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穿今]金牌经纪人》 1、鹑火 天启六年,五月初六。 是时京城晴空万里,晨风徐徐,天色好极。城内市廛尽开,街巷吆喝着早食,拉开皇都崭新一日之帷幕。 福宝是城东刘记酒铺的孩子,上个月才满六岁,从小伶俐懂事。 昨夜刘大娘腿疾又犯,一宿都没睡好,偏偏刘大叔前不久离京做买卖去了,因而只有喊福宝去城西找相熟的大夫抓药。 所幸福宝土生土长,几个胡同几个弯了若指掌,攥着装了铜板的钱袋往外跑,也不怕被人坑了或是迷了路。 巳时将近,太阳慢慢烈起来,而福宝已抱着买好的药往回赶。 青石板铺的路,不甚平坦,好些石子被行人或马蹄磨得发亮。福宝又热又急,跑得来气喘吁吁,脚下不稳,终是在一个路口处撞上别人,一个跄踉就要往后栽去。 “嘶,不愧是生在天子脚下的人,连个小娃娃都这么横。” 就在福宝以为自己要摔个四仰朝天的时候,一只强壮有力的手及时地将他拉住了,随后入耳的便是一个倒抽凉气的吃痛声和一句带着南方口音的男声。 待站稳后,福宝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身前站着两个男子,各牵一马,身着寻常布衣,一青一白。方才被他撞着的就是穿青衣的,拉了他一把的也是此人。 青衣男子粗眉大眼,面带煞气,看得福宝直哆嗦,半晌都张不开嘴。 见此状,男子皱眉道:“撞到人了怎么也不吭一声,哑巴了?” 听到这话,福宝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睁着黑溜溜的一双眼睛把对方望着。 “梁昊,莫要吓坏孩子。” 这时,一旁的白衣男子淡淡开口,声音比青衣男子清亮得多,像是未变声的少年。 福宝这才注意起他来,偏过头去,只见他整个身形都比青衣男子小一点儿,肤色偏白,眉眼俱不出奇,却透着一股子疏离,就像是一幅蘸着冷雨的烟墨山水。 他没有再对福宝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拉着马,继续往前走去。 青衣男子大概是他的跟班,见他走了,也不和福宝多计较了,松开了小孩的胳膊,粗声粗气地教训了一句,便也牵着马赶了上去。 福宝愣愣地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两人的背影,看这方向,他们应是要往西南去。 这两个人是从哪儿来的? “辽东失守,山海关外蛮夷虎视眈眈,真亏得这京城还能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梁昊一边走一边低声闲聊道,“熙姐姐,那句诗怎么说来着,什么隔江犹唱后庭花……” 梁熙一身白衣,长发高挽,女扮男装,她看了梁昊一眼:“你不妨到宫门口高歌此句,保你没法再随我回金陵。” 梁昊摸了摸鼻头,只得换个话题:“刚刚那小娃是不是傻了,话都不会说。” “如果他再看你久一点,估计就要哭了。” “……”梁昊决定再换个话题,“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机会见到魏大人。” “你要是实在想见他的话,我可以给你机会进东厂。” “……” 梁昊深深地觉得,自己就不该单独和梁熙走在一起,老老实实地跟其他兄弟躲在暗处跟着行动就不会枉受伤害了。 此次上京,明面儿上只有他和梁熙两人前往,实际上还有二十余人暗中跟随。 他们都是金陵富贾梁家的影卫,就算是放在中原武林中,也占有一席之地。 而梁熙是他们的头儿。 她是梁家影卫历史上第一任女总管。 今日她代表梁家而来,是向东厂领取梁家应得的报酬——隐秘的江湖宝物“鹑火”,这是魏大人曾许诺的。 那位大人在忙着排除异己之际,仍不忘把手伸向不受朝廷管制的武林,为此借助了一脚踩在江湖中的梁家的力量,利用梁家做眼线,真正做到一手遮天。 从此只知有“忠贤”。 说实话,梁熙对政客染指武林的事很是不屑。 但为人办事,身不由己,她本是弃婴,后被梁家收养,恩重如山,岂敢在这关系梁家生死的事上说个“不”字,只有麻木着自己,任由着影卫队成为东厂的走狗。 何其可悲。 京城西南隅较为偏僻,比其他地区少几分热闹,而东厂定下的碰头点就在这里的一间茶铺,避人耳目。 茶铺前头一点坐落着一排高楼,名为王恭厂,是给皇家制造火药兵器的地方,在一群矮小的平房间显得格外突兀,倒是方便了梁熙等人认路。 也不知是怎么了,梁熙抬眼望向这排建筑时,右眼皮突然跳了起来。 梁昊见她缓下了步子,以为出了什么事,警觉道:“熙姐姐,怎么了?” “眼皮猛地跳得厉害。”梁熙并起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眼眶周围揉了揉,语气无异,“没事,大概是连夜赶路没休息好。” 梁昊松了口气:“等我们回了金陵,就求老爷给姐姐你休假。” 梁熙脸上笑了笑,心底却是叹了口气:她一介女流当上总管,本就是惹人非议,要付出比往任加倍的努力,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又哪敢奢求休息呢。 纵是卖命做得比谁都好,最后还不是只许她以男装示人。 活得当真憋屈。 梁熙也只是想了想,随即便收起了杂念,把马交给店小二,自己带着梁昊进了茶铺的最里间。上午的茶铺没什么客人,里头只坐了一个人,生着男人的模样,喝茶的动作却甚是阴柔,虽是做寻常百姓装扮,但举止投足间都透着从宫廷里带出来的拘谨与讲究。 对完两句七字暗号后,梁熙和梁昊才在对面坐了下来。 那宦官笑眯眯地开口介绍道:“奴才王海,是这王恭厂的监厂太监,奉‘九千岁’之命,特在此候着二位。” 梁熙的笑容淡淡的:“有劳公公了。” 王海看起来起码有四十多岁了,笑起来眼角都是褶子,他殷勤地为两人倒茶,继续道:“梁家这一年多来提供的帮助,‘九千岁’是记在心上了,日后定保梁家红红火火,安安稳稳。” 梁熙并不饮他的茶,只是应道:“烦请公公代梁家谢魏大人之恩。” 王海见梁熙不好搭话,便也不再热脸瞎凑了,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形檀木盒,盒面上阳刻着鹑鸟祥云,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给对方验货:“大人您看好了,这便是传说中的‘鹑火’。” 只见盒内黄绒中躺着约莫只有两节指长的红玉,色泽明亮,玉内宛有火烧云,整块造型成鸟状,尖嘴肥身,翼下如一团火球。 