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跑太子妃虐渣追夫》 第1章·亡者归来 清晨旭日初升,三月的青阳城已经褪去了不少寒意,街头四巷的枝头上,随处可见新绿嫩芽,在日光照不到的小巷里还是有些冷清,在小巷的尽头,坐落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院门紧闭,隔绝着门外的烦扰。 忽然“嘎吱”一声轻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院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灰衣青年提着几个坛子从里面走出,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了脚步,转身折回去,来到一扇门前,抬手敲门。 “叶瑾,你起来了吗?” 敲门声惊醒了屋内呆坐着的人,她恍然回神,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看了看窗外,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她又呆坐了一夜。 每每彻夜无眠,失去的那人总如一叶孤舟,在逆流的水中一路回溯而上,在她的心上艰难划过,留下一道新鲜的伤痕。 那一年,他受车裂之刑,四肢尽断,七窍尽剜,寸骨尽碎,收尸时她没有流一滴泪,用了整整一夜来缝补他的残躯,然后封入棺中厚葬,坟前静坐一夜,她满头青丝尽成雪。 每每午夜梦回,她总能看见心上人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孔,空荡荡的眼眶,关节尽断的四肢,紧握成拳的手掌,深嵌在掌心里的指甲,成了她这一生削骨剜心之痛,那疼痛每时每刻顺着心脉一寸一寸地流淌在她血液里,永不停歇。她失去他已经太久了,久到他已经成了一根深深扎根在她心底的刺,不分昼夜地疼着。 时隔七年,她终于不再那么恐慌,哪怕天已经黑的不成样子,她放在心上的人,曾有过温暖的眉眼,有满足地微笑,她记得他初见时最清澈的样子,这就够了。 那年初雪微寒,清冷的小少年躺着在竹排上,黑色的衣袍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脸色苍白如纸,薄薄的唇边沾着干涸的血迹,五官分明的脸上结着细细的冰晶,脸庞虽然消瘦,轮廓却很好看,长长的睫毛上也结着冰晶,几缕乱发紧紧贴在额前,他静静地躺在这冰天雪里地,美的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画中。 少年紧紧闭着的双眼没有一丝颤动,鼻息凉凉的探不到一丝温度,就在她以为这是个死人的时候,眼前的睫毛忽然微微颤了颤,少年紧闭的眼竟缓缓睁开了,叶瑾看见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映着她的脸,眸光深不见底,像一个深深的漩涡,紧紧地吸附着她的目光,让她怎么都移不开眼,这一眼,叶瑾掉了进去,再也没有出来过。 那一天她把少年带回了家,那一年让少年住进了心里,没打算忘记。 她告诉自己要坚强地活着,好好抚养叶暄,然后穷尽此生来怀念他,即便再疼她也不舍得将他从心上拿掉,她不够勇敢,舍不得将他连根拔除。因为她知道,那将会在她的心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大坑,会有迂回的风来回穿梭,寂寞会没日没夜地来回飘荡。 唯有在他的祭日,她允许自己卸下伪装露出脆弱,携一槲薄酒,以寄七年阴阳相思,墓前静坐,以慰七年生死两茫。 叶瑾穿上衣服打开门,齐寒拎着几个坛子站在门口,看样子是要出门去送货的,见她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他皱起眉头道:“看你这样子怕又是一夜没睡吧,早饭我已经做好了,叶暄也起来了自己在穿衣服,我去杨掌柜那儿送货,你们早点回来。” 叶瑾点点头,目送齐寒出了院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提着准备好的香火祭品,带着叶暄也出了门。 此刻街道上还很清净,行人还不多,六岁的云暄正是贪玩爱跑的年纪,她见路上空旷,也就没有牵着他,任他自己在前方跑着,自己在后面跟着,恍恍惚惚又开始出神。 忽然一阵急促凌乱的马蹄声传来,前方不远处正飞快地冲过来一匹红色的小马,骑马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娇艳明艳,少女高高扬着鞭子,马儿鬓毛飞扬,一人一马,傲然疾驰而来。 叶瑾仓皇回过神发现叶暄已经跑远。 “叶暄!快让开!”她惊慌地大喊,加快脚步追上去。 少女显然也没有料到会突然跑出个孩子,大吃一惊,慌忙用力去勒住马缰,马儿的速度缓了一瞬,忽然又急促地嘶鸣一声,像是发了狂一样,高高扬起上身,长长的鬃毛飞舞间,少女惊叫一声,缰绳脱手,她重心不稳地从马背上掉了下来,而马脱了缰,没了束缚,速度更快地向前冲去,马蹄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在叶暄的头上。 叶瑾飞身一扑,把孩子紧紧护在身下,紧接着背上就是重重的一沉,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一口腥甜涌上喉咙,她紧紧抿住嘴,硬生生将这口血咽了下去,紧绷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将死死地孩子护着,同时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马蹄声并没有停歇,重重地疼痛不停地落在她身上各处,等马终于被制服,她浑身上下已经痛得麻木,顾不得自己,她赶紧扶起身下的叶暄,着急地查看着:“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娘,我没事。”叶暄虽然有些惊魂未定,但还是强自镇定地摇了摇头,不让娘担心。 “那就好。”叶瑾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忍着身上的疼痛,吃力地起身。 “可是我们给爹带的东西都掉了。”叶暄指着地上四散滚落的祭品,有些难过。 “没关系,回去重新再备一份就行了。”叶瑾笑了笑,安慰着他,蹲下身收拾起满地狼藉,牵起叶暄准备回去。 见她要走,少女连忙出声叫住了她:“哎——等等!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馆吧!” 叶瑾一夜没睡,刚刚又吓了一跳,精神更恍惚了,她茫然的回头,迷茫地呆了一秒,才恍然摇摇头朝她笑了笑:“一点小伤,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少女着急地拉住叶瑾,一脸真诚地说:“不行不行,我伤了你,怎么能让你就这样走掉呢!你要是不想去医馆的话,那跟我回云府吧,我让府上的大夫给你治,可好?”说着她回了个头,朝她身后一直静默站着的男人问道:“可以吗?子苏哥哥?” “你高兴就好。” 男人淡淡的声音传到叶瑾耳朵里,像是寂静的夜里轰然炸在她心头的一个惊雷,震得她心头重重一颤,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纵然是七年相隔,她还是一下就能认出那是嵌在她骨血里刻印在她心尖上的声音,那是即便是梦中听见也能让她立刻醒来的声音。 她努力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张从未在她记忆中远去的脸。 “......影上容......”颤颤巍巍的三个字,用尽了叶瑾全身的力气。 七年前那个被她亲手缝补封入棺椁入土为安的人,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少女被叶瑾瞬间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不会是伤到脑子了吧?” 叶瑾恍若未觉,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对方却一直面无表情地低垂着眼,没有丝毫的反应,直到叶暄摇了摇她的手:“娘,你怎么了?我们不是还要去看爹的吗?快走吧。” 男人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抬起波澜不惊的眼,从叶瑾的脸上淡淡扫过,飞快地转过身,淡声道:“够了,留些银子给这对母子,回府。” 少女愣愣地哦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叶瑾:“都给你吧,不够的话你来云府找我,我叫云婧,是云府的二小姐,你记得来找我,我先走了。” 一对人影相携而去,叶瑾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再也忍不住心口的钝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跌倒在地,衣帽滑落,满头华发铺地。 “娘——!”叶暄惊慌地喊,小小的身子吃力地扶着她。 一个身影极快地冲过来,接住了叶瑾即将落地的身子,低头死死地盯着满地白发,眼里涌动着愤怒的黑雾,一双手掐得她的肩膀生疼:“你的头发为什么会这样?!” 浑身受伤的叶瑾倒吸了一口冷气,紧紧皱起眉,轻喊了一声:“疼......” 肩上的力道立刻轻了,她被拦腰抱起,男人起身前敛去了眼底的怒意,将目光转向一旁惊慌失措的叶暄,放柔了声音道:“别怕,跟我走。” 第2章·从来没有舍弃过你 叶瑾被他带回云府。 七年锥心蚀骨之痛,七年亡夫追思祭扫,成了一个笑话。 叶瑾呆呆地坐在床上,霜白的长发垂下落在手心,她低头看着,忽然想起影上容曾为她绾发时指尖扬起的温存。 房门忽然被大力撞开,云婧风一样的身影冲了进来,此时的她全然不似之前的乖巧真诚,脸上满是气愤地质问着叶瑾:“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子苏哥哥竟然亲自把你抱回来?” “子苏哥哥?”叶瑾茫然地看着她。 云婧怒道:“怎么?难道你想说你不知道方才抱你回来的人正是当今太子明子苏吗?” 当今太子?明子苏?叶瑾艰难地消化着她的话,不对不对,他明明叫影上容,是她的丈夫,不叫明子苏,也不是什么太子,他的身份是暗影门的门主影上容,七年前暗影门被朝廷被围剿,身为门主的他被擒,被处以车刑,残躯是她亲手缝就,入棺下土的。 而七年前那场围剿正是由太子一手策划,影上容被擒入狱后,车刑的命令也是太子亲自下的,如今他死而复生已经是匪夷所思,怎么又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叶瑾的脑海里渐渐成型,她不敢再深想,心慌得不行,颤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想让自己镇定一点。 她的沉默和无视激怒了云婧,她不满地推了她一把:“我跟你说话呢!你敢不理我!” 叶瑾猝不及防,盏中的凉透的茶水不偏不倚地顺着衣领洒下来,冰冷的凉意落在胸口。她忽然就怒上心头,蓦然转身,冷冷地一步一步紧逼着云婧后退:“云小姐,你不要欺人太甚了,就算我与太子有什么渊源,那又怎么样?你是云府千金不错,可你既不是太子妃,也不是太子的侍妾,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云婧骤然呆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瞠目结舌地看着叶瑾半天没了反应。 门口传来三声清脆的掌声,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缓缓从门后走出,清晨初阳越过墙头,静静地洒在他身上,扬起碎日的华光迷了她的眼。 男人一步一步走进来,眼神轻扫,云婧默默行礼退至他的身后,消失在门外。 “你还是一如从前的伶牙俐齿。”男人负起手,慢慢踱步来到叶瑾面前,低低一笑。 叶瑾没了反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记忆中那个总爱一身黑衣的青涩少年如今锦袍加身,衣袍上用金线绣着团龙纹案,金冠束发,气度风华,轮廓分明的脸上,眼角眉梢扬起温柔浅笑,她惶然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认,那个不善言辞,与她相约余生田园耕织,寄情山水的男人,一朝成为太子,竟是这样的耀眼陌生。她手脚僵硬地立在原地,胸口湿润的衣襟贴在皮肤上,凉意丝丝渗透进心口。 “原来......你还活着。”她艰难地开口,心头重重地压着一块大石头,说不出是苦是酸,还是高兴。 明子苏顿了许久,低低地道歉:“对不起。” “你既已决定负我,今日又何苦相认?”叶瑾仰起头冷笑着问。 明子苏沉默不语。 “影上容,明子苏,门主,太子,如今我竟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你......就算你要换个身份活着,就算你要隔断前半生,就算你要......舍弃我,其实你可以一早告诉我,至少我不用祭你七年,为你一夜白头。” 叶瑾紧握着拳,一段话说下来异常艰难,每个字眼带着利刃在心上划过的声音,尖锐的指甲嵌进掌心里,她哀伤地看着他,这张看似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的脸,曾经这张脸扬起笑容的时候仿佛带着光,明媚得让她眼中再装不下别的风景,甚至包括她的自尊。 明子苏欲言又止,最终也只紧紧抿着嘴唇,眼神逐渐暗淡了下来。 叶瑾一言不发地回到家,把叶暄交给齐寒后便匆匆关上房门落了锁,回到熟悉的地方,她终于再也无法强撑,无力地顺着门跌坐在地,再也没有半分力气,堆积了七年的眼泪,夺眶而出。 黑幕渐渐隆笼罩,窗外一轮残月挂在半空,又默默地隐在黑云里。漆黑的天空一片死寂,她听不见任何声音,看见的也只有一片黑暗,仿佛这茫茫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叶瑾动了动僵硬的腿,艰难地起身来到桌边,拿起了桌上的酒壶,满满的一壶酒被她发泄似地尽数倒进嘴里,辛辣的滋味冲进喉咙,呛出了她的眼泪,意识渐渐模糊,黑暗中她不愿再压抑,终于让自己哭出了声音。 身后忽然一暖,她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温热的呼吸打在颈间,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她听见他在耳畔怅然叹息:“我从来没有舍弃过你。” 他的声音不可思议地温柔,和初见时那样让人安宁得想要沉睡,她分不清此刻是梦境还是幻觉,分不清自己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醒来时候身边熟悉的身影令叶瑾的心在一瞬间不可思议地温柔起来,明子苏慵懒地侧倚在床头,一条腿随意地曲起,修长净白的手掌捧着书正专心地看着。 帐外烛火跳跃,时光恍如静止。 她努力收回自己想要拥抱他的冲动,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地微笑。 “我从来没有舍弃过你。” 她听见了。 影上容,影上容。她在心里默念着,忽而展颜笑了。不管他是影上容,还是明子苏,只要他还活着,她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上天听到了她七年来泣血祈求,把他还给了她,她应该感激,只要他还活着,她便可以什么也不在乎了,即便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又何妨,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她可以就这样默念着他的名字,穷尽此生来怀念他,他背她走过的路,牵着手一起踏过的桥,他曾教她骑马射箭,他曾执着她的手教她抚琴,所有所有的细枝末节,它们一直在她心里沉淀着,堆积着。偶尔想起,便是满心轻扬的幸福,就这样一个人怀念着,她也是能过完这一生的。 “看来这些年你的确想念我的很,如此痴看了许久也不腻。”明子苏依旧低头在书里没有抬头,唇角却扬起轻佻的浅笑。 叶瑾脸一红,坐起身来,却被他一伸手带进了怀里:“酒醒了吗?” 她淡淡地笑了笑,微微挣扎了一下,见他收紧了手臂,便不再徒劳,静静地由他抱着,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轻轻吻着她冰凉的颈间,轻声道:“齐寒那小子,他喜欢你。” “影上容!”叶瑾气愤地推开他,他怎么可以怀疑她? “太久没有听到你如此连名带姓地叫我了,实在是怀念。”他笑了,固执地将她拉回来又环住,握住了她的手,埋头在她手心里:“一想到他每天都待在你身边,我嫉妒得想杀了他。” 叶瑾:“……” 明子苏指节分明的手,覆盖着叶瑾冰凉的指尖,十指交缠,低下头在她的额间印下一个吻,轻声说:“留在我身边。” 齐寒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在叶瑾面前了,叶暄也被明子苏送去了学堂,整个院子安静得厉害,在虫鸣鸟叫的衬托下显得越发的静谧,叶瑾拥衣坐在树下,上午的阳光温和从容,透过重重叶影洒下细碎的温暖,石桌上茶香萦绕,让她的心也跟着安宁了下来。 她从怀中摸出一张红色的纸,那是一张婚书,上面的墨迹已经有些旧了,但纸张被她保存得很好,她小心翼翼地展开,轻轻抚摸上面的每一个字,一笔一划都是明子苏亲自写的,他曾经握着她的手,抚摸着他们的名字,教她念。她不认识他的名字,可那三个字,一笔一划都刻在了她的心上。 前两天她将那三个字拓下来,请教书先生认一认。 明、子、苏、这不正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名讳嘛。 原来如此。 不知道这样呆看了多久,叶瑾回过神收起婚书,妥帖地放进腰间,伸手才发现盏中的茶已经凉透,索性也并不是很渴,便也懒得起身再换,于是继续低着头发呆,她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想,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但不愿意去问他。 一杯温热的茶盏递到了她的面前。 “想什么这样着迷,茶凉了也舍不得换一换。”几日未见的明子苏举着一杯茶在她身边坐下。 “换了一样会凉,换不换又有什么分别。”叶瑾没有接他手中的茶,径自拿起了桌上凉了的那一盏,抿了一口,对他笑了笑:“何况,这冷却的茶品起来,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说得有理,我也忍不住想尝一尝了。”说完他竟放下自己手中的茶,转而握住叶瑾的手,勾唇一笑,就这她的手缓缓将茶盏移至唇边,仰头将残茶一饮而尽。 叶瑾看着空空如也的茶杯,笑了:“你这是牛饮,哪里还能品得出茶中的韵味。” “我要品的,本就不是茶韵,而是你的唇齿之香。”他忽然凑近,叶瑾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抵在他胸口,隔开两人距离,僵了许久,听到他愉悦的闷声低笑渐渐远去,她放下手,望向他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云婧又来了,她总是风风火火的样子,气冲冲地撞开院子大门:“你这个妖女给殿下施了什么妖术,竟迷惑得殿下悔了他与我云府的婚约,还要请旨封你为太子正妃,你一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你配吗?” 太子妃?叶瑾心里重重地震了一下,他竟是认真的? 眼底一热,叶瑾抬起头细细眯起眼,将云婧盛气凌人的姿态收进眼里,淡声道:“我配不配,自有皇上定夺,不劳云小姐挂心。” “你!贱人!你蛊惑太子让他舍弃太子之位也要为你请旨正妃之位!今日陛下应允了!册封之日,便是东宫易储之日,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就要白白毁在你手里了!你满意了吗!” 叶瑾手中的茶盏骤然落地,心慌成一团,却兀自镇定地起身,步步靠近云婧:“我知道你喜欢他,你想在东宫挣一席之地,看来,太子和皇上都不属意于你,如果你和我一样了解殿下的为人,就该担心担心你自己,今日你得罪了我,而我册封在即,若皇上圣心回转,将来你我同处东宫,我为正妃,到那时,你该如何自处呢?” 眼见云婧的脸色一点一点地白下去,叶瑾心知这样的话足够震慑她,不再理会她转身回房了。 第3章·留在我身边 册封之日在即,叶瑾却突然病了,病情来的又急又快,病因难查。 午夜时分,她被胸口传来的一阵阵绞痛惊醒,连带呼吸也困难起来,她想呼喊,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从前有齐寒住在偏院,与她总能有个照应,但现在被明子苏强行另遣他处居住了,此刻状况,她竟有些求助无门,她用手紧紧按住痛到痉挛的胸口,艰难地呼吸着,疼到失去力气,忽然就不想再挣扎了,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生生承受着这痛楚,任凭疼痛嚣张地阻碍着她的呼吸,意识渐渐模糊了,她忽然觉得轻松了,她想,不如就这样离开吧,就这样消失,下半生,换他来偶尔怀念她吧。 黑暗里,伸出手掌,摊开手心,恍惚间她以为微凉的指尖能够触碰有着熟悉温度的他的脸。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轻贱自己的性命。”忽然,一个模糊的声音顺着久远的记忆长河闯入脑海。 蓦然睁开了眼,叶瑾挣扎着爬下床,用尽力气爬到桌边,扯下了桌上的锦布,桌上茶盏瓷盘随之落地,清脆的碎裂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听着门外传来的嘈杂的脚步声,她微微笑了笑,任凭黑暗吞噬了自己。 再醒来时,明子苏守在床边。 “你昏迷了三天,错过了册封。”他平静地说着,没有一丝意外和惋惜,仿佛早已预料到一样,捧着她的手印在唇边摩挲,用短短的胡茬去扎她的手心。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叶瑾淡淡地笑了笑,说起话来有些有气无力。 “饿了吧,我命人熬了粥,只等你醒了就可以用了。”他伸手探上她的额头,见她不再出汗,松了神色,回头吩咐人将粥送来。 “我已经醒了,粥送来我会吃的,你去休息吧。”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她有些心疼,于是勉强自己坐起身,但却力不从心地靠在床头微微喘气。 说话间粥已经送上来,明子苏伸手端过来,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送到她的唇边:“我不困,我来喂你,等你吃完,我还需得去处理一些事情。” 叶瑾没有拒绝,任由他一口一口喂她吃着粥,这样的温存之于她是如此的珍贵。 吃完了粥,他扶她重新躺下,轻声道:“昏迷的这几天你一直在喊疼,想必也是没有休息好,你再睡会儿,我下午再来看你。” 叶瑾听话地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傍晚时分,云婧的侍女青荷因毒害太子妃而被赐死的消息便传到了叶瑾耳中,她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殿下有令,请太子妃在房中静养,不宜外出。” “我要见他。”青荷怎么能死。 侍卫只是低头重复着“太子妃恕罪”,却不肯让步分毫。 对峙了片刻,药性未散的叶瑾有些体力不支,靠在门上困难地喘着气,侍卫还是不肯让她出去,也不肯去传话,不得已她拔下了头上的发簪抵在颈间。见侍卫还在犹豫,她只好又忍痛将发簪送进几分,殷红的血珠沁了出来,她厉声道:“我要见他!” 明子苏很快赶了过来,站在她面前,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怒气,发泄似的一把夺去她手中紧握的发簪,狠狠地远远丢开,弯腰将她抱起往内室走去,箍在她腰间的手很用力,她很疼却不敢出声,犹豫着伸出手轻轻环着他的颈,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 明子苏的身形一僵,顿住了脚步,渐渐放松了手中的力道。 “与青荷无关,放了她吧。” “处死她,是父皇之命。” 她慌了,急声道:“那......我去见皇上!” “我不会让你去见父皇的,至于青荷,我不打算放过她,她只能死。”他抱着她的手猛然收紧,她吃惊抬头,撞见他眼里的冷意。 “我已奏请父皇将册封的日子推迟,但绝不会让父皇收回成命!哪怕你这一世都缠绵于病榻,封妃之事也不会有所更改!所以叶瑾,我知道你聪明,可是这件事情上,我保证你的计谋永远都不会得逞。这一次,青荷必须死,因毒害太子妃被赐死,而下一次,还有谁因你的小聪明而丧命,我也不能保证。” 叶瑾白了脸,心一下子凉了,原来她的心思他早已经明了。 明子苏几步跨至床前,将她丢进床榻,随机猛然欺身覆上来,将她重重压进柔软的床榻里,埋首在她颈间,忽然张嘴狠狠咬住了她。 她不敢动,静静地承受着他的怒气。 “对不起。”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低声道歉。 换来不他的回应,她不安地软了声音哀求他:“我错了,你放了青荷吧,她没有害过我,我不想背负一条人命往下生活,她若真的因我而死,我这一生都不会安心的。”她只是想要错过册封,并不曾想过要害死谁。 “我该把你怎么办才好?回到我身边,那么难吗?”他骤然用力抱紧她,质问里隐藏不住的失望。 叶瑾无从回答,明子苏也没有再说话。直到夜幕降临,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没人去惊扰满室的沉默与黑暗,沉睡前叶瑾仿佛模糊地听见他低低的呢喃:“自始至终我想要的不过一个你而已。” 一夜无梦,叶瑾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天还没有亮,身侧传来明子苏均匀的呼吸声,他似乎睡得不*稳,眉头微微锁着,修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在微微地颤动,他的鼻梁很挺拔,唇色有些淡,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然后顺着鼻峰缓缓而下,停在他柔软的唇瓣上调皮地来回摩挲。 猝不及防地,指尖被含住了——明子苏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眼不声不响地注视着她,目光深沉如深潭倒映着星辰,华光流转。 明子苏勾唇一笑,握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拉近,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支起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的情愫浓烈得快要溢出来,他沙哑着声音说:“闭眼。” 她心跳如鼓,听话地闭上了眼,失神地沉浮在他化不开的温柔里,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头不由自主地微微后倾。感觉到她的退缩,明子苏伸手强势地托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从她腰下穿过,将她的腰扣进怀里,然后俯身吻住了她,在她冰凉的唇上辗转吮吸,柔软的舌头霸道地撬开她颤抖的唇齿挤了进去。 空了七年的心终于被填满,叶瑾屏住了呼吸,紧紧攥住他腰间的衣袍,颤抖地承受着这个极致缠绵的吻,温柔绵长的唇齿相依。 在要快窒息的前一刻她终于轻轻挣扎了一下,艰难地拉开了一点点距离,她的脸绯红一片,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泛红的肌肤,迷蒙着眼喘息着:“我不能呼吸了......” 她的喘息深深刺激了明子苏,他眸色骤然一深,动作立刻从温柔变成了疯狂,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他胸口的双手扣住固在头顶,疯狂的吻落在她雪白的脖颈,印下一个个斑驳红痕,撕咬着她的衣襟一路滑下去,露出她浮着淡淡薄红的身体。 残烛晕开昏暗旖旎的光,房间里回荡着低而难耐的喘息声,隐忍了七年的相思在此刻化成了激烈的缠绵。 烛影摇晃,叶瑾累极睡去,明子苏心绪难平,静静地看看她恬静的睡颜,眼里满是宠溺,直到天色微明,他悄悄地从她脖子下抽回手臂,轻手轻脚地下床换好了朝服,临走前又回到床边,看着被子里她满身的红痕,有些心疼地在她额头上落了个吻,这才恋恋不舍地出门而去。 明子苏一走,叶瑾就睁开了眼,看着缓缓关上的门,眼里有浓浓的眷念和不舍,她忍着身上的酸痛起身穿好了衣服,呆坐了片刻,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白色的玉珏,和那张视若珍宝的婚书一起,捧在手心里不舍地摩挲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似地郑重地放在枕上,恋恋不舍地起身走到门口,又迟疑着走回来,犹豫着终究又还是舍不得,拿起婚书塞回怀里,将玉留下,决然地离开了。 明子苏下了朝匆忙赶回来,进门前专门去了一趟后厨吩咐早膳,特地叮嘱:“备些辣的,她喜欢吃些辣食。”说着又收回已经踏出门的脚,补了一句:“也别太辣,伤胃。”说完才转身走了。留下厨娘们面面相觑,刚刚那是太子殿下? 可当他推开门,看见的是空空如也的床,枕上那一块熟悉的白玉刺痛了他的眼,欢喜的心慢慢跌落谷底,眼里的温度褪去瞬间成冰。触手生温的玉珏,仿佛还带着她的体温,他拿起来握在手心里,心里坍塌了一个空空的洞,深如万丈深渊。 明子苏提缰上马,一路狂奔来到巷尾小院,飞身下马一脚踹开了院门,疯了一样一间房一间房地找,一次一次的扑空,一点一点的失望,心一寸一寸地凉透,可他还不肯放弃,总觉得打开下一扇门,她就会静坐在里面朝他微笑。 直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鬼魅般地闪出:“公子,夫人她已经走了,把小公子也带走了,一同随行的还有那个叫齐寒的人。” 明子苏僵住了,沉默地站了许久,眼里泛着绝望的赤红,握着玉的手缓缓收紧,关节泛着白色,碎玉齑粉从指间洒落。 “告诉云府,和叶瑾的婚事,我同意了。” 第4章·离别前的温存 傍晚时分,云婧的侍女青荷因毒害太子妃而被赐死的消息便传到了叶瑾耳中,她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殿下有令,请您在房中静养,不宜外出。” “我要见他。”青荷怎么能死。 侍卫只是低头重复着“恕罪”,却不肯让步分毫。 对峙了片刻,药性未散的叶瑾有些体力不支,靠在门上困难地喘着气,侍卫还是不肯让她出去,也不肯去传话,不得已她只好拔下了头上的发簪抵在颈间。 见侍卫还在犹豫,她又忍痛将发簪送进几分,殷红的血珠沁了出来,她厉声道:“我要见他!” 侍卫终于去通传了。 明子苏很快赶了过来,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怒气,发泄似的一把夺去她手中紧握的发簪,狠狠地远远丢开,弯腰将她抱起往内室走去,箍在她腰间的手很用力,她很疼却不敢出声,犹豫着伸出手轻轻环着他的颈,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低声道歉:“对不起......” 明子苏的身形一僵,顿住了脚步,渐渐放松了手中的力道。 “与青荷无关,放了她吧。”叶瑾闷声说。 “处死她,是父皇的意思。” “那......我去见皇上!”她不能眼睁睁地看这儿一个无辜的人因她而死。 “不,我不会让你去见父皇的,至于青荷,我不打算放过她,她必须死。”他抱着她的手猛然收紧,她吃惊抬头,撞见他眼里的狠绝。 “哪怕你这一世都缠绵于病榻,也只能在我的卧榻之侧,所以你尽管使你的小聪明,但我保证这件事情上你的计谋永远都不会得逞。这一次,青荷必须死,因毒害太子妃被赐死,而下一次,还有谁因你的小聪明而丧命,我也不能保证。” 叶瑾白了脸,心一下子凉了,原来她的心思他早已经明了。 明子苏几步跨至床前,将她丢进床榻,随机猛然欺身覆上来,将她重重压进柔软的床榻里,埋首在她颈间,忽然张嘴狠狠咬住了她。 她不敢动,静静地承受着他的怒气。 “对不起。”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低声道歉。 换来不他的回应,她不安地软了声音哀求他:“我错了,你放了青荷吧,她没有害过我,我不想背负一条人命往下生活,她若真的因我而死,我这一生都不会安心的。”她只是想要错过册封,并不曾想过要害死谁。 “我该把你怎么办才好?回到我身边,那么难吗?”他骤然用力抱紧她,质问里隐藏不住的失望。 叶瑾无从回答,明子苏也没有再说话。直到夜幕降临,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没人去惊扰满室的沉默与黑暗,沉睡前叶瑾仿佛模糊地听见他低低的呢喃:“自始至终,我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你而已。” 一夜无梦,叶瑾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天还没有亮,身侧传来明子苏均匀的呼吸声,他似乎睡得不*稳,眉头微微锁着,修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在微微地颤动,他的鼻梁很挺拔,唇色有些淡,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然后顺着鼻峰缓缓而下,停在他柔软的唇瓣上调皮地来回摩挲。 猝不及防地,指尖被含住了——明子苏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眼不声不响地注视着她,目光深沉如深潭倒映着星辰,华光流转。 叶瑾呼吸一窒,心跳如鼓,红晕瞬间从脸上蔓延到脖子根,慌乱地想要收回手,却被明子苏眼疾手快地握住,他勾唇一笑,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拉近,眼里的情愫浓烈得快要溢出来,他沙哑着声音说:“闭眼。” 隐忍了七年的相思在此刻化成了激烈的缠绵。 残烛即将燃尽,叶瑾累极睡去,明子苏却心绪难平,失而复得的喜悦只有他自己能体会,满足地凝视她恬静的睡颜,眼里满是宠溺,直到天色微明,他才悄悄地从她脖子下抽回手臂,轻手轻脚地下床换好了朝服,临走前又回到床边,看着被子里她满身斑驳的红痕,眸色加深,有些心疼地在她额头上落了个吻,这才恋恋不舍地出门而去。 明子苏一走,叶瑾就睁开了眼,看着缓缓关上的门,眼里有浓浓的眷念和不舍,她忍着身上的酸痛起身穿好了衣服,呆坐了片刻,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白色的玉珏,和那张视若珍宝的婚书一起,捧在手心里不舍地摩挲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似地郑重地放在枕上,恋恋不舍地起身走到门口,又迟疑着走回来,犹豫着终究又还是舍不得,拿起婚书塞回怀里,将玉留下,决然地离开了。 时隔七年,明子苏又一次体会到了归心似箭的滋味,家中有人在等着他回去的滋味,下了朝他连东宫都没有回,一身朝服未换就匆忙赶回别苑,脚步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引得一路下人们窃窃私语,他却浑然不觉,回房前还特地亲自去了一趟后厨吩咐早膳,加上一句叮嘱:“备些辣的,她喜欢吃些辣食。” 想了想又收回已经踏出门的脚补了一句:“也别太辣了,伤胃。” 留下厨娘们面面相觑,刚刚那一脸春风的是太子殿下么? 第5章·离开 回到房间叶暄还在睡着,小小的人儿缩在被子里,睡得不大安稳,时不时蹦出两句听不明白的梦话,他从小在青阳城住习惯了,没受过什么苦,回到这里就一直不大习惯,总也没什么精神,大概是水土不服,又嫌这里的枕头被子不够软,夜里总犟着不肯睡觉,可到底年纪小熬不住,没撑一会儿就抱着枕头睡着了。 叶瑾坐在床边,有些内疚地摸着他柔软的小脸,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多希望一觉醒来,娘还在,爹还在,妹妹也还在,家还是完整的。 叶暄小小的身子在被子里打了个滚,钻出来扑进她怀里,睁开了眼:“娘,我饿了。” 她抱了抱他,俯下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饿了就起来吧,吃了饭娘带你去见一个人。” 叶母的墓址是影上容亲自选置的,出事那天叶瑾趴在已经没有声息的母亲身上哭的几乎昏死过去,是他一手操办了后事。 通往墓地的路不常有人走动,早已经被杂草荒得看不清原貌,叶瑾凭感觉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探路,走得异常缓慢艰难,齐腰深的荒草几乎淹没了叶暄小小的身子,他苦着脸牵着叶瑾的衣角,可怜巴巴地问:“娘,还有多远才到啊?” 走了将近有一个多时辰,一个破败的坟包终于出现在眼前,常年无人扫墓,她的坟上长满了荒草,坟前冷寂一片,没有半分香火。 “娘,女儿不孝,一直没来看您。”叶瑾一开口就哽咽了声音,眼泪也掉了下来,她取出篮中的祭品,清酒,香火,纸钱,一一在坟前摆好:“娘,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 她拉过叶暄跪下:“这是暄儿,我的儿子,您的外孙,您还没有见过呢,您见一见吧。” 坟前寂静无声,偶有一缕寂寥山风回应。 叶暄乖巧地上了一炷香,跪下小小的身子磕着头。 忽然从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异响,叶暄吓了一跳,往叶瑾怀里一钻:“娘,我害怕。” 叶瑾想起了先前齐寒说过,山中有野人出没,不禁也有些慌了,不会这么倒霉吧,第一次上山就碰到野人了?她摸出了腰间的防身用的匕首,抱紧了叶暄,一边安慰着他,一边紧紧盯着那片异动的草丛,草丛间隐约有个黑色的身影在窜来窜去,并且时不时地望向这边,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却并不敢出来,叶瑾猜测这大概是个什么野物,闻着祭品的香味来的,看样子也畏惧人类,所以才迟迟不敢出来。她削下一块肉远远朝它丢过去,黑影飞快地窜出来,贪婪地捡起地上的肉块,趴在地上就开始狼吞虎咽。 趁着它吃的正香,叶瑾飞快地抱起叶暄起身离开,还没来得及跑开,黑影已经三两下吞完了她扔过去的肉,抬起一双冒着精光的眼死死地盯着坟前那只完整的鸡,然后飞快地冲了过来,抱起就啃。 叶瑾退开了几步,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个黑漆漆的身影竟然是个人。他浑身上下脏兮兮地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满头蓬起的乱发打了结,遮去了大半张脸,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布条似的挂在身上。 “你......是什么人?”叶瑾把孩子放下来,护在身后,举起匕首防备着,探头去看那人的脸,戒备地问道。 那人狼吞虎咽的动作忽然停住了,抱着鸡肉的手颤抖起来,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叶瑾,忽然扔下手中啃了一半的鸡,用油腻腻的手拨开眼前的乱发,呆呆地盯住了她,然后发出一声凄惨的长啸,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样,嘶哑地呜咽起来,听起来像是午夜冤死的孤魂的哭泣声。 叶瑾看清了那人的五官后惊呆了,手一抖,匕首落在地上,她不敢置信地轻喊了一声:“......爹?!” 叶老爹瞪着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眼睛,就那样死死地瞪着她,拼命地点着头,发出一声惨叫,仿佛是从骨髓深处迸出来嘶吼,却只有喘息没有声音,像是有一只手将他撕心裂肺的惨叫生生扼止在喉咙里。他几步爬到叶瑾的面前,死死地攥着她的裙角,像一直受了伤的野兽哀嚎,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叶瑾蹲下身,扶起他,“爹,你还活着,原来你真的还活着,你为什么躲在山上不回家呢?叶湘呢?她在哪里?她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听到叶湘的名字,一直痛哭的爹忽然呆了一下,脸色变得惊恐,像只发疯一样一把将叶瑾推到在地,飞快地窜回草丛里瑟瑟发抖地躲了起来。叶瑾心里一沉,浮起一个不详的预感。叶湘不会是...... 顾不得多想,叶瑾安抚了半天,才把叶老爹从草丛里哄了出来带回了家,让他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亲手给他把一头结了垢的乱发剪了个干净。这才看清了他的样子,几年不见,他已经苍老了太多,就算洗干净了脸上的污垢,可岁月留下的沟壑却是抚不平的,记忆中的爹,其实并不慈祥,总是骂骂咧咧的样子,可却也从来没有过这幅唯唯诺诺如同惊弓之鸟的样子。 就像现在他正在吃着饭,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什么声音,他浑身一抖,立刻扔下碗飞快地钻进桌子底下,抱着头瑟瑟发抖。叶瑾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每次只要一问他就躲起来,她着急想问问他叶湘的下落,可他一听叶湘的名字就发疯,她以为是他受的刺激太严重导致他现在神志不清,直到她蹲下身,想把他从桌子下拉出来的时候,忽然发现他惊恐张大的嘴里,像是一个漆黑的洞口,他的舌头被人剪掉了。 叶瑾强忍着心里的愤怒和心疼,小心翼翼地安抚着把叶老爹从桌子底下拉出来,牵着他来到房间,关上了门,扶着他坐下,然*住他苍老的双手,眨了眨泛红的眼眶,滚烫的眼泪滴落在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背上,他怔怔地看着她,眼里有些迷茫。 叶瑾的表情很郑重,她一字一句地说:“爹,我知道您受了很多苦,可是有些话我必须要问您,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我就可以,但是您要答应我,好好回答不能再发疯了,爹,您能做到吗?” 叶老爹茫然地看着她,颤巍巍地伸出手一边笨拙地给她擦着眼泪,一边慌忙点头。她笑了,拿下他的粗糙的手握住在手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问话。 “是不是有人追杀你和叶湘?” 叶老爹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躲在山里不敢回家,是不是因为追杀你们的人一直没有离开?” 继续点头。 “那叶湘......她还活着吗?”叶瑾小心翼翼地问,紧张地等着叶老爹的反应。 叶老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原本放松的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发出一阵阵轻响,佝偻的身子痛苦地弯曲,眼睛里迸射出强烈的恐惧,但是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艰难地点了点头。 叶瑾紧绷的心一瞬间松懈下来,她真的还活着!此刻恨不得马上找到她把她带回家,急切地继续问道:“叶湘在哪里?她是不是被带去青阳城了?” 这个话题好像让叶老爹特别的痛苦,折磨得他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了,他用手地捂住了脸,却明明白白地点了点头。叶瑾惊喜得差点哭出来,激动地把他的手拿下来,看着他的脸再次确认:“她真的还活着?在青阳城?” 爹忽然安静了下来,缓缓地仰起脸,脸上老泪纵横,他闭上眼,一滴浑浊的眼泪从眼里滑落,他点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叶瑾含着眼泪笑了,看着叶老爹坚定地说:“我这就带您去青阳城找她,爹,您放心,我一定把妹妹给找回来!” 听见她的话,爹忽然又激动起来,死死地攥住她的手,拼命摇头,张大了嘴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疯了一样地挥舞着双手,脸涨得通红,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模糊的嘶吼。 叶瑾知道他在担心,不想她去涉险,她安慰着他:“我必须要去找她的,您放心,我会保护好您,保护好我自己,安安全全地把叶湘找回来,我们是一家人,谁也不能丢啊!您别担心,相信我好不好?” 叶老爹泄了气似的顿住了所有的动作,沧桑的脸上一片灰白,浑浊的眼里写满了绝望。 这个也是个可怜又可恨的人。 从小家里穷,父母死得早,留下一亩三分地和两间破旧漏雨的草房子,他自己不争气,嗜酒又好赌,那点地也被他租了出去,收的那点租金全被他拿去赌了,偏他又差了几分赌运,逢赌必输,以至于四十出头的人了还是老光棍一个,不仅一事无成,就连父母留给他的那点地也被拿去抵了赌债,就剩这两间破草房了,本来还有个哥哥叶老大跟他相依为命,可叶老大有天喝醉了酒,不知道为什么跑到河边去了,一头栽进河里淹死了,第二天才浮起来,要不是被水草缠住,尸体都不知道要漂到哪里去,从此叶老二就成了个孤汉了。 谁承想,在叶老四十岁这一年,时来运转了,老天给他送了个女人来。 二十出头的芸三娘满身剑伤,衣服几乎都被划成了道道鲜血淋漓的布条,奄奄一息地躺在一条破船上,破船顺着玉带河漂到了村子里,她身下的血几乎流满了整个船板,村里的人都以为漂来了个死人,嫌晦气没有人愿意管,只有叶老二一见芸三娘那张眉清目秀的脸,生得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还要好看,顿时就挪不动步子了,把半死不活的芸三娘抱回了家,连同船舱里那个襁褓里的女婴也一起带回了家,也许是芸三娘命不该绝,一个月后,她在叶老爹的照顾下竟然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叶老二一辈子没碰过女人,他带芸三娘回家,原本也只是垂涎她的美色,想讨个便宜老婆,没承想芸三娘感激他的救命之恩,竟真的踏踏实实跟着他过起了日子来,她把自己的首饰衣服全拿去换了钱,赎回了叶老二的地,又把房子整修了一番,亲手把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个整整洁洁,请人在房子外面砌了一圈篱笆墙,围成了一个院落,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树下开辟出一片菜园子,甚至抱来一条小黄狗养在了院子里。 叶老二平生第一次,知道了家是什么感觉,看到了家该有的样子。更让他惊喜的是,芸三娘竟然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处子身,他觉得老天终于眷顾了他,让他捡了这么个天大的便宜,他发誓要好好过日子,要把芸三娘捧在手心里疼。 芸三娘也的确是个认认真真过日子的,有一身采草识药的本事,闲时进山两天,总能采来一篓罕见的草药,卖给药馆,换的不少钱,久了竟成了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她在第二年给叶老二生了个女儿,取名叫叶湘,而她自己带来的女婴也随了叶老二的姓,取名叫叶瑾,芸三娘性格温柔,遇事总要问问叶老二的意见,多数事情也听他的,唯独关于她和她带来的女婴的来历身世,她一个字也不肯提,无论怎么问也不说一个字,不过久了叶老二也懒得问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叶老二本性里的好吃懒做的本性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当年芸三娘伤的太重,落下了病根,身子一直不太好,没多久就卧了床,不能再上山采药,自己的身子也要靠汤药续着,叶老二照顾了几天就失了耐心,又开始重操旧业,跟着一群酒肉朋友成天混迹在酒馆和赌场里,三五天也难回来一趟,芸三娘管过几次,见管不住也就随他去了。 第6章·归于平静 一早叶瑾是一阵嘈杂喧闹的争吵声惊醒的,争吵声中还隐约夹杂着谁尖锐的哭声,她匆匆披上衣服出去,看见叶暄红着眼凶狠地把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死死地按在在地上,小姑娘的脸陷在雪里,正撕心裂肺地哭着。 叶瑾连忙跑过去,拉开满脸通红的叶暄,把地上的齐柳儿拉起来,拍去她身上的雪,发现她小小的脸上清晰地印着一个鲜红的五指印,她惊讶地问叶暄:“你打的?” 叶暄红着眼别开头,倔强地咬着嘴唇闷不做声。 叶瑾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性格温良,从不惹是生非,于是缓了脸色问道:“告诉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忽然冲进来一个妇人,一把抢过叶瑾手上的小姑娘,一看见她小脸上的红色五指印,脸色顿时大变,尖声喊道:“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小姑娘见到自己的娘来了,可怜巴巴地缩在她娘怀里,小手颤巍巍地指着叶暄,又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起来。 妇人顺着小姑娘的手指方向,恶狠狠地看向叶暄,像一只发怒的母鸡一样冲过来,叶瑾赶紧把她拉住:“婶子!婶子!您消消气,咱先把事情弄清楚好不好?” 妇人怒气冲冲地挥起一巴掌打向叶暄:“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先把这一巴掌给我还回来我再跟你好好说清楚!” 眼看这带风的一巴掌就要挥下来,叶瑾拉开叶暄,自己迎了上去。 “你敢!” 齐寒飞快地冲了进来,稳稳地攥住了妇人挥过来的巴掌。 妇人一愣,有些畏惧地退了几步,捂着被捏疼的手看着齐寒,又看了看叶瑾,阴阳怪气地说:“哟!我当是谁在这儿英雄救美呢,这是你媳妇啊,还是你儿子啊,用得着你在这里多管闲事!” 叶瑾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了猜测,蹲下身拉起叶暄的手,认真地问道:“暄儿,告诉娘,为什么要打她?” 叶暄红着眼,眼眶上挂着眼泪,委屈地地看了一眼叶瑾,表情不再凶狠,不情不愿地低声说:“她乱说话......” 那丫头倒是鬼精鬼精的,一看叶瑾教育他了,顿时神气地抬起了小脸,甩甩袖子擦干眼泪,大声朝喊道:“我才不是乱说话!我娘说的!你娘就是不羞!嫁人了还勾搭齐哥哥!难怪你连个爹都没有......” 叶瑾面色冷成了冰,她捂住了叶暄的耳朵,缓缓站起身来,低低地笑了一声,伸出手捏起小姑娘红红的右脸颊,冷冷地说:“可惜了,打轻了,应该撕了她的嘴。” 那妇人霎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慌忙一把打掉叶瑾的手,护住了小姑娘的脸:“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自己不检点,还怕别人说吗?” “你!” 忽然一个身影飞快地冲过来,一把推倒妇人,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掐得她翻起白眼满脸通红,舌头都快要伸出来了。 叶瑾看清了来人,赶紧去拉开:“爹!你干什么呢!快放手啊!你别把她掐死了!” 叶老爹的手劲很大,他恶狠狠地掐着,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眼看妇人的脸色变得紫红,叶瑾朝傻愣在一边的齐寒大喊:“愣着干嘛!帮忙啊!” “哦、哦......”齐寒愣愣地冲过来,一把按住了妇人挣扎乱踢的双腿。 叶瑾被他气得牙根都疼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喂!你干什么?你按她干什么?拉我爹啊!” “啊?哦、哦......” 叶老爹被拉开了,妇人惊魂未定地捂着脖子大声咳嗽着,打了几个滚,远远地瘫坐在地上开始呼天抢地地哭:“杀人哪!杀人哪!救命哪!叶老汉杀人哪!快来人哪!” 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声,齐寒的劝阻声,叶瑾家的院子,还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人渐渐多了起来,围在院子门口指指点点,不堪入耳的窃窃私语渐渐变得肆无忌惮,越来越大声。 叶瑾死死地拉住了要去跟人拼命的叶老爹。 有小孩子捡起石子砸向叶暄,他不知所措地低着头,眼眶里噙着泪,咬着嘴唇不出声。叶瑾的心狠狠一疼,拉起他护在身后。 闻讯赶来的齐婶在院门口驱赶着看热闹的人群:“都在这干什么?都闲的是不是!家里没活干了?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都走都走!” 人群讪讪地沉默了。 那妇人不乐意了,披头散发地站起来,阴阳怪气地对齐婶道:“怎么?这是你儿媳妇啊,用你来护着?” 齐婶:“二嫂子,做人要有良心,当年你们家刘二被蛇咬了,是谁给治的?买不起药,是谁给送的?是人家芸三娘,叶瑾这丫头的娘!” “你们一个个的,哪个没受过三娘的恩?哪个不是看着这丫头长大的?今天跑到这里来落井下石,要点脸不?良心都被狗吃了?” “要不是三娘那身医术,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要在吴掌柜那里求他多少回,三娘给你们送药,给你们看病,收过钱吗?还不是有就给点,没有她也从来不要账,这些都忘了吗?” 齐婶越说越气,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点起了名。 “阿辉她娘,就说你,你家阿辉半夜发急病,高烧不退,吴掌柜那儿出诊去了,没人在,是不是三娘连夜起来去给看的病,收你钱了吗?” “还有翠香,那年你难产,孩子生不下来,还大出血,产婆都跑了,是不是三娘救的你和小莲,你今天怎么有脸来的,还带着小莲过来?” 人群默默地一个一个地散开了,不知道是被起身说的羞愧,还是怕被点名,一个个逃也似的跑了。 院子静了下来。 叶瑾微红了眼:“齐婶,谢谢你。” 