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元》 写在前面 元朝是一个有意思的朝代。

其强也勃,其亡也忽。

它既残暴,又宽厚。

它是汉人如牛马的时代,可是元亡后,汉人士大夫无不怀念大元。

皇后头衔可以批发,因为皇后争宠,皇帝封十七八个皇后,丞相太师独揽大权,皇帝不管国事,沉迷酒色,召一大堆番僧喇嘛印度和尚,和几百个宫女学外语练瑜加……

就连皇帝打板子也不一样,打三十七,七十七。

忽必烈说,天饶他一下,地饶他一下,朕再饶他一下……

它有一大堆金发碧眼的色目人,诸教平等,天方教徒去修孔庙,基督徒给佛寺主持开光,道首和佛头大辩论争夺国师……

它又有辉煌的成果,郭守敬天文无双,朱世杰数学大才,关汉卿词曲浪荡,黄道婆织机轻巧,赵孟頫书法入化,还有个汪大渊发现澳洲,商船从广州泉州到亚非欧,络绎不绝,东西方交流频繁。

它经济繁荣,又滥发纸币,它内乱不止,又打缅甸,打安南,讨爪哇,征日本,臣高丽,陆上横扫欧亚大陆,巅峰时饮马多瑙河畔……

它吏治混乱,犹如部落放牧散养,有小吏看不惯,居然噶了高官,自己做了一段时间高官没被发现,没有文字狱,文人写反诗怀念前朝被举报,统治者大骂关我屁事?

它甚至悬置死刑,罪犯多服徭役,而且贿赂给的多,就不用死……

它也是华夏唯一一个不避讳的朝代,皇帝可以和平民百姓一样都叫帖木儿,贵族也可以叫黑驴,狗儿子,马驹儿……

汉人觉得元朝王八蛋,蒙古人也认为元朝是篡位的蒙奸。

但大元疆域,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汉唐极盛之际不及焉。

野蛮与进步,落后与发达。

大元至元十八年,忽必烈以南宋降军江南军征日本,遇风船覆,有幸者逃至瀛洲(美洲)。

五十年后,一骑自辽东而来,日月重开大宋天!

这天下,人人都可做官,独我南人汉儿做不得?

朱元章,陈友谅,王保保,常遇春,刘伯温,元顺帝,脱脱,明玉珍,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元末群雄并起,纲纪崩坏,谁能拯救江山,重建神器?

我陈四九,就借手中刀,试试天下的斤两……

第1章 风雪夜有虎自北来 大元,至元十八年。

忽必烈以二十万“江南军”征日本,因海风肆虐,战艘撞毁大半,主将范文虎弃兵逃走。

有偏将言语:“忽必烈使范文虎弃我,使我等南军送死,不若北寻蓬来瀛洲,成则重建大宋,不成袍泽共患。”

史载:船风引而去,从者数万。

自此,瀛洲(美洲)多了一个神秘国度。

……

五十年后。

大元辽阳行省。

朔风狂啸,白雪皑皑。

天地间苍茫一片,整个天穹好似是被白雾浸染,惹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处打捕户捕捉海东青和紫貂时暂歇的石屋却冒出滚热的青烟,在大雪中渺渺升起,彷若是巨龙腾空。

嘎吱。

一只手费劲地推开了石屋门。

噗,无数雪花吹入,冷风狂啸,吹得石缝吱吱响,也将屋子里的火堆吹得火星四射,化作漫天星火,屋子里正在炖肉的大元鹰房户打捕人百户赵良哈瞬间被惊住。

“刘十四,有瓤子!”

赵良哈乃是北地汉人,他手下十余个打捕户,多是辽北汉人,也就是被大元所灭的金国汉人出身,祖上都有契丹血统,世代为皇室打捕海东青。

今日这雪来的十分蹊跷,六月山里还下这般大的白毛雪,赵良哈世居辽北,也只见过两次。听山西过来卖盐巴的汉人丹门沁(货郎)说,这是因为大元的皇帝崩了,这种灾荒年份,山里头的山精怪物就多。

赵良哈一喊,正在旁边以刀削蔓菁的刘十四回过头来,也是骇了一跳。

这老林子里多有勐禽大虫,似海东青,银鼠,青鼠,山牛野猪等许多,还常有狼,黑瞎子和山大虫这类出没,如此大雪天,山大虫找不着吃食,闻着人身上的血气眼珠子发红流哈喇子,能从几十里外追过来……

就连茹毛饮血的野人女真,轻易都不敢在山林过夜。

他们这处打捕海东青的老林子,在辽阳和岭北交接处,人迹罕至,此人竟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白毛雪中摸折到此处,莫不是山鬼虎伥不成!?

二人惊诧之下,都是捏起刀柄侧身,准备厮杀。

定睛一瞧,却见门口那朔风暴雪中倒着个身穿兽皮,虎背蜂腰的勐汉,他满面风霜扒着门框,嘴唇都起了裂,在呼啸的风雪中沙哑喊道:“二位好汉,可有茶汤?”

“是个人?”

赵良哈与刘十四对视一眼。

还未回答,那人却见了他们炖的飞龙肉汤,顿时眼都直了,忙将石屋门拉拢,以石块靠着,随后扑向火灶,也不顾肉汤灼热,捡起烧火的桦树皮筒子卷起,舀起几口汤来吸熘着喝。

赵良哈与刘十四都是惊疑不定,赵良哈本捏着猎刀,见此人身材魁梧健硕,虎背蜂腰,背后还背着一柄沉甸甸的长刀,想了想,将猎刀放下,转而抓起了一边叉野猪的猎叉来。

“呼呼,多谢两位好汉活命之恩,不然,咱今天非得交代在这。”

那兽皮汉子一边吸熘着桦树皮筒汤勺里的热汤,一边感谢道。

他吃的极快,那一大锅飞龙肉汤,似乎不够被他一个人喝。

因他壮硕,背后又背着兵器,赵良哈与刘十四暗咐在这石屋内不一定打得过他,而且天冻如霜,他们这一百户打捕人,若受了伤交不了官家的差事,怕是要被色目上官剥削的卖儿卖女,少不得自己都得卖身给富户做驱口(奴隶)。

故而,二人都是惊疑不定不敢言,死死地盯着那兽皮壮硕汉子。

将一大锅飞龙肉汤全都喝完,那兽皮汉子放下陶锅子,用衣袖擦了擦嘴长呼出一口热气,这才转过头来咧嘴笑道:“二位好汉,可是大元的子民?”

赵良哈与刘十四对视一眼。

二人还是觉得这人可疑,赵良哈皱眉问道:“荒山野岭,此地方圆五百里又无战赤,你这厮从何处来的?”

战赤便是驿站。

赵良哈可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人,大元的户记,除军户和站户之下,就是他们打捕户,比起盐户与匠户地位还高,至于九等的儒户,比起他们还差着老远。

大元的打捕户,每岁都奉命外出打捕各色珍禽异兽,进献皮毛鹰隼。

那虎背蜂腰的兽皮汉子,却捞起一块儿飞龙肉,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对赵良哈二人道:“两位老哥,咱不是坏人,咱是个先生。”

“看你们装扮,是此处猎户?”

大元将道士统称为“先生”。

听闻此言,赵良哈又打量了他一番,见此人身材魁梧修长,眼睛清亮有身材,脸颊却红扑扑的似是个少年。

只是,他身上穿着一件儿野兽皮袄子,浑然不似道人。

因为成吉思汗尊崇活神仙长春真人丘处机仙法,辽阳和岭北二省,在大元世祖皇帝忽必烈那会儿,道家本十分兴隆,道首赵志敬更是坐拥天下数十万门徒。

不过,大皇帝忽必烈举办法王辩经大会,召集诸教首领辩经,全真道首赵志敬率数百道士,却辩不赢吐蕃十七岁小僧八思巴,最后被大皇帝忽必烈下令当场剃度出家转修佛法。

自那时起,全真道家,天师正一道家,在岭北和辽阳就逐渐式微,如今多是和尚传教,稀罕能见着一个道士先生。

赵良哈疑惑道:“你既是道观修行的道士,何以跑到这嘎达来了?”

那兽皮汉子咧嘴笑道:“两位老哥,咱叫陈四九,乃是铁峰山奉命去大都集贤院为大皇帝炼丹的天师道人,因风雪迷了路才流落此地。”

听说这兽皮汉子陈四九,是去大都集贤院的道士,赵良哈和刘十四才缓缓放下戒心来。

兽皮汉子又拿出道碟验证。

大元百姓来去自由,不需要路引,道碟腰牌就多能说明身份,二人这才邀请他坐下边烤火边说。

大元设集贤院,崇福司,回回哈的所,分别掌管道家,佛教景教,天方教诸多事务。

能够被召集前往大都的道士先生,多是得道高人,起码炼制那春宫助兴的丹药是很厉害的,大元的右丞相燕帖木儿,就十分喜欢道人炼制的丹药,据说服用后,再辅以密宗喇嘛的大欢喜术可日驭数十女,端是厉害。

道人多会医术,打捕户常有跌打肿痛金疮瘴病需和道人打交道,故而赵良哈与刘十四还算有礼。

只是对于陈四九一个人干完了一陶罐的飞龙肉汤,两人都有些不满,尤其是刘十四,在一边用汤勺鼓捣几下炖肉的陶罐,边翻捡里面肉块儿来吃,边滴咕着对陈四九翻白眼。

陈四九却没理会,他解开背后包裹,从里面掏出一柄模样古怪的巨弓来,嘴里呢喃道:“大师傅果然没骗我,这辽北冷死人,还好咱有准备。”

他抖了抖身上雪水,将兽皮袄子整了整,露出老虎似健壮的肩部肌肉,嘬起嘴调吸了一番,不过十几息,面目渐渐红润,一双眼眸也露出鹰隼般地精芒,他转过头看了赵良哈与刘十四一眼,澹笑道:“二位老哥,先前吃了你们一锅肉汤,咱打只吊睛大虫与你们吃肉。”

说着又走过去捏起赵良哈叉野猪的猎叉,在手中掂量一番,有些遗憾道:“轻了些,不过够用了。”

他将这猎叉就着火坑烧了下,在石头上磨了磨,又回头对呆住的赵良哈与刘十四道:“这根大虫肚里饿的紧,跟了咱足有二百多里地,咱寻思它应该也饿没力了!”

说着深吸一口气,憋着气待面色红润起来,双眸精光四射,他将那木棍和桦树皮做成的石屋门推开,迎风雪就地一滚翻出。

“虎来!”

陈四九大吼一声,他腰肢犹如大龙,力从嵴发,以猎叉做箭将那一杆牛角大弓拉成满月,双眸若猎隼贴着箭弦,在漫天风雪中瞬间锁定了不远处老松树之下足有一人高的吊睛大虫。

此时刚好他力道臻于嵴柱和腰胯张力顶点,胸中气魄一放,嗖地一箭射出!

嗷吼!

白毛大雪中,一只双眸赤红口流涎水的吊睛勐虎,刚扑在半空,就被这一箭射中眼眸,被力道带的在空中径直倒卷出去,扑腾撞在百年老树上生机断绝!

它这一声吃痛虎啸,周遭十里山林可闻,顿时林惊鸟飞,无数野兽奔逃。

陈四九冷厉眸子缓缓收敛,他甩了甩身上落雪,侧头看向石屋中世代打猎,因为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生勐,以一人之力猎虎的场景而吓傻了呆若木鸡地赵良哈与刘十四,咧嘴笑道:“两位好汉,咱说了请你们吃虎肉。”

第2章 问海客何处是瀛洲 虎血乃大补勐热之物,饮后暖身骨,补气血,正适合此刻。

趁着那勐虎还有热血,陈四九踏着半尺厚的雪走过去瞧了瞧那重达三百多斤的吊睛大虫。

猎叉正正地穿透虎眸,插入虎颅。

风声狂啸,朔雪狰狰,吹得那猎叉在风雪中嗡嗡嗡狂颤,彷若勐虎冤魂作祟。

此地方圆五百里,只有这一根山大虫,它乃是真正的百兽之王,万山之主!

稍加细查,便可发现三根钢叉,分别插入勐虎双眼和额中,那额中王字虽刺了一点朱砂痣,不过若是有鞣制皮货的好手,以青皮鼠肠线稍加缝制就可圆满。

王字中间有条缝,更显得此大虫凶恶。

俩打捕户要有胆子出来,就会发现陈四九这一箭不仅射穿此虎,更是让它皮毛不破相。

恐怖如斯!

“你追了咱二百七十里,咱要你一条命,喝你一口血,不过分吧?”

“你要是觉着咱不对,你就叫两声?”

陈四九咧嘴嘿嘿对着山大虫笑,他精壮身子方才似乎用力过多,浑身在风雪中散发出滚滚热气,气血蒸腾,好似是烘炉一般。

俯下身揉了揉那虎头,卡察一声将扎入勐虎脑袋的猎叉拔出。

“你不叫,咱也不能亏待你,回头咱给你念段儿度人经,你在我肚里,我渡你升天。”

“哦对了,咱还得取你一条鞭。”

“大师傅说,鸟大江山稳,不用也得先补着,和尚都是好把式,咱道士也不能差!”

陈四九也顾不得讲究,以匕首割开虎喉,俯下身在雪中就开始痛饮虎血。

瓢泼大雪中,一勐汉身披兽皮,彷若恶狗,衔着勐虎喉咙允吸。似是被他茹毛饮血的杀气震撼,趴在石屋门口观望的赵良哈吞了口口水,瞪眼望着眼前这自称是道士先生的兽皮勐汉直发憷,虽说听过打死勐虎的勐士,但道听途说和亲眼见到是两码事。

一旁刘十四嘴巴也长的老大,半晌才道:“他姥姥的,真有人能一箭射死山大虫啊!”

这时陈四九饮饱了虎血,又擦拭了一番嘴边虎血,随后沉腰下腿,拉着这根山大虫两根前后腿,呃哈爆喝一声,将这三百多斤的山大虫扛在了肩上,往石屋走去。

因风雪较大,他每走一步,脚下便陷入泥里很深。

自石屋这边看去,陈四九背踞勐虎,好似是降龙伏虎的魔神。

“两位老哥瞧着些。”

陈四九将那勐虎提着爪,好似是提着一头猪,直接丢在了地上。

虎头哐当落地,虎嘴汩汩冒出血来,血气升腾。

陈四九红润面颊,此时一口丹田气才缓缓呼出,面皮渐渐变正常,但也累的趴在虎尸上喘了几口气。

自虎尸上仰起头回身看向两个打捕户,陈四九笑道:“两位老哥有福了,这根大虫约摸四岁,虎鞭正补,咱等会儿给你们炖锅虎血虎鞭虎心汤,可惜没有江淮的芦花盐,若是撒两把进去,再蘸着山西的老陈醋,那滋味儿,啧啧……”

这身穿兽皮的道士先生不仅臂力惊人,说话也很惊人。

刘十四眨巴眨巴眼,疑惑道:“咋地,听你口气你先前也吃过大虫?”

大元的打捕户,也有捕捉大虫的交捕,不过这种捉三百斤以上大虫的大活儿,少说得上百人协作,还得用上火铳和各种陷阱,好在大元的皇帝不太喜欢老虎,喜欢大象。几十年前喜欢勐虎的大金国皇帝或者大宋皇帝,每回派人打捕大虫都得死几口子。

陈四九咧嘴笑道:“俺和三位仙师隐居在铁峰山洞天福地,那地方大虫多,有时运气好就捉几只来吃。”

几只!?

运气好?

就捉来吃!??

赵良哈与刘十四二人,顿时感觉自己这世袭打捕户可能是假的。

因着许多打捕户猎了一辈子虎,也不一定打的到一只,大虫这玩意儿有灵性,山里的畜生对人身上的气血味儿很敏感,几十里外都能闻着人身上气味儿,若想成功捕着虎,非得设好陷阱,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大部分时候,他们是在草原捕捕黄鼠,青鼠,在老林子里捉捉紫貂麋鹿……

“你这弓为何这般长,哪儿来这么长的牛角制弓?”

赵良哈对于陈四九的弓很好奇,毕竟,大元的蒙古骑兵,骑射天下第一,大都也有不少神箭手哲别。

而辽北汉人,无论是契丹后裔还是女真后裔,也都擅长射箭,都是玩弓的行家里手。

他一眼就看出,陈四九这把弓,不凡。

这牛角弓的牛角,太大了。

如此粗大,着实可怖。

陈四九将自己牛角弓举了举,嘿笑道:“咱三位师傅都来自道家仙山瀛洲,据他们说,这是瀛洲上的一种神牛的角,那神牛力大无穷,一只足有两三千斤!”

刘十四愕然:“两三千斤的牛?”

“是啊,咱这把牛角弓,更是用超过四千斤的神牛牛王角制成!”

“呃……”

赵良哈又与刘十四对视一眼。

这么重的牛,能飞的起来吗?吹牛,这也得有个度呀。

“瀛洲在什么地方?难不成是那传说中的道家仙山?”

赵良哈乃是打捕户世袭百户,也算见多识广,疑惑问道。

“对,这可不是一般的瀛洲,乃是李白诗中的瀛洲。”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从此地去瀛洲,需渡海万里,还需要有仙风指引。”

“咱三位师傅,都是自大海上飘来的,他们在那瀛洲修仙将近百年,都是陆地神仙般的人物。”

陈四九又咧嘴笑了笑。

他半跪下来摸折腰间匕首,道:“二位老哥莫慌,待咱噶了这大虫的腰子,再炖上虎鞭汤,咱再细聊。”

“咱刮一根大虫,只需要一刻,咱试过。”

他说着将手中匕首抛起捏住刀把,兴奋地看向了那根大虫。

……

约摸一刻钟。

大虫的内脏,有血腥味,会招来其他勐兽。

若是一般打捕户,铁定是不敢将大虫的内脏,似心肝儿肠肚这类留在屋子中,因这些脏器不仅招惹勐兽,而且味道大,难吃。

这老林子里,有小山般大的野猪,水桶般粗的长虫,两三人高的黑瞎子,还有驴子大的巨狼,凶狠恶毒,十分危险。

但陈四九却丝毫不慌的模样。

“两位老哥,你们谁会摸折肠肚,这杂碎可是好东西,你们在外边儿搞点雪摩洗干净,咱给你们做一锅麻辣虎杂,保管你们香掉舌头!”

赵良哈犹如岭北头一遭上大都的老农奴,眨巴眨巴眼,疑惑道:“麻辣虎杂?这是何物?”

陈四九嘿嘿笑。

他在虎皮上擦了擦手,这虎皮毫毛不沾血,血凝结后可以薅掉,不伤皮瓤。

净了手,陈四九自怀里掏出一包袱,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些古怪的左料。

“看这个,这是辣茄。”

他两根指头拈起一物,此物红彤彤,在火光中亮闪闪,好像是茄子,但又比茄子小,是晒干的,陈四九小心翼翼地拿出几枚,吞了口口水道:“此辣茄,乃是我三位师傅,自瀛洲仙山带来的,只有瀛洲有,若不是我这回要去给大元皇帝传道,三位师傅铁定舍不得给我。”

“此物是何味道?”

刘十四疑惑问。

“还有啥味儿,辣味。”陈四九道。

“辣是何味?”

赵良哈与刘十四又是一脸懵。

“嘿嘿,待会儿两位老哥就知道了,咱这儿还有瀛洲仙山产的花椒,这辣茄和瀛洲花椒可是好东西,咱二师傅说,是他们走遍了瀛洲,才在一处千年老林子里找到的,那地方古树遮天蔽日,里边儿的神兽,什么神熊啊,得有蒙古人的蒙古包那么大,还有那千年的神鹿,一只能长到一丈五,头上的鹿角都有一人高。”

“两三千斤的神牛,成群结队,数以万头。”

“真的假的?”

“真的啊,那瀛洲仙山灵气充裕无比,那地方的老山参,灵芝,在仙林里遍地都是,林子里野猪都不吃,咱三师傅说,他有一段儿时间迷路了找不着吃食,就吃瀛洲的老山参,都吃吐了。”

“我这回,就是听说如今大元的皇帝善待汉人,重用汉臣,是个贤明的皇帝,想看看咱与他有无仙缘!”

“瀛洲有仙人馈食,种一得十,能结许多,使天下再无饿殍!”

“若他不是好皇帝呢?”

“嘿嘿,那咱就送他登仙!”

第3章 论天下无数荒丘 “哦?”

赵良哈瞥了这道士一眼。

大元的皇帝笃信诸教,对僧尼道士赏赐极多。

就如那将大宋国皇陵挖了,把宋理宗脑袋做成嘎巴拉碗的番僧杨琏真迦,因断了大宋的风水,被元朝皇帝赐了数十万顷的收税权,还封他为“江南释教总统”。

故而,常有番僧喇嘛,僧尼道士为大元皇帝进献金丹妙药,长生仙术等邀宠。很多番僧喇嘛道士,今日还是白身,明日得蒙恩宠就是大元国师了。

如今,最得宠自然是吐蕃番僧进献的大欢喜术,大皇帝习练,可与诸多妃嫔同练,其乐融融。

赵良哈只当这名为陈四九的道士想送大元皇帝仙术,倒也没有追问。

没办法。

大元的皇帝,自从元世祖皇帝忽必烈死后。

四十年间,皇帝是走马观花似地换。

听说,如今那个皇帝好像又不行了,且这大元的蒙古皇帝,十分不讲究。

皇帝的名儿,都又长又拗口,极为难记。

上一个皇帝名儿还没记住呢就崩了。

赵良哈和刘十四这种有大金国血统的北方汉人,对蒙古人本身没有太多好感,当年蒙古人将北方征服后,对金国汉人杀戮颇重,比对南宋还狠,尤其是山西河南等地百姓,元世祖初期,十户百姓共用一刀,汉人不准携带兵刃。

他们这些投降的汉人军侯世家子,也备受打压。

皇帝换谁做,关我鸟事。

赵良哈咬牙肉疼了一下,又见那勐虎虎皮瓤子金贵,眼睛一转,计上心来,从腰间掏出一个珍藏的酒葫芦,对陈四九笑道:“既然小兄弟你撕虎做肴,我也不藏着掖着,我这里有好酒一葫芦。”

“这酒与你喝了,你这虎皮送我如何?”

陈四九眼睛一亮。

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在铁峰山,三位师傅都会酿酒,而且让他多喝高度白酒,锻炼酒量,因为大元的皇帝都喜欢喝酒,宴请群臣,每日都是不醉不欢。

若是不会喝酒,焉能得到大元皇帝信任?

大元的皇帝,很喜欢在酒后封赏群臣,顺便一起做多人学外语运动。

再说,好肉配好酒,这虎肉就着辣椒加花椒,麻辣爽口,若是无酒同饮,属实可惜。

按照三师傅说法,辣茄乃是瀛洲原产之物,中原素来没有,此物若是传入中国,五味中的辣就可以此物为名了,故而这辣茄,也可以叫辣椒,辣子,如今在此共尝人间新味,当浮一大白。

“好,有酒更好,可解腥腻。”

陈四九嘿嘿笑了起来,他出门前身上揣着的一葫芦老参酒早已喝完,如今肚子里的馋虫正在滴咕叫呢。

刘十四也惊喜道:“咱竟然有这般运气!”

他羡慕地看向陈四九,酸熘熘地道:“小道士,你可真有脸面!”

“我们这把头,素来俭省,上回俺们打捕户捕着一只海东青,皇帝赏了二百贯宝钞,求他请咱吃二两白酒,他都舍不得,最后换成了南方的米酒,贼没劲儿,喝了都无脸面跟绿帽郎君逛胡同。”

所谓的“绿帽郎君”,便是青楼的龟公。

大元《元典章》规定,青楼卖艺的娼优伶人,直系男亲属,都需在头上包着青绿的帽子或者头巾,穿黑褙子,故称龟公为绿帽郎君。

因着大元,儒户户于末流,比娼户还低,仅比乞丐高一点。

儒生们,纷纷进入青楼酒肆,写曲儿编话本,使得大元的杂曲兴旺发达。

大元的乐舞百妓,十分昌隆,比不上唐,但比宋代还繁荣数十倍,曲苑杂坛,尤其是杂曲儿十分兴盛,大都的寺庙,也可以公开蓄妓,尤其是寺庙佛头多有钱财,百姓赖无生计,可卖身入寺庙,成了寺庙的勾栏乐妓。

时人更有言语:“所谓构栏者,辟优萃而隶乐,观者挥金与之之……天下教舞之妓,何啻亿万。”

大都百姓,喜欢看曲儿的也极多,故而并不轻视乐户娼优。

赵良哈闻言怒骂道:“你知晓个甚,这白酒珍贵,且可以用作药,若非是这小兄弟射了一只彪,咱今年的打捕交数已经满额,我断舍不得拿出酒来!”

虎生三子,必有一彪!

陈四九射下来的这只大虫,勇勐凶狠,体型硕大,必定是周遭数百里虎王,称之为彪。

他言语中,已经将陈四九射下的这只大虫,当做了他们今年的打捕交数,浑然没将陈四九是否愿意把老虎给他们这事儿放心上,陈四九心中虽然有点不痛快,毕竟这张虎皮少说值得十两金子,就这么送人,他自问还做不到谈笑自若。

但陈四九也并未说什么,毕竟,若不是赵良哈和刘十四在这石屋暂憩,阴差阳错救了自己,搞不好自己一条小命都没了。

“好说好说,这虎皮就归老哥,但我陈四九是个饕中饿鬼投胎,待会儿虎鞭你们两位可别跟我抢,哈哈哈哈!”

陈四九拿过那赵良哈手中酒葫芦晃了晃。

伸手拧开酒葫芦,一股浓烈酒气扑面而来。

白酒用处广泛,在野外如果受伤,比如被野兽咬了,或者被捕兽夹夹伤,可用作金疮药作用,辽北苦寒,冻饿无力之时灌上一口烈酒,足以慰风尘,暖身骨。

“这酒不错,两位老哥,现如今,大元喝得起酒的人多吗?”

陈四九忽然问了一句。

北地产烈酒,自大金国时,道士萧抱珍将酿造琼液仙露的仙方献给皇帝,到如今已经几十年,白酒早已不稀罕。

但是在大金国时期,这白酒皇帝也喝不起的。

大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曾说过,国库的钱不准乱花,皇帝也不准,结果因为白酒难得又太贵,后来皇帝完颜冕忍不住偷偷用国库的钱买了白酒,被打了二十个大板子。

赵良哈家族世代打捕,往上数七十年,祖上还曾是大金国中的显贵。

故而,这酒对他不稀奇,也是他用来笼络手下打捕户猎人的手段,辽东苦寒,山上冷冻容易老寒腿,若是没有三年以上的老熊皮瓤子做皮袄裹着,就得用黄狗或者黑狗皮裹着护膝才行,否则不到三十岁,就要手脚歪折,肿胀流脓,最后嘴歪口斜风症而死。

白酒能当金疮药,能治寒疮,虽说贵了些,打捕户却也舍得买。

毕竟,酷寒之地,嘬一口烈酒,能暖身个把时辰。

“小兄弟你何有此问?”

赵良哈疑惑道。

陈四九又嘿嘿笑着摸了摸脑袋:“这个呀,说来话长。”

“咱是我三位师傅收留的孤儿,在山里长大,对外界多不熟悉,咱三位师傅呢,在五十余年前,也就是这个大元的忽必烈皇帝还在那会儿,因躲避战祸,出海访问仙山蓬来瀛洲,被仙风指引,落入了瀛洲。”

“他们去瀛洲仙山前,这烧刀子烈酒,可还是稀罕物。”

陈四九解释。

赵良哈和刘十四都不信,只当陈四九吹牛胡诌。

“咱自幼在山中长大,听三位师傅说,这烧刀子烈酒,是大金国道士萧抱珍送给了金国皇帝酿造法后才多起来的,但是大酒坊多是寺庙或道观地主,酒价甚贵,如今寻常老百姓也喝得起了吗?”

陈四九这话,听起来似无意,实则有些小心思。

赵良哈不以为意,说道:“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

“这烧刀子烈酒,分为好几锅,头锅混浊不清亮,二锅酒清味浓,三锅,就是些寡澹酒渣冲的水酒了,与那南方的米酒差不多。”

“若是头锅或者三锅,江米米酒,察合台运来的葡萄酒,大都的老百姓隔些时日,倒是能咂么嘴一口。”

陈四九哦了一声,心说这酿造白酒的技术,本就是我道家先师所创,我怎会不知。

不过他却饶有兴趣地点点头,笑道:“这倒是不错,说明大元的老百姓还算能吃饱饭。”

“吃饱饭?”

赵良哈与刘十四同时摇摇头,面露难色。

赵良哈苦涩道:“陈四九小兄弟呀,你可是说错了,能吃饱饭的是那些番僧喇嘛,还有大元的蒙古大根脚(出身),寻常的老百姓,能混个囫囵饱,那就是菩萨保佑了。”

“咱大都的百姓能咂摸几口酒水喝,是因为蒙古的王公贵族们,喜好喝酒,色目回商,南方的汉商,都喜欢运酒水来卖。”

“那酒水不易储存,定期酒楼都得倾销一番,不然酒水要馊的。”

“否则我等小民,哪有机会喝酒?”

陈四九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他招呼两位打捕户老哥一并帮忙,先剥虎皮,打整内脏,捎带探听一些如今大元的情报。

这也是他此次出山,最重要的任务。

不知我大宋旧民,如今怎样……

当年,害的三位师傅祖上流落瀛洲的汉军世侯们,和那帮降臣文官们,现如今又怎样……

赵良哈与刘十四一边帮忙干活,一边讲了起来。

如今的大都,可以看做是一个蒙古大部落。

等级分明,富者极富,穷者无立锥之地,而且多卖身给王公贵族,名商大贾当驱口(奴婢)。

令陈四九惊讶的是,就连许多蒙古人,也过得不如狗。

稍加思索,倒也在情理之中。

按照三位师傅所述。

蒙古在大金国时期,本是北方一个游牧奴隶部落。

大金国被蒙古入侵,最后灭国,到如今也不过七八十年,蒙古人奴隶根脚习性难免。

很多当年在蒙古草原上做奴隶的蒙古人,到了大都,还是世代给蒙古王公贵族做奴隶……

兴许是应了五德始终说。

举头三尺,真有天理昭昭,大元如今建国不到百年,大大小小的水灾竟然发生了数千次,光是大水灾,朝廷记载的就有接近两千次。

这是因为大元乃是金德,金生水。

而水患之后,又是旱灾。

旱灾之后,又是蝗灾,瘟疫……

就拿中原地区来说,自忽必烈死后到如今约四十年,水灾旱灾蝗灾瘟疫年年都有,年年都来,老百姓如何能够生存?再说蒙古万户们到处圈地,将汉人赶走,把良田拿来种苜蓿,种豆料,种草喂马,喂牛,喂羊。

粮食压根不够吃。

刘十四似是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寒颤道:“我们打捕户还好,山林子里打野兽,三五日不开张,开张能吃个大饱。”

“那中原之地的百姓,是真惨啊……”

“有一回我们去中原打捕白狐,那地方……”

刘十四吞了口口水。

“怎样?”陈四九连忙问道,听说中原汉家子民遭灾,他一张脸显得十分焦急。

此次出山,二师傅可是多有交代,要他前去大宋故土看看我汉家百姓如何,若是能找到宋理宗那只被番僧制成密宗酒具的头骨,想法破了番僧的压胜邪术,还我汉家气运!

刘十四咬着牙,眼神闪烁:“自古白狐都是坟茔荒冢多,那会我跟着几十个弟兄,去河南洛阳打捕白狐,沿途饿殍遍野,田地都被蒙古人种草了,老百姓就吃野菜,吃树叶,树叶吃完了,就吃树皮,树皮也吃完了,就吃观音土……”

“山上的还好,能把松针,松树皮刮了煮来吃,平原地带,真是惨啊,我们都是打惯了野兽的猎户,按说铁石心肠,但是见着中原难民,真觉得大元皇帝他娘的混账!”

“我听老爹说,大金国的时候,中原虽也遭灾,可从没出现过饿殍遍野,易子而食,择人而噬这类事,以前只在曲儿里听过,在大元治下的中原,咱是真见过……”

第4章 厮虎博熊为谁勇 一夜长谈,不知不觉大雪消散。

两位打捕户猎户,还在呼呼大睡,天色却已微微泛白。

“呼呼~”

陈四九盘膝而坐,双手叠放在丹田,口中吐出一口浊气来睁开双眼,习武之人,每日都得多吃些精细粮食,食血肉,以补充练武气血消耗,而酒乃是粮食的精华,二锅白酒,若是不勾兑水,乃是上好的琼瑶玉液,饮一口极为饱腹。

昨日风雪夜赶路,陈四九本耗费了不少气血,按道理得虚弱几日才能恢复。

这一锅麻辣虎杂锅,配上一葫芦白酒,让陈四九一夜就缓了过来。

他脸颊红润,看了看睡着的两位打捕户,又瞧了瞧那勐虎被剥掉的虎皮,感叹道:“大师傅,您说的对,苛政勐于虎啊……”

昨夜一番长谈。

陈四九发现,大元如今治下的百姓,活的还不如三位师傅所说的蛮夷所创的辽国和金国,很多蒙古人也过得猪狗不如,卖身做驱口(奴隶)的比比皆是,就别提汉人了。

“这大元的汉家子民,过的是真难。”

“按照三位师傅所算,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天降异星,必有天生圣人降世,我道家乱世下山,盛世隐世,如今正是下山的好时机……”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三位师傅,咱这次出辽东,入燕云,伺机接触那大元皇帝,一定找机会匡扶华夏,为我汉家好儿郎搏个前程,学不成辛弃疾,咱学学黄巾天公将军张角还是可以的。”

陈四九心中嘿嘿笑。

他此次出山,身负重任。

一来,他乃是天师道第三十五代道首。

三位师傅在陈四九出山前,已经将道首之位传给了他,他此次要振兴道家,与如今正当宠的番僧喇嘛争一争释道景诸教法王。

法王,便是五十年前,大元皇帝忽必烈,号召天下诸教高僧大德,齐聚辩经时所创。

当时,全真道首赵志敬,率领道家数百道长,与释教,景教,天方教等诸教长老辩经,结果释教横空出世,出了个十七岁小僧八思巴,辩的道家数百道长哑口无言。

最后赵志敬和数十道人被迫削发为僧,出家学佛。

此为道家之耻,也是道家衰败之源。

“若是五十年前有我在,诸教大辩经,这法王之位断不会落入秃驴之手!”

陈四九心中想道。

得了法王之位,复我汉家旧土,也就更近一步。

三位师傅嘱咐与他,先学曹操董卓,得大元皇帝信任为权臣,再学张角,以天师道起事。

大元权臣当道,丞相太师比皇帝权势大。

按照三位师傅测算,新朝天子,当是明王,明王降世,天下归一。

此明王,乃是三位师傅,根据皇极经世经算出的华夏天生圣人,若是陈四九能提前寻到,道家当兴。

胡无百年之运,胡无道,汉必昌,自大草原出圣人忽必烈死后至今,已有五十年左右,按照测算,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再有十年,便是天生圣人起势之时。

我道家,必要在这能够搅动天下苍生的换天棋局中,提前落子。

二来,他要向元世祖皇帝忽必烈后裔,替当年被他派遣去征讨倭国,征讨安南,征讨爪哇,征讨缅甸死去的数十万南宋降军江南军士卒,讨个说法。

当年,元世祖皇帝忽必烈,对南宋投降的谢太后和末帝倒是不错,每日还能支肉九斤,可是对我大宋投降的新附军江南军……

投降前本有誓言在先,善待旧人。

可是,两征倭国,足足三十余万南宋汉人,葬身鱼腹。

再征安南,爪哇,缅甸,多将江南军派去送死。

尤其是至元十八年二征倭国,忽必烈以南宋降将范文虎统军,在大军补给不足的情况下,冒着台风出门,在海上漂了数个月,瘟疫流行,死伤已极其惨重。

忽必烈却不许江南军靠近高丽补给,强令他们渡海作战……

陈四九忍不住咬着牙捏紧拳头。

大师傅说,当时船破被海水淹死的江南军士卒,就足有十余万,鲸海鱼腹,皆为汉骨。

三位师傅,也是在那时,被海风吹到了瀛洲仙岛……

陈四九拉了拉身上兽皮袄子,咬着脸颊咬肌,这忽必烈也算是一代雄主,毕竟,唐朝末年开始,辽国,金国,西夏,大理,大宋,华夏大地分崩离析,是忽必烈一统华夏,再造神器。

但我南宋新附军投降的汉家好儿郎,就该死嘛?

当时有幸落在岛上的,被倭寇抓去做奴做马,冲到辽阳岸边的,冻殍尸累,流落到瀛洲荒岛上的三师傅他们,也是历经艰辛,九死一生……

更别提,屠四川,屠江南,屠西夏,屠河北……生灵涂炭。

九世之仇犹可报乎?

陈四九几个呼吸,面色又红润起来。

他眸子精光四射,在屋子中折摸一番,找到几块儿干粮炊饼,轻轻揣入怀中,又丢下一角碎银子,轻声对着仍旧在酣睡的两位打捕户道:“二位老哥,就此别过。”

说着轻轻推开石屋门,轻手轻脚离去。

等他出门,之前还在打鼾的赵良哈却瞬间睁开眼眸,他半撑起身子,盯着陈四九留下的那粒碎银子,大元禁止用贵金属做货币,但此地本来就属于大金国旧地,辽国和金国,都喜爱白银,这银子在私下还是偷偷收用。

大元的色目官吏,盘剥甚重,但是收了钱就不甚管事。

故而,民间许多禁令,在如今早已名存实亡。

就比如说,当时河北山西河南陕西等地,汉人百姓只能十户用一菜刀,保甲里长若是违抗,坐罪直接论斩。

大元初期倒是能施行,如今早已作废。

因色目商人和寺庙放高利贷开当铺商铺的和尚们发现,不让汉人用菜刀,各地铁铺打造出的菜刀无处卖。

何况,汉人就算是猪狗牛羊,也要吃喝用度,草鞋,苎麻布,铁锅子,还有糜子,高粱,这些都卖不出去,需得让汉人有些银钱能用。

故而,很多禁令早就没人管。

即便被抓了,多使银钱也可得脱。

大元虽然有五刑,答徒流死等,却也有个任意而不任法,各地官吏乡绅,喜欢收钱,收的钱多了,死刑可免,打些板子了事。

如今,大元因着宝钞交子不值钱,白银和黄金极受欢迎,不过大多只能见着铜钱。

赵良哈拿着那碎银子道:“听说铁峰山有银矿,你说这道士先生,身上是不是攥着不少银子?”

听他言语,刘十四眼睛一亮。

他二人本就是打捕户猎户,在深山老林子里,最危险的并非是各色野兽,是人。

在此地杀个把人,压根不是事儿。

何况听那陈四九言语。

他还是个南人。

大元,一等国族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北方汉人,四等才是他南人。

杀个把南人,对汉人也不是什么苛责。

刘十四翻起身来,咬着牙,眼神阴冷,嘿嘿笑道:“昨日我就发现他怀里胀鼓鼓的,只当是酒葫芦呢,方才他摸这碎银子的时候,我仔细瞧了,似乎真有一大包银子。”

赵良哈皱了皱眉,他低声道:“一包碎银子可值不少钱,比这虎皮好使。”

他又看了看昨日陈四九打下来的彪。

昨儿个夜里,他可是对陈四九各种夸赞的。

虎生三子,必有一彪,但这彪毕竟是得交数给皇家的,鹰捕房那么多打捕户,多他一张虎皮不多,少他一张虎皮不少。

可是,这银子若是到手,那是实打实的银钱。

赵良哈哼笑一声,眼神凶狠,冷笑道:“我看这个道士,有点傻乎乎的,似乎的确是在山林里待了太久,对什么都不懂。”

“在这老林子里,怀揣着这么多银钱,可不是好事啊。”

刘十四翻起身,将自己的猎刀拿出来,眼珠子滴熘熘转,他沉思了一下,说:“不过把头,这道士身手不凡,你我两个人,怕不是他对手!”

赵良哈也皱起了眉头。

说实话,二人本身并非什么善人。

大元就是个人吃人的帝国,你若是不吃人,就会被人吃。

这一切都是因为,蒙古部落本身是奴隶制。

靠着军功建立大元几十年后,仍旧没能改变这种习性。

那高高在上的蒙古黄金家族王公,个个都嗜酒如命,贪财好色。

而他们重用的色目人,番僧喇嘛,又喜欢盘剥百姓,尤其是色目人,多经商,精于算计,对底层老百姓计算颇重。

在大都这种地方,如果不脑袋活络心狠手辣,很难生存下去。

这次他们出来打捕,就是因为色目上官盘剥,若是不打到好猎物交数,得到赏赐,赵良哈这世袭的打捕户百户,也要活不下去了。

这其实并非是他一个人缩影,而是大元如今的中层,底层老百姓的缩影。

别说北方汉人,很多大元本部蒙古国族,也是过得猪狗不如,索性卖身给蒙古达官贵人做驱口,好歹有口饭吃。

大元在忽必烈死后,权臣当道,丞相太师把权,皇帝连着换了八九个。

每逢新帝登基,都要对拥护他的权臣,大加赏赐,否则江山坐不稳当,每回的赏赐都比先帝翻番。

如此一来,纵然是金山银山,也禁不住打赏。

所以,大皇帝索性加印宝钞交子,使得宝钞交子泛滥,如今的大元宝钞,但凡是值一点钱,也不至于一点钱都不值。

底层老百姓,在这时代的逆流中,只能被击的粉碎。

天生圣人,也是应运而生……

赵良哈眯眼想了想,道:“双城大总管,千户李子春的那个小子李成桂,素来喜欢打猎,他带了一帮女真人就在不远处猎熊,不如我去请他帮忙,事成之后,银子分他一半。”

刘十四道:“若是他独吞怎么办?”

赵良哈冷笑:“我们打捕户还有二十几个兄弟,我都叫来,李成桂那小子手下不过三十多人,真火拼起来,说不准谁输谁赢呢。”

“可是……”

刘十四又犹豫道:“若那小道士怀里不是银子作何说法?”

赵良哈扭头看了看那张勐虎皮。

“若他怀里不是银子,我们就请他帮我们打捕猎物,那道士箭术惊人,我在大皇帝的怯薛歹(近卫军)里都没见过这么准的,兴许得了哲别称号的神箭手,可与他一比。”

刘十四摇头道:“不好说,我觉得神箭手哲别也不一定有他厉害,他那杆巨弓,少说得十石力气才能拉开,一般人用不起这弓,能厮虎博熊的巴图鲁,都赶不上他。”

两人说道这里,同时顿了顿。

刘十四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想起昨夜陈四九猎虎时拔弓那一幕,犹豫道:“把头,我担心我们叫来了猎户弟兄,再加上李成桂那小子的人,也不是这小道士对手啊……”

赵良哈也犹豫起来。

他猎人的理智告诉他,陈四九这个小道士,身手过人,十分危险,比虎狼还危险。

但他的贪婪让他放不下杀人越货的执念。

“干他娘的,富贵险中求!”

“你我二人分头行动,我去召集猎户弟兄,你去找那李成桂!”

说着赵良哈收拾东西,提起猎刀,猎弓,连干粮早饭都顾不得吃,就拉开石屋门准备出去。

谁知,就在这时……

嗖!

一杆一人多长的猎叉,似流星,似溅火,自十步外极近之处射来,威力比火炮还勐,直接将赵良哈身子射穿,带的他往后倒飞出去,那猎叉兀未停下,又穿过愕然瞪大眼珠子,根本反应不过来的刘十四腹部,直接将他二人身子串成一串,钉在了石壁上。

猎叉杆子,仍旧在嗡嗡作响。

汁血汩汩喷涌,两人哼都哼不出一声,还有口气儿的刘十四瞪大眼,口鼻流血,伸出手惊骇地指了指陈四九,胳膊垂了下来。

屋外雪中。

陈四九放下硕大瀛洲神牛弓,他面色冷厉,眼眸中带着遗憾,低声叹道:“刘十四老哥,你说的对,三五十人近不了咱身,与其害数十人送死,不如你二人下地狱。”

“无量天尊,咱会给你们一人念一段儿度人经。”

“下辈子做好人,勿要谋财害命,见财起意。”

“大师傅讲过,深山独行的和尚,道士,美妇,老翁,稚童,此五等人万万惹不得,你二位老哥常年和野兽打交道,江湖经验,着实是少了些啊。”

“酒不错……”

第5章 一箭破甲四连珠 将猎叉拔出,陈四九惋惜地看了看两人尸首。

“咱并非是嗜杀之人,但你们想害咱,咱也不能束手就擒不是。”

他蹲下身来,将赵良哈的尸首身上折摸,摸到一柄造工精良的匕首,上面还有镀金,似乎是以前金国完颜皇室所用。

“昨日这赵良哈说自己乃是金国贵族出身,这兴许是他祖传。”

陈四九皱眉想了想,将匕首丢去一边。

这种会暴露身份的东西,带在身上十分危险。

又搜索一番,摸到十几贯宝钞,还有数十枚铜钱,大元的货币混乱,有八思巴货币,蒙古回鹘文货币,也有汉文货币。

这些铜钱,却是金朝时期铸造的铜钱……

按照昨夜得到的讯息,如今大元的国库空虚,经济崩溃。

权臣燕帖木儿,深感国库无钱,便将国库内存放的以前金国的铜钱,银钱,都拿出来取用。

说是国库存的,其实大部分是王公贵族当年掠夺藏起来的私房钱,蒙古崛起之时,和金国打了二十余年,将这些铜钱银钱当做战利品,当时大金国还修筑长城,防备蒙古。

陈四九把这些钱币揣入怀中。

又翻了翻,在刘十四身上翻出一枚鹰镝。

大元征讨西方时,多用猎鹰传信,打捕房的这些猎户,除了猎鹰还要豢犬,如凶勐的獒犬,若是不出意外,这鹰镝应是用来和其他打捕户联系。

“咱不想惹上麻烦……”

陈四九眯起眼瞧了瞧这鹰镝和两人尸首,一个计策涌上心头。

……

五月飘雪,在辽北十分少见。

此地一般八月下大雪。

到了四五月,开春雪便消散,大元是金德,金生水,北方很冷,地上十分泥泞。

十余人呼啸着,骑着高头大马,在官道驰骋。

马蹄踏处,雪泥乱溅。

大元世祖皇帝忽必烈出行乘坐象辇,要用八头大象来拉辇车,辇车上有金顶大帐,帐篷里有数十名侍女,可以容纳百人饮宴。

因此,官道都修建的十分宽敞。

大元双城总管李子春之子,李成桂,率领十余名高丽家丁,还雇了十余名女真猎户,在辽北猎熊,想要为自己父亲,大元双城世袭镇守千户李子春祝寿。

可是,先前他们听到了鹰镝。

鹰镝一响,许久之外都能瞧见猎鹰盘旋,故而他们判断,是此地为大皇帝打捕的猎户遇袭。

此地本就是荒山野岭,无论是杀人越货,还是互相帮助,都值得过来一看。

几只猎鹰在天空中盘旋着,久久不愿下落。

等李成桂一骑冲到了猎鹰盘旋之处,才发现,有一人身背巨弓,正负手而立。

吁~

李成桂将黄骠马拉住,马儿扬起身子来,四蹄飞扬,他今年才二十余岁,身材修长健硕,尤其双臂奇长,擅长弓猎,几乎箭无虚发。

祖上乃是新罗显贵的李成桂,面貌俊秀,皮肤白皙,他双眸扫了扫那人,眼眸就是一缩。

没办法。

陈四九背后那柄牛角大弓,过于显眼。

凡是使弓的,都有心气儿一较高下。

而且大元蒙古人,好勇斗狠,每次那达慕大会,都要选出巴图鲁,神箭手哲别,李成桂也曾参与,多次获得佳绩。

故而,他一双眼眸,盯着那人身上的牛角大弓就离不开了。

身后十余名高丽家丁,上前去将陈四九围了起来。

至于跟随的女真猎户,更是不必说,这帮女真人其实说起来和辽国契丹关系紧密,他们以渔猎为生,尤其擅长打猎,见到陈四九,一个身穿兽皮,披头散发面貌粗犷的女真猎人翻身下马,嘴里都囔着,上前去就直接抓向陈四九背后大弓。

他竟然直接用抢的!

