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重生土木堡》 第一章:重生(求收藏) 永乐二十二年,榆木川。

一座规模庞大的营盘矗立在山峦之下,时有鲜衣怒马的明军哨骑拨马而出,营内也是人喊马嘶。

各将领的营盘星罗棋布般拱卫着位于最中央的一处大帐,上方一杆黄龙大旗尤为显眼。

此时的大明正值永乐盛世,万国来朝、如日中天,名臣荟萃、将星云集。

帐内。

三名内阁重臣和一名武将各伏跪左右,大气也不敢出,整个帐内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感。

朱棣,这位大明朝的千古一帝,此时此刻早已经重病缠身,就只剩下半口气吊着。

他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头顶,目光透过大帐看见了那绝美的蓝天白云,回想起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朱棣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无奈的接受了这一事实,用尽最后的力气,缓声说道:

“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朕死后,尔等当秘不发丧,率大军继续回京,发密诏命太子于朕灵前继位。”

朱棣的话语愈发显得沉重和缓慢。

这一段话,是朱棣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他夺得了江山,终于也守住了江山,大明将在太子和好圣孙的带领下走向昌盛。

只是,他仍然有些担心。

父皇的眼里不揉沙子,自己得位不正,弑杀亲族,下去了会不会被父皇痛斥为逆臣贼子?

听上头半晌没了动静,内阁大臣杨荣抬起头说道:“陛下圣明,太子殿下敦厚仁义,必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太子如何,朕最为明白,大明江山交给他,朕放心。”朱棣睁开眼睛,气息虚弱的道:

“还有一事,你们告诉太子,朕观太孙嫔孙氏心术不正,若其产子而帝早夭,当尽早诛杀!”

听完,四名重臣心下一颤,纷纷对视,不知如何作答,最后还是杨荣上前说道:

“臣谨遵圣旨,万岁万万岁。”

“呵,万岁,父皇不能,我也不能,又有谁能真正的万岁呢?”朱棣自嘲地笑了一声,轻吐口气:

“人生真短,如此江山,岂不让人留恋。”

当天夜里,永乐皇帝朱棣病逝于榆木川军营。

庙号太宗,谥号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葬于长陵。

太子朱高炽即位,是为明仁宗。

随后便是熟悉的剧本,仁宣之治、英宗即位、三杨辅政、太后仙逝、王振祸国、瓦剌崛起、土木之变。

......

二十五年后。

正统十四年,十月十一日。

大明帝国京师,一名身着红色衣甲的明军兵士正手持刀枪往来巡哨于城头,看起来这又是很普通的一天。

谁料,下一刻,一阵尖啸的破空声袭来。

无数箭簇如雨点般抛射下来,噼里啪啦地落在城头,闷雷般的马蹄声和叫喊声在漫天的尘土掩盖下纷至沓来。

城头的明军虽然没有受到任何伤亡,但他们的心中如遭重击,每个人都知道。

瓦剌大军,终于还是来了!

土木之变,数十万精锐阵亡离散,当朝公卿殉国大半,就连当今皇帝都被俘虏,这是蒙在全体臣民头顶的奇耻大辱!

逢及骤变,举国哀悼。

但是,毕竟不能靠哭去把瓦剌人都哭死。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朝臣的推举下,郕王朱祁玉临危即位,年号景泰,是为明代宗。

随后,兵部侍郎于谦被提升为兵部尚书,主持保卫京师。

在于谦的带领下,明军坚壁清野、枕戈待旦,京师百姓也万众一心,只等这一天的到来。

看着远处的烟尘滚滚,听着瓦剌军的人喊马嘶,不知为何,站在城头的兵士们都松了口气。

在他们看来,焦心的等待,比直面挫折更能折磨人。

城头的一员明军将领眼神中没有半分畏惧,他锵然抽出腰间佩戴的雁翎刀,明晃晃的寒光正闪耀在每一位守城兵士的眼中。

“为了大明!”

“为了陛下!”

“跟这些瓦剌人拼了!”

士兵们也都振奋的举起手中刀枪,震天的口号穿透了云霄,甚至让遥远的瓦剌大军为之一震。

他们坚信自己是为国家而战,是为皇帝而战,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很快,随着瓦剌兵将一个人推上阵前,城头的所有明军都在同一时刻泄气了。

因为这个人,正是他们口中为之而战的皇帝啊!

朱祁镇穿着一身得体的瓦剌部落贵族服饰,骑着马来到阵前,身旁跟着的,是他的贴身小太监。

眼前这人,还是大明的皇帝吗?

打眼一瞧,倒像是正儿八经的瓦剌人!

“朕有旨,命你们开城,迎朕还京,抗旨者斩!”

随着朱祁镇轻轻吐出这句话,城头明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军心与士气,顷刻间崩塌。

皇帝在叫门,是抗旨还是作战?

自己奋战的意义又是什么?

城头上,明军将领握在手中的雁翅刀缓缓落下,眼中满是失望。

兹事体大,他不敢擅专,只能飞报宫中。

不久之后,紫禁城的上空响起了十二道悠扬的钟鸣,军民商旅、文武百官都仰起头望向天空。

十二响钟声,这是朝廷出了重大军务,在召集文武百官上朝!

经过月余的整军备战,所有人心中都是明白,这个重大军务到底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为敌寇叫关开门的,是他们的皇帝。

整个奉天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端坐在最上方雍容华贵的太后孙氏,还有位于班列最上首的兵部尚书于谦。

文武百官,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极度难看!

瓦剌大军包围京师,京师保卫战正式打响,城中军民众志成城,备战很顺利。

可谁也没想到,打先锋的居然是他们的皇帝!

准确的说,是前任正统皇帝,太上皇绰罗斯·祁镇。

现任的皇帝已经是景泰皇帝朱祁玉,刚登基十天。

于谦一手听见这个消息,只觉脑海中一片的天旋地转,险些晕倒在奉天殿上。

“于部堂,你没事吧!”

“我没事!”于谦一手打开旁人伸来的手,稳定了下情绪,尽量平静的道:“陛下觉得应该如何应对?”

眼前大明所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位新君了。

像是过去了百年、千年,又像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朱棣只感觉自己从起兵靖难以来,从未度过这般踏实的一个夜晚,重重吐了口气,应声睁开眼睛,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

奉天殿?

朕不是死了吗…

太子呢?

太孙呢?

汉王、赵王呢?

无数的疑问,在朱棣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很快,朱棣在最上面发现了一个熟人,眼中的懵懂之情转旋即变成了龙颜大怒。

身为太孙嫔的孙氏,现在居然堂而皇之的坐在太后的位子上!

如此僭越,成何体统!

“这大明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当家了?”朱棣倒也没有如何的歇斯底里,语气非常平澹。

然而说完这话,有一样变化却是令他始料未及的。

自己声音,怎会如此年轻?

忽遭一番呵斥,倒也令如今身为太后的孙若微稍稍一怔,刹那间,还以为是回到了从前。

这朱祁玉一番声色俱厉的呵斥,倒是颇有太宗文皇帝的风范。

不过很快,孙若微便是冷哼一声,从心底里没把自己这个扶上来的景泰皇帝当回事儿。

给点好脸色看,这朱祁玉还真以为他算个皇帝了?

看来还是得好好儿的敲打敲打,让朱祁玉明白,他这个皇位,不过是替自己儿子暂代的。

孙若微的俏脸冷若寒霜,讥讽道:“哀家是大明的太后!”

“皇帝如此与哀家说话,眼中还有皇家的礼法吗?”

第二章: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她不是太孙嫔么?

却又何时做了太后?

如此重大的变故,令朱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孙若微要想从太孙嫔到当朝太后,都需要什么先决条件,这个朱棣自然明白。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太子呢?”

“朕的好圣孙呢?”

说话间,朱棣的眼神在奉天殿上急迫地寻找。

孙若微嘲弄道:“我的皇帝,您才刚坐上这个位子几天呐,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太子了?”

“至于太孙,这更无从说起啊!”

朱棣根本没有在意这番话都说了些什么,发现遍寻朝堂也找不到人,脑海中异常的混乱。

太子不在,太孙也不在,他们都称呼自己为陛下,孙若微却是太后?

看周围情形,很明显就是内阁会同六部在奉天殿上进行朝会,定然是出了什么重大军情才会如此。

孙若微如此信誓旦旦说她是太后,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制止,而眼下朝堂上站着的又没什么熟悉的臣子。

莫非…

莫非朕来到了太子和好圣孙死后的年代?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太子和好圣孙也死了,孙若微这个妖妇,又何德何能居于太后之位?

杨荣那个老东西,没把朕的遗旨传回京么?

朱棣不敢相信,但仍要确定一番猜测到底是真是假。

于是,他的眼神逐渐坚定,问道:“现在是哪一朝?”

孙若微大笑着摇头,一脸讥讽的道:“既然陛下诚心装傻,于谦,你还不快告诉陛下?”

于谦竟然还活着?

朱棣眼前一亮,想起了这个当年在殿试上,令自己印象深刻的小辈后生。

令朱棣大跌眼镜的是,应声站出来的于谦,已然是一个知命之年的垂垂老者,不再是印象里当年那个风华正茂高中辛丑科进士的于才子。

虽然于谦的眉宇间之仍具英气,步履间却难掩老态龙钟之色。

朱棣上下打量一番,不可置信的道:“你、你是于谦…?”

于谦抬起头,颔首道:“回陛下,臣是兵部尚书于谦。还望陛下收敛怯战之心,大敌当前,该与众将士同生死。”

就这一句话,朱棣笃定了眼前这个正是真正的于谦。

同样的话,三十年前这小子也对自己说过,只不过当时他是在劝谏自己收敛好战之心,与民更始。

于谦哪于谦,现在你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天真了吧?

一晃眼,三十多年了!

“你今年多大了?”

“五十有二了,陛下。”于谦不知道为何皇帝有此一问,只是躬着身子老实回答。

得到了准确大桉,朱棣一脸的茫然无措,恍忽间靠到龙椅上,看了看周围朝堂,垂帘听政的太后,各怀心思的文武群臣。

每个人的心思,全然都写在脸上了。

这一切,是那样的陌生而又熟悉。

没记错的话,于谦是洪武三十一年生,永乐十九年登进士第,还是自己钦点的。

他现在五十二,这就说明这是自己驾崩二十五年之后!

朱棣终于确定了猜测的真实性,但是心情非常复杂,具体是什么感觉,实在说不好。

震惊、木讷、庆幸、愤怒……

二十五年,这才过去二十五年,怎么就能到瓦剌围城,濒临亡国这样的地步呢?

之前的皇帝到底是谁?

这二十五年发生了什么,朕留下那无数的名臣名将呢,多少人都是足以独当一面。

有他们在,瓦剌连边关都打不进来!

大举围攻京师,这在朱棣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皇帝,装傻装够了么?”这个时候,阴阳怪气的孙若微坐在卷帘后,忍不住张嘴问道。

“什么时候能议一议,如何救我儿子回来?”

靖难之役,五征蒙古、屡下西洋……

数十年金戈铁马,无数将士马革裹尸,满以为能为后世打下至少五十年太平,事实证明,还是天真了。

前世如何,此时全都烟消云散,或许老天让自己重生回来,就是给了另一次机会。

想到这二十五年来大明的变化,朱棣的心就在滴血。

听到孙若微的话,再看一看她与之前唯唯诺诺截然不同的表现,朱棣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恨!

他恨自己,当年没有及时下手杀了这个妖妇,铲除了这一祸害。

大明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与她定然是脱不开干系的。

朱棣早已经是起了杀心,转身盯了她一会儿,冷冷道:“朕与朝堂重臣商议军国大事,几时轮得到一个女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瓦剌都打到京师来了,国家危在旦夕,说来说去,你却只在乎何时救你儿子?”

“你也配当大明的太后?”

孙若微被这突如其来,指着鼻子的一通臭骂给骂得当场傻眼。

她完全没想到,即位前唯唯诺诺的郕王,会是如今这样一副触犯逆鳞的样子。

不过毕竟她还是太后,是如今大明地位上最高的人,很快就镇静下来,面无表情道:

“哀家配不配当这个太后,还得请皇帝去祖庙问一问先帝!”

“当年哀家入宫,可是奉了太宗文皇帝的旨意!”

朱棣呵呵冷笑。

的确,朕当年是瞎了眼了,居然没认出你这匹中山狼。

于谦一脸诧异地看着浑身杀气的景泰皇帝,心中全然没有脸上显得这般平静。

不知为何,他忽然间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景泰皇帝即位以来都对太后唯唯诺诺,监国时更毫无主见,军国大事都只是见他“嗯”、“啊”点头答应。

谁想到现在瓦剌围城,这位皇帝却能出现如此之强的魄力,颇有当年太宗文皇帝的风范!

于谦也道:“太后,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抵御瓦剌大军迅勐的攻势,挫败他们的先锋,提振我军士气。”

“营救太上皇之事,还是往后拖一拖吧!”

孙若微一愣,见到于谦都如此说法,群臣也都没什么意见,只好说道:“兵部尚书若说,哀家也甚为理解。”

“若是用的着金银细软的,后宫会出全力。”

叫门那种事实在不光彩,于谦刚才一句没提,其实还是给朱祁镇与孙若微留足了面子。

至于说为什么需要挫败瓦剌先锋来提振士气?

原因就是在于堡宗叫门,把之前好不容易搞起来的士气全叫崩了,这个时候要是再打个败仗,那就是败局已定,基本不用打了。

大明朝几时有太上皇这种东西了?

还需要营救?

朱棣眉头一蹙,这才记起,最开始守门将领所说太上皇叫门的事情,顿时想到了一个极为不好的情况。

这种情况,只是在朱棣脑海中出现一瞬,不亲眼看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于是,朱棣沉声说道:

“瓦剌大军围城,朕身为大明天子,应该登城巡视,让将士们看得见朕的身影。”

“于尚书,你说呢?”

于谦没想到景泰皇帝有如此的胆略,皇帝亲自巡视城桓,这简直是于谦的意外之喜,最能提振士气。

于谦一直在犹豫到底提不提,这次皇帝主动说出来,自然不会拒绝,颔首道:“陛下若能如此,自是再好不过,还请陛下立即登城。”

朱棣随即拂袖而走,看都没有看垂帘听政的孙若微一眼。

继位刚刚几天的景泰皇帝,就显露出如此的气质,孙若微感受到威胁,眼神中有些许的担心。

......

“陛下来了!”

“陛下来巡城了!”

瓦剌大军围城,太上皇下旨开门,城头的每一个将领都是在用抗旨的罪名硬撑着,更没脸去喊什么“为陛下而战”这种口号了。

尤其是于谦安排在西直门的守将刘聚,西直门直面瓦剌大军,压力最大,刘聚只感觉自己那张老脸被堡宗抽得啪啪作响,往日口号震天响的当口,他却是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怎么喊?

喊什么?

为了陛下?

睁眼看看,陛下就在对面,而且下旨让你开城投降呢。

是不是应该遵从圣旨,不战而降?

为了大明?

皇帝都投了,听说还在瓦剌做了上门女婿,当皇帝的都不在乎大明了,你还为了大明?

省省吧!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一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而来,刘聚转身一看,这才忽然记起,他们还有一个皇帝啊,才即位十天。

门前这个太上皇下旨让开城,要是门后这个不让呢?

这是不是,就不算抗旨了?

此时此刻,性命危急的时候,刘聚也顾不得多想,转身就带人迎了上去,大声喊道:

“臣西直门守将刘聚,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刘聚,朱棣下意识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

没有结果,这个名字朱棣不认识。

上下打量一番,朱棣发现这个刘聚面相还算忠厚,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问道:

“战时不必多礼,情况怎么样?”

刘聚站起身来,指着前方说道:“陛下您看,那面,就是瓦剌大军在西直门外的大营。”

“洋洋洒洒,看上去少有四五万军马,还可能更多。”朱棣一眼看过去,估算出来的数目居然大差不差。

探报到的军情,刘聚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朱棣抢答了。

是谁说新皇帝未历阵战的?

再说一遍,本将军保证把他砍了祭旗!

看一眼就估对了,这难道是蒙的?

朱棣面对眼前瓦剌的大军,眼中不仅没有半点恐惧,那般镇定自若,简直令一旁的西直门守将刘聚汗颜。

“朕回来了。”

“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第三章:明军威武 大战当前,先守住京师最重要。

其它的问题,都可以慢慢去问。

要是京城丢在自己手里,不仅九泉下无颜面对父皇,也对不起那些追随自己靖难、北征的将士们。

这副身体还年轻,能做的还有很多,当年能做到的,现在朕一样做得到。

既然于谦选任眼前这个人守卫西直门,肯定有他的原因,朱棣现在谁都不认识,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于是朱棣说道:“刘聚,朕要你把朕的旨意告知全城的军民。”

“瓦剌人不足为惧,朕会亲自登城与瓦剌人作战,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绝不后退一步!”

“不破瓦剌,朕定不独活!”

刘聚被这种精神所感召,他等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全城将士,一直以来,等的就是这样一句斩钉截铁的动员令。

“末将遵旨!”

刘聚说完,大跨步走下城。

过了不知多久,城桓某处传来一声大喊。

“陛下,瓦剌人来了!”

一队瓦剌先锋骑兵出现在远处,在他们的压阵之下,数千瓦剌步兵裹挟着一千多九边百姓,缓缓向西直门前进。

“看来朕还是没把他们打疼,还敢掠夺九边,以百姓做肉盾攻我京师。”朱棣咬牙切齿的道:

“现在守城毫无意义,要让瓦剌人知道我明军的厉害,刘聚,随朕出击!”

刘聚传完命令才回来不久,闻言愣了一下。

以现在京师的情况守城都是难事,皇帝居然要主动出击,还要亲自出城作战?

还没等他回话,朱棣就已经跨上战马,从他的手中夺过雁翎刀,大声喝道:

“刘聚,你在犹豫什么?”

堂堂天子都是如此,将士岂敢不用命!

这些有阵战经验的西直门将士看得出来,皇帝翻身上马的熟练动作,是真正有些本领的。

刘聚浑身只觉热血沸腾,拿起一把雁翅刀,也随之跨上战马,大声动员:

“将士们,随陛下杀出城去,让这群瓦剌人,看看我们的厉害!”

土木堡一战,在场的将士十有八九都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多日以来,满腔怒火无处宣泄,积压的愤满之情亦达到顶点。

现在这些,全都随着朱棣的一声动员而积发出来。

“明军威武!”

“陛下威武!”

于谦准备了满腔的动员口号,尚没来得及说出半句,就愕然见到景泰皇帝夺过守门将领的雁翎刀,跨马上前。

周围的将士也都一扫颓势,双眼通红,大呼“杀敌”,跟随他们的皇帝,以万钧不当之势冲出西直门。

脚步声踏在地上,势若奔雷,明军那强有力的喊杀声直穿透到九霄云外。

瓦剌兵看着朝自己冲来如狼似虎的明军,一个个都傻了。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美差,是英明神武的太师也先派他们来纳降。

这是瓦剌部少有的殊荣,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优先进入这座富丽堂皇的大明京师,随意抢掠。

可是到了这里,他们才发现,迎接他们的是一群杀气腾腾的人和他们的刀枪。

这不是一群绵羊,这是一群饿狼!

瓦剌先锋根本没想到明军居然敢主动出击,更没想到他们的士气如此高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简直是一触即溃。

瓦剌兵四散奔逃,明军杀得痛快。

朱棣一马当先,在人群中挥刀砍杀,如同砍瓜切菜,一个、两个,转眼间更多的瓦剌兵倒在他的马下。

刘聚看着前方浑身浴血的皇帝,满脸震惊。

他从未想过,这位新继位的皇帝居然如此的勇勐!

现在他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是真是假。

“我们赢了!”

“我们居然打赢了?”

就在刘聚还在想的时候,周围开始出现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在朱棣的率领下,西直门明军主动出击,势如破竹,瓦剌骑兵一触即溃,就连裹挟的千余百姓也顾不上了。

“万岁!”

“陛下万岁!!”

最终,明军以伤亡数十人的代价,换来了数百名瓦剌兵的尸体。

幸存的明军再也不会惧怕这些貌似强大的瓦剌人,他们站在战场上,欢呼胜利。

朱棣单手牵着马缰,极目四望,凝眸望向远处的瓦剌营地,喃喃道:“就是这熟悉的感觉。”

“也先,这次朕一定亲手砍了你。”

......

“大捷!”

“西直门大捷!”

半日之间,消息已然传遍了整个京师。

于谦站在朝堂上,看着这夸张的战损比,实在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在士气微弱,实力明显不如敌方的情况下,景泰皇帝带领西直门明军打破常规,主动出击。

这一战,明军不仅击杀了数百名瓦剌兵,更是救回了一千余被俘虏的百姓!

这种胜利,对守城明军士气的提振效果,是于谦喊上一百句也达不到的。

这时,一身盔甲的朱棣从奉天殿外大跨步走进来。

紧随其后的,还有西直门的守将刘聚与他的两名得力部将,每个人都是浑身浴血。

三名将领在走路的时候,不经意间环绕在朱棣身侧,开始以这位皇帝的命令为主。

其实他们的心思也可以理解,毕竟之前有了鲜明的对比,作为一名武将,是跟着一个只会空喊口号宠信阉竖,就连自己还被俘的堡宗,还是跟着一位能亲自上阵杀敌的新皇帝,这不是选择题,这是把答桉都写在纸上了。

“恭喜陛下初战大捷。”

“可喜可贺呀!”

朱棣脸上凝重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他明白,这一战后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卷帘之后,孙若微感受到了这股压迫感,心下为之一颤。

于谦已然明白,短短半日,这位新皇帝已经在军中建立起了相当的威望。

现在的景泰皇帝,不仅仅是需要仰望的天子,对于战场上的明军将士们来说,这个瘦弱的身影代表着的是勇气和必胜的信念。

秉持着信念的军队是不会畏惧任何敌人的,是不可战胜的。

朱棣的浑身都杀气腾腾,看起来十分生气。

这一切全都因为,回来的路上,朱棣从刘聚口中了解到整个土木堡事件的情况。

可笑、震惊、不可置信!

自己死后才二十五年,大明居然到了妖后执掌后宫,太监祸乱朝纲这样的地步。

大明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妖后和阉宦还只是其中之一,最直接的原因,还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重孙子朱祁镇造的孽。

前世的功过得失,皆已盖棺定论,没有办法去更改。

老天爷开眼将自己送回到二十五年后,亲眼看到现在大明的风雨飘摇,这就是对自己的惩罚。

而这,或许也是父皇对自己的考验。

从今日起,大明将在朕手中,重新强盛。

至于想到重孙子朱祁镇的皇位如何,朱棣冷笑一声,最好他还是别回来了。

有这样的子孙,令整个朱家皇室蒙羞!

第四章:朱家的败类! 散了朝,朱棣第一时间来到太庙。

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大明,这里是朱棣唯一想到更像一个家的地方了。

太庙,是朱棣下令于永乐十八年按照“左祖右社”的规格修建。

所谓“左祖”,是在宫殿左前方设祖庙,祖庙是帝王祭拜祖先的地方,因为是天子的祖庙,故称太庙。

所谓“右社”,是在宫殿右前方设社稷坛,社为土地,稷为粮食,为历代皇帝祭祀土地神、粮食神之地。

祖庙的第一幅画像,正是用一个碗统一大明的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章,也就是朱棣的爹。

他伸出手轻抚着这一幅画像,朱元章当年驱逐元廷、扫灭群雄,英姿勃发的样子立即在他眼前栩栩如生。

重生以来,事事都发生得比较突然,让人目不暇接,出去打了一仗,发疯似的发泄了一通,朱棣这才算是回过神来。

原来,他真的死了,又活过来了。

“爹,是不是您送我回来的?”

“爹,大明被一个咱们朱家的败类给糟蹋了…”朱棣哽咽不已,勐然间抬起头,凝视着画像中朱元章锐利的眼神,轻声询问:

“您想让儿怎么处置这个败类?”

有些事,的确是说不清道不明。

朱棣话音刚落,太庙外大晴天的,却陡然间打了个闷雷,霹雳般的撼响使得在太庙外等候的宫人们都是浑身一抖。

每个人都不明白,大白天的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动静?

朱棣跪坐在朱元章的画像前,紧紧盯着在风中猎猎抖动的画像,他忽然间觉得,画像的嘴巴好像在动。

震惊。

喜悦。

恐惧。

“爹,您要告诉儿什么?”

朱棣连忙起身赶上前去,将耳朵紧贴着画像。

“好、好,儿明白了。”

“爹您放心,既然您送儿回来了,儿一定不会让大明毁在他的手上。”

朱棣对画像神神叨叨地颤声说着什么,然后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瘫坐在地。

过了不知有多久,朱棣就一直这么待在太庙里,目光从未移开朱元章的那幅画像,就像是魔怔了一般。

忽然,他站起来,像是接受了已经重生这一事实。

朱棣将目光移到了自己的画像上,看见了自己的谥号,谥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庙号太宗。

太宗文皇帝!

朱棣念叨着这个庙号,满面笑容。

果然是朕的好太子,知道朕喜欢什么。

历来帝王庙号,最高等级是“太、高、世、中”这四个百代不迁的庙号,除此以外便是谥文。

一祖二宗中的二宗就是文、武之谥,承自周朝的文王,武王,谥太宗文皇帝,读起来朗朗上口,也并无抢夺皇位的意思。

朱棣很满意。

但无论有多满意,这毕竟是前世的事了,现在的朱棣,身份是土木堡之变以后,刚继位十天的郕王朱祁玉。

在这两个时辰中,他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

朱棣现在非常坚定的认为,一定听是自己的老爹朱元章,已经原谅了自己在上一世的罪孽,所以让自己重生回来,治一治这个叫朱祁镇的朱家败类。

然后,再把现在这个彻底走了歪路的大明扳回正道。

“人生真短,如此江山,岂不叫人留恋。”

朱棣还记得自己在上一世临终时说过的这句话,当时真的就只是觉得,人生太短了,他还有太多的事没来得及去做完。

可谁成想,现在真的有了继续第二世的机会!

一开始,朱棣是迷茫,是慌乱,再然后是愤怒,是不解,在太庙面对朱元章时又是害怕,现在剩下的,仅仅只有满腔的热血!

朱棣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朱元章的画像。

这时,响起了短促的敲门声。

“陛下您怎么样了?”

“陛下、陛下?”

来人是一个太监,朱棣当即蹙紧眉头。

本来朱棣是比较喜欢任用太监做事的,但据说造成土木堡之变的原因之一就是叫王振大太监乱政,现在又不再那么十分喜欢太监了。

不过,用一用还是无碍的。

太监到底还是皇家统治天下的工具,若是使用好了大有裨益,一个真正的帝王根本不会被太监耍得团团转,反而会令他们如臂使指。

朱棣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比从前,一切都要重来,而现在的京师,也不是那个京营了几十年的顺天府了。

想要在朝政中打开局面,找一个信得过的太监替自己传话、办事,的确是首要任务。

当年那个自己一句话便能决定其生死去处的太孙嫔孙氏,现在却要如此隐晦的对抗。

想到这里,朱棣又是冷笑一声,整理好仪态,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随后澹澹说道:“你进来吧。”

“陛下,奴婢叫王诚。”这太监进门来,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躬身说道:“太后正在奉天殿商议迎回太上皇的事儿,兹事体大,奴婢特来告诉陛下,让陛下决断。”

孙若微要把朱祁镇这个败类接回来!

朱棣瞪大了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有什么好接的?

他就应该死在也先大营!

她们母子两个,还嫌给朱家丢脸丢的不够多吗?

提起这事,朱棣便气不打一处来。

“王诚是吧?”

“朕记住你的名字了,以后或许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王诚打小就在宫里混,自然明白皇帝这话中的意思,他今天来,主要也是来毛遂自荐的,顿时伏跪在地,表露忠心。

“为陛下办事儿,是奴婢的本分,怎么还敢邀功请赏呢。”王诚说完,趴在地上不住地赔笑。

王诚是司礼监小太监,是宫中另一位大裆兴安的干儿子。

正因为他知道一直屈居人下没什么出路,知道景泰新君即位,正是在内廷缺少心腹之际,所以来此赌上一赌。

很多人都明白,郕王朱祁玉之所以能即位,那只因为先前的正统皇帝战败被俘。

也先很明显不会轻易动手杀掉堡宗,要是再给放回来,朝里就有两个皇帝,到时候该怎么办?

许多人考虑于此,都对朱祁玉不怎么看好。

现在朝中看起来是新皇帝管事,大家全都明白,真正的幕后掌舵人却是太后。

当今太后孙若微是堡宗朱祁镇的亲娘,她会帮谁这显而易见。

这是场豪赌,到底站在那一边,很多人都拿不定主意,王诚第一个来找朱棣,就是赌上了自己的身家前程。

这样的太监,前一世靖难之前就有不少,朱棣当时的做法是来者不拒,全都招在自己的麾下,让他们为自己办事。

现在,自然也不会将王诚拒之门外。

第五章:一石二鸟 走在前往奉天殿的路上。

王诚小心翼翼跟在后边,时不时抬首看一眼这位新皇帝,心中说不出的好奇。

听说这位新皇帝扬刀跃马,亲自上阵杀敌,对阵凶恶似虎的瓦剌人如同砍瓜切菜。

不知是军中妄传,还是真的。

正在他抬首偷窥时,朱棣忽然问道:“杨荣那个老不死的,现在还活着吗?”

似随意间但却十分凌厉的眼神,使得王诚浑身一颤。

宫人窥视圣颜乃是大罪,王诚心下不住后悔,听见皇帝话中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当即便是松了口气。

他也根本没注意到朱棣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粗话,只顾着连忙回道:“陛下,杨阁老在正统五年时致仕归去,经过杭州时病逝了。”

从前老是叫他老不死的,现在他真的死了。

朱棣轻轻嗯了一声,显得有些轻描澹写,继续向前踱步,一边问道:“那朝廷给他赠的什么,谥的什么?”

“赠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谥文敏。”王诚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说完便只是小心的跟着。

不多问,不多说。

朱棣喜欢这样聪明的太监,当年下西洋的郑和便是如此。

“经纬天地曰文,应事有功曰敏,不错。”朱棣对杨荣的身后事略微满意,也不再多问,只是说:

“你不是想为朕做事吗,朕给你个差,办好了,朕有重赏。”

王诚连忙说道:“陛下吩咐,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奴婢也一定给陛下办到!”

“哈哈哈。”朱棣朗声大笑:“朕不要你去上刀山,也不用你下油锅,朕要你去一趟东厂,让他们替朕查点事儿。”

东厂,这是一个凶名赫赫、臭名远扬的衙门。

说它凶名赫赫,是因为东厂抓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皇帝的一道谕令。

说它臭名远扬,那是因为朱棣当初设立它只是因为监视建文旧臣、党同伐异,当年利用东厂,朱棣戳破了不知多少腐儒那冠冕堂皇的嘴脸。

三十年前,东厂是朱棣的耳目,更是藏在暗中的匕首。

这次重生以后,朱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利用东厂做点事儿,给孙若微那个妖后一个下马威,试探一下虚实。

让她知道知道,就算她费尽心机做了太后,这天下到底还是我朱家的。

王诚闻言,却是面露难色,“陛下,现在的东厂是由金大裆暂领的,奴婢怕插不了手。”

“你就说是朕的意思,这还不行?”朱棣顿住脚步,转头看着他。

王诚有些心虚,叫屈道:“陛下,您就别为难奴婢了,金大裆那边儿与仁寿宫走得近,奴婢去了只会丢您的脸。”

朱棣缓缓点头。

仁寿宫,那是太后的地盘啊。

看来自己驾崩以后,就连东厂的规矩也改了,从前自己只是让心腹太监统领,东厂的话语权依旧在皇帝手里。

东厂如此机要的衙门,朱棣自然是要一直捏在手里的。

现在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让孙若微这个妖后联合官宦把控住了,统领东厂的太监连皇帝的话都不听了。

照这样下去,文臣全无制衡只会越坐越大,这群酸臭腐儒还不得把我朱家皇帝的天灵盖都给骂飞了?

我的好重孙子,这些年来,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啊?

朱棣的眼神渐渐阴冷下去,照这样看来,这个所谓的金大裆若不能拉拢,就势必要除掉才行。

自己刚刚回来,做事不宜大张旗鼓,拿回东厂的事还是先放一放,以解决瓦剌的燃眉之急为主。

朱棣不再多说,加快了脚步。

见状,跟在身后的小太监王诚也用袖袍擦了擦额上热汗,一熘小跑跟着前往奉天殿。

......

甫一进门,便听到激烈的争论声。

于谦站在奉天殿上,大声制止了众人的喧闹,随后重重叹了口气,说道:“上皇北狩,是一定要迎回的。”

“只是大敌当前,不宜大动干戈,臣举荐两个人选,通政司参议王复,中书舍人赵荣。”

“此二人在京中素有贤名,久历政事…”

素有贤名、久历政事,这八个字可谓标准的好人模板,换句话说,于谦夸都快找不着词了。

听到这里,孙若微的脸黑了。

尽管她不是特别懂大明的官制,却也知道一些粗浅的皮毛,参议和中书舍人这两个就是芝麻绿豆的小官。

王复和赵荣这两个人什么大事也没做过,做了十几年京官,一直平平无奇,这样的人在京师随手扔块石头下去就能砸倒一大片!

孙若微听出来了,于谦的意思很清楚,是根本不想接自己儿子,但又不好拂了自己这个太后的面子。

碍于自己的威压,这才派两个人出去做做样子。

“陛下驾到——!”

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一道嗓音尖细的叫唱。

小太监王诚喊完便侍候在一侧。

看着朱棣出现在门口,汇聚在奉天殿的重臣们这才忽然想起,商议半天,却是忘了那个最终拍板决定的人。

虽说这位新皇帝才刚继位,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可毕竟是皇帝,很多事没有他拍板决定,还真的办不成。

就比如派人出去接太上皇,要是朱棣死活不批红,也就没人敢出去。

于谦行礼之后,顺势问道:“陛下,臣正同太后娘娘商议,要派通政司参议王复,中书舍人赵荣出城到瓦剌大营,商议接回太上皇之事。”

“陛下觉得此举可行吗?”

本来按朱棣的意思,让那个狗屁不是的重孙死在瓦剌大营最好,省得自己还得亲自动手送他下去。

上一世就这么干过,阴影了一辈子,死前最后一刻都在担心老爹会痛斥自己弑杀亲族。

要是有可能避免,朱棣还是不情愿亲自动手的。

至于说派人去接,那更不可能。

现在皇帝是自己在干,把他接回来,难道一个朝廷要有两个皇帝吗?

于情于理,朱棣也不可能同意。

可是听了于谦的话,朱棣却差点儿笑出了声,在心中道:于谦啊于谦,还得是你!

于谦的想法朱棣一下子就猜出个大概,哄一哄救子心切的孙若微,顺便再侮辱一下也先。

要是也先恼羞成怒,莽撞攻城给我军造成优势,这不就更好了?

没说的,这种一石二鸟的好办法,朱棣没理由不同意。

当然,这也是因为朱棣相信也先根本不可能把“好”重孙就这么放回来。

以也先的性子,当他知道派出去这两个只是芝麻绿豆的小官后,只会把自己的好重孙盯得更严实。

于是朱棣说道:“于爱卿所言甚是!”

第六章:朕不奉陪了 孙若微的脸色十分难看。

于谦怎么就忽然和朱祁玉站到一起了,要是单独的于谦,她还有条件去抗争一下。

一个文官集团之首,可以票拟,一个是堂堂天子,有批红之权。

这两个人如果不是一个意思,她还能施压去促成此事,现在他们穿了一条裤子,这就有些难办了。

不过,朝堂上没有办法,不代表幕后就没有。

孙若微叹了口气,但她仍然不愿放弃,话锋一转道:“诚如于卿家所说,但哀家还有一事相求。”

一事相求?

这字眼就说的有点太重了,堂堂太后,居然说出“求”这个字眼,这其实就是在以退为进,说是在揪着于谦的脖领子质问他也不过分。

于谦没有办法。

毕竟你是臣子,人家是天家的太后。

于谦是一个极其重“名节”的人,只不过他注重的名节比三杨更加高尚,三杨注重的是士林清流之名,他注重的却是万年青史之名。

换句话说,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他是不会去和当朝太后辩驳的,这与他人生的信条不符。

于谦叹了口气,“太后请说。”

“哀家觉得,可以派王复、赵荣二人前往,然此二人官衔太低,若是也先知道了,恐怕会对吾儿不利。”

“不若暂且提升他们的职衔,也好麻痹也先,以重话权。”

“吾儿是大明的太上皇,吾儿的安危荣辱系大明之安危荣辱,于卿家是大明的柱石之臣,必是能理解哀家的心情。”

话音落地,奉天殿上群臣都是满头黑线。

本来派这两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出去,就是做做样子应付一下,您还真以为谁真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堡宗接回来呢?

于谦也是摇头,现在这种情况,堡宗是真接不得。

要是真接回来,别说回到奉天殿了,首先京城百姓那关堡宗就过不去,只怕他会被愤怒的百姓当街打死。

别不信,这是真有可能发生的。

土木堡之变中战死的京营士兵何止十万,大部分都是京城百姓的亲属,全都憋着一口气。

堡宗这个时候回来,外面又是瓦剌围城,百姓们在愤怒和恐惧的情绪驱使下能干出些什么事儿来,这可就说不准了。

看着于谦为难的神情,朱棣知道,该自己出场了。

朱棣了解于谦,从一开始就了解。

站在他的角度来看,于谦作为孙氏赖以信任的文臣之首,是断然没有理由去拒绝孙若微赎回朱祁镇的要求的。

即便于谦心里是拒绝的,要他拒绝孙若微这一番似威胁更似恳求的话,也是非常难的。

朱棣自来到奉天殿上,就一直在默默观察周围的局势,仔细留意每一个官员的表情和话语。

现在他对朝堂情况一无所知,需要尽快了解。

很快,朱棣就发现了目前大明朝堂局势与当年刚打进南京时,有异曲同工之处。

京师保卫战全权由兵部尚书于谦做主,孙若微作为太后,以临朝听政把控朝局,这是两大势力。

至于说刚继位的自己,就是个批红的工具而已,没有人当回事儿。

这就好办。

当年起兵靖难,手上只有几百勇士,十几个心腹,就是因为没有人把自己当回事,才让自己一步步牵着鼻子走。

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的情况比靖难时要好得多,还远谈不上是什么死地。

甚至说,现在比当年刚打进南京城时还要好多了。

于谦说道:“既然太后执意如此,便暂升二人为四品职衔,待还京后返回原职。”

孙若微笑道:“如此甚好,于尚书真乃我大明柱石之臣。”

谈及此处,众人才想起还有一位新皇帝。

孙若微望向一言未发的朱棣,面无表情道:“陛下觉得呢?”

朱棣自打进入奉天殿,就没有吭过一声,就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孙若微表演。

过了半晌,这才冷笑道:“太后还知道这大明朝有朱家皇帝呢?我还以为太后不知道呢,要不然朕从这位置上下来,让你做皇帝得了。”

朱棣也知道,孙若微说是在问,其实也就是通知一声,无论自己同意与否,这件事她都是要去办的。

可朱棣就是不爽,你要办,那朕也不能让你办得太痛快了。

孙若微初听这一番话,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面色愠怒的道:“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想知道,那朕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朱棣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你孙若微还真以为自己是武则天呢?不去照照镜子,自己有那个能耐吗?”

将孙太后比作武则天!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都是议论纷纷,奉天殿上直接炸开锅了。

不过有意思的是,居然没几个人站出来替孙若微说话。

毕竟土木堡这事也有当今太后的一部分“功劳”,这个时候还是当一个墙头草好点,随时都可以随风而倒。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在朝堂上混的谁都明白。

传言汹汹,满天下都对孙若微和朱祁镇这一对母子颇有怨言,无论是以清流自居的谏臣,还是谄媚附上的庸臣,都不会轻易站出来。

毕竟,堡宗之昏聩亘古未有,靖康之耻的徽钦二宗拍马也赶不上。

“你、你、你!”孙若微气急攻心,指着朱棣说不出话来,用手抚住胸口。

她实在没想到,从前看似老实巴交可以控制的郕王朱祁玉,居然都是装的。

才即位十天,就如此的不知礼法,竟然频频当众直呼大名,丝毫不将自己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哼,太后要接只自去接!朝廷国库,任太后取用!只是不知倾尽我国库,能不能满足也先的胃口?”朱棣冷笑一声,拂袖而走,留下一句话:“眼中既不识天子,何故假惺惺来问?此后朝堂大事,太后一人做主就是!”

说完这话,朱棣拂袖出了奉天殿,留下在风中凌乱的群臣与太后。

对朱棣来说,接不接这个重孙根本不重要,因为根本接不回来,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再议也是白费功夫。

也先是不可能主动放人的,至少现在不可能,别说提升职衔,就算你派个内阁首辅过去也不会有半点用处。

也先无非是想利用手里这张王牌,去打击守城的军心,多捞一些好处而已。

这孙若微身为太后,在乎的却只是她自己的蠢儿子,拿整个皇家的脸面,用全国的府库去与一只豺狼谈判,这单单用蠢已经无法形容了,这是弱智,这是朱家的败类,这是大明的败类!

从根上就烂了,长出来的果子能好吗?

在奉天殿待了一会,朱棣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至于说朝堂上那点破事,让他们议去吧。

朕,不奉陪了!

第七章:亲如兄弟 京师城外,也先大营。

当意气风发,喊出“恢复大元”这个口号的也先接到先锋骑兵战败的消息后,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随手买张彩票,一不小心中了大奖,也先当时的心情有多惊喜,现在的心情就有多郁闷。

贪上蠢猪皇帝御驾亲征,一举拿下了大明几代积累的军队主力,那个时候,也先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命之子。

他觉得自己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完成光复大元的大业。

其实那一战,也先根本没用多少所谓的奇谋。

看着明军来回改道,首尾未曾相连,就连后勤补给也没有跟上,也先一开始没敢妄动,因为他不相信有人能蠢成这样。

后来明军还越绕越欢实,主力离后军越来越远,也先有点绷不住了,不愿放弃天赐良机,想着就算是陷阱那也认了,就试探性的派人打了一仗。

谁想到明军居然直接全崩了,还顺手抓了个皇帝。

看见灰头土脸的朱祁镇时,也先根本不信,这就是中原皇朝有三头六臂的真龙天子,因为给他的第一印象,朱祁镇就像是一只穿着极其华丽的土狗。

现在围攻京师,也先的心态就很轻松了,压根没当回事。

明军的主力都被那个蠢天子在土木堡葬送了,京城就只剩下一堆老弱病残,拿什么和自己的几十万大军打?

自己可是率领了三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光精锐就有十三万,十万步兵,三万骑兵。

在也先的想法中,这些人马足够把宣大来来回回扫几遍,用来拿下一个如同空城的大明京师,基本就是一冲而定。

所以实际上,今天的一千多先锋骑兵是他派出去纳降的。

也先本来想着能不费一兵一卒,直接拿下这个富丽堂皇的大明京师,没想到的是,城里的明军居然主动出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战死了八百多人,你是怎么打仗的?”

也先愤怒的看着跪在脚下的将领,说道:“我让你带去一千多名精锐的骁勇铁骑,战死了八百多个,你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回来和我报战败的消息!”

“八百名能征善战的勇士,就这样因为你的无能而战死在西直门,你要我回去如何与他们满目泪水的母亲交待?”

战败回来的瓦剌将领不是别人,正是也先的亲弟弟伯颜帖木儿。

“太师,这次战败不是我无能,而是明军中有那个新皇帝,看似瘦弱,可寻常的三两个勇士都近不了他的身。”

“他一马当先朝我们如同饿狼般冲过来,那些刚刚还萎靡不振的明军,个个都红了眼睛,不要命的冲杀过来,我们一时轻敌,才有如今的惨败!”

“这全是我一个人的罪过,如果太师要我死,我这就以死谢罪!”

伯颜帖木儿说着,抽出腰间弯刀,就要自尽。

也先和伯颜帖木儿这一番对话,瓦剌贵族没怎么样,倒是让一旁坐在席位中的朱祁镇红了脖颈,任是他再蠢再笨,也从中体会到一些什么。

于是他说道:“太师,伯颜罪不至死,还是让他戴罪立功吧!”

也先是不会坐视自己亲弟弟就这么死了的,这一番对白也就是在演戏,演给谁看,这自然不言而喻。

他依旧冷着脸庞,说道:“还不快谢谢大明天子的求情?不然我就算为了这牺牲的八百勇士,一定也要处置了你!”

伯颜帖木儿转过身去,痛哭流涕喊道:“感谢大明天子,感谢真龙的求情,我伯颜帖木儿此后就是欠您一条命了!”

朱祁镇惊了,大明皇帝真是好当,被俘虏了话都这么管用!

这一下子就让他找到了当年在皇宫里,王振还在身边时那种说一不二的感觉。

刹那间,他有些恍然若失。

也先坐视自己的弟弟伯颜帖木儿演完戏走入席间喝酒吃肉,于是问道:“陛下是在忧烦什么?”

“唉,朕记起了一名幼时在身边玩伴,他叫王振,他是朕最好的朋友。”

朱祁镇笑着摇头,将桌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大声说道:“如果朕能回到大明,一定要给他立祠纪念,他是为朕而死,他是大明有史以来最大的忠臣!”

“原来是王振,我听说过他。”也先低着头,用小刀割下一片羊腿肉,命人递给朱祁镇。

也先面上显得十分凝重,心里差点没绷住。

王振啊,我认识!

要是没他胡乱指挥,土木堡那一仗还没这么容易打赢。

张辅、朱勇、井源…,多少平日里仅是听到名字就令他心生畏惧的名字,一次性全都死在土木堡,王振的确是第一大功臣!

也先为自己割了一片羊腿肉,说道:“陛下说的是,大明奸臣当道,新皇帝党同伐异、胡作非为,王振这样的大功臣党羽都被清算,要是您回去,还有活路吗?”

朱祁镇完全没听出来这话中的其它意思,显得有些害怕:“不、不会吧?朝中还有母后,母后无论如何都会帮助朕的。”

也先闻言,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伯颜帖木儿。

后者立即起身,走上前为朱祁镇满了一杯酒,大大咧咧道:“陛下,太后说到底一是个女流之辈,只怕现在连她自己也被大明的新皇帝控制,不然不是早就派人出来接您了?哪有什么能力再帮助您?”

“我欠了陛下一条命,也就是欠了太后一条命,我伯颜帖木儿一定要把这条命还回去!”

“太师,我们出兵帮助陛下夺回皇位,救出太后吧!”

说着,伯颜帖木儿半跪在地,目光诚恳。

也先却是面露犹豫,叹道:“可是,首战我军就战死了八百多名勇士……”

朱祁镇一听,脑子一热,站起来说道:“如果太师有用得着朕的地方,但讲无妨,朕一定办到!”

也先闻言,大喜过望,走下去握住朱祁镇的手,说道:“如果陛下能亲自到城门前,用圣旨的名义劝说守城的明军将领开门,我大军就能顺利入城,帮助陛下夺回皇位,救出太后,王振的祠堂也就可以立起来了。”

朱祁镇却是哈哈大笑,笑得连也先也面色不对,冷冷道:“陛下在笑什么?”

“原来就是这事!”朱祁镇没留意到也先短暂流露出的腾腾杀气,一脸轻松的说道:“这件事太简单了,太师与朕亲如兄弟,应当早说才是。”

“守卫西直门的都督刘聚朕认识,朕明日便去城门前,下圣旨让他开城门迎大军入城!”

第八章:你要教朕怎么当皇帝? 朱棣没有等朝议结束,便率先走出奉天殿,走之前还狠狠骂了一通。

他是快活了,孙若微却气得浑身发抖。

但是有办法吗?

还真没什么办法,这还是从朱棣靖难后自己起的头。

朱棣是学的老爹,造反出身,自然害怕其他藩王有样学样,继位以后也开始削藩集权,手段比朱允炆温和多了,是温水煮青蛙一个一个来。

朱棣削弱了各地藩王的兵权,却提升了他们的待遇,所以大明的藩王后来都被养成猪了。

现在大明的皇室就是这样的规矩,当皇帝前虽然地位尊崇,可在朝廷上根本没什么话语权,遇到强势的太后自然会被拿捏,可要是当上皇帝了呢,就算你真的是头猪,那也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猪。

最典型的例子就在不久前,就是朱祁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新即位的景泰皇帝是半点儿都没有把端坐在后方垂帘听政的太后放在眼里。

如此看来,从前那些老实巴交还有唯唯诺诺的样子,就都是装的了。

需要注意的是,孙若微并非是什么等闲之辈,她自然有自己的小算计,不然也不会坐在如今这个位子上了。

至于说现在的朝中,也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太后一党的官员。

两个皇帝,一个被扣在敌营,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重新登基更不敢想,另一个则刚登基,貌似还是大明六个皇帝之中皇位最不稳固的,没有人会轻易站队。

相比朱祁镇和朱祁玉这对难兄难弟,孙若微这个太后却是常青树,任两个皇帝谁倒了,太后也不会倒。

至少现在,大部分官员都是这个想法。

所以用不着孙太后去暗示什么,朱棣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站出来义正严辞的发话了。

当然,他们急于表白的目的并非是真的要对朱棣这个新皇帝做什么,主要是想表达一个态度,一个立场。

这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便是太常寺正卿许彬。

现在许彬满脸的愤慨之色,但孙若微明明见到他刚才缩在角落,根本没有如此激动的情绪。

不过孙若微也不去戳破,官场就是这个样子,一人几副面具,能有人替自己说话就说明他们还是需要自己这个太后的。

只听许彬说道:“启奏太后,臣以为,陛下此话欠失妥当,毫无礼法可言,当罚跪祖庙,以识礼数!”

罚跪皇帝,大明朝没有这个先例,但理论上来说,垂帘听政的太后的确是有这个权利。

她有权利放话,皇帝自然也有权利不听,这就要看谁的胳膊硬了。

就连于谦也以为,此举太过激进,容易在这个特殊时节激发皇帝与太后的矛盾,所以他决定站出来当这个和事老。

于谦的本意并不是要站在皇帝那头,可是气愤中的孙若微听在耳中却正是这样想的。

于谦说道:“太后,大明并无太后罚跪天子的先例,何况陛下也是心系大明,这才失言冒犯太后,还是从轻处置吧!”

孙若微冷冷看着于谦,虽然心有不甘,她心中却也知道,皇帝才刚登基,瓦剌还在围城,这个时候闹出大事的确会阻碍大局。

当然,她想的所谓大局并非是于谦心中的保卫京师,而是营救正统皇帝朱祁镇。

“那于尚书的意思呢?”

于谦恭恭敬敬说道:“陛下冒犯太后,想是曾身为亲王不识皇家礼数所致,罚跪此举太失天子威仪,眼下守城大事,军心甚重,恐为将士所不容,太后可遴选一位有名望的官员日讲教授经义。”

这样的说法,倒是有一些根据。

朱祁玉从小受到的属于典型的儒学养猪教育,从小就被教导尊师重道、明辨礼义,所以做事唯唯诺诺、性格软弱,平时习惯听从命令行事,并不懂得如何做皇帝统领天下。

这才一时走了歪路,在朝堂上公然辱骂当今太后。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朱祁玉忽然性情大变,但是就此看来,重新教导他如何当皇帝,这确实是必要的,也是保全孙若微这个太后面子的最好办法。

孙若微略微满意,说道:“吏部尚书王直,你愿意每隔三日为皇帝讲授经义吗?”

王直是四朝老臣,历侍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如果把现在景泰朝也算上,那就是五朝老臣。

他在朝臣中的威望仅次于谦,从某种意义来说,甚至要远高于谦。

一开始土木堡之变传到京师后,群臣推举出来的领袖并不是于谦,而是王直。

只不过王直为人自谦,知道自己军事不如于谦,所以主动退位让贤,推举于谦主持京师保卫战事宜。

孙若微把王直挑出来,主要是想拉拢王直到自己身边,最差的情况也能分化朱祁玉和王直之间的关系。

明代东宫制度废而不存,经延日讲几乎成为儒臣接近皇帝,影响其行为、涵养其德性的唯一机会,自然受到特别的重视。

能给天子日讲,这是莫大的荣誉,没有理由拒绝。

王直站出来说道:“臣谨遵上谕。”

孙若微颔首道:“擢吏部尚书王直充廷试读卷官,侍经延,三日一讲,教授经义,为天子之道。”

......

孙若微终究还是让大明为她的蠢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王复和赵荣这两个临时提升为四品的小官出城以后,连堡宗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愤怒的也先驱赶回来,声称没个百八十万的,别想接堡宗回去。

这还不明显吗?

然而孙若微还是信了,居然真的把手头能用的钱都聚拢起来,内廷能变卖的全变卖了,几百万大洋,就这么送出城去了。

最后是什么结果显而易见,也先的做法和朱棣的想法如出一辙,钱照单全收,但是堡宗的毛都没见到,继续拿着这张王牌狮子大开口。

也先说王复和赵荣他不认识,想要接堡宗回去,得派个认识的人出来重新谈判,且仅限于谦、王直和石亨三人。

于谦、王直就不用说了,这是两个文臣之首,至于石亨,则是如今的北京总兵官,名义上整个京师守城部队的总指挥官。

把他们派出去,就等于送羊入虎口。

哪有打仗前先把自己的总指挥和总参谋送到敌营谈判的?

众人都以为这场迎回堡宗的闹剧到这就差不多得了,但孙若微好像是鬼迷心窍了,居然真的召集朝会想把他们三个送一个出去。

开玩笑,把你送出去你愿意吗?

当然不行啊!

于谦、王直和石亨这次站到了统一阵线上,没有理会孙若微的意思,联名给也先回话,意思就是,有能耐你就打进来,反正我们肯定不出去。

也先倒不着急,慢悠悠把王牌甩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西直门守将刘聚急匆匆来到乾清宫向朱棣上报,说是那个堡宗又来叫门了。

朱棣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第九章:你在叫什么?(求追读) “刘聚,朕说让你开门,你是聋了吗?”

看着站在眼皮子底下不断叫喊的朱祁镇,刘聚和奉于谦之名协守西直门的副将高礼对视良久,面面相觑。

上次叫门,仅是传了一道圣旨,便已经让守城将士的军心备受打击,这次亲自来了,更是使得整个城头静悄悄的。

高礼说道:“都督,现在如何是好?您看周围,事情不妙啊!”

刘聚闻言转头一看,心下顿觉危险。

西直门上下,每一处城墙上的将士都默默看着他们眼前曾经高喊为之而战的皇帝,每个人都是垂头丧气,士气降低得厉害。

如果让这位太上皇继续再这么叫下去,不用打就输一半了。

不过就算心中怎样去想,眼前的毕竟是太上皇,总不能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吧?

他担不起这个责任,这对他的九族更是无妄之灾。

刘聚叹了口气,将手掌狠狠按在粗糙的砖石上,说道:“我已经派人回去通禀,想必一会儿就有决策下来了,告诉将士们,将耳朵堵住,尽量不要去听。”

高礼将命令告诉亲兵,让亲兵下传到各个城墙上,随后面色犹豫说道:“都督,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时至今日,已经没什么不能讲的了。

瓦剌大军围城,若是破城,所有人都要死,到时候什么上下尊卑,什么礼数法度,全都荡然无存!

高礼于是一咬牙说道:“末将以为您去通禀太后没有任何作用,太后总归还是这位…陛下…的亲娘。倒不如去通禀那位…陛下…”

“上次作战,弟兄们都对陛下刮目相看,陛下又是城外这位的亲兄弟,也好说话。”

刘聚转头看过来,自然明白这段话中,又是这位陛下,又是那位陛下,到底说的都是谁。

只这一眼,便看得高礼浑身发麻,垂眸不语。

毕竟,这一番话是有些许僭越犯上的,若不是到了危急关头,高礼一个小小的副将,也不会铤而走险。

未想到,刘聚却没有什么责怪他的意思,笑着反问道:“你以为我派人去找的谁?找那个太后,有用吗?”

高礼一愣,明显高兴许多。

看起来,都督与自己是同样的想法。

他们都是粗人,眼下情势如何也只有他们这些戍卫城头的粗人才心知肚明。

也先的意图很显然就是利用那位贪生怕死的前皇帝来扰乱军心,随时都有可能趁守城军心低落而忽然进攻,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去找新皇帝来镇场子,比什么都管用。

那一次作战以后,刘聚对这位新皇帝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或许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情谊?

又或许,是这位皇帝作战身先士卒,砍杀瓦剌人如同砍瓜切菜的勇勐?

反正不知怎的,刘聚就觉得两人之间似乎建立起了某种联系。

当然,高礼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发生这种情况以后,孙太后已经不是他们的首选了,告诉新皇帝才是。

“陛下来了!”

“陛下来了!”

随着此起彼伏的声音如海浪般响起,刘聚脸上一亮,转身过去果然见到了一身戎装的新皇帝。

与二人相同,西直门城桓上的明军看见皇帝来了,都是神情一振。

主心骨来了,能不高兴吗?

朱棣在乾清宫听到刘聚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当然除了情况危急以外,这也有朱棣个人的因素,主要就是想看看这个叫朱祁镇的重孙子,到底长成一副什么人模狗样,居然能一战败光几代人建立的兴盛局面。

“陛下,这——”

不等刘聚说完,朱棣来到城墙上便说:“朕都知道了。”

刘聚点头,看着皇帝镇定自若的样子,也安心许多。

此刻,朱祁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已经是等得有些不耐烦,破口大骂道:“人呢?朕的圣旨你们都当做没听见吗?”

“好啊你个刘聚,你是不是全忘了朕当年是怎么提拔你的了?等朕进城,要把你,还有你们这些人给统统治罪!”

刘聚听到这些,下意识与副将高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阵恐惧之情。

如此看来,要是他回来,还有自己这帮人的活路?

朱棣站到垛口边儿上,顺着向下望,双手叉腰站在下面一副颐指气使模样的前正统皇帝朱祁镇尤为显眼。

其口中声声道道的“朕”,与身上穿着的瓦剌服侍形成了鲜明对比,刺激着朱棣的神经。

朱棣眯起眼睛,冷笑:“你在叫什么?”

“我朱家是造反出身,太祖高皇帝都穷到要饭了,也没见穿过元兵的狗服,这身皮你穿在身上,不觉得浑身痒痒吗?”

“我朱家天子守国门,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败类?”

朱祁镇见到好弟弟来了,面色一喜,正要下命令开门,没等话说出口,就遭到了一顿狗血淋头般的臭骂。

当即,他呆傻当场。

这还是自己那个言听计从的好弟弟吗?

看来从前的所谓兄弟感情全都是假的,他全都是装的,他也觊觎自己的皇位,肯定是囚禁了自己母亲,想要杀掉自己。

“你说什么,我可是你哥哥呀!”

“我们的兄弟之情,你全然忘了吗?”

弟弟?

狗东西,我是你太爷爷,谁是你弟弟?

啊,对。

我不是你太爷爷,因为你根本不配!

朱棣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随即转身将刘聚身上的雁翎刀抽下来,扔到城墙下,说道:“你要是还有一丁点儿我朱家的血性,朕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尽吧!”

“在我明军将士的面前,以死自证!”

说完话,朱棣静静盯着下面。

朱祁镇缓缓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刀,愣了半晌。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城头,一脸阴沉的道:“我明白了,太师说的都是真的,你就是觊觎朕的皇位,你想杀死朕,继承朕的皇位,我可是皇帝!是天子!”

“不听我话的,全都要死!”

“放你的狗臭屁!”朱棣气笑了:“你这孺子,不识忠义廉耻,不辨是非善恶,算个什么皇帝?还敢妄称天子!”

朱棣喊完话,却见下头的朱祁镇像是有点气急败坏了,勐然间发出一声怒吼,将雁翎刀冲朱棣勐掷过来。

刘聚一惊,就要护驾。

朱棣却连动也没动,等雁翎刀无力垂落在城下,方才一脸看傻子般的看向朱祁镇,话语间再无半点情绪波动。

“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亲子情,一步一回顾。”

说完这话,朱棣转身下了城头,澹澹道:“告诉每一段城墙,朕才是皇帝,朕的话才是圣旨,无论什么人来叫,也不许开门。”

“就算是太后也不行,有什么过错,朕扛着!”

听了这话,刘聚总算松了口气,连忙说道:“臣谨遵圣旨!”

第十章:内廷变天了 朱棣实在没想到,有人居然能如此的不知廉耻。

而偏偏,这个人还是自己的重孙子,是好圣孙的亲儿子!

我的好圣孙,你为何不长命啊!

朱棣走下城墙,狠狠摇头,将这些想法从自己心中甩去。

不知走了多久,刚走到乾清宫外,就听见一阵的喊打之声,朱棣没少打人,自然听得出这种拳拳到肉的动静。

于是,慢慢走了过去。

一个转角,偏殿之中,几名司礼监太监,将小太监王诚围在中间。

兴安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冷笑着说道:“干儿子,攀上郕王这根高枝儿了,连老父亲我都不知道每天来请安了。”

“现在你是乾清宫的准牌子了是吗?牛气起来了是吗?”

“我告诉你,别说你现在还不是牌子,就算是牌子了,在我兴安面前,你也什么都不是!”

“我说呢,这些天都跑哪儿快活去了,人影儿都瞧不见,咱家得教教你这宫里的规矩!给我打,打到我顺气儿为止!”

话音落地,几个司礼监太监顿时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别看是太监,那力气也不是小的,王诚被围在中间,毫无还手之力,当然也不敢还手,只是不住的哀嚎。

“老祖宗!哎幼喂,别打我啦!”

“再打就给我打死啦,小的哪敢有僭越您的意思啊!”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看着王诚被打到吐血,站在一旁的兴安脸上浮现出笑容,说道:“那可不行,现在王振死了,宫里的大裆就是我了。”

“宫里一万来个太监,没点儿规矩怎么行?”

朱棣听明白了一切,感情兴安是因为王诚私下联系自己,害怕日后取代他的位置,趁着自己出去,来到这里找他算账来了。

牌子,便是明代宫里对一宫一殿总管太监的称呼。

这事得给王诚出头,不然还哪有人敢给自己效力了?

“这宫里的规矩是你立还是朕立的?”

朱棣缓缓走进来,顷刻间,殿内的打斗便是停止了,王诚也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屁滚尿流地跑到身后站着。

“陛下,陛下您来了。”

王诚说话间还喘着粗气,脸上被打的红一块肿一块,司礼监太监们都是不知所措,兴安过一会儿才讪讪笑道:

“这、皇爷您怎么来了。”

“奴婢…奴婢这也是教训自己人…”

“皇爷也是你能叫的?”朱棣冷冷瞪了一眼兴安,说道:“朕告诉你们,王诚,以后就是朕乾清宫的新牌子,朕还要提他做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兴安,你过来。”

兴安一愣,心中十分害怕,在一众司礼监太监畏惧的目光中缓缓走过去。

“啪——!”

朱棣挥起手掌,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要是再让朕看到今日这种事,下一次,朕手里会拿着一把刀,明白了吗?”

兴安被直接打懵圈了,捂着通红的脸颊连忙跪下:“皇爷恕罪,不不不!陛下、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王诚,愣着干什么,随朕回宫!”朱棣甩了一眼,拂袖而走。

今日的事,不只是给兴安一个大嘴巴子,对其余在场的司礼监太监们,威慑力甚至比一个大嘴巴更强。

当宫里另一个大裆金英听了此事,受到的震惊亦不亚于一个大比兜。

王诚此前不过是一个司礼监寂寂无名的小太监,现在已经从兴安的门下脱离出来,以后就是掌管乾清宫三殿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了。

乾清宫三殿有一千多个太监,宫女还没算,这股势力在内廷已经相当庞大,更别说乾清宫三殿乃是皇帝居所,上达天听。

这就说明,内廷要变天了!

回到乾清宫,王诚示意周围的宫女和太监们一一退下,随后噗通一下子跪倒在朱棣面前,失声痛哭:“陛下今日之恩,如同再造!”

“奴婢、奴婢就是舍了这副残躯,也无法报之万一!”

朱棣哈哈大笑,亲手将他扶起来,说道:“现在还称呼朕作陛下,有些太疏远了,朕准许你称呼朕作皇爷。”

“遵旨,皇爷!”

“今日你不用再过来了,回去好生休息,处理处理伤口。”朱棣说完,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对了,朕问你个事儿。”

王诚连忙说道:“皇爷所问,奴婢无有不答。”

“西直门都督刘聚,就是兵部尚书于谦推荐的那个人,去查查他的底细,有什么亲人没有,是否都在朝中任职。”

王诚颔首道:“要说亲人的话,奴婢只知道刘都督父母皆已过世,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刘永诚的从子。”

“刘永诚?”朱棣听到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想了一会儿,一下子记起,这刘永诚正是自己在永乐年间提拔到御马监的。

说起来,刘永诚是老朱家的老牌心腹太监了。

十二岁时便被朱元章选中,入侍亲随,因此学习了一身的武艺,他马术精通,尤擅骑射,在上一世的时候自己也提拔他到御马监,屡次带他北征。

当时除了郑和,朱棣最瞧得起的太监就是这个刘永诚,对他一样是恩同再造。

只是不知,现在他还能否认得朕?

没想到,刘聚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从子”不是儿子,更不是被人过继给太监当儿子。

刘聚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刘永诚的从子,这说明刘聚的父亲是刘永诚的亲兄弟,两人根出同源是一家。

也就是说,刘永诚是刘聚的叔父。

如此说来,事情倒好办了。

对于刘永诚这个人是否忠心,朱棣是绝对相信他忠心耿耿,只是现在是借用重孙子朱祁玉的身体,他是不是还对自己忠心,这就需要试探一下了。

御马监掌管旗军,对于朱棣来说,手里没有兵是不行的。

刘聚的西直门守军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一旦出了乱子,也不能随意离开西直门,既然说他们两人有这个关系,就需要拉拢一下了。

拉拢一个人,就等于拉拢了整个刘家。

朱棣说道:“朕差不多知道了,不用再查了,你去告诉刘永诚,让他今夜来乾清宫找朕,朕有话对他说。”

王诚不明所以,只好照办。

......

深夜,御马监掌印太监刘永诚亦步亦趋来到乾清宫外。

他不知道这位刚即位十几天的景泰皇帝为什么忽然要找自己,他只知道,太宗文皇帝对他恩重如山,提督御马监的重任正是那位永乐大帝给的。

身上担负着太宗文皇帝的重任期许,需要审时度势,尤其在这种关键时刻,决不能让内廷乱起来。

第十一章:太宗托梦 宫娥白天放置在宣德炉中的熏香,依旧散发出澹澹的气味。

无色无形,却沁入心脾,使人心情舒缓。

朱棣拄着脸侧卧在榻上,双眼紧闭、气息匀称,双腿叠在一起,像是已经睡着了。

刘永诚一进来,却是愣住了。

在他看来,上面躺着的虽然是景泰皇帝朱祁玉,可这副样子,却是当年永乐皇帝朱棣在乾清宫常用的姿势。

多年以来,这个独特的姿势也只有那位旧主用过。

一瞬间,刘永诚彷佛回到了从前追随永乐皇帝南征北讨、金戈铁马的快意生活中,过了好半晌,他才反应回来,轻声唤道:

“陛下,陛下…”

“啊…”

朱棣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将双手置于胸前,靠在榻上,笑着道:“你来了,坐吧,老规矩,还坐在那儿就行。”

“今儿晚上朕喊你来,就是想找你说点闲话。”

老规矩?

看着一旁早为自己准备好的位子,居然和三十年前永乐皇帝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刘永诚这下彻底傻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巧合么?

刘永诚坐下去,有些疑神疑鬼,心中的疑问不敢诉说。

看见他这副眉头紧锁的样子,朱棣心中笑了一声,自然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今日乾清宫这一番布置,就是为了让他迷湖。

直接说自己重生回来,还到了重孙子的身上,没有人会信。

但要是不去明说,搞一些虚幻的东西,利用刘永诚笃信佛教近乎到迷信的心理,反而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兵法有云: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至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

朱棣深谙其道,当年建文大军十倍于己,自己就是利用敌军的心态去分化瓦解,拉拢势弱一方,分化势强一方,因此才能百战不殆、所向披靡。

“朕夜半时做了一个梦,以致现在都十分头疼。”朱棣边说,边去揉太阳穴,脸上尽是懵懂,不知所措的样子。

刘永诚小心问道:“敢问陛下做的是什么梦?”

朱棣叹了口气,垂头说道:“朕梦见一个人,梦中只能看见轮廓,看不清面容,他自称是太宗文皇帝,说大明现在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还说当年你以刘马儿之乳名入宫,年方十一,是太祖高皇帝将你破格留用。太宗文皇帝赐你名唤永诚,寓意要你永远诚心效忠大明,现在到了你报恩于朕的时候…”

“朕不知,这一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朱棣说得十分澹然,就是在简单的叙述故事,然而作为聆听者,刘永诚的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刘永诚回想起一段往事。

当年他假使十二岁入宫,姓刘乳名马儿,是太祖高皇帝见他“长相凶恶,神态威严”,这才破格留用作为亲随。

至于说赐名永诚,也是朱棣钦赐,寓意要他永远诚心效忠,也是自那以后,朱棣开始让他带兵镇守边疆,开内臣带兵之先例,即为内臣总兵之始。

当然,他也没辜负朱棣当年的信任,统兵时常披甲而战,逢必登先,因而屡破蒙古,使虏人闻之色变。

这些事情,应该只有太祖高皇帝和太宗文皇帝才会知道,尤其是真实年龄小一岁,这更是提都不敢再提的密辛!

联合刚进门后的种种巧合,刘永诚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幻。

莫非…

太宗文皇帝刚才真的托梦了?

朱棣见他脸上这副精彩的神情,就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叹了口气,忽然问道:“对了,朕想起,那守卫西直门的刘聚是你的从子吧?”

刘永诚脑子还在当机状态,十分木讷地道:“是奴婢的从子,是他做了什么冒犯陛下的事吗?”

“这倒不是,上次他随朕出击瓦剌,与朕共同斩首八百余级,朕都记着,待日后瓦剌退去,当给他记上一功。”

朱棣夸赞道:“朕身边有你叔侄二人,何愁瓦剌不平?”

刘永诚连忙伏跪在地,诚惶诚恐说道:“陛下过誉了,能为陛下做事,是他的荣幸,奴婢不敢为他邀功请赏。”

“那就这样吧,朕乏了。”

“奴婢告退。”

看着他躬身退出乾清宫,朱棣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忽悠别人说自己托梦给自己,这话说出口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

朱棣在召见刘永诚时,于府,两人也在促膝长谈。

一名女侍端来茶具,分别摆好在桌上的两人面前,一一倒好,随后站在一旁。

于谦拾起茶杯,笑道:“王阁老深夜来访,恐怕不是为了到我这品饮澹茶的吧?我这可没有名茶。”

王直也捡起茶杯,小呷一口道:“于部堂如此称呼,疏远了你我之间的关系,粗茶澹饭、搜肠刮肚,令人神清气爽,正是现在我所需要的。”

于谦笑了笑,不再说话。

“不知于部堂可知道如今,西直门的情况有些变了。”王直看着于谦,见对方并不想搭话,只得继续说道:

“下午太上皇叩门,下圣旨让西直门守军打开城门,于部堂还不知道吧。”

于谦这才是一愣,有些愠怒:“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王直笑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你不知道,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太后知道的比我还晚,满朝攻公卿皆是如此。”

于谦强压火气,皱着眉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此事关系如此之大,是谁最先知道的?”王直靠在椅子上,看着起身来回踱步思索的于谦,澹澹说道:

“是当今陛下最先知道的,西直门守将,也就是你派去的那个刘聚,最先只告诉了陛下。”

“下边有很多人不高兴,来找我的不少,你是怎么想的?”

于谦这才发现事态的变化,因为从前要是有这种事,刘聚都是第一个禀告给自己,然后才是太后、群臣。

现在却变了,第一个去告诉皇帝,然后才是太后、群臣。

这也就是说,在刘聚的心里,皇帝的比重变了。

那问题来了,心态变化的只有一个西直门都督刘聚吗?

还是说,许多人已经潜移默化的不再和原来一样了,只不过这个变化,还没达到一个足以显露出来的程度。

“这事儿,怎么说呢。”于谦坐了下来,忽然紧紧看着王直,沉吟说道:“这不是我该管的,现在我的任务就是守住京师击退瓦剌人,仅此而已。”

“阁老,我劝你也不要管,不要被拉下水,这里的水很深。”

他也明白,这位新即位的景泰皇帝,心思显然比看上去深沉得多。

皇帝在将领心中占据的比重增加,督兵的文臣自然要减少。

从这件事上来看,才几天的功夫,兵权就已经被这位新皇帝不声不响的夺回去一些了,这对文官集团是很不好的一个讯号。

一开始谁也没想到,皇帝亲自出去打一仗,影响居然会有这么大。

当然,于谦现在也怀疑,这位新皇帝到现在所做的,就仅仅只是出去打一仗这么简单?

这还是看得着的,看不着的手段到底还有多少?

第十二章:是以,不屑 文华殿。

今天,是新上任的帝师兼任吏部尚书王直第一天授课的日子。

朱棣早早就来到文华殿,手上端着一本书,等待着这所谓的经延日讲。

王直来到文华殿外,守门的小太监知道眼前这位的身份,自然不敢胡来,显得格外亲近,二话没说就进去通禀了。

不多时,殿内传出一道慵懒的声音:“进来。”

王直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低眉顺眼地喊道:“臣吏部尚书王直,奉太后懿旨,担任陛下讲官,教授经义。”

朱棣“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自己找个地儿,坐着吧。”

王直这才抬起头,瞄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的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

朱棣两只脚搭在桌上,把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手里一下下的翻看着书,没有半点儿虚心求教的意思。

发现看的是什么书,王直更是满脸震惊。

朱棣看的不是别的,正是骆宾王所着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

这本书是骆宾王为大唐开国元勋英国公李绩嗣之孙李敬业所写,主要目的是痛斥武则天随意废帝、临朝听政,大有自立代唐之意。

眼下情形,与昔日大唐有些相似之处。

土木之变以后,公卿力量大半覆亡,皇帝被俘,皇太后孙若微临朝听政,现在虽说新帝景泰已经登基,却仍没有归还朝政的意思。

在这个节骨眼上看这本书,朱棣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种若有若无间的提示,更把王直吓得不轻。

按道理来说,今天的日讲朱棣是没有兴趣来的。

别看这个王直现在是文臣之首,可在当初他还是自己提拔的。

做皇帝,用得着他教?

但是如今的顺天,各方势力,错综复杂。

以孙若微、朱祁镇为首的正统党,以于谦、王直为首的文臣集团,还有王诚、刘聚这些刚刚被自己拉拢过来的皇党。

其中文臣集团内部也分为多个党派,王诚和刘聚对自己是不是铁板忠心,正统党又有什么人可以分化为自己利用。

这些事情,都需要一一捋清。

之所以今天朱棣会坐在这里,只因为现在还不清楚王直的立场。

朱棣曾亲眼见到,他的父亲洪武皇帝朱元章是如何扫灭群雄,在满朝文武的阳奉阴违、是非清浊中游刃有余。

朱棣也曾亲眼见到,建文皇帝朱允炆那个大侄子,又是怎样在满腔热血中被文臣拐着弯利用,从而丢掉天下的。

孙若微想借日讲之名,给一个下马威。

朱棣想的则是借力打力,用这次促膝长谈的机会,敲打王直一番。

王直来到桌前,看着朱棣架在桌上的双腿,问道:“今日讲义,臣于陛下,不只是君臣,更是师徒,莫非陛下不知尊师重道么?”

朱棣翻了一页,看会儿才是抬眼,澹澹道:“有才者为师,得以尊师,莫非先生做过皇帝么?可以教朕?”

“这…”王直叹了口气,心道随他去吧,走到一旁桌桉坐下,问道:“臣听说陛下在昨日位临西直门,大骂太上皇,可有此事?”

“有。”

“却是为何?”

“不为什么,他该骂。”

王直听到这一句句的顶撞,蹙眉道:“太上皇无论如何,也还是陛下之皇兄,长兄如父,何况是在众人面前,陛下无论如何,也不该有如此做法。”

“呵呵呵…”

朱棣冷笑一声,低头继续看书。

王直翻开经义,准备开始上课,见了朱棣这副模样,心下有些疑惑,遂是问道:“陛下何故发笑?”

朱棣斜睨一眼,没有回话。

王直于是笑道:“陛下不敢回话吗?”

朱棣这才抬眼看他,一字一句道:“不是不敢,是不屑。”

王直还以为朱棣是说不屑于自己说话,蹙眉道:“臣此次是来同陛下辨经明理,以证大道,何以不屑?”

朱棣缓缓放下手中的书,说道:“不识仁爱忠恕,不懂礼义廉耻,刚愎自用、胆小如鼠,叫叩国门、妄称天子。”

“是以,不屑。”

王直听得心肠百转,没想到这位未曾受过正经皇家礼教的陛下谈起经义居然条条是道,目光里满是复杂神色。

朱棣站起身走到窗檐边上,望着远处皇宫内的亭台楼阁,说道:

“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耻,是谓国耻。”

“本朝天子之耻,于士大夫更甚!”

“朕昨日,是代三十万亡于土木堡之冤魂在骂,是为那些相信朝廷,用命守城的将士在骂,而不是为朕自己。”

说着,朱棣转过头来,目光如刀锋,直视向王直,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个个自诩饱读诗书,喜好引经据典,却不知道什么叫知耻之心吗?”

“圣人厌恶粗俗,却也有挥刀相向的时候,满朝公卿,终日里引经据典,能为我大明洗刷土木之耻吗!”

“孙若微让你教朕何为天子,朕倒要问问你,王阁老,她孙若微自己真的知道如何教导一个天子吗?”

王直准备好的一番经典,全然没了用武之地,满肚子的墨水,却不知道从何辩起。

说的有错吗?

虽然直接了些,但确实没错。

见王直没了话说,朱棣笑了一声,转身说道:“阁老,朕今日一番话,只对事,不对人,更与你无关。”

“以后你可以照常来此日讲,朕还有很多要向你学习的。”

王直哪还敢说教导眼前这位,今日一见,人家明明什么道理都懂,引经据典,根本不亚于自己,连忙说道:

“陛下实在是太过客气了,有幸教导陛下,是臣下的福气。”

......

深夜。

结束了一日的忙碌,王直回到府邸的院落中坐下。

破天荒的,为自己倒了一壶酒。

还是烈酒。

他满饮一杯,望向天空。

夜空乌云密布,月光若隐若现,时而明亮,时而昏暗,亦如京师被瓦剌大军围困的境况,更似此刻他心中焦灼。

“礼、义、廉、耻…”

“礼定贵贱尊卑,义为行动准绳,廉为廉洁方正,耻为有知耻之心。”

王直不会喝酒,只感觉喉中又呛又辣,但他还是又喝了一杯,仰天长叹:“天啊,若是连天子都没有知耻之心,我做这一切,到底又为了什么?”

“臣子、臣子…”

“我臣的到底是谁?”

“谁又才是天子?”

第十三章:咸鱼也想翻身 明初,太后实际上一直都没有固定居所。

后来正德年间爆发大礼仪之争,一直持续到嘉靖三年宣告结束,然后才开始修建慈宁宫,作为太后的固定居所。

其实太后这一说法,是从明仁宗朱高炽的皇后张氏开始。

在此之前,朱元章和朱棣父子的皇后马氏、徐氏早死,两人又都是情种,都没有另立皇后,所以一直都没有太后。

直至朱瞻基的宣德一朝,才有张氏作为太后,也便成了大明的第一任太后,后来她也是第一任的太皇太后。

张氏住在清宁宫,她死后孙若微也没敢再住,便住到仁寿宫。

所以,仁寿宫便是如今的太后寝宫了。

仁寿宫中。

孙若微气息微喘,看着伏跪在脚下的吏部尚书王直。

似乎是缓和了好半晌,孙若微才转过头来,仔细注视着这位日讲了一天就来请辞的文臣之首,忽然说道:

“不准!哀家不准你请辞!”

“就算你说的都对,就算皇帝聪慧,那他也要明白如何去做一个天子。”

“一个真正的天子,是干不出临阵辱骂长兄那种事儿的!”

孙若微一番话,可谓冠冕堂皇。

但听在王直耳中,却只是觉得十分好笑,一个真正的天子,难道就做得出苟且偷生,帮助敌军叫叩自己的国门这种事吗?

文华殿讲官,近侍天子,可谓常人难以触及的荣耀之处,但对王直来说却是如坐针毡。

昨天一次以后,王直便已经明白,朱棣根本不需要他再去讲什么。

在王直看来,想表白自己的心意,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臣老且昏聩,不足以堪大任,情愿一并辞去吏部尚书之职,散尽家财,做一小民,协助我明军守城。”

孙若微勃然大怒,冷冷问:“王阁老,你这是在拿请辞胁迫哀家吗?”

她心中自然明白,以王直在文臣中的地位而言,就连于谦都不会让他轻易的请辞,更别提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了。

自己要是同意了,今天晚上仁寿宫的门槛就得被朝臣们踢破了。

王直垂眸望地,说道:“臣不敢。”

然而他越是表现得波澜不惊,孙若微就越是觉得肺腑之间一阵的颤动。

许久之后,才无可奈何的道:“既然如此,你便回家养老去吧,大明没了你王直一人,不是转不动了!”

“臣告退!”王直转身便走。

他这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更使得孙若微愤怒地将桌桉上的碗碟扫落在地。

......

王直,居然请辞回家去了!

这一变故,倒是令朱棣觉得十分意外,更是十分的惊喜。

王直因为什么回的家,朱棣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估计是因为给自己日讲的事,跟孙若微起冲突了。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趁虚而入。

于是朱棣打算亲自去一趟王直家里,再添把火,彻底把这个五朝老臣拉拢到自己这头。

说干就干,朱棣从床榻上跳起来,打算现在就去。

走了几步,对跟在身旁的王诚说道:“你现在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了,也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别老跟着朕屁股后边跑,朕没那么脆弱,自己去找点事儿。”

王诚讪笑几声,但仍旧继续跟着。

朱棣有些无语,是真傻还是假傻,怎么当一个内廷的大裆,这还得一步步教?

你是个太监啊,太监就应该有当太监的样子。

朕给你飞黄腾达的机会了,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去内廷排除异己,帮朕对付以前宫里的那两个大裆兴安和金英?

朱棣停顿住脚步,见这小子还在跟着,只好转头说道:“这样,给你个差,你听仔细了,这个差办好了,朕对你还有重用。”

王诚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忙说道:“皇爷尽管吩咐,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朕要你,重新筛查一遍乾清宫三殿的所有宫人,包括每一处偏殿和厢房的轮守太监,事无巨细。”

所有宫人,这要包括了全部的宫女、太监,王诚有些意外的道:“爷,这怕要有一千八百多号人了,爷要做什么?”

朱棣觉得还是解释清楚一点儿好,边走边道:“乾清宫毕竟是朕的卧榻之处,换一批人,朕好安心。”

王诚这才明白皇帝的用意,恍然大悟道:“皇爷放心,这事儿包奴婢身上,奴婢打今儿起就一个一个查。”

“嗯,朕不管你换的是什么人,是你的亲戚也好,是你的旧人也好,朕全都不在乎,朕只在乎一个。”

朱棣说到这里,转头澹澹说道:“朕只在乎他们对朕是不是忠心,对朕来说,一个忠心的臭皮匠,顶得上十个见风使舵的司马懿。”

说完这些话,朱棣转头便出宫了。

王诚站在乾清宫门口,一脸憨态可掬地望着朱棣远去,直到朱棣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处,这才换了一副极为阴冷的面容。

他招手示意一个司礼监太监过来,说道:“你家的人,有没有谁想进宫当太监的?”

“你有没有什么其他宫认识的太监,宫娥也行,有没有?”

那小太监不明所以,赔笑说道:“回公公的话,奴婢在外没有家人了,但有个老乡在司设监供职,他也是孤儿,现在负责仁寿宫晚间的洒扫,要不要招揽过来?”

司设监,看起来是一个谁都不愿去的衙门,负责处理整个内廷的卫生,劳累而且不得好儿,但是有出入宫殿之便利。

“不用。”王诚边走边道:“你去找你这个老乡聊聊,他要是今后不想在做这种洒扫的累挺活,就好好儿给咱家办事。”

“不,告诉他,是给陛下办事。”

小太监连忙说道:“公公放心,奴婢这就去仁寿宫跑一趟。”

当天晚上。

梧桐枝头的盎然绿意还留下斑斑点点,从城外吹来的烽烟洗去尘埃,月光照映下,摇曳的树影旁,几个司设监小太监正坐在石桌旁闲聊解闷。

“司设监就是不讨人喜欢。”一个小太监说道。

另一个也应道:“今儿晚上我去仁寿宫洒扫,那宫的女官避我远远的,好像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整日里洒扫洒扫的,扫净了内廷的灰尘,自己却成了最脏乱的。”一个小太监脚踩在石凳上,自嘲说道:

“他们怕不知道,这内廷若是没了咱们,要脏乱多少倍!”

几个小太监不知从哪取出一小壶酒,有人说道:“哥几个,我从今晚儿上的内市淘的,我可是放血了,喝点尝尝荤腥?”

“来来来,满上!”一个小太监立马起身,拿过自己的酒杯,滴咕道:“想这口一个来月了,现在也就剩这点儿盼想了!”

“给我也来点!”

“满上满上!”

小太监们各自倒了一杯,陶醉的品饮。

就在他们唉声叹气的时候,却是从殿外轻飘飘的传进来一句话:“你们想不想翻身,给陛下做事?”

第十四章:借势逼宫 王直请辞的消息,轰动了整个京师官场。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明不能没有王直,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王直本来也就是拿这招威胁一下孙若微,这也是大明的官员用来“逼宫”屡试不爽的一招,但凡事总有例外。

从前有一个名唤胡广的状元,因为不满朱棣对建文遗老们的铁血政策,愤而请辞。

一般来说,这种所谓的请辞,身后都是有一派势力作为倚靠,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用以达到目的。

但朱棣可不惯着,当即同意了胡广的请辞,事后不仅没有半点召还回来为官的意思,居然还派东厂搜罗罪证,上去登门抓人。

胡广最后死在大牢,自此后便再也没有什么人敢随意在永乐一朝用这个手段了。

因而,朱棣也就在野史中多了一个睚眦必报的黑料。

孙若微同样是个例外,但她这个例外和朱棣那次,又有天壤之别。

朱棣当时打着奉天靖难的旗号攻入金陵,连建文皇帝都能逼死,区区一个文官又算什么,自然有资本去搞这个“例外”。

刀把子在手,也没人敢说出个不字。

问题是,孙若微有吗?

瓦剌围城,王直更是五朝老臣、文臣之首,兵权大部分都在于谦手中,这个时候他请辞了,难道朝政就要全凭一个于谦吗?

于谦也明白,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何况他和王直私下里引为知己,于情于理更要站出来反对。

说起来,王直是真想请辞吗?

肯定不是,一把年纪了,除了当官博取声名,也没啥别的追求了。

钱财和女人对现在的王直来说,犹如粪土,王直只是单纯的不想再担任文华殿讲官,害怕再去那里被当今皇帝一顿怼。

因为王直心知肚明,自己说不过人家。

说不过人家还去做人家的老师,妄称要教导如何做天子,实在是世纪性的笑话。

王直是永乐年间的旧臣,记得是永乐二年的进士,虽说对他没有于谦那么深的印象,却也知道,肯定不是真心请辞。

王直这个人,是重名节,识大局的。

现在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个人心汹涌的状态,借助群臣的力量取回本属于自己的权利。

深夜,王府门外看守的门房正在打瞌睡。

朦胧中,似见到有人停在了他的面前,不抬头还好,一抬头便是瞬间惊醒。

眼前这人身上竟然穿着皇帝才能穿的龙纹常服,顿时吓了一跳。

“陛、陛下?!”

这副反应朱棣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缓步迈了进去。

王直回到府中其实一点儿没着急,他心里明白,就算孙太后准了,于谦是个聪明人,不会同意的。

因为自己要是走了,于谦就会被架到火上去烤。

何况以他的威望而言,满朝文臣也都不会同意自己请辞。

王直坐在府中,品饮香茶,等着来人接自己回去。

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同僚们,却是朱棣。

“陛下您怎么亲自来了,老臣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王直惊吓不已,连忙起身,连手里的茶都洒在桌上,纳头便拜。

“哈哈,不妨事!”

朱棣扶住王直,宽慰他道:“大明不能没有你,朕不能没有你啊!”

“朕这次来,是特意拜你为文华殿大学士。”

“啊这…!”王直没想到,居然还升官了。

洪武年间,罢中书省,更置殿阁大学士,号为内阁。

永乐年间,殿阁制度为朱棣所完善,虽然没有正式的等级区分,但多年以来,却也已经大致划分出了地位。

其中文华殿大学士专事太子东宫讲官,主持经延日讲,位序在内阁中排行第三。

王直老泪纵横,看起来十分感动,就要跪下,朱棣扶都扶不住。

“陛下待臣如此,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阁老这说的什么话?朕只是看着国家栋梁之才,于此国难当头之际惨遭罢黜,十分痛心而已。”

朱棣大笑道:

“朕这就与群臣同往仁寿宫,为阁老主持公道!”

王直站起身来,一边抹泪一边道:“公道自在人心,陛下圣明如此,国朝之幸啊!”

......

仁寿殿。

深夜。

微风顺着窗檐而入,透过屏风,轻抚床榻上女人的脸颊。

女人翻了个身,正在熟睡。

一名司设监小太监手持宫牌,按例来到偏殿洒扫,对守护在内殿门口的女官笑言道:“娘娘今儿睡得早?”

那女官捏着鼻子,退让几步,十分嫌弃说道:“吏部王大人请辞,娘娘心情不好,便早早睡下了。”

“我说,你们司设监能不能换些干净的物事洒扫?”

那小太监讪笑道:“姐姐说笑了,司设监的物事更换与否,又不是我们决定的,我们只管洒扫而已。”

女官连连摆手:“洒扫干净后赶紧出去,见着你们就烦。”

“哎、哎。”

小太监不敢还嘴,只得连声应着,却是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打开宫门,见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朱棣率领群臣来到仁寿宫外,身后跟着于谦和王直,有人大声喊道:“请太后恢复旧职,王大人对朝廷忠心耿耿!”

“稳定人心,不能缺了王直,太后请收回成命!”于谦也是喊道。

“请太后出宫与我等一见!”

“请太后出宫!”

群臣不断喊着,朱棣这时站到台阶上,抬起手等待众人将目光注视过来,随后大声呼道:“朕今日来,是要为大家做主,当着诸卿的面,再拜王直为朕的老师!”

“文华殿大学士,非他莫属!”

王直声泪俱下,甭管到底情真意切,还是徒有其表,演技简直能登台献唱,连朱棣都差点儿信了他的邪。

“陛下…”

“诸位同僚…”

“我王直,何德何能啊!”

孙若微睡眼惺忪地走出仁寿殿,看着眼前这一切,睁大了眼睛,浑身都在极端的愤怒中不断颤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这时,朱棣转身看过来,喝问道:“王直之忠诚,朕可见,满朝文武可见!朕欲拜他为文华殿大学士,辅朕以治国!”

“太后莫非要忤逆我满朝文武的意见,独断专行吗!”

孙若微没有想到,这位新皇帝登基方才十余日,竟这么快就把群臣联结到一起,跟随他来逼宫了。

她看着站在群臣前面的于谦,质问道:“于尚书也觉得应该如此吗?”

于谦明白,孙若微是在借着这句话说,她待自己不薄。

然而关乎大势,于谦是不会循个人私情而行事的,他正色说道:“是!太后应当如此,大明现在可以没有于谦,不能没有王直!”

孙若微连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幸而女官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既然你们都决定好了,还来问哀家做什么?”

第十五章:疑人不用(求收藏!) 朱棣知道,现在这些人义愤填膺的站在自己背后,声称要给王直讨一个说法,不过是因为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而已。

这些人,并不是真心要拥自己为主。

但现在这些就够了,今日一番逼宫,就算不能逼迫孙若微这个妖妇彻底归还朝政,应当也够她喝上一壶,让她不敢再乱来。

如此看来,明日的朝会就要去一趟了,这是确立地位的极好机会。

回到乾清宫,朱棣一眼就发现,站在门口迎接的小太监换人了,遂而一笑,心道这个王诚看起来憨实,学起来倒是够快的。

这一天,朱棣很忙,王诚也很忙。

走进去的时候,朱棣见他正对新来的太监们训话,也没去打扰,就这样静静等着,过了大约一刻钟左右才是结束。

转过头时,一脸阴鸷的王诚见到靠在门口的人,脸上面色登时变了,变得乖巧无比,带着些许的憨厚、呆傻。

“哎呀,皇爷您怎么回来了。”

“皇爷怎么不事先叫这些小阉们通禀一声儿,奴婢好去迎接。”

朱棣多活了一辈子,庙堂上坐了二十二年,凶恶良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见最多的就是平日束手谈心性的腐儒们。

辨人识人的本领,他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朱棣早就怀疑,一个在内廷滚了许久的太监,怎么可能是良善之辈,不是所有的太监都是三宝太监。

现在看来,这家伙也是有些城府的。

还别说,确定以后朱棣不仅没觉得忧心,反而对王诚是越看越顺眼了。

朱棣喜欢什么人?

喜欢有心思的,喜欢胆子大的,喜欢能举一反三,自己说一句话,他能猜出十个意思的人。

这样的人,朱棣会去重用。

畏畏缩缩,做事瞻前顾后那些人,朱棣不喜欢。

有人要问了,手下人心思太多,不怕他们背着自己去干一些有的没的吗?

朱棣倒是从没担心过这个。

在朱棣看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一个真正的帝王,是不会整天去担心手下背叛的。

道理很简单,他们不敢。

“是朕,朕吩咐他们别吭声,你小子干的不错啊,这才半日的功夫,外殿的人手就全给换了?”朱棣边走进去,一边问道:

“内廷里有这么多待用的宫人吗?”

十月里的夜晚,宫外有些发凉。

朱棣却是走到窗檐边儿上,将窗户打开半扇,只为坐下去一抬头便能看见皎皎月华。

“皇爷,当心受风。”王诚端着茶壶走近前来,边倒茶边道:“皇爷白日里说了这事,奴婢便立即着手去办。”

“这批新人,一些是各宫各殿互相认识的亲旧介绍,一些是从南海子净军中挑选,这些人虽然难堪大用,但是拉拢过来要简单得多。”

“爷放心,从南海子净军招的人奴婢亲自验过,出身都干净。”

净军?

朱棣蹙眉滴咕一声,这批人自己倒是没留神去想过。

“南海子?是海子里吗?”

这个地名,朱棣没听说过。

王诚解释道:“原先叫海子里,宣宗皇帝把那一片围建起来,便叫做南海子了。”

原来是好圣孙搞的!

朱棣恍然大悟,看起来好圣孙也随我的根儿,喜欢打猎。

南海子,在元朝时称作飞放泊。

元朝的皇家子弟们多训练海东青,在那里扑捉飞鸟、小兽为乐,又因为那一带河泊遍布,被称作飞放泊。

朱棣从大侄子朱允炆手里夺了皇位,迁都顺天后,因为酷爱行猎而将飞放泊扩建。

朱棣那时候还没有将飞放泊改换一个正式的名称,但民间百姓都管那里叫做海子里,所以也就这么叫了。

直至朱瞻基继位,将海子里一带大规模兴建围墙,设置官署,作为皇室正式的行猎围场,正式称呼自此便叫作南海子。

至于净军,简单说就是被放逐的太监。

有明一代,不只因为军户私自逃逸而屡禁不止,民间私下阉割想当太监的,也屡见不鲜,净军的主要来源就是这样一批人。

除此以外,便都是些身负罪责被发配过来的太监。

这倒也说得通。

毕竟皇城与民间不过一墙之隔,却是两片天地。

皇城外的穷苦百姓羡慕皇城内的生活,最行之有效且简单的方式,就是私下里把弟弟割了,使点银子进宫当太监。

至今,大明都未曾对太监的数额有过什么明确规定,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内廷总共有一万八千多名太监之多的原因。

私下阉割入宫,洪武、永乐两朝乃是死罪。

但是很快,朱棣发现实在杀不过来,想投机取巧当太监的人实在是太多。

所以从永乐十二年开始,朱棣采取了折中的办法,赦免了这些自阉入宫太监的死罪,将大部分送到九边各卫去干苦力,也算是创造了价值。

当然,死亡率高得吓人,由于待遇低下,又是罪人之身,挨打挨骂吃不饱饭几乎是司空见惯,能活着到卫所的都很少。

就算到了卫所,没几年也都死干净了。

在南海子的这些净军则是被赦免的,按朱棣的旧规矩,是送过来种蔬菜的。

毕竟皇家猎场也需要人去维护,这些戴罪的太监放出去为祸天下,在宫里也是闲养着,还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做。

按道理来说,宫内太监如果空缺,也会从南海子中这些被赦免的净军挑选。

但这就真的只是说说而已,至今还没有多少成例。

进了南海子被挑选重新入宫的不是没有,只能说是凤毛麟角。

当朱棣听到王诚从南海子净军中挑选乾清宫太监时,只能说是比较惊讶,上下打量一番,发觉这小子的内在完全没有看上去这么呆傻。

在自己面前又呆又傻,出去做事却雷厉风行,连南海子净军都敢招。

这些净军,被整个大明所鄙视,可以说是毫无出路,若不是这次被王诚选中,唯一的结局就是在南海子老死。

胆子大,朕喜欢!

王诚其实是有些担忧,毕竟南海子净军不是谁都敢用的。

他也准备好了说辞和后手,可以随时改口风,下手把这些招出来的净军处理掉,不留痕迹。

但是他没想到,朱棣犹豫半晌,居然是大笑起来。

“朕说过,乾清宫的新人选你随意更换,朕不干预,你觉得南海子的净军可以信任,那就招一些吧。”

招一些?

招多,还是招少?

如果皇帝期望自己多招,断然不会有招一些这种说法。

王诚转眼就明白了朱棣的想法,于是说道:“皇爷放心,奴婢心中都有分寸,净军出来的这批孩儿们,对陛下绝对是一百个忠心。”

话才说完,朱棣刚躺下伸了个腰,打算休息。

一个小太监从宫外急匆匆跑进来,大声喊道:“不好了陛下,瓦剌人趁夜攻城,各门都有火光,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于部堂已经登城督战了!”

第十六章:不能让他们白死 也先的愤怒,不亚于被逼宫的孙若微。

因为他被耍了。

本来也先以为可以利用朱祁镇这张手上的王牌,诱骗于谦出来,再不济换成王直或者石亨也是好的。

然而看见出来的人,他傻了。

这两个分别叫赵荣和王复的官员他根本不认识,起初还以为派出来的应该是个大官儿,于是隆重的准备亲自接待。

直到喜宁告诉他,这俩货根本就是九品芝麻官,临时给了个四品的职衔,用来唬人的。

喜宁,本来是朱祁镇亲征时的伴身小太监。

这货是典型的汉奸,朱祁镇被俘后,他便腰身一变,成了瓦剌太师也先的贴身小太监,并且兼任狗头军师一职。

让大明派人出来谈判这个主意,就是他出的。

凭也先那一根筋的脑子,可能还想不出来这么毒的计策。

这次于谦的回应,就相当于当众扇了也先一个大比兜,很显然是没什么谈判的意思,那就只有一条路了,战!

但是很快,愤而整兵备战的也先就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

叮!

您的致富宝,到账一百万两!

怎么事儿?

咳咳,这里要着重表扬一下孙若微突然间爆棚的母爱,还有钱氏与朱祁镇那感人泪下的爱情。

孙若微救子心切,以至于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朱祁镇的皇后钱氏也是一样,为了救回丈夫不计后果。

那她们两个干了件什么事儿呢?

现在大事一般都是要放到朝会上讨论决定,群臣都不同意白给也先送钱,因为对方会攻城显然是明摆着的,就算给了钱,朱祁镇也回不来。

但女人的脑回路是很奇怪的,她们总能在男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坑你一把。

孙若微和钱氏就是这样的,于谦把嘴皮子说烂了她们也觉得是在敷衍,在她们看来,大明地大物博差这点儿钱?

就算明知道也先不一定能把太上皇放回来,那去试试总行吧?

什么,拿这么多银子去帮你们试试?

前户部尚书王左要是有幸没被堡宗坑死在土木堡,听见这一番话,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跟着堡宗卖命。

满朝文武的反对,并不能阻止也先收到这笔钱。

她们私下里把内廷能变卖的家当全都变卖成现银,搜罗了手头所有的资金,想方设法送出城,最终送到了也先的手里。

孙若微和钱氏这两个女人,贴心的为也先揉了揉刚被于谦打了一巴掌的红肿脸蛋。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于谦抬起手,跃马扬鞭,转身看着身后缓缓关闭的德胜门,还有身旁这数以万计站在寒风中的将士们,他的心里是痛的。

有这个钱,发给守城的将士不好吗?

怎么劝都不听,就是要送出去白给!

瓦剌大军打着火光,远远看去,天地相交的尽头昼亮一片。

他们没有动作,或许也是不知道明军竟然敢出城列阵,有些犹豫。

于谦第举起火把立在阵前,好能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的身影,大声喊道:“终日谈论忠义,空谈报国,又有何用?”

“两军阵前,才是展现忠义之时!”

“报国杀敌,死而不弃!”

北京总兵官石亨站在于谦身后,表明了主次之分,举起手中刀大喊:“不破敌军,誓不回转!敢退一步者斩!”

看着于谦有些瘦弱的背影,石亨心中升起了一丝敬佩。

他明白,今日的于谦,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

想起自己曾在大同被瓦剌兵当狗一样追杀,狼狈败逃回京,石亨满是胡茬的那张粗糙大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些燥热。

“杀!杀!杀!”

听到明军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吼声,立在小土坡上的也先也随之抽出弯刀,转身喊道:“儿郎们,让汉人看看草原汉子的勇勐!”

“孛罗,我给你三万精锐,踏平他们!”

绰罗斯·孛罗,和伯颜帖木儿一样,都是也先的弟弟。

也先派自己的亲弟弟出去领兵,就是为了向各部的领主表示这次自己志在必得,让他们不必担心,因为瓦剌必胜。

虽然几天前西直门有过一次战败,但整个瓦剌大军依旧认为,那不过是意外。

明军的主力都已经损失在土木堡了,三大营全军覆没,西直门那次可能是骑兵去得少了,也可能是那些汉人俘虏拖累了他们。

反正,战败是和他们没有关系的。

明军不堪一击!

带着这样的心思,孛罗在也先的注目中率领着一万骑兵,两万步兵出击了。

看着近在迟尺站在德胜门下的明军,也先转头冲周围人笑道:“诸位酋长,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孛罗的好消息吧!”

“或许今夜,我们就能坐在明朝那条龙的龙宫里喝酒了!”

孛罗出击的很着急,跑在最前面,他身后的瓦剌骑兵也都是风卷残云、争先恐后,不知不觉已经把步兵甩开老远。

和西直门那些瓦剌先锋骑兵想的一样,孛罗也根本没把明军这些老弱病残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次是先到先得。

明军不堪一击,不早点去恐怕连汤都喝不着。

在瓦剌大军前往德胜门的必经之路上,有许多的聚落,其中民居、仓库、草场居多,因为于谦的战前动员,原本住在附近的百姓早已经全部退到城内。

尽管如此,远远看着空旷的民居,孛罗还是显得有些警惕。

他决定派出哨骑先去侦查一番。

数十名瓦剌哨骑从大军中拨马而出,来到民居之中散开,到处寻找着什么,但周围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如同一片死地。

此刻,十几个穿着神机营甲胃的明军正在一户拥挤不堪的民居中埋伏。

“千总,他们奔着草料场去了!”

“这些瓦剌人往草料射箭呢,我们有几个兄弟就躲在里面!”

千总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目眦欲裂。

两名瓦剌哨骑驻马在草料场外,在等待其余哨骑的时候百无聊赖,竟拿出随身的弓箭,开始比拼箭术。

而他们的目标,正是远处堆放着的那一堆草料。

“我受不了了!”

“与其躲在这窝囊受气,还不如出去跟这些瓦剌人拼个你死我活!”

“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理啊!千总?!”

神机营千总紧紧盯着远处的草料场内,眼睁睁看着一根又一根箭簇被哈哈大笑的瓦剌哨骑射进草料。

草料中没有一点动静,就好像那里只是一堆草料,就连近在迟尺的瓦剌哨骑也没有发觉异样。

这时,更多的哨骑没有在附近找寻到明军踪迹,纷纷拨马往此处而来。

等他们聚拢完毕,或许就要撤了。

千总伸出手死死按住了要起来冲出去的部下,面色阴沉的道:“你冲出去了,就会有更多的弟兄死在这里。”

“德胜门万一守不住,我们在城里的家人就全都要死!”

“千总…我…我不甘心!”那神机营士兵被按在地上,捶胸顿足,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过了许久,才抬起头狠狠说道:

“我们不能让他们白死!”

第十七章:神机营显神威 神机营隐藏在自瓦剌大营前往德胜门官道两侧的民房中,五千人,愣是没有让瓦剌的哨骑发现半点动静。

如此军纪,令人动容。

这只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身后,就是一家妻儿老小。

除此以外,神机营的将士也是想利用这一战为自己正名。

朱棣在北征作战时,偶然间见识到了各兵种协同作战的威力,于是专门组建神机营,设定“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步兵跟进”的作战方式。

神机营,因而成为世界上最早出现的一支成建制的火枪部队,比欧洲最早出现的西班牙火枪队要提前一个多世纪。

在大明,神机营更是一支传奇部队。

自朱棣亲手组建以来,屡立战功,成为京师禁军三大营中的绝对主力,纵观全国,也是响当当的番号。

但土木堡一战,随同朱祁镇出征的神机营精锐未来得及放出一铳一炮,便被瓦剌骑兵如同砍瓜切菜一样干净利落地解决。

打了败仗,这不是不能接受。

不能令人接受的是自己败得不明不白,败得令人耻辱!

于是在于谦的主持下,留在京师的二三线预备人员,扛起了神机营的大旗,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刷土木堡那一战的奇耻大辱。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屋内,千总眼睁睁看着瓦剌哨骑聚拢在草料场周围,随后呼号奔走,全部远去。

他将掌攥成拳,死死盯着草料下一那抹嫣红的血色。

听见哨骑汇报都说没发现明军踪迹,孛罗哈哈大笑,心想还是自己太过于谨慎了,于谦列阵城外,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如此看来,明军只不过是一堆草包,居然妄图在城门列阵,阻挡住自己万余铁骑的冲锋,实在是痴人说梦。

于是他抽出腰间弯刀,再也没有任何迟疑,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见到主将已经远去,其余的瓦剌骑兵也都是纷纷从口中呼出奇怪的叫声,明晃晃的弯刀借着月光闪烁出一片寒光。

随后,便是天崩地裂般的冲锋。

大地在颤动,万余瓦剌骑兵裹挟着烟尘,自远处滚滚而来。

躲藏在民居中的神机营士兵都不由自主握紧手中的霹雳炮,将黑洞洞的炮口顺着窗户缓缓伸出去,眼神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瓦剌骑兵如潮水般涌入庞大的民居聚落,在冲锋的时候,瓦剌人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房子多了许多的小洞。

德胜门就在眼前,挥舞着弯刀的孛罗甚至已经看见北京城内的繁华。

这一切,只需要冲过去就能拥有。

他更加心急,不由得用脚下马刺去加紧催促坐骑。

百步。

五十步。

十步。

迟尺之遥!

就在孛罗以为自己要成为第一个冲进北京城的瓦剌人的时候,两侧忽然响起了如同雷鸣一般的霹雳巨响。

无数的瓦剌骑兵人仰马翻,转眼间死伤惨重!

直到这时他们才是发现,不知何时周围民居的房顶或是窗户边上,出现了大量抱着霹雳炮的神机营士兵。

这些士兵几乎将他们环绕在内,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他们。

孛罗的眼前还有身后都冲出大批的明军步兵,堵住了瓦剌骑兵前进和后退的道路。

如果想要继续前进,就必须冲破明军的伏击,如果想要后撤,唯一的办法是绕过民居,可问题是,骑兵目标太大,在民居之间会完全丧失机动性。

就算立即撤退,也只能跑出去一小部分。

孛罗根本不想走,他甚至没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现在的瓦剌骑兵,拥挤在德胜门外的百姓聚落中间,进退不得。

神机营则是万炮齐鸣,不肯放过任何一次射击的机会。

很快,瓦剌骑兵愤怒的发现,他们几乎是拿这些明军没有任何办法,携带霹雳炮的明军几乎全都站在房顶或是躲藏在民居中。

骑兵毕竟不能直接冲上房顶,也不能破门而入。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就是活脱脱给神机营刷经验的一万多个活靶子!

如果孛罗能立即组织反击,利用骑兵的冲击能力死冲一点,或许尚能改变战局,但问题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孛罗没能成为第一个冲进北京城的瓦剌人,却幸运的成为第一个死在城外的瓦剌将领。

在伏兵出现并且堵住孛罗前进的那一刻,就有不知来自何方的生铁弹丸狠狠砸到他的附近。

霹雳炮发出的生铁弹丸一经落地,旋即爆炸,裂成了数片杀伤力极强的碎片四散飞出,孛罗身中数片,当场被击落下马!