齐婶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谢什么,我说的都是事实,再说那天婶子是气急了,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叶瑾摇摇头,打断她的道歉:“齐婶!过去了不说了,我要带我爹去青阳城了,以后怕是难再见了。” 反应最大的是齐寒:“什么?你又要回去?” 叶瑾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继续道:“我爹说,湘儿在青阳城,我得再去找找,不能让她流落在外。” 齐寒:“我陪你去!” 齐婶揪住他的耳朵:“死小子!你就为她一个人活着是吧?爹不要了?娘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你一走六七年,平时也不回来看一眼,这下回来没两天,甩手又要走,你有没有点良心?” 说着说着,齐婶眼眶红了,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 齐寒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叶瑾一个严肃的眼神飘过去,成功让他闭了嘴。 “阿寒,这些年你跟着我跑来跑去的,连个嫂子也没顾得上娶,别当个不孝子,留在家里好好孝敬你爹娘,别等到人都不在了,想孝敬也没有机会了。” “叶瑾......” “让我说完,你跟我不一样,我在这里没有牵挂了,也没有我要找的安生了,所以我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说道这里,叶瑾停了片刻,她逼自己残忍,伤人的话说起来自己也觉得很艰难。 “还有,我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我对你永远只有亲情,没有男女之情,从前也就罢了,如今你再与我同行,却只能徒增困扰了。” 说完,她不敢去看齐寒发白的脸,和他眼里闪烁的受伤,一手牵起叶暄,一手挽住叶老爹进了屋,关上了门。 齐寒再没有来了。 他们来时的乌篷船还在岸边停着,叶瑾将叶老爹和叶暄一一扶上了船,划着桨缓缓离开了岸边,齐寒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河堤上,渐渐地远了。 小船晃晃悠悠地顺流而下,天色渐渐黑了,半夜,叶瑾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一阵磨刀的声音,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她倏地睁开眼,磨刀?不对,她一下子回了神,这不是磨刀的声音,而是刀剑的碰撞声! 她推醒了叶老爹,示意他看好叶暄,自己悄悄从乌篷里钻了出来,船头空空如也,船夫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站在船头,看见河面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亮堂堂的,而河中央,三个黑衣人正打的难舍难分,准确地说,是二对一,河面上一片刀光剑影。 其中一个黑衣人看见叶瑾出了船篷,忽然不再恋战,身影一纵,朝这边跃过来,身后的黑衣人想追,却又被那人同伴缠住了脱不开身。 顷刻间黑衣人已经落在船头了,叶瑾感觉到不妙,慌忙往船里钻,但后领被人揪住提了起来。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船篷里飞快地钻出,一个纵身跃起,在空中一个转身,朝黑衣人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他的手腕上,硬生生让他松了手! 叶瑾脖子上一松,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暄一个漂亮的翻身稳稳地落在船头,她呆住了,这小子什么时候懂武功了? 河中央,单打独斗的黑衣人不再恋战,剑气一瞬间大盛,一个旋身向上跃起,手腕翻转,剑气直直朝对方胸口刺去,趁对方侧身避让之际,剑尖极速向上一挑,长剑利落地贯穿了对方的下巴!那人身影瞬间静止,缓缓地倒在水面,激起浪花,沉了下去。 得了胜的黑衣人缓缓收回剑气,负着手静静地立在水面上,忽然他往这边看过来,脸上闪过一抹银色,紧接着身形一动,茫茫的夜色下,他站立过水面之处一片空旷,他消失了。 叶瑾心里闪过了一丝异样,来不及深想,叶暄拉了拉她的衣角。 “娘,你没事吧?” 她回过神,这才想起来问他:“谁教你的?” “爹。” “爹?” “娘,那天抱你的那个人就是我爹,对吧?” “你......你说什么?” “他跟我说的,他说他就是我爹,娘,到底是不是啊,可是你不是说我爹死了吗?” 叶瑾仰起头,月光倾覆,在河面洒下一片莹白,她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他是你爹,我也以为他死了,他还活着,挺好的,对不对?” “我喜欢他。” “他教你功夫干什么?” “爹说可以保护我自己,保护娘。” 叶瑾抱紧了叶暄,呆呆地着空旷的河面出神,直到天色渐渐明亮,晨曦中日光慢慢探头,船靠了岸,青阳城的繁华又在眼前。 第7章·被割掉了舌头 回到熟悉的小院,刚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了她走的时候关紧锁好的院门,此刻大喇喇地敞开着,门上破开的大洞说明了曾经来找她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来踹它。 一想到明子苏曾来过这里,找不到她会有多失望,叶瑾心里就难受起来,倒是叶暄孩子心性,一回到青阳城,最开心的就是他了,也不喊累不喊困了,一到家就跑进院子里撒欢去了。 “爹,我们到了,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 叶瑾扶着叶老爹走进院子,无意间一低头,发现门上有一道长长的被砍过的痕迹,正要细看,金泰楼的玉秋姑娘来了。 “叶姑娘,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天你去哪儿了?掌柜的让我来取酒,我来了好几天你都不在,齐公子也不见人,害我回回都扑了空,今天可算是遇到人了!” “对不住啊玉秋姑娘,家里有点急事回去了,我这就去给你取酒。” 叶瑾跟叶老爹交代了一声,让他自己在院中随便走走熟悉一下,便带着玉秋来了后院。 “齐公子呢?怎么不见他的人?” “他暂时不过来了。” “啊?为什么?”玉秋的语气里难掩着急和失望。 叶瑾从酒窖中取出几个坛子,装好递过去:“玉秋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这几天白跑了,你天天都过来吗?” “可不是嘛,店里眼看就要断货了,掌柜的天天催,我可不就天天来嘛!” “对了,这些天除了你,你可曾见到还有什么人来找过我吗?或者是在我们家门口转悠的?” 玉秋歪着头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点着头:“还真有,有好几次我看到有几个穿黑衣服的人鬼鬼祟祟地往院子里看,我还问过他们是什么人呢,结果他们二话不说就拔刀,那么长的刀,吓死我了,我害怕就赶紧跑了!叶姑娘,你不会是惹上什么仇家了吧?” 叶瑾一愣:“仇家?你也觉得来者不善对不对?” 玉秋:“反正我觉得凶神恶煞的,可不像是来串门的样子。” 夜幕降临,叶瑾没有点灯,静静地坐在房中,仿佛在等着什么。 黑暗中房门“砰”地被踹开,三个蒙着面的黑衣人闯了进来,手中提着长长的刀。 叶瑾不慌不忙地点燃了桌上的灯,光亮驱散了黑暗,冲进来的黑衣人愣住了,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是在排查有没有埋伏,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看着她闲适淡定的样子,一时也不敢冒然上前,惊疑不定地举着长刀指着她。 叶瑾打了个哈欠,有些倦怠:“几位大侠再晚来一会儿,我可就要睡了。” “你就是叶瑾?” “阁下是?” “将死之人,不必知道那么多。”男人说着,举着刀慢慢走过来,刚走到桌边,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摔倒,一股红色的粉末从梁上撒下来,不偏不倚洒了男人满满一脸。 “啊——!”。 男人顿时一声惨叫,捂着眼睛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 叶瑾慢慢悠悠地起了身,冷冷地看向剩下的两个黑衣人:“既然你们不愿意说,那我就自己猜吧,我在青阳城住了这么久,从来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想来想去,也只得罪过云府的二小姐了,说吧,你们是不是云府派来的?” 两个黑衣人没有回答,对视了一眼,一起举着刀往叶瑾冲过来,这时候门外又冲进来一个黑衣人。 “其他房间都没有人!老爷子和小孩不见了。” “不管了,先杀了她再说!” 三个人扶起了躺在地上捂脸惨叫的男人,然后一齐凶神恶煞地冲向叶瑾。 叶瑾手一挥,将桌上燃烧的烛台打翻在地,落在湿漉漉的地上,顿时“嘭”地一声响,一股明火腾起,随着地上湿漉漉的痕迹飞快的蔓延开来,先前摔倒的黑衣人首当其冲身上烧了起来。 叶瑾冷喝:“不想被烧死的,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 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竟然也不管同伴了,不顾脚下的火势蔓延,杀气腾腾地继续朝叶瑾冲过来。 “你今天必须死!” 叶瑾不禁有些慌了,没想到这竟然是一群亡命之徒,现在她的招数也已经用尽,如果没人来救她,她也只能等死了。 她默默地往后退向窗户,为了逼退渐渐逼近的黑衣人,叶瑾抱起窗台上的酒坛子,用力地砸向火苗里,火苗霎时窜起老高,火势也顺势大涨,浓烟弥漫了整个屋子,她捂住鼻口爬上了窗台,刚爬上去,就被一个烫人的东西狠狠砸在了她的背上,一阵灼刺的疼痛在背上蔓延,她惨叫一声,从窗台上栽了下去,跌落在地上。 黑衣人飞快地追了过出来,将叶瑾逼近了死角,前方是杀手,后面是院墙,她真的再无路可逃了。 “我看你现在还能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啊?”男人恶狠狠地笑着,一脚踹飞叶瑾,叶瑾胸口重重一痛,身子飞起狠狠地撞在墙上,又狼狈地跌落在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倒在地上喘着气,男人举着长刀砍过来,她慌乱中胡乱地就地一滚险险地避开了这一刀,强烈的求生欲让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飞快地爬起身往院子里跑去,但很快就被追上了,男人揪着她的衣领把她高高提起来,重重地扔在地上,眼前一抹寒光闪过,叶瑾感觉到手臂上一凉,随着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鲜血涌了出来,她捂住手臂爬起来,踉跄着往后退着,眼看长刀再次举起,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刀风划过,身上却没有一点疼痛,她听到了一声痛苦的闷哼,睁开眼,一个人挡在了她的面前,捂着胸口缓缓倒下。 紧接从院子外面冲进来一队人,与行凶的黑衣人打斗起来,也许是怕身份暴露,黑衣人丝毫不恋战,飞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叶瑾吃力地接住面前人站立不稳的身躯,踉跄着一起跌倒在地,鲜血从他胸口涌出来,瞬间浸染了他的上衣,她哭着死死地按住他的伤口:“齐寒......你怎么这些傻啊!” 齐寒嘴唇迅速泛白,他吃力地握住了叶瑾按在他胸口的手,虚弱地笑了笑。 “幸好,你没事......” “别怕,我报官了......” “小暄呢,叶伯伯呢,他们有没有事......” 叶瑾捂住嘴,手上的鲜血沾到脸上,和眼泪混在一起,狼狈不堪。胸口隐隐作痛,背上也烧伤了,挨了一刀的手臂火辣辣地疼,房子被火海吞噬着,焦烟高高地冲上天空,火光映着叶瑾满是血污的脸,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叶瑾带着齐寒来到了她安置叶暄和叶老爹的客栈,请了大夫来看过,听到大夫诊治后说他失血过多,但并没有生命危险,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让小二送来了木盆和水,又取来了布巾挂在盆沿,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卷起衣袖,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露了出来,她拿起布巾浸了水,吃力地拧了个半干,一点一点擦拭着鲜血淋漓的手臂,擦到伤口边缘,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带起一阵抽痛,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布巾一下子触到了伤口里面,疼得她眼前一白,狠狠吸了一口冷气。 一只手从她手里飞快地夺过了布巾,动作却很轻,避开着她的伤口,叶瑾仓皇抬起头,终于看见她等了一晚上的人。 明子苏没有看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给她清洗伤口,他把布巾浸湿后拧着让水注流在伤口边缘,冲刷着伤口边缘不断汨出的血,他耐心地冲洗着,直到不再有新的血流涌出来,然后取过药瓶,将白色药粉洒在伤口上,叶瑾顿时觉得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伤口里面的皮肉,忍不住缩了一下,握在手腕上的手立刻加大了力道,不让她动弹。 直到包扎完,明子苏始终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偶尔转头时能隐约看见他紧绷的嘴角,叶瑾想开口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嗫嚅着又闭了嘴。 明子苏扶着她站起来,轻轻解开她的腰带,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看见她血肉模糊的后背,他的动作停了一瞬,眸色骤然加深,眼底涌起怒色,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动作极轻地一点一点褪去她的衣裳,布料粘住了烧伤破皮的伤口,轻轻一拉,带起一阵皮肉撕裂的疼痛,她咬牙忍着疼不敢出声,整件衣裳终于被揭下,她的额头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润湿了额前乱发,白着嘴唇在发抖。 “对不起。” 他低低地道歉,将她转过身来,看着她苍白的脸,又垂下眼掩去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三个字根本表达不了他的自责,他没有保护好她,他怎么能让她伤成这样。 “我没事,你别难过。” 叶瑾伸手想去触摸他紧绷的脸,却忘了刚刚包好的手臂,一动就扯起一阵抽痛,她痛呼了一声。 “别动,趴好,我给你上药。” 叶瑾听话地趴在床上,明子苏将药膏聚在指尖,轻轻涂抹在她的伤口上,清清凉凉药性立刻缓解了灼热的疼痛,他柔软光滑的指腹轻轻划过皮肤,缓慢的游走着,途径之处,撩起星火,引起了叶瑾一阵阵颤栗,明子苏注意到她的异样,紧张地问:“怎么了?很疼吗?” 叶瑾窘迫连忙摇头,要命,她竟然在这个时候起了邪念,紧接着又意识到自己上身不着寸缕,顿时红了脸。 一个冰凉的唇落在她肩膀,印下的却是一个滚烫的吻。 “还疼吗?” “不、不疼了......”叶瑾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明子苏支起身,眼神变得复杂,忽然抬手点了叶瑾的睡穴,接住她软下去的身子抱紧,抚摸着她霜白的长发,低声喟叹:“既然选择了离开,为什么又要回来......” 第8章·口不能言的痛苦 齐寒伤的很重,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又足足躺了半月才勉强能下床,对于他,叶瑾心里是自责的,她自作主张赌了一把,赌明子苏会来保护她,但她赌输了,他没有出现,却平白连累了齐寒,所以虽然有小二帮忙,但她还是亲手照顾着齐寒的伤,能让自己稍稍安心一点。 一个月后齐寒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家里也重修好了,他们从客栈搬了出来,齐寒还有些虚弱,但比起在客栈,呆在家里养病让他的精神都好了很多,他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还是家里好啊!” 玉秋过来取了一趟酒,看见齐寒在,又受了伤,便每天都要变着法子找理由过来串门,叶瑾知道她的心思,也乐见其成,便把齐寒交给她照顾,自己去了一趟影上容的墓地。 叶瑾带了一壶清酒,站在墓前发了许久呆,才坐了下来,倒上两杯酒,端起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那年我把你从刑场带回来,满地残躯,鲜血淋漓,我一块一块地捡回来,我满手的鲜血,一针一线把你缝回来,你七窍被剜,我看不清你的样子,我把你葬在这里,青丝成雪心成魔,如今才知道竟然是错了。” 叶瑾端起另一杯酒,腮边滑落一滴泪,落在酒里,手一偏,清酒祭在坟前,一丝寂寥的风撩起她的白袖,风中盈起淡淡的酒香。 “这世上的事情,真是阴差阳错难以预料啊,祭了你七年,却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没关系,今天我们同饮,便算是朋友了。” 再满上两杯,一杯浇尘,一杯饮尽。 “其实我有些羡慕你的,不论你前尘如何,一朝化成黄土,万事皆空,便什么烦忧也没有了,纵然爱过恨过绝望过,都不过是一场烟云,化在天际再无迹可寻。” 第三杯酒尽。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想来也不重要,我重新给你立一座干干净净的空碑吧,没有名字,没有爱恨,没有未尽之愿,像人生来时一样干干净净。” 拆下的墓碑下,叶瑾取出一个锦盒,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个项圈,坠着淡黄色的珠子,珠心隐隐荧光流转。 那年冷雪漫漫,少年伤愈,穿一袭墨色长衫站在雪中,从脖子上取下项圈放在她的手里对 她说:“我要走了,这个你留着,换些银两,可让你与你家人下半生衣食无忧。” 她拒绝了,她不舍得少年离开,可也知道留不住,所以不愿意收下这一点回报来了却这一点羁绊。 “那便算我的聘礼吧,待你成年,以身相许,还你救命之恩。” 他一向寡不爱说话,这回却难得地语速飞快,然后一抬手,项圈飞上半空,旋转着稳稳地落在桃树枝头,晃荡几下挂住了,少年脚下一点,几个纵身跳出了院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雪中。 树枝上高高挂着的项圈,淡黄色的珠子在轻轻晃荡着,叶瑾的心也跟着摇晃起来,漾起波光潋滟。 叶瑾取出项圈重新戴回脖子上,离开墓园去了云府。 云府红绸高挂,一片喜庆,叶瑾站在门口,拉住一个拿着红灯笼的粉衣丫鬟:“我想见见你们二小姐,能不能麻烦你通传一下。” “你是什么人?”丫鬟上下打量着叶瑾。 叶瑾拿出上次云婧交给她的荷包,交给丫鬟。 “我是她的朋友,有事求见,烦姑娘通传一下。” 丫鬟接过荷包仔细看了一眼,脸色缓了缓,又递了回来,才道:“姑娘来的不巧,二小姐去绸庄还没有回来,姑娘要不晚些时候再来吧。” 叶瑾有些失望,点点头,收回荷包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谁要找二小姐?” 叶瑾回过头,看见一行人抬着一个垂帘轿撵出现在身后,帘内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说话的正是里面的女子。 门口的丫鬟家丁悉数跪了下来请安。 “给太子殿下请安,给大小姐请安。” 门前跪了一地,叶瑾突兀地站着,风吹帘动,露出明子苏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帘内静默了许久,明子苏身边的女子缓缓开口道:“这位姑娘是来找我们家二小姐的?” “是,不过她不在,我晚些时候再来吧。” 叶瑾转身要离开,女子忽然叫住了她。 “等等,你是哪里来的乡野丫头,连个规矩都不懂,见到本小姐和太子竟也不跪。” 叶瑾抬起头看向那女子,她坐在帘后,低眉垂眼,看不清面容,明子苏面无表情地坐着,一言不发。 粉衣丫鬟倒挺好心,在叶瑾耳边提醒道:“这是咱们家大小姐云蓁,未来的太子妃,和太子殿下,还不快跪下行礼。” 未来的太子妃...... 叶瑾跪了下来,低低垂下头,掩去眼底的情绪。 “给太子殿下请安,给大小姐请安。” 云蓁没有理会叶瑾,却是自顾自地对明子苏说起了话:“殿下刚下朝,一定累了吧,其实你不用天天过来的,我自己一个人也忙得过来,你每天事情那么多,我不想再拿这些小事烦你。” “我不累,进去吧。”明子苏淡淡地说,率先从轿撵下走下来,云蓁也紧跟着下来,略带娇羞地挽住了他的手。 “你不累,我却还是会心疼的。” 叶瑾默默的跪着,一双人影从眼前走过,明子苏声音响在头顶:“起来吧。” “殿下,就让她跪着吧,学学规矩。” 明子苏便没再说话,仿佛不认识她一样,跟着云蓁一起进了府,叶瑾整个人好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软了下来 “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吧。” 忽然,身后传来齐寒气愤的声音。 叶瑾心里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感觉又要被这个猪队友坑,拼命摆手示意他赶紧走,他反倒小跑起来,一溜烟就到了她身边,叶瑾忐忑地转过头,果然,已经进了府门的云蓁又转身出来了,似笑非笑:“哦?看来有人要英雄救美了。” 叶瑾赶紧拉着他跪下来。 “我们的确是不懂规矩,还请云小姐不要生气。” 齐寒不服气地挣扎了一下,还要张嘴,叶瑾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终于成功让他闭了嘴。 云蓁冷冷地一甩手:“来人,给我一人打上十大棍,我保证下一次,他们一定知道怎么守规矩。” 说完,云蓁头也不回地进了府,连个求饶的机会都不给。 拿着长棍的家丁冲了出来,把叶瑾和齐寒按倒在地,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齐寒扑过来把叶瑾护在身下,大喊:“打我吧!二十棍都打我!别打她!” 混乱中叶瑾抬起头看向门口,明子苏没有走,负着手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半分阻止的意思,齐寒的闷哼声响在头顶,她用力把他从背上拉下来,看见他的胸口有殷红的血沁了出来,肯定是刚刚长好的的伤口裂开了。 “齐寒,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重重的棍子不停地打下来,齐寒固执地爬起身来把叶瑾护在怀里,等到二十棍终于打完,齐寒的胸口已经鲜血淋漓,殷红一片,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脸上没了血色。 门口已不见了明子苏的身影,叶瑾拉起齐寒的手搭在肩上,吃力地扶起他,好心的小丫鬟过来帮她。 “姑娘,你们没事吧,我们大小姐平时不这样的,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 叶瑾去云府本来是想去找云婧问个清楚,这下倒好,去了一趟,人也没见到,心里疑惑反而更多了,那个小丫鬟说,这位云大小姐平日里并不这样,可她与她素无交集,连面都没有见过,她为什么要为难她呢? 齐寒刚能下地走走,现在又躺下了,看着他可怜巴巴地躺在床上,叶瑾也不忍心怪他,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叮嘱他:“我不知道我得罪了谁,但明显我们现在的处境很不乐观,这不止是报复或者教训一下我们,人家在要我们的命,所以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云府是什么地方,那是将军府邸,是你能强出头的地方吗,你长点脑子好不好?” 齐寒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懂,叶瑾叹了一口气,无奈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刚一出门忽然眼前一花,手臂一紧,叶瑾还没来得及惊叫,人已经上了屋顶,屋顶的风有些大,撩起明子苏的衣角猎猎作响,他沉默着松开手,在她对面站定,浑身上下笼罩着巨大的哀伤。 叶瑾感觉到了他的异常,在她心里他总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这样哀伤的样子是从来没有过的,她走近他,牵起他的衣袖,一边忐忑地自我反省,一边自觉地仰起一副讨好的笑颜想哄他开心:“我知道我不该一走了之,你别气......” 明子苏低下头看着她,叹息一声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朝她发火,她什么都不懂,说到底只能怪他自己不够强大,保护不了她,又不舍得离她远远的,更不舍得责怪她,一向冷硬的心看见她一点点笑容就没出息地柔软得不行,心思弯弯绕绕了百转千回最终只是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走都走了,又回来干什么?” “我走,是不想你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回来,是为了找我妹妹,我听说她在青阳城。” “离开这里,你妹妹我帮你找。” 叶瑾不说话,微微仰起头望着他,眼里闪烁着倔强,算是无声又坚定的拒绝。僵持了片刻,明子苏败下阵来,他退开身,烦躁地转了几圈,寻了个位置曲腿坐了下来,又陷入了沉默。她小心翼翼地追到他身边坐下来趴在他腿上,将下巴靠在他的膝盖上,低声问:“你是不是真的要娶那个云府大小姐?” “是。” “哦......”叶瑾的心抖了一下,往明子苏怀里钻了钻,闻着他衣袍的清香,忽然闻到了他身上有一抹奇怪的味道,那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还隐隐夹杂着药的味道,她紧张地凑近去闻个仔细:“你是不是又中毒了?还是受伤了?” “没有。”明子苏眉间一挑,飞快地回答。 “我不信。”叶瑾半趴在他的身上,努力吸着鼻子寻找着,直到在他胸口摸到了一点湿润,停住了。 “是受伤了还是中毒了?”她着急地扒开明子苏的衣服,却被他一伸手拉进怀里死死地抱了,他浑身发抖,把她勒得很紧,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血里一样,她发现他在发抖,她推了推他,想问上一句怎么了,可他纹丝不动,她也只好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勒得她骨头都疼了。 明子苏一身与夜色相容的黑色锦袍,被夜风吹得高高扬起,他的声音被风吹的有些破碎:“我只有你了,答应我,离开这里。” 话到最后,语带乞求。 第9章·争执 睡得迷迷糊糊的叶瑾被一阵阵诱人的饭香给勾醒了,睁开迷蒙的睡眼,旁边的叶暄睡得还很香,半蒙着头,露出乱糟糟的头发,被子下传来他轻微可爱的呼噜声。 来到厨房,卧床了大半个月的齐寒正在厨房忙活着,背影轻松,还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炉火旁放着煮好的粥,热气四溢,打开锅盖,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白花松软的馒头也蒸好了,叶瑾伸手想拿一个,还没碰到就被热气烫得飞快地撤了手。 齐寒端着两碟刚炒好的小菜转身过来,都是叶瑾爱吃的。 “小心别烫着了,小暄还没起来吧,要吃饭了,叫他起来吧!” “你伤都好全了吗?怎么想起来做饭了?”叶瑾飞快地偷了一块菜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 齐寒拿了双筷子递给她:“我没事了,这些天都是吃客栈送来的饭菜,你不腻,小暄都腻了。” “我爹呢?” “叶伯伯在院子里,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一只小黄狗,正在喂他吃东西呢。” “小黄……狗?”叶瑾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小时候家里曾经养过一只小黄狗,是娘从别人家抱回来看家的,叶湘最喜欢它,给它起名大黄,每逢冬天大雪漫天的时候,她和大黄就喜欢在雪地里追赶着,一人一狗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冻得直哆嗦也不回屋,白茫茫的雪地上凌乱的脚印绕着院子一圈一圈地重叠,院中桃树上,光秃秃的枯枝上落满了莹白的雪花,叶湘嬉笑着往树干上一撞,雪花扑簌簌地往下落着,隐没在地上。看见叶瑾出来,叶湘就会笑嘻嘻地跑过来,摇着她的手跟她撒娇,大黄也摇着尾巴跟过来,抖落身上的雪,亲热地围过来姐妹俩打转。 那时候多好,如果时间能倒回多好。 齐寒伸出手在叶瑾眼前晃晃,让她回神,扶着她的手臂郑重地保证:“又想叶湘了吧,你别难过,我伤已经好了,吃了饭我就出去打听,你放心,我一定把叶湘给你找回来!” 叶瑾抽回手,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转移了话题。 “对了,这些天事多我也没顾得上问你,你为什么又来了,你娘怎么会放你出来的?” 齐寒不情愿地说:“我答应她了,陪你找到叶湘,就回去成亲。” “成亲?!” 这话不是叶瑾说的,而是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玉秋喊出来的,她急得脸都红了,齐寒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只是来告诉叶姑娘,打听到你妹妹的下落了......” 玉秋话还没说完,齐寒狂喜地冲到她的面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连连追问:“在哪?她在哪?” 玉秋低下头红了脸:“有人说十里香胭脂铺,有一个姓叶的姑娘经常来买胭脂,和她一起的人有时候唤她叶姑娘,有时候唤她湘姐姐,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叶湘姑娘......” 叶瑾飞快地冲出门去,跑向玉秋说的胭脂铺,心里压不住的狂喜,她跑得太急太快,在胭脂铺门口和几个正往外走的几个姑娘撞了个满怀,跌做一团,她慌忙爬起来,一边道歉,一边拉起对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湘姐姐,你没事吧?” 叶瑾僵住了,缓缓抬起头,眼前被唤作湘姐姐的女子低着头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在同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感受到叶瑾的目光,女子抬起脸看过来,叶瑾激动得一把攥住了她的手,高兴得差点哭出来:“湘、湘......儿?” 女子迷惑地看着叶瑾,愣了一下,眼眶一红,不敢置信地轻喊:“姐?” 叶瑾拼命点着头,眼泪随着掉落,她激动地抱住了她:“是我,湘儿!是我啊!” 叶湘呆住了,忽然推开了叶瑾,委屈地哭着喊道:“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叶瑾慌忙给她擦眼泪,心疼地抱住了她,一想到她一个小女孩在陌生的青阳城无依无靠,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才活下来,她就觉得无比的内疚。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你!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可我把青阳城翻了个遍都没有寻到你的下落,这些年你都在哪儿?” 叶湘没有说话,哭了好一阵才慢慢平静下来,抽抽噎噎地擦去眼泪,低声回答:“我在云府当丫鬟,伺候大小姐云蓁。” “什么?!”叶瑾立刻想起了云蓁那天的刁难,一阵心疼:“那云小姐我也打过交道,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做她的丫鬟受了不少苦吧?” 叶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同伴,小声道:“自然也受过一些苦,挨过一些打,不过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好在现在小姐对我也还好,很少再为难我。” “跟我回家吧,我把爹带来青阳城了,如果他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说着拉起叶湘就要走。 “等等,我是出来给小姐买胭脂的,别耽误了小姐的事情,你先回去,我晚一点去找你,姐,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你说。” 见叶湘有同伴在,知道她说话不方便,叶瑾便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叮嘱她一定要早点来。 回到家,叶瑾开心地把找到叶湘的消息告诉了叶老爹,叶老爹正在吃饭,听见她的话,激动得碗都拿不稳了。 叶瑾握住他粗糙的手:“爹,你别激动,我和你一样的高兴,我这就去买些好酒好菜,晚上和湘儿好好聚聚,她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苦,我想着把她从云府接出来,然后我们一家人离开这里,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叶老爹激动地张着嘴,嘴唇颤抖,仿佛有千言万语,可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无奈地闭上眼,苍老的眼里流出浑浊的眼泪。 到下午了叶湘还没有来,叶瑾在院子门口张望着,齐寒笑她:“一下午你都在这望了十几遍了,她如今在云府当差,那主子又不是什么好人,出来一趟肯定不容易,来晚了也正常。” 叶瑾:“齐寒,我好像忘记告诉她我们的地址了......” “.......” “不行,我得去趟云府!” 叶瑾急匆匆地往外跑去,迎面就看见叶湘正提着一个食盒拐进了小巷子,她开心地迎上去:“湘儿!你来了!我忘记跟你说地址了,你怎么找来的?” 叶湘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哦......我问着过来的,这里也不算难找。”说着,她献宝似的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叶瑾:“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这是小姐赏给我的水晶糕,是宫里的御食,你一定没吃过,快尝尝吧。” “好。”叶瑾打开食盒,甜糯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拿起一块赞叹道:“好香啊!样子也好看,赏你这样好的吃食,看来云小姐对你还不错,对吧?” 叶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瑾拿着水晶糕的手,齐寒从屋里跑出来,高兴地拉住叶湘上下打量。 “小湘儿!这么多年不见!你可变成了一个大美人了!” “齐哥哥你还是老样子!”叶湘朝他笑了笑,继续转头亲昵地挽着叶瑾的手催促道:“姐,你快尝尝嘛,我特地给你带的呢!” “恩。”叶瑾拿着水晶糕正要咬,却被齐寒一把抢过。 “让我看看你都给你姐带的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他飞快的塞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点头,赞不绝口:“恩!真好吃!这是什么东西?” “喂!这是我给我姐姐的!你凭什么抢!”叶湘忽然激动起来,失控地一巴掌打在齐寒的脸上。 齐寒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叶湘:“咱们小时候不是经常这么玩的吗......” 叶湘余怒未消,不自然地眨了眨眼,转过身不说话。 “我去看看饭菜,不打扰你们姐妹团聚。”齐寒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水晶糕,转身回了厨房。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叶瑾把食盒盖好,拉过叶湘:“你怎么了?小时候你和齐寒很亲的啊,你忘了吗?他逗你逗习惯了,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你也别恼,这些年他为了帮我找到你很是辛苦的,你怎么对他这样生疏了?” 叶湘低下头,愧疚地说:“对不起啊姐,我一时不习惯,毕竟分开太久了,我......” “好了好了,我也没有怪你,先进去吃饭吧,齐寒这些年别的没长进,厨艺是真的越来越好,你尝尝就知道了!” 叶瑾拉着叶湘进了屋,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叶老爹,齐寒说他带着叶暄出去玩了,但一直到吃完了晚饭,叶湘要回去了,爷孙俩也还没有回来。 “爹也真是的,明知道你要回来,还带着孩子出去。” “没事,以后有的是时间见,我在云府虽然不自由,可离你们还是很近的,想见面也不难的。” 叶湘一走,叶老爹就带着叶暄回来了,听到叶湘走了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叶瑾拿着叶湘提来的食盒,取出一块水晶糕给他:“这是她给咱们带的水晶糕,说是宫里的御厨做的,爹,你尝尝。” 叶暄跳起来:“好香啊!娘!我也要吃!” 神情恍惚的叶老爹一听,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打掉叶瑾手中的糕点,又发疯似的地抢过整个食盒砸在地上,狠狠地踩着,踩到面目全非还不愿意停下来。 “爹!爹!你怎么了?!你干什么?!” 叶瑾吓了一跳,想去拉住他,但他好像疯了一样什么也听不见,力气很大地一把将她推翻在地,然后冲进房间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一旁的叶暄吓傻了,跑来扶起叶瑾:“娘,爷爷他怎么了?” 叶瑾挣扎着起身,盯着一地的狼藉出了神,又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叶老爹紧闭的房门,神情有些凝重地对叶暄说:“你齐叔呢?去帮娘把他叫过来。” 很快叶暄就跑回来了:“齐叔叔睡着了,我喊不醒他。” 叶瑾冲进齐寒的房间,一把拉开他的被子,只见他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脸色苍白如纸,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紧紧地贴在额头,她将他的身子翻过来,胸口赫然一大片嫣红,鲜血还在不断地往外冒,剥开他的衣服,只见他原本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又重新裂开了,并且伤口溃烂发黑,鲜血汩汩直流。 叶瑾把他带到医馆里,一搭脉,大夫的眉头就皱起来了,神色也变得严峻,翻起他紧闭的双眼查看,又翻开他的下唇,然后拿出一根针扎在他的眉心,针尖没入皮肤,立即有丝丝黑气顺着针眼冒出来。叶瑾心里一沉,果然,让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大夫说:“他怎么会有服用了宁黛花汁的迹象,如果不是入口分量太多,那就是纯度极高,否则伤口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烂成这样的。” “宁黛花汁是什么东西?” “宁黛花是一种罕见的花,有奇香,味甜,多用在膳房,可用它来提香增甜,做出来的甜点十分香甜可口,可若是齐公子这样的伤者不甚误食的话,会灼烧伤口,熔解肌理,使伤口溃烂见骨,重则直接毙命。” 叶瑾着急地问:“那他......” “所幸齐公子误食不多,不会致命,不过这伤又要多养些日子了。” “这是毒吗?” 大夫给齐寒上好了药,重新包扎好他的伤口:“算不上是毒,不过与公子身上本来的药性相融也产生了几分毒性,幸好不多,所以毒性不烈,叶姑娘别担心。”说着他从药箱中取出一包银针,在齐寒的胸腹一路往下施针,缕缕黑气不停地从针眼溢出,直到半柱香后,黑气才慢慢消失干净。 “我再给你开副方子,让他照着服三天,也就没事了,伤口再慢慢养着,切不可再碰那些东西。”大夫一一取下银针,又开了一副方子递给叶瑾。 “大夫。”叶瑾迟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包成一团的手帕展开,露出她从地上收集起来的残糕,递过去:“劳烦大夫给看看,这里面可有您说是宁黛花汁。” 第10章·途中遇袭 回家的马车上,叶瑾紧紧握着手帕,里面包裹的水晶残糕像横在心里的一根冰锥,心下一片荒凉,辛辛苦苦找回来的妹妹,为什么才刚刚重逢,就迫不及待要害她? 叶瑾又一次精神恍惚地把药喂进了齐寒的鼻孔里,玉秋再也看不下去了,担当起了照顾齐寒的重任,原本她对齐寒的那点心思就掩饰不住,现在他受着伤,更是事无巨细地照顾有加,甚至擦身方便这样的事情都事无巨细一一料理,让从未被人伺候过的齐寒受宠若惊又手足无措,当玉秋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专注深情的时候,齐寒决定下床自食其力了,然而才刚刚动了动被子里的腿,掀被子的动作还没有来得及完成,玉秋敏锐地察觉了,并且紧张兮兮地按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 “快别动!你的伤还没好全呢!大夫交代了,没有十天半个月你不能下床,你要什么我给你拿吧。” 齐寒摇摇头,执意掀开被子对玉秋讨好道:“玉秋姑娘,我什么也不要,我就想下来走走,活动活动,我这都躺了七八天了,养得也差不多了,不差这三五天了,你就放我出去走走吧,要不,就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也行啊!” 玉秋不为所动地摇头:“反正也已经躺了七八天了,也不差这三五天了,齐公子暂且忍忍吧。” “不是,你们金泰楼这几天生意不好吗?你天天在我们这儿待着,掌柜的也乐意?” 玉秋脸色一黯,难过地咬住了嘴唇:“齐公子是嫌我碍事了吗?” “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 玉秋眼眶一红,眼泪说来就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起身就走。 “公子既然嫌我碍事,我走就是了......” 一见她竟然哭了,齐寒着急地想也没想就攥住了她的手。 “你别哭啊,别哭好不好?我真没这个意思,你这些天照顾我那么辛苦,我都知道,我怎么会嫌你碍事,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啊......” 玉秋红了脸,羞涩地抽回手,低下头委屈地说:“那你能答应我好好躺着吗?” “答应......答应......你别哭就行......” 齐寒可怜巴巴地点着头,默默地看着门外明媚的阳光,庭外的花香散在风里。 叶瑾笑了,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沉重终于散去了一些,明子苏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修长的身形嵌在阳光里,洁白的锦缎似镶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将花香带进了叶瑾的鼻端。 叶瑾收了笑,低了头,他幽幽的声音落在头顶:“跟我来。” 没来得及反应,身子一轻,她被明子苏扣在臂弯里离地轻转着出了门,院子里清风习习醺人欲醉,两人鬓边的散发翻飞,在空中交缠,衣袂缱绻起舞,裙角成结。 明子苏带着叶瑾来到她的房间,进了门却没有放手,抱着她来到铜镜前坐下,拿起台上木梳,挑起她腮边雪白的发丝,细细顺下,柔软的光泽缓缓起伏,满头银丝被他灵活的双手绾起,缠在白皙的指尖腕间,一如从前闺房中每日晨起对镜,他总在身后亲手绾发,从笨拙到熟练,叶瑾有些难过。 “那年我在河边遇到你,原以为只不过是救了一个人,做了一件好事罢了,却不想竟误了自己终身。” “我辛辛苦苦把你背回家,你却一点也不感激我,连把个脉都不让,一身黑衣换下来丢进盆里,沁出来的全是血,身上烫得好像要烧起来也不肯说,你说你明明是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人,可我却不想你死,甚至还觉得如果我没能救活你,我就欠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心安一样,可是为什么呢,我又不欠你的,我甚至都不认识你。” “我总觉得你冷冰冰地不像个活人,我费尽心思逗你笑,哪怕是惹你生气也是好的,嬉笑怒骂,这才是活生生的人啊!你却说你本来就是个该死之人,傻瓜,这世上哪有该死之人,只要没有死,那就说明你不就该死。其实这世间的所有人,哪一个不是赴死而生?任他乞丐走狗,任他皇亲贵胄,最终的结果还不都是一柸黄土,一把枯骨。” “既然我们改变不了我们的结局,那就该好好地选择活着的方式。” 她始终记得那个画面,单薄如纸的少年挣扎着起身,甩开她的手,固执地独自艰难前行,背影萧条,力竭停下来喘息的空档,他抬起头望着天空,眼里的孤独寂寥深远幽长,仿佛他已经独自一人在世间踽踽独行了很久很久了。叶瑾看着他孱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的背影,心很疼很疼,她飞快地追上去,坚定地拉住他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就这样走一生,她也愿意。 “我让你以身相许来报恩,你说,只有恩,却无情,既无情,焉能长久。当时我不懂,如今却明白了。我只是小山村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不听话不乖巧,还有些叛逆,如果没有遇见你,也许我会随便嫁与匹夫草草一生,我原本不属于这里,可如今我却真真实实地出现在这里,也许我仅仅是为了你而来,倾尽生命,只为在你的生命里路过一遭,所以不管你是影上容还是明子苏,不管你是暗影门主还在东宫之主,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不顾一切地帮你。” 叶瑾絮絮叨叨如梦呓般说完长长一段话,明子苏的手停在了她雪白的后颈,细细的绒发在阳光里透着浅黄的微光,许久,他抱着她转过身与他相对,捧起她冰凉的指尖揣进怀里,想了想又觉得不够,扣住她的腰一带,把她嵌进怀里,额头相抵摩擦:“你找到你妹妹了?” 叶瑾窝在他怀里,听他提起叶湘,心头又甜又酸,胸口像是被浓稠的蜜糖填满,又掺了些没成熟的青柠,甜过之后又酸得让人想掉眼泪,她终于知道自己心里那一团闷得像棉花一样化不开的委屈是为了什么,她委屈地问他:“我找了她这么久,如今终于找到了她,她却要害我,为什么?” “叶瑾,你的心很干净,污浊的是这个世界,你的本性善良,教你善待他人,可你却不能指望人人都如此,你们虽是姐妹,可十年的分离,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我做事待人仅凭本心,实在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何况我想,人人都有苦衷,她自然也有,最近冲我而来的这桩桩件件,没有一件能和云府脱离关系,云府大小姐那样不喜欢我,胁迫我最亲近的妹妹来害我,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愿意这样揣测,我也不拦你,只不过这世上的恶,远比你看到的要多,叶瑾,我希望你离开青阳城,你待在这里,危机四伏,我没办法时刻护你周全,事实上,我已经来晚几次了,我不想再担惊受怕,更不愿让你继续身陷涉险境。” 叶瑾低了声音:“那云小姐容不下我,想来也是因为我与你的关系吧,等你们成了婚,她入主东宫,我只求她放湘儿回家,我带着家人离开,便不再是她的威胁,也就罢了。” 明子苏的手骤然一紧,撤回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声音里带了薄怒:“我与他人成婚,从你口里说出来原来是这样的轻描淡写吗?我的去留在你心里就这样微不足道吗?宁愿伤害自己,宁愿离开我也不要做太子妃,如今我与云府婚约在即,你倒是迫不及待安排起你今后余生,你就这么坦然接受你的余生没有我吗?” 叶瑾咬咬唇,抬起头:“我只是......” 未说完的话生生顿住,眼前已经空空如也,白色的衣角消失门外,明子苏走了,叶瑾出神地看着那扇门,淡淡的失落惆怅慢慢涌上来,她轻轻地说完:“我只是不想你与云小姐不睦,不想你的计划徒添变数罢了。” 叶瑾约了叶湘在青阳城的仰云阁雅间一聚,早早地在房间里等着了,她不想这样猜忌试探自己的妹妹,却又不想活在迷雾里任人暗算,心里很是矛盾复杂,全然没有了那日在家等她回来吃饭的雀跃和激动。 叶湘如约前来,一袭黄绿相间的衣裙,长发婉约,简单地插着一只银钗,脸上略施粉黛,感受到叶瑾的注视,她婉约一笑:“姐姐怎么这样看着我,让我有些不自在。” 叶瑾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到桌边坐下:“看着你,姐就觉得高兴,这么多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变没变,我随便点了几样菜,你自己看着再添几样吧。” 说着,她唤来小二报菜名,小二还没开口,叶湘便道:“不用了,姐姐点了就是了,只要你点的,我都爱吃。” 叶瑾笑笑点点头,对小二道:“那便劳烦小二随便再加几样菜吧。” 小二得了吩咐下去了,叶瑾倒了一杯茶,茶香萦起,白雾生香,她将茶递给叶湘:“这茶小二说是极好的,我也喝过,你尝尝是不是真的好,别是诓我的。” 叶湘接过,挥手扇了茶香到鼻端轻嗅:“这是上好的云雾,也算的上是好茶了,姐姐放心喝吧,仰云阁是咱们青阳城数一数二的酒楼,这儿的东西错不了。” “看来你在云府当差,的确是涨了不少的见识。”叶瑾点点头,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个不慎,烫人的茶水溢出来,她轻轻嘶了一声,捂住被烫红的指尖。 “姐姐没事吧?” 叶湘紧张地拿出绣帕帮叶瑾擦去手上的水渍,轻轻帮她吹着凉气,叶瑾从她手中接过她的绣帕,拿在手上仔细的端详着:“看来你主子待你的确是好,这样好的绣帕也肯赏你。” 叶湘一愣,抽回绣帕塞回腰间,笑了笑:“云府的富贵远不是咱们能想象的,这样的东西也就在我们眼里是个稀罕物件,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一块抹布罢了。” 叶瑾笑了笑,点点头表示赞同:“有道理。” 说话间菜已经上来了,她夹了一块鸭掌给叶湘:“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尝尝,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叶湘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拿碟子接了过来,也往叶瑾碗里夹了一点菜:“姐你自己也吃,吃个饭还这样客套,显得咱们多生疏啊。” 叶瑾宠溺地笑了,像小时候那样捏捏叶湘的脸:“是是是,我倒忘了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我处处照顾了,快吃吧。” 一顿饭吃得很快,叶湘只挑了几样动了动筷子,每样也只浅浅地尝了几口,便放下碗筷称饱了,那片鸭掌自始至终安静地躺在碟子里。 小二送上来一道甜点,外面包裹着一层玲珑剔透的晶莹,里面是淡粉色的含苞待放的花形甜糕,仿若一朵朵凝着冰晶的花骨朵儿,很是好看,叶瑾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玲珑酥,入口清爽,里面的花芯香甜软糯,饭后用最是爽口了,两位姑娘请慢用。” 叶瑾拿起一块闻着:“果然是好东西,闻着就觉得香甜,可是用了宁黛花汁来提香增甜?” 话虽然是在问小二,眼睛却是直直地看着叶湘的,看着她的表情瞬间凝固,心中的怀疑得到了印证,叶瑾靠在椅子上,心一阵阵发冷。 小二:“这小的可不知道,要不帮您问问?” “不必了,你下去吧,替我关好门,不要让任何人上来打扰。” 叶瑾闭了闭眼,慢慢站起来,手中的玲珑酥落地翻滚着,滚进桌子下不见了踪影,她轻轻掸了掸手,想掸去指尖余香。 “姐......”叶湘也跟着起了身。 “姐?在你心里,可还真的当我是你姐姐?” “我......” “齐寒从小与我们一同长大,他把你当亲妹妹一样,为了你找奔波了这么多年,如今却被你害的差点连命都没有了,你那盒水晶糕原本竟是要给我的,叶湘啊,这些年我也见识了不少人心险恶,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一次要我性命的,竟然是我的亲妹妹!” 叶瑾话说的重,字字句句却无一不是砸在自己的心上,叶湘脸色发白,却还在硬撑:“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手帕,上面的绣工可是连锦桑绣庄都做不出来的浮光绣,是北悬国的贡品,你用的胭脂,是十里香刚刚新到的桃纱凝,数量之少,仅供货云府和楚府,方才席间,我点的菜你是一样没动,看都不看一眼,小二自己加的菜,却道道合你口味,可见你常来,你的喜好他们都熟记于心,叶湘啊叶湘,就为了这些东西,你连你自己的亲姐姐的命都可以献出去吗?” 话到最后,叶瑾痛心疾首地提高了音量吼出来,随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一点才继续道:“我原来还在想着,你也许是受她威胁不得不为之,如今看来是我料错了,你们主仆是一脉相承,上下同心的。” 叶湘呆住了,白着脸愣了半天,急的哭出声来:“不是的!姐!你的伤是在手臂,最多也只是废你一只手,不会要你性命的!” 