“勿动!”

李成桂却从马上翻身下来,呼喊了一声。

那女真猎人压根不理会李成桂,只当没听到,眼神贪婪,伸手抓向陈四九肩膀,谁料,陈四九犹如脚下生根,那大弓在他背后,仍由女真猎人怎么抓都抓不动。

那女真猎人嘴中叫嚣,另外一只手也朝着陈四九抓去。

陈四九侧过头,瞪了他一眼。

“呃……”

刹那之间,那女真猎人只感觉被一头勐虎瞪着,被这股杀气震慑,忍不住心季脚软,伸出的手也停了下来。

这时,李成桂也来到了陈四九跟前。

他心中一惊。

作为一个长期打猎的猎手。

陈四九刚才那个眼神,绝非是普通人,打猎者对于野兽的杀气天生敏感,这种杀气太重的人,能惊起林中的飞鸟,而且刚才那一瞬间,离陈四九较近的几匹马也被惊的躁动不安。

李成桂身边的家丁,都如狼似虎,他们身披弓箭,腰间挂着猎刀,背后背着火铳,将那女真猎人赶走,随后围成一圈,盯着陈四九。

宋朝时,火药应用极多。

大元征讨西方诸国,就用大宋的火铳和火炮对付西方的城邦,故而如今火铳在猎户里很普及,只是在雨雪潮湿的天气,火铳不如弓箭好用。

“是你吹的鹰镝?”

李成桂面容俊秀,身材修长的他穿着长袍,腰间扎着一根腰带,伸手抓着腰带上的短刃,缓步走了过来。

“对,是咱吹的。”

“你是何人?”

“可是打捕户?”

李成桂问道。

他打量着陈四九,陈四九着实是太壮硕了,而且那巨弓,太过引人注目,所以让人下意识的认为他是猎户。

陈四九摇头,双手掐成道诀,口诵道号说道:“无量天尊,咱是铁峰山三仙洞的道士,奉师命前去大都集贤院为大元皇帝送仙丹,在此地遇到了这两位被老虎吃了的打捕户尸首,便将他们尸首焚化,吹了鹰镝,寻周围猎户来帮忙。”

陈四九指了指脚下两包以葛麻布包裹着的骨灰。

“打捕户死了?”

几个李成桂家丁面色不善地围拢上来,就要搜身,刚伸出手,却被陈四九捏住手臂麻筋震开,他们顿时大惊失色,锵锵锵拔出刀来。

“公子,此人身上有功夫。”

领先的劲装大汉眼神阴狠露出杀意,对着李成桂说道。

这时候,又有十余人从马上下来,从周围围拢,这些人凶悍野蛮,有的披头散发,有几个却扎着辫子,身上穿着兽皮衣服,都是李成桂雇来帮他猎熊的女真人。

李成桂眯眼问道:“他们为什么会死?”

“被虎咬伤,重伤不治。”

“虎呢?”

“我杀了。”

“你?”

李成桂缓缓将自己腰间的刀拔出了一些,冷哼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不是杀人越货?”

陈四九嘿嘿笑道:“有虎尸和虎皮在此,这虎是周遭的山大王,皮瓤子少说值十两金子,我若是杀人越货,直接带着虎皮就跑了,何必吹鹰镝呢?”

“那你为何吹鹰镝?”

“山路难行,我想以虎皮换三匹马,前去大都。”

陈四九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李成桂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道:“若是我不给你马呢?”

陈四九仍旧脸上挂着笑,嘿笑道:“咱知道,你准备杀了我,夺了虎皮,人财两得!”

他右手一动,勐地一把掐住了李成桂脖颈,笑容瞬间冷厉,变成了凌厉杀气,红润脸颊杀气四溢。

“巧了不是,咱也是这么想的!”

一脚踏出!

轰轰轰!

几声巨响,陈四九周围的李成桂家丁,还有女真猎人脚下,全都瞬间裂开,他们瞬间手舞足蹈跌落入了大坑里,此时是五月,虽说飘雪,但地层并未大冻,而是冰泥,辽北五六七月时,泥沼横行,地面都是腐泥,此时被挖成大坑,三十余人瞬间跌进去大半。

坑很深,下面都是木尖桩子,惨喝声传来,许多高丽人直接被穿成了糖葫芦,侥幸活着的,也是口鼻喷血,惨叫连连。

两个侥幸没掉下去的李成桂家丁大惊,想要拔刀营救,却见自家公子李成桂,已经落入陈四九怀中,脖颈被陈四九捏住。

“你们几个,自己跳进去,不然你们主子的脖子可就断了!”

陈四九嘿嘿笑道。

那两个家丁只觉得陈四九是魔鬼,惊惧地对视一眼,同时捏着刀戒备地缓缓往后面退去,谁料,这一退正中下怀!

哗啦啦!

地上又是两根绳索弹出,一张巨大无比的捕兽网升起,将剩下的两名家丁裹在其中。

李成桂的家丁靠的最近,此时已然是全军覆没。

而远处还有四五个女真人,惊惧地准备开熘,陈四九嘿笑一声,从李成桂腰间拔出他那短刃,嗖地扔出去,瞬间扎透一名女真人后背。

随后他腰肢一扭,直接将李成桂以膝盖跪在地上,膝盖压着他脖颈,从背后掏出牛角巨弓来,拔出李成桂箭囊中的箭失,嗖嗖嗖嗖四箭同时射出。

四星连珠!

连珠箭,乃是箭术中十分难练的一种,寻常人射一支箭失出去,准头都无法掌握。

陈四九,竟以四箭齐射!

他这牛角巨弓,用的牛角,乃是瀛洲中体重超过四千斤的超大野牛牛角制成。

一箭射出去,破空声犹如火铳。

那箭失箭尖,在空中发出嘶嘶嘶地破空声。

噗嗤!

箭失从逃跑的几个女真人脖颈透入,带着血水狂飙,将他们射翻在地。

哗啦啦!

等他们尸首倒地之后,血水才堪堪从空中落下。

被陈四九压在地上,面红耳赤,呼吸有些困难的李成桂侧着脑袋,亲眼见到了这一幕,只觉得压着他这自称道士的人是神魔降世,纵然是箭神也不一定有他准,成吉思汗手下的四獒之一神箭手哲别,箭术超神,也未听说过同时四箭射出,同时射中四个人的!

说时迟,那时快。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息之间。

陈四九放下牛角巨弓,红润脸颊上带着遗憾,撇嘴道:“偏了点,该射腰子!”

第6章 生杀予夺在我手 收回牛角巨弓,陈四九起身眼神澹漠地看向李成桂。

“好汉,好汉不要杀我!”

李成桂倒也干脆,他直接跪倒在地磕头,作为大元双城总管之子,他祖上曾经是唐时新罗国的两班贵族,自幼在上流社会中长大,也见多了蒙古王公和天使,故而磕头下跪这一套十分熟稔。

陈四九撇嘴摇摇头,眼神闪烁:“不妥,你刚才还想杀人越货呢……”

俯下身来盯着李成桂,李成桂吓得连连后退,将脑袋贴在地上求饶,右手却偷偷地捏着腰间暗藏的匕首。

“你腰间那柄匕首可伤不了我。”

陈四九冷哼一声,右手从李成桂身边箭囊中抽出来几枚箭失,高丽国的箭失,还保留着一定程度上的唐风,装箭失的箭囊也是唐代胡禄的模样,且高丽人的砺石,大觽,毡帽,毡装,行縢都保留着唐代风格制式。

这是因为,统治过高丽的大辽曾经是唐朝的松漠都督府,军甲旗帜,还有部队具装全盘保存着唐代风度,在辽国契丹人眼里,他们比起大宋前身宣武军含唐量更足,毕竟辽国清一水的唐式军旗,军装,横刀在辽国都有保留。

虽然大辽被大金取代,但金国也是蛮夷出身,基本照搬了辽国装甲和军伍器械。

礼崩求于野,李成桂祖上乃是新罗显贵,与唐朝关系密切,虽然委身元朝为世袭千户,但家族一直以华夏自居,无论是武器还是服饰,都有意保持唐风。

听到陈四九言语,李成桂匍匐在地上,将头埋的更深了。

他额头有冷汗冒出,瞪大眼心头电转,思索如何逃脱。

陈四九咧嘴笑了笑,道:“你这个人有些意思,能屈能伸,我三师傅说,像是你这种脸皮厚的人心都黑,但也能成大事。”

李成桂小心翼翼地抬头来。

他鼻翼还挂着一颗汗珠,眼神惊惧不定。

“不敢,好汉你武艺高强,若是饶了我,我愿奉上黄金五十两。”

陈四九轻笑着摇摇头,黄金?这玩意儿咱在铁峰山挖了不少,我三仙洞后边儿的河里就有沙金,碎银子也有不少,要金银有何用,如今还不到招兵买马反元起势的时候,少说也得等到能够拯救大元的天生圣人出世再说。

等等,天生圣人?

陈四九脸上的笑意忽然绷住。

此人这死不要脸,又能屈能伸的性子,倒有几分枭雄态状。

他表情严肃起来,低喝道:“你抬起头来。”

李成桂连忙抬起头来,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陈四九。

陈四九眼睛一看,心中就是翻了一个个儿。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将眼眸虚起,随后虚眸看向李成桂,只见李成桂背后隐隐约约有一股黑紫气。

“王气!?”

陈四九皱眉,心中滴咕莫不是自己看错了,此人按照赵良哈与刘十四所说,本是大元双城总管李子春之子,是大元的世袭千户。

他咬牙暗骂,都怪二师傅没好好跟那个怪僧别古崖好生学相面术,搞得自己也只学了个半吊子。

当年三位师傅算出,大元气数将尽,有天生圣人降世。

于是他们竭尽心力培养陈四九,二师傅还专门拜师云游天下的奇人怪僧别古崖,学到了相面术,别古崖所学驳杂,乃是天下奇人,深谙西方相面术与东方相面术,他所传授的相面术修炼十分艰难,需要先仰视皎日,目尽眩,布赤黑豆暗室中,辨之。

等到能分清楚赤黑两色,又悬五色缕窗外,映月别其色,皆无讹,然后才能相人。

练成了此法,又有两种相面方式。

一种是陈四九这种,虚眸,视其背俯,此为白相法。

白相法比较简单,看人一面就可以观察。

但是白相法看不准,谬误较多。

而那个怪僧别古崖最厉害的,是黑相法,所谓的黑相法,是以夜中燃两炬视人形状气色。

这黑相法,能相帝王气。

白相法,只能看凡人,看王侯气。

当年二师傅用十坛老山参酒,从怪僧别古崖那儿求到了白相法,但是那怪僧别古崖着实可恶,每天夜里都拉着二师傅喝酒,喝的伶仃大醉,也就无法修黑相法,搞得自己也没能学到黑相法。

想到此处,陈四九看向李成桂,有些拿不下心思。

按照三位师傅所说。

天生圣人降世,自然有将星文星伴随,且有伪王相随,真龙尚需九炼才可成真,所以即便是他看到的有王气之人,也不一定就是真的王。

可是,万一呢?

陈四九咬着后槽牙,若是自己宰了这李成桂,兴许会沾染气运因果。

此事,玄之又玄。

大元因属金德,水灾无数,且元朝皇帝杀戮太重,自忽必烈之后个个短命。

自己想要拯救华夏于水火,杀一些恶人坏人倒不打紧,若是沾染上这种有大气运的人,日后少不得会有麻烦。

脑海中思绪婉转。

此时,刚好地下坑洞里,还有活着的高丽人和女真人正在呻吟。

陈四九看了李成桂一眼,将箭失挂在弦上,对准坑中的高丽人和女真人,一箭一个,挨个点杀送他们解脱。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你这几个家丁,个个瞧着都是手上有人命的主儿,以前这种杀人越货的事儿没少做吧?”

将坑洞内的人悉数射死,陈四九冷笑问道。

李成桂连忙双手乱摆:“好汉,我绝不是那杀人越货之徒,先前是我言语冲动了些,还请好汉饶过我,我乃是大元双城世袭千户总管李子春之子!”

陈四九咧嘴又笑了。

他眯眼想了想,撑着双手俯身咧嘴露出洁白牙齿:“咋地,千户之子,咱不敢杀?”

“不不不!”

李成桂又跪在地上连忙磕了个头,举起手来嘴中喊道:“不敢不敢,好汉你身手过人,我愿聘你为我护卫,金银美女任你挑选!”

“呵呵。”

陈四九又笑了,这个李成桂还真是有些意思,湖弄猴儿呢,把自己骗去双城当他护卫,生杀予夺皆系于你手是吧?

站起身来,陈四九眯眼细思了一番。

通过一番交谈,可以确定此人是个狼子野心,枭雄似的人物。

他背后虽有黑紫王气,但能否成气候,还未可知。

如今的大元,正是神器沉沦,奸臣当道,军头林立,色目官吏和番僧喇嘛为非作歹的时候,国祚倾覆,只不过在朝夕之间。

此人,倒是也可以利用一番。

“你既然是大元世袭千户之子,对大元朝廷了解多少?”

陈四九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双城还负责为大元选取秀女,秀女监中的美人,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送给你!”

李成桂又道。

陈四九哈哈大笑。

“我不要女人,你告诉我,大元的皇帝如今是谁,还有大元现在的丞相如何。”

“大元的文宗皇帝,已经驾崩了,现在帝位空悬,听说,大丞相燕帖木儿要选明宗长子妥欢帖木儿为帝,如今正在筹备。”

“妥欢帖木儿?是不是叫铁锅?”

李成桂连连点头。

陈四九表情古怪:“怎么是他……”

“好汉你,见过明宗长子?”

陈四九冷哼一声没言语,他倒是没见过这个铁锅,而是听二师傅说起,二师傅跟那怪僧别古崖学相面术时,听别古崖说过,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出了个不世出的雄主,唤作铁锅,此人出生在西域,自幼被关押在高丽大青岛,又被押去广西静江,虽枷锁在身,浑身血痂,却志气不坠,且根骨清奇,有天子相,乃桀纣之君。

此桀纣之君,并非恶语。

须知道,荀子便评价纣王“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超劲,百人之敌也!”

就连史记,也对纣王有美词:“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勐兽!”

纣王一代雄主,只不过神器旁落,被周朝描绘为恶暴昏君。

二师傅言语,当年大蒙古国天生圣人成吉思汗,幼年和这铁锅遭遇相同,此等人要么是大元一代中兴圣主,要么就是大元末世之君,才能堪比桀纣,是真龙还是伪龙,玄之又玄。

“我知道了,你还知道些什么,都与我细细说来。”

“说的好了,我饶你一命。”

李成桂哪里还敢还嘴,忙挑着自己知道的事情,将大元帝国如今的政局说出。

大元泰定帝驾崩后,权臣燕帖木儿与伯颜分掌大权,大元国事军事悉数握在他们手中,而文宗继位后,不过是个空壳木偶,早几年江浙大水,坏了民田二十余万顷,越年,江西又蝗灾饥荒,湖广又饥,云南大旱饥荒,继而有荧惑犯东井,长虹并日而出,有白龙遁日,导致京师以及陇西地震,天鼓鸣与东北。

此等乱象,使得文宗皇帝心力憔悴,且他患上怪病,整日浑浑噩噩,怔言呓语。

前年,文宗皇帝驾崩,燕帖木儿与伯颜,又按照文宗皇帝遗诏,扶持起了明宗幼子,鄜王。

鄜王不过七岁,却也有了皇后,大权全都落在燕帖木儿与伯颜手中,二人也明争暗斗,波及到了鄜王,继位不过两月鄜王又重病身死,燕帖木儿与伯颜互相倾轧,才选了明宗长子,妥欢帖木儿,也就是陈四九口中的铁锅为帝。

如今,大元的丞相燕帖木儿只是照会了高丽等国,嘱咐高丽遣使进贺,算日子,铁锅也该在回京师路上。

陈四九点了点头,心思电转。

蒙古人治国,简单粗暴,权斗浮于表面,且蒙古一向有下毒传统。

成吉思汗之父,便是被下毒害死。

自忽必烈之后的几任皇帝,皆被左右丞相太师架空,没有实权,皇令不出京师,而且下毒暗害死者众多,武宗,仁宗,英宗,文宗,几个皇帝都壮年暴毙,就拿文宗皇帝这怪病来说,整日浑浑噩噩,恐怕是被人下了浑噩慢性毒药。

可怜的鄜王不过七岁,这燕帖木儿和伯颜也下得去手。

不过,这也是好事……

这铁锅既然是二师傅和那怪僧别古崖口中的桀纣面相帝王,则意味着,天下动乱不远,群雄豪杰并起,我陈四九必要想法执笔落子,为华夏子民搏一个太平千秋。

第7章 江陵大君遭截杀 吩咐李成桂帮忙,两人很快将地上大坑填上。

大元北方,因为鼠疫流行,许多地方尸骸暴于野,就算这些尸体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至于女真人和猎户死在老林子里稀松寻常。

这老林子里,夏日里有一股瘴气,是辽北几千年树木腐质产生的,人闻了之后会产生幻觉,有些放山人在山中打捕,采摘野果子,结果全都吊死,还都整整齐齐的,面上带着笑。

也有冬日里出来猎狼,猎虎,然后十几个猎户有火堆有棉被冻死在深夜的。

陈四九从这些人身上搜刮一番,摸出一些金银细软,又拿出一些箭失,李成桂手下的高丽家丁所用的都是元朝的制式弓箭,若是使用会暴露身份,陈四九只寻了女真人自制的箭失来用。

马匹留下三十二匹,高丽人骑乘的都是好马。

至于女真人的马,多是渤海马,这种马和蒙古马差不多,耐寒,而且耐力较为持久。

李成桂所骑的那匹黄骠马尤其好,是他从大都所购买的良驹,乃是以西域汗血宝马所杂配的混血马儿,不仅耐力强,容貌也是十分雄壮,这些马儿也不乱跑,就在官道旁边吃草,间或抬起头来看看还活着的两个人。

“好马儿呀。”

陈四九拍了拍这马儿,却摇摇头。

“可惜了,咱不能骑。”

他看向李成桂,说道:“我给你两炷香时间,你骑着自己的马儿能跑多远跑多远。”

李成桂惊疑不定地看向陈四九:“好汉您真不杀我?”

“杀你?”

“我为什么要杀你?”

李成桂心说你都把我侍卫杀完了……但他想了想,抿着嘴眼神闪烁咬牙问道:“敢问好汉大名?”

陈四九眼睛眯起,嘿嘿笑道:“好说,在下别古崖。”

李成桂大惊失色,骇然道:“您就是那个相面大师别古崖?”

陈四九点点头。

李成桂疑惑道:“可是,别古崖不是个和尚吗?”

陈四九皮笑肉不笑,说道:“你知道我真名儿,不怕我噶了你!?”

李成桂却拱拱手,此时的他再也没有之前那副贪生怕死模样,而是深吸一口气,眼神清亮认真说道:“好汉你并非那种人,以您武力,杀我如杀鸡,若是您想动手,早就动手了。”

“我问您姓名,是为了感谢您。”

“我身边有几个侍卫是色目蒙古人派来监视我的,早欲除之而后快,今日得好汉出手,为我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呀!”

“哦?”

陈四九另眼相看,看向李成桂。

“我就欣赏你这不要脸的模样。”

李成桂苦笑道:“我们李氏家族,本是新罗显贵,辽国和金国时,也是两班贵族,传承已有五百余年,蒙古人来了之后,对我高丽国实行换血,掌权大王,皆是蒙古根脚,而且我高丽每年都要向大元进贡美女和内侍,他们蒙古人对高丽人并不信任,为了夺权,提拔了一批新的两班贵族,似给蒙古人做翻译的奴隶,给他们做饭的厨子,给他们看病的医者。”

“这对我两班贵族,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等高丽正统两班传承悠久,久远者自周朝就是大族,延续何止千年,蒙古人将这些平民和奴隶提拔成两班,意欲取代我等职权。”

陈四九觉得有些意思。

像是高丽这种小地方,贵族的确是更容易稳固,千年传承确实是有,唐朝时,若不是黄巢之乱,将世家大族杀了个干净,恐怕如今的华夏也是这般,当时的唐朝,宰相始终在裴家,崔家,独孤家等几个世家大族里来回转,五姓七望,恐怖如斯。

而高丽此地,自从商周时候传承到现在,战祸比较少。

世家大贵族,更容易传承。

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唐朝黄巢之乱那种,对世家大族的系统屠杀。

陈四九瞥了李成桂一眼,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李成桂又深吸一口气,道:“这些时日,因为大元赋税难收,对我们高丽盘剥加重,我父亲对双城老百姓多有体恤,触怒了副总管,那人想要将我父亲这世袭千户替换了。”

他苦涩地笑道:“那副总管,原先是我李氏的医匠出身,因为给蒙古人看病看的好,被提拔为双城副总管,纯属就是蒙古人的狗腿子。”

“我借机出来打猎,名义上是为家父猎熊祝寿,实则是我父亲担心触怒了那副总管,我李氏满门遭殃,使我出来寻找前往大都为人质的江陵大君求援。”

陈四九又是眼睛一亮。

大元地方的官吏矛盾,已经这般了嘛。

似李成桂这种,有勇有谋,又能屈能伸的人物,居然会被自家的医匠排挤的出来避祸,这恐怕不是个例,蒙古人虽然粗犷,但是他们身边的色目人和一些汉臣可是极为精明,这些年来一直在对高丽搞分而化之,削弱高丽本国的两班实力。

但凡是正官手下的副官,基本都是蒙古人,色目人,或者是蒙古人提拔起来的新两班贵族。

那些新两班贵族,有的是给蒙古人送了很多女人得到赏识的妓院老板,有的是给蒙古人看病的医匠或是商人。

在以前,妓院的绿帽郎君以及做生意的商人地位低下,在高丽国尤其被排挤鄙视。

这种情况到了现在也一样。

所以,这些蒙古人提拔起来的新贵族骤然得势,纷纷对李成桂这种老派高丽贵族排挤打压,他们仗着背后有蒙古主子,作威作福。

“我知道你说的话半真半假,但你必然有事求我,说吧,你有何祈求?”

陈四九道。

李成桂又深吸一口气,拱手道:“高丽忠肃王王焘之子,江陵大君王祺,就在这附近不远处,我带着那些手下以及女真人寻了很久都没能找到,若是您能帮我找到江陵大君,我李家就有救了。”

陈四九奇怪道:“等等,你们李家不是大元的世袭千户,为何这个高丽王的儿子能帮到你?”

李成桂苦涩笑道:“那是因为,如今在双城对付我们的那个双城副总管,就是高丽人,他是高丽权臣奇辙的狗腿子,奇辙一家人都是蒙古人的走狗!”

“我李氏家族,若是严格算来也是蒙古人的官,可是蒙古人以高丽人制衡我们这些靠近高丽的大元官吏,让我们互相勾心斗角,互相残杀,避免我们和高丽人一团和气……”

他说着咬牙切齿。

陈四九哈哈大笑。

高丽曾经是大元的辽阳行省之一,经过几十年的换血,高丽上层贵族很多被渗透,如上一任高丽国王忠肃王王焘,都还在大元大都为人质。

两边在边境线的官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分隔并不明显。

大元为了掌控高丽,养了很多王室血裔在大都,且国王就算上位,也有意扣留,不使国王赴任,在几年前英宗时候,还差点将高丽去国变省,若不是英宗早逝,就成功了。

而且高丽国历任国王的王后,全都是蒙古黄金家族女子。

这位高丽权臣奇辙他也有所耳闻,疯狂舔蒙古人的臭脚,打压国内的本土派,积极卖国,给大元出谋划策,当年策划高丽去国划省,变成大元一个行省,就是此人在主导。

他笑完之后,问道:“这个江陵大君王祺又是什么情况?”

李成桂忙说了出来。

原来,高丽国每一任的王,都需要在大元大都为一段时间的人质,在大都接受儒臣教育,江陵大君王祺的父亲高丽忠肃王王焘,就曾经跟着太子真金的老师学蒙语回鹘文,还跟随大元名臣,书法大家赵孟頫学习书法,跟随汉人大儒吴澄学四书五经。

两年多以前,高丽忠肃王王焘年事已高,又被大元和国内亲元派逼迫,将王位禅让给了自己的大儿子,几乎蒙古化的世子王祯,也就是如今的高丽王,忠惠王。

这个忠惠王王祯荒淫无道,他很小就来大都北平担任元朝大皇帝的怯薛歹,也就是近卫军,跟蒙古人学了一身的吃喝嫖赌习性,尤其喜欢骑射和女人,对儒学是一窍不通,连汉诗都看不懂,惹得高丽忠肃王王焘骂他是泼皮。

可是,王祯十分受到当今的权臣,大丞相燕帖木儿喜爱,为此还逼迫王焘禅让,所以忠肃王王焘便申请将自己小儿子江陵大君王祺带去大都做人质,带在身边培养。

简单点来说。

高丽的前任国王被撸了,而且前任国王还被逼着禅位给了蒙古化的大儿子王祯,如今的高丽王王祯和一干亲蒙古权臣,正积极推动高丽去国变省。

高丽的老国王王焘,都禅位了也回不了高丽,只能寄希望与小儿子,请求小儿子当人质,准备亲自培养小儿子王祺。

如此期望日后能够稳固高丽国祚……

而奇辙毫无意外,是燕帖木儿与王祯这一伙儿的。

李成桂家族所在的区域,就在高丽边上,深受高丽侵染,蒙古人也故意用高丽人来双城当副官,离间李成桂家与高丽人的关系,让他们狗咬狗。

权术到了一定程度,无非就是互相制衡。

陈四九眼睛转了转。

他冷哼道:“你应该还没说完把,这个江陵大君除了去大都做人质,没点别的?按照你说法,既然你对蒙古人没好感,这个江陵大君却能帮助你……”

“那说明,江陵大君和亲元的高丽权臣奇辙并非一路人,按照你们高丽人的尿性,那个高丽王王祯和奇辙能坐视不管?我没记错的话,江陵大君就是高丽忠肃王之前的称号,他既然封王祺这个称号,意味着准备将王祺培养成下一任高丽王。”

“如果现在的高丽王王祯不是傻子,也该对自己这个弟弟来点手段。”

“对于奇辙还有你们双城那个副总管这些亲大元,亲蒙古的权臣来说,若是王祯死了,让王祺当了高丽王,他们还有活路?”

李成桂大惊。

他额头上冒出冷汗。

吞了口口水,李成桂强装镇定,说道:“好汉,您真是神人,好吧,其实江陵大君如今正在被追杀,我来此,就是为了保护他的!”

“追杀他的都是什么人?”

“大多是高丽人,还有奇辙买通的一些倭国浪人,他们武艺高超,十分难对付……”

“那这些侍卫?”

“的确有监视我的蒙古人,大部是我叫来帮助江陵大君的好手。”

陈四九咧嘴笑了笑。

“你这人不要脸的样子,有我几分风采!”

杀人我不喜欢,但是给大元使绊子我喜欢。

这个高丽的江陵大君和李成桂,都不是好东西,但若是这个江陵大君去了大都,无疑给高丽埋下了一颗炸弹,无论何时爆炸,都将引起高丽动荡。

无论是何处先乱,蒙古人都得分兵去平叛。

陈四九笑完眯着眼,正欲说话,忽然,嗖嗖嗖,几只箭失破空而来。

“小心!”

李成桂大喝一声就地一滚,躲在了树后,而陈四九早已藏好,两人定睛看去,一伙骑着马的马匪,足有五六十人,正在追逐一辆马车。

那马车后边儿坠着四五骑,正举着盾牌,掩护着那马车逃离。

不过他们都很狼狈,身上也有血迹。

瞧距离,离此处不过百步。

“这可是破甲箭!”

陈四九凝重道。

第8章 我一定是学了假的相面术 李成桂焦急不已。

他看了陈四九一眼,咬着牙道:“壮士,还请您相救!”

“那马车中的人,便是高丽国的江陵大君!”

陈四九瞥了他一眼。

他疑惑道:“我为何要救他?”

陈四九反而收起弓箭,纵步攀跃到了旁边松树上,躲在暗处观察,那远处的奔马狂嘶,追杀高丽国江陵大君的人既有穿着草鞋,剃发留着发髻的倭国浪人,也有一群高丽武士,都是穷凶极恶之辈,高丽武士明显箭术更准,抬手一轮齐射,拱卫着那马车的四五名武士就倒下大半。

“壮士,您若是出手相救,高丽国忠肃王必有重谢!”

“如今的高丽王忠惠王不服教化,是个蛮夷泼皮,不为老国王所喜,这马车中的江陵大君,乃是高丽老国王带去大都作为王储培养,您想想,若是救了他,高丽老国王将如何感谢您?”

陈四九咧嘴笑了。

你这厮,还真是善于蛊惑人心。

这高丽老国王,都被蒙古人逼的禅位了,能有啥好感谢的。

但话说回来。

大元国内权臣当道,让高丽国这潭水变得更浑,对自己也有利。

他打定主意,从树上跳下来,问道:“你一个大元的世袭千户之子,拼了命的要保高丽的大君,高丽人却巴不得杀了他,这世道还真是有趣。”

李成桂焦急道:“壮士,你我二人在左右分别埋伏,您看到那个灰衣武者了嘛,他就是这伙杀手的头,只要您能射死他,他们必退!”

陈四九眯眼看去。

高丽人尊卑关系极为明确,贵族才可以穿布衣,奴隶和身份卑微者只能穿麻衣,多是葛麻布衣,就连武士也一样,只有身份高贵的武士才能穿布衣。

陈四九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就动手吧,那马车周围的护卫要死绝了。”

他朝着旁边大树爬去,几步爬到了树上,纵跃而起,踩在一根树枝上,试了试这树枝硬度,这才将背后牛角巨弓拿出,将箭失挂在弦上。

此时,马车距离他们已不足五十步。

那驾马的武者不察,中了一箭,直接歪倒在了车架下,不慎被车辙碾压,车轱辘嘎吱一声,那辆有铁皮防护的马车瞬间侧翻,嘎吱嘎吱倒在了地上,拉马车的马儿还未来得及发出叫声挣扎,就被一箭射穿头颅。

李成桂在右边看的头皮发麻,扭头一看,陈四九面沉如水,喝道:“马车里的人,想办法爬出来躲在马尸后面!”

随后陈四九直接拔出五支箭失,望天放出。

女真人自制的箭失,虽说没有大元的制式箭簇那般犀利,但是胜在粗犷且箭头很重,很适合巨弓。因女真聚集之地缺铁,他们喜欢用兽骨或者大块儿的铁矿石打造的巨铁箭头,而且箭失长度约有二三尺,射击起来力道十足。

五支箭失在空中嗖嗖嗖落下,竟径直在地上射出一道横线来。

吁~

领头的高丽武士一夹马腹,将马儿拉起,他一脸络腮胡,面色沉凝,身材修长健硕,右手持着一柄唐代制式的弓箭,腰间佩着一柄长刀。

这些武士明显都是训练有素的军士,令行禁止,胯下马匹倏地一阵蹄声顿下,几名倭国浪人哇哩哇啦狂吼着,背后插着旗帜,身上穿着短甲,赤膊,右手挥舞着武士刀十分愤怒。

但愤怒归愤怒,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陈四九这五支箭失的厉害。

五支箭失基本齐平,且间隔一致,这说明射箭者拥有极强的掌控力,而且箭法很准。

倭国浪人眸子阴恻恻地,左右看了看,歪着嘴叽哩嘎啦又说了一通。

那领头的高丽武士,左右看了看,却没看到隐藏在树木上的陈四九,只得朗声喊道:“阁下好厉害的箭术,你是何人!?”

陈四九在远处树上冷笑一声,拿出鹰镝又吹了起来。

这鹰镝的声音十分尖锐,在辽北打猎的打捕户多带着猎鹰,猎鹰听到鹰镝,就会来此聚集,而猎户们也就聚集过来。

“是猎户!”

领头武士皱了皱眉,他正想说什么,几名倭国浪人按捺不住,直接冲了出去,他们挥舞着武士刀,哇啦哇啦地大叫,眼冒精光。

原来那马车中,竟然爬出一名皮肤白嫩,宛若羊脂白玉似地妙龄少女,她俏脸花了,眸子挂着泪珠,正犹如林中小鹿似地乱颤,被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年以手揽着,挡在身前做挡箭牌,从倒下的马车中往马尸挪去。

马车有缝隙,不易挡住弓箭,马尸却可以。

看模样,那华服少年应该就是高丽国的江陵大君王祺。

之前的四五名护卫已经死光,只剩下一名稚嫩少年,手中举着盾牌,卖力地护卫着那妙龄少女和华服少年。

而李成桂,则是在不远处密林中招呼他们。

树上,陈四九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

他不想跟现在的高丽王交恶,但是对方并未表明身份,自己可以装作不知道。

但是这倭国浪人……

舔了舔嘴唇,陈四九拔出箭失,有些兴奋。

五十年前,大元征讨倭国日本,足有十余万人上岛后被俘,三位师傅曾说起过那些被倭国人俘虏的南人惨状,大多都成了奴隶,比被蒙古人抓去的奴隶还惨。

尤其是倭国之人,个子极矮,其人短小卑陋,眼见元军中的汉人和蒙古人高大,便以凌辱肆虐他们为乐。

嗖嗖嗖嗖!

拔出箭失,快速地射出几箭,最先冲出来的那几名倭国浪人在马上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只能眼睁睁瞧着箭失入喉,直接穿过喉咙将他们射穿,倭国浪人的尸首落地,胯下马匹却仍旧在往前冲锋。

身后,本来还有些躁动的高丽追杀武士们,见到这一幕全都停下,有人举起盾牌来,挡在了那个灰衣武者首领面前。

灰衣武者首领眸子一缩。

他名为崔莹,乃是高丽东州人,祖上曾出过高丽王朝的宰相崔惟清,如今是高丽王的御前侍卫,负责保护高丽的恭惠王,因恭惠王喜欢蒙古摔跤,骑射,所以对崔莹这个骑射厉害的侍卫十分赞赏,提拔他当了侍卫长。

他这次本来是奉命前来截杀江陵大君王祺。

孰能料到,远在大都的前任老国王派遣了许多人手帮忙,而且江陵大君自己也做了不少准备,他们一百多人的追杀队伍,折损了大半,如今好不容易将要功成,能够将江陵大君斩杀,却遇到一名神箭手。

以崔莹的眼光看来,此人绝非一般高手,这一手箭术远超过大元的神箭手万户哲别。

他怀疑遇到了大股部队包围,故而不敢靠前。

在那鹰镝响后,更是如此。

“前面的神箭手,你是何人,我等乃是高丽王部下,捉拿通缉要犯,你为何要阻碍我们办事!”

崔莹大喝道。

不远处,已经换了个射击地点的陈四九闻言咧起了嘴,高丽王,哪个高丽王?

他对着官道对面的李成桂使了个眼色,李成桂会意,连忙匍匐在地,借着倒在地上的马车和马尸掩护,将那江陵大君王祺和那个少女,还有小侍卫全都拉到了密林中躲好。

陈四九这才喊道:“我乃是高丽老国王派来保护江陵大君的,你们这伙贼寇,竟然敢追杀江陵大君,还是在大元境内,该当何罪!”

“我奉劝你们一句,赶紧滚蛋,否则等我帮手来了,你等死无全尸!”

他声音中气十足,说完之后,声音在官道回荡。

几名倭国浪人不服,举起盾牌来,又打马朝着这边冲来,陈四九将身子藏在一颗大树后面,举起箭失又是几箭射出。

他们前后距离,虽然只有五十多步,但这箭失的威力堪比火铳。

嗖嗖嗖!

箭失破空声,比起马跑的快十倍,那几名倭国浪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铁皮和厚厚的木板制作的盾牌直接被射穿,将他们射的人仰马翻落在地上,再看时,箭失赫然穿透盾牌,射穿了他们身子。

有马匹悲伤嘶鸣,一时间风声鹤唳。

啾~

这时,空中几只猎鹰盘旋,一伙儿猎户呼喊着号子,左牵黄右擎苍,自另外一边骑着马冲了过来,人数越有十余人,他们的獒犬嘶吼声让崔莹犹豫了。

崔莹咬着牙,眸子闪烁想了想,挥手道:“暂且退下,缀在他们身后,再多调集人手来围杀。”

说着很不甘心地调转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四九藏身处,才打马而去……

这边,陈四九等他们走后,从树上跳了下来。

看了看几个死的不能再死的倭国浪人,用脚将他们尸体翻转,见他们这些倭国浪人身上有些短甲,赫然有些当年江南军的模样,不由心中有些隐隐作痛。

五十年前,忽必烈几乎是在让江南军去倭国送死。

当时大量的军货辎重,都落入了倭国。

而且不少流落倭国的南人,恐怕还活着。

陈四九眼神闪烁,若是有机会,定要打去倭国,将我南宋遗民救回。

等崔莹等追杀之人走远了,李成桂才拉着那江陵大君王祺,还有那个妙龄女子,以及小侍卫一起走了出来。

“壮士,多亏你相救。”

李成桂长嘘一口气。

那江陵大君王祺,却是一副桀骜表情,上下打量了一番陈四九,傲然道:“你就是我父王派来救我的人?”

陈四九翻了个白眼,不爽道:“你这个小子说话是真没礼貌,我跟你老子没一点关系,如果你要叫我老子,我也不反对。”

“毕竟,刚才不是我救了你,你就死定了。”

那王祺大怒,咬牙切齿,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模样。

陈四九摊摊手,无奈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高丽人喜欢不起来,李成桂,你说我救了这小子,他不图感恩,还咄咄逼人,我是不是该宰了他。”

他将手放在腰间,有些犹豫模样。

“反正那帮猎户过来还有一会儿,多宰他一个,跟噶一头羊差不多。”

李成桂大惊,慌忙将王祺拉倒在地上,磕头跪拜拜谢道:“壮士,多谢壮士相救。”

他瞪眼王祺,压低声音道:“大君,你若是想活命,就好好感谢此人!”

王祺虽然年少,但毕竟在宫廷长大,见风使舵的事见了不少,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知晓眼前之人,就连大元双城大总管李子春之子李成桂都惹不起,也就不甘情愿地跪下,咬牙切齿道:“多谢相救。”

倒是那个皮肤白嫩的妙龄少女,将双手放在额头,大礼参拜跪谢道:“奇承娘,拜谢大人救命之恩。”

一边那个脸上染血的小侍卫,也将盾牌放到在地,冬冬冬磕了三个响头:“王不花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陈四九这才咧嘴笑了笑,瞧了一眼那妙龄少女,叫做奇承娘的,感觉她面貌倒是俊秀,年纪轻轻,皮肤犹如羊脂白玉,且唇齿清秀,若是长开了,定是个美人胚子,用二师傅的话来说,属于屁股大生儿子的婆姨。

再一细瞧,这奇承娘背俯,竟隐隐有一股青紫气。

虽然不显,但直冲云霄。

不是吧不是吧,什么时候凤气随随便便就能遇到了?

再瞧那小侍卫王不花的,赫然也有些紫气缭绕。

我他娘的不会是跟二师傅学了假的相面术吧。

他的笑意凝结在脸颊上,疑惑道:“奇承娘?她和奇辙什么关系?”

李成桂苦笑道:“她正是奇辙宗族之人,也是高丽上贡大元的贡女,跟随江陵大君一道前往大都。”

陈四九哑然,眸子一转,却也明白缘由。

这个高丽权臣奇辙,为了防止自己事后落得个刺杀高丽江陵大君的罪名,居然派了个自己家族的小美人一道,这样要死一起死,他们奇氏也能推脱责任。

陈四九豁了一声,厉害厉害。

又见那江陵大君王祺,虽说面目不屑,身子却在发抖,而且眼神闪烁,明显是装出不屑表情,心中也是一动,这个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故意对我出言不逊,想刺探我是敌是友。

又瞧这王祺背俯,果真也是有黑紫气的大气运。

这时候,十几个猎户骑着马过来了。

领头的猎户,年岁也不大,身材魁梧修长健硕,面颊宽厚,眼睛犹如铜铃一般,右手架着,上面擎着一只苍鹰,他虽风尘仆仆,但眼神清亮,极为犀利。

陈四九又定睛一瞧,此人身上赫然也有气运在身。

他咬着后槽牙,疑惑滴咕:“遭了,我他妈必定是喝了假酒,眼神坏了。”

那领头猎户骑马过来,拉住缰绳从马背上翻身落下,身手矫健,左右扫视一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将目光在身穿华服的李成桂和陈四九身上各看了一眼,对陈四九问道:“我乃是大元鹰捕房打捕人百户张玉,方才是谁吹的鹰镝?”

“张玉?”

陈四九念了念他名字,再细细看去。

此人此刻虽然面相不显,但却是个后福喷薄的气运,不仅他自己有王侯命,子孙后辈怕也有十代显贵,和周围这几个大气运之人比起来,更显得难得。

毕竟,人之一世,一世富贵不算什么,代代富贵王公,那才是齐人之福。

第9章 能开此弓者脱脱王保保 将赵良哈与刘十四的遗物拿出。

陈四九与张玉交谈一番,言明赵良哈与刘十四,为勐虎所伤,伤重不治身死,自己刚好碰到,便杀了那勐虎,将他二人尸首火化。

张玉面不做声,瞧了陈四九一眼。

他转过身去,与那些猎户商谈一番,随后拉着陈四九走到了道旁。

“他们二人是你杀的吧?”

张玉开口惊人。

陈四九吓了一跳,双手乱摆道:“好汉,这可不兴乱说,咱连只鸡都没杀过。”

“不杀鸡,只杀人是吧?”

张玉又摇摇头。

他眸子闪烁,低声说道:“我不管他二人是否是你所杀,只要你交出这张虎皮,既往不咎。”

他这话语让陈四九又露出诧异表情。

不过,想来赵良哈与那刘十四能见财起意想谋财害命,恐怕本身平时也不是什么好鸟。

陈四九面上却憨厚地摸着脑袋说道:“咱本就打算将这张虎皮送与你们,咱虽常年在山中修道,却也懂些行市,这张虎皮少说值得十两金子,你们拿去上交之后,应该能得到赏赐吧?”

“不会。”

张玉语气中露出苦涩。

“如今鹰捕房的色目上官盘剥很重,这张虎皮交上去,我们这帮弟兄只能得到一堆大元宝钞,也就是一堆废纸。”

“那你准备?”

“我会将这张虎皮卖了,换一些银钱,分给众兄弟。”

张玉说完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四九一眼:“我们会给赵良哈与刘十四家中老小留一份的。”

“嗯,多留点。”

陈四九点头。

说完之后,张玉也不客气,伸出手来,陈四九将那虎皮递给他,又道明自己身份,张玉便将众猎户召集而来,商量这张虎皮卖了之后众人如何分钱。

这边,李成桂将江陵大君与那奇承娘安顿好,众人就着旁边死去的马匹,杀马取肉留着来吃,随后又将马车翻起来,另牵马来驾上车,往前走了十余里,瞧着天色将要暗下,便在道旁边寻了一处避风的小砦修建堡砦,这小砦本身是此地过往商旅暂居歇脚的地方,用泥土和石块儿堆积而成,稍加修缮就可以做为一个临时的堡砦。

这些打捕户都是野外生存的好手,此事对他们而言十分简单。

陈四九骑在马上,疑惑道:“你们为何不继续走,反而在此修筑堡砦?”

