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末创新天》 第一章 回到明末 “姥爷,再过五分钟,nba的决赛就开始,这电视就该让给我看了,”全荫彤的外孙,一个十六岁的爱打篮球的高中生刘晓天对全荫彤说,“您上我屋去用电脑看吧。那个《桃花扇》有什么好看的,里面的人都是吃饱了没事儿,拉着长腔,半天哼不出一个字儿来,唱出来了也不知道他哼的是嘛玩意儿。烦死人了,您居然就能听得进去?” “那是我们的国粹——其实,你们也该有些了解才好。”全荫彤嘟囔着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到外孙房里去接着用电脑看他的京剧《桃花扇》。他知道,别看他在机关以副处长的身份代行处长之职好几年,同事见了他总是相当恭敬。可是回到了家,在权力排行榜上就掉到了末尾。家里的小王子——外孙是当然的第一把手,然后是他的女儿,第三位是他的老伴儿,全副处长忝陪末座。他也习惯了。 全荫彤刚到退休年龄,就从副处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以处级干部的待遇当上了调研员。组织部长告诉他,他来机关,勤勤恳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也该放松一下了。处里面,还有好些个年轻同志,能力都不错,也需要位置安排。调研员嘛,现在还没有具体的工作安排,平常也可以不用坐班。除非是处长有事找他,来不来机关都行。工资和奖金、补助,都会按时打到他原来领工资的银行卡上。 他知道,按照编制,他所在的这个处,只能有三位副处长。局里等这个位置的年轻英俊,其中不乏局长的亲信,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赶紧识相点,给人家挪挪位儿,他早就有这个思想准备。哦,这一天终于来了,该做点儿自己喜欢做的事啦。他不是官迷,没有什么失落感,倒是愿意在了却繁杂的行政事务之后,读点儿书,研究点自己爱好的历史和京剧。 现在,他已经沉浸在《桃花扇》的剧情的高chao之中。在经过了大灾大难之后,李香君终于和侯朝宗见面了,可是当看见侯朝宗穿着一身满清的服装,她的生命和灵魂立即完全的崩溃。全荫彤跟着李香君的唱腔哼着: ……公子啊!只当我是路旁人, ……不必相认,不必相认, 只望你好好珍重自己的前程。 …… 他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是啊,中国的历史,发展到明朝的中后期,在当时的世界上,无论是在文化,还是在经济、军事上的实力,拿句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绝对的超级强国,没有之一。可是,在这以后为什么就一蹶不振,三百年来受尽了别的国家的欺凌呢? “老全,你怎么的啦?”全荫彤的妻子章才芝进屋,看见他两眼痴痴地盯着电脑显示器的屏幕,眼睛里充满泪水,吓了一跳。 “没什么,”全荫彤说,“才芝,你听,杜近芳的这两口唱得多好:不必相认,不必相认……我每次听到这里,心里就被震撼得不行。这不就是说,从侯朝宗穿上了满族的衣服开始,明朝的山河破碎了,中国的自己发展的历史也被断送了吗?” “那倒是的,”章才芝说,“明朝的中后期,中国是不是已经有了资本主义的萌芽;中国的文化能不能自己造成社会的进步,如果没有外来文化能不能使自己进入资本主义社会。这都是学术界在热烈讨论的问题——咳,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现在需要活动活动。吃完了饭你就坐在那儿看电视,还那么投入,血液都集中到大脑里去了,对消化是绝对不利。走,到院子里溜达溜达去。” 老两口关照了一下看nba球赛的外孙和在厨房收拾碗碟的女儿,出了单元门,在小区的碎石路上慢慢走着。全荫彤低着头,不说话。 “你还在想中国社会能不能自己发展资本主义的这个问题?”章才芝问全荫彤。 “是啊,”全荫彤说,“我在想啊,明朝晚期,朝野两方面,志士能人都很多。就是崇祯皇帝吧,也是个勤劳的,好想有作为的明朝难得的好皇帝。怎么就不能让中国人避免明末清初的那一场浩劫,开创一个正常发展的天地呢?这里面的症结,到底在哪里?” “这可是个大问题,”章才芝说,“史学界研究这个问题的,可不止一个人。从梁启超开始,就在研究这个问题。我知道你从当中学生起,就在想这个问题。慢慢来,反正你已经退居二线了,有的是时间。我们到街上的超市去买点儿水果,家里的橙和苹果都吃完了。” 章才芝从著名的北方大学历史系毕业,做了一辈子中学历史教师,和全荫彤结婚已经快四十年了。丈夫虽然是学理工科的,业余时间却喜欢读历史书籍,特别是对明清之交的那段历史有兴趣。谈历史,成了他们夫妇之间的经常话题。她知道他想什么事情都很专注,一根筋穿到底,不会拐弯儿。她要拉着丈夫去超市买水果,就是要让他换换脑筋,用脑过度,会影响健康。再说全荫彤的血压一直都比较高。 章才芝和全荫彤从超市里面出来,全荫彤提着装着水果的购物袋,章才芝挎着老伴儿的胳膊,看见斑马线上的绿灯亮了,过街回小区。正在这个时候,一辆红色的跑车,从全荫彤的那一侧冲着他飞奔过来。他看见跑车的时候,已经晚了。全荫彤全身被撞得飞了起来,买来的水果撒了一地。 全荫彤的耳朵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感觉自己像一个春天里的风筝,迎风冉冉升起,没有痛苦,也没有紧张。头顶上是瓦蓝瓦蓝的天,周围和身下是朵朵白云,从身边慢慢地飘过,像坐在飞越太平洋上空的波音747客机之中。 他就这样一直飘啊,飘啊。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他从高高的天上缓慢地降低了高度。身下是一个村子,山坡上大约有百十间瓦房,还有几十间茅草棚子。村子的边上,有一方平整的场地。一条小河,从西边过来来绕着大半个村子,流向东北方向。 全荫彤的身子,轻飘飘地落在一户庄院的房顶上。 房间里面,乱成一团。一个中年女人在呼天抢地地哭:“小山子,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你的娘就走了?都说你这次一定能考上秀才,怎么不等等报喜的呢?” 又有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哭嘛哭,小山子没有走!他是牵牛星下凡,不入轮回,没有王母娘娘的召唤,是不会走的。他一定是被王母娘娘叫回去吩咐事情去了。傻婆子,你再哭,小山子就不会回来了。郎中,你说是不是?” “医者只能治病,不能知命,”一个老头儿嗫嚅着说,“我看大公子的瞳孔都已经放大了……” 第二章 中了秀才 全荫彤感觉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推到了院子中间,接着又把他推进了房间。房间中央两条长凳架着的一块门板上,躺着一个男孩。他十七、八岁的样子,大脑门,体态修长,飘逸俊俏中还有一丝稚嫩。 他的身旁,小板凳上坐着他的妈妈,握着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着他的小名:“小山子,小山子,可不能这样吓唬妈妈的啊。快醒醒,快醒醒吧!” 小山子的另一旁,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正在给他号脉,嘴里不住地叹气,摇着头。 在房间里焦躁地走来走去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是小山子的爸爸。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这不可能,不可能啊!生他的时候,他奶奶亲眼看见是牵牛星下凡投胎。哪能一下子就在河里淹死了呢?不可能,不可能……” 房角里的凳子上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在不停地擦着眼泪。她的旁边,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也在哭。看起来,这就是小山子的姐姐和弟弟了。 全荫彤好像被什么人推了一下,进入了那个躺在门板上的小山子的身体。他一下子觉得身体重了起来,门板咯着后脊梁生疼。眼皮也感觉好重,拼命睁,就是睁不开。他现在感觉好虚弱,什么力气也没有,只好呆着,慢慢地积蓄力量。他知道,他是被穿越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退居二线的全副处长,而是一个小名叫小山子的乡村小男孩。时代呢?从这家人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清朝以前,男人们都还是束着长头发,没有打着大辫子。别的呢?不知道了。 全荫彤正在自己琢磨的时候,听到院子外面从远而近,喊着报喜的声音。除了报喜的声音之外,还有好多人的脚步声。娄家庄要出秀才了,好多乡里的人跑向报喜的声音来看热闹。 正在焦急渡步的小山子的父亲娄古兰,从他的父亲那里继承了教书的职业,在乡村里以教小孩儿发蒙读书为生。两个孩子的学业,是他亲手所教。老大的大名叫娄言山,真可以说是聪慧异常,过目不忘。现在虽然不到十八岁,他感觉自己的学问已经教不了老大了。这次老大娄言山参加院试回来,把自己的卷子的内容背给老爸听完。他觉得老大这次中个第一名秀才是绝对没有问题。谁知道乐极生悲,老大高兴地下河洗澡的时候,竟被淹死了。他实在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外面一闹,娄古兰就知道一定是报喜的衙役来了。这怎么办呢?看见还在哭哭啼啼的老婆胡氏,生气地大吼:“你还在哭?哭个什么鬼啊?小山子考中秀才了。你听,报喜的衙役马上就要到家了,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还不赶紧换件干净衣裳,准备一吊钱赏报喜的差役?” “可是,可是小山子,他?怎么办呐?”胡氏心里想,儿子考上秀才当然好,可是他不是死了吗?这还能够对差役说明真相?心里一团乱麻的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还是娄古兰见多识广,书读得多有主意:先把报喜的接待下来,打发了再说,要是大儿子没有死,那是多好的事儿?就算是没有救过来,还可以再补报急病死亡不是?也不至于我娄家就这么倒霉吧。 娄古兰两口子的这番话,被全荫彤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想,这倒不错,穿越过来就有了功名,当上了秀才。再见官的时候,可以不下跪了。他年轻的时候,打篮球受了风,得上了膝关节炎。两个膝盖不给力,跪下去就起不来。这次考上秀才,给家里挣了光,也会让亲戚们高看一眼。他使劲抬眼皮,已经可以让眼睛看到一些了,虽然还不是很清楚。这个时候,娄家大人们忙着准备接待差役,姐姐和弟弟两个人躲进旁边的房间。居然没有人注意,门板上躺着的娄言山的眼睛已经半睁开了。 这个时候,报喜的差役,后面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乡民都涌进了娄家的小院。两个衙役向高踞堂屋正中的娄古兰下跪行礼,大声背着报单上的文字:“捷报。贵府少爷娄言山奉命工部左侍郎河南督学部院唐,科试取中上庠恩广第二名入泮。” 娄古兰笑吟吟地接过报单,随手给了差役一吊赏钱。 差役接过钱,又向娄古兰打了一躬,说:“娄老爷,小的们还要去别家报喜,就此别过了。” 娄古兰举手作揖:“差官辛苦了。” 送走了差役,街坊四邻纷纷地向黎古兰表示祝贺。可是娄古兰心里却是无比的凄苦,难道真的是老天爷嫉妒人才?聪明过人的大儿子,刚考上秀才,就把他收走? 他招呼太太——秀才的妈妈,就不宜叫老婆了——,进了躺着大儿子的房间。女儿娄香芹和小儿子娄言水也跟着进来。小儿子人小,眼睛好使,一眼就看见哥哥的眼皮在动,马上叫了起来:“姐,爸爸妈妈,哥哥醒了,你们看,眼睛都能睁开了!” “小山子!”娄古兰一家子都扑向娄言山。 刚才在堂屋里发生的差役报喜的那一幕,全荫彤是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他的名字叫娄言山,现在这个村子属于河南,考官姓唐。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咳,这是完全陌生的环境,慢慢熟悉吧。丑是一定会出的。不过,儿子傻了总比死了好得多,何况还刚考上了秀才,让家门着实风光了一把。新的爸爸妈妈,姐姐弟弟总会原谅一些,刚穿越来的紧张感,顿时就不那么严重了。 妈妈握着娄言山的手,说:“小山子,你醒了?还难受不?饿了吧,娘给你做饭去。” “妈,大弟弟考上了秀才,已经是有功名的人了,不能总是小山子、小山子地叫小名了,要叫大名。”姐姐娄香芹纠正妈妈的说法。 “不就是个秀才吗?就是考上状元也是我的儿子,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妈妈胡氏说着,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骄傲。她的大儿子是牵牛星下凡,将来当大官稳拿把掐,是绝对没有问题。 “你赶紧去做饭吧,言山好几顿饭没有吃饭了,那还不饿?饭做好一点,多放点面疙瘩!”爸爸娄古兰催着胡氏去做饭。 第三章 这一家子 妈妈胡氏做饭去了,姐姐坐在妈妈坐过的小板凳上,掏出自己的手绢来擦了擦娄言山的脸,埋怨他:“你也是的,都是有功名的人了,还是跟小孩子似的。刚学凫水,怎么能下到那么急的河水里面呢。你不知道咱们村边上的那条河哪年都要淹死几个小孩儿吗?以后,可不许再下河了。” 说着说着,姐姐的长长的眼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姐姐的这番话,对于娄言山来说,就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他心里想,你不知道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是游泳好手,在全国大学生运动会上拿过铜牌。我还不能下河?可是看到姐姐宽阔的额头和秀气的脸庞,突然想起了自己一个很要好的高中女同学姚慧琴:她们倆怎么长得就这么像呢?尤其是那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垂在些微隆起的胸前,扎在辫髾儿上的红头绳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是那么漂亮,那么迷人。谁要是能够把她们中的一个人娶了去,那可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妈妈端了一大碗麸子疙瘩汤进来了。姐姐说:“娘,把碗给我,我来喂小山子。”说着接过了那碗汤,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儿汤,里面有两个小面疙瘩,放在嘴边上吹了吹,喂给娄言山吃。 娄言山一直在琢磨,他究竟是穿越到哪个时代。一看这个盛疙瘩汤的碗,再看看这一家人的穿着,就能大概断定,他是穿越到了明代,因为碗虽然做的粗糙,釉色和花纹,都很接近汝窑瓷器的风格。而这个村庄应该是在河南省。 娄言山张开嘴,接受他穿越以后的第一勺食物。 这是什么味儿啊?疙瘩汤有点儿咸,但是更重的味儿却是苦。进入鼻孔里面的却是酸臭和和发霉的味道。他实在是饿了,咕咕叫着的肚子,催着嘴巴赶紧把姐姐喂的第一勺汤赶紧咽下去,什么味道不味道的,顾不得那么多了。汤里面的固体物质,大部分是麦麸子,还有一些面粉做的疙瘩。疙瘩还好,可是麦麸子的边沿很锋利,咽下去的时候割得嗓子生疼。 这是什么饭啊?他想起了初中的时候到农村去参加劳动。住的老乡家里养着两头猪,他帮着房东大娘煮过猪食,喂过猪。煮潲水和切碎了的猪草的锅里发出来的冲鼻子的酸臭味道,就和现在姐姐喂给他吃的疙瘩汤的味道差不多。他不由得一张嘴,哇的一声,把刚才姐姐喂给他的疙瘩汤又吐了出来。 妈妈在旁边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啦?” “可能是我喂得太急,呛着了。”姐姐娄香芹说。赶紧用自己的手绢儿给娄言山擦嘴的周围,还有衣服上的污渍。 在娄言山的胸前的衣服上,有两颗玉米粒大小的面疙瘩。站在旁边的弟弟娄言水看见了,赶紧一把就将这两粒面疙瘩抓起,塞进自己的嘴里。嘴巴动了几下,把它们咽了下去。 姐姐瞪了弟弟一眼。 娄言山纳闷,这个娄家,大儿子能够读书考上秀才,应该说,在这个年代的农村里,条件不算差呀。为什么吃的东西那么差,没有足够的面吃,麦麸掺和着吃也就算了,连那个麦麸子都是发了霉的?那里面有大量的黄曲霉素,连做猪饲料,都是不允许的呀。 唉,重生到这样的人家,真是够倒霉的。要是重生到皇宫当皇上,或者是重生到什么大官的家庭,那有多好! 没办法,只好凑合着吧。好在他少年时候碰上过三年自然灾害,也挨过饿,吃过麸子、米糠和野菜。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个苦他吃得了。 再说了,从小学开始,他就喜欢看历史小说。小学还没有毕业,什么《三国演义》、《封神榜》、《水浒传》,都成了他给小朋友讲故事的材料。到了中学,学校停课,他就钻进图书馆找书看。吴晗的《朱元璋传》和姚雪垠的《李自成》的主要内容,他几乎可以完完全全地复述出来。还读过一些研究明代资本主义萌芽的史学文章,对于明末清初的这段历史,产生了很大的兴趣:究竟是什么因素,在三百多年前,使中国就衰落下来?为什么中国就不能保持三百多年前的世界超强大国的地位呢? 他想,原来所有这些研究历史的专家学者,对于古代的了解,只能是从书籍和历史文献中来,自己不可能对于古代的社会和生活,有一个切身的体会。现在自己穿越到明代的河南地区,这可是一个实际体会和考察这段历史的大好机会。这点生活上的艰苦,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肚子又叫了起来,简直就是饿得前心贴后心。这个时候姐姐的第二勺疙瘩汤又喂进嘴里,娄言山赶紧像吃中药一样,嚼都不嚼,囫囵着咽了下去。肚子里面有了点儿食,饥饿感觉更强烈。姐姐接着喂的疙瘩汤,很快地,第一碗就吃完了。妈妈又给盛了一碗,也是这样地吃完了。肚子吃饱,他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爸爸娄古兰继承爷爷的衣钵,在家里设私墅给村里的男孩子发蒙,和教大一点的孩子读经。他的职业感好强,就是今天自己家里出了儿子溺毙,接着又是中了秀才差人报喜这样大悲大喜的事儿,也没有放松了对学生们的教育。早晨就给每一个孩子布置了今天要念的书,然后送走了差役和前来贺喜的街坊四邻,到书房检查了每一个孩子的学习和完成的作业。把这些学童打发回家了,自己才过来看大儿子怎么样。 胡氏对丈夫说,大儿子醒过来了,还喝了两碗疙瘩汤,现在又睡着了。娄香芹让爸爸、妈妈和小弟弟去吃晚饭,自己留在大弟弟身边照应着。 娄言山睡了一会儿,被一阵悉悉索索女人的哭泣声音弄醒。他睁开眼睛一看,是坐在自己身边的姐姐暗自垂泪。好委屈的样子,让人看见觉得好可怜。他在穿越前,大半辈子了,最看不得的就是女人哭。他的男子汉的劲头儿上来了,便问道:“姐,你怎么啦?哭个啥呀?” “小山子,你醒了?肚子还饿不?要不要我再给你盛一碗疙瘩汤去?想不想吃干的,要不,我给你拿一块麸子饼?”娄香芹赶紧用手绢擦干眼泪说道。 “我吃饱了,不饿。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还哭!我又没有死,女孩儿就是爱哭!”娄言山假装生气,想要套出娄香芹哭鼻子的原因来。 “不是因为你!”娄香芹说道。 第四章 指腹为婚 “那是因为谁呀?”娄言山问道。 “小孩子家家的,你不懂。我正烦着呢。”姐姐一腔心事被他打断,不想理他。 妈妈吃完饭,走进房间:“香芹,你去吃饭吧。小山子这里,我来看着。”说完,妈妈就在原来姐姐坐着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感觉怎么样,小山子?” “还好,”不过娄言山倒是对姐姐哭泣的事情更感兴趣,“不过——姐姐刚才哭了,哭得好伤心。我问她为什么,她又不说。妈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不开心,好几天了,你没有看出来?你不是自己问过姐姐吗?”妈妈说,“你们这些男孩子,就是这么粗心!” 好几天了!这几天我还在研究明清史呢,哪里能够知道三百多年前一个河南村庄里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难过?娄言山想。穿越重生这件事,至少是现在还不能让别人发现,免得添乱。他赶紧打一个马虎眼:“嗐,我怎么就忘了呢?可能是这样一淹水,把脑子给搞坏了吧。窒息会造成大脑缺血的。” “你说什么呐,你?你这是脑子被水拍懵了,休息几天就好。别胡说八道。”胡氏不愿意听不吉利的说话,那个时候的妇女们,大多数是这样的。 “我真的都忘了,娘,你给我说说吧,帮我把记忆力恢复过来。娘,求求你啦!”娄言山好想尽快地把这一家子的情况搞清楚。再说了,姐姐这么漂亮的美女伤心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 胡氏想,这个大儿子的脑子一定是出了问题了。我得引导引导他,好恢复他的记忆:“你爸在县学读书的时候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就是万家庄的万博谦。我怀上你姐姐的时候,万博谦的老婆也怀上了孩子。他们两个决定订了一个指腹为婚,就是说我怀的孩子如果和万博谦老婆怀上的孩子性别不同,就结成亲家。 “结果是万博谦生了个儿子,取名叫万嘉良。半个月以后我就生了你姐姐。这样,双方就换了庚帖,你姐姐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真是荒唐!娄言山想,两个受精卵,还没有发育成人形的时候,他们将来一辈子要和谁生活在一起就被决定了。也不管对方是正常人还是残废,更不管长得丑俊,是不是有共同语言。人和动物的不同,不就是在对性伴侣需要挑选吗?这样做的爸爸妈妈们不是拿你们的孩子当成了牲口?再说了,就是给你们的牲口配种,也要找个强壮的纯种种马不是?这“指腹为婚”,简直就是荒唐透顶,丧天害理! “指腹为婚,简直就是拿儿女们的一生幸福开玩笑!”娄言山愤激地说,“妈,你也不反对?要是那个姓万的生下来是个残疾,是个傻子呢。也让姐姐嫁给他?” 妈妈奇怪,这个大儿子一直是知书达理,很乖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这吃河水呛了一会儿,脑子是出问题了:“这是千百年来留下的规矩,你傻呀你?这是说明我们和万家交好,结成了亲戚、以后在官场上也好,商场上也好,我们两家彼此都会有个照应。” 哦,拿自己孩子一辈子的幸福来做代价构筑大人们的关系网,这可真够缺德的。娄言山突然想起自己来,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可别再还没有出娘胎的时候,就被断送了吧:“那我呢?别我爹也给我指定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样儿的媳妇儿了吧?” “你的脑瓜子里面是有河水灌进去了,”妈妈胡氏感觉必须给大儿子补充消失了的记忆,“这事儿你也能忘?你的婚姻大事,也是由你爸爸指腹为婚,你还没有出世,就有个媳妇儿啦,就是大钟庄的涂孝廉家的大小姐,涂妍丹呀。你的命好,听说这个涂大小姐,不但长得如花似玉,还文采了得,写得好诗,远近闻名呢。” “那都是瞎传的没根没底的事儿,您也相信?”嘴上虽然这么说,未婚妻是个漂亮的才女,总是让人该高兴的事。 对了,还是把话转到正题儿上来吧:“姐姐一个劲儿的哭,是不是因为这个未来的姐夫又傻又丑啊?” “那万嘉良倒不傻不丑,听说还挺帅。” “那姐姐应该高兴才是呀。” “高兴?”妈妈说,“万嘉良是三代单传,从小让奶奶宠得不像话,不学好,谁也管不了。不到十岁就会赌博,赌瘾还不小,赌输了钱,先是偷了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卖,后来偷偷地卖田地、卖房子。把他奶奶、爸爸、妈妈都气死,产业卖光,自己流落到土地庙安身。” “可不是,人要是一陷进黄赌毒里面,就很难拔出来了。”娄言山附和了一句。 “你说什么?黄毒毒,什么叫黄毒毒?”胡氏从来也没有听过黄赌毒三个字连在一起用。 娄言山蓦然想起,把色情、赌博和吸毒合在一起说,是二十世纪后期的事,明朝的胡氏当然听不懂。于是赶紧打个马虎眼:“我是说沾上了赌博,赌博上了瘾,就戒不掉了。” “是的,所以我们娄家的组训第一条,就是不准子弟们赌博。”胡氏说。 “可不是,未来的男人爱赌博,搁在哪一个女人身上,也都是糟心的事儿。”娄言山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你姐姐早就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妈妈说,“就是因为这个万嘉良自甘堕落,沉迷赌博,自己也没有能力迎娶她。就把她耽误到现在。我想和你爸爸商量,把这门亲事退了,你爸爸犹豫不决。因为男方家庭败落就退婚,怕别人闲话,说我们嫌贫爱富。” “那么,为姐姐的将来着想,应该是更为重要的吧,”娄言山觉得爸爸的脑子简直就是进水了,怎么能够不考虑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呢?“这么明显的事儿,爸爸怎么犯糊涂呢?不是一般的糊涂,简直是莫名其妙!” “你这是怎么说话?”妈妈觉得这个大儿子真的变傻了,他从来都是个乖孩子,孝顺父母,特别是礼貌上面,一贯是很注意的。今天这样说他爸爸,绝对是脑子出问题了。 娄言山也感觉自己说话没有注意。一个明朝的秀才,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父亲呢? 第五章 结识欧阳 “对不起,娘,我说错了。”娄言山赶紧给赔不是,别让妈妈想得太多。 “时间不早了,你睡吧,”妈妈说,“我也要去睡觉了。” 躺在炕上,娄言山一直睡不着,炕那头的弟弟娄言水已经打起了鼾声。他在想,穿越到了明朝,不到十八岁就当上了秀才,运气还算不错,可是碰上的漂亮姐姐却是要被迫嫁给一个倾家荡产的赌棍。这个事儿不能不管。可是,怎么个管法呢?明朝,可是个程朱理学最盛行的时代,讲究的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存天理灭人欲,最是扼杀人性不过。爸爸又是个寒儒,必然是言必称孔孟程朱,这可怎么是好啊? 第二天一早,娄言山被弟弟起床的声音弄醒。睁开眼睛想爬起来,听见弟弟娄言水说:“哥,别着急。你的身体不好再睡一会儿,我去给你弄水漱口、洗脸。” 娄言山一想,可不是,现在是明朝,不是二十一世纪,没有洗手间,也没有牙刷牙膏,还不知道他们是每天怎么洗脸刷牙的,看看弟弟怎么做吧,别着急。现在看起来,穿越到明朝,麻烦还挺多,什么事都得留心学着。 他看见弟弟下炕出去,他穿好衣服下炕。弟弟双手端着一个瓦盆,放在炕旁边一个砖垒的台子上。又把瓦盆里面两个装着半碗水的陶碗,拿出来放在台上,陶碗里面各有一根小树枝。对他说:“哥,洗脸漱口吧。” 娄言山拿双手捧了盆中的水,往脸上撩了两把,弟弟递给他一块旧布——对,这应该是古时候的毛巾吧——,他用旧布把脸擦干了。看着陶碗里面的小树枝儿,心里纳闷儿:这根小树枝洗得还挺干净,不像是随便放在里面的,那是干什么用的呢? 正在不知道怎么是好的时候,蓦然想起,这别不是当牙刷用的吧?对,如果树枝的一头栽上一些硬毛,不就是个牙刷吗?可是,没有刷毛,那可怎么刷牙啊。嗐,就当是个大牙签,往牙齿上蹭吧。 娄言山只好含了半口水,在嘴里咕噜了几下,吐出来,拿树枝往牙齿上蹭。弟弟发话了:“哥,你怎么不把杨树枝的一头咬烂啊?咬烂了不是好刷一些?” 啊,敢情还有这样一个程序啊。他赶紧分辩:“嗐,你看我这脑子,怎么这都忘了呢?” “哥,你没准儿是让河水给淹糊涂了。”娄言水说。 弟弟娄言山就着用过的洗脸水也洗了脸,咬烂了杨树枝儿刷了牙。哥儿俩到堂屋里吃早饭,妈妈和姐姐都把早饭准备好了,还是麦麸子加少量面疙瘩做的粥,桌上还有一碟儿腌萝卜丁儿。 爸爸楼古兰先坐下,他们哥儿俩才坐下。看见爸爸端着碗,动了筷子,弟弟才端碗。娄言山看见妈妈和姐姐都在旁边站着,赶忙招呼:“妈,姐,你们也装饭吃呀。” “小山子,别说话,”姐姐说,“我和咱妈等你们吃完了再吃。这是规矩。你傻了,你?” 吃完了饭,娄言山跟着弟弟进了课堂。娄言水也是个聪明孩子,他发现哥哥让河水淹了一回之后,变了一个人似的,好多时候都是傻傻的,好像这个家的各个方面都变成陌生。他就赶忙把哥哥领到哥哥平常坐的位子,自己在哥哥的旁边坐下,免得哥哥又出些什么洋相。 娄言山的爸爸娄古兰迈着四方步进了课堂,学生们起立向他行了礼,他挥挥手让学生们坐下,走向自己的一张大些的书桌旁边坐下,读自己的书。一时间课堂里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就充斥在娄古兰家的这所小院中。 娄言山从姐姐为他准备的一方布包里,拿出淹死的娄秀才原来正在读的《礼记》。还没有翻开书本,心里就犯开了嘀咕:他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生,哪里读过这些国学经典,就算是当作工农兵大学生从大学里毕了业,也是学的化学工程,古文就从来没有接触过。周围的同学们,小到五、六岁的刚刚发蒙的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小屁孩儿,大到比自己还大两三岁的青年书生,都是在摇头晃脑地大声地在念书。 他不敢把书本打开。他知道,一打开书本,就得念,念得声音小了还不成。这里面一定有好些他不会念的字儿,更有解释不清的句子,那不是要大出洋相?何况自己还是刚考中秀才的,这种洋相要是传了出去,就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名声问题,说不定这功名还会被褫夺了去,麻烦就大了! 怎么办呢? 发现娄言山的反常行为的第一个是娄古兰。昨天晚上,老婆胡氏就对他说过,大儿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好像变傻了,过去的事情好多都记忆不起来。很担心淹水把大儿子的脑子搞坏了。今天一看,果不其然。可是大儿子刚刚考上了秀才,要是把这种情况传出去,那就要出大事,小山子不能再在这里和学生们一起念书了。 还有一个注意到娄言山的是他邻座的一位学生。这个人看起来比娄言山大个两三岁,个子也比他高半头。家住在离他们娄家庄十里远的七里铺,叫做欧阳剑雄。还是娄家的出五服的远房亲戚。因为家大人知道娄古兰虽然家里贫穷,可是学问很好,尤其是对于教孩子,成绩一直很好。就让欧阳剑雄寄住在娄古兰的家里,跟着别的学生一起读书。欧阳剑雄虽然天分不算很高,读书也很努力,和娄家大人小孩处得都不错。 欧阳剑雄走了过来:“言山,你是不是不舒服?” “是,脑袋发晕,还特别疼。”娄言山赶紧就坡下驴。 旁边的娄言水看到,也赶紧过来,说:“向爸爸请个假,回屋休息去吧。” 娄言山暂时逃过了一劫,回到了睡觉的屋里,装模作样地在炕上躺着,心里可是发了愁:他这个秀才,可是一篇古文也没有念过。就是恶补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可以做到的。时间一长,纸里包不住火,还是非出漏子不可。怎么办呢? 此时此刻娄古兰也是为着这个同样的问题走脑子:大儿子的表现大为反常。以往,大儿子是最喜欢念书的了,朗读起来摇头摆尾,十分享受和得意。就算是头再疼,也不会像今天这个样儿,连书都不愿意翻开。这里面一定有事儿! 第六章 万家提亲 兹事体大,娄古兰打定主意,一定要尽快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否则夜长梦多,会坏大事。 中午,娄言水叫哥哥起来吃饭。欧阳剑雄也和他们一起吃饭。娄言山穿越之前是过来人,一看姐姐和欧阳剑雄四目相对的眼神,就知道,他们之间的青春之情,已经萌动了。 下午,娄古兰把课堂里学生的读书安排好,就回来叫着妻子胡氏,来到娄言山的屋子里。娄言山看见他们进来,赶紧在炕头上坐了起来,正要穿鞋下地,妈妈拦住了他,说:“你不用下炕,我和你爸有点事儿要跟你谈谈。” 娄古兰盘坐在炕上,很庄重地对娄言山说:“言山,你现在除了头疼,还有些别的什么不舒服,或者别的什么问题?不管问题有多大,都要实实在在地告诉我和你妈。” 娄言山知道,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只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除了头疼,那些书里面,有好多字突然变得不认识了,意思也搞不懂了。好像没有读过书似的。我怕丢丑,就不敢拿出来书来读。” “欧阳剑雄来问你的时候,你就推说你头疼?” “是。”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父亲紧逼不舍。 “如果不能恢复,我想只有我从头学起。我会用最短的时间补上我作为一个秀才所应该掌握的知识。您放心,我一定会以最大的努力,尽快地赶上。”娄言山坚定地说。 “好,我相信你,”娄古兰说,“你一直是个聪明又努力的孩子,只是遭遇了这样奇怪的灾祸。你能补上的。好在你已经考上了秀才,照理应该上县学了。不过现在兵荒马乱的,县学也只是每个月到那里领点儿补贴而已。平时可以不去,你就在家补功课吧。” 娄言山的恶补进展很快,两周过去,娄言水学到的知识,他也已经差不多都能掌握了。 一天上午,娄言山正在读书,忽然听到大门口有人叫门。一个学生去开门。听见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麻烦小兄弟通禀娄老师,小生万嘉良求见娄老师。” “万嘉良?不是妈妈说过的,香芹姐的未婚夫吗?” 他透过窗户缝往院子里一看,一个衣着光鲜的十八、九岁的男人,牵着油光水滑的一匹马,正在往里走。娄言山记得妈妈说过,这个万嘉良嗜赌成性,已经输光了家产,气死了父母,流落在土地庙内暂住。今天来的这个人,可是个家道殷实的书生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奇怪! 这个时候,娄古兰出现在通往教室所在的小院的月亮门里,万嘉良口里说:“岳父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抢上一步,跪下就磕头。 娄古兰连声说,不敢,不敢,伸手把这个未来的女婿扶起来,往堂屋里面让。 娄言山趁没有人注意,偷偷地溜出了房门,贴在堂屋后面。里面说话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堂屋里面的一老一少,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万嘉良单刀直入说明来意:“岳父大人,我这次来,是想和您定好日子,我派花轿来迎娶香芹。我和香芹的岁数都不小了,这次我和香芹小姐完婚,对九泉之下的家父,也算是有个交代。” “这是好事,”娄古兰说,“从我和令尊大人定下这门亲事之后,你和香芹都正常长大,我和香芹她妈都很欣慰。谁知,令尊大人,过早驾鹤西去,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贤契很久没有音讯了,这些年来,在哪里发财呀?” 在墙外听壁脚的娄言水听到这里,觉得好有趣。这位老爸还不像看起来那样,是个刻板的冬烘先生,而是心机很深啊。他把万嘉良客气地称为贤契,就表示他还没有确认这桩婚姻关系。这不是吗?现在盘问起万嘉良的经济情况来了。 对于堂屋里的万嘉良来说,他倒是早就准备了娄老头儿会祭出这样一招儿。准备得十分周到,尽可以侃侃而谈:“岳父大人,您是知道的,我从小就不笨,读书写文章都还过得去。后来因为我玩双陆象棋,常常胜过别人,对做文章就没有多大兴趣了,经济之学,也没有时间顾及了。” 真不害臊!娄言山听到这里,不觉得心里骂了一句。因为赌博,把老人都气死了,把家产都卖光了,还要这样不知羞耻地轻描淡写,还有这样厚的脸皮上门来提亲。看看老爸会怎么样对付他。 “那么,贤契现在还是在从事博彩的业务了?”娄古兰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再和这个赌徒纠缠下去,如果这个小子还是沉迷在赌博里不能自拔,他打算立刻下逐客令了。 “虽然我不好意思辜负老朋友的盛情邀请,偶尔还是在玩玩双陆和象棋,不过主要的时间和精力还是用在置业,就是把过去赚到的银子用来买田和置办房产。最近刚把一处房子和院子粉刷完毕,准备作为和香芹小姐婚后生活的地方。岳父大人如果有时间,可以在您有时间的时候,先去指导一下。”这番话万嘉良准备了多次,说出来自然是流利顺畅,显得信心满满。 娄古兰疑惑了:“贤契,我听说你因为赌博,已经把祖上传下来的房产和田产都变卖了,自己搬到了土地庙存身……” “哈哈,”万嘉良仰天大笑,“有这样的话?那是有人被我赢得太多了,故意造谣中伤我,岳父大人您也信?” “我想以贤契这样的聪明,可能也不至于如此,”娄古兰解释,“不过我每天都在教这些学童读书,没有时间去追查这些谣言。今天贤契亲自来说明真相,那就太好了。” “那么,岳父大人,”这次轮到万嘉良逼娄古兰了,“究竟我何时能够派花轿来迎娶香芹小姐呢?” “哦,这不是问题,”娄古兰说,“我还要和拙荆商量一下,还要置办嫁妆。婚姻大事嘛,总是不宜过于仓促。再说了,你不是让我去你的新居看看吗?我还要把手头的事情安排一下,去你那里参观呢。说不定拙荆也想去,还要雇牲口等等也需要时间,安排好了以后,我会派人给你送个信。约定时间我们去你那里,你做好准备在新居等我们就好了。不用再来一趟。” 第七章 阖家乱套 娄古兰说得滴水不漏,万嘉良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只好把他的新居的地址告诉娄古兰。娄古兰告诉万嘉良,最多三天之内就会派人送信给他,让他注意查收,并且写个笺儿交来人带回。 万嘉良走了,娄家就乱了套。 娄古兰和万嘉良在堂屋说话的时候,除了娄言山在后墙根听壁脚,胡氏在自己的卧房里面,香芹也在妈妈的卧房里面,把这老少二位男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万嘉良前脚刚走,胡氏就把娄古兰拉进自己的卧房。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香芹就双手蒙脸大哭着冲进了父母的卧房,趴在妈妈的床上失声痛哭。 妈妈拿着手帕给女儿擦脸,急促地说:“别哭别哭,香芹。你有什么话就说嘛,光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叫我说,我就说。我绝对不嫁给那个赌徒败家子。你们非要我嫁,我就马上跳河上吊!”香芹顾不得擦干满脸泪水,抬起头来看着老妈,瞪着眼说。 “这叫什么话?”娄古兰对娄香芹说,“婚姻之事,自古以来就是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你们自己做主的。你说嫁就嫁,你说不嫁就不嫁,那不反了天了?再说了,我也没有答应那个万嘉良,非把你嫁给他不可嘛。不是还要商量和调查他的情况吗?你就寻死觅活的。你也太放肆了!” 胡氏用双手捧着香芹的头,自己的眼泪也唰唰地往下掉:“芹儿,别说这样的傻话。要是那个万嘉良还是个赌棍破落户,妈也舍不得把你嫁给他,跟着受一辈子苦呀;要是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败子回头金不换,不再赌博,买房置地做正常营生,你嫁过去能过上好日子,不也是好事吗?” 照说妈妈的这番话,也不能说是不为女儿着想,对于一般的待字闺中的女孩儿来说,也能够接受。可是,娄香芹的心里已经有了可心的男人了,那就是欧阳剑雄。欧阳剑雄寄居娄家三年,他们从两小无猜到暗生情愫,几乎到了非郎不嫁的地步。这又不能对父母明言,可怎么是好啊? 娄香芹不说话,只是哭:和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女孩儿一样,她们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贫寒人家的女儿。 娄古兰其实对刚才万嘉良的一番话还在半信半疑之中。嗜赌成性的人已经倾家荡产了,哪里就能够凭借赌博还能重整家业?古今中外,没有听说过有一个这样的例子。他不能把自己疼爱的如花似玉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可是眼前的这个万嘉良,衣衫光鲜,风流倜傥,从各个方面来看都不是个落魄之人。万一是个浪子回头呢?退掉了这门亲事,不是也让宝贝女儿失去一个好机会,自己还闹个背信弃义? 陷入两难之间的娄古兰情绪烦躁起来,大声地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嚎丧啊?我还没有死呢!” 娄香芹平日里甚得父母的钟爱,尤其是爸爸,对她视若掌上明珠,打小儿就是成天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教她认字儿学写字,连带着还画小人儿,轻易地大点儿声音说话都不曾有过。哪里见他过发这样大的脾气,哭声更大了。 娄古兰无计可施,只好冲着老伴儿去:“死老婆子,你好没分晓,你也在那里嚎丧。香芹这么不听话,都是你从小惯的,宠得不成话了。” 胡氏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女儿长这么大别说你没有大声儿说过她一句,就是我有的时候想说说她,你都拦着,说什么这个女儿天生聪明,不用管她,船到桥头自然直。明明是你惯的,倒说起是我宠的。 “什么?是我宠的,不是你宠的?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亏心不?”胡氏立马回击了过去。 正题儿还没有提到,老两口就撞在了一起,掰扯起女儿是谁宠坏的来了。娄言山只好现身,他走进爸爸妈妈的房间,先给爸爸、妈妈和姐姐一人到了一杯水,送到他们的手上,说:“您先别着急,喝口水。” 老两口和宝贝女儿各自端着娄言山倒的水,也好喘喘气,找个台阶下。妈妈先说话了:“我看呐,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混赌场弄得倾家荡产的人,能够在赌场翻身的。万嘉良的实际情况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还真是不能相信。” “所以嘛,”娄古兰自然也是顺坡就下,“我就没有答应那个万嘉良派花轿来迎娶芹儿的要求,提出先要到他那里去了解一番。他要是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儿,还则罢了;要是其中有虚假成份,那就是他企图骗婚。骗婚,不仅仅是于情理不合,而且就是犯法。犯法,是要吃官司的。我们再退婚,就算不得言而无信,嫌贫爱富了。” “这倒也使得。”胡氏批准了丈夫的建议。 “那我就写张小笺告诉万嘉良后天我去到他那里看看。可是这信派谁送去呢?”娄古兰问道。 “派欧阳剑雄去,”娄言山抢着答道,“欧阳是班里年岁最大的,做事也可靠精明。” “不错,也只有他还靠得住。”胡氏这一关也算通过了。 娄言山偷眼看看姐姐,正好姐姐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四目相对,姐姐赶紧把脸面转过去,一丝红晕立刻出现在她的脸上。 第一步达成共识,娄古兰去到他的书房写信。吃完午饭,娄古兰把封好的信交给欧阳剑雄,告诉了万嘉良的地址,又叮嘱了一番。 娄言山陪欧阳剑雄出门,给欧阳剑雄雇了一头小毛驴。分手的时候,他说:“欧阳兄,你是个明白人。你此行下书,牵涉我姐的终身大事。多长个心眼儿,看姓万的那儿,有些什么破绽没有?那处房产是不是真的是姓万的自己的。回来告诉我。” “好,多谢你派我这个好差事。其中的关节,我省得的,兄弟放心。”这个年轻英俊的少年红着脸说。 两个人拱手而别。 娄言山转回家门,一进院子,就看见姐姐在堂屋门外站立,正等着他。 “把欧阳送走了?” “送走了。姐姐您放心,牵涉到你的好事,我哪里敢马虎?那欧阳兄,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给姐姐办差,就跟八府巡按领了圣旨似的,没错儿!” “嬉皮笑脸!我不理你了。”娄香芹转回了她的绣房。 第八章 田间赋诗 万嘉良的新宅在离娄家庄不到二十里路程的八里营,还没有到吃晚饭的时间,欧阳剑雄就回来了。他到娄古兰的书房,把万嘉良的回信交给了娄古兰,就退出来了。随后又来到了娄言山的房间。 娄言山正在坑上读《诗经》,看见欧阳来了,合上书本,跳下炕来,倒了一杯水递给欧阳,握着他的手说:“欧阳兄,辛苦了,姓万的那边怎么样?” 欧阳答道:“院子不小,是个两进的四合院。门上的油漆是新油过的,墙面的白粉子也是新刷过的,挺漂亮。院子挺大,房子不少,可就是没有什么人,显得空荡荡的。下人中只有一个看门的,年纪大概是四、五十岁,两只眼睛贼溜溜的,总盯着我。好像我是个贼似的,被我瞪了他两眼,才有些收敛。” “哦,”娄言山一面听着欧阳说话,一面脑子里飞转着,“那个姓万的把回信递给你的时候,没有问你什么?” 欧阳说:“他倒是没有问什么,只是叮嘱我说,一定要把回信亲手交到娄老师的手上,不要让别人代转。” “其实他交给你的,不过是一张简单的确认我爸到他那里去看看的便笺,有那么重要吗?”娄言山问道。 “我也是这么想,”欧阳说,“不过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没事儿,总算说明了姓万的对这个事件非常的重视,而且小心到了过敏的程度。他到底过于敏感什么?他担心什么?”娄言山说,又有点像在和自己自言自语。 按照他在穿越之前大半辈子在社会上混的经验,只有是作假的人才可能有那种不必要的过敏。万嘉良是不是在作假,现在还没有充足的证据。兹事体大,没有必要不能说出去。娄言山再没有问什么。 吃晚饭的时候到了。 吃完了晚饭,娄古兰对大家说:“万嘉良回信,同意在后天接待我。我自己一个人去,还是带谁去,听听你们的意见。” 对于万嘉良这个“回头浪子”到底是真是假,现在有多阔气,每个人都有浓厚的兴趣,都想和老爷子一块儿去,但是也不好明说。因此每个人脑子里面的算盘,都快速地扒拉起来。到底是年轻人脑子快,让娄香芹抢了头筹:“我看让小山子跟着您去吧。小水太年轻,我妈和我是妇道人家,不应该出头露面的。” 大弟弟同情她和欧阳的感情,坚决反对她嫁给那个赌痞子纨绔,就算是那个人有了钱也反对,立场鲜明,她是知道的。让他跟随老爷子去,说不定会影响老爷子的决定。——这是潜台词,当然不能够说出来。 有了姐姐的提议,娄言山觉得自己该说话了:“姐姐说得对,我去。我还可以在鞍前马后照顾爸爸,保证爸爸的安全。” 娄府上下经过了一天的忐忑不安之后,第三天,娄言山雇了两头毛驴,爷儿俩各骑一头,在胡氏率女儿和小儿子的欢送声中出了门,往万家庄的万家新宅进发。 天气晴朗,时已初秋,山风徐徐吹来,原本形成的一丝凉意,让温暖的阳光一照,觉得全身舒服。看着小道两边的农田,庄稼已经临近收获。红色的高粱,黄色的谷子,长势良好。如果没有天灾人祸,今年可以预料,有个好收成。 娄古兰看着这些景致,心情顿然开朗,好想吟诗。可是又一想到此去考察万嘉良家,还不知道结果怎么样,要是弄得不好自己上当受骗事小,坑了宝贝闺女可是天大的祸事,自己就是死了也无严见她们娘儿俩。想到这里,心情不安,把对景吟诗的雅兴丢到爪哇国去了。转念一想,自己虽然已经没有了诗兴,借此考察一下大儿子脑子恢复得怎么样,倒是一个机会。 