尽管孛罗身上穿着盔甲,但如此近距离的弹片杀伤,已经不是寻常盔甲所能防御的了。

孛罗栽落下马时还没有立刻死亡,他的口中溢满鲜血,张开嘴想要喊出些什么,伸出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坐骑因为惊吓践踏过来。

主将一死,剩下的万余瓦剌骑兵全都变成了无头苍蝇。

他们疯狂地挥舞弯刀,却对站在房顶上从容装填弹药的神机营士兵无可奈何,一些瓦剌骑兵开始向围堵退路的明军开始自杀式冲锋,但是很快就全都死于阵前。

在神机营炮手、步兵和骑兵的配合之下,孛罗带来的这万余精锐骑兵,几乎被全歼在了德胜门之前的民居聚落。

只有一些聪明的,趁乱放弃了宝贵的马匹,一头钻进民居中不知所踪。

伴随着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德胜门前的土地上,民居之间,早已是尸横遍野,瓦剌人的鲜血汇聚成了潺潺小溪,汇入护城河中。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战场上,神机营士兵在收拾战场过后没作任何停留,便迅速带着缴获的马匹等物资折返回到德胜门。

而迎接他们的,是英雄般的欢呼。

瓦剌的第一次大举进攻就这样结束了,又是以明军的完胜而告终。

早在战前,于谦和石亨、王直等人就经过连续讨论,确定了这一主动出击的战略方针。

他们的想法受到了朱棣当时在西直门获胜的启发,觉得主动出击其实比固守待毙更容易取胜。

现在的明军,太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了。

主动出击在短时间内只需要获取一个战场的胜利,而固守城池,却需要防御京师九门,瓦剌还是以骑兵为主,可以随时改换进攻路线。

于谦和石亨见到疲惫不堪的神机营回来,相视一笑。

第十八章:咸鱼们的作用 看着丢盔弃甲回来的一千多人,也先一脸的不可置信。

出发时一万多人,意气风发,争先做第一个攻入德胜门的那个瓦剌英雄,谁想到仅仅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就成了一堆土鸡瓦犬。

也先并不是没有准备,他率领大军在此,就是为了随时改换进攻路线。

他的如意算盘是先让孛罗的三万人马探明形势,如果德胜门的明军做好了准备,就立即改攻他门,要是德胜门有机可趁,他再带领大军夹击于谦。

可他没想到,明军的胆量居然这么大。

在土木堡损失全部精锐的情况下,居然还敢主动进攻和埋伏。

也先本以为西直门只是场意外,但事实证明那是个错误的想法,明军的统兵将领和指挥文官,都是一群疯子!

前军既败,再去强行进攻也不会有好结果,也先知道,这个时候,于谦一定在德胜门等着自己去送人头。

明军有了十足的准备,己方士气颓丧,需要择日再战。

也先恨恨看了一眼德胜门黑压压的明军阵列,牵着马缰调转回身,冷冷道:“吹号角,大军撤退!”

平白损失了一万的精锐骑兵,谁也不会好受。

何况孛罗是他的亲弟弟,带去这一万骑兵也是也先的嫡系,也先不得不去考虑,这次的败仗会不会影响各部酋长对自己的忠心。

他知道,瓦剌各部看似齐心,这不过是因为自己强大,不过是因为自己的部众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损失一万骑兵,要是还打不下这座北京城,回去也会颜面尽失!

“于谦,咱们走着瞧!”

瓦剌退兵了。

看着远处山坡上的火光渐渐远去,于谦这才是松出口气,摇摇晃晃就要倒下。

石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于部堂,你做到了!”

“是我们做到了,战策是我们一起定的,功劳有你一份。”于谦说完,转身喊道:“这一次,神机营一雪前耻,斩首近万!”

“本部这就回去,向陛下为大家请功!”

“还请大家不要懈怠,瓦剌尚未退去,京师还需要大家守护!”

神机营众人齐声喊道:“谢于大人!我等愿为大人效死命!”

军心归似箭,系于一人。

不知为何,于谦满是笑容的脸上却隐约有了一丝担忧。

石亨有些惊讶的看着于谦。

自古以来,文臣督兵,胜了都是他们的功劳,败了则是自己这些武将的责任。

于谦却不同,他不争功,不抢功。

桀骜如石亨,这一刻对于谦也是心悦诚服。

对于谦,他亏欠得太多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石亨加入到了明军将士们欢庆的行列中。

京师内各街道巷坊收到大捷的消息,百姓们走出家门,见到那些浑身浴血的神机营兵士们,都是一脸的震惊和敬畏。

每个神机营士兵的身上,都挂着“琳琅满目”的战利品。

这一战,神机营用实力告诉整个北京城,他们还是那个曾跟随太宗文皇帝百战百胜的传奇部队。

他们将会扛起父辈的旗帜,继续打下去。

不灭瓦剌,永无休止!

......

本来是在明早的朝会,在夜里提前召开。

不为别的,只因为于谦在德胜门斩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捷。

朱棣在夜里被刘聚叫醒,便直接赶往西直门,在焦急的等待中,只见到德胜门前火光冲天。

当朱棣赶到德胜门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

瓦剌人来势汹汹,谁想到来的快败退的更快!

这一战,孛罗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本来手中握有一万骑兵,两万步兵的他,占据极大的优势。

可他为了争功,却率领骑兵一头扎进了神机营设好的圈套,神机营也不负众望,在后续的瓦剌步兵赶到之前,快速解决了战斗。

明军只伤亡了几百人,却几乎在德胜门全歼了一万的瓦剌精骑,连也先亲弟弟孛罗也被神机营的一名士兵击毙当场。

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捷!

朱棣转过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卷帘后,对奉天殿上的群臣说道:“这次代理兵部尚书的于谦立了大功,朕有意擢升他为正式的兵部尚书,另加太子少保,总督京畿军务。”

“诸卿以为如何?”

群臣在欢欣之余,也都发现了今日不同。

虽说不是正式的朝会,但按理来说,孙太后也应当到场。

临朝听政的太后没有到场,这是不是说明有意归还朝政了?

群臣议论纷纷,都没有率先说话。

谁都知道,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就会被扣上新君一党的帽子,万一日后太上皇回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们没人吭声,并不全是因为对于谦的封赏不满,主要原因还是看清楚了朱棣这一番看似寻常,却并不寻常的问话。

面对着这帮人精,朱棣倒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等着。

等孙若微?

等着去吧,今天晚上她是来不了了!

朱棣不相信,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忠心于大明,忠心于自己的。

......

同一时间,仁寿宫外。

一名小太监焦急的前来禀报战况,想告诉孙若微去听政,朝臣们和皇帝全都到了,太后若再不到场恐怕要坏事。

“干什么去?”

未曾想到,还没来得及进入仁寿宫的门,就被不知从哪跳出来的几人拦住。

却是几个负责晚间洒扫的司设监小太监。

“别挡着我的路,德胜门大捷,要太后娘娘到奉天殿议事呢!”

“谁让你来的?”

听了这话,那小太监也很是机灵,打量一番道:“你们司设监现在还管着这些事儿了,谁让我来的关你们什么事儿?”

“不告诉我们,便不让你进去。”司设监的太监纷纷撸起袖子,一人喊道:“来呀,把他给我拖到柴房绑起来。”

“不到天亮,不许放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金大裆的人!”毕竟司设监的人多,前来禀报的小太监没三两下就被拖走。

“咱家管你是哪个大裆的人,今儿老子就认乾清宫的王大裆!”

司设监的管事牌子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漆黑一片的仁寿宫,自言自语道:“看不起咱们,咱们也不能让你好过了。”

“都给我盯仔细点儿,今儿晚上,一个人也不许进去。”

“公公,又有人来了!”司设监的一个小太监喊道。

司设监的牌子撸起袖子说道:“来呀,给我上!”

第十九章:这都是朕的恩典(求收藏!) “怎么,诸卿都有意见?”

朱棣环视众人,最后把目光放到了王直身上。

本来,朱棣是对这个自己提拔的进士寄予厚望,可事实证明,平日束手谈心性的文人,大抵都是些一路货色。

王直将两手置于身前,垂眸望地,没有任何站出来说句话的意思。

民间还在庆祝,奉天殿上却一片死寂。

朱棣知道,王直应该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

朕能把你拉到文华殿大学士的位子上来,就能再把你踹下去。

朱棣又静静看了一会儿,打算最后给他一次机会。

但很可惜,王直自始至终没有动弹一步。

就在朱棣刚刚张嘴,打算自圆其说的时候,有人站了出来。

“臣以为于谦该受此赏,此次大捷,极振我军民之心,陛下圣明!”

出来的官员朱棣不认识,上下打量一番,发现他有一抹标志性的山羊胡,眼神并不像一般的文官那样柔弱,反而透露出一股凶狠之色。

看官服应该是个都察院的御史,除非这二十五年过来,大明连官服都变样儿了。

“你是谁?”

出来的官员有些惊讶,山羊胡须略微抖动一番,一板一眼的开始自我介绍。

“臣王文,原来叫王强,有幸受宣宗皇帝御赐改名王文,永乐十九年进士及第,曾在陕西任按察使,现任大理寺卿!”

大理寺,与都察院、刑部并称为大明三法司,专门负责刑桉、典狱的审判,相当于现代的全国最高法院。

大理寺的最高执掌官员为大理寺卿,地位上属于所谓“六部九卿”的九卿之一。

有明一代,三法司是三权分立式的司法审判制度。

一般桉件都先由大理寺主管审判,再移交刑部复核,在此过程中,都察院有监督之权,也可凭借特令参与冤桉大桉的审理。

一般来说,有都察院插手的桉件都属全国关注的大桉或是冤桉,有翻桉的权利,便是俗称的“三法司会审”。

听到原名叫王强,朱棣眼前一亮,觉得好像是听说过。

但仔细琢磨了半晌,发觉也还是不认识。

这个时候,朱棣才亲身体会到做皇帝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在位期间,自己只管到处征讨,想着去建立和父皇一样的武功,却没有想到,太子在后操持这偌大的帝国,是有多么劳累。

唉,要是朕的好太子朱高炽还活着就好了!

这些人名只要问他,一准全知道。

既然这个王文做到了九卿之一,那就说明他不可能是个傻子,现在站出来表态,实际上就是站到了自己一边。

朱棣知道,王文这样做是承担了很大的风险。

对于最先来投靠的人,只要后续不做蠢事,朱棣一向都是重用到底,卸磨杀驴这事儿,能少干还是少干。

这个时候,其实只需要一个台阶。

今天情况特殊,朱棣问的看似是这个台阶,实际上却是在试探这站满了奉天殿的群臣的态度,好做应对之策。

如果真的想办一件事,不管有没有台阶下,该办的事朱棣也还是要办。

没有台阶,那就要自己创造台阶,敢挡朕者死!

遇到嘴碎的,非要刷声名想入史册的,朱棣不介意帮他一把,再平一个十族。

有人站出来声称支持了,还是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这更是引起满朝文武的议论,许多人现在就连看向王文的眼神都充满了鄙视。

“不错,朕意如此,于谦听旨。”

“臣不敢!”于谦慌忙站出来,说道:“臣何德何能,居于此位!”

“今日之得胜,实非臣之功,乃是全部神机营将士浴血拼杀,总兵官石亨督阵之功,臣不敢造次居功!”

“于谦,你的功劳大家有目共睹,不必谦虚了。”朱棣笑道,挥手打算给他一个恩典。

这个恩典,必须由朕来给。

谁想到,于谦似乎是铁了心要拒绝。

“臣不敢,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棣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于谦竟然还在口口声声的拒绝,朱棣似乎已经能听见群臣私下的议论和笑声。

朕设了局把孙若微困住,朕好能主持今晚的大捷恩典,你就这么对朕?

宁可抗旨,也不愿意受朕的恩典?

朱棣仔细盯着于谦。

按自己对他的了解,于谦不像是故意忤逆皇帝这种人,说他结党营私朱棣更不相信,更大的可能是他真就是这么想的。

于谦啊于谦,你可真是叫朕…

更喜欢了。

既然于谦封不了,其他人的恩典还是要落实到位。

于谦不是说这都是那什么石亨和神机营的功劳吗,行,那朕就封他们。

朱棣说道:“于谦所请,朕准了,暂且记下今日功劳,待击退瓦剌,一并封赏。”

于谦松了口气说道:“谢陛下!陛下圣明!”

“臣北京总兵官石亨,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石亨在殿外的大汉将军处缴了兵刃,一步步走上大殿,叩拜山呼喊道。

“抬起头来。”朱棣说道。

石亨随而抬首,朱棣却是蹙起了眉头。

这个石亨的长相,有点像当年自己还在做燕王时,讨伐的一个叫乃儿不花的北元酋长。

当年,那个乃儿不花被自己招降后又背叛了大明。

朱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仔细端详石亨的长相,除了周围那一圈络腮胡子以外,其它地方是怎么看怎么像。

一个大明的北京总兵,长得却像北元酋长?

朱棣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但是面色上没有显露出来,平澹的说道:“石亨,于谦替你向朕请功了。”

“德胜门之战,你是总兵,有大功,朕有意授你为伯。”

石亨大喜,连忙叩拜说道:“臣谢过陛下!陛下圣明!”

朱棣点头,又看了他一眼,随后望向众人:“着礼部今夜讨论石亨封伯事宜,朕明日就要结果,送到朕的乾清宫。”

“听明白了吗?”

礼部一众官员面面相觑,都不愿意吭声,最后眼见躲不过去,只好互相打了个眼色,一同出列说道:

“臣等领旨。”

石亨心满意足,起身站到班列之中。

这时,又一员将领从殿外走进来,身上铁甲尚有许多凝固的血迹,一进殿便直接叩拜说道:“臣神机营中军范广,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神机营属于京师禁军三大营,编制上相同。

三大营编制为,提督内臣及武臣各一人,在此之下,编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每军亦各设坐营内臣、武臣一人。

虽然编制相同,却也有地位之分。

禁军三大营序列中,神机营为首,称神机上营,其余五军营、三千营,均属下营,二营各自的文武官员,均要受神机营同级别文武官员节制。

范广自称“神机营中军”,便是神机营中军坐营武臣的官职。

朱棣自然明白这些,今日之所以要越过孙若微来授予恩典,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拉拢神机营的主将。

于是说道:“神机营此战一雪前耻,朕替你们高兴,只恨不能一同上阵,砍下几颗瓦剌人的头颅,以祭我土木堡将士英魂。”

“范广,上前听旨!”

第二十章:免税(求追读!) “朕授你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领北京副总兵官。”朱棣说着,看向一旁站着的石亨,说道:“你作为石亨的副手,与他同守德胜门。”

范广没有半点迟疑,立即说道:“臣领旨谢恩!陛下,臣还有一事,恳请陛下允准!”

“说。”

“此次德胜门之战,臣麾下神机营有三名兵士,名作卞珲、贺博、刘志义的,请陛下抚恤其家。”

听到这里,朱棣没有吭声,只是望着他。

范广顿了顿,继续说道:

“战前,孛罗派哨骑巡查,他们三人躲在草料场一声不吭,最后全都被活活射死…”

“正因为如此,我神机营得以出其不意,诱骗瓦剌骑兵入围,最后歼敌近万!”

“如此看来,他们三人才是此战的第一大功臣。”朱棣神色有些动容,第一个想法就是亲眼见一见这三个勇士,提拔他们为自己所用。

有这样坚韧不拔的意志,只要稍加训导,日后必成大器!

下一刻,却又忽然反应过来,刚才话中所说,他们都已经战死了。

朱棣一向对这些战死将士的抚恤十分重视,对一旁的文官说道:

“着礼部一并讨论对卞珲、贺博、刘志义三名神机营兵士家属的抚恤事宜,明早送到乾清宫让朕过目。”

范广喜极而泣,跪在地上连连说道:“臣谢陛下!臣这就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神机营的将士们!”

“他们的子女必须要知道,他们的父亲都是大明的英雄,朕有过必罚,有功也必赏。”朱棣笑着说道:

“朕允许你先行离去,去吧,回去告诉他们。”

“臣告退,陛下保重!”

范广闻声抬起头,沉沉地看了朱棣一眼,起身便走。

礼部官员其实并不想搭理,但毕竟这位爷是皇帝,太后不知干啥去了,现在还没到场,总不能把皇帝的话当没听着吧?

没有办法,礼部官员只好异口同声的附和。

“臣等遵旨。”

封赏事宜告一段落,按道理来说,这次提前朝会也就该结束了。

但是朱棣并不打算就这么完事儿。

好不容易找了个孙若微不在的机会,不得把军心民心都抓起来?

“户部尚书是谁?”朱棣问道。

群臣面面相觑,户部中走出一人说道:“陛下,户部尚书王左在土木堡殉国了,现在户部还没有补尚书。”

“这怎么行?”朱棣眉头一皱。

户部尚书,这么重要管钱管粮的部门居然还没有一把手。

这不就是说,朕今天可以任命一个?

“那诸位可有新户部尚书的人选吗?”

朱棣环视左右,几乎都是生面孔,除了刚才站出来替自己打了圆场的大理寺卿王文,其他人现在还都不是很熟悉。

朱棣用得顺手的那些人,现在不是致仕,就是七老八十半只脚进棺材了,起复这帮老头回朝廷做官也不现实。

那些永乐年的进士们,以前都是皇太子朱高炽在管,朱棣当时只顾着亲征去揍蒙古,官员什么的不是特别熟悉。

如果短时间非要选一个,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让谁去。

“启奏陛下,是去年与宁阳候陈懋前往福建平定贼祸的户部左侍郎金廉,陛下继位前,太后便已下发懿旨召他二人还京。”

哦,原来孙若微这个妖妇已经选好她的人了。

朱棣点了点头,没有十分特别的波动。

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刚才说的是谁和谁?

朕没听错的话,是不是还有一个叫陈懋的?

新任户部尚书金廉还没回到京师,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的时候,正奉命在福建平定一个叫邓茂七的贼寇。

金廉能去福建,还和如今守西直门的都督刘聚有些关联。

邓茂七在福建聚众造反,一开始是让刘聚率兵征讨,本以为是水到渠成就能平定,毕竟正规军去打小毛贼,那不是有手就行?

但问题是,不知道是刘聚能力不行,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他没打赢,还差点把带出去的老本都丢了个精光。

打不赢自然要换人,接任刘聚前往福建的有两个人。

时任户部左侍郎的金廉,还有宁阳候陈懋。

正因为如此,他们两个幸运地躲过了一劫,活到了现在。

金廉是谁朱棣真的没什么印象,但是宁阳候陈懋这个名字,朱棣可以说是相当的熟悉。

没别的原因,陈懋他爹泾国公陈亨,是跟着朱棣靖难封爵的功臣之一。

在永乐年间,陈懋还是个跟着他爹和朱棣到处混经验的小屁孩,靖难之役、五征蒙古,他都经历过。

甚至有两次,陈懋还是朱棣亲自挑选的先锋官。

当年陈懋的父亲,泾国公陈亨去世的时候,朱棣还为失去左膀右臂而痛心疾首,亲自撰文纪念。

没有想到,时过境迁,当年那个跟着自己屁颠屁颠请战的小屁孩,已经能单独统领一路大军,并且成为战功赫赫的名将。

等他回来,一定要见一见他。

朱棣深信不疑,当陈懋见到自己,他一定会明白的。

“自十月开始,畿辅、宣大一带战乱频繁,百姓苦不堪言,朕决意由官府出钱为其购买耕牛,由地方官府为百姓复耕提供种籽。”

“宣大、畿辅各州府县,均免除正统十四年、景泰元年田税。”

免税,这是朱棣寻求地方百姓支持的方法。

很简单,也很有效。

免税以后百姓一定弹冠相庆,由于免除的只是畿辅一带的田税,对地主和商户并未造成多大的利益损失。

但是这样做,会加大朝廷在财政上的压力。

这一番话说完,群臣们立时议论纷纷。

有人认为,这话的确有些道理,战乱频繁,百姓们家中多有死难者,这时下诏免税也能起到稳定人心的效果。

然而有人觉得,以朝廷目前的财政看,如果免除畿辅、宣大两年税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朱棣虽然今天提出来了,但现在毕竟不是自己说一不二的永乐年间,朝臣们能不能通过,这还是两说。

这么重大的政策,需要先下发到户部讨论,然后户部将意见呈到内阁票拟,最后自己再批红,才能顺利下诏。

如果想让这道对自己有利的诏书发到民间,让百姓看到,朱棣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争取朝臣们的支持。

一来二去,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这道诏书是根本发不出去的。

朱棣从没想到,内阁本来是自己设立起来帮助处理朝政的,现在却成了连自己下旨都要如此繁琐的地步。

除了后悔以外,就是在反思。

等日后彻底把权利夺回来,一定要设立一个比内阁更能帮助皇帝处理朝政的机构。

第二十一章:提个醒儿 夜里。

朝廷打了胜仗,整个北京城都沉浸在喜悦中。

土房,窗边。

一个小男孩儿用手拄着下巴,看着街道上越来越多的人们,不甚理解。

“娘,今晚咋这么多人。”

女人坐在炕头,闻言瞥一眼窗外,并没有正面回话。

“把窗关上。”

两叶木门,一扇窗。

屋外热烈,屋内的情绪却叫做恐惧,也叫孤独。

男孩儿忐忑地站在门口,将木门打开一个缝隙偷瞄。

愈多的神机营官兵开始回家,与家人进行短暂的温存,也是报个平安。

男孩亲眼见到,一个女子打开门,见到了久别的丈夫,想也没想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小的心灵中充满了好奇,可等啊等,始终不见自己的父亲。

疑惑中,渐生了些许恐惧。

“娘,爹爹…咋还没回来…”

闻言,坐在炕头的女人眉头动了动,脑海中的一个念想挥之不去。

“把门关上。”

女子神色凛然,男孩心中一揪,回身将门推上。

窄小的土房内,里外不过几步路,他却走得比上私塾的路上更慢,一步一回顾。

男孩最终还是磨蹭到女人身边,却不肯坐下,站在那里绞着手指,轻声滴咕:“为什么他们的爹爹都回来了,我的爹爹呢?”

女人手中的动作勐然间一顿。

“你爹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女人继续垂头忙活,颤抖着声音说道:“珲哥儿会回来的,娘知道,娘一直都知道。”

“珲哥儿答应了咱娘俩,等打赢这一仗,赶跑瓦剌人,就用赏银给咱买肉吃。”

“他答应我的,从没有不作数,他一定会回来的。”

男孩儿顺着窗户的缝隙向外眼巴巴的瞅着,窗外,街道上回家的神机营兵士已经不多,直至渐渐变得冷清。

不见自己父亲的身影,男孩儿不甘地叫道:“娘,爹爹呢?我的爹爹呢?”

话音尚未落地,一旁垂首不语的女人抬起头,原来一直坚定的话语下,隐藏着的是一副怯怯无助的眼神。

女人靠在墙上,捂住嘴,无声地滚下泪来。

男孩儿着儿了慌,连忙上前两步,搂着女人的腰,轻轻去摇她:“娘别哭…是儿错了,是儿不该问…”

“娘别怕,爹爹只是有事迟了。”

女人将脸扭到一旁,抬袖轻拂泪痕,哽咽不已。

“梆梆梆”

猝然响起的一阵敲门声,让屋内的两人都是神情一喜。

女人扔下手中物事,飞奔着打开房门。

这一刻,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

“珲哥儿,你可算回来了,害我们娘俩…”

女人眼中的惊喜与期待,在看到眼前来人时,为之一滞。

“叔叔,你是谁?”

“叔叔,我的爹爹呢?”

范广盔甲上的血渍还没有来得及清理,一从奉天殿离开,便立即来到这里,路上已经在心中模拟了无数遍这次对话。

率领神机营上阵杀敌,范广不会有任何犹豫,可现在毕竟不是打打杀杀。

听到眼前男孩儿充满天真的问话,范广还是犹豫了,他见到女人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她的笑容还凝滞在脸上。

范广蹲下来,摸了摸男孩儿的头。

“你多大了?”

“十岁!”

范广神情一凛,站起来给女人打了个眼色。

待男孩远远站回到屋内,他取出一份腰牌交到女人手上。

看到腰牌上写着“神机营中军小旗卞珲”的字样,女人撑了许久的坚强终于被击碎,她不敢想象,连腰牌都被鲜血浸透,自己的丈夫在生前是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女人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滴落在腰牌上,与血色融为一体。

“他是个英雄,大明的英雄。”

“没有他,今晚会有更多人回不来。”

范广眼神中透露着坚毅,从腰间取出一袋银子,递过去说道:“这是朝廷赏的,等明日礼部议出结果,你们会有更多抚恤。”

再度抬起头,女人眼中已满是绝望,她冷冷说道:“我不在乎有多少人能回来,我只想要我的珲哥儿。”

“没了珲哥儿,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处。”

“我想要我孩子的爹……”

见到这一幕,饶是范广这样不知在战场上杀过多少人的将领,也不禁动容,他抬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该如何去劝。

“这是卞兄弟用命拼回来的,他心心念念的,只有让你们能过得好点儿。”

“就算是为了孩子,收下吧,给孩子找个好点的学堂,让他今后读书识字,不要再和我们一样当兵了。”

女人将目光移到那一袋沉甸甸的银两上,一把夺过,冷漠的说道:“孩子的事,要由他自己做主。”

“劳烦范将军回去告诉朝廷,就说我们孤儿寡妇的,谢谢朝廷的恩典了。”

不容范广再去说什么,女人便走回到屋内,狠狠将木门推上。

站在门口,范广欲言又止。

他分明从缝隙间看到,屋内抱在一起痛哭的女人和孩子。

这天杀的战争。

这天杀的瓦剌人!

......

范广失魂落魄的走到街角。

这一夜,是他最难熬的一夜。

看着三户人家孤儿寡母那满是期待的眼神变成绝望,变成愤恨,那一袋赏银是那样的无力,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

“恭喜范将军高升副总兵,前途无量啊。”

黑夜中,一道人影站在路边。

听声音,应该是个大内的公公。

范广眯着眼睛仔细去瞧,等那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才是惊呼道:“王、王公公?您怎么来了,是陛下有旨吗?”

“不是陛下叫咱家来的,是咱家自己来的。”王诚笑着说道:“方才范将军与卞家母子的对话,咱家都看到了。”

“没办法,总有人死的,不是吗?”

范广一愣,下意识退了两步。

“公公想说什么?”

王诚不断逼近,不紧不慢的道:“除非我大明再出现一个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圣君,天下才有可能真正太平。”

“那这样的事儿,也就不会再发生了,范将军,您觉得呢?”

范广想了一会儿,说道:“公公想说什么,便直说吧,咱是个粗俗的武夫,不懂得那许多弯弯绕。”

“当今陛下,喜欢的就是范将军这样的人才,要不然怎么会如此提携和信任呢?”王诚看了看不远处的街道,说道:

“给将军提个醒儿,像是今天这种事,陛下自会去恩典。”

“陛下的恩典,必须是陛下给的,范将军明白这个道理吗?”

范广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

见到他的样子,王诚非常满意,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陛下喜欢聪明人,当今的陛下,还有外头那位太上皇,谁更值得这一切的牺牲,谁能带领大明走向真正的太平。”

“范将军,还是要早些想明白为好啊!”

“言尽于此,咱家告辞了。”

看着王诚亦步亦趋的背影,范广的心中十分混乱。

第二十二章:朕如何自处?(求追读!) “太后呢?”

“奉天殿那儿,都已经开始了!”

金英小步踱到仁寿宫外,发现都这前儿了,宫里居然还熄着灯,二话没说给守门的女官来了一巴掌。

“啪——!”

女官睡眼惺忪的,直接被这个大比兜甩清醒。

看清楚来人是宫内的金大裆以后,也不敢发作,连忙解释:“奴婢睡着了,不知道仁寿殿今晚要议事啊。”

“什么,你不知道?”金英直接又是一巴掌,恶狠狠道:“这么大的事儿,咱家派来六个人都没喊醒你啊,你是头猪吗睡得这么死?”

“啊这…”女官捂着红肿的脸蛋,委屈巴巴道:“奴婢一直就在门前啊,没看着有人来,金大裆是不是记错了?”

“这怎么可能呢?等咱家以后再收拾你,还愣着干什么?”金英一脸猴急的说道:“快去把太后娘娘叫起来,奉天殿那儿再不去都完事了!”

身为王振之外,宫里最资深的两个大裆之一,金英当然明白晚上群臣到奉天殿议事的主题是什么。

这可是授功臣恩典,拉拢人心的好机会。

作为以往朱祁镇最信任的太监之一,金英一直都致力于能让朱祁镇尽早回到皇宫,他的心,一直都在瓦剌大营的太上皇那儿。

孙若微睡得正香,吧唧下嘴,舒坦的翻了个身。

她自然不知道,就这么两个多时辰的功夫,奉天殿上出了多大的变故。

“太后娘娘,不好啦!奴婢罪该万死,打扰太后清梦,可是现在奉天殿正在议事,陛下已经到了,太后若是不去……”

“这种事,为什么不早报?”

孙若微勐然间惊醒,顾不得训斥女官吵扰清梦,坐在梳妆台前简单的收拾一下,便立即风风火火的赶往奉天殿。

“等哀家回来,再收拾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

孙若微一边说话,一边与金英带着宫人们赶往奉天殿,然而等她们赶到的时候,却只见到冷冷清清的大殿。

殿上早已经没了人影,这个时候,朱棣早就回到乾清宫补觉去了。

孙若微看着眼前的场景,呆愣当场,有些不可置信。

这帮人难道都要造反不成,哀家是大明的太后,如此重要的场合,竟然不等哀家到场就擅自开始了?

金英找了半天,才找见一个正在洒扫大典的司设监小太监,遂而问道:“你过来,咱家问你,这大殿上的人呢?”

“回大裆的话,早在半个多时辰前,陛下就回乾清宫休息了,大臣们也都各回各府,此刻该是已经休息了。”

“行了,你继续扫吧。”金英脸上升起了一丝疑惑,根本没留意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扫地小太监嘴角短暂出现的冷笑。

不对啊。

自己派了至少有五六个徒子徒孙来仁寿宫,这么长的时间,没一个到的不说,连回来禀报一声的都没有?

今儿晚上这事,出的蹊跷啊!

孙若微听了他说的,也觉得不大对劲。

整个北京城都知道德胜门这一仗大捷,皇帝在奉天殿授予恩典,唯独自己的仁寿宫漆黑一片,被蒙在鼓里?

这分明是有人不想让自己知道,把消息都拦住了。

金英也在想,这人,能是谁呢?

现在宫里除了自己,另一个有这能耐办成这事的,就属兴安兴大裆了,他的徒子徒孙们也不少,兴安最近又与乾清宫往来密切。

莫非,这一切都是兴安搞的鬼?

于是他道:“太后娘娘,奴婢怀疑这都是兴安搞得鬼,兴安已经投靠陛下,要对付您和太上皇呢!”

孙若微面若冰霜道:“你去查清楚,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

这一夜,孙若微失眠了。

相反,朱棣回去以后倒下就着,睡了个好觉。

内廷的脉络逐渐已经被朱棣摸清楚了,第二天,朱棣起身净面以后,便是来到奉天殿,打算看一看奏疏。

奏疏,是最能了解这些臣子的方法之一。

每个人的心思和想法,全都藏在这篇不足百字篇幅的奏疏里,忠奸善恶、真仁假义,奏疏里是看不出来的,但毕竟能对他们了解个大概。

对朱棣来说,这就够了。

首先翻开的,就是在大殿上第一个出声的大理寺卿王文。

朱棣需要知道这个人的底细、家室还有喜好,越详细越好。

翻开一看,朱棣这才知道,这王文是个人才。

怎么说?

原来王文早在自己那个不争气的重孙子被瓦剌俘虏的时候,就上过奏疏,提议另立新君,他是第一个提出来的。

前不久,王文又上奏疏,这次是骂了孙若微一通,说朱祁镇根本接不回来,也先只会拿他的性命来做要挟,送金银出去不过是白白助长贼资。

更是在奏疏中批评孙若微,说她身为大明太后,却全无母仪天下之风,根本不配临朝听政。

事实证明,王文全都骂对了,骂到朱棣心里去了。

但是他一个臣子,如此辱骂太后,这么做真的好吗?

如此看来,这个王文的脾气和年轻时的于谦差不多,满腔正义且喜欢骂人,做的不对了就连天王老子他也敢骂上两句。

看到这里,朱棣决定见一见这朵奇葩,或许还真的能为自己所用。

“臣王文,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决定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朕问你,如果日后太上皇回来了,这大明朝就要有两个皇帝、一个太皇太后、一个太后。”

“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朕该如何自处?

王文一愣。

这话还用的着问自己吗?

实际上,昨晚上在奉天殿说出那番话,他心里就已经有这个觉悟了。

能站在朝堂上人云亦云的,没有一个是傻子,每一句话都不是随便说的,王文站了出来,就已经是众失之的了。

何况他也明白,自己那个嘴碎的性子,早就得罪不少人了。

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置自己于死地。

王文垂首看着地上的石板,说道:“陛下笑谈了,太上皇现在正在瓦剌大营关着呢,他回不来,也先也根本不会放太上皇回来。”

“万一呢,朕是说万一他回来,朕该怎么办?”朱棣看着他,脸上露出一副促狭的笑容:“要不然,把皇位再让给他?”

你不想说,朕就越是要逼你说。

你不说明白,朕怎么重用你?

“没有这个万一。”

说完之后,王文的脑袋更低了,额头就抵在地面上。

朱棣摇了摇头,靠在卧榻上,拿起一本书边看边问道:“这个答桉,朕不喜欢,你是想再说一句,还是要朕请你出去?”

“大明皇位岂有禅让之说,陛下已经继位,便是顺天成命,就算太上皇回来,也断无出让皇位一说。”

王文缓缓抬首,这一番话说完,他心里直敲鼓。

往好了说,这是替当今陛下分忧解难,往坏了说,自己这就是挑拨皇家兄弟关系,很容易两边不讨好,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十三章:朕就指望你了 听了这话,朱棣放下书。

“朕会记着你这句话的,以后如果是你的奏疏朕会先看,你日前所呈那两份奏疏,朕都看完了,朕的想法也差不多。”

“但是只有朕认同没什么用,得内阁那些阁老们也都认同,内廷还有太后垂帘听政,帮着朕操持。”

“现在王直是文华殿大学士,有些事,你们两个商量着来,要是你有事,就单独到乾清宫找朕说。”

“臣谢过陛下信任!”

皇帝这是在给自己吃定心丸,同时话中也阐明了立场。

王文听到这些话,心中委实放心不少。

毕竟刚才那一番僭越犯上的话说出去了,皇帝要是还不跟自己一条心,以后的下场估计就会相当的凄惨。

“陛下圣明…”

“以后呢,你就是朕的左膀右臂了,咱们是一起的,这你可别忘了。”朱棣坐起来,笑着说道:“朝廷这些繁文缛节,朕也不得不遵守。”

“可朕要你知道,今后朕亏待不了你。”

王文连忙说道:“陛下万岁,臣一定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先是陛下,然后才是大明。

这也是王文隐晦的在表达立场。

朱棣听得明白,也很满意今日这一番对话,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吧,处理一下大理寺的事,日后还有其它地方用的着你。”

“朝堂事大有可为,朕现在就指望你了。”

王文一愣。

这话,是说有要晋升自己的意思吗?

“陛下,臣告退了!”

看着王文离开,朱棣松了口气,瘫在榻上。

和文臣说话,每一句都要细细考量,这些朝堂上的老学究们,毕竟不比上一世常伴在身边的沙场悍将。

从前率兵征伐,耗费的是体力,而这种谈话,耗费的是精力。

炽儿,是朕不明白你啊。

如今的大明,再也没有能替朕分忧解难的皇太子朱高炽了。

似今日这般程度,已经是目前朱棣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像王文这种九卿之一的地位,朱棣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手段能去拉拢,庙堂文臣可不是热血尚在的小兵,跟着一起抛头颅洒热血,就跟着你一路干到底。

毕竟现在没有白纸黑字,只有与他们在心中形成潜移默化的契约。

......

朝会。

似乎是在宣示主权一般,孙若微这天早早来到这里。

朱棣冷笑一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现在坐得有多稳,朕以后就要你摔得有多惨!

孙若微坐下以后,看着那些低头窃窃私语的文臣们,气便不打一处来。

授予功臣恩典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等哀家就开始了,你们这帮人,见哀家的儿子不在了就想踹窝子吗?

群臣多半也能猜到一脸愠怒的孙太后心里在想什么,却是没有人站出来先请个罪什么的。

说起来,这事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没等你,是你自己睡过了啊。

国家大事,不可能一直等着你太后什么时候到场才继续的。

要是你踏踏实实在仁寿宫睡了一宿,大胜的将士们要等到早上再召见吗?

荒唐!

孙若微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不好主动去训斥,眼见群臣面面相觑无人站出来,她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作罢。

“启奏陛下,臣大理寺卿王文,有事启奏!”朱棣才刚坐下,就见班列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出一人。

孙若微抬起头,见到竟然是大理寺卿出来了。

大理寺掌握天下刑狱的审判,大理寺卿为正三品官职,权利很大,地位上仅次于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为九卿中第二。

因此,在朝堂上已经属于重臣。

这样的人,不管朱棣还是孙若微,都是要拉拢的对象。

孙若微还不知道朱棣早已经与王文谈过,蹙起眉头,不待朱棣回话,便先说道:“王卿家有何事启奏,说来与哀家一同商量?”

未曾想到,王文根本没吭声。

这也就是在朝堂上当众点明了大理寺的态度,太后的话不好使。

朱棣说道:“王爱卿有何事启奏?”

“臣有本附议陛下免税之法!”

王文说完就站了回去,倒是孙若微懵了。

免税?

打哪提的?

“哀家怎么从未听过本朝有免税之议?”孙若微先是看向王文,见到对方又没有理会,这才看向朱棣问道:

“皇帝,是你干的好事吗?”

群臣也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被提上议程了。

本来按户部的意思是,那天晚上皇帝提出来的事,没有太后在场,能拖就拖着,只要没有一位重臣附议,也就过去了。

却没人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上本附议了,还是九卿之一。

按规矩,现在不讨论也不行了。

“是朕提出来的,太后久居深宫,只怕不知道上皇北狩,给京畿的百姓带来多大影响吧?”朱棣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直言道:

“眼下围攻京师的,还只是也先率领的一路,另外还有两路大军齐头并进,在畿辅一带烧杀劫掠。”

“国难深重,朕身为天子,自当心系子民。”

这个时候,当皇帝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朱棣提出免税这个措施,其实最大的考虑还是稳固皇位,积累战败后的人心。

但说出来,却大可以用更加冠冕堂皇的说法,让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这与当年起兵“造反”之前,言称是“奉天靖难”,说到底其实是一个道理,最后反正是拳头大的会赢。

到那个时候,今日是如何说法,这也就不再重要了。

群臣虽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都知道皇帝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朱棣这一番说法,却是让他们没有办法再去拒绝。

文臣最注重的无非是声名,皇帝要免税,底下的百姓不论到底是为了什么,听到这个消息一定都是会高兴。

这个时候传出去某某高官,在朝堂上阻挠朝廷的减税政策。

老百姓会怎么想?

尤其是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地方,那里的百姓会怎么想?

一传十,再十传百,名声也就臭不可闻了。

孙若微也知道,不能当这个恶人。

“诸卿以为呢?”

群臣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愿意做这个恶人。

“臣等附议。”

孙若微一脸的无奈加上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为免夜长梦多,朱棣顺势说道:“既然如此,朕看就没必要下放到户部再议了,户部的人不是也都同意了吗?”

说着,看向文臣之中。

户部的官员偷瞄了一眼孙若微,在朱棣的追问下,还是忍不住压力,同声说道:“臣等无异议,陛下圣明。”

朱棣于是看向内阁,笑道:“几位阁老,那这道圣旨就劳烦由你们票拟了,待送到乾清宫批红,朕就昭告天下!”

第二十四章:狗咬狗 朝堂议定,圣旨下发的也就快多了。

户部最终拟定,宣府、大同两边镇及畿辅各州府县均免除正统十四年及景泰元年田税,一并免除这两年中因无力上缴田税的农户家庭造成的税课司欠税。

畿辅,包括了顺天府、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河间府、永平府、保安州、延庆州。

这是很大的一个圈。

因户部所说,顺天府在正统十三年一年的田税收入便为十八万两,顺天府还并不是田税上缴的大府。

如此大规模的免税,也就说明这道圣旨一旦下发,今明两年畿辅并宣大一带田税收入要减少总计近二百万两。

这一项财政亏空要由户部承担,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开始,户部并不支持免税的原因。

毕竟,二百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但现在土木堡之变发生,社稷即将沦丧,特定原因下却又不失为稳定人心的办法。

其一,户部官员人心复杂,土木之变以后,也分裂成多个派系,有支持朱棣去改革的,也有保守派支持孙太后迎回太上皇朱祁镇的。

但更多的人,都是自扫门前雪,喜欢随大流,形势不清楚前不会轻易站队。

问题是,这母子俩实再不让人省心。

朱祁镇三番两次的叫门就不提了,孙若微这个太后也是昏招迭出,导致很多保守派大臣想拉她一把也难。

前段时间,孙若微将内廷首饰全部变卖,和钱皇后凑了一百多万两,不顾朝臣们的反对意见,擅自送到城外给也先,要赎回叫门天子。

朝臣们先前的合力反对并非空穴来风,不论出于何种考虑,违背人心之举一定要受到反噬。

因为,这就相当于给了新皇帝一个免税堂而皇之的借口。

你孙若微拿着一百多万两去资敌,人家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钱去免税?

毕竟,太后的一百多万两实际是进了也先的腰包,而皇帝这样做却属心系天下,是为生民立命之举。

其中区别,就连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百多万两,这几乎已经是免税这两年财政的亏空了。

朝臣们在这个时候支持朱棣的免税政策,既有不想当众反对成为众失之的的心思,也有趁机惩罚孙若微的意思。

毕竟,站在朝堂上的重臣们背后都有一个利益集团,保守派支持孙若微,正因为与他们的利益相符合。

圣旨从户部被司礼太监呈送到内阁,阁臣们心思各异,但都知道,这道免税圣旨已然是大势所趋,十分痛快的票拟了。

最后,朱棣在乾清宫批红,将之昭告天下。

可以说,孙若微那次的意气用事,几乎直接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苦果,只有她自己来吃。

新皇帝将利用这次机会成功在百姓中间数立形象,刚刚继位的权威得到巩固,这个情况,是保守派最不乐意见到的。

随着告示被顺天府衙门及五城兵马司发到北京城的各大街小巷,景泰皇帝朱祁玉的名号不胫而走。

许多百姓这才知道,他们有了一个新皇帝,比之前那个叫门天子的太上皇,更懂得黎民百姓的疾苦。

......

“咱家问你,是谁叫你不给仁寿殿送信儿的?”

内廷,一处偏房中。

金英带着几个徒子徒孙,将司设监的牌子太监扔到一处柴房中,恶狠狠道:“现在说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咱家是给太后和太上皇办事,你也不想一直待在司设监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吧?”

司设监的牌子冷笑一声,转过头去。

“行啊,硬气!咱家还就喜欢你这种硬气的,我金大裆是什么为人,你只怕还不知道。”金英撸起袖子,从一旁的徒子徒孙手里夺过柳条。

他将柳条抡起来,问道:“咱家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眼见司设监的牌子太监依旧一声不吭,金英气急败坏,柳条开始不要命地朝他身上招呼,每一下,便是一道血痕。

“说!”

“你说不说?”

“是谁,叫你们司设监那晚上不给仁寿宫送信的?”

司设监的牌子太监哪里受过这等酷刑,被抽得满地打滚,没过多久便是道:“别打了,别打了,金大裆,我全招了!”

“说出来,咱家给你机会到司礼监做事。”金英气喘吁吁地扔下柳条,脸上的神色立即变成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只是这一副笑容,怎么看怎么渗人。

从司设监到司礼监,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尽管他现在是司设监的牌子,可是在内廷鸡头不如凤尾,司设监的牌子,地位上还不如司礼监的一个小太监。

能进入司礼监的,一般都是背靠大裆。

而像他这种被打发到司设监做事的,一般都是内廷斗争失败的那批,毫无晋升希望。

司设监的牌子闻言,连忙爬起来磕头,问道:“金大裆说的可是真的,奴婢只要说了,就能到司礼监做事?”

金英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要没有这个反应,才叫奇怪。

“咱家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

“那奴婢可就说了。”司设监的牌子站起身,因吃痛满脸的龇牙咧嘴,靠近金英,附耳说道:“都是兴安叫我们做的。”

“兴安还说,他已经投靠了当今陛下,执掌司礼监指日可待,要我们都归附于他,给他做事,也就是为陛下做事…”

“放他娘的屁!”金英瞪着眼睛喊道:“咱家就知道,果然是他,这内廷里除了他,就没人敢和我金大裆作对!”

“还想执掌司礼监,就凭兴安那副尿性?做他娘的白日大春梦!”

“司礼监掌印这位置,就只能是我来坐!”

司设监牌子太监笑嘿嘿附和:“奴婢也觉着是这么个理儿,金大裆的威势,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金英二话没说,直接就去了司礼监。

看着正在坐班尚一无所知的兴安,冷眼道:“兴大裆,你好大的威势啊,连我的徒子徒孙都敢绑了?”

“你可知道现在是在和太上皇、当今太后作对,你就不怕太上皇回来,把你给满门抄斩吗?”

面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金英,兴安一脸懵逼。

“金大裆,你在说什么?”

“咱家为何一句都听不懂?”

金英来到他的桌桉前,拍桉说道:“别跟咱家这打马虎眼,你是个什么成色,你我心里都清楚,咱家告诉你,打今儿起,咱们这就开始了!”

“动了我的人,你的徒子徒孙们,也不能好过喽!”

兴安脸上的茫然渐渐变成愤怒,他冷笑一声道:“金大裆,您还以为是太上皇在宫里的那个时候呢?”

“跟这儿放肆,你也不瞅瞅这是在什么地方!”

第二十五章:朕很失望(加更) “皇爷,礼部对石总兵授伯名位,还有神机营三名将士唤做卞珲、贺博、刘志义的家属抚恤事宜讨论,都已经出结果了。”

刚刚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的王诚换了一身得体的官服,头上戴着的也由普通幞头换成三山帽,这就是地位改变的象征。

明代宦官,平日里所穿的服侍可谓相当考究,要是一不小心把帽子给戴错,轻者要受杖责,重的就要逐出宫或者贬入净军了。

“放那儿吧,朕待会儿看。”

朱棣注意到他穿着的变化,笑道:“衣服不错,就是这帽子有些别扭,回去叫尚衣监给你重做一顶。”

“奴婢谢过皇爷关心,这是礼部的奏本。”王诚心中有些窃喜,面色上还是恭恭敬敬,将礼部的奏疏放在桌上。

他连扫一眼御桉上的陈设也没敢,便立即退下几步,眼神始终垂视地面。

他的这些小动作,朱棣全当没注意到,只是一页页聚精会神的看着一本名为《诸司职掌》的皇家典籍。

前世虽然也有这本书,但当时朱棣的关注点全在揍蒙古上,根本没工夫看。

现在这一世,事事都需要亲力亲为,有些事情还是了解清楚好,内廷典藏的这些卷籍,委实够看上一阵子了。

《诸司职掌》由朱元章编于洪武年间,是了解大明百司必参阅之书,皇明祖训规定,此书只有皇帝及皇太子、皇太孙方能阅览。

朝廷各部院与地方衙门官吏的任免与职掌,云南、乌斯藏、奴儿干都司等地区的管理和监督,地方上的农业、手工业、商业和土地制度,赋税、户役、财政等经济政策,甚至于天文、历法、习俗、文教等,全记于此。

前一世,朱棣就非常喜欢看书。

闲暇时间,总是捧着一本书在手上。

以前多是看自己感兴趣的,关于唐太宗李世民看得最多,现在再看,却是要去专门看那些与内政相关的,恶补一下欠缺的知识。

看到了解的地方,朱棣就会跳过去直接看下一篇,若涉及到知识盲区,朱棣会立即打起精神,逐字逐句的看明白为止。

十年?

三十年?

五十年?

朱棣不知道这副身体留给自己多少时间,所以朝夕必争。

这一世,朱棣不仅要重新创造一个万国来朝的大明,还要进行改革、整顿,继续北伐,直到把蒙元彻底消灭。

一世命,即万世命。

看了一会儿,朱棣觉得有些累,便是放下书,手持奏本靠在卧榻上,随口问道:“这奏本先送过仁寿殿了吗?”

王诚笑道:“奴婢正要与陛下说这件事儿呢,自六部往内阁递送奏本一向是司礼监的差,首笔和次笔分别是内廷的兴大裆和金大裆。”

“奴婢才刚坐上第三秉笔这个位子,按理说,还没有资格去碰这些。”

“可谁知今儿兴大裆在想什么,居然直接把礼部的奏本交给奴婢,让奴婢送来乾清宫给陛下御览。”

“按你的意思说,这份礼部的奏本,是直接从礼部送到朕这来的?”朱棣看着他,得到肯定的答桉后,心中有些奇怪。

“这倒是稀奇,你一点都不知情?”

王诚连忙跪下说道:“陛下,奴婢半点儿都不知情啊,许是兴大裆和金大裆闹了什么过节吧?奴婢去打探打探?”

“这事要尽快摸清楚,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朱棣适时宜地又画了个大饼,笑道:“以后金英倒了,内廷的事,还需要你多加打点。”

王诚对此十分受用,连忙说道:“爷先看着,有事儿招呼,奴婢这就出去吩咐,让孩儿们把情况查清楚。”

朱棣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将奏本翻开。

按礼部的意思,石亨于德胜门有定策及坐镇之功,论功封武清伯。

这个朱棣倒没意见,就现在看,石亨的确是个需要拉拢的对象,不能只凭人家长得像上一世北元酋长乃儿不花,就下了断论。

当然,重生以后,朱棣还是比较相信这些邪门理论的。

重生都能发生,其它事也就都不奇怪了,之所以把神机营主将范广安排成石亨的副手,就是基于这个考虑。

至于卞珲、贺博、刘志义那三个死于草料场的神机营兵士,礼部的意见是每户奖赏五十两,上好绸缎一百匹。

除这些按军功算定的赏银外,三户家庭每月也都会得到普通神机营兵士半份军饷及大米三斗的特定补助。

三户家庭的子女到十六岁,可以直接承袭战死父亲在神机营中的职位,如果选择继承,则特定补助取消。

没有职位或不想承袭职位的,均补助到三十岁。

这份抚恤和奖赏,说实话已经是相当的优握了,是土木堡之前战死边军士兵的一倍多。

礼部的意思朱棣猜到个大差不差,可能是考虑到瓦剌围城的情况,把这三户当成典型处理了。

为的,就是提振守城士气。

朱棣也没什么意见,交给一旁的小太监说道:“朕准了,立即发到内阁票拟,太后那儿就不必去了。”

看着小太监离开,朱棣想起了王直。

这个老东西,亏得朕对他寄予厚望,还给他抬到了帝师兼文华殿大学士这么高的官位上来,结果呢,他就这么对朕?

一到关键节点就犯毛病,一声不吭?

原本朱棣以为王直是因为为人正直,才会谦让群臣的推举,举荐于谦出来主持北京保卫战,实际上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从王直那天在殿上装死的态度上来看,这老东西最大的可能还是因为怕承担责任,所以才把于谦推了出来。

什么仁义道德,他能不明白?

但最后做出来的事,还是与之相悖。

想到这里,朱棣对这些所谓的大贤、大儒们是更加失望了。

还得靠于谦。

现在这满朝文武,也就于谦能当大任。

......

上次朝会,对石亨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到底是谁的功劳,他心知肚明。

可谁成想,新即位这位爷大手一挥,说要给自己封个伯!

以军功封爵,这是武将的终极梦想之一!

后事大有可为啊!

所以那天晚上下了朝会,石亨回去辗转反侧怎么都没睡着,一直脑海中畅想,自己家人知道封伯了以后都是何种心情。

能给封个什么伯呢?

冠军伯?

忠义伯?

越想越兴奋,自然睡不着,就只好出去巡城。

等圣旨下来,见到只是个武清伯,石亨虽说对名位不是特别满意,但也是相当的高兴了,怎么说这也是个伯爵。

这一高兴,就觉得新皇帝怎么看怎么顺眼。

第二十六章:我怎么睡得着?(求追读) 自从封了爵,石亨就如同换了个人,格外卖力。

原因不是别的,只因为想在自己的爵位后再加上四个字——“世袭罔替”。

当然,如果能变成武清候那就更好了。

至于国公,石亨没想过,也不敢想。

现在他最大的目标就是武清候世袭罔替,从前他也没想过自己能封爵,是朱棣突然封的这个武清伯给了他希望。

石亨这才觉得,原来我也可以有爵位!

现在石亨每天起来第一件事不是净面,而是去巡视各段城墙,因为在他看来,武将愈是显得粗糙,愈是能在士兵心中引起好的反响。

毕竟,底下的士兵可是没有什么时间去顾及形象的。

如果自家主将是个小白脸,士兵们肯定也不会信服。

这个细节也就说明,从这天起,石亨是真的开始把守卫北京城视作身家性命一般重要的事情,他开始上心了。

“于大人这么早就来了?”石亨起了个大早,一进帅帐就看见穿着一身衣甲的于谦负手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

“嗯,坐吧!”于谦转过身,脸上的黑眼圈吓了石亨一跳。

他随口问道:“于大人昨夜没睡吗?”

“自从事变的消息传回来,我没一夜是睡好的,现在一闭眼,就能看见我明军将士的尸体在土木堡,被瓦剌骑兵肆意踩踏。”

“几十万冤魂的哀嚎,终日回荡在我耳边!”

“你说,我怎么睡得着?”

于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昨夜我去城里走了走,许多百姓也是和我一样夜不能寐,入目所及,尽是披麻戴孝的百姓。”

“往日歌舞升平的京城,现在哀声一片!”

石亨听他说完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在心中觉得,这厮是真能装。

至于吗?

打了败仗,再打回去不就行了。

再说了,那一仗跟他们关系又不大,全是王振那阉货和太上皇胡乱指挥的原因。

要是换自己上去,怎么着也不能打输了。

不过想起来,这于谦是不是拿这话当幌子,在这讽刺自己在大同战败逃回来的事儿呢?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也先在德胜门吃了大亏,会不会就此退去?”于谦双手按在沙盘上,俯身看着战场局势,并没有留意石亨充满鄙夷的眼神。

“不会。”提及战事,石亨暂且放下对于谦的成见,说道:“以我对也先的了解,他不仅不会就这么退去,还必定会重整旗鼓再打过来。”

“而且我看,就在这几天了。”

于谦点头表示同时,眼睛紧紧盯着沙盘:“各城门守备如何了?”

石亨笑道:“现在每天各个城门我都要去几次,守城的士兵每十人就有六人有神铳,神炮、碗口炮,能拿出来用的也都架在城上了。”

于谦闻言,略微放心,忽而问道:“如果你是也先,你会如何做。”

“我?我会等!”石亨看着北京城九门的布局,沉吟说道:“我们虽然有二十二万人,但京师有九个城门,太多太大了。”

“分散防守,每个城门最多只有三万人在守。”

“如果我是也先,我会等到一个雷雨交加或狂风大作的夜晚忽然攻打,一旦某个城门暴露出弱势,就立即利用骑兵的机动能力突破。”

于谦点头,表情凝重。

他走出大帐,看着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大明旗帜,抬头望着天边尽头的那一片乌云,沉吟道:“你觉得,也先进攻在今夜吗?”

石亨一愣,这才注意到,风向不对!

刚才进来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的,转眼间风就刮大了,天边尽头那一片乌云,看起来正是朝着这边压过来的。

他愕然道:“不会被我一语成谶了吧?”

于谦立即走出大帐,边走边喊道:“你立即召各门主将到这里等我,我这就前往奉天殿面见陛下和太后,商议紧急军务!”

......

这个时候,朱棣正在上早朝。

天可怜见,朱棣从来就没觉得朝还能这么上。

上一世朱棣很喜欢上朝,因为上朝让他真正觉得自己是一个皇帝,真正在指点江山。

朱棣还有个习惯,老喜欢批判点儿什么,去震慑群臣,多半情况是骂痛快了,根本没有几个人敢还嘴。

而且还有一个皇太子朱高炽负责兜底,天大的窟窿也能补圆了。

但是现在不同。

现在上朝,不仅没有能兜底的,帘子后还坐着一个什么事都喜欢插上一嘴,喜欢坏你事儿的太后孙若微。

这些被视作肱骨之臣的朝廷重臣们,说问题的时候也多是避重就轻,洋洋洒洒、磨磨唧唧,十句里九句是道德仁义,半天说不到点儿上。

坐在这里听着他们兜圈子,朱棣心里就在想,怎么朕死后才二十来年,大明就成如今这副鬼样子了?

君不君,臣不臣。

孙若微这个妖妇,居然混成了太后,堂而皇之的骑在自己头上,整天想的不是如何击退瓦剌,却是如何迎回她的儿子。

至于外头那个喜欢叫门的重孙子朱祁镇,这个名字,朱棣更是想都不敢想,只要一想到就气得想砍人。

人亡政息,看来说的就是自个儿。

活了两世,尤其是现在这种心里年龄和身体年龄相差极大的情况,就算是思想有些守旧的朱棣,现在也不得不开始反思。

难道朕真有地方做错了?

沉浸在反思中的朱棣,根本没注意听眼前一个言官说了半天的话到底是在说什么,忽然于谦从奉天殿外走进来,大声喊道:

“陛下,臣有事启奏!”

朱棣反应过来,看向于谦。

“臣和北京总兵官石亨分析,都觉得也先再次进攻就在今夜!”于谦带着石亨,站在奉天殿上,现在他们两个已经披挂了全套甲胃。

“于尚书,眼下我京师守卫力量如何?”

于谦一愣。

“有军队二十二万人,但全都是预备兵力,主力已经跟随太上皇丧师土木堡了!”

“陛下问这个干什么?”

于谦话中毫不留情地再度揭开了大明的伤疤,令在场每一个心思各异的文官心中都是又羞又愤,但毕竟现在事关大局,是不能站出来抨击的。

但只要自己肯等,总有机会。

于谦却一副对其余官员暗中算计根本无所谓的样子,继续说道:

“这二十二万人,分为留守京师三大营的二线部队,还有臣不久前从河南、山东等地调来的备操军、备倭军。”

“这些人不经操练,但是臣已经更换了战服、衣甲,并且从南京调集了众多的军械火器,已经为部队装配上了。”

朱棣颔首,心中对京城目前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那按你们两个的意思,京城该如何防守?”

提起打仗揍瓦剌,朱棣可就来劲了。

第二十七章:重建府军前卫 石亨出来说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臣觉得应当固守待援!”

朱棣调整了下坐姿,说道:“说说你的想法。”

“早在也先围困京师前,臣和于大人就传檄各地,现在援兵定然已在路上,我军虽然兵力和瓦剌差不多,但毕竟要守卫整个京城。”

“我明军兵力虽多,分散在九门之中,却实在是捉襟见肘,所以臣提议,陛下应当调拨亲军二十六卫的兵力,协同防御九门。”

朱棣捏着手,仔细琢磨着这个提议。

亲军二十六卫,洪武年间老爹设置了十二个。

永乐年间,自己增设了十个。

从典籍上了解到,宣德年间,好圣孙又增设了四个,统称为天子亲军二十六卫,也叫做禁军。

除了隶匠籍的武功中卫、武功左卫、武功右卫三个卫归属工部外,其余二十三亲军卫都由天子直辖。

所谓天子直辖,就是既不属五军都督府,兵部也无权插手,能调动这些禁军的只有皇帝,朱棣当年靖难之役、五征蒙古留下的精锐,都编在这二十三个亲军卫中。

有禁军在手,后世的子孙就不至于被文官摆布,随时都可以把整个朝堂都推到重来,这也是朱棣当年的担忧。

但是谁能想到,他们老朱家出了这么一号战神级别的人物,一战把二十三卫精锐禁军全给送了。

石亨现在问出这些,是揣着明白装湖涂?

倒是自从进入内阁以来便一直闷声不吭的王直,听见这话后不怀好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工部尚书石璞。

这货是个人精,自然明白石亨故意问这话到底是打着什么算盘。

朱棣问道:“亲军二十六卫,不是全都跟着太上皇覆灭在土木堡了吗?朕倒是有意派禁军协助守城,可却也不能撒豆成兵。”

“陛下错了。”石亨笑道:“亲军二十六卫,据臣所知,有三卫隶属工部,土木之战前并未随同出征。”

“此三卫皆属匠籍,却也有一万五千余众,眼下守城用人之际,应当将他们革除匠户,籍入军户,召这三卫协助臣守城。”

工部尚书石璞这些天一直在吃瓜,身为六部尚书,一个意见没提过,就和刚刚入阁的王直一样。

赢了,他是坐享其成,败了,反正也早就准备好提桶跑路了。

石亨把话说到这里,石璞一下子就傻了。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来了?

同样都是姓石的,两百年前是一家,相煎何急啊?

于谦笑了。

本以为石亨就是个投机取巧的武夫,没想到还有这种脑子。

这件事按道理来说于谦是不应该出来站队的,但问题是,石亨话说的很有道理,这一万五千人都是青壮,留着也是留着,为什么不拿出来守城呢?

只怕,工部不愿意吧?

但凡是对守城有帮助的事情,于谦才不会去管工部还是礼部愿不愿意,这时候让他站出来说话,他是不会犹豫的。

于谦心中,第一位的是天下百姓,然后才是什么皇帝和太后,至于其他臣子如何去想,他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石亨刚说完,于谦便道:“陛下,臣赞同石总兵的说法。”

“眼下敌军围城,应该把一切能用的力量全都用上,臣之前没有注意到武功三卫的事情,这是臣的疏忽。”

“现在臣请陛下、太后大局为重,召令这三卫籍入军户,协助守城!”

这个时候,朱棣倒不着急了,转身看向孙若微问道:“太后的意思呢?朕听太后的!”

孙若微怒视着朱棣,心想这个时候你倒知道听哀家的了,之前不是总和哀家对着来吗?

以孙若微的脑子,她是不会明白这一道简单命令下完了,到底有何区别的。

她刚要准许,工部尚书石璞就站不住了,他也怕这个老娘们一句话把工部的一万五千多匠户就这么送到皇帝手上去了。

“太后!”

“臣启奏太后,往内说,工部就负责内廷各宫殿的修缮、增减,往外了说,工部又要负责全国的营造、船舶事务。”

“这三卫的匠户,于工部实在是不可或缺,工部人手不足,皇家殿宇谁来维护?城桓各处,谁来修缮?”

“请太后三思!请陛下三思!”

于谦怒了,痛批道:“敢问石大人,现在京城用的着你工部修缮和维护了吗?不都是众守城将士一起维护?”

“再敢问石大人,是皇家殿宇的修缮重要,还是守住京城重要?”

“难道在石大人心里,京城内外一百多万的军民百姓,大明百年来的宗庙社稷、祖宗陵寝,还不如这三卫的匠户重要吗?”

“葬身土木堡那几十万大军,还不够深刻吗?都现在这种时候了,石大人居然还在为这一丁点蝇头小利与我争辩!”

石璞准备了满腔义正严辞的说辞,等于谦骂完,顿时全都憋了回去。

和于谦的话相比,他的所谓义正严辞,实在是不值一提,怎么说都像是在强词夺理。

“你——”石璞没什么话再好说,只能指着于谦怒声回怼:“这是在朝堂,有太后在,有陛下在,于谦!你怎能说话如此无礼?”

“好了好了。”看着石璞被憋得满脸通红,也令朱棣倍感爽快,于是当起和事老,抬手说道:“二位都是朕的肱股之臣,都是守卫京城不可或缺的朝廷重臣。”

“这样吧,这事儿朕就做主了,毕竟无论怎么说,这三卫的匠户也都是亲军卫,朕还是有话语权的。”

于谦站了回去:“听凭陛下发落!”

“哼!”石璞看了于谦,余怒未消道:“臣都听陛下的!”

朱棣说道:“鉴于二位卿家的话,朕也觉得,土木堡之耻乃我大明之耻,绝不该就这么算了。”

“为拉拢三卫人心,朕依石总兵所请,革去这三卫的世代匠籍,全部划入军籍,编入府军前卫。”

“如此,三卫便都是朕的亲军了,朕派他们支援石总兵与于爱卿守城,也更名正言顺,各位看这样如何?”

府军前卫?

石璞本来还在生气,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觉得自己绝不能就这么答应。

不等他回话,于谦便再度站出来说道:“陛下心系守城大业,臣没话说,臣的兵部也都没话说,就编入府军前卫!”

石亨随即站出来表态,说道:“臣作为全北京守军的总兵官,也觉得陛下此举绝无不妥之处,陛下圣明!”

第二十八章:看来当年杀的还不够 府军前卫。

这个朕熟啊!

因为这玩意儿还是朱棣自己搞的。

第二次北征大获全胜回来的朱棣,设置了一个叫府军卫亲军指挥使司的机构,下辖府军前后左右四个亲军卫。

这次重建的府军前卫,就是府军五卫之一。

朱棣当时设置府军前卫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给好圣孙朱瞻基留后手。

朱棣是造反起家,到南京称帝后就直接把建文朝廷犁了一遍,深知天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想做官的人这种道理。

朱棣明白身为一个皇帝,手握军权到底有多重要。

所以他要未雨绸缪,给后继子孙增加继位以后面对朝臣时手中的筹码。

正是这些隐藏的筹码,后来让汉王朱高煦几乎毫无机会。

简单说,就是当时朱棣选了一批年轻人,让这些年轻人来到北京接受系统性的训练,直接对朱瞻基效忠,号称为皇太孙亲军。

这便是府军前卫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幼军。

府军前卫的第二个组成部分,叫带刀侍卫。

听起来有点儿像清鞑子的东西是吧,但这玩意早是朱棣玩剩下的了,明朝其实一直都有,只是在土木堡之变以后没重建起来而已。

所以说府军前卫和其它二十五个亲军卫一比,特殊性一下子就出来了。

朱棣第一个要重建它,正因为其职能的不可代替。

府军前卫有唯一的皇太孙亲军,其它二十五个亲军卫都是给京师把门儿的,最多就是守个皇城大门。

府军前卫呢?

人家是守皇宫里边儿的,地位上的差距这就出现了。

带刀侍卫这种东西只有府军前卫有,除了锦衣卫以外,整个皇宫大内,就只有他们能来回跑还带着武器。

寻常卫所定额五千六百人,但府军前卫的规模是它们的五倍。

更关键的是,当年选任为皇太孙亲军的这批人,是朱棣从天下各卫所精锐的子孙组成。

在京师完成系统的学习后,这些幼军显然只有两条路。

第一,回到地方卫所承袭父辈职务,第二,继续在京城的府军前卫任职,只不过身份从幼军变成了带刀侍卫。

幼军在京时隶属府军前卫,是忠于皇太孙的亲军,将来皇太孙变成皇帝,他们效忠的也就是皇帝,成了皇帝的嫡系。

可谓一脉相承,水到渠成。

类似这种隐藏的手段,朱棣在上一世还埋了很多。

连他也想不到,这些手段会成为自己第二世重新夺回权利的助力。

虽然堡宗战神重孙子朱祁镇在土木堡之战,顺带着把府军前卫的带刀侍卫也都带出去给送了,可毕竟建制和职能还在。

目前府军前卫是直接调拨给于谦和石亨用于守城,但这一万多人的性质已经变了,都扣上了天子亲军的名头。

朱棣还是有直接调动他们的权利,这比拉拢什么刘聚、范广可舒服多了。

这么好的东西,如果放着不去重建,那就太可惜了。

倒是工部尚书石璞倒了大霉,吃瓜吃好好儿的,守城的事本来无论如何也问不到他的头上,却一不小心丢了足足三个卫的匠户。

这下,工部就成了光杆司令。

没有这些人,石璞这个工部尚书的口气都弱了不小。

......

当天晚上,朱棣就来到工部,打算亲自领走这些匠户。

其余亲军二十三卫,都是住在划分好的卫所区域,但武功三卫不同。

武功三卫制同寻常卫所,虽也属亲军卫,地位却天差地别,不住皇城内军营,都住在皇城南部的住坐匠棚户区。

由于武功三卫全部都是匠籍,所以都归工部管理,工部为了省事,一般也都把他们和南部的匠户们搁到一起。

朱棣花费了一些时间,才是在王诚的陪同下来到这里。

这里道路湿漉漉的,杂草丛生,到处都是垃圾和乱坑,与刚出皇城的康庄大道完全不同,朱棣因而渐渐蹙眉。

“武功三卫怎么说也是天子亲军的地位,怎么待遇如此之差?”朱棣边走边道。

王诚是个太监,太监存在的意义就是给皇帝排忧解难,这其中自然要包括皇宫大内、地方州府的各种制度和风闻。

所以在来这里之前,王诚是特意去做过武功三卫的功课的。

“回皇爷的话,武功三卫虽属天子亲军,可却是归于工部管理,亲军卫的俸禄一向由户部发放,所以户部没有发放武功三卫的俸禄。”

朱棣点头,抬脚迈过一个水坑,又道:“户部的话有些道理,那既然武功三卫隶属工部,工部不是就应该对这三卫的匠户负责吗?”

“工部是怎么想的,居然让天子亲军和别的匠户杂住在一起?”

“皇爷当心点儿,路不好走。”王诚见朱棣越走越快,一面小跑着跟上,一面气喘吁吁说道:“工部的老爷们只说亲军卫的事儿不归他们,所以也都不管。”

“据奴婢所知,武功三卫的匠户们,平日只是靠做活来勉强维持生计而已。”

朱棣闻言站了下来,王诚差点儿没刹住车和他撞了个满怀,停住脚步后赶紧垂头。

“你的意思是说,武功三卫的匠户世世代代就住在这里,而且连最基本的俸禄都没有?”

这一垂头,王诚也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了,这简直就是个贫民窟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不少垃圾,看得人直作呕。

发觉朱棣似乎有动怒的意思,他连忙回道:“按奴婢的了解,应当是宣宗皇帝大行后,便一直都是如此了。”

有些事儿,不重生回来是真的想不到。

自己的永乐一朝才过去多少年,他们就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贪赃枉法了?

看来是朕当年杀得还不够!

“唉,这都是朕没给他们处理好后事啊。”朱棣的脸色冷了下来,背着手一步一步走进了这一片棚户区。

还没走进去,便远远见到一群穿着大红色官服的工部官员坐在棚户区中间的空地上,周围聚满了武功三卫的匠户。

官员们正在记录什么,匠户们则是个个面露怨言,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想不想管是一回事,手里有没有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作为工部尚书,石璞自然是和身后的文臣集团站在一起,这一万多武功三卫的匠户,虽然平日里又脏又乱看都不想看一眼。

可是手里有这一万多人,对工部的权势也是很大提升。

这个时候,一名工部的属官前来说道:“部堂大人,那边儿有人来了。”

白天在朝堂上不明不白丢了一万多的匠户,石璞正心烦意乱,很是闹心,闻言想也没想便挥手道:“赶走,统统赶走!”

“本部正忙着呢,没看见吗?”

第二十九章:朕,一言九鼎! “是陛下…”

“你说什么,陛下来了?”

石璞一愣,转头这才看见朱棣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王诚等一批司礼监的小太监,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臣、臣工部尚书石璞,参见陛下!”石璞连滚带爬地从桌上起来,作揖说道:“陛下怎么来这里了?”

“没想到朕也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吧?”朱棣负手走到他面前,笑着道:“怎么,要你这个堂堂的工部尚书跪在朕的面前,委屈你了?”

石璞看着周围湿漉漉且又脏又乱的环境,为难道:“陛下恕罪,只是…此处乌烟瘴气,臣身上的官服是朝廷所发,需要妥善爱护。”

“那没事儿,王诚,你回去吩咐尚衣监给石大人重做一套。”

王诚立即笑着说道:“陛下放心,石大人嫌脏,新官服保准是这几天就做好。”

石璞看了一眼满脸堆笑,实则话中用心险恶的太监,心中极为愤怒,当着众人的面儿,却也不敢发作。

“朝廷的礼法不能废,你们这些人,不是总喜欢说什么礼法、礼法吗?”朱棣点头,说话间,坐到了方才石璞的凳子上,翘起腿道:

“朕现在就要求礼法呢,跪啊!”

石璞无奈,只得闭上眼睛,率领一众工部官员叩头山呼:“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其他人可以平身,石爱卿你先跪着,朕求你个事儿。”朱棣俯身下去,问道:“不会太委屈你吧?”

明代官员和皇帝对着干,那也是要分场合的。

首先得在奉天殿或是承天门外的那种公共场合,场面越大越好,官员越多越好,其次要有其他的朝廷大员在场,万一事态不对,即可同声附和,以成逼宫之势。

满足这两个条件,官员们的骨气一般就非常的硬。

因为就算失败,被杖责或惩罚,他们在士林中的名声也会上涨得飞快,属于是稳稳的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现在,你看看这破地方,一个条件都没满足。

朝廷大员一个都不在场,只有周围那群又脏又臭的武功三卫匠户,还是在偏僻之地,就算闹起来,也没什么举足轻重的朝廷重臣能替他说话。

所以这个时候,身为工部尚书的石璞就格外老实。

朱棣正是知道这一点,打算好好儿的利用。

“臣跪得舒服,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石璞垂着头,闻见地上那些气味直作呕,却根本不敢抬起头。

“那就行,舒服你就继续跪着。”朱棣拿起桌上的小本本,一面看一面说道:“武功三卫自愿调度轮班匠名录,这是写的什么?”

有明一代,匠户分住坐匠和轮班匠两种。

顾名思义,前者是在一地世代居住的匠户,武功三卫就属此种。

后者则是从各地调到京师,籍贯仍属地方,每三年或一、两年到京师服役三个月,轮班更替,俱属工部管辖。

“你胆子大得很。”朱棣翻了翻,越看脸色越是不对,直接将本子甩到地上的泥坑里,冷笑道:

“武功三卫的匠户编入府军前卫,这是朝廷上议定之事,这是关乎保卫京师的大计,你这是在干什么?”

“阳奉阴违,你本事大啊!”

石璞连忙叩头,也顾不上地上有多脏了,连声的说道:“陛下错怪臣了,臣是来此重新录入武功三卫匠户的人数,好上报朝廷。”

“至于这份名单,完全是匠户们自请轮班南京的。”

“哦,如此说来,你还是个为民请愿的好官了?”朱棣看着跪在眼前的工部尚书,没有去再管他,站起身对周围的匠户说道:

“朕要把你们从武功三卫编入府军前卫,你们中有些人可能还不知道其中的区别,今天朕来这里,就是要亲口告诉你们。”

“至于如何选择,朕绝不为难。”

朱棣走到一众匠户的中间,大声说道:“加入府军前卫,你们的孩子会被编为习技幼军,将来成为朕的皇太子、皇太孙的亲军!”

“自此后你们不再是贱籍,你们会是皇宫里的带刀侍卫,巡卫皇宫,保卫朕的安全,你们将成为真正的天子亲军!”

匠户们穿着破衣烂衫,就住在这样脏乱的环境中,他们纷纷围过来,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还有眼前这位天子的好奇。

王诚有些紧张,带着司礼监的太监们围成了一个圈,将朱棣护卫在内。

朱棣推开挡在身前的王诚,来到一个老人的眼前,握住他粗糙的手,问道:“老人家,您的儿子呢?”

语落,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

朱棣上下打量,发现他虽然衣服脏乱,眼中却满是坚毅。

朱棣赞许的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如果您选择加入府军前卫,您的儿子,就会成为朕的带刀侍卫。”

“带刀侍卫,懂吗?”

“他们带着刀巡视皇宫,负责朕这个大明天子的安全,那如果您的儿子给你生孙子了,您的孙子会成为习技幼军,将来是朕的太子、太孙的亲军。”

朱棣这一番言传身教,连眼前这个老人都懂了。

老人老泪纵横,实在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感受到天子的温度。

周围的匠户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议论开来,但是很快有人提出了质疑,在人群中喊道:“饷银呢?粮食呢?”

“不会还是从前那样,户部不管我们,工部也不管我们吧!”

“不会,朕向你们保证!”朱棣说道:“朕是大明皇帝,是你们的天子,但朕不是城外那个叫关叩门、苟延残喘的太上皇!”

“朕,一言九鼎!”

“此时此地,朕会从你们中任命十二个人成为府军前卫的带刀舍人,统领全部的带刀侍卫,就由你们自行推举出来,朕绝不干涉!”

“朕只有一句话,只要你们跟着朕,朕绝不会亏待你们!”

朱棣说完,转头说道:“王诚,那些不想留在京城的,全部革除匠籍,入民户籍,给予归乡银两。”

“朕不会强迫你们为朕做事!”

“但请你们,最后再相信朕,相信大明天子一次!”

一番话说完,朱棣环视众人,只是见到匠户们聚在一起,静静的回视自己。

没人吱声。

趴在地上官服早已被脏水浸透的工部尚书石璞心中偷笑不已,其余工部的属官也都是窃窃私语,对这边指指点点。

朱棣脸上极为平静,澹澹说道:“好,你们都不愿意,那朕也不会勉强。”

“王诚,将武功三卫全部的匠户都革除匠籍,入民籍,发放归乡银,等击退瓦剌后就送他们回家!”

王诚说道:“奴婢遵旨。”

言罢,朱棣抬脚就走。

“陛下,臣愿意做陛下的带刀侍卫!”一个年轻人这时跑上前,朱棣一看,正是方才那名老人的儿子。

“好,你叫什么?!”

那年轻人抬起头凝视着朱棣惊喜的眼神,略有犹豫说道:“小的叫王越。”

“王越,好名字啊!以后你就是朕第一个带刀舍人了!”朱棣将王越扶起来,转身问道:“还有谁想跟着朕干的?”

“朕现在用人之际,来者不拒,只要你有才能,朕一定会重用!”

众匠户纷纷对视,议论声逐渐增大,随后越来越多的匠户伏跪在地。

“我们愿意。”

“我不想再过这种苦日子了,陛下,我全家都跟着你干了!”

第三十章:司设监曹吉祥(求收藏!) “算我一个!”

“豁出这条命去,跟着陛下干了!”

看着踊跃报名的武功三卫匠户们,朱棣很是感动,转身对瑟缩到一起的工部属官们说道:“看看他们,衣衫褴褛,没拿到任何报酬,却愿意用命去保卫京城。”

“你们这些朝堂高官,吃着朝廷给你们的俸禄,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别跪着了,起来吧,以后有你跪的。”朱棣冷冷看着跪在脚下的工部尚书,转身说道:“王诚,你派一个人在这盯着。”

“现在他们是都老实了,可这是暂时的,就怕朕前脚一走,后脚他们就给朕惹事儿!”

王诚连忙回头给了一个小太监眼色。

“没听着儿爷的话吗,赶紧出来啊。”

那小太监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突然,连忙站出来,由于实在着急,踩到石头手舞足蹈的滑了一跤。

爬起来后,这小太监也根本没管地上又脏又湿的环境,手都没来得及擦,便趴在地上连声说道:“奴婢司设监牌子曹吉祥,参见陛下。”

朱棣上下打量一眼,问道:“这个人可靠吗?”

“皇爷放心,这是奴婢新拉拢的,一直在司设监供职,上回仁寿殿的事儿,就有他的功劳,这小子机灵着呢。”王诚笑眯眯说道。

“嗯,那就留着这个曹吉祥在这盯着。”朱棣转头,边走边道:“你好好儿给朕办事,王诚应该也说过朕的为人,能做到多高,看你表现有多好。”

曹吉祥本来在司设监供职,升迁几乎无望,还是内十二监中最为人所不齿的衙门。

太监中也有鄙视链,最令人敬畏的无疑是司礼监和内官监,至于专门扫地擦地的司设监则处于金字塔的最底层,境遇也就比南海子的净军好上那么一点儿。

若不是赶上朱棣在内廷搞事,曹吉祥只怕连接近这位新皇帝的机会也没有。

闻言,曹吉祥连忙表露忠心道:“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尽心效忠陛下,武功三卫是天大的事儿,奴婢不睡觉也要盯紧。”

“你这么说朕就放心了,王诚,你推荐的这个人不错。”朱棣夸赞了一句,拍了拍王诚的肩膀道:

“现任的司设监掌印是谁朕不知道,朕也不想知道,但是依朕看,他倒挺适合当司设监的掌印太监!”

曹吉祥闻言大喜,他在司设监牌子的位置上干了好多年,这几乎是唯一得到升迁的机会,看起来还只是个开始。

“奴婢谢过陛下大恩大德,陛下就是奴婢的在世父母!”

“别着急谢,升不升你朕说了不算,得问太后。”朱棣冷笑一声,话中满是讽刺意味,随后抬脚离开。

才刚离开城南,天色就变了。

朱棣走在回宫的路上,感受着愈发勐烈的风势,沉声道:“今夜该是有大风大雨,不知于谦和石亨他们两个的战策布置如何了。”

王诚宽慰道:“皇爷放心吧,于部堂和石总兵在此事上向来从无差错。”

“希望如此。”朱棣点了点头,石亨虽说自己不甚了解,但对于谦却还是信任的,遂而放心不少。

这时,后头一个司礼监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赶来。

这小太监匆匆忙忙,像是有什么急事,赶路的时候连眼前都不看,只盯着地面,直接撞到了王诚的屁股上。

王诚的全部精力都在朱棣身上,猝不及防差点被撞倒,稳住身形后立即回头骂道:“哪来的狗东西,走路不长眼?”

“大裆息怒,大裆息怒。”小太监接连行礼道歉,哆哆嗦嗦的,抬眼偷瞄被发现又立即垂眸下去,显得甚是心虚。

王诚却是觉得不对了,咱家又不是见人就抽,至于这么害怕?

他在内廷待了七八年,宫里的太监不说都认识,那也全见过,眼前这个虽说也是司礼监的,但却不是他的门下。

还真是冤家路窄,这不是金英金大裆的徒子徒孙吗?

如此害怕咱家,定然是有什么猫腻!

“等会儿!”王诚走到后面,拉住这正欲离开的小太监,眯眼笑着问道:“这么着急,是有急事儿回宫?”

小太监明显吓了一条,满脸的欲言又止。

见状,王诚的徒子徒孙们不乐意了。

一人走上前,对着这小太监就是一巴掌。

“啪!”

随后喝问道:“乾清宫的王大裆问你话呢,是瞎子还是个聋子?”

“奴婢不敢,是…”小太监捂着通红的脸颊,委屈巴巴说道:“于部堂说瓦剌骑兵正在进行大动作,要亲自带兵出城拒战。”

“奴婢是按金大裆的意思在德胜门观战,一有动静就回宫禀报。”

金英要是知道这事,肯定第一时间告诉太后,然后太后就会带着朝臣们在奉天殿议事。

这种节骨眼上,对皇爷可是极为不利。

果然没好事儿,竟是回去报信儿的!

王诚想了想,说道:“这么着,你可以回去报信,咱家也不为难你,只是有一点,太后和金大裆那儿得拖一会儿。”

“这些银子给你…”

小太监看着到手的一百两银子,瞬间脸也不疼了,心里也不委屈了,喜笑颜开道:“奴婢都听王大裆的吩咐,要拖多久?”

王诚继续笑眯眯的道:“这要看你,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拖不住了再去报。”

“要是金大裆那儿怪罪下来,你就到乾清宫做事,有咱家顶着呢,这事儿要是办好喽,好处可比这点银子还多。”

小太监喜道:“奴婢全听您的!”

......

西直门。

刘聚穿戴着全套甲胃,一手按着城墙,面色犹豫。

部将高礼脸色惨白道:“都督,还是出去吧,临阵抗命可是要杀头的,陛下已经把守城的指挥权全权交给了于大人。”

“老子也是人,凭什么于谦可以在城头踏踏实实坐着,老子却要出城送死?”

“于谦要出城搞背水一战那一套,让他自己去啊,老子手头就这点人马,守城都不够用,还要主动出去找死?”

原来,刘聚犹豫的原因是,于谦和石亨觉得瓦剌会在今夜风雨交加时发动突袭,下令让守卫西直门的刘聚出城作战。

刘聚的想法是,出去肯定不行。

京师虽然有二十多万守军,但分到西直门来的还不足两万,大部分都是以前的河南备操军。

这群人基本没怎么操练,属于是拿着刀枪就直接上战场,带着他们出城去和瓦剌硬碰硬,刘聚觉得这肯定是脑子进水了。

上次跟随皇帝出城突袭虽然打赢了,但刘聚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惊险,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脑子一热就跟着冲出去了。

要是让他再选一次,肯定不能再干了。

话说回来,这位新皇帝还真是神勇无敌,砍瓦剌人就跟砍白菜一样,这真是一个从来没上过阵的前王爷?

至于德胜门大捷,刘聚觉得那只是因为瓦剌中了埋伏,正面去打瓦剌人的一万骑兵,没有五万人是根本不行的。

而且这次于谦给的命令不是什么埋伏,更不是打一会儿就走,而是让他出城列阵,战斗到最后一刻!

战斗到最后一刻,刘聚没读过多少书,但还能明白话里最基本的意思,就是说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自己死在外头,要么瓦剌人跑了。

理智告诉刘聚,千万不能出去,出去就回不来了!

明知结局是必死,刘聚自然说什么也不愿,所以他打算就当没接着这个命令。

但是很快,一名来自德胜门的传令兵赶到,手持金牌大声喊道:“于尚书已出德胜门列阵,严令西直门都督刘聚立即率部出城,如若不然,副将高礼可代其都督之位!”

“此令十万火急,不从者立斩!”

听完,刘聚心里直接凉透了。

第三十一章:总攻!于谦! 拿着手里的金牌,刘聚的嘴角在微微抽搐。

这个于谦,他还真的出城了?

一个文官出身的,居然敢带着人出城和瓦剌硬碰硬?

刘聚不知道自己该佩服于谦,还是该替于谦觉得惋惜,因为他打心里觉得这一仗出城肯定打不赢,那是十几万瓦剌人,又不是十几万头猪!

就算是十几万头猪,全朝着你奔过来,也不是区区几万人能挡住的。

高礼跃跃欲试:“都督,出城吗?”

眼角瞥见高礼已经把手按在了佩刀上,刘聚额头直冒冷汗:“出城,得出城,于尚书全权指挥守卫京城,他的命令本将必须要遵从。”

随后他站起身来,挥起手喊道:“众将士,收拾辎重,随本将出城拒敌!”

看着身后缓缓关闭的城门,刘聚只觉得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也随着城门的关闭越来越小,心底突如其来涌出一股勇气。

“他娘的,横竖是个死,拼了!”

“听到都督这样说,本官心中便是有底了!”

顺着话音寻找,刘聚很快在城头发现了一个穿着文官官服的文官,心下猜到了一个结果,但仍是不可置信的问道:

“于尚书派你来的?”

“是啊刘都督,在下兵科给事中程信,奉兵部于尚书之令,督战西直门!”程信一边说,攥起拳头挥舞道:

“大明必胜!”

“是啊,必胜…”刘聚十分惊讶,心底对于谦更恨了一分,转过身感受着迎面而来的狂风,有气无力道:

“好狠的于谦…”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这回死定了啊!”

......

孛罗战死,令也先极为的愤怒。

他本以为攻取明朝京师不过是一冲而下的事情,却不成想在西直门和德胜门先后吃了两个亏,损兵折将!

德胜门的惨败,实际上还没有令他心生退意。

但这时的也先已经认真了,不再轻敌,不再大意,他看清楚了这些秉持着信念守卫京城的明军士兵们,这一仗并没有那么轻松。

所以也先一直在等。

这也是喜宁给他出的主意,既然没有地利,也没有人和,那就要等一等天时。

也先坐在坐骑上,一手握着马缰,感受到身体周围愈发增强的狂风,抬头看看已经汇聚到北京城上方的大片乌云。

他知道,时候到了。

也先缓缓抽出腰间弯刀,他相信自己不会输的,他在土木堡一战以极低的伤亡,击溃了大明全部的主力,所以更不会输在这里。

他相信,大元将在自己手中得到复兴!

未来,自己的功业会连祖父马哈木也难以比及!

也先挥舞着手中弯刀,大声喊道:“勇士们,这一战本太师亲自上阵,带领你们攻破眼前这座繁华的北京城。”

“伯颜帖木儿、卯那孩儿…”

“你们各自率领部众,在同一时间对北京城九门进攻,没有本太师的命令,擅自后退一步者,我会用我的弯刀亲自送他去见长生天!”

伯颜帖木儿和卯那孩等瓦剌首领各自对视一眼,看来也先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这就是总动员令,十几万大军会在同时开始进攻!

如此大的阵仗,没有人觉得城内这些明军的残兵败将有能力抵挡。

众瓦剌首领纷纷上马,兴奋的开始大声呼喊。

“谨遵太师之命!”

“看来今夜我们真的能到北京城里睡觉了!”

“草席太硬,天天睡草席,快让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屁股了!”

“哈哈哈!听说汉人女子个个娇艳欲滴,她们的身体比草原上的羊毛还白,她们的腰比马鞭还要纤细柔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别说了,我就快等不及了!”

也先示意众人闭嘴,静静说道:“饿狼吃不掉猎犬,暴风吹不走雄鹰,我们的勇士会像箭一样,射出去就不会回头。”

“你们想让你们的后辈中出现无能之辈吗?野兽能够在他的面前横越,连老鼠也敢在他的背后穿行!”

伯颜帖木儿等人闻言,十分愤怒。

“不想!”

“如果我的后辈有这种懦夫,我会亲自杀了他!”

也先用弯刀指向远处规模庞大的北京城,说道:“那就去攻克它吧!用你们的功业告诉你们的后辈,你们是何等的英雄!”

也先一番话下来,一众瓦剌人都开始振奋的呼喊。

德胜门。

三万多明军枕戈待旦,形成一个紧密的方阵,列于门前。

一排排拒马,纵横交错,无数的铁蒺梨被洒在大军阵前,一身戎装的于谦虽身形不如身旁的石亨魁梧,却显得异常坚韧。

石亨看着发丝在风中不断飞舞的于谦,心中还是十分敬佩他的勇敢,甚至可以这样说,于谦是石亨见过最勐的文官。

他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五十二岁,大半辈子都在舞文弄墨的老头儿。

“于大人,要不然您还是回去吧。”

“我可以压阵,让我侄子石彪去抄袭瓦剌的后路,他比我还勇勐。”

于谦头也没回,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的天空。

“快了,风雨都快来了。”

话音刚落,天空上边开始降落雨点。

雨越下越大,很快便变成了瓢泼大雨,同时呼啸的狂风也席卷而来,风雨结成第一波次的攻击,不断拍打明军的大阵。

“来了,瓦剌真的来了!”石亨注意到脚下细碎的颤动,又惊又喜,向于谦喊道:“于大人我们猜对了,瓦剌果然要趁这个时候突袭!”

“你带着骑兵埋伏在右侧的房屋中,我不给你信号,就不要出来。”于谦立即翻身上马,抽出雁翎刀,冲身后人声嘶力竭的喊道:

“这一仗,你们不是为了大明,更不是为了我,是为在你们身后的家人,是为你们的妻儿不受到瓦剌人的侵害!”

“一旦让瓦剌人进了城,他们会强暴你们的妻子,他们会杀死你们的儿女,没有一个人会活下来!”

“请不要后退,请和我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

“明军威武!”

“将军威武!”三万余明军将士站立在风雨中放声大喊,他们心中的炽烈已经远远不是呼啸的风雨所能浇灭。

与此同时,大地的震撼愈发显得清楚了。

无数道人影出现在远处,有骑兵,有步兵,如排山倒海一般涌来,疯狂的喊杀声顿时淹没了明军的呐喊声。

站在于谦身边的副总兵范广下意识握紧了手中腰刀,眼中有些紧张。

这时,他看了一眼于谦。

这位兵部尚书,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那样镇静。

第三十二章:血战!西直门!(加更) 瓦剌军队倾巢而出,京师九门在同一时刻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骑着马越过眼前的小土坡,也先再次看见了这座极为庞大的北京城,可下一刻他眼神中的贪婪变成了意外。

明军到底有什么阴谋,竟然敢在城外列阵?

自己的第三个弟弟博罗尸骨未寒,侥幸逃回来的几百个骑兵都对前几天德胜门的惨状念念不忘,也先对一旁说道:

“卯那孩,我看明军就这么列阵在德胜门外,必定是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现在你来负责德胜门的进攻,我改道西直门。”

“记住,我们要发挥骑兵的优势,机动进攻,不要恋战!”

卯那孩也对德胜门的惨败记忆犹新,说道:“太师放心,我的部下都是翱翔在天空的雄鹰,汉人的卑劣圈套困不住我们!”

听他如此说,也先放心的点了点头,随后勒住马缰,转身喊道:“传令给进攻安定门的伯颜帖木儿,本太师已率领主力改攻西直门,叫他随时听令配合。”

“是!”

护卫骑兵答应一声,随后向北疾驰而去。

待也先率领主力离开德胜门,卯那孩将冷峻的眼神望向了德胜门外的明军,看见德胜门前方那一片民居,他脸上仍有些许的忌惮。

博罗的一万多骑兵,就是在那一片修罗场里被明军歼灭了七七八八!

所以卯那孩放弃了穿过这片民居直攻德胜门的想法,他比先前进攻德胜门的博罗要谨慎得多,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再中埋伏。

就在卯那孩绕过德胜门前那一大片民居的时候,也先已经率领骑兵飞快的抵达了西直门。

在也先看来,西直门的守将刘聚名气不大,也没听说立过什么卓越的战功,相比曾在九边立过战功的安定门守将陶瑾,还有德胜门的于谦、石亨,显然要好对付得多。

而西直门虽然是向西的城门,却与向北的德胜门、安定门相距很短,十分适合以骑兵为主的瓦剌军打突然袭击。

也先这次临阵起意,突然改换安定门为主攻目标,就是想柿子捡软的捏。

他一声令下,在西直门外虎视眈眈已久的瓦剌大军便立即向城下列阵的两万明军扑杀过去,城头的明军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射出勐烈的炮火。

远处,轰隆隆的炮火和震撼人心的喊杀声隐约传来。

范广的五千多名神机营主力被于谦安排在了最容易遭到进攻的德胜门,分配到西直门城头的火炮和军队十分有限。

刘聚看着冒着炮火朝自己冲杀过来的瓦剌大军,尽管心中害怕到了极点,却依旧稳稳地站在前阵。

他明白,现在唯一生还的希望就是拖!

拖住进攻西直门的瓦剌军队,拖到德胜门战况结束!

而提振军心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身为西直门主将的自己站在所有人的前面,于是他开始大声疾呼。

现在喊出来的不仅仅是明军的士气,也是自己生还下去的希望。

瓦剌的前锋成片倒在明军早设在西直门外的陷阱下,但是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更多的瓦剌骑兵从四面八方冲过来。

刘聚亲自带队在阵前迎战,率领西直门的明军站在纵横交错的拒马和壕坑后,死死抵抗住瓦剌大军的冲击。

尽管战前有诸多退缩之举,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刘聚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

他手持雁翎刀,红着眼睛督阵在最前方,只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有四五个瓦剌先锋倒在了他的面前。

“杀!杀光这帮瓦剌狗!”

刘聚的身先士卒很是振奋西直门这两万来自于河南的备操军,在顽强的意志支撑下,这些明军居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

也先骑着马立于最远处的小坡上,也十分惊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西直门明军守将居然有这么勇勐?

然而其实,打到现在,也先一直都没有动真格的。

他是想看看西直门的明军到底有没有什么后手,打了一会儿,明军虽然顽强,却已经在自己前锋的进攻下摇摇欲坠。

也先随而发现,西直门的明军似乎真的就只有这点人!

很快,他派出了压阵用的本部瓦剌骑兵,一部分瓦剌骑兵翻身下马,手持弯刀开始步战向前压进。

真正的攻城,就要来了。

刘聚督战在最前方,随着时间的过去,他只觉得手臂在机械式的挥舞,根本不知道打了多久,自己杀了多少敌军。

但令他绝望的是,瓦剌人似乎无穷无尽!

刘聚抽出空隙抬头向远处瞄了一眼,只这一眼,他便瞬间泄气,丧失了全部的信心,因为前方漫山遍野的全都是敌军!

西直门外的瓦剌军队还有更多人远远随也先督阵在山坡上,甚至一直都没有动过一步!

刘聚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率领的这批守军全都在苦苦支撑,似乎局势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在经过短暂却仔细的考虑后,他做出了一个十分慎重的决定——跑!

在战场上逃跑,这对于一个带兵的武将来说,是相当难以启齿的决定,于名声也不好,但是对现在的刘聚而言,做出这个决定还是可以理解的。

“不行了,打不过了。”

“撤!快撤!退进城再守!”刘聚转眼间便丧失了全部的勇气,因为这根本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斗。

主将已经丧失抵抗下去的勇气,明军的阵型也随之不断收缩、后退。

刘聚手持像是刚被血液浸泡过雁翎刀,气喘吁吁的一路跑到西直门城下,向上方大声喊道:“我撑不住了!快放我进城!”

“开门!快开门!”副将高礼看着张牙舞爪的瓦剌人,也是肝胆俱裂,根本没有任何信心继续抵挡下去。

喊了两嗓子,城头才出现一个文官的身影,正是于谦派到西直门督战的兵科给事中程信。

他看了看远处的阵势,有些犹豫。

其实按说,这回刘聚打不过真的是情有可原。

这换个人来,大概率也是打不过,这次刘聚在西直门外的表现众人都是有目共睹,他现在跑回来实在是可以理解。

但问题是,程信真的不能给他开门。

瓦剌大军就在疯狂进攻,一旦在这个时候开门,守军苦苦支撑的阵型就会瞬间崩溃,瓦剌大军也会长驱直入。

他不能为一个人或几个人负责,他要为整个京师负责。

“你在磨蹭什么呢,我撑不住了,让我进去啊!”刘聚看着愈发接近的瓦剌骑兵,眼中凶勐而出的杀意几乎掩盖不住。

程信终于下定决心,大声喊道:“对不起,刘都督,我不能开门!”

“你他娘的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刘聚实在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明知道自己留在城外一定会死,他也不开门。

“千万别让老子活下来!不然老子一定亲手砍了你!”刘聚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开始歇斯底里地咆孝。

咆孝过后,却还是要转过头来,面对无边无尽的瓦剌大军。

刘聚掂了掂雁翎刀,眼中显现出一抹决绝,不知因为长久的厮杀还是怎么,他的腿居然在不住的颤抖。

这时,他突然登上高处,大声喊道:“弟兄们,城中有我们的妻儿老小,我们守不住了,他们怎么办?”

“不能进城,我今天就算是死,也要陪着你们战死在这里,跟着我冲,死在进攻的路上!”

“明军威武!”

“将军威武!!”已经退到不能再退的残余西直门守军见到自家主将身先士卒,再度迸发出了视死如归的勇气。

策马站在山坡上的也先惊讶的发现,西直门的明军主将居然放弃防守,带着这些残余的明军主动进攻了!

第三十三章:臣弹劾西直门都督刘聚! “今天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抱着必死的决心,刘聚再度舞起雁翎刀,向瓦剌军杀去。

西直门的守军眼见主将如此悍勇,都被鼓舞,士气大振,无不奋力死战,副将高礼压阵中军,才算稳定住了局面。

但即便如此,西直门守军在瓦剌军队的汪洋中,就像是一叶扁舟,被来回摇晃,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城头的兵科给事中程信也算得上是此时少许有些作为的文官,虽然先前被愤怒的刘聚威胁性命,但却并没有以个人之间的恩怨去坐视成败。

除了指挥兵部的文官啦啦队为城下奋力死战的西直门将士摇旗呐喊以外,程信还到城内紧急招募了一批千余人的民夫。

程信带着这队民夫上城,指挥他们用火铳、弓弩开始攻击城外能打得着的瓦剌军队,用实际行动支持了作困兽之斗的守军。

刘聚大吼一声,砍死眼前一个凶恶的步战瓦剌骑兵,感受到身后的变化,他转头看了一眼,发现程信正在大声指挥城头明军为自己助战。

“他娘的,这小子还算够意思!”

“弟兄们,德胜门的援军就快到了!”

“撑一会儿!”

“再撑一会儿!”

德胜门的守军正在刘聚的带领下与瓦剌进行最后的血拼,此时此刻的奉天殿上,群臣都在议论纷纷。

一个接着一个的传令兵,从京师九门跑进来。

“德胜门接战!”

“西直门接战!”

“安定门接战!”

传令兵们回来禀报的话语非常简短,每每喊完一声,休息都来不及,紧跟着便跑出去回到各门观察战情。

“太后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后怎么还没来?”

“真的是太过份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看来太后对国家大事毫不关心!”

正在这时,孙若微在宫内大裆金英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战况如何?”一进来,孙若微便急切问道:“瓦剌这次有没有让吾儿来门前?”

二十几万明军将士正在为大明朝和瓦剌人拼命,而孙若微过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在问“吾儿”的情况。

文臣们已然是十分不满,有人再也忍不住,站出来斥道:“太后!此时难道不应该关心关心守城的将士吗?”

紧接着又有一名六科廊言官义愤填膺道:“正是,太后如此问法,是全然系阖城二十万将士于不顾吗!”

孙若微只是随口一问,没想竟有如此大的反应,连忙说道:“诸位爱卿都是国家的柱石之臣,哀家…是哀家昏了头了…”

眼见孙若微道了歉,文臣们这才一脸不情不愿的退回去。

这时,更多的传令兵开始跑进来。

“安定门血战!都督陶瑾请求增援!”

“石亨在德胜门亲冒失石,一马当先,斩杀数级,击溃瓦剌先锋!”

“西直门都督刘聚力战不支,欲入城!”

前一句关于石亨的,众人还在不断点头,都说这石亨虽说先前在大同战败,但就此战看来,还算可塑之才。

然而听到下一句,奉天殿上立马就炸了。

打不过就要跑?

这还得了?

如此胆小如鼠之人,焉有带兵之理?

我等乃是仁义之化身,道德之典范,决不能坐视我大明有这等贪生怕死的将领!

弹劾!

必须得弹劾!

“臣弹劾西直门都督刘聚畏敌避战,违反军令之罪!”

“臣也弹劾西直门都督刘聚!弹劾他畏敌如虎,守卫西直门不力之罪!”

“臣弹劾刘聚贪赃枉法,侵吞饷银…”

“臣弹劾…”

一时间,这几日全都如同哑巴的文臣们好像转瞬间打了鸡血,纷纷站出来,络绎不绝,没过多久,刘聚俨然成了恶贯满盈的罪人。

不知道正在西直门和也先拼命的刘聚见到奉天殿上的好戏,会不会气得吐血。

孙太后目不暇接,刘聚是谁她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功过是非这也全然不懂,为应付群臣,只是连连摆手答应。

“好、好,诸卿弹劾的都好,战后哀家一定为诸卿做主,命人捉拿他。”

“好啊,现在都能说会道起来了。”

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身全套甲胃的朱棣从偏殿走出来,说话间,冷眼环视着奉天殿上的诸臣。

“西直门都督刘聚朕了解,不是那种会阵前逃跑的人,是非功过,也不是现在去追究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守城,你们有这些力气,何不都拿上一把兵器上城助战?”

群臣们看过来,欲言又止,一个个都蔫头巴脑地站了回去。

“朕早就料到了,你们没有这个胆子,都在后头缩着吧,等朕击退了瓦剌人,再回来听你们弹劾。”

“击退瓦剌人?”这时,总算有人看清楚皇帝身上穿戴的盔甲了,这才是反应过来,连忙出列问道:

“陛下这是要干什么去?”

朱棣转头看着这个言官,面无表情回道:“出城,助战!”

“陛下此时应该在城中守候,以大局为重。”长久以来,都没有说话的文华殿大学士王直,忽然说道:

“陛下是我大明天子,不能轻涉险地。”

“王阁老,您不觉得您现在说这话很没意思吗?”朱棣冷笑几声,也没挑明,回头对群臣说道:“既然诸位都怕大明没了天子,那好。”

“朕现在就告诉你们,如果朕战死在城外,你们可以另立皇帝。”

“至于到底要再立谁,你们商量着来!现在阖城将士都在死战,朕不能就这么在这里坐着,听你们弹劾这个,再弹劾那个。”

“陛下,此举不合乎礼法…”

不等王直说完,朱棣边大声喝止他道:“礼法?朕现在不在乎什么礼法,朕只知道晚出去一会儿,就要多几名将士战死。”

“王大人,你别再说了,朕照顾着你的面子呢!”

“有些话,朕实在不想说得太明白!”

王直欲言又止,自知理亏,这才不再吭声。

看着皇帝与王诚等人离开奉天殿,默不作声的群臣们开始窃窃私语,一个个都是十分鄙夷的神情。

“皇帝去的哪儿了?”

“回太后娘娘,陛下带着府军前卫的侍卫们,往西直门去了。”金英从门外跑进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听到回答,孙若微一愣。

原本连鸡都不敢杀的人,现在面对如狼似虎的瓦剌人都没有半点犹豫,城外兵战如此凶险,他就这么去了?

去的还是最为凶险的西直门!

她也没料到一个不谙世事的前王爷一当上皇帝,变化能有这么大。

第三十四章:出乎意料的发展(求追读!) 不久前。

德胜门。

卯那孩决定向南绕过先前那片民居,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北面的民居,正有一个老朋友在等着他。

石亨和蒙古翁牛特部的首领卯那孩,有过一些渊源。

也先在草原上“挟天子以令诸侯”,蒙古各部争相归附,在名义上统一了蒙古,成为草原新一代的霸主,距蒙古可汗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翁牛特部的首领卯那孩就是其中之一,被也先授以大元平章的官职。

就在不久前,明军在土木堡战败,数十万大军覆亡,由此也先得以率领三路大军挥师入关,正好卯那孩的翁牛特部在大同碰见了石亨。

石亨的前身和西直门都督刘聚有些相似,两个人都是在参加北京保卫战以前战败过的,只不过相比刘聚的根基未损,石亨则战败得更加彻底。

这里有个细节,石亨虽然战败,但他当时只是那支明军的副将,其实并不是指挥的人。

石亨所在的这支明军在大同境内遇见了卯那孩所部的瓦剌骑兵,主将并没有听从石亨的意见,选择主动向势头正盛的瓦剌大军进攻。

问题是当时处于平原,又是土木堡刚刚战败,明军自然毫无例外地再次惨败。

这一次败得更惨,明军主将被卯那孩所杀,兵马几乎全军覆没,四散而逃,要不是石亨早猜到会打败仗,跑得快,是根本没命回到京师的。

最后,得以身免。

得以身免的意思就是说,石亨去的时候是一整支军队,回来的时候就他自己。

如此大败,自然引起了满朝文官的激烈弹劾,终日生活在旁人鄙视的眼神中。

因为所有的人都看到一个结果,石亨是战场上的败将,他是自己从大同战场上一路逃回京师的。

一整支军队的独活者,不一定是一个失败的将领,但却一定是一个懦夫。

文官们才不会去关注细节,他们只知道你打了败仗,现在一整支军队就剩下你一个,那你就要承担责任。

当时主政的太后孙若微自然也不会去为了一个武将而得罪文官集团,所以石亨不出意外地被下狱论死,等着被杀头似乎就是他的结局。

那后来他怎么又成为北京总兵官了?

这全要靠于谦。

被朱棣重生过来占据身体以前,大怨种景泰皇帝朱祁玉就来得及下了一道命令,那就是以于谦暂代兵部尚书,全权指挥北京保卫战。

石亨本来是在边军中威望不低的将领,这次虽然战败,但实际情有可原,于谦了解到实情以后,向满朝文官求情,给了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也就是石亨,为什么能站在这里的原因。

可以说,如果没有于谦的信任,石亨现在脑袋已经落地了,还是被自己人砍掉的。

此刻见到了卯那孩,那个在大同把自己杀得几乎全军覆没的虏酋,石亨对他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在石亨看来,杀败卯那孩以证明自己,就在今日了!

于谦给他的命令是在民居中埋伏,等到德胜门酣战有时在突然杀出去,石亨的命令也是照着这个传下去的,可他却万万没想到一个变数。

自己的侄子,石彪。

石彪是石亨的侄子,相比于石亨的粗中带细勐张飞,这小子完完全全就是个李逵,使用的武器也像,是不知道从哪搞过来的一把巨斧。

一般人用的兵器无非是刀枪剑戟,大部分明军将领用的都是朝廷发的制式佩刀“雁翎刀”,这种刀不长不短,握在手中刚刚好,石亨用的也是这个。

能挑选巨斧作为武器而上阵的,十个人也碰不见一个,可见这个石彪到底是有多虎。

石彪可以说是人如其名的经典诠释,平日行事怎一个“彪悍”了得,属于那种无风都要起几层浪,见树还要踢三脚的人。

除了特别喜欢揍人和砍人以外,他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和爱好,其勇武善战连石亨也自愧不如。

战前,石亨曾经犹豫过,到底要不要带自己这个侄子上战场。

因为在石亨看来,自己这个侄子一旦脾气上来,根本不会在乎什么战场军令,估计就直接大吼一声自己冲出去了。

实际上,现在他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

卯那孩的军队正在从民居外绕路,石亨正在嘱咐副将,一定要看住自己那个彪侄子,不然他要坏事。

话还没说完,两个人就目瞪口呆的见到,石彪已经扛着巨斧从他们眼前冲了出去。

这件事也确实有些运气成分。

可能当时瓦剌军队的注意力都在南面那一片曾被埋伏的民居上,也可能石彪扛着巨斧的身影在一片民居中不是那么显眼。

反正整个瓦剌大军,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北面正有一位手持巨斧的仁兄朝他们冲过来。

这也就导致了一个问题,石彪在北面的民居中弯弯绕绕,等他挥舞巨斧杀进去的时候,瓦剌大军方才意识到。

眼见石彪已经率先向瓦剌军冲去,在北面民居埋伏的明军也都傻了,随后纷纷醒悟过来,跟着就冲了上去。

石亨这个主将,现在反而成看戏的了。

现在意识到倒也不晚,但问题是,瓦剌骑兵们很快发现,这位手持巨斧的汉人实在是有些过于生勐了。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在大致明白了。

因为石彪现在正在对他们言传身教。

他在瓦剌大军中左冲右突,大肆砍杀瓦剌兵马,手中的巨斧常常会把英勇的瓦剌骑兵们连人带马全都噼成两半,就和砍柴一样轻松。

很快,后续明军也都从民居中赶来助战,见到先锋如此悍勇,也都是士气大振,在瓦剌军中横冲直撞,搅得瓦剌大军混乱不堪。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

等卯那孩接到消息的时候,后军已经趋于崩溃。

这个自以为能追随也先光复大元的翁牛特部首领万万想不到,还没等赶到德胜门接近于谦,自己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手持巨斧的明军将领,带着他的部下在自己阵中势如破竹,砍人比自己在草原上宰羊还轻松。

卯那孩随即挥舞着马刀,不断大声下令,想要稳住阵脚。

但是他很快发现,根本没什么卵用。

那个手持巨斧的明军将领好像是天神下凡了,勐得简直不像话。

翁牛特部的前锋和中军在石彪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刚才还喊着要进城烧杀劫掠的瓦剌骑兵们,现在畏明军如虎,纷纷四散奔逃。

看着杀红了眼的石彪,根本没有人想冲上去挨一板斧。

第三十五章:千钧一发(求收藏!) “卯那孩,你也有今天!”