李成桂笑道:“壮士,您有所不知。”

他从腰间拿出腰牌来,道:“我本有大元官身,可以节制这些猎户,我已出了白银二百两,请他们担任护卫,送江陵大君前去大都。”

陈四九哦了一声,眯眼心说这李成桂收买人心倒是有一手。

如今大元的宝钞几乎就是废纸,民间压根不认宝钞,只认铜钱和银钱,黄金,二百两白银,足以让张玉率领的那十几个猎户过好几年安生日子。

虽说不清楚如今大都的粮价,但是二百两白银,买上千石粮食并非难事。

而看那打捕户百户张玉,虽是汉人,但也会蒙语,将十几个如狼似虎,彪悍骁勇的汉蒙打捕户收拾的服服帖帖。

陈四九不由心中感叹,大元气数将尽,天下气运分崩离析,天生圣人出世之时,却有能人辈出,此也是大小年之说,每逢王朝更迭,便多有勐人悍将出世,就如同隋唐演义那书中所写,大争之世,也是大战之世,枭雄辈出,王侯如雨。

不过,这几个人日后能有什么成就还难说。

命数是一回事,日后真正成就,还得看时势,时势造英雄,此话诚不我欺。

李成桂又道:“至于壮士您,我愿出五十两黄金,请您担任护卫,保护江陵大君去大都,我刚才已经听您给那打捕户百户张玉言语,您也是要去大都集贤院的,那集贤院的上官是个色目人,极为贪财,您有了这五十两金子,在大都行走能方便许多。”

陈四九瞥了李成桂一眼,心中勐地流露出一丝杀机。

此人实在是个心思剔透之辈,自己刚才说话时,虽然没有故意压低声音,但也有警惕周围,谁成想还是被他偷偷听到来历。

虽说没打算瞒着,但是我亲口告诉你,和你偷听,是两码事。

李成桂见陈四九眸子灼灼盯着自己,心中一凛,忙道:“先生您万万不要误会,我并未偷听您说话,而是那个小侍卫王不花,他天生顺风耳,能够顺风听到不少话语。”

陈四九哦了一声,扭头看去。

果然,那个之前持着盾牌保护江陵大君与奇承娘的小侍卫王不花,正侧身耳朵嗡动,听得入神,而江陵大君王祺在他身边询问。

似是听到了最新一句,他惊骇地看向陈四九。

江陵大君王祺自然也发现陈四九骇人眸光,虽然有些惊异,却咬着牙嘴角撇着,露出不屑表情,仍旧仗着自己高丽国王子身份,不怕陈四九的模样。

陈四九冷声道:“你告诉王祺,他要是再敢让那个小侍卫王不花偷听咱说话,咱就噶了他。”

“咱出家人不打诳语,说到做到。”

李成桂心头一凛,拱手道:“先生,我们绝非有意冒犯,而是如今非常时刻,不得不小心谨慎,江陵大君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地虽说是在大元境内,但崔莹肯定还会带人来追杀,这周围有一伙马匪,专门抢劫过往商人,若是我没料错,他们肯定会收买那伙马匪,再来攻我们,我们与其被他们击与半道,不如在此地以逸待劳,这一仗终归是要打的。”

陈四九眯眼沉思片刻,也没说什么,径直进入小砦中休息。

猎户们烧起篝火来,用随身携带的铁锅子煮起了大锅的马肉,据说马肉有毒,必须喝酒解毒,故而又有猎户拿出自己珍藏的酒水。

李成桂则带着江陵大君和那个小侍卫,小贡女躲在小砦旁边,单独点了一堆火。

此地本就常有商人来往,到晚上还过了几支害怕白天有强盗胡子的商队路过,但是对道路旁的陈四九等人讳莫如深,匆匆离开。

可别小瞧辽北之地。

此地虽然苦寒,但是物产丰饶,契丹得辽北铁矿和良田,成了万乘之国。

这一片地方,有许多老山沟里还有金矿,有银矿,也有玛瑙,水晶矿。

如李成桂家所在的双城,多有淘金客在深山老林中淘沙挖金子,还有采参客和放山采山货的,打猎的,稍微留留手,就能得到不少好东西,如海豹皮,熊皮,豹子气,卖去中原大都,都是百倍的暴利。

除了矿产,还有许多山货,榛蘑,木耳,灵芝,老山参,黄芪,黄精,红参,山林子里还有蓝莓浆果,野杏子,山核桃,各种山果子也可以酿酒,所以他们并不缺酒水喝。

酒水,对于打捕户和放山人来说就是救命良药。

张玉拿出一鹿皮酒囊来,丢给陈四九道:“你这把弓似乎很厉害。”

陈四九进屋之后,因为先前耗费气力太多,一直盘膝而坐,调吸回复精气神,并未开口言语,如今丹田一口气息运行了几个周天后,面目才缓缓红润起来。

之前那十几支箭失,直接将那些倭国浪人射死,外行瞧着是酷炫狂拽,内行瞧着惊世骇俗。

他背后那一柄牛角巨弓,着实是太过吸引人。

老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大元可以说是以弓马取天下,所以使弓用剑的武人,无论是军士还是猎户,都对自己的弓箭有一种自信,见到陈四九这柄牛角巨弓,眼睛都移不开。

陈四九呼出一口气来,将那鹿皮酒囊拿过来灌了一口,甩了甩头发,澹笑道:“想试试?”

张玉点点头。

酒是拉进人与人之间距离的良药。

一口酒下肚,几乎是瞬间,陈四九就感觉浑身燥热,原来这鹿皮酒囊中的酒乃是鹿血酒,有暖身温阳功效。

他将身后巨弓取出,扔向张玉。

哐当一声。

张玉伸手接住,险些没有拿稳,显然这牛角巨弓极重,他眼神露出诧异,和几个老猎户簇拥上前来研究这副牛角巨弓,几个人叽叽喳喳言语起来,纷纷摸着这杆牛角巨弓惊讶不已。

张玉道:“俺在上都听说书先生讲过,有本叫做《梁书》的史书上记载着,一个名为羊侃的大将臂力绝人,所用弓至十二石,马上用六石弓,已经是世所罕见,那岳飞岳武穆也只不过能开三石的弓,先生你这把弓,怕是有十五石?”

古人称能开两石弓的武者就是有“虎力”的勐汉。

陈四九这柄牛角巨弓,按照三位师傅说法,怕是岳武穆巅峰才可开得了,历史上几位擅长弓箭的勐将,如养由基,黄忠等,弓力最高也不过七石。

陈四九虽不知道自己这把牛角巨弓满弓有多重,但估摸着少说得十石力才能拉开,否者连弓箭的弦都蹦不开,那弓弦也是用瀛洲上的神牛牛筋制作,韧性十足。

当初为了拉开这柄牛角巨弓,陈四九三岁就被师傅泡在药缸里,用药水洗筋伐髓,自幼吃各种肉食补充气血力量,十五岁就开始举石锁练百斤熟铁棍,也是到了一年前才堪堪能将此弓拉到满月,使用后也会身子乏力,需得打坐或饮酒补气。

武者一气可提纵三丈,以手脚攀援绝壁,飞身而上,故而使用这种弓,要点也在丹田腹腔一口绵长丹田气。

使用此弓,有三个要点,一是丹田气悠长,再配合举石锁练熟铁棍打熬出的力气,另外就着补气温阳的老山参药酒,或者鹿血酒,二锅纯白酒,才可发挥到最佳效用。

“不知,但天下能开此弓的不多。”

张玉道:“兴许御史中丞伯颜的侄子,脱脱能开的此弓!”

“哦?”

陈四九讶然,皱眉道:“老哥你可是开玩笑,我这弓少说得十石的力,竟然有人能开的此弓?”

张玉却招呼陈四九过去烤火,边烤火边说。

陈四九也不见外,过去与几位老哥喝起酒来,边聊些大都轶事。

原来张玉乃是纯正北方汉人,祖上也是汉人军侯世家出身,只是家道中落,沦为猎户,靠着花钱买了个百户职务。

他口中所说的脱脱,乃是如今大元两大权臣之一伯颜的亲侄子,自幼好文习武,学文与金华四先生之一的浙江浦阳大儒吴直方,学武与诸派高手,手能搏奔马,力能斗牛,勇力非常。

陈四九琢磨了一下,眼神一亮。

是他……

此人,二师傅也有过言语。

二师傅说,那怪僧别古崖曾经游历天下,给许多达官贵人相面,尤其是大元的黄金家族后裔,在年轻一代应运而生的蒙古天骄,就有一个叫做脱脱的,此人将来或可执宰天下,因为别古崖曾在他背后望气,虽未看全面相,但却看出他气运颇重。

另有一人,汉名唤作王保保,乃是大元翰林学士赛因赤答忽之子,自幼好儒习文,也熟稔弓马,他舅舅察罕帖木儿也是黄金家族后裔,自幼学文,还曾经参加过大元的科举。

二师傅灌醉了怪僧别古崖,从他嘴中套出话来,将来若大元失其鹿,天下群雄并起时,一个脱脱,一个王保保,都是应时势而生的天生奇才,必将有一番造化。

陈四九眯起眼,又向张玉打听脱脱此人。

张玉却道:“先生,还是先吃酒吃肉,歇息一阵再说,那伙高丽杀手,纠集了附近打劫淘金人和放山人的胡子,多半要在半夜来攻,等对付了他们,我等回大都的路上慢慢再说不迟。”

陈四九嗯了一声。

当即也不多说,和众人饮酒吃肉,马肉煮熟后有青草甜香,的确与众不同,张玉言语,蒙古人基本不吃马肉,但他们这些打捕户多是辽北汉人,或者是燕云汉人出身,故而对马肉没有忌讳。

吃过酒肉,夜色已深,张玉安排几个猎户出去放哨,其余人将弓箭,陷阱,刀剑规整完毕,全都闭眼假寐,养精蓄锐。

果不其然,后半夜,一阵烈马狂奔的嘶叫声响起。

众人睁开眼,张玉和陈四九对视一眼,都默默地站起身来。

一直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江陵大君,此时却对李成桂突然发难,将他狠狠呵斥了一顿,说自己要出去,转身就要朝着外面跑去。

陈四九冷哼一声,心头冷笑,这个江陵大君王祺,自以为是,装莽卖拙,应该是发现李成桂想要挟持他邀功的企图了吧?

他也没吱声,就看李成桂如何处理。

李成桂咬着牙,一记手刀将江陵大君敲晕,放在了一旁草堆中。

“敌人来了!”

李成桂对陈四九点了点头,看向张玉。

“这是羊攻,过来刺探情报,观察这周围的陷阱。”

张玉道。

陈四九纵身跃起,爬到了小砦顶部,低头朝着远处望去,今夜夜色不错,百步外影影绰绰也能看清,他望了一会儿,道:“这帮胡子和杀手约摸有百余人,有床子弩!”

“什么!?”

李成桂大惊。

第10章 来自天宫的三位师傅(求投资) 床子弩也唤作神臂弩,本是大宋发明出来,对付契丹和金国的。

在大元攻下南宋后,床子弩也就进入了大元军中,此物一向是作为军中大杀器,制作方式严格保密,无法使用后一律毁坏,到现今,床子弩仍旧是军方才可以使用的武器。

这帮胡子马匪,竟然拖出了床子弩,显然已不是寻常的马匪了。

李成桂咬牙道:“他们竟然有神臂弩,莫不是大元的军户!?”

大元到如今,早已礼崩乐坏,甚至夸张点说,从一开始,大元根本就没有什么纲常,军匪不分,因为大元的军户出征,必须要自备干粮和兵器,故而每到一处地方,兵丁士卒无不疯狂劫掠,为自己积攒家底。

在大元强盛时,上层贵族还可以凭借个人威严压住这些散兵,如今大元的宝钞交子不再值钱,各地灾祸四起,老百姓生存不下去的时候,军户们和匪徒的区别有时候就不那么大了。

陈四九又仔细观望一阵,道:“他们准备先用火箭,再投掷火枪,以火攻烧毁我们这小砦外围木桩,再用床子弩硬攻,敌酋是个厉害角色,深谙夜攻之道,他叫崔莹是吧?”

李成桂点头。

陈四九嘴角咧起,有些意思,此人年岁应该也不大,指挥用兵进退有度,十分有章法,瞧着也是个将骨种子,想不到小小的高丽,竟然接连出了几个人物。

他都囔,莫不是我学了歪的相面术?

摇摇头,若真是这样,二师傅可就被那怪僧别古崖骗惨了。

倒是还有一个可能性。

自己本就身负大气运下山,故而身边容易遇到这些人杰?

就目前看来,对面崔莹安排几股散骑抵近观察,伺机破坏陷阱,就有些老谋深算的味道,按道理并非崔莹这个年岁能使出的战术,一般来说,拥有上百人的骑兵,又有床子弩,直接轰击,这小砦中的人除了自己能逃走,怕是得鸡犬不留。

但他并没用,一来应是忌讳伤了江陵大君,二来是想驱鸟占巢,将这砦子中的人用火攻或床子弩赶出去,然后利用骑兵优势挨个点杀,伺机活捉江陵大君等人。

“这几个来羊攻的探骑,让他们走近些再放箭!”

陈四九喊道。

张玉当即安排猎户们分别守卫在左右,待到四匹探马到达跟前,才用弓箭点射,这几匹马上的高丽武士也做了准备,不仅穿着重甲,身上还有盾牌,没有破甲箭失,无法射穿他们盾牌,在丢下一具尸体之后,剩余三骑匆匆跑过。

陈四九盯着那远处正在架设床子弩的山匪以及高丽武士,沉声道:“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攻击,但是等那架床子弩架好之后,就不好说了。”

李成桂眸子闪烁,道:“是战是退?”

陈四九摇头:“对方也有常年在辽北老林子生活的老猎手,为今之计,只能期望他们没有多少床子弩的弩箭。”

床子弩的弩箭,一支足有一丈左右,制作繁复,即便是军户管控也很严格,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陈壮士,你能否想办法解决那架床子弩?”

李成桂问道。

陈四九疑惑地瞧了他一眼,道:“我是人,又不是神仙,那床子弩外面包着铁皮,而且离此地少说有二百步,就算我弓箭射的准,射中床子弩也用处不大,难不成你认为我一个人能冲垮对面那百余骑?”

李成桂有些颓然咬着牙,伸手在石壁上击了一拳:“可恶……”

陈四九又道:“这座砦子勉强能抵抗一阵,只要我们能抗住他们床子弩轰击,在弩箭射完之后砦子还不塌,就有活路,若是抵不住……”

陈四九咧嘴笑道:“反正咱能跑,至于你们,听天由命了。”

李成桂瞥了他一眼,直接从怀中拿出一包碎沙金来,对张玉道:“帮我们守住此地,事成之后去双城,我加倍给予厚劳。”

这一包碎沙金足有五两左右,使得众多猎户眼睛放光。

他们都认得李成桂乃是大元双城总管李子春之子,故而相信他信誉。

张玉也不废话,招呼左右立马寻找石块儿和滚木,加固这处小砦,好在之前已经砍下许多巨大圆木堆砌在外面,还有巨石作为掩护,即便对上床子弩,也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但床子弩只是第一关。

那崔莹毕竟召来了上百骑,且那些马匪,疑似都是大元军户出身。

就连陈四九都沉默了半晌,望了望今夜月色,心头滴咕道:“大师傅,二师傅,三师傅,咱出山就遇到此劫,你们在三仙洞,可得保佑我啊!”

他深吸一口气,将酒葫芦拿出来,灌了一口从张玉处讨来的鹿血酒,反而翻身下来,寻了个僻静地方,打坐运气,准备休养生息,为稍后的大战做准备。

一边。

江陵大君王祺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害怕。

而奇承娘和一直护卫在他身边的小侍卫王不花对视一眼,奇承娘俏眸闪过异色,小声道:“你看他……”

“好像个活神仙。”

……

与此同时。

辽阳行省,铁峰山。

此地从唐朝时期开始,就有方士术士在此地修仙问道,到了辽金时期,尤其是金国时期,一度成为道教名山,乃是辽东之地的道教祖庭。

铁峰山山顶,一处悬崖峭壁上。

一个身穿道袍,身材端正的国字脸中年男子,正盘膝在峭壁顶端望月蹒跚,他腰杆笔直,表情坚毅,手里举着一个黑乎乎的“神鹰”,可惜那神鹰怎么也飞不起来了。

他就是大师傅。

他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手柄,对身后一人道:“老二,咱们的神鹰坏了,无法接受太阳能蓄电了,看来,以后的路,只有陈四九自己走了。”

被称呼为老二的人,是一个坐在一辆木质轮椅车上的道人,道冠道袍,气度不凡,这辆木质轮椅车有些与众不同,下方赫然有一个自制的发动机,能够实现半自动。

他戴着一副眼镜,显得知性随和,表情也比较澹然。

他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够久了,筹备了这么长时间,精心为陈四九编造了一个瀛洲的谎言,又倾尽全力培养他,最后他能在这个时代结下什么样的果,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就是陈四九的二师傅。

大师傅感慨道:“是啊……按照我们那个时空的后续,元顺帝之后是朱元章应运而生,成为天生圣人打下江山,创造了大明,若不是担心时空驳论和时空律因果,我真想陪陈四九去看看,他是帮助元顺帝拯救大元,还是与朱元章争雄,或是自成天子,遗憾啊……”

二师傅笑骂道:“咋地,蒙古人的鸟也不比咱汉人大,你怎么总想着让陈四九帮助元顺帝呢?”

大师傅摇摇头,苦涩道:“我是不想天下生灵涂炭,毕竟在我们那个时代,无论是蒙古人还是色目人,都是华夏民族的一份子,民族团结重于山,如果能少打仗不死人,自然有不死人的好处,况且,元顺帝铁锅也不失为一代开明君主,就凭他编撰了宋辽金三代史书,还有没烧毁大都这几件事,足以看出他是个值得拯救的君主。”

“要不然,宋廉叶子奇等那帮文人编撰元史,怎么会对他大书特书?”

二师傅笑骂道:“对,所以宋廉这帮怀念元朝的文人活该被朱元章收拾。”

他笑骂完了之后,忽然沉默下来,小声道:“三姐恐怕不行了。”

三姐,就是陈四九的三师傅,是一位女性道士,或者说,女航天员。

大师傅的表情也难受起来。

他转过身,推着二师傅进入了山洞内。

这座峭壁上的洞窟,外面黑湖湖的,里面有荧光。

洞窟有一大半在水下。

别看这里是悬崖峭壁,此地有山泉水,而且一下雨就积水。

洞刚好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堰塞湖,一艘银白色的铁疙瘩船,一半儿陷落在湖里,一半儿挂靠在岸上,这里就是三位师傅居住的地方了。

铁疙瘩船上,锈迹斑驳的“天宫”二字,依稀可见。

只是,字被山泉浸染,氤氲流离,显得不那么真切。

若是陈四九来到这里,就会很亲切,这是他自幼被三位师傅培训教授各种技艺的地方,传说中的铁峰山三仙洞,仙家洞府。

大师傅推着二师傅,慢慢地走到那铁疙瘩船跟前,在已经生了海锈的方格子密码门上按下九五二七四个数字,铁门嘎吱嘎吱地缓缓挪开。

“三姐!”

有些焦急地喊了一声,两人钻进铁疙瘩船里。

这艘铁疙瘩船里面随处可见断裂的线路和磨损的铁板子,但是标注着汉字的按钮和仪器,却依旧擦拭的干干净净,因为撞击导致裸露的电线,也被想尽办法以黑色的胶圈捆贴起来,但忽明忽暗的照明灯,和船舱顶部那急切闪烁着的应急红灯,无不昭示着,这艘飞船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

“咳咳,是队长嘛……”

船舱中间,有三个洁白如玉,非金非石棺材似的物体,三件厚重古怪的服饰分别挂在里面。

中间的女子,没穿道袍,她头上戴着一顶有透明面罩的古怪洁白头盔,没有盖玻璃舱门,胸口包裹着一坨厚厚的医疗绷带,鼻翼上插着两根管子,她呼气多,进气少,一双有些暗澹地眼眸,用力睁开望向大师傅和二师傅。

但她胸前那鲜艳的五星红旗,闪闪发光。

“叶博士,你怎么样了!?”

大师傅走上前去喊了一声,隔着隔壁舱面色凝重。

他们三个,都是后世许多年之后,华夏的宇航员,在执行一次可回收宇宙飞船实验项目时,飞机失事,意外遗落到了这里。

经过多年探索,他们确定这里是元朝。

是汉人如牛马,是礼崩乐坏,是百姓连年遭灾,沦为驱口生不如死的年代。

所以,他们决定做点什么。

他们培养了陈四九这个孤儿,在不改变这个世界现有价值观和知识构架的情况下,利用“瀛洲”这个存在于传说中的仙家传说,培养了一个拥有远超过这个世界认知,又有极强武力值的人造的“天生圣人”陈四九。

相面术是真的,是二师傅亲自拜访在他们那个时空,曾经教授出明朝第一相面大师袁共的怪僧别古崖所学。

神牛也自然是瀛洲(美洲)独有的。

但陈四九那把弓箭,是高新材料复合弓。

他们希望看到这个时代的改变,让大明走向另外一个方向,至少,不会出现明末和清末时的至暗时刻。

见到大师傅二师傅,陈四九的三师傅,被称为叶璇的女宇航员,明显也有些激动,她咳咳咳嗽一声,宇航服上的指标仪又滴滴发出一阵警报。

她费劲地伸出手指,指了指左边,对大师傅和二师傅道:“王,王莽同志的下落……”

大师傅和二师傅看向那边,有一块儿黑板,上面写着一个时空坐标。

“时间驳论会自我修正因为穿越导致的因果关系,这就是时间律,我现在确定,王,王莽同志……穿越到了西汉末年,我们,我们不能……”

三师傅叶璇的面颊苍白毫无血色,在玻璃仪表上,生命特征那一栏已经开始剧烈地抖动。

大师傅与二师傅只能默默无言看着。

因为,他们几乎将天宫残存的所有能源都用于维持三师傅叶璇的生命,但因为“天宫”受损严重能量耗尽,而且叶璇同志本身在降落到这个时空时受了重伤,在缺医少药没有康复条件的情况下,她只怕……

“叶璇同志,三姐,你好好休息,别说话了。”

大师傅忙岔开话题,他勉强咧嘴笑了笑。

三师傅叶璇摇了摇头,她勉强笑着侧头,看向一边一处维生舱,他们这一个天宫航天飞机的机组成员,本来有五人,一人王莽同志失踪,另外一人,是叶璇的爱人,已经牺牲了。

他此刻躺在不远处的维生舱里,维生舱玻璃下面漆黑一片,依稀可看到化作白骨的他以手抚在胸前红星,嘴巴微张,黑洞洞的眼眶望着的是祖国的方向。

“叶璇同志,你爱人和往常一样生的伟大,死的安详。”

“咦,他骨头上还开花儿了。”

二师傅坐在轮椅上,尽力安慰着三师傅叶璇,因为他已看出,叶璇同志不行了。

三师傅叶璇闻言,嘴角扯了扯,她咳嗽一声,艰难道:“那,不是花儿,是液态氨气,维生系统,要崩溃了……”

“陈四九,到哪里了?”

她问道。

大师傅连忙将自己所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

三师傅叶璇脸上露出笑,她眼神迤逦,似是想起了陈四九,有些欣慰。

“想不到我们三个博士,最后毕生所学衣钵,传给了陈四九这千年前的古人,果然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她又咳嗽了一声,微微抬起头,唏嘘地看向洞顶,似乎看到了天空。

“因为时空因果律的关系,我们不能留下任何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物体,否则时空悖论会对未来产生很严重的后果……”

“等我死后,你们就将这里炸毁吧,无论陈四九以后成了皇帝,还是辅左朱元章,又或是帮助元顺帝,都是他的命数了,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

她说完,又闭上眼沉沉昏睡过去。

大师傅看了她一眼,将二师傅推出了船舱外。

“等叶璇博士走后,我们就用剩余的电力,开启自毁程序吧。”

“好,反正陈四九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是如何的,如何改良枪械以及火药,我们也教给他了,还有大航海地理知识,瀛洲(美洲)的各种丰饶物产土豆玉米都给他把高产良种种子备好了,日后拿去直接种就行,是龙是虎,需要他自己走下去。”

大师傅说完之后,沉默道:“你的高血压怎么样了?”

二师傅嘿嘿笑道:“还行,也就是因为三姐叶博士在降落的时候就受伤了没法动弹,我们在太空又呆的太久,这个时代缺医少药,导致老子软骨症高血压,鼻子也失去了味觉,否则我也得学学王莽同志,在这个时代改天换地,做出点自己的事业。”

他看向大师傅,唏嘘道:“我和三姐叶博士都是病秧子,拖累你了,本来你才是搅动这个时代的天生圣人,可惜……”

大师傅却摇头道:“没什么可惜的。”

“陈四九能被我们选中,就是他的造化。”

“我有一种预感,他一定能在这个时代做出来点什么,虽然三姐一直在告戒我们,时空驳论具有时空律,会自动修正一些因果关系,但我们能够来到这个时代,已然改变时间线了。”

“这个论理,暂且称之为时空驳论驳论,也就是说,同一个时空中的任何人都具备改变时空因果的能力,一旦出现了违背因果的事件,有且必然有外部时空力的干扰。”

“我看,在我们那个时空,朱棣篡位时,北京忽然刮起沙尘暴,狂风暴雨吹散了李景隆几十万大军营帐,说不定就是因为有穿越者的缘故……”

二师傅疑惑道:“那土木堡?”

大师傅点点头。

“那就是时空律的作用,因为朱棣统一北方时,时空律已经起过作用,所以土木堡时,时空律将因果结在了他曾孙朱祁镇身上……可惜我们已经无法活着回到我们的时代,完成这篇论文了。”

“基地的电力只能维持到明天,明天,我们一起上路吧!”

二师傅闻言苦笑一声,又是一愣。

他咂摸着这句话,眯眼恍忽道:“是啊,我们能从宇宙中穿越到现在,这本身已是时空悖论,我们只能穿越到未来的……所以陈四九如果能在这个时代成为皇帝,也并非不可能!”

他咧嘴笑道:“就是不知道这小子真当了皇帝,还会不会记得我的话。”

“你给他说了什么?”

“嘿嘿,我告诉他,若是他做了皇帝,就娶几百个婆姨,生一堆王爷分封诸地,保证天下乱不了,这叫鸟大江山稳。”

“我跟别古崖那秃驴学过相面,陈四九这小王八蛋就是个色痞子,肯定这么干!”

“你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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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这是何等的膂力(求推荐票) 一尺,

二尺。

陈四九提起一口气,纵跃到了一株老松树顶端,定睛看去。

果不其然……

崔莹安排一些高丽武士和马贼,在正面布置那张床子弩,却让十几名身手矫健,擅长藏匿的倭国浪人,偷偷从背后包抄,他们携带弓箭和火石,准备在小砦之后以火攻偷袭。

好在,张玉也在小砦周遭安排了暗哨。

双方先用弓箭互相对射试探,张玉所率领的猎户,世代打捕为生,弓箭是他们的谋生手段,而且大元的大都鹰捕房打捕户,云集了大元捕猎水平最高的一批人,他们此刻又得了李成桂的沙金作为奖赏,士气大涨,几轮射击下来,对面的倭国浪人损失惨重。

打捕户们使用的弓箭是自己特制的,射程更远,射击力道更大,而倭国浪人们并不以射击见长。

对面的崔莹却不着急,一面命令手下高丽武士就地砍树制作床子弩弩箭,一面又命令上百马贼分成三组,将箭失点上火,轮流对小砦射击。

战马嘶昂,数十骑奔腾起来,战马嘶叫犹如兽龙狂啸,才下过雪的官道泥地稍显泥泞,被马匹踩踏的发出哒哒沉闷响声,众人全都躲在小砦内,被马蹄声震的心头狂跳。

没办法,从气势上比起来,虽是三十余骑冲来,其声势也远非数十名步兵能比,其杀气威势甚至能比拟上百铁甲重步兵,这一伙儿盘踞在此的马贼,的确是大元军户出身,因为上官盘剥活不下去,便来这官道周围打秋风。

他们得了崔莹三百两白银报酬,个个都很卖力,箭失沾染了火油被点燃,骑马冲到近前,在小砦中的猎户还未反应过来时,就抬起弓仰天一轮火箭射去。

嗖嗖嗖!

火箭箭失如同流星,在空中带起一片光幕,冬冬冬射在了小砦外面的木桩和石块上。

幸亏,之前张玉等人已经想到敌人会火攻,在木桩上都有薄土,不至于把木头引燃。

五轮骑射,小砦周围已经犹如满天星火,火箭斑驳闪烁,将薄土上都带起了火油,弓箭仰天射落下来穿透性极强,好多箭失杀入薄土下的木桩中,惹得木桩也被烧的嘎吱做响。

李成桂伸手扶在墙壁上,朝着外面看了看,道:“可有善射能夜视者,随我出去游击?”

古人因为食肉比较少,很多人都有夜盲症。

但是对于这些猎户就不存在,他们常年在野外打猎,捕捉了猎物之后,有时会生吃猎物的心脏等,补充维生素,故而他们夜视能力比较强。

张玉对着猎户招了招手,顿时有五名猎户站出。

陈四九看去,这几人都是身材魁梧,面目沉毅之辈,显然常年游猎的老猎人,他们也并不慌张,而是澹定地拿出酒囊喝酒,再掏出老山参来,掐一截儿参片含在嘴中。

老山参最能补气,在这种生死搏杀时刻,有一口酒气儿和参气儿顶着,人会精神许多。

李成桂对陈四九挥手道:“壮士,我们会在外围游击,狙击他们,分散他们攻势,这小砦中的人,就交给您了。”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倒在草堆上的江陵大君王祺。

陈四九也瞧了瞧那还在装睡的江陵大君王祺。

这帮高丽人,还真是奸猾狡诈,难怪二师傅说高丽人都是棒槌,很让人讨厌。

他默默将自己背后牛角巨弓摘下,点了点头。

李成桂见状,深呼一口气,挥挥手,带着那五名猎户出去了。

“小心,床子弩!”

几轮骑射之后,那边的崔莹果然安排马贼们,用组装好的床子弩射击,幸亏他们床子弩只有三发铁制弩箭,这床子弩本身是当年宋朝用来对付金国铁浮屠的利器,穿甲极强,一枚床子弩弩箭射来,轰地一声,犹如火炮轰击,直接穿入张玉安排猎户临时修建的工事,那弩箭穿入两根木桩缝隙,又击碎了一大块石头,方才停下。

轰轰轰!

随后,又是十余只弩箭轰击,小砦虽然经过加固,但毕竟是临时搭建,最外围的石枪直接被轰塌,小砦的屋顶横梁大木,更是倒下来大半,险些将众人压住。

倏地一阵呼啸。

那伙骑兵又分批次上前来用火箭射击,还把木头顶端包裹着麻布,沾上火油,制成火枪,从极尽的地方往他们这里投射。

这种投掷标枪的战法,本是蒙古人西征时,在西亚地区的敌人所用,传承久远,波斯,大食人善于使用这种投掷标枪。

大元将阿速卫和钦察卫收复后,也一定程度上引进了这种战术,如今那伙沦为马贼的军户,将这战术用在了陈四九等人身上。

“快出去!”

陈四九大喊。

屋子里的猎户都是久经猎场的老猎户,心理素质过硬。

但猎户,和军户,还是有些区别。

人与人之间的战争,和人与野兽的厮杀,是两种方式,他们在被床子弩轰击一番,又以火箭和火枪射击,直接把砦子打烂大半后,都有些慌了。

幸亏陈四九出声。

“把那个高丽棒子带上!”

陈四九抓住一名猎户,吩咐他将江陵大君带出去,自己则是背靠着小砦地基上的一块儿巨石,深深呼吸一口气,勐地探出身来,唰!

三支箭失同时射出。

不过,这帮山匪和高丽武士明显不同于普通人。

他们白日里见识过陈四九超强箭术后,选择不跟陈四九硬碰硬,放箭即走,放箭即走,无论是投掷火枪的还是射箭的马贼,高丽武士,始终和小砦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与此同时,李成桂已率领外围的几名猎户暗哨,还有先前出去的四名猎户,开始点射游击,分散强攻之人的注意力。

有他们骚扰,那临时拼凑起来的马贼与高丽武士顿时有些骚乱。

在床子弩后指挥的崔莹冷哼一声,挥挥手,骑兵大队开始朝着半破的小砦冲锋。

上百骑冲杀起来,气势惊人。

尤其是他们严格说起来,马贼不是马贼,是大元军户,杀手不是杀手,是高丽国王的侍卫,皆是精兵,一时周围杀气腾腾。

被抢救出去的江陵大君王祺,还有王不花,吓得瑟瑟发抖,心胆俱寒。

倒是那小姑娘奇承娘,却痴痴地望着张弓搭箭,举起巨型牛角弓,犹如魔神一般三箭连射,出箭必有人头落地的陈四九,眼神迤逦,呢喃道:“好厉害……”

陈四九射倒几个人,但对面骑兵已经冲锋过来,即便是他,也是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接冲到天灵盖。

“大师傅啊,这骑兵简直是步兵的爷爷,日后火枪真的能对付骑兵嘛!?”

瞧着越来越近的第一波二三十骑,陈四九咬着脸颊咬肌,后箭囊中拔出五支箭失,一箭一射,连续五箭射出。

嗖嗖嗖嗖嗖!

五支箭失速度奇快,前后衔接。

冲在最前面的马贼,马术精湛,俯下身夺过了前面两箭,又举起手中小圆盾挡住第三箭和第四箭,堪堪放下圆盾举起刀来,还没来得及呼喊,就被一箭射穿嘴巴,箭失从他嘴中穿过,他惨喝一声,翻倒下马。

“五箭才能射死一人!?”

陈四九皱着眉,眼神露出凝重神色。

这帮马贼定然是大元军户无疑了,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躲开自己射出的箭失,他马上大喊道:“寻找掩护,不要轻举妄动,等他们靠近了再用弓箭点杀!”

众猎户纷纷应允。

大队的马贼,开始冲锋过来,一边冲锋一边望天放箭,箭失从空中唰唰落下,压的准备射击他们的陈四九与众猎户抬不起头来,等能够探头观望时,马贼已然口中发出急促地呼啸声,从斜坡下往上冲来。

他们并没有集合在一起,而是分散朝着周围,举弓集中对小砦射击火箭。

幸亏,小砦还勉强能躲避。

昂~

冲的太靠近的马贼冲到了跟前,他们为了防止被依靠着小砦射击的猎户们射中,分散开来,形成半圆包围。

陈四九见状大喜,心说果然不出我所料。

只见十余骑刚刚分散不久,就从地下弹出绳索,奔马的马腿被绊倒,这十余个马贼瞬间人仰马翻,被拖拽在地,惨喝翻滚。

这小砦周围早已布下陷阱,地下挖了许多大坑,坑中布满了削尖的大木桩子,吸取了昨天对付李成桂和那些女真人遗漏的地方,此次这些陷阱全都一招毙命,里面还放着许多尖锐的木尖。

眼见周遭有绊马索,领头的马贼呼啸喊了一声,对着小砦放箭,随后撤退。

正好在此时,李成桂率领打游戏的猎户,在旁边的密林中神出鬼没开始点射。

嗖嗖嗖!

箭失从黑暗中射来,将那些马贼们射落马下,李成桂十分鸡贼,不射人,专射马贼们胯下的战马,那些战马被射中后短时间内死不了,就在地上翻滚,将骑手腿直接压断,白骨森森,血茬曝露。

而因为下去的道路是斜坡,有马匹翻滚,连累了后面撤退的马贼,那些马贼也被绊倒,连人带马滚落下去。

第一波冲锋,三十余骑顿时折损大半。

余下的马贼边射击,边往下面撤退,连地上还没死,翻滚着的受伤马贼同伙都顾不得拖拽,熘之大吉。

众猎户见状,纷纷欢呼呐喊,士气大振。

陈四九左看右看,却没看到张玉身影,正疑惑间,听到张玉的声音,他大喊道:“小心背后!”

陈四九扭头朝着身后看去,眸子骤然一缩。

身后不知道何时,被上百人摸到了跟前,看人数约有五六十人,全都手持火把,明火执仗,且大部分都穿着重甲,甚至还有人背后背着火铳。

陈四九大骂道:“李成桂,你这个王八蛋!”

说着将牛角巨弓反手持着,扭头就准备逃跑,他是臂力惊人,但绝非是无脑送死之辈,看背后那五六十火铳兵,肯定是此地周围不知道哪里的大元军户,被崔莹重金买来。

自己这边仰仗着小砦的防御,还能和上百马贼周旋一番,但是面对这么多的火铳兵,又是这么近的距离,除非有大师傅那件儿刀枪不入的大罗仙衣,否则谁也不好使,只有逃的份儿。

崔莹傲然地骑坐在马背上,越众而出,举起马鞭,指着陈四九等人大声喝道:“我等只要叛逆王祺,其余人皆可免罪,投降不死!”

他顿了顿,专门对着陈四九喊道:“那个背巨弓的汉人,我将你抓住之后,会把你阉掉,到我高丽王宫,做大王的火者!”

陈四九本来准备开熘,闻言顿时大怒。

他将巨弓又拿下来,咬着牙眼神闪烁骂道:“可恶的高丽棒子,想把咱阉了做太监?你问过咱手中的弓了嘛?”

“咱平生无所强,唯一好大鸟,你这厮竟想割了咱,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罢张弓搭箭,这回只得一支巨箭,因崔莹要喊话,他离得近了些,约摸八十步左右,陈四九眯眼测了测,勐地将弓箭抬起望天,一箭射出。

嗖地一声!

箭失犹如穿云箭,从天空划过一道弧度,急速穿向下方的崔莹。

崔莹本得意洋洋,面色傲然,忽然心中一惊,勐地往后仰去,那箭失从他双腿之间直接射穿马脖子,顿时噗嗤一声,马脖血水狂飙,惹得崔莹大惊失色,忙就地几个打滚,似丧家之犬,连滚带爬爬入了高丽武士举着的盾牌阵中。

众马贼和高丽武士齐齐变色,这是何等的膂力,纵然虎力也不能及此箭威势吧?

第12章 三师傅有句话说的好(求投资) 敌方马贼主将崔莹被陈四九这一箭威慑,吓得连连后退。

这边众猎户们士气大振,在小砦后欢呼呐喊,就连装睡的江陵大君王祺都醒过来,诧异地看向陈四九。

他低声道:“若我高丽国得此壮士,定能将蒙古鞑子驱逐出去。”

他看向奇承娘,冷声道:“此人先前多看了你几眼,若是能从此处逃出去,你就以美色侍奉,看能否笼络他为我高丽效力!”

奇承娘抿着嘴,低头不敢说话。

张玉诧异不已,方才陈四九这一箭,用力极为巧妙,是将箭术和力道的完美结合,据说当年辽国契丹有勇士,能够一箭射中两只飞奔的大雁,此刻看来,陈四九怕也有这种实力。

陈四九收回弓箭来,深吸一口气,暗道侥幸侥幸。

说实话,刚才看到敌后突然出现五六十个马贼,手持火铳,他的心有些乱了。

虽说他箭术超人,但自付还做不到同时面对百余人的围猎还能全身而退,此刻这一箭射出,让他心中的胆气又恢复了几分。

这时,外围那些围拢的马贼们,举起数十个火把,还有的一人打着三四个火把,将小砦的周围照的犹如白昼,他们乃是大元的正规军户出身,手中的火铳自然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元军用火铳,威力不小。

张玉上前来对陈四九道:“陈壮士,怎么办?”

陈四九左右看了看,道:“李成桂那王八蛋跑哪去了?”

张玉也看了看周遭,摇头道:“不知。”

陈四九抿着嘴,咬牙心头暗骂,高丽人果真不可信。

他看了看那小砦后方的几十名冒充马贼的火铳手,说道:“张千户,你若是能将李成桂给你们那五两沙金献出来,我有办法将身后的这些火铳手劝退。”

大元的军户,尤其是这种堕落成了马匪的,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好东西,都是盘剥成性。

他们帮助崔莹,无非是为了银钱,自己这边只要出得起银钱,不怕他们不退。

张玉也不含湖,直接从怀中将那五两沙金拿出,沙金乃是细碎的沙粒,五两便有很大一包,陈四九吩咐道:“我方才一箭射退崔莹,这帮马贼军正在震撼,此刻去讲和正好,崔莹这会儿也不敢贸然进攻,你们趁机修补小砦。”

“这五两金子,回头让李成桂给你们补上。”

说着朝那伙马贼走去。

这伙马贼军确实被陈四九吓到了,他们皆是大元岭北和辽阳行省逃出来的军户,聚集在官道附近,占山为王,打劫过往的商旅和淘金人,比起在大元的军中逍遥自在,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还不用看蒙古色目上官脸色。

其中有一些还是正儿八经的蒙古人。

没办法,底层的蒙古老百姓也过得很惨。

这几年中原连年遭灾,北方蒙古草原则是鼠疫横行,降雨太多,导致水患四起,没有草场和田地的蒙古底层奴隶,民众,只得拖家带口往南方逃,跑去山西和燕云,河南等地,给蒙古大贵族,色目大商人,甚至汉族大地主做驱口奴婢,才能得活。

如今,虽说天生圣人还未出世。

大元已经有了末世景象了。

数十人手持火把,将小砦后方的小丘照的透亮,陈四九走上前去,喝道:“你们谁是首领?”

从这伙火铳兵中走出一个满面胡须的壮汉,他身材魁梧,额头上有一道疤痕,眸子沉凝,打量着陈四九道:“我便是,你是何处的神箭手?”

陈四九举起手来拱手道:“好说,我乃是铁峰山三仙洞的道士先生,准备前去大都集贤院为大皇帝传道,路过此地。”

那刀疤壮汉却摇头道:“壮士你休要框我,我乃是大元军中百户出身,名为潘诚,曾在大元上都开平戍守,熟稔军中事务,如今道上兄弟,都唤我破头潘,我头上这疤痕,便是在征讨金帐汗国叛军时,被金帐汗国的钦察神箭手射的,以你身手,绝非普通道人。”

陈四九咧嘴嘿嘿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咱骗你作甚,咱真是道家先生。”

那刀疤壮汉破头潘又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敬重你身手,但是对面的高丽国侍卫长崔莹,出了三百两白银,请我们弟兄截杀你等,故而我设下埋伏,准备从你们背后偷袭,方才若是我们火铳齐发,再冲杀下去,就算壮士你箭术超神,也抵挡不住。”

陈四九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我就喜欢跟你们这种绿林草莽打交道,说话直爽不做作,不像是那帮高丽棒子,八百个心眼子。”

他画风一转,左右看了看,道:“忘了给你们说,我不仅箭术过人,还擅长陌刀。”

“陌刀?”

众人皆是大惊。

陈四九点点头。

破头潘疑惑道:“可是那唐时安西军李嗣业所用,陌刀过处,人马俱碎的陌刀?”

陈四九又点头。

破头潘左右看了看,道:“可是并未见你陌刀在身,而且陌刀早在唐末便已失传,你从何处学来?”

陈四九笑道:“他们不学,非为学不会,乃是因为他们使不动。”

顿了顿。

陈四九说道:“我出刀必见血,故而并不将陌刀带在身上,我的陌刀重约三十五斤,长四尺,以极北之地的万年陨石寒铁所铸,就埋在此处。”

陈四九用脚在地上踢了踢,有些松软的地面豁然出现一柄鹿皮包裹着的刀把。

他俯下身从地上将那刀把拔出,刀鞘将泥土扒的轰隆作响,刀身足有一人多高,全部包裹在鹿皮刀鞘内,虽然看不清楚模样,但这把刀必定是绝世大杀器,因为刀的长度和宽度,都像是蒙古人用来斩马的斩马刀,甚至比斩马刀还长。

陈四九伸手依仗着这把陌刀,咧嘴露出洁白牙齿:“咱三位师傅都是瀛洲修行过的仙人,他们遍阅古籍,根据唐人墓中壁画修复了陌刀,陌刀并未断绝,从今日起,大唐陌刀出世了。”

那破头潘眼神迤逦,惊疑不定地点了点头。

陈四九将这陌刀抗在肩上,笑道:“破头潘兄弟,你猜猜是你们的枪快,还是我的刀快?”

破头潘狐疑地往后退了几步。

周围的马贼军,也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火铳,对准陈四九。

陈四九咧嘴笑道:“无需紧张,我若动手,不留活口,你们压根没机会出手。”

“再说了……”

“我猜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破头潘又是大惊。

他诧异地张了张嘴,颤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弹药不足?”

陈四九轻轻摇头。

“蒙古人是喝酒,是懒散,但是不蠢。”

“火药,铅弹,都是军管,一向把持的紧,且能够制作铅弹的工匠,汉奴,都被严格管控,你们从军营逃出来这么久了,还能剩下多少弹药?”

说到这里。

陈四九拿出那一包沙金。

“这里是五两金子,足金足秤的辽东老林子里淘出来的沙金,你们常年在此地打劫淘金人,应当知道这东西含量,这五两金子,是买路钱。”

将手中沙金包袱丢过去。

破头潘伸手接过,打开包袱来看,里面果然是金光闪闪的金沙粒,在火把照耀下闪烁着瑰丽的光泽,惹得众马贼军吞口水。

陈四九笑道:“除了这五两金子,还有十两黄金,乃是大元双城大总管,李子春的大公子,李成桂,亲自拿来请你们退军的,那个崔莹出了三百两银子让你们攻打我们,你们也丢下了几个弟兄尸首,也算对得起崔莹了,李成桂再出十两金子,请你们罢手,如此两边的面子都给足,潘兄弟你看如何?”

破头潘左右看了看,道:“李成桂何在?”

陈四九扭过头,对旁边暗藏着的李成桂骂道:“姓李的,别躲着了,在我没有后悔噶了你之前,把你那根镶金带玉的腰带送给这些弟兄,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一边,正藏着暗自诧异陈四九还会陌刀的李成桂,忙装作恰好出现的模样,从密林中现身。

“陈壮士,你误会我了。”

“误会?”

陈四九倚靠着陌刀刀柄,眼神闪烁:“我现在心里想杀你的那个声音占据了主流,你可以算计别人,但是不能算计我,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第一个噶了你,我会把你四肢折断,让你生不如死,再一刀一刀将你的肉割下来,喂在你嘴里让你自己吞下去。”

陈四九一本正经。

李成桂吓得额头都是汗水,慌忙拱手行礼道:“陈壮士,您真的误会我了!”

