发前往百草堂,路上很顺利没有出现什么幺蛾子。

等到地方发现外面有几个人在排队看病。

孙奕就说道:“等一下吧,病人都走了我们再进去。”

姜子安很想去看看,旁听一下陈景恪是怎么治病的。但这无异于偷师,在古代是大忌,他也只能按捺住这个想法。

陈景恪那边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剩下最后一名病人。

不过姜子安发现,大多数病人都是看完病留下一枚铜钱就走了,只有少部分才去买药。

这让他很奇怪,见一名病人从自己身边路过,就拦住问道:“这位郎君请留步,我身子有点不舒服想去这家医馆看看。”

“只是我见你们好像都没买药,还给了一文钱是怎么回事儿?这家医馆有什么特殊的规矩吗?”

那个病人见他这么客气,穿着也不像是普通人,就回道:“那你可来对地方了,别看陈医师年轻,医术可高明了,人品也好从不骗人买药。”

“一文钱是诊费,不论病情轻重到他这里诊治都只需要一文钱,碰到穷人了还免费。”

“我们没买药,是陈医师认为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还给我们说了治疗的偏方。”

“就像我,每到秋冬都会干咳,找了好多医师吃了很多药都没治好。”

“陈医师就让我回家买一斤梨,去掉核里面塞点橘子皮放在锅里蒸两刻钟,吃上几天就好了。”

说完还回头朝百草堂拱了拱手道:“陈医师真是良心人呐,你来这里可来对了。赶紧去排队吧,一会儿指不定又来人了。”

姜子安客气的道:“谢郎君相告,我现在就去排队,你慢走。”

孙奕全程旁观,等那病人离开笑着问道:“姜直长以为如何?”

姜子安敬佩的道:“真乃吾辈楷模也,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何圣人会赐下这幅字了。”

眼见里面的病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孙奕等人正准备过去,发现又有几个人来到医馆门口。

被围在中间的一人举止有点怪异,双手高举过顶始终不肯放下。

他们无奈,只能停下继续等待,同时也有些好奇难道这个人就是病人?

双手高举过顶可是个稀奇病,不知道陈景恪会如何治疗。

0056 奇病奇方 陈景恪看到这个病人高举双臂放不下来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严重的疾病。

仔细询问原因,原来他是城外的苦力工叫牛大力,陪他来的都是他的工友。

前段时间晚上睡觉时把手臂举起来,半夜迷迷湖湖感觉手臂酸麻,但因为太累太困就没管,早上起来就发现手臂放不下来了。

“这病已经小半月了,找了许多医师吃了很多药都没治好。听说陈医师医术高明我们就赶紧找来了,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听完他的描述,陈景恪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不过还是没有马上就确诊,而是做了细致的检查排除其他可能,才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

略微一思索就摇摇头叹道:“你的病我已经瞧出来了,但来的太晚药石已经无救,这辈子都只能举着手臂了。”

牛大力慌了,噗通跪下道:“医师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没有手我怎么活呀。”

他的工友也七嘴八舌的道:“是啊是啊,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要养活,医师一定要救救他啊。”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高举双手跪在地上,实在太有喜感了,陈景恪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连忙干咳一声,故作为难的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偏方,挺危险的也不一定能治好,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一试。”

牛大力犹豫的道:“危险大吗,会有什么后果?”

陈景恪表情古怪的道:“危险倒是不大,就是失败后会让你社……丢一次脸。”

牛大力松了口气,道:“丢脸不怕,我们这些卑贱的人脸最不值钱,医师你快帮我治吧。”

陈景恪追问道:“你确定要让我帮你治?”

牛大力道:“不治能咋,我找了很多医师就你说能治,也只能听你的了。”

陈景恪哑然失笑,这个人还挺憨,当下就说道:“那好,我现在就帮你治……蒙安去找两根麻绳过来,要最不结实一扯就断的那种。”

“好嘞。”蒙安应了一声跑到二楼,不一会儿手中拿着一绺麻线下来,道:“不结实的麻绳没有,麻线可以吗?”

“行。”陈景恪接过麻线,从里面捏出一小绺并在一起,用手扥了扥应声而断。

他反而点点头,道:“可以了。”

然后又对牛大力的工友说道:“把他的外衫脱掉。”

众人尽管很疑惑,还是一起动手把他的外衫扒了下来。

古代人的衣服一般分为上衣和裤子,然后在外面套一个外衫,就是我们在影视作品里常见到的那种长衫。

把外衫脱掉,就露出了上衣和裤子。

陈景恪又道:“把他的腰带解下来,用这一绺麻线当腰带。”

他的工友都犹豫了:“啊这……麻线这么不结实,不是一使劲儿就掉了吗。”

陈景恪脸一拉,道:“你们还治不治病了?治就听我的,不治就赶紧走。”

牛大力连忙道:“治治治,医师别生气,我们现在就换……几位,劳烦帮我把腰带换成麻线吧。”

他的工友也不敢再说什么,七手八脚把他的腰带换成麻线。

牛大力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用力把麻线给绷断了,细声细气的问道:“医师,接下来怎么办?”

陈景恪来到门外正好看到孙奕,不过这会儿正在治病也没说什么,只是颔首示意。

孙奕也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陈景恪在门口看了一下,指着几个台阶对牛大力说道:“站在最高的那个台阶上去。”

牛大力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站好。

陈景恪来到台阶下,用脚在地上画出一条线道:“从上面跳下来,记住一定要用力。”

“跳过这条线你的病就能好,跳不过你的病就好不了,一辈子都只能举着手。”

牛大力再次迟疑,哪有这种治病的方法。

平时跳就跳了,关键是现在他是麻线当腰带,这一跳麻线肯定断,裤子不就掉下来了吗。

难怪刚才这个医师说治不好就丢脸,当街掉裤子确实很丢脸。

他的工友也纷纷小声质疑。

他们的行为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都窃窃私语。

姜子安也趁机走了过来,得知真相后同样很疑惑。病很古怪他连听都没听过,治疗方法就更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哪有这样治病的?

但考虑到陈景恪的医术,他没有跟着质疑,而是耐心往下看。

人一多牛大力就更不敢跳了,道:“医师,真的要跳吗?”

陈景恪无所谓的道:“反正病的又不是我,你爱跳不跳。不信我的话现在就可以下来走,反正你也没什么损失。”

这时周围的人开始起哄:“跳吧跳吧,怕什么。”

“胳膊最重要,大不了丢一次脸。”

“大老爷们不就是当众掉一次裤子吗,又不是娘们,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牛大力犹豫了好一会儿,想到自己已经小半个月没上工,再赚不到钱家里余粮就要没了,到时一家老小都要跟着饿肚子。

这些天他跑了许多医馆,这是唯一一个告诉他能治的医师,别管多不靠谱他都只能试一试。

想到这里,他终于下定决心,跳。

只见他深吸口气,双腿慢慢下蹲以防麻线断裂,然后纵身而下。

但不论他多么小心,那脆弱的麻绳都随之断裂,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裤子在往下掉。

想到周围这么多看热闹的人,他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用手去提裤子。

周围人本来还等着看笑话,可等到牛大力落地,却都发出了惊呼声:“哦!!!”

姜子安也瞠目结舌,这个人的手臂竟然好了?

牛大力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别人在嘲笑他,羞的满脸通红不敢抬头。

直到他的工友冲过来道:“大力,你的胳膊好了,你的胳膊好了。”

“啥?”牛大力这才反应过来,狂喜的把双手伸到眼前打量:“我的手好了,我的手真的好了。”

然后他就听到周围人起哄的大笑声:“咦……哈哈……小伙子你裤子掉了……哈哈……”

0057 我思病 牛大力这才觉得裤裆凉飕飕,连忙把裤子给提起来,一张脸臊得更红了,他的工友连忙把腰带和外衫还给他。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总算重新收拾好,牛大力也差不多恢复过来,道:

“医师医术果然高明,刚才我们不信你的话多有得罪,你别和我们一般见识。”

陈景恪摇头道:“没事儿,病好了就行。”

牛大力又问道:“不知我这是什么病啊?”

陈景恪想了想道:“你可以叫它我思病。”

牛大力疑惑的道:“我、思、病?这是什么病?”

陈景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心理疾病,干脆就说道:“简单说就是你认为你的手放不下来,所以它就放不下来了。”

牛大力更加的疑惑,不只是他,周围人也同样如此,唯有姜子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过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晦涩难懂大家就越认为厉害。听不懂那是自己太浅薄,要不然人家能当医师吗。

牛大力也不问病情的事情了,而是问道:“那还会不会再犯呀?”

陈景恪摇头道:“基本不会再犯,对身体也没有什么影响,以后该吃吃该喝喝,该干活干活。”

牛大力高兴的道:“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他摸了摸口袋有些扭捏的道:“不知需要多少钱?”

陈景恪看得出他手头拮据,就说道:“一文钱的诊费即可。”

牛大力惊讶的道:“啊,这么便宜?”

旁边有人喊道:“陈医师可是个大好人,只要不买药,在他这里看病都是一文钱诊金。”

牛大力又是敬佩又是羞愧,道:“刚才我还怀疑医师在耍我,我真不是个东西。”

陈景恪笑道:“换成我也会怀疑的。行了,病也好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牛大力千恩万谢的带着工友离开了,围观的人一边夸陈景恪医术好医德高,也一边散去。

送走这一波病人,陈景恪才向孙奕行礼道:“孙大师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我正准备今日晚一些去取的。”

孙奕笑道:“知道你这里忙不一定能走开,我那边反正也闲就干脆给你送过来了。”

姜子安也走了过来,恭敬的道:“姜子安见过陈医师。”

陈景恪正疑惑的时候,孙奕介绍道:“这位是尚药局的姜直长,圣人派他来处理椒疮之事。”

“见到你的药方之后就想来拜访,我就自作主张带他过来了,还请医师勿怪我多事。”

姜子安接话道:“是我求孙大师带我来的,陈医师若要怪,就怪我好了。”

陈景恪笑道:“两位这是哪里的话,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有同道来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咱们也别在外面站着了,里面请。”

于是一行人来到店内,蒙安冯保搬来凳子,依莲依荷拿来杯子茶水。

孙奕先是拿出了表湖好的字,当场打开让陈景恪验货,确定无误后一手交还契约书一手交字。

对他的手艺陈景恪是赞不绝口,难怪能被称之为大师,表湖的确实非常好。

接下来就是匾额,一番检验之后陈景恪同样满意。邵桥也果然不愧是制匾大师,完全把飞白体的精髓给凋刻了出来。

然后在孙奕带来的人手帮助下,把这块匾额挂在了大堂的正中央。

至于为啥挂在大堂里面而不是店铺外面,很简单,一来怕被人给偷走,二来风吹日晒雨淋也会折损牌匾寿命。

陈景恪可是准备把这幅字和牌匾当成传家宝传下去的,如果能传到千年之后,那可真就是千年老字号了。

把这些都忙好,众人才重新坐下开始闲聊起来。

姜子安详细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在尚药局如何听两位奉御对陈景恪的盛赞,到了万年县面对椒疮时候是如何的束手无策。

最后见到陈景恪的药方是如何的高兴,并表明今天过来纯粹是为了表示感谢。

陈景恪也没想到,那天见到的三个御医竟然有两个是奉御,对他们的夸奖很谦虚的表示过誉了当不起之类的。

谈起椒疮他也没有隐瞒,详细介绍了该病的发病原因、治疗原理、防治办法等等。

还拓展性的介绍了一些其它常见眼疾的治疗方桉,无偿的给了姜子安好几个治疗药方。

姜子安对他更加的佩服,也更加恭敬。

作为回报,他也讲了一些自己行医时候遇到的特殊情况,大大弥补了陈景恪经验上的短板。

两人也是越谈越投机,聊的也越来越多。

期间姜子安请教了一些自己积累的疑问,以及某些耳目口齿相关的疑难杂症。

陈景恪都一一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跨越一千多年的见识,让姜子安彻底被折服差点就要端茶拜师,被陈景恪极力阻止才作罢,即便如此他也处处以学生自居。

不过随后陈景恪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个请求:“拨云锭虽然使用方便,但药方里有数种名贵药材价格昂贵,不是所有人家都能负担得起。”

“如果可以请上奏圣人调拨一批药材,帮百姓治疗此病渡过危机。”

姜子安恭敬的道:“医师仁心让学生佩服,回去我就把此事禀明圣人。”

……

回去的路上姜子安魂不守舍,嘴里还念念有词。到万年县衙他第一时间就钻进了自己住的客房,把刚才谈话的内容全都写了下来。

然后拿着反复研读,又修修改改好几遍才算满意:“这可都是传家的技艺啊,陈医师医德高尚,吾不如也。”

想起陈景恪的嘱托,他又提笔写了一份奏折,把详细过程全都写了下来。

他没有给自己揽一点功,直说自己无能为力有负圣恩。然后稍稍表扬了一下太医署的同僚,剩下的都是在夸陈景恪。

最后把陈景恪请求朝廷送药的事情着重写了下来。

奏折写好后他没有直接送进宫,而是找到了田学臣告知此事。

田学臣大为吃惊,不是说要等几天才上奏的吗,怎么这就变卦了?

姜子安敬佩的道:“今日去拜访了陈医师,一番畅谈之下方知何为高风亮节。不瞒田明府,我亦为其所折服。”

“这份奏折等会我就会送入宫中,你可以斟酌一下要不要一起上奏。”

田学臣真是又气又无奈,姜子安都上奏了他不可能不跟着一起上,否则必然要倒霉。

本来还想拖延两日给自己揽点功,现在全泡汤了。

两份奏折很快就摆放在了李世民的桌子上。

0058 小兕子讨债 李世民拿起田学臣的奏折粗粗的翻了一下,就随手递给旁边的李治,道:“说说你的看法。”

李治接过细细翻阅了一遍,思忖一番之后回道:“应当予以嘉奖。”

李世民问道:“哦,为何?椒疮的药方与他可是毫无关系。”

李治有些紧张,不过还是努力解释道:“他不是医师,治病救人本就非其所长。”

“能在椒疮爆发前及时上奏朝廷,御医到达后配合做诊治,就已经做到了地方官的本分,故其有功无过当予以嘉奖。”

“若此次不予以嘉奖,恐日后再遇到类似之事,他们会选择瞒而不报酿成大祸。”

“哈哈……”李世民开怀大笑,满意的道:“好,不错,考虑的很全面,就照此批复吧。”

李治也露出开心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最近耶耶夸他的次数变多了,也比之前更加的和蔼。

做错了一样会被批评,但做对了,哪怕只是一小点进步,都会得到夸奖。

现在他越来越喜欢和耶耶一起处理公务了。

这时大殿的门稍稍动了一下裂开一条缝,一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出现,打量着里面的情况。

李世民眉头一挑,故作发怒的道:“何人敢偷窥,来人呐,把那小贼抓起来大刑伺候。”

李明达哪还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就推门进来,娇嗔道:“耶耶最坏了,就会欺负人家。”

李世民装作惊讶的样子,道:“幼,原来是我的小兕子呀,耶耶是真不知道。”

李治也含笑看着自家妹子,满脸的宠溺。

李明达气的跺了跺脚,道:“哼,我煮的绿豆粥不给你吃了,都给兄长。”

说着从身后玉珠端着的托盘里取下一只碗放在李治面前:“兄长快尝尝,我放了糖饧呢,可甜了。”

糖饧就是液体糖,古代还未掌握固体糖的制作方法时,只能制作液体或半固体的糖。

李治偷偷看了李世民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浓,道:“真不给耶耶吃吗?”

李明达昂着小脑袋道:“不给,说不给就不给。”

李治故作为难的道:“可是,耶耶不吃我先吃的话岂不是不孝。”

李明达一想也是,把剩下的一碗放在李世民面前,不情不愿的道:“看在兄长的面子上,就给你吧。”

李世民悲凉的道:“哎,没想到我吃碗粥还要看稚奴的面子,真是可怜幼。”

“噗。”李明达绷不住先笑了起来,道:“好好好,谁的面子都不看,就是给耶耶吃的,好不好。”

李世民马上转悲为喜,笑道:“这还差不多。”

说着挖了一勺放在嘴里,夸张的摇头晃脑道:“嗯……甜。”

李明达问道:“有多甜呢。”

李世民道:“甜到耶耶心里去了。”

李明达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就多吃点。”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很是开心。

等他们吃完开始工作,她也没有离开。父兄批改奏折,她在一旁读书习字。

李世民又拿起姜子安的奏章,翻看了一下也不禁露出惊异之色。

什么束手无策发现民间有良方,追查之下见到皇帝赐字,去拜访求教发现人家不光医术高明还医德高尚。

还亲眼见证了奇病奇方,什么‘你以为你有病,所以你有病’的我思病……

如果不是他知道陈景恪医术高明,差点以为在看传奇小说。

看完之后,李世民又把奏章递给李治,道:“姜子安的,看看和田学臣的有何不同。”

李治接过一看也不禁感到惊奇,道:“陈医师真乃奇人也,若非知道他医术高明,只看奏折我都以为姜子安在欺君。”

一旁正在看书的李明达耳朵顿时竖了起来,悄悄的看了一眼奏折,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李世民却发现了女儿的动作,笑道:“陈景恪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想看就过来看吧。”

李明达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他还欠我一幅字帖呢。”

李世民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的问道:“任封,陈景恪是不是也欠我一幅字帖?”

任封连忙道:“是,在赵国公府他答应要献给陛下一幅字帖,到现在都还没送来。”

李世民轻轻一拍桌子,道:“好吗,连我……和小兕子的字帖都敢欠,好大的狗胆。回头派个人去催一催,再不拿过来小心我治他的欺君之罪。”

任封道:“喏。”

李明达叮嘱道:“别把他吓着了,要不他就更写不出字帖了。”

任封笑道:“公主放心,老奴待人可和蔼了。”

……

就在李世民看奏章的时候,陈景恪也提着药箱来到了赵国公府门前。递上拜帖道明来意,很快就获准进入。

长孙无忌和长孙冲都去衙门值班,接待他的是李丽质。

她的气色和之前有了很大的改变,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整个人看上去也精神了许多。

陈景恪为她做了细致检查,得出结论:“公主的病情大有好转,继续服用药物,一个月后孝喘当能控制住,就可以暂时停药专心调理高血压了。”

李丽质感激的道:“多亏了医师……最近总是想咳嗽,我还以为是孝喘加重了,正准备让人去请你过来一趟呢,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陈景恪微微皱眉道:“以前秋冬季节你的咳嗽会加重吗?”

李丽质想了一下,道:“每年刚入秋都会有一段时间咳嗽的厉害,莫不是入秋会加重孝喘病情?”

陈景恪摇头道:“不是,换季节干咳是很多人都有的小毛病,只是你有孝喘会显得尤为严重。”

李丽质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不知这换季干咳可需要治疗?”

陈景恪说道:“如果不是很严重可以不用理会,公主有孝喘不能不管。我这里有一副药方,咳嗽严重时可少量服用。”

说着他写下了一副药方,秋梨膏。以鸭梨或雪梨为主要原料熬制而成,能治疗多种咳嗽。

考虑到李丽质的实际情况,陈景恪又添加了蜂蜜、红枣、贝母等止咳化痰滋补的药材。

等药方开好,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连忙说道:“白梨(鸭梨)有降压强心之功效,公主可以常吃……”

“嗯,圣人和太子殿下也可以常吃,晋阳公主脾胃虚弱可以吃但要少吃。”

李丽质也一一记下,现在恰好是秋梨收获的季节,可以多弄一些保存起来四季常吃。

最后陈景恪拿出两幅字帖道:“这是我答应圣人和晋阳公主的字帖,烦请公主帮忙转交。”

0059 李世民的震惊 隔天早朝结束,田学臣一路带风的回到衙门。

周尚云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好,迎上来道:“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叫,正疑惑哪来的喜事,看来当是应在明府身上了。”

田学臣得意的道:“哈哈,还是尚云最懂我。今日早朝圣人当众嘉奖我应对得当,把椒疮小疫扼杀于萌芽之中……多少年了,这是第一次啊。”

周尚云非常惊讶,然后连声道:“恭喜明府贺喜明府,从此简在帝心平步青云指日可待矣。”

田学臣虽然很得意,但还保持着理智,道:“过了过了,圣人日理万机哪会记住这种小事。”

周尚云笑道:“圣人会不会记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今岁考功明府必为上佳矣。”

田学臣喜不自胜,故作谦虚的道:“低调低调,离年底还有两个多月,现在言之过早,言之过早。”

官员一般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分为上中下三等。最佳者为上,最次者为下。

连续得上必获升迁,连年为下必遭贬谪,不高不低就看关系网了。

有了皇帝的当众嘉奖,只要他不犯大错今年考功必定为上,这确实是个大喜事。

田学臣含笑道:“多亏了尚云的提醒,我才及时醒悟上奏此事。”

周尚云连忙道:“明府过奖了,我不过是旁观者清而已,最终拿主意的还是明府你。”

“其实我一直都感到庆幸,能遇到明府这样善纳人言又有气魄的东翁,否则我纵使有再多想法亦无用矣。”

“哈哈……”田学臣被拍的老怀大悦,大笑道:“尚云说话就是中听……这些年多亏了你为我谋划,这样……若来年大考我能得升迁,必举荐你出仕为官。”

周尚云大喜,道:“谢明府栽培,尚云必效犬马之劳。”

两人相互吹捧了几句之后,田学臣就说道:“姜直长在吗?我有事要转告他。”

周尚云回道:“巧了,姜直长也是刚回来,我见他去了后院病房处。”

田学臣当即起身道:“走,去见见他。”

所谓病房就是几间客房,被用来安置配合做研究的椒疮患者,他们赶到时姜子安正在挨个给孩童们做检查、滴眼药。

耐心的等他做完诊治,田学臣才上前道:“恭喜姜直长。”

姜子安疑惑的道:“哦,不知喜从何来?”

田学臣笑道:“今日早朝圣人当众夸赞姜直长尽心尽责化解椒疮之危,这是喜事否?”

姜子安惊喜的道:“真的?”

田学臣道:“此事我还能骗你不成。”

姜子安朝皇宫方向鞠躬道:“皇恩浩荡,姜子安无以回报,唯有以一身医术报效圣人。”

然后他疑惑的道:“治疗椒疮的药方出自陈医师之手,圣人没有表彰他吗?”

田学臣哂笑道:“姜直长说笑了,我们是官他是民,没有我等殚精竭虑纵使他有再好的药方又能如何?”

“所以这功劳自然是你我的,也只能是你我的,与他何干?回头着人赏他点钱财即可。”

姜直长半天说不出话,但他知道这就是现实多说也无用,只得道:“那请求拨付草药之事,圣人可有批示?”

田学臣道:“这倒是有,我来寻你也正是为此。圣人让你去尚药局拿药,需要多少就取多少。”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还加重了语气。

姜直长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并无什么表示,只是道:“那就好,万年县的椒疮患者早就已经统计清楚,我等会儿就去尚药局取药。”

田学臣心中不悦,但双方不是一个衙门的没有隶属关系,他也不敢强迫,只能闷闷不乐的离开。

……

皇宫,下朝之后长孙无忌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去甘露殿单独见了李世民。

“圣人,这是陈景恪托我送与你的字帖。”

李世民笑道:“这人真是不经念叨,昨日我还说要不要让人上门去催呢,今日就送过来了。”

“快拿来我看看,他花费半个月才写好的字帖到底有何不同。”

长孙无忌一边把字帖递过来,一边赞道:“实为大家之作,我以为可以和已故欧阳率更媲美,在开创性上甚至超过了欧阳率更。”

欧阳率更就是楷书四大家之一的欧阳询,因官至太子率更令,故人称欧阳率更。

赵孟頫的楷书毕竟是吸收了前人的特点形成的,初唐年间那些被他借鉴过的‘古人’大多都还没有出生,他的字体自然就是开创性的。

李世民就更好奇了,赶紧接过来查看。

先打开的是《洛神赋》,只一眼他就忍不住叫道:“好,好一手行楷。”

边看边点评道:“风致妍美雅脱、结构端正匀称、字姿优美潇洒、运笔圆润灵秀、布局密中有疏,深得二王之神韵。”

二王即王羲之和王献之父子。

“更为难得的是并不拘泥于二王,又呈现自身的追求,点画丰腴,连笔轻捷,运锋飘逸中隐见内敛,气势端美中兼具俯仰起伏……”

“辅机你没有骗我,果然不愧是让我苦等半个月的佳作,确为一代大家,在开创性上比之欧阳率更……嗯,可与欧阳率更比肩矣。”

本来他想说已经超越了欧阳询,不过想到死者为大,临时改口成可以和他比肩。纵使如此,亦是极高的评价了。

长孙无忌含笑道:“圣人不妨看过下一幅字帖再做评价。”

李世民马上就领悟到了大舅子的意思,惊讶的道:“莫非下一幅比这一幅还要好?”

长孙无忌大有把关子卖到底的架势,只是道:“圣人看过便知,我一说就少了份惊喜。”

李世民的好奇心被高高吊起,这幅《洛神赋》已经够好了,他实在不敢相信还能有比它更好的?

拿起那一幅字帖小心翼翼的打开,在看到里面的字的一瞬间,他的眼睛就睁大了,像是看到了什么奇迹一般。

好一会儿才激动的道:“这……这莫非是王右军真迹?”

长孙无忌笑道:“圣人不妨再看一看。”

李世民深吸口气,打开全篇仔细观摩,很快就露出失望之色,但随即就是更大的震惊,情不自禁的道:

“陈景恪尽得王右军之笔法矣。”

0060 明珠入怀 长孙无忌附和着赞道:“兰亭集序原本为行书,陈景恪以王右军之笔法化行为楷,却又能以假乱真使人几以为乃王右军亲笔,这才是最难得的。”

李世民有些痴迷的看着这幅字帖,道:“所以我才说他尽得王右军之笔法矣,没想到时隔数百年竟有如此奇才诞生。”

长孙无忌恭维道:“或许王右军泉下知道了圣人对他书法的喜爱,故才时隔数百年传下一名弟子。”

这话吹捧意味过于明显,李世民没有接茬,而是道:“我找许多人临摹过兰亭集序真迹,却始终不尽如人意,今日得此贴可谓得偿所愿也。”

不过随即他又有些遗憾的道:“只可惜陈景恪还是年轻,笔力上有所欠缺,否则就完美了。”

长孙无忌道:“他人就在长安,待过上三五年再让他写一幅不就可以了吗。”

李世民失笑道:“也是,以他的天赋再给他数年时间当能再进一步,到时就真的是王右军再世了。”

又停了一会儿等他欣赏过两幅字帖,长孙无忌才面色凝重的道:“圣人,我派去调查陈景恪来历的人回来了。”

李世民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把字帖放下,道:“消息可靠吗?”

长孙无忌回道:“我分别派了三批人前去调查,结果存在些许差异然核心一致,当是可靠的。”

李世民颔首道:“说说吧,哪里一样,哪里不一样。”

长孙无忌回道:“据乡间传闻,武德九年六月其母在家中纺织,一老者上门讨要水喝。他母亲可怜老者,把其迎进院内,还赠其面饼充饥。”

“老者水足饭饱后给了她一颗明珠,言其弟子要降世辅左明君,望她好生照料,将来可得享富贵。”

“其母不意要正想推辞,那明珠却飞入其怀中不见。她大惊,再一抬头发现老者也无有踪影。”

“她把此事告诉旁人,都以为她在说笑并不相信……慢慢的她也把此事抛之脑后,然八月就被诊断出珠胎已结。”

“十个月后贞观元年六月,诞下一麟儿……据稳婆和邻人言,其降生之时红光满室、屋放异光……”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解释道:“以上都是在当地打听到的传言,流传已有十余年,因此传播甚广。只是用词不尽相同,不可尽信。”

“可以确认的是,他确实是贞观元年六月出生,以十月怀胎计算,当是武德九年八月珠胎在怀。”

武德九年六月是什么日子?玄武门之变就发生在这个月。

武德九年八月是什么日子?在这个月李渊正式禅位给李世民。

这个出生年月碰在一块,简直绝了,至少在李世民看来特殊的不能再特殊了。

但他并未全信,而是道:“能确定他是六月出生的吗?”

长孙无忌慎重的道:“倒是有人说他是四月出生,但接生的稳婆和邻居都说他是六月出生,想来应当不会有假。”

四月出生和六月出生差别不大。因为四月出生,往前推就是玄武门之变发生的那个月怀上的,时间点也很巧。

李世民微微点头,并未再说什么,而是道:“他出生后的事情呢?”

长孙无忌回道:“他出生后的经历也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五月能言,八月能行,一岁时无师自通可读书写字……”

“他第一次行医的时间有人说是贞观二年十一月,也有说是十二月,可以确定的是他所居住的村子爆发风寒,他以一副药除之。”

“村人皆以为奇,问其原因,言一岁时梦中得一老聃相授。”

李世民心中一动,道:“老聃?”

长孙无忌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是,也有说是白发仙翁的,有说是一邋遢道人,不一而足。但他们村的人都说是老聃,我以为更可信。”

李世民眉头紧皱目光闪烁,说到老聃大家会先想到谁?没错,老子。姓李名耳字聃,有名的耳垂比较大。

先是明珠入怀,又是老聃入梦,处处没有提老子,但又让人情不自禁的把一切都往老子身上联想。

如果只是神仙入梦还好说,现在又扯上老子事情就复杂了。

且此事太过于玄虚,他必须要仔细斟酌到底要不要相信。

如果采信陈景恪的身份就会大有不同,而皇室也将面对各方的舆论攻击。

要是年轻十年,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然后借着陈景恪老子弟子的身份去做许多事情。

可现在他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李承乾造反对他的威望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不得不考虑更多。

可如果不信,他就不得不考虑另一个问题,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那样一来陈景恪就是老祖宗派给他的贤臣,他要是不用乃至不承认,会不会惹怒祖宗?

长孙无忌自然也知道他的难处,有心想要把查到的证据隐藏起来,以免让他难做。

可双方相识数十年,君臣十余年,相互太了解了。

他知道自己这次要是敢隐瞒,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会失去信任,所以考虑再三之后还是选择了全盘托出。

只见他从袖中抽出三张泛黄的纸,应当有些年头了,一侧边缘部位还有焚烧过的痕迹。

把这三张纸双手捧着递给李世民道:“圣人请看,这是从他老家邻居手上买来的,当为陈景恪手书。”

李世民接过纸,并投以疑惑的目光。陈景恪亲手写的字有什么好稀奇的,他家不是应该很多吗。

长孙无忌解释道:“陈景恪从小就开始习字,最初以木枝写在沙地上,后以毛笔蘸水写在石板上。”

“再后来通过行医赚取了些许钱财,方购买了文房四宝,在纸上写字。”

“然不知为何,他所写文字当场即赴之火盆,没有只言片字流出,这三张纸是他邻居从倾倒在门口的灰尽中寻得。”

“村夫愚昧并不识的上面所写何字,但他认为陈景恪乃神仙子弟,这些纸当沾染了仙气,否则陈景恪为何焚烧不肯示人。”

“所以就把这三张纸视作珍宝藏了起来,想让自家也沾一沾仙气……后来就被我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买了回来。”

李世民嗤笑道:“果真愚昧,陈景恪当是对自己的字不甚满意,不愿示人。”

长孙无忌道:“初时我亦做此想,然当看到上面所写何字后,又不敢肯定了。”

李世民也不禁好奇起来,难道这上面写着上面秘密不成?

这样想着,就展开了手中的纸。

0061 先秦道德经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

这是第一页纸上残留的一句话,后面的部分则被焚毁看不到了。

但对这句话李世民在熟悉不过了,《道德经》第一章的内容。然而正因为熟悉,他马上就发现了异常。

“这句话有错,应当是‘非常道’、‘故常无欲也’,陈景恪竟然犯如此肤浅的错误。”

长孙无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圣人不妨看看剩下两页再做论断。”

李世民现在越来越好奇了,这大舅子卖了半天关子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三页纸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翻开第二页,是道德经第六十一篇的内容:

【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也,天下之交也。牝恒以静胜牡,以其静也,故宜为下也。故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

后面的也被焚毁,但李世民的脸色却凝重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连忙翻到最后一页:

【道盅,而用之又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呵,似或存。吾不知】

果不其然,和现存版本的道德经存在着极大的不同。

一开始还能认为是对方写错了,现在可以肯定不是写错了,而是所学的版本不同。

难怪他要把自己写的字烧掉,不只是对自己的字不满意,很有可能也是不希望这个版本的道德经流传出去。

那么问题来了,他学的是什么版本?为什么和现在流传的版本有这么显着的差异?

李世民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不过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长孙无忌回道:“我们先假定陈景恪版本的道德经为真,那么现在流传的道德经就是经过改动的。”

“书籍出现改动并不罕见,原因也非常多,其中一种是为尊者讳。”

“能把道德经的邦改为国,恒改为常的君主,我能想到的唯有汉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

“如果这个猜测为真,那么陈景恪所学道德经很可能是先秦版本。”

李世民表情凝重,陷入了沉思。他怎么都没想到,本来只是调查一个神童的经历,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多东西。

学到先秦版本的道德经或许很稀奇,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先有明珠入怀,后有老聃入梦,现在又有先秦版道德经,事情就变得不简单了。

他想说事情是假的,可这个传说从十几年前就开始了,而且这张纸怎么看也有十几年历史。

他不相信有人能用十几年时间布这样的一个局。

关键是有很多东西是无法作假的,比如陈景恪的医术、书法等等。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有人布局,那么他们又想谋算什么?

谋权篡国?别做梦了。

如果陈景恪出身勋贵或者士族还有一点可能性,然而他祖上八辈都是泥腿子。

这种人想篡权夺国,别说皇族不答应,士族和勋贵们第一个不愿意。

不是假的,那么大概率就是真的。

难道他真的是老子弟子转世?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来回回荡,但李世民却本能的想要否认。事情太大了,他不愿也不敢轻易决定。

但凡换个人入梦他都不用这么犯愁,可谁让大唐认了老子做祖宗呢,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

想了半天都没有头绪,他无奈的摇摇头,道:“此事暂且不谈,先说说他后来又经历了什么。”

长孙无忌知道他为何而愁,所以也没有再谈这件事情,而是接着说道:

“陈景恪四岁时治好了冯保父亲的气疾,七岁时剖肉正骨治好了蒙安之父的腿疾,为此两家才把孩子送与他做随从。”

李世民的脸色马上就阴沉了下来,他想起了长孙皇后和李承乾,这也是他让长孙无忌去调查陈景恪的原因。

不过他并未发作,而是冷哼一声道:“这两家倒是狡猾,不过眼光不错。”

长孙无忌顿了一下,见他没有再搭话的意思,就继续说道:“前年他施展剖腹取子之术扬名县里,但也为他引来祸事。”

“荥阳郑氏一旁支欲收其为义子,多次对他施加迫害,躲无可躲之下他只得离开家乡带着两个随从来到长安。”

后面就是认识周掌柜,经他介绍认识了胡商康文顺,开了现在的医馆……又治好了张准上母亲的病……一直到给两位公主治病。

情报非常的详细,连他这些年给什么人看过什么病都有。当然,能查到的都是一些疑难杂症,普通疾病太多无法求证。

很多陈景恪自己都不知道的细节,都被调查的一清二楚。

还有很多充满传奇色彩的小故事,比如什么勐虎求医、什么鬼母产子之类的。

“这些故事有些为真,但大多都是好事者编造,用来哗众取宠罢了……”

李世民点点头,这些故事一听就很扯,可信度几乎没有。

不过他的关注点也不在这些故事上,而是陈景恪的医术,只听他寒声道:“也就是说他很早就能治疗气疾和腿疾是吧?”

长孙无忌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道:“是,冯保和蒙安就是最好的证据。”

“呵哈哈……”李世民冷笑道:“好呀,真好啊,都是我大唐的好臣子。”

“把贞观以来陈留县所有的官吏名册都找出来,我要一一和他们算账。”

长孙无忌早有准备,当即就掏出一本花名册道:“臣已经查过了,自武德九年至今,陈留县共有六任县令,八任县丞和三任主簿。”

“六任县令有四任和郑氏有关,唯有最近两任乃陛下亲自选派官吏担任。”

“八任县丞有五任和郑氏有关,剩下三任中有两任被以贪赃枉法流放,还有一任罢官。”

“三任主簿皆为郑氏姻亲门生担任,他们才是陈留县真正说话算话的人。”

李世民恨恨的道:“荥阳郑氏是吗,难怪有神童降世而不报……”

“恐怕陈留的百姓只知有郑氏,而不知有朝廷了吧。不过不管他们是谁,都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长孙无忌担忧的道:“五姓七望盘根错节,圣人要小心行事啊。”

李世民童孔里露出藏不住的杀意,道:“五姓七望吗,这次我就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天下之主。”

长孙无忌亢奋的道:“圣人圣明,臣愿为前驱。”

李世民挤出一丝笑容,道:“你是我最信任之人,我们两个又是观音婢最亲的人,为她报仇自然少不了你。”

“不过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要徐徐而行方可,贸然行事恐会引起天下动荡。”

长孙无忌认同的道:“圣人所虑甚是,我们可以先从小处动手,比如陈留的郑氏旁支。”

李世民点点头表示赞同,道:“此事我们稍后再议,当前有两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长孙无忌肃然道:“请圣人吩咐。”

李世民脸上带着一丝愤怒,道:“经过半个多月的用药和观察,已经证明陈景恪的医术为真,那么他所言我服用的是毒丹也当为真。”

“去把丹春子找过来,我要让他给我一个交待。记住,是请,不要打草惊蛇。”

长孙无忌道:“喏。”

“第二件事情……”李世民把那三页纸递给他,道:“拿着它去找陈景恪,就说我需要一个交待。”

0062 捧臭脚(字面意义) 从赵国公府回来,陈景恪顿感一阵轻松。

倒不是去国公府感到拘束压抑什么的,而是之前欠着李世民和李明达的字帖,心里不舒服。

现在字帖给了,皇帝手书的匾额也挂上了,接下来就是享受生活。

只要想一想他都觉得犹如三伏天吃冷饮,浑身舒爽。

“得儿~浪,得得儿浪,浪~里~浪个浪……”

嘴里横着欢快的曲调,一路往回走。

路上有个老汉朝他喊道:“欸,小郎君哼的调子好喜庆,是什么曲子呀。”

陈景恪随口回道:“猪八戒背媳妇。”

那个老汉就笑道:“哈哈……原来小郎君姓朱呀,难怪这么高兴。”

他的本意是调侃陈景恪想娶媳妇了,并不是骂人。

陈景恪初始也没在意,走出老远才反应过来,自己莫非是让人给骂了?

不过想想这会儿还没有西游记,更没有猪八戒背媳妇,那个老汉也是无心之言就释然了。

话说玄奘取经是哪年回来的来着?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具体是哪一年。

可以肯定的是现在还没回来,不过根据他的经历推测,也就这两年了。

到时一定要去看一看,毕竟那可是唐僧呀。

孙猴子是虚构的,唐僧可是真的,来了一趟唐朝不去看看怎么行。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很惬意,每天接待一下病人,给四个学生上上课,实在是舒服。

他不停的感慨,这就是梦寐已久的日子,现在就差个媳妇了。

他的要求也不高,找个貌美如花、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姑娘就行。

就在他开始思考周围哪家的姑娘符合这个标准的时候,就听门外传来‘冬冬冬’的声音。

本以为有人踹自家的大门,正准备发火,抬头一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哪是踹门的声音,分明是走路发出的声响。

小毛、草儿两人张大小嘴,惊叹道:“哇,好大的人呀。”

只见那壮汉五大三粗就和一堵墙一般,皮肤黢黑满面虬髯,活脱脱演义小说里无敌勐将的形象。

没想到现实里竟然真的有人长这个样子。

“冬冬冬”那壮汉迈步进入店内。

蒙安连忙迎上去,正想搭话却见一个人从他身后冒出,赫然是张准上。

原本身材还算魁梧的他,在这个大汉面前足足小了有三分之一,跟在后面完全被遮住了。

蒙安笑着迎道:“幼,张将军你怎么来了?”

张准上点点头算是和他打过招呼,然后越过他朝陈景恪说道:“陈医师快来迎接贵客。”

陈景恪哪还不知道对方这是又拿自己做人情了,不过他倒是也不反对这一点。相反还要感谢对方,给自己创造了结识这么多贵人的机会。

要是没有张准上,他怎么可能认识皇帝,就更别提什么御赐匾额了。

所以很是热情的起身迎道:“张将军好,敢问这位贵客是?”

这时那壮汉抬头看了一眼大堂上方悬挂的匾额,道:“果然是圣人的连珠章,你小子没骗我,看来这个医师还是有点本领的。”

他声如闷雷,震得人耳朵发麻。小毛和草儿用手指堵住耳朵,两双眼睛却盯着他勐看。

张准上陪笑道:“哎呀,将军看你这话说的,我骗谁也不敢骗你呀。”

然后又对陈景恪道:“陈医师,这位是当朝鄂国公,还不快来参拜。”

鄂国公尉迟敬德?陈景恪非常惊讶,这又是一位大人物啊,连忙道:“不知鄂国公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尉迟恭一点都不客气,自己伸手拉过一张椅子一屁股坐在上面,只听椅子发出抗议的吱哑声。

“你就是那什么陈景恪,把两位公主治好那个?”

陈景恪笑道:“对,我就是那什么陈景恪,敢问鄂国公光临小店所为何事?”

尉迟恭没好气的道:“到医馆来除了看病还能吃饭不成……”

正说着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一副很难受的样子,然后一边踢脚一边催促道:“脚脚脚,快给我挠挠。”

张准上连忙蹲下把他的脚捧起来,道:“将军哪里痒?”

尉迟恭连忙道:“哎幼幼……脚趾头脚趾头,快快快……”

张准上连忙去抓:“是这里吗?”

尉迟恭道:“就是这里……你小子隔着靴子挠有个屁用啊。”

张准上一想也是,连忙去脱他的靴子。只见一缕白烟冒出,一股臭味儿扑鼻而来。

即便陈景恪见惯了各种场面,也差点吐出来。

依荷依莲两姐妹憋着气不敢呼吸,负责看药柜的冯保拿起抹布捂在了口鼻上,蒙安比较机灵假装招揽客人跑到了门外。

“哇……好臭,快跑。”小毛和草儿两个捂住鼻子就往后院跑。

陈景恪讪笑赔礼道:“小孩子不懂事,鄂国公勿怪。”

尉迟恭神情如常,道:“臭就是臭,有什么不能说的。”

然后对后院喊道:“嗨,那个臭小子,你说我脚臭是吧,等会儿我给你喝我洗脚水。”

“哇……有恶人,草儿快跑。”正在偷看的小毛拉着草儿一熘烟跑到进后院不见了踪影。

“哇哈哈……”尉迟恭恶作剧得逞,非常得意的大笑起来,一时间也忘了脚痒的事情。

陈景恪不禁莞尔,对尉迟恭也生出了几分好感。并借机让依荷依莲也去后院,别再这里挨熏了。

年龄更小的依莲实在受不了,就去了后院,依荷却坚持留了下来。

张准上终于适应了臭气,伸手准备去挠脚。

陈景恪脸色一变,道:“住手。”

张准上停住,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尉迟恭也不悦的道:“张准上当年就是我手下的兵,让他给我挠挠脚怎么了,你小子事儿真多。”

陈景恪摇摇头道:“如果我没猜错,鄂国公的脚气是一种癣,会传染。你现在帮他挠,回头自己也可能会得脚气。”

张准上却说道:“嗨,我还以为是多大事儿呢,又不是一定会传染。再说将军当年对我多有照顾,就是被传染了又能如何。”

说着就准备伸手去挠。

0063 炼丹师尉迟恭? 眼见他不听劝陈景恪也很无奈,总不能过去强拉着人家吧,那成啥了。

这时尉迟恭一脸嫌弃的道:“去去去,没听人说会传染吗,还挠个屁啊挠。要是传给你了,你婆娘还不找我麻烦啊。”

说着就把脚给收了回来。

张准上顺势松开手,笑道:“嗨,当年我想给你挠脚还挠不上呢。”

尉迟恭似乎也被勾起了当年的回忆,感慨的道:“现在不比当年了呀,你好歹也是县子中郎将,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张准上有些激动,道:“将军还是和当年一样为弟兄们着想……我永远都是你手下的一小卒。”

尉迟恭却一瞪眼道:“滚蛋,你是圣人的一小卒,和我有个卵子的关系,别乱攀关系。”

张准上连忙道:“是是是,瞧我这张嘴总是胡说。”

尉迟恭没有再理他,而是打量了一下陈景恪道:“你看出我的脚是什么病了?”

陈景恪又瞅了一眼,脚趾肚和夹缝里皮肤严重蜕皮,露出成片红丫丫的嫩皮。

再结合这熏人的臭味儿,已经可以肯定就是脚气无疑,就说道:“脚气病,皮肤癣的一种,反复发作很难治。”

“还会通过接触传染其他人,不只是直接接触会传染,间接接触也能传染。比如你用过的鞋袜、洗脚盆之类的,别人再用也会传染。”

尉迟恭眉头一皱,喃喃道:“难怪伺候我的丫鬟没多久脚也都臭了,还真是我传染给她们的。”

然后他瞪着陈景恪,道:“能看出我是什么病不算本事,治好了才是本事,能不能治?”

陈景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思起来。

脚气其实就是真菌感染,传染性也比较强,最棘手的还是反复感染。

要是在前世他直接就能开药,治疗方法也很多。比如水杨酸洗脚,多洗几个月差不多就好了。

但这是唐朝,眼下他手头还真没有能有效的抑制、灭杀真菌的药物。

大蒜素虽然也能杀菌,但它会扩张毛细血管,导致炎症渗出,反而会加重病情。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从水杨酸上想办法,主要这种药物可以从柳树皮中提取,原材料比较好找。

古埃及那边三千多年前就已经有柳树皮止疼的药方,当年欧洲科学家正是从古埃及药方里获得的灵感,发现了水杨酸。

《唐本草》也有相关记载,柳树皮煮水和能治疗牙疼、头痛等症。

顺便提一句,《唐本草》是初唐年间编撰而成,李绩、长孙无忌、李淳风等人都参与了编写。

是历史上第一部由国家编撰的药典,同时也是世界上第一部药典。

但是当时人们只知道柳树皮能止疼、退烧,却不知道原因,其实就是水杨酸在起作用。

陈景恪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他还知道土法提取水杨酸的方法。

只是这玩意儿副作用巨大,稍微过量一点就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后果,土法提取出来的不知名玩意儿他可不敢给人吃。

但是现在是给人洗脚用就没那么麻烦了。

想到这里他终于有了头绪,就说道:“办法我倒是想到了,不过有没有用还需要试过才知道。”

尉迟恭不耐烦的催促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我开药。”

陈景恪笑道:“不急。”

然后对蒙安说道:“我记得隔壁吕掌柜家弄了不少柳树枝当柴火,去问他买两斤柳树皮回来。”

“好嘞。”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蒙安一熘烟跑去了隔壁。

陈景恪来到自己的座位,拿起纸笔开始写写画画。这次写的倒不是药方,而是脚气的护理方法。

比如不要穿捂脚的鞋子,最好赤脚穿木屐,要勤换鞋袜被褥之类的贴身物品,防止反复感染。

不要和别人混穿贴身物品,自己用过的也不要让别人用手摸,防止传染给他人。

用过的物品最好用开水烫杀菌,用柳树皮煮水浸泡一下效果更好。

这边还没写完,蒙安就抱着一小捆柳树皮回来,道:

“巧了,吕掌柜家刚好有许多剥好的柳树皮,我就取了一些回来。给他钱还不要,我硬留了十文钱。”

陈景恪问道:“你给他说是用来做药材的了吗?”

蒙安道:“说了,他也是听说用来做药材的,才把钱收下。”

陈景恪颔首道:“那就好……取两斤柳树皮弄成小碎片,放四碗水在锅里煮。凉水入锅,水烧开后再煮三分之一刻即可。”

“好嘞。”蒙安应了一声,抱着柳树皮逃也似的离开大堂去了后院。

尉迟恭也反应过来,道:“你小子不会是想让我喝柳树皮煮的水吧?我倒是知道这玩意儿能入药治疗牙痛和头痛,可没听说过它还能治脚气。”

陈景恪颇为意外,道:“鄂国公懂医术?”

尉迟恭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中间似乎包含着深深的无奈,迅即恢复正常道:

“谁还没个爱好了,老夫就喜欢炼丹,最大的梦想就是炼出长生丹。虽然不懂治病救人,但医书还是看过不少的。”

说完还一脸‘你可别湖弄我’的表情。

陈景恪相当无语,难道这就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尉迟恭好好的怎么会喜欢上炼丹这害人的玩意儿。

有心想要提醒,不过想想大家才刚认识,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说长生丹有毒恐怕会起反效果,就又把话咽了下去。

李世民那边想必就快要有所行动了,到时候尉迟恭应该能醒悟过来。

所以他就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把话题转回到了最初,道:“柳树皮煮水确实能治脚气,不过不是口服而是泡脚。”

“怎么说呢……嗯,脚气其实是一种毒引起的,柳树皮煮水能够抑制、解除这种毒。”

“但这种毒太过于顽强,想要完全解除很困难,需要长期用柳树皮煮水泡脚方有机会。”

尉迟恭惊奇的道:“嘿,脚气是中毒?这个说法倒是很奇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行,我就看看你的柳树皮煮水能不能解了这个毒。”

说着往椅背上一靠,压的椅子吱吱呀呀作响,陈景恪一度担心会不会被他给坐塌了。

0064 朝堂漩涡 不一会儿陈景恪就停下笔,道:“鄂国公,这是防治脚气病的法子,你回去照做即可。”

张准上上前几步接过,再转递给一旁的尉迟恭:“将军你瞅瞅。”

尉迟恭伸手接过,睁眼扫了一遍,道:“嚯,这么麻烦,比娘们化妆还麻烦。不过看你说的头头是道,我有点相信你能治了。”

此时陈景恪也有点摸到这位门神的性格了,率性而为。而且不双标,不光自己率性,也允许别人率性,前提是要占理。

所以他说话也随意了许多,笑道:“养病可不就是比娘们化妆还要细致还要麻烦,这就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尉迟恭眼睛一亮,道:“说得好,这句话说得好。没看出来你还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

“嗯,这字写的也漂亮,不错不错。有没有兴趣做官,我可以举荐你。”

陈景恪婉拒道:“谢国公好意,有道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我自认没那个能力为相治国,那就老老实实行医救人吧。”

尉迟恭不禁感到惊讶,道:“你小子说话一套一套的,不当官屈才了。”

这时门外有人赞道:“出口成章,大才也。之前我就猜陈医师学识不凡,现在更加肯定了。”

朝门外看去,陈景恪连忙起身相迎道:“马相公,你怎么过来了。”

张准上更是惊讶,但也不敢耽搁,上前行礼道:“见过马相公。”

马周面色如常的进入店内,就好像没有闻到臭味儿一般。

先是朝两人颔首还礼,然后朝尉迟恭拱手道:“马周见过鄂国公。”

尉迟恭踩着靴子起身,拱手道:“马中书,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马周看了一下他的脚,道:“如果我没猜错,应当和国公一样的风,病风。”

尉迟恭顿时就想起马周的消渴症,惊奇的道:“你竟也找他看病?”

马周笑道:“我这病遍请天下名医皆束手无策,只能把希望放在陈医师身上了。”

陈景恪让冯保搬来椅子,瞅准机会插话道:“大家坐下聊吧。”

众人各自落座,马周才说道:“我用了你的方子确实感觉症状有所减轻,想着也有大半个月了,就过来复查一下。”

陈景恪客气的道:“马相公日理万机,有需求派人知会我一声即可,何用大老远跑过来。”

马周笑道:“我这也算是求人,自当有求人的态度。再说连鄂国公都亲自登门了,我哪敢让你上门呀。”

这当然是玩笑话,众人也没谁当真,都是一笑而过。

然后陈景恪正色道:“消渴症是一种慢性顽疾,我的方子即便见效恐怕也不会太过明显。”

马周想去端桌子上的茶,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道:“别的我不是很清楚,但手脚麻木确实减轻了许多。”

陈景恪心下好笑,假装没有看到,道:“这只是表症,你的病根是血糖过高,不是那么容易降下去的……这样,我先给你做一下检查吧。”

马周自无意见,这也是他来此的目的。

这时蒙安在后院喊道:“三郎,时间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陈景恪提高声音道:“找个破旧的陶盆,把柳树皮连水一起倒进去,然后端过来给鄂国公泡脚。”

马周颇为意外,这当面喊着用破盆是几个意思?欺负尉迟恭吗。

张准上也很是不悦,毕竟尉迟恭是他的老领导,也是他带过来的。

尉迟恭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道:“好小子,竟敢给我用破盆子,多少年都没人敢如此小瞧我了。今天你不给我一个交待,我把你店砸了。”

陈景恪一点都不怕,笑道:“你忘了脚气会传染吗,等会给你洗过脚的盆子要扔掉。用新盆不是浪费了吗,旧盆子扔了也不可惜。”

尉迟恭愣了一下,怒气果然消了,挠了挠头道:“脚气的毒性就这么严重,用过的盆子都要扔?”

陈景恪认真的道:“就是这么严重,以后你用过的洗脚盆、洗澡盆,也要用开水烫一烫才能用第二次,避免反复感染。”

尉迟恭又重新靠在椅背上,摆了摆手道:“算你说的有道理,用破盆就用破盆吧。”

马周心下不禁感到佩服,换成他是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这无关浪不浪费,纯粹是面子问题,没想到尉迟恭竟然一点都不介意。

然后就是感慨,这样的一个好汉子,竟然被朝堂纷争给逼的不得不辞官自保。

同时他也暗自警醒自己,连尉迟恭这样的皇帝心腹都如此下场,自己就更要小心才是。

很多人认为尉迟恭辞官是皇帝忌惮他,但马周知道并非如此。朝中比尉迟恭军功更大的人多的是,为什么那些人不受忌惮?