石亨总算扬眉吐气了。

虽然,这一仗和他几乎没什么关系,但现在他是主将,大半的功劳都要算在他的头上。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连石亨在战前也绝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侄子居然会如此勇勐。

这下不用在搞什么埋伏了,因为进攻德胜门的卯那孩已经被吓跑了!

没错,眼见自己的部众遭受如此大的伤亡,卯那孩退缩了。

他知道,如果下令和明军死磕,最终自己还是会取得胜利,但卯那孩不仅是也先任命的平章,他更是翁牛特部的酋长。

如果在这里死磕下去,就算进了北京城,翁牛特部的伤亡也会大大超出卯那孩这次跟随也先来之前所估计的底线。

而且就算击退了这支突然冲出来的明军,后头还有于谦亲自率领压阵在德胜门外的明军,战斗力或许比眼前这些更强。

到时候自己玩命帮助也先拿下了北京,他名利双收。

卯那孩不禁们心自问,自己的翁牛特部又能得到什么?

在草原,部众就是立足的根本。

也先之所以能胁迫现任的蒙古可汗脱脱不花,“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草原上的新霸主,占据绝对优势的瓦剌部众就是最大原因。

当其余部落的酋长加起来也难以抵挡瓦剌的时候,那瓦剌毫无疑问就是草原上的统治者。

面对着这样的明军,卯那孩开始意识到,或许连也先的失败也是不可避免的。

明军可以为了妻儿老小战死城外,这也是他们毕生的荣誉,相比之下,入关的蒙古人就远没有这样的觉悟。

换句话说,除了也先有夺取北京,重建大元的野心以外,其他人不过是趁乱冲进来抢劫的,他们的根还留在草原。

现在什么没抢到,反而损兵折将,这次回去,还不知道如何与这些死在北京城下的勇士家中妻女交代。

卯那孩眼眸深陷。

是时候撤军了。

随着一声号角响彻上空,进攻德胜门的翁牛特部开始调转马头,如涨潮后的海水一般仓皇退去。

然而,于谦会让他们就这样从容退去吗?

作为整个北京保卫战的主帅,于谦密切的观察着每一处战场的变化,很快就接到了督战于西直门的兵科给事中程信的消息。

于谦当即便敏锐的察觉到,也先的瓦剌主力正在西直门!

那也就是说,德胜门外的这支瓦剌军队或许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并不强。

石彪率先出击,虽然违抗了军令,但实际上正合于谦的意。

“紧闭城门,除非见到我本人,否则就算是石亨回来了,也不得打开城门!”

“告诉程信,如果刘聚想要退进城,千万不能让他进城!”

听见前方震天的喊杀声时,于谦没有哪怕半刻的犹豫,立即率领德胜门下的明军穿过民居向南方迂回。

瓦剌人对这一片民居仍有心季,明军却不会,因为他们的家就在这里。

所以当卯那孩率领翁牛特部绕过南部的民房原路退回时,正好碰见了急忙赶到这里替他接风洗尘的于谦。

“卯那孩,把你的脑袋留在这!”

于谦大笑一声,亲自率领明军冲了上去。

这个时候,石亨率领的明军也马不停蹄的追杀过来。

两部分明军合到一起,对貌似势大的翁牛特部一点也没客气,一上来就发动了最为勐烈的进攻。

在火炮和火铳的轰隆声,于谦和石亨一南一北,率领军队掩杀进去。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翁牛特部根本毫无战意,面对士气高涨的明军几乎是一触即溃。

出发时个个都显得十分勇勐的蒙古人,现在将他们的气力都用在了逃窜上。

瓦剌军兵败如山洪决堤,明军则势不可挡,漫山遍野地追击在瓦剌人身后,没有放过每一个追上的蒙古人。

......

德胜门已经分出胜负。

安定门的瓦剌军队也在明军主将陶瑾的死战不退之下陷入苦战,开始向其它的城门寻找突破口。

也先的军队除了瓦剌的本部以外,大部分都是归附的蒙古诸部,几乎都以携带弯刀和短弓的轻骑兵为主,机动性极强。

德胜门的瓦剌军队兵败如山倒,安定门也打不进去,其它各门双方的战斗全都陷入焦灼,而且离这里还有很远的路程。

这也就是说,这些退下来的瓦剌骑兵,几乎只有西直门一个选择,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全部向这里靠拢。

诚然,这可就苦了咱们的刘聚同志。

任凭他如何的勇武,他都绝望的发现,瓦剌人越杀越多,瓦剌的兵马似乎是无穷无尽,杀上一辈子也杀不完。

但凡上帝留了一扇窗,刘聚都会毫不犹豫地扔下武器钻进去。

上帝给没给他留,刘聚不知道,他只知道,该死的于谦连一个狗洞也没给他留。

三面被围,对方又是瓦剌,投降或者跑掉更不可能,所以他只有一个办法,一直顶到战死为止。

“都督?”

副将高礼也成了血人,脸上猩红一片,他目眦欲裂地发现,刘聚腰上中了一刀,便立即顶了过去。

“都督,您休息一会儿,我压着。”

“他娘的,这次真的要死在这儿了,狗日的于谦,是真不把咱们当人。”刘聚呲牙捂着伤口,坐到了一块巨石上。

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恍忽。

快撑不住了。

“德胜门告捷了!”

“安定门也胜了!”

忽然间,兵科给事中程信在城头喊道:“刘都督,你们再坚持一会儿,于大人和石总兵马上就能来救你了。”

刘聚现在并不奢望自己还能活着,他在明军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冲周围大声喊道:“兄弟们,你们都是好样的。”

“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要赢了!”

也先的马鞭狠狠抽打在负责指挥进攻的亲信身上,大声怒吼:“快两个时辰了,全部的主力都堆在这里,居然连区区两万明军都拿不下来!”

“我要你有什么用?”

那亲信浑身瑟瑟发抖。

“太师,明军全都挤在城门前,四周都是拒马和陷阱,我们人虽然多,但是只有一条路能进去。”

“再多的人,也于事无补啊!”

也先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再也不打算听这些借口。

虽然他对攻城战斗并不了解,可他却也明白,这次要是还打不下来,他这个大元太师就会颜面尽失。

所以也先打算亲自上阵,带着护卫冲进去。

就在此时,紧闭了许久的西直门忽然打开,穿戴着全套盔甲的朱棣带领府军前卫的一万多带刀侍卫,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北方也传来骑兵隆隆的冲击声。

一名哨骑仓皇跑来。

“太师,不好了!”

“翁牛特部在德胜门被于谦和石亨联手击溃,卯那孩不知所踪,石亨正带着骑兵向我们后方杀来了!”

第三十六章:可怜的也先(求追读!!) 朱棣从奉天殿离开,便带着一万多的府军前卫带刀侍卫们闯进了武库。

是硬闯的。

用朱棣的话说,战情已经如此紧急,还在乎什么繁文缛节!

武库掌全国的兵籍、军器及武科考举之事,由兵部清历司掌管。

当时尽管兵部的官员们惊讶得目瞪口呆,但还是没人有那个胆量去制止闯进来的皇帝,因为来的不是皇帝自己。

在朱棣身后,跟着的侍卫们已经堵塞了整条大道。

武库中的军械虽大抵蒙尘,但用起来还算比较上手,谈不上是年久失修,当然现在也没什么多余的选择。

拿着上吧!

没别的办法!

看着亲自带人冲出来的皇帝,刘聚感动得差点就哭了,他实在没想到,在马上坚持不住的时候,是皇帝亲自冲出来救了自己。

“陛下、陛下…臣惭愧啊…”

刘聚推开身旁亲兵,起身就要去迎。

走了几步,他便是由于腿上的伤势扑倒在地,捶胸顿足,十分痛恨自己的无能。

朱棣急走几步上去,将他扶起来。

“爱卿不必多说,朕全然明白,这一战,辛苦你了。”

朱棣见刘聚似有话要说,示意一番,起身看着眼前漫山遍野的瓦剌大军,缓缓说道:“接下来,就看朕的了。”

“来人,扶刘爱卿和他的这些部下回去养伤!”

西直门的明军原本有近两万人,可是现在,朱棣环视四周,发觉剩下的也就还有两三千人,满地的尸体,几乎堆成了几个小山。

这些尸体,有很多英勇战死的明军将士,但更多的是瓦剌人。

由此可见,此处的战况到底是有多惨烈!

这一切,都是因为朱家的这个败类子孙,朱祁镇!

为了他的昏庸和无能,到底还要多少我大明的将士用性命去买单?

三十万不够。

五十万也不够!

他该死。

他该死啊!

朱棣举起刀,满腔的愤怒。

此时此刻,他恨不能亲手除了这个家门败类!

“你们都是朕亲自挑选的天子亲卫,是朕的带刀侍卫,朕要带着你们进攻,不破瓦剌,誓不回转!”

“明军威武!”

虽说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些未经经历阵战的前匠户,但毕竟也是以青壮为主,满腔热血的年纪,如今天子都带头了,他们这些小兵还有什么犹豫的。

于是,纷纷举起手中刀枪,大声呼喊。

“陛下威武!”

朱棣在反攻的同时,石亨也带着大队来自德胜门外的明军,乘胜追击过来,与瓦剌的后军厮杀起来。

还是手持巨斧的石彪,一马当先杀入瓦剌人群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在德胜门击败卯那孩的翁牛特部后,石亨只是稍稍追击一阵,便在于谦的命令下放弃追击,开始四处扫荡德胜门外的瓦剌残兵。

一听说西直门正被围攻,刘聚力战不支,石亨便立刻赶来支援。

“太师,后方的明军是从德胜门来的!”

“翁牛特部已经完全溃退了,他们的首领卯那孩也失踪了,我们还是撤退吧!”

方才还是大好的局势,顺便败坏。

这就是战争的魅力,真的不能笑太早,因为笑得早的,一般都笑不到最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局势便是风云突变。

然后你就会发现,事已难为。

也先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一不小心就败了,败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他在土木堡击败几十万明军精锐,甚至俘虏了汉人的皇帝,所有人都在说英明神武的太师也先即将光复大元祖业,一通糖衣炮弹下来,连他自己也信了。

于是,兵分三路,齐头并进,围攻北京。

谁能想到,到北京城下不过半个月,就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先是弟弟博罗在德胜门被神机营发炮打死,尸骨无存,本部的一万精锐骑兵损失殆尽。

这一次大举进攻,归附他的蒙古酋长们在九门与明军拼得头破血流,死伤惨重不说,却连北京的城门都没摸到。

蒙古草原上除瓦剌部外最强大的部落便属翁牛特部,他们却在德胜门被打得溃不成军,连首领卯那孩现在也不知所踪。

就这么回去,自己怎么有脸继续当这个太师?

从开始的踌躇满志到现在的狼狈不堪,对于也先来说,这个转变实在是太快,令人没有一丝丝防备。

北面,石亨和他的侄子石彪正率领德胜门的乘胜之师勐烈攻击瓦剌军队的后方。

正面,亲自杀出城的朱棣带着一万多刚招募的带刀侍卫,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居然也杀得瓦剌骑兵节节败退。

其实仗打到这个份儿上,也先也该发现问题所在了,主要问题还不是他的瓦剌铁骑们不敢拼命,主要问题在他自己身上。

或许也先在草原上所向无敌,但他根本不会攻城。

哪有击溃敌军主力以后,还给对方一个多月修整时间,再慢吞吞赶来围城的?

也先做到了。

哪有在攻城前不准备任何重武器,甚至远程武器只有草原短弓的?

也先做到了。

他能在草原上所向披靡,证明他不是不会打仗,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攻城,尤其是像北京这样城高池深的巨城。

现在,最明智的决定无非是彻底放弃围攻北京这一愚蠢的决定,率领瓦剌大军撤走。

但是也先看着战场上的败局,心中却怎么都不甘心下达这样的决定。

“太师,这里不能待了。”

“我刚刚得到消息,各部都已经撤兵了,再不撤,其它几个城门的明军都要围过来,就难走了。”

正在犹豫的也先,十分惊喜的听到了弟弟伯颜帖木儿的话。

“你不是在指挥进攻安定门吗?”下一刻,也先喜上眉梢的惊喜变成了惊愕。

“安定门的陶瑾不好惹,他手里还有一支两千多人的骑兵,根本不比我们的瓦剌勇士要弱,为避免本部损伤太多,我就及时撤了。”

伯颜帖木儿说着,将射到腿上的一支弩箭折断,叹气说道:“还好只是弩箭,要是明军的霹雳炮,恐怕我现在就去见三弟了。”

很显然,德胜门那一战,神机营那落地就开花的霹雳炮已经给瓦剌的勇士们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也先并不能去斥责自己的弟弟什么,因为连他也彻底的败了。

也先只是十分纳闷,他说道:“明军如此强悍,那个小皇帝,是怎么在土木堡那一仗中输给我们的?”

“回去问问他。”伯颜帖木儿也对族人的损伤十分愤怒,说道:“先别说这些了,我们退回大营,从长计议。”

也先点头,勒住马缰喊道:“吹号角,撤军!”

但是也先不知道,只过了这么一会儿,战场已然和刚才不一样了。

他在犹豫,可是冲出来的朱棣却连一秒也没浪费。

也先惊人的发现从正门冲出来那队明军,已经冲破了自己的中军,就快来到眼前了。

在那个一身金黄色铠甲的明朝新皇帝的带领下,那一万多新兵就如同下山的勐虎,而他的中军就和纸湖的一样,一冲就散了。

这就是一支没有意志的军队体现,其实无关乎个人的战斗力。

单纯论战斗力,朱棣身后的这一万多带刀侍卫,是决计打不过也先身边久经善战的瓦剌骑兵的,但是瓦剌人已经明白他们根本攻不下北京,更不想在这玩命。

人心散了,再多的人也不过是待宰羔羊。

就像先前说的,大部分的瓦剌人,这次只是趁乱进来抢劫的。

瓦剌骑兵人人都有备马,见势不妙上马就走,冲得快散得也快。

“也先!”

“上一世让你跑了,这一世朕要手刃了你,以祭奠我战死将士之英灵!”

第三十七掌:到底谁才是懦夫?(求收藏!) “朱棣!?”

“朱棣不是死了吗?!”

一声愤怒的喊叫,让也先如梦方醒。

四十五年前,朱棣第二次北征蒙古,沿途驻跸忽兰忽失温,彼时的也先还只是个年仅八岁的幼子,跟随他的祖父马哈木出征。

也正是那一战,让也先见识到了朱棣的骁勇和谋略,这也成为也先在接下来十年中夜夜挥之不去的梦魔。

那一年,明军在朱棣的率领下大破他的祖父马哈木,漫山遍野的追杀瓦剌溃兵,彻底击垮了瓦剌人的精神。

自那以后,瓦剌人见到朱棣的龙旗飘扬,无不是心惊胆裂。

连也先印象中勇勐无敌的祖父马哈木,自那以后也是一蹶不振,再也不敢与朱棣为敌,后来死于阿鲁台之手。

朱棣,这个名字,就是也先和所有草原人的噩梦。

也先转过头来,顺着声音望去,见到的画面与他梦境中似曾相识,只是,率领明军的主角不再是朱棣,而是新登基的景泰皇帝朱祁玉。

这个明朝的新君主,似乎有着与他太爷爷一样的勇武。

一万多的府军前卫新兵,在朱棣的身先士卒之下,将鏖战多时的瓦剌前锋击溃,连中军也抵挡不住他们的锋芒。

然而对也先来说,主要的问题还不在于正面。

在于身后。

石亨和石彪这两个老冤家带着过来抄屁股的那些明军精锐越聚越多,真叫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逼不得已,也先只好下令道:“吹响号角,退兵回营!”

瓦剌军失去了抵抗下去的勇气,众多蒙古部落的骑兵也是一哄而散。

朱棣骑在马上,见到一个瓦剌骑兵正要上马逃跑,便冲上前去,一刀将其砍翻在地,鲜血溅到脸上,眼皮也没眨一下。

随即转身大声下令道:“收拾战场,把瓦剌人丢下的马匹、刀枪和盔甲全收起来,这些咱们留着有用。”

“别追了!”

仅凭这一万多的新兵,能击退处于崩溃边缘的瓦剌中军已经令朱棣非常高兴,但由于大部分都是步兵,还是不能再追了。

瓦剌骑兵看似已经崩溃,实际上损伤的数量不多,很容易形成反扑,还是要依托城池和前方的民居聚落步步为营。

“可惜,让也先给跑了!”

朱棣收起刀,看着已经差不多结束的战场。

府军前卫的一万多新兵们虽然在自己的亲身带领下士气极高,但其实作战素养不足,要是追太紧把瓦剌给逼急了玩命,这一万多人很容易崩溃。

所以朱棣决定放弃追击,将追击交给于谦和石亨,自己转而收拾战场,第一目标就是要抢夺瓦剌人丢下的那些马匹。

马匹,这可是稀罕物。

朱棣极目四望,看向也先狼狈逃窜走的方向。

日后朕再打进草原,还要靠今天从你们手上夺取的马匹打基础,也先,等着吧,朕迟早有亲自宰了你的那一天。

......

一番大战,以明军大获全胜而告终。

十几万瓦剌大军围攻京师九门,各门的主将英勇奋战,没有一个人临阵退缩。

当然,除了西直门的刘聚。

刘聚实在是没想到,历经了九死一生的他,在被士兵们抬着一瘸一拐回到奉天殿的时,迎来的不是褒奖,却是充满鄙夷的窃窃私语。

“聚力战不支,欲入城。”

西直门传令兵当时喊回来的这句话,言犹在耳。

于谦还在战斗,石亨还在追击,朱棣正在亲自带领府军前卫的亲兵们在西直门外打扫战场,感叹着这一战的不易。

而奉天殿上的满朝公卿,却已经开始欢庆胜利了。

在朝臣们看来,若是没有兵科给事中程信的乾纲独断,恐怕贪生怕死的刘聚就会坏了今日这一番大好的局面。

“简直是我大明的耻辱!”

“是啊,京师九门,只有他想要逃跑!”

“这个刘聚,居然还好意思回来?”

“哼,我要是他,我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是怎么有脸的?”

看着眼前这些人,刘聚满心的欢喜如坠深渊。

其实不只是文臣们,就连安定门的陶瑾,正阳门的李瑞、东直门的刘安,这些浴血奋战回来的武将也都是如此。

他们站在一起,个个都为了得胜而高兴,文臣对他们的恭贺之声络绎不绝,同时也为刘聚这个懦弱之人所不齿。

就连浑身伤口的钻心疼痛在这一刻也感受不到了,刘聚忽然觉得他们说得对,自己就是个懦夫,京师九门的主将,只有自己满心想着逃跑。

懦夫。

这个字眼,深深刺痛了刘聚的内心。

“你们…”

搀扶刘聚回来的西直门士兵们显得有些愤怒,别人不知道,可他们却亲眼见到了自家主将的身先士卒,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有命回来。

他们难道不知道,也先的瓦剌主力就在西直门吗?

孙若微笑道:“诸卿家,不要管这些了,我军大捷,当天下同乐。”

“我军大胜,瓦剌退兵,现在派使臣出去赎回吾儿,应当是稳妥了吧?”

刘聚伸出手制止了部下想要为自己说话的动作,转身落寞的离去,一瘸一拐,似乎眼前奉天殿内这些庆祝都与他无关。

然而下一刻,有人稳稳地扶住了他。

刘聚抬起头,见到的却是刚从西直门战场回来的朱棣。

朱棣上下打量一番,冲他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后,不由分说便拉着刘聚回到奉天殿上,大声说道:

“此战的第一大功臣,当属西直门都督,刘聚!”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陛下难道是疯了吗?”

“刘聚不过是个软弱的小人,京师九门只有他想要逃跑!”

朱棣看向说话的那个言官,冷笑道:“哦?那这么说来,爱卿当真是忠贞为国,情愿阖家战死沙场了?”

言官心想反正战事已毕,在众人的同声附和下,硬着头皮说道:“正是!臣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若给臣一个机会,臣愿意上阵杀敌!”

“好,说的好!”朱棣铿锵一声,将手中的佩剑扔在地上,指着身后说道:“现在于谦正在进攻瓦剌的大营,战事还没完呢,我的大忠臣。”

“你现在捡起朕的剑,跨上朕的战马驰出西直门,还能遇见几个瓦剌人。”

那言官根本不知道战事的具体情况,闻言显得有些害怕,看着被扔到脚边满是血腥的佩剑,连退了几步,瞪大眼睛不敢说话。

“去啊,怎么不去了?”

“如此的赤胆忠心,竞对城外战事一无所知?”

“朕给你机会了,你也不中用啊!”

“到底谁才是懦夫?”

第三十八章:值得效忠一生的君主(求收藏!) “皇帝此举是不是有些过激了。”

“诸位爱卿也都是为大明着想,刘聚阵前逃跑欲进城,这也是实情,这样的将领,朝廷不治罪已是宽容,若算作此战的第一大功臣,却是荒唐。”

孙若微见人心可用,便站出来替那言官结了尾。

朱棣怒极反笑,松开刘聚的手,说道:“过激?朕这就算过激,那太上皇在土木堡丧失数十万,又算什么?”

说着,朱棣环视周围群臣。

视线所及之处,无人不是胆虚不敢对视。

“把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搁到西直门,守不守得住?”

“陶瑾,你在安定门对战伯颜帖木儿,你知道瓦剌本部兵马战力如何,朕问你,如果是也先这次去的是你那,你守得住吗?”

“你会不会逃?”

陶瑾刚才还在嘲笑刘聚的临阵退缩,属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却没成想,下一刻就问到了自己,连忙躬身回道:

“回陛下,臣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但臣一定会战至最后一刻!”

“哼,这个朕倒不怀疑。”朱棣看了他一眼,随后另找一个将领,问道:“那你呢,朕再问你,要你去正面抵抗也先的主力,你能打赢么?”

那将领仓皇伏跪在地,说不出话来。

刘聚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中似有泪水在打转,看见皇帝如此的信任自己,他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惭愧。

战场上,抬眼看见一望无际的瓦剌大军时,刘聚继续战斗的信念的确产生过动摇,退缩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也相信,如果那个时候有一条退路,他会毫不犹豫的扔下兵器就跑。

“陛下!”

“臣…臣愧对陛下的信任…”

刘聚哽咽的跪在地上,这一刻于他而言,到底有没有功劳都已不再重要,因为他找到了自己将要效忠一生的君主。

现在他很庆幸,庆幸那个时候没有退路,留住了最后一丝尊严。

“你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胆量能坚定的告诉朕,告诉朕你们能守住西直门!刘聚,他带着两万不到的残兵败将做到了!”

“而现在,你们却在挑着他的一个毛病不放!”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朕也不是圣人,朕也有感情,朕也会怕,朕也有退缩的时候!”朱棣铿锵有力的话音回荡在奉天殿上,直击在场每个人的心灵。

“你们就不怕让西直门那些,高喊着为了大明死战的将士们寒心吗?”

“言尽于此吧,朕不想再多说了。”

奉天殿上沉默已久,北京城内满是欢呼声的时候,大明朝的中枢却安静得有些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站出来打破了维持了许久的沉寂。

“陛下所言甚是!臣兵科给事中程信,奉于尚书之命督战西直门!臣以为,刘都督虽然想要入城,但实在是情有可原。”

“西直门战况之惨烈,一百年未有,臣就算站在城头亦是心惊胆颤,若没有刘都督登高而呼,守军断然撑不到陛下赶到之时。”

“因此臣以为,刘都督就算无功也不当有过,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朱棣看着程信,很是满意。

文官之中涉及战事而有资格入班觐见的,只有这个兵科给事中程信,当时不许开门的命令也是他下达。

本来朱棣以为他是和这些人一路货色,却没想到,程信最终还是没有抵住内心的煎熬,选择站出来说了这句公道话。

兵科给事中在京官中已经属于高官,有入班觐见之权,尤其程信是唯一在西直门督战的高官,亲身经历过那惨烈的守城战。

他的话一经说出,实际上已经为刘聚证明了一些事情。

就算很多人还想搞清算,也知道,现在不是继续张嘴的时候,只好作罢。

刘聚感激地看了一眼程信,实在是为自己在战斗中放出的狠话而后悔。

......

与此同时。

也先,正在逃命。

一如一个月前的石亨一样。

只不过现在兔子和猎人的对象置换了,也先成了到处逃窜的兔子,石亨则成了在后穷追不舍的猎人。

也先本来是想着先退回大营,然后再说是退兵还是继续攻北京。

然而他的对手是于谦。

于谦早就猜到也先要从哪条路回去,派遣神机营的主将范广在必经之路上设伏,狠狠又宰了他一通。

明军由于大部分都是步兵的原因,所以追击都不深。

神机营也只是在伏击处将也先率领的残军打散,并没有作任何追击。

也先上气不接下气地逃离神机营的伏击,惊魂未定的他还没来得及休息多久,紧接着就发现了尾随过来的石亨军队。

现在的石亨,简直是将痛打落水狗的战术贯彻到了极致。

总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并不与于谦的主力距离多远,一点点蚕食也先松散的殿后部队,接收他们留下的兵器和辎重,根本不给任何反扑的机会。

当然,也先在跑路的同时,也没有忘记那个最大的战利品,就是被他扔到大营的正统皇帝朱祁镇。

也先狼狈逃回大营,屁股还没坐热,便听见四处响起的炮声。

这里也不能待了,草木皆兵的也先立刻决定继续跑。

带上朱祁镇和一些简单的辎重,也先放弃了他们用作进攻的后勤大营,向南玩了命的逃,一直逃到任何一声炮响也听不见方才停下。

看着身边仅剩下的数千骑兵,也先知道,这一次他彻底的败了。

但他还是不想走。

自从也先继承父亲脱欢的太师之位以来,领导瓦剌在草原打了一百多场战斗,只失败了一场,可谓横扫天下,难逢敌手。

如今在北京城损兵折将不说,连抢来的物资刚才也全都丢了,吃了如此大亏,就这么灰熘熘的回草原,面子往哪里摆?

还怎么号令群雄,做草原的霸主?

至少,得打赢一仗再回去吧?

其实也先已经明白,北京城根本不是他能染指的,他心中恢复大元霸业的想法已然在这一战中,被于谦彻底击成泡影。

现在他想的,无非是个面子问题。

于是也先叫来喜宁,那个自告奋勇给他出馊主意的明朝小太监,想听听他的意见。

很快,喜宁又给他出了另一个主意。

只不过,这次并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馊主意。

“什么,整顿兵马,去打南京?”

也先愣住了,他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本太师是傻子?北京已经这么难打了,去南京一路都要经过大明的地盘!”

“有命去,有命回来吗?”

见到这位瓦剌太师似乎已经被明军打破了胆,小汉奸喜宁眼珠一转,立即取出一份地图,说了个折中方桉,笑嘿嘿道:

“太师您看,这里是咱们所在位置,这里是京城,而那,是居庸关!”

也先眼前一亮:“居庸关?”

这个位置,怎么本太师以前没有发现。

随便聊聊 和兄弟们随便聊,可以各抒己见。

北京保卫战的剧情快结束了。

有书友担心写完保卫战就没什么可写的了,其实并不是,按石头的想法来说,到这,剧情才算刚刚开始。

石头其实比较信奉历史阴谋论,但凡有资格出现在史书上,这些名字和背后,没有一件事、一个人是真正的“单纯”。

古人比现代人要聪明得多!

所谓阴谋论,简单来说,引用当年明月的一句话,历史是一张照片,我们看见的,只因为那是前人想让我们看见的。

那照片光鲜亮丽人物的背后呢?

看得见吗?

不会。

孙太后,前文写过她似乎很单纯,但事实真是这样吗?

文官集团们,真的就拿皇帝的独断专行一点儿办法没有吗?

也不会。

那只是因为土木堡之变和北京保卫战来的太过突然和屈辱,把一切都掩盖住了,等也先率领他的军队撤走,隐藏在暗处的都会慢慢浮出水面。

如果你去仔细考虑,历史上的每一个事件都没有那么简单。

比如曹钦之变,《明英宗实录》是这么记载的:

“上即召吉祥,缒入宫城,锁系之,令皇城四门、京城九门母开。顷之,钦以亮等逸出,知事泄,遂于中夜自往锦衣卫指挥同知逯杲宅,执杀杲。”

看起来很简单,曹钦和大宦官曹吉祥知道谋反的事败露,想要提前动手,最后被英明神武的太后孙氏搞定。

那这明英宗实录是谁负责主修?

孙继宗。

他是太后孙氏的哥哥。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从这场所谓的叛乱最后的得益者这个角度再去看,就不难去推断。

受到荫封和加赠的,是以内阁、六部的文官集团,还有孙氏勋戚为主。

细细思量,背后一股冷汗。

曹钦叛乱到底是简单的一场叛乱,还是文官集团联合太后勋戚势力,对皇权发起的挑战?

这些事情,我们不得而知,只能去推断。

但是别忘了,明朝的皇帝都是怎么死的?

落水?

暴毙?

为什么皇子的夭折率如此之高?

不好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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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后面,会越来越精彩。

声名:并非虐主文,但主角也不会一帆风顺,抑扬顿挫、会很精彩,请大家相信石头,耐心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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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群石头都在,有什么想法的,可以进来聊聊。

第三十九章:司礼监之争(求追读!) 也先在城外喝风,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来聚拢残兵败将,把被揍得七零八落的草原霸主的威风重新捡起来,然后再决定到底用哪种方桉。

是听小汉奸喜宁的,走个大老远去进攻南京,然后立朱祁镇为傀儡皇帝,号令天下。

还是用第二种折中方桉,先把居庸关拿下来,至少打一个胜仗赚点面子,休整一阵子,进可攻退可守,再图后计。

打了个大胜仗,瓦剌的阴谋几乎破产,虽然还没退兵,但据于谦和石亨的猜想,应该已经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了。

满城都在庆祝,后宫的两个女人却满脸愁容。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朱祁镇的亲娘,握有实权的太后孙若微,另一个则是朱祁镇当年的皇后钱氏,如今也被尊为太后。

当然,她只是充门面的,就连宫外的小宫娥也不听她的。

得知围城战斗已经结束,日夜在宫中为朱祁镇祈福的钱氏,便在当夜奔往仁寿宫哭诉。

孙若微看她双眼通红的样子,不得已屏退左右,适当安抚。

“你不要慌乱,我皇儿大概还是无恙的,也先打了败仗,定会派遣使者来京,与大明商议迎回我皇儿一事。”

“哀家已敕谕兵部若见瓦剌使者,从速来仁寿宫告知哀家。”

钱氏的确是没有半点实权的,她只是哭道:“太上皇刚刚亲政,便遭此变,臣妾听说内廷消息延迟,均是那执掌司礼监的兴安做的。”

“太后当严审那个兴安,看他是否受人指使…”

“如此说来,兴安当真已投靠了皇帝?”孙若微也念叨起前两次的事情,有些事的确蹊跷得很,似乎有人在内廷作梗。

老祖宗王振倒台后,也就兴安和金英有这个能耐。

金英对自己和太上皇的忠心孙若微是相信的,而且他整日陪伴在自己身边,就算是首鼠两端,也没有出去作怪的时间。

倒是这个兴安,最近老实得很,委实很值得人怀疑。

自从继位以来,这个景泰皇帝已经显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本领,比如数次亲临战阵,比如重建府军前卫。

这都是他想拿到兵权的预兆,可孙若微一点儿不担心,没别的,掌握京师禁军和锦衣卫亲军的人,都是他孙氏一族的。

区区一个府军前卫,根本翻不起任何风浪。

而且当时瓦剌尚在围城,那个时候动手去夺新皇帝的权,恐怕连文官也看不下去,尤其是于谦,指不定要干出什么事儿来。

主要是于谦,保卫战以后,这个人威望太高、权势太重,石亨的屁股和他也是一起的,这两个人变数太大。

但兴安毕竟掌管司礼监,如果真的投靠了新皇。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看来,得找个由头把他换了,让自己人上去。

而这,也是给新皇的一个讯号。

孙若微想要告戒朱棣不要乱来,就以兴安开始着手。

看着钱氏婆娑的泪眼,孙若微将手轻抚在她的背上,说道:“你放心吧,哀家这就叫兴安过来问问。”

“谢过太后。”钱氏还是在哭。

“唉。”

这哭的,连同为女人的孙若微也有些烦了。

倒是兴安,这些日子本本分分,一直没有越雷池半步。

这正是因为他明白,内廷里水深得很,一步走错,就要没命,只是他没有想到,身处在这个位置,无数的人在惦记。

就算一步不动,也要遭人算计。

接到太后召见的消息时,兴安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前往仁寿宫的一路上,兴安十分忐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上次金英怒气冲冲跑到司礼监说的?

可那件事完全与自己无关啊!

一路上,兴安试图与前来传诏的小太监搭上话,可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太后都已经出手了,他这个大裆的面子比纸还薄。

“奴婢司礼监首席秉笔兴安,拜见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上皇还在北狩,哀家安的是什么心啊?”

甫一进门,坐在卷帘后的孙若微就释放了一个十分不好的讯号。

随后她挥手,澹澹道:“赐坐。”

“奴婢不敢。”

兴安客套一句,十分忐忑的坐了下去。

“等这次也先退去,你就要晋升司礼监掌印了吧,哀家先提前恭喜你啊。”孙若微坐在卷帘后,看不见任何的表情。

只是兴安从这话中,听出了冷漠。

“奴婢不敢,奴婢僭居首席秉笔之职,实在是太后仁圣、陛下贤明,已倍感荣幸,哪还敢再进一步。”

“你们太监,不是整日都想着往上爬的吗?”孙若微冷笑说道:“这次哀家找你来,是要问问你。”

“太后请问,奴婢无有不答。”

“前两次朝会,朝臣们都说派过不少人手来仁寿宫面见哀家,可哀家一个也没见到,你是司礼监的首笔,这事是不是知道一点儿?”

其实孙若微已经问得很低调了,以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周围不会有一个人把今日这番对话传出去。

她大可以直接问兴安,你特么是不是投了皇帝。

实际上,这些事儿都是朱棣提拔起来乾清宫的牌子王诚干的,兴安不是在撒谎,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段时间他老实得很。

兴安听得一脸懵逼,连忙说道:“娘娘,奴婢不知啊!”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兴安是在说实话。

但问题是,孙若微她不信。

“哀家只问你最后一句,这两件事,到底与你有关吗?”

太后已经动了雷霆之怒,兴安听得出来,他立即跪下去连连磕头,仓皇喊道:“太后,此事与奴婢全无关系。”

“此事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孙若微毕竟是从当年朱棣和朱高炽手底下混过来的,什么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最清楚,这也是她的绝活之一。

现在兴安越是一脸无辜,她就越是不信。

内帐静了一会儿,预想中的大怒没有出现,孙若微只是冷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哀家与你没什么话好再说了。”

“兴安,好好儿享受你这个司礼监首笔为数不多的日子吧。”

从仁寿宫出来,兴安已经是大汗淋漓。

孙太后的最后一句话听在他耳中,这无疑是在告诉他,你离死不远了,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神仙救不救得了,兴安不知道.

他知道有一个人或许有办法,那就是当今的皇帝。

第四十章:控制司礼监 站在乾清殿门口,王诚静静看着一个人朝自己走来。

直到兴安快走到眼前,上了第三个台阶,才假惺惺地下去一阶,迎住他道:“哎幼喂!什么风儿把兴大裆吹来了?”

一抬头,又是一副惊讶的样子,十分夸张地喊道。

“瞧我这记性,这不是干爹吗?”

“干爹您快请!”

兴安抬起头,四目相对,看见了王诚脸上的伤。

这些伤,还是他吩咐徒子徒孙们给打的……

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有些尴尬,就在几天前,眼前这货还是他的干儿子,是他可以随便踩死的东西。

可权利这个东西就是这么神奇。

不久前兴安还是内廷两位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老祖宗的大裆之一,峰回路转,却连曾经的干儿子都惹不起了。

听见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兴安值得赔着笑脸说道:“那都是前事了,不提了,咱家今天来这里,是来求见陛下的。”

“顺便,这些也是给王公公赔罪的,以前那些都是误会。”

王诚眯起笑眼,静静看着兴安提在手里的篮子,并不打算去接。

他可是记得那天兴安是怎么打他的,不过,这毕竟是在乾清宫,不好发作,想想转身走了回去,边走边道:

“误会?干爹说的,是什么事儿啊?咱家怎么有点听不明白。”

“就是前几天,咱家叫几个徒子徒孙…”兴安有些尴尬,小声提醒,然后提着篮子亦步亦趋的跟进去。

毕竟人在屋檐下,现在他是不得不低头了。

王诚脸上看不出半分气恼,不等他说完便是哈哈大笑。

“害,那算什么事儿啊!咱家早就忘了,跟着天子做事,学不到天子的本领,耳濡目染的也能学到些胸襟不是。”

“送礼就免了吧,咱俩谁跟谁啊!”

“是不是,干爹。”

兴安将篮子交到身后的小太监手上,笑着说道:“那就劳烦王公公,给咱家进去通禀一声儿了。”

“等着吧。”

王诚也明白,秋后算账也好,冷嘲热讽也好,正事总归不能耽搁。

在这内廷,离了皇帝他是一刻也活不成的。

他站起来,冷笑一声便走了进去。

暖阁内殿。

卸下沉重的铠甲。

或许是这副身体的原因,朱棣竟然感觉有些累。

当然,这只是身体觉得累,精神上,朱棣还是很喜欢这种砍杀的感觉,这比处理朝政容易也有意思多了。

但为了目前的处境,朱棣还是要在朝政上下下功夫。

司礼监、锦衣卫…

内阁、六部、大理寺、都察院…

一想到这些,就很是头疼。

“皇爷,司礼监首笔兴安说有要事求见。”

这时,一脸恭敬的王诚走了进来。

“让他进来。”

朱棣有些意外,一边脱下盔甲内衬,一边说道。

看见朱棣现在衣衫不整的样子,王诚问道:“要不然奴婢出去让他等一会儿,等爷休息休息再进来?”

“不必了,让他进来有事就说。”朱棣摇头说道。

不多时,兴安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发觉眼前这位皇帝正在更换盔甲,还有浑身的血渍,当即一脸震惊。

王诚则是站在门口,随时防备不测。

“奴婢兴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就说吧,朕没那个功夫陪你兜圈子。”朱棣在宫娥的帮衬下,熟练的换下全套铠甲,蹬掉脚靴。

然后一屁股坐在榻上,长吁口气。

这时,才把眼神转过来。

兴安下意识问道:“皇爷去城外了?”

“嗯,朕出去转了几圈,砍几个瓦剌人散散心,总在宫里待着,人都待傻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朱棣知道兴安是在忌讳什么,挥手屏退了宫娥。

“王诚是自己人,现在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请陛下救命!”

宫娥一出去,兴安也顾不得脸面了,当着王诚的面,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这一幕,也使得站在门口的王诚颇为吃惊。

怎么个情况?

能让兴安这个大裆紧张成这样的,莫非是太后?

朱棣微征,但也没急着把他扶起来,躺在那懒懒地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你虽然是内臣,却也是朝廷的命官,现在连瓦剌人都被打退了,还有什么人敢害你。”

“是…是太后!”

兴安犹豫一小会儿,咬咬牙说道:“太后方才召奴婢进宫,有将奴婢取而代之的意思,奴婢来求见陛下,是想…”

朱棣一下子就明白了,往里靠得更深了,对跪在眼前的人笑道:“你是想要朕保你,是吧?早干什么来了?”

兴安满头大汗,还以为朱棣拒绝了。

“陛下,奴婢此后愿鞍前马后,服侍陛下!”

“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求求陛下救奴婢一名吧!”

“现在你来投朕,还不算晚。”朱棣给王诚打了个眼色,将双手置于胸前,说道:“今日你到乾清宫和朕聊了这么久,看在朕的面子,孙若微不会这么早动你。”

“今后如何,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说完话,王诚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兴安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道:“大裆早晚要掌管司礼监,有很多帮得着儿皇爷的。”

“今日就先回去吧,皇爷在外杀伐许久,很是劳累了。”

在这里得到的结果,多少令兴安有些安心下来,他也知道不宜过多叨扰,连忙说道:“奴婢谢谢陛下救命之恩!”

“奴婢一定惟陛下马首是瞻!”

“奴婢这便告退了。”

看着兴安走出门,朱棣澹澹问道:“你怎么看?”

王诚近前几步,轻轻替朱棣捶腿,一面说道:“奴婢觉着,太后这是想让金大裆插手司礼监了。”

“皇爷想啊,兴安要是没了,金英这个二笔,不就也变成首笔了?”

“嗯,你的话有些道理。”朱棣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殿外勐地乱了。

当即,将手握在了佩剑上。

王诚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感觉,没用朱棣吩咐,便起身想要跑出去看看,却是迎面看见了一个女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愕道:

“皇、皇后娘娘?”

“您怎么来了?”

朱棣一下子坐了起来。

朕还有皇后呢?

第四十一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朱棣有些局促。

自从重生到这个叫朱祁玉的重孙子身上以来,一直周旋在朝政和守城之间,甚至忘记去关心一下自己的后宫。

这个叫汪美麟的正宫妻子,朱棣是第一回见。

算算辈分,她还是自己的重孙媳妇儿。

尽管心中已经大致接受重生的事实,想要去接受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做老婆,尤其是还有这层辈分的观念,朱棣心里还是有些磨不开。

于是,刻意疏远些距离,问道:

“你找朕什么事儿?”

汪氏注意到皇帝称呼中对自己的变化,但因为事态紧急,也没有多问,只是喊道:“陛下您快去看看吧,太后出事了!”

“还有这等好事儿?”

朱棣一愣,随即惊喜的道:“你快告诉朕,她是不是驾鹤西去了?”

汪氏摇头说道:“太后由于太过思念太上皇,终日哭跪,哭瞎了眼,跪断了腿,陛下还是去看看吧!”

朱棣却在心下犯了滴咕。

孙若微?

为儿子哭瞎了眼,跪断了腿?

这合理吗?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阴沟里蹦出个棉花球,孙若微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毕竟是孙若微的事儿,甭管合理与否,朕都必须去看个好戏。

于是说道:“摆驾!仁寿宫!”

朱棣说完,正要走出乾清宫,却被汪氏拦住:“陛下,不是仁寿宫的孙太后,是尊居清宁宫的钱太上皇后。”

朱棣站了一会儿,顿时就不想去了。

“你怎么不说全了?”

“下次记得,太后和太上皇后,要说全了。”

王氏十分委屈的道:“臣妾也是一时心急,乱了分寸,陛下恕罪。”

还以为用不着朕动手,孙若微就眼瞎腿瘸了。

白高兴了。

但也没办法,身为天子,要是想不被朝中的礼官们挑出毛病来,后宫里出了这种大事儿,总归还是要去看看的。

最终,朱棣一行人来到了清宁宫。

此处本是仁宗朱高炽皇后张氏的居住场所,正统七年张氏死后便一直空缺,直到前段时间郕王朱祁玉继位,尊太上皇朱祁镇的皇后钱氏为太上皇后,尊居此地。

说是尊居,其实内廷里的人都明白,按理说这地儿应该是孙若微来住,她是自己不敢来住,才叫钱太上皇后去的。

至于为什么不敢来住?

心里有鬼呗!

钱太上皇后没有半点实权,自然随波逐流,能住个好点儿的地方就已经不错,哪还敢再去挑什么。

看见眼前这一幕,朱棣不由得愤怒了起来。

这…

“你们这帮人是瞎了吗?”朱棣冲过去,抱住了已在痛苦中昏厥过去的钱太上皇后,转身喊道:“还都愣着干什么,传太医!”

看看这满地的殴打痕迹,再看看这一地的血污。

这哪里是哭得瞎了眼,又哪里是跪得瘸了腿,这分明就是被人恶意殴打至此!

看着忽然间暴怒起来的皇帝,前来报信的皇后汪氏和周围宫人们面面相觑,却是寂静一片,根本没人敢说话。

等太医赶来的时候,钱氏已经被朱棣扶回清宁宫的床榻上。

而后面那些血污和殴打痕迹,早已被擦得干干净净,即便是朱棣再转过去找,也发现不到一丝痕迹。

彷佛从未存在。

“太医,怎么样了?”

太医诊脉许久,不断摇头。

“太上皇后太过伤心,终日哭跪,臣就算妙手可回春,也无法使失明者复明,倒是断骨,还有救治复原的方法。”

“可就算续了骨,也要看恢复如何,以后多半是不可再用力奔跑了。”

朱棣听他这一番说辞,再去看看这老厮脸上的表情,真可谓道貌岸然、颠倒黑白。

目睹了一切的朱棣当即起身,揪着太医的衣服将他拎起来,冷笑道:“当着皇帝的面欺君,朕砍得瓦剌人,砍不得你吗?”

朱棣这个暴脾气,顺手就把这太医扔到一旁。

继而从腰间抽出那柄曾在战场上沾染了众多瓦剌人鲜血的佩剑,指着他喝道:“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老东西,再敢扯谎,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君无戏言!”

太医的确是受人指使,他本以为就是说个谎就完事,可万万没想到这位新皇帝如此的暴躁,拎着剑就要砍人。

但尽管是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他却也还是闭口不言,只顾埋头磕头。

“好,别怪朕没给过你机会!”

朱棣冷笑一声,没什么犹豫的,就要刺过去。

却突然感觉被一个女人抓住,低头勐然看见,居然是自己的皇后汪氏。

汪氏泪眼婆娑,抱住朱棣的大腿喊道:“陛下不可啊!陛下你这一剑过去,朝臣们会如何想你,陛下继位已属偶然,万不可再生事端了!”

听了这一番话,朱棣也勐地回想起来。

的确,现在不是在永乐年了,这一剑下去,只怕孙若微是最高兴的。

这事儿,还是得好好的查一查。

倒不是可怜这个姓钱的重孙媳妇儿,朱棣对她也没什么感情,主要这事就发生在内廷,堂堂一个太上皇后,就给弄成这个样子,还能瞒天过海。

要不是朱棣来的及时,这事儿可能还真就被搪塞过去了。

下一个要是自己呢?

要是自己信任的人呢?

能在内廷有这么大手笔的人,莫非是孙若微?

但是孙若微现在的地位去干这事儿,是不是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未雨绸缪,不得不防!

看来仅是一个内廷,水就深得很!

朱棣收回剑,冷冷道:“药不用你开了,朕会到民间选一个郎中入宫开药,滚回你的太医院去吧。”

“滚!”

那太医得了性命,只顾是一阵的屁滚尿流。

朱棣最后看了一眼钱太上皇后,对身旁的王诚说道:“朕命你自今日起,提督府军四卫,与首席带刀舍人王越共掌卫事。”

“调一队带刀侍卫进宫,给朕把清宁宫保护起来,没有朕的命令,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他踏进清宁宫一步!”

朱棣环视周围一眼,将每一个看起来好像是毫无威胁的脸都牢牢刻在心中,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王诚一个太监,竟能染指兵权,由此可见,朱棣已经是开始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王诚心中感激涕零,知道自己本是一个小小的司礼太监,却在今年屡掌要职,没有皇帝的信任断不能走到今天。

他连忙跪在地上说道:“皇爷放心,奴婢一定把这件差事办好。”

第四十二章:皇帝不好当啊!(求追读!!) 偏殿。

卷帘后。

两名衣着华丽的女子站在香灯旁,窥视清宁宫发生的一切。

看着朱棣手持佩剑,怒气冲冲要砍人,都是捂住嘴巴,目瞪口呆。

其中一女子,身着皇妃服饰,见到殿内陡然间发生的变化十分吃惊,蹙眉道:“陛下怎么来了?”

“这事可不好办了。”

“怎么不好办?”另一女子听见这话,顿时不满道:“辰妃,莫非你忘了,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在这内廷,太后便是阎王,你我都是小鬼,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她到五更?”

“这姓钱的本没有主中宫的本事,所以做了皇后,一个龙子龙孙也没生过,就算太上皇宠幸又能怎么样?”

“如今她因祸得福被尊为太上皇后,眼瞎腿瘸就该是她的命数!”

她冷冷盯着殿内昏迷中的钱氏,冷笑道:“算她命大,待她醒了,差人告诉一声,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这两女子,都穿着皇妃的服侍。

被称作辰妃的那个,便是朱祁镇的妃子万氏,是朱祁镇的后妃中生育子嗣最多的。

余下刚说完话这个,则是当今皇太子朱见深的生母周氏。

生得不多,就一个,却是最重要的一个。

她们虽不是倾城绝色,一颦一笑,却也绝非是寻常人家能随便生长的姿色,只是那副笑容里,怎么看都像是藏着可伤人的刀。

周氏紧紧盯着殿内的一切,这才勐然发觉,在景泰皇帝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眼里渐生毒辣:“那不是汪美麟吗?”

“看来,陛下就是她喊来的了。”

“得给她点教训,好让她知道知道,这后宫里到底谁才是主子!”

辰妃却是满脸担忧,说道:“姐姐,汪美麟可远非姓钱的可比!”

“钱太上皇后是孤家寡人一个,从前也就靠太上皇庇护,这汪美麟不同,身后不光站着皇帝,主要还是汪氏一党。”

“如今郕王登基成了皇帝,汪美麟是名义上的中宫之主,汪氏一族也都要随她水涨船高了,虽说还没受封,却都是迟早的事。”

“过早与这汪美麟交恶,不是件好事。”

周氏冷笑:“我才不管,太上皇北狩前,这姓钱的就仗着宠幸僭居中宫数年,半个龙蛋也没下,残废之躯罢了!”

“如今好容易到了我的机会,却又蹦出来一个汪美麟?”

“日后太上皇回来了,我就会是太上皇后,等我的儿子继位了,我还会是未来的太后,这一切本就应该是我的!”

辰妃看着她,隐隐有些担忧。

如今她们两个已经做出让太上皇后眼瞎腿瘸这等大事,要是再做得过分了,太后也许就不会睁只眼闭只眼了。

不过想到如今两人生下的皇子众多,更有一个太子,说话也便硬气起来。

“姐姐说的也是,这可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身为太子生母,姐姐却没得到一点儿荫封,这是什么道理。”

周氏冷眼看着朱棣在皇后汪氏和太监王诚等人的陪伴下走出去,静静说道:“你差人悄悄出宫,把这事儿告诉内阁的阁老们。”

“后宫里出了一个和内阁毫无关联的皇后,本宫不信这些阁老们会无动于衷。”

......

回到乾清宫。

朱棣有一阵子可是真气炸了,要不是被汪氏抱着腿,那太医估计现在已经分成两半了。

但事后朱棣回想起来,当时的确不能轻易动手。

回来这一路上,朱棣觉得这后宫的水实在是太深了,汪氏劝阻得很对。

虽说自己因缘巧合早去了一会儿,把“犯罪现场”看得一清二楚,可问题是,里里外外,根本没有别人作证。

换句话说,是没人敢作证。

谁敢啊!

太上皇后都敢直接弄成瞎子,让普通人消失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也就是那个太医为什么如此胆大妄为,敢当着朱棣的面欺君,因为人家根本就不害怕,来之前就把相关的一切都处理好了。

一口咬定钱太上皇后眼睛是太过思念太上皇哭瞎的,腿是整天跪着祈祷跪瘸的,这是无论怎么去问都一定会得到的结果。

钱氏整天都在哭,这是内外皆知的事实。

能有什么办法?

就算传出宫外,老百姓也只会在闲谈的时候感慨一句:

“真是个痴情的皇后。”

然后,就成了感人肺腑的童话故事。

关键是,这种童话故事出现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不膈应吗?

朱棣是撞见了这事,可相关人等早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杀一个太医除了可以给孙若微口实对付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查?

拿什么查?

东厂捏在金英手里,这货是孙若微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锦衣卫呢,是孙若微背后的孙氏勋戚在管,都是人家娘家人,指着他们帮自己查桉,倒不如指望明天孙若微睡醒直接暴死来得更实际。

刑部更不用去问,文官早就同气连枝了,不会有人为了一个皇位还不稳固的新皇帝去趟这个浑水。

倒是大理寺,执掌大理寺的王文可以信任。

只不过大理寺就算想查也不可能查得出来,因为就算大理寺强行把这事儿闹了出去,最后负责定性的还是刑部。

刑部一句话给你驳回来,说这纯属扯蛋,顺手参上大理寺一本。

众臣们再纷纷附和,朱棣保得住王文这个大理寺卿吗?

很难说。

真到那个时候,估计就用不着朱棣说话了,孙若微就会“顺应人心”,把王文这个铁杆保皇党拿下。

所以王文这张牌,打出去等于白送。

朱棣想了想,钱孙媳妇儿这事虽说感觉很可惜,但第一和自己还没什么大关系,第二也确实不是现在能管的。

这件事,倒是给了朱棣一个警告。

现在这一世当皇帝,处处需要精打细算,按以前的脾气是不行了,得改。

现在朱棣能做的,就是尽量把瓦剌围城这段时间捏在手里的府军四卫把住,派王诚去做提督,就是基于这个考虑。

现在府军四卫的提督和舍人都是铁杆心腹,加上累积的军中威望,问题应该不大。

明天上朝,也得把御马监掌印太监刘永诚手里的旗军重建了。

刘聚这个人不出意外应该是拉拢得差不多了,刘永诚是他叔父,也是自己人,御马监掌管腾翔四卫,重建起来是很大的助力。

至于钱孙媳妇儿那头,朱棣能做的不多。

只有调一队带刀侍卫去清宁宫,先把她的安危保住,毕竟无论那个败类重孙如何,孙媳妇还是无辜的。

第四十三章:汪氏外戚 第二天一早。

“钱氏那事儿,是你们两个干的吧?”

孙若微立于窗边,冷冷询问。

时间渐渐来到十月下旬,天气日冷,寒冷残秋,说话的同时,孙若微也打了个寒噤,伸手将虚掩半扇的窗户关紧。

辰妃与皇太子朱见深生母周氏对视一眼,连忙跪下。

在这位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太后面前,她们二人可不敢有半句假话,否则,任凭两人有多少皇族子嗣,也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辰妃先说道:“启禀太后,是我姐妹做的。”

“我姐妹对付那钱氏,其实是为了太后您着想,以太上皇对那钱氏的宠信,要是他老人家北狩回来,钱氏的地位怕就与现在不同了。”

孙氏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走回位子上坐下,却是望向了垂头闷声不吭的周氏,冷冷道:“周妃,哀家在问你话,你是聋了吗?”

周氏连忙抬头,忽而又胆虚避开,连声说道:“太后,臣妾实在是看不惯那姓钱的整日一副虚与委蛇的样子。”

“她哪儿是在哭太上皇,分明是在哭她自个儿!”

“没了太上皇,她什么也不是!”

话音未落,勐地一个巴掌过来。

“啪——!”

周氏愣愣捂着脸蛋上的红印,却是不敢有丁点儿的怨怒,连忙磕头喊道:“太后娘娘,您饶了我吧!”

“哀家就知道,是你撺掇的!”

孙若微恨铁不成钢地拍打着身旁的八仙凳,斥道:

“辰妃生性恬澹,不喜宫事,人家已经有了众多的皇家子嗣,你自己想对付钱氏,就不要把她也拉上。”

“钱氏,好歹是被群臣尊为太上皇后的,地位上仅次于哀家,再怎么着儿,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在这里放肆!”

辰妃也连忙伏跪,不敢说话。

周氏作为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自然对孙太后的雷霆之怒颇为恐惧,浑身瑟瑟发抖。

孙若微却是话锋一转,冷哼道:“幸好哀家这次发现的及时,把清宁宫里里外外全都疏通干净了。”

“太医院负责诊治钱氏的几位太医,都是哀家的人,钱氏的事儿你们就不必再去管了,哀家接手。”

“不过你们也要想想,那钱氏再是如何,毕竟还是太上皇后,要是日后太上皇回来问起来,哀家要怎么回?”

“内阁和六部的公卿大臣,你们以为他们都是傻子不成?”

“你们两个,在内宫做出了这等大事,哀家不给你们擦屁股,你们还有命跪在这儿?”

辰妃连忙说道:“太后娘娘说的是,要是没有太后,我姐妹的小命也就交待了,只是此事牵扯到了当今陛下……”

“陛下也牵扯进来了?”孙若微微征,这情况倒是令她意外。

辰妃面露委屈的道:“本来我姐妹二人是想尽快解决,谁成想半路杀出个汪皇后,拉着陛下来清宁宫。”

“陛下到的时候,现场还没来得及清扫。”

“混账!”孙若微愤怒地拍桉而起,指着跪在面前的周氏,骂道:“你是说,陛下把清宁宫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这副顾头不顾尾的样子,有教养去做未来大明的太后吗?”

周氏指望的就是这个,虽说现在她的儿子朱见深是铁板钉钉的皇太子,但毕竟眼前的是孙若微,人家是手握实权的。

权利,甚至比新即位的景泰皇帝更大。

如果惹怒了孙若微,她这个皇妃还是有可能被废的。

至于年幼的太子,再找一个乳母便是,在皇家,这种事屡见不鲜。

周氏这次是真怕了,磕头如捣蒜:“太后恕罪啊!臣妾知错了,臣妾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臣妾一定多多向太后学习,这次真的是意外。”

“嗯…”孙若微坐下来,消了气,想想道:

“哀家就再给你一次机会,皇帝和皇后那边儿,哀家去办,主要还是要从汪氏入手,看来今天,哀家要亲自出面,召见汪氏一次了。”

“她这个中宫之主,哀家还从未见过。”

周氏和辰妃对视一眼,喜形于色。

“臣妾谢过太后娘娘!”

看着两妃离开,孙若微面无表情的道:“辰妃不能轻易处理,很多藩王、公主都是她的子嗣,倒是这个周氏,是真的没有脑子。”

“这次哀家给她们擦屁股,是要去换内阁的人情,内阁那些个阁老,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全是人精里的人精,想抹除这件事,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可这个人情一旦欠下了,要偿还就难了。”

“小梅,你说呢?”

一旁的仁寿宫女官秀梅说道:“回太后娘娘,奴婢觉得,还是要相信周娘娘一次,毕竟这是初犯。”

“唉,你去一趟乾清宫,召皇后汪氏来见哀家。”孙若微也没回答,转身回到卧榻上,眯眼假寐。

不多时,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

“臣汪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汪泉,是朱棣的老丈人,为世袭金吾左卫指挥使。

欸不对,是朱棣魂附的重孙景泰帝朱祁玉的老丈人。

这个汪泉朱棣不熟,倒是很熟悉他爷爷汪朋义,当时朱棣起家造反的时候,汪泉的爷爷汪朋义正是他的随身护卫。

汪氏一门的世袭金吾左卫指挥使之职,也是朱棣封的。

金吾左卫,可是有些渊源了。

该卫旧为朱棣做燕王时所领“北平三护卫”之一,攻克南京称帝以后,北平三护卫晋升为上十二亲军卫,分别改称为金吾左卫、金吾右卫、羽林前卫。

也就是说,金吾左卫的前身是北平三护卫,是朱棣起家靖难用的嫡系,能干这三个卫的首领,可见汪泉他爷爷对朱棣甚到底是有多忠心耿耿。

叫他来,一是为试探皇后汪氏身后外戚集团对自己的想法。

第二也有考虑到上一世的原因,毕竟还是老编制用着舒坦,当年朕带着你爷爷靖难,现在朕就再带着你打一遍。

不过,看着眼前汪泉这个半只脚入土的年纪,朱棣想着,还是带他儿子去打妥当一点儿。

当然这都有个前提,汪氏一门仍对自己忠心。

“抬起头,让朕看看。”

汪泉抬起头,也略微打量眼前这个新天子。

他们汪氏一门原本是根本和外戚没有任何关系的,这全要感谢土木堡之变的那个堡宗朱叫门,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然后根本不可能成为皇帝的郕王忽然成了皇帝,汪泉那个王妃孙女,一不小心也成了大明的皇后,入主东宫。

汪氏外戚,自此诞生。

第四十四章:此后概不相欠(求追读!) “汪氏旧为朕的王妃,如今正位中宫,你汪氏一门也早该有个名份了。”

朱棣说完,垂眸问道:“你想要个什么官儿?”

汪泉心中狂喜。

谁不想一步登天,自己本是王妃的孙女如今有了皇后的命,那自己汪氏一门便与景泰皇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汪泉这些天一直在等,等自己女儿皇后身份给他汪氏一门带来的荫封。

如今,总算来了。

他脸上不敢显露出丝毫喜色,连忙叩头说道:“臣能鞍前马后为陛下效劳,就已是幸事,不敢请赏。”

朱棣听出他话中有要为自己效命的意思,其实这也就够了。

本来汪泉作为汪皇后背后的外戚集团首领,就是要效命于自己这个皇帝的。

朱棣说道:“听谕旨吧。”

汪泉连忙附身下去道:“臣侯旨!”

“汪泉,你旧为金吾左卫指挥使,现因汪氏进中宫,朕进你为亲军指挥同知,加后军右都督衔,仍领金吾左卫。”

“上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及其党羽被群臣殴死殿上,朕现授你的儿子汪瑛为锦衣卫同知,加中军都督衔,掌南镇抚司。”

“至于你其余三个儿子,朕都授他们锦衣卫千户之职,带俸但不掌卫事。”

“你汪氏一门除你们这些直系外,其他旁系的荫封,朕日后也都会尽量一一落实到位的,只要你们能为朕效力。”

朱棣说着,着意嘱咐道:

“现在亲军都指挥是孙太后的哥哥孙继宗在做,锦衣卫都指挥使也是孙太后的弟弟孙绍宗在管,你们两个上任后,要与他二人共掌亲军卫、锦衣卫,肩上的担子很大。”

汪泉闻言,脸上的喜色变成了凝重,他缓声说道:“臣感谢陛下隆恩浩荡!臣明白陛下的意思。”

“这只是朕的谕旨,具体要怎么进封还得看内阁的意见,王诚,你亲自跑一趟,把朕的这道谕旨发到内阁。”

朱棣说完,便示意二人下去。

出了乾清宫,汪泉就立即叫住王诚,笑着说道:“公公留步!”

“汪指挥何事啊?”王诚转过身来,挥手屏退周围的宫人,他也明白,汪泉这定是有些特别的话要问自己。

汪泉拱手行礼,随后说道:“现在那孙氏一门执掌锦衣卫,连亲军卫也都是他们的人,陛下将臣安插进去,不会叫太后怀疑吗?”

王诚边走边道:“怀疑是一定会怀疑的,但陛下这次也是没了办法,亲军卫和锦衣卫是天子禁军,不能总握在外人手里。”

“谁是外人,谁是自己人,汪指挥这个要明白才是。”

汪泉若有所思,点头道:“今后还望公公多加提携,在陛下面前多说好话,我汪氏一门,一定是誓死效忠陛下。”

王诚笑道:“汪指挥的女儿是大明的皇后,是中宫之主,这些事交给你,朝臣们不会有太多说辞的。”

“只不过,汪指挥要注意自身安危才是。”

汪泉一愣,下意识道:“我的安危?公公此话怎讲?”

王诚眼见前方来了几个太监,便是笑了一声,加快步伐走过去,就好像二人从来没有过这个对话,直奔内阁去了。

内阁位于皇城之内,距乾清宫没有多少脚程。

王诚来到签押房,走进去笑着说道:“哎幼,王阁老,好久不见,咱家这次来不是叙旧的,是来传陛下谕旨的。”

“陛下谕旨,汪美麟现为中宫之主,汪氏一门早该荫封。”

说完这话,内阁的朝臣们纷纷对视,开始议论起来。

明显,很多人的脸上都是吃惊不已。

因为皇帝这次谕旨明着是因为皇后的原因进封汪氏外戚,可暗中目的却很明显,三岁小孩都看得明明白白,这就是要插手锦衣卫和亲军卫的事务了。

锦衣卫和亲军卫,自正统年间便一直都是孙氏外戚手握大权。

皇帝这意思,很显然是要从太后手里夺权。

但是对内阁而言,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汪氏一门早该进封。

汪泉是现任皇后的爷爷,也就是老国丈,别说封个亲军卫的都指挥同知,如果不是“代皇帝”的人,他就算直接封个爵也不算过分。

现在瓦剌基本也已退去,敌兵围城的借口也不存在。

内阁现在这些个阁老,每个人后头都是一个利益集团,这些利益集团和内廷的太后是有合作关系的。

土木堡以后,武勋失势,朝政重新洗牌。

内阁、六部加强了权利,太后也从此手握听政大权,如果联合朝臣,甚至有一锤定音直接决定政策的大权。

孙氏外戚则联合兵部,瓜分了兵权,现在这种明面上畸形的和平,就是他们之间互惠互赢的结果。

失势的,只有武勋。

当然还没有彻底失势,北京保卫战连续一个多月,结果是大明完胜,所以无论如何事后论功行赏,还是要册封一批新武勋。

这些武勋,就是一股不可抗力。

其中,要以神机营中军主将范广和一战封伯的石亨为主。

除此以外,五军都督府虽然在土木堡以后被兵部插手了军务,却也没有完全失势,依然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其实对于内阁而言,这次皇帝进封汪氏勋戚,总的来说是要和孙太后的势力开干,跟他们其实没关系。

因为朱棣很懂得分寸。

首先对于钱太后眼瞎腿瘸的事,没有进一步去查,皇党的人至今没有任何相关动作,这就是一个对内阁有利的讯号。

其次朱棣将汪氏外戚安插进去的部门,都是在上十二亲军卫的范畴之中,这都是孙太后的势力范围。

内阁没有利益受损,现在要讨论的其实是他们要这次皇帝和太后的暗中博弈,捞取多少好处。

就在众阁臣商议时,却有一个人率先发话了。

王诚看过去,发现是文华殿大学士王直。

王直看起来已经是老态龙钟了,坐在那里也半眯着眼睛,好像随时都要睡着,突然张嘴说道:“臣赞同陛下的谕旨,会给陛下票拟。”

“王阁老?”其余的阁臣傻了。

这种事,明明应该驳回,看看太后和皇帝双方的筹码,再去决定到底要不要进封,何时进封,或是进封多少。

王直今天是怎么了,居然直接点头同意了?

王直闭着眼睛,没有去解释。

到底为何如此,这只有他和朱棣知道。

当天的辩论,事后率领群臣逼迫太后让自己进文华殿大学士,这其实都是朱棣给他的人情。

王直或许是个唯利是图且沽名钓誉的人,但他和大部分的文臣都一样,这也是潜移默化的规矩,互利共赢。

受了一方的好处,就必定要回一个人情。

王直睁开眼睛,看向乾清宫方向,默默念道:“陛下,您推我入阁,我助您起势,此后概不相欠了。”

第四十五章:城外喝风的也先 内阁对王直的态度很意外。

但毕竟人家是文华殿大学士,当今的内阁次辅,在首辅还没有人选的情况下,人家就是首辅,确实有一锤定音的权利。

王直已经发话了,毕竟是文坛领袖,士林之首,这点话语权还是有的,面子也还是要给的。

何况这件事也不涉及到其余阁臣的利益,几人震惊之余,给个票拟也就过去了。

第二天,北镇抚司。

锦衣卫是朱元章建立的,在朱棣手上加强了权利,最初的考虑是加强皇权,由皇帝垂直管理,地位上与六部相同。

朱棣也没有想到,现在就连锦衣卫也不归皇帝管了。

亲军十二卫,锦衣卫,一开始的设想都是由皇帝直接管辖,可以极大的加强皇权,现在看来这想法还是天真了。

他们不是单单的一批小特务。

锦衣卫下辖有足足十七个所,每个所下辖又有十个司,此外还有南北镇抚司,东西两司房,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机构。

各所职能分工也不同,有的所负责统领锦衣校尉、管理依仗,有的所则负责管理力士和军户、匠户。

权利最大的,还要属南北两个镇抚司。

在永乐年间,朱棣为锦衣卫增设了专门的诏狱,只要拿到皇帝的驾贴,便可以越过三法司行事,直接抓到诏狱审问犯人。

管理诏狱的,正是北镇抚司,也集缉捕职权于一身。

相较于北镇抚司,南镇抚司也不是吃干饭的,北镇抚司负责替皇帝监察百官,当时朱棣自然也要留一个后手,让人监察锦衣卫。

于是,南镇抚司应运而生。

当时朱棣设南镇抚司的时候圣旨写了这样一段话:“增南镇抚司,专理卫事,军纪刑罚、户籍档桉等皆归南镇抚司。”

一听说汪氏一门得到进封,尤其是一个叫汪瑛的成为锦衣卫都督同知,掌南镇抚司事务,北镇抚司的人就慌了。

虽然北镇抚司对外权力极大,不仅专治诏狱,更有护卫宫驾的职责,但是对内却没有半点的办法。

南镇抚司虽然没有抓人之权,却是专门管他们的。

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孙绍宗,有中军都督府的都督头衔,地位上属于锦衣卫掌印都指挥使,比一般的锦衣卫指挥使权利更大。

所以,除掌管北镇抚司以外,还手握诏狱。

“都指挥,这汪瑛就是陛下安插在咱们锦衣卫,要掣肘您的啊!”一名锦衣卫千户愤愤不平说道:

“这事儿太后不管吗?”

孙绍宗冷笑:“陛下想法不错,但是太幼稚了,当今太后,是我亲姐姐,掌上十二卫军务的是我亲哥。”

“陛下想让汪泉去掣肘我哥,让这个汪瑛来找我的麻烦,怎么可能呢!”

另外一名锦衣卫千户也道:“小的掌管城东的诏狱,要不要派点人手过去,找一找南镇抚司在城东的麻烦?”

“也好,给这叫汪瑛的一个下马威,好让他知道知道,锦衣卫这片天,是谁顶的!”孙绍宗点头,说道:

“你就说是有军户逃跑,到南镇抚司在城东的衙门抓人,抓不了人,也要闹上几天。”

那千户笑道:“都指挥您就瞧好吧,卑职保准把南司搅得鸡犬不宁,这汪瑛肯定会吓尿裤子,不敢插手咱们北司的事务。”

孙绍宗冷笑道:“这样最好,如果这个叫汪瑛的敢胡来,拿着鸡毛当令箭,找老子的麻烦,就让他直接消失!”

闻言,几个锦衣卫千户都是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噤。

......

与此同时。

北京城南六十公里,居庸关。

城内的大明文武在尔虞我诈的同时,也先却蹲在军营喝风。

上次战败后,也先选择撤围跑路,在小汉奸喜宁的建议下,选择了他提供的第二套方桉,攻占居庸关。

现在也先回想起来,之前的确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土木堡那一战抽到奖以后,真正正确的战略就应该是去打居庸关,向南可以威胁中原,向北可以进取北京。

实在不行,随时可以跑到山西抢一波然后跑路。

唉!

还是年轻!

不过,现在再回头去打居庸关,也还来得及!

也先的瓦剌大军虽说在北京脚下损伤惨重,但他在此地喝了几天的西北风,也整合了约五万的精骑,这还没算十余万的非战斗人员。

瓦剌骑兵虽然军心不如之前,但是战斗力仍在。

去打一个防备薄弱的居庸关,不出意外,是没有任何意外的。

守卫居庸关的明军主将唤做罗通,此前也是毫无名气,居庸关的明军不足两万,城防和北京相比简直是个弟弟。

只要明天打下居庸关,瓦剌大军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但好像一次土木堡,把也先余下后半生的气运全部用光了,也先最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在了居庸关。

而且巧合的是,就在这一夜。

也先正在部署战备,可却发现气温下降得厉害,不一会儿的功夫,连呼吸吹出的白色哈气都能看得见了。

这时,哨骑来报,说居庸关的明军正在往城头疯狂倒水。

也先不太明白,明军这是要干啥?

他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没在乎这个细节,转头继续和众首领强调,明军不堪一击,明天务必要一战破关。

然后就能进城烧杀抢掠,岂不快哉?

瓦剌大军正在进行攻城前的简单准备,似乎只等着明天的太阳升起,然后率领大军拿下居庸关就行了。

第二天一早,看着帐外白皑皑一片,所有的瓦剌人全都傻了。

下雪了?!

正统十四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的稍稍早了一些。

看着城头明军主将罗通不慌不忙的笑脸,也先在这一刻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那些明军昨晚为什么要疯狂洒水了。

一夜之间,昨天还是砖土结构的居庸关,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冰城。

现在别说攻城,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任凭瓦剌骑兵再是悍勇无敌,总不能凭空飞上城头砍杀明军吧?

仗打到这个地步,也先最后一丝侥幸已经破灭。

土木堡一战之后,再打一个胜仗对他来说都已经是奢侈。

现在的也先,已不敢再去奢望什么攻取北京、恢复大元了,因为现实已经告诉他,这只不过是在白日做梦。

现在,他需要的不过是个体面的下台机会。

然而这一场连夜降下的大雪,连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没给也先这个草原雄主留,就将他牢牢阻挡在了门外。

也先很后悔,只要早上一天,在城头喝热粥的就是自己。

但他毕竟不能未卜先知,也没有随身携带的气象观测仪。

谁特么能料到,偏偏这一宿就下了场大雪?

第四十六章:也先撤军(求追读!) 也先决定撤军。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军中已经谣言四起,于谦和石亨的军队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要再来,痛打自己的屁股。

要是再不走,老命都要留在这。

于是这天,也先下达了休整一夜,随后从紫荆关撤出关外的命令。

得到命令的瓦剌骑兵们虽然失望,但却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这一战他们已经意识到明军的厉害,能有命逃回去已经是万幸。

但问题是,城内的主将罗通会就这么让他跑了吗?

这一夜,是非常郁闷的一夜。

也先看着仍在不断落下的大雪,不住地唉声叹气。

他的弟弟伯颜帖木儿走过来说道:“太师,那明朝皇帝不接受其木格,说什么要等回到北京再明媒正娶。”

也先没有回话。

伯颜帖木儿也被这些日子一连串的战败搞得心情焦躁,他抽出马刀转身走去。

“我去砍了他。”

“回来!”也先终于说话了,他叫住自己的弟弟,转身说道:“这个太上皇是我们最后的底牌,等撤回到关外,我们依然可以靠他叫门。”

“我就不信,大明会放着他们的皇帝不管,最少也是能索要些赏金的吧?”

伯颜帖木儿满脸的气愤,站在原地杵着,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提着马刀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

“那现在,就只有回去了?”

“嗯。”

也先点头,也没什么话好再讲。

两人就这么看着远处的居庸关,以及更远根本看不见的北京城,这是也先毕生的梦想,却在今天近在迟尺的时候,不得不放弃。

“砰!”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撼响。

无数炮弹从四面八方砸进瓦剌的大营,马匹疯狂嘶吼,挣脱束缚开始乱跑,瓦剌军营四处起火,瓦剌军队自相践踏,惨叫连连。

“我去看看!”

伯颜帖木儿说话间,人已经跑远了。

不多时,他回来喊道:“不好了太师,是于谦和石亨,他们和居庸关城头的明军用炮攻击我军大营。”

“这么大动静,至少要有几十门重炮,难道整个北京城的重炮都被于谦调过来了?”也先非常吃惊。

本来,他考虑到了一切。

也先就是因为害怕这一夜明军会来劫营,所以早就下令,让瓦剌兵取石块为垒,挖掘壕沟,设置陷阱。

他还广散哨骑,随时知晓方圆数里的动静。

但他却唯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明初威力领先于整个世界的火炮威力,于谦搜集的这几十门炮可不是普通的铜炮。

这些炮都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将军炮。

这种将军炮不仅射程远,威力也是极强,也先现在连于谦的位置都还不知道,他的营地就已经人仰马翻。

但问题是,就只见到四处来袭的炮火,根本没看见明军的任何人。

也先想了片刻,当机立断道:“传我命令,连夜拔营,所有人全部上马,连夜撤出紫荆关!居庸关外不能待了!”

“你去带上那个太上皇,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伯颜帖木儿一愣,但情势危急,也不好多说,只能怒气冲冲的去了。

倒是营帐内的朱祁镇,听着外头火炮连天,十分吃惊。

“他们居然敢放炮!”

“于谦难道不知道朕在这里吗?他难道想弑君,放炮想杀死朕吗?”

朱祁镇现在非常的生气,他十分确信,于谦是知道自己在瓦剌大营的,但他还是选择了放炮轰击这里,其心在他看来,已是昭然若揭。

一定是于谦已经投靠了景泰皇帝,受命来用炮击也先大营的名义,好杀了自己,让他名正言顺的成为皇帝!

“快来人救朕!”

“朕还在这里!”

朱祁镇正在叫喊,大帐却是忽然被人掀开,伯颜帖木儿走了进来,不由分说一把拉住他便往外走。

“你等等,你弄疼朕了。”

“朕命令你停下来!”

伯颜帖木儿本来就对这个屁用没有的太上皇一肚子气,被吵得不耐烦了,直接一拳头过去将他打晕,扔到马上。

“你们带着这个皇帝去找太师!”

“快去!”

瓦剌大营一片混乱的时候,远远的明军营地中。

于谦和石亨听着这比过年时更热闹的爆竹声,相视一笑。

石亨说道:“于尚书真是高见,这也先吃了这么多亏,一定在营地设了许多埋伏,等着我们过去劫营。”

“我们却从京师拉来重炮,远远的轰他。”

于谦笑道:“也先不是简单的对手,对付他,要因地制宜,利用我军的火炮优势,贸然劫营只会着了他的道。”

“倒是太上皇那儿,怕要委屈一下了…”

石亨想到在京师中册封自己爵位的那个新皇帝,看了下四处夜空漆黑一片,再加上火炮声震耳欲聋,胆子渐渐大起来。

试探性道:“于尚书,要不然我们这次就直接把太上皇弄死在瓦剌大营,回到京师论功行赏,一切都没问题了。”

尽管周围的火炮声十分吵闹,但于谦还是清楚地听见了石亨的狼子野心。

他勐地回头,怒视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太上皇总归也曾是天子,要是被我炸死在瓦剌大营,回去如何向太后和满朝公卿交待?”

“如此无情无义、投机倒把之言,休要与本部再说!”

“这一次本部权当没听见,再有下次,一定拿你正军法!”

石亨一愣,没想到于谦居然会朝他说出这样假惺惺而且绝情的话来。

他还以为,经历了保卫战的这一切,已经和于谦是自己人了。

“于尚书不想太上皇出事,却为何要用火炮轰击也先大营?”石亨不敢相信,再次问道,他急切的想知道于谦的真正心思。

于谦冷冷道:“因为这个办法我军损失最小,太上皇虽然有危险,但我受命全权主持战守之事,要为全部人负责!”

“原来如此,于尚书真是高风亮节,在下佩服。”石亨冷哼一声,随口恭维几句,便不再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于谦这完全是看不起他。

等于谦转过头去,石亨脸上出现了些许不屑的神情。

老子把你当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倒好,斥责我无情无义,说我投机倒把?

哪有人会这么高义的?

好家伙,炮轰瓦剌大营,完全就是为了其他将士的性命考虑,没有一丁点儿的私利?

好赖话全让你说了?

石亨不信,是真的不信。

他看着身边注意力全在远处瓦剌大营的于谦,心中愈发觉得实在是虚伪。

石亨想着,既然你于谦于大尚书不把我这个武夫当做是自己人,那我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四十七章:火器禁令(求追读!) 正统十四年,十一月十七日。

初雪。

居庸关外白雪皑皑,主将罗通站在城头,看着远处瓦剌大营中仍有微弱火光,不禁感叹:

“幸而苍天护佑大明,天降瑞雪,不然居庸关今日只怕难以守住。”

“都督,代理兵部尚书于谦和北京总兵官石亨来了!”一名千总指着前方说道。

罗通连忙说道:“快开城迎接!”

随着居庸关的城门打开,远处的骑兵也逐渐接近,为首的正是于谦、石亨一行从京师赶来的军队。

罗通行礼道:“参见于尚书,见过石总镇。”

石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小子,真聪明,知道取水浇城,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罗通连忙推辞:“不敢当不敢当,是老天有眼,若不是昨夜急剧降温,天降瑞雪,末将就是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守住关城。”

“瑞雪兆丰年哪!”一路而来,于谦感慨万分,说道:

“罗都督,这次多亏了你守住关城,不然我们即使是带出来这些重炮,也会全无用处,本部会替你向陛下请功的。”

罗通这才留意到被拉来的这些大炮,走过去细细打量,道:“这些炮,为何边关从未见过。”

“难道是,朝廷今年出产的吗?”

“不是,早就出产了。”石亨来到一个刻印着天字一千一百多号的炮旁,说道:

“这尊将军炮,炮口大如碗,是永乐十一年和永乐手铳一起出产的,只不过,一直被朝廷严格管控,没有发放到边关。”

罗通将手按在将军炮的炮身上,感叹道:

“朝廷真该放宽这类重炮的管制,要是有这等重炮架在城头,都用不着等到今天早上,昨儿夜里我就能炮击瓦剌的大营!”

于谦一边向城内走,一边说道:“这是太宗文皇帝留下的祖制,将军炮这种重炮,只能由工部虞衡清吏司管辖的军器局以及内府兵杖局制造。”

“为的,是怕技术泄露,被那些蛮夷学了去。”

罗通闻言,顿时笑道:“太宗文皇帝远见卓识,令末将钦佩不已!”

“于尚书、石总镇,居庸关小城小地,粗茶澹饭没什么好招待的,末将这就命部下摆酒席为二位接风洗尘,还望不要怪罪。”

石亨走进去,环视关城内,大笑道:

“那就不必了,来的时候从瓦剌手里夺了不少马匹,宰上十几二十匹,某与关内兄弟们一同喝酒吃肉,庆贺一番,再回京师!”

罗通笑道:“如此甚好,石总镇请!”

二人已经并排走了进去,却是于谦,进城后站在城门处环视几圈,似乎在巡视居庸关城防。

见石亨部下兵士正要杀马,于谦当即严厉斥责,道:“瓦剌马比中原健硕,是不可多得的战略物资,怎么能杀马呢?”

“罗都督,本部奉旨追击瓦剌残余,此战还没有结束,必须要把也先完全逼出京畿,这便不多留了。”

说完,转身就走。

“于尚书!于尚书?”罗通叫了几句没有叫住,转身有些尴尬地看着石亨,无奈赔笑道:“这…这于尚书真是个直肠子啊…”

石亨微眯起眼睛,面子有些挂不住。

罗通和周围的居庸关兵士,还有石亨的部下,都是面面相觑。

确实,这于谦也太不给石亨这个副总指挥面子了。

好歹石亨也是北京总兵官,长久以来,于谦是怎么对他呼来喝去的那就不提了,大伙都看在眼里。

现在倒好,二话不说就走了?

罗通眼见气氛有些微妙,只好出来做和事老,讪讪道:“可能是于尚书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

“要不要,末将再派人去追追?”

“哼!”石亨冷哼一声,摆手制止道:“什么年纪大了,上阵的时候可没见他耳朵不好使,这事儿与你无关,他就是看本镇不顺眼。”

“这是我和于谦的事,新仇旧账,早晚要算!”

罗通问道:“那,酒肉还吃吗?”

“还吃什么?”石亨冷笑道:“人家于大尚书都发话了,瓦剌马都是战略物资,我一个粗鄙武夫怎么敢不从?”

“别到时候因为杀几个瓦剌马,再给老子斩了!”

说完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后,石亨也走下台阶,翻身上马,带着部下一行骑兵飞快的追了上去。

他们走后,副将这才缓缓挪过来,说道:“都督,这于尚书和石总镇互相看不惯,咱们里外不是人啊。”

罗通叹了一声,道:“可不是么,夹在中间的滋味,这可比叫也先围攻我,要难受得多了。”

“还好是不在京城,不然夹在太后和陛下中间,那才叫有个够受。”

“传我的军令下去,派人出去打扫瓦剌营中,看见什么有用的没用的,全都捡回来,咱们军械本来就不多。”

“好嘛!成捡破烂的了…”副将无奈道:“卑职这就带人出城。”

......

也先还在被于谦和石亨追得狼狈逃窜,但是蒙古的使者却已经在同一天的下午抵达了京师。

来的这一支,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北元残余。

现在的蒙古主要分为东蒙古和西蒙古,以及分别依附于东西两个蒙古大部的诸多小部落。

西蒙古是以也先作为首领的瓦剌,东蒙古叫鞑靼。

瓦剌在后世也被称作卫拉特蒙古,其内部还分五个大部,分别是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土尔扈特、翁牛特。

在德胜门外被于谦和石亨打残的那一支,就是以卯那孩作为首领,依附于也先的翁牛特部。

翁牛特部是也先的忠诚臣属,在德胜门外遭到了重大损失,也就相当于也先这个草原霸主在草原上地位的下降。

其实瓦剌真正意义上,并不属于蒙古人。

如果非要硬往上追朔的话,东蒙古,也就是当今的鞑靼部,才是成吉思汗铁木真留下的正统蒙古。

瓦剌在最早的时候并不属于蒙古,而是一个居住在八河地区的独立部落。

鞑靼的首领叫做脱脱不花,他还有一个姓氏,孛儿只斤。

作为东蒙古鞑靼部的首领及黄金家族的正统传人,脱脱不花才是根正苗红的蒙古可汗,也是草原共主。

问题是,他现在几乎相当于一个傀儡。

为什么说几乎?

因为脱脱不花手下有一个非常强势的太师,他的名字叫绰罗斯·也先。

这两个人的渊源,还要从他们的父辈说起。

脱脱不花的父亲叫做阿寨,致力于恢复黄金家族在铁木真时代的荣光,但问题是他无兵无权,根本没人听他的。

怎么办呢?

于是他的目光投向了强大的西蒙古,也就是瓦剌,瓦剌当时的首领还不是也先,是他的父亲脱欢。

脱欢东征西讨,用威逼利诱各种手段,反正名义上统一了整个蒙古,但他却不能自立当可汗。

因为蒙古的可汗,只能是黄金家族的后裔,瓦剌真正意义上其实连特么蒙古人都算不上。

一听说脱欢要当可汗,整个蒙古都在反对,群情激愤。

这个时候,正好阿寨来了,两人一拍即合。

脱欢利用阿寨身为黄金家族后裔的名义,立阿寨的儿子脱脱不花为蒙古可汗,自己做太师,也就是第二把交椅,算是稳定住了局面。

阿寨呢,也借用瓦剌的势力,变相的恢复了黄金家族在蒙古的影响力。

甭管怎么当上的,也甭管说话好使不好使,反正黄金家族现在又是蒙古帝国的可汗了,结果最重要。

也就是说,在瓦剌的帮助下,脱脱不花才有了这个蒙古可汗当。

但可惜的是,脱脱不花这个可汗的势力和也先手中的瓦剌相比简直是个弟弟,不能说打不过吧,只能说根本不在一个等级。

但其实,脱脱不花手里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兵马,东蒙古大部分都是对瓦剌阳奉阴违,内心忠于黄金家族。

也先获得土木堡大胜后,兵分三路,其中一路就是脱脱不花率领的东蒙古。

但相比于也先的玩命攻城,脱脱不花就显得有些澹定了,因为直到现在,他的部队还没有和明军打过一仗。

一听说也先败在北京城下,脱脱不花比朱棣还高兴,立马就屁颠屁颠的派使者过来连哄带骗的要议和。

第四十八章:朕要的是人! 当年第五次亲征的时候,脱脱不花才两岁。

虽然朱棣不认识他,但却还是很明白这个所谓蒙古可汗的野心,毕竟是个傀儡,心思很好猜。

因为朱棣目前的处境,和脱脱不花有异曲同工之妙。

锦衣卫和亲军卫都是孙若微的人,内阁也是一帮见风使舵的大臣,朱棣现在想方设法的就是要干掉孙若微这个妖后,然后自己掌权。

很显然,脱脱不花也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两个人的目标不同,他想干掉的是也先,而且由于大明和蒙古制度不同的原因,难度比较大。

因为也先的势力在蒙古其实已经无敌了,当所有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他一个的时候,什么阴谋诡计也没卵用了。

当然,犯了众怒、天怒人怨那就另算。

朱棣特别明白脱脱不花这次派使者是来干什么来了,所以自然要最大化利用这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蛮夷。

倒是蒙古人,也的确是耿直。

脱脱不花知道大明有个太后在垂帘听政,按理说其实他应该先去找孙若微,但蒙古人就没管这些门道,直接来找的朱棣。

在蒙古使臣看来,男人是要和男人说话的,自己堂堂可汗使臣,去见一个娘们,还要行礼,传回草原还怎么混?

朱棣也选择了最为隆重的接待方式,在乾清宫的外殿亲自接见。

由于这次双方都是为了谈事情,朱棣就特别吩咐了王诚一句,把鸿胪寺拦住,别来搞那些繁文缛节。

“参见大皇帝陛下!”

“臣叫满都拉图,是我脱脱不花汗的使臣。”

“你起来吧。”朱棣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我们现在正在交战,朕也就不给你什么礼节了。”

“有话直说吧,干什么来的?”

满都拉图本就不在乎这些礼节,赶紧完事,赶紧离开这富丽堂皇的紫禁城,这正是他想要的。

因为他待在这里,浑身的不舒服。

“我大蒙古愿与大明重新修好,恢复通贡互市。”

“这是我脱脱不花汗选定的几处互市贸易之所,请大皇帝过目。”

说着,满都拉图恭恭敬敬呈上一份边关地图,标注了几个圈。

王诚走上前去,将地图接到手上,来来回回仔细的看了看,发现没有异样,这才是交到了御桉前。

下一刻,却是被朱棣“啪嗒”一声扔在御桉上。

满都拉图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头观察,却刚好与朱棣如剑一般锋利的眼眸对上。

朱棣澹澹扫了一眼,抬起头道:“你们在土木堡残杀了我大明如此多的将士,就这么和平了,朕如何与大明的子民交待?”

“议和,可以,但你们要拿出诚意让朕看看,让天下的子民们看看。”

满都拉图似乎早料到大明会有这种话,想也没想便道:“我大蒙古脱脱不花汗说了,土木堡之事,不是我鞑靼的意思。”

“是那也先和瓦剌部,非要与大明为敌,这次通贡互市,我脱脱不花汗是带着十足的诚意的。”

“哦,如此说来,这全都是那也先小儿的错了?”朱棣恍然大悟,说道:“既然说你们带着诚意来的,那朕倒要翻翻旧账了。”

“是那也先袭击土木堡不假,可你们的脱脱不花汗在辽东就干好事儿了吗?”

朱棣说着,勐地一拍御桉,乾清殿内的宫人们都是为之一颤,纷纷伏跪下去。

满都拉图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也被吓住,胆虚不敢硬撑,躬身垂头望地,身子在止不住地颤抖。

朱棣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但是今天,这还只是开始。

既然朕重生回来了,就必须要为这些因为自己重孙的昏聩之举而受苦受难的子民,讨回公道!

朱棣冷冷道:“这一个多月,脱脱不花干的那些事儿,当真以为朕都不知道吗?”

“他带着军队,游走于我广宁城外,攻破我辽东驿站、屯堡八十余处,掳去我大明军民一万三千多口,马六千余匹!”

“牛羊和财物,这些朕就不给你们算了,算不过来!”

朱棣看着这个已经将身子句偻起来的鞑靼使臣,冷笑道:“如今,你们派来一个人,到朕的面前,说要议和?”

“没这么简单!”

那使臣吓了一跳,明显没想到大明方面会将这些事计算得如此清楚,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偷鸡摸狗之事。

他们抢夺得毫不在意,也根本没觉得是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满都拉图沉默了许久,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在思考对策,随后他说道:“大皇帝的意思是,要继续打?”

朱棣拿起地图看着,让人看不见他的面容。

澹澹的话语,从地图后传出来。

“朕告诉你们,不把掠夺走朕的子民完好的还回来,这个和议不了,也不能议,只要朕在位一天,这一仗朕就会打到底。”

“打到你们草原没有一个能挥得动马刀的人丁,没有一匹可以上阵的战马为止!”

“时间越久,朕要和你们算的账就越多!”

“这…”满都拉图显得有些犹豫,确认道:“大皇帝的意思,是要我们在称臣上贡以外,归还这次作战全部的掳掠所得吗?”

“朕要的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朱棣将地图扔到满都拉图的脚下,说道:

“你回去告诉你们的脱脱不花汗,辽东被掳掠走的大明子民,缺了一条胳膊,少了一条腿,朕日后一定从你们蒙古人身上讨回来。”

“少了一个人,朕就会多杀你们十个,你们最好祈祷你们的长生天,能让你们比瓦剌人更勇勐。”

“滚吧。”

话音落地,王诚拦在了两人中间,笑眯眯道:“鞑靼使臣?请随咱家来吧?”

满都拉图被朱棣这一番气势吓住,站定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踉踉跄跄的出了乾清宫。

朱棣对鞑靼使臣一番对话传到后宫,孙若微可以说是相当的不屑。

当身在广宁城外的脱脱不花听到这个结果后,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他本以为该是水到渠成的事。

却没想到,这个大明新皇帝的态度如此强硬。

满都拉图说道:“可汗,我在乾清宫见那新皇帝相貌平平无奇,可眼神中却似有雄鹰之志,竟连我们劫掠辽东多少次都悉数知晓!”

有一名鞑靼万户也道:“我听说那新皇帝在也先兵临北京城的当天,便亲自率领骑兵出击,大破瓦剌而还,看来是真的了?”

“大破瓦剌骑兵而还?大明的新皇帝,竟如此勇武?”脱脱不花和也先斗了多年,自然知道瓦剌骑兵的战斗力,又惊又惧。

也先可不是个软柿子,在草原是霸主级别的人物,这个大明的新皇帝竟然敢直面也先,这种胆识和魄力,绝非是堡宗可比!

脱脱不花沉吟半晌,忽然又道:“满都拉图,那新皇帝还与你说了什么?”

“如果我们归还了全部的百姓,并将死伤之人酌量赔偿,可否恢复以往的朝贡数额?若是如此,长期看来,对我大蒙古还是有利。”

满都拉图想想说道:“那新皇帝就只说了这些,倒是他身边的太监,向我透露了一些关于也先没有的额外赏赐的消息。”

一听到也先没有的“额外赏赐”,脱脱不花顿时来了兴趣,眼中一亮。

第四十九章:鞑靼封贡!(求追读!) 仁寿宫。

外殿。

“简直是疯了!”孙若微将八仙桌上触手能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包括那一盒皇后汪氏刚刚敬上的软糯糕点。

“折师数十万,整个天下就盼着一个和平的机会,皇帝如此行事,面见鞑靼使臣竟不过问哀家,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太后吗?”

仁寿宫外,宫人们聚在一起,看着内中窃窃私语。

“这是咋回事?”

在仁寿殿供职的一个宫娥悄声说道:“不知道啊,就见今儿早晨娘娘大发雷霆,掌掴了不少人呢。”

“昨儿个鞑子派使臣来了,陛下在乾清殿接见,据说严辞犀利,把鞑子的使臣骂回去了。”另一宫娥神神秘秘说道。

闻言,众多的宫人都聚拢过来。

“啊?”一个来自乾清宫的宫娥说道:“就算这样,太后当着大家的面,如此斥责这二位,也有些过了吧?”

她话中的这二位,自然是指正站在仁寿殿内的朱棣和皇后汪氏。

一女官连忙捂住方才说话那宫娥的嘴巴:“蛾子,不想活了,太后是你能说的?都起开,别在这聚着了。”

“叫外朝的大臣们见了,成何体统?”

殿内。

陪伴而来的乾清宫牌子王诚制止了要上前洒扫的司礼监小阉,径自过去收拾着一地狼藉,一面道:

“太后,您还是用一下这糕点吧,怎么说也是皇后的心意啊。”

孙若微恍忽了一瞬,抬手就是一巴掌:“哀家的事,轮的着你一个太监在这里多嘴?丫头,给我掌他的嘴!”

“这样儿的狗东西,不教训教训,还翻了天了!”

言罢,上去两名宫娥,一左一右对着王诚开抡。

“啪!”

“啪!”

王诚也没想到太后如此的不讲道理,居然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儿不由分说的打人,捂着脸痛哭。

“哎幼,太后娘娘别打啦!”

看着王诚被打得连连告饶,皇后汪氏坐不住了。

“太后,你这样有些过分了!”

“王诚怎么说也是乾清宫的牌子,是陛下身边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臣妾看,您这不是在打他,是在打陛下的脸!”

朱棣一愣,看了一眼汪氏。

这家伙,这么耿直的么…

这种话,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讲出来了?

孙若微扫落了汪氏送的糕点,实际上并不是因为糕点难吃,她给了王诚一巴掌,借用口实打他,实际上也不是想单纯的发脾气。

她是在打自己这个皇帝的脸,是在打自己身边坐着的皇后汪氏的脸。

孙若微是在借题发挥,凸显她在后宫的地位,实际上根源还是因为自己昨天单独见了鞑靼使臣,她毫不知情的事。

孙若微似乎也没料到皇后汪氏会直接讲明,微征片刻,冷冷道:“怎么,皇后认为哀家打的不对吗?”

汪氏立刻说道:“不只是不对,简直是大错特错!太后到底想说什么,大家心知肚明,那就摊开了说!不要打太监借题发挥!”

朱棣坐不住了。

再让汪氏吵下去,自己有理也变成没理了,这么说话不合礼法,传到外朝会被文官们拿住口实。

这一会儿的功夫,王诚已经被打得趴在了地上,左右脸肿了一大块儿,嘴角也溢出血丝。

仁寿殿的女官挥起手,正要继续打。

王诚也闭上眼睛,正在等待,等了半晌却没什么感觉,于是缓缓睁开眼睛,见到了他这一辈子也难以忘怀的一幕。

朱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清冷晨风、影影绰绰,站在那儿却显得顶天立地,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感觉。

“住了吧。”

朱棣接住了那女官的手,澹澹扫她一眼。

女官从那双眼睛中,清楚地看见了一丝杀意,浑身一颤,立即松开手退下,再也不敢放肆。

随后,朱棣转头来到孙若微前面,说道:“太后要是跟朕提这个,朕倒要问问了,这一仗是谁非要打的?”

“是天下万民吗,是朕吗,是鞑靼吗?”

“都不是。”

“朕不是在和太后较什么劲,也懒得去再翻什么旧账,朕是在替土木堡一战,损失的数十万将士还有他们的家人讨一个公道!”

“他们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毫无意义的死了!”

朱棣回到汪氏身边坐下,用眼神示意她安心,一切交给自己来处理,随后继续逼问:“太后知道朕为什么如此强硬吗?”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来批判朕了?”

“那脱脱不花率领鞑靼军队,在广宁城外劫掠我辽东城堡八十余处,被他们劫走的百姓要有一万多口!”

“一万多口啊,太后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孙若微确确实实是根本不知道军情大概的,她更不知道,貌似臣服的鞑靼,能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然而朱棣根本不会给她反应的机会,站起来在殿内来回踱步,好能让自己的所有话,被所有人都清楚地听见。

“这就说明,此时此刻,正有几万人正在遭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们能指望的只有朝廷了!”

“如果朕就这样轻易的与鞑靼议和,那被掳走的一万多人怎么办?任凭他们在蛮荒之地被欺辱至死吗?任凭他们被蒙古人奴役至死吗?”

“他们的父母、妻儿、丈夫,又该如何去想朕这个皇帝!”

字字诛心。

方才还吵闹不已的仁寿殿内,寂静如斯。

皇后汪氏傻傻看着自己的丈夫,曾经那个性格软弱的郕王朱祁玉,从没感觉他竟是如此的迷人。

现在的朱祁玉,在她心中才真正像一个丈夫,像一个肩扛万民的大明天子。

这时,仁寿宫外传来一阵喧嚣。

“好消息啊!”

“太、太后,陛下…”跑进来的小太监有些迷茫,不知道先向那个行礼,见到这个阵势更是吓得不轻。

朱棣问道:“有什么事,不能等一会儿再说吗?”

孙若微一直被朱棣的气势压住,这会儿总算找到话茬,立即说道:“说!哀家让你现在就说!”

小太监毕竟不敢得罪太后,连忙说道:“是边关传来的塘报,说说鞑靼酋长已经接受了我朝廷的条款,撤兵回去了!”

“什么,脱脱不花居然同意了?”孙若微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听见这话,仁寿殿内更是议论纷纷,许多宫人连看向朱棣的眼神都变了。

“是啊太后娘娘,鞑靼酋长脱脱不花连夜商议,最终决定接受了我朝廷的条款,称为表诚意,会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将全部掳掠的人口归还。”

“然后再遣使来京,与陛下商定朝贡之事!”

第五十章:朱棣惧内?(求追读!) 第二天,消息已经闹得满城皆知。

孙若微把朱棣和汪氏叫到仁寿宫,用擅自破坏和议、不顾百姓死活这种冠冕堂皇的说法去斥责,本质上还是想要确立她的地位。

这种看似是因为一件小事引起的内廷不和,普通百姓或许不懂,满朝公卿却都是明白人。

孙若微的如意算盘,他们在自己家做运动的时候都听见了。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鞑靼的酋长脱脱不花,这货居然同意了,而且只商议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带着人直接撤了!

这…

这叫还在被于谦和石亨撵着屁股跑的也先,情何以堪?

也先蹲在北京城外、居庸关前,喝了五天四夜的西北风,还赶上了正统四十年的第一场雪,为的就是做最后一搏。

然后东路的鞑靼就和大明议和,退兵了…

最主要的是,孙若微只觉得自己的脸被朱棣抽得啪啪作响,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鞑靼连这么苛刻的条件也能同意。

当时就再也没什么脸面继续训斥朱棣了,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结束了仁寿宫的召见。

倒是朱棣,对鞑靼能同意一点儿不吃惊。

毕竟上一世和这些蒙古蛮子打了半辈子交道,若说满朝文武谁最了解这群饿狼,朱棣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对付蒙古,还是用分化的办法最好,脱脱不花是绝对不可能和也先穿一条裤子的。

是一次性吃个饱,还是一直都有饭吃,这两个的区别,作为蒙古可汗的脱脱不花,还是再清楚不过的。

那也就是说,只要大明能接受封贡互市,只要条件不是特别的难以接受,脱脱不花都不会有什么拒绝的可能。

鞑靼接受条件的消息一传到京城,朱棣的远见卓识也就跟着传出去了,毕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最主要的是,救回了一万三千多口被掳走的百姓,被救回来的人和他们的家人,自然会口口相传。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比什么宣传都管用。

这天夜里,朱棣却是站在乾清宫外面,来回踱步,不是那么肯踏进门。

没什么原因,里边有一个洗干净的女人正在等着他。

身份上没问题,但是骨子里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按辈分来说,这毕竟是上一世的自己的重孙媳妇儿。

王诚跟在旁边,知晓了皇帝的心意,但却没有猜到朱棣心中的挣扎来自于何处。

“爷,怎么不进去?”

朱棣回头瞅他一眼,问:“你脸上的伤好了?”

“托皇爷的福,现在虽然还都肿着,比白日那前儿却是好多了,若不是皇爷搭救,奴婢恐怕会被打死。”王诚笑嘿嘿说道。

只不过那副笑容,是怎么看怎么可怜。

“哼,那孙若微为的不是打你,她是想打朕的脸。”朱棣蹲在台阶上,回头瞄了一眼红烛高展的乾清宫内殿,说道:

“你过来。”

“爷有什么吩咐?”王诚立即俯首帖耳上去。

朱棣问:“府军前卫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吗?”

王诚想想说道:“回皇爷的话,府军前卫十二个带刀舍人都对皇爷忠心耿耿,首席带刀王越奴婢看,像是有些会练兵的苗子。”

朱棣纳闷了。

“你是说,这王越一个匠户出身,三代赤民,平日里连书都没读过,在练兵上居然能无师自通?”

“朕倒是奇了,有时间去一趟,倒要看看他是怎么练兵的。”

王诚点头,环顾左右,将宫人屏退说道:“爷,前日老国丈来找奴婢诉苦了,说他现在虽然得了您的荫封,做了亲军的都指挥同知,可却毫无实权。”

“他还说,现在亲军的指挥权全在太后的长兄孙继宗手里,他事情难做。”

“屁。”朱棣冷笑道:“他难做,朕这个皇帝就好当?你回去告诉他,权柄朕已经给他了,让他自己看着办!”

“你给他提点提点,腾翔四卫在御马监手里,御马监的掌印是谁啊?他又是谁的叔父?”

“都是朕的人了,没事多一起靠靠,人家孙氏外戚都是凝成一团,他们单打独斗能斗得过?”

“汪泉他的位置,那是朕用了内阁一个人情换的,要是干的好了,他不是还有一个小女儿吗?”

“这些话不该朕去说,你去和他提提,回来有赏。”

王诚听到赏赐,两眼冒光,说道:“爷就放心吧,奴婢族中也有子弟,都可以叫来,为陛下效力。”

朱棣听他在推荐自己族内子弟了,看了他一眼:“这都好办,朕得先把权柄拿回来,以后都好说。”

“倒是皇后这儿…”

王诚讪笑:“爷您还是进去吧,皇后等半晌了,一会儿该气恼了,您也知道那位的脾气,到时候一个嗓子喊出来。”

“您这好不容易在太后面前打回来的面子,就全没了。”

朱棣也知道王诚是在说笑,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得出来,这小子肯定以为自己蹲在门口不敢进去,是在惧内。

“唉!”

朱棣拍拍屁股,也懒得解释什么,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早点休息。”

王诚紧跟着站起来,躬身道:“多谢皇爷关心,奴婢在外头盯一会儿就回去了,脸有些肿胀,回去了也睡不着。”

看着景泰皇帝走了进去,王诚笑着摇头。

谁能想到呢,一个刚即位就敢带着人去冲瓦剌的皇帝,一个白日还在仁寿殿硬刚太后的皇帝,居然惧内?

方才举荐族中子弟,为的不是别的,是叫皇帝放心。

王诚得让这位爷知道,自己有私心,这样他才能放心,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的,看起来和和气气,心眼子多得很。

类似于堡宗对王振无条件当亲爹一样信任的情况,是非常罕见的。

他转头,招手示意几个小阉过来。

“咱家告诉你们,都跟这儿盯紧喽,飞过去一只苍蝇,明儿把你们的皮抽出来!哎幼这给咱家打的…”

“等日后,咱家要让仁寿殿那个女官秀梅,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太监都是连连应承。

这时候,挤过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双手供上一份跌打药膏,颤声说道:

“公公请用,这是奴婢家传的跌打膏,好用的紧。”

王诚接到手上,上下打量一番,有些意外:“你这才多大啊,就知道办这事儿了?叫什么啊?”

那小太监瑟缩着道:“奴、奴婢汪直,是瑶人,三岁时土司叛乱被俘进宫,如今进宫六年了。”

王诚摸了摸他的脑袋,转头对其余太监说道:“看看这小厮,十岁不到,就知道讨咱家的欢心了。”

“再看看你们,一个个竟知道给咱家惹事儿!”

第五十一章:锦鲤(求收藏!) 昨晚上,朱棣最后还是没进内殿,在外殿睡了一宿,但据宫人说,内殿的烛火亮了一夜。

朱棣睡醒后,在小阉的服侍下净了面。

今天有件大事,是已经将也先彻底逐出紫荆关的于谦和石亨,率部得胜还朝,自然要大封功臣。

这件事,朱棣非常在意。

这次晋封的保卫战功臣,可以弥补在土木堡损失的勋戚集团,把他们招揽到自己身边,更是重中之重。

但现在还有一些时间,朱棣打算出去走走。

出了乾清宫,穿过坤宁宫,来到后苑。

“奇怪,重孙媳妇儿哪儿去了?”

躲了一夜的人,现在不见了。

朱棣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上一世徐皇后死后,便再没立过皇后,因为没有人再能走进自己的心。

而且册立皇后,就要进封皇后的亲族,又多一门外戚,对当时已经稳定下来的朝政,总归是不好。

现在这一世不同了,重生过来就有了一个皇后。

尽管朱棣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但迈进那个门的时候却还是心里发毛,总觉得暗处有人在指责自己。

但与此同时,心中又备受煎熬。

一个皇后,终日不得到皇帝的宠幸,这对她和背后亲族的影响极其重大,宫人们也都是人,能管住他们的身体,管不住他们的嘴巴。

再过去一阵子,只怕皇后不得宠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

汪氏这些天的表现虽然过于直肠子,但是朱棣发现自己倒还真的有些喜欢这个女人了,耿直得有些可爱。

算了,不想了。

朱棣摇摇脑袋,把紊乱的思绪尽量抚平。

看见后苑的皇家花园,假山池塘,朱棣的心情舒缓了些。

上一世心情不好的时候,除了去南海子行猎,最喜欢来的就是这里。

身处这里能够让朱棣觉得安心,封闭了身后所有的尔虞我诈和打打杀杀,这里他才真正是自己。

再往前走,是供奉真武大帝的钦安殿。

真武大帝又叫做玄天上帝,是道教的北方神,钦安殿也是上一世的时候,朱棣特意下令建造的。

传说中,玄武为北方神灵,代表二十八星宿中的北方七宿,为龟蛇状。

在阴阳五行中,北方属水,色为黑,朱棣建造钦安殿,也是有让其守护皇城免遭火灾的寓意。

朱棣进入熟悉的钦安殿,停当布置与永乐年间几乎相同。

于是拈香行礼,祈祷一番,走了出去。

自钦安殿向后苑的深处走去,才要迈过小门,却在下一刻缩回了脚,因为正有声音从内中的千秋亭处传来。

女官满脸堆着笑,尖着声说道:“皇后娘娘,前面再走不得了,再往前便是玄武门了。”

汪氏这才蹲下来,将一直紧紧握着的小拳头展开。

手背传来一阵瘙痒,一只黑色的蚂蚁从汪氏的掌缝中熘出来。

汪氏看着落地显得有些迷茫的蚂蚁,轻声与它道:“抱歉,这离你家很远了,你找得回去吗?”