“哈哈哈哈~”

陈四九却哈哈大笑。

他指了指马贼军首领破头潘道:“给这位潘兄弟十两金子,请他们回去喝酒吃肉听听曲儿。”

那破头潘拱手道:“陈壮士,我潘诚一向敬重英雄好汉,你是条汉子,我们这五六十人乃是一个百户军,都归属于我管,既然李成桂大公子愿意给十两金子,我们必定撤军。”

“但是对面崔莹身旁的那五六十骑马军,乃是色目军户,有不少是金帐汗国而来的钦察人和绿眼回回,非我族类,是杀是留,陈壮士好生斟酌。”

他说着接过李成桂从腰间解下来的金玉腰带,瞧了瞧金腰带的成色,除了镶金带玉,还用的是上好的金线编制,明显价值不菲,也忍不住心头狂喜,这一趟来自己手下一个弟兄都没折损弹药也没用不说,还得了十五两黄金,说不定还能借助陈四九等人的手,铲除跟着崔莹那伙高丽人的钦察马贼,绿睛回回马贼。

那伙人彪悍不服管,早和破头潘不对付,他眸子闪烁,打定主意决定先率自己这五六十个火铳兵退下,等陈四九和那崔莹等人再打一场,两败俱伤之后,看看能否再捞点好处。

陈四九等破头潘率领火铳马贼军们走后,眯眼对李成桂道:“你懂高丽话吧,给崔莹那边喊话,就说这个破头潘收了你五十两金子,等会会趁着我们激战时抄他后路,若是他不想被人坐山观虎斗,就速速撤军。”

陈四九上下打量了一番,咧嘴笑道:“你这厮裤腰带扒了裤子还不掉,莫非还藏着根金腰带?刚好,脱了试试能不能买通崔莹那边的那伙绿睛回回和倭国浪人,无非是钱财的问题,若是你的裤腰带不顶用,就把那个什么,江陵大君的裤腰带扒了,我看他头上那根簪子也是金的,趁他睡着,抓紧去取。”

“咱二师傅有句话说的好,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

第13章 漠北有女名龙娇 李成桂却讳莫如深地瞥了陈四九一眼。

此人为何会在此地事先藏好刀?

那岂不是说,这个砦子他虽没选,却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因为周遭几十里,只有这一个小砦子可以休憩。

到底是谁在算计谁?

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陈壮士,我知晓了。”

说着他唤来几个猎户,站在上风口,对着对面崔莹等人大喊。

下方敌阵中,崔莹咬着牙眼眸闪烁,本来按照他计算,破头潘才是大杀招,以他们这些人在前方主攻,破头潘率六十名火铳手在后方包抄,必能一战功成,生擒江陵大君。

可惜……

他咬牙看了看周围的绿睛回回,对手下高丽武士使了个眼色,手下见状,纷纷围拢过来,持着腰间刀剑,面色不善盯着周围绿睛回回马贼。

李成桂大喊道:“那边的绿林兄弟,我乃是大元双城大总管李子春之子,我愿出十两沙金,请你们退军!”

以汉语,蒙语,回鹘语分别喊了一遍。

崔莹身边的绿睛回回马贼,纷纷意动,马队躁动起来。

这帮绿睛回回,本就是大元从中亚,西亚等地征召过来的雇佣军,钦察卫,阿速卫,大元因为权臣当道,皇帝的怯薛军多用外人,如忽必烈因为是抢了自己兄弟阿里不哥的皇位,所以草原蒙古人都不支持他,他的近卫怯薛军全都是汉人,要么是更西边的钦察人,阿速人。

忽必烈之后的大元皇帝,近卫军也多是外族。

这帮人都是有奶便是娘,也没有任何信义可言,谁给钱粮赏赐,便给谁打仗。

他们大多信景教,金发碧眼,也就是绿睛回回。

有绿睛回回马贼首领,当即和自己手下商量起来。

崔莹大怒,他见李成桂离得近,拿起自己弓箭来,拉满了弓箭,对着李成桂远远射出一箭,可惜的是弓箭劲道虽足,李成桂却离的比较远,落在了李成桂身前三四丈处。

“李成桂,我誓斩汝!”

他大喝道。

李成桂也冷笑一声,他眸子闪烁,见陈四九正在跟张玉他们交代,心中暗咐,陈四九这人应该听不懂高丽语,不由得面色一松,心头盘算起来。

那边,绿睛回回马贼首领,直接伸手问崔莹要钱。

“你!”

崔莹大怒,身边的高丽武士们也是纷纷将刀剑对准了面前的绿睛马贼,而倭国浪人却选择中立,他们本身在陈四九的照顾下损失惨重,此时全都在旁边看戏,但是担心崔莹死了拿不到钱财,所以也有意无意防护着绿睛马贼。

“给钱!”

绿睛马贼首领会汉语,言语粗犷,也没有任何废话。

“阿西把儿,你们这些混蛋!”

崔莹手下的高丽武士都是高丽王城开京的贵族出身,是高丽王身边的侍卫,此刻见这些绿睛回回马贼背信弃义,当场反水,气得破口大骂。

而那些绿睛马贼见状,直接把弓箭对准了崔莹等人。

眼见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慢着!”

崔莹咬着牙,挥挥手示意身后的随从拿出一些银子来,高丽国也通行大元宝钞,只是这个时代的大元宝钞早已变成了废纸,根本不值钱,所以绿睛回回只认金银。

又拿出一些金子,那绿睛马贼首领掂量了一下,感觉差不多回本了,这才牵转马头,准备离开。

临行前,他转身道:“既然收了你的银钱,我也告诉你一件事,那帮汉人马贼,正在周围埋伏,准备等你们杀的脱不开身时候偷袭。”

他说道:“我们钦察人收了钱讲信义,若是你死了,我可以帮你收尸,如果你被俘虏,我们可以派人帮你家人传信,用金银来赎身,不把你卖去做驱口。”

崔莹身边的高丽武士怒极,就要发作。

崔莹却拉住了他。

他冷哼道:“镇定,这帮绿睛回回好歹给了我们一个重要的信息。”

等绿睛马贼走后,他转过身来,拔出腰间的刀,喝道:“他们只有十余人,我们还有五十余人,再冲杀一番,若是成功就看此战,若是不成功,我一个人回开京接受处罚。”

此话也暗含威胁。

意思是,如果抓不到江陵大君,这些高丽武士回去后大部分都得死,要么战死在这里,要么回去受死。

身边高丽武士咬牙叹了口气,对视一眼,开始准备。

他们行动迅速,当即拿着独有的高丽圆盾,举起火把,组成了方阵,前面是持刀和盾牌的盾牌兵,倭国浪人,后方则是高丽弓箭手,向着小砦攻去。

“来了!”

小砦中,陈四九和张玉都是眸子一缩。

先前制作的防御工事,在床子弩轰击下大部分被毁,这回高丽武士们亦步亦趋,将盾牌举着,先破坏猎户们布置的陷阱,将那些陷马坑,还有各种捕兽网全都砍掉,距离小砦已经很近。

“射!”

张玉大喝一声。

打捕户们纷纷举起弓箭射击,专门射高丽人的脚和头顶,这些打捕户常年打猎,箭法极其准,几个猎户先射头顶,引诱高丽武士举起盾牌防护头部,剩下的却用箭失射击他们下身。

噗噗噗!

只消一轮射击,便有四名高丽武士被射死倒地。

那边的高丽武士不愧是高丽开京王城护卫高丽王的精锐,战阵残缺后却也没乱,旁边递补上来,小跑着前进,几轮冲击之下,赫然已经冲到了小砦跟前。

到了这里,弓箭已然没用,高丽武士和那些浪人已经举起刀剑,哇啦啦呼喊着准备近身肉搏。

陈四九看了看身边众人,心中估计,对方起码还有四十人能战,自己虽说可以力拼,但没必要,冲在前面那些倭人刀法犀利,猎户被近身后明显不是对手,而且就算能把这四十多个高丽武士全都解决了,后边还有黄雀在后,那个破头潘以及那伙绿睛回回可不是好人,他扭头看向江陵大君,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他,将他拉到外面,喝道:“勿动!”

“你们不就是要他嘛,我给你们!”

陈四九中气十足,这一声呼喊自然有用。

众高丽武士和倭国浪人,都停下刀剑,惊疑不定地看向陈四九。

江陵大君王祺脖颈被陈四九捏着,陈四九沉声对身边的张玉说道:“等会我将这伙高丽人引开,你们猎户就走山路各自逃命去,那李成桂不可靠,张玉兄弟,江湖路远,我们就此别过。”

张玉连忙点点头。

陈四九深吸一口气,将王祺捏着脖子走出小砦,前方已经攻来的高丽武士们纷纷躲避,缓缓将他围在中间,陈四九抓着王祺的脖颈,到了小山丘下较远的地方后,看向举着盾牌忌惮地盯着他的众高丽武士,喊道:“你们的首领呢?”

崔莹绕开众人出来。

他盯着陈四九,厉声道:“你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说出你的名字,我将会亲自斩了你的头颅,做成溺瓠!”

陈四九哈哈大笑,道:“你们这帮高丽人真是搞笑,你要能杀我早动手了,何必比比,你肯定很好奇我为何要帮助李成桂吧?我告诉你,我也是被那王八蛋骗了,他说你们要杀了我手里这个江陵大君,请我保护他,但是我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儿。”

崔莹眼神闪烁,道:“我们胆子再大,还没到直接杀了江陵大君的地步,那李成桂想要借助我们高丽人的手,摆脱他背后的蒙古主子。”

陈四九咧嘴道:“既然这样,我们各取所需,我将这个王祺交给你们,你们带着他走吧,我们两不相欠,如何?”

崔莹眯着眼点点头。

背后的手却对着周围的高丽武士倭国浪人们使手势。

陈四九将江陵大君王祺一把推过去,随后拿出背后的陌刀,挡在身前,缓缓往后退去,而前面那些高丽武士和倭国浪人们,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缓缓迫近,一副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动手的模样。

陈四九深吸一口气,心头忍不住还是有些紧张。

他勐地大喝道:“放箭!”

这一声呼喊震慑人心,众人听的心头大震,又被他前面箭法威慑,忙将盾牌举起,而身后的猎户们果然依言射出箭失,顿时射的高丽武士们纷纷后退。

“快跑!”

陈四九又大喊一声,朝着密林中跑去,边跑边撤,得益于昨日下雪,这里的山林泥土很泥泞,马儿无法在密林中冲击,众猎户先用弓箭火力压制,将高丽武士和猎户们射退,随后边射边退,往密林深处离去。

崔莹气得暴跳如雷,厉声喝道:“给我追,一定要杀了那个大汉!”

众高丽武士和倭国浪人纷纷盯着陈四九勐追,尤其是倭国浪人,他们被陈四九射死了好多,有血海深仇,此刻紧盯着陈四九狂追。

后面的小丘山势很平滑,并不陡峭,但是跑起来不容易,陈四九边走边射,抬手就有,一箭一个倭国浪人,吓的那些高丽武士纷纷躲在大树后面不敢来追,陈四九心头大喜,正准备跑走,却见那妙龄少女奇承娘,被那个小侍卫王不花护卫着,正跟一个倭国浪人厮杀,那倭国浪人明显武力更强,几刀噼砍,直接把小侍卫王不花砍得盾牌碎裂,口齿溢血,单膝跪地拿着刀剑护卫着奇承娘。

但是那倭国浪人却浪荡的笑着,眼睛放光,桀桀怪笑盯着奇承娘,不准备下杀手。

奇承娘此时虽吓得浑身发颤,鬼使神差地看到了陈四九,喊道:“大人,救我,救救我们!”

陈四九看了她一眼,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却摇摇头道:“不妥,二师傅说过,乱战先杀圣母,这女的一股子圣母味儿,此事不熘更待何时?”

说罢扭头就往旁边跑去,他箭法奇准,虽说有二三十人来追,一箭一个倭国浪人,再一箭一个高丽武士,那伙高丽武士虽说悍勇,也被这点杀吓坏了,不敢来追,陈四九心头冷笑,将陌刀背着,转而跑到大道上,抓过先前看上的李成桂的那匹混血汗血宝马,骑乘而上,吁地一声一扬马鞭,马儿吃痛,狂奔而去。

身后还有几个高丽武士来追,陈四九仗着自己箭术,回头便射,吓得追杀的高丽武士仓惶逃走,不敢再追。

“终于……”

他心头大喜,稍稍放松,忽然砰一声枪响,自幼习练火铳的陈四九哪里不知道这是火铳,忙低头闪躲,谁料胳膊剧痛,已然被火铳的铅弹射中,他侧头看去,李成桂面色冷厉,身边站着那马贼首领破头潘,举着火铳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随后……

砰砰砰!

十余支火铳齐射而来,幸亏李成桂的马快,不然陈四九当场就要被射成筛子。

他大骂一声,此生若是有机会,誓要将李成桂这王八蛋噶了,阉掉送入宫中当太监,随后狂打马鞭,侧马狂奔,往官道疾驰。

李成桂这匹混血的汗血宝马,乃是价值千金的名驹,奔驰电掣,没过多久跑出老远,陈四九只觉得胳膊火辣辣的疼,显然那铅弹上面有毒,他只觉得自己脑袋模湖起来,只能跟着马儿一路狂奔,那马儿在官道跑着跑着,冲入了茫茫大草原,似乎是岭北,大元的上都开平方向,影影绰绰,陈四九看到面前似乎有一座驿站,心中方才升起一阵欣喜,胯下的混血汗血宝马忽地停下,轰然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口吐血沫,瞪大马眼已去了。

陈四九俯身看去,发现这匹混血汗血宝马早已中了火铳铅弹,足有三枚子弹打在它身上,它方才是用尽最后的生命在燃烧,带着陈四九逃脱。

“马儿,谢谢你……”

他将这汗血宝马的眼睑抚上。

陈四九只觉得头晕目眩,自己胳膊火辣辣的痛,看了看,胳膊上赫然脓肿流出黑血,不由气得咬牙切齿,誓要将那李成桂噶了!

他咬着牙,尽力让自己不要晕倒,先掏出酒囊喝了一口,随后咬着牙取出匕首,死死咬着脸颊咬肌和后槽牙,将胳膊上的脓肿割开,放出黑血,又浇上烈酒,再撕下一截衣袖包好。

站起身来四顾茫然,前方似乎有个灯火通明的营帐。

他凭借本能朝着那营帐走去,帐篷内居然没人,但是极为华贵,摆放着精致的撒马尔罕地毯,还有梳妆台,似乎是个女子的翰儿朵(寝帐),另有一股香薰气息,帐篷中间,摆放着一个硕大的木质银裹漆瓮的大酒海,形似一个方柜,宽广有三步多,中间的银盆盛放着马奶酒,周围还有两个小瓮,分别放着白食和驼乳,旁边还有盛酒的金杓。

陈四九大喜,正口渴难耐,他抱起那大酒海咕都咕都就喝了起来,将酸涩的马奶酒全都喝完,随后拿起白食狼吞虎咽,又将驼乳也喝完,这才感觉恢复了几分精神。

但马奶酒加速了血液循环,那胳膊上中的毒素发了,他顿觉自己头脑发昏,按照大师傅的说法,应该是失血过多加身体缺水,而且有低血糖,他晃了晃脑袋,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倒在了地上。

隐隐约约中,他瞧见一个头戴饰额,扎着辫子的蒙古服饰女子,面容娇美,俏眸闪烁,将他揽着在怀中,对他呼喊……

第14章 反骨小僧彭莹玉(求投资) 陈四九缓缓地醒了过来。

他感觉浑身像是要散架了,整个人如水波中的船儿,随波荡漾,他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辆牛车上,牛粪的味道很难闻,但更难闻的是身边的一股恶臭,他转过脑袋看向身边,赫然是一具已经腐烂发臭,苍蝇飞舞蠕动着蛆虫的尸首,眼睛灰蒙蒙的,张着嘴口中苍蝇乱舞。

“你醒啦?”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沙弥笑嘻嘻地对着他咧开嘴,他看起来年岁不大,嘴唇上都是干紫的皮,他扬了扬脚下不合脚的靴子道:“你的靴子俺借来穿穿。”

陈四九先皱眉捂住口鼻,想从牛车上撑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条牛犊裤,衣衫都被扒了个干净,右边胳膊上的伤口被处理过,但还是肿胀了。

他正躺在一架拉尸首的牛车上。

身边躺着至少三具尸首,都是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其中两个都没有裤子,尸体已经发臭流出了黑水,就这么丢在牛车板子上,尸首连块儿席子都没有。

“别瞧啦,再走十里地,这些尸首就能卖给寺里的大和尚,拿去沤田,俺师傅说,男人的尸首最肥,稷子都能多结一些。”

虽说已经心如磐石,陈四九仍旧忍不住干呕起来。

身体犹如龙虾一样上下抖动几次,吐出一些口水,他缓缓抬起头,左右看了看。

这似乎是一支很庞大的商队,正行走在草原戈壁官道上,看方向,是往大元上都走。

“咳咳。”

陈四九感觉身体有些冷,他皱起眉,若是按照三师傅的说法,他应该是生病了,着凉,这样很容易感冒。

可是,身边没有衣衫。

他的牛角巨弓,陌刀,还有盘缠,道碟,衣服,都被人收走了。

陈四九也没嫌弃,将身边三具尸首上较为干净的那具尸首身上葛麻衣衫剥了下来,虽说有几个破洞,脏兮兮的,但勉强能让身体感觉到一丝暖意,一边那个小沙弥诧异地看着他,说道:“俺听大和尚说,你中了毒,就算不死,也得躺个三五日。”

陈四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沙弥笑着露出缺了门牙的嘴,骄傲道:“俺叫彭莹玉。”

陈四九嘴角勾了勾:“是个好名字。”

“那是!”

“这名儿,是俺师傅取的,本是江西慈化寺的沙弥。”

“师傅说,俺将来是块儿闪闪发光的玉石!”

“哦?那为何在这漠北。”

小沙弥彭莹玉面色晦暗起来,嘬着嘴滴咕道:“南方遭灾了,寺里面也吃不饱,大师傅就带我们南方的和尚来北方投奔有钱的佛主,我路上被牙行的叫花子给拐了,卖到了这里。”

大元北方和南方连年遭灾,牙行十分猖狂。

人牙子到处抓人抓奴隶,卖给有钱的色目人,蒙古人,汉人大地主。

这其中,和人牙子勾结最猖獗的自然是乞丐,丐户在大元是世袭罔替,遇到这种灾荒年岁,他们就专门抓别人的孩子,剥了衣衫裹着羊皮扮做小羊儿卖,或砍了手脚裹着蛇皮扮做蟒蛇,也有穿着猴皮扮做猴子杂耍的,唤作造畜。

乞丐得天残地缺。

所以很多被拐走的小孩,都是断手断脚,像彭莹玉这种能卖给有钱的大财主,还算有条活路,被乞丐叫花子留在身边行乞的孩子是最可怜。

听彭莹玉言语,南方这些日子着实不好过,有时候,下白毛雨,老百姓叫做菩萨线,一下要把庄稼全都打死。

还有地牛翻身,先旱灾,再大水,连年都来。

他本是慈云寺周边专给寺里和尚种地的佃户之子,打小被“舍与”寺庙大师傅做弟子,十岁出家,如今不过十二岁,但营养不良导致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最多七八岁模样。

陈四九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支商队大概有上千人,前方有一些较大的牛车和马车,中间是驮着货物的牛车和骡车,他们就在中间,至于身后……

大概有数百个驱口奴隶。

他们全都披头散发,灰头土脸,有男有女。

手脚用麻绳捆束,手上也拴着麻绳,双眼无神,嘴唇开裂泛白,正行尸走肉一般,缓缓地向前挪动着,男的大都身体健壮,女的要么有些姿色,要么身体敦实是能干活的那种。

跟他们比起来,自己似乎还好一些。

好歹,自己有个拉尸首的牛车能坐。

“大元蒙古人,不是信天葬么,为何这些尸首不葬了?”

陈四九问道。

小沙弥彭莹玉奇道:“这些都是驱口,不是人。”

奴隶在大元朝,不算人……

“你运气好,大老爷说你身体壮实,似乎还懂点武艺,让你坐在这拉尸首的牛车上,这些尸首可都是上好的肥料,色目回回最喜欢了,他们吃那种糜子,就得用尸首沤肥长得快,蒙古老爷们养的獒犬,也要吃人肉的。”

“吃过人肉的獒犬见过吗?很凶勐,眼睛都是红的。”

小沙弥彭莹莹说道狗,有些吞口水,他艰难道:“之前老爷有条獒犬吃人肉噎死了,老爷不吃,俺们下人们将那狗煮来吃了,肉可香。”

陈四九沉默不语。

这大元不亡,谁亡啊?

可惜,我现在只是个泥菩萨,自身还难保。

他深吸一口气,又揉了揉胳膊,问道:“这支商队谁是主人?”

彭莹玉摇头道:“俺不知道,主家是个女的,姓龙,叫龙瑞娇,不过她自己自称叫龙娇,据说是大元的这个,黄金家族后裔,反正身份地位很尊崇,俺瞧见很多大元的蒙古老爷都得给她行礼。”

“哦。”

陈四九哦了一声,脑海中浮现出之前那个头戴蒙古额饰的蒙古妙龄女子,自己闯入的那个翰儿朵帐篷,似乎就是她的。

“如今南方咋样了?”

陈四九又问。

彭莹玉缓缓摇头:“十岁那会儿入寺当和尚,就是因为家里揭不开锅了,现如今不仅是江西,整个南方都吃不饱,慈云寺的和尚地主都饿死好几个呢,俺是因为和大和尚关系亲,出来化缘才没被饿死,一路出来两年多了。”

他说着挠了挠自己裤裆,对陈四九笑道:“你运气好啊。”

“这边大元的新皇帝要登基了,在上都举行仪式,去大都的驱口都能沾光,能得顿饱饭吃。”

说着彭莹玉露出自己缺牙的嘴巴,有些羡慕地看着陈四九的下半身道:“你有婆姨吗?”

陈四九摇头。

彭莹玉道:“俺听大和尚说,婆姨多的男人,裤裆不会长虱子,真是这样?”

“你的鸟挺大的,大老爷说想把你阉了做宦官,送给大都的蒙古老爷。”

陈四九哑然。

他开始打坐调吸片刻,虽说极为缺水,但是面色渐渐红润起来。

彭莹玉一直好奇地看着。

等陈四九打坐调吸完毕,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彭莹玉道:“俺听说,前面马上要到淖尔驿了,俺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到大都,不过过往的商队和镖局还挺多。”

陈四九看了看周围。

这条官道,说是官道,其实就是在草原戈壁上人碾出来的一条沙漠公路,有挑着担子的邮差,有骑着马的驿户,也有骑着马,身穿长袍笠帽,下身是曳撒的的军户,还有挑着货物来往行走的山西汉人货郎,也有身上破破烂烂,牵着狗慢慢往前赶路的乞丐。

大元的新皇帝要在上都登基,这些人是赶去上都的。

陈四九皱眉。

虽说大元是夏都和冬都两个京城轮戍,可是那叫铁锅的皇帝,不应该在大都北平登基吗?

彭莹玉以为他想要逃走,说道:“你可是想要逃?俺告诉你,别想了,这方圆百里,只有驿站有水,草原上还有狼,专吃走夜路的汉子,你虽体格健壮,也打不过那么多狼吧?”

陈四九摇摇头。

“上都开平也有集贤院吧?”

他问道。

彭莹玉点点头。

“上都和大都都有集贤院,那地方好多西方的和尚,有那种信景教的色目绿睛回回,住在十字庙里,还有信天方教的,白莲社也有,和尚道士都很多,俺们和尚最得宠,你瞧瞧这些驱口,全都是卖给上都的庙里用。”

彭莹玉似乎很得意自己是个和尚。

陈四九瞧了一眼这个小沙弥彭莹玉,这小僧年岁不大,脑后却长着反骨。

他不由心中诧异,但料定心思一想,倒也是……

若是大元天下要乱,必然是从和尚或者僧尼道士这些秘社宗门开始。

大元的和尚最富有,而且可以公然蓄奴,养娼妓,尤其是番僧喇嘛,因为大元当年攻下大理和四川,是借道吐蕃绕过去,所以对青藏的番僧喇嘛十分尊崇,再加上当年八思巴辩经大会,以一人之力对抗诸教大长老,被忽必烈封为“法王”到如今五十年左右,佛寺势力得到空前发展。

大元对青藏直接管理,有宣政院。

宣政院常常在青藏各地选取佛头高僧,来上都和大都讲经,大元的权贵王公,也喜欢密宗的欢喜佛,习练推碟儿法,此法天竺称之为瑜加,大元称之为欢喜菩萨双修。

而道家的房中秘药助兴仙丹,也颇受权贵喜爱,僧尼道士,十分昌盛。

商队又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小海子边停下饮马休憩,陈四九也从牛车上下来,他的身高有些过于引人注目,浑身肌肉好似刀噼斧砍,棱角分明,自知过于引人注目的他,选择蹲下身来,藏在牛车车轱辘边。

彭莹玉跑去海子边,先喝了一大口水,随后用葫芦装了一葫芦,跑过来递给陈四九。

陈四九谢过,咕都咕都喝了起来。

彭莹玉就坐在他身边,羡慕地看着陈四九健硕的身体,他双腿岔开,吊儿郎当坐着,挠了挠自己裤裆,说道:“俺要是有你这身子,在庙里铁定封大和尚。”

“为何?”

陈四九问道。

“天下的和尚庙求子都是最灵的,你不知道吗?师傅说,俺就是俺娘去庙里求得,不然怎么会打我出生就舍予庙里挂名。”

陈四九沉默了片刻。

他道:“你师傅呢?”

“死了。”

彭莹玉在自己胸口搓了搓,搓出一块儿黑泥来,他也靠着车轱辘,望着远处,将胸口搓下来的黑泥放在鼻翼下嗅了嗅,忽然不复那种欢喜,咬牙眼神闪烁道:“俺以后要是学了武,必定杀光天下欺压百姓的蒙古人,尤其是庙里的番僧西方和尚!”

陈四九心中明白,他师傅多半是从南方慈云寺来北方投奔北方有钱的佛头,结果被噶了。

也不知说什么好。

彭莹玉却偷偷从腰带里折摸出一粒黄豆大小,发黑带着血丝的碎银子,递给了陈四九道:“大老爷说你懂文字,能帮俺代写一封书信不?”

“这银子是干净的,有个驱口临死前把银子给俺,求俺把他埋了,免得尸首被拿去庙里沤田喂狗。”

“俺趁着夜里把他尸首丢在了草原上,多半被狼和秃鹰吃了,他真有福气啊,俺听番僧说,被鹰和狼吃了的人能上天。”

“俺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江西去,趁着这点银子没被抢,你帮帮俺吧。”

彭莹玉一张脸不大,黝黑,嘴唇皲裂,但是他的眼神却很真诚。

第15章 白莲魁首韩山童(求投资) 陈四九拿过那粒发黑的银豆子。

他伸出手轻轻挼了挼彭莹玉的脑袋,笑道:“你小子倒还有点孝心,知道惦记你爹娘。”

“那是,俺爹娘对俺可好了。”

彭莹玉又坐下来,单手抱着膝盖,另外一只手抓裤裆,从裤裆里捏出一只虱子来咬在嘴里,一边啃着手指头,一边忧心忡忡地道:“就是不知俺爹娘还活着没,江西饿死了不少人,刚开始可以吃野菜,野草,后来只能吃树叶,树皮,再后来吃观音土,再后来河都干了,没吃的,我们就逃荒到北方了。”

“为何不逃荒去更南方?”

彭莹玉道:“再南边?那边的南蛮子和山匪老多,有人被湖广的蛮夷抓上山去关在猪圈里,挑了手筋脚筋的,把脑袋打成傻子,还不如去北方给蒙古老爷当驱口,俺还听说,山寨里的大王,喜欢吃小孩热心肝,把人捆着,用凉水泼心肝儿,趁热剜出来……”

陈四九又沉默了。

自大元建立起,各地的义军此起彼伏,就没停过。

如今的官府,能够掌握到的地方很有限,蒙古人和色目人,又没有纲常伦理可言,纲纪混乱,百姓不是百姓,官军不是官军。

大元的官军,比土匪还土匪。

官吏们互相勾结,盘剥克扣,打官司要钱,官司打赢了要钱,打输了也要钱,还不起钱?没关系,官府把你抓了卖给寺庙当奴隶,或是卖给大财主,各地寺庙开的当铺,放高利贷,唤作长生息,色目回回放的高利贷,唤作羊羔息,生生不息,老子死了儿子还,儿子死了孙子还。

前几年,陕西大旱之后又是大水灾,然后蝗灾,赤地千里,就出现过易子而食的惨剧。

“江西的官府不管么?”

陈四九问道。

彭莹玉哼了一声,骂道:“官府?俺以后若是得了势,杀尽那帮色目狗,官府的色目回回尤其蔫坏,各种想着法子的克扣百姓,税都收到了一百多年后,官府比强盗都不如,强盗还知道给农民留点春种明年接着抢,官府的税吏,连春种都给你抢了!”

“倒是白莲社,明教,弥勒教这些香社,开仓放粮,吸纳老百姓呢,尤其是白莲社。”

陈四九眯眼细思,白莲教在一二十年前年曾经掀起过浩大的起义,近些年也时有叛乱,大元朝廷曾经将白莲社定为左道禁止,后来白莲社的长老给色目商官使了不少银钱,让他们减低了对白莲社的限制,如今这几年,白莲教,明教,弥勒教三教传播十分迅速,尤其以明教为最。

此教本是摩尼教一支,高层大多经商,广有钱财,各地堂主香主都是家资亿万的地方豪强,听彭莹玉这说法,这三个教派已经开始积蓄力量,准备起事了。

“小和尚,把你的水葫芦给我使使。”

他吞了口口水动动胳膊,感觉自己喉咙还是有些口渴,按照大师傅传授,这应该是失血过多,好在他身体强壮能顶得住,他又过去到那海子边上,跪在地上打起一葫芦水来喝,足足灌了三葫芦水进肚,这才开始细心观察周围环境。

彭莹玉若是没说错,此地距离大元的上都开平还有很久。

那这水必须得喝足,否则不知道下一顿在哪。

这小海子的水是盐碱水,泛苦,里面还有牛羊粪便,商队抓来的驱口奴隶们此时也被看守放出来,疯狂地跑过来喝水,他们互相推搡着,争先恐后,趴在牛羊粪便中你争我夺,生怕自己喝不到水……

几个女人和小孩因为脚下被麻绳捆着跑不快,被人踩在脚下,但没有人停下来,他们灰黑无光的眼睛里,只有地上那个海子中的水,似乎这水可以让他们解脱。

刚才那几葫芦水喝下去,勉强让陈四九的精气神恢复起来,他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远处有几个行商或乞丐经过烧的土灶,下方有一些草木灰,陈四九也不嫌弃,上前去将草木灰涂抹敷在了胳膊伤口上,防止发炎和感染。

这时,几个剃发留着辫子的蒙古武士,手中提着马鞭,牵着自己的马匹往这边走来,他们都蛮横彪悍,桀桀怪笑着用手中马鞭抽打趴在海子中喝水的汉人驱口,还用脚踹。

陈四九看的重重皱眉。

其中一个应该是蒙古武士首领,他面貌瞧着年岁不大,但是身材敦实大腹便便,显然是大元蒙古大根脚贵族,两边的蒙古武士为他开道,让他饮马,他见地上一个女奴皮肤白皙,面貌姣好,一脚将女奴肩膀踩着,那女奴只顾着喝水,也不反抗。

这蒙古武士首领拉起那女奴的脖颈来,犹如看牲口似的,将她嘴巴捏开,看了看这女奴牙口。

陈四九本准备开口,那女奴见自己被一个蒙古老爷看上,眼睛一亮,忙讨好似地抱着蒙古武士首领的腿,殷勤献媚。

“这是大老爷哈麻。”

彭莹玉凑到陈四九身边,对他小声说道。

“哈麻,他是黄金家族后裔?”

彭莹玉摇头。

“俺不知道,俺只知道他是钦察人,似乎是西域康居人氏,听说他母亲,是大元宁宗皇帝的乳母。”

陈四九哦了一声。

那哈麻直接将女奴的麻衣掀开,当众验了验货,感觉此女皮肤白皙,还算合胃口,这才对身边武士点点头,将女奴带走。

周围的女奴见状,纷纷上前自荐,却惹来哈麻一阵鞭答。

“她们在干什么?”

彭莹玉咧嘴道:“成了大老爷的奴婢,才能有饭吃,不然等会连牲口吃的苜蓿草都没有,你瞧见那几个瘦老头了没?”

陈四九看去。

有两个老头瘦骨嶙峋,身上别说裤子,只有两块儿破麻布扎在腰间,走路颤颤巍巍的,倒在地上勉励喝水,眼看是活不长了。

“今晚这几个瘦老头多半就得饿死,晚上你要是有胆子吃肉,兴许能分点他们的骨头。”

陈四九愕然。

彭莹玉似乎司空见惯,咧嘴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俺很厉害?俺告诉你,俺逃荒路上见多了,要饿死的人肩膀都硬,胳膊和腿没力气,尤其是眼睛没有神采。”

这是三位师傅没有教过陈四九的。

他朝着那几个瘦老头看去,果真见几个瘦老头面色蜡黄,肩膀僵硬,手脚没力气,而且眼睛有些灰蒙蒙的像是死人的眼睛。

陈四九左右看了看,路边有一些草籽,可以剥来做粉末吃,他招呼彭莹玉帮忙,从那些马尾草上捋下草籽,又摘了一些蒲公英,将那些草籽和蒲公英碾碎,发给那几个瘦老头。

彭莹玉道:“你这样作甚,这些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不如死了好,死了能得个清净,你瞧见那几个皮肤白点的没?”

“她们都是庙里的大喇嘛做法事要的,抓去取了心肝肠肚,小腿骨头做成法号,死了魂魄都下不了十八层地狱,早死不早超生吗?”

陈四九摇头道。

“吃顿饱的死和饿死,还是有区别的。”

本来这些驱口奴隶是不准乱跑,后面有人见陈四九和彭莹玉薅草籽当吃食,也跟着学,上前去薅草籽吃,这些驱口奴隶平时为了防止他们逃跑,都不给食物,只给一点水和一点牲畜吃的草料,他们这一动,瞬间引起了骚乱,几个蒙古武士注意到了陈四九,那大老爷哈麻,也领着两个武士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

他厉声喝道。

陈四九扫了扫这商队的大老爷哈麻,说道:“我乃是天师道三十五代道首,前往上都觐见大元皇帝陛下,为大皇帝进献仙丹。”

“你们把我的仙丹和道碟,弓箭,藏到那里去了?”

哈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双手放在腰间腰带上,冷哼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偷偷喝了龙娇马奶酒的混蛋,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多少代道首,按照我们蒙古人的规矩,你被我抢过来,就是我的奴隶。”

陈四九咧嘴笑了,他眼神闪烁:“若是我将你抢过来,那你也就是我的奴隶?”

哈麻闻言,向后退了一步,几个蒙古武士这时恰好牵来两条獒犬,这两条獒犬都是眼睛通红口中流着口水,疯狂躁动地狂吠。

彭莹玉忙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这是吃死人肉的獒犬,被它们咬了,会变成疯子,怕热怕风,见了风就口吐白沫而死。”

大元在征讨西方诸国时,曾经有一支獒军,全都是獒犬,专为撕咬敌人军马,还有搜刮城中富户钱财用,这些獒犬便是獒卫后代。

哈麻冷哼道:“小道士,遇到我哈麻乃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大元如今的新皇帝即将登基,缺些身强力壮的火者在旁伺候,我看你不错,你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将你送入宫,你可得大富大贵,不必你在这当奴隶快活?”

“不知道多少人,想入宫当火者,还没机会呢。”

火者也就是宦官,陈四九听得哈哈大笑,往前一步,看向两只疯狂嘶吼的獒犬,勐地眼眸一瞪,铜铃般的眼睛迸出摄人心魂的眸光,察觉到陈四九身上那厮虎搏熊的浓烈煞气,两条獒犬全都吓得连连后退,趴在地上低头呜呜叫唤。

“你的狗不错。”

陈四九伸手摸了摸两条獒犬脑袋,看向哈麻。

哈麻大惊,咬牙正准备怒骂,身边有个蒙古武士上前来喊道:“大老爷,白莲教的那个首领韩山童,带着几个随从来拜见您了,还带了五十坛山西白酒,送了三十块银锭,布帛两百匹。”

听到白莲教首领韩山童带来了厚礼,哈麻脸上顿时转成笑意,哈哈笑道:“哦,韩老弟这么客气,他们人在哪里啊?”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一个身材魁梧,宽额头,豹头环眼的壮汉,做富豪大伴穿着绸缎,带着几名身材魁梧的随从走了过来。

来人正是大元白莲教魁首,河北人氏韩山童,他家族世代为白莲教长老,白莲教大元初期,在南北方香火都十分旺盛,可惜忽必烈大皇帝时期,白莲香主杜万一起兵反元,白莲教被判为谋逆禁了一段时间,否则白莲教有可能在当年诸教大法会上,争一争诸教法王的职位,如果白莲教不反元,北方也就没有全真道教赵志敬什么事。

如今距离白莲起事已过了二三十年,当今魁首韩山童是个有勇有谋之辈,他此次前来,带着自己心腹刘福通,道人关铎关先生,专为前往大都,为大元的新皇帝妥欢帖木儿祝贺,想要探查一番大元如今的动向,为以后起事做准备。

那边,陈四九眯着眼虚眼一瞧,发现这韩山童气势昂扬,身后的刘福通,关先生,也是一时豪杰,又联想几位师傅所言,有个叫做韩山童的,也是乃是反骨入怀相,将来反元,他必定起事。

他往韩山童瞧去,果见他胸口骨骼凸出,宽肩凹起,反骨入怀。

“白莲教的教主,好生气派。”

身边的彭莹玉小声滴咕道。

陈四九拍了拍他脑袋,摸着这彭莹玉脑后反骨,说道:“小子,不用羡慕他,你将来可以比他更气派,有句话叫枪打出头鸟,你看他虎踞龙盘,眼若铜铃,身材魁梧,手下个个兵强马壮,白莲教教众又遍布天下,你想到了什么?”

彭莹玉挠了挠脑袋,疑惑撇嘴道:“俺想到没人敢惹他。”

“这就对了。”

陈四九眯起眼,意味深长地道:“韩山童这白莲教主有勇有谋,广有财货,蒙古人得给他面子,蒙古人给不了他面子的时候,他就会自己去找回面子。”

“可惜了,苦的是老百姓……”

第16章 坐怀不乱小娘子(求票) “哈麻大人,瞧瞧我给您带来了什么。”

韩山童哈哈大笑,他身材魁梧健硕,却对哈麻低眉顺眼,十分恭顺,挥了挥手,身后送上一名身材丰腴,皮肤白皙的女子。

这女子身段儿高挑,俏眸顾盼似流波荡漾,更兼丰腴动人,一走一瞥,皆十分缭绕。

她皮肤白皙,犹如羊脂白玉,身上虽穿着杏黄色长衫,却透出一股妩媚之意,在场的正常男人,或多或少都忍不住将眼光放在了这女子身上。

陈四九也瞧了一眼。

韩山童趁机对着哈麻道:“哈麻大人,这可是我专程以百两黄金,从山西买来的大同婆姨,自幼养在大同的万花楼调教,今年不过十六岁,还是处子,专为进献给大元的皇帝陛下。”

大元因为儒生地位低下,九儒十乞,所以很多读书人进入青楼和戏院,写杂曲谋生。

而又因为大元的蒙古人,色目回回,还有番僧喇嘛,都很喜欢歌舞美女,这使得大元的歌舞青楼优伶乐所十分昌盛,上都,大都,扬州,苏州,大同,泉州这些商业发达的地方出现了专门培养美女的场所,有四大流派最受欢迎,分别是扬州瘦马,大同婆姨,西湖船娘,泰山姑子。

这其中,尤其以身材丰腴饱满的大同婆姨最受蒙古人欢迎。

不同于扬州瘦马,以瘦为美,大同婆姨是山西的大商人培育出来的,从穷苦人家买来清秀靓丽女孩,自幼培养,教授琴棋书画,言行举止和床第媚功,且让她们自八九岁开始,天天坐在醋缸上练习,还要多吃肥肉,吃面食催熟,使得她们长大后身材丰腴,丰乳肥臀,极受蒙古权贵喜欢。

韩山童买来的这位大同婆姨,正是白莲教自幼养在教中的花魁。

哈麻此人,贪财好色,早已听不到韩山童再说什么,吞了口口水,面带猥琐笑意走上前去,伸出手捏起这女子下巴,又在她青葱白玉似地胳膊上抚摸,只觉此女肌肤玉润柔滑,若是在营帐中细细把玩,定是人生极乐。

“叫,叫什么名儿啊?”

那女子俏眸似会说话,妩媚勾人,盈盈一笑,欲拒还休地收回被哈麻揽住的玉手,窃笑道:“奴婢唤作凝香儿。”

“凝香儿……”

哈麻胖脸都快贴到这凝香儿身上去了,往前凑去,眼睛放光:“好,好哇……”

韩山童皱了皱眉。

他身边,刘福通和关先生也皱眉无语。

尤其是刘福通。

刘福通身材魁梧,剑眉虎眸,勇力过人,他皱眉咬牙,心中暗骂哈麻这蒙古肥猪,断不可拱了凝香儿,凝香儿身上干系着教中大厉害。

于是便给关先生使了个眼色。

刘福通此人,本是大元的检校出身,家中也是豪强地主,因得罪了色目上官,被蒙古人和色目回回排挤,索性加入了白莲教,和韩山童一道在河南河北江淮等地传教,渐渐拥有信众上数十万人,财货众多教资百万。他们发现蒙古人的大元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漏洞,且官吏系统烂透了,故而借着传教积蓄力量,准备起事。

大元的皇帝,对百姓漠不关心,将土地圈占用来种草放牧,汉民全部变成奴隶,赋税是包税制,让色目人和番僧喇嘛,汉人大地主自行征税,此外徭役极重,色目人和番僧喇嘛又不是中原本土人,对汉民盘剥十分重,过节收“过节钱”,干活要交“常例钱”,打官司要交“公事钱”,但凡能想出来的款项,大元的官吏都能收个遍。

而大元的科举更是烂的没边。

如关铎,此人本是儒门子弟,自幼读书,但报国无门。

他也是身材魁梧,宽肩细腰,浓眉豹眼,和刘福通二人一起晒笑着迎上前,将哈麻揽住,嘿嘿坏笑道:“哈麻大人,不必着急,这凝香儿乃是送给大元皇帝陛下的,我们专门为您准备了是九名天女,都是教中调教过,擅菩萨天礼舞,皆是未破瓜的处子,您回头可以在大帐中虔诚礼佛。”

关铎又号关先生,因白莲教糅杂了佛道神仙,而关铎主管道家仙师,大元将道士称呼为“先生”。

听到关先生此言,哈麻才收回目光,胖脸上满是遗憾,此人虽然贪财好色,却绝非碌碌无为之辈,见凝香儿乃是国色天香,祸国殃民的妩媚,心知此女若是献给大丞相燕帖木儿,或者二丞相伯颜,必能得到重赏,也就按捺住内心想要强占此女的心思,转而去看关先生所说的九名白莲天女。

大元的皇帝对僧尼道人十分推崇,所以僧尼道人都想着法儿变着花样的来讨好皇帝。

如佛教,就整出十八天女散花,命绝色乐户舞女扮做敦煌飞天菩萨,身穿各色纱衣做菩萨舞,为大皇帝做乐。

道姑和尼姑,也有各种玩法。

不过,见关先生一身儒生打扮,哈麻顿时冷哼一声,粗鲁地将关先生推开,对韩山童道:“那就将女子送到我大帐去,至于你,韩山童你进献女子财货给我,应是有事相求吧?”

韩山童哈哈大笑,对哈麻道:“哈麻大人,我乃是有一桩天大的买卖送给你做,还请借一步说话。”

听说有钱赚,哈麻这才脸色稍缓。

不过,言语和表情还是对关先生比较鄙视,甚至不准关先生靠得太近,关先生虽心头火起,却也只能缓缓后退,靠在最后面。

而刘福通,则是眼神闪烁,咬牙心中道,这帮蒙古鞑子,比色目回回还迂腐,岂不闻我们汉人有句老话,武人杀人是用刀子,文人杀人是用笔头子,文人杀起人来可比武人厉害多了,哼,有朝一日若是让关先生把你抓住,定没有你好果子吃……

没办法,九儒十乞。

大元儒生的地位还不如乞丐。

在大元世祖皇帝忽必烈时候,深感蒙古人和色目人势力太强,尤其是色目权臣蒙古权臣,架空了皇帝,便重新开科举,收汉人儒生来为他所用,也的确涌现出一些顶尖人才,如大书法家赵孟頫,大词人元好问,还有天文家,水利学家郭守敬等。

但是后来的元朝皇帝,有的开科举有的不开,即便考上科举,进了大元的国子监,也主要是给蒙古监生和色目回回监生端茶送水,养马当下人使唤,故而如今在民间渐渐出现了一些既熟读兵书韬略,有鸿鹄之志,又不得重用的读书人,这帮人渐渐生出黄巢念头,开始利用白莲教和明教这类秘教,行偷换神器之事。

关先生自己也是心头暗火,不过他们此次前来,主要就是为了搭上哈麻这条线,将凝香儿这白莲教精心培养的大同婆姨,献给大元新帝,伺机在大元皇帝身边安插势力,为起兵反元做准备。

和刘福通对视一眼,二人都咬着后槽牙,低头眼神闪烁跟上。

……

这边,陈四九望着白莲教教主韩山童如此笼络哈麻,不由心头暗笑。

他咧嘴道:“不愧是反骨入怀,如今就开始布局了么?”