他叫着大儿子的大名:“言山,你看,这初秋田野里的景致多好。你能不能赋诗一首,让为父看看你的脑子恢复得怎么样了?” “那我就试试,请父亲大人指教。” 娄言山一想,我这以前是生活在二十世纪,打小就没有念过古文,更别说是写诗。我哪儿会呀。好在喜欢看古典小说,那里面动不动就是什么有诗为证,咱们给他来首短的。对,就是五个字一句,四句就能交差的那种。叫什么来着?是了,叫‘五言绝句’,能押韵就行,甭管它平平仄仄,是不是打油诗,老爸凑合着听吧。 他口中念念有词,琢磨了一会儿念道: “金秋风送爽, 黄粟红高粱, 得得驴蹄声, 父子又过岗。 “我这是顺口胡诌,难登大雅之堂。爸,让您见笑了。” 娄古兰听了一遍,说道:“山儿,你再吟一遍。为父再推敲推敲。” 老爷子听完了第二遍,自己在驴上又摇头晃脑地吟了一遍,说道:“嗯,意境还是不错,也切题。只是这个驴字,恐有低俗之嫌……” 可不是,古诗里面都是骏马如何如何,真还没有小毛驴如何如何的——那专门以驴入画的黄胄,也是在三百多年以后才出世的哟。娄言山想到这里,顺口说道:“那就把驴改成马好了。” “嗯,得得马蹄声……得得马蹄声……还不错,是比得得驴蹄声更雅致一些。以驴入诗,就涉嫌打油了;以马入诗呢,则既雅致,还有更多把玩的意趣。一字之差,一字之差啊。”老爷子对驴、马入诗的不同效果的研究,兴趣不减。 他在驴背上摇头晃脑地沉醉在自己的存在感中,驴蹄子踢着一块石头,疼得毛驴把屁股猛地一抬,差点儿把老人家给颠了下来。 “爸,您可坐好了。您要是摔下来,有个好歹的,我回去怎么向我娘交代啊。”娄言山说道。 “胡说,你这是怎么讲话?什么叫做有个好歹的?为父文武双全,尤精骑射,等有时间了,我练给你们看。”老人家的父道暨师道尊严的劲儿上来了,总要把儿子呵斥一番,才能画上句号。 父子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万家庄。按照欧阳剑雄的介绍,转进了一条小巷,一座新粉刷了墙壁,油漆了大门的小院遥遥在望。这大约就是万嘉良准备迎娶娄香芹小姐的新居了。 娄古兰用脚踢了踢毛驴的肚子,加快了速度。娄言山也学着老爸的样子,踢驴肚子,紧跟着向那所宅子行去。 第九章 访万嘉良 爷儿俩骑驴到了这所院子跟前,院门是刚油漆过的,还散发出浓厚的油漆味儿。娄言山为了不让手粘上油漆,在地下捡了一块小石头打门。没一会儿,里面有人搭腔:“谁呀?别敲门啦,刚油漆的大门,别给弄脏了。” 娄言山答话:“我们是娄家庄来的,专程拜访你们万少爷。” “敢情是娄老爷呀,我去通禀我们少爷一声儿,马上就来给您开门。”里面的仆人答应着。 此刻已经是巳时已过,不到午时,(用现在的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算法,是十点多钟),太阳光下,娄言山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微的汗珠。跟着老爸出门访亲,身上的衣服穿得整齐点儿,就觉得浑身燥热。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仆人来开门,院子外又没有棵遮蔽太阳的树木。他就有点烦:“这个万嘉良拽什么啊,把个老丈人和小舅子关在院子外晒太阳,还不来开门?” ‘呀’的一声,门子终于把大门打开了。万嘉良站在门后拱手说:“岳父大人和小舅兄弟到了,快请快请”。接着就让这娄家爷儿俩进堂屋。 娄言山一眼看见万嘉良还是穿的那一件前天到自己家的大褂,心里就觉得不自然:如果万嘉良真的是如他所讲,那么有钱了的话,就不应该三天了还不换别的衣服。再仔细一看,穿得别别扭扭,好像是刚才临时急忙胡乱穿上的。这就奇怪了,难道这个万嘉良才刚刚起床?他可是知道老爸今天上午会来拜访他的啊——对了,这小子是个赌痞子,晚上赌得太晚,早晨起不来,也是可能的。 唉,如果我那如花似玉的姐姐嫁了过来,这个姐丈天天晚上赌博不回家,就是有钱也不幸福,真是太可惜她了。娄言山不仅又对姐姐感到不平起来。 进了堂屋,三个人坐下,一个丫环进来上茶。娄言山打量那个丫环,中等个儿,姿色不错,高额头,大眼睛,笑起来有一个酒窝。年纪大约有十六、七岁。 只见万嘉良指着这个丫环,对娄古兰说:“这个丫环**兰——嗐,犯了您的名讳,这就改名**蕙吧——。厨房里还有一个丫环叫秋菊,正在那里和一个男仆,就是刚才给你们开门叫万忠的,在一起准备饭呢。为了给香芹小姐使唤,我买了这两个丫头。先使唤着,以后事情多了,再买。” 娄古兰摇着折扇点头微笑,心想,这个万嘉良还会办事。女儿还没有被娶过门来,先给准备了两个使唤丫头。以后女儿过了门,就不像在娘家那样成天手脚不识闲儿,粗活细活都要干,算是交上享福的好运。心里一高兴,原来还存在的一丝警惕,就去姥姥家了。 接着,万嘉良对春蕙说:“春蕙,你去对秋菊说,中午饭就开在后面堂屋里。我领岳父大人和小舅兄弟到院子里各处转转。你和万忠,去厨房帮帮忙。” 春蕙答应着去了。 万嘉良领着娄古兰和娄言山出了堂屋,领着这爷儿俩在院子里转,指着这些房子说:“我这个院子,是由前后两进四合院的形式组成。前院大一些,由正房的一明两暗的三间房子,和两边各两间的厢房组成。主要是用来处理对外的业务。前院的堂屋用来见客,客人中有朋友,也有业务上的来往客人。两边的暗间,一间的我的书房,一间也用来会客,商量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务。厢房里放置杂物,男仆的寝室和作为客房。后院是家里使用,正房的堂屋,用作饭厅,一间暗间是我和香芹的卧房,另外一间现在用作香芹做些女红,将来香芹有生育了,就用来做育儿的房间。后院的厢房,就用来做丫头们的寝室了。” 娄古兰一面听着万嘉良的介绍,一面不断微笑着点头:“贤婿想得很周到哦。” 娄言山注意到老爸把对万嘉良的称呼,从‘贤契’变成了‘贤婿’——看来,老爸已经倾向同意把姐姐嫁给这个暴发户来了。他心里萌发出来一种奇怪的苦涩。照说,姐姐结婚以后能够有这样富足的生活,应该为她高兴。可是姐姐会高兴吗?她的内心深处真能把欧阳忘掉吗?他也很为欧阳伤心。欧阳怎么办啊?怎么样才能给他一些安慰呢? 万嘉良当然也看到了娄古兰态度的变化,心中大喜:哈哈,亏得我准备得充分,看来这位老学究爱女情深,太希望女儿将来有很好的生活了。不过,这还不算最后成功,还要努力,特别注意不要高兴过份才是。 于是万嘉良特别谦虚地说:“岳父大人,小婿我没有经验,一定有好多不周到的地方。哪里不足,哪里还要改进,您一定要不客气地提出来,小婿好立即改进。” 娄古兰也觉察到了刚才自己有不够矜持的地方,把很喜欢的表情收了起来,摆起了老丈人的谱儿,说到:“你能够做到现在这个样子,也算够不容易的了,特别是在眼下民生艰难,兵荒马乱的时候。” “岳父大人夸奖。” “不过——还是有些地方,可以改进。” “您说,什么地方?我一定改进,马上就改,在香芹小姐娶来之前就改。”万嘉良急着说。 “贤婿你知道,”打击一下万嘉良的骄傲劲儿的目的达到了,娄古兰接着说,“芹儿虽然是个女儿,我可是拿她当作一个儿子培养的。说句不客气的话,要说读书做诗写文章,你恐怕还未必是她的对手。” “是是,我哪里能和香芹小姐比啊。”这可要了万嘉良的短了,万嘉良不得不陪笑脸。 “芹儿除了女红之外,也很喜欢读书,吟诗作文。我是把她当作男孩子培养的。不但读书,还要习武。虽然说,女儿早晚要出嫁,出嫁以后是别人家的人,可是我想,女儿要是文武全才,对于家风,对于培养她的孩子们,都十分有利。另外有武艺在身,也便于她保护自己。所以,你要给她准备一间书房,还有一片练武的场子来。”娄古兰把最后的要求说了出来。 “没问题,岳父大人。我这就吩咐下去,马上把后院厢房中最好的一间房子,粉刷好,置备香芹小姐需要的读书作文需要用的家具,场子就更好办了。这两天就办好。” 第十章 发财经过 这番话说完,三个人进到后院的堂屋里,一桌菜已经摆在中间的八仙桌上,两个丫头,春蕙和秋菊环伺左右。秋菊比春蕙略胖,顾盼神飞,比春蕙还风骚一些,年龄似乎也稍大一点。 三个人落座,娄古兰自然坐上席,万嘉良下首相陪,娄言山打横。两个可人的丫环,给娄家父子和万嘉良面前都把酒斟满了。万嘉良举起酒杯说:“今天难得岳父大人来到小婿这里,真的是三生有幸,蓬荜生辉。我先干一杯为敬。这杯酒祝岳父岳母身体健康,长寿吉祥。” 说完话,万嘉良一仰脖儿,把第一杯酒干了。秋菊立即又把酒给满上。 “第二杯,祝贺小舅兄弟考上秀才,光宗耀祖。这都是小舅兄弟天资聪慧,又得岳父大人尽力传授,前途正不可限量。日后一定连战皆捷,直到金榜题名。”万嘉良又干了一杯。 坐在上首的娄古兰发话了:“贤婿,你很周到,很用心。这第三杯酒么,我们大家同饮了吧。” 于是觥筹交错,席间渐渐热闹起来。酒过三巡,娄古兰沉吟了一下,左手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问万嘉良:“贤婿,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贤婿是否方便回答?” “岳父大人但问无妨。” “你小小年纪,是怎样置办的这份家业?我听说一年之前,你已经把家里的田产和房产变卖干净,自己到土地庙里存身。一年之内,从身无分文到今天的买田置屋,是怎样发财的呢?”娄古兰终于把自己的第一个疑问提了出来。 “岳父大人容禀,”万嘉良早就料到娄古兰必然有这一问,准备得十分充分,“小婿我从小顽皮,对于读书不甚用心,但于双陆象棋之道,倒深有兴趣。为了学习这门学问,广访各处名师,结交朋友,虽然后来技艺精进,却也花费不菲,连产业都搭进去了。” “看起来,传言非虚啊。” “不过也不尽然,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久之后,我就碰上了一个旷世绝无的奇遇和机会。”万嘉良卖了个关子,不往下说了。 “那是如何的奇遇和机会呢?”娄古兰的好奇心被万嘉良勾起来,有些儿着急知道结果了。 “我随朋友到省城开封拜会朋友,切磋技艺。在大相国寺碰到了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万嘉良接着说,眼睛望着天花板,好像还在回忆那幸运的一幕。 “哦,大相国寺。那是个很热闹的地方,远近闻名。卧虎藏龙,常有异人出没之处啊。”娄古兰的思想,已经被万嘉良牵着走了。 “是的,”万嘉良说,“您猜,岳父大人,在那儿我遇见谁了?” “遇见谁了?” “开封周王跟前的总管大太监王菲财,王公公了。”万嘉良说。 娄古兰知道,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不相信大臣,怕他们篡位,广封自己的子侄为藩王,分驻各地。分到开封的是五子周王朱橚(su),将近三百年来,传到现在的周王名叫朱恭枵(xiao)。朱橚的儿子朱有炖是个有名的曲作家,养得的戏曲班子天下闻名。传到崇祯朝,周王府还是崇尚享乐,流行赌博。 “是不是那个嗜赌如命的王公公?”娄古兰问道。 “正是。” “那你是怎么遇见他的呀?”娄古兰不大相信,“那个大人物,不是你这个普通人可以见得到的!” “就是这话,要不怎么会是奇遇呢?”万嘉良说,“那天王公公是微服私自出宫到大相国寺耍子,带了三、四个从人,看见我在和别人赌双陆赢了两局,又看见我和另外的人下象棋,我又赢了一盘。王公公就非要和我赌双陆和下象棋,三局两胜。赌注是一千两银子。” “乱说,你哪里有一千两银子,一千钱还差不多。”娄古兰说。 “一千钱我也没有。我说我没钱,不想和他赌。那王公公可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说出的话,一定要做成。他就说,如果我输了,我就自卖到他府上为奴。旁边我的朋友怂恿我赌,说即便是输了,这一生的饭碗就有了,好过我那时候终日里衣食无着。”万嘉良说。 “你赢了?” “是的,”万嘉良说,“那王公公的赌艺甚佳,我还是输了他一局。虽然输了,王公公却很高兴,当场给了我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还让我到他的府上当差。就是陪他下棋、赌博耍子。” “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真是不假。”娄古兰大为感叹。 “有了钱,我就想尽快迎娶香芹小姐,以了却我平生的心愿,也不至于辜负岳父大人和家父对我的期望。上个月我向王公公告了个假,蒙他老人家恩准,我这就回老家置办土地房屋,准备和令爱完婚了。” 万嘉良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把这个奇遇发财的故事讲得滴水不漏,引起了娄家父子的无限羡慕和感慨。艳羡之余,娄古兰问道:“贤婿,完婚之后,你打算做何生计呢?” “王公公只准了我一个月的假”万嘉良说,“完婚之后,我还要去开封。王公公说,我回开封之后,给我在抚台衙门找个差事。我这样年纪轻轻,成天只是赌博耍子不是个办法。以后在官、钱两途,他都会给我个照应。具体混得怎么样,就要看我自己了。” “有王公公做奥援,河南全省的官员们,哪个能不买账?”娄古兰羡慕得简直要把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岳父大人,您说得是,”万嘉良说,“我想过了三、五个月,我在抚台衙门站住脚之后,我恳请王公公为您说项,把您也荐到抚台衙门,或者是臬台衙门——别的什么衙门都行,找份差事。我想您是文武全才,蛰居乡里,不过是没有机会而已。如果有了机会,定能够飞黄腾达。再说了,现在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不一定要考举人、进士,走功名这条路,为皇上实际出力办差,更能得到赏识和机会。就是小舅兄弟,再过几年,要是不愿意走科举的这条路,我也可以在省城开封替你找个出来做官的机会。” 万嘉良的这番话,说得娄古兰热血沸腾。他从祖父一辈到现在,在功名上都没有什么进展,举人这一关,就是跨越不过去,只落得个为童发蒙,贫穷地终老乡里。现在万嘉良仿佛就给他打开了一扇有无限希望的大门,他如何坐得住? 第十一章 谈妥婚事 不过,究竟还是姜是老的辣。娄古兰尽力压下油然而生的兴奋,不使自己神色有异,让这个未来的女婿看轻自己。沉下心来,转念一想,万嘉良说的这个故事,虽然是情理上还算是过得去,可是这样的奇遇实在太巧了。让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沉吟着,一句话到了嘴边,可是又不大好意思讲出来,怕自己讨个没趣。 犹豫再三,总觉得这句话不讲出来,以后心里会一直不踏实,不如现在就讲出来算了:“贤婿,我还有一句话,说出来你不要怪我。” “岳父大人只管讲,小婿洗耳恭听。” “贤婿既然买了这样一座院落,是个正儿八经的产业。不知道有房契没有?如果有,能否给老夫一观。俗话说,耳听是虚眼见是实。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因为兹事体大,回去以后如果你岳母问起我来,我好有个交代罢了。” 万嘉良回答得很干脆:“当然有!这个院子,小婿我还打算把它传给子孙呢。哪儿能没有依据。我这就拿给您过目。您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不用顾虑。” 万嘉良马上离席,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大一会儿,他转回来,手里拿着房契,递给娄古兰,嘴里客气地说着:“请岳父大人过目。” 娄古兰接过房契,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是一张写满了字的毛边纸,上面记载了卖出房产的面积、内容和地点。还有价格共一百二十两纹银。当然还有一些契约的习惯用语。 娄古兰是村庄里面学问最高的人,常常也有村民求他代写财产买卖的契约。他很熟悉这种文书。他浏览了一遍整体的内容之后,主要的注意力,集中在这张契约的最后的中间证人的地方。在明代,契约是买卖双方根据双方协商的结果的书面记载和凭证。契约的真假,它是不是有价值,最重要的是中间人。中间人是以自己的社会地位,自己的财产为这张契约提供保证。 他看见在这张房契最后中间人的地方,签的是欧阳俊杰和万家杭的名字,他就放心了。这两个人娄古兰虽然不认识,可是早有耳闻,都是本县的有名的缙绅。欧阳俊杰是十里铺的欧阳家族的族长,曾经做过外省的知县,因为丁忧回乡,此后就在家乡主持家族内的一些事务。万家杭也是万家庄万家的族长。 娄古兰最后的一点不放心,放下了。他仔细地折起这张房契交还万嘉良,说:“贤婿办事很踏实,不错。能够求到这两位乡绅做中人,实属不易。” “那都是两位族长给王公公的面子。王公公有口信让我带给他们。”万嘉良说。 “啊,王公公对贤婿真是关爱啊。”娄古兰感慨万千:这小伙子这么好的运气,我一家三代怎么就沾不上一点儿呢。 万嘉良的这句话,倒让娄言山觉得不大对劲儿了:身为周王跟前炙手可热的的总管太监,哪里会有闲心思关心到一个门下清客购买房屋的房契的中间人? 正琢磨间,万嘉良说话了:“那么,岳父大人,迎娶香芹小姐的日期,是不是现在就定下来,就不要再拖了。王公公在我离开开封的时候,要我一定在一个月之内回开封。现在离这个限期,已经没有几天。您知道,王公公霸道得很,我可不敢违反他的旨意。要是回开封晚过了期限,得罪了王公公,咱们的前程可就都完了。” “贤婿的担心,我完全能够理解。”娄古兰说,“但是嫁女不是一件小事,我还要和香芹她妈,仔细筹划一下。另外,嫁妆的准备,也不是几天能够完成的,就是立即着手,至少也要半个月吧。” “半个月?”万嘉良急了,“那是绝对不行!岳父大人,请您千万为小婿的前程,也就是令爱的前途,还有您自己和小舅兄弟的将来着想。王公公是绝对的得罪不起。嗯,我看呐,我准定三天以后,带花轿到贵府迎娶香芹小姐。至于嫁妆嘛,当然可以从权,从简,我绝对没有意见。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简直就是最后通牒!这个万嘉良也太猖狂了,不就是搭上了一个太监王公公吗?真是欺人太甚。 娄言山非常不满意万嘉良这种横蛮无理的态度,可是也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娄古兰也是这样,不过更多地是害怕得罪了王公公,只好说:“贤婿的苦衷,我明白。不过嫁妆的准备就会比较草率,你要原谅了。” 酒足饭饱,话也已经说到这里,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今天来访的目的已经达到。娄古兰爷儿俩,辞别了万嘉良,骑驴回到了家里。 娄家阖府上下都投入了紧张的嫁女准备工作中间来,尽管胡氏觉得突兀,娄香芹打心眼里不愿意出嫁,但是也不能不接受这个现实。 晚饭过后,老两口和娄香芹就忙活了起来。这些细节上的事儿,娄言山也插不上手,他觉得心里别扭,就偷偷地溜出房间,找欧阳剑雄。 欧阳剑雄听了娄言山对上午去万家的情况介绍,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明朝的那个时候,正是儒家的程朱理学最得势。男女青年的婚姻不能自主,由父母来决定已经成了宇宙终极的真理。欧阳剑雄对于自己对香芹的感情不仅知道不会有好结果,甚至都怕流露出来,害了香芹。 娄言山则不同。他觉得青年男女自主择偶,才是天经地义的。明明有自己的爱人就在身边,可是非得和自己不了解的,甚至品行不端的人终身为伴。他深深地为姐姐的不幸感到悲哀,对于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半头的欧阳剑雄,更是怒其不争。 “剑雄兄,我知道你是爱我姐姐的。你为什么不想个办法救她呢?你想,就算是姓万的真的是有钱了,我姐嫁过去了,度日如年,还有什么生趣?她才十八岁,这日子还长,怎么过啊。”想到这个如花似玉的姐姐,就这样了此一生,娄言山心里就悲伤得想哭。 “谢谢你言山兄弟,”欧阳剑雄说,“我知道你同情我和你姐,可是这千万不能说出去啊,就是连对娄伯伯和伯母都不能说。要是说出去了,轻则影响你姐的名誉,要是传到你姐的婆家去了,说不定要惹杀身大祸的。” 第十二章 嘉良迎亲 娄言山觉得心里憋得难受,一种悲愤之情烧得他坐立不安。他想打拳,就对欧阳说:“我们去打谷场去练拳吧,没准儿使劲地打两趟拳,心里会好受点。” 他们来到打谷场。庄户人家,为了省灯油,一般都睡得早。万籁俱寂,银色的月光泻在打谷场上,清风徐来,有一丝凉意,一派清秋光景。他们各自开始打一趟据说是赵匡胤传下来的的长拳。 这趟拳刚打了小一半。欧阳就叫道:“停!小山子,你这个拳是怎么打的?难道是淹水真把你的脑子搞坏了连出拳踢脚都忘了不成?” 娄言山说:“就是,我觉得哪儿不对哪儿,浑身挺别扭的。要不,你再慢慢打一遍,我跟着你打,看能记得起来不。” 于是欧阳在前面慢慢地出拳踢腿,娄言山在后面跟着比划。原来娄家祖上曾经是戚继光部下的军官,家里的传统就是既念书也习武。淹死之前的娄言山天资聪明,除了读书,也跟着爸爸,练得一身好武艺。按照套路联系也好,和对手互相拆招对练也好,都达到了无条件反射的程度,出手接招之时,无需通过大脑,手脚会自己行动起来。 等到没有练过拳的新的娄言水重生到他的身躯之后,大脑对四肢的指挥,就不一致了。让娄言山感到别扭,就是这样来的。 跟着欧阳练了几式之后,把原来记忆的打拳的控制系统激活了。恢复了没有淹死之前的武功。 原本娄言山的武功在欧阳之上。现在他的武功一恢复,欧阳就看出来了。 “对了,你的武功本来就比我强嘛。”欧阳高兴地说道。 这样,两个人把一腔悲愤的心情,都用在拳脚功夫上。一趟长拳下来,身上已经见汗。两个人又开始对练,把这一身精力消耗殆尽,才在水井口边上洗了洗脸和身子,回房睡觉去了。 经过娄家阖府上下的紧赶慢赶,出嫁的准备总算妥当。各种陪嫁的物品,装了四口大箱子。胡氏陪着女儿三天晚上没有合眼,一边流泪,一边一针一针地缝着嫁衣。娘儿俩的眼圈都是乌青,眼泡都肿了。 做饭的事儿,只好娄言山和弟弟担当,欧阳剑雄也来帮忙。这三个男孩子,从来没有进过厨房。做出来的饭菜的口味之糟,不用描写,也猜得出个八九不离十来。以致于十多年之后,他们还会拿这两天的饭食,互相打趣。 三天之后的上午巳时(10点钟左右),万嘉良穿戴着光鲜的新郎衣帽,骑着马,押着一台四人抬的花轿,到了娄家门前。娄古兰的一个学生,报了进去,娄家父子三人迎出门外。 娄古兰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个万嘉良,原来觉得他很会办事的,今天来迎亲,怎么这么不靠谱?凭他一千两银子的身家,今天这样来迎亲,也太寒掺了吧。除了两个扶轿的丫环春蕙和秋菊,只有一个牵马的仆人万忠,外加两个吹唢呐的吹鼓手,执事竟然一件都没有。这些物事,都是现成,专门有店租用,两把银子的事儿,怎么都不备办? 不痛快归不痛快,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门口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里屋的娄香芹开始了哭嫁的程序。想到今天以后,就很难见到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爹妈和弟弟们,还知道今后更是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娄香芹伤心至极。尽管已经哭了三天,眼泪都哭干了。还是抱着妈妈,哭得痛不欲生。 旁边的娄言山也是黯然神伤。不过这又有什么法子呢?现在他再次想到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里面写到的,我翻开历史一查,满本都是写的吃人。是多么的深刻。 娄言山觉得自己的心真的要碎了,姐姐这一走,和被父亲活生生地送进坟墓有什么区别?要是说有区别的话,这个区别只能是比送进坟墓更痛苦。爸爸妈妈,你们对自己爱若珍宝的女儿,就能这么忍心地虐杀吗? 娄言山看不下去。他溜出来,跑到欧阳剑雄的屋子里。欧阳也是躺在炕上,眼睛瞪着天花板,眼泪一直流到炕席上。 他也注意到,今天万嘉良来迎亲的架势,和前几天看到万家的财富,太不相称了。就是一般的人家,只要不是太贫寒,都不会这样地简单地凑合事儿呀。而且,在万嘉良和丫鬟们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喜气,而是紧张。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不好!这里面有问题!姐姐不能就这样跟万嘉良走。要是走了,再想办法就晚了。 娄言山推了欧阳剑雄一把:“欧阳,快起来,这里面有问题!” “什么什么,哪里有什么问题?”欧阳让娄言山弄得迷迷糊糊的,一头雾水。 “今天那个姓万的来迎亲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现在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娄言山着急地说,“我问你,你是不是个男子汉?保护姐姐的事你干不干?” “我当然干!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要是我皱一皱眉头,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欧阳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娄言山看。 “这我相信,”娄言山说,“今天那个姓万的来迎娶姐姐,表现不正常,我担心会出问题。咱们抄家伙,跟着花轿,谨防半道出什么幺蛾子。要是姐姐顺顺利利地完婚,这算你和我送她一程,你从此另找女人,我还当那个姓万的算是一门亲戚。要是万一出什么事儿,我们一定要把姐姐救出火坑。” “好,我听你的。” 他们各自拿了一根短棍,别在腰里,外面用衣服遮住。这个时候,听见大门口那边再次响起了鞭炮声。娄香芹快要被抬走了。 他们立刻赶去大门口,还没有到那里,遥遥看见花轿已经起轿,唢呐声再次咿咿呀呀地响了起来。万嘉良拜别岳父母,上了马,队伍慢慢地向村口而行,一些看热闹的小孩子,跟在花轿的后面,跑着,叫着。和来的时候相比,队伍里面,多了八个挑夫,抬着四个装着陪嫁物品的大箱子。队伍上了道,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娄言山和欧阳剑雄隐身在道旁的青纱帐里,跟着抬着花轿的队伍后面,一路走出了娄家庄,向万家庄的方向进发。 第十三章 解救香芹 因为这个迎亲的队伍实在是太寒碜,引不起好热闹的人们的兴趣。加上万嘉良给轿夫和吹鼓手的钱又不多,他们也没有兴趣卖力气。出村不久,先是吹鼓手罢工,歇着不吹了,队伍是走得冷冷清清。 接着是抬花轿的加快了速度,并且时不时的把花轿故意上下左右地颠簸,把个三天三夜没有睡觉,已经哭得人快虚脱的娄香芹,在轿子里面,晃来晃去,晕得只吐黄水。 万嘉良在马上还催着轿夫快走。轿夫和脚夫们也想赶紧把人和箱子送到目的地,拿回工钱回家,也加紧了脚步,一溜儿小跑。在外人看起来,这哪里是迎亲的队伍,简直就像打了败仗的队伍,只怕后面有敌兵追来,狼狈逃窜。偶尔对面有过路人经过,都要驻足看看他们,觉得好奇怪。 尾随在后面的娄言山和欧阳剑雄自然也加快了脚步,没有一个时辰,就到了万家庄的万嘉良家。万家的大门是锁着的,万忠拿出了钥匙开了门,一行人等进了院子,娄言山和欧阳剑雄就扒在墙头看。 院子里面空空的,除了这队人马之外,没有旁人。 这不对呀!娄言山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那里有把新媳妇接到家里来,家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的!而且还没有为了结婚的任何布置,更别说张灯结彩。空空荡荡的,像个结婚的样子吗? 只见秋菊,从堂屋里端出一杯水来,掀开轿帘一角递给里面的娄香芹,嘴里说到:“新少奶奶,请喝水,一路上辛苦了。忍着点儿,一会儿就拜堂。” 就这样的准备,还拜堂?下面一定要出事儿,娄言山和欧阳剑雄全身都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万嘉良给娄家庄来的八个抬箱子的脚夫,每个人发了一个红包,把他们打发走了。四个抬轿子的轿夫也向万嘉良要红包。万嘉良不给,说工钱已经给花轿店的老板了,叫他们完事回去找老板拿。 正在纠缠间,一个车夫赶出了一挂马车来。只见万嘉良把新郎的衣服脱了下来,叠好了,连摘下来的新郎帽子一并交给了万忠,还恭恭敬敬地说了些什么。主仆易位,好像万忠不满意,在大声地呵斥他。万嘉良后退几步往后院跑去。 这个时候,两个丫鬟一把扯开花轿的轿帘,把娄香芹拽了出来,秋菊嘴里说着:“新少奶奶,下轿吧,该拜堂啦。” 可是不往堂屋里搀,却往马车上架。娄言山一看不好,这分明是要把姐姐转往别的地方,朝欧阳喊了一声:“救姐姐,上!”,从腰间抽出短棍,跳下墙头就奔娄香芹那边扑去。 车夫上来阻挡,头上挨了娄言山的一棍子,脑子还没有转过弯儿来,就倒下了。万忠刚想开口喊,脑袋同样是着了欧阳一棍,没有喊出来,也倒下了。娄言山给了两个丫鬟一人一脚,她们都摔倒在地。 秋菊吓得昏死了过去。春蕙却眼尖,脑子快,赶紧跪在娄言山的脚下,连连磕头,说:“舅少爷饶命,这不管我们的事,舅少爷饶命啊……” 这边娄香芹也是不省人事,娄言山一只手搂着姐姐的腰,不让她倒下,心里着急,问:“我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儿?” 春蕙说:“不妨事,这是刚才她喝了秋菊给她的蒙汗药水,拿凉水就可以浇醒的。” “你们这样伤天害理,小心我要了你的小命,这是怎么回事,从实招来!”娄言山恶狠狠地问道。 春蕙赶紧磕头,哭着说道:“这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我只是个伺候人的丫环,主人家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不得不做。舅少爷发发善心,行行好吧。” “讲仔细些!” “是!”春蕙说,“我家老爷,就是族长万家杭,过年正月十五的花灯节上,看上了正在逛花灯的香芹小姐,要想把小姐娶回家来做小。又听说香芹小姐就是族里落魄的万嘉良的未婚妻,就设计了让万嘉良骗婚,再把香芹小姐卖给县里妓院,他再从妓院买回小姐的计策。 “这挂马车就是妓院派来的。万忠也是万老爷的家仆,派来监督这个计策的执行。” “那万嘉良哪里去了?” “万老爷不让万嘉良在万家庄呆下去,给了点盘缠,叫他出外省永远不能回来。” 娄言山的脑子极快,对照万嘉良这几天的言行,已经对万家杭的这个罪恶计划了然于胸。现在,棘手的问题是如何打发这个春蕙。要是就这样放了她,她可是个活见证,万家杭抓住她顺藤摸瓜,很快就可以找到我们家里,麻烦可就大了;要是把她灭了口,倒是干脆了,可是她也是万家杭的下人,身不由己,罪不至死。我要是灭了她的口,岂不是冤枉了她?这怎么好呢…… “春蕙,你打算怎么办?”娄言山对怎么样处理春蕙,一时间委决不下,便问了这样一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其实这是在看春蕙脑子里在想什么,来决定对她的处置。 春蕙也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儿,她知道娄言山做出这样的劫回姐姐的事情来,最害怕的是走漏消息。如果她要说回到万家杭那里,是绝对不会留她这个活口。再说了,万家杭和他的老婆对下人极为刻薄凶残,不仅打骂是家常便饭,光是到他家的这两年,就有两个丫鬟被活活打死,她也不能回到万家杭那里去。 那去哪里?一场横祸,使父亲亡故,母亲再无音讯。她早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了。对,就跟这位舅少爷。长得又帅气,人又侠义,就在他和他爹上门来的时候就觉得他长得好了,跟他做丫鬟,不好过再找主儿?难道他就是师傅跟我说过的有缘之人? 她抬起两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娄言山,说:“舅少爷,您要是不杀我,我就跟定您了,我做您的丫鬟,伺候您一辈子!” 春蕙的回答,使娄言山大吃一惊。她这样的选择,可是娄言山做梦也想不到,他问到:“为什么你不回自己的家?或者是回到万家杭那里去?” “舅少爷,”春蕙说,“蒙您的不杀之恩,您就是让我回到万家杭那里去,我也不会去。因为万家杭这个人凶残刻薄,我们没有做好他交代的事儿,还不要把我打死呀。就算绕我不死,也要我说出您来。我如果说出您来,不是恩将仇报吗?” 第十四章 何去何从 “你要是不说出我来,那个万家杭焉能饶你,你不是会被他打死?你还是回你自己的家吧。”娄言山还是在为她着想。 “前年飞来一场横祸,我的父母双亡,没有家了。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您就是这样放了我,又不要我,我不是被人抢走,就是被人卖了。哪里都没有我的一条生路,我也就只能上吊吧。”说到这里,春蕙抱着娄言山的双脚又哭起来。 这一下,让娄言山更加为难起来。我是来救姐姐的,姐姐救回来了,往哪里去都还没有想好,这又添了一个春蕙。 “唉,我年纪还小,又没有禀告过父母,怎么收你?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家里你是绝对不能去,别给我爹娘找麻烦。”这是娄言山的心里话,他是很为难。 “您已经是新科的秀才了,有功名的少爷,眼前也得有个下人伺候吧。眼下不能回到您的家里,春蕙任凭您的安排。我虽然卖身为奴婢,却是颇知自爱,身子是干净的。少爷请验。”说着春蕙就要脱衣服给他看。 娄言山却更加慌了。马上拉住春蕙的手,不让她脱。说道:“你这是何必,我相信你。” 这个时候,欧阳找到厨房,舀了一瓢水喷在娄香芹的脸上,香芹已经慢慢地醒了过来。 娄言山怕万忠和秋菊苏醒过来,对欧阳剑雄说:“欧阳,你赶快扶我姐上车,把这个春蕙也带上。此处不是久留之地。” 又对春蕙说:“你赶紧起来,跟着上车。” “好,我去拿个包裹就来。”春蕙说。 欧阳剑雄带着两个女孩儿上了车,春蕙也提着一个行李卷儿,跳了上来。娄言山立刻跳上车,坐在车把式的位置上,赶车出了院子,顺着来时的路,打马一路狂奔。跑了二里多地,才把马车赶进一个茂密无人的树林子。停下马车,娄言山让车里的人下了车,自己也跳下车来,活动活动胳膊腿儿,找了一块有树荫凉的平地都就地坐了下来。 娄言山说:“现在闹明白了,万嘉良这小子合着是骗婚,想把姐姐骗来再转卖给万家杭抵他的赌债。现在我们把姐姐救了出来,万家杭赔大发了,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到家去找麻烦。再说了,姐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正儿八经嫁出去的,不明不白地回到娘家是怎么档子事儿,也会引起怀疑。还有这个春蕙,也是无处可去,硬是要给我当丫头,怎么办,你们都说说。” 这三个人都懵了,大眼瞪小眼,一时都没有了主意。只有春蕙生怕人们不要她,说道:“反正我就是跟定了大少爷,你们要是不收我,我就立马去死。” “谁说不要你了,别跟着添乱!”娄言山说了春蕙一句。这句话不啻是一颗定心丸儿,让春蕙放下心来。 娄言山用眼光扫了众人一遍,看来别人都没有什么可说的,正等着他的安排。他说道:“我看呐,眼下我们四个人,都是漏网之鱼,丧家之犬,哪儿也去不得了。” “那怎么办呢?”姐姐娄香芹缓过劲儿来,问道。 “我看呐,”娄言山说,“我们四个青年男女凑合在一块儿,先得把关系,也就是名份定好了。孔夫子讲话,必也正名乎。” 娄言山恶补《论语》,刚念到这儿,来了个现趸现卖。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娄言山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是说,”娄言山接着说,“现在我们的身份,姐姐是娄家嫁到万家的媳妇,虽然是被骗的,也没有实际当成,新郎还跑了。剑雄哥呢?和姐姐心有灵犀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了,至今还是个单身汉子。本来嘛姐姐和剑雄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娄香芹和欧阳剑雄的脸都红了,对视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春蕙吃了那颗娄言山给她的定心丸,心情也不那么紧张了,抬起头来看着这一对儿。 “三从四德说,在家从父,姐姐已经从了。嫁后从夫,这个夫呢,是个骗人的,而且已经跑得了无踪影。只好从自己了。这是正儿八经的理由。下面的问题是,姐,如果从你自己,你愿意和剑雄哥结为百年之好吗?现在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可不要再不好意思啦。姐,你本来就是个文武全才的女英雄,巾帼不让须眉,该你自己做主了。” 娄香芹遭此巨变,已经无可顾及,加上弟弟的鼓励,把头一抬,铿锵有力有力地说道:“山弟说得对,老天爷已经把我的命运还给了自己。今天我就做主了:我愿意嫁给欧阳剑雄为妻,到天涯海角,至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剑雄哥,你呢?” “我更是没说的,”欧阳剑雄激动得热血沸腾,说,“承蒙香芹小姐这么看得起我。我愿意娶娄香芹为妻,即便是上刀山、入火海,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好,此时此刻,一切都只好从权了,”娄言山说,“我们就学学《槐荫记》(就是现在流行的《天仙配》),你们以这棵大槐树为媒,我和春蕙为证婚人,拜堂成亲。” 于是四个人都站立起来,掸干净身上的尘土,扯平衣衫。欧阳剑雄和娄香芹拜了天地,又拜了过往的鬼神和大槐树,最后又是夫妻对拜。完成了这桩简单但是庄重的婚礼。 “好了,这最主要的名也正了。还有一件,春蕙自愿给我做奴婢,也要一个简单的仪式,表明我们都承认这个关系,并且今后要承担这个义务。”娄言山说。 “好,”春蕙高兴得满脸通红,说:“请小姐和欧阳少爷做个见证,我今天自愿委身娄言山少爷为奴婢。我给主人磕头了。” 娄言山找了一个树墩,坐在上面,接受了春蕙磕的三个响头,算是正式地把春蕙收为丫鬟。 他又让这三个人都坐下来。春蕙不坐,说:“我是丫鬟,没有和主人们一起平坐的道理。我站着伺候小姐和少爷们。” “好,由她去吧,”娄言山说,“名份一定,下面就是我们去哪儿的问题了。娄家庄,此时此刻和今后的一段时间,我们是不能回去了,那么我们往何处去呢?” 是呀,往何处去呢?每个人心里都在想这个问题。唉,天下之大,我们这四个人,竟然无容身之地,怎么办呢? 第十五章 各度春宵 每个人都搜索枯肠,也找不到一个好的去处。等了一会儿,欧阳剑雄说话了:“我想,只有都去我家里暂避一时。我家里有一个闲着的小院堆放着一些家伙事儿,没有人住,平常也没有人去。另外我们那里主要是姓欧阳的,虽然离万家的万家庄只有两里多,可是多少辈来因为争用河里的水,打过多次群架,和他们姓万的不相来往,万家杭的势力到不了我们十里铺。” “我看行,”娄言山说,“欧阳伯母一定想抱孙子,欧阳把我姐这样的人才娶回家。伯母还不做梦都乐醒了。” 于是这两男两女重新上了马车。娄言山说:“我们现在还不能直接去欧阳的家里,免得姓万的他们能够顺着车辙找到我们去了哪里。好在时间还早,我们的车绕个大圈子再回去吧。” 马车上了路,娄言山把马车往朝县城的方向赶去。大家的心情在欣喜之余有了一点放松,一天没有吃饭,饥饿的感觉就上来了。欧阳剑雄说:“都饿了吧,我可是饿得够呛,山子,咱们得找点儿吃的。” 娄言山说:“好,前面不远就是王集镇。我去买些吃的。” 快到王集镇了,娄言山把马车藏在一个树林子里面,让欧阳留下保护两个女孩儿。自己拿着车上饮牲口的木桶,溜进镇去,买了五张大饼,打了一桶井水。回来四个人饱餐一顿。 吃饱喝足之后,大家上了马车。娄言山把马车往十里铺赶,在离欧阳家还有二里多路的地方,他把车停下,对车里面的三个人说:“这牲口和车咱们不能要了,别让别人发现了出事儿。咱们下车,欧阳领路,从高粱地里面走,不要让别人看见。” 一行人终于走到了欧阳家。欧阳剑雄的父亲原来在开封开布庄。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家里人丁不旺,把生意歇了回家养老,没有多久就去世了。膝下一儿一女,欧阳剑雄的姐姐嫁到临省山东曹县。欧阳剑雄寄宿在远房亲戚娄古兰那里读书。家里只剩下老太太和一个老管家欧阳吉,督促着十来个长工种百十来亩田过日子。因为人丁不旺,常受族内别家人的欺负,好想欧阳剑雄能够早日娶妻生子。 看见欧阳剑雄回家来,还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回来,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赶紧让老管家叫两个长工把小院里的房子收拾出来,让这两男两女安顿好。又要亲自下厨做饭给他们吃。香芹和春蕙哪里能让老太太动手,赶紧让她歇着,主仆俩下厨。两个女孩儿平常都是干惯了活儿的,手脚麻利,没多时,饭就做好了。 吃完了饭,春蕙把碗筷收拾好,端进了厨房,洗碗刷锅刷灶台。香芹想来帮忙,春蕙说:“别动手了,大小姐。这些都是我这个下人干的,你去陪姑爷、大少爷和老太太说话儿。碗筷不多,我一会儿就干完了。” 香芹说:“我打小儿就帮着妈妈干这些活儿,后来妈妈身体不好,几乎就是我一个人干,干惯了。” “有了我,以后就不用您干了。有了闲时间,您就读书吟诗去。我小时候,我爹也常教我识字念书。唉,可惜他死得早,我没有认得几个字。以后,我还想拜您为师呢。——不过,您要是怀上小少爷,就没有多少闲时间啦。”春蕙一席话,把香芹的脸说得飞红。 “烂嘴小妮子,”嘴里虽然骂着,香芹微红的脸上还是憋不住的笑容,“那我们就做诗友好了,以后,说不定我们还可以结一个诗社呢。” 春蕙干活非常麻利,说话时手脚还不拾闲儿,很快就把厨房收拾完了。又泡了一壶茶,拿了四个杯子,放在一个托盘上。香芹要来端,春蕙把她推开,说道:“大小姐,端起你的大小姐谱儿来吧,上堂屋坐着说话去,别抢了我们丫鬟的行市。” 香芹回到了堂屋里的八仙桌边,春蕙就托着茶盘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先敬老太太的茶,嘴里还甜甜地说:“老太太,请用茶。” 老太太李氏打丈夫去世,送走儿子读书,就只能是一个人孤零地吃饭。今天看见这些男女小鲜肉围绕膝下,笑得合不拢嘴,连喝进嘴里去的茶水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高兴之余,她也不忘记体谅儿子和儿媳妇:“你们今天都累了,早点儿休息吧。” 其实她心里实在的想法,是让儿子和儿媳妇早点儿上床,没准儿今天晚上,儿子就在儿媳妇的肚子里造出一个孙子来呢。 欧阳剑雄和娄香芹,娄言山和春蕙,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欧阳和香芹,苦恋已经很久,这次意外走在一起,是地地道道的新婚第一次,绵绵情话,干柴烈火,那都不在话下。 娄言山和春蕙,那就不大一样了。 两个人进了屋,春蕙说:“少爷,您上坑歇着吧。今天又是追踪花轿,跑了那么多路,又是解救小姐,还赶了那么长时间的马车。一定累坏了。我给你烧水洗脸洗脚抹身——要不我去厨房找找,有没有大脚盆,要是有,我端来,你就洗个澡,洗完澡更舒服些。” 娄言山小时候,是有妈妈这样照顾他,长大了,这些事都是自己动手。现在被这个妙龄美女伺候着,着实有点受宠若惊之感,拘束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春蕙看出来他的不适应,说:“少爷,您是主子,我是奴婢。伺候您是我应该做的事。在我跟前,您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我要有不对、不周到的地方,您骂也骂得,打也打得。都是应该的。您要是客气了,那是折了我的寿,反倒让我紧张。我去了。” 过了一会儿,春蕙吃力地端了个大木盆进来。娄言山伸手要帮她一起把木盆放在地上。 春蕙说:“少爷,别动手,别弄脏了你的手。”硬是没有让娄言山帮手,自己把大木盆稳稳地放在地上。 “真是运气,”春蕙说,“我进了厨房,没有费多少事就找到了这只大木盆。少爷可以洗澡了。我去烧水了,少爷。” 春蕙出去了。娄言山躺在炕上等她弄水来洗澡,心潮难平。他今天出家门尾随花轿,原来只是对姐姐不放心,怕有意外。姐姐倒是救下来,可是碰到这个春蕙,还非要跟着来当丫鬟不可?和丫鬟的关系,没有亲身体验过,穿越以前,只在小说和戏剧里看过。现在,和春蕙在一起,怎么处啊? 第十六章 言山春蕙 春蕙满头满脸都是汗,吃力地提了半桶热水进来,娄言山实在是忍受不住这个漂亮少女对他的殷勤服务,又怕她被热水烫着,还是伸手把水桶接了过来,把热水倒进了大木盆。 春蕙把空桶接过去,说:“少爷,水太烫,您别着急进到盆里去。我去井里打一桶凉水来,兑进盆里水就凉了,好洗澡了。” 娄言山说,“我是男的,力气比你大得多。你歇着,看你的一身汗。我去打井水吧。” “那哪儿行,我是丫鬟,这是该我做的。您是少爷,就应该让我给您打水洗澡。”春蕙坚持不要娄言山去。 娄言山一看说服不了春蕙,就说:“那我和你一起去,井边儿滑,我怕你掉进井里。那我一个这么好看的丫鬟,服侍我还不到一天,就不见了。我不是亏大发了?” “少爷您真会说笑话。”春蕙只好,让娄言山跟着她去水井。到了井边上,娄言山不由分说就把水桶抢了过来,自己动手打水,嘴里说着:“靠边站看着,别伸手,小心滑倒。这是命令。你不是做什么都应该听主人的吗?” 一桶水打了上来。娄言山自己提着就往屋里走,春蕙又不敢伸手抢,只好跟着娄言山走进了屋里。 娄言山提起水桶,倒了多半桶冷水到大木盆里,拿手试试,水温合适。把水桶放下,心里到嘀咕起来。 嘀咕什么?娄言山想,他应该是长到这么大,除了儿时没有记忆的时候以外,没有在女孩儿面前脱光过衣服的。现在,当着春蕙的面儿,脱光衣服洗澡合适吗?《红楼梦》里面,也没有明白写到过,贾宝玉是不是光着身子在袭人、晴雯们面前洗过澡啊。 春蕙看见娄言山站在大木盆前面磨磨唧唧的,心想这是怎么的了。再转念一想,明白了。这个大男孩,长到现在恐怕是还没有在女孩儿面前脱过衣服,害起臊来。这也难怪,没有丫鬟伺候过洗澡嘛。 “少爷,您脱衣服进澡盆洗澡啊。不用害臊,也不用顾虑我乐意不乐意。我是您的丫鬟,伺候您洗澡是我的本分。后背您够不着的地方,我来替您洗。”春蕙直接就说了出来。 娄言山不习惯,还是把身子扭了过去,脱完了一身汗臭的衣服,进了注入半盆温水的澡盆。春蕙卷起了袖子,给他的前后胸擦洗。娄言山觉得是从来没有过的舒服。春蕙的脸离他很近,吹气若兰。他不禁心旌动摇起来。 娄言山的心里,从舒坦变成紧张。春蕙露出了一丝不容易看出来的微笑,说:“少爷,您自己再洗洗。我给您把炕席擦擦,您一会儿洗完澡了,就上炕睡吧。” 娄言山洗完了,从盆里站起来。春蕙拿了一方干净的旧布,帮着他擦干了全身。就让他上炕睡觉,在他的光着身上盖上了一条薄薄的被子。娄言山说:“春蕙,你也早点洗澡睡吧,你一天也累得够呛。” “好,少爷,”春蕙说,“我就用您用过的水洗。姑爷家的水,我们用多了不合适。” 她就开始脱衣服。娄言山赶紧把脸背了过去,不敢看她。她又笑了笑,自己进了大木盆,脸朝着娄言山,开始洗起澡来。 娄言山背着春蕙躺在炕上,听着背后春蕙洗澡的声音,心脏像个小兔,可是跳个不停。他好像扭过脸去,看看这个青春美少女洗澡时的模样,可是又不敢。一次扭过半个脸去,眼看着就要看见了,又把脸扭了回来。 “少爷,”春蕙柔声柔气地说,“您想看我就看吧,我已经是您的人了。整个身子,不管哪个部分,都是您的,连灵魂都是您的。您要怎么样都行,还不能随便看看?只要您喜欢,不嫌弃我,我就烧高香念佛了。” 娄言山终于忍不住,把脸扭过来了。一件老天爷给他创造的尤物呈现在他的眼前。 春蕙一边用手往自己身上撩水,搓洗着,一边盯着娄言山的眼睛,说:“少爷,还可以看得过去吧!春蕙要伺候少爷一辈子,一辈子让少爷看,让少爷高兴,做什么都行。” 