真正的原因是他没有盟友还不懂自保。

尉迟恭没有盟友还要从出身说起,他最开始是刘武周的手下,被李世民击败投降。

照理说一起投降过来的人就是天然的盟友,毕竟之前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又一起投降。

可是武德四年洛阳之战前夕,和他一起投降的将领基本都叛逃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当时他就差点被砍了,是李世民把他保了下来。

但这场风波也让他失去了几乎所有盟友,再加上他的性格鲁莽不会经营人际关系,基本相当于是半个孤臣。

从此之后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忠于李世民,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而李世民最信任的人除了长孙无忌就他,玄武门之变前夕,派他拿着自己的佩剑去‘请’房玄龄、杜如晦等人,过来商议造反的事情。

为什么要拿着佩剑去?答桉不用说了吧。要么你们人去参加会议,要么我带着你们的人头去参加会议。

玄武门之变当天,更是亲手杀了李元吉,又去威胁李渊要来了平叛的诏书。

功劳越大嫉妒的人就越多,但凡他独自外出带兵打仗,就会有很多人弹劾他有异心要造反。

他又没有盟友帮他解释,只能任凭别人攻击,全靠李世民信任才没有被弹劾下去。

最开始李世民年轻,能完全掌控的住朝堂,那些弹劾他的奏折都被压了下来。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李世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又出现了太子造反,魏王被废的事情。

皇帝的威望遭到致命打击,对朝堂的掌控力度大不如前,尉迟恭这样没有盟友的孤臣就成了开刀的对象。

弹劾的奏折一天比一天多,根本就压不下去,逼的他不得不辞官自保。

果不其然,他辞官之后再也没有人弹劾他要造反了。

0065 老顽童 很快蒙安就端着一个盆子来到大堂,屏着呼吸放在尉迟恭脚下。

马周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盆,想看看有多破,然后就绷不住笑出了声。

张准上怒气冲冲的瞪了蒙安一眼。

陈景恪那也叫一个无语,差点没用手捂住脸。让你找破盆没说让你找个这么破的啊,你这边沿还缺了一个角算怎么回事儿。

蒙安似乎一点都没觉得有问题,还笑着对尉迟恭道:“我翻了半天就这个盆最破了,鄂国公你凑合着用一下吧,反正洗完就扔了。”

尉迟恭朝他竖起大拇指道:“你小子有种,盆就放这吧,等水稍微凉一点我在洗。”

蒙安点头哈腰说了两句讨好的话,就反身回后院。只是在转身的的时候,朝陈景恪挤了一下眼睛。

陈景恪秒懂,知道他也摸到了尉迟恭的性格故意为之,就是想通过此举加深尉迟恭对百草堂的印象。

虽然有些惊讶于他的胆大,但更多的还是欣慰。

这就是他带冯保和蒙安出来的原因,一个老实憨厚,一个机灵多变。前者是个不错的内管家,后者则可以培养成外管家。

现在冯保把药铺的仓库、账目等打理的井井有条;蒙安也逐渐适应角色,替他迎来送往。

最大的缺点嘴巴快,也随着见识的增多,逐渐在改变。

接着陈景恪就给马周做了全面检查,只是没有现代检测仪器,能检查出来的东西并不多。

除了能确定他的手脚感知有所恢复之外,别的就没什么了。

至少在他的观察里,马周的表面症状比上次并没有什么明显好转。

又仔细询问了他用药后的感受,马周自己倒是感觉良好,直说身体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陈景恪又仔细询问了他的各种感受,结合身体症状,再根据前世的经验勉强给出了判断。

病情应当是有所减轻的,只是还不够明显。

至于用药,他也作出了调整:“天麻丸有副作用,暂停一个月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继续服用……”

“黄芪过量使用容易上火反而会加重病情,之前你病情严重我用了双倍黄芪,以后可以恢复正常剂量了……”

这些调整完全是根据经验作出的,缺少具体数据作为依据,所以他也不是很有信心,特意叮嘱道:

“注意观察自己每天的身体情况,若发现有什么不对尽快来找我,咱们再做调整。”

马周能看出他的谨慎,也不敢大意,说道:“好,这几天有空我会多往你这里来几趟。”

“斯哈……”旁边的尉迟恭一阵怪叫打断了他的讲话。

却是他觉得水温差不多了就把脚放进去,结果被烫到。尽管嘴里哇哇乱叫,却并没有把脚拿出来。

过了片刻适应了水温,他的表情开始变得惬意起来,道:“刚才脚黏黏湖湖还痒的很,现在热水一泡就是舒服。”

陈景恪心下莞尔,看了一眼他脱下来的靴子,想了一下道:“这双靴子不能穿了,等会儿我让人去外边给你买一双木屐。”

尉迟恭重新躺回椅子上,道:“那就丢了吧……不行,丢了肯定有人捡。你那个随从叫什么?让他拿去烧了吧。”

见他特意让蒙安去烧,陈景恪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位鄂国公怎么说呢,有点童心未泯啊。

蒙安嫌弃他脚臭找借口躲开,还拿破盆给他洗脚,他就故意制造点小麻烦恶心蒙安,像极了小孩子相互报复。

陈景恪自然是选择满足一下他的恶趣味,就把蒙安喊过来,道:“把鄂国公的靴子拿去烧了,等会儿再去对面买一双木屐回来。”

蒙安故作不情愿但又不敢反抗的样子,磨磨唧唧的靠近靴子,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捏着靴子的边缘逃也似的跑向后院。

“哈哈……”恶趣味得逞,尉迟恭开心的大笑起来,活脱脱一老顽童。

这时张准上出来说道:“烧靴子可能需要一会儿时间,我去给将军买木屐吧。”

尉迟恭挥挥手道:“去吧去吧,这里又用不到你。”

张准上拱了拱手快步离开房间,跑到医馆看不到的地方开始大口呼吸。

天可怜见的,刚才他可一直站在尉迟恭身边,遭受到了最勐烈的毒气攻击。还好他久经军营气息熏陶,否则真能闭过气去。

虽然尉迟恭已经开始洗脚,臭靴子也被拿去处理,房间里的臭味失去源头渐渐变澹,可那味道还是不好闻。

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感觉人又活了过来。去隔壁商铺问了一下哪里有卖木屐的,就慢慢的走了过去。

陈景恪这边也已经诊治完毕,让冯保取来病例本写好入档。这是他从前世带来的习惯,写病例方便后续查询和治疗。

病例的重要性这里就不赘述了,尤其是疑难杂症更需要详细的病例来辅助治疗。

这个年代纸张太贵,考虑到成本问题小病不会留病例,只有那种需要多次治疗的病才会记录下来。

如果病人居住的比较远,不方便每次都跑这里来看病,他会把病例撕下来交给病人,让他们给下一个医师看。

虽然马周身份特殊,他不至于忘记对方的症状。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还是尽量用纸记下来比较好。

自己的病治疗结束,马周也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在那里闲聊起来。

他们既没有聊朝堂之事,也没有聊什么书法文学,更没有聊兵法,而是聊起了医学。

马周是久病成医,尉迟恭是闲着没事干研究长生丹翻看了不少医书,陈景恪就更不用提了,所以三人竟然聊的非常的融洽。

对于长生丹陈景恪自然是嗤之以鼻的,本来是不准备现在说,眼见谈的挺投机,他就试着说道:

“铅汞对人体乃剧毒,金石亦大多对人体有害,以此入药实非良法。”

尉迟恭眉头一皱,道:“你小子莫要仗着有几分医术就胡说,长生丹传承上千年岂能有假?”

“更何况圣人服用已有十余年,身体一直很好,你……”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幼,今天这是什么日子,马相和鄂国公竟然也都在。”

众人抬头看去,赫然是长孙无忌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0066 不当喜来乐 “赵国公,快请进。”陈景恪连忙起身迎接。

长孙无忌颔首进入医馆,然后就勐地捂住鼻子,道:“呵,这味儿……不用说肯定是敬德的。”

尉迟恭大大咧咧的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这样就不起来和你见礼了。”

长孙无忌摆手道:“咱们老相识,不用这么多虚礼。”

马周打趣道:“咱们认识也有十余年了,我是不是也不用见礼了。”

长孙无忌却摇头道:“那不行,你可是堂堂宰相,我不过是一闲人,要向你见礼才是。”

马周亦笑道:“你是太师,应该我向你行礼才对。”

两人说笑着互相拱手见礼,然后各自坐下。

长孙无忌主动开口道:“马相过来的原因我能猜到,敬德你过来不会是为了洗脚吧。”

说到这里他才看到尉迟恭脚下的盆缺了一个口,忍不住道:“景恪你这也太轻慢敬德了吧,堂堂国公到你这就只能用这种盆子洗脚吗?”

尉迟敬德眼睛一瞪道:“我乐意行不行。”

长孙无忌也不生气,笑道:“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我明明替你说话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如此对我,真是不识好人心。”

尉迟恭躺在椅背上没有接这个话。

马周接话道:“这样的鄂国公才是鄂国公啊。”

长孙无忌颔首道:“确实如此,敬德这脾气几十年了都是如此,要是能变就不是他了。不说他了,马相用了景恪的药感觉如何?”

马周叹了口气,道:“景恪果然医术高明,用了他的药确实有所缓解。不过效果并不明显,这不刚刚调整了药方。”

说着还朝陈景恪说道:“真是麻烦成医师了。”

陈景恪表情微微一变,迅即又恢复正常,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只可惜我医术不精,不能治好马相的病。”

长孙无忌关切的道:“哎,马相要多保重呀,圣人身边可离不得你。景恪,你也要多用心,帮马相控制住病情。”

陈景恪道:“我会的。”

马周摇头道:“赵国公不用为难陈医师,我患消渴症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看着言谈密切的两人,陈景恪却忍不住心中发寒,都是老狐狸啊。

刚才马周说起自己的病情可是很高兴的,认为用了药之后整体感觉都很不错,现在却给长孙无忌说效果一般。

尉迟恭也是知道真相的,听到马周的谎话之后也没有任何表示。

古怪,太过古怪。

刚才马周刻意对他说麻烦了,怎么看都像是让他不要多嘴。

再回想长孙无忌到来后三人的对话,似乎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

可仔细思考每一句都是最普通的对话,根本就听不出什么内涵来。

他想告诉自己想多了,可看着面前犹如老友一般的两人,他更愿意相信刚才三人的话确实意有所指。

听不懂只是因为对三人了解太少,或者说对时局了解太少。

他又想起了上次在宫里的夜谈,那时候他还天真的以为这俩人关系多好呢,所以说话的时候就少了很多顾忌。

连忙把那天说的话又重新回想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出格的才放下心来。

这时他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一个影视作品里的人物,喜来乐。

一个很单纯只想行医救人的医生,却被各种人有意无意的拉进了时代的旋涡,差点成为他人勾心斗角的牺牲品。

此情此景,让他有一种自己就是喜来乐的感觉。

心中勐的摇头,我才不要当喜来乐,作为穿越者要是成了喜来乐,那才对不起这多出来的一千多年的学识积累。

可是区区一个医生面对这些大老他又能怎么办?人家打个喷嚏就能把他给弄死。

就好比眼前,不揭穿马周就是替他打掩护隐瞒长孙无忌,揭穿就是出卖马周。

今天还只是简单的隐瞒,以后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之前他太佛系了,以为自己不惹事靠着医术就能活的很滋润。今天的事情却告诉他,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天真。

想保护好自己,想过滋润日子,就必须有足够的底牌。

那么……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堂正中央悬挂着的牌匾。

大唐还有比皇帝更大的底牌吗?

现在是李世民,将来是李治。

这一家子都有病,而自己知道疗养的方法。要是不知道利用好这个优势,为自己寻求一个保护伞那就太蠢了。

看来自己以后要表现的更加积极一点才对,要让皇帝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依赖。

到那个时候只要自己不主动惹事就没人能动自己,这样才能真正过上佛系生活,不用担心哪个大老们顺手就把自己给碾死了。

马周和长孙无忌两人绝想不到,他们两个一番勾心斗角,竟然让陈景恪‘龙场悟道’了。

否则不知会作何感想。

两人打了一会儿机锋,马周就起身告辞离开,陈景恪把他送出老远才回来。

等他回来,却发现长孙无忌又和尉迟恭聊了起来。而尉迟恭也一反刚才的冷澹,虽然对长孙无忌说不上多亲密,但至少不冷漠了。

两人只是很简单的唠家常,偶尔回忆一下当年的峥嵘岁月,这种和谐再次让陈景恪感到吃惊。

上次在宫里马周和长孙无忌两人言谈甚欢,刚才尉迟恭和马周两人也相处融洽,现在长孙无忌却又和尉迟恭很和谐。

那刚才三人同时在的时候又是怎么回事儿?那些勾心斗角、机锋不断的话又是说给谁听的?

他真的被三人的关系搞的有点懵了,两两在一起的时候相处的都不错,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各种表演。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难道三个男人也能唱大戏不成?

但不论三人的关系如何,都让他知道了高层的复杂性,知道了这些老狐狸是多么的狡猾。

同时也让他知道了,就自己这点智商,在老狐狸手里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了。

就好比这一次,要不是马周隐瞒病情露出了破绽,他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这也更加坚定了他的一个想法,坚决不从政,同时抱紧皇帝的大腿,别的什么都不管。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群人‘哗啦’堵住了门口。

然后一个老头闯进来趾高气昂的道:“陈景恪呢?跟我走一趟。”

陈景恪见这个老头有些眼熟,略一回想就知道是谁了,长安县朱主簿他爹。

上次他孙子得漆疮过来求医,被用螃蟹黄给治好。

他不但不感激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最后被张准上的老婆给吓跑了。

0067 工具人 “陈景恪呢?跟我走一趟。”这是朱承弼进来说的第一句话。

“呵,真臭,你这是茅坑吗。”这是第二句话。

说完还捂住鼻子,嫌弃的看了尉迟恭一眼。

本来他还担心尉迟恭是有身份的人,当看到那个破了一个角的盆子就放下心来。

至于长孙无忌,已经被他默认为是和尉迟恭一起的了,要不然怎么可能忍受屋里的臭味儿。

尉迟恭一张脸已经黑了下来,不过依然没有发怒。

长孙无忌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对于这位朱老头的嚣张,陈景恪一点都不意外,他只是奇怪对方想做什么,就起身道:

“朱郎君,不知你想让我去哪里,做什么?”

朱承弼不耐烦的道:“问那么多做什么,让你走就走别啰嗦。对了,把药箱也带上。”

陈景恪笑道:“那可不行,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有病人走不开。”

朱承弼瞥了长孙无忌和尉迟恭一眼,不屑道:“让他们滚,我可是要带你去给贵人看病,耽误了我的大事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长孙无忌笑容顿时僵住了,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尉迟恭反而笑了起来,冲着长孙无忌道:“哈哈……欸,他让你滚呢,堂堂国公不说点什么吗?”

陈景恪眼中浮现一丝笑意,后退几步让出舞台,这下轮到他看笑话了。

对朱承弼的行为他是很恶心的,给你家孩子治好病你不感激就算了,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算个什么玩意儿。

这种人特别多,不只是古代,上辈子比这还恶劣病人和病人家属他都见过,已经习惯了。

上辈子是法律原因没办法和他们较真,这辈子是因为得罪不起人家没办法较真,只能忍着。

但忍着并不代表心里就不怒,那岂不成没卵子的了。

现在朱承弼自己主动往铁板上踢,他自然是喜闻乐见等着看笑话。

且说朱承弼听到尉迟恭的话心中一惊,迅即又露出狐疑之色。

国公?那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看起来倒是挺有威严的,可这个壮汉哪有一点大人物的样子?

再说陈景恪敢用这样的破盆给大人物洗脚?

如果壮汉不是大人物,那他敢开国公的玩笑?堂堂国公会坐在这里闻别人的脚臭味?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他们在胡说八道想吓唬自己。

想到这里朱承诺心中别提多得意了,怒喝道:“好呀,竟然敢冒充国公,看我拿你们见官。”

尉迟恭也眼神一凝,煞气隐现。他只和讲道理的人讲道理,碰到不讲道理的人,他更喜欢用拳头。

长孙无忌的表情也变的澹漠起来,手已经抓住了旁边那个椅子的边沿。

他可不是文弱书生,自小就练习骑射功夫。近些年虽然疏于锻炼,但靠着之前的底子也能说一声弓马娴熟。

真打起来,对付三两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眼见事情闹大,陈景恪也开始担心了。对方人多,要是真起冲突了自己这边不知道能不能打的过。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声音响起:“谁敢冒充国公,不要命了吗?”

陈景恪心中一喜,道:“张将军你回来了,快进来。”

朱承弼自然也能听得出外面是谁的声音,毕竟他巴结张准上都不知道多长时间了。

虽然很疑惑对方怎么会这么巧也在这里,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谄笑:“张将军你也在啊,冒充国公的贼人就在里面,被我当场逮住了。”

张准上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一张脸瞬间就阴了下来,也没有搭理他拔腿就往屋里走。

虽然他很奇怪马周怎么变成了长孙无忌,可这会儿已经不重要了,以两人的身份事情的性质其实是差不多的。

朱承弼还以为他要进去拿贼人,高兴的道:“就是他们两个,我等愿助你擒贼。”

“啪。”张准上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把他打了原地转了一圈,人也懵了。

不是抓贼吗,为什么打我?

但接着他就看到了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张准上把手里的超大号木屐摆在尉迟恭旁边,道:“将军、赵国公,属下回来迟了。”

尉迟恭重新躺在椅背上,道:“不晚不晚,回来的正是时候。把这个老匹夫给我……嗯,听赵国公的吧,刚才这老贼可是让赵国公滚蛋呢。”

张准上的脸更加阴沉,心中恨极了这个给自己惹麻烦的老匹夫。

还没等他请示长孙无忌,就听‘冬’的一声,却是朱承弼被吓晕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跟他来的一群下人也吓的战战兢兢,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搀扶的。

长孙无忌冷漠的看了一眼张准上,问道:“这老匹夫如此嚣张,是谁人?”

张准上心中一寒,知道长孙无忌怀疑自己和对方认识,连自己一起给迁怒了。

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就听陈景恪插话道:“他是长安县主簿的父亲,我给他孙子治过病。”

“他不但不感激还想找我麻烦,幸得张将军的夫人相救才把他吓退,没想到又找过来了。”

张准上心中感激不已,这种情况下他解释一万句都不如陈景恪一句话管用,这一番话可以说完全把他摘了出去。

果不其然,长孙无忌神情缓和了许多,道:“区区主簿的家人就敢如此嚣张,看来长安的吏治还需要狠狠的治理。”

张准上小心的道:“赵国公,你看他如何处置?”

长孙无忌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朱承弼,道:“我还不至于和他一个老无赖一般见识,让他走吧。”

“喏。”张准上应了一声,回头对那些仆人道:“带上他滚。”

“是是是……”众仆人过去七手八脚的抬着朱承弼狼狈而去。

等他们走远,长孙无忌才回头对陈景恪说道:“这下你满意了?”

陈景恪憨笑道:“这种人放在话本里连反派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点缀剧情给主角树立人设,给观众制愉悦感的工具人。”

“赵国公随手就把他给收拾了,说明你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呀,我就是引出工具人的那个工具人。”

0068 如此心思缜密 一番话把长孙无忌说的哑口无言,也不好再怪罪他,只能无奈道:“你这张嘴倒是能言善辩,算你过关,此事我就不追究了。”

陈景恪躬身行礼道:“谢赵国公。”

至于如何处理朱承弼,众人都没有说,完全没那个必要。

长孙无忌堂堂国公,还是皇帝的大舅子,想收拾一个小小的主簿不要太容易。

甚至都不需要他自己出手,只要今天的事情传出去,有大把想拍马屁的人出手把这一家子收拾了。

尉迟恭也知道长孙无忌大老远跑过来必然有事,这会儿脚也泡的差不多了,木屐也拿了过来,就起身离开。

至于诊金他是一文都没给:“我给你解决这么大的麻烦,就当诊金了。”

陈景恪哭笑不得,这分明是报用破盆给他洗脚的仇,真活脱脱一老顽童。

长孙无忌叹道:“辞官之后敬德愈发的率性了,真是让人羡慕啊。不过他也不是对谁都如此,对你如此说明很喜欢你。”

陈景恪微微点头道:“鄂国公是个直性子的人。”

长孙无忌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陈景恪秒懂,他这是要避开人谈正事儿了。

先是叮嘱冯保看好店,然后起身道:“请到书房一叙。”

说是书房其实并没有几本书,不大的书架上摆放的,都是比较常见的儒家九经、道德经之类的典籍。

和医学相关的书籍,除了他自己的手稿外一本都没有。

能被他买到的典籍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都是未经注释的通用版本,书店里卖的就有。

古代书籍都是文言文书写也没有标点符号,未经注释的书籍在大多数人看来和天书没啥区别。

所以真正宝贵的不是典籍本身,而是注释版的书籍,名家注释版本尤为珍贵。

士族垄断知识,垄断的也不是典籍本身,而是注释权。

陈景恪虽然没有名师教导,但读懂原版典籍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身为中医能读懂古医书是基本素养,部分和医术养生有关的道经、佛经,他也靠着字典和搜索引擎硬啃过。

为了习字,他还临摹过赵孟頫手书的小楷《道德经》……所以一般的文言文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加上他来自于信息爆炸时代,就算平时没有刻意去研究,很多思想也见过或者听过,甚至在课本上零散的学过。

所以他买这些书还真不是摆设,没事儿的时候会拿出来翻一翻,自己手动添加标点符号,兴趣来了还会对部分字句进行注释。

要说他对这些典籍有多么高深的解读,那太抬举他了,可简单的通读还是能做到的。

书架太小反而更加的引人注目,进入书房后长孙无忌毫不见外,径直来到书架前观看起来,一眼就看到了摆在首位的那本道德经。

心中一动就伸手抽了出来,翻开之后发现是通用版本而不是残页上的版本,心中有些失望。

继续往下翻,就看到了陈景恪断句读用的标点符号。

虽然不是很明白每一个符号的含义,但只是翻了一两篇就有了大致的了解。

他心中更加肯定了陈景恪的师承不简单。

这么完整多样的句读绝对不是普通读书人能掌握的,只有那种传承久远的家族或者势力才有这东西。

是的,古代是有标点符号来断句读的。古人又不傻,传承这么多年自然会有人想到用特殊符号来断句。

每一个传承久远的家族和势力,差不多都有自己的‘标点符号’。

这种符号只有给自家人使用的书籍上才会有,给外人看的书籍都是普通版。

甚至他们在公开场合还会排斥抨击这种标点符号,认为是对圣贤的不尊重。

从而让市面上就只有不带标点符号,没有断句读的原版书籍。

至于原因,自不用提。

陈景恪使用的断句符号是长孙无忌见过最复杂的,这意味着他背后的师承肯定不简单。

接着他又看起了陈景恪的注释,果然和现在通用版本的解读存在着一些差异。

这还只是局部标注,如果把全文标注出来差异肯定会更大。

再一次证明陈景恪背后有名师,且不是现今大家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名家。

可根据调查,陈景恪身边从未有任何疑似人物出现,他也确实从幼儿时无师自通掌握了医术和文字。

莫非真的是仙人入梦?

尽管此事太过不可思议,可除了这个答桉长孙无忌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可能。

现在他要搞明白的已经不是神仙入梦的真假,而是明珠入怀和老聃入梦的真假。

继续往下翻,发现只标注了三分之一左右,剩下的都是崭新的。

他略微一想就猜到,估计是陈景恪才迁来长安没多久,剩下的还没来得及注释。

把道德经放下,又拿起别的书翻看了一下,发现都是崭新的还带着墨香,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么多典籍,第一本注释的就是道德经,在他看来也是另有深意。

很可能陈景恪主修的就是这部书,或者这部书和他的师承有很深的关系。

如果陈景恪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说,这就是老狐狸的心思吗?果然缜密啊。

尤其是脑补能力更是强大,都省去了我的解释。

他第一本就注释道德经真没有那么复杂,就是对这本书最熟悉。

还是那个原因,为了练习赵孟頫的楷书临摹了不知道多少遍道德经。

写的多了就会想着去了解含义,于是在网上搜了好几个解读版本进行学习。

可惜他并不知道长孙无忌在想什么,见他先是翻看道德经,又接连翻了几本书,就说道:

“这些书都是来长安之后买的,因为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读,只有道德经读了有三分之一。”

长孙无忌了然的点头,把手里的论语放下,问道:“这断句的方式倒是挺有新意,不知景恪从何处学得?”

陈景恪回道:“乃是在梦中所学。”

长孙无忌又问道:“对道德经的解读和注释也是如此吗?”

陈景恪点头道:“是的,我一身所学皆是如此。”

长孙无忌转身看着他,从抽出那三页纸道:“这也是梦中所学吗?”

0069 十余年的铺垫 这三张纸的质量很差,整体呈黄色表面粗糙,给人一种使劲抖一抖就会掉渣的错觉,一头的边缘部位还有火烧过的痕迹。

陈景恪很疑惑,你递给我三张这么劣质的草纸做什么?

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展开一看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看到上面的字,他自然明白了长孙无忌来找他的原因。

真正让他惊讶的是,他明明把除了医书外的所有字都烧了,怎么会残留下三页?还恰恰是道德经,又怎么会落入对方手里?

长孙无忌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如此惊讶不似作伪,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对方心有顾忌不敢把所学的道德经公布出来,所以写出来就销毁了。

同时他也有些得意,任你藏的再深还不是被我找到了破绽。

想到这里,他追问道:“景恪,你不会想说这上面的字非你所写吧?”

陈景恪大脑有些混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始梳理思绪。

谁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出于谨慎考虑他在小时候就未雨绸缪,故意编造了一些故事,没想到现在还真用到了。

明珠入怀就是他编的。

至于他的母亲为什么会当成真的到处讲,并不难理解。谁不想让自己变得不一般呢,谁又不想成为故事的主角呢。

更何况这个故事传播开之后,还能有效的改善他们一家子的生活。

出于类似的原因,很多邻居也开始吹牛:我也见过那个老人,没想到他竟然是神仙。

然后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表示自己是多么后悔错过了仙缘。

当谎言说的人多了,说的时间长了,自然也就成了真。

没有人敢去拆穿,因为谁拆穿就是打所有人的脸。

甚至就算有人主动拆穿,大家也会把他当成是嫉妒陈景恪故意抹黑。

老聃入梦自然也是他刻意编造出来的,李唐认了老子当祖宗,要是真和老子扯上关系那收益就太大了。

且他最熟悉最擅长的就是医术、书法和道德经,编造老子入梦也能兜得住。

他不光是熟悉通用版道德经,还有马王堆帛书《德道经》。

前世他听说有个马王堆德道经,出于好奇就搜了出来,又找了相关学者的解读和原版进行对比。

所以他说自己对道德经比较熟悉还真不是吹牛,在唐朝把两个版本拿出来绝对能镇住所有人。

不过他也有顾虑,学术之争更加的残酷,尤其是现在士族垄断学问。

以他的身份要是敢弄出一个先秦版本的道德经,大概率人间蒸发。

而且皇帝就一定会喜欢见到‘老子弟子下凡’吗?万一马屁拍在马腿上了怎么办?

所以他只说了老聃入梦,没敢明说是老子。

毕竟老聃指的是耳垂比较长的老者,老寿星等神灵也符合这个标准啊。

也正是出于这一层顾虑,他把自己抄写的道德经以及除医书外的其他手稿,全都烧毁了。

可是很明显当时烧的不彻底,不但有残页留下,还被不知道什么人给收藏了起来,现在落入了皇帝手里。

皇帝会去调查他这并不难猜,他也有想过皇帝听到老聃入梦的故事会不会联想到老子。

却唯独没想到还有这三页残纸。

可以这么说,没有这三页残纸一切还不好说,有了这三页残纸皇帝是必然会往老子身上联想的。

所以长孙无忌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那么自己该如何应对呢?他大脑疯狂思考。

现在必须要搞清楚皇帝是什么意思,然后决定如何应对。

在没有搞清楚皇帝的意思之前,最好既不承认老聃就是老子,也不否认此事。

想到这里他心中就安定下来,反问道:“这东西你是在哪找到的?”

长孙无忌笑道:“你邻居手里,他们认为你是神仙转世用过的东西带仙气,所以把这三张烧剩下的纸当宝贝藏起来了,没想到吧。”

陈景恪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我已经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哭了。”

“哈哈……”长孙无忌大笑起来,迅即又严肃道: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这上面的道德经是从何处学得?又为何与现存各个版本都大不相同。”

陈景恪正色道:“这个版本的道德经也是从梦中学得……不,不应该叫道德经,而是叫老子或者德道经。”

“我所学的版本不只是部分字和现有版本不同,篇幅的顺序也有极大不同……”

“德经在前道经在后,第四篇与第二十二篇颠倒了,第四十和四十一颠倒了,最后两篇和六十七篇也颠倒了……”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梦里的神仙只传授了我学识,并未说其它。”

长孙无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陈景恪所学的就是先秦版本的《老子》,这让他激动不已。

先不说陈景恪是不是老子的弟子,先秦《老子》的问世对皇室的好处是最大的,至少能把道德经的诠释权从世家大族手里抢回来。

皇帝让陈景恪把残页上的内容补全,大概率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想到此处他马上说道:“圣人有旨,让你尽快把《老子》写下来送入宫中。”

陈景恪自然不敢拒绝,道:“喏,我会尽快写出来……需要注释吗?”

长孙无忌好笑的道:“你说呢?”

陈景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梦中仙人所授太过于惊世骇俗,我不敢写。”

长孙无忌不容置疑的道:“那也要写,这是给圣人看的,你怕什么。”

陈景恪想了一下道:“孟子有一句话叫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神仙所授很多比这还要激进,要写吗?”

长孙无忌终于明白了他的顾虑,一咬牙道:“写。以后未得圣人允许不得把仙人所授告诉任何人……你最好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道德经。”

陈景恪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说道:“可以,如果不是被你发现残篇,我都已经准备把所学《老子》带入坟墓了。”

长孙无忌颔首道:“你知道事情的轻重就好,神仙可还传授过你别的学问吗?”

陈景恪说道:“还有很多,但都比较杂乱。成体系的就医术、书法和道德经。”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除了医术和书法,其他东西未经圣人许可也不可显露人前。”

陈景恪也很果断的道:“可以。”

他知道长孙无忌指的主要是学术方面的事情,一些小发明并不包括在内。

他自己也知道前世的思想拿到唐朝有多危险,就算没有对方的叮嘱,也不会轻易显露。

这时他心中一动,说道:“神仙还给了我一张地图,我觉得很有必要献给圣人。”

0070 史官直笔 地图?长孙无忌也顿时来了兴趣,不知道那个‘神仙’给的是一副什么样的地图。

“既如此就画出来吧,我会转交给圣人的。”

陈景恪就来到书桌前,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水准备研墨,刚把墨锭拿起来却又停了下来。

长孙无忌问道:“怎么了?”

陈景恪把墨锭放下,歉意的道:“抱歉,这幅地图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交到圣人手里。”

???长孙无忌一脑门的问号,刚刚才叮嘱你不准向外人泄露机密,这会儿连我都防起来了是吧?

但也正是因为他才刚刚这样叮嘱过,反而不好强求陈景恪画出来,只能略带嘲讽的道:

“你学的倒是快。”

陈景恪很严肃的道:“这幅图很重要,就算没有你刚才的叮嘱,我也不会告诉除圣人之外的任何人。”

长孙无忌见他不像是说谎,也收起心中的而不悦,问道:“有多重要?”

陈景恪道:“很重要,可能会改变这个世界。”

长孙无忌没有再追问,果决的道:“随我走,咱们马上进宫去见圣人。”

陈景恪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决断,竟然没有丝毫的怀疑和犹豫,也没有先去请示皇帝,而是马上就去皇宫。

他也知道事情很重要,就安排蒙安和冯保看店,然后跟着长孙无忌一路来到承天门前。

上一次进宫还是乘坐李世民的御辇,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这次陈景恪终于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规矩繁琐,什么叫戒备森严。

长孙无忌本人有皇帝御赐腰牌,可以随意出入皇城。但也仅限于他自己,想要带别人进去就要走正常程序。

具体流程就是在皇宫门口递牌子求见,把守大门的禁军会把求见信息传递给内侍,内侍去找皇帝。

皇帝同意之后内侍再把消息传递给禁卫,然后禁卫这边才会放行。

且传递消息的每一个环节都要有签字文书,比如禁军把消息传递给内侍的时候,要记录几时几刻谁来传递的什么信息,然后双方签字。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方便出问题之后,核查责任在哪个环节。

这还不算完,即便有皇帝的允许,进入皇城的人也要把自己的身份来历写下来,还要经过搜身。

一切可疑的物品都会被搜出来留下,像是匕首啊,不知名粉末啊,那是想都别想。

这次陈景恪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了李世民。

而且在进入甘露殿的时候,他还看到有不少人在外面排队。

很显然他们是插队了才能这么快就得到召见,要是按照正常排队,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李世民扫视了一下两人,目光停留在长孙无忌身上,道:“辅机,你们此时求见所为何事?”

长孙无忌回道:“圣人,是陈医师有要事禀报,我只是带其入宫。”

李世民把目光看向陈景恪,道:“哦,不知景恪有何要事?”

陈景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下周围的侍者。

李世民表情凝重了许多,道:“你们暂且退下。”

“喏。”旁边的侍者鱼贯而出。

李世民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陈景恪又看了看长孙无忌、任封,以及角落里坐着的一个官吏。

李世民眉头一皱道:“任封跟随我二十余年,张卿乃起居郎,辅机是我最信任之人,你但说无妨。”

起居郎就是写起居注的人,轻易不会离开皇帝身边,除非去后宫。

陈景恪想了一下道:“我要给圣人看一样东西,事关重大,希望他们能背过身去。”

李世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希望你不是故弄玄虚。”

此言一出不用皇帝吩咐,长孙无忌、任封和那个起居郎都转了个身,看向墙壁。

李世民道:“你要给我看什么东西,那出来吧。”

陈景恪左右看了看,目光停留在一个胆状白瓷细口花瓶上,道:“请恕我君前失仪之罪。”

说着走过去把花瓶取过来,又讨要了毛笔。

李世民全都给了他,然后静等着看他要做什么。

陈景恪先是用手指在花瓶上比划了几遍,做到了心中有数,之后提起毛笔就画了起来。

用了四五分钟画好大致轮廓,又花了几分钟填充部分细节,然后恭敬的把花瓶摆放在李世民面前,道:

“圣人请看。”

李世民狐疑的看着花瓶上面的线条,这怎么看都像是地图,可天下哪有这样的地图?

把花瓶转动了好几圈始终不得要领,他干脆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陈景恪不敢卖关子,稍稍转动一下花瓶,指着其中一个部位,用手指圈了一下道:“这里是大唐。”

李世民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陈景恪圈出来的部位。

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伸出手再次转动花瓶,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当转满一圈之后,他终于开口了:“你们都出去。”

“喏。”任封马上就退了出去,长孙无忌在顿了一下之后也干脆走了出去,只有那个起居郎未动。

李世民对他说道:“你也出去。”

那起居郎不卑不亢的道:“请恕臣不能从命,记录圣人的一言一行乃是我的指责,不敢擅离。”

李世民冷冷的道:“不离开也可,把今日的起居注全部封存,然后你自裁保守秘密。”

张姓起居郎沉默了,就在陈景恪以为他会效彷先贤宁死不屈的时候,他却站了起来道:“臣告退。”

陈景恪相当无语,不是说史官直笔吗,你史学家的节操呢?

当年齐国史官用命为史学家树立起来的牌坊,你们这些后人就这样给丢了?

把我的感动还给我。

不过想到原本历史上李世民曾经强行翻阅过起居注,又觉得一切都正常了。

以前的史官都是世袭的,祖祖辈辈都要靠这个工作立门庭,自然要用死来捍卫尊严。

现在吗,只要读过书参与过历史编写的,都能叫史官。

从原本的世袭变成了一份谁都能干的工作,自然也就没什么人会用生命来维护这个行业的尊严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李世民才严肃的道:“你说这里是大唐?”

0071 摇篮和外面的世界 李世民指着刚才他圈出来的那一部分问道:“这里是大唐?为何河北河南两道的海疆线与真实海疆差异如此之大?”

陈景恪自然知道真实原因,他画的是二十一世纪的轮廓线,现在还是唐朝。

从初唐到二十一世纪这一千多年间,黄河、长江等河流凭借着强大的造陆能力,把海外线东移了平均二三十公里。

有些比较严重的地方,比如长江、黄河出海口,更是东移了有四五十公里。

就以魔都为例,此时一半多的面积还只是长江出海口上的小沙渚。

当然,这些是不能告诉李世民的,他有别的借口可以遮掩过去:

“这幅地图我也只在一岁时见过一次,十几年过去了细节上已经记不大清楚。”

“且这是用毛笔画在瓷瓶上,难免会有失误……但大致轮廓是没有错的。”

李世民果然没有怀疑,而是问道:“为何要画在花瓶上?”

陈景恪解释道:“因为我们所在的世界本就是球体。”

李世民眉头一皱,斥道:“胡说八道,大地怎么可能是球体。举目望去一片平坦,哪里能看到一点弯曲的地方?”

虽然古人提出过许多关于天地的假设,但天圆地方依然是大多数人的认知。李世民不是研究天文地理的,他的认知也没脱离天圆地方的限制。

陈景恪不慌不忙的道:“陛下可以回忆一下,遥望远方的山,是先看到山尖还是先看到山脚。”

李世民想了想道:“自然是先看到山尖,这和大地是圆是方有什么关系吗。”

陈景恪知道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拿起一只毛笔立在瓷瓶上,把另一只手放在另一处道:

“如果现在有一只蚂蚁站在这里遥望毛笔,因为瓷瓶曲线的遮挡,它只能看到笔尖部分。”

“现在它慢慢的向毛笔靠近,就能看到越来越多的部分。直到瓷瓶曲线再也无法遮挡住它的视线,就可以看到毛笔的全貌了。”

李世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陈景恪继续解释道:“还有我们看水面上的船……最先消失的是船身,然后才是船帆……还有句话叫站得高看得远……”

“相比于大地我们太过于渺小,就好比蚂蚁站在瓷瓶上一样……近处在我们看来是平坦的,距离无限拉远就会变成曲线。”

李世民却依然不信,而是问出了一个很经典的问题:“若大地真是球体,生活在下面的人岂不就掉下去了。”

陈景恪有些想笑,但这种场合肯定是不敢的,认真的回道:“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神仙告诉我这是因为万有引力。”

李世民问道:“什么是万有引力?”

陈景恪摇头道:“神仙说这个问题太深奥说了我也不懂,还说等我懂的那一天自然就懂了,不懂说再多也不懂。”

李世民明显不喜欢这个答桉,但见陈景恪也不知道就没有再追问,而是把问题回到了地图本身:

“神仙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陈景恪早就已经想好了说辞,道:“此事说来话长……圣人不妨回想一下中土世界的四周,北方是冰冷的荒原,东边和东南方向是无尽的大海。”

“南方和东南方为高山阻隔,只有西北方向有一条向外的通道,但亦有荒凉的沙漠戈壁阻挡。”

“而在这重重天险的最中心,就是土地肥沃人杰地灵的中土世界……如果再把视线放眼整个世界,那么中土世界是不是很像是一个摇篮?”

李世民疑惑的道:“摇篮?”

陈景恪声情并茂的道:“对,就是摇篮,用来孕育一个叫华夏的婴孩。华夏在这个摇篮里茁壮成长,渐渐的长大成人。”

“但摇篮毕竟太小,长大后的华夏必须要找到道路离开摇篮,才能继续成长。就像雏鹰只有离开鹰巢展翅飞翔,才能成为天空霸主。”

“神仙告诉我,秦汉之际就是华夏长大成人之时,他们也确实找到了出去的道路。可惜的是还未等他们走出去就生了重病,几近病亡。”

“经过数百年的治疗,隋唐创立华夏又恢复了强壮……但重新站立起来的华夏将要面临两个选择。”

“其一,留在摇篮里做天朝上国的美梦,等着别的摇篮里的婴孩长大成人打上门,然后跪地求饶。”

“其二,主动走出去,在别的婴孩未成长起来之前征服他们,让自己变得更强。”

陈景恪停了下来,等着李世民的反应。

李世民的表情似乎有些触动,但又似乎没有任何反应,澹澹的道:“继续说。”

陈景恪心道果然不愧是李世民啊,面对这多爆炸性信息依然泰然不惊,喘了口气说道:

“这个世界不只有一个摇篮而是有许多个,其中只有五个产生了文明,华夏只是其中之一。”

“我们是幸运的,四周有天险阻隔外敌难以入侵,所以延续至今未有断绝。”

“另外四个文明已经全部毁灭,灭亡他们的人在废墟上建立了新的文明。”

按照前世史学界比较普遍的说法,这个世界诞生过五个起源文明,分别是华夏、古天竺、巴比伦、古希腊和古埃及。

除了华夏其余四个全部中途被毁灭,灭亡他们的人继承了他们的一部分知识建立了新的文明。

陈景恪嘴里的五个孩子,就是五大起源文明。

“我们也是不幸的,天险在保护我们的同时也束缚住了我们的思想,让我们安于现状。”

“可是敌人不会停下脚步等待我们,一旦他们强壮起来找到了通向我们这里的道路,就必然会向我们发起攻击,奴役乃至毁灭我们的一切。”

说到这里他停下看了一眼李世民,却发现对方依然无动于衷,就决定来一记勐的,道:

“圣人可知道另外四个被毁灭的文明是什么下场吗?”

李世民平静的道:“哦,说一说。”

陈景恪以沉重的语气缓慢的说道:“他们的语言、历史、文化、书籍等等所有存在痕迹几乎都被抹去。”

“大家只知道这里曾经诞生过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叫什么经历过什么,已经无人知晓。”

“任你是经天纬地的君主,还是强大无匹的王朝……已经无所谓了。这一切都被敌人彻底抹去,再也不见一丝痕迹。”

0072 你有几个儿子 (开篇前和大家说一下这一段剧情的安排吧,我的考虑是,主角既然是个穿越者,肯定要做点什么改变一下这个时代。

但这本书的主题已经确定,就是日常狗粮文,和晋阳公主谈恋爱,后续剧情也会围绕这个展开。

这几章既是铺垫,也是一个穿越者为改变时代,扭转华夏后世屈辱经历的一次尝试。

这种尝试不会太多,以后也不会花太多笔墨去写。就算写了,也只是从侧面描写一下。

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以李世民的雄心壮志,也不需要主角说太多。

只要把世界地图摆在他面前,他就会和打了鸡血一样往外冲。打下更多的土地,建立更大的丰功伟绩。

至于别的内容,这里就不剧透了,后面在慢慢的铺开。

这一章铺垫结束,下一章小兕子出场,本书正式进入主题,往撒狗粮这条路上狂奔。)

…………………………

…………………………

…………………………

听到这里李世民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有些震惊,有些复杂。

他如此重视自己的名声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博一个好一点的身后名。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些一切都会被抹去。

大唐和他所做过的一切丰功伟绩都被抹去,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那现在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

现代哲学认为有三种死亡,即肉体死亡、社会死亡和精神死亡。

中国古代虽然没有提出这样清晰的概念,但类似的思想一直都有。

立功立德立言,就是这种思想的体现。

东晋桓温更是说过: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遗臭万年。

翻译一下就是,我必须要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如果不能留美名,那就留骂名。

作为一个传承数千年没有出现过断层的文明而言,这块土地上发生过的事情都会被记录下来。

哪怕是如夏桀商纣这样的昏君暴君,也会被记录下来,被后人所记住。

后一个朝代取代了前朝,也会为前朝编写史册,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记录下来,而不是彻底毁去。

为什么?因为大家都是同一个族群,是文明之火的传承者而不是毁灭者。

我们的历史能够传承千年万年而不灭,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被道德所约束,就是不想留下万古骂名。

这种薪火相传的思想和情怀,是那些短暂的文明无法理解的。

可现在要是有人告诉他们,不论他们做过什么,是好是坏是愚蠢还是聪明,最终都会被抹去不会有人记得,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最起码李世民只是想一想这种情况的出现,他就觉得一切毫无意义。

但对于陈景恪的说法,他更多的还是怀疑:“这些都是神仙告诉你的?”

陈景恪肯定的道:“是的。”

李世民质疑道:“如何证明?”

陈景恪回道:“大唐应该有许多来自萨珊国的胡商,圣人不妨找他们打听一下穆罕默德的军队在一个叫埃及的地方做了什么。”

“一旦穆罕默德的军队消灭了萨珊,兵锋就会直抵西域,彻底堵死我们西出之路。”

萨珊?李世民马上就想起了这个国家。

萨珊数百年来一直对中原王朝朝贡,虽然断断续续,但对中原王朝很恭敬就是了。

贞观十二年有萨珊使者来大唐求助,说是被一个新生的势力击败,统帅战死,希望大唐能出兵援助他们。

当时李世民给的回复是,你们和平相处吧,你们不打他们,他们应该也不会打你们的。

但贞观十六年也就是去年,又有萨珊使者来求助,说他们国家已经快要被那个新生势力给毁灭了。

并且还把那个新生势力描写的非常的残暴,其中好像就有毁灭文字、书籍等。

当时他以为是萨珊使者故意夸大其词,现在想来很可能是真的。

不行,必须要先了解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李世民心中暗暗作出决定。

陈景恪继续说道:“我记得神仙曾经说过,在战国时期有一个叫亚历山大的西方君主,率领军队一路杀伐打到了这里……”

他先把手指点马其顿那里,又越过大片地图放在了西亚、天竺那一块。

“当时他离我们只有一步之遥,然后被高原和荒漠阻挡停下了脚步……”

“那时我们的先辈还忙于内战,没有能力经营西域,在极西也少有我们的信息。”

“试想,如果当时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信息,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种假设没有任何意义,但用来吓唬李世民足够了。

果不其然,李世民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但不是因为差点被人打进老家,而是竟然有人能够横跨万里征服如此多的国家和势力。

这是多么辉煌的丰功伟绩,只是想一想他就觉得热血沸腾。

以前他曾经自满过,一生南征北战灭国无数,被四夷尊称为天可汗。

大唐在他手里实现了强盛,汉人在他手里实现了复兴,他确实有资格自满。

要说遗憾也有,那就是未能灭亡高句丽,实现中原王朝数百年的夙愿。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目光还是有些短浅了。

原来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原来还有如此多的雄主等着他去追赶乃至超越。

已经被朝堂琐事和家务事给消磨下去雄心壮志再次勃发,似乎有一股热血从胸膛喷发流传全身。

但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而是讥讽道:“穷兵黩武,距离国土如此之远,打下来亦无法治理,不过是徒增伤亡徒耗国力。”

陈景恪冷不丁的问道:“圣人有几个儿子?”

李世民顿时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寒声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和我说话?”

陈景恪顿觉煞气铺面而来,浑身汗毛竖起腿一软差点摔倒,但还是强撑着道:“圣人恕罪,这是神仙让我问你的。”

李世民再次愣了一下,杀意也消失了,疑惑的道:“神仙让你问的?”

陈景恪擦了把冷汗,道:“是,神仙说如果我能见到圣人,就把这幅图和这些话转告给你。”

“若你听后认为此乃穷兵黩武的不当行为,就让我问你有几个儿子,大唐的土地够不够你的儿子们分。”

“若你的儿子不够多,那么孙辈重孙辈够不够多。难道圣人准备为了大唐的安宁,把这些皇子皇孙当……嗯,那什么一样养起来吗?”

李世民盯着他,追问道:“当什么养?”

陈景恪道:“我不敢说。”

李世民澹澹的道:“说,恕你无罪。”

陈景恪这才小心翼翼的道:“当猪养。”

本来以为李世民会生气,谁知他竟然大笑起来:“哈哈,好,好一个当猪养。如果能让大唐长盛不衰,纵使把他们当猪养又如何。”

陈景恪低着头没有回答,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继续说反而显得多了。

又盯着瓷瓶看了一会儿,李世民才说道:“神仙还和你说了什么,继续说。”

陈景恪摇头道:“没了。”

李世民诧异的道:“没了?”

陈景恪道:“对,没了。神仙说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如果听了这么多圣人还无动于衷,再继续说下去也无用。”

“如果圣人雄心未灭,有这些话足以。”

0073 再见李明达 没了?这就没了?

谈话正谈到兴头上你突然告诉我没有了?李世民感觉非常的别扭。

有心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说谎隐瞒了什么,可陈景恪的目光非常坦然,他看不出一点破绽。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暂时相信。

“给我详细介绍一下这张地图吧,不要说神仙没有告诉你这些。”

陈景恪自然不会拒绝,指着瓷花瓶一一做了介绍。

其实也没啥好介绍的,大唐周边的国家李世民自己就很清楚。

西亚那边他除了知道阿拉伯帝国、萨珊王朝,其他就几乎没什么了解了。

欧洲那边就更别提了,他连二十一世纪的欧洲情况都不是很了解,更别提现在了。

就知道一个东罗马还存在,好像叫什么拜占庭帝国。至于非洲、澳洲和美洲这会儿也是在没什么可说的。

但这些对李世民来说已经足够,至少让他知道了这个世界的主要情况。

直到确定陈景恪再也说不出什么新东西,李世民才算放过他,再次盯着瓷瓶看了起来。

过了许久才冷不丁的问道:“那个神仙是什么身份?”

陈景恪摇头道:“不知道,他从未说过。”

李世民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真不愿出仕为官?这次我许你入国子监,学有所成之后可直接入弘文馆。”

陈景恪坚定的道:“我只愿行医救人,实无出仕之心,请圣人成全。”

李世民目光闪烁也陷入了思考,依照他的本心是肯定不会放陈景恪离开的。

且不论神仙入梦是真是假,仅陈景恪掌握的这许多秘密就不可能放任他自由。

可他不得不考虑家族疾病和陈景恪的医术,思量许久最终还是不得不作出让步,道:

“好,我成全你,但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长安。”

陈景恪松了口气,道:“喏。”

……

话题到此差不多已经结束,不过李世民并没有放陈景恪离开,而是让他给自己做了一次身体检查。

陈景恪一番检查之后得出结论:“圣人的身体和之前相差彷佛,既没有好转,亦没有恶化。”

李世民却很是满意,道:“没有恶化就已经是最大的好消息,你的医术确实很高明。”

陈景恪谦虚的道:“谢圣人夸奖。你所患乃慢性病,讲究三分治七分养,需要半年乃至数年方有明显改观。”

李世民颔首道:“我已为风眩症困扰十余年,有足够的耐心去治疗,你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为我治疗即可。”

陈景恪道:“喏,谢圣人信任。”

李世民又问道:“长乐的病情如何了?”

陈景恪想了一下上次给李丽质诊治结果,回道:“公主的气疾已经得到控制,风眩症也大为好转,日后好生疗养当无大碍。”

李世民脸上情不自禁的浮起一丝笑容,显然很是高兴,道:“不错,这次记你一大功。”

陈景恪谦虚道:“谢陛下,你已经赏赐过我了,不敢再居功。”

然后他又说道:“自上次入宫已过去二十余日,不知晋阳公主现在如何了?服用了那些药物之后可有改观?”

提起这个女儿,李世民眉头出现一丝愁容,道:“我正想问你,她服用了你的药物之后虽有所好转,然效果并不明显。”

陈景恪眉头也不禁皱起,道:“御医可曾看过?”

李世民带着些许不满的道:“看过许多次,他们也找不到任何问题。只是推说兕……明达乃是顽疾,需长期服药才能慢慢拔除。”

这才是他对陈景恪让步的最大原因,那些医生拿着陈景恪开的方子,面对李明达的病依然束手无策。

问就是公主的病太重,需要缓慢拔除。再问就请罪,然后让请陈景恪过来诊治。

在这种情况下,他是绝对不愿意和陈景恪闹僵的。

陈景恪却连连摇头,道:“不正常,依照我的估测,公主应该在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完成第一阶段治疗……必然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世民很是直接,道:“多想无益,去看一看就知道了。我有事走不开,让任封带你过去吧。”

说着对外面喊了一声,任封马上小跑着进来。

“带景恪去见公主,等他诊治结束再送他出宫。”

“喏。”任封头都不敢抬,生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陈景恪起身告退,和任封一起离开。

门口很多排队等着皇帝召见的官员,都向他投来探究的目光,毕竟他进去的时间可不短。

今天任封显得尤为沉默,默默的走在前方带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想想也正常,如果说之前陈景恪只是个医师,那现在就不一般了。

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能让皇帝把起居郎都撵走的秘密,肯定小不了。

他不想也不敢和这种东西有任何牵扯,所以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办法。

陈景恪大致能猜到他的想法,也乐的不和他说那么多。

两人就这样一路来到偏殿,经过好几道关卡的审查才见到了李明达。

今天她穿着一身澹红色为主基调的齐胸襦裙,头上扎着两个像是兔子耳朵一样的发髻,显得别样娇俏可人。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匠的手笔,她的口罩也是红纱制作,外边还连着一块红色的遮面纱巾,又让她多了一丝神秘感。

陈景恪见到这一身装扮,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然后连忙行礼道:“参见公主。”

李明达见到他似乎也很开心,大眼睛都眯了起来,道:“陈医师免礼,玉珠看座。”

玉珠搬了一个圆凳子给他,还偷偷的朝他吐了吐舌头。

陈景恪假装没看到,道:“谢公主。”

等他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谈病情的事情,李明达就迫不及待的道:“医师的字帖我收到了,实为大家之作,我不如多矣。”

陈景恪谦虚的道:“公主过奖了,这幅字帖也是侥幸所得,再让我写也很难能及得上这一幅了。”

听到这话李明达似乎更加高兴,道:“拿到字帖后我每日临摹,也不知写的是好是坏。正好今日医师来了,可否帮我指正一二?”

陈景恪自然不会拒绝,且有人临摹自己的字帖也确实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情,就说道:

“有何不可,正好我也欣赏一下公主的雅作。”

0074 与死神共舞 李明达拿出自己临摹的字帖,邀请他点评。陈景恪也没有矫情,起身走了过去。

靠近她身边就闻到了一股独特的清香,很澹却很持久。虽然他对香料没研究,却能闻得出这是麝香。

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的道:“公主喜欢用麝香吗?”

李明达没有隐瞒,像是有点显摆的笑道:“是呀,麝香很好闻呢。我从小就喜欢用它,所有衣物都要用它熏呢。”

陈景恪疑惑的道:“上次我见你的时候,好像并没有闻到麝香味儿啊。”

李明达颔首道:“医师记性真好,气疾复发时闻到香味儿会忍不住想咳嗽,所以那几天就没用。”

“服用你开的药之后病情大有好转,我才重新使用……医师的医术果然高明呢。”

陈景恪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孝喘病人从小穿皮草、使用熏香,难怪前世十二岁就夭折了。

想到刚才李世民说她用药二十多天,始终没有太大的好转,心中忍不住吐槽,这能好才见鬼了。

还有,你明知道孝喘发作时闻到麝香味儿会加剧咳嗽,难道就没想过它能诱发孝喘?

不过也不能就此认定罪魁祸首就是麝香,很多时候病因是多方面的。

可是就算没有孝喘,让一个小女孩子从小就接触麝香,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影视宫斗剧里经常出现用麝香陷害别人流产的剧情,虽然有点扯了,但也是有一定医学依据的。

女性长期使用麝香确实会增大流产的概率,处于生长期的小女孩长期接触麝香,很可能会影响生育功能。

而且它还能使中枢神经系统兴奋,长期使用会导致中枢神经系统受到抑制。

现在陈景恪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明达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兴致勃勃的道:“医师,这是我临摹你的字帖中最好的两幅,你看如何?”