梁熙不大会欣赏这类宝物,只觉得这东西既不能像剑使,又不能当钱花,费老大劲儿换来这个,实在是不值。 然而就在她要伸手接过来时,一记飞刀从后方飞来,正中王海额心,登时鲜血喷溅,王海整个人瞪着眼睛往后仰,与此同时一道污血自口中流出。 茶中有毒。 屋外响起刀刃相接的声音和骚动,估计是插足的第三方势力与梁家影卫打了起来。 梁熙眼疾手快,反应灵敏,拉着梁昊闪躲过紧接从身后飞来的利器,然后抢先将王海手中的“鹑火”夺了过来,握在手心,再转身踢飞椅凳,混淆视听之际拔出贴着腿裤藏匿的长剑,直直地往右前方刺去,快得来只在眨眼之间。 剑如飞羽,光若闪电,梁熙一袭白衣,似与折着剑光的长刃合二为一。 正如梁家上任影卫总管曾言:“梁熙之剑,光中见影,无声无息,直觉灵敏,三声索命,实是天生刺杀之才,当之无愧!” 使飞刀者一身灰袍,蒙面,手持弯刀。梁熙与他交手了一个回合后便出了茶铺,才发现外面已是混战一片,起码有四五路人马。 粗略辨认下,江湖势力有三波,其余的就是东厂和梁家的人。 东厂根本没有打算让“鹑火”离京! 梁熙眼色一沉,面覆寒霜,手中的剑却愈发轻盈灵活、冷静沉着,仅用三个回合便结束了与灰衣人的对战,脚下用力,直直把那人踹到六尺之外。 这边刚一搞定,身后便有人突袭。梁熙感应到杀气,往侧一翻,两手物品交换,左手持剑右手握玉,落地后立即往回反击,虽是遭人堪堪躲过,但还是刺破了胳膊,让一滴血珠不偏不倚地溅在了“鹑火”之上。 玉内的红云闪动了一下,而后似如烈火般燃烧起来! 登时,一声声巨响自地底发出,如雄狮震吼,又如炸雷滚滚。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朗日苍穹间就出现一特大火球,像是太阳降世,先是灼得整栋王恭厂燃了起来,接着下一秒附近的住宅都着了火! 不过须臾,视野就不清晰起来,到处都是烟尘与火光。梁熙本能地想要逃出去,却发现脚下颤动起来,一时间像是地震,好不容易站稳后,一声巨大的轰鸣震耳欲聋,爆炸声起,突如其来的热浪狠狠地朝她扫了过来,硬是把她推到了几米之后。 梁熙浑身都是烈火焚烧的痛觉,五脏六腑尽损,耳朵已然失聪。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逃不过死亡。 梁熙最后的意识,来自于她的手心。 发着红光的“鹑火”烫得她皮开肉绽,但执念却使她始终都没有松开手。 出生入死那么多年,梁熙早就不畏惧死亡了,只是有点迷茫。 若有来世…… 白衣满是乌尘,女子疲倦地合上了双眼。 我定只为自己而活…… 《明史·五行志》记载:“天启六年五月戊申,王恭厂灾,地中霹雳声不绝,火药自焚,烟尘蔽空,自昼晦冥,凡四五里。” 2、梁熙 金陵有弃女,襁褓入梁府,本欲抚为婢,不料骨清奇。三岁能扎马,四岁懂骑行,五岁习弓射,六岁通剑艺。待到及笄时,技不让须眉,任总管,领影卫,自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启六年五月,遇京师大爆炸,卒,年仅十九。 …… 在混混沌沌间,梁熙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就此仓促而潦草地回顾完自己的一生。 这短短十九年,看似传奇亮丽,实则寡淡无味,其中的无奈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最初不甘为人后的争强好胜早被日复一日的“遵从”逼得来藏匿心底,只有当她路遇胆大蔑视礼教的武林中人时才敢拿出来显露一二。然而及笄后,梁家老爷杞人忧天,怕梁熙起女子心性,卷了府里的秘密跟江湖上的汉子跑了,便开始限制并监视起梁熙的行踪来。 后来…… 后来啊,梁府里那唯一懂梁熙的人,也走了。搬离了本家,在金陵东边有了自己的宅邸,娶了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花容月貌,顾盼生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记得那回她替老爷送些东西过去,正好碰见少夫人在园中刺绣,抬头朝她望来,一颦一笑都是美景。而一向从容淡定的她一时间竟感局促,握拳在侧,掌中的武茧忽地磨得她生疼。 明明是郎才女貌、无比登对,她却坏心眼地想:你终究还是爱了这样的女子。 自由不再,知音不复。 世上再无梁熙,有的只是沉稳内敛的梁总管。 …… 等梁熙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意识清晰了些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在回顾别人的人生。不似看自己时那般浮光掠影,这里的一日日、一年年都身临其境,犹如沉浸在一场长醉不醒的大梦。 她这一看,梦里的人就是过了十九年。 梦中显现出的世界是那样陌生,光怪陆离,里面的人穿着奇装异服,言行举止透着古怪。好在干她这一行最要求适应能力,再加上看得那样久,等看到了第五六年的时候,已经大多接受了这一切,并且通过一些细节,大胆猜测出这或许是在未来。 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少说也有两百年。 许是人死后万事成空,即使再是不可思议,梁熙心中都不起一丝波澜。 岁月在她眼前如书页翻过,他人恩怨情仇终是引起她这一缕幽魂几分动容。 同样是十九载阳寿,同样是寄居篱下的一生,甚至连名字都是一样的…… 梁熙望着定格的画面,静静地盯着眼前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女,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来,碰了碰对方冰冷的面庞,一丝怜悯自指尖融化。 我尚且还有功夫傍身、权势可得,他人多少看我几分脸色,可你一无所有,被外人看低不说,还受尽亲戚欺负,最后被表姐逼得自杀,活得真真懦弱! 想着想着,梁熙不由恨铁不成钢起来,同情中添了些不平。 也就是这一瞬间,天机如灵光般闪现。 梁熙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梁熙”好一会儿,沉声道:“原来人死后当真可以通天……你生无可恋,魂魄俱散,肉身完好,我贪眷凡尘,灵魂犹在,却形体残灭。看似天意弄人,细细推敲才知是故作安排。” “我梁熙对天发誓,不为非作歹,不虚度光阴,不负尔让身之心意。” “从今往后,每年今日,我定为你焚纸送花,报你恩情。” 