娄言山血脉喷张,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好想扑过去把春蕙紧紧地抱在怀里,可是他不能,或者是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真是手足无措来了。 春蕙看着娄言山的慌慌张张,不知所措的样子,微微地笑着洗完了澡,把自己身体擦干净了,穿上小衣。吃力地端起大木盆,想把大木盆的脏水倒进水桶提出去倒掉。可是这一大盆水很重,她端不动。大木盆摇摇晃晃,水就要泼出来。 娄言山一看不好,如果不去帮助春蕙,脏水就会洒遍一地,也会泼春蕙一身。他赶紧从炕上跳下来,帮着春蕙把大木盆端稳,水便没有洒出来。 春蕙深情地看着娄言山说:“谢谢你,少爷!” 娄言山看看自己,通体一丝不挂。他的脸憋得通红,一时间话也不会说了。赶紧和春蕙一起把木盆里面的脏水倒进水桶,自己跳上炕,把被子扯来盖上身体。 春蕙把水盆收拾完了,说:“少爷,您先睡吧。我要把您的衣服洗了,现在天气好,晚上洗完衣服晾起来明天早上能干,不耽误明天您穿。洗完衣服,我就上炕睡觉。” 娄言山答应一声,翻身面向墙闭眼睡觉。可是尽管身体又困又累,就是睡不着,脑子里都是春蕙微笑的眼神,还有优美的身体。虽然春蕙洗衣服的声音不大,可是娄言山觉得耳朵突然变得特别灵敏,春蕙的每一个洗衣服的动作产生的声音听得都清清楚楚,他的脑子也在跟踪推测:现在她是在搓衣服?不是,是搓洗裤子,啊,衣服搓洗完了,正在涮洗…… 这样积极的脑力活动,娄言山哪里能够睡得着觉。虽然他眼睛闭着,身体一动没动,看起来好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春蕙洗完了衣服,找了根绳子,一头在后窗户的窗棂上系好,另一头拴在竖立在墙角的铁锨的把上,把衣服晾上。吹熄油灯,自己上炕挨着娄言山躺下。两个人只有一床被子,她只好盖在娄言山身上的被子,往自己这边拉了一角,遮住自己的身体。 娄言山睁开了眼睛,看着春蕙。 “少爷,您还没有睡着啊,”春蕙看着娄言山的眼睛,“在想什么呐?” 第十七章 回家说案 娄言山说:“我在想,我怎么这么福气大呢?救姐姐偏偏遇见了你,你对我这么好。实在是想不到啊。” “你颠倒说,”春蕙说道,“少爷,那是我的福气好。在这人海茫茫之中,有您这么好的主子收留了我。要不是,我这条孤魂野鬼,还不知道往哪儿归呢——不过这是缘分,都是老天爷给我安排的,得感谢祂。” 不知道是谁动了一下,他们感觉自己的肌肤接触到了对方。 ……………… 娄言山使尽超越前半生的积累的本事,让春蕙尝到别的这个年龄的女孩儿还没有享受过的幸福…… 第二天娄言山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枕头旁边放着已经叠好了的干净衣服。小炕桌上,放着一碗小米粥,浅子里有两个高粱面饼子,还有一小碟儿咸菜。 春蕙说:“醒了,少爷,您睡得真香。我给您打水去,漱口洗脸完了,就吃早饭。小姐和姑少爷还没有起来呢,不急,您慢慢起床穿衣服。我伺候您穿衣服。” “不用了,春蕙,”娄言山说,“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儿的,自己穿惯了。你以后被这样周到地服侍我了,我怪过意不去的。” “别那么说,少爷,”春蕙微红着脸,弱弱地说:“春蕙能服侍您,是春蕙的福气。” “你怎么这样早就起来做饭去了,”娄言山问道,“你昨晚也好辛苦,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春蕙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声音更轻微了:“看您说的,少爷。少爷晚上,给了春蕙那么多恩爱,春蕙就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您。早起来多干点儿活算什么。” 娄言山穿好衣服,吃完饭。走到院子里,伸了伸胳膊腿儿,打了一趟拳。心里觉得精神饱满,全身有说不出来的劲儿。 这个时候,欧阳剑雄和娄香芹也起来了,要去给欧阳老太太请安。娄言山也一起去。 娄言山在姐姐和欧阳剑雄给老太太请过安之后,也给老人家请安。老太太笑着说:“大侄子,就别那么多礼数了。我们又不是多大的官宦人家,没那多的规矩。随便一点好了。” “亲娘大人,”娄言山恳切地说,“我是从家里偷偷出来的,昨天一天没照面儿,晚上也没有家去。家里的父母亲一定很着急。我想现在就回家一趟,免得家里人不放心。有些事情也好处理。明、后天我就会回到您这儿来,要是什么事情绊住了,一准给您捎个信儿。春蕙就留在您这儿,您拿她当自己的丫头使唤。” 老太太笑呵呵地说:“那我可不敢当。” 站在旁边,赶来伺候的春蕙,赶紧万福施礼,笑着说:“我就是您的使唤丫头,您要是不使唤我,我哪里呆的下去,不是要赶我走吗?” “这个小死妮子,嘴还挺硬,”老太太笑着说,“我就可劲儿地使唤你,你不怕给累死?” “不怕,老太太也舍不得不是?”春蕙调起皮来。 老太太和大家都笑了。 管家欧阳吉替娄言山雇了一头驴,娄言山骑着驴,一溜儿小跑,赶在中午饭前到了娄家庄,在庄子口上遇到了正在找他的弟弟娄言水。兄弟俩骑同一条驴回了家。 家里爸爸妈妈正在等娄言水回来吃饭,一看这哥儿俩一起回家来,爸爸妈妈可乐坏了。一面叫娄言山落座吃饭,娄古兰迫不及待地问道:“山儿,你怎么昨天一天不照面儿,晚上也不回家来,让全家人提心吊胆的,你干什么去了?” 妈妈胡氏说:“他爹,你先让小山子坐下吃饭,慢慢问也不晚嘛。” 娄言山喝了一口水,把从昨天发现万嘉良迎亲有异,到万家庄救香芹姐,大槐树下香芹和欧阳剑雄成亲,收留春蕙,直到藏身欧阳家中。一五一十都给父母亲说了,弟弟娄言水在旁边张着嘴,伸着脖子听着,把吃饭都忘了。听完了说:“哥你真棒,简直就是侠客,那说书的说的传奇,都没有你干的精彩。” 娄古兰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问到:“怎么?你作主把你姐姐嫁给了欧阳剑雄?也不告知我和你妈一声儿,好大的胆子?你成什么话?要是万家来找我要人,我何言可答?简直是胆大包天了。”站起来,伸手就想打娄言山的耳光。 娄言山往后退了一步:“爸,您别着急!万家不敢来找您要人,您放心。听我对你说” 胡氏不乐意了:“他爹,你让孩子把话说完嘛,怎么还没有闹明白,就要伸手打人啊。” “好,你说!”娄古兰怒气未息,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孩子有这么大的主意,主持嫁姐,还收留婢女。你才多大点儿啊,就不把父母亲看在眼里了。 “万家不敢来找我们要姐姐。” “为什么?” “您想啊,爸,”娄言山说,“万嘉良亲自来迎亲,您把我姐交给了他,他把我姐接走了,这是全庄子上好多人都看见了的,没有错吧?” “没错。” 娄言山接着说:“这样一来,我姐就是万嘉良的人了,这门亲事就算完美结束了。他不能在再找您要第二个我姐吧。” “当然不能,”胡氏也说话了:“再说我也没有第二个闺女呀。” “可是,是你把香芹抢走了的呀。”原来老人家是这个扣子解不开。 “我可是从万家杭的仆人的手里把我姐抢走的。万嘉良找不着我。他骗了咱们家,只有我们去找他要我姐,还有他找我们要人的份儿?”娄言山把这个责任关系分析得头头是道。 “那倒是。”胡氏说。 “可是,可是这里面谁吃了亏呢?”娄古兰也开始分析起问题来了,“是万家杭吃了亏。连粉刷房子,娶亲的家伙事儿花了钱,还什么都没有落着。他要找我们要你姐呢?万家杭可是骂名在外,他有钱有势不说,还很做了不少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家可惹不起。” “万家杭凭什么说我姐是他的人,是他的什么人?是他家的媳妇儿,婚书呢?是他家的使唤丫头,卖身契呢?他拿不出我姐是他家的什么人的证据,凭什么到我家来要人?”娄言山把这些法律关系,分析得清清楚楚。 娄古兰纳了闷儿了:这个大儿子,被河里的水差点儿淹死,念的书全忘了。可是,对于人情世故又分析得这样明白,简直在自己之上。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第十八章 惊闻匪情 “要是万家杭告到官府找我们要芹儿,他是没证据。可是,他要是暗中使坏,私底下整我们呢?他可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胡氏还是担心。 “对了,还有你收留的那个丫鬟,可是万家杭的家奴。他是可以找你要的。”娄古兰终于还是找到了娄言山做的事的后遗症。 “是的,”娄言山说,“不过,除了我姐和欧阳,没有人知道春蕙是我收留的。所以,我为了免得给咱家找麻烦,现在先不让我姐和春蕙回咱家来。等过了这阵子,再让春蕙给您使唤吧,妈的岁数也大了,姐姐嫁后,也需要一个丫头使唤了。” 这顿饭,吃了一个时辰。 刚吃完饭,族长娄世联的一个家丁来到家里,请娄古兰去祠堂议事。问他是什么事,家丁说可能是临省山东的一股土匪可能要来打劫娄家庄,娄老爷请各家家长商量应变办法。 娄古兰跟着家丁走了。胡氏和娄家两兄弟的脸上都蒙上了阴影,前两个月,就有传说,临省山东那边,爆发蝗虫灾害。快成熟的庄稼,连树上的叶子树皮,田边的野草,都被一群一群的飞蝗吃得精光。 这些年来,一直水旱灾害不断,多数农民都没有存粮。实指望今年年成好,吃顿饱饭。可是这一下被蝗虫闹得连树皮都吃不上。官家不但不放赈,还派衙役下乡催粮,激起民变。 饥民们揭竿而起,四乡响应。不但把下乡催粮的衙役杀了,还打家劫舍,把进剿的官军打败,一路西来,河南省内已经有两个县城岌岌可危,向省城开封的抚台衙门求救报急了。 娄家庄的族长娄世联,原来是一个武官,曾经做到游击的职务,后来丁忧回来。看到这些年来,中原地区,战乱频仍。各地饥民不断起事,还有啸聚山林的大小股土匪,扰民不断,又有关外的满族武装蹂躏。决心训练家丁和庄子内的各家男丁,编入团练。平时务农,一有紧急情况,就集中人力保卫村庄。 有几股散匪想来娄家庄抢劫,被娄世联的团练队伍打败,保住了家园。 于是不但娄世联受到县官的褒奖,娄家庄的团练更是声名鹊起,被视为《水浒传》中的祝家庄的2.0版。不少土匪队伍被娄家庄团练的威名所震慑,居然出来打劫时,绕开娄家庄而行。 有些近邻村庄上的大户人家怕兵匪之乱,竟有在娄家庄置地建房的,作为避乱之地。 娄家一家人忐忑不安地等到娄古兰回家。娄古兰说,这次这伙饥民来势很凶,领头的是一个叫做一枝花的惯匪,早年曾经跟随着山东的白莲教的头领叫做徐鸿儒的造反,打进过山东省城济南。白莲教被朝廷剿灭之后,徐鸿儒伏法,一枝花却漏网了。 这次一枝花的队伍,来得挺快,先头部队已经过了归德。预计还有三、五日即可到达娄家庄。娄世联族长要各家检查兵刃,准备迎敌。听到街上罗响,16岁以上男丁,不论贵贱,都要立即到祠堂集中,准备出队杀敌,保卫桑梓。 娄言山一听,大吃一惊,不禁说道:“那一枝花的队伍西来,十里铺不是首当其冲?” “那是的,”娄古兰说,“十里铺,还有万家所在的万家庄,都是一枝花的必夺的村寨。这两个村寨,都相当的富庶,十里铺的族长欧阳俊杰是读书人出身,在家乡只会和文人们吟诗结社,不谙武备之事,毫无抵抗能力。万家庄的族长万家杭只知道鱼肉乡里,百姓早就对他痛恨入骨,要是有饥民来攻打,还不早早做了内应,先就灭了他?” “我姐和春蕙现在就在十里铺啊,”娄言山着实着急起来,“他们家里,只有六十多岁的欧阳剑雄他妈,李氏老太太,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管家欧阳吉。底下虽然有十来个长工,可是大事一来,谁都是保命要紧,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什么用处。一枝花的队伍一到,爸爸妈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们怎么办?” 娄古兰老两口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办好。 娄言水说话了:“哥,不是还有欧阳哥吗?他还比你大两岁呢。守土保家,不是他的责任?” “剑雄哥是个好人,他是会履行这个责任的,可是他没有组织的才能。大事当前,他会懵,拿不出计划和安排来。这个事,只有我来管。我今天晚上就去十里铺。”娄言山肯定地说。 娄古兰老夫妻俩,听到这话,简直惊呆了。眼前的这个还不到十七岁的男孩,还是他们的大儿子吗?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主意和担待呀? 胡氏说话了:“山儿,你姐姐那里,娘确实也是不放心。可是咱们家也是有危险啊。你这个当大儿子的,能够把我们撂下?” “娘,咱们家没事的,”娄言山说,“一枝花的队伍号称来势汹汹,其实是一群乌合之众。他的队伍,是由遭蝗灾的饥民组成,只不过是为了活命,抢些粮食吃,抢到粮食和金银财宝就回去了。不会拼死打硬仗的。一枝花是个老造反,这个道理他懂的。所以我料定,在打下十里铺和万家庄之后,他们慑于娄家庄团练的威名,一定不敢来打娄家庄,不是溜回山东老家,就是绕娄家庄而过再洗劫别的庄子。其实,打下十里铺和万家庄之后,他们抢到的细软钱财和粮食,他们自己怕都拉不走,还有工夫打娄家庄?” 娄古兰更吃惊了。这个大男孩对眼下的军情和各方人物的想法分析得如此透彻,连我都要自感不如。而且,对他姐姐和姐夫一家,甚至对他刚刚收留不到两天的使女,都有这样的担当。简直不仅是将才、帅才,俨然一个领袖之才啊。 在惊讶之余,娄古兰更为有一个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他下意识地感觉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就是出英雄的时候。儿子有这样的特别的才能,岂止是出将入相而已?秦朝末年的陈胜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这个儿子,将来还是不是会成就项羽、刘邦那样的伟业,也说不定呢。 娄古兰说:“山儿说的有道理,你还是赶紧去到你姐姐那里,保得她们的安全。我们这里,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第十九章 饥民要来 娄言山吃了两碗中午的剩饭,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赶紧就上了去十里铺的路。本来族里有规定,在祠堂开过准备迎击土匪的会之后,庄子里的十六岁以上的男丁,是不可以离开庄子的。他只有偷偷地溜出庄子去,就不敢去雇驴子,只好步行。就是紧赶着走,到十里铺也得三个时辰。 他一溜儿小跑,到了十里铺的欧阳家,**蕙给他开了门,已经是半夜子时(十二点钟)了。 娄言山说:“春蕙,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睡觉?” “人家在想你嘛,”春蕙说,“管家欧阳吉说,今天庄子里,已经有些山东逃难的难民来了,听说一枝花的队伍已经进了河南省的地界。庄子里的人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好,有的富户已经准备搬走投亲戚去了。家里人也不知道怎么办好,都在说,你要是在家就好了。另外,老太太看我只有一套衣服,没有换洗的,给了我一块布,让我自己缝两件衣服。” “啊,一枝花来得好快。老太太和剑雄哥是个什么意见?”娄言山问道。 “老太太让欧阳少爷领香芹小姐和我躲出去,她和管家看家。她说,饥民来是吃大户的,也不一定会拿她个老太婆怎么样。欧阳少爷不放心,要老太太一起走。都还没有定下来。我看你走得满头汗,肚子也饿了吧。我给你打盆水来洗脸洗脚,再热碗粥给你喝。你先歇着。”春蕙说完,便去厨房了。 急急忙忙地走了三个时辰,心里挂念着春蕙和姐姐、姐夫他们,娄言山确实是饿了、累了、困了。可是,这一家子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如何能够放得下? 穿越前的娄言山叫全荫桐,在高中学过历史,上大学读的化学工程,后来在课余和工作之余,读了不少论及农民起义的文章。但是面对真的造反的饥民队伍要打进村庄,村民如何应对才能保得住自己的身家性命的时候,那些动不动就‘伟大意义’,‘推动历史前进’的文章,却是什么用处都没有。 饿极了的农民为什么要造反,要打家劫舍呢? 他们要吃饭,要活命,如此而已。 在这个时候,春蕙端着一盆温水进来,说:“少爷,您先洗洗,我去拿吃的去。” 娄言山脱下汗湿了的褂子,把上声洗干净了,身上觉得好受很多。接着脱下长裤和小衣,洗下身和腿脚。春蕙把粥、咸菜和高粱面饼子端进来,看了个满眼,娄言山也没有脸红,看来已经习惯了。 洗完了娄言山穿上小衣。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一块高粱面饼子,肚子饱了,感到从来没有感觉过的满足。春蕙把碗筷都收拾了,两个人上坑睡觉。 春蕙蜷着身子依偎在娄言山的怀里,娄言山问道:“春蕙,你说你的父母都殁了,是怎么殁的?” “那是三年前的事儿,”春蕙说,“我爸爸也是和老爷一样,是个教书先生,家里还有四、五亩薄田,一般的年成,连束脩带地里打的粮食,家里的生活还过得去。爸爸妈妈只有我一个女儿,爸爸也教我念书。” “那不是挺好?你再长大一点,就可以出阁了。”娄言山说。 “就是那一年,我们那一带大旱,地里差不多收不上什么粮食。”春蕙说,“我们家里,也混不上吃饱肚子,野菜和稀粥对付着。有的村子,就更惨了,逃荒要饭的,饿死的,海了去了。” “那可不,种庄稼的,就怕天灾呀。” “还有人祸,”春蕙叹了一口气,说:“就是几乎颗粒无收,官府还派差役催粮,王庄还派庄丁催租。个个村子都闹得鸡飞狗跳。实在活不下去了,有人领头,胆子大的就开始造反,吃大户,抢粮食和钱财。” “铤而走险,也是实在活不下去造成的。” “我爸爸也这么说,”春蕙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回想三年前的情景,“那个时候,又一股造反的饥民队伍要打我们庄子,我娘问我爸怎么办。我爸说,这都是些饥民,就是没饭吃快要饿死的老百姓,他们不过是抢些富裕人家的粮食救命,顶多再加上一些金银财宝。我们家也是吃不饱肚子,也没有金银财宝,充其量只是有几本破书,其实也是‘饥民’,他们抢我们干啥,只要我们躲在家里,没有事的。” “后来怎么样?” “后来啊,我爸还是把人心看得太善良了,”春蕙一阵悲愤从心里冒出来,不禁小声地哭泣起来:“那伙队伍进了庄子,是先找大户人家抢。有的大户人家有看家护院的家丁,就厮杀起来,他们一时间打不进去。他们中有的就开始抢一般人家。” “那你们家不是就危险了?” “是呀,我爸也是太书呆子了。总觉得我们家也是吃不饱饭的,饥民们如果抢到了粮食,应该分些给我们。就算是不分给我我们粮食,也不会抢我们,就是来抢,家里也没有什么粮食和值钱的东西。他们不应该为难我们家。”春蕙说。 “我觉得你爸的分析并没有错啊。”娄言山也是这样看的。他在穿越之前,看了一些描写农民战争的小说、电影什么的。都说农民起义军,所到之处,只是找富豪开仓放粮,深得贫穷老百姓拥护的呀。 “我爸错了,大错特错了,”春蕙哭得更厉害了,“那伙拿刀动枪的人砸开我家的门,把我们家搜了个够。看到我们家没有多少粮食和钱财,就要拉走我娘和我。我爸不让,和他们争了起来,一个拿刀的一刀就把他砍死了。” “怎么?这些人怎么能这样随便滥杀无辜?”娄言山愤怒起来。 “是呀,我爸一辈子教书种地,招谁惹谁了?就算他们饿急了抢粮食可以理解,随便杀好人算什么?” “你妈和你呢?” 春蕙说:“我妈被捆着拉走,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我被一条绳子和他们抢来的另外几个小女孩拴在一起,关在一间房子里。后来又被装上马车,运到另外一个地方。呆了两天就有人来买,我被转卖了两次,最后,就被卖到万家庄万家杭家了。” 第二十章 灾区惨状 “你家里的人,以后再也没有找着?” “没有。”春蕙的眼泪掉了下来,“从此我就是个孤魂野鬼,没有亲人,没有家了。直到我遇见了您,少爷。我第一次遇见您,就觉得您是我的亲人,当天晚上,我就梦到了您。” “梦见我在做什么?” “梦见您和我,跟现在这样,紧紧地挨在一起。”春蕙侧过身子,抱着娄言山说着,“少爷,虽说我是下人。我只想伺候您一辈子,就算是您以后娶了少奶奶。我还是伺候您和少奶奶——不管您娶多少房少奶奶,我都伺候。您当我是一个效忠您一辈子的仆人吧。” 娄言山把春蕙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我拿你当亲人,你是我的女人,一辈子都是。” 春蕙紧紧地抱着娄言山,大哭起来:“少爷,我的命有那么好吗?不要叫我走啊,呵呵……” “相信我,蕙蕙,”娄言山用手擦着春蕙的眼泪,坚定地说,“我是你的夫君,不仅仅是主人。一辈子都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不管到哪里,都是。睡觉吧,天都快亮了。” 吃早饭的时候,娄言山见到了姐姐和欧阳,交换了一些一枝花率领的饥民队伍快要打过来的消息。当他们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欧阳吉来报告:“老太太!小姐和姑爷,还带着小少爷来了。” 欧阳吉所说的小姐,就是欧阳剑雄的姐姐欧阳婕,她五年前嫁到山东曹县。丈夫叫夏孟河,平时在河南开封的祖上开的生药铺子里做生意,还兼坐堂看一般的小病。听说老家闹蝗灾,又起了饥民的队伍,不放心老家的老婆孩子,赶紧回家,想把欧阳婕和儿子金锁儿接到开封。可是到家的第二天,回开封的道路涌现大批饥民,就不通了,一家小三口,还有一个使唤丫头梅香,只好随着逃难的人群,逃到河南杞县的丈母娘家里来暂避一时。 李氏老太太叫欧阳吉赶紧把女儿姑爷一家请进来。春蕙忙着给他们做饭,娄香芹想来帮忙。春蕙说:“小姐,您别沾手了,陪婕少奶奶说话儿吧。这几个人的饭,我一个人做就行了。” “春蕙,你是主厨,我给你打下手,”娄香芹说,“大姑姐回娘家来了,我这个做兄弟媳妇的还不得赶紧巴结巴结?要是给大姑姐挑了理儿去,我在欧阳家还混得下去吗?” “大小姐,您真能说笑话。”春蕙笑了。 这个时候,夏家的丫鬟梅香插了进来:“芹少奶奶,您去坐着说话去,我来帮春蕙做饭。这些都是我们丫头们的活儿,您也别把我的生意给抢了去呀?” 堂屋里,欧阳婕的两岁多的儿子小金锁儿可成了主角儿。这小子宽宽的额头,大眼睛,也不认生,见了谁都是笑着眨么着双眼皮儿,还扑过去要人抱。姥姥李氏老夫人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个漂亮的小外孙,爱得不行,抱过去一个劲儿地亲。 小金锁儿一面挣扎,一面笑着。 突然,娄香芹喊了一声:“哎呀,金锁儿尿啦!”一股液体顺着老太太的褂子流了下来。欧阳婕赶紧把儿子从老娘的怀里抱了过来。娄香芹忙着拿出自己的手绢儿给老太太擦褂子。 老太太脸上依然笑着,说:“没事儿,别吓着孩子。你们谁小时候不在我怀里撒过尿?童子尿,是个宝啊,金锁儿给姥姥送财来了不是?” 饭做好了。春蕙和梅香把饭端上来,梅香又把金锁儿接过去,给他换裤子。 看着欧女儿女婿吃完了饭,老太太说:“婕儿,孟河,你们说说看。这蝗灾,饥民造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欧阳婕说:“我们那儿,今年天特别旱,好几个月没有下一场透雨。老人们说,天旱就容易闹蚂蚱——蚂蚱的学名就是蝗虫,闹蚂蚱,就是蝗虫为灾。半个月前吧,我们就听见在我们县的北边闹蚂蚱了。” “闹起蚂蚱来,是个什么样子呢?”娄言山在穿越前生活和学习都在南方,对于所谓‘闹蚂蚱’的蝗虫灾害只是在历史书上偶尔见过。因此他特别想知道这种灾害的详情。 “不得了,吓死人了,”欧阳婕说,“闹起蚂蚱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漫天都是密密麻麻的蚂蚱。好像冬天的漫天大雪飞舞,你把雪花改成蚂蚱就行了。遮天蔽日,连太阳光都给遮盖住了。耳朵边,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嘁嘁喳喳的蚂蚱咀嚼东西的声音。 “这些蚂蚱,落在地里,没多久,地里的庄稼,连田边的野草,都被它们吃个精光;落在树上,树上再没有树叶,连嫩一点的树枝的树皮都给你啃个只剩下光光的木头。要是你没有及时地关紧门窗,它们飞进屋子,吃书,吃纸,连衣服都要吃。” “那它们吃不吃人呢?”春蕙的原籍是江苏,也没有看见过蚂蚱——就是蝗虫,吓得不得了。 “它们不吃人,闻不得血腥味儿,”欧阳婕说,“可是死人身上的衣服它们是要吃的。我就看见过一个路边的死孩子,蚂蚱过后,衣服被它们吃光了,变成了光光的,惨极了。” “那么,闹蚂蚱的时候,一群蝗虫飞了过来,要呆多久呢?”娄言山问道。 “那要看那群蚂蚱有多少,”欧阳婕说,“总之是要把那里的它们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它们就才飞走。” “大姐,那蚂蚱飞走以后,不是地里、田头,什么人能吃的都没有了?那多可怕啊。”娄香芹说。 “更可怕的在后面呢,”欧阳婕说,“闹蚂蚱过后,地面上,连树皮草根都没得吃。富裕人家,有存粮的,还可以靠存粮度过。可是多数人家是靠地里的庄稼吃饭的呀。眼看没有吃的了,年轻的身体好的,扶老携幼,赶紧往没有遭灾的地方跑,要饭吃。年岁大的,太小的人,经不起饿,走着走着就倒下来死了。” “就地掩埋!尸体腐烂了会造成瘟疫的呀!”娄言山说。 “那个时候,活着的人也饿得没有力气在地上挖坑了。剩下点儿力气,还指望着逃出灾区找点儿吃的救命呢。这个时候,哪怕是亲生爹娘,亲生儿女,也管不到那么多了。”欧阳婕说着,自己的眼睛都红了。 第二十一章 避祸深山 “真是人间炼狱啊,”娄言山说,“不过,人要是到了快饿死的时候,为了活命,可不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阿弥陀佛!造孽呀!”李老太太双手合十,不断地念叨着。眼睛里面饱含着泪水。 “还有更惨的呢。”欧阳婕说。 “大姐,更惨的,那是什么事啊?”娄香芹觉得这就惨到不能再惨了,那里还能有比这种事还惨的? “你听我说嘛,香芹!”欧阳婕回想起那惨绝人寰的一幕,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这次金锁他爹回家来的第二天,镇子里就有东边和北边来的灾民了。他们有的就在镇子里挨家挨户地要饭;有的继续往西边走,说蚂蚱还会到曹县来。街道上不时有倒地的饿殍……” 别的人都还正在眼巴巴地等待着她说更悲惨的事,欧阳婕却停下来不说了。 “后来呢?”欧阳剑雄问。 “唉,太惨,细节不说了,大家听了心情不好。总结起来只有三个字?”欧阳婕说。 “三个什么字?” “人吃人!” 李老太太是信佛之人,慈悲为怀,也不愿意把大家的心情搞得太坏,于是说:“挺惨的事,不说也罢。庄子上,昨天就有从东边来的难民。婕儿那边经过的事儿,怕是要到咱们庄子上来了。商量商量,咱们怎么办吧。” 一时大家都面面相觑。还是大姐欧阳婕嘴快,憋不住了,问道:“在咱家这个庄子,乡亲们是怎样的打算呢?” 欧阳剑雄说:“我和欧阳吉昨天出去打听了。族长欧阳俊杰的意见是要把他的家丁和庄子里的男丁组织起来,保卫庄子。他的护院教师的武艺好,家丁也够强,还有鸟铳这些火器。可是别人私下说,欧阳俊杰是文官出身,不会打仗,教师爷吹牛,不一定挡得住一枝花的队伍,还是要逃出去才安全些。都没有个准主意。” 娄言山在穿越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历史书上只记载着在饥荒年景,出现了饥民造反的时候,朝廷和官员们会怎么办,不是剿就是抚。一般老百姓遇到这钟事的时候,又该如何应对呢? 现在自己是身临其境,倒是要好好考虑一番了。在大家都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娄言山慢条斯理地说道:“饥民们进攻庄子,主要的目的是打开庄子,抢掠大户的粮食和金银珠宝不假。可是,他们是饿慌了,饿怕了的人,要是受到大户的抵抗,一时间不能得手,也会殃及我们这样的平常人家。我看,我们还是躲避出去为好。” “少爷这个主意好,”春蕙实在是憋不住了,四年前她家的惨剧又浮在眼前,“四年前,我爸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就闹了个家破人亡。” “不过我还是不放心,”李老太太说,“你们走吧,我老了,那些饥民原来不也是老实巴交的种地的农家,是天灾人祸逼得他们这样的。不会为难我吧。我不走,我看家。” “娘,您也不能留下!言山兄弟说得对,打起仗来,人的眼睛都杀红了。下一刻能不能活着都说不好,人都变成禽兽,什么理也不会讲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虽说您年纪大了,可您终究是个女人呐。”欧阳婕这句话说完,夏孟河撇了欧阳婕一眼。她才猛然想起,这句话顺嘴一说,是不大恰当。 “都得躲,一个人都不能留,连长工们也不能留。”娄言山说,“谁留下都不安全,出了事,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心里也不落忍不是?再说了,有了活口,也能凭空多添好多不必要的事儿来。” “可是,咱们这么一大家子,往哪儿去躲呢?”欧阳婕想不出个办法来。 “最好就是去开封,”夏孟河说,“那里是省城,又是周王的封地,官军的力量强,造反的打不到那里去。” “那敢情好,要是能去开封,我们不早就去了吗?不是道上都是饥民,不好走吗?要不我们还能到妈这儿来?你说了等于没有说。”欧阳婕对这个有点二的丈夫从来言语上就不客气。 “要不?去我们家?”娄言山征求大家的意见,“娄家庄的团练办得好,火器也精良、充足。造反的饥民,甚至绿林里的拉杆子的队伍,轻易不敢去攻娄家庄。也有外地人在我们庄子上有亲戚的,还到我们庄上避难呢。” 李氏老太太想了一下,说道:“亲家那里,平常人口不多,我们这么多人去了太麻烦。就不去打扰你爹娘了。我们山坡地那边不是有个滴水洞吗?我们就在那儿躲几天得了。早年间闹土匪,那时候婕儿还小,还没有雄儿,我和婕儿她爸还在那里躲过呢。饥民们打庄子,是要找大户人家要吃的,谁还会到山上去搜?那里应该是安全的。” 众人你看我,我看他,也觉得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各自回房收拾一番。欧阳家里有两匹马,一头驴。欧阳婕抱着金锁儿和老太太凑在一块儿骑驴子,夏孟河牵着。另外两匹马驮着细软,分别由欧阳吉和欧阳剑雄牵着。娄言山和春蕙、梅香两个丫鬟背着包袱走路。 当他们出门的时候,听路边的人说,一枝花的队伍已经把十里铺通往别的村庄和镇子上的路都安上了卡子,不准老百姓通过了。好在欧阳家山上的田不需要走大路,从他们自家的田地穿过,再走小路就可以通过。 一家人担惊受怕地来到滴水洞。洞里面一处常年有泉水滴下,清澈可以用来做饭。他们这一大家子共计十口人,安顿下来,吃了晚饭,不及细表。 吃完晚饭之后,娄言山说:“我想今天晚上,回十里铺看看。咱们这么大一家子,不能都躲在洞里不知道庄子上的情况怎样,没有一个打探消息的不行。山洞里保护老小的事儿,孟河兄和剑雄兄先辛苦。你们就在洞里待着,等我的消息。” 大家一想,躲在这里,不知道家里和庄子里的情况还真是不行,这个打探消息的任务,娄言山来做也合适,就都没有说什么。只有老太太和哥哥姐姐们嘱咐他要小心。 这个时候,大家听到一声说话:“慢着!我也要去!” 第二十二章 春蕙惊艺 大家的眼光转向发出声音的洞里边,这是正在收拾碗筷的春蕙发出来的声音。春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说:“少爷一个人去打探消息,我不放心。我和少爷一起去!” 欧阳婕说:“春蕙,这是很危险的事,说不定碰上坏人还要刀对刀枪对枪地厮杀。你一个小女孩子行吗?别倒成了言山兄弟的累赘。” “不会的,婕少奶奶,”春蕙说,“我从小跟我爹练过武术,两年前遇见一个异人了然师太,她教了我一套自然剑法,还有断魂梅花针的暗器。不敢说天下无敌,保护少爷也绝对没有问题。您要是不信,我练一路剑法给您看。也可以和少爷过几招,请少爷指点指点。” 洞里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尤其是娄言山,从救姐姐娄秀芹遇见春蕙,直到同床共枕,只知道她是个可爱、温顺的小女孩。她还有武艺在身,是真的吗? 春蕙看着众人在惊讶中还带着一些怀疑的神情,向娄言山微微一笑,从行李卷中抽出了一把宝剑,又拿出了一个麂皮口袋,从袋子里拿出了两个做工精致的漆皮竹筒,一个竹筒是枣红色,另外一个竹筒是深蓝色,还有一双黄色的麂皮手套。 娄言山想起来了,那天春蕙跟他们走的时候,去她的房间里提出了一个行李卷,他看那个行李卷比一般的行李卷略长,当时就有点奇怪。没有来得及问她,因为要赶紧在另外两个人苏醒之前赶快离开现场,就把这个茬儿给忽略过去了。敢情行李卷里面还有把宝剑啊。 她把麂皮袋子和竹筒放在吃饭用的石桌上,抽出宝剑。众人一看,剑身闪着幽幽的寒光,就知道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兵刃,而是一件宝物。春蕙把剑鞘递给娄言山,让娄言山替她拿着。走向一片平地的中央,到提着宝剑,双手合十,向众人行礼。说了一声:“老太太,少爷,少奶奶们,春蕙献丑了。” 然后左手领着剑诀,身形和右手的宝剑跟着,练起剑来。开始的时候,众人还看得清她的一招一式,随着越练越快,大家只看见在这一丈见方的小地方,到处是剑光闪闪,何处是人,何处是剑,已经分不清楚了。 再往后,智能看见一团银光在这一丈见方的区域里旋转,游走,空气中充满了呼呼的宝剑劈风的声音,不禁使人毛骨悚然。 娄言山叫了一声:“好!”顺手拿一支筷子朝那团银光打去。筷子碰到银光,立即被崩了出来。众人大声喝起彩来。 欧阳剑雄又拿一碗水向里面泼去,水珠也是全部飞了出来。“好啊!”众人又是一阵喝彩。 一趟剑法练完了,收势。春蕙把宝剑从右手交到左手,倒提着向众人抱拳行礼,面不变色,气息均匀,说:“学艺不精,让少爷和少奶奶们见笑了。” “什么学艺不精?”欧阳婕说,“你这套剑法练出来,倒是要把我们吓着了。我们要是谁不小心得罪了你,我们的项上人头还保得住吗?” “婕少奶奶就会说笑。”春蕙的脸色有点儿微微地红了。 对于娄言山来说,更多的是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春蕙,这个和他耳鬓厮磨、枕席与共的温顺小丫鬟有这样好的武功。一般的就算是会武艺的男人,十个八个,都近不了她的身边。不由得问道:“你有这么样的武功,以前露出来过吗?” “没有,”春蕙说,“了然师太不许我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我练过武,就是遭遇到生命危险的威胁也不行。只有在遇见到我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之后,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才可以露出武功来。少爷就是我的托付终身的人,现在又需要保护您的安全,此剑此功,就到了它们出山之时了。” 众人都啧啧称赞不已。李氏老太太说:“这倒好,咱们家出了个穆桂英了。有了穆桂英,还怕什么强盗打家劫舍?” “不是穆桂英,老太太,”春蕙说,“我顶多是个杨排风这样的烧火丫头罢了。”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娄香芹说:“可不能小看了杨排风这个烧火丫头。本朝的大将焦赞,敌方的大将韩昌都被她的烧火棍子打得一塌糊涂。别拿烧火丫头不当英雄啊。” “芹少奶奶也会取笑我们下人,真是的。”春蕙倒有些害起羞来,脸都胀红了。 “春蕙,把你的断魂梅花针拿出来我们欣赏欣赏。”娄言山说。 “对,让我们也开开眼。”凑热闹那总是拉不下欧阳婕。 “好。”春蕙把两个漆皮竹筒的盖子打开,竹筒里面插着的是密密麻麻的的大约一寸半长的大针。蓝色竹筒的针,它们上面闪着浅蓝色的光;红色竹筒里面的针,倒是和一般的缝纫用的针一样,是银白色的。 春蕙指着这两筒针和手套说:“这就是了然师太的独门暗器断魂梅花针。红色竹筒里面装的是没有喂过毒药的,不一定要伤对手的性命时候用;蓝色竹筒里面装的是喂过剧毒的,这剧毒来自多种毒蛇的毒液,凡是被这种毒针打中,哪怕只是刺破了一点儿,走不出十步,一定倒地身亡,一般的解药还解不了。一定要敌人的性命的时候才能用。这双手套,是使用毒针时候用的,它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手不被意外中毒。 “一般在打出去的时候,都是五根针为一组,直奔敌人的面门、檀中穴、关元穴和两个肩膀,像是一朵梅花的五个花瓣,所以叫做梅花针。五针同时发出,一般的练武之人轻易躲开不了。要不要我打给你们看?” “那就不用了,”欧阳婕说,“你这个玩意儿,我看着心里都瘆得慌。不用你打,听着你说,我就后脊梁发凉。等着你碰到那些万恶不赦的坏人再使吧。” 娄言山说:“时候不早了,春蕙,咱们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李氏老太太看着这两个如花似玉的金童玉女,今晚就要去夜探十里铺,心里是老大地不忍心。她说道:“言山,春蕙,你们可千万加小心。要是有危险,仗打得紧,就赶紧回来,不要和那些坏人对打。枪林箭雨的,就算你们武功不错,总还是个小孩子嘛。被人发现了,就往家跑,啊?” 第二十三章 解救老人 “老太太,您太小心了,”欧阳婕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看呐,言山兄弟和春蕙就都是少年英雄,别以为他们都只是小孩儿。您就让他们去闯,他们得长大,总不能总是围在您的膝下承欢吧。” 夏孟河说:“言山兄弟,要不你们骑一匹马去?这样来去也省力一些。万一遇见了什么危险,跑得也快一点。” “姐夫哥,您也忒意地多虑了,”娄言山微笑着说,“就这滴水洞离庄子里五、六里的路程。我和春蕙一溜小跑就到了。就是遇见了坏人,和他们打了起来,也不一定就是我们输吧,就是输了,也不能骑马就逃跑,把坏人引到滴水洞来呀。” 大家都笑了。春蕙补充了一句话:“骑马是又快又省力,可就是不好安置它们,拴马的地方也不好找,要是给坏人发现了,不是白白地损失了一匹马?我们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呢。” 说完,她退到洞里面深处。没多久,一身夜行衣靠的小侠女出现在大家面前。黑布包头,一身黑色紧身裤挂,背后斜插宝剑。宽带杀腰,斜背着一个布袋,里面是独门暗器断魂梅花针。娄言山也是一身夜行衣,背后插着一把单刀。斜背着一个小包裹,里面是饮水和一些干粮。 两个人向大家抱拳施礼之后,转身出了洞门。众人只见两条黑影,一前一后往山下奔去。 约莫一顿饭多一点儿的工夫,娄言山和春蕙已经到了庄子边上。找到欧阳家,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没有人来过。远处在族长欧阳俊杰的庄院那边,却是火光冲天,显然是不止是一两家的房子被点着了。看来,欧阳家离族长的庄院是分别在庄子的南边和北边,离得很远,算是逃脱了一场浩劫。 街道和胡同里,都是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留在庄子上的原来的住民,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饥民队伍包围了北边族长的庄院,都在庄子北部折腾。 天空乌云盖顶,阴沉沉的。秋风一阵阵刮过来,让人感到凉意。这可是应了‘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的那句话。娄言山和春蕙,毕竟是平生第一次经历这样紧张的场面,后脊梁发凉,身上简直要起鸡皮疙瘩。娄言山跟着春蕙,都把兵刃提在手中,沿着墙根,把身子隐藏在黑暗中,往北边的火光处摸去。 走到接近房子烧着的地方,街道被熊熊的火光照得很亮。春蕙和娄言山不得不转进一条比较狭窄的巷子,走了大约一箭之地,发现巷子的尽头是一条比较宽的街。看得见那里有一些人,坐地休息。他们都拿着各种兵刃,长枪、短刀、铁棍,各种各样都有,不甚整齐,甚至还有人拿着锄头、铁叉;有的人还拿着火把。 春蕙向娄言山低声打了个招呼,矮下身子放慢了速度向巷子口摸去,娄言山跟在她的后面。到了巷子口,他们藏身在一堆瓦砾的后面。他们在暗处,街上的人在明处,街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街上一队人马,大约有三十几个人。其中有十来个人拿着刀、枪等兵刃;另外的人拿的是锄头、铁叉等等农具当兵器用。看得出来这是后来参加进来的原来的饥民。有五、六个人手里还拿着火把。为首的骑在一匹马上。 离这群人一丈多远,是用一条绳子拴在一起的十几个老头、老婆婆。他们是因为年纪大了,跑不动路,藏在家里被一枝花的队伍搜出来的庄子上的老百姓。都坐在地上。两个拿刀的饥民兵牵着绳子一头看守着他们。 这个时候,马蹄声响,远处跑来一匹马。到了跟前,马上的人下了马,把驼在马屁股后面的半匹马肉和半匹驴肉卸下来,嘴里说:“这个庄子里的人tmd真狡猾,人都跑光了不说,连牲口也没有找到几匹。塌头领,一将军说,弟兄们先烤些牲口肉吃,吃饱了准备把打欧阳俊杰庄院不顺利的穿头领的队伍撤下来。” 这些人七手八脚地笼火准备烤肉。一个拿长枪的人嘟嘟囔囔地说:“就这点儿肉呀,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吃得饱个屁!” 一个拿着锄头的人说:“这些个捆着的老人家多可怜,也得给他们一点儿吃的吧。” “给他们个屁!”拿长枪的人说,“老子们打仗的还吃不饱,他们活不活得了还不一定呢。” 躲在瓦砾堆后面的娄言山听见了这句话,心里一阵发凉:难道这伙匪徒要杀害这些手无寸铁的老人家?这也太惨无人道了吧。 那个拿锄头的,也是不明白:“二头儿,难道这些老人也要杀?” “就是我们不杀他们,没准儿一会儿也有人会杀他们,等着瞧吧。”那个被叫做二头儿的拿长枪的人说。 马肉和驴肉被切成一块一块,还有两种尺寸。拿刀枪的每人拿一块大的,拿锄头、农具的就拿小一点的。用刀枪尖,或者削一根木头挑着,都放在火上烤。一时间,烤肉的香味儿弥漫着,传到了娄言山和春蕙隐藏着的地方。 闻着着香味儿,娄言山和春蕙的早已经空空的肚子,更是咕咕地叫了起来。娄言山打开背在背后的小包袱,拿出两块高粱面饼子,还有一葫芦凉水。给了春蕙一张饼子,两个人轮流和葫芦里面的水。一张饼子下了肚,总算不那么饿了。 分到饥民兵手里的牲口肉,很快就被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不少人拍着肚子,还意犹未尽。这个时候,又跑来一匹马,骑在马上的是个传令兵模样的人。他说:“塌头领,一将军命令你们队赶紧去增援穿头领的队伍,一定要把庄院打下来。抓到的人都解到老营的大屋里,和别的队抓到的人关在一起。要快!” 这个塌头领吆喝着整理队伍,叫还是押解老人们的那两个人压着老人们赶紧走。又饿又冷的老人们走不动,这两个人又是用枪杆,又是用刀背抽打他们,一阵哭喊声响了起来。 老人的队伍,被赶到另外一条巷子里。这些兵们的队伍整理好,向街的另一头跑去。 娄言山一看这个情况,解救老人们的时机到了。他向春蕙一挥手,说:“救老人们!你把押解的人用无毒的梅花针打倒,我们去把老人们放了。” 第二十四章 攻院不顺 那群老人们在两个杆子兵的枪杆和刀背的抽打下,跌跌撞撞地往巷子的另外一头走着。两个杆子兵嘴里还不干不净,骂骂咧咧。春蕙和娄言山已经接近,在后面离他们一丈左右,他们还没有发现。春蕙从袋里摸出没有喂毒的断魂梅花针,一扬手,两支针分别向这两个兵的后腰命门穴打去。 两个兵应声而倒。老人家们还在惊愕之中,娄言山和春蕙已经到了他们的跟前。娄言山说:“老人家,别慌,别出声儿。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说着话,两个人就用手里的刀剑,割断捆绑老人们的绳子。娄言山说:“老人家,别回家,快找个不容易被发现的犄角旮旯地方躲起来。不要叫别人找到你们,等过了两天,市面上平静了再回家。” 一个老人拽住娄言山的胳膊不放,说:“好汉,你叫我上哪儿去呀,房子给他们烧了,没地儿去了。我跟着您吧。” “不成!”娄言山有点儿急了,“我还有事,坏人来了我还得和他们厮杀。您别拽着我。” 娄言山想把老人家的手掰开开,其实并不困难。可是,说不定立马就会跟人厮杀,老人还在身边,那就保证不了老人的安全了。 这个时候四散奔逃的老人们中,有一个人糊里糊涂地照原路跑了回去,被那群杆子兵给发现了。【零↑九△小↓說△網】就听见一声喊叫:“塌头领,抓到的老头儿跑了,我去追!” 一匹马向这边跑来。眼看着一场厮杀就要发生,春蕙不由分说,把老人拉过来摁在一堆瓦砾后面,说:“蹲在在这儿,别动!” 巷子中间,娄言山和马上的杆子兵已经交上了手。这个时候又听又人喊道:“二签子,别管那些老头儿了。一将军命令我们赶紧去老营报到,晚了要杀头!” 马上的二签子拍马跳出圈子,舍下娄言山跑了。娄言山和春蕙再次会合,春蕙问:“少爷,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娄言山说:“看起来一枝花攻欧阳俊杰的庄院不顺利,要拉这支队伍上去,加强进攻的力量。咱们去看看他们这个仗是怎样的打法,去探探他的老营,咱们上房吧。” 他们二人蹿房越脊,往火光的方向奔去。春蕙说:“少爷,我打前站,您跟着我,留一段距离,替我望风把哨。这样好发现周围出现什么偶然或者紧急的情况。” 说着春蕙就往前面纵去,娄言山离她约有四、五丈的距离紧跟着她,不久,春蕙看见前面有一个大院子,里面有好多杆子兵。【零↑九△小↓說△網】堂屋很大,里面灯火通明。看来这就是一枝花的老营了。正对着堂屋,有一株大槐树,枝叶浓密。真是藏身观看堂屋里面动静的好地方。 在这个大院子的前面,还有几间房子正在冒烟。再看自己的脚下,也有浓烟从窗户里面冒出来。春蕙向娄言山望了一眼,打了个招呼,一纵身,就要往前面一间房子的屋脊窜去。她的身形刚一离开脚下的房顶,前面那间房子哄地一声就被烧塌了,一片火苗窜了起来。这个时候春蕙已经腾身在半空,脚下没有支撑,双手在空中也没有任何的可以抓住的着力之点,眼看就要落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娄言山急切之下,只好把手里的单刀向春蕙将要下坠的地方拼命地投掷了过去。这个时候,春蕙的身子已经从最高处往下面的火堆掉落。正惊吓得无计可施的时候,看见娄言山扔来的单刀到了自己的脚下,喜出望外,用右脚使劲往下一蹬那把单刀,身子借着单刀的反作用力拔了起来,落在旁边没有烧塌的屋脊上。 这一招,叫做二人联手的燕子飞云纵。好像是云中的燕子,能够在空中下落的时候,利用翅膀再次下压空气,通过空气的反弹力再次向高处飞起。 人没有面积宽大的翅膀,靠手脚下压空气,无法向上弹起。轻功超群的练武之人,可以通过丢出个什么物件,例如包裹或兵刃,使劲蹬踏它而获得再次上升的反弹动力。这是单人的燕子飞云纵。二人联手的燕子飞云纵对纵起的本人要求稍低,但是对于提供踏脚物的助手,要求就比较高。 春蕙落在另外一间还没有烧塌的屋顶上,惊魂甫定,心里充满着对娄言山的感激。若不是少爷施以援手,自己就已经葬身火海了。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那棵大槐树了。春蕙纵身跃到树上,娄言山也跟踪而至。两个人栖身在一根很高的树枝上,树叶隐蔽着身子。春蕙说:“少爷,谢谢您,若不是您掷过来的这把单刀让我借力,我就已经被烧死了。” “别说傻话,蕙蕙,”生死关头,娄言山更觉得春蕙的爱意纯真,连称呼都改成了更为爱昵的‘蕙蕙’,“咱们谁跟谁呀!” “您手头没有兵刃不行,您拿着这把宝剑。我就用梅花针护身好了。”春蕙说着把宝剑递给了娄言山。 他们看见堂屋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大汉,脸上一条刀疤闪闪发亮,这一定这支队伍的头儿一枝花了。他正在发怒:“三签子的队伍怎么这样不中用?快一个时辰了,院门还没有拿下来,弟兄们倒死了十几个。知道吗?这些都是我拉杆子起事时候的老弟兄。这个本儿我赔不起。” 