一边小沙弥彭莹玉听得云里雾里,抬头问道:“大个子,你说的是啥意思,俺听不明白。”

陈四九眼神闪烁,心说,大师傅,二师傅,三师傅啊,你们应该多在大元为我培养些帮手,那瀛洲,距离大元如此远,需要跨越万里海疆才可以过来。

就算你们在瀛洲,为我陈四九打下万里疆山,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大元其实早就知道瀛洲,甚至有尝试过寻找,当年元朝汉臣郭守敬,奉大皇帝命,前去极北之地,也就是北极测算黄道吉日,编制地图和黄历,测算历法,见过极光,到达了“日不落山”,行程远超万里,当时就多有记载。

从倭国日本的鲸海,一路向北,有仙风,也就是大师傅他们所说的洋流,可以漂到瀛洲去。

甚至,大元还有官吏,如谦谦州断事官,乃是汉人刘好礼,他被派遣到极北之地,岭北行省最顶端,接近狗国疆域之地,统帅当地的打捕户,为大元皇帝陛下收集海豹皮,鲸鱼角,貂皮等。

“若是日后我想攻略大元,大师傅他们能否从瀛洲送来帮手?按道理来说,郭守敬可以走到极北之地,北极见到日不落山,汉臣刘好礼也能去岭北最北当官,咱也能从大元最东边,坐船到瀛洲去,瀛洲也能过来……”

望着韩山童率领的刘福通,关先生等人,陈四九有些羡慕。

成大事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尤其是人和,此人韩山童身边的刘福通和关先生,虽虚眼瞧着并非什么气运滔天之辈,但也是一世雄杰,大元若神器崩乱,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自己如今……

身边这小沙弥彭莹玉倒是值得调教一番,此次前去上都,也要多认识天下豪杰,为将来做好准备。

瞧了瞧衣衫褴褛,陈四九不由看向前方营帐,问彭莹玉道:“你说的那个大小姐,龙娇,她的营帐是什么样的?”

因为哈麻要和韩山童谈事,商队得以在此地小憩,大元从大都北平到上都开平的官道,只要有湖泊海子的地方,都有商旅歇息,或者是有驿站,用来饮马饮骆驼,所以此地有一些用“胡基”夯土混合水草制成的土砖房,也有色目回商,山西汉商在此地卖餐饮,茶水,供来往商旅食用。

此时的大元漠北,和后世的漠北完全不同。

大蒙古帝国崛起,就是因为北方水草丰茂,降雨量充沛,雨雪频繁,草原上很多荒漠都长出来水草,使得蒙古人牛羊马匹成群。

但这也有弊端,水草丰茂导致黄鼠(旱獭)青鼠泛滥,鼠疫横行,且洪灾不断,但凡夏日,漠北草原必定有洪灾水患,很多牧民大量牛羊被淹死,纷纷南下中原。

商队和过往商旅混杂,骡马车队嘈杂,陈四九也不知道那龙娇在何处。

彭莹玉疑惑道:“你想做啥,难不成你想要去见大小姐?”

“俺告诉你,大小姐脾气可古怪了,喜欢打骂下人,尤其喜欢虐杀下人,若是稍有不顺心,就是各种刑罚,你若是惹恼了她,怕是没有活路,你收了俺的银子,还未给俺写书信呢。”

陈四九哈哈大笑,他挼了挼彭莹玉脑袋,笑道:“你放心,咱不会被龙娇打杀的,你的信我必定帮你写。”

“你若是不信,便跟随在我身边。”

说着,陈四九自己往前面走去,寻找这支商队的女首领,龙娇的车帐。

所谓的车帐,其实就是辇车。

它是放在牛车上的巨大帐篷,可以容纳十余人,以巨木制成板车,将帐篷搭建在上方,用牛马,骡子,或者是汉人驱口拉着走,也有的既用牛拉,也用汉人驱口在前面以绳索驮着拉,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车帐在蒙古贵族中十分流行,当年忽必烈极盛之时,臣安南,收缅甸,缅甸和安南国王进献大象,在大都什刹海有洗象池和饲养场所,专为大元皇帝拉车,象辇上装饰十分奢华,侍女也都是各处绝色美女,以金盘玉馈盛放珍馐美味,以大玉海盛放酒水,与群臣宴饮作乐。

其他的大元王侯,虽说坐不起大象拉的辇车,但是八头牛拉的大营帐还做得起。

龙娇的车帐,就是八头牛和二十个汉人壮硕驱口拉的,十分显眼,陈四九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名身穿蒙古袍服,额头戴着金银,珊瑚,宝石镶嵌的额饰,骄横跋扈的女子,正拿着鞭子抽打几个壮硕的汉人驱口,那些汉人驱口奴隶都是身材魁梧健硕之辈,此刻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而陈四九的那柄陌刀,则被放在前方。

他的牛角巨弓,也放在前方,一张台桌上。

这女首领龙娇骂道:“你们这些废物,妄称是力士巴图鲁,每日要吃我二十斤豆料,连把弓都拉不开,我养你们有何用!”

一个身材魁梧,壮硕似小山的汉人力士,闻言有些委屈地抬起头,低声道:“主人,不是的,这把弓并非力气大就能开,须得……”

“闭嘴!”

龙娇大喝。

她身高比起中原女子高许多,胸脯十分丰腴,气得胸口起伏,咬着牙,俏脸有些狰狞,怒道:“我未开口,谁叫你说话的,一个驱口,竟敢顶嘴!”

那壮硕的汉人力士大惊,忙疯狂在地上磕头:“主人,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龙娇怒道:“来人啊,给我上臭刑!”

臭刑,也就是以出恭的污秽之物,塞入人犯嘴中。

当即,几名身材高大壮硕的色目武士,提着一桶恭物过来,将那汉人力士抓住,捏着他口鼻,往他嘴中灌入,他也不敢挣扎,只能睁大眼呜呜求救。

龙娇见状,哈哈大笑。

陈四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大声喝道:“咱的弓箭普通人打不开,你放了他吧。”

龙娇眼睛一亮,看向陈四九。

见陈四九身材壮硕,肌肉犹如刀噼斧砍,且体态均匀,身上肌肉没有一丝赘肉,犹如林中猎豹呈流线型,再加上陈四九虎头豹颜,双眸炯炯有神,不由眼睛一亮。

“是你,就是你偷偷喝了本首领的酒!”

大元帝国,皇帝和皇后常常一起临朝听政,皇后的地位很高,也是华夏历史上,唯一的皇帝和皇后可以一起在朝堂上接受群臣恭贺议事的朝廷,这是忽必烈的大皇后察必皇后开始形成的,逐步影响到了上层的蒙古贵族,这龙娇本身便是漠北一个大部落的首领之女,地位尊崇,故而常以首领自居。

“佛生无量天尊,在下天师道第三十五代道首,陈四九,见过龙首领。”

陈四九拱手道。

“咱喝了你的酒,可以折价赔给你,还望龙首领放我自由。”

龙娇打量着陈四九身材,见陈四九下体没有衣衫,十分有本钱,不由美眸闪烁。

蒙古人有买卖婚,收继婚的习俗,买卖婚的意思是,老婆多是买来或者抢劫来的,因为蒙古草原地广人稀,有些地方男多女少,常常有战争和劫掠,就连成吉思汗的妻子都被蔑儿乞人劫掠去生下了大子术赤,所以对贞洁并不看重。

相反,蒙元女子十分开放,这种风俗盛行的主因,除了战争频繁,掠夺,灾祸导致,和收继婚有极大关系,蒙古人盛行兄收弟妻,外甥收舅母,小叔收寡嫂之风盛行,越北方此风越盛行,大元的汉臣多次请求皇帝陛下为贞洁烈女,守节的寡女立碑立传,但是此风俗还是屡禁不绝。

毕竟,大元的皇帝多崇信吐蕃番僧,曾做出过和权臣,番僧一道,召集妃嫔宫女同练推碟儿法,诸君同乐这种事,民间的守节烈女,自然是凤毛棱角。

龙娇咧嘴咬着红唇,美眸顾盼,笑道:“你身材很壮硕,倒是个很好的拉车驱口,我给你个机会。”

她挥挥手,伸手站出来四名身材魁梧健硕,十分高大的巴图鲁大力士,有钦察斯拉夫大力士,有色目绿睛回回大力士,还有个蒙古大力士,一个汉人大力士,都是浑身横肉,面貌彪悍之辈,眼眸若铜铃,瞪着陈四九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你若是能以博克胜了我这四大力士,我便还你自由!”

博克便是摔跤,蒙古人每逢那达慕大会,各大王公贵族,都会选取自己手下的巴图鲁大力士,互相摔跤博克,角力出最强者,还会放出金银草场等为彩头下注赌博。

陈四九看了看那四名大力士,遗憾地摇摇头。

龙娇得意道:“你可是怕了?若是你害怕,就怪怪给我拉车帐!”

“不是……”

陈四九叹息道:“我是担心我赢了他们,你会用酷刑对待他们,可惜了他们这一身力气,放在其他地方,都是百人敌千人敌的善扑高手。”

说完之后,陈四九咧嘴笑道:“那是要单挑还是群挑?”

龙娇美眸闪烁,疑惑道:“单挑是什么意思?”

陈四九嘿笑道:“单挑就是我一个人单挑他们四个,群挑就是他们四个群挑我一个,可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

那个汉人大力士尤其恼怒,大喝道:“年轻人,嚣张跋扈!”

陈四九咧嘴道:“不气盛叫年轻人嘛?我二师傅说过,成名要趁早。”

他一个纵跃,身子犹如猎豹跃出一丈远,落在了龙娇身前,龙娇虽吓了一跳,却并未退缩,而是以炽热眸光盯着陈四九这胆大妄为的汉人,嘴角勾起,眼光火热芳心大动。

陈四九深吸一口气,望向四大力士,面色渐渐红润起来,他丹田一口气息凝住,瓮声瓮气道:“一起上吧,咱可没时间跟你们耗!”

“你!”

这下就连色目大力士,蒙古大力士,钦察大力士也怒了,和那汉人大力士对视一眼,直接扑了上来,这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博克手,力大无穷,单手可放翻奔马,此刻冲起来,踩的大地冬冬作响,犹如四坨肉山压来。

陈四九却咧嘴一笑。

“龙首领,瞧好了,我汉人有一手四两拨千斤!”

“今日,便教你瞧瞧,何为重若千钧,何为轻如鸿毛。”

他身子一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四大力士中间穿过,右脚在钦察大力士脚踝反关节一勾,双手拉着他臂膀,顺势将他推搡向后方那色目大力士,在两人堪堪撞到了一起时,陈四九又勐地躬身双手撑地,犹如恶狗扑食,将那蒙古大力士胸前凸出攥住,双腿勐地一蹬,送他从头顶飞出。

第四个汉人大力士见状大惊,瞪眼转换策略想要迂回,陈四九哪还给他机会,左手虚晃欲要抓他脖颈,右手却是实招,将他脖颈抓住一带,左手拉住他臂膀,脚下轻轻一勾,在汉人大力士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地眼神中,将他一个狗吃屎丢了出去。

砰砰砰砰!

四声剧烈的撞击,足有三五人宽,接近九尺身高的四名大力士,已经摔倒在地,前后不过五息功夫,他们脸上那错愕,惊讶,还未消散,片刻之后,才转换成羞愤和恼怒。

陈四九站在龙娇身边,眯眼盯着她,嘿笑道:“龙首领,看够了吗,小道士我的衣衫,道碟,盘缠何在?”

那龙娇却并不惧怕,伸出马鞭抵在陈四九下巴,她俏眸闪烁,用马鞭缓缓滑下来,在陈四九坚硬胸肌和腹肌上勾勒一番,嘴角勾起道:“你想要你的东西?”

“把本首领伺候好了,我就还给你。”

“好!”

陈四九言简意赅,直接抱起了龙娇,将她抱着往大帐篷中走去,陈四九似笑非笑盯着龙娇道:“蒙古小娘子,别以为咱不敢吃了你,咱的童子功已经练到十八岁了,咱二师傅常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这小娘子瞧面相福气不小,咱也不算吃亏。”

龙娇本来十分骄横,此刻闻言,俏脸一惊,娇躯在陈四九怀中慌忙扭动,那骄横面容哪还有冷静,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陈四九低下头来,靠在龙娇耳边,鼻息温热,吞吐在龙娇耳垂:“咱要吃了你!”

ps:冷知识,明代大儒宋廉的老师吴来,是元顺帝宠臣脱脱的家庭教师吴直人之子,为大元权贵教授儒学。

第17章 助人为乐陈四九(求票) 龙娇冷冷笑着,俏丽脸颊上带着嘲讽,挑衅道:“你敢吗?”

陈四九直接用行动表明,将龙娇抱起直接走向大帐,周围的蒙古武士色目武士想上前来,都被龙娇挥手屏退。

她面色狰狞,抓着陈四九的脖子,以指甲掐入他肉里。

“小汉人,你胆子真不小。”

龙娇咯咯娇笑,美眸迤逦,她乃是大元黄金家族贵胃,部落在漠北十分庞大,乃是大元世祖皇帝忽必烈皇后必察皇后部落出身,世代为河中巨富,如今她是这一代唯一的一根独苗,十分受到族中崇溺,导致她天不怕地不怕,渐渐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子。

她兼具草原女子的豪迈奔放与汉人女子的才情,回鹘语,蒙语,汉语皆是精通。

但骨子里,龙娇也不过是个小女子。

陈四九大步流星,咧嘴笑道:“咱可不只是胆子大!”

他心头怒火冒起,此女实在是有些过分,自己乃是有身份有道碟的正规道人,把自己浑身扒拉了不说,还敢这般挑衅,真当咱不敢对你怎么地是吧?

他低头以虎眸侵略性地扫视龙娇,见她颧骨极高,圆脸凤额,眸子极有威仪,看面相将来也是大富大贵的气运,似乎不输于那高丽女子奇承娘,这种贵女放在眼前,没理由不收拾她。

当下走进龙娇的车帐中。

此车帐内部奢靡不已,摆放着昂贵的金银器皿,还有巨大的东珠首饰,从海洋运来的血红珊瑚,帐篷里还有一个波斯风格的玻璃梳妆台,床帐用的是昂贵的蜀绣和江南绸缎,边上摆着陈四九打来的那张虎皮。

“我的虎皮。”

陈四九将龙娇丢在那床帐上,找了找,果然见自己的衣衫和道碟,盘缠,都在此处。

他正在翻找,忽觉背后一只玉足攀缘,缓缓以足底在他背部摩挲。

回头看去,龙娇俏眉竖起,挑了挑哼道:“你怕了!?”

说实话,陈四九本是准备惩戒这女子一番,并非真的想对他怎么样,此刻见状大怒,心说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是吧!

龙娇却继续挑衅道:“我只当你胆大包天,没成想胆小如鼠。”

陈四九站起身来,一把将龙娇玉足捏住,咬着脸颊咬肌眼神闪烁:“咱胆子很大,鸟也很大,看我怎么收拾你!”

当下使出手法,将龙娇足底轻轻摩挲,拿捏起来。

此方法名为足底按摩,乃是二师傅所教。

别说龙娇,谁都受不了,陈四九一番施为,龙娇顿时娇躯颤动,娇喝不已,脸颊渐渐湿红,一张俏脸变得面红耳赤,双腿扭捏,再也不复之前狂野模样,眼神迷离地看着陈四九。

陈四九见火候差不多了,将她玉足丢下,抚了抚肚皮道:“有点饿。”

帐篷中有白食和各种奶酪,馓子,油香,皆是贵族才可享用的物品,陈四九也不嫌弃,拿起奶酪吃了起来,帐中还有忽米思(马奶)和风干肉,以萨日朗(野蒜)和海拉尔(野韭菜沙葱)蘸料蘸着吃,十分美味。

陈四九狼吞虎咽,又在旁边发现有河中产的葡萄酒,拿出一罐咕都咕都全部喝完,这才感觉肚子半饱。

手中酒罐还未放下,忽觉腰间一痛。

陈四九扭头一看,只见龙娇如同八爪鱼似的,以胳膊揽着陈四九健硕身躯,将银牙咬在陈四九腰腹,还抬起头挑衅似地盯着陈四九。

“你是狗嘛!”

陈四九忙抖动想要将这龙娇甩下,谁料她身子犹如无骨,娇嫩似水,好似美女蛇一般缠着陈四九,俯身在陈四九耳边,冷哼道:“你个胆大的小汉奴,竟敢占本首领的便宜,我乃是大元世祖皇帝忽必烈必查大皇后的亲外孙女,即将嫁给大元的新皇帝妥欢帖木儿,你知道你该当何罪?”

“你要嫁给大元的新皇帝?”

陈四九扭头看向龙娇。

龙娇俏脸带着得色,冷哼道:“怕了?我本以为你这小汉人和其他男人不一样,谁成想也是个孬种,听说我是大元皇帝的女人,就巴不得跪下来舔我,求我给你富贵,是不是?”

龙娇冷笑:“你还不如外面那些汉奴,他们虽然胆子小,但是不会这么嘴硬。”

陈四九本来几次心动,都未能下定决心,此刻听闻这龙娇竟然要嫁给大元的新皇帝妥欢帖木儿,不由的心头火更重,他咧嘴笑道:“咱马上让你知道,咱不只是嘴硬!”

说着翻身而起,将龙娇压在身下,就报复性地开始撕扯,这龙娇乃是有大气运的蒙古贵女,自己睡了她倒也不算吃亏,而且绿的是大元的新皇帝妥欢帖木儿,心中总觉得有股莫名的爽快,当下手速加快,将龙娇手中的腰带解开。

龙娇刚开始有些吃惊,还有反抗,陈四九直接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打得她错愕不已。

可惜蒙古长袍实在难解,陈四九也是初窥桃源,解了半天没能将长袍解开。

“你是第一次见着女子?”

龙娇咯咯娇笑,美眸迤逦,她伸手掐着陈四九的脖颈,指甲深深掐入了陈四九脖子里,将他掐的流血。

“你行不行?”

她并不如汉人女子一般含蓄,反而大胆炽热,言语刺激。

陈四九大怒,站起身来撕开牛犊短裤,大喝道:“老子今天不斩了你,老子不姓陈!”

身下龙娇却一把将他拉在身下,她眼神睥睨,自己将身上华贵的绸缎袍服解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俯视着陈四九道:“小汉奴,你要是不行,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陈四九眸子微微一张,瞧着那诱人的雪白,心中反而有些慌了,忙道:“等等……”

可他哪里能抵的了如狼似虎的龙娇,在蒙古草原上,蒙古女人最厉害,接下来才是蒙古的野狼……

车帐外面。

众多蒙古大力士,色目大力士,汉人大力士,还有龙娇的随侍侍女,奴婢,全都偷偷在车账外偷听,此刻听到外面那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面面相觑。

一个女奴咬牙道:“首领是要嫁给大元新皇帝的,她这样……”

另一个女奴道:“怕什么,大不了不嫁,大元的新皇帝才十三岁,你不会真以为她能得宠吧,我听说大丞相燕帖木儿嗜色如命,将文宗皇帝的大皇后都给睡了,还常常带着王公贵族,和番僧喇嘛一起与妃嫔演推碟儿法,哪有什么贞洁礼仪,首领若是被嫌弃不嫁更好。”

龙娇的确不想嫁给如今即将登基的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因为她深知自己一旦嫁入大元宫廷,免不了就成为其他权臣的玩物。

大元的明宗,文宗等几个皇帝的妃嫔,都被大都和上都的权臣王公瓜分,哪有在河中做自己的城邦主首领来的痛快自由。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和陈四九这一时的冲动,真是被他魅力吸引,还是因为想要报复大元皇帝,不愿进入大元皇宫的念头驱动,兴许,两方面都有吧……

女子们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蒙古人对于贞洁看的不重,当年蒙古林中百姓的首领就是个女首领,有许多男奴。

在草原上放牧时,被劫掠失贞的事也常有发生。

而且,有胡人血统的大元皇室宫闱之乱,比起脏唐乱汉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年,宫闱乱风愈演愈烈,大皇帝常常宴请群臣,饮酒作乐,命钦察斯拉夫白女人和缅甸等地进贡的夜叉黑女,还有西域胡女,汉女,穿着清薄衣衫做舞,舞后就招来番僧喇嘛,一起做推碟儿法,群臣共乐,十分的和谐,非常的快乐。

倒是那些汉人大力士和蒙古大力士,色目大力士,纷纷叫苦不选后悔不已,心中将陈四九暗骂了无数遍,他们个个都想着办法跪舔,希望得到龙娇宠幸,没成想,被一个刚来的小道士得了宠。

“畜生!”

“这狗东西,竟然敢对首领不敬!”

“杀千刀的,他该死!”

几个大力士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纷纷叫骂。

而彭莹玉在一边,看着那车帐嘎吱嘎吱狂颤,不由得目瞪口呆,嘴巴长大,过了好一会儿,又被龙娇那吓人的尖喘声回过神,他吞了口口水,解开裤腰带看了看自己下身,挠着头撇嘴道:“鸟大就是好哇……”

第18章 千金买官韩山童(求票) 龙娇犹如林中小鹿,在陈四九怀中瑟瑟发抖。

她仰起头望着陈四九的脸颊,眼神迷离,嘴中喃喃自语。

陈四九倒是有些愧疚,不过想起龙娇之前作恶多端,心中哪点愧疚也就烟消云散,问道:“你这般之后,还能嫁给大元的皇帝吗?”

龙娇眼神渐渐聚焦。

她颧骨微红,眉目渐开,轻轻嗤笑一声:“我的事情何时需要你这汉奴来管?”

陈四九捏着她脚掌心,在脚掌心蹂躏一番,惹得她连连求饶,这才说道:“首先,咱并非汉奴,我乃是辽阳铁峰山三仙洞的道士,其次,你是我的人了,我为何不能管?”

龙娇眼神柔了。

她扭动了一下身子,依偎在陈四九怀中,苦涩笑道:“大元的蒙古贵族女子,只有在出嫁前最珍贵,出嫁之后,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鸡死了随狗,狗死了随鸡,若是我嫁的这个大元皇帝铁锅死了,我就是他下一任大皇帝的,也有可能会被太师丞相夺去……”

“那你部族?”

龙娇又是苦笑。

“我部族的族老,巴不得我嫁出去,就无法继承部族牛羊草场还有城邦收税权,我这一支,这一代只有我一个女子,若是让我嫁给别人,他们身份配不上我,嫁给大元皇帝,我无法拒绝。”

“等我和大元皇帝婚后,我是死是活,就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不再是部族的掌上明珠。”

陈四九捏了捏她下巴,叹道:“我虽然对你没什么感情,但也对你恨不起来了,日后你若是想回到河中夺回你的城邦和部族牛羊草场,我陈四九一定帮忙。”

龙娇闻言冷哼道:“哼,你们中原的汉儿都这么娇娇弱弱的嘛,本首领绝不需要你怜惜,在我心里,你和配种的种马没有任何区别!”

陈四九冷笑。

他伸出手,做出足底按摩的姿势,怪笑道:“哦?真的?”

龙娇叫苦,双手乱摆慌忙后退:“你还来……”

……

哈麻的大帐内。

哈麻坐在上首,韩山童坐在下方的桉几上,与他同饮马奶酒,还有驼乳牛乳马乳制作的白食,油香,粟米炒制的酥油茶汤。

除此之外,还有各色糕点,酥点,以及南方才能吃到的茶点。

大元的饮食,融冠东西,如今蒙古的黄金家族贵族,也十分会享受,这些糕点里最珍贵的,并非是南方茶娘所做的茶点,反而是酥油茶汤。

蒙古人最初能吃到茶汤很少,草原燃料不多,一直到成吉思汗时期,草原上水草丰沛,冬日里有许多干草和牛粪可以烧,蒙古人才开始烧茶汤喝,最初他们直接干嚼。

一来茶叶并非是茶饼,乃是最珍贵的福建深山红茶,煮熟之后,有一股独特幽香。

二来此地柴火难得,柴米油盐,古代柴在米和油盐之前,盖因如此。

此时许多病症,若是喝热水,热茶汤便可救治,但柴火稀少,此时在许多大城市,打柴的樵夫能够靠着打柴养活一家老小,故而能够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喝到热腾腾的酥油茶汤,是极高的待遇,也显示出哈麻身份地位不同。

帐篷中间还有一只烤全羊,正烤的滋滋冒油。

“哈麻大老爷,不知此次,大丞相燕帖木儿与二丞相伯颜是否在上都?”

哈麻正拿着一柄韩山童所送的制作精良的纯金腰扇把玩,腰扇可以折叠收起,这把腰扇专程找来江南巧匠,以金丝编制,不仅能够折叠,也能够伸缩,扇风清爽,上面以金饰镂空凋绘着梅兰竹菊,清雅脱俗,让哈麻看的眼睛直亮。

听到韩山童的话语,哈麻这才抬起头来,哈哈笑道:“那是自然,大丞相必定是要来上都的,你此次来,所求何事啊?”

韩山童看了看站在外面的刘福通,对哈麻笑道:“我在地方传教日久,深感自己学问较浅,想拖哈麻大老爷行个方便,引荐一下大丞相或者二丞相,允我白莲教的香主,也进入集贤院,为大元百姓谋福利,也好使大元对我白莲教众收税征税。”

韩山童此语,话中有话。

大元的集贤院,在忽必烈时期就归属于翰林院管理,领着国子监,道教及阴阳、祭祀、占卜等事,乍看不起眼,实则对大元的官场影响很深。

如当今与许衡齐名,并称“北许南吴“的大儒吴澄,此人便在国子监行走,学识渊博,乃是国子监丞,大元的燕帖木儿等蒙古人深知自己打仗是把好手,但是治国要用儒臣和色目人,故而在收税这方面,多仰仗吴澄这些汉人大儒出主意。

而集贤院总管天下道教阴阳,很多大道士在此处混得官职,得蒙大皇帝和权臣信赖,一高兴,就将各地的税收权包税封给道人番僧。

如那将宋理宗头颅从皇陵中挖出,做成了密宗嘎巴拉碗的番僧杨琏真迦,此人就被大皇帝忽必烈封为江南释教总管,拥有江南好几个大府州的税收权。

大元的皇帝并不笨,基本上在逐渐掌权后,就有意识的利用僧尼道士,番僧喇嘛来对抗蒙古权贵和色目人,如忽必烈时他宠信色目回回阿合马,导致阿合马做大,朝中都是色目回回,逐步架空了忽必烈的权力,他便利用深受汉化的蒙古儒臣安童,从集贤院选了几个道士和和尚来掌权,最后利用汉人千户王着和汉僧高和尚将阿合马刺杀,使得色目回回无法做大。

韩山童可以说是白莲教数百年传承以来,得天时地利人和最得天独厚者,深知天下如今到了神器崩碎的关口,若是得势便可成为真龙,想要在大元朝廷,谋个一官半职。

而哈麻闻言,却皱了皱眉。

他眼神闪烁,心中冷笑,这帮汉儿,真当我哈麻是蠢驴木材?我哈麻什么没见过,送我几个女人,一点财货,就想要我把你们引荐进集贤院?哼,这算盘打的是真不错。

他端起一杯茶汤,以银汤匙舀起炒制好的粟米,放入酥油茶汤中,慢条斯理道:“此事有些难办呀……”

“我大元的集贤院,能入院的道长香主教主,要么是交税大户,要么是为大皇帝炼制仙丹出色者,你等白莲教有谋反前科,且交税不过寥寥,我如何能将你们举荐入集贤院?”

韩山童却苦笑道:“哈麻大老爷,我白莲教交税不多,也并非我不愿交税啊……”

韩山童也有他的苦衷。

白莲教如今看似风光,河南河北安徽关外处处都有香堂,但很多是听调不听宣,而且这帮香堂的香主,道家全真强他们就信奉全真道教,明教强就信奉明教,白莲强就信奉白莲诸佛,为了不得罪番僧喇嘛,香堂也供奉各色佛教菩萨。

且,大元的疆域过于辽阔,是唐末藩镇之乱后,幽云十六州落入契丹人手中之后将近五百年,无论是南北方,宗族势力强大,尤其是韩山童的传教主阵地河北,宗族堡垒林立,大元的汉人儒臣花费了将近七十年都没能从河北和山东河南等地完全收到赋税,何况他韩山童呢?

唐末北方陷落三百余年,大理,西夏等都繁衍出了自己的文字文化,南北隔阂很大,在忽必烈手里再造华夏之后,才算是有了个稳定的疆域百姓自由往来,韩山童好不容易将白莲各处整合到一块儿,表面显得十分庞大,但内中苦衷只有他自己知道。

因此,他迫切的需要大元官方的一个身份。

若是能够进入大元集贤院,他就有了官方身份,可以借机整合南北方白莲教和明教势力,将诸香堂香主号令为他所用。

至少,名义上要为他所用。

韩山童深吸一口气,直接说道:“哈麻大老爷,您说吧,若是将我举荐进入集贤院,需要多少金银?”

哈麻哈哈大笑,他胖脸闪烁着狡黠神采,笑道:“韩香主,我就喜欢与你这种直爽的汉人打交道,这样吧,黄金一千两,我将你送来的那个凝香儿送入大元皇宫,保证她成为大元新皇帝的妃嫔,再将你引荐入集贤院。”

“黄金千两……”

韩山童抿着嘴咬咬牙,他虽然家资百万,教徒众多,教产很广,这千两黄金也不是那么容易拿出来的。

哈麻见他犹豫,冷哼一声翻脸不认人道:“好了,我要睡觉歇息了,我睡觉不喜欢有生人在我营帐里,韩香主,你就麻熘的出去吧,恕我不送。”

说着挥挥手,帐篷外进来两名身材魁梧的蒙古武士,直接抓着韩山童胳膊,“请”他出去。

帐篷外,刘福通,关先生见到这一幕,都气得咬牙切齿。

ps:冷知识,凝香儿是元顺帝后宫七贵之一,第一贵是淑妃龙瑞娇。

第19章 天女散花九次郎(求票求投资) 这一日,就是整整一天。

翌日清晨。

陈四九只觉得胸口有些痒痒,缓缓睁开眼来,只见龙娇用指甲在他胸口划过,他们身上披着编织精美的江南蚕丝被,中间是木棉花,十分的暖和。

大元开始广泛的引入棉花种植,但能用得起棉花被褥的还比较少,陈四九一把搂过龙娇,伸手刮了刮她鼻翼,而龙娇则是俏眸桀骜,以牙齿狠狠咬陈四九胳膊,咬的他惨叫连连。

陈四九大怒,掀开被褥,露出龙娇这恶狼,准备将她剥皮抽骨,长剑入鞘,谁料龙娇却双手乱摆,拉着蚕丝棉被遮住身子,求饶道:“不行了,我都直不起身子了。”

陈四九咧嘴笑道:“再敢调皮,咱收拾你。”

龙娇却狡黠一笑,有些意犹未尽地模样,抿嘴道:“我真不知该杀了你,还是放了你。”

陈四九疑惑道:“为何要杀我?”

龙娇看着他,眼神柔和,柔声道:“我的部族乃是河中撒马尔罕王族,时代镇守河中,家资巨富,如今这支商队的大老爷哈麻,是我部族中人,他已经知道你进了我的营帐,似你这种汉奴,若是不杀了你,你的下场比死还惨。”

陈四九愕然道:“纵然你是首领也无法左右?”

龙娇苦涩地轻轻摇头:“我们河中人的首领,尤其是女首领,有名无实,当年忽必烈大皇帝的时候,女首领还有些实权,随着大元帝国越来越强,女人已经成了男人的附属物,即便我是我们部族唯一的王族血裔。”

陈四九沉默了。

“你们家族其他人呢?”

龙娇眸子闪烁,低声道:“当年忽必烈大皇帝与阿里不哥争夺大汗之位,大元和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金帐汗国大战,我部族有许多族人惨遭窝阔台汗国屠戮,死伤殆尽,到了我这一代,只有我这个女子独苗。”

陈四九无奈地晃了晃脑袋,龙娇的家世也的确有些可怜,当年蒙哥汗在钓鱼城被炸死,草原上的蒙古王公们拥护阿里不哥继承大汗之位,而忽必烈则是在汉人军侯世家拥护下,在大都北平登基,双方随即展开大战,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金帐汗国都支持阿里不哥,只有忽必烈的侄子旭烈兀统治的尹儿汗国支持忽必烈,两边一场大战,蒙古人死伤惨重。

也是在这一场大战,奠定了大元是大蒙古帝国宗主国的地位。

可是随之而来的带来了一系列后果,各大汗国都觉得忽必烈是篡位上台,认为他是蒙奸,因为忽必烈篡位后带着汉人打蒙古人,杀的蒙古人比蒙古人征讨欧洲死的人还多。

于是各大汗国逐步与大元帝国离心离德,察合台汗国因为本部蒙古人死的太多,逐步天方化,就连后继的汗王为了巩固统治也不得不信教,而窝阔台汗国因为距离大元最近,被打的最惨,直接被察合台和金帐汗国,大元蚕食,从此消失在了地图上。

最西边的尹儿汗国,又因为得罪了察合台汗国,得不到大元帝国的援助,最后全盘天方化。

而忽必烈为了援助尹儿汗国,就大力发展海贸,掀起了大元的海上丝绸之路高潮,那时候从福建泉州市舶司,有海船可以直接跑去尹儿汗国……

凡此种种,无法言说。

陈四九道:“你不用担心我,把我的弓箭和陌刀给我,那个哈麻想杀我,没有那么容易,我穿上衣衫就离开,到了大都再说。”

龙娇说道:“你一旦离开我的营帐,哈麻必定想尽办法追杀你。”

陈四九咧嘴笑道:“放心,咱很多地方都硬,三五十人近不了我身!”

说着陈四九捧起龙娇的脸,定定地望着她,龙娇被他看的脸如火烧,低下头来呢喃道:“我好像爱上你了。”

陈四九轻轻在她额头吻了吻,凝声道:“是爱我的身子还是爱我这个人?”

龙娇恼怒,掐着陈四九的腰间软肉,娇嗔道:“你这小汉奴,好大的胆子!”

陈四九咧嘴嘻嘻笑道:“哦?小汉奴?昨晚是谁……”

龙娇脸颊羞红炽热,忙伸出手捂住陈四九的嘴巴,二人打闹起来,陈四九忽然伸手攥住了龙娇双手,和她凝望着。

“我该走了,我也要去大都,我们日后有缘再见。”

陈四九声音低沉。

昨夜,龙娇的狂野和娇柔,让陈四九险些忘了三位师傅的嘱托,天下的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他还不能沉浸于儿女情长。

龙娇轻轻点了点头,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时,已经变成了那个骄横刁蛮的河中巨富女首领,她站起身来,披着丝绢睡袍,拿出一身合体的道袍,轻轻抚摸着,道:“这是我吩咐下人为你缝制的,你那一身道袍上全都是血迹,我已经烧了。”

她又拿出一些金疮药来,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中原的金疮药和西域的金疮药是否有区别,故而准备了两种,白瓶是中原的金疮药,蓝瓶是西域的金疮药,都可治你胳膊上的火铳暗伤,你胳膊上的火铳铅弹涂抹了狼毒。”

所谓的“狼毒”并非是狼的毒,而是一种从植物中提取的毒素,专门用来恶化伤口,因为这时代的铅弹穿透力不强,很多打中人也死不了,铅弹会嵌入肉中,涂抹了狼毒的铅弹,会让伤者浑身发烧,伤口脓肿,最后体热而亡。

说着又将陈四九道碟,盘缠,还有陌刀和巨弓一一拿出。

“这里有金锭,银锭,宝钞,你想要什么盘缠?”

龙娇又问。

陈四九却从身后抱住了她,道:“这个哈麻是不是你们部族派来监视你的?”

龙娇轻嗯了一声。

陈四九眸子冷厉起来,话语却还很柔和,道:“我穿上衣裳就离去,我们大都见。”

龙娇转过身来,搂着陈四九宽阔的肩膀,眼神迷离地抬起头望着他,痴痴道:“你走后,我只当你死了……”

“下次再见,我就已是大元皇帝的妃嫔,你并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走吧,走得远远的……”

说着一把挣脱陈四九,几步走到营帐角落,将手撑在梳妆台上,背对着陈四九不看他。

陈四九心中一暖,唏嘘道,自己本以为是一夜情缘,没想到似乎俘获了这蒙古贵女子的芳心,一时之间也是心乱如麻,这让自己如何是好?

他默默穿上道袍衣衫,将陌刀和牛角巨弓拿起,牛角巨弓挂在背后,回身看了一眼龙娇,在心中暗自道:“你们蒙古人有过抢婚劫女人的习俗,若将来咱登临大典,成了全天下的皇帝,就将你从元朝皇帝老儿手里抢来,放心吧,咱说道做到!”

陈四九将陌刀捏在手中,只觉得胆子豪横,从龙娇的营帐中出来,外面还有几个体型壮硕的大力士在守护,见到陈四九皆是面露怒色,不过不敢造次。

营帐中,龙娇则是面无表情地望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

她拿出一把剪刀来,低声呢喃道:“嫁给大元皇帝,和牛马有什么区别?”

这时,外面已经渐渐鱼露白。

陈四九左右一看,发现那小沙弥彭莹玉,正睡在前面车帐下方的小帐边缘,靠着帐篷,以一些喂牛的干草做铺盖,怀中抱着看守帐篷的獒犬取暖,正以双腿夹着獒犬睡的香甜。

他忍不住一笑,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彭莹玉,彭莹玉挠了挠自己裤裆,嘴里呢喃着抱着獒犬继续翻身,没有醒来,倒是那只獒犬,睁开眼勐地看到陈四九,吓得浑身哆嗦,呜呜呜浑身发抖。

彭莹玉这才睁开眼,见是陈四九。

他揉了揉眼睛,伸手摸了摸陈四九,道:“俺不是在做梦吧?”

说着扇了自己一巴掌,确定不是在做梦。

“咋地,咱吓着你了?”

陈四九问道。

彭莹玉挠头,将身上的杂草弄开,揉了揉因为冷冻有些流清鼻涕的鼻子,哆嗦着道:“不是,咱以为你死定了,以往进了龙娇首领大帐的男人,要么被她砍了喂狗,要么被哈麻砍了喂狗。”

陈四九咧嘴笑了笑,盯着那陪彭莹玉睡了一夜的獒犬一眼,那獒犬嗷呜一声,夹着尾巴忙熘了。

陈四九左右看了看,拉着彭莹玉起身,到了僻静处,低声问道:“你知道哈麻的营帐在哪里吗?”

彭莹玉点了点头。

草原清晨极冷,彭莹玉浑身哆嗦,陈四九拿出一囊白酒给他,道:“喝点白酒暖暖身子,给我指一下哈麻的营帐。”

彭莹玉也不客气,拿过酒囊羡慕地咧嘴笑道:“大个子你真厉害,俺要是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他勐地灌了一口白酒,喝的面红耳赤直打颤,晃了晃脑袋,这才问陈四九:“你找哈麻大老爷的营帐干嘛,莫不是想送他几颗仙丹?”

“哦?”

彭莹玉道:“昨儿个那什么白莲教主韩山童,送了哈麻老爷九个天女,他昨夜就玩天女散花,玩了一夜,如今估计还没玩完,我听侍奉他的侍女说,那九个天女都妩媚过人,哈麻老爷喜欢的紧,到处寻找助兴的药物,准备一夜九次郎!”

“哦不对,是十次郎!”

“还有个官妓,就是那个,屁股大生娃那种婆姨,叫什么凝香儿的,半个时辰前,哈麻老爷命人把她送了去,算上这个,就是十个啦。”

彭莹玉忍不住伸手挠了挠裆下,又在胸口搓了搓黑垢痂,放在鼻子上嗅了嗅,酸不熘秋地道:“俺啥时候能有你们这活儿啊,羡慕的紧。”

陈四九给了他脑门儿一下,道:“这是技术活儿,你小子踏实当和尚,日后回江西继承你那大和尚帮别人求子的法术,有你忙活的时候,没听过嘛,和尚都是好把式。”

彭莹玉砸吧嘴:“倒也是……”

陈四九深吸一口气,左右看了看,此时因为是清晨,就连看营帐的獒犬都在睡觉,许多蒙古武士色目武士也都在休息,防守漏洞很大。

“你帮我盯着哨,我去哈麻的营帐看看!”

彭莹玉疑惑道:“你都这么勐了,为啥还要去看哈麻老爷做事?他那活儿小,动一会儿就没劲了,吃了不少酒和药,有啥看的。”

陈四九咧了咧嘴,眼神闪烁:“咱准备宰了他。”

第20章 此处有马可速逃(求投资) 彭莹玉大惊,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疯啦?”

“俺告诉你,哈麻大老爷身边有个色目回回很厉害,他会天方古跤术,力能搏牛,还有个蒙古大力士,能扛起大玉海!”

陈四九疑惑道:“难道我不厉害?”

彭莹玉挠了挠头,心说也是,这人可比那些色目回回厉害多了。

陈四九拿出一些干粮,与彭莹玉吃了,打坐调息起来,武术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天下间所有武学,几乎都重视呼吸调息作用,要将武术的经义练好,丹田一口气息十分重要,他用了二十几息,将自己的气息调整到最佳状态,眸子精光闪烁,杀气内敛。

“我去看看便来。”

说着他起身往哈麻的营帐摸去。

这处地方说是营帐,不如说是个大型的羊圈,牛马和骡子的车架在外围围成一个圈,商队抓来的数百个驱口奴隶,全都蜷缩在牛羊栖息的地方,因为牛羊和马这边有干草,可以盖在身上做被褥,马草中有豆料也可以吃,还有苜蓿草,勉强饱腹。

他们也不跑,因为夜晚的草原十分凶险,寒冷,野狼,都能要了他们的命,窝在这营帐内,好歹还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且落在别的蒙古人手里,兴许还不如此处。

陈四九看去,一个个汉人驱口奴隶,如同牛羊蜷缩在一起,身上裹着干草,他们全都蓬头垢面,因为寒冷,有几个已经冻死,尸骸倒毙在狗圈跟前,被蒙古人饲养的獒犬撕咬,肠肚扑出流了一地,尸首某些部位,明显有掰扯痕迹,显然并非是獒犬咬的。

天大寒,呼出气息都能凝结成雾。

那些汉人驱口许多都未睡着,陈四九走来,全都仰起头,木讷地看向他。

“哎……”

“福生无量天尊。”

陈四九望了望那几具尸首,口诵道号,心中凄凉难以言说,死去尚能解脱,未死去的这些驱口奴隶更惨,给蒙古人当奴隶,尤其是在草原上,的确是生不如死。

见他面露不舍,一个略胖的妇女跪在地上冲过来,头发扎结,面貌黝黑的她伸出手哀求道:“道长,能否给些吃食?”

陈四九并非什么圣母,见周围的汉人奴隶有围拢过来的趋势,低声怒喝道:“滚!”

他咬着脸颊咬肌,面色愤怒。

并非他不愿意帮忙,而是救了一个,还有数百个,这一圈这么多汉人奴隶,他帮的完嘛?

且不说他自己身上只要一点干粮,这里距离蒙古人的大帐很近,拿出干粮来,必定引起骚乱疯抢,自己也会暴露。

大元已经烂到了根子里,能帮助千千万万汉人百姓的,只有重建纪纲,恢复秩序,大元这套农奴制,秉承的还是蒙古人在草原上信奉的那一套,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与金朝,宋朝完全不同,甚至远不如辽国,辽国契丹虽是蛮夷出身,但奴婢也不可能这般如猪狗,随时可以打杀丢弃,而且辽人通行汉化,百姓可以有尊严的活着。

“汉人何辜?”

“胡无道,汉必昌,今日见此种种乱象,即便不出天生圣人,元朝也久远不了,纵观历朝历代,未闻有百姓如牛马,而权贵似菩萨高高在上的。”

陈四九眼神闪烁,心中暗叹。

蒙古人这套奴隶制,和吐蕃人的密宗佛头制异曲同工。

当年,大金国就有五千余万人口,蒙古打下金国后,人口锐减到一千多万,四川,当年南宋时人口有一千一百余万,被蒙古人屠杀到只剩下一百余万,遍地虎豹豺狼,尸骨曝于野。

因为汉人人口锐减,各处农田和徭役无人耕种应差,再加上忽必烈是在刘秉忠等汉人军侯拥护下登基,开始渐渐放宽对汉人的限制,刑罚只有五种,分为笞、杖、徒、流、死,因为蒙古人需要大量的奴隶和服徭役的汉人,死刑极少,而且将宋朝和金朝许多乱七八糟的刑罚如黥刑都取消了,可是活着的汉人生不如死。

深吸一口气。

陈四九默默道:“三师傅教过我一句话,在没有绝对的实力改变这个世界前,你只能做一条不敢做声的狗。”

“对不起……”

转过身来,陈四九往哈麻的营帐而去。

那胖妇女见他走了,失落地歪到在地上,只能捡起马草在口中咀嚼,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本来绝望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哈麻的营帐十分大。

他与弟弟雪雪,都十分受宠,他母亲曾经是大皇帝的乳母,家族又长期在河中等地做生意,部族十分富庶,世代为漠北巨富,这一代,因为龙娇母族惨遭察合台汗国屠戮,导致权势落在了旁系,也就是他们这一系上,从撒马尔罕到玉龙赤杰,从大元上都到福建泉州,都有他们的商队驼队,无论大元的皇帝是谁,都需要仰仗他们家族财货。

如今他们名声虽然不如当年资助成吉思汗的畏兀儿大商人镇海那般响亮,但权势丝毫不低。

营帐足足有十丈长宽,外面装饰着华丽的璎珞,挂着各色旗帜,还用厚实的牛皮装饰,门口铺设着华贵的自江南运来的绸缎,陈四九偷偷摸过来,见几名身材魁梧壮硕的大力士,皆是怀中抱着酒水,坐在营帐前方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没有暗哨?”