说罢,她上前拥抱住少女,一道柔和的白光随即如蛹般包裹住二人,而后不断扩大,照得整个空间亮如白昼…… 二十一世纪,中国b市。 赵伦今晚喝得有点多,走起路来都打跄踉,在酒店走廊里步子摇晃,但还不至于醉倒过去,所以没一会儿还是寻到了正确的房号。 停在门口,赵伦从身上搜出房卡,在要开门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太阳穴兴奋地突突直跳,发红的眼角透尽得意。 从业近六年,他耍了多少手段、费了多少心机、受了多少人的白眼,终于是从一个小小的狗仔记者升为了杂志副主编,从此不用再在外面风吹雨打当明枪,只需坐在办公室放暗箭就行了,真是苦尽甘来! 当他还是小记者时,有谁在乎他? 可当他当上副主编后,一个二个都上赶着讨好他! 虽然《i娱乐》档次并不高,虽然来献殷勤的好多都是排不上线的小明星,但今昔对比差距之大,仍使得赵伦春风得意,满足感爆棚。 就比如说今天吧,就说此时在房门后面的床上乖乖等着他的女人吧。 那女人他看上有一段时间了,长得一般般,话还少,但那副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儿样正投赵伦的大男子主义口味。他升官儿前忍着没提,得势后那柳薇薇倒是个明眼人,见风使舵,不用他开口,就主动把人送过来了,很会来事儿。 说来那柳薇薇是谁?微整的美女,三线的演员,从模特圈转行过来的花瓶,在染缸里撒欢打滚的女人,娱乐圈里最不缺的货色。 而被赵伦看上的那人正是这柳薇薇的生活助理,名为梁熙,据说是柳薇薇的表妹。 主编睡姐姐,副主编睡妹妹。 想到这儿,赵伦又觉得扬眉吐气一把,但心中又不禁冒起坏念头:柳薇薇那么浪,她表妹估计也矜持不到哪儿去。 说是灌了迷药骗进来的,可谁知道实地里是怎样?搞不准人家姐妹一条心,那梁熙根本就是心甘情愿。 不然这柳薇薇当的哪是什么表姐,分明就是个鸨妈妈。 这一想,赵伦下腹一阵燥热,再是忍不住了,迫不及待地刷卡打开了房门。 “小熙……” 他快步走到床前,却只见白色床褥上留有一道浅浅的印子,床头柜上放了一瓶安眠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更别提活人了。 醉汉的反射弧往往稍长,所以赵伦望着床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后颈就猛地挨了一记,痛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就正面朝下倒在了床上,昏死过去。 身后出手的女子脸色虚弱,嘴唇发白,但一双黑眸却寒光凛凛,与之前判若两人。 杀意如同冰棱,藏在一层薄冰之下。 梁熙醒来后就是冲去厕所一阵狂吐,翻江倒海,硬是把普通人要经洗胃清理掉的东西,一口气给呕了出来,不仅吐掉了那过量吞服的安眠药,还把这具身体今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难怪出来时脸色那样难看。 十多年磨练出来的灵敏与直觉不会因身体的变换而有所改变,所以早当赵伦站在门外瞎激动时,她就已在屋内察觉到有人来了,立马有条不紊地麻利收拾好,躲在黑灯的卫生间中静观其变。 这具身体脑袋里存储的记忆与现代知识,令她不至于在陌生环境里手足无措。 只听对方脚步一虚一沉,气息粗重,口齿不清,显然是喝醉了。 梁熙小心翼翼地挪出几步,屏住呼吸,在暗处观察着赵伦,当下凭原主的记忆认出了他来,心下了然,于是趁对方晃神之时,出现在他身后,对准部位横着手掌劈了下去。 不出所料,这具身体比梁熙自个儿的身体要弱得多,倾尽全力才当过去梁熙使出的五分气力,不过好在位置找得准,光是这半劲都能令赵伦睡上好一阵。 梁熙找来酒店提供的浴巾和毛巾,手法娴熟地把赵伦的手脚绑起来。 如若放在过去,有人妄要轻薄她,哪还能享受这五花大绑的待遇,早被梁熙杀之而后快了。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时代变了,梁熙要走的也不是黑白混杂的道儿了。 她在那一场漫长的梦境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了娱乐圈这个地方。 虽然思想超前,但名门大家的偏见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她,所以梁熙对做戏子之事不置考虑,倒是对原主的梦想——做一名优秀的经纪人,颇有兴趣。 心里有了打算,下手的时候就有了顾虑。 她不预备让赵伦看到自己,否则只会惹祸上身。 思忖片刻,梁熙在赵伦身上搜出钱夹,抽了几张红票子傍身。 原主几乎身无分文,是没有酬劳地在给她那个表姐干活,只图个包吃包住——住是住在柳薇薇公寓的杂物间,吃是原主买菜做饭后自己顺便分一碗。 无论在哪个年代,备着点钱总是没错的。 梁熙办完事收拾好后,很自然地就从四楼的窗户出去了——她完全没想躲监控,只是这么多年执行任务都是从门进从窗出,习以为常,一时没有自觉此举不妥之处。 好在天已经黑了,窗子又朝着后门院子,梁熙身法熟练轻盈,也没人发现。 稳稳落地后,梁熙从草丛中走出,向着亮光走到马路上。望着面前的都市夜景,即使是处事从容如她,竟也难以自抑地心潮澎湃起来,耳膜处都响着心脏在胸腔中直跳的噗通声。 高楼大厦、霓虹灯、酒吧、汽车、大马路、广告牌、闹腾的人群…… 斑斓的光影在那双幽黑的眼眸中跳耀,一个新的年代、新的世界在她眼中倒映。 这就是……她的新人生! 3、吓唬 柳薇薇做了个面膜洗完脸出来时,抬眼一看挂钟,十二点过五分了。 ——距她把不省人事的梁熙送进酒店,已经过了五个小时。 明天还有杂志的拍摄工作,照理来说,她应该早早去睡个美容觉才是,而且难得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了,碍眼的人不在,她理应好好享受这段无人打扰的时光。 可这五个小时里,她心里又毛又躁,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感横冲直撞,就好像预感到什么坏事将降临似的,整个人睡意全无。 她打小就不待见自己这个表妹。 梁熙是她姑姑的女儿,从小就乖巧文静,上学上得早,在学校成绩也好,很招老师喜欢,而柳薇薇完全不是读书的料,爱玩爱漂亮,初中就和一些混混少年认识了,又早恋又逃课,整天意磷约海凰冀。