旁边站着一个比他大十来岁,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说:“一将军,您先别急。谁知道欧阳俊杰的鸟铳这么凶啊,咱们的人一上去,还没有见到他们的面,就闹了个浑身是血,倒在院门外。我看呐,再攻他一个时辰,他们的火药消耗得也差不多了,二签子的队伍再调上来,一准儿就能把院子攻下来。” “你懂个屁!”一枝花说,“还tmd的当军师呢,我们开始打这个庄子的时候,县城里的官兵就准备出动。再过一个时辰,官军说不定就到了。那时如果欧阳俊杰这里还打不下来。我们的队伍被官军包围,我们就不能再打了,就得赶紧撤,不撤就会全军覆没。就算能够安全地撤回去,老家也没有粮食了,大家不都得饿死?” 这个时候,一个喽啰模样的人来报告:“报告一将军,关在屋子里的那些抓来的人在那里闹,他们说他们也是饥民,现在没有吃的,饿急了,要吃的,想回家。” “这些刁民,闹什么闹?”一枝花说,“你抓出来一个挑头闹的一刀杀了,他们还敢闹?” 第二十五章 再救村民 ? “是!一将军。”喽啰答道。 ? 喽啰正要走,这个时候,一个头领进了堂屋。一枝花对那个请示的喽啰说:“你先别走,我还有吩咐。” ? 他又对刚进来的头领喝道:“三签子,你tmd怎么这么废物,一个时辰了,前面还没有攻下来?” ? “一将军,”那个叫三签子的头领说,“不是我废物,也不是弟兄们不玩儿命。您说了,只要能打破庄院,金银财宝随便拿,女人随便玩儿。大伙儿全憋着劲儿,没有不拼命往上冲的。可是这肉长的身子哪里禁得住鸟铳打出来的铁砂子啊,一下子倒下了十几个。再往上冲,又给鸟铳打回来。现在我的队伍中还能冲的只剩下不到二十个老弟兄了。新弟兄一看这个阵仗吓得腿都迈不动。一将军,这不是个办法呀。” ? 一枝花说:“你留几个弟兄监视庄门里面的庄丁,不要被他们冲出来。把所有还能打的老弟兄,都带到我这里来。” ? 三签子走了。二签子带着他的队伍,就是那个娄言山他们看到的原来在在街上烤牲口肉吃的那一拨人,进了院子。二签子进了堂屋。 ? “报告一将军,我带队伍来了。”二签子说。 ? “好,”一枝花说,“三签子马上来,你们听我的将令。” ? 话说完,那个叫三签子的头领带来十几个人进了院子排队站好。他自己进了堂屋,单膝下跪,向一枝花行了个军礼,然后站起来,抱拳说:“一将军,我的人都带来了。” 一枝花右手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说道:“好!塌破天听令!” “是。”那个原来站在他背后的精壮汉子,叉手答道。 一枝花说:“你带领二签子的队伍,绕到庄院的后门,听到前门我们的队伍进攻鼓声和鸟铳的声音之后,向后门进攻,一定要最短时间里,打进庄院,然后抓欧阳俊杰。” “是。”塌破天喜形于色。这个一枝花还是够朋友,把这么个好差事给我,破了庄子,金银财宝和女人还不是尽我先拿。他自己率领队伍和护庄子的庄丁拼命。 一枝花接着说:“三签子听令!” “是。” “令你带领本队弟兄,随李小三,去到后院,把抓来的村民做掩护,向前门冲击。冲开庄门后,每名弟兄,按入庄先后分金银财宝和女人。有犹豫不进者,不论是村民还是弟兄,就地斩杀无论。我和军师,在后面压阵。”一枝花的脸上杀气腾腾。 那个军师却说:“一将军,这样好吗?用抓来的村民挡铁砂,传出去,是要失去民心的呀。” “什么?你敢不听我的将令?”一枝花抽出佩刀,向军师砍去,一颗人头血淋淋地滚在地上,“谁敢不听我的命令,这就是下场头。他是军师又怎么样?” 哇!好残忍的一枝花。娄言山想到这里,对春蕙说:“咱们去救乡亲,这个一枝花太不是人了。” 他们两个从大槐树跳到一间房子的屋脊上,最后往后院纵去。 看见一间大屋中,关着被抓来的村民,他们都被绳子捆着。屋门关着,可是一间窗户可是敞开的。他们俩从房顶上一跃而下,春蕙一扬手,一支梅花针向一个喽啰的背后打去。喽啰哎哟一声就倒在地上。 娄言山和春蕙穿窗而入。刚一落地,耳朵里就听见兵刃劈来的风声。娄言山举起宝剑相迎,春蕙赤手空拳,无法招架,只好就地一滚躲开了劈来的一把单刀。原来大屋之中,除了被春蕙打倒的喽啰之外,还有春蕙不曾看到的两个喽啰。娄言山和一个喽啰交上了手,另外一个欺负她没有拿兵刃,接连几刀向她攻来。春蕙智能闪转腾挪,尽力躲闪,自己逐渐向倒下的喽啰靠近,以便捡起那个喽啰的单刀。 就在这个时候,三签子的队伍和一枝花到了。娄言山一看,这一下不但被抓的村民解救不了,搞不好春蕙和自己还不好脱身。他向春蕙说:“蕙蕙,撤!” 娄言山向喽啰攻了两剑,逼得对方后退一步,随即穿窗而出。这个时候,春蕙也捡到了一把单刀,逼退喽啰,跟着娄言山撤出。 一枝花进来,看见厮杀的现场,没有说话,也没有问话。让三签子的弟兄押着被抓来的村民往进攻庄院前门的出发阵地走。有一个挣扎着不好好走的村民,让一枝花一刀杀了,村民们只有乖乖地被押着上了战场。 娄言山纵上了房,春蕙也跟着上来,二人汇合在一起。娄言山说:咱们去看看他们攻庄院。 他们找到了一处比较高的房子,趴在屋脊后面可以把进攻庄院的场面看得很清楚。别人又很难看得见他们。 这个时候,三签子的队伍押着这群抓来的村民来到进攻庄院的出发地。三签子让一个喽啰押着一个村民,听一枝花训话。 ? 一枝花手拿佩刀说:“乡亲们,弟兄们让你们和他们一起攻欧阳俊杰的庄院,其实也是为你们好。欧阳俊杰鱼肉乡里,他的金银财宝多得不计其数,粮食堆满仓吃不完,可是从来不分一些给乡亲,救人救命。我们今天要打破他的庄院,抢他的金银财宝和粮食,你们和弟兄们一起往庄院里面冲。只要不被打死,抢到的财宝和粮食就有你们一份儿。和弟兄们一样,有什么不好?如果有本事,被我一枝花看中了,还可以投到我的麾下,以后跟我吃香的喝辣的。 ? “要是不听话,违反了我的军令,不往上冲,临阵脱逃,就一律格杀勿论。就是我的军师,不听我的话,都被我一刀杀了。” 第二十六章 打破庄院 ? 塌破天对村民说:“乡亲们跟着我喊:不要开枪,我们是十里铺的乡亲,一将军不打庄子了,要我们和你们谈判。不按照这话乱喊的立即杀死。喊!” 村民们一边喊着,让院墙上的庄丁不要打枪,一边被背后的喽啰推着往院墙下面运动。在这些人的后面,是好多抬着梯子的一枝花的新弟兄。院墙上的欧阳俊杰的庄丁,原来正打算用鸟铳迎头痛击来犯杆子兵的,忽然听着这样的喊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伸出脖子去看,好像火光中往院墙这边来的,是本庄子里的乡亲,就不大下得去手了。 ? 庄丁头目胡教头一看要坏,正要命令给鸟铳点火发射。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虽然还是有几响鸟铳打出去,也打倒了一些村民。可是攻院的大队人马已经从梯子上上了院墙。原来威力极大的鸟铳,来不及装火药,就连个棍子都不如。 ? 那些刚参加一枝花杆子队伍不久的新弟兄,艰难的苦战不行,可是打顺风仗气势很大。个个怀着打进院子去发财的梦想,浑身是劲,口里狂喊着“杀呀,杀呀,”像潮水一样地朝着院墙涌来。 ? 这个时候,听见后门那边,喊声大作。“冲呀,抓住欧阳俊杰有重赏呀!”的喊声不绝于耳。看来,后门已经被塌破天率领的队伍攻破了。 ? 本来庄院的防守重点在正门。村民构建成的肉盾牌为杆子兵冲过鸟铳的杀伤区域赢得了时间。杆子兵一上了院墙,庄丁们就想跑了。后门这一攻破,他们就更无斗志。纷纷扔下鸟铳和别的兵刃,找阴暗的犄角旮旯或跑,或躲了起来。 ?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这些护院的庄丁,更是连受过训练的兵都不如,一看庄院被打破,纷纷找路逃命,把他们的老爷庄主,扔下不管了。 ? 从前门和后门两路攻进来的一枝花的队伍,没有遇到丝毫抵抗,直接都抢着奔欧阳俊杰的上房。这些杆子兵,一面翻箱倒柜找值钱的东西,一面捉人。捉到的人,不管男女老少,老爷太太,还是丫鬟老仆,都是从里到外搜一个遍。有值钱的东西,搜出来直接往自己的衣袋里装,毫不手软。碰到年轻女子,手更不会老实,甚至还有拿刀逼着女孩子往空房子里去的,自然毋庸赘述。 ? 伏在屋脊上的娄言山,看着这一幅幅的活生生的人间惨剧,心里难过,好不是滋味儿。他对春蕙说:“蕙蕙,你看这样的人间惨剧,到底是怎么样造成的,该怨谁呢?” ? “我心里不好受,少爷,”春蕙说,“我在想啊,我要不是卖给万家庄的万家杭,而是卖给了相距不过两里多地的十里铺的欧阳俊杰家。今天在这个院儿里遭罪的就是我了。再说这些打人、杀人,抢人、糟践人的杆子兵,他们以前也不见得是这么坏吧。大多数原来也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是实在快要饿死了,才铤而走险,出来造反的吧。是什么把他们变成十恶不赦的恶魔呢?是老天爷吧,老天爷不知道为什么被人类得罪了,生气了,才降下灾荒。让好人不是遭罪,就是变成魔鬼。” ? “是的,”娄言山说,“饥饿是一切罪恶的来源。人饿得受不了的时候,连自己的子女、父母都能吃,还什么坏事做不出来。” ? “要是有一天人们不再挨饿,那有多好啊!”春蕙憧憬着这一天。 ? “是呀,我想,老天爷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要我们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努力让老百姓不再挨饿。老百姓不挨饿了,世界就好多了。”娄言山说。 ? “那是。” ? “我们在这世上,以后就做这样的事,”娄言山说,“蕙蕙,我们一起做。好不好?” ? “我说过了,我这一辈子,总是跟着少爷,少爷让春蕙做什么,春蕙就做什么。当然,做这样积德的好事,春蕙更是愿意了。”春蕙微微一笑,她觉得娄言山这样一个男人,她实在是跟对了,不禁感觉幸福起来。 ? 这个时候,杆子兵们把欧阳俊杰抓到,捆成一个粽子,推到一枝花的面前。欧阳俊杰倒还有种,什么‘强盗,土匪’的,兀自骂不绝口。 ? 塌破天一看,马上对押解欧阳俊杰的二签子说:“你把这个赃官、土豪,一刀宰了不就完了,还弄到一将军这儿来,费一将军的事儿?” ? “不,老塌兄弟,”一枝花说,“这挺好。这个老东西不是骂咱们是贼,是土匪吗,我倒要跟他掰扯掰扯。” ? 接着,一枝花朝着欧阳俊杰说:“我问你,欧阳大人,你说我们是贼。你这庄园外面,人们饿得没有吃的,饿殍满野。你这庄院里面,仓里的粮食捂得都发霉了,你都不开仓济赈。你这个心肠不是比做贼的,还黑心十分?我问你,你的这些金银财宝,这些满仓的粮食是哪里来的?不是做贼偷、抢来的?” ? “当然不是,”欧阳俊杰还理直气壮,“做官,我是个清官,不纳分外之财,你们可以去向我原来做官的地方打听。我的这些财宝、粮食,是我的地里打的,还有就是收的租子。种庄稼的租了我的地耕种,给我交租子是天经地义。放赈,不是不可以,但是要我愿意,不能像你们这样强迫。” ? “你的地是哪里来的?” ? “那是我祖上因为军功,太祖爷封的。”欧阳觉得更是逮理了。 ? “对了,那是你祖上抢来的,连买来的都不是!他是个大强盗,大贼。所以你的财富,全是抢来、偷来的,我们用它来救命,有何不可?天经地义!”一枝花哈哈大笑起来。 ? 这个时候,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急急忙忙地跑到一枝花的身边,对他耳语几句。一枝花突然脸色一变,不理欧阳俊杰,对手下的人说:“塌兄弟带着二签子的队伍迎敌,尽量阻延时间。三签子和剩下的弟兄赶紧往车上装粮食和财物,往来的方向撤退。” ? 娄言山他们也听到了,四周喊杀的声音越来越近。 ? 院子里捆着的欧阳俊杰开怀大笑:“哈哈,一枝花,官军杀到了,你等着引颈就戳吧!贼土匪!” 第二十七章 官军屠庄 ? ?????一枝花旁边的塌破天抽刀就要杀欧阳俊杰,一枝花说:“塌兄弟,这个大贼余孽不用我们杀,别污了咱的刀。别管他,就把他拴在树上,等他的官军来救他吧。” ? 看到这里的春蕙不懂了,一枝花这是什么意思呀?她问娄言山:“一枝花为什么不杀欧阳俊杰?就让官军把欧阳俊杰救了去,继续和他们为敌?” ? “我也不大清楚,”娄言山想了想,想到穿越前看的历史书籍,豁然开朗,“唔,我有点儿明白了,官军也不是好东西,来了也要**抢掠,甚至比饥民更厉害,不会留他这个活见证人的。” ? “这倒是在理儿。”春蕙聪明,悟性超强,立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 “所以有人说:贼来如梳,官来如篦。官军比饥民抢掠还要厉害。唉,这是个什么世道啊!”娄言山不禁悲天悯人起来。 ? 这个时候,娄言山他们周围,是一片厮杀的声音。不断有饥民队伍的杆子兵被杀或受伤倒地,官军的兵丁就会搜杆子兵的身上,抢他们从百姓那里抢来的财物。 ? 院子里的树上,只剩下了欧阳俊杰。他还在不断地喊叫:“来人啦,来人呀。我是欧阳老爷,在这里呀!” ? 院子旁门打开处进来两个官军士兵,一高一矮。他们身上背着抢来的包裹,手里还提着刚刚砍下来的人头。矮子提了一个,是个老婆婆的,高个儿提了两个,一个老头儿的,一个小闺女的。鲜血还在一滴滴地往地下掉。 ? 那个提着一个人头的矮子,对高个儿指着欧阳俊杰说:“哥儿们,这颗人头可归我啦,下一个归你。今天我可真倒霉,东西没有抢到多少,还没有一件值钱的。特么的,听说上头给的杀匪奖励是一颗人头十两银子,到我们这里就减成了五两。真特么的太黑了。” ? 欧阳俊杰听见,急得大叫:“我不是土匪,我不是土匪。我是这座庄子的族长欧阳俊杰。不能杀我!” ? 矮子笑了:“欧阳老爷,那你不是还当过县太爷吗?一个有名的清官呀,我知道。可是眼下,您的这颗脑袋借给我了,我还可以用您的脑袋换五两银子使使。要是给您留着,别说我们弟兄,就是我们的上司也不会答应的。您这脑袋惹事儿,知道吗?这颗头,不能留。” ? 高个儿也笑了:“这个一枝花,王八蛋还有点儿义气,把这五两银子留给我们——不过,他们也懒得费劲不是?” ? 矮子把原来手上提着的老婆婆人头的头发拴在裤腰带上,腾出手来,左手挽着欧阳俊杰的头发,右手一刀就把欧阳俊杰的头颅割了下来,身子跳到一边,免得喷出来的血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 娄言山看到春蕙恶心得只要吐,自己也像吃了一个苍蝇一样,心里不是滋味儿。对春蕙说道:“天儿快亮了,官军还要把这十里铺篦上一遍。十里铺这座庄子,就算被夷为平地,从大明朝的舆图上消失了。我们回山洞吧,免得让大家惦记着。天一亮,我们就不好隐身了。” ? 娄言山和春蕙蹿房越脊,尽量隐身在黑暗之中。好在一枝花的队伍已经退出了十里铺,庄子里面已经没有了厮杀。有的只是没有捞够的官军,一小股一小股地乱窜,还想捞些东西,没有人注意房上。 ? 他们俩心情都不好,都没有说话,径直回到了滴水洞。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进得洞来,除了梅香哄金锁儿去睡觉了之外,别的人都还在等娄言山和春蕙的消息,没有睡。 ? 众人见他们俩回来,娄香芹张罗着给娄言山和春蕙弄水洗脸。春蕙说:“芹少奶奶,不用您忙合了。一会儿我去烧水,给少爷洗澡。你们等了一宿,也累了,快回去睡觉吧。” ? 欧阳婕说:“确实也是累了,不过我们现在回去也睡不着,好想知道庄子里的情况。你给我们说说,十里铺现在怎么样了。” ? “那让少爷说吧,我到厨房烧水去。”春蕙说。 ? 春蕙回到她睡觉的那个角落里,换下夜行衣靠,换上了平常穿的衣服,去烧水。娄言山就把他和春蕙看到的情况向众人做了介绍。当说到一枝花把乡亲们做人肉盾牌当铁砂子的时候,众人都义愤填膺。李氏老太太说:“这个一枝花怎么这么歹毒啊,简直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 欧阳婕说:“厮杀红了眼,只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哪管别人死活。打仗这个事儿呀,就是你死我活。把多好的人都变成禽兽了。” ? “姐说的这话不假,”娄言山说,“古人说,春秋无义战。其实古往今来都是这样,我们现在,就有义战么?饥民造反,是‘官逼民反’,官军剿匪是‘绥靖地方’?一旦真打起来,倒霉的就是普通老百姓。谁个义,谁个不义,还是真的说不清楚了。” ? 娄言山接着说到官军打来,一枝花退走,官军在庄子里大肆抢掠和杀人的时候,说道:“唉,以前只是在书里看见过,说是匪来如梳官来如篦。这次真实地看到这些官军杀良冒功,官军比土匪都不如啊。” ? 老太太眼里流下泪来:“说句良心话,欧阳俊杰并不是个坏人,最后落了这样一个结局,横死于官兵之手。这忠君,治国平天下,还对么?真让人寒心!” ? “是这话,”娄香芹也发表自己的看法,“我看呀,这个年头,还是孟河哥做的事积德,卖药看病,治病救人是个正经事儿。国家民生搞成这个样儿,也不知道那么多帝王将相,都干什么去了。” ? “嗐,这个问题不是我们搞得清楚的,”欧阳婕说,“言山他们也太累了。让言山和春蕙洗了睡吧,我们也该睡了。这些事儿,睡醒了再说,也不迟。” ? 各人都回去睡觉。晚饭的时候,聚在一起,娄言山说:“十里铺这边,我看总要两、三天之后,才能平静下来。我有些不放心娄家庄我父亲那边。我想明天我回娄家庄家里看看,然后在到十里铺庄子上打探一下。局势确实平静下来之后,我再回来告诉你们。再把家搬回庄子上去。” ? 春蕙说:“少爷,我和您一起去。您一个人没人伺候也不行。” ? “哎呀,这小妮子没有男人是一天也待不住呀。也不害臊?”欧阳婕笑着,看着春蕙的脸说。 ? “婕少奶奶,您就会打趣我,还是主子呢。”春蕙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 第二十八章 又闻疫情 ????第二天早上,娄言山和春蕙吃过了早饭,告别众人,一马双跨,离开滴水洞往娄家庄而行。为了安全,春蕙换穿了一身男装,成了一个清秀的半大小子。 ???蹄声的得,马一阵小跑。秋天的晨风吹来,清爽之余,还伴随着一丝凉意。骑在前面靠近马脖子的春蕙,不由得往后靠了靠,后背感觉到了娄言山火热的胸膛,一阵爱恋之意油然而生,不由得心旌动荡起来。她把头往后仰,后脑勺枕在娄言山的肩膀上。左边的耳朵,感受到娄言山,她的主人,也是她的男人鼻孔里呼出的热气。闻着娄言山的特有的气味,她陶醉了。 ????似乎前天晚上看见的那一幕人间炼狱已经不复存在,那只是一场已经遗忘了的梦魇。眼前,小径两旁的庄稼,已经快要成熟沉甸甸的谷穗儿把谷子杆儿压弯了,随着秋风,摇曳多姿。火红的高粱,准备着让人们把它酿成醇酒,来庆贺一个丰年。 ????春蕙的心情大好,说:“少爷,您看这道旁的庄稼长得多好啊。今年的年成不错,人们应该能吃顿饱饭了。” ????“是的,”?娄言山说,“照说,老天爷对人不坏,给人类带来了万物,供人们享用。可是,人们不知道珍惜,只知道互相仇恨,你杀过来我杀过去,可惜了老天爷的一番苦心。就是这地里快要成熟的庄稼,多半它的主人一家都已经不在人世,享用不到了。” ???“可不是?”春蕙顺着娄言山的思路,说道,“人们常说,天灾人祸。我看呐,这人祸比天灾还要可怕。天灾对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不会引起人和人之间的仇恨。人祸就不同了,它会引起一部分人对另外一部分人的仇恨,这样冤冤相报,两败俱伤。这样下来,说不定是人把人最后给灭了。” ??“有道理,”娄言山对春蕙的极快的领悟能力好高兴,不由得用左手把她往怀里搂紧了一些,“天灾暂时我们人类还没有办法,但是人祸是我们人类自己造成,应该是有办法的。” ??“那有什么办法?” ??“我想,”娄言山一边沉思着,一边慢慢地说,“就是要告诉人们一个道理,不要仇恨,要爱人,不但要爱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姊妹,还有自己的子女,更应该爱所有的人。比方说,要是欧阳俊杰能够爱怜没有饭吃的穷人,把他的粮仓里面的粮食拿出来赈济饥民,饥民就会感谢他,爱他。就会保护他,一枝花的队伍就打不进来,庄子上的所有人都不会遭殃了。” ??“这个很难,”春蕙说,“人们对自己不熟悉的人总是冷漠的,他能爱得起来吗?” ??“这要靠宣传。先从我们自己做起,再给人们讲道理:我们爱别人,别人就会爱我们,大家都会受益;反过来,如果我们仇恨别人,别人也会仇恨我们。冤冤相报何时了,都会遭到不幸的。”娄言山说。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娄言山的家。进得家门,妈妈胡氏在家,高兴得了不得,说:“哎呀,你们可回来了。庄子上的人说一枝花的队伍打十里铺,打得好惨烈。庄子上没有逃避的的人,差不多都被杀光了。我和你爸一宿都没有睡觉,只担心你们的安危。还有,亲家母一家都还好吗?” ??“没有事,”娄言山说,“欧阳的姐姐姐夫一家子也逃难到那里了,一大家子都躲到山上的滴水洞去,饥民不会饿着肚子搜山的。他们的目标是大户人家,集中打欧阳俊杰的庄院。欧阳俊杰是官兵给杀的,我亲眼得见。” ??“还听说,万家庄也被另外一支饥民队伍,给破了,为首的叫什么三莲花。就是冲着那个为富不仁的万家杭去的,万家杭的家丁跟三莲花的队伍里应外合,没费劲就把庄子攻下来,万家杭也被处死,家财分光,三莲花拿不走的,都分给了穷人。”胡氏说。 ??“没有拼命厮杀,百姓们就算有福了。”春蕙好像悟出些道理来。 ??娄言山发现老爸娄古兰不在家,问道:“娘,爹上哪儿去了,咱们娄家庄虽然说没有遭贼抢,可是现在地面上还是不大平静,尽量少出门吧。” ??“不是他要出门,”胡氏解释说,“族长娄上泉又把各房的家长找去在祠堂开会,说有紧急事情,各家都不能缺席呢。” ??春蕙趁着娄言山和老太太说话,她放下了行李,就去厨房做饭。她手脚麻利,没有多久一餐饭就做成了,热腾腾地摆在饭桌上。这个时候娄古兰回来了。一家人坐下吃饭,春蕙站在旁边伺候着。 ??娄言山觉得心里挺过意不去,很想拉春蕙一起坐下吃,他磨磨唧唧地坐下,想说什么。春蕙用手碰了他的后背一下,他才坐下吃饭。 ??娄古兰守着圣人的教导,吃饭时不说话,一家人也不敢说话。闷闷地吃完了一餐饭,娄古兰接过春蕙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才说:“族长娄上泉说了,县衙门的差役来传县太爷的口谕,本县发现瘟疫,已经开始在几个村庄流行了。各镇各庄,都要做好准备。这瘟疫闹起来,比兵灾还惨,防不胜防。” ??“哎呀,这饥民闹造反刚过去,又闹起瘟疫来,叫百姓们怎么活啊?”胡氏直犯愁。 ? ??“那赶紧隔离人群,预备郎中和治瘟疫的药呀。”娄言山也是背脊一阵发凉,传染病来了更不得了。他看过研究古代瘟疫的历史论文,知道那叫个厉害。瘟疫流行,后果极为严重,不仅仅是大批民众死亡,甚至可能改变历史,灭绝种族。 第二十九章 准备送瘟 ?? “那赶紧隔离人群,预备郎中和治瘟疫的药呀。”娄言山也是背脊一阵发凉,传染病来了更不得了。他看过研究古代瘟疫的历史论文,知道那叫个厉害。瘟疫流行,后果极为严重,不仅仅是大批民众死亡,甚至可能改变历史,灭绝种族。 ? ?娄古兰说:“什么叫隔离人群?我们庄子里没有听说过。郎中没有,也不知道预备什么药。族长信鬼神。他说,早年他带兵驻守北边,驻地有一座瘟神庙。凡是别处爆发瘟疫,他们那里的百姓就去瘟神庙拜瘟神,另外再做一个木头旱船,紮五个瘟神的纸人儿,放在旱船里,全村百姓抬着旱船游行,游到村外,用火把旱船和瘟神都烧了。这种办法极其灵验,他们那个村子就从来没有闹过瘟疫。” ? ????“这装神弄鬼儿的,也能管用?”娄言山大表不赞同,“瘟疫是细菌或者病毒引起,预防最要紧的办法,就是隔离。就是说尽量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免得互相传染。哪里能够搞大型的群众聚会,那不是要加重瘟疫的流行吗?” ????娄言山说的,本来不过是现代人的基本知识。可是身在大明朝的爸爸妈妈、弟弟春蕙,简直就是好像听番僧讲梵语,不知道他讲的是什么。 ????娄古兰更是大表反对,他说,“你知道什么?什么是细菌,病毒?瘟疫是疫气引起,疫气又是因为瘟神被人得罪了,才降疫气到人间来。避免瘟疫流行,只有真心祈祷瘟神不要生气,不降疫气才行。” ????老妈胡氏和弟弟、春蕙都在点头。娄言山想,对于这些大明朝崇祯皇帝的顺民来说,真的是无理可讲。只好说:“那大家从现在起,就一定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先不管疫气是哪里来的,疫气可以传人,不是我乱说的吧。” ????“少爷说得对,”春蕙不愧是娄言山的铁粉丝,马上附和。 ????娄言山想到,他还有打探十里铺情况的任务,于是说道:“我等下还得去十里铺村里,打听一下村里的情况,安不安全。姐姐他们一大家还在等我的消息,决定搬不搬回村子里呢。” ????“你怎么又要走,”娄古兰不高兴了,“上次你去了十里铺,没有参加本庄团练准备保卫庄子的演习,族长就很生气。族长说,要不是看在你是一个秀才的份上,就把你一条绳子捆起来,吊起来打一顿。你等会儿和我一起去帮忙造旱船。” ????娄言山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妈妈胡氏,说道:“姐一大家子还等着我的信儿呢。” ????胡氏说话了:“造旱船有那么多人,也不争在你们爷儿两个。芹儿那里一大家子都巴望着山儿的消息,就让他去吧。” ????娄古兰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娄言山和春蕙,赶紧收拾好,出了家门,原路返回十里铺。 ????上了路,春蕙说:“闹蚂蚱完了闹饥民,这饥民闹完了,又闹瘟疫。这老天爷,还到底让不让人活了啊?”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自古以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娄言山想到他穿越的前些年,全国突然爆发‘非典’,不也是这样的吓人?那时候当局措施得法,疫情很快过去,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只要措施恰当,也能逐渐减少损失。不过以现在的条件,只能尽量把损失减小吧。我们回去告诉姐姐他们,也要防备好。好在十里铺兵匪过后,人口减少很多,也可能传染的机会就小一些。” ????他们赶回十里铺,空气中充满死人的尸臭,让人喘不过气来。街上已经可以偶尔看到人。一打听,因为还有?别的地方有‘匪情’,官兵们第二天就到别的地方发财去了。 ????回到欧阳家看看,房子除了一些门窗被拆下来当成柴火烧掉之外,受损不大。 ????他们俩赶紧回到滴水洞,众人在吃晚饭。梅香赶紧给娄言山摆碗筷,让他吃饭。吃完晚饭,娄言山把娄家庄和十里铺的情况对众人说了,最后他说:“十里铺的浩劫算是过去,因为人口剧减,金银财宝和存粮都让一枝花和官兵差不多抢光了,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至于来祸害。就是地里的庄稼该收了。今年的年成不错,自己家地里的粮食一定要收回来。说不定有临近村庄的人会来抢割地里的粮食,剑雄要注意。” ????夏孟河说:“道上平静了,我还是带着婕妹娘儿俩去开封。生药铺子离开久了不行,要出问题。再说,瘟疫流行,药铺子生意忙,人手更不够了。” ????“好,”娄言山说,“就是这话,瘟疫流行,药很重要。说不定要是娄家庄的瘟疫严重了,我还要上你那儿淘换药去。” ????“没问题,”夏孟河说,“我的字号叫夏记药店,就在大相国寺旁边,很好找的。” ????娄言山又对姐姐和姐夫嘱咐一番,要他们尽量减少和外人的接触,避免瘟疫的传染。这一众人等之中,本来娄言山的年纪最轻,不知道怎么的,倒由他安排指挥起来,老少爷们还都挺服气。更不用说那些女流之辈了。 ????休息一晚,第二天和昨天一样,娄言山带着春蕙又返回娄家庄的家中。进了家门,老妈胡氏气急败坏地对娄言山说:“可不得了啦,族长派庄丁把你爸爸抓走了。本来是要来抓你的,一看你又不在,庄丁不由分说就把你爸爸抓走了。山儿,你赶紧去祠堂看看吧!” ??娄言山把包裹递给春蕙,说:“娘,您别着急,爸爸不会有事儿的。族长不是要找我吗?我去就是了。” ??说罢,娄言山迈脚出门。春蕙跟了出来,说:“少爷,我跟你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一个女孩儿家,抛头露面做什么?回家伺候老太太去!”娄言山头也不回地说。 第三十章 大送瘟神 这个时候祠堂里的堂屋里,娄上泉正在和娄古兰说话。娄古兰低声下气地向娄上泉解释,娄言山不是反对族长请道士做送瘟神法事,而是他姐姐那里确实是有急事,要他去处理。娄上泉和娄古兰都听到了娄言山和门丁在门上吵架。 娄上泉一听娄言山不服软,他那个早年带兵打仗的犟脾气来了,大声喝道:“王八蛋!叫那个小崽子滚,你看我不把他捆了来!军令如山,他不要命了?” 门外的娄言山也是毫不服软,大声说:“我一个生员,一不触犯大明律,二不欺压百姓,你凭什么捆我?小爷不走了,有种的你来捆?看我不把你的胳膊拧下来。” 不远处的春蕙也把断魂梅花针扣在手掌中,准备一旦打起来,支援她的主人。 娄上泉听见娄言山不服,更是怒火冲天,大喊道:“给我把这个小兔崽子拿下!” 门丁旁边的一个带刀的庄丁头儿,伸手就向娄言山的手腕抓去。 说时迟那时快,春蕙右手掌的梅花针,在左臂膀的掩护下,往这个庄丁头儿的肩膀打去。庄丁头儿手还没有够到娄言山的手腕,就觉得肩膀一阵酸疼,“哎哟”一声肩关节脱臼,整个手臂耷拉下来,动不了劲儿了。 这个时候,娄上泉看见手下最得力的庄丁头儿手刚挨上娄言山的手腕就肩膀脱臼,不禁大吃一惊。现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有异常才能的人很多。难道这个娄言山有什么过人之处? 正下不来台的时候,只听得娄古兰一声喝道:“畜生,放肆,跪下!” 刚才娄上泉向娄言山发难,娄古兰吓坏了。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个时候惹了娄上泉,他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及至看见庄丁头儿的肩膀脱臼,手臂耷拉下来,儿子武艺超群。高兴之余,看到双方形成僵局,都需要找台阶下,这个时候他就要出手了。 娄言山是何等聪明,立马了解了老爸的意图,就手儿跪倒尘埃。 “向族长上泉爷赔礼道歉,磕三个响头!”娄古兰摆起了当爹的派头儿。 娄言山心想,老爸继承了祖上的温良恭俭让的家风,只知道教书种田,其他的事一概不问。所以家族里的事无从置喙不说,不少同族人都很看轻他。今天这个冲突要靠老爸来解决,足可以提升他在同族人中间的地位,跪就跪吧。 娄言山顺从地跪下,向娄上泉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娄上泉也会做,受了三个头之后,马上从座位上下来,亲手搀起娄言山,说:“不必如此大礼。言山少年英俊,古兰的福气啊。” 这一下,刚才还是剑拔弩张,现在就已经涣然冰释。娄古兰带着娄言山回了家,娄古兰很得意。在吃晚饭的时候,居然还喝了两盅酒,对胡氏说:“言山今天让我露脸了,生这么儿子,文武全才,又是秀才,武功还好。你的功劳不小啊。” 胡氏这一辈子是第一次得到丈夫的夸奖,仓促间红着脸说:“不还是有你的功劳?” 春蕙听到这里,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好跑到厨房里,笑得把嘴里面的一口饭完全喷到地上。 饭吃完了,笑也笑完了。娄言山说:“明天送瘟神,咱们家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就跟着大家走在后面好了,不要靠近外人。千万千万注意。” 第二天,全庄子男女老少一起出动,送瘟神。娄古兰一家人早早地起了床。整个仪式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全庄人,无论男女老幼,除了因病在床不能起床的之外,都要去参拜安放在娄家祠堂里面的五尊瘟神像。祈求瘟神们不要再向本庄和人间发放疫气,使善男信女们免遭疫气的荼毒。 这五位瘟神,高约有一丈,身披五种颜色的长袍,手中各执一物。其中一手执杓子和罐子,一人手执皮袋和剑,一人手执扇子,一人手执锤子,一人手执火壶。他们的名字叫做春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秋瘟赵公明,冬瘟钟仁贵,总瘟中瘟史文业。相貌凶恶,煞是怕人。 娄古兰一家人,身穿干净的深色衣服,每人拿一炷香,随着参拜的人群,排队进入祠堂的堂屋。五尊造型凶恶的瘟神纸像,树立在原来供奉的列祖列宗的排位之前。善男信女们排队在瘟神像面前,磕头行礼,口中个个念念有词。无非是祈求诸神念信众的一番诚心,保佑他们全家平安之类。 娄言山跟随着参拜的队伍,表面上和大家一样,表情严肃,心里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乡亲们大多数贫穷,平日里几乎都是吃了上顿愁下顿。现在费工破财紮神像,做旱船,劳民伤财不说,还要大家聚在一起,陡然增加传染的机会,没有科学知识,是多麽地可怕啊。他随着大流,草草地走完了这道程序。 仪式的第二个阶段,是送瘟神。庄丁们把这五尊瘟神像,抬进了刚刚赶工刷完油漆的旱船。旱船由三十六个健壮庄丁抬起,喊起号子,全村的百姓们跟在后面,伴随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向庄子外面的河边走去。到了河边,那里有已经准备好了的一堆柴火。庄丁们把旱船放在柴火堆上。一个道士,手拿拂尘,朝天空一阵挥舞。然后把拂尘插在道袍的衣领里,左手拿着一碗水,右手不断地沾上水洒在地上。他微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在祈求五位瘟神爷上天,走了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这个时候,全村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起跪在地上。两个庄丁往旱船上泼油,一个庄丁拿着火把,接着点火。一时间烈焰腾空,整个旱船和上面的五尊瘟神像,都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红色的火焰,浓浓的黑烟,冲天而起。作恶多端的五位瘟神,就升天了,再也不会回来,祸害这些无辜的百姓了。 这就是后世一首著名的诗里说的:“借问瘟君何所往,纸船明烛照天烧”吧。 旱船和神像都烧完了,庄丁们把剩下的灰烬都扫进了河里。仪式圆满结束。娄古兰一家人回到家里,老太太胡氏素来有心口疼的毛病,受不得累。经过这大半天的折腾,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娄言山和春蕙赶紧服侍老太太躺下休息。 第31章 去开封府 第二天,娄古兰的学生们来上学,也带来了很多庄子里的消息。不是这家发瘟病,就是那家发瘟病了。娄言山听到这些情况,赶紧找到正在教室里检查学生们作业本子的老爸,说:“爹,学生们来说,庄子里闹瘟病的人家多起来了。瘟疫的传染性很强,您看是不是给学生们放假,让他们从明天起就别来了,免得他们有谁得了病,说是在咱家传染上的。” 娄古兰一听,大儿子还真有见识,马上就照大儿子的意见办了。 吃完了午饭,娄言山对老爸说:“爹,我看庄子里的情况,瘟疫还会发展,特别是在送瘟神的仪式之后,全庄子的人聚集在一起大半天,扩大了传染的范围。我一会儿就去东山镇,去买板蓝根。这是一种防治瘟疫很管用的药材。回来熬药,一家人都要喝。” 娄古兰大为惊奇,说道:“言山,我平常没有看你读过医药书啊,你怎么连防治瘟疫都懂?” 娄言山心想,父亲大人,您当然不知道,三百多年之后的华夏大地,闹过一场人人胆战心惊的“非典”,比这场瘟疫还厉害呢。听说板蓝根对这病有效,价格炒到了天上,到处是有价无市。这两天听人说瘟疫的病情有发烧咳嗽这样的上呼吸道症状,想必板蓝根会有效。死马当作活马医,在这种条件下,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他回答的却是:“有时候我也留心一些这方面的书。” “对,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啊!”自打大儿子在族长那里给他挣了面子,娄古兰就成了大儿子的铁粉丝了。 随后,娄言山雇了一头驴,去东山镇买板蓝根。快吃晚饭的时候,他提着一包板蓝根回来了。他到厨房里,告诉正在准备晚饭的春蕙,叫她晚饭收拾好之后,熬一大罐子板蓝根,全家人每人一碗,都要喝。 吃完了晚饭。娄言山对老爸说:“东山镇的三家药店我都跑遍了,总共就只能找到这一点儿板蓝根。还不够咱们家喝十天的呢。我看这瘟疫要是闹起来,这点儿板蓝根是绝对不够。再说了,街坊四邻要是找我们淘换点儿,咱们还能拒绝不给吗?” 妈妈胡氏心口疼好了一点儿,吃完饭陪着说话儿,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说:“那是,施药历来是做最大的好事,积德积福的。那你说怎么办?山儿。” “我想明天去趟开封,找夏孟河,”娄言山说,“夏孟河是欧阳的姐姐欧阳婕的男人,欧阳婕和他们的孩子也在开封。他们祖上在开封开了一家生药铺子。虽然比不上西门庆,也算是间老字号了。我想找他帮忙。” “这是个好事儿,”胡氏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春蕙这个时候拿个木托盘,上面有四碗板蓝根熬的汤药,给桌上的老少四位每人一碗。她接着老太太的话茬儿说:“就是,少爷尽做好事了,总是在救人。简直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转世。” “观世音菩萨是女的,怎么能转成我哥呢?”旁边的小弟娄言水,总找到了机会刷出自己的存在感。 “听说,以前供奉的观世音菩萨也有男的。”老娘给小弟做解释。 娄言山看见春蕙只端了四碗药上来,说道:“春蕙,那你的药呢?不要嫌苦不喝!” “我的药在厨房,收拾完了我就喝。少爷赏给我的灵丹妙药,哪能不喝呢?”春蕙说。 “春蕙这孩子,眼看着越来越水灵了,小嘴儿也越来越甜啦。”胡氏睁开老花眼,看着春蕙的脸笑。她想,老大有这么一个丫头伺候着,可真是他的福气。好人有好报,说不定是因为他好行善救人,得来的好报。 “少爷去开封,我也要陪少爷去。”春蕙说。 “你就别去了,在家伺候娘。你自己也休息休息。”娄言山其实是在心疼春蕙。 “开封比不得十里铺,”春蕙说,“那是宋朝的京城,历来是藏龙卧虎之地。道儿又远,我不放心。” 一股热流从娄言山的心里涌起。多好的女孩儿啊,她从来都是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她心中的第一位。 “让春蕙跟你去,”胡氏对娄言山说,“她的武功好,有她保护你,我才放心。我的病已经好了,不用她伺候。”昨天晚上娄古兰对她说起,在祠堂门口,春蕙发暗器帮山儿抵抗族长请的教师爷,连娄上泉都给镇住了。 老爷子娄古兰也赞成老伴儿的意见。春蕙瞟了娄言山一眼,得意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娄言山和春蕙雇了一头驴,先到十里铺。看看姐姐那边,都渐渐安排妥当,娄言山还带了一包板蓝根,要他们也喝。借了姐家的两匹马,娄言山和春蕙一人一骑直奔古称东京汴梁的开封。 到了午时,已经走了一多半路程,他们在一个镇子上的包子铺打尖。这里道上,还偶尔有一帮帮的饥民往开封的方向走,不过比刚出来的时候少多了。娄言山买了十个包子,两碗菜汤,找副座头坐下来喝汤吃包子。 又进来一胖一瘦两个人,也是来吃包子的,高个儿对老板说:“老板,你这个包子是什么馅儿的呀?” ”上好的猪肉韭菜。” “别不是人肉的吧?”另外的瘦子客人说。 “客官,您真会说笑话。我又不开黑店,哪里找人肉做包子?”老板说。 “现在别的肉不好找,还得花钱。”胖子说,“人肉还不好找?你看这走着走着就倒下的人有的是,拉来就是了。” “看您说的,”老板说,“那是不行的,饿死的人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哪里还有肉。您看我这包子里面的馅儿,肥得流油,喷喷香。不可能是人肉的。” 这三个人一个劲儿的说人肉包子,膈应得春蕙只想吐。娄言山对那两个人说:“拜托,二位老哥,人家在这儿正吃着包子呐,您少说点儿人肉包子什么的成吗?” 胖子没有恼,倒笑了:“小兄弟,你们这是命好,没挨过饿啊?要是饿急了,别说听两句人肉包子没有事,就是人肉摆在这儿,还不是都抢来吃了。” 娄言山看着春蕙难受的样儿,不想跟那两个人打岔,赶紧领春蕙出了包子铺,骑马接着上路。 第三十二章 到了开封 未时(下午三点)刚过,他们看见沿途的逃难的人群逐渐多了起来,都是往开封去的。这是因为另外的一路饥民也加进了向开封要饭的大军。这次豫东归德一带,受山东蝗灾的影响,又是饥民造反,又是瘟疫流行,人们无处可逃,扶老携幼,只好涌向省城开封,讨口别人的残羹剩饭。不时看见走不动、快要倒下的老弱病残,拉着胯一步一步地往前捱着,走不动的倒在路旁,就成饿殍。娄言山和春蕙看见这种凄惨景象,心里难过,赶紧打马快走。 再走了一顿饭工夫,巍峨的开封城楼就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了。道旁,也有些民房。还有一些饥民搭的棚子。娄言山把马鞭子指着城楼,对春蕙说:“前面就应该是开封城的小东门了。这小东门,又叫做宋门,因为这是春秋战国时候,通往宋国的城门。” “这里的城墙好高哦,”春蕙说,“要是造反的队伍想攻下开封城,那可是真不容易。” “所以嘛,”娄言山说,“这些年,只要是地方不安宁,各县的大户人家,都往开封跑呢。” “可是,来了那么多人,他们吃什么呀?这开封城里又不长庄稼。就是把他们在老家存下来的粮食也搬到开封来,也没有那么多地方存吧。”春蕙觉得想不通。 “傻妮子,你以为人们非得吃自己地里长出来的粮食呀。他们有钱,什么都买得到,粮食也买得到。”娄言山说。 “没有人种庄稼,谁能够有粮食卖给别人?” “有粮商呀,”娄言山说,“就是做粮食生意的人,他们向乡里有粮食的人买粮食,再卖给开封城里的人。开封城里的人就有粮食吃了。” 那要有多少钱啊!” “是的,做粮食生意的都是大买卖家,都很有钱。” “有万家杭那么有钱吗?”在春蕙的心里,原来她的主人万家庄的庄主,万家杭,就是最有钱的了。 “比万家杭有钱多了,”娄言山说,“开封的粮商都富可敌国,你懂吗?就是说他们的家财可以和一个国家的财产比美。” “啊,真的想象不出来,到了开封,真得好好见识见识。”春蕙的好奇心给激发了出来。 他们说着话,不觉得到了小东门的城门口。从河南省境内不少地方有饥民起事开始,开封府尹就下令加强城门的把守,盘查来往行人,并且实施宵禁。这当然是为了严防起义农民军的细作进入,其实也给城防部队的兵士增加了额外的收入,人人乐此不疲。 娄言山和春蕙前面有几个挑担子进城卖菜的农民,就被守城的士兵拦了下来,怎么样解释和哀求都没有用。直到几个卖菜的凑些碎银两给了他们,兵士们这才骂骂咧咧地让他们进城。 娄言山和春蕙打马到了城门口,只是把马走的速度稍微放慢了一些。士兵一看,这两个年轻人,前面的器宇轩昂,后面的,清秀俊俏,也搞不清楚他们的来路。一个士兵举手想拦阻,让他们下马,接受盘问。旁边一个一个伍长模样的军官一把就把他的手拉下来,一哈腰,向娄言山做了一个请进城的手势。 他们俩慢慢地骑马进了城门,就听见后面的士兵和伍长在说话。士兵说:“伍长,您咋不让我栏下这俩后生,问问他们是不是贼人派来的细作?要不,敲他们几钱银子也是好的呀。” “拉倒吧,你!”伍长说,“你才刚来几天,知道个啥?这两个后生可能有来头。你看,长的多水灵。虽然不见得是多富贵的人家,没准儿是哪个大官家里养的相公。这种人最是惹不起,要是得罪了他们,他们去他的老爷那里一哭,他的老爷就得找我们上司,上司怪罪一下来,你我都得挨军棍。不像那些挑担子做小生意的,敲他们点银子,什么事儿都没有。开封府不像别处,大富大贵的人家特别多,你要注意了。” 兵士连声道是不迭。 骑在马上的春蕙,听后面伍长的说话,有些不明白,问娄言山道:“少爷,后面的那个军官说我们是相公,相公是做官的吗?品级是多少啊?” “呸!他才是相公!”娄言山啐了一口。 “他不就是个守城门的吗?还能是大官?”春蕙是越听越糊涂。 “相公不是官,更不是大官,他们就是陪男人睡觉的男人,晚上回去告诉你。” “陪男人睡觉,不应该是女人的事吗?怎么会是男人?少爷,你有没有找过男人陪你睡觉?——哦,对了,二少爷一直跟您睡一条炕,就是陪您睡觉了。”春蕙终于想通了。 “胡说八道,傻丫头。说什么了,你?”娄言山被弄得哭笑不得。 继续往前面走,街道上越来越热闹,人也越来越多。春蕙从来没有到过这样大的城市,什么都觉得新鲜,可以说是目不暇接。娄言山要找人问路,跳下了马,春蕙也跟着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跟在娄言山的后面。 忽然看见前面人堆里乱了起来,一个十来岁,破衣啰嗦的。手里拿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拼命地往往最里面塞。另外一只手护着头。他被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拽着胳膊,头上不断地挨着擀面杖。 老板一面打,一面嘴里还骂着:“我打死你!我叫你这个一辈子没见过包子的兔崽子,抢我的包子!” 男孩想往娄言山他们这个方向跑,脚底下一滑,摔倒在就地。老板的擀面杖没头没脑地打,脚底下还不断地踢。眼看男孩的头上、胳膊上都打出血来了。 娄言山看着,心里是老大的不落忍。伸手就拉着老板拿擀面杖的胳膊,说:“老板,您先别打了。您看,他多可怜。要不是他是实在饿急了,还能伸手就抓、就往嘴里塞这么烫的热包子?抢您一个热包子,这嘴里和手上的烫伤,要疼好几天吧。” 老板上下打量了娄言山和春蕙一眼,说:“这位小官人,您是看人挑担不腰疼啊。我要是不打他,不把他打怕了。别的饥民都来抢我的包子咋办?我也是借了钱来做这个卖包子的生意,养活老婆孩子啊。” 娄言山问道:“老板,你这包子咋卖?” “一文钱两个。” 第三十三章 夏记药铺 “那我给你两文钱,”娄言山拿出两枚制钱递给老板,说,“连他抢了你的包子在内,你给四个包子给他。让他走吧。” “那我就谢谢您啦。”老板又给了站起来的男孩三个包子。男孩子拿起包子,好像还心有余悸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钻进人群中就跑了。 这个时候,围观的人群中,又钻出几个脏兮兮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读向娄言山伸着手,说:“大爷,我们也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您也给我们买几个包子吧。” 春蕙一看不好,赶紧上前来挡着娄言山。娄言山又抓出来几个制钱,交给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说:“你给他们去买包子吃,我有事得走了。”说完和春蕙牵着马冲出重围,上马赶快走了。 冲出人群,跑了一箭地,娄言山回头一看,原来那间包子店,已经看不大清楚了。娄言山和春蕙跳下马,找到一个路边行路的老者问道:“老人家,请问大相国寺怎么走?” “一直往前,没有多远就到了,“老者说,”你们到大相国寺玩,还是有别的事啊?” “我们先不去大相国寺,先去旁边一间药铺,叫做夏记药铺。”娄言山回答道。 “那我知道,我去那里抓过药。你们一过大相国寺的大门,就看见夏记药铺了。” 娄言山和春蕙骑着马慢慢地往前走,街道的两旁是一间接一间的各色各样的商铺,铺子里面,卖布匹的,卖吃食的,还有卖女孩子用的头油胭脂,针头线脑的。街道上徒手走路的,挑担子的,骑马的,驾着马车的,抬着轿子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春蕙从来没有到过有这么多商铺,这么多人的地方。她东边瞧瞧西边望望,真的是目不暇接。 他们骑在马上,往左边看,是汴河。河面上不断有船只来往,左前方是一座桥,桥脚下的河岸边上,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帆樯林立。 他惊叹地说:“少爷,这开封,就这样繁华、热闹,真想不到。” “更热闹的还在后头呢。”