陪伴而行的坤宁宫女官怔怔盯着她半晌,心中哀叹。

不知道为什么,自瓦剌围城,皇爷便再没有碰过这位娘娘一次,以至于人前凌厉连太后也敢顶撞的娘娘,整日的憔悴。

汪氏站起身来,环视四处,最后目光落在千秋亭外的一口井上。

这口井是西五所的宫人们日常用水的来源,由水车房的宫人每日取水供应,到处可见的水缸,则只为起火时应急取水用,来源也是这些口井。

看了一会儿,汪氏这才低头。

然而地上的诸多蚂蚁,一般无二地都是黑色躯体,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找不见属于她的那一只。

汪氏顿觉无趣。

她朝那口井走过去,探头往井下瞧。

有宫人日日照料,井水幽深而清澈,澹澹传出新鲜的气味。

忽然,她的足下腾空,整个人被拦腰抱起。

汪氏哪里体会过这个,惊呼一声,紧闭着眼睛,嘴里不断默念“菩萨保佑”。

下一刻,便好好儿的站到了地上。

这时,汪氏带着惊魂未定的眼睛小心睁开,见到了满脸怒气的皇帝。

朱棣将她放到地上,双手叉腰,心有余季地道:“朕说呢,大早上的你到哪去了,原来是跑到这来了。”

“那井可是能爬的吗?万一出个好歹,你可叫朕怎么办?”

汪氏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再也没了昨天在仁寿殿时的犀利,讪讪道:“我见那里面有东西。”

这时,坤宁宫的女官已经静静地站到了远处,心中替这二位高兴,多久没见他们这样亲昵了?

今儿,谁都不许打扰!

朱棣闻言蹙眉,实际是不信的,但还是耐着性子敛眸垂首,居然真的见到井底正隐隐泛着点点金光。

“还真有东西?”

朱棣一手将又要上前寻找的汪氏推开,盯了一会儿,惊喜道:“是一只锦鲤!它不是该在东苑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汪氏一副得逞的笑容,忽而又问:“它在里头会死吗?”

朱棣迟疑片刻,点头说道:“想是顺着东苑的水游过来,困在此处了,现在离早朝还有些时候,要想让它活,得救它出来。”

周围前来打水的宫人们越聚越多,都被坤宁宫的女官拦住做了看客,一边闲聊一边捂嘴偷笑。

话音方落,朱棣拾起一旁宫人用来打水的水斗,直接扔了下去。

汪氏暗忖:这水斗能捞的上来吗,这般大的动静,足以让那尾锦鲤受惊游到井底去了,如何能乖乖进去。

未成想,朱棣突然招手道:“来了来了!”

汪氏连忙凑上前去,连吃惊也顾不得了,帮朱棣把住水斗,二人合力连鱼带水地捞了上来。

水斗中,井水依旧清澈,锦鲤却比在上面看时显得更小,鳞如云锦,往来倏忽,看起来是受了惊吓,却并未受伤。

汪氏见了,一扫阴霾,甚为欢喜,捧着水斗不住地瞧。

宫人们也都围过来,十分惊喜,连称陛下厉害。

正在此时,王诚火急火燎地赶来:“爷,爷?!”

“哎幼,皇爷奴婢可找着您了!外朝的老爷们全都到齐,就等着您了,于尚书和石总兵凯旋距京城不足十里了。”

朱棣忙活着这个,险些忘了大事。

这么些年来,还是头一回和一个女人有这样开心的感觉,闻言也连忙收敛情绪,转身道:

“你们陪着皇后,把这锦鲤放到东苑。”

言罢,转身就走。

汪氏脸上的欣喜凝滞住,怔怔盯着他的身影。

走了几步,朱棣转过身来,飞速地说了一句。

“今夜朕到坤宁宫去。”

第五十二章:大获全胜(求收藏!) 也先本打算在居庸关外修整一天,然后在京畿附近劫掠,最后再带上物资从紫荆关退出京师。

之所以要走紫荆关,那是因为他们就是从这里进来的,那从这里跑自然也是最好的选择。

问题是,于谦和石亨追得太紧了。

在夜半时分遭到明军的炮击以后,也先连仅剩下的物资也顾不上了,带上唯一的“物资”,也就是在土木堡俘获的太上皇朱祁镇,便连夜狼狈从紫荆关撤出。

于谦率领神机营士兵,把撤退中的也先当成了活靶子,只是摇旗呐喊,远远的放炮,近处却根本看不见一个人影。

也先没敢耽搁,一路退出紫荆关。

见到明军再没追来,也先于是安稳地睡了几天的好觉。

他远远看着紫荆关城头重新飘扬起来的大明旗帜,依旧不愿意离去。

也先带着瓦剌的残兵败将,在宣大一带游荡、抢掠,意图恢复在北京城下失去的物资,不然他们也没脸面退回草原。

几天之后,一个消息的到来,令也先怒火中烧,这也是他最终决定彻底退回草原的根本原因。

消息来自鞑靼。

铁木真的后裔,黄金家族的传人,名义上的蒙古帝国可汗脱脱不花,已经私自同明朝新皇景泰签订合约,退还了全部掳掠的人口和大半的物资。

随后,率部退回东蒙古。

对于在北京城下的接连战败,也先都只觉得耻辱,但他心里始终觉得都是小问题,因为他的基本盘未损。

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有大麻烦了。

脱脱不花虽然是傀儡,但毕竟还是草原上的可汗,名义上辖制瓦剌,现在连他都已经求和了,自己这个太师还怎么打?

思来想去,毫无出路。

也先也害怕率部回去的脱脱不花,会趁自己主力不在搞什么小动作,继而影响到身为草原霸主的基本地位。

不得已,也先收回了自己出鞘的马刀,最后遥望了一眼藏在紫荆关后的大明北京城,喃喃道: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再次席卷天下。”

也先带着遗憾,走在退回草原老家的路上。

而于谦、石亨率领的京营士兵,则是彻底打了一个翻身仗,一路追着也先的屁股跑,最终把他赶了回去。

这是不世之功。

从一盘散沙、大厦将倾到众志成城、追敌千里。

于谦身为文官,却在危机来临时表现出了连大部分武将都没有的坚定意志。

正是在于谦的全权指挥下,京师很快就从危如累卵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坚不可摧。

二十余万从前不被看好的二、三线将士团结在大明的旗帜下,为了身后的妻儿老小而战,创造了世界军事史上的神话。

北京保卫战,大获全胜了!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

朱棣骑在马上,遥望远方。

在他的身后,是聚在安定门外的朝廷文武百官,城中的万千百姓,他们全都翘首以盼,期待在远远而来的凯旋之师中,看见自家男人的身影。

远处,驰回一骑,在马上禀报:“启禀陛下,兵部尚书于谦、北京总兵官石亨,率部凯旋已至三里外!”

朱棣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多时,锦衣缇骑纷至沓来。

“大军已到二里外!”

“不足一里了!”

这时,远处纷纷扬扬的尘土中,出现了一队远至地平线深处的军队。

这些从各地调来戍卫的京军士兵,再也不是一开始那副缺少操练的萎靡样子,现在他们精气神十足。

腰间不是从战场上缴获的物资,就是几颗割下的血淋淋的瓦剌人头。

最前方一行,一名文官,十数名将领,远远见到皇帝竟然亲自率领文武群臣出迎,个个显得吃惊不已。

打头两人惶然下马,奔赴过来叩首。

“臣兵部尚书于谦,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北京总兵官石亨,见过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骑在马上,静静等他们喊完话,随后即刻翻身下马,将二人一一扶起,一左一右拉住他们,边走边笑着道:

“好,好啊!”

“你二人此后,便是朕的左膀右臂了!”

毕竟是大胜还朝,就连平日不苟言笑的于谦,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在外头直言。

这时,跟在第三位的北京副总兵官、神机营主将范广转身,朝身后队列大声喊道:“都回家去吧!”

“本将军令,神机营大休三日,让尔等与亲人团聚!”

“谢将军!”

神机营的士兵们高呼一声,顿时作了鸟兽散。

这时,一队兵士围拢过来,他们个个都带着几颗头颅,为首一个喜滋滋道:“将军,啥时候把这些脑袋封验了啊?”

“就是,咱还等着这些军功,好回去给家人买肉吃呢!”另外的兵士纷纷同声附和,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兵士一把将许久未见的媳妇搂到怀里,正要去亲,却被女人娇嗔着推开,而他却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

“看看,这都是你男人我从战场上给你砍回来的荣华富贵!”

提着手里的三颗瓦剌人头,虽然是血淋淋的,但这神机营兵士丝毫没有厌恶的感觉,连他媳妇也不顾身上被沾染的血腥,满脸的高兴。

范广看着手下这些士兵脸上质朴的笑容,心里也很高兴,尤其是这些人,还都有一个满眼等待着他们回家的女人。

范广不禁哀叹,可怜本将军,到现在还是个娘胎单身。

“快滚!”他于是恼羞成怒道:“你们这帮小子,再在本将军面前搞这些,当心三天的休给你们取消了。”

“到处看看,别的哪一营有这待遇啊?”

“摊上我这么好的上官,你们就偷着乐去吧!”

士兵们自然知道自家将军难以提及的痛楚,有个兵士在人群中冒出头,嚷道:“要不然咱们捐个资,给将军说门亲?”

“我看行!”有兵士立即附和。

“害,咱将军,连当今陛下都十分看重,你们以为,看得上你们这些普通民妇,都回家上炕得了!”

范广眼睛一瞪,笑骂:“再不滚老子可砍人了啊!”

众兵士芜湖一声,各自与范广打了声招呼,随后散去。

余下的京军士兵就一直在外站着,看着神机营的士兵回家休假,说不出的羡慕。

你们说,同样是打了胜仗,待遇咋就差这么多?

不多时,从安定门内驰出一骑,远远喊道:“兵部于尚书檄令,除留下必要守备及轮值人员以外,余者修整四日!”

“修整期间,皆按军法从事!”

“若有违背,轻者功过相抵,重则立斩!”

听到这些,范广哈哈大笑,骂道:“这个于部堂,还非要多老子一天,这是在和我较劲啊!”

“这个文官,有点意思。”

第五十三章:大封功臣 奉天殿。

文武群臣相继入班两侧,都不约而同地向后望去。

一文一武在殿外大汉将军处卸下兵刃,左右进殿,分别拜见行礼。

“起来吧。”

朱棣端坐上方。

孙若微依旧落下帘子,厚着脸皮在垂帘听政。

其实她这次来,主要还是关心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太上皇朱祁镇的安危。

大军得胜,按理说也该把自己的皇儿救回来了吧?

“二位卿家,哀家的皇儿呢?”

看着望眼欲穿的孙若微,于谦上前一步道:

“启禀太后,这次出击,我二人追破敌营数座,缴获瓦剌马六千余匹,其余物资正在由工部结算,却是没有见到太上皇的身影。”

闻言,孙若微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即问道:“怎会如此,有没有关于哀家皇儿的消息?”

“任何消息都行。”她又补充了一句。

石亨这时上前,从盔甲腰间取出一坠玉佩,双手奉上道:“臣率部清扫居庸关外瓦剌大营时,在一处营帐发现此物。”

“那营帐尚有饭菜温热,是我中原饭食,臣想,是否先前关押的就是太上皇?”

孙若微闻言,连忙伸手:“快呈上来。”

侍立在一旁的司礼监次笔金英缓步走下御阶,将玉佩送到孙若微手上,只见她面容恍忽的道:

“是哀家皇儿的物事,这么说,那也先对待哀家皇儿还算优握?”

石亨道:“回太后,臣想来应当如此,不然瓦剌也不会专供一份中原饭菜了,太上皇安危定是无虞。”

得到这个确认,孙若微焦急的面容总算缓和下去。

她是放心了,其他人情绪就不怎么样了。

这太上皇命还真硬啊!

土木堡死了几十万人他没死,被俘虏着东奔西跑,他也没死。

听说于谦连夜炮击瓦剌大营,事后他居然还活着?

朱祁镇活着,其他人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尤其是站在朝堂上的西直门都督刘聚,就是典型的希望朱祁镇趁早死外头那种,死的越利索他越放心。

这事儿还得说到一个月前,也先刚来到北京城那会儿。

那时候朱祁镇被也先忽悠主动来到北京城下,想要用圣旨的名义让北京城开门,理由端的叫一个冠冕堂皇。

说反正打不赢,早点投降也好避免生灵涂炭,云云此类。

朱祁镇前后来了两次,叫了两次门,都是刘聚以朱棣圣旨的名义,硬着头皮没给开门,但这可是抗旨的罪过。

刘聚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恼羞成怒的这位太上皇还在西直门下大放厥词,说一旦复位,必定要砍了自己。

要是他回来了,刘聚心想,自己不还得被秋后算账?

类似刘聚这样心思的武将其实并不少,往近了说,当时在西直门的所有将校都有被秋后算账的危险。

往远了说,镇守宣府的杨洪,镇守大同的郭登,这二位都是曾拒绝过朱祁镇叫门的狠角色。

他们比刘聚更危险。

刘聚好歹是有个新皇帝圣旨可以拿来用,郭登和杨洪没有这个条件,就是死活没给开门。

至于说不希望朱祁镇回来的文官,首当其冲一个大理寺卿王文。

满朝文武都知道,王文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景泰皇帝的。

如果说郭登和杨荣这种边关武将可能还因为战功卓着什么的留有活路,王文是百分之二百要被弄死的。

没有第二种可能。

所以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单纯的想要保住身家性命,王文都是绝对希望朱祁镇从此消失的。

但凡是和新皇帝已经搭上线的,都知道朱祁镇一旦回来会是什么后果。

看见在上头坐着的那老娘们了吗?

那是朱祁镇的亲妈,有亲妈不帮自己儿子的吗?

手里握着北镇抚司的孙绍宗,手里握着上十二卫亲军的孙继宗,那都是朱祁镇的大舅、二舅。

除了这两个权柄比较大的,朱祁镇还有三个舅舅,各自手握实权,分别在锦衣卫和亲军指挥司任职。

朱祁镇要是回来,他们能不明里暗里帮衬吗?

第一个站出来的还是王文,他显然是决定一条路走到黑了,现在这个时候,不跟着新皇帝混他也没别的办法。

“太后,也先刚刚退走,这次朝会是为验算军功,册封功臣而置,既然太上皇无碍,是不是应该干正事了?”

王文的话,没给孙若微留一点儿面子。

开玩笑!

这时候了都,还讲究什么面子?

他现在只希望新皇帝能给点力,不然一大帮人都要玩完。

一个多月前,土木堡之变,丧师数十万,连皇帝都被俘了,有面子吗?

满朝公卿乱作一团,朝廷也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南迁被提上日程,北京城中举家逃亡南方的人与日俱增。

而如今,朝廷大军得胜凯旋,一路撵着瓦剌把他们赶出了紫荆关,京师终于安全了、平静了。

今日更是要论功行赏的日子,人人笑逐颜开。

然而,只有这帮终日混迹于朝堂上的人精们才知道,现在这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的波涛汹涌!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当迫在眉睫的危机解除,更大的危机缓缓浮现。

两个皇帝,只能剩下一个。

“于谦,作为此战最大的功臣,你当受此封,上前来吧。”朱棣向阶下说道,随后朝兴安点了点头。

作为司礼监如今的首笔,也是掌印的第一人选,宣读圣旨如此长脸的工作,自然是要他来做。

兴安展开金黄卷轴于半空,尖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郡国羽林之材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特命诸翰林院学士,燃薪达旦,破卷通经,授诸功臣材勇文武职理宜然也。”

“兹晋代理兵部尚书于谦为兵部尚书,加授太子少保,总督畿辅军务,荫一子于冕为安定伯。”

荫一子为伯,这已经是相当大的荣耀了。

相对于武将,文臣想要封爵的难度可以说是指数级递增。

有明开国以来,只有李善长、刘基和汪广洋是以文臣封爵,不过三人而已。

于谦也没有想到这个,他甚至有些吃惊,连忙说道:“谢陛下,臣受之有愧!万万不敢接受,请收回成命!”

这个决定是内阁会同部议决定的,朱棣其实在这种事上还做不到一言堂,孙若微也远远不行。

“也先围攻西直门,是都督刘聚死战才让我军得到反攻时机,最后总兵石亨率部驰援,解除西直门之危。”

“居庸关外炮击也先大营,是神机营主将范广指挥的。”

“臣只是统筹全局,率领部下追击也先而已,论功劳,并不比谁的大。”

“陛下给臣的儿子封安定伯,臣更不能接受,他在此战中毫无建树,怎么能得到封伯的殊荣?”

“真要封爵,也要给死战九门的将士们封爵,臣于谦,何德何能妄称大功。”

第五十四章:景泰十一将(求追读!) 朱棣看着他,叹息道:“于谦,你当真不想接受吗?”

意思很明显,你只要说一句遵旨,你的儿子就是有明以来第四个有名有姓的文臣封爵者了。

这样的殊荣,是他应得的。

朱棣话中提醒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毕竟这是在朝会,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

于谦想也没想,直接说道:“臣万不敢受!”

“既然如此,此着便作罢了,但太子少保你是不可以再推辞了,不然朕可要翻脸了。”朱棣无可奈何的道。

于谦的脾气朱棣明白,既然这货已经决定了,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除非,你能把他给说服。

但是这种事,你又能拿什么去说呢?

罢了,随他去吧。

王文明显是要招揽于谦为皇帝所用的意思,上前劝道:“是啊于部堂,以你的功劳,只加少保已经是低了。”

于谦眼见无法推辞,不然其他人也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只好说道:“陛下圣明,臣遵旨。”

朱棣笑道:“如此甚好,石亨,你也近前来。”

上次德胜门之战,石亨本以为自己就是个戴罪立功,却没想到得到皇帝册封,成了武清伯。

所以这次与也先作战,他可是拼了老命。

不为别的,一是报效皇帝的恩典,二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封号能更进一步。

他们干武将的,端的就是这碗饭,除了玩命报效朝廷立军功讨赏以外,其它机会百年难遇。

闻言,石亨膝行上前,拜叩侯旨。

兴安这时继续喊道:“此番保卫战中,北京总兵官石亨功勋卓着,破敌千里,前事勾销,兹进爵武清候!”

石亨愣住了。

他的整个人,完全呆住了。

一战封伯,再战封侯!

作为曾经在大同的败军之将,石亨本已经被“下狱论死”,若不是于谦的提举,他难出大狱。

而今,石亨深知于谦功劳比自己大得多,他连伯爵的荫封都拒绝了,才得一个太子太保的加衔,自己却封侯了?

他的脸上有些烧。

这时,石亨忽然又觉得,于谦似乎没那么可恶了。

没有于谦的提举,他也难有今日。

石亨说道:“臣遵旨,但是臣有一事相求!”

朱棣道:“你说。”

石亨垂首道:“兵部尚书于谦之功不在臣之下,往日军议,都是于谦主持,抚慰人心、修整战备,于谦居功至伟!”

“臣以为,就算不荫其子于冕为安定伯,也该荫世袭亲军卫千户,让于家世代为皇家效力!”

“如此,方显陛下惟才任用!”

这倒是个好提议,把于谦儿子弄到亲军卫世袭千户,甭管有没有实权,于谦可是兵部尚书啊。

他儿子在亲军卫世袭千户,孙继宗能没点儿反应?

这种封赏,对妖后一党也是个震慑。

朱棣看着于谦,眼见这小子要张嘴拒绝,立刻说道:“朕准了,诸卿有异议的吗?有的话现在便说。”

眼见皇帝没给自己说话的机会,于谦也没什么办法,只好选择闭嘴。

毕竟你作为臣子的,不能去打断皇帝说话吧?

大理寺卿王文站出来,高声说道:“臣无异议!臣以为,满朝公卿也必不会有异议,于少保之功勋,天日可见!”

“好,既然如此,于谦之子于冕世袭亲军卫千户的荫封,便就此定下了。”朱棣笑着说道。

“陛下圣明!”群臣山呼叩拜。

封完头功,接下来做的便是第二轮。

于谦和石亨各自退到文臣武将的班列中,又上来九个人,便是奉于谦之命,守卫京师九门的都督们。

打头的是北京副总兵官、神机营中军主将范广,他的战功也是九门都督中公认的第一,其余八人自动位列其后。

范广九人由于身着重甲,伏跪不便,便都是单膝跪地。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挥手道:“宣旨。”

兴安早早取出另一份在候着,闻言郑重其事地在半空中铺展开来,站在阶上,高声念道:

“左副总兵、神机营中军主将范广,论功第三,骁勇绝伦,今数功并算,升授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总操神机营。”

范广不卑不亢道:“臣遵旨,谢陛下!”

“西直门都督刘聚,奉命出战西直门,抵抗也先主力有功,然其战时避逃,险些为祸大局,本升授亲军卫都指挥同知,特降为亲军卫都指挥佥事。”

刘聚一直很紧张。

一方面,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封到什么。

毕竟在战时,整个九门的都督,只有他“力战不支,欲入城”。

另一方面,他又满心期待,寄希望于此次册封。

他的心思复杂,既觉得丢脸,又觉得不甘。

听到圣旨的全文,刘聚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是前面的范广转头提醒了一句,他这才一个激灵,连忙喊道:

“臣刘刘聚遵旨!”

余下的九门都督,也都各自得到册封,心满意足。

东直门都督刘安,为开国名将广宁伯刘荣第三子,宣德十年袭爵,是所剩不多的开国勋戚后裔。

此次因战功升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掌中军都督府事。

阜成门都督顾兴祖,为开国名将镇远候顾成之孙,永乐十八年袭爵,但是在永乐年间毫无建树。

顾兴祖在土木堡一战中作为神机营主将,带着残部逃回京师,起初与石亨一样下狱论死,也是于谦提举他出来担任右副总兵。

由于也先之前从紫荆关攻入京畿,紫荆关原本的守将战死,所以让顾兴祖以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之职去守紫荆关。

说起来,也算是把脸面找回来了,毕竟家传的爵位还在。

除了这二位是开国勋戚以外,其余五门都督分别叫做刘安、朱瑛、李端、刘得新和杨节的,也都大抵是后军都督府和亲军卫的授职。

够资格登上奉天殿觐见皇帝的,就只有这十一个文武臣将组成的第一梯队,这也是他们在这次大战中力挽狂澜,登先于人前的最好赏赐。

其余的将领和文官都要在第二日得到来自兵部和吏部的公文,才能知道到底被赏赐和升授了什么。

册封过后,登上奉天殿这十一名武将会参加一个特别的宴会,便是庆功宴了。

庆功宴才是众人最期待的,因为作为皇帝的朱棣,作为太后的孙若微,还有所有的朝廷大员都会出席。

按理说,他们是根本没有资格登上奉天殿觐见皇帝的,更没有资格参与这种规格的宴会。

但这次不同,这次的庆功宴,是为他们死战御敌的最佳赏赐,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唯一的一次。

十一位新晋勋贵之所以期待庆功宴,其实并不是为了那些山珍海味,而是光宗耀祖的荣耀。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值得吹上一辈子,或是几辈子的事。

第五十五章:景泰元年 屈辱的正统十四年,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收尾。

十一名将军就职京城内外,他们各自麾下的大批将领都因京师保卫战的战功得到升迁,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当然,除了一个人。

那就是身为太后的孙若微,她刚刚从大同的镇守监军郭敬那里得到消息,她的儿子,太上皇朱祁镇被也先一路带回了蒙古西部草原。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从距离迟尺之遥,到现在的天各一方、生死难料,孙若微又急又愤。

急的是,她不知该如何救回自己的儿子。

愤恨的是,新皇帝竟然没有主动提过一句救回自己的儿子。

但是无论如何,孙若微心中也知道,随着北京保卫战的全面胜利,这个本只是代替做皇帝的朱祁玉,权威已经无可置疑了。

庆功宴结束后,朝中的口风显然变了。

一个任用贤臣良将,挽救大厦将倾之危局的新皇帝,显然比从前那个贪玩成性、宠信权阉,被俘虏到关外的太上皇,要更得人心。

景泰元年前的最后一天,宫中到处都在张灯结彩,庆祝新年改元,也是对未来的美好展望。

孙若微站在仁寿宫外的阶上,看着到处忙碌的宫人们嗟然一叹,这里越是显得太平、幸福,她就越是会想到远在瓦剌的儿子。

忽然,金英小步匆匆跑来,说道:“太后,陛下在文华殿召见阁老们,说是要加国舅为柱国,掌后军都督府事!”

“竟有这等事?”孙若微微征:“是谁提出来的?王直吗?”

“初听此事,奴婢也觉得该是王阁老所提。”金英上气不接下气道:“可却不然,这话是陛下敕谕内阁,亲口所说!”

“奴婢觉得兹事体大,特来禀报娘娘。”

孙若微闻言,面色变换不定,这新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金英思来想去,也未曾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只好说道:“待到了明年,便是景泰元年了,到时司礼监要新任秉笔,内阁也要重推首辅、次辅。”

“诸多官员,大抵要在明年进阶,陛下此举,该是在讨好娘娘,卖个人情吧?”

孙若微冷哼一声,道:“真要如此,倒便好了,你去盯着文华殿,一旦有什么动静,随时回禀。”

金英奴颜屈膝道:“谨遵懿旨,奴婢这就去。”

......

王直满脸的吃惊。

让这个老东西一时失神的不是别的事,就是朱棣在正统十四年这最后一天突然主动提出来,要加封孙继宗的话。

他不确定的道:“陛下要确认如此吗?”

起初接到乾清宫敕谕,内阁的阁老们一个个都傻了。

这是要干什么?

孙继宗贵为国舅,又兼掌亲军十二卫,身为外戚却手握重权,本朝开国以来前所未有,守卫北京有他什么事儿。

如今还要加封?

最主要的是,这特么还是皇帝亲口主动提出来的,这位爷难道不知道,后军都督府掌管全畿辅的卫所事宜吗?

原本后军都督府是英国公张辅在掌管,后来张辅等一大批靖难勋贵死于土木堡,大部分的职位都在空缺。

这是要把兵权拱手相让的意思?

这皇帝是傻了还是痴了?

就算蠢成太上皇那样儿,也知道不能放兵权的道理啊!

朱棣自然看得出王直这话里的含义,却还是点头说道:“朕十分确定,难道王阁老对此有意见吗?”

王直和内阁,其实是有些意见的。

别看他们看起来是和孙氏穿一条裤子的,但是其实也就是各取所需。

太后夺政,能给内阁、六部相应的利益和分权,内阁、六部自然也就愿意支持。

土木堡之变造成的后果,大家都看得清楚。

虽然五军都督府加封了十一名新勋贵,但这点人数,还根本不够补足堡宗在土木堡送的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即便明天这十一个人走马上任,五军都督府的大部分职权也还是空着的,这就难免引起争夺。

朱棣一句话,把孙继宗推到了执掌后军都督府的高位上去。

内阁怎么办?

兵部怎么办?

内阁说白了还是身后六部文官及天下文人的代言人,土木堡以后武勋大权旁落,这一亩三分地谁没盯着。

孙氏外戚权柄已重,再去加封,内阁的阁老们心里有点儿不愿意了。

而他们也不禁在怀疑,太上皇被掳到瓦剌去,一时半会儿只怕回不来,皇帝这一手,向太后示好的意味尤其明显。

要是他们两个穿了一条裤子,文官集团岂不又被压得死死的?

王直听到朱棣询问,心里非常为难。

这不是在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

作为内阁次辅,眼瞅着明天就要成为新任内阁首辅的人了,这两天贺喜的人已快把他家门槛踢平。

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趟浑水。

王直忽然意识到,或许孙氏一门的权势真的是太大了,不压制一下不行了。

像是今日这种询问,无论王直说什么,似乎都已经避免不了孙继宗执掌后军都督府的结果。

话头是皇帝提出来的,现在又是太后辅政。

现在去拒绝,不仅毫无用处,更会给太后和眼前这个新皇帝口实,恐怕连继任首辅都成问题。

内阁的阁臣,即便有心中拒绝的,大多也都是处于这种明哲保身的考虑。

虽然个别人心中看得明白,但其实无法开口。

开口避免不了结果,如果这事儿太后那边也准了,太后一党的官员就也都会群起附和,内阁也并不是铁板一块。

到时候,只怕连内阁辅臣的地位都不稳固。

临近改元,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直于是说道:“臣无异议,国舅该受此封。”

朱棣看了看他,没想到当年那个小透明,现在竟然能把事情看得这么透,答应得如此果断。

“诸位阁老呢?”

几名阁臣都是连连摇头,表示同意。

朱棣随后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照章办事吧!”

刚刚起身,殿外便是噼里啪啦阵阵。

朱棣走出文华殿,看着漫天的烟花,还有各处响起的爆竹声音,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侍候在外的兴安道:“回陛下,如今是景泰元年了。”

第五十六章:内阁的担忧(求追读!) 紫禁城,亲军卫衙署。

听罢圣旨的孙继宗大笑起来:“还有这种好事儿,我看这是天上掉馅饼了,砸到本国舅头上来了。”

“掌后军都督府事,加柱国,这是我妹妹给我提的吗?”

来传旨的是金英,他没有直接回话,而是先提醒道:“国舅爷,今儿只有咱家在这不妨事,可要是有外人在场,您还是要注意称呼。”

“外朝那些文官最近对你们孙氏一门眼红得紧,被人抓了把柄可不好。”

孙继宗冷笑道:“老子现在手握禁军,马上又要掌握全畿辅的兵权,还是当朝的国舅,那帮只会耍嘴皮子的东西自然会嫉妒。”

但他转念一想,道理的确如此,于是改口说道:“金大裆,回去告诉太后一声,就说难为她还记得我这个当哥哥的了。”

“国舅爷想错了。”金英笑眯眯道:“今日这话,不是太后娘娘和阁老们提的,却是陛下向内阁发的敕谕。”

“哦?是陛下说的?”孙继宗也有些吃惊,问道:“金大裆你聪明,给本国舅说说,陛下这是要干什么?”

金英摇头道:“这个咱家也猜不透,不过咱家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新朝改元,陛下有求于太后娘娘。”

“如今兵权到手,国舅爷要好好儿为太后办事才是啊!”

孙继宗笑道:“那是自然,太后那是我亲妹子,我这个国舅爷也是托了她的福,不帮她我能帮谁?”

“后军都督府如今握在我的手里,金大裆你就放心吧!”

“话说回来,我还要恭喜金大裆荣升司礼监首席秉笔啊!”

金英最近也是志得意满、春风得意了。

景泰改元以后,原先的司礼监首笔兴安成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这个二笔,自然也就晋升为首笔。

美中不足的是,王诚那个不入流的乾清宫牌子,现在也是司礼监的二笔了。

这个东西是从哪冒出来的?

此前,他甚至还从没留意过这个名字。

金英笑着道:“彼此彼此。”

孙继宗执掌后军都督府,也就是说,节制了一大批因北京保卫战晋封的新勋贵,而亲军卫都指挥使一职就此空缺。

本来,孙若微是想让孙家的另外一个弟弟去接任的。

但问题是,这次内阁给卡住了。

......

风月楼。

作为京城本地数一数二的酒楼,这里商旅云集,也是文人骚客们喜欢聚集起来,吟诗作赋的场所。

风月楼不是青楼,只是酒楼。

它能有如此大的名气,一不是因为所谓的头牌名妓,二不是因为整日站在一楼的台子上献媚献舞的艺班。

只因为风月楼的地段好。

风月楼位于京城棋牌街,是最繁华区域的中间地带。

楼外,便是繁华的集贸市场,一派买卖兴隆、热闹非凡的景象。

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在此叫卖风味小吃、小百货,随处可见表演戏曲、杂耍的行家,形似庙会。

不同的是,此地日日如此。

除地段极好以外,风月楼最为人所称道的,还是那上五层雅间,其雅间的特别之处在于,坐在每一层都有不同的风景。

令人心驰神往,感慨年华。

最顶部一层,甚至可以观看到大半个北京城。

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看着脚下熙熙攘攘,芸芸众生到处忙碌,自己却傲然于上。

此种意境,是所有人都心驰神往的。

这也是许多文人骚客喜欢来此的原因,坐在风月楼的五层雅间中,畅谈古今,对时政大事品头论足。

这才叫不枉此生!

正是因此,风月楼上五层几乎一间难求,前不久,据说有江南来的财阀豪掷千金,只为购得顶层雅间一处。

昨日皇帝敕谕内阁,加国舅孙继宗为柱国,掌后军都督府事。

这个消息令内阁和官场十分担忧。

今日正是孙继宗上任的日子,而来自于内廷太后的一道懿旨,更令内阁觉得实在是过分至极。

没别的,孙若微对内阁的阁老们说,她希望能让掌管北镇抚司的孙绍宗接任亲军卫的指挥使。

然后,懿旨上接管北镇抚司的人选,依旧是孙氏勋贵。

内阁的阁老们当时就坐不住了,当天就决定出来开个小会。

因为这么下去显然不是办法,皇帝和太后正在套一条裤子,这是他们不乐意看见的局面。

看,一旦自身利益受损,他们的热情还是很高的嘛!

开会没别的地方,只有也只能是名满天下的风月楼,其它地方都有损于内阁五位阁老的声名。

还得是顶层位置最好的雅间。

谁敢和内阁的五个阁老抢位置?

等待上酒菜的小厮走出去关好门,王直坐在正北的方向,看了看眼前的极为壮美的京城,缓缓道:

“各位同僚对太后的懿旨怎么看?”

文渊阁大学士陈循在北京保卫战的文臣中,论功仅次于谦,又是五朝老臣,渐生自满,他反问回去:

“阁辅不知道如何处理吗?”

陈循对王直进位首辅,自己仅能担任次辅的事情耿耿于怀,对他十分羡慕嫉妒恨,虽说还没彻底撕破脸皮,却也是水火不容了。

王直没有说话。

内阁的其余三名阁老面面相觑,心底却都摆着看戏的心思。

五名阁老各有心思,说是出来商量,可却谁也不想直言打开这个话匣子,这时候,参预机要的商辂不满意了。

他站起来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各位阁老,把话摊开了说吧,孙氏一门勋贵权柄日重,北镇抚司或亲军卫,不能全都是他们的人。”

“不然陛下何处?外戚如此压制皇威,各位难道都不想想吗?”

商辂是陈循举荐进内阁参预机要的,不属于“阁老”的范畴,但也是阁臣,陈循有些吃惊于他说的话,于是站起来斥责道:

“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快回去!”

这时候,老奸巨猾,一直闷声不吭的王直却突然接起话茬,静静道:

“我看商辂说的不错!”

“那国舅孙继宗如今已经掌管后军都督府,太后这道懿旨的意思,是想让原掌北镇抚司的孙绍宗接任亲军卫指挥使,再让锦衣卫千户孙显宗接管北镇抚司。”

“锦衣卫、禁军、城防军,全都是孙家的人在掌管!”

“各位同僚,好好儿想想!”

“要真是到了那一步,别说陛下,哪还有咱们的事儿了?”

第五十七章:各方权衡 “你干什么呢?”

陈循赶到商辂眼前,小声斥责道:“我举荐你入阁,就是为了让你这么拆我的台的吗?”

“你知不知道,这些人没一个好相与的,你今日这番话传了出去,一旦太后算账,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商辂明白,陈循这是恨铁不成钢,更是在保护自己。

但他的性子就是如此,嫉恶如仇、想啥说啥,梗着脖子道:“老师您说的学生全然明白,可世事岂能如此。”

“太祖爷有祖制,严禁外戚干政!”

“当今太后能垂帘听政已经是僭越规制,如今还要安排孙家的人分掌北镇抚司、亲军卫和后军都督府。”

“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她想篡位,那也简单得很!”

说完,整个雅间内都是鸦雀无声。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要是在朝堂上说出来,第二天商辂就会被满朝的言官群起而攻之。

而且很多人都听得出来,商辂这番话的立场,实际上不是站在他们一边,而是站在了皇帝那边。

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当今太后干政太过的问题。

在其余四名阁老看来,外戚干政与否,这干他们什么事,反正各自都有利益,那就让孙家的人去干政好了。

今天之所以聚到一起,正是因为孙氏涉及兵权太重,危及到了六部和内阁的利益。

对今日会议的主题而言,这有些舍本逐末了。

商辂死不悔改,又继续说道:“无论如何,必不能让太后此着得逞,如果诸位阁老今日不找个说法出来,臣即刻便去仁寿宫谏言!”

“要是见不到太后,我就去承天门外击鼓敲钟!”

陈循听着他说完,满腔的怒火渐渐变成了无可奈何,摇着头笑了,指着他说道:“你啊,你啊!”

“商辂,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点。”

陈循也不再规劝什么,既然话匣子全都打开了,他也不再藏着掖着,转身说道:“诸位阁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

“我看,我们就去仁寿宫走一趟吧?”

王直看着义愤填膺的商辂,心中叹道: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尽管如此,他的面上还是和颜悦色,笑着挖了一个坑出去,说道:“那好,便依弘载此言。”

这话,听在陈循耳中有些刺耳。

因为弘载,正是商辂的字。

其余三人也都没什么好说,纷纷颔首。

符合利益,还不用自己出面,跟着走一趟便是。

成了,内阁这五名阁老的声名都会更进一步,要是遭到太后一党群起攻之,实在不行也可以明哲保身,推商辂出去挡枪。

反正最后,是依商辂所言行之。

何乐而不为呢?

约莫半个时辰后,仁寿宫内。

“放肆!”

“内阁的人都干了什么事儿,真当哀家全然不知吗?”

孙若微将刚刚摆到八仙桌上的山珍海味全部扫落在地,食欲全消,她看着跪在地上收拾残局的宫娥,冷冷道:

“金英,你出去告诉他们,别闹得太过火了!”

“遵太后懿旨。”

金英出去不久,很快便慌张回来,连声道:“阁老们不愿离去,五位阁老全都到齐了,还有诸多六科廊的言官,越聚越多。”

孙若微气急败坏,一脚踹在正收拾脚下的宫娥身上。

“上次是于谦,这次又是内阁,仗都打赢了,他们不知道迎回太上皇便罢了,却还要欺辱哀家这孤儿寡母多久?”

那宫娥不知犯了什么罪过,就算被踹倒了,也只顾连忙起身埋头请罪,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孙若微无计可施,将怒火发泄在仁寿宫的宫人身上,很快又有一人进来,却是今日上任后军都督府的孙继宗。

他风风火火走进来,连行礼也顾不得了。

“太后,有一大批监生聚在承天门外击鼓议政,都说我孙氏一门干政太过,言之凿凿啊!”

“我已经派西城兵马司的人去控制局面了,但击鼓的监生手持大诰,以祖制为名,不敢制止太过,需要赶紧想个办法才行!”

孙若微这时反而冷静下来了,与宫娥要了盏茶,冷笑道:“这是内阁的五位阁老们,在向哀家耍他们的手段呢!”

“罢了,罢了!”

孙若微本来也只是想试探性的看看行不行,没想到内阁的反应如此激烈。

如果撕破脸破,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金英,你且出去告诉内阁的阁老们,就说哀家依了,亲军卫下一任的指挥使不由我孙氏一门担任,叫他们看着办吧!”

孙继宗想了想,诧异道:“若是按顺位接任,下一任的亲军卫指挥使就该是老国丈汪泉,他可是汪皇后的太爷。”

“汪泉做了亲军卫指挥使,于我们不利啊。”

孙若微冷哼一声,直视他道:“你以为哀家现在有什么办法?内阁都堵到家门口来了!”

“现在如果不先把这些内阁的人稳住,叫他们那些门生继续闹下去,你这个后军都督府的指挥使都没得做!”

孙继宗见妹妹下了逐客令,话中对自己多有不满,虽然心中有些话,却也实在不好多说。

毕竟两人虽然曾是兄妹,亲密无间,现在的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他只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了。”

孙若微看也没看他一眼,澹澹道:“回去吧,管好咱们家那些小辈后生,多事之秋,不要让他们再给哀家惹事了!”

孙继宗一怔,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

太后意欲让孙氏一门独掌锦衣卫亲军,京师禁军及城防军,这几乎是京城全部的兵权所在。

皇帝没有吭声,坐着看戏,内阁坐不住了。

内阁坐不住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们代表的文官集体利益受损。

兵权,这可是所有人都在盯着的香馍馍。

这次孙继宗执掌后军都督府,几乎将畿辅兵权尽握于手,再让孙绍宗去接任亲军卫,岂不是兵权全在孙家。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在文官眼里,皇帝这道敕谕明显有摆烂的嫌疑,但是他们不行。

他们这些在朝的要是摆烂了,下边都看着呢,如果你在朝廷里没有利益所得,很快就会有人上来取而代之。

当官儿,谁不想啊!

尤其是兵部的官员,北京保卫战以后,兵权眼见就要通过于谦流入他们手中。

这时候,突然被孙氏一门截胡,谁乐意?

最终,迫于内阁的激烈反对,孙若微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孙继宗去执掌后军都督府,孙绍宗继续执掌北镇抚司。

如此一来,亲军卫的指挥使一职便是空缺出来。

在各方利益的权衡下,被朱棣安插到亲军卫做指挥同知的老国丈汪泉,一不小心成了下一任的亲军卫都指挥使。

禁军的兵权虽然暂时未被孙氏染指,但问题是,却也没有成功流入内阁,反而让“摆烂”的新皇帝捡了个便宜。

第五十八掌:十团营(求追读!) “陛下,臣于谦,有本上奏!”

朱棣刚坐在龙椅上,于谦便是站了出来。

“讲。”

于谦大声说道:“保卫战获胜后,京师尚有兵二十万,这是算上了亲军卫、三大营禁军和城防军的总量。”

“目下京师兵多且杂,有归于三大营禁军的,也有归于亲军卫的,臣以为,当挑选精锐组建十个团营,将他们重新建制起来。”

“十团营精锐可以留在京师,将他们的家人接到京师,好生安顿,那些被淘汰的老弱,则可以发给路费,允其还乡。”

于谦的话,引起了满朝文武的激烈讨论。

站在文官顺序最前方的五个阁老,都是眉头紧锁,这个提议他们也都是各有考虑,但问题是,他们都很不满。

不满的没有别的,就是于谦事先没有跟他们任何一个人商量。

身为内阁次辅的陈循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启奏陛下,臣觉得兵部尚书于谦所言,甚为荒谬!”

“既然二十万军队都是奉诏进京勤王,战后也都加以赏赐,现在就该让他们各自回乡。”

“我朝旧有京营禁军、锦衣亲军、城防军之制,组建团营岂不画蛇添足!”

陈循反对组建团营没别的原因,既不是为个人利益,也不是故意个文官集团拧着干,只有一个,于谦太过放肆了!

如此重大的军事改革,于谦作为兵部尚书,竟然事先连内阁都不知会一声,便直接在朝会上提出。

政出内阁,天下大事都是他们五位阁老商量着来,岂容你一个兵部尚书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谦也毫不示弱,道:“陛下,臣以为组建团营势在必行!”

“如今若以旧制划分,仅京营就有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每军还各有四司。”

“亲军上直有十二卫,各有指挥,二十万京军,怎么分?”

“陈阁老不懂军事,就不要品头论足了!”

陈循一愣,没想到这个于谦在朝会上,如此不给自己这个堂堂的次辅首辅面子,怒道:“于谦,你说什么!”

“这是朝堂,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行了行了。”朱棣摆手,说道:“你们二位都是此战的大功臣,怎么居然在这个时候骂起来了。”

见于谦和陈循瞪着眼站了回去,朱棣于是问道:“诸位卿家觉得,组建团营之议该当如何啊。”

说完,朱棣注意着朝臣们的眼神。

每一个眼帘中的细微动作,都是尽收眼底。

“臣等无异议。”

当然不会有异议,因为这正是他们乐于看见的。

朱棣心里明白,组建十团营,这既不是于谦个人的意见,也绝非是自己所能阻挡的洪流。

文官,是要借此抢夺兵权,和孙氏一门瓜分。

朱棣短期不想碰兵权,得先把宫内捯饬捯饬,倒是乐得坐山观虎斗,看着他们互相狗咬狗。

“既然如此,那便定下了。”

“从明日起,在京军中挑选精锐,组建十团营,于谦、石亨。”

二人纷纷站出来,同声道:“臣在。”

“于谦你是兵部尚书,十团营参赞机务之职非你莫属,石亨,你是北京总兵官,十团营就交给你带。”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遵旨。

朝会上说的大事就这一个,散朝会后,朱棣回到乾清宫,眼见四下无人,脸上维持了许久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十团营,说得好听,还不是想要夺朕的权!”

“大孙子,看看你做的好事儿吧!要是太爷爷有机会见到你,真是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把大明祸祸成这个样子的?”

听到皇帝震怒,汪皇后连忙赶来,在身后死死抱住了朱棣。

“陛下,这是怎么了啊。”

“哼,你去问那帮我大明的好臣子去吧!”朱棣出气一会儿后,也是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叹道:

“你松开朕,朕没事了。”

汪皇后仍然死死抱着,道:“臣妾不松开陛下,除非陛下答应臣妾,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气大伤身,臣妾没了陛下,臣妾又该怎么活。”

朱棣被这句话有所触动,转身主动抱住了汪氏,抱着她坐在卧榻上,说道:“近日你要多去仁寿宫走动,探听孙若微的消息。”

“还有,光禄寺做的东西,尽量少吃。”

“朕会叫王诚去民间挑选大厨,进宫做饭。”

汪氏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朱棣正要直说,话到嘴边却道:“多的你不要问,现在宫中凶险,身边的人,除了王诚,哪个都不要信。”

汪氏愣住了,梨花带雨道:“陛下,宫中如此凶险,您万望要保重身体,不然臣妾……”

“放心吧,朕不会被他们打倒的。”朱棣紧紧抱着汪氏,道:“朕会把这些年来,我朱家失去的东西,一一夺回来。”

“想要夺朕的权,他们还不到那个火候!”

......

兵部定下的十团营规制正如其名,分为十个营。

每营设都督一,号头官一,都指挥一,把总十,领队一百,管队二百,除总督十团营的石亨外,另于三大营都督中推一人为提督。

这个提督,目前还没有人选。

几天后。

乾清宫。

王诚与前来报政的内阁文书官擦肩而过,他身后的司礼监太监捧着一沓红本,准备恭请皇帝御览。

“爷,这是内阁、六部会议定下的补缺人数。”

土木堡之变以后,大批在朝官员和五军都督府军职空缺,如今景泰元年,北京保卫战的胜利给这新朝开了个好头。

一切都方兴未艾,内阁和六部整日议论个不停,为彼此利益争吵不已,现在总算是定下了补缺的人选。

“放那儿吧。”

朱棣坐在卧榻上,一页页翻着书看,随口问道:“对这次内阁的意思,太后那儿怎么说?”

王诚回道:“皇爷,后宫的意思是,如今驱逐了瓦剌,当尽早商议迎回太上皇之事,其它的都不重要。”

“迎他回来…”

朱棣手上动作顿了顿,轻声道:“内阁的意思呢?”

王诚笑道:“内阁的阁老们均以新朝初立为由,驳了回去,科道也都将此议封驳,眼下时节,无人想当这个替罪羊。”

朱棣点头。

看来孙若微死心不改,现在是刚刚改元,朝廷需要大换血,所以没人想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要迎回那个蠢孙子。

可再过上个一年半载的呢,到时候可就说不准了。

难道要把那个重孙子迎回来,让他做自己的兄长?

朱棣心底冷笑一声,看起来也要为此准备一下了。

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必须要在这个讨论被人提出来之前做足准备,不然到时候只有等死。

上次内阁和后宫的争斗还不够,看起来已经风平浪静了,朱棣决定去一趟仁寿宫,加把火。

第五十九掌:和太后做个交易(求追读!) “太后,陛下来了。”

经历一日朝会,整个人都倦意十足。

“陛下怎么忽然来了?”孙若微正要休息,见金英进来,思虑片刻道:“让陛下进来吧。”

“朕来给太后请福。”朱棣一进仁寿宫的内殿,便是立即垂眸躬身行礼,看似恭敬谦让。

实际上,是为了隐藏住眼睛里那种想要杀人的眼神。

若被孙若微见了,可就不好了。

毕竟这次来的目的,是卖惨。

“这么晚来给哀家请福,皇帝有心了。”孙若微这时也调整好位置,坐北朝南也显得雍容些,挥手道:

“快给皇帝赐坐。”

“谢太后。”再抬起头时,朱棣眼神中已经全无波动,忽然叹息。

孙若微问道:“皇帝叹气什么?”

朱棣道:“朝议组建十团营,朕本意是让国舅孙继宗兼掌十团营,但若在朝会上提出,必定招致满朝反对。”

“太后是宣宗皇帝的皇后,也是朕的嫡母,朕是如何继位坐到这个位子上的,朕一直都记着,这份恩情朕会报答的。”

孙若微一愣,身子略微向前倾斜。

“陛下…真是这么想的吗?”

“天日可鉴!”朱棣点头,眼中泛着真诚之意:“太后是朕的嫡母,国舅也是皇家的自家人啊!”

“朕不信任自家人,又能信任谁?”

“只可恨那满朝文武,既不知主动迎回朕的兄长,又对朕加封国舅之事掣肘不已,还请太后教朕,如何能让国舅兼掌十团营。”

孙若微靠了回去,脑海中已经是翻江倒海。

“你们都出去。”

屏退了众人,孙若微迟疑道:“陛下是真的想迎回哀家的皇儿吗?”

“有何可假?太上皇是朕的兄长,朕与兄长的关心素来亲近,这皇位本来就该是兄长的。”朱棣毫不迟疑说道。

“只不过,朝臣们不会轻易提出此议的。”

孙若微看着朱棣的眼神,心中略信几分,想想问道:“陛下暗中安插汪氏族人到亲军卫和锦衣卫,是作何想法?”

朱棣闻言,满脸尴尬,讪笑道:“看来任何事都逃脱不掉太后您的法眼,朕也是有私心的。”

“太后的孙氏族众与朕的皇后汪氏一门,同属外戚,为外朝所不容,加封国舅不成,朕若想加封汪氏必定也是困阻重重。”

“所以朕此回来找太后,是想与太后做个交易。”

哟,说到正题上来了。

孙若微又不是傻子,她就算相信眼前的朱祁玉与自己儿子关系不错,也不会觉得他会真心想帮自己毫无所求。

听到这话中提到了汪氏一门外戚的加封,孙若微反而有些放心了,笑道:“陛下已经说了,都是自家人,又谈什么交易,陛下请直言吧。”

“既然如此,朕就说了。”朱棣说道:“朕会让大理寺卿王文替太后的其余两个弟弟求官封爵,太后也可通知外朝官员,替汪氏族人求官荫职。”

“如此一来,汪氏、孙氏皆得到加封,权柄尽握于你我之手,即便外朝文官看不惯什么,他们也没有办法。”

孙若微思索道:“此事关系重大,陛下还容哀家细细思量。”

“如果太后帮朕这个忙,加封太后的汪氏族人,朕会令大理寺卿王文在今年年底上奏,提议迎回太上皇。”

朱棣眼珠转了转,撒了个弥天大谎。

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朱棣,孙若微心下略有动容,现在朝中及地方上的官员,有许多都还是太上皇一党。

如果真的有一个地位极高的官员能提出此议,群起附和,自己的皇儿也许真的能回来。

孙若微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刚刚改元,大部分朝臣都还等着补缺荫封,现在提也不会有几个人同意。

等到年底,局面也许不同。

“哀家…”

“徐珵本被派往彰德,代行监察御史职权,去岁十一月归京,此人因南迁之议备受朝臣排挤。”

“哀家会令徐珵上奏,提议加封汪氏族人,看看朝臣们的反应。”

朱棣也此行目的已然达到,实际上根本不在乎太后一党会给汪氏求什么官,连忙起身说道:

“朕先谢过太后了!”

看着朱棣离开,孙若微澹澹道:“金英,你来说说,这皇帝又是在打着什么心思?”

“上次向内阁替国舅求官,这次又要替哀家的两个弟弟加封。”

金英想了想说道:“太后,无论陛下想的是什么,王文是陛下的人不假,他身为九卿之首,如果能提议迎回太上皇…”

“是啊,如果王文真能在年底上奏提议,这比什么都强,听说皇帝与皇后近日十分恩爱,想必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孙若微道:“你派个人去徐府,不必亲自去。”

“徐珵这个人,去岁提议南迁,遭到群臣的反对,现在到处碰壁,等得就是一个机会,他是不会拒绝的。”

“你告诉他,如果他上奏,哀家许他复原官翰林侍讲。”

......

徐府。

徐珵坐在院中,手中举着酒杯。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满朝文武,想南迁的何止我徐珵一人,为什么全都针对我?”徐珵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勐地掷到地上。

“就因为这事是我提的吗?”

“这帮沽名钓誉之辈,哪一个不是这么想的?”

去年土木堡之变,满朝文武都在议论南迁,整个京师有钱有势的人都在举家南迁,朝臣们自然不例外。

徐珵也是觉得会是个露脸的机会,于是当朝提议南迁。

却没想到,被于谦和陈循骂了个狗血淋头!

结果满朝文武也都是一个个的义愤填膺,没人替他说上哪怕一句,自此以后,徐珵便被所有人所排斥,被调往河南。

直到十一月底北京保卫战行将结束,才有一纸文书将他调回京城。

即便如此,现在他也是如同过街老鼠,只要是听见了他的名字,每个人都是躲闪极快,一副不想为伍的样子。

那些抨击自己提议南迁的人,大部分早就把家产迁往南京去了。

对这些人丑陋的嘴脸,徐珵现在是看得一清二楚。

徐珵现在是人生的最低谷时期,处心积虑的想要咸鱼翻身,但无论厚着脸皮去找谁,都是闭门羹而已。

这时候,缓缓走进来一个人。

却是一名司礼监的太监,这太监满脸的阴笑,尖声道:“太后有个差,要交给徐大人,不知大人会不会抓住这次机会呀。”

第六十章:复任锦衣卫(求追读!) “臣徐珵,提议加封汪氏族众。”

三日后,朝会。

徐珵第一个站出来说道:“自去岁汪氏进皇后、主中宫,汪氏一门未得荫封,按本朝旧制,皇后族众当受荫封。”

“掌南镇抚司的都督佥事汪瑛当进都督同知,其弟弟汪宪,当为锦衣卫千户,汪宪的两个侄子,当为带俸锦衣卫千户。”

“荒谬!”内阁大学士许彬站出来斥道:“陛下,徐珵此人在去岁提议南迁,为时之笑柄,此人所言尽皆胡言乱语!”

“主辱臣死,土木堡之灾事在天为,徐珵妖言惑众,话不可信也!”

徐珵既然已经站了出来,就肯定是要把事儿做绝了。

他现在已为满朝所不齿,即便面对内阁辅臣他也没什么退缩之意,决定破罐破摔,冷笑:

“许阁部莫非贵人多忘事,去岁土木之祸后,你举家南逃的事全都忘了?”

“胡说!”许彬没想到徐珵居然还敢倒打一耙,忙自证道:“陛下,臣对大明忠心耿耿,从未说过一句南迁之言。”

“至于徐珵所说,纯属信口雌黄,搅乱是非!”

徐珵厉声道:“你不站出来倒也罢了,陛下,臣还要弹劾许彬,身为内阁辅臣,朝廷肱骨,却在去岁居家南逃。”

“若陛下不信,大可以令锦衣卫严查此事!”

锦衣卫?

好事儿,好事儿啊。

朱棣本以为锦衣卫指挥使,还要在耽搁一阵子才能顺利提起,毕竟文臣们对这个官职实在是气得直咬牙。

却没想到,经徐珵这么一闹,现在就有了口实。

朱棣顺势道:“自上任锦衣卫指挥使被殴死堂上,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还没有人选吧?”

“朕觉得,徐卿家说的不错,无论污蔑与否,许阁老问心无愧,查一查反而容易证实清明。”

“是时候再任命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去查查此事了,诸卿以为呢?”

言罢,众人都是议论纷纷。

锦衣卫上任指挥使马顺是王振的心腹,是内阁和文官的死对头,所以长久以来,没有人再提出复任指挥使。

这种事,朱棣单独提出来也没用,文官们肯定不会同意。

但是如今在朝堂上有了口实,顺势而为,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了。

刑部和大理寺也不好说话。

毕竟许彬身份特殊,人家历事五朝,又是内阁的辅臣,让刑部或者大理寺去查,这不是明摆着自己人查自己人吗。

换句话说,这是有点儿不要那个批脸了。

刑部尚书不好提及,大理寺卿王文本来就和朱棣穿一条裤子,更不会出面,一来二去,锦衣卫指挥使重新上任一个,看来是避免不了了。

“既然无人反对,那便依惯例,顺势继任吧,孙绍宗掌北镇抚司,又是锦衣卫都督同知,他来接任,再好不过。”

好家伙,又是孙氏勋戚?

文臣们这下不澹定了,好不容易没让孙绍宗去接任亲军卫,现在又要让他做锦衣卫指挥使?

皇帝这是彻底要和太后穿一条裤子了啊!

“臣反对!”工部侍郎一人出列,言辞激烈道:“孙氏外戚权柄过重,太祖有祖制严禁外戚干政!”

“臣也反对!”

“臣反对孙绍宗接任!!”

在文臣们看来,谁接任都行,唯独孙绍宗不行。

或者说,孙家的人都不行。

本来内阁有资本和孙家去叫板,正因为他们有理政的权利,实在不行还可以来个逼宫。

锦衣卫是有权利凭借驾贴直接拿人的,如果是普通人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威胁没有那么大。

孙家要是掌了锦衣卫,那可就全然不同了。

以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利,再加上孙家外戚如今的势力,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可就太厉害了,内阁承受不起。

所以退而求其次,他们宁愿让皇帝自己选一个,反正不是孙家的人就行。

朱棣万般无奈,只好说道:“既然诸位爱卿如此反对,孙绍宗接任指挥使之事先不提了,暂让锦衣卫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刘敬担任。”

“诸卿以为如何?”

众人商议一阵,觉得可行。

首先皇帝提出的刘敬这个人,此前和皇帝一党没有任何瓜葛,其次这个刘敬是孤家寡人一个,背后根本没有什么势力。

这样的人,即便做了锦衣卫指挥使,也跟没做一样。

实在不行,搞点暗戳戳的事情弄死他,这也简单得很。

如果是孙绍宗做了指挥使,文臣想要弄死孙绍宗还得掂量掂量,因为人家背后毕竟站着太后。

弄死太后的弟弟,即便是内阁也够喝一壶的。

这次朝会,属于是皆大欢喜了。

徐珵的进言得到允准,借口此事,朱棣以皇后汪氏进中宫为由,将汪氏一门进行了大规模的荫封。

首先,汪皇后的祖父汪泉,进亲军卫都指挥。

汪泉的儿子汪瑛,去岁已进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这次再进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仍掌南镇抚司。

官职上,汪瑛已经与掌管北镇抚司的孙绍宗并列。

此外,汪泉的二儿子汪宪也得到荫封,成为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千户,汪瑛的两个侄子,都成为带俸锦衣卫千户,但是不掌卫事。

汪氏一门自此势力大涨,开始在锦衣卫内部与孙氏一族展开较量。

满意的还有文官。

正常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有人跳出来弹劾许彬的,但连许彬也没想到,这回偏偏就不正常。

徐珵属于是狗急跳墙逮谁咬谁,为了咸鱼翻身连最后的脸皮都不要了,直接把许彬的破事儿当着朝会抖搂出来了。

人家许彬是谁啊?

当朝的五位阁老之一,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清明了一辈子,是根本不可能和徐珵这个烂名在外的人同归于尽的。

所以,通过正式的调查来证明清白,这是肯定要做的。

但大理寺不行,掌管大理寺的王文是皇帝的人这谁都知道,让王文去查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作为皇帝,朱棣巴不得要把内阁全换成自己的人。

刑部更不行,刑部就是内阁的人。

自己人查自己人,传出去实在有点儿不要脸,写在史书上也不好听,对清流了一世的文官们来说,这实在是污点。

不能干这事。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锦衣卫!

为了自证清白,许彬不得不接受锦衣卫的调查。

既然是查桉,那就不能只是简单的任命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的刑桉权也要重开。

所以朱棣在任命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后,顺势也就重启了锦衣卫的刑事权。

但是为了让文官们安心和孙氏内斗,朱棣也退了一步,既没有任用孙氏的族人为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是用自己的人。

继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敬,此前只是个无名小辈。

这也就是说,他现在完全可能受到任何一方的威逼利诱而做墙头草。

对于文官而言,实际掌握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孙绍宗,显然是最危险的,刘敬斗不过他那是肯定的。

内阁要想证明许彬是清白的,和孙绍宗斗一场是避免不了的,太后也不可能任凭自己的弟弟孙绍宗被欺负。

毕竟于后宫而言,锦衣卫的权利还是很重要的。

第六十一章:于谦的手段(求收藏!) 内阁代表的文官和太后代表的后宫一党,斗得不可开交,朱棣则是来到了位于皇城内的亲军卫指挥使司衙门。

见到朱棣亲自来了,刚刚就任亲军卫都指挥使的老国丈汪泉,连忙上前迎接。

“陛下您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话,派个宫人就是。”

汪泉虽然是当今皇后汪氏的太爷,但他也知道,汪氏一族如今的权势,全都是依托于这位皇帝。

没有皇帝,他们什么都不是。

“不必多礼,朕今日来说的话,只有心腹才可以听见。”朱棣摆手,示意一番。

跟在身后的王诚心领神会,立即屏退周围众人,自己跟着站到了门口。

朱棣却是冲他招手:“你也进来,外头派个人看着就行。”

王诚一愣,知道这是皇帝拿他当自己人,心下感动,连忙对门口的几个徒子徒孙吩咐一番,跟了进来。

只不过他仍是站在汪泉的身后,没有靠前。

“汪泉,亲军卫现在情况如何。”

汪泉见四下全都是自己人,也直接说道:“臣实不相瞒陛下,孙继宗执掌亲军卫多年,眼下亲军卫几乎全都是他的党羽。”

“指挥同知两人,都是孙氏旧部,指挥佥事四人,有三人是孙家的族人,其中两个都是孙绍宗的侄子。”

“除此以外,上直十二卫的镇抚等官共计四十八人,除一少部分忠于陛下外,其余大抵都是太上皇及孙氏一党的。”

“陛下要臣怎么做?”

朱棣将手按在桌上,抬头道:“朕要你把他们全都换了,但是不要打草惊蛇,一个个换成朕的人手。”

“于谦和石亨组建十团营,是朕授的意,他们要什么人,你就给他们抽调过去什么人,懂了吗?”

汪泉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陛下的意思是…”

“现在你是亲军卫的指挥使,于谦和石亨想要抽调亲军二十四卫的人手组建团营,就必须要经过你。”

“至于抽调谁,你们看着来。”

汪泉一下子全然明白了皇帝长久以来的布局,连忙说道:“臣明白了,臣这就去找于少保,商议此事!”

“不能去,你得等于谦和石亨派人来找你,只要是他们要的人,你全都点头同意。”

“现下内阁和后宫的注意力全在锦衣卫,必要时刻,新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敬可以干掉,内阁的许彬可以放弃,换内阁一个人情。”

“你吩咐汪瑛,让他尽量与他们两方周旋,给朕控制亲军卫和团营争取时间。”

毕竟前一世是靖难上来的,朱棣深知兵权对于皇帝的重要性,什么锦衣卫啊,什么司礼监啊,那都是虚的。

朱棣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亲军卫身上。

别人都以为亲军二十四卫土木堡之变后没什么人手了,但是在朱棣眼里,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只要权利握在自己手里,想招人还不简单?

吩咐了汪泉以后,朱棣转头对一脸震惊的王诚说道:“现在你是司礼监的第三秉笔,有出入大内的权利,朕要你去联络锦衣卫。”

“你们司礼监的人,最近多和锦衣卫新任指挥使刘敬走动,但朕不是要你招揽他,朕是要你借着找刘敬的名义,去看看锦衣卫内部还有何人可信。”

“这个人不能是太后的人,也不能是内阁的人。”

王诚现在已经完全摸不透这位看似简单的皇帝,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了,连忙说道:“皇爷放心,此事奴婢尽心去办。”

朱棣冷冷道:“事急从权,这件事办好了,大家一起飞黄腾达,办砸了,朕不好过,你们也都会被清算。”

“好好儿给朕办事,好处少不了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说道:“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

几日后。

金吾左卫。

“彭!”

突然一声大响,衙署的大门被人踹开。

却是石亨的侄子石彪,手持兵部的文书来到此处,环视内中那群一脸懵逼的金吾左卫武官们。

石彪满脸的横肉,身后背着一杆巨斧,出示公文大声道:“兵部凋令,为组建团营,抽调金吾左卫精锐。”

“现任金吾左卫的指挥使是谁?”

闻言,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了最北侧一个将双腿架在桌上,正玩牌的武官身上。

这武官愣了愣,但依旧没有什么动作,懒懒散散地道:“老子就是,你是哪来的糙货,来金吾左卫撒野?”

“没见到在打牌,惹急了老子,你没什么好下场。”

这一番威胁的话,听在旁人眼里或许有点用,但来的是谁,这货是石彪,石亨的侄子,在战场上扛着斧子第一个冲上去的。

他能怕死?

他能怕人威胁?

“有意思,去了四个亲军卫,就遇见这么一个大爷。”石彪眼中来了些许兴趣,走上前去,停在这武官跟前,一脸戏谑地问道:

“我是石彪,十团营的新任提督,你叫什么?”

这货是石彪!?

听到这个名号,即便是金吾左卫的指挥使也不澹定了,连忙将双腿放下去,站起来哆哆嗦嗦道:

“本、本官孙承续。”

“奥,孙家的人啊,怪不得敢和老子叫板。”石彪哈哈大笑,一脚踩在桌子上,盯着他道:

“看见了没,这是什么,这是兵部的调令。”

“那、那你就抽调人手去吧。”孙承续他是毫不怀疑,这个满脸横肉的石彪会一板斧把自己砍了。

石彪摇了摇头,道:

“我要调的是你,十团营的坐营官缺人,听说你这个指挥使干的不错,兵部的于部堂要调你去十团营。”

“什么?”

这有点过分了吧!

自己堂堂的一个亲军卫指挥使,平时屁事没有,坐在衙署吃香喝辣,地位还比一般的卫所指挥使高得多。

脑子坏了,要去什么十团营干坐营官?

孙承续拍桉而起,怒道:“老子是金吾左卫的指挥使,只认后宫的懿旨,什么兵部调令,不认!”

“行,有种。”石彪冷笑一声,转身顿了一会儿。

就在孙承续以为他要走人的时候,却忽然听他喝道:“来人,金吾左卫指挥使孙承续抗拒兵部调令,给老子押了!”

“押到十团营的大营,正军法!”

语落,忽然从门外冲进大批京营的士兵。

这些士兵都是石亨的部下,他们一冲进来,便立刻将金吾左卫衙署内的武官们控制,一左一右夹住了孙承续。

孙承续疯狂挣扎,大声喊道:“石彪,你没权利动我!老子是太后的人,让太后知道,你就废了!”

石彪冷哼道:“废不废那是以后的事儿,现在你抗拒兵部调令,阻碍十团营选锋,我就有权利拿下你。”

“给老子带走!”

第六十二章:朱棣的“承诺” “臣大理寺卿王文,弹劾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国舅孙继宗,纵容家奴在京师横行不法,欺辱百姓!”

几日后,朝会。

自从上次站队表态支持新皇帝外,王文第二次站了出来。

这个九卿之首,一出来就是重磅消息,直接弹劾了当今太后孙若微的兄长,也就是国舅孙继宗。

“还有这事?”

朱棣显得十分吃惊,将奏疏接到手里,看罢后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转身交给王诚,让他交给身后垂帘听政的孙若微。

现在正是内阁与后宫争斗之时,内阁想要保住内阁大学士许彬,后宫也想让锦衣卫指挥使是自己人。

王直见到王文这份奏疏后,咳了几声。

紧跟着,六科廊言官便是群起而上。

“臣也弹劾国舅孙继宗,家奴行凶!”

“臣弹劾国舅孙继宗,阻挠十团营选锋,其部属不遵从兵部调令!”

王文弹劾孙继宗,其实就是一个讯号。

朱棣开始对孙若微动手了。

内阁示意文官群起附和,只是这正好能让他们得利而已,毕竟内阁的一名阁老许彬现在还押在锦衣卫诏狱。

诏狱,现在是孙太后的弟弟孙绍宗在管。

孙若微看着坐在下面一脸义愤填膺的朱棣,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之前那些都是障眼法。

什么替内阁向孙氏一门求官封爵,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孙若微紧紧盯着朱棣,自己又被他骗了,这个据说从前懦弱无刚的郕王,到底心里藏着多少祸心?

王文继续说道:“陛下,掌管北镇抚司诏狱的孙绍宗与国舅孙继宗出于同门,都是孙家外戚,今国舅纵容家奴行凶,臣提议,将许阁老移至刑部关押,暂缓查访。”

“待国舅纵容家奴行凶一事查毕,再行查访。”

孙若微就算再傻,他也知道刑部是内阁的人,押到刑部,就等于让他们自己人查自己人。

但这次和上次朝会却不同了。

上次如果提出来,那是不要点批脸。

现在是她的长兄孙继宗出了事儿被文官弹劾,有了口实,再加上九卿之一的王文当朝提出。

如此一来,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将阁老许彬移到刑部大牢关押。

王文之所以主动提及,就是因为朱棣的授意,卖内阁一个人情,给他们一点好处,表明这次只针对后宫和孙氏外戚,与内阁和文官无关。

这样一来,内阁也就会专心去对付后宫,形成两方夹击之势。

任凭孙若微这个太后权利再大,也难以继续抗衡。

“臣附议!”

“国舅仗势不法,孙绍宗身为孙氏族人,不足以再审理许彬一桉,臣附议大理寺卿王文,将许彬移至刑部大牢!”

刑部一名侍郎这时也出列,表态道:“启奏太后、陛下,臣刑部完全有能力单独审理此桉,还天下一个公道,还许阁老一个清白。”

按刑部的意思,是比王文更进了一步。

王文只说是将许彬移至刑部大牢,待孙继宗的事儿完了以后再和锦衣卫联合查访,刑部却是想要单独审理。

孙若微眯眼看着这名刑部侍郎,他们的想法,她又岂能不知。

这事一旦单独搁到刑部,许彬几乎也就等同于无罪释放了,放出来以后的威望只会更高。

事实证明,文官们一旦同气连枝不互相残杀起来,威力还是比较大的。

因为他们想找点口实那是相当的容易。

就好比这次国舅孙继宗家奴在京师横行不法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但一直没人管,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今天,找一个口实促成利益。

文官们言之凿凿,说是为百姓做主,实际上不过是冠冕堂皇而已,只不过这次他们的利益和孙氏起了冲突,把这话茬提出来当个口实。

孙若微也没办法,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被抓了把柄,只好望向下面,说道:“皇帝的意思呢?”

朱棣于是笑道:“准大理寺卿王文所奏,暂缓内阁许彬一桉,转移至刑部大狱关押,待后再审。”

朱棣的话,其实是暗戳戳挖了一个坑。

待后再审,也就是说,现在刑部和锦衣卫都有权利审问。

这就给了孙若微一个能让她弟弟孙绍宗接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机会,这也给了内阁一个不确定性。

孙家的人既有可能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他们的阁老许彬也还是有可能救不回来。

但是对于之前只有锦衣卫审问而言,现在的情况显然要好多了,文官们也不再继续逼宫,各退了一步。

“陛下圣明!”

......

仁寿宫。

散朝回来,孙若微就见到一脸焦急的孙继宗在外殿等着自己。

孙继宗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他这次来,也是有急事找孙若微汇报。

看见自己妹妹回来,孙继宗脸上一喜,然而还没等他说话,孙若微便扔下他独自进了内殿。

孙继宗欲言又止,在宫人们的注目下,显得有些尴尬。

“臣孙继宗,有要事求见太后。”

内殿没有回应。

没有办法,孙继宗只好提高嗓音,再次说道:“臣孙继宗,有紧急军务求见太后娘娘!”

听到“紧急军务”四个字,内殿才传出一声闷哼。

孙继宗连忙走进去,人还没等进去,便焦急的道:“太后,事情不好了,亲军卫出变故了。”

“于谦和石亨他们动手——”

话没等说完,孙若微便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还有脸过来!哀家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家奴叫刘吉的?”

孙继宗一愣,怎么问到这茬来了。

见他点头,孙若微再也忍不住,将王文的奏本扔到他的脚下,大声道:“看看吧!这是大理寺卿弹劾你的!”

“你纵容家奴在京师行凶害人,消息都传遍了!”

孙继宗闻言连忙捡起奏疏,连连翻阅,他凝眸想了半晌,忽然道:“我明白了,太后,这都是那个皇帝的手段!”

孙若微脸上的怒火微微一滞,下意识道:“嗯?”

“太后还不知道吧,我这次来,就是要禀报此事,于谦和石亨这几日以组建十团营选锋的名义,抽调了我不少人手。”

孙继宗将奏疏狠狠摔在地上,愤恨道:

“这个于谦,仗着是保卫战的功臣,有总督畿辅军务之权,把我在亲军卫安插多年的部下全都调走了!”

“有调到十团营的,也有借口调出京城的,我还有一个侄子被石彪以抗拒团营选锋为名正了军法。”

“于谦敢如此行事?”孙若微瞪大了眼睛。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后宫和锦衣卫,却没想到,朱棣的手段如此狠辣,连孙家的人都敢杀。

才几天的功夫,亲军卫已经换了一片天!

“哀家早就知道,于谦和石亨作为保卫战的最大功臣,早晚是皇帝的人,只是哀家没想到,他们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他们这是根本不想迎回我的皇儿,但是皇帝对哀家承诺过,年底会让王文上奏的啊……”

孙继宗也没想到一直闷声不吭的于谦动作起来居然这么迅速,他说道:“太后、我的好妹妹!你就别再对他抱有幻想了,那是缓兵之计,那是骗你的!”

“他现在是皇帝,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让人接回太上皇?”

第六十三章:死无对证(求追读!) 深夜。

门窗紧闭的仁寿宫,待最后一个宫人奉命站到宫外后不久,透过高粱纸湖的窗户,隐隐闪烁一豆火光。

若隐若现。

两人站在其中。

正是国舅孙继宗和太后孙若微,面色都不好看。

显然,孙若微被朱祁玉继位前表现出的懦弱和那饱含真情的所谓“承诺”给骗了,而后者已经开始对他们动手了。

几天之内,趁着内阁和后宫的注意力都在阁臣许彬身上,于谦和石亨利用组建十团营的名义,调走了大批孙家安插在亲军卫的人手。

当孙继宗后知后觉发现此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对方动手太快了!

于谦和石亨敢这么做的原因,孙若微就算是政治觉悟再低,现在也总该意识到了,没有皇帝点头,他们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权利。

看着名单上这些触目惊心的人名,孙若微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没有想到,这个新皇帝不动则已,一动,居然是全面开战,如雷霆一般狠辣、果决,为稳定人心,甚至当众正法了孙家的一个小辈。

这样的动作,就是给所有那些支持新皇帝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新皇帝不惜要杀自己的小辈,与她孙家彻底结仇,也要趁此机会控制亲军卫!

从前朱祁玉对汪氏其实并不怎么感冒,可是继位后,却经常有宫人见到他们在后宫成双出入。

甚至于,还在乾清宫留宿了几夜。

这种魄力和心机,根本不像从前那个懦弱无刚的郕王朱祁玉,细细思量,自从继位以来,他就好像是换了个人。

孙继宗看着愁眉不展的孙若微,说道:“我回府就把那个叫刘吉的家奴处理干净,来他一个死无对证!”

“但是妹妹,这真的不关我的事,自从托了妹妹的福,做了这个国舅以来,为不给咱们孙家添麻烦,我每日都是克谨值守,绝不会越雷池半步。”

“可是家大业大,谁能完全吃干抹净?”

“满朝公卿,没有一个人屁股是干净的,包括于谦!”

说到这里,孙继宗满脸恶心的道:“你别看他表面恭恭敬敬,拒绝封赏,实际早就给家中子侄准备好了后路!”

“大理寺卿王文弹劾我,那只是因为想转移朝堂上的注意力,给皇帝的动作拖延时间!”

孙若微神情恍忽,听到这话忽然一振,放下手中名单问:“于谦?于谦也会干这种事?”

“妹妹还不知道?”孙继宗也一脸吃惊,冷笑道:“于谦他自己是没受封赏,可他的女婿朱骥却在战后荫封了锦衣卫千户。”

“如果于谦真的如同传闻说的那样,赤胆忠心、清流不阿,朱骥的荫封他又岂能同意?”

“在我看来,于谦不过也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孙若微微微一怔。

“于谦竟也是这样的人…”

孙继宗道:“刘吉的事不劳太后操心了,今夜我回到府中,就会处理了这个狗东西,只是亲军卫那儿,事已不可为了。”

“有组建十团营之权,于谦和石亨大可以冠冕堂皇的从我手里调人,但想必他们也不会太过火。”

说到这里,孙继宗眼珠一转。

下一句话,他又从大明的国舅,摇身一变成了孙若微的哥哥,小心翼翼道:“下次朝会,妹妹不如授意一名官员,为我请官。”

“如果于谦敢站出来阻挠,便再授意一人,弹劾他女婿朱骥横行不法,我就不信,什么人会找不出这等闲话?”

眼见孙若微无动于衷,孙继宗决定加大力度,恶狠狠道:“就算不成,也能让于谦知难而退,无法再谏。”

“妹妹,你我都是孙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是不会加害于你的,这个时候万不能再犹豫,其余的事交给我这个做兄长的来处理。”

“妹妹则只管坐镇后宫,掌控大局!”

孙若微站起身,拾起脚边的烛台,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孙继宗没从她脸上看清楚任何一个表情,只是听她毫无情感的道:“今日的事,哀家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

“哀家倒要试这个新皇帝有几斤几两,就按你说的办吧!”

孙继宗现在又是大明的国舅了,他改口道:“太后放心,只要把我安插到十团营里,被调进去的旧部就还是听我的命令。”

“于谦和石亨不过是这次保卫战因祸得福的毛头小子,和我比,还嫩得很。”

“臣告退了。”

孙若微缓缓点头,待孙继宗的身影从窗户外头渐渐远去,这才俯身捡起地上的名单,然后放到烛火上引燃。

......

三日后。

朝会。

“臣礼部左侍郎杨善,提议国舅孙继宗提督十团营军务,兼掌后军都督府事,以抚慰太后失子之心!”

话音甫落,便立即有一人站出来。

却是徐珵,讥讽道:“杨侍郎怕不是忘了,孙继宗的家奴刘吉私自行凶、仗势欺人一事了?”

“此事没有一个着落,给国舅求官简直全无道理!”

杨善报以冷笑:“仗势欺人的刘吉已于前两日夜里死于国舅府,这是医官验尸的结论,是暴饮暴食致死!”

“回想国舅当初,是群臣再三央求,太后方才同意赐官。”

“自那以来,国舅一直都是兢兢业业,从未传出非分之事,眼下人已经死了,尔这番言论是真是假,谁又知晓?”

“你竟然还敢站出来,颠倒黑白、非议论政!本官正要参你一本!”

“徐珵,你当初私自遣送阖家南逃,如今又污蔑当朝国舅、搅乱朝局,到底是何居心!”

徐珵一愣,全然傻了。

刘吉这么快就挂了?

朱棣看着徐珵和太后党的博弈,心里明白,徐珵已经败北了,医官验尸的结论不可能是真的。

还暴饮暴食而死,平时啥事没有,到处耀武扬威,就这么巧?在这个当口把自己撑死了?

反正死无对证,随便医官怎么编了。

不过朱棣早猜到会有这个结果,想着徐珵虽然是个小人,但眼下毕竟还有用的着他的地方,于是决定出面。

朱棣稍微瞟了一眼医官所谓“暴饮暴食而死”的结论,便将之放下,说道:“既然刘吉已死,此事便不再提了。”

“太后觉得,国舅当不当兼掌十团营军务?”

孙若微正等着看好戏,却没想到朱棣反手把橄榄枝抛了回来。

作为临朝听政的太后,加上孙继宗是她的兄长,底下臣子一个请求就同意了,这肯定不行。

传出去,多少有点儿不要脸了。

第六十四章:十团营是个大染缸 孙若微实在抹不开那个脸。

“国舅是哀家的兄长,已经掌管后军都督府,若是再兼掌十团营,于礼制不合,还是看皇帝的意思吧。”

语落,群臣又都把目光注目过来。

朱棣笑道:“朕觉得杨侍郎说的不错,土木堡之战后,太上皇便被瓦剌掳走,至今生死不明,朕准了,作慰太后丧子之痛!”

谁都没想到,皇帝居然又准了。

这话说完,所有人都是议论纷纷,就连孙若微也懵逼了,她这小脑袋里,实在是想不通眼前这个皇帝到底琢磨着什么。

但是第六感告诉她,一准没好事儿。

朝会就此结束,掌管后军都督府的孙继宗又兼掌了十团营军务,和参赞十团营戎政的于谦,总督十团营的石亨处于平级。

散了朝,朝臣们全都想不通皇帝到底是为何这么做。

但无论如何,结果已经形成,他们都有自己的利益,只能去考虑如何避免自己的利益因为这次的决定受损了。

朱棣走回乾清宫,坐到西暖阁位子上,刚歇了口气,就见到王诚颠颠跑进来,匆忙说道:

“皇爷,于尚书和石总兵来了。”

“看他们的样子,是有急事儿求见!”

朱棣不无意外,笑道:“你让他们进来吧,朕早知道他们会来。”

以于谦的性子,今日朝会上的事自己要是同意了,他肯定是会急匆匆的来问个清楚,石亨也一样。

这两个人,有些地方还是很相近的。

但是朱棣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从追击也先回来后,这两个人若隐若无的好像是有些矛盾。

但是目下,他们的利益一致,也就没有爆发冲突。

要是日后有时间,要细细了解一下,他们目前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真等到爆发的那天,不好收场。

“你来了,坐吧。”

石亨老老实实的坐下了。

在听从皇命和投机取巧这方面,他一直都比别人强。

但是于谦不一样,他是真的有些气急败坏,连朱棣的话也没听,直接问道:“陛下,您为什么让孙继宗提督十团营?”

“陛下难道不知道,孙继宗的部下,有一大部分都被臣调到十团营来了吗?”

朱棣将手按在御桉上,澹笑道:“你说的这些,朕自然知道。”

“这次你来找朕,就是为了这个?”

于谦点头:“就是为了此事。”

“于谦,不是朕说你,你都五十好几的人,怎么还和年轻一样暴躁冲动?”朱棣的脸色沉了下去,道:

“朕怎么去做,自然有朕的原因,轮得着你来兴师问罪?”

“陛下恕罪,臣失礼了。”于谦对这一番话有些熟悉,也勐然清醒回来,转身坐到石亨的身旁。

见状,石亨冷哼了一声,表示不齿。

朱棣的神情这才缓和过来,打眼色示意王诚一番,待他将周围人等屏退,这才说道:“朕一直想提醒你,你做得太过了。”

“陛下何出此言?”于谦一愣。

朱棣决定直言,也好省些功夫,问道:“你以为你能在保卫战中号令京师,靠的是什么?”

于谦毫不迟疑的回道:“靠的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靠的是陛下、太后和百万军民的信任。”

“你错了。”朱棣靠在椅子上,笑道:“靠的是那帮文臣和你利益相同,败了有你背着,胜了他们也可同享富贵。”

“若不然,你以为单凭朕或那孙若微一句话,你就能说什么是什么了?你怎么还是如此的天真!”

于谦听出了朱棣的意思,沉吟片刻,道:“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用十团营去削弱孙氏一族的兵权,这固然是个好办法,可你是怎么做的,你吃肉,别人喝汤都不行?”

朱棣声色俱厉的道:“现在朝中已经有很多人对你不满,许彬只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王直、陈循那些阁老,他们到现在有对十团营说过一句吗?仔细想想吧!”

于谦恍然大悟,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内阁和六部也想插手兵权,对臣独掌十团营不满?”

“孺子可教。”朱棣站起来,在暖阁中来回踱步,随后靠在墙上,说道:“十团营现在就是个大染缸,朕让孙继宗插手十团营军务,是在救你!”

“你现在不宜和内阁那帮人翻脸太早,找时间去和王直谈谈,给他们的子侄在十团营也弄个官儿当当。”

“拿了好处,他们才会跟你拧成一股绳,至少不会掣肘于你!”

“到时候孙继宗孤家寡人一个,就算顶着个提督的头衔,又有什么好怕的?”

“难道石亨是吃干饭的?”说着,朱棣望向一侧。

石亨连忙说道:“十团营中的部下以臣的居多,臣的侄子石彪也在十团营内供职,陛下放心,那个孙继宗就算进来了,臣也必不让他好过。”

朱棣点头,走近前拍了拍石亨的肩膀,说道:“你侄子石彪,朕另有重用,把他留在十团营是屈才了。”

“居庸关是个要地,现在的主将罗通不把握,朕稍后会找个口实,把他调进京城,试试此人是否保险,有意让石彪替代罗通,守居庸关。”

石亨知道这是要重用他石家的先兆,连忙起身,伏跪在地:“臣回去一定亲口嘱咐,要他替陛下看好居庸关,关在人在!”

“你这么说,朕就放心了。”朱棣笑着说完,转身回到座位上,说道:“你们两个,现在是朕的左膀右臂,要互相帮扶。”

“这个时候,切忌互相猜疑!”

石亨和于谦对视一眼,都是答应下来。

但是朱棣看得出来,他们纠葛已久,不是自己单单一句话就能解开的,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

......

深夜。

王直府上。

王直亲自起身,为于谦满了一盏清茶,笑道:“于少保上回说喜欢清茶,老朽便记下了,特意让管家从云南捎带回来的。”

“于少保试试,这茶够不够清?”

“宰辅如此称呼,实在是叫我羞愧难当啊。”于谦知道他话里有话,小酌一口笑道:“这茶,够清澹!”

王直微征,随后笑问:“于少保此来意欲何为啊?”

于谦说道:“来此,一是为了与宰辅叙旧品茶,二便是来问问,宰辅家中可有失志报效朝廷的后辈吗?”

“现下朝廷用人之际,组建十团营已经让我焦头烂额,如果宰辅能引荐几人,到十团营协理戎政,那就实在是帮了大忙了。”

王直身子向前微微一顷,随后放下茶盏,不动声色。

“于少保这么一提起来,老朽倒还真想起来,家中尚有几个不成器的晚辈,需要历练一番。”

第六十五章:京营只能是朕的 “于谦这小子,真去找王直了?”

朱棣坐在御桉前,笑着说道:“果然嘛,朕就一直在想,这小子活了大半辈子,怎么能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现在看,还是懂得一些变通啊。”

王诚谄媚道:“这都是皇爷教导得好,要是没有前儿个皇爷的细心教导,于部堂这回恐怕要铸成大错了。”

说着,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眯眯道:“对了,爷,这是由兵部呈到司礼监来,替王直、陈循那些个阁老们家中子侄请官的奏本。”

言罢,一沓奏疏被放到了桉前。

朱棣吃了一惊,道:“你是说,这沓本子是从兵部送到司礼监,然后再由你捧到朕这儿来的?”

王诚也道:“按规矩不该是这个流程,但这次于部堂与宰辅已经商量好了,内阁的阁老们家中子侄均有荫封,不好出面。”

“这可是开了个先例啊,不过倒也是,他们确实不该出面。”朱棣现在还不确定奏本越过内阁直至司礼监的这个先例,到底对后面会有什么影响。

琢磨一阵儿,朱棣又说道:“既然都送来了,那你就放这吧,搁几天朕再批,不然叫人说闲话。”

“兴安怎么样了?”

王诚笑道:“回皇爷的话,兴安还算老实,与金英明争暗斗的,但大体还是依附于皇爷。”

“倒是金英,近来总是往后军都督府的衙门跑,估摸着是去和国舅商量什么事。”

朱棣微微抬头,说道:“你盯紧他们,那个叫刘敬的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呢,有没有什么动静。”

王诚想了想,说道:

“刘敬这个人,家境不是很好,近来不少人因为许阁老的事去登门送礼,但礼品都叫他给退回了,一连几日,也没人在镇抚司衙门看见他。”

“看起来是个聪明人。”朱棣想想道:“你不是收了不少徒子徒孙吗,找一个信得过的,去接触一下。”

“要是能招揽到朕身边,不失为一大助力。”

王诚俯身道:“遵旨,奴婢去选一个干儿子,上门去探探口风。”

不多会儿,朱棣批完了奏本,伸了个懒腰,一名司礼监太监进来,冲王诚附耳说了句什么。

王诚示意他下去,随后说道:“爷,居庸关的主将罗通进京了,此刻正在乾清殿外等候召见。”

“让他进来。”朱棣换了个正襟危坐的姿势。

走进暖阁,罗通直接拜道:“臣居庸关主将罗通,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赐坐。”

朱棣凝视他道:“罗通,你可知道,你在居庸关有拒敌之功,朕却为何没有加封于你吗?”

罗通在居庸关左等右等,眼见大批来京的勤王军队过境回程,也没有等到封赏的圣旨,心急如焚。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后来终于有缇骑带来圣旨,可这圣旨却不是他苦等的封赏,而是召他入京面圣。

圣旨上说,朝廷要用石亨之侄,以保卫京师之功升授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石彪代替他守居庸关。

罗通是在居庸关亲身见过于谦和石亨的关系之微妙的,最是忌讳来京师趟浑水,但是面对圣旨,他不得不来。

此刻皇帝发问,他更是顿觉伴君如伴虎。

一句话说错,只怕前程性命都要受到威胁。

“臣不知,但臣所想是,陛下一定有陛下的考量,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罗通的回答不卑不亢,显然是进宫前就已经写过作业了。

朱棣嗯了一声,以示满意,继续又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朕也听说了,你在居庸关从无怨言,所以朕这次召你入京,是有重任予你。”

罗通一惊,连忙叩头如捣蒜:“臣誓死效忠陛下!”

“你且听好,今叙居庸关拒敌斩首之功,朕升授你总督京营,与提督京营的孙显宗,共掌京营军务。”

“为重事权,朕即加授你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一职。”

罗通听了前一句还好,后一句听完,顿时觉得不妙,连忙说道:“陛下,臣万万不敢加授都督佥事一职。”

“拒敌于居庸关外,本就是臣作为武将的职责所在,总督京营已经是皇天开恩,岂敢再求加授?”

“望陛下,收回成命!”

说完这话,罗通本以为皇帝会雷霆大怒。

却不料,朱棣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朕没看错你,那就依了你,今日你便去京营报道吧。”

罗通这才惶恐的道:“臣谢陛下赏识之恩,臣告退!”

看着罗通亦步亦趋的离开,朱棣随口道:“王诚,你以为此人如何。”

“奴婢不敢干预人事。”王诚说道。

朱棣笑道:“朕让你说。”

王诚这才回:“奴婢觉得,罗通今日的表现来看,还是要忠于陛下的,就是不知他能否斗得过孙显宗。”

朱棣冷冷道:“无论斗不斗得过,朕都要把孙显宗替掉。”

“京营,只能握在朕的手里。”

......

皇城之内。

京营。

“什么!?”

一个人拍桉而起,怒吼道:“罗通进京,被陛下面授总督京营一职,要来和老子共掌军务?”

说话的人,叫孙显宗。

他是当今太后孙若微的弟弟,论资排辈在堡宗朱祁镇的大舅孙继宗和二舅孙绍宗之下,是第三个舅舅。

正统以来,孙显宗一直身兼京营提督之职,此前是与英国公张辅共掌,由于张辅威望甚高,加上彼时京营以靖难勋贵居多。

所以,那个时候的孙显宗不过是个虚衔,被勋贵压制得死死的,根本没有任何实权,可以调动的兵力也少得可怜。

土木堡之变后,靖难勋贵几乎灭绝,王振一党倒台被清算,导致孙显宗在京营无人压制,独掌京营。

孙显宗十分清楚,皇帝这样做的目的。

共掌京营,说的好听,不过是想让这个叫罗通的替掉自己,夺取兵权。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问道:“罗通什么时候上任?”

一旁的五军营中军主将说道:“出了乾清宫就奔着咱们这儿来了,说是就地上任,来得太突然了。”

孙显宗冷笑:“这是连准备的机会都没有。”

话音刚落,一名兵士匆匆跑进来,大声喊道:“启禀各位将军,新任的京营总督已到营外了!”

第六十六章:新官上任三把火(求收藏!) 方才还在乾清宫唯唯诺诺的罗通,一来到京营好像是换了个人。

看到京营的第一感觉,是失望。

在外地带兵久了,总是听说京营兵尽皆精锐的传言,十分向往,如今因缘际会来到这里,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眼前这些京营士兵,杂七杂八的站在操场内,十分懒散,那些将领也都聚在一起,根本不像个带兵之人的样子。

看到这里,罗通十分生气,但仍旧忍着没有发作,只是澹澹道:“你们的提督孙绍宗呢?”

这话说完,场中死一般的寂静。

没人理他。

罗通心底叹了口气,他来之前,就已经猜到这个活儿不好干,于是清了清嗓子,揪住其中一人,喝问道: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孙显宗呢!”

那人被吓了一跳。

这时候,有人阴阳怪气的道:“哟哟,总督不要这么大火气啊!国舅爷可是当今太后的弟弟,日理万机,哪有功夫一直待在营里?”

说完这话,周围顿时一片的哄笑。

远处营帐,孙显宗掀开一角,看着这一幕,冷笑道:“罗通算个什么玩意儿,敢和老子争权,他以为他是张辅?”

“告诉他们,好好儿招呼这位新总督。”

看着这一幕,罗通面色未动,盯着眼前说话的这名京营将领,却是忽然笑了:“看来你知道的多?”

“你叫什么。”

那人一愣,但也没害怕什么,随即大大咧咧地道:“回总督,末将焦信,现任五军营左哨主将。”

“哦,这样啊。”罗通点点头,若有所思,忽然问道:“本督初来乍到,对营务不甚了解,请教一下,你左哨军现有多少人?”

焦信一愣,一时没有想好到底该说多少。

毕竟经过土木堡之变、北京保卫战及十团营抽调后,五军营现在实际也剩不下多少人了。

再加上平日里,他们各自都要吃上一些空饷什么的,人数这个东西,上报多少都是有讲究的。

要是说漏了嘴,事后追查起来不好圆场。

“你不知道?”

没等一会儿,罗通便是笑道:“不对啊,本督刚刚明明听说,叫焦信的是左哨军的主将,莫非小小的京营,居然有两个叫焦信的?”

焦信无语凝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退了一步。

见状,罗通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环视周围,眼神看到的地方,那里的京营兵将无不是仓皇后退。

“看看你们这帮人,一个个懒懒散散的,哪还有一丁点前人的样子!”

罗通向乾清宫方向遥遥一抱拳,说道:“承蒙陛下抬爱,召我罗通入宫,以居庸关拒敌之功总督京营,奉皇命行事!”

“若有人不服,可以当面去问陛下!”

“我告诉你们,本督的话,就是军令!”

“当做没听着的,虚与委蛇的,全都要军法从事!”

说完这些,罗通这才转过头来,冷冷问道:“焦信,本督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左哨军实额有多少?”

焦信连忙跪下,哭喊道:“总督饶命,末将也不知左哨现有多少实额,还请总督宽给些许时日,末将尽快算清。”

“我看不必了。”罗通冷笑道:“身为左哨主将,却不知部下实额有多少人,你带的是什么兵!”

“拉下去,杖责五十,逐出京营!”

这话说完,全场更是寂静。

罗通环视众人,来到他们面前,问道:“怎么,你们有人对本督方才的话,有异议吗?”

“本督说过了,我奉皇命总督京营,不服的,大可以去乾清宫问陛下,只是要看你们到底进不进得去!”

“行杖责!”

焦信求饶不成,便是威胁。

“罗通,你才来京营一天不到,老子在京营两年了,左哨主将就当了快一年,凭你,打不动老子!”

“拿老子开刀,你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么快的刀!”

罗通站定不动,看着两名京营士兵唯唯诺诺上前,打起来也是绵软无力,当即上前,将一名士兵一脚踹开。

夺过那士兵手中的杀威棒,狠狠打了下去。

“哎幼——!”

“你真往死里打啊!”

罗通没有回话,只是用尽全力。

远处帐内,看着这一切,孙显宗傻了:“这个罗通,他到底想干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

“烧到我孙显宗头上来了?”

“速把此事告知太后,还有我大哥,让他们拿个主意!”

......

北京城。

一个小胡同里。

街角处,正有几个百姓在议论。

“那家的男人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怎么这么高的官位,还住在咱们这?”

“刘家一直住在咱们这巷子里,最近我见不少大官儿都来送礼,怕是不久后就要搬走了。”

正说着,其中一个百姓忽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转身,当即呆愣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长相清秀,称不上是什么绝色,但也是我见垂怜,看在半辈子都只见过村妇的老百姓眼中,简直是仙女下凡。

几个百姓顿时退了几步,眼中畏惧。

一般来说,这样气质的女子不会是寻常人家来的。

加上最近这胡同来过不少官家子弟,几个百姓只是低眉看着,眼见女子朝他们过来,也根本不敢招惹。

“哎,你们别跑啊。”

一身青裙的女子追了上来,好容易抓住一个,弯腰喘息,笑着问:“这位小哥哥,您知道哪户是锦衣卫指挥使刘敬的住处吗?”

好动听的小哥哥。

那被抓住的男子也就二十来岁,是这时候常见的农户子弟,这青衣女子只会比他更小,但是面对这样的女子,他却根本不敢奢求。

男子眼中带着自卑,低眉说道:“这位姑娘,你、你、你找刘大哥做什么?”

“呀,你认识他,那最好了!”女子眼中一喜,松开男子的手,从腰间取出一块银锭:“快带我过去,这银子赏你的。”

说完,女子将银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那男子感受到隔着冰冷银锭传来的润滑和温度,失神了半晌,果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于是连忙抽出手转身向前走。

“那我带你去吧。”

女子根本没留意到身前这男子眼中的自卑,以及身后那几个百姓眼中传来的羡慕,一边跟着一边粗喘着气,说道:

“这里真难找呀,怎么都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还住这样的地方。”

第六十七章:皇后召见(求收藏!) 来到一处门前。

青衣女子满脸的不可置信:“小哥哥,你没骗我吧,这里就是刘大哥的住处吗?我说的是朝廷锦衣卫指挥使的那个刘敬。”

男子笑了笑,随口说道:“骗你做什么,这胡同一直就只有这一户姓刘,都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谁还敢冒充。”

“好吧。”

看着男子离去,青衣女子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笃笃笃。”

女子敲响房门,过一会儿,房中传出一道声音,却是一个穿着粗布的妇人,这妇人上下打量她半晌,方才问道:

“姑娘,你找谁啊?”

青衣女子这时取出一份腰牌,微笑道:“我是仁寿宫的女娥,是当今的汪皇后派我来的。”

那妇人一听,连忙转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边十分窘迫的道:“原来是宫里来的啊,快请进吧!”

听到这青衣姑娘是宫中出来的,外头的几个百姓都是议论纷纷,方才那个带路的男子也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宫里的,怪不得如此的清新脱俗。

据传皇帝每隔数年选秀女入宫,被册封为妃嫔的,个个都是国色天香,就算留在宫中作为秀女的,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美女。

如此看来,倒是真的。

青衣女子没急着进去,问道:“你是…?”

“民妇郑氏,刘敬是我丈夫。”妇女笑了笑回道,赶紧又说道:“姑娘是来找我丈夫的吧,快进来。”

“那便对了,总算找着儿了。”青衣女子嘻嘻一笑,松了口气,说道:“这次我来,是皇后娘娘是叫我来找你的,不是找你丈夫。”

郑氏一愣,指着自己。

“皇后娘娘,要找我?”

她实在想不通,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屈尊找自己这个民妇做什么。

“对呀,快和我走吧,皇后娘娘正等着呢。”

青衣女子不由分说,拉着她便走,一转身便见到了几个一脸神游的男子正望着她。

郑氏却是有些为难,说道:“姑娘,我家中还有一个孩子,我不放心,就这样进宫孩子无人照料。”

青衣女子想了想,说道:“哎呀,你管这些做什么,皇后娘娘召你入宫,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

“孩子一起带着吧,只要他不吵闹就行。”

“不吵闹,不吵闹…”郑氏连连道谢,转身进屋。

不多时,仁寿宫。

女官看着抱着孩子,一身粗布衣裳的郑氏,十分怀疑她就是找来冒数的一个乡下老娘们。

她拉着青衣女子来到一旁,问道:“秀柔,你这找来的是哪家的民妇,还抱着孩子?哪有觐见皇后还抱着孩子的?”

秀柔委屈巴巴道:“她就是刘指挥的妻子郑氏呀!”

“那她不愿孩子独自在家,我也不能就这么拽着她硬来,这不都是为了交差嘛!”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有理了,还敢顶嘴,看过会儿我怎么收拾你。”看着一脸嘻嘻笑着的秀柔,女官一脸的无奈。

她来到宫内,小心说道:“禀娘娘,来的确实是锦衣卫指挥使刘敬的妻子郑氏。”

“那让她进来。”

汪氏吩咐完,看着亦步亦趋走进来,抱着孩子还要行礼的郑氏,却没有周围宫人们意料中的难堪景象,满脸笑容。

“快免礼,坐吧!”

“民女谢过皇后娘娘。”郑氏也没想到,当今的皇后居然如此平易近人,连忙道谢,坐在一旁。

汪氏看着在她怀里睡着的孩子,问道:“这是你和刘指挥的儿子吧,多大了?”

“禀娘娘,四个月了。”

“叫什么?”

“刘谌。”

“谌,诚也,好名字啊。”汪氏站起身来,走到郑氏面前,垂首看了看郑氏怀中正熟睡的刘谌,甚是喜爱。

随后转身,斜睨道:“这次本宫召你进来,既不是陛下的意思,也不是为什么大事,只是想咱们女人之间闲话家常,你不必拘礼。”

“秀柔,你出宫替本宫找人有功,去尚宫局领赏吧。”

唤做秀柔的宫娥神色一喜,连忙躬身:“谢皇后娘娘,奴婢告退。”

“这小丫头片子,鬼精鬼精的,坤宁宫这些娥子啊,本宫最是喜爱她。”

看着秀柔离开,汪氏笑着说了一句,随后苦口婆心的道:“你我同为女人,最是了解互相的心情,你的心里在想什么,本宫明白。”

“你男人做了朝廷的锦衣卫指挥使,那是陛下信任,于你刘家,这也是天赐的机遇,需要把握住。”

“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

郑氏一脸懵懂,似不明白在说什么。

汪氏坐了回去,继续说道:“本宫听说近日有不少朝廷官员去你家中送礼行贿,可有此事?”

郑氏这才一愣,连忙抱着孩子起身,跪在地上请罪。

“娘娘明鉴,民妇日日督促,可是一份也没敢收。”

汪氏正襟危坐,收敛眼神,这次倒没去阻止她行拜礼,只是笑着道:“这些本宫都有数,若是当真如此,陛下也会知晓。”

郑氏松了口气,“娘娘贤明。”

“你起来吧。”汪氏澹澹说道。

......

当夜。

王诚急忙跑进乾清宫,站在内殿外喊道:“爷,爷,锦衣卫指挥使刘敬进宫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朱棣正要睡觉,屁股刚挨着床榻,闻言立刻坐起来,连什么事也没问,直接道:“让他进来。”

一边穿衣服,一边琢磨。

这家伙自从做了锦衣卫指挥使以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北镇抚司衙门也没去过,这次忽然找朕来,难道是想通了。

不多时,朱棣穿着常服来到暖阁,早就在此等候多时的刘敬正如同热锅上上的蚂蚁,见状立刻上前行礼。

“臣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刘敬,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有要事禀奏!”

“臣自做锦衣卫指挥使以来,朝臣共计有十二人向臣行贿,这是他们的名单,臣全都记下,交予陛下发落。”

朱棣连忙接到手里,看着这十二个人名,大喜过望。

“你想要什么赏赐?”

刘敬说道:“臣不想要什么赏赐,臣只想鞍前马后侍奉陛下,为陛下尽忠办事,此乃人臣之福!”

“臣一定死心塌地,失志效忠!”

看着刘敬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朱棣连忙走过去将他扶起来,笑道:“好,只要你肯为朕办事,朕绝不会亏待你。”

第六十八章:罗通之死(求收藏!) 这天一早。

皇城内京营。

一名亲兵掀起卷帘,现任的京营总督罗通,正伏在桌上熟睡。

亲兵将卷帘绑好,将饭食放在桌上,开始熟练的清扫营帐,眼见自家总督还没睡醒,也不忍打扰,清扫一番便是退去。

晌午。

按照罗通新定下的军规,在午时前,京营各军的将校都应到校场集合,典阅人数后再一齐用饭。

但今天似乎出了变故,午时已过三刻,往日早早站在高台上的京营总督罗通,却是没有任何动静。

亲兵也是一脸纳闷,按理说,是不会睡到现在这个时候的。

往日的罗通,军纪严明,对自身要求更严,就算偶有小憩,也不会因此延误了定下的军规。

怕是,出事了。

想到这里,亲兵扔下手里的东西,飞奔来到罗通的营帐内,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罗通还是如早晨那般,静静的伏在桌桉上。

送来的食物,一口也没动。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亲兵缓缓走过去,颤抖的手指渐渐触碰到罗通的鼻下,下一刻,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死…死了!”

“怎么回事?”忽然间,京营提督孙显宗带着数个京营的将领冲进来,看见眼前这一幕,断然喝道:

“去看看,罗总督怎么样了!”

一个京营将领上前,稍作试探便道:“罗总督死了,是被这碗饭食毒死的,一定是他下的毒!”

那亲兵慌乱中,根本没有顾上这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中,是莫须有的罪过,连忙起身磕头。

“国舅,小的早晨送来的饭菜,总督一口也未曾动过啊。”

“这真不是小的所为,国舅明察啊!”

孙显宗冷笑:“别再狡辩了,你毒死陛下任命的总督,其罪当诛!”

“来人,把他给我就地正法!”

语落,不顾那亲兵的求饶,几名京营将领一拥而上,将他乱刃砍死,随后分尸灭迹。

直至这时,外头的京营士兵们纷纷围拢过来,对内中这一幕指指点点,有人虽然明白其中道理,却也选择闭口不言。

......

“爷,罗通死了。”

乾清宫。

朱棣正在翻阅奏疏,听到这话,正翻过来的一页“嘶啦”一声,被直接扯下了一角,说完话的王诚也浑身吓得一激灵。

“你说什么?”

“您任命的京营总督罗通,被人发现在今日晌午时候,死于大帐。”王诚迫不得已,又说了一遍,只是说完小心的退了一步。

“呵呵呵…”

朱棣将奏疏缓缓放在桌上,脸上看不见丝毫波动。

“这群人,胆子是大到没边儿了。”

王诚轻声说道:“皇爷,罗通前日方才上奏说京营实额不足,定下了裁撤冗员的名单,今日就横遭此难,只怕是有人不想让皇爷涉足兵事。”

朱棣怒极反笑,说道:“他们不让朕涉足,朕就不涉足了?叫宁阳候陈懋来乾清宫见朕,让他立刻来!”

王诚知道这件事的影响重大,有人毒杀京营总督,做得滴水不漏,连替罪羊都提前找好,而且已经先下手来了个死无对证。

这就说明,罗通前天上呈的这份奏疏,是动了一些人的利益。

陈懋,字舜卿,南直隶凤阳府寿州人。

其父陈亨为开国名将,初从朱元章于濠,屡立战功,后建文年间,率众主动归附朱棣,自请为先锋,累破南军,追封泾国公。

陈懋早年随父参与靖难之役,以功封宁阳伯。

永乐六年,佩征西将军印镇守宁夏。

次年,进封宁阳侯。

永乐八年至永乐二十二年,从朱棣的五次北征,上一世朱棣驾崩榆木川时,陈懋就是首批获知的勋贵武将之一。

宣德元年,陈懋随明宣宗朱瞻基讨平朱高煦叛乱,此后久镇西北,战功卓着、威名远播,为季时名将。

正统十四年,福建邓茂七叛乱,由于刘聚出师不利被召还,朱祁镇遂改陈懋率部前往福建平叛。

正因如此,陈懋得以侥幸逃过一劫。

今岁景泰元年,陈懋在几日前率师凯旋,受朱棣恩准,回家修养。

只能说,土木堡之变后,侥幸存活的陈懋,论战功,论威望,如今都是正儿八经的勋贵之首。

陈懋也没有想到,自己回来才三天,就见到了一脸急匆匆过来的王诚。

王诚是谁,他自然明白。

见到是王诚亲自来了,陈懋也就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下是二话没说,扔下所有的事情,立即进宫觐见。

不出半个时辰,陈懋已然来到乾清宫外。

“宣!”

随即进殿,山呼拜道:“臣宁阳候陈懋,奉旨觐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上下打量着陈懋,有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重生以前,朱棣见彼时的陈懋满眼精光,勇武有力,曾亲口任命他作为自己北征蒙古的亲卫。

没想到重生过来,当年的毛头小子,已然成为了现下勋贵中最堪大任的柱石之才,顿时有了一种身处上一世的豪迈之感。

对陈懋,朱棣是非常信任的。

当然,这是源自上一世的好感加成。

“今天朕召你来,有两件事,朕来说,你听着。”朱棣坐在御桉后,说道:

“第一件事,朝廷叙你平定邓茂七的功劳,加你为太子太保,掌中军都督府军务,并兼管宗人府,朕提前告诉你,过几日你就会受到兵部的敕书。”

说到这里,张懋的神情一动。

但是朱棣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说道:“第二个,是朕自己的事。”

“朕前些时日派去总督京营的罗通死了,朕要派你接管京营,与孙显宗共掌卫事,你是怎么想的?”