蛑笔歉鑫侍馍倥 柳父不是什么硬气的人,但也好面子,急了也会教训柳薇薇,总拿她和梁熙作比较。就连一向不喜欢梁熙的柳母,每次开完家长会回来,也会跟她说“薇薇啊,可别让你姑姑家看笑话,妈妈知道你比梁熙要聪明多了,你学走都学得比她早……” 因而柳薇薇真是对梁熙烦得要死,恨不得这个表妹永远别在她面前出现。 然而事与愿违,柳薇薇要升高一的那年暑假,梁熙一家自驾游遇上车祸,只活下了梁熙。 于是柳父就把梁熙接进了柳家住,这下柳薇薇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躲都躲不掉。 那时梁熙将升初三,虽是出了那么大的事,可中考还是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只是后来…… 梁熙在柳家过得并不好,柳薇薇飞扬跋扈,柳母苛刻,柳父懦弱畏妻不敢为自己的亲外甥女出头,梁熙在柳家的地位可想而知,本就一文静的姑娘,上了高中后愈发内向软弱起来。不过成绩还是好的,高三模拟考回回都在全市前五十,考个好大学指日可待。 但她却没有参加高考。 柳母心窄,见不得梁熙比自个儿女儿有出息,竟以“报恩”之命要梁熙自断前程,到b市去给柳薇薇当生活助理。梁熙被关在房间里闹了几天,后来也想通了,就算是考起了大学,柳家也不会给她一分钱付学费,无论如何,她都无能为力…… 柳薇薇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梁熙已在长期压抑的生活下患了抑郁症。 后来梁熙给她当了生活助理,病情加重,自杀念头时常有,因此才会随身都带着安眠药…… 午夜十二点三十分,柳薇薇点燃凌晨的第一根烟,这时大门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柳薇薇坐在客厅沙发上,抬头望向开门走进来的女子,惊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烟灰掉下来烫到了腿,她才回过神来,愣愣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嗯,逛了下夜景,就回来了。” 梁熙一脸平静,语气也是淡淡的,就仿佛只是饭后出去散了个步,回来晚了而已。 其实本来可以早点回来的,但她对新时代不免心存新奇,就在回来的路上多花了点时间。 “逛夜景?”柳薇薇一下就懵了,“不是……那、那赵伦呢?” 梁熙只是看了她一眼。 然而这一眼却看得柳薇薇心虚起来,可比她预料中的眼泪和控诉要难招架得多。 平时总对梁熙吆来喝去趾高气扬的她难得一阵尴尬,只有把烟先给熄了,随即眼见梁熙像是没事儿人似的拿了睡衣要去浴室,忍不住开口道:“在酒店没洗啊?” “没。” “那你……” 从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流水声硬生生地把话给柳薇薇堵在了嘴边。 这究竟是怎样个情况啊! 柳薇薇彻底傻眼了,以她对自家表妹的理解,发生这种事梁熙回来不说一哭二闹三上吊,起码也得哭个梨花带雨,声泪俱下地质问她,然后被她理直气壮地糊弄一番,就委委屈屈忍气吞声了,这页就当翻过去了,好打发得很。 可现在这反应算哪门子的反应啊? 难道梁熙其实也挺中意那赵伦的?那干嘛不在酒店过夜? 就在柳薇薇一头雾水的时候,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的是“i娱乐赵伦”。 柳薇薇赶快给接了,却没想到这头满腹疑惑还没来得及开问,那头就已气急败坏地骂起来了:“柳薇薇!卧槽你麻痹!你他妈个死婊|子!你等着!老子和你没完!”、 柳薇薇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气势登时便提不起来了,反倒软声道:“赵编,咋了啊,你和我们家小熙……” “你他妈还有脸提!”赵伦的咆哮震得柳薇薇耳朵都疼,“你行啊你,柳薇薇,你真行!竟然敢耍老子!你还要不要混了!” 柳薇薇心头咯噔一下,意识到大事不好,忙道:“赵编你有话好好说,我怎么耍你了啊?我可是昧着良心把我这亲表妹绑到了你床上,这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你就继续睁眼说瞎话吧哈。”赵伦怒极反笑,“房间里根本没人!行啊柳薇薇,懂使美人计了哈!拿亲表妹儿做诱饵,把老子骗到房间里,然后让人敲晕老子还把老子绑起来!说,你他妈是不是拍了老子的不雅照,想要日后威胁老子!” 单方面被骂了好一会儿,柳薇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赔笑道:“赵编,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结果可想而知,又是劈头盖脸一通骂:“走错你妈!老子现在就在这房里呢,你敢不敢来看!要不是老子机智,在房间弄出点声音,不然就得被五花大绑到明中午退房了!” 柳薇薇二度傻眼。 于是电话刚挂,她就气势汹汹地冲去浴室,打算质问梁熙。 刚好碰上梁熙一身清爽地洗完澡出来。 “梁熙!”柳薇薇把刚才被骂的火一股脑儿都发泄在眼前的女子身上,瞬间哪有半点方才温声细语的模样,简直化身女霸王,咄咄逼人,“今晚咋回事?赵伦说没在酒店见着你人!你跑去哪里了!” 梁熙猜到应该是柳薇薇知道赵伦的事情了,漫不经心道:“就是出去逛了一圈啊。” 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柳薇薇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黑了,厉声道:“出去逛?不在酒店好好待着,你出去逛个什么!” 梁熙反问:“我为什么要在酒店好好待着?” 柳薇薇看着对方波澜不惊的黑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一时没话说了。 行动是一回事,可是她还没丧德到有脸当着亲表妹的面说我是要你去帮我睡男人铺路。 不然她也不会下药把梁熙迷晕再带到酒店里。 至于事后如何解释……她真没想那么多,她向来不是那种聪明有远见的人,而是一直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 可走到这一步,她真的看不清了。 