娄言山穿越前在文献里知道,那个时候的开封,人口已经超过百万,就是全世界第一大都市了。 这个时候前面的人纷纷往路两边躲避,又听见开道的锣声越来越近。旁边一个老者,看见这两个后生,不知道怎么好,手足无措的样子,赶紧把他们俩拉到道边的商家门口躲避,并且说道:“你们是第一次来开封吧,开封是省城,官儿特别多。哪个官儿出来,都要鸣锣开道,百姓们必须赶紧回避,把中间的大道让给官儿们坐的轿子。” 老者刚说道这里,一台八人抬的绿呢亮纱大轿,就路过他们的面前,后面还有好长的执事队伍和随从官员们骑马的队伍。老者说:“这大轿里面坐的就是河南省的第二号的大官儿,臬台大人。开封城的官儿多,还有藩王周王府也设在这里。各个官儿出门,要鸣锣开道,周王府的大太监出来也要鸣锣开道。以后你们听到鸣锣声一定要赶快回避,回避慢了,轻就挨几鞭子,重的话,还要抓进衙门去挨打,更是要拿钱才赎得出来。” 他们正听老者说到这里,突然听到“哎哟”一声,一个没有来得及躲避的半大小子肩膀上挨了一鞭,衣服破了,鲜血从衣服**流了出来。 往前走一小段路,娄言山和春蕙很容易地找到了夏记药店。 这夏记药店不算很大,也不算小。两开间的门面,里面相当深,一眼看不到尽头。门面上方是严嵩题写的黑漆匾额,上书“夏记药店”四个金色大字。门口两个伙计在招呼客人。 娄言山走近一个伙计,对他说:“我们找你们的夏老板,我是他的亲戚,姓娄,从杞县来的。” 另外一个伙计赶紧进去通禀,不大一会儿,夏孟河迎了出来,说:“言山兄弟,是你呀!我和你婕姐一直在等你来开封啊。” 他看着春蕙,怔住了,延迟一下,终于认出来了:“你是春蕙吧,好俊俏的一个小后生,让我都认不出来啦。”同时叫伙计把两匹马牵进侧门。 春蕙脸一红:“看姑少爷说的,老太太叫我来伺候少爷,为了路上方便,就改穿男装了。” “快进来,我们到账房说话,”夏孟河说,“春蕙,你把包裹交给伙计,让他提到太太房里去。晚上就住在家里,我这里有空客房,被褥什么的都齐全。太太也很想你,你跟他去太太那里吧。” 账房在店面的后院,那是一明两暗的三间房。他们进到堂屋,分宾主坐下,伙计斟茶倒水。 夏孟河问:“言山兄弟,你们那里是闹瘟疫吗?严重不严重?” “现在是瘟疫初起,还不算严重,”娄言山说,“可是族长听信了一个道士的话,一定要全庄子集中大办送瘟神的仪式,大大增加了相互传染的可能。我估计疫情会恶化。” “这可是个大事儿啊,那怎么办呢?”夏孟河关切地问。 “板蓝根煎服对治疗和预防都有效,”娄言山说,“尤其是早期预防。” “有道理,板蓝根从来就是治温病的主药。”夏孟河很是赞成。 “可是,我们那里连东山镇上的药店的板蓝根都搜罗尽了,连我们一家都不够用。我就找你来了。”娄言山说。 “没有问题,”夏孟河说,“我这里存货虽然不多,可以去几个同业那里去调货。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去。救人救命的事,越早越好。其中一家叫居仁堂,老板姓董,主要是做药材的批发,生意和存货都比我大得多,平常我们的关系也处得很好,我的很多货都是从他那里进的。” “好,我们现在就去。”娄言山说。 “别着急,董老板一般下午不在店里,”夏孟河说,“我派个伙计去问问。要是他在呢,我做东,今天请他吃饭,你权且做陪客,调板蓝根的事就在席上谈;如果不在,明天上午去拜访他。你看怎么样?言山兄弟。” “好。” 伙计很快就回来了。说董老板不在,和管事的定好,明天上午去拜访他。 夏孟河对娄言山说:“那明天我们一早再去,你婕姐回开封以后,一直念叨着你,好想你呢。她已经备下晚饭,等着我们去吃。我也是,好想和你聊聊天。明天一早来谈调药材。把板蓝根的事定下来之后,我领你们好好逛逛大相国寺,你们也不至于虚此一行。” 第三十四章 访董老板 这个时候,春蕙换了一身原来在家里平常穿的女儿服装,领娄言山到欧阳媫给他们准备的卧房。春蕙已经给娄言山准备了的干净衣服,洗脸水也都打好了。娄言山舒舒服服地洗了个脸,看见恢复了女儿装的春蕙,前前后后地忙和着,像一只漂亮,轻快的小鸟。他心情大好,眼光一直不离开春蕙,充满着欣赏和爱意。 春蕙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说:“少爷,您看什么啊?又不是没有见过。” 她又用嘴贴着娄言山的耳朵,嘻嘻笑着说:“别着急,少爷,晚上想看哪儿都成。” 娄言山也笑了,用手指在她的红苹果一样的脸上划了一下,说:“没羞,——不过我还是要看个够的。我想起苏东坡有一首诗,说西湖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抹浓妆总相宜’,我想我们的蕙蕙,就是男装女装皆极为相宜了。女装吧,婀娜娉婷;男装呢,清秀俊逸。你把年轻男女之美都包圆儿啦。” “看您说的!把我说到天上去了,不过,——我知道,那是……”春蕙脸红了,停顿了一下。 “那是什么?” “那是……呀,”春蕙终于憋不住了,“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哈哈……”娄言山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个时候,梅香来了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太太让你们去堂屋吃晚饭。 娄言山来到堂屋,欧阳婕和夏孟河都在那里等着了。三人入席,一边说话,一边吃饭,梅香和春蕙伺候着。彼此都是至亲,也就不需要那些客套。欧阳婕说:“言山兄弟,别看我们在滴水洞一块儿没待几天,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我妈,我弟弟和你姐,还有你的爸妈、你弟弟可好?” “都挺好的。”娄言山说,“他们都要我代他们向你和姐夫问好。” “谢谢,”欧阳婕说,“听说咱们老家一带,有的庄子闹瘟疫,你们那儿没事吧?” “就是这话,有事儿,”娄言山说,“我们娄家庄,已经有几户人家,开始闹瘟疫了。族长听信了一个道士的话,搞什么送瘟神的仪式,增加了互相的传染机会,可能得瘟病的人还会增加。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板蓝根对防治瘟病有效,我就是因为这个来找姐夫的。” “没问题,你姐夫一定会帮忙,”欧阳婕说,“可惜我是个女人,我要是个男人的话,一定要拜你为师,跟着你打出一番天下来。” “你说笑了,”娄言山说,“你现在就是女中豪杰,姐夫内外,都是为你马首是瞻。” “是呀,”夏孟河说,“我们家的传统,是妇唱夫随。” 正在旁边给欧阳婕斟酒的春蕙‘噗嗤’一声笑了,酒洒在欧阳婕的裙子上,说:“姑少爷,您说错了,那应该是夫唱妇随!” “丫头瞎说,掌嘴!”夏孟河看着春蕙说道,“你不知道这是我家从我爷爷就定下来的规矩吗?” “听他胡说八道,我不过也就是管管家里的针头线脑的小事儿罢了。哪件大事不是他拿主意?”欧阳婕说道。 “这样原是好的。”娄言山说。 欧阳婕眼睛看着春蕙,说:“春蕙长得越发的漂亮了,心灵手巧,嘴巴也好使,声音还好听。言山兄弟,以我说,你赶紧把她收了,给个名份,吃饭的时候好坐下说话儿。这样子一坐一站,我觉得怪别扭的。” 春蕙脸红了,赶紧说:“少奶奶,您就会开玩笑。我可没有这个资格,让我站着伺候一辈子少爷和姑奶奶您,就是我最大的福气了。我的命是少爷救的,一辈子是少爷的奴婢。” “哼,你当我不知道?”欧阳婕说,“你是有目标而来,——嗯,不过你的眼力,实在是不错,能够和我这兄弟一辈子耳鬓厮磨,那可不是一般的福气。实实在在的感受是最要紧的,不在乎那些虚的名份这些东西。春蕙,你还真有几分女侠的见识,可不能把你小丫头不当大侠客啊。” “少奶奶,您又拿我取笑了。”春蕙的脸更红了,把脸儿扭到一边去。 欢迎晚宴就是这样嘻嘻哈哈地进行到底。两家各自安歇,毋庸赘述。 第二天巳时(上午十点),娄言山带着穿着男人衣服的春蕙,夏孟河带着另外一个小厮到董老板的居仁堂药店。门上的伙计一看夏孟河他们来了,一面把他们一行人迎了进去,一面进里面报告老板,不多一会儿工夫,董老板出现在他们面前。 娄言山看这董老板,三十多岁,身子不高,却开始发福了。白净面皮,留着八字胡须,头戴六合统一帽,衣衫光鲜。一见夏孟河,热情异常,拉着夏孟河的手,说道:“孟河兄,有什么事,让伙计来关照一声就行了,我是无不从命的。今天是哪阵风吹来,让您大驾光临小店?” “太客气了,董老板,”夏孟河是个老实人,实话实说:“舍亲从杞县来,要办些药材,小弟店小,存货不够,要向宝号调些货,还请帮忙才好。” “好说好说。”董老板一想,生意来了,脸上更是笑容可掬。又赶紧请客人们进账房,叫伙计上茶,接待随从的春蕙和小厮。 董老板看着娄言山,说道:“这位兄弟好英俊,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挺面熟的,就是想不起名儿来了。您看我这记性!” “小生娄言山,杞县人氏。寒门乡民,以前只是到过汴梁省城乡试,恕小生眼拙,不记得和董老板见过面。听舍亲介绍,董老板生意做得很大,我这次给您添麻烦了。”娄言山知道见了生人说似曾相识,只不过是生意场中一种套近乎的片儿汤话,看见董老板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就没有同他虚与客套,直接说出了主题。 “不是添麻烦,是给我送生意。我是定当效劳。”董老板又看到娄言山的头上戴着儒巾,说,”哎呀,小人可真是失礼了,您是位有了功名的相公啊!” “不敢当,小生今年入泮。”娄言山说。 “不敢动问一句,相公所需何物,作何用,要多少?小人定当备办。”董老板巴结到家了。 “只要板蓝根一味,约需五十到一百来斤吧。” “啊,娄相公,我即刻让账房上去查一查,很快就会知道。”董老板说完立即让一个伙计去账房那里查。 第三十五章 大相国寺 “我听一位医者说,板蓝根对于现在敝县现在流行的这种瘟疫可能有效。”娄言山留了一个心眼儿,怕把板蓝根的效用说得太清楚了。这个老奸巨猾的董老板知道了我非用不可,会大涨其价。 “哦,”董老板听了一怔,随即恢复了常态,“不少瘟病的方子里面,都有这一味药,不算奇特。” 这时候,账房先生拿着账本进来,给董老板看,说道:“库里板蓝根,实有一十三斤十二两五钱。” “都在这儿了?准吗?”董老板问道。 “准,都在这儿了,您不相信,可以马上查库。查出不准,扣我一年的薪水。”账房很有把握地说。 “那这样吧,夏老板,”董老板说,“除了小号已经有的板蓝根之外,其他还需要的,也由小号给您办差。我立刻去办,明天一早,请您再来小号一趟定下这笔生意。娄相公就不敢再劳动您的大驾了,开封府名胜古迹,可以游玩的地方很多,您就出去走走。这点小事儿,小号一定可以办好。您尽管放心吧。” “那样也好,”夏孟河说,“就请董老板费心,我们就告辞了。” 出得门来,夏孟河对娄言山说道:“就让董老板去办吧。这个人为人虽然油滑一些,对生意上的事,可是很谨慎、巴结,平常答应了的事,他都会用心去办。再说了,这也是一桩不小的买卖,他也有不菲的银子赚,会尽心去做的。趁这个机会,我带你们逛逛闻名天下的大相国寺。好不好?” 娄言山说:“原来我也想来瞻仰的。中午我做东,我看古书上说,这相国寺与一般寺院大不同,不仅仅是市内商贾云集,什么都可以买到,是个无奇不有的大市场,而且僧人开饭馆,猪肉煮的还特别好吃。我想就在里面找一间酒楼吃饭,欣赏欣赏。我们就不回去再麻烦婕姐了。” “她倒巴不得你麻烦她呢,“夏孟河说,”今天一早起,她就说昨天没有准备,慢待你了,马上就张罗买肉买菜,要好好请你尝尝她的手艺。——不过现在赶回去时间也太紧,大相国寺那么大,好玩的地方那么多,还是多留点时间逛逛的好。中午吃饭自然是我做东,你们到了开封,没有让你花钱的道理。” 随后他又对带来的小厮说:“回去告诉太太,就说我请舅少爷中午在酒楼吃饭。中午饭她自己吃,就不用等我们了。” 夏孟河和娄言山、春蕙出了居仁堂药店,到了大街上。这条大街是沿着汴河修建的,在大街上走着,汴河里百舸争流,街上的车水马龙,简直是目不暇接。春蕙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繁华的地方,娄言山虽然是乡试的时候,到省城来考过试,也是考完就回去,没有逛过开封市。他穿越前在古书里读到过不少开封府的闻人趣事,也很想看看究竟。四下一望,感觉眼睛简直是不够用的。 夏孟河说:“开封府现在虽说不像北宋时候那样,是京城,可是繁华的程度,和宋朝比较起来,是有过之而不及。最古今最有名的名画,《清明上河图》,就是画的这里的景色。你们看,右前方的那座高高的拱桥,就画在《清明上河图》的中心位置。这桥叫做赵州桥,简称州桥,是开封有名的汴梁八景之一,即所谓“州桥明月”。再往前面看,再往前的那座桥就是大相国寺桥,本地人也叫它做寺桥。” 他们正在想上桥,一览汴河上下的景致的时候,从汴河对面来了一支执事开路,中间是一乘八人抬的大骄,后面跟着一、二十个骑马的官员的队伍。前面的差役,鸣锣开道,街上正走着的人,骑马和乘坐马车的人纷纷避让。有的路人躲闪不及,就有挨了凶恶的差役鞭子的。鞭子啪啪的响声,百姓喊叫的哎哟声,此起彼落。有一位老人腿脚不便,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亏得旁边的一个后生手快,一把搀住他,才没有跌倒在地让人踩死。 春蕙昨天进城的时候,就经过了一次避让官员执事,今天这个官儿怎么巧,又给她碰见了。她纳闷儿,问道:“舅少爷,怎么这么巧。昨天我和少爷进了开封城,就碰过这个官儿一次,今天又碰见他了。不过昨天他的轿子是沿着河走,今天过桥了。” 夏孟河说道:“昨天的那个官儿,我也碰见了。他们不是一个人。昨天你们遇见的是河南省的臬台,管全省打官司的大官。今天遇见的是周王府的长史,专门受北京城的皇帝的委派协助周王管理王府的,虽然品级并不大高,可是影响很大,能直接向皇上报告开封和河南全省的官员的优劣和政事民情,又掌管周王府的巨大的财富,求他的人多,居然比省城别的大官还风光些。你看跟着他的大轿后面那些骑马的官儿们,都是巴结他的。” 这个时候周王府长史的轿马队伍过去了,他们再往前走了不到一箭之地,就看到了大相国寺的山门(就是正门,不管是不是在山里,寺庙的大门一律称作山门)了。 夏孟河手指着上门上方的匾额说:“春蕙,你抬头看,这山门上面的扁,那四个大相国寺的大字,还是唐朝皇帝唐睿宗,就是唐明皇李隆基的爸爸,写的呢。” “啊呀,唐朝皇帝亲笔题写匾额,那可是不简单,”春蕙说,“不过,刚才少爷说,这佛寺里面有僧人做荤菜卖给进香的人吃,可就是真新鲜了。本来嘛,一般的有名的寺院都坐落在名山大川,要的是清静好修行。这大相国寺建在全中国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也还罢了,就是开个餐馆,满足善男信女的需要,也应该是卖素斋的才是呀。” 对于春蕙的这一番话,夏孟河一时间找不出解释的理由。作为一个东道主,怎么回答这个心思极快,又聪颖异常的丫头呢? 娄言山却说话了:“这就是金钱和市场的力量了。大凡宗教场所的建立,开始的时候,可能是皇帝、或者政府、或者是达官贵人出钱。可是,这维持开销的费用呢?僧侣们的开销?如果主持还想发展的话,这基本建设的资金呢?” 第三十六章 春蕙许愿 “那要靠化缘和布施,”春蕙说,“还有自己僧众们种田,出租庙田收租子。” “我有点儿明白了,”夏孟河说,“还要靠做生意。做生意才能长年地来大钱。” “就是这话,”娄言山对这位亲姐夫哥的开窍,表示满意,“可是生意要做得好,必须要适应市场的需要。大相国寺既然成了一个大市场,来的人,多数已经不再是吃斋念佛的虔诚的善男信女,而是来买东西的,来玩乐的百姓和达官贵人。他们在享受买东西和逛热闹的快乐的同时,还想满足口腹之慾,特别是还想吃好点儿,要吃荤腥。清修的需要就不能不让位给市场的需要了。” 夏孟河和春蕙有点儿瞠目结舌,他们实在是听不大懂娄言山所用三百多年后的经济学的用语。娄言山却在想,三百年后,中国的史学界还在辩论明朝是不是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其实,眼前不是明摆着的吗?市场的力量已经侵占到全国最大的皇家寺院,让至高无上的、法力无边的神圣的影响退避三舍了。您说算个啥主义? 三百年后的深山古刹,也不必为它们的市场化觉得对佛祖有愧。不是吗?在三百年前,不,由此上溯到北宋时期,就是在一千年以前,中国最大的皇家寺院,鼎鼎大名的汴梁大相国寺,不就是把弘扬佛法和把市场做大做强,兼收并蓄了吗? 娄言山一面想着,并没有停止和夏孟河、春蕙一起向山门走去的步伐。通向山门的通道两边,摆了好多卖各种新奇玩意儿和真假古玩的摊子。娄言山想起了什么,说道:“我看过宋朝女词人李清照的笔记。她和丈夫赵明诚在开封住过,那时候她的生活很惬意,居然有时把衣服当了,拿钱到大相国寺来买碑帖和水果,回家之后,一边啃水果,一边欣赏碑帖。” “少爷,您是不是很向往这样的生活?”春蕙问道,心里冒起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 “那当然,古人说,红袖添香夜读书,那是读书人的追求的生活。何况李清照又是那样的才华横溢,——她的丈夫赵明诚配不上她。”娄言山的思想还沉浸在对六百多年前那对小两口的幸福生活的向往中,没有注意到春蕙心理的微细变化。 他们在往前走几步,两旁边摆的都是看相、算命、拆字的小摊子。夏孟河问娄言山:“言山兄弟,你对看相、算命拆字什么的,有没有兴趣?” “我从来不看相算命,”娄言山说,“这相和命都是生而俱来,好也罢,不好也罢,只有老天爷知道,岂是能够看得出来,算得出来的?至于运气嘛,我就觉得我的运气可能是世间各人之中,我的运气一定最差。自己的运气既然差,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也用不着想那些自我烦恼的事儿了。” “我看不然,”夏孟河说,“你是反着说。你的命和运,都是超出一般人的好。长得仪表堂堂不说,特别是脑子聪明,比我们这些凡人,超出太多了。还有,身边这个春蕙,更是打着灯笼没处找去,又当丫鬟,还是小厮和保镖,那床上伺候的熨帖,更不消说啦!” 春蕙红着脸说道:“舅少爷,您是主子。不兴拿我们奴婢来这样开玩笑的啊。” 娄言山和夏孟河都大笑起来。继续往前走,就是二门。二门五间,两边塑着巨大的四大天王像。娄言山怕春蕙脸上下不来,便换了一个题目。他问春蕙:“你知道这四大天王叫什么名字,他们手上拿的东西有什么厉害?” “不知道。我正想问少爷您呢。” 娄言山说:“这个拿琵琶的,叫做东方持国天王魔礼海,他要是拨动琴弦,地动山摇;拿鞭的,叫做魔礼寿;拿蛇的叫做魔礼青;拿伞的叫做魔礼红。他们是佛祖的护法,手里拿的都是法宝,使出来能打败所有的妖魔鬼怪。” “怪不得,这四位天王的长相就让人害怕。咱们还是往里面走吧,我看没有几个人仔细端详他们的啊。”春蕙催着两位主人赶紧往里面走。 过了二门,除了来逛的游人之外,前来烧香敬佛的善男信女们也多了起来,都排着队向大殿走去。这大殿十分雄伟,纯用木料建成,不用砖石。夏孟河在旁边的卖香的摊子上,买了一把香,对春蕙说:“春蕙,你去给菩萨磕头,默默地许个愿,不要告诉别人,求菩萨保佑你实现你的愿望。都说大相国寺的菩萨特别灵验,不过要心诚才行,你可注意了。” “就只能许一个愿吗?” “只能许一个,佛祖要保佑天下百姓,太忙了。一个人许一个愿,祂都照拂不过来。愿许多了,就不灵啦。”夏孟河说。 娄言山看见殿里面的人实在太多,便拉着夏孟河从大殿里退了出来,欣赏巍峨庄严的大殿。留下春蕙,随着排队上香许愿的人群,等候着轮到自己的时候,上香许愿。 轮到春蕙上香了,她上前把一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虔诚地瞻仰了如来佛的慈祥的面目一眼,跪在垫子上,磕了三个响头。她在祈祷佛祖,保佑她的少爷娄言山,事业成功,身体健康,逢凶化吉;保佑她终身陪伴他左右。想起娄言山对她的情意深长,她默默地对佛祖说,她决定一生贡献给娄言山,祈祷佛祖了解她的诚心,保佑她完成这个理想。 春蕙许完了愿,退出大殿,和娄言山、夏孟河会合。夏孟河问道:“春蕙,你许的是什么愿呀?” “舅少爷,您不是说过,这愿不能让别人知道,如果泄露出去,不是就灵验了吗?”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 大家都笑了。这个时候,大相国寺里面的大钟想起,时间已交午时。夏孟河说:“到午时了,我的肚子也饿了。你们也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他们继续前行,转过地藏殿的背后,夏孟河说道:“这里有寺院开的餐馆,就是宋朝时代脍炙人口的“烧猪院”传下来的,还是以猪肉烧得好吃而誉满天下。” 他们三人进得店来,一个小沙弥赶紧上来招呼。夏孟河点了一份烧猪肉,四碟小菜,一壶梨花春酒,外加八十个猪肉白菜馅儿的水饺。 第三十七章 跑马女孩 不一会儿,烧猪肉、小菜和酒都上来了。春蕙赶紧离了坐,站起身来准备给夏孟河和娄言山斟酒,伺候两位少爷喝酒、吃饭。夏孟河说:“春蕙,你还是稳稳当当地坐着,喝酒,吃饭。你现在穿的是儒生的衣服,不是丫鬟的衣服,着此服,行此礼。就当一回念书人吧。” “那怎么行,舅少爷,”春蕙有点急了,“不管是家里,还是家外,我们做奴婢的规矩不能废。这儿没有我的座儿。” “算了,春蕙,”娄言山说,“你看,你穿的是儒生的衣服,如果干起丫鬟的活儿来,让别人看起来就十分奇怪。大相国寺这个地方,卧虎藏龙,不知道都有什么有来头的奇人,可不能大意。你就听舅少爷的吧。” 春蕙只好坐下来,但是只把半个屁股挨在板凳上,赶紧给二位少爷斟酒布菜。夏孟河夹了一块红烧的五花肉放在娄言山的碗里,说道:“言山兄弟,你尝尝这块肉,味道如何?” 娄言山用筷子把这块五花肉放进嘴里,一股香的味儿直朝鼻孔里面钻去,不由得吸了一口;再用牙齿一咬,肉皮处炸得有一点儿焦,很脆,瘦肉部分有点儿咬劲,肥肉部分进嘴就化,满嘴流油。整个儿是肥而不腻,鲜美异常。 “真好吃!”娄言山叫道,“孟河兄,果然名不虚传。” 春蕙也夹了一块吃在嘴里,说:“是真好吃,我又不明白了。这做烧猪肉的师傅,是和尚还是俗人?” “应该是和尚,”夏孟河说,“当宋朝的时候,做这烧肉最有名的,就是一个叫做惠明的和尚。史书上有记载的。” “不过,舅少爷,”春蕙向娄言山做了个鬼脸,“那做菜的,要不要尝尝咸淡味儿,他要是想做得好吃,自己不亲口吃几回,怎么能够找出做得好吃的诀窍呢?” “那还不明白,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吃过多少次啦。”夏孟河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吃完了饭,小沙弥送上香茶。饮完茶,会过账,三个人出了饭馆。看见前面好多人围着一处场子,人群中不时发出叫好的声音。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三个人信步往叫好声的方向走去。挤进人群一看,原来是一个女孩子,骑在一匹川马上,正在表演马术。那匹马遍身雪白,惟脊上一片黑毛,名为“乌云盖雪”,鞍辔约有六、七成新旧,判官头上有个钢圈儿,一看就知道这马是玩马戏专用的。 娄言山定睛仔细看马上的人,原来是一个绝色的轻年女孩。两条柳叶眉春山含翠,一双杏子眼秋水无尘;鼻如悬胆,唇似丹朱;莲脸生波,桃腮带靥;耳边带着两个硬红坠子,随着川马的奔跑,兀自跳跃不停,十分活泼可爱。 只见她头上罩着一幅粉红色的绉纱包头,两个角儿搭在耳边;一身粉红色短打紧袖衫裤,足蹬小蛮靴,腰间一条大红绉纱汗巾,。豆蔻年华,胸部微微有点挺起。飒爽英姿,吸尽了人们的眼球。 这个时候,只见这个粉红衣裤的女孩儿在马上用双手抓住马鞍,双脚从马镫里面拔出来,慢慢地从身后举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倒立。尽管川马还是那样飞也似地绕圈跑着,速度丝毫没有减下来,倒立的身体却是稳稳当当地立在马鞍上,一点儿都没有左右,或者前后的摇晃。 “好!”如雷鸣一般的叫好和掌声响了起来。 这样倒立着跑了三圈,观众的掌声还没有停歇。红衣女孩把手往前一推,川马往前继续飞奔,自己却稳稳地落在地面。 马继续按照原来的路线跑圈子。三圈过后,当马擦过女孩的身边跑了半圈左右,女孩健步如飞,追赶到马的身边,用手按住鞍子,不抓鬃脚,不踏镫,将手一拍,双足纵跳上鞍桥,左手扯住缰辔,二膝一催,那马一撒,那马跑的速度更为加快。正跑之间,那女子将身一纵,跪在鞍桥之上,来了个童子拜观音的故事,满场之人如醉如痴,无不喝彩。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春蕙在紧盯着红衣女孩的表演过程中,越来越吃惊:这个女孩儿做的一些表演动作,看似和一般的跑马卖解的艺人做的差不多,可是在动作的发力,运气上面,看得出来,她有很深的武功的功底。而且她的招数和自己的师傅了然师太教给自己的,十分类似。就好像刚才她从马上下来,又几步流星般地追上马背,简直就是本门的独门轻功“八步赶蟾”。自己为了练这一招,可是没有少下过工夫。她的“八步赶蟾”,练得相当不错,不在自己之下! 春蕙更加警觉起来,难怪人们说开封府,尤其是大相国寺,里面藏龙卧虎。这个女孩儿,绝对不是单纯的靠跑马卖解找饭吃怎么简单! 春蕙脑子里正在转悠着这些的时候,马上的女孩一连三马,又做了一个镫里藏身,一个太公钓鱼,桩桩出众,件件超群。然后女子下得马来,在包袱上坐了歇息。同时等着助手们架起踩软绳表演用的绳子。 这个时候,看客中的一个中年男人喊了一句:“喂,姑娘,你的包袱里面不是有一把剑吗?看起来你还会剑术啊,练一套我们看看。我单另出二两银子。” 班子里一个四十来岁的人,看起来是班主,出来对这个看客一抱拳,说:“客官,真是对不起,小女只学过马戏和绳技。剑术一行,博大精深。小女那几下两脚猫功夫,不能登大雅之堂,怕污了列位客官的眼了。” “怎么着?”中年男人勃然大怒,骂道,“别给脸不要脸!爷两脚猫的功夫也愿意看。你懂规矩不懂,你地摊上撂下了什么家伙事儿,就能够练什么家伙事儿。你们要是不能练,摆出来做什么?要是不练,我立马就把你的场子砸了,你信不信?” 旁边有看客劝架:“我说你也是的,叫你那个小妞儿耍一会剑打什么紧。又不是跟谁过招儿,怕打不过。” 班主嘴里叽里咕噜地还想说什么,这个时候,红衣女孩发话了:“爸,练剑就练剑。不就是丢个丑吗?宁给打死也别给吓死呀。” 说着,她从剑鞘里面抽出剑来…… 第三十八章 惊见同门 “啊!”看客群众一片惊呼,原来在这老旧的剑鞘里面抽出来的,竟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太阳光照上,发出晶莹的光彩,让看见它的人不由得不抽一口冷气。这个跑马卖解的女孩子,竟有这样的宝物? 春蕙此刻,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柄宝剑,分明是和自己的宝剑是雌雄一对,同是了然师太的遗物。自己所用是雌剑,女孩手里的,就是雄剑了。当年了然师太把剑术、轻功和独门暗器断魂梅花针传给自己之后,又把这柄雌剑传给我。并且告诉自己,还有一柄雄剑,将传给另外的门徒。她们两个,将成为本门的护法。以后遇见拿着雄剑的,就是自己的同门师姊妹,要戳力同心发扬光大本门救百姓于水火的志向和事业。 站在春蕙旁边的娄言山也感觉奇怪了,他低声地向春蕙问道:“春蕙,这柄宝剑我看怎么这么眼熟呢?好像和你使的那把宝剑一模一样?” “是的,”春蕙说,“他用的这柄剑和我用的是一对,是古代的一位铸剑大师用同一块天外来的陨铁所造,叫做天外自然凤凰雌雄双剑,是我师父了然师太所传。” “那这个女孩儿应该是你的同门师姐妹?” “是的。在这个女孩儿还在表演马术的时候,我就很注意地观察看客群中和周围的各色人等。发现除了这个硬要女孩儿练剑的中年男人之外,还有两个男人神色异常、、形迹可疑。他们应该还带着兵刃,目标都是这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处境十分险恶!”春蕙说。 “那怎么办?” “同门师姐妹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春蕙说,“少爷,得委屈您一会儿,您不要掺和,不管出了什么事儿,您都只要管您自己和舅少爷的安全撤退回舅少爷他们家。春蕙请一时半会儿的假,帮忙这个女孩儿之后,我就回来。” “那你怎么办?”娄言山替春蕙的安全操心,“你可是赤手空拳啊!” “让少爷您挂心了,”春蕙微微一笑,“春蕙负有保护您的安全的责任,哪能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我身上带的有短家伙,还有梅花针。您放心,不妨事的。” 就在这个时候,女孩儿在抱拳向观众群施过礼后,已经开始练剑了。可是,这练的是什么剑法呀?既没有精气神,各种动作也都不到位,懒懒散散,颠三倒四,好像是一个完全没有学过武术的小孩子在耍烧火棍子。 周围的观众开始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声。有的说:“这个女孩儿哪里会使剑啊,就是个长得漂亮点儿的烧火丫头罢了。” “没准儿是偷了酒喝,醉得站不稳了吧。” “不是有武松打蒋门神的醉拳吗?这丫头玩的是醉剑。” “拉倒吧你!你是不是想等着这丫头醉倒了,上去沾她的便宜啊。” 还是春蕙看出门道来了,她对娄言山说:“女孩儿装疯卖傻,为的是不让别人看出她的师承和真正的实力,打个马虎眼儿,——不过,这个叫她练剑的这个人可能看出来了,你看他紧紧地盯住女孩儿的剑稍儿,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哦!” “还有,”春蕙说,“她这些歪歪扭扭的动作,其实是把了然师太传给我们的天外剑法的招数,做了一个变化而已。外行当然就看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女孩儿的剑已经练完了。收了剑式,她抱拳行礼,气喘吁吁地说:“我不会耍剑,瞎比划几下,让各位客官见笑了。” 人群中还真的有人笑了。那个中年男人却还是不依不饶,说:“小姑娘,你的包袱上不是还放着一张弓吗?是射箭还是打弹?给我再加练一场,我再加二两银子!” 这次班主不拦着了,对女孩儿说:“闺女,你就来个马上打香火头,让老少爷们指教指教。也让这位大爷不白花四两银子。” 班主说着,拿出三根香来,一晃火折子,把香点着了。叫一个后生爬上一棵大树,把三支香插在离地面约有三丈高的树洞里。另外一个后生,把刚才那匹“乌云盖雪”牵出来,往马屁股上一拍,那马就绕着圈子跑起来。 这个时候,女孩儿斜背上一个弹丸口袋,跳上“乌云盖雪”,空手站立在马鞍上让马跑了一圈,观众开始叫起好来。 马又跑了两圈,只见她弯弓如满月,一粒弹子向树上打去,一支线香掉了下来。“好!”,叫好声快把大殿的屋顶都掀开来了。 第二圈,又是一粒弹子,又有一支香掉下来。 第三圈,又是一粒弹子,可是没有香掉落下来。眼快的观众看到,那个中年人扬手的一支飞镖,把女孩儿打出去的弹子打落尘埃。 接着,又是一支飞镖向马上的女孩儿打去。女孩儿一个镫里藏身,把飞镖让了过去。中年人已经杀到,一对判官笔分别向马上的女孩儿的前胸和马的眼睛点去。 女孩儿用手抓住马的鬃毛一提,“乌云盖雪”往旁边一纵,躲过了中年人的进攻,同时接到了班主扔过来的宝剑。这个时候,看客群中的两个精壮后生,一个使三节棍,一个使单刀的,也向女孩儿攻了上来。被班主和两个后生截住,捉对儿厮杀起来。 看热闹的人们,一看真打起来,都一哄而散。 春蕙赶紧对娄言山说,“少爷,你们赶紧撤。咱们晚些时候见!”说话毕,拿出一副面具套在头上,趁着没有人注意,纵身上了树。 春蕙站在树枝上,把身子用树枝和树叶隐藏住。看见娄言山和夏孟河都已经安全撤离。她把长衣服脱了,露出一身短打的依靠。左手从靴筒里摸出两柄峨眉刺,右手扣着几根梅花针,准备加入战团搭救同门师妹。 这个时候,对方已经明显地占了上风。班主和后生们虽然也练过武艺,但是毕竟是以耍杂技混饭吃,武功不是这使三节棍和单刀的东厂高手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已经快要招架不住。而另外一处,女孩儿已经从马上下来和判官笔进行步战。那匹“乌云压雪”在一旁打着喷鼻,无所适从。进攻女孩儿的中年男子,一对判官笔上下翻飞,专找她的要穴。他的判官笔与众不同,势大力沉,不怕被宝剑削,还总是找女孩儿的宝剑砸,想把她手里的宝剑磕飞。女孩儿腾不出手来用弹子帮助班主和后生,心里十分着急。 第三十九章 救宋九妹 都危若累卵,春蕙又顾及不了两处,只好先救一处。要想发梅花针,但是两处的敌友双方的身体都在快速移动,怕误伤友方。她只好把梅花针放入囊中,双手一摆两支峨眉刺,从树上飞身纵下,加入女孩儿和判官笔的战团。 判官笔和女孩儿打得正欢,春蕙从判官笔的背后进招,左手的峨眉刺分心就刺。那判官笔是东厂高手,已经感觉到了背后来自春蕙的偷袭。往左边一撤步,半转身子,右手的判官笔往春蕙的左腕内关穴点来。春蕙撤步,和判官笔二人打在了一起。 那女孩儿没有想到突然有救兵出现,喜出望外。看见这位救兵,全身穿着黑色短打衣靠,足蹬薄底快靴。面部戴着面具,真面目不愿示人。身形轻快,两支峨眉刺上下翻飞和判官笔相比,并不吃亏。而班主和后生们已经被三节棍和单刀逼到墙角,快支持不住了。 女孩儿把剑插进剑鞘,从背上拿下弹弓,从弹囊中取出一把铁弹子,一阵弹雨向那两个东厂高手打去。刹那间战况突变,使单刀的,手腕中弹,刀撒手掉地;三节棍虽然用棍磕飞了打来的弹子,也分了神,无法再凶狠地进攻,还要顾着兵刃撒手的同伴。 班主和后生们一阵欢呼,向这两个人反攻过来。 这边女孩儿看见班主们已经脱离危险,而援救她的春蕙正和判官笔打得难解难分。怕时间久了,春蕙气力不足要处下风。马上仗手中宝剑,加入战团。 判官笔一人打这师姐妹二人,本来就有些吃力,看见同伙的三节棍和单刀一落下风,单刀挂彩。知道今天讨不到什么好去。好在女孩儿已经找到,今后再来擒拿,已有线索。便向二人紧攻几招,把她们逼退。打了一声口哨,招呼同伙跳出圈子,就要撤退。 稍远处还有很多大相国寺的游客在看她们厮杀,女孩儿怕伤及无辜,没有用弹弓打他。春蕙也不敢多用梅花针,只向判官笔的后心打了一支断魂梅花针,被他躲开了要害之处,受了轻伤,带针逃走了。 那边的三节棍和单刀说声“后会有期”,也逃走了。 女孩儿马上对班主说:“爹,您赶紧收拾家伙事儿,回旅店,准备好,我们尽快离开这里。我拜谢过救命恩人之后,就回来,今晚上我们离开开封,不要耽误。” 她回头对春蕙说:“恩人,我们借一步说话。”说完,使出“蜻蜓三抄水”的轻功,飞奔上了寺院墙头,翻出墙外。春蕙也上了墙头,看见女孩儿连过几道屋脊走向一个菜园子,她也跟在后面。两个人差不多一前一后,下到菜园子。站定了,女孩儿朝春蕙跪了下来,抱她他的大腿,大哭道:“师姐,我可算找到您了,我找得你好苦啊!” 春蕙也跟着流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的师姐?” “我叫宋九妹,”女孩儿说,“我是从你打的断魂梅花针知道的。我的师父也是了然师太,她离开我的时候对我说过。我还有一个师姐,用一柄雌剑。是她的唯一的断魂梅花针的传人,您应该是在杞县万家庄。我刚去过万家庄,万家庄的人告诉我,以前万家杭的庄子里是有一个丫鬟**兰。可是饥民闹造反的时候前就不见了。师父说,传授给我弹弓,可以打远,梅花针传给你可以打近,相得益彰。” “我也好想师父啊,”春蕙说,“师父离开你以后,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后来江湖上有人传说,睢州袁家山吕祖堂的主持女道士被东厂高手暗害,我就怕是师父遭了仇家毒手。”宋九妹又大哭起来。 春蕙把宋九妹扶了起来:“哦,今天这几个人是追杀你来了。真巧,没有他们,咱们姐儿俩还相逢不了呢。这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先要保护着宋泰三班主他们赶紧撤离开封。他们还不知道我和了然师父这一段关系,不要连累了他们。以后,我再来找你。师姐,您现在何处存身,境况怎么样?”宋九妹问道。 “我在给一个人当丫鬟,就是你在跑马的时候,看见站在我旁边的那个公子。这也是师父的安排。今后我会一直跟着他。你要不要见见他?他是个出类拔萃的男人。”春蕙想到、谈到她的娄言山少爷,脸上总是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宋九妹虽然也是和春蕙一样的年纪,可是从小跟着宋泰三跑江湖,各种各样的人见得多了。看见春蕙的表情,就能猜出师姐和这位公子大概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她想,凭师姐的本事和才华,说当的是‘丫鬟’,这个‘丫鬟’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丫鬟。可能只不过是用丫鬟的身份来掩盖更深层次的亲密关系罢了。你看她一说起她的‘少爷’,那个满脸得意的样儿? 唉!师姐可是已经有了归依之所了,可是,我呢?…… 现在先是要保护宋家班要紧,是不是和那位公子见面,以后再说吧。眼前的情况紧急,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了。 宋九妹对春蕙说:“我现在要马上回旅店,保护宋家班安全离开开封。等到风声不紧了我再来找你,——大明朝的江山,已经风雨飘摇,江山不保是早晚间事。要是朝廷都没有了,那东厂不是就树倒猢狲散啦?他们凶恶不了多长日子了。” “好,”春蕙说,“我们姐妹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宋九妹一耸身,上了一间房的屋顶,走了。 *** 就在东厂高手和宋家班的人打起来,春蕙戴上面具去帮忙厮杀的时候,娄言山按照春蕙的意见,领着夏孟河从现场撤出。夏孟河发现春蕙不见了,说:“言山兄弟,还有春蕙呢?她到哪儿去了?特别是在这么危险的时候。” “你甭替她担心,孟河大哥,”娄言山说,“春蕙的武功受过异人传授,在我之上很多,我们只要能够自己保护自己,不用她分心保护我们就行了。我们回去吧,别让婕姐为我们担心。” 这哥儿俩迈步出了大相国寺,往家里走。娄言山看见夏孟河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问到:“孟河哥,你还在替春蕙担心呐?没事的。” 第四十章 价格问题 “不是的,”夏孟河说道,“我是在想啊,这董老板别是有什么不可靠的地方。照理说,他一直是办事痛快,为客户着想,服务态度好,认真,拿客户的事儿当事儿办。” “那不是挺好?” “可是,他在钱上看得很重。针鼻儿大的利益也不放过。”夏孟河说。 “买卖人不是都这样?以盈利为目的嘛。”娄言山大大咧咧地说。 “不这么简单!” “为什么?” “我们上午来找董老板的时候,对他实说了板蓝根对防治瘟疫的作用,而且是非用不可。我怕他财迷心窍,想趁人之危,哄抬价格。如果他这样做,我们没钱赚不说,还无端地增加了庄子上百姓们的负担。弄得不好,我们好心办了坏事,百姓们还得骂我们趁瘟疫流行,发昧心财。要是这样,你说我们不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吗?” 娄言山一听,感觉夏孟河说的有道理。到底他是商人,对于赚钱还是赔钱,顾客的心理,想得很周到。他说:“孟河哥,你考虑得挺周到。我原来光是着急买不来这么多的板蓝根,这一层问题,还没有想到。我好好想想。” 娄言山走在回夏孟河家的道上,低着头,皱着眉头,慢慢地渡着方步。不一会儿,真个是‘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说:“孟河哥,俗话说,慈不带兵义不养财。董老板是个商人,在商言商。趁我之危,哄抬价格,也不是不能理解。问题是我们要早作防备,有破解之策。我们也来个在商言商,不能算是不够朋友。” “那你有什么巧计良策?” “附耳上来!”娄言山在夏孟河的耳朵旁边叽咕了一阵子。夏孟河先是听着点头,接着又皱着眉头子思考着。最后蹦出一句话:“言山兄弟,这样行吗?” 娄言山笑了:“孟河哥,你就这么办,不会有问题。这样一来,不仅仅咱们不会亏,董老板还会佩服你,以后还有更多的生意做,也说不定。” 回到夏孟河家里,欧阳婕看见他们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埋怨:“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春蕙呢?” “没什么,别急,”夏孟河说,“有点儿小事给耽误了,看你急赤白咧的。” “春蕙有点别的事,一会儿就回来。”娄言山说。 “小厮回来说,你们不回来吃午饭,要去大相国寺吃‘烧猪院’,我这一桌子菜算是白做了。这还不算,一顿午饭,吃到现在才回来,都干什么去了?”欧阳婕大发雌威,看来她日常对夏孟河管得挺严,上哪儿去不但要请示汇报,还有时间的严格要求,不得越雷池一步。 “哎呀,太太,”夏孟河给太太直作揖,说道,“言山兄弟和春蕙,他们是第一次来大相国寺,吃完了饭,不是还要逛逛,看看新鲜玩意儿。这总不为过吧。” “可是——”欧阳婕想接着责难下去,但是又一想,在娄言山的面前,把丈夫骂的太厉害了也不大好,总还是要给他留点儿面子。再说了,自己非要把这母老虎的帽子往自己的头上扣,好像也并不聪明,她说:“我不放心,派小厮到大相国寺去找你们,他回来说根本找不到。只是听人说,刚才那里发生过一场厮打,打架的人都不见了。我就怕是你们摊上这些事儿来了。” “还是真摊上这档子事儿了,”娄言山微笑着说,“婕姐,你别着急。不是我们哥儿俩,是春蕙。” “她怎么了?” “她帮其中的一拨打架去了。” “她有没有吃亏?怎么没有随你们一起回来?” “她还能吃亏?”娄言山还是在笑,“她当然会打赢。春蕙还有点儿别的事儿办,等会儿就会回来的。” “吃饭吧,在桌子上再谈。我都饿了。”夏孟河说。 于是三个人上桌子吃饭。欧阳婕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到娄言山的碗里,说:“言山兄弟,你尝尝我做的红烧肉,和大相国寺和尚做比比,谁做的好吃?” 娄言山把那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兴致勃勃地咀嚼着,心里想,人家那是好几百年手艺的传承,嘴中说的可是:“当然还是婕姐做的好吃。” 夏孟河赶紧向老婆大人汇报了下午在大相国寺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好像一个请到家里来的说书人说书。 夏孟河的这部书快要说完的时候,春蕙回来了。欧阳婕赶紧招呼春蕙吃饭,春蕙说她要先换衣服。欧阳婕说:“得,你就先别换衣服了。要是换上你原来的那身衣服,你就得站着伺候;要是换穿这身书生衣服呢,就算我的客人,可以坐下吃饭说话了。我和站着的人说话觉得别扭,你就坐下来吃饭吧。” “好,恭敬不如从命,就依婕少奶奶的。”春蕙坐下,接过梅香递过来的一碗饭就吃:“我也实在饿坏了。” “你跟着那个女孩儿走了,后来怎么样了?”娄言山亟不可待地问道。 “那个跑马卖解的女孩儿,是我的师妹,叫宋九妹。”春蕙就把跟随宋九妹来到菜园子后面的故事,讲了一通。 “唉,又错过了一个认识女侠客的机会。我就是让他们夏家圈在屋里给闹的。要不是,我能跟你们一起出去见识见识,多好!”欧阳婕十分遗憾地说。 “以后还有机会,”春蕙说,“九妹安顿好了宋家班子,还会来找我。我一定介绍你同她认识。” 晚饭吃完,时间已经很晚了。春蕙回房换上一套在家里当丫鬟穿的衣服,给娄言山削了一个苹果,让他在房里慢慢吃着,自己赶紧去厨房给梅香帮忙,收拾狼藉的杯盘之类。厨房收拾完了,她烧了一大锅热水。水烧热了,舀在桶里,提着热水进了房间,说:“少爷,洗澡吧。你坐到大木盆里面,我给你洗,好解解乏。” 一阵暖意流遍了娄言山的全身。一场性命交关的厮杀下来,春蕙是该有多累啊。可是她一回来,不顾自己的劳累,放下筷子就下厨房干活儿,还不忘给我削个苹果吃。这又赶紧给我烧水洗澡…… 娄言山看见汗珠从春蕙的额头上,顺着两颊流了下来,没有说话,他觉得心中有万语千言,可是又说不出来。他用手,替她在她的红得像熟透的苹果那样的脸上,抹去汗珠。 第四十一章 小试商战 春蕙清澈的眼睛,盯着娄言山的眼睛,享受着他的含情脉脉,说:“少爷,谢谢你,你对我太好了。” 娄言山一把搂过春蕙,木盆一侧,里面的水荡了出来。他热泪盈眶,说:“蕙蕙,你说颠倒了,不是我,而是你对我太好了。我现在有些惶惑,我凭什么能够得到你给我的这些感情?你对我付出这么多?我是不是太过份了?” 这回是轮到春蕙用手擦去娄言山的泪水,她说:“少爷,我愿意给你做我能顾做到的一切。给你做了,我就开心,我就幸福。只有你,才能给我带来这样的幸福感。我感谢老天爷对我这么好,感谢师父给我的预先安排。坐好别动,我接着给你擦身。” 娄言山洗完澡上了炕,春蕙用言山洗完澡剩下的水,接着洗。她说:“少爷,宋九妹这个女孩儿,你看怎么样?” “挺好,”娄言山说,“人儿长得漂亮,功夫也好。都是了然师太的高足,和你难分高下。” “少爷,您别顾及我,说真心话。她是不是比我漂亮?” “这不好比,”娄言山想了想,认真地说,“你们两人的风格不同,她娇艳,像一朵热烈怒放的红牡丹;你温柔,像一支亭亭玉立的黄水仙。都是花里面的极品,分不出谁比谁更漂亮一点。” “那从你自己的爱好来说,哪种风格你更喜欢一点?” “我都喜欢。” 春蕙已经从大木盆里站立起来,在擦干身子。她用左手指头点了娄言山的额头一下:“滑头,都不得罪。——啊,原来你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呀!” “说什么呐,”娄言山赶紧分辩,“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别掩饰了,——我看她也对你蛮有意思的。我不吃醋,况且,她是我的师妹。姐夫想小姨,自古就有的嘛。不过,你有没有这个命,那就是你自己的造化了。”春蕙已经擦干了身子,准备从木盆中出来了。 娄言山从被窝里面伸出手来,一把就把春蕙拽上炕,紧紧地抱着…… 第二天上午,夏孟河一个人,带着一个小厮,来到居仁堂药店。董老板笑容可掬地把他让进了账房。伙计赶紧上茶,上烟。 “我说——董老板,”夏孟河板着面孔,拉着长腔,冷冷地对董老板说,“昨天我托付你的事儿,办得怎么样啦?” “这件事儿还挺费周折,”董老板来个前奏,主题先不讲,打算吊吊来人的胃口,“不过我还是尽力去办——” 夏孟河想,娄言山还真的是猜对了,这董老板不说主题先拿一把,不就是为了涨价吗?他就来个姜太公稳坐钓鱼台,没有接茬。 董老板一看夏孟河不接茬儿,心想,好你个夏孟河啊,我tmd算把你小看了。明明你急着要货,却装出不急不忙的样儿,不就是想跟我砍价吗?。你蒙谁呀你? 可是这场会谈不能僵在这儿,董老板只好自己把话接着说下去:”我找遍了开封城内的药材批发商,都说没有货。现在到处闹瘟疫,这板蓝根是治瘟病的主药,十分紧缺。” “哦……”夏孟河不紧不慢的这一声儿,也不知道是急还是不急,让董老板摸不着头脑。 “我简直就是求爹爹告奶奶,差点儿就要给他们下跪,他们这才同意给我想想办法。不过,这价码儿,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所谓‘图穷匕首见’,董老板终于把底牌亮出来来了。 “哦,奇货可居,也有这一说,”夏孟河很平淡地说,“做生意的,谁逮住机会不想多弄点儿银子?说吧,你要多少钱一斤?” “防治瘟疫,是积德行善,为子孙后代种福田的好事,”董老板说,“我可以一文钱不挣。他们至少每斤板蓝根要一两银子。” 夏孟河大吃一惊。商人趁人之危哄抬物价,赚昧良心的钱是有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逢人三分笑的董老板心有这么黑!平常他的供货价也就一斤板蓝根不过一钱银子上下。这一下,他的价钱涨了十好几倍啊。 “这么贵?” “这是别人要的,我一文钱都没挣。要不,您再和贵亲戚好好再商量一下?”董老板知道,这个价码开出来,一下子夏孟河接受不了,他想,只要他们要货,在这个价码的基础上给他们一个折扣,这笔买卖也赚大发了。 “唔……”夏孟河也学会了拖长腔拿人,“照说,这个价钱绝对不能接受,连考虑都不需要。这帮人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心太黑了。” “就是就是,”董老板赔着笑说,“我也跟他们说过,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他们说,他们也没有办法,货紧俏,价码就自然上去。