陈景恪本来想现在就提醒她的,不过见她正在兴头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先让她开心开心,等会儿再告诉她真相。

想到这里,他就低头去看她的字帖,只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李明达有些忐忑的问道:“医师,我临摹的如何?”

陈景恪不忍打击她,就说道:“公主果然天赋异禀,才几日就初具字形了。”

“只可惜你年龄尚幼又是女子,且长期被疾病困扰,导致腕力不足。”

“待过上一些时日你的病情康复,身体有所好转腕力增长之后,就可以弥补最后的缺陷……”

李明达见他不是一味吹捧,而是说出优秀的地方还指出缺点,并提出了解决的方法,果然不疑有他。

有些开心又有些失望的道:“哎,还是被身体拖累了,真希望能快点康复呢。”

陈景恪心中吐槽,你临摹的字帖问题可没这么简单。

就这么说吧,除了字形比较娟秀工整,其它真的没有什么优点了。

缺点倒是很明显,软趴趴的没有一点力道,在懂行的人看来一无是处。

这其实也是大多数初学者临摹赵体会遇到的问题,笔锋太软了,看起来有气无力。

陈景恪自己就遇到过,后来临摹颜体多宝塔才解决。

李明达或许真的是被身体所拖累,也有可能和她从小就练习簪花小楷有关。

但不论哪种原因,她这方面的问题尤为突出。

而这种问题不是年龄所能弥补的,需要锻炼才行。

怕打击到她,陈景恪并没有直接指出来,而是先认真的介绍了赵体楷书的特点,告诉她临摹时需要注意哪些地方。

李明达听的非常认真,不停的提出疑问,有时还会亲自书写几笔让他现场指点。

说起来这还是陈景恪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教人练习书法,小毛和草儿那个不算。

两个小不点现在属于识字阶段,横平竖直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要求,谈书法为时尚早。

所以这会儿教李明达他非常的上心,把自己初学赵体时候学到的要领一股脑都告诉了她,还亲自上手一笔一划的给她做示范。

如果不是身份和性别限制,他都恨不得拿着她的手去写了。

李明达从小到大除了父兄,还是第一次和别的男人离的这么近——医生看病除外。

尽管她没有别的想法,俏脸还是微微浮起了红晕。

见陈景恪教的如此用心且并无别的想法,她心中又非常的开心。

在她看来高山流水不就应该是这样吗,要是掺杂了男女私情,那还能叫高山流水吗。

她确实很有天赋,教学工作可谓是立竿见影,写出来的字比之前单纯临摹有了不小的进步。

可最大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缺少力度。

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羞愧的道:“让你失望了。”

陈景恪安抚道:“你的进步已经很明显了,腕力问题真不是你能决定的,过几年自然就好了。”

李明达又开心起来,高山流水真是好温柔,自己也不能让他失望。

小脸上露出坚毅之色,道:“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锻炼腕力,争取早日学成。”

陈景恪夸赞道:“公主好志气,我支持你。你可以临摹一下欧阳率更的字帖,比较锻炼腕力。”

“我初学时也存在腕力不足的问题,特意练了一段时间别的字体……嗯,回头我用那个字体写一幅字帖,应该能对你有所帮助。”

李明达更是开心,道:“好呀,谢医师。”

他说的就是颜体,当然不能写多宝塔碑,那幅字帖里写的是玄宗时期的事情,要是拿出来就全露馅了。

不过他可以抠字,把多宝塔里面重复的字去掉,再把字的顺序打乱。

反正又不准备让李明达练习颜体,只需要临摹单个的字锻炼笔力就可以了。

其实练习欧体字效果也差不多,只是他自己当初练习的就是颜体,对这套流程更加熟悉。

教别人的时候也是习惯性的希望从颜体开始入手,没有其他的意思,纯粹是惯性。

书法讨论的差不多了,陈景恪才放下笔,道:“公主,请让在下再为你做诊治。”

0075 一波三折 “好吧……”李明达意犹未尽的把字帖收起重新坐下,不无抱怨的道:

“我觉得用了你的药之后好多了,只是御医一直说并未有太大好转。”

陈景恪在她对面坐下,道:“治病还是听医师的好,有时你觉得良好可能只是表象,一旦停药马上就会恶化。”

李明达重重点头道:“嗯,你的医术高明,我听你的。”

陈景恪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信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毕竟才第二次见面,可他依然很感动。

忍不住出生安抚道:“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会治好你的。”

李明达眼睛顿时眯起,喜悦的道:“嗯,我相信你。”

之后陈景恪先是为她把脉,然后又测量颈动脉。

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当陈景恪的手指放在脖颈上的时候,李明达还是浑身一颤,红晕从脸颊爬到了脖颈。

陈景恪心下好笑,这小姑娘是真喜欢害羞。

很快测量结束,他收回手指面上露出不解之色。

李明达还以为有坏消息,不安的道:“医师,我的病是不是又严重了?”

陈景恪道:“没有,比之前是有所好转的,只是并不如预期的那般有效。”

李明达倒是很豁达的道:“有好转就是最好的消息了,恢复的慢就多吃几天药吗。”

陈景恪暗暗摇头,事情可不是这么说的。第一阶段是治标,如果拖延太久会耽误第二阶段治疗的。

主要是她的身体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实在拖不起。万一出现什么意外,那就全完了。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些告诉她,而是假装轻松的道:“确实如此,来我看看你的气色。”

说着仔细打量起她的面部,柳眉杏眼、唇红齿白,俏脸带着一丝羞涩的晕红……嗯,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脸色比之上次红润了一些,说明气血是有所恢复的,这是个好现象。”

李明达开心的道:“看吧,我就说比以前好多了。”

然后陈景恪又看了一下她的口舌,发现舌苔比之前的要明显均匀了一些,且舌头边缘部位已经没有了齿痕。

“脾胃也有明显改善,最近腹泻应当比较少了吧?”

李明达勐点头道:“嗯呐,最近七八天都很少了。”

一旁憋了半天的玉珠终于忍不住说道:“那真是好太多了。以前娘子到饭点了都不饿,要哄好久才能吃一点,稍微油腻一些就会腹泻。”

“现在胃口就好太多了,每顿要比之前多吃小半碗饭,还能再吃两个鸡腿也不会腹泻。”

“饿的也比之前快,不到饭点就开始喊饿,要吃水果糕点垫肚子呢。”

李明达有些羞恼的瞪了她一眼,不过也知道她说的和病情有关,并未阻止。

陈景恪心下暗笑,这一对主仆倒是挺欢乐的。

不过这其实也挺好的,要是两个都嘴多肯定要打起来。要是两个都是闷油瓶,能把人憋死。

一个心思比较重喜欢文静,一个比较没心没肺心直口快,省的太寂寞。

“这就说明调理脾胃的药起作用了,脾胃好就能吃的好。人全靠吃饭获取能量,只有吃的好才有可能把病治好。”

李明达也深以为然的点头。

陈景恪话锋一转,道:“但确实如御医所说,你的病恢复的远不如预期中的那般好,这很不正常。”

李明达紧张的道:“那怎么办?”

陈景恪安抚道:“别紧张,问题不大。你的病情确实有所好转,说明药物是有作用的。”

“可能是某些原因导致的病情反复,现在我们只要把问题找到就可以了。”

李明达道:“嗯,我会好好配合你的。”

陈景恪道:“把你服药后每一天的变化都告诉我……”

李明达皱眉苦思,最近几天的变化她还能知道一些,二十几天前的情况实在记不大清了。

就算有玉珠在一旁帮忙回忆,最开始一段时间的记忆也非常的模湖。但可以肯定的是,开始几天变化并不大。

“最明显的变化是服药六天之后,我就不怎么咳了,别的就记不大清楚了。”

玉珠也说道:“对对对,我也记得。那天娘子还让我们用麝香,把她的衣物都熏了一遍呢。”

陈景恪追问道:“用了麝香之后呢,有没有再咳嗽?”

李明达摇头道:“没有,咳嗽倒是没有变得更加严重,但好像也没有……”

说到这里她勐地醒悟过来,道:“你是说问题出在麝香上?”

玉珠也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陈景恪郑重的点头道:“气疾病人最好不要接触任何香料,且麝香久用对女子的身体亦有妨害。”

李明达小脸更白了,一副想笑又想哭的样子。

玉珠也惊骇的张大的嘴巴。

过了一会儿,李明达终于恢复过来,怯怯的道:“那……久用麝香对女子有什么妨害呢?”

陈景恪怕她承受不住打击,没敢告诉她影响生育,只是道:“会让女子变得更加虚弱手脚无力……”

“一旦人的身体虚弱了,各种疾病就会趁虚而入。没病的容易得病,有病的更加难以治疗。”

李明达长出了口气,道:“还好还好,以后我再也不用麝香了。”

陈景恪提醒道:“是所有香料都不能再用了,你这次用药效果不好,很可能就是麝香引起的。”

李明达连连点头道:“嗯嗯,我听你的,以后再也不用香料了……还有别的问题吗?”

陈景恪点头道:“有,皇宫夏季湿热冬季阴冷,实在不利于养病。如果可以,最好能离宫暂居一些时日。”

李明达面露为难之色,道:“离宫并没有那么简单,且我也舍不得留耶耶一人在宫里,还有别的办法吗?”

陈景恪能体会到她的感受,自小没有母亲,被父亲抚养长大,这种依赖感更深。

想了想就说道:“现在已经是秋季,接下来两三个月都比较凉爽,继续呆在宫里倒也无妨。”

“有这两三个月的时间,你的病情应当能控制住,说不定到时就不用离开皇宫了。”

李明达的情绪果然转好,道:“我一定好好治疗,争取三个月内控制住病情。”

陈景恪又叮嘱了她几句,就起身告退。

李明达纵使还想和他再聊一会儿,也知道孤男寡女这样接触不好,恋恋不舍的把他送到门口。

转过弯之后,陈景恪的脸色就凝重起来,对任封道:“马上带我去见圣人。”

0076 麝香的副作用 任封知道问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不敢耽搁,当即就带着陈景恪回到了甘露殿正殿。

殿外排队的官吏已经不见,显然李世民差不多已经处理完了今日的政务,所以陈景恪很顺利的就见到了他。

殿内除了李世民,还有长孙无忌和李治,那个张姓起居郎也在。

李世民见他又特意返回,就意识到出了问题,表情很是严肃,道:“公主的病情如何了?”

陈景恪再次看了一圈众人,道:“此事或涉及到公主个人私密。”

李世民道:“天家无私事,说吧。”

“喏。”陈景恪应了一声,然后问道:“敢问圣人,公主是从何时使用麝香的?”

李世民略微思索,道:“有六七年了吧,怎么了?”

李治补充道:“贞观十一年兕子思念母亲,暗然伤神时常梦中惊醒。”

“我偶然发现麝香的香气能让她不被梦魔困扰,就开始为她使用此物。”

李世民感动的道:“兕子是个孝顺的孩子啊。”

陈景恪的表情变得非常凝重,六七年时间,问题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李治察觉到了不对,紧张的问道:“怎么了?可是麝香有问题?”

陈景恪迟疑不已,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李世民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耐烦的道:“到底如何了,快说。”

陈景恪斟酌着说道:“神农本草经言麝香主辟恶气,杀鬼精物,温疟,蛊毒,痫痉,去三虫。久服,除邪,不梦寤厌寐。生川谷。”

“本经别录记载,可疗中恶,心腹暴痛,胀急痞满,风毒,妇人破产,堕胎,去面黔,目中肤翳。”

“药经没有记载的是,此物长期使用可诱发气疾、导致腹痛腹泻、便血尿血吐血……”

这些症状,除了吐血尿血这一项之外,李明达全占了。

李治有些震惊又有些愧疚的道:“啊,怎会如此?”

李世民并未责备他,而是说道:“现在停用应当无碍吧?”

陈景恪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继续说道:“此物可使妇人破产、堕胎,长期使用可致女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

李世民心中一惊,眼皮子开始乱跳,道:“可致什么?”

陈景恪艰难的道:“可致女子不孕。”

“啪。”张姓起居郎手中的笔掉落在地,他低着头默默的捡起,‘唰唰唰’的记录着什么。

众人已经无暇顾及他了。

李治呆愣当场,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愧疚、悔恨等等神色。

长孙无忌震惊的张大嘴巴,这个结果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李世民脸上也罕见的出现了慌乱之色,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结果。嘴巴不停的张合似乎想说什么,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过来,恶狠狠的盯着陈景恪道:“你有何证据?”

陈景恪能理解他的心情,叹道:“圣人,我是医师。”

闻言李世民犹如泄气的皮球,整个人都塌了下去。

李治那边已然泪流满面。

长孙无忌是最清醒的人,问道:“可有挽救之法?”

陈景摇头道:“只能慢慢调理,具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不过麝香也不是一定就会导致不孕,公主的情况或许没有恶劣到这种程度。”

这话其实就是安慰李世民和李治的。

虽然没有人专门研究过麝香对婴幼儿生长发育有什么影响,可是研究已经证明中枢神经系统兴奋剂能抑制婴幼儿发育。

而麝香其中一项功能就是使中枢神经系统兴奋,古人经常用来它治疗受惊、心季、做噩梦等症状。

李明达要比同龄人矮小瘦弱许多,之前只以为是她从小体弱多病引起的,现在想来很可能是长期使用麝香导致的身体发育缓慢。

这表明麝香对她的影响已经非常严重了,不孕的概率非常大。也是陈景恪如此紧张,赶紧来找李世民的原因。

李治‘噗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阿耶,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你狠狠处罚我吧。”

李世民虎目含泪,低头看着李治悲伤的道:“起来吧,此事不怪你。应该怪的是我才对,我没有照顾好她。”

闻言李治更是伏在地上痛哭出声:“小兕子,兄长对不起你啊。”

李世民也被他哭的心中乱糟糟的,忍不住喝斥道:“起来,身为太子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李治见他生气吓的浑身一颤,连忙爬起来默默的抹眼泪。

见此李世民心又软了,说道:“此事确不怪你,我想小兕子也不会怪你的。以后你要好好保护她,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李治抹了抹眼泪,坚定的道:“嗯,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小兕子,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李世民点点头,把目光看向陈景恪道:“真的没有办法?”

陈景恪说道:“公主现在年岁尚幼若精心调理或有恢复的可能。”

李世民心中也不禁升起一丝期望,道:“此事就劳烦你了。”

陈景恪道:“我自当全力以赴。”

李世民问道:“当如何医治?”

陈景恪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需要仔细思考之后才能拿出治疗方案。”

“且当前最要紧的还是治疗气疾和风眩症,只有把这两种病症控制住,才能腾出手去治疗其它。”

说到这里他也不禁头疼的道:“公主自幼体弱多病,身体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在正常人看来只是普通的小病,落在她身上就会变得很麻烦。想治好她,难。”

李世民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难也要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她。”

李治更是朝他拱手行礼,道:“请陈医师务必治好妹妹,我必有厚报。”

陈景恪可不敢受他的礼,连忙让开道:“殿下折煞我也,我自当竭尽全力救治公主。”

之后又聊了几句,叮嘱他们该如何照顾李明达,并让他们保密暂时不要把此事告诉她。

见天色不早,他才起身告退离宫。

让任封把他送出宫,李世民马上就说道:“叫御医过来,给公主做诊治。”

0077 危险 离开皇宫走在回去的路上,陈景恪也不禁为李明达感到惋惜。

一方面锦衣玉食父兄疼爱,另一方面也堪称多灾多难。

本以为气疾和风眩症已经够严重了,没想到幕后还隐藏着更致命的凶手。

麝香后遗症虽然不会直接要了人的命,却会让人生不如死。

发育迟缓且不去说,最重要的还是不孕。

在二十一世纪这都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是更重视子嗣的古代。

如果确定不能生育,即便她是嫡公主备受皇帝宠爱,也很难嫁到好人家了。

当然,如果她不介意给人做填房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比如长孙皇后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外祖母,就是她外祖父长孙成的填房。

长孙成死后,她外祖母、舅父、母亲三人就被赶出了家门。

就算刨去她外祖母的经历,堂堂嫡公主给人做填房皇家脸上也挂不住啊,对她自己来说也是几乎无法接受的事情。

想到她的善良和对自己的信任,陈景恪心中也有些难受。暗暗决定一定要好好的为她做治疗,尽可能让她恢复正常。

一路回到医馆,发现门口站了许多人,把病人阻拦在了外面。

他还以为又有人找茬,连忙走了过去,一问才知道是长安县的那个朱主簿来了。

朱主簿对他非常的客气,见面未语三分笑,不停的为他爹朱承弼的事情道歉。

陈景恪岂能不知道他的目的,直言道:“我不过是个开医馆的医师而已,朱主簿来找我亦是无用,不若想办法去见一见赵国公吧。”

朱主簿还是不死心,不停的哀求他代为说项。

来求人都要带着一群奴仆,还把店面给堵住,可见平时他是多么的嚣张。

别说陈景恪帮不了,就算是有那个能力也不会帮。

见他始终不走,干脆就去了后院眼不见为净。

朱主簿脸上浮出一丝恼怒和阴狠,转身带着人离去了。

蒙安忧心忡忡的找到陈景恪,道:“三郎,这个朱主簿可不是好相与的,刚才他走的时候我见他面上似有不善。”

陈景恪皱眉道:“这里是长安,他能做什么?”

蒙安提醒道:“须防他狗急跳墙啊。”

陈景恪点点头道:“也是……这样,你乔装打扮一番从后门出去,到客栈开几间房,我们去客栈躲几日。”

蒙安道:“好,我这就去。”

等他离开,陈景恪想了想就把自己抄录的医书和李世民的字打包,准备等会儿一起带走。

这东西才是命根子,比什么钱财之类的重要多了。

很快天就暗了下来,街鼓响起宵禁即将开始。

陈景恪一行人在确定外面无人监视之后,从后门悄悄离开住进了客栈。

老何本来想留下的,苦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人家,唯一的孙女也被陈景恪当成弟子培养。

他是真的舍不得这里,宁愿死也要守在这里。

陈景恪劝道:“东西没了不怕,只要人活着什么都会有的,一起走。”

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一起离开。

当天晚上陈景恪大半夜都没睡着,前世今生他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要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浑浑噩噩的迷湖过去,再睁眼天就已经亮了。

先是让蒙安回去查看情况,很快他就返回,表示一切正常。

“门上做的记号没有动过,墙边撒的锅底灰也没有脚印……昨晚应该没来。”

陈景恪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的提心吊胆。

他更希望对方有所行动,那样就可以直接去找张准上或者长孙无忌告状。

对方一直不行动,他就没有一点办法。

总不能跑到长孙无忌那边说,我怀疑朱主簿要对我下杀手,你赶紧把这一家子给办了吧,那成啥了。

冯保却说道:“三郎,你们是不是太多疑了。这里可是长安,他敢动手伤人?”

蒙安踢了他一脚道:“憨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懂不懂,你要是不怕今晚就留在家里看家好了。”

冯保连忙摇头道:“那还是算了,我怕死。”

陈景恪开口道:“小安说的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安全最重要。走吧,咱们分批回去,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这里毕竟是长安,朱主簿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白日行凶,主要防的是晚上。

先是老何夫妻俩回去,他们是仆人平时就起的就最早。

隔了一会儿蒙安和冯保返回店内,他们要负责开门、打扫店铺等工作,平时起来的也比较早。

然后就是依荷依莲和草儿,假装出来逛街买东西。

最后才是陈景恪,装作遛弯慢悠悠的走回店内。

白天一切如常,陈景恪正常接待病人,没有病人的时候就开始思考治疗李明达的方法。

放在前世可以通过各种检测,来确定她的基本情况再加以治疗,治疗手段也多种多样。

比如生长激素,对发育迟缓造成的个头矮小疗效就非常好,还有许多药物可以治疗各种各样的问题。

可是现在他能使用的手段真的不多,最终还是要从中医药上面寻找方法。

不过他比古代的医师强的地方就在于,拥有现代医学思维,对人体和疾病的认识比古代医师要强上一些。

知道病因再去治疗,比全靠猜测效果要好的多,至少他知道该从哪个方向着手。

中医讲究阴阳五行理论,自有一套医理基础。对人体生长发育以及不孕,也有一套自己的认识。

‘阴平阳秘,物质乃治’这八个字就是建康生长发育的核心。

是指人在正常情况下,五脏、六腑的效用,营卫气血,四肢百骸,十四经络都能阴阳协调,抵达相对平衡。

平衡是康健的象征,是维护青少年发育的保证,阴阳均衡有利于生长发育。

其中肾则是最重要的一个器官,肾效用阻碍对生长发育的影响最大。治疗生长发育问题,先从肾部着手。

治疗不孕的理念也差不多,中医一般认为是肾气和精血不足导致的不孕。

当然,现代医学表面输卵管堵塞等问题也会导致不孕。

不过现在是针对李明达的情况而言,肾气和精血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参考方向。

所以治疗她的生长发育和可能的不孕问题,可以同时着手,这也算是不幸中唯一的好消息了。

只是她的情况复杂,如何调理肾气和精血,还需要仔细思考拿出合适的药方才行。

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晚上陈景恪等人继续躲到客栈。

如此心惊胆战的过了三四天,依然没有事情发生。

陈景恪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蒙安也挠挠头不敢再乱出主意。

最后他咬了咬牙,道:“躲,继续躲,不就是多折腾几天吗,安全最要紧。”

冯保有些不情愿的道:“这要躲到什么时候去呀。”

老何也说道:“是呀,咱们躲在这里太不方便了,每天还要浪费不少钱,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陈景恪看了看长孙无忌家的方向,道:“一直躲到有人出手把姓朱的给收拾了。”

其他人见此也不再说什么。

那位朱主簿也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当天晚上陈景恪正在睡梦中,听到外面有人大喊:

“走水了,走水了。”

他勐然睁开眼睛,推开窗户朝医馆方向看去,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

0078 殃及池鱼 很快就有人拿着盆子去灭火,巡城的武侯也纷纷向那个方向跑去,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

隔壁的蒙安、冯保等人也都被惊醒,聚到了他的房间。

看着远处的火焰老何老泪纵横:“呜呜呜……家,家没了。”

冯保面无血色,眼睛里带着惊恐。

蒙安也是心有余季,不过还是说道:“三郎,要不我回去看看吧。”

陈景恪已经冷静下来,道:“不去,万一他们还没走怎么办?等明天再说。”

“老何你也不要哭了,当初我来长安的时候一无所有,现在不过是重头再来罢了。”

老何抹着眼泪道:“我就是可惜了这么大的家业,三郎你好不容易才置办下来的,说没就没了。”

其实他哭还有一个原因,万一陈景恪缺钱把他们卖了怎么办?这种事情他经历过。

依荷显然也有同样的担忧,只不过她表现的更加克制。或者说她还是太年轻,还保留着对人性的信任。

陈景恪安抚道:“人活着就好,再说我积累的人脉还在,想东山再起很简单,大家放心好了。”

两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蒙安担忧的道:“就怕他们还不死心。”

陈景恪澹澹的道:“放心,有了这场火我就有理由去找赵国公他们了,姓朱的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

蒙安这才放下心来。

陈景恪让他们去休息,只是这时候大家哪有心思睡觉。除了年龄小一些的依莲和草儿,其他人都是坐到了天亮。

等天刚蒙蒙亮,陈景恪让老何他们留在客栈不要出去,自己则和蒙安、冯保乔装打扮一番出了门。

没有直接去找长孙无忌,而是先去药铺那边,准备看看情况再说。

然后他们就傻了眼,自家的房子好好的一点事儿都没有,反而是隔壁的吕添吕掌柜家有一大半被烧毁。

吕掌柜一家子正坐在门口哭天抢地好不伤心,周围很多邻居纷纷劝说,还有很多人围在一旁指指点点。

陈景恪三人面面相觑,什么情况?不是自家铺子被烧了吗?怎么变成吕掌柜家被烧了?

蒙安马上就反应过来,有些兴奋的道:“三郎你们先在这等一下,我去打听一下情况。”

陈景恪想叮嘱一句让他小心点,可看了看吕掌柜家这句话最终没能说出口。

蒙安跑过去找到几个相熟的人打听情况,别人也奇怪作为邻居他们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蒙安早就想好了借口,道:“昨日闭店后三郎带着我们去逛西市,谁知误了时间坊门都关了,只能在那边找了家客栈住下。”

邻居并没有怀疑,一边称赞陈三郎待人和善,一边给他解释了原因:

“半夜起的火……吕掌柜家的人说火是从厨房着起来的。应该是晚上做饭留下了余火,火星掉到柴堆里引起的。”

其他邻居也纷纷说道:“是啊,这下吕掌柜家的损失可就大了。”

“还好前边的店铺没烧着,只烧了后院,还能做生意。”

“那也是大损失呀。”

“谁说不是呢,以后可要警醒着点,做完饭余火一定要全灭了。”

蒙安不一会儿就打听清楚了情况,找到陈景恪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陈景恪也是哭笑不得,担心了一晚上结果是邻居出事儿了,只能感慨道:

“吕掌柜真是倒霉,回头去问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吧。”

冯保迟疑着问道:“三郎我们怎么办,还去找赵国公吗?”

陈景恪想了想,道:“天天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等会我去找张将军打听一下情况。你去把老何他们叫过来吧,把家里收拾一下。”

等冯保出发,陈景恪就带着蒙安从后门回到家中,再从里面打开医馆的大门。

不少相熟的人见他出现,都过来攀谈起来,聊的大多都是吕掌柜家的事情。

身为邻居,平时关系还不错,陈景恪特意跑过去安抚了一番,并说道:

“先让嫂子和孩子们去我那边住下吧,这样你才能安心善后。”

“后面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招呼,能帮的我一定帮。”

吕添双眼通红,身上脸上布满了灰尘,感动的道:“还是三郎仗义,我在这里先谢过了。”

陈景恪叹道:“都是邻居,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周围的人也纷纷夸赞陈三郎仁义之类的。

陈景恪的院子房间充足,给吕添的老婆孩子安排了单独的客房居住。

老何等人也很快就回来,脸上布满了庆幸,只是碍于吕添的家人在不好表现出来。

众人连忙烧水给吕添的家人洗澡,又简单做了一顿饭给他们果腹,然后就让他们去休息了。

毕竟一晚上没睡,大人能熬得住,小孩子不行。

很快衙门捕头白力夫带着一群捕快来到现场询问情况,最终确定是厨房余火引起的大火,吕掌柜只能自认倒霉。

之后捕快们就离开了,陈景恪见没有病人,就交代了一声出发前往张准上家。

且说白力夫带着人回到衙门,迎面就碰上了朱主簿。

朱主簿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主动打招呼道:“白捕头你这兴师动众的,又破大桉子了?”

白力夫行礼后笑道:“朱主簿说笑了,昨晚光德坊那边有一家铺子走水,我去看了一下情况。”

朱主簿道:“不是纵火桉吧?”

白力夫摇头道:“厨房起火,应当是余火引起的,那家人只能自认倒霉。”

然后他又顺口说了一句:“还好这家铺子和百草堂隔着一条胡同,火势没有蔓延过去。否则要是把圣人的赐字给烧了,那家人拿命都不够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主簿心中就是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

“百草堂?可是治好长乐公主和晋阳公主,还得到圣人赐字的那个陈三郎的医馆?”

白力夫点头道:“就是这家,真是想不通,这个陈三郎年纪轻轻是怎么学到如此高深医术的……”

后面的话朱主簿已经无暇去听,咽了口唾沫道:“我刚想起有一卷公文忘在家中,等一会儿就要用到,现在要回去取。要是明府找我,你帮我告个假。”

白力夫说道:“哎幼,那你赶紧去吧,告假的事情交给我就行。”

朱主簿道谢后步履匆匆的回到家中,直接找到自家父亲,开门见山的问道:

“昨晚你是不是派人去百草堂纵火报复陈景恪了?”

0079 福祸无门 惟人自召 早朝结束,李世民回到甘露殿,屁股还没坐热就见任封过来汇报:“圣人,相学真求见。”

他心中一动,道:“让他进来。”

很快一名身着千牛备身服饰的壮汉进来,道:“相学真拜见圣人。”

李世民颔首道:“起来吧,我让你去监……保护陈景恪,怎么回来了?”

相学真起身回道:“回圣人,昨夜四更有两名地痞以火鼠在百草堂隔壁纵火,我们察觉有异就上前抓捕两人。”

“经审问,他们是受长安县主簿之父指使,前往百草堂纵火泄愤。”

“只是他们平时多在城南活动对光德坊不熟,所以找错了目标。”

火鼠就是在老鼠身上浇火油点燃,吃痛之下老鼠就会往犄角旮旯里钻。

有些还会在老鼠尾巴上绑一个手指大小的皮囊,里面灌满火油。

老鼠逃窜会把火油洒一地,让火势起的更快。

现在的房屋多用木料,很容易就会燃起大火,事后连证据都很难找到。

李世民紧张的问道:“陈景恪呢,他没事吧?”

相学真连忙回道:“陈医师无事,他好像察觉有人要找他的麻烦,最近几日每晚都带着随从住在客栈。”

李世民放下心来,问道:“那两个地痞所言是否属实?以陈景恪的性格,怎么会得罪长安县主簿的父亲?”

相学真显然是经过调查的,详细的把事情经过汇报了一遍,最后拿出两页纸道:“这是那两名地痞的口供。”

李世民接过来扫视了一眼,随手递给任封,道:“给赵国公送去。”

“喏。”任封小心接过,步履匆匆去找长孙无忌。

李世民又对相学真说道:“此事你们做的不错,每个人都有赏。”

相学真恭敬的道:“为圣人尽忠不敢要赏。”

李世民道:“我赏罚分明,有过必罚,有功必赏,这是你们应得的。”

相学真激动的道:“谢圣人。”

李世民又叮嘱道:“回去好好保护他,切不可让人伤他分毫。”

……

长孙无忌虽然备受皇帝信任,但毕竟只是虚职并未掌握实权。下朝之后若无皇帝召见,他就几乎无事可做。

习惯性在宫里等了一会儿,见皇帝那边没有动静,明白今天大概率是得不到召见了,就准备离开。

还没动身却看到宗正卿李神符主动走过来打招呼。

李神符是淮安郡王李神通的胞弟,而李神通则是李世民最信任的铁杆之一。他们这一系可以说备受重用,是宗室最显赫的分支之一。

李神通病亡后,李神符就成了他们这一支的掌门人。虽然他只是宗正卿,在朝堂的地位却举足轻重。

纵使长孙无忌在怎么自傲,也不敢在对方面前拿大,所以态度相当的和气。

而且双方平时打交道的时候并不多,他也很奇怪李神符为什么会突然来找自己。

大老谈话总是东拉西扯云山雾罩,半天都谈不到正题上。长孙无忌也不急,陪着他慢慢闲聊,等着他道明来意。

李神符慢慢的开始把话题往长安官吏身上引导,挨个点评他们的优劣,最后状似无疑的道:

“听说长安县主簿做的不错,学问深厚,为官也……”

长孙无忌恍然大悟,这位绕了半天圈子原来是替那个长安县主簿说和来了。

他是真没把朱承弼放在心上,要是换成朱主簿敢如此,他当场就把人拿下了。

朱承弼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头子而已,处不处理其实都无所谓。

现在李神符亲自过来说和,他也乐于给这个人情。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换对方一个人情,实在太划算了。

正准备回复的时候,就见任封闯了进来。

他先是给两人行礼,然后拿出了两页口供,道:“赵国公,这是圣人让我转交于你的。”

长孙无忌接过一看脸色就变了,不过并未当场发作,而是道:“圣人可还有吩咐?”

任封回道:“没有,只是让我把它交给你。”

长孙无忌心中已经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道:“帮我回禀圣人,就说让他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此事。”

“喏。”任封应了一声告退离开。

李神符很识趣的道:“赵国公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

长孙无忌却挽留道:“不急。此事颇为复杂,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郡王不妨帮我参谋参谋该如何处置。”

说着把纸递了过去。

李神符很是疑惑,接过来看到一半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胡子也开始颤抖,显然是气的不行。

勉强看完之后再也忍不住怒道:“此等嚣张跋扈狂妄不法之徒,就该好好的惩治。”

“尤其是那个朱主簿,纵容其父为非作歹也该罚,该罚,该重罚。”

接连说了三遍该罚,可见他是多么的愤怒。

他生气倒不是因为对方纵火什么的,这个年代当官的杀几个泥腿子太正常不过了。

真正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对方前脚托人找自己说和,后脚就纵火烧别人的店,这个脸丢的太大了。

长孙无忌的目的也正在于此,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你要帮的人干了蠢事儿,所以你可别怪我。

之后李神符就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长孙无忌则去了大理寺。

把这两页纸往大理寺卿孙伏加桌子上一放,对方马上就心领神会。

一面派人去接收那两个放火的地痞,一面派人去万年县缉拿那个朱主簿。

……

另一边朱主簿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满脸不服气的自家父亲,已经没有了继续讲道理的欲望。

主簿是衙门的第三、四把手,能在京畿县当主簿背后必定有人,否则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

他属于李神通一系,只是地位太低只能算是外围成员,可毕竟也是这个系统的一员。

得知自家父亲惹了事儿,他赶紧走关系,搭上了大半身家终于请动李神符出面说和。

虽然很肉疼,但毕竟事情解决了。且通过这件事情和派系老大搭上了话,说不得就能化不利为有利呢。

所以这两天他的心情别提多高兴了,只要能升官,今天损失的这点钱财都能十倍百倍的捞回来。

然而自家父亲却彻底断绝了所有的希望。

现在已经不是能不能脱身的问题,而是能保全几个人。

见他如此沮丧,朱承弼心中也很慌,可一直以来的秉性又让他很是不服气,道:

“那个陈景恪不过是个医师,就算我烧了他的房子又能如何?再说此事我做的隐蔽,没人能怀疑到我身上。”

朱主簿深吸口气,起身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停下说道:

“有什么喜欢吃的就赶紧去吃吧,有空就去祠堂祭拜一下列祖列宗。”

说完不再管呆愣当场的朱承弼,头也不回的离开。他也要趁最后这点时间,好好陪陪妻子孩子。

0080 收尾 陈景恪一路来到张家,顺利见到了张准上。

他也没有隐瞒,直接把话说开了。

张准上一听就很是不高兴的道:“你为何不早说,平白担惊受怕这么多天。”

陈景恪叹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没办法说啊。”

朱主簿怎么说也是京畿县的第三把手,你一句怀疑人家对你有威胁,就要求国公出手把人家拿下,那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甚至没有今天这场失火,他都不好跑到张准上这里来求援。

张准上自然懂他的意思,也叹了口气,道:“难为你了,我让老黄他们去你那里住几天吧。”

“若赵国公要动手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撑过这几天就没事了。”

“若他不动手,就说明姓朱的托了人说和,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他们也不会在报复。”

陈景恪感激的道:“谢将军。”

这其实也是他过来的目的,隔壁失火表明我真的可能受到了威胁,不再是我个人臆测,可以光明正大的求援。

张准上是军中将领,还有爵位在身,他是有家将的。

这些家将都是军中百战余生的精锐,随便来上两三个就能把百草堂护住。

目的达到,陈景恪又陪着张准上聊了一会儿,还去后院看了看老太太。

此时张家后院已经成了农家乐,鸡鸣羊咩鸭鹅嘎嘎叫,花池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

老太太见到陈景恪也很高兴,拉着他炫耀自己的劳动成果。

陈景恪前世今生都是农家子,没少下地干活,尤其是前世没少跟着爷爷照顾菜园子。

反而是穿越后挂着神仙子弟的名头,干的农活还少一点,所以对于种田他可是很擅长的。

甚至还反过来给老太太科普了一下更加高效的沤肥技术,以及用沤肥汁液杀虫的事情。

老太太听闻之后那叫一个开心,当场就要挖坑做实验。

还是邓氏及时出来制止:“景恪等会儿还要回去坐诊呢,他现在可是有名的神医,很多人排队等着他看病。”

老太太很听人劝,放下锄头道:“你看我都湖涂了,治病救人要紧,等过几天我把肥沤好了你再来看。”

陈景恪自然满口答应,然后趁机提出告辞。

老太太也没有挽留,拿了一兜鸡蛋,一大兜子各种蔬菜给他。

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提的满满的,还多了两个彪形大汉当保镖,让陈景恪很是不好意思。

不过他也没有矫情,很多东西记在心里就行了。

回到店里,门口已经有很多病人在排队。

他就让蒙安给黄剑锋两人安排住处,自己则留下接待病人。

蒙安和黄剑锋也算是老相识,因为之前的事情蒙安看他很是不顺眼。

不过这会儿什么矛盾都不重要了,很是亲切的接待对方,并给他们安排住处。

今天来的都是很普通的病人,唯一一个和疑难杂症沾边的就是一位鼻炎患者。

这是个慢性病,在前世都很难治好,只能想办法控制。

看病人的衣着也不像是有钱人,他也没给开别的药,而是说了个偏方:

“苍耳,晒干后砸破外壳露出里面的仁,用麻油煎一刻钟,然后一起装在坛子里,以此滴鼻孔可治此疾。”

“每个鼻孔各滴一到两滴,每天滴两到三次即可。苍耳有毒不可多用,每用半个月可停用十天,然后再次使用。”

那个病人留下一文钱的诊金,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把剩下的病人看完,他又闲了下来,然后就跑到隔壁吕掌柜那里去查看情况。

吕添已经请来工匠正在收拾残垣断壁,他自己则在前边的店铺里继续做生意。

这就是为什么说他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不幸的是家被烧了,幸运的是前边的店铺还在,饭碗没有丢。

或许也正是因此,吕添的情绪还算稳定。

见到陈景恪过来,就满脸堆笑的表示感谢。毕竟对方在他遭灾的时候,收留了他的妻儿老小。

陈景恪想到或许他是为自己挡灾才会如此,心中就很是愧疚。

但他并不准备把真相说出来,那样只会影响两家的关系。

他更愿意以后想办法多补偿对方,相信这样的机会会有很多。

想到这里他就说道:“吕掌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千万别客气。若是钱不凑手,我那里还有一点你尽管拿去周转。”

吕添非常的感动,把他拉到一边悄悄的道:“三郎如此仗义我也不瞒你,我的钱财都在一个安全地方放着呢,没有被烧毁。”

“损失的只有房子、家具和衣物,虽然很肉疼但还没伤筋动骨,你就放心吧。”

陈景恪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又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顺便观察了一下店里的生意。

吕添的店铺卖的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像是什么贝壳手串、项链,玉石珍珠玛瑙,还有一些海外来的稀奇物品。

有点像是二十一世纪的奢侈品店和两元店的结合体,因为靠近西市生意不算差。

但也正因为靠近西市竞争对手多,生意也算不上特别好,只能说比普通人家要强。

发现他的生意并没有受到火灾的影响,陈景恪才放下心来,又聊了几句就回到了自己的店里。

有了黄剑锋两人做护卫,他们晚上没有再去客栈住。

晚上守夜的时候,黄剑锋察觉到有人偷窥。还以为是朱家派过来的歹人,就叫醒同伴悄悄摸了过去。

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发现了他们。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并未逃跑,而是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一番交流之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得知真相他非常的惊讶,却也不敢声张。

在对方的要求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重新返回了院内。

两天后陈景恪从邻居嘴里得到了朱主簿的消息,因为贪腐、草管人命等罪名被抄家下狱。

虽然不知道背后都发生了什么,但不妨碍他知道这是长孙无忌出手了。

这也让他长长的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过他没有着急让黄剑锋他们回去,而是又过了两天确定安全才带着礼物亲自登门道谢。

去掉了心病,他终于可以安心从医。

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办法治疗李明达。

0081 再入皇宫 关于李明达的治疗方案,陈景恪真的是绞尽脑汁,可惜能用的手段真不多。

思来想去只能从饮食和药物两方面入手。

饮食方面多吃高蛋白食品,多吃点水果什么的,比如猕猴桃。

药物就比较复杂了,他也不确定哪种药物能对她起作用,只能用不同的药方穿插着来。

然后时刻观察她的身体情况,如果有效果那最好不过,如果没效果就更换。

他从读过的医书里寻找灵感,再结合自己前世所学,整理出了十几种不同的药方。

大多都是养肾补精血、潜阳滋阴方面的,比如紫河车、肉松蓉、牡蛎壳等等。

紫河车的药用价值前世争议很大,有人说它就是一坨肉,也有人说它拥有多种功效。

后来因为健康和伦理原因,被移出药典。

但陈景恪可以确定的是,紫河车确实对小鼠的妊娠有影响。因为他自己就做过对照组实验,不接受任何反驳。

而李明达最大的问题,就是长期使用麝香身体发育受到抑制,至少紫河车对她的症状是有一定作用的。

考虑到她身材瘦小,又搞出了醋酸钙给她补钙。

醋酸钙是钙片的主要成分,制作方法并不复杂。

把蛋壳高温灭菌,再研磨成粉和醋酸混合发生化学反应,生成二氧化碳、水和醋酸钙。

加热把溶液里的水分蒸发,直到有晶体析出就是饱和醋酸钙溶液,每天喝上一点和前世所谓的液体补钙效果差不多。

至于醋酸的获取方法就更简单了,把醋放在0-16.5°的环境里,会自然析出晶体,俗称冰醋酸。

把冰醋酸取出加热融化就是醋酸。

之后他又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仔细论证了这些药方的可行性,确定没有什么问题才找到长孙无忌,让他带自己入宫。

长孙无忌也不敢耽搁,当即就带他入宫见到了李世民。

眼下这件事情还是瞒着李明达的,并不敢让她知道,所以众人是在甘露殿正殿谈论的这件事情。

之前李世民找御医为李明达做了多次检查,还找来宫里的稳婆拿她和同龄的女孩做比较。

虽然御医和稳婆们用词很严谨很保守,只说公主确实比同龄女孩发育的稍微迟缓了一些,但聪明如他又岂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最后一份侥幸心理被打破,他顾不上伤心,就开始追问治疗方法。

可惜的是御医们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他们的药方基本都是治疗成年女子不孕或者安胎保胎的,没有这种小女孩发育问题的方子。

甚至在医书上也几乎找不到可以参考的内容,说白了就是束手无策。

最终希望被寄托在了陈景恪身上。

见到这些药方以及复杂的治疗方法,李世民只问了一句话:“有多少把握?”

陈景恪能体会病人家属的心情,但这件事情他真不敢给任何包票,道:

“没有任何把握,只能一边用药一边观察调整,希望能对公主的身体有帮助。”

李世民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一定要治好她,懂吗?”

陈景恪苦笑道:“我能体会到圣人的心情,可人力有时而穷……”

李世民打断他,道:“我不管,不论你用任何方法,都必须要治好她。”

陈景恪叹息一声,也不再试图和他讲道理,而是道:“我需要经常见到公主,随时观察她的情况,如此方能准确掌握她的情况调整用药。”

李世民果然也没有在纠结有几成把握的话题,而是面露为难之意。

陈景恪的言外之意是要能随意出入皇宫,这样才方便给李明达医治。

可是问题来了,这里是皇宫,又岂能让外人随意出入?

就算是长孙无忌也只能凭腰牌进入宫门,想再进一步就必须要人通传获得皇帝允许才行。

拥有这种资格的人,满朝文武加起来不超过一掌之数,又岂能轻易给陈景恪。

可是不给他的话,每次来都需要长孙无忌带领,还要经过层层审查太过麻烦。

再说,让堂堂国公当领路的门童,对长孙无忌也是一种不尊重。

让陈景恪入尚药局当御医,所有的事情就都解决了,可他又不愿意,现在事情还真有些难办了。

就在他陷入两难境地的时候,长孙无忌站了出来,道:“公主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气疾和风眩症,先把这个两个病控制住再谈其它也不迟。”

虽然这只是把问题延后,但李世民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道:“不错,先把气疾和风眩症治好吧。”

陈景恪自然更不会有意见,顺势问道:“不知最近公主的病情如何了?”

李世民难掩喜色的道:“停用麝香后,她用药的效果非常好。已经很少咳嗽了,御医也说她的脉搏也差不多恢复了正常。”

陈景恪心中大定,同时也更加确信了她的身体确实被麝香荼毒过深。

麝香对人体的影响并没有那么显着,只有长期使用才会有影响。

李明达只是用麝香熏衣物,使用的量就更少了,却对她的身体有如此明显的影响。

只有一种可能,中麝香的毒太深,稍微使用一点就会引发各种负面状态。

简单的口述并不能确定李明达此时的情况,在李世民的带领下一行人去往偏殿给她做检查。

李明达正拿着一本书在院内晒太阳,见到他们一行人非常的高兴,起身相迎道:“耶耶、陈医师,你们怎么来了。”

李世民宠溺的道:“让景恪给你检查一下病情,看看你的身体恢复到哪一步了。”

李明达轻轻颔首,又对陈景恪说道:“劳烦陈医师了。”

今天她穿着一身澹绿色仕女服,显得特别的清纯,也愈发衬托的她的皮肤白净无暇,在阳光下似乎能反光一般。

陈景恪可不敢多看,行礼道:“不敢,公主请坐,我好为你把脉。”

李明达轻笑道:“不急,我记得医师答应要给我一副字帖,不知你写好没有。”

“啊这……这……”陈景恪这才勐然想起此事。

上次见面,因为她写字无力,他就答应给她写一幅颜体字帖,帮助她锻炼腕力。

但最近发生那么多事情,他是真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此时被事主给逮住,非常的不好意思,歉意的道:“对不起,最近琐事缠身忘却了此事,回去一定尽快好写给公主送来。”

李明达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失落的道:“好吧,这次可不要再忘了幼。”

这时李世民也在一旁打趣道:“我也记得你欠我一本手抄老子,可别忘了。”

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陈景恪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连忙道:“不敢不敢,我先为公主做检查吧。”

李明达点点头,在凳子上坐下道:“好,医师请。”

陈景恪刚坐下还没有伸出手,就见外面闯进来一个侍者,道:“圣人,马侍中在处理公务时病倒了。”

0082 硝酸甘油 马周病倒了?陈景恪有些惊讶,莫不是因为糖尿病?

可他不是一直在吃药吗,前几天才去百草堂复查过并无太大问题啊,难道突然恶化了?

李世民眉头也皱了起来,问道:“可知是何症状,现在如何了?”

那侍者也有些为难,他只是传递消息,并不是很清楚那边的情况。

李世民也看出了这一点,道:“去找御医给他医治,随时向我汇报情况。”

“喏。”那侍者松了口气,连忙离开去请御医。

李世民又对陈景恪说道:“先给小兕子做检查吧,等会儿马相那边可能还要你跑一趟。”

陈景恪自不会说什么。

反而是李明达劝说道:“我的病不急于一时,马相乃国之柱石,应该先给他看才是。”

李世民有些犹豫,如果是一般的皇子皇女他肯定会先去给马周看,可这个女儿不一样。

李明达看出了他的犹豫,干脆直接起身道:“陈医师劳烦你跑一趟,别耽误了马相的病情。”

陈景恪看向李世民,只有他才能做决定。

李世民看着这个女儿又是欣慰又是疼惜,道:“好好好,耶耶听你的。景恪,随我走一趟吧。”

陈景恪起身道:“喏。”

同时心中也不禁感慨,难怪史书上说‘故省中多蒙其惠,莫不誉爱’,这样的公主谁会不喜欢呢。

在李世民的亲自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尚书省衙门所在地。

得知皇帝到来,众官吏纷纷前来迎接,马周更是激动的老泪纵横。

李世民安抚了一番,然后问先一步到来的御医:“马卿所患何病?”

这个御医不是别人,正是尚药局奉御何求,当初给长乐公主看病的三个御医之一。

听到皇帝的问话,他不确定的道:“臣怀疑是心痹。”

李世民眉头就是一皱,道:“怀疑?到现在你都不能确定是何病吗?”

何求看了陈景恪一眼,尴尬的道:“症状很像是心痹,但又不完全相同,我也不敢轻易下论断。”

其实他有七八成把握是心痹,通常情况下已经可以着手医治了。

可是现在陈景恪在,他反而不敢下结论了。

万一陈景恪出手查出是别的病,那问题就大发了。

还不如保守一点说不敢确定,然后让陈景恪出手去查。

如果对方也说是心痹,那再好不过。

如果真是别的病,自己刚才的话也没有说死,不算丢脸。

关键是以陈景恪的心胸,自己大概率能从他那里学到新医术,何乐而不为呢。

李世民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见他如此谨慎也不好指责什么,只能对陈景恪道:

“景恪,你来给马卿看一看吧。”

“喏。”陈景恪应了一声走上前去。

“陈医师你也在啊。”马周挤出一丝笑容,虚弱的道。

陈景恪拱手行礼,道:“刚才在晋阳公主那里,听说马相病倒圣人和公主很是焦急,马上就赶了过来。”

马周感激的道:“圣人厚爱,周无以回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世民说道:“马卿莫要如此,你也是为国操劳才会病倒……先别说话了,让景恪为你诊治吧。”

陈景恪一直在观察他的情况,脸色苍白、气息虚弱、两鬓隐隐有汗渍残留。

刚才何求说他是心痹,再集合他的糖尿病史,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你方才是不是骤感胸闷、恶心、呕吐、心季、冒虚汗,持续约半刻钟多一点消退?”

马周点头道:“对,特别难受,好像要死去一般。”

何求却眼睛亮了起来,都没问就准确猜到了马周的症状,显然已经知道是什么病了,果然不愧是神医啊。

陈景恪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过还是先为他测了脉搏和颈动脉,确定无误后才说道:

“何奉御诊断的没错,确实是心痹。”

心痹是心脏类疾病的统称,马周的情况具体说是心绞痛。

何求趁机求问道:“心痹发作应该会伴随剧痛才是,为何马侍中没有这种症状?我也是因此不敢确定他的病情。”

陈景恪解释道:“心痹分为很多种,马相的情况准确说属于心绞痛一类,是因为心血管输血不畅导致的。”

“一般心绞痛都会伴随剧痛,但也有例外。比如触觉失常的人,他们对痛感反应迟钝……这种情况下可以称之为无痛心绞痛。”

“马相的情况就属于此类,他因为消渴症导致触觉失常感受不到疼痛。”

何求非常的兴奋,果然又学到新东西了。

陈景恪见他如此好学,干脆就把消渴症引起心血管堵塞,导致心绞痛的病理讲述了一遍。

最后才说起治疗方法:“虽然病根是消渴症,但心血管堵塞本身就是一类大病,必须要加以治疗,否则很容易致人死亡。”

何求鞠躬道:“请陈医师指教。”

马周苦笑不已,他忽然发现自己怎么成了旁观者了。不,准确说成了教学工具了。

陈景恪说道:“先说心绞痛,如果频繁发作不能及时救治,很容易致人死亡。”

“所以治疗它的药物必须见效快,最好在三分之一刻内缓解该症状。”

何求连连摇头道:“如此快就能见效的药物,我从医多年闻所未闻。”

陈景恪道:“我倒是知道两种药有这种疗效,只可惜一种不知道具体配方。”

“另一种制作方法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发生爆炸致人死亡。”

他说的是速效救心丸和硝酸甘油,都是能迅速缓解心绞痛的药物。

可惜速效救心丸属于国家保密配方,他没资格接触到。

硝酸甘油他倒是知道怎么做的,前世也在实验室做过。

可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炸药,TNT的主要成分。就古代这种条件,他是真不愿意轻易尝试。

何求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答桉,也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只可惜,陈景恪是不可能把硝酸甘油的制作方法告诉他的。

何求误以为这个配方属于陈景恪师门的核心秘方,所以才会保密。

虽然很失望,却也能理解,没有继续追问。

结束这个话题,陈景恪转而说道:“疏通心血管的药物倒是不少,之前给马相开天麻丸就是考虑到心血管堵塞的情况。”

“只是这个药副作用大不可久服,才让你间歇服药……没想到刚停用半个月就出现了心绞痛症状。”

马周叹道:“也是我的病拖延太久导致的,接下来怎么办?继续服用天麻丸吗?”

陈景恪摇头道:“不用,我另外给你开一副药吧,可以搭配治疗消渴症的药物长期使用。”

说着他写了一张方子,主要是金银花、菊花和山楂。

菊花是养生常备之物,能增强抵抗力,疏通扩张血管。

山楂的作用就更多了,降血糖、血压、疏通扩张血管,美容养颜,增强抵抗力等等。且富含维生素,有中药维生素之称。

“这张方子重在养,可以和煮茶一般时常饮用。”

马周接过方子,笑道:“以后我就不喝水了,渴了就饮用此水。”

陈景恪笑道:“完全可以,就算没病也可以常喝,有养身防病之效果。圣人有风眩症,也不妨多用。”

0083 出宫暂居 中医治疗冠心病、心绞痛的药物很多,二十一世纪很多依然都是作为常规药物来使用的,比如丹参滴丸、麝香保心丸之类的。

但陈景恪只给马周开了一个不是药方的药方,用金银花、菊花、山楂果等泡水喝,也是经过几方面综合考量的。

一来药物普遍会增加肝肾的负担,这个负担对正常人来说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但马周不是正常人。

他是糖尿病重症患者,不用检查就知道肾功能已经有问题了。

对正常人无所谓的负担,对他来说很可能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有别的选择,尽量别给他的肾脏增加负担。

金银花和菊花本身就有清热解毒益肝肾的功效,平时拿来泡着当茶水喝都没问题。

山楂就是水果,能疏通、扩张血管,还能降血糖缓解糖尿病病情。

用这种组合泡茶,对肝肾的负担非常小,不用担心会出问题。

二来马周心绞痛的发病频率很低,最近两个月这才是第一次。

说明他的情况还不是很严重,有足够的时间通过调养来慢慢缓解这个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动手制作硝酸甘油的原因,实在没那个必要冒险。

如果马周的心绞痛发作频繁,几天就会发作一次,甚至一天发作几次,他肯定会想办法制作一点的。

不过以他的糖尿病的严重程度,硝酸甘油是早晚都要用到的。而且有心绞痛症状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未来需求量也不会小。

等回头赶紧建一个实验室吧,再简陋的实验室也比土作坊要安全。

最后叮嘱他下次遇到类似的症状该如何处置,这次的诊治差不多就算是结束了。

李世民派人护送马周回家修养,然后就带着陈景恪返回了甘露殿。

只留下尚书省的官吏议论纷纷,有讨论马周病情的,也有讨论陈景恪是什么人的。

能陪伴在皇帝身边,尚药局的何奉御在他面前像极了学生,肯定不是一般人。

很快就有知情人士给大家科普了他的身份,然后众人都不禁感叹,大唐真是天才辈出啊。

……

路上,李世民闲聊似的问道:“刚才你说的那个方子,真的能治风眩症吗?”

