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侯》 第一章 天机峰 天机峰上,灵蕴堂中,一个青衫白发老人背手肃立,眉头紧锁,凝望着院中径长丈余的青色太极圆盘。 相传,盘古开天辟地时,有一块先天灵石被凿落,坠于此山中,距今已有几十万年。 其先天灵力之深厚,远超后天炼制的阴阳神器。 数千年前,天机峰祖师在此开山立派,便将其制成此太极圆盘,称之为天机石,作为镇山重器。 但此时,这个原本呈青色的石盘上,却飘着一层骇人的灰色,似乎预示着将有巨变。 “师父!” 一个约么二十岁年纪,英俊挺拔的青年男子昂首虎步,从厢房迈入正厅。 “看这天色,马上要有一场雷雨,师兄仍在后山思过,可否让他暂且回屋避一下?” 老人未作反应,仍是专注地盯着太极圆盘上飘忽不定的那层灰色,甚至比读无字天书时更要入神。 青年以为老人没有听到,张口便要重新禀报,却见老人慢慢转过身来,叹了口气。 “不必了,云儿天性喜水,在雨中思过也是好事。” 话音未落,老人又似有深意地补充道:“正儿,命中注定的大雨,躲是躲不掉的。” 青年男子似乎还想为师兄做些争辩,却听到远处一声惊雷。 顷刻间,暴雨已至,道道闪电划过天空,其中一道竟是向着天机峰的太极圆盘劈来。 老人与青年同时一惊。 天机石乃天机峰灵性所系,若有受损,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闪电过后,天机石依然完好如初,屹立在瓢泼大雨中,反而更加醒目。 那层灰色竟也消散不见了。 青年的手指快速舞动,很快,他停下来,神色紧张地问道:“师父,天书上预言的那件事,是不是到了?” 老人转身又看了一眼太极圆盘,依旧神色凝重。 “正儿,就连你最不擅长的掐指灵决,也已有了八分火候,为师可以让你下山了。” 青年听到此话,脸上先是按捺不住的喜悦,但随即慌乱起来。 “师父,您是在责罚徒弟吗?为何突然赶我下山?若是徒弟说错了话,您责罚便是,要不然,我也去后山陪着师兄一起思过。” 老人却是一眼看穿青年心中所想一般,慈爱的笑了笑:“你不是一直都想下山去么?” 青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徒弟希望能够下山,游历江湖,结交好友,匡扶世道。但是现在大师兄都还从未出过山门,可见师父是不希望我们天机峰的弟子入世的。您现在让我走,不是责罚是什么?” “天机峰与世无争,从不讲究济世经国,这你是知道的。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数,让你下山,并非罚你,而是你的命数注定。” 想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正儿,你与我天机峰缘分已尽,为师毕生精髓也尽数传你。将来,只盼你勿忘师训,勿忘使命。” 青年跪在师父身前,垂头无语,不肯起身。 老人又重重叹了口气。 “正儿,你身为我天机峰老人的关门弟子,如果连这命数都看不明白,为师这二十年苦心,算是白费了。你天赋聪颖,又有先天慧心,加上你心性善良,做事不拘泥守旧,若是入世经历,必将有所作为啊!” 听完这番话,青年泪水忽涌,重重磕了三个头。 “徒弟慕容正一定恪守内心,不违师训,不忘使命!” 说完这番话,青年起身,扶着老人走到偏堂的太师椅上坐下。 老人抿了一口茶:“不用挂念你师兄,云卿的命数跟你截然相反,他终生不会离开天机峰。离开与否,前方都是路。” 说罢,老人突然将手中的茶水泼向慕容正。 老人虽然身材消瘦,但茶水的力道却似有万钧,隐隐带起一阵旋风。 慕容正根本来不及反应,可茶水泼到慕容正身边时,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屏障,丝毫未沾身,落成了一道半月形的水渍。 “多谢师父手下留情。” 慕容正这才明白方才是师父考验自己功力。 老人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旋即却有一丝不满道:“正儿,你的御气术已练到最高境界,但你的守心决,凝神决,屏气决,还不够啊!” 果然,师父泼茶之举动,正是为了试慕容正的修为。 “正儿,你再把为师平日的教导说一遍。” 慕容正伴着窗外的轰鸣雷声,琅琅道来:“御气术,以我内息,御我外气,动可毙敌百步之内,静可护身不受奇袭。守心决,凝神决,屏气决,合称术数三决,是为了敛收自身气场,使心中所想所动,不为他人所知。” 说完,顿觉惭愧,这才明白了师父的深意。 老人点点头:“没错,下山前,为师送你一句话,守心为上,凝神第二,修身次之。刚才你心中一念一动,尽被为师所观,若我要加害于你,是这区区茶水溅之容易,还是破你心防更易呢?” “徒弟谨记。” “雨停后,你去后山见过师兄,就下山吧,不必来跟我告别。这有一封信给你,下山后再拆开。”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泛黄的信笺,递给慕容正。 这一切做完,老人移步向里屋走去。 “我要说的,你要做的,都在信里。大千花花世界,你一个青年男子,必有七情六欲,为师不好断你情根。但切记,动真情者必为输家。” 老人的最后一句话,让慕容正很吃惊。 慕容正与师兄韩云卿虽然自幼跟随师父生长在天机峰中,不与外界来往,但他们都是天生慧心,生来即通天道。 通天道者,多情多义,重情守节,可此时师父却说动真情者为输家,又是什么意思呢? 而且他们虽然修为都有着远超年龄的积累,又各有天赋异能,但毕竟都是青年男子,毕竟思凡念春。 如今师父留下这么一句话给自己,有何深意呢? 印象里,师父除了教授心法,极少言语,若不是自己今日便要出山入世,恐怕也听不到师父对自己说这么多话。 而且,师父名号“天机峰老人”,他说的话,掷地有声,言出必成。 慕容正心里闪过一丝不服,也许师父老了呢! 正待慕容正准备告辞离去时,里屋中传来师父爽朗的笑声:“哈哈,正儿,为师虽然老了,但是一点都不糊涂啊!” 显然,自己刚刚的所想又被师父探知去了。 慕容正红着脸退出灵蕴堂,冒着雨奔向后山。 他得到师父的允许,也知道这是天命,再加上青年的懵懂向往,对出山一事已是迫不及待。 生活了二十年的天机峰,从此便是故事了。 天机峰只有一高一矮两座主峰,高的一座名为天机峰,矮的一座名为天枢峰,因为两座山中以天机峰最为出名,便以天机二字作为对外的名号。 师兄所在的后山,便是天枢峰。 慕容正虽然修习的是道家心法,术数灵通,但因为长期御气的原因,身体素质也非常好,片刻间,便来到了师兄被罚禁闭的后山石崖,“忘我崖”上。 师兄正蹲在崖边一处水潭边,手指在水中随意描画。 慕容正走到他身后约五步的距离时,蹲在地上的师兄韩云卿已经发觉。 “师父是不是,答应让你下山了?” 毕竟是师兄,什么都瞒不过他,慕容正心想。 “恭喜师兄的水中诡道功夫又进了一步。” 韩云卿却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雨,我哪有能力将气场延伸到主峰那边呢?” 慕容正这才想到现在还下着雨。 韩云卿天性喜水,他的测算能力,在水中雨中,可比往日准确百倍,而气场延伸的范围,也远得多。 这一点慕容正自愧不如,自己对于五行灵气,没有丝毫的特殊感知能力,不像师兄,可以借助水灵来提升自己术数的能力。 更不用说师父了,世传,天机峰老人,化万物可窥天道,掌五行通达阴阳。 慕容正这才对自己独自出山,有了一丝隐隐的担忧。 “师兄,你的能力比我高,年纪也比我大,我就不明白了,为何师父却不让你下山呢?” 慕容正有些为师兄不平,却也不禁有一丝得意和炫耀。 韩云卿面无表情:“师弟,你我都看过天书,也都生有慧心。