这是生意场上谁都明白的,没办法。” 这个时候,前店门的一个伙计进来,对夏孟河说:“夏老板,贵店的一个伙计找您,您让他进来吗?” “真烦人,现在有什么急事要找我?叫他进来吧。”夏孟河回答说道。 那个夏记药铺的大伙计进来,看见董老板也在房里,张着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迟疑着说不出话来。夏孟河说:“有什么话你就讲,董老板也不是外人,不碍的。” “好,夏老板,”大伙计说道,“今天一早,您的亲戚的老家有人来,找到他,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末了,您的亲戚把我叫过去,让我赶紧告诉您,老家来人说,板蓝根根本治不了瘟疫病。大夫都被庄子上的人打跑了。让您赶紧把向居仁堂药店的订货退了,他也随着老家来的人,回去了。” 董老板一听这话,不啻五雷轰顶。这一百斤板蓝根就要窝在自己手里,就是按照原来的价钱,还不知道要多少年产能卖得出去?再说了,着一大笔资金压在手里,连店里的周转,都会发生困难。 夏孟河看着董老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心里好笑。说道:“没有办法,不好意思,这笔生意,就不能做了。小号还有些存货,也不麻烦董老板您了。” 董老板十分懊恼。原本想狠狠地赚他一票的,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不仅赚钱不成,要是也对昨天谈好的几家供应商毁约,那将信誉扫地,以后开封地面的生意就别想做了;要是把货全部吃进,又影响周转。只好小输当赢,求夏孟河。 第四十二章 疫情发展 “夏老板,您看能不能这样?”董老板好像变了一个人,原来一番奇货可居的得意劲儿,早飞到吕宋国去了,“我已经订好了七、八十斤货,退货吧,影响小号的信誉;不退吧,又占据太多资金。再说了,这订货要退,是从您这儿引起,您应该负主要责任。您得有个解决的办法才好。” 夏孟河沉吟了好一会儿,勉为其难地说道:“这都怪我那个亲戚少不更事,板蓝根的疗效不落实清楚了,就来要货。不过他也是一片好心,为了帮助乡里防治瘟疫。这样吧,积压在您这儿也是积压,积压在我那儿也是积压。要是按照我原来从您这儿进货的价钱,您下午就给我发来。我没有那么多现银。只能付十斤的钱,其他的货款,您给我挂账,一年后,就是明年今日结清。您要是不同意,我也就爱莫能助了。” 当天晚饭后,夏孟河店里的伙计把八十多斤板蓝根分成两包,放到娄言山和春蕙骑的马上,捆结实了,他们连夜出发,回杞县娄家庄。 到了宋门的城门洞,麻烦来了。两个守城的兵士不让他们出城门,说开封府尹有令,晚上不许开城门。娄言山赶紧对兵士说好话,说城外家里老人病重,要赶紧回家,不能耽搁。正交涉间,又来了像一个伍长一样的军官。娄言山赶紧掏出一些散碎银两,约莫有一两左右。请求他通融,这才得以出城。 出得城来,明月当头,繁星满天,天气有点儿清凉,精神为之一爽。两个人并辔而行,心情大好。春蕙说:“少爷,您怎么能料到董老板会涨价,最后还会乖乖地把价钱降下来,还闹个只能收一部分现银?” “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娄言山说,“我看那个董老板虚情假意,非常油滑的那个样儿,生了警惕之心。你想嘛,老老实实地做生意,将本求利,客气周到是应该,但是并不需要做得那么下作和恶心。我就怀疑他想在这笔生意中大捞一票。可是不抓住他的要害,他也不会乖乖地服输。” “所以你就抓住了他怕你不要货的这个关键?” “是的。” 春蕙看出来,娄言山对家里的疫情不放心,想要赶紧回家的心思。便说道:“少爷,我知道你不放心家里的疫情,我们不说话了,放马跑一程吧。” 春蕙用两腿把马肚子一夹,一抖缰绳纵马跑了起来,还回头调皮地说:“少爷,来追我呀!” 娄言山赶紧追了上去。 他们这样跑了一个来时辰,人有些累了,马儿也出汗了。再说了,别说这样跑下去,就是信马由缰地走着,天没亮就可以到家。回家会把爸爸妈妈和弟弟吵醒。娄言山想让他们多睡一会儿,便对春蕙说道:“甭跑了,这样回家时间太早,会吵醒爸爸妈妈他们。咱们找个地儿歇一会儿吧。” “好啊,”春蕙说,“前面不远有个小树林子,咱俩进去下了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他们来到小树林子,进了树林,找了根倒在地上的树干,两个人肩并肩地互相倚靠着。娄言山说:“蕙蕙,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啊,”春蕙仰着头,一双清澈的眼睛,透过树叶的间隙,看着天上的明亮的月亮,深情地说,“这些天来,不管是和敌人拼死命厮杀也好,为了救人没日没夜地奔波也好,因为有你在我的身边,因为这是为了你,不管多危险,多辛苦,我都觉得特别开心,特别满足和幸福。你就是天上的月亮,我就是总在你身边的星星。我心里特别踏实,觉得有了依靠,就是你。” “我也是,”娄言山说,“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不知道什么是苦恼,觉得做人,跟你在一起过一辈子,是太好了。” “我还想到宋九妹,”春蕙说,“她哪个方面也都比我不差,说实在的,她比我漂亮。可是空有一身武艺,出众的姿色,和聪明伶俐的七窍玲珑心,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将来身归何处,魂归何处。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在人世间随风飘着。我替她难过。” 娄言山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处在现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代,谁能料想得到自己的将来到底会怎么样。” “少爷,您是男人,不懂女人,”春蕙说,“女人和男人不同,她们不管多有本事,多强,她们都必须得最后找到一个男人做倚靠。更确切地说,是做她的归宿。九妹可怜,别让她中总是孤零零地没有倚靠。你以后把她收了吧。” “你不吃醋?” “不吃醋,”春蕙恳切地说,“我能够在你的身边伺候你,我就太知足了。你还需要别的女人帮你,我一个人不够。再说了,我和她都是了然师太的弟子,比亲姐妹还亲的师姐妹,情同手足。吃的是哪门子的醋啊。” “可是,我和她只是远远地互相看了一眼,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你们俩可是交换过眼神的,我看得清楚。那可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不要欺骗自己的感觉,跟着感觉走吧。我们上马慢慢地溜达着走,天快亮了。到家的时候,老爷太太他们也就起来了。”春蕙说。 他们俩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娄家人向来就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娄言水给他们开了门,帮着卸下来马背上驮着的板蓝根药材。娄古兰和胡氏老两口虽然已经起床,可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感觉有些发烧,早晨醒来,发烧更热了一些,身上不得劲儿,有点轻微的咳嗽。 娄言山一看,坏了,爸爸妈妈受病毒感染了。娄古兰还要坚持着要去课堂检查昨天给学生们布置的作业课本子。娄言山赶紧说:“爹,您这是也感染上瘟病了。马上给学生们放假,让他们回去,别来上课了,以后什么时候来上课,听通知。您不要去课堂,让言水代替您向学生们宣布。在这个时候,多人集聚在一起,容易交叉感染,使病情加重。春蕙马上去厨房熬板蓝根,熬好了,家里所有的人都要每人喝一碗,一天喝三次。” 娄言山哥儿俩把爸爸妈妈扶到床上,躺下。娄言山还补充了一句话:“躺在炕上好好儿养着,每天喝三晚板蓝根。多喝水,病情要是不太重的话,十来天以后,病情就会渐渐地减轻了。” 第四十三章 建瘟神庙 娄言山和春蕙、娄言水一起,把二位老人和娄古兰的学生都安排好之后,差不多已经接近午时了。这个时候,一个庄丁来通知,说族长娄山泉叫每一家的户主到祠堂下午未时开会,如果户主不在或者生病,也一定要派一个人去,有要事商量。 春蕙赶紧做饭,吃完饭让娄言山去开会。 族长娄山泉已经六十多岁了,早年在辽东军中担任过游击职衔的军官,后来阵前受伤,不久父亲去世,丁忧回家。他用带兵的风格管理整个娄氏家族,训练庄丁和团练都很严格。娄家庄的团练相当有战斗力,所以虽然这些年来,天灾人祸频仍,河南的地方相当不安宁。但是起义、造反的饥民和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们,轻易不到娄家庄来。他在庄子里面威信很高,说一不二。 娄山泉坐在祠堂堂屋中间的太师椅上,旁边坐着一个道士,三缕长髯,穿青布道袍,五短身材,手拿一柄拂尘,相貌猥琐。他的另外一边,站着庄丁的头儿黄教头。黄教头五大三粗,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他原是娄山泉的旧部,在边关作战受伤,伤好之后没有回营,在老上司这儿谋了一个团练教头的差事,好过在边关吃苦,算强很多的了。 娄山泉看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各位乡亲,自打瘟疫肆虐,本庄上的乡亲们得病不起的越来越多。尽管前不久我们纸扎了五位瘟神,还全庄男女老少都出动,举行了送瘟神的仪式,可是瘟疫的蔓延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看来各位瘟神神君还是没有接受我们的祈祷,我心中很是不安,就请来了贾德思道长,贾道长修炼多年,道法高深,请他给我们指点迷津。” 说罢,娄山泉一摆手,做了一个姿势,说了一声“请”! 这个贾道士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两步,说道:“贫道昨晚,夜观天象。只见天上灾星出现,地下娄家庄一带一股浓厚的土黄色妖氛甚是强烈。这就是说,你们庄上以前做的法事没有做对,五方瘟神怪罪了下来。他们不仅没有被你们送走,而且是硬要留在你们庄子上,继续要惩罚你们。娄家庄摊上大祸事了。” 娄言山站在乡亲们的人群之中只想笑,勉强憋住不让自己笑出声儿来。这个假道士装模作样,愣是把一庄老小弄得神魂颠倒,个个紧张兮兮的。可怜的,无知的老实庄稼人啊! “道长,那您看怎么办呢?”人群中一位老者急着问道。 “要给五方瘟君塑神像立庙。”贾道士说。 “什么?现在要塑神像,建庙?先别说这工程有多大,要花多少钱,就是时间也来不及呀!” “是呀!” …… 一时间人群中就炸了营了。众人议论纷纷。 “别吵!听族长的。”黄教头喊了起来,才把人群中的闹闹哄哄的声音镇压下去。 “相亲们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娄山泉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造出一座庙来,还要塑成五座神像,哪里可能?没有个三年五载不行吧,道长?” “等那庙造成了,我们庄子里的百姓,还不都死光了?”人群中的那位老者又说话了。 娄言山在旁边纳了闷儿:这个烂道士是打的什么鬼心思啊,出一个根本不靠谱的馊主意? 那个道士捻着胡子煞有介事地沉吟着,慢慢说道:“让我去和五位瘟君商量商量。”说罢,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接着眼睛和牙关紧闭,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不停地抽搐起来。 站在前面的人们看见他这个样儿,吓坏了,直往后面退。 “别怕,”黄教头说,“贾道长是去天上找五位瘟神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娄言山更想乐了,为了不笑出声来,只好把头扭到一边去,手捂着嘴,装着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他心里想,这个烂道士还是做了不少准备啊,至少学发羊癫疯,这也不是头一回啦。 人群里的老实庄稼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注目看着那个道士在地上抽疯,嘴里还叽里咕噜地念念有词,吓得不敢出声。 大约过了一袋烟多一点儿时间,贾道士停止了抽搐,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睛慢慢地睁开来了。黄教头叫两个庄丁把道士驾到椅子上坐好。贾道士,又使劲伸了一个懒腰,说道:“刚才我同五位瘟神开会来着,我把你们的困难尽量向他们做了解释。就是你们上一次办得太简陋引起他们五位不满,刚开始,他们还不依不饶。亏得我好说歹说了半天,他们才同意了一个变通的办法。” “什么变通的办法?”娄山泉问道。 这个时候,娄言山看见对面的人群中,出现了春蕙的脑袋。她还是穿的男装,向他伸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儿。娄言山撇了撇嘴,也还了春蕙一个鬼脸儿。 “五位神仙说了,”贾道士很郑重其事地传达着五位瘟神的法旨,“神庙是来不及了,神像不能草率。” “那神像安放在哪里呢?这一次我们可不敢草率行事了。五位大神有法旨没有?”这位族长,前大明帝国的游击将军还真信。 “大神们说了,”贾道士继续传达瘟神们的指示,“就请他们坐在全庄最神圣的地方,便于接受百姓们的祈祷就行。” “那是哪里呀?” “难道是祠堂里的祖宗牌位那里不成?”人群中的那位老者说。 “没错儿,”道士说,“大神们说的就是那里。你这位老哥,脑子还挺好使。” “那列祖列宗的排位呢?” “你傻呀你?”贾道士恢复了他的凡人说话,“用块白布蒙起来不就得了!” “那不大好吧,”娄山泉族长很慎重地说,“祖宗们也是在时时刻刻保佑着我们这些娄家子孙们,我们不能对列祖列宗太不恭敬了吧。” “我说族长,”道士说,“看是什么时候吧,眼下是火烧眉毛顾眼前,闹瘟疫了,就得拜瘟神。等瘟神不生气了,保佑你们不得瘟病了。你如果还有别的事请祖宗保佑,你再把瘟神的塑像搬走,恢复祖宗牌位的原来的样儿,再多拜拜祖宗,说你当初是不得已。祖宗都是心疼儿女子孙的,他们还不能体谅你们的苦衷?” 第四十四章 道士坑人 贾道士的一番话,把娄上泉的心说动了。是呀,火烧眉毛顾眼前,眼下最重要的是抑制瘟疫的蔓延。祖宗大人们既然不能保护儿孙们免受瘟疫之害,就不能怪我们拜瘟神,暂时影响了一点他们牌位的面子。 “那么,”娄上泉对贾道士说,“遮盖祖宗牌位的事,我可以让黄教头安排人立即去办,塑五尊神像的事,怎么办呢?” “那个没问题,”贾道士成竹在胸,“塑像的工匠我去找,眼下他们还没有接到别的生意,我去一招呼,他们就可以来。工钱也好商量,我给他们介绍的生意,价钱会特别克己。至于塑像的原材料嘛,他们是这一行,早就准备下了。您放心。” 娄言山一听,贾道士这一帮,原来早就准备好了啊。各个专业的人才,所需用的原材物料,早就已经备齐。这服务工作,做得还是真不错。就是拿三百年以后的服务标准来比较,贾道士团队的服务精神,也够专业,差不了哪儿去的。 这方面找不到什么问题了,娄上泉又提出了费用的问题。贾道士说:“娄老爷,因为是我的引荐,工匠们都不好意思多要钱。简单地说,连工带料每尊神像五十两银子,五尊神像,总共就是二百五十两银子。开工之前先付一半,是一百二十五两银子。” “什么?”黄教头一听这个报价,气得简直要跳了起来,要是按照他以前带兵打仗时候的脾气,还不得一刀把贾道士的脑袋给削下来,“贾道长,你也太黑心了吧。二百五十两银子,能盖三个祠堂大小的房屋和院子。这才五尊神像,你也太不靠谱了。” “黄教头,您别发火,”贾道士说,“这些钱不是我要的,价钱,也不是我报的。您要觉得合适,为全庄子上的百姓的生命财产着想,愿意出这笔银子,我就给你们两家说和说和;您要是觉得价钱太高,接受不了。这话就当我没说,这档子事儿,我还不管了。我这就告辞,谢谢贵庄子对我的接待和看重!” 贾道士装模作样地这就要走。 娄言山看得出来族长娄上泉感到非常为难。这个贾道士装神弄鬼,谁都看得出来,是在敲竹杠,乘人之危,骗取太离谱的昧心钱。可是,如果不答应贾道士的条件,这个祈祷瘟神的活动半途而废,不仅没有办法对乡亲们交代,也怕万一触怒了瘟神们,给乡亲们带来更大的灾祸。 将军出身的娄上泉,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哪里吃过这种亏。可是,现在他双眉拧在一起,痛苦地考虑再三,还是伸手把贾道士拦了下来。 娄上泉说道:“贾道长,不要这样,我们是诚心诚意地请您和您的朋友来帮助我们。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这一带灾祸连绵不断,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钱上,确实艰难。贾道长修行道法,不就是为了救苦救难吗?黄教头是个不会说话的粗人,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这个姓贾的道士,原来就是故意拿人,哪有这样好赚的钱还不赚的道理。族长既然已经说了软化,他当然也就就坡下驴,说道:“还是族长通情达理,其实个中我也有好多苦衷,还希望族长体谅我一下才好。” 原来,娄言山对于娄上泉相信迷信颇有不满,觉得他不过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丘八。现在倒同情起他来了,娄上泉还是想为乡亲们好的,科学知识不够,那是受到了历史年代的局限,不可以苛责于他。 这个时候,娄上泉说话了:“那我们就说好了,我不还价,只要您的这个工程确实能起到消灾灭病的效果。您能保证,我们说好了以后,我的庄子上,没有一家发瘟病吗?” “那当然可以保证!”贾道士肯定地说,“只要您的定金,就是一百二十五两银子,到了我的手,贵庄子上,就没有人会发瘟病了。您的定金什么时候给我?” “您的工匠和塑像用的原材物料都到了工地,我就付给您这一百二十五两银子。您的工匠和材料什么时候能到?”娄上泉是大风大浪都闯过来的人,做起事来,是滴水不漏。 “明天上午,一准儿都到。您准备下他们睡觉的地方,饭菜备好一点儿,他们干起活儿来,精神头就更足一些。” “没问题,”娄上泉说,“每餐有肉,酒饭管够。” 娄言山在旁边听着娄上泉和贾道士的谈话,心里很有点不放心。这个贾道士,分明就是一个骗子。瘟疫现在正猛烈地传播开来,就是皇上二大爷,也不能做到明天以后没有人发病。贾道士拿了一百二十五两银子之后,剩下的一半绝对是再也拿不到了。族长走南闯北大半辈子,怎么这点儿情况,就看不出来呢? 只见娄上泉腆着个大肚子,大声地对周围的乡亲们说:“各位老少爷们儿都听见了,这一百二十五两银子的定金,先由我垫着,等工程全部做完,各位的灾病去了之后,我按照户头的人口摊下来,请各位乡亲们帮忙、解囊。” 娄上泉做事漂亮,有理有义。难怪他在乡亲们的心目中,威信很高。娄言山佩服起他来了。 可是给了贾道士这一百二十五两银子以后,那个牛鼻子老道偷跑了呢? 会散了,娄言山和春蕙回到家里。春蕙忙着换衣服做晚饭。娄言山去看二老双亲。他们的咳嗽起来了,额头虽然还是发烫,温度倒也没有继续增加。娄言山对他们说:“病情没有恶化,就能安心了。就这样坚持喝板蓝根,不出五、七天,体温就能开始下降,凭着药物和您身体内部的免疫系统的双重抵抗作用,预后不会有大的问题。” “你说的是啥呀?我怎么听不懂呢?”老娘胡氏显出一脸惊愕。 娄言山幕然想起,老娘怎么能够理解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三百年以后的医学术语呢。他换了一个说话的方式:“娘,我是说,现在您的病情不碍的。照这样喝药、休息,三、五天之后就能开始见好。不要担心!” “我不担心。有这么好的一个神医儿子,乐还乐不过来呢,担个啥心呐。”胡氏说着,心里很为这个大儿子感到骄傲。 第四十五章 族长发病 晚饭桌上,春蕙站在饭桌旁边伺候着娄言山和娄言水这小哥儿俩吃饭。言水说:“春蕙,你就坐下来吃吧。你看,我们哥儿俩坐着,你一个人站着,说个话儿多不方便。” “这是千百年传下来的的老规矩,不能改的。”春蕙说。 “老规矩?老规矩就不能改变了?千百年来的老规矩是发瘟病只有拜神。可是现在,越拜发瘟病的人越多。咱哥把这规矩改成了喝板蓝根,咱爸妈的病就好多了。”娄言山别看小个几岁,还是有很好的举一反三的能力。 “你就坐下来吃吧,反正爸妈也不在跟前。”娄言山和赞同弟弟的提议。 “这可不行,哪里有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春蕙说,“咱们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嗯,大少爷,我看呐,这一次塑神像族长够悬的。那倒霉牛鼻子道人明明是在骗人,族长还要先付一百二十五两银子。我琢磨那个道士拿了这银子,一定要颠儿。弄得不好,族长要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族长才不傻呢。他一定会派黄教头他们把道士和工匠牢牢地看着,让他们跑不了。”娄言山说。 “不一定,”春蕙颇有异议,“少爷您看,那个黄教头别看孔武有力,心眼儿可不是老道的对手。别老道设个局,把他忽悠得云山雾罩之后,自己脚底抹油——跑了。” “你是说黄教头的心眼儿斗不过那个老道?” “就是。” 娄言山夹了一颗咸罗卜干,放在嘴里嚼着。一面在走心思,慢慢地说道:“哎呀,这还真是一个问题。那怎么办呢,我们难道能够隔岸观火,眼看着族长让那个牛鼻子给骗了?” “我们得给族长帮忙!”春蕙说,“可是怎么个帮法呢?我们又不能大马金刀地去抢黄教头他们的生意。” “那你们暗中行动呗,家里爸妈的病眼看就稳定了,我在家看着,不会有事的。”娄言水也要做点贡献,别拿武大郎不当神仙! 第二天巳时(上午十点来钟),贾道士领着四个塑神像的工匠来到娄上泉的家里,随行的还有一挂大车,上面装的都是塑神像的材料。娄上泉让账房给贾道士拿了一百二十五两银子,二十五两一包,一共是五个小包。族长派黄教头带着两个庄丁看着贾道士和这几个工匠,日夜轮班,守着他们,寸步不离。 午饭后,正式开工。好多没有事情做的庄子上的闲人,跑到祠堂来看他们施工。他们都很好奇,用了这么多的银子,这五尊神像还不知道用了多少珍贵的材料呢;可是当他们看到这几个工匠,依然还是在用软泥巴往木头和竹条编的骨架上糊的时候,不免显得有几分失望的神色来。 在族长娄上泉的家里,娄上泉从今天早晨醒来,他就觉得不舒服,全身酸疼,开始咳嗽,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居然就发起烧来。太太詹氏吓坏了,又不敢伸张,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詹氏一紧张,老的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皱着眉头子,只喊喘不过气来。三姨太叫了一个小丫环来给大太太捶背。扶詹氏在上炕,倚在柜子上靠着。 一家大小都十分紧张,感觉像有什么大祸临头似的。三姨太和大丫头杏花,前后忙乎着,像热锅上的蚂蚁。 中午饭的时候,娄上泉没有吃什么东西,他对什么都没有胃口。他最喜欢的三姨太,陪着他,莺声燕语,软语温存,也提不起他的兴趣来。他只喝了几口三姨太喂给他的鸡汤,就摆手说不喝了。 他从昨天晚上睡觉前,心里就不踏实。一直嘀咕着拿白布把祖宗牌位蒙起来是不是欠妥。虽然说祖宗们没有保佑子孙不得瘟病,可是因为他同意蒙住他们的牌位,祖宗大人们要是不高兴,生起气来降罪于他,甚至惩罚全庄子上的娄姓子孙,那就问题大了。 娄上泉一直忧心忡忡,心中这个阴影总是挥之不去。他喝了几勺三姨太喂的鸡汤之后,脑子昏昏沉沉,烧得难受,身子一软,倒在了炕上。三姨太赶紧给他头下垫个枕头,在丫鬟的帮助下把身体放好,扯过一床被子给他盖上。 他做起了噩梦。祠堂里面供奉着的祖宗都找他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戒尺,就是老师在教室里面拿的那一种。可是很长,有扎枪那么长。嘴里骂他是不肖子孙,举着戒尺要打他。 他害怕,赶紧扭头转身往后跑。可是后面又来了一群祖先,也是口里骂着,举着戒尺要打他。他再回头,已经被一位祖先抓住了。他赶紧挣扎,大吼着:不要不要,那是道士的主意。他想摆脱,拳打脚踢,把身上盖的被子,还有身边的小炕桌,都踢到地上…… 三姨太吓坏了,赶紧让丫鬟请太太。太太章氏刚好,也吓坏了,一面骂贾道士骗钱,他保证的收了钱再没有新人患病是假的,一面叫丫鬟找个小厮请黄教头来商量办法。 小厮找到黄教头的时候,他正领着一个庄丁在监督贾道士和四个工匠干活儿。贾道士不想干活儿,正在和黄教头吵架。 贾道士说:“黄教头,泥塑神像,这是工匠们的活计,不是我应该干的,让我回屋里去。我的活计是向五位瘟神报告塑像工程的进度,让他们满意,不降瘟疫。你要是妨碍了我向瘟神们报告,你小心要发温病!” “拉倒吧你!”黄教头啐了贾道士一口,“你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糊弄不了我。老子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能信你这个?老老实实给我干活,要不,小心你皮肉受苦。” 正在这个时候,小厮跑来,在黄教头的耳朵边上低声说了一句话。黄教头的脸色大变,对身旁的庄丁说:“我有事,一会儿就来。看着这个道士,别让他跑了。”说完,马上跟着小厮走了。 贾道士一看,机会来了。他从袖子里拿了一块银子,塞到庄丁的手里,说道:“兄弟,我今天肚子不好,要出恭。” “不行,黄教头吩咐过,你不能离开这里。你要是跑了,黄教头还不要把我打死?”庄丁想,银子是好东西,我要是不要那就是傻瓜。可是你想跑,给我个大蜡坐着,我也不会干的,傻x! 第四十六章 族长获救 黄教头匆匆赶到娄山泉的卧房的时候,太太詹氏、三姨太和丫鬟杏花都在哭,不知所措。詹氏哭着说:“黄教头,你看怎么好啊?老爷昨天晚上起就不舒服,到现在发烧,说胡话。是不是发了瘟病啊?我害怕死了。我又犯了心口疼。是不是用白布蒙祖宗牌位惹出祸来了?” “先看老爷的病要紧。贾道士的那番话都是骗人的,我听说娄古兰家的娄言山,别看年纪不大,对于治瘟病还有些办法。他的父母亲都发过瘟病,现在都快好了,他还向邻居施过药。还是请他来看看吧。”黄教头说。 “那你去一趟吧,快把娄言山请来!”章氏夫人亟不可待。 “不用,”黄教头说,“您派个小厮或者庄丁去就行,他会来的。我还要祠堂去看着贾道士和塑像的工匠,别出什么事儿。” 黄教头说完这番话,赶紧回祠堂。一到祠堂施工的地方,四个工匠倒是在干活,贾道士可是不见了,看守贾道士和工匠的庄丁也不见了。他一看这个情况,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要坏!他赶紧把庄丁们都找来,搜索祠堂内外,一定把贾道士和失踪的庄丁找出来。 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一个庄丁来报,说在厕所发现异常。黄教头赶紧到厕所,一看一个茅坑通往墙外的通道明显地有人钻过的痕迹。到厕所后墙外面一看,茅坑出口外面屎尿斑斑,沥沥拉拉形成了一、两个人从这里逃走的轨迹。 黄教头赶紧带着庄丁们顺着这条痕迹,往前搜查。这条痕迹通向一个小树林子,他们进了林子,闻到一股屎尿的臭味,顺着臭味找去,看见地下躺着两个被捆着的人,嘴里塞着破布。这两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贾道士和失踪了的庄丁。 在黄教头寻找贾道士的同事,请娄言山的庄丁也到了娄言山的家中。娄言水开了院门,庄丁说明来意。娄言水说:“请你先等一下,家兄正在洗澡,很快就能出来见您。” 庄丁纳了闷了:这大白天的,洗的是什么澡啊?难道是娄言山不愿意去,在这里推脱?他要是不去,我如何回去交差?夫人那里都乱了套了,就是愿意去,去晚了我也得闹埋怨不是? 庄丁当然不知道,捆贾道士和那个拿了银子放走贾道士的庄丁是娄言山和春蕙的杰作。那两个人一身屎尿,他们俩捆人的时候也沾上点儿,弄得臭气难闻。春蕙爱干净,回来以后赶紧烧水洗澡,直到现在还没有完成换上干净衣服的流程。 娄言山全身拾掇利索了,出来见庄丁。庄丁对娄言山说,可能是族长发瘟病了,夫人急得不得了,请他赶紧去看看。娄言山痛快地答应了,**蕙提了一大罐熬好的板蓝根药汤,跟他一起去族长家。 娄言山进到族长的卧房里来,看了看族长的病情,对詹氏夫人说:“夫人,族长这是发了瘟病了。现在还没有大碍,把我带来的药服下去,每天都煎一服,喝两次。醒了以后多喝开水,两天以后,烧就可以慢慢减退,十来天后就差不多能好了。” 詹氏夫人、三姨太再三向娄言山道谢。娄言山说:“治病救人,是我们读书人的天职,这点事算不了什么。还有,府上的各位,包括下人和庄丁,最好都要喝药。这样可以预防瘟病,就是患上瘟病,病情也轻得多。等一下派人到我家里拿药。” 詹氏夫人她们被深深地感动了,这个年纪轻轻的秀才,竟然有这么博大的胸怀和远见,已经准备下了为防治乡亲们发瘟病的药材。她不敢相信,问道:“言山相公,你已经为乡亲四邻们准备下了防治瘟病的药?难道你有这么精准的先见之明?” “夫人过奖了,”娄言山说,“我哪里有什么先见之明,我只不过是知道这种瘟疫,传染性非常之强。庄子上既然已经发现有受感染的病人,又没有采取严格的隔离措施,病就一定会蔓延开来,会有更多的人得病。在家父和家母患上病之后,我就专门去了一趟开封,买一批药材回来,一方面是给父母治病,另一方面也准备在乡亲们患病的时候,有药物治疗。” “那你既然料到贾道士塑神像没有用,为什么不出来反对?”章氏开始感觉这个小秀才确实是不简单,料事精准,处世的手法绵密周到,和他的年龄绝不相称。她决定要搞个明白。 “夫人,您是知道的,那个时候,庄上的百姓和族长,对贾道士还心存幻想:万一贾道士的办法灵验了呢?。实在讲,在对病情、病因不了解之前,谁还不是‘有病乱投医’呢。”娄言山的考虑,十分周到和体贴。 “你就料到贾道士的办法不会灵验?” “是的。” “你就准备好,在他的办法不灵之后,用你准备的药材给乡亲们治病?” “是的。” 真想不到眼前坐在她面前的这位还有些乳臭未干的年轻秀才虑事如此的细致,手法如此的老练,夫人惊愕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是个绝对少有的人才啊。想不到在这个小庄子里,能出这样的天才!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贾道士会跑?” “这很简单,夫人,”娄言山说,“贾道士明白他是在骗人,而且拿到一半工程款,就是那个一百二十五两银子就没有人发病的保证一定会不会兑现。他拿到银子之后第一时间就是要跑。我就加强了监视,果不其然,他跑出来,我就把他抓了。捆起来等黄教头去取。” “谢谢你,你可帮了我们大忙了,要不是你,这回我们老爷的面子可丢大发了。我先代表老爷谢谢你,等老爷好些之后,他会向你当面道谢的。还有,言山相公,我还经常犯心口疼,你有没有药能够治的?——哦,对了,药材的钱怎么个算法,老爷还会亲自付给你的。”夫人说。 “钱的事儿,以后再说。心口疼的药,眼下还没有。夫人照顾族长要紧,我就不再打扰了。我先告辞,族长会慢慢好起来的。有什么事儿,随时派庄丁唤我。我随叫随到,您请放心。” 娄言山从族长那里告辞出来,回到家里。春蕙正在炕前端着饭碗给妈妈胡氏喂稀饭。娄言山问道:“娘,您感觉怎么样啦?” “好多了,快不发烧了,亏得春蕙照顾得好啊。”胡氏说。 第四十七章 跨马游街 “那是少爷的药好,还有老爷、太太的福气。”春蕙谦虚地说。 “可不,还有我们都沾了春蕙的福气。”胡氏看着春蕙白里透红的脸,和脸上的小酒窝,笑着说。 “您说颠倒了,是我们都沾您的福气。” 娄言山看着又换回女儿装的春蕙的背面,削肩长项,墨黑的长辫子,顺着后脑、后脊梁搭下来直到纤纤的腰际,把本来就白的脖子衬得更白。他忽然生出了一种想把她抱住,亲她一口的冲动。老父老母在场,当然不可造次。他自失一笑,感觉好幸福。这些天来因为瘟疫带来的紧张,悬起的心算是一块石头落地了。 过了三天,族长的烧已经基本上快退完了。他让三姨太把太太和黄教头叫到床前,问这几天庄子里的情况。黄教头把贾道士逃走,又被娄言山给抓回来的情况对族长说了。族长问道:“那个看守他的庄丁为什么要跟随道士逃跑呢?” 黄教头说:“我们审过那个庄丁,他先是嫌臭,退出厕所,在门外等着贾道士。后来他起了疑心,进厕所一看,道士跑了,他怕责罚,也钻茅坑跑了。” 太太也把娄言山送药救他和施药的情况说了。族长说:“这个言山,武功还很不错。啊,文武全才,此人不可限量。我们娄家庄要出盖世的英雄了。眼下天下糜烂,群雄并起,正是英雄有用武之地的时候。” 他转过头来对黄教头说:“得功(族长叫着黄教头的名字),以后庄子上的事,不妨多请教请教这个不满十八岁的秀才,他有勇有谋,是个难得的人才。正是‘英雄不在年少’啊。可不是,我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当伍长了。唉,要是珍儿不早逝,我还真想把珍儿嫁给他呢。” 想起唯一的爱女的夭亡,章氏夫人眼圈儿红了。 黄得功又请示对贾道士、逃跑的庄丁和他带来的四个工匠的处理办法。族长说:“这些事就不要张扬了。道士和那个庄丁绑起来送县衙门,办个盗窃的罪好了。四个工匠叫他们把现场清理好,回复原来的样子,他们带来的材料按成本价付钱给他们。然后把他们打发走。” 黄得功正打算要走,去落实族长的指示。族长又把他叫住,说道:“哦,对了,得功,过几天庄子里的病人都差不多好了。我要开全族大会,感谢言山对全部娄氏家族做出的贡献。” “这是应该的。”詹氏夫人赞成地说,同时又想起了夭折的女儿,女儿若果还在世,也是和娄言山差不多大了。 一场把娄家庄折腾得五迷三道的瘟疫算是过去了,除了有两位原来就有很厉害的慢性病的老者去世之外,发瘟病的乡亲都好了。庄子里都在传颂着关于古兰家的言山相公的美谈,而且添油加醋地,简直说他是神仙下凡。 按照族长的布置,娄家庄举行了全族大会。这些天来,庄子里人们都想看看这个被形容得神仙一样的年轻秀才的庐山真面目,来的人十分踊跃。在祠堂前面的广场的土台上,娄言山十字披红坐在中央,族长娄山泉正在致辞: “各位乡亲父老兄弟,肆虐我们娄家庄一个多月的瘟疫终于过去了,和别的村庄相比,和本庄子以前闹瘟疫的情况相比,结果好得多。只有两位高龄的原来就有疾病在身的乡亲离世。这些成果的取得,都是因为本庄的新科全县第一名的秀才,言山相公,对我们全族的贡献。” 族长暂停了讲话,带头鼓起掌来。全场的乡亲也跟着鼓掌,众人还纷纷议论起来。 族长又示意,要娄言山站立起来,对众人招手致意。人群中更是热闹起来。 “请安静,”族长继续说,“我们要把言山的贡献写到族谱里面去,让我们千秋万代都记住他对我们家族的繁衍做出的贡献。” 族长结束了讲话,下面是跨马游街。最前面是执事(就是现在的仪仗队),锣鼓喧天,唢呐、管子、笙这些乐器奏着《将军令》,威武雄壮。娄言山十字披红,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骑在披着大红纱带的高头大马上。族长娄山泉胸前也是一朵大红花,和他并辔而行。他们俩后面是黄得功教头,再后面是骑马的庄丁,最后是步行的庄丁压轴。 这个时候庄子里的男女老少都从各自的家里出来了,看着一直在马上向乡亲们作揖致礼的娄言山,喊着,跳着,叫着。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们的议论更是不绝于耳。 “这就是那个能治瘟病的小神仙呀?那么年轻,好像还是个半大小子嘛。” “有志不在年高,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就是咱们庄子上教书先生娄古兰的大小子,只我看着他长大的。这小子打小就有出息。” 以上是老人们的议论。年轻女性的侧重点就不同了。 “哎呦,别说,长得还真帅。你看那浓眉大眼的!” “脑门子,和鼻子都长得好。看着就是又英俊,又聪明。” “怎么样,你看着他不错,嫁给他呀,快叫你娘找媒婆去提亲!” “嫂子你说啥呢?” “我说到你的心坎儿上去了吧,你脸红啥呀!” “我听说,他已经定亲了,女方是涂家湾的涂孝廉家呢。” 一场给娄言山庆功的大会成了迎神赛会。庄子里的人们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被搬走了,人人心里都高兴。 仪式完了,娄言山回到家。娄古兰家老老实实地教书,一贯助人为乐,原本的人缘就好。这回又这样地造福乡里,临近的街坊四邻都觉得脸上有光,都以认识娄言山一家为骄傲。邻居们们都跟到了他们家。排着队进屋向娄古兰和胡氏讲些祝贺和感谢的话。娄古兰和胡氏,脸上泛着红光,不断地说着感谢的话,招待这些乡亲们。 热闹了好大一阵子,邻居们才陆续散去。娄古兰和胡氏才有工夫坐下来喘喘气。春蕙赶紧给老爷、太太端上茶。突然,胡氏两眼紧闭,歪倒在炕上! 全家人都惊呆了,不知道怎么好。娄言山想起,老娘有心口疼的老毛病。拿句三百多年后,娄言山穿越前的话来说,就是心脏病犯了,说不定是心肌梗死,非同小可。要是在三百年后,救得赶紧给含硝酸甘油。可是,现在哪有这些?他说:“别乱动娘,让她好好休息。她这是累得心口疼犯了。没有急救药,这咋办啊?” 第四十八章 开封讨药 娄古兰一家乐极生悲。娄胡氏累得心脏病发作,娄言山急得在地上来回极速地走着,一面心里在想。现在是三百年前的明朝,什么急救药都没有,怎么办呢? 他蓦然想起,除了硝酸甘油,用于心绞痛和心肌梗死急救的,还有一种复方丹参滴丸。他在穿越前就用过,感觉还不错。复方丹参滴丸是以丹参为主药,配以芳香开窍的冰片和三七。这三种药开封的夏孟河那里都应该有,要赶紧去拿药回来。 胡氏的眼睛渐渐地睁开了,大家松了一口气。娄言山问道:“娘,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心口还是疼,现在感觉特别憋气,喘不过气儿来。” 娄言山把老娘扶起来,**蕙给老娘背后再垫上一个枕头,让老娘靠在墙上。娄言水又给老娘倒了一碗水,胡氏喝了几口,觉得憋气好一点儿了。 娄言山说:“现在我们手里没有急救药。我知道用丹参、三七和冰片对心口疼缓解有效。可是眼下没有,东山镇可能也没有。开封夏姐夫那里应该有。我得马上去开封找药去。心口疼的急救药一定要赶紧预备,一会儿都不能耽搁。” “还是我去吧,”春蕙请缨出征,“少爷留在家里照顾老太太。夏舅少爷那儿我刚回来,路熟没问题。少爷给我写个给夏少爷的小笺我带着,怕万一我说不清楚。我这就换衣服出发,水少爷和我雇匹驴去到香芹少奶奶哪儿借匹马。然后水少爷骑驴回家来还驴。” 娄古兰和胡氏看着挺身而出的春蕙,心里充满爱意。这个女孩儿多好啊,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儿,夤夜之间一个人要骑马来回好几百里路。心里不放心,可是又没有别的选择。胡氏只好说:“春蕙,你一个小女孩儿连夜走那么远的道儿,说实在的,我还真的不放心。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你自己可千万小心啊。” 娄言山说:“借马就不用去我姐那儿了,我去族长那里借一匹马,族长也是善良的好人,不会不借的。” “好,少爷您就去借马,写个小笺,把求夏少爷的事儿写清楚。我去换衣服。”春蕙说。 过不多久娄言山借马回来,写一张小笺,春蕙也已经准备好,还是穿上她的男装,马上就出发去开封。 送走了春蕙,已经快到亥时(下午九点),娄言山才感觉肚子饿。赶紧熬了一锅高粱米粥,盛给了老爸和老妈,还有弟弟和自己,每个人一碗。想起春蕙到现在还饿着肚子,觉得自己好对不住她。 娄言山给老妈喂了小半碗粥,胡氏说:“我不吃了,山儿,你忙了大半天,也该饿了,你自己先吃吧。” 娄言山很快地吃完了两碗粥,把老妈和老爸吃完粥弟弟碗收捡到厨房的锅里,让言水洗碗。自己回到妈妈的身边,脱鞋上炕,给老妈轻轻地捶背。他知道心脏病人犯病,除了憋气,就是后背感觉特别沉重,轻轻地捶背,能够减轻憋气带来的难受。 胡氏在大儿子轻轻的有规则的捶背刺激下,慢慢产生了睡意,她闭着眼睛,开始睡了。娄言山看看睡在炕的另外一边的老爸,也因为一天的兴奋过后的疲乏,进入了梦乡。他对身边的娄言水说:“言水,你也回咱房里睡觉去吧。这儿有我一个人就行。” 言水回屋睡觉去了,娄言山把灯亮的火拨小。房间里暗了下来,他自己坐在老妈的身旁,一阵困意袭来,他开始打起瞌睡来。 他梦见和春蕙一起,共骑着一匹马直奔开封城。后面不知道是什么队伍,杀声震天地追赶他们。他心里惦记着到夏孟河那里去拿丹参冰片和三七。顾不得应付后面的追兵,一个劲儿地向前飞奔。 这个时候,眼看开封城已经到了。可是两扇城门紧闭。他大声向城头上喊着,说他是来拿药救命的,要城头上的人开门,让他上去。可是城墙上的人没有答应,一阵滚木礌石却迎头打来。一大截木头击中了他的前额,他觉得一阵剧痛…… 娄言山醒来了,前额好痛。原来是他在打瞌睡,前额碰上了墙,把他痛醒了。醒来以后,娄言山还是迷迷糊糊的,梦境在脑子里面挥之不去。他真的惦着春蕙,她一个人去开封讨药,能够顺利吗?会不会碰到什么克服不了的阻碍? 他蓦然一惊,有问题。春蕙赶到开封城门的时候,应该是子时左右。开封的城门实行宵禁,这个时候正是盘查得最严格的时候。不但守城的士兵不敢马虎,还有流动的官佐来回巡查。春蕙她怎么过啊? 娄言山后悔没有想到这点,把春蕙拦下来,让她休息几个时辰再走,好挨到进城门的时候,城门已开。天气已经有些冷,春蕙她穿得也不多,一个女孩子,在深夜里徘徊在开封城外,怎么处啊?他暗自责备自己,怎么碰到问题就这么冒冒失失的,二百多年后的翁同龢说过,要‘每临大事有静气’才好嘛。 *** 娄言山想到的这个问题,春蕙出了娄家庄不久就想到了。这还真是个难题。让她在开封城外待两、三个时辰到没有什么?可是,老太太在等着药救急呀。尽可能快地把药预备在家里,万一老太太犯起了病好用,万万耽搁不得。 这怎么办呢?春蕙她骑着马边走边想,直到已经在黑暗中依稀看到了开封宋门的城门楼子,用一个什么样的方法进城门还没有想出来。她只好先采取直接要守城的兵士给她开门的方法试一试,如果实在不行,再随机应变,想别的办法。 春蕙策马来到宋门前,就听见一个兵士喝到:“是谁呀,城门已经关了,等天亮了才能开。回去吧。” 春蕙骑马到了那个说话的兵士的身边说:“我是周王府汪长史家里的,长史派我到杞县办事,事情很紧急,我要赶回去,长史还在等我回话。你快开城门,让我进去!” “你说你是汪长史府上的,你有周王府的腰牌吗?”兵士问道。 “没有,因为事情紧急,没有带腰牌。”春蕙说。 “那不行!我不能开城门放你进去。私自放人进城,官长查到了要砍头的。”兵士说。 “我真的是长史府的,你开门让我进去!”春蕙急了,扬起鞭子就要抽这个兵士。 第四十九章 收春蕙? 兵士闹不清春蕙的来头,怕万一真的是长史府的人,得罪了也很麻烦。他退了一步,说道:“小爷,就算您是长史府的人,您身上啥凭据都没有,就是您拿鞭子抽我,我也不敢放您进城。夜晚私自放人进城,发现了是要杀头的。回去,在汴河大街上找个店子歇两个时辰,等天亮了,开了城门再进去。就算您做好事,救了我一命,好不好。” 春蕙看见,城门锁的钥匙就字啊这个兵士的腰里挂着,随着兵士身体的摆动,钥匙还一晃一晃的。她想,拿到这把钥匙就能开门。她只要一出手,就可以拿到钥匙。 要是杀了这个兵士,或者是点穴,或者是用梅花针,都可以把他放倒,自己然后拿了这钥匙去开门。可是这样一来,守城的巡逻队的队伍就会发现自己进了城,闹起来,进了成也不顺利,说不定还会影响夏少爷他们。非万不得已,不能用这个办法。她克服自己的冲动心情,终于还是没有动手。可是不惊动守军,还要进城,真的是难死人了。 她想起刚才这个兵士说的‘汴河大街’,对呀,从这里进了城门,走不远就可以看见汴河。那汴河从西边流进来,东流出开封,就一定要穿过城墙,就一定有个河水的通路,当然那里也会有兵士把守,水底下也会有栅栏一类的障碍物。潜水过城墙,可能也不失一个办法。好,在过去看看。 她于是对那个守城的兵士说:“你说的倒也是实情。汴河边上,有我一家熟悉的旅店。我就去那里休息两个时辰好了。现在天太黑,我看不清道路,从这里怎么走才能到汴河边呀?” “那容易,你从这里向来路往回走,碰到第一个巷子口你就往右手拐,一直走下去,没多久就到了汴河边了。”兵士也是想息事宁人,不要在他的班上出什么幺蛾子,赶紧把这个来头不明的人打发走了为好。 春蕙按照兵士的指引,很快地来到了汴河边。她把马牵到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树林子里拴好,从马兜肚里取出些草料放在马够得着的地上。自己从马鞍桥上取下宝剑背在背上,从靴筒子里拿出分水峨眉刺,在近处下水,往上游游去。 没有多久,就看见了汴河角门子,那就是水上的栅门。春蕙潜在水下,游近了栅栏门。水下的栅栏门也是由很粗的木头通过铁链子串在一起组成,可是时间久了,铁链子锈蚀严重。很快,她用宝剑斩开了一处铁链,挪开一根木头,她就钻了过去。 再说娄家这边。胡氏一觉醒来,发现大儿子还在给她轻轻地捶背,说道:“山儿,你也休息会儿,娘现在感觉好一些,你先不用捶了。” “好,娘,宁要不要喝点水?我给您倒水去。”娄言山伸了个懒腰说道。 “好。” 娄言山从陶壶里倒了半碗水,拿勺儿给老妈喂水。胡氏喝了几口水,感觉憋气好了一些。清了清喉咙,说道:“山儿,有一个事儿,娘一直想对你讲,又没有个合适的时候。现在,我知道,我的心口疼的毛病不知道哪天一犯起来,一口气儿上不来,就来不及说了。” “娘,您放心,您不会有事的,”娄言山说,“现在不是好多了吗?春蕙很快就会讨药回来。这药对心口疼的急救有效。” “我就是说春蕙的事儿,”胡氏喘了一口大气,说道:“她虽然来咱家的时间不长,可是伺候你,还有伺候我和你爸都是心灵手巧,周到细致。那你们之间的感情,就不用我多说。我和你爸看在眼里,心里是甭提多高兴了。可是她甘当丫鬟,守着丫鬟的本分,做在人前吃在人后不说,连说个话儿都是咱们坐着她站着。吃饭的时候,更是她不能和我们同桌,都是我们吃完了,她收拾完了饭桌,她才一个人在厨房吃我们吃剩下的。我觉得特别不落忍。我几次和你爹提起,他也是这个看法。” “是呀,”娄言山说,“我觉得特别对不起她。” “还有,我看得出来,她的武功比你好。她是处处在保护你。有这样一个打灯笼都找不出来的好女孩儿,山儿,你可真是福气,也不知道娄家多少辈子积了德,才让你享到这样的福。你以后在事业上得到她的帮助还更多。”胡氏说。 “是的,娘您说得对。我打心眼儿里感谢春蕙。” “感谢,不能只挂在口头上,”胡氏说道,“要拿出行动来,让别人看到,我们娄家是知恩图报的人家。” “那要拿出怎样的行动呢?” 胡氏老太太说道:“我想啊,趁着我现在的这口气儿还在,你把春蕙收了。你原来是由你爹指腹为婚,娶涂家集的涂孝廉的女儿涂丹妍为妻的。这个婚约虽然还没有执行,但是还是有效,所以春蕙只好做妾了。这一点,由娘给她说。虽然是妾,那已经是和做丫鬟完全不同,已经是主人,不是奴婢,还可以自自然然地晚上和你在一起。其实,我把她看成闺女一样,春蕙也应该是心里有数的。” “太好了,谢谢老娘!”说实在话,娄言山不知道想了多少次这样的安排了,今天听着这样的话,从母亲的嘴里亲口说出,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好想现在就立马飞到春蕙的身边,把老妈这个实在英明的决定告诉她。 可是又一想,现在春蕙不知道进了开封城没有?守城门的士兵要是就不给她开城门,怎么办呢? 娄言山惦记着春蕙怎么才能进得了开封城门,闭着嘴没有说话。老太太看出来了,说:“山儿,你在想什么?想春蕙吧?” “是的,娘,”娄言山说,“因为着急,我忘了夜晚开封城门不开的这个茬儿了。现在,她应该已经到了开封城的宋门,她能不能进城?怎么样进城?我一直在惦记着呢。” “惦记是对的,”胡氏说,“一家人,遇见这样的事情,哪能不惦记?我看她又聪明,武功又好,她会有办法的。” 这个时候,娄古兰醒了,翻了一个身。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这都啥时候了,你们娘儿俩还嘚嘚没个完。” 