叶瑾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句话交代了太多事情,那天半夜偷袭的人的确是云府的没错了,所以叶湘的确是知道她遇袭的事情,也知道她伤在手臂,只是不知她又亲身参与了多少? 叶瑾用一种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妹妹,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认识她,也无法理解她的话。 “这么说你果然是在替那个云大小姐卖命?只是废一只手?叶湘,什么时候人命在你眼里这样微不足道了?” 叶湘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叶瑾的腿泣不成声:“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小姐给我一盒水晶糕,叮嘱我一定要看着你亲口吃下去,我不肯的,可她说了,她不会要你的命,只需要废你一条手臂,让你再也配不上太子殿下,仅此而已啊!” 个中曲折,果然都源自于她与明子苏那段旧情。 叶瑾心有些凉,眼泪一颗一颗滑落,她极慢地蹲下身,抚摸着叶湘颤抖抽泣的背:“湘儿,你害的是我也好,是齐寒也好,你要的是我的命也好,或者如你所说只是一条手臂也好,都没有差别,只要你为了一己私欲,有了加害别人的心,这念头就会在你心里生根发芽,一点一点长成参天大树,彻底掩埋你原本的善良,你就再也不会善良了。尤其是自己的亲人,这样的念头一旦起了,亲人之间便有了嫌隙,即便我能原谅你,却再也不能亲密无间了,湘儿啊,你做决定之前,可有想过这些呢。” 叶湘哭的撕心裂肺,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了脸。 “姐,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我不做的话,她会杀了我的,她真的会杀了我的,你是见过她的,我们这些人的命对她来说连只狗都比不上,姐姐,我不想害你的,可我也不想死啊!这些年我在云府过得生不如死,什么折磨没受过,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我真的不想就这样死去,我虽然害你一只手,可是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让你远走高飞啊!” 叶瑾心里的怒火一点一点的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心疼和自责,心疼她小小年纪承受的苦,她自责,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找到她,她扶起叶湘,拿起绣帕一点一点擦去她的眼泪。 “我去找云小姐,我给你赎回卖身契,然后带你回家,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第11章·危险接踵而至 玉秋带来了一个消息,是听金泰楼的食客说起的,城西的西庙街来了一个老神医,专治顽疾旧疾,她让叶瑾带着叶老爹去看看,齐寒却不同意。 “西庙街一带十分荒凉,还是不要去的好,而且这种江湖郎中八成也就是个骗人的,不然有这医术,还不好好开个医馆,用得着游走四方嘛!” 玉秋却不赞同:“开医馆造福一方,游走四方造福天下,你不懂,医者都是有仁者之心的,他们想要帮助更多的人,当然要踏遍天下了!” “你们女人家家的就是太天真......” “什么太天真,是不是骗人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如果是真的,说不定还可以治好叶姑娘的头发呢!” 这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度过了互相礼让的过渡期,开启了互怼的模式,眼看两个人又要斗起来,叶瑾赶紧拦住。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吵,就算只有一点希望,我也要去看看,我雇个马车去,情况不对我就回来,顶多就是被骗点钱,没事的,你俩好好看家,我带我爹去看看。” 西庙街在青阳城的西郊,的确是荒凉,马车外的人声渐渐地小了,越走越静谧,叶瑾撩开车帘看了看,却发现有些不对劲,西庙街她虽然不常来,但路还是认识的,然而此刻眼前明显是一条她从来没有走过的路。 “停车,往回走吧,我不去了。” 车夫听了,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一甩鞭子,加速往前跑,叶瑾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又被人暗算了,从怀中摸出匕首,横在车夫脖子上,冷冷地命令:“停车,否则我杀了你。” 忽然后颈一沉,匕首落地,叶瑾顿时整个人陷入了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手脚被缚,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身边乱七八糟堆了些闲置的桌椅杂物,落满了灰尘,灰白的墙上也结着蛛网,抬眼望去,窗子上被封了木条,只有一些细碎的光线透进来,屋内昏暗不堪,叶老爹也被捆了个严严实实,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叶瑾动了动手脚,发现绳子捆绑得并不紧,看来对方是笃定了她跑不掉,她艰难地将反绑在背后的双手,从脚下穿过来身前,用牙齿咬开了结,给自己松了绑,来到叶老爹身边探了下他的鼻子,见他只是昏迷,放下心来起身走向门口,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拍打了几下也没有任何回音,便不再白费力气,镇定地在屋子里转悠起来,发现还有一间内室,不过被几张破桌烂椅挡住了门,加上光线昏暗,不易发现。 叶瑾清理掉门口的杂物,缓缓推开了门,伴随着一声轻响,满室的黑暗袭来,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空气中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叶瑾翻上翻下了许久,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半截残烛和一个半潮湿的火折子,昏暗的烛火燃起,光线晕开,举着烛火走进了内室,对比外面的杂乱,内室整洁了许多,虽也是灰尘遍布,蛛网乱结,桌椅陈设却都陈列有序,右侧一张纱幔紧合的床榻,帐前一方梳妆台,台上一盒敞开的胭脂,已落满灰尘看不清原色,破旧的铜镜里,不知曾见证过谁的朱颜芳华。 可这整个内室,除了这扇通往外室的门,连个窗都没有了,眼见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手中的烛火也即将燃尽,此刻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光源,叶瑾赶紧四处翻看起来,却被挂在墙上的一副画吸引了目光,画上的女子,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她将画取了下来,衣袖轻轻擦去画上的灰尘与蛛网,泛黄的画卷上一个眉眼清丽的女子渐渐显露出来,只见她秀发如云,鬓边几缕青丝垂下,衬得肤若凝脂,女子的五官虽称不上绝美,却胜在柔美秀丽,眼角隐有淡淡的笑意,娇羞内敛,整幅画擦净后,女子柔弱纤细的身段也露了出来,手中轻执一支玉笛,尾端流苏轻坠,垂在盈盈一握的腰间,罗裙垂地,裙边轻卷。 叶瑾将画卷细细卷回,妥帖放好,举着烛火在房间细细地查看,内室除了呛人的灰尘,还有隐隐的潮湿霉味,她顺着霉味来到了帐前,鬼使神差地,她掀开层层暖帐,一眼望去,瞬间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只见昏黄的烛光下,赫然躺着一副森森白骨! 她惊恐地尖叫一声,手中残烛落地,烛火骤然熄灭,满室陷入黑暗和诡静,恐惧笼罩了她,所有的冷静和镇定瞬间烟消云散,她克制不住浑身的颤抖,腿一软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出了内室,慌乱地找到一个墙角抵住后背缩成一团紧紧地抱住自己,将头埋进双膝瑟瑟发抖。 颤抖了许久,叶瑾终于又冷静了下来,外面透过窗口投来的光线已经越来越暗,天似乎就要黑了,她决定先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抬起头,她忽然发现黑黑的房顶上,有些星星点点的光亮,心里一动,一个念头浮了上来。 叶瑾搬来屋内所有的桌椅凳子,全部搭在一起,搭成人形的梯子,在屋子彻底暗下来之前,终于将梯子搭成,顺利爬上房梁,她颤颤巍巍地站在房梁上,伸长了手小心翼翼地摸着,果然摸到了瓦片。方才她在底下看到的,便是屋顶上瓦片脱落碎裂后露出斑斑的光点。他们将她捆了关在这里,封了门窗,却漏了年久失修的屋顶。 叶瑾艰难地揭下几片瓦,她看见了夜幕将至的天空,星辰遥望。她眼眶一酸,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涌上心头。终于,她钻出了屋顶,坐在屋檐上紧紧环抱着膝盖,默默地望着幽黑静谧的洞口。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叶瑾像惊弓之鸟,惶然回头,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屋脊上,夜风扬起他的黑袍,他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有着极深的不安,他在道歉:“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你来了......我爹还在里面......”叶瑾踉跄起身,脚下一软,险些又从洞口掉了下去。 “我知道,我这就命人救他出来。”明子苏飞快地伸出手拉住了叶瑾,将她带向自己怀里,却又负气般地半途停住了,堪堪地松开了手。 “你......”叶瑾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哭腔。 她一哭,明子苏的那一点赌气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她本来就不是脆弱的人,独自抚养叶暄长大,她的性子又多了几分坚韧,如今撑着一个家就更不得不坚强,此刻的脆弱柔软让他的心疼得不行,抬起手抚在她的脖子上,指尖摩挲着将她的头按进了自己的胸口,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她瘦弱的身躯。 “你现在知道,留在青阳城有多危险了。” 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语气轻得像哄一个孩子:“哭吧。” 压抑的哭声从他的胸口传出,不一会儿他的胸前就濡湿了一大片,许久,压抑的哭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渐渐停歇下来,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明子苏脸上浮起一抹无奈宠溺的笑,收紧了手臂,稳稳地抱住了怀中软下来的身子:“竟然睡着了......” 他低头查看,果然怀中的人已疲惫睡去,只是一张睡颜并不安稳恬静,脸上灰尘被眼泪刷出一道道污痕,眉间紧蹙,脖子上还留着上次烫伤的疤,虽说淡了许多,可怎么看都是一副狼狈又无助的模样。 明子苏低头寻了位置坐下,点了叶瑾的睡穴,轻轻抚去她眉间的愁雾,将她纳于袍中静静地抱着,手酸了也舍不得动一下,直至天色将明,才悄无声息地将她送了回去。 第12章·定情信物 叶老爹回来后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请了大夫来一看,竟然是中毒了,火石散,无治,只有服用解药,否则三天内毒发,五脏六腑腐蚀而亡。 叶湘知道了,说云府有一株奇花,是皇上刚刚赏的,可以解百毒,一定能解叶老爹的毒,她去求云小姐赐药,但去了小半天也不见回来。 叶瑾原本也没有做什么指望,御赐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一个丫鬟能求来的,况且这毒八成就是她的手笔。一上午跑遍了青阳城所有的医馆都没有找到解药,叶瑾想到了明子苏。 刚要出门,一个小姑娘急匆匆跑了进来。 “请问是叶姑娘吗?我是云府的丫鬟纤云,叶湘姐姐闯进库房偷东西被小姐发现了,小姐现在要处死她,叶姑娘你快去救救她吧!” “什么?!” 叶瑾急匆匆地跟着小丫鬟来到云府,正碰上云蓁乘着轿撵要出去。 “完了,小姐要出门,怕不是已经处置了叶湘姐姐了!” 叶瑾心下一凉,失神地看了纤云一眼,几步上前跪在了轿撵下:“云小姐,叶湘有错,是我这个做长姐的没有教好,请你放过她,我愿意替她受过。” 轿撵中传来一声轻笑:“叶姑娘,你我素无交集,怎么,我怎么处置我的人,需要你来教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叶湘偷药是为了救自己的父亲,百善孝为先,请云小姐念在她一片孝心,放过她吧!” “可惜啊,你来晚了,叶湘被我罚了三十大棍,她没有挨住,才打了二十二下,她就没气了,否则我真应该听你的话放过她的。” “什么......” 叶瑾脑子一空,跌坐在地上,艰难地反应着云蓁的话。 叶湘死了?她怎么能死呢?不可能的......叶瑾摇着头,极力地否认着这个念头,可云蓁的声音还在响起。 “你说她是为了救她的父亲,那这么说,你的父亲也活不长了,不如你求求我,我或许可以大发慈悲把解药给你。” 叶瑾眼里浮起了希望,但很快又熄灭了,她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云蓁显然只是想折磨她,她不可能把解药给她的,叶瑾踉跄地站起身离开,她的爹危在旦夕,她耗不起,叶湘已经死了,她不想在和云蓁多说一句话,可却被她的话生生止住了脚步。 “殿下,你说我要不要帮帮她?” 叶瑾蓦然抬起头,呆住了,这才看见明子苏也坐在轿撵里,流苏垂坠,遮去了他的表情,他的目光清冷绵长,穿过流苏轿帘看过来,依旧带着初时那令她折服的气势,那一抹熟悉的眉眼,依然是她心尖的缠绕,可他曾用来保护她的双手,如今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有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叶瑾缓缓地跪了下来,低低地伏在地上,这一次,她跪的是明子苏。 “求......殿下......施恩。”她一字一句说得极艰难,心里有什么在坍塌。 明子苏脸上冷得像是结了一层冰霜:“你们云府的东西,你自己决定,无需问我。” 叶瑾的心凉了,可是爹的性命不允许她逞强。 “不论我与你有什么过节,我妹妹已经丢了一条命在云府,如今我爹性命垂危,云姑娘何苦还要苦苦相逼?” 云蓁:“你妹妹偷盗,我可有冤枉她啊?再者,她偷的可是皇上赏的东西,这是欺君之罪,我留她一个全尸都算是开恩了。” 叶瑾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再抬头额前鲜血淋漓,眼里一片决然。 “你要的是我的命,我给你,你放过我爹。” “既然你这么有孝心,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能比你妹妹争气,挨过三十大棍,我就给你解药,如何?” “好。”叶瑾想也不想地回答。 明子苏眼里闪过杀意,骤然转头狠狠地盯着云蓁,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咬着牙森然道:“望你适可而止。” 云蓁冷冷一笑,任他捏得骨骼咯咯作响,不为所动:“怎么?梅妃娘娘的教训还没有让殿下学乖吗?皇后娘娘可说了,您这心软的毛病要早早的改掉,否则将来继承国统,这般的优柔寡断可不好。” 明子苏颓然地松开了手,云蓁揉着发红的手腕,一扬手:“多来几个人,早些打完,也好早些让叶姑娘解脱。” 应声从门里冲出来五六个人,举着比人还高的棍子围住了叶瑾,棍子重重地打下来,她闷哼一声,轰然扑倒在地,扬起灰尘迷蒙了光亮,一下一下,仿佛是天上落下来的石块砸在身上,疼得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腕始终没有喊出一声,直到嘴里满是血腥,层层衣袖被牙齿咬破,耳边的喧嚣声越来越遥远,耳朵里仿佛被谁塞了棉花,除了嗡嗡嗡的耳鸣,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身上的钝痛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的,叶瑾蜷缩在地上,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爬向不远处的轿撵,直到力竭,再也动弹不得,满脸血污却笑了。 “我......还没死......解药.....给我......” 云蓁有些意外地看着地上那个鲜血淋漓的身影越爬越近,鼓起了掌:“真是个顽强的姑娘,解药我可以你了,不过现如今在你面前有两个人需要你救,你的妹妹叶湘还没有死,不过伤势比你可要重得多,你是要我放过她呢,还是要我给你解药救你父亲?” 叶瑾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吃力地仰起头,伸出手想去触碰那顶华丽的轿撵,可是够不着,脸色越来越白,口中的腥甜越来越多,举起的手慢慢垂下,颓然跌落在地。 明子苏心痛至极,骤然起身冲了出去,被云蓁一把拉住:“殿下请三思,云府周围遍布皇后耳目,你若踏出这一步,我保证,他们父女三人一个也活不了。” 明子苏甩开她的手,眼里冰冷成刀,闪过浓浓的杀意。 “我不管你和皇后计划了什么,叶瑾我护定了。” “那梅妃娘娘呢,你不管了吗?”云蓁并不急,反倒有些成竹在胸的气定神闲,宫内宫外都有他的掣肘,她便拿的住他。 明子苏不管不顾地下了轿撵,步子有些不稳,他抱起她在怀里,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但她还是疼醒了,瑟缩了一下着睁开眼,在看清面前人的那一刻,她在露出了一个他从没有见过的表情,那双曾经缓缓流淌着细水长流的温暖爱意的眼里,此刻只有寒冰凛冽的彻骨冰凉。 明子苏被这眼神震慑得狠狠一个痉挛,曾经淡然恬笑的脸,如今写满心如死灰的绝望。 她挣扎着起身,从他怀里退出来,满是血污的脸上扬起一抹破碎的笑:“你终究......不是影上容。” 明子苏僵住了,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那顶轿撵,揪住垂下的流苏,流苏后的女子始终看不清面容,叶瑾忍不住想笑,人家弄得她的生活支离破碎,她却连对方的面容都没有见过,如此悬殊,如何抗衡! “云小姐,我的命给你,只求你放过叶湘,放过我爹吧。”她摸出腰间的匕首,在颈间决然一划,温热的液体涌出来,她缓缓倒下去,有风擦过鬓角,惹起华发起舞,身后有谁在声嘶力竭叫着“小瑾”,熟悉又陌生,而她已经听不见了。 第13章·挨打 叶瑾醒来,脖子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动一下浑身好像要散架一般,疼得她直吸气,一见她醒过来,齐寒就迫不及待地质问。 “你怎么能自杀呢!” “我爹......” 叶瑾记挂着叶老爹,才一开口喉咙就被扯得生疼。 “叶伯伯还没醒。” “叶湘呢?” “叶湘?没见到啊?” 没有叶湘,没有解药,她破釜沉舟挥刀自刎,就像个笑话,什么也没有换来。 叶瑾艰难地坐起身,捂着脖子下了床,踉踉跄跄又来了云府,云府大门紧闭,没有一个人愿意替她通传,她不知疲倦地敲打着云府的大门,直到乌云压城,大雨倾覆,磅礴的雨声盖住了她的嘶喊,她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 忽然大门缓缓开启,几个人冲了出来,架起她扔进了倾盆大雨里。 “解药已经被太子殿下派人来取走了,你去找他要吧。” 瀑布般的大雨,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但她笑了,浑身的疼痛仿佛都消失了,脖子上的纱布散开,鲜血混着雨水沁出,染红了胸口一大片的衣襟,她都不在乎,转身飞奔向明子苏的府邸,大门敞开写,门口站着一个粉衣女子,撑着一把碧绿的油纸伞,她淡淡地笑着,望着叶瑾飞奔过来的身影,笑意更深了。 叶瑾跑到石阶前的身影顿住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视线清晰了一些,看见了一张面熟的脸孔。 “孟小姐?” “叶姑娘好记性。” 叶瑾对她勉强扯起一抹虚弱的笑意,绕开她往里面走,被她伸手拦住了,暧昧不明地说:“殿下昨夜累着了,此刻正歇着,你还是不要进去打扰的好。”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好,我帮你进去问问他要不要见你,你且在这儿耐心等等,瞧这淋的,存了心要让殿下心疼么?”孟小姐将伞交在叶瑾的手里,轻甩衣袖转身进去了,叶瑾想要跟着进去,被她的丫鬟拦住,眼睁睁地看着大门缓缓关闭。 叶瑾觉得自己倒霉极了,明明只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小日子,一不留神在青阳城就得罪了这么一两个人,偏偏没一个是她惹得起的。 孟思瑶,护国公孟渊的女儿。 那一年,他还是影上容,混迹青楼名馆中春风得意的公子上容,不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储君,他骑在马上,身躯挺拔,提着缰绳的手白皙修长,他下了马,走向身后的软轿,撩开了轿帘:“孟小姐,到了,请下来吧。” 轿内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公子,人家坐得太久了,腿都麻了,你能不能抱人家下来呀!” 影上容迟疑了一下,挑眉笑了笑,朝里面摊开了手掌:“在下的荣幸,还请孟小姐先出轿吧。” 轿内传来一声娇笑,一只白皙玉手从轿子里伸出来搭着影上容的手,紧接着一个粉衣女子从轿子里探出头来,头上的珠花步摇真是不少,摇摇晃晃地挂了满满一脑袋。 孟思瑶用帕子掩住嘴娇嗔一笑:“真是多谢公子了。” “等等!让我来!”叶瑾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冲了上去,一把推开影上容,拉住女子的手,抄起她的腰一个公主抱把她抱了下来,不等她站稳,飞快地撤回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姑娘,你可真沉。” 孟思瑶被突然窜出来是不速之客吓得花容失色,狼狈地扶着轿子勉强站稳,气愤地指着叶瑾:“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碰本小姐!” “是你自己说腿麻了,我好心抱你下来,你不感谢我,还对我凶,早知道你这么重,我还不抱了呢!”叶瑾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谁让你骚扰我的美少年。 “你放肆!”女子气红了眼,二话不说举起巴掌就要打叶瑾。 一直淡笑着的影上容身形一动,拦在叶瑾面前,截住了女子的手腕。 “你......你竟然护着她?” 影上容缓缓松开她的手:“孟小姐今日心情不佳,不如咱们改日再聚吧。” “让我出了这口气,我心情自然就好了,你让开!” 孟思瑶没听话他言下之意,不死心地绕过他来到叶瑾旁边,抬手又要打,这回还没来得及把手抬起来就被影上容攥住了手腕,他什么也没有说,一双眼睛含着笑,就那样盯着她,眼里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盯得她头皮发麻,最后他面无表情地松开她的手,吩咐轿夫:“送孟小姐回府。” 然后转过头揉了揉叶瑾的发顶:“我知道你力气大,但也不要到处见人就抱吧。” 叶瑾无辜地说:“你以为我愿意抱她,还不是她自己扭捏造作态,还想染指你。” 影上容笑了:“还知道扭捏作态了,你可知她是护国公孟渊的独生女,本来还指望她帮我一个大忙,这倒好,被你给搅了。” 叶瑾有点急了:“那、那怎么办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得罪她了,我现在去追她还来得及吗?” 影上容逗她:“轿子应该还没走远。” “行!那我就去了!”叶瑾拔腿正要去追,又迟疑了一下,瞄了一眼那匹拴在一旁的马,跑过去敏捷地爬了上马背,马儿受了惊,嘶鸣一声扬起了身,吓得她大叫一声紧紧抱住了马脖子。 影上容神色一凛,不再玩笑,一把拉住缰绳:“我逗你的,别闹,这马认主,快下来。” “你别管了,我可不能害了你,等我!”叶瑾推开他的手,扬起马鞭一甩,一声脆响,马像一只离弦的箭窜了出去,吓得她尖叫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差点飞了出去,条件反射地俯身紧紧抱住了马脖子,马儿疯狂地向前狂奔,她的叫声很快淹没在风中。 马儿飞快地在街上奔跑着,惊起人群惊慌奔逃,身下的马不驯地甩着马背地想把背上的人甩下来,叶瑾摇摇欲坠地趴在马背上,眼看就要掉下来了,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起来。 忽然马背上一沉,腰上一紧,她被稳稳抱回马背上,影上容模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现在知道怕了?” “影上容!”叶瑾惊喜地回过头。 “闭上眼睛。”影上容扶住她的手一起紧握缰绳,接过她手里的鞭子,让马儿缓了速度,一拉缰绳,转进了一个没人的小巷,“啪”地一声脆响,马儿飞速疾驰。 叶瑾听话地闭上眼,耳边呼呼作响,仿佛在飞一样,身后是影上容温热的胸膛,恐惧瞬间消散。 “想学骑马吗?” “想!”她睁开眼,仰起头,亮晶晶的眸子里写满了兴奋。 “我教你。” “影上容!”叶瑾大声喊他。 “恩。”疾风中他的声音模糊却温柔。 “没什么,嘿嘿......” 马儿飞驰到了一片宽阔的草地,扬起头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到了!”影上容率先翻身下了马,叶瑾可怜巴巴的朝他伸出手臂,要他抱着下马的架势很是明显,他宠溺一笑,将她抱了下来。 叶瑾兴致勃勃的学起了骑马,奈何马儿很不给面子了,她一靠近它就傲娇地走开,她追它便跑,她停它也停,她赌气往回走它竟也跟着,一趟一趟的你追我赶下来,叶瑾筋疲力尽,却连缰绳都没有摸到,她气喘吁吁地瘫倒在草地上,马儿也悠闲地甩起尾巴吃起了草,她调皮地坏笑着,嗖地窜起来一把攥住了缰绳,但马儿淡定地吃着草,任凭她怎么拉也纹丝不动,她气呼呼地把缰绳扔了出去:“不学了不学了!它跟我不对付!” 影上容曲着长腿,悠闲地坐在草地上,取下腰间的短笛,徐徐清风中慢悠悠地响起了清扬的笛声。 叶瑾急躁的心情渐渐平缓,她放弃了跟马儿较劲,跳着脚在宽阔的草地上一圈一圈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影上容说起了话。 说她有一天在门槛那里摔了一跤,磕掉了一颗牙。 说她有一天在屋子后面的山地上丢过一个亲手编的小花环,过几天去找的时候已经枯了。 说她有一天梦到自己会飞了。 说她这个月又长高了,上个月做的衣裳穿着已经有点小了。 说她其实还挺喜欢穿男装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想和他分享她所有的回忆。大的小的,快乐的,不快乐的,她都想告诉他,余晖中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残阳斜影着陪着她,影上容看着夕阳中的叶瑾,剪影美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他心里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在萌芽,他想也没想,忽然脱口问了她一个问题:“叶瑾,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最想要的?”她认真地思索着,“我很贪心,想要的东西好多好多,我想要我爹不再去赌,每天按时回家,我想要我娘的病彻底好起来,我想要湘儿快乐长大,将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我想有一座小房子,一片花田,还有满满一屋子的阳光,房子也不需要很宽,能够允许我偶尔和自己捉迷藏就好,花田不需要很大,只要一眼望过去,刚好填满我的视线就好,阳光也不需要很灿烂,能够温暖我的被窝就好。” 影上容静静地听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天渐渐黑了,夜风有些凉,一轮明月皎洁地挂在天空,叶瑾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咕噜声,她窘迫地捂着肚子,才想起来自己连饭都忘了吃就出来了。 “来,我带你去吃些东西。” 影上容抱她上马,飞快地穿梭在草地上,消失在夜色中。她的耳边有风极速地掠过,除了风,还有他胸口传来的心跳,一声一声,平缓而低沉,她枕着他的心跳,安稳得想睡觉。 于是她就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微亮,她发现自己枕着他的腿,嘴角下方还残留着一方晕开的渍迹,他黑色的外衫罩在她身上,萦萦的清香,淡淡的温暖,黎明时分的凉意她竟一丝也没有感觉到。她抬起头,影上容一双清亮的眼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静静地出神,她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我看了一晚上的星星,你打了一晚上的呼噜,还流了一晚上的口水,而且,你看着这么瘦,竟然这样重,压得我的腿都麻了。”影上容轻笑了一声,拍拍叶瑾的头,把她拉起来:“好了,天要亮了,我送你回家。” 叶瑾兀自沉浸在回忆里,直到孟思瑶一把推得她差点没从台阶上滚下去才恍然回神。 “殿下没空见你,你回去吧!” “不可能。”叶瑾固执地往里面走,他知道那解药对她有多重要,怎么可能不见她? 孟思瑶怒了,抬手就是一巴掌:“放肆!你敢硬闯太子府邸!” 叶瑾接住了她挥过来的手掌:“孟小姐,我知道我之前得罪过你,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也不过就是一件小事,你何必要这样为难我?” 孟思瑶一把揪住叶瑾的衣领怒吼:“不过是一件小事?你可知道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颜面扫地过?你居然敢跟我说这是一件小事? 脖子上的伤口浸了雨水本就火辣辣的疼着,此刻被她一扯,疼的叶瑾脑子一白,想也不想抬手一巴掌打在孟思瑶的脸上,冷意森森地盯着她的眼睛:“我一个将死之人,不怕得罪你,更不怕得罪太子,今天我一定要进去,你若愿意像市井泼妇一样在这儿与我撕扯一番,我也愿意奉陪。” 说完,她狠狠推开惊呆了的孟思瑶,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可才刚进门又被拦住了,这一次,拦她的是一个慈祥的老妇人。 “你就是叶姑娘吧,殿下现下正在睡着,实在不方便见你,你且回去吧,你要的东西殿下已经派人送去了。” 叶瑾愣住了,派人送去了?派别人送药,却对她避而不见吗?她隐隐意识到了一丝不寻常,迟疑地问:“殿下他……没事吧?” “殿下没事,只是有些累,还在歇息,所以不方便见你,何况你不也急着要救你父亲吗?快些回去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孟思瑶不耐烦地抢话:“都跟你说了殿下昨夜累着了,现下都还没醒呢,赶紧走!” 叶瑾没有理会她,跪下来给老妇人磕头道了个谢,又一路往回飞奔。 明子苏的寝房内,八月的天却生着很旺的炭火,屋子里伺候的奴才们蒸出了一身汗,可榻上的人一袭素白寝衣,领口微敞,露出里面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他在热浪腾腾的屋子里却冻得瑟瑟发抖,唇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难以视物,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样,可即便是这样,他还在极力强撑着打起精神,虚弱地问:“解药送去了没有?” “殿下放心,早就让方洲送去了,不过叶姑娘刚刚要进来……” “不!别让她进来……”明子苏急了,带起一阵虚弱的咳嗽,“会吓着她的,那个傻丫头啊……就说我睡着……不方便见她……” 门外,于桑闪身进来,跪在地上,迟疑着不敢回话:“殿下……” “有话就说,莫言吞吞吐吐的。” “是,方洲送药去了一个时辰都不见回来,属下去找,在半路找到了他的尸体,解药不知所踪,属下刚刚从叶家回来,叶老爷子已经毒发身亡了。” 明子苏僵了一瞬,骤然紧握的拳头可见血管分明,半透明的皮肤下几乎看不见血色,他整个人轰然从榻上滚落下来,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苍白的唇,一身素白长衫上点点殷红刺目,像一幅触目惊心的朱红泼墨画,他颤抖着眼皮,闭上眼挤出一抹极苦的笑:“她怕要是恨我一辈子了……” 第14章·找到叶湘 雨越下越大,雨雾迷蒙了眼,空旷的街道上只有飞奔的叶瑾,她浑身湿透地跑回家,齐寒撑着一把伞站在院门口,落珠成帘。 “你在这儿干什么?我爹呢?服药了吗?醒了没有?” 齐寒不接话,只将雨伞移到叶瑾的头顶:“你还受着伤呢,怎么能这么淋雨,快进来。” 叶瑾不在意地推开他的手,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没事,我先去看看我爹!” 齐寒拉住她:“等等!你脖子上的伤口都裂开了,先把衣服换了,伤口重新包扎一下吧!” 他的样子又慌又刻意,叶瑾回头怀疑地盯着他:“我就去看看我爹,你老拦我干什么?” “不是,我......”齐寒的表情明显的慌张了。 叶瑾心里陡然一沉,甩开他的手,加快脚步跑向叶老爹的房间,只一眼,她惊恐地捂住了嘴几乎不敢认,床上那个胸腹上赫然一个深深的乌黑大洞的人是她爹,叶老爹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他的胸腹从内到外腐甚至连衣衫都被毒腐蚀了个干干净净,整个上身像是一个空荡荡的洞口,黑红色的毒血流了满满一床,顺着边缘滴滴答答滴在地上。 “爹......”叶瑾不敢置信地喊着,脚下站立不稳,神情恍惚地倒了下去,被齐寒及时扶住了,她挣扎着站起身,艰难地走向叶老爹,颤抖地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去摸他的脸,触手冰凉。 叶瑾愤怒地揪住齐寒:“解药呢?不是说解药送过来了吗?没用吗?” “什么解药?没人来送解药啊。” 齐寒一脸的茫然,让叶瑾的心彻底跌到了谷底。 一个粉衣女子举着一把淡绿的伞走了进来,步子悠然自得,仿佛她不是行走在倾盆大雨中,而是在清风旭日里闲庭信步。 来人一脸得意的笑让人感觉人不舒服,齐寒戒备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孟思瑶不理会她,自顾自地来到叶瑾面前,抬眼瞟了一眼床上的人影,然后嫌恶地掩住了鼻子:“真是可惜啊,若不是殿下太累,凭你们的旧情,本该亲自送药来的,便不会耽误事了。” 叶瑾愤怒地扑上前去,将毫无防备的孟思瑶扑倒在地,使出全身力气掐住了她的脖子,抬手从发间拔下一支发簪,此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她!她高举发簪狠狠往孟思瑶的颈间刺去。 孟思瑶吓得脸色雪白,她才知道眼前的女子看着白发如霜,一身是伤,孱弱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死掉一样,力气却是这样的大,她后悔不该自己一个人来了,她拼命闪躲着,旁边的齐寒终于反应过来,将叶瑾拉开。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哭声,叶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大哭起来,齐寒连忙捂住他的眼,匆匆抱着他离开了。 叶瑾一怔,恢复了一些理智,恍然丢下手中的发簪,靠在墙上喘着气。 孟思瑶狼狈地爬起来,满头金钗步摇全落了地,头发凌乱不堪,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的她气得失去了理智,学着叶瑾的样子一把拔下头上仅剩的一支金钗,疯了一样朝叶瑾的脖子刺过来,她侧身一躲,金钗狠狠刺进了在她的肩膀,嫣红的血冒了出来,在湿透的衣服上晕开,疼痛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孟思瑶将发钗拔出,抵在叶瑾的脸上,恶毒地威胁着:“你说我若是在这里给你划上一道,太子殿下还会喜欢你吗?” “你以为我会怕这个?”叶瑾忽然露出一个绝望的笑,自己将脸狠狠向前一撞,尖锐的发簪深深没入了她的左脸,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滑下来,原来她的血尚未凉透的,可为什么心这么冷呢?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叶瑾赤红了双眼,死死地瞪着孟思瑶,直到她渐渐心虚松了开手中的金钗,被匆匆赶来齐寒连推带赶地轰出去了。 世界安静了,叶瑾绝望地仰起头,透过眼泪望向黑云压城的天空,晶莹的雨滴坠落,落在脸上开出一朵一朵凝固的血花。 齐寒给叶老爹换了装入殓,从他紧握的手中找到半截流苏,叶瑾认得,那是从叶湘衣服上撕下来的,到死他还在牵挂着他的小女儿。 齐寒端着热饭来到叶瑾房间,果然,桌子上已经凉掉的饭菜又是一口未动,他换上热的饭菜,欲言又止地劝她:“你还是要保重自己,多少吃点吧。” 叶瑾神情呆滞地坐着,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齐寒叹了一口气,又说:“叶伯伯的丧礼我来办,不过是把他葬在青阳城还是送回家乡,这个你自己决定。” 这回叶瑾有反应了,她感激地朝他挤出一抹苍白的笑,看着满室的素白,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院子外面,心里很空,不知道是因为叶湘身陷云府回不来,还是因为心里期待的那个人没有出现。 她揭开被子下床:“我还是得去趟云府,把叶湘带回来送送爹。” 齐寒拉住她:“你现在很虚弱,身上都是伤,又着了凉,不要出去了,我去吧。” 叶瑾舔了舔干裂紧绷的嘴唇,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得自己去,你看好叶暄,千万不能让他出事。” 她没事,她不会倒下,当年有孕在身为夫收尸尚且熬得过来,如今纵然生无可恋,可还有恨,又怎么会倒下。 她强撑着下了床,脸色苍白,长发如瀑,和身上的素白孝服融为一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面无表情的纸人,她麻木而缓慢地往前走着。 云府一派喜庆,仿佛知道叶瑾要来,云蓁早早地就派了人在府门口候着了,见到叶瑾出现,往前迎了一步:“叶姑娘,你果然来了。” 叶瑾疲惫地看着小丫鬟,不带什么希望地问:“你们家小姐是愿意放叶湘出府了?” 小丫鬟端着手又往前走了一步,不疾不徐地说:“叶姑娘,我们家小姐有几个要求,你只要做到了,叶湘便可让你带走,并且小姐不会再为难你。” 叶瑾低低地嗤笑了一声:“你说。” 她就知道云蓁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这些天她很清醒地认识到,这位素未谋面的云大小姐对她有着莫大的仇恨,而且她仿佛并不以要她性命为目的,而是以折磨她为乐趣。 小丫鬟慢条斯理地细数: “第一,你在云府门前跪四个时辰,中途不得起身。” “第二,七日后安排你爹出殡,从此离开青阳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第三,与太子殿下了断旧情,永远不许再见他。” “若以上三点姑娘全做到了,小姐奉上卖身契,放叶湘出府,让你们姐妹团聚。” 叶瑾想也不想地屈膝一跪,干干脆脆地回答:“好。” 她毫不反抗的样子让小丫鬟有些意外,原以为她不会乖乖听话,所以主子特地交代了一些话来刺激她让她屈服,此刻竟派不上用场了,只得呆呆地转身进去了。 叶瑾端端正正地跪着,门口人来人往,她纹丝不动地僵着身子跪着,,膝盖下的地面越来越烫,烈日炙烤着地面,她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艰难地抬起头,被刺眼的日光晃得眯起了眼,干涸的眼眶沁出了酸涩的眼泪,碧蓝的天在旋转,游荡在天空的白云突然坠落,狠狠向她砸下来,她下意识地闭眼,眼前骤然白茫一片,瘦弱的身躯缓缓倒下,倒在被烤的炙热的青石地面上,滚烫的热浪围绕着她,仿佛置身在火海。 一顶华丽的轿撵来到云府门口,明子苏斜倚着,墨色长衫微敞,青丝未绾,顺着肩一泻而下,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僵白,双眼凹陷,脸上一丝血气都没有,才短短两日,他整个人就像是死过一样,黯淡得像是一盏即将燃尽的孤灯,可他看见了地上的叶瑾,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了光芒,连周身都仿佛有了光,整个人亮了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强撑着他起了身。 “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殿下以为是我不肯放过她吗?这都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否则殿下以为以方洲的身手,谁有这样大的本事能杀了他夺药?那天我就劝过你要忍住,可你不听,执意要与娘娘作对,这就是下场,殿下真的要他们父女三人玉石俱焚,再搭上自己的性命吗?” 明子苏眼里的光熄灭了,颓然躺倒,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中,人生短短二十五年,他浑浑噩噩,任人宰割,甘心为人棋子,因为漠视生死,也不在乎得失,仅仅为了母妃而自抑度日。不曾想有朝一日,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让他想放在心尖上呵护,一颦一笑都他的命门,可他却不够强大,无法保护她,这是他此生最大的悲哀。 一盆水当头浇下,叶瑾从昏迷中转醒,混混沌沌地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脑子也不太清明了,她茫然呆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正在罚跪,于是正了身子跪好,地面坚硬滚烫,热浪仿佛看得见,叶瑾觉得自己不是跪在地面上,而是跪在火海里,热浪正在吞噬着她。 这时,头顶响起一个模糊而又遥远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跪在这里做什么?” 叶瑾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看见了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男人有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双目不怒自威,他在问话,语气明明很平和,可是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害怕,叶瑾迟疑着不敢回话,对于向来逞强的她来说,这可有些不寻常。 此人正是云府的主人,大将军云烈,见皱起了眉,询问的眼神扫向拿水泼醒叶瑾的小丫鬟。 小丫鬟唯唯诺诺地解释:“这人得罪了大小姐,大小姐吩咐的,要她跪足四个时辰才能起来。” 闻言,云烈沉下脸:“胡闹,一身孝服跪在我云府门口,成何体统,赶紧拉走。” “是。” 小丫鬟依言过来拉叶瑾起身,叶瑾被她一拉,膝盖顿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疼痛,摇摇晃晃地被拉起来,却根本站不住,双腿剧烈地颤抖着,身子一歪连带着扶她的小丫鬟一起跌倒在地。 云烈皱了皱眉,侧身对身边坐在轮椅白衣墨发的年轻公子微微歉身:“让墨公子见笑了。” “云将军见外了。”公子白衣墨发,面带病容,虽然坐在轮椅上,却也有礼地拘了一个礼,淡淡一笑,回道。 这是楚侯爷的独子楚墨,谦谦君子,温润有方,让人惋惜的是这位墨公子却自出生起便双腿不能于行,终日坐在轮椅上,由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推着,他的腿上安静地伏着一只小白狐。 楚墨回了话,目光一转,落在叶瑾脖子上,那颗随着她的跌倒而露出来的淡黄色珠子,他双眼微微一眯,眸色闪过一丝异样。 “这姑娘有点可爱,云将军若不介意的话,让我带走吧。” 失去意识前,叶瑾听见这样一句。 第15章·齐寒再躺枪 又一次在疼痛中醒来,叶瑾睁开眼,满眼陌生,这是一间她不认识的房间。 “你醒了。” 低低的男声在极近的耳边响起,叶瑾吓了一跳,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和一个陌生男子同眠一榻,他以手撑脸,正侧头看着她,锦被下温热的体温从身侧传来,她下意识地起身往外挪,才轻轻一动,身上各处就争先恐后地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忍不住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跌回被子里。 “别动。“楚墨暧昧地倾下身,扶住她的肩头止住她的动作,小心地审视了她身上各处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伤口:“你全身都是伤,连脸上都有伤,对于女子来说,多残酷......” 叶瑾抬起灰蒙蒙的眼,愣愣地望着他:“你是谁?” 楚墨淡淡一笑:“在下楚墨,你可以叫我公子,也可以直接叫我夫君。” “夫君?” “哎。”楚墨温柔地应了一声。 叶瑾沉下脸,语气生硬:“公子莫要开玩笑,如果这是公子救我的目的,此刻便可以拿走我的性命。” 楚墨倏然止住了笑,慢慢将身子靠回床头,斜睨了叶瑾一眼,拿起案上的书一脸认真地看了起来,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不敢相信这么个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女子真的是明子苏钟情的人吗?是他的判断有问题,还是明子苏的眼光有问题? 叶瑾仰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楚墨看了半天,半柱香后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墨公子,你都没翻过页。” 楚墨一僵,呆了半晌,略微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了窘迫的红色,他忿忿地扔掉了手中的书本,愠怒道:“无趣,真不该救你。” 他唤人扶他下床上椅。 “......等等!”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叶瑾叫住了他。 楚墨的身影顿在门口,没有回头,静静等着她的下文,可她满腹疑问忽然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一时间,如水的沉默弥漫开来。 她想问的问题太多,比如, 是不是明子苏让他来救她的?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他好不好? 他到底有没有送解药来? 他为什么一直不出现了? 他知不知道她什么也没有了? 他是不是已经放弃了? 但她沉默了许久,最终只问了一句:“这是哪里?” “这是楚府,全青阳城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你安心养着吧。你放心,我一定会找人医好你的头发和脸。” 叶瑾在楚府呆了五天,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脸颊上的伤结了痂,红色的血痂有点明显,楚墨每每看见,脸色总要沉下几分,但她自己却并不在意,终于被允许下床了,她走出房门站在廊下,对着久违的阳光发起了呆,清透的日光越过屋顶和墙头铺洒下来,她伸出手想捧起一抹暖光在手中。 “如此贪恋我的温柔乡吗?身子刚好就出来吹风。”楚墨示意丫鬟将手中的披风披在她身上,顺手拉住她的手一用力,她猝不及防跌坐在他身上,她慌忙起身,但被他双臂一环,牢牢固住了。 “你......”这样的亲密让叶瑾很不适应,徒劳地挣扎了一下,没挣开,脸渐渐红了。 楚墨腾出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五官生的柔美秀气,却因为她坚定的眼神而多了几分英气,脸上的伤又让她多一分楚楚可怜,让人不舍得对她生气。 “害羞什么,咱么不日就要成亲了,你得尽快适应。” “我是有夫之妇,墨公子不会不知道吧?”叶瑾冷冷地打掉他的手。 楚墨置若罔闻地撩起一缕白色长发把玩着,一脸无害地笑着:“你知道吗?其实我不介意去皇上那里请一道赐婚旨意,只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复杂了很多,想必你也不愿意吧。” “我爹新丧,墨公子也不嫌晦气吗?” “哈......”楚墨笑着,神色温柔到极致,“不嫌。” 叶瑾怔怔到盯着他的眼睛,但在他温柔如水的眼里看不到任何破绽,她低下头沉默了,喃喃地问:“是他的意思,是吗?” 楚墨模棱两可地回答:“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这么想。” 不想再继续纠结,叶瑾转了话题:“我得回去了,我答应了云蓁两天后送我爹出殡,我打算带他回乡。” “两天后?”楚墨神色怪异地问,“她让你两天后送你爹出殡?” “有什么问题吗?”叶瑾疑惑地问。 楚墨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哈……这个云蓁,有意思。” 叶瑾追问:“怎么了?” 楚墨却又恢复如常,将她放开让她起身:“没事,你不是要回去吗?去梳洗梳洗,我送你回去。” 楚墨叫来丫鬟进来替叶瑾梳妆,却被她拦了下来,望着镜中形销骨立,容色苍白的自己,她淡淡地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什么生气:“一点也不像我了。” 楚墨执意要亲自送叶瑾回家,以彰显未婚夫的体贴,叶瑾无奈地推着他,经过花园,此时楚侯爷正在花园练剑,一个旋身,乍见叶瑾经过廊下,不知为何脸色骤然惊变,一个恍惚手中的利剑脱手飞出,直直朝叶瑾而来,速度之快她根本来不及躲开,长剑已至眼前,她只好本能地往后倒下以避开,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过,一只手稳稳接住了她倒下的身躯,另一只手,飞快地攥住了已经飞到她面前的剑,鲜红的血顺着他苍白的手掌流下来。 叶瑾惊呆了。 楚墨丢开手中的剑,却没有放开叶瑾,揽着她一起飞身落回轮椅,这才摊开掌心检视伤口,血肉豁开,伤可见骨,叶瑾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从怀中取出手帕包裹住楚墨的手掌止血。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哥哥对叶姑娘果然是好,叶姑娘可放心嫁进来了。” 楚墨始终温润淡然的表情骤然凝固了,眼里有片刻的失神,缓缓地转过身,看向长廊尽头一个缓缓出走,说完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又黯然转身离开的女子。 “小玥!”楚墨瞬间失了方寸,竟然不自觉地起身往前一扑,徒劳地伸出手想要去留住那个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身影,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 叶瑾赶紧扶住他让他坐稳:“你别急,我帮你去追回来。” 楚墨这时候已经恢复了一些镇定,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急切地说:“不,推我过去,你留不住她。” 长廊尽头折栏处,女子并没有离开,听见楚墨靠近,她转过身,竟然露出一个气鼓鼓的可爱表情,在看见叶瑾的一瞬间又尴尬地僵住了下来,沉下脸转身负气离开。 这回估计是要真走了,叶瑾在楚墨滚下地之前赶紧拉住她。 “那个......你们有话慢慢聊,我先走了!” 楚墨冷漠一笑,牵住叶瑾的手往身边一拉,也不放开手:“不必强留,她说走就走的也不是第一次了,心不在,强留个躯壳又有什么用。” 女子脸色一白,眼神冷了几分,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是站着没走。 第16章·余生没有我 叶瑾若有所思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知趣地离开,她努力抽回被楚墨攥得发疼的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刚走过长廊,竟意外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下意识地往回走了几步听墙角。 “整整一年了,若不是听到我娶妻的消息,你还准备消失多久?”楚墨气愤地质问,声音里满是受伤。 “......你真的要娶那个叶姑娘吗?” “你说呢?” 女子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平静淡漠:“挺好的,我打听过她,虽然带着个孩子,不过......” 楚墨骤然冷嗤一声打断她:“呵......楚玥啊楚玥,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叶瑾懵了,妹妹?竟然是妹妹?女子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吃醋,楚墨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在乎,结果两个人却是是兄妹吗?