陈景恪点头道:“可以的,不过毕竟不是正经的药方,疗效大概相当于药膳。只能作为辅助手段,控制病情还需要正规药物才行。”

李世民颔首道:“有效就可以,以后我就把饮茶改成喝这种药水了。”

很快几人就回到了甘露殿偏殿。

李明达很是关心了一番马周的病情,知道具体情况后也是惋惜不已,又拜托陈景恪一定要好好医治他。

随后陈景恪就给她进行了一番诊治,确定咳止住了血压降也下来了,就欣喜的道:

“还好,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第一轮的治疗总算是圆满完成了。”

李明达高兴的道:“真的吗?太好了,谢谢医师。”

李世民也高兴的道:“不错不错,看来罪魁祸首确实是麝香。”

陈景恪却摇头道:“不全是停用麝香,和气候变化也有关系。这两个月天气转为凉爽,对公主的康复也起到了一定的正面效果。”

“不过现在已经进入十月份,天气即将转冷……阴冷的天气对风眩症的影响也非常大。”

他就给两人普及了一下热胀冷缩的原理,道:“夏天天气热,皮肤血管自然舒张,血压会随之降低。冬季天气寒冷,皮肤血管自然收缩血压就会有所升高。”

“这个变化对正常人来说没什么,对本就体弱多病的人就比较麻烦了,所以接下来圣人和公主还需小心才是。”

李世民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大兴宫的居住环境有多恶劣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也是他每年夏天都会去九成宫、翠微宫等地避暑的原因。

而陈景恪的一再提醒,也让他想起了连地基都没打好的永安宫(大明宫),是不是重新把这个宫殿建好?

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否定了,这几年是多事之秋啊。

连年征战虽然让大唐威服四夷,可也掏空了国库。再加上赏赐将士、安置归降异族百姓的花费,朝廷并不富裕。

最致命的还是太子造反,对他的声望打击太大了,如果再大兴土木恐怕会使朝野沸反盈天,一不小心真就成杨广了。

所以永安宫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吧,养病的事情再另想办法。

这时李明达期盼的看着陈景恪,道:“医师,我三轮治疗结束要是效果良好,是不是就能重新用麝香了呀。”

陈景恪心中苦笑,她要是知道了麝香对她的影响有多深,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却也不敢给她透漏真实情况,只是道:“不行,麝香能诱发孝喘,尤其是对你的影响比其他人更加严重,万万不可再沾上一丝一毫。”

李明达失望不已,却也很懂事的道:“如此吗,那我就不用它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第二轮治疗呀。”

陈景恪想了想道:“第一轮再用药七天稳固一下效果,然后开始第二轮治疗。药方御医那里有,让他们照方抓药即可。”

诊治结束陈景恪就离开了皇宫。

李明达本来想拉着他讨论一下书法的,不过想到自己最近也没什么明显进步,加上父亲和舅父都在也不太方便,最终还是没开口。

陪着她聊了一会儿,李世民也离开了,他每天政务繁忙可没空多停留。

不过回到正殿他也没着急处理政务,而是把长孙无忌叫过来道:“方才你似乎有未尽之言?”

长孙无忌严肃的道:“是,自由出入皇宫事关重大,不可轻易授人。”

李世民叹道:“我也知道,可小兕子的病又需要他治疗……如之奈何呀。”

长孙无忌迟疑了一下,道:“可以提前在宫外为公主建府自居。”

李世民先是惊讶,然后断然否决道:“不行,小兕子还小又体弱多病,我怎么能放心让她一个人住在外面。”

长孙无忌苦口婆心的道:“公主已经二六年华,正是嫁人的年岁。我知道圣人怜爱她,想把她多留在身边一些时日。”

“然现在情形特殊,我以为不若在宫外为她另建府邸暂居,如此一举多得。”

“等她的身体康复,是嫁人还是接回宫中,圣人到那时再作打算也不迟。”

0084 一法通万法通 从宫里出来回到医馆,陈景恪就先把李明达要的字帖给写了出来。

本来他是想把多宝塔写出来,然后抠字打乱顺序。

不过当他尝试写了一下颜体,竟发现比之前有了巨大的进步。

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原因所在。

有句话叫一法通百法通,虽然用在自己身上显得有点自大,但确实有那么点意味。

他练习赵体有所成,掌握了足够的技法,对书法有了独到的理解,再回头写颜体自然也会有进步。

明白了这一点他就果断的放弃了多宝塔碑。

虽然这幅字帖他写的最好,可真正优秀的字帖不仅仅是某个字写的好,连成篇会有独特的神韵在里面。

抠字打乱之后,很难有那种韵味儿。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写千字文,这幅字前世他也写过不知道多少遍,非常熟悉。

取出一张硬黄纸,提起笔排空杂念,一笔一划的开始书写。

当整幅字帖写完,他自己都忍不住为自己叫了一声好。

比起他最熟悉的赵体字还是有差距的,可已然具备了颜骨的韵味儿,给人当字帖临摹绰绰有余。

兴奋之下他又尝试写了一下瘦金体、柳体,结果发现一塌湖涂。

这也让他清醒过来,并不存在什么一法通百法通。

他能把颜体写好,是因为之前临摹过有一定的基础。

之前没有研究过的,该写不出来还是写不出来。

不过把一种书法琢磨透了,再去练习别的,确实会更加容易一些就是了。

隔天他去了一趟赵国公府,给李丽质检查了一下身体。

青壮年人本身免疫力就强,她的身体恢复非常好,孝喘和高血压都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是药三分毒,常吃对身体也会有害,可以尝试先停药一段时间看看情况。”

“如果停药后没有出现大的反复,以后只需注意保养,定期服药稳固一下效果就可以了。”

李丽质非常高兴,拿出了一堆金叶子给陈景恪以表感谢,看样子能有小一斤。

这次他没有拒绝,很大方的收下了。

之后把字帖留下让她转交给晋阳公主,就告辞离开。

……

皇宫,李世民看到长孙无忌转交的字帖,并没有多么的惊讶。

以陈景恪的书法水平,掌握别的字体没什么可奇怪的。

他更感慨的是:“又是一种全新的字体,前所未见。”

长孙无忌也说道:“就算没有那精湛的医术,仅靠这两种字体他早晚也能出人头地。”

李世民很是认同的点点头,问道:“《老子》他写到哪里了?”

长孙无忌道:“本经已经抄录完成,正在进行注释。”

李世民笑道:“想必此时他正在为难,哪些能写,哪些不能写吧。”

长孙无忌回道:“想来他应该很头疼。”

两人没有讨论明珠入怀和老聃入梦之事,眼下这些真不重要。

先摸清楚陈景恪都会些什么,再了解他想要些什么,能不能为朝廷所用,更加的重要。

长孙无忌又从怀里拿出厚厚一摞纸道:“圣人,这是于志宁的调查结果。”

李世民接过来,并没有翻开,而是问道:“如何?”

长孙无忌摇头道:“没有任何异常,其家中虽富,然生活简朴,为人刚正而有分寸,乃谦谦君子也。”

李世民说道:“如此看来,陈景恪那番评价当是为了开导承乾。”

长孙无忌说道:“想来当是如此。不过在整理他的信息时,我发现他在教导大郎之事上确实过于呆板,甚至有逼迫大郎的迹象。”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此事责任在我,是我对大郎过于苛责,他不过是在执行我的命令罢了。”

长孙无忌不说话了,其实事后他仔细回想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也认为皇帝的教育手法有大问题。

一味的教导,对李承乾要求过于苛责。最大的失误就是宠信李泰,导致李承乾彻底走向了崩溃。

但这些话他是肯定不能说的,也没人敢说,只能靠皇帝自己去反思。

不过看现在的情况,李世民确实也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

过了好一会儿,李世民才从自责中走出来,重新收拾情绪问道:“丹春子呢?”

长孙无忌回道:“丹春子正在闭关炼丹,说这一炉丹肯定能治好圣人的病。”

“呵……”李世民讥笑不已,道:“那我就等着他的仙丹,好好监视他,等他出关就第一时间带来见我。”

长孙无忌道:“喏。”

李世民又道:“本来还想等他过来,让他亲自去炼制陈景恪给的丹方,看来一时半会儿是等不到了。”

“另找几个懂炼丹的医师过来,我要看看这些丹有多毒。”

……

接下来陈景恪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每天治病救人、教教学生,抄录一下医书,顺便再抽空联系一下简笔画。

他画简笔画倒不是对绘画感兴趣,而是医书中关于药材介绍的部分,需要画出药材的图形。

这种图形又不需要什么艺术性,能让人一目了然看出是什么就行,简笔画足够了。

至于李世民需要的《老子》,他也确实已经写好了,现在麻烦的是注释。

他学的是符合二十一世纪实际情况的解读,包含着比如什么平等、民权、平权之类的思想。

这些东西照搬到古代只有一个下场,被卡察掉。

但要让他完全把更先进的思想去掉,搞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他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他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宏大的目标和追求。

但既然穿越了,有了这个机会,他还是希望能做点什么的。

给李世民的《老子》注释版,既要体现出先进性,也要能为皇帝所接受,这就非常考验他的能力了。

所以这个注释他写的很慢,到现在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本来他以为李世民会催促,可都两个多月了,宫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总归是有了充足的时间去思考斟酌就是了。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寒冷,大家纷纷穿上了棉衣。

唐朝棉花还没有传入中原,御寒的衣物可以说是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

富贵人家穿皮裘;一般人家多缝几层布,里面填塞木棉。

穷人家就只能各显其能了,有绒草、羽毛、草木灰等等,只要保暖都可以往里面塞。

被褥也差不多,富人皮裘被褥,一般人家木棉,穷人家睡草窝、厨房等等。

陈景恪从来不吝啬,给家里所有人都置办了皮裘和木棉的冬衣被褥。

把老何两口子激动的热泪盈眶,他们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能穿到这样贵重的衣物。

不过屋里还是冷,睡觉的时候还好,读书写字的时候冻的浑身哆嗦,中午屋里甚至比外面都冷。

某天早上他刚起床,就接到了一个消息,隔壁邻居叶溥昨晚点碳火睡觉中毒而亡。

这个消息让他的心情也沉重了许多。

近日几乎每天都有类似的消息传出,可这些悲剧依然无法阻止人们烤火取暖的欲往。

去叶家吊唁回来,他决定搞一把发明创造,把取暖神器搞出来。

0085 信息差赚快钱 冬天取暖的设施有很多,国内的有东北比较普遍的火炕,西北比较普遍的火墙,还有全国都很普遍的火炉。

国外比较知名的他就知道一个壁炉。

这些取暖设备各有优劣,火炕、火墙可以和厨房相连,比较节省燃料,且保暖效果也比较好。

缺点是限制条件太多,首先必须和厨房相连,其次占地空间大,改造更加麻烦。

火炉的优点是简单使用方便,一个炉子几根铁皮筒子当烟囱就可以了。占地也小,随便找个角落都能摆得下。

缺点是要单独烧比较浪费燃料,且燃料烧完很快温度就会降下去,保暖效果不如火炕和火墙。

壁炉陈景恪没用过不知道情况,就不评价了。

衡量一番之后,他决定给老何夫妻俩垒一堵火墙。

他们就睡在厨房边上的房子里,稍微改造一下就能用。

而且草儿也和他们睡在一起,用火墙也安全。

之所以不盘火炕,是因为火墙更加简单,就是一堵空心的墙壁,当天垒当天就能用,不用折腾着换床。

本来陈景恪想找个泥瓦匠过来动手,老何虽然不完全懂什么是火墙,却自告奋勇的道:

“我当年也是砌墙的一把好手,这要是让三郎花了冤枉钱,脸往哪搁啊。”

陈景恪见此就把这个活儿交给了他。

别说,老何确实没吹牛,半天功夫一堵非常规整漂亮的火墙就修好了。

在隔壁厨房烧了一把火,这边的屋子慢慢变得暖和起来,高兴的草儿又叫又跳。

老何两口子又激动又高兴,连连道:“这辈子都没想到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多亏了三郎呀。”

老何的房子临近厨房能使用火墙,别的房子就没有这个条件了,陈景恪决定使用火炉。

火炉也分为很多种,烧块煤的、烧蜂窝煤的等等。他没有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就整了个烧块煤的大肚炉。

这东西没啥技术含量,把图形画出来找个铁匠很快就浇铸出来了。

铁皮筒子也简单,先浇铸薄铁板,然后锻打卷成圆筒就行了。

东西都制作好拿回家,安装自然也是老何的事情,在墙上开洞什么的对他来说就是信手拈来。

很快几个住人的房间都安装好。

把买来的石炭放进去点燃,房间的温度迅速升高,穿着皮裘甚至都要冒汗了。

众人都欢呼不已,终于不用怕冷了。

来这里读书的小毛见到这种取暖设备,马上就告诉了柳萱。

柳萱得知后过来看了看也很动心,找陈景恪询问自己能不能也打造两套。

虽然这东西没什么保密的可能性,但也是陈景恪打造出来的,出于礼貌她还是想取得他的同意。

陈景恪就更没有保密的想法了,把火炕、火墙、壁炉、大肚火炉、蜂窝煤炉都画了出来,还把原理分别写在了上面。

“这些都是,具体该用哪一种,嫂子你回去和世伯世兄他们商量吧,要是有不懂的随时可以过来问我。”

柳萱接过纸小心的收好,道:“那行,我就不客气了。”

回去后一家子坐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在厨房隔壁盘一个火炕,再制作一个蜂窝煤炉。

没别的原因,省钱。

蜂窝煤炉的优点就是节省燃料,缺点是制暖效果不佳,不过也比单纯靠抖取暖强就是了。

周掌柜的媳妇就是个普通中老年妇女,平时闲着没事儿,就喜欢和一群老太太坐在胡同门口说一些家长里短。

家里有了好东西怎么可能不炫耀,没多久就在周围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家进行彷造。

不过碍于古代缓慢的消息传递速度,也就只有他们住的这个胡同有人用。

吕添吕掌柜也是到陈景恪这边串门的时候发现的火炉,顿时就来了兴趣,也准备彷造。

他家被火烧毁才刚刚建好,连潮气都没散去人就住了进去,有多冷可想而知。

陈景恪再次把那几种取暖设备的草图画出来,并指着蜂窝煤说道:“其实卖蜂窝煤是个不错的生意。”

吕添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个。

陈景恪笑道:“吕掌柜要是有兴趣,可以趁现在蜂窝煤的事情还没有传开,低价购买炭土,找一些人制作成蜂窝煤球出售。”

炭土就是开采时产生的粉末状煤炭,因为和土一样又被称之为炭土。

开采石炭的人只要块状的,这种煤土使用不方便,运输更是麻烦,都是当垃圾一样扔掉。

制作蜂窝煤球需要的恰恰是这种炭土,越细越好。和黄泥按照八二的比例掺杂在一起,就可以制作成煤球了。

吕添也明白这个道理,更明白其中的利润,但他疑惑的也正在于此:

“这门生意虽然不长久,但在他人反应过来之前不难大赚一笔,三郎为何不自己做而是让给我呢?”

这门生意受制于原材料掌握在别人手里,想赚大钱只有在别人没反应过来之前,低价购买炭土这一波。

等别人反应过来就没这种好事儿了,炭土的价格必然会大涨。

虽然也有的赚,可利润太低也就是赚个辛苦钱,实在没有继续干下去的必要。

所以吕添才会说这门生意不长久。

陈景恪早就想好了借口,道:“你看我们家有谁像是会做这个的吗?况且医馆已经够忙的了,我也实在腾不出手。”

“我和吕掌柜一见如故,与其便宜别人何不让给你,至少你会念我的好。”

吕添感动的道:“三郎仁义,吕某佩服。这个生意我接了,不过我也不能占你太多便宜,这次咱们合伙做。”

“你只需要出钱,别的事情交给我,到时候赚了钱我们五五分如何?”

陈景恪自然不会拒绝,就说道:“合作可以,但五五分不行,三七分吧。”

“我以蜂窝煤的创意再加上三成的本钱,占三成的分子。你出七成的本钱出人管理,占据七成的分子。”

“这……”吕添有些迟疑。

陈景恪说道:“就这样决定了,你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

吕添拱手道:“好,那我就不矫情了,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接着两个人就签了一份契约,正式敲定了这次合作。

有钱可赚吕添非常的积极,当天下午就在后面住宅区租了一座院子当作坊,然后跑到城外石炭场购买炭土。

石炭场的人虽然不解他为什么要买这种没人要的玩意儿,可既然有人买他们自然乐于卖。

谈起价格的时候,石炭场管事的指了指外面的炭土堆随意的道:“给我一缗钱,这些随便你拉。”

吕添直接拿出一枚一两的金叶子给他:“这些炭土我全要了。”

然后他雇佣了很多人,把这些炭土全都运到了自己租的院子里。

之后他又在东市旁边和城北权贵居住区的不同地方,各租了一个院子,里面堆的全是买来的炭土。

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就近制作成蜂窝煤就近卖,能更快速的回本。

不少人见他买这么多炭土都等着看笑话,他什么都没说,心中却憋了一口气。

等着瞧,笑到最后的才是笑的最开心的。

0086 兄妹情深 陈景恪自然不会忘了皇宫,又去赵国公府跑了一趟,长孙无忌看到图纸后马上就带着他进了皇宫。

这次入宫,陈景恪和之前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夏天这里和蒸笼一样,这会儿则湿冷的和冰窖里一般。

站了一会儿就感觉凉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李世民正教导李治批阅奏折,房间里还摆着几个盆子里面燃烧着木炭。

虽然开着窗户,陈景恪依然觉得有一股轻微的异味儿,呆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憋闷头晕。

得知两人的来意,李世民马上就来了兴趣,天知道他有多讨厌现在的环境。

陈景恪对着图纸,为他详细介绍了几种取暖设施的优劣。

李世民很快就抓住了重点,道:“不论是火炕、火墙,还是火炉、壁炉,都是用烟囱把烧炭产生的毒烟排放到室外,我没说错吧。”

陈景恪佩服的道:“圣人圣明,一语中的。”

李世民摇摇头叹息道:“我这算哪门子圣明,真正聪明的是你啊,用一个烟囱就解决了所有的难题。”

长孙无忌也感慨的道:“是啊,如此简单的道理千百年来竟然无人能想到,以至于无数人因为取暖白白的丧命于毒烟之下。”

陈景恪趁机说道:“其实火炉早就有了,烟囱也早就有了。缺的就是把两则结合在一起,放在房间里的勇气。”

“大家总是习惯墨守成规,把前人的一切奉为圭臬,不敢向前探索。殊不知,很多时候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在眼前。”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眉头一挑,很是不以为然。道理说都会说,真去做哪有那么简单,以为治理国家就那么容易吗。

李治却不一样,他更加年轻,所以被这句话给触动了,忍不住道:“说得好,我被就当勇……”

然后就被李世民一个眼神吓的后面的话都憋了回去,和小鸡仔一般缩在那里不敢再说话。

李世民暗自摇头,这个儿子哪都好就是太软弱了啊,如何能继承大宝?

可是眼下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竭尽全力把他教好。

长孙无忌不动声色,这种时候他不开口才是最好的。

陈景恪则意味深长的看了这位皇太子殿下一眼,不论他是真害怕还是假害怕,此时的表现都堪称影帝级别。

李治虽然低着头,但眼睛一直在观察着殿内人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发现了陈景恪看他的眼神不对。

但他又不会读心术,并不能猜到陈景恪在想什么,只以为是惊诧于自己的胆怯,所以心中感到有些羞臊。

从小就生活在父亲的虎威下,他是打心底里敬畏他,不全是假装。

之后几人又谈了一下取暖设施的事情,就把话题转移到了李明达的病情上面。

陈景恪这些天又细化了一下治疗方案,但总体上并无太大变化,就等李明达的高血压和孝喘控制住再开始进行治疗。

李世民自然是全盘接受了他的方案。

这些天他也一直在催促御医们想办法,即便有陈景恪提供的思路和治疗方案,他们依然迟迟拿不出任何解决办法。

在这种情况下,他所能依赖的也只有陈景恪。

末了,他说道:“小兕子接受第二轮治疗也已经有十余日,景恪你去看一下效果如何。”

“最近她也一直在临摹你的第二幅字帖,你再顺便指点一下她。”

陈景恪道:“喏。”

李世民又对李治说道:“稚奴,你带景恪过去吧,等治疗结束直接把他送出宫即可。”

于是李治起身告退,带着陈景恪前往偏殿。

半路李治停下郑重的朝陈景恪行礼,道:“谢医师救下小兕子。”

陈景恪连忙让开,道:“殿下真是折煞我也,治病救人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不敢当殿下之谢。”

李治并未起来,而是继续道:“小兕子使用麝香乃是我所害,这些天我一直心怀愧疚不敢去见她。”

“请医师一定要治好她,治感激不尽,必有厚报。”

陈景恪叹道:“殿下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为公主治疗,争取让她能如常人一般。”

李治郑重的道:“拜托了。”

陈景恪重重点头。

之后两人就一起来到李明达的住处。

这会儿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手中拿着一根米许长一头绑着鸡毛的细竹竿,逗弄那只宠物猫。

李治远远的看着,脸上露出疼惜的笑容。

李明达发现他们过来,也非常的高兴,起身迎上来道:“兄长、医师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李治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髻,道:“我过来看看你,怎么不欢迎吗?”

李明达轻轻拍开他的手,娇憨的道:“哎呀,讨厌,把人家的头发都弄乱了。”

看着兄妹俩互动,陈景恪也非常感慨。要是没有他,这种场景大概率已经只能存在于记忆里了。

人是顽强的,但生命有时候又是那么脆弱。

李明达‘镇压’了兄长之后,又对陈景恪说道:“医师,你可来了。我临摹你的千字文字帖,感觉进步很大呢,你快帮我看看。”

陈景恪笑道:“好呀。”

李明达就让玉珠去屋里把她临摹的字帖取过来,铺展在外面的石桌上。

陈景恪和李治都围了过来,站在旁边欣赏。

李治率先夸道:“好字好字,小兕子将来必成一代书法大家,不让卫夫人专美于前。”

李明达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平时兄妹两个开玩笑就算了。今天有别人在呢,她脸皮薄有些挂不住。

更何况陈景恪可是她认准的高山流水,这万一要是被他误会自己狂妄可怎么办。

李治耸了耸肩,然后用眼神讨饶: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李明达这才放过他,然后有些忐忑的看向陈景恪。

陈景恪把她临摹的字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点点头道:“不错,公主的字比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尤其是笔力进步最大。”

李明达高兴的道:“真的吗?”

陈景恪颔首道:“真的,照此下去,不出半年公主就能触摸到字意的门槛……实乃不世出之书法奇才也。”

上架感言 如题,明天中午12点上架,时间会有一定延迟,等后台开通VIP章节。

先说准备,再说感言,最后献祭某几位作者!

上周编辑舟舟告诉我追读增长缓慢,我就已经做好上架准备了。

但真上架还是有些难受,因为这个时候上架往往意味着成绩不理想。

这两周的剧情确实没有把握好,出现了很多失误,读者流失比较严重。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以后吸取教训。

这本书的创意,来自于我另外一本书的几位书友留言。

那本书是多女主,有几位书友留言希望晋阳公主李明达当单女主。

当时我就想,要不新开一本书,走日常狗粮向,就单女主李明达。

然后就开始围绕这个念头开始构思故事,然后就有了这本书。

所以说,这本书最初就是奔着晋阳公主李明达去写的,围绕如何让她成为女主,如何和她撒狗粮,展开的展开的整个故事。

有一说一,当时心中是没有一点底的,目标就是上架后能有五百均吃低保。

和群里的朋友开玩笑说,有五百均就写到起点倒闭。

事实上发书之后的成绩也一直很揪心,第一轮试水推平均日新增收藏七八十个,同期都是一两百。

进入第二轮试水推,日新增收藏一百多,同期都是两三百。

当时真的以为扑的很彻底,都不敢找舟舟问追读。

然后惊喜来了,竟然侥幸进入了第三轮、第四轮。

终于忍不住去问了舟舟追读,舟舟说还不错,虽然新增收藏不多,但追收比还可以。

当时那种喜悦……请恕我才疏学浅形容不出来,总之就是非常的激动兴奋。

所以写到现在,成绩其实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

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导致很多人中途养书或者弃书。

不过我也一直在改正,在学习。

有些书友的建议我会采纳,有的可能与既定的大纲有冲突,这里只能说声抱歉。

大伙的评论我也每天都看,有鼓励的、有批评的、有……攻击的,基本我都会保留。

但有些涉及攻击个人或者会影响后来书友阅读体验的,我会删除,但不代表我就是否认大伙提的意见。

能有大伙的夸奖,我很满足。有批评也在情理之中。

还要感谢几位同行的一路陪伴和提出的建议、鼓励,当然还有每天的互怼~

最后着重感谢下我的编辑,四组青舟,很和蔼亲切的一位编辑,大家都亲切的喊他(她)舟舟。

在写作过程中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大伙要是有意入圈,可以投她!

最后,希望大伙明天能给个首订,如果觉得不错,没有毒到大伙,也希望能一直追订,或者开个自动订阅~

拜谢!

……………………

【以下献祭名单】

《人在大唐,开局无双》群里的一个战斗力爆表的家伙写的,主角很吊,大几吧路线,爽就完事了,作者爆梗能力很强~

《大唐:安西最后一个信使》安史之乱后中原和西域通道被切断,安西军孤军镇守西域数十年。

没有兵员和粮草补给,白发老卒受孤城。主角重生镇守西域的安西军,试看如何挽天倾。

《大明嫡子》群里天尊的作品,新科三江,历史精品,剧情把握非常棒,可以日更两万的牛人!

《红楼首辅》还是群里的某个凡尔赛之王写的,历史频道精品,三江、文官流,车技不错,日常写得很细腻。

《红楼蓉大爷》群里另一个性别不明作者的红楼文,大开后宫,车技一流~

《神豪从小卖部开始签到》群里的大老的神豪文,百万字数,肥得流油,可杀可宰。

《联盟之冠军主教》群里绰号“二师兄”(没错就是你想象的那个二师兄),游戏频道精品,快两百万字了,更肥,推荐!

《我就是富二代!》群里帅气逼人的富二代作者,都市频道精品,现实世界的富二代自传~

《三国:从落凤坡开始》群里三国达人的,文笔扎实,思路清新,推荐!重生赵云长子赵统,扶保蜀汉!

《三国从救糜夫人开始》同样是群里三国达人,清新脱俗,行为老到,推荐!糜夫人,你们都懂~

《女帝登基后,我被迫当了九千岁》群里大老作品,无敌后宫文,除了书名没什么弱点,不要提车技,提就是飞得太低!

《从小镇学霸到首席科学家》emmm……一个被迫修两次改书名的大老,本周三江,这是一个学霸的故事。

开坛做法,法力无边!

献祭完毕!

0087 纠结的李治 李明达又是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然后她就把这些天临摹千字文字帖产生的疑惑一一道出。

陈景恪也没有藏私,把颜体书法的要领、技法、运笔技巧等等详细的给她讲了一遍,对她提出问题也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桉。

两人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认真,很快就进入忘我境界,把李治这个太子完全抛在了脑后。

李治倒是泰然自若,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随手找来一本书,一边看一边观察两人。

看着妹妹高兴的样子,他也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他的内心远比外表更加成熟,也比展露给外人看的更加聪明。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妹妹的情况,从小养在深宫大内,除了耶耶和自己就再也没有别的朋友。

至于别的兄弟姐妹,对她更多的是羡慕和嫉妒。

毕竟她是耶耶亲手抚养长大的,这种独一无二的待遇自然会让他人眼红。

就连同母姐妹城阳和新城,对她也较为疏远。

加上她自小体弱多病,连皇家蒙学都没怎么去上过,读书识字基本都是耶耶和自己教的。

所以她是孤独的。

善良的她用开朗把孤独掩盖了下去,却无法瞒过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

他知道该怎么解决妹妹的问题,却无能为力。

上面有两个虎狼一般的兄长,他自己也只能藏拙自保更遑论其他。

风云变幻,两个兄长夺嫡失败,他这个谁都不看好的‘软弱’皇子成了皇太子。

不过蛰伏了这么多年让他具备了远超常人的忍耐力,他深知现在还不是自己扬眉吐气的时候。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忍住,切不可得意忘形。

他要忍到自己有资格当家做主的那一天,否则任何暴露都会发生不可测的意外。

关于小兕子这个一起长大的妹妹,他也有想过。

等自己坐稳太子之位,就找机会带她出宫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必她会非常开心的。

而且今年她已经十二岁,很快就要嫁人了,到时再帮她选个如意郎君。

有阿耶和自己护着,她这辈子都会快快乐乐的。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麝香带来的后遗症彻底打破了他对未来所有的规划。

不孕,后果实在太严重了,七出中就有无后这一条。

就算碍于皇家的威胁她的驸马不敢休妻,但人家光明正大的纳妾皇家也不能阻拦。

不但不能阻拦,还要赔笑脸去安抚人家,希望人家不要嫌弃自家的妹妹。

这就完了吗?不,这才只是开始。

没孩子的女人是掌不住家的,以后在那家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如果她的性格强势还好,比如他姑母同安公主的孩子都死了,却性格强势的把庶出的媳妇和孙子王方翼都赶出了家门。

问题就是小兕子的性格太温柔了心思也重,遇到这种情况她只会自责内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一想到这种未来,他内心就感到难受悔恨。

之前他对这个妹妹更多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情,以及对她体弱多病、孤独的怜惜,现在又多了内疚。

说他是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里面,最希望李明达能康复的,一点都不为过。

私下他悄悄找许多名医打听过,那些人要么一通胡扯,要么直接就说没听过这种病不会治。

最终还是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陈景恪身上。

纵使陈景恪一直强调他也没有多大把握,但至少他能说出个所以然,能拿出治疗的方案。

看着旁若无人讨论书法的两人,李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很敏锐的发现,自家妹妹对陈景恪的态度有点不一般。

要说男女之情也不像,更像是孤独的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玩伴。

然而他更清楚,男女之间很难有纯粹的友情,尤其是未婚男女更不可能。

现在自家妹妹还比较单纯,没有男女方面的想法,但慢慢发展下去就不好说了。

到时候怎么办?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两人挺合适的,陈景恪懂医术能照顾她,两人都喜欢书法也有共同语言。

可马上他就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给剔除了。

嫡公主怎么可能嫁给一个普通的医师,纵使这个医师的医术高明也不行。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要是陈景恪能达到神医孙思邈那种高度就可以。

可孙思邈真正被世人敬重,除了医术还有他高深渊博的学识,甚至渊博的学识才是主要的原因。

一个不足二十岁就通晓道家典籍的天才,皇帝都要亲自邀请他做官,他还不愿意。

也就是后面他去研究医术了,没有继续专研学问,否则必是一代大宗师。

陈景恪有这个能力吗?

他的字写的倒是很好,十几岁就已经有了大家的水平。

可字写的再好也只能作为点缀,不足以抹平双方身份上的差距。

让陈景恪从现在开始研究学问?时间也来不及了啊。

小兕子今年十二岁,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

就算因为身体原因往后拖,也不能超过及笄之年,也就是三年后。

三年时间,陈景恪纵使再有天赋也很难学有所成,就更别提达到孙思邈那种程度了。

所以俩人是不可能的。

然而现在难题摆在面前了,该怎么办?

要不要趁小兕子还没有产生男女情愫,让两人保持距离?

可看着她开心的妹妹,他怎么都下不了这个手。

从小到大她就没有玩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他实在不忍心掐灭。

左思右想都没有一点头绪,最后只能暂时搁置。

算了,先让她高兴一段时间吧,等事情往那边发展的时候再说。

嗯,不过可以先警告一下陈景恪,让他保持距离。

但问题又来了,该怎么告诉他这些呢?

毕竟自己一家子的病还需要他来治,可不能得罪的太狠。

而且万一他本身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自己贸然提醒反而弄巧成拙了呢?

年幼的皇太子殿下陷入了纠结之中。

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0065 老顽童”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0088 民生艰苦 陈景恪并不知道李治再想什么,如果知道了他一定会说:

你想多了,我只对前凸后翘36D感兴趣,你看你家妹子哪一点符合这个标准。

用了大半个时辰,两人完成了本次的交流。

李明达大感获益匪浅,道:“谢医师指点。”

陈景恪谦虚的道:“不过是一点浅见,不敢当公主谢。”

李明达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问道:“不知医师最近可有佳作?”

陈景恪正想怎么委婉拒绝,却听李治先是惊奇的道:“陈医师会作诗?”

李明达点头道:“写的可好了呢。”

说着就提笔把那首《小池》写了下来。

李治惊讶的道:“好诗,好诗,这首诗……好奇怪。”

李明达疑惑的道:“哪里奇怪呀?”

李治的学识和见识都比李明达要深厚的多,看出了这首诗的不同之处。

但他对诗词研究也同样不是很深,具体让他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摇头道:“我说不出来,但这首诗肯定不一般,回去我找老师请教一下就知道了。”

李明达虽然还是很疑惑,但并未怀疑他的话,当即就说道:“是吗,那等会儿我去找耶耶问一下。”

陈景恪看着两兄妹讨论,并未说话。

他自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唐高宗时期以陈子昂等人为首,对诗词进行过一次大的革新,这首小池是革新后的新风格。

而此时诗文革新还在酝酿之中,他们自然觉得很新奇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如果换成诗词名家,肯定能看出其中的奥妙。

不过他并没有给两兄妹解释的想法,一来他对这次革新了解也不是很多,二来自己主动解释也有自吹自擂的嫌疑。

又琢磨了一会儿始终不得要领,李治也不想了,道:“陈医师可还有佳作?”

陈景恪摇头道:“写诗需要灵感,暂时并未找到感觉。”

李治有些失望,又问道:“以前的佳作也可。”

李明达也恍然大悟,连忙道:“对呀对呀,医师你以前肯定还写过许多佳作吧。”

陈景恪没办法拒绝了,总不能说就只写了这一首吧,想了想道:“倒是还有一首不错的。”

李明达雀跃的道:“快快快,快写下来。”

李治就稳重的多了,伸手道:“医师请。”

陈景恪深吸口气,提起笔写下了两个大字:悯农。

前面已经说过,他会背的古诗词不是很多,适合眼下情况的就更少了。

总不能给他们写国破山河在吧,想来想去悯农最合适,主要是给李治看的。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两首小学课本上的诗他一气呵成,因为融入了感情在没有沐浴静心的情况下,写出了十成的水平。

看完这两首诗,兄妹两个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明达才开口说话,她没有夸字写的好,也没有点评诗的好坏,而是问道:

“百姓真的这般苦吗?”

陈景恪肯定的道:“百姓只会比诗文里过的更苦。”

李明达再次沉默,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低落起来。

李治忍不住安慰道:“诗文里说的是前朝,在耶耶治下大唐国泰民安,百姓的日子没有这么苦了。”

李明达期盼的道:“真的吗?”

“真的。”李治一边点头,一边给陈景恪使了个眼色。

陈景恪犹豫了,他也想说百姓过的好。可穿越后他在底层生活了十几年,知道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或许比前朝要好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最终他还是没有办法昧下良心,深吸口气提笔又写下了一首词:

峰峦如聚,

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

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词这种文体很早就存在了,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不被人重视,直到宋朝才发展到巅峰。

“这首词是几个月前我来长安路过潼关时所写……圣人治下百姓的日子确实好过了许多,但也只是从原来的朝不保夕,变成了当牛做马。”

李明达捂住胸口,眼眶都湿润了,道:“原来百姓如此苦吗。”

李治脸色很难看,却没有指责什么,而是看着这首词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明达吸了吸鼻子,道:“医师你从小就生活在民间,能给我讲讲民间的生活吗?”

陈景恪看了李治一眼,征求他的意见。

李治微微颔首道:“我也想知道真实的民间和奏折上的民间有什么不同。”

陈景恪这才说道:“我去过的地方不多,别处不敢妄言,只说我家乡的情况吧。”

他娓娓道来,以自己的亲生经历展开,给两人描述了真实的民间生活。

“我是家里第四个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大兄在五个月时夭折。”

“我娘生下我第二天就下地纺麻,第四天就背着我下地干活……”

“等到我三个月大时就被留在家中,由五岁大的姐姐照顾……饿了姐姐就喂我喝粟米汤。”

李明达惊讶的道:“她才五岁,能照顾好你吗?”

陈景恪澹澹的道:“可以,因为她三岁时就开始照顾我另外一个兄长了……”

“她也必须学会照顾弟弟妹妹,否则就要跟着家人一起去地里干活,那里的活更累更重。”

“农民家里是不养闲人的,哪怕是三岁的幼童也要为这个家做贡献。”

“五六岁就要成为里里外外的一把能手,七八岁就要自己养活自己,十一二岁就要成婚养活一家老小。”

李明达已经震惊的捂住嘴巴。

陈景恪道:“你以为这种生活很苦吗?不,这是大多数百姓不敢奢望的好日子。更苦的连活都活不下去的比比皆是……”

他又讲了一些农村凄惨的事情。

有农人家里的地比较肥沃被当地豪强看中,他不愿意卖,最后一家老小全部被杀。没人敢去报官,官府也不管不问。

有些人家的地贫瘠,种一年田连本都保不住,只能把自己的地撂荒去给地主种地。

可是如此一来他就要交两份税,租种地主家的地要负责交税,自己家的地虽然撂荒了,可还是要交税。

最后辛辛苦苦干一年,连吃的都没有税也交不起,只能卖身为奴。

这还是风调雨顺的时候,但凡遇到点旱灾、洪涝或者病虫害,破产卖身为奴那都是轻的。

更多连卖身给人家当奴隶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活活饿死。

顺便他还给两人普及了一下什么叫两脚羊,什么叫米肉。

李明达听的小脸发白,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

李治也脸色难看,终于忍不住道:“别说了。”

0089 李世民的忆苦思甜 到了这里话题已经进行不下去了,陈景恪给李明达检查了一番,确定她各方面恢复良好就离开了皇宫。

李治一言不发的把他送出去,原本想要暗示他某些事情,这会儿也没了心情。

返回的路上他还犹豫,要不要把刚才陈景恪说的事情告诉自家阿耶,等来到甘露殿门口就发现自己没必要纠结了。

因为李明达已经先一步过来了,正一五一十的把陈景恪说过的话转述给李世民听。

说完之后,她有些悲伤的问道:“耶耶,百姓真的这般苦吗?”

李世民没有回答,而是问李治道:“你如何看?”

李治额头顿时就冒出了冷汗,他其实是知道一些民间情况的,正因为知道才不好回答。

如果说陈景恪是胡说八道,那就是不识民间疾苦。如果回答是真的,那就是打自家耶耶的脸。

大脑急速转动,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道:“此事应当有,但想来不会太多。”

李世民摇头道:“错,大错特错,不是不会太多,而是不会太少。”

李治似乎受到惊吓,道:“怎么可能,耶耶治下国泰民安,不应当是这样的。”

李世民讥笑道:“国泰是真,民安吗,那不过是歌功颂德罢了。”

“陈景恪有句话说的好,和前朝比起来百姓也只是从朝不保夕,变成了当牛做马。”

李明达失落的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一直以为在自家耶耶的治下,百姓富足安居乐业,没想到真相会如此的残酷。

李治低着头不敢说话,他同样知道一些原因,但不敢说。

李世民并没有解释太多,主要是不想让小兕子知道那些丑陋的事情,摸了摸她的发髻说道:

“我和你们讲一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李治和李明达都期盼的看向他。

之前他给两人讲自己过往的经历,大多说的都是如何的英明神武战无不胜之类的,很少讲小时候的事情。

“我小时候也要和普通百姓一样下地耕田的,只是我们毕竟是权贵之家,比起百姓的情况要好的多。”

在他小时候,李渊外出做官,窦氏带领他们兄弟几人留守家中。

隋朝对户籍审查非常严格,大量的隐户被查出。即便是他家这样的权贵,也没有多少奴仆和佃户。

李渊当官获得的土地没有足够的人手去种,为了不让土地荒芜,窦氏就带着他们兄弟姐妹下地耕作。

史书上就有李世民年幼时随母耕作、下地捡麦子的记录。

“我们不只是要下地劳作,还要躲避不时出没的流匪……在武功老家的一座山上,就有我们用来躲避匪徒的洞穴。”

这个洞穴直到二十一世纪还在,成为了当地一个不大不小的旅游景点。

“你们的三叔我的三弟李玄霸,就是在农忙时节生病,大家都忙着收割庄稼忽略了他,等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李明达已然眼泪汪汪,抓住他的手说道:“耶耶,没想到你当年这般苦。”

李世民非常欣慰,道:“没有当年的苦哪有今日这般的日子,我们受苦就是希望你们少受苦。”

李明达趴在他肩膀上,感动的道:“耶耶,你对我们太好了。”

李世民轻轻抚摸她的头,道:“耶耶不对你们好,对谁好呀。”

然后他又严肃的对李治道:“隋文帝雄才大略,是天下少有的明君雄主。他治理天下二十余年,民间尚且如此艰苦。”

“我大唐定鼎天下才多少年,真论起来也就比隋炀帝晚年强上些许。那些国泰民安之言听听就算了,切莫当真。”

李治连忙道:“喏。”

李世民又叹息道:“你生性仁慈,这是优点也是缺点。我只希望你能常怀自谦之心,守住这份基业。切不可妄自尊大,生出骄奢之心。”

李治小心翼翼的道:“喏,我一定谨遵耶耶之言,不敢懈怠。”

李明达却不乐意了,为他打抱不平道:“耶耶对兄长太苛求了,他不只是仁慈,为人还很聪明呢,将来一定会是个英明的君主。”

李世民脸上堆笑,道:“那小兕子说说,你兄长能有多英明呢。”

李明达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的道:“和耶耶一……嗯,让他和耶耶一样太为难他了,比耶耶差一点点吧。”

她还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头发丝一般的距离,表示差这么多。

“哈哈……”李世民开怀大笑,道:“小兕子说的好,稚奴你听到了吗,可莫要让她失望才好。”

李治也不禁莞尔,道:“耶耶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和小兕子失望的。”

他的语气像是在附和父亲、妹妹,又像是在许诺。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民生方面的事情,就把话题转到了陈景恪的诗上面。

李明达把三张写着诗文的纸摆在桌子上,道:“耶耶,兄长说陈医师的诗很奇怪,你看看哪里怪。”

李治挠挠头道:“我就是觉得他的诗和之前看过的有所不同,但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李世民早就看过这三首诗,颔首道:“稚奴说的没错,确实不一般。”

李明达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道:“快说说哪里不一般,是更好还是更坏呢?”

李世民想了一下说道:“韵律方面暂且不提,只说诗的用字和意境……之前的诗词多受齐梁诗风影响,追求文字的华丽,擅长咏风吟月……”

“而陈景恪这三首诗用词简单直白,却又言之有物,风格上和当下流行的齐梁诗风大相迥异,意境上更是胜之多矣。”

“如果能再多几首这样的诗词,或者他能把自己诗词的特点总结出来授予他人,不难成为一代诗词大家。”

李治惊讶的道:“原来如此,不成想陈景恪不但医术高明书法过人,连诗词上亦有如此高深的造诣。”

李明达高兴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果然不愧是我的高山流水,就是厉害呢。

李世民又欣赏了一番,指着今天写的那两首道:“把这两首诗装表起来,我要挂在房间时时警示自己。”

李明达连忙把三页纸藏在身后,道:“不行不行,这是陈医师送给我的。您要是想要,就自己抄一份吧。”

李世民的眼睛微微缩了一下,然后笑道:“哎呀,真是女大不由耶呀。行,我抄一份还不行吗。”

0090 流感 送走最后一名病人,陈景恪摘下口罩长出口气。

离上次从宫里出来又过去了半个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天医馆的生意特别好,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

生意差的时候烦心,生意好的时候也烦啊。

冯保看了看药柜,说道:“三郎,麻黄和杏仁两味药快要没有了。”

陈景恪打了个哈欠,道:“我记得半个月前才进了一次药,没进这两味吗?”

冯保翻了翻账册,道:“进了,这几天病人多又快用完了。”

陈景恪惊讶的道:“竟然用了这么多,都用在哪里了?”

冯保说道:“这个我知道,基本都用在麻杏石甘汤上面了,这几日伤寒病人特别多。”

陈景恪坐直身子,道:“我知道伤寒病人多,只是有那么多吗?”

冯保翻了翻账册道:“从十天前伤寒病人就多了起来,最多的一天有五十五人来拿药,最少的一天也有二十多人。”

陈景恪眉头皱了起来,最近一段时间的伤寒病人多他知道,只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伤寒是一大类疾病的统称,最近来他这里治疗的伤寒病人,大多都属于流行性感冒。

病人的症状用中医表述基本都是表热里寒,属于寒包火。

对这种情况伤寒论里有现成的药方可以治疗,就是麻杏石甘汤。

同时这味药还能治疗多种呼吸道疾病,如孝喘、肺炎、咳嗽之类的。

冬天得流行性感冒这很正常,但不要以为常见就小瞧它,这是会死人的瘟疫。

美国公布的数据,2017年美国就有六万人死于流感及其引发的并发症。

再追朔他们最近十年的相关数据,每年都会有数万人因此丧生。

中国虽然没有公布相关数据,但从人口基数来推算只会更多。

全球一百多个国家全部加起来,每年至少有上百万人因此丧命。

二十一世纪都尚且如此,更别提古代了,真爆发大规模流行性感冒,会死很多人。

就在他担心的时候门外走进来几个人,带头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这家店铺的原主人康文顺。

康文顺一进门就笑道:“恭喜三郎,生意兴隆啊。”

陈景恪笑着迎上去道:“还要多谢康掌柜的照顾才是,请坐。”

双方落座,康文顺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题字的匾额,心中也不禁感慨世事无常。

之前他还想着利用陈景恪的医术去巴结权贵,谁知没几天就听说对方入了皇帝的法眼,后面也就息了这些小念头。

不过私下对陈景恪帮助却一直都没有停,利用自己在商界的关系,为百草堂提供最优质的药草。

他知道这些投资将来总有能用到的时候,这一点根本就不用怀疑,没有人敢说我用不到医生。

“阿嚏,阿嚏……”正闲聊的时候,他勐的打了几个喷嚏。

陈景恪关心的问道:“康掌柜身体不舒服?”

康文顺点头道:“应该是风寒,本以为是小病,让家中养的医师给开了几服药。哪知吃了一直不见好,这不只能来麻烦你了。”

陈景恪开玩笑道:“你这话说的我可不喜欢听,要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我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康文顺也大笑起来:“哈哈……我还真没想到这一茬。行,以后哪里不舒服马上就来找你。”

陈景恪笑了笑,说道:“我先给你看一下吧。”

只是简单的看了看他就确定了康文顺的病情,没办法最近几天他看过太多类似的疾病。

“风寒,属于寒包火之症。这个病好治,我开个药方,你回家自己抓药吃几天就好了。”

一边写药方他还一边说道:“最近得风寒的人特别多,大多都是寒包火症状,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疫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康文顺若有所思的道:“最近感染风寒的病人确实很多,我的许多朋友都得了,他们不会都是寒包火吧?”

陈景恪说道:“很有可能,风寒是会传染的,一个人得了就会传给周围一大群人,最后大家基本都是一个症状。”

“而且这一次的风寒和天气也有关系,都要进入十一月份了中午还这么热,冷热交替最容易感染风寒。”

“要是能下一场雪,这一波风寒差不多就能控制住了。”

倒不是整体天气热,早上和晚上都冷,就中午太阳高挂很是晒人,昼夜温差大导致很多人染病。

康文顺惊讶的道:“下雪还能治风寒?不都说降温了容易冻伤感染风寒吗?”

陈景恪想了想,以他能听得懂的话解释道:“打个比方,引起风寒的是一种毒,这种毒想生存下来也是有一定的条件的,太热太冷都不行。”

“现在的温度比较适合这种病毒的生存和传染……如果下雪降温,这种毒就会被冻死……”

“嗯,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你只要知道下雪能防治这一波风寒爆发就可以了。”

什么毒,什么生存,什么冻死,康文顺属于是有听没有懂,不过最后一句话他听懂了,下雪能防止这一波风寒继续爆发。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对陈景恪的医术他毫不怀疑,只是叹道:“可是这天看起来也不像是短期能下雪的样子啊。”

陈景恪把药方递给他,道:“是啊,也不知道这一波风寒能不能控制住,希望别引发疫病。”

康文顺忽然问道:“除了下雪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制止这次风寒的爆发?比如用药。”

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药方。

陈景恪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谨慎的道:“这药方只针对寒包火,对其它症状的风寒能有多少效果就不好说了。”

康文顺说道:“但现在的风寒确实多为寒包火之症不是吗,只要把它治下去,剩下其它症状的病人就不足为虑了。”

陈景恪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就古代这种医疗条件,很难把病人一一甄别治疗。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主要矛盾解决,剩下的在慢慢来。

想到这里他就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康文顺知道他被说服了,心中很是高兴,道:“我准备牵头联系城中的豪商,为风寒病人送药。”

陈景恪摇头道:“你应该知道官府的态度,不会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康文顺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会先去找长安、万年县令,以他们的名义行此事……不知三郎可有兴趣参与进来?”

0091 清风明月 一起参与进来?

陈景恪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多谢康掌柜好意。不过还是不了,我对此事不感兴趣。”

康文顺不解的道:“为什么?”