第五十章 胡氏说蕙 胡氏说:“我这在跟山儿说收春蕙的事儿呢,人家女孩儿对咱们一家那么好,咱们也得为人家着想不是?” “那是。他娘,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春蕙回来你就对她说。”娄古兰说。 可是,娄言山在欢喜之余,总觉得好像还是有点地方不合适,有点儿别扭,可是他又找不到什么地方别扭。终于想到了,把春蕙当作妾娶进门来合适不合适。虽然说,从丫鬟的身份提升到妾的身份是有很大的提高,可是为什么不能就把当作妻子娶进来呢? 要是给了春蕙妻子的身份,那是多带劲儿,那不是会让春蕙感动得更深?再说了,要是先让春蕙做妾,以后再把涂小姐娶进来做正室。她们两个人能不能处得好?而且,他感觉那对春蕙来说,还是一个不公平嘛。 他对老娘说:“娘,就是您老人家刚才说的,春蕙将来会对我的事业,会有很大的帮助。那么,为什么不能把春蕙直接当正室妻子娶过来呢?” “你的婚姻是由我和涂孝廉指腹为婚决定的,”娄古兰说,“两家也已经换了庚帖。因此你再娶的女人只能做妾,照理说,你要娶妾,最好是要和正室妻子商量好才行。我们自行替你娶春蕙为妾,在礼数上已经有些不周到了。” 胡氏也感到十分为难:“山儿,你说得也有理。我们既然要抬春蕙的身份,不如一下子就抬到最高。不要活鱼不卖摔死了卖。可是,你爹的说法是在礼上,不能不考虑。要不,名义上还是叫娶妾,实际上,我们尽量办风光一些,不要委屈了春蕙,你看这样好不好?” 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春蕙也回来了。这爷儿仨暂时停止了这个题目的讨论。 春蕙把背在身上的包袱解下来,打开包袱,是一大包已经切成薄片的丹参,还有两个油纸包,里面分别是冰片和三七粉。娄言山拿了两片丹参,在水碗里面涮干净了,两面沾了冰片和三七粉,放在胡氏的舌头下面,让她含在嘴里。 娄言山说道:“娘,您就这样含着。至少过一顿饭的工夫再吐出来。这个方法应该有效果的。” 他又让春蕙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去睡觉。有什么事情,睡醒了以后再说,看得出来,春蕙累得都快拾不起个儿来了。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一宿没有睡?不过急于想看到他的‘丹参片拌冰片三七粉合剂’的疗效,他的睡意暂时退出了他的脑子而已。 胡氏含着这两片丹参拌冰片、三七,大约过了一顿饭多一点儿的时间,感觉心里的憋气大为好转。旁边的言水,也发现妈妈的脸色,从惨白变到有了一些血色。娄言山问道:“娘,您感觉怎么样了,好一些吗?” 娄言山让胡氏把丹参片嚼烂,再喝一口水,合着水咽下去。又接过言水递过来的水碗,漱了漱口,说:“好多了,胸口不那么憋气了。整个人也觉得舒服多了。” 一家人再次感觉不可思议。娄言山怎么这么能耐呢?他们当然不知道,三百多年以后。中国医药学的瑰宝,复方丹参制片和滴丸打遍全世界,救治了多少心脏病患者。娄言山的贡献,只不过是在没有设备的条件下,动了一个小小的脑筋,以丹参片沾冰片、三七粉代替饮片和滴丸的制造而已。 胡氏感觉肚子饿了,自己又喝了两碗粥。全家人经过这一宿的折腾,都累坏了。都是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各人找到自己的铺位,都躺下睡觉去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一家人都被饿醒了。春蕙赶紧去张罗做饭;言山叫着言水,把好久都没有用的小石磨从放杂物的小房间里找了出来。把小石磨仔细地洗干净,放在太阳下面晒着。准备用它来把丹参片磨成粉。因为丹参切片大大小小的每一片的份量相差很大,不便于处方的一致。放在空气中容易吸潮,也会影响疗效。 和往常一样,春蕙伺候完了娄家一家大小吃完了饭,自己把饭桌上的碗碟收拾好,把桌子擦干净。她还给每个娄家人都倒了一杯茶,自己才回厨房去吃饭。 这个时候,胡氏老太太到厨房,对春蕙说:“春蕙,你吃完饭,先别忙刷碗,到我房间里来一趟,我有话对你说。” 春蕙来到老太太的房里,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正在收拾炕阁子(旧时放在炕上的柜子,里面装衣服之类),在找什么东西。看见春蕙进来,指了指小炕桌的对面的地方,说:“春蕙,你来了。快上炕来,坐。” “老太太,有什么话吩咐,我站着听就行。”春蕙说。 “你还是上炕来坐,我有好多话对你说。站着累得慌,坐吧。” 春蕙看见老太太一定要她坐,磨不开老太太的好意,欠身在炕上坐了,说:“老太太,您有什么吩咐?我听着呢。” 胡氏抬起头来,一双慈祥的眼睛盯着春蕙的脸看。春蕙不知道老太太要说什么,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色微微地变红了。 胡氏说道:“春蕙,你来我们家虽然时间不是很长,家里家外都很辛苦。你呀,在家里吧,做在人前,吃在人后。厨房厅堂,活儿从来不离手。在家外吧,你的武功比山儿高得多,总是在保护着他的安全。还要服侍我和山儿他爹。自打你来咱们家呀,里里外外的,都利索多了。” “别那么说,老太太,那都是我应该干的。少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怕我干得不好呢。”春蕙说着,心里想,这是老太太的开场白吧,她究竟是在想和我说什么呢? “你和山儿的感情,我都看在眼里。他有了你,是他的福分。” “老太太,您说颠倒了,”春蕙诚恳地说,“我能伺候少爷,是我的福分!要不是遇见少爷,他救了我,我还不是个伺候那些老爷太太们的丫鬟?我原来的主人万家杭,他们对待下人可刻薄了。我被卖到他们家不到两年,就有两个丫鬟被活活打死,还打死了一个小厮。没有少爷救我的话,可能不到现在,我就给万家杭给打死了。” “这也当然是一说,山儿告诉过我,在他救你的时候,你已经练就一身非凡的武功,已经完全不用屈居在万家做丫鬟了。”老太太说道。 第五十一章 蕙不愿意 “是的,”春蕙说,“那是我在做丫头不到一年的时候,我的师父,了然师太找到我,在半夜里教给我武艺。后来,她临走前告诉我,叫我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在等到这个男孩子之前,不管在万家杭家里受到多大的委屈都要忍受下来。等到这个男孩子之后,让我一辈子都要和他在一起,要保护和伺候他。他是我的归宿。” “哦!”胡氏惊讶得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来,“难道你的师父是神仙,能预知未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春蕙说,“师父告诉我,她多年来云游天下,就是要找有慧根,能够继承她的武功和事业的传人。我算是一个,她还会寻找别的传人,以后我们这些她的弟子们要团结起来,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啊,是这样!”胡氏相信娄言山不是凡人,是天上的牵牛星下凡。婆婆离世的前一天,她被婆婆叫到床前,婆婆说,他生言山的那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天上的牵牛星,突然掉下来,落在儿媳妇的屋里。她惊醒了,正好那个时候,娄言山出生了。 “少爷他不是凡人,“春蕙说,“就说帮乡亲们防治瘟病,普通人做得到吗?还有知道抢救心口疼的药材,也不是现在的郎中能够做到的呀。” “那倒是。”这一向,胡氏觉得越来越不懂她的大儿子了。他好像什么都懂,料事如神。 “所以,能够伺候少爷,是我的福分。除了伺候他一辈子,这辈子我没有别的什么念想了。我就是多累,心里也是甜的。”春蕙动情地说。 “不过,你这样爱他,保护她,伺候他,也得有个名分吧,不能总当丫鬟呐。作为丫鬟,没有跟主人一辈子的道理,年纪大了,是要找个合适的男人嫁出去的。”胡氏说。 “我不要什么名分,也不要嫁出去,”春蕙说,“他应该还有别的女人,我连他的别的女人一块儿伺候。” 胡氏被深深地感动了,她说:“这怎么可以?你不是太亏了?” “我不亏。刚才说了,那是我的福分。”春蕙倔强地说。 胡氏感到为难了。她原来以为,和春蕙谈话,告诉春蕙她和娄古兰愿意让言山娶春蕙做妾,是春蕙一直盼望着的事。前面的感谢春蕙对大儿子的照顾只不过是一个开场白。可是,这个春蕙却坚持要当上不了桌面的丫鬟。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是她有什么不满意要拿一把? 开场白不大和谐也顾不得了,反正正剧也得出台不是?胡氏老太太只好单刀直入地说:“我和山儿他爹商量好了,让山儿娶你,你就不要再做丫鬟了。” 春蕙紧闭着嘴,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不敢看胡氏的眼睛,又把头低了下去,嗫嚅着说:“娶我?不可能吧!您跟我说笑话呐?” 胡氏以为,这是春蕙日夜盼望的好事,春蕙咋一听到,觉得不大可能,这也是一般人常有的心理活动,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说:“是真的,他爹也是这个意思,山儿也很赞成。” “哦,少爷也是这个意思?” “是的,山儿也是这个意思。”胡氏着急了。这个春蕙,今天是怎么的啦?这样抬举你,就不是千恩万谢,你不是也应该表个态吗?难道是不同意不成? 又沉默了一会儿,春蕙抬起头来。她的大眼睛里面,充满了泪水,满带祈求的眼神,看着胡氏的眼睛,说:“老太太,还是让我当丫鬟,伺候少爷,伺候您和老爷吧!” 这是怎么回事儿?胡氏一下子脑袋全蒙了。急得话都说不出来:“你——,你这是……” 春蕙从炕上下来,跪在地上,抱着胡氏的腿哭着说:“老太太,春蕙不识抬举,对不住您的一番好意。您好好歇着,嘴里含一片丹参。丹参可以预防心口疼,就在炕桌上的纸包里。我去厨房做晚饭去了。” 说完,春蕙给老太太磕了一个头,去厨房了。 胡氏老太太心口倒是没疼,脑子倒是怎么也转不过弯来了。这个春蕙,脑子里到底的哪根筋搭错了,她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坐在坑上下不来,皱着眉,张着嘴,好像顿时变成了个傻子似的。 慢慢地,她的脑子转过来了。春蕙这样拒绝给山儿做妾,绝对不简单。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必然有不是一般的原因。这个事情,还不能太着急了,闹得满城风雨,否则就可能更转圜不了啦。对了,让儿子慢慢地问,就说不定能把春蕙拒绝做妾的真实原因问出来。知道了真实原因,再想办法解决。 吃完晚饭,娄言山在饭桌上说:“我和小水把小石磨收拾出来了。今天晚上我们试试做复方丹参散。“ “那怎么做呀?”楼古兰老爷子也关心起念书以外的事情来了。 ”把大锅刷干净了,放两碗丹参片进去,慢火炒干了,注意不要炒焦。然后用磨磨成粉,加上三七粉和冰片,搅合均匀,就做成了复方丹参散。明天娘试试,是不是比直接含丹参片要舒服一些。”娄言山说。 娄言山和娄言水兄弟,帮春蕙一起把饭桌收拾干净,把碗筷送到厨房。娄言山说:“春蕙你吃饭吧,我和小水洗碗刷锅。” “少爷,别,”春蕙一把就把娄言山手上的刷锅用的炊帚抢过来,说:“这是我的差事,您别抢我的饭碗子啊。我不饿,炒完了丹参片我再吃。” 他们把‘复方丹参散’配制好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娄言山让小水和春蕙都回去睡觉,自己拿了装在两个葫芦里的‘复方丹参散’来到老娘的睡房,老爹在书房读书还没有回来。娄言山说:“娘,这是我配制的‘复方丹参散’,效用和含丹参片一样,可是含着舒服一些,也容易保存。您试试看。” 胡氏按照娄言山的方法含了一小纸包的‘复方丹参散’,说:“嗯,这是比含切片舒服一些,不错。那装在这个葫芦里面的药就留在我身边,好需要的时候用。” 她突然想到,族长夫人章氏,也有心口疼的毛病。她就问道:“山儿,族长的夫人章氏,也有这个心口疼的毛病。是不是能送她一些?” “可以。” 这个时候,胡氏的脑子也很快地转动起来。本来他想把春蕙拒绝嫁给娄言山的话告诉大儿子,让他问问春蕙究竟是什么原因。可是转过来一想,这还不大妥帖。她要和娄古兰商量一下,再作道理。 第五十二章 求教詹氏 楼古兰从书房里回来了。张氏把和春蕙谈话的结果和他一说,他也纳起闷儿来。对张氏说:“这个春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说她要做正室?说实在的,凭她的人品、才能、对山儿的帮助,做正室也不是不行。可是,那原来和涂家订的亲呢?那是不能退的呀!” “就是,我也是感到为难,”张氏说,“她不愿意嫁给山儿为妾,无非是这样几条原因。一个是,她要做正室,可是从她来到咱家的表现出来的脾气秉性来看,他是个挺知足、和善、贤惠的女孩儿,不至于提出这种非分之想。还有嘛,就是不喜欢山儿,不愿意终身许配给他。这更不像了。” “我看呐,怎么猜也猜不出来,还是别猜了。要不,让山儿去问。”娄古兰是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 “这也不行,连我都问不出为什么来,山儿能问的出来?要是遭到了她的直接拒绝,山儿也下不来台,也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等我想想,太晚了,睡觉吧。”张氏打了一个哈欠,她着实困了。 张氏因为心里有事,睡不踏实,一觉醒来只是丑时,心里还是在想春蕙这档子事儿。猜春蕙心里实际上是如何想的,再来满足她,收拾一种一般的思考方式。要是从另外的角度来看呢?春蕙是自愿卖身给我家为奴婢的。主家我想把她配给谁就是谁,她没有置喙的余地。当然这个事,要办得体面,就是从哪个面上来看,她都说不出话来。 她想好了这个事儿,困劲儿又来了,恬然睡去。 吃完早饭,男人们都去念书。张氏等春蕙把厨房都收拾干净了,对春蕙说:“春蕙,我一会儿到族长家,给组长夫人送‘复方丹参散’去,你同我一起去吧。” “好,您等会儿我,我去换一身儿衣裳。” 族长娄上泉的夫人詹氏在内堂的堂屋热情地接待了张氏和春蕙。春蕙呈上一葫芦的‘复方丹参散’。张氏说:“夫人,这葫芦里面是我的大小子配制的专门治心口疼的药,叫做‘速效救心散’。我已经用过了,挺有效的。我让他又配了一剂,您留着,心口疼的毛病犯了,挑出三到五挖耳勺的药含在舌头下面,不到一顿饭工夫,就能见效。” “哎哟,张家妹子,”詹氏夫人喜出望外,叫身边的丫鬟杏花把药接过来,说道,“您真可是雪中送炭呐。我三天两头地闹心口疼,找了那么多医生,吃了不知道多少药,也不见好。您这是救了我的命了。上次我们老爷发了瘟病,也是多亏了府上的大少爷送药来。大少爷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下凡是什么?老爷同我说起来,把大少爷夸奖得了不得呢。” “多谢族长老爷和夫人夸奖,”胡氏一听到别人夸她的大儿子,就眉飞色舞,满脸骄傲,“我这大小子,以前呢到也还聪明,也肯读书,不过还显不出来什么特别过人之处。差役报喜,考上秀才那一天,他到河里洗澡,还差一点淹死。可是这以后啊,好像变了一个人了,什么都懂,也会操心办事。他成了家里家外的主心骨了。” “我们老爷也说,你们大少爷,绝非凡种。莫不是他遇见什么异人了。好像唐朝的程咬金,那三板斧就是在梦中异人传授的。”看起来,族长还真的好喜欢娄言山。 胡氏一看这个情况,有戏!于是对春蕙说:“春蕙,你去杏花的房里待一会儿。我和夫人有话要讲。” 胡氏见春蕙和杏花出了门,对詹氏说:“夫人,我碰上一件难事了,想请夫人给指点指点。” “你说,妹子,凡是我做得到的,都没问题。”詹氏回答得很干脆。 张氏就把她有意给言山把春蕙娶过来做妾,有遭到春蕙拒绝的事,向詹氏夫人做了详细的介绍。最后,张氏问道“夫人,拧帮我分析分析,这个事儿我怎么办呢?” “这绝对是个好事,”詹氏说,“春蕙姑娘的事儿,老爷也同我讲过。她可不是一般的丫鬟,而是一位侠女。你要从侠女这个意义上,去考虑她为什么愿意做丫鬟儿不愿意做妾。” 张氏突然想起来,老早就听人说,娄上泉族长的夫人詹氏,不仅仅出自名门,知书识礼,实际上对人情,更是十分通透。她是行伍出身的娄上泉的身边的军师。好多大事,娄上泉都要听取夫人的意见。现在一听此言,更是十分佩服。 “哦,听了夫人此言,令我茅塞顿开,”张氏也是女中豪杰,领悟的能力极强,“春蕙既是‘侠’,当然就不会以是婢还是妾这样的俗务为念。作为丫鬟,比作为妾,以后的和山儿,还有他以后的女人的关系,就简单得多。” “对,”詹氏说,“春蕙她的目标不是要嫁个什么男人,可以富贵,而是要辅佐大公子,成就一番伟业啊。可是,主仆关系,究竟对春蕙不公平,也使大公子对于春蕙总怀着一番负疚的心情,也不好。还是要力促她嫁过来,改变身份,不能总是为奴。大公子已经定亲,她也只能为妾。妻妾之分,她不会太看重,但是你要用给大儿子娶妻的仪式来对待她,也就说得过去了。” “那怎样才能让春蕙觉得我们对她,也不是看做一般的扶婢为妾呢?” “妹子,你真是七窍玲珑心,”詹氏笑了,“说了半天了,你现在才露出来找我的真目的啦。‘图穷匕首见’,不是吗?” 张氏的目的被詹氏揭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夫人,您的比喻不很恰当,您不是秦王,我也不是刺杀您的荆轲。” “那是,一句玩笑话而已,”詹氏说,“人们常说,任何比喻都不是绝对准确的。我看呐,大公子和春蕙的关系,绝对不是寻常的主仆关系。他们是志同道合的战友。你还是要让大公子以自己的方式,对春蕙说出要娶她这个事情。” “好。” “还有,这是个大事儿,我还要和老爷商量一下,”詹氏说。 “哦——”张氏不由得脑子急速地活动起来。心里想,好你个夫人姐姐,到现在还是,图穷而匕首不见。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第五十三章 单独谈话 胡氏从族长夫人那里回到家来,脑子是一个劲儿地转个不停。她料到族长夫妇都很看好山儿和春蕙,会玉成此事。但是下一步又如何地打开这个盖子呢? 她想到了她的大儿子。对呀,春蕙这个女孩儿一门心思都在山儿的身上,开她这把锁的钥匙不就是在山儿的手上吗?万物都讲究个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还得让山儿出马才行。 第二天吃过早饭,胡氏把娄言山叫到自己的房里,把她和娄古兰想把春蕙从丫鬟扶做妾,而被春蕙拒绝的事对言山说了。娄言山也是想不通为什么春蕙要拒绝。 娄言山说道:“娘,要不这样,我去问问她,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想法。您是长辈,有些话她不敢说,也许她有些话愿意对我说也说不定。” “这样吧,”胡氏说,“你也大了,马上就要结婚。不能再和小二子住一间屋子了。我和春蕙收拾出另外一间屋子,给你自己住,这样你和春蕙也好有个地方说说体己话儿。” 胡氏、言山和春蕙这娘儿仨忙合了半天,终于给娄言山收拾出一间自己住的屋子来。吃过晚饭,春蕙把厨房都收拾完了,提了一桶热水到言山的屋子里,给他洗澡,说:“少爷,您就先自己洗着,我把另外一桶热水给二少爷提去之后,我再来给您洗。好久没有给您洗过澡了,想不想我给您洗呀?” “那还用问?”娄言山说,“太想了,想得我都睡不着觉。” “没有那么夸张吧。”春蕙说完,就提着空水桶走了。 娄言山把双脚伸出大木盆外,全身半躺在木盆里,温暖的热水泡着他的身体,一天的收拾屋子的疲倦缓解了,全身放松,觉得很是惬意。他又想到等会儿春蕙要来给自己洗澡,全身心都充满着甜蜜。他的肌肤没有接触过春蕙已经有好长时间了,此刻他简直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脑子里被春蕙的一颦一笑,还有在各个场合里的身影,都给占满了。春蕙,你怎么还不来呀? 春蕙进屋来了,看见娄言山头望着天花板出神儿,笑着说道:“少爷,您在想啥呀?自己也不先洗洗,光等着我来给您洗呀,真会使唤人儿。” “我就是要你给我洗,”娄言山耍起赖来,“你给我洗,我才舒服。不过我也不是光知道使唤你,你给我洗完了我给你洗。” “那我可经受不起,”春蕙说,“只有我们丫鬟给少爷洗澡的,哪里有少爷给丫鬟洗澡的道理。” “这个道理,马上就要过时了,”娄言山说,“我很快就可以给你洗澡了。” 春蕙一怔,大概猜出来娄言山要给她说什么。她说:“别胡说八道了,来开始洗澡,乖,听话!” 春蕙一边给娄言山洗澡,一边说:“少爷,您这身子真脏,平常自己洗澡也不洗仔细一点儿。” “我等着你给我洗嘛。” “好,好。” 其实,春蕙自己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有多少个夜晚在想娄言山,想得她睡不着觉。在睡梦中有多次梦见过和他在一起,她自己也记不起来了。此时此刻,她能用自己的手,抚慰自己为之献出一生的男人,不仅是充满甜蜜,更是充满爱意和陶醉。 娄言山半躺在木盆里享受着春蕙的摆弄。 他们都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这澡才算洗完了。春蕙替娄言山擦干了身子,说道:“少爷,您进被窝睡吧。我把剩水这些收拾完,我就回我屋去洗洗睡了。” “好,”娄言山说,“可是,你洗完了先别睡觉,来我屋,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重要的话呀,明儿说不行吗。现在已经太晚了,再晚,会影响您的休息呀。”春蕙话虽然这样说,脚步可不往外迈。 “不行,今儿晚上不说不行。”娄言山十分坚持。 “好吧,少爷,您先进被窝。” 春蕙洗完了澡,穿好衣服,出了屋门,不禁向四周看了看。各个房间的灯亮都熄灭了,只有娄言山的房间的灯还在亮着,她知道,娄言山正在等着她。她的心,像个小兔似的跳个不停。她虽然太想在这个时候和娄言山在一起,可是,今天晚上,娄言山会对她讲什么?这个时候,这样地去到少爷的房间,老爷、老太太他们会不会认为自己有失体统,举止轻浮? 春蕙就这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向娄言山的屋门。走近门,原来还想举手敲门的,一看门缝里面的一丝光线照了出来,她知道,这是娄言山故意给她留的。她轻轻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反手把房门关上。 娄言山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看着春蕙,指了指被窝旁边的炕,说:“春蕙,来,坐这儿来。” 春蕙走进炕,一偏身坐在娄言山的枕头旁边,说道:“少爷,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什么话说啊?” “有很重要的话,”娄言山说,“不过,这样子说话不行。你坐着,头那么高,我同你讲话要仰着头,太累。” “那您要怎么样?” “我要你进被窝来说。”娄言山伸手就把春蕙往被窝里面拽。 春蕙进了被窝,可是没有脱衣服。 “把衣服脱了,哪里有穿着衣服进人家被窝的?”娄言山有意见了。 “别着急,少爷,”春蕙还真有这一层顾虑,“这样会不会让老爷、夫人觉得我轻浮、放荡?反正穿着衣服也不碍着您说话不是?” “都说你聪明,今天怎么变傻了?”娄言山说道,“你说,娘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呢?” 春蕙一时没有说话:这倒是啊,老太太是女人,女人懂女人。她知道我好离不开少爷啊,少爷要我,我还能说别的吗? “还有,”娄言山说道,“你说你是我的丫鬟,是吗?” “当然是,一辈子都是。”春蕙很自然地说。 “好,那你就应该听我的话。我现在要你脱衣服进我的被窝。”这回让娄言山逮着理了,春蕙只好顺从地脱离衣服进了娄言山的被窝。她把自己的头倚在娄言山的肩膀上,说:“少爷,您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要娶你当老婆!”娄言山用手臂搂着春蕙的肩膀,坚定地说。 第五十四章 族长认女 就是春蕙连做梦的时候,都想要听到娄言山对他说这句话,但是此时此刻听到这句话真的从娄言山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内心里还是一阵震惊。她沉默了一下,为的是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让自己的身体靠娄言山的身体再紧一点,说:“少爷,您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少爷,我喜欢您,愿意伺候您,您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做丫鬟也可以在床上伺候您。可是我不能嫁给您。真的,不能嫁给您。”春蕙很执拗地说。 “为什么?” “少爷,您是牵牛星下凡,是一个要做大事业的人。做大事业,就需要好多人辅佐您,其中包括女人。您又是天下第一个好男人、帅男人,喜欢您的女人太多,她们都愿意为您做事。您可以像使用刀枪、战马一样地使用她们。造成这个局面的前提,是您的身边没有一个名义上的夫人。要不是这样,这些女人之间就会吃醋,就会有羡慕嫉妒恨,就会让您自乱阵脚。您就会受她们的拖累,影响您的大事业。”春蕙非常诚恳地说。 “哦,是这样?”娄言山再也想不到春蕙的胸怀是这样的宽大,想得这样深远。他一时答不上来,只好把话题扯了开去,“你是不是当太太就要当大的。因为知道我曾经被我爹指腹为婚说了涂家的媳妇儿,不愿意做小?” “不是的,”春蕙说,“我还不至于那样小气。我是妾也不做,妻也不做。还是做我的丫鬟,顶多是个通房大丫头,和妻妾一样可以得到您的爱恋和恩泽。” “可是,这对你不公平啊,妻妾的事要做,丫鬟的事也要做。什么待遇和名份都没有,我心疼,我不答应。”娄言山觉得要是这样,那就太对不起春蕙了,他从心里过意不去。 “以后实在事情多了,您再买两个小丫鬟帮我的忙也中,不过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春蕙说,“师父了然师太对我说过,我也有自知之明。我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几手三脚猫功夫,是可以保护您的安全,我的长处还有就是没有非分的妄想,能够吃得亏,做事不惜力。做个大丫头刚刚好。不过要是作为您名义上的妻妾,那就要会协调方方面面,要给您在许多方面,尤其是大的方面,助您一臂之力。我的才能还达不到,不能尸位素餐,把您的路给堵塞了。” 娄言山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春蕙啊,春蕙,你是这样一个好女孩儿,全部身心都扑在我的身上,我要怎样才对得起你的一片痴情和忠心呢。娄言山把春蕙抱得更紧了,恨不得融化在一起…… 第二天下午申时(四点钟),一个庄丁来到娄家,说族长和夫人请娄古兰和胡氏吃饭,务必赏光。老两口换了衣服,带着丫鬟春蕙,前去赴宴。 宴会上,互致仰慕,觥筹交错,不必细述。饭吃完了,又去族长的书房饮茶。春蕙和杏花把茶给主人们敬上之后,二人退了出去。 族长娄上泉对娄古兰说道:“古兰,我和你嫂子现在已经年过半百,膝下空虚。前者,育有一女,不幸早亡。最近我常对她说,你门下的老大和春蕙姑娘,都不是一般的人物。将来娄氏一族的门楣,还靠他们来发扬光大。我也有些薄产,也希望有贤者继承。 “我是行伍出身,说话干脆,不会拐弯儿。要是有不周到的地方,古兰兄弟莫怪才好。” “族长文武全才,声震全省。您请讲无妨。”娄古兰赶紧表示要洗耳恭听。 “我和你嫂子商量,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认春蕙为义女,然后许配给言山。不知道这是不是太掠人之美了?” 娄古兰一听,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荣华富贵吗?对于这件突如其来的好事,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春蕙其实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是被土匪抢去卖给万家杭为奴的。”胡氏赶紧表明春蕙并非出身贱籍,要让族长认为义女不至于辱没娄家的门庭。 “我从来就不信什么出身贵贱。就是贱籍出身的人,祖上还不是很多都是王侯将相?”族长说。 胡氏看娄古兰还在那里磨磨唧唧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赶紧说:“族长、夫人,哪里是掠人之美,是用心栽培啊。我这里替两个孩子谢谢族长老爷和夫人了。”说罢向他们福了一福。 夫人詹氏也敛衽为礼。族长看着娄古兰说:“古兰兄弟,怎么样?看来是无可推辞的啦。” 娄古兰才回过味儿来,说到:“族长和夫人,您是太看得起这两个孩儿了。” “哪里,古兰兄弟,”族长说,“我和你嫂子的这两把老骨头,能交代到这样的人才手里。我们就是睡进棺材,也会笑醒的。” “那么,这认义女和嫁娶的婚礼什么时候办呢?”娄古兰问道。 “我看呐,”族长夫人詹氏说,“现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什么事儿都要快着办。明天你们派人把这两个孩子的庚帖送来,我找算命先生批一批八字。只要不是特别不合,这就算定下来了。你们什么也不要置办,春蕙的衣服什么的都归我操持。等我的信儿,行认亲的礼。认完了亲,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我又把春蕙送还给你们了。” 族长夫人詹氏真不愧是族长的女军师,娄古兰和胡氏心焦了好几天的大事就这样三下五除二地给决定了。他们大喜过望。胡氏说:“族长和夫人对我家的春蕙和山儿是太好了,这是给了我们全家天大的面子呀。我们老两口,还有孩子们一辈子都会记住您的恩典。我们以后的子子孙孙都要记住您对我们的恩典和提携,这要作为我们的家训,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族长说:“古兰媳妇,你们不要过于谦虚了。发现和提拔人才,是我一辈子最喜欢做的事。山儿两口子不是凡种,今后是会光宗耀祖,成名天下的。如果我们杞县娄氏能够因为他们而增添光彩,也算是我们为祖宗尽了一些孝心了。” 娄古兰和胡氏,千恩万谢地辞了族长和族长夫人詹氏回了家。可是一个问题又涌上了娄古兰的心头:明朝这个年代,社会上很时兴认干亲,干亲和有血缘关系的亲属比,在关系和地位上没有多少差别。春蕙既然要被族长认为干女儿,就不能嫁给言山为妾。可是,如果作为妻子娶了过来,涂家那门亲事该怎么处理呢? 第五十五章 认亲安排 娄言山是个脑子里装不得事儿的人,想到这个问题还没有一个解决的好办法,有些挠头,便只是默默地低头寻思。胡氏一看丈夫这个模样,就知道在把春蕙娶来作为山儿的妻还是妾上犯了难。就是她,现在也没有个准稿子。 吃完了晚饭,娄言山被老娘叫进了她的卧房,娄古兰也在场。胡氏把下午族长夫妇要认春蕙为干女儿,在把她嫁给娄言山的主意和安排说了。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娄言山兴奋不已。 可是胡氏又有些担心地说道:“可是,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你爹就给你定下了涂家的婚事。两家也换过庚帖。照道理说,你要娶春蕙,顶多也就是只能当做妾娶过来。可是,就算是春蕙没有意见,那对族长来说,也是不合适的呀。族长的闺女,能许配给人做妾吗?” “娘,”娄言山说,“春蕙是不是嫁给我,嫁给我做妻还是做妾。我和春蕙都做了认真的讨论。我万万没有想到,春蕙真的是个侠女,她一心一意地想的都是为了我的大事业。说不愿意嫁给我,只是愿意一辈子做个通房大丫头,是为了避免给我造成家庭内部的纷扰。她更不会在意妻妾之间的差别。要不这样,我们以娶妻的礼节到族长家迎娶她。涂家来问,就说春蕙是妾,妻的位置还是留给涂家小姐的。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吧。” “那样合适吗?”娄古兰还是忧心忡忡。 “爹,不管多严格的规则,执行起来,也有个不得不从权的时候。再说,现在兵荒马乱,天灾人祸不断,不是太平年间了。”娄言山说道。 “老头子,”胡氏说,“现在也就只能用山儿这个办法,别在心里为难了。那么,谁去对春蕙说呢?是我去,还是山儿去?” “娘,您去吧,”娄言山说,“本来对于结婚根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青年人不能自己做主,我是坚决反对的。可是这一次不同。我和春蕙都坚决拥护父母之命,那就请父母做主吧。” “滑头!”胡氏笑着骂了大儿子一句。 娄言山回到自己的屋子,胡氏又把春蕙叫到自己的屋子里,把她们和族长夫妻商量的情况对春蕙说明。春蕙当然是喜出望外,千恩万谢。 胡氏又说道:“春蕙,你很快就是族长的闺女了,住在我们家当丫鬟不合适。明天你去十里铺你姐那里住几天吧。你从十里铺去到族长家认闺女。另外把你姐换回来,这几天让她帮帮我的忙。兄弟娶媳妇儿,大姑姐不帮忙还行?” “好,我明天就去十里铺找姑奶奶去。” “叫山儿送你去吧。有什么体己话儿,路上有的是时间说。”胡氏对未来的儿媳妇想得挺周到。 春蕙从胡氏的屋中出来,看到天上是繁星闪耀,秋末的山风吹来,已经是很有凉意了。娄言山的房间还亮着灯,她轻声地走进房门,门还是半掩着,不用猜,娄言山,她的男人还在等着她的到来。 她想推门进去,可是又踟蹰了。马上就要正式成为娄言山的正式女人了,难道这几天都忍耐不住?别让人家笑话我。她紧张兮兮地往后退,不小心踢着一个小土块,发出了一些响声。 “春蕙吧,进来呀!”里面是娄言山的声音。 春蕙没有办法掩藏自己,只好推门进了娄言山的房间。她说道:“少爷,还没有谁呐,我给您打洗脸洗脚水来,洗洗吧。” “不用了,你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没事儿。”春蕙说完转身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春蕙提了一桶热水进来。把热水倒进陶盆里,看着娄言山洗完了脸,说:“少爷,我给您洗脚。洗完脚上炕睡觉解乏,舒服些。” 春蕙蹲在地上给娄言山脱鞋、脱袜子,又给娄言山搓脚。娄言山感觉好舒服,可是又很过意不去,说道:“蕙蕙,以后你我就是两口子了,你可以伺候我,我也可以伺候你。古人说:‘闺房之中,犹有胜于画眉者’,只有这样,我的心才安宁踏实。还有称呼也要改一下了,不要总是‘少爷’、‘少爷’的。那样让我听起来别扭。” 春蕙一边给娄言山搓脚,捏脚趾头,让娄言山感觉好舒服,一边说:“我仔细想过了,以后我还是叫您少爷。闺房里面的事,还是我来伺候您。当然,您喜欢我,愿意为我做点什么,我也不拒绝。我知道那是对我的恩惠。不管别人怎么认为,我还是保持原来做丫鬟的姿态,对今后您处理家里的事儿,有利得多。” 娄言山哪有不明白的,心中充满对春蕙的爱意和怜惜。 脚洗完了,春蕙给娄言山擦干了脚说:“少爷,您先进被窝,我要去洗脸洗脚,收拾收拾。” “你洗完了进我的被窝里来,我等你。” “看你猴急的,这两天都等不得啦!”春蕙向娄言山做了一个鬼脸,拿指头在脸上羞他。 第二天一早,娄言山雇了一头叫驴,把春蕙送到十里铺姐姐娄香芹那里。娄言山把族长认春蕙为干闺女,和他要娶春蕙的事儿,给姐姐和姐夫欧阳剑雄介绍了一番。 娄香芹喜得在炕上拍手,说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没问题,我这个大姑姐一定当得漂漂亮亮的。我还有几件出嫁时候没有穿的新衣服,春蕙的个头儿和我的差不多,估计能穿。就穿我的,再现做就来不及了。” 把春蕙给安顿下来,娄香芹包了两件换洗衣服,和大兄弟还骑娄言山他们来的时候骑的毛驴,回到娄家庄的娘家。 过了两天,一个庄丁来传达族长的话,认亲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让第二天把春蕙小姐送到族长的府上,第三天行认亲大礼,全族各家家长都要出席。 胡氏犯嘀咕了:送春蕙去族长的府上,不能是娄家的人,要不是春蕙原来是娄家丫鬟的身份就会暴露。谁陪着春蕙去族长家呢? 胡氏把大儿子和女儿娄香芹找来商量。娄香芹说,那就只有找欧阳剑雄的姐姐欧阳婕了。 娄言山说:“姐这个主意我看行。婕姐那也是女中豪杰,虽然不懂武术。论见识,论应酬,都是一把好手。我一会儿找族长那儿的黄教头借一匹马去开封,把婕姐接到十里铺我姐家,末了我再回来。一会儿言水给姐雇一头毛驴,让姐回十里铺家里等我和婕姐。” 第五十六章 送蕙认亲 娄言山说完话,就出门找黄教头借马,去了开封。 娄言山打马一溜快跑,两个多时辰就到了开封府的夏记药铺。滚鞍下马,药铺的伙计都熟,一个伙计赶紧把马签去饮水喂草料。娄言山叮嘱伙计把马的饮水草料都喂足了,等一会儿还要赶回杞县。另外一个伙计赶紧跑进去向夏老板通禀。 夏孟河出来了,稍事寒暄,娄言山说有要事请婕姐帮忙。夏孟河赶紧延客入内,同时让伙计通知老板娘欧阳婕相见。三个人在夏孟河的内室的书房相见,伙计上了茶之后,退了出去。 娄言山就把族长夫妇要认春蕙为义女,并且嫁给他的事情扼要地向夏孟河和欧阳婕做了介绍。然后,娄言山说:“今天一早,族长派黄教头来,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认亲仪式,要我们把春蕙明天送到族长的府上准备,后天族长和夫人要大张旗鼓地为认这个干女儿办酒。现在的问题是春蕙不能从咱家去到族长家,我已经把春蕙安排在我姐那里住下。可是送春蕙的原来家里的人,也不能是娄家庄的人。因为族长他们对外是说春蕙是夫人詹氏娘家的亲戚。” 欧阳婕脑子快,嘴巴也快:“那个容易,我去送,就说春蕙的家原来是开封的,我是她的姐姐不就得了。” “没有婕姐您不圣明的,”娄言山说,“就是这话,我就来请姐的大驾来啦。” “没问题,我去换件衣服,再拿两件换洗衣服。言山兄弟,你和你姐夫先聊一会儿。我把衣包收拾完了咱就走。”欧阳婕说话、做事从来就是胡萝卜就酒——嘎嘣脆。 欧阳婕到后面准备去了。娄言山和夏孟河聊起药铺的生意。夏孟河说:“言山兄弟,听上次春蕙晚上来说,板蓝根一味对防治瘟疫疗效挺好。这次你要的丹参切片蘸三七分和冰片,嘴含治心口疼。效果怎么样啊?” “挺好,含个一至两袋烟的工夫,就能缓解心口疼,改善憋气的感觉。我娘这样用了,我还送了一些给族长夫人。她们都说疗效不错呢。”娄言山说。 “我可真的服了你了,言山兄弟,”夏孟河说,“你是个一般念书的秀才,没有听你钻研过医药。我看你在医药上的道行,远远地在我之上。就拿这两个方子来说,做成制剂,就能卖钱。当然为民治病,也是积德的事。兄弟,咱们合作合这种成药,你看行不行?” “那有什么不行,行!”娄言山说,“等我把眼下的这些杂事儿忙完了,我也想和你合作做中药成药的生意。” “那太好了。” “还有,这一向,开封有什么新鲜事儿?”娄言山问道。 “大相国寺有个卖卦的朋友,叫宋献策,听我说起你,特别想见你,想和你交个朋友。他的交游特别广,三教九流,达官贵人里面都有他的朋友。你下次来开封,如果有时间,我给你们引荐引荐。”夏孟河说。 “那敢情好,”娄言山说道,“下次我再来一定要拜访他。这次的时间可惜是太仓促了。还有没有别的方面的消息?” 夏孟河沉吟了一下,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哦,对了,上次春蕙救那个跑马卖解的宋九妹,还打伤了一个男人。后来坊间有传,那个被暗器伤了的是东厂的高手。东厂高手们不服气,要到开封来寻找宋九妹和那个后生仔,报酬雪恨。前些日子,有几天晚上我听见屋上有人的声音,后来又没有了。” “哦,有这等事,”娄言山说,“孟河哥你们平常多注意一点,要是碰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立马派伙计告诉我知道,我和春蕙能够保得你们阖府安全。” “谢谢你啊,言山兄弟。”夏孟河十分感动。 这个时候,欧阳婕已经收拾好。伙计也把喂好的马牵了来。娄言山和欧阳婕一马双跨,出了开封,直奔杞县十里铺而来。 他们到了十里铺欧阳家的时候,娄香芹也已经回来了。三位堂客,春蕙、娄香芹,还有欧阳婕多日未见。这次聚在一起,简直是有说不完的话。 娄言山却骑马回娄家庄,把马还给了黄教头。 第二天上午,欧阳剑雄出去雇了一乘小轿,把春蕙和欧阳婕抬到了娄家庄族长的府里。族长夫人把这姐儿俩安排在一间屋子里,还拨了一个丫鬟荷花,专门伺候。府上,有三、四十号下人,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族长老爷的干女儿感到非常好奇。昨天晚上在欧阳家的时候,姐儿俩已经商量好,春蕙,改叫做夏春蕙,开封人氏,是胡氏夫人的远亲。对外交往、问答都由欧阳婕负责。春蕙只要不说话,装羞涩就好了。 转天巳时(上午十点半),族长娄上泉在祠堂摆酒,宴请本庄各位乡亲,见证族长认干女儿的仪式。娄古兰家只有他自己以一家户主的身份和所有庄子内同族的户主一起入席。 只见司礼官黄教头宣布:族长老爷收认干女儿的仪式开始,请族长讲话的时候,乱哄哄的嘈杂声音,才慢慢安静下来。 族长娄上泉清了清喉咙,用厚重的声音说道:“今天是我娄上泉收认干女儿春蕙,特别请各位父老乡亲,前来见证这个喜庆的日子。各位一定吃好、喝好。” 司礼官说:“义女拜见父母!”仪仗队的唢呐、笙笛一起响了起来。族长和夫人詹氏分别坐在两张铺着大红毡子的太师椅上。春蕙由欧阳婕搀着,向族长和夫人行三拜九叩的大礼,看热闹的,吃席的来宾都一起鼓起掌来。 司礼官又说:“认亲!” 春蕙由欧阳婕扶着,詹氏夫人领着,向各位亲戚行礼。先是族长娄上泉的叔伯兄弟娄上奇,娄上武。春蕙向他们每个人磕了一个头。接着见叔伯兄弟姐妹,詹氏夫人向春蕙报着叔伯兄弟姐妹的名字,春蕙在嘈杂的噪音中也听不清楚。她对每个人都万福为礼,对方也有还礼的,也有没还礼的。 这一圈万福下来,仪式算完成。酒宴开始,春蕙给义父母敬酒,再给各位长辈亲戚敬酒,有给平辈哥姐敬酒。闹得她脑子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各位乡亲尽情吃喝而散。 第五十七章 春蕙回门 一切都是按照族长夫人詹氏的计划,认完亲之后的半个月,娄言山带着花轿到族长府上迎娶春蕙。春蕙和族长夫人洒泪而别,原来拨归春蕙使用的丫鬟荷花,也作为陪嫁,一起到了娄家。一切过程,相当铺张,不必细表。 按照那时当地的风俗,婚后三天新娘子和新郎官要一起回到新娘子娘家,拜谢娘家父母,俗称回门,又叫做归宁。这天一大早,娄言山和春蕙起来梳妆打扮,别过娄古兰和胡氏,娄言山骑上高头大马,春蕙坐轿,带着使女荷花回到族长娄上泉的家里。少不了又是一番跪拜之礼。 时间快近午时,娄家的近亲们,像族长的远房叔伯兄弟娄上奇、娄上武,还有娄上奇的儿子娄天佐、娄天佑,娄上武的儿子娄天cd来了。 午时已到,开宴。这场宴席的主角是娄言山和春蕙,他们俩不停地向族长夫妇敬酒,向娄上奇和娄上武敬酒,向娄天佐、楼天佑和娄天成敬酒。 看着这些族长的亲戚,嘴里言不由衷地说些客气话,娄言山的心理直纳闷儿。这些人没有一个的气质能和娄山泉比的,娄上奇五短身材,獐头鼠目,形容猥琐。一对小眼珠子倒是滴溜溜地乱转,说他是个娄阿鼠那样的角色,再恰当也不过。娄上武倒是长得像个人些,可是一派粗野。至于那些同辈的舅老爷们,没有一个出众的,一看就知道不过是酒囊饭袋而已。 酒过三巡,几杯酒下肚,这些娘家亲戚就不那么规矩了。 娄上武先发难,春蕙给他敬酒的时候,他一对色迷迷的眼睛紧盯着春蕙的胸部,看得春蕙浑身不自在。春蕙心想,这个叔叔怎么这么讨厌?要是平常在街上遇见有个男人这样,我早就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了。 娄上武嘴上说道:“好个标致的小妞啊,上泉哥你的福气好,从哪儿弄来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你也是的,不留给自己用,拿来倒贴送人,还真舍得。” 娄上泉一听这样无理的话,眼睛一瞪,就要发作。旁边的娄上奇赶紧拿了一杯酒过来对娄上泉说:“上泉哥,族长,来喝酒。三天无大小,上武是个粗人,从来一开口就是裤腰带以下的玩意儿。您就当他是满嘴喷粪好了。” 娄上奇的儿子娄天佐一看娄言山的神色也不对,拿着一杯酒站起来插在娄上武和娄言山的中间,和娄言山碰杯:“新姑老爷,我敬你一杯。听说你是今年全县的第一名秀才,不简单啊。我们这一房都是粗人,就是能够有出息吧,也是靠的军功。你可是给我们带来了文化啊。” 娄上武大概是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的酒鬼,一看娄上奇父子来给他打圆场。知道再闹也闹不出个什么出圈儿的玩意儿来,还不如饱饱口福。他说道:“嗨,我是个大老粗,不会说话,得罪谁了,别当一回事儿。这么着,我自罚三杯。” 说罢,他真的一连灌了三杯酒劲极强的高粱烧。三杯酒下肚,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歪了,涎水从嘴角流了出来,身子一个劲儿地往下出溜。 娄上奇赶紧招呼娄天成和两个儿子扶娄上武去厕所,免得他吐一地。一阵忙乱之后,这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回门酒,就吃不下去了。于是只好草草收场。 亲戚们告辞走了。娄上泉把娄言山和春蕙叫到自己的书房里,夫人詹氏,也一同进来。杏花给这老少四位主子上过茶,退了出去。 娄上泉叹了一口气,说道:“言山,今天你们也看见了,我的这两个叔伯兄弟就是这个水平,没有办法。” “水平不高,没有文化还则罢了,”詹氏夫人插了一句话,“心地还不怎样呢。” 娄言山已经看出来,族长的这些亲戚,欺负他没有后人,正在觊觎他的家产。当然,这个时候,他不能表现出什么来。 “那么,”族长又说了,“婚后的生活,你有什么打算?贤婿!” “岳父,我还没有仔细考虑。我父亲的意思,是要让我继续读书,他还是认为,读书人还是走科举才是正途。可是我倒是觉得,现在遍地烽烟,朝廷大厦将倾,满人在辽东时时刻刻窥视我大明江山,就算是科途畅顺,一路举人、进士爬上去,又能有什么作为?朝廷之大,志士能吏甚多,都不能有所施展,何况是新上来的进士。” “哦,”娄上泉大吃一惊,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小秀才,居然对目前的天下大事,有这样成熟的见解。他说,“贤婿,你对现在的天下大事还很有研究啊,我想抽时间仔细地听听你的看法,同时想想我们娄家庄现在和将来怎么办。” “哦,岳父大人,”娄言山说,“我年纪轻读书不多,见识更谈不到,还要您多多指教才好。” “贤婿,我想请你和春蕙回去,给亲家翁带个口信儿。我有意过几天,接你和春蕙到我这里住些日子。你可以在我这里读书,我们可以深入地切磋一些大形势的问题。春蕙也可以为本庄组建和训练一支女兵的队伍。女兵虽然不是大型作战的主力,也可以起一些保卫妇孺的作用。这不是招赘,请亲家放心。”娄上泉说。 “好,我一定把您的意思转达给家父,”娄言山说,“这是您对我的关怀和提携。家父母哪里会不懂您的一番苦心?” 娄言山和春蕙回到家里,把娄上泉的想法对父母亲说了。娄古兰沉吟了一会儿,说:“读书,一定要住进豪华的地方吗?我们家就不能读书了?” “爹,妈,”娄言山说,“我看不仅仅是读书那么简单,他有些事要和我商量。” “有事商量,当然可以,”娄古兰还是不愿意让大儿子和儿媳妇搬到亲家庄院里住,总觉得别人看起来,虽说不是公开的招赘,但是一定会说他卖子求荣,和倒插门也没有实际上的差别,“可是也不一定要住在他家呀。你要是和春蕙总住在族长家,别人不说你是倒插门,让娄上泉招赘了。我们家的面子往哪里搁?明天你去向族长说,他有什么事,叫庄丁来叫你好了,你不去住。” 第五十八章 言山对策 娄言山一看老爸犯了轴劲儿,也不好直接顶撞,可是向族长去说娄古兰不愿意,也不行。感到十分为难,不由得眼睛望向老娘,向她求援。 胡氏看到大儿子用眼睛向自己求援,说话了:“老头子,族长和夫人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是看在山儿和春蕙是人才的份上,是提携和栽培孩子们。