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什么人在那儿?” 叶瑾受惊回头,僵住了,淡黄色的身影缓缓走近,熟悉又陌生。 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音量提高了几分:“放肆,见到太子殿下还不跪下!” 她跪下行礼,低低地伏在地上,脚步声缓缓走近,明子苏淡淡的声音响在头顶,遥远又陌生:“起来吧。” 楚墨和楚玥听见动静,默契地停止对峙,一起过来请安问好。 明子苏也知道楚墨要娶她的消息是故意传到他耳朵里的,可他还是来了,本来就纤瘦的她又清减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宽了不少,脸上又添了新的伤痕,眼里像是蒙了尘,再没有从前亮晶晶的样子,他瞳孔微缩,目光寒了几分,他到底还是护不住她了。 雾霭沉沉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许久,明子苏艰涩地开口:“看来楚府果真是好事将近了。” 楚墨温和地笑了笑,将叶瑾拉起来拢到自己身侧,这才淡淡地回话:“没想到一点小事竟也传到殿下耳朵里了,让殿下见笑了,微臣残疾之身,也就是小瑾不嫌弃肯下嫁罢了。” 叶瑾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仓猝转头看向明子苏,却见他目色沉沉,面无表情道:“若真是如此,倒是叶姑娘的福气了。” 叶瑾脸色瞬间苍白,叶姑娘......他从未这样叫过她,像是在谈及一个毫无关系的局外人,他们之间从未这样生疏过。 楚墨一愣,脸上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如此......微臣倒想向殿下求一道旨意,也好让我名正言顺接小瑾入府。” 他这话一出,连楚玥的脸都彻底白了,叶瑾急忙去拉楚墨的衣袖,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却成了一副气急娇羞的模样,明子苏眼里的寒意更深了:“一个小小民女,直接接进府也就罢了,竟也值得你来问我要旨意么。” 楚墨眸色一深,紧紧盯住了明子苏,一字一句地说道:“放在心尖上的人,微臣是绝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的。” 闻言,楚玥震惊地看向楚墨,反倒叶瑾没了什么反应,木讷地站着,任凭他们把她推向风口浪尖当炮灰。 明子苏冷冷地回望着他,视线交缠,仿佛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忽然明子苏神色一闪,敛了神色突兀地问:“我叫你做的东西呢?” 楚墨一愣,明显没有跟上他的思维,茫然了片刻才愣愣地回答:“尚未完成,我......” “偷懒懈怠,禁足半月。”明子苏飞快地打断他,凉凉地丢下一句,锦袖一甩,负起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 他一走,楚玥也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叶瑾终于气急败坏地锤了楚墨一拳:“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知道。”楚墨的眼神紧紧追随着楚玥离去的身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尽头折转处,也迟迟不肯撤回,那么深情,又那么痛苦。 叶瑾八卦地揣测着他和这姑娘是什么关系,言谈之间听着应该是兄妹,可看着明显又像是一对闹别扭的有情人,于是她脑洞大开的地问:“你们俩不会是*吧?你竟然喜欢自己的亲妹妹......” 楚墨无奈地瞪了叶瑾一眼,解释道:“小玥是我爹的义女,不过我与她终究还是有着兄妹名分,如何敢轻言喜欢。” 听出了他话里的消极,叶瑾急了:“你不会这么迂腐,被一个兄妹名分困住本心吧?方才可是你说的,放在心尖上的人,你绝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的。” 楚墨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抬起手揉了揉额角,怅然地叹了一口气转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为何要娶你?” 叶瑾没有说话,耐心等着他的下文,楚墨正了神色,没有了那层温润端方的伪装,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着的认真而又清明的光。 “姑娘是聪慧之人,可有盘算过如今朝中的局势?” 叶瑾莫名其妙地反问:“我一个普通人去盘算朝中局势做什么?” “因为你的心上人,如今他需要你的助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瑾心里突然一慌,她下意识地回避,转身想走,可他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她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难道你就没疑心过他如今对你态度的转变,究竟是初心已改,还是已经力所不能及了?” 见叶瑾乖乖站住了,楚墨眼神暖了一分,继续说道:“他这个人啊,独行惯了,不爱与人分担,事到如今了还想着凭一己之力护你周全,只要你毫发无伤,哪怕他粉身碎骨也无妨,可是你们原本不用如此惨烈的,并肩同行挣一个未来不好吗?” “如果不是你执意娶我,七日之期一到,我就会带我家人永远离开这里,他便可以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为我处处受制于人了。” 楚墨灿然一笑,笑她的天真:“你以为云蓁为何跟你定七日之期?因为那一天是太子和她成婚的日子,你父亲的灵柩一出,冲撞太子大婚,她甚至不必亲自动手,自会有人处置你,天牢就是你第一个去处,一旦解决掉了你,你以为下一个会是谁?” 叶瑾听得心里发寒,手心沁出了冷汗:“她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机地除掉我?我已经答应了要永远离开这里,不再与明子苏有任何关系,我处处退让,不过是不想让他缚手缚脚,想让他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你们都是关心则乱,你还看不明白吗?他的身边才是你和孩子最安全的地方,反之,他如今需要你,放眼整个青阳城,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能帮他,且又真心会帮他的人。” 叶瑾渐渐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便顺着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楚墨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气定神闲地吐出两个字:“进宫。” “进宫?” 闻言,叶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进宫?你以为皇宫是我们家后院呢,我想进就能进的吗?” 楚墨却没有丝毫笑意,神色极认真地说:“两天后的大婚,便是你的契机,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叶瑾的表情微微凝住,低下头幽幽地说:“如此一来我们一家人都将为人棋子,他又怎么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他虽贵为太子,却是皇后与祁王的傀儡,受制于他们,宫里宫外也没有任何的根基,没有根基的人在这座暗流涌动的皇宫里不过就是一株浮萍,不得不要随波追流,更何况,巍巍皇城,谁又不是棋子呢?” 楚墨缥缈的目光投向天际,表情安静淡漠,眼底却暗暗涌动着隐忍和愤怒。 夏风和暖袭来,暖暖的风拂在脸上,叶瑾却无端打了一个寒颤,眸光落在窗棂上,眼里仿佛蒙上一层薄雾,覆着淋漓水光,她转过身看着楚墨,眼里薄雾飞快地散去。 “墨少爷,破坏云府与太子的大婚,与你何益?” 楚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静止,继而淡淡地笑了:“姑娘冰雪聪明,自然应该懂得知道得越少越安全的道理。” “道理是没错的,可我总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让人给利用了,连点好处都不捞吧。” 楚墨一愣,继而胸口响起一阵愉悦的闷笑,渐渐转为开怀大笑,许久才渐渐停歇,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真诚而又恭谨的表情。 “将来姑娘入主东宫,楚家便是东宫第一根基石。” 一字一句,极其认真。 第17章·姐妹对质 叶瑾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安顿好齐寒的去处。 “你带着我爹回去,把他和我娘葬在一起,明天就走,对了,走之前,你先去玉秋家里提个亲,带她一起回去,回去以后就在家里好好生活,不要再来青阳城了。” 闻言,齐寒脸色变了,袖子一甩气愤地质问:“为什么你总要赶我走?” 叶瑾拉住他安抚:“我不是赶你走,我爹的事情我只放心你去办,既然要回去,自然是把能办的事情一道都办了,玉秋对你的好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她是个好姑娘,别辜负她,带回去也叫你娘高兴高兴,她盼着你娶妻生子盼了大半辈子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叫我带着叶伯伯回去,你一个人留在青阳城?” 叶瑾点点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然和认真。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青阳城风雨将至,你们回去了就不要再来了。” 齐寒意识到他的反驳没有什么意义了,便保证道:“你放心,我会办妥的,青阳城既然不太平了,你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叶瑾微微一笑,目光越过墙头眺向远方:“因为他在这里。” 两日后云府长女大婚,嫁给当朝太子,让显赫一方的云府又添了贵气,朝中显贵都纷纷赶来道贺,一大清早的云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叶瑾远远地站在街角望着,原来他与别人成婚,是这样的万人瞩目。 楚墨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低声道:“既然决定了就不必再犹豫了。” 叶瑾回头微笑,轻轻点头。 云府门口骤然乐声大作,她知道,明子苏来迎娶云蓁了,她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迎娶她人。 漫天的正红是夺目的颜色,那顶红色流苏缀顶的花轿,跟在明子苏身后,沿着长街缓缓而来,停在云府门口。 门外新郎伺红妆。 门内新娘贴花黄。 她在街角静静地看着,原以为七年前的天人永隔是上天给她开的一个最大的玩笑,没想到七年后她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她人成婚,上天又给了她一道劫。 不一会儿,云蓁被喜婆搀扶着走出来,一身凤冠霞帔,待嫁红妆,喜帕下不知是什么样的盛世红颜,她身段聘婷婀娜,莲步轻移间裙角似锦绣湖面泛起涟漪,步步生花,摇曳而来,美得惊心。 明子苏一身与之相配的大红,长身挺拔,迎风策马,意气风发,乐声响起,队伍缓缓前行。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温暖地握住,温柔地分开她死死握紧的拳头,叶瑾才发现自己不自觉间竟将手心抠出了血,她转过头看见楚墨温和的侧脸,知道他在提醒自己,隐去眼中华光,目光转冷倏然抽回手:“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做到的。” 楚墨挑了挑眉,拢手回袖,并不计较她竖起的刺,也不辩解,温声吩咐丫鬟推他回府,叶 瑾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突兀,可心里实在难过,精神萎靡不想开口道歉,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着。 忽然,欢闹的喜乐声中响起了一阵突兀的哀乐,喜乐戛然而止,紧接着响起一阵惊慌的喧 哗,迎面竟然过来了一支丧葬队伍,红白相冲,是为大不吉,冲撞太子大婚,更是不可恕的大 罪。 叶瑾远远朝那边望了一眼,惊住了,前一天就已经启程回乡的齐寒赫然正在丧葬队伍的最前列,侍卫飞快地从两侧冲出,扭住齐寒按在地上,队伍被驱散,黑色棺木轰然侧翻落地,露出里面叶老爹的遗体。 叶瑾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被楚墨一把拉住安抚道:“先别急。” 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匆匆赶来,顾不得扶好跑偏的顶戴花翎,惶恐地跪下磕头请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轰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在头顶上方炸开,天色骤然黑暗得如同大雨将至的傍晚,层层黑云压城,妖异的冷风成漩袭来,卷起青丝起舞,翻起衣角猎猎作响,这八月的风,吹在皮肤上让人寒毛陡立,竟如置身在寒冬之中,冷冽霜寒。 不知谁喊了一声:“呀!这是......下雪了?!” 人们反应过来,仰起头望去,果然黑沉沉的天空中有晶莹的雪花随着流风回旋,纷纷扬扬似落花盘旋,有人伸手接了一朵,落雪融化在掌心,余下一滴冰凉雪水,那人脸色大变,忙不迭地迈着小碎步回到明子苏跟前,匍匐跪下:“殿下......” “不必说了!我去看看。”明子苏神色凝重地提了提缰绳,往前行了一段,来到空旷处四处张望着。 长街上草木并不多,只在两侧临时摆放了一团团开得正好的花卉盆景,以增大婚喜气,而此刻盛开花叶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半指厚的积雪,花开嫣红,尽数隐在莹雪下失了颜色。抬眼望去,空中雪花飞舞,似蝶舞蹁跹,那些只开了一半的花骨儿竟径自以看得见的速度缓缓地舒展着嫣红的花瓣,如同尘封千年的记忆倾刻被释放一般,在雪白的素装上一片一片地撑开来,美的惊心,叫人移不开目光。 漫天雪影中,似有琴音音凌空迷漫,琴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个白衣倩影凌空飘过,下一瞬鬼魅般地出现在屋顶上,远远看出那是一个白衣女子,她的面前仿佛弥漫着漫漫白雾,她的容颜掩在白雾之下,看不清五官,显得神秘而又诡异。 只见她虚无一坐,低眉垂首,专注地抚着膝上的琴,清透的琴音自白玉般的指尖泻出,琴音越来越急促,杀意随之开始弥漫。 人群保持着仰头张望的姿势,眼神空洞,七窍开始渗血但不自知,显然他们被迷了心智。 明子苏脸色铁青。 连楚墨也神色微变:“是幻音诀......怎么可能......” 头一阵阵发紧,好像有一双手死死地掐住她的头,力道越来越紧,头也越来越疼,源源不断的琴音仿佛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凌雪水,冰冷地从七窍灌进来,叶瑾痛苦地捂住耳朵,紧紧蜷缩着倒在地上,一股温热从鼻子里涌了出来。 楚墨看向屋顶上兀自抚琴的白色身影,扬声问道:“可是漫姑娘?” 琴音骤歇,屋顶上的白影竟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首先回过神来的是先前跪在明子苏面前的那位官员,他惊魂未定地爬起身,颤巍巍地扶着头顶的官帽,指着被压在地上的齐寒大吼:“来人!给我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关进天牢!” “等等!” 楚墨一不留神没拉住,叶瑾已经冲了出去,把齐寒扶了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尘土,拽起衣袖擦去他嘴角渗出的血丝,低声问:“你怎么还没走?” 齐寒喘着气,懊悔地道歉:“对不起,我上了别人的当了,我......” 叶瑾微微朝他摇头打断他,示意他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转过身来。 “这位大人,你抓他回去可交不了差,得抓我才行。” 这李大人正因为没抓到云小姐叮嘱的白发女子而发愁,眼见叶瑾自投罗网,顿时高兴地差点没张嘴笑起来,大手一挥:“这可是你自投罗网!来人!一起给我抓起来!” “谁敢动她!” 明子苏匆匆御马归来,飞身下马,拦在叶瑾面前。 第18章·再次遇险 叶瑾微微仰头,温婉沉静的目光如无声清流,默默地看着明子苏挺拔的背影,他真的如楚墨所说的,是个空壳太子吗? 李大人一脸为难拱手:“殿下,此人冲撞您的婚礼,大逆不道,按律微臣是必须带她回去处置的。” 明子苏冷笑地问:“哦?哪条律例?” “这.....”李大人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发现自己根本答不上来,这话原本就是别人教的,他也只是个纯办事的,在这儿照本宣科,明子苏这么一问,就把他给问住了,迟疑着悄悄朝花轿的方向瞟了一眼。 站在花轿旁边的喜婆快步走上前来:“还请殿下上马,莫要误了吉时,喜事碰上丧事本就不吉,又碰上天象显异,实在是不详,若再误了吉时,到时候皇上和皇后娘娘那边怪罪下来,可就真的不好了。” 闻言,明子苏脸色陡然铁青,连一个喜婆也知道拿皇后来逼迫他就范,母妃禁足冷宫,终日昏睡,原因尚未查明,总归和皇后脱不了干系,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心里微微发苦,他从没有这样恨过自己的无能,母妃,叶瑾,他一个也护不住。 于桑感受到明子苏的怒气,在他耳边低声劝道:“殿下息怒,叶姑娘那边我会去打点,不会让她吃亏,婚礼不能耽误,还望殿下顾及梅妃娘娘,暂且隐忍自抑。” 叶瑾心疼明子苏缓缓垮下的双肩,更心疼他转过身来看着她时眼里的内疚,让她坚定了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她的男人,她得自己护着。 叶瑾眼里闪着坚定的亮光,扯着明子苏的袖口摇了摇,摇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你走吧,我保证我不会有事的,只是要劳烦这位大哥辛苦,帮忙将我爹烧了,把骨灰交给我,感激不尽。” 于桑拱手:“姑娘放心,此事一定办妥。” 天牢比叶瑾想象还要更阴暗潮湿,她知道云蓁不会轻易放过她,天牢里肯定多的是她的布置与手段,但是没想到她竟是一刻都不愿意耽搁,牢房都没进直接就把她送上了刑架,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冰凉的铁链牢牢地把她捆在木架上的时候,叶瑾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扫了一眼整整齐齐挂满了一整面墙的刑具,心里有些发寒,内疚地看着旁边和她同等待遇的齐寒:“抱歉,连累你了。” 齐寒反倒更内疚:“说什么见外的话,应该是怪我不够谨醒,害了你。” 叶瑾不在意地摇摇头,她的计划的确是落空了,可也不算什么坏事,此刻她更想知道是谁让他出现在长街的,还那么巧刚刚好撞上了迎亲队伍。 “我倒是想问你为什么还没走?” “是叶湘半路截住我,说是你的意思,让我返回青阳城,说云家小姐在路上设了埋伏,回去不安全,所以我才回来的。” 叶湘?听到叶湘还活着的消息,叶瑾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果然是云蓁搞的鬼,她是不会轻易失去叶湘这颗好用的棋子的,这样也好,只要她还活着就好,哪怕她帮着云蓁来设计自己。 “你见到湘儿了吗?她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见到了,没见她有什么伤,应该是好了吧。” 叶瑾放下心来,正要再问得细一点,忽然从门口传来一道讥讽的嗓音:“两位可真有闲情逸致,在这种地方竟还有心情闲聊。” 一个面色不善的老妇人走了进来,云蓁的确是个急性子,一刻都不愿意等,迫不及待地就安排人来问候她了。 叶瑾问道:“不知云小姐打算如何处置我?” 那妇人抬手指向那面挂满刑具的墙:“这里有一百二十多套刑具,我会命人一套一套地用下来,你二人若是有命挨得过,太子妃再亲自处置你们。” 叶瑾心里一沉,看来云蓁是没打算给她任何活路的,不仅如此,她还要让她受尽折磨而死,叶瑾不明白,素未谋面的两个人之间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仇恨?就算是因为明子苏,也用不着这么变态吧? “一百二十多套,一套一套地用在我身上,若我没死,你家小姐还要再亲自处置我,大婶,你家小姐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我了?” 妇人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和太子妃抢男人,不知死活!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叶瑾朝齐寒努了努嘴:“那他呢,他可没和你家小姐抢男人,冤有头债有主,把他放了吧。” 妇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齐寒倒先叫了起来:“我不走!要罚一起罚,要死一起死!” 叶瑾头疼地看着他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要不是被铁链绑着她就要一巴掌扇在他的榆木脑袋上了。 “好一个情深义重,来人,先抽一顿再说。” 妇人扬声一喊,应声进来两个狱卒,一人手上握着一根长鞭,目露凶光慢慢来到跟前,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鞭,“啪”的一声脆响,叶瑾肩上出现了一道血痕,布料裂开,火烧般的疼痛从伤口传到四肢百骸,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惨叫了一声,额头上立刻沁出了汗。 齐寒疯了一样地挣扎着大喊:“住手!不要打她!打我!打我!” “不急,马上就到你。”妇人冷冷地笑着。 狱卒面无表情地挥着鞭子,静谧的牢房里只有鞭子抽破皮肉的脆响声,声声交错,疼痛遍布全身,伴随着火辣辣的灼烧感,叶瑾咬破了嘴唇,唇齿间弥漫着血腥味,无力地垂下了头,意识开始模糊之际,一盆冷水直面泼来,瞬间将她浇了个清醒,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味道,她打了个喷嚏,虚弱地睁开眼,水珠顺势滑进眼里,刺得她立刻就闭了回去,眼睛像是有数不清的刺在来回磨着,被打湿的身上,衣服被抽破,横七竖八地遍布着裂口,身上的伤口像是在被无数只蚂蚁在啃噬,蚀骨般的痛楚席卷了她,疼的她几乎要昏厥。 “谁让你们用刑的!还不是给我停手!”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像是火海中注入的一股清,让叶瑾又清醒了几分,她努力睁眼想看清楚来人,可她睁开了眼,眼里却只有一片模糊的昏暗。 云婧怒不可遏地抢过狱卒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扔在地上:“还给人泼辣椒水,真是够狠毒的!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你们也不怕糟报应!给我滚出去!” 狱卒灰溜溜地应声出去了。 妇人却不走,谄媚地讨好道:“二小姐,今天这么大喜的日子,您不在宫里参加喜宴,来这么晦气的地方做什么?” 云婧懒得理会她,冷冷地吩咐:“把人放下来。” “用刑那是大小姐的吩咐,奴才们也只是奉命办事,您......” 云婧一巴掌打断她,一字一顿地说:“把人放下来,齐嬷嬷,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立刻让你横着出去。” 齐嬷嬷捂着脸,飞快地给叶瑾和齐寒解了锁,迈着小碎步跑了出去。 “我去外面盯着,你长话短说,尽快。”云婧简短地丢下一句,闪身出了牢房。 没有了铁链捆绑,叶瑾反倒站不住了,她摇摇欲坠地扶着身后的架子想站稳,可随便动一下就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明子苏......”叶瑾闭着眼,颤抖着抬起手往上摸去,无意识地轻唤。 一只手接住了她的手,温柔地握住:“是我。” 她轻轻地笑了:“你放心,我会走到你身边去的。” 明子苏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要挺住,今天晚上我就让人救你出去。” 叶瑾骤然清醒,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见了明子苏熟悉的脸,他一身红色喜袍,与这灰暗的牢房格格不入,她推开他:“你怎么来这里了?你快走。” 明子苏红着眼看着她满身的血痕,眼里的杀意满的像是要溢出来,冷冽的杀意里面又掺杂着痛苦和心疼,恨不能替她疼了。 叶瑾被他眼里明明白白的杀意吓了一跳,试着去说服他:“明子苏,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其实可以一起面对那些人,面对那些困难,我可以陪着你,我可以帮你去完成你想完成的事情,你不要总想着拼了命来保护我,如果要拿你的命来换我的命,那我独活又有什么意思呢?何况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我们没有必要如此惨烈,让我与你并肩,一起去争取我们的未来,好不好?” 明子苏愣住了,显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反应过来之后眸色骤然深邃,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散发着逼人的寒冷,紧紧锁住她清澈的眸子:“陪我一起?叶瑾,我看你是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 叶瑾微微一笑:“我的确不知道,这世上我唯一认识的字,便是合婚书上你写下的你我的名字。” 她伤痕累累,虚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迷,下唇赫然一排血淋淋的牙印,触目惊心,可见刚才的鞭刑有多疼,可她还是在笑,笑的很坚定,说出的大段大段的话,连气也不停下来喘一口。 他忍不住低吼:“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进宫,我必须守在你身边,你大概不懂得,爱人相护的心是一样的,你如何想保护我,我便也是如何地想保护你,你现在如何心疼我受刑,我便如何心疼你独自在黑暗里挣扎。” 楚墨说的对,她不要他拼着命凭一己之力来护她周全,不要他粉身碎骨来换她毫发无伤,她要与他并肩同行去挣一个未来,去争取那个他们曾经期许过的未来。 岁月静好花丛间,信步闲庭云舒卷;繁华落尽忆初见,细水长涧赴流年。 明子苏断然拒绝:“不准!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地狱,我一个人陷在里面就够了,不要再多你一个,我不愿意,我也不忍心。”那个地方,埋葬了太多鲜活的生命,他独行惯了,生死早已漠然,从母妃毁容禁足的那一刻起,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未来,同归于尽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不管它再黑暗,我也要带一束光进来给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安然无恙走到你身边的。” 叶瑾虚弱一笑,陷入了黑暗中。 “我不许!叶瑾!你听到没有!你若执意如此,我便只当没有你这个人!” 第19章·云府求药 门外的云婧被明子苏的怒吼吓得缩了缩脖子,向来只见过他惜字如金冷若冰霜,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控怒吼,果然只有遇到她,他才有点活人的样子。 昏迷不醒的叶瑾被拖进了牢房。 昏昏沉沉中耳边响起一个遥远又模糊的声音,手被人捉住,指尖传来一阵冰凉,耳边是声音越来越响,几乎变成了嘶吼,叶瑾不堪其扰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凉潮湿的地上,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铁镣,狱卒正抓着她的手往一张写满字的纸上按下去,齐寒在对面的牢房拼命拍打着牢门,嘶喊着她的名字。 叶瑾挣扎着起身看向那张纸,她认识的字不多,寥寥几个只有她和他的名字,一眼看去都在纸上了,她的手被狱卒攥住,挣扎不过只好握手成拳。 “这是什么?” “你的罪状,画了押,关几天就可以出去了。”狱卒面无表情地回答。 “念来听听。”叶瑾闭上眼躺了回地上,凉意从身下传来。 狱卒耐着性子道:“姑娘,你自己的犯的事自己知道,我要是认识字儿,也不至于在这儿当差,别跟我这浪费时间,赶紧画了押我好交差。” “你不念,我不会画押的,当然我相信你多的是屈打成招的办法,不过你这罪状一交上去,我立刻自尽,你照样白忙活一场。” 狱卒一听立刻就没了耐性,凶神恶煞地掐住她的脖子凶狠地甩过来一巴掌:“你可别给老子找不痛快,老老实实给老子把押画了!上面可交代了,只要让你画押,手段随便用!只怕你到时候连自尽的力气都使不上!” 叶瑾毫不畏惧地瞪着他:“不识字不可怕,可怕的是人还蠢,这张罪状上满满都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名讳,蠢货,有人要借你的手杀人,一旦等你把这张罪状递上去,我再死在你的手里,顶在你头上的就是诬蔑太子的死罪,你用你的脚趾头算算你还有几天的活头?” “你骗谁呢?弄死你那是太子妃的意思,她会害太子殿下吗?太子妃说得果然没错,你小聪明是挺多,不过对我没用,我劝你还是早点画押,也好少吃点苦头。” 其实叶瑾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给她定罪的状纸上会同时出现影上容和明子苏的名字呢。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她应该认真学认字的。 狱卒站起身来打量躺在地上的叶瑾,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抽得开了裂,露出里面发红的皮肤,他忽然摸了摸下巴,猥琐地笑着:“我知道你是个硬骨头,不怕疼也不怕死,那你怕不怕*啊?” 叶瑾心里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强撑着身子往后躲去,狱卒见她露出了畏惧的神色,知道自己用对了方法,得意地一步一步将她逼近了墙角,揪起她的衣服狞笑着:“兄弟我几个成天待在这鬼地方,难得见到几个姑娘,你这样的美人就更少了,这么一幅好皮囊打坏了多可惜,不如让哥几个乐一乐。” 这倒真的是她没有料到的一环,叶瑾慌乱起来,一手紧紧揪住衣领,另一只手在身后的地上摸索着:“你不要过来......” 可身后除了坚实的墙壁和湿漉漉的枯草外什么也没有了,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住手!你个畜生!住手——!”齐寒在对面牢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疯了一样地撞着牢门,忽然他噤了声,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不知道从哪里闪出来,朝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地对他“嘘”了一声,从怀中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软剑,轻轻一挥,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牢门上的锁链应声而落,黑衣人打开门闪身进去,下一瞬,滚落在地的便是那狱卒鲜血淋漓的头颅。 黑衣人嫌弃地捡起地上那张沾着血迹的状纸,草草地扫了一眼,便叠起收入怀中,拉起惊魂未定的叶瑾:“跟我走!” 竟是个利落干脆的女声。 “等等——!我不能走。”叶瑾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不能走?”蒙面女子疑惑地拧起眉,她的任务是救人出狱,却未料到被救的人竟不愿意走,一时有些迟疑。 “多谢你来救我,如有机会再见我一定好好谢你,但现在怕是要辜负你一番好意了,我还不能走。” “不走......等着这些人来吃了你吗?”女子伸手指向地上那副身首异处的尸体。 外面传来了说话声,女子不再逗留,闪身消失了,叶瑾无视对面齐寒杀猪般的嚎叫,找了个角落抱着膝盖坐了下来,猜测着女子的身份,方才的三言两语间,她的声音隐隐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却一时又想不清明,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说了是长姐叫我来审问她,你不信自己去问她呀!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破地方,要不是她忙着洞房花烛抽不开身,用得着我来替她跑腿儿!” 叶瑾眯起眼望过去,走进来的正是炮语连珠的云婧,她傲然昂首,步子快语速也快,齐嬷嬷跟在身后,拦也拦不住,想说句话又不敢擅自插嘴。 云婧倒自己安静了下来,看着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的锁链和地上气息全无的狱卒,心里一松,看来子苏哥哥已经救走了人,于是冷冷一笑,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齐嬷嬷,有人劫狱了,你这脑袋啊是保不住喽。” 齐嬷嬷大惊失色,几步冲进昏暗的牢房里,一瞧便看见叶瑾竟然还在,静静地缩在墙角,镇定自若的样子,当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抱着手念叨:“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这下轮到云婧呆了,子苏哥哥安排的人极少有失手的,何况事关叶瑾,他安排的必定是万无一失的人,而眼下的情形也可得见劫狱分明是顺利的,那为什么没有把人带走呢?难不成是她来得太早了,乱了子苏哥哥的计划? 想到这,云婧有些心虚,她懊恼地绞了绞头发,对跪在地上的齐嬷嬷说道:“行了,别跪了,谢什么祖宗啊,你应该谢我,要不是我及时赶到,犯人就被救走了!你还拦着不让我进,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跟长姐说的,人我要带走了,你自个儿收拾吧!” “二小姐,您要把犯人带走?这.....”齐嬷嬷迟疑着,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 “你刚刚不是派人去问了吗?还没回话?” “是......不是奴才不信二小姐,实在是太子妃有吩咐,此人不能有半点闪失,所以不得不谨慎,请二小姐稍等。” 云婧撇撇嘴不再说什么,不慌不忙地等着,她并没有撒谎,的确是云蓁让她来提人的,理由是急着要审她,可新婚之夜的又不能来这么晦气的地方,所以才让她来提人的,不过她没打算乖乖把人提给云蓁,要提,也得提给子苏哥哥嘛! 东宫红烛成海,人人沉浸在大婚的喜悦中,唯有密室白烛寂静,黑衣女子摘下面巾,利落地跪在地上。 “楚玥无能,未能救出叶姑娘,请主子责罚。” “失手了?”明子苏皱眉,忐忑的等待换来这么个结果,有些失望,却又隐隐有些意料之中的坦然,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叶姑娘不肯走,云婧小姐来了,属下无法强行带走叶姑娘,所以......” “知道了,下去吧。” 明子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难以掩饰地发现自己心里除了失望,心底隐隐翻涌着的还有一份滚烫的欣慰,他不得不开始正视她在牢房里对他说的那些话,独行这些年,终于有人知道他的孤独,不顾艰难要来与他并肩。 可只有他自己的知道他有多么不愿意她以身犯险,因为他太清楚自己处在什么样的险境里,他不忍心她也卷进来,可他低估了她的固执,那份仿佛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执念,当初他被皇后试药,毒发无解,奄奄一息,太医都说活不了了,一方竹排将他丢在冰天雪地里顺流而下,被她拾起,背回了家,固执地相信他可以活下来,固执地救他,不顾他的拒人千里,固执地逗他开心,固执地要他像平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生动地活着。 她总能惹得他忍无可忍,气得他满脸通红,然后大笑着去捏他的脸,笑眯眯地说:“这样多好,这样才像个大活人嘛!就算是生气也是好看的,若是能多笑笑一定更好看!不要老是冷冰冰的像个死人一样,一点都不可爱。” 明子苏兀自在发呆,楚玥迟疑着没有退下,将那张带血罪状呈上:“这是叶姑娘的罪状,上述的信息实在惊人,属下不敢轻视,主子和小少主的身份内情,这些都是主子封锁住未曾泄露过的信息,不知道云蓁是从哪里得知的。” 明子苏接过来,草草扫了一眼,心里一寒,长长一页纸,道尽了他极力封锁的消息,甚至有一些是连叶瑾都不知道的,什么人会对他如此了如指掌,他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主子,方才属下赶到时,那狱卒正欲对叶姑娘不轨,被属下给杀了,属下想说......叶姑娘和小少主在城中太危险了,他们的身份一旦皇后和祁王被证实,我们将陷入万劫不复,恕属下直言,殿下该割舍叶姑娘了,否则她与小少主,主子只怕一个也保不住,还会搭进去暗影门所有的死士们。” 第20章·受辱绝望 门外的云婧被明子苏的怒吼吓得缩了缩脖子,向来只见过他惜字如金冷若冰霜,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控怒吼,果然只有遇到她,他才有点活人的样子。 昏迷不醒的叶瑾被拖进了牢房。 昏昏沉沉中耳边响起一个遥远又模糊的声音,手被人捉住,指尖传来一阵冰凉,耳边是声音越来越响,几乎变成了嘶吼,叶瑾不堪其扰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凉潮湿的地上,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铁镣,狱卒正抓着她的手往一张写满字的纸上按下去,齐寒在对面的牢房拼命拍打着牢门,嘶喊着她的名字。 叶瑾挣扎着起身看向那张纸,她认识的字不多,寥寥几个只有她和他的名字,一眼看去都在纸上了,她的手被狱卒攥住,挣扎不过只好握手成拳。 “这是什么?” “你的罪状,画了押,关几天就可以出去了。”狱卒面无表情地回答。 “念来听听。”叶瑾闭上眼躺了回地上,凉意从身下传来。 狱卒耐着性子道:“姑娘,你自己的犯的事自己知道,我要是认识字儿,也不至于在这儿当差,别跟我这浪费时间,赶紧画了押我好交差。” “你不念我不会画押的,我知道你多的是办法屈打成招,不过只要你把这罪状一交上去,我立刻自尽,你照样白忙活一场。” 狱卒一听立刻就没了耐性,凶神恶煞地掐住她的脖子凶狠地甩过来一巴掌:“你可别给老子找不痛快,老老实实给老子把押画了!上面可交代了,只要让你画押,手段随便用!只怕你到时候连自尽的力气都使不上!” 叶瑾毫不畏惧地瞪着他:“不识字不可怕,可怕的是人还蠢,这张罪状上满满都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名讳,蠢货,有人要借你的手杀人,一旦等你把这张罪状递上去,我不管死不死,顶在你头上的都是诬蔑太子的死罪,你用你的脚趾头算算你还有几天的活头?” “你骗谁呢?弄死你那是太子妃的意思,她会害太子殿下吗?太子妃说得果然没错,你小聪明是挺多,不过对我没用,我劝你还是早点画押,也好少吃点苦头。” 其实叶瑾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给她定罪的状纸上会同时出现影上容和明子苏的名字呢。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她应该认真学认字的。 狱卒站起身来打量躺在地上的叶瑾,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抽得开了裂,露出里面发红的皮肤,他忽然摸了摸下巴,猥琐地笑着:“我知道你是个硬骨头,不怕疼也不怕死,但你怕不怕生不如死啊?” 叶瑾心里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强撑着身子往后躲去,狱卒见她露出了畏惧的神色,知道自己用对了方法,得意地一步一步将她逼近了墙角,揪起她的衣服狞笑着:“兄弟我几个成天待在这鬼地方,难得见到几个姑娘,你这样的美人就更少了,这么一幅好皮囊打坏了多可惜,不如让哥几个乐一乐。” 这倒真的是她没有料到的一环,叶瑾有点慌乱,一手紧紧揪住衣领,另一只手在身后的地上摸索着:“你不要过来......” 可身后除了坚实的墙壁和湿漉漉的枯草外什么也没有了,退无可退,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干什么!住手!你个畜生!住手——!”齐寒在对面牢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疯了一样地撞着牢门,忽然他噤了声,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朝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地对他“嘘”了一声,从怀中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软剑,黑衣人闪身进了牢房,寒光闪过,狱卒鲜血淋漓的头颅无声无息地滚落在地。 黑衣人嫌弃地捡起地上那张沾着血迹的状纸,草草地扫了一眼,眼里闪着震惊,飞快地叠起收入怀中,拉起惊魂未定的叶瑾:“跟我走!” 竟是个利落干脆的女声。 “等等——!我不能走。”叶瑾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余光避不开地上血淋淋的一幕,有些心悸。 “不能走?”蒙面女子疑惑地拧起眉,她的任务是救人出狱,却未料到被救的人竟不愿意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还不能走,你快走。”她把女子推出门去,顿了一下,“等等......替我转告他,相信我。”相信我,我说过的,我会自己走到你身边去,我会做到。 叶瑾转回身绕开那具血淋淋的尸体,缩在昏暗的牢房深处,仿佛在等着什么。 果然外面传来了说话声,女子不再逗留闪身消失了,叶瑾无视对面齐寒杀猪般不甘心的嚎叫,心里猜测着女子的身份,方才的三言两语间,她的声音隐隐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却一时又想不清明。 一个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说了是长姐叫我来提人的,你不信自己去问她呀!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破地方,要不是她忙着洞房花烛抽不开身,用得着我来替她跑腿儿!” 叶瑾眯起眼望过去,怎么是她?不应该是云蓁吗? 走进来的正是炮语连珠的云婧,她傲然昂首,步子快语速也快,齐嬷嬷跟在身后,拦也拦不住,想说什么又不敢擅自插嘴。 不过云婧自己倒安静了下来,看着地上气息全无的狱卒,心里一松,看来子苏哥哥已经救走了人,于是冷冷一笑,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齐嬷嬷,有人劫狱了,你这脑袋只怕是保不住喽。” 齐嬷嬷大惊失色,几步冲进昏暗的牢房里,一瞧便看见叶瑾竟然还在,静静地缩在墙角,镇定自若的样子,当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抱着手念叨:“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这下轮到云婧呆了,子苏哥哥安排的人极少有失手的,何况事关叶瑾,他安排的必定是万无一失的人,而眼下的情形也可得见劫狱分明是顺利的,那为什么没有把人带走呢?难不成是她来得太早了,乱了子苏哥哥的计划? 想到这,云婧有些心虚,她懊恼地揪了揪衣角,对跪在地上的齐嬷嬷说道:“行了,别跪了,谢什么祖宗啊,你应该谢我,要不是我及时赶到,犯人就被救走了!你还拦着不让我进,行了,现在我要把人带走了,把她身上那些碍事的东西解开!” “二小姐,您要把犯人带走?这.....”齐嬷嬷迟疑着,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 云婧不耐烦道:“你刚刚不是派人去问了吗?还没回话?” “是......不是奴才不信二小姐,实在是太子妃有吩咐,此人不能有半点闪失,所以不得不谨慎,请二小姐稍等。” 云婧撇撇嘴不再说什么,不慌不忙地等着,反正她也没有撒谎,本来就是云蓁让她来提人的,理由是急着要审她,可新婚之夜的又不能来这么晦气的地方,所以才让她来提人的,不过她没打算乖乖把人提给云蓁,要提,也得提给子苏哥哥嘛! 齐嬷嬷派去的人很快回来了,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请了罪,放云婧进去了。 “你怎么来了?”叶瑾有些意外,她等的是云蓁,不是云婧。 “她自己嫌晦气不愿意来,倒叫我来。”云婧不满地抱怨,传个话下来让人送去不就行了么,不过既然让她来,她就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她难受地捂着鼻子踮着脚尖走进来,勉强走了两步还是放弃了,站在原处招呼叶瑾出去。 “你要带我去哪?” “她要见你,你说我能带你去哪?” 自然是红烛成海的东宫,宫里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太子大婚的喜悦中,唯有密室里白烛寂静,黑衣女子摘下面巾,利落地跪在地上。 “楚玥无能,未能救出叶姑娘,请主子责罚。” “失手了?”明子苏皱眉,忐忑的等待换来这么个结果,有些失望,却又隐隐有些意料之中的坦然,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叶姑娘不肯走,云婧小姐来了,属下无法强行带走叶姑娘,所以......” “知道了,下去吧。” “叶姑娘让属下给您带句话......” 相信我。 明子苏心底难以掩饰地震了一下,心底隐隐翻涌着滚烫的暖意,他不得不开始正视她在牢房里对他说的那些话,独行这些年,终于有人知道他的孤独,不顾艰难要来与他并肩。 可只有他自己的知道他有多么不愿意她以身犯险,因为他太清楚自己处在什么样的险境里,他不忍心她也卷进来,所以才断然拒绝,可他低估了她的固执,那份仿佛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执念,当初他被皇后试药,毒发无解,奄奄一息,太医都断言活不了了,一方竹排将他丢在冰天雪地里顺流而下,结果被她拾起,背回了家,悉心照顾,日夜无歇,全世界都当他是个死人,包括他自己,她却固执地相信他可以活下来,固执地救他,不顾他的拒人千里固执地逗他开心,固执地要他像平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生动地活着。 她总能惹得他忍无可忍,气得他满脸通红,然后大笑着去捏他的脸,笑眯眯地说:“这样多好,这样才像个大活人嘛!就算是生气也是好看的,若是能多笑笑一定更好看!不要老是冷冰冰的像个死人一样,一点都不可爱。” 可爱...... 他从来没想过要可爱...... 明子苏兀自在发呆,楚玥将那张带血罪状呈上:“这是叶姑娘的罪状,上述的信息实在惊人,东宫与暗影门的关系,叶姑娘和小少主的身份内情,这些都是主子封锁住从未曾泄露过的信息,却不知道云蓁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东西一旦到了皇后和祁王手里......” 明子苏接过来,草草扫了一眼,心里一寒,什么人会对他如此了如指掌,他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长长一页纸,道尽了他极力封锁的消息,甚至有一些是连叶瑾都不知道的,却详尽地列在纸上,只缺一个叶瑾的画押认定,可见对方即便什么都知道,却顾及着什么并不敢直接往上呈。 楚玥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主子,方才属下赶到时,那狱卒正欲对叶姑娘不轨,被属下给杀了。” 明子苏眼底聚起冷冽的寒意,方才的涌起的暖意和动摇顷刻间荡然无存,心头掠过浓烈的杀意,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而这只是她走近他的第一步。 第21章·再被刁难 马车上两人尴尬对坐,叶瑾沉默地坐着,只有偶尔被颠簸的马车牵扯伤口的时候轻微地“嘶”一声,神色淡然地透过半撩起的车帘望出去,夜色下静谧的街道随着马车的行进飞快地后退,隐进黑幕里。 云婧有些别扭地撇开头不看叶瑾,前些日子分明还很讨厌的人,为什么竟会有种亲近的感觉。 叶瑾先开了口打破尴尬:“原来你那日针对我并非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你姐姐。” 手足之间,本该如此相护。 云婧立刻反驳:“我才不是为她!我只是为了我爹,这婚约是我爹当年和皇上许下的,我爹重诺,极看重这次的婚事,若不是她从小不在府中,子苏哥哥又老是病着,否则这婚事也不会耽误到现在。” 原来是天子钦定的指腹为婚...... “你不喜欢你姐姐?” “我才不喜欢这个阴险毒辣的女人,她哪一点像我云家的女儿!”言语间似乎对云蓁不屑。 叶瑾心里一动:“你是说云蓁从小并不在云府长大?” “小时候被我娘的婢女抱出去玩给弄丢了,前几年才寻回来的。” 她骤然伸手攥住了云婧的手腕,颤抖地问:“七年前?” 云婧被她吓得往后一缩:“你怎么知道?” 一切都有了答案,叶瑾的心仿佛被冰刃划过长长的一道,血肉翻开分不清是疼还是凉,她脸色苍白地靠着,夜风拂过,脸上泛起一阵凉意,马车颠簸她却没再捂伤口。 马车穿过道道宫门,在一道偏僻的宫门前停了下来,朱门紧闭,门上两盏昏暗的宫灯随着夜风在摇晃,孤影飘摇。 云婧推开厚重的宫门:“这是宫里最偏僻的地方了,咱们进去等吧,我已派人通知子苏哥哥了,他应该很快来了。” 叶瑾一愣,停住了脚步:“不是去见云蓁吗?” “她有什么好见的,左不过又憋着什么坏要害你!难道你不想见子苏哥哥吗?”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既然知道云蓁阴险毒辣,如今又成了太子妃只会变本加厉,为什么还要帮她? “我听见了。”云婧停顿了一下,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叶瑾疑惑地皱眉,听见她继续说道:“你说的并肩同行去挣一个期许过的未来。”如果他也能有半分这样的勇气和坚定,她也不必在忠孝与自由中苦苦纠结了。 月影西移的后半夜,门外依旧寂静无声,云婧困极了却强撑着,小脑袋一点一点,叶瑾找来一个枕头垫给她垫着,伸手在她头顶一按,手下的脑袋便从善如流地趴下去了。 叶瑾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明明困得要命却还死活要陪着她。 桌上燃了一半的红烛大约是云婧随手带过来的,印着金色的囍字,她看着烛火跳跃忽然有种预感,他不会出现了。 红烛燃尽,最后一丝火光隐灭,整个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叶瑾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站起来走出了门,茫然地四下走着,月光倾洒下来,宫苑虽破败,却被如水的月光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芒,竟也不显得荒凉。 齐腰深的荒草中,一个纤瘦的白影独自缓缓穿行,哼着凄婉的曲调,脸上戴着面纱,容颜模糊不清,叶瑾好奇地走近她,刚要开口,白影转过身来,风撩起她的面纱,一条蜿蜒的伤疤骇人地占满了她整个苍白的右脸,长长地从眉骨延伸到了嘴角,狰狞可怖。 叶瑾吓得大叫一声,尖锐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白影显然也吓着了,发出一声比叶瑾更惊恐的尖叫,捂着耳朵飞快地跑了。 叶瑾呆在草丛中,眼睁睁地看着侍卫举着火把越靠越近,围成一个圈。 第二天皇上设了家宴,宣了云烈进宫赴宴,太子携新妃敬酒,酒至半酣,皇上脸色微醺,他举起酒杯,视线扫了一圈,落在明子苏身上,笑意深了几许,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许久。 “太子的婚事已定,朕也不能偏心,祁王的婚事也该议一议了。” 皇后淡淡地笑着:“皇上爱子之心,臣妾与皇上同心同德,也替十殿下留意了,只不知皇上心中可有属意人选了?” “朕属意的自然是云爱卿家的。”皇上眼神扫向云烈。 “是,臣妾也是这样想,今日臣妾问起,十殿下对云婧也是赞不绝口呢。”皇后的眼顺着皇上望向了自己的儿子,满意的笑着。 云烈的眼神讳莫如深,坚毅的表情里看不出喜怒,靠着身子随手一拱:“皇上错爱,末将惶恐,云婧还是孩子心性,臣愿意再*她两年。” “又不是即刻就要完婚,提前议一议也无妨。”皇上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云烈却面无表情地低头饮酒,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皇上举杯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面色如常地将目光灼灼地投向与明子苏相携而坐的云蓁。 