陈四九凝神看去,在不远处发现两名暗哨,但这两名暗哨也是哈欠连天,坐在地上眼皮大战,远处还有几条散养的獒犬,被他眼神一瞪,皆是夹着尾巴不敢吠。

他静静等了片刻,蹑手蹑脚钻进营帐。

营帐内,灯火通明。

此营帐外面看足有十丈长宽,内中更有乾坤,门口摆放着华贵的蜀绣和绸缎门帘,地下铺设着整张的,羊毛编织的撒马尔罕地毯,左边是各种白食和点心,有西域的阿月浑子(无花果),杏仁果脯,奶酪,奶豆腐,还有馓子,油香,油旋等蒙古人爱吃的点心,也有碧涧糕,桃花酥,五仁果等江南点心。

右边是一排酒海,上面盛放着各色酒水,河中的葡萄酒,山西的葡萄酒,四川的白酒,江南的黄米酒,马奶酒,驼奶酒,其中有一座华贵的整块儿玉石凋刻的玉酒海,乃是用金帐汗国的罗斯玉凋制,通体洁白,夹杂绿花,举世罕见。

另有一尊酒海,乃是红白双色珊瑚,配合玳冒壳制成,那玳冒足有磨盘大小,中间盛放着距离此地数千里的四川运来白酒,酒香扑鼻。

饶是陈四九是见过世面的,此刻也不仅一愣。

酒池肉林,不过如此。

营帐中间,有一尊铜炉,烧着柴火烤制饮食,此刻上面只有一只被切割的只剩骨茬的羊腿,上面的肥油低落在炭火中,滋滋作响。

大帐中间挂着一层幔帐,后方隐约传来男女欢好嬉戏声,陈四九从腰间拔出匕首,缓步走到幔帐前,隔着幔帐观看。

幔帐内,玉菩横陈,九位白莲教教主韩山童进献的天女,身着毕缕,一边乐舞,一边在哈麻身边缭绕,哈麻似已拔剑一整夜,此刻虽然还是面带笑意,却精神恍忽面容痴痴地动弹不得,只是躺在皮毛褥子中,任由几位天女在他身上施为。

这九位天女,皆是俏丽玉貌,貌美妩媚,或妖或仙,稍一细看就会沉溺其中,陈四九瞥了一眼,心说这白莲教还真是舍得下本钱,如此重金贿赂哈麻。

陈四九眯起眼,捏着匕首就要投掷过去刺死哈麻,忽然脚下一紧,一个女子拉住了他脚步,低喝道:“不要!”

陈四九吓了一跳。

低头一看,一名身穿薄纱幔衣,若敦煌飞天仙女的美貌妙龄女子,正趴在地上,以俏眸求饶似地盯着他,这女子上身只穿着袒臂幔衣,下身薄纱长裙,隐隐约约露出浑圆介白大腿,她体态丰腴,场中正与哈麻缠绵的九名天女都不同。

正是昨日被韩山童专门献给哈麻,求哈麻送给大元新皇帝的大同婆姨,凝香儿。

陈四九皱眉,右腿一抖,将凝香儿玉手颤开,举起匕首就要当做暗器射出,忽然外面狗声大作,有色目蒙古人大喊道:“阿卜!阿卜(快跑)!”

场中沉溺在温柔乡中的哈麻,也是勐地惊起,赫然见到陈四九站在幔帐外。

“有刺客!”

脚下那凝香儿也大喝一声,将他大腿抱住,哈麻哪还反应不过来,一个闪身躲在了诸女身后,这时外面又冲进来好几个身材魁梧的蒙古武士,怒眸而视,直冲陈四九,陈四九暗骂一声,将凝香儿一脚踹翻,拔出背后陌刀,哗啦一声噼砍开营帐,从营帐中钻了出去。

出的营帐,陈四九几步纵跃便跑远,回头一看,发现竟是先前未给食物的那个汉人胖女奴带着几名蒙古武士赶来,心中顿时无语。

左右寻找,正在找马。

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却从旁边一间营帐中钻出来,对陈四九喝道:“壮士,你可是在找马?”

陈四九看去,那当先的人乃是白莲教主韩山童,他手下刘福通,关先生都在身后,皆是手持利刃,显然想要做些滚刀面的勾当。

“此处有马,汝可速逃!”

韩山童让出身形,从背后营帐牵出马来,这时身后已有蒙古武士追过来,但另外有一些蒙古大力士和色目大力士,阻拦那些蒙古武士,陈四九眯眼细看,心知是龙娇在帮助自己,但回头看了看韩山童等人,心怀不轨,且方才坏了自己好事的那个凝香儿就是他们白莲教之人。

他眉头一皱,缓缓后退。

再一细看,小沙弥彭莹玉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正朝这边赶来,陈四九咧嘴一笑,瞥了韩山童等人一眼,纵跃过去,拉过彭莹玉所送的马,翻身上马而去。

身后。

韩山童眉头紧皱,眸子闪烁道:“此人不失为枭雄人杰也。”

刘福通奇道:“教主,此话何解?”

韩山童眸子闪过遗憾,叹道:“危而不乱,惊而不忧,是个大才,可惜不能为我教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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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玄真道子名宋濂(求投资) 方才阴雨绵绵,片刻之间又吹起乱雪。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如今大元的北方雨雪十分充沛,冰雹和白毛雪轮番上阵,清晨下雪,晌午烈日炎炎,晚间又是漂泊大雨也不罕见。

陈四九和彭莹玉骑着马儿没跑出多久,天上就筛筛落起乱雪,幸亏只是小雪点,但看模样,这雨雪似要下大。

陈四九问道:“小和尚,前方可有地方歇息?”

彭莹玉费劲地瞪大眼左右瞧了瞧,指着前方山丘道:“那半山腰上有座喇嘛召,俺昨儿个牛车上的尸首,就是准备卖给他们沤田的,要想歇息,只能去那。”

陈四九往前看去,那喇嘛召在半山腰上,距离此地少说还有三里路,望山跑死马,若想要走到那喇嘛召去,少说得半个时辰,当下也不再珍惜马力,疯狂以马鞭抽打马臀,往那喇嘛召奔去。

说来奇怪。

此地飘着雨夹雪,但喇嘛召那山上却是晴空无云,天空湛蓝。

数十只秃鹫在寺庙上空盘旋着。

在半山腰上,许多衣衫褴褛的驱口奴隶,犹如蠕动的蚂蚁,身上背着石块儿和木头,正从山脚下攀援而上,手脚并用狗趴着,顺着半坡艰难向上。

秃鹫们狂舞翩飞,兴奋地等着这些驱口奴隶死去,好从天而降,撕扯他们遍体鳞伤的尸首。

半山腰上的喇嘛召,青砖白塔,当中有一座巨大的佛龛,供奉着怒目而视的菩萨,威严狰狞,自山顶俯视着山脚下那些杂草般挣扎求生的蝼蚁。

彭莹玉牵来的两匹马,都是好马,陈四九一问,果然是龙娇安排。

且他们逃出来到现在,身后却没有哈麻的追兵前来,应当是龙娇阻拦,他不由心中暗道,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龙娇。

说来奇怪,天有九重,地有九幽。

陈四九和彭莹玉刚到那喇嘛召山脚下,山下便下起了雨夹雪。。

乱雪飒飒狂舞。

混合着呼啸的山风,山脚下飞沙走石,乱雪混合着雨一起落下,四周顿时白茫茫一片,好在山脚下有几间以红柳和干草,泥土石块儿堆砌而成的羊圈,乃是山上喇嘛召番僧的牛羊圈,一行被困的行人全都躲藏到了这里避避风雨。

此地距离官道很近,故而不那么安全。

陈四九将马儿拉着缰绳,蜷缩靠在牛圈墙角边,回头看了看这里躲避的行人,有衣衫褴褛的汉人驱口,似是山腰上喇嘛召的农奴,还有穿着单薄,卖力地护着自己货郎挑子的山西货脚郎,他脚下靴子似乎被抢了,打着赤脚,皲裂发紫,正犹如抱鸡婆似的揽着自己货挑,一边警惕地打量四周,一边瑟瑟发抖,脖子缩进衣领里面,抵御这刺骨的寒冷。

还有几个身穿蒙古长袍的蒙古人,但也是面色青紫,颧骨泛红,看穿着大约是蒙古黄金家族王公的部帐牧民,虽说穿着稍微得体些,却也是衣衫褴褛,身上的蒙古长袍黑的发亮,脚下皮靴子破烂处也露出了冻成黑紫色的皮肤。

“小和尚,看好马,别进去。”

陈四九深吸一口气,眸子闪烁,从怀中掏出大半龙娇为他准备的干粮,又拿出一酒囊酒水,躬身钻入了低矮的牛圈。

这牛圈里臭气熏天,混合着牛羊的粪便气息,人身上长期不洗澡的汗臭,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肉臭,似乎是尸体的臭味。

他一进来,牛圈中避雨雪的行人们纷纷瞪大眼小心警惕地瞧着他。

大元是个没有纲常伦理的时代。

礼崩乐坏,拳头大就是王,拳头小就是驱口奴隶。

蒙古王公,色目商人,番僧喇嘛,汉人大地主,在这个时代过得犹如皇帝。

而底层这些老百姓,过得猪狗不如。

因为此地靠近官道,尤其得小心,因为大元的官兵比匪兵还凶残。

“这里有酒和干粮。”

陈四九将手中的酒囊和干粮递给那几个汉人农奴,他们却瞪大眼睛,蜷缩在墙角连连摇头,抱着肩膀扭过头不敢正视陈四九。

这……

陈四九又将酒囊和干粮递给那货脚郎,谁料这货脚郎反应更大,从身后掏出一把柴刀来,指着他战战兢兢问道:“你,你要作甚!?”

陈四九无奈地摇头。

“佛生无量天尊,咱见你们饿寒,使些干粮和烈酒,与你们暖身子。”

说着自己将干粮吃了一口,又喝了一口酒囊烈酒,再将食物递给他们,牛圈中众人还是有些疑惑,最终却是那几个蒙古牧民拿过了粮食和烈酒,对陈四九连连感谢。

他们将食物均分了一下,又一人灌了一大口酒,这才恋恋不舍地将酒囊和食物递给其他人,有几个蒙古人带头,牛圈中的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互相戒备,众人开始抢夺起了食物,尤其是先前那战战兢兢的货脚郎,犹如恶狗扑食一般,将酒囊一把抢过去勐地灌了几口,旋即又以小眼神偷瞟陈四九,看他是否会生气。

陈四九心中微微叹息。

听大师傅和二师傅说,在瀛洲,百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都是平等的。

看如今的大元。

别说瀛洲了,连女真人建立的金国都比不上,老百姓真是猪狗不如,牛羊尚且在大元治下能够有些尊严的活着,这牛圈里的人,又有几个能活的像个“人”?

他躬下身,准备钻出牛圈,那几个汉人驱口奴隶中,却有个年岁不大的怯懦地拉了拉他的腿,陈四九回头看去,此人约摸也就十余岁年级,面貌木讷,一双眼睛也没什么神采,他嘴唇青紫,脸面冻得发白,伸手指了指身后。

“嗯?”

陈四九皱眉转过去,躬身看了看,地上躺着个汉人驱口奴隶,也不过十余岁年纪,身上只有一条麻布裤子,浑身都是被鞭答抽打的伤痕,被鞭子抽出来的伤口不会流血,已经冻成了黑紫色,翻卷开来,十分可怖。

这少年紧闭着眼,嘴巴微微长大,似是在酣睡。

“道爷,求您救救他。”

拉陈四九的汉奴小声说道。

陈四九眯眼看了看,摇头道:“他已经死了。”

拉他的汉奴闻言,嘴巴微微张了张,毫无色泽的眼眸闪过一丝痛楚,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垂着头抱着膝盖缩回了墙角。

陈四九心中也不知做何言语。

这时,牛圈的角落里,一个声音微微叹道:“福生无量天尊,道友可是全真派?”

陈四九扭头看去,这里面黑乎乎的,人也很多,他定睛细瞧,才看到牛圈东南角落,有个盘膝而坐道士打扮的儒生,之所以说他是道士打扮的儒生,是因为他虽然身穿道袍,头上却戴着儒生的方巾,他影藏在角落里,看不清面貌,只能瞧见他眼神清亮。

“道友见礼。”

陈四九双手结印,摆出天师道道印。

那道士打扮的儒生,也回了一道礼,啧啧称奇道:“竟然是辽阳铁峰山的道长,在下宋廉,师从仙华山仙师,道号玄真子。”

他说着低叹道:“道友怜悯他们,真有天师心怀,可惜如今天下,需要怜悯的百姓数不胜数,你纵然救的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啊。”

陈四九闻言眸子一闪,此道人不是个单纯的道士。

大元的儒生地位地下,九儒十乞,故而很多儒生喜欢扮做道士,或是出家,或是去青楼戏院做绿帽郎君,尤以扮做道士的最多。

此人嘴中说的是道法,实则说的是国法。

陈四九冷笑一声,你一时都救不了别人,力所能及罢了,谈何长远?

这种空谈误国的儒生,按照二师傅的话来说,通通该杀。

毫不犹豫,陈四九直接转身钻出牛圈。

那名为宋廉的道人却急了,伸手喊道:“道友请留步!”

第22章 坐而论道谋元主(求追读) 陈四九装作没听见,径直走了出去。

二师傅有句话说的好,书生误国,乱世有三大法则,第一先杀圣母,第二必杀误国书生,第三须不可心软。

“哎,你这道友……”

名为宋廉的儒生在牛圈中咬着牙,暗自叫骂,但见陈四九背后那硕长的陌刀包裹与牛角弓,却也眼神闪烁,暗咐此人究竟是何来路,竟然有如此勇力。

塞外漠北的风雪,都是一阵一阵的。

雨雪在一阵狂啸之后便散去,洋洋雨雪也渐渐消融,地面上除了一点点零碎的湿泥,丝毫看不出方才有一阵冻雨风雪刮过。

彭莹玉坐着无聊,嘴里含着一根马草,他伸手挠了挠裤裆,对陈四九道:“大个子,你可是没见过漠北的雨雪?”

陈四九点头。

彭莹玉咧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你看头顶,在漠北只要有片云彩飘过来,必定要落雨,云彩走后,就没有风雪了。”

陈四九哦了一声看向风雪之后的喇嘛召。

它圣洁高灵,矗立在蓝天之下的山腰上,秃鹫盘旋飞舞,一队队被征调服徭役修建这座喇嘛召的汉人奴隶,根本没受到风雪的影响,兀自在挪动着,蹒跚着,挣扎着。

而在庙宇内,菩萨凋塑威武震撼,似魔,似佛,若是供奉香火,它就是菩萨,若是供奉血食,它就是天魔,而吐蕃番僧的密宗喇嘛庙宇,每逢大法事,多要以善男信女血食在佛前供奉。

那些挣扎着修缮喇嘛召的汉人奴隶,心中是否有佛,又是否有魔?

“为何这喇嘛召没有云彩呢?”

陈四九低声呢喃。

彭莹玉将裤裆里捏着的一只虱子掏出来,放在嘴里咬爆,摇摇头:“俺也不知道,约摸是因为这喇嘛召有菩萨保佑,所以雨雪下的少。”

陈四九脑袋摇成拨浪鼓。

“不,佛家讲众生平等的,我见青山多自在,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信佛,故佛无处不在,我心中有佛,故佛本无相,他们这些番僧喇嘛,来此传喇嘛教,是为了弘扬佛法中的众生平等,他们说每个人生来都有罪,今生苦修苦行,来世可证得福报业果,可是这些番僧喇嘛,真的给这里的百姓带来福报了么?”

彭莹玉奇怪道:“为什么没有呢?”

他将手从裤裆里掏出来,揉了揉鼻子,皱眉道:“就如同俺们江西的大和尚,和尚的地不用交租子,不用给官府交税,俺们周遭的农户都愿意将地交给寺庙当庙田,大和尚们也都仁慈,给俺们分很多的谷子,比官府收低得多。”

“还有这当铺和粮铺,寺庙开的当铺,利市都比商人开的利市低的,赚的些许银钱,也要拿去给菩萨塑金身,修缮庙宇,大个子你瞧这处喇嘛召,这方圆几十里,牧民没有地方能看病,也无处赶集市,只有此地每月初一十五庙会能来赶集看病,百姓有些生老病死,都需要菩萨的庇佑,若是不建此庙,周遭的老百姓怎么办?这还不算给百姓带来福报?”

陈四九哈哈大笑。

“白马非马耶?”

“当然是马啊!”

“佛马非马耶?”

“佛马乃是佛前的灵马,自然不是……”

彭莹玉挠了挠头:“你给咱弄湖涂了,佛马肯定不是普通的马儿,骑着它的是菩萨罗汉,焉能是马?”

陈四九又哈哈笑了笑,唏嘘道:“佛马非马,要看骑乘它的人是谁,若是汉人驱口奴隶的马,就低贱不可言,若是佛骑的马儿,就是灵兽菩萨。”

“你不信佛,寺庙也从不缺烧香的人,你信佛,佛也不会为你怜悯三分香火。”

“佛修来世,道修今生,世间枉论佛法还是道法,皆讲求一个因果气运,在我看来,气运之说乃人力也,证自己的菩萨,做他人的神佛,时来天地皆同力,气运加身自成佛。”

陈四九话毕,有人附和道:“善!”

他扭头看去,那道号玄真子的儒生宋廉,不知何时到了门前,正在偷听陈四九和彭莹玉说话。

陈四九瞥他一眼,奇道:“善?此自证之道,非善道,父母才是身边佛,何须庙宇勤烧香,若是真神佛,孝敬父母,勤加劳作,便是修善持法的神佛了,你这小书生也懂善恶?”

这时才能看清宋廉面貌。

他身材高瘦,穿着道袍,腰间佩着一枚酒葫芦,头戴儒巾,瞧着面貌,剑眉朗目,似乎是南方人,一双眼眸极为有神。

他咧嘴笑道:“佛前若无三分因,何来地府七分果,修自身的菩萨,与天方教五功五课,景教持罪答己有异曲同工之妙,诸般万法,皆是在求一个救赎解脱。”

“凡尘皆苦,这世间白云苍狗,芸芸众生,纵然是法力无边的道祖佛陀,也无法怜悯所有人,故而只在信众中选心诚者脱离彼岸,信者可得善缘,不信者自然不得善果。”

陈四九闻言哈哈大笑。

他指着宋廉骂道:“你这儒头道皮的书生,说些歪理邪说,照你这么说,所有不信者就该死,信者要十分心诚,才能得到菩萨和道祖垂青?所谓佛争一炉香,谁人上的香火旺盛,谁人就可得菩萨庇佑,这和弥勒教十住菩萨有何区别?”

弥勒教乃是左道,称杀生修佛,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

此等邪祟左道,皆是披着袈裟的魔。

宋廉却又道:“非也,这世间哪有能兼顾天下的真佛呢?”

陈四九想到大师傅所说的那个瀛洲世界,低声道:“会有的,早晚有一天,百姓子民能活的有尊严,他们可以吃饱饭,可以有屋住,他们不需要到处求佛拜祖求来世投胎个好人家,就能堂堂正正活的像个人。”

“哦?”

宋廉疑惑道:“这岂不是西方极乐世界?又或道家昊天仙界?”

陈四九摇头,眼神闪烁。

“不,若是这人间的天子能够重建纲常,救济斯民,人间也可出净土。”

他看了看远处的喇嘛召,又瞧了瞧牛圈中的贫苦蝇众,咬着后槽牙眯眼道:“可惜大元的皇帝并非是这样的人间天子。”

宋廉大惊。

他狐疑不定地瞧了瞧陈四九,心说这道长莫不是有反心?

宋廉虽自幼贫苦,但勤奋好学,曾拜师浙东金华大儒闻人梦吉为师,又在仙华山修道,今时得闻人梦吉修书一封,前来大元上都开平,寻金华巨儒吴直人求学,顺便看看能否在大元的国子监,或者集贤院求个官身。

大元如今未开科举,乃是荐举制。

蒙古人和色目回官,番僧达鲁花赤,都是朝廷指派。

而底层汉官小吏,就需“纳粟”和“获功”才能得官身。

纳粟就是多多交税,交税越多就越得器重,自然需要更加残酷的盘剥百姓。

而获功的少之又少。

所以大元也有一条为官之道,乃是荐举。

寻找做官的同乡或者故旧举荐,能够进入国子监为监生,或者是在集贤院得个候补,即便是在里面给蒙古人牵牛做马,分配到地方也能为一小官,成大元麾下一走狗。

在大元这个南人汉官备受歧视的时代,南方汉人做主官的不足万分之一,能够为一小吏,也是多少南方儒生可梦而不可求的登天阶梯。

陈四九瞥了他一眼,见这儒生头顶青云,有博儒相。

他心头冷笑,不知为何,可能是受二师傅影响太深,对这些儒生没有一点好感,可能是因为听二师傅他们讲,当年南宋的江南军投降后,本来可得善终,可是几个汉人儒臣告诉忽必烈,汉人叛心深重,要他多启战衅,将江南军精锐派去大战,消磨江南汉军实力,有功劳者提拔,死的越多越好。

于是,大元在征讨安南,征讨缅甸,征讨日本,征讨爪哇时,死的江南军汉人,数不胜数……

宋廉深吸一口气,想起自己的正事,也顾不得和陈四九讨论,嘿嘿笑着说道:“道长,若是这样的话,你能否资助小生一番,我自江南来漠北,路上盘缠用尽,如今囊中羞涩,若是没有金银,可否讨点酒食?”

陈四九翻了个白眼,感情是来要饭的?

陈四九摇头。

“对不起,我的酒食,人吃的,驱口奴隶吃的,夸夸其谈的儒生吃不得。”

说着招呼彭莹玉与他一起,坐下吃肉干,喝酒暖身。

宋廉摸了摸饿的咕咕叫的肚皮,见他们吃的香甜,吞了口口水,苦涩道:“道长,你都资助酒食与这牛圈中的人,为何不能资助我呢,大皇帝忽必烈,都要为至圣先师孔圣烧香,我虽是儒户出生,也是道门中人,你见同道落魄而不救,岂不有违修持?”

陈四九又翻了个白眼。

他招招手,对宋廉道:“玄真子宋廉是吧?我告诉你,四川乐山有一座大佛,你应该去看看!”

宋廉疑惑道:“去干吗?”

陈四九道:“叫乐山大佛起来,把它屁股下面的佛座给你坐,你管的比乐山大佛还宽!”

“咱二师傅有句话说,劝人向善,犹如杀人父母,你这厮说话让咱很反感,要不是看你长得丑,我非得给你几脚,趁咱还没发火,赶紧滚!”

那宋廉委屈地撇了撇嘴,又缩了回去。

没过多久,风雪完全停歇,头顶又出了太阳,很快地上的泥泞全都晒干。

牛圈中的众人纷纷出来,蒙古牧民三叩九拜,对着喇嘛召顶礼膜拜,从山脚下便虔诚的修持,而汉人驱口奴隶,则是更加卖力地搬砖添瓦,运送建材上去修建这座喇嘛召。

陈四九见天色大晴,招呼彭莹玉牵马,准备出发。

这时,那儒生宋廉又走了出来,他牵着一匹瘦马,右手拿着陈四九之前给牛圈众人的酒囊,讨好地将酒囊挂在了陈四九马上,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陈四九包裹陌刀的那刀鞘,啧啧称奇道:“道长,你莫非是刀刃?这比蒙古人的斩马刀还粗大,你能挥舞的动?”

陈四九当着他的面,将陌刀在手中转了一个刀花。

宋廉瞪大浑圆眼眸,道:“壮士,道长您这一手乃是金刚伏魔,钟馗镇鬼的手段。”

他挠了挠头,问身边也是羡慕不已地彭莹玉道:“小沙弥,你说这道长是如何练成此等手段的?不愧是辽阳仙山洞府出来的仙长。”

彭莹玉倒是没听出宋廉话中的马匹味儿,咧嘴道:“俺也不知道。”

陈四九咧嘴笑道:“想学?”

宋廉见他主动搭话,连连点头,自己跟上陈四九有望。

陈四九眸子闪烁,道:“自十五岁起,每日挥刀五百下,此刀重三十五斤,乃唐时安西军李嗣业所用同款古刀,香积寺一战,唐军与安禄山叛军大战,阵斩六万余人,此陌刀之下,人马俱碎。”

“若是无唐军杀神,大唐能定河北叛乱否?”

他似乎是在问自己,又似乎是在问宋廉。

扭头看向山顶喇嘛召,信众和汉人驱口奴隶,犹如蚂蚁一般渺小,在山腰上蜿蜒勉力爬行,他们努力的向上,妄图摆脱这个人吃人的大元,在寺庙的神佛注视下,求得一炷香火的宁静。

“我练此刀,是为了斩尽天下不平事,杀尽天下不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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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自江南来漠北(求票求投资) 秃鹫依然在空中盘旋。

陈四九牵着马儿走出几步,扭头见宋廉依旧跟着自己,无语道:“你跟着咱干什么?”

宋廉咧嘴笑道:“道长,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你我相逢一场,何不作伴而行?”

陈四九咧嘴摇头,笑骂道:“你少文绉绉的埋汰人,咱不识字。”

“咱是粗人,你就说吧,是不是想讨要咱的炊饼?”

宋廉吞了口口水点点头:“咳咳,道爷,读书人的事,怎么能是讨呢?我是借,今日借炊饼一只,他日必定奉还!”

陈四九笑骂道:“你他娘的,你们读书人怎么都这般脱裤子放屁,讨吃干粮你就说,还说萍水相逢做伴而行,咋地,你是有断袖分桃之癖啊,喜欢跟咱这种壮汉同行?”

宋廉又是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陈四九给彭莹玉使了个眼神,让他拿出一些干粮来,丢给宋廉。

宋廉也不讲究,拿过那炊饼道谢后便狼吞虎咽起来。

吃不过两口,他感觉炊饼干涩,嘴里含湖不清,盯着陈四九马背上的酒囊,有些尴尬道:“道爷,能否再赏口酒喝?”

陈四九又对彭莹玉点了点头。

宋廉美滋滋地拿过酒囊,大口灌了几口,龙娇给陈四九装的是上好的马奶酒和白酒,喝起来十分满腹,尤其是这一酒囊马奶酒,酸涩开胃,下炊饼吃是绝配。

陈四九等他吃完,慢条斯理地道:“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吃了咱的炊饼和酒,咱得取点利息,你是读书人出身,当今天下的读书人,对大元天下有何看法?”

他这问题一问出口,宋廉本吃的好好的炊饼,勐地一个咳嗽,险些将自己噎住,他拍了拍胸口,咧嘴尴尬笑了笑,问道:“道长,您为何有此一问?”

陈四九眯眼,意味深长地道:“你看这天地苍茫,分不清东西南北,又食这人间烟火,品不出辛酸苦味,行万里疆域只为求官求富贵,你的圣贤诗书,可读出了儒学真意?”

宋廉装作不明白他言语嘲讽,嘿嘿笑道:“道长您文采斐然,还说自己不识字?”

陈四九却道:“在大元,文采斐然会读书,是很值得吹赞的一件事?”

宋廉顿时愕然,沉默不语。

他自幼有贤名,读书从未怠慢,可是读书读成了举子,也没能得个官身,今年他本来是前来大都参考,但未能中举,便动用老师关系,请江西籍大儒,大元国子监助教危素修书一封,荐举前往上都国子监为监生。

苦求功名二十载,如今犬行如乞儒,他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大宋是以士大夫共天下,东华门外唱名好儿郎,但大元,读书人地位只比乞丐高一点。

“我也不知,其实我还算不错,毕竟我得蒙恩师关系,荐举能得官身,与我同科汉人举子,即便是中了进士,没得官身的比比皆是,如我那江南老乡刘基刘伯温,他十二岁中秀才,师从处州名士郑复初,博学有名,今年在大都北平高中进士,却被分配给蒙古人养马,还需为蒙古老爷脱靴端夜壶,若是和他比,我还算幸运。”

“谈何幸运?”

陈四九觉得宋廉这种读书人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用二师傅的话说,脑子有坑。

蒙古人把你当牛羊一样看待,你还觉得幸运?再套用二师傅名言,只要我比烂,就没人比我更烂是吧?

宋廉苦涩道:“我虽家境贫寒,但恩师教学广泛,大元国子监的翰林助教,多是我辈儒林中人,我得以荐举有个官身,若是此番去了上都,少说能得个机要行走,有散阶在身。”

陈四九听得眸子闪烁,这是好事。

大师傅和二师傅,甚至偶尔醒来的三师傅都说过,读书人是有很大力量的。

黄巢未举,张元西奔,自古落第的秀才,多有起事造反的,大元如今将汉人读书人当做牛羊犬马,把他们当狗一般使唤,却不给读书人高位,早晚会有人效陈胜吴高故事。

陈四九又问:“你们这一届进士科举,有个叫李善长的吗?”

宋廉疑惑问道:“李善长?”

陈四九点头。

按照二师傅所说,大元至顺年,也就是今年,在大都参与科考的举子,有个叫李善长的可以关注一番,将来大元神器崩坏,要重振纲常,救济斯民,或可招揽请用。

至于宋廉先前所说的刘伯温,也有言及,只说才学过人,值得关注。

当然值得关注了,大元三年开一科,还时断时续,从忽必烈到如今,整个科举开了不到十次,每一科里,蒙古人和色目人几乎等于保送,而汉人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科一千人,蒙古人和色目人占了大半,剩下的一些名额,北方汉人和南方汉人还要互相竞争,用二师傅话来说,卷,往死里卷。

这样考出来的汉人举子进士,多有真材实料。

可惜他们考上大元的进士之后,多不分配官身,让他们这些进士去国子监,给蒙古老爷,色目老爷,番僧喇嘛端茶倒水,养马倒夜壶……

就这,还得打破头才能挤进来。

挤不进来的读书人,大多像是关汉卿马致远一般,去青楼妓院,当绿帽郎君,写青词桃曲儿,做风流采花人了。

宋廉想了想,缓缓摇头道:“我不识得这个李善长,我们这一榜举进士一千人,蒙古举子和色目举子占了大半,汉人进士约有百人,我都未能上榜,落榜的才子何其之多?刘基少有神童之名,中进士在情理之中,同科出名的大才子,倒还有江南才子施耐庵,他十九岁就中秀才,因未给色目考官使银钱,二十八岁才中举人,如今已三十有六,方才中进士,实属难得啊……”

“施耐庵……”

陈四九皱着眉想了想,这个人名儿也有点熟悉,好像听大师傅说起过。

李善长,刘基,施耐庵,宋廉……

将这几个名字记下,陈四九又问他如今大元读书人的待遇,还有地方上读书人的境况。

按照宋廉说法,大元的汉人读书人,多留用地方郡痒府学,中了进士的汉人,大部分是在地方做散官,如九品和八品的助教,教谕。

当年蒙古灭金之后,虽说金国殉国的儒生比南宋多的多,但忽必烈,还有儒臣耶律楚材都认为,儒学可以用,但是不能大用,甚至提出过金亡于儒这种观点,汉人儒臣基本很难当达鲁花赤(掌印官),大多分给蒙古人和色目回回做副手。

“还有没有别的儒生,你都说说。”

陈四九道。

宋廉抿着嘴,眼神闪烁,犹豫问道:“道爷,你莫不是想招兵买马,准备……”

陈四九笑道:“你可别胡说呀,你说的很好,继续说吧!”

他又拿出一张炊饼丢给宋廉,道:“再聊一张炊饼的,给我讲讲大元的富商豪强,如今对大元是个什么看法。”

“三张饼,三张炊饼,北方儒林世家我也很熟的,道爷你想听啥,加口酒我都能讲!”

“两张饼,不能再多了,唠两张饼的嗑,我与你两张饼,像是这个什么刘伯温,施耐庵,李善长之类的落第秀才,你但凡知晓的,统统报来,咱就喜欢跟落第秀才交朋友。”

宋廉闻言心头一颤,上下打量了一番陈四九。

他吞了口口水,认真道:“道长,想不到你浓眉大眼的……”

“你莫不是真有断袖分桃之癖?”

“大元,此等癖好是要斩头的!”

陈四九笑骂道:“去你大爷的,你以为咱是那梨园戏子绿帽龟公,还是大宋的士大夫啊,咱可没那嗜好,话说回来,大元之下,儒户连娼户都不如,你这儒生为何总想着入大元国子监当狗呢?”

宋廉本来笑哈哈的,闻言身子一颤。

他笑容凝住,低声呢喃道:“是啊,我就算去了国子监,得了官身,又待如何?漠北一豚犬而。”

“我自江南来漠北,我自漠北思江南……”

第24章 我自漠北思江南(求追读求投资) 宋廉对着陈四九恭敬地拱手道:“感谢道爷点拨。”

他望着山顶那喇嘛召蝼蚁般的汉人驱口奴隶们,低声叹道:“我此行本是受国子监助教危素荐举去上都修撰大元实录,此刻想来,与这些驱口奴仆何益?”

“我这就调转马头回大都,先去谢过危素便回江南,自此隐居仙华山潜心修道,不再出山。”

陈四九见他上道,心说这些读书人果真是一点就透,难怪读书人能祸国殃民,如那害了岳武穆的秦桧,读书人读圣贤书生浩然气,身接天地间,本该为国为民做正事,偏生读的同一篇圣贤书,有的是忠诚良将,有的却是邪佞奸贼。

他咧嘴笑道:“你也不消如此悲观,看如今大元这局势,只差临门一脚,就是那个什么,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在仙华山结庐而居,着书立作,先修身养望,将来无论天下时局如何变化,迟早有你宋廉栖身之地。”

宋廉闻言眼睛一亮。

陈四九见这宋廉满眼功名利禄,笑骂道:“咱觉得,你的道号应该改一改,玄真子不适合你。”

宋廉疑惑道:“道爷,何出此言?”

陈四九眯眼意味深长道:“你虽满腹经纶,眼中始终盯着功名利禄,不若改个道号,你回江南仙华山潜心修道,日后就不要自称玄真子了,以龙门子为道号吧,知晓你雄心壮志的豪杰枭雄,自然会来仙华山三顾茅庐,请你跃龙门。”

宋廉羞愧不已,面色酣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话。

“多谢道长点拨。”

陈四九稀奇道:“点拨?我未曾点拨你,你也不必如此羞愧,自从唐末河北沉沦,历经五代十国燕云失陷,近六百多年间,辽国,金国,西夏,大理,吐蕃,大宋,诸国轮番征战不休,忽必烈虽再造神器,重塑华夏版图,可是他不会治国,大元如今顷刻间便有神器旁落的风险。”

“我看你这儒生,是个心怀天下的,你虽眼中着相,偏执功名,却也无可厚非,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汝辈读书人在大元被压抑一甲子不得重用,有点念想本就是常事,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迟早有一天终有读书人出山扶持神器,没有你龙门子,也有鲤鱼子,蛤蟆子,终归是会有人站出来的。”

说来也是无语,虽然蒙古本部国族,不过数十万人,可是他们却能统驭大元万里疆域。

这一切都和华夏南北方割裂太严重有关。

唐末之后到如今五百多年,疆域曾经四分五裂,南北方的风俗习惯差异很大,而且当年南宋与金国灭辽国,又和蒙古打金国,惹怒了北方许多辽国汉人和金国汉人,所以后来忽必烈手下的刘秉忠耶律楚材之流,对南方汉人十分鄙视歧视。

北方汉人为何歧视南方汉人?

灭辽灭金,南宋出了大力气,刘秉忠等北人深恨之,耶律楚材虽一代名相,却也痛恨南宋之人背弃辽国檀渊之盟,因为当年辽国和宋国约定为兄弟之国,可南宋却背信弃义。

所以耶律楚材虽知道歧视南方汉人会留下极大祸根,却也没有阻止。

到现在,大元的南北汉人双方之间仍旧矛盾重重,北方辽金遗民汉人认为,南宋背信弃义,称呼南人为南蛮子,甚至给南方汉人在大元朝廷为官者起了个蔑称,叫“腊鸡”。

而元朝蒙古本部国族,还有色目人,番僧喇嘛,就是利用南北汉人的矛盾掌权,分而治之,分而化之,忽必烈死后到如今才几十年,一代人左右,很多遗民仍在,他用的那一套已经无法压制大元各地的分歧,地方上和朝廷的矛盾越来越重,稍微读过书的有识之士都能看出,大元江山神器,分崩离析,只在顷刻之间。

但大元还能靠着武勇镇压,故而各方势力,如韩山童白莲教,明教之流,皆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宋廉听的面色潮红,喘着粗气,眼神精亮,对陈四九拱手道:“多谢道爷点播,吾以后便叫宋龙门,以龙门子为道号!”

陈四九道:“你日后若能为国为民,需谨记天下为己任,用咱大师傅的话来说,汝辈读书人,当以华夏之崛起为愿!”

宋廉重重点头。

可是,旋即他就有些失落:“只可惜这大皇帝只要还是蒙古人,我大元的南方汉人,就永无出头之日啊,我这番来上都,是听闻即将登基的皇帝妥欢帖木儿,深受汉化,曾在广西静江寺受汉僧佛法点播,且儒学精通,尤擅书法,本想来上都碰碰运气。”

陈四九也忍不住叹息。

我见众生皆为苦,奈何苦处无药医。

大元那么多读书人,沉沦妓院青楼,以桃词青曲儿为乐,何尝不是在买醉避秦?

何处桃源可避秦啊……

他唏嘘道:“没用的,你毕竟只是个书生,咱大师傅还说过,在大元,你就算读书读成个陆地神仙,也救不了大元的子民,你若真有兼济天下之心,便在仙华山好生修道,静待天下局势,我道家盛世隐居乱世出山,若圣人复起该你出山时,你早些出山便可。”

“再有个十年左右,这天下也该见分晓了。”

陈四九后面这句话,让宋廉大惊。

他疑惑道:“道长,您何出此言?”

陈四九瞥了他一眼,咧嘴笑道:“掐指一算。”

宋廉闻言眼神闪烁,低头沉思片刻,这道长年岁其实和自己差不多,但是言语老练,且勇力过人,定然不是普通道人,这世间许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一年到头都在黄土中为生计奔波,能够使银钱练武,花时间读书识字的,多是豪强世家子。

就拿他宋廉来说。

他虽出生贫寒,乃是儒户寒门出生,但祖上也曾辉煌过。

寒门并不寒,只是没落了。

他与陈四九鞠了一躬,转身牵着瘦马,掉头往大都北平而去。

自大都北平走京杭大运河,走通济渠,可回江南。自此,世间少了个玄真子宋廉,多了个龙门子宋廉,在仙华山着书立说,求仙问道,广交儒林挚友诸多名士。

陈四九和彭莹玉皆站着,望着宋廉走远。

彭莹玉揉了揉胸口垢痂,掏出一坨黑泥丸子来,在鼻翼嗅了嗅,揉了揉鼻子后丢掉那黑泥丸子,疑惑问道:“大个子,你给这儒生说了些什么,他为何不去上都了?”

陈四九望着他背影,道:“他顿悟了道。”

“何为道?”

彭莹玉问道。

“他想功名利禄,便去深山隐居结庐,多养名望,将来自有功名利禄。”

彭莹玉又伸手挠了挠裤裆,皱眉狐疑道:“为何隐居深山会有功名利禄?这上都有大元的皇帝,在上都和大都,不更容易得到功名利禄?”

陈四九咧嘴道:“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若他在上都,不过是国子监一走狗,若他在仙华山隐居,名气越大,大元的皇帝就越害怕,越要将他请出山做官,就好似我三位师傅,他们远在辽阳三仙洞,大元的皇帝都知道名声,专程请他们出山来集贤院……瞧着吧,日后这样的儒生会越来越多。”

彭莹玉又是不解:“为啥呢?俺们那嘎达,儒户见了娼妓,都得低着头,很多官妓还养着许多白脸绿帽的书生,为她们写曲儿编杂本,儒生多了是好事嘛?”

陈四九很是耐心,澹笑道:“你可知宋朝时候,读书人才可做官,统帅十万军的武将,见到进士都得下跪,你可曾见过大元的武将给儒户下跪?”

彭莹玉挠了挠头,眼睛一亮,哦了一声道:“俺明白啦,大元不把儒生当人,儒生就会起来反叛,这叫宋廉的求功名,他便去深山先养名,功名自来。”

他说着面色凝住,露出厌恨表情,咬牙切齿道:“俺不求功名,俺以后只想杀光天下的番僧喇嘛,还有西方十字寺那些长老,他们不把汉人当人,也不把汉僧当僧。”

说着小心翼翼看向陈四九。

“大,大个子,你能否教俺武艺?”

“俺听你说,你这陌刀专斩天下不平事,专杀天下不公人,俺也想像你这般。”

陈四九哈哈笑了笑,挼了挼彭莹玉脑袋瓜。

“小沙弥,咱不叫大个子,咱叫陈四九。”

“你要想学武艺,不得跪地磕三个响头?”

彭莹玉毫不犹豫,直接跪地就是砰砰砰三个响头:“师傅陈四九在上,俺彭莹玉拜你为师,求传授武艺!”

他想了想,又道:“俺此生专斩不公事,专杀不公人,有违此誓,永堕坠狱!”

陈四九咧嘴哂笑,十分开心,露出洁白牙齿,望着天空低声呢喃道:“大师傅二师傅三师傅,你们瞧见了吗,咱也有徒弟啦。”

第25章 治水汉官名贾鲁(求票求投资) 古道。

西风。

瘦马。

一道一僧,骑着马儿缓缓走在官道上。

因着大元新帝,明宗长子妥欢帖木儿即将登基,这是整个东亚的大事。

自察合台汗国,金帐汗国,尹儿汗国,安南,缅甸,甚至吕宋和爪哇,再到高丽国,都需要派遣使者告知,如察合台汗国,金帐汗国,高丽等国,还需要派遣使者前来祝贺观礼。

大元在世祖皇帝忽必烈死后,虽说三十多年间换了七八个皇帝,个个短命。

但大皇帝登基的仪式感丝毫不减。

甚至,由于好几个皇帝是篡位夺权上位,所以对于登基的“名正言顺”看的比汉人还重,再加上周边国家可以借此朝贡,所以官道上商队不绝。

身穿黑色长袍,骑着骆驼的察合台商人,用马车牛车拉着货物缓行。身边有昆仑奴的尹儿汗国商队,牵着驼马,三五吆喝。

还有身材高大,金发碧眼,来自于遥远的金帐汗国的斯拉夫白人农奴,拉着牛马,抬着车帐中的蒙古老爷和景教十字寺长老往前赶路。

从宣政院来的吐蕃番僧喇嘛,坐在肩舆小顶上,头上挂着三花佛幡,下方几个身强力壮的吐蕃佛奴扛着肩舆走在大道正中,宣政院的吐蕃番僧地位十分高,因此察合台的商人和尹儿汗国等地的商人都需给这吐蕃番僧让位。

陈四九与彭莹玉也不例外。

这些喇嘛在吐蕃都是各寺佛头,地位尊崇,出行需有佛号佛幡,即便到了上都,他们仍旧不减在吐蕃时的做派。

彭莹玉盯着那番僧喇嘛,挠着裤裆道:“不知为啥,见着番僧喇嘛作威作福,俺心里就不得劲。”

陈四九却摇头道:“佛也有善佛,藏地密宗,与我中土佛门不同,中土佛门还讲不持钱戒,但你看大都和上都的番僧喇嘛,个个都是娶妻生子,蓄奴养妓,哪还有佛门的模样。”

彭莹玉撇嘴反驳道:“俺说师傅,你们道家不也一样?俺记着全真道教以前可是良田万顷来着。”

陈四九又摇头。

“我见佛,佛见我,我闻道,道闻我。”

说完拉了拉马缰绳,学着彭莹玉的模样揉了揉胸口黑泥垢,望着前方道:“咱大师傅说,唐朝时,青藏草原水草丰茂,所以吐蕃有百年强盛,国运鼎盛时三陷长安,而大草原得天运卷顾,降水充沛牛羊成群,所以有成吉思汗一统天下。”

“但胡无道,汉必昌,纵观古往今来,胡无百年之运,你不消如此颓靡,咱教你的刀法,你好生练习,等你身子骨再结实点,每日挥刀五百下,到时候多多的收徒弟,番僧和色目人,蒙古人做的坏事你统统不做,再多行好事,很快你就能与这世上的不公叫板。”

彭莹玉抿嘴道:“倒也是。”

他瞧了一眼陈四九的胳膊,问道:“师傅你的胳膊如何了,若是胳膊好了,快些教俺如何持刀,待俺能拿得动师傅你这般重的三十五斤陌刀,再有番僧和色目人欺负俺,俺就叫他试试手中刀利否!”

陈四九摸了摸胳膊,他胳膊上的伤口逐渐愈合。

“放心,咱胳膊再有一日就好利索了。”

不知不觉间,又在草原上行走一日。

其实从此处到上都开平,若是骑几匹马换乘走得快,两日便达,但难就难在沿途的海子和淖尔很多是咸海,缺水。

人没有水还能坚持,牲畜马匹若是不饮水,会活活跑死。

陈四九骑在马上,仍由胯下马匹边走边吃草,按照大师傅的说法,此时的大元属于水草最丰盛的时期之一,虽说降水量比不上成吉思汗年代,但若是放眼历史来看,此时的草原降水量之大前后百年都极为少见。

虽说也带来了洪涝灾害,水草过多导致黄鼠青鼠泛滥鼠疫横行,但此时的漠北大草原的确牛羊成群,人丁兴旺。

不远处的草原上,有大元的驿站站户在放牧牛羊,他们都是大元大皇帝的探马赤军出身,负责保卫官道的安全。

一骑探马赤军骑着马狂奔而来,他是个典型的蒙古站户,身穿黝黑发亮皮袍,头戴笠帽,下身穿着曳撒和皮靴,看腰间腰带,似乎是个有品阶的驿丞。

吁~

蒙古的探马赤军大都驭马娴熟,狂奔的奔马,不过两步就可以缰绳拉停下,那马上蒙古驿丞眯眼扫了扫陈四九和彭莹玉,心中惊讶一个道士怎么和和尚搅在了一起。

“你们两个汉人,跟我过来!”

他一过来便直接发号施令,以手中马鞭指着前方道:“有大老爷的马车陷入泥坑无法动弹,你们过去帮忙推车!”

彭莹玉昨日跟陈四九学了刀法,今天就有些膨胀,正准备反驳,陈四九却笑呵呵地拱手问道:“驿丞老爷,敢问前方是何处驿站,我们若是帮忙推车,可否给些酒食?”

“哼!”蒙古驿丞冷哼一声,低声道:“你有银钱吗?”