梁熙见她不说话,自个儿开口道:“醒来之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酒店里,房间内只有我一个人,我有点害怕,就离开那里了。表姐,发生什么事了吗?赵伦是谁?是你把我弄去哪里的吗?为什么?” 面对对方的疑问与目光,柳薇薇第一次对梁熙有了压力感。 当时她以为这股压力来源于自身做了亏心事的内疚,后来才发现,这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个看似风轻云淡的女子。 就连柳薇薇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再开口时气势已弱了一半:“《i娱乐》的赵副主编想跟你说说话,又怕你不愿意,所以才托我把你带过去……所以说,你走的时候赵伦还没到?你没看见他?” 梁熙实在懒得指出柳薇薇这通话的漏洞百出,干脆应道:“恩,没见到。” 这么说,打晕赵伦的事也不是梁熙做的了。 如是想着,柳薇薇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秒心又吊了起来——听赵伦那口气,事情绝对不是假的,那到底是谁对赵伦动了手?那人为什么知道赵伦会去那个房间?为什么要这样整赵伦? 梁熙问道:“表姐,那位赵副主编出什么事了吗?” 柳薇薇正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便把刚才那通电话的主要内容告诉给了梁熙。 “表姐,我看此事不简单。”梁熙看着柳薇薇,沉声道,“赵副主编新官上任,定有眼红之人在旁暗算,今日之事,只怕是有人使坏,又不愿兜罪名,所以想栽赃嫁祸于你。” 柳薇薇吓得来瞪圆眼睛,外强中干,道:“别胡说八道!” 梁熙依旧是不徐不疾的语速:“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 柳薇薇越想越信,想到心惊,手脚发凉。 最后得出个结论:无论如何,她是得罪人了。 虽然赵伦只是个二流杂志的副主编,但她也仅仅是个勉强上三线的艺人,路都要跪着走,到处给人陪笑□□陪脸色,就连对一个狗仔都不敢甩脸色。 没想到她这殷勤竟献成了祸害! 柳薇薇六神无主,当下就想打电话给经纪人求助,结果她刚一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就被梁熙看穿了打算。 “都那么晚了,蔡姐应该都休息了,听了这种事肯定没好气。” 柳薇薇手一抖,心里想的却和梁熙说的是两方面:蔡宏敏要是知道自己背着她干出这种拉皮条的好事情,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艺天上下的人谁不知道,蔡宏敏最忌讳的就是手下的艺人自作主张! 梁熙看柳薇薇吓得来脸色发白,冷汗都出来了,便知是该见好就收了。 经过刚才那一番的相处,她大体也摸清楚了柳薇薇这个人,性格和人品都不怎么好,所幸头脑还是比较简单的,干不出什么聪明的坏事,只要旁人稍加引导,主意就跟着别人跑了。 于是她出言宽慰道:“赵副主编刚上任,闹不出什么大动静的。表姐,只要从今往后你小心点他,不落人把柄,就会没什么事的。现 在很晚了,你明早还有工作呢,早些睡了吧。” 柳薇薇觉得梁熙说得有道理,于是心头松了几分,也不打算冒着风险去惊动蔡宏敏了。 却没自觉,她已经在被梁熙牵着鼻子走。 4、蔡姐 梁熙觉少,只睡了四个小时左右就醒了,是时天蒙蒙亮,狭小的杂货间内一片昏暗,她摸了摸柜子上的手机——柳薇薇淘汰下来的旧款二手货,拿过来看了看时间,五点零八。 即是卯时了。 她起身换好衣物,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拿着钥匙把门锁好便出去了。 现在这具躯体不比她原身强壮,甚至可用单薄虚弱来形容,这样可不行,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需要充沛的精力和强健的体质。梁熙不指望能重塑己身,只要气力提升至往昔的五六成便足矣。 锻炼是必须的,而且不能让柳薇薇知道。 想当初她刚满十岁,便被带去高山修行。曲折崎岖的山路,清晨跑得来汗流浃背,鞋子两天磨一双,后来师父干脆让她脱了鞋跑,脚底板硬是被山间的石子硌出疤茧,可谓是吃尽了苦头。然而山上这一年,她的体力和精神力都得到极大的提升,隐忍与专注磨练出来,对日后的学习与生活大有裨益。 今时今日不可能还原当时场景,所以梁熙也就只有绕着小区跑圈了。 掂量着这具身体的体力,她第一天不敢跑狠了,于是不停不歇地慢跑了四千米便停下,然后走了一段路,心里规划着今后跑的距离要一天天加长,然后慢慢地把打拳踢腿这些东西加进来,倒不忙着练剑术,先将体技捡回来才是在现在这个时代最实用的。 调整好呼吸与心率后,梁熙又扎了三十多分钟的马步才回去洗澡。 回来的时候才六点,柳薇薇还躺在席梦思上酣睡。 柳薇薇前些日子刚结束完一部电视剧的拍摄,饰演第二女配角,戏份不算多但一出场就是大段台词,可把柳薇薇这种记性和演技都不怎样的人难为坏了,演个戏脑袋都炸了,杀青后便央着经纪人这段日子先别给她接活儿了,让她休息一阵,直被经纪人蔡姐鄙视没出息。 话是这样说,钱还是要赚的,所以蔡宏敏虽是直翻白眼,但还是不舍得撒手不管,在这半个月帮柳薇薇安排了两场杂志拍摄,卖脸刷存在感。 说起来这应该是柳薇薇的老本行了,拗造型一流,比她演戏要得心应手十倍。 柳薇薇一工作,就少不了要赖着梁熙伺候。 拍戏的时候还好,剧组里有专门的助理照顾着,可戏外就全是梁熙一个生活助理鞍前马后效劳着,跟着柳薇薇跑。 不过也多亏这样,梁熙初来乍到便有机会了解拍摄流程,因而不仅仅是有头脑中的经验理论,还添了实际操作,更加熟悉起来,处起事来井井有条、游刃有余,让柳薇薇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才过几天,柳薇薇就把赵伦的事抛诸脑后,完全没了当晚的胆怯样,什么愧疚啊心虚啊统统都烟消云散,对梁熙颐指气使,就像命令仆人一般。 梁熙不同她一般计较,始终是不卑不亢,神色淡淡。柳薇薇见她一副气定心闲的模样,就感觉是自个儿一个拳头砸中了一团棉花,心里反倒气起来,说话做事更是要跟梁熙对得干。 最后一场拍摄这天,柳薇薇又朝梁熙发难。 “你这喂兔子呢!”便当被怒摔在了地上,盒内的饭菜倒了一地,柳薇薇指着梁熙道,“家里是揭不开锅了还是怎么了,你竟然敢给我吃这种东西!” 旁人多少都晓得柳薇薇的生助和她是表亲,公事分分钟成家事,外人谁也不敢插手。 