这时一个太监走进来:“启禀皇上,云婧小姐求见。” 皇后温婉一笑:“真是有缘,正说着呢她就来了,快请。” 云婧的身影慢慢走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满身血迹的女子,云蓁抬头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眼里的慌乱泛滥成海,隐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明子苏一直垂着的眼缓缓抬起,看着她逆着晨光走进来,那个瘦弱的身影静静地跪了下去,清晨的日光洒满她周身,光华笼罩了她,耀眼得仿佛她才是发光的那一个。 皇上皱眉:“这是何人,带进朕的家宴上来做什么?” 叶瑾跪在地上,低低伏下身,不疾不徐道:“民妇叶瑾,进宫来告御状。” “告御状?你要状告何人?” 叶瑾抬起头,坚定的眼神直直地望向那个红色的身影:“民妇要告当今太子殿下抛弃糟糠之妻。”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连一直低头饮酒毫无反应的云烈也抬起了头看过来,女子坚毅的脸庞似乎有些面熟,恍然间他认出了那头霜百的长发。 皇后脸色绷不住了,温婉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你是说太子负心于你?”难道这就是云蓁说的那个女子么? 叶瑾捧起双手高高举起:“定情信物在此,上刻着太子名讳,合婚书在此,有太子亲笔,皇上明鉴。” 皇上威沉的眼神落在叶瑾的手上,却是对太子道:“太子你可认?” “儿臣认。”明子苏眼底带了笑意,她来了。 “好,你刚刚说你叫什么?”皇上满意地笑了,扫了一眼云烈,后者低头饮酒,仿佛周身所有都与他无关。 “叶瑾。” 皇上毫不迟疑地下旨:“封叶氏为侧妃,赐碧萝宫居住。” 云烈神色未变,云蓁却沉不住气了,倏然起身:“我不同意!” “民妇不同意!”同时出声的还有叶瑾。 皇上却并未理会云蓁,而是感兴趣地问叶瑾:“你为何不同意?” “启禀皇上,其一民妇与太子成婚于七年前,早于云氏,其二民妇为太子生育子嗣,功亦大于云氏,敢问皇上,民妇应当是什么身份?”要做她就必须做正妃。 闻言,不仅云蓁脸色煞白,云烈也挑起了浓黑的眉,锐利的眼神扫过来,皇上满意地看着这对父女,反手把锅甩给了自己的儿子:“太子你自己说!” 明子苏站起身,颀长的身形缓缓走下来,在叶瑾身边跪下来,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儿臣以为,当以正妃之礼迎叶氏回宫。” 叶瑾心跳顿住了,继而又狂跳起来,她茫然地转过头,看着明子苏浮着淡笑的温和侧脸失了神。 直到席散出了大殿,她仍沉浸在茫然中,夏风清凉,花香随风而来,她循着花香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园中夏花繁复,置身百花之中,凉风习习,整个人清明了不少。 身后忽然响起来清扬的笛声。 明子苏倚竹而立,见她回头,他停了笛声,温柔一笑,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血迹,长长的血痕布满整个衣裳:“很疼吧......” “我没事。”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红了脸,不爱笑的人笑起来真是让人惊心动魄。 明子苏收起长笛别在腰间,直起身子走过来,她看着一步一步慢慢朝自己靠近的身影,心里忽然升腾起满腹委屈,眼眶酸涩起来,她飞快地收回视线,低头转身疾走,她觉得难受极了,心如同被一把湿湿的棉花捂住,闷重且潮湿,她低着头,眼泪不停地滴在地上,脚步又急又快,忽然手臂被人一把拉住带进了怀里。 叶瑾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清明起来,明子苏渐渐温柔的眉眼让她的委屈忽然就掩藏不住了,眼泪落得更凶,满腹酸涩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她哭得很认真,仿佛是要把一直隐忍的委屈都哭出来。 他按住她的后脑将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袖长的手指顺着她这一头为他而白的发:“你可想好了,来了可就走不了了......” “你为什么没来......”她哭着说,她以为他会不肯。 月光下他低着头凝视怀中人,面容不清,只有唇角微微扬起。 许久,明子苏的腰开始发酸,怀中的叶瑾渐渐没了声音,身子也软了下来。他一愣,脸上浮起宠溺的笑,无奈地叹气:“又睡着了......” 明子苏拦腰抱起叶瑾,她小小的脸靠在他的胸口,脸色上泪痕未干,睡的却很恬静。 “原以为远离你才能保护你,如今才发现,将你拱手相让才是我最大的愚蠢。”是他自己太愚蠢,竟以为让楚墨娶了她才能让她安全。 明子苏低下头,在叶瑾眉心印下一个浅浅的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不算小声的轻笑,他一惊,怀中的人险些脱了手,明子苏愠怒回头,楚墨在身后,一副了然于心的淡笑。 第22章·毒发身亡 长禧殿。 叶瑾感觉到身上一凉,似乎有人在脱她的衣服,她骤然惊醒,揪着衣襟坐起来,吓得床前宫女惶恐地跪了一地,拼命磕头。 “奴婢该死!请娘娘饶命!” 她神情恍惚地看着放置在一旁的太子妃制服,高贵华丽,繁重尊贵,潋滟着金色的流光,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成了太子妃,身下是柔软的卧榻,眼前是鹅梨香帐,她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轻松和欣慰。 “你们下去吧,我自己来。” 宫女们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急忙退下了。 叶瑾下了地,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光脚走上去像是踩在云端,她来到铜镜前坐下,透过模糊的铜镜将大半个房间纳入眼底,这就是明子苏长大的地方,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一个宫女进来:“娘娘,娴侧妃求见。” 叶瑾拿起木梳的手一顿,终于来了。 “让她进来吧。”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微黄的铜镜里,一个身影气冲冲地走进来,锦袖宽大,长袍曳地,叶瑾缓缓转头,一瞬也不顺地凝视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直到她脸上的怒气渐渐褪去,心虚地垂下眼福身请安。 “给娘娘请安。” 叶瑾起身走近面前的人,浓淡相宜的妆容,雍容华贵的服制,她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冰凉的指尖在她一丝不苟的额前拢过,如同儿时替她拢额前乱发:“湘儿,你难道不该叫我一声姐姐吗?” 叶湘僵白着一张脸。 “于公,我为正妃你为侧妃,你该叫我一声姐姐,于私,你我自幼一起长大,你该叫我一声长姐。” 娴侧妃脸色发白,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你不该进宫的......”姐妹相残的路走起来太艰难,即便有皇后扶持,可明子苏对叶瑾终究会以命相护,真的斗起来她又能有几分胜算...... 叶瑾冷冷地看着她:“我原本也没想过进宫,可是叶湘啊,我处处避让妥协,你可曾想过要放过我?” 她一直在赶尽杀绝,从来没有想过要放过她,那日的哭诉犹在耳边,她曾那样心疼她,心疼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如果我不做的话,她会杀了我的...... 姐姐,我不想害你的,可我也不想死啊...... 这些年我在云府过得生不如死,什么折磨没受过,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我真的不想就这样死去...... 我虽然害你一只手,可是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让你远走高飞啊...... 叶湘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让你们毁了我现在的一切!”她不能留着这些旧人,不能活在随时被拆穿的恐惧中,她手上的血早已经染了一层又一层,不在乎再多上一点,何况那人本来就不配继续活着。 “你喂他毒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是你爹?生你养你的人?你害他到死都没能留个全尸,还要利用他的死来对我斩草除根!” 叶湘脸上的表情变得疯狂,怒不可遏地反驳:“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不配!他就是个畜生!他早就该死了!” 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漫上来,原来......真的是她下的手,虽然心里早有猜测,可真的听到她承认,叶瑾还是不敢相信,她摊开手掌,上面静静躺着半截流苏,声音平静:“这是入殓换装时候在爹手里找到的。” 他到死手里还抓着叶湘的东西,她曾以为是他放不下叶湘,所以她去云府,拼了命也要把她带回来送爹最后一程。 可云府门口,她派遣的小丫头慢条斯理地细数着她的要求: 第一,你在云府门前跪四个时辰,中途不得起身。 第二,七日后安排你爹出殡,从此离开青阳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第三,与太子殿下了断旧情,永远不许再见他。 烈日中她跪在云府门口求情,而她坐在轿撵中只管看戏,狠绝无情,不曾有过半分动摇。 “现在想来,爹只是想告诉我凶手是你,叶湘,你怎么忍心?!”她痛心疾首地质问。 眼泪爬满了叶湘的脸庞,她冷笑着,满眼死灰一般的哀伤:“你跟我去个地方,我让你看看他的真面目。” 马车一路疾驰来到云府,下了马车叶湘拉着叶瑾的手腕一路疾走来到僻静的后院,在一扇门前停下,门口把手的两个家丁对叶湘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后打开了门。 门内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摆设,忽听一声闷响,地面像一扇门一样左右裂开,露出了一条长长往下延伸的通道。 叶湘一直没有放开手,就这样抓着她的手腕一步一步拾级而下,通道里静谧宽敞,每一步都能带起轻微的回声,每隔一段距离,墙上设有一盏纱灯,白色的光从纱灯透出来,通道的尽头是一道厚重的石门,石门两侧的墙面上各嵌立着一个大大的石柱,顶端各燃着白烛,石柱上密密麻麻地刻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叶湘按下石壁上的机关。 只听见石门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缓缓向上开启。 昏暗的光亮随着石门的开启缓缓透了过来,里面竟是一坐偌大的水牢,墨绿色的水面映着烛光漾着波纹,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困在水中央,准确地说是一个人彘,这人被装在一个半沉在水下的铁桶中,只露出他低垂着的头,乱蓬蓬的头发遮去他的脸,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生死。 铁桶被一条条粗长的铁链固住,拉伸向四个角落,机关声响起,铁链绷紧,铁桶被拉出水面露出全貌,只见铁桶上打着孔,水柱随孔泄出,一条条黑色的蛇泛着渗人的光泽随着水柱跌落水中,余水泄尽,孔中依旧可见黑色的蛇在蠕动穿梭。 胃里一阵翻腾,叶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人有了动静,缓缓抬起头激动地挣扎起来,口齿不清的叫骂声不堪入耳:“你这个贱女人!你杀了我啊!杀了我!你把我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又怎么样?你还不是一只被我睡过的破鞋而已!” 叶湘身形晃了一晃,这话她早已经听惯了,她砍去他的四肢封入铁桶,却留着他的五官七窍,为的就是让他日日夜夜看着自己的惨状,也让他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时刻警醒她不能善良。 可此刻在叶瑾面前听着他骂着这些她早已经听惯的脏话,叶湘第一次觉得自惭形秽,第一次觉得自己比他嘴里的话还要脏,她骤然松开了叶瑾的手。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叶瑾捂住喉咙,忍住胃里的翻腾,几欲转身逃走。 “他叫陈大富,是青阳城最有名的赌场的掌柜。” “赌场?”叶瑾顿住脚步。 “七年前,云府的人找到我,我成了云府从小走丢的大小姐云蓁,也是皇上亲封的衾珞郡主,也成了.....他的摇钱树。”语到最后,咬牙切齿。 叶瑾当然知道她嘴里的“他”是谁,常年以赌场为家的爹。 “我一次一次给他钱让他离开青阳城去好好生活,可他转头就去了赌场,输得精光又来找我,最后我决定不再给他钱了,他没钱去赌了,可这个陈大富收留了他,借钱给他赌,姐姐,你猜最后结果怎么样?” 叶瑾看着她冷笑的脸,心里一凉,答案呼之欲出,但是嘴唇蠕动着说不出一个字。 “毫无悬念的他当然输了,欠了这个陈大富一大笔钱,他还不上,于是陈大富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他告诉我他真的不赌了,要离开青阳城了,走之前只想见我最后一面,你知道我听到这句话有多开心,我毫不怀疑地去见他,还带了一大笔钱,想让他以后的日子可以衣食无忧,姐姐,你瞧我多天真,我真的善良过的,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亲手端给我一杯酒,我喝下去以后就开始浑身发热,手脚也不听使唤,然后他就走了,拿着我给他带来的钱头也不回地走了,然后这个畜生就进来了。”叶湘颤抖的手指向铁桶中那个满脸血污看不清原貌的男人,神色凄楚,泪眼迷蒙。 “湘儿......别说了......”叶瑾手忙脚乱地去捂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回忆,又去遮住她的耳朵不想让她再多看那恶心的男人一眼。 叶湘的脸色忽然变得嫌恶:“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恶心过,我甚至是自己主动求欢的,我自己脱的衣裳,自己爬上了床,我像个*一样开口求他奸污我......” 纵然如今她成了尊贵的王妃,坏人也被她折磨得如同地狱恶鬼,可那又如何!她回不去了,再也洗不干净了...... “别说了!”叶瑾紧紧抱住她,把她的头按在肩窝,截断她越来越不堪入耳的话,“你没有错,那不是你的错......他死有余辜......” 第23章·多了个夫君 回来后叶瑾就发烧了,沉沉地昏睡着,眉头不安地紧锁,时不时逸出几句听不分明的呓语,明子苏脸上凝聚着怒气,冷冽的眼扫过,殿中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谁来过?” 被指派贴身服侍叶瑾的宫女香莹战战兢兢地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回话:“回殿下,娴侧妃下午来过,来时脸色不善,和娘娘谈了一会儿就拉着娘娘出去了,傍晚才回来,回来娘娘就病了......” 明子苏面色一寒,紧抿的唇间冷冷吐出两个字:“杖杀。” 香莹脸色瞬间惨白,匍匐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她不明白,明明是皇后娘娘交代不用费心伺候的,为什么会这样?太子妃只不过病了一场,太医也说并无大碍,太子竟要杖杀下人...... 明子苏淡淡扬手,宽大的袖口拂过:“不懂护主,留着何用。” 香莹被拖了下去,哭喊声渐渐消失在殿外,剩下的人都噤若寒蝉地跪着,瑟瑟发抖地压低了身子,生怕自己是下一个。 明子苏没再处置任何人,但一屋子的奴才都明白了他杀鸡儆猴的意思,自然也明白了他们伺候的这位新主子有多重要了,管他皇后娘娘什么吩咐,还是保命更要紧,捧在手心上伺候着吧...... 明子苏小心翼翼地以布巾沾水擦拭着叶瑾干裂苍白的唇,和她额间不停沁出的细汗,眉间因她不安的呓语而紧紧拧起。 梦里,叶湘瘦小的身躯茫然地站在纷乱的人群里,朝她伸出手,无助地哭喊着:“姐姐救我......” 一个凶神恶煞男人冲过来将她拦腰抱起扛在肩上,越走越远,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叶瑾焦急地在人海中呼喊寻找,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叶湘举着长长的尖刀向她砍过来,一边砍一边质问:“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湘儿——!”叶瑾骤然惊醒,睁开惊惧的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失神地睁着,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边的白发里。 明子苏俯下身手忙脚乱地捧住她的脸擦着眼泪,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声线喑哑:“小瑾......” 叶瑾失焦的眼神仿佛透过他的脸望向虚无,伸出手紧紧攥住了他胸口的衣袍,动了动干裂的唇,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哀伤:“为什么会这样......” 明子苏倾身吻在她的眉心,放柔了声音:“有我在,别怕。” 明子苏唤来水给叶瑾喂了,喝水后她又疲倦地睡了,也许是他的安抚起了效果,她不再呓语,眉也不再紧紧攒着,额间的冷帕一张一张地换着,彻夜未歇的后半夜,热终于是退了。 夜凉如水,明子苏和楚墨坐在殿外的长廊上,不约而同地仰头看着冷月当空,月光倾覆,两人的身影被镀上了一层如玉的华光。 “你不该自作主张。”明子苏冷冷地开口,明明是责怪的话,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恼怒,只有隐隐的无奈,放不开又护不住的无奈。 “难不成殿下真的想让我娶了她。”楚墨淡淡笑着,白衣墨发静坐在轮椅上,夜风拂起他的发,气质干净,如沐春风。 “殿下不曾亲身体会过眼睁睁地看着爱人与她人成婚,不会懂得那是何种煎熬,那天殿下大婚,她站在巷尾看着掌心都掐出了血。”明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还在强撑着冷若冰霜,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其实明显得很。 明子苏眺望着黑幕下深不见底的层层深宫:“她生性善良,不适合在宫里生活。” 楚墨:“可是有殿下啊,与其成日宫里宫外天各一方地担惊受怕,倒不如放在身边妥帖护着,何况,她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这不一进宫就将新婚的衾珞郡主逼退为侧妃之位吗?” 因为他答应过,只要她入主东宫主位,楚家便是东宫的第一柱基石。 明子苏眸色微沉:“锋芒太盛,一进宫就树敌并不是什么好事。” 楚墨敛了笑,肃穆了神情拱手道:“所以殿下不能处置娴侧妃,相反应加以安抚,云将军那边也要送些赏赐过去,算是衾珞郡主被降为侧妃的补偿,至于皇后那边,殿下还应去请罪,毕竟她亲自挑的人被殿下赐了杖杀。” 这话明显已经是谏言,明子苏不由得诧异地转头看了楚墨一眼,眼神讳莫如深,看不出情绪,淡淡地问道:“为何?” “自然为了不使太子妃成为众矢之的。”楚墨道。 “为何?”明子苏固执地重复问,他问的是为何他会突然进言,楚侯爷称病多年官居闲职少问国事,而楚墨因腿疾早早表明无志于庙堂,所以他与楚墨尽管从小一同长大,是好友,是挚交,却从无扶持相左的交情,他不明白为什么楚墨突然打破楚家历来不涉党争不参朝政的规矩。 “朝中风雨将至,暗流涌动,原本就没人能独善其身,微臣自然也不能免俗,良禽择木而栖,我与皇后一党素无往来,倒在殿下这里还有几分儿时交情。” 楚墨自己也知道这话一出,明子苏必定要起疑心,从前他在逆境中艰难生存时他不曾帮过他,如今他不再孤立无援,羽翼渐丰,更不会轻易相信并且接受他突然的援手,更甚者可能会由从前的君子相知变成猜疑忌惮,但他在赌,赌明子苏为了叶瑾可以容得下他的锋芒和城府。 明子苏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如海,潋滟着他摸不着的流光,片刻后忽然展颜笑了,仿佛毫无防备:“多谢你。” “殿下客气。”明子苏的态度楚墨松了一口气,绷得紧紧的神经骤然放松,像被人久久捂住了鼻口终于挣脱开来,强烈的后怕和心悸让他的手心都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然而谁能相信他突然的转变仅仅只是为了与心上那人的立场相辅,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长廊上昏暗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摇曳曳,光影迷蒙。 明子苏眯了眯眼,打了个哈欠,布满血丝的眼里尽显疲倦之色。 楚墨见状心生不忍道:“夜深了,殿下明天还要早朝,还是先去休息吧,有香莹为例,想必再无人敢对太子妃不尽心了。” “我守她。”明子苏起了身,往殿内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你我并非生死之交,我本应该对你心存怀疑,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莫名的相信你。” 迷糊中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着她鬓边的发,仿佛有轻柔的春风在耳边吹拂,叶瑾恍惚醒来,看见明子苏沉默不语地坐在床边,青丝未绾,懒懒地别在耳后,顺着肩头软软滑下,铺满床沿。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皎洁的月光透过纸窗照在他的脸上,公子如玉,他深沉的眼眸仿佛墨色漩涡,紧紧吸附着她的目光,见她醒来,温柔一笑,轻声道:“你醒了。” 叶瑾抬起手抚摸着他青色的下巴,微微扎手,他守了她一整夜,顿时眼眶一红,明子苏握着她的手一紧:“我去云府把你妹妹要回来。” “不必了。” 她黯然地摇了摇头,她已经找到了,可她天真无邪的妹妹却没了......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我爹的骨灰......” “我让于桑把他葬了。” 叶瑾什么也没再说了,一把骨灰,再也不能赎罪...... 明子苏看着她眼里的光越来越暗,直到一片灰白,心疼地捧起她的脸锁定她的目光:“我 记得他待你并不好,不值得你这样耿耿于怀。” 的确是不值得...... 叶瑾没了再开口的念头,明子苏也仿佛陷入了困惑中,微微拧着眉思索着什么,沉默地躺下来将她揽在怀中安静地合眼睡去。 天色将明,殿外传来一阵喧嚣。 “殿下!不好了!娴侧妃吐血了!” 叶瑾骤然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去,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不管不顾地又爬起来往外跑,被明子苏紧紧攥住了手臂,仓皇回头对上他一双疑惑深沉的眼,恍然怔住了,她一定不想见到她,便拼命地把明子苏往外推:“你快去看看她,快啊!” 奴才们听见了屋里的响动推门进来了,明子苏敛下目光,沉默地换好衣服出去了,叶瑾将自己缩回被子里环住双膝蜷成一团,却还是浑身发抖,原来这就是把他往别人身边推的滋味...... 她带着与他相守的决心而来,也带着对云蓁的仇恨之心而来,此刻却不知所措了,要她如何与自己的妹妹争风吃醋...... 外面下起了细雨,夏末的雨,清爽中带着一丝凉意,檐下雨珠成帘,心情也随着雨落而潮湿起来,病怏怏地对旁边的宫女道:“你去娴侧妃那边看看她怎么样了?” 宫女依言而去,又被她唤了回来:“算了,我自己去看看,你带路。”远远地看一眼没关系吧,她只想知道她的状况好不好...... 月影惶恐地跪下:“娘娘自己的身子还未愈,外头雨凉,容奴婢替您去看吧!”她可不敢娘娘有什么闪失,否则一不留神就要不香莹的后尘了。 “你不带路,我便自己找过去。” 叶瑾毫不犹豫地踏出了寝殿,月影慌忙取了雨伞和罩袍跟上去:“娘娘奴婢错了,您慢点......” “娘娘,碧落宫到了,”月影扶着她踏上台阶,却被她拦住了:“你进去问,我等你。” 月影依言进去了。 细语温言从前方传来,话里却满是讥诮:“咱们的新太子妃娘娘果真是独树一帜别具一格,进宫时一身血衣也就罢了,此刻又是湿淋淋一身站在娴侧妃的门口,看来是深谙男女相悦之道,善以楚楚可怜之姿给来迷惑男人心智。” 叶瑾低头才发现自己只顾着担心叶湘,站在雨中忘了挪步,鞋袜全数湿了,她淡淡地跪地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凤冠轻摇,皇后笑的很是温和地点点头:“听说你一进宫就病了,眼下娴侧妃也病了,倒像是咱们太子福泽不够深厚,庇护不了你们。” “娘娘言重了。” 皇后抬起眼看了一眼天色,慢条斯理地扶了扶脑后的发髻:“忙了一大早还真是有些累了,碎玉,陪本宫回去歇会儿吧。” “是。” 一主一仆踏进雨中,叶瑾并未被唤起身,她转头看着她们慢慢走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中,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回头对上明子苏薄怒的脸。 第24章·放在心尖上的人 “伺候你的人呢?”他的眼神落在她滴着水的鞋子上,一双眉紧紧皱起。 月影仿佛有感应,脚下生风地跑出来,一看见自己的主子浑身湿淋淋地被面色不善的殿下抱在怀中,立刻自觉地匍匐跪地求饶:“奴婢该死!求殿下饶命啊!” 见月影出来,叶瑾立刻迫不及待从明子苏身上跳下来,扑通一声又站进了积水中,但她恍若未觉急匆匆地拉起地上的月影连连发问:“她怎么样了?为什么会吐血?太医怎么说?” 月影瑟缩着不敢回话,明子苏冷冷地开口:“你问她倒不如问我,她是你宫里的人,碧落宫的寝殿她都进不去,能帮你打听到什么?” 叶瑾恍然大悟,焦急地转过身揪住他的衣袖问道:“她怎么样了?” 明子苏沉沉的目光打量着她单薄地站在雨中,伞也顾不得撑,丢在了一边,身子被雨淋湿了大半,微润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肩上,脸上的表情急切得仿佛里面躺着的是她什么重要的人。 “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 “我......”叶瑾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让明子苏脸彻底黑下来的话:“我这不是为了你的后宫更和谐嘛......”而后还不怕死的补了一句:“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好一个后宫和谐!明子苏寒了脸,拽起她的手腕往里走:“既然如此,那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不不不......”叶瑾紧张地缩起身子往后退,“不要这么大动静,我就远远地看一眼,看一眼就好,只要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明子苏松开她的手冷笑道:“太子妃真是贤德,即日起没有我的准许,长禧殿任何人不得探望娴侧妃!”不等她反应拂袖而去,身后的小太监忙不迭地举着伞跟了上去,听见面前疾走的主子低声吩咐:“查清楚她们昨天谈了什么。” 月影惊魂未定地爬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逃过了一劫,还是在主子惹怒了殿下的情况下,她小心翼翼地捡起伞遮在叶瑾头顶:“娘娘,奴婢刚刚打听了,说是娴侧妃是半夜梦魇心悸所致,现下还没有醒,咱们先回去吧,奴婢会帮您留意着的。” “谢谢你。”叶瑾冲她感激一笑,“你叫什么?” “奴婢月影。”月影受宠若惊,激动地回话,娘娘竟然......谢她? “月影,你陪我走走吧。” “是,娘娘想去哪里?” “哪里最偏僻?最好是那种长满荒草的那种地方......” “娘娘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你别管,只管带路就是了。” “是......” 淅淅沥沥雨声淹没了两人的声音,月影带着叶瑾越走越僻静,面前的景致也越发地荒凉,终于主仆二人在一扇破败的宫门口停下来,月影迟疑地问:“娘娘,这就是冷梧宫了,您说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您打听这儿干什么?听说里面好像住着一位久病失宠的妃嫔,还禁了足不许出来的,别人都避之不及,这么晦气的地方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叶瑾看了她一眼,径自上前推开了门,迎面扑来一股败落冷清之感,竟完全没有春夏日的生机,倒有几分秋冬的萧条,院中杂乱堆放着的一些树景花盆,落了满地枯枝败叶,覆着雨后淤泥无人清扫,整个宫苑显得冷清而破败。 一个年纪偏大的宫女站在雨珠成帘的廊下,惆怅地看着脏污一片的地面道:“咱们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收拾下这院子,晴日里还好,这一下雨就满地污水横流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个素绾着发髻的小宫女不知道从哪里拐出来接了话:“我今天爬上屋顶瞧见御花园的花开的特别好,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秋环姑姑,不如我们也在院中种上一些,也能给咱们宫里添几分颜色,齐嬷嬷你说好不好?” “好自然是好,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娘娘禁足失宠的这些日子,除了每日的药膳食材内廷是什么也不供给我们了,连娘娘夏日换季的衣裳都是咱们自己做的,更别想什么花了。”秋环叹着气。 “可不是,眼看就要秋凉了,什么都不给,真不知到了冬天要怎么过。”一个小太监也加入了讨论,“今早上我从内廷出来碰见了芳华宫的小英子,这小子如今跟在芳贵人身边当差,见到我是趾高气扬的,想当年咱主子得宠时咱可没这么嘚瑟过,现下芳贵人又有了身孕,封嫔只怕也是迟早的事情,来年要是诞下一位皇子,就是封妃也不是没可能的,再看看咱们这位,唉......” 秋环立刻沉下脸:“说什么呢!叫娘娘听见多闹心!若是叫外人听见了就更瞧不起咱们了,你要是闲得慌,就去后院拾些柴来,备着年下有用处。” “谁听见啊,还有谁会来咱们宫里找晦气......”小太监不服气地嘟囔。 哪有奴才这样轻视自己主子的,叶瑾皱起眉正要开口,忽然身侧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晦气?” 小太监望过来,愣了半响才不敢置信地缓缓地跪下去:“太...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淡黄色的身影缓缓穿门而入,明子苏负着手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擦过,直直地迈步进了院子,凝视着小太监伏地而跪的身影,瞳孔微微缩紧,目光冷着。 “给......给殿下请安......”冷梧宫仅有的三个奴才都跪了下来。 明子苏负手而立,语气淡漠说:“你既嫌晦气,不如去刑庭去去晦气。” 小太监身子一软瘫坐在地,连忙又跪好苦苦求饶:“奴才一时失言,求殿下饶命......” 嬷嬷和小宫女赶紧也跪下来替他求情。 “殿下请开恩,饶过小齐子这一回吧,他平日里也算尽心,娘娘跟前可用的人本来就不多,少了他也有诸多不便,殿下就允他将功赎罪吧。” “罢了。”明子苏竟缓了神色不再追究,移步朝着寝殿去了。 “谢殿下开恩!”小太监脸色惨白地谢着恩,直到明子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瘫倒在地,一脸后怕地擦着额头的冷汗,“秋环姑姑,竹影,搭把手拉我一下,我腿不听使唤了......” 竹影飞快的跑过来,和秋环一起拉他起来,一边好奇地问:“姑姑,刑庭是什么地方?” “不死也要脱层皮的地方......”小太监喃喃地回答。 叶瑾心里一凛,愣愣地追随着明子苏颀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寝殿门后,心头忽然浮起一丝陌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与从前是如此的不同,他的确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叫影上容的少年了。 从前的影上容,沉默少言待她良善。 眼前的明子苏,只言片语定人生死。 “还不过来见过太子妃娘娘!” 叶瑾兀自恍神中,月影一声娇斥吓了她一跳 三个惊魂未定的奴才又战战兢兢地过来请安,面面相觑,今天是什么日子,连他们冷梧宫也热闹起来了,太子太子妃都来了。 叶瑾吩咐他们起了身,让月影原地等着,独自跟着明子苏进了寝殿,也许只是想离他再近一点,将他看得再清楚一点。 她停在寝殿门口,远远地看见一个女子静静地躺在榻上,白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看不清面容,而明子苏静静地在床前站着,不言不语,沉默半响,安静离去,经过她身边时明子苏似乎没有半点停顿,仿佛又有一瞬间侧目,短暂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回过神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寝殿很阴冷,没有一丝人气,叶瑾摸了摸桌上的茶盏,触手冰凉,窗户也破着,冷风夹杂着雨丝钻进来,本不该觉得冷,可她却打了一个寒颤,不断地回想着明子苏临走时的神情,安静淡漠,眼底却涌动着隐忍和愤怒。 显然,他很关心这个人,既然如此,为何会任由她落到如此境地呢? 叶瑾好奇地靠近床边细看,只见一条骇人的伤疤从女子的眉骨蜿蜒而下一路延伸到唇角,隐在若隐若现的白纱面巾下,几乎霸占了她整个左脸。 果然是她,那夜吓得她半死也被她吓得半死的女子。 第25章·与楚墨结盟 从冷梧宫出来时雨已经停了,天空碧蓝如洗,暖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泻下来,罩在身上却驱散不了周身的凉意,仿佛从心底漫上来的一样,除了这一股久久不散的冷意,还有一抹萦绕在心头的疑惑,那天夜半偶遇,虽然她被吓得不轻,可却还记得女子的脸让她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今天瞧了个仔细,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强烈了。 月影瑟缩着肩膀:“娘娘,冷梧宫像个冷宫一样,让人心里发凉,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当心身子受寒。” “月影,你知道她是谁吗?” “奴婢是今年才进宫的,只偶尔听人说过,但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帮您打听。” 叶瑾点点头没再说话,心却莫名地慌起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渐渐地竟不知不觉跑了起来,月影焦急的呼喊远远落于身后。 气喘吁吁到跑回长禧殿,殿中传出一阵阵断断续续的琴声,曲调似曾相识,明子苏端坐在殿中央,一袭墨色长衫,一如初见时的寂寥清冷,低垂着眼,修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色的阴影,掩去了他的情绪,长袖拢住琴身,微颤的指尖下琴音断续不稳。 叶瑾的脚步声顿在殿门口,明子苏闻声猛然抬头,她撞见了他眼底没来得及撤干净的失落和哀伤,心头骤然一震,提起脚步飞快地跑向他,从他宽大的袖袍里钻进去,爬上他的膝盖窝进怀里,委屈巴巴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他的下巴抵在她顺滑的头顶轻轻摩擦着,轻柔的指尖无意识地顺着她背上散披的长发,语气有些无奈:“我只是不知道让你进宫究竟是对还是错......” “不管对还是错我也已经进宫了,多思无益,何况这是你长大的地方,有你最真实的样子,我想了解你的全部,所以我不后悔进宫,至少离你更近了.....”她闻着他身上的清香,往他怀抱深处钻了钻。 明子苏笑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方才母后差人来召你前去问话,去换身衣服,我陪你同去。” 叶瑾依依不舍地从他怀里退出来,正要起身,一个宫女进来通报说叶湘醒了,请明子苏去看看,他脸上的温存迅速褪去,冷冷地扫了一眼传话的宫女,吓得她飞快地缩着脖子退下了。 “你还是去看看吧,我自己去见皇后就行了......” “皇后前脚传唤你,娴妃后脚就醒了,分明是料到了我会陪你前去而故意为之,不陪你去我不放心。” 见他神色冷凝,叶瑾便不再坚持,换好了衣服与他一起前去昭瑜宫。 大殿之上,皇后正襟端坐,凤仪威严,殿中央趴着一个下半身血淋淋的身影,气息微弱地喘息着,嘴里喃喃地还在求饶,经过那人身边时叶瑾余光打量着,还没来得及看个分明,就被身侧的明子苏拉住。 “别看。”他低声提醒她,拉着她一起跪下给皇后请安。 年知仪脸上带着温柔端庄的笑意从殿上慢慢走下来,华丽的袍尾曳地,拢起宽大的袖袍将叶瑾扶了起来,握着她的手。 “本该早点叫你来问话的,可你一进宫就病了,本宫也不忍打扰,这才耽搁了两日,现下身子可好些了?” 却没叫明子苏起身。 她明明一脸温和的笑意,叶瑾却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僵着脖子答话:“多、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我没事了......” 年知仪忽然脸色骤冷,话锋一转指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身影厉声道:“来人,将月影拖下去再杖责二十!” 叶瑾被她骤变的画风弄懵了,茫然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什么?!那竟是月影?! “等等!为什么?!”叶瑾一着急,竟然掐住了皇后的手,反应过来后立刻松手跪下去,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怒。 年知仪对着叶瑾又换了一副温和的笑脸:“身为你的贴身侍女,连最基本的规矩都没有给你提点,这是她的失职,领罚是应该的,你别担心,本宫没有吩咐杖杀,就不会把她打死的。”说着,她眼波转冷,睨向地上一直跪着没有起身的明子苏道:“太子,你说是不是?” “是。” 月影被拖走了,鲜红的血迹顺着她的下半身一路延伸着,叶瑾红了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瞧你,怎么还哭上了,快起来吧,为个贱婢哭哭啼啼的,没个主子样。” “她对我很好,伺候也很尽心,我不觉得她哪里失职......”叶瑾苍白了脸争辩着,袖口里的手被明子苏握住,他示意她噤声。 年知仪温柔地笑着,挥袖转身,缓缓冷下来的眼里浮着若隐若现的恶毒:“她该做的可不只是巴结主子,主子犯错便是奴才失职,你既已进宫,皇上封你为太子正妃,那么你该唤本宫一声母后,以臣妾自称,宫里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什么事该打听,什么事不该打听,这些都是她这个贴身侍女该提点你的,可你却全然不知,可见是你身边的奴才无用,本宫原本也是心疼你的,所以费心亲自给你挑了个懂事老练的宫女过去,可惜太子不喜欢给杖杀了,否则又怎么会让你进宫才几日就犯错不断呢?” 叶瑾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母后......”明子苏才一开口,年知仪便仿佛早已经料到了似的冷哼一声打断了他:“子苏,你也不必急着护短,本宫知道你们感情深厚,当初你为了娶她,太子之位都可以不要,本宫又岂敢轻易降罪于她,既然这次是你带她去的,本宫念在她初入宫便只罚你一人,方才你父皇传话说要过来,你自己领了罚便你去后殿侯驾吧,本宫与瑾儿还有些体己话要说,有些规矩,本宫还是亲自教教她,以免哪天御前失了仪,那就不好了。” 一番话下来滴水不漏。 “......是......儿臣遵旨。”明子苏袖中与叶瑾相握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反反复复许久终于艰难地放开,起身退下了。 身边空了,一丝冰凉的恐惧从心底漫上来,叶瑾忽然想起了楚墨那天的话,皇后的傀儡太子,没有根基的浮萍,一颗在深宫之中艰难独行的棋子。 年知仪施施然落了座,吩咐叶瑾起身,又在凤榻之下给她赐了座。 “这次既然是太子带你去的,本宫就不罚你了,不过本宫要提醒你,见过了便罢了,在宫里过日子,七分糊涂三分清醒,过分追根究底是会给自身招致祸事的。” 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叶瑾却听得心惊胆战,浑身冰凉,只觉得庆幸,幸好她早早地把叶暄托付给了玉秋带走了。 回到了长禧殿也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叶湘倒来探望她了,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带着病容,却乖巧地向叶瑾盈盈施了一个礼,声音柔软温婉:“给姐姐请安,姐姐方才在昭瑜宫受惊了吧,我来看看你。” 叶瑾回过神,关切的问:“湘儿?你怎么来了,听说你病了,我想去看你又怕你不想见我,你好点了吗?” “我没什么事,今天的事情还请姐姐不要记恨皇后娘娘,娘娘统领后宫,不得不厉害些,否则一旦开了恩赦的先河,引嫔妃效仿,宫中规矩岂不成了虚设。“ “恩。” “不过姐姐,你这习惯真得快些改改了,妹妹闺名云蓁,封号娴,你叫我湘儿,叫别人听见了,又不知道谁要受罚了,宫里的规矩,姐姐还是要好好学习,不为别的,就当是为了自身的安危吧。” “好,我知道了。” “还有......从前的事情爹爹不许我提,也希望姐姐为我慎言。” “好,我知道了。” “所以......我们的关系请姐姐不要让殿下知道......” “好,我知......为什么?”叶瑾抬起茫然的脸,疑惑的问。 “若是殿下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必然要去查的,那我的那些过去......”叶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咬住唇难堪地垂下脸,泫然欲泣。 叶瑾心里一痛,急忙拉住她的手应下来:“好我答应你,你放心。” 叶湘展颜一笑,拈袖拭泪,掩去眼底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再抬头时笑得心毫无芥蒂:“好了姐,别闷闷不乐了,我带你去御花园散散心,刚刚下过一场雨,景色一定好。” 叶瑾知道她有心哄自己高兴,也不忍驳了她的兴致,便拖起懒洋洋的身子跟着她出了门。 “姐姐你瞧!”叶湘兴致勃勃地坐在池边,往池中撒下一把把鱼食,引得红色锦鲤争相夺食,聚在一起在池中开出一朵朵灵动的花来。 叶湘转过身,眼角余光望向不远处那个一瘸一拐走过来的身影,忽然抓了一把鱼食递给叶瑾:“姐,你试试。” 叶瑾意兴阑珊地伸手接过,两手相触,叶湘忽重心一偏,身子往后一仰尖叫着扑通一声栽进了鱼池里。 “湘儿——!”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呆了叶瑾,她惊慌失措地追着叶湘栽下去的身影扑了上去,颤抖地趴在池边,吃力地把手伸向叶湘挣扎的身影:“湘儿!把手给我!快点!” 叶湘挣扎去拉住她的手,人却离池边越来越远,匆匆赶来的侍卫们纷纷下水,她却没了力气开始缓缓下沉。 眼看叶湘的身影消失在水面上,叶瑾急昏了头,眼一闭要往下跳,忽然一个身影箭一般地冲过来将她拽起来丢向一边:“你干什么!” 话音刚落,池中溅起一阵水花,明子苏跳进了水中,他潜下水摸索了片刻,抱着双目紧闭的叶湘钻出了水面,浑身湿漉漉地上了岸。 “湘......云蓁!”叶瑾焦急地冲上去摇着叶湘软软垂下的胳膊想把她摇醒,被明子苏拉开,他把叶湘放在地上躺平,在她胸口按压着。 终于,她咳嗽一声,吐出了一口水,微微转醒,发白嘴唇颤抖着,惊魂未定的她急切地伸手攥住了明子苏的衣袖:“殿下你不要误会姐姐,是我自己没站稳,不是她推我的,殿下快去更衣吧,别着凉了。”说完她打了个寒噤,猛烈咳嗽起来。 “你会水吗就往下跳?”明子苏冷冷地对叶瑾丢一下句,抱起叶湘匆匆走了。 叶瑾呆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明子苏渐渐走远的背影,围着看热闹的宫女太监们也议论着渐渐散去。 一阵风吹来,周身传来一阵凉意,叶瑾才发现自己也是湿淋淋的,转身垂头丧气地换衣服去了。 因为她好奇去了一趟冷梧宫,月影去了半条命差点死掉,明子苏罚跪两个时辰,膝盖受伤,一连半月上朝都跛着腿,娴侧妃无故落水,至今身子未愈。 而白发妖妃致东宫不详招祸的流言悄然在宫里流传起来。 第26章·入狱受刑 明子苏一连几天都在碧落宫,她知道这次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宫里的那些流言她也听到过,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可也知道平息下来需要时间和精力。 每晚睡觉前她总要开着一扇窗,让夜半的凉风灌进来,怕自己睡得太沉不能发现他忽然回来。 叶瑾心系明子苏的伤,又担心叶湘的安危,想去碧落宫看看却被拦在了宫门口,明子苏的禁令未解除,长禧殿的人一律不许探望,自然也包括她。 在陌生的宫墙里转转悠悠,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便问着路来到了下人房。 推开门,屋内光线有些暗,床上趴着一个人影,抽抽搭搭地哭着。 “月影?”叶瑾试探地喊了一声。 微耸的双肩顿住,月影猛然转过头,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从床上滚了下来。 “娘、娘娘?您、您怎么来了?奴婢给您请安!哎哟——!”月影惊慌地跪好,受伤严重的腿立刻疼了起来,支撑不住身子歪歪扭扭地跌坐在地上,却还在挣扎着跪好。 “行了!你赶紧起来吧!” 叶瑾几步冲过去把她扶回床上趴好,卷起她的裤管,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她内疚地说:“对不起,我连累你了,很疼吧......” 月影绷着身子惶恐地挤出一抹笑故作轻松道:“不疼了......本来就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冤,挨了这顿打,以后一定长记性,尽职尽责服侍娘娘。” 却掩饰不了嘴唇的苍白,和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圈的身形。 叶瑾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我只是来看看你,给你送点药,你不要拘谨也不要紧张。” 月影慌忙拦住叶瑾要帮她擦药的手:“娘娘使不得啊!” “趴好!”叶瑾沉下脸低声喝道。 “是......”月影战战兢兢地转回去乖乖趴好。 叶瑾将裤腿卷到最高,才发现越往上伤的越重,血淋淋的一片和裤子粘在一起,轻轻一扯就带起一块结了痂的皮肉,伤口已经开始发黑了。 “你这伤口没有处理过的吗?!”叶瑾质问。 月影低声回答:“......奴婢伤在腿上,行动不便,没法看病求药,所以......“ “那饭菜呢?帮你送饭菜的人顺便带些药也可以啊?” 月影嗫嚅着:“没有人送饭菜来......” 叶瑾越听越不可思议:“那你这些天吃的什么......” “您的册封典礼,奴婢们得了些赏赐的糕点......” “在这等着!” 看来是有人授意了,有意要让她不治而死,叶瑾心里升起一股火,不等她说完,重重地把药瓶放在桌子上,起身气冲冲地出去了,再回来时端着纱布和剪子,还有一份冒着白热气的清粥小菜。 “你这些天没有进食,不宜吃重口的东西,清粥小菜虽然清淡却不伤胃,你先吃了,吃完了我给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月影什么也没说,颤抖着手接过粥安静地吃起来,一颗颗晶莹的眼泪落进碗中,无声无息融进了粥里。 吃完了粥,叶瑾剪开她粘着血肉的裤子,打湿了纱布一点一点帮她洗净腿上的血污,露出红肿溃烂的伤口。 她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放到最轻了,月影还是疼的脸色煞白,满头大汗,但咬着牙一声也没有吭,等清理完伤口,她的嘴唇咬出了血,人也几乎晕厥。 明子苏一连在碧落宫呆了七天,守着娴妃直到痊愈,为皇后之命,也为平息宫中那些妖妃惑乱的流言。 夜深人静,明子苏疲惫地回到长禧殿,一眼就看到床上那个缩成一团的小身影,闭眼睡着,长长的睫毛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几日不见,她仿佛又消瘦了,脸比他的手还要小,缩在锦被下,眉紧紧地皱着。 他叫住进来换蜡烛的宫女,问道:“娘娘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娘娘这些天都在下人房里照顾月影。” 明子苏挥手遣走了宫女,宽衣上了床,将叶瑾拢进怀里抱着,修长的手指在她眉间轻轻抚着。 叶瑾睡眠一向浅,她睁开朦胧的眼,只看了一眼,眉间舒缓了,又重新闭上了眼,往他温热的怀抱深处钻了钻,嘟囔着:“你回来了......” “照你去看那个小丫头了?” “嗯。”叶瑾低低的回答,脑子里浮起月影那张煞白的脸,顿时睡意全无。 “不要难过,她有这样处境也是自己不争气不机警,宫中向来如此,宫女如此,主子亦如此,宫里的人,趋炎附势捧高踩低是再正常不过的,好在她遇到了一个心疼她的主子,只要你争气,她今后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嗯。”叶瑾懒懒地应了一声。 “我还有几日要忙,这几天让云婧来陪陪你,别成日闷闷不乐的。” “你怎么都不问问叶暄......“叶瑾闷声问,她进宫这么多天了,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叶暄...... 听她说起这个,明子苏冷哼一声别过脸,环在她身上的手却是一点也没放松:“你宁愿把他托付给一个酒楼的小丫头都不肯来找我,用得着我问么?”在她心里他还不如一个酒楼的小丫头可靠,连那个姓齐的那小子她都顾上了,让楚墨帮忙把人弄出来,难道他不比那小子好用吗? “我想出去看看他,这么多天没见到我,他一定吓坏了......”她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摇了摇,悄悄撒着娇。 “过两天吧,这几天宫里事情多,等忙完这一阵,我带你出去见他。” “嗯。”叶瑾没再说话,环着他的腰闭目浅眠。 早上起来一照镜子,叶瑾被镜子里形销骨立,容色苍白,眼里一点生气都没有的样子吓了一跳:“这还是我吗?我是不是闷得太久了,连点人样都没有了!” “你还知道啊!”一个明媚的身影走进来。 明子苏倒是雷厉风行,昨天才说要让云婧进宫陪她,一大早的人就到了,连个侍女也不带,不等人通传自己就进来了,倒让叶瑾有些不好意思。 云婧气质明媚娇艳,发髻坠着珠玉,走起路来簌簌直响,说起话来语速很快,声音如银铃,十分的清脆悦耳,笑起来整个人像一朵向阳的花:“我早就想来看你,可我爹爹拦着不让,今天来碧落宫探望,终于有机会来找你了。” 叶瑾感激地对她说:“云姑娘,上次多谢你相救,一直还没有机会谢谢你。” “那么客气做什么,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叫我婧儿吧!”云婧大大咧咧地一甩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叶瑾很亲近。 叶瑾笑了笑顺从改口:“好,婧儿,我那个朋友怎么样?”她曾托她带信给楚墨,让他救救齐寒,却一直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他早就放出去了,也没受什么伤,你放心吧!” 叶瑾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捂着自己的一头乱发:“谢谢,容我去熟悉更衣再来跟你说话。” “我帮你吧!“云婧自告奋勇。 “......这......你会吗?”叶瑾有些怀疑。 从前我可是替皇后娘娘梳过发髻,放心吧!”她信誓旦旦地保证,叶瑾便挥手遣走了丫鬟,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子前:“那就有劳婧儿了。” 没一会儿叶瑾就后悔了,整个梳妆过程就在她不停的“嘶”和云婧连连的“对不起我轻点”中终于勉强完成了,云婧歪着头盯着叶瑾头上歪歪扭扭的发髻看了半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脸上浮起淡淡的绯红,不好意思道:“瑾姐姐,你还是叫宫女来给你梳吧,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叶瑾笑了,抬手让身后的宫女重梳,刚梳好,外面传来了叶湘的声音。 “没想到我们家二妹在府中向来眼高于顶,倒和姐姐挺投缘的,果然是对宫中的风向耳聪目明。” 云婧笑容一敛,敷衍地朝叶湘行了一个礼,讥讽道:“娴妃娘娘也不差啊,不然怎么我前脚刚到,你后脚就跟来了,这副狐假虎威的嘴脸还真是得了爹爹真传。” “你!”叶湘气红了脸,尖锐的指甲几乎指到了云婧的脸上,她身边的宫女看不下去了,护起主来也是言辞激烈。 “云二小姐!这是在宫里,不是在你们云府,别说我们娘娘也是长姐的身份,即便不是,如今也贵为太子侧妃,二小姐说话是不是太不敬了!” 云婧冷哼着笑了:“你也知道你主子只是个侧妃啊,怎么,平日在碧落宫学着你主子狐假虎威教训奴才习惯了,到了长禧殿,还当是自己的地方,改不了这幅主子的嘴脸么?” “你!”那宫女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到底也不敢发作,憋得很是辛苦。 