现在的这个安排,也是充分顾及到了你的面子。以我看呀,族长和夫人也需要山儿和蕙儿他们帮忙,我们不能不管吧。” “什么?族长是立过军功的人,官做到游击将军,麾下曾经带领过上万人的队伍。有威信有家产,有什么需要山儿他们帮忙的?”娄古兰觉得老伴儿说的话他完全不能理解。 “老头子,你书念多了可真成了书呆子,”胡氏说,“族长为什么要认春蕙为义女,然后再把春蕙嫁给山儿?” “那是因为山儿文武全才,又懂医药,施药救了全庄;春蕙武艺高强。”娄古兰说。 “仅仅是因为这些,给些夸奖,甚至给些馈赠也就够了,为什么一定要结成亲戚呢?” 就好像如果有什么事儿要商量,来人叫山儿去他府上就行,为甚非得要山儿和春蕙住到他们家不可一样,娄古兰闹不明白。他看着老伴儿,脑子转不过弯,说不出话来。 “那是为什么?……” “族长原来在辽东带兵打仗的时候,被后金的兵用炮打坏了身子,这以后就不能生育了。娶了两房姨太太都没有生养。二姨太去家庵代发修行;三姨太留着伺候他。夫人原来给他生的女儿早亡。膝下没有传人,本房的叔伯兄弟对他的产业虎视眈眈,一般人都看得出来。族长和夫人哪里看不出来?他们是看中了山儿和春蕙的本事,但是更重要的是孩子们的人品。他们要把自己养老送终的大事,托付给山儿他们。”胡氏的一番分析,把娄古兰说得心服口服。 “哦,是这样!” “你想嘛,”胡氏接着说,“要是山儿和春蕙住在他家,有山儿可以天天见面,商量大小事情;还有春蕙给他练一队女兵保卫宅院,这不就明白地告诉娄上奇、娄上武他们,别再妄想,他已经有文物全才的传人了。” 娄古兰如大梦初醒,“嗯,我明白了。人门都说,詹氏是族长的女军师,我其实也有胡氏女军师啊。这是我们娄家的传统,谢谢军师。” “这么大的人了,还没正行?” 娄言山和春蕙也笑了。 第二天,娄言山和春蕙到族长那里回话儿。詹氏领着春蕙去布置小两口儿要住的房间,娄上泉留娄言山在书房说话儿。 娄上泉说道:“贤婿,你仔细地分析一下现在的天下形势,就像当年诸葛亮在隆中为刘备所做的对策一样。” “不敢当,岳父大人,”娄言山说,“别说,当今的形势和三国的时候,真还有点像。” 其实娄言山在穿越之前当副处长的时候,就喜欢研究明末的军事政治形势,提出一些和所谓的‘主流历史学家’们不尽一致的观点。现在倒是提出他的看法的时候了。 “怎么会是有点像,你详细说说。”族长接着问道。 娄言山说:“当下能够逐鹿中原的,就是三家:表面上还控制着广大地区的大明朝廷,以李自成为代表的各路造反农民,还有就是辽东的后金。” “还有江南的大部分富庶地区呢?” “江南虽是鱼米富足之乡,但是两百年来官吏市民贪图安逸,已经腐朽。一旦中原糜烂,他们不过是想学南宋偏安而不可得罢了,不值一提。”娄言山说。 “造反农民,你是怎么看的?” “现在还说不准,”娄言山说,“现在的各家造反的队伍,除个别的以外,大多数造反队伍,破坏杀戮有余而建设收笼民心不足。可能一时造成燎原之势,但是未必能成太祖开基之业。这里面的关键,是能不能出太祖那样的人才。” “那第二家呢?” “就是岳父大人您的老对手,后金,”娄言山侃侃而谈,“他们是游牧民族,以骑射谋生,骑兵攻城略地,长于野战。如遇我军屯兵坚守,加之以犀利火器,还是可以匹敌。另外他们人虽彪悍,究竟人少,腹地经济落后,不能供给长期的战争,所以以前攻进长城多次,都不能长久占领,最后也只能掳掠一番而回。他们要想取得中原,要看他们的策略,能不能取得中原汉族士绅的支持。” “那不可能,”族长说:“他们是非我族类,而且烧杀掳掠,坏事做尽,哪里我们中原士绅会卖身投靠他们?” “不一定,岳父大人,”娄言山说道,“他们现在对待汉族百姓的政策已经有些改变。以前是汉族的男人杀掉,女人掳为奴婢,供其yin乐。现在是家口均掳往关外,给土地安生,成为汉军,反过来壮大了他们的力量,甚至成为重要的谋士的来源。这是很可怕的。” 族长太吃惊了,面前的这个十八岁的新近小秀才,还有点儿乳臭未干,也没有经历过和满人打仗,怎么对满人分析得这么深入。连我这个在关外和满人打了大半辈子仗的将军都没有想得这么深刻。 “是啊,”族长不得不佩服起这个十八岁的女婿来,思路也归并到到这个小伙子的思路上了,“鞑子善对我大明降将,这些人明了我军虚实,而且对我军打起仗来,比原来在我军中还凶狠。是我们的大患啊。” 族长想起来,鞑子原来自持弓马娴熟不以火器为意,是明朝降将教给他们使用火器。他自己就是被鞑子军队中的明朝降将用原来明军的大炮打伤的。 “那么,你对我大明的朝廷怎么看呢?” “一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娄言山慢慢地说着,好像陷入了沉思,“我朝当今天子,是想挽狂澜于既倒,勤政几乎直逼太祖。其实有些痼疾,就是从太祖那里留下来的。比方说封了那么多藩王,占了那么多土地,用去那么多财物,朝廷都担负不起了。豪强所占土地越来越多,农耕社会百姓靠种地吃饭,没有了土地,就频于死亡边沿。如果有天灾人祸,就更没有活路。而从皇上登基,灾荒频仍,更是碰上了倒霉时候了。” 第五十九章 何以自处 “可是,当今皇上诛杀了魏忠贤之后,扶植正气勤恳治国。臣子方面,熊廷弼,洪承畴,袁崇焕,孙传庭这些人都是良臣啊,难道君臣一心,就不能匡扶社稷?”族长提出一些正面的不同意见,与其说是他不同意娄言山的悲观看法,倒不如说是代表着他一个退休军官的良好愿望。 “您说的不错,这些人都是良臣,皇上也是好皇上,”娄言山说,“可是问题偏偏就是出在君臣能不能真的一心上。在战略上,皇上急于成功,对他面临的严重形势并没有一个全面的分析和把握,因此也就没有一条清晰、可行的路线。臣子之间呢,更是把党派之争高于社稷的安危。魏忠贤伏法之后,祸害大明江山近百年的党争并没有消除。皇上在这一点上,也是没有看清楚的。” “是呀,”族长完全服了娄言山,不禁进一步感慨起来,“本来嘛,什么东林、阉党,文人之间的意见不同,甚至互相攻讦(jie)也就算了,党争越演越烈,连武将都被牵涉进去。皮岛的守军主将毛文龙,和督师袁崇焕都是守土有功,鞑子很是害怕的人,可是因为陷进党争,互相诬蔑残杀,造成了鞑子可以放胆深入我中原腹地。造成生民涂炭啊!” 说到这里,族长已经是老泪纵横。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书房里来的夫人詹氏,赶忙拿出自己的手绢给老族长擦起眼泪来。 娄言山继续说道:“皇上对于这些文臣武将没有一个全面的分析和认识,更不能掌握臣下关系的全局,也使那些能臣干将不能完全发挥自己的能力,内耗严重。有志难酬啊。” 族长甚至被娄言山的话感动了。他说:“那你说大明朝的江山,还有没有希望呢?” 娄言山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说:“还有一个更加严重的战略问题,现在也是不清楚的。关外的鞑子们,想效法他们的祖宗金朝入主中原,效法蒙古人席卷全中国已经几百年了。造反的农民军一旦势大,必然会有人学当年太祖的先例要改朝换代。大明朝廷,能有力量同时应对这两边的进攻吗?” 族长和夫人听到这里,不禁毛骨悚然,后脊梁直冒凉气。他们的身家性命,总还是为大明朝一枪一刀挣下来的。大明朝的江山社稷如果一旦不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难道倾门之祸,就在眼前? “言山,在你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女军师詹氏的脑子和嘴都比族长来得快。 “岳母大人,确实现在就应该早为之计,如果一旦危情摆在眼前,那就晚了。”娄言山说。 “那么,计将安出?”族长终于把他这番谈话要说的主题说出来了。 “逐鹿中原,谁会最后得手还不好说,不过用不了几年就会见分晓。对于我们来说,有一条是不会错的,那就是戳力自保。上一次一枝花的杆子队伍,从山东过来犯我杞县,十里铺和万家庄都惨遭屠掠。可是一枝花慑于泰山您的威名没敢来娄家庄。办好团练,是最重要的。先自保,能抵御一些小股的杆子,和打了败仗的官军的散兵游勇。以后再因势利导,走着看吧。”娄言山说。 “正合我意!”族长把双手一拍,脸上泛出了兴奋的红色,“这不,你娘和春蕙已经把你们住的房间准备出来。我再叫丫鬟和庄丁们给你准备一间书房。尽快搬过来,好多事要具体商量和安排。有些事儿要尽早做好准备,兵贵神速,不要耽搁。现在我们豫东、开封府一带虽然还算平静,但是南阳府和豫西,接近陕西和湖广的一些地方那是很不安宁。《治家格言》不是说过吗?要未雨绸缪,不能临渴掘井呐。”族长在当上军官以后,还自己补读了一些书,也可以小小地拽一把了。 “老泰山的话,确实是金玉良言,”娄言山顺着族长的思路说下去,“练兵保境已经是刻不容缓。但是如何把练兵保境做得好,我以为有几项要着力下功夫。” 族长和他的女军师又奇怪了,这个面前的干姑爷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十八岁的新秀才。既没有经历过打仗的实际体验,也没有读过什么兵书,还对于练兵有自己的见解。这可真是太以地奇葩了。 “哦,练兵的要点在什么地方,你继续说下去!”身为经历了半辈子大小战争,带过多年兵的娄上泉,很想知道这个菜鸟,在他这位鲁班面前能够耍出怎样的大斧头来。 在穿越之前的娄言山,从中学生时代开始到作为副处级干部退休这几十年里,就喜欢研究明末的这段历史。他常常想入非非,结合自己的各种学习的来的知识,探讨着如果自己处于那个年代,应该是怎样吸取以后三百年的历史教训,来建功立业。 他侃侃而谈:“我以为这练兵,首先在于练心。” 族长不明白了,插了一嘴:“不是练武艺,练阵法,而是‘练心’,从来没有听说过。史上最会练兵的是戚继光,也没有听戚继光说个什么练心啊。” 娄言山心想,这练心一说,是二百年后湖南人左宗棠提出来的。老泰山没有听说过,不足为奇。他也不能把这事儿点破,接着说:“所谓练心,就是要让官兵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当兵,这卖命打仗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明白,而且接受了这个道理了,就能不怕苦,不怕死。这支队伍才能打仗。” 族长听着娄言山的讲话,觉得新鲜。为什么要当兵?他把自己代入进去,回忆当初去不到十六岁去投营当兵的情景,说道:“我是十五岁刚过就去投军,参加的是临县睢州人袁可立的部队。我为什么要去当兵,那首先是因为我没饭吃,饿得受不了。当兵就是为了吃粮。后来才知道,我们打的是鞑子,鞑子打进中原,我们的乡亲父老要遭殃。临阵的时候,我不杀他,他要杀我。往前打,我不一定就会死,往后跑,那鞑子的箭法很好,骑兵又跑得快,我们是非死不可。只好硬着头皮往上冲,死了就死了。死不了还兴许升个官,饷银还能多挣点儿。” 第六十章 见宋献策 娄言山说道:“民以食为天,我听说,前不久在福建,刚从海外传来一种类似山药似的作物。好种植,产量大。如果能够把它引进到我们这里来种植,对这里的百姓解决吃饱饭的问题有帮助,我去开封也要进一步打听这方面的消息。还有上次去开封买治瘟病的药,在大相国寺遇见春蕙的师妹宋九妹。宋九妹的功夫也来自春蕙的师父了然师太,从性格上来讲,更适合带兵。我也想把她招来,到您的麾下听用。” “宋九妹现在哪里?”族长的兴趣来了,春蕙的武功他是知道的,这个宋九妹出自同门,武功不会差,而且适合带兵。不错! “不知道,他在一个班子里跑马卖解”娄言山说,“她被几个东厂的高手追杀,在伤了东厂高手之后,带领班子离开了开封,应该还在本省。我要托江湖上的人去打听她的下落。” “好,尽量把她招来。天下到处兵荒马乱,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跑也不安全,还是来我们这里好些。”族长再嘱咐一次。 第二天一早,娄言山和男装的春蕙各骑一匹马从娄家庄出发,不到午时就到了夏孟河家。夏孟河的妻子欧阳婕见到春蕙就高兴地说:“哎呦,兄弟媳妇儿变成女扮男装的侠客啦。可别忘了这是你原来的娘家啊!” “永远也忘不了,婕姐,您是个女中豪杰。我总是在想着您呐。”春蕙确实是一直在想着这位豪爽的大姑姐的大姑姐。 欧阳婕赶紧吆喝着仆妇丫鬟们忙合饭,春蕙要去帮忙,欧阳婕不让,说:“你穿这身衣服下厨房,像什么样子?还是接着装男人,陪男人们说话去吧。” 娄言山、春蕙跟着夏孟河进了他的账房。夏孟河问道:“他言山舅舅,你们这次来开封有什么事儿,这次该多住几天了吧。” 娄言山说道:“是想多住几天,和你和婕姐好好商量一下业务方面的事儿,也想认识一些朋友。前几次我和春蕙来您这里,都是急茬儿。不速之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吧你们搅合坏了。婕姐一定会骂我。” “谁在讲我的坏话呀,背后嚼舌根子,不厚道。”欧阳婕的人没有到,声音先到了。 “婕姐,我哪敢说您的坏话呀,”娄言山赶紧解释,“我是说我和春蕙总是半夜三更地打搅你们,怪过意不去的。” “那咱们谁跟谁呀,”欧阳婕说,“你来不来倒不要紧,春蕙要是有几天不来呀,我还真挺想她的。她是我们姐妹中的女侠啊,就和那些传奇里面的什么红拂啊,聂隐娘啊是一样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没有看见过她飞檐走壁,惩治坏蛋,就是想想她的英武神勇,也是过瘾的。我要是会个一招半式的,我也要跟着去,哪怕提个兵刃、衣包也是有趣的。” “打住吧你,太太,”夏孟河说,“你不给人家添累赘?” “婕姐,您要是喜欢看我厮杀,哪天让少爷保护着您,您在一边看我厮杀。别紧张,就算是看大相国寺里面摆摊撂地打把势。”春蕙说的也够令人匪夷所思。 “那是拼命,你当是闹着玩儿啊。”你们女人家说话就是不靠谱。夏孟河,说了太太一句。平常挨说太多次了,这次在娄言山和春蕙面前,想找回点儿存在感来。 “什么?你敢说我们女人的坏话?眼前就有一位女英雄,你把她得罪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欧阳婕说。 “哎呀,小生这厢赔礼了。”夏孟河说着,学者杂剧里面小生向女子赔罪的样儿,深深地一躬到低。脸上还做着鬼脸。 大家都笑了。欧阳婕说:“说你呼哧你就喘,别装洋相了。去堂屋吃饭吧,中午时间来不及,我让伙计到饭馆里端了几个菜。晚上我再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几个好菜。” 四个人上饭桌吃饭。一面吃饭,一面说话儿。夏孟河对娄言山说:“言山兄弟,你刚才说这次来开封,有好多事要和我商量。你先说个大概,我好先想想,怎么样给你帮忙。” 娄言山说:“一个是上次我对你说过的合伙把我的治心口疼的方子,制成成药拿来卖。我和老泰山商量过了,他挺赞成。要我跟你说,他出一部分本钱,跟你合伙做这个生意。具体地怎么做,你拿出个办法来。虽然是他老人家授权我全权处理,咱们商量好之后,也还是要他老人家点头才好。” “那是的,”夏孟河说,“我先把一切需要做的考虑好,然后写成一个说贴,你拿回去,请族长示下。还有呢?” “我想见见宋献策,”娄言山说,“他的交游广,知道的消息多。我想让他帮助打听宋九妹的下落,老泰山想见见九妹。你从别的方面也帮我打听一下。还有,就是想从福建或者广东引入一种类似山药的作物,想了解一些这方面的情况。能不能引到我们河南来试种。” “哦,你想做的事儿还不少,”夏孟河说,“这样吧,我们吃完饭去大相国寺,看看宋献策在不在。如果在的话,我介绍你和他认识。有些话你可以直接对他讲。晚上我做东一起吃饭,聊天。” 他们吃完饭之后,安步当車,到了大相国寺,在卦摊上找到了宋献策。这宋献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留着两撇八字须,面皮白皙,五短身材。除了一对眼睛,全身没有能够给人深刻印象的地方。眼睛框子不大,但是陷得相当深,可能是因为职业的原因,很多时候是眯着眼,好像在沉思什么。可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是精光四射,要透过衣服把人肢解似的。让你会感觉到浑身的不自在。 夏孟河把娄言山和春蕙介绍给宋献策,还特别说明春蕙是娄言山的媳妇儿,为了方便,在外面常常穿男装出现。双方互道久仰,稍事寒暄之后,宋献策把卦摊收了,来到大相国寺后门外的一家常去的清静的茶楼。 他们上得楼来找了一副清静的座头,伙计献上茶来。宋献策说:“娄公子,孟河兄常常对我说起您。人既聪慧,又怀有绝世之学。文武全才,实在令人佩服。人虽年少,却是经天纬地之才,不啻今日之诸葛。上次你到开封来,正值我护送友人灵柩返回南方老家,不在开封,因此上错过来了见面的机会。今天有幸请教,实在是一大快事。” 第六十一章 纵论天下 “哪里,”娄言山说道,“献策兄才是当今的诸葛武侯般的人物,小弟早就如雷贯耳了。今日得以相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哪里哪里,公子太夸奖了。献策不过是一介江湖术士,靠卜课打卦混口饭吃罢了。倒是贤伉俪绝对是当今的英雄。孟河兄对我说了,夫人是红拂、聂隐娘一类的人物,行侠仗义于江湖。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得见芳颜,更是难得了。”宋献策说着,两个眼珠子往春蕙的全身上下一扫,春蕙不觉得一阵激灵:怎么,这个算卦的,看出我身带兵刃和暗器了么? 客气话说完,该说正事儿了。夏孟河是商人,讲究的是办事的效率。他怕娄言山碍着和宋献策初次见面,不好意思求人,便直接说:“宋先生,舍亲这次来想了解一些情况,宋先生三教九流,达官贵人,江湖豪杰无不交结,要向您请教呢。” 于是夏孟河就把娄言山想了解关于宋九妹的消息,和打听福建种类似山药的作物的事儿,向宋献策说了。 宋献策说:“我从南方回来之后,就听说了宋九妹和另外一位蒙面好汉伤了东厂派来开封的几位高手的事。宋九妹为了避祸,立即率班子离开了开封没有了消息,蒙面人再也没有露过面。” 说着话儿,宋献策用小眼睛的余光扫了春蕙一下。春蕙知道,这表示蒙面人的真实身份,这个宋矮子已经知道了。 “那个宋九妹,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娄言山有些着急了。 “那倒不是,”宋献策说,“前不久有人说在北直隶的广平府、本省的彰德府一带,看见过她的班子在卖艺。她们是跑码头卖艺,没有一个准地方,现在看起来不会离开封太远,多问些人,还是找得到的。” “那就太好了!”春蕙简直是兴奋起来。 “娄公子所说的福建的外来的作物,叫做番薯。容易种植,产量又高。是年成不好,或者遭受天灾时候,百姓充饥的好东西。福建巡抚金学曾曾经提倡广为种植,收到很好的效果。金巡抚的公子金恭梓与归德侯方域过从甚密,还来过开封,与复社在开封的分社,中州端社以诗文会友。我可以托人打听到金恭梓,再给你引荐。他会帮忙的。” 娄言山和春蕙急于想知道的,在宋献策这里都得到了正面的答复。大家都很开心。时间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夏孟河叫茶楼老板让伙计去到大相国寺的“煮猪院”买有名的煮猪肉和其他酒楼的菜肴,还有酒。于是吃茶变成饮酒吃饭。夏孟河让随行的小厮回家告诉欧阳婕不回家吃饭了,让她自己吃。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四个人都很高兴,放浪形骸,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十分畅快。 一边吃喝,一边聊着。娄言山向宋献策请教对于目前天下形势的看法,宋献策说:“大明朝国事堪忧,大厦将倾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气运将终,不是皇帝和几个能臣所能挽回的。就是打了几个胜仗,也无济于事。东边按倒葫芦,西边瓢又起来。剿抚都不能奏效,不过不知道今后天下是谁家来坐罢了。” “宋先生,您见多识广。在这么多的农民军之中,您看谁能成就大事?”娄言山问道。 “诸路农民军中,不能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或者是队伍的人数的多寡来做根据,要看他们的领袖人物是不是有王道之气,”宋献策说,“我看这些人之中,最有王道之气的是李自成。他行仁义,自奉菲薄。能和士兵共甘苦,虚心听取意见,注意百姓疾苦。其次就是他的同乡张献忠了。张献忠不如李自成仁义,但是比李自成凶残。其他的,都不过是流寇而已,不足以成大事的。” “哦,李自成不过是一个被裁撤的驿卒,打仗骁勇,或者再加上些儿狡猾都可以理解。这种人没有读过书,懂得什么是仁义?”夏孟河有些想不通。 “原本李自成也不会这样,”宋献策说:“但是,李自成喜欢学习,读不懂就请人讲书。这就使他逐渐成熟起来。我有个朋友叫做牛金星,是卢氏县的举人。在李自成刚受到官军重创之后,投了他。回来遇见我,对我把李自成大加赞扬了一番。” “牛金星?这个人的名字好像我也听说过。”夏孟河说。 “咳,牛举人的运气也不好,”宋献策说,“他的老父亲去世了,从陕西回来奔丧。不知道怎么的,行踪被仇家发现,就向官府告发他。我朝开国以来,还没有发生过举人投贼的事情,官场为之震惊。刑部批复下来,坐实了罪名,秋后就要处决。他的家属找到我,让我帮他们想办法捞人。我和牛举人只是点头之交,看在朋友的份上,我也得管,正在设法营救。不过困难不小啊。” “哦,这位牛举人可算的是眼光犀利,”娄言山说,“如果李自成能登大位,他不是个萧何一类的人物?” “就是这话儿,”宋献策说,“牛举人学富五车,做出这个福祸涉及九族的决定,可真是有魄力。我辈望尘莫及呀。” “您看这李自成一定能成事儿吗?宋先生,至少牛举人他是现在被抓来关在死囚牢里。”夏孟河觉得牛金星的选择,胆子大到不可思议。 “不好说,”宋献策说:“要是农民军中最后有人能做皇帝,像太祖那样,就只能是李自成。其他的不会成气候。可是还有关外的鞑子啊,谁知道呢?” 娄言山说:“我有点儿明白牛举人了。大明朝靠不住,再说了,他就是想投靠大明朝,区区一个举人,那还轮不到他呐,不过闹个热脸贴冷屁股;投鞑子吧,非我族类,腥膻臭味儿也受不了;末了只好投李自成啦,要投就早投,还能抢个头柱香。” 我的男人就是聪明,春蕙想,要不是想出来的都是别人想象不到的。可是仔细一琢磨吧,于理上还挺说得过去。 宋献策抚掌大笑:“娄公子啊,快人快语。牛举人的心坎里不足与外人道也的话儿,也被你看的透透的了。来,为娄君此语浮一大白!”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一个夏家的小厮走上楼来,对着夏孟河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夏孟河脸上一惊,对大家说:“刚才杞县上泉族长派人来,说家里有要事,要言山兄弟和春蕙,立即回去。宋先生,不好意思,我们的谈兴正浓,只好改日再接着聊了。” 第六十二章 知县来访 就在娄言山和春蕙小两口启程去开封之后不久,正在书房和夫人詹氏说话的娄上泉接到门房的禀报,说族长的老朋友,新上任杞县知县蔡之秋微服上门拜访。蔡知县是山东登州人,三十多年前,族长带兵驻扎在登州,就甚为相与,又是詹氏夫人的远房亲戚。这次调来杞县,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来向娄上泉请益。 族长和夫人赶紧叫门房请蔡老爷进来,老两口自己也联袂出迎。 请蔡老爷上房待茶。三个人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加亲戚,互道多年思念之苦之后,蔡之秋,直接就点出了这次来访的主题。 “上泉兄,”蔡之秋说,“上次山东的一枝花杆子队伍荼毒杞县,守县城的官军本来就不多,还被派去解救十里铺、万家庄这些庄子。县城空虚,不料另外一支以张拐子为首的饥民队伍趁着这个机会,攻破杞县城,前任孙知县,躲在茅厕的粪坑里才逃过一劫。贼子退走之后,孙知县吓破了胆,仗着省里和京里都有人,活动一番调走了。就硬是把我调了来,我想你是杞县的地头蛇,我来还有个抓挠。昨天上任,今天我就来了。上泉兄,你可得帮我一把,不能临死不救啊。” 娄上泉对这位刚上任的父母官,是太了解了。他是个读书人,心眼儿好,没有害人之心。可是糊涂,分不清好坏人,不管是谁挖个坑,他就能往里跳。这次糊里糊涂地分发到杞县来,自己还不能不帮忙。 “你在省城呆得好好的,怎么,静极思动,非得到这麻麻烦烦的杞县来?”娄上泉问到。 “不是我愿意来的,”蔡之秋说,“几个后补知县谁都不愿意来,都怕重蹈那个前任知县的覆辙,把小命儿扔在这里。于是有人的找人,能活动的活动,能找门子的找门子。只有我,既没有人,也没有路,家里拮据得快揭不开锅。派了我来,抚台大人还说是对我的照顾。发表就找我要两千两银子,我说没有,要不别发表。就这样又拖了俩月,他还是找不到别人愿意来,只好发表我来,但是没有银子表示感谢不算完,算是我欠着他的。你说这样的官场,还怎么待呀?” 娄上泉笑了,说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说的是做知府。做知县的,打个折,一般年景,怎么也有一万银子的进项。这还不是贪官。要是贪官,三、两件案子下来,就不止一万两银子。这官场的规矩,你当我不知道?所以,抚台大人只要你两千两,说实在话,不多。” “哎呀老哥,”蔡之秋叫起屈来,“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黄历,钱粮上,正收都收不上来,哪里还能加浮收?刑名上,我缺不了那个德,怕死了以后上刀山下油锅,收不了昧心钱。我上哪里给他上贡二千两?” “这个我倒相信。”娄上泉了解蔡之秋的人品,坏事打死他也做不出来。 “我知道你能帮我,我才接下来这件委扎。要不是打死我,饿死我,我也不敢来。你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我是赖上你啦。”蔡之秋一副耍赖到底的神气。 娄上泉一边在和这蔡知县说着话,脑子里可是飞快地转着:这个知县,别看是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儿,可是对于平常百姓们来说,那是父母官。可以让人活,也可以让人死,就在这个官儿的一念之间。能够伤天害理,也能够行善积福,非同小可! 蔡之秋来主政杞县,虽然未必对百姓能做多少好事,但是不至于做伤天害理的坏事,也算是杞县百姓之福了。还是要尽可能地帮帮他。 “那我怎么帮你呢?”娄上泉问蔡之秋。 “我想好了,”蔡之秋说道:“你在家也没有什么事儿,你就跟我到杞县县衙里住着。要是秀英(詹氏的芳名叫詹秀英)不放心你的身体,跟着去也行,——对了,她这个女军师,比你的脑子还好使,请她做参谋也行。把丫鬟和三姨太也带去,和平常一样伺候你们老两口。” 娄上泉乐了。心想蔡之秋,你特么的真的是个傻二缺,白活这么大岁数了。我一个退职游击,那是武将三品的官儿,就算是武官的品级不如文官的品级值钱吧,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你七品芝麻官做师爷的程度吧。 “那要是有百姓击鼓上告,怎么处呢?”娄上泉进一步逗他。 “我想好了,”蔡之秋说,“我坐正堂,后面挂一个帘子,你就在帘子后面坐着。该怎么断案,你小声告诉我就行。” “哈哈——”正在喝茶的娄上泉笑得把嘴里的茶一口喷在蔡之秋的身上。旁边听他们说话的詹秀英,笑得弯下腰直不起来。 “你这是要我垂帘听政啊!我是个男的,没有听说男人垂帘听政的,叫秀英去听还差不多。”娄上泉说道。 “我去垂帘听政?之秋,你又不是我的儿子。听个哪门子的政呀?”女军师不让须眉的劲头儿上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笑骂归笑骂,娄上泉突然灵机一动。这个帮助蔡之秋掌权的差事,给娄言山倒挺好。知县衙门掌握一支队伍,比一族之长名正言顺得多。明朝皇帝最忌讳民间掌握武装,现在时局糜烂,虽然管不过来,可是限制依然很严。让蔡之秋当个傀儡知县,县衙的实权叫言山掌握着,对锻炼他的成长,也是有好处的。好,就是这个主意。 “之秋,亏得你想得出这么搞笑的主意,”娄上泉说,“我新近收了一个干女儿,她能文能武。干姑爷呢,见识、胆量、担当都很好。我让他们去给你帮忙吧?” “这能行吗?”蔡之秋有些不放心,“说是师爷,其实就是代理知县,就是做县承。他做过吗?” “那我做过县承吗?”娄上泉说。 “那不一样,你在官场上滚了那么多年,看都看会了。”蔡之秋说,“上泉哥,你不要拿豆包不当干粮。县承这个差事,连个进士都不一定做得好。” “你放心吧,我女婿的本事比我大。”娄上泉肯定地说。 “真的,之秋哥,你别担心。”詹秀英说话了,“这样吧,我女儿女婿他们去开封了。你今天晚上就住在我这里,我派个小厮去开封,让他们尽快赶回来。你明天见见他们,看我和你上泉哥说的对不对。” 第六十三章 见面礼儿 娄言山和春蕙、夏孟河辞别了宋献策,赶紧回到了夏记药铺。从杞县来的小厮说:族长夫人交代,要娄言山和春蕙明天尽早回家。家里有个重要的客人要见他们。 这个客人会是谁呢?两个人都纳了闷儿,怎么猜也猜不出来。娄言山说:“别猜了,蕙宝贝儿。明天见到,不就知道了吗?你觉得宋献策这个人怎么样?” 春蕙说:“宋先生这个人交游广,消息多,还真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从他那里听到九妹的消息,让我很兴奋。眼下我们好需要九妹来替我们训练起一支队伍来。” “那倒是,”娄言山说,“做大事,第一就是要有见识,大方向,大策略要正确。今天宋先生对我们说的那个牛举人,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要加强了解李自成。第二,就是要有人才,有队伍了。九妹是一个,不知道了然师太还有没有别的传人?” “不知道,那天太仓促,没有来得及多问九妹一些情况。天儿不早了,少爷,睡吧。” 第二天不到午时,娄言山和春蕙小两口回到家里。族长夫妇正在和蔡之秋在书房里说话,族长给他们引见了,说:“言山,你蔡叔叔刚到杞县,就任杞县的父母官。他要我去县衙给他当师爷,我说我的年纪大了,就推荐你替我去。你看怎么样?” “去给蔡老爷当师爷?” “是的。” 娄言山的脑子转得飞快:十八岁的小年轻当师爷,看起来有些不靠谱。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官宦之途,从此就可以开始,这是老泰山给我的好机会呀。 马上说道:“那是蔡叔叔的提携和栽培,谢谢蔡叔叔。” 娄言山立刻就要下跪谢恩,蔡之秋上来一把扶起娄言山。这项任命就这样算是得到了各方面的通过,事后多少年,娄言山和春蕙她们说起来,都觉得好搞笑。 族长接着安排,说:“春蕙去把你们的东西收拾一下,吃过午饭,就跟着蔡大老爷上县。言山和你蔡叔叔就在这里研究一下下一步县衙的工作。我在这里再给你们做一回参谋,以后我就不管了。” 蔡之秋的心里,可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娄言山小两口儿,看起来是很精神,聪明,可是哪里有在衙门里工作的经验啊,可能连衙门是个什么样儿都不知道。他们能给我帮什么忙?但是看着娄上泉这样风风火火地指挥、安排,又不能不随着他。这个丘八老爷,没准儿是真的老糊涂了吧。 “之秋,你说说看,你来到杞县上任,都准备下了什么样的班底?”族长问道。 “什么班底都没有,”蔡之秋说,“从抚台大人那里谢委出来,抚台的一个常随,悄悄地对我说,原来的管钱粮的梁师爷和管刑名的扈师爷,都是抚台夹袋里的人物,要我继续维持。这最重要的两位师爷,是原来的老班底。别的人,连个跟班的我都没有带来一个。” “那不行。言山,从我们庄丁中间挑两个给蔡老爷。要不是连个传令的可靠的人都没有,那还成?”族长说。 蔡之秋心里想:这还算靠点儿谱。 族长接着问:“县官老爷上任,眼下首先要面临的是什么问题?” “那还用问?一个是钱粮,一个是刑名,这本来就是这两位师爷在管着。可是,今年本县不少地方遭了蝗灾,接着又是饥民暴动,官军镇压,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弄得百姓流离失所,饥号遍野。哪里有钱粮能收上来?这还不包括欠了抚台的两千两银子。”说起钱粮,蔡之秋的脑袋就大,除了叹气,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提到具体的事儿,不但蔡之秋叹气,就是娄上泉也没有了主意。是呀,当官要为民作主。可是眼下百姓们饭都没得吃,今年的田赋征收,很快就要派下来。这个父母官儿,可是怎么当啊? 就在这二位官场老手都在嘬牙花子的时候,娄言山说话了:“岳父大人,蔡大老爷,以晚辈愚见,这钱,只能在富户、王庄身上出,老百姓经过天灾人祸,是再也负担不起了。敲骨吸髓,不仅仅是丧尽天良,为我们所不取,就是把百姓都整死,整跑,也不够交这些钱粮的呀。” 蔡之秋鼻子里哼了一声:“贤世侄说得极是。县内有钱又开明的士绅,象你岳父这样的,除此之外,是绝无仅有。劝他们捐输吧,他们不理你,顶多像打发叫花子一样,给几个小钱,连跑路都不够。你要是想动用官差,县衙门的差役的武力,还不如他们看家护院的保镖。他们怕你?” 娄上泉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从昨天到现在,娄上泉的精神头儿飞去爪哇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到书房里来的女军师詹秀英说了句:“难道这活人,还真的要给尿憋死?” 一时间书房里沉默下来,只有喘大气的声音。 这个时候,一个大胆的计划,慢慢在娄言山的头脑里形成。口头上,他却是在说:“蔡叔叔,您说这杞县地方的财富都在哪里呢?” “一部分在士绅手里,大部分在王庄手里。全省都是这个样子。” “县太爷没办法让他们出钱?” “没办法。” “那不是憋死猴哥儿了?或者,那就是说,不是真的没有钱,是有钱的不出,没钱的当然出不了?” “是呀,全天下都是如此。要不是,为什么到处都是造反的队伍呢?”蔡之秋真给憋屈坏了,嘴里面也肆无忌惮起来。 “这真是没有办法解决的大难题,”娄言山又想了一会儿说道:“爹,蔡叔叔。这个问题不解决不行,这个问题解决不了,蔡叔叔这个县太爷就当不下去。县太爷都当不下去,我这个师爷没法儿更当了。” “那怎么办呢?”詹秀英也急得没有办法。 “这样吧,”娄言山说,“爹,娘,蔡叔叔,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今天就不同蔡叔叔回县衙了,等我想一个解决钱粮问题的好办法,还要把这个问题解决了。这样我再到县衙去报到,把解决这个问题,当作我给蔡叔叔呈上的一个见面礼儿。也让蔡叔叔对用我这个小孩子,以后有信心,不再嘀咕了?” “你有什么好办法,你说说!”詹秀英急得有些沉不住气。 这个时候春蕙进来问詹秀英说,午饭已经准备好,要不要开饭。詹秀英不知道如何是好,看见娄言山给她使了个眼色,立刻会意,说:“先吃饭吧,我也饿了。” 第六十四章 初探王府 吃饭的过程中,大家心情沉重,都怀疑娄言山的所谓有办法是不是真的,但是也不好再问。闷闷地吃完这餐饭,蔡大老爷告辞而去。 送走蔡之秋之后,詹秀英亟不可待地把众人吆喝回族长的书房,要审审娄言山的什么好办法。 “言山,你这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说出来听听,靠谱不靠谱?”詹氏夫人一刻也憋不住。 娄言山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啊,既然财富都在富人和王庄那里,就只能想办法从富人和藩王那里取钱。”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不等于没说,岳母大人,您别急,”娄言山说,“好好地和他们讲道理,让他们把钱拿出来,他们不愿意。那就只有换一种方式。” “换一种什么方式?” “一种非常规的方式,就是说让他们拿得拿,不愿意拿也得拿的方式。”娄言山说。 “我明白了,”春蕙说,“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方式,就是强迫,就是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那就是抢;还有一种方式,就是不让他们知道拿走他们的财富,那就是偷。” “哈哈,有趣,”族长笑了起来,“言山,你的见面礼儿,就是要县大老爷,去抢,去偷!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匪夷所思啊!” “所以我就不能告诉蔡叔叔了嘛。”娄言山满脸正经地说,“不是要县大老爷去抢,去偷,而是由这秀才师爷和他的女人代劳。” “那苦主去县大老爷那里去报案、告状怎么办?”族长夫人问。 “我明白了,”春蕙说,“那就不在本县抢、偷啊。在临县就行。” “这不就成了盗贼了?”族长一时间还是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 “爹,”娄言山说,“河南全省最有钱的是谁?是那些藩王,和投靠他们的人。他们有谁种过地?还是会做别的营生?他们的财富不是靠抢百姓得来的?拿些他们的不义之财,用来交田赋,再来养他们,有什么不可以?我想,咱们县就有好多彰德府赵王的王庄田,原来还不是别的人家的?是他们硬给抢去的。我们就拿赵王和彰德府的豪绅开刀好了。” “这是不是很危险啊?王府里都有侍卫,那都是武林高手,就是长史府里也有很强的保卫兵丁吧。”族长夫人还是不放心。 “那你就放一百个心,”族长说,“春蕙的功夫,做这些营生绝对没有问题。她就是现而今的妙手空空儿,会来无影去踪无的。” “说实在的,这也不是个长久法子,只能够应急,”娄言山说,“爹,娘,现在这个年头,做老实好人活不了,做老实好官也活不了。以前的话本小说里面说,叫官逼民反。现在呀,其实是帝逼民反,甚至是帝逼官反。这江山社稷,还好得了吗?我想一半天我就和春蕙去一趟彰德府,探一探赵王府和那里的富绅府第。尽快把送给蔡叔叔的见面礼准备好。” “唉,逼良为盗,这是什么世道啊!”族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娄言山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爹,您也不要觉得我们要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更不要因此而不开心,或者觉得遗憾。我们取些不义之财,为的是解救百姓于水火,何罪之有?这其实是办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另外,为了保护我们自己和老实善良的百姓,必须要炼成一支英勇善战的队伍。可是没有粮饷,队伍组织得起来么?” “山儿的见识不凡,”丈母娘都佩服起娄言山来了,“取不义之财,办忠义之事,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 “所以,我在想啊,”娄言山说,“这赵王府——当然还有别的王府,先从赵王府开始——能不能办成我们今后的队伍的粮台,就是粮饷的来源,而不仅仅是为了解决蔡叔叔的田赋问题。” “啊哈,”春蕙先是吃惊,接着是佩服,“少爷,您的想象能力可是太犀利了。” “是呀,亏你想得出来!”族长夫人说,“那要打进他们内部,长久地埋伏下来才可能啊。” “就是,要让他们祖祖辈辈集聚的财富为我所用,是要下一番细致的工夫才行。”娄言山再次皱起了眉头。 “噗嗤!”春蕙看见娄言山皱着眉头的样儿笑了起来。 “你笑啥?”族长夫人问道。 “我看见少爷皱着眉头的样子就想笑,”春蕙说,“娘,您看他,原本是个阳光的小帅哥,脸上光溜溜的,像个成熟的苹果。可是非要皱着眉头装深沉,又装不像,不伦不类的,可不可笑?” 娄上泉听着夫人和孩子们说话,自己却是沉吟不语。让王府里的财富为我所用?谈何容易! 两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娄言山和一身儒生打扮的春蕙各骑了一匹马来到彰德府。赵王府占了彰德城内很大的一块面积,而且主要的大殿建筑在高台之上,老远就可以看见,很好找。他们进了一家进出很多儒生模样旅客的客栈。找老板要了一个清静的小院。住处安排好之后,两个人出了客栈,信步逛街,考察一下住处周围的环境。 他们围绕着客栈绕行了一周,这里地处繁华市区,来往的行人不少,也有骑马赶车的在行人中间穿行。比起车水马龙的开封,彰德可就显得清静多了。 他们找了一间不小的酒楼,店小二看着来的是两个年轻的儒生,恭敬地把他们引上楼。娄言山捡了一副临窗的座头坐下,叫了半斤酒和酒菜、吃食。小二很快地就把这些送了上来。娄言山让小二下去,没有听到叫他,不要上来。 春蕙给娄言山斟了一杯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说道:“少爷,喝点儿酒,解解乏。这彰德,您来过吗?” “没有。”娄言山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第一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办事儿,心里面还有点儿没抓没挠的呢。”春蕙也抿了一口酒,拿起筷子,给娄言山面前的小碟子里面夹菜。 娄言山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赵王府。高台上的大殿,巍峨雄伟,其他的就是连绵的廨宇的屋顶,远处还有几座楼,说:“没关系,蕙蕙,今后我们打天下,总是要去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慢慢地就习惯了。我们吃完了饭,趁着天还没有黑,绕着王府走一圈了解一下它的周围。这个王府好大,路又不能走快了,绕一圈要费好多时间。我们回客栈牵了马,骑马走一圈吧。” 第六十五章 赵王府里 ——佛圆光照在这里向亲爱的朋友说一声对不起。这里是现阶段最后的一章。因为特殊的原因,光照有一段时间无法码字了。在这里谨向一直关注本书的读者朋友和各位编辑,深深地鞠三个躬,表示深深的歉意。实在是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对不起,浪费了各位的时间!—— 娄言山和春蕙骑马绕了赵王府一周之后,回到客栈。到屋里娄言山在床上,春蕙在一张凳子上各自盘腿打坐入静练气,也是做一个行动之前的休息。 二更过后,他们都换上了夜行衣靠。娄言山背插单刀,斜跨镖囊。春蕙背插宝剑,靴子里是两柄分水峨眉刺,斜背断魂梅花针的针囊。还有一袋碎石子,那是为了点对手的穴位用的,为的是不轻易把独门暗器遗落世间。 赵王府不远,他们蹿房越脊,不走街道,很快就到了赵王府。春蕙率先跃上墙头,随后往下对着娄言山一招手,娄言山也跃上了墙头。天上的浓云随着秋风,缓缓地移动着,月亮多数时候是隐藏在浓云的背后,偶尔露出脸来,地面上的房屋、道路依稀可见。 赵王府内,一片黑暗。只有偶尔经过的更夫,打着灯笼走过,照着他们附近的一小块地方。娄言山和春蕙隐蔽这自己的身形,跟着两个更夫走。娄言山知道,大的宅子里,跟着更夫,可以走遍大半个院子,初步把大院各处的建筑物、道路花圃什么的查看清楚。这是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做调查的第一步程序。 除了跟着更夫之外,春蕙和娄言山都很注意地查看院落的各个角落,看有没有暗中的哨兵的布置。对于重要的场所,例如军机要地,往往布置有固定或者流动的暗哨。这是侦查者最需要警惕的,往往很多情况下他们的行迹,就是暴露在暗哨的手里。 他们跟在更夫的后面,转完了前院,看来这是赵王白天办公的地方。其实藩王无公可办,也就是和清客们聊天的地方。他们没有发现暗哨,看来这个赵王,不过是一家一般的藩王,府第的关防并没有特别的注意。 后院是藩王和王妃们生活的地方。有一座楼,楼上楼下灯火通明,匾上写着粉妆楼三个大字。楼下的进门处,一左一右还有两个带刀的侍卫把守。进进出出的,有宫女太监们上各种吃食,有的是唱曲儿的戏班子的女孩子和乐师、打杂的,挺热闹。原来,在楼上,赵王和他心爱的汪妃在饮酒听曲看舞蹈。楼下就成了后台了。 春蕙和娄言山隐蔽在楼周围的暗黑中,围着粉妆楼绕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有暗哨存在。娄言山心里就有些纳闷儿,虽说因为祖上曾经参加过造反,但是已经蒙皇帝宽恕,这赵王好歹也是一家有名的藩王,怎么保卫、警戒工作就这么马虎呢?他还是不敢丝毫大意,特别注意前后左右的动静。 这时候,春蕙向娄言山打了一个招呼,顺着一条楼内灯光照不到的黑暗带,猫着腰向粉妆楼摸去。娄言山没有动,警惕地注视着春蕙和她的周围,替她望风把哨。春蕙隐身在一层楼的窗下,看看楼里面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在两扇窗户之间,一跃身用手把住了一层楼的屋檐,身子一卷,翻到了一层楼的屋顶上。她隐身在二楼窗户灯光找不到的黑暗处,慢慢接近二楼窗户。秋天的晚风很有些凉,窗户是关着的。她用手指轻轻地把窗户纸撕开了一个小洞,通过这个小洞,二楼内部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右手边是赵王和汪妃。赵王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胖得完全看不见脖子,好像那个大猪头直接就坐在肩膀上。她的左手边是两个扮着杜丽娘和春香的女孩儿,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牡丹亭》,歌声缭绕,很是好听。宫女们不停地给赵王和汪妃斟酒,撤去用过的食物的盘子,不断有新的食物端上来。春蕙心里骂了一声“罪过”,王家就是这样的糟践粮食,要知道,就在彰德城外,有多少百姓冻饿而死啊。 春蕙又翻上了二层楼的屋顶,踏勘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向娄言山招招手,娄言山会意,也按照她原来的路线,潜身在暗影之中,移身到二楼窗前,透过窗户纸上的小口子往里面看了一会儿。 娄言山忽然发现,一个送果盘上来的宫女,长得简直和春蕙一模一样。霎那间,他觉得好诧异,日夜和他耳鬓厮磨的春蕙怎么去侍候赵王去了?莫不是眼睛花了?他使劲眨了几眨眼睛,又用手把眼睛揉了揉。没看错,这个宫女就是春蕙! 娄言山招手让春蕙过来看。春蕙一看也傻了眼,那个宫女和自己怎么这样像,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 这个时候,赵王已经哈欠连连,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站在赵王后面的太监赶紧问道:“启禀王爷,您是不是要就寝了。” “困死孤家了,扶我到汪妃那里去睡觉。” 于是一阵忙乱。那个长得和春蕙极像的宫女和另外一个颇为健硕的宫女架着赵王,加上两个太监的帮忙,从楼上踉踉跄跄地下来。又有两个宫女搀着汪妃,也是顺着楼梯下来。楼下外面两乘小轿已经等候在那里。一群太监、宫女忙忙呵呵地把赵王和汪妃扶上小轿,迤逦往汪妃的寝宫而去。前面是两个太监打着灯笼,轿的两侧和后面也有太监打灯笼的。这个队伍的前面和后面居然都没有带刀的警卫人员,看来,整个中国的民变还没有波及到这里来,这里还是一派升平景象,养尊处优了几百年的这些寄生虫们,还没有意识到,灭顶之灾已经离他们没有多远了。 娄言山和春蕙远远地隐身在暗影里,跟着这支队伍来到了汪妃的寝宫。这是一座大屋顶的宫殿般的建筑,只不过尺寸比一般的宫殿小很多。太监和宫女们七手八脚地把赵王从小轿里面弄出来,又是拖又是架着,弄进门去。过了一会儿,看起来赵王是已经安顿好了,宫女、太监们都出来了,门口留了两个宫女坐着守夜,以备王爷和汪妃招呼。另外还有两个太监佩着腰刀,围着寝宫懒洋洋地转悠。看来,这就是赵王府夜晚的警卫了。 第一天晚上,目标是探听赵王府的虚实,特别是警卫的状况,以便做下一步行动的计划。娄言山心里已经有个数了,低声对春蕙说:“我们回客栈去吧。有些事情我们回去再商量。” 二人还是蹿房越脊回到了客栈,这个时候刚刚打过了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