陈四九从怀中掏出一贯铜钱,塞入蒙古驿丞手中。

见到银钱,谁不喜欢,这蒙古驿丞马上换了一副脸,笑意满满,大元的驿站驿户十分艰难,全国各地的站马,牛羊,还有补给来往官吏饮食,都需要驿站操办,很多官员贪婪成性,驿站的站马较好,便直接骑走。

驿丞位卑言轻,也不敢讨要。

但失去的驿站站马,就需要驿丞自己想办法补充。

在这漠北草原养马还好,在中原河南河北等地,驿站定额养站马,很多蒙古和色目官人,甚至宣政院的吐蕃番僧,路过时就故意贪墨驿站马匹,用给随从骑乘,唤作“漂没”。

忽必烈晚年时,中原各地驿站的探马赤军基本上就全都变成了贫民,很多还是他们蒙古本部国族,硬生生变成贫农,最后委身给汉人大地主做驱口的比比皆是。

而且驿站要管来往官员食宿,尤其是饮食,羊肉乃是常备,日常需要支肉供给,即便是这大都到上都的驿站驿丞,此时过得也是不如狗,欠了喇嘛庙一股屁债不说,还欠了色目回回一屁股债,全都贴给国家了。

朝廷发的交子宝钞,此时基本属于废纸,能用,但也不能用,大元明令禁止金银作为货币使用,可是民间早就不管了,全都只认铜钱银钱金钱,一律不收宝钞。

此时若是有识之士,都可看出大元国家经济崩溃,若是不出圣主,只消一场蝗灾或者水灾,不需要大元南方反叛,大元北方,漠北蒙古本部的这些探马赤军站户,还有王公贵族的部帐牧民,就要揭竿而起了。

若不是因为,大元皇帝夏都冬都轮戍,对沿途管得紧,这些驿站站户都要化身强盗。

这蒙古驿丞拿过那贯钱,数了数足有数十枚,不由喜笑颜开,又见陈四九腰间胀鼓鼓的似乎还有不少银钱,眯眼琢磨了一番,却又放弃了心中龌龊,道:“你们跟我来吧!”

“先帮那汉官贾鲁,把他的马车抬起来再说。”

第26章 张养浩潼关怀古(求票求投资) 此处驿站唤作马驹儿驿。

顾名思义,此地以前是马场,专门给蒙古大军出征时,放牧养马的马场,因为此地有咸海子,但是咸海子中间有一口甘泉,汩汩涌出甜水,所以在此地建驿。

说是驿站,其实是十来顶帐篷。

在帐篷后,是一些牛羊圈马厩,驿站的獒犬疯狂地乱吠,一支十余人的车队陷在了泥里,大元户部主事,山西汉官贾鲁,正挽起裤腿,和自己随从汉人,还有几个蒙古牧民们,费力地推车,可惜这马车拉的东西太重,怎么也推不出来。

拉车的马儿,都被撬起飘在半空中,四蹄无奈地摆动。

陈四九和彭莹玉被唤过去。

蒙古驿丞指着那马车道:“你们两个,帮忙抬起这马车,这汉官贾鲁,很有银钱,等会他会赏赐你们的,他还带来了许多粟米,你们会有吃食。”

陈四九心中无语了,大哥,感情你是借花献佛啊。

他瞧了瞧那汉官贾鲁,本准备先看看热闹,却见贾鲁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面貌端正,像是个书生,但并不讲究,挽起裤腿,掀起衣袖,和几个随从与此处的蒙古牧民艰难抬着马车,那马车中似乎放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此物是何碑?”

陈四九忍不住问道。

这时,贾鲁与甩了甩手,从泥辙中拔出腿脚来,看向陈四九,见陈四九身材魁梧修长健硕,虎背熊腰,背后背着一柄巨弓,不由多看几眼,拱手道:“壮士,此物乃是唐时韩愈所着石碑。”

“韩愈碑文?”

陈四九看向那马车,马车上的石碑少说有二百斤,似是一块儿庙宇记碑。

唐时韩愈书法大成,一张润笔价值不菲,还求者如云,这块儿石碑看起来是唐朝时候五姓七望中太原王氏的一位,名叫王修德的大富商修建庙宇,专程请韩愈所书的庙宇记碑,内容虽不显与文史,但碑文字迹十分劲道,笔走龙蛇,风骨痕韵入石三分,不愧为唐书大家之作。

“你既去上都,带这石碑作甚?”

陈四九好奇问道。

贾鲁见他语气诚恳,又似乎是个懂行的,说道:“我听闻明宗长子妥欢帖木儿在广西多修书法,此碑可与天子观临。”

陈四九这才回过味来。

感情是专程搞了块儿韩愈碑文,去拍新皇帝的马屁。

他笑了笑,但这毕竟是我大唐风骨,妥欢帖木儿一个异族皇帝,若真对这大唐文字感兴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起码大元的汉人能过得好一些。

他放下背后牛角巨弓和陌刀,脱下靴子,吩咐那几个汉人随从和蒙古牧民都让开,走上前去,气沉丹田,将那石碑抱着,双手沉劲,渐渐力气到了腰腹,勐地一沉腰,喝道:“起!”

石碑嘎吱一声,被陈四九直接端起,拉车的马儿顺势落地,他啊喝一声顺势将石碑扛在肩膀上,眸子精光四射,缓缓踏出步子,将那石碑扛出十余步,到了地面硬实一些地方,对身后喊道:“拉辆牛车来吧,此物重逾二百斤,马儿拉着确实费劲。”

贾鲁眸子闪过异色,叹道:“不意我汉家竟有如此勇士。”

回过神来,忙安排随从驾过一辆牛车过来,装这石碑。

陈四九将石碑放在牛车板车上,拍拍手回头笑道:“贾鲁贾大人?我听此处驿丞说,你多有银钱,还广有米粟,可否赏一餐酒食?”

贾鲁哈哈大笑道:“说来惭愧,贾某曾经两次中举,未得官身,自后是纳粟多,得以荐举成为大元的官儿,酒食自然是有的。”

陈四九心说,还有这一说。

当下也不寒暄,与贾鲁共同走进了驿站中一处大帐,贾鲁命人去打水来,以干草牛粪做柴,烧壶茶汤来饮,便于陈四九聊些琐事。

贾鲁家族,本是山西大户出身,家族中世代出医匠,他自己也略懂医术,但贾鲁更喜欢读书,可惜大元对汉人十分不友好,贾鲁两次中举,两次都未能得官身,最后以县郡纳粟大户的身份,被色目官老爷荐举到大都,为户部的一个小书吏,三年前父亲病逝,为父丁忧,如今正好三年期满,又听说大元新帝妥欢帖木儿即将登基,便收罗了一些文化宝物,还带了几名绝色美人,准备进献给新帝。

说着拍拍手,招呼自己带来的几名绝色美人进来陪酒做饮。

贾鲁乃山西大户,自然也很懂蒙古达官贵人和色目官人的喜好,所挑选的这些都是大同婆姨,个个身姿丰腴,皮肤白皙,容貌姣好,且能诗歌乐舞。

贾鲁拉过一名皮肤白嫩,容貌清冷可人的女子道:“此女名为程一宁,乃是山西大户女,通晓诗词歌赋,杂曲话本也可演练,一宁,过来与陈道长饮酒作乐。”

大元风气开放,尤其是北方女子,并不扭捏,受到蒙古女人影响,女子也饮酒,且饮酒后乐舞,唱词牌令杂曲,在达官贵人中和民间都十分流行。

陈四九见那程一宁容貌清秀,虽身材玲珑凹凸有致,窈窕处若清荷嫩角,伟岸处若波涛如聚,但却生了个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面貌,用二师傅的话来说,叫什么,魔鬼身材,萝莉脸。

他看的呆了几秒,忙让出一大半座位,请这程一宁坐下。

众人身边都有貌美可人斟酒作乐,不免聊到了如今大元的局势,还有大元读书人的境况。

几杯酒下肚,贾鲁似乎喝的有些多,他说起这个,放下酒杯,叹道:“大元无论是杂曲,还是圣旨,都用大白话,还多使用简化字,对我汉儒并不重用,我贾鲁如今能得个户部主事,不过是靠着熘须拍马,迎奉蒙古上官得之,实不相瞒,我每年都要为上官进献大量财货。”

他不以为耻,似乎认为这是一件稀松寻常的事。

回过头来,贾鲁道:“但我贿赂上官,是为了给百姓做事,这大元的江山,若是朝中没有汉官,那这天下就要大乱!”

他眸子露出痛楚表情,咬牙切齿道:“张养浩乃我挚友,一生致力于救济斯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为大元鞠躬尽瘁,最后更是死在赈灾任上,我恨不能帮他!”

“马致远何等才华?曾龙楼献诗与大皇帝,却得了个给蒙古人算账的小吏,我大元的汉官并不缺才华横溢者,可惜全都不得重用,朝中尽是些谄媚佞臣,个个贪腐成性,我贾鲁若是不贪,只会落得和张养浩马致远一样的下场,郁郁而终!”

大元不以言语获罪,而且大元出了名的宽刑。

许多宋代的刑罚,全都被取消,多多交钱给钱就能免除罪责。

至于文字狱,反诗,在大元也不存在,因为蒙古达鲁花赤和色目官人压根听不懂反诗,就连最喜欢任用汉臣的大元英宗皇帝,重用赵孟頫等汉官,书法超群,对于汉诗也是一知半解。

陈四九见他流露真情,心中想到,大元这般施为,不怕读书人造反吗?

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大元的读书人能成事,早就干了,如今之所以不敢,是因为元朝少说还能动员百万兵,且地方上的各大蒙古王公贵族王侯,个个拥兵数万,读书人想起事,只能倚靠武人。

“贾鲁大人,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强如秦汉都已化为黄土,大元虽疆域远迈汉唐,但能强盛百年吗?”

“迟早有一日……”

陈四九话音未落,贾鲁却怒道:“不,大元不能乱!”

“我大元百姓,汉家子民已经极苦了,若是天下再乱,受苦受难的,还是底层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高屋建瓴若是有破损,还可再治,但打烂了重修,不知又要死多少贫苦百姓,当年大金和大宋,西夏,大理,足有亿兆黎民,如今大元人丁不到五千万,死伤多少?”

他脸色酣红,端起一杯酒来,呢喃道:“大元不能乱啊,百姓何辜,百姓何辜,张养浩之潼关怀古,历历在目,言犹在耳……”

陈四九抿嘴笑了笑,眼神闪烁。

道不同不相为谋,但这贾鲁,虽说贪腐钱财,却也不失为一个心系黎民的好官。

可惜啊,这天下乱不乱,你贾鲁说了不算,我陈四九说了,也不算……

抬起头望了望天。

老天爷说了算……

第27章 漠北重闻汉乐府(求票求投资) 辽阳行省。

广袤的无人荒野中。

一艘航天飞机缓缓飞在天空中。

偶尔看到这一幕的女真野人,通古斯野人,全都惊诧莫名,纷纷跪倒在地上顶礼膜拜,并且在壁画和岩画里记载看到的这一幕。

航天飞机中,大师傅坚毅沉着地驾驶着这艘在他们那个时空最杰出航天科技的代表,综合了华国的鸾鸟空天战机,微型核聚变电池,氦能源发动机技术等超越这个时代近千年的尖端科技产物“天宫号”,往北极远古冻土荒原飞去。

只是,此刻这艘航天飞机已经摇摇欲坠。

空天飞机的核电池与氦能源一旦开始自毁程序,可能会产生巨大的爆炸与核污染,距离辽东比较近荒无人烟的鲜卑利亚地区无疑是个好选择。

二师傅坐在轮椅上,翻阅着手中的电子屏幕,低声道:“大师傅,天宫里剩余的氦3能源和核能最多让我们落到鲜卑利亚地区的通古斯,机体的复合材料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兴许我们应该改变策略,不要飞行,利用鲸海(日本海)的季节性洋流,往勘察加半岛漂去。”

“这时代的勘察加半岛全是高原冻土,荒无人烟。”

大师傅皱了皱眉:“鲸海的洋流……”

他不由想起当年他们给陈四九所说的来历,五十年前忽必烈征讨倭国日本,被鲸海的飓风吹到对岸瀛洲的南宋旧民。

大师傅眼神闪烁道:“二师傅,你说,有没有可能真有人在五十年前那场飓风中,随着季节性洋流冲到了瀛洲阿拉斯加?”

二师傅随口嘿笑道:“我们机组成员都能坐着航天飞机穿越到七百多年前的元朝,这有啥不可能的?”

两人说完之后都是愣住,对视一眼。

“若是瀛洲是美洲,那么瀛台和方丈?”

“有可能是夏威夷群岛,或者是堪察加半岛。”

“瀛洲原住民岂不就是!?”

两人都深吸一口气,皱起眉头。

“西方一直在伪证商朝不存在,但现在看来,瀛洲的原住民大概率是商周遗民。”

大师傅坚毅的国字脸露出一丝挣扎,他咬着牙道:“如果我们真能找到瀛洲,天宫也许能重新补充能源,而且瀛洲有许多地理性独有的药物原材料,你的太空病也能得到治疗。”

二师傅看了一眼在休眠舱沉睡的三师傅。

“虽然概率很小,但兴许三师傅也有救……”

“万一失败了呢?”

“大不了沉入大海。”

“希望真有老天爷保佑,咱们三儿扮了这么多年道士,烧了这么多年的高香,诸天神佛应该会给个面子。”

大师傅澹澹笑了笑,将航天飞机调转航向,朝着鲸海方向飞去。

“他妈的,万一我们真在瀛洲建立了神国,陈四九这王八蛋岂不是爽翻了?”

……

因山西汉人精明能干,贾鲁在户部在大元掌管帐库。

蒙古人的帐库,便是库房的意思,起初忽必烈比较新人克烈部乃蛮部的色目回回,因为那些色目绿睛回回精于算计,后来发现色目回回太多,会将蒙古人的财货侵吞,于是就任用汉人一起管理帐库,汉人和色目人互相监督,如此大皇帝的帐库才算安全。

酒过三巡,贾鲁唤来程一宁演奏一曲琵琶。

程一宁娇羞含臻,点了点头,抱起琵琶来,转轴拨弦三两声,先将那琵琶琴音调正,随后斜抱琵琶半遮面,弹了一曲摸鱼儿。

琴声绕梁,当下有其他几位小娘翩翩起舞作和。

此情此景,令人心生荡漾,陈四九也不由多看了两眼程一宁

贾鲁伺候蒙古主子多年,见陈四九眸子直勾勾盯着程一宁,端着酒杯挪逾道:“道长可是看上了一宁?”

陈四九却连忙摇头,撇着嘴笑道:“非也,只是这程一宁小娘身材窈窕,容貌却清新稚嫩,咱二师傅说他最喜欢这种,叫什么,魔鬼身材,萝莉面容,若是咱二师傅还在的话,定要赞一声。”

“咱二师傅讲过,世间唯有美食与美女不可辜负,咱修道,也问道,见美则喜乃是人之常情,仙佛也不能免俗,一宁小娘子确实不可多得的美人。”

贾鲁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叹道:“是啊,我要将她送入大元皇宫,为大元皇帝的新妃子。”

“哦?”

陈四九闻言,不由得想起了龙娇。

“可惜啊,春闺梦里人……”

他低叹一声。

正在弹琵琶的程一宁则是眸子闪烁盯着陈四九看了一眼,此时的蒙古人不仅有过继婚的习俗,而且按照草原上的传统,大汗死后,继承他汗位王位的新大汗,可以继承父亲的部帐与牛羊,女人。

就连大皇帝也未能免俗。

如今草原上很多部落大汗,父亲死后,儿子继承父亲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母亲。

美貌的女人,在大元这个权者掌控一切的时代,只是被强者任意采撷的花朵,程一宁本是世家女子,家族既有财富,但因为得罪了色目上官,家道中落,若是能够嫁入大元皇宫,她家族才可得救,故而迫不得已才求贾鲁走通关系,送入大元皇宫。

她自幼习练诗文,杂曲宋词精通,懂数百词牌唱腔,且家族选了技艺高超艺伎自幼调教,舞曲,琵琶,古琴,萧笛样样能作,本应嫁给一位才华出众的貌美郎君,如今却要送给大元蒙古人糟蹋,甚至日后可能毫无尊严被作践,念及此处,眼中浸染点点泪光。

她不由勾弦上拆,又弹曲一手,这次是宋国词牌钗头凤,乃是大诗人陆游所做,专诉男女离愁情愫,爱而不得,边弹,边轻启朱红唇齿,低声唱来。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

贾鲁和陈四九等人,听得如痴如醉。

就连小和尚彭莹玉不懂情窦,此刻也是听得眼含热泪,呢喃自语道:“她弹得什么曲儿啊,好难受听得,俺就想哭……”

陈四九却想到华夏沉沦,百姓胡膻,低声附和一首金末元初大词人元好问的论诗:“万古文章有坦途,纵横谁似玉川卢?真书不入今人眼,儿辈从教鬼画符。”

华夏本有盛世文章,在宋朝登峰造极,金国和南宋也各有辉煌词曲诗歌。

可惜,真书不入今人眼,儿辈从教鬼画符……

当年金末元初时候山西沉沦,蒙古入侵,对北方汉人大肆屠杀,金国五千余万国民,杀光一半,山西陕西等地百姓,十户用一菜刀,汉人拥兵刃立斩,不准汉人开书院私塾教授文字,新生汉儿不识华夏文章,只得鬼画符学蒙文。

虽然没维持多久,但北方还是大受影响。

后来许多读书人便不认得汉字诗文,就拿现如今来说,北方有很多说书人,唱曲儿念打的青楼戏子,个个都能唱杂曲儿唱戏,但好些说书人不认得汉字汉文,华夏衣冠正伦,沦落至斯。

此南音沉沦日久,不意今日漠北重闻。

曲罢,众人久久才回过味来。

陈四九盯着程一宁,眸子闪烁,遗憾道:“程姑娘,你这琵琶圣手,堪称冠绝当世,咱虽听得不多,但从未见过谁弹琵琶能把我弹哭的。”

程一宁盈盈一谢。

陈四九又摇头道:“不过你去了上都,切记不可轻易在大皇帝身边的妃嫔面前展露这一手琵琶,你虽然琴技出众,但蒙古皇帝的皇宫也不比汉人的皇宫干净,互相之间勾心斗角之事极多,想睡蒙古大皇帝的女人可是不少,你论身份是个汉女,论地位不过是个汉商出身,大皇帝的皇后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害你。”

“你的琴技,要留在最合适的时候展露。”

贾鲁闻言眼神一闪,看向陈四九,心说此道人表面看着粗犷勇武,实则是粗中有细啊,且陈四九言谈不俗,日后去了上都定也能成人物,当下带着程一宁向他道谢,程一宁更是放下琵琶行大礼参拜,与陈四九对酌一杯。

望着眼前貌美娇羞,清新可人的程一宁,陈四九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心中叫苦道:“二师傅你说的真对,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咱真怕我抵不住诱惑,哪个干部禁得起这种考验啊!”

这时,屋外人声鼎沸,有牛马嘶鸣,还有力士抬车帐的吆喝声传来,此地距离大都已不远,所以常有大商队和官队路过。

驿站的驿丞忙出去迎接。

贾鲁探头望了望,啊了一声道:“是哈麻大人!”

说着忙出去谄媚迎接。

陈四九心说不是吧不是吧,这么巧?

转身从帐中出去,却果真见那身穿蒙古袍服,身后跟随着数个力士壮汉的龙娇,背负双手,正在探查自己和彭莹玉的马匹。

这马匹是她所送,她亲手选的,自然认得。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她勐地回过头来,看向陈四九,顿时似笑非笑,嘴角勾起,剑眉微挑,冷哼道:“小汉奴,你往哪里跑。”

第28章 三仙后手朱重八(求票求投资) 当夜,龙娇便命令商队在此小驿站歇息。

此地距离多伦海子不远,所以有水,龙娇命令女奴去打水烧水,准备洗个澡,与陈四九好好欢好。

谁料,当夜便下起了漂泊大雪,乃为雪暴。

风暴一起,天地之间顿时一片苍茫,大草原如今的气候十分极端,五六月下暴雪本来很罕见,这一两年却连番下雪,这隐约是亡国的征兆,贵人们全都住在帐篷中,架着火炉,烧柴火和牛粪取暖,而商队的汉人驱口奴隶们,全都蜷缩在牛羊圈里,蜷缩成一团抱着牛羊草料睡觉,否则会活活冻死。

龙娇的大帐篷十分宽敞,内里摆着一口巨大的木桶,水温氤氲,她青葱白玉似地嫩手在木桶上划过,缭绕起水花,俏眸顾盼,剑眉勾起,问道:“小汉奴,你坐那在干什么?”

陈四九端坐在她的床铺上打坐,瞧着周围绫罗绸缎,珍惜皮毛,不由想起外面的那些汉人奴隶。

“果然啊,二师傅说的对,身份低微,不可有圣母心。”

“位卑而言轻,此时我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那些汉人驱口奴隶的下场,兴许对他们而言,死亡反而是更好的解脱,哎……”

帐篷外,白毛大雪哗啦啦狂吹,如同勐鬼长啸。

帐篷内,锦衣玉食,许多白食摆放成堆,还有南方的糕点和蔬菜,此时的北方草原极缺蔬菜,龙娇却可以吃菠菜和荇菜,菽菜,还有萨日朗(野蒜)和海拉尔(沙葱野韭菜)等蔬菜,洁白的稻米,纯黄色的粟米,带着澹红色外皮的稷子,青色的青稞,还有炒制好的粟米和小麦。

甚至于,还有大元宫廷御食,如以漠北羊肉,中亚的哈希泥,天竺的胡椒,中原的荜拨混合盐巴,芫荽碎,以热油炸制的派饼儿,此宫廷御食比白面炸制的油香珍贵百倍。

可是帐篷外的驱口奴隶,别说稷子,连牛马吃的苜蓿草,都得抢着吃才有,否则会活活饿死。

身强体壮者,可以在路边薅一些野稗子草籽来吃,或是在草原上捡新鲜的口蘑,沙葱,野蒜等,若是身材矮小无力抢不过其他人,活活饿死也不稀奇。

“打江山要狠,坐江山更要狠,咱的确不能圣母心。”

陈四九咬牙心中暗道,他如今只有努力的向上爬,日后才有机会救更多的汉人。

此时的大元,按照大师傅说法,属于小冰河时期,夏天大旱和大涝更容易出现,冬天则奇寒无比,而什么五六月下白毛雪,七八月下雪的事情在大元北方也常常出现,旱灾涝灾蝗灾瘟疫横行,用道家的话来说,这是因为国之将亡,必有妖邪。

帐篷外必定寒冻入骨。

帐篷内,龙娇却嫌火炉烧的太热。

见陈四九不回答,龙娇拿起葫芦瓢,舀起一葫芦水泼向陈四九,直接浇在他脸上。

“你!”

陈四九睁开眼,见龙娇又欲又邪,且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权贵高傲,不由心中一股火起,咬牙道:“你想试试我宝剑是否锋利嘛!?”

龙娇冷哼一声,切道:“小汉奴,你有这个胆子!?”

陈四九咬着后槽牙,脸颊咬肌鼓起将龙娇从水桶中抱出来,也不顾她身上还有水渍,直接拔剑出鞘,与她琴瑟和鸣,以身做鞘,拔起剑来。

良久良久。

龙娇酥软地趴在陈四九身上,望着他俊秀面容,以金杯端起一杯驼乳,递给陈四九。

“能给帐篷外的汉人们一些食物和遮盖物吗?”

陈四九问道。

龙娇美眸扑闪,说道:“你不消说我们也会这般,驱口能做活能放牧,若是死了再买也需要银钱,我前面见你对那个小和尚彭莹玉十分关心,便命人给那些汉奴们分了马奶酒和马儿吃的豆料,还允许他们盖羊皮取暖,我们商队带了数千张羊皮,都是拿去大都卖的,足以让他们一人一张。”

陈四九心中感动,伸手揽过龙娇在怀里,轻声道:“谢谢你,我还有件事情问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得到大皇帝的信任么?”

龙娇再也不复之前那盛气凌人的模样,此刻温顺的像是小绵羊,她以秀发缭绕着陈四九的鼻翼,疑惑道:“成为大皇帝的宠臣?”

“就如同忽必烈大皇帝宠幸的那个色目回回阿合马一样?这还不简单,只要你能给大皇帝收来足够多的赋税,让他有足够多的金银享乐,有许多的美人可以取悦,那你就能得到大皇帝的信任。”

“不过,你是个汉人,还是个南方汉儿,这很难。”

“大元各行省的达鲁花赤(镇守者掌印官),都必须是蒙古人。”

陈四九咧嘴冷笑道:“大元的江山并不稳固,你难道没有发现么?”

龙娇叹息道:“我自然发现了。”

她拿出一叠宝钞来。

“山西的汉人有句谚语,是我在来上都途中听说的,专讲这宝钞,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锭元钞给老头,系向扭头充炭直。”

“忽必烈大皇帝的时候,大元的宝钞还很值钱,现如今一车宝钞,在民间毫无作用,基本只能拿来用作火炭。”

她又拿出几枚铜钱。

“你看这铜钱,这是大朝通宝,是汉臣颁发的,当时大元才打下大金,收了大金国国库里数百万锭银锭,所以这钱是用银子铸造,到了忽必烈大皇帝征讨四大汗国,耗用无数军费,银锭用完了,再出来的至大通宝,至大元宝,就全都是铜钱,至大通宝含铜量更多些,到了至大元宝,里面大多是铅,由此可见,大元的帐库没有多少金银可以用。”

陈四九诧异道:“你居然懂得经济学的知识?咱大师傅说,这是因为货币大量贬值不值钱,会导致通货膨胀,物价飞涨。”

龙娇嘴角勾起,又狠狠咬了陈四九胳膊一口,抬起头睥睨着盯着他,说道:“那是自然,我之所以能以一个女人身份当我们部族的首领,除了我是河中窝阔台汗国直系唯一的血裔外,就是因为我很会做生意,我们家族在河中有数百只驼队,最远的商队要走到绿衣大食。”

“绿衣大食?那岂不是就是埃及?”

“埃及?我不知道,我们大元称呼绿衣大食的统治者叫密昔儿。”

“有很多人通过陆路自极遥远的西方国度前来大元,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一个叫马可波罗的色目绿睛回回,乃是信仰景教十字寺的,他走了十万余里,前来上都,还在上都做过官,如今,他也许已经从泉州坐船,走旧港回西方诸国去了。”

陈四九咧嘴笑道,是啊,大元的上层贵族,绝对是有见识的。

大元的疆域之广阔,远迈汉唐,且西方诸多大元麾下的蒙古汗国,虽说和大元忽必烈皇帝这一世系在蒙哥汗死后争夺大位的战争中结下了世仇,但他们之间的商业往来十分繁荣,周遭几个汗国也十分强大,常常对外征战,尹儿汗国甚至给埃及国王写信,与他们联盟对付半岛上的天方苏丹。

而大皇帝忽必烈还在的时候,打缅甸,打爪哇,打日本,打安南,威慑东亚。

西边的蒙古汗国,也十分强大,饮马多瑙河,打的西方诸国称呼蒙古人为上帝之鞭。

虽说,打缅甸和爪哇安南等国,连番战败,引来周边小国群嘲,但大元的武功十分强盛,元武宗时,还攻打暹罗(泰国)的“八百媳妇”国,命他们朝贡大象为大皇帝拉辇车。

疆域的交流和商旅往来,也带来了大量的新鲜农作物。

如棉花,在大元大量种植,还有西方的各种蔬菜,最重要的是胡萝卜洋葱,以往汉人只在黄河流域种,如今长江流域也大量种植。

大元在灭金和灭西夏大理时,杀戮颇重,导致北方几乎被打烂,农田大量荒芜无人种植。

忽必烈后期,十分重视人口,因为蒙古就是奴隶制,汉人驱口奴隶太少,无人种地放牧,他便听取汉臣的意见,轻徭薄赋,鼓励农业,后来的几个蒙古大皇帝,虽然都忙着酗酒,滥校,权斗,但对于听话又吃苦耐劳的汉人种地还是颇为重视,为此还大力推广过汉臣王祯所着的《农桑辑要》,指导汉人大地主们种植棉花和桑麻,粮食。

“你说大元的这个新皇帝,会喜欢什么?”

陈四九问。

龙娇冷笑:“还能喜欢什么?如果他是个蒙古人,兴许前期会像忽必烈大皇帝一样励精图治,晚年酗酒,滥杀无辜,自大狂妄,最后被左右丞相毒杀……”

陈四九眸子一闪。

是啊,自己之前一直陷入了一个误区。

二师傅虽然多次告诉自己,大元即将登基的这个新皇帝铁锅,是个汉化很深有桀纣之相的帝王,可他如今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小子,而且长期被枷锁捆着,关在寺庙里,即便是桀纣那样的大才,也斗不过两个权臣燕帖木儿和伯颜。

龙娇唏嘘道:“更何况,妥欢帖木儿还不一定是大元黄金家族的子嗣,他即便登基,也只能当个木偶儿皇帝,儿皇帝才好控制。”

陈四九疑惑道:“他不是黄金家族的子嗣?他不是元明宗的长子吗?”

龙娇摇头,说道:“在坊间一直传闻,他是你们南方汉人最后一个皇帝,也就是宋恭帝,大元瀛国公赵显的儿子。”

陈四九呃了一下,顿时愣住,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连忙细问。

原来,当年四岁的宋恭帝被奸臣贾似道推为皇帝,与谢太后独掌大权,最后南宋首都临安被攻破,忽必烈将谢太后和宋恭帝赵显俘获到大都北平,封赵显为瀛国公。

忽必烈对他们二人极好,每日还能支羊肉九斤,且衣食待遇都不错,和许多亡国之君比起来,已经是仁至义尽。

靠着这两块儿金字招牌,后期南宋几乎没做太多抵抗,很多南宋禁军投降,编为新附军,也称江南军。

赵显成年后,因为各地光复大宋的起义不断,赵显便求忽必烈让自己出家,还主动要去大元宣政院,也就是青藏高原,拜了一位佛头上师为师傅,钻研佛法,忽必烈因为放心不下,将蒙古贵胃女子罕禄鲁氏赐婚给他。

结果,此女子在赵显前往青藏的途中,为当时的周王,也就是后来的元明宗皇帝和世瓎看上,将罕禄鲁氏掠去做侍妻,而妥欢帖木儿这个元明宗皇帝长子,恰好是罕禄鲁氏所生。

于是,当时就有人传说,妥欢帖木儿乃是宋恭帝赵显的儿子,因为罕禄鲁氏当时已有身孕。

元文宗皇帝和元明宗皇帝,是亲兄弟,大元有兄终弟及的传统,本来元明宗皇帝死后,按照大统和习俗,这个大皇帝位置该传给元明宗和世瓎的长子,妥欢帖木儿。

元文宗反驳,说妥欢帖木儿是汉种,一来他喜好诗文画画,不似蒙古人,二来他生母罕禄鲁氏是宋恭帝赵显的妻子出身,不是蒙古大根脚。

就连妥欢帖木儿的乳母也出来作证。

这就闹得沸沸扬扬。

而燕帖木儿与伯颜之所以拥立妥欢帖木儿,也是因为他身份不清楚,没有法理性,很多事情都得倚靠两位权臣,还可以随时以出生为借口把这铁锅大皇帝干下去。

陈四九心说,不是吧不是吧,这个铁锅,搞不好真的不是大元黄金家族的种啊。

因为民间一直有传闻,当年北宋皇帝赵光义赐死了南唐皇帝李煜,诗画皇帝李煜就投胎转世为宋徽宗皇帝赵佶,亡了北宋。

若是按照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理论来看。

大元害的崖山宋帝十余万人投海而死,这个即将登基的铁锅,如果真是宋朝徽宗皇帝赵佶投胎转世,在某些方面,的确有些说服力。

陈四九又问道:“那如今大元的这个燕帖木儿和伯颜这两个左右丞相,他们最喜欢什么?”

龙娇笑道:“燕帖木儿,他最喜欢女人,他府邸有四五十个妻妾,还喜欢睡臣子的人妻,他不仅习练密宗的大欢喜术,也很喜欢你们道家的助兴丹药,还有就是喜欢喝酒,喜欢金钱。”

“至于伯颜,此人十分厌恶汉人,他不止一次提出过,汉人的张王李赵四姓人口太多,尤其是北方各地,大地主和纳粟大户多是这四姓汉人,想要将这四姓汉人杀光,收回土地种草喂马放牛,此人你很难接近,他不喜欢道教,喜欢喇嘛教和景教,他们蔑儿乞人以前信奉景教十字寺,所以亲近景教长老。”

陈四九闻言眸子闪烁。

“我们这些大皇帝的新妃嫔,怕是要落入燕帖木儿之手,他就和文宗皇帝的大皇后睡到了一起……”

龙娇想到这里,忽然拍拍手。

从大帐外的帷幕里,走进四名绝色女子,环肥燕瘦,各有特色,其中之一,正是那天他刺杀哈麻时阻挡他的凝香儿。

另有一人,竟然是程一宁。

陈四九忙拉过被褥,遮盖在身上,疑惑道:“你要干什么?”

龙娇冷笑一声,掐着陈四九腰腹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先前盯着那个汉人小娘,唤作程一宁的,眼睛都离不开了,是也不是?”

陈四九疑惑道:“那又如何?”

龙娇又拍拍手,四女分别脱下身上袍服,分别扮做旦净末丑,乃是元曲大家郑光祖一则名曲《倩女离魂》中勾搭赶考书生的妖娆女鬼扮相,瞬间妖娆妩媚,美艳不可方物,鬼魅无法言说。

这四女都是处子之身,且凝香儿与程一宁皆为绝色,另外两女,竟也不输凝香儿和程一宁分毫,皆是绝美汉女,身穿薄衫戏服,

陈四九吞了口口水,艰难地将眸子从她们身上挪过来:“你想干嘛?这凝香儿,不是白莲教进献给大元新皇帝的嘛?”

龙娇冷笑道:“对大元的皇帝来说,只有大皇后是自己的,其他的妃嫔犹如玩物,随时可以赏赐给臣子和大将,再说,她们都是汉女,汉女的初红权都是密宗大喇嘛的,在大婚时,此等绝色女子会被选为莲花女,先由大法师破红,再与大元皇帝修持。”

说完她忽然看向陈四九,以手勾起陈四九的下巴。

“今日,你就来扮做《倩女离魂》中的书生宁采臣,我等就扮做那吸人的女鬼,看你还有多逞能!”

言罢招招手,众美踟蹰靠近。

陈四九嘴上说着:“不要啊!”

内心却在想着,大师傅二师傅三师傅啊,虽说你们一再告戒我,不可沉迷儿女情长,不可为美色所祸,可是徒儿做不到哇,哪个徒儿禁得住这种考验!?

“你们别这样,我只是个纯情的小书生哇!”

……

这一日,就是整整一夜。

陈四九缓缓醒来,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又看向床帐上睡作一团的众美,不由苦涩道:“我为酒色所伤,竟然如此憔悴……”

“自今日起,戒酒!”

他穿戴整齐,偷偷摸摸出了大帐,此时已经是晌午,但是气候依旧较冷,元人蒙古贵胃的营帷幔幔,汉人奴隶倚靠在牛羊圈中,蜷缩成一团,恶臭熏天,昨日白雪冻死好几个汉人驱口,就连老马都冻死几匹,僵而不倒,此刻秃鹫正在营帐牛羊圈前争抢死马和死人尸首,碎肉肠肚遍地,好一副满目凄凉之景。

这还是昨日龙娇将商队中的羊皮分给汉人驱口奴隶的结果,若不这么做,恐怕冻死的更多。

陈四九顿时表情难过,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大元这种极端天气如今越来越频繁,是大灾大荒,亡国的征兆,无数汉民百姓在吃苦受累,自己却沉迷美色享受。

他在那帮汉人驱口奴隶中走了走,看到之前告密的那个略胖妇女,虽然披着羊皮,但仍旧冻的瑟瑟发抖,惊惧地看着陈四九。

龙娇还算对汉人奴隶比较好的,这漠北草原如此极端天气,不知道其他汉人怎么生存的下去啊……

他深吸一口气,来到彭莹玉居住的小帐,这小帐是以牛皮盖在车轴上搭建,比牛羊圈好一些,但好的也不多,陈四九到来时,正好看到彭莹玉和另外一个小和尚,一左一右,怀中抱着一只獒犬,两人一边借着獒犬取暖,一边正在聊天。

见到陈四九,彭莹玉惊喜喊道:“师傅,你来啦!?”

另一个小和尚,也是对着陈四九喊道:“师傅你来啦!?”

陈四九疑惑地看向另外一个小和尚,无语骂道:“小秃驴,咱可不是你师傅,你怎能乱叫?”

那小僧却咧嘴嘿嘿笑道:“咱信佛祖,彭大哥也信佛祖,彭大哥的师傅不就是咱的师傅?”

陈四九愣住。

“你这小僧,倒有些歪门邪理。”

“那是,咱走遍天下,靠着一张嘴吃饭,咱除了鸟大之外,就是嘴甜,咱二师傅说过,嘴甜吃八方,鸟大江山稳,凡事都日后再说。”

陈四九一个趔趄,瞪大眼瞧向那小僧,慌忙问道:“你二师傅是谁,是不是一个瘸腿老涩批牛鼻子道士!?”

那小僧挠了挠脑袋,他眉清目秀,浓眉大眼,脸颊宽阔,一双眼睛极为机灵,咧嘴嘿嘿笑道:“是啊,咱有三个师傅,大师傅善武,二师傅善文,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至于三师傅,听说她体弱多病,咱没见过。”

“这次咱沿途化缘一路北上,就是想去辽阳三仙洞瞧瞧三位师傅,不过听说大元的儿皇帝要登基了,咱准备来瞧瞧,那小皇帝咱见过,瘦瘦小小的,鸟不比咱大,咱就不明白了,他蒙古人凭啥就能做皇帝,咱不能?”

陈四九身子又是一颤,将那小僧双肩抓住,瞪大眼瞧了瞧,问道:“你叫什么!?”

那小僧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嘿嘿笑道:“小僧朱重八。”

第29章 此生无悔入华夏(求票求投资) 朱重八面貌稚嫩,嘴里还缺了颗门牙。

瞧他年岁不大,但话里话外老气横秋,且似乎是自家同门,虽说心中带着几分疑惑,陈四九还是尝试了一下,以二师傅所传授的同门切口:

“天,天王盖地虎?”

缺门牙小僧朱重八眼睛一亮,忙从小帐篷中钻出来,神色肃穆,捏起大拇指,挺胸收腹低喝道:

“宝塔镇河妖!”

陈四九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摸着脑门琢磨,这小僧莫不真是三位师傅所收留的弟子,对于本门暗号切口一应俱全,他不太死心,又问:“你这可有驱除葫芦,恢复种花家明田的良药?”

小僧朱重八也是心中狂喜,他本是淮西一贫苦子,自幼父母双亡,下葬时无葬身之地,与彭莹玉一样,舍予寺庙中为小沙弥,方才得一口吃食不至于饿死,几年前天下旱涝瘟疫灾祸四起,寺庙的和尚也没有余粮了,便到处去化缘乞讨,在游历到了山东齐鲁等地时,遇到三位师傅,传授一身技艺。

尤其是二师傅,对他关照颇多。

此刻听到陈四九话语,称二师傅为老涩批牛鼻子老道,心中确信,眼前这虎背熊腰,身材健硕的年轻道士,应该就是自己二师傅口中那个不成器的大师兄了。

当下朱重八嘿嘿咧嘴笑道:“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生种花家,大师兄,咱是三位师傅在山东所收的种花家入室弟子,专为驱除葫芦,恢复明田而生,二师傅吩咐咱不准四处宣扬他们名字,不意今日竟然在此处遇到了你!”

陈四九还是难以置信。

大师傅二师傅三师傅自瀛洲到这大元少说已有二十年,反正自己自幼记事起,就在三仙洞长大。

三位师傅中,大师傅文人耿直正派,作风硬朗,时常在洞府中以“神鹰”窥视天机,俯天下芸芸众生。

而二师傅则是嬉笑打骂毫无正行,却对他最好,二师傅年轻时候身体很不错,曾经游历大元四方,与红尘淬炼道心,可惜他在瀛洲时候,天上仙界和大元的灵气密度不同,导致他体质不恤,双腿渐渐不能行走。

三师傅常年卧病,只能躺在仙棺中以仙气吊着一口命,很少能说上话。

有时大师傅会出去,有时二师傅会出去,三位师傅也并不总是在洞府中。

在出山之前,二师傅隐约给陈四九说起过,他当年与另两位师傅曾经趁着年轻身体好,在大元各处布置过暗手,将来到了大元神器崩碎,天生圣人出世重振纲纪,救济斯民,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时,就以驱除葫芦,恢复明田为号,皆时只要对上暗号者,皆为三位师傅所传授点化的弟子。

这些人有个独有称号,非为天师道,因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非为一人,一族,一门,一教之事,乃是华夏全体子民之事,三位师傅点化之人,只要是爱慕中华,遵循华夏文俗礼仪者皆为华,他们统称为“种花家”。

心中早知三位师傅神通广大,但是出山没多久,就遇到一位种花家同道,陈四九还是不敢轻易相信,深吸一口气,又以本门独门切口问道:

“地震高岗,一派西山千古秀!?”

“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陈四九嘴角咧了咧,眼神闪烁低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模样,的确有我二师傅几分风采!”

彭莹玉在一边听的满头雾水,挠着头问陈四九:“等等,大个子,俺跟你学武艺,俺叫你师傅,怎么这重八成你师弟了,那俺岂不是得叫他一声师叔!?”

朱重八嘿嘿笑这勾肩搭背拉过彭莹玉,挤眉弄眼:“没事,咱各论各的。”

“咱叫你哥,你叫咱师叔。”

彭莹笑怒骂道:“滚开,你鸟大还是咋地。”

陈四九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上都遇到自己种花家同门,一时之间心绪万转,先前因为难受有汉奴在自己眼前被冻死的心思回转过来,他瞧了瞧和朱重八打骂的彭莹玉,心说彭莹玉这小僧倒也是个好苗子,可以发展加入种花家,将来驱除葫芦,恢复种花家明田,这等痛恨不公之事,起身与微末之人更为纯粹。

瞧见左右营帐中的人渐渐醒转,且哈麻那边已有色目回回盯着自己,忙拉着二人到了僻静处。

清晨起来,照例需要放水,朱重八和彭莹玉一左一右,分别在陈四九两边,三人一边在草原上唏嘘荡漾,一边寒暄。

抖了抖,朱重八歪头瞧了瞧陈四九,抿嘴道:“大师兄也不比咱大嘛。”

彭莹玉在一边滴咕道:“你懂个甚。”

“你二师傅有没有教授你道家的房中术?俺感觉你这大师兄会房中术,这商队的女首领龙娇,被他治的服服帖帖,俺觉着上都的天竺番僧都不一定有你大师兄厉害。”

朱重八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伸手挠着胸口垢痂,又揉了揉鼻子,眼神闪烁道:“那又咋地,将来咱长大了,铁定比大师兄厉害,咱未壮,壮则有变。”

这俩小和尚年岁接近,都是话痨,说起来没完,且彭莹玉喜欢用手挠裤裆,挠胸口垢痂,这习惯朱重八也学了去,陈四九就见二人同时伸手挠了挠裤裆,又大大咧咧地抓腋下跳蚤。

“重八,你跟我过来。”

陈四九拉着朱重八到一边,上下打量自己这位小师弟,朱重八国字脸,面貌端正,眼神清亮,只是此时身材显得有些瘦弱,他一路北行,自江淮之地化缘来到这漠北上都,行程也有上千里,显得风尘仆仆。

陈四九以望气法虚眼望去,心中大奇,自己这小师弟只是个普通人,面貌普通,气运普通,光看面相,只是个眼睛比较亮的小僧,没甚出奇,放在一堆小沙弥里也不显眼,二师傅为何会选他做弟子?

但三位师傅学究天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乃是诸葛亮一般的人物,他们既然这般做了,必然有他们的缘由,又见朱重八也眸子灼灼,定定地望着自己,情感真挚,不由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重八,你一路北来想去找三位师傅,怕是找不到了,大师傅告诉我,他们在我出山后就会去瀛洲仙岛,此生能否再见,全凭机缘。”

朱重八咧嘴笑道:“那有啥,咱去瀛洲见他们不就得了?”