云婧无视气的面红耳赤的主仆二人,兴高采烈地拉着叶瑾出门:“今日子苏哥哥和墨哥哥比武,咱们去看看!” “墨哥哥?楚墨?”他不是腿脚不便,怎么还能比武? 像是看出了眼里的疑惑,云婧自豪地说:“别看他腿不行,武功好着呢。” “啊......“叶瑾恍然记起来上次楚墨剑下救她的场景,”他好像确实会功夫......“ “那还耽搁什么,咱们快走吧!”云婧拉着她就走。 叶瑾迟疑地看着叶湘,为难地对云婧说:“还是你先去吧,我和她说会儿话。” 云婧不容分说地拉起她就走,边走边嘀咕:“你和她还是少说些话,不然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更可怕的流言了,在这宫里,眼睛一定要亮,什么人能结交,什么人不能结交......” 叶瑾不由自主地被云婧半推半拉地强行扯出了门,只好抱歉地回头对叶湘喊道:“改天我们再聊——” 第27章·差点被强 云婧拉着叶瑾一路飞奔,忽然又骤然停下了脚步,紧紧跟在身后的叶瑾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她,两个人重心不稳地跌做一团。 “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停下来?”叶瑾急忙扶她起来,发现她眼神闪躲,脸上浮起一阵阵红晕,一路红到了脖子。 “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云婧脸更红了,着急地否认:“我哪有......别胡说......” 一边慌乱地捂住叶瑾的嘴,一边抬起闪躲的眼望向某个方向。 叶瑾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一个淡黄色的人影正缓缓拾级而上,背影挺拔,金冠束发,负在身后的手修长白净,听到了身后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微微侧了侧身,停了下来。 “宁王殿下。”云婧在叶瑾的搀扶下起了身,稍微站稳后浅浅施了个礼,不再像从前那样扑过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摇着他的衣袖对她撒娇。 明子钰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淡声道:“不必多礼。” 云婧起了身作左顾右盼地不再说话,明子钰眼神复杂地盯着她,叶瑾只觉得气氛微妙起来,想开口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索性也跟着沉默。 直到不远处传来的谈话声打破了让人尴尬的沉默。 “朕听说太子还是不怎么亲近你?” “子苏他毕竟不是臣妾亲生,与臣妾不亲近也是情理之中,如今他孤身一人在宫中,臣妾责无旁贷要担负起教养之责,其实相处下来就会觉得这个孩子是真的不错,与臣妾不亲近也是眷念生母的缘故,恰恰说明了太子的孝心。” 皇上的声音抬高了几分,含了几分怒意:“什么叫孤身一人?他是东宫太子!朕也还尚在!每日晨昏定省朕对他总要多过问几句,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太子对你仍然疏远,可见他还心存怨怼,甚至记恨于朕。” 年知仪软语劝道:“皇上言重了,他其实是个重情的孩子,只是性子孤僻淡漠些罢了。” 皇上冷嗤一声:“他那个性子岂止是淡漠孤僻,除了他那个亲娘,对谁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德行,也就楚家那小子能跟他说上几句。”说着说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罢了,如今他既然养在你膝下是他的福气,也是他的缘分,希望有了你的教导约束,母子一脉相承能让他变些性子。” “臣妾定当尽心,将太子与子琰一视同仁,好好教导,皇上为了太子真是操碎了心,您的苦心他一定会知道的。” “他若是有子琰的一半懂事,朕也能省心多了,你知道其实东宫之位朕原本是属意他的......” “臣妾知道皇上疼子琰,可他自出生便带着宿疾,御医断言他寿命不长,只愿他自己福泽浅薄,注定与国本无缘,所以本宫也从不做这念想,其实想想这也是好事,将来皇上封他个闲王,免于纷争,让他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保他个衣食无忧也就罢了,这也是我这个做娘的一点私心。” “说到子琰,朕倒想起来过几天就是他二十岁的生辰了,云家那丫头今年也已经十七了,她和子琰的婚事是时候办了,子琰既不愿意再纳侧妃便随他吧,他身子骨不好,妻妾也不宜太多,云婧嫁进来以后居主妃之位,云烈想必也不会再有异议。” “皇上思虑周全,臣妾望尘莫及,可见您爱子之心甚于臣妾太多,臣妾这就着人去挑日子。” 帝后相携从园中走过,谈话声渐渐远去,云婧苍白着一张脸,表情凝固,眼神死死地盯着明子钰:“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们去找皇上禀明心迹!” 明子钰眼里闪过一丝犹疑,淡色的薄唇动了几次,喉结蠕动了许久也没有能发出一个清晰完整的声音。 云婧脸上的光彩随着他的沉默渐渐暗淡,眼里的失望呼之欲出。 “跟我来。”良久的沉默后,他才低低开口,不等他有所反应飞快地往前走去,脚步急促且凌乱,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回转身静静等着台阶下那一直僵立在原地的身影。 叶瑾愣愣地看着这两个人,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这两位之间的关系,连忙推了推云婧:“去吧,有些话还是好好说清楚为好,我等你。” 已经失望了太多次的云婧早已经知道了他的性子,他永远不可能去反抗他的父皇,尽管知道他为她去抗争的希望渺茫,却还是提起脚步跟了上去。 进了门明子钰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静谧的沉默中云婧感觉到了一阵无力,她心里升腾起一股子火气,也不顾尊卑有别,随时拿起一本书砸向他:“你就只会沉默吗?!眼睁睁看着我嫁给十殿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吗?我于你而言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语到最后,歇斯底里,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 “当然不是!”明子钰急切地欺近她,伸手撑着她身后的书架将她困在双臂之间,低垂着头黑雾沉沉的眼深深地看着她。 云婧受到惊吓陡然睁大眼,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温柔地遮住了她的双眼,耳边响起他蛊惑的声音,温热的呼吸扫过,引起她一阵战栗。 “你......”云婧眼前一片漆黑,有些惊慌地开口,却被他温热的唇吞下了后面的话,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他带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 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明子钰很快克制地放开了她的唇,却恋恋不舍地没有撤开身,低头凝视着她,语气里满是苦涩:“以后......你和祁王兄以后要好好的......” 云婧羞涩的表情僵住在脸上,红晕霎时褪得干干净净:“你说什么?” “你刚刚也听见了,母后已经去为你和祁王兄挑日子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跟我告别?”云婧脑子里顿时嗡得一声一片空白,脸色苍白挣脱他的怀抱,挥手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踉跄着一步一步退出了门,转身的瞬间,泪如雨下。 真是傻,那一吻落下的时候她还以为他终于开了窍...... 云婧脚步踉跄地跑出来,从叶瑾身边经过的时候连头也没有抬,叶瑾跟在她身后喊了几声也没反应,只好加快脚步追上去拉住她,转过脸才发现她竟然满脸泪水。 “怎么啦?谈得不好吗?” 云婧摇摇头,眼泪掉的更凶了,委屈地问:“瑾姐姐,你说他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点,我其实什么都不怕的,就算君威雷霆,只要他勇敢一点,我就不怕的......” 叶瑾有些心疼,拿出手帕帮她擦着眼泪,柔声道:“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他本性软弱,一生只能勉强为你勇敢一次,你却要为这仅有一次的勇敢而全力以赴,你会很累的。” “我听不懂......”云婧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泣,有些困惑。 “即便今天他与你去见了皇上,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变的,听我的话,回去吧。” 云婧固执地追问:“为什么?” “去见皇上尚且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一旦皇上发怒,重压之下并非他所能承受,可你的性子与他不同,爱恨浓烈,你却会不顾一切去抗争,不止为他,也为自己的命运,等你遍体鳞伤置身风口浪尖,他却早已经被皇上保护在羽翼之下。” 云婧呆住了,显然心思单纯的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认为爱就应该勇敢去争取。 叶瑾心有不忍,但是还是狠着心继续道:“他显然是喜欢你的,听到你要嫁给别人他很难过,但他也还能承受,也很快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倒是祁王殿下,方才皇上的言语中可以得见,他为你与皇上争取只尊你为正妃,让侧妃之位空悬,单说这份情谊就很珍贵,你不如好好考虑一下,谁才值得你托付终身。” 云婧一双秀眉紧紧拧着,情绪低落地说:“瑾姐姐,对不起我没心情了去看比武了,我想回去了,你自己去吧......” 叶瑾点点头,看着她垮着肩垂头丧气地走了,回过头看见明子钰直直地站在门口,半个身子隐在门后,沉默地凝望着云婧渐渐走远的身影。 她对这人没有好的初印象,便打算悄声离开,不料他却追了过来:“王妃嫂嫂留步。” 叶瑾不得不硬起头皮与他寒暄:“抱歉啊,我进宫没多久,也没出来走动,这宫里的人我还没来得及一一认全,不知你是几殿下?” 明子钰谦然拘了一礼:“我是宁王明子钰。” “原来是宁王殿下,你好。”叶瑾尴尬地笑着问了个好,并没有想起来宁王排行老几...... 明子钰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竟找她闲聊起来。 “嫂嫂这是要去哪里?” “没有,我就四处走走......” “嫂嫂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我能帮你什么忙?”叶瑾有些不情愿,却又碍于他的身份不好明着拒绝。 明子钰诚恳道:“我知道婧儿挺喜欢嫂嫂,我想让嫂嫂多劝劝她,别让她犯傻。” “为什么?” “你的话她会听......” “不,我是问为什么你什么也不做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她试过,滋味很难受,她绝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明子钰怔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容极苦涩:“不看着她嫁给别人,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她死么......” 第28章·再次被擒 明子钰走了很久,叶瑾还呆在原地回想着他的话,连楚墨来了也没有发现。 “一别多日,叶姑娘清减了不少。”他坐在木质轮椅上,依旧一袭不染尘埃的白衣,盈着淡淡的药香,墨发以一支白玉簪半绾着,面容有些苍白,楚玥一身淡色宫装,面无表情地站在楚墨身后。 叶瑾回过神:“你怎么在这?不是和明子苏比武吗?” 楚墨挑了挑眉,双手一摊,面带委屈道:“皇上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突然要见他,我就被晾在一边了。” “那你这是要回府码?” “不,我来找你的。”他朝她眨着那双桃花眼,脑后一缕青丝被楚玥揪得生疼,龇牙咧嘴地求饶。 叶瑾笑着问:“你们和好啦?” 楚墨笑眯眯地点头。 楚玥冷冰冰地摇头。 叶瑾抿嘴偷笑,茫然不知的楚墨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这几天太子会比较忙,他担心一个人在宫里无聊,特地让我们来接你去云府小住,让小玥陪你到处走走散散心。” 叶瑾抬眼看了一眼冰美人一样的楚玥,让她来陪她散心? 不过这个消息对于叶瑾来说的确是值得高兴的,终于不用再天天闷在宫里了,这些天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个独自闷在长禧殿闭门谢客,也不敢出门,宫里的繁文缛节她也没怎么学会,连人也没认全,生怕自己一个行差踏错又惹祸上身,月影受伤后派过来的接替她的宫女她也不敢多接近,能沉默就沉默。 在楚府住了几天后她发现楚墨的确是很聪明的人,他在府中另辟了一方院子,他总爱一个人呆在院子里捣鼓木头,雕雕刻刻把它们变成一些新奇的玩意,一捣鼓就是一整天,木屑残渣满天飞,楚玥就静静地在他身边陪着,终日面无表情的她只有对着楚墨脸上才会偶尔浮起微笑。 叶瑾坐不住,好奇地把楚墨堆放在院中的玩意全试了个遍,还叽叽喳喳地点评着,偌大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喋喋不休的声音,楚墨和楚玥抬起头看着她微笑,弄得她不好意思了,放下手中的东西跑回他们身边。 几天的功夫,楚墨做出了一条小木船,叶瑾开心极了,迫不及待地要命人抬去湖里试水。 “我们在船身上题诗作画,再写上我们的名字怎么样?”楚墨提议道。 “好啊!不过我不会写字,那我就画个画吧,先说好,你们可别嫌丑。” 楚玥体贴,立刻转身去取来了取笔墨颜料。 楚墨和楚玥那边已经各自开始下笔了,叶瑾歪着脑袋想了想,也认真地画了起来,就在即将完成之际,身后忽然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叶瑾手一抖,画上的人眉毛歪了,她气冲冲地转身,看清来人后愣住了。 “明......明子苏?”他不是说还有三天才会回来吗? 明子苏眉间一拧,他的眼神落在她身后,那是她画的画,画上的少年长身玉立,白衣墨发,眉眼温和,那是楚墨,站着的楚墨。 脸色冷了几分,他彻夜不歇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快马加鞭赶回来见她,她就给他看这个? “殿下来了,请上前厅叙话吧,小玥,去通知爹。”楚墨显然也看见了,他看向叶瑾的眼神暖了几分。 叶瑾满心欢喜刚要扑上去,被他骤冷的脸色吓了回来,手足无措地呆立着。 “留湘,推我去换身衣服吧,这幅样子见殿下实在是失礼。”看着气氛不对,楚墨机灵地唤来丫鬟推着他溜了。 “那个......我也去换个衣服......”他已经越来越让她心慌了。 叶瑾低着头匆匆跟在楚墨身后,经过明子苏身边时手脚莫名地开始僵硬,脚下一绊重心不稳地往前倒去,楚墨飞快地伸出手扶住了她,他白皙的手腕上,一截手链露了出来,银色丝绳编的歪歪扭扭,串着一颗成色老旧的红珠子,珠子的表面甚至还有一些轻微的划痕,看着像是孩童稚嫩的手艺。 叶瑾起了好奇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想看个仔细,他窘迫着脸飞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她不甘心地去抢,两个人竟似完全忘了明子苏的存在一般兀自笑闹起来。 明子苏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拢回袖中,紧握成拳。 楚玥请来了楚侯爷,却不知道明子苏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侯爷倒也不在意,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回了房,楚玥却盯着楚墨手腕上的那一抹红色柔了神色红了脸,忽而转身跑开了。 离开楚府的时候叶瑾手心紧紧攥着一个玉珏,满心雀跃神采飞扬地回了宫,那是楚玥教她做的玉珏,中间嵌着一缕她剪下的青丝。 楚玥说,她送给楚墨的是从她从小就带着的项链上取下的红珠,并不值钱,但却是她 最宝贵的东西,她拆下来制成了手链,送给了她认为最重要的人。 她帮着云蓁用出生玉珏,钻心成孔,剪下几缕青丝嵌入,打上璎珞制成了玉佩。 在长禧殿门口看见明子苏与叶湘,叶湘脸色绯红递上锦帕,上面的绣工,是叶瑾永远学不会的精致,而明子苏接过低头温柔浅笑的样子,她看在眼里,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 他垂首淡笑,她低眉浅羞。 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妹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两个至亲的人已经成了夫妻。 叶瑾顿了脚步,暗淡了笑,玉珏躺在手心渐渐发烫,她转身想从偏殿进去,叶湘却已经看见了她。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来看你才知道你去楚府小住了。” “你们聊,我有点累,先回房了。”侧身绕过他们进了门,飞快地跑回了房间,一头钻进了被子里,蒙头发了一会儿呆,闷得不能呼吸了才钻出来,摊开手,莹白剔透的玉珏躺在掌心,缕缕青丝隐隐可见,她忽然烦躁,将手中的玉珏狠狠抛出了窗外。 “干嘛扔掉?”冷不丁一个声音。 明子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窗口,他闲散地倚窗而坐,手中把玩着的正是她刚刚扔出去的玉珏。 叶瑾瞪着他:“堂堂太子殿下竟然爬窗,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你......在吃醋?”他做了个鬼脸清亮的眸子弯成了月亮。 “还给我!”叶瑾没好气地伸出手去想要抢回玉珏,却被他手疾眼快地躲开了:“你既不要了,那我接到的就算我了的吧。”说着他便自顾自地挂在了腰间。 “不要!”叶瑾扑过去抢。 “刚刚你扑在他身上,我也是这样的感觉。”忽然身子被固住,轻风般的呼吸响在头顶,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一瞬间的静默对视让叶瑾地愣住了,默默地转开视线,避开他浅笑的眼,嗫嚅着:“我没有扑他在他身上.....” 明子苏只在长禧殿呆了半日就走了,离开前将叶瑾送回了楚府。 他们的小船眼看也要完工了,楚墨命人将船送到了湖边,湖边树荫成棚,枫叶正红,花香馥郁,三人泛舟湖上,楚墨抚琴,楚玥弄舞,叶瑾发呆,还有一只假寐的小白狐。 一曲渐终,叶瑾面前的梅花酿也空了。 “小小年纪还学会借酒浇愁了,不许再喝了。” “楚墨,皇上应该很快赐婚给明子琰和云婧了,你说这世上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事情不遂人意呢?”叶瑾迷蒙着眼伸手又去搬另一坛。 被楚墨握住了手腕,换了一杯清水:“如果人生诸事顺利,万事皆遂人意,那人生岂不就像一杯寡淡清水,哪里还有人间百味。” “可我就愿意寡淡的活着......”她失落地抱着酒坛,人没醉却红了眼眶。 第29章·进宫封妃 炎热的暑季过去,每年的秋猎如期到来,忙了两个月不见人影的明子苏也回了宫,带着叶瑾熟悉宫中的繁文缛节,和她总也记不住的人物关系,不了解不知道,细细了解下来才知道云婧的身份竟然这么尊贵。 她的母亲的开国大将云烈,与皇上是一同长大的挚交,骁勇善战,用一身伤痕为皇上固下半壁江山。母亲是太后宠爱的四公主明九卿,云婧一出生就被封为宁樱郡主,皇上十分宠爱她,不管有什么烦心事,只要把她抱去,一声软糯的皇上息怒,必定可以使龙颜大悦。 她出生那天,宫中设宴三日,歌舞整日不歇,到了晚间,烟火升腾,欢声笑语更鼎盛,这是哪位皇子公主也没有过待遇,宫中的风向清明,皇子公主们一见到她就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除了明子苏。 幼时他就不爱说话,不爱理人,宴席能避则避,不能避开就一个人懒懒地坐在一旁吃着点心,打着瞌睡,从不扎堆玩闹,云婧反倒爱粘着他。若不是明子苏已与云蓁指腹为婚在先,今日的太子妃便是她了。 秋猎是大日子,皇上十分看重,也是皇子们之间的较量好机会,骑射能力就在这一场较量中见分晓,这样热闹的场面云婧自然也不会缺席,早早地就缠着母亲九卿公主带着她进了宫,跟着队伍来到围场,皇上原本想让她乖乖地待在帐中,但她当然是不会乖乖听从安排,禁不住她撒娇央求,皇上只好派了几个人跟随保护着也就由着她四处晃悠了,但坚决没有答应让她也进去参与狩猎的要求。 此时的皇子们都不像平日在宫里玩耍时那样争着抢着要和云婧一起了,各自逗了她几句便策马冲进了树林里。 明子苏懒懒地坐着没有动,待人散尽才随意地选了一个方向,上马提缰,慢慢悠悠往树林深处而去。 “哼!都不带我!”云婧甩开了身后烦人的奴才们,溜进叶瑾的帐中,缠着她一起去围场里面,叶瑾没答应,她便自己气哼哼地跑了,等她追出来,人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群无头苍蝇似的焦急寻人的奴才们,一见到叶瑾追出来就像看到了救星,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求娘娘帮帮忙叫郡主出来吧,奴才们的话她不听......” 叶瑾禁不住他们的哀求,脑子一热就进了围场,在林子里晃来晃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林子里越来越静谧,面前一片密林已经没有了路。 一只小鹿出现她面前,正悠闲地散着步。 好可爱啊!叶瑾停住脚步,好奇地蹲在它面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它光滑的皮毛,“别怕噢.....” 不远处一颗粗壮的树干后,一支利箭直直地瞄向这边,一人一鹿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嗖——!”利箭破空而来,呼啸擦过叶瑾的耳边,利落地穿过小鹿的脖子。 叶瑾倒吸了一口冷气,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小鹿淌着血倒下去。 “嗖——!”第二只支箭紧接着飞速射来,她尖叫着闭上眼,下一瞬被人抱住,一阵天旋地转。 “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驱散了恐惧,叶瑾睁开眼,看见利箭直直地插在她刚刚所站的位置,箭尖深深没入地下,她不寒而栗,这一箭,分明是冲她而来。 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响声,明子苏冷冷地循声望去,又低头看了眼怀里吓呆了的叶瑾,皱了皱眉,犹豫片刻放弃了追上去的念头,转头伸手拔出地上的箭,箭身上,一个“祁”字清晰可见。 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狩猎结束后各位皇子拎着自己的战利品意气风发地回到营地,明子苏则一手牵着马一手领着叶瑾从林里走出来,一脸冷若冰霜。 云婧埋头在在九卿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九卿面前的衣襟被浸湿了一大片。 “哭什么?”明子苏淡声问。 云婧哭得一抖一抖的双肩顿住,抬起头看见叶瑾的瞬间呆住了,泪汪汪的眼睛里闪过意思不敢置信。 “利箭无眼,下次郡主还是不要乱闯围场的好。”明子苏冷若冰霜的眼淡淡地扫过云婧,她心底一阵阵发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叶瑾却望着九卿温婉秀美的面容发起了呆,一股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漫上来。 此次秋猎,祁王明子琰拔得头筹,他将所有的赏赐均数转赠给了云婧,连南境进宫的一把绝世好弓也不例外,被皇上笑骂了才作罢,由皇后挑了一些女儿家用的东西添上了。 夜晚宫中设宴,歌舞升腾,笑语鼎盛,席间就数云婧这里最热闹。 “孩子们都很喜欢婧儿呢!将来进来宫便更亲热了。”年知仪温柔地看着被淹没在公主皇子中的云婧。 “是,多谢皇后娘娘垂爱。”九卿低声答。 皇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昨日北方传来捷报,云烈在燕关一举击破北悬国进犯的一万人马,还擒获了敌军一名副将,他可真是朕的一柄利剑啊!他的妻儿,朕岂能不厚。” 说起捷报,皇上不怒自威的脸上笑逐颜开,目光一转将含笑的眼神落在九卿脸上:“何况云婧乖巧,和你幼时一模一样。” “婧儿的确很是讨人喜欢,不然怎么让我们子祁魂不守舍呢,别说她了,臣妾也喜欢得很呢!”年知仪笑着接过话头。 “多谢皇上,多谢娘娘。”九卿微微笑着。 不同于殿上的喧嚣,明子苏安静地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偶尔抬头看一眼被一群皇子公主围在中间脱不开身的云婧,又扫了一直痴痴望着她的祁王,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云婧好不容易脱了身,张望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看见了安静吃着点心的明子钰,粉嫩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坚决,离席而去。 喧嚣的歌舞声渐渐远去,耳根终于清静起来,余音隐尽时,云婧已经身处御花园深处,秋风拂过,树影微动,枝头的落叶随风飘下,落在树下消瘦的肩。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骤然回头,表情凝固:“怎么是你......” 明子苏静静与她对望,眼神冰冷:“当日你救过她,今日便算是还了,记住,再有下一次,我绝不讲情面。” 云婧眼神闪躲:“你什么意思......” “构陷皇子,行刺王妃,扰乱围场,你有几个脑袋?你们云家有多少军功让你糟践?” 云婧脸色煞白:“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祁王他没这份心思,也没这么做的必要,但明子苏没有说出来,而是从怀中拿出一个长长的锦盒递给她:“生性纯良,何苦自污。” 云婧接过来打开,一支箭静静地躺着。 “此事到此为止,你好自为之。” 明子钰姗姗来迟:“抱歉我来晚了,今日宫中人多眼杂的,我好容易才寻到个机会出来,有什么事吗?” 谨慎理智是他一贯的态度,没有什么好失望的...... “没事了......”云婧收起盒子,眼角的嘲讽渐渐隐匿散去,换作极苦的一抹笑,“我就是看看你,毕竟我要嫁人了,婚期定在下月初二,祁王生辰,此生以此为界,从前我倾心于你,盼着与你共度此生,如今我情断于你,只愿于你余生不念。” 第30章·叶湘的苦衷 宴席上欢歌笑语,酒至半酣,皇上忽然朝云婧伸手示意:“婧儿,你过来。” 云婧乖巧地走上前,像儿时一样趴在皇上的膝上,白皙粉嫩的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皇上宠爱地抚摸着她如云的秀发,意有所指地问道:“婧儿今年有十七了吧?” 云婧脸色一红,默默抬眼看了一眼明子钰空空如也的位子,御花园诀别后就再也没见他回席了,她黯然地咬了咬唇,忽然感受到一道灼人的视线,她循着望过去,一眼撞进明子琰灼热的眼里,微微一怔,红着脸低下了头。 皇上将她满脸的娇羞尽收眼底,呵呵一笑:“朕的小云婧是长大了,都会脸红了,你放心,你的婚事必不会比朕的公主差,你的夫君要比朕的驸马更尊贵!” 云婧正了身子,在皇上面前郑重地跪下来,认真地说:“皇上疼爱云婧,云婧知道,可皇上可知,所谓尊者,则杰于常人,杰于常人者,必能于常人,能于常人者,必傲于常人,傲于常人者,便难以常人之心待云婧,所以云婧以为,只要两情相悦便足矣。” 皇上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如此说来你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云婧咬着牙坚定回答:“是。” “哦?朕倒是好奇是谁家公子有这样好的福气?”竟将他的儿子都比了下去。 云婧低头沉默了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管他态度如何,她自己要遵从本心,就算结果不能如意她也不会后悔争取过,但当她微笑着抬起头,笑容却凝固在嘴角,要说的话也再说不出来。 明子钰不知何时回来了,他站在门口与云婧遥遥对望,缓慢而又郑重地对她摇着头,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云婧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且不同意。 云婧白了脸,委屈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傻傻地跪在原地没了反应,皇上并没有再追问,但却一直沉默地看着她,意思很明显,等着她的回答。 云婧僵直地跪着,直到一个声音为她解了围。 “婧儿平日里大大咧咧,可到底也是姑娘家,父皇就饶了她吧。” 心底划过一丝失望,回头看见明子琰站在身后,低眉拱手,不疾不徐道:“儿臣以为所谓尊者,杰者,能者,可为朝于庙堂之士所论,而夫妻之间则贵在两情相悦,善待彼此,这一点儿臣绝不叫九卿姑母失望。” 皇上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却又故意板着脸道:“放肆,婧儿的婚事由朕圣心独裁,岂容你置喙。” “父皇特地来问郡主的意见,却不肯听听儿臣的请求吗?“明子琰的声音略带着委屈。 云婧睁大眼,明子琰竟然会撒娇? “那你且说说,你有何请求?”皇上很是受用,笑得很慈祥。 “儿臣心之所向,唯有云婧一人,若能如愿,儿臣死而无憾,请父皇成全。” 云婧顿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他明明知道皇上早已经决定了他们的婚事,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回应她的是他温柔的微笑。 轻微的一声脆响,明子钰手中的白玉酒杯忽然碎裂,白皙的指尖沁出嫣红,他藏起手在袖中,低下头掩去嘴角那一抹苦笑。 云婧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坐榻,脑中一直反复回想着明子钰的这两句话,如坐针毡,等不及席散,她便寻了个由头离席了。 秋风撩起青丝起舞,带起阵阵凉意,云婧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回神时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到了一片竹林,她从来不知道在宫里还有如此大的一片竹子林,高耸茂密,不见天日,将皎洁的月光也遮得干干净净,前方漆黑一片。 她忽然害怕了,正要折返,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笛声,回头,看见一个让人意外的面孔。 明子琰倚竹而立,见她回头,停了笛声冲她温柔一笑:“云婧,好久不见。” “你......”云婧怔怔地看着他,好久不见?明明白天不是才见过吗? “父皇说的没错,你确是长大了。”收起长笛别在腰间,明子琰慢慢走过来。 “我知道你喜欢宁王,我总见你每天每天追着他跑,从晨曦追到黄昏,每天每天地缠着他,从将军府缠到皇宫内苑,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他。” 心事被说破,云婧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祁王殿下,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跟着你起来的,你自己一个人出来,我不放心。”明子琰低头看看她,眼神清透如翡翠。 云婧避开他灼烫的视线:“那我们回去吧,现下入了秋,晚上还是有些凉,你身子不好,当心着凉。” 明子琰眼里一亮,惊喜地问:“你关心我?” 云婧脸一红,未等她反应过来,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琴声,淡淡的黑幕下,一个萦着淡淡白光的身影伴随着琴音由远及近,如同披了一身皎白月光,幽灵般穿梭在漆黑的竹林间,转瞬竟已至眼前,白影虚坐在半空中,抚弄着膝上的琴。 云婧忽然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同样的场景。 余音渐歇,淡淡的黑幕中听见一声轻笑,女子清脆如玉碎::“不巧,宁王殿下竟然也在。” 明子琰往前跨了一步,云婧已被护在身后:“你是何人?为何夜闯禁宫?” 女子的面容隐在白纱下,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传出,仿佛是个天真逐蝶的小姑娘,待笑声尽了,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我的主子只让我带走郡主,未让我回答问题,宁王殿下,抱歉了。” 云婧心里一惊,原来是冲她而来,再看明子琰,他冷冷地看着对方,将云婧往身后拉了拉:“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 “如此,那我便只有亲自带她走了。’ 急促凌厉琴音乍起,落在耳中仿佛有尖锐凌厉的箭雨破空而来,纷纷呼啸着朝薄弱的耳膜轰击,云婧痛苦地捂着耳朵,神色渐渐迷失茫然,心里呼之欲出一个名字。 “漫姑娘......你是漫姑娘!” 太子大婚,白衣妖女以琴音制造幻象,她记得楚墨是这样叫她。 明子琰大惊失色:“你竟是漫姑娘?!” 相传,漫姑娘是暗影门的杀手,善以琴音制幻,杀人于幻境中,她杀人如麻,从不失手,却无人见过她的真容。 明子琰拔出起剑击出,寒光闪过却是一剑刺入了一抹虚无的白影,下一瞬便力不从心地膝下一软,竟险些跪倒在地,连忙以剑撑地,支撑着身体,五脏六腑都随着着催人命的琴声滚烫燃烧起来,刺人的绞痛从耳膜一路有增无减地传递到胸口,但他仍然挣扎着来到云婧身边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捂住她的耳朵替她隔断这夺人心魂的声音,自己却清清楚楚地暴露在刀光剑影般的琴音里,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琴音却在此时骤然停歇,白影飘然远去,眼前沉寂一片,如果不是脑子里余痛仍在,而明子琰也还躺在地上,云婧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一场幻觉。 第31章·把他往外推的滋味 短短数月,云府迎来了第二件喜事,而这一次的盛大甚至更胜于太子大婚,整整一条街的漫天大红。 明子琰为首的接亲队伍早早地就来到了云府门口候着,也不让人进去催,就那样耐心地等着,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笑意。 云婧在喜婆的搀扶下缓缓而出,喜帕上流苏垂坠,莲步轻移间流苏摇晃,她低下身子钻进了花轿,红缎下倾城容颜若隐若现。 楚墨又出现在上一次的街角,这一回站在他身后的却是楚玥,她今天一身干净利落的银色劲装,长发高高绾起,别着一支银色的发簪,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美目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准确地接收到了信号,毫不犹豫地转身准备消失,一只手拉住了她,微微用力,她便一个转身跌坐在楚墨身上。 “你的主子难道没有告诉你行动的时候不要带发饰,容易落下证据。”就算是他送的也不行。 他抬手取下发簪揣进怀里,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开她:“可以了,去吧!” “你......”楚玥面无表情的脸慢慢崩塌,“你怎么知道的......” 是的,他知道她是暗影门的人,却听命于亲自下令将暗影门主影上容五马分尸的明子苏,如果不是暗影门已经归顺朝廷,那便是意在复仇,中间的曲折他还在探查,若是后者,便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他就不得不插手了。 但他并没有打算告诉她,只温柔地叮嘱她小心,便转过头不再看她,伸手入怀,静静握住发簪在手中,目光延绵悠长,越过漫天喜庆的红色看向天际。 迎亲队伍行至一半,忽然从街道两侧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声尖啸,一群刺客应声而出,侍卫反应极快地和刺客缠斗起来,队伍中经过了短暂的惊慌后又开始有条不紊地往前行进,身在队伍最前方的明子琰丝毫没有意识到尾端的变故,兀自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直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利剑般地带着呼啸的风从天而降,手中的长剑气贯如虹,直指他身后的花轿,下一瞬轿顶轰然炸开,红绸流苏,木渣碎屑,漫天飞舞,喧嚣尘烟中,云婧被那人裹挟上了半空,几个纵身便腾空远去。 “有刺客!抓刺客——!”侍卫们后知后觉地开始大喊,明子琰的贴身暗卫立刻追了上去。那人回头,腕间翻转,苍劲的剑气带起疾风,云婧惊慌的尖叫声被撕碎在风中。 明子琰脸色阴沉得可怕,一把扯下面前碍事的红绸大花,拔出配剑足见轻点,直直地往云婧的方向追了上去,顷刻间便超过了暗卫,云婧的身影近在咫尺,仿佛下一瞬就能拉住她,却又永远隔着半尺的距离而不得。 明子琰失了耐性,冷冷地威胁透过疾风传向前方。 “放了她!若她有丝毫闪失我便杀尽你满门!决不食言!” “呵呵......”前方传来一声冷笑,速度不减反増,距离很快就拉开了。 明子琰骤然大惊,眼里凝聚了浓浓的杀意,原来对方竟然隐藏了实力,而他却已经几乎竭尽全力了,眼看挟持云婧的身影越来越远,他闭眼凝气,手中长剑光芒大盛,倏然脱手,带着冷凝的锋芒如同离弦的箭羽追向前方,终于险险地拖住了他的速度,但这一杀招却惹恼了对方,只见他骤然腾空而上避开射来的长剑,转过身迎面而来,长剑破风,直指明子琰眉心,另一只手却放开了毫无轻功的云婧,任她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坠落,空出来的手摸出飞刀暗器,长剑飞刀,双招蓄势待发。 明子琰眼里毫无惧色,甚至还有一丝得逞的笑意,吩咐暗卫去接应云婧,自己迎敌而上,剑刃相拼,一声清冽的脆响,火花闪过,明子苏只觉得震得手腕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胸中被剑气狠狠冲击,麻木得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下一瞬,一阵寒光映入他的眼里,飞刀已至眼前。 “不要——!” 胸口一凉,周围仿佛骤然静了下来,明子琰闭上眼,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却将云婧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听得分明,拿命换她一点在乎,明子琰满足地笑了,坠落的身子被暗卫接住,胸口嫣红一片,飞刀几乎整个没入衣料。 喜事变成了祸事,明子琰被紧急送回宫中,全数御医会诊,等众人回过神来,却发现王妃云婧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此时的她被刺客带去了一间光线昏暗的破旧房间里,却完全没有一点被挟持的样子,怒气冲冲地甩出一巴掌:“你竟敢伤他?!” 对方轻松躲过,也不恼,闲闲地说:“郡主可别忘了,是你自己交代要不计代价把你劫出来。” “那你就可以杀他吗?还那么卑鄙,竟然使用暗器!”云婧气的失去理智,不甘心地又挥去一巴掌,她是要他们想尽办法把她劫走,她只想逃婚而已,但从来没想过要伤他性命啊! “先下杀手的可不是我!”这一次对方没有躲开,而是攥住了她的手腕甩开,将她狠狠地砸在了满地杂乱残桌破椅上,她被撞得身上隐隐作痛,一身红装沾染了蛛网尘埃,凤冠也歪了。 “你!”云婧飞快地爬起来,胡乱抓起地上的桌子腿朝他砸过去。 那人怒了,一掌挥开砸到面前的桌子腿,轰然碎裂,扬起灰尘迷眼,他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冷冷道:“怎么?心疼了?你爱他?那你逃什么婚?” 下巴被捏得生疼,她却呆住不再动弹,看到明子琰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心像是被剜了一个大洞,又疼又凉又绝望,几乎要窒息的感觉就是心疼吗?爱他?怎么可能?她爱的明明是明子钰......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那人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呵......竟然还哭了......” 她哭了?她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凉意。 难道她真的爱上他了吗? 第32章·冷宫禁妃 月影迟疑地问:“娘娘,这就是冷梧宫了,您说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您打听这儿干什么?听说里面好像住着一位久病失宠的妃嫔,还禁了足不许出来的,别人都避之不及,这么晦气的地方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叶瑾看了她一眼,径自上前推开了门,迎面扑来一股败落冷清之感,竟完全没有春夏日的生机,倒有几分秋冬的萧条,院中杂乱堆放着的一些树景花盆,落了满地枯枝败叶,覆着雨后淤泥无人清扫,整个宫苑显得冷清而破败。 一个年纪偏大的宫女站在雨珠成帘的廊下,惆怅地看着脏污一片的地面道:“咱们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收拾下这院子,晴日里还好,这一下雨就满地污水横流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个素绾着发髻的小宫女不知道从哪里拐出来接了话:“我今天爬上屋顶瞧见御花园的花开的特别好,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秋环姑姑,不如我们也在院中种上一些,也能给咱们宫里添几分颜色,齐嬷嬷你说好不好?” “好自然是好,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娘娘禁足失宠的这些日子,除了每日的药膳食材内廷是什么也不供给我们了,连娘娘夏日换季的衣裳都是咱们自己做的,更别想什么花了。”秋环叹着气。 “可不是,眼看就要秋凉了,什么都不给,真不知到了冬天要怎么过。”一个小太监也加入了讨论,“今早上我从内廷出来碰见了芳华宫的小英子,这小子如今跟在芳贵人身边当差,见到我是趾高气扬的,想当年咱主子得宠时咱可没这么嘚瑟过,现下芳贵人又有了身孕,封嫔只怕也是迟早的事情,来年要是诞下一位皇子,就是封妃也不是没可能的,再看看咱们这位,唉......” 秋环立刻沉下脸:“说什么呢!叫娘娘听见多闹心!若是叫外人听见了就更瞧不起咱们了,你要是闲得慌,就去后院拾些柴来,备着年下有用处。” “谁听见啊,还有谁会来咱们宫里找晦气......”小太监不服气地嘟囔。 哪有奴才这样轻视自己主子的,叶瑾皱起眉正要开口,忽然身侧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晦气?” 小太监望过来,愣了半响才不敢置信地缓缓地跪下去:“太...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淡黄色的身影缓缓穿门而入,明子苏负着手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擦过,直直地迈步进了院子,凝视着小太监伏地而跪的身影,瞳孔微微缩紧,目光冷着。 “给......给殿下请安......”冷梧宫仅有的三个奴才都跪了下来。 明子苏负手而立,语气淡漠说:“你既嫌晦气,不如去刑庭去去晦气。” 小太监身子一软瘫坐在地,连忙又跪好苦苦求饶:“奴才一时失言,求殿下饶命......” 嬷嬷和小宫女赶紧也跪下来替他求情。 “殿下请开恩,饶过小齐子这一回吧,他平日里也算尽心,娘娘跟前可用的人本来就不多,少了他也有诸多不便,殿下就允他将功赎罪吧。” “罢了。”明子苏竟缓了神色不再追究,移步朝着寝殿去了。 “谢殿下开恩!”小太监脸色惨白地谢着恩,直到明子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瘫倒在地,一脸后怕地擦着额头的冷汗,“秋环姑姑,竹影,搭把手拉我一下,我腿不听使唤了......” 竹影飞快的跑过来,和秋环一起拉他起来,一边好奇地问:“姑姑,刑庭是什么地方?” “不死也要脱层皮的地方......”小太监喃喃地回答。 叶瑾心里一凛,愣愣地追随着明子苏颀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寝殿门后,心头忽然浮起一丝陌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与从前是如此的不同,他的确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叫影上容的少年了。 从前的影上容,沉默少言待她良善。 眼前的明子苏,只言片语定人生死。 “还不过来见过太子妃娘娘!” 叶瑾兀自恍神中,月影一声娇斥吓了她一跳 三个惊魂未定的奴才又战战兢兢地过来请安,面面相觑,今天是什么日子,连他们冷梧宫也热闹起来了,太子太子妃都来了。 叶瑾吩咐他们起了身,让月影原地等着,独自跟着明子苏进了寝殿,也许只是想离他再近一点,将他看得再清楚一点。 她停在寝殿门口,远远地看见一个女子静静地躺在榻上,白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看不清面容,而明子苏静静地在床前站着,不言不语,沉默半响,安静离去,经过她身边时明子苏似乎没有半点停顿,仿佛又有一瞬间侧目,短暂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回过神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寝殿很阴冷,没有一丝人气,叶瑾摸了摸桌上的茶盏,触手冰凉,窗户也破着,冷风夹杂着雨丝钻进来,本不该觉得冷,可她却打了一个寒颤,不断地回想着明子苏临走时的神情,安静淡漠,眼底却涌动着隐忍和愤怒。 显然,他很关心这个人,既然如此,为何会任由她落到如此境地呢? 叶瑾好奇地靠近床边细看,只见一条骇人的伤疤从女子的眉骨蜿蜒而下一路延伸到唇角,隐在若隐若现的白纱面巾下,几乎霸占了她整个左脸。 果然是她,那夜吓得她半死也被她吓得半死的女子。 从冷梧宫出来时雨已经停了,天空碧蓝如洗,暖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泻下来,罩在身上却驱散不了周身的凉意,仿佛从心底漫上来的一样,除了这一股久久不散的冷意,还有一抹萦绕在心头的疑惑,那天夜半偶遇,虽然她被吓得不轻,可却还记得女子的脸让她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今天瞧了个仔细,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强烈了。 月影瑟缩着肩膀:“娘娘,冷梧宫像个冷宫一样,让人心里发凉,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当心身子受寒。” “月影,你知道她是谁吗?” “奴婢是今年才进宫的,只偶尔听人说过,但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帮您打听。” 叶瑾点点头没再说话,心却莫名地慌起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渐渐地竟不知不觉跑了起来,月影焦急的呼喊远远落于身后。 气喘吁吁到跑回长禧殿,殿中传出一阵阵断断续续的琴声,曲调似曾相识,明子苏端坐在殿中央,一袭墨色长衫,一如初见时的寂寥清冷,低垂着眼,修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色的阴影,掩去了他的情绪,长袖拢住琴身,微颤的指尖下琴音断续不稳。 叶瑾的脚步声顿在殿门口,明子苏闻声猛然抬头,她撞见了他眼底没来得及撤干净的失落和哀伤,心头骤然一震,提起脚步飞快地跑向他,从他宽大的袖袍里钻进去,爬上他的膝盖窝进怀里,委屈巴巴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他的下巴抵在她顺滑的头顶轻轻摩擦着,轻柔的指尖无意识地顺着她背上散披的长发,语气有些无奈:“我只是不知道让你进宫究竟是对还是错......” “不管对还是错我也已经进宫了,多思无益,何况这是你长大的地方,有你最真实的样子,我想了解你的全部,所以我不后悔进宫,至少离你更近了.....”她闻着他身上的清香,往他怀抱深处钻了钻。 明子苏笑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方才母后差人来召你前去问话,去换身衣服,我陪你同去。” 叶瑾依依不舍地从他怀里退出来,正要起身,一个宫女进来通报说叶湘醒了,请明子苏去看看,他脸上的温存迅速褪去,冷冷地扫了一眼传话的宫女,吓得她飞快地缩着脖子退下了。 “你还是去看看吧,我自己去见皇后就行了......” “皇后前脚传唤你,娴妃后脚就醒了,分明是料到了我会陪你前去而故意为之,不陪你去我不放心。” 见他神色冷凝,叶瑾便不再坚持,换好了衣服与他一起前去昭瑜宫。 大殿之上,皇后正襟端坐,凤仪威严,殿中央趴着一个下半身血淋淋的身影,气息微弱地喘息着,嘴里喃喃地还在求饶,经过那人身边时叶瑾余光打量着,还没来得及看个分明,就被身侧的明子苏拉住。 “别看。”他低声提醒她,拉着她一起跪下给皇后请安。 年知仪脸上带着温柔端庄的笑意从殿上慢慢走下来,华丽的袍尾曳地,拢起宽大的袖袍将叶瑾扶了起来,握着她的手。 “本该早点叫你来问话的,可你一进宫就病了,本宫也不忍打扰,这才耽搁了两日,现下身子可好些了?” 却没叫明子苏起身。 她明明一脸温和的笑意,叶瑾却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僵着脖子答话:“多、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我没事了......” 年知仪忽然脸色骤冷,话锋一转指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身影厉声道:“来人,将月影拖下去再杖责二十!” 第33章·下马威 叶瑾被她骤变的画风弄懵了,茫然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什么?!那竟是月影?! “等等!为什么?!”叶瑾一着急,竟然掐住了皇后的手,反应过来后立刻松手跪下去,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怒。 年知仪对着叶瑾又换了一副温和的笑脸:“身为你的贴身侍女,连最基本的规矩都没有给你提点,这是她的失职,领罚是应该的,你别担心,本宫没有吩咐杖杀,就不会把她打死的。”说着,她眼波转冷,睨向地上一直跪着没有起身的明子苏道:“太子,你说是不是?” “是。” 月影被拖走了,鲜红的血迹顺着她的下半身一路延伸着,叶瑾红了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瞧你,怎么还哭上了,快起来吧,为个贱婢哭哭啼啼的,没个主子样。” “她对我很好,伺候也很尽心,我不觉得她哪里失职......”叶瑾苍白了脸争辩着,袖口里的手被明子苏握住,他示意她噤声。 年知仪温柔地笑着,挥袖转身,缓缓冷下来的眼里浮着若隐若现的恶毒:“她该做的可不只是巴结主子,主子犯错便是奴才失职,你既已进宫,皇上封你为太子正妃,那么你该唤本宫一声母后,以臣妾自称,宫里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什么事该打听,什么事不该打听,这些都是她这个贴身侍女该提点你的,可你却全然不知,可见是你身边的奴才无用,本宫原本也是心疼你的,所以费心亲自给你挑了个懂事老练的宫女过去,可惜太子不喜欢给杖杀了,否则又怎么会让你进宫才几日就犯错不断呢?” 叶瑾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母后......”明子苏才一开口,年知仪便仿佛早已经料到了似的冷哼一声打断了他:“子苏,你也不必急着护短,本宫知道你们感情深厚,当初你为了娶她,太子之位都可以不要,本宫又岂敢轻易降罪于她,既然这次是你带她去的,本宫念在她初入宫便只罚你一人,方才你父皇传话说要过来,你自己领了罚便你去后殿侯驾吧,本宫与瑾儿还有些体己话要说,有些规矩,本宫还是亲自教教她,以免哪天御前失了仪,那就不好了。” 一番话下来滴水不漏。 “......是......儿臣遵旨。”明子苏袖中与叶瑾相握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反反复复许久终于艰难地放开,起身退下了。 身边空了,一丝冰凉的恐惧从心底漫上来,叶瑾忽然想起了楚墨那天的话,皇后的傀儡太子,没有根基的浮萍,一颗在深宫之中艰难独行的棋子。 年知仪施施然落了座,吩咐叶瑾起身,又在凤榻之下给她赐了座。 “这次既然是太子带你去的,本宫就不罚你了,不过本宫要提醒你,见过了便罢了,在宫里过日子,七分糊涂三分清醒,过分追根究底是会给自身招致祸事的。” 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叶瑾却听得心惊胆战,浑身冰凉,只觉得庆幸,幸好她早早地把叶暄托付给了玉秋带走了。 