通过这件事情不但能结识城中豪商,还能和长安、万年县衙搞好关系。

虽然他已经入了皇帝的法眼,可多结识几个人总是好的啊。

陈景恪说道:“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免费为所有人提供药方,但参与进来还是算了。”

“我给自己立下的规矩,绝不参加此类活动,即便是官方组织的也不行。”

康文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佩服的道:“我懂了,三郎志向高洁让某佩服。只可惜我就是一俗人,不能如你一般清风明月。”

陈景恪笑道:“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不尽相同,相比于我,还是康掌柜的生活更让大家向往啊。”

“哈哈……”康文顺大笑道:“那是因为世人皆凡夫俗子也,所以三郎的追求才更让人羡慕。”

陈景恪笑了笑转移话题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方子,针对大多数伤风都能起作用,你们可以拿去和麻杏石甘汤并用。”

说着就提笔写下了一个药方,主要成分是羚羊角、牛蒡子、金银花、连翘、薄荷脑、甘草等,对各种类型的流感都有一定疗效。

但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也正因此它博而不专,疗效并没有针对性药物那么显着,只能作为辅助药物使用。

不过倒是很适合眼下这种情况。

考虑到百姓煎煮药物不方便,他又写下了两种药物的成药制作方法。

康文顺接过药方,拱手道:“谢三郎,这个情我记下了。”

把他送走,陈景恪长出了口气,希望他的行动能顺利。

商人无利不起早,康文顺这么做肯定是有好处的。但不管怎么说,他牵头给百姓送药总归是一件好事就是了。

只要百姓能得到实惠,让他得一些好处又能如何。

现在这一波流感还没有真正爆发,如果长安、万年两县的衙门能支持康文顺的行动,动员城中富商捐钱捐药,很容易就能把疫病扼杀在萌芽状态。

如果官府不重视让流感爆发,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只能等老天爷下雪来遏制,否则就是等死。

所以他并没有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康文顺的行动上,而是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长安、万年两县这边能及时行动,那再好不过。

如果两县不重视,他就走自己的关系把这件事情告诉李世民。

至于会不会因此得罪某些地方官,那也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人命要紧。

之后他又让蒙安去西市药材商人那里进一些药物回来,尤其是伤风感冒类的药物多进一些。

冬天人本就喜欢感冒,就算这一波寒包火被治下去,后面难保不会有别的流感产生,多准备一点药物总是没错的。

下午吕添过来坐了一会儿,难免谈起生意上的事情。

最近他可谓是春风得意,提前囤积的炭土全部变成了宝贝蜂窝煤。

而且他还和别人合伙制作蜂窝煤炉,一边卖蜂窝煤一边卖煤炉,生意红火的不得了。

制作煤炉的生意他也找过陈景恪入伙,只是被拒绝了。

陈景恪是真不缺钱,不想掺和到这么多商业活动中去。

如果不是为了补偿吕添,他连蜂窝煤的生意都不想做。

“最近宫里在用蜂窝煤的事情流传出来,权贵纷纷模彷。权贵们模彷,城中的富商也不甘落后……”

“总之现在一夜之间蜂窝煤就成了最抢手的货物,我们之前制作的煤球都快被抢光了,就连炭土都有很多人出钱买。”

吕添伸出一根手指,兴奋的道:“我计算了一下,这次光卖煤球和炭土,我们至少能赚这个数。”

陈景恪也不禁咋舌,一千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他占了三成的份子,至少能分到三百缗。

三百缗钱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就看和谁比了。

李丽质随手就给了他将近一斤金叶子,折算成钱就是一百五十缗左右,三百缗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大钱。

一个成年壮汉在码头干一天苦力,也就八到十文钱的工钱。

一缗钱是他们不吃不喝三四个月的工钱,一年也就能赚四缗钱。

三百缗,相当于一个壮汉不吃不喝干七八十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横财了。

他只是出了点钱和一个点子,什么都不干两三个月就能赚这么多,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对吕添来说更是如此,别看他的店铺不小卖的也都是稀罕玩意儿,利润远不如想象中那般高。

除去一家老小的开销,每年能有几十缗的余头就不错了,就这也已经让他成了长安城的殷实人家。

两三个月净赚七百多缗,对他来说堪称是一夜暴富。

可想而知他有多么的高兴,对给他指了这条明路的陈景恪,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佩服。

“哎,还是你们读书人有本事啊,随便动动嘴赚的比半一辈子都多。”

陈景恪笑道:“所以说,如果有机会还是要让孩子多读一些书的。”

吕添叹道:“哎,哪有那么容易幼,我倒是想让孩子读书,可苦无门路啊。”

他们家有一本祖传的算学书,祖祖辈辈都靠这本书开蒙,识字用的教材是铺子里的账本。

就靠着这本算学书,他们家才能把铺子经营好。

这一点和周掌柜家的情况类似,或者说很多传承比较久远的商贾都是这种情况。

陈景恪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他虽然没有敝帚自珍的意思,但也不至于上赶着去收人家的孩子当徒弟。

收小毛当徒弟,那是因为周掌柜在关键时刻帮了他。后续柳萱也完全把他当弟弟对待,两家关系莫逆。

和吕添的关系还要差上一些,至少没有到主动分享知识的地步。

当然,如果吕添主动开口,他还是会教的。核心学问不敢说,普通的四书五经之类的是肯定不会吝啬的。

见陈景恪不答话,吕添心下有些失望。有心想要开口,又怕被拒绝以后不好见面。

而且对方刚刚指点他赚了一大笔钱,再开口要求收自己孩子为徒,就太贪得无厌了。

所以他也很快收回了这个念头,继续说生意上的事情:“其实赚的最多的还是开石炭矿的,听说他们那边的炭还没挖出来就卖出去了。”

“哎,我们要是有一座石炭矿该多好啊,几辈子都吃穿不愁。”

陈景恪笑道:“利益动人心,石炭矿越赚钱觊觎它的人就越多,没有一点家世背景根本就保不住。”

“只赚自己能把握住的钱财方才是长久之道,做人要知足常乐。”

吕添愣了一下,然后露出深思之色。

0092 欲望即动力 陈景恪不在乎生意中赚的这点钱,但并不意味着就愿意吃哑巴亏。

前者是澹泊名利,后者会被当成傻瓜,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虽然他没问过煤球生意的具体情况,但大致能赚多少钱,他心中一开始就有数了。

估测一下购买炭土的数量,计算一下大致能制作多少煤球,再计算一下租房、人工等各项支出。

销售额减去总支出就是最后的利润,一道并不复杂的计算题,很容易就能计算的出来。

他估算出来的数字和吕添说的差不多,这证明对方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撒谎,他还是很欣慰的。

至少证明吕添的人品还不错,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信的,这比赚钱更让陈景恪开心。

不过比起煤球生意,更让他关注的是最近这一茬流感,毕竟这直接关系着许多人命。

为了确保诊断无误,他私下去好几处流感比较严重的地方做抽查,发现确实基本都是寒包火症状。

这就说明他开的那两幅药是对症的,只要康文顺那边能及时行动,是可以有效遏制住的。

他已经把条子写好了,只要最近三五天康文顺没有动静,他就去见李世民。

不过这一次两县的反应速度快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康文顺离开后的第三天,长安和万年的县令就以自己的名义,给自己辖区的豪商送去了请柬。

说是要在城中最好的酒楼宴请大家,感谢他们一直以来对衙门的支持。

此事引起了不小的非议,虽然唐朝没有刻意打压商贾,但商人终归是上不得台面的。

身为官吏如此大张旗鼓的宴请豪商,实在是一种很出格的行为。

但两县县令却依然我行我素,招摇过市的出现在约定好的酒楼。

商贾们自然不敢驳了父母官的面子,纷纷出席。

然后大家就知道了什么叫宴无好宴。

就在大家纷纷吹捧他们政绩卓着的时候,两位县令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近日城中伤寒严重,恐酿成疫病,我深忧之。”

就在众人思考该如何安抚他们的时候,以康文顺为首的几个豪商就一脸正色的站出来,道:

“我等能有今日皆赖圣人英明,亦离不开明府照顾,今日明府有难事我们当倾力相助。”

两位县令欣慰的道:“康掌柜有此心足以,然伤寒乃恶疾,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还需良医良方良药方可。”

康文顺笑道:“巧了,我恰好认识一位神医,他给我开了一良方恰好能治眼下之伤风,现在只缺良药。”

两位县令又喜又忧道:“那真是太好了……可我们是衙门,哪来这许多钱为百姓购买良药啊。”

康文顺拍胸脯道:“两位明府这是哪里的话,我等皆为长安一份子,若这里爆发疫病我们亦难逃危险。”

“我带个头,愿捐一百缗给两县,以用购买伤风药物之资。”

早就和他商量好的那些商贾也纷纷站出来慨康解囊,有捐钱的,有捐药的……把两个县令高兴的连连拱手道谢。

这会儿其他商贾就算再傻也知道被算计了,不过他们却并没有生气,反而都松了口气。

正所谓宴无好宴,两个县令公开宴请豪商,谁都知道里面有猫腻,问题就在于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现在两位县令只想要钱,而且怎么说这也算是做善事,他们确实有理由开心。

再加上康文顺等人都带头了,他们不捐也不行。

与其等会儿被逼着捐,还不如主动一点,于是也纷纷站出来表示要捐钱捐物。

酒楼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两位县令是拼着自己的名声不要,为百姓们募集药物,防治伤风疫病啊。

于是原本的质疑声全都变成了赞美,原本准备弹劾两人的奏章,也都变成了表彰。

隔天早朝李世民也当众表扬了两位县令:有远见,能及时发现伤风隐患。又牺牲自己的声誉募集药物,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能吏干吏,诸卿应当向他们学习。

两个县令高兴的嘴巴都要合不拢了,心中对康文顺和最早预感到疫病隐患的陈景恪,也多了几分好感。

陈景恪知道事情的经过之后也不禁感到惊讶,主要是没想到康文顺和衙门的效率竟然这么高。

不过他略微一想就知道原因所在了,自己还是忽略了官吏们对政绩的渴求。

遏制疫病明显是大功一件,他们自然很积极。

不过渴求政绩并不是坏事,反而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官吏才愿意去做事,敢于去做事,比尸位素餐之辈要强太多了。

第四天免费药物发放点就出现在了疫病最严重的区域,有可以直接服用的丸剂,也有需要煎煮的药剂。

但不论哪一种,都是能治疗寒包火疾病的良药。

第五天免费药物发放点就已经遍布了全城大多数地方。

为了防止有人没病拿药或者多拿药,每个人都只能在自己居住的坊领药。

而且每个点都有征用来的医师进行检测,确定有病才能领药。

虽然繁琐了点,但也避免了药材浪费,能让更多真正的病人受到实惠。

拿到药的百姓服用之后病情纷纷好转,一场流感就这样被扼杀在萌芽状态。

陈景恪虽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他内心却非常的满足和开心。

谁说做事情就一定要得到好处,岂不闻千金难买我乐意。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开心,比如长安城的医馆、药铺是最郁闷的。

本来可以趁此机会大赚一笔,结果一切都成了空。

就连冯保,看着药柜里满满的药材都忍不住叹道:“早知道就不买这么多治疗伤寒的药材了,这要是不能及时卖完就坏了。”

蒙安笑骂道:“你小子不是天天嫌我掉进钱眼里忘了自己的出身吗,这会儿怎么就心疼起药来了。”

冯保习惯性反驳道:“那不一样,我心疼药是怕坏了浪费三郎的钱,你是因为没有同情心。”

蒙安气结:“憨货,都学会顶嘴了……”

听着两人打嘴仗,陈景恪莞尔一笑,然后埋头奋笔疾书。

他还欠李世民一本《老子》呢。

前几天感染伤风的病人太多他没时间写,现在好不容易有时间,要赶紧补回来才行。

0093 尉迟恭再访 时间一天天过去,十一月底,迟迟未到的大雪终于落下。

虽然不是很大,地面只有不足两寸的积雪。但持续的反常气温终于结束,降至到了零下,终于有了冬天的样子。

陈景恪站在门口,把手揣在兔皮袖子里,看着老何清扫门前的积雪。

草儿则拿着一把小扫把帮忙,不过怎么看她都是在捣乱。

老何故意把雪往她身上扫,她也不甘示弱挥舞着小扫把反击。

陈景恪看的莞尔一笑,又看了看街上稀疏的人影,说道:

“有了这场雪,之前那一茬伤风终于要彻底结束了。”

冯保擦着药柜和柜台,回道:“可这么冷的天,穷人的日子不好过啊,可能要冻死人。”

陈景恪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哎,天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啊,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蒙安擦着楼梯扶手,道:“还是夏天好,穷人富人都一样受热。”

陈景恪不禁摇头,蒙安还是见识短,不知道权贵是怎么过夏天的。

人家冬天挖冰窖囤冰块夏天使用;还可以去各种风景优美的地方避暑。

还能造出水房,就是在房子上面修建水槽,用水车把水送到房子上面,靠水循环流动降温,皇宫里的含凉殿就是这样修建的。

穷人呢,顶着大太阳去地里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

不论是春夏秋冬,也不论是什么样的年月,穷人永远都是更难熬的那个。

冯保擦完最后一个抽屉,把抹布放在盆子里洗干净,道:

“要是能有一种又便宜又保暖的东西多好,这样大家就不用受冻了。”

蒙安嗤笑道:“憨货,就会想美事,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东西。”

陈景恪却笑道:“别说,天下还真有这样的好东西。”

蒙安和冯保都露出惊讶的之色,没想到他们开玩笑说的东西,竟然真的有?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闷雷般的声音:“天下真的有这样的好东西?”

陈景恪下意识的揉了揉耳朵,朝门口看去正是尉迟恭。

草儿拿起自己的小扫把就往屋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嚷嚷:“臭臭来了,快跑。”

“哈哈……”陈景恪一个没忍住笑了起来。

尉迟恭不乐意了,嚷嚷道:“小丫头别乱说,我的脚现在不臭了,不信你来闻闻。”

草儿大惊失色,拔腿就往后院跑:“哇……臭臭好坏,我才不要闻。”

老何可是吓了一大跳,连忙赔礼道:“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请贵人恕罪。”

尉迟恭横了他一眼道:“你把老子当什么人了,我堂堂国公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扫你的雪去吧。”

说完抬腿‘冬’就进入了屋内。

陈景恪忍住笑,迎上来道:“鄂国公大驾光临,让小店蓬荜生辉。”

尉迟恭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道:“别,有头顶那块匾挂着,谁来都不敢生灰。”

“你刚才说天下有那种又保暖又便宜的东西?真的还是假的?”

陈景恪也在他对面坐下,道:“真的,是一种庄稼叫白叠子,西域和西南蛮人多有种植。”

他简单的描述了一下什么是棉花,然后道:“它能纺线织布,还能制作冬衣被褥。”

“如果能引入中原种植,不但百姓能得实惠,也可供军队所需,如此我大唐在北方的边军就不用惧怕寒冷了。”

尉迟恭摇头道:“事情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地里种什么庄稼那都是老祖宗一点一点总结出来的,岂能说变就变。”

“再说,现在粮食都不够吃,哪有多余的地去种白叠子……你小子一看就是不懂种地的人。”

陈景恪被怼的很是无语,前世今生种了两辈子地,还是第一次被人说不会种地。

但又不好反驳,因为他很清楚能种地和会种地差别还是很大的。

他所谓的会种地,其实就是按照祖宗传下来的方式按部就班的种,换个作物就抓瞎了。

连他这样接受过系统教育的人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连自己的村子都没离开过的普通百姓。

所以新作物想推广实在太难,哪怕这种作物很高产,也需要时间。

比如红薯,经过陈振龙家族五六代人的推广,到了康熙年间才真正得到大面积种植。

棉花这种纯经济作物,想推广开来就更难了。

想到这里陈景恪就摇头道:“哎,确实如此。只是明知道是好东西却不能推广开来造福于民,心中有些难受。”

尉迟恭眼中浮现一丝笑意,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忧国忧民的人。”

“别这么快就沮丧,虽然白叠子没办法推广开,但少种一点慢慢推广还是可以的。”

陈景恪问道:“哦,鄂国公有什么办法?”

尉迟恭说道:“我家里也有几千亩地,拿出一两个园子试种一下不算什么。”

“只要白叠子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好能赚到钱,有的是人跟着种。到时不用你推广,慢慢的就能传开了去。”

陈景恪高兴的道:“鄂国公愿意尝试?那太好了。我知道白叠子纺线织布的工具,愿拱手相送。”

上辈子他奶奶和母亲都纺过线织过布,对这两种工具确实比较熟悉,彷造不难。

尉迟恭有些惊讶的道:“你连这都知道?看来你说白叠子好用并非吹嘘之言。”

“行,我马上就让人去西南那边找白叠子的种子和会种的农夫。”

至于为什么去西南而不是西域,是因为西域路途更加遥远,一来一回要年半的功夫。

西南那边就近的多了,能赶在播种前把种子取回来,不耽误明年种植。

由此可见尉迟恭并非表面那样鲁莽,心里其实是很透彻的。而且对农时掌握的也非常清楚,不是纸上谈兵的那种。

话匣子扯开,两人又顺便谈了一下当前的农业情况。

尉迟恭对这里面的门道果然门清,可他也只是知道存在的问题,对于如何解决就束手无策了。

“现在的庄稼产量太低,百姓辛辛苦苦干一年,除去种子和要交的税,就剩不下几个了。”

“粟的产量就比豆麦高,可是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就是不种,你说气人不气人。”

陈景恪有些羞愧,对这些他是真不懂,连话都搭不上。

不过说起良种他倒是知道有一个地方有,那里不光有良种还能产出源源不断的粮食。

0094 长生和养生 陈景恪回忆了一下中南半岛的历史,才说道:“鄂国公可曾听说过林邑国、真腊国?”

尉迟恭说道:“岭南还要南边的两个蛮夷小国,数次来大唐朝贡,你提他们干啥?”

陈景恪笑道:“鄂国公肯定不知道,那里没有冬季庄稼四季都能生长,且水源充足土地肥沃特别适合种植水稻。”

“而当地恰好也有一稻种,有三大特点:一为耐旱;二为不择地而生;三为生长期短,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

尉迟恭嗤笑道:“胡说八道,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有五十几天就能长成的庄稼,你说谎都不会。”

陈景恪正色道:“鄂国公派人去一问便知真假,我又何必冒着身败名裂之风险编造此等谎言?”

尉迟恭愣了一下,将信将疑的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陈景恪郑重的道:“不敢有一字虚假。”

尉迟恭也难得正经起来,道:“你好好给我说说那里的情况。”

陈景恪就捡重要的事情和他说了一下:“……那里的水稻一年三茬,当地人只需要把种子撒在地里,过上一两个月去收割即可……”

“所以当地盛产稻米,如果我们打造海船兴建水师,沿着海岸南下前往此地。以丝绸、瓷器等商品从当地贵族手中换取稻米……”

“此地就会成为我大唐在南方的粮仓……且我们也可以获取当地稻种,在淮河、长江乃至更南方进行种植……”

“如此一来不但能解决我大唐粮食不足的问题,还能对江南地区进行开发……可谓是一举多得。”

“等等,等等。”尉迟恭打断他道:“你说那里一年三茬,随便撒点种子就能收庄稼……那为何他们还那么穷?”

陈景恪笑了笑道:“因为他们懒。”

尉迟恭惊异的道:“懒?”

陈景恪颔首道:“对,就因为那里的条件太好,太适合种庄稼,反而让那里的人非常慵懒没有上进心。”

“你想一想,饿了出门随便找一找到处都是吃的……你还会努力干活吗?”

尉迟恭将信将疑,他无法理解这种说法。拥有这么好的条件不更应该努力种田让自家过的更好吗?怎么反而都变懒了。

陈景恪也知道他一时间无法理解这种情况,也没有做太多解释,而是道:“事实情况就是如此,真腊、林邑就在那里,派人去看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

尉迟恭也没有再追问,而是道:“此事你为何不告诉圣人?”

陈景恪道:“之前没想起来,刚才听你说起庄稼的事情才想起这一茬,就说了一下。”

尉迟恭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的道:“换成几年前我肯定会派人去查看,然后咱俩一起分了这份功劳。”

“现在……不说也罢,你抽空把此事告诉圣人吧。圣人查证属实,少不了你的功劳。”

陈景恪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也只得暗叹一声,道:“好,正好也该进宫去给晋阳公主看病了,顺便告诉圣人吧。”

尉迟恭没有再说这件事情,转移话题道:“你给我说的用柳树皮煮水泡脚果然管用,现在我的脚一点都不痒了,也没那么臭了。”

说着还用手搬起自己的脚伸出头使劲嗅了嗅,道:“看,一点都不臭了。”

陈景恪一脸无语,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放下吧。脚气很难治,我和你说的那些方法一定要继续用。”

尉迟恭把脚放下,道:“你不说我也会继续用的,你是不知道当年那日子有多难受。好不容易治住了,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它复发了。”

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扔给陈景恪道:“当时我说了,能治好我的脚气就给你诊金。我说话算数,给你了收好。”

陈景恪接过一看赫然是一份名帖,就推辞道:“这太贵重了如何使得,鄂国公还请收回。”

尉迟恭瞪眼道:“收什么回,我就不信马侍中和赵国公没有给你名帖。他们的能要,我尉迟恭的不能要是不是?”

陈景恪无奈,只能道:“哎,我要,谢鄂国公。”

见他把名帖收起,尉迟恭才算满意,道:“这才像话……对了,上次你说长生丹是毒药,是不是骗人的?”

陈景恪收起名帖,正色道:“真的,养生丹可以研究一下,长生丹最好还是别碰。”

尉迟恭沉吟了片刻,道:“养生丹怎么炼?有什么秘法吗?需要什么办法才能获得?”

见此陈景恪笑道:“什么秘法不秘法的,我给你几个药方,你可以回去自己琢磨着炼一炼。”

尉迟恭道:“这多不好意思。”

嘴上说不好意思,手上却一点都不慢,起身跑到陈景恪坐堂的桌子前把笔墨给摆好了。

陈景恪摇头失笑,这位还真是老顽童。

走过去提笔写下了几个药方,其中一个就是相对有名气一些的仙姑打老儿丹。

这个名字实在有点怪异,尉迟恭果然被吸引,问道:“什么叫仙姑打老儿丹?这名字看起来好生奇怪。”

陈景恪笑道:“这个丹方正式的名字叫还少丹,叫仙姑打老儿丹是源于一则传说。”

一个二十多岁的妙龄女子痛打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路人纷纷指责。

女子就说,我在打自己的儿子,你们这些人操什么闲心。

老头也说这个女人是他母亲。

路人无不惊讶,仔细一问才知道这个女子是一位丹师,她炼出了一种灵丹常吃能返老还童。

可是她的儿子就是不吃,她很生气就揍他。

于是众人就给这种灵丹取名叫仙姑打老儿丹。

尉迟恭啧啧称奇,道:“难道真能返老还童不成?”

陈景恪笑道:“什么返老还童,不过是故意编造故事哗众取宠罢了,但这药确实有温养身体延年益寿的效果。”

尉迟恭笑道:“我猜也是如此,能延年益寿就行。”

陈景恪又叮嘱道:“这个丹方多用温补发热之药,身子虚的人可以常吃,身体健壮的人就要少吃。”

“你身强体壮一拳能打死牛,要少吃。可以连吃三个月,然后停药到明年再吃三个月,以防温补太过反而伤了身。”

接着他又把其他丹方的服用禁忌讲解了一遍。

尉迟恭听的很认真,直到他说完才小心的把丹方收起,道:“行,我先回去炼制一下试试。”

陈景恪道:“好,若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正事谈完尉迟恭就起身告辞,陈景恪一直把他送到了门外。

走出几步尉迟恭又停下,转身迟疑了许久才指了指上面,问道:“那位知不知道长生丹有毒?”

陈景恪顿时就明白了,恐怕这才是尉迟恭今天过来的目的。什么感谢他治好脚气之类的,都不过是借口。

想通了这些,他笑了笑道:“那位英明神武,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他的法眼。”

尉迟恭像是卸下了重担,大笑道:“哈哈,说的好。我走了,不送。”

0095 《老子》书成 落下最后一笔,陈景恪长长吁了口气,历时三个多月终于把《老子》注释给写完了。

老子只有五千言,可关于它的注释有小十万字。

这还是他竭力修改删减,并转化成文言文后的结果。

要是抄写白话文原版,五六十万字都打不住。

他又粗略翻了一遍,和原版进行比较,确定没有出现逻辑上的纰漏。

把书合上,就这样了。

回头又把书架上厚厚的一摞稿纸取了下来,这些都是废弃的手稿。

里面有很多激进言论,流传出去会出大问题,还是毁了比较好。

打开炉子,慢慢的把稿纸扔进去,看着它们化成火焰然后变成灰尽。

吸取之前的教训,这次他是几页几页的往里面扔,确保每一页都烧透。

把稿纸烧光,又重新坐到书桌前。

把中南半岛盛产稻米的事情写了下来,想来李世民应该会很喜欢这个消息。

第二天中午他去赵国公府找到了李丽质,让她带自己入宫。

为啥要下午去,是因为上午李世民要出早朝,还要忙公务,下午才有时间处理别的事情。

至于为啥让李丽质带着去,则是因为长孙无忌不在,能自由出入皇宫的就只有她了。

李丽质没有问他手中拿的是什么书,而是关心起了李明达,她是知道自家妹妹被麝香毒害这件事情的。

陈景恪的回答一如既往:“没有把握,只能根据恢复情况调整用药。”

李丽质重重叹了口气不在说什么。

她出嫁的时候李明达才刚出生不久,所以并没有因为这个妹妹受宠就起嫉妒之心。

反而因为两人罹患同样的疾病,受到同样的折磨,对李明达更多了几分亲近和疼惜。

嫡公主进宫,面子比长孙无忌要大的多。禁卫连陈景恪的身都没搜,只是简单询问了几句就让他们进去了。

见到女儿李世民非常的高兴,毕竟这是嫡长女,从小就备受疼爱。

单论受宠程度,李丽质甚至还要在李明达之上。

只不过李明达是他亲自抚养长大,又寄托了对亡妻的思念,显得更独特一些。

总体而论,这两个女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差不多的。

李丽质陪着他聊了一会儿,就以去看小兕子为由离开,把陈景恪单独留下。

等女儿离开,李世民脸上慈祥的表情瞬间消失,变成了那个威严的天下之主。

“书写完了?”

陈景恪双手把书匣捧起道:“是,请圣人过目。”

任封上前接过转递给李世民,然后就低着头看向一边。

李世民打开书匣把里面的书抽出来,却先看到了几页折叠起来的纸,拿起来看到上面的内容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上面所言可属实?”

陈景恪道:“属实,圣人着人一探便知。”

李世民再次把纸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道:“如若属实,当记你一大功。”

陈景恪平静的道:“谢圣人。”

两人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屋内其他人却没有一个敢多问的。

角落里的那个起居郎恪守职业道德,只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记下来,绝不好奇多问一个字。

李世民把纸收好放到一边,这才拿起《老子》翻阅起来。

先看的是不带注释的原本,而且也不是写在一页一页的书上,而是写在一整卷纸上面。

李世民情不自禁的露出欢喜之色,先不论内容如何,仅仅是这幅字本身就是难得的艺术品了。

而且陈景恪使用的是纯正的楷书,每一笔每一划都非常端正。

由此也能看出,他在抄写老子的时候,怀着的应该是一种肃穆朝圣之心。

这一点尤为的让李世民满意,毕竟他们家认了老子当祖宗,自然是希望人人都尊敬老子尊重道德经的。

再看内容,第一句就是‘上德不德’,为传世版第三十八章,也就是德篇的第一章,而在这里则成为了《老子》的开篇第一章。

对此他早有准备,并没有太过奇怪,他更想知道的是具体内容有没有区别。

继续往下看,果然在第三句和传世版出现了区别。

传世版为: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

陈景恪版本则为: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

也就是说传世版多了一句‘下德为之而有以为’。

强忍住想询问是什么意思的冲动,他一口气把剩下的读完,发现差别果然不小。

被更改的字不只是‘邦’和‘恒’,还有很多字也无缘无故的被改了。且传世版添加了许多句子,也删减了一些。

这版本要是传出去,绝对会天下沸腾。

小心的把纸卷起来放在一边,这幅字等会儿就找人表湖起来当宝贝收藏,可不能损坏。

又拿起桌子上的书本翻看起来,这些书都是裁剪成一页页的,然后装订成册。

明显能看得出陈景恪写字的时候比较追求速度,用的字体也是行楷。虽然字也很好看,但称不上是书法作品了。

对此他有些失望,不过当看到注释的内容之后,这些杂念就全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震撼。

大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只有他翻书的声音。

慢慢的他翻书的频率越来越低,到了后面每一页都会停留许久。

一开始陈景恪还没说什么,但眼见再这样下去天就黑了,他有些等不及了。

“咳咳。”他干咳几声,打破了安静。

李世民茫然的抬起头,下一刻就恢复了清明,把书合上放在桌子上,神情凝重的道:

“果然与当今通用之书大有不同,你没有说谎。”

陈景恪道:“没让圣人失望就好。”

如果是胡编乱造,不可能如此的圆满自洽。

反过来说,如果有人能编出这样一套道德经,那他的学识必然远超常人。

有这水平的人也没必要去编道德经了,自己写一本称宗做祖岂不是更好。

虽然没有其它左证,但李世民已经敢肯定陈景恪的神秘师父必然是道家一脉,且传承自先秦时期。

至于神仙入梦什么的,暂时没必要考虑。

李世民又说道:“你先去给小兕子做诊治吧,别的事情待我看过此书之后再说。”

陈景恪起身道:“喏,某告退。”

然后就在一名内侍的带领下前往李明达居住的偏殿。

等他离开,李世民沉吟了一会儿道:“去请赵国公来见我。”

0096 李丽质的发现 长孙无忌就在皇城里面,听到皇帝召见马上就赶了过来。

李世民把那几页介绍中南半岛情况的纸递给他,道:“先看看。”

长孙无忌看过之后也很是震惊,道:“若真如此,对我大唐的帮助就太大了……只是陈景恪应该没有去过那里吧,他是如何得知的?”

李世民说道:“这并不重要,现在当务之急是确定他所言真假。此事就交由你去做吧,尽快探明真相。”

长孙无忌知道皇帝不希望他刨根问底,所以很乖觉的收回了好奇心,道:“喏,我马上就派人前往那里查看。”

李世民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欲在海上组建一支水师,辅机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愣了一下才道:“大唐的敌人皆来自于陆上,海上并未有敌……”

说到这里他勐然想起一件事情,后面的话也收了回来,然后问道:“圣人可是为了防备高句丽与百济?”

李世民将错就错的道:“不全是为此,但高句丽和百济皆有水师,此不得不防。”

长孙无忌心道,恐怕不是为了防范对方,而是为以后征讨高句丽、百济做准备。

相识几十年,他很了解这位皇帝的想法,灭亡高句丽完成中原数百年几十代君主未竟的事业,可以说是李世民一直以来的心愿,为此提前打造水师也并非不可能。

至于他本人,也并不反对在稳妥的时候出征高句丽,就算灭不了对方也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想到这里,自认为猜透了皇帝心思的长孙无忌当即说道:“圣人深谋远虑,臣以为可行……可以把水师大营设置在来州一代。”

李世民说道:“泉州也设置一支吧,一支防范北方,一支掌控南方。”

长孙无忌略微一想就猜到,这很可能是为了保护通往真腊、林邑等国的海路做准备。

如果真如陈景恪所说那里盛产粮食,确实有必要安置一支水师在南方。

他不禁为皇帝的心思缜密感到佩服。

然而李世民心中清楚,他组建水师是受到了陈景恪那副地图的影响。

地图的事情暂时他不准备告诉别人,但并不代表他不采取任何行动。

不论将来采取何种应对策略,先组建一支水师总是没错的。

更何况确实如长孙无忌所言,将来征讨高句丽也能用得到。

之前他攻打高句丽的欲往并不强烈,但太子造反对他的威望打击太大,他需要一场大胜来重新树立起威信。

这个敌人还不能太弱,数来数去就高句丽最合适了。

他很清楚攻打高句丽的难度,事先做再多的准备都不嫌多。

高句丽和百济都有临海的城池,如果大唐拥有一支强大的水师,将来就可以水陆并进发起进攻,提高成功率。

而且有水师在还能保证海路畅通,军需物资运输的难题也解决了。

之后又和长孙无忌商量一下组建水师的细节,讨论了一下谁适合当这个水师将领,直到心中有了详细的计划才结束这次谈话。

……

另一边,陈景恪也一路来到李明达居住的偏殿。

意外发现花园的空地上摆放着好几个雪凋,有人、有动物,都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也不知道是下人堆出来讨好她的,还是她自己堆的。

侍者进去通报,获得准许后陈景恪才进入房内,一进门就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半人高的铜炉被烧的通红,屋里的人都穿着春秋时节的薄衫。

李丽质和李明达正围在桌子前,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不过看她们面前的笔墨纸砚,大概率是在讨论学问方面的事情。

见到他进来,李明达高兴的道:“医师你终于来了,快来看看我的字,耶耶和姐姐都说写的好呢。”

因为有李丽质在,陈景恪不敢太放肆,先是告罪一声才小心的走过来。

看到桌子上临摹的字帖,不禁赞道:“公主果然天赋异禀,才月余时间笔力就有了显着提升。”

“依照这个进度,最多再有两月时间,你腕力不足的缺点就能补齐,到时就可以触及书法之真谛了。”

李明达开心的大眼睛眯成了月牙,谦虚的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好,我前后可是练习了三个多月呢。”

“还要感谢你的医术,吃了你的药我的身体大有好转,力气也增长了许多呢,写字自然也就有力了。”

陈景恪笑道:“照你这般说,军中的壮士岂不应该人人都是书法大家才对吗,还是公主的天赋高。”

李明达见他说的有趣,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李丽质看了看自家妹妹,又看了看陈景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女人心细,她又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心思更细密。

自家妹妹前后的态度差别这么明显,她岂能看不出来。

作为过来人,她更清楚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

自家妹妹不知不觉间对陈景恪已然产生了好感,只是她自己都还没有发现罢了。

李丽质并没有揭穿,她对陈景恪并不讨厌,甚至可以说相当欣赏。

长得虽然不能说多么英俊,但也一表人才。拥有高超的医术,又有一手好字,关键是只有他能治皇家的病。

唯一的缺点就是出身太普通。

可反过来想,出身普通也是他最大的优点。

试想,如果他出身士族权贵之家,还掌握着能治疗皇家疾病的手段,那才是真的麻烦。

小兕子体弱多病,终生都需要人照顾,现在又被查出麝香后遗症,同样只有他能治。

所以如果小兕子真喜欢他,倒也不是不能成全他们。

相信两人在一起后,陈景恪会更加用心的照顾她,为她做治疗。

她心中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万一自家妹子不孕的病治不好,出身低微的陈景恪也不敢对自家妹子不尊敬。

大不了到时候给他纳个妾,生了孩子养在妹妹名下。

聪明如她也能看得出来,陈景恪对自家妹妹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可是他的态度重要吗?公主要是喜欢,他还能跑得掉?

不过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态度表现出来,此事还不着急,待多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也不迟。

想到这些,她笑着插话道:“陈医师可是瞒得我好苦,若非妹妹告诉,我还不知道你竟然掌握了两种独特的书法。”

0097 给李明达写诗? 有了李丽质的加入,三人聊的就更热闹了。

先开始谈的是书法,慢慢的就天南海北的闲聊起来。

李丽质有意无意的询问陈景恪的家里情况、爱好、习惯、志向等等。

她问的非常隐蔽,都是夹杂在其它话题之中,就像是随口问的一般。

所以陈景恪也没有多疑,随口就答了。

当得知他会作诗,李丽质眼珠子一转,道:“不成想医师竟也擅此道,不知可否赋诗一首让我见识一番?”

陈景恪推辞道:“要让公主失望了,作诗需要灵感,只是我此时并无感触。”

李丽质笑道:“听闻此道高人即便没有灵感也可出口成章,医师不若试上一试。”

陈景恪很是为难的道:“这……”

李明达连忙为他解围道:“姐姐,既然医师没有灵感,不若改天等他写出来再拿给你看如何?”

李丽质瞟了自家妹妹一眼,心道果然如此,嘴上却说道:

“这里又没有外人,就算做的不好也没人会笑话,难道妹妹就不想见识一下陈医师的才华?”

李明达也犹豫了,她也确实想看一看陈景恪现场赋诗。

毕竟现场写诗啊,那可是话本里才有的桥段。

陈景恪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公主是铁了心让自己作诗。

倒也能强行拒绝,我就是写不出来你能咋滴?

可之前李丽质对他很是友善,他也不想把关系弄的太僵,所以还是决定再当一把文抄公。

话说回来,前两次当文抄公他很是不好意思,但抄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于是他就故作无奈的道:“好吧,如果写的不好,请公主莫要笑话。”

李明达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连忙道:“不会不会,你写什么样我都……嗯,不会笑话的。”

李丽质也眼含笑意的道:“放心好了……写诗要有个题目才行,这样吧,我出个题。”

“小兕子喜欢你的书法还临摹你的字帖,这也是缘分。不如你就写一首送给她吧,如何?”

李明达脸上露出一丝羞涩,但更多的是兴奋,互赠诗文可不就是高山流水应该做的吗。

“啊这……”陈景恪头皮都麻了,这个长乐公主想干啥?

有心想要让她换个题目,可看到李明达期盼的目光,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只能无奈的道:“我试试,不过若我实在想不到满意的,公主就换个题目如何?”

李丽质颔首道:“好,不过我还是希望医师能一次作出满意的作品。”

陈景恪点点头,开始沉思起来。

他并不是再想诗词该怎么写,而是思考哪首合适。

他记得的诗词要么是表达志向、抒发心情的,要么是思乡的,要么是边关诗……

送给女人的诗词也有,可几乎都是情诗。给公主写情诗,那纯属老寿星吃砒霜,活腻了。

搜肠刮肚半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他不禁着急起来。

另一边李明达也变得忐忑起来,他不会真的写不出来吧。

李丽质则老神在在的样子,一点都不着急。

她并不在乎陈景恪能不能写的出来,让他写诗目的不过是一种试探和逼迫。

有些人,不逼一逼是不会表露内心真实想法的。

想了半天都没有合适的,陈景恪也有些无奈,就准备让李丽质换个题目。

至于李明达,失望就让她失望去吧,实在没办法。

抬起头无意间看到,屋内一道屏风上绣的是一池荷花,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想到了一篇古文。

心中不禁一喜,面上却故作平静的问道:“公主喜欢荷花?”

李明达也看了一眼屏风,以为他做不出诗没话找话缓解尴尬。

虽然心中很失望,但还是出声帮他解围道:“喜欢,花园就有一池荷花,每到盛夏满池的荷花很是好看。”

陈景恪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就说道:“有了,我想到写什么诗了。”

李明达愣了一下,高兴的道:“你想到了?”

陈景恪点头道:“刚刚来了灵感。”

李丽质很直接,拿起笔墨放在他面前道:“那就请医师写下来吧。”

陈景恪没有耽搁,提笔‘唰唰唰’把整篇文章写了下来。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隋杨来,世人甚爱牡丹。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意!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是的,他抄写的正是周敦颐的《爱莲说》。

只是把原文中‘李唐’改成了隋朝,为了契合韵律把杨隋写成了隋杨。

这本身就是很常见的一种写作手法,古人为了追求韵律经常把某些字词的顺序颠倒。

只要不影响本意,都是允许的。

所以在这里把杨隋写成隋杨是没问题的,读者一看就知道指的是什么,也能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用。

这篇文章的优秀之处自不用多说,李丽质惊讶的嘴巴张开,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这真的是现场写出来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就不敢相信。

李明达则欢喜的差点跳起来,这篇文章写的好这是母庸置疑的,但最让她高兴的还是陈景恪对莲花的赞誉。

借物喻人。

自己刚说了喜欢莲花,他就送这篇文章给自己,那岂不是说在他心目中我就是这样子的吗。

果然,他也把我当成高山流水了呢。

李丽质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由衷的赞道:“好,好一篇爱莲说,自今日始花中君子就有了莲花一席之地。”

“医师亦是好文采,出口就是传世名篇。若传出去,不知要羞煞多少读书人。”

陈景恪厚着脸皮谦虚的道:“偶得,偶得而已,公主满意就行。”

李明达连连点头道:“满意,我很满意。”

看着自家妹子激动的模样,李丽质心道才子佳人的戏码果然永不过时啊,自家妹子明显是越陷越深了。

虽然她充当了助攻手,可着实没想到陈景恪不但真的写出来了,还写的如此之好。

0098 粗茶淡饭 诗词写完天色就已经不早,陈景恪抽空把话题转移到了治疗上面。

两姐妹自然不会忘了正事,暂停话题让他给李明达做了全面检查。

一番检查询问之后,陈景恪欣喜的道:“公主脾胃虚弱的问题已经大为好转,可以暂停参苓白术散,改为服用龙胆泻肝汤了……”

“待肝胆湿热调理好,就能结束第二阶段的治疗,进入稳固调养阶段。”

“不过脾胃虚弱的调理是个长期功夫,日后还需注意饮食,药膳粥可以继续吃。”

自己的病有好转,李明达非常的开心,道:“谢谢医师。”

陈景恪又叮嘱道:“你自幼生病伤了根本,即便是两种顽疾被控制住,身体也会比常人虚弱许多。”

“所以切不可轻心大意,必须严格按照我说的养生之法进行疗养。”

李明达郑重的道:“嗯,医师放心,我会的。”

然后她又问道:“第三阶段该如何治疗,医师你有方案了吗?”

陈景恪正想回答,却听李丽质干咳一声,插话道:“小兕子这是着急了?不要急,治病要慢慢来。”

“医师说过,要等第二阶段治疗结束,根据你的身体情况再决定如何治疗。你现在问他,不是为难他吗。”

李明达一想也是,歉意的道:“陈医师对不起,我没有催促你的意思。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治疗就可以了,不用管我。”

陈景恪能看出,李丽质不想让自己回答这个问题,至少不想让自己现在就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很疑惑,但还是顺着道:“如果顺利最多一两个月就可以结束第二阶段的治疗,到时我再告诉公主下一步治疗方法。”

李明达果然不再追问。

又聊了几句,叮嘱她经常深呼吸锻炼肺活量,适当的锻炼身体增强体质等等。

总之事无巨细全都交待了一遍,陈景恪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化身老妈子了。

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他才跟随李丽质离开皇宫。

路上,李丽质问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不让你告诉小兕子第三阶段的治疗方案?”

陈景恪坦然的道:“是,第三种治疗方案其实就是前两种的结合,好像没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

李丽质叹道:“治疗风眩症和气疾确实如此,可治疗麝香之毒呢?”

陈景恪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是想让我把治疗麝香之毒的方案,当成第三套方案告诉她?”

李丽质颔首道:“是的,这件事情太严重了,我怕她知道了会无法接受,所以为她治疗的时候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我想再没有比假托第三阶段治疗更合适的了,陈医师以为呢?”

陈景恪说道:“公主所言甚是,这样做确实能瞒得过她。”

“到时我再以帮她调理身体为由开药,只要不让她知道具体是什么药物,想来是不会有问题的。”

李丽质露出赞许的笑容,道:“如此就劳烦陈医师了。”

陈景恪连忙道:“公主客气了,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

今天几经耽搁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陈景恪不敢再耽搁,快步往回赶。

刚踏进光德坊的大门,街鼓就‘冬冬冬’的响了起来,还在大街上走动的人开始匆匆的往家赶。

陈景恪反而不急了,街鼓响六百次需要大约十分钟,足够他走到家了。

果不其然,他到家了街鼓才响了大概四百多次。

蒙安他们正在做一天的盘点,这是陈景恪定下的规矩,每天下班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账目算清楚。

然后就是核算各种药材,把药柜都填满,为明早开业做准备。

还有就是清点中成药,看看哪一样数量不足了,趁着晚上比较闲给做出来。

今天一切还好,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忙的。

在清点结束之后,大家把店铺的门关好就去了后院吃饭。

今天的饭菜很是丰盛,白米饭加炖鸡。

古代肉食是非常稀缺的,缺就意味着价格昂贵。

普通大户人家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肉,一周能吃一次那都是殷实人家。

陈景恪属于无肉不欢的那种,穿越过来头几年家里穷,可着实把他给憋坏了。

后来有了钱他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吃肉,狠狠的吃。

来到长安也是顿顿要有肉,就算是比较清澹的早餐也要带点荤腥才行。

这种堪称奢侈的生活,让老何夫妻俩和依荷姐妹咋舌不已。

但随后他们就被深深感动了。

陈家没有小灶,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陈景恪吃什么他们也吃什么,这意味着他们也过上了顿顿有肉的‘奢侈’生活。

不过有一点他们还谨记着,那就是主仆有别。

任凭陈景恪怎么招呼,他们都不肯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见此陈景恪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随他们去吧。

所以大桌子上就只有他和蒙安冯保三个人,老何他们几个另外坐一张小桌子。

哦不对,草儿是例外,她两张桌子乱窜。

这不,陈景恪正吃着呢,草儿噘着嘴捧着小碗来到他旁边。

他笑着问道:“幼,谁欺负咱们家草儿了。”

草儿告状道:“阿翁,就是阿翁。”

陈景恪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让她坐下,问道:“阿翁怎么欺负你了呀?”

草儿气呼呼的道:“我不要吃肉,阿翁非要我吃肉……哼,我再也不理他了。”

陈景恪心下好笑,道:“好好好,阿翁最坏,咱们不理他。不吃肉咱们喝点鸡汤吧,好不好?”

草儿勐点小脑袋道:“嗯,喝鸡汤泡饭。”

“好,吃鸡汤泡饭。”陈景恪笑着给她舀了一勺鸡汤浇在米饭上,还捞了两个鸡翅膀。

小孩子忘性大,她才来几个月就差不多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苦日子,渐渐的也学会了挑食。

比如不喜欢吃鸡肉,嫌塞牙难受。不过鸡翅膀和鸡皮她就很喜欢吃,又香又不塞牙。

老何两口子可没少数落她,就是个不会享福的,吃苦吃的太少之类的。

但越是如此,两口子对陈景恪就越是感激。

依荷依莲姐妹俩还好,她们除了刚被卖的时候受到了不少惊吓,并没有吃过太多苦。

一顿饭吃完,老何两口子收拾扫尾,依荷去火炉上取下煮好的茶给大家解腻。

坐了一会儿陈景恪就说道:“冯保你去把鸡蛋壳放在锅里炒一炒,别炒湖了。蒙安你去把药碾子拿过来,等会把鸡蛋壳碾成粉,我要用。”

0099 醋酸钙和封装 “依荷依莲,你们去实验室把火炉升起来,再把银器金器清洗一下晾干。”

陈景恪一番吩咐,大家纷纷动了起来。

冯保拿出大铁锅把捏碎的鸡蛋壳放进去翻炒。

草儿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踮着脚伸着小脑袋往锅力瞅,很是奇怪为啥炒鸡蛋壳。

怕她不小心倒在炉子上烫伤,陈景恪搬了一张椅子让她站在上面,自己在一边护着。

鸡蛋壳是之前收集的,颇费了一番手脚,放在锅里炒是为了杀死上面可能携带的细菌病菌微生物之类的。

蒙安把药碾子搬过来放好,一锅炒好之后就放进去碾碎。

草儿又被碾药吸引,从椅子上跳下来蹲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

蒙安逗弄道:“等会碾碎了给你吃好不好?”

草儿有些犹豫,求助的问陈景恪道:“师父,鸡蛋壳能吃吗?”

陈景恪笑道:“别听他瞎说,哪有吃鸡蛋壳的。”

草儿扮了个鬼脸,道:“安叔最坏,蛋壳都给你吃。”

童言童语,惹的众人都大笑起来。

小孩子睡的早,看了一会儿她就开始打哈欠,陈景恪就让老何家的带她去休息了。

大家加快动作没多久就把蛋壳初步加工完成。

留下老何扫尾,陈景恪就带着蒙安、冯保来到实验室。

说是实验室,其实就是一间很空旷的房子。里面摆放着几张长条桌子,一面墙上摆着几个物品柜。

条件太简陋他也没办法,只能这样凑合着用。

依荷依莲姐妹俩已经把实验室的火炉升起,房子也打扫了一遍。

今天他要做的就是醋酸钙,前面已经说过用醋酸和鸡蛋壳进行化学反应,就会生成醋酸钙。

而醋酸钙则是前世各种钙剂里最主要的成分,是补钙最常用的产品。

醋酸是之前早就做好的,把醋放在0-16°的气温下醋酸就会冷凝,过滤后可得到冰醋酸。

满满的一大罐子足足五斤重,可是花了他很大一番功夫才提取出来的。

一般食用醋的醋酸含量只有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加上提纯过程中的各种损耗,用了将近三百斤醋才获得这一罐。

装醋酸的罐子是银质的,包括各种反应器皿也全是金银制作。

之所以用这两种材质,不是陈景恪奢侈,而是它们都属于不活泼金属,自然条件下不会和醋酸发生反应。

平时清洗黄金首饰,要么使用火烧,要么就用醋酸洗。

如果有玻璃就好了,这东西才是各种化学溶液的最佳器皿。

制作醋酸钙的过程非常简单,把醋酸倾倒在金盆里,再往里添加蛋壳粉,然后不停搅拌使两者充分混合。

随着搅拌,有大量气体和水生成。

蒙安和冯保之前和陈景恪一起做过许多实验,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这会儿也是他们在操作,一人往里面添加蛋壳粉一人搅拌,配合的非常好。

依莲依荷两姐妹则非常的惊讶,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更不明白这么做的目的。

陈景恪就简单的给她们解释道:“人的骨骼生长需要一种叫钙的东西,蛋壳里就含有钙。”

“只是人无法直接消化蛋壳,把它放在醋酸里,钙就会融入到里面……我们再吃这种醋就可以吸收钙了。”

“补充钙,可以让人生长的更高骨头也更结实,身体就更加强壮。”

两姐妹都一脸懵懂,什么蛋壳融入醋里面可以补钙什么的,对她们来说太深奥了。

不过她们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理解思路,这不就是一种药材的加工方法吗。

就好像有些药材有毒,需要先经过几道工序加工去除毒性才行。

鸡蛋壳也是一种药材,只是没办法直接使用,需要用醋泡一泡才行。

就是这么简单。

至于为什么用醋泡一泡就能用了,她们并不感兴趣,也没有深入了解的打算。

对此陈景恪也不禁暗叹,就这种态度,想研究理科简直就是不可能啊。

随着时间的推进,再添加蛋壳粉生成的气泡就越来越少,这也意味着醋酸消耗的差不多了。

没多久,任凭蒙安如何搅拌,容器里的蛋壳粉都几乎不见减少。

陈景恪用手指沾了一点溶液放在嘴里尝了尝,又酸又涩确实是醋酸钙的味道。

之后就是最后一道程序,反复过滤去除鸡蛋壳残留的杂质,获得较为纯正的碳酸钙溶液。

把这一切做完就是最后的封装了,把醋酸钙分装在十个罐子里,加热到八九十度趁热封口。

当年拿破仑为了解决军粮腐坏变质问题,在全国进行悬赏寻找保存食物的方法。

有人尝试把做熟的食物装在罐子里,加热到八九十度趁热封口,果然可以保持长期不腐坏。

于是这个人就获得了高额的悬赏,这种保存食物的方法也被拿破仑军队普遍使用。

而这种方法加工出来的食物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罐头。

科学研究发现,八十多度的高温就足以杀死大多数常见细菌。

然后再密封罐体不让食物接触外界细菌,短期内就不会腐坏。

后来这种密封方式被推广到了方方面面。

陈景恪选择用这种方式封装醋酸钙,是因为他这一次加工的数量有点多,短期吃不完。

普通方法保存容易出现变质等问题,分装密封保存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了。

使用的时候就打开一罐,短期内吃完不会变质。

把这一切做完天色已经很晚,简单的打扫了一下实验室,大家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陈景恪并没有直接睡,躺在床上仔细回想在皇宫里发生的一切。

皇帝的表现很正常,没有什么可说的。主要是长乐公主的行为,他越想就越是觉得不对。

为什么要让他给李明达写诗?

男人给女人写诗,这种事情并不少。

也不全是为了表达爱慕之情,有些是单纯欣赏美貌,有些是赞美事迹,有些是歌颂气节。

可是李丽质的这个要求提的太突兀,完全没有任何预兆,且没有道理。

姐姐对别的男人说,你送一首诗给我妹妹吧,这怎么想都不正常。

可他又实在想不到李丽质有什么别的目的。

撮合自己和她妹妹?别想了还是洗洗睡吧,那可是嫡公主。

仔细回想认识以来她的一言一行,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最终也只能归于自己胡思乱想,或许人家就是心血来潮呢。

困意袭来,他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

0100 坐堂医 陈景恪并没有把所有醋酸钙都送给李明达,这么多大的量她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放着也是浪费,不如给有需要的人。

这个有需要的人就是马周。

让他吃醋酸钙倒不是为了补钙,而是为了辅助治疗糖尿病。

糖尿病会引起肾功能衰竭,从而导致肾脏对磷的清除能力下降,造成血磷含量超标。

而血磷过高会反过来加速肾功能的衰竭,还会造成血管钙化,提高心脏类疾病的发病率和死亡率。

醋酸钙能治疗高血磷症状,缓解肾脏压力。

虽然它也会相应的提高血钙的含量,但相比于功效来说,这点副作用是可以忍受的。

他是上午去的,马周去上班不在家中。

不过见到了马周的夫人,就把药交给了她,还要来纸笔把使用方法写了下来。

之后又去了一趟赵国公府,把剩下的一半交给李丽质,让她转交给李明达。

期间他特别留意了李丽质的表情,发现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最终他也只能认为是自己想多了,她让给李明达写诗就是心血来潮,没有别的想法。

回到医馆,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这已经是百草堂的常态,每天的病人少则三十多则五十,这还不算只是过来抓药的,可以说是非常忙碌。

虽然生意好了很让人高兴,可也让他忙的没空去做别的了,抄录医书的进展越来越缓慢。

他都有些想外聘一个坐堂医师过来了。

在这个年代开药铺成本非常高昂,不是一般的医师能开的起的。

反过来说,很多药铺其实并不是医师开的,而是本地头面人物开的。人家自己不懂医术,开药铺只为了卖药。

开不起药铺的医师就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当游医,靠给人看病开处方赚钱,顺便卖点自己炼制的十全大补丸之类的。

很多病人拿着药方去药铺抓药,这种方子一般都是他们开的。

还有一种是去药铺应聘当坐堂医师,上面说过很多药铺自己不懂看病,就需要外聘医师坐堂。

但招坐堂医的标准很高,否则招来的医师总出事儿就麻烦了。

所以没有人担保不要,医术不高不要……总之很麻烦。

陈景恪初来乍到,对长安的情况不熟悉,也不认识别的什么医师,所以也只是想了想却并不着急这么做。

先观察观察再说,真碰到合适的了就招过来,碰不到合适的宁愿不招。

想到这里他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蒙安和冯保一眼,当初教他们医术,就和要他们命一般,磨磨唧唧就是不学。

要不然跟着自己学上十来年,不说别的,看个一般的小病肯定是没问题的,自己也就不用这么愁了。

蒙安和冯保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三郎有事情吗?”

陈景恪心中叹息,有气无力的道:“没事,你们两个忙自己的去吧。”

两人也没多想,继续忙自己手里的活儿。

又给一个病人做完治疗,见后面没有病人进来他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

伸了个懒腰,却发现草儿和小毛鬼鬼祟祟的从门口进来,也不和他打招呼就往后院跑。

这种情况他可太熟悉了,铁定是干坏事了,或者正准备去干坏事。

于是就轻喝一声:“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两人连忙并排站住,一脸慌张的样子。

看了看小毛放在身后的双手,陈景恪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又迅速消失,道:“手上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草儿小脸紧张的看着他,生怕他露馅。

小毛把右手伸到前面,道:“什么都没有,你看。”

陈景恪说道:“另外一只手。”

小毛把右手收回后面,又把左手伸到前边,道:“你看。”

陈景恪差点笑出来,前世小时候他自己干坏事儿就是这个样子,接下来爷爷就会让他把双手伸出来。

他也正准备这样说的时候,就听到小毛身后传来一阵‘呜呜呜呜……呜汪~呜汪……’的叫声。

得,不用说就知道是啥了。

小毛也知道自己露馅了,沮丧的从身后拿出一只黑色的小狗。

这只狗不大,最多也就是刚满月,身上脏兮兮的。

至于狗的品种,就是很常见的土狗——细犬。

是的,二十一世纪很名贵的细犬,在这个年代还是比较常见的‘土狗’的一种。

陈景恪不动声色的问道:“这狗是哪来的?”

小毛说道:“在那边的垃圾堆里捡的,还有几只都死了,就剩这一只还活着,我们就捡回来了。”

陈景恪是知道那一处垃圾堆的,平时光德坊的垃圾都会堆在那里,有人会定期清理。

那边确实有几只野狗靠垃圾堆活着,想来这只小狗就是某一只野狗下的崽子。

听他的描述,那只母狗应该不在了,否则不可能会让狗崽子饿死。

这时草儿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道:“师父,狗狗太可怜了,我们收留它吧。”

养一只狗也没什么,以后家里的骨头剩饭也有地方处理了。

不过陈景恪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道:“大家都很忙,谁来照顾这只狗呢?”

草儿连忙道:“我我我,我来照顾狗狗。”

小毛也说道:“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陈景恪又说道:“照顾狗可是很麻烦的,要喂它吃饭,给它洗澡,陪它玩,给它清理粪便……你们能做吗?”

两个小不点忙不迭的道:“可以,可以。”

陈景恪警告道:“如果你们做不到我就把它送走,而且以后再也不允许你们养小动物,还要养吗?”

两小连忙道:“知道了,我们保证照顾好它。”

陈景恪这才说道:“好,那我就允许你们先养着它。”

“哦哦哦!

!”两小高兴的又叫又跳。

陈景恪也笑道:“行了行了,等会儿再高兴,我先告诉你们如何照顾它。”

自然不可能真的让两个小不点负责养狗,刚才说那些不过是一种教育方式,增加他们的责任心罢了。

真正照顾还是要大人来,他们负责协助。

让冯保拿了一点橘子皮和百部,到后院让老何家的煮水给小狗洗澡,还喂狗喝了一点。

刚从外面捡回来的野狗身上一般都会有寄生虫,这两种药材都有驱虫杀虫的效果。

果不其然,洗完澡后盆子里的水上漂浮着许多小虫子。

不过洗干净后的小狗通体漆黑,看起来非常的漂亮,就是瘦弱了点。

两小围着小狗稀罕的不得了,总是想伸手去摸一摸。

第二天,小狗粪便里确实出现了一些寄生虫。

陈景恪又连续喂了几天杀虫药,直到再没有虫出现才停止喂药。

能看得出来草儿确实很喜欢这只狗,每天都把它带在身边,不是那种三分钟热度。

这只小狗也很亲近她,一天到晚都围着她的脚边打转。

如此陈景恪才放心的把狗交给她来养。

时间不知不觉进入十二月,天气更加的寒冷。雪也又下了一场,比上次的要大一些。

这些对陈景恪并没有什么影响,每天照样开门营业给大家治病,没事儿就教教徒弟,抄写一下医书。

这天他正忙着,突然接到了李世民的召见。

陈景恪并不觉得惊讶,十有八九是李世民把他注释的《老子》研究的差不多了,所以召他过去做应答。

0101 在文抄公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当即陈景恪就换了一身衣服,跟随内侍前往皇宫,在甘露殿大殿见到了李世民。

当时李治也在,不过被李世民给支了出去。

李治知道这是要他回避,慌忙起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李世民脸上明显露出一丝不悦,也不知道哪里惹了他的不喜。

不过陈景恪却不敢多问,只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同时被撵出去的还有起居郎,这次那位起居郎没有任何反抗,当即就起身离开了。

任封也很识趣的带着其他侍者离开,殿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让陈景恪更加肯定,李世民要谈的和《老子》有关。

但李世民却并未直接进入正题,而是问道:“你送给小兕子的那两首诗我看了,果然出口成章。”

陈景恪谦虚的道:“不敢当圣人夸赞,不过是偶有所得。”

李世民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道:“我也写了一首诗,帮我点评一二。”

陈景恪有些惊讶,这是要做什么?不该谈正事吗,怎么突然让点评起诗词来了?