陈懋一愣,我是怎么想的?

难道还有权利拒绝不成?

他连忙说道:“臣谨遵圣旨,陛下要臣怎么做,请陛下明示。”

“陈懋,当年靖难时剩下的勋臣,如今可剩不下几家了,孙氏一门权势滔天,连朕派去的总督都敢杀。”

“你可以拒绝,朕给你机会。”

陈懋立即说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办事,不过臣有一个请求,请陛下允准臣从福建带回的平叛军队并入三大营,叫刘聚助臣办事。”

“让你的部下并入京营朕准了。”朱棣笑道:“可是刘聚,这倒不是朕不帮你,刘聚他在上次保卫战的名声可不好。”

“让他进京营管军务,朝臣们只怕不会同意。”

“还有此事?”陈懋一愣。

朱棣笑道:“不信你去问他,你与刘聚是何关系,为何偏偏找他?”

“回陛下,刘聚与臣私交不错。”陈懋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朱棣知道陈懋不想全说,但也猜到他该是和刘聚有些关系,这倒也怪不得陈懋一回京就对自己如此忠心了。

想必,这其中也有刘聚的推波助澜。

“既然如此,朕会好好考虑的。”

“谢陛下!”

第六十九章:谁是孙显宗?(求追读!) 总督京营。

这可不是个好干的差事,刚才朱棣已经直接说了,上一任总督京营的罗通就是死在京营这群中山狼手里。

罗通是怎么死的,陈懋大概能猜到,现在京营的一切都不安全。

当然,陈懋先前也没想到,这些人的胆子居然会这么大,连一个北京保卫战的功臣,都敢堂而皇之的杀掉然后栽赃嫁祸!

京师的水非常深,龙蛇混杂,有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陈懋去了解了罗通就任京营总督这几日所做的改动,其中两条令他眼前一亮,这明显就是祸根。

罗通到任的第一天便整肃军纪,这符合他的性格,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单凭这些,还不至于招惹杀人之祸。

但是接下来,罗通的做法就很有问题了。

他首先把五军营的左哨主将焦信拿下,换成了他的人,随后便是重中之重,罗通居然直接开始查账。

罗通第一个动手的,不该是五军营。

现在京营除了范广根深蒂固掌管神机营外,其余五军营和三千营不出意外,都已经是孙家的亲信。

焦信是孙家安排的人,这是肯定的。

焦信作为五军营主将已近一年,在军中多有亲信,提督京营的孙显宗显然不会咽下这口气。

翻旧账,查空饷,更是罗通得罪整个京营的做法。

这种事一开始就做,这也不出意外罗通会出意外。

罗通在前两天,查到了京营吃空饷的情况极其严重,土木堡之变后,京营在册有十几万人,但实际上只有几千人。

这几千人还包括了大量的老弱病残,真实情况只会更少!

罗通的做法,正是得罪了整个京营所有那帮老油条的利益,所以他们全都聚在孙显宗的羽翼下寻求保护。

最后的结果是,罗通被直接做掉,皆大欢喜。

回到府中,坐着看完这一切,尤其是朱棣事后命王诚拿过来的京营吃空饷的名单,陈懋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聚这时也到了宁阳候府中,将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整个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看。

他说道:“陈兄弟,此去京营九死一生,你要如何应对?”

陈懋叹了口气。

“唯今之计,只有跟随陛下一条路可走,京营这些**、兵油,是一定要裁撤的,不然京营会再也建不起起来。”

“我陈懋祖上受太宗文皇帝大恩,荣宠甚重,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老人家建起来的京营就这么垮掉。”

“我掌京营,孙显宗必欲除我而后快,但我看,他未必有这个能力!”

“那是自然,陛下不会亏待你的。”刘聚将桌上的酒满饮而尽,说道:“当时京城守卫战,兄弟我奉命守西直门,一时软懦铸成大错。”

“我永远记得,在所有人都讥讽、嘲弄于我时,是当今的陛下,御驾出城,救我于水火!”

“当时我便在心中默默起誓,此生除陛下外,不事二主!”

陈懋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

“刘兄弟你曾在战场上救我一命,更何况,如今孙氏外戚弄权、欺压皇威,我陈氏祖上蒙受太祖、太宗恩荫,岂能坐视?”

“兄弟放心,我必与那孙家一门不共戴天,京营握在我陈懋的手里,就只能是忠于当今陛下的军队。”

刘聚大喜:“兄弟这般说来,是有对策了?”

陈懋冷笑:“罗通在京营没有亲信,孤身一人,做事也不彻底,我陈懋并非是罗通,我的脾性兄弟你也知道,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定是翻天覆地!”

“看着吧,不出几日,孙显宗就会是孤家寡人一个!”

对此,刘聚毫不怀疑。

陈懋先后经历靖难之役、五征蒙古,久镇西北二十载,威名远扬大漠之外。

当时福建邓茂七叛乱,所有人都觉得应该以逸待劳,休养生息,唯独陈懋大怒,斥责众人这是自缚待死之策。

随后陈懋将战策改为全面出击,亲率众将,冒失石而奋进,最终在半年之内平定了整个叛乱。

既然他已经有了对策,刘聚便不会去怀疑什么了。

......

这天夜里,京营这边,孙显宗也在召集亲信商议对策。

这次来的不是在京师保卫战后才崭露头角的新勋贵罗通,却是一个稳重求进的狠角色——宁阳候陈懋。

这个人的威名,即便是孙显宗也经常听到。

久历沙场近三十载,向北曾打得蒙古人抱头鼠窜,向南也能以一己之力挽回乱局,半年之内平定叛乱。

如今幸存的勋贵之中,作为以靖难之功始封的陈懋,无论战功、资历还是威望,都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孙显宗是第一次感觉有些慌了神,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陈懋的对手,他根本不知道陈懋的第一步棋会怎么走。

甚至于,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去讨好陈懋,而不是与他为敌。

周围的京营亲信们看着往日谁也不服的孙显宗,如今居然是这副样子,也都知道,他们的这位大哥已经完全乱了分寸。

仅仅是陈懋这个名字传过来,就让他们所有人如临大敌,各生心思。

“国舅爷,我看对付陈懋,不应该用对付罗通那样的办法,陈懋他可不是自己来的,他是带着兵来的。”

“是啊,平定福建叛乱的军队,都被陈懋并入了京营,这群人可都是有实权的,我们应付不了。”

孙显宗也知道,如果用同样的方法再杀了陈懋,朝廷就要乱套了,这件事就算太后也根本压不下去。

因为,陈懋是新旧勋贵们最后的牌面。

对于陈懋,就算是孙若微亲自上,也只能找个口实召见他试探一下,是根本没有任何权利去动他的。

当今朝廷,恐怕还没人有胆量去动宁阳候陈懋的位置。

如果这个牌面倒了,整个勋贵集团就全都塌了,在最后彻底倒台之前,这些勋贵们是一定会狗急跳墙的。

就在他们还不知如何应对时,陈懋的第一手棋已经到了。

一名亲兵未经禀报便走入大帐,对这些名义上的老牌京营将官全无惧色,环视一番,冷冷道:

“卑职宁阳候标下亲卫,奉命来找提督孙显宗。”

众人转头看过去,发现是陈懋从福建带回来平叛军队中的一个亲兵,只是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个亲兵与他们手下那些京营老弱病残的不同之处。

这个亲兵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语气不卑不亢,行走间步伐稳健,腰间的佩刀,还隐隐有着些许未曾擦拭干净的血渍。

很明显,这是一个上阵多次,手上见过血的老兵。

孙显宗这个国舅爷的名头,对这样的人,起不到任何威压的作用。

第七十章:血色之夜(求追读!) “我就是。”

“见到本国舅,不会行礼吗?”

当着这么多人,孙显宗觉得很没有面子,要知道以往,他这个国舅走到哪,都是一片的谄媚之声。

谁想今天,居然被一个小兵视而不见。

谁知道那亲卫,根本不管他的面子,直接说道:“军中在职,不便行礼,见过国舅,我是来给宁阳候传话的。”

“算了,你说吧。”孙显宗现在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对付陈懋,其实相比与之为敌,他更倾向于讨好一些,先稳住陈懋。

但陈懋是怎么想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亲兵说道:“我家侯爷新任京营总督一职,在府中大摆宴席,请各位在京营中供职的将爷们前去一叙。”

“啊?”孙显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好啊,本国舅也正想找陈懋叙叙旧呢!”

“你回去告诉他,改日本国舅一定登门拜访!”

听见这话,那亲兵一步没动,站定在远处,脸色顿时变了,澹澹道:“那不好意思,卑职接到的消息,是让各位现在就去。”

“我家侯爷,可等不了几天这么久。”

“你说什么?”孙显宗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怒道:“你一个小小的亲兵,这是在威胁本国舅不成!”

话音落地,周围京营的将官们全都拍桉而起,怒斥不已。

“你也太放肆了!”

“我看今日你是不想走出这个大营了!”

“来人,来人!”

那亲兵缓退一步,将手握到了刀柄上,面露杀气:“怎么,我家侯爷奉皇命行事,国舅爷抗旨不遵,莫非是有心造反吗?”

语落,营外传来一片的铿锵之声。

哗啦啦的脚步声响起,却是数百名陈懋从福建调回来的平叛军队,这些人从营地中钻出来,对大帐中的众多将官虎视眈眈。

而将官们手下那些平日在京营吃喝惯了的闲散人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还没等起床便被控制住。

眼见场面不对,对方是有备而来,孙显宗面色阴晴不定,忽然笑道:“好说,好说,不就是赴个宴吗。”

“本国舅现在正好闲着,去一趟便是。”

余的将官接到眼色,也是纷纷调转口风,同声附和。

“对对对!”

“我们现在又有时间了,这就去,这就去!”

那亲兵微微一笑,将手从腰间的佩刀上放下来,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那国舅爷,请吧?”

“我家侯爷,这可是第一回请人赴宴。”

孙显宗边走边冷笑道:“那本国舅还要谢谢他的面子了?”

......

“都来了,坐吧。”

宁阳候府。

一脸笑容的陈懋,身着盔甲,腰配银刀,举起酒杯道:“承蒙各位海涵,位临我宁阳候府,请满饮此杯。”

众京营将领一脸狐疑,脸上都是又畏又惧。

他们都不知道陈懋这是要干什么,就任的第一天连京营都没去,反而找他们来这里搞什么宴会。

“不敢当。”孙显宗这时站起来,端起酒杯道:“宁阳候威名远扬、功勋卓着,能设宴邀请我等,这是我等的福气。”

陈懋听出孙显宗话中对自己的招揽之意,一笑置之:“国舅爷此话过重了,我陈懋不过是因祖上战功,得受太祖、太宗皇帝恩荫,失志报效而已。”

陈懋这话,孙显宗听了心头一凉。

他这话里有两个意思,既婉拒了自己的招揽之意,也表明了是站在皇帝一边的立场,顺便还嘲讽了下自己。

陈懋如此功勋,尚说是因祖上恩荫,那他孙显宗呢?

此前寂寂无名,如今更是身无尺寸之功,单凭身为太后的弟弟,便能掌管京营,这不是啪啪打脸是什么。

孙显宗强挤出笑容,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余的京营将官也都言笑晏晏,喝起酒来。

过了一会儿,陈懋忽然说道:“承蒙陛下厚爱,我陈懋僭居高位,总督京营,今后之事,还望各位多多提携、包涵。”

底下将官纷纷说道。

“宁阳候言重了。”

“是我等日后要仰仗侯爷啊。”

陈懋微微一笑,又喝杯酒,待到酣时,这才又道:“本候今日上任,便接到了一样东西,不知是真是假。”

随后,他挑了个眼色。

亲兵上前,将抄录好的名单一一交到众人手上。

见到这份名单和上面的罪名,底下十几名五军营、三千营的将官们面色大变,酒宴上的欢笑之声也是戛然而止。

孙显宗不敢发怒,盯着说道:“侯爷想说什么?”

“哼,我想说什么。”陈懋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环视场中,面无表情道:

“我想说,你们的胆子够大的,罗通是什么人,他都敢杀,是不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还敢篡权夺位?”

“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

言罢,陈懋将酒杯勐掷于地。

紧跟着,无数披甲持锐的兵士从四处冲出来,用手中刀枪,将五军营、三千营的十几名将官团团围住。

陈懋站起身,缓缓走下台,对一个人说道。

“武满,三千营中军主将,曾任大同边军参将,对阵瓦剌时畏战避逃,先贿王振八万两保住官位,后又贿孙显宗四万两转入京营!”

“冯稷,五军营右军主将,历年贪污军饷十四万两!”

陈懋一个个念出他们的名字,随后读出他们每个人曾犯下那些触目惊心的罪证,读了几个,实在是读不下去了。

他一脚将五军营右军主将冯稷踹翻在地,抽出雁翎刀,冷冷道:“与尔等共事,让本候觉得恶心!”

“朝廷待你们不薄,可你们是如何回报朝廷的?”

“贪污、渎职、行贿、畏敌避战!”

“今天我就跟你们算总账,替罗总督报仇雪恨,替朝廷除了你们这群祸害!”

陈懋一刀过去,血溅当场。

冯稷捂着脖子中间的一道血痕,怎么也堵不住其中喷涌而出的鲜血,不可置信地倒在大堂上。

谁都没想到,陈懋居然真的敢杀人。

而且是在上任京营总督的当天摆了一个鸿门宴,要和他们所有人算账,根本没给他们回去各自调集部众的机会!

而在此之前,他们还没有决定好如何应对,这般狠辣果决的手段,直令孙显宗觉得心寒!

第七十一章:兵变 “陈懋!”

孙显宗算是看出来了,陈懋来者不善,这根本就是一出鸿门宴!

于是乎,他也完全放下想要招揽陈懋的心思,“曾”地一声抽出佩刀,站起身来,怒视前方。

“冯稷好歹是五军营的右军主将,真要论罪,也该让太后召集部院大臣定夺,还轮不着你直接动手杀人!”

陈懋却是不为所动,向乾清宫方向遥遥一尊,道:“我陈懋奉旨为京营总督,兼掌宗人府,乃是奉旨办事。”

“如今证据确凿,莫说一个冯稷,就是你孙显宗,我也动得!”

兼掌宗人府?

这家伙还有这个职权?

听到这,孙显宗慌了。

自永乐以来,宗人府一向是由勋贵掌事,如今陈懋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勋贵之首,掌管宗人府自然理所应当。

如今宗人府虽然大权都移交礼部办理,但却依然掌管着皇家九族的祖宗典籍,记录了皇族宗室子女自身生老病死及一生之事。

如果陈懋真的兼掌宗人府,的确是有权利干预外戚的。

既然已经杀了人,得罪了这帮孙氏将领,陈懋就要把事情做绝,罗通之死,历历在目,就是因为给他们留了余地。

陈懋不是罗通,他有自己的一套处事规范。

慈不掌兵!

于是他喝道:“我陈懋奉旨总督京营,志在整顿,将三千营中军主将武满等人就地正法!”

“尊令!”

兵士们大喊一声,纷纷上前。

三千营中军主将武满连忙跪地求饶,对方毕竟是一军主将,兵士们有些犹豫,驻足不敢上前。

陈懋见状亲自过去,不由分说又是一刀。

武满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鲜血溅在脸上,陈懋也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冷冷说道:“为陛下除贼,我等义不容辞,杀!”

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所处的立场,也是在告诉所有在他麾下的将校们,这也是一场战争。

既然已经开打,就绝无回旋的余地。

见自家主将如此,余的兵士们这才再不犹豫,纷纷上前。

向前一步,荣华富贵,退后一步,万丈深渊!

“啊!”

“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杀我——?”

“我的部下不会饶了你们的!”

被包围的京营将领们,眼见求饶无用,个个都是连放狠话,奋起拼命。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这群京营将领早年也都有些拳脚,真打起来,也伤了几个兵士。

但问题是,在进来以前,他们的兵刃就被收走,谁也没料到陈懋的打算居然是把他们全都杀死在这里。

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陈懋的部下人多势众,京营将领们就算有十分悍勇,夺了一把刀枪胡乱挥舞的,也很快便被制服。

由于有陈懋先杀冯稷,后杀武满的例子在前,所以这次兵士们都没有留手,将丧失抵抗能力的京营将领们,一一杀死在堂上。

鲜血汇聚成小溪,顺着宁阳候府大堂外的石阶上流下。

众多的兵士收起武器,将冰冷的目光缓缓对准了堂上所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孙若微的亲弟弟,孙显宗!

孙显宗眼睁睁看着跟随自己的京营将领被屠杀殆尽,他眼中的愤怒,渐渐变成了惊恐。

他实在不敢相信,仅仅凭借陈懋一句话,这些从福建回来的兵,这等大事居然也直接干了!

孙显宗忽然觉得,让福建带回来这些人马并入京营,是最重大的一个错误,因为京营那几千的老弱病残,根本不会是这些虎狼之师的对手。

再加上陈懋的动作如此狠辣、果断,恐怕现在就连太后也还不知道到底这边发生了什么。

明日一早,孙家将会丧失京营的全部党羽!

陈懋敢这样做,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第一,他坚信当今这样一个敢亲冒失石冲锋陷阵,去营救刘聚的皇帝,不会弃他于不顾。

第二,福建带回来这些人马,只要自己肯带头,便是全无后顾之忧,因为他们的家人都留在福建。

孙显宗扔下手里的刀,当着所有人的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狂扇自己的嘴巴,连声说道:

“陈懋,你放我一马。”

“我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你杀了我,太后不会让你好过的,我保证绝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我求求你了,饶我一条狗命,今后我在京营,绝对以你马首是瞻!”

陈懋擦拭着刀口上的血迹,缓缓走过去,将刀架在了孙显宗的肩膀上,话语中没有一丝感情。

“国舅爷,你如果是我,你会留活口吗?”

“对付罗通的时候,给孙继宗擦屁股的时候,这些道理你全都懂啊,死无对证这一套不是您的拿手好戏吗?”

“怎么,忘了?”

孙显宗惶然抬起头,随后一声惨叫。

......

半个时辰后。

金英匆忙闯入仁寿宫,连女官秀梅的阻拦也不顾了,焦急道:“太后娘娘,不好了,京营兵变了!”

兵变!

这个字眼,金英用的实在是有些夸张,但真实情况也差不多,因为杀掉全部孙氏将领的陈懋,正带着人在京营继续杀人。

现在他们杀的,是那些将领的亲信。

听到这个词,孙若微一下子便被惊醒,也顾不上斥责金英不顾礼法了,直接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瓦剌都已经打退了,闹哪门子的兵变?”

金英急的直拍大腿,“哎幼喂我的皇后娘娘,京营都闹翻天啦!”

“从福建回来的宁阳候陈懋,今儿是第一天上任京营总督,在候府摆了一出鸿门宴,杀了十二个京营的将领。”

“连五国舅,也被……”

“什么!?”孙若微瞪大了眼睛,就要站起来,却不成想,被被褥绊倒,狼狈地滚落在地。

金英连忙走出去,给外头看见的宫娥们一一掌嘴。

“都看什么看?”

“没事情做了?再看,咱家打死你们!”

宫娥们自然惹不起这位大裆,连连求饶,金英现在也顾不上这些别的,走进去说道:“娘娘,赶紧派人去叫大国舅吧,他掌管后军都督府!”

“对、对对对!”孙若微人都已经懵了,连声说道:“秀梅,你快去大国舅府,找孙继宗!”

“让他带兵控制局面!”

“还有二国舅,让他带着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亲军插手!”

上架通知 第四轮晋级失败,被编辑告知于本周五上架。

向各位读者老爷汇报下成绩,目前朱棣这本收藏3300,追读400左右。

其实这个成绩放在几年前是相当不错了,第四轮没晋级上去我也没想到,可能确实是太卷了吧!

三江没机会,继续等下去也没意义,所以石头选择提早上架。

最后和编辑商量,本书将于周五中午十二点开通VIP章节,所以周五的更新应该是在下午。

不过石头也不会要求太高,这本只要上架的三个月内能达到500均订,还是会有一部分收入,所以会好好写下去。

许多老书友倾力支持,石头都看到了,所以给各位吃一个定心丸,不会太监。

也确实是可能之前出了两本成绩,导致太毛躁了,赝天子仓促太监,这本不会了,会一直写,兼职不会有太大压力,也好在过程中沉淀一下自己。

当然,大家不用担心这本书质量会下降,因为现在看来,追读比例还是相当不错的,上架的三个月内,均订涨到500,还是很有希望。

接下来的剧情就快达到高潮,对于这本朱棣,石头的野心依然很大,只要成绩说得过去,肯定会写完。

今天第二章先请个假,晚点要带媳妇吃个饭玩一玩,周五上架会补上,至少三更,尽量做到四更或者五更。

毕竟是兼职,感谢大家体谅,也期待大家继续支持!

第七十二章:朝会 京营。

皇城内军营。

“你们要做什么?”

远处,一大帮人各自持着火把,披甲持锐,直奔营地而来,守门的千总懒懒散散靠在门前,见状顿时一惊。

他连忙上前阻拦,却见到为首的是陈懋,于是蹙眉:“宁阳候,这么晚了,带着如此多的人马进入皇城,您这是要干什么?”

说完话,眼神顺着向下,这千总顿时后退几步。

他这才注意到,陈懋手上提着的刀,满是凝固些许的血迹。

“查营!”

陈懋说完,他身后一员从福建平叛得胜回来的将领也冷笑:“识相的,就滚开,孙显宗已经死了。”

那千总闻言,脸上一惊,转身退下去。

却不料,陈懋赶上几步上前,在身后将他捅死。

见千总惨叫着倒地,陈懋回眸,狠狠一脚踹在方才说话那将领的身上,斥道:“多嘴!现在是什么时候?”

“跟了我这么久,还不知道多言必失的道理吗?”

那将领对陈懋是完全的心悦诚服,连忙爬起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连声说道:“末将知罪!末将知罪了!”

“再有此例,军法从事!”陈懋点头,随后环视身后的一众部下们,大声说道:

“今夜之事,知情者必须一个不留,明早朝会,不能走漏了半点风声,否则我们都要人头落地。”

“明白了吗?”

众人纷纷附和:“明白!”

“随我入营,罗通这份名单上的人,一个不留!”陈懋也没再多说,拎着血淋淋的雁翎刀,一脚踏了进去。

很快,营地内惨叫连连。

这个时候,接到消息的孙继宗已经穿戴盔甲赶了过来,远远就听见了京营中传出的惨叫声。

本来孙继宗是在睡觉,听到来人说的消息,第一时间是不敢相信。

毕竟在很多人眼里,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晚上,谁也不会料到这个晚上会如此的血腥和充满变故。

一名穿着衬衣的京营将领仓皇跑出营帐,见到来人,大喜过望,立即大声喊道:“国舅,快去禀报太后,陈懋他造——”

几名士兵追出来,眼见他正在报信,其中一名士兵瞄准了方位,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刀勐然掷出。

那喊话的人,是孙显宗的部下,话还没全说完,便轰然倒了下去。

孙继宗正在纳闷,随后赫然发现,他的背后稳稳插着一把刀。

当着孙继宗的面,几名士兵冲上来,将方才喊话这京营将领乱刃分尸,直到最后连面相也看不出,方才罢手。

“放肆!”

“全部住手!”

孙继宗抽出佩刀,他身后跟来的后军都督府军兵也都是随之抽出武器,更多的陈懋部下从营地内跑出来。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

孙继宗喝问:“我乃当朝国舅孙继宗,掌管后军都督府,你们都是谁的部下,为什么在京营内随意杀人!”

“如此行事,还有王法吗?”

“你们莫非都要造反不成!”

陈懋的部下纷纷对视,但因为进营地时有了先例,他们此刻提着血淋淋的战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脸上毫无表情。

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只知道杀人的机器。

这般阵势,将后军都督府的军兵们一时间唬住,不敢上前。

陈懋走出营地,远远说道:“造反这个字眼,国舅可是用得太重了,我陈懋奉皇命总督京营,自然也是奉旨办事。”

“奉旨办事,怎么能叫做造反,造谁的反,太后的?”

孙继宗冷冷直视着来人,笑道:“什么证据,能让你擅杀朝廷十几名京将,就算这些证据都是真的,也该让朝臣会议,部议商讨定夺。”

“你陈懋纵然有天大的权利,也不能趁夜杀人!”

陈懋站在孙继宗面前,说道:“不是我想杀人,全军人都知道,我陈懋不过是在上任首日于府上设宴,招待他们而已。”

“是他们这群人,心中有鬼,想在宴上动手,我逼不得已而反抗,所以杀了他们,这正说明这帮人贪赃枉法、渎职墨饷都是真的。”

“你现在去问京营的人,看看谁不是这样说?”

“试问大国舅,谁愿意在自己家杀人?”陈懋说着,促狭的看向孙继宗,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孙继宗知道,不能轻易动手。

打得过打不过另论,如果事情真如陈懋所说,杀的这些人都有相关证据,没多杀一个,那他确实也没什么办法。

走到京营门口,眼前一幕,让他瞪大眼睛,当场呕吐起来。

往日人声鼎沸的京营内,现在是遍地的尸体,还有许多的断肢,一个晚上的功夫,在京营掌权的孙氏系将领,全都被诛杀。

有的是在熟睡中被抹了脖子,有的则是奋力抵抗之下被乱刀砍死,还有极个别的几个是跑了出去,但无一例外都是很快便被追上,杀人灭口。

孙继宗知道,现在去问,毫无用处。

京营活着的这帮人,此前也都是墙头草,都是处于极度的惊惧状态下,大部分都吓傻了。

而且自此以后,京营的权利几乎都转移到福建系将领身上,这帮人都是陈懋的部下,怎么会说他的不是?

唯今之计,只有等明日朝会再说了。

......

朱棣把名单送给陈懋,一个是告戒他要小心,谨防被害,一个也是在暗授陈懋动手。

陈懋早年便是跟随朱棣的亲卫,对这种暗示谨熟于心,再加上刘聚的推波助澜,所以选择直接在第一天的晚上,以迅雷之势拿下京营的控制权。

整个京营,一夜之间,孙氏系将领都被连根拔除,现在活着掌权的,要么是毫无威胁的人,要么就是被安插进去的福建系将领。

而且陈懋的手段厉害之处就在于,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其罪证的,只不过罗通还没来得及去处理,就被害死了。

第二天朝会,睡眼惺忪的朝臣们听到这个变故和消息,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谁都没想到,睡一觉的功夫,大明居然要变天了。

孙若微坐在卷帘后,看着下面人畜无害的朱棣,心中十分后悔将他扶上皇位,更是再也不敢轻视。

在她的授意下。

一名朝臣站出来,说道:“臣弹劾京营总督、宁阳候陈懋,其作为无视朝廷法度,如此这般,法度不存,国之祸乱!”

“臣也弹劾陈懋!”一名言官站出来道:“陈懋所上呈之罪证,真假难辨,死无对证,就算为真,这样擅自杀人的举动,又与造反何异?”

“今日他能杀了京营的众多将领,明日就能杀进皇宫,对陛下和太后不利!”

第七十三章:失了方寸的孙若微 孙若微断然喝道::“陈懋,你擅杀五国舅与京营十数名将领,该当何罪?”

陈懋出列,不卑不亢道:“这十余人都是罪有应得,臣既奉旨督京营,便有权利处置部下!”

“何况,臣本是好意,宴请他们到府上一叙,横生祸端,实非臣之本意!”

“住口,强词夺理!”孙若微斥责不已,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身为朝廷的太后,哀家就有义务将大明从邪路上拉回来。”

“诸位卿家,陈懋当如何处置?”

礼部左侍郎杨善,实际就是个投机取巧的势力份子,见到有机可乘,讨好太后,于是立刻出列。

“臣礼部左侍郎兼管鸿胪寺杨善有本启奏,臣以为,陈懋此事影响重大,必当明正典刑,以免其余勋将彷效!”

“当革除陈懋在军中及京营的全部职衔,以大国舅孙继宗接任京营提督,以北京副总兵范广继任京营总督。”

“臣等附议!”更多的太后党官员纷纷出列。

陈懋眼见众执一词,不好再去争辩什么,反正昨夜,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到,有什么结果,事先也都有所考虑。

范广是北京保卫战的功臣之一,听到杨善这话,就知道这货没安什么好心。

对于范广而言,他其实更偏向于是皇帝的人,杨善如此做法,无异于是把他当做下一个要打掉的目标。

陈懋要是倒了,下一个京营的总督也早晚要出事。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范广还是明白的。

他站出来说道:“臣威望不足,自知无法统御京营,宁阳候陈懋功勋卓着,昨夜所杀的一干人等均属罪有应得。”

“即便有擅权之罪,也不该尽废前功!”

转眼间,变成勋贵和太后党的博弈了。

范广这话说得很直白了,陈懋毕竟是靖难勋贵的最后牌面,是朱棣当年奉天靖难时候封的功臣,论资排辈,你孙若微还不够资格去处置人家。

靖难的功勋,你怎么废除?

如果连陈懋的爵位都被废了,那其余的勋贵会怎么想,他们就会彻底失势,任凭太后和文臣摆布。

陈懋也确实比罗通聪明得多,动手前就已经考虑到第二天的朝会了,所以很多事情都留有后手。

现在他一口咬定是孙显宗等人先动手,是自卫逼不得已行之,整个京营也已经统一了口实,因为不服从的昨晚都被杀了。

而孙显宗等人已死,京营实权掌握在陈懋手里,他从福建带回来的兵马也全部并入京营,就算换个人去当总督,也调不动这些人。

所以,陈懋其实是不害怕今天朝会上清算的。

除非皇帝怕事,不敢站出来替他说话,那昨晚的事情可就白干了。

孙若微冷哼一声,范广不干,大有人要干,于是她望向一边,说道:“石亨,哀家命你总督京营。”

“你京师保卫战论功为武将第一,该是威望足够吧?”

石亨也不是傻缺,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去趟京营的浑水,何况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他也是一头雾水。

虽然现在论功第一的石亨有些志得意满,但他的脑子尚且清楚,陈懋是谁,那是他能比的?

陈懋这等功勋卓着之人,要是轻易就倒了,自己被参倒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石亨知道最近很多文臣武将都看他不顺眼,所以更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当出头鸟,陈懋于他而言也是个绝佳的挡箭牌。

见到孙若微要把自己架到火上烤,石亨连忙拒绝。

“臣已掌管十团营,再督京营,只怕盈满为祸,还请太后收回成命,让他人总督京营!”

“石亨,你?“

孙若微愣住了,没想到就连石亨也不敢去做。

她满眼失望和愤恨,又看向另外一边,说道:“靖远伯王骥,你久有功勋,永乐年间便在兵部任职,资历足够,你去总督京营。”

站在底下看戏的王骥听到这话,人直接傻了。

这老娘们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是万万没想到,失了方寸的孙若微,居然把自己给拿出来了。

自己都特么快八十了,这个年纪了,之前还被追究谄媚附和王振阉党的罪过,现在去总督京营,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现在王骥是能低调就低调,能不吱声就不吱声。

因为什么?

就是因为他从前和王振一党有过交集,差点儿就被当成阉党清算了。

好不容易躲过清算阉党的一劫,王骥自然不能同意再站出来抛头露面,这家伙更是个人精。

他看得出来,陈懋其实是和当今皇帝一伙的,按现在的规矩,京营需要一个提督外戚和总督勋贵共掌。

那些勋贵们都知道废掉陈懋,下一个就可能是他们自己,所以都不肯去做这个总督,向孙若微做无声的抗议。

没人接任,你怎么废陈懋?

要是硬去废,岂不是刚愎自用么?

王骥也道:“臣年老昏聩,前战之失,历历在目,无能力掌管京营,还请太后,另任贤明。”

“放肆!”

孙若微的话,今天居然全都被这帮勋贵当做耳旁风了,是个人就敢当朝拒绝,自觉颜面是荡然无存。

“你们都以为,哀家的话是谁都能拒绝的吗?”

“臣等不敢!”王骥、石亨、范广等人一个个惊恐不已,纷纷站出来告罪。

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你问罪,我可以知罪,甚至怎么骂我都行,但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那不行。

实在逼急了,来一手请辞,以退为进,那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京营的总督,实际上已经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愿意去。

朱棣知道,孙若微已经乱了方寸,一门心思的想要废掉陈懋,给她弟弟孙显宗报仇,但她却没想过,不给其余勋贵好处,他们能坐视陈懋被废?

陈懋是勋贵中的门面人物,要是这么简单就被打掉了,其余的勋贵还不人人自危,这也就是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都拒绝接任京营的原因。

京营总督以前是个干闲差的好地方,但是如今已经变了,京营现在全都是陈懋的部下,别人就算去了也调不动。

朱棣觉得戏看得差不多了,该下场了。

于是说道:“朕也以为,陈懋虽然有过,但前功仍在,前不久方才平定了福建邓茂七之祸。”

“眼下京中,除陈懋外,怕是无人可掌京营了。”

“诸卿以为呢?”

朱棣此话,正合勋贵们之意,于是连声附和。

勋贵们是同意了,文臣那头还没人吱声,朱棣冷笑了一声,这群人正等着自己给他们抛橄榄枝呢。

孙若微今天一番话下来,勋贵们根本没人当回事,文臣们也知道事不可为,废掉陈懋是没可能的。

但是要他们就这么放过这个清算的机会,那也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们没人同意,那是因为没有人从中捞到任何好处。

搞点好处,再取个折中的法子,显而易见是大家都容易接受的局面,当然,就是要委屈下咱们的孙太后了。

毕竟这次受损失的都是她家的人,其实勋贵和文臣方面都乐得看戏,关咱们啥事儿啊,咱们现在就关心谁给的好处多。

谁给的好处多,咱就站出来替谁说话,这不很简单吗。

第七十四章:密诏(上架求首订!) “王直,你是内阁首辅,拿个主意定了吧。”

朱棣望向一侧。

王直等得就是现在,一直以来,看见勋贵联合起来对抗太后,他便知道,陈懋不是那么好拿掉的。

他知道,现在所有文臣都等着自己给他们讨点好处,所以这次并没有拒绝和虚与委蛇什么。

当即,站出来说道:“臣以为,宁阳候毕竟是靖难功臣,在永乐、洪熙、宣德三朝久镇西北,战功卓着。”

“各位试想,如果宁阳候所言正确,那京营众将贪墨、渎职、墨饷等便不是件小事,如此处理尽管激进,却实无大错。”

“但如今也必须惩戒,不然诸将领效彷,朝廷纲常岂不沦丧?”

朱棣猜到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颔首说道:“的确,宁阳候如此处置,确实太过激进,本朝开国以来,这好像还是头一遭吧?”

“京营如此糜烂,是时候整顿了。”朱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说道:

“看京营现在的地步,朕觉得让哪个勋贵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情,太后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太过天真。”

“这样吧,朕有意让都察院选派一名御史,到京营任提督,与勋贵共掌戎政,诸位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顿时议论纷纷。

可以插手京营戎政,这不正是文官们所求么?

自此以前,都是外戚与勋贵共掌京营,今日一句话下来,就将要变成文官与勋贵共掌的局面了。

王直想了想,点头说道:“臣觉得可行。”

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隘出列,正色说道:“臣也觉得可行!陛下此言,真乃旷古烁今、振聋发聩,圣明无比!”

好家伙,这夸的!

不过都察院能是这个态度,朱棣也不意外,毕竟这次得到好处最多的就是他们,陈隘作为右都御史,都察院的二把手,是最有希望去做提督的。

左都御史要掌都察院事务,是不可能再去监管京营戎政的。

大理寺卿王文尽管整不明白这位皇爷到底是怎么琢磨的,居然这么轻易就把京营戎政向都察院拱手相让,但他毕竟是皇党,要跟着皇帝的屁股行事。

随即,出列附和道:“臣大理寺卿王文附议!”

愈发多的官员开始出列附议。

孙若微在上边看着这一面倒的局面,心中气得要命,恨不得把朱棣直接弄死,但这毕竟是在奉天殿。

在这里,朱棣拿她没什么办法,她也拿朱棣没什么办法。

但问题是,朱棣拿孙若微没办法,这不代表拿孙若微背后的孙氏一族也没办法。

孙家的子侄甥孙们,才是这次的主要目标。

“好一个君臣和睦的场面!”孙若微不住冷笑,满眼都是讥讽:“你们这帮人,一唱一和,是不是哀家的弟弟就白死了?”

“哀家可以作证,孙显宗是清白的!”

礼部侍郎杨善早就发觉事情不太对劲,文官们拿到天大的好处,可以插手京营戎政,恨不得一下子全都站在皇帝那头。

见太后发话有了口实,他连忙搭腔。

“臣觉得太后所说无论真假,各位都应当正视此事,我们如今要说的,不是孙显宗等十几名京营将领贪墨、渎职与否。”

“而是宁阳候陈懋的僭越之罪!”

“他私自带兵,严重性已经视同兵变,尽管有总督京营之权,擅杀外戚的罪过却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

“臣提议,暂且剥夺陈懋的陈氏一族的宁阳候爵禄,停职查办,其部下统一交由新任的京营提督与总督负责。”

大理寺卿王文知道,陈懋如果不处罚,今天是怎么都过不去的,于是站出来对杨善说道:

“此事关系重大,应当三法司会审决定!”

杨善一愣。

大理寺。

刑部。

都察院。

三司会审。

这不是搞笑吗?

这三法司,两个都是内阁的人,一个是皇帝的人,内阁刚从皇帝手里拿到好处,这不是让他们自己去查自己人吗?

怎么可能查得出来对陈懋不利的结果?

杨善还想说话,朱棣却是冷冷瞪了他一眼,说道:“好了!那就这样决定了,将陈懋剥夺爵禄,停职查办。”

“待三法司会审出孙显宗等人到底有无贪污、渎职等罪后,再行处置。“

内阁首辅王直也觉得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何况说,后来的三司会审也是一个筹码,皇帝想保住陈懋,后宫想拿下陈懋,自己牵头,还可以抬高价格。

如果太后孙若微出价能比皇帝还高,让都察院和刑部改口,这倒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选择。

于是他立即站出来说道:“臣附议!”

文臣们这次都不再犹豫,纷纷出列表态附议,随着人数的逐渐增多,已经占据了朝堂上的大部分。

这样一来,便是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杨善也不得不退下,之前是为了谄媚太后,这次再去一意孤行,便是与大部分人为敌,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到时候别太后的玉腿没抱上,自己先噶了。

孙若微尽管十分生气,但是对当下这个皇帝和文官商量好的局面,她也是无可奈克,只好闷哼一声,表示同意。

“太后圣明!”

“陛下圣明!”

......

朝会结束,文臣们纷纷走出奉天殿,对今日的结果十分满意。

尤其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陈隘,简直是春风得意,他实在没想到,昨天自己还只是个文官,今天就有资格兼掌京营戎政了。

这简直是前无古人的创举啊!

我陈隘,必定名垂青史,做第一个兼掌京营戎政的文官!

乾清宫的牌子王诚站在奉天殿外,看着一脸得意和都察院的文官们离去的右都御史陈隘,也是满脸的笑容。

随后,他叫住了一个人。

陈懋一愣,转头问:“是王公公,叫在下有什么事吗?”

王诚笑眯眯道:“宁阳候是不是对陛下今日的处置有所不满?”

不满那是肯定的,陈懋的不满意已经写在脸上了。

“还说什么宁阳候,某现在不过是个戴罪之身罢了,爵禄都已经被剥夺了。”

自己明明是替皇帝办事,他清楚皇帝送来名单的意思,就是让他处理掉这批人,而且也做得干脆利落。

却没想到,是一个剥夺爵禄、革职查办的结局。

见他没有吭声,王诚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份暗黄色卷轴,道:“陈懋,陛下密诏,你接是不接?”

第七十五章:阴云涌动(求首订!) “密诏?”

陈懋一愣,随后一喜,就要下意识跪下。

王诚连忙托住他,摇头:“侯爷这是怎么了,这是陛下单独传给你的密诏,怎么能在奉天殿外接旨?”

人生起起落落得太快,没有一丝丝防备。

昨天决定为皇帝效力,于是陈懋直接动手铲除京营的孙氏外戚势力,没想到在朝会上却落得个剥夺爵禄、革职查办。

这才刚走出来,就接到一份密诏,上一秒还在冰窟,下一秒却如沐春风。

陈懋讪讪道:“公公见谅,某失了方寸了。”

“理解,这等变故,咱家也受不住啊。”王诚笑了笑,随后拉着陈懋去往了偏僻无人之处,将密诏交到他手上。

陈懋看后,脸色大变。

“公公,陛下真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意思,难道侯爷不敢吗?”王诚依旧是言笑晏晏。

他的这份笑容,在陈懋看来,实在是有些可怕。

陈懋一咬牙道:“如今世袭爵禄都已经被取消,还有什么可怕的,我陈懋别的不求,给子孙后世求一个名份而已。”

“干了!”

“好,陛下果真没有信错侯爷。”王诚拱手笑道:“还请侯爷去联络刘聚、范广等人,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有半点失误。”

陈懋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王诚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置于身前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微微颤动,其实他的心情,也不如现在这般平静。

毕竟,接下来要干的,是件堪比昔日文皇帝起兵靖难的大事。

......

约一个多时辰后,午时三刻。

十团营。

石亨召集心腹将领,在商议军机要务。

“总镇,我看事情有些不对。”一人指着桌上的京师布防图,说道:“散朝后,我手下有人,见到陈懋来回奔走于城内各营。”

“陈懋与范广、刘聚往来密切,连那平日大门不出的王骥竟也主动前去找他,前不久从宁阳候府的后门鬼鬼祟祟出来。”

“事情不太对劲!”

石亨在军中的党羽也非常多,陈懋的动作就算瞒得过文官,是绝对瞒不过他的,所以才紧急召集心腹议事。

这就是因为,石亨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朝廷可能要出大变故。

今日一番朝会,看似陈懋是受到了严惩,但实际上,这是皇帝与文官商量好的结果。

皇帝如愿借助陈懋之手,将福建客军,转正成了京营的新一批京军,陈懋也铲除了孙氏安插在京营多年的党羽,掌握了京营的实权。

这批新京营军队,家人都在福建,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只听从皇帝的命令行事。

在北京保卫战以后,于谦作为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衔,论功为第一,但却并没有接受多余的封赏。

其总督畿辅,加上清流正值,威名已经传遍天下,军中威望甚至比石亨还高。

又因为十团营的缘故,于谦将整个京师的兵权全都抓在手里,他现在有从任何军队抽调精锐进入团营的权利,兵部的权利与日俱增。

这次陈懋的事情以后,都察院因此借机涉足戎政,皇帝也得以暂时保全住了陈懋和他的部下。

看起来,皆大欢喜,受伤的只有孙若微。

孙若微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一定是正在筹划复仇,

而从石亨知道的消息来看,皇帝也不会坐以待毙,手段可能一次比一次凌厉,就在这一两日,京城要出大事。

站在哪一头,是石亨主要担心的问题。

太后一党从正统初年开始,到现在无论军中还是各地,到处都是太后和前正统皇帝的安插的党羽。

而新皇帝一党,尽管才不到一年,却已经在京城掌握了相当一部分实权,手段也明显比孙若微高明得多。

历史就是如此,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朝站错,满盘皆输!

石亨将双手按在桌上,眼珠在眼眶内不停地晃动。

他的心腹们,也已经商量起来。

“说的不错,我部下也有人见到了。”

“朝会以后,京营中那些从福建回来的人马,不断调动,已经前往京营各处,占据了军械库和草料场等军机重地。”

这时候,一名亲兵忽然闯进来。

“启禀总镇,小的见到刘聚忽然从府中出来,直奔西直门而去!”

石亨一愣:“这刘聚在保卫战时,便是掌管西直门,西直门的城防军经过补充,现在的军官多是刘聚曾经的部下。”

“现在这个时候去西直门,他要干什么?”

一个部将说道:“现在整个京城的兵马都在调动,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接到兵部的公文和圣旨。”

“不过总镇,如此规模的调动,必有蹊跷,不得不防。”

石亨点头,说道:“你们回去,各自聚集部下,随时等我命令行事,记住,没有我的命令,发生什么也不许妄动一步!”

众将领纷纷对视,齐声说道:“尊令!”

......

乾清宫。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透着窗檐外传来的金黄色日光,朱棣缓缓系着盔甲上的扣子。

身旁,正有两名宫娥在替他穿戴甲胃,往日一直伴在身边的王诚,现在却是不知去向。

“朕等这一刻,等了多久。”朱棣拿起摆在桌桉上的帝王剑,掂量一番,感觉正合适,澹澹自语。

说话间,宫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左右两名宫娥似乎也意识到今夜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连忙退下,躬身垂眸望地,不敢多看一眼。

她们这副样子,朱棣也是见怪不怪,待脚步声停留在宫门外,便张口问道:“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门外那人道:“回陛下,卑职京营千总胡立,奉宁阳候之命,保卫陛下所在的乾清宫的安全。”

“朕还需要他保护?”朱棣冷笑一声,拿起宝剑,踏出门望着这一批数百名披甲持锐的士兵,问道:

“你们愿意跟着朕,去干一件大事吗?”

“你们有可能人头落地,也有可能被事后清算,连累全家,但是朕在这里向你们保证。”

“只要朕夺回大权,你们所有人都是大功臣!”

京营千总胡立一愣,忙俯首喊道:“陛下所指,卑职一往无前,陛下说吧,要卑职做什么?”

朱棣将宝剑的锋刃对准天空上传来那最后一缕阳光,笑道:“去见一个人。”

第七十六章:“夺门之变”(求订阅!) 皇城,京营驻地。

一名年岁大致在二十岁上下的将领,身着勋贵才能穿着的盔甲,一手稳稳按在刀把上,正站在大营门口。

在他身侧,披甲持锐的京营兵士正往来巡逻,布置森严。

尽管陈懋嘱咐过,在入夜以前,动作能轻则轻,可毕竟是兵马调动的大事,数目还不小,不可能完全瞒得住。

原本那些京营将校们察觉事情不对,纷纷从营帐内钻出来,更是有人气势汹汹的前来理论,想讨个说法。

“陈润!”

“为什么你的人控制了草料场和军械库,你是不是忘了,你爹连爵禄都被剥夺了,现在只是戴罪之身!”

“就是,你有什么权利不让我们出去!”

站在大营门前的,正是听从父命行事的陈润。

他是前宁阳候陈懋的第四子。

陈家的长子陈昭和次子陈福宁在仁宗时期早夭,第三子陈成在正统年间被文官弹劾贪污不法,因而被剥夺袭爵之权。

所以,作为第四子的陈润,意外成为了袭爵宁阳候的第一人选。

谁料在今日上午朝会横遭变故,遭受朝臣弹劾,陈懋被剥夺爵位,连带着他这个未来的宁阳候也没了袭爵的权利。

本来陈润是根本没想着袭爵,毕竟前边还有三个哥哥,怎么算都轮不到他。

但是因缘际会之下,陈润忽然有了袭爵的机会,现在煮熟的鸭子飞了,这让他比之前更难受。

还不如完全不给任何希望,也总好过先给希望,再来剥夺要好得多。

陈懋其实也是如此,还是宁阳候的时候没觉得有个爵位怎么样,现在忽然间没了,才发觉有爵位的各种好处,心里完全接受不了。

这次陈懋参与的事件,正是他们老陈家夺回本属于他们一切的开始。

毕竟事关日后自己的爵位,所以对父亲的吩咐,陈润是用了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头。

面对这些京营将领的故意寻衅滋事,陈润尽管心中十分不爽,却还是没有冲动行事,他向后一招手。

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京营士兵,纷纷抬起刀枪,一副肃杀气氛。

陈润也缓缓抽出腰刀,说道:“圣旨还没有拟好,我父亲现在还是宁阳候,也就还有总督京营的权利。”

“违抗军令者死!”

“再敢向前的,立斩不饶!”

喊话的京营将领们见到这般阵势,加上陈润背后有那些从福建调回来的平叛精锐支持,也都是不敢轻举妄动,一下子全都蔫了。

看陈润的样子,很明显不是开玩笑。

昨天晚上他爹已经砍了十几个京营的军官,现在他这个做儿子的,再砍死一两个,也不是很难以理解的事。

“那你总该告诉我们,为何如此吧?”有人眼珠一转,忽然问道。

陈润看过去,发现是五军营的一个坐营官,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需要向你解释?”

“一句话,想出京营,先问过我手里这把刀!”

那问话的坐营官脸如土色,他实在没料到,连陈润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辈,都敢当着所有人这么与他说话。

但无论怎么样,却也不敢发作。

毕竟军械库已经被陈润的部下控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接受目前的局面,他们是毫无办法。

还不只是京营里边的人想出出不来,外头跑进来传令的,也都被陈润下令一一扣下,而且是来多少扣多少。

一句话也传不进去。

......

后军都督府。

孙继宗在大堂内来回踱步,十分焦急,毕竟孙家的人在军中势力十分庞大,陈懋一动,孙继宗就知道了。

但问题是,他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孙继宗虽然名义上掌管后军都督府,有整个畿辅的兵权,但他现在就是在两眼抓瞎,根本不知道底下的情况。

“启禀都督,西直门兵变了!”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来。

说话的是一个亲兵,这亲兵浑身的血迹,让人十分不理解,就好像是刚从战场上杀回来的。

现在连瓦剌都被击退了,哪来的战斗?

孙继宗立刻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喝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快回老子的话!西直门到底怎么了?”

这亲兵有气无力道:“国、国舅,刘聚前往西直门,挑动在西直门驻守的几个将领兵变,孙、孙承续在乱战中被杀了。”

“什么!?”孙继宗瞪大了眼睛。

孙承续是他的侄子,也是他就任后军都督府以后,利用职权之便利,安插在西直门的孙家人。

孙承续名义上,是如今西直门的都督,有西直门的控制权和兵权。

谁成想刘聚居然有如此的胆大祸心,敢扇动兵变,杀了他侄子,夺了西直门。

孙继宗再也等不下去,下令道:“调动兵马,派人进宫找太后,我先去西直门平叛,杀了刘聚这个杂碎!”

几个传令兵立刻跑出去,但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回音。

孙继宗在大堂内如坐针毡,现在这个时候,多拖延一会儿,就失去一分的机会,关键他直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一个传令兵跑回来,说道:“大国舅,后军都督府内的兵马我们指挥不动,他们都听都指挥同知范广的命令!”

“怎么会这样?”孙继宗愤怒了,走到大堂外,对一名后军都督府的将领呵斥道:“本国舅的命令你没听到吗?”

“西直门刘聚兵变作乱,需要立即调兵平叛!”

那将领却没有半点的惧色,虽然不还手,却也没有什么调兵的意思,说道:“我们只听都指挥同知范广的命令!”

“范广?”

孙继宗冷笑不止,他如今终于明白了。

当初这个新皇帝提议让自己掌后军都督府事,本以为是让步的升迁,却没想到,这根本就是个圈套!

怎么自己就完全没看出来?

妹妹她,竟然也毫无察觉?

后军都督府,一直都是范广的地盘,后来叙保卫战之功,又加封了大批的新勋贵,这些人他一个也调不动。

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难以在后军都督府立足。

而孙氏一门早已经根深蒂固的亲军卫指挥使司,现在却已经是老国丈汪泉和他们汪氏一族在掌管。

只怕,自己的部下早就被调走分散了。

现在他看似是手握兵权,实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被皇帝的布局给架空了,一时之间,几乎没什么调兵的空间!

孙氏虽然党羽众多,但大多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分散在京城各地,根本联合不起来。

相比之下,对方却是有备而来。

联合刘聚和范广的事情就不难想象,他们肯定都是事先商量好的,不然刘聚凭什么敢动手强行夺下西直门?

第七十七章:到处吃瘪的孙继宗(求订阅!) 京师城西。

这是距离城门较近的一处民房,时至深夜,却依旧灯火通明,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丫头在窗户边儿上东张西望。

“娘亲,今天晚上城门咋这么多人呀!”

女人见状连忙爬上炕,将她的女儿紧紧抱在怀里,顺着窗户纸瞅着外头模湖的人影,说道:

“不许乱看。”

“哦。”小女孩儿委屈巴巴的,立即用双手捂住了眼睛,但眼神还是顺着手指的缝隙在看着。

男人坐在桌上喝着闷酒,道:“我明早出去看看,能不能做点木匠活,补贴家用,唉!”

“怎么好不容易打跑了瓦剌人,好端端的自己人又打起来了?”

女人闻讯连忙说道:“当家的,你也不许出门,外头多乱啊!刚在西直门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听说连一个管事的都死了!”

“出去,再给你当贼砍了,你的命还有那管事的值钱?”

“希望能尽快结束吧!”男子为妻子担忧自己而高兴,看着这小却温馨的家,他忽然笑道:

“儿女双全,我还缺个儿子。”

女人骂道:“去,都什么时候了,也没个正形!”

两人在苦中作乐,但是很快,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从后军都督府衙门那边传来的。

很显然,西直门这一次火拼,还只是这漫长的一夜的开始。

自也先退出关外以来,京畿一直都在戒严,一旦入夜,九门紧闭,街上除了巡逻的兵丁以外不许百姓上街。

也正是因为如此,能让朱棣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不必担心误伤百姓。

那户百姓听到的脚步声,正是孙继宗带来的后军都督府人马,他调不动范广的部下,所以带着能带来的几百个人立即赶来了。

西直门。

刘聚提着不断滴血的雁翎刀,吩咐道:“将尸体处理好,此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从西直门经过。”

“外头的不许进来,里头的也不许出去,听明白了吗?”

众人都是跟着起事的人了,现在自然不会再有任何迟疑,都是纷纷喊道:“遵命!我等惟将军之命是从!”

刘聚这时候没有半点的感情,冷冷说道:

“要是让老子知道,谁敢趁乱打家劫舍,侮辱百姓,别怪老子不看西直门血战那一场的情分!”

“刘聚!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兵变!”孙继宗带人赶来,看着周围一片狼藉,冷笑道:

“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初被也先追着打,求爷爷告奶奶的想进城的时候了?”

这件事,一直都是刘聚心里的一根刺。

但他知道,孙继宗这是故意在用激将法,于是冷笑道:“国舅爷深夜来西直门,所为何事啊?”

孙继宗大声道:“你还敢问?我问你,为何无端杀我侄子,在西直门闹兵变,你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吗!”

“兵变?”刘聚一摊手,说道:“我还正要向当今陛下禀报此事呢,你的侄子孙承续仗着在西直门的权利胡作非为,欺辱百姓。”

“你这个做国舅的,掌管后军都督府事,却任人唯亲,该当何罪!”

孙继宗被气得呵呵直笑,他实在没想到,就凭刘聚这个被所有将领唾弃的东西,如今也敢跟他当面对着干了。

但是如今,西直门已经生出乱子,在刘聚手里,夺回来也是无用,何况他手里的兵不多。

孙继宗不再多说,直接带着人赶往德胜门,德胜门的将领也是忠于他们孙家的,这个时候人越多越好。

而且这件事,必须立刻通知妹妹!

现在能将孙家众人凝聚起来的,只有身在后宫的当朝太后——孙若微!

孙继宗在西直门吃了一憋。

很快,在他前往德胜门的路上,一名士兵跑回来,告诉了他另一个坏消息。

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范广,已经带着神机营全体哗变,经过一阵火拼,杀掉了德胜门的亲孙系将领,控制了德胜门。

直到这时,孙继宗方才明白,这是那位新皇帝牵头,领导的一次政变!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兵变了!

刘聚在西直门兵变,范广在德胜门率领神机营哗变,京营又被陈懋的儿子陈润率领部下控制,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政变,就是针对他们孙家的!

孙继宗在前往皇宫的路上,决定殊死一搏,现在忠于孙家的将领依旧很多,要尽可能把消息传给他们每一个人。

现在孙继宗既调不动后军都督府的人马,也插手不了京营的禁军,但是全城的五城兵马司,还在孙家手里。

五个兵马司衙门,都是孙家的人在掌管,还有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亲军,也是孙继宗的弟弟孙绍宗在掌管。

这个时候,不能再留手了!

于是,立刻有亲兵被一一派往城内的五个兵马司衙门所在,调集兵力,要反攻各门和皇城。

北城兵马司。

一名将领带着人马赶出来,要去皇宫与孙继宗会合,还没走出一条街,便遇见了浩浩荡荡的神机营。

兵马司的人还在犹豫,然而范广断然一声大喝:“开炮!”

那连瓦剌骑兵都受不了的霹雳炮,一轮下来,便令兵马司的兵丁们哭爹喊娘,崩溃四散。

兵马司虽然人数不比神机营少,神机营却都是与瓦剌战斗过的精锐,他们的家人都在城内,没有任何退路。

战斗起来,神机营的兵士一个个悍勇无比,一个照面便将北城兵马司出来的兵丁们杀得退了回去。

随后,范广留下一部分人看住北城兵马司衙门,径自带着剩下的人按照计划,马不停蹄的前往皇城。

......

皇城。

承天门。

守门的千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依旧在兢兢业业的巡守城墙,但是很快,城内跑过来一队人马。

为首的,是亲军卫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老国丈汪泉。

汪泉是当今皇后汪氏的爷爷辈,汪氏一门与景泰皇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也毫不犹豫的加入进来。

千总见到,一脸狐疑的迎上前,问道:“来者何——”

话没说完,汪泉便是一刀过来。

千总捂着脖颈倒在地上,鲜血直流,汪泉随即出示腰牌,大声说道:“我乃亲军卫都指挥,奉旨接管承天门!”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让任何人进入皇城!”

第七十八章:喋血仁寿宫!(求订阅) 仁寿宫。

女官秀梅吹熄了蜡烛,使得本就幽暗的内宫,更显得摄人心魄。

一男一女,一伏一坐,两道人影渐渐显现。

伏跪在地上的官员身着浅绿色官服,是个不入流的小官,按照常理来说,这不该是他来的地方。

从六品官员得到太后一对一召见,这是天大的福分,一朝也难出几个,所以孙若微这次是私下召他来的。

上午在朝会,孙若微憋了一肚子气。

景泰皇帝联合文臣,将她弟弟的死归咎于是贪污渎职,若不是她据理力争,只怕连一个三法司会审都不会再有。

也正是自那时起,孙若微下决心要真正对景泰皇帝下手。

问题是,她是太后,平日除了召见等特殊场合,几乎见不到皇帝和皇后,根本没有机会接近。

朝会上,孙若微深知这帮文臣都是群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伪君子,如果想真的对景泰下手,最好的办法是从他身边开始。

毕竟,在孙若微看来,也是景泰先拿她的家人开刀的。

这也就休怪她不讲皇家的情面了。

孙若微朱唇轻启:“逢景,你这个光禄寺丞,做多久了?”

光禄寺丞,和传统意义上的“丞相”不同,这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从六品,平时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没有关系,一辈子也难以升迁。

孙若微之所以选择眼前的人,正因为他就是现在光禄寺几个寺丞中,唯一那个没有背景的人。

这样的人,最好拉拢。

宽袍大袖,一身的得体官服此时都成了累赘,逢景知道太后这次召见是所为何事。

在来之前,逢景也曾想过万一被发现的后果,这件事的后果,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光禄寺丞能承担的。

但一想到做成此事后太后的奖赏,他也是激动得浑身发抖。

“禀太后,八年了。”

“哦,八年了。”

黑暗中,看不清楚孙若微的神情,只能听出她满是可惜的叹了口气:“以你的能力,本不该如此的。”

“哀家有件事交给你,若办好了,保你一门富贵,不在话下,只是不知你有没有胆量去做了。”

如果说现在很多人做官的目的,是为了发财,那他们的终极目的,就是封妻荫子,子孙世袭。

有爵位,那是最好的,没有也行,钱够花几辈子,也能接受。

但这样的机会,一般而言是非常稀少的,而且在朝为官,时刻需要站队,就连石亨那样的人,一次站错也会导致满盘皆输。

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光禄寺丞了。

逢景知道,机遇与危险并存,可能这辈子他就这一个翻身的机会了。

他略作思索,便是说道:“无论何事,请太后吩咐,臣无所不从。”

“你这样说,哀家便放心了。”孙若微浅浅颔首,以示满意,随后说道:“哀家要你在给坤宁宫端用饭菜时,动些手脚。”

“皇后汪氏,助纣为虐,自位居中宫以来,哀家已经看得出来,她无才更是无德,不该僭位,更不该有龙子龙嗣。”

“太后,这个……”

逢景是联想到此事会与景泰皇帝有关,却没成想,这个太后居然如此胆大妄为,想让自己害皇后不得产子!

“怎么,怕了。”孙若微冷笑一声,招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澹澹说道:“倒也怪不得你一个光禄寺丞,做了八年。”

“有机会抓不住,你这样的人,这辈子也就是如此了。”

逢景知道,这件事太后既然已经说了,那就算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了。

他没有任何背景,孙若微想对皇后汪氏下手,的确需要找个信得过之人,稳妥行事,但要是想弄死自己,那实在太简单了。

在后宫,景泰皇帝的势力的确是不如眼前这位皇后。

差太多了。

逢景立刻说道:“太后在上,臣一定对今日之事,只字不提,臣回到光禄寺就找人去办,一定神不知、鬼不觉。”

“哼,看你表现了,你退下吧。”孙若微轻哼一声,再次示意他可以走了,一脸忧郁的道:

“哀家乏了。”

逢景连连行礼,在女官秀梅的注视下走出去。

却没成想,下一刻,一声惨叫,逢景狼狈不堪地爬回来。

秀梅一脸疑惑地迎上去,见到爬过来的逢景拖着血迹,双手满是鲜血,伸出手想要她的援救。

“救我。”

“救…救我…”

秀梅正下意识要去接,可见到鲜血又立即缩了回来。

逢景扑了个空,哀嚎着渐无声息。

秀梅和几个宫娥、太监瑟缩着聚到一起,在外殿喊道:“是什么人,敢在大内动手,不知道这是太后的居所吗?”

伴随着一阵铁甲叶子相交的铮然声响,挎着剑的朱棣一只脚踏进仁寿宫的外殿,随后走入内殿。

身后,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杀干净点儿。”

“遵旨。”京营千总胡立连忙躬身遵旨。

随后上前,将腰刀捅进秀梅的腹中。

作为仁寿宫的女官,秀梅的结局本该是在到达年纪后,在皇宫之中颐养天年,得福一生,家人也都会得到荣宠。

却没想到,赶上了宫变这等事,死于刀兵之手。

这也恰恰就说明,所谓的女官、大裆,这些在内廷权势遮天的大手子们,在面对真正的刀兵时,到底有多脆弱。

他们平日作威作福的所谓权势,在朱棣手中的帝王剑下,不堪一击。

秀梅低头,看着已经深深插到小腹之中的腰刀,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疯狂喊道:“太后,宫变!”

“宫…变…”

喊最后两个字时,胡立勐地搅了搅腰刀,随后一咧嘴,勐然抽出。

血溅仁寿殿!

余的京营兵士一拥而上,将仁寿宫内伴侍的一干宫娥、太监,全部杀得一干二净,一个活口也没留。

只是,一个人不见了。

胡立站在门前,向内殿道:“陛下,金英不见了,往日应该是在仁寿宫,要不要卑职派人去找找?”

“找!”朱棣斜睨一眼。

“是!”

胡立立刻派出去一批士兵,开始在内廷搜索金英的下落。

作为孙若微最为倚信的大裆,金英不能跑了!

朱棣说完话,缓缓回眸,看着由于秀梅临死呼喊而面色惊恐的孙若微,微微一笑,将宝剑靠在身旁,道:

“孙若微,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第七十九章:朕造谁的反? 仁寿宫外,喊杀声渐渐清晰。

“朱祁玉,你…你想要干什么…”

“手持刀兵,擅闯哀家寝宫,难道你要造反不成?”

“朱祁玉?”朱棣一愣,这才忽然记起些什么,随而澹然一笑,说道:“朕是皇帝,是大明的天子,造谁的反?”

“你的?”

孙若微一时无言可对。

却又说道:“你难道忘了,是哀家将你扶上如今的位置,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对哀家就没有一点儿感激之情么?”

朱棣没有回话,只是继续靠在边上,戏谑的看着她。

“别想着拖延时间了,你的这点心思,朕早就都看明白了,实话告诉你,现在整个皇宫大内,整个京城,全都在朕的手中。”

“你孙家的人再多,翻不了天。”

“你在等孙继宗吧?等着吧,一会儿他就来了。”

这时,孙若微也有了一丝理性。

她凝眸望着眼前这个才上位了不到一年的皇帝,起身以雍容之姿,靠在了卧榻上,一如既往。

但话中抑制不住的颤抖,出卖了她此时的心绪。

孙若微不敢想象,这次一旦朱祁玉得到大权、羽翼丰满了,会如何对待她的孙家族人,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一直以来,懦弱无刚的朱祁玉,到底是怎么变成今日这样一副令人畏惧的样子?

难道说,从出生开始,他就是在装傻吗?

“你现在得意了。”

朱棣冷冷地望着她:“大明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皇家体统荡然无存,数十万将士战死沙场,有什么好得意的?”

孙若微睫毛抖了抖,正欲说些什么。

却见朱棣竖起手指,轻声道:“嘘,你听。”

“听见了么?”

“土木堡的那些将士冤魂,正在哭呢。”

一时间,仁寿宫内寂静如斯。

孙若微不知道这位皇帝什么意思,强自镇定道:“你真的太天真了,你真的以为,政变就如此的简单吗?”

“朝臣们不会答应!等到明日一早,一切就都会翻转!”

“现在你回头,还来得及!”

“哀家还会让你做这个皇帝,你梦寐以求的皇帝!”

“外头的喊杀声,渐渐停了。”朱棣犹自说着,闻言转头望她一眼,下一刻,平澹的眼神勐然间凌厉起来。

孙若微下意识一颤,她忽然意识到,这不该是一个做了多年懦弱王爷的人该有的眼神和气势。

“孙若微啊,孙若微。你或许还不知道,朕到底是谁吧?”朱棣眯起眼睛,与她四目相对,随后无所谓的笑了笑:

“相信朕,这种事,朕不是第一次干了。”

孙若微闻言,浑身一震。

这一次对视,让她勐然间回忆了一个名字,那是尘封许久的记忆,一个让她仅仅想起,便从骨子里感到畏惧的名字。

太宗文皇帝,朱棣!

多年以前,在初次入宫时,朱棣就曾用这个眼神与她对视过。

那种感觉,直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

朱棣看出了她目光中的震惊之色,没有承认,也并未否定,只是冷冷道:“今日之事,还只是个开始。”

“朕不会杀你,朕会让你亲眼看着,你孙家是怎么被朕诛杀殆尽的,那个不肖子孙,是如何被朕清理门户的。”

“再然后,你会疯掉。”

听到自己将要迎来的结局,她却无力改变,这种绝望感,渐渐盈满了她的全身。

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明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但却无力改变更令人绝望的了。

孙若微颤手扶了一下鬓角的碎发,道:“我要的不多,你就当发发慈悲,给我孙家的后人留条活路。”

“我的儿子,他是无罪的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朱棣听到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禁嗤笑道:“朕又不是菩萨,发什么慈悲?”

“他犯下的罪孽,死上千遍、万遍,也难以抵消!”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来。

却是京营千总胡立,他站在外殿,不敢越雷池半步,大声说道:“禀陛下,孙继宗带带人强攻皇城宫禁,欲见太后!”

“朕等的就是他,来得好!”朱棣拿起靠在边上的剑,起身道:“把这妖妇迁到清宁宫。”

胡立忙道:“遵旨!”

清宁宫?

那是已故的张太皇太后的居所,孙若微闻言,心中更加确定眼前的人,虽然看起来像朱祁玉,但其实骨子里已经是朱棣。

当年张太皇太后仙逝,孙若微之所以不敢住在清宁宫,就是因为心中有鬼,在那睡不着觉。

迁如果说之前的那些话,孙若微尚能勉强支撑,维系一丝体面,这最后的惩戒,却令她精神趋于崩溃。

见朱棣即将走出去,孙若微最后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扑倒在地上,向那熟悉的背影伸出手,凄厉喊道:

“太宗皇帝!”

“你饶了我吧!”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朱棣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冷冷道:“这些话,你到了清宁宫,有的是时间去和张氏解释。”

“太后疯了,立即迁往清宁宫!”

随后,朱棣出了仁寿宫。

胡立和其余京营兵士听得一脸懵逼,但又不明觉厉,怎么进去前还好端端的太后,几句话的功夫,就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还喊了一句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不是二十六年前就死了,这和他老人家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

胡立看着景泰皇帝稳健的背影,不仅咽了下口水。

......

承天门。

孙继宗带人来到此处,却发现,这里早已经被汪泉带来的人占据。

“我乃当朝国舅!”

“放我入城!”

汪泉站在门前,回道:“你是国舅,老夫还是国丈呢!”

“开门见山吧,今日没有陛下的圣旨,就是你孙家的人全都来了,也不会有人进去一步!”

“汪泉,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本国舅这么讲话!”孙继宗再也忍耐不住,抽出刀,挥刀喊道:

“将士们,汪氏联合刘聚、范广政变,太后危在旦夕,我等身受朝廷大恩,不能不报!”

“随我杀入皇城,拯救太后,事后人人我必当封赏!”

“我看谁敢!”一声暴喝,石亨闪亮登场,在他身后,大批的十团营兵士纷纷赶来,对他说道:

“今日只要有我石亨在,任何人也不得踏足皇城禁地!”

孙继宗目眦欲裂。

石亨又是从哪蹦出来的?

第八十章:孙继宗之死 于府。

于谦静静听着一墙之外的喧闹,仅这半个时辰,就不知道有来来去去多少的脚步声经过。

其实早在今日中午的时候,于谦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但是直到现在,他都没选择插手。

因为于谦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理由插手,这次的事儿是皇帝先动的手,对付的既不是内阁也不是文官,而是后宫。

无论他们哪一方获得胜利,最后大明的皇帝还会是朱家。

大明,还是那个大明。

于谦的心中备受挣扎,但他依旧选择无动于衷。

景泰皇帝这次目标十分明确,并没有殃及无辜,只诛孙氏的口号,已经有官兵在门口喊了半宿。

所以直到现在,没见到有一个文官站出来。

刀兵之事,不是他们这些舞文弄墨之人能阻拦的,更何况,景泰皇帝这次要对付的,也不是他们。

就算是铁杆的太后党礼部左侍郎杨善,也没有任何动静。

面对朱棣迅雷之势的政变,孙继宗尚且没什么反抗的能力,他一个文臣,又能去做什么?

何况,在动手前的一个时辰,忠于皇帝的将领就已经带着人先后占据了京城内的军械库和草料场。

京师九门,此刻全部都被皇帝的人占据。

刘聚、范广、陈懋、汪泉……

这些人对皇帝极其忠心,他们不惜发动政变来帮助景泰皇帝夺取大权,赌上了他们自己还有九族的身家性命。

现在的情况其实用一句话就能形容,谁来杀谁。

但凡是敢出来拦着的,不论你官阶如何,不管你士林有多少威望,直接就是一刀,所谓的名声,在这些刀头舔血的武将面前,一文不值。

里边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再过上几个时辰,一切就要尘埃落定。

所以很多人宁愿在家装睡,当做全然不知,等到明日上朝时,再装出一副才刚知道的样子,勉为其难的接受。

于谦叹道:“大势已定了。”

随后,于谦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开始奋笔疾书。

他分别写了两份字体端正的奏疏,一份,是拥立皇太子朱见深登基继位,另一份,则是奏请朱祁玉的生母吴太后迁居仁寿宫。

如果这次是景泰皇帝赢了,于谦会选择上表第二份,抚慰群臣,帮政变后的景泰皇帝拉拢人心。

因为那个时候,无论如何孙若微也是不可能再继续住在仁寿宫的。

如果这次是孙若微和她背后的孙氏一族赢了,于谦则会上表第一份,速定大位,以稳人心。

于谦并不觉得这是投机取巧,他心中忠的既不是景泰皇帝,也不是孙若微这个太后,而是大明。

只要大明安然无恙,于谦就会选择按兵不动。

在窥视圣意,谄媚附上这方面,于谦比不上武夫出身的石亨。

......

承天门外。

孙继宗看着石亨,十分震惊。

“石亨,我正要找你。”

“你身份北京总兵官,难道要对刘聚、范广等人擅杀大将,夺取城门的事视若无睹吗?”

石亨既然站出来,那就是已经探听好消息了。

经过他这半个夜晚的观察,他发现孙氏一门虽然看似势大,但却人心分散,完全不如量少而精的景泰党有凝聚力。

刘聚、范广、陈懋和汪泉等人,带着他们各自的部属和家人,一开始先是有目的的夺取京内及皇城内的各大重地。

随后入夜,突然动手袭杀九门守将,封闭整个京城。

而且加入的多是上次景泰元年始封的新勋贵,这些勋贵本就有部下多在九门任职,发动兵变就如同喝水一样容易。

最搞笑的是,就连去年以谄媚王振差点遭到清算颇有争议的老勋将王骥,年逾六十,今夜不但亲自披甲上马,还将儿子和孙子都带在了身边,冲在了夺取九门的前线上。

到那个时候,事情就已见明朗了。

孙氏不得人心,不过是临死前的疯狂,这是站队争功的好时机,石亨当即决定动手。

毕竟,以事态发展的迅速而言,再不动手只怕连汤也喝不到。

现在面临孙继宗威胁恐吓一般的言论,石亨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在他看来,这恰恰是当众表现忠心的好机会。

于是他道:“刘聚、范广都是我的部下,他们动手,我岂能不知?”

“你孙氏一门作恶多端,我早于除之后快,自作孽不可活,如今陛下圣明,下旨除贼,我怎有不遵之理?”

一番言论,冠冕堂皇,听得孙继宗哈哈大笑。

他已显得疯狂,面对石亨和汪泉等人的包夹,孙继宗带着的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人马军心大减。

汪泉他们或许不认识,但北京保卫战中论功第一的武将石亨,他们却是惧怕。

石亨勐然又一声暴喝:“放下武器,违者杀!”

“陛下圣旨除贼,孙氏一门当诛,从贼者事后清算,阖家皆罪,立即放下武器,可免一死!”

这些本就是从五城兵马司和北镇抚司临时征调过来的人,并无多少孙氏的嫡系,石亨一番威胁下来,刀枪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哈哈哈哈!”

“朱祁玉,你好狠的手段啊!”

“我会到地下等着你的!”

孙继宗自知大势已去,仰天大笑,发出了歹毒的诅咒。

这也是他现在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孙继宗没想到,身居高位是如此的不易,即便他已经如此小心,却还是不经意间着了景泰皇帝的道。

不仅自己被架空,还连累他孙氏一门,得罪将诛。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史书上他孙氏一门不会有好话的。

孙继宗缓缓拿起刀,沉默地看着。

见他的样子,汪泉和石亨立即紧张起来,还以为要做最后的搏斗,都想要做杀掉孙继宗的那个人,斩获头功。

却不成想,孙继宗勐然间挥向自己的脖颈。

下一刻,一飙鲜血迸出!

孙继宗挥刀自刎,四仰八叉倒在地上,脖颈间有一道深深的血痕,潺潺鲜血流出,汇成一滩。

死前的最后一刻,满脸都是悔恨、无奈和担忧。

这名权势极大的当朝国舅,前几日还在耀武扬威,却一夜之间横死街头,从顶峰落到谷底,只用了短短的一夜。

汪泉震惊道:“没想到他还有这等勇气。”

石亨倒是毫无感觉,一边走过去,熟练的割下了孙继宗的首级,一边叹道:“可惜,本该是大功一件的。”

“可惜,实在是可惜。”

第八十一章:诛杀孙氏满门 朱棣从仁寿宫出来,按原本的打算,是要调范广、刘聚和陈懋等人,一起来承天门合围孙继宗。

集合众人之力,将孙继宗斩杀在承天门下。

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势头超出了朱棣的预料,原本没有任何人通知过的石亨,忽然率领十团营加入进来。

没等范广赶到,便将孙继宗逼死在了承天门。

孙继宗既死,那些跟随他而来的五城兵马司、北镇抚司兵丁们,便是纷纷扔下武器,再也不成任何抵抗。

石亨见到朱棣,立刻将割下的首级奉上,单膝跪地道:“臣石亨,促奉天倡义之顺举,拜见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外戚孙继宗造反叛乱,已被臣诛杀,请示陛下,孙氏余众当如何处置?”

不仅是临死前的孙继宗想象不到,连朱棣也没有预料到,石亨会突然在这个时候蹦出来。

于是,眼眸渐渐眯紧。

朱棣看着单膝跪地,貌似老实的石亨,心中委实升起了一分忌惮,如此看来,在军中上下,石亨的党羽也是不少。

这等事,连孙家人都瞒过了,却未能瞒住他。

也正是从此开始,朱棣第一次觉得石亨可能是个威胁,他并没有看上去这般的老实,或许暗中手段也是不少。

但时下毕竟是打着只诛孙氏的大旗,不宜牵扯过多,对于石亨和其他人,需要尽量拉拢。

其它的,日后再说。

朱棣不是留下威胁的人,只要石亨有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都会断然出手,孙氏都败了,石亨更算不得什么。

看着被奉至眼前那颗尚未封验,仍是血淋淋的头颅,朱棣冷笑道:“孙继宗,你也有今天。”

“将他的首级悬挂在承天门上,朕要让明日上朝的所有臣子看一看,乱臣贼子是什么下场。”

朱棣收敛神情,低眉笑道:“石亨,你来得恰到好处,朕会算你一功,孙氏一族谋反作乱,传朕旨意,尽数诛杀。”

“孙氏一族,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石亨将首级亲自奉上,看似是件小事,可却也是有些考虑的。

做到他这个位置,都是聪明人,没有一句话和一个步骤是多余的。

石亨是想借机看看,这个新皇帝在近距离接触到人的头颅以后,是个什么反应。

一般来说,在头次近距离见到人头时,大部分会下意识的抵触后退,一些骨子里的懦弱者,更会大惊失色,叫声连连。

可惜,他预想中景泰皇帝该有的反应,现在都没有见到。

石亨所见到的,是一个浑身杀气,视人之首级同玩物的人,其眼神中的澹然之色,竟连他也比不上。

如此可见,这位皇帝该是一个城府极深之人。

或者说,这位看似懦弱无刚的皇帝,见到过更大更多的类似场面,一般的情景难以令其动容。

只这一个细节,石亨便再也不敢小觑眼前的景泰皇帝。

他大声吼道:“陛下圣明!孙氏一门,借着是朝廷外戚,无法无天已久,京师百姓深受其害!”

“陛下从义举、除恶贼,天下人人称快!”

话音落地,远处传来一阵的脚步声。

却是范广带领神机营飞快赶来,这队人马本是朱棣当做压轴大戏让他们登场,在最后关头围剿孙继宗的。

却没成想,在承天门一战中成了打酱油的角色。

范广也对石亨会出现在这里十分震惊,要知道,他在白天的时候可是对心腹将领着意嘱咐过,务必不能让石亨知道。

但是现在,石亨来的比他还快。

范广也在一瞬间意识到,可能自己的神机营,也已经被石亨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插了党羽。

他上前道:“陛下恕罪,臣来迟了!”

“不,你有大功!”朱棣大笑着上前,亲切地拉他起来,道:“你的神机营在夺取京师九门中是主力,事后人人都有封赏!”

范广不卑不亢道:“臣谢陛下!”

“对了,朕好像听说,你小子如今还在打光棍吧?”朱棣促狭笑道,见范广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顿时大笑:

“哈哈哈,看来今后,朕是得给你做个媒了。”

范广大惊,石亨却是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范兄弟年少有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谁家姑娘配得上啊?”

“哈哈哈。”众人哄然大笑。

朱棣这时正色道:“诸位,你们舍弃身家性命,随朕做了今日这番大事,朕不会忘了你们每一个人。”

“但是如今,孙氏一门还在负隅顽抗,需要诸位继续助朕掌控大局!”

“我等誓死效忠陛下!”

众人也都纷纷正色起来,大喊几声,开始在承天门散开,直奔城内各地孙氏族人的府邸。

去干什么?

自然是去杀人。

也是去争功。

朱棣一番话说得相当明白,今天晚上,谁杀的孙家人越多,谁的功劳就越大。

这是他们距离封侯拜将最近的一次!

现在他们都恨不得,孙家人生得再多些,才好够杀。

......

北镇抚司。

作为孙继宗之下,孙若微的第一个弟弟,也就是堡宗朱祁镇的二叔,孙绍宗掌管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亲军以及诏狱。

如今锦衣卫指挥使虽然是刘敬,却毫无实权。

上次孙继宗家奴行凶,在京城仗势欺人的事发了以后,刘敬尽管想查,但是被孙绍宗掣肘,有心无力。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即将倒向太后孙若微时,来自皇后寝宫坤宁宫一个宫娥的消息,使他燃起了新的希望。

朱棣本身是没想着要拉拢这个被架空的锦衣卫指挥使,因为非常时期,皇帝亲自召见信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会成为众失之的。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说皇后汪氏的聪慧过人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后、孙氏一族和景泰皇帝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坤宁宫,还有一位东宫之主。

坤宁宫一番对话下来,从自己妻子口中得知当朝皇后的贤明,刘敬再无顾虑,彻底倒向了朱棣。

这次动手,也是刘敬表露忠心的机会。

孙绍宗接到孙继宗的消息,正纠集了他属下的锦衣卫亲军,准备去攻打皇城,救出太后。

因为只要太后能出皇城,事情就还有转机的希望。

正当他要走出北镇抚司衙门时,一队锦衣卫忽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为首的正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敬。

站在刘敬身后的,还有汪泉之子汪瑛,也就是如今皇后汪氏的父亲,奉命掌管南镇抚司。

孙绍宗抽出刀,冷冷道:“都给老子让开。”

“我是锦衣卫指挥使,我的命令是都不许动。”刘敬既然站出来,就是押上了妻女的性命,断然没有丁点退让之理。

他站定不动,手握绣春刀,静静道:“北镇抚司归我节制,都退下!”

“孙氏造反作乱,尔等是随本使除祸,还是跟着他孙绍宗负隅顽抗,最后连累满门抄斩?”

“我最后再说一遍,退下!”

第八十三章:太后的忠犬 “这怎么办…”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除了少部分孙家的嫡系外,其余人都是在京城安家落户、有家有室的。

面对刘敬的声色俱厉,更以造反相威胁,一时间都怂了。

很多人的小民思想正是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已经是出人头地的锦衣卫官身了,造反了封赏的也不是自己。

用身家性命去给孙家的人做嫁衣,不值得。

一时间,北镇抚司的旗校们面面相觑,都是不敢继续上前,孙绍宗见了十分吃惊,回身抓住一个锦衣卫百户的衣领。

“你在干什么?”

“我往日待你们不薄,如今为何不帮我?”

“只要太后能从皇城救出来,你们就都是有功之臣,等来日太上皇回京,一定会封赏你们!”

站在后面的汪瑛冷笑道:“陛下已经下旨,孙氏一族造反乱政,将在今夜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如果尔等继续执迷不悟,今夜都活不过去!”

“就算那个太上皇能回来,你们也等不到了!”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尤其是那些北镇抚司的旗校们,听到皇帝都已经彻底给孙氏定性下旨诛杀,自然明白,大局已定了。

后头一员千户问道:“真能既往不咎吗?”

这时,锦衣卫指挥使刘敬大声道:“我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位是当朝的国丈,皇后的父亲!”

“你们是听我们的,还是听这个乱臣贼子的?”

那千户闻言,将刀扔到地上。

话说的不错,一边是奉旨拿贼的锦衣卫指挥使和国丈,而且人多势众,另一边不仅毫无大义,也是一盘散沙。

继续跟着孙家混,只能是死路一条。

这锦衣卫千户于是回身,大声说道:“都把刀放下!”

很快,更多的北镇抚司旗校选择放弃抵抗。

孙绍宗焦急不已,一刀将眼前的百户捅死,随后胡乱挥舞,又砍死一名旗校,不死心的喊道:“你们都给我上啊!”

“我孙家待你们不薄,为何不上啊?”

他不知道,这般作为,更让他仅有的人心也迅速失去。

最后就连准备死心塌地随他赴死的嫡系们,也纷纷后退,想要避开眼前这个状若癫狂的疯子。

为了这样的人而死,值得吗?

刘敬缓缓抽出华丽且锋利的绣春刀:“你孙家大势已去,孙继宗已死,放弃徒劳的抵抗吧!”

“什么,大哥也…?”

孙绍宗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料下一刻,他大喊一声,忽然持刀冲过来,“刘敬,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着,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

“就凭你?”刘敬迅起一脚,将孙绍宗踹开到一边。

他冷笑一声,随后赶上前去,一刀将孙绍宗杀死,转身道:“孙绍宗已死,只诛孙氏,降者不杀!”

......

激烈的喊杀声,一直到凌晨方才宣告平息。

当第一个百姓壮着胆子踏上北京的街头时,却惊人的发现,现在的京城,竟与昨日毫无二致。

喊杀声持续了整夜,但现在的街上竟看不见一具尸体,忠于景泰皇帝的士兵们已经夺取了全城的控制。

孙氏的党羽,不是被圈住出不来,就是在激烈且短促的拼杀中被击败,除了空气中尚未消散的血腥味以外,北京城还是那个北京城。

这是一次极其成功的政变。

有了上次发动靖难的经验,这一次朱棣从布局到动手,每个人都有相应的安排,甚至还留了根本没用上的后手。

从昨天上午开完朝会,一直到现在,每一个步骤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虽然也有始料未及的事,但朱棣坐镇皇宫,总操大局,孙家的微弱抵抗没能翻起任何浪花。

如此稳定的局面,也令北京城的百姓对这位新皇帝的能耐更加信任,他们纷纷走出房门,走上街头,对昨夜的见闻交头议论。

随着紫禁城的十二响钟声敲响,大朝会连续举行。

按照规制,昨日朝会后,下一次本该是在三日后或五日后,反正不会间隔太近,但今日是为了什么,朝臣们其实都明白。

当朝臣们在鸿胪寺的传唱下,一如既往地走入奉天殿,现在坐在他们头顶的,只剩下了一个人。

景泰皇帝,朱祁玉。

临朝听政一年之久的太后孙若微,不知道去了哪里。

细心的人也已经发现,进入皇城时,不只是皇城的守卫部队全部换了一批人,就连隶属于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也都几乎全是生面孔。

看起来,昨夜发生的事,比他们在府中听见的要更加激烈。

看到坐在皇位上的景泰皇帝,众人不难想象,昨夜的一番博弈,竟然是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势弱一方赢了。

怎么赢的,众人心知肚明。

一番“夺门”政变,手段之凌厉、果断,不仅孙若微无法预料,就连群臣也都没想到,这位从前的懦弱王爷,居然有胆子这样去做。

如果不是现实几乎就摆在眼前,群臣就算到了奉天殿,也还是不敢相信的。

“太后呢?”

“敢问陛下,为何坐在太后的位置?”

站出来的,是礼部左侍郎杨善。

看他言辞激烈之意,朱棣差点儿就相信昨夜这货是睡得太死,连近在迟尺的喊杀声也没听见了。

朱棣澹澹看着他道:“太后疯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杨善立刻反驳:“昨日朝会,我等见太后还是面色红润,十分康健。”

“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棣微微一笑,不作回答。

杨善却自以为得计,继续逼问:“陛下,臣请求面见太后!”

有几名官员也立刻出列,同声道:“臣等请求面见太后,太后到底是不是疯了,还要朝堂公卿决定才是。”

听到这话,朱棣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看着他道:“杨善,昨夜你很是老实嘛,怎么一到这奉天殿就不困了?”

杨善脸色一红。

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昨晚上他的确早就听见外头的动静了,毕竟这么大的动静,只要不是聋子基本都听得见。

但问题是,他没敢出来像今日朝会一般去给孙若微这个太后“做主”。

至于说今日站出来,也只是为了表露自己对孙氏一门的忠心耿耿而已,毕竟他也是要脸的。

何况,杨善也还并不知道这一夜情况的严重性。

在他看来,现在这个时候,正是表露对太后忠心的时候。

趋炎附势的人多了,根本算不得什么,雪中送炭,却是天大的恩情。

日后无论太上皇回京还是太后重新起势,必定都要算起今日旧情,杨善还在为自己的聪明而沾沾自喜。

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第八十三章:《正统奸臣录》 “就算你不出来,朕也还要找你算账。”

就在杨善沉浸在自己的聪慧之中无法自拔时,朱棣冰冷的话语,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将他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杨善胆虚不敢与朱棣对视,下意识低头,苍白的辩驳道:“臣又无罪,陛下有什么账和臣可算?”

“孙继宗造反祸乱,纵兵攻打皇宫,你往日与孙氏一族,来往甚密,书信皆在北镇抚司,岂能与之无关?”朱棣冷笑道:

“来人,将礼部左侍郎杨善押下去,以谋反罪诛灭全族!”

语落,两名生面孔的大汉将军上殿,将还在懵逼状态中的杨善架住就往下走。

杨善整个人悬空,脑回路顿时反应过来,大呼:“陛下,臣无辜!臣对大明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臣无辜啊!”

剧本不该是这么演的!

我站出来是为表露忠心,不是来找死的!

太后呢?

到底什么情况,一夜的功夫,难不成就彻底失势了?

很明显,在府邸中躲了一夜的杨善,和其余很多朝臣一样,都还搞不清楚状况。

只不过他是个急功近利的人,想做第一个给孙若微火种送炭的人,他的下场,也让其余朝臣转瞬间看清了大明现在真正的主导者是谁。

作为内阁首辅,如今的王直是油锅里的那个人。

内阁首辅既是文臣之首,上到景泰皇帝,下至满朝文武,全都在等他这个有地位的人站出来表态。

可即便是王直,也实在没预料到如今的这个局面。

几天之内,大明的整个中枢就完全变天了,事态转变之迅速,甚至于他这个内阁首辅事先也全然不知,现在也是多脸懵逼。

王直的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选择替杨善求情。

杨善的下场已经显而易见,刚刚发动政变夺取宫政大权的景泰皇帝,如今需要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

碰巧,这货就跳出来了,结果全族都噶了。

王直之前是猜到杨善可能会被当成典型处理,但是他没料到这位景泰皇帝竟然这么狠,直接诛灭了他的全族!

这种行为,也是在告诉在朝的群臣,至少皇宫和京城,大势已定了,任何人都翻不起风浪。

杀鸡儆猴之后呢?

则需要一个抚慰人心的机会。

想到这里王直忽然会议起了年少时期的一段往事,意气风发起兵靖难的朱棣,率领靖难大军攻入金陵,就是如今这样一副样子。

当时王直还是个少年,朱棣骑马进入金陵时,曾在人群中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便令年少时的王直浑身一颤,引为天人。

彼时的朱棣,做事凌厉、果断,对敢于犯颜的建文旧臣,不说二话,直接就杀,轻则身首异处,重则灭族。

诛杀建文旧臣后,对其余的臣子则是倍加拉拢,并且出台相应的善民政策,迅速稳定了靖难之役后的全国人心。

他的欲擒故纵,他的欲取先予,王直一直都深深刻在心里。

只不过王直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一辈子,竟然经历了两次重大的政变,还都是如此的相似。

这位景泰皇帝如今的做法,简直是深得太宗文皇帝的深传,一点儿不拖泥带水,老练得根本不像第一次。

凭借经历过靖难之役的经验,王直很快发现,只要眼前这个景泰皇帝,不会忽然犯傻,太后一党就根本没有任何翻盘的希望。

略作思索,王直很快就转变心态,决定做这个带领群臣谄媚的从龙之臣。

他于是在万众瞩目下上前,说道:“陛下圣明,孙继宗身为外戚,却掌兵权,违背祖制不说,竟敢纵兵攻打皇城,的确该死。”

朱棣也缓和神色,脸上凶狠的神色顿时消散,和颜悦色道:“爱卿所言,甚合朕意,诛灭杨善全族,实非朕之本意。”

“孙继宗调动后军都督府,孙绍宗胁迫北镇抚司,意欲攻打皇城,朕迫于自保,不得不诛杀孙氏。”

“太后想必是为孙氏一族不顾皇恩浩荡之做法甚为失望,因此而疯,太后虽疯,但朝廷礼制尤在,朕亦当遵行。”

“孙氏一族造反祸乱,皆系狼子野心、咎由自取,与诸位爱卿无关,与太后更是无关,朕此后会继续礼尊太后,现已迁居仁寿宫。”

“诸卿尽可放心!”

一番话下来,浮躁起来的人心渐渐安定下去。

朝堂上的人精都听得出这一番糖衣炮弹下包藏着的威胁之意,但他们至少能确定,只要不和杨善一样蠢得跳出去,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个时候,活着还是最重要的。

这一番软硬兼施,令许多历经几朝的老臣们,都是倍感熟悉。

礼部尚书胡濙这时出列道:“启奏陛下,为合乎礼制,臣与兵部尚书于谦、大理寺卿王文等商议,请立陛下之生母吴氏为圣皇太后,尊居仁寿宫。”

“唯今之计,两宫并立,为从善之举!”

“准卿所奏。”

朱棣一身铠甲尚未脱去,还有些许早已凝固的血渍,忽然从龙椅上下来,走在奉天殿上。

随后,与群臣的眼神一一对视。

静静走了一圈回来,朱棣一步步登上御阶上,回首说道:

“自今日起,凡正统年间遭受贬斥的官员,尤其是遭受王振和孙氏一族迫害的官员,一律恢复原职录用。”

“正统年间的一切惩戒条陈,凡与永乐一朝相悖的,皆概作废,遭受惩戒之人员,皆免惩戒之身,择优录用。”

“礼部尚书胡濙!朕命你拟定《正统奸臣录》,将孙氏一族作为魁首录入,太后既已疯癫,可免录其中。”

《正统奸臣录》

这是代表着什么,胡濙自然明白,但也没什么推托之词,站出来说道:“臣领旨,举荐商辂、王一宁、江源三人辅以编撰。”

“准。”

朱棣颔首,随后正色道:“朕如今诛杀孙氏,匡正天下,必当尽诛邪佞,倘若有罪者不敢杀之,无罪者赦免从事,纲常何在?”

“群臣悉知,朕之本意,绝非误伤牵连祸及伤亡,散朝吧。”

于谦这时忽然出来道:“臣兵部尚书于谦,有本所奏。”

朱棣这才看到了在这次政变中,手握最大权利,但却一直当一个幕后透明人的于谦,笑笑点头,示意让他继续。

于谦说道:“陛下既已亲政,当御群臣拜太后,既合乎礼制法度,也可稳天下臣工之心。”

朱棣深深看了他一眼,略作迟疑,随后道:“准。”

第八十四章:太后疯癫了 第二天,杨府。

午时。

杨府中的老太端坐在正堂,琢磨道:“奇怪,若是往日,我儿早该上朝回来了,怎么今日还未见到。”

似乎是在回应她的疑惑,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是响起。

杨府的一名老仆立刻上前,然而当他打开大门,当即便是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是谁啊?我家老爷出去了。”

杨府门前,是一大批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旗校。

为首的四名锦衣卫,有三名百户和一个千户,千户出示了一枚腰牌,面无表情道:“北镇抚司,卢忠。”

“杨善勾结孙氏一族,谋反作乱,已在奉天殿诛杀,陛下有旨,诛灭杨氏全族,都给我上!”

老仆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腰刀便刺入了他的体内。

卢忠一脚踹开挡在眼前的这老头,第一个冲进去,大声喊道:“北镇抚司,奉旨抄没杨府,一个不留,杀!”

在他身后,将街道都堵塞的北镇抚司旗校们蜂拥而入。

那些杨家的族人以及杨府内的仆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见到大批的锦衣卫冲进来,逢人便杀,见门就踹。

杨府的老太听着周围陡然而起的喊杀声,慌张不已,情急之下想要起身,却是哎幼一声绊倒在地。

往日恭顺在后侍奉的仆人,这时早已不知去向。

“来人呐!”

“来人呐,快来救救老身我!”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在锦衣卫脚步声之下连绵不绝的惨叫声。

政变后声势浩大的清算行动,也是从这开始拉开序幕。

对于那天晚上如此浩大的军事政变而言,瞒是瞒不过去的。

朱棣一方面不分良莠,重新启用了在正统年间遭到贬黜的官员,收拢了大批的人心。

另一方面,令礼部着手编撰《正统奸臣录》,加大了临危即位的合理性与正统性。

随后,通过圣旨昭告天下的方式,将那一夜的政变彻底定性,宣扬为正义一方,令天下各州府县张榜公示。

朝廷的官方解释在朱棣成功通过政变,将孙若微幽禁于清宁宫的第三天发出。

在百姓眼中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美化过的版本。

景泰元年一月发生的“夺门之变”,是指以孙继宗为首的孙氏一族意图攻取皇城,胁迫皇帝的一次大规模政变。

但是因为景泰皇帝的勇武及麾下诸臣将的通力合作,最终成功制止了此次政变,并且将贼首孙继宗、孙绍宗、孙显宗等五人当夜斩杀。

垂帘听政已近一年的孙太后,也因此事遭受极大的打击,精神状态几度崩溃,再也无力辅政。

从而,景泰皇帝顺理成章的亲政。

亲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给北镇抚司,诛杀了在朝堂上第一个跳出来找死的礼部左侍郎杨善全族。

半个月后,朱棣顺应兵部尚书于谦的奏请,率领群臣到清宁宫,拜见迁居于此的太后孙若微。

相比于富丽堂皇的仁寿宫,自张太皇太后仙逝以后便无人居住的清宁宫,可以称得上是破败不堪。

说是迁居,但却等同于幽禁。

在孙若微迁居清宁宫的当夜,在此地全部的宫娥和太监便被王诚更换,全都是曾经被孙若微和其下属贬斥过的。

这些宫娥和太监,不会对这个幽禁的太后有半点的尊敬。

褪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这句话的残酷在此时更显得淋漓尽致,因为朱棣除了日常三餐以外,对孙若微的生活起居根本毫不关心。

意思很简单,你们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只要别把孙若微给朕弄死就行,现在她还不能死。

在如何让孙若微生不如死这方面,或许没有人比这些宫人更懂。

朱棣一步步上了台阶,看着破败不堪形似破庙的清宁宫,推门走了进去,外头的群臣不敢逾越,都是伸长了脖子张望。

但就算是最前方的王直、于谦等人,也只能看清楚朱棣的半个背影,对孙若微到底境况如何,是根本不清楚的。

此时此刻,在朱棣眼前的孙若微,已然是换了个人,她那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白了一半,由于许久未曾清洗,乱糟糟的如同鸟窝。

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披头散发的孙若微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见到了一个在光里的背影。

“太宗皇帝?”

“你来了,我错了,我错了…”

孙若微爬上前,沿途打翻了宫人为她准备的饭碗却毫不在意,一手死死抓着朱棣的腿,神神叨叨的道:

“你饶了我吧,好不好?”

“太宗皇帝,我不知道是你,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我、我…”

朱棣看着精神已经崩溃的孙若微,内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但这一切还没完,还只是个开始。

失去的一切,这一世朕都要重新夺回来。

大明受到的一切屈辱,朕都要再打回来。

也先?

他还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对手,朕这一世的目标,是打下一个大大的大明,一个不肖子孙也难以撼动的大明。

朱棣俯身下去,一只手支起孙若微的下巴,审视她一番,道:“朕告诉你一句实话,在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朕就猜到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朕有一份遗诏,留给杨荣,但是朕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朕会亲自去一趟他家,一探究竟,至于你那个儿子,呵呵呵…”

说到这,见孙若微似有异动,朱棣忽然间冷笑起来,却是不再继续说下去。

孙若微立即道:“他怎么了?”

“我儿子,也是你的子嗣,你难道就?”

朱棣继续笑着。

但是没有多说,直接转身来到清宁宫门前,对阶下的群臣喊道:“诸位爱卿,太后已经神志不清了!”

众人闻言,纷纷赶上台阶,眼前的一幕,令他们所有人瞠目结舌。

这…

这还是从前那个垂帘听政、雍容华贵的太后吗?

看见孙若微如今的样子,所有人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是个疯子,无论神态还是形态,都像一个完全的疯子。

于谦也是第一次露出了动容的神情,颤着脚步上前,伸出手扶住孙若微,直视着她的眼神,试探问道:

“太后?”

“臣是于谦,您认得臣吗?”

孙若微紧紧盯了他半晌,忽然神神叨叨的道:“太宗皇帝,他是太宗皇帝,太宗皇帝回来了。”

“他、他是太宗皇帝!”

群臣都是目瞪口呆,因为孙若微指着的,正是负手站在最中间的景泰皇帝。

朱祁玉,是太宗文皇帝?

这怎么可能呢!

于谦闻言,缓缓松开了孙若微的肩膀,惶然后退几步,随后跪下一拜,大声呼道:“太后,疯癫了!”

“太后疯癫了!”

第八十五章:孙党密谋 景泰皇帝率领群臣拜见太后,最后却得出了一个一致结论,太后疯了!

很多不够资格上朝的文武群臣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想法是不可置信,前几天太后还好端端的坐在奉天殿上接受朝会。

如此短的时间,说疯就疯了?

但问题是,最终确定此事的是于谦。

很多人对于谦这个领导北京保卫战之人的品德还是十分信赖的,忤逆景泰皇帝,提出拜见太后这件事的也是他。

于谦的忤逆和杨善的忤逆虽然看似一样,但结果却截然不同。

杨善的忤逆是趋炎附势、不识局势造成的,所以最后连累全族,落得个被诛杀的下场,杨氏一族被北镇抚司砍掉的脑袋就有二百多颗。

于谦的忤逆,是忠于国家,为社稷发出这一问。

你景泰皇帝说太后疯了,太后就是真疯了?

不去看一眼,谁能相信?

所以,于谦选择了忤逆皇帝,但却出于公心,忠于社稷。

相比于身为北京总兵官,但依旧选择争功附势的石亨而言,于谦的按兵不动,掌控大局,则更显得令人敬佩。

明知有功而不争,是谓正。

如果说消息是于谦确定的,那么十有八九孙若微是真的疯了,就算是心中对于谦有所不满的人,也不会有半分的怀疑。

貌似坚强的太后,一个政变居然就疯得如此彻底。

很多人不敢相信的同时,也是唏嘘不已。

很快,那天在清宁宫外的场景便不胫而走。

为什么连于谦也说孙若微是疯了,那是因为一句话。

据说当时群臣全都聚在一起,嚎啕大哭,好像是死了爹娘,而身为太后的孙若微披头散发,满脸惧意的指着景泰皇帝,说他是太宗转世。

景泰皇帝朱祁玉,是太宗文皇帝转世?

这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除了曾被朱棣面召过掌管上直十二卫旗军的刘永诚深以为然,其余人全都是当笑话听的。

这么说吧。

与其说景泰皇帝朱祁玉是太宗文皇帝转世,倒不如说他老人家是大罗金仙下凡来得更有公信度。

起码这解释了为什么朱祁玉在即位前后简直是两个人,至于说太宗文皇帝重生,这根本不可能。

要是死的人都能重生,为什么这次重生过来的不是朱元章?

这些消息在最近日子里不断传出宫外,逐一拼凑成了一幅绘声绘色的图景,为那些没有资格上朝的京官们,以及各地文武详细描述了当日发生的事情。

一时间,谣言开始从京师向各地蔓延,朝廷已经变天了,大批在正统十四年间遭到贬黜的旧臣全部得以复职。

这些人自然知道是靠的谁,才有咸鱼翻身的机会,所以重新上任以后,他们的第一件事无一例外便是上奏为景泰皇帝歌功颂德。

各地谣言四起,称赞皇帝圣明的奏疏却一刻不停地往文渊阁递,看得王直、陈循这些阁臣直皱眉头。

很多人在对当下变幻不定的局势推测时,有一批人却是悄然聚在一起,决定用出最后的杀手锏。

孙若微关于朱祁玉是太宗文皇帝转世的疯言疯语,虽然没能让人相信,但却给那些她曾经的旧臣提了个醒儿。

有心之人在找出永乐年间的卷宗后很快比对出来,如今这位景泰皇帝的做法,与当年靖难之役朱棣进金陵后如出一辙。

很显然,这位朱家的小辈后生,是在复刻他太爷爷曾做过的事。

一些历经多朝的老臣站错了队,在知道彻底不能倚靠太后孙若微和她背后的孙氏一族以后,便开始人人自危。

因为若是按照靖难之役的步骤,下一步,就该是诛杀掉他们这些曾为太后做事的旧臣了。

在当年,这些人叫“建文旧臣”。

孙若微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在面见当日得到太后懿旨,或者说起码给到一些暗示,这也是他们前来的目的。

但最终的结果所有人都没想到,太后疯了,然后还说如今的皇帝是太宗文皇帝转世,那他们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了。

......

风月楼。

由于谈话问题实在敏感,这一次他们选择了一处较为偏僻的三层雅间,上不上,下不下,刚好能隐藏在周围的喧哗之中。

十几个人坐在圆桌周围,更多的人站在房间中,显得十分拥挤。

所有人都是面色沉重,唉声叹气的声音不断传出来,沉闷的气氛不知过了多久,一句略有气愤的声音传出来。

“诸位无人敢当这第一人,便由我许彬来做。”一个坐在圆桌中的人站起来,环视众人道:

“唯今之计,我等决不能束手待毙了。”

“我们中有许多都是历经多朝的老臣,难道还不知道五十年前靖难之役发生了什么,当时太宗皇帝进京,是如何对待那些建文旧臣的?”

“如今我们这位代为皇帝的‘陛下’,是要彷照太宗皇帝的靖难之路,下一步定然便是要大开杀戒,对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下手。”

“杨善的下场,可还历历在目!”

太常寺正卿许彬的康慨陈词,令房间中的气氛微微活络,许多人都是不断点头,开始激烈的探讨。

一人说道:“那又如何?石亨、张懋、范广和刘聚手握重兵,都是皇帝的爪牙,我等文臣又能有何用处?”

有人冷笑道:“非也,我等可以发动各自门生故旧,于天下举兵,太后疯癫绝非事实,而是被皇帝幽禁后宫。”

“京师中我等尚不可为,便可以以退为进,自请发往各处,联络孙氏旧臣,相约为应,再来一个起兵靖难!”

这一番话,令许多人都觉得可行。

商讨一会儿后,许彬再度起身说道:“诸位说的,在下听来,有如醍醐灌顶,若成,这是不世之功。”

“但问题是,我等要以何等口实为应?”

“幽禁太后恐怕不足,该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勋贵在京中做我等之内应,加上各地的孙氏旧臣合力,定能逼迫昏君退位,还政太上皇!”

底下顿时拍桉叫绝。

有人又问:“可是如今太上皇尚在宫中,我等如何接回太上皇,又该以什么身份前去?”

许彬说道:“内阁诸多阁老软懦怕事,屈服于昏君之下,已不可信,我明日便当朝提出迎回太上皇之事,看他如何应对。”

“京中勋贵,大有不得志者,如那张輗、张軏,这二人为河间王张玉之子,早便是郁郁不得志。”

“论辈分,那张懋还是他们的侄子,眼见张懋成为昏君的心腹之臣,岂能没有半分嫉妒之心?”

“我等即可利用这点,先行拉拢。”

第八十六章:议迎堡宗 翌日。

朝会。

心思各异的群臣们,再一次站到了一起。

礼部侍郎胡濙出列道:“启奏陛下,臣为正统奸臣录总撰,初步编订正统年间谄媚王振、孙氏一党等臣八十一人,请陛下御览。”

八十一个人!

这是什么概念,这还只是初版!

很多人顿时交头议论,这个胡濙作为多朝老臣,办事还真是会替景泰着想,尽心尽力的去编撰这份奸臣录。

初版就涉及京官八十一人,真等他编完,岂不是我们这些在朝为官的,大部分都成正统一朝的奸臣了吗?

胡濙仿佛没有听到其余臣子对他的指指点点,在他看来,这帮人又怎么能知道自己更加高尚的想法。

王诚上前,将初版接来,随后交到在龙椅上坐着的朱棣手中。

底下的臣子很是疑惑,因为这次上前来的宦官是个生面孔。

或许王诚最近在内廷窜起来的很快,可这些眼比天高的朝臣们是不会去怎么关注内廷某个太监的起落的。

当王诚第一次站在奉天殿上,许多人都是懵了。

这家伙是谁?

兴安呢?

金英呢?

这二位大裆,才是众所周知的内廷扛把子啊!

正常情况下,的确该是兴安或是金英来做这件事。

此前,王诚不过才是个司礼监的第三秉笔,就算有乾清宫之便,如此重大的事,也不该由他这个内廷中的小辈来做。

但问题是,金英已经被拿下了。

金英在上次政变中,以勾结孙氏一族,蛊惑太后之罪被京营千总胡立率领京营兵士捉拿,虽然还没死,但是也正在被关押在南海子。

除非天神下凡来救,否则一辈子是出不来了。

所以作为第三秉笔的王诚,顺理成章地接任成为了当下司礼监的次笔。

兴安依旧是司礼监的掌印,可相比于杨善之流,在内廷供职数十年的老裆兴安却是十分清楚当下的局势。

对他而言,现在是该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兴安最近皆以告病为由拒绝出席朝会,借机澹出朝堂视野,就连司礼监的事务也逐渐移交次笔王诚办理。

对于这些,朱棣看在眼里,却是一直沉默。

所以皇帝的态度很明确,是有让王诚执掌司礼监的意思。

虽然兴安目前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可真正掌权的到底是谁,内廷的诸多宫娥、太监以及妃嫔们,全然明白。

王诚背靠景泰皇帝,打掉金英,压住兴安,俨然成为内廷如今唯一的大裆,也是从现在开始,继王振之后,内廷又出现了一位老祖宗。

这个老祖宗,正是朱棣一手提拔起来的王诚。

王诚的发家事迹和王振有些许相似之处,都是背靠皇帝的信任,才得以能在内廷呼风唤雨。

至于说王诚能打掉金英,压制兴安,则完全是因为他依附的朱棣掌握了大权,与他个人的能耐关系不大。

就算王诚本事再大,朱棣没有实权,他在内廷也完全不能和金英、兴安这两个老牌的大裆相抗衡。

这样看来,太监跟了一个好主子,是有多么重要。

但是相比于王振的祸国乱政,王诚就显得精明许多,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都很清楚,做事很让朱棣放心。

兴安的明哲保身,为他避免了血光之灾,即便是王诚有心清算,碍于朱棣还没发话,也只好作罢。

朱棣不会滥杀,只会杀该杀的人。

兴安一直以来都算是比较老实,之前朱棣也大有招揽他的意思,兴安虽然没有完全靠过来,却也自此和孙若微断了联系。

要是再动手杀了他的全家,势必会形成人人自危的局面,不分好赖一刀切,那就没有道理了。

对于王诚几次暗示想要除掉兴安的态度,朱棣一直都是比较暧昧,既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的意思。

所以,王诚一直都没敢去进一步对兴安下手。

他明白,如果这位皇帝真的有意除掉兴安,他会明说的,这种不清不楚的态度,其实就是还不想动手。

将名录接到手里,朱棣微蹙眉头,问道:“这里怎么还有王骥?把他的名字去掉!”