这些事情,本就是我们各自的命数。师父不是说过吗,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天机峰。” 慕容正有些恨恨地摇了摇头:“如果不能改变命数,那我们如此努力去窥算命运,又有什么意义呢?” 韩云卿知道师弟从小就是这个倔脾气,这也是他与自己最大的不同。 所以他并没有责怪师弟,而是从怀中摸索一番,掏出了一个珠子。 这珠子看似普通,但细观则可看到内呈真空,有飘渺的雾气散播其中,再细观,雾气中楼宇亭阁花虫走兽栩栩如生,又好像在珠子中嵌入了一个平行世界。 这正是易家珍宝,混世珠。 “师弟,也许命运能改变呢,也说不定,你莫要过于执着了。这次下山,师兄没有什么能送你的,这颗混世珠,你带着吧,刚好可以帮你凝神守心,也是咱们师兄弟的一个念想。” 慕容正想了想,并未与师兄客气。他知道这珠子的珍贵,小心翼翼地接过,放在了最贴身的一层衣服中收好。 “师兄,我准备今晚收拾衣物,明早就下山。” “山下有山下的难处,山上有山上的麻烦,天书所示,灾厄临世,大难将至,你我兄弟,都应该做些什么了。” 慕容正望着师兄的眼睛,坚毅地点了点头。 待慕容正走后,韩云卿便继续蹲坐回到水潭边,继续刚才的描画。 身后的树林中走出一人。 “师父。” 韩云卿不慌不忙地站起,静静站立。 “云儿,知道师父为何要让你在此关禁闭吗?” 来者正是韩云卿和慕容正的师父。 韩云卿双手打了一个奇怪样式的结,舞动之时,手边的雨滴都随之起舞。 “徒儿愚钝,只能略知一二。师父是因为看到了天机破,特意让徒儿来后山观察天象。” 老人一喜:“你能窥破我的心中所想,可见你这些年很是用心,比正儿要强多了。可惜,你不能下山,不然正儿身上的任务,你去完成,倒是更合适。” 韩云卿依然低着头:“师弟古道热肠,心性聪慧,而且与天机破的联系比我要深的多。他去完成这件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天行有常,命数已定。你说说看,后山天象有何显现?” 韩云卿抬起头,面对师父,神情严肃:“与天书所说无异,已经开始了。” 老人背手而立,望向天边的苍山云海。 难道这一切的命中注定,就这样开始了么? 第二章 青木镇 有人说,天道难窥。 有人说,人心叵测。 正是因为如此,从洪荒古元直到现在,人们对窥天道、识人心之术孜孜不倦地追求。 以致命理之学盛行,风水阴阳之术成为帝王之术,千百年来蓬勃发展,高人辈出。 但真正能够窥天道、识人心之人,除了必须有天生慧心,还要得遇高人指点,加之几十年的刻苦修炼,方可成为通阴阳晓五行的易学术士。 有史以来,正式记载中,第一个生具慧心之人,便是周文王。 文王不仅凭其文成武德奠定了周朝八百年气运,更是将先天八卦发展成一部浩瀚的《周易》,启迪了无数凡人,使得他们也有了参悟命运的机会,得以趋吉避凶,掌控命运。 而韩云卿和慕容正便是当今天下,为数不多的具有天生慧心的人。 他们自然不必通过《周易》中的卦辞去参悟天机,仅靠天生慧心,便已经有远超常人的预知能力,更何况二人又经天机峰老人二十年培养,若说这俩师兄弟是当今天下参悟天道的最强者,恐怕也没人会否认。 但究竟天道与人心,哪一个更难了解,无人可给出定论。 人伦之上,更有天道;天机所至,皆为人心。 第二天一早,慕容正收拾好行囊,将师兄韩云卿相赠的混世珠贴身放好,最后一次看了眼住过二十年的偏房,便向山下走去。 经过一夜的雨水洗刷,朝阳中的天机峰格外宁雅秀丽。沿着下山的小径,慕容正一步一回头,方才知道离别的脚步竟是如此沉重。 从小便是在山中长大,又在这里开了慧心灵窍,懂得人世情伦,而且,这里还有自己视为父亲一般的师父,和兄长一般的师兄。 但离开天机峰却是自己的命数,天命难违。 而且,自从自己开始修习天道人心之术后,师父便给自己与师兄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也是压在他们两师兄弟肩上重重的责任。 