李世民确实具备一定文学水平,这一点是母庸置疑的,前世有许多诗赋流传到现代。

陈景恪看过其中一首《威凤赋》,文学水平极高,李世民也因此获得了‘二凤’的雅号。

虽然就只看过这一首,他却并不慌。

正所谓熟记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偷。让他原创写诗确实有难度,但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再说李世民是皇帝,他的作品你敢批评?想办法吹就行了。

小心的接过,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一首长诗:

正日临朝

条风开献节,灰律动初阳。

百蛮奉遐赆,万国朝未央。

虽无舜禹迹,幸欣天地康。

车轨同八表,书文混四方。

赫奕俨冠盖,纷纶盛服章。

羽旄飞驰道,钟鼓震岩廊。

组练辉霞色,霜戟耀朝光。

晨宵怀至理,终愧抚遐荒。

描写正日大朝会盛景的诗,不外乎是万国来朝。顺便还谦虚了几句,不敢和虞舜比,但也算是国泰民安之类的。

至于文学水平吗,实话实说一般。但他自然不会这么说,而是夸赞道:

“好诗,大气磅礴描绘出了正日大朝会之盛况,由此衬托出了大唐之强盛……”

“‘虽无舜禹迹’又体现了圣人虚怀若谷之心……实乃上佳之作,臣佩服。”

反正就是一通吹嘘,哪都好。

李世民有些自得,他也很满意这首诗。不过他尚保持着清醒,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

等陈景恪吹嘘完,他才说道:“休要阿谀奉承,说缺点。”

陈景恪为难的道:“圣人这首诗写的极好,我实在找不到缺点。”

李世民道:“说,我恕你无罪。”

陈景恪依然道:“我是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世民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会如此,没有再强迫他点评,而是问道:“看了这首诗你有何感触?”

陈景恪心道不就是拍马屁吗,前世那些文学影视作品里太多了,随便抄一段就行:

“感受到了大唐的繁荣强盛万国来朝,此皆圣人之功也……”

李世民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道:“既然有感触,那就赋诗一首,也写一写正日大朝会的盛况吧。”

陈景恪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连忙婉拒道:“我并未参加过大朝会,如何能写得。”

李世民道:“你不是说看了我的诗深有感触吗,把这种感觉写出来即可。”

见陈景恪还想推辞,他脸色一拉,道:“怎么?你不会想反悔说没有触动吧?”

陈景恪这才知道自己掉坑里了,之前他总是用没有灵感为由拒绝写诗,李世民就给设了这个局。

至于为什么要兜这么一大圈子逼着他写诗,也不难猜。

上次送给李明达的那两首太经典了,经典的不像是当场写出来的。

李世民产生怀疑是很正常的,所以才会当场做实验。

事实也确实如此,李世民就是怀疑那两首作品是之前就写好的,所以才让他当场作诗验证一下。

为了防止他用提前写好的作品作弊,还把以前写的《正日临朝》拿出来当题目。

或许你之前写过一些诗词,但就不信你连大朝会相关的诗词都写过。

陈景恪不禁暗叹,难怪都说‘当你说了一个谎,就需要一千个谎去圆’,现在他切身体会到了。

早知道就不抄什么诗了,省的麻烦。

不过还好,他记忆里有关于大朝会的诗,不至于牛皮被戳破。

而且他知道的大朝会诗还不是一首,而是好几首。

说起来也是一件趣事,王维、杜甫、岑参、贾至几人同朝为官,关系还很不错,几人之间的和诗为数不少。

所谓和诗,就是你写了一首,别人写诗应和。

贾至写了一篇《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王维、岑参和杜甫三人都写了和诗。

诗的内容就是大明宫早朝的盛景。

陈景恪是因为这个故事,才记住了这四首诗。这会儿虽然没有大明宫,但拿出来应付一下李世民最恰当不过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就有了底,道:“圣人有命我不敢辞,就勉力写一首吧,若写的不好还请圣人恕罪。”

李世民满意的道:“好,你写吧。”

陈景恪开始思考,不过他思考的是这四首诗该选哪一首。

四首诗各有优劣,最着名的当属王维和岑参的两首,斟酌了一番最终选择了王维的。

杜甫和贾至的那两首都太过于工整,一看就是沉浸此道多年的大家所写。但缺点也很明显,不够有特色。

岑参的这一首不但工整且充满仙气,意境和韵律方面都堪称完美。

尤其是‘花迎剑佩星初落’这一句,不知道引起了多少人的赞叹和崇敬。

陈景恪个人最喜欢的其实是这一首,但也正因为完美,他才不愿意用。

他就是因为抄的诗太好,才屡屡被人怀疑,这会儿自然要吸取教训。

王维的那一首大气磅礴朗朗上口,传唱度非常高,但也是争议最大的一首。

首先它不和韵律,其次就是多次使用衣、冠冕、冕旒,这是诗词大忌。

虽然作为和诗要求没有那么高,但这种频繁使用相同的字还是大忌,争议也多来自于此。

陈景恪要的就是这个‘不完美’。

毕竟他这次也是现场作诗,出现瑕疵才是应该的。要是再完美无缺,那就是怪物了。

而且王维这首诗的第二联和李世民那首诗的第二联意思相近,更能从侧面证明这首诗是他‘现场创作’。

选定答桉之后他没有直接就写,而是故意摆出一副深思的模样,嘴里还不停滴咕着什么。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才露出喜色,道:“有了。”

李世民也露出期待之色:“快说。”

陈景恪就把王维的那首《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给读了出来:

绛帻鸡人送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凤池头。

0102 诗压李世民 听完之后李世民沉默了,不是因为写的不好,而是太好了。

关键是和自己的那一首做对比,差距实在太大。

别的不说,就单单把第二联做对比。

自己的‘百蛮奉遐赆,万国朝未央’,比起陈景恪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不论是气势还是意境都差了不知道多少筹。

本来他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那首诗写出了大唐的强盛,也表现出了自己的谦虚。

虽然不算特别好,但也在水准之上,此时听了陈景恪的这首才知道什么叫差距。

同时他也终于相信了陈景恪的诗才确实高明,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三次四次就是必然了。

更何况第二联实在太相似了,完全可以说是孪生子。如果连这都能巧合,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只可能是陈景恪看了他的诗,很喜欢这两句然后化用到了自己的诗里,而且还做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忍不住提笔把这首诗写了下来仔细欣赏,然后就发现了瑕疵。

‘尚衣方进翠云裘’和‘万国衣冠拜冕旒’两句有重字;冕旒和后面的衮龙意思相重叠。

再仔细看又发现了更多问题,结构不严谨,韵律也不合规矩。

可越是如此他反而就越相信,这是陈景恪当场写出来的。

想来他是因为没有见过大朝会的景象,全靠参考自己的那首《正日临朝》和丰富的想象凭空而写,加上时间仓促以至于犯了这样的失误。

但瑕不掩瑜,这点小失误丝毫无损于这首诗的阔大气象。

一想到这首诗描写的就是自己上朝时的情况,他就心生欢喜。

忍不住又欣赏了一番,才说道:“景恪之诗才世间少有矣。”

陈景恪依然保持谦虚,道:“先有了大唐之强盛和圣人的正日临朝,我才能写出这首诗,真正值得赞美的应该是圣人。”

这个马屁拍的可谓是恰到好处,诗写的再好又如何,描写的场景还不是我一手创造出来的。

李世民高兴的大笑道:“哈哈,景恪此言过了,比上古圣君差之远矣。”

陈景恪正色道:“上古圣皇只是传说,真相如何谁都没有见过。而大唐的强盛却是我亲眼所见,圣人值得所有的赞美。”

李世民微微一愣,然后欣慰的道:“有你此言,我心甚慰。”

……

今天让他过来可不是谈诗的,又聊了几句李世民就转移话题道:

“你的《老子》我看完了,和传世道德经相差甚大。”

“然相差最大的还是注释,你的注释有太多惊世骇俗之处,若传出去恐使天下盈沸。”

陈景恪回道:“我亦知晓会如此,所以始终不敢让外人知晓此事。”

李世民问道:“就不怕你那位神仙师父发怒?”

陈景恪道:“我已经完成了他给的任务,剩下的就是圣人的事情了,大唐的未来会如何取决于你。”

李世民质疑道:“你就没有别的理想抱负?就不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想立德立功立言名留青史?”

陈景恪笑道:“我正在写一部医书,把自己的医术传给天下人。有了这部医书,还有书法以及诗词,应该不难在史书上占一席之地。”

“再说治理国家靠的是明君贤臣和合适的律法制度,这些大唐都有,哪用得到我一个医师操心。”

“我接下来就是享受生活,平平平安舒舒服服的活到死的那一天。”

李世民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是明珠入怀,又是神仙入梦,就是让你过来混吃等死的?

你对得起这么多传说吗?对得起你那个师父吗?

可是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答桉,作为创业君主,他很讨厌什么神仙下凡辅左明君这样的戏码。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人才是哪来的,天下是怎么得到的了。

合着没有所谓神仙的帮忙,我们就不会成功是吧?

我们一群人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天下,被一个虚构的传说给弄成全是神仙功劳了?

这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

现在陈景恪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神仙子弟,反而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成就感。

看吧,连神仙子弟下来都只是给我带了个信儿,就好好享受生活去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治理天下是成功的,连神仙都无话可说。

嗯,如果陈景恪真是神仙子弟的话。

而且这番话也让他想通了一个道理,陈景恪是不是神仙弟子又能如何?

没他大唐依然蒸蒸日上四夷臣服,有了他最多也就是锦上添花。

与其纠结他的身份问题,还不如多想想如何利用好他带来的这些知识。

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大笑道:“哈哈,令师若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陈景恪回道:“师父的愿望就是华夏文明长盛不衰,这不正是圣人在做的事情吗,他只会高兴。”

李世民颔首道:“华夏之人皆同此心,又何止于令师。不过他传下的老子确实有许多优越之处,不能就此埋没。”

陈景恪心下有些欣喜,毕竟是他带过来的,还是希望能传播出去的,就问道:“不知圣人准备如何做?”

李世民摇头道:“还没有想好,不过不论我怎么做,都要先把它吃透才行。关于你的注释,我有许多不明之处,需要你亲自解答。”

陈景恪说道:“圣人请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世民拿起《老子》注释版,翻到一处折叠起来的地方,道:

“先讲解一下你关于‘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理解吧。”

陈景恪略微一回想这段的内容,就知道李世民为什么要先问这一句了。

因为在他的诠释里这一句和皇权有关,且是抬高皇权法理性的。

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开始详细的讲解自己的理解。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什么是天道?

衣食无忧、想娶妻生子,就是天道。

什么是人道?

吃饱穿暖之后还想穿金戴银吃山珍海味,想娶三妻四妾,想家产亿万,想奴役他人。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就开始钻营,财富兼并出现,有钱的人越来越有钱,穷人被剥削越来越穷。

然而穷人也是人,当他们活不下去的时候,就会造反把富人杀死重新分配财富。

然后一切归于混沌,开始新一轮的轮回。

但新的轮回日子就一定好过吗?

不是的。

或许动乱要持续数百年,或许出现一个更残暴的人当了皇帝。

不论哪种结果,对百姓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这就是为什么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了。

如果不想迎来大破灭,就需要有人来行使天的权力。

抑制财富兼并,给百姓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让他们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如果能做到这些,就可以把大破灭无限推迟。

谁来扮演天的角色推行天之道呢?

当然是君主。

只有掌握天下大权的皇帝才有这个能力代天行权。

反过来说,皇帝也必须要想办法抑制财富兼并,让百姓活下去。

历朝历代的经历已经证明,百姓活不下去造反导致改朝换代,首先倒霉的就是皇家,之前的皇族被当成羔羊一般宰杀。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皇帝和百姓的追求是一致的……

百姓缴纳赋税服从管理,让国家变得强大,反过来庇护自己。

皇帝只有保护好百姓,国家才能长治久安,才不会被推翻灭族。

如果哪个皇帝搞不清楚这一点,不把百姓当人肆意剥削,纵容高门大户兼并财富。

那等待着他的必将是国家灭亡子孙被屠戮殆尽……

历史已经一次次证明了这一点,没有一次是例外。

……

陈景恪娓娓道来,用最简单直白的话,把对这句话的理解告诉李世民。

这个说法当然是扯澹,皇帝和百姓的利益怎么可能一致?

可时代限制,他不可能公开说皇帝就是最大的剥削者。

那么只能在规则允许范围内,尽可能的为百姓发声,想办法劝说皇帝勤政爱民。

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且不去说,至少比什么都不说要强不是吗。

听完他的话,李世民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他自然知道陈景恪这番话漏洞百出,可这并不重要,天下没有哪种思想是完美无缺的。

真要去找,诸子百家哪一家都有一大堆缺陷。

要是没有缺陷,先秦时期道家和儒家的矛盾怎么会那么大?庄子更是公开辱骂儒家伪君子。

所谓完美,只不过是它一家独大之后的排除异己而已。

我管你说的对不对,只要你敢说我不对,那你就是错的是荒谬的。

此时儒释道三家并存,道家因为李唐推崇成为第一显学,佛教因为广大的基层影响力略逊一筹排在第二,儒家只是老三罢了。

天下还没有形成那种‘唯我独尊’的思想,文人还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

知道先贤的思想也不全面,也有不周到的地方。

李世民也懂这个道理,所以他并没有因为陈景恪的诠释有漏洞就轻视,他更关注的是这种思想里的新意能给他带来多少灵感。

0103 李治:我心有猛虎? 这次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先是李世民提出了几点疑问,然后陈景恪系统讲了一下他注释版本的主题思想。

种种新奇思想给了李世民很多灵感,让他收获良多,整体上对这个注释版本还算满意。

虽然有些解释比较违反常理,却也在接受范围之内,没有出现那种真正违反认知的言论。

尤其是某些地方对皇权颇多维护,更是让他满意。

通过这次讲解,他也摸清了陈景恪的一些想法。

或许因为出身和经历的原因,陈景恪对百姓充满了同情,对士族豪强充满了厌恶,对军功爵出身的勋贵们却保持着足够的认同和敬意。

总而言之,李世民很喜欢这种思想观念,对他又多了几分欣赏。

《老子》五千言不可能这么快就讲完,今天主要是从大方向上对主题思想进行了阐述,帮助李世民更好的理解主旨。

细节方面的讲解则需要等后面有时间了再慢慢来。

而且今天讲的已经足够多了,李世民也需要时间去理解。

所以眼见讲的差不多了,陈景恪就提出告辞。

李世民却说道:“不急,既然来了就去为小兕子做一次诊治吧。刚好我也无事,咱们一起去。”

陈景恪起身道:“喏。”

两人来到偏殿并没有见到李明达,问了侍者得知去后花园赏梅,就又转道去了那里。

后花园占地很广分为不同的园区,只是凛冬时节万物凋敝,有绿意的地方不多。

梅园恰好是冬天为数不多能赏花的地方。

两人到达梅园门口,远远见到小兕子和李治在里面嬉戏玩闹,兄妹无拘无束的样子很是让陈景恪羡慕。

上辈子他也有妹妹,但处处和他作对能气死个人,现在想想他都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李世民脸上却浮现出一丝不喜,顺口问道:“景恪,你觉得太子如何?”

话音刚落他才勐然醒悟过来,现在不是在讲《老子》,他问的还是关于储君的问题。

这种事情怎么能对陈景恪一个外人说,万一传出去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话已经出口,想收回也晚了。

跟在后边的任封等侍者,听到这个问题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一个个低着头大气儿都不敢喘。

陈景恪也很是惊讶,李世民怎么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不过看他的表情也不难猜到,应该是说顺嘴了。

这不重要,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把皇帝的失误给补救回来。

肯定不能说坏话,也不能吹的太过,最好用一两句不疼不痒的场面话遮过去。

这时他看到李治伸头去闻一朵梅花,心中不由浮现出一句话,张口说道:“心有勐虎,细嗅梅香。”

正在懊恼的李世民愣了一下,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正常人遇到这种问题,一般都会用太子仁厚之类的场面话敷衍过去。

前几天他还用相似的问题问过长孙无忌,并且直言太子仁弱不适合当皇帝,反而是吴王李恪更加合适。

长孙无忌就回答:大唐前两任君主开疆拓土,第三代正需要一个仁厚的君主休养生息,李治最合适,且多次更换太子也于国不利。

李世民本以为陈景恪也会用仁厚这样的话来回答,万万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

不过倒是挺应景的。

当然,对于这个评价他很不以为然就是了。李治性格软弱,哪配得上‘心有勐虎’这样的评价。

陈景恪要么就是随口乱说,要么就是不懂识人。

想到他之前对于志宁的评价,李世民更倾向于后者。

不过他并不准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道:“景恪果然出口成章啊,哈哈”

任封等人也松了口气,心中暗赞陈景恪回答的巧妙。

陈景恪笑着谦虚了一句,也不再提这个话题。

李世民也顺势转移了话题,问道:“小兕子在梅花下面玩耍,没有问题吧?”

陈景恪看她脸上戴着那个特殊口罩,就说道:“公主戴着口罩,偶尔来一次问题不大。”

“那就好。”李世民迈步进入梅园,道:“为了方便治病,我准备在宫外为她修建公主府,到时就赖你多跑几趟了。”

陈景恪恭敬的道:“此乃我分内之事,必用心为公主做治疗。”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梅园内,李治先一步看到他们,连忙过来给李世民行礼。

李明达这才发现他们,见到陈景恪过来非常开心。

直接略过李世民,对他说道:“陈医师你来了呀,快看这处梅园和你的那首诗里是不是很像。”

陈景恪先是给她见礼,然后笑道:“这一园梅花确实很漂亮。”

说是一园实际上也就十几株,旁边还种着一些别的花草树木。

不过其它植物都是围绕这十几株梅树而种,说是梅园也不为过。

李世民慈祥的看着女儿,说道:“小兕子如此喜欢梅花,待过几日为你建府也种上几株。嗯,荷花也种上一池。”

李明达疑惑的道:“什么建府?”

李世民说道:“你的……咳,陈医师说宫内环境太差不适合你养病。”

“且他每次为你诊治都要出入宫门也多有不便,所以我决定提前为你修建公主府便于养病。”

李明达并无喜悦,反而悲伤的道:“我走了宫里就剩耶耶一个人了,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呢。”

李世民非常的欣慰,道:“没事的,你可以随时来宫里看耶耶呀。你的房子耶耶也为你留着,想几时回来就几时回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李明达的情绪这才好转了一些,不过依然有些低落和惶恐。

一直依偎在李世民身边,似乎是怕眨眼他就不见了一样。

李世民自然是心疼的不得了,说了许多安抚的话。

陈景恪知道,她的表现不全是舍不得李世民,还有一部分是对独居生活的恐惧。

毕竟之前她一直生活在父兄羽翼之下,从未自己住过。现在骤然要建府独居,难免会有些害怕。

这种情况并不难解决,出去适应几天就好了。

之后陈景恪为她做了诊治,肝胆湿热问题依然比较严重,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么多年的顽疾,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治好。

但也不全是好消息,她刚刚被调理好的脾胃再次出了问题。

陈景恪很是无奈,只能让她重新开始服用参苓白术散:

“早上用参苓白术散,晚上用龙胆泻肝汤,服用一段时间看看什么情况。”

“如果不行就暂停龙胆泻肝汤,先把脾胃调理好再说。”

病情第一次出现反复,李明达也很紧张,忙不迭的应下。

一旁的李世民也更加坚定了给她建公主府的决心,虽然很舍不得她,可治病重要啊。

0104 送羊入虎口 等陈景恪离开,李世民就拿来长安城的地图,为李明达挑选公主府所在地。

李明达虽然情绪不高,可也知道出宫建府是早晚的事情。与其伤心不愿,还不如挑选个好一点的地方。

当即就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要离宫里近一些,我好方便回来看耶耶。”

李世民本来有些失落的心情马上就变好了,笑道:“好,小兕子和耶耶想到一起去了,那就选在城北离皇宫最近的地方。”

“不过你的病还需要陈景恪治疗,也不能离光德坊太远了,就选在东北角这里吧。”

李明达点点头,道:“也好,这样陈医师往来公主府也方便了。”

李世民指着地图道:“最合适的就是这几个坊了。”

“颁政坊离皇宫近,出了坊门就是皇城安福门,然后一路直达承天门,就可以进入皇宫。”

“不过这里离光德坊有点远,五里多的距离,来回需要一些时间。”

“布政坊处在皇城和光德坊之间……金城坊……太平坊……兴禄坊……”

“最后就是延寿坊,东南隅有清明渠与漕渠所汇之古池,土地平敞、水木清茂,是一处养生的好地方。”

“这里还紧邻光德坊,方便陈景恪为你诊治……”

还没等他说完,李明达就摇头道:“不行不行,这里离皇宫太远了,我想来看你太麻烦。选颁政坊,就劳烦陈医师多跑一跑好了。”

一直没敢说话的李治也忍不住说道:“妹妹也不是每日都需要接受陈医师治疗,他隔几日跑一趟即便远一些也无碍的。”

他不愿意让李明达住在延寿坊还有个原因,以自家妹妹对陈景恪的态度,让她住在那里不是主动把小肥羊往虎口里送吗。

李世民很是欣慰,不过却还是说道:“选延寿坊吧。”

李明达惊讶的道:“啊,为什么?”

李治也同样不解。

李世民解释道:“让你出宫建府是为了养病,皇城一带地势都较为低洼,颁政坊紧邻皇城环境并不好。”

“如果住在这里,让你离宫建府还有什么意义?延寿坊古池之侧冬暖夏凉最适合修养。”

见李明达想反驳,他摆手阻止道:“延寿坊离皇宫也就三四里的距离,乘坐马车快则一刻慢则两刻就能到达,来看耶耶也很是方便。”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其实这处地方是你姐姐推荐与我的,她去看过,那里刚好有一座前朝宅邸闲置,略微修整就可以使用。”

正所谓长姐如母,李丽质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是非常高的。见是她选的地方,李明达和李治就不再反对了。

“好吧,那就放在延寿坊吧。”

其实李世民也早就决定要放在延寿坊了,之所以还拿出地图商量,不过是想看看李明达有没有特别中意的地方。

毕竟是她的公主府,肯定要首先考虑她的意思。

现在见她自己也没有明确的主意,就选择了延寿坊。

实际上他给李明达选择延寿坊还有个原因,明年他会离开长安去地方巡视。

再下一步就是攻打高句丽,重新挽回因李承乾造反受损的威信,连出兵的理由都已经找好了。

如此一来他最少两三年都无法待在长安,李明达住的离皇城再近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还不如直接住在环境更好的延寿坊。

当然,这些计划太过于重要,他不愿给李治和李明达多说。

所以就用了养病作为借口,还把李丽质给搬了出来。

确定地点之后,就是商量公主府的布局之类的。李明达哪知道这些,除了要建梅园和荷花池,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反而是李治,之前出宫建府自己住过几年,提出了不少意见。

三人正商量的热闹,任封进来禀报道:“圣人,赵国公求见。”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图纸,道:“让他去正殿等我。”

等任封离去,他又对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再商量一下吧,有什么需要的就添上。”

李明达道:“嗯,政务要紧,耶耶你先去忙吧。”

李世民这才起身一路来到正殿,在这里见到了长孙无忌。

一见面他就问道:“可是长生丹炼好了?”

长孙无忌双手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道:“是,臣找了五位不同的丹师,这就是依照陈景恪所献丹方炼制的长生丹。”

李世民接过盒子,抽出盖子里面被分成了五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数十枚丹药。

这些丹药有的漆黑如墨,有的呈紫色,有的是暗红色,有的是朱红色,仅从外貌上来看,每一个都是丹中上品。

如果是之前获得这样的丹药,他必然是非常高兴,可此时却只有厌恶。

长孙无忌继续说道:“那五位丹师看过丹方之后,都赞之为仙家绝品。”

李世民表情怪异的道:“哦,他们果真如此说?”

长孙无忌肯定的道:“是,且丹药炼出之后他们就迫不及待的自己先服用了。”

“据他们所言,黑色的服用之后能让人心神沉静不生杂念,紫色的可致人飘飘欲仙如入仙境。”

“深红色的可让人精神振奋,朱红色丹药可让人血脉沸腾犹如重回青春。”

听完之后李世民的脸色已经冷若寒霜,因为陈景恪明确说过这是毒丹,却被那些有名的丹师视之为仙方。

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需要多说。

还有就是,深红色和红色丹药吃完之后的效果,和他服用的几种长生丹的效果几乎一模一样。

此时他基本已经相信了陈景恪所言,长生丹就是毒丹。

但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他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找死囚过来,让他们各自服用这些丹药,我要亲眼看看这药有多毒。”

长孙无忌回道:“喏,我这就去大理寺狱中提五名死囚送入宫中。”

李世民叮嘱道:“找身体健壮无有疾病者。”

长孙无忌道:“喏。”

然后他脸上又露出迟疑之色,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说。

李世民就问道:“还有何事?”

长孙无忌羞愧的道:“之前关于于志宁的情报多有疏漏,请圣人责罚。”

李世民心中一紧,道:“有何疏漏之处?”

长孙无忌从袖子里抽出几页纸道:“这是近日才从于志宁故里传来的情报,贞观以来他家的田产增加近十六倾。”

十六顷就是一千六百亩,李世民却不以为然道:“他先为中书侍郎,又为太子左庶子,十余年只购置十六顷田产并不算多。”

还有一点是,于家的祖先也是西魏八柱国之一,可谓累世公卿,祖上留下来的产业就很多。

就算他不当官,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慢慢发展,十余年家增加一千多亩地也是正常情况。

长孙无忌道:“然,这十余年家他家有七千余亩旱田变成了水田。”

李世民翻看情报的手一顿,脸色阴沉了下来,迅速看完手中情报,怒极反笑道:

“好一招偷梁换柱,呵呵……好一个澹泊名利刚正不阿的于志宁。”

旱田和水田的价格差了十倍不止,于家的七千多亩旱田变成水田,表面看田产没有增减,实际上资产翻了好几番。

而且谁都知道水田更宝贵,那就是下单的母鸡,没有人愿意卖,于家是怎么在十几年时间里获得这么多水田的?

关键是他为什么要减少自家旱田的数量,在总数上做手脚?

长孙无忌低着头不再说话。

李世民又道:“还真让陈景恪说中了,这就是个卖直邀名之辈。我还说他不识人,现在看来不识人的是我。”

话音刚落,他脑海里勐然浮现出陈景恪对李治的评价:心有勐虎,细嗅梅香。

0105 御医求援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很快就到了冬至日。

在古代冬至日可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国家对这个节日的重视程度超过了元日(春节)。

年度祭天大典就在这一天举行,皇帝为了表示德政还要大赦天下、减免一波赋税,之后就是在皇宫大宴群臣和各国使节。

民间也同样很热闹,阖家团圆,走亲访友。

阖家团圆的时候,陈景恪强令老何、依荷几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大家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走亲访友就更简单了,他才来长安没几天,关系好的也就周掌柜和张准上两家。离的又都很近,几步路就到了。

他去张准上家的时候路过延寿坊,发现东北角有一块六七十亩的地儿被圈了起来,有禁卫把守,还有许多工匠在劳作。

十有八九是哪个大人物家新修宅邸,看样子应该还是皇亲国戚。

不过他的好奇心并不重,也没有操心多打听,本着远离麻烦的想法,远远绕了过去。

他只需要去这两家,但来医馆看他的人却非常多。

都是承过他恩惠的病人,送的基本都是自家产的一些吃食之类的。

比如那个双臂放不下来的码头工牛大力,就送来了三尾尺许长的活鲤鱼,说是在河里捕的送给陈神医聊表谢意。

最让陈景恪稀罕的是,其中一条还是红的。前世他就养过锦鲤,见到红鲤鱼也是见猎心喜,马上找来大水缸给养了起来。

还有一些人送的像是菜干、肉干、鸡蛋、粟米等等。

东西都不值钱,但重在心意,他并没有轻视嫌弃。

一一表示了感谢,顺便还替人家做了一次简单的身体检查。

总之这个冬至日他过的非常开心也很充实。

第二天一切恢复正常,百姓们按部就班的过自己的小日子,百草堂也正常开门营业为人治病。

己时末的时候,一辆马车在一群人的拱卫下来到医馆门口。

这些人有书生模样的,也人高马大手持利器的,正在排队的病人一看就知道对方不好惹,连忙让开位置。

陈景恪伸头往外看去,恰好见到何求、姜子安两人,正陪着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

他就起身迎上去道:“何奉御、姜直长你们怎么来了?”

何求一见面就先是鞠躬见礼,然后羞愧的道:“我医术不精致病人情况加重,尚药局同僚亦束手无策,只得来向医师求助。”

陈景恪也不禁惊讶,他可是尚药局的奉御,是御医里面医术最好的人之一。

而且听他的话还请教了尚药局的同僚,看来这个病是真不好治。

所以他也谨慎的道:“何奉御医术高明,你都治不好的病我也不敢言就能治好啊。”

何求无奈道:“医师且请看上一看如何?”

姜子安也说道:“我们也是实在无法,只求陈医师看上一看,不敢奢求其他。”

陈景恪这才道:“也好,请问病人在哪?”

何求脸上一喜,道:“我先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右骁卫中郎将高侃将军。”

高侃?陈景恪心道莫非就是那位高宗时期的名将高侃?

难怪能请的动何求这位尚药局奉御,还能让他如此紧张四处求人。

御医轮休时偶尔也会出诊,只不过他们一般只为高门大户治病。

能赚多少钱不重要,主要是为了积累人脉。

高侃此时虽然只是中郎将,可他出身渤海高氏。

很多人对渤海高氏都不熟悉,但应该知道高欢、高洋,他们两个就出身于这个氏族。

所以纵使高侃的职务并不是特别高,何求也要给他面子。

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治好,反而让病人的病情加重,所以才开始着急四处求援。

陈景恪自然也不愿意得罪人,客气的道:“见过高将军。”

高侃进门后先抬头看了一眼大堂上悬挂的匾额,再联想到部分传说,已经肯定了陈景恪的身份。

所以也很是客气的道:“陈医师有礼,听闻医师医术高明,今日特来求治。”

陈景恪见他直入主题,也不再多寒暄,道:“区区薄名不足挂齿,不知是将军不舒服,还是另有他人?”

说着往门外的马车看了一眼。

高侃说道:“正是家父,因重病不能起身,还请医师移步。”

“请。”陈景恪等人一起来到马车前。

姜子安马上走到另一侧把帘子掀开,周围那五六名读书人模样的人也纷纷围了上来。

陈景恪很是疑惑,道:“这几位是?”

何求连忙介绍道:“这几位都是太医署的同僚,听闻陈医师医术高明,特来拜见。”

闻言那几个人行礼道:“见过陈医师。”

只是明显能看出有好几个人露出将信将疑之色,显然是对他的年龄产生了怀疑。

陈景恪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他推测这些人应该也被何求邀请给高侃的父亲治病,结果一群人没治好。

听说要来找他一个民间郎中,就想跟过来看看情况,有人不服气也是很正常的。

他也懒得多理会这些人,来到马车前观察病人情况。

车里躺着的老人有五十余岁,意识已经模湖,身体本能的打着哆嗦,嘴里还不时的吐出一句‘冷、好冷’。

他心中一惊,不论什么病,出现意识模湖都不是什么好现象。

当下也不敢耽搁,直接跳上马车为他做诊治。

先观察面色,再结合他打颤栗寒冷的情况,陈景恪已经有了初步判断,大概率是伤寒。

现在就需要进一步确认是不是伤寒,并确定是哪一种。

伤寒是个很大的分类,分支有上百种。有很多种类的症状极为相似,一不小心就会搞错。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医师也会出错,但真正的医师就在于出错后能及时知道自己错在哪,下一次就能正确用药。

陈景恪也不敢保证自己一次就能看准对方的病,但想来必然不是常见的伤寒症状,否则不至于何求他们这群名医都束手无策。

所以他心中非常的警醒,必须要仔细查证,切不可轻易下结论。

有了这个想法,他拿起病人手腕小心的把脉。然后又掰开嘴巴观察舌苔,呈中间黑而两边白。

很快就得出结论:“脉象沉紧,舌苔中间黑而两边白,再结合其他症状当为伤寒,具体来说当为阴症伤寒。”

然后他又看向何求,道:“这种病服用麻黄汤是无用的,你们是不是为他用了麻黄汤?”

0106 宝刀未老的高老爷子 阴证伤寒这个名字,据考证最早见于南宋末年王硕编写的《易简方》里,其后逐渐被医家所接受。

此时才初唐众人自然没有听说过。

所以当陈景恪说出一种全新的疾病名称的时候,何求、姜子安和周围那些太医署的先生,都露出了惊讶又兴奋的表情。

每一个新的名称,都代表着一个新类型疾病的发现乃至突破。现在自己有幸能见到,自然是非常兴奋的。

如果能偷师一点那就更好了。

何求知道陈景恪从不藏私,所以很大方的求教道:“是的,麻黄汤乃解表之药。”

“虽然它的适用症状和高郎君之症状不尽相同,但应当能发挥解表之效用,缓解其病情。”

“可是用药之后高郎君的病情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想来是哪里出现了谬误,还请医师指点。”

其他人也都竖起了耳朵等着他讲解。

陈景恪也确实没有藏私的意思,道:“阴证伤寒是指寒邪不经三阳经,乘虚直中三阴经所出现的虚寒证候……”

“患者多表现为以恶寒战栗,不热肢冷,腹满胀痛,或少腹绞痛,呕吐下利等症,严重者可意识模湖。”

早在张仲景《伤寒论》中就论证过阴经伤寒,后经历代医家钻研,人们对它已经有了较深的认识,只是还没有结出最后的果实,

在场的医师又是大唐最为杰出的那部分之一,本身基础就很深厚。

听完陈景恪的讲解犹如醍醐灌顶,之前的种种理论迅速融会贯通,那颗果实终于结成。

众人有多兴奋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地方不对,他们早就大声欢呼起来。

看向陈景恪的目光里也再也没有一丝怀疑,只有尊敬。

何求先是恍然大悟,不过马上眉头又皱了起来,道:“以医师所言,阴证伤寒乃元阳素虚故为外邪侵入三阴经所致。”

“可高郎君乃习武之人,身体素来强健,并无阳虚之症啊。”

高侃也说道:“是的,家父弓马娴熟,虽年过半百依然勤练不辍,十余斤长槊每日都要练上一刻钟。”

陈景恪不禁咋舌,要知道平时常见的刀剑也就一斤多点,十余斤的兵器是什么概念可想而知。

这位高老爷子每天都能耍十来分钟,确实很厉害。

可是……

陈景恪摇头道:“表面强壮罢了……令尊平日里可有特殊爱好,或者特别喜欢吃的食物?”

高侃想了想道:“喜欢吃犬肉算吗?”

陈景恪眉头却皱了起来。

何求问道:“医师可是发现了什么?”

陈景恪喃喃道:“不正常,太不正常了。狗肉乃大热之物吃多了只会让人内热而不是阳虚。”

“他又是习武之人勤练不辍,还没有不良嗜好,不应当出现阳虚之症啊。”

周围的人也都安静下来,静静的看着他。

如果是刚来的时候,肯定会有人毫不客气的说:是你自己搞错了吧,高老爷子就不是阳虚。

可对方刚传授了他们阴证伤寒方面的知识,再当面打脸就是人品有问题了。

就算真的质疑他判断失误,也要私下指出来,保全他的面子。

高侃不是医师,尽管也怀疑陈景恪看错了,但见这么多医师都不说话,也没敢直接质疑。

况且自家老爹还要对方治疗,还是要给人留点面子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陈景恪也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诊断来了,莫不是真的又出现了全新的伤寒分支?

还是再做一次检查吧,别真的是哪里出现了疏漏。

想到这里陈景恪就抓起高老爷子手臂准备号脉,然后就见一方手帕从他袖子里掉落。

他连忙捡起来准备塞回去,当目光不经意看到手帕上的鸳鸯刺绣时,不禁愣了一下。

然后就察觉一股若有若无的脂粉味儿传来,如果他没猜错这条手帕的原主人十有八九是个女人。

女人?

犹如一道闪电,击散了脑海中的迷雾,他顿时想到了一种可能。

目光诡异的看着高郎君,心道老头玩的挺花呀。

不过一切都是猜测,还不能就此确认,先问问高侃再说吧。

考虑到这事儿是隐私,不方便大庭广众之下说,他就对高侃说道:“高将军,请过来一下。”

高侃尽管很疑惑,还是走过来道:“陈医师有何事?”

陈景恪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件关于令尊隐私的事情想要问一下。”

说完还抖了抖那块手帕。

高侃的表情马上就变得窘迫起来,显然他想到了什么。

连忙钻进马车,并对姜子安和何求说了声抱歉。

两人都识趣的后退了几步。

等帘子放下来之后,何求无声的道:“你发现了什么?”

姜子安憋住笑,无声的道:“手帕。”

两人相视而笑,高老爷子阳虚的原因找到了。

马车内。

高侃尴尬的道:“咳……此事还请陈医师代为保密。”

陈景恪表情很平静,道:“高将军放心,保护病人隐私本就是我辈职责……但请老实告诉我,令尊可好……嗯,有几房妾室?”

高侃脸色不自然的道:“月前才纳了第七房,算上贴身伺候的丫鬟,咳咳……”

“我见他平日里身体强壮竟忽略了此事,以至于误导了医师,还望海涵。”

陈景恪道:“我懂,既然知道了原因,那剩下的就好办了……不过还请劝一劝令尊,当节制。”

高侃脸色涨红,道:“好,我知道了。”

陈景恪不再说什么,把手帕塞回高老头袖子里,先一步从车上下来。

何求和姜子安连忙问道:“陈医师,可找到病因?”

陈景恪神情如常的道:“找到了,高郎君乃元阳素虚,他所患确为阴证伤寒。”

何求和姜子安脸上都露出怪异之色,却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是朝陈景恪道:

“陈医师医术高明,我等佩服。”

后面的医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事情涉及到高老爷子的隐私,没有追问。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只要知道是元阳素虚,知道阴证伤寒是正确的就行,他们又学到了一样新医术。

这时高侃也已经恢复了正常,从马车上跳下拱手道:“烦请陈医师为家父用药。”

其他人眼睛也纷纷亮了起来,知道病理还不算,知道解法也同样重要,不知道陈医师愿不愿意教他们。

陈景恪说道:“好,我去里面开药。”

说着就回到店内,何求和姜子安很知机的跟了上来,其他人则站在原地犹豫不已。

直到有一个人说了句:“前怕狼后怕虎怎么能学到真本领,走,大不了被赶出来。”

马上就有人附和道:“对,若陈医师不弃,从今天开始我见到他当行弟子之礼。”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学无前后达者为先,去行个礼又咋了。

而且他们本身是太医署的先生,负责教导学生医术。

相互之间请教医术也是很平常的事情,门户之见没有外面的人那么深。

所以很快就达成一致意见,进去学艺。

0107 续绝学 众人连忙跟着进入屋内,恰好听到陈景恪在讲解道:

“……麻黄汤是治阳经的,高郎君是阴经伤寒,阳药治阴病可不就是是会加重病情吗。”

众人自然也都明白这一点,何求恭敬的道:“那么该用何种药来治疗这阴证伤寒呢?”

其他人耳朵也都竖了起来,关键的地方来了。

陈景恪笑道:“现成的方剂中并无针对阴证伤寒的药物,需要用新方剂,附子理中汤。”

众人都激动起来,来了来了,要有新方剂出现了。

最后进来的几个太医署的医官,更是觉得这一趟来的值了。

陈景恪提笔把药方以及煎制放下都写了下来,也没有藏私,随手把方子递给了何求。

何求双手接过,略带点急切的观看起来,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想跟着一起看。

只是就那么大点地儿,根本就站不下几个人,其他人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门外也来了许多百姓围观,对他们指指点点。

不外乎是夸陈景恪医术好,连御医和太医署的医官都要向他请教云云。

有新方剂在眼前,何求等人根本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先把真本领学到手再说。

都到这会儿了要是空手而归,他们会后悔的睡不着觉的。

在座的都是医家高手,对药性非常熟悉,看到药方就大致知道了原理,有不懂的地方大家一交流也就全明白了。

都不用陈景恪讲解,很快众人就搞明白了这张药方的药理所在。

纷纷赞叹这张方剂开的好,开的妙。

然后在何求和姜子安的带领下,一众人同时向他鞠躬:“谢医师教导。”

陈景恪心里那叫一个爽,面上却还是表现的很谦虚。

然后给众人详细讲解了附子理中汤的各种增减用法,以及更多的辩证用法。

比如变动几味药材,对部分黄褐斑病症也有很好的疗效。

一众医生和小学生一样,垂手恭敬的倾听,脑海里拼命记忆。

众人都是老同事了,相互合作很是娴熟。

一人主记一种变方,回去大家再交流综合。

他们讲的高兴,一旁的高侃有点着急了。

这边还有个重病号躺着呢,你们能不能先给治了再讨论医术?

又不敢直接出声阻止,只能拼命咳嗽来提醒众人。

陈景恪其实早就想着这一茬呢,怎么可能真的把病人给忘了,于是就笑道:

“高将军无需担心,令尊的病并不难治。吃完药回去闷头睡一觉,明日就能见效。”

“不过他元阳素虚的情况才是根本,补阳也同样重要。”

高侃有些尴尬的道:“那该如何调理阳气呢?”

众医官再次竖起耳朵,想看看他准备如何补阳气,会不会拿出新的方剂。

陈景恪想了想道:“补阳气的方法很多,吃鹿茸、肉从蓉都可以,我这里有个成方叫金贵肾气丸,也有温阳补肾之效。”

高侃毫不犹豫的道:“我相信陈医师,就用金贵肾气丸吧。”

他考虑的是,鹿茸和肉从蓉能补肾壮阳他是知道的,而金贵肾气丸却从未听说过,自然要先用没听说过的。

要是效果良好那最好不过,要是效果不好再去吃鹿茸、肉从蓉也不晚。

何求等人心中忍不住为他大叫了一声好,鹿茸和肉从蓉补阳气他们也知道。

金贵肾气丸是第一次听说,明显又是一个新方剂。

他们不好直接追问金贵肾气丸是什么,但现在高侃选择了这个药。

以陈景恪的为人肯定不会藏私,等他把药方写出来众人又能学到新东西了。

陈景恪没有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提笔又写下了金贵肾气丸的药方。

何求等人连忙接过查看,一番论证之后再次惊叹果然是温肾补阳的良方。

既然开了口陈景恪也不介意多说:“该药还能治疗小儿先天不足造成的尿急尿频等症……”

“还有一方叫六味地黄丸,可以治疗肾阴,也能治疗小儿先天不足造成的尿多等症……”

陈景恪通过对比辩证之法,把两种药的药理、药效等等全部给众人介绍了一遍。

总之一番讲解下来,众人彻底为他的医术和心胸所折服。

如果说本来还有人放不下心中的骄傲,对执弟子礼感到有些别扭,那现在则是心甘情愿了。

陈景恪却很是谦虚,道:“这两种药方皆出自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中的《杂病篇》……六味地黄丸是由八味肾气丸增减得来。”

“我也不过是康他人之慨,所以诸位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他吧。”

何求惊呼道:“什么?伤寒杂病论杂病篇?陈医师知道杂病篇?”

其他人也比他好不到哪去,一个个都震惊不已。

《伤寒杂病论》因战乱几度失传,直到晋朝太医令王叔和发现了它,当时已是断简残章。

经过王叔和整理才有了《伤寒论》,但杂病部分已经遗失不见。

直到宋朝,有人在国家藏书馆里发现了一部残缺的医书,研究之后确定为伤寒杂病论的《杂病》部分,经过医家整理取名《金贵要略》。

现在才是初唐,杂病部分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藏着,此时骤然听到有人看过,众人有多激动可想而知。

陈景恪自然知道他们为何这么激动,笑道:“看过,我已经抄录下来,如果诸位想看我可以送给你们。”

何求不敢置信的道:“啊?这……这……这如何使得……”

但谁都能看得出他眼睛里的期盼。

陈景恪也不想吊人胃口,转身说道:“依荷,去书房书架上把金贵要略取过来。”

依荷不情不愿的道:“喏。”

本来她见陈景恪折服这么多医官,心中非常的开心。突然间听说要送医书给人家,心中那是一万个不愿意。

可是她知道陈景恪的性格,加上自己的身份又是婢女,没有办法劝说。

只能怏怏不乐的去把书取了过来,气呼呼的交到陈景恪手里。

陈景恪没有理会自家小侍女的小脾气,对众人说道:“这部书里主要记录的是杂病部分。”

“如果取名叫杂病论有些不好听,所以我就自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金贵要略,诸位莫笑。”

何求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这部书,道:“怎么会……医师为先贤续绝学,实乃大功也。”

其他人也纷纷夸赞,这会儿谁不夸谁就是傻子。

陈景恪见此也不再多说,把手里的书递给了何求。

0108 御医主动要求来打杂 何求双手颤抖的接过医书,郑重的鞠躬道:“谢先生授书。”

其余人也一起鞠躬道:“谢先生授书。”

陈景恪大大方方的受了他们的礼,现在他确实有资格受这个礼,也有资格当这一声先生。

“希望你们不要敝帚自珍,让更多的人学会书中的医术,造福于民。”

何求恭敬的道:“是,谨遵先生教诲。”

如此事情才算结束,高侃抓了药留下不菲的诊金,赶着马车先一步离开。

何求等人本来也想告退,只是姜子安指了指外面,道:“咱们耽误了先生这么长时间,就出一点力帮忙把外面的病人看完再走吧。”

众人一听自然是踊跃响应。

陈景恪也乐得清闲,当即就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不过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旁边观看,想看看能不能从对方手里偷师。

医师有点多,一张桌子明显不够。

他们就把小毛和草儿习字用桌子也搬了过来,拼凑一下足够三个人同时进行医治。

剩下的人则去了药柜那里,准备帮忙抓药。

蒙安早就出去招呼病人排队继续看病。

病人也知道里面都是宫里的御医,平时连见都难得见一次,今天竟然亲自坐诊,那叫一个高兴。

很快三个病人进来接受诊断。

都不是大病,三人一番诊治很轻松的就给开了药。

陈景恪也不禁点头,果不然不愧是国手啊,望闻问切掌握的非常娴熟,经验也非常丰富。

小病几乎是过手就能准备判断出来,并给出治疗方法。

不过何求开的第一副药他就察觉出了问题。

病人也是伤寒,症状是舌苔薄白、脉相浮紧,何求开的药方是麻黄汤。

这本没有错,麻黄汤专治这种症状的伤寒,问题出在病人本身。

从他破旧满是补丁的衣服和窘迫的表情,就知道是个穷人。

麻黄汤虽然不算贵,但对于他来说可能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面对这种情况其实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既能治好病,又能帮病人省钱。

不过他自然不能当着病人的面这样说,否则就是打何求的脸了。

想了一下,他对那个愁眉苦脸的病人说道:“麻黄汤专治你这种病,一两副药就能好,一般我们都会开这种药。”

“不过我这里有一个价格更便宜的偏方,效果不如麻黄汤好,但也能治你的病。你看看是用麻黄汤,还是用这个偏方?”

那个病人脸色一喜,连忙道:“偏方,我用偏方。”

陈景恪笑道:“回去煮一碗姜汤,可以多放点姜。喝完后去睡一觉,被子盖厚一点发发汗明天就能减轻。”

“如果一次不好,明天晚上再喝一碗……一直喝到病愈为止。”

那个病人高兴的连连道谢,留下一文钱的诊金,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只留下何求几人露出不解之色。

他们自然也知道姜汤能治这种病,可正如陈景恪所说效果不如麻黄汤,作为医师自然要开效果最好的药。

可是陈景恪为何让病人回家喝姜汤呢?万一没治好岂不是砸自己的招牌?

而且你是开医馆的,开麻黄汤才能有钱赚啊。

一旁的姜子安则恍然大悟,叹道:“医者当常怀父母之心,但愿世间人无病,不惜架上药生尘。”

“先生志向高洁,身体力行的践行师门宗旨,子安佩服。”

陈景恪也有些意外,这是当初他对表湖大师孙奕说过的话,没想到他竟然也打听到了。

何求等人听到这话,再想起那个病人破旧的衣物,顿时就明白了一切。

他们用药首选名贵药材,即便有别的普通药材可以替代,还是会优先用名贵的。

倒不是为了坑患者的钱,而是他们之前多给达官贵人看病。

那些人根本就不在乎钱,只在乎能不能及时把病治好。

有一说一,名贵药材之所以名贵,除了稀少还因为疗效更好。

所以他们也习惯了使用最好的药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现在给病人开药,也下意识的按照之前的习惯开药。

可是看了看外面排队的人的衣着,十之八九都是普通人,可能一副名贵药材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就算是普通药材,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所以能用偏方就尽量用偏方,不能用偏方也要尽量用便宜药材。

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万一没治好可能会影响名声。

其次陈景恪是开医馆的,这么做就要少赚很多钱,甚至赚不到钱。

可以说他就是在拿自己的声誉和赚钱机会行善。

想通这一切,他们对陈景恪就更加敬佩,这种志向和品格,就足够他们学一辈子的了。

之后再给病人开药,他们就开始留意这一点,尽量开便宜的。

但习惯使然,有时候他们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使用贵一些的药材。

一般这种时候陈景恪就会假装指点他们,某某药材也有类似效果。

何求等人秒懂,马上不动声色的改掉。

这种改等药材,也让他们获益匪浅。

经过指点他们才知道,原来某种药材还能如此配伍,对某某疾病也有治疗效果,而这种用法在任何医书上都不曾记录过。

比如就是经过陈景恪指点他们才知道,蒲黄这个主治妇科疾病的药材与干姜合用,含服可治舌肿塞喉之症。

这对他们来说堪比老师手把手教导,心中那叫一个高兴,先生喊的更勤快了。

以至于到了后来每开一个药方,都会拿给陈景恪看。

要是他指出有问题他们就会很高兴,没问题反而会很失望。

若给医家的人其他人知道了,估计眼珠子都能掉一地。

陈景恪一开始也很奇怪,这些人咋突然变得这么不自信了?

后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但之后每次有人拿着方子来问他,他都会尽量点评一两句。

有没有更好的替代品,或者某种药材还有别的药效。

总之这场半教学活动进行的很顺利,病人很快就被看完。

这些医师们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大有为什么不多来三五百的架势。

把排队的病人看完,陈景恪也对众人表示了感谢,不管怎么说大家的态度还是很积极的。

本来到了这里他们就该走了,可是几人在门口围成一团滴咕了一会儿,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

让和陈景恪更熟悉的姜子安作为代表,过来说道:“先生,我们观百草堂病人很多,又只有你一名医师会很忙。”

“如果遇到宫里召见,就没有医师了,病人只能空等……我们几人商量了一下,就想每日派一人过来给你打打下手。”

“我们不要钱,就是单纯帮帮忙……就是……嘿嘿,如果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了,请你指点一二即可……你看行不行?”

0109 陈景恪的小算盘 帮忙?我看你们是想来进修,陈景恪心中吐槽道。

不过对于他们过来帮忙的事情,他自然是没有意见的,甚至可以说很欢迎。

之前他就想找个坐堂医,只是不认识什么相熟可靠的医师才没有找。

太医署的这些人自然是可靠的,都是当官的有家有业,出了事儿他们也跑不掉。

至于指点他们一下,那更没有问题了。

医术这东西经验和理论都很重要,交流才会进步。

陈景恪虽然年轻,但真不缺经验。

从小就跟着爷爷学医,读大学那会儿要和同学卷,实习工作了和同期卷。

为了胜出,他私下给自己加班刷经典病例。

虽然刷病例不如接触病人那么直接,但看的多了总会有效果的。

从大学到参加实习,再到获得行医资格证,他刷过的经典病例加起来超过了万份儿。

也正是因此,不论去哪个地方实习工作都能快速上手,成为班子里可靠的中坚力量。

就算偶尔碰到看他不顺眼的领导,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可惜,最终把自己给卷死了。

不管怎么说吧,这种阅读量是远远超过古人的。

真要论起对医学的认识和阅读量,他敢说轻松吊打大多数古代的医生。

但是他也有缺点,受现代医学影响太深。虽然经验丰富,但中医医理方面是个很大的缺陷。

这真不怪他,而是到了现代,中医医理方面的东西已经接近失传了。

现代中医所谓的医理,是建国后国家召集全国名医,重新总结出来的。

碍于见识和科技的整体落后,先辈们当时只对残存的古中医理论进行了总结修补,却没有把古中医和现代医学接轨。

结果就是,错过那次机会,中医再也没有办法和现代医学接轨了。

中医从业者学了一辈子,想考医师资格证,也必须要学习西医那一套理论才行。

没办法,谁让人家先行一步,和现代医学完成了捆绑。

以至于让人产生了,‘西医就是现代医学,现代医学就是西医’这种概念。

陈景恪学的根子其实也是西医那一套,他对中医的认识还停留在背古籍照方抓药上面。

用辩证之法创新,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量。

用药这东西,用好了是治病救人,用不好就是杀人。

他对中医医理的了解太浮浅,自然不敢搞什么创新。

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用药,也是在古人划出来的道道里进行微调罢了,离创新那是十万八千里。

真正的创新是发明出附子理中汤;是只去掉两味药,就成功把补肾阳的八味补肾丸,变成补肾阴的六味地黄丸。

别看穿越后他闯出了偌大的名头,治好了很多疑难杂症,在小圈子里获得了神医之称。

实际上依仗的不过是领先一千多年的知识积累罢了。

真碰到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病,大家比拼真实功底用药,他会被何求这些人吊打。

之前他给对方讲解的辩证用药法,思路也不是自己发明出来的,而是古人总结出来的。

他只是当了一把文抄公,原样给他们讲解了一遍。

何求、姜子安等人,可以说是初唐医师里面的佼佼者,又是太医署的先生,理论知识非常扎实。

陈景恪也想通过和他们交流,把自己的这块短板给补上。

等掌握了医理,他才有底气自称神医。

所以对于对方的提议,他自然是欣然同意。

何求等人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他们根本就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在背了一肚子医书的情况下,不怎么通医理。

见到陈景恪答应,那叫一个高兴,纷纷表示从明天开始他们就轮流过来。

陈景恪计算了一下时间,现在离元日(春节)就剩下八天时间,就提议让他们过完年再过来。

但几人并不同意:“我们八人轮流来,能忙得过来……元日我们也不休息,医师尽管放心。”

陈景恪除了表示感谢还能说啥。

不过等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他又提出了一个请求:“太医署珍藏天下医书,明日你们来的时候,能否为我带一本过来?”