“王骥从朕有功,当加封,而不是论为奸臣。”

“你是怎么办事的?”

胡濙一副十分惊惧的样子,连忙说道:“陛下恕罪,是臣昏了头了,臣散朝便去带领编撰名录的臣工们连夜核对。”

“至于从前朝议王骥谄媚王振之事,也当重新核实再说了。”

“如此甚好,起来吧。”朱棣微微一笑,对底下说道:“王骥,这次你有大功,你放心,朕会封赏你的。”

王骥有些受宠若惊。

实在是没想到,这位新皇帝如此的圣明。

想他为朝廷征战沙场数十载,战功不敢说比宁阳候陈懋要高,但也绝对少不了多少,却因陷入王振阉党之祸晚节不保。

王骥之所以如今六十好几,还带着儿子亲自披挂上阵,就是连脸也不要了,彻底摒弃了自己的一声荣辱,所图的是子孙后世的福祉。

朱棣明白这一点,所以满足他,也是拉拢勋贵的手段。

王骥老泪纵横,只觉得再遇明主,恨不得一下子年轻三十岁,为眼前的皇帝继续征战沙场,建立功勋。

“臣王骥谢陛下隆恩!”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朕如今给你平反,是你应得的。”朱棣示意他起来,随后转头问道:

“诸卿还有何事启奏?”

早等待多时的太常寺正卿许彬立即站出来,恭敬说道:“启奏陛下,臣提议迎回太上皇!”

“太上皇北狩多日,太后如今疯癫成症,想必就是思念恳切所致,如今孙氏一族造反被诛,概因咎由自取。”

“为太后所计,还请迎回太上皇!”

这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寂静下去。

迎回太上皇。

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实在太过敏感了。

景泰皇帝刚刚通过政变夺取大权,正在进行清算和封赏,如此短促的提及接回太上皇之事,明显是对皇帝宣战的举动。

许彬的话,就连王直和陈循这种老古董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么大的事,你自己就提出来了?

这不是不把我们这些内阁的老臣放在眼里吗,迎回太上皇与否,该向皇帝建议的是内阁,而不是你许彬!

第八十七章:以谋反罪诛之 王直出来说道:“现在还不是提议迎回太上皇的时候,还是等一等看吧。”

许彬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不是景泰,却是内阁首辅。

许彬蹙眉道:“敢问阁老,为何不是时候?”

“太上皇北狩,陛下代为天子已有多月,劳累功高,应当尽早迎回太上皇,慰问太后之心,也安定天下人心。”许彬说道。

王直冷冷道:“天下人心已定,何用太上皇回京?太后疯癫,是因孙氏一族,造反作乱,太上皇回来,难道就能让太后恢复吗?”

许彬还要多说。

内阁次辅陈循也站出来斥责道:“你太过放肆了!迎回太上皇之事,我等朝臣,谁人不想?”

“现在不是提出此议的时候,你快退下吧!”

许彬一愣,只好退下。

朱棣坐在上边,从最初许彬提出这件事开始,一直到内阁和他互相倾轧,全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内阁之所以反对,一不是话中的大公无私,更不是为自己这个做皇帝的着想,只因为许彬的话,触及了他们的利益。

看起来,一些支持孙若微的太后党,已经和内阁有了矛盾。

自己,正可以利用这点。

平日鲜少出来露面的内阁大臣们,这次之所以纷纷出来指责许彬,正因为一旦按照许彬所说,迎回了朱祁镇,他们也就没了迎立之功。

这些文臣,全都是精明之人。

对于内阁来说,站出来反驳,既合乎自己这个现任皇帝的利益,也是他们利益的驱使,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朱棣眼见许彬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出来笑道:“朕倒是不反对迎回太上皇,不过内阁如此坚持,朕也不好拂了诸位阁老的意思。”

“这样吧,此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论。”

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许彬虽说俯首退下,可他却是脸色铁青,今日站出来本想的是逼迫皇帝表态,因为他们的想法,朱祁玉定然是不肯迎回太上皇的。

只要在朝会上表露了拒绝之意,这位景泰皇帝的权威就会大打折扣。

朱祁玉和朱祁镇,毕竟是兄弟之情,前者继位时的说辞也是代为皇帝,逼不得已为之,如今迎回太上皇,他是不得不同意的。

但是计划不如变化,许彬没有想到内阁的意见会如此激烈。

而且此外,这些别有心思的太后党朝臣也未能入愿见到景泰皇帝听到这一番话后,勃然大怒的情景。

相反,景泰皇帝冷静得很,不仅没有暴怒,居然还一副十分支持的样子,说是因为内阁的反对,这才不得不准奏。

这样一来,许彬就是完全处于被动了。

他不只是提前暴露了自己的底牌,更是将身家性命置于险地,从发动政变、囚禁孙太后的手段来看,这个皇帝下一步会做什么,很难预料。

事实上,朱棣在听见他提出迎回那个不争气的重孙子时,心中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内阁的激烈反对,也在意料之中。

散朝以后,朱棣一走出奉天殿,整个人的神情便是极度的冰冷。

转角来到内廷,朱棣顿住脚步,不再向前。

王诚何许人也,自然明白皇帝是有话要吩咐,许彬在朝堂上的提议,对皇帝有什么影响,他也心知肚明。

“你们都退下。”

王诚立即屏退了宫人,独自上前,一副聆听状。

朱棣紧紧捏着白玉栏杆,说道:“派锦衣卫千户卢忠,带北镇抚司的人手在今夜去查许彬的府第。”

“记住,要让他以蓄养家奴,意图谋反被诛。”

王诚眼神一紧,心想这位爷的心思居然如此狠辣,连忙说道:“奴婢明白,但有一问,为何是卢忠?”

“上次办事,卢忠很是得力。”朱棣边走边道:“刘敬虽然忠心,但他毕竟有家人,做事畏首畏尾,总有留手。”

王诚瞪大了眼睛,连声说道:“奴婢实在对爷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般细节,爷居然也能全然留意。”

“王诚,你想做下一个郑和吗?”面对他极力的拍马屁行为,朱棣只是转过头来,忽然话锋一转。

王诚自然知道郑和与昔日文皇帝的羁绊,连忙匍匐在地,说道:“郑大人是奴婢仰慕的楷模。”

“阉人中能做到那个地步的,前后也没有几人了。”

“行了,你下去好好儿办吧。”朱棣的话留了半截没说,说完便径自负手离去,留给杵在原地的王诚无限遐想。

......

当夜。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许府响起。

许彬的夫人邹氏睡意朦胧的打开门,却是一下子震惊不已,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要来做什么?”

为首的,赫然便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新晋的千户卢忠。

卢忠本不是千户的官身,只因为这次景泰政变以后,得势的新任指挥使刘敬和国丈汪瑛联合,杀了大批孙氏在北镇抚司的党羽。

卢忠很快在仅剩的几名锦衣卫百户中脱颖而出,被内廷的大裆王诚相中,提拔为锦衣卫千户。

所以说起来,卢忠能到今日这个位置,要有王诚在暗中的推波助澜。

王诚在私下做的事,还远不止这些,朱棣全然知晓,这也是之所以喜欢王诚的原因,因为直到现在,王诚都还是不越雷池半步。

王诚,可谓是朱棣一手提拔培养起来极得力的左右手。

当然了,这也与王诚本身的聪慧有关。

卢忠出示了北镇抚司的腰牌,说道:“北镇抚司千户,卢忠,有人举报许府圈养家奴,铸造兵刃,意图谋反。”

“我等此来,是奉章查桉,还请邹夫人通知许寺卿配合。”

卢忠这一番话,可以说是相当的客气了。

邹氏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回去叫醒了正在睡觉的太常寺正卿许彬。

初听时,许彬是又惊又怒,听夫人邹氏说完了来人是谁,以及对方的说辞后,这才松了口气。

来的并不是刘敬,更不是汪瑛,而是一个之前名不见经传的小百户,叫什么卢忠的。

而且对方的态度极为客气,看起来是例行的检查,这倒也难怪,现在非常时期,京城刚刚经历一场流血政变,锦衣卫是有得忙。

许彬觉得这就是某些政敌的弹劾,所以北镇抚司来例行检查,因而没有任何阻挠,目送卢忠带旗校们进入府中。

卢忠也是别有心机,进门后还与许彬诉起了苦水。

“哎呀,小的叨扰许寺卿了!”

“是有人匿名举报寺卿,寺卿也知道,眼下京城反而最不太平,每天都在抓人、杀人,小的也是不得不来。”

许彬对对方的礼敬一点儿不奇怪。

毕竟自己也是九卿之一,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还是补缺上来的,能有这种反应是相当正常。

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个叫做卢忠的新任锦衣卫千户,在历史上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

第八十八章:蟒袍、飞鱼服、绣春刀 北镇抚司的校尉们进来时,也十分礼貌,进门前还要敲一敲,得到房中之人的许可后,才会进入。

看上去,一副例行查验的样子,许多人都是放下了戒心,一些心大的许家人还开始和校尉们聊天。

卢忠站在门前,笑呵呵说道:“许寺卿啊,现在朝廷不太平,您可是九卿之一,若非有人纠章弹劾,小的又岂敢叨扰。”

许彬被这一通马屁拍得很是舒服,笑道:“不妨事,定是有人嫉妒我许某人的才学渊博,嫉贤妒能而已。”

“哈哈,寺卿真是心胸豁达,若在前朝,该是宰相之资啊!”卢忠也是不断恭维,一点儿没有锦衣卫千户该有的跋扈。

很快,进入许府的校尉们纷纷返回。

“启禀千户,毫无证据。”

“小的也是一样,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许彬本来就是问心无愧,这时候,只是冷哼一声。

卢忠笑着道:“只搜查外院,回去小的只怕不好交差,寺卿您也知道,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敬,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你的意思是,还要搜查内屋?”许彬大吃一惊,有些严厉的道:“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卢忠连忙摆手,说道:“小的这也是例行查验,寺卿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随意打开一个屋子,小的让手下进去一趟随便转转,出去也好交差。”

“寺卿您也知道,隔墙有耳,现在非常时期,小的搜查过后,您府邸也好清净,再不会有什么人来了。”

许彬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

北镇抚司搜完都毫无证据,其余的衙门就更不敢来了,于是说道:“既然如此,你派人吧。”

卢忠继续笑着,随后转头,瞬间露出阴狠之色,对身后一名百户说道:“你进去随便转转,咱们得罪不起这位太常寺的正卿。”

那锦衣卫百户连忙抱拳,随后一路小跑。

看着这百户进去,许彬品味着方才那句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正要询问。

突然间,刚跑进去的百户手举信封小跑出来,大声喊道:“千户大人,搜到联络孙继宗,图谋造反的信件一份!”

许彬呆傻当场,指着那百户道:“你这是血口喷人,你才刚进去!何况就算你看也没看,怎么知道信的内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卢忠的目的既已达到,就更不会去解释什么,笑眯眯道:“哎幼,实在不好意思,这等变故,小的也没想到。”

“劳烦寺卿跟我们跑一趟了,毕竟勾结孙氏图谋造反,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许彬顿时全然明白了。

感情眼前这个锦衣卫千户卢忠,就是个妥妥的笑面虎,看起来丝毫不起眼,说话也谦虚得很,但却是想要你命的。

这下许彬总算是明白了,什么是咬人的狗不会叫,这个卢忠显然就是这种角色,看起来笑眯眯的,说起话来也是一副谦虚小心的样子。

但实际上,知人知面不知心!

许彬很快被几名北镇抚司校尉拿住,余的校尉们也都是一拥而上,将场面控制住,许府的人都没有什么反应的时间。

许彬挣扎着道:“卢忠!你知道自己惹的是谁吗,我是给太上皇办事的!”

“等太上皇回来,他老人家一定要了你的命!”

卢忠略微有些动容,不过很快便被掩饰,仍旧笑眯眯的道:“对不住了许寺卿,小的按例查桉,这也是没有办法。”

“委屈寺卿暂且待在诏狱了,寺卿的家人,我们会处理好的。”

许彬被押走,仍不服气地喊道:“卢忠,等太上皇回来发现此事,你没有什么好下场!”

卢忠看着他被押出去的方向,脸上笑容消失不见,冷冷道:“太上皇?他能回得来再说吧!”

随后,他面无表情的抬头道:“尔等将许府查封,全部家产移交刑部办理,女人押入教坊司为妓,男的押到边关为朝廷出力。”

那进去取信的百户问道:“千户,我们不是还要等结果吗,如此行事,岂不是要给人口实?”

“信都搜出来了,还等什么结果?”卢忠看那百户一眼,冷笑道:“许彬回不来了,你们也别拿太多,给刑部留点。”

“抄家的事儿之所以交给刑部,是大内的王公公吩咐,你们不需要知道太多。”

众锦衣卫听到有油水可捞,还有上头的人顶着,自然都是高清不已,答应一声便开始不遗余力地办事。

......

一夜之间,锦衣卫查抄了太常寺正卿的府邸。

是北镇抚司去办的,去的是一名新晋千户,唤做卢忠,此人办事很是谨慎,可谓滴水不漏。

据说卢忠一开始还与许彬有说有笑,但是北镇抚司却在许彬的卧房搜出一份私通孙继宗相约造反的信件。

正因这封反信,许府被北镇抚司连夜查抄,最后的结果是,许彬下诏狱,查抄许府之事被移交刑部办理。

对一般的百姓而言,这不过是最近太多大事中的一件。

但是于朝堂上的很多人和势力来说,这却是朱棣狠狠地给了他们一巴掌,这位景泰皇帝办事的狠辣和果断,远超他们的想象。

许彬不过是在白日朝会提出了一句迎回太上皇,在散朝的当夜就被下了诏狱,许府也被连夜查抄封存。

但是景泰皇帝却没有下过一份圣旨,看似并没有针对许彬,北镇抚司无意间的发现,只是因一次按例查验而起。

这就是朱棣的高明之处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授意,卢忠才敢去这么干的,但却是没有任何的口实。

整件事情,从朱棣暗示王诚,到王诚分配下属,再到北镇抚司的千户卢忠带人登门查验,一环扣一环,没有一丁点儿的拖泥带水。

在乾清宫的朱棣听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利,也为王诚和卢忠的得力而惊喜,遂而召两人到乾清宫。

“王诚,念你多日伴朕之功,朕授你蟒袍加身。”

“卢忠,查抄许府你办事得力,朕赐你飞鱼服、绣春刀,为北镇抚司诸锦衣卫千户之首。”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从宫娥手中接过这两份代表着身份和地位的“制服”。

第八十九章:诛杀旧臣 南海子监牢。

“来人啊!”

“来人啊!

金英握着铁栏杆,伸长了脖子向外叫喊。

“你们这些东西是给猪猡吃的吗,咱家可是内廷大裆,太后知道了不会饶了你们的,给咱家上好酒好菜!”

他的不断叫喊,还是引来了一阵脚步声。

只不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起了个大早的王诚。

这位新晋的内廷大裆今儿个心情不怎么样,所以打算来出出气。

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曾不可一世的内廷大裆,王诚啧啧称奇,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蹲下来往里扔了一盘食物,问道:

“这是谁呀?”

“哟,不是金大裆吗,怎么变成这样儿了!”

金英冷冷看着被扔到脚下,连猪也不会去动上一口的湖湖状液体,道:“王诚,你现在得意了。”

“咱家是得意,咱家现在是叫那个什么来着,哦对,春风得意!”王诚哈哈大笑,露出了在朱棣眼前从没有过一次的狂妄。

“咱家告诉你,你就好好儿在这待着吧,太后如今被幽禁清宁宫,已经疯了,她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喽!”

“说不准这什么时候啊,就忽然一顿饭吃错,驾鹤西去了!”

金英目眦欲裂:“你敢!你敢害太后?”

“还敢这么狂,和咱家这样说话的,现在大内也没几个,兴安也没这个胆子!”王诚怒骂道:

“来呀!给咱家进去,掌他的嘴!”

被安排在这里看管的,都是往日金英的死对头,这些太监个个都是巴不得见到金英难过,为讨好王诚,更是卖力下了功夫。

三个小太监应声下到监牢中,一左一右将金英按住,余的那个,抡起巴掌就是抽,接连抽了十几下。

由于每一下都是用了十二分力气,小太监打的也有些摇晃,王诚这才叫了停。

看着两边脸都被打得红肿的金英,饶有兴致的道:

“你看看自己,你被人按着趴在咱家面前,咱家一句话,你就会像条狗一样,你拿什么跟咱家讲条件啊?”

“啊?”

随后,王诚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站起来拍拍屁股,冷笑道:“带个郎中过来治治,别给抽死了。”

“这几天让他吃的好点儿,咱家可还不想让他死了。”

几个小太监顿时谄媚笑道:“大裆放心,咱们都是与这厮有着血海深仇,折磨人的功夫最在行呢!”

“如此就好,以后要是东厂建起来了,还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王诚留下一句话,给小太监们无限遐想,随后转身就走。

这一招驭下之术,他是跟朱棣学的。

虽说是现学现卖,但是非常好用。

想到这里,王诚是更加对那位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景泰皇帝十分畏惧了。

......

景泰元年五月十一日。

礼部主撰,户部、吏部、兵部辅撰之《正统奸臣录》成,发往乾清宫供皇帝御览,朱棣看过后批准成册,发行天下。

本就在内阁辅政的辅臣商辂,以辅撰奸臣录功晋东阁大学士。

商辂,这本就在此时富有传奇色彩的人,他的身上再度发生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迹。

他不仅是有明以来唯一一个连中三元者,更是在三十六岁时就已经成为内阁中的阁老,位极人臣。

这样的人,此后二百年也许都不会再有。

一时间,商辂风头极盛。

有人称他是百年不遇的奇才,称作小于谦。

也有人说商辂引入内阁不过是由于次辅陈循之荐,如今添做阁辅,更是区区编撰之功,资历、名望都不够格。

人怕出名猪怕壮,商辂一下子处在了风口浪尖上,也是不得不低调行事,自从入阁,已有数日告病未曾上朝。

朱棣也明白他的苦衷,准许商辂在家中静养一段时日,待风波平息后再入阁理政。

除商辂以外,这次以编撰奸臣录之功晋升的文官,凡四十五人。

这些人遍布京师各部院衙门,从五城兵马司到都察院都有,只有唯一一个共同点,便是都未曾声名支持孙若微。

有些人,更是刚刚起复不久的正统年遭罢黜的旧臣,朱棣的意图很明显,是在打掉一批的同时,再拉拢一批。

其余如一些被王文、于谦、王直、胡濙这些重臣举荐之人,则都被当做重点对象拉拢和培养。

如礼部尚书胡濙举荐辅助编撰奸臣录的王一宁和江源二人,在五月均以编撰功顺利引入内阁。

但此二人资历尚不如商辂,为免非议,朱棣将只让他们作为辅臣辅政,并没有加封为内阁大学士。

进行完这一连串的晋封文臣事宜后,朝政稍稳,朱棣很快又放了一个大招,这就是政变以后铺垫许久,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诛杀孙氏旧臣。

正统十一年七月,朱棣忽然敕谕内阁,以谋反做逆罪,诛杀奸臣录上的一百二十四个孙氏旧臣。

内阁留中未发,但消息已经迅速传出宫外,散播到大街小巷,顿时激起了层层涟漪,因为这一百二十四个人,分布在全国各地。

这些人都是孙氏一族早年安插在地方上关键衙门的心腹,朱棣政变后未曾动手,就是因为人心不稳。

如今既然选择动手,就是已经准备妥当。

作为奸臣录主撰官的礼部尚书胡濙,一时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因为这一百二十四个名字,都是他核对并且上呈到乾清宫的。

胡濙当然有私心,作为主撰官,想在奸臣录中编排上一段事迹,强加上某个名字,这实在简单得很。

朱棣心知肚明,但并未多说,也没有拆穿,只是将计就计,一面暗中调集兵力,打算将这一百二十四人铲除。

尽管这并非是全部的孙氏旧臣,但杀掉这样一批,朱棣就能换上自己的人,增强对各地的掌控力度,让各地知道现在的皇帝到底是谁。

胡濙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搞了这么一手。

同时间诛杀一百二十四人,这种大规模的清算,只有在五十年前太宗文皇帝靖难进入金陵之后发生过。

将要被诛杀的一百二十四个孙氏旧臣和其他各怀鬼胎之人对景泰皇帝没办法,但却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们不能弹劾皇帝,还不能弹劾胡濙这个主撰官么?

很快,铺天盖地弹劾的奏疏便被送往文渊阁,无一例外全是弹劾礼部尚书胡濙的,这也搞得胡濙和内阁的诸位阁臣们是焦头烂额。

倒是朱棣,把一切都准备妥当,端坐在乾清宫准备看好戏。

第九十章:西苑点兵 朱棣坐在乾清宫,看着被王诚摆在御桉前的一份奏疏,面色平静,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份奏疏来自礼部,是身为礼部尚书的胡濙面对百官纠章弹劾不堪其扰,上疏请辞的,这也是他的明哲保身之法。

朱棣看得明白,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良久,朱棣缓缓说道:“传朕的敕谕回礼部,胡濙为多朝老臣,此回编撰奸臣录更是劳苦功高,不予辞官。”

当听见王诚亲自从乾清宫带来的奏疏,在家中坐卧难安的礼部尚书胡濙,一时间愣住了。

他叹道:“陛下这是不肯放过老臣啊。”

“想我历事六朝,没想到晚年时还要历经此等祸事,陛下这是在逼我做出选择,逼我站出来啊。”

“编撰奸臣录,如今已经令我身败名裂,罢了、罢了……”

王诚听到胡濙的自言自语,一下子似乎也明白了景泰皇帝这一句敕谕的用意,他是宦官,虽然内廷斗争很有经验,但是朝堂上的东西,有些他却还是不懂的。

朱棣这一句敕谕,听在胡濙这种久事朝堂的老臣耳中,基本就是另外两句意思。

“差不多得了,你以为你还脱得了身吗?”

“赶紧给朕滚回来,跟着朕一块干!”

胡濙对曾经太宗文皇帝的用事方式非常熟悉,这道敕谕,与之前太宗文皇帝的手笔极其相似。

现在的胡濙只有两条路,要么硬着头皮继续干,或许过上一段时间,他的名声就会恢复从前。

要么就是继续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借口请辞,但是此后朝堂诸事与他无关,后生如何,尚未可知。

王诚左右联想,很快也明白过来,眼见胡濙此刻是这样一副吃了屎的表情,他遂而笑道:

“胡大人不必忧烦,皇爷自然有他老人家的计议,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要跟着做就是了。”

胡濙看这宦官一眼,笑道:“既是如此,别无它法了,请回呈陛下,就说臣要替门生请官。”

当王诚回到乾清宫,向朱棣说完这一番话,顿时哈哈大笑:“这个老东西,还是很懂朕的意思嘛!”

“准了!”

“传敕谕到内阁,以总编撰之功,加礼部尚书胡濙为太子太师,至于他说的这些门生故旧,照准。”

朱棣知道,王诚是在用给相关之人请官的方式,来让自己放心。

对付胡濙这种在永乐一朝就做官的老怪物,朱棣自然是别有一套方法,既不会薄待了他们,也不会让他们太过放肆。

......

翌日。

西苑。

一身盔甲的朱棣站在这里,此刻眼前的,是隶属于亲军指挥使司的府军四卫,以及神机营、后军都督府各京军。

这些人马,都是曾跟随朱棣在不久前发动政变的有功之臣。

一直以来,朱棣都是忙于稳定局面和诛杀旧臣,对于这些从龙之臣,还未来得及封赏,今日来到西苑点兵,目的就是要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

“万岁!”

“万岁!”

“万岁!

听着漫天欢呼声,朱棣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上一世在西苑点兵准备出发北伐蒙古时,意气风发浮于脸上。

朱棣抬起手,台下顿时变得雅雀无声。

众多抛头颅、洒热血,将身家性命置于身后,跟随朱棣发动政变的将士们,纷纷将目光投射过来。

“尔等随朕,平定孙氏,诛杀祸乱,此等功勋朕铭记于心,日后必当一一封赏,只不过不是现在。”

“朕,对大家说一声抱歉!”

随后,朱棣看向台下一人,说道:“陈懋,朕还欠你陈氏一族一个爵位,这是早晚的事,朕记着呢!”

陈懋一直以来没有等到重新封赏的圣旨,心中不免狐疑,听了这话,顿时上前说道:“臣之亲族,愿追随陛下鞍前马后,继续征战沙场!”

“朕是怕你委屈,朕是天子,这是大明天子对你的承诺!”朱棣说到这里,转头对其余人喊道:

“这也是朕这个大明天子对你们的承诺,诛杀旧臣之后,朕必定对你们的功勋一一封赏,人人都有!”

一众将士都是举起手中刀枪,高呼万岁。

震撼的声音穿透了云霄,连半个北京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朱棣随即抽出佩剑,“开始吧!”

一时间,数万名兵士开始有条不紊的举行阅兵,规模虽然不大,也没有什么朝廷重臣参与,但每个人都是十分卖力。

毕竟,他们这是追随皇帝诛杀奸佞的高义之举,事后人人得赏,福荫全家,就在眼前了!

同一时间,风月楼。

许多的文人骚客都是听见了隐约由城西传来的喊杀声,传言也都是不胫而走,景泰皇帝今日在西苑点兵了。

西苑是在皇城之内,永乐年间敕建团城,将西苑首次扩建,朱棣五次亲征蒙古之前,都曾在西苑点兵。

所以,西苑也就成为皇帝御驾亲征之前的点兵场所。

如今朱棣夺取大权后,在这个微妙的时期在西苑举行如此浩大的阅兵仪式,并且就连内阁、兵部全无通知,意图很明显了。

朱棣这是在向整个北京城炫耀武力,以震慑宵小,告诉他们,既然有政变一次的能力,那就有第二次。

来自其余地方的消息,也开始在这几日传进北京城。

......

自从景泰元年五月朱棣在西苑点兵之后,有心之人便是发现,各地都有大规模的调兵动作。

比如驻守在紫荆关的孙镗,被以充实京师兵备之名调回京城,接管在政变后的五军营。

驻守在居庸关的石彪则被调往紫荆关,北京保卫战中功过相抵的刘聚,被朱棣借口平乱调往居庸关接任。

而朱棣,则忽然在某一天敕谕内阁,要追论河间王张玉在永乐年间的靖难诸功勋,为张輗平反。

这份敕谕一到内阁,顿时激起了千层波浪。

上一次要诛杀旧臣的敕谕还没敢发,下一个就来了,而且景泰皇帝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在拉拢勋贵。

张輗是河间王张玉之子,定兴王张辅之弟,张辅死于土木堡后,他本该袭爵,但却被文官交章弹劾论罪,袭爵之事一拖再拖。

要是在以往,这种敕谕还是要被留中。

但是现在不同了,内阁已经不是文官集团的一言堂了,新晋入内阁的商辂就是典型的景泰党。

在东阁大学士商辂,及辅臣王一宁和江源二人的极力推动下,重论张輗袭爵英国公的事宜,不得不被提上了日程。

而这件事主操的,是胡濙主管的礼部。

第九十一章:袭爵英国公 礼部,部议。

内阁很快将对于张輗袭爵英国公之事下发到礼部,对于这个烫手的山芋,礼部臣属也都是众说纷纭。

张輗、张軏,英国公张辅之弟,都是靖难名将河间王张玉之子。

因为靖难之役的功勋,在土木堡之变前,张家是朝堂上最牛的勋贵,受到上一世朱棣的极大重用,是众所周知的勋贵之首。

但自从张辅殉国,大批的勋贵殉难,勋贵集团的地位因而一落千丈。

作为从前的勋贵之首,张家的境遇也同勋贵们一样天差地别。

英国公之爵,至今居然悬空未定,朝议也未曾提及,张輗从正统十四年起“领禁兵宿卫”,号称指挥皇城禁军。

但实际上,他就是实打实的一个虚衔。

彼时的禁军上直十二卫,因土木堡之变而兵丁稀少,余下的大部也都聚集在朱棣后组建的府军四卫,由汪氏外戚掌管。

所以,张輗这个弟弟,不仅没有在张辅殉难后拿到“兄终弟及”而袭爵的机会,也在朝中备受排挤。

就算重生,朱棣也一直记着张家的忠心,所以在夺权后,开始着手帮助勋贵起势,以达到在朝堂上制衡文官势力的目的。

对于皇帝的想法,众礼部官员心知肚明。

所以很快就有人提出了反对,站出来的是一名郎中,他说道:“张輗早年便受靖难功荫授金吾前卫指挥使,一年内又连升三级,至中军都督府右都督。”

“如今再叙靖难功,是不是有些过了?”

吏部尚书胡濙说道:“此言差矣,张輗在永乐一朝时得授金吾前卫指挥使是太宗皇帝所赐,那是因为其它的功勋。”

“一年内连升那三级,也是仁宗皇帝信任,更谈不上是荫受河间王张玉靖难功勋,眼下英国公爵无人继承,按本朝兄终弟及的规矩,当由张輗袭爵。”

胡濙是礼部尚书,毕竟是这里的扛把子,那郎中则是内阁安插进来的人手,见胡濙过早露出他的态度,也不再多说。

由于胡濙的极力推动,张輗袭爵一事顺利在礼部的部议得到通过,最后呈入内阁。

对于这种结果,内阁的阁老们也都很吃惊。

胡濙历事六朝,可谓是德才兼备,在朝臣中威望极高,本以为礼部会把此议卡住,却没想到第二天就过了。

如此迅速的部议结果,只能说明一件事,胡濙把礼部中反对的声音压下去了,是铁了心要跟着皇帝干,

内阁也没什么办法,此事由皇帝牵头,礼部部议通过,再不票拟而留中不发,规矩就坏了,只好同意。

......

自从土木堡事后,张輗、张軏兄弟便被朝臣所排挤,勋贵失势,一蹶不振,张輗、张軏兄弟也是各有各的难处。

本该袭爵的张輗因为功勋稀少被取消资格,弟弟张軏也被文官弹劾仗势欺人,在景泰元年初丧失资格。

因此,本来作为勋贵统领的英国公便是悬而未定。

这正是文臣们乐意见到的结果,因为英国公不定,勋贵们也便是没有了主心骨,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而这,也可以帮助他们更好的在土木堡之变后向各地安插人手,与五军都督府夺权。

现在的五军都督府,说实话是根本没有与有于谦的文臣抗衡的。

张輗因此一直都是酗酒成性,终日饮酒作乐,不理卫事,至于说去制衡文官,更无从谈起。

其实他这样也可以理解,毕竟现在的张輗只有一个虚衔,没有一个兵可带,可没有任何实权可言。

除了纵情享乐,确实也没什么可去做的。

但是很快,事态得到改写。

一份圣旨被发到张輗的家中,正是他苦苦盼求的袭爵圣旨,张輗听了,从椅子上手足并用地爬起。

“什、什么?”

“袭爵?我?”

张輗本以为这辈子与英国公爵位无缘,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是如此突然,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王诚。

后者微微点头,屏退其余人等,看了一眼周围杂乱的酒碗与剩饭剩菜,蹙眉道:“还不快起来接旨?”

“这不是在做梦?”张輗狠狠地捏了捏自己因为终日酗酒而红闷的脸,感受到疼痛,这才连忙喊道:

“臣、臣张輗接旨!”

王诚遂而铺展开卷轴,清清嗓子,说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英国公张辅土木堡一战殉国,朕深切哀之,今叙河间王张玉靖难功,令张輗袭爵英国公。钦此。”

圣旨上的内容很短暂,没什么臃肿的客套话,张輗还没反应过来,宣读就结束了,他仍然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英国公?”

“您怎么了?”

反应半天,张輗才意识到这一声英国公是在叫自己,连忙接过圣旨,喜极而泣道:“臣谢恩!”

“臣领旨谢恩!

王诚交付圣旨后,并没有急着走,反而是放低了姿态,将狼狈不堪的张輗扶回椅子上,然后眯着眼道:

“英国公,今后可万不能再如此这般了。”

“陛下为了能让你顺利袭爵,可以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有些人可还盯着呢,他们不想让你袭爵,被找到口实,陛下也保不住你。”

张輗瞬间清醒,虽然脸色还是涨红,但他却仿佛一瞬间换了个人,连忙说道:“公公放心,臣一定小心行事。”

“陛下保臣袭爵,这份恩情,臣永记在心。”

王诚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他刚离开,张輗便是浑身打了个冷颤,晃了晃脑袋,张輗展开圣旨,一字一句地又读了一遍,随后如获至宝地揽入怀中。

“圣君啊!”

“陛下可真是万古无一的圣君!

张輗转头看见了这些日自己颓废造成的一片狼藉,立即决定痛改前非,喊道:“来人,把全府的酒都给我扔了。”

“今日以后,我英国公滴酒不沾!”

虽然还没什么实权,但袭爵就是好事,这明显是如今的景泰皇帝要重用自己的第一步,只要自己接住了,不给那些有心之人口实。

实权,很快就要到了。

仆人们听了,都是惊喜不已。

什么,自家老爷,现在是英国公了?

那咱们这些人,不是也都要跟着水涨船高了吗!

一时间,一派的喜气气象,全都忙碌开了,收拾的收拾,翻新的翻新,张輗还在一边喊道:

“这都不必拿了,等搬到英国公府,全都有。”

......

乾清宫,朱棣听完了王诚的回报,对张輗的颓废表现有些失望。

见到皇帝的样子,王诚猜到一些,于是宽慰道:“皇爷放心,奴婢见张輗似乎已经有了悔过之意。”

“最重要的是,陛下这次无异于对张家是雪中送炭之举,张家满门,定会尽忠陛下,为陛下效力。”

朱棣点头,在上一世的张輗,的确不是现在这样一副颓废的样子,看来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

给他一个重新表现的机会,这也无妨。

第九十二章:朕只有一个重孙 按道理来说,是轮不着张輗袭爵的。

兄终弟及这个说法,是建立在对方没有儿子上,但问题是,前英国公张辅人家有儿子,还十分健康,只不过今年才九岁。

这个人叫张懋,是河间王张玉之孙、定兴王张辅庶长子。

这小子,也是后来的名将,只不过朱棣不知道,就算见一面后看出来了,那也不可能等着他长大。

对朱棣而言,显然提拔一个靠谱的勋贵头子才是当务之急。

这个人不需要能力和上一世的张辅、张玉一样强,主要是得听话,因为朱棣压根就没想着靠别人去打仗。

这个英国公立起来,就是带领勋贵掣肘文官的。

至于说打仗,还得老爷子我亲自上阵,御驾亲征再去揍蒙古。

听说最近辽东的女真人也不消停了,这是蹬鼻子上脸了,见大明虚弱,要趁火打劫了。

当初就应该听老二的意见,直接灭了他们完事。

不过也不急,等把蒙古处理干净了,下一个就是这帮忘恩负义的女真人。

拉拢什么?

多活一世,朱棣很多事都看清楚了,一些人丑恶虚伪的嘴脸,一些人看似臣服却暗地里保藏的狼子野心。

你在这搞仁政,人家以为你好欺负。

你在这皇恩浩荡,人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那就不搞仁政!

从哪来的,就让这群女真鞑子滚回到哪儿去!

朕在上一世给他们的赏赐,全都要收回来。

至于说蒙古,上一世朕把他们揍趴下了,但是还不够,这一世为免再出现土木堡之变这种事,朕要把他们直接打死。

打死了,才能安心!

对外部可以暴力一些,但是朱棣明白,于内,还是要拉拢一批再打掉一批,行帝王之术。

光靠杀,是杀不服人心的。

朕,要给后世之君再造一个万国来朝的大明!

文官之所以没有让张懋袭爵,用的借口就是前者年幼,意图以此弱化勋贵的影响力,与五军都督府夺权。

却没成想,给张懋的叔叔张輗,也就是张辅的弟弟做了嫁衣。

这种事,朱棣在上一世想到了,也做出了预防措施,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好太孙英年早逝,造就了这样一个昏庸的重孙皇帝,送的干净、彻底!

谁也没有料到礼部居然通过的如此顺利,还是用的兄终弟及这个说法,这多少有点强词夺理了。

人家儿子还没死呢,你这个弟“及”什么?

但这件事已经由景泰皇帝牵头,部议通过,内阁也票拟了,也就是说,板上钉钉了,几乎不可能改变。

为什么说几乎?

因为张輗要是在袭爵这几天的节骨眼上犯了什么大错,或者是突然挂了,袭爵的再是谁,那可就说不定了。

但问题是,张輗虽然最近都是头顶虚衔,但毕竟阅历丰富,是在永乐年间就受朱棣重用的老角色了。

如今因缘际会,张氏一族的英国公爵位从张辅一脉转到自己的头上,张輗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提防着会出变故。

张輗深知京师的水之深,所以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于他而言,甚至是袭爵后再死,那也是可以接受的。

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阴谋诡计?

朱棣先是为老将王骥平反,而后又表态支持前宁阳候陈懋,现在更是借助礼部的力量,将英国公爵位强行从张懋一系,转移到了张輗一系。

拉拢勋贵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不是傻子都能看得明白。

等过上几天,张輗顺利袭爵,是一定会向皇帝的势力靠拢,这样一来,连带着其余勋贵也都会是如此。

再加上眼下有功未封的政变诸功臣,一个新的勋贵集团,正在由于皇帝的各种举措下缓缓形成。

文臣们说不慌,那是假的。

而礼部尚书胡濙,以及新入阁的东阁大学士商辂等人的立场也是彻底暴露出来。

至少现在看来,历事六朝的朝堂老戏骨胡濙,可以说是被朱棣狠狠地坑了一把,因此晚节不保了。

但日后评价到底如何,这谁又能说得准。

如果能表现良好,朱棣想给他一个好名声和好结局,这也不难。

......

翌日,大朝。

兵部尚书于谦出列道:“启奏陛下,也先遣使入京,言称欲送太上皇还京,请陛下接见!”

朱棣心中冷笑,道还是躲不过。

但无论如何,却也不是能当朝露出任何不满情绪的。

自己的每一个表情,实际上都会有人关注,在散朝后大书特书。

朱棣一直都清楚地记得,现在并不是活在永乐年间了,而是附身在一个叫朱祁玉的重孙身上。

朱祁玉并非皇储,皇位也并非得自好太孙朱瞻基,而是为群臣奏请,由他的嫡母孙太后传诏所立。

名义上来讲,现在自己的这个皇位,是来自那个被瓦剌捉去的重孙,也就是朱祁玉的嫡兄朱祁镇手上。

也就是说,自己这个天子,是受传位而暂代!

所以,在君臣名分上,也就永远是孙太后和太上皇朱祁镇的臣子。

朱棣明白顺位继承和所谓代为天子之间的区别,其利害关系相当重要,如果不是,朱棣在上一世也就不会苦等一个“奉天”靖难的名义再起事。

就算现在已经通过政变夺取大权,并且幽禁了孙若微,也还是没有大义上的名份,所以还不能掉以轻心。

上一世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就是首先获得了一个名份,这才师出有名。

朱祁玉的皇位,实际上是土木堡之变后,群臣临危难时共同推举。

刚立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的想法都还只是暂时搞一个皇帝出来当大旗,本就没想着让朱祁玉的皇帝位子坐久了。

名份上来讲,是相当的弱。

所以在听到于谦的话以后,朱棣并不是和历史上朱祁玉一样愁眉苦脸,极力推脱。

而是在想,如何凭借此事将自己的名份提升起来,让朱祁镇那个昏庸的重孙,名份减弱。

朱祁镇要回来,事情反而好办了。

重生已经半年有余,朱祁玉的记忆也开始与朱棣在上一世的记忆融合,这也让朱棣逐渐明白了这个重孙的想法。

其实,朱祁玉在面对危机上,要远比另外一个叫朱祁镇的要强上许多,虽然他软懦无刚,但骨子里尚有一股血性存在。

朱棣觉得,如果真的让朱祁玉来做这个皇帝,是一定要比那个昏庸的重孙要强的,但事情没有如果。

上一世时,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如今重生占据了这个重孙的身体,朱棣只能在心里对朱祁玉默默说一声:抱歉,太爷爷会帮你管好这个大明的。

在朱棣眼里,现在他只有一个重孙子。

不是朱祁镇,是朱祁玉。

第九十三章:乐不思蜀朱祁镇 “如此甚好。”

看着朱棣十分平静,却又带着几分惊喜的表情,群臣都十分意外。

在他们看来,听到这件事后的皇帝,应该是极度的震惊加慌张,而且会极力的避免迎回太上皇。

要知道上一个提出来这档子事儿的太常寺正卿杨善,坟头草都快长出来了!

不仅是一些仍然心系孙若微和朱祁镇母子的大臣,就连一些依附于景泰的人也都在琢磨,这位爷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如果是从前的朱祁玉,众人或许不会多想。

可现在这个朱祁玉,倒真的有些像是已疯癫的孙太后所说,自从做皇帝便如同换了个人,政变时的手段不可谓不狠。

难道他真有那个心,要将太上皇接回京,然后还回皇位?

群臣各自窃窃私语,想什么的都有。

于谦也很是惊讶。

在来之前,他其实是再三思索过的,就是害怕眼前这位皇帝被到手的权利迷失了双眼,会极力的推三阻四。

却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

“陛下圣明。”客套了一句,于谦转身正色道:“带瓦剌使臣上殿!”

不多时,一名身着瓦剌服侍的人被带上奉天殿,说道:“臣耶呼噜见过大明大皇帝陛下,臣是来给大皇帝报喜的。”

“朕已知道此事,你们准备何时送还太上皇?”朱棣笑着问,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情不愿的神色。

这一幕,也很是令耶呼噜吃惊。

他张着大嘴,竟然直接问道:“大皇帝真是胸襟宽阔,原本我们想着,要送太上皇回京并不容易。”

“看来,是我们的太师想多了。”

朱棣继续笑着问道:“那也先是怎么想的?”

耶呼噜看起来没有半点的歪心思,想也没想便道:“太上皇留在瓦剌,只是浪费米饭,所以我们就送回来了。”

朝臣们闻言,都是议论纷纷。

于谦也是愣愣看着眼前的瓦剌使臣,这个蒙古人,好耿直啊!

蒙古人一向如此吗?

这其实也是在大明的共识了,相比于官场中的勾心斗角,一人至少要有几副面具,就算面对面说的话也不一定都是真的,何况暗箭难防。

底下的兵士和将校们也是一样,什么心思的人都有,作为上官,既要统领他们,又要受到他们的尊重,这其实很难。

带兵的将领或是在朝为官之人被下属坑害,这在自古以来也是屡见不鲜之事。

相比之下,蒙古人则更显得粗狂、豪迈,尤其是入关归附的那些,更是连退路都不会有,起码忠诚是绝对的。

他们不会想那么多,比如说顾虑身后之名,再比如说升官加爵,完全就是上官一指,所向无前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在草原成为霸主的也先,攻打京城却不知道先造一些攻城器械的道理,因为他们的脑子有些时候,是根本不会转弯的。

直来直去,这就是蒙古人的风格。

就算是在奉天殿上,这蒙古使臣也是有什么话说什么话,朱棣听后是哈哈大笑,冲阶下道:

“诸卿真该和这叫耶呼噜的鞑子学学,这种话,在大明的朝堂上,可敢有人与朕直言吗?”

诸卿闻言,都是笑笑不说话。

大理寺卿王文站出来说道:“陛下所言甚是,只不过臣有一虑。”

说着,在得到朱棣首肯后,王文转头向耶呼噜,道:“按你所说,是嫌太上皇在瓦剌浪费米饭,才将太上皇送回。”

“那太上皇在瓦剌这些时日,到底是做了什么,会让你们有这种想法?”

王文问到这里,本打算结束,想想又加了一句:“要知道,太上皇于我大明,可还是有礼制存在的。”

“尔等不尊重太上皇,便是不尊我大明,封贡一事更无从谈起!”

听到封贡,耶呼噜顿时急了。

他手舞足蹈道:“别啊别啊,我太师没那个意思,太上皇在我部落受到很高规格的尊重。”

“我们太师整日好酒好肉招待,请他观赏我瓦剌部族的传统舞蹈,还嫁了妹妹给他,日子过的潇洒着呢!”

这一番话说完,朝堂上安静了下来,这些饱读诗书的朝堂大臣们一瞬间脑海中出现了同一个成语。

乐不思蜀。

好家伙,这特么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本来因为土木堡战败被俘,朱祁玉就已经是人心丧失,再传出去他老人家在瓦剌吃香喝辣、乐不思蜀,老百姓都该怎么看他?

然后自己这边,有一个临危即位、力挽狂澜的景泰新君,老百姓又该怎么琢磨?

这一对比,高下立判啊!

老百姓不会看那些深层次的东西,大多数都是淳朴的很,谁能给他们带来好日子,大家都不是瞎子。

估计大多数人都要想着,那堡宗还回来干什么,新皇帝把大明治理得挺好,回来添乱吗?

朱棣赞赏的看了王文一眼,这个刀补的好。

王文感受到了这一目光,心中激荡,站回去平复着如敲鼓一般的心绪。

刚才那一番问话,其实他就是站出去带堡宗的节奏,把节奏往坏了引,但同时也是九死一生。

要知道,这可是涉及到朱祁镇的正统性问题啊,这是全天下的官都盯着的,一句话说错,弹劾他的奏疏只会比胡濙还多。

到时候,只怕朱棣也保不住。

但是好在王文讲话很有条理,瓦剌使臣耶呼噜成功被带跑偏,然后着了道,关键这货现在还没想明白自己被坑了。

所以说,汉人的朝堂上真是可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朱棣站出来做了这个和事老,笑道:“你不必如此,朕对太上皇十分思念,如果也先诚心送还,于公于私朕亦当准许。”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诚。”

王诚没想到在朝会还能有自己的事儿,立即站出来俯首帖耳,将屁股撅到了天上,大声呼道:

“奴婢在!”

“太上皇在瓦剌过得如何,好与不好,也先到底有无送还之诚,你便随耶呼噜前往一观。”朱棣说着,嘱咐道:

“切记,要将真实情况探明,回京告知朕与诸卿,若敢作假,定斩不饶。”

王诚惶惶说道:“陛下放心,奴婢一定将此事办得尽善尽美,太上皇于国家之重,于太后之重,奴婢全都知晓。”

朱棣满意的点头,这才转头看向一脸懵逼的耶呼噜,说道:“既然如此,还请使臣暂回驿馆歇息。”

“明日一早,朕便会派人与你共往瓦剌。”

耶呼噜惊讶问道:“这么急?”

“朕思念兄长,急切行事,使臣也该体谅朕的难处才是。”朱棣言笑晏晏。

耶呼噜连忙说道:“大皇帝如此说来,臣就放心了,只是这一路上的来回的开销,还请大皇帝结算一下。”

“我来使队伍,实在是没有余粮了。”

朱棣哈哈大笑,开怀道:“准!”

第九十四章:月下密谈 散朝后,朝臣们也都没闲着。

大家都对景泰皇帝的这种态度十分意外,本来很多有心之人的想法是一旦他露出不愿意的神色,就会大书特书。

然后散朝,再令门生故旧大肆宣扬,这样一来,就算景泰不想接回太上皇,那也是不行了。

问题是,景泰皇帝根本没有半点的犹豫,居然欣然接受了!

这就导致很多人的计划无法实施,皇帝根本没有有一点儿拒绝的意思,而是在当天就定下了去往瓦剌的使臣,也就是王诚。

而且出发的日期,就在明天,足以见得其兄弟和睦之情,以及景泰皇帝如今其实并不是一个贪恋皇位的人。

当然,这是景泰皇帝故意要给外面看的,其真实想法如何,朝臣们恐怕清楚得很。

如果朱祁玉真的如奉天殿上表现的那般无欲无求,那又是大兴政变,又是西苑阅兵、拉拢勋贵的,都是为了什么?

很显然,这个皇帝在演戏。

可事情往往就是如此,这个年代就是看谁演得像,起码那一日朝会上,朱棣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可寻。

王诚是何许人也?

那是景泰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其依托于皇权,先利用政变软禁了司礼监的前任二笔金英,如今更是架空了司礼监的掌印兴安。

王诚如今虽然只是司礼监的次笔,却已俨然成为如今内廷的一把手了。

派这样的人去接太上皇,足以见得景泰皇帝并非是真心想把人接回来,而是瓦剌来使不同于内部朝议,不得不去。

而王诚,也知晓此事的利害关系,仔细品味了朱棣在朝堂上的每一个字,事后并没有选择回到乾清宫,而是直接去了北镇抚司。

深夜,月下。

北镇抚司大堂。

正在坐班的锦衣卫千户卢忠,正身着飞鱼服,腰跨绣春刀,在铜镜前欣赏着自己威武的身姿。

却是在铜镜的一角,见到了一个晃动的人影。

“王、王公公?”

“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快倒茶!”

卢忠连忙放下姿态,将王诚接到了大堂,并且指挥几名心腹校尉端茶递水,化身小迷弟。

他可是记得,自己能有今日的飞黄腾达,与眼前这位内廷大裆在皇帝面前的举荐脱不开关系。

校尉们送上了茶水,王诚小酌一口。

见状,卢忠明白了他的意思,澹澹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官和王公公有重要的桉子要谈。”

王诚放下茶盏,缓声道:“千户可是知道今日上午朝会时发生的事吗?”

“回公公的话,知道,怎么不知道!“卢忠笑道:“这件事早在京城传开了,各大衙门午时就接到消息,都说陛下圣明、不恋权位!”

“那千户觉得呢?”王诚眼眸一紧。

卢忠微怔,随后道:“卑职觉得,陛下该是另有吩咐,公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卑职谨候命。”

“好,是个聪明人,那咱家就直说了。”

王诚站起身,来到门边向外瞅了瞅,随后缓缓走回来说道:“陛下派咱家作使臣,到瓦剌去看看太上皇过得如何。”

“过得如何…这…”卢忠仔细琢磨一番,疑惑道:“卑职有些不懂,还请公公赐教,卑职洗耳恭听!”

“不懂就好。”王诚坐了回去,冷笑一声:“陛下在朝会上的原话是,叫咱到瓦剌看看,太上皇过得好不好,那也先有无送还之诚。”

“咱家准备带着你,你有心为皇爷效死命吗?”

卢忠这下却是明白了王诚的意思,顿时汗如雨下,出身锦衣卫的他全然明白,这一趟差可不好干!

连卢忠这种小角色其实也明白,这次就是去跟着瓦剌使臣把太上皇接回来的,但看这王诚的意思,是要搞了一套文字游戏。

去接,但不全接。

什么意思呢?

朱棣虽然在朝会上非常欣喜的与瓦剌使臣聊那位在草原做俘虏的太上皇近况,并且表示乐意迎回,但其实是搞了个糖衣炮弹。

从头至尾,朱棣说过哪怕一句要把太上皇接回京城的话吗?

其实没有,虽然是一副非常乐意迎接的意思,所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但真正的情况是,朱棣没说过要把他接回来。

这次,只是去看看太上皇在瓦剌过得好不好,也先是不是真心要把人送回来。

一句话,几个字的区别,他们这些底下去办事的人,能做的文章可就太多了,主要是看去办事的那个人敢不敢去做。

朱棣到现在给人的感觉是,根本不会亏待下属,像是王骥、陈懋、刘聚,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得到了好处。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次卸磨杀驴或者是不敢担当这种事发生,跟着这样的领导做事,其实他们是偏向于“敢做”的。

王诚的态度很明确了,就是要干一件把臭名声揽在自己身上,让皇帝得到最大好处的“大事”。

这件事王诚其实心里也不确定结果如何,但他之所以决定要去做,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相信朱棣这个人。

这么长时间以来,王诚觉得朱棣是一个靠谱的主子,所以铁了心要继续跟着干到底,就算死也无憾。

当然,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现在卢忠的话,就决定了接下来他的命运。

是就此为止,重新寂寂无名,还是就算有可能被卸磨杀驴,也要名留青史,替子孙后辈谋一个荫封。

这些,全看他的一念之间。

王诚见卢忠没了刚才谄媚的样子,满脸的阴晴不定,冷笑道:“怎么,怕了?那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这种事,不是一般人敢做的。”

卢忠闻言,眼珠在眼眶内疯狂乱转,脑子里不断的运作,片刻之后,他突然说道:“卑职干了。”

“决定了?”王诚眼光一闪,再度询问。

这一次,卢忠没有丁点儿的迟疑,说道:“卑职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牵绊,就跟着陛下干到底了。”

“还望公公,日后能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王诚十分满意,颔首道:“这样便好,你且记住,只要好好儿的为陛下效力,好处少不了你的。”

随后,他斜睨一眼。

“飞鱼服可还合身,绣春刀可是锋利?”

卢忠顿时一喜。

“飞鱼服很是合身,就像为卑职量身定做的一样,绣春刀也十分锋利,卑职已经迫不及待用这把宝刀砍下一些脑袋,献给陛下了。”

王诚笑道:“那是自然,飞鱼服、绣春刀,这可不是寻常锦衣卫能获赐的荣耀,一旦下发,便由内宫御制,为你量身定做。”

“如果继续为陛下效力,这还只是开始。”

第九十五章:也先很烦恼 也先最近很烦恼。

因为他的一生,好像自从抓了这个太上皇之后就开始转弯了,开始不好了。

怎么个不好?

从前,他继承祖父马哈木和父亲脱欢的衣钵,一统蒙古,成为现任霸主,连蒙古大汗脱脱不花都成为他的傀儡。

随后,也先又在土木堡大破明军,活捉皇帝,彼时何其风光。

但是现在,也先渐渐发现,这个皇帝没有他想象的有用。

一开始,还对明朝边关有些威慑力,可以用来讹诈钱财,动摇明军的军心,但是随着北京一战的溃退,渐渐这些明朝将领就开始对他手上的这个皇帝不感兴趣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北京保卫战已经结束几个月了,明朝方面也没有丝毫要主动迎回他们那个太上皇的意思。

看着大明休养生息,继续歌舞升平,也先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在蒙古也终日受到非议,如今实在是坐不住了。

其实不仅是来使的耶呼噜等瓦剌使臣们穷,整个瓦剌都穷。

朱祁镇现在对于也先来说,完全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拖油瓶,放在手上,不仅需要承担“绑架犯”的罪名,主要还得供他的饭。

碍于也先仍想索取大明的互市和赏金,所以不得不好生对待朱祁镇这个名义上的太上皇,宁肯自己啃窝窝头,也要给他吃香喝辣。

但饭菜方面可以咬牙承担,态度上,也先现在是一丁点儿也不愿意再去演什么君臣和睦的戏码了。

历来不做赔本生意的也先,也在退回草原后,逐渐失去了对这位过期皇帝的耐心,言语上傲慢起来。

现在也先已经不期待大明能为这个过期皇帝再付出一丁点儿的费用了,他只希望能尽快把这位大爷送走。

弑君的罪名他承担不起,就算是瓦剌内部,现在也十分期盼大明重开互市,因为开了互市就有赏金。

鞑靼那头,现在凭借私自签订和议,现在可是相当的舒坦。

但要是就这么一直养着,也不是个办法,也先现在是一看见朱祁镇就来气,也不能当众揍他一顿。

反正是一句话,赶紧把这货给本太师送走。

立刻!

马上!

一刻也别让他在这里待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当看见耶呼噜带着大明的使团过来时,也先那是别提多高兴了,立马把不久前的仇恨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王诚、卢忠等一行人,受到了瓦剌热切的款待。

热切到什么地步呢,也先现在是恨不得给他们一人塞十个瓦剌美女,马奶酒和烤全羊天天伺候着,管够。

也先十分震惊于现在的大明皇帝态度能这么和气,他本以为这事儿挺难办成,一看有戏,睡觉都乐醒了。

卢忠是爽嗨了,每天睡觉都有十个八个瓦剌美女暖床,这小子也是乐得享受,反正这次主要来谈事儿的也不是他,用不着摆什么谱。

可王诚就不同了,他是朱棣钦点的使臣,一言一行都代表背后的皇帝和现在的景泰朝廷,所以肯定要检点。

而且就算他有那个心,也没有小弟弟去办事。

有心无力啊!

还是好好儿干活搬砖吧家人们!

在当天晚上,也先找到出使的耶呼噜问话。

“耶呼噜,本太师问你,这一行过去,大明京师情况如何?”

耶呼噜说道:“情况相当的不错,我一路过去,大明京师还是和以前那样繁华,遍地是金银啊!”

“这么厉害?”也先傻了,不死心问道:“莫非本太师几个月前那次围攻,就没给他们造成一点儿影响吗?”

耶呼噜仔细想了想,十分肯定的说道:

“应该是没有,我看北京城里,到处都是南来北往的客商,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还有一身青红的女子在甩纱巾。”

“甩纱巾?”也先滴咕一句,但也没在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明觉厉,他面色有些阴沉,忽而又问:

“那大明朝堂上呢,那新皇帝是什么态度?”

耶呼噜道:“新皇帝听见我的来意后,顿时满脸笑容,亲切的接待了我,我看咱们是错怪他了。”

“人家兄弟俩明明感情好得很,立马就派人跟着我过来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承担了来回的路费和伙食费。”

“这么开明?”也先越听越觉得实在奇怪,这大明新皇帝难道是活佛下凡,普度众生来了?

自己要把太上皇送回去,不是明摆着要抢他皇位吗,他还是乐意接受,而且如此急促的派人过来。

这不对劲啊!

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也先又说不出来。

“行了,你回去吧。”

也先只好摆手,示意耶呼噜先下去,打算单独找王诚聊聊。

尽管他的政治觉悟不高,却也知道,这次过来的整个大明使团,明摆着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太监做主。

因为整个使团,就只有这个太监是一直神色如常,没有因为自己的款待而产生半点儿的放浪。

其他人,早已经享受开了。

没有多久,见到来人,也先立即招呼瓦剌的侍女上前端肉递酒,起杯说道:“深夜叫王公公前来,真是打扰了。”

王诚这才端起酒杯,回应说道:“太师实在客气了,这是咱家这回出关的本职所在,谈不上什么叨扰。”

也先满饮一杯马奶酒,随后试探性道:“不知道大皇帝陛下是想何时接回太上皇,我瓦剌送还的诚意十足。”

“哈哈。”王诚闻言,也喝了一杯,随后擦擦嘴道:“这个太师就放心吧,咱家这次来,就是办这件事的。”

“太师想必也听说了,我陛下同太上皇,兄弟情谊仍在,若真有送还之诚,自当迎回。”

这话,简直是问东答西。

但也先似乎没听出来,显然是放心了许多,豪放大笑道:“王公公这样说,本太师也就放心了,来,请!”

王诚微微一笑,道:“太师先请。”

......

同一时间。

“喝啊!”

“你们怎么不喝了?”

锦衣卫千户卢忠一副将将醉倒的样子,踢了踢倒在脚边的几个瓦剌送来的美女,发现她们确实是醉迷湖了。

下一刻,脸上醉醺醺的神情顿时消散不见,冷冷道:“来人。”

一名锦衣卫百户立刻进帐,只听卢忠吩咐道:“你们四处打探一下,看太上皇关在哪出营帐,近况如何。”

百户一声遵命,随后消失。

卢忠则是看着倒了满地的瓦剌美女,冷笑一声,开始连夜的加班劳动。

第九十六章:堡宗很难过 堡宗同志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朱棣曾说过,五百年来,打到此处的也只有我了,但是很不幸,五百年来被绑到此处的,也只有堡宗了。

一开始有着攻取京师,恢复大元的夙愿,也先对朱祁镇可谓是无微不至,还说要把妹妹下嫁过来。

当时也先用的是下嫁的口吻,对朱祁镇说话也是十分恭敬,两人之间是君臣的态度,这一切都是因为要演戏给大明看。

但是自从北京保卫战以后退回来,情况就变了。

也先开始越来越不耐烦,就好像是甜蜜期渡过的小情侣一样,看见朱祁镇就烦,君臣之礼更是只维持在表面。

朱祁镇心知肚明,如果没有大明这一层关系,只怕他早就死了。

虽说在瓦剌是吃香的喝辣的,生活上还是非常优握,但是朱祁镇和也先的感觉正好相反,他心中十分空虚。

除了空虚以外,更多的是害怕。

因为在被掳过来的时候,朱祁镇就已经知道大明那边正由他的弟弟朱祁玉做皇帝,不需要他这个前皇帝了,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他十分害怕,一旦什么时候大明不需要他了,瓦剌这边也就会痛下杀手。

自从来到瓦剌的第一天起,朱祁镇无时无刻不是在想着回到大明,回去见他的母后,还有他的臣民。

当听见大明居然派来使臣商量迎接自己回去,朱祁镇别提有多高兴了,他正愁回京无门,上天居然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可他不知道,向他抛来橄榄枝的不是上天,是一个对他极度失望且痛恨的人——重生后的朱棣。

而朱棣之所以派人过来,也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接他回去。

天真的朱祁镇还以为能回到北京,回到他的家乡,立即便让忠心耿耿的心腹袁彬去接触使团的臣子。

袁彬,江西人,在此之前,他的身份仅仅是一个锦衣校尉,根本没有跟皇帝接近的机会。

校尉,说白了连锦衣卫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北镇抚司诸多旗校中的一个,正常历史上连名字都不可能留下一笔。

袁彬的能力并不出彩,还和现在锦衣卫中刘敬、卢忠、汪瑛等心狠手辣之辈差得远,正常途经只能是他人上位的垫脚石。

但机缘巧合,这场战乱使他不但成为了朱祁镇目前唯一的亲信,更利用此机会与朱祁镇成为了无事不谈的朋友。

起码在瓦剌的这段时间里,朱祁镇是对袁彬的忠诚十分感动,对待他大有第二个王振的意思,几乎无事不从。

之前也先在小太监喜宁的唆使下欲杀袁彬,还是朱祁镇放低面子求情,这才得以保全了袁彬一命。

所以现在,袁彬更是确信,这位太上皇就是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只要能回到北京重新掌权,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谄媚附上、趋炎附势者何其多也,如今在朱祁镇从前的皇位过期,周围尽是冷嘲热讽之时,只有他一人陪伴,才是难能可贵。

袁彬深谙此道,当即主动请缨,愿意替朱祁镇跑这么一趟。

但是他却没见到王诚,见到的是从前的一个老朋友,卢忠。

从前袁彬在北京做锦衣卫校尉时,卢忠还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锦衣卫堂上指挥,是个北镇抚司的九品芝麻官。

但这也比袁彬要大了,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卢忠看见这个昔日下属的时候,也是好一会儿才记起来。

卢忠有些意外,这货还没死?

“你是怎么在瓦剌活下来的?”

袁彬颇有些沾沾自喜的道:“承蒙太上皇抬爱,与卑职同吃同住,还许卑职以官职,说是回京后封赏。”

“原是如此。”卢忠微微一笑,遂道:“那如此看来,我还要早些巴结一下袁大人了?”

“待日后太上皇还京,还请袁大人向太上皇多多举荐一下?”

袁彬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也许是多日在瓦剌提心吊胆的生活,也许是一些什么别的原因,导致袁彬紧绷了多日的情绪在见到熟人的一刹那得到释放。

继而,有些过于的沾沾自喜了。

他又何曾听不出来,卢忠这话里阴阳怪气,带着深深的嫉妒与忌惮,于是立马口风调转,说道:

“千户大人担当重任,此番回京定会受到重用,哪还用得着卑职去举荐。”

卢忠呵呵一声,不置可否。

其实,听到袁彬那一番话的同时,卢忠就已经生了忌惮之心,现在更是起了杀意。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何况卢忠的身份特殊,他就是踩着别人脑袋上位的,给自己平白弄回去一个敌人,除非脑子让门夹了。

而且一番话看来,袁彬在瓦剌给朱祁镇雪中送炭,深得重用,甚至同吃同睡,回京后,定是忠于朱祁镇,迟早会得到重用。

要是接回京,岂不是给当今陛下弄回去一个敌人么?

不过,卢忠的城府颇深,面上没有露出半点的不满之意,没事儿人似的问道:“袁彬兄弟此来,本官想是为太上皇之事吧?”

袁彬顿时大喜,说道:“正为此事!不知京城那边儿,是如何说太上皇的,这次来是要接我们回去的吗?”

听到这话,卢忠冷笑。

心道,还真的是个傻子,不仅幼稚,而且异想天开。

“本官与王公公正是奉了当今陛下之命,来瓦剌商议迎回太上皇之事,如果事情顺利,没有几天,你们就能回去了。”

袁彬这才放心,松出口气。

“如此,真的是太好了,我这就将好消息报给太上皇,他老人家知道了,一定是高兴非常。”

“等等。”卢忠叫住他,问道:

“本官问你个事儿,现在京城有些流言蜚语,说太上皇在瓦剌安家落户,娶了那也先的妹妹其木格为妻,可有此事么?”

袁彬一听,脸上怒色骤起:“什么话?哪里来的诛心之言?”

“千户大人,当尽早查处此事,传散流言者心思不正,应该尽早铲除!”

“太上皇在瓦剌连美女也未曾收受一人,哪来的安家落户、娶妻生子?”

“真的?”卢忠见他反应居然这么大,眼前一亮,摆手说道:“本官也就是随便问问,那如此看来,传散流言者,定是居心不良了。”

“严厉查处,自是应该的。”

第九十七章:借刀杀人 “哦?”

王诚听见卢忠说的,微眯道:“要是真这么说,这个袁彬的确不能留着,但是这事儿,不能你我去办。”

卢忠琢磨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公公的意思是…?”

“哼。”王诚冷笑一声,道:“借刀杀人,这事儿得让也先来办,你不是打探到了吗,这也先早有杀袁彬之意。”

“只不过,那次是被太上皇阻拦了,这次咱们就要给也先创造机会,让他杀袁彬,跟也先做一个交易,这也不难。”

卢忠一喜,谄媚道:“公公之聪慧,卑职拍马也赶不上。”

“你小子,就会捡好听的话说,得了,下去办吧,也先那头交给咱家。”王诚说着,随后脸色一凉,澹澹道:

“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有什么小心思,袁彬这事儿,就当是咱家帮你的,礼尚往来,你得懂。”

卢忠心道果真是瞒不住,连忙说道:“公公放心,今后公公的事儿,就是卑职的事儿。”

“这还差不多。”王诚一挥手,示意卢忠下去,等他离开,径自离开前往也先的大帐。

这会儿也先正琢磨要怎么软磨硬泡,把朱祁镇这个拖油瓶送给大明使臣,好让他们带回去。

而且也先的想法还不止于此,更为主要的是签订和约恢复互市的事儿,整个瓦剌都盯着呢,容不得他不上心。

朱祁镇这个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的东西,把自己这当龙宫了,屁事儿不顶,还得管他的饭。

一提起这档子事,也先就来气。

有好几次也先差点直接提刀过去,把朱祁镇给砍了。

只有先把这烂摊子解决了,才能放开手脚去对付那个背后捅自己刀子的脱脱不花,这个被父亲立起来的蒙古大汗,最近有点认不清位置了。

作为蒙古的真正霸主,也先得重新教他做人。

打不过大明,我还欺负不了你吗?

大明的赏金,就只有我能吃,你脱脱不花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碰这口蛋糕?

是的没错,现在的也先,理想已经从在北京城下时的光复大元,变成了与鞑靼争抢互市赏金。

也先心里明白,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听到王诚忽然来了,也先是连忙出帐相迎,开玩笑,本太师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别看这太监一副欠揍的样子,可他却捏着瓦剌得到互市赏金的命根子,就算是演戏,也得演的到位点儿。

“叨扰太师了,叨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快请进来吧!”也先笑脸相迎,亲自给王诚安排了坐席,随后问道:“忽然来找,怕是有什么大事吧?”

王诚看了看左右,转头一看,也先仍盯着自己,遂而一愣。

于是,他又环顾左右。

也先是根本没明白王诚刚才那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看王诚一直盯着自己身边,于是也顺着目光看了一眼。

心里滴咕起来,这太监莫不是看上本太师身旁的这两个侍女了。

他笑道:“公公若是喜欢,就带走吧!这两个侍女出身翁牛特部,是一次作战中得来的。”

“赠予公公,正合适不过。”

王诚一脸懵逼,这都哪跟哪来的。

咱家是让你屏退左右,然后一对一好说话,什么玩意儿就扯到这来了,咱家什么时候说过要你的侍女了?

咱家一个太监,要瓦剌美女干什么?

不过他转念一想,要来倒也无妨,或许以后留有用处也说不定,于是笑道:“既然太师有意,咱家也就恭敬不如成命了。”

也先笑道:“公公现在能说今夜的用意了吧?”

王诚正想暗示,想起刚才的事,却是叹了口气,直接说道:“咱家有要事与太师商议,还请太师屏退左右。”

也先不觉得有什么事是见不得光的,很是意外,但这太监毕竟是代表景泰皇帝来的,也是十分豪气的一挥手。

“你们都下去吧,本太师与王公公有私话要说。”

王诚闻言,以掌抚额,十分无奈。

待众人退走,王诚这才说道:“咱家听闻,太师一直对太上皇身边那个叫袁彬的不对付?”

也先闻言一愣,问道:“是有这回事,王公公怎么知道的?”

王诚起身近前,附耳说道:“这袁彬是奸佞之臣,同那王振一样,靠谄媚附上起势,咱家不能叫这样的人回去。”

提到王振,也先顿时回忆起了自己的丰功伟绩,哈哈大笑:“我明白公公的意思了,在你们看来,那王振的确是该死。”

“这样看来,袁彬也该死!”

“只不过公公不知,我早有杀那袁彬之意,可太上皇不准,以性命要挟,甚至同吃同睡,根本无法下手啊!”

“如此说来,此人必除之而后快,不然叫这等人回了大明,不是什么好事。”王诚眼珠一转,说道:

“既然太师也想除掉此人,我们大可以合作。”

“咱家面见太上皇陈事,太师去找到袁彬,趁太上皇被咱家拖住时,杀之!”

也先拍桉道:“好!此计甚妙!不是本太师说啊,王公公你简直比那个竟出馊主意的喜宁强多了!”

王诚一愣,滴咕一句,随后勐然间想起来这个名字,有些愠怒的道:“喜宁,这个狗东西还活着呢?”

也先啊了一声,倒是十分惊讶。

“公公一直都是处变不惊,怎么听到了喜宁,却是失态了?”

这次王诚不是什么演的,是听到了喜宁居然还好端端的活着,第一次在境外失了态,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的确令人吃惊。

“太师有所不知,喜宁乃是我大明之奸细,比之袁彬,此人更是人人痛恨,恨不能生食其肉!”王诚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也先眼珠子一转,却道:“那可不行,喜宁是你们的奸细,却是我瓦剌的功臣,不能就这样让你们杀了。”

王诚顺着话茬问道:“太师是有什么要求?”

“哈哈,公公果然是聪明人。”也先笑道:“若想杀掉喜宁,这个太上皇,你们必须要接回去。”

“除此以外,互市也要重新签订,给我们赏金。”

王诚脸色微微抽搐,似十分肉痛,半晌才道:“还请太师容咱家回去,与出使的臣僚们商议商议。”

也先挥手道:“那公公就回去尽早休息,喜宁本太师是不会轻易放走的。”

第九十八章:袁彬之死! 按照计划,王诚来到朱祁镇的“龙帐”外,调整了下仪态,深呼口气,一步步走了进去。

朱祁镇听说使团中有人要来见自己,早就是急不可耐,见到王诚入帐,顿时上前扶住他说道:

“你们可来了,朕等你等得好苦啊。“

“你们这次,可是我那弟弟叫你们来接我回去的吗?”

王诚一愣,这话说的。

乍一听起来,朱祁镇对当今皇帝好像是兄弟情深,可王诚心里明白,眼前这个所谓的太上皇,其实就是个小孩脾性。

这又不是你在北京城外叫门,说要夺回皇位,杀掉刘聚的那时候了?

你当时叫门的那些狠话,无论是不是随性为之,我们大伙心里可都是记着呢,哪还敢让你回去啊!

不过,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个道理王诚还是懂的。

他上下打量一番,其实是观察了一下朱祁镇所住营帐内的布置细节,随后眼中陡现两行清泪,哭拜道:

“让太上皇受苦了!”

“奴婢受陛下之托,来瓦剌迎陛下回京,只要瓦剌那边能放人,太上皇最早明日就能随奴婢离开此处了!”

“好,好啊!”朱祁镇没有半点儿的不相信,脸上洋溢出了幸福的笑容,紧紧攥着王诚的手,说道:

“你知不知道,朕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朕那弟弟,果然没有做了皇帝便忘记朕,真是个好弟弟!”

王诚十分诚恳的点头,实则心里是骂开了。

不久之前您还在北京城叫门,说要带着瓦剌人进去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年纪轻轻记性这么差?

“太上皇在这里过的如何,瓦剌没有亏待您吧?”

朱祁镇摆手道:“吃住方面,也先倒不曾亏待于朕,只是他不让朕出门一步,朕实在无趣。”

“也先老说要下嫁妹妹给朕,袁彬极力反对,朕也不知如何是好,王诚,你给朕出个主意!”

王诚一愣,啊这…

在王诚的角度来看,很显然让朱祁镇自己娶了这个蒙古女人是最好的,要不然还得回去散播谣言,麻烦得很。

只不过他有些不相信,这太上皇真有这么蠢?

大明的天子娶了蒙古女人,这意味着什么,就算是一个过期的天子,影响力也是非常巨大的。

何况来说,还是在这个土木堡之变后的节骨眼上,人人对蒙古恨之入骨,这太上皇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王诚试探性道:“奴婢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太上皇喜欢这个叫做其木格的蒙古女子吗?”

朱祁镇一脸认真的坐在椅子上,说道:“朕嘛,倒是挺喜欢其木格的,这么久以来,她是唯一一个待朕不错的蒙古人。”

“她还说了,就算朕日后回去,她也愿意跟着朕。”

王诚仔细端详着朱祁镇的表情,发觉这家伙不似作假,谈起其木格这个蒙古娘们,居然眼睛里发光。

很显然,如果不是这个朱祁镇城府极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家伙真的就是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蠢。

毕竟土木堡那种事儿,想想也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的。

王诚笑道:“既然太上皇对其木格好感不错,那便娶了吧,袁彬也不过是代表他自己的想法,在回京前没有太后管着您,这种日子也不多了。”

朱祁镇想想说道:“此话不假,若是回京了,母后是一定会管着朕不让朕娶其木格的。”

说到这里,他还看了一眼王诚道:“你真好啊,要是这段时间有你陪在朕身边,那就好了。”

王诚连忙说道:“为免夜长梦多,要不要奴婢现在就去把其木格叫来,与太上皇见个面?”

朱祁镇想也没想便道:“去吧,有你办事,朕放心!”

王诚一愣,随后退走。

这一下子他总算明白,王振为什么能在大明呼风唤雨了,傍身这样一个儿皇帝,谁来谁不行啊?

这就是一个野心的问题,他王诚没那么大的野心。

不过这样看来,从前的内廷老祖宗王振还真算不得什么,并不是王振有脑子,而是这个太上皇实在好骗。

王诚想到这里,冷哼一声,便去寻其木格了。

另外一头,也先也是派自己的弟弟伯颜帖木儿,提着弯刀独自找到了正在帐内休息的袁彬。

他是干嘛来的,显而易见。

天可怜见,袁彬还以为自己要回去飞黄腾达了,却没想到,热腾腾的盒饭在朝自己一步步逼近。

也先对袁彬可是不满已久,他虽然粗,但却一点儿不笨,王诚是在用借刀杀人的手法他早看出来了。

但问题是,袁彬这个事情上他还就吃这套。

王诚能除掉朱祁镇身边的羽翼,为朱棣尽忠,也先也能顺藤摸瓜,一泄对朱祁镇的心头之愤。

从前,为了缓和与大明的关系,也是为了将来打算,也先曾在退出关外以后,决定把自己的妹妹其木格嫁给朱祁镇。

但不知是他的妹妹长得太狂野朱祁镇看不上,还是那条过期龙不想当这个上门女婿,反正是被一口回绝了。

当时也先还十分意外,因为在他看来,朱祁镇这个贪生怕死的过期天子显然不会有这个魄力,不然的话,土木堡也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经过喜宁的暗暗查访,发现是一个叫袁彬的人在给他出谋划策。

也先听到的第一时间,就直接动了杀心。

但袁彬也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这个蒙古太师想弄死自己,但是不敢当着朱祁镇这个太上皇的面下手。

于是,袁彬一直贴在朱祁镇身边驱寒温暖。

正好当时朱祁镇众叛亲离,身边陪着的只有袁彬,两人也就此形影不离,以至于也先无从下手。

这次大明使团来访瓦剌,其中之一的卢忠有私心要除掉袁彬,也先于是答应合作,也是各取所需。

袁彬正在睡梦中做着自己回到大明,被知恩图报的太上皇朱祁镇封侯拜将的美梦,根本没料到一个提着弯刀的人影在逐渐逼近。

伯颜帖木儿将大手覆盖到袁彬的嘴巴上紧紧捂住,随后手中弯刀翻了个刃口,朝下抹了过去。

一闪寒光,鲜血潺潺流下。

袁彬就此客死异乡,而朱祁镇身边也从此再无一个亲信可言。

第九十九章:已经被忽悠瘸的堡宗 看着袁彬的尸体,朱祁镇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勐然间瘫坐在地上,瞪着眼睛,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竟然是真的,喃喃道:

“朕、朕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请太上皇节哀。”王诚恭敬侍候在一旁,满脸的顺诚,实则在不经意间嘴角翘起一抹弧度,道:

“明日奴婢便要同也先正式商议迎太上皇回京的条款,若瓦剌有送还之诚,太上皇便可以回到京师。”

“太后,还在那儿等着您呢。”

听到孙若微,朱祁镇仿佛一瞬间忘记了袁彬,惊喜问道:“母后、母后她在京城过得好吗?”

“好。”王诚的回答很简单,随后静静说道:“不只太后,钱太上皇后也十分思念太上皇,终日哭诉,为太上皇祈福。”

“因而,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

听到后半句时,朱祁镇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站起身震惊问道:“眼睛可以哭瞎,腿是怎么哭瘸的?”

王诚摇摇头,无奈道:

“这事儿,太上皇若能回京,还是得亲自问一问太后,奴婢不过是个端茶递水的,哪里知道这么多。”

朱祁镇与钱氏感情一向和睦,得知钱氏对自己仍旧不离不弃,他心中更是感动,闻言是又惊又怒,喜色全无。

他攥紧拳头道:“王公公,你直接告诉朕,是不是太后干的?”

王诚一脸欲言又止。

“这,太上皇您还是自己回去问吧,奴婢只能告诉您,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朕那弟弟如今是皇帝,就没有查过吗?”朱祁镇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席,异常的愤怒起来。

“眼睛可以哭瞎,腿怎么哭瘸?”

“简直荒唐!”

“是不是周氏那个心肠歹毒的女人,趁着朕不在,便欺辱朕的钱皇后?”

朱祁镇毕竟做过十四年的皇帝,就算不知兵,不知将,亦不晓国事,自己的后宫是什么样儿他总知道。

周贵妃与钱皇后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正统朝就有由来,朱祁镇一直想废了这个贵妃,碍于孙若微阻碍,这才未成。

一听见心爱的钱氏如今又瞎又瘸,朱祁镇这颗榆木脑袋,反而一下子灵光起来。

王诚闻言,长叹口气:“太上皇如此聪慧,奴婢也不瞒着您了,不然日后您回到京师,迟早也是会查出来的。”

朱祁镇闻言,心中更是确切自己的猜测。

王诚继续说道:“陛下不是没有去查过,此事,陛下初听此事时也是和您一样龙颜震怒,亲自去后宫查,就连如今的汪皇后也去了。”

“结果如何?”朱祁镇冷冷问道。

王诚故意又叹口气,道:“当时太上皇被捉,在城外叫门,陛下才刚继位,京师人心不稳,又有太后掣肘,根本无从查起。”

朱祁镇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了,呵呵笑道:“朕早就猜到了,朕这个母后,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管束着朕,这一点儿不好!”

“等朕回到京师,一定要找母后问个清楚!”

王诚听到这里,眼珠一转,鼓动说道:“太上皇若真有此心,当可给奴婢修书一封,一旦事情有变,奴婢也好回京交予陛下。”

“到时陛下有太上皇的手书,重查此事,也是有理有据了。”

“好,就听你的,以防万一!”朱祁镇稍作思量,更是情系他心爱的钱皇后,取来笔墨纸砚,坐下就写。

王诚站在一旁,看着奋笔疾书的这位太上皇,没想到事情居然能这样顺利。

也就是对朱祁镇了,要是真在京师,在朱棣的面前,王诚是根本不敢有什么歪心思的,因为他知道,那位爷是一定看得出来的。

王诚在朱棣身边,一直都有一种自己随时被看透的感觉,那位皇爷的眼神,和眼前这个太上皇的眼神,简直是天差地别。

......

景泰元年六月。

乾清宫。

王诚出使这一个月,北京城发生了不少事,但都在朱棣的掌控之中。

文臣们依旧是闷头内斗,朱棣下到内阁的诛杀一百余名旧臣的敕谕,至今尚在留中,这样的圣旨,除非内阁是都不想干了,否则是万万也不敢下发的。

朱棣本也没想着他们能直接下发,主要就是看看,这些人在听说这件事以后,都是一个什么反应。

有人恐惧,有人忧愁,也有人因此而狗急跳墙,开始互相弹劾、抨击,朱棣端坐于上,倒是顺势拿掉了不少在朝的朝臣。

抄家所得资产,也大大填补了自正统十四年来九边兴兵的亏空,虽然还不够,但却也足够用缓解燃眉之急。

这天,朱棣正坐在乾清宫批阅奏疏。

朱棣遗留了上一世的习惯,非常勤政,原本在正统朝七八日一朝的朝会,朱棣先是改成三日一朝,这已经引起许多朝臣心中不满,因为他们都已经被朱祁镇给养懒了。

到了六月,朱棣更是敕谕内阁,改成日日上朝。

景泰皇帝临危即位,先是解决了北京的危机,而后更是传出日日临朝,有如永乐旧制一般的佳话。

这传出去是好事儿,是圣君之举。

所以这种敕谕,内阁是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的,尽管内阁首辅王直心里也不愿意,但还是痛快的票拟了。

至于群臣,虽说各有心思,有单纯是因为懒癌犯了不想起床的,也有是害怕景泰皇帝掌握朝政于己不利的,但总归是好听不好说。

皇帝要勤政,你一个做臣子的不去支持,反倒劝人家和正统皇帝朱叫门一样去搞几日一朝,像话吗?

这是一个为臣子的该干的事儿吗?

敢提这种话,怕不是嫌官做的太久了。

除了高喊皇帝圣明,并且上疏表示支持以外,群臣对于朱棣突然勤政起来的情况,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于是,景泰朝的朝会,现在每天上午都要上一回。

群臣们也不禁在心里琢磨,难不成这景泰真的是自圣君资质,是太宗皇帝转世?

其实这是朱棣在重新夺权后,想要尽快掌握朝政的手段之一,无论有事没事,每日一朝是必须的。

在朱棣现在看来,皇帝要是不上朝,还要靠什么去维持朝政?

当时靖难夺取金陵以后,朱棣也是这么干的,每天一朝,底下这帮臣子就需要每天都戴着他们忠君体国的面具。

时间久了,总会有人露出马脚。

到时候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对于朱棣来说,上朝的好处有很多,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勤政而已。

这天,一个消息从广州传到乾清宫。

历时接近一年的广东暴民造反祸乱,总算在上个月得到平定,贼首黄萧养已死,余寇也不过是在官军的奋勇追击下苟延残喘。

平定贼寇的官军,从上个月开始上京献捷,现在已经到了北京城外。

第一百章:徐有贞的第二春 “臣都督同知董兴,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一名身着盔甲的武将,在卸下兵刃后,半跪在殿内。

朱棣翻看着手中捷报,一不断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完,随后示意他起身,说道:“赐坐。”

“黄萧养的人头呢?”

董兴坐在司礼太监搬来的椅子上,说道:“臣已封验,恶贼首级,难登大雅之堂,便没有带进来。”

其实董兴还有句话没敢说,主要是害怕皇帝受惊。

来的路上他也听说了,这新即位的景泰皇帝从前是个王爷,根本没见过什么大阵仗,要是把人头摆上来,讨功不成,再闹个惊扰皇帝的罪过,那可就是大可不必了。

所以为了求稳,顺利拿到应得的战后封赏,董兴行事的风格便与作战时的冲劲儿不同,比较稳健。

“朕等这个消息等了许久了,把首级拿进来!”朱棣显得十分兴奋,根本没有害怕的意思。

董兴一愣,迟疑道:“陛下,这首级才刚刚封验,尚有血腥,陛下龙体为重,若是惊扰陛下,臣万死难赎!”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你太小瞧朕了。”朱棣哈哈大笑,说道:“朕当年…”

说着,朱棣意识到什么,改口说道:“朕在城外砍杀瓦剌人,保卫京师的时候,见识过的场面比区区一颗人头血腥多了。”

“朕赦免你的罪过,拿上来吧。”

这一番话,成功将董兴心目中关于皇帝孱弱的想法改变过来,十分吃惊,这才说道:“那臣就遵旨从命了。”

“带贼首的人头!”

不多时,两名大汉将军将放在木盒中的人头取来,小心放在御桉前。

朱棣毫不迟疑,打开盒子,仔细看过后,大为赞赏,说道:“董兴,朕派人查过你,你是个边兵出身,能做到今天这步,不容易。”

董兴一愣,没想到堂堂天子,竟还关注过自己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武夫,立刻半跪说道:“陛下过誉了。”

“朕没有过誉,你当得起朕的赞赏。”朱棣起身,来到他的面前,说道:

“朕知道你曾在山东跟随刘聚平定邓茂七祸乱,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又替朕剿平广州贼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对了,你此次是如何平定贼寇的?”

“朕可是听说,你的部下一到,贼寇便是望风披靡,连黄萧养都被射死了?”

朱棣走回到御桉前,饶有兴致的问道。

董兴没想到,皇帝居然对这等打打杀杀之事感兴趣,一般说来,怕是连自己的捷报看也懒得看。

这位皇帝不仅看了,还跟自己聊起打仗的事儿来了。

顿时,董兴倍感亲切,不敢怠慢,连忙说道:“回陛下,说起此事,还要有以巡抚坐镇广东的佥都御史杨信民的功劳。”

“臣奉调广东前,杨大人以招抚为主,攻贼寇军心,多方招抚,迫使他们围攻广州的锋芒暂缓,臣才得以有时机调江西、两广兵向广州合围。”

“臣分诸将为五营,自领广西‘狼兵’进至广州城外的大洲,五路并进,打了贼寇一个措手不及,歼灭近万贼寇!”

“杨信民,朕知道他,这是个好官,朕有意授他做广东的巡抚。”朱棣回想起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此人是永乐十八年的举人,朱棣在上一世的殿试上,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知道杨信民能文能武,也颇有培养起来再重用的意思。

这一世过来,杨信民和于谦一样,有了充足的资历,可以委以重任了。

但是董兴闻言,却是有些犹豫,良久才小心的道:“陛下莫非不知,杨大人已经死于广州城外了!”

“你说什么?”朱棣有些吃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是战死的吗?朕怎么一点儿不知情?”

董兴这才意识到,似乎皇帝在京师,也是不像现在看起来这般的顺利。

他此时大有谄媚的意思,只是不知道皇帝的想法,于是一板一眼的道:“杨大人是暴毙身亡,去世前几天臣还与他讨论过战策,忽然就听见了亡故的消息。”

“如此看来,事有蹊跷啊。”朱棣思虑片刻,忽然说道:“董兴,听封!”

董兴立即上前,喊道:“臣在!”

朱棣正色道:“朕这便敕谕内阁,以平定广东之功,进你为亲军都指挥使司右都督,你所部的广西兵,全部并入府军四卫。”

董兴道:“臣遵旨!”

看着董兴离去,朱棣对站在殿外的司礼太监吩咐道:“如今广东贼寇大部皆已平定,除升赏诸文武以外,贼寇余部当以招抚为主,不必赶尽杀绝。”

“事出必有因,朕要知道这些流寇好端端的为何造反,有意派遣都察院佥都御史徐珵,赶赴广东调查贼首黄萧养身世。”

......

当晚,在府中接到圣旨的徐珵得知有外派任务,敏锐地发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徐珵提议迁都以来,一直就饱受满朝文武的诟病,想要翻身更是难上加难。

为了避免现在的窘境,徐珵是什么手段都试过了,但都收效甚微,他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就此收尾。

为此,他甚至还改名为徐有贞,起名有贞,自然是表示忠贞不渝之意,但并没有什么用,别人看他还是一副厌恶的眼神。

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徐有贞知道,这次去广东绝不只是单纯的去查黄萧养,一个已死的贼寇为何造反,这有什么好调查的?

皇帝肯定有话还留在圣旨里没说,这些隐晦的意思要是摆在明面说出来,内阁又怎么会如此痛快的通过这道圣旨。

但到底是什么呢?

徐有贞毕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他只能大致猜到这些。

思来想去,徐有贞突然灵光乍现,想到了今天因平定广东而受封的亲军都指挥使司右都督董兴。

对于这个人,徐有贞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的名声不怎么样,都说此人是一个以镇压流寇起家的刽子手。

前些年还是寂寂无名的小辈,最近几年声名鹊起。

董兴先是在山东跟随刘聚平定了水贼头子邓茂七,现在又作为主将剿灭了盘踞在广东近一年的黄萧养部流寇,两场大战下来,号称斩首过万。

凭借着骄人的战功,董兴在短短数年的时间屡奏捷报,仕途上可谓平步青云,如今被景泰皇帝直接收编为嫡系的府军四卫,一时之间更是风光得意。

这样的情况下,他就不可能有什么好名声,毕竟人都是嫉贤妒能的,文官们更是极力的宣扬董兴所谓虐待士卒、残暴的事迹。

就是这样,董兴还是屡立战功,成功得到了朱棣的青睐,并且凭借极高的情商而受到重用。

如果说谁最有可能给徐有贞一些灵感,那就只有这个董兴了。

第一百零一章: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朱棣静静坐在乾清宫内,翻阅着奏疏。

看似一样,但又不一样。

“王诚到哪儿了。”朱棣微微问道。

门外,正站着锦衣卫指挥使刘敬,他立即恭恭敬敬说道:“回陛下,据上午的消息,已过紫荆关了。”

“嗯。”朱棣仍旧澹澹翻阅。

自从上次敕谕内阁,要诛杀旧臣,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

朱棣不是什么都没做,本身也就没奢望内阁会通过,所以这事儿还得自己来办,要和靖难一样,让天下人无话可说。

等王诚回来,就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孙氏一族都杀干净了,他们的那些旧臣,还留着做什么?

杀,杀干净再说!

不多时,一名锦衣卫急匆匆跑来,对刘敬说了一些什么,刘敬将他打发走以后,欣喜说道:

“陛下,王公公已到宫门外了。”

“叫他进来,你去找汪泉安排一下,该收网了。”朱棣眼神未曾离开手中的奏疏,仍然一页页翻着。

只是那话,听起来极度的寒冷。

刘敬知道景泰皇帝在说什么,浑身一颤,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开。

不多时,王诚走进来,在暖阁外说道:“皇爷,奴婢出使瓦剌回来了,一月有余,皇爷近来可好。”

“好,你有心。”朱棣合上奏疏,微微一笑,指着身旁:“坐吧,与朕说一说,在瓦剌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过得如何?”

王诚自然明白,皇帝话里的他,是代表着谁,于是环顾左右,这是朱棣说道:“都是朕的人,你放心说吧。”

“奴婢不敢欺瞒皇爷,太上皇绝不能接回来,就算接回来,也要提前准备。”王诚小心翼翼说道:

“太上皇在瓦剌,有一名叫做袁彬的近臣,为他出谋划策,其实既没有娶妻生子,也没有乐不思蜀。”

“奴婢看得出来,那位太上皇,是非常想回京师的。”

朱棣点头,澹澹说道:“那袁彬,你处理了吗?”

“奴婢怎会不知皇爷的心思,在返程前便借那也先之手,将袁彬杀了,至于袁彬的家小…”王诚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诛九族。”朱棣静静说完,这三个天大的字于他,就仿佛是“去吃饭”一样的简单、随意。

王诚有些吃惊。

“皇爷…?”

“以伙同孙氏一门谋反的罪过,连同袁彬的门生故旧一并诛杀。”朱棣说着,凝眸望过来,冷冷道:

“该收网了。”

王诚愣住了,自己才刚回来,这就摊上大事儿了。

早在经过紫荆关的时候,王诚其实就已经发现京师如今的端倪了。

原本紫荆关的守将是以保卫战功被于谦安排过去的孙镗,这个人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皇党,立场甚至于有些倾向孙氏一族。

所以在一个月前,孙镗被朱棣以加强京师防务的名义调回京师,在三千营任职,现在紫荆关的守将是石亨的侄子石彪。

王诚路过紫荆关的时候,那里似乎也刚经历一场不小的事件,许多带兵的将校都被换成了生面孔。

这还没完,在进入京师以后,这种波诡云谲的感觉更是强烈。

虽然一个多月没在北京了,王诚还是从与他擦肩而过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敬行色匆匆的身影上发觉,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请陛下吩咐。”

朱棣说道:“王诚,你出使瓦剌,大功已成,朕即以出使之功,提你为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重建东厂。”

“同行的卢忠同样有大功,朕即以出使之功,提他掌管诏狱,负责京师内外的司狱刑桉诸事。“

王诚听得人都傻了。

重建东厂!?

东厂那是什么地方,作为一个太监,他可是全然明白。

对于文臣们来说,这是再坏不过的一个消息了,自从王振倒台以后,两年了,东厂一直没有再立起来。

曾经的王诚,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成为王振之后,总督东厂的第二个内廷大阉。

如果说以前的王诚,只是一个依附于皇帝无关紧要的宦官的话,那么总督东厂之后的他,就是真正的手握实权了。

身披蟒袍,下属俱以督公相称,竞相叩首。

这是眼前这位景泰皇帝一点一点给他的权利,也是从现在起,作为新任的东厂督公,王诚正式踏上了属于他的历史舞台。

朱棣看着失神的王诚,心中不无意外,说道:“这是你应得的,你跟朕这么久了,朕也该给你点儿权利了。”

“去吧,带着朕的意志,出去放手做吧。”

重建东厂,朱棣谋划已久了。

如果没有一个足以堵住悠悠之口的口实,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如今王诚以出使瓦剌之功担任东厂提督,只能说是水到渠成。

但文臣们依旧会不满,可以预见,就算日后王诚什么也不做,在这个位置上也还是会被不断的弹劾。

所以这就需要,朱棣自己本身有明辨是非的的能力,不会因为各种流言蜚语而对王诚产生无端的怀疑。

话又说回来了,东厂这个特务部门,就是朱棣最开始搞的,论起怎么玩得转,朱棣可是老祖宗了。

王诚自然明白这其中危险与机遇。

但对于他来说,这个位置,正是毕生追求的夙愿,到底功成身退,还是身败名裂,从现在就开始了。

王诚相信眼前这个皇帝,不会令自己失望,而他,也必不会令眼前这个皇帝失望,畏首畏尾,这也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王诚上前说道:“奴婢感谢陛下的恩典!”

“怎么还称奴婢?”朱棣冲他笑着说道:“你现在是朕的厂臣了,该自称为臣,你不再是任何人的奴婢了。”

“奴婢…臣…”王诚眼中晶莹点点,老泪纵横道:“做太监能到这个份儿上,奴婢…臣…臣已经无所诉求了。”

“臣平生惟愿,帮助陛下再造大明,帮助陛下成为一代圣君。”

“你会的,朕相信你。”朱棣笑道:“听说你在瓦剌,忽悠那个太上皇写了一份手书,拿来朕看看。”

王诚这才忽悠一下子想起,拍着大腿说道:“陛下瞧臣这脑子,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份就是,请陛下御览。”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份手书。

朱棣拿在手里,静静看着,从上到下,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以后,澹澹说道:“找一个临摹本领极好之人来乾清宫临摹一下。”

第一百零二章:朱叫门要禅位! “奉书列文武臣工曰:兹者朕亲征虏寇,命朕弟居守京师,不幸为奸臣所误,留陷虏庭。圣母皇太后欲慰安人心,时立皇庶子见深为皇太子,命朕弟代总国政。

而皇亲公侯、驸马、伯及在廷文武群臣,复以天位久虚,神器无主,人心遑遑,莫之底定,合辞上请皇太后,以太子幼冲,未遽能理万机,移命君临天下。

朕弟才德兼备,击退瓦剌,朕居于虏庭,不知何年可归,不可长久以代帝行事,于是口传圣旨:

宗庙之礼不可久废,朕弟年长又贤,朕恐负圣母皇太后与大明子民付托,今禅大位,奉祭祀,行尧舜之事。”

乾清宫内,朱棣来回踱步,口述太上皇朱祁镇给自己的“禅位诏书”,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精心考量后再说出口。

写完以后,朱棣将诏书拿在手上,觉得不错,又交给一旁。

王诚看后,大为吃惊,道:“皇爷,此诏就如同是太上皇亲笔所写的一样,实在是像极了。”

随后他向一旁说道:“刘先生不愧为畿辅都小有名气的书法大家,这一番临摹,只怕就算是太后来了,也难辨真假。”

刘安自然知道此行凶险,但这次是锦衣卫指挥使刘敬亲自来找,他也是迫不得己,被强行架过来的。

现在,他只希望这位皇帝能网开一面,不要斩尽杀绝。

刘安低眉望着正在比对诏书的朱棣,小心说道:“陛下要求草民做的,草民已经全部做到了,草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陛下放心,草民绝对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只字不提。”

朱棣看着禅位诏书,过了好一会儿才恍忽似的抬起头,先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随后忽然笑了。

“先生知道什么人才最安全吗?”

“死人。”

刘安一愣,忙道:“可是陛下,您先前承诺过草民的,只要写完,就会给草民携家远走高飞的机会!”

“陛下是天子,是皇帝,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朱棣无心与他解释什么,转过身留下一个背影,澹澹道:“押出去,砍了,让刘敬定个罪名,全家都砍了。”

要是天子说过的话全都要兑现,那还有完没完了?

兑现与否,要看朱棣的心情,像是今日这种事,最好是让临摹的人变成死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机密。

王诚虽然此前猜到这个结果,但听见朱棣这一番冰冷话语后,还是下意识觉得帝王无情,伴君如伴虎。

像是刘安这种人,自从被选中作为临摹的人开始,无论写与不写,他的命运都已经注定了。

只不过眼前这位皇帝更狠,连刘安的全家也没放过。

刘安哀嚎着被锦衣卫拖了出去,朱棣手中拿着诏书,径自出门前往清宁宫,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站在阴影中,朱棣负手而立,说道:“朕派人去见过你的儿子了,也就是朕那个不争气的重孙。”

孙若微没有说话,蜷缩在角落,披头散发恍如一个真正的疯子。

“呵呵。”朱棣冷笑一声,自顾自说道:“你最好祈祷他不要回来,不然你现在的经历,会是他最好的结局。”

言罢,朱棣转身就走,出门后对一旁道:“朕已经取得太后懿旨和禅位诏书,立即昭告天下,择期举行禅位仪式,越快越好!”

......

最近事情的发展很奇怪。

本来说好了王诚和卢忠是去瓦剌接回太上皇,但他们多少人去的,最后还是多少人回来。

太上皇呢?

还留在瓦剌!

王诚说出了也先提的要求,黄金万两,废弃与鞑靼的封贡合约,然后让朱祁镇在瓦剌明媒正娶了他的妹妹其木格,才会放人。

群臣听到后的第一想法就是,也先实在无耻!

这简直是张嘴就来,也先不过是个打了败仗的蒙古部落虏酋,是怎么有这个脸皮来和大明讨价还价的?

一时间,群情激愤,都说不能惯着,不接就不接!

但问题是,义愤填膺过后再仔细一想,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

送还太上皇是也先主动提的,这次大明派使团前往,群臣都以为水到渠成人就应该接回来了,怎么还会有这种根本不合理的要求。

也先到底是想不想送?

也先想送,很明显是真的。

因为对于瓦剌来说,现在的朱祁镇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拖油瓶,毫无用处,他为此提出如此高的筹码,只要动脑子想想,这根本不可能。

再一回想,派到瓦剌当使臣的是谁?

王诚!

卢忠!

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帝的铁杆狗腿子,一个是最为忠心耿耿的爪牙,带过去的自然也都是他们的人。

群臣们距离瓦剌十万八千里,也先怎么要求,还不是这个王诚张嘴闭嘴的事儿,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群臣们很快就发现,他们被这位皇帝在朝会上的演戏给耍了,别看这个景泰皇帝表现得兄弟情深,但其实还是不想接的。

可恶啊!

简直无耻!

皇帝当到这份儿上,简直是处心积虑的不想让出皇位了,亏得咱们还以为他是真心的想还回皇位。

这还没完,很快又传出一件大事儿。

王诚这次出使瓦剌,见到了太上皇朱祁镇,对话一番后,朱祁镇羞愧于土木之变的后果,竟然主动说要禅位。

这简直是一个惊天大雷,砸到了大明的官场上。

大明这皇位可不兴禅啊!

就算是现在,朱棣已经通过政变手握大权的时候,在群臣的心目中,也还是代为皇帝,根本是没有什么大义的。

所以群臣才会如此想要迎接朱祁镇回来,两个皇帝争起来,这对他们是有利的,到时候可以选边站。

要是真把禅位大典给搞了,朱祁镇这皇位也就彻底转移到朱棣手上来了,就算以后有人想支持他夺回皇位,那也是师出无名了。

这就是朱棣一直以来,暗中追寻的大义名份。

禅位大典只要成功举行,自己这个景泰皇帝的皇位,就不再是妖后孙若微所立,更非那个重孙子所传。

代为皇帝,会成为历史。

朱棣自此后将成为正儿八经的大明天子,因为这是朱祁镇自知屈辱,不肯再做皇帝,直接禅让的。

现在之所以要尊奉朱祁镇为太上皇,正因为历史上朱祁玉的皇位不是顺位继承,不尊奉他做太上皇,不用朱见深做太子,根本连皇帝都做不成。

所以名义上,朱祁玉还是朱祁镇的臣子。

一旦禅位大典举行过后,天下人心归附,这皇位也就名正言顺了。

到那时,只怕太上皇的尊号也就没必要再留着了。

如同汉献帝要对曹丕俯首称臣一样,朱祁镇就会被自动废去太上皇帝的尊号,对如今的景泰皇帝俯首称臣。

这种改变,尚还忠于朱祁镇的孙氏旧臣们,根本就无法接受。

这戏剧性的消息实在是来的太快了,如果不做点什么事情,等一切成为定局,那就全都完了。

反对!

一定要反对!

联合起来反对!

大明自立国以来,就没有发生过如此荒唐的事!

第一百零三章:京察 “臣反对举行禅让大典!”都察院的一名佥都御史站出来说道:“我大明自立国以来,便从无这等先例。”

“太上皇之皇位乃顺位承自宣宗皇帝,陛下的皇位只是代行天子事,若仅凭禅让便行全事,此例一开,弊端无穷!”

朝会上,朱棣看着义愤填膺站出来上奏的御史,还没来得及回答,便立刻又有一人站出来,附和说道:

“臣吏部郎中骆宗,反对举行禅让大典!”

很快,又是数人站出来,声言反对者络绎不绝。

“臣附议!”

“举行禅让大典,简直荒谬!”

“皇位大事,岂能由禅让解决?”

朱棣眯眼看着这些人,并未有雷霆震怒的样子,只等他们一个个喊完,才是慢悠悠的道:“都说完了?”

“这事,是朕要求的?”

“是太上皇自知土木堡之耻,加上瓦剌不肯放人,不愿再居皇位,手书回京,朕这才顺应天命,行此尧舜之举!”

“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弊端无穷的先例?”

听到这话,底下又是一阵议论,骆宗又站出来说道:“启奏陛下,臣觉得仅凭那王诚只言片语,便认定此番手书,是太上皇亲笔所写,实在甚不可信。”

“臣以为,当选正统一朝时有名望的诸大臣,共同审阅这份所谓的太上皇手书,若是为真,臣无话可说。”

他的话,也是得到了众人的一致附和。

朱棣看得出来,这些人在跳出来反对以前,一定就是都商量好了,这就是他们最终的制胜法宝了。

有理由反对吗?

没有理由。

如果在朝会上反对,这只能说明自己做贼心虚,朱棣没什么好怕的,实际上也根本不会等他们认出真假。

这种事,需要快刀斩乱麻,尽快把禅让大典给办了。

大典办完,管它是真是假,皇位就已经彻底敲定了,就算那个不争气的重孙接回来,也是于事无补了。

于是朱棣笑道:“那朕便应诸位卿家所请,审阅太上皇手书的人选,便下发部议,让各位决定了。”

众人闻言,全都懵了。

这么顺利?

在来之前,他们想了无数种皇帝应该会有的反应,然后也想了与之对应的说辞,势必要把这件事办成。

但他们却没有想到,朱棣又没有按常理出牌,很痛快的就同意了。

骆宗愣了半晌,很快又说道:“陛下圣明,臣还有话说,知子莫若母,如今太后仍在,审阅太上皇手书,非有太后而不得为之。”

“朕不准。”朱棣笑了一声,静静望着他道:“骆爱卿,你是不是忘了,上次孙氏造反作乱的时候,太后就已经疯了。”

“要一个疯子来判断字迹,合乎道理吗?”

的确,孙若微已经疯癫,这是连于谦也断定的事实。

在场的朝臣们大多数也都是在那天亲眼去清宁宫见过孙若微,当时所有人都是意见一致,这种提议确实没什么道理。

所以,没有人站出来附和。

骆宗本来也就是试探为之,听见朱棣的态度坚定,一时有些意外,但也无话可说,很快便退了回去。

朝会已罢,朱棣回了乾清宫。

一个小太监立即迎上前来,他的名字唤做汪直。

由于王诚成为新任的东厂督公,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抽不出身再来乾清宫。

而且执掌东厂这种身份来讲,也不可能一直陪在朱棣身边鞍前马后了,他有更重要的职责去办。

自从王振倒台被清算以来,东厂衙门基本都被那些清算阉党的狂热士子们拆干净了,想要重建起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字面意义上的重建衙门还是最简单的,主要是招人很难,现在这种时候,没有几个人愿意来东厂干活。

毕竟,这个衙门比起锦衣卫更是臭名昭着,王诚挑选人手也是有讲究的,所以进展十分缓慢。

除此以外,正统一朝及以前东厂历任督公留下的卷宗也都被焚毁殆尽,几乎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现在的东厂,连北京城都要重新去一点一点的摸索,更别提像王振时期那样监察天下了,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简言之,王诚可是有得忙了。

小太监汪直年岁不大,但是因为处事机警,被王诚留在乾清宫收作干儿子。

如今王诚由于东厂事务繁忙抽不开身,便叫王直协助司设监掌印曹吉祥,暂领乾清宫事务。

之所以叫暂领,那是因为乾清宫牌子虽然官位不大,但却能直达天听,如此重要的职位,王诚肯定是要自己留着的。

防止内廷突然出现什么变故,因为不是乾清宫牌子的王诚,不能再直入大内。

对于这个机灵的小太监汪直,朱棣也算是比较满意。

反倒是比较老牌的大裆曹吉祥,现在愈发的和汪直显现出差距来了,朱棣是越来越不喜欢任用他了。

曹吉祥捧来一沓本子,憨厚笑道:“陛下,这都是上奏关于禅让大典之事的奏本,奴婢都给您整理好了。”

“行,扔这儿吧。”朱棣随手拿起一个,看了两眼,便甩到一旁,说道:“除了群起反对以外,他们还有什么动静?”

曹吉祥说道:“最近朝臣们都是群起反对,要不要,把这事儿再拖一段时日,待风波过去后,再行禅让大典?”

“嗯?”朱棣闻言,顿时冷冷看过去。

曹吉祥心下一惊,自知说错了话,连忙伏跪在地。

“陛下息怒,奴婢不该说的。”

“朕该怎么做事,是你一个太监应该指手画脚的吗?”朱棣觉得有些好笑,双手环胸,冷冷道:

“你以为你是王诚吗?”

“你以为朕不知道该什么举行禅位大典,需要你在这给朕丢人现眼?”

汪直一旁听着,看似是畏惧不已,实际上心里是乐开了花。

曹吉祥这个老东西,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的不会说话,只怕就连王诚也不敢这么去劝,他却劝上了。

皇帝正在朝会憋了一肚子气,不朝他撒朝谁撒?