梁熙转身看向一名在场的工作人员,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把你们这儿的地板弄脏了,可以帮我借扫帚拖布过来吗?” “啊,好的好的,稍等。” 柳薇薇见梁熙不搭理自己,脸色又沉了一分,手上狠狠地把筷子掷向梁熙:“说话!” 谁知梁熙像背后长了眼似的,身子微微一侧,右手探前,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之间稳稳夹住了气势汹汹飞来的两支木筷,轻松随意得犹如接下两瓣落花,动作精准又不浮夸博人惊奇。 接着她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掏出纸巾,一边把筷子上沾着的菜渍擦干,一边平静道:“有饭有鱼有菜有豆腐,怎么能说是喂兔子呢?” “这四样都一个味道!跟白水漂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没油没佐料了!” 梁熙看似好脾气道:“你这段时间休养,应该多吃清淡的,白水煮菜对你维持身形也好。” 柳薇薇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以前照样吃,也不见得怎么样,你就是故意整我!” “以前蔡姐就说过你很多次了,你不忌口,拍戏前冒痘痘又要靠扑粉来盖。” 柳薇薇当众被抽老底,底气瞬间减了半分,但还是仍是道:“这样吃的不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梁熙看了她一眼,轻叹道:“表姐,我为了做这个便当,今早五点半就起床了。” 究竟谁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会听话的人都听出来了。 柳薇薇不聪明但不是傻,这句话听下来也发觉自己站在理亏一方了,要是对着别人兴许还能继续理直气壮地以扣工资要挟,可是对方是自己表妹,还压根没从自己这儿领过固定的薪酬,要是拿工作和钱来威胁,那指不定梁熙的嘴里会爆出什么实情来给他人碎嘴。 但口头上还是不轻易饶人道:“反正倒都倒了,你打车去麦当劳给我买个包吧。速度快点,过了午休时间就要重新开工了。” 其实放到平常,她这种模特出身的艺人再怎么不忌嘴也不会去吃麦当劳肯德基这种高热量的快餐,也就是现在心里窝火,听了梁熙的话后存心要斗气,再加上这附近根本就没麦当劳,想要借机为难梁熙。 梁熙看了眼她,刚准备开口,便有一人代她说了: “薇薇,你再说一次,你要吃什么?” 听到这似笑非笑的语气,柳薇薇身形一顿,待看清楚梁熙身后的女人后,更是整个人的气焰都被打没了。 梁熙早便察觉有人走近,然而却也是这时才抬眼看过去,从容有礼地朝那人点头道:“蔡姐好。” 蔡宏敏笑了笑:“有段时间没见你这丫头了,气色似乎好了些。” 只见她身穿一件黑白条纹真丝裙,明明已是年近五十的人了,现下看来却像三十五六的年纪,深棕色的短发,暖色柔和的淡妆,眼角的细纹无损其双眼的精光,眉眼间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像她这种资历的经纪人,从二十出头做到今天这把岁数,虽是没带出过影后影帝,但不知捧过多少小生小旦,在吃穿用度上不比明星差,自是有条件保养自己。 当初也正是她把柳薇薇从模特圈带了过来。 柳薇薇还是有点怕她的。 所以当下即笑得要多乖巧有多乖巧,朝蔡宏敏迎上来:“蔡姐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蔡宏敏瞥了她一眼:“我本没想着来看你,正巧来这边办点事,就顺便来看看情况。” 柳薇薇的笑容僵了一下,不知道蔡宏敏究竟在影棚外看了多久。 蔡宏敏像是会读心似的,接着道:“从你摔饭盒那会儿起我就在了。” 柳薇薇:“……” 蔡宏敏虽是脸上微笑着,语气却责备起来:“收收你那窝里横的刁蛮性子罢!让别人看过去成什么样子?你是嫌自己绯闻不多吗?入圈多久了,还不懂怎么在外说话做事?” 她知道柳薇薇待梁熙如何,但别人的家事她管不着也不想管,可要是柳薇薇在外丢人现眼招话题,那就是她的职责范围内了。 柳薇薇如同被训的孩子,连连道:“以后不会了。” 这时梁熙已借到扫帚和拖把在一旁打扫起来,一边清理着一边注意着柳薇薇那边的动静,有种看好戏的心态,觉得这一幕当真有趣得很,只怕在柳母面前柳薇薇都不曾如此温顺过。 蔡宏敏知道柳薇薇本性难改,故也不多费唇舌,简单说教几句便停了,话锋一转道:“下下个周六,也就是二十七号,是华达王总的生日会,给你发了邀请。每个人都可以带个助理,这次你把你表妹带着和你一起吧,帮我看着点儿你的一举一动,也可以见见世面。” 华达的王总是柳薇薇上上部戏的最大投资方,那部戏已经拿到了播放许可证和上星许可证,七月中旬就要播了,戏中柳薇薇是第一女配,戏份只比主角差一些。 估计等柳薇薇赴完宴没多久,就要投身于开播前的宣传了,录访谈上综艺,又是一阵猛折腾。 柳薇薇嘟囔道:“带她出去像什么样子啊,有脸没脸要衣没衣的……” 蔡宏敏自有一套治她的法子,开口道:“要脸要衣的话我让方叙和你一起去?” 方叙是蔡宏敏的徒弟,之前当过一段时间的艺人,外形出挑,偏生了一张毒嘴,特别喜欢刺儿柳薇薇这种花瓶女明星。 于是柳薇薇忙道:“那还是梁熙吧,姐妹间有个照应,我可以把衣服借给她穿。” 蔡宏敏简直服气了:“你这个当明星的表姐,难道就不能给表妹买套像样的衣服吗!” 5、蝴蝶 到二十七号这日,柳薇薇难得地主动起了个大早。 圈子里的这类活动不少,现在的大老板过生大多都喜欢邀些艺人来添彩,演员刷颜值歌手展歌喉,一场宴会搞得有声有色,主办方也觉得有脸面,多多少少充点派头。 像赴生日宴这种就是较为私人的活动了,艺人们一般都是穿自己的衣服赴宴,当然也不乏穿赞助的,总之是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鲜得体,嘴上说着大家随意不必太讲究,实则暗地里又有谁不攀比较劲儿,生怕自己逊人一筹,让别的同行抢了风头看了笑话。 为了这种场合,柳薇薇咬牙买了好几套奢侈名牌的衣物,有的一件就能抵她早期出道当模特一年的薪酬。 挑来挑去就这么几件,可柳薇薇硬是等到造型师走上门了都还没选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一二线的明星都有自己的专属造型师,三线的明星大多也有,尤其是女艺人,有的是公司请有的是艺人自掏腰包。