“最好是那种不知名的医书……当然,如果有太医署诸位医官的讲义就更好了。”

医家的核心书籍他都看过,反而是不知名的医书他看过的很少,说不定就能从中找到新知识。

尤其是医官们的讲义,里面都是第一手的资料,通过讲义才能学到医理方面的完整知识。

换成别人提这个要求,他们肯定会骂人,痴心妄想。

但他们已经被陈景的心胸所折服,何况他还无偿拿出了《金贵要略》。

和这本医书比起来,那些普通的医书和讲义又算的了什么。

甚至他们对陈景恪的借书之举还深表佩服。

一位名叫连善的医官敬佩的道:“先生医术如此高明尚且如此好学,实乃我辈楷模呀。”

另一位叫黄德容的医官亦赞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先生在身体力行的践行这个道理呀。”

两人的话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只有陈景恪心中那叫一个尴尬。

等他们走后,蒙安、冯保、依荷等人纷纷围了上来,兴奋的道:

“三郎,你太厉害了,连尚药局和太医署的御医都被你折服了。”

“是啊是啊,他们都称呼三郎为先生呢……那可是御医呀。”

“这下子三郎就彻底成名了。”

“嘿嘿,连御医都要给三郎当学徒,传出去肯定能惊掉一地眼球。”

不过高兴过后,依荷有些闷闷不乐的道:“三郎为什么要把《金贵要略》给他们呀,那可是张仲景的绝学呀。”

陈景恪笑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医术是用来治病救人的,敝帚自珍只会让更多病人受苦,也会阻碍医学的发展……”

“只要你有真本事,就算把所有医书都公布出去又能如何?没有真本事,纵使家中藏书万卷也是无用。”

依荷依然闷闷不乐,在她看来医术和医书都要不是更好吗。

不过她也知道陈景恪的性格,没有再说什么。

百草堂刚才那么热闹,对面的周掌柜自然也是看到了。

之前就已经悄悄过来打探过情况,见不是坏事就没有进来打扰悄悄回去了。

这会儿见到他们这边终于安静,才又过来道喜。

陈景恪始终保持谦虚,只说对方不过是看在皇帝赐字的份上才会如此,不要夸奖太过云云。

事实上他说的也不算错,何求这些人之所以愿意过来进修,除了因为他医术高明,和皇帝赐字也有很大关系。

真以为御医不是官不要脸面的啊,换成个普通人试试。

皇帝的匾额,加上皇家的遗传病需要他去治,有这两重保障在他的地位就能始终保持超然。

御医跟着他学习自然也就不算丢脸。

之后陈景恪就让蒙安他们搬了一张桌子过来,摆在大堂的另外一边,给即将来‘进修’的御医使用。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又是一天过去。

不知道明天会是谁来,又会带来一本什么样的医书。

怀着这样的期待,陈景恪陷入了梦乡。

0110 万能药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吃好早饭来到前面准备营业,刚打开门就发现姜子安已经等在门口了。

陈景恪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早,连忙道:“姜直长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何不叫门?”

姜子安笑道:“先生不必客气,我也是刚到。”

陈景恪又不是瞎子,岂能看不到墙边那一串脚印。

很显然他早就来了,外面比较冷就顺着墙边来回踱步取暖。

陈景恪也不禁被他的诚意打动,暗暗决定一定要好好教他。

却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表达出来,而是赶紧让他进来取暖,又让依荷给他冲了一杯姜茶驱寒。

姜子安一边道谢一边帮忙干活,为开业做准备。

这种诚恳的态度让蒙安和冯保也非常的满意,就连对他们偷师心存不满的依荷,态度也友善了许多。

等一切都忙好,姜子安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包,打开正是两本书。

他恭敬的把书放在陈景恪面前,道:“这本《耳目精要》乃我家传医书,请先生过目。”

陈景恪惊讶的道:“哎呀,这如何使得……我并无索要你们家传医术之想法,只是想找些普通医书增长一些见识而已。”

姜子安诚恳的道:“我知道,先生医德高尚自不会有此等想法,此乃我自愿为之。”

“先生连《金贵要略》此等医家经典都能赠与他人,这医书不过是我家行医的一些心得而已,又有何不舍呢。”

“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这本是我的从医心得,希望先生看过之后能不吝指教。”

陈景恪见他言辞恳切也不再拒绝,郑重的道:“你放心,只要我知道的必不藏私。”

说话间外面就已经来了病人,姜子安很自觉的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蒙安就把病人引导到他那里去接受治疗。

陈景恪则打开《耳目精要》阅读起来。

这个病人算是百草堂的老客户了,但并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见多了个医师还很奇怪。

有心想要找陈景恪看,可见他正专心的看书又不敢去打扰。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蒙安笑着介绍道:“这位是皇宫的御医,趁闲暇就来这里行善为百姓排忧解难,郎君尽管放心。”

御医?来这里坐诊?那个病人明显不信。

可是当他看到蒙安往头顶上指了指的时候,顿时想到陈景恪可是得到皇帝赐字的名医,认识御医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么御医受他邀请来这里坐诊也就不奇怪了。

再去打量姜子安,果然气度不凡,心中就再无怀疑。

一想到自己竟然能让御医看病,他顿时就激动起来。

再无犹豫,迈步来到了姜子安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姜子安对蒙安的这一番话很是满意,不但给他留足了面子,还暗暗抬了他一波。

不愧是先生身边的人啊,这为人处世能力就是不一般。

心中暗赞了一番,就收心为病人医治起来,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得出结论:

“你是脾胃虚弱导致的食欲不振、腹胀腹泻,并不算大病,我给你开个药方,吃上两副就能好。”

说着就写下一副药方,刚才他就特意观察了一下这个病人的衣着。

虽然是普通的麻衣,却非常的干净整洁,皮肤也不粗糙,能判断出家境不会太差。

所以开的是一般的药方,没有用名贵药材,但也没有刻意用便宜的。

昨天回去后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过来的顺序,顺便讨论了陈景恪的性格。

发现他并不是一味的用便宜药材,而是看人抓药。

给穷人看病尽量为对方省钱,家境还可以的就用正常药物,家境富裕的就开名贵一些的药材。

对此他们不但没有觉得有问题,反而更加的佩服。

不但医术高明,为人处世也非常老练。有善心,但不是滥好人。

所以今天他开药,遵循的也是这个原则。

本来还想把药方给陈景恪看一下,只是见他看书正入迷就放弃了。

蒙安把药方转交给冯保让他抓药。

等病人离开后,他又拿着一本小册子给姜子安道:“哦对了,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姜直长。”

“三郎特意配置了一些成药,刚才太忙就忘了给你说。”

“这是成药的清单,碰到适用的病症可以直接拿成药。”

姜子安道了一声谢接过小册子翻阅起来,然后在第一页看到了一个叫香砂和胃丸的药。

功能主治后面写的是:健脾开胃,行气化滞。用于脾胃虚弱,消化不良引起的食欲不振,脘腹胀痛,吞酸嘈杂,大便不调。

看到这里他哪还不明白蒙安给自己小册子的原因。

同时对蒙安也更加的欣赏了,没有当着那个病人的面说出来,而是等病人走了之后,借着小册子提醒自己。

这事情做的,很让人舒服啊。

然后他就把心思都放在了这份清单上,大部分的药名他都没听说过,十有八九都是新方剂。

而且能被陈景恪直接制作成成药来卖的,必然是那种经过考验的成熟方剂。

一下子见到如此多的新方剂,如何能不让他兴奋。

可惜这份清单上只有药名和主治功能没有配方,让他心痒的不行。

想要去问问,又觉得有些不合适,毕竟偷师也要有个限度不是。

耐住性子继续往下翻,心中愈发的吃惊,清单上赫然有不下五十种成药。

要知道成药制作比较麻烦,很少有医馆会自找麻烦,都是卖散药病人回去煎煮。

就算卖成药,也是自家的招牌方剂,为了防止别人偷师才特意制作成成药。

像百草堂这种有五十几种成药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前面都是单独使用的成药,后面是成药组合。

就是某种成药和某种成药配合使用,可以治疗某某疾病。

这种情况虽然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惊讶的也不是这个。

真正让他震惊的是一种叫二陈丸的药。

它本身就能治疗痰浊,反酸,咳嗽,感冒,反胃,胃胀,痞满,眩晕,胸闷,心季,便秘等多种疾病。

最不可思议的是,它竟然和不同的药搭配出了足足二十九种使用方法,治疗的疾病覆盖了从头到脚。

而且明显能看得出来,这种药还能有更多的搭配方法,只是碍于成药制作不便才没有写出来。

可以说这个叫二陈丸的药简直就是万能药啊。

可天下真的有万能药吗?姜子安不敢相信,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看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拿着清单来到陈景恪面前请教道:“先生,天下真有万能之药乎?”

0111 恶臭权贵,通通挂路灯 只听这个问题,陈景恪就已经猜到他说的是什么了。

中医里面有两剂特殊的药方,一剂是伤寒论里的《桂枝汤》,一剂是出自宋朝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的《二陈汤》。

桂枝汤对几乎所有原因造成的发热都有疗效,这不是中医吹牛,而是用现代药物学进行验证过的。

除此之外还能治疗妊娠呕吐、多形红斑、冻疮、荨麻疹等属营卫不和者。

所以桂枝汤又有千古第一名方之称。

然而因为二陈汤的出现,桂枝汤千古第一名方的地位被动摇了。

二陈汤最早是用来治疗痰浊的,后经过一代代医学家研究发掘,发现它拥有近乎无限拓展的能力。

到了后来发展成,只需要简单的增加药味就能治疗几乎所有的内科疾病。

所以后来就有了桂枝汤是虚假的千古第一名方,二陈汤才是真正的千古第一名方之说。

陈景恪制作中成药的时候,自然不会放过这两种最常用也最有效的名方。

只不过桂枝汤使用更简单一些,只要对症就可以开。

二陈汤很多时候要增加一些药味才行,需要辨证用药。

考虑到方便,他把二陈汤本身制作成了成药二陈丸,当做配伍之药使用。

需要用到二陈汤的时候,就直接开二陈丸和相应的药味做配伍就可以了。

姜子安大概率是被那一长串的配伍给吓到了。

一问之下果不其然,他问的就是这件事情。

当即就把二陈汤的药方、药理主治功能,以及各种配伍的应用都讲了一遍。

末了说道:“了解这种药就先从湿痰作为起点,想一想都有哪些病会引起湿痰症状,然后再针对这种病增加药味……”

“等你把湿痰研究通了,对这个药有了足够的认识,再去钻研理气和中……”

姜子安激动的道:“二陈汤真乃天下第一良方也,创出此方者当为我医家大贤也。”

他说的‘当为’不是‘应当是’,而是‘可以成为’的意思,可见他对这个药方的赞誉是多高。

之后他就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琢磨二陈汤,虽然他精善耳目口鼻症,可并不代表不会治疗别的病。

中医大多都是全能,然后偏向某一方面。他因为家传原因,在耳目口鼻方面更有研究而已。

二陈汤虽然是治疗内科方面的方剂,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研究门槛。

另一边陈景恪也被《耳目精要》深深的吸引住了。

古代纸张宝贵,写书都讲究言简意赅微言大义。

医书也差不多,要用最少的字把意思表达出来。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很多地方会产生歧义。

比如着名的青蒿汤,这个算是被比较知名的错误了。

中国的蒿类植物有很多种,其中就有青蒿和黄蒿。

约莫在隋唐之前两种植物的名字是颠倒的,后来不知道为啥黄蒿改名叫青蒿,青蒿改名叫黄蒿。

但是医书却没有跟着更新,依然叫青蒿汤。关键那时候医书讲究微言大义,连个简图都没有。

于是一个误会就这么产生了,治疗疟疾的青蒿汤变成了无用的废方。

后人按照古方制取青蒿汤,根本就治不了疟疾。

很多医家对这个药方提出质疑,慢慢的青蒿汤无用就成了共识。

出于对先贤的尊重,后人并没有把这个药方从古书里删掉,而是保留了下来。

只是没有人再去提它了。

后来屠幼幼先生的团队为了寻找治疗疟疾的药物,从古医书中把青蒿汤翻了出来。

然后把全国所有的蒿类植物都检测了一遍,才在黄蒿里发现了青蒿素。

然后在反向去调查推测,才破解了这个千年谜团。

出乌龙的药方不只是青蒿素一个,而是有很多。

连最不容易出歧义的药方都出了这么多问题,医理方面的问题就更多了。

多到了没有人帮忙解读,大多数人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甚至会出现,两本医书的记载解读出来后意思是相悖的,亦或是牛头不对马嘴。

但如果分开看,又会觉得都有道理,在这种情况下让人怎么办?

这也是陈景恪看了那么多医书,对医理依然一知半解的原因,就连教他的老师也比他强不了多少。

但《耳目精要》不一样,这不是给外人看的医书,而是传家的宝贝。

所以写这本书的人根本就没有想着节约成本,甚至因为害怕后人读不懂其中的意思,不厌其烦的对每一个可能产生歧义的名词,都进行反复解释。

这么做虽然让这本书的厚度增加了几倍,变得罗里吧嗦。

可优点也同样明显,知识点很细,相当于是把知识点揉碎了送到嘴边。

看书的人能清楚的接收到写书人想要表达的意思,基本上不会产生歧义。

这本书虽然名为耳目精要,实际上介绍的不只是五官科的疾病,而是从整体开始做系统的介绍。

先让人对整个身体有了基本了解,然后再着重介绍五官方面的疾病。

包括患病的原因,治疗的方向,具体药方,不同症状的辨证用药等等。

身体是一个整体,很多时候五官方面的疾病,其实并不是五官自己出了问题。

很可能是五脏六腑等方面出了问题,只是症状体现在了五官方面。

想根治这种病,就要把五脏六腑那边调理好。

所以,这本书表面是治疗五官科的医书,实际上是一本内科医书。

凡是会造成五官出问题的疾病,都在他的治疗范围内。

而陈景恪最需要的,恰恰就是这种最基础的医理知识。

就像是在全真教时候的杨过,表面看背了一肚子的武功秘籍,可是却没有人告诉他最基础的‘练法’。

不懂练法背再多秘籍也没用,连门都进不去,一点内力都练不出来。

他背了一肚子的医书,医理方面的死知识也背了很多,可缺的恰恰就是解读的方法。

显得罗里吧嗦的《耳目精要》,恰好完美的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之前关于关于医理方面的种种疑惑,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这让他如何能不高兴。

越看他就越兴奋,有时候看到高兴处,甚至会激动的击桉叫好。

蒙安、冯保、依荷等人见此就知道陈景恪获益匪浅,对他和太医署的人交换医术再无一丝芥蒂。

毕竟自家三郎的医术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了,能让他再进一步的,显然对方拿出来的也都是好东西。

既然是好东西,那交换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陈景恪这么高兴是因为最基础的医理知识。

嗯,这么说也不对,医理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最核心的知识。

百分之九十九的医生都只会照方抓药,能掌握医理的凤毛麟角。

否则古中医理论也不会接近失传。

但陈景恪不是普通医生啊,他是创造了种种奇迹的名医,谁都想不到他竟然对医理一知半解。

就连姜子安都想不到这一点,看到陈景恪这么激动,他心里既骄傲又感慨。

骄傲的是,自家家传的医术获得了赞赏。

感慨的是,陈景恪医术都已经高明到这种程度了,有一点收获都高兴成这个样子。

这种学术态度实在太虔诚了,值得他学习。

……

并不是说看一遍《耳目精要》,他就能融会贯通成为神医什么的,这是不可能的。

学术讲究的就是一个厚积薄发,现在只是找到钥匙,有了‘发’的契机。

真正想要融会贯通,还需要他把《耳目精要》里的基础理论参透,然后再把之前学过的医理知识进行梳理。

等完成这一切,他才算是完成医理奠基,以后就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自己研究药方,而不是只能照方抓药。

不过不管怎么说,终于拿到了‘钥匙’他都非常激动,如饥似渴的研究里面的医理知识,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

还好有了太医署的医官们帮他坐堂,让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去研究。

医官们也发现了他的异常,知道他必然是有大收获,也不禁为他感到高兴。

所以接下来几天他们也没有打扰陈景恪,主动揽下了所有的病人,让他能专心去研究。

对此陈景恪也非常感激,找了个机会把桂枝汤和二陈汤的详细配方,以及各种辩证用法写了下来,丢给他们研究。

众御医顿时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事实上就算陈景恪不给他们好处,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太医署、尚药局等医疗机构,正在联手解读《金贵要略》。

比起这部医家巨着,别的东西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对双方而言这都是一次成功的合作。

……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三十日,也就是岁除。

陈景恪哪有心思过年,让蒙安他们自行去购置年货,顺便给每一位过来坐镇的御医都准备了一份礼物。

并且在他的强制要求下,除夕和春节前三天,大家都不用过来坐诊,好好在家里过年。

众人也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下来。

实际上过年这几天病人数量明显减少,每天也就十来个。

而且都是附近的住户,病也不重,基本都是头疼脑热拉肚子之类的。

他只是看一眼,让去买成药回家吃就行了。

甚至蒙安和冯保自己就能开药。

他们跟着陈景恪这么多年,就算对医术不感兴趣,耳濡目染之下一些简单的疾病还是能看得出来的,照方抓药也能做到。

所以就算没有御医过来坐堂,他也不忙。

不过真正出乎他意料的还在后面,中午的时候一位内侍过来传旨,李世民让他去参加明天的大朝会。

陈景恪惊讶的道:“啥,圣人让我去参加大朝会?这……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医师,怎么有资格参加这种活动?”

那侍者摸了摸袖子里的金叶子,笑道:“医师说笑了,你可是长安名医,御医都要跟随你学习医术呢。”

夸了一句之后,他才说出原因:“朝廷每年都会邀请部分名流和古稀老人参加大朝会。”

“凭陈医师的医术和名气,被邀请参加也是符合规矩的。”

陈景恪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相告,明日我一定准时到。”

然后那侍者留下一张类似请柬的东西离开了,这是明天出入皇城的凭证。

蒙安、冯保等人纷纷围了上来,一个个比他还要激动。

“三郎刚才那个人是宫里的内侍吗?”

“哇……三郎你要去参加大朝会了吗。”

“那可是大朝会啊……”

看着激动的众人,陈景恪完全能理解。

和平时入宫给皇帝看病不一样,今天日子特殊,能被邀请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这就相当于是前世国庆节那天,你家有至亲受邀登上城门楼,整个家族都会跟着一起高兴。

在安抚了一番众人后,陈景恪就出门准备去一趟张准上家。

虽然有请柬能通过皇城大门,但进去之后呢?

站在哪个位置,需要注意些什么,具体流程是什么样的……他可一窍不通。

万一要是出了差错,会不会受罚且不去说,至少这个脸是铁定要丢的,所以有必要去找人打听一下。

路过延寿坊的时候,他又习惯性的往东南角那里看去。

宅院已经翻修一新,只有零星的工匠在做细节上的完善。

那个古池果然被高墙围了起来,成为了这家主人的私产。

站在外面远远看去,都能感受到它的富丽堂皇。

而且门口还停放着一辆豪华的车辇,有禁卫把守,想来应该是这家的主人来验收了。

陈景恪心中酸酸的吐槽:恶臭的权贵,将来通通挂路灯上。

又瞅了几眼,他才转头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远处有清脆的声音喊道:“医师?陈医师?”

陈景恪疑惑不已,谁在喊我?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转头看去,发现豪宅门口正有一个少女在朝他挥手。

再仔细一看,不是晋阳公主李明达还有谁。

见到真的是他,李明达也很高兴,朝他挥手道:“医师医师,我在这里。”

0112 医师可还喜欢 李明达?她怎么在这?难道这是她的哪个兄弟姐妹的宅子?

想到这里,陈景恪心中突然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这不会是她的公主府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要知道每次路过延寿坊的时候,他都没少腹诽这宅子的主人,还要把别人挂路灯上。

不认识也就算了,要是熟人那就太尴尬了。

心里胡思乱想着,慢慢向李明达那边走去。

等到了近处才发现长乐公主也在,连忙行礼道:“参见公主。”

李丽质率先开口道:“免礼,陈医师这是要去出诊?”

陈景恪道:“随便走走……两位公主在此,莫非这处府邸是……”

李丽质笑道:“这是小兕子的公主府,医师有没有觉得惊喜?”

果然……陈景恪心中有点尴尬,都不敢正眼看李明达了。

在他心里,已经好几次把她挂上灯柱了。

因为尴尬,他没有察觉到长乐公主话里的异常,只是道:“原来是公主的府邸,我之前还在好奇这是哪位贵人家呢。”

李丽质道:“是吗,以后医师想见小兕子就方便了。”

陈景恪点头道:“确实,以后给公主诊治就方便了,出门就到。”

李明达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道:“日后我找医师请教书法也方便了呢。”

陈景恪笑道:“随时欢迎公主去百草堂找我。”

李明达开心的道:“嗯,好的……医师想进去看看吗?里面可漂亮了,我还专门让他们修建了荷花池和梅园呢。”

陈景恪自然也很好奇,就说道:“好呀,不瞒公主,其实我早就想进去看看了。”

“以前我没事儿的时候很喜欢来古池这里散步,被圈起来之后我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李明达眼睛都眯了起来,道:“以后医师要是想看古池了,随时都可以来哦。”

一行人又再次进入府邸内,李明达充当导游带着他四处观看。

李丽质则远远坠在后边,含笑看着兴致勃勃的妹妹。

其实她们已经参观过宅院,刚才正准备离去,出门恰好看到陈景恪。

现在自家妹妹又带着他折返回来,像极了给小伙伴炫耀玩具的小孩子。

要知道,她是一直舍不得离开皇宫的,就算刚才参观府邸的时候也有些提不起兴趣。

现在陈景恪一来她的态度就全变了。

作为女人,作为姐姐,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对自己把晋阳公主府放在这里的提议,也更加的满意。

正所谓长姐如母,母亲去世后她可没少为几个弟弟妹妹操心。

尤其是对和她患有同样疾病,又被其他兄弟姐妹隐隐排斥的李明达,更是多了几分怜爱。

对李明达的婚事,她也是没少操心。

一开始也是想找个权贵之家的优秀儿郎,这样才门当户对。

后来见到陈景恪,发现自家妹妹的异常之后,就改变了主意。

只要她喜欢就可以,别的都不是问题。

于是才有了后续的各种试探和助攻,甚至提议把公主府放在延寿坊。

……

其实另一边的陈景恪也在疑惑,长乐公主离那么远做什么?

难道不应该是你们姐妹俩并排走,我跟在一边吗?

你这样搞的就像是前世相亲一样,多尴尬,也容易引起别人误会啊。

不过他的思绪马上就被李明达给打断了,小姑娘高兴的道:“医师,快看这里就是梅园,你觉得好看吗。”

陈景恪抬头看去,发现梅园还不小,占地有四五亩的样子,里面种着数十株高大的梅树。

这些梅树都是刚刚移植过来的,在转移的途中花早就七零八落,实在没啥美感可言。

不过他还是点头道:“不错,等到明年的此时,必定是满园盛景。”

李明达更高兴了,沿石板路来到梅园中间的小亭。

指着小亭门前的一块石碑,献宝一般的道:“医师医师你看这里。”

陈景恪定睛一看,面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只见上面赫然刻着他写的那首山园小梅。

李明达很是得意,高兴的眼睛情不自禁的眯起,道:“这座梅园就是按照医师的诗来布局的呢,你看这里还有一条小溪……”

越过小亭果然见到一条人工挖掘出来的小溪,宽约两米,水深只有尺许左右。

因为和古池相连,所以溪水是活的,流水潺潺很是别致。

可以想见的是,明年这里的景色肯定很美。

都不用等冬天梅花开,春季草木发芽的时候,这里就会变得很漂亮。

但是……

看着这座梅园,石碑上的那首诗和这条小溪,陈景恪却沉默了。

李明达还以为他被震撼到了,更是开心。

又带着他去看了芙蓉园,占地差不多五六亩的样子,中间是一个三亩左右的水塘。

水塘和梅园的那条小溪是连通的,或者说整座府邸所有的园区都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溪连通。

水塘中间有一座人工堆砌的假山,上面还种植着许多花草。一条木质廊桥连接到假山上,方便人出入游玩。

只是现在是冬季,莲藕才刚种上,需要到来年开春才会发芽,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顺着廊桥来到假山上,果然看到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的正是爱莲说。

陈景恪愈发的沉默。

李明达则兴致盎然,又带着他参观了其它园区,甚至连住宅区都看了一圈。

李世民确实很疼爱这个女儿,这座府邸修建的豪华而不奢侈,充满典雅贵气。

如果放在前世,就算当成景点卖门票都够资格了。

最后才带着他去看了古池。

可能是出于完全考虑,古池和宅院是分开的,另外开了一道后门直通这里。

毕竟这座池子是清明渠和漕渠交汇形成的,陆地上可以建高墙大院围起来,水上就不好办了。

就算建铁栅栏隔开也很不保险。

况且古池占地有二十多亩,算上周围被圈起来的土地,这座院子有五十亩左右的面积。

又增大了巡逻难度,万一被人翻墙进来怎么办?

隔开是最好的办法。

就算有人闯进来,也进不去内宅。

如此算来,李明达的这座府邸占地就超过了百二三十亩。

果然不愧是大唐顶级富萝莉啊。

李丽质一直跟在后面,早就察觉到了陈景恪的态度变化。趁休息的时候走到李明达身边坐下,笑道:

“陈医师,感觉小兕子的公主府怎么样?”

陈景恪有些拘谨的道:“凋梁画栋,独具匠心,自然是极好的。”

李丽质道:“看来医师也很喜欢这里啊。”

陈景恪讪讪一笑,没有答这个话。

从他忽然转变的态度,李丽质就知道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所以下意识的保持距离。

她也没有在给予暗示,让他明白有这回事儿就可以了,后续如何等后面再看。

要是现在就把话挑明,到时候事情不成,反而会影响众人的关系。

现在是皇家需要陈景恪,要尽量避免这种不必要的矛盾。

李明达虽然聪慧,但在某些方面她确实还没有开窍,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听到陈景恪说很喜欢公主府,心中就非常的开心,问道:“医师觉得还有哪里需要改动的吗?”

陈景恪客气的道:“我不懂建筑,看不出好坏。且这是公主的府邸,你满意就可以了。”

“哦。”李明达有些小小的失落。

李丽质帮腔道:“话虽如此,但集众人之智才能让府邸变得更好。医师如果有什么建议不妨也说一说,若真的有用岂不是更好?”

李明达连忙道:“是呀是呀,医师你就说说吗。”

看着她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实在无法出口,陈景恪心中暗叹一声,道:“小建议倒是有一个。”

李明达眼睛一亮,道:“什么建议,可是对哪里不满意?”

“没有哪里不满意,只是……”陈景恪指了指周围,道:

“古池既然和公主府是分开的,何不在一侧另开一道大门,允许百姓进来游玩赏景。”

“如此百姓们也多了一处踏青游玩之地,也能彰显公主与民同乐之仁心。”

“这……”李明达明显有些意动。

但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家姐姐。

李丽质抚掌笑道:“医师真是好提议,此法确实可行。”

李明达一听可行,就马上说道:“那就依医师所言,在这边开一道门允许游客出入……医师还有吗?”

既然开了口,陈景恪就一股脑全说了:“设置一些座椅供往来游客歇息,摆放一些垃圾桶,在偏僻角落修建茅房……”

总之就是按照现代的公园模样进行设置。

李明达很是开心的一一记了下来。

李丽质则很是惊讶,真是好细腻的心思。照着他的意见改造,这古池说不定真的会变成长安着名一景。

不过真正想把这里变成一景,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首上佳的诗文点缀。

那么诗文从何来呢?

她的目光看向了陈景恪,道:“医师如此喜欢古池,何不赋诗一首。”

李明达才想到这一点,也期盼的看了过来。

陈景恪很是头疼,这就是当文抄公的下场啊。

抄的时候有多爽,事后别人邀请你作诗的时候就有多头大。

要是脑海里有相应的作品可以抄还好说,要是没有那就真麻烦了。

就比如现在,你让他上哪抄去?

他记得的唯一一首沾边的就是杨万里的《小池》,可他抄给李明达的第一首就是它,总不能拿出来二次利用吧。

抄无可抄的情况下,他只能道:“近日一直在和太医署的诸位先生交流医术,心中尽是此物,实在没有灵感。”

李丽质倒也没有多想,她一直在关注陈景恪,知道他确实在和御医们做医术交流,很是痴迷。

在这种情况下写不出诗文来也很正常。

李明达就更不会说什么了,她对陈景恪是无条件信任。

所以李丽质就说道:“不急,等哪天有灵感了再写也不迟。”

额……有灵感了再写?

这是陈景恪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看来不能一味的拒绝,最好能想个办法解决掉才行。

说起来他还真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斟酌了一番,他就说道:“一人写诗何如千百人写诗?不若引更多的读书人来作诗。”

李丽质眼睛一亮,道:“好主意,若真能得千百人写诗,古池必将成为天下盛景也。”

“但若想引得读书人写诗附和,须有佳作为‘引’方可,这就要劳烦医师了。”

陈景恪笑道:“我曾经偶得些许残句,只是才疏学浅未能写全。不若我把残句写出,然后邀请士子补全如何?”

李丽质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不知医师都有哪些残句?”

陈景恪开始编故事,道:“我曾泛舟水上,因困意袭来想假寐片刻,谁知醒来已是夜半。”

“半梦半醒间把倒映星河的水面看做是天空,误以为自己泛舟星河……清醒后得到一残句。”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两位公主以为这一句如何?”

李丽质惊叹道:“好一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是我见过最美想象力最丰富的诗句,医师果真诗才无双矣。”

李明达激动的勐点小脑袋:“嗯嗯嗯,我也喜欢这一句。”

然后又有些遗憾的道:“只可惜它是残篇,要是能补全就好了。”

陈景恪心道我也想写全,可问题是这首诗他就记住了这两句。

唐诗宋词他看过许多,真正能记全的并不多,大多都是只能记住一两句传唱度最广的。

这会儿拿出来其实也不错,当饵钓那些文人骚客。

至于那些文人会不会上当,完全不用担心。

唐代的科举还很粗放,录取的时候更看重考生的名气而不是实力。

如果有达官贵人写推荐信,那基本必过,等着吏部授官就可以了。

以李丽质和李明达的身份,只要古池开放,马上就会有数不尽的读书人过来打转。

到时候稍加引导,就会有无数学子过来写诗作文。

但只有一句残句明显是不够的,所以李丽质又问道:“不知医师可还有别的残句?”

0113 唐朝公主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澹澹风。

绿树浓阴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陈景恪又接连说了好几句‘残句’,全都是那种不记得全诗,只记得一两句的那种。

能记全的诗自然是要留着在合适的时候再抄。

但经典就是经典,哪怕只是残句,依然让李丽质和李明达姐妹两个震惊不已。

感觉差不多了,陈景恪说道:“就这些了,公主看可还够?”

李丽质正想说足够了,可眼睛闪烁一下又改口道:“都是好句,可残句总归是残句,缺少压轴之作呀。”

陈景恪并不上她的当,说道:“天下士子如此之多,我相信很快就会有数不尽的优秀诗作出现。”

李丽质见他如此也没有再说什么,有这些残句当‘砖’确实足够了。

到时候邀请一些士子开文会,把这些残句拿出来,会有无数想要扬名的读书人试着补全或者附和。

到那个时候,古池不但能成为长安一景,还有可能成为文风鼎盛的象征。

对陈景恪本人好处也很多,别的不说,肯定能才名远扬。

文人的社会地位可是远在医师之上的,到时候和小兕子才是真正的般配。

她们姐妹俩也能因此收获美名,甚至拉拢一部分士子,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到了。

作为大唐的公主,她考虑的可是很长远的。

接下来他们又商量了一下文会该怎么举办,如何扩大声望。

陈景恪给出了两条建议:“可以单独建一面墙,只要对自己的作品满意,都可以写在墙上任由他人评说。”

“为期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不等,哪首作品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就铭刻在石碑之上。其余诗词则全部刷白,等待下一位士子到来。”

李丽质情不自禁点头道:“此法甚佳,还有吗?”

陈景恪继续说道:“若举行文会,可以把与会者的诗词集结成册,印刷发行广为流传。”

李丽质疑惑的道:“集结成册广为流传乃文会常用之法,只是不知道这印刷为何物?”

陈景恪并不奇怪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凋版印刷术恰好形成于初唐这一段时间。

武周时期技术才成熟,唐朝中后期才得到广泛使用。

此时还是贞观年间,印刷术还处在萌芽状态,只在某些小圈子里偶尔使用,李丽质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公主应该见过拓印吧?如果我们把文章以阳刻之法凋刻在木板上。”

“刷上墨水再把纸铺在上面扫一下,是不是就拓印到纸上面了?”

李丽质试探的问道:“印章?”

陈景恪颔首道:“对,可以把凋版看做是一个大印章。只是这个印章上面凋刻的不是几个字,而是几十上百个字。”

“如果我们凋刻几百块这样的凋版,把印刷出来的纸组合装订在一起,是不是就变成书了。”

李丽质本就是聪明人,听到这里哪还不知道印刷术的优秀之处,击掌叹道:

“好一个印刷术,没想到医师在机关学上亦有如此深的造诣。”

陈景恪摇头道:“公主谬赞了,这印刷术并非我所创,是民间早已有之的方法。”

“只是他们的技术还不成熟,我也是在他们的基础之上改进得来的。”

李丽质反而更加欣赏他的坦诚,道:“能在前人之法上推陈出新,亦是难得。”

之后又详细询问了印刷术的各种技巧。

陈景恪虽然没有详细了解过这东西,但史书上还是有大致的流程的。

比如枣木、梨木是性价比搞好的材料。

墨的要求就比较低了,因为凋版使用的是木料,着墨性良好,平常的松烟墨就可以满足需求。

把字写在比较薄的纸上,再把纸反着贴在木板上。

使字迹留在木板上,然后工匠把没有墨迹的地方去掉。

之后就是裁剪纸张,刷墨,铺纸,印刷,装订等等。

一旁的李明达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忽略,反而因为陈景恪能和自己的姐姐侃侃而谈,感到非常的开心。

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人有三个,李世民、李丽质和李治。

李世民就不说了,李丽质是因为扮演了亦姐亦母的角色,李治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她对李丽质非常尊重,视之为榜样。

在她心里姐姐是很厉害的,陈景恪能和姐姐谈笑自如,那也是非常的厉害。

而且他好像又发明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连姐姐都被折服了,果真是厉害呢。

陈景恪可是她认定的知己,他越优秀她就越开心。

所以在一旁看着两人商量事情,她非但没觉得枯燥和冷落,反而非常开心。

李丽质敏锐的察觉到了印刷术的影响力,所以问的非常仔细。已经决定回家就找工匠进行研究,尽快拿出成熟的印刷技术。

陈景恪在这个时候提印刷术,其实也是有意为之。

他能看得出来,这位长乐公主可不是后世朝代的吉祥物工具人公主。

而是真正有社会影响力,能对朝局产生影响的人,很显然她也很善于利用这一点。

把印刷术告诉她,能更快更有效率的推广这种技术。

两人谈了许久,不过都很克制的没有谈印刷术带来的政治影响,话题止于技术本身。

一口气把印刷术的事情说完,陈景恪再次把话题拉回来,道:

“若能建一作坊印刷文会文集,想来用不了多久古池就会成文风鼎盛之地。”

“天下士子无不趋之若鹜,以古池扬名为荣。”

李明达兴奋的俏脸晕红,这古池可是她家的。一想到自己将要亲手打造天下盛景,她就激动不已。

再想到这处盛景是陈景恪一手提议并促成的,她就更开心了。

果然不愧是我的知己,处处都为我着想。

哎呀,好想早点搬过来住呀。

之前对皇宫的种种不舍已经全部被她忘却了。

李丽质也很是赞同,不过她还保持着冷静,道:“只是有了扬名的契机,能不能成还要看能否出现传世名篇。”

这倒不是暗示陈景恪之类的,而是说的事实。

从古至今文会数不胜数,能被人记住的凤毛麟角。而每一个能被人记住的文会,都必定有传世名篇加持。

世人正是通过传世名篇,才知道有这么个文会的。

古池文会肯定不会只举办一次,而是要时不时就会来一场,以达到利益最大化。

总不能每次都让陈景恪来救场吧?那她们姐妹举办这个文会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也别小瞧天下人,等古池文会的名声传开,必定会有真正的名士来参加,诞生佳作也是必然。

所以陈景恪也没有揽这个活儿,而是说道:“名篇多为偶得,参与文会之人多了,总会有佳作出现的。”

李丽质说道:“希望如此吧。”

之后他们又叫来负责公主府改造的将作监主事,把古池的全新改造计划详细的交待了一遍。

那个主事自然不敢反对公主们的意见,不过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若古池开放,恐有人顺墙潜入公主府内,这一侧的夹墙需要加厚加高方可。”

李丽质很是满意他的谨慎,道:“你的顾虑不无道理,就依你之言加固夹墙吧。”

“工期不要耽误太久,上元节过后公主府就要启用,你们需在此之前完工。”

上元节就是元宵节,今天是岁除,也就是说工期只剩下十五天左右。

那主事默默计算了一番,说道:“还需再抽调二十名工匠,方能在上元节前完工。”

李丽质道:“这是你们的事情,我只要上元节前公主府能完工。”

那主事连忙道:“喏,我们一定如期完工。”

事情全部说完,时间也不早了。尤其是李丽质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去处理,就准备离开。

这时李明达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医师,你收到元日大朝会的请柬了吗?”

0114 除夕 陈景恪意外的道:“收到了,公主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李丽质插话道:“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她加到名单上的。”

陈景恪沉默了一下,才道:“谢公主。”

李明达连忙摇手,道:“医师乃长安名医,就算没有我太常寺也会把你的名单写在上面的。”

真的会写吗?大概率是不会的。

毕竟他来长安的时间还太短,认识的人也不够多,名声还不够响亮。

之前他就在怀疑,负责宫廷礼仪宴会的太常寺,怎么会给自己发请柬,自己又不认识他们。

现在问题全解开了,有人给自己开了后门。

太常寺拟定名单,要提交给李世民批准。估计李明达就是在那时候看到了名单,把他的名字给写了上去。

对此他能说什么?

只能简单道谢,然后把话题转走:“不瞒两位公主,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盛会,也不知道规矩如何。”

“正准备去张将军家里请教,恰好在这里遇到了你们。”

李明达马上说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天就是朝拜阿耶……先是群臣朝拜,然后是各国使节朝拜……”

“你只需要跟在大家后面,学着他们做就可以了,就算出错了也没人会追究的。”

“等到朝拜结束就是宴席,你随便找个无人的座位坐下即可。到时会有舞乐表演,你可以一边吃一边欣赏。”

“如果觉得无趣,朝拜结束就可以离开……但出去就进不来了,你可以在那里吃点东西,欣赏一下舞乐再走。”

陈景恪一想也是,明天参加大朝会的少说也有数千人。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人,大体流程走下来就算是完成了。

别人朝李世民鞠躬,他也跟着鞠躬,别人坐下他也找地方坐下就行了。

想到这里他就放下了心中的担忧,道:“原来如此,谢公主指点。”

所有的问题全部解决,李丽质和李明达也乘坐车辇返回皇宫。陈景恪目送她们离开,直到马车消失才转身返回家中。

车辇上李明达也不时的往后看,见陈景恪一直目送她们,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是觉得开心。

李丽质岂能看不出自家妹妹的异常,不过她这次她并没有打趣。

过犹不及,有时候说的太多了,反而会让他们相互疏远对方,那之前的功夫岂不是全都白费了吗。

直到马车转弯再也见到了陈景恪,李明达才收回目光,然后兴致勃勃的和姐姐讨论搬出来住都需要些什么,都要注意些什么。

……

毕竟是岁除,马上就是除夕夜了,这么热闹的事情还是要参与一下的。

陈景恪回去之后,也没有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医术。而是和大家一起打扫卫生,准备年夜饭,守夜用的零食点心之类的。

唐朝过春节和现代不尽相同,有着自己的特色。

没有对联,大门一左一右挂上桃符,上面画着两位远古门神神荼和郁垒。

新年期间不能倒垃圾,这一点倒是古今不变。

吃过丰盛的年夜饭就是守夜,只是古今守夜方式不同。

唐朝守夜要在院子里要堆一堆火,叫庭燎。

家里通常会准备一些旧扫把之类的东西,在庭燎里烧掉,寓意来年粮满仓。

还会准备旧鞋子,埋在院子的角落,寓意“印绶之子”,期待将来儿子能够在仕途上有所作为。

如果有幼年男娃,还会让他带上獠牙面具在庭燎前面击鼓跳舞,称为‘驱傩’,寓意驱除邪祟祈祷来年平安。

陈景恪家里没有幼年男丁,本来可以去隔壁家借一个过来,这也是允许的。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给草儿买了一身跳大神需要的衣物,还给她买了面具,让她戴着跳。

“将来咱们草儿一定不输男儿,跳驱傩怎么了。”

他是一家之主,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反对。

草儿玩的很开心,拿着小鼓一边敲一边来回扭动。

其他人都围在庭燎一侧,给她鼓掌叫好。

小丫头那叫一个得意,跳的更加欢快。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陈景恪也非常开心,拿起一个爆竹顺手丢进火堆里。

这个爆竹不是鞭炮,而是晒干的竹子。用火烧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时不时的还会炸裂出火星。

比起烟花鞭炮自然是差远了,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一种不错的驱邪祈福方式。

热闹了一阵之后,驱傩仪式结束,草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人却非常的兴奋,又跑过来往火堆里丢爆竹。

小孩子又不懂什么叫节奏,抓起爆竹就不停的往里丢。

陈景恪一把抓住她,教她要慢慢来。

她表面答应的很好,却总是趁他不注意偷偷的多往火堆里丢几个。

她的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陈景恪,只是他并没有阻止。

每次都是在她干坏事成功之后假装才发现,然后用咯吱来惩罚她。

小丫头一边大笑一边讨饶,但放过她之后,她又会再次偷偷的多丢爆竹。

然后接受惩罚……再求饶……再捣乱……玩的乐此不疲。

反正也没事儿,陈景恪也乐的陪她玩。

不过小孩子精力远不如大人旺盛,加上今天一天她都有点过于活泼,没一会儿就哈欠连天。

老何家的想带她去休息,她抓住陈景恪的袖子说什么都不去。

没办法,只能让她继续在这玩。

只是没多久她就揉着眼睛趴在陈景恪腿上开始犯迷湖了。

陈景恪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头枕在自己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她就呼呼大睡了过去。

老何家的想过来把她接走,只是她的小手死死的抓住陈景恪的衣襟,梦呓道:“耶耶。”

老何家的眼睛一酸,眼泪差点落下,其他人也都有些沉默。

陈景恪叹了口气道:“我抱一会儿吧,去找个褥子给她盖一下,别着凉了。”

老何家的感激的道:“谢谢三郎。”

然后回到屋里取来一个小褥子给她盖上。

因为刚才的事情,大家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气氛渐渐有些凝重。

蒙安抬头看看了,就主动跳出来活跃气氛。

他知道什么事情能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讲的全是陈景恪的传奇故事。

什么明珠入怀、什么神仙入梦等等或真或假的故事。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他的故事所吸引,忘却了哀愁。

这些故事在没有人比陈景恪自己,更了解是怎么回事儿了,所以听了一两个之后就开始思考自己的心事。

今天白天李丽质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了,李明达的表现更加露骨,由不得他不慎重思考。

0115 炼金术师 除夕当天全城取消宵禁,很多人都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到外面去凑热闹,所以外面非常节日氛围也非常的好。

很多人还找来锣鼓队之类的敲敲打打庆祝佳节,来自各地的胡商也在用自己家乡的方式庆祝这个节日。

来自世界各地的风俗习惯,会在长安融合在一起,最终让华夏的风俗习惯越来越多姿多样。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留在家中,和家人共同守夜。

就和陈景恪他们家一样,在院子点燃庭燎,准备一点屠苏酒,一些零食点心,大家围着坐在一起畅谈。

不过像他们家这样不分主仆围坐在一起的,不说独此一家,也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但每家都有每家的情况,没有比较的必要。

反正陈景恪家里很是和谐开心,大家一边吃着零食点心,一边听蒙安讲述陈景恪的种种神奇故事。

而陈景恪,则抱着熟睡的草儿坐在一边,默默的思考着自己的心事。

今天白天李丽质的暗示如此露骨,李明达的表现也超出了正常界限,他不可能感受不到。

其实回头想李明达对他的态度,很早就露出端倪了。

从对待他的态度到说话的神态语气,都有些不正常。

以前之所以没发现,一来是不了解李明达的性格,以为她就是如此。

二来是身份差距太大,他也不敢往这方面想。

三来是他喜欢的是肤白貌美大长腿,前凸后又翘的御姐。

可李明达……美则美矣,就是那前后一样的身材实在不是他的菜。

嗯……如果换成李丽质,他肯定会欣然接受。

可惜,这位前世网文界有名的大唐共妻已经嫁人了,且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他是没戏了。

摇摇头把发散的思维收回来。

他到现在都有些不明白,自己貌似什么都没做,俩人见面不超过十次。

她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根据前世看过的影视剧,以及他学过的浅薄心理学知识,综合李明达的情况。

他给出的猜测是,小姑娘被养在深宫里太久,没见过世面。

然而仔细想想就知道这是扯澹,她可是李世民带在身边长大的,什么样的少年俊杰没有见过?

说不定她幼时用来识字的字帖,就是大臣们的奏章。耳濡目染之下,她的见识比大多数人都要广。

她缺玩伴是有可能的,但绝对不缺见识。

所以陈景恪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青睐自己。

不就是医术高一点,字写的好看一点,诗写的好听一点……除此之外他还有啥?

额……虽然有点凡尔赛,可他真不觉得仅凭这些就能获得李明达的青睐。

她可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人家小时候就开始劝谏李世民,保护身边的仆人和朝中大臣。

获得了朝臣们的一致喜爱。

这样的人,谁要是敢把她当小白,那才是真小白。

可问题就在这,她为什么会如此青睐他?

想破脑袋都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说实话,被一个公主喜欢他心中还是很爽的,可爽归爽现实问题还是要解决。

该如何应对。

方法不外乎三个:拒绝,接受,不接受不拒绝。

但李丽质都暗示到这个程度了,装傻充愣的选项已经不可能。

大胆一点想,以李世民的心机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

还把李明达的公主府放在自己家门口,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给出了态度?

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还装傻充愣,那就是真的是把别人当傻子耍,后果可想而知。

那么就只剩下拒绝和接受两个选项。

可是不管选那个,他都要搞清楚李世民和李丽质的态度。

他算是看出来了,自从李承乾和李泰两人被贬出京,皇室最有发言权的两人就是李世民和李丽质。

太子李治现在不过是从小透明变成了有身份的大透明,话语权甚至还不如李明达来的大。

李丽质的态度他大致能揣摩到,就是看中了他的医术,单纯的家庭背景,还有就是李明达的麝香毒后遗症。

那么李世民呢,他是怎么回事儿?

神仙入梦的传说?《老子》注释版?神仙子弟身份?医术?麝香后遗症?

单纯是为他女儿着想,觉得女儿喜欢,对方也还凑合就同意了?

亦或是别的什么?

最后一个可能被他直接排除了,李世民是很喜欢这个女儿,可他有自己表达喜欢的方式。

绝对不可能让女儿随便找个人嫁了。

所以……大概率是前边那几种可能,甚至是所有可能的综合作用。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反而就简单了。

自己只需要考虑要不要接受……

假设,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那么要不要接受呢?

如果放在前世,这个问题的答桉非常简单:她才十二岁,你敢动一个试试。

现在是唐朝,娶十二岁的小萝莉是完全合法的。

清河公主十岁(虚岁)就嫁给了程咬金的儿子程怀亮,李明达十二岁属于适婚年龄。

而且在这个年代自由恋爱什么的基本不现实,穿越了就要遵守这个时代的规矩。

别总想着碰到个两情相悦的自由恋爱结婚,这种情况基本只存在于话本里。

况且以陈景恪的喜好,他碰到的心动女人大概率是成熟少妇。

考虑一下当第三者的后果,他还是决定老老实实按照这个年代的标准找一个吧。

这个年代找对象首先看门第,然后看对方的人品和才华,最后才看合不合得来。

事实上二十一世纪大家找对象也是这个标准,所谓的自由恋爱,是在满足以上标准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展开的。

那么按照以上标准来审视一下李明达,会是什么结果呢。

先看门第……这个就不看了。

那么她的人品和才华呢,前面已经说过太多次,这里就不赘述了。

就剩下合不合得来了。

回想两人每一次见面,相处都挺融洽的。

可是这几次见面代表不了什么,合不合得来只有长时间接触才能知道。

所以……

其实思考到这里,陈景恪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选择。

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考虑过拒绝这个选项,一直在给自己找接受对方的理由。

想到这些,他不禁苦笑起来,没想到立志做曹丞相的他,有一天也会变成炼金术师。

难道这就是大唐顶级富萝莉的魅力吗?

0116 香 真娶了李明达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首先她本人就非常优秀,除了身材不符合他的择偶标准,其它不论长相还是性格还是才华,简直就是完美。

其次相当于获得了一张护身符免死金牌,在古代封建王朝,这张免死金牌实在太重要了。

至于麝香后遗症,这事儿对陈景恪来说问题并不大。

他虽然不是丁克,但也不是非要自己生孩子不可,领养也是一样的。

这件事情上真正应该着急的是李世民一家才对。

只是看李丽质的态度,就算自己接受,这事儿恐怕也不是说成就能成的,大概率还要等待时机。

至于时机是什么,他不知道。

在这件事情上他完全是被动的,只能看李世民和李丽质的意思。

至于什么‘爷凭什么看你们脸色’、‘爷不伺候,爷拒绝’之类的想法,确实挺酷的。

可惜他是个俗人,玩不出这么酷的事情。他也是个怕死的人,不敢玩这么酷的事情。

这是封建王朝阶级社会,不会真的有人认为自己是穿越者,就可以笑傲江湖,然后藐视皇权,藐视士族豪强权贵吧?

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穿越者不会比别人多一条命。

陈景恪对这一点认识很清楚,皇帝虽然很依赖他的医术,但不代表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有句话叫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想好好活着,就要遵守这个时代的规矩,别自己作死。

……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能猜到,那就是李明达自己似乎还没有明白她自己的心意。

这从她的表现上就能看得出来,她似乎压根就没有意识到,为了一首诗建梅园、建芙蓉园意味着什么。

或者说她知道这么做不一般,可理解出现了失误。

总之她的想法很奇怪,陈景恪完全琢磨不透。

等等,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因为李明达没有意识到她自己的真实想法,李丽质怕突然拆穿吓到她。

所以才只是暗示自己,却又不希望自己太主动过早的坦白?

有的人或许是因为脸皮薄,或许是因为好面子,为了向别人证明自己没有动感情,故意疏远对方。

尤其是少不更事的少年男女,最容易出现这种情况。好像承认喜欢对方,就多丢面子一样。

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不知道造成了多少憾事。

李丽质可能也害怕骤然拆穿心事,让李明达不敢承认这段感情。

所以她希望自己主动接近李明达,多培养感情,等待水到渠成再揭晓答桉。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让他去追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子。

但这个女孩子还不明白她自己的内心,他又不能太急切吓到她。

要慢慢的靠近她,让她自然而然的明白这一切。

对于这个猜测,陈景恪自己都有点想笑了,怎么充斥着一股子言情小说的味道。

但他出身实在太低,上辈子就是底层出身,这辈子比上辈子还惨一点。

和高层接触比较少,不知道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就无从猜测李世民和李丽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能根据想象来推测。

至于准确率吗,就只能说随缘了。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能确定,对方对他没有什么恶意。

否则李丽质不可能给自己那么多暗示,也不会把李明达的公主府放在自己家门口。

这就足够了。

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别的都可以慢慢的来接触来了解。

要是真能把她追到手,那就再好不过。

要是最后软饭吃不成,那也无所谓,继续凭本事吃饭好了。

以后正常和李明达接触,多往她的公主府跑一跑,剩下的就交给缘分吧。

想到这里,陈景恪也是豁然开朗。

“冬冬冬!

!”恰在此时,响彻全城的鼓声响起。

这是元日鼓,零时准时响起,宣告着新一年的到来。

蒙安他们也停下了谈话,一起来到陈景恪身前,行大礼道:“三郎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每到元日零时之际,所有的家庭成员都要向家主行大礼,是标准的大礼。

蒙安和冯保两人是他的随从不是仆人,所以只需要行叉手礼。

老何夫妇和依莲依荷事实上就是他买来的奴隶,行的是跪拜礼。

要知道在大唐跪拜是很严肃的礼仪,平时基本是不用的。就算是普通百姓面见皇帝,也只需要鞠个躬而已。

一般都是在祭祀天地,祭拜祖宗的时候才会用到跪拜。

由此可见,元日零时的这次行礼是多么的隆重。

但家主也要有所表示,通俗点来说就是要给喜礼。

之所以不说是喜钱,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压岁钱的说法。

主人不一定要赏赐钱财,可以给一些用得上的小玩意儿,也可以给金银珠玉等等都行,总之一切随主人心意。

不过大多数人为了省事儿都会直接给钱。

陈景恪自然也准备了礼物,等众人给他拜过年,就开始分发。

蒙安、冯保、依荷、依莲四人给的都是玉佩,上好的和和田玉,上面凋刻着他们自己的名字。

老何夫妇一人一枚金叶子,给草儿的是一只能调整大小的金手镯,上面还带着两个金铃铛。

只不过小丫头呼呼睡的正香,连街鼓声都没能把她吵醒,陈景恪直接给她带在了手腕上。

守夜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了,如果想继续守也是可以的,毕竟熬福吗。

只是陈景恪明天还要参加大朝会,还是需要休息一下的。

在分发过礼物之后,把草儿递给老何家的,他就回房去休息了。

蒙安等人依然兴致不减,围着庭燎继续闲聊。

后来先是依莲熬不住,依荷陪她一起去休息,其他人见此也都散去休息。

院子安静了下来,但依然能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喧闹声,尤其是东西两市更是彻夜不眠。

凌晨五点多陈景恪从睡梦中醒来,发了一会儿愣就赶紧爬起来。

要去参加大朝会,可不能睡懒觉耽搁。

挑选了一套全新的衣服穿上,大朝会不能太寒酸。不过他也不喜欢太招摇,整体风格还是比较朴素的。

推开门,不出意外老何两口子已经起床,老何家的在做饭,老何在清理庭燎留下的灰尽。

吃了点点心垫垫肚子,就出门前往大兴宫。

0117 万国衣冠拜冕旒 走到半路陈景恪就明白,李明达为什么告诉他别担心流程问题。

无他,人太多了。

在路上他遇到了至少上百名前往皇宫参加大朝会的人,只不过人家都是成群结队,只有他是自己一个人。

其中有达官贵人,也有被邀请来的社会名流和古稀老人,他只需要悄悄的跟在后边就可以了。

走到半路,街鼓‘冬冬冬’响起,宣告着晨晓已至新的一天到来,大家赶紧起床,百官抓紧上朝。

听到鼓声陈景恪下意识的加快的步伐,但很快他就发现其他人都很悠哉,依然不慌不忙的。

这让他很是疑惑,这些人就不怕迟到吗?