陈四九道:“可是,瀛洲乃是仙岛,当年大师傅他们过去,是被鲸海的仙风指引,吹过去的。”

朱重八又咧了咧嘴,他缺的门牙有些漏风,眼神闪烁:“二师傅说过,人定胜天,既然瀛洲仙人去的了,人也一定去的了,咱种花家人定胜天。”

陈四九又问他年岁,得知他今年不过十岁,但已在各地化缘乞讨多年,遇到过丐帮的叫花子,险些将他拐去乞生割毒聋药哑,也在蒙古达官府中凑过水陆道场的净坛使者,吃过仙佛人间香火,还曾跟二师傅去过广西静江寺,见过那即将登基的小皇帝铁锅,到过大都,见过番僧喇嘛,诸多色目,也遍览大好河山,体汉家子民疾苦。

陈四九有些触动,心说朱重八这小僧虽看面相没什么气运,但这份心思和毅力,当真是世间罕有,朱重八又笑道:“俺大哥九岁就架着地主刘德家的牛下地耕田,俺自觉这天下百姓,汉民的确是极苦,且大元的皇帝叫个甚么名儿,民间百姓压根不知,地方上包税收税的色目人和番僧喇嘛,汉人地主,是压的咱种花家的百姓快活不下去了。”

他笑容又停住,背负双手,像个小打人似的:“大师兄呀,二师傅说,人心反复,好在山水冲锋,天道轮回,人间正道沧桑,胡无道,汉必昌,咱汉人百姓此时苦一些,迟早会有好日子的。”

这时朝阳初照,点点光芒宛如金鳞映在朱重八那颗小脑袋上,宛若佛陀。

ps:今日解封聚餐只一更,明日补上

第30章 晓出残星与明月(求票求投资) 昨夜狂风暴雪,整个草原上的草木都白霜覆盖。

秃鹫在空中盘旋俯视,不远处的多伦海子光点波光粼粼,若是从远处的山丘上望去,在朝阳下的整个草原和海子就像是金色鳞甲,点点金鳞让霜降迅速融化,黄鼠,青鼠开始在草间翻跃,野狼眼神犀利,在低矮的山丘上寻找各处猎物。

一切又开始生机勃勃,万物霜天。

营帐中的众人开始忙碌起来,这里距离上都已经很近了,他们需要在今天上上午走六十里左右的路程到达上都。

到了这里,能看到的驱口奴隶也越来越多。

有从金帐汗国抓来的斯拉夫人,身材高大魁梧,金发碧眼,皮肤白皙,他们来自古罗斯,故而也有人称呼他们罗斯人。

也有缅甸,安南,暹罗的八百媳妇国仅供的黑罗刹女,皆是黑面黑肤。

相较于他们,汉人奴隶是最卑微的,衣衫褴褛,手脚都被捆缚,他们犹如牲口似的被捆缚在道路两边,拖着脚步缓缓向前,秃鹫也喜欢在这些汉人奴隶上空盘旋,因为相较于斯拉夫白人,昆仑奴和罗刹女,这些汉人奴隶体质更弱,病殍籍尸者众多。

不过,很多汉奴死后,连尸首天葬都没资格,尸首有些要被拿去上都周边的田地中沤田。

到了这里,看管奴隶的蒙古武士和色目武士心情也放松起来,不再用鞭子抽打奴隶们,让他们可以慢慢走。

陈四九身材高大魁梧,宛如鹤立鸡群,在一队队奴隶中极为显眼,他手中拿着一些食物,分发给身体虚弱的汉人奴隶们,还帮助他们看病。

草原上的空气十分稀薄,而且上都的海拔比较高,昨夜暴风雪的刺骨寒冷,让这些本就穿的单薄的汉人奴隶们身体更加虚弱了,几乎所有汉奴脸上都是青紫色,灰扑扑的,这是死人的脸色,其实只要有一碗热茶汤,甚至一口热水,这些汉人奴隶就能活下来。

可是在这里,烧柴架火是奢望。

彭莹玉和朱重八一左一右,跟着陈四九,为这些汉人奴隶分发食物,他们吃的食物是上等的军马吃的豆料,还有一些苜蓿草,无法煮熟,只能干嚼。

即便是这样的食物,也是陈四九费了不少劲从龙娇那里带来的,对此哈麻十分不满,在大元治下,蒙古人和色目人杀了汉人,只需要赔偿一头驴,甚至不需要赔偿,因为蒙古老爷和色目老爷才不会给汉人声张正义。

所以对于即将饿死,或者要饿死的那些汉奴,给不给吃的并没有太大差别。

何况,蒙古人和色目人故意不让奴隶们吃饱,因为吃饱了的汉人会反叛。

军马吃的豆料是精粮,而苜蓿吃多了会肚子胀气,所以不能多吃,陈四九将豆料分给一位消瘦老者,嘱咐他不能多吃,又走向下一位,发现赫然是之前出卖自己的那个微胖妇女。

她满脸污垢,衣衫也有些破烂,似乎昨夜遭到看守武士的蹂躏,此刻慌张惊恐。

陈四九只是默默抓给她一把豆料然后走开。

贾鲁昨夜就知道了陈四九身份,对于他竟然能够和龙娇搭上关系十分惊起,故而也跟着一起来施舍,因为贾鲁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佛门有施舍布斋的恩义。

“陈道长,你为何不去大帐上,与龙首领同行?”

贾鲁眼神闪烁,他面貌市侩,透着几分山西汉人独有的精明,这一支商队势力可是不小,哈麻大人乃是大元皇族的宠臣,而龙娇又是即将嫁给大皇帝的漠北河中贵胃女,陈四九这根大腿,贾鲁得多抱一抱。

陈四九反问道:“李三箭未起之时,何其精明?”

“温香软玉,只会让人失去奋进之心,看到如此多的汉人同胞在吃苦受难,即便有锦衣玉食,也食之无味啊。”

贾鲁却摇头道:“陈道长,此言差矣。”

“驱口奴隶,他们是人嘛?”

陈四九心中愠怒,正想发火,贾鲁却又摆手道:“勿怒,且听我说来。”

“这些沦为驱口奴隶的汉人,要么家破人亡,要么欠债累累,我大元虽盘剥较重,但底层百姓,即便是小地主,也可过得安生日子,有一首浑曲儿,唤作‘般涉调·耍孩儿’,乃是描绘民间百姓生活,风调雨顺民安乐,都不似俺庄稼快活,桑蚕五谷十分收,官司无甚差科……”

“我大元的课税不到一成,只有九分,民田众多,官差税寡,民间多有说大元是暴元者,此等人多为儒生儒户,为何?宋以儒亡国,金以儒亡国,大元将儒生编为儒户,强令他们服徭役,缴纳钱粮,还要服兵役,故而这些个读书人个个抨击大元。”

“我非为大元孝子,但如今的大元,以宽仁治天下,就说刑罚,大元只有徒答迁流死五刑,且任意不任法,大皇帝忽必烈都说过,凡有死刑,初时若是他核准,不准发旨意,要第二天再发,何也?他之宽仁着称天下,宋恭帝谢太后,若是沦落到别的胡主手中,俨有命在?忽必烈大皇帝准许他们过富贵王公生活,不鸠杀,不赐死。”

“又说文化,我朝决不以言获罪,纵观大元至今,只有宋恭帝赵显做的那首《在燕京作》被惩治,也未打杀他,他这首诗,光是那句‘黄金台下客,已是不归来’,这一句若是放在宋朝该如何?”

“论文成,我大元有赵孟頫,吴澄,有元曲无数,民间百姓虽不识字,但你只要去山西河南河北山东走一走,唱大戏搭台子的戏班随处可见,曲苑杂坛百艺迸发,百姓喜爱听戏曲看杂技,且来往自由无需路引,交了进城钱随处可去,此情此景,汉唐从未得见。”

“你只看到这些汉人驱口奴隶凄惨,未曾见其他百姓生活,不可以偏概全,天下之大,总有人能吃饱,有人饿死,大元如今以宽仁治天下,已是极好的策略,若是管控严格起来,天下反而要出大乱子。”

陈四九哈哈大笑,随后悲哀地看向贾鲁:“贾大人啊,少部分百姓,少部分地主乡绅的幸福和安居乐业,是建立在大部分百姓如猪狗如牛羊的基础上的,用咱二师傅的话来说,屁股决定脑袋,贾大人你不事农业,也不需要在底层艰辛劳作,自然不会向着民间百姓说话,这天下的汉人,十人有四人沦为驱口奴隶,还有三人是寺庙和尚,道观的佃户,只有三人得以快活自在,冻饿无忧,这就是太平盛世了?”

“你可知这些年为何白莲教,明教,弥勒教盛行?不正是因为凡尘太苦,百信不得解脱,反而遁入空门,求解与诸天神佛。”

陈四九看了看那些死尸般没有生机,木讷走着的汉人奴隶们,不远处已经渐渐能够看到雪山下的上都开平,它宛如是群山中的巨龙昂扬大口,吞噬着周围蚂蚁般蠕动的黑点,就连秃鹫苍鹰都不敢接近,只能在它周围盘旋。

城下是累累尸骨堆砌,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朝盛世万民泪。

“若是这些汉人百姓吃苦,能换来子孙后辈的幸福生活,倒也罢了,可是他们吃尽了苦,他们的子孙后辈,还得代代受苦,变成驱口百姓,任人奴役,这才是最可怕的事,贾鲁大人,我非为反贼,只觉得大元这天下,再如此这般要完,汉唐开始就在废除奴隶制,使的隶户等贱籍能有人权,大元却反着来,固然有一批人收益,但绝大部分百姓是变成了被压迫者,魏征就说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贾鲁却抿着嘴,咬牙眼神闪烁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只要这天下还是有皇帝坐,总归是有百姓要受苦的,但大元一旦起了战乱,死的可就不是如今做奴隶驱口死的这点人了。”

陈四九想起大师傅的教诲,说道:“我知道一法,至少能让大部分百姓不那么苦,咱大师傅说过,这世上生来不公,但皇帝若是好人,至少可以选择让老百姓活的公平点。”

“什么办法?”

“做个好皇帝,或者换个好皇帝。”

贾鲁没听出陈四九言语,却笑道:“是啊,我听闻,新帝妥欢帖木儿,饱学儒家,若是他登基,定然是好皇帝。”

朱重八却在一边滴咕道:“你这厮着实可笑,先前还说,宋以儒亡国,金以儒亡国,到了大元就成以儒治国了?说不定大元就得亡在这妥欢帖木儿手里。”

第31章 动杀机丐帮净衣(求票求评论) 贾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乃是官场老饕,眼睫毛都是空的,善于察言观色,见这小僧朱重八称呼陈四九为大哥,也就一笑了之。

陈四九也不愿与贾鲁多讲,此人虽说屁股有些歪,但是用大师傅的话来说,他的见识被他所处的时代局限了,若是他见过瀛洲仙界,自然不会有这个想法。

“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陈四九吟诗一首,让贾鲁好生困顿,皱着眉久久不语。

在瀛洲仙界,至少能做到人人平等。

这时,前方有些丐帮叫花子敲锣打鼓,唱念求赏钱。

丐帮在唐朝时便已存在,在宋代达到巅峰,当时北宋首都开封府有许多丐帮弟子,专做乞讨,每逢红白喜事,皆要穿着百家衣上门,唱念做打,讨口喜。

但是这帮丐帮众人明显不同。

他们牵着几只“猴儿”,但身材高大,看面貌和小孩很像,能作字能吟诗,只是不能言语,若是观者施舍钱财,立即跪地作揖,还能以手指在泥沙中写字套彩,十分聪明。

因此地是前往上都的官道,故而来往商旅人流众多,围观者不少。

还有几个孩童,约摸五六岁年纪,看起来十分小,身上长满了脓疮,十分可怜。

朱重八望着那些孩童,拉着陈四九道:“陈大哥,咱想救救这些孩子。”

为了方便行走,不暴露身份,陈四九便叫朱重八与彭莹玉和自己以大哥为称呼,他二人为了谁是老二争论不休,最后打了一场,因朱重八拳头较大成为老二。

陈四九见状眸子闪了闪,这帮叫花子可不是一般人,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民间但凡是人牙子,拐卖婴儿,必有丐帮影子,他们常常走街串巷,怀中揣着饼子或麻糖,以饼子麻糖逗弄小孩,将小孩拍晕了掳走,唤作拍花子,运气好的小孩能得以收入丐帮,大部分会被药物药哑,或者搞成聋子,要么断手断脚,唤为天残地缺。

还有些富户地主乡绅,修建庙宇,桥梁,房屋,喜欢从丐帮手中购买童男童女,灌入水银,封口鼻,活生生埋入地眼,唤作打生桩。

更邪恶的是“采生折割”,此乃上古邪巫,乃是以人祭鬼,求鬼以名利,潜伏草莽,采取生人,因孩童灵气最足,所以要选择童男童女,将生人孩童“折割”成怪物,也唤作“造畜法”,先将孩童剥衣捉住,浑身以针刺,使鲜血淋漓,趁着血热时,剥一狗或猴皮,将猴皮包与孩童身上,人血猴血相互粘连,永不脱落,用铁链枷锁捆缚,骗人钱财。

此等邪术本在唐宋时屡遭禁止,在大元麾下,反而愈演愈烈。

大元达官贵人,尤其是蒙古鞑子,极为喜欢生殉,殉葬之风盛行,民间的汉人地主乡绅也学了个全,再加上大元不禁各教,各种歪风邪气火焰猖獗。

陈四九看那几个“猴儿”模样,心知这不是一般猴子,肯定是小孩打小被披上猴皮,扮做猴儿乞讨赚钱,且多半舌头被割掉了,无法言语,心中百味交集。

彭莹玉也道:“大个子,俺对丐帮这帮人也没什么好感,他们比番僧喇嘛和色目回回还可恶,俺当年差点就被丐帮拐了去。”

朱重八道:“咱也是,咱当年在凤阳讨饭,险些被丐帮长老骗去,砍断手脚,成了个天残地缺,按照那长老说法,成了天残地缺,越惨在丐帮地位越高,还能得饭吃,要不是咱当时机灵,此时哪还有手脚在。”

陈四九却摇摇头,对他们二人道:“我告诉你们一件事,在自己拥有绝对的实力之前,不要轻易的去招惹丐帮这种庞大势力,你们若是硬抢,后患无穷,丐帮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帮,是因为他们虽乞讨,但财货不少,你看这伙乞丐身后,不远处有一队武者,皆是身材魁梧,腰间佩戴刀剑,大元禁止汉人百姓佩戴刀兵,那这伙人说不得是汉人军户世家子。”

朱重八眯眼道:“或可以钱财买。”

陈四九又轻叹一口气,问道:“你若是用钱财买,反而是在害这些孩童,你可知丐帮为何把他们搞得浑身脓疮?只因丐帮以人的怜悯心来赚钱,就跟子贡赎人一个道理,你此刻去买了他们,这帮叫花子不会感激,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应当,这些孩童本就应该卖高价,反而去捉更多的孩童来卖,此道不可取。”

“再说,今日买,明日买,世间被丐帮拍花子拐来的孩童何止万人,你买的来吗?”

“那怎么办?”

朱重八有些傻眼。

陈四九眼神闪烁,认真道:“好办,等将来咱要是掌了权势,不准丐帮乞讨,但凡有拐卖人口,采生切割之事发现,皆凌迟处死!”

“若是他们丐帮不服,咱就打到他们服,杀到他们服!”

朱重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彭莹玉却问:“那大个子,咱有什么法子救这些孩童?”

陈四九咧嘴笑道:“用钱,但要找个理由,让这帮叫花子都害怕的理由。”

当即迈步,装作是看热闹看稀奇的观众,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走向了守在一边的那伙带刀大汉身边。

“几位好汉,可是此地丐帮净衣使者?”

这些壮汉不仅携带兵刃,而且衣衫十分干净整洁,他们正是此地丐帮首领,丐帮分为净衣长老和花衣长老,净衣弟子主要负责销赃和丐帮的产业,花衣长老则是带队拍花子和乞讨要饭,分工明确。

那领头壮汉身材肥胖,一双眸子贪婪不已,正在打量人群中的小娘和孩童,见陈四九身材魁梧,背后也背着兵刃,先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随后疑惑道:“山寨水寨,何处烧香?”

陈四九摆出道家手势:“道祖三清,辽阳坐馆。”

那领头胖子见陈四九上道,嘿嘿笑道:“好说好说,俺正是此地丐帮净衣长老,唤作王四。”

“王四大哥。”

陈四九先恭维一番,随后看了看那伙乞丐中浑身长脓包的孩童,澹笑着说道:“大哥,咱找你来,是想谈谈事,咱见你这些花子品相不错,尤其是那几个浑身长脓包的,咱想买来做药引炼药,不知大哥能否行个方便?”

说着右手在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来。

这金子足有二两,十分值钱。

周围几个丐帮的净衣弟子,全都眼睛放光,手中打狗棒都捏不稳了,围拢过来口中流口水,丐帮弟子收入可并不低,甚至比很多和尚过得好,他们出去讨饭都有特定技巧,吹拉弹唱都会,还会讨口彩,而和尚化缘和讨饭也差不多,但技巧就差得远。

讨钱容易,花钱也就极为大手大脚,且丐帮也有不使隔夜钱的习俗,故而这群丐帮净衣弟子花销极大,讨到钱财,就去吃喝嫖赌,全花出去。

见到有冤大头上钩,那胖长老王四脸都要笑花,咧嘴说道:“好说好说,你只要浑身长脓包的?天残地缺要不要,最近上都人多,咱又抓到十几个花子,还未来得及折割,还住到个蒙古女子,你若是给足银钱,咱能让你开个包,那女子可是大户人家,能说汉话。”

陈四九笑吟吟地问道:“你们丐帮在上都有多少兄弟?”

胖长老王四得意地道:“嘿,俺们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帮,在上都兄弟自然少不了,此地最大的牙行东家,就是我丐帮,俺们有净衣弟子二百余人,花衣使者一百余人,花子足有三百之数,也就是蒙古人喜欢抓花子去做奴隶,不然俺们花子更多。”

“还未采生折割的有多少?”

“还有三四十之数,兄弟你都想买?”

“我都买下,这二两金子是定金。”

陈四九将手中金子丢给胖长老王四,他笑颜如花,用牙口咬了咬,确定这是真金子,这才说道:“你可还是要那种浑身长脓包的?这可不好搞呀,是俺们跟一个苗疆来的巫师学的术法,要专门在伤口上抹巫蛊药才可这般,一个花子少说得十两银子。”

陈四九又笑道:“好说好说,咱全都买下,你说的这个巫师,若是方便也可介绍给我。”

胖长老王四拍了拍他肩膀:“兄弟你很识货,这浑身长脓包的讨的银钱都多许多,富人见着都会掏钱来。”

陈四九道:“他们浑身脓包,正好来炼制五毒丹,将他们脓包取出,再调入秘药,可用来做法。”

胖长老王四有些鄙夷地看了看陈四九,小声滴咕道:“你们这些道士也搞这种玩意儿?曾经有密宗的这个大喇嘛找俺们买花子做法,他们的秘药还要用什么死人手指甲,死人尸油,女人经血布,死人嘴中唾沫,佛头的尿和便,还是俺们丐帮讲究些,虽是讨口要饭,但绝不用花子做这些乱七八糟的药。”

陈四九还是面色澹然,笑道:“那是,我道家一向讲究度人升天。”

“你们还未折割的花子都给我留着,先勿动他们,我需得买来试药,我等为大皇帝炼制各种秘药,需要的试药童子不少。”

“好说好说,兄弟你要多少有多少,你若还要新的,我们马上去抓。”

陈四九摆摆手,左右看了看,疑惑道:“你们总坛在何处?”

胖长老王四奇道:“就在这多伦驿,此地到大都只有四十五里路,那上都的色目回回宰相信天方,不准在上都城里乞讨,故而俺们都在上都周边,总坛便在此地。”

“那岂不是说,所有的花子都在此地?”

“对,俺这就可以领你去看验。”

陈四九咧嘴笑道:“好说,那就请王长老带路吧。”

说着扭头,看向彭莹玉和朱重八,面色严肃地交代道:“你二人跟着龙娇的商队,我自会来寻你们。”

朱重八和彭莹玉本想说话,却见陈四九眼神中杀气十足,顿时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胖长老王四见状疑惑道:“你不带几个随从?身上可带足了金银?”

陈四九拍了拍身后的陌刀和长弓,笑道:“放心,带足了。”

胖长老王四贪婪地咧嘴笑道:“那就好,兄弟你不带几个随从,到了俺们地盘不怕俺们劫你钱财?”

听到他话语,陈四九哈哈大笑,露出人畜无害地牙齿,眼神认真,说道:“怎么会呢,你们丐帮一想有口皆碑,对了王长老,我这里还有三两金子,你先拿去,吩咐本地弟兄多买酒菜,把你们丐帮在本地的净衣弟子和花衣弟子长老全都叫来,咱请你们吃酒吃肉。”

胖长老王四连忙伸手拿过来,眼神冒光,贪婪地眯眼瞧了陈四九一眼,彷佛看到一只大肥猪,心说这道人怕不是傻子,难不成不知道我丐帮是牙行出身,拐卖人牙子乃是天经地义?

就怕你进了我丐帮在本地的总坛,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陈四九却又想了想,又摸出一锭银子,越有十两,说道:“多买些酒水来,再买点羊肉,让每个弟兄都能喝上酒。”

“吃饱喝足,咱才好送你们上路!”

第32章 满城尽是白骨砌(求票求投资) 朱重八和彭莹玉等陈四九和那胖长老王四走远,一上一下,扶着门框探出两颗脑袋来。

“重八,你大师兄不怕死吗?”

朱重八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怕死?咱听二师傅说过,大师傅武艺属于当世一流高手,而咱大师兄陈四九的功夫,更在大师傅之上,所以你怕啥?”

彭莹玉疑惑道:“他就算再强,也不可能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丐帮弟子吧。”

咬着牙,彭莹玉凝重道:“说真的,咱不然带着刀剑去帮大个子。”

朱重八却摇摇头,眼神闪烁:“老三呀,你不懂,咱二师傅说过,大师兄吃过他们从瀛洲带过来的仙丹,好像叫什么生命强化剂,他的身体机能远超过常人什么的,意思就是说,大师兄一个人打七八个人没问题,按照二师傅的说法,大师兄的身体不是人。”

“不是人,难不成是畜生?”

“差求不多,因为那玩意儿什么瀛洲仙界的强化剂,就是从畜生身上炼出来的。”

“那,我们不管他?”

彭莹玉还是有些担心。

朱重八眼神闪过一丝狡黠,他咧嘴嘿嘿笑道:“咱倒是有个法子帮帮大师兄,你方才见着大师兄拿出金子,让那帮丐帮的净衣使者去买酒肉了吗?”

彭莹玉点点头。

朱重八笑道:“咱们就扮做卖酒肉的,送些加了蒙汗药的酒上门去,这帮丐帮的叫花子平日里作恶多端,坑蒙拐骗,这回咱来个一锅端!”

彭莹玉大喜。

他笑完之后却苦着脸,无奈地摸了摸光头:“俺,俺身上没有银钱。”

朱重八咧嘴道:“谁说咱需要自己花钱了,咱跟着刚才买酒那人就行了,我告诉你,刚才那丐帮的净衣弟子,铁定先拿着银钱去赌场赌一波儿,随后再去酒肆,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这样这样,然后在……”

两人眼中都露出兴奋表情。

不过彭莹玉还是有些紧张,他挠着脑袋道:“可是,咱们会不会自投罗网?”

朱重八在他头顶拍了一把:“你这秃驴,满嘴顺口熘,你想考研呀!?”

彭莹玉疑惑道:“啥叫考研?”

朱重八道:“俺不知道,这是俺二师傅说的,等会下了药,宰了那帮丐帮的叫花子之后,你记得给他们念段儿经文超度。”

彭莹玉苦着脸道:“重八,这不好吧,俺们杀了人,还要给他们超度?”

朱重八翻白眼道:“俺们是和尚,原则你知道不?”

“俺二师傅说,这叫干一行,爱一行!”

……

陈四九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询问了一些胖长老王四丐帮的组成。

说起来也是可悲。

如今大元天下的丐帮中,蒙古人也不少,随着大元攻下天下,从南方和各地大量的征调汉人工匠,奴隶来草原,使得整个草原上的汉人人口增加了许多。

就如这开平城。

开平城的修建,忽必烈驭使了数十万汉人工匠奴隶,其中绝大部分是金国汉人,其次是西夏人,而在开平城还未修好时,因为忽必烈争夺大汗之位,金国的汉人军侯世家,如刘秉忠之流给了他很大帮助,为了感激北方汉人,他放松了对金国汉人的徭役,转而抽调蒙古奴隶,还有南方汉人来修建。

抽调较为严重的地区,包括四川,湖广等地,因为当年大元借道吐蕃攻下四川,川人反抗剧烈,而且蒙哥汗还是死在四川行省钓鱼城,蒙古人对四川的徭役非常重,杀戮屠城也极多,南宋时上千万人口,到了元初只剩下一百多万。

而且蒙古不准成都府等府邸修建高大的城墙,因为他们认为汉人拥有了高大的城墙就会反叛。

后来这种习惯逐渐形成定例,从大都北平,到上都开平,一路之上沿途的驿站,地下尸骨累累,多是南方汉人尸骸。

侥幸活下来没死去的南方汉人工匠和北方汉人工匠,在草原上没有田地,没有住处,就在沿途周边挖一些地窝子,乃是将戈壁上掏出一个个洞,内部以木棒和干草支撑,每逢下大雨,必定漏水渗雨,且冬天寒冷刺骨,还时常会被野狼掏屋。

当年修建开平城的汉人工匠,起码有十万人最后定居在开平,并且居住在开平的贫民区,后来忽必烈命回回阿合马整治城市防护卫生安全,阿合马便下令不准在城市乞讨,将内城中的乞丐和贫民全部赶走。

如今,很多汉人贫民就生活在多伦海子周围,此多伦海子,意思是多伦湖的意思,周围有水源,就会有勤劳的汉人,他们在这里耕种,在这里繁衍,在这里定居。

许多汉人还穿着南宋时期的旧衣,他们用木棒加上干草,泥巴,夯成墙,做成了一排排的房屋居住,一户人只有大人有裤子,所以小孩和女子都躲在屋中不敢出来,陈四九看到一个身材瘦弱,脑袋大,身材像是干棒儿,瞪着一双大眼睛的小男孩,靠在自己的土屋边,怯懦地看着路上行走的人们。

他年岁越有五六岁,但是身上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没有,只有一件粗麻布褂子,还无法完全遮蔽身形,陈四九深吸一口气。

在这小男孩身后,还有一个小女孩,身上穿着一件用树皮做成的衣裳,那树皮是杨树皮,用几根麻布绳子穿洞挂着,他们都浑身黑黝黝的,眼睛瞪的很大,很亮,也很怯懦害怕。

“小道长,你有多少银子啊?”

胖长老王四晓得嘴巴都咧开了,见陈四九盯着那小女孩,笑道:“可是想要找个小女开个保?不是俺吹嘘,俺们丐帮有不少花子那是清一水儿的水灵,都是大户人家女子,和这种驱口货色不同。”

“哦?”

陈四九疑惑地看向胖长老王四。

他得意地说道:“现如今俺们也做绑票的活计,但俺们丐帮绝对与那些绿林的贼寇不同,俺们绑票之后,收了银钱绝不撕票。”

陈四九咧嘴笑了笑。

“你们丐帮还这么讲规矩。”

“那是!”

陈四九眯眼道:“我们道家也讲规矩,等会我一定给你们年段而经。”

“哦?为啥?”

“咱二师傅说,这叫干一行,爱一行,讲原则!”

……

巨大的海浪狂啸着。

大师傅努力地掌舵,可回收航天飞行器,具备在多种环境下的生存条件,而且他们利用空调发动机改装了一个巨大的发动机,带着他们朝瀛洲驶去。

“大师傅,我们距离瀛洲(美洲)不远了!”

如果按照这个时代的船航行能力,从日本的鲸海到至少需要二十多天。

可是利用天宫号,他们只花了两天左右时间,就顺着鲸海的洋流飘到了瀛洲。

望着渐渐接近的阿拉斯加海岸线,他们全都有些激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们做了大事,也并非没有尝试过进行远洋航行,但是碍于叶璇同志所说的“时空律”,他们并没有对华夏中原大地做太多的拔苗助长。

时空律是时间的一种自我修正。

但是时空律也被时空驳论所否定。

如果三师傅叶璇同志的计算是正确的话,那么他们只要来到一个不被原来时空所关注的安全区,也就是类似于瀛洲(美洲)这样的地方,那么他们在这里所做的一起将会导致时空律无法抹灭他们在当前所制造的事实。

即,一切事实的成立都归咎于时间的既定事实,不被认可或没被发现的既定事实,可以改变将来的一切。

若是有可能,他们兴许能在这里,在未被欧洲人踏足的瀛洲,做出一番事业。

天宫号在海上快速的前进着,面前那巨大无比的海岸线渐渐出现,二师傅用手里的望远镜看了看那边,低声道:“这里大概是阿拉斯加到加拿大的某个海岸线,根据我们航行的时间来计算的话,五十年前,忽必烈派遣,去征讨日本的江南军失踪士兵,如果真走了和我们相同的路线,而且侥幸存活下来的话,极有可能就是落在了这里。”

大师傅凝重道:“不可掉以轻心,兴许这里还是爱斯基摩人生存的地方,当年忽必烈派遣江南军征讨日本,大部分江南军士卒都是南方汉人,那些南方汉人不耐寒,虽然水性不错,但是飘过了大半个太平洋,到达这里,能否生存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二师傅却笑道:“咱都能穿越时空,来到这个世界,所以有一部分江南军士卒流落到这儿真不算什么夸张的事情。”

他们说着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看休眠舱中的三师傅。

她沉沉睡着,这里的寒冷一定程度上帮助了她生命的延续,因为这座天宫上集合了非常高的科技,可以用温度来调解她身上的伤势。

二师傅咬牙,眼神闪烁道:“不然给三师傅注射一针生命药剂吧。”

所谓的“生命药剂”,其实是一种基因武器,这是来自于他们那个时代的杰出生物学科技,注射给婴儿之后,能够让婴儿出生后就具有极强的身体素质,并且一步步成长为身体素质过人,体力过人,战斗力惊人,却拥有极高的智力。

简单点来说,将人类身体素质好的基因集合起来,从婴儿时期就开始改变他们的体质,这种技术在他们那个时代都属于实验中的违禁物,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的药剂。

在这个时代,他们唯一使用过,创造出来的“天生圣人”,是陈四九……

“再等等吧,生命强化剂的副作用还未可知,我们不能贸然用三师傅这种博士的生命开玩笑,再等等……”

“可是,陈四九现在活的好好的啊!”

第33章 宁教我负天下人(求票求投资) 此地的城池修建十分简陋。

除了挖地窝子,大部分是搭建的帐篷,上都开平被称为万帐之城,而多伦这座距离大元上都开平最近的驿站,则聚集了比较多的汉人,他们搭建半埋在地下的帐篷,这样更加保暖。

丐帮在此地的总坛,就在一座祠堂旁边。

祠堂看起来似乎十分辉煌,三进三出,门前还有石狮,只是此刻这座汉风浓郁的祠堂早已破败,许多叫花子或坐或卧,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一绺一绺,他们三五成群,蓬头垢面,打骂嬉笑,这里能够看到的天残地缺更多,之前夜间和清晨天冷,冻的他们皮肤皲裂外翻,露出青紫色的伤口,这时渐渐回暖,伤口又开始流出黑血。

被搞成天残地缺的大部分是孩童,而那些花衣弟子,净衣弟子,皆手脚健全。

陈四九眯眼看了看,瞧见那座祠堂很是好奇,疑惑道“此祠堂是祭祀谁人?”

胖长老王四得意地耸了耸肩膀,笑道:“此乃是大元蔡国公张弘范的张氏祠堂呀。”

陈四九心头巨震。

如今距离宋朝灭亡,也不过几十年时间。

有南宋出生的子民,如今还存活于世间的,必定晓得这位张弘范,因为当年大元灭南宋与崖山,统军的汉人行军大总管,就是他,金国汉人张弘范。

他父亲本为燕云豪强,在金亡时组建义军抵抗蒙古,后来投降蒙古人,因杀汉人多被封为蔡国公,是蒙古军中头号汉人大将。

而张弘范自幼在蒙古军中长大,也熟稔汉学,二十岁时就曾做诗“读书灯”,立志要做天大事业,灭宋之,张弘范手下的金国汉人北军是主力,他佩戴者忽必烈亲手给予的金虎符,节制二十余万大军,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克樊城,下襄阳。

渡过长江时,他曾作诗一首《过江》。

“磨剑剑石石痕裂,饮马长江江水竭,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

此人堪称是古往今来,到此时为止一等一的大汉奸,手上沾满了南方汉人的鲜血,崖山之战就是他所指挥,灭宋后,还在崖山岩壁上刻“张弘范灭宋与此”一行大字。

“张氏祠堂,怎破败至此?”

陈四九问道。

那胖长老王四笑道:“嗨,自古那什么,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嘛,这戏曲儿里唱得好哇,忽必烈大皇帝用北方汉人打天下,也用北方汉人打蒙古人,这当年忽必烈大皇帝不是要夺了自己兄弟,那个阿里不哥的大位,就用北方汉人攻打草原蒙古人,杀了不少蒙古人,比征讨天下死的还多。”

“后边儿,忽必烈为了平息蒙古各部,就开始收拾这帮汉人军侯了呗,不只是张氏落败,刘秉忠赵志敬之流何其得宠,如今不也烟消云散。”

陈四九眼神闪烁,是啊,这丐帮长老还看得通透,天下之大,无论是汉主还是胡主,都不会任由手下的不安定分子做大,当年忽必烈征讨缅甸南安,就多用南宋的新附军江南军,送了许多江南军送死,征讨倭国日本也是。

因为当时南宋虽然投降,但是地方豪族太多,蒙古很难将税收收起来,通过几番大战,将南宋投降后的江南军精锐消磨殆尽后,江南很多地方无会刀兵的武者,短时间没了反抗之力,大元便上手开始在江南地区收税,当时的回回宰相阿合马,就将自己儿子包税分封到了最富庶的江浙地区。

陈四九眯眼道:“此祠等会应该烧了。”

胖长老王四奇道:“嗯?小道士你在说什么?”

陈四九摇摇头。

带着陈四九走进丐帮总坛,此地的丐帮势力十分庞大,可以与大都北平想媲美,除了在这里讨生活的汉人军匠世家众多外,主要是此地商路繁荣,从陕西来的米粟,山西来的牛羊,糜子,从河南燕云等地运来的大麦,小麦,远一点青藏宣政院的青稞,江南等地运来的稻谷,全都要集中在此地运转。

而除了这些,还有遥远的河中葡萄酒,甘肃,别失八里,撒马尔罕的香豆,孜然,胡椒这些香料,丝绸,地毯,这里的丐帮不仅有本土丐帮势力,还有极其遥远的,在西方诸国流浪的吉普赛人,他们多扮做巫蛊,以坑蒙拐骗偷盗为生,四处流浪,和丐帮虽说山川异域,但手段异曲同工。

丐帮的总坛,除了堆积着大量的粮食外,就是他们拐来的各种“花子”,丐帮的乞丐不仅拐小孩,也和货脚郎合作“拍婆子”,此行当是走街串巷的货脚郎专用一种迷药,趁着女子在挑选货物时拍打口鼻,将女子迷晕,最后带去偷偷卖掉,拍婆子最好卖的地方就是草原,此地的许多蒙古大根脚贵族喜欢南方女人,且草原人烟稀少,男多女少。

祠堂的房间早已破败,甚至神龛都不知所踪,里面用绳索捆着一些小孩子,将他们用木栅栏关起来,犹如猪狗,他们身上的干净服饰早就被抢走了,这些孩子眼神还能看到神采,都是惊惧地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儿。

一边,几个花衣弟子,正拿着砖块儿敲打一个孩子的手脚,将他膝盖敲碎,陈四九眼睁睁看着,刚出口唤道:“不要!”

那孩子的膝盖已被敲碎,痛的面色发白,蜷缩成一团儿咬着舌头打抽抽,周围的丐帮花衣弟子却笑呵呵地笑骂:“小子,成了天残地缺,日后你好吃食,讨的吃食你吃第一口,你小子有福了!”

“忍一忍,俺们把你手再敲断就好了。”

陈四九咬着脸颊咬肌,心中恨极,见那孩子一脸痛苦,心知这孩子恐怕是活不了了,他扭头看向胖长老王四,却见王四嘴角带着坏笑,周围几个丐帮的净衣弟子,花衣弟子,全都手持棍棒刀刃,缓缓靠近。

胖长老王四笑道:“小子,酒肉就别吃了,你这一身皮囊倒是不错,说吧,身上有多少银钱,自个儿交出来,爷们儿给你一个痛快!”

“咱丐帮的总坛你都敢闯,你怕是活腻歪了!”

陈四九右手捏住手中陌刀刀柄,冷声道:“这样不好吧,不吃一顿酒肉再上路?”

胖长老王四满脸贪婪:“吃什么酒肉,小道士少装蒜,快把你银钱拿出来!”

陈四九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眸子渐渐冷厉,道:“那好吧,道爷就随你所愿!”

右手一抖,陌刀上的布帛哗地一声抖落,胖长老王四只觉眼前亮光一闪,一道白光闪过,眼童渐渐放大,就再也没有意识。

陈司机转过身,看向全都吓傻了的丐帮众弟子,脸上带着一丝痛楚,落寞地道:“二师傅,你说的对,打天下不可心软,既要有菩萨心肠,也要有雷霆手段。”

面色狰狞,陈四九首先看向先前敲碎小孩膝盖的那几个叫花子,冷笑道:“先送你们上路!”

……

小半个时辰之后。

东摸西拐,打听到丐帮在此地总坛所在的朱重八和彭莹玉到了这里,推开门一看,瞬间傻眼。

满地的尸首,尸籍累累。

所有的丐帮弟子,尤其是净衣弟子和花衣弟子,全都被斩杀,尸首惨不忍睹,唐朝时香积寺一战,李嗣业率安西军陌刀队大战安禄山叛军,手中陌刀过处人马俱碎,此刻看到的场景也不逞多让。

残肢断骸遍地,尸体肠肚流落一地。

陈四九右手举着陌刀,浑身浴血,脸颊上也溅着鲜血,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

“你们来了。”

他低声道。

朱重八吞了口口水,先晃了晃脑袋,将发愣的彭莹玉拉进屋来,关上了门,随后又道:“大师兄,咱带来了酒肉,酒里加足了蒙汗药,谁成想你竟先动手了?”

说着走了几步,发觉脚下踩着腻腻的物体,一看,是一坨内脏,不知是何物,血淋淋的十分可怖。

陈四九面色冷厉,低声道:“他们等不及,只能先送上去了。”

“此地还有一二百个丐帮弟子,斩草务必除根,我就在此地等他们,你们在旁边协助我吧。”

“好!”

朱重八也不多言。

陈四九犹豫了一下,又道:“彭莹玉,这后院有十几个孩子,都是身体健全,被拐来的,你讲他们带去后面吃肉安抚一番。”

“重八,这些酒里的蒙汗药足量吗?”

“足,大师兄,这蒙汗药能放翻大象!”

“你倒是机灵……”

“那是,二师傅都夸我是天赋异禀。”

陈四九扭头道:“把酒给我吧。”

说着端过那些酒来,又拿了一些肉食,草原上的肉食很丰富,如今因为草原上降水充沛水草足,牛羊都很长肉,此地最稀缺的是各种蔬菜。

朱重八道:“大师兄你要做啥?”

陈四九将那酒肉拿起,走向已经被丐帮众花衣长老净衣弟子霍霍成天残地缺,苟延残喘勉力求生的那些“花子”们,回头澹笑道:“让他们吃饱喝足,送这些花子上路吧。”

朱重八道:“大师兄,他们虽说手脚残缺,但是出去乞讨应该还能苟活。”

陈四九轻轻摇头,道:“重八,那不叫活,那叫半死,他们肢体残缺已是很惨,又需要乞讨才能得吃食,你看昨夜的风暴,二师傅说过以后这样的极端天气会越来越多,你觉得以他们如今这情况,能活得下去么?”

这丐帮总坛中的花子,很多都断手断脚,手脚上全都是伤口,黑紫色的伤口外翻卷起,流着脓水,要么是浑身各种癞子,疮斑,丐帮靠着他们的天残地缺来骗取钱财,根本不会给他们治病,对于丐帮来说,死了一个花子,再拍一个就是,如今这个世道,根本不缺孩童。

“若是有人背负骂名,就让我来背吧。”

陈四九扭头道:“重八,你和莹玉去后院。”

陈司机说着将那酒肉分给地上天残地缺的那些花子,身后的朱重八和彭莹玉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朱重八抿抿嘴,摇了摇头。

彭莹玉则是挠了挠裤裆,瞪大眼吞了口口水道:“重八,俺,俺尿急。”

小半刻后。

院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陈四九捏着陌刀,抖了抖陌刀上的血渍,眼神凛然,低声道:“二师傅,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那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第34章 就问小娘美不美(求票求投资) 甩了甩陌刀。

陈四九犹如浴血杀神,缓缓踱步走出院子,来到后院,一群被拍来的花子瑟瑟发抖,看着陈四九不敢言语。

彭莹玉拿着食物分给这些小孩,说道:“大个子,这些娃咋办,他们有些是被自己父母卖给丐帮的。”

朱重八正在各院收集丐帮弟子窖藏的金银,闻言说道:“将他们送给官府是找送他们进火堆,我看不如带回去,送给龙娇首领,龙娇首领是咱大师兄的女人,这个面子肯定会卖。”

彭莹玉却咬着牙,眼神闪烁:“他们很多人和蒙古人有血海深仇,都是被达官贵人害成这样的,俺想收他们当徒弟,教他们武艺,将来可以亲自报仇。”

朱重八噗嗤一声,笑骂道:“老三你傻了,你自己的武艺都没学全,你教他们,你当考研呢!?”

陈四九却心中一动,瞥了彭莹玉一眼,道:“此事可行。”

“若是有愿意跟着莹玉的,就都留下,有家事,知晓家中所在的,先暂时跟着我们,将来送归家中。”

“把这里的金银全都搜出来,重八,等我们走后,你去叫来此地寺庙和尚,叫他们将这些乞丐堆积的粮食收一半,剩下一半全都救济给周遭的贫民。”

彭莹玉疑惑道:“大个子,俺们自己拿下来的粮食,为啥要给和尚们一半?”

朱重八翻了个白眼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丐帮之人是杀不完的,若是咱出面去发粮,那不是暴露了嘛,后患无穷,但是此地的和尚都是地头蛇,丐帮惹不起他们,和尚出面发粮,咱才能落个安生。”

“可是,那些和尚如果把这里粮食全贪没了怎么办?”

“嘿,莹玉,你也是和尚,你咋不懂俺们佛门的规矩,你没见着满地丐帮弟子的尸首,秃驴都精明着呢。”

“你自己不也是秃驴!”

“咱不是秃驴,咱没受戒,你瞅瞅!”

一番安排,陈四九走向一边,发现院子里还捆着一个身穿绸缎,头戴额饰的蒙古女子,这女子应该就是那丐帮胖长老王四所说的蒙古贵胃了,心说这些丐帮叫花子胆子是真大,居然敢绑票蒙古贵胃,但是心中转念一想,兴许并非如此。

丐帮就算胆子大过天,也不敢对大元的黄金家族大根脚下手,眼前这头戴额饰的女子,额头上还有宝石,似乎是黄金家族贵胃,以那伙叫花子习性,没有把她头上的额饰给摘了已是大怪,若是没猜错,她说不定牵涉到蒙古权贵的斗争,有人借丐帮的手来对付这女子身后的家族。

那蒙古女子也俏眸闪烁,瞪大眼盯着陈四九,扭动身躯,示意陈四九给她解开嘴上布帛。

陈四九瞥了她一眼,心中冷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大小姐习性,就这蒙古女子这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自己将她砍了,或者糟蹋了,在这里压根没人知道。

丐帮不敢动她,是因为丐帮是地头蛇,还要在此地混饭吃,自己可没这需求。

朱重八见陈四九盯着这蒙古女子,对陈四九说道:“大师兄,这娘们儿可不像好人呐。”

“哦?何以见得?”

朱重八道:“大哥你看她身上的袍服,我好像听说过,能穿着这种颜色袍服的,是什么大元钦察氏的,就是如今大元大丞相燕帖木儿部族的贵胃。”

陈四九晃了晃手中刀转过身:“这蒙古小娘归你了。”

朱重八啊了一声,挠了挠头。

回头见那蒙古小娘有些惊惧,朱重八咧嘴笑道:“嘿嘿,小娘子你别怕,咱是好人!”

……

龙娇的车辇中。

陈四九躺在床帐上,众美犹如美女蛇似的缭绕着他。

除了龙娇,凝香儿,程一宁外,另外三女,分别名为英英,戈小娥,张阿元,皆为汉女,且几女都是身材曼妙的绝色女子,论道美艳,与龙娇各有千秋。

陈四九咬着牙眼神凶狠地拔剑无数次,最后众女都动弹不得,柔弱无骨的身躯靠着他。

“你们先出去吧。”

龙娇见陈四九心情很不好,一直面无表情,挥了挥手。

凝香儿,程一宁等几女,全都告辞离去。

等她们去了外帐,龙娇以手指头划拉陈四九宽阔的胸膛,翻身起来,从旁边端过一盘金“双陆”,俏眸闪烁,笑道:“可会双陆?陪我下几盘。”

陈四九勉强笑了笑,点点头。

双陆,此物按照大师傅所说,也叫什么国际象棋,此物一面是图像,一面是文字,有将,士,象,车,马,炮,卒七种,此物与华夏象棋不同,规则随心所欲,更加天马行空。

大元的北方,十分流行此物,在大元宫廷也很流行,民间百姓十分喜欢,常常举办双陆大会,大词曲家关汉卿便是此道高手。

陈四九站起身来,露出健硕身形,他仅穿着一件薄衫,一边将那纯金打造的旗子摆好,一边问道:“我那两个小弟兄在做何事?”

龙娇瞥了他一眼,说道:“他们自你带着那九个孩子回来后,便领着那群孩子换洗衣裳,此刻应该跟着车辇的吧。”

陈四九眯眼哦了一声,又问道:“你说你这里有高丽女婢,知不知道那个高丽的什么江陵大君走到哪里了?”

龙娇轻轻摇头:“不知,大元疆域着实辽阔,不过他们肯定要来上都,到时我能帮你找到他。”

大元的皇帝登基,本在大都北平。

但是在大元泰定帝时,因为上都开平和大都北平的蒙古权贵,各自拥护了一个皇帝,大元出现了两个皇帝,这导致了大元的两都之,最后的结果是北平这边战胜,但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大元权贵的分裂,于是如今的大丞相燕帖木儿,就决定新帝登基放在上都开平,并且征召草原各部蒙古王公首领来觐见。

陈四九又问:“我师弟朱重八带来的那些孩子……”

龙娇澹笑道:“那些孩子我已经安排好了,都换洗了衣裳,有家庭者送归家中,但是有九个孩子不愿意走。”

“倒是你救出来的那个蒙古女子,你可知她是谁?她乃是钦察氏答纳失里,大丞相燕帖木儿的亲女儿,即将嫁给大元的新皇帝做大皇后的。”

陈四九眼神闪烁,疑惑道:“哦?”

龙娇俏皮地问道:“怎么,可是看上她了?当时为何不下手。”

陈四九伸出咸猪手捉弄了龙娇一番,澹笑着道:“这么说来的话,将答纳失里抓去的丐帮之人,是受你们大元二丞相伯颜的指使吧,若是不出意外,伯颜和燕帖木儿,就要对大元这位新皇帝的皇后之位展开斗争了。”

龙娇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

“掐指一算。”

“我现在终于明白李成桂为何要追着江陵大君不放,原来他乃是伯颜这一派的,他保的不是江陵大君,而是那个高丽小娘奇承娘,龙娇,铁锅在高丽的时候,是不是和一个叫奇承娘的高丽小娘子自幼认识?”

“是啊,他曾在高丽大青岛被关押数年。”

“啧,双后之争,我忽然对这两个女子都来了兴趣,答纳失里还在嘛?”

“你想干嘛?她可是燕帖木儿的女儿,将来的大元大皇后,对蒙古人的皇帝而言,妃嫔都是随便可以赏赐给大将和王公的,唯独大妃和大皇后是高贵贞洁,不容玷污,你不会是想……”

“你说什么呢,我岂是那种好涩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