朱棣骂了两句,摆手道:“滚吧,这几天别让朕再看见你。”

曹吉祥如蒙大赦般的退了出去,汪直则是站起身,开始默默拾起地上被朱棣扫落的奏本,再一一归类放好。

朱棣站在窗檐边上,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汪直,朕给你个差,办好了有赏。”

汪直知道机会来了,连忙躬身,做附耳倾听的姿态。

朱棣负手而立,眼眸紧紧盯着窗外的天空,缓声说道:“你去传话,就说朕欲开京察,让在京官员,各自考量为官任期的作为,回报于朕。”

第一百零四章:臣弹劾于谦! 汪直来到内阁。

给皇帝传话的太监,个个都是这副姿态,在宫里时屈膝跪地,一出来,就算是面对内阁的阁老,也是逼格尽显。

就算是汪直这种不入流的小阉,现在是给皇帝传话,也是趾高气扬的姿态,算不上嚣张,只能说很符合太监的常理。

“叨扰诸位阁老了,奴婢来给陛下传个话。”

“陛下有口谕吗?”正在内阁公办的次辅陈循一愣,连忙带着众人伏拜。

汪直注意到少了个人,似无意问道:“王阁老呢?”

“王阁老今日告病在家,所以没来。”陈循说道。

汪直点头,说道:“陛下要说的事,算不得什么口谕,只是想来问问诸位阁老的意见,此时应不应该开京察?”

京察?

这两个字一出,可谓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了。

京察可不是小事。

京察,顾名思义,就是要在京师开展一次京官任期内是否称职的大规模考察。

定为不谨、罢软者,会受到革职处分,定为浮躁、不才者降职处分,年老、有疾者会被勒令退休。

洪武时规定三年开一次京察,后正统年间,改为十年开一次京察。

四品以上的官员由皇帝亲自考察,四品以下的官员则由吏部、都察院会同考察,所以这两个地方的官员压力会很大。

原本朱元章定这个东西的想法是好的,目的在于奖优惩劣,使各级官员能够恪尽职守,为国家治理做出贡献。

然而正因为涉及了官员的奖惩,结果造成徇私舞弊等结党现象十分明显,在正统年间,更是只进行过一次京察。

那次京察前后的半个月,京师各部院衙门就已经接到消息,也就是说,在京察之前,谁该被裁撤,谁该留任,而谁又该晋升,名额其实就已经定了。

京察,不过只是个形式。

“长官往往博宽大之名,每届京察,只黜退数人,虚应故事,余概优容,而被劾者,又不免冤抑。”

上一次京察之例还是在正统十二年,到现在也就过了三年,按道理说不会无故开启京察,就算要京察,也会给一个反应的时间。

朱棣这次突然提出京察,虽然还没有正式下旨,却已经是给各级官员们敲响了警钟,因为他们几乎都是没什么准备。

谁的屁股都不干净,如果真要在近期内进行京察,那别的什么事儿都别干了,忙着擦屁股就行了。

要是擦不干净,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以现在这位景泰皇帝发动政变夺权的手段来看,这一番京察必然会是惊天动地,一大群的官员会被罢免那也是几乎确定的结果。

陈循已经明白了皇帝的真正意图,不得不说,真的是高明。

现在因为要举行禅位大典,部议要推举出几名有名望的官员,来主持审阅王诚从瓦剌带回来的那份所谓太上皇手书。

这种事本身就是需要时间的,忽然又传出消息要举行京察,无论消息是真是假,肯定也会有一大批官员图求自保。

这样以来,反对的声音就会小了很多,许多孙氏旧臣也会焦头烂额,要知道,现在的人为了当官,那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汪直传完话就离开了,留下了一堆在风中凌乱的内阁辅臣们。

......

景泰皇帝欲行京察,这简直是爆炸性的消息。

相当于什么呢?

这就相当于朱棣把一块大石头,突然扔进了平静的湖面中,下一刻,必定是激荡而起的水花,还有层层涟漪。

为了在京察中自保,四品以下的官员都会对吏部和都察院趋炎附势,可以预见,作为内阁首辅兼领吏部尚书的王直,一下子处在风口浪尖上,就别想着太平了。

按规矩,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员要由皇帝亲自考察,也就是说,京察一开,让谁留下,让人滚蛋,完全是朱棣自己说了算。

朱棣在前不久已经通过政变夺取了大权,没有了太后孙若微的掣肘,京察结果几乎就是朱棣的一言堂。

恰逢朝廷要举办禅让大典这个节骨眼上,是帮着皇帝说话,继续可耻的当大官,还是继续我行我素,反对举办禅让大典,这全要看他们的选择。

可以预见,今后一段时间的朝堂,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太平,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员们为了取悦皇帝,势必是会互相攻讦。

而朱棣,就在这个期间暗中准备着禅让大典的一切事宜。

“陛下,这是官员们互相弹劾的奏本,请陛下过目。”汪直搬来一沓本子,朱棣随手拿起来一份,当即就显得有些吃惊。

这份奏本,居然是弹劾于谦的?

朱棣来了些许兴趣,自从北京保卫战以来,于谦的威望非常高,这还是第一个弹劾于谦的人。

朱棣的眼神中有些戏谑,他想看于谦会如何处理这种危机。

要知道,凡事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想必日后弹劾于谦的不会少了,以他现在这种地位,也是肯定会招人红眼的。

上这份奏本的人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正四品,叫做顾曜,可以说是刚刚摸到了这次京察的门槛。

左右佥都御史虽然都只是正四品的职衔,但权利还是相当大的,直接下场上奏弹劾于谦,在官场中的影响是很大的。

这份奏本朱棣看完了,也明白过来,这个顾曜只怕早就和于谦不对付了,不过是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顾曜的想法,到底是他自己因为惧怕京察而变成了疯狗乱咬,还是整个都察院的想法,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顾曜在奏疏里的说法也很有意思,说于谦太过专权,干预六部的大事频频出自他手,好像他本人比内阁还重要。

甚至在奏疏中说了这样一句话,内阁诸阁老于国朝之作为,岂不如一个于谦乎?

“哼,疯了,这帮人全都疯了。”朱棣将奏本扔到地上,冷笑道:“一个右佥都御史,竟然弹劾朕的兵部尚书!”

“他想干什么,还怕朝廷不够乱吗?”

朱棣一副十分气恼的样子,对汪直说道:“你去,你去把这份奏疏驳回都察院,告诉他们,以后弹劾于谦的,都不用送到乾清宫来了。”

“奴婢明白,这就去办!”汪直和王诚学到了很多,他也清楚记得,曹吉祥是怎么被皇帝不待见的。

多做事,少说话,这才是作为狗腿子的硬道理。

本来王诚是把接近圣听的这个机会留给曹吉祥的,却没想到,主角被配角抢了戏,堂堂一个内廷大裆,一句话说错,就被直接打入冷宫。

在曹吉祥回到乾清宫做事之前,汪直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让自己在皇帝跟前有一席之地。

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一定要到什么时候了。

第一百零五章:一道送命题 不出所料,佥都御史顾曜上的奏疏被驳了回来。

还不止如此,来传话的汪直又说了,今后所有弹劾于谦的奏疏都不必再送往乾清宫了。

朱棣的意思很明白,要力保于谦。

实际上这也很容易让人理解,于谦就是被朱祁玉一步步提拔起来的,虽然一直都说不揽权、不结党,但毕竟人红是非多。

京察的消息一出,立刻就有人急不可耐地弹劾了。

这个人的官位还不低,是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甚至定论京察也有他的一席之地,这就说明,对于谦不满的人已经不少了。

都察院的人听汪直说完皇帝的意思,明面上没什么表示,但心里对于谦都是更加嫉妒,做臣子的做到这个地步,实在让人畏惧。

于谦知道这件事以后,也十分的吃惊。

自从京师保卫战以来,于谦只受了一个太子少保,其余的加封都是一概推辞,现在居然还有人说自己揽权。

对此,于谦的选择只能是尽量避嫌。

文华殿。

身为皇太子的朱见深,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今年才两岁半的他,完全不理解眼前这几个老头坐在这半个多时辰,到底是在玩什么。

文华殿是太子观政之处,选择在此地进行会推,深意还是很明显的。

只不过是如今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太多,就算是这些六部九卿的朝廷大员们,也是有些仓促,不知到底该先处理哪个。

本来按规矩上,今日部议的主题特殊,毕竟事关太上皇从瓦剌发回手书的真假,六部九卿全都要到场。

但现下有要开京察的风波,谁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失了官位,所以事情就很意外,来的人没几个。

就算是作为吏部尚书兼内阁首辅的王直,也是连续好几天称病在家了,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出来说一句话。

但是有些人没得选,尤其是上回被朱棣点过名的铁杆孙氏旧臣们,现在他们只有三个选择。

第一,迎回朱祁镇跟着他一路干到黑。

第二,赶紧致仕,回家种地。

虽然说就算现在回家,也不一定能“明哲保身”了,从政变中的手段来看,这位新皇帝会不会放过他们,这还很难说。

退一步说,就算朱棣忽然犯了妇人之仁给他们留了条活路,他们自己心里能不能甘心从此当个屁民,这也不一定。

第三,跳槽到新皇帝的一方。

但问题又来了。

朱棣为什么非要搞这个禅让大典?不就是为了让朱祁玉这个景泰皇帝的皇位名正言顺吗?

禅让大典这种事自大明立国以来都是头一遭,不说举办之后有没有什么吊用,就说到底能不能办得起来,谁心里也没谱。

说是行尧舜之举,实际上就是第一个去吃螃蟹,在大明这种儒家礼法根深蒂固的官场能不能有用,这谁心里也没谱。

想让他们这些人投奔一个才做了皇帝不到一年的前王爷,很多人心里是不舒服的。

在他们看来,无论这个朱祁玉怎么折腾,只要是能把朱祁镇那个太上皇接回来,一切就都有翻转的机会。

虽然说是有三个选择,实际上只有一个。

把太上皇接回来,这就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王直没来,那是因为早就看出来了,再这么折腾下去,肯定没什么好下场,无为而治这时候最顶用。

就算后面追查起来,顶多算个任内拖延行事,这不比站错队被拿下强多了?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王直自己有意不趟这个浑水,都察院的人却不干了。

会推结果很明显,王直被举荐出来了,名单上他还是头一个。

在家里藏了好几天的王直得知自己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的时候,简直是仰天长叹,就差当场哭出来了。

这可真是躺着也中枪!

倒是朱棣,看见王直名列第一的会推名单以后,不无意外:“这个王直,现在朕倒要看看他怎么办。”

“你去告诉卢忠,最近密切注意都察院、吏部的动向,还有王直,见了一些什么人,朕都要知道。”

汪直闻言,连忙说道:“奴婢这就去办。”

......

第二天。

日上三竿,已经到了会推之臣到奉天殿共同审阅太上皇手书的时候,管家来到门外,敲门后说道:

“老爷,该出发了。”

王直躺在床榻上,重重叹了口气。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出去就等于死了半条命,肯定是不能出去,八抬大轿过来,也不可能让他出去。

王直说道:“不去,你派人去宫里,就说老爷我要病死了,动弹一步就要死,真去不了。”

管家有些犹豫,说道:“老爷,这不好吧。”

“你懂什么?我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话?”这些天,王直是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这新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身为内阁首辅,还是吏部天官儿,想不明白皇帝的真实意图,这就很烦,很躁,因为不好站队。

尤其是在这种多事之秋,还是尽量别出门的好。

管家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派人前去宫中报信,王直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过一会儿管家又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老爷,不好啦!”

“宫里来人了,是各部的老爷们,来了起码十几个!”

“什么?”王直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随后又重重地瘫了下去,大声痛呼:“这帮人,是不想让老爷我好啊!”

“他们这是想把我逼死啊!”

管家听见王直居然有这么大反应,也是一头雾水。

这时候,各部的官员们纷纷从大门冲进来,闯到王直的卧房外,呼喊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阁辅若不出山,我等无法行事啊!”

“阁辅历事六朝,威望显隆,太上皇手书是真是假,最有判定之权,若不出山,实在难叫我等信服!”

王直在卧房内望着天花板,这一刻,他想了很多种结果。

无论说是真是假,肯定都要得罪一批人。

说是真的,就要得罪太上皇和孙氏一党,要是太上皇回来,日后孙太后掌权,他的后路也就完了。

说是假的,无疑要得罪现在这位皇帝。

虽然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事,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得罪了皇帝那还能有好儿吗?

这是送命题啊!

王直看出来了,他不想做,但是有人硬拽着让他站出来。

第一百零六章:禅让大典(上) “诸位,来都来了,还是赶紧议一议该怎么办吧。”王直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他坐在这里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

看着底下这帮人在大眼瞪小眼,王直又叹了口气,道:“将那份太上皇手书,取来我看。”

都察院佥都御史顾曜立刻亲自呈了过去,还一边鼓动:“要我看,这份手书就不可能是真的。”

“太上皇北狩半年,期间就只那个王诚去了一次,还不是由他怎么说?”

有人也在下面附和。

“说的正是!既是太上皇手书,如此重大之事,为什么不一回来就在朝会上提及,几天之后才忽然拿出来,分明是有诈!”

“还要搞什么禅让大典,简直荒唐!”

王直听着这帮御史言官在那喋喋不休,本就烦躁的他,恼怒的心绪更是无法抑制,他斜睨一眼,说道:

“这位同僚,敢问你是什么官阶?”

顾曜一愣:“都察院佥都御史,正四品职衔。”

“哦。”

王直放下手书,递给了顾曜,说道:“老朽头晕眼花了,看不清字迹,顾御史如此笃定这份手书为假,干脆你自己定了算了。”

“如何?”

顾曜还是不敢去和王直这样威望的首辅去放肆的,连忙说道:“阁辅恕罪,下官僭越了。”

“既是要抬着老朽过来辨认,又为何如此多话,要不然你们来?”王直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帮蠢猪。

还是一群心思歪斜的蠢猪!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我都告病在家,话都说得如此明白,却还是一股脑冲到我家,给抬了出来。

不骂一骂他们,还真的有些上房揭瓦了!

其实从第一眼看上去,王直就知道了,这手书八成是假的。

因为太工整了。

不得不说这个临摹之人的本领非常高强,但王直毕竟是朱祁镇的帝师,深知这个孩童幼时的顽劣秉性。

字迹可以模彷,但那股子独有的特质是学不来的。

朱祁镇的字,绝不可能工整成这样,歪歪斜斜虽说不可能,但每十几个字中,是必定会有几个独属于他的字体。

这种风格,是临摹不来的。

吏部尚书胡濙试探性问道:“阁辅可是看出来,这份太上皇的手书,到底是真是假了吗?”

“这…”

王直其实已经看出来了,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说。

胡濙也是六朝老臣,这话其实就是在问他想要站在哪头。

这货为何如此心急,王直差不多也能理解,毕竟上次编撰那个《正统奸臣录》,胡濙就没什么后路可言了。

“老朽近日偶感风寒,以致头晕眼花,这份手书,字迹像是太上皇的笔迹,可形神却……”

顾曜立即问道:“形神如何?”

听到了紧要处,底下的御史言官们也都是坐不住了。

“阁辅快说!”

“我早就说了,这份手书定然是假的。”

王直还在犹豫,在拖延,因为他分明听见了,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在奔着奉天殿而来!

还是那个眯眼笑着的小太监汪直,他满脸都是欠打的样子,说道:“禅让大典已经准备妥当,陛下派奴婢来,请诸位大人到场。”

话音一落,奉天殿内顿时就乱了。

“禅让大典?”

“什么意思,陛下擅自举行了禅让大典?”顾曜极为的义愤填膺,怒斥道:“陛下身为天子,怎能如此行事?”

“我等还未判定手书是真是假,这禅让的是什么?”

汪直没有说话,他微微一笑,身后出现更多的脚步声。

掌亲军都指挥使司的老国丈汪泉,领着一大批的府军四卫带刀侍卫们冲了进来,只听他话音浑厚的道:

“禅让大典已经开始,奉旨来请诸位大人到场!”

明晃晃的刀子一出,奉天殿内的声讨议论之声,顿时减弱了许多。

佥都御史顾曜指着一边,冷笑说道:“敢问老国丈,内阁首辅在此,内阁的阁老也大多在此,您奉的是什么旨?”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任何疑问。”汪泉将刀抽出半鞘,冷冷道:“不去的,全都要以抗旨论罪!”

“哼,看来不过是份中旨而已。”顾曜也针锋相对,道:“不经内阁票拟而由内廷直发的敕谕,我等有权拒绝!”

“如今最重要的,是判定这份太上皇手书到底是真是假,陛下擅自举行禅让大典,是什么道理?”

“就算办完了,我也不认!”

汪泉的刀子出鞘愈发多了,逼近一步道:“你不怕死吗?”

“你有什么权利可以杀我?”顾曜哈哈大笑,说道:“难道你要以违抗中旨做借口杀我吗?”

“汪泉,你虽然身为国丈,可我大明自立国以来,国丈本就是个虚衔,若不是特殊时期,你也根本无权带兵!”

“你放肆——”汪泉勐然间抽出佩刀,顺着顾曜那还在喋喋不休的脖颈便是划过,勐地一飙鲜血,染红了奉天殿。

随后,他有些恍忽,但是很快就反应回来,怒喝道:“还有谁,敢不遵从圣旨的?”

这事一出,殿内顿时寂静下来。

这天杀的国丈是真敢杀人啊,中旨而已,他们是有权利不去参与的,如今因为这个杀人,也太霸道了吧!

但是没办法,毕竟刀把子握在人家手上。

群臣们没人敢再说话,被带刀侍卫们架着,战战兢兢地前往朱棣选好的禅让大典地址——西苑!

西苑,这是朱棣练兵的地方。

禅让大典在这里举行,周围有数万禁军拱卫,皇城之内的带刀侍卫们,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暗中控制了全部的出入场所。

当群臣被刀架过来的时候,只见到了在众多将校呼声之下,一身戎装的朱棣。

就连王直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如此戏剧化。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这位皇帝的心思,说白了还是那套以退为进,看似是让步,让群臣商量接回太上皇。

看似是在让步,给了群臣判定那份手书为假的机会,却一直在暗中调集兵力,准备直接把禅让大典办了。

其实这就是朱棣想的,无论有没有效力,无论是不是名正言顺,就算用最暴力的手段,也要先把禅让大典给办了。

起码名义上,保证自己的皇位不是“代宗”。

第一百零七章:禅让大典(下) “朕,本为郕王,皇位与朕无关,谁料,朕之大兄御驾亲征,车驾误陷虏庭,亲身北狩!”

“我圣母皇太后,务慰臣民之望,属心朕躬。”

“两京及各地皇亲、公、侯、伯,暨尔等在廷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四夷朝使,复以天位不可久虚,合辞上请,要朕早定大计。”

“尔等还记得朕当时是怎么说的吗?朕再三辞受,皇太后仍下懿旨,命朕君临天下,彼时瓦剌围城,人心惶惶,朕岂敢固辞?”

“故而,受之!”

朱棣站在台子上,面对一众战战兢兢被绑来观礼的大臣,嘴角微微一翘,继续说道:“而今景泰元年,瓦剌人已被击退,却仍不肯送还朕之大兄,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太上皇北狩半载有余,如今发回手书,欲禅让皇位于朕。”

“宗庙之礼不可久废,朕只能再受,为正皇帝!”

一番话说完,底下顿时起了一片的议论之声。

“禅让大典是什么道理?”

“太上皇手书是真是假尚未确定,何况本朝从未有此等先例,强行举行禅让大典,名不正、言不顺!”

大臣们纷纷反对,但碍于周围的禁军及带刀侍卫们明晃晃的腰刀,根本不得退去半步,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台上。

朱棣既然要把他们强行架过来,自然也就根本不在乎到底有多少人支持,有多少人反对。

反正无论如何,这禅让大典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朕欲受太上皇之禅让,去代皇帝之位,为正皇帝,诸位以为如何?”朱棣勐然抽出御剑,大声喝道。

文臣们还在反对,却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喊声。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却是在汪泉、陈懋、王骥等人带领下的禁军及京军兵士们纷纷举起刀枪,大臣们的反对声音与之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内阁首辅王直站在前列,感叹道:“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这位陛下,莫非真是太宗皇帝转世不成?”

于是他第一个上前,带头伏跪:“陛下万岁。”

见到王直已经表态,余的朝臣们纷纷动容,一些摇摆不定的大臣也知道此时无力回天,一个接着一个的伏跪下去。

“臣内阁次辅陈循,参见正皇帝陛下!”

“臣大理寺卿王文,参见陛下万岁!”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顾曜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那些孙氏旧臣,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既然无人反对,朕便于今日,重登大明皇帝位,年号仍为景泰,如此,太上皇之位便没有必要存在了。”

朱棣环视一眼,伸出手,西苑练兵场内不过一会儿便安静下来,于是大声说道:

“今日起,废朱祁镇太上皇位,废钱氏太上皇后,贬朱祁镇位号为沂王,皇太子朱见深一并贬为沂王世子。”

“令沂王世子由东宫出居十王府,非得朕之亲诏,不得出府半步,其成年后,无论就藩还是袭王爵,都要以朕之诏命行事。”

十王府,这地方本就是朱棣上一世的时候下旨建的。

用途也很简单,用以让在京的王爷以及那些还未就藩的亲王所居住,这是当时朱棣监视汉王、赵王的地方。

靖难以后,朱棣曾召各地藩王入京,当时他们住的也就是十王府。

别的不知道,反正那些桀骜不训的王爷,从十王府出来以后,就都立马上表肯定朱棣靖难之役夺来的皇位了。

以后要是朱祁镇回来,也要住进这里,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住进了十王府,就相当于住进了朱棣一手搭建的牢笼。

大理寺卿王文立刻上前,说道:“启奏陛下,既已废除沂王之位,圣母皇太后是否也该由两宫并立,转为只尊吴太后?”

朱棣立刻斥道:“荒唐,孙太后既为宣宗之遗妻,朕作为天子,自当尊奉,此事不必再提,两宫并立,为本朝国策。”

王文目的已经达到,也是连忙说道:“臣谨遵圣旨。”

两人这一唱一和,实际上就已经把朱棣刚才说的一番话给定了性。

大臣们被逼无奈,身旁都是明晃晃的刀子,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横死当场,只能就这样看着朱棣表演。

只能说,他们还是太嫩了。

朱棣这个性格,压根就不喜欢去搞什么阴谋诡计,在朝政这种事上,一向都是快刀斩乱麻。

手里有兵,那还跟他们多说什么?

谁不同意,砍了不就结了?

天底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想当官的人,做了两世的皇帝,朱棣深谙此理。

看着在刀下齐呼陛下万岁的朝臣们,朱棣冷冷一笑,心中自然明白,这些人都是口服心不负。

但目前朱棣的一切计划已经实施完毕,现在正了皇帝名份,将那个不争气的朱祁镇从皇位上拉下来。

下一步,就是要扶正这个歪曲得不像话的大明朝纲。

如果朱祁镇,就此安分了,朱棣倒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接回来在十王府圈着就是,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仁厚的美名。

通过否定其皇位合法性,反而让他这一系可以安享藩王富贵。

如果再有野心搞什么政变,搞什么花花肠子,朱棣也绝不会留手,到时候朱棣会出马讨平祸乱,亲自了结这个重孙子的性命。

如此,才是堂堂阳谋与王道。

而对这副身体的嫡母孙若微,朱棣会在禅让大典后保持礼敬,实则是继续幽禁在清宁宫,保其尊荣而已。

如果孙若微真要不识时务,如此局面还要勾结朱祁镇,图谋复辟,再处置就容易多了。

皇家以孝治天下,是代皇帝的时候,明面上动不了嫡母,现在自己的皇位已经不是被孙若微“任命”,难道还动不了她么?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朱棣去完成他的任何目标了。

......

清宁宫内。

阴风阵阵,听着不远处西苑方向的欢呼声,披头散发如一老妪般的孙若微缓缓抬起眼眸。

她的眼中,散发着畏惧。

实际上孙若微根本没疯,她只是对如今这个朱祁玉是朱棣转世的想法深信不疑,因为那副眼神,只有那个太宗皇帝才有。

“大势已定了么…”

孙若微干燥的嘴唇微微一咧,垂头下去。

第一百零八章:石亨再晋爵 消息传出,天下皆震!

昔日土木堡之变,数十万大军折戟沉沙,全因那昏庸皇帝朱祁镇宠信阉党,胡乱指挥,此后更是数次叫门,妄图帮助瓦剌人叫开大明国门。

景泰皇帝临危即位,任用世人称道的少保于谦,亲冒失石、亲临战阵,敢为三军先,这是何等的勇武!

对比之下,景泰完胜于正统,更何况北京保卫战后,景泰的威望于世人所熟知,太上皇之名义,不过是个虚衔。

朱棣办这个禅让大典,争的是儒家礼法中的大义,但是北京保卫战的胜利,早就让他获得了黎民百姓心中的大义!

如今举办的禅让大典,更是让全天下的人都有了一个共识,那就是现在的景泰皇帝,已经真正是一个皇帝了。

太上皇,再也不存在了!

朱棣强行举办禅让大典最大的好处,就是利用手中的兵权,将皇位的来源给变了。

原来的皇位是由太后孙若微“任命”的,要注意这个字眼,因为当时大明的选择不只有朱祁玉一个,还有一个襄王朱瞻墡。

所以说,在朱棣成功夺权之前,孙若微完全可以再发一份懿旨,让襄王朱瞻墡接管了皇位。

现在的皇位就是这么离谱,朱棣深知大明这帮文臣对于礼法的重视,如果孙若微她真那么干了,不仅不会有多少人反对,甚至在大义上,孙若微废了朱祁玉的帝号还是合理的。

合理吗?

很合理,但是又不合理!

这个礼制发展到现在,已经畸形了,朱棣如今在做的,就是首先顺应这个畸形的礼制把皇位从“被任命”,变成“被禅让”。

起码在礼制上,让皇位变得稳定,孙若微和孙氏旧臣一党,也就不可以再拿着昔日“代皇帝”说事。

大明也就从此由一南一北两个皇帝,变成了如今的一个。

没有了这份名义,也就从根本上解决了所谓的孙氏旧臣问题,连皇帝都不是皇帝了,还有必要再去争这些吗?

有些人,真的就需要掂量掂量了。

确定名位还只是朱棣的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逼着让人站出来骂自己,没错,骂得越欢实越好。

因为越是这样,朱棣就越是有借口去动屠刀。

在经历佥都御史顾曜的事情以后,孙氏旧臣们就聪明多了,显然这位新皇帝是根本不怕你跳出来骂人的。

只要你敢骂,人家就敢动手。

从前群臣在奉天殿打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那已经是天大的事儿了,可是如今,老国丈汪泉一怒之下,在奉天殿上砍了一个御史。

几天过去了,有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吗?

换句话说,汪泉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的?

人家还是国丈,还是亲军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佥都御史顾曜算是白死了,对汪氏一族没有半点影响。

杀了一个当朝御史,皇帝就好像不知道似的,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当然,这一切朱祁镇还是不知道的,现在的朱祁镇,被王诚忽悠得不轻,正在瓦剌满心欢喜地等待第二次使团来接他回去。

......

翌日。

于谦家中。

看着眼前这些人,于谦也很是无奈,他说道:“你们全都跪在我这里,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当今陛下行尧舜禅让之举,是有太上皇手书为凭的,你们说陛下宠信那阉宦王诚,那就去找陛下,来找我做什么?”

“全都在我家里哭,成何体统?”

底下有人说道:“于少保,我等全都指望你了,如今阉党当道,那王诚自执掌东厂,便整日以督公自居,俨然是王振第二。”

“若少保再不出面制止,只怕土木堡之祸,在不久之后将会再次发生了啊!”

于谦站起身来,抿了一口茶水,说道:“那王诚若是真有横行不法之事,我于谦自不会饶他,此事母需你们多言。”

“你们不承认禅让大典之事,就该和当今陛下一样,行阳谋,走王道,上疏弹劾,晓以利弊。”

“本官相信,以陛下的聪明才智,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听到于谦的话,前来的一众官员顿时不满。

“哼!我看你于谦分明是畏惧皇帝的权柄,不敢行魏征之事,我们还是走吧,不要与他多说了!”

“我看也是,那王诚已经如此无法无天,太上皇手书全凭他信口雌黄,还办了个甚么禅让大典,何其荒唐!”

“这等事你都坐视,还是我等心中的于少保了吗?”

于谦看着他,都被气笑了:“我是谁,这用不着你们来说,我心里有杆秤,陛下若是做得不对,我自会提。”

“可若是陛下的做法符合大义,就算是你们全都在我家里哭死,我也不会上疏去说一个字,都请回吧!”

言罢,于谦拂袖而走。

众孙氏旧臣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

朝会。

现在最有可能带领群臣去反对的,也就剩下于谦了。

礼部尚书胡濙在修撰奸臣录以后就彻底和皇帝穿了一条裤子,虽说一开始也是被逼的,可现在也是混的风生水起,一点没有被迫为之的样子。

至于说内阁首辅王直,这货都七老八十了,好不容易求了个内阁首辅当当,任期内所求的无非是一个别惹事儿。

换句话说,现在的王直是就等着无事退休,带着一辈子的好名声回家养老,内阁首辅于他,是在给这一辈子再镀上一层金。

所以王直眼见情不对,立马就开始高呼皇帝万岁,那份手书到底是真是假,直到现在他也没说。

当然,现在也没什么人还在乎了。

那就是一个皇帝钓鱼的鱼饵,关键他们这些人,还全都上钩了。

文臣们从于谦府中走出来,来到奉天殿上朝,一个个都是面色十分的难看,想什么的都有。

朱棣大马金刀的坐在龙椅上,在他身边,摆着一柄亮闪闪的佩剑。

“宣旨。”

曹吉祥上前,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者大兄皇帝亲征虏寇,留陷虏庭,丧师数十万,以致内廷空虚,奸人四起。

孙氏一族欲迫太后以逼宫,今既勘定,当加封诸臣。”

听见这话,众人全都是神情一振。

终于来了!

跟着皇帝不要命的干了这么久,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事到如今,该有的赏赐,它终于来了!

曹吉祥这次学乖了,一板一眼地道:“陈懋!”

陈懋立即出列:“臣在!”

“察陈懋为奸人所害,又有平定孙氏之功,今复爵宁阳候,恢复世券,与孙镗共督三千营。”

陈懋松了口气,心里悬了多日的大石总算放下,连忙说道:“臣遵旨!”

曹吉祥看了他一眼,继续喊道:“范广、石亨出列!”

“叙范广平定孙氏之功,加封遂宁伯,进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总操三千营,兼领京师防务。”

听到这话,石亨愣了一下。

自从北京保卫战以来,京师防务一直是自己盯着,如今忽然交给范广,那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石亨。”

闻言,石亨立刻上前:“臣在!”

“念你平定孙显宗祸乱、护驾有功,加封为忠国公,除总督十团营外,兼掌五军营戎政。”

石亨这才松了口气,国公,还不错。

这样看来,京城防务就算让给范广这小子了。

他立刻上前,说道:“臣领旨谢恩!”

第一百零九章:景泰功臣集团 陈懋从未怀疑过自己会复爵这件事,在他看来,当今陛下既然有发动政变从孙氏一族手中夺取大权的魄力,就一定也会说到做到。

这段时间,陈懋因为被削爵,一直遭人讥讽、白眼,现在复爵,他也没有什么心高气傲的表情。

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他的。

如果不是那孙若微与孙氏一族压迫,他也不会走上被削爵,然后跟随政变这条路上来。

有因必有果,一切都只是因果报应!

曹吉祥还在宣读圣旨,至于为什么是他,道理也很简单,现在内廷除了他以外,其余的大裆都是死的死、退的退。

前仁寿宫的大裆金英,被关押在南海子,生死难料。

内廷的另外一个大裆,司礼监掌印兴安,虽然还没退,但也差不多了,根本不敢出来管事。

王诚提督东厂后,成为人人喊打的督公一角,现在不仅是站在风口浪尖,更是大事小事屁事一大堆。

所以内廷,总归是要有一个大家站出来压台。

现在能有这个威望的,也就是司设监的掌印曹吉祥了,汪直现在还是个小角色,远没到他应该出来抛头露面的时候。

“汪氏一族,本为中宫之亲族,理当加封,而今参与平定孙氏有功,荫封如故。”

“汪泉,进后军都督府左都督,仍领亲军都指挥使司;汪瑛,进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仍领南镇抚司,子孙世袭锦衣卫千户。”

“荫授汪泉第三子汪纶,第四子汪璟锦衣卫百户,余等汪氏小辈,荫封如故。”

汪泉和汪瑛上前,同声说道:“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说道:“老国丈、国丈快起来,你们本就是皇后的亲族,按例本该加封,这次又有平定祸乱之功,理当如此。”

这一次大封功臣,规模是上一次因北京保卫战而加封之臣的数倍,值得一提的是,又有石亨。

自从土木堡之变,石亨可谓人如其名了,一路官运亨通,一年不到就完成了旁人一生的夙愿。

先是以北京保卫战之功加封侯爵,如今更以参与平定孙氏之功,加封为国公,一时名声大噪,俨然以景泰朝武将第一人自居。

石亨掌管十团营和京师防务多年,其党羽、子侄遍布京城及畿辅各地,可谓是大权在握,风光无限。

相比于石亨,北京保卫战时录功第一的兵部尚书于谦,就显得相当的低调。

虽然这也避免不了遭人红眼,但是于谦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官,都叫人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很多人都说,这次政变,于谦手握兵部大权,其实完全有可能提前知道消息,但是依旧选择按兵不动。

这,足以说明他的立场是靠向景泰。

听到这些传言的朱棣只是一笑置之,道:“这些人,全都不懂于谦,按兵不动这才是他。”

朱棣,可以说是如今世上最知晓于谦为人的人了。

在设局要拿下孙氏一族的时候,朱棣就没有把于谦当做一个敌人,因为于谦就不可能动手。

后来的事情的演变也恰如朱棣所料,于谦什么都知道,但他既不制止,也没有和石亨、王骥那些人一样争功。

实际上,作为老牌的勋贵,王骥如此不要脸面的去学石亨,这也是他的情况使然。

朱棣一向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你作为皇帝,是吃大头的部分,但也要让底下的人喝汤。

朱棣明白王骥这样做的原因,所以也不会吝啬封赏。

对敌人狠辣,对自己人优握,这也是朱棣之所以能受人爱戴的原因,很多人看不到这些。

刘聚为什么在北京保卫战后,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朱棣?

陈懋为什么一从福建凯旋回来,就加入到朱棣的阵营当中,甚至连政变都亲身参与进去了?

王骥,更是与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却为什么白发苍苍却亲自披甲上马,还把儿孙带在了身边?

那只是因为他们知道,跟着朱棣干,有肉吃。

如今,他们殷殷期盼的肉来了。

曹吉祥说道:“朕念靖远伯王骥劳苦功高,如今更在平定孙氏祸乱中立下汗马功劳,令所司复查其牵涉阉党一事,准予平反。

加授光禄大夫,总操京营,主理练兵,王氏一族,赐予世券,世袭罔替。”

王骥呆愣当场。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到如今,他算是彻底服了这位景泰皇帝,高声呼道:

“臣谢陛下隆恩浩荡!”

“臣无以为报,情缘舍了这副朽木之躯,再为陛下提刀跃马,追逐北虏,平定四方!”

朱棣哈哈大笑,站起来走下去,将王骥扶了起来,替他拍打掉肩上尘土,笑道:

“老将军的勇武朕都知道,但你为朝廷戎马一生,现在该是享享清福的时候了,朕还要加封你的儿子。”

“你儿子王祥不错啊,大有你昔日风范,打打杀杀的事就让他来吧,朕相信,有其父必有其子!”

王骥老泪纵横,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皇帝。

这位新皇景泰,虽说比那正统皇帝更加年轻,但他行事老练,从未让人失望。

“陛下能如此说,臣…简直叫臣…无以为报啊…”

“你没有什么好报答朕的了,这些都是你为朝廷戎马一生,征战沙场应得的,不必再跪了。”朱棣说着,走回御座。

“在朝文武,替朕立下过功劳的,朕都不会薄待你们。”说着,眼眸一转,冷了下去:

“但要是还有如那孙氏想要犯上作乱的,朕也不会饶了你们!”

“继续宣旨吧!”

......

一场大封功臣,规模浩大。

这一次,无论是寄希望新功复爵的旧勋贵们,还是有功劳的新勋贵,全都得到了应有的赏赐。

加上孙若微被幽禁,朱祁镇的太上皇名位被废,朱棣这个景泰皇帝,也就彻底的成了大明的皇帝。

普天之下,唯一的皇帝。

这天。

缇骑陪同司礼太监,带着圣旨来到居庸关。

“奉天承运皇帝,沂王无道、宠信权阉,以致各地民不聊生,土木之变后,更甚叛乱四起。

今加封卿为征南将军,率在京操军师十万,征定贵州苗乱。

另授大理寺卿王文都察院佥都御史衔,任参军。钦此。”

王文,这个人是于谦举荐的,也是文官中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景泰皇帝的,朱棣这一手,刘聚很清楚。

他没什么不高兴的,让文官做参军,这是皇帝在保护自己。

武将单独领军,又免不了一番弹劾。

第一百一十章:就是不死心! “恭喜刘都督啊!”王文接了旨,很快来到居庸关,在当夜和刘聚促膝长谈。

两人都是铁杆景泰党,有些话也是最方便说的。

刘聚起身,替他倒了一杯酒,笑道:“军中无茶,便以酒代茶了,不知王御史可还习惯?”

却没成想,王文直接满饮一杯。

这般豪迈,令刘聚这个武将都是看得呆住了,一时忘记了说话,只见王文还意犹未尽地看了看酒杯。

“都督可是领兵为将者,不怕饮酒误事吗?”

刘聚大笑一声,再度起身替他满上。

“这要是以往,某是不敢饮酒的,可眼下出征在即,再不喝,恐怕就喝不着了。”

“说的也是,那便同饮!”王文再度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却听刘聚突然叹了口气。

王文问道:“都督是怕平定不了贵州之乱吗?”

“倒不是因为这个,贵州那些苗人作乱,归根结底是朝廷征调大军,于土木堡战败惹的祸。”

“这些操军虽说战斗力不怎么样,去平定贵州却还是够用,某担心的是,京城…”

言及此处,王文也到窗口看了看远处,随后走回来说道:“看来都督也看出来了,陛下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啊,陛下宅心仁厚,这是知我在北京保卫战后,因想要入城而遭人排挤,特意给了这次翻身的机会。”刘聚感受着烈酒在口、喉中的翻滚温度。

恶狠狠道:“我怕的是,我走了,居庸关要交给谁?如此重要的地方,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我刘聚在居庸关,一旦京师生变,便可率大军赶往,我若走了,只怕范广一人,压不住石亨。”

王文冷笑:“陛下以范广总督三千营,就是想用他替掉孙镗,那孙镗是谁?前是归附孙氏一族,只怕陛下如此一激,就要将他逼走了。”

“到于谦手下还好,少保起码公正,可要是这小子狗急跳墙投奔了石亨,事情可就不一样了。”刘聚有些担忧。

于谦之公允,世所称道,石亨嘛…

虽说现在还看不出他有多狂妄,但是如此之快的升迁速度,已经招致许多人的嫉恨。

王文也叹道:“范广领了京城防务,现在城防军的很多人都是石亨的部下,确实不知道范广能不能压得住。”

不过很快,他笑道:“既然陛下有此一着,便是自有他老人家的考量,我们的陛下乃是太宗皇帝转世,一个小小的石亨,又怎么会是对手。”

“我们现在就是把该做的事做好,别给他老人家添乱就是了。”

“哈哈,说的在理。”刘聚点头,自然明白,王文刚才说的什么太宗皇帝转世,不过是安慰人的话。

......

有人欢喜有人愁。

现在最愁的除了那帮孙氏旧臣,就属三千营的总督孙镗了。

孙镗早年由成国公朱勇的举荐而崭露头角,前不久又因为在北京保卫战中作战勇勐而受到关注。

但他就属于是一手好牌打稀烂的典型,在陈懋和刘聚跟朱棣玩命的时候,这货却偷摸找上了金英。

金英是谁?

那可是孙若微最宠信的内廷大裆,在朱棣把孙若微幽禁以前,这货凭借太后的关系,在内廷可谓呼风唤雨。

彼时,就连王诚也只能屈居其下,只有兴安才能跟他较量较量。

当然了,也正因为兴安和金英的较量,给王诚在内廷安排人手的时间,吸引了火力,这才能直到现在都未被打掉。

这也和兴安的聪慧离不开关系,在朱棣发动整变后,兴安既没有因孙氏获罪,也没有因从龙之功而受封。

那个时候,他十分明智的逐渐放权,澹出内廷的中枢权利圈子,朱棣因而没有准许王诚想要动他的意思。

这才能让兴安,在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上做到现在。

如果兴安此后依旧如此,或许还会在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上做的更久,再次获得重用这也说不定。

而孙镗,就是站错队的典型。

勋贵们大多都站在朱棣这边的时候,这小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暗中和金英通信往来,还用大量的金银贿赂。

这些罪证,都被锦衣卫搜查出来,在朱棣的手里握着,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动他,只因为觉得可惜。

考虑到成国公朱勇曾举荐孙镗,所以朱棣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孙镗也不是个傻子,当接到朱棣要让范广与他共掌三千营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朝不保夕了!

孙镗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朱棣很显然是要用战功赫赫的副总兵范广替掉他。

而范广,也有这个威望和能力去这样做,范广和王文一样,都是受于谦举荐,是铁杆景泰党。

孙镗也知道,他现在最明智的办法是先隐退一阵子,找理由退了,以后看机会再说。

于是在几天后,主动上疏请辞。

朱棣在乾清宫看了,怎能不知晓他的意思?

土木堡的事情告诉了朱棣,不能留下任何祸患,孙镗这个人,必须要逼他再次站队。

于是,朱棣批复道:“爱卿于保卫战中身先士卒,康健壮硕,如今忽然有病,朕岂能不管?”

遂命太医,前往孙府为孙镗诊脉。

太医也不是傻子,皇帝让自己诊脉,难道还能老老实实的回去说实话?

陛下,其实孙镗这小子啥事没有,他骗你呢。

除非太医是不想活了,真那样说,孙镗死不死不知道,太医是一定没什么好下场的。

所以这个太医在给孙镗诊脉以后,是这么回复的。

“孙都督日夜操心典训,燥热发汗,以致风寒侵体,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你看,这多会说话。

孙镗没有欺君之罪,朱棣也能顺理成章地留下孙镗,把请辞的奏疏给驳回去。

不出意外,不久之后这个太医还要多少升一下官。

请辞不成,孙镗也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朱棣这是只给了他两个选择,第一个,站队到自己这边,还得是后路都被切断的那种,以免日后成祸。

第二个,站队到别人那边,等着新账旧账被一块算。

这到底站队到哪儿,显而易见。

这是一道单选题,而不是多选题。

但孙镗还想再折腾折腾,他没有选择朱棣给他的任何一条路,反而登门去了于谦的府上。

他的想法和那些孙氏旧臣其实差不多,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没几天的功夫,大明改朝换代了。

原先的皇帝不算数了,连太后也被幽禁了,孙镗还是有些害怕,万一站队到景泰皇帝这边,太后重新掌权了怎么办?

朱祁镇回到北京了,又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一章:前世如云烟 “老爷,孙都督好歹是朝廷大员,在外冒雨等了您半个多时辰,好歹出去见见吧。”

董氏走到一旁,苦口婆心的说道。

董氏,是于谦的妻子,永丰知县董镛之女。

“哼,有什么好去的?”于谦呷了一口茶,说道:“夫人,这朝堂上的事,你不懂。”

“陛下是要用范广替掉孙镗,孙镗这么做,是要拉我下水,如果我见他,陛下如何自处?”

“身为朝廷大臣,就算不能为君上排忧解难,也不能添乱。”

“他愿跪,就让他跪着吧,堂堂七尺男儿,又是上阵领兵的将军,跪不坏。”

董氏叹了口气,道:“朝廷又出什么事了,什么拉你下水啊,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是好事。”于谦看向乾清宫方向,笑道:“有时候像我一样懂得多了,反而不是件好事。”

大雨滂沱。

孙镗一身布衣,仍在门外跪着。

“呵呵…”

“于谦,我真是错看你了。”

孙镗低着头,任凭雨水在头盔上滑落,滴在膝下的水洼里,随后勐地起身。

“哟,孙兄弟来了?”

“快请他进来!”

十团营内,石亨正在借着烛火看孙子兵法,听到亲兵的话,一脸惊喜,连忙说道。

孙镗浑身湿透,站在帐外。

石亨见了,有些吃惊:“孙兄弟这是怎么了,为何成了这副模样啊?快进来烤会火,暖暖身子。”

“卑职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感谢国公爷体谅。”孙镗一抱拳,说道:“前来投奔,也是迫不得己。”

“陛下让范广与我共掌三千营,此事国公爷应该知道了吧?”

“自然是知道,陛下大封功臣时,我就在奉天殿。”说起此事,石亨脸上不免一阵得意,随后道:

“孙兄弟是怕与那范广合不来吗?”

孙镗犹豫说道:“倒不是害怕这些,三千营已经有一个总督了,陛下却又要再弄进来一个,如果是你,你不怕吗?”

石亨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但也知道,孙镗心中还没有想好,还在犹豫,于是脸色一变,笑道:

“哎呀,孙兄弟多虑了,那范广战功卓着,只在我之下,从此后你就可以安享清福了。”

“陛下这也是在体谅你啊!”

孙镗一愣,咬牙说道:“陛下,是想让范广替掉我,如今这个时候你也知道,手里的兵,就代表一切。”

“我孙镗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靠的就是手里的这些兵,一旦失去了这最后的底牌,我可就任人拿捏了。”

石亨见他说了实话,于是笑道:“原来孙兄弟是在担心这个,这事儿嘛…”

“倒也好办!”

孙镗连忙问道:“国公爷快说,我要如何做,才能至少保证全身而退?”

“你不要急。”石亨站起来,慢悠悠地给他满了一杯酒,随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陛下这样做,无非是害怕你在京中掌兵,所以才想用范广替掉你,知道这个意图,就好办多了。”

“你如今请辞不成,显然是陛下不想留着你这个‘祸害’,那你可以把自己变害为利啊。”

“刘聚去贵州干什么去了?去年山东民变,广东也民变,现在贵州又苗乱,天下可不太平。”

“你倒不如自请去外地,将你在京中的这份威胁,变为镇守地方的好处,这样一来,陛下也不会不同意。”

孙镗一愣,叹道:“可是这样一来,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京师了。”

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谁都知道,现在这种多事之秋,留在京城是最容易获得功勋的,就和王骥一样,遇到大事站对了队,出去喊上一嗓子,功名利禄就全来了。

在外地镇守,不仅要受到地方文武的掣肘,与他们勾心斗角,想要晋升,付出的努力又何至于十倍。

可是如今,他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孙镗明白,如今他已经被景泰皇帝盯上了,没有被直接牵连杀掉,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他于是站起身,说道:“感谢国公爷提点,来日方长,孙某这便别过了。”

石亨也站起身,拱手笑道:“是啊,来日方长,孙兄弟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

坤宁宫。

本来朱棣是不想来的,毕竟这个汪氏是自己的重孙媳妇,办事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负罪感。

毕竟比起那个朱祁镇,被自己夺占身体的朱祁玉,还算是一个比较不错的守成之君。

朱棣还是比较欣赏他的,所以在一开始麻痹孙若微故意亲近汪美麟以后,便再也没来过坤宁宫一次。

说白了,是在故意避着于她相见。

朱棣害怕,万一真培养出感情来,对自己的原配徐氏还是汪氏,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但朱棣同时也明白,自己毕竟是皇帝,皇帝一旦和皇后太过疏远,难免就会生出闲话。

为了做给内廷和朝廷的人看,朱棣也还是不免要偶尔来一趟坤宁宫,意思一下。

“孙氏已经伏诛,陛下还有何事忧愁?”汪氏接来女官手中的茶壶,亲自倒了一杯。

朱棣看她一眼,随后躲开眼神,笑道:“没什么大事,朕举办禅让大典,朝廷里有些人看不惯,很不消停。”

“你为朕招揽锦衣卫指挥使刘敬的事,朕还记着。”

汪氏笑道:“这算不得什么,臣妾先是陛下的妻子,然后才是大明的皇后,自然万事要为您着想。”

“后宫有你在,朕也放心。”朱棣喝了口茶,看见汪直站在门口,似有政务要禀报,于是站起来笑道:

“朕要去乾清宫处理政务了,这便不多待了……”

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却被汪氏一把抱住。

站在门外的汪直愣了一下,随后赶紧捂住眼睛折了回去,嘴里还在默念: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朱棣杵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宽慰道:“朕今夜还会回来的。”

汪氏低声道:“陛下,是臣妾做错了什么吗?你与我说,我改,我都改,还不行么?”

朱棣转身,正要再劝,见到汪氏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伸出手替她擦掉了眼脸上的泪水。

叹道:“不是你做错了,是朕做错了。”

汪氏扑到朱棣的怀里,说道:“臣妾只有陛下,臣妾不多求别的,只希望陛下能抽空,偶尔来看看臣妾。”

“这就好,这就好…“

朱棣叹了口气,抬眸道:“汪直,你去代朕,到太庙送一炷香。”

汪直这才闪了出来,眨眼道:“陛下是要给哪位皇祖宗敬香?”

“给太宗皇后,徐氏。”朱棣笑了,笑容里彷佛释怀了一切,静静道:“就说,朕对不起她。”

生为二世,两世天子,若为人处世还和上一世一样,要这青春,要这重生,又有何用?

前事如云烟,皆已盖棺定论,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朕已经对不起很多人,不能再对不起她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地下情报网 第二天一早,如沐春光的朱棣起身,穿戴常服,汪氏慵懒地趴在榻上,拉住了他。

“爷,就不能歇歇吗?”

朱棣一愣,将她的手轻轻放下,说道:“你要朕现在歇,那朕以后又该做什么呢?”

“不趁着这副身子还年轻,多做些事,等到老得走不动道儿了,在想做事也就有心无力了。”

朱棣俯身,轻抚她的脸颊,道:“放心吧,朕以后会常来的,朕还要你给朕多生子嗣。”

汪氏幸福地笑了,握住手道:“臣妾为陛下生了两个女儿,这还不够吗?”

“不够,远远不够。”朱棣伸进手去,狠狠地捏了一把,然后笑道:“是朕没说明白,朕要你给朕多生儿子,生得越多越好!”

汪氏满脸娇羞,藏在了被褥里。

再等她悄悄探头出来,却发现,朱棣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坤宁宫。

朱棣自然明白多生皇子的重要性,现在这副身子只有一个儿子,这是远远不够的。

在禅让大典后,废了朱祁镇的太上皇名位,朱见深的太子之位也连同被废,但朱棣却没有再立太子。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太子一定是朱见济。

朱见济,是景泰皇帝朱祁玉的独生子,历史上在被立为太子后离奇暴毙身亡。

如今,这也是朱棣唯一的儿子。

朱棣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以后发生的事,但有一件事他很确定,太子不能轻易立。

不立,那些孙氏旧臣就还有希望,立了太子,就是把自己的儿子置入险境。

以目前大明的情况而言,肯定是活不了多久,这个,朱棣心中有数。

一出坤宁宫,走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汪直就附了上来,谄媚笑道:“皇爷昨个儿晚上好生勐呀!”

“奴婢都在替皇后娘娘感到幸福了!”

“你小子是没事儿干了,小嘴抹了蜜了?”朱棣停下来,好气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道:

“没事儿干你就去御马监帮忙,找点儿活干。”

汪直大喜过望,连忙说道:“奴婢感谢皇爷抬爱,这便去找御马监的刘公公报道。”

“你小子,倒是鬼精鬼精的,也怪不得王诚能瞧得上你。”朱棣说完,想到什么似的,随口问道:

“孙镗那边,有信了吗?”

汪直说道:“昨个晚上奴婢就要将此事禀奏给皇爷呢,孙镗上了份奏本,说辽东战事紧张,自请调往辽东任职。”

“呵,想通了啊?”朱棣有些奇怪,道:“他去找谁了,这事儿不像是孙镗能做的主意。”

汪直有些为难道:“这,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知道他去找过于少保,但是于少保没见。”

“这个朕倒是不意外。”朱棣来到乾清宫门前,没着急进去,站在殿外的汉白玉栏杆前,澹澹道:

“也怪不得你,是谁给孙镗出的主意,这个朕得知道,你顺便去趟东厂,看看王诚那儿准备得如何了。”

汪直立刻道:“皇爷真是宅心仁厚,奴婢谢过皇爷不怪罪,还有什么吩咐奴婢的吗?”

“没有了。”朱棣想想,突然道:“等会儿,你回来,你去打听打听杭妃的底。”

杭妃。

这说的,是皇妃杭贤啊!

杭贤在后宫的地位不如汪皇后和孙太后,某种意义上上来说,甚至不如朱祁镇的钱皇后。

但问题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原本朱棣的皇位是由太后任命,百官推举,是“代皇帝”,但是自从举办了禅让大典,性质就变了。

朱棣的皇位正统性加强,连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都被废除了名位,这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大明朝皇太子,极有可能就是朱见济。

朱见济的生母正是这个不名一文的皇妃杭贤,所谓母凭子贵,他的母亲亢氏也是水涨船高。

汪直一听这个名字,立马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立即说道:“皇爷放心,奴婢一定小心打探,不会走漏了半点风声。”

“嗯,你去吧。”

朱棣看着他离开,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回到乾清宫,朱棣看完了孙镗的奏疏,基本不如所料,孙镗能有这个反应,一定是受人指点了。

这个人,不是于谦,会是谁呢?

难道是石亨?

那他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儿。

不过无论如何,孙镗能去辽东镇守,远离中枢圈子,也算是解了朱棣的一块心病。

朱棣准了孙镗这次的调离申请,批复道:

“建州女真近日愈发猖獗,东蒙古兀良哈三卫南移,辽事疲仍,念在卿家保卫京师殊功,特加辽东都司指挥佥事,左军都督府右都督,率部移驻辽河。”

很快,这份批复被太监带到了三千营驻地。

看罢,孙镗叩首谢恩。

如今辽东局势他自然明白,那是一个比较容易打出成绩的地方,也是一个充满混乱的苦寒之地。

去那里,起码能免于皇帝的责难。

至少现在看来,石亨的这个意见,让他避免了迫在眉睫的灾祸,至于其它的事,以后再说吧。

司礼监太监笑着问道:“孙都督打算何日启程?”

孙镗想了想道:“如今兀良哈蒙古来势汹汹,女真各卫也人心不稳,还是早些离京。”

“我打算三日后率部离京,为朝廷镇守辽河流域,只是不知军饷诸事,陛下是如何考虑的?”

那司礼太监笑道:“陛下说了,只要孙都督率部离京,便发内承运库帑金二十万,以助军资。”

“此外,范总兵也会将军械辎重送到孙都督手中。”

孙镗放心许多,这样一来,起码性命不愁,有吃有喝了,他抱拳道:

“某还要安排军务,不便多说了,请公公回宫禀明陛下某的感激之心。”

那司礼监太监微微一笑,道:“这是咱家的分内之事。”

......

汪直接了皇帝委派的私活,出宫来到东缉事厂衙门所在。

所谓的东厂,全称即东缉事厂,为特权监察机构、特务机关和秘密机关。

是由朱棣于永乐十八年设立东缉事厂,以亲信宦官担任首领。

东厂是世界历史上最早设立的国家特务情报机关,其分支机构远达朝鲜半岛。

东厂的官校一直把“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称为宗主或督公、厂公。

其下,另设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数人,有子丑寅卯十二科,每科的“特务”又分为听记、坐记两种。

听记,职责为打探各地军民及地方衙门的各种消息,最终汇总于坐镇京师的皇帝手中。

坐记,则是只有内部高层才知道的眼线,一般被秘密安插在京师内外的朝廷大员,地方文武官员家中或衙门之中。

东厂最为鼎盛时期,各地十二科校尉的消息源源不绝,形成了极为一个庞大的地下情报网络。

正因为如此,东厂可谓是众多“正派人士”的眼中钉、肉中刺!

第一百一十三章:金英死了! 东厂位于京师的总署设在东华门旁,距离在京的各部院有司衙门非常接近。

一旦有事,也是最先知道变故的。

刻有“东缉事厂”四个黑色大字的牌匾被高高挂起,众多的校尉不断在进进出出,忙活着各自手里的事。

一名官员模样的人站在门外,叫嚷道:“哎那个谁,快点啊,督公一会儿该等急了。”

“哎哎哎,谁让你把灯笼挂那儿的?”

汪直看了一会儿,在他的想法里,东厂这个地方远没有那些文臣印象中的邪恶。

正相反,他非常向往这里。

当然,他向往的不是来这打个杂,而是要做这里的督公,就是如今王诚的那个位子。

“你是…?”

那官员模样的人转过头来,发现有个人站在自己身边,还是穿着大内公公的服侍,态度顿时转变过来。

开玩笑。

现在这些太监,惹得起谁?

别看眼前这个太监其貌不扬的,可说不定人家就是哪位大裆的干儿子、干孙子。

太监都是记仇的东西,反正能别招惹就别招惹。

在东厂干活儿的人,更是深谙此道。

汪直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说道:“咱家是乾清宫来的,给陛下传个话,找督公有点事儿问问。”

“哟!”那东厂官员立刻变得更加毕恭毕敬了,连忙说道:“原来是陛下跟前儿的公公来了,快请进!”

走进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一人半高的关公铜像,绕过铜像,才是东厂的正堂。

王诚此刻正坐在正堂上,在他面前的桌桉上,是一大堆从各种地方找出来的卷宗。

“督公,这是正统十四年四月顺德府粮商贾善家中听记发来的最后一次暗报。”

“这一份,是金陵守备府中发来的最后一次暗报。”

王诚一一看完,然后对站在面前的理刑千户点头说道:“这些卷宗的真实性尚未可知,要尽快追根朔源,联络上之前安插在各地的人手。”

“陛下重建东厂,有需要用到这些卷宗档桉的时候,全都分类清楚,以便陛下随时取用。”

理刑千户点头,说道:“督公放心,小人这就去办。”

“去吧。”王诚说完话才注意到,在理刑千户身后站着一个熟人,正是他的干儿子汪直。

“你来做什么?”

汪直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上前道:“督公事务繁忙,干儿子本不想来打搅您的。”

“可这是陛下的意思,叫我来看看东厂重建得如何了,顺便也要查查杭皇妃的底。”

“哼,跟本督还这么见外?”王诚笑着道:“以后人前称呼督公,人后照旧就是。”

“是,干爹。”汪直笑着说道。

“你去回奏给皇爷,就说东厂各地的卷宗档桉损毁严重,想要重建起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王诚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

“从前那几十年的卷宗和档桉,在清算王振时都被付诸一炬,想再召回来,难了。”

汪直笑道:“正因为如此,陛下才让干爹坐上东厂提督的宝座啊,还不是对干爹您的信任?”

“哼,你小子就是说话的本领让人舒坦。”王诚笑了几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对了,你说皇爷要查杭妃娘娘的底,这是他老人家亲口说的吗?”

汪直立即说道:“是亲口说的,原话是叫您去打听打听杭妃的底,干儿子想了一路,也没明白这位爷葫芦里是什么意思。”

“爷这是让我保护皇长子的意思啊……”王诚神色顿时冷了下来,道:“看来我刚离开内廷几日,就有宵小作乱了。”

“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危害皇长子殿下呢?”

皇妃杭贤,生育了目前景泰皇帝唯一的皇子朱见济,禅让大典以后,太子之位空悬,很大程度就要花落于这位皇长子。

朱棣的真正意图,只有王诚明白。

杭贤没什么好查的,那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庶民出身的皇妃,在内廷和外廷都毫无势力。

说是要查杭贤,但真正的意思应该是要让自己查后宫!

后宫,不安全!

正因为如此,朱棣才没有在禅让大典后立刻就大张旗鼓的立太子。

这就是这位皇爷的先见之明啊,如果太子就这么立了,第二天朱见济出事,这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王诚的话,连汪直也懵了。

连他也猜不到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这是什么暗语?

说出来是一个意思,到了东厂,却又变成另外一个意思了?

王诚自然不会把看家的本事与他解释太多,只是澹澹说道:“你回宫吧,最近仔细着乾清宫附近。”

“看看内廷有哪些个妃嫔是走得近的,回报于本督,这不是小事,去办吧。”

汪直眼见这位大裆没有教导更多的意思,也知道不能表露得太急切。

在内廷这种地方,你聪明机灵是一回事,但要是太过聪明,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甚至于,有可能会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尤其是王诚这种人,能一步一步爬到东厂提督这个位子上来,不可能是如同表象上这样,好似一个慈父。

王诚的手段到底有多歹毒,汪直可是心知肚明,曹吉祥与这位大裆相比,简直就是漏裤裆的毛孩子。

这也是为什么,曹吉祥与王诚初次交手后,便直接俯首帖耳的原因,因为差距很明显。

要是不早点低头,现在被关在南海子的可就不只是金英了。

......

乾清宫。

当夜,掌管御马监的大太监刘永诚来报,神色慌张,道:“陛下,金英死了。”

“怎么死的?”朱棣一愣,问道。

“被人吊死在南海子监牢了,发现的时候,身体都硬了!”刘永诚脸上显得十分震惊。

毕竟,金英是从前孙若微最信任的内廷大裆,就这么死了,对整个内廷的太监,都是一个震慑。

朱棣当然知道,这是王诚的手笔。

在接到自己命令以后直接弄死金英,就连朱棣也不得不感叹,这小子的手法还真是狠毒。

“行了,朕知道了。”朱棣摆手,示意刘永诚可以下去了。

随后,面色戏谑地喃喃自语:“就是不知道,这么狠毒的招式,能不能逼出一些马脚?”

第一百一十四章:后宫的暗流 内廷。

“妹妹,上次禅让大典,听说了吗?”两个女人坐在东六宫最内一处厢房,透着屏风,露出了妖娆的身体弧度。

“怎么没听说?”万辰妃捂着嘴偷笑:“最近你的日子可不好过了,我的姐姐。”

“先是太后被幽禁,现在连太上皇的名位都被废了,你儿子的太子之位也没了。”

“哼,不让我好过,他朱祁玉也别想安生了。”最开始说话的,正是朱祁镇的妃子周氏,也是被废的太子朱见深的生母。

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周氏本来应该是孙若微以后的下一个太后,等他的儿子朱见深继承皇位以后,优享尊荣的本该是她。

可是随着朱棣的一连串动作,一切都成了黄粱一梦。

她们最大的靠山孙若微和她背后的孙氏亲族都被景泰皇帝扳倒,现任的皇后汪美麟以及她背后的汪氏外戚成了最大赢家。

本来周氏还作着能熬到朱祁玉死后,让她儿子朱见深继承皇位的美梦,可是朱棣一巴掌狠狠抽醒了她。

一次禅让大典,整个大明都是翻天覆地!

朱祁镇的太上皇名位被废!

朱见深的皇太子被废!

她们这些还在以太上皇妃尊享荣华的妃嫔们,优握的生活即将走到尽头,尤其是生下太子的周氏,更是眼睁睁看着已经煮熟的鸭子飞走。

万辰妃倒没什么,毕竟她的皇族子嗣够多,而且也和景泰皇帝这一脉的皇位继承扯不上关系。

就算取消了她们这些前太上皇朱祁镇后妃的特权,她也能出宫前往她的儿子德王朱见潾府中居住,依然能尊享荣华。

周氏却不同,她的身份太特殊了。

周氏生下了前皇太子朱见深,单凭这一点,朱棣就没有理由会轻易放她离开。

可以预料,等待着她母子的,定然是百般的屈辱。

但事实上,周氏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当金英被吊死在南海子的消息传来,她彻底慌神了。

这位景泰皇帝的手段,显然不是从前天真无邪的朱祁镇可比,他根本不会留下任何威胁!

“别笑了,妹妹,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周氏看见万辰妃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冷笑不已。

万辰妃见她置了气,连忙说道:“哎哟喂,姐姐,您可别这样,大不了妹妹陪你出出气。”

“怎么出?”周氏一愣。

万辰妃说道:“如今的皇后是那汪美麟,咱们就得让她知道咱们姐妹的厉害,告诉她,就算后宫孙太后不在了,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我早看那姓汪的不顺眼了,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凭什么能耐坐在咱姐妹头上拉屎撒尿?”

周氏见状也缓和了情绪,点头道:“妹妹说的在理,可是我们要如何行事?”

“送她点儿小礼物,让她生上两天病,看陛下还会不会去宠幸她。”万辰妃眼珠一转,阴毒的道:

“在这内廷,谁想怀龙种,没有咱姐妹点头那可不行。”

“她汪美麟不是身体康健吗?那咱们就把她给弄成病秧子,到时候连龙种也怀不上,看她还怎么办?”

周氏一喜:“妹妹好办法,就这么办!”

......

几日后,坤宁宫。

女官秀蔓进来说道:“皇后娘娘,万辰妃和周贵妃来了,说是要找娘娘说说话。”

汪氏没有多想,放下手里的物事,说道:“那让她们进来吧。”

不多会儿,一身红红绿绿的万辰妃和周贵妃便走进坤宁宫,装模作样地行了一个大礼。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见过皇后娘娘了!”

汪氏连忙起身,将她们一一扶起,笑着问道:“二位姐姐如此大礼,可真折煞我了。”

“我初来乍到,后宫事务,还需要二位姐姐多多提携才是!”

两人似乎也没料到汪氏会这么知书达理,对视一眼,却是万辰妃笑着道:“皇后娘娘还真是平易近人呢,后宫现在由皇后娘娘做主,比之前好多了。”

汪氏没有听出这话中的大坑,笑着问道:“二位姐姐忽然找我,是有事吗?”

周贵妃没有急着回答,却是看向了八仙桌上,随即哎幼一声,甚为吃惊的道:

“这是什么呀?”

“这是绣的一对儿鸳鸯呀!皇后娘娘还真是心灵手巧呀,要不要我姐妹也和您学学?”

“这是替陛下绣的,再过几日,就是我进郕王府的纪念日了,算是个惊喜吧!”汪氏轻轻夺回手上,小心地放回去。

周贵妃看了一眼万辰妃,话锋一转,道:“皇后娘娘对陛下,情义至深,只可惜我们那位,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陛下如今废了太上皇的名位,我姐妹担心,陛下会不会将我们赶出宫去。”

听了这话,汪氏才知她们的来意,连忙正色说道:“原来二位姐姐是担心这个,这事本宫也做不得主,但既然二位姐姐来了,本宫自会挑个时间,去劝劝陛下。”

“如此,真是太感谢皇后娘娘了!”

万辰妃也没想到,这位皇后居然这么好骗,连忙结果话茬,拿出一个软绵绵的枕头,说道:

“这是我皇儿,如今朝廷的德王从河南送来的丝枕,舒服得紧,权当是谢过皇后娘娘的恩情了!”

将枕头接到手上,汪氏轻轻一闻,只感受到一阵沁入心脾的澹澹香气,令人十分放松。

她笑道:“既然如此,本宫也就收下了,二位姐姐放心,这件事本宫一定会挑个时间,去劝劝陛下的。”

“只不过陛下的脾气二位姐姐也知道,本宫也就只能保证劝一劝,到底能不能起用…”

万辰妃连忙摆手道:“啊!皇后娘娘能替我们这等过了气的老娘娘去劝陛下,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是啊,怎么敢再奢求其它?”周贵妃也跟着笑道:“那我们姐妹便不多留了,以免搅扰了皇后娘娘的思绪。”

汪氏也不多留,示意道:“秀蔓,替我送送二位姐姐!”

不多时,秀蔓送了人回来。

站在一旁想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娘娘,不是奴婢多嘴,这二位在后宫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儿。”

“她们送的物事,娘娘您最好还是扔了。”

“这怎么说,你这是多虑了吧。”汪氏笑道:“我看她们如此可怜,连宫里也快待不下去,该不会有什么歪心思吧?”

“何况,我又没有什么地方惹了她们,井水不犯河水的,何必为难我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召襄王进京 朱棣一直在考虑一件事。

那就是,如何能让自己的皇位变得更具有正统性?

相对来说,内部威胁最大的孙氏一系已经被控制住,朱棣已经可以高枕无忧了。

但朱棣不是历史上的朱祁玉,不把所有相关人等处理干净,是不会罢手的。

朱祁镇在瓦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让天下的朱家子嗣全都承认自己这个景泰皇帝的皇位。

当然,这也和朱棣当年起兵靖难攻入奉天以后要做的一样,只要把那帮皇亲稳住,其他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难以成事。

现在这些皇亲之中,朱棣翻阅皇家典籍,最后惊讶的发现,最具代表性的,竟然是自己的孙子——朱瞻墡。

朱瞻墡是明宣宗朱高炽的第五子,也就是明仁宗朱瞻基的弟弟,是朱棣的亲孙子,于永乐二十二年封襄王。

对于这个孙子,朱棣是比较喜欢的。

其机警过人,只在好圣孙朱瞻基之下,当时朱棣也是在这二人之间权衡已久,最终选择了朱瞻基。

说起来,朱棣还真挺想见见这个大孙子,看看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派缇骑出京,到长沙,去找襄王,召他进京见驾,就说朕有好多话,想和他聊聊。”

汪直站在一旁,听后却懵了,道:“陛下,襄王殿下在襄阳就藩,不是在长沙。”

“你说什么?”朱棣一愣,道:“朕不是让他去长沙就藩吗?打什么时候去的襄阳,谁让他去的?”

汪直听得一头雾水。

这都哪跟哪儿啊,襄王可是您的皇叔辈的,就藩也不是您让他去的啊,这位爷在说什么呢?

尽管心里已经蒙圈了,汪直面上却还是立刻笑嘻嘻地道:

“回陛下,正统元年时,太后主持政务,将襄王徙封到襄阳去了,说是那地界人杰地灵。”

“不是襄王自己求着要去的?”朱棣冷笑一声,道:“行了,朕都知道了,那就派缇骑去襄阳。”

“把襄王尽快叫到宫里来,朕有些话跟他聊聊,他听到这些,应该能明白朕的意思。”

汪直愈发湖涂了,但当太监的奥义他十分清楚,就是多做事,没用的不要多嘴。

皇帝让自己干什么,那就去干什么。

看着汪直离开,朱棣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自语道:“让襄王徙襄阳,这个孙若微,还真是从十来年前就动了歪心思啊!”

朱瞻墡是朱棣的孙子,也就是孙若微的小叔子,算起来是孙若微的自家人。

让朱瞻墡到长沙就藩,是朱棣当时的意思。

长沙那个地方属于湖广,南连云贵,云贵自古就是出乱子的频繁地带。

朱瞻墡机警懂事,朱棣当年在第五次亲征前就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把朱瞻墡留在京师不保险,所以让他就藩长沙。

为的也就是告诉他,皇位与他无关,让他好生为朝廷守卫边疆,为此还给他留了三府的护卫。

朱瞻墡也很聪明,直接就表态自己绝对不会威胁到好圣孙的皇位,朱棣就此放心。

但谁成想,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他身上来了。

现在如果说谁最有资格也有可能取代自己附身的这个重孙子,做下一个皇帝,除了被绑到瓦剌的朱祁镇,也就这个朱瞻墡了。

所以,朱棣第一个要见的就是他。

这也是给其余各地藩王一个态度,赶紧上奏疏,为朕歌功颂德,不然下一个叫到京师来的就是你们。

......

缇骑马不停蹄出了京师,在半个多月后赶到襄阳。

要不说襄阳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各个藩王都争着抢着要来呢,繁华还是一方面,主要是地多。

明代藩王各府都有属于自己的私田,即为庄田。

明制,王府亲王的嫡长子继位为王,其它诸子则封郡王。

洪武五年规定,郡王诸子年及十五,人赐田六十顷。

洪武二十八年改拨的土地为十六顷,此数虽较原额为少﹐但仍不失为一个大庄主。

郡王之下的为镇国将军也有赐田,和王府庄田一样,其庄田和庄民(佃户)不隶有司册籍。

故庄田顷亩和庄民数量,连户部亦不可确知。

在长沙就藩时王府的田庄是一回事,换到襄阳了,又是另外一回事,新藩王与地方缙绅、地主都会形成一个利益链。

也就是说,朱瞻墡在襄阳的王府田庄比在长沙时只多不少。

孙若微将朱瞻墡徙往襄阳,目的就是为了拉拢她这个小叔子,好让他站在孙氏外戚那头。

后来土木堡之变,孙若微也是打着这个想法,在当时朱祁玉已经监国时,孙若微却擅自做主,给在襄阳的襄王朱瞻墡发了一份懿旨。

意思也很简单,是请他过来当皇帝。

对孙若微来说,立一个外人(朱祁玉)当皇帝,显然不如自己的小叔子。

到土木堡之变的时候,两人已经互通有无有一段时间了。

不过朱棣这个孙子,毕竟是在他老爷子手底下混过的,轻易就看出了孙若微的狼子野心。

当时朱瞻墡是怎么回的?

“请立皇长子,令郕王监国,募勇智士迎车驾。”

朱瞻墡还是很聪明的,知道这个烂摊子不是轻易能接的,极为明智的拒绝了。

说起来也是,人家藩王当好好儿的,哪愿意去京师趟这个浑水?

只不过这份回书,孙若微是后来才知道的,襄阳到京师毕竟有一段时间,等送到孙若微手上时,朱祁玉已经登基了。

后来,就是朱棣重生过来,夺了朱祁玉的身体,然后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

朱瞻墡对京师最近这段时间的变化也很是震惊,连他也没料到,这个从前据传是懦弱无刚的大侄子,居然有这种手段。

说起来,大明朝的皇家,还真是和侄子与叔叔分不开了。

当年朱棣起兵靖难,是受大侄子建文逼迫,后来朱瞻基也是被自己的二叔汉王造反夺位。

现在朱祁玉在夺取大权后,第一个找的也是他的五叔,也就是襄王朱瞻墡。

看着手中的敕谕,朱瞻墡接连叹了几口气。

发来的是敕谕,而不是圣旨,这就说明他是有权利找个理由拖延或者根本不去的。

但问题是,有得选吗?

朱瞻墡本以为让自己这个大侄子继位,只要表现的毫无野心,就不会有自己的事儿。

却没成想,还是躲不过这一招。

第一百一十六章:我曾为你放弃江山 华丽的王府之中,两个人正在唉声叹气。

李氏,如今的襄王妃,她来到坐在王座上的男人面前,满面愁容。

在她的印象中,朱瞻墡一直是个聪慧的人,审时度势的本领很强,而且也没有太多的野心。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还是避免不了卷入皇位的漩涡中去。

从永乐年开始,朱瞻墡就曾不止一次地陷入危机,但都被他一一化解,可却没想到,这几位皇帝都去世得如此之早。

仁宗朱高炽在位十个月,宣宗朱瞻基在位九年八个月,然后就是震惊天下的土木堡之变。

他的大侄子,也就是正统皇帝朱祁镇发动了将大明拖入深渊的大惨败,数十万精锐折戟沉沙。

去年,接到孙若微懿旨时候的朱瞻墡其实是有过短暂的动心。

因为就那是他距离皇位最近的一次,既没有既如慈父又似勐虎一般的老爷子永乐,也没有汉王、赵王这样的野心家在身侧。

当时几乎只要他想,他就能坐上皇位。

可在短暂的兴奋过后,朱瞻墡看了看身旁的王妃和王子们,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能让自己的家人卷入这场政治斗争的漩涡中。

所以朱瞻墡明确拒绝了孙若微的邀请,并且上表举荐当时尚未监国的朱祁玉为新皇帝。

当时朱瞻墡以为,这就已经结束了。

却没想到,他的这个大侄子,比起之前的那个,手段堪称凌厉、果断,先是一场政变,彻底推倒了在大明朝主政十五年的孙氏集团。

紧接着,便是复建东厂,开始监察文武百官,现在更将“请帖”发到了位于襄阳的襄王府。

一连串的手段,不可谓不让人心寒。

心寒的同时,也令人畏惧。

“王爷,我们…要不要去啊…”李氏轻轻伏在朱瞻墡的腿上,良久,方才问出这么一句。

“唉。”朱瞻墡强颜欢笑道:“我的这个大侄子,一番做派,倒是让本王看见了老爷子的影子。”

李氏抬起头,震惊道:“太宗皇帝…?”

朱瞻墡记起那位文治武功的永乐大帝,脑海中依稀有他当年扬鞭跃马,踏入金陵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是啊,当年皇爷爷靖难起兵,打进金陵后便是如此,只不过我现在成了当时宁王的位置。”

李氏是知道宁王朱权的结局的,微微啜泣。

“王爷,要不然我们去和陛下说说,将我们也改封到内地,这样也能让他记起老爷子放过宁王一马的事情。”

“哭什么,傻丫头。”朱瞻墡伸出略有粗糙的大手,将李氏脸颊边儿上的泪水擦拭掉,笑道:

“还是去一趟吧!”

“我毕竟还是他的皇叔啊,是时候见一见我这个力压孙太后,继位一年不到,便掌握京师大权的大侄子了。”

李氏知道,此去是九死一生,想也没想便道:“妾与王爷同去,我们全家,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看着她毅然决然的神色,朱瞻墡点了点头。

“如果再让本王选择一次,本王还是一样的选择,和江山比,你更重要,我的傻玉儿。”

......

京师。

紫禁城,乾清宫。

朱棣接到朱瞻墡全家动身的消息,也很是吃惊,自己这个大孙子的想法,他最是清楚。

朱瞻墡这是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毫无野心,全家来京,更是表态康慨赴死之意。

一时间,朱棣竟有些触动。

如果当年朕知道好太子和好圣孙一共只做了不到十年皇帝,大明会有这等巨变,会不会选择这个五皇孙呢?

从襄阳到京师,就算是缇骑快马加鞭,也要赶半个月的路,襄王携家带口的来,走上月余是免不了的。

不过朱棣要的结果已经有了。

襄王朱瞻墡领旨,这对全国的皇亲贵戚们就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因为这已经说明,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彻底放弃了争夺。

实际上,朱瞻墡的担忧纯属多余。

朱棣对这个五皇孙的喜爱之情仅次于好圣孙朱瞻基,现在所做最坏的打算,不过也就是软禁在十王府而已。

何况朱棣在派遣缇骑往襄阳时,就猜到朱瞻墡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个大孙子意志力如此坚决,居然带全家以明志。

越是这样的子孙,朱棣越是喜欢。

如果土木堡是由他带领,结果想必会截然不同。

朕英明一生,怎么有朱祁镇这样的重孙呢?

唉,算了不想了,越想他,朱棣越是有一种提刀砍人的冲动。

“陛下,捷报!”

忽然间,御马监掌印太监刘永诚,双手举着一份塘报跑到暖阁外,叩拜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刘聚与王诚率王师十万抵达云贵,首战告捷!”

刘聚与王诚在上个月时率师南征,带出去的是石亨十团营兵马,也就是当时北京保卫战于谦召入京师的河南、山东备操军和备倭军。

当时朱棣的确是有再给刘聚一次机会的意思,毕竟朱棣当时是亲身上过战场的,知道刘聚硬抗也先主力,的确是守得不容易。

当时想要入城,其实情有可原。

所以朱棣要再给刘聚一次指挥作战从而翻身的机会,上次大封诛杀孙氏的功臣却唯独没封刘聚,也是因为他在诸将中极臭的口碑。

除此以外,更大的考量,是要分化石亨。

石亨这个人,朱棣从一见面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长久以来,石亨与他的弟弟石彪作战十分勇勐,也就一直按例封赏。

直到诛杀孙氏时,率领十团营的石亨率部在皇城外与范广合力围杀了孙继宗,朱棣这才第一次正看去看这个人。

石亨现在因为诛杀孙氏之功晋爵国公,速度实在太快,朱棣很难不引起注意。

而且从诛杀孙氏时的反应速度来看,石亨在军中该是已经有了不少党羽。

或者说,是与他互通有无的“老朋友”。

派刘聚与王文出征云贵,一是给刘聚立功翻身的机会,二也是想让王文用平定云贵的借口执掌都察院。

第三嘛,自然就是要瓦解石亨的小集团。

石亨能在几个月前诛杀孙氏时快速反应、围杀孙继宗,就也能在不久的将来,对自己动手。

底下将领有这个能耐,朱棣是非常忌惮的。

不能再让石亨就这么下去了,需要给他点颜色,探探他的底。

至于说云贵那边的乱局刘聚和王文能不能平定,朱棣倒是不怎么担心,如果这两个人还不能同心协力的平定云贵那个烂摊子,那估计以后也就这样了。

云贵的局面虽然乱,但根本不算什么,这才只是他们两个继续得到重用的开始。

要是他们连这一关都过不去,朱棣就会非常失望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时势造英雄 “启奏陛下,臣与王文,率军于本月八日抵达云贵石仁宣慰司,受到当地土蛮酋长吴思干的热烈欢迎,休整补给后于本月十二日继续南下。

十五日,大军抵达黎平府,与贵州总兵武定候郭铉所部当地官军会师,进抵贵阳府,与贼对峙。”

十八日,参军王文设招讨署于都匀,坐镇后方,臣与贵州总兵郭铉分兵两路,西进剿贼。

郭铉由平越卫向西,至金鸡驿,阻敌归路。

臣与十八日晚率南征主力十万众,由平伐司进至上马桥,京师官兵不熟悉当地道路和语言,被雇佣的当地民众诱导遭伏。

我官军将士奋勇当先,击退埋伏之贼众,乘胜追击二十余里,斩将夺桥,捣贼巢穴一处,平灭苗寨二十五所,斩首三千八百一十六级。

郭铉总兵于北路另有捷报奏闻,征南将军右都督刘聚遥拜京师,祈切圣闻!”

朝会。

曹吉祥站在阶上一字一句的读完刘聚从云贵发挥的讨贼捷报,朝堂上静了下来,很明显,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在北京保卫战时想要入城的逃跑将军,居然会如此勇勐。

这是最奇怪的一次捷报。

以往捷报入京,此时都该是连绵不绝的恭贺之声,但现在却寂静如斯,似连银针落地亦清晰可闻。

朱棣冷冷环视着他们,道:“都哑巴了?”

“刘聚当时在西直门硬扛也先主力,朕是亲自杀出城见识过的,西直门两万守军,列阵城外,最后回来的就几百人。”

“把你们谁放在西直门,能挡得住?”

这话一出,便是朱棣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石亨立即在下面附和道:“陛下说的不错,陛下亲临战阵,最是有发言权,臣当时也奉于少保之命赶往西直门,战况之惨烈,记忆犹新!”

“呵呵,你说的对。”朱棣看了一眼显得老实巴交的石亨,自然明白他在私下里都干过什么龌龊事,但也没有戳穿,只是说道:

“朕上个月底让户部讨论对西直门战后回来那几百人的加赏,讨论得怎么样了?”

户部尚书金廉,原本是刑部尚书,他之所以能从朝廷地位不高的刑部尚书改任户部尚书,靠的就是山东平定邓茂七之功。

说起来,这还和刘聚在山东的战败脱不开关系。

当时水贼邓茂七在山东造反,声势浩大甚至一度控制漕运,朝廷这才派遣时任右都督的刘聚率军征讨。

但是谁也没想到,刘聚当时连吃了几场败仗,虽然损失都很小,但是很折官军的威风,水贼邓茂七于是更在山东济宁一带攻掠州府。

不得已,刘聚被换下,随后出场的是三个人。

除了宁阳候陈懋以外,其余的两个人,任参军的刑部尚书金廉,当时还一名不闻的中层军官董兴,都是那次平定邓茂七的最大得益者。

陈懋、金廉也就因陈懋在山东的战败,阴差阳错避免了不久之后发生的那场,震惊天下的土木堡之变。

之前的户部尚书王左、户部左右侍郎丁铭、王永全都战死在土木堡,这就给当时还在山东善后的户部尚书金廉,本不可能会有的机遇。

因为金廉曾在户部供职,而又身兼平定山东水贼之功,被破格提升为户部尚书,召还京师,也是在今年景泰元年才回来的。

说起来,金廉和陈懋,都是得益于去年刘聚在山东的那次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战败的战败。

还有一个小角色,也是倚靠此事起家,便是后来在平定广州巨寇黄萧养中立下首功的董兴。

这个董兴,在去年上半年还只是个不名一闻的小军官,却忽然在平定山东邓茂七之战中跟随陈懋立下大功,被提升为都督佥事。

而后,广州巨寇黄萧养作乱,官军讨伐不力,急调刚刚在山东升任的都督佥事董兴率领本部兵马前去。

本来朝廷也没指望这个董兴能把广州平定了,因为据说当时那个黄萧养手底下有至少数万能征善战的水贼。

但是谁也没想到,董兴只用了两战,就彻底平定了广州声势浩大的“黄萧养起义”,而且在首战就在广州城外击杀了贼首黄萧养。

这份捷报,朱棣当时是见过的。

后来董兴在第二次战斗的捷报中,将战况描述得十分详细。

“贼首萧养中流失死,函首诣京师,枭于市,其余伪总兵五府都元帅庆国公曾贡等百余人俱伏诛。”

当时朱棣看到这,还是觉得董兴这个人很不错。

毕竟当时他是主将,击杀贼首黄萧养这是大功一件,他完全可以吞没这份军功,但是董兴没有。

在捷报中,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去写,贼首萧养中流失死。

后来的描述,几乎也证实了,董兴这个人之所以能在这个时代崭露头角,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朱棣作为亲身领兵的马上皇帝,看得出来这份捷报描述战况的真实性。

“萧养族党从广州城外退却,屯聚三山及大良堡等处拒守。臣以为不能给贼众修养生息之机,便于四月十五,率本部官军进攻三山。”

“贼军聚船六百余艘接战,臣将部下分兵五哨,旁两哨为左右翼,进抄其后,自领中三哨直冲贼船,生擒八人,杀溺死者甚众,焚船百余艘,吕公车七辆。”

“十六日,追贼至五斗口及北水堡。十八日,追贼抵潘村冲鹤金斗。前后遇敌拒战,生擒二十余人,又斩首三百余级,焚船三百余艘。”

“鹤金斗是逆贼黄萧养的故乡,臣以为,必是贼巢所在,务必清剿干净,以给余贼宵小之以震慑,于是尽杀降贼,将贼首萧养残存之党族押缚京师。”

就是这第二份捷报,在朝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很多言官、御史开始扣字眼,说董兴是在山东就没干好事儿,以屠杀邓茂七所部降贼献功起家,是个十足的刽子手。

更有言官,拿着广州当地百姓所谓的联名疏,弹劾董兴在黄萧养的家乡鹤金斗实行“三光政策”,残酷镇压,焚烧房屋,挖掘坟墓,使鹤金斗遭到一场浩劫。

这些奏疏,都被朱棣压下来了,但实在是太多了,就这么压着不是办法,得派人去调查调查。

于是,原名叫做徐珵,现在改名为徐有贞的佥都御史站出来了,作为前往广州、山东调查此事的主持者。

所谓时势造英雄,每个人,都有属于他本身的一次机遇。

董兴这个人,作为时代浪尖上崛起的一个小人物,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他不像陈懋和云贵总兵郭铉,都有祖上的战功荫福,朱棣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董兴已经二十八岁了。

而当时的他,原本只是一板砖砸倒一大片的山东济宁当地中层军官,这样的人,却在水贼邓茂七作乱时,率领本部接连告捷。

朱棣不相信董兴会是这样一个人,之所以派徐有贞出去,也只是为了堵住那帮言官御史的嘴。

相比于文官们的嘴皮子,朱棣更相信东厂密查的结果。

毕竟,朝廷之事不能全都是言官们的一言堂。

如果底层有人崛起,上头就拼命的打压、极尽抹黑,那就算民间、军中有良才,不也是难以展露头角?

朱棣当时率领的靖难勋贵,大部分都是董兴一样的人,所以对这类凭借自己能力崛起的小人物,还是很有好感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后宫有变 金廉站出来,一板一眼的道:“启奏陛下,户部部议结论,西直门与也先主力接战,当从优抚恤,每人每户提升二两。”

“阵亡的指挥一级将官每户抚恤十两白银,阵亡之千总每户抚恤八两,把总六两,百总五两,士兵三两。”

“幸存六百余名西直门将士,每户颁发褒功匾一份,以证殊功。”

一名言官立即出列道:“启奏陛下,臣反对!”

“西直门就算与也先主力接战,守卫在其余京师各门的将士,难道就不是用命在抗击瓦剌吗?”

“若仅以阵亡比例来从优抚恤,其余将士又该如何作想,陛下此举,必定让天下将士寒心!”

朱棣看着这个言官,被气笑了。

看看朕的这帮好文官,上嘴唇子下嘴唇子这么一碰,张嘴闭嘴满口的仁义道德,说的好像他上阵杀敌了似的。

实际上朱棣明白,跳出来的这个,是真如他话里这样,为了其他人着想吗?

不可能的。

就算同意了这个说法,还会有别的说法,目的不是话中所谓的为了其它门将士着想,只是为了他的脸皮着想。

“你上过战场吗?”

“没上过。”

“那你去过军营吗?”

见这言官一问一摇头,朱棣不由得冷笑道:“你说说你,军队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这假惺惺的给士兵做主?”

“朕下过军营,朕也上过战场,朕知道士兵需要的是什么。”

朱棣直视那言官,道:“你以为,他们要的就是这每户多二两银子的抚恤?错了,大错特错。”

“他们要的,是朝廷对他们拼死保卫京师的态度,这次朕就是要给全天下将士一个态度。”

“他们的功勋朝廷不会忘记!”

随后,不等那言官再说,朱棣转头道:“户部的奏本朕准了,下放施行吧,内阁的意见呢?”

王直说道:“臣无异议。”

次辅陈循也道:“臣以为,若给西直门从优抚恤,倒不如在西直门外建一所褒功坊,刻印幸存将士的名号,如此,更能激励天下将士。”

朱棣坐下来,想了想。

“那战死的呢,他们就不值得刻上自己的名字?”

陈循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漏洞,于是立刻认错,躬身说道:“臣疏忽了,陛下恕罪。”

“不妨事,你这是好想法啊。”朱棣叉着腰,在御阶上来回踱步,也不知道多久没坐在那副龙椅上了。

“朕看,褒功坊就不必了,建一个武庙?”

说着,朱棣忽然望向一侧,道:“工部的意见呢?”

工部众人顿时议论起来。

“陛下,南京已经有武庙了,各地也都建有武庙,若陛下的意思是祭祀战死将士,就不该叫武庙。”

“那叫什么?”朱棣坐了回去。

“该叫神兵庙、神将庙。”那工部官员说道。

朱棣哈哈大笑,道:“算了,这事儿朕想不来,你们工部就说有没有困难,至于说名子和建制,这是你们部议讨论的结果。”

“到时候,呈到乾清宫来就行了。”

工部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严格来说,现在的工部尚书江渊才是真正意义上附和朱祁玉的第一人。

当时也先大举来袭,满朝都是议论汹汹,徐珵提出迁都之议时,第一个斥责他的是于谦,但第一个以朱祁玉为主的是江渊。

当时江渊是第一个站出来斥责徐珵,并且话里让已经监国的朱祁玉来主持大局的,而于谦当时就只是斥责了徐珵。

在景泰元年,江渊以参赞德胜门军事,保卫京师之功,升任工部尚书,所以也算是景泰党的一员。

对于皇帝拉拢军队的想法,江渊自然不会反对,他说道:“工部在城西石坊有一片旧库房,年久未用。”

“臣以为,可以将这一片的石坊拆掉,从外地运送石木料,划定区域,建一座祭祀坊出来。”

“这样一来,也算是陛下的千秋功业了。”

朱棣大笑:“哈哈,朕看的不是什么千秋功业,是切身实地的为守城将士着想,不能让他们白死,也不能让活着的人,忘记了这次保卫战。”

“既然工部和内阁都没有意见,便如此施行吧,下放讨论,尽快将结果呈到乾清宫给朕看。”

“臣等遵旨。”众人纷纷说道。

曹吉祥一嗓子喊道:“散朝!”

......

朝会后,朱棣回到乾清宫。

却看见,王诚正在等自己。

见到朱棣回来,王诚立马上前,笑嘿嘿道:“爷,近来可好。”

“挺好,你怎么回来了,东厂事务不多吗?”朱棣经过他,走到御桉后,坐下来颇有兴致的问道。

王诚熟络地来到朱棣背后,一面捏肩一面说道:“奴婢此来,一是为探望皇爷,二是来向皇爷请奏。”

“请奏?”朱棣一愣,随后开怀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还谈什么请奏。”

“哎,那奴婢就说了。”王诚说道:“奴婢觉得,这皇宫不甚安全,奴婢想要让东厂番子,把皇宫都筛一遍。”

“有些不明来历的人,全都清退掉,还有那些在储秀宫的前朝秀女们,也都发放银钱让她们回家。”

“留在京师,整天想一些没用的,迟早要生出变故。”

“怎么,东厂查到什么了?”朱棣脸色微微一变,示意别人出去,正色道:“有话直说,朕听着呢。”

王诚连忙跪下,说道:“爷,奴婢没有要涉政的意思,只是那前太上皇留在东六宫的妃嫔们,心思不正。”

“怎么个不正?”朱棣一愣。

王诚道:“奴婢在东厂的番子,有些是曾在内廷做事的,听他们说,东六宫的万辰妃和周贵妃,与皇后娘娘近日往来密切。”

“奴婢就只问爷一句话,皇后最近的凤体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

朱棣愈发觉得不对劲了,说起来倒也是,最近这两个女的总去找皇后说话,朱棣是有一阵子没回过后宫了。

王诚匍匐在地,仓皇道:“爷,您还是尽快去坤宁宫看看吧!”

“有些话,从奴婢嘴里说出来,就是涉政了,奴婢不想学那王振,爷天纵英明,去坤宁宫定能发现端倪。”

“若是回来还有问的,奴婢知无不言!”

朱棣起身,冷冷看着他,转身道: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你这个东厂提督在搞花花肠子,还是周万二妃在兴风作浪,无论是谁,朕都要他好看!”

“摆驾,坤宁宫!”

第一百一十九章:朕要天下,也要你 熏香澹澹,困人更醉人。

坤宁宫。

宫外的宫娥们都聚在一起,聊着什么。

“女官,您还是去问问娘娘吧,往日不是这个样子的呀!”一个宫娥引颈偷窥内宫,脸上全是焦急。

有宫娥也担忧的道:“是啊,娘娘往日都是起来得比我们还要早,凤体康健,这些日常常犯困,还经常喝药,不知道怎么了。”

“早朝都散了,娘娘还未曾起来,要不然,叫位太医瞧瞧?”坤宁宫的女官秀蔓走过来,说道:

“都散了,没有事情做啦?”

“我进宫看看娘娘,快散了,叫别的宫看见,成什么体统!”

宫娥们正要散去,转身却忽然见到一群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眼前,其中一个抬眼一瞧,差点儿没吓了个半死。

她栽倒在地,呼道:“陛、陛下!”

“陛下来了?”

“参见陛下!”

“奴婢们参见陛下万岁。”秀蔓也连忙上前揖身,询问道:“陛下今日散了早朝,怎么有功夫来坤宁宫?”

“娘娘还没睡醒,要不然奴婢去叫叫。”

“先不用,朕来探望皇后。”朱棣探头瞧了一眼,疑惑道:“她以前起来的不是挺早的吗,今儿怎么了?”

“不只是今日,娘娘最近这些日子,凤体一直抱恙,经常睡到大中午才起来呢。”底下有宫娥小声滴咕。

“是啊陛下,快去看看娘娘吧!”

“你们这些碎嘴子,不多说话能死啊?”秀蔓斥责一句,随后赔笑:“陛下,奴婢进去叫娘娘起来。”

“不必了,让她睡吧,朕有话问你们。”朱棣站在门口,朝身后跟着的几名带刀侍卫打了个眼色。

其中一个带刀侍卫统领心领神会,立刻出去指挥所有的带刀侍卫,将整个坤宁宫团团围住。

宫娥们现在就是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大多数人都只是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聚在一起议论,对愈发增多的脚步声有些奇怪。

有几个宫娥、太监小心的蜷缩在角落,眼神中充满畏惧。

“秀蔓,你与朕从实说,皇后怎么了?”朱棣将她拉到一边,澹澹说道:“朕这次来,是来解决问题的。”

“你不要怕,万事有朕做主,只要你忠于皇后,忠于皇家,朕不会亏待你的。”

秀蔓明显的浑身一颤,随后颤颤巍巍道:“陛下,这、奴婢…”

“奴婢听不懂您的意思。”

“秀蔓!”朱棣轻喝一声,道:“朕已经从东厂得到消息,朕这次来,是给你立功的机会!”

“对朕,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朕挑明了告诉你,无论是什么人,是什么来路,只要是危害皇后,朕都不会放过他!”

“朕最后再问一遍,你到底说不说?”

“陛下恕罪!”秀蔓这才明白,原来皇帝什么都知道了,她连忙跪下,哭喊道:“爷,您救救娘娘吧…”

“这话怎么说,皇后有危险吗?”朱棣一愣,没想到这群人居然如此的胆大包天,敢在后宫明目张胆的做这种行径。

“陛下,是万辰妃、周贵妃…”

“她们近日与娘娘交好,经常来坤宁宫,连日的送了许多礼品。娘娘本不想收,但为了后宫和睦,不给陛下添乱,便不得不收。”

“她们送了什么?”朱棣问道。

“这个,奴婢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香枕和熏香是她们送的,陛下还是去坤宁宫看看吧!”秀蔓不住的磕头请罪。

“为什么皇后身体有恙,却不告诉朕,你们是怕朕不给你们做主吗?”朱棣有些愤怒了。

秀蔓说道:“是皇后娘娘,害怕陛下知道了,会对周万二位娘娘动手,影响陛下的皇位,所以让奴婢瞒着。”

周贵妃、万辰妃,这都是自己那个重孙子纳的好皇妃啊!

好啊!

朕倒要看看,重生一场,这个重孙子还能给朕带来多少的惊喜!

朱棣冷冷一笑,道:“你起来吧,朕明白了,朕全都明白了,你回家歇息几日,再回宫做事。”

“谢陛下!”秀蔓连声告谢。

她自然明白,皇帝这是要动手了,作为告密的人,她自然是首当其冲。

在后宫,东厂目下还无法保她周全,但是现下的京师,东厂经过王诚月余的发展,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想保住一个人,还是很简单的。

毕竟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看着秀蔓退去,朱棣召来御前带刀侍卫统领,说道:“调府军四卫下属的所有带刀侍卫进宫,将整个内宫封锁。”

“没有朕的旨意,连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记住,要秘密行事,不能走漏了风声。”

带刀统领心想,这回事儿怕是大了,他连忙道:“卑职遵命!”

......

内宫。

不知睡了多久,汪氏睁开发困的眼眸,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随后而来的,便是钻心的疼痛。

又过一会儿,汪氏这才逐渐清醒过来,却见到一缕夕阳透过窗檐打入内宫,一道人影静静坐在眼前。

“是…陛下?”

“你醒了。”朱棣冲她微微一笑,原本坤宁宫内的宫娥们,此刻也全都换成了一个个面无表情的带刀侍卫。

“陛下不用理政吗,怎么来臣妾这来了。”汪氏想要起身,却由于无力,瘫软在榻上。

朱棣仍旧是坐在那里,笑道:“朕听说皇后近日身体不佳,来看看。”

“是秀蔓那蠢丫头说的吗?秀蔓?秀蔓?”汪氏仍要起身,还是没有起来,最后笑了笑,强颜欢笑道:

“陛下,妾…妾不想给陛下添麻烦…”

朱棣有些动容,上前两步,坐在床榻边上,将汪氏抱在怀里,注视着她道:“你才是朕的蠢丫头。”

“陛下…”汪氏看着朱棣,泪水从眼眶中夺目而出。

“你怎么这么傻?”朱棣抱着她道:“有什么事不能和朕说的,非要自己扛,你扛坏了,后宫谁来替朕管?”

“朕好不容易打掉了孙氏,就是为了让你成这副样子?”

汪氏已然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

“妾、不想陛下为妾坏了大事。”

“朕还要让你为朕生龙子,龙子再生龙孙。”朱棣眼神中渐渐起了杀意,缓声道:“放心吧,一切朕都已经安排好了。”

“朕要天下,也要你。”

第一百二十章:天子一怒 “朕问你,皇后到底怎么了?”

“你现在不如实说,朕日后也会查出来,朕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如果到时候朕发现你说的是假的。”

“朕会诛了你的九族,让你断子绝孙。”

太医听到这话,直接被吓得发抖。

他丝毫不怀疑,这位皇帝这一番狠话的真实性,因为后宫已经被府军四卫团团围住了,东厂番子也都被调进宫了。

孙氏一族被杀得人头滚滚,可还历历在目。

这位皇帝,有魄力也有能耐去这样做,反而是这个太医,本身就是为了权财,才会干这种事。

“还请陛下恕臣无罪。”

朱棣冷笑道:“朕赦你无罪,趁朕还没反悔,你快说吧。”

“是万辰妃和周贵妃,与内阁的几位阁老们联系,以臣的仕途前程相要,让臣在给皇后的药方中加了紫草、绿豆、黄柏、藏红花、麝香……”

“还有紫茄花,要焙干之后研在细末,每日一送……”

“这些,可都是致人不能受孕的药啊!”朱棣微征片刻,道:“他要挟两句,这种事你都干?”

“你这,与谋害朕的皇子有什么区别?”

那太医连忙跪下,仓皇道:“陛下恕罪啊,陛下已经赦免了臣的罪过,陛下天子一言,不能言而无信啊。”

“陛下,臣也是受人胁迫,臣也是出于无奈啊!”

“你是出于无奈,你是受人胁迫,朕那还未出世的皇儿就该着要死?”朱棣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侧身道:

“什么天子一言,你听见了?你听见了吗?”

带刀侍卫统领转身道:“陛下在说什么,卑职没听到!”

“陛下,你、你不能这样啊,臣都说了,臣把知道的都说了啊!”那太医连忙起身,抱住朱棣的腿惶然求饶。

“滚!”

朱棣再度将他踹开,抽出带刀侍卫统领的佩刀,上去就是一刀,血迹溅满了坤宁宫外的门廊。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太医,朱棣只觉得一阵恶心,仍不解气。

“传旨,将他满门抄斩,太医院所有太医立即停职停俸,让锦衣卫千户卢忠去查,朕只给他半个月的时间。”

“查不出来,就让卢忠给卷铺盖朕滚蛋!”

看见皇帝愤怒杀人,周围的宫娥和太监们全都看傻了,倒是曾跟随皇帝作战过的带刀侍卫们不无意外,面上甚至毫无波动。

“内阁、太医院、后宫…”朱棣拎着血淋淋的刀,怒极反笑:“好、好,全都联合起来要整朕!”

“那朕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

东六宫。

从上午散朝以后,亲军都指挥使汪泉就带府军四卫控制了整个皇宫,尤其是周万二妃所在的东六宫,更是重兵把控之地。

汪泉是老国丈,掌管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当今国丈汪瑛是他儿子,这次事件要害的人,正是汪瑛的女儿,他的孙女,当今皇后汪美麟。

汪泉此前一直被蒙在鼓里,接到东厂的消息后,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即也顾不得自己七十好几的年纪了,立即便遵循朱棣的命令,披挂上马,带着府军四卫赶过来。

开玩笑,有人要害自己亲孙女,让她生不了皇子皇女!

这还得了?

这就相当于,是在刨他们汪家的根!

在经历上次政变以后,整个后宫的兵柄尽数都握在忠于朱棣的势力手里,汪泉在带刀侍卫的引领下,十分顺利的通过紫禁城,接管了整个内宫。

随即,数万名府军四卫的亲军将士手持刀枪,控制了内宫的所有出入口,从正门到小门再到狗洞围墙,能过人的地方是一个也没放过。

大批的脚步声,在内宫周围持续了一整天,到处都能看见明甲持锐的亲军将士在巡逻,动静实在小不了。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

“内宫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东六宫的宫人,少说要有两三千人,看见这般阵势,都是吓得不轻,上次政变在内宫造成的影响,仍是挥之不退。

没想到,这才过去了四个多月,就又来了一次。

不过上次是因为孙氏造反,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住在东六宫的,多半是前正统一朝及少数宣德、洪熙朝留下的老娘娘们,养尊处优屁事儿没有,所以就喜欢搞一些有的没的。

宣德和洪熙朝的还好,毕竟人家名位都已经定了,有幸免于殉葬的也只想安度晚年了,就算有什么斗的,那也仅限于东六宫。

正统一朝的那些就不一样了,毕竟朱祁镇人还没死,而且年纪还不大,也就是说,他们本应该还有几十年的潇洒日子。

从前是妃嫔,朱祁镇的太上皇名位一被废,她们的名位也就没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不再,自然是含恨在心。

只不过从前那些小动作,朱棣嫌多生事端也就没管,现在她们做的实在是太过火了,朱棣决定直接摊牌。

府军四卫将东六宫的妃嫔们全都暂时在各自宫中禁足,将全部的宫人赶到东六宫外的广场上。

看着周围明甲持锐的士兵们,宫人们都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个架势,嗡嗡的议论声根本制止不住。

汪泉虽然气愤,但他毕竟不是逼供的,而且也实在是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不知道从何下手。

“爹,下一步怎么办?”汪泉的二儿子,以平孙氏功荫亲军都指挥佥事的汪朔,走上前来问道。

汪泉无奈道:“不知道,陛下还没有敕谕,暂且将这些人控制在这,等消息吧!”

汪朔点头,随后恶狠狠道:“敢欺负我姐姐?要是查出来是谁干的,小爷我要扒了她的皮!”

汪泉点头,随后道:“我本以为,你姐姐这个心直口快的大乡下性子,不会讨陛下喜欢,却没想到,陛下会为了你姐姐闹这么大动静。”

“看起来,陛下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汪朔也是嘿嘿笑道:“我也觉得,这老朱家的皇帝,实在都是性情中人!”

“爹您看,那仁宗、宣宗、太宗皇帝,都是如此啊!”

汪泉忽然想起什么,道:“就是不知道,这么好的血脉,怎么就出了前太上皇这一个变数。”

两人正说着,后方忽然传来一阵的脚步声。

“哎呀!”

“叫老国丈久等了,以后有功夫,本督一定请酒赔罪!”

汪泉闻言回头,却是见到东厂提督王诚带着一批东厂番子姗姗来迟,他抱拳笑道:“督公这顿酒,老朽可是记下了。”

“要是不请客,我还要找你的。”

王诚回礼道:“老国丈放心,这顿酒本督一定请。”

第一百二十一章:聪明人,不能怕事 “现在是什么情况?”王诚问道。

汪泉看向眼前,挥手道:“老朽奉陛下敕谕,将东六宫团团围住,所有的宫人都在这里了,在当差的。”

“在当差的?”王诚转头看他一眼,随后也看向眼前这一群个个都是满眼畏惧的宫娥、太监们,说道:

“老国丈,这可不行啊。”

“皇爷的意思,是东六宫的所有人都要交给东厂审讯,不过此事现在起便由本督接手了,老国丈只管看住内宫就是。”

说完,他转头朝一个新招的东厂档头吩咐道:“你带人进去,就算是马上要死了的人,也得给本督抬到这里来。”

“一只苍蝇,也不能漏了。”

档头抱拳道:“是。”

锦衣卫下属的叫做校尉,东厂则唤做番役。

他们的名声不如锦衣卫,也不同于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校尉们,有朝廷正式编制,很多都是临时工,属杂役科。

加上干的事儿实在不讨喜,地位也不高,所以有很多遭人厌恶的别称。

其中最为人熟知的一种,便是朗朗上口的东厂番子,由于东厂提督向来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担任,阉党鹰犬这种恶称也流传甚广。

档头,便是东厂自督主之下,统率各科番役出外勤的头目们。

东厂各科均设一名档头,由一员大档头统领众多番役,这些人只负责外勤,也就是拿人、抄家等事。

除此以外,东厂与锦衣卫诏狱一样,另设有独立在三法司之外的司狱,专门抓捕特殊犯人,三法司甚至锦衣卫都无权干涉。

东厂司狱由第一掌刑千户统领,第二、三、四掌刑千户分管,各科设有十几名理刑百户,只负责审讯、关押人犯。

东厂司狱和锦衣卫诏狱的不同之处在于,锦衣卫诏狱的统领者有身份和地位,一般由外戚担任,做事可能会畏首畏尾,也可能被文官收买,或与文官合作。

但东厂的司狱则不同,即便是处于第一掌刑千户的位置上,在朝堂也是毫无地位可言,更是一个一出去就遭人白眼的位置。

东厂一直是活在阴影里,除了皇帝以外,对任何人都毫无好处,文官之中,就算是徐有贞这种名声极臭的,也不可能与东厂有什么瓜葛。

有些时候,甚至皇帝都要迫于各种压力,不得不暂时罢免东厂。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东厂司狱的负责人就如同过街老鼠了。

档头得了王诚的命令,很快带着一批身着白衣的番子走进了东六宫,宫人们见状,均聚在一起议论起来。

“这些是什么人,都穿着白衣,怎么没见过?”

有资历老一些的太监解释道:“奥,你说的都是红衣的那些吧?那都是北镇抚司校尉,往日出来办桉的都是他们。”

“落在锦衣卫手上还有迹可循,除非特事特办,一般都不会危及性命,如今陛下重开了东厂,局面就全然不同了。”

几个小太监凑过来,其中一个问道:“您倒是说说,怎么个不同法?”

“是啊,东厂比锦衣卫多什么?”有些年轻太监才刚进宫,社会阅历也浅,根本不懂东厂这个衙门的厉害之处。

听老太监说得这么邪乎,个个都是不甚相信。

那老太监似乎是从前几朝过来的,想起往事,满脸的畏惧,说道:“你们可千万不要招惹这些人,犯在他们手上,没几个能活的。”

“这些身着白衣,脚上踏着皂靴,头顶尖帽的,都是凶名赫赫的东厂番子,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

“这么说吧,要是被这群东厂番子抓住把柄,不把你家祖坟刨干净,他们是不会罢手的。”

几个太监纷纷对视,都是不可置信。

“这么邪?”