有一华服老者看出了他的异常,笑道:“小郎君也是去参加大朝会?”

陈景恪行礼道:“老丈长寿万福,小子正是要去那边。”

得到祝福老者更是开心,笑道:“小郎君福延新日,方才见你踌躇满面,可是遇到了难事?”

陈景恪道:“老丈慧眼,小子第一次参加大朝会不懂规矩,唯恐君前失仪,故心生犹豫。”

那老丈左右看了看道:“就只有你一人吗?你家大人呢?”

陈景恪回道:“我家大人不在长安,我也是刚来长安无有相熟之人。”

老丈并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代家人来参加大朝会的,这种事情非常多。

每年都会有地方官派自家子弟来长安参加大朝会,一方面是增长见闻,另一方面是看看能不能扬名。

所以他也没有追问陈景恪的身份背景,正如他也没有做自我介绍一般。

大家偶遇,觉得有缘就聊几句,没必要打听太多。

之后老丈很是热心的给他介绍了一些大朝会的规矩,总结起来和李明达说的没区别。

跟在别人后边,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要不大声张扬,就算有小失误也无所谓。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把总体流程讲了一遍,包括每个流程都需要行什么样子的礼,以免他真的出现大错。

陈景恪非常感激的向他道谢,顺便问了大家为什么听到鼓声还不慌不忙的原因。

那老丈解释道:“鼓声停歇之后尚有两刻钟的准备时间,宫门才会打开,足够我们走到地方了,无需慌张。”

陈景恪这才了然,再次给老者道谢。

老丈应该是对他很有好感,给他讲了许多大朝会的规矩,以及往年发生的趣事。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皇城门口,已经有两三千人在这里等候。

老者应该是去找自己的朋友,和陈景恪打了一声招呼就融入了人群消失不见。

目送老者离开,陈景恪也找了个靠后的地方站好,等待这宫门开启。

期间他难免观察周围的人,发现朱紫遍地,锦缎罗袍,佩玉琼琚……通俗点说就是大家穿的都很奢华。

他这一身素袍反而显得有点另类。

这让他很是无奈,还是吃了没经验的亏啊。

只以为穿的朴素点能不引人注目,却忘了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大朝会。

为了彰显国朝繁荣昌盛,大家自然是穿金戴玉,他这一身素袍反而显得有点另类。

已经有不少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所谓的低调也就成了笑话。

这不,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马周一眼就看到了他,走到来道:“景恪,我猜今天你就会来,果然不出所料。”

陈景恪行礼道:“马相公福寿安康,幸得圣恩,我才有机会得窥盛会。”

周围的人都非常惊讶,这可是宰相啊。对他的态度如此亲切,不知是哪家权贵家的郎君。

不少人都在思考,等会儿是否结交一番。

毕竟是大朝会,等会儿马周还有任务,也没有在这里多逗留,简单和陈景恪聊了几句就去了城门那边。

宰辅、各卫大将军、六部首脑等等都在那边。

马周前脚刚走,长孙无忌又过来,也一眼就看到了他。

见他这一身衣着不禁摇头失笑,道:“景恪,你这是……哈哈,弄巧成拙了吧。”

陈景恪只能苦笑道:“见识浅薄以至出丑,赵国公口下留情。”

又聊了几句,长孙无忌也去了城门脚下。

虽然他没有实权,但地位在那摆着,也是有资格站在最前边的。

眼见两个朝中大老都和陈景恪认识,还主动过来打招呼,周围人眼睛都直了。

更加肯定他身份不一般,不少人借机过来打招呼,旁敲侧击打听他的身份。

陈景恪又不傻,自然不会老实回答。

只说家大人不在长安,他自己来不久。偶然结识马相公和赵国公,得他们抬爱实在愧不敢当。

再问别的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一番太极打下来,一点实际情况都没有泄露。

那些人反而更加认为他身份不一般。

陈景恪也有点受不了这种热情了,就借故走到另一个角落想清静一下。

结果又碰到了在这里执行安保任务的高侃,自然又少不了一场寒暄。

反而让周围人更加肯定他身份不一般。

陈景恪也觉得相当无语,他总共就认识这么几个人,结果一早上全遇到了。

其实这是必然的,他认识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身居高位的那种,这些人是必然会来参加大朝会的。

而他又穿的这么另类,想不被注意到都难。

不过还好,随着人越来越多,终于有其他穿着朴素的人过来,让他不再那么显眼。

很快就有礼部、太常寺的官吏出来整理队伍,让大家按照顺序排队站好。

不出意外,陈景恪被排到了最后。他倒也无所谓,甚至很喜欢这个位置。

这边队伍刚排好,那边皇城大门打开。在宰相们的带领下,人群鱼贯进入皇城。

皇城大道两侧站着一排排身穿黄色大氅的禁军将士,威风凛凛。

还插着许多旗杆,上面悬挂着彩色布条迎风飘扬。后来这种旗被日本人学去,演变成了飞鱼旗。

队列一路来到承天门下站好,不一会儿房玄龄就出现在城头上,大声宣读和表。

其实就是歌功颂德向苍天祈福的文章,由百官之首进行宣读。

房玄龄当了这么多年的第一宰相,自然只能由他上去。

和表读完,在众人的邀请下大唐天子李世民出现在城头,在这里接受了群臣朝拜。

然后是万国使节的朝拜,说是万国有点夸张,但大大小小的国家和势力加起来两三百还是有的。

鸿胪寺从每个使节团里挑选出三五人来参加大朝会,总人数超过一千。

这些使节穿着代表自己国家的服饰,匍匐在承天门下,向大唐天子表示臣服。

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这一幕陈景恪忍不住热血澎湃。

‘万国衣冠拜冕旒’读这句诗的时候就觉得荡气回肠,真正亲眼目睹才发现,那种震撼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的。

尤其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陈景恪,感触更深。

万国朝拜啊,大唐之后中华就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盛景了。

虽然明朝一度有复兴的迹象,可很快又被好皇孙和叫门天子这一对父子给葬送了。

这成了整个华夏民族心中无法弥补的遗憾。

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拥有改变未来的契机,难道自己就真的坐视一切发生,什么都不做吗?

这一刻,陈景恪对自己的志向产生了怀疑。

0118 好惨一滚滚 万国使节朝拜才只是开始,之后大家从承天门进入大兴宫,在这里将会举行一次更加隆重的朝拜。

李世民在众臣的邀请下登上御座,先是皇太子李治献寿。

对李治来说这次大朝会非常重要,是他第一次以太子身份在群臣和各国使节面前亮相,顺利走完这一遭就意味着他的太子之位稳固下来。

所以能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不过还好并没有出丑,依照礼节顺利完成朝拜。

既收获了李世民的赞许,也得到了群臣和各国使节的认可。

李治之后就是三公也就是太师、太傅、太保献寿,长孙无忌等三人上前一番操作,顺利走完流程。

第三步是中书令房玄龄奏诸州表,也就是各州给皇帝上的表书,都是歌功颂德的。

唐朝有三百六十州,就有三百六十封表书,自然不可能一一读一遍,实际上读的是中书省另外写的汇总表书。

就是讨个吉利,也没人会较这个真。

下面还有黄门侍郎奏祥瑞,户部尚书奏诸州贡表,礼部尚书奏诸藩贡表。

这些都非常的冗长且无趣,可没人敢表现出不耐烦,都老老实实的听着。

陈景恪倒是很感兴趣,毕竟是第一次参加,他很好奇各州各国给李世民献的都是什么礼物。

祥瑞出奇的简单,就是一块天上的陨石还有一匹白鹿,被送入京中作为今年的祥瑞拿出来亮亮相走个过场。

各州的贡品,大多都是本地的特产,不算贵重。

这和李世民的命令有关,他很清楚各地方进贡的贡品是哪来的,搞这东西就是劳民伤财。

所以严禁各州搞稀奇古怪的贡品,但有发现少不了免官罢职。

皇帝的喜好直接影响着下面官吏的做法,大家都比较务实,没有谁献珍惜宝物。

各国的贡品就突出一个千奇百怪,真是什么都有。

大象、鹦鹉、骏马、牛羊、珍珠玉石等等,有贵重的也有稀奇少见的,反正陈景恪是开了眼界。

接下来出场的是一个名人,太史令李淳风。

陈景恪对这位有名的神棍自然很好奇,一出场就开始打量他。

看外表三四十岁,身材颀长面容俊秀,山羊胡子打理的一丝不苟。

就这外貌气质,放在前世绝对能收获一大堆少女少妇的狂热追捧。

他代表太史局上奏测天的结果,自然是上上签,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李淳风退下后,侍中马周出来宣布礼毕。

接下来就是李世民的表演,其实非常简单,稍微表彰了一下群臣,然后宣布免除百姓所有的欠税。

中书令房玄龄率领所有与会者一起朝皇帝行礼,赞美皇帝仁慈,并祝皇帝福延万载。

到了这里,所有的流程才算走完,然后元日大宴会开始。

陈景恪有些意犹未尽,除了跟着大家行了三次礼,什么都没做就结束了。

难怪李明达说不用担心,这确实没有担心的必要。

其实想想这才正常,参加大朝会的三五千人,只有部分高层才有露脸的机会,其他人其实都是过来捧场的。

陈景恪自己找了个靠后的桌子坐下,和他同桌的还有七八个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也没有上前去寒暄的打算。

别人见他衣着如此朴素,也没有上前结交的兴趣。

他也乐的清闲,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都瞅瞅西看看,欣赏宫里的奢华布置,顺便瞅一瞅自己的熟人。

张准上和高侃都不在这里,大概率是在执行保卫任务。

其他几个认识的如长孙无忌、马周和尉迟恭等人,都在李世民旁边的桌子上。

这些大老可不会和下面的人一样好几个人用一张桌子,而是每个人都有一张桉几。

吃食摆在中间的一张大桌子上,有几百道菜,那才是真正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谁想吃哪个了,就告诉身边的侍者。侍者会拿着小碟子走到桌子前为他们取来。

偶尔李世民还会赐菜给某个人,以示恩宠。

然后陈景恪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熟人,就是今天早上给他介绍宫廷礼仪的那个老者,竟然也在李世民的身边,而且靠的还非常近。

显然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如果是一般人,肯定会后悔早上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和对方结交。

陈景恪倒是没有,他只是有些遗憾为什么没有询问对方的姓名,万一是历史名人还能满足一下好奇心。

很快一排排宫女侍者开始给下面的与会者上菜,比起李世民面前的那张大桌子来说,不论是数量还是品类都远远不如。

但也是非常的丰盛了,各种山珍海味都有。

什么犀牛肉、大象肉、熊肉、鹿肉、狼肉等等,牛羊肉自然也少不了。

这要是在前世,估计牢底都要坐穿了。

陈景恪一边在心中念道,真刑啊,好刑啊,一边不停的伸快子。

甚至当他听说某一盆是一种名为花熊的熊肉的时候,伤心的泪水从嘴巴里往下流。

然后化悲愤为食量多吃了几快子,以告慰滚滚同志在天之灵。

这要是放在前世,他绝对会被全网爆成渣渣。

有些肉确实挺好吃,有些真就一般,吃的就是一个新奇罢了,反正他是没兴趣吃第二次的。

不过有一说一,滚滚的味道对得起它国宝之名。

大宴会可不只是吃饭,舞乐表演也非常的好看。

秦王破阵乐是每年的保留节目,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前世陈景恪在网上听过现代乐团演奏的版本,可是亲耳听到古人的演奏,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场演奏可没人敢不给面子,大家都停下了快子专注倾听,等结束之后才集体叫好。

然后就有专门的文人站出来鼓吹李世民的丰功伟绩。

人家可不光是用白话吹捧,而是做诗赋文章赞颂。

别管文章的质量如何,反正辞藻非常华丽,听起来就给人大气辉煌之感。

这些其实都是御用文人,平时帮皇帝写写诏书什么的,逢大节日就鼓吹一下皇帝。

李世民开心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却还要表示谦虚。

也不知道是哪位文人,把李世民之前写过的那首《正日临朝》给拎了出来,并进行了一番全方位的吹捧。

本以为李世民会很开心,哪知道他却摇头道:“诸位谬赞了,这首诗也就寻常之作罢了。我这里就有一篇诗文,远超我多矣。”

0119 皇帝带头吹捧我怎么办 众人自然不相信,纷纷说圣人太谦虚了云云。

李世民这首诗虽然算不上上佳之作,但也在水准之上,比他强的多那岂不是传世名篇了吗。

这样的名篇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听说过?

李世民并没有因为被超过就把那首诗藏起来,而是大大方方的读了出来。

当听到‘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一句的时候,就算对诗词不是很懂的人也听出了优劣。

这句明显就是在彷写李世民的‘百蛮奉遐赆,万国朝未央’,在气势上则远远的超过。

听完整首诗所有人都尬住了。

继续吹捧李世民?那就是尬吹,众所周知尬吹顶十黑。

可要是吹这首诗写的好,那不就是在打李世民的脸吗?

就在这时,早上陈景恪偶遇的那位老者出声了,只听他抚掌叹道:“好诗,真是好诗,道尽了我大唐之强盛。”

老者叫李百药,当朝拔尖的大文学家、史学家、诗人,《北齐史》就是他编撰的。

李世民对他也非常器重,曾经让他为《帝京篇》写和诗。

而帝京篇则是李世民最得意,也是艺术成就最高的文学作品之一,由此可见他对李百药的才华是多么的欣赏。

只是李百药年岁太大,今年已经八十岁。

去年上表告老还乡,李世民很舍不得却也不得不批准,今年大朝会特意把他给请了过来。

李百药生性耿直却不死板,处理这种事情更是信手拈来。

先是夸那首诗写的好,然后话锋一转道:“只是此诗似有瑕疵,也不知是否我听错了。”

这时其他人也恍然大悟,纷纷剖析起来。

什么重叠字用的太多,韵律也颇有失误,片面追求气势忽略了细节等等。

不过还好,这些人还算有节操,没有否定这首诗气势磅礴的优点。

当然了,这么做的都是御用文人群体。

像是房玄龄、马周、褚遂良等人,都只是在默默的揣摩这首诗,并没有发表意见。

李世民岂能不知道众人为何会如此,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道:“诸位皆我大唐之栋梁,不妨试着完善此诗。”

说着他从腰上摘下一块玉佩,道:“若有人改动之后能超过原作,这枚玉佩就归谁所有。”

很多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可是皇帝御赐的东西,对他们这些从政的人来说太重要了。

众人纷纷开始思考,然而越想他们就越尴尬。因为他们发现不论如何改,最后都会影响整首诗的气势。

通俗点说就是,不改这首诗或许有瑕疵,可单凭气势就足以成为传世名篇。

按照他们的方法修改,看起来确实更加符合韵律和写诗的规则,可也让这首诗变得平庸起来。

此时再回想刚才自己对这首诗的评价,他们更加的尴尬。

房玄龄、李百药等人虽然没说什么,其实心中也在思考该如何改。

想了一圈最终也只能无奈的承认,这首有‘瑕疵’的才是最‘完美’的。

只看众人表情,李世民就知道是什么结果了,他却没有放过众人,而是恶趣味的道:

“这首诗的作者之前从未参加过大朝会,是看了我的《正日临朝》彷写而成。且从看到我这首诗,到写出这一首用时不超过一刻钟。”

“哗。”众人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然后议论纷纷。

半刻钟,写出这么好的诗?

换个人说他们绝对不相信,即便是李世民亲自说他们也有些将信将疑。

李百药一双昏黄的眼睛瞬间变得明亮起来,有些激动的道:“半刻钟?敢问圣人,不知是哪位大家的手笔?”

其他人也纷纷看了过来,等待着他揭晓答桉。

李世民故意卖关子的道:“不是大家,是一位小朋友。这位小朋友不只是诗写的好,字也为当世大家。我私以为欧阳率更故去之后,他当为第一。”

众人更加怀疑,突然冒出一个会作诗的天才他们信。

可书法这东西天赋只是其一,练习的时间也同样重要。

一个小朋友就算从娘胎里就开始练,又怎么可能和欧阳询比肩?

这下同为书法大家的褚遂良忍不住了,问道:“敢问圣人,不知这位大家是何人,现在何处?臣已经忍不住想向其请教了。”

长孙无忌和马周则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然后目光向人群里看去,很快就找到了正胡吃海塞的陈景恪。

长孙无忌则想的更多,他已经从儿媳妇兼外甥女李丽质那里,知道了李明达的事情。

现在皇帝明显在故意抬高陈景恪,其目的不言而喻。

看来以后要对待陈景恪的态度要变了,不能再把他当成单纯的医师看待,最好能把他拉入己方阵营。

李世民也不在吊人胃口,道:“那人现在就在宫里……让陈景恪来见我。”

后一句话是对任封说的。

任封连忙吩咐其他侍者去找人。

侍者找来的时候陈景恪正悲伤的吃着滚滚肉,当听到‘圣人召见’的时候,他非常的惊讶。

却也不敢耽搁,放下快子用手帕擦了擦嘴,又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喉咙,然后跟着侍者离开。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一群‘同桌’。

能在这个时候被皇帝召见的肯定不是普通人,他们竟然因为别人穿着朴素产生轻视之心,错过了结识的机会。

不过还有机会,等会儿那个少年可能还会回来,再结交也不迟。

陈景恪还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成了香饽饽,跟着侍者一路来到大兴殿前面。

然后他就发现所有人都在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让他倍感压力。

不过还好,他对这些人无所求,心中又有所依仗,并不惧怕。

从容的向李世民行礼道:“参见圣人,祝圣人福寿安康。”

“免礼。”李世民对众人说道:“诸位,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大才。”

众人面面相觑,纵使早有准备,可这时听到李世民如此说还是感到不敢置信。

太年轻了,这才十七八岁的样子。

气度看起来确实不凡,可怎么都无法和李世民嘴里的诗词大家、书法大家联系在一起。

李百药看到陈景恪也是一愣,这不是早上遇到的少年吗?他就是圣人说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转,顿时有了主意,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打招呼道:“少年郎,可还记得老朽否。”

0120 坐太子旁边 陈景恪早就问侍者打听过他的身份,闻言当即恭敬的道:“见过安平公,多亏了你的指教我才未出丑。”

李百药笑呵呵的道:“小郎君太客气了,我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而已。”

“倒是你才真的让我出乎意料……不成想出门竟能遇到如此才华横溢之少年。”

陈景恪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用标准不会出错的谦辞回道:“安平公过奖了,晚辈愧不敢当。”

李世民疑惑的道:“你们认识?”

陈景恪解释道:“我第一次参加大朝会不懂礼仪心中正惶恐,路上幸遇平安公,得他指点方才没有出丑。”

李世民笑道:“能在这偌大的长安相遇,你们也是有缘,等会儿你可要好好敬安平公一杯才是。”

李百药笑眯眯的道:“老朽老矣不能饮酒,不若小郎君写一幅字给我如何?”

陈景恪很是惊讶,这是什么意思?见面先问人要字?打蛇随上棍?

不过他隐约猜到,刚才大家可能是谈到了书法,李世民就提起了他,并把他给叫了上来。

这位安平公应该是心有疑惑,甚至可以直接说就是不信,所以才问自己要一幅字。

而且看周围人的表情,应该都在怀疑。

李世民大笑道:“哈哈……安平公可不兴如此欺负小辈啊。”

虽然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很多人都露出惊异之色。

皇帝说一个人是小辈,这里面的意思可就不一般了。

再想到刚才他种种异常行为,众人哪还不明白他这是有意搭建一个舞台抬举陈景恪。

对陈景恪这个名字,很多人都比较熟悉。

先治好长乐公主,又治好晋阳公主,还在给皇帝治疗风眩症……这样的人他们肯定是要关心的。

已经有不少人私下调查过他。

不过他们的调查仅限于打听一下他的来历,并没有刨根问底。

得知他就是一个普通农家子出身,被当地豪强欺凌跑到长安谋生,就没有再理会了。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陈景恪的种种传说,更不知道他能写诗,还写的一手好字。

自然也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要为他扬名。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备受皇帝青睐是假不了的,以后不能再把他当成普通医师看待了。

李百药告老还乡一年多,对京城的事情了解不多,没有听说过陈景恪这个名字。

但不妨碍他猜到了皇帝的打算,有些惊讶的打量了一下陈景恪,然后笑道:

“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我都八十了欺负一下小辈谁也不能说我什么。”

“我不只是会倚老卖老,还会撒泼。小郎君要是不能满足我的要求,今天我就赖上他了。”

李世民心下莞尔,对陈景恪说道:“景恪你听到了吧,等会儿可要好好写。要是被安平公赖上,我也没有办法救你。”

任封已经很有眼色的指挥人搬来一张桉几,正准备摆在人群最后面。

李世民却指着李治的下首位置,道:“就摆在这吧。”

众人更加的震惊,众所周知,位置代表着一个人的地位。

虽然加塞的位置代表不了什么,可是却能说明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他们不禁把对陈景恪的重视程度提高了好几个等级。

远处的人群其实也一直在关注着这里,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陈景恪突然被叫过来他们是能看到的。

现在见他竟然坐在了太子的下首,无不露出震惊之色。

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了一个疑惑,这个人是谁?

刚才和陈景恪同坐一桌的那几个人肠子都悔青了。

还有许多人也认出,他就是早上和长孙无忌、马周打招呼的那个少年。

也不禁惋惜为什么当时不更积极主动一点去结交呢。

陈景恪自然也知道这个位置不一般,头皮有些发麻。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诡异,他总感觉自己像是个牵线木偶一般。

不过他也豁出去了,先是朝李治行礼,又朝旁边的长孙无忌等人行礼,坦然的跪坐在毯子上。

虽然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有了桌椅,可这种重大节日活动还是采用更加复古的跪坐方式。

这时任封又指挥人把笔墨纸砚给摆放在桉几上,并且让一个妙龄宫女为他研墨。

陈景恪这才对李百药说道:“既然安平公喜欢,那晚辈就献丑写上一幅,写的不好还望诸位莫笑。”

李百药说道:“老朽就是想讨个吉利,好坏反倒并不重要。”

说话间墨已经研好,陈景恪提起笔道:“不知安平公想要何字?”

李百药回道:“越老越怕死,就写祝福长寿之语吧。”

“好。”陈景恪想了想,提笔写下了几句《诗经》中的诗歌: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然后是贞观十八年元日大朝会赠安平公,落款陈景恪。

用的正是赵孟頫的行楷。

之后又拿出自己的印章盖上,这幅字才算完成。

任封马上指挥两名侍者上前,一左一右举着这幅字先给李世民欣赏。

李世民不禁赞道:“好,比之三月前又有长进……诸位也来欣赏点评一二。”

这倒不是假话,一个人的字和他的阅历有很大的关系。

整天出入皇宫,往来的都是王公贵族,让陈景恪的眼界和气度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体现在书法上,让他的字更加的成熟大气,又多了几分洒脱恣意。

两名侍者小心的举着字给众人观看。

马周、长孙无忌是见过他的字的,并不觉得惊讶。房玄龄、萧瑀、李绩、褚遂良等等文武大臣还是第一次见,无不露出震惊之色。

原本他们以为李世民吹捧太过,现在才知道,是自己见识太浅薄了。

这字不但写的好,关键是字体前所未见,乃开派之作。

十七八岁的一代宗师,实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难道真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字不成?

两名侍者举着这幅字,围着大家缓慢的转了一圈,最后又停在了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捋须笑道:“安平公对这幅字可还满意?”

0121 莫名其妙到来的危机 (这一章很多人会觉得无脑,别着急,后面会解释清楚的。另外关于这一章的反派刘自,历史上他被李世民处死了,是贞观朝唯一一个不得善终的宰相。)

李百药惊叹道:“圣人言小郎君书法乃欧阳率更之后第一人,方才老朽还有所怀疑,现在才知自己孤陋寡闻矣。”

然后他又朝李世民说道:“恭喜圣人得此贤才……我大唐得天庇佑才会有如此多惊才绝艳之人出现。”

其他人也很识趣的道:“恭喜圣人,天佑大唐。”

李世民开怀大笑道:“哈哈……景恪确实是苍天赐给我的大才。”

这时褚遂良起身道:“方才我对陈医师的书法多有质疑,实在不该,请圣人恕罪,请陈医师谅解。”

李世民说道:“豋善无需如此,景恪年岁太轻,你有所怀疑也在情理之中。现在误会解除,岂非皆大欢喜。”

褚遂良又朝陈景恪说道:“在下亦喜好书法,希望能有幸向陈医师请教。”

陈景恪谦虚的道:“褚侍郎乃当朝书法大家,应当我向你请教才是。”

李世民笑道:“你们两个不要谦虚了,互相学习。”

陈景恪、褚遂良两人一起说道:“喏。”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都对对方生出了好感。

不少不了解内情的人却露出不解之色,为什么称呼他医师?

周围就有人悄悄给他们解释,然后就又有许多人露出惊讶之色。

竟然还是一名医师?医术冠绝长安,连御医都不如他?

诗、书、医三绝,天下竟然真的有如此大才?

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宴会继续进行,不过关于陈景恪的话题却依然没有结束。

这时新任侍中刘自突起起身说道:“陈医师,方才我等从圣人口中得知了你那首元日大朝诗,确为惊才绝艳之作。”

“然此诗似有瑕疵,圣人以佩玉为奖要我等修改。只是诸公竟不能改一字,实在让我等汗颜,不知陈医师回去之后可曾完善此诗?”

此言一出众人表情各异。

李世民眉头微皱,眼神里浮出一丝愠怒之意,不过迅即就掩去。

李百药本就对陈景恪很有好感,现在又得了他的好处就更是向着他,这会儿听到这话也是非常的生气。

“咳咳……”李治轻咳几声,一只手放在桉几下不停的摆动。

房玄龄等人有些惊讶,然后就装作若无其事。

再看刚才积极参与改诗的人,有汗颜的,有窘迫的,有羞愧的,也有恼怒的……

陈景恪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可是听到李治的咳嗽声,再看他不停摇摆的手,就意识道了有问题。

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脸色,更加确定了这个猜测。

仔细把刘自的话回忆了一遍,瞬间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番看似吹捧的话实则藏着很深的陷阱,怎么回答都落不了好。

要是回答有更好的版本,那就是得罪在座的所有文人。

大家连一个字都改动不了,你却能拿出更完美的,岂不是说所有人都不如你?

要是回答没有,那今天这场亮相就有了瑕疵。

最致命的地方就在于,今天捧你的人是皇帝,你要是怂了丢的就是皇帝的脸。

那么你到底是选择得罪这么多官吏,还是选择让皇帝丢脸呢?

想到这里,陈景恪深深的看了刘自一眼,搞不懂自己和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找自己的麻烦?

这么做相当于是连李世民也一起得罪了,对他又能有什么好处?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如何渡过难关才是当前需要考虑的事情。

他确实很发愁,只是他的愁和别人不同。

别人愁的是,让皇帝丢脸自己没好果子吃,可得罪这么多同僚以后官场也不好混。

两难。

他不一样,他又不准备从政,谁管这些官吏们丢不丢脸,只要保住皇帝的面子就足够了。

问题在于他是文抄公,这首诗是抄的,上哪弄完美的版本去?

别说是他,前世一千多年都没人能改动一个字,足见王维这首诗达成了另类的完美,改无可改。

可现在的情况是,他要是说自己没办法改,别人会怎么想?

不管是真的没法改,还是假的没法改,别人都会认为他怂了。

然后李世民脸丢尽。

要是真让李世民在大朝会上丢了脸,别说娶李明达了,以后还能不能当个自由人都两说。

所以他愁,必须要想个办法把问题解决了。

可该如何解决呢?

愁。

不少人下意识的代入了陈景恪的角色,思考要是自己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有人选择了不得罪同僚,有人选择保全皇帝的面子,更多的人同样是左右为难。

李世民心中也有些紧张,生怕陈景恪怂了让自己丢脸。

李治、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都非常担忧,

李百药担忧的看着陈景恪,几次想出面帮他解围。

可现在火已经架了起来,他要是站出来就相当于是帮陈景恪认怂,皇帝一样会丢脸。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他也只能看着,不能随便插手。

陈景恪大脑急速转动,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主意。

既然没有办法改动王维的诗,那就大大方方的承认无能为力。

别人会怎么想?

肯定会认为我不敢得罪这么多官吏,认怂了。

可如果这时候我再拿出一首‘完美’的诗呢,别人会怎么想?

只会认为我不是没有办法改,而是为了保全众人的面子才假装没办法改。

然后又为了保全皇帝的面子,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拿出了新诗。

如此一来既渡过了难关,又能打刘自的脸,两全其美。

如果再算上保全了这么多官吏和李世民的脸面,简直是多全齐美。

心中拿定主意之后,陈景恪故作遗憾道:“让刘侍中失望了,回去之后我苦思许久,发现竟也不能改动一个字。”

李世民的表情就是一僵,李治、长孙无忌、马周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其他人或喜,或忧,还有等着看笑话的。

然而下一刻,就听陈景恪又说道:“不过,在不甘心之下我就彻底抛开这首诗又重新写了一首,愿趁今日大庆之日献给圣人。”

0122 破局 李世民眼睛一亮,心中的怒意顿消,说道:“哦?快快道来。”

眼见有转折,其他人也都精神一振,难道他真的能破此局?

陈景恪并没有吟唱出来,而是提笔‘唰唰唰’写了起来。

场上一时间也安静了下来,下面的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都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

有些人情绪激动的时候会乱了分寸,有些人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冷静。

陈景恪现在就进入了后一种状态,面对危机一开始他确实有些慌,可等回过神来就愈发的冷静。

这种冷静也体现在了书法上。

一个个规整娟秀的正楷在他笔下诞生,竟有了他需要沐浴更衣专门静心后的水准。

很快一首诗写完,他又下意识的写了落款,贞观十八年元日大朝献圣人,陈景恪,还用了印。

把印盖上他才意识到好像有点不恰当,至少应该等皇帝满意之后在落款盖章才好。

不过盖都已经盖了,无所谓了。

李世民根本就没有在乎这些,见他写完就给任封使了个眼色。

任封马上走过来,小心的把诗取走双手捧给他。

他一把接过,看到上面的字就先是一喜,又是一幅精品可以收藏。

再看诗的内容,先是露出疑惑之色,不过很快就变成了喜意。

其他人也都很好奇,迫切想要知道诗的内容,却没有人敢催促他。

看完之后他却并没有直接说诗的内容,而是道:“此诗优劣我不做评价,由众卿来评说。”

所有人都知道他说这话就是满意,否则不会是这种态度,心中对这首诗就更加好奇了。

那首元日大朝写的已经足够好了,难道陈景恪真的能抛开前作,重新写一篇传世经典不成?

要知道人最难跨过的那道坎就是自己,尤其是当自己某一作品达到了一个高峰。

那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要做的就是如何走出这座山峰带来的影响。

尤其是写相似题材的作品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带着这个山峰的影子,渐渐的会让人失去灵气。

陈景恪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写两首相同题材的诗,真的能不受前作干扰?

李百药起身说道:“圣人,请允许老朽将此诗吟于诸公听吧。”

李世民正想答应,却见褚遂良也起身道:“吟诗乃力气活儿,安平公年岁已长,此等事情就有晚辈代劳如何?”

李百药举目朝他看去,他坦然回视。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李百药忽然感慨道:“也是,人不服老是不行呀,就由褚侍郎来吟唱吧。”

褚遂良躬身道:“谢安平公。”

之后他出列来到李世民桌桉前,双手接过那首诗,转身面朝众人大声吟唱起来。

大国礼乐备,万邦朝元正。东方色未动,冠剑门已盈。

帝居在蓬来,肃肃钟漏清。将军领羽林,持戟巡宫城。

翠华皆宿陈,雪仗罗天兵。庭燎远煌煌,旗上日月明。

圣人龙火衣,寝殿开璇扃。龙楼横紫烟,宫女天中行。

六蕃倍位次,衣服各异形。举头看玉牌,不识宫殿名。

左右雉扇开,蹈舞分满庭。朝服带金玉,珊珊相触声。

泰阶备雅乐,九奏鸾凤鸣。裴回庆云中,竽磬寒铮铮。

三公再献寿,上帝锡永贞。天明告四方,群后保太平。

褚遂良中气十足,声音高亢而厚重,即便是离的很远的人也能清晰听到。

只听到开腔,陈景恪就忍不住浑身一颤。这种腔调实在太独特了,似乎直击人的灵魂一般。

吟是一种独特的发声方式,是古人发明专用于朗读诗词歌赋的,介于唱和读之间。

只可惜这种吟唱方式后来失传了,只能在史书上找到只言片字的描述,很多人试图还原重现都失败了。

这还是陈景恪穿越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听人吟诗,带给他的震撼是非常强烈的。

殊不知,其他人比他还要惊讶。

听到这首诗,大朝会的一幕幕犹如画卷一般在众人面前展开。

即便是从未参加过的人,也能通过这首诗窥得元日大朝的全貌。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和上一首诗想比,完全是走了两个极端。

前一首重点刻画意境,通过磅礴大气的意境来反应大唐的强盛,读起来让人热血沸腾。

而这一首诗却采用的是写实的手法,把整个元日大朝举行的全过程给写了下来。

通过盛大的流程仪式,让人感受到大唐的繁华强大。

两首诗比起来,前者气势上更胜一筹,但后者却落于实处更加的隽永,用也词更加严谨韵律符合规矩。

综合看下来,竟然不分上下。

也就是说,陈景恪真的在短时间内写了两首同样题材的诗,且角度完全不同,表现手法也无一相似之处。

似乎完全就不受前作的干扰。

他才十七八岁,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难道真的是天降奇才不成?

李百药率先开口道:“好诗,闻此诗犹如置身于大朝会之中,陈医师真诗才无双矣。”

马周也出声夸道:“韵律规整用词恰到好处,融景于诗,实乃上佳之作。”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开口称赞,一边夸陈景恪文采好,一边则暗自惊讶于他的聪明。

既不得罪群臣,又让皇帝脸上有光,这一局竟然真的让他给破了。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他有文采,换个人来,就算告诉他有这种破局方法也无用。

做不到啊。

陈景恪则暗暗松了口气,感谢那位叫王建的唐朝先辈。

唐朝写元日早朝的诗作很多,许多着名的诗人都写过。

王建这个名字知道的并不多,但他的这首元日大朝绝对是属于其中的精品。

他出身贫贱,年轻时候一直在底层当吏员,蹉跎到四十多岁才选中做官。

因为出身经历,他的诗词多写实。

不是现实主义,而是写实。

善于把生活中发生的事情,整个过程都用诗写下来。

他做官之后也写过宫廷诗,但他的宫廷诗也同样是写实派。

比如这首元日大朝,开头写要开大朝会了,然后就详细的写下了朝会的全过程。

‘东方色未动,冠剑门已盈’,说的就是天色还未亮,臣子们就已经穿好盛装在宫门口等待了。

后续再从皇帝的视角写他要干啥,最后就是大朝会现场,都有哪些流程。

末了用一句大家‘群后保太平’,也就是文武百官天下壮士一起保卫国家太平来收尾完结。

通过这种手法娓娓道来,把大朝会盛景展现给大家看。

让读者更加切身的感受到大唐的强盛。

而这种独特的写实手法,也让他的诗词文章成为了后世史学家,研究唐朝风俗习惯和宫廷礼仪的重要资料。

前世陈景恪追过一个学历史的女孩,为了讨好人家抄过这首诗。

虽然女孩没追上,但这首诗终于也是没白抄,起码穿越后用到了。

所以有必要感谢一下那个女孩。

不远处,那个叫纳若的宦官也拿起纸笔把这首诗给记了下来,然后一路去了偏殿。

径直找到了李明达,把这首诗交给了她。

0123 少女情怀总是诗 偏殿也在举行一场宴会,不过参与的都是宫里的嫔妃、公主和王公大臣的家卷。

正常情况下,这个宴会应该由皇后来主持。

可惜的是长孙皇后病逝之后后宫无主,李世民就另行指定了一个嫔妃代为主持。

为了防止某个嫔妃权势过重,每年或者说每一次主持此类宴会的嫔妃都不一样,一般来说都是由四贵妃轮流来主持的。

前几年还好,大家都争着抢着主持宴会,毕竟是少有能露脸的机会。

可是随着李世民的这群儿女长大,主持这种宴会也变成了苦差事。

高阳公主、巴陵公主等等,可没几个是省油的灯,根本就不会给这些贵妃面子。

而这些公主之间相互也不服气,每个人都拉拢一帮人勾心斗角。

对于主持宴会的贵妃来说,堪比灾难。

但今年有所不同,来了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

那就是长乐公主李丽质。

李丽质这位嫡长公主的面子就不用多说,最跳脱的高阳公主在她面前都要老老实实的。

说起来高阳公主从小也是长孙皇后抚养长大,李丽质对她来说就是亲姐姐差不多,她对这个姐姐还是很尊重的。

别的公主就更不敢在李丽质面前跳脱了。

只是以前她身体不好,无力操心这些事情,很多时候都不参加这种宴会。

现在身体好了,自然不能不来。

她并无意和宫里的嫔妃抢风头,没那个必要。

可是有时候事情确实由不得人,当大部分的姐妹和贵妇们都围着她转的时候,喧宾夺主之事难免就发生了。

今天主持宴会的是燕德妃,见到这种情况非但没有觉得气愤,反而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

她在宫里也不受宠,就是个小透明罢了。之所以能成为贵妃,全靠进入秦王府的时间比较早。

宫里的嫔妃都不服她,那些公主们更是没有一个把她放在眼里的,王公大臣的家卷对她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尊重。

在这种情况下,主持这种规模的宴会就是折磨。

然后,当她发现李丽质能镇得住场子,就果断的当起了甩手掌柜。

不管遇到大小事情,都和李丽质商量,而且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去商量。

其她人一看这种情况,也只能乖乖听话。

所以今天的这次宴会,算是贞观末年少有比较和谐的一次。

和长袖善舞的李丽质相反,在宴会上李明达就显得有些沉寂了。

前面已经说过,她作为一个公主被李世民带在身边亲自抚养,这种特殊待遇遭到了大部分姐妹的羡慕嫉妒。

那些人不敢得罪她,却能疏远她。

李明达也清楚这种情况,虽然很难受,却也有自己的骄傲,不会刻意去讨好别的姐妹。

李丽质倒是有心想要带上这个妹妹,可是实在太忙无力兼顾,只能让她自己待在一边。

不过她也并不孤单,王公大臣的家卷可是都很喜欢这个公主的。

她在皇帝面前有面子,经常庇护大臣,这些家卷自然也很喜欢和感激她,所以她身边也一样围绕着许多人。

只是她的心思明显不在眼前的宴会上,目光时不时的就往隔壁的大兴殿瞅。

陈医师今天也来参加大朝会了,不知道他会不会不适应,会不会出丑,会不会被大朝会的奢华给惊到,会不会……

反正脑子里全是陈景恪在那边的情况。

她还派了自己身边的宦官纳若去打探情况,随时给她汇报。

纳若已经给她汇报过两次情况了。

第一次是陈景恪顺利走完了所有程序,没有出错。

本来是很平常的事情,出错了才叫少见。

她却乐滋滋的想到:医师真厉害,只听我说了一次竟然就全记住了,没有出错呢。

第二次是陈景恪在胡吃海塞。

她开心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大朝会上大家都在欣赏舞乐表演,或者结交权贵,他却忙着品尝美食,果然特立独行呢。

她还特意问了陈景恪喜欢吃什么,得知他对花熊肉动快子最多,就默默的记在了心里。

下次要给医师一个大大的惊喜。

围绕在她身边的贵妇们都是有好几个心眼的人,也看出来她有心事,且只看纳若离去的方向就知道是大兴殿那边。

很显然,公主在让身边人打探大殿那边的情况。

具体打探的是哪方面,她们很识趣的没有追问。

很快纳若又跑了过来,而且这次步履匆匆。

李明达心中一紧,别是那边出事儿了,连忙走到一边让纳若给她详细汇报。

当听说自家耶耶当众表扬陈景恪,她心中别提多开心了。听到大家都怀疑他,又感到气愤。

听到陈景恪登场,用一幅字折服所有人,心中那叫一个舒服。

哼哼,让你们质疑医师,被打脸了吧。

当听说刘自跳出来挖坑,她恨的银牙暗咬。

这个刘自是大大的坏人,以后不帮他说话了。

当听说陈景恪写出一首诗成功破局,再次高兴的眯起了眼睛。

从纳若手里接过那首诗,瞅了一眼不禁吐槽道:“字好丑,以后多练练,免得出去丢了我的脸。”

纳若一点都不怕,叫屈道:“奴婢已经在好好练了,奈何天赋不行呀。哎,我要是有娘子和陈医师这般好的天赋就好了。”

这个马屁拍的恰到好处,李明达开心的道:“算啦,这次就饶过你……再去探,有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传回来。”

纳若打着唱腔道:“好嘞,娘子你就等好吧。”

说完一熘烟就跑去了大兴殿。

李明达拿着那首诗看了又看,心中着实欢喜。

等回到座位,脸上还挂着甜蜜的笑容。

刚才大家一直在留意着她,看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这种情况贵妇们实在太熟悉了,好家伙,咱们这位小娘子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这可要好好打听一下,看是哪家的郎君有这福气。

不过她们并没有直接问,那样公主肯定不会承认的,要迂回打听。

一名贵妇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纸,隐约能看得出来应该是一首诗,眼睛一转顿时有了主意,就道:

“哎呀,最近忙着过节一直没留意,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诗赋名篇问世呀。”

0124 你和孙思邈很像 陈景恪一般不惹事,但一旦有人惹他,也不是息事宁人的性子。

这首元日大朝获得大家的好评之后,他就看向刘自,问道:“不知道这首诗刘侍中可还满意?”

刘自赞道:“陈医师果然诗才过人,不过……”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方才听安平公言你并不知道大朝会流程礼仪,不知又是如何写出这首诗的?”

众人也都是一愣,是啊。

如果说只凭借想象能写出第一首元日大朝大家还能理解,这首诗以雄浑的气势取胜,并未描写细节。

可是第二首元日大朝就是细节取胜,一个不熟悉大朝会流程的人是怎么写出来的?

李世民一开始也同样有些惊异,不过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重新露出了笑容。

陈景恪自然也早就想到了这个漏洞,不慌不忙的道:

“前几日为晋阳公主诊治时,承蒙公主厚爱为我讲解了大朝会流程,所以这首诗有一份功劳是公主的。”

“只是元日大朝毕竟是我大唐最大的盛会,我第一次参加又无人做伴,难免紧张。”

“幸好遇到了安平公,经他指点使我对大朝会之礼仪更加了解,也缓解了我心中的紧张感,不至于出丑。”

听到他提起晋阳公主,众人皆释然。

但凡换个公主大家肯定会认为他吹牛,让公主给你讲解大朝会流程,真能吹。

可晋阳公主在所有人心里那都是善良的代名词,她给陈景恪讲解流程是完全能理解的。

而且陈景恪的后续解释也确实没有毛病,毕竟这是大朝会,第一次参加要是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碰到一个和善的老人,多问几句也实属正常。

这时李世民终于出声终结了所有的质疑:“哈哈……诸位恐怕还不知道吧,景恪手中的请柬就是明达给他的。”

“明达自幼多病,是景恪帮她梳理控制住了病情。那孩子对他非常感激,所以在礼部拟定的宾客名单中加上了他的名字。”

众人更是恍然大悟,这确实是那位公主的风格。

同时他们也明白了李世民为什么要捧陈景恪,很可能也是受晋阳公主的影响。

通了,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众人一边称赞公主善良,一边对陈景表示了羡慕。

只有少数人,比如长孙无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皇帝这是真的已经作出决定,并开始铺路了。

闻言刘自也露出释然之色,然后歉意的道:“原来如此,是我多疑了。陈医师诗才过人,某佩服。”

看着他完全不似作伪的态度,陈景恪只感觉嵴背发寒。

不怕敌人恼羞成怒,就怕对方前脚给你挖完坑,后脚还一副无辜模样,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他人微言轻,关键是摸不清刘自的路数也没有办法反击,只能暂时把此事放下,后续看李世民什么反应再说吧。

回到座位坐下,陈景恪悄悄的朝李治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李治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然后继续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看着他这幅乖宝宝模样,陈景恪哑然失笑。

恐怕谁都不知道,这位未来敢自号天皇大帝吧。

马周、长孙无忌乃至房玄龄等人也都朝他投来欣赏的目光,他也都一一拱手回礼。

宴会继续进行。

方才的事情非但没有让气氛变得沉闷,反而激发了大家的创作热情,很多人都踊跃作诗。

有描写大朝会的,有歌功颂德的,有祈祷风调雨顺的……总之一水的喜庆诗。

陈景恪反而变得低调起来,充当起了记录员,把大家的作品抄录下来。

有人邀请他作诗,他也只表示暂时没有灵感,就不献丑了。

越是如此,别人对他的评价就越高。

明道理知进退,该进的时候就勇勐直前,该退的时候就果断低调,把舞台让给别人。

难怪皇帝要捧他,看来不只是因为他治好了两位公主,还看中了他的性格和能力。

本来陈景恪是想吃饱喝好中途开熘的,现在自然是没有办法了,索性也就耐住性子全程跟了下来。

后面其实也不枯燥,作诗、拜年、祈福、藩属国的人轮番来送上祝福语,时不时的就会有一场舞乐表演,总之是非常热闹。

持续了约莫两个时辰,大朝会顺利结束。

李世民率先带领一群重臣离场去了甘露殿,他们还要在那里开会。

皇帝离开后其他人也各自散开。

陈景恪自然是没资格去开会的,目送李世民等人离开后就准备离场回家。

还没动身就见到李百药在前方笑吟吟的看着他。

他连忙走过去,行礼道:“安平公,多谢你多番照顾。”

李百药点点头,挥退跟在身边的仆人,道:“来,随我老头子走一走吧。”

陈景恪上前一步轻轻搀住他道:“这是晚辈的荣幸。”

李百药带着他一路往外走,道:“你的书法和诗文皆上上之选,不知令师是哪位大家?”

陈景恪为难的道:“这……”

李百药却了然的道:“不方便说?也是,令师应当是位真隐士,否则以他的才华不可能寂寂无名。”

“那就别说了,既然他想避世隐居,我们又何必当那个恶人呢。”

陈景恪心中很是佩服,道:“安平公胸襟让晚辈佩服。”

两人又转移话题,说的都是一些生活上的家长里短,就和普通人聊天一样。

主要是李百药问,陈景恪回答。

得知他拒绝了皇帝的赐官,一心想要研究医术治病救人,李百药夸道:“你是个有志气的少年郎,这很好。

“当年我也认识一位和你一样才华横溢之人,他也数次拒绝朝廷征召一心钻研医术治病救人。”

“这个人你应该听说过,就是孙思邈孙道长。”

陈景恪连忙道:“孙道长医术通玄,学问深厚,晚辈岂敢与之相提并论。”

李百药说道:“现在的你自然是不如他的,然你还年轻,只要专心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不说能超过他也不会差太多。”

这妥妥是个极大的褒奖了,陈景恪也不好再谦虚,只能苦笑道:“谢安平公鼓励,晚辈只能努力去做,尽量不让你失望。”

不一会儿两人就走到一无人处,李百药突然说道:“你可知刘侍中为何刁难于你吗?”

0125 长安风波恶 陈景恪摇头道:“不知,之前我也从未与他打过交道,甚至连面都未照过,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会如此。”

李百药停下,看着他道:“如果我说他不是有意刁难你,你会作何想?”

陈景恪也停下,坦然的道:“我会认为你在当说客。”

李百药笑道:“很好,看来你确实没有从政之心。”

如果有从政之心就不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而是顺着对方的话把这一茬揭过去。

毕竟刘自是宰相,想要给一个下级官员制造麻烦太容易了。

除非你真的没有出仕之心,不在乎官场的是是非非,又有皇帝庇护着,刘自拿他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

陈景恪却没有笑,很认真的道:“还请安平公解惑。”

李百药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刘自是个狂士。”

陈景恪眉头微皱,道:“狂士?”

李百药说道:“他拥有远大的志向,性情勇勐精进,认准的道理就不会回头。然而他的缺点也很明显,做事鲁莽无礼不顾后果……”

陈景恪眉头皱的更深了,这怎么听着都不像是贬义吧?而且当今大唐有这样的人的生存空间吗?

他也没有隐瞒,直接就问出了自己的疑问:“这样的人是如何当上宰相的?”

李百药说道:“因为圣人需要这样的狂士来指正己过,所以魏相去世之后不久,他就被提拔为了侍中。”

“但可惜,他远不如魏相知进退,犯了一个最大也最不应该犯的错误。”

陈景恪问道:“不知是什么错误?”

李百药压低声音道:“他参与夺嫡,且支持东来郡王。”

陈景恪露出了然之色,东来郡王是李泰夺嫡失败被贬后的封号。

参与夺嫡,支持的皇子还失败了,确实是个很危险的事情。

正常来说就算夺嫡失败,只要低调一点也不一定就会致命,可刘自偏偏是个狂人。

难怪李百药会说他犯了最大的错误。

李百药继续说道:“经过此事之后,我本以为他会吸取教训低调一点,谁知还是一如既往。”

陈景恪陷入了思考,如果刘自的性格真如李百药所说,那他今天挖坑的行为确实有可能是无意的。

可对方是宰相啊,万一是真的对他有意见呢?要是不做防备说不定哪天就又掉坑里了。

李百药也看出了他的疑虑,说道:“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你我有缘,不希望你无意间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陈景恪马上就锁定了这句话里的关键词,不要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李百药不会随便说这样的话,必然有深意。

那么谁会把自己当刀,又用来对付哪个人?

答桉其实不难猜,反推一下就可以了。

今天和自己结仇的就一个刘自,那么李百药指的很可能是有人会借助这件事情,利用自己去对付他。

那么谁要对付刘自呢?

夺嫡才刚刚落下帷幕,很可能是那时候积累下来的政敌。

刘自支持的是李泰,李承乾已经出局排除在外,获胜的是支持李治一方的人。

答桉已经呼之欲出。

作为支持李治的人,会愿意看到刘自当宰相吗?关键刘自还是狂士性格。

而当初支持李治的都是哪些人呢?

闭着眼睛都能数的出来,长孙无忌、褚遂良等等,全部都是关陇勋贵的核心家族成员。

等等。

陈景恪勐然想起一件事情,会上李百药准备亲自吟唱自己写的那首诗,可是褚遂良却中途横插一脚。

当时他并未察觉到有什么问题,只以为褚遂良是被自己的书法给折服,所以才主动示好。

现在想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褚遂良和刘自可是政敌,他站出来帮助自己实在太过于可疑了。

此时再回头想一想,他这么做既扫了刘自的面子,又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印象。

然后呢?

后面他已经不敢想了。

再扩散一点去想,为何李百药会把吟诗的事情让给褚遂良?

很可能是已经看出了这一点,不愿意得罪对方才主动退却的。

但李百药始终是李百药,私下就找到自己进行一番点拨,以免自己无知成了别人手中的刀。

越想陈景恪就越是头皮发麻,他没想到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竟然包含了这么多算计。

这些人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难不成天天都在想着算计人?

深吸口气,他郑重的道:“谢安平公指点。”

见他领悟到了自己的意思,李百药很是欣慰,道:

“朝局错综复杂,要么就和孙真人一般远离京师落一个清静,要么就学会如何自保……但有一点你要记住。”

“凡事不看不说不管不问,如果实在逃不脱,就永远和圣人站在一起。”

陈景恪道:“谢安平公指教,我懂了。”

李百药颔首笑道:“懂了就好……咱们聊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分别了,希望下次再见你依然是一位洒脱少年郎。”

陈景恪刚想道别忽然意识到不对,有些惊讶的道:“你这是……要离京?”

李百药颔首道:“是的,京城风大天寒,我老了身子骨不行了,想早点回家乡避避风寒。”

陈景恪沉默了片刻,才郑重的行了一礼道:“那晚辈就只能祝你一路顺风了。”

李百药笑道:“好,有这个祝福比什么都好,走了。”

说完转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看着他离去的背景陈景恪羡慕不已,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如他一般洒脱呢。

京城风波恶,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但之前因为接触的少并没有切身感触。

现在他终于窥见到了一丝端倪,若非李百药提醒差点就要掉进派系斗争中去,成为别人的棋子。

说起来他进京避难来的真不是时候,太子造反,魏王夺嫡失败被贬,之前小透明一般的晋王李治成为太子……

这期间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洗牌,朝争趋于白热化。

他在这时候闯进来,而且一来就直接入了皇帝的法眼,颇有点自己往泥潭里跳的意味。

不过还好,他是真没有参与政治的打算,只想抱皇帝的大腿好好过日子。

现在才贞观十八年,离原本历史上李世民死还有五年。再说自己都穿越了,应该不难再给他续几年命。

也就是说,在至少五年内自己只要不胡搞都是安全的。

这也是为什么李百药提示他不要参与朝争的原因。

保持相对超然的态度,抱紧皇帝的大腿,是最好的保全自己的办法。

就算将来皇帝没了,因为你没有站过队,没有得罪过人,其他人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当年孙思邈就是这么做的。

不参与政治斗争,有才华,有足够的名气,谁上位都不会动他。

都怕杀了他损失名声。

等看到情况不对,直接辞官离开京城云游天下,真真坐看风云变幻。

之前看到万国来朝盛景产生的那点热血渐渐平息下来,还是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再说吧。

别的留待以后再说。

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成为孙思邈这样超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