如今自己修为初成,必须勇敢面对命运,担负起自己的责任了。 想到这里,刚刚二十岁,年少轻狂的热血,这一刻在慕容正的血管中燃烧起来。 他坚毅地向着山下的远方走去。 贴紧胸膛的混世珠,带着一丝师兄的气息,却又不抗拒慕容正的气场,正微微发着热,仿佛告诉慕容正,他不是一个人在路上。 下山的第一站,是距天机峰最近的一个小镇,青木镇。 初次来到山下的世界,带给慕容正最大的触动不是新奇,而是苍凉。 天机峰万物灵秀,风水极佳,按理说,山脚不远处的青木镇,应该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再不济,也应该是祥和安宁的生活画面。 但是出现在慕容正眼前的,似乎可称之为人间地狱。 镇子中只有一条主街,街两旁虽然店铺林立,却都破败不已,有很多家已经关门锁窗,就连窗上都结满了蜘蛛网。 路上行人面黄肌瘦,仿佛行尸走肉般在街上蹒跚而行。 路两边稀稀落落跪了一地脖子后面插着茅草的饥民。 慕容正对这幅景象很不理解,于是拉住一个匆匆路过还算正常的行人。 “这位大哥,请问这些在脖子后面插着茅草,跪在地上的人,是在做什么?” “年轻人,听你口音像是本地人,怎么还不知道镇子闹瘟疫的事?他们这都是活不下去在这卖儿卖女的人。” 慕容正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也可以像物品一样被买卖,这就是世道给他上的第一课。 “唉,天道不公。我们青木镇,一向民风淳朴,安居乐业,没想到前阵子突然遭了天灾,又闹起文艺,十户倒是有六七户都逃了!” 看着跪在眼前的灾民,慕容正动了恻隐之心,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铜钱,挨个分发给路两旁的镇民。 问清方位,慕容正朝小镇后山的方向走去。 从第一眼看到小镇的惨象开始,慕容正便扩散出自己的气场,对当地风水做了一番探查,但是从气场反馈回来的迹象来看,此地绝非大阴大恶之地,反而是极好的安居宝地。 这说明了两种可能。一是慕容正的御气窥天之术在离开天机峰后便失灵了,二是这里的风水此刻正受到来自外界的强烈干扰。 慕容正当然不会相信第一种假设,于是他决定从地脉入手,探查青木镇七关,查明天灾发生的原因。 经过一路上的打听,来到后山时,慕容正对这里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与慕容正所猜想的一样,半个月前,瘟疫袭击了青木镇,镇上人口锐减,十之有三的人死在了这次瘟疫中。 剩下的百姓,生活也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从后山开始,慕容正仔细探查了青木镇七关的生气流动,结果让他大为吃惊。 因为七关的位置全部都被人动了手脚,可以说是面目全非,更为诡异的是,青木镇地脉中流动的生气似乎有些异样,像是掺杂了某种极阴的浊气。 只是慕容正经验有限,一时间还无法想到青木镇的七关地脉为何会发生这种变化。 如果只是改一个小镇七关的位置,那么天下很多门派的阴阳术数都可做到,但如果要使某个地方的生气发生改变,那就是一种逆天的行为了,就是书中都少有记载。 慕容正心里盘算了一下,这种能力,他有,师兄有,师父自然也有,但是这三个人都不可能做这件事。 难道世间还隐藏着如此多的高人,为自己所不知? 而他对青木镇风水格局动手脚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慕容正脑中。 二十岁的慕容正,便是从对世道的疑问中开始了自己的入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