蔡宏敏在艺天资历高,面子大,本来像柳薇薇这种勉强挤上三线的是不给公配造型师的,可蔡宏敏一句话就把事情办下来了,虽然最后雇的不是尹川夏莉莉这类神级造型师,而是个初入娱乐圈的新手,但也给柳薇薇省了不少钱和精力。 之前去杂志社拍摄时梁熙就已经见过柳薇薇的造型师了,名叫李珞,和柳薇薇一般年龄,比梁熙大四岁,但性格跟个小孩儿似的,化妆弄头发时总喜欢有话找话说,被柳薇薇嫌弃后倒也不失落,而是冲站在一旁的梁熙吐了吐舌头。 见柳薇薇磨磨蹭蹭选衣服选半天,连李珞都忍不住出言提醒时间宝贵。 “就这套吧。”梁熙静静在边上看了好一会儿,眼见时间实在紧了,才走上前去挑起一件黑色裙子和一双皮革高跟鞋,放在一起看起来很是和谐。 “versace的衣服配prada的鞋?”柳薇薇心里其实也挺满意这个搭配的,但不愿轻易认同梁熙,于是她斜了梁熙一眼,神情透着鄙夷,“不会搭配就别来瞎掺和,这两家风格完全不一样好吗,穿出去不被人笑死才怪。” 梁熙蹙了蹙眉,她并不懂柳薇薇口里念的那俩外文词汇。 这时李珞仗义执言道:“薇姐,我觉得梁熙这么搭挺顺眼的啊。你又不是去做代言,干嘛非要同个牌子穿一套,那样出去才会被笑吧。” 见李珞拆台,柳薇薇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就听梁熙淡淡道:“时间赶不及了,表姐你快点选衣服换上让珞珞做造型吧,迟到了可就不是笑不笑死人的问题了。” 区区三线艺人还姗姗来迟,那就是太抬举自己,失礼失大了。 柳薇薇自是懂这个道理,所以干脆顺着梁熙给的台阶下:“行吧行吧,那就这套了。” 王老板的生日宴在华达名下的一家度假酒店举办,门口站满了黑衣保镖,停满了名车,阵仗好不热闹。蹲点的记者却只有躲在酒店外头鬼鬼祟祟,望着那一个二个冲一米九的保镖发颤,自知厮混进去无望。 这可苦了一大早就来守着的刘泽。 他是新闻系专业出身,才毕业没多久,刚来《i娱乐》工作,当一个小小的狗仔。 前段时间走马上任的赵副主编是他同校师兄,因而说起话来也比对其他新人亲近,于是就有赵副主编亲命,要刘泽拍照时多注意着点儿柳薇薇,最好能抓住对方的小辫。 也不知道这位老在电视剧里演千金的柳小姐究竟和自家师兄结了什么仇什么怨,反正最后当刀子的是他刘泽无疑。 然而不得不说,柳薇薇下车的那一瞬间,着实把刘泽惊艳了一把。 豹纹印花的高跟鞋,白皙纤细的长腿,无袖的黑色连衣裙上绣着青蓝明黄的花纹,只见她站直身后□□,两截胳膊如玉藕般雪白,下了车侧头跟身旁的助理说着什么,脸上墨镜遮了一半,一张大红唇格外惹眼,整身装扮衬得她成熟又冷艳。 刘泽猛按快门,连拍了好几张,心想既然不能混进去拍,那就在外面多拍一点好回去给赵副主编交差。 直到柳薇薇出示了邀请函,快要进酒店的时候,刘泽才注意到她的助理。 那是一个比柳薇薇还瘦的女生,穿着一件简约的灰裙,长发高束,姿色平平,手上帮忙拿着柳薇薇取下的墨镜和包,乍眼看去普通至极,但第二眼却又耐人寻味。只见她脊背挺直,站姿极正,纤瘦的肩膀毫无单薄脆弱之感,整个人透着沉稳与从容。 刘泽微怔,随即出于私心给那助理一个镜头,想偷拍两张自己留着。 谁知刘泽刚一对好焦,那个女生像是有感应一般,将头转了过来,望向这边。 刘泽通过镜头正对上那两道目光,登时吓了一跳,以为被对方发现了,忙把单反放下来揣怀里,人往地上一蹲,借着遮掩物躲避。 但下一秒便意识过来,他们隔了那么宽的一条街,他的镜头又藏在绿化灌木中,凭对方一个当助理的小姑娘,没道理发现他啊? 可等他再爬起来往对面一看,那个助理早随着柳薇薇进了酒店,不见踪影。 梁熙收回目光,跟在柳薇薇后面进了酒店大门。 高大的旋转门、璀璨的水晶吊灯、金碧辉煌的大堂、精致小巧的喷泉、悠扬的小提琴与钢琴演奏……室内的所有于梁熙而言都是新事物,以至于她刚进门后望着眼前金灿灿的景象甚至有一两秒的怔愣。 她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来的,此时大堂里已经有好些人了,执着盛汤的高脚杯互相交谈,谈笑风生,然而其实大多之间都不太熟或根本不认识,不过他们并不显得拘谨尴尬,而是得心应手,已然是逢场作戏的老手。 柳薇薇出道这么多年,自是深谙其道。她从服务员手中接过一杯红酒,驾轻就熟地从一个男人堆转到另一个男人堆,如同一只在花丛中翩跹的黑蝴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张红唇笑出百种风情,客套寒暄下是勾搭与殷勤在暗潮汹涌。 她不是新手,当然知道怎样让自己不醉,所以一趟下来,起码跟三十五个男人打了招呼,杯中那本就只占三分之一的酒水却还未喝完。 柳薇薇四处招摇,梁熙便也只得跟着她,一边暗中观察柳薇薇的言行举止,以摸清熟悉圈子里的规矩,一边也拿了杯酒跟着柳薇薇挨个喝。 人在江湖,喝酒难免,更何况梁熙昔日广结侠友,身边同僚又以男子为主,因而很早就学会饮酒,酒量甚好,还不上脸。 葡萄美酒夜光杯,梁熙还是很喜欢这酒的味道的。 早在大唐盛世,中原人便学会酿造葡萄酒,据说名臣魏征便是其中佼佼者。嘉靖年间,朝廷开船舶司,由此来了不少弗朗机人,随即葡萄酒在王孙贵族间流行起来,到天启年的时候,葡萄酒流传得更广了,像梁家这种富贾大家自是能享受到了这异域佳酿。 幼时梁熙不过是梁府好心收养的野丫头,地位卑下,但和梁家少爷投缘,是总角之交,两人私下里玩得很好,所以一有什么好东西,梁誉淮总想着带点给她,葡萄酒也不例外,因而梁熙初次尝鲜就是和梁誉淮一起。 梁熙依稀记得,那年她才七岁,身手已显,胆大包天,竟敢带着只识毫墨的梁家大少翻上屋檐,坐在上头当夜对饮。彼时明月皎洁,河水潺潺,城中灯火半歇,醉与风眠,恐怕连“金陵八家”都无法绘出如此良辰美景。 只是不知道多年后,当梁誉淮搂着如花美眷月下交杯时,会不会有半点儿想起那个带他飞檐走壁、笑看金陵的女子。 少不知命途,不羡伯牙与子期。 “我说这人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是薇薇啊。” 柳薇薇带着梁熙往里走,结果刚到酒店花园的走廊,侧面便走来一人,小脸杏眸,发丝高盘,穿着一件胭脂色的抹胸小礼裙,好不妩媚靓丽。 梁熙没见过她,但原来的那个梁熙却认得,因此她现下一看这人,便也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与柳薇薇有何过节。 柳薇薇看了她一眼,尔后笑意吟吟道:“舒晴姐,好久不见呀。” 此话一出,便是挑衅。 说来这是比较久之前的梗了,有次二人一起参加苹果卫视的综艺节目,不料那名嘴文武不知是昏头了还是没详细看嘉宾的资料,语出惊人,竟以为舒晴比柳薇薇大上个三四岁,登时把舒晴脸都气僵了,而一旁的柳薇薇得了便宜还卖乖,装作打圆场一般直唤舒晴叫姐姐,一口一个甜。后来这段在播出时虽然被剪掉了,但舒晴显老的事已然成为柳薇薇嘴上打仗的一枚弹。 两人其实是同年生的,要真说大,那舒晴也只大柳薇薇两个月。 要说起俩人结的梁子,那又是更久远的事情了,几乎从柳薇薇刚被蔡宏敏签来艺天的那天起,两人就不对盘了。舒晴也是艺天旗下的女演员,和柳薇薇不同经纪人,但两人的类型相近,都是偏艳的长相,戏路也相同,因此经常发生互相争抢资源的事情。 老实说,舒晴的演技是比柳薇薇强些许的,奈何其经纪人资历拼不上蔡宏敏,好几块肥肉就这样被柳花瓶抢去,任谁来都会生怨。舒晴恨柳薇薇踩狗屎运碰上蔡宏敏,柳薇薇妒舒晴技高一筹不是纯花瓶,总而言之,谁都不服气谁,谁也都瞧不上谁。 舒晴也是满面笑容:“是啊,没想到在这个碰到你,我也是挺意外的。不过想了想,花瓶不就是拿来给人看的吗,在这种场合看到你,我也真的觉得非常养眼呢。” 柳薇薇眼色一冷,哼笑道:“多谢夸奖。只是我还真没听说过,原来狗眼也能养啊?” 舒晴终是沉不住气,一听这话脸就垮下来了,但她也不至于糊涂到要冒险当众翻脸,而是佯装上前时崴了脚,一个跄踉便往柳薇薇身上摔了去,手中酒杯深红的液体眼见就要泼对面的柳薇薇一脸,看得来连舒晴的助理都在身后不禁屏住了呼吸——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舒晴没把柳薇薇撞倒在地,高脚杯中的红酒也没打湿对方的妆。 梁熙不知何时挡在了二人之间,一手稳稳扶住舒晴的肩头,一手用空杯一滴不漏地接下了扬出来的酒汁,不知不觉,不动声色,脸上始终是平静与淡然。 舒晴整个人都惊呆了,愣愣地看向梁熙。 梁熙将她扶正,露出一个助理该有的善意的微笑:“舒小姐,走路容易摔跤的话,还是不要穿那么高的鞋比较好。” 6、峰回 自那未遂的一摔之后,舒晴自觉脸面挂不住,便也没再和柳薇薇吵起来,而是阴着脸带着身后的助理转向别处——反正放长远来看,她和柳薇薇同属一所公司,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后有的是机会一雪前耻扬眉吐气,何必浪费今儿这么好一个拓展人脉的良机,落着下风和这个柳花瓶较真儿。 如是想着,心里也渐渐舒坦起来,没一会儿就不见脸上阴霾,笑若灿花,一颦一蹙都是算计,眉眼间流转百种风情。 柳薇薇远远地看着舒晴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攀谈起来,顿时讽笑一声,语气似是嫌弃一般:“啧,这女人跟个花蝴蝶似的,什么都要去撩一下。谁不知道这张泽越名草有主啊,而且那柯编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竟然还敢去勾搭,真是色迷了心窍,也不怕把自己臊得慌!” 梁熙顺着柳薇薇的视线看去,只见男子生得极为俊俏,五官周正,剑眉朗目,脸上挂着一抹客套的微笑,基本上是舒晴娇媚地向前凑一分,他便不动声色地往旁退一分,彬彬有礼却又时刻保持着距离感。 她没接话,但心里不觉好笑:柳薇薇和舒晴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谁都没资格说谁。 柳薇薇正不爽着呢,见梁熙没搭话,即不悦道:“跟你说话呢,是个活人就吱一声啊!” “吱。” “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一开口就晦气。”柳薇薇回头瞪了梁熙一眼,干脆拿起酒杯继续事业,不甘在风头上输给舒晴。 对于梁熙,柳薇薇是想不起感谢。 方才那一幕实在是太快,像柳薇薇这样粗枝大叶的人根本注意不到梁熙用空杯接住了迎面朝她洒落的酒,反正等她回过神来,就看着梁熙端着杯酒站在自己面前扶住了舒晴,自然还以为那杯中红酒就是梁熙未饮尽的。 不过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呢,她顶多会怀疑梁熙背着她在外头偷偷学了什么手艺,压根不会心存感激。因为在她看来,梁熙作为她的助理,有着维护她的责任,而作为她的表妹,则更加应该和她站在同一战线。 她总会选择性遗忘梁熙只是她的生活助理,忘记她仗着对方初入圈子不懂行情这一点,只是包吃包住,连每月工钱都没付给梁熙。 然而今昔变幻,现在的梁熙虽然同是初来乍到,但整个人换了根芯,不再无知单纯。 梁熙有自己的计划,她当然不打算就这样在柳薇薇身边一直待下去,只是君子善假于物,她需要的是一个时机,在时机成熟之前,她就得好好地做柳薇薇的生活助理,不仅不能添乱,还要得力,柳薇薇的每次难堪,都是她出彩活跃的机会。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转眼便忙到了七月中旬,华达投资的电视剧《桃花滚滚哒》正式开播。 两家星级卫视播放,素有“电视剧收视率收割机”之称的苹果卫视首播,时间排在九点后的黄金档,天时地利人和俱齐,无论是剧组方面还是演艺公司方面都下了功夫,使得这部打着“青春励志偶像”招牌的校园剧在这个夏天不红都难。 柳薇薇在其中饰演第一女配。这个角色不是挑拨离间的恶毒类型,甚至可以说比较讨喜,戏份又多,对于柳薇薇而言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资源,再加上她在六月末七月初跟着剧组录了几家有名的综艺,到时候随着《桃花滚滚哒》的热播陆续推出,她的人气肯定翻上好几倍,身价跟着涨。 果然不出所料,《桃花滚滚哒》首播城市网收视1.08,取得极佳的好成绩,之后更是愈来愈猛,大有席卷全国之势—— 就在这时,柳薇薇却被丑闻推上了风口浪尖,正负得负。 “这是究竟怎么回事!” 蔡宏敏亲自上门,把手中的娱乐期刊摔到柳薇薇面前,声色俱厉道:“报道里的照片是不是你?柳薇薇,我强调了很多次了!你做什么事都要来给我报备!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聪明极了!” 柳薇薇刚睡了懒觉起来,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这手机还没来得及打开,蔡宏敏就气势汹汹闯进了家里,噼里啪啦一通话下来把她先是骂醒了然后又给说懵了。 说