回到了长禧殿也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叶湘倒来探望她了,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带着病容,却乖巧地向叶瑾盈盈施了一个礼,声音柔软温婉:“给姐姐请安,姐姐方才在昭瑜宫受惊了吧,我来看看你。” 叶瑾回过神,关切的问:“湘儿?你怎么来了,听说你病了,我想去看你又怕你不想见我,你好点了吗?” “我没什么事,今天的事情还请姐姐不要记恨皇后娘娘,娘娘统领后宫,不得不厉害些,否则一旦开了恩赦的先河,引嫔妃效仿,宫中规矩岂不成了虚设。“ “恩。” “不过姐姐,你这习惯真得快些改改了,妹妹闺名云蓁,封号娴,你叫我湘儿,叫别人听见了,又不知道谁要受罚了,宫里的规矩,姐姐还是要好好学习,不为别的,就当是为了自身的安危吧。” “好,我知道了。” “还有......从前的事情爹爹不许我提,也希望姐姐为我慎言。” “好,我知道了。” “所以......我们的关系请姐姐不要让殿下知道......” “好,我知......为什么?”叶瑾抬起茫然的脸,疑惑的问。 “若是殿下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必然要去查的,那我的那些过去......”叶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咬住唇难堪地垂下脸,泫然欲泣。 叶瑾心里一痛,急忙拉住她的手应下来:“好我答应你,你放心。” 叶湘展颜一笑,拈袖拭泪,掩去眼底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再抬头时笑得心毫无芥蒂:“好了姐,别闷闷不乐了,我带你去御花园散散心,刚刚下过一场雨,景色一定好。” 叶瑾知道她有心哄自己高兴,也不忍驳了她的兴致,便拖起懒洋洋的身子跟着她出了门。 “姐姐你瞧!”叶湘兴致勃勃地坐在池边,往池中撒下一把把鱼食,引得红色锦鲤争相夺食,聚在一起在池中开出一朵朵灵动的花来。 叶湘转过身,眼角余光望向不远处那个一瘸一拐走过来的身影,忽然抓了一把鱼食递给叶瑾:“姐,你试试。” 叶瑾意兴阑珊地伸手接过,两手相触,叶湘忽重心一偏,身子往后一仰尖叫着扑通一声栽进了鱼池里。 “湘儿——!”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呆了叶瑾,她惊慌失措地追着叶湘栽下去的身影扑了上去,颤抖地趴在池边,吃力地把手伸向叶湘挣扎的身影:“湘儿!把手给我!快点!” 叶湘挣扎去拉住她的手,人却离池边越来越远,匆匆赶来的侍卫们纷纷下水,她却没了力气开始缓缓下沉。 眼看叶湘的身影消失在水面上,叶瑾急昏了头,眼一闭要往下跳,忽然一个身影箭一般地冲过来将她拽起来丢向一边:“你干什么!” 话音刚落,池中溅起一阵水花,明子苏跳进了水中,他潜下水摸索了片刻,抱着双目紧闭的叶湘钻出了水面,浑身湿漉漉地上了岸。 “湘......云蓁!”叶瑾焦急地冲上去摇着叶湘软软垂下的胳膊想把她摇醒,被明子苏拉开,他把叶湘放在地上躺平,在她胸口按压着。 终于,她咳嗽一声,吐出了一口水,微微转醒,发白嘴唇颤抖着,惊魂未定的她急切地伸手攥住了明子苏的衣袖:“殿下你不要误会姐姐,是我自己没站稳,不是她推我的,殿下快去更衣吧,别着凉了。”说完她打了个寒噤,猛烈咳嗽起来。 “你会水吗就往下跳?”明子苏冷冷地对叶瑾丢一下句,抱起叶湘匆匆走了。 叶瑾呆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明子苏渐渐走远的背影,围着看热闹的宫女太监们也议论着渐渐散去。 一阵风吹来,周身传来一阵凉意,叶瑾才发现自己也是湿淋淋的,转身垂头丧气地换衣服去了。 因为她好奇去了一趟冷梧宫,月影去了半条命差点死掉,明子苏罚跪两个时辰,膝盖受伤,一连半月上朝都跛着腿,娴侧妃无故落水,至今身子未愈。 而白发妖妃致东宫不详招祸的流言悄然在宫里流传起来。 明子苏一连几天都在碧落宫,她知道这次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宫里的那些流言她也听到过,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可也知道平息下来需要时间和精力。 每晚睡觉前她总要开着一扇窗,让夜半的凉风灌进来,怕自己睡得太沉不能发现他忽然回来。 叶瑾心系明子苏的伤,又担心叶湘的安危,想去碧落宫看看却被拦在了宫门口,明子苏的禁令未解除,长禧殿的人一律不许探望,自然也包括她。 在陌生的宫墙里转转悠悠,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便问着路来到了下人房。 推开门,屋内光线有些暗,床上趴着一个人影,抽抽搭搭地哭着。 “月影?”叶瑾试探地喊了一声。 微耸的双肩顿住,月影猛然转过头,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从床上滚了下来。 “娘、娘娘?您、您怎么来了?奴婢给您请安!哎哟——!”月影惊慌地跪好,受伤严重的腿立刻疼了起来,支撑不住身子歪歪扭扭地跌坐在地上,却还在挣扎着跪好。 “行了!你赶紧起来吧!” 叶瑾几步冲过去把她扶回床上趴好,卷起她的裤管,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她内疚地说:“对不起,我连累你了,很疼吧......” 月影绷着身子惶恐地挤出一抹笑故作轻松道:“不疼了......本来就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冤,挨了这顿打,以后一定长记性,尽职尽责服侍娘娘。” 却掩饰不了嘴唇的苍白,和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圈的身形。 叶瑾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我只是来看看你,给你送点药,你不要拘谨也不要紧张。” 月影慌忙拦住叶瑾要帮她擦药的手:“娘娘使不得啊!” “趴好!”叶瑾沉下脸低声喝道。 第34章·云婧的心事 “是......”月影战战兢兢地转回去乖乖趴好。 叶瑾将裤腿卷到最高,才发现越往上伤的越重,血淋淋的一片和裤子粘在一起,轻轻一扯就带起一块结了痂的皮肉,伤口已经开始发黑了。 “你这伤口没有处理过的吗?!”叶瑾质问。 月影低声回答:“......奴婢伤在腿上,行动不便,没法看病求药,所以......” “那饭菜呢?帮你送饭菜的人顺便带些药也可以啊?” 月影嗫嚅着:“没有人送饭菜来......” 叶瑾越听越不可思议:“那你这些天吃的什么......” “您的册封典礼,奴婢们得了些赏赐的糕点......” 显然是有人授意了有意要让她不治而死,叶瑾心里升起一股火,不等她说完,重重地把药瓶放在桌子上,起身气冲冲地出去了,再回来时端着纱布和剪子,还有一份冒着白热气的清粥小菜。 “你这些天没有进食,不宜吃重口的东西,清粥小菜虽然清淡却不伤胃,你先吃了,吃完了我给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月影什么也没说,颤抖着手接过粥安静地吃起来,一颗颗晶莹的眼泪落进碗中,无声无息融进了粥里。 吃完了粥,叶瑾剪开她粘着血肉的裤子,打湿了纱布一点一点帮她洗净腿上的血污,露出红肿溃烂的伤口。 她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放到最轻了,月影还是疼的脸色煞白,满头大汗,但咬着牙一声也没有吭,等清理完伤口,她的嘴唇咬出了血,人也几乎晕厥。 明子苏一连在碧落宫呆了七天,守着娴妃直到痊愈,为皇后之命,也为平息宫中那些妖妃惑乱的流言。 夜深人静,明子苏疲惫地回到长禧殿,一眼就看到床上那个缩成一团的小身影,闭眼睡着,长长的睫毛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几日不见,她仿佛又消瘦了,脸比他的手还要小,缩在锦被下,眉紧紧地皱着。 他叫住进来换蜡烛的宫女,问道:“娘娘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娘娘这些天都在下人房里照顾月影。” 明子苏挥手遣走了宫女,宽衣上了床,将叶瑾拢进怀里抱着,修长的手指在她眉间轻轻抚着。 叶瑾睡眠一向浅,她睁开朦胧的眼,只看了一眼,眉间舒缓了,又重新闭上了眼,往他温热的怀抱深处钻了钻,嘟囔着:“你回来了......” “照你去看那个小丫头了?” “嗯。”叶瑾低低的回答,脑子里浮起月影那张煞白的脸,顿时睡意全无。 “不要难过,她有这样处境也是自己不争气不机警,宫中向来如此,宫女如此,主子亦如此,宫里的人,趋炎附势捧高踩低是再正常不过的,好在她遇到了一个心疼她的主子,只要你争气,她今后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嗯。”叶瑾懒懒地应了一声。 “我还有几日要忙,这几天让云婧来陪陪你,别成日闷闷不乐的。” “你怎么都不问问叶暄......“叶瑾闷声问,她进宫这么多天了,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叶暄...... 听她说起这个,明子苏冷哼一声别过脸,环在她身上的手却是一点也没放松:“你宁愿把他托付给一个酒楼的小丫头都不肯来找我,用得着我问么?”在她心里他还不如一个酒楼的小丫头可靠,连那个姓齐的那小子她都顾上了,让楚墨帮忙把人弄出来,难道他不比那小子好用吗? “我想出去看看他,这么多天没见到我,他一定吓坏了......”她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摇了摇,悄悄撒着娇。 “过两天吧,这几天宫里事情多,等忙完这一阵,我带你出去见他。” “嗯。”叶瑾没再说话,环着他的腰闭目浅眠。 早上起来一照镜子,叶瑾被镜子里形销骨立,容色苍白,眼里一点生气都没有的样子吓了一跳:“这还是我吗?我是不是闷得太久了,连点人样都没有了!” “你还知道啊!”一个明媚的身影走进来。 明子苏倒是雷厉风行,昨天才说要让云婧进宫陪她,一大早的人就到了,连个侍女也不带,不等人通传自己就进来了,倒让叶瑾有些不好意思。 云婧气质明媚娇艳,发髻坠着珠玉,走起路来簌簌直响,说起话来语速很快,声音如银铃,十分的清脆悦耳,笑起来整个人像一朵向阳的花:“我早就想来看你,可我爹爹拦着不让,今天来碧落宫探望,终于有机会来找你了。” 叶瑾感激地对她说:“云姑娘,上次多谢你相救,一直还没有机会谢谢你。” “那么客气做什么,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叫我婧儿吧!”云婧大大咧咧地一甩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叶瑾很亲近。 叶瑾笑了笑顺从改口:“好,婧儿,我那个朋友怎么样?”她曾托她带信给楚墨,让他救救齐寒,却一直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他早就放出去了,也没受什么伤,你放心吧!” 叶瑾这才放下心来,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地捂着自己的一头乱发抱歉地说:“谢谢,容我去熟悉更衣再来跟你说话。” “我帮你吧!“云婧自告奋勇。 “......这......你会吗?”叶瑾有些怀疑。 “从前我可是替皇后娘娘梳过发髻,放心吧!”她信誓旦旦地保证,叶瑾便挥手遣走了丫鬟,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子前:“那就有劳婧儿了。” 没一会儿叶瑾就后悔了,整个梳妆过程就在她不停的“嘶”和云婧连连的“对不起我轻点”中终于勉强完成了,云婧歪着头盯着叶瑾头上歪歪扭扭的发髻看了半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脸上浮起淡淡的绯红,不好意思道:“瑾姐姐,你还是叫宫女来给你梳吧,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叶瑾笑了,抬手让身后的宫女重梳,刚梳好,外面传来了叶湘的声音。 “没想到我们家二妹在府中向来眼高于顶,倒和姐姐挺投缘的,果然是对宫中的风向耳聪目明。” 云婧笑容一敛,敷衍地朝叶湘行了一个礼,讥讽道:“娴妃娘娘也不差啊,不然怎么我前脚刚到,你后脚就跟来了,这副狐假虎威的嘴脸还真是得了爹爹真传。” “你!”叶湘气红了脸,尖锐的指甲几乎指到了云婧的脸上,她身边的宫女看不下去了,护起主来也是言辞激烈。 “云二小姐!这是在宫里,不是在你们云府,别说我们娘娘也是长姐的身份,即便不是,如今也贵为太子侧妃,二小姐说话是不是太不敬了!” 云婧冷哼着笑了:“你也知道你主子只是个侧妃啊,怎么,平日在碧落宫学着你主子狐假虎威教训奴才习惯了,到了长禧殿,还当是自己的地方,改不了这幅主子的嘴脸么?” “你!”那宫女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到底也不敢发作,憋得很是辛苦。 云婧无视气的面红耳赤的主仆二人,兴高采烈地拉着叶瑾出门:“今日子苏哥哥和墨哥哥比武,咱们去看看!” “墨哥哥?楚墨?”他不是腿脚不便,怎么还能比武? 像是看出了眼里的疑惑,云婧自豪地说:“别看他腿不行,武功好着呢。” “啊......“叶瑾恍然记起来上次楚墨剑下救她的场景,”他好像确实会功夫......“ “那还耽搁什么,咱们快走吧!”云婧拉着她就走。 叶瑾迟疑地看着叶湘,为难地对云婧说:“还是你先去吧,我和她说会儿话。” 云婧不容分说地拉起她就走,边走边嘀咕:“你和她还是少说些话,不然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更可怕的流言了,在这宫里,眼睛一定要亮,什么人能结交,什么人不能结交......” 叶瑾不由自主地被云婧半推半拉地强行扯出了门,只好抱歉地回头对叶湘喊道:“改天我们再聊——” 云婧拉着叶瑾一路飞奔,忽然又骤然停下了脚步,紧紧跟在身后的叶瑾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她,两个人重心不稳地跌做一团。 “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停下来?”叶瑾急忙扶她起来,发现她眼神闪躲,脸上浮起一阵阵红晕,一路红到了脖子。 “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云婧脸更红了,着急地否认:“我哪有......别胡说......” 一边慌乱地捂住叶瑾的嘴,一边抬起闪躲的眼望向某个方向。 叶瑾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一个淡黄色的人影正缓缓拾级而上,背影挺拔,金冠束发,负在身后的手修长白净,听到了身后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微微侧了侧身,停了下来。 “给殿下请安。”云婧在叶瑾的搀扶下起了身,稍微站稳后浅浅施了个礼,不再像从前那样扑过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摇着他的衣袖对她撒娇。 明子钰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淡声道:“不必多礼。” 云婧起了身作左顾右盼地不再说话,明子钰眼神复杂地盯着她,叶瑾只觉得气氛微妙起来,想开口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索性也跟着沉默。 第35章·云婧的婚事 直到不远处传来的谈话声打破了让人尴尬的沉默。 “朕听说太子还是不怎么亲近你?” “子苏他毕竟不是臣妾亲生,与臣妾不亲近也是情理之中,如今他孤身一人在宫中,臣妾责无旁贷要担负起教养之责,其实相处下来就会觉得这个孩子是真的不错,与臣妾不亲近也是眷念生母的缘故,恰恰说明了太子的孝心。” 皇上的声音抬高了几分,含了几分怒意:“什么叫孤身一人?他是东宫太子!朕也还尚在!每日晨昏定省朕对他总要多过问几句,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太子对你仍然疏远,可见他还心存怨怼,甚至记恨于朕。” 年知仪软语劝道:“皇上言重了,他其实是个重情的孩子,只是性子孤僻淡漠些罢了。” 皇上冷嗤一声:“他那个性子岂止是淡漠孤僻,除了他那个亲娘,对谁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德行,也就楚家那小子能跟他说上几句。”说着说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罢了,如今他既然养在你膝下是他的福气,也是他的缘分,希望有了你的教导约束,母子一脉相承能让他变些性子。” “臣妾定当尽心,将太子与子琰一视同仁,好好教导,皇上为了太子真是操碎了心,您的苦心他一定会知道的。” “他若是有子琰的一半懂事,朕也能省心多了,你知道其实东宫之位朕原本是属意他的......” “臣妾知道皇上疼子琰,可他自出生便带着宿疾,御医断言他寿命不长,只愿他自己福泽浅薄,注定与国本无缘,所以本宫也从不做这念想,其实想想这也是好事,将来皇上封他个闲王,免于纷争,让他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保他个衣食无忧也就罢了,这也是我这个做娘的一点私心。” “说到子琰,朕倒想起来过几天就是他二十岁的生辰了,云家那丫头今年也已经十七了,她和子琰的婚事是时候办了,子琰既不愿意再纳侧妃便随他吧,他身子骨不好,妻妾也不宜太多,云婧嫁进来以后居主妃之位,云烈想必也不会再有异议。” “皇上思虑周全,臣妾望尘莫及,可见您爱子之心甚于臣妾太多,臣妾这就着人去挑日子。” 帝后相携从园中走过,谈话声渐渐远去,云婧苍白着一张脸,表情凝固,眼神死死地盯着明子钰:“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们去找皇上禀明心迹!” 明子钰眼里闪过一丝犹疑,淡色的薄唇动了几次,喉结蠕动了许久也没有能发出一个清晰完整的声音。 云婧脸上的光彩随着他的沉默渐渐暗淡,眼里的失望呼之欲出。 “跟我来。”良久的沉默后,他才低低开口,不等他有所反应飞快地往前走去,脚步急促且凌乱,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回转身静静等着台阶下那一直僵立在原地的身影。 叶瑾愣愣地看着这两个人,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这两位之间的关系,连忙推了推云婧:“去吧,有些话还是好好说清楚为好,我等你。” 已经失望了太多次的云婧早已经知道了他的性子,他永远不可能去反抗他的父皇,尽管知道他为她去抗争的希望渺茫,却还是提起脚步跟了上去。 进了门明子钰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静谧的沉默中云婧感觉到了一阵无力,她心里升腾起一股子火气,也不顾尊卑有别,随时拿起一本书砸向他:“你就只会沉默吗?!眼睁睁看着我嫁给十殿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吗?我于你而言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语到最后,歇斯底里,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 “当然不是!”明子钰急切地欺近她,伸手撑着她身后的书架将她困在双臂之间,低垂着头黑雾沉沉的眼深深地看着她。 云婧受到惊吓陡然睁大眼,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温柔地遮住了她的双眼,耳边响起他蛊惑的声音,温热的呼吸扫过,引起她一阵战栗。 “你......”云婧眼前一片漆黑,有些惊慌地开口,却被他温热的唇吞下了后面的话,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他带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 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明子钰很快克制地放开了她的唇,却恋恋不舍地没有撤开身,低头凝视着她,语气里满是苦涩:“以后......你和祁王兄以后要好好的......” 云婧羞涩的表情僵住在脸上,红晕霎时褪得干干净净:“你说什么?” “你刚刚也听见了,母后已经去为你和祁王兄挑日子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跟我告别?”云婧脑子里顿时嗡得一声一片空白,脸色苍白挣脱他的怀抱,挥手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踉跄着一步一步退出了门,转身的瞬间,泪如雨下。 真是傻,那一吻落下的时候她还以为他终于开了窍...... 云婧脚步踉跄地跑出来,从叶瑾身边经过的时候连头也没有抬,叶瑾跟在她身后喊了几声也没反应,只好加快脚步追上去拉住她,转过脸才发现她竟然满脸泪水。 “怎么啦?谈得不好吗?” 云婧摇摇头,眼泪掉的更凶了,委屈地问:“瑾姐姐,你说他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点,我其实什么都不怕的,就算君威雷霆,只要他勇敢一点,我就不怕的......” 叶瑾有些心疼,拿出手帕帮她擦着眼泪,柔声道:“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他本性软弱,一生只能勉强为你勇敢一次,你却要为这仅有一次的勇敢而全力以赴,你会很累的。” “我听不懂......”云婧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泣,有些困惑。 “即便今天他与你去见了皇上,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变的,听我的话,回去吧。” 云婧固执地追问:“为什么?” “去见皇上尚且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一旦皇上发怒,重压之下并非他所能承受,可你的性子与他不同,爱恨浓烈,你却会不顾一切去抗争,不止为他,也为自己的命运,等你遍体鳞伤置身风口浪尖,他却早已经被皇上保护在羽翼之下。” 云婧呆住了,显然心思单纯的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认为爱就应该勇敢去争取。 叶瑾心有不忍,但是还是狠着心继续道:“他显然是喜欢你的,听到你要嫁给别人他很难过,但他也还能承受,也很快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倒是祁王殿下,方才皇上的言语中可以得见,他为你与皇上争取只尊你为正妃,让侧妃之位空悬,单说这份情谊就很珍贵,你不如好好考虑一下,谁才值得你托付终身。” 云婧一双秀眉紧紧拧着,情绪低落地说:“瑾姐姐,对不起我没心情了去看比武了,我想回去了,你自己去吧......” 叶瑾点点头,看着她垮着肩垂头丧气地走了,回过头看见明子钰直直地站在门口,半个身子隐在门后,沉默地凝望着云婧渐渐走远的身影。 她对这人没有好的初印象,便打算悄声离开,不料他却追了过来:“王妃嫂嫂留步。” 叶瑾不得不硬起头皮与他寒暄:“抱歉啊,我进宫没多久,也没出来走动,这宫里的人我还没来得及一一认全,不知你是几殿下?” 明子钰谦然拘了一礼:“我是宁王明子钰。” “原来是宁王殿下,你好。”叶瑾尴尬地笑着问了个好,并没有想起来宁王排行老几...... 明子钰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竟找她闲聊起来。 “嫂嫂这是要去哪里?” “没有,我就四处走走......” “嫂嫂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我能帮你什么忙?”叶瑾有些不情愿,却又碍于他的身份不好明着拒绝。 明子钰诚恳道:“我知道婧儿挺喜欢嫂嫂,我想让嫂嫂多劝劝她,别让她犯傻。” “为什么?” “你的话她会听......” “不,我是问为什么你什么也不做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那种痛苦她尝过,绝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明子钰怔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容极苦涩:“不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她死么......” 明子钰走了很久,叶瑾还呆在原地回想着他的话,连楚墨来了也没有发现。 “一别多日,叶姑娘清减了不少。”他坐在木质轮椅上,依旧一袭不染尘埃的白衣,盈着淡淡的药香,墨发以一支白玉簪半绾着,面容有些苍白,楚玥一身淡色宫装,面无表情地站在楚墨身后。 叶瑾回过神:“你怎么在这?不是和明子苏比武吗?” 楚墨挑了挑眉,双手一摊,面带委屈道:“皇上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突然要见他,我就被晾在一边了。” “那你这是要回府码?” “不,我来找你的。”他朝她眨着那双桃花眼,脑后一缕青丝被楚玥揪得生疼,龇牙咧嘴地求饶。 叶瑾笑着问:“你们和好啦?” 楚墨笑眯眯地点头。 楚玥冷冰冰地摇头。 第36章·吃醋 叶瑾抿嘴偷笑,茫然不知的楚墨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这几天太子殿下会比较忙,他担心你一个人在宫里无聊,特地让我们来接你去楚府小住,让小玥陪你到处走走散散心。” 叶瑾抬眼看了一眼冰美人一样的楚玥,让她来陪她散心? 不过这个消息对于叶瑾来说的确是值得高兴的,终于不用再天天闷在宫里了,这些天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个人独自闷在长禧殿闭门谢客,也不敢出门,宫里的繁文缛节她也没怎么学会,连人也没认全,生怕自己一个行差踏错又惹祸上身,月影受伤后派过来的接替她的宫女她也不敢多接近,能沉默就沉默。 在楚府住了几天后她发现楚墨的确是很聪明的人,他在府中另辟了一方院子,没事的时候就呆在院子里捣鼓木头,雕雕刻刻把它们变成一些新奇的玩意,一捣鼓就是一整天,木屑残渣满天飞,楚玥就静静地在他身边陪着,终日面无表情的她只有对着楚墨脸上才会偶尔浮起微笑。 叶瑾坐不住,好奇地把楚墨堆放在院中的玩意全试了个遍,还叽叽喳喳地点评着,偌大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喋喋不休的声音,楚墨和楚玥抬起头看着她微笑,弄得她不好意思了,放下手中的东西跑回他们身边。 几天的功夫,楚墨做出了一条小木船,叶瑾开心极了,迫不及待地要命人抬去湖里试水。 “我们在船身上题诗作画,再写上我们的名字怎么样?”楚墨提议道。 “好啊!不过我不会写字,那我就画个画吧,先说好,你们可别嫌丑。” 楚玥体贴,立刻转身去取来了取笔墨颜料。 楚墨和楚玥那边已经各自开始下笔了,叶瑾歪着脑袋想了想,也认真地画了起来,就在即将完成之际,身后忽然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叶瑾手一抖,画上的人眉毛歪了,她气冲冲地转身,看清来人后愣住了。 “明......明子苏?”他不是说还有三天才会回来吗? 明子苏眉间一拧,他的眼神落在她身后,那是她画的画,画上的少年长身玉立,白衣墨发,眉眼温和,那是楚墨,站着的楚墨。 脸色冷了几分,他彻夜不歇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快马加鞭赶回来见她,她就给他看这个? “殿下来了,请上前厅叙话吧,小玥,去通知爹。”楚墨显然也看见了,他看向叶瑾的眼神暖了几分。 叶瑾满心欢喜刚要扑上去,被他骤冷的脸色吓了回来,手足无措地呆立着。 “留湘,推我去换身衣服吧,这幅样子见殿下实在是失礼。”看着气氛不对,楚墨机灵地唤来丫鬟推着他溜了。 “那个......我也去换个衣服......”他已经越来越让她心慌了。 叶瑾低着头匆匆跟在楚墨身后,经过明子苏身边时手脚莫名地开始僵硬,脚下一绊重心不稳地往前倒去,楚墨飞快地伸出手扶住了她,他白皙的手腕上,一截手链露了出来,银色丝绳编的歪歪扭扭,串着一颗成色老旧的红珠子,珠子的表面甚至还有一些轻微的划痕,看着像是孩童稚嫩的手艺。 叶瑾起了好奇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想看个仔细,他窘迫着脸飞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她不甘心地去抢,两个人竟似完全忘了明子苏的存在一般兀自笑闹起来。 明子苏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拢回袖中,紧握成拳。 楚玥请来了楚侯爷,却不知道明子苏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侯爷倒也不在意,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回了房,楚玥却盯着楚墨手腕上的那一抹红色柔了神色红了脸,忽而转身跑开了。 离开楚府的时候叶瑾手心紧紧攥着一个玉珏,满心雀跃神采飞扬地回了宫,那是楚玥教她做的玉珏,中间嵌着一缕她剪下的青丝。 楚玥说,她送给楚墨的是从她从小就带着的项链上取下的红珠,并不值钱,但却是她 最宝贵的东西,她拆下来制成了手链,送给了她认为最重要的人。 她帮着叶瑾用出生玉珏,钻心成孔,剪下几缕青丝嵌入,打上璎珞制成了玉佩。 在长禧殿门口看见明子苏与叶湘,叶湘脸色绯红递上锦帕,上面的绣工,是叶瑾永远学不会的精致,而明子苏接过低头温柔浅笑的样子,她看在眼里,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 他垂首淡笑,她低眉浅羞。 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妹妹,叶瑾第一次如此真实地认识到这两个至亲的人已经成了夫妻。 叶瑾顿了脚步,暗淡了笑,玉珏躺在手心渐渐发烫,她转身想从偏殿进去,叶湘却已经看见了她。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来看你才知道你去楚府小住了。” “你们聊,我有点累,先回房了。”叶瑾侧身绕过他们进了门飞快地跑回了房间,一头钻进了被子里,蒙头发了一会儿呆,闷得不能呼吸了才钻出来,摊开手,莹白剔透的玉珏躺在掌心,缕缕青丝隐隐可见,她忽然烦躁,将手中的玉珏狠狠抛出了窗外。 “干嘛扔掉?”冷不丁一个声音。 明子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窗口,他闲散地倚窗而坐,手中把玩着的正是她刚刚扔出去的玉珏。 叶瑾瞪着他:“堂堂太子殿下竟然爬窗,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你......在吃醋?”他做了个鬼脸清亮的眸子弯成了月亮。 “还给我!”叶瑾没好气地伸出手去想要抢回玉珏,却被他手疾眼快地躲开了:“你既不要了,那我接到的就算我了的吧。”说着他便自顾自地挂在了腰间。 “不要!”叶瑾扑过去抢。 “刚刚你扑在他身上,我也是这样的感觉。”忽然身子被固住,轻风般的呼吸响在头顶,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一瞬间的静默对视让叶瑾地愣住了,默默地转开视线,避开他浅笑的眼,嗫嚅着:“我没有扑他在他身上.....” 明子苏只在长禧殿呆了半日就走了,离开前将叶瑾送回了楚府。 他们的小船眼看也要完工了,楚墨命人将船送到了湖边,湖边树荫成棚,枫叶正红,花香馥郁,三人泛舟湖上,楚墨抚琴,楚玥弄舞,叶瑾发呆,还有一只假寐的小白狐。 一曲渐终,叶瑾面前的梅花酿也空了。 “小小年纪还学会借酒浇愁了,不许再喝了。” “楚墨,皇上应该很快赐婚给明子琰和云婧了,你说这世上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事情不遂人意呢?”叶瑾迷蒙着眼伸手又去搬另一坛。 被楚墨握住了手腕,换了一杯清水:“如果人生诸事顺利,万事皆遂人意,那人生岂不就像一杯寡淡清水,哪里还有人间百味。” “可我就愿意寡淡的活着......”她失落地抱着酒坛,人没醉却红了眼眶。 炎热的暑季过去,每年的秋猎如期到来,忙了两个月不见人影的明子苏也回了宫,带着叶瑾熟悉宫中的繁文缛节,和她总也记不住的人物关系,不了解不知道,细细了解下来才知道云婧的身份竟然这么尊贵。 她的父亲云烈是开国大将,与皇上是一同长大的挚交,骁勇善战,用一身伤痕为皇上固下半壁江山。母亲是太后宠爱的四公主明九卿,云婧一出生就被封为宁樱郡主,皇上十分宠爱她,不管有什么烦心事,只要把她抱去,一声软糯的皇上息怒,必定可以使龙颜大悦。 她出生那天,宫中设宴三日,歌舞整日不歇,到了晚间,烟火升腾,欢声笑语更鼎盛,这是哪位皇子公主也没有过待遇,宫中的风向清明,皇子公主们一见到她就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除了明子苏。 幼时他就不爱说话,不爱理人,宴席能避则避,不能避开就一个人懒懒地坐在一旁吃着点心,打着瞌睡,从不扎堆玩闹,云婧反倒爱粘着他。若不是明子苏已与云蓁指腹为婚在先,今日的太子妃便是她了。 秋猎是大日子,皇上十分看重,也是皇子们之间的较量好机会,骑射能力就在这一场较量中见分晓,这样热闹的场面云婧自然也不会缺席,早早地就缠着母亲九卿公主带着她进了宫,跟着队伍来到围场,皇上原本想让她乖乖地待在帐中,但她当然是不会乖乖听从安排,禁不住她撒娇央求,皇上只好派了几个人跟随保护着也就由着她四处晃悠了,但坚决没有答应让她也进去参与狩猎的要求。 此时的皇子们都不像平日在宫里玩耍时那样争着抢着要和云婧一起了,各自逗了她几句便策马冲进了树林里。 明子苏懒懒地坐着没有动,待人散尽才随意地选了一个方向,上马提缰,慢慢悠悠往树林深处而去。 “哼!都不带我!”云婧甩开了身后烦人的奴才们,溜进叶瑾的帐中,缠着她一起去围场里面,叶瑾没答应,她便自己气哼哼地跑了。 第37章·围场遇险 等叶瑾追出来,早已经不见云婧的踪影,只留下一群无头苍蝇似的焦急寻人的奴才们,一见到她追出来就像看到了救星,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求娘娘帮帮忙寻郡主出来吧,奴才们的话她不听......” “求娘娘垂怜,郡主如果出了什么事,奴才们十个脑袋也赔不起啊......” 禁不住他们七嘴八舌的哀求,叶瑾脑子一热就进了围场,也没个目标就直直地往前走着,在林子里晃来晃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林子里越来越静谧,面前一片密林已经没有了路。 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小鹿出现她面前,正悠闲地散着步。 好可爱啊!叶瑾停住脚步,蹲下身拨开面前的草丛,小心翼翼地靠近伸手去摸它光滑的皮毛,“别怕噢.....” 不远处一颗粗壮的树干后,一支利箭直直地瞄向这边,一人一鹿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嗖——!”利箭破空而来,呼啸擦过叶瑾的耳边,利落地穿过小鹿的脖子。 叶瑾倒吸了一口冷气,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小鹿淌着血倒下去。 “嗖——!”第二只支箭紧接着飞速射来,她尖叫着闭上眼,下一瞬被人抱住,一阵天旋地转。 “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驱散了恐惧,叶瑾睁开眼,看见利箭直直地插在她刚刚所站的位置,箭尖深深没入地下,她不寒而栗,这一箭,分明是冲她而来。 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响声,明子苏冷冷地循声望去,又低头看了眼怀里吓呆了的叶瑾,皱了皱眉,犹豫片刻放弃了追上去的念头,转头伸手拔出地上的箭,箭身上,一个“琰”字清晰可见。 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狩猎结束后各位皇子拎着自己的战利品意气风发地回到营地,明子苏则一手牵着马一手领着叶瑾从林里走出来,一脸冷若冰霜。 云婧不知为何正埋头在在九卿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九卿面前的衣襟被浸湿了一大片。 “哭什么?”明子苏淡声问。 云婧哭得一抖一抖的双肩顿住,抬起头看见叶瑾的瞬间呆住了,泪汪汪的眼睛里闪过意思不敢置信。 “利箭无眼,下次郡主还是不要乱闯围场的好。”明子苏冷若冰霜的眼淡淡地扫过云婧,她心底一阵阵发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叶瑾却望着九卿温婉秀美的面容发起了呆,一股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漫上来。 此次秋猎,祁王明子琰拔得头筹,他将所有的赏赐均数转赠给了云婧,连南境进贡的一把绝世好弓也不例外,被皇上笑骂了才作罢,由皇后挑了一些女儿家用的东西添上了。 夜晚宫中设宴,歌舞升腾,笑语鼎盛,席间就数云婧这里最热闹。 “孩子们都很喜欢婧儿呢!将来嫁进来以后便更亲热了。”年知仪温柔地看着被淹没在公主皇子中的云婧。 “是,多谢皇后娘娘垂爱。”九卿低声答。 皇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昨日北方传来捷报,云烈在燕关一举击破北悬国进犯的一万人马,还擒获了敌军一名副将,他可真是朕的一柄利剑啊!他的妻儿,朕岂能不厚。” 说起捷报,皇上不怒自威的脸上笑逐颜开,目光一转将含笑的眼神落在九卿脸上:“何况云婧乖巧,和你幼时一模一样。” “婧儿的确很是讨人喜欢,不然怎么让我们子祁魂不守舍呢,别说他了,臣妾也喜欢得很呢!”年知仪笑着接过话头。 “多谢皇上,多谢娘娘。”九卿微微笑着。 不同于殿上的喧嚣,明子苏安静地坐在榻上自斟自饮,偶尔抬头看一眼被一群皇子公主围在中间脱不开身的云婧,又扫了一直痴痴望着她的祁王,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云婧好不容易脱了身,张望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看见了安静吃着点心的明子钰,低头对身边的侍女耳语了几句,粉嫩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坚决,离席而去。 喧嚣的歌舞声渐渐远去,耳根终于清静起来,余音隐尽时,云婧已经身处御花园深处,秋风拂过,树影微动,枝头的落叶随风飘下,落在她消瘦的肩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高兴地回头,表情骤然凝固:“怎么是你......” 明子苏静静与她对望,眼神冰冷:“当日你救过她,今日便算是还了,记住,如若再有下次,我绝不讲情面。” 云婧眼神闪躲:“你什么意思......” “构陷皇子,行刺王妃,扰乱围场,你有几个脑袋?你们云家有多少军功让你糟践?” 云婧脸色煞白:“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祁王他没这份心思,也没这么做的必要,但明子苏没有说出来,而是从怀中拿出一个长长的锦盒递给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生性纯良,何苦自污。” 云婧接过来打开,一支箭静静地躺着。 “此事到此为止,你好自为之。” 明子钰姗姗来迟:“抱歉我来晚了,今日宫中人多眼杂的,我好容易才寻到个机会出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 谨慎理智是他一贯的态度,没有什么好失望的...... 云婧收起盒子,眼角的嘲讽渐渐隐匿散去,换作极苦的一抹笑,“我就是看看你,毕竟我要嫁人了,此生便以今日为界,从前我倾心于你,盼着与你共度此生,如今我情断于你,只愿与你余生不念。” “婧儿......”明子钰被她眼里的决然震得狠狠退了一步,几乎站不住脚,自己的谨小慎微在她面前显得卑微又懦弱,他几乎是仓皇逃窜般地离开了。 明子苏与云婧一前一后回了席。 叶湘自上次落水便一直风寒未愈,时不时香帕掩唇轻咳,终于成功地将年知仪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也让叶瑾把视线从云婧身上收回。 “蓁儿的咳疾似乎时日不短了,怎么还没有好?” “多谢娘娘的关怀,臣妾失仪了。”叶湘又故刻意咳嗽了几声,楚楚可怜地道着歉。 叶瑾以手肘戳了戳明子苏,悄声提醒:“你说两句啊......” 明子苏黑了脸:“我说什么?” “安慰安慰啊......” 寒气笼罩,明子苏咬牙:“叶瑾你别惹我。” 叶瑾缩了缩脖子,莫名其妙地反驳:“我什么时候惹你了?” “现在。”明子苏危险地眯起眼,状似无意地抬手打翻面前的酒泼了自己一身,然后面不改色地拽着叶瑾的手腕起身,撩起湿漉漉的衣角对皇上道:“父皇,请容儿臣去更衣。” 叶瑾被他拽着脚下生风差点没飞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揪住他的衣袖:“你.....带......我去哪......” “别这样跟我说话。”他骤然停下。 “啊?”哪样跟他说话? 叶瑾猝不及防一头扎进他怀里,下一瞬身子一轻被他拦腰抱起,他低头凝视她,如玉的面容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朦胧笑意,墨瞳生华仿佛星月皎洁。 :“我受不了你喘气。” “......” 宴席上欢歌笑语,酒至半酣,皇上忽然朝云婧伸手示意:“婧儿,你过来。” 云婧乖巧地走上前,像儿时一样趴在皇上的膝上,白皙粉嫩的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皇上宠爱地抚摸着她如云的秀发,意有所指地问道:“婧儿今年有十七了吧?” 云婧脸色一红,默默抬眼看了一眼明子钰空空如也的位子,御花园诀别后就再也没见他回席了,她黯然地咬了咬唇,忽然感受到一道灼人的视线,她循着望过去,一眼撞进明子琰灼热的眼里,微微一怔,红着脸低下了头。 皇上将她满脸的娇羞尽收眼底,呵呵一笑:“朕的小云婧是长大了,都会脸红了,你放心,你的婚事必不会比朕的公主差,你的夫君要比朕的驸马更尊贵!” 云婧正了身子,在皇上面前郑重地跪下来,认真地说:“皇上疼爱云婧,云婧知道,可皇上可知,所谓尊者,则杰于常人,杰于常人者,必能于常人,能于常人者,必傲于常人,傲于常人者,便难以常人之心待云婧,所以云婧以为,只要两情相悦便足矣。” 皇上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如此说来你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云婧咬着牙坚定回答:“是。” “哦?朕倒是好奇是谁家公子有这样好的福气?”竟将他的儿子都比了下去。 云婧低头沉默了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管他态度如何,她自己要遵从本心,就算结果不能如意她也不会后悔争取过,但当她微笑着抬起头,笑容却凝固在嘴角,要说的话也再说不出来。 明子钰不知何时回来了,他站在门口与云婧遥遥对望,缓慢而又郑重地对她摇着头,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云婧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且不同意。 云婧白了脸,委屈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傻傻地跪在原地没了反应,皇上并没有再追问,但却一直沉默地看着她,意思很明显,等着她的回答。 第38章·婚前劫数 云婧僵直地跪着,直到一个声音为她解了围。 “婧儿平日里大大咧咧,可到底也是姑娘家,父皇就饶了她吧。”并不是明子钰。 云婧心底划过一丝失望,回头看见明子琰站在身后,低眉拱手,不疾不徐道:“儿臣以为所谓尊者,杰者,能者,可为朝于庙堂之士所论,而夫妻之间则贵在两情相悦,善待彼此,这一点儿臣绝不叫九卿姑母失望。” 皇上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却又故意板着脸道:“放肆,婧儿的婚事由朕圣心独裁,岂容你置喙。” “父皇特地来问郡主的意见,却不肯听听儿臣的请求吗?“明子琰的声音略带着委屈。 云婧睁大眼,明子琰竟然会撒娇? “那你且说说,你有何请求?”皇上很是受用,笑得很慈祥。 “儿臣心之所向,唯有云婧一人,若能如愿,儿臣死而无憾,请父皇成全。” 云婧顿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他明明知道皇上早已经决定了他们的婚事,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回应她的是他温柔的微笑。 轻微的一声脆响,明子钰手中的白玉酒杯忽然碎裂,白皙的指尖沁出嫣红,他藏起手在袖中,低下头掩去嘴角那一抹苦笑。 云婧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坐榻,脑中一直反复回想着明子钰的这两句话,如坐针毡,等不及席散,她便寻了个由头离席了。 秋风撩起青丝起舞,带起阵阵凉意,云婧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回神时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到了一片竹林,她从来不知道在宫里还有如此大的一片竹子林,高耸茂密,不见天日,将皎洁的月光也遮得干干净净,前方漆黑一片。 她忽然害怕了,正要折返,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笛声,回头,看见一个让人意外的面孔。 明子琰倚竹而立,见她回头,停了笛声冲她温柔一笑:“云婧,好久不见。” “你......”云婧怔怔地看着他,好久不见?明明白天不是才见过吗? “父皇说的没错,你确是长大了。”收起长笛别在腰间,明子琰慢慢走过来。 “我知道你喜欢宁王,我总见你每天每天追着他跑,从晨曦追到黄昏,每天每天地缠着他,从将军府缠到皇宫内苑,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他。” 心事被说破,云婧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祁王殿下,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跟着你起来的,你自己一个人出来,我不放心。”明子琰低头看看她,眼神清透如翡翠。 云婧避开他灼烫的视线:“那我们回去吧,现下入了秋,晚上还是有些凉,你身子不好,当心着凉。” 明子琰眼里一亮,惊喜地问:“你关心我?” 云婧脸一红,未等她反应过来,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琴声,淡淡的黑幕下,一个萦着淡淡白光的身影伴随着琴音由远及近,如同披了一身皎白月光,幽灵般穿梭在漆黑的竹林间,转瞬竟已至眼前,白影虚坐在半空中,抚弄着膝上的琴。 云婧忽然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同样的场景。 余音渐歇,淡淡的黑幕中听见一声轻笑,女子清脆如玉碎::“不巧,宁王殿下竟然也在。” 明子琰往前跨了一步,云婧已被护在身后:“你是何人?为何夜闯禁宫?” 女子的面容隐在白纱下,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传出,仿佛是个天真逐蝶的小姑娘,待笑声尽了,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我的主子只让我带走郡主,未让我回答问题,宁王殿下,抱歉了。” 云婧心里一惊,原来是冲她而来,再看明子琰,他冷冷地看着对方,将云婧往身后拉了拉:“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 “如此,那我便只有亲自带她走了。’ 急促凌厉琴音乍起,落在耳中仿佛有尖锐凌厉的箭雨破空而来,纷纷呼啸着朝薄弱的耳膜轰击,云婧痛苦地捂着耳朵,神色渐渐迷失茫然,心里呼之欲出一个名字。 “漫姑娘......你是漫姑娘!” 太子大婚,白衣妖女以琴音制造幻象,她记得楚墨是这样叫她。 明子琰大惊失色:“你竟是漫姑娘?!” 相传,漫姑娘是暗影门的杀手,善以琴音制幻,杀人于幻境中,她杀人如麻,从不失手,却无人见过她的真容。 明子琰拔出起剑击出,寒光闪过却是一剑刺入了一抹虚无的白影,下一瞬便力不从心地膝下一软,竟险些跪倒在地,连忙以剑撑地,支撑着身体,五脏六腑都随着着催人命的琴声滚烫燃烧起来,刺人的绞痛从耳膜一路有增无减地传递到胸口,但他仍然挣扎着来到云婧身边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捂住她的耳朵替她隔断这夺人心魂的声音,自己却清清楚楚地暴露在刀光剑影般的琴音里,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琴音却在此时骤然停歇,白影飘然远去,眼前归于沉寂,如果不是脑子里余痛仍在,而明子琰也还躺在地上,云婧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一场幻觉。 是夜,祁王突发急病,准王妃云婧留在宫中侍疾。 这是明子苏的意思,漫姑娘威名在外,又是暗影门余孽,为了不引起谣言恐慌。 他对一脸紧张地趴在明子琰床边的云婧说:“婚礼在即,你也静下心来想一想,不要再任意妄为。” 明子琰静静地躺在床上,紧紧皱着眉,仿佛受着梦境所困,苍白的唇间时不时逸出几句模糊的呓语,云婧凑近一听,顿时眼底一酸。 他说:“婧儿......别怕......” 云婧坐在床边,遣走了近身服侍的宫女亲自照料着,手中的帕子一点一点拭去他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指尖下的抚触极尽温柔,宫女熬了药送过来,她接过来亲自喂,看着他喝下药脸色渐渐红润终于松了一口气,直到天色渐明,她竟一点也不觉得疲倦。 明子琰睁开眼,双眸中的迷雾渐渐散去,眼神清明起来,房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他掀开被子要坐起来,却被一双手轻轻按住:“再躺会儿,昏迷了一整夜,这样骤然起来恐怕会头晕。” 他愣愣地看着床边站立的人,忽然抬手揉了揉眼睛。 云婧眼里沾染了笑意,仓促地转过身掩饰眼底的郝然:“怎么?傻了么?” 明子琰回过神:“婧儿?!” “......既然你醒了,那我回去了......”神色一窘迫,云婧慌乱地丢下手中的帕子飞快地跑了,还没来得及跑出门,就被手疾眼快下床追上来的明子琰给拉住了。 他气息不稳,嘴唇也有些发白,但握在她手腕的手却力气很大,她挣脱不开,眼前却忽然闪过昨夜替他擦汗的情景,当时觉得自然,此刻回想起来却莫名地脸有些发烫。 她的神色落入明子琰眼里,不禁心里一柔,眼里的温柔浓得仿佛化不开。 “别走,我头还很疼,习惯了你照顾,我便不适应那些下人了......”话音到最后,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轻哄的意味。 明子苏和叶瑾一早来探病,还没进门就在门口看见了这么一幕。 叶瑾有些惊讶,前几天她来长禧殿找她玩,言谈间说到明子琰还夹枪带棒,一副被逼婚的样子,明子苏却没有半分惊讶,唯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隐匿在唇边。 短短数月,云府迎来了第二件喜事,而这一次的盛大甚至更胜于太子大婚,整整一条街的漫天大红。 明子琰为首的接亲队伍早早地就来到了云府门口候着,也不让人进去催,就那样耐心地等着,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笑意。 云婧在喜婆的搀扶下缓缓而出,喜帕上流苏垂坠,莲步轻移间流苏摇晃,她低下身子钻进了花轿,红缎下倾城容颜若隐若现。 楚墨又出现在上一次的街角,这一回站在他身后的却是楚玥,她今天一身干净利落的银色劲装,长发高高绾起,别着一支银色的发簪,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美目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准确地接收到了信号,毫不犹豫地转身准备消失,一只手拉住了她,微微用力,她便一个转身跌坐在楚墨身上。 “你的主子难道没有告诉你行动的时候不要带发饰,容易落下证据。”就算是他送的也不行。 他抬手取下发簪揣进怀里,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开她:“可以了,去吧!” “你......”楚玥面无表情的脸慢慢崩塌,“你怎么知道的......” 是的,他知道她是暗影门的人,却听命于亲自下令将暗影门主影上容五马分尸的明子苏,如果不是暗影门已经归顺朝廷,那便是意在复仇,中间的曲折他还在探查,若是后者,便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他就不得不插手了。 但他并没有打算告诉她,只温柔地叮嘱她小心,便转过头不再看她,伸手入怀,静静握住发簪在手中,目光延绵悠长,越过漫天喜庆的红色看向天际。 第39章·婚礼变故 迎亲队伍行至一半,忽然从街道两侧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声尖啸,一群刺客应声而出,侍卫反应极快地和刺客缠斗起来,队伍中经过了短暂的惊慌后又开始有条不紊地往前行进,身在队伍最前方的明子琰丝毫没有意识到队伍尾端的变故,兀自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直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利剑般地带着呼啸的风从天而降,手中的长剑气贯如虹,直指他身后的花轿,强大的剑气下轿顶轰然炸开,红绸流苏,木渣碎屑,漫天飞舞,喧嚣尘烟中,云婧被那人裹挟上了半空,几个纵身便腾空远去。 “有刺客!抓刺客——!”侍卫们后知后觉地开始大喊,明子琰的贴身暗卫立刻追了上去。那人回头,腕间翻转,苍劲的剑气带起疾风,云婧惊慌的尖叫声被撕碎在风中。 明子琰脸色阴沉得可怕,一把扯下面前碍事的红绸大花,拔出配剑足下轻点,纵身一跃直直地往云婧的方向追了上去,顷刻间便超过了暗卫,云婧的身影近在咫尺,仿佛下一瞬就能拉住她,却又永远隔着半尺的距离而不得。 明子琰失了耐性,冷冷的威胁透过疾风传向前方。 “放了她!若她有丝毫闪失我便杀尽你满门!决不食言!” “呵呵......”前方传来一声冷笑,速度不减反増,距离很快就拉开了。 明子琰骤然大惊,眼里凝聚了浓浓的杀意,原来对方竟然隐藏了实力,而他却已经几乎竭尽全力了,眼看挟持云婧的身影越来越远,他闭眼凝气,手中长剑光芒大盛,倏然脱手,带着冷凝的锋芒如同离弦的箭羽追向前方,终于险险地拖住了对方的速度,但这一杀招却惹恼了他,只见他骤然腾空而上避开射来的长剑,转过身迎面而来,手中长剑破风,直指明子琰眉心,另一只手却放开了毫无轻功的云婧,任她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坠落,空出来的手摸出飞刀暗器,长剑飞刀,双招蓄势待发。 明子琰眼里毫无惧色,甚至还有一丝得逞的笑意,吩咐暗卫去接应云婧,自己迎敌而上,剑刃相拼,一声清冽的脆响,火花闪过,明子苏只觉得震得手腕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胸中被剑气狠狠冲击,麻木得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下一瞬,一阵寒光映入他的眼里,飞刀已至眼前。 “不要——!” 胸口一凉,周围仿佛骤然静了下来,明子琰闭上眼,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却将云婧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听得分明,拿命换她一点在乎,明子琰满足地笑了,坠落的身子被暗卫接住,胸口嫣红一片,飞刀几乎整个没入衣料。 喜事变成了祸事,明子琰被紧急送回宫中,全数御医会诊,等众人回过神来,却发现王妃云婧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此时的她被刺客带去了一间光线昏暗的破旧房间里,却完全没有一点被挟持的样子,怒气冲冲地甩出一巴掌:“你竟敢伤他?!” 对方轻松躲过,也不恼,闲闲地说:“郡主可别忘了,是你自己交代要不计代价把你劫出来。” “那你就可以对他下杀手吗?还那么卑鄙,竟然使用暗器!”云婧气的失去理智,不甘心地又挥去一巴掌,她是要他们想尽办法把她劫走,她只想逃婚而已,但从来没想过要伤他性命啊! “先下杀手的可不是我!”这一次对方没有躲开,而是攥住了她的手腕甩开,将她狠狠地砸在了满地杂乱残桌破椅上,她被撞得身上隐隐作痛,一身红装沾染了蛛网尘埃,凤冠也歪了。 “你!”云婧飞快地爬起来,胡乱抓起地上的桌子腿朝他砸过去。 那人怒了,一掌挥开砸到面前的桌子腿,轰然碎裂,扬起灰尘迷眼,他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冷冷道:“怎么?心疼了?难不成你爱他?那你逃什么婚?” 心疼?她呆住了,下巴被捏得生疼也恍如未觉,难道明子琰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像是被剜了一个大洞,又疼又凉又绝望,几乎要窒息的感觉就是心疼吗?爱他?怎么可能?她爱的明明是明子钰......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那人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呵......竟然还哭了......” 她哭了?她抬手摸到一手凉意,随意在脸上抹了一把,匆忙起身找门出去,一看之下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屋子破旧不堪,蛛网遍结,灰尘满地,她质问:“你们选的这是什么破地方?” “劳烦郡主要委屈一阵了。”那人答非所问一句,转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但却不让云婧出去,甚至封上了门窗。 她这才明白对方说的要委屈她一阵的意思,冲上去用力踹门,纹丝不动,她气得一边踹一边骂:“你们干什么?放我出去!” 回应她的只有一阵阵有条不紊地钉门窗的声音,他们用木条封住了窗子,隔断了光线,屋子里越来越暗。 她慌了,找来一根木棍砸起了门,边砸边喊: “开门听见没有!” 她不能被困在这里,她还要去看明子琰的啊...... “开门!否则我出去了诛你九族!”就问你怕不怕! 果然,外面的捶打声停了,她还没来得及继续开口,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渐行渐远最后慢慢消失的脚步声...... 完了,她真的被困在这里了...... 门外,一条隐蔽的巷子向外延伸着,一个银色的身影渐渐走出了巷子,来到不远处一间客栈的二楼,一间临湖雅间里,明子苏一袭墨色长衫,临窗抚着琴,银色身影进来的瞬间,琴音立刻漫出丝丝杀意。 银色身影一僵,跪了下来,咬着牙不让血丝逸出嘴角。 “楚玥,你可知罪?”明子苏冷冷地问,指下音律渐缓。 楚玥揭下脸上络腮胡子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脸,低垂下头:“属下知罪,请主子责罚。” “楚墨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了。”大业未成,暴露身份意味着死期将到,除非杀人灭口。 楚玥知道他在暗示自己杀了楚墨,第一次她没有二话不说地直接领命,而是试图徒劳挣扎:“楚墨......他只知道我是暗影门的人,应当还不知道主子的身份......” 明子苏冷哼一声:“应当?是不是应当暂且不论,只要他有心查,以他的城府你认为需要多久?” 楚玥心下一凉,知道他杀意已决,重重地磕头求情:“求主子放过他。” 明子苏挑眉,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看来这些年你在楚府是养出了感情了。” “属下知罪,属下愿一死以消楚墨疑心。” 明子苏未知可否,玄色袖口落地,指尖微顿,琴音骤歇,余音萦饶,楚玥眉间一松,胸口的钝痛骤然减轻了许多。 “果然是兄妹情深,你倒也不必急着求死,此事以后在议吧,先把消息放给宁王,只要他一来,立刻行动。” 楚玥领命而去,于桑闪身而出。 “这两兄妹互相牵制,倒省了主子许多事。” 明子苏低头沉思,楚玥的心思他早已经知道,但是楚墨的城府远不止他所看到的,他真的是为了她才突然转性甘做他的谋士的吗? 云婧被困在这间漆黑一片的破房子里,光线全被阻隔在外,她甚至分不出时间过去了多久,外面是明是暗,腿踢门踢得累了,嗓子也喊哑了,疲倦地靠着门坐着,熬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忽然一股异味弥漫在空气中,仿佛是呛人的浓烟,靠在门上的后背微微有些发烫,仿佛从身后袭来了一股灼人的热浪。 着火了? 不消一会儿便有不小的明火从门下的缝隙中蔓延进来,引燃了地上干燥的干草,火光飞快地窜起,屋子里亮了起来,满屋子的干柴枯草,飞快地与火苗融在一起。 云婧绝望了,他们竟然要烧死她! 她徒劳地躲避着火苗,被浓烟呛得脑子开始不清明起来,一个重心不稳地跌在地上,手下不小心按在被烧得滚烫的桌腿上,灼痛传来,她惊叫了一声爬了起来,浓烟顺势漫进鼻腔口中,嗓子一阵难受,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火势蔓延得惊人的快,一会儿功夫,火光和浓烟热浪已经充斥了整间屋子,云婧睁不开眼,闭着眼咳嗽着,漫进鼻腔里的浓烟让她的眼眶刺痛泛红,呛得她眼泪直流,绝望地蹲下来想钻进桌子底下去躲着。 慌乱间,大门轰然被人撞开,一双清凉的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微微用力,她便落入了一个清香的怀抱,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火来了你躲在桌子底下有什么用?想添把柴么?” 云婧茫然地抬头,泪眼迷蒙中看见了双眉紧锁的明子钰,她不敢置信,舌头打了结:“你、你......你怎么来了......?” 明子钰用湿手帕捂着她的鼻口,然后快速地拉起她将她圈在手臂里护着,飞身窜出了火光浓烟,耳边有清凉的风擦过。 第40章·梅妃落水 天空一片漆黑,残月隐在乌云后,她竟在里面困了整整一天了,还差点被烧死在里面,埋首在明子钰怀中的云婧红了眼眶,仰起头可怜巴巴地问:“你是特地来救我的吗?” “难不成还是偶遇?”他没好气地回答,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些宠溺。 云婧吐了吐舌头,发现自己确实问了一个蠢问题。 “对了!祁王殿下......他没事吧?”他可千万不要死...... 明子钰默不作声地将她的头重新按在怀里,飞快地跑出巷子,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和灼人的热浪渐渐被落在身后。 一队人马从巷口冲进来,与两人不期而遇,一打照面明子钰便认出了这是祁王府的人,不禁心里一沉,还没来得及想个分明,忽然怀中一空。 云婧显然也认出来了,她飞快地从他怀里跑了出去,急切地问:“祁王殿下呢?他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他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话,连口气都没喘。 立刻有人上前回话:“请王妃放心,王爷没有伤到要害,暂无大碍。” 王妃...... 陌生的称呼让她默默地愣了半天,忽然展颜笑了。 祁王妃...... 她已经是他的王妃了...... 脑子里再也没有别的念头,她纵身上了马,朝祁王府疾驰而去,明子钰僵直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一人一马消失在视线外,手掌僵在空气中,夜风穿过指尖,掌心传来的凉意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他真的失去她了...... 掌下她的余温渐渐冷却,眼底覆上一片冰霜。 子夜,长禧殿。 叶瑾一直有浅眠的习惯,所以明子苏辗转反侧了半夜,她也一直没有入眠。 夜风撩帘而入,烛火摇曳,忽明忽灭。 明子苏警觉地睁开假寐的眼,转头看了一眼枕边人,目光放柔,轻手轻脚下了床,几乎是同时叶瑾也跟着被子坐起来,一头霜发铺满卧榻,清明的眼里盛满了担忧。 “是不是云婧有消息了?”她担心云婧,嫁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就算了,婚礼上还被人劫持,肯定吓坏她了。 “嗯,她——”明子苏应了一声。 不等他说完,她飞快的下了床,随手拿起床边的衣服穿戴起来,动作比他更快,等她穿戴完一抬头,发现他停着手中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明子苏无奈地挑眉:“碧落宫里那位也没你这么紧张,人家才是亲姐妹,比起叶瑾,你倒更像是人家的姐姐。” 叶瑾不满地反驳:“亲与不亲未必在于血缘,再说她救还过我,还帮我——” “还帮你给楚公子带话,托他替我保护儿子,托他救那个姓齐的。”他面无表情地替她说完。 她心虚地瞄着他:“你.....都知道啦......” 明子苏一言不发地穿好衣服后出了门,叶瑾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偷瞄着他紧绷的侧脸,想着辩解的措辞,都没有注意到他停了下来,冷不防一头撞上了他坚实的背。 只见静候在殿外的于桑上前来,在明子苏耳边低语了几句。 明子苏的面色一寒,神色严峻地转过身来,还不忘扶她一把。 “我要一趟祁王府。” “我也去!” “不,我带叶瑾去,你留在宫里。”祁王新婚遇刺,新王妃被劫,宁王涉案,云府后院起火,风暴将至,足以分区皇上全部心力,无暇顾及后宫,皇后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会对冷梧宫下手的。 带叶瑾去么......叶瑾脸色一暗,抓在他袖袍上的手慢慢松开了,被他及时地握住。 “你留在宫里,替我看着冷梧宫,梅妃......她是我的母妃。” 什么?! 明子苏说完,手重重一握,和于桑一起消失在夜色中,留下叶瑾一脸震惊地呆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往冷梧宫走去。 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异样。 冷梧宫少见地灯火通明,宫门开着却不见一个人影,叶瑾来到寝殿,发现冷梧宫仅有的三个下人在寝殿内慌成了一团,连叶瑾走进来也没人发现。 梅妃的贴身宫女竹影站在空空如也的床前不知所措地哭着:“都怪我!我不小心睡得太熟了!睁眼床上就没人了!” 李嬷嬷看样子是匆匆赶过来的,外衫都没扣好,慌着神:“娘娘怎么会不见呢?近几年娘娘一直睡着几乎很少醒来,大半夜的怎么会突然醒了呢?这外面虽说不是天寒地冻,可到底也入了秋了,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好!” 叶瑾拉住急得团团转的李嬷嬷:“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这才意识到叶瑾的存在,愣了半响似乎在认面前的人是谁,竹影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来。 “给太子妃请安。”怎么会惊动太子妃呢? 李嬷嬷也跟着跪下来:“咱们娘娘不见了......这可咋办那......” 不见了?明子苏的料想果然是对的。 叶瑾抬手让竹影起身,又拦住了李嬷嬷匆忙下跪的身子,温声安慰道:“嬷嬷别慌,先四处找找吧,也许娘娘只是突然醒了,想出去走走透透气罢了。” “对对对,先找找吧,咱们分头去找。”竹影大概是急坏了,第一个跑了出去。 “嬷嬷年纪大了就不要一个人出去找了,和齐公公一起去吧,仔细些别摔了。” 把三人都遣走了,叶瑾这才若有所思地打量起这间寝殿来,查看了一圈,一时间倒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痕迹,便提了一盏宫灯准备出去寻人,刚一脚踏出门就碰上了月影迎面而来,手中捧着一件披风。 “主子出来也该带个披风,担心着凉。”月影加快脚步迎上来,将披风覆在叶瑾的肩头,一阵暖意笼罩全身,又将叶瑾手中的宫灯接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伤都好了吗?”有些日子无暇顾及她,没想到她恢复得还挺快,身子也丰腴了不少。 “谢主子关心,殿下派了人来照料,奴婢好得很快,多谢主子。”月影低着头,眼里闪着泪光,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从来没有人记挂过她的伤,遇上这样的主子是她天大的福气,她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报答。 “是殿下派人照料你,你谢我做什么。”叶瑾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涌上一阵暖意,他知道月影的衷心对于孤身一人在宫中的她有多重要。 “殿下与主子是一心,奴婢看得出来。”月影抿嘴羡慕地一笑。 叶瑾淡淡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月影神色一正,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奴婢那日被带去昭瑜宫受罚,有一个人与我前后脚,在宫门口擦肩而过。” “是谁?” “是梅妃娘娘的贴身侍女竹影,奴婢只见过她一次,又因为害怕所以当时只觉得她有些面熟却没有想起来,现在想来了,冷梧宫的事大约就是她透漏给皇后娘娘的。” 梅妃的贴身侍女......梅妃失踪...... 叶瑾猛然转身跑回寝宫,床边正是竹影的铺盖,她朝被子里一摸,果然触手冰冷全无温度,顿时心底一寒,往竹影跑去的方向追去。 好在月影对宫中还算熟悉,又习惯了夜间干活,在黑暗中视物很清楚,所以没费多少周折就追上了竹影的踪迹。 只见她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前走着,全然没有刚刚跑出寝殿时的焦急,叶瑾拉住月影,示意她放轻脚步,不要惊扰她了。 竹影在清莲池边停了下来,静静地望向池中,黑夜中看不清她的表情,是叶瑾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禁脸色一变,只见平静的池中央,一个白色人影正在水中缓缓地挣扎着,但挣扎的力道却很轻,漾着轻微的水花,连水声都听不见。 叶瑾按捺不住了,让月影远远观望,自己佯装无意地跑到竹影的身边,仿若并没有察觉池中的异样问道:“竹影!你也找到这里来了?怎么样?找到你家娘娘了吗?” 竹影浑身一抖,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了,她飞快地转过身挡住叶瑾的视线,回话:“回太子妃,没有看到我家娘娘的踪迹!您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叶瑾四处张望着将视线转向池中:“这里这么黑,你家娘娘是不会落水吧?” 竹影连忙一笑,扶住叶瑾转身离开池边:“太子妃放心,奴婢刚刚已经检查过了,池中没有异样,奴婢先送您回去吧,夜深露重的当心着凉,然后奴婢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我不放心,我还是下去看看吧。”叶瑾挣开竹影的手,往池中走去。 身后有一瞬的静默,然后响起竹影带着杀意的声音:“既然你要自寻死路,那就怨不得我了!” 猛地,竹影从身后扑上来紧紧勒住了叶瑾的脖子,她没料到竹影竟如此大胆,敢在这里直接对堂堂的太子妃下杀手,惊慌间竟一下子没挣脱开,眼看池中的人影的挣扎越来越弱,她心头一急,眼前忽然浮现出明子苏那天隐忍痛楚的双眼。 第41章·回忆入梦 叶瑾心一横闭上眼用头狠狠撞向了竹影的头,自己后脑传来一阵钝痛的同时,身后的竹影也痛呼一声,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叶瑾趁机飞快地挣脱开,纵身跳进了池中。 月影终于听见了动静,摸到一块石头把竹影拍晕了。 池水并不深,但冰凉刺骨犹如寒冬,叶瑾冻得有些发抖,咬着牙往池中央的白色人影靠近,越靠近,寒意越重,不知不觉牙齿都开始打颤,她终于看清了池面上漂浮的人,果然是梅妃,她穿着单薄的寝衣,气息微弱已不再挣扎,静静地浮在池面,面色苍白如雪。 “娘娘,您没事吧,我带您上去。”叶瑾吃力地将她带往岸边,月影早已经等候在岸边了。 冷梧宫,寒冷犹如冰窖。 纱帐里梅妃静静地躺着,没有了轻纱覆面,叶瑾第一次看清了她的面容,骤然大惊,只见她原本只有一条伤疤的脸上,此刻遍布着一条条褐红色的伤疤骇人,狰狞地布满了她整个脸颊,触目惊心,每条伤疤之上竟然缓缓凝起了一层薄薄的冰晶,脸上仿佛罩着一层氤氲的寒气,整个寝殿的温度又下降几分。 叶瑾换了一身衣裳回来发现梅妃竟已经发起了高热,用了多少冷帕也退不下来,脸上的冰晶融了又凝,凝了又融,反反复复,消瘦得只有巴掌大的脸上一片水汽。 去请御医的月影只身回来了。 “御医呢?” 月影摇了摇头:“今夜留守宫中的御医只有两位,一个待命皇后,一个待命太后,他们不肯来,李嬷嬷也不敢强行请来。”以太子妃的名义也请不来御医。 李嬷嬷丧着脸回道:“太子妃有所不知,咱们娘娘已经失宠多年,如今又容貌尽毁,自禁足后皇上就不曾再来看过一眼,谁都知道咱们冷梧宫复宠无望,自然不愿意来沾染,所以留守的御医不愿来也是情理之中。” 眼见梅妃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齐公公决定去求求皇上,被捆在一旁的竹影听闻冷笑一声:“别白费心思了,皇上去了祁王府,明日方回。” 你消息倒灵通,叶瑾冷冷地扫了一眼竹影,转头吩咐李嬷嬷和齐公公:“去打些冷水来。”既然求助无门,就先想想法子把热退下去再说吧,她自小跟在精通医术的娘身边,耳濡目染的也懂些皮毛,退烧的法子还是有一些的。 “把暖炉烧上,没有碳就用柴火,这屋子里太冷了。”她吩咐月影。 用冷水给梅妃擦了一遍身子,凉水都变温了,她身上烫人的温度却没有减少几分,让叶瑾奇怪的是明明是烫得像是要烧起来的身子,脸上却始终覆着一层凝了又融,融了又凝的冰晶,她擦拭着梅妃湿漉漉的长发,审视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她脸上蜿蜒狰狞的伤疤上。 这时去而复返的李嬷嬷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药进来,高兴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许多:“有救了有救了!方才碧落宫的娴妃娘娘差人送了药来,一定是太子殿下交代的,咱们娘娘有救了!” 月影没有多想便伸手接过,舀起一勺轻轻吹凉,正要喂给梅妃,叶瑾心中忽然划过一丝异样,她若有所思地用余光扫向一旁的竹影,果然见她神色紧张地盯着月影正准备喂药的手。 心中骤然清明。 明子苏连对梅妃的挂念尚且隐忍不敢表露,自然不可能是他授意,如果是叶湘自作主张,她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打着东宫的名义送药过来,那么这药...... 念及此,她目光一闪,拦住月影的手夺走药碗来到竹影面前蹲下身:“竹影,不如你来给娘娘试下药吧。” 竹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转瞬又如常:“这是太子殿下授意给娘娘送来的救命药,我卑贱之躯怎么敢碰,何况就这么一碗,我若试了,娘娘岂不就无药可用了。” 叶瑾不理会的她的话,扬起手作势要强喂给她,吓得竹影拼命往后缩去,仿佛她手中不是一碗药,而是什么毒蛇猛兽,叶瑾冷哼一声,转势将药碗倾倒,汤水落地,并无异常。 竹影呆了,怎么会没有毒...... “药里没毒,你好像很意外?” 她自小跟在娘身边行医才要,学来的这点识药的本事倒是没有白费,寻常的药草她都能识个大概,只轻嗅了一下她就知道了这里面并没有毒,不过就是一副药性极寒的汤药,为是的加重梅妃体内的寒症罢了,看来他们很了解梅妃的病情。 叶瑾站起身来,将碗递给了月影,拿起手帕仔细地擦着手,冷冷地质问:“你为什么要引梅妃入水?” 竹影又白了几分,嘴硬道:“我没有。” 叶瑾逼近她质问道:“就算你没有,见死不救是事实吧?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竹影低垂着头不再回话。 叶瑾话锋一转又道:“你不说也无妨,反正你也没命再踏出这冷梧宫了。” 竹影一听,脸色顿时惨白,瘫坐在地,颤抖着嘴唇连一句求饶都发不出。 叶瑾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她,敛去眼中的锋芒,淡淡道:“现在说出你的背后指使,我还是可以放你一马。” “我......我......”竹影跪坐在地上,支支吾吾了半天始终难以成句。 叶瑾原本也没报什么希望,此刻软硬兼施,她也始终不敢说,便不再逼问:“你不说,我也不逼你了,今日之事我也不处置你,明日你自己去刑庭领罚吧。” 叶瑾说完便不再理会她,回到梅妃床边照料,既然逼问不得,不如放虎归山,再派人盯着,等着他们对她施救,或者灭口。 经过大半夜的忙活,梅妃的高热终于散了,脸也不再那么红,额上的汗也褪了,见梅妃情况稳定,叶瑾便遣了齐公公和李嬷嬷各自退下歇息去了,留下月影在梅妃床前守着。 满腹心事的叶瑾来到廊下,脑子里好像萦了一团迷雾,越想越不清明,一阵风带来一股凉意,她回了回神寻了个位置坐下,抬起头靠在栏上,深蓝的天幕上印着屋檐寂寥的剪影,远方那一抹清冷月光,它静静地悬在西边天际,不悲不喜,任凭斗转星移,它从来只顾自己的阴晴圆缺。 夜深人静,回忆忽然入梦。 十三岁的叶瑾在河边捡了个眉目如画的美少年,她高兴地把奄奄一息的少年背回了家,好像捡了个了不得的宝贝,那一年,他还是淡漠的少年影上容,青涩稚嫩的十五岁。 叶瑾将影上容安置在西屋的床上,然后美滋滋地跑到自己房间,不顾叶湘的抗议扛起她俩的被子回到西屋,一股脑全捂在少年身上,又把烧的正旺的炉子也搬了过来,手足无措地搓着手笑呵呵地对少年道:“你先躺会儿,暖和暖和。” 影上容虚弱地斜靠在床头,看着她跑上跑下的身影,眼里并没有一丝感激,只有淡漠。叶瑾伸手想要给他把脉探探他的病情,可手还没碰到就被他烫手似的飞快躲开了,她也不介意,看着他缩进衣袖的手,憨笑道:“刚刚背你怎么不见你躲,这会儿摸个脉还不让了,算了算了,我去给你熬点驱寒的药吧。” 院子里,叶湘和大黄正在雪地里追赶着,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白茫茫的雪地上凌乱的脚印绕着院子一圈一圈地重叠,院中桃树上,光秃秃的枯枝上落满了莹白的雪花,叶湘嬉笑着往树干上一撞,雪花扑簌簌地往下落着,隐没在地上。 见叶瑾出来,叶湘笑嘻嘻地跑过来,叶瑾伸出手挥去妹妹头上身上的落雪,大黄抖落身上的雪,摇着尾巴跟过来,亲热地围过来姐妹俩打转。 叶瑾熬好了药,急吼吼地直奔西屋去看她的美少年,他缩在被子里正沉沉地睡着,她进来的脚步声惊扰了他,他皱起眉头哼了一声,往被子深处钻了钻,呢喃了一声:“热......” 叶瑾拉开他的被子一摸他的额头,心一沉,果然是发烧了,他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额头,称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她解开他的衣襟,摸到了他脖子里湿漉漉的汗,赶紧拿来布巾给他擦干,浸了凉水后拧干敷在他额头给他降温,马不停蹄地忙活着,头也不回地吩咐叶湘去齐寒家借身衣服来,转念一想又补了一句:“算了,你还是让齐寒也过来下,快去!” 齐寒不情不愿地替影上容脱下那一身被汗湿了个半透的衣服,擦了个澡后换上了他的粗布素衣,别扭着脸退开了身,叶瑾给影上容喂了药,把他换下的衣服拿去洗,他似乎偏爱黑色,从外袍到长衫到里衣,如出一辙的黑色,一扔进水里大半盆水都被染红了,叶瑾拧起了眉,刚刚在他身上明明一个伤口也没看见,只有嘴边有干涸的血迹,难道全都是他吐出来的血,只是浸在黑色的衣袍上看不出来吗? 忙活了一下午,他还是丝毫没有退烧的迹象,人也没有醒来。 看来他的伤比她以为的还要更严重。 叶瑾当机立断从床上把影上容背起来准备去吴掌柜的药铺,她个子虽然高,但身材其实很瘦小,肩膀窄窄的,而少年身材修长,个子比她高出一大截,有气无力地趴在她背上,长腿拖在地上。 第42章·以身相许 叶湘一脸匪夷所思地拉住她,不满道:“姐!吴大夫那儿看病多贵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把钱都拿去给他看病了我们拿什么过年啊?不就是个外乡人嘛,反正都半死不活了,你至于这么紧张吗?” 叶瑾微微侧过头,少年无力地埋头在她的肩窝处,光洁白皙的额头依旧烫人,她忽然淡淡一笑,在他耳边低声又坚定道:“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贱自己的性命,你一定要撑着,我不会放弃你的。” 吴大夫的医馆里,叶瑾把影上容放在床上,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就催着吴大夫给他搭脉,大夫一摸脉,眼里闪过明显的惊讶,吩咐叶瑾搭把手把影上容扶着坐起,拨开他后颈的头发,露出一大片乌色的皮肤,大夫神色一凛,摸出一把锋利小刀,在乌色的皮肤处划开浅浅的一道,立刻有一股黑色的血注沁出。 叶瑾立刻意识到他的病可能没那么简单,果然,吴大夫开口了:“这哪是什么风寒,这分明是是中毒了。” 她一听就急了:“中毒?怎么是中毒呢?中毒不应该会嘴唇发黑什么的吗那?他中的什么毒?能解吗?” 吴大夫对炮语连珠的叶瑾翻了个白眼:“急什么!毒已经解了,应该是已经服了解药了,毒血全都吐出来了,不过毒性太烈,太伤身子了,加上一点余毒郁结在体内散不出去,所以才会高热不退。” 叶瑾着急地问:“这是什么毒啊?厉不厉害啊?有没有后遗症什么的?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 大夫忍无可忍地瞪了她一眼:“你再多说一句,你们俩一起出去!” 叶瑾立刻闭紧了嘴巴,扬起一脸好讨的笑。 “他中的是绵蛊草,中毒之人要时时刻刻忍受腐心蚀骨之痛,却浑身僵硬宛若瘫痪之人,不能喊叫不能挣扎,只能硬挨着,且三天之内若不服解药,就会心脉尽裂吐血而亡,不过幸好,这小子及时服了解药,毒血都吐干净了,我给你开副方子,让他照着服上七日,清了余毒也就没事了。” 叶瑾心疼地看着床上静静睡着的影上容,原来竹排上见到他,他宛如酣睡,实际上却正在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吴大夫开了一副方子递给叶瑾:“去前面抓药结账吧。” 结完账,叶瑾一手提着药包,一手攥着一张欠条,生无可恋地“唉”了一声:“看来年前是不得清闲了,又要找活干了!” 吴大夫的诊金收得贵,可医术的确是了得,叶瑾回到房间时影上容已经清醒了,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可摸摸额头,的确是不烫了。他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挥开额头上叶瑾的手,却在碰到她手的一瞬间骤然停下,收了些力道,只轻轻推开,低声道:“谢了。” 叶瑾收回手支在下巴上摩挲着,又环起手臂打量着他,咂了咂嘴:“果然啊......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你就算穿上齐寒那小子的粗布麻衣,还是这么好看。” 影上容闻言,骤然低头看了自己身上,再抬头时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直直地瞪着她。 叶瑾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就是我帮你换的衣服,反正我于你也有救命之恩,要不你就以身相许报答我吧?” 影上容的脸上立刻乌云密布,飞快地掀开被子一个纵身破窗跳了出去,紧接着就传来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声,叶瑾追上去趴在窗户望下去,只见他狼狈地跌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胸口,擦着唇上溢出的血丝,虚弱地靠着墙喘气。 显然,听到以身相许,他嫌弃地跳窗了,并且他逃跑失败。 叶瑾匆匆追出去扶起他,心疼道:“算了算了我骗你的!是齐寒那小子给你换的衣服!放心好了!我碰都没有碰你一下!”不就让你以身相许嘛,不乐意你就说呗,至于跳窗嘛,多危险啊! 影上容苍白的脸色泛起了薄薄的红色,捂着胸口虚弱地冷睨了她一眼:“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是以身相许。” 叶瑾理直气壮道:“我当然知道!以身相许就是嫁给我报答我的恩情啊!我爹当初救了我娘,所以我娘就以身相许,嫁给我爹了啊!” 影上容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报恩情?只是恩罢了,何来的情,既无情,如何长久。” 叶瑾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挣扎着起身,甩开她的手,艰难地扶着墙往前走,力竭停下来喘息的空档,他抬起头望着天空,眼里盛满寂寥。 叶瑾听不懂,可看他艰难地往前走着,背影孱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她心里莫名地一疼,飞快地追上去,坚定地将拉住他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肩膀上,少年面无表情地甩开,她又固执地追上去,再甩开,再追上去,反反复复,她的固执让少年侧目默默地盯了她一瞬,始终淡漠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终于没再甩开,任她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两人到家时天已经黑了,芸三娘正在厨房忙着晚饭,叶老二还是不见人影,叶湘和大黄坐在门口,看见叶瑾的身影出现在院子外面,叶湘飞快地迎上来,伸出手想接过影上容的手扶着他,被他烫手似的地甩开。 叶湘一愣,气呼呼地转身:“姐,你看你救的这是个什么人啊,我好心扶他竟然不领情!” “行了,你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去帮我把药熬上。”叶瑾把手中的药包递给她,叶湘 不情不愿地接过,拎着药包嘟嘟囔囔地走了。 把少年扶进房安顿好以后,叶瑾忐忑不安地来到厨房,看着芸三娘忙活的身影,心里有些自责,想说的话一时不知道该这么开口。 芸三娘笑着柔声招呼她来吃饭,却见她只是低头站着不动也不说话,疑惑地问:“怎么 了?” 叶瑾倚着门框,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自己的腰带,迟疑着说:“上次我听齐寒说青阳城楚 府要找给楚小姐找个贴身丫头,娘,我想去试试。” “青阳城?!”芸三娘脸色一变,手背碰到滚烫的锅沿,锅铲跌落在地。 叶瑾连忙拉着她的手放进凉水里:“娘,您没事吧?”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三娘捂着发红的手背问。 “那个.......我欠了吴大夫三两二钱银子......”叶瑾观察着娘的神色小声说,眼看她的眉 头攒起,脸上泛起了愁色,慌忙提高了声音道:“娘你别愁,我跟齐寒打听了,在楚府干活,一个月的工钱有二两呢,很快我就可以还上的!” 芸三娘坚决地摇头:“不......不......不......那地方你不能去,这钱我来想办法还。” “为什么?” 一向温柔的芸三娘忽然罕见地换了一副激动的神色,她厉声吼道:“没有为什么!我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叶瑾吓了一跳,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再坚持,连忙挽住她的手臂安抚:“好好好不去不去,娘您别激动,我不去就是了。” 芸三娘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许久才勉强平静了一些,慌乱地转身躲开叶瑾疑惑探究的眼神,轻声道:“叫你妹妹过来吃饭吧。” 随便扒了了几口饭,叶瑾端着饭菜和药来到西屋,影上容已经换回了自己那一身墨色长袍,乖巧地坐着,看见她进来,眼睛亮了一下,转瞬又恢复如常,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她。 她笑眯眯地招呼他:“美人,起来吃饭,然后把药喝了。” 见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她起了玩心,坏笑着靠近他:“美人,要我喂你吗?” 影上容明显吓了一跳,飞快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远远地绕过她来到桌前坐下,舀起一勺汤尝了尝,低声道:“我有名字。” “哦好好好.....那你叫什么名字?” “明......”少年脱口说了一个字,忽然又停住了,眼里的光芒明明灭灭,最后缓缓说了一个名字:“影上容。” 叶瑾一本正经地看着影上容的脸,脆生生地问好:“影美人好!” “不许那样叫我!”影上容忍无可忍地低吼,一口汤呛在了喉咙里,大声咳嗽起来,气得满脸通红。 叶瑾得逞地大笑着伸手捏他冷若冰霜的脸:“这样多好,你生起气来才像个大活人嘛!笑起来一定更好看!不要老是冷冰冰的像个死人一样,一点都不可爱。” 影上容僵了一瞬,捉住她的手紧紧攥住,危险地眯了眯眼,声音里透着绝望:“我本来就是个该死的人。” 叶瑾被他眼里的绝望震住了,手被攥得生疼也不知道收回来。 “醒醒,你做噩梦了。”耳边有温柔的呢喃,仿佛耳畔扫过的轻风,将叶瑾从噩梦中唤醒,她睁开迷茫的眼,眼角微带湿意,她骤然回神,眼前男子黑巾遮面,一双夜空般深邃的眼正静静地看着她,她茫然地问:“你是谁?” 第43章·隐情 男子目光一闪,缓缓松开一直扶在她肩上的手。 眼前的男子俨然是夜闯禁宫的刺客打扮,可奇怪的是叶瑾下意识的反应竟不是呼救,是转头环顾四周看是否有人发现他。 “不必担心,不会有人发现我的。”男子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出言让她安心,然后又压低声道:“要解梅妃之困,找你娘留给你的医书。” “你怎么......”叶瑾正要问他怎么知道她娘留了一本医书给她,然而话没说完就被不远处传来了声响打断了,男子警觉地纵身一跃上了屋檐消失了。 来人正是李嬷嬷,她看见叶瑾独自对着屋檐发呆,请了个安,柔声问道:“难为太子妃一夜没睡守着咱们娘娘,您累坏了吧?” “眯了一会儿倒也不困,嬷嬷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天色将明,叶瑾起身往寝殿内走去,梅妃静静地躺着,月影趴在床边打着盹,她放轻了脚步。 “人老了,觉少。” 李嬷嬷跟在叶瑾身后进了寝殿,抬眼瞟了一眼地上已经昏睡的竹影,恨恨地道:“说来这贱蹄子来冷梧宫服侍也有三年了,从前竟没发现她有这份野心。” “嬷嬷服侍梅妃娘娘很久了吧?”叶瑾顺着嬷嬷的话问道。 李嬷嬷心疼地看着床上静躺的梅妃,回话中难掩自责:“虽算不得很久,却也有十来年了,娘娘今日受苦,实在是我这做奴婢的失职。” “嬷嬷不必自责,好在娘娘的热已经褪了。” 李嬷嬷忧心忡忡的目光不离梅妃:“热是退了,可不知娘娘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天就要亮了,不知嬷嬷可有准备娘娘的早膳?” “太子妃有所不知,娘娘这些年总在昏睡,极少进食,仅用汤药续着,早膳就更不曾准时进过了,所以娘娘才如此消瘦,病也总不好,唉......”嬷嬷叹着气。 “月影这丫头不懂事,让她照料梅妃娘娘她竟自个儿睡着了,劳烦嬷嬷照料娘娘,我带她去准备些娘娘可用的早膳吧。” 叶瑾带着月影出了寝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目送她消失在宫门外,独自来到膳房,未料映入眼帘的却一幅萧条景象,罐中陈米,篮中残菜,难以想象宫中妃嫔竟也有如此境遇。 叶瑾的家境其实并不好,在家也是吃惯了粗茶淡饭的,芸三娘身体好时还好,她手艺好,食材到她手里能做出好的味道,可自从她身子垮了以后,叶老爹游手好闲不顾家,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姐妹俩常常食不果腹,可如今看着冷梧宫里这般光景也不由得觉得凄凉,原来即便是在这繁花似锦的宫中,落魄起来也是比老百姓还不如的。 挑挑拣拣,总算也是熬出了一碗能入口的药膳,回到寝殿,见药膳尚烫口,叶瑾便去打了一些水给梅妃梳洗擦身。 慢慢褪去梅妃的衣衫,叶瑾第一次仔细地看她,常年不见太阳,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苍白的脸色显得她脸上的疤痕狰狞骇人,脸颊消瘦,眼窝凹陷,垂在肩上的发丝干枯发黄,高热褪去后她周身冰凉,虽然殿中生了暖炉,她手脚依然冰凉如铁。 叶瑾将她的手捂在手心搓了半天也不见转温,索性取来木桶,倒入热水,掺放了些暖身的药进去,褪尽梅妃的衣衫,将她放入了桶中,垫了一块布巾在脑后让她靠着,又将暖炉挪近,让她静静地泡着。 冷风从窗户的破口吹进来,凉意撩起鬓角,梅妃忽然瑟缩了一下,竟缓缓睁开了眼,这是一双令叶瑾惊叹的眸子,和明子苏的眼睛有些相似,清冷淡漠却仿佛隐藏着千言万语。 梅妃竟有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眼波流转,睫羽轻颤,似有千愁万绪藏在眼中。 片刻静默地对视,梅妃又虚弱地合上眼睡去了,叶瑾的视线却转向她的眉心,那一点淡红,似红痣似花钿,辨不分明。 心有所悟,叶瑾开始检查梅妃的身上,果然在她身上一共发现了六处这样的淡红,眉心一处,腕间各一处,脚心各一处,心口一处,颜色淡红,如出一辙,她不动声色地给梅妃穿好衣服躺回了床上。 天色一亮,叶瑾指挥着李嬷嬷和齐公公将冷梧宫上下打扫了一番,打扫后,整个宫苑显得干净利落了许多,但到底是接近年下,秋景萧条,冷风瑟瑟,吹落了院中最后一点春色,满眼尽见枯枝败叶,看得人颇为颓废。 晌午时分,月影回来了,叶瑾让李嬷嬷守着梅妃,自己带着月影往浮香园去了。 浮香园中最好的景致,便是那一片嫣红夺目的梅花了,雪中红梅最为惊艳,枝前轻嗅,幽香沁鼻,落花入泥,碾做香尘,裙角轻卷处,惊起香魂入怀。 叶瑾记得娘是最爱梅花的,在身体尚好的时候娘亲手在后院开辟了一片梅园,得空便去种上几颗,一年一年下来,梅园越来越大,肆意地霸占了整座延绵的山头,每逢花期,梅花连绵成海,千盏万盏梅花下,芸三娘面如桃花,目光如水,低头看着小小的叶瑾,目光却缥缈地穿过她,凝在了虚无的一处,那双眼里有着极深的怀念和隐忍,仿佛在借这漫山遍野的花朵遥寄某个再也不能相见的故人。 “瑾儿你瞧,多美啊!” 年幼的叶瑾还不能懂得,这一片一片放肆地霸满所有枝桠雪白或嫣红,在芸三娘的眼里是怎样一副美丽绝伦的场景,但是她知道,她若点头,芸三娘就会笑,她的笑,比这满山遍野的梅花更美。 于是她乖巧地点头:“的确是美的。” 娘果然笑了,牵着她开始迈步,每一颗树,每一条枝,每一朵花,每一片花瓣,每一缕芬芳,她都细细欣赏。 小小的叶瑾跟在她身侧,看着她的裙角卷过之处,缤纷的落花轻轻翻滚,粉嫩可爱小脸上也扬满了笑。 那是比浮香园更美的景致,可惜自芸三娘病了以后就再无人打理,渐渐地枯萎了,再逢花期,也只得见斑驳的花影了,前方不远处的石径上传来了谈话声,打断了叶瑾的思绪,重重梅影间,楚墨与楚玥陪着芳贵人正缓步而来。 月影安静地跟在叶瑾身侧,不知不觉已经抱了满怀的含苞待放的梅枝在手,感受到叶瑾的侧目,她垂下头加快了脚步,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尖细的轻啸,紧接着背后重重一沉,一个白影飞快地从她身后窜出,瞬间闪进了梅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银雪!”楚玥大惊,急匆匆地追了进去。 月影猝不及防被撞,重心不稳往前一扑,狼狈地摔倒在地,怀中的梅枝了脱了手,砸在了迎面走来的芳贵人脸上,弄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哎呀!”芳贵人花容失色地退了两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攒眉瞪着月影,身旁跟随的太监抬手便是一巴掌,“啪”地一声,月影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立即跪下来请罪:“奴婢不是有意的,请芳贵人饶命。” 那太监尖声恶地骂道:“你是哪个宫里的贱婢,如此不知轻重,若伤了娘娘的龙胎你担待得起吗?!非得送去罪庭见见血,好好学学规矩不可!” 楚墨微微沉了脸:“龙胎面前,英公公请慎言。” “是...是...墨公子教训的是,奴才失言了。”英公公讪讪地屈身。 楚玥已经找回了银雪,来到芳贵人身边,温婉地笑着:“贵人请恕罪,银雪平日里温顺得很,太后也喜欢,这才带进宫来请安,今日不知这是怎么了,竟发狂冲撞了贵人,不知贵人身体可有不适?” “本宫此刻觉得心慌得紧,妆只怕也花了。”芳贵人暗暗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月影,不甘心道:“罢了罢了!赶紧回宫吧!” 楚玥道:“贵人且慢,此时只怕皇上正好与孟大人议完了事,要去宁康宫陪太后用午膳膳,若此刻回钟璃宫,路上遇见皇上,御前失仪只怕不妥。” “这......”芳贵人犯起了难,英公公立刻上前低声道:“主子,宁康宫自是不敢叨扰,此处远离嫔妃居所,说来也只有冷梧宫离这儿最近了,不如......” “本宫才不去那晦气之地!”芳贵人攒眉掩鼻,满脸嫌弃,低声喝道。 “可玥姑娘说的没错,今日皇上在御书房与孟大人议事,这算着时辰,皇上只怕已经出了御书房了往这边来了,万一遇上了.....”英公公小心地劝着。 芳贵人虽然千般不愿,但到底也担心御前失仪,只得勉强到了冷梧宫,掩着鼻子进了偏殿,由贴身侍女重绾发髻,重整仪容。 楚玥抱着银雪静静站着,看着芳贵人的眉问道:“贵人今日所描的可是月眉?臣女新学了一种桃花钿,清丽灵动,与贵人今日所描之眉很是相称,贵人可愿试一试?” “那便试试吧。”芳贵人懒懒道。 “是,贵人稍待,臣女去取些物件来。”楚玥盈盈施了一礼后退下。 第44章·断* 片刻后,楚玥悄声来到梅妃的寝殿,叶瑾正在帐前等候,楚墨守在寝殿外,见楚玥过来,脸色立即露出询问的神色,她默契地微微摇头:“偏殿我已安顿好,不必担心。” 说话间她已来到床前,给叶瑾递过去了一个让她稍安的眼神,楚府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她们之间已自有默契。 叶瑾拿出一本半旧的医书递给她:“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不识字,一直也不知道这是一本医书,你看看吧,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梅妃之症。” 楚玥接过来,也不多言直接翻看起来,埋头书中,时不时地将视线转向梅妃,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一双秀眉越拧越紧,神色越来越严峻,眼中的惊愕越来越明显,只见她猛然放下书,飞快地净了净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取出一柄锋利小刀,跑向殿外的楚墨,抓起他的手,在他掌心果断地划下一道血痕,收集起鲜血涂在指腹上,然后轻轻抚上梅妃脸上蜿蜒的伤疤,只见那一条条褐色的伤疤竟仿佛鲜活了起来,纷纷惊慌地避着楚她的指尖四处散开。 验证了心中的猜测,楚玥有些兴奋:“果然!这不是疤,是蛊虫,梅妃娘娘是被人下了断*,她常年的寒症也正是因此而来。”她擦净指尖的血迹,又取出一根银扎在梅妃的眉心淡红处,银针骤然乌黑,一股暗黑色的血流顺着针眼沁出,楚玥取出一个小药瓶接着,直到血注渐渐变为正常的嫣红,才缓缓拔下银针,眉心的淡红渐渐散去。 “医术上说,断*是由一种生长在北悬国冰域地底的虫子制成,幼虫有翅,能飞,成年后翅膀脱落,栖身在冰域地底,这种虫被养蛊人以至毒致寒之草千岁暮喂炼以制成毒蛊,下蛊后,蛊虫自中蛊人发顶而入,附着于面皮之下筑巢栖息,长久下来与皮肤混为一体,成疤痕之势,蛊虫以吸食人精血为生,并散出寒毒,使中蛊人不仅容貌尽毁,还要终年受寒症之苦,所以梅妃娘娘的身子才会越来越弱,一场轻微的风寒也能要了她的命。” “那......”叶瑾震惊了半响,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迟疑地问道。 楚玥将梅妃的手放回锦被下,神色凝重:“看疤痕的颜色,依照医术所述,梅妃娘娘中蛊少说也有七年以上了,寒症早已侵入了心脉,莫说这蛊毒不好解,即便是解了,这寿命只怕也长不了的。” “那书上可有记载解蛊之法?”楚墨开了口,问出了叶瑾心中所想。 楚玥犹豫了半响,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已经翻看了好几遍,书上只描述了症状及来源,却没有解蛊之道,我猜......只怕是无解。” 叶瑾沉默地看着床上沉睡的梅妃,她是明子苏的娘亲,她一定要救她! 她拉住楚玥的手,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乞求:“那你有没有办法让她至少能偶尔清醒一点?也总好过这样的成日昏睡着任人宰割。” “你别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芳贵人这会儿只怕是要醒了,这本医术我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想想办法。” 楚玥交代完便和楚墨匆匆回了偏殿,叶瑾则神色凝重地望着沉睡的梅妃发起了愣,她原以为只是后宫常见的争风吃醋,不过是被下了药,对症下药解了毒也就罢了,如今看来内情竟然如此复杂,怕不只是妃嫔争宠这样简单。 月影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了。 “主子,吃点东西吧,这都到下半天了,您还一点东西没吃呢,我特地去咱们自己宫里做了端过来的,都是您平日里爱吃的,您尝尝。” 叶瑾回过神,一抬眼瞧见了月影红肿的左脸,她愧疚地摸了摸她的伤:“让你受委屈了。” 月影不在意地一笑:“这算什么委屈,能帮到您我才开心呢!” “回头擦点药,可别留疤了。”叶瑾叮嘱道。 “是,谢谢主子,对了,今天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对您一定有用。”月影献宝似的说。 “说来听听。” “我今天打听到,原来梅妃娘娘竟然是咱们殿下的生母呢!” “你又去打听这个做什么?当真是嫌命太长么?”叶瑾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倒是有些意外她才刚刚因为打听此事而被皇后责罚,甚至差点赔上一条命,竟还敢去打听。 “我说过一定帮您打听清楚的,您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辜负您,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道,这位梅妃娘娘可了不得呢,她十五岁被举荐进了宫,以一曲笛音号令浮香园的梅花争相绽放,皇上惊为天人,当即就封她为贵人,纳入了后宫,还赐了封号为梅,梅贵人十七岁诞下了皇子,就是咱们的太子殿下,被晋封为梅妃,赐居在离皇上的德政殿最近的椒房殿,自此开始梅妃娘娘就是专宠了,一直持续了好几年,不知道为何突然被移居到这偏僻冷清的冷梧宫,还容貌尽毁,皇上再也没来看过她了,我想问个清楚,但是她们都避讳着闭口不言,我也就再问不出什么了。” 叶瑾听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怅然着沉默了许久,幽幽地说:“当年梅妃圣眷优渥,荣极一时,可曾想过二十多年过去后,却得了这么个结局。” 忽然,她的心头蓦然浮上一个可怕的念头,杀母夺子...... 可皇后明明有自己的儿子,她为什么不扶持自己的儿子呢?难道...... 心念一动,她问月影:“你知道祁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祁王殿下啊......他可是咱们宫女最喜欢的皇子了,才学德行都好,为人又温和善良,从前在宫中时就从来不为难咱们这些下人,犯了错都不责罚的,只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就作罢,我们都盼望有朝一日能被指派到祁王殿下宫中伺候就好了,可惜现在祁王殿下娶了王妃,在外面建了府,咱们就是想报答他的恩泽也报答不了了。”话到最后,月影满脸的遗憾。 “这么说你也受过他的恩了?你在祁王跟前伺候过?” 月影叹了一口气道:“我哪有那个福气啊,刚进宫时我老学不懂规矩,所以没少犯错,也没少挨打受罚的,有一天我被罚跪了一个时辰,走路没走稳,不小心撞到了祁王殿下,把他手中的画卷撞破了,他不仅没有责罚我,还问了我的伤,赏给了我一瓶药膏,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主子,除了您,祁王殿下是这宫里最好的人了。” 叶瑾忍不住笑了笑“瞧你,把他说得跟个圣人似的。” “在我心里他就是个圣人,他什么都好,又是皇后娘娘亲生的皇子,我想,要不是他身患顽疾,不能享常人之寿,可能太子之位就是他的了呢,如果他将来做了皇帝,一定是个仁德的君王......” 不能享常人之寿?叶瑾敏捷地捕捉到了重点,若有所思地望着月影,难道这就是皇后不扶持自己的儿子反而扶持明子苏做太子的原因吗?可若真是皇后害梅妃至此,明子苏与她只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怎么可能甘心与她一脉?皇后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做这种养虎为患的不智之举..... 月影的笑脸在叶瑾的凝视下渐渐僵住了,顿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脑子一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地自己掌嘴:“奴婢失言!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该死!” 叶瑾吓了一跳,拉住她喝道:“你干什么?!” “奴婢昏头了乱说话,奴婢该死!” 月影下手一点也不轻,仿佛不知道疼似的,才打几下嘴角就溢出了血丝,本就红肿的脸这会儿肿的更高了。 “行了,我没往心里去,你也别紧张了。”叶瑾赶紧拉住她没个轻重的手,免得她把自己打出个好歹来,转移话题道:“你今天去了祁王府没有,祁王怎么样了?” 月影噙着眼泪,可怜巴巴地回话:“去了,祁王殿下没有伤到要害,但是流了很多血,祁王妃照顾了一夜,已经好了很多了,不过......”月影说着说着忽然变得欲言又止起来。 “不过什么?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听说刺客已经被抓住了,殿下连夜审问,那刺客说是祁王妃自己的意思,说是她不愿意嫁给祁王所以自己雇了劫匪......皇上大怒,已经命人去祁王府拿人了......” 叶瑾猛然起身:“月影,我出去一趟,你在冷梧宫守着,看着竹影,等我回来再处置。” 草草地交代了月影几句,叶瑾直奔宫门而去,出了宫才发现她压根不知道祁王府在哪里,正想随手找个人问一下,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人群惊慌地往街道两侧退开,一群官兵被押着几个人浩浩荡荡迎面过来,叶瑾呆立在空旷的道路中央很是显眼。 官兵头子倒是个有眼色的,飞快地下了马,来到她面前请安。 “卑职秦纪给太子妃请安。” 趁着这个空档,叶瑾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云婧的贴身侍女,她被官兵押着,惊慌狼狈,看见了叶瑾好像看见了救星一样大喊:“太子妃娘娘,救救我们家小姐!求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