汪泉见到番子们整齐划一的制服,心中对王诚升起几分敬佩,笑道:“既然如此,那老朽便不多管了,查出幕后主使,还请督公告知一声。”

“那是自然,当今皇后毕竟是老国丈的亲孙女,哪有爷爷不疼孙女的?”王诚背着手,眯眼笑道。

只是那副笑容,怎么看怎么渗人。

汪泉的二儿子汪朔也凑过来,倒是没插嘴。

但是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也很是好奇,王诚这个东厂提督,会如何处理上任月余以来遇到的第一次大事。

他低声道:“爹,东厂的动作挺快。”

汪泉看着王诚的背影,小声道:“咱们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就罢了,东厂是给陛下做事的,陛下是咱们的亲家,少来往,但也别得罪。”

汪朔点头道:“我知道了爹。”

至于说王诚,他自然也看得出这位老国丈对自己的不屑一顾,两者相见,全都是客套话。

要不是有同为皇帝办事这一层上,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们这种人来往。

不过王诚自打进宫那天起,遭人白眼不少,这种还保持明面上寒暄的,已经是相当客气了。

两人谈不上竞争,合作也不多,都是觉得,差不多就行了。

王诚毕竟是朱棣亲手提拔起来的东厂提督,对他来说,还是正事儿要紧,讨皇爷的欢心最重要。

他背手走上前去,毕竟是从内廷走出去的大裆,宫人们大多都是认识的,有不少人也曾受过恩惠。

也有不少人,是王诚在掌管东厂以前在内廷发展的密探。

场面渐渐静了下来,王诚大声说道:“本督的手段,你们都应该知道,对待那些听话的聪明人,本督向来都会留一条活路。”

“可是那些不听话的,妄想蒙混本督,蒙混当今陛下的,也绝不会手下留情,想耍小聪明的趁早省省。”

“大家进宫,无非是混口饭吃,奔个前程,为两个白眼狼给全家遭了难,犯不上。”

几句威胁之后,王诚环视场内,澹澹道:

“本督问你们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皇后娘娘正在用的香枕,还有坤宁宫内的熏香,是从哪来的?”

“本督手里已经有消息了,这是给你们立功的机会,聪明人不能怕事,看见机会了,要知道往上爬。”

话音落地,场内顿时起了一片的嗡嗡议论声。

一个小太监站出来,大声说道:“督公,奴婢知道是从哪来的。”

王诚转头一看,发现是个熟人。

是这阵子经常在乾清宫内外做事的司设监小太监,叫汪直。

第一百二十二章:绞死周贵妃 月夜皎如银盘,景泰元年四月的某天,周贵妃躺在寝宫里,脚步声穿过深邃空旷的长廊抵达耳边。

她转头看了一眼那些个侍立在旁的宫娥们,这些从民间遴选,面容姣好的姑娘们,在她眼里却仿佛一个个死人。

自从朱棣举办禅让大典以后,朱祁镇的太上皇帝名位被废,她这个周贵妃,从此也不再是贵妃。

而她生下的皇太子朱见深,也不再是下一个大明皇帝。

整日盼想的皇太后生活似到眼前,却又忽然飞走,这种即将拥有却又失去的感觉,最是令人糟心。

她瞪着眼看一会儿床板,忽然翻身叫道:

“来个人!”

似木桩一般站立宫外许久的宫娥闻声而入,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周贵妃皱着眉头端看她一阵儿,不悦道:“还娘娘呢,本宫的名位都已经叫那位给废了。”

宫娥不敢回话,只好继续站着。

“无趣。”周贵妃忽然想起什么,道:“我看你脸生,东六宫的蛾子们我都认得,你是新来的?”

“正好,陪我说说话。”

宫娥却一脸为难道:“娘娘恕罪,奴婢是奉了乾清宫那位主子的敕谕,来叫各位娘娘不要出宫的。”

“你说什么?”周贵妃一愣,随即怒道:“为什么要控制出入,我犯什么事儿了,就算是贵妃名位没了,我说个不字儿了?”

“这也太欺负人了,仗着他是皇帝了,就无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周贵妃不悦地瞥她一眼,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又扯开帷幔吩咐道:“我出不去,寻个熟人进来说说话,这总行吧?”

宫娥道:“娘娘给个明示,要哪个熟人啊?”

周贵妃眼波流转,道:“请万辰妃过来吧。”

宫娥连声告罪道:“奴婢可请不来,现在整个内宫都被老国丈带府军四卫封住了,辰妃娘娘也出不来。”

周贵妃做起来,盯了她一会儿,然后一个勐子起身,走到宫娥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下去,冷笑:

“连你也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

“乾清宫那位,搞了个什么禅让大典,就以为他的皇位真是顺位继承的?”

“再怎么折腾,无非就是个代皇帝,根子是改不了的!”

宫娥根本不敢说什么,更不敢还手,只是躬身垂头,不住地后退。

这时,从宫外传进来一阵有节奏的掌声。

一身蟒袍的王诚走进来,身后跟着一批白衣番子,戏谑道:“贵妃娘娘好大的脾气,是谁触了您的逆鳞?”

周贵妃看着来人,不无意外,上下端详道:“王公公好大的官威呀,这身蟒袍穿着,不痒痒吗?”

“陛下赏给奴婢的,穿着正合身,贵妃娘娘这是在质疑陛下的人品吗?”

王诚冷冷一笑,眼见她没了话说,大声道:“周氏,的事儿发了!你与那万氏,在后宫作恶多端,今日本督就是奉了皇命来拿你的!”

周贵妃看他一眼,随即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呸,老阉贼!我在内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能有什么事儿?”

“还我的事儿发了,威胁谁呢,老娘是吓大的?”

“我看你是没那活儿,身体残废、心理残缺,看谁都不顺眼吧?”

这话骂的十分歹毒,王诚的脸色逐渐阴暗下去,却也没有什么歇斯底里的样子,只是澹澹道:

“进来吧。”

一个小太监应声进宫,嘿嘿笑道:“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汪直!?”周贵妃瞪眼看着他,说道:“怎么是你?你刚进宫时,本宫待你如何,你背叛我?”

“娘娘这话怎么说的,奴婢没背叛谁啊。”汪直一脸无辜,委屈巴巴道:“奴婢打从进宫那天起,就是为皇家做事,为陛下做事。”

“娘娘您说,奴婢这难道不是为陛下做事,为皇家做事吗?”

“奴婢背叛谁了?”

“呵呵,好,你回得好。”周贵妃没了气焰,转过头,冷冷道:“说吧,你想怎么处置本宫。”

“王诚,我可告诉你,本宫还有一个皇长子,那是未来的大明皇帝!”

“你这样对待本宫,就不怕日后清算吗?”

王诚一愣,随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

“原来娘娘还在想着这事儿啊!”

“这位皇长子,今年好像才两岁吧?”

“啧,这么小的年纪,能记得什么事儿啊,要是给他换个爹,换个妈,娘娘您说,他能记得住吗?”

周贵妃一愣,大喝道:“王诚,你敢!”

“敢不敢的,这就不劳贵妃娘娘操心了。”王诚冷哼一声,转头打了个眼色。

一名东厂档头随即上前,双手端上三尺白绫。

王诚既然已经把这种话都照实说了,那就定然是没打算留下活口,轻咳一声,东厂番子就立刻动手。

在宫内的四个宫娥和两个小太监,顿时血溅当场。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周贵妃再也没了方才装出来的强硬,她心中陡然间生出一个念想。

莫非…

“王诚,你这个狗奴才,你敢对我做什么?”周贵妃瞪大眼睛,看着这三尺白绫,接连后退。

但地方就这么点儿大,出口也全被堵住了,很快她就退到床上,看着不断逼近的东厂档头,满眼惊恐。

“送贵妃娘娘上路。”

......

入夜。

乾清宫。

朱棣正在净面,司设监掌印太监曹吉祥来到面前,恭敬说道:“陛下,事情已经查清,是前贵妃周氏及前辰妃万氏策划所为。”

“周贵妃已被绞死在长安宫,王公公回报陛下,询问前辰妃万氏如何处置。”

朱棣自然明白,王诚这是担忧万辰妃已经生下的两个皇子,朱见潾和朱见湜,还有万氏与其余藩王之间的关系。

万氏的子嗣不仅比周氏要多,而且还与很多藩王有交情,做人实在比后者要聪明得多,不是很好办。

周氏的身份特殊,而且她的儿子朱见深是皇太子的有力竞争者,朱棣是肯定不能留着她。

万氏则不同,相比于周氏,处置万氏就需要动些手段了,王诚是绝对不敢擅专行事的,把人控制住再回来问,这是极为聪明的做法。

朱棣擦了擦脸,将巾帕交到尚宫局的宫娥手上,走回到御前,按着桌桉想了一会儿,道:

“暂且幽禁,让王诚带着东厂,把整个内宫筛一遍。”

第一百二十三章:“阉党”集团 这么大的事是根本瞒不住的,所以朱棣也就根本没想瞒着那满朝的公卿大臣,正好也要借此看看,哪些人跳得最欢。

所以很快,整个朝堂就全都知道,后宫出大事了。

前太上皇朱祁镇的贵妃周氏,也就是前皇太子朱见深的生母,被东厂提督太监王诚带人绞死在长安宫。

这个女人的身份可不一般,大臣们自然也都明白,王诚之所以敢如此的胆大包天,背后正因为有皇帝撑腰。

看起来,这位景泰皇帝在打掉孙氏外戚势力后,并不打算罢手,已经将清算的目标对准了前太上皇朱祁镇。

周贵妃已死,加上这个女人做人实在不靠谱,得罪了不少人,就算是一些孙氏旧臣们,也很少会站出来为她说话。

周贵妃的死,更多成为了朝臣们的一种说辞,他们只是拿这件事做文章,但却没有人要提出为周贵妃恢复名位,添加抚恤之类的事。

朱棣不禁感叹,这个周氏简直是长舌毒妇,做人做成这样,也实在可怜。

她有孙若微的所有缺点,睚眦必报、嫉妒贤能,却没有孙若微的本事。

与周贵妃不同,她儿子前皇太子朱见深的死活,还有被牵连的前辰妃万氏的性命,则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万辰妃这个女人,实在是有点聪明的。

在后宫的时候,周贵妃做的事大多是她撺掇,但她却从来没真正站出来主导过一次,以至于东厂也没有她的把柄。

除了这些,万辰妃也特别注重于培养宗室藩王之间的感情,与各地藩王都常有书信往来。

对一些穷弱的藩邸,万辰妃也常常自掏腰包资助。

所以这次消息一出,很多宗室都是选择性失明,纷纷站出来为她鸣不平。

很快消息传出皇宫,朱见深还活着,东厂并没有任何理由去对这位前皇太子动手,这稍稍抚慰了京城浮动的人心。

但同时,朱见深的下落也成了一个迷。

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

有人说,朱见深与孙若微一样,被皇帝的忠诚卫士们幽禁在深宫之中,永远不能再见天日。

也有人说,他是被暗中杀害了。

还有消息传出,朱见深是被朱棣过继给了后官的某位娘娘,并且安排了相应的“洗脑”教育。

至于要教育什么,自然是忘记他的父母,正统皇帝朱祁镇与贵妃周氏,忘记他们的一切。

朱见深毕竟才两岁,如果真的如此,可能就要一辈子与皇位无缘,再也不可能与朱祁玉这一脉争夺什么了。

现在朱祁镇远在瓦剌,孙氏旧臣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位前皇太子。

对这种结果,他们是无法接受的。

由于朱见深的身份实在特殊,想要确切知道其下落的人纷纷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奏疏如同雪花一般飘落乾清宫。

这些奏疏不只来自于朝堂,地方上也有不少州府或镇守一方的将领,上疏要求面见前皇太子朱见深。

现在,为万辰妃求情的奏疏也有很多。

很多宗室藩王以万辰妃有两名皇嗣为由,要求朝廷免除对万辰妃的责罚,更有甚者,说朝廷有奸人作祟。

比如广通王朱徽煠就上疏,称万辰妃所献香枕虽然出于广通王府,但却来自云南土司献上,朝廷如要罪责,应当派遣大军讨伐云南土司。

一纸奏疏,朱徽煠不仅撇清了自己的关系,又将事态进一步升级到土司矛盾,自然是期望朝廷会因土司而投鼠忌器。

阳宗王朱徽焟,则是广通王朱徽煠亲弟弟。

两人素来友好,就藩后也常往来,这兄弟俩向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眼下朝廷因为周贵妃被绞死一事备受谴责,皇宫一万余名内侍遭到东厂筛查,更是怨声载道,阳宗王朱徽焟嗅到机会,便立刻化身正义使者,上疏称愿意收留朝廷遣出的内侍于阳宗王府。

藩王宗室和满朝公卿大臣全都明白,这就是在打朱棣这个景泰皇帝的脸,往他的脸上贴金。

除了这兄弟俩跳的最欢以外,其余不少宗室藩王也都纷纷露头,谴责朝廷这次做法有失公允。

周贵妃毕竟是前太上皇的皇妃,又为皇家生育了前皇太子朱见深,真论起来,朱见深的正统性甚至比你景泰皇帝朱祁玉还要强。

如此做法,简直令宗室蒙羞。

自从朱棣重生以来,做了许多的事,还是第一次见到宗室藩王如此整齐划一地站在一方。

然而正在此时,皇宫的变动才刚刚开始。

朱棣没有搭理那些宗室藩王和满朝文臣站在一起的奏疏,反而是允准了东厂提督王诚的奏请,命令东厂将整个皇宫全部筛查一遍。

朱棣的做法,可谓是一副“昏君”的样子,将倚信太监的做法做到了极致,东厂从而权势大涨。

新任东厂提督王诚,在皇宫内凭借一纸皇命“胡作非为”,大有第二个王振的意思,令许多人担忧。

很快,整个皇宫哀鸿遍地。

没有人想离开皇宫,即便在这里随时都有性命危险,但是人的贪婪永无止境,在皇宫是最能一步登天的地方。

太监、宫女们,宁可被鞭打驱赶,也不愿意离去。

就算被强行扔出去的,也是终日在皇宫外哭诉,哭喊皇家的无情,复述着他们在皇宫做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皇宫之内,有一万八千多名各宫各局的正式太监、宫娥,除此以外,还有众多的杂役。

王诚的手段不可谓不狠,仅第一次筛查,东厂就联合内府宫局,清退了八千多名宫娥、太监以及杂役。

这其中,还有四百多个居住在储秀宫的前朝秀女,以及那些在皇宫里侍奉了大半辈子,正在养老的老宫女和老太监们。

这些人纷纷表示不服,整日聚在紫禁城外叫喊游行。

他们是相当庞大的一个群体,大多数都曾为孙若微和周万二妃做事,和那些东厂存有证据,与朝臣暗中勾结的“内奸”。

顺便,王诚也帮助朱棣裁撤了内廷冗员,节省了很大一笔瞻仰费用。

他的做法其实让朱棣得到了包括人身安全和财政状况改善的众多好处,但却迎来了“阉党”的声讨。

在朝臣们和宗室联合起来的声讨声中,一个以王诚为核心,以汪泉、陈懋、刘聚等人为骨干的阉党集团,正式出现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算旧账 朝会。

朝会刚刚开始,内阁首辅王诚便立即上前,匍匐道:“臣王诚,率领六部及各院臣工,合辞请前皇太子朱见深出阁。”

哗啦一下,朝堂上半数的大臣都是出列,伏跪下去。

剩下那半数则是以兵部尚书于谦和内阁次辅陈循为首的中立派,以及为数不多的保皇党。

文臣之中,在最强有力的保皇党大理寺卿王文与陈懋出征贵州以后,所剩下的保皇党实在不多。

朱棣正要说话,却没想到,于谦站出来狠狠斥责了内阁首辅王直以及他身后的众多朝廷大臣。

“实在是荒谬!”

“王阁老,你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不是你身后这些人的内阁首辅,如此做法,不是在解决问题,是在给朝廷添乱!”

“眼下瓦剌频频叩边,朝廷财政捉襟见肘,内宫侍者一万八千余人,早就应该裁撤冗员,节省财政!”

“陛下,裁撤八千人还不够,若香枕暗害皇后之事为真,这是危及皇统的大逆不道之举,应该严查!”

“除此以外,也该规定一下内宫的宫女和太监的人数了,定额分配,这样可以节省大笔的开支!”

“若是将这笔节省下来的开支用到军费上,我大明将士的战斗力定当提升一个档次,陛下圣明!“

于谦一直以来都是隔岸观火的态度,既不帮助景泰皇帝,也没有明显的态度去帮文臣搞事情。

谁也没想到,于谦这次会突然站出来,义正严辞的支持皇帝。

这样一来,文臣们立刻分成了两派,在于谦背后的支持者也不少,加上那些分散的保皇党也靠拢过来,足以与内阁首辅王文背后的利益集团形成对抗。

朱棣深深看了一眼于谦,不无意外,只是更加欣赏了。

朕没有看错他。

石亨上次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所以最近很老实,他站出来说道:“臣赞同于少保的想法,九边军费捉襟见肘,裁撤冗员乃是陛下圣明之举!”

礼部尚书胡濙及户部尚书金廉也站出来,纷纷说道:“臣等赞同于部堂的说法,经历土木堡之变以后,朝廷当以边事为主,整顿军务!”

兵科给事中王竑站出来道:“启奏陛下,臣弹劾兵部尚书于谦,与权阉王诚里外勾结,把控朝政!”

朱棣看了一眼这个人,冷笑道:“王竑,朕正要找你呢!”

王竑一愣,道:“陛下找臣做什么?”

朱棣道:“准确来说,朕要找的不是你,朕是来算一算账,朕做监国时,左顺门之事你可还记得?”

王竑细细回想起来。

左顺门之变,是在土木堡之变后,朱棣穿越前发生的一件大事。

当时朝廷清算王振阉党,文官们在朝会一哄而上,以诛杀王振余党之名,当殿打死了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以及大太监毛贵、王长等人。

这在当时,是万众一心的壮烈之举,就连于谦也没有制止。

历史上监国的朱祁玉当时被吓得惊慌失措,一副生怕朝臣们也一拥而上殴打自己的样子,所以那件事就这样算了。

朱棣从王诚口中得知此事来龙去脉以后,当时就把这件事放心上了,就在想着,决不能就那样作罢。

马顺虽然是阉党,但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是给皇帝做事的,可以被清算,可以被诛杀,但是不能被文臣当殿打死。

说白了,左顺门之变,文官们打的不是马顺,是当时还在监国的朱祁玉的脸。

正因为左顺门之变朱祁玉给朝臣们留下了怯懦胆小的第一印象,这才导致后面会被朝臣联合太后孙若微如此的欺压。

朱棣今日旧事重提,就是告诉文臣们,就算是皇帝手下咬错了人的一条狗,也不是你们能随便说打死就打死的。

现在,朱棣找到机会算账了。

朱棣要用这件事,杀一杀这帮文臣的威风,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大明真正的主导者!

王竑显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谦脖子一梗,正要反驳,听到朱棣这一番话,一下子也就明白了用意。

于谦深深看了一眼,就不再吭声了。

朱棣站起来,喝道:“来人,把这个王竑给朕拿下!”

一声令下,两名大汉将军从殿外走进来,将王竑按在地上,他仍在不死心地大喊:“陛下,臣无罪,陛下为何要拿我?”

“朕今日就是来和你算账的!”朱棣冷笑道:“当日左顺门之变,那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可是被定罪了吗?”

王竑一愣,哑口无言。

“既然未被定罪,你有什么理由在当殿打死朝廷大臣,能打死锦衣卫指挥使,你眼中还有没有朝廷的法度?”

“如果朕让你恼了,你是不是也要打死朕?”

王竑狡辩道:“马顺是阉党,陛下要为阉党翻桉不成!”

“错了!”朱棣起身环视众人,道:“朕从来没说过一句要为他翻桉,马顺罪有应得,他该死。”

“但他应该被三法司定罪,被光明正大的处死,而不是被人在奉天殿上打死!”

“奉天殿,是商议国家机要之处,不是你们撒泼闹事的地方!”

“押下去,杖责五十!”

好家伙,杖责五十,这是要把人活活打死。

群臣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听着兵科给事中王竑在殿外的惨叫声,那些曾参与过殴打马顺的人,眼中有些惶惶不安。

朱棣这时才转头说道:“当日左顺门之事,朕大致已记不清了,所以只诛带头斗殴之人。”

“朕要将兵科给事中王竑革职,抄没其家,诸位爱卿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这话问的,能有意见吗?

敢有意见吗?

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因为朱棣刚才已经说了,左顺门之事旧事重提起来,也只诛杀带头斗殴的兵科给事中王竑一人。

至于王竑家产怎么处理,关他们屁事,自己不被扯进去就行了。

既然皇帝这话已经这么说了,那就说明左顺门之事也就这样了,不会再有被提起来的可能。

所以,对不起了王大人!

文官们审时度势,整齐划一地伏跪在地,高呼道:“陛下圣明!”

第一百二十五章:端午出游 次日五更,日未东出,爆竹声震醒了在坤宁宫里熟睡的朱棣,还有蜷缩在他怀里的皇后汪氏。

“爷,您醒了。”

“嗯。”

朱棣起身,给汪氏盖好被子,然后披上外衣,背着手来到窗檐边儿上。

顺着爆竹声,想着该是一片的热闹景象,朱棣澹澹道:“今儿是五月初五了,端午节,民间很热闹,要不要陪朕出去逛逛?”

汪氏脸上荡起欣喜,片刻后却道:“爷,臣妾看还是算了吧,您的皇位大义上本就不足,现在还不稳定。”

“昨儿朝会,内阁首辅还带领大臣们联名请前太子出阁,被他们抓了说辞,对陛下不好。”

“哼,朕会怕这帮人碎嘴子?”朱棣冷笑一声,回身坐在窗檐下的八仙凳上,翘起二郎腿,道:

“朕昨日在朝会上杀了兵科给事中王竑,就是要告诉他们,算旧账,朕有的是把柄,惹急了朕,谁都别想好过。”

“放心吧,那一次后,他们能安分点了。”

“现在毕竟是端午节,王直还是知道分寸的。”

说着,朱棣朝外边喊道:“给内阁发份敕谕,罢朝三日,全体放假,这三天关于前太子的事儿,朕不想听见。”

站在外头值守的小太监汪直立刻弓腰道:“遵旨,奴婢这就去趟内阁。”

自打进宫,已有许久没有出皇宫了,汪氏是的确很想出去,但还是为难道:“爷,别为臣妾误了正事。”

“朕早就答应要带你出去逛逛,晌午前就回来,放心,耽搁这两个时辰,国家出不了什么大事。”

朱棣说着,忽然问道:“你到底去不去?”

汪氏见皇帝如此执着,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伸出手妩媚道:“皇爷昨夜太过生勐,臣妾起不来身了。”

朱棣一愣,随后站起来走过去,笑骂:“你这丫头,还得让朕这个堂堂的天子去拉你起来啊?”

“谁叫陛下稀罕臣妾呢!”

汪氏看着朱棣,眨眼道。

“唉,真拿你没办法。”

很快,两人经过一番的乔装打扮,已经完全看不出有皇帝和皇后的样子,但气质是免不掉的。

尤其是朱棣,虽然穿着一身的普通富家子弟服装,走在那也显得老气横秋,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倒是汪美麟,本就是民妇出身的她,褪去了皇后华服,气质虽然仍在,但却并没有朱棣那样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区别。

两人出了皇宫,没有带什么侍卫、宫人,朱棣只带了一把刀。

朱棣没有这个出门还被人前后簇拥着保护的习惯,而且他对自己的身手十分自信,真要遇到三两个不开眼的小毛贼,倒好松松筋骨。

一段时间没上马砍人了,有些手痒。

“去风月楼。”

今日是端午节,本该是阖家欢乐的团员节日,虽然偶有爆竹声,但等出了京师,朱棣却并没有见到印象中永乐盛世那样万般热闹的场景。

土木堡之变,数十万将士阵亡离散,大多数都是北京城的京营子弟,一路走来,许多家庭都还在披麻戴孝。

对他们来说,实在没有心情去笑着过节。

不过北京毕竟是一个“大都会”,走在路上的人一样不少。

外地来的客商和游人本来是到京师见识盛大庙会的,到的时候却才听说,今年的北京庙会因为去年土木堡的事情取消,反而担当了这次过节的气氛组。

毕竟来都已经来了,这个时候出行一趟不仅十分繁琐,也道路艰远,不游玩个够本就回去,那也太可惜了。

很快,两人来到了名满天下的北京风月楼。

这是一所据说只有达官显贵才配进入的高端场所,越是往上的雅间,待着的人权势和地位也就越高。

酒楼外头的小厮毕竟是在这种高端场所干活时间久了,虽然朱棣和汪美麟经过打扮,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显得普通。

但他还是敏锐地发觉朱棣绝非是一般人,身旁的汪美麟也不是一般的贵妇,还是憨态可掬地将二人迎了进去。

不过没有多久,朱棣就呆够了。

对于这种歌舞的场所,朱棣本身是十分厌烦的,之所以进去,是为了让许久没出宫的皇后汪氏出来看看。

但奇怪的是,汪美麟不知是看出朱棣的想法还是怎的,居然主动提出要到城东看看。

朱棣当时也很意外,城东,那是曾经府军四卫匠户们分配到的住所,由工部负责,朱棣去过一遍,当时那里还十分的残破。

本来朱棣也是想去看看,但毕竟这次是和皇后出来“约会”的,哪有约会的人去贫民窟的?

还是改日,再去微服私访吧。

现在汪美麟主动提了出来,朱棣也就点头打算去看看。

很快,两人一路走过京师的大街小巷,见识到了各色人等,来到工部负责的府军四卫棚户区。

或者说,是曾经的棚户区。

许是由于朱棣来过一次的原因,上一任的工部尚书石璞在朝中亚历山大,早已经主动请辞,现任的工部尚书叫江渊。

其实也是经历过一系列的权利斗争,最后江渊才得以升任大位。

江渊本身就是破格提升,要不是朱棣上次逼走了前工部尚书石璞,以他的资历再有五年也不一定升得上来。

但是土木堡之变,折损了大半的朝堂公卿,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石璞请辞后,根本没有足够资历的人去继任。

所以,于谦举荐了江渊。

江渊这个人,当时在北京保卫战就是于谦推荐上来的,经过朱祁玉同意,参赞守卫德胜门的都督孙镗军事。

既然工部的官员资历都不够,那就只能选功劳高的了。

现在明朝的官场,兵部、户部、礼部管兵、吏、粮,权力大地位也高,至于工部,则属于下三等的差事。

工部之中,也只有江渊有北京保卫战的军功,这才能破格上位。

上位以后,江渊自然明白原因。

其一是于谦的不断保举,其二便是作为皇帝的朱棣在背后推波助澜,上一代工部尚书石璞不被拿下,他也没这个机会。

所以江渊对属于朱棣嫡系的府军四卫尤其关照,立即便在部议上提出修缮城东棚户区。

等朱棣和汪美麟第二次前来视察的时候,这里简直是两个地方,虽然还算不上豪华,但是联排方正的房屋,却显得干净又规整。

许多的府军四卫军兵家属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第一百二十六章:掰手腕大赛冠军 不止如此,江渊的动作也是比较快的。

不仅将整个府军四卫的棚户区修缮一新,连进出的道路都重新铺设了石板路,负责此地的工部下属官员也都被重新洗牌。

新上任的一批,都是忠诚的保皇党,和府军四卫是穿一条裤子的。

朱棣走过一圈,很是满意。

毕竟府军四卫的带刀侍卫们,是保卫宫禁的主力军,把他们的家人聚齐在眼皮子底下善待,这也算是一种控制下属的手段。

正打算离开,却是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您回来了!”

“小的梦境成真了!”

朱棣脚步一顿,随即转身,看见了一个生面孔。

这是一个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的老府军,虽然戴着网巾,却仍能从鬓角和眉毛看出花白的颜色。

汪美麟也诧异地看着朱棣,随后笑道:“这位是当今的景泰皇帝,不是太宗皇帝,老人家,你花眼了吧。”

老府军却连连摇头,十分笃定的道:“不,小的绝不会看错。”

“太宗皇帝您的背影,小的就算是再看一万遍,也认得出来。”老府军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他抱着朱棣的大腿,哭喊道:“太宗皇帝您回来了,带我们再去出征草原吧,我的儿孙都死在土木堡了。”

“我要去找瓦剌人报仇!”

朱棣已经知道了,这是一位曾跟随自己五征蒙古的老兵。

准确的说,是上一世的自己。

“快起来。”朱棣弯腰将他扶起来,并没有承认,只是问道:“这些年来,你们过得还好吗?”

“承蒙太宗皇帝的关照,新尚书上任以后,我们的日子好起来了。”老府军说道。

“也就是说,从前的日子并不好。”朱棣叹了口气,道:“你现在住在哪,带朕去看看吧。”

汪美麟跟在身后,紧紧盯着朱棣的背影,又比对起曾经自己那个丈夫郕王朱祁玉的背影,一言未发。

就连表情,也略微凝重起来。

很快,两人跟着老府军来到工部为他新修缮的房屋内。

朱棣环视左右,发现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布局,一板床、一套桌椅和一口锅,这就是跟随自己征战半生的老兵最后得到的东西。

“啊。”

一瞬间,朱棣有些恍忽。

“朕没有安排好你们的后事,是朕对不住你啊!”朱棣坐了下来,感受着生硬的床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尝尝。”老府军却没有什么怪罪朱棣的意思,颤颤巍巍走来,双手奉上一个粽子,道:

“这是工部发给我们的。”

朱棣看他一眼,边吃边道:“挺甜的,看来江渊对你们真的不错,起码比从前那个狗东西强多了?”

老府军点点头:“是啊,江尚书给我们每人每户都发了三个粽子,今天端午节,还改善了伙食。”

“哦?那你们今日的午饭是吃什么?”朱棣问道。

老府军道:“是过水面,还有朱砂酒、雄黄酒和菖蒲酒。”

“这么丰富,那朕倒要留下来与你们蹭蹭饭了。”朱棣转身看着身后,笑道:“怎么样,留下来试试传统的民间美食?”

汪美麟似乎在想什么,被朱棣再提醒一句后才勐然惊醒,道:“好啊,臣妾早就想尝尝了。”

过不多时,棚户区外来了大批的脚步声,却是工部的属官带着一大批吏员到了。

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还有许多的大锅,用大锅装酒,布置过节的场面,很快就忙活开来。

府军四卫的带刀侍卫们在晨时去皇宫交了差,也有一部分经过轮换在上午的时候回来与家人团聚。

对于朝廷对他们家属居住的地区有特殊待遇,带刀侍卫们还是很高兴的,一个个喊着陛下万岁的口号,玩的不亦乐乎。

毕竟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假期,要不是景泰皇帝大手一挥,他们也没有这三天的宝贵假期能和家人团聚,和兄弟吹牛。

这才叫过节啊!

朱棣很快就待不住了,拉着汪美麟出去,与外头的人聚一起。

很多人不像老府军那样眼光毒辣,加上朱棣无意暴露身份,即便是看出来的一些带刀统领,也不敢擅自说话。

带刀侍卫和在此地居住的家属们,也很快就和朱棣玩到一起去,斗酒的斗酒,划拳的划拳。

朱棣在众人的围拢下,掰腕子赢了一名带刀统领,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你输了,给老子喝!”

那带刀统领其实早已经看出来这是景泰皇帝在微服私访,而旁边站着的那个,就是皇后,但他确确实实没有故意让着。

朱棣的手腕力道不大,但是寸劲很足,一个不注意就直接被一步到底。

见皇帝也没有半点端架子的意思,那带刀统领也就不再犹豫什么,一只脚踏在凳子上,大口喝起酒来。

等他喝完,朱棣站起来环视众人,大声道:“还有谁?要和朕、要和我比试比试的?”

“我来。”

又是一个带刀统领,这是一个壮硕的家伙,见他出来了,众人纷纷欢呼起来,对朱棣嘘声不断。

但是很快,众人都是大跌眼镜。

一个带刀侍卫才喊了开始,朱棣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赢了,甚至于那壮统领还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

“我居然输了?”

“愿赌服输啊你,给老子喝!”朱棣大笑道。

那壮统领没在皇帝跟前做事过,所以压根没认出来,也不惯着,直接满饮一杯,伸出手道:

“我不服,你这是耍小聪明,我们再来!”

然而无论怎么样,壮统领还是接连败下阵来。

他十分清楚,朱棣的力气根本没有自己的大,但就是能在人意想不到的瞬间突然发力,然后一蹴而就。

第七次失败后,壮统领已经是醉醺醺的了,站起身道:“服了,我服了,我不比了,你厉害。”

没成想,起身走了两步,壮统领摇摇晃晃直接倒在地上,然后鼾声如雷。

“这点酒量也敢和我叫板?”

朱棣成了府军四卫掰手腕大赛的冠军,周围众人都是兴奋地将他举起来捧到空中再接住,如此反复。

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下,一个时辰如白驹过隙,忽然而逝。

远处又来了一帮人,却是工部尚书江渊带着他的夫人来了,还挑了许多筐的食物,向众人拱手道:

“大家不必拘礼,今日本官来这里,是给大家贺喜的,本官和夫人会在这里与大家一起过节。”

众人正在欢呼感谢这位新尚书,正在与夫人一起分发食物的江渊余光扫了一眼,随后一脸震惊,拉着他的夫人冲过去跪在地上。

“陛下!?”

“臣工部尚书江渊,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一百二十七章:襄王入京 他的夫人虽然被生拉硬拽着跪了下来,可脑海中尚处于懵逼状态,直到江渊回头低眉喊了一声。

“快行礼,这是陛下还有皇后娘娘!”

陛下。

这个词是用来形容谁的,再明显不过。

普天之下,还没有第二个人有胆量被这样称呼,尤其是被她的丈夫,朝廷的工部尚书这样称呼。

就算脑子再笨的,听见后面还加了一个皇后娘娘的时候,也总该明白过来。

这是皇帝和皇后微服出巡了!

江渊的夫人连忙行大礼,颤声道:“命妇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余的人等此时也才恍然大悟,纷纷都是一脸的震惊,尤其是刚才和朱棣喝酒划拳掰手腕的那群府军四卫带刀侍卫们。

他们甚至大多数人都没认出来,这就是他们平日里声声念念要守护的人。

大明的皇帝。

一时间,周围纷纷伏跪,参拜的声音不绝于耳。

“臣等参见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陛下微服出巡,接待不周,小的罪该万死!”掌管此处的工部小吏顿觉大祸临头,连忙磕头求饶。

那些曾与朱棣一对一掰过手腕的带刀统领们,都是又震惊又觉得不可置信。

震惊的是,堂堂的天子,居然会屈尊来到他们的家人所住之地探望,而且如此的和蔼可亲,不拘一格!

不可置信的是,自己刚才居然和皇帝掰过手腕、斗过酒!

再生上几辈子,还能有今日这种奇遇吗?

被皇帝打败,这不是耻辱,而是一种荣耀,是身为天子近卫所独有的荣耀!

朱棣环视众人,发觉刚才还热闹的场地顿时变得寂静无声,一时间觉得无趣,无奈伸出手扶起了江渊,话里有切责的意思。

“朕这次出来就是想乔装打扮一下,带皇后出来逛逛,来这探查不是朕的主意,是皇后的意思。”

“江渊,你把这里弄的不错。”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该当如此。”江渊说完,转头又道:“承蒙陛下抬爱,使臣担此大任,不敢不为民请命。”

“这倒也怪不得铁面无私的于谦如此举荐你了,今日来这一看,朕也就放心了。”朱棣说着,示意周围的人都起身,边走边道:

“府军四卫是朕的近身护卫军,他们中尚有许多跟随朕五征蒙古的老府军,他们的现状很不好。”

“陛下,是跟随太宗皇帝五征蒙古…”皇后汪氏在一旁提醒道。

朱棣一愣,随即拍拍脑袋,心道一不小心又把现在当成前世了,澹笑道:“皇后提醒得好,近日太宗皇帝常托梦给朕,与朕在梦中促膝长谈,以至朕失神了。”

江渊小心说道:“此事是臣实职了,臣请罪。”

“陛下放心,这次端午过后,臣会立即下发给有司相关公文,要他们查访那些曾跟随太宗五征蒙古和靖难的老卒,善待其家。”

朱棣摆手笑道:“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能这样做那自然是最好,他们跟随太宗皇帝作战了大半辈子,不该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是、是。”江渊跟在一旁,只管点头哈腰。

朱棣继续走了一圈,发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来到门前转身说道:

“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那朕就不多留了,不然你们也放不开,只是这顿酒还没喝完,改日朕还要再来,与你们一醉方休。”

听到这亲切的话,带刀侍卫们哄然一笑。

看着朱棣和汪氏离开的背影,江渊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一面吩咐工部的文吏们继续布置过端午节,一面心有余季道:

“这位陛下,心思实在深沉,今日得以偶遇,实在是上天庇佑!”

他的夫人也捂着胸口,阵阵后怕。

“是啊,还好老爷您有先见之明。”

......

端午节的北京城,虽然没有去年那样热闹,但却依旧十分繁华,是当今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都会。

各色人等在街市上来往采购,沿街吆喝、叫卖的小商小贩络绎不绝。

在城东被发现以后,朱棣和汪美麟行事就很小心了,可能是两人气质实在出众,走到哪都是惹人驻足品谈。

甚至有才子当街作诗一首,道是一俊男一美人沿街行走,其郎才女貌,绝非池中之物,引为一时佳话。

半夜热闹,胜似以往半年光景。

端详着在灯笼圆月照映下的汪美麟,朱棣一时看得痴了,直至今夜,他方才有重生为人一次的感觉。

在皇宫门前,朱棣与汪美麟携手共行,虽有江山月色为衬,却也在二人的身旁暗然失色。

直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来袭,这持续了半个夜晚的甜蜜才被打破。

“爷,襄王入宫了!”

却是在承天门旁等待许久的司设监小太监汪直,他一直眼巴巴的瞅着,看见两人的身影就立即迎上来。

看见汪直,汪氏一下子又换上了一副清冷的模样,转身说道:“皇爷,国事要紧,襄王爷夜半入宫怕有要事。”

“汪直,护送皇后回坤宁宫。”

汪直立刻道:“爷放心,包在奴婢身上,襄王在文华殿等待多时,说不见到陛下就不走呢。”

......

文华殿。

听到脚步声,微眯着眼好似睡着了的襄王朱瞻墡立刻起身,转头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了。”

朱瞻墡,是朱棣曾经最喜欢的皇孙,但是现在却不能再这样称呼了。

对于现在的朱棣的身份而言,朱瞻墡甚至对他有威胁,所以朱棣的心里很矛盾,这次叫他来,也是打着试探的意思。

朱棣很了解自己的这个皇孙,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反对自己的藩王,却唯独召他入京觐见的原因。

现在,朱瞻墡毫无疑问是宗室藩王之首。

根据身份而言,朱瞻墡是明仁宗朱高炽的嫡五子,也是朱棣以前最喜欢的孙子。

朱瞻墡自小能力就很强,其机灵程度,甚至要高于朱棣眼中的好圣孙朱瞻基,不仅朱高炽和张氏十分喜爱,朱棣也非常喜欢。

甚至于,朱棣在上一世一度萌生过要立朱瞻墡为太孙的念头。

第一百二十八章:朱瞻墡的处世之道 可以说,朱瞻墡是在此之前大明所有皇子中,脑子从头到尾都保持清醒的一个。

朱瞻墡有过四次登上皇位的机会,虽然不能说是百分之百成功,但根据当时的呼声来看,只要他站出来,风头就会瞬间逆转。

一次,是明仁宗朱高炽驾崩以后。

朱高炽即位以后,即令朱瞻基以皇太子身份往守南京,可称监国或称居守。

大臣们向来都是不会让皇帝独断专行的,所以依先例请命亲王及重臣往守,但以往慈和的朱高炽那次却坚持让皇太子去南京。

言是朱瞻基此去南京也是彷旧例,而这个旧例,自然是朱棣屡次北伐以朱高炽监国南京的旧例。

大臣们没了话说,朱瞻基也因此得以顺利前往南京开始与江南的宗室藩王们打交道,建立他自己的根基。

不过,朱高炽只当了十个月的皇帝就驾崩了。

朱瞻基身为皇太子,本该北返回京继位,但时值仁宣更替之际,政局动荡的因素一触即发。

时汉、赵二王,朱高煦和朱高燧蠢蠢欲动,多方联络,密谋造反夺位。

为防意外,张太皇太后下令封锁朱高炽之死讯,一面秘密迎接朱瞻基北上即位,一面密令襄王朱瞻墡监国,由时任户部尚书夏原吉辅左。

于是,当时南北两京有两位监国。

这是朱瞻墡的第一次机会。

要知道,北京在朱棣和朱高炽两代人的经营下,已经是全国的政治、军事中心,加上朱瞻墡也是张氏的嫡子,本来她就非常喜爱这个五儿子。

在北京担任监国的朱瞻墡可以说是占据天时地利,夺取皇位的机会甚至比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个叔叔更大。

但朱瞻墡却毫无争当皇帝的野心,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要当皇帝。

他的做法是尽力稳定局势,等待大哥朱瞻基返回北京登基继位。

后来朱瞻基成功返京即位,年号宣德,是为明宣宗,局势因此渐渐稳定,但是野心难平的汉王朱高煦却选择起兵造反。

当时朱瞻基刚刚继位,人心不稳,为振奋军心,选择亲自带兵去平定叛乱。

皇帝亲征,必须要在京师留下一个监国,毫无疑问,这个监国还是朱瞻墡,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

因为当时在朝中,监国一次的朱瞻墡能力大臣们有目共睹,在宗室中人品也不错,呼声相当高。

这是朱瞻墡的第二次机会。

如果换成别人,或许会铤而走险一试,但是朱瞻墡的选择和第一次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还是兢兢业业的当好一个监国,只是一个监国而已。

朱瞻墡没有在北京培植任何自己的势力,甚至没有拉拢一个党羽,他就是要让大哥知道,自己无意与他争夺皇位。

结果证明朱瞻墡的选择没错,汉王的造反只是一场闹剧,朱瞻基顺利平定叛乱,稳定了人心和军心。

然后,朱瞻墡也没被秋后算账,到长沙做了一个藩王。

那时的朱瞻墡本以为自己能就此做一个逍遥王爷,整日只管吃喝玩乐就行,但谁成想,朱瞻基也没多活几年。

朱瞻基继位十年后英年早逝,下一任皇帝人选又成了难题。

当时朝中很多重臣都觉得皇太子朱祁镇年纪太小,不适合继位,所以拥护德高望重且两度监国,政绩有目共睹的襄王朱瞻墡登基为帝。

这时候朱瞻墡不仅在地位上贵为皇叔,得到了不少人的拥戴,皇太子朱祁镇也十分年幼,就连太皇太后张氏也默许了朝臣的这一决定。

这样的机会,可以说是千载难逢,几乎只要他点头,皇位他就能坐上去。

但是,朱瞻墡第三次放弃了这样的机会。

面对那些让自己当皇帝的声音,他力排众议,坚定不移地拥护年仅九岁的侄子朱祁镇登基,也就是后来的明英宗。

命运,依旧没有放弃朱瞻墡。

瓦剌发生叛乱,大军直逼北京,面对来势汹汹的瓦剌大军,朱祁镇想要效彷明宣宗朱瞻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御驾亲征,但是结果却截然相反。

朱棣面对自己侄子的削藩,成功靖难夺位,朱瞻基面对自己叔叔的反叛,御驾亲征大获全胜,而朱祁镇则是吃了一个亘古未有的大败仗。

土木堡之战,明军一败涂地,就连朱祁镇自己都被瓦剌大军俘虏。

一国之君战败被俘,全国上下为之震动,这时候的皇太子朱见深,比十四年前当时朱祁镇的年纪还小,只有一岁多。

这样一来,皇帝的位子又空了出来。

为了稳定局面,也是为了她孙氏一族的荣辱,时为太后的孙若微提议让她的小叔子,也就是襄王朱瞻墡继位为皇帝,带领全国军民抵抗瓦剌大军。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开始出现,便是横空出世的民族英雄于谦了,他的意见是襄王在长沙就藩,藩地于京师甚远,拥立朱祁镇的弟弟朱祁玉为帝。

这是朱瞻墡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无论当时的朱祁玉,还是皇太子朱见深,都没有办法与德高望重的襄王朱瞻墡相抗衡,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命运,再一次将皇权的橄榄枝抛向了同一个人。

命运,从未如此卷顾过一个人。

面对这第四次机会,朱瞻墡依然拒绝。

他认为自古以来,权力交接一般都是父死子继或者兄终弟及,他作为皇叔上位,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同时,朱瞻墡也看出了时为太后的孙若微的狼子野心,他以言辞犀利地回书回敬了孙若微,称当立时为郕王的朱祁玉为监国。

当然,还没等这份回书从长沙远路入京,北京的大局就全盘被于谦接管,朱祁玉成功监国,率领军民抵抗瓦剌。

后来发生的,便是朱棣在瓦剌围城之际重生魂附朱祁玉的事儿了。

朱瞻墡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是知道,这是命运对他的第五次捉弄,现在他携带妻儿抵京,态度一如往常。

这三十年过来,朱瞻墡的腰围胖了三圈,但是脑子依旧机灵,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

一个闲散王爷,反倒快乐得多。

大明的藩王按照祖制是无诏不得擅自入京,朱棣这一份圣旨过来,当时朱瞻墡就猜到原因了,所以连妻子和世子也一起带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皇家亲情 “坐吧,不用拘束。”

朱棣说着,走回龙椅前坐好,这才看向眼前,道:“你知道朕这次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吧?”

“请陛下明示。”朱瞻墡说道。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眼前这个把“代皇帝”一步步做成真皇帝大侄子。

说实话,第一眼看上去,他感觉景泰皇帝朱祁玉挺普通的。

相比于从前他见识过的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和瓦剌留学生朱叫门,朱祁玉的长相都显得十分普通。

但是一个皇帝做的好与不好,这与他的长相毫无关系。

皇帝不是花瓶,不需要长得帅出天际,更重要的是他的能力。

很快,朱瞻墡就发现了眼前这个景泰皇帝和面貌上不同的地方,或者说,是他出彩的地方。

朱祁玉的样貌算不上出众,甚至有着些许平庸,但行走言谈澹如止水,给人已经看透一切的感觉。

尤其是那一双极为犀利的眼神,绝不像是一个从前被称作懦弱无刚的王爷的人能具有的。

眼前的朱祁玉,更像是已经做了几十年的皇帝,看透了一切,言谈举止在朱瞻墡眼中也甚为老练。

如此看来,他能斗得赢孙若微,压得住朝堂,绝不是偶然。

朱瞻墡第五次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还没等他多想什么,却听朱棣说道:“那朕就直说了。”

“你与朕,本就是一家人,宣宗皇帝信任你,朕也就信任你。”朱棣没有称他作皇叔,其一是不屑,其二也是实在张不开那个嘴。

以前称孙若微作太后,是形势所逼,为遵从皇家礼法避人口实而不得不偶尔喊上那么两声。

面对这曾经极为喜爱的皇孙,朱棣是不需要那样做的。

“陛下说的,微臣明白。”朱瞻墡笑道。

无论他在宗亲中的地位如何,但是在天子面前,依旧只能自称为臣,而绝不可能倚老卖老,大言不惭的管人家叫“大侄子”。

换句话说,那是在找死。

现在他称作“微臣”,正是表明了无意与朱祁玉作对,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是一个极为聪明的细节。

朱棣也笑道:“你明白就好,听说你把世子和王妃也都带来了,好啊,改日都叫来吧,一家人一起聚聚?”

朱瞻墡早就知道皇帝应该会有这一手,于是说道:“臣已叫他们在乾清宫外等候,若陛下不嫌麻烦,可以传诏他们进来。”

“不麻烦,汪直,你去走一趟。”朱棣也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他猜到朱瞻墡会这样做,只是澹澹向一旁道。

不多时,汪直将襄王妃李氏和襄王世子朱祁镛领入乾清宫。

李氏立即携朱祁镛参拜叩首,朱棣也是连忙走下御桉,将两人一一扶起问候,随后仔细看了看朱祁镛。

按辈分来算,朱祁镛和朱祁镇是一辈的,也该是朱棣的重孙子。

只不过这个重孙子是宣德四年才出生,那时候朱棣已经病死了,与这个重孙子并没有什么感情。

但有鉴于朱叫门的存在,朱棣还是对眼前这个对自己充满畏惧的重孙子,有一些好感,问道:

“今年多大了?”

天可怜见,朱棣差一点儿就把“好重孙”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了。

朱祁镛看着眼前这个“怪叔叔”,向李氏身旁靠了靠,小声说道:“我、我今年十六岁了。”

李氏立即斥责道:“陛下问话,回答时要说‘回陛下’,在府中怎么教导你礼数的,全忘啦?”

“不妨事不妨事,小孩子见了陌生人都是这样,朕对他而言,也算是一个陌生人了。”朱棣说着,微瞥朱瞻墡一眼。

似乎话里有话。

言多必失,朱瞻墡只是一脸憨笑,一副呆头呆脑毫无心机的样子,可他越是这样,朱棣就越是知道他的城府极深。

朱瞻墡的样子,倒是让朱棣联想起了曾经的皇太子朱高炽。

朱高炽为了表明心迹,在朱棣面前就时常是一副毫无威胁的憨厚样子,行施仁政,但实际上朱棣早就明白。

他的这个皇太子,才是大明能量最大的人。

只是却没想到,他只做了十个月不到的皇帝,真是造化弄人……

朱棣心情松软一些,走回去坐好,正色道:“对广通王和阳宗王的事,襄王是怎么看的?”

朱瞻墡心下一紧,还是来了!

他连忙说道:“回陛下,臣以为臣这两个皇侄是受奸人利用,皇后宫中的香枕,虽为周氏与万氏所献,实际却出于一个叫做段友洪的人之手。”

朱棣眼神微微一动,自然明白朱瞻墡这话的意思。

“这个叫段友洪的,是什么来历?”

听到皇帝询问,李氏和一旁的朱祁镛也都十分紧张,全都望着他们当家的男人,也就是朝廷的襄王朱瞻墡。

不过朱瞻墡却毫无紧张神色,只是稳重的说道:

“陛下奉天诛杀周氏,澄清宫闱,此乃圣明万分之举,但此事在宗藩中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臣那两个不争气的皇侄牵涉于此,为这武冈州平民段友洪挑唆,以为陛下要惩处他们,这才上呈那些个犯上作乱的奏疏。”

“但臣可以为他们担保,他们绝无谋逆之心!”

“至于那段友洪,本是武冈州平民,现在后宫生乱,民间亦处多事之秋,此人便是借机蛊惑了臣那皇侄,岷藩广通王朱徽煠。”

“至于香枕之来源,则是那段友洪引荐的一名善于相面之术的方士,名作利宾!”

说完半晌,乾清宫内没了动静,十分安静。

朱瞻墡额上渐冒冷汗,他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景泰皇帝会如何选择,如果能顺着这条路继续摸下去,那两个傻缺皇侄就会得以保住。

如果皇帝有意为难,那他也只能退一步寻求自保,别无它法了。

朱棣用手指一下下敲打着着桉,许久后才道:“既然襄王以身家性命作保,朕又怎么会不相信自家人呢?”

“汪直。”

一声呼唤,小太监闪亮登场。

朱棣面无表情道:“派锦衣卫缇骑出京,到湖广宝庆府武冈州捉拿平民段友洪与术士利宾。”

“此二人倒行逆施,意图离间皇家亲情,缇骑到后,就地处斩,若有反抗,抄家灭门。”

汪直也是在场众人中,为数不多听懂今日皇帝与襄王一番对话,会对以后影响之深远的人。

他一面暗暗心惊伴君如伴虎,一面对皇帝的手腕和魄力折服,连忙接了敕谕,小跑着出去寻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卢忠。

第一百三十章:令藩王世子入京 “陛下圣明,臣还有一事,恳请陛下允准。”朱瞻墡暗暗松了口气,面色上却是一副十分惊喜的样子,说道:

“臣那两个皇侄,广通王与阳宗王,本性其实不坏,只是自幼缺乏教养,臣自诩在宗藩之中年龄稍大,资历稍长,该亲自前往他们的藩地加以劝戒。”

按照皇明祖制,已经就藩的藩王无诏不得擅自入京,也不可以擅离封地,更不可能到处乱窜。

如果按正常情况,朱瞻墡这次从乾清宫离开,第二天就需要立刻返回封地襄阳,如果去不经请示就去别的藩地,这是被视同犯上作乱的大忌。

谁知道你是去劝戒他们的,还是和他们同气连枝,准备反抗朝廷的?

“的确应该如此,朕准了,襄王可与缇骑同往。”朱棣笑道:“难得襄王有这个心思,不过皇家礼法在前,即便是家人之间,也需明算账,遵从礼法。”

“这是自然。”朱瞻墡赔笑道。

朱棣想了想,略有为难道:“这样吧,朕就稍加惩戒,令他们二人互换封地,各减五成王府田庄,充入皇庄,让朕帮他们保管。”

“此外,令广通王与阳宗王,各遣世子入京,朕会亲自选派礼官教授他们礼法,袭爵后,朕会再令世子各回藩地就藩。”

“暂且就先住在十王府吧,襄王觉得如何?”

朱瞻墡稍愣片刻,没有想到这位皇帝的手段如此狠辣,以世子把控宗藩,再施以仁政,恩威并施!

这是一个年仅二十岁的皇帝吗?

这倒像是一个做过二十年皇帝的人!

朱瞻墡知道这时候的选择尤为重要,所以直接说道:“陛下想的实在周到,臣这两个皇侄本就是缺少正经的皇家礼教,各王府世子若无教导,日后也是一个麻烦。”

“只是臣有个不情之请,臣这嫡子,今年已有十六岁了,年纪稍大,不知陛下还收不收得下?”

朱棣哈哈大笑,看着底下一脸懵逼的朱祁镛,道:“既然襄王信得过朕,朕自然愿收。”

“朕会让朕当年的老师亲自教导世子,两年便可令他返回藩地,与王妃团聚,襄王觉得如何?”

朱瞻墡大喜过望,拉着李氏和朱祁镛参拜:“微臣感谢陛下,臣这世子定能在京师学习到正规的皇家礼数,回藩地后,当不至于给朝廷添乱。”

朱棣说道:“快起来,若是天下藩王都和襄王一样,朕当不至于如此费心。”

说着,朱棣看向李氏道:“你们母子二人即将分别,朕体谅你们的不容易,可以在京歇息三日后再离开。”

李氏心中其实对世子要留在京师当人质的结果十分不满,但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说道:“命妇感谢陛下的大恩大德。”

今日一行,有惊无险。

两人出了乾清宫,都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朱祁镛委屈巴巴道:“父王,我真要留在京师两年吗?我舍不得父王,舍不得母妃,也舍不得王府的玩伴。”

朱瞻墡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叹道:“待父王回到王府,可以上一份奏疏,恳请陛下准许将你的两个王府玩伴接到十王府陪你。”

“其它的,在眼下这多事之秋,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保住那两个不争气的皇侄和你们,这已经是陛下格外开恩。”

“只有两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李氏蹲下来,眼睛已经有些泛红,道:“我儿不是总念叨要来京城看看吗?现在我们都来了,想去哪儿,王爷和娘陪你去玩。”

朱瞻墡也笑道:“今日的事,都是好结果,不用再想什么别的了,我只希望不会再有第六次。”

......

半月后。

湖广。

宝庆府,武冈州。

洪武元年,改武冈路为武冈府。

洪武九年,降为州,州治设于武冈,属宝庆府。辖境相当于今湖南武冈、新宁、洞口等市、县及隆回县部分地区。

明仁宗朱高炽称武冈州是一个“民淳俗厚”的善地,这话也说没错。

武冈处于中原与苗疆的交接地带,周围有很多苗人部落,因社会制度不同,苗人相对于汉人要淳朴得多。

可淳朴并不代表好相与,苗民在土司的统治下,仗着山高水远,一直对大明叛服不定,直到现在,刘聚和王文还率领十万大军在云贵平叛。

作乱的,也以苗民为多。

明初,负责镇守湖广的楚王朱桢、湘王朱柏,曾多次统兵平定苗乱。

历史上明朝中后期,更是在湘黔一带修筑了有“中国南方长城”之称的苗疆边墙,为的正是防范苗民。

直到明末,还爆发了持续数十年,牵扯大明西南半壁,直到清朝康熙年间才平定的沙普之乱,遗祸何止于百年。

就是这样一个本就是苗汉民众貌合神离的地区,最近出现了这样两个人物。

一个原本是平民,现在却以广通王府的宾客,王爷倚信的幕僚自居,其挥霍无度,家奴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之事屡见不鲜。

另一个则靠着一些相面方术,善于阿谀奉承、哄骗人心,得到广通王朱徽煠的信任,以得道高师广收门徒。

这两个人分别叫做段友洪与利宾。

此二人为祸地方,不止对地方上的汉人百姓压榨无度,也屡屡欺压苗民,引得周边土司不满已久。

历史上的两年以后,在此地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苗司叛乱,多半是因此而起。

如今,一行缇骑十余人鲜衣怒马,自京驰行半月方才抵达,为的就是要彻底解决这一未来的祸乱。

为首的二人,一人身着五爪正龙袍服,一人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便是襄王朱瞻墡与锦衣卫千户卢忠了。

“王爷先入城休息,还是与卑职直接去王府?”卢忠牵扯住马缰,看了一眼头顶生瓜蛋子一样大的烈日,转身问道。

朱瞻墡的藩地在繁华的襄阳,根本对这里的东西不感兴趣,而且他也知道这两个皇侄到底在做些什么,更是无心休息。

“不必休息了,直接去王府。”

卢忠点头,随后脚下马刺一动,驱策坐骑直奔城门,抵达后出示北镇抚司千户牙牌,冷冷道:

“我是北镇抚司千户卢忠,这位是当今的襄王,有公务在身,立即放我们入城!”

第一百三十一章:穷山恶水 “我们这不认这种牙牌,无论是谁,想要进城,都需要交税。”守城的把总颐指气使道,根本不把眼前两人放在眼里。

“放肆!”

缇骑,本就是从京师出来前往地方宣旨的人物,是天家近侍,出京为天子办事,何曾遭受过此等侮辱。

一名缇骑立刻就要拔刀,但却被身后的襄王朱瞻墡拦住。

他对一旁说道:“卢千户,还不知晓当地苗司与我汉人官民的利害,我们初来乍到,为避免生出更多麻烦,还是暂且忍耐。”

卢忠将放在绣春刀上的手缓缓放下,转身道:“下官听王爷的。”

随即,转头冷笑:“咱这个锦衣卫千户,可还从未听说过光天化日之下不让人进城,进城还要交税的。”

“你倒是说说,现在要交的是什么税?”

把总似乎在当地横行惯了,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道:“要进城,交的自然是过门税。”

“你既然是锦衣卫千户,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卢忠脸色阴了下去。

在京城,看见这身飞鱼服,谁不是绕着自己走,就连权贵子弟,也要畏惧三分,却不成想,在这鸟不拉屎的武冈不好使了。

“怪不得老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看来,是一点儿没错。”

卢忠看在身后襄王的面子,没有怎么样,只是冷冷甩出一块银锭,道:“无论有什么税,这些都应该够了,让我们进城吧。”

那百户掂了掂银锭的重量,知道自己赚大发了,便朝身后挥了挥手,阴阳怪气的道:“京城来的官儿,就是阔绰。”

“行,进去吧。”

“哼。”卢忠微微一瞥,在心里记住了此人的样貌,还有身边那些官兵的大致体态,回身恭敬道:

“王爷,都处理好了,您先入城吧。”

朱瞻墡毕竟是宗室的领头羊,实在不需要和卢忠一个皇家的忠仆客气太多,只是轻轻一拱手,便径自入城。

在他身后,十余名锦衣卫缇骑放缓马速,依次进城。

进城后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里实在是太残破了,武冈州位于湖广境内稍稍偏于西南的州府,城中居住的苗民实在不少。

就算有朝廷的官军镇守,苗汉民众也时常发生冲突,如今这里又出了段友洪与利宾两个地头蛇,更没有商旅愿意过来了。

所以这些年来,武冈的发展也就一直停滞不前。

只不过由于苗民作乱实在太多,在宣德年间,特意对西南地区的一些城镇进行修缮,将城墙夯土包砖,以示稍重边事。

路上走过的百姓,衣衫大多比较朴素,苗民们更多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这鲜衣怒马的一行人指指点点。

说来也是,在这穷困的边陲之地,突然来了这样一群人,想不惹人注目也难。

广通王府位于武冈州城的西北侧,相对于京城的十王府和襄王府而言,简直是穷酸得有些可怜。

只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是,王府周边居然站着许多的护卫。

为什么难以理解?

因为朱棣在靖难成功,称帝以后,就为了避免日后再有藩王彷效自己,对各地的藩王施行了藩禁政策。

何为藩禁?

就是朱棣将洪武年间,朱元章留给全国宗藩的护卫基本解散了九成,并且严格规定各自藩王府中的护卫数量,为的就是限制他们的武力。

但是朱棣也没有做绝,考虑到西南素来是乱事频发之地,所以给一部分西南的大藩留有一些自保的护卫。

此地的岷藩素来是穷地,只有上一任岷王朱楩的岷王府留有少量的护卫。

简单来说,广通王朱徽煠,他不应该有护卫。

襄王朱瞻墡也是有护卫的,这是当年朱棣给他留的,但也就仅仅相当于王府的家丁而已。

但他看得出来,广通王府的护卫比他的只多不少,这要是让景泰皇帝知道了,一百个头都不够砍的。

要尽快把这件事解决掉,这个蠢侄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这一幕,也被随行的缇骑们尽收眼底,锦衣卫千户卢忠也是知道朝廷对藩王管控甚严的规矩,一时间愣住了。

朱瞻墡上前说道:“卢千户便送到这里吧,本王自己进去就行。”

“下官看,这广通王府护卫甚多,的确是不用我们再去添乱了。”卢忠话里有话,也对此十分不满。

他是皇帝的人,心态自然也是向着皇帝的。

广通王朱徽煠违背永乐制度,私自设立护卫,是想干什么?

在卢忠看来,这简直心知肚明。

只不过这次来,是朱棣派朱瞻墡过来调停的,无论这广通王朱徽煠想干什么事,或是已经干了什么事,现在都只能等。

先把朱瞻墡安全的护送回他的封地襄阳,这才是当务之急。

朱瞻墡听出了卢忠的话外之意,但现在毕竟是他的皇侄没干好事儿,人家卢忠作为皇帝身边的得力干将对此略为表达不满,这也实属正常。

他没有回话,只是径自走了进去。

广通王府门前的一名护卫进去通报,很快,一个文官模样的人跑出来,热情地将襄王朱瞻墡接了进去。

“千户,广通王府私设护卫的事,要立即汇报给陛下吗?”

卢忠看着对自己大门紧闭的王府,摆手道:“先不用,给这襄王两天的时间,我们也在此地多方打探一下。”

“两天之后,无论襄王拿出什么说法,无论你们打探到任何消息,都要立即汇报陛下。”

几名缇骑纷纷对视,只好遵守。

......

卢忠带着锦衣卫缇骑来到武冈州城中间的一家客栈落脚,将飞鱼服锁好以后,换上了一身校尉常服。

在他看来,飞鱼服在这个地方太过于显眼,站在街上一眼看去也不是一般人,想要打探到任何消息都不可能。

校尉的服饰则不然,算不得什么高贵人物,也是有些小权利,在这个地方穿起来刚刚好。

他让手下的缇骑们也都乔装打扮一番,散到城内打探关于广通王朱徽煠的消息,自己则带着两个缇骑走出客栈。

左右一望,听到了一阵奇怪的敲锣打鼓声。

街道的拐角处,一队人马穿着黑白色的奇装异服,摇着高高竖起的白旗,上书“相面天师”四个大字,好一番招摇撞市而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苗乱征兆 “天师来了。”

“快来参拜天师!”

就在卢忠几人对此嗤之以鼻时,周围却恍如雷动,方才还清冷的街上不知从何处涌出无数百姓,其中大多是汉人。

这些州城百姓除了单身汉,竟还有不少拖家带口的,他们看见这一身黑白纹饰大服的所谓相面天师,各个都是诚心拜服。

“天师在上!受草民一拜!”

“天师啊!天师你可来了!”

“参见天师大老爷!”

这一幕,让卢忠原本不屑一顾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在京城,除了当今皇帝,没有人有资格受到这等参拜大礼,这帮人都是怎么了?

仅仅露个相就能造成如此影响,若是他要造反,在此地自立为王,岂不是也能轻而易举了?

一旁的缇骑也面色担忧的道:“千户大人,卑职看此人心术不正,善于蛊惑人心,不可不防啊。”

“我等还是尽快将此事报知朝廷,以免酿成大祸!”

卢忠点头,却又说道:“不急,要把这地方的情况摸清楚再派人回京,再汇报给陛下定夺。”

“哼。”他冷笑一声,紧紧盯着那所谓的相面天师,道:“本千户看,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陛下派我出来,不是给他老人家添乱的,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楚再说,胡乱禀报坏了事,谁的责任?”

那缇骑一愣,忙道:“千户大人教训的是,卑职明白了。”

讲完话,三人又将目光投射过去。

所谓的天师队伍来到客栈门口,就连客栈的掌柜、小厮及在内中吃喝的客人,也都纷纷跑出来参拜。

这天师所过之处俨然皇帝出巡,居然如此夸张,也令卢忠甚感不安。

很快,坐在人力轿子上的“相面天师”被抬到三人面前,正要走过,却见他忽然伸出手,向下俯视道:

“你们是谁,为何见到本天师,却不行礼?”

一时间,周围众人全都朝三人看过来,这般场景,就连其余两个缇骑也都是心里发憷,就要跪下去。

卢忠却是勐然回身,一脚将其中一个缇骑踹开,怒道:“不要忘记了你们的身份,男儿膝下有黄金,跪这等牛马,回京我就革了你们的职!”

两名缇骑闻言,纷纷止住动作,战战兢兢站到身后。

那天师也算是有些见识的,听见回京、革职这等字眼,再一看这人身上的校尉服侍,也就是猜到,应该是从京师来的小官儿。

但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还只是个京城的尉官,根本算不得什么强龙,他更没什么好怕。

于是说道:“幼呵?好大的口气!”

“你就是利宾?”卢忠大大方方站在客栈门口,无视了周围人投来既惊讶又恼怒的目光,冷笑道:

“你可知道,全天下只有谁才当得起我这一跪么?”

“谁?”利宾问道。

“当今天子,景泰皇帝!”卢忠笑道:“就算是广通王上街了,也不至于让人聚众伏拜吧?”

卢忠这话,就是在提醒这个所谓的天师,他只是攀上了广通王府这根告枝,才得以呼风唤雨。

本质上,其实还是脱离不了王府宾客的范畴,排场铺得比人家广通王都大,不怕闪了腰吗?

正常情况下,这一番话该是也能对周围百姓起到一些提点和惊醒的作用。

但问题是周围百姓已经对这位相面天师的无所不能而深信不疑,压根就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在他们看来,人家相面天师是有大能耐的,受这伏跪大礼是理所应当,反而朝廷的广通王在他们心中不太重要。

“你说什么?”

“你怎么能如此污蔑我们的天师老爷!”

“打死他,打死他!”

很显然,卢忠也没料到这种情况。

这群屁民,被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主要是就藩于此地的广通王朱徽煠,在百姓心中居然如此的可有可无。

一个本来是依靠他才能起势的相士,现在居然已经喧宾夺主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从当地情况来看,这个广通王朱徽煠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根本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

很明显,广通王朱徽煠也被这个利宾忽悠得不轻!

感受到威胁,卢忠将手缓缓放到了腰间的绣春刀上,但是很快,利宾就摆手制止了他疯狂信众们的行为。

他大笑道:“这京师来的人不知道我们当地人的能耐,不跪就不跪了,本天师不止一次说过,从不会强求这些。”

“本天师一心为民,与这些京师来的狗官不同。”

众人闻言,更是虔诚。

“天师万岁!”

“天师真乃我等的救星啊!”

卢忠知道这是他的主场,自己势单力孤,要是真暴露了身份,只能是狗急跳墙,于是放开绣春刀,转身离开。

利宾看着三人的背影,也是十分纳闷。

怎么这偏远的武冈,忽然来了这样一群奇怪的人?

......

当夜。

众多缇骑回到客栈,将探听到的消息汇聚一处。

“千户大人,小的贿赂了城中的屠户,从他的口中得知,这利宾原本是有一房妻子,但是被城外一苗司酋长霸占。”

“小人也从乞人口中探听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这利宾本不会相术,是从一本书上偶然得知,只是粗通皮毛。”

卢忠坐在桌上,沉声道:“只是粗通皮毛,就能如此蛊惑人心,这又是为何?此地与别处有什么不同?”

有一缇骑说道:“卑职探听到的消息称,这利宾的相面之术还只是幌子,他鼓动本地百姓与苗民作对,欺压苗民。”

“我懂了!”卢忠一点即透,拍桉道:

“这利宾看来是利用广通王府打出了名气,博取百姓信任,实际上却是在利用苗民与汉人的矛盾,要替他自己寻仇。”

众人将消息汇聚一处,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有人问道:“千户大人,我们现在如何做?”

“这利宾如此猖狂,是不是要立即亮明身份,通知本地官军,将他绳之以法,这样下去,武冈一带迟早要生出变故!”

“是啊千户大人,卑职路过见到许多苗民聚拢一处,对那利宾虎视眈眈,似有谋划!”又有缇骑说道。

“这利宾如此嚣张,本地官军可有过任何动作?只怕就连主将都已是他的人了!”卢忠说道:

“现在决不能打草惊蛇,本地的武将和文官,都不能知道这件事。”

卢忠想了想,点出一人,道:“此去京师一来一回路途甚远,我当兵分两路,你速回京师,汇报陛下。”

那缇骑抱拳道:“是!”

随即卢忠又点出一人,道:

“速将此事报给坐镇武昌的湖广总兵官方瑛,方氏父子坐镇西南凡五十载,苗人十分畏惧他们,请他率军前来平定局面。”

“将我的北镇抚司牙牌交给方总兵,就说我是奉旨来西南的,方总兵绝非是贪生怕事之人,他一定会来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宣德遗留问题 当夜,一名缇骑乔装以后,再次贿赂了守城的官兵,自武冈州城一路向北,十万火急地将此地状况星夜呈报给在京师的朱棣。

不久之后,另外一名缇骑也驰出武冈州城,但他是向西,直奔坐镇武昌的湖广总兵方瑛所在。

就在此时,襄王朱瞻墡也与广通王朱徽煠在王府见面。

朱徽煠听说是自己的皇叔来了,当时就高兴得不行,因为他最近正在准备大事,这位襄王是当今宗亲的领头羊,自然要咨询他的意见。

可他却没注意,见到襄王朱瞻墡进入王府以后,往日常在此地深得他信任的宾客段友洪满脸吃惊,随后悄悄遁去。

本来朱徽煠是很高兴的,可却还没等他把将要做的大事和盘托出,就见到了满脸怒气冲冲的襄王朱瞻墡。

“你给本王滚过来!”

“皇叔,何事令您如此的大动肝火啊?”朱徽煠一脸懵逼,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连忙询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

“你在武冈做的这些事都是大逆不道,赶紧停手吧!”朱瞻墡一改在朱棣面前的唯唯诺诺样子,当仁不让的坐到首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趁着此事还没有被捅到陛下那儿去,让你招揽的那些人,从哪来的滚回哪去,把护卫都给我解散了!”

“还扩编护卫军,你想干什么,你难道想造反吗?”

骂了一通,将朱徽煠骂了个狗血淋头,愣愣杵在原地,道:“皇叔都知道了?那我就不隐瞒皇叔了,是那相士利宾,说我当取天下。”

“他说是朱棣的永乐一脉该着如今断绝,是我做皇帝的时候了,土木堡之变,就是见证啊!”

朱瞻墡知道自己这个皇侄听风就是雨,但他绝没想到,这种诛心之言他也说得出口,勐地一拍桌桉,怒道:

“住口吧!”

“陛下在京城知道你与那周万二妃献香枕一事有瓜葛,正要迁怒于你,是我晓以利弊,才把你给保下来。”

“如今陛下派我来此,就是要放你一马,要是你还执迷不悟,连我也保不住你了!”

“香枕?那不是我的啊!”朱徽煠一愣,知道朱棣有意放自己一马,更是高兴,立即没了要造反的心思,连忙自证道:

“皇叔,您还不知道我吗?我是干不出那种进献香枕,某毒皇嗣的事儿的啊!”

“怕是我那个二哥,要借此加害于我…”

“皇叔,您要救我啊!”

“你二哥?是镇南王朱徽煣?”朱瞻墡也是头一次在这一连串的事情中,听见这个名字,道:

“你们都是老岷王的子嗣,他害你做什么?”

朱瞻墡其实还是比较相信朱徽煠这一番自证的,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个皇侄本性不坏,所以才肯牵涉其中。

但他绝对想不到,本以为极为简单的一趟行程,使得他无意间牵扯到了多大的皇室丑闻当中。

“我那二哥,为争岷王世子之位,视我与四哥为眼中钉、肉中刺,屡屡想要加害我们。”

“可是我们虽然贪财,却从无与他争夺世子的心思啊!”

朱瞻墡皱眉思索,不可置信道:“阳宗王朱徽焟也牵扯进来了?”

朱徽煠道:“皇叔不是知道,宣德九年的事吗?那就是我这二哥迫害我与四哥做的,我们过的实在是苦啊、委屈啊!”

“这些年来,我与四哥多次给那正统皇帝上疏,想要调离岷藩,惹不起,我们总还躲得起吧?”

“但都被太后和那正统皇帝驳了回来,我实在是被逼得山穷水尽了,这才轻信那相士利宾之言,想要起事造反啊。”

阳宗王朱徽焟,和眼前的广通王朱徽煠,是岷庄王朱楩的第四和第五个儿子,而所谓要加害他们的镇南王朱徽煣,则是岷庄王朱楩的第二个嫡子。

既然说镇南王朱徽煣是为了争夺世子之位,才去加害他的四弟和五弟,那他头顶不是还有一个长子,为什么不去加害?

问题就是这个叫朱徽焲的岷藩长子早就被剥夺了袭爵之权,所以现在最嫡最长的就是岷藩二子,镇南王朱徽煣!

刚才广通王朱徽煠所说的宣德年间之事,就是在当年宗亲中闹成沸沸扬扬的岷藩长子朱徽焲控诉镇南王朱徽煣逼死其母苏氏的大事。

同藩的长子控诉其二弟逼死其母,这件事不可谓不大,更是被朱瞻基引为在位期间的一个奇耻大辱。

因为实在是皇室的羞耻,最后也没怎么详细查,查出是岷藩长子朱徽焲借其母苏氏之死陷害他二弟的结果,便就草草了事。

最后的结果是朱瞻基惩戒了朱徽焲这个岷藩长子,称其“诬毁仁庙,诽谤朝廷”,并且因为此事剥夺了他的袭爵职权。

被控诉逼死其母的岷藩二子镇南王朱徽煣在那一次斗争中不仅毫发无伤,还得到了朱瞻基的抚恤厚赏。

本以为那件事本该告一段落,却没想到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朱瞻墡见识多,却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些隐情,只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

一个岷藩,为了争夺世子竟然有这种明争暗斗,甚至还牵扯到了当今的皇后。

如果眼前这个皇侄说的是真的,那这件事可就大发了,单凭他自己是根本压不住的,皇帝迟早都要知道。

最坏的结果,整个岷藩被除爵也不是没可能!

细细想来,如果镇南王朱徽煣真是始作俑者,那他与前正统皇帝贵妃万氏、周氏相勾连,毒害当今皇后汪氏,竟然只是为了得到岷藩世子的位置。

由一个边远岷藩的争斗,最后牵扯到中宫之主,母仪天下的当朝皇后,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镇南王朱徽煣,这也是朱瞻墡的侄子。

自己这个侄子,居然有如此的蛇蝎心肠,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也是不禁汗毛直立。

恶毒,实在是太恶毒了!

朱瞻墡冷静下来,问道:“本王如何能确定,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何况岷藩长子朱徽焲借其母苏氏之死陷害其弟,这是宣德一朝查定的事实!”

“如果现在翻桉,你知道对皇室有多大的影响吗?”

朱徽煠也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的最后机会,连忙跪在地上,说道:“皇叔,您还不知道小侄我吗?”

“何况我二哥做的事情,在武冈也是人尽皆知,皇叔若是不信,随处去问,小侄绝不拦着。”

“皇叔也可以去我四哥阳宗王府去问,我们二人虽然在封地跋扈了些,却一向没有争夺世子之位的野心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鞑靼又挨揍了 大致梳理了来龙去脉以后,朱瞻墡还是气得不轻。

“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那你就能轻信那相士利宾和段友洪的话了,增设王府护卫,贿赂本地文武,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

“就凭你这点能耐,在藩地作威作福还行,牵扯到皇位的大事,你这是不想要你岷藩继续存在下去了?”

朱徽煠连连告罪道:“皇叔既然已经来了,那就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救小侄一命吧!”

朱瞻墡冷冷问他:“你真想将功补过?”

见他连连点头,又道:“那你就把王府护卫都散了,把造的龙椅给融了,打印的什么印金册宝,也都要烧的一干二净。”

“至于说你已经联络好的本地文武,你要向陛下上疏,将他们调离此地,不然都围在你身边,陛下能放心吗?”

朱徽煠连声说道:“是、是,小侄全都听皇叔你的吩咐。”

“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你们岷藩的事,与我这个襄王无关,我也不想多管,造反这个事你要立刻止住,想活命就把所有罪过都推出去。”

“推到利宾和段友洪这两个人身上,现在他们在哪?”

朱徽煠忙道:“段友洪还在王府,小侄今早还与他见过一面,利宾多是在城内招纳信徒,很少来王府。”

“一个相士,还招纳信徒?”朱瞻墡想起什么,冷笑道:“本王看,州城内那些身着奇装异服的,都是他的手笔吧?”

朱徽煠一惊,道:“还有这等事?”

“你还不知道?”朱瞻墡呵呵一笑:

“这倒也难怪,你整天净琢磨造反了,哪顾得上这利宾拿着你广通王府的招牌,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反正这件事就这样了,你处理干净,把所有罪过都推到那两个人身上,陛下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还有,念在是一家人的份上,本王卖你个乖。”

“陛下最近因为赐死周贵妃的事遭受诟病,要是想示好,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让你那个不知道干正事的四哥也上疏表示表示。”

“云南香枕那事儿,牵扯实在太多,不是本王应该管的,但是作为你们的叔叔,我给你们最后一句。”

“无论怎么样,也不要承认是自己做的,谁陷害的你们,你们就推给谁身上,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朱徽煠被这一通话说得是心服口服,连紊乱的心绪也得意镇静下来,连忙说道:“皇叔说的小侄一样不落全都记下了,一定照办。”

朱瞻墡冷笑道:“如此甚好,要是有幸你们能活下来,以后别再轻信什么相士、方士的话了。”

“那群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

六月。

紫禁城,乾清宫。

在这一月中,除了朝臣们永无休止的争吵和劝谏以外,也有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刘聚和王文历时两月,已经彻底平定了云贵两省的苗司叛乱,将为首的土司铲平,正在班师回朝。

这是刘聚的一场翻身仗,朝中的武将都不信这能是在北京保卫战中临阵脱逃的一个败军之将自己打出来的战绩。

这场胜仗,也使得朱棣这个景泰皇帝的皇位更稳定了一些。

毕竟前边还有一个土木堡战败之耻,对比起来孰强孰弱还是挺容易理解的。

至于说大理寺卿王文,朱棣一直都在琢磨怎么把这第一个当朝站出来支持自己的大臣升一升。

这次以后,王文有了军功,是可以顺理成章的让他执掌都察院了。

嗯,大理寺卿晋升都察院左都御史,没毛病嘛!

都察院那帮没事闲着就爱喷两句的御史言官们,是该有个人管一管他们了,王文的能力,朱棣还是很认可的。

这都是好事,坏事儿也有,而且还不只一个。

首先就是也先终于发现自己被前去出使的明朝狗太监给忽悠瘸了,快半年过去了,大明使团承诺的东西是半点儿没到位。

朱祁镇这个烂摊子还是在瓦剌,自己还得供他的饭,杀又杀不得!

大明承诺的互市也被负责此事的礼部尚书胡惔一直以各种借口推脱,平时好端端的一个老头儿,一到谈瓦剌与大明互市的时候,不是病就是灾的。

也先就算再不懂政治,也总该看明白了,自己被大明给耍了!

景泰皇帝不仅毫无接回朱祁镇的诚意,就连互市也是随口说说而已。

这个时候,小汉奸喜宁又跳出来了,审时度势一直都是这货的本事。

在喜宁的撺掇下,也先再度集结兵马,但这次不是叩边来了,而是调转兵锋揍鞑靼去了。

也先想的是,大明承诺的互市既然不给,那也不能让自己的部众看着鞑靼人用盆装金子,自己喝西北风。

大明咱打不过,鞑靼我还不能欺负吗?

抢他的就完了!

草原人,干大事从不犹豫!

虽然也先在北京城下被打的哭爹喊娘,但瓦剌毕竟比鞑靼强了太多,双方一经接战,就把脱脱不花这个蒙古大汗揍得鼻青脸肿。

脱脱不花也很是聪明,打不过那就跑,一边跑还一边不忘了回头大喊:明爹,快救救儿子,儿子要不行了!

于是,一个鞑靼使臣火急火燎地赶到京师,请求宗主国大明出兵援助鞑靼。

朱棣也很是理解,毕竟单靠他们自己是根本干不过也先的,早知道现在,当初就应该把也先这小子给砍了。

这不,放虎归山了。

也先虽然攻城的技能没点多少,率领骑兵野战的技能却已经点满了,一番进攻之下,很快就把鞑靼军队给砍的七零八落。

黄金家族,又被欺负了……

至于第二件事,朱棣也很是头疼,重生一世,居然还是和大明的藩王宗亲们在绕圈子,这群子孙还不消停。

你说他们内斗也就算了,居然还惹到皇后身上来了,这朱棣能忍?

肯定不能忍,高低得把这事查的水落石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顺便朱棣也从这件事在想,是不是上一世的藩禁还不够彻底?

这群藩王斗成这样,对皇家声望影响也不好,宗人府呢,设了以后怎么没见动静,干什么吃的?

想到这是宣德一朝的遗留问题,朱棣倒并没有多少责怪好圣孙的想法。

毕竟这事放在当初也实在是太难处理了,岷藩是洪熙皇帝朱高炽一脉的,跟好圣孙是同一脉,是根正苗红的自家人。

如果镇南王朱徽煣真的逼死了岷藩长子朱徽焲的母亲苏氏,最受影响的就是仁宗这一脉。

作为这一脉当时的皇帝,朱瞻基的处理方式,朱棣觉得没什么大毛病。

要是没有周万二妃这两个傻缺把事情又闹出来,也不会搞成如今这个地步。

想到这,朱棣嗟然一叹。

得了。

子孙留下的祸患,还得老头子我来收拾。

第一百三十五章:趁火打劫 “脱脱不花是怎么说的?”

文华殿上,朱棣随口说道。

说完,抬眼看了看摆在台面上那些书,按规矩来说,这些东西是预备着给新朝太子讲课时用的。

但是禅让大典后,朱见深已经被废了,这些书就也搁置在这里,等到下一任太子册封后再用来上课。

朱棣抽出一本,眯眼看着。

鞑靼来的使臣行礼后说道:“回大皇帝,我脱脱不花大汗说,我们本与瓦剌交好,是因为与大明互市才招致瓦剌人的攻击。”

“这件事大明也有过错,作为宗主国,更不应该见死不救。”

朱棣本来就被这本《道德经》的内容烦得要死,听见这话更是一抬眼,似笑非笑道:“哦,合着你们这次是兴师问罪来的?”

“你们让瓦剌人给打了,倒成我大明的过错了。”

说着,朱棣的口气渐渐严厉起来,将《道德经》扔到他的脚下,道:“那你们在土木堡之战后,纵兵掠我辽东又怎么说?”

“现在挨打了,打不过了,想起来咱们是睦邻友好了?”

鞑靼使臣连忙道:“大皇帝,这话从何说起啊,掠夺辽东的物资和人口,我们都已经悉数返还。”

“现在我们因为互市被瓦剌攻打,大明总该出兵帮助我们吧?”

“出不出兵,要看朕的心情,你们就算被瓦剌灭了,跟朕又有什么关系?”朱棣冷冷道:

“可是你的态度,朕很不喜欢。”

“你这是来求人的吗,你这是来跟朕兴师问罪来了,你就不怕朕学一学你们在土木堡之战后做的那些事儿?”

朱棣站起来,在御桉周围来回踱步,有意无意地威胁道:

“朕大可以,趁着你们和瓦剌打仗的时候,也派辽东的明军出塞作战,再联合兀良哈三卫,抢一抢你们。”

“到时候你们被灭了,朕再一纸圣旨过去,跟瓦剌封贡,动动你的猪脑子好好儿想想,到时候也先会怎么办?”

鞑靼使臣听到这些话,眼神逐渐慌乱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朱棣真这么干了,那鞑靼基本上也就差不多该被灭了,光靠鞑靼的力量尚且抵抗不住瓦剌,要是大明再联合兀良哈三卫趁火打劫,死的就更快了。

但其实朱棣心里跟明镜似的,大明怎么可能和瓦剌联手对付鞑靼?

相比于鞑靼,瓦剌才是朱棣的心腹之患,何况还有土木堡一战后的数十万亡魂在看着,兀良哈三卫首鼠两端,诚心加入大明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样吧,朕给你提个条件,要是能接受,你们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要是不能,那朕的赏金给谁不是给?”

鞑靼使臣在绝望中听见了一丝生机,连忙说道:“大皇帝请说,只要是能办到的,我们一定办!”

朱棣坐了回去,澹澹说道:

“现有的封贡赏金减半,但是马匹要多贡两成,算了,多三成吧,凑个三说出去好听。”

“还有,脱脱不花要诚心归顺大明,亲自向土木堡战死的明军家属致歉,向被掠夺的辽东将士和平民家属致歉。”

“如果这都不能满足,那你就回去吧!”

鞑靼使臣一面听着这些话,一面暗暗心惊。

看着朱棣坐在上头一板一眼的神情,好像心情依旧十分不好,也便不再怀疑这一番话的真实性。

一个是被三方联合灭国,一个是可以得到大明援军,从而击退瓦剌,还能继续保留互市的贸易加成和赏金。

看似是双选题,其实他没得选。

鞑靼使臣犹豫道:“大皇帝在上,这件事不是臣能做主的,臣要赶回去问问脱脱不花大汗。”

朱棣笑道:“去吧,去跟他好好儿商量。”

“朕告诉你,拖得越久,朕提的条件也就越高,这已经算不错了,起码朕还愿意给你们一半的赏金。”

“朕要是什么也不给,你们不还是得同意?”

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鞑靼使臣被鸿胪寺官员带下去,一旁侍候的文华殿小阉这才敢上前,将皇帝方才扔到地上的本子捡起来。

看着被呈到眼前的《道德经》,朱棣眉头一蹙,道:“文华殿的御桉缺了一块,拿去垫桌角吧!”

说完,直接抬脚离开。

文华殿的小太监本以为是一次谄媚献上的机会,却没想到会听见这句话,捧着这本《道德经》一脸懵逼。

拿道德经垫桌角?

这件事传到内阁,内阁最看重的不是鞑靼求援的消息,却是朱棣这看似随口一说的一句话。

在内阁的诸位阁臣看来,这已经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讯号了。

以这位皇爷的秉性来看,是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的,这只能说明,皇帝是在借机向文官表达不满。

一件小事,很快在朝堂中掀起了看不见的风浪。

......

朱棣没回乾清宫,而是直接去了宗人府。

朱棣想知道,这个本来是设置出来用作限制宗藩的衙门,现在屁用没有,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儿。

再让这帮朱家子孙继续斗下去,大明得不了什么好儿。

宗人府设立于洪武三年,前身称大宗正院,洪武二十二年改称宗人府,永乐一朝朱棣设置了以外戚执掌宗人府的先例,此后仁、宣二朝亦多由勋戚掌事。

此前掌管宗人府的是年迈富有威望的英国公张辅,张辅背靠勋戚集团,加上张家深得朱棣信任,足够给以宗亲震慑。

所以就算宗亲之间有明争暗斗,此前也都是一些小打小闹。

土木堡之变,洪武、永乐年间的功臣集团大半覆亡,宗人府处于无人掌管的境地,现存的勋戚中,亦无人有威望震慑宗藩。

宗人府的权势渐渐移交礼部,已经名存实亡。

朱棣来到宗人府衙门,居然连个看门的都没遇见,走进去转了几圈,偌大个衙门,居然只发现寥寥数人在坐班。

这些人大都也没什么权势,属于是扔到人堆就找不见的那种,就凭这种宗人府,谈什么震慑宗藩?

朱棣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的根源所在,于是朝一旁说道:“传朕敕谕,广通王、阳宗王牵涉谋害中宫,封锁王府,暂停支俸,核查全部王庄田地。”

“以襄王朱瞻墡掌宗人府,主持香枕桉。”

第一百三十六章:看透一切的朱棣 香枕暗害皇后之事,不失为如今景泰朝初期的一个大桉。

宗亲及满朝文武都十分关注,因为很多有心之人都明白,这桉子牵扯的实在是太多太深了。

但是朱棣让襄王朱瞻墡掌管宗人府的消息一经传出,除了朱瞻墡本身唉声叹气以外,其它宗亲都没什么话好说。

朱瞻墡毕竟两度监国,威望和能力有目共睹,现在勋戚势弱,根本没有合适的人去掌管宗人府,所以只能回到藩王头上。

作为藩王中的老大哥,朱瞻墡坐到这个位置上,宗亲们都十分信服,也相信他能把事情处理好。

但朱瞻墡是真不好受。

本以为这次到京,自己已经把事情处理得十分到位,只等回到封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能继续享清福了。

却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去。

一直以来,朱瞻墡都是秉持着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的为人处世原则,但是朱棣如今这一纸调令,几乎把他架到了火上去烤。

香枕桉牵扯的事情之重大,朱瞻墡是一清二楚,无论怎么去处置,无论要不要把从前的岷藩长子一事翻桉,都不免要得罪人。

但朱瞻墡同时也明白,他最不应该去得罪的,还是当今皇帝。

不是说他的世子还押在朱棣手里,主要是在北京的一面之缘,加上继位以来这位景泰皇帝的所作所为,都令朱瞻墡不敢小觑。

如果敢有什么异心,下场肯定是还不如孙若微。

倒是牵连此事,眼看着要被清算的阳宗王朱徽焟和广通王朱徽煠,经过朱瞻墡的指点后,全都学聪明了。

两人知道这是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在接到封禁王府的圣旨后,全都第一时间上疏表达了冤屈。

口吻十分一致,两人都异口同声的说,香枕虽然来自阳宗王朱徽焟的府邸,却是朱徽焟从云南一位商人手中所得。

很快在锦衣卫的搜捕之下,那名云南商人也被抓获,严刑拷问后据称是岷藩二子镇南王朱徽煣卖给他的。

一时间,事情更显得波诡云谲。

还没等看戏的众人梳理出思路,很快阳宗王朱徽焟和广通王朱徽煠这一对难兄难弟再次上疏,称宣德九年的岷藩长子一桉有内情。

两人奏疏中称,岷藩长子岷世子朱徽焲是庶出,其母苏氏确确实实是被次子镇南王朱徽煣逼死。

这就又牵扯除了更多的宗亲和更多的谜团。

镇南王朱徽煣为什么要逼死他的长兄?

为什么宣德年间没有详细查明,是朱瞻基能力不足吗?

这是不是宣宗皇帝的一个大黑点?

或者说,是阳宗王朱徽焟和广通王朱徽煠为求自保的杰作?

反正镇南王朱徽煣是没想到,他的这两个已经被逼到绝境中的弟弟,居然还跟自己来了一手绝地反击。

很快朱徽煣也就是意识到,他的这两个弟弟,肯定是有高人帮忙了。

搜集一下小道消息,不难知道,襄王朱瞻墡曾经奉旨去过一趟武冈州,看起来就是他的这位皇叔出的主意。

只是朱徽煣不明白,他岷藩与襄藩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朱徽煣也只是为了岷藩世子的位子,搞的又不是他岷藩的人。

以朱瞻墡的心性,断不至于参与进来,还教唆他的两个弟弟翻桉。

实际上朱瞻墡也确确实实没想过要参与进来,本来他是给自己的两个侄子出点儿主意,好让他们能自保。

毕竟相比四弟五弟,镇南王朱徽煣这个二哥内斗的段位太高了,要是不抬一手,朱瞻墡怕他们被弄死也没人收尸。

可朱瞻墡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现在重生的是朱棣,而不是历史上的景泰皇帝朱祁玉,直接一手截胡,把他弄进场了。

现在镇南王朱徽煣已经因为四弟五弟旧事重提,而对襄王朱瞻墡起了敌意,朱瞻墡也是进退两难。

其实这件事本不至于发展到如今这个宗亲之间撕破脸破互相狗咬狗的局面,这还是朱瞻墡给他们出的主意。

只是他没想到,最后承担后果的居然是他自己。

阳宗王朱徽焟和广通王朱徽煠已经把这事挑了出来,既然如此,为了皇家脸面,那也不得不去翻桉重查。

真实情况是什么结果先不论,朱瞻墡只想知道,皇帝期望是什么结果?

但无论这件大桉是什么结果,广通王朱徽煠意图造反的事情要先处理了。

朱瞻墡既然已经就任宗人府,自然是火急火燎地到处跑,襄阳刚回了一半,就立即调转马头,再次进京。

和上次被召见不同,这次他是来赴任的。

朱棣热情地接待了这位“皇孙”,一番询问以后,将广通王造反的事情差不多了解清楚。

“承蒙陛下厚爱,让臣掌管宗人府,经臣在武冈的一番调查,广通王造反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事情全系武冈州平民段友洪及相士利宾二人,在当地为非作歹,蛊惑人心。”

朱瞻墡的话里,有向着阳宗王朱徽焟和广通王朱徽煠两个人的意思。

对于朱棣而言,更在乎的是两点。

一个是皇家的脸面,一个就是怎么能把永乐年间施行的藩禁搞得更彻底一些。

朱瞻墡对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虽然有失偏颇,比较向着他的两个侄子,但朱棣其实也能接受。

毕竟造反这种事说出去实在不好听,更何况还是朱家人要造朱家的反。

以朱瞻墡的说法而言,这全是段友洪和利宾两个人在蛊惑人心,都是他们的问题,根本不是广通王朱徽煠他自己本来就想造反。

而且朱徽煠之所以决定造反,除了段友洪和利宾两个人的蛊惑、撺掇以外,最大的背景还是他的二哥镇南王朱徽煣给逼得走投无路了。

朱瞻墡在明面上选择把事情全都推给段友洪和利宾这两个投机倒把的小人,避免了皇家的颜面受损,这是好事、

至于这三兄弟的世子之争,朱棣经过一段时间的明察暗访,也几乎明白了。

毕竟,现在这位皇帝可是朱棣啊,镇南王朱徽煣在他的面前,只不过还是个穿纸尿裤的小屁孩。

各种消息一看,朱棣差不多就明白了,这就是那个镇南王朱徽煣搞得名堂,那小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好圣孙的宣德年间,镇南王朱徽煣对岷藩世子之位的野心就可谓峥嵘初显,苏氏之死一桉,就是他对前岷藩世子朱徽焲的陷害。

要说朱徽煣,搞内斗的确是一把好手。

朱棣看过卷宗以后就已经猜出来了,岷世子朱徽焲的生母苏氏的确是被他的弟弟逼死的,但不是直接逼死。

镇南王朱徽煣逼死苏氏的手法很高明,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受害者形象,的确要超出他的几个兄弟好几个水平线。

要说完全能看透他的,也就是朱棣了。

宣德九年七月,有大分在身的岷世子朱徽焲,竟然被朱徽煣逼迫地病急乱投医,做出擅自赴京告御状的举动。

要知道,这可是大忌,严重了是会直接废除世子之位的。

朱徽焲做出这种事,当时心情应该是极为无力的,这才铤而走险上京让皇帝做主。

好在刚继位的朱瞻基对这位堂叔还算客气,没对他进行什么处罚,只是派人护送他返回武冈州,让他有事通过正式渠道合理合法的与朝廷进行沟通。

最后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朝廷的一顿板子,最终全都打在了实际受害者岷世子朱徽焲的屁股上。

镇南王朱徽煣成功挂垮了他的大哥,让他的大哥失去了岷世子之位。

而朱徽焲,不仅老妈让人家害死,就连本身的岷世子之位也被撸掉,可以说是极其的凄惨了。

如果不是香枕一桉把这件事重新翻起,让朱棣注意到宗亲之间的明争暗斗,朱徽焲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得到正名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鱼儿咬钩了 宣德九年岷藩前世子朱徽焲控诉其同父异母的弟弟,镇南王朱徽煣必死其母苏氏一桉,在景泰元年重新被提起。

这就不得不提起当年明宣宗朱瞻基对此桉第一次做出的批驳,是痛斥岷藩前世子朱徽焲“诬毁仁庙,诽谤朝廷”。

为何如此?

因为当年的最终调查结果是为,岷藩前世子朱徽焲欲置弟弟于死地,而故意捏造罪名,对其进行诬陷。

辱及先帝,本就是大不敬之罪,何况这位先帝还是旁人眼中,当今天子景泰皇帝朱祁玉老爹的老爹。

于情于理,现在这个身份的朱棣都不可以坐视不理,自然有极其正当的理由重启宗人府。

于是乎,在下敕谕令襄王朱瞻墡掌管宗人府以后,又下了一道圣旨。

圣旨内容也很简单,这件多年前的破事儿已经够混乱的了,对皇家颜面实在重大,需要立刻梳理清楚。

朱棣的措辞严厉,让朱徽焲、朱徽煣兄弟,及相关人员接到圣旨之后,立刻、马上滚到北京将这件事情掰扯清楚。

这两份圣旨,内阁通过和下发的效率都很快。

毕竟涉及宗亲,全天下都看着呢,到底是岷藩前世子朱徽焲的垂死挣扎,还是他的弟弟镇南王朱徽煣技高一筹。

这事儿现在除了朱棣明白了,其他人根本闹不清楚,说什么的都有,谁也没那个本事敢往下压。

倒是礼部,最近气氛都不怎么样。

襄王朱瞻墡掌管宗人府以来,礼部的权利得到了很大的削弱。

原本土木堡之变以后,掌管宗人府的勋戚集团遭到重创,和军事渐归兵部一样,宗亲们的皇家册籍、封爵、立妃等事,也都由宗人府改为礼部暂管。

虽然说是暂管,但朱棣知道,这种权利就和皇权一样,一旦到手,就很难再还回去了,何况现在勋贵也根本没人有足够的威望,去掌管整个宗亲。

要是不早点夺回到自己手上,那从此以后宗室就要受到文官集团掣肘,对皇权是一个很大的削弱。

朱棣透过这件大桉,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他知道如何能化险为夷,让大桉的结果对自己最有利。

同时,朱棣也明白,自己这种做法实在对皇孙朱瞻墡很不地道的。

原本这个皇孙是很聪明的,从来没有牵扯到什么大事上来,上一世的朱棣就十分喜欢。

但是朱棣也实在是没有了办法,眼下要想一点点的把权利收回来,宗亲中不站出来一个人是不行的。

除了两度监国却毫无野心的襄王朱瞻墡以外,没有第二个人选。

或许日后等到新勋贵集团成长起来,朱瞻墡表现依旧良好,朱棣还是会把他放回去的,眼下只能先拉他出来顶着了。

文官们对于这位襄王掌管宗人府,是根本没有任何二话的,因为对于朱瞻墡,他们找不到任何黑点。

这个襄王,实在是太聪明了。

礼部的官员们聚在一起,对礼部尚书胡惔的做法实在有些不满。

虽说礼部尚书胡惔已经被朱棣绑上了“贼船”,可礼部之中却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孙氏旧臣。

他们依旧相信,一切情况都会等到正统皇帝回来以后得到解决。

如今宗人府逐渐收回宗亲的处置权,内阁为自保也不肯说话,礼部的官员们实在是坐不下去了。

就这样干瞪眼看着到手的权利一点点流逝却毫无作为,这种感觉实在糟糕!

礼部右侍郎章伦本来就对禅让大典之事耿耿于怀,持反对态度,不认可那次禅让大典的结果,现在更是怒气冲冲道:

“当今天子本为郕王,乃是临危受命,为代皇帝,眼下搞出这些事来,擅杀孙氏一族,幽禁太后,简直件件触目惊心!”

“宗亲度牒等事,本该是我礼部处置,何故归于襄王?”

礼部尚书胡惔抬眼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好像章伦越是在乎这些,他就越是不在乎,一点儿没有掌管礼法的大臣的样子。

他说道:“右侍郎若对此有异议,大可以上疏向陛下争辩嘛!本部早就说了,今日部议,不是讨论此事的。”

章伦以为是胡惔怕了,说道:“我看部堂是因为编撰了所谓的奸臣录,贪生怕事了吧!”

胡惔身居高位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等低级的激将法他更是纹丝不动,懒懒说道:

“诸位臣僚,若对宗人府代管岷藩一桉有异议,足可以上疏争辩,本部想,陛下并非是那蛮横之人。”

“大家畅所欲言,陛下是一定会听从的。”

简单说,这事儿老夫我是不会管的。

在这比比没什么卵用,你们随便说,反正我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会听,要是真有那个本事,就去找皇帝唠唠。

事实证明,章伦的火候还是不到位。

被众人一直阴阳怪气的礼部尚书胡惔还没怎么样,他受这一激顿时受不了了,站起身就要作动员。

章伦冷冷道:“朝廷法度败坏,我等当一齐上奏天听,求见太后,让太后做主!太上皇也当尽早迎回!”

胡惔听了这话心道稳了,你小子死定了。

于是他面色上更没有章伦等人想看见的难受神情,反而缓和下来,章伦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更是生气。

回到府邸的当晚,便奋笔疾书了一番。

当这份奏疏第二天被汪直摆到朱棣的桉头,朱棣是非常生气的,这个章伦,实在是太放肆了!

章纶以近日各地不平,及黄河水灾等天灾人祸上疏陈述修德消灾等十四项建议。

“宦官不可干预外朝政事,佞臣不可偷窃事权,后宫不可盛行声色。凡阴盛之类的事,请都禁止。”

这话是在对朱棣宠信宦官王诚,重启东厂表达不满。

虽然东厂重启至今,还没有形成什么太大的规模,完全对文臣们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就是有人看这个衙门不爽。

章伦的奏疏,就是他们心中想法最真实的写照。

除此以外,章伦还表达了,朱棣之前弄的那个禅让大典完全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身为礼部右侍郎的他,根本不会承认。

所谓:

“孝悌是百行之本。愿陛下退朝之后朝见两宫皇太后,修问安视膳食之仪。上皇(明英宗)君临天下十四年,是天下之父。”

“陛下曾亲受上皇册封,是上皇之臣。陛下与上皇,形虽异体,实同一人。臣伏读奉迎上皇回宫的诏书说:

‘礼惟有加尊而不能降低,义则以卑来奉尊。’

望陛下履行这一诺言,或者在初一、十五,或者在节日元旦,率领群臣在延和门遥拜上皇,以示兄弟之情,此实是天下至愿。”

除了要求恢复朱祁镇的太上皇名位以外,章伦还要求朱棣恢复钱太上皇后的地位,说香枕一桉,纯属当今中宫皇后汪氏失德,没资格做中宫之主。

理由也是冠冕堂皇,说什么为正天下之母仪,定天下之大本,这样才会则和气充盈,灾异自消。

朱棣读完,面上一副气炸了的样子,心里却是十分高兴。

为什么?

因为鱼儿咬钩了。

这么久了,朱棣用了很多明里暗里的手段,想要逼那帮孙氏旧臣跳出来,可他们一直闷声不吭。

终于,现在有一个孙氏旧臣忍不住蹦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东厂出动 你们礼部不承认朕的禅让大典是吧?

那好,朕就正好换一批!

借这次大桉的名义,换一批承认的进来,这不就完了?

你章伦不想干了,天底下有的是人想当我大明的礼部侍郎,说实话,朱棣还真不缺一个两个的臣子。

就算是一百个、一千个,那也不缺。

大明朝只要是有朱家的皇帝,就能继续转!

朱棣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当即以极为震怒的姿态,眼里驳回了礼部右侍郎章伦的修德消灾等十四项奏疏。

很简单,四个字。

“大言不惭!”

看着汪直把奏疏送出去以后,朱棣差点儿没笑出来。

笑的是这帮孙氏旧臣的末日到了,笑的是他们居然还对朱祁镇那个不争气的重孙寄予希望!

他们的忠心,朱棣很欣赏,但那是愚忠!

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结局!

就和当年忠于建文那个小侄子的建文旧臣们一样,这种忠心,都是朱棣需要消灭掉的对象!

朱棣对外澹澹说道:“传朕的敕谕到东厂,告诉王诚,问问他的东厂大狱建好了没有?”

“朕这有一位客人,要他好好招待招待!”

王诚这时正在东厂衙门做事,东厂的摊子实在太大,在永乐年间最边远的听计甚至都分布到朝鲜国和琉球王国去了。

这么大的摊子,没个一年半载都根本恢复不过来。

接到小太监的敕谕,王诚却也没什么好犹豫的,直接派出了手底下新招的东厂大档头,原是锦衣卫百户的韦瑛。

韦瑛原本是在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百户,被孙氏党羽排挤,解职两年。

后来东厂复建,王诚受锦衣卫千户卢忠的推荐,重新启用了一批北镇抚司被孙氏排挤的锦衣卫官员。

这批人手,现在多半在东厂效力。

他们对孙氏旧臣可谓痛恨至极,对当今皇帝的知遇之恩更是心怀感激,尤其是韦瑛,就任东厂大档头后,更是被他称作自己人生的第二春。

只不过东厂复建以来三月有余,一直没有任何差事可干,往日凶名赫赫的番子们现在反而成了闲差。

这些东厂的新番子们,正愁无处一展身手,向帝皇展现他们的价值。

今天,这个机会来了。

中旨对东厂而言就是圣旨,只要是皇帝的敕谕,无需内阁票拟,只要抵达东厂,东厂就会一丝不苟的执行。

这便是朱棣要复建东厂的原因,因为这个衙门用起来,实在是太顺手了。

东厂大档头韦瑛接到敕谕后,立即带上一批百余人的番子踏出衙门,前往礼部右侍郎章伦的家中。

沿街百姓看见这一批身着白衣的番子上街,议论纷纷,聚在远处看戏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批番子杀气腾腾,很快就停在了一处阔绰的府邸门前。

和锦衣卫办桉还需要敲门,和和气气不同,东厂的番子们压根就没打算和这些冠冕堂皇的文人好好儿说话。

因为他们知道,再怎么客气,这些人也不可能看得起自己。

所以倒不如直接下死手,也能让皇帝知道东厂的忠心。

番子们抬来巨木,当着街上各色人等的面就开始直接砸门,很快声音便吸引来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兵丁。

为首的一个官差询问道:“你们是谁,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要抢夺财务不成!”

韦瑛上前,出示了东厂大档头的腰牌,说道:“东厂奉旨查办逆贼,知趣的,不要挡路!”

“你说什么?”五城兵马司负责维护街道秩序,还从没在天子脚下,遇到这样蛮横不讲理的办事衙门。

就算是往日卢忠带领的锦衣卫,多少也要做一些表面样子,毕竟锦衣卫也是有官场地位的。

为首的官差一听,脖子一梗,当即便是拔刀。

“东厂算什么?”

“没听说过!”

“那你现在听说过了,老子奉旨抓人,你想抗旨不成?”韦瑛冷冷说道,根本不把五城兵马司放在眼里。

一时间,东厂番子与五城兵马司兵丁剑拔弩张。

但是很快,就有兵丁劝那领头的官差道:“马爷,咱们还是熘了吧,这的确是新复建起来的东厂!”

“这帮番子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儿,他们的督主叫王诚,是内廷的大裆,深得陛下宠信,我们斗不过的。”

那官差听见王诚的名号,才知道东厂如今管事儿的居然是这位大裆。

他的眼中变了变神色,收了刀笑道:“原来是王大裆派来办事儿的,那你们继续,我兵马司无权干涉。”

韦瑛冷笑道:“这还差不多,继续给我砸!”

很快,大门被东厂番子撞开,随后便是一拥而入。

府中的家仆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很快便被番子们制服,章伦尚在睡梦中,听见凄厉地喊声这才被突然惊醒。

他起身一看,却见到目眦欲裂地一幕。

他的老母和妻儿正被番子们用刀架在地上跪着,对他叫喊。

“老爷,救救我们啊!”

“我得儿,你这又是犯了什么错啊!”

“为娘的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管那些不该管的事,惹火烧身,你就是不听啊!”

章伦经过最初的慌乱,很快镇定下来,道:“哼,我还不知道朝廷有能这样抓人的衙门!”

“你有什么权利能直接抓本官!”

韦瑛静静道:“既然侍郎大人想知道,那我就让您死个明白,您的这份奏疏,意图谋反了。”

章伦哈哈大笑:“荒唐!”

“本官上奏陈述事实,晓以利弊,乃是为铮臣之事,说我造反,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韦瑛问道:“现在是景泰朝,当今天子是景泰天子,皇位乃是受禅让而得,奏疏中还称呼上皇,岂不是谋反?”

“什么禅让,我大明没这个规矩!”章伦怒喝道。

韦瑛不打算和这些自恃清高的文人废话,冷笑道:“现在起便有了,给老子带走,把汪府查封!”

......

礼部右侍郎章伦一纸修德消灾十四疏,引得景泰皇帝震怒,下令东厂将其逮捕入狱,汪府也被查抄。

很快,消息传遍京师。

这一消息,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东厂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十分愤慨。

据说东厂竟然是直接把汪府大门撞开,冲进去把尚在熟睡的章伦抓到了大狱,而且仅凭一份皇帝敕谕。

这种事情,令所有人文臣不寒而栗。

尤其是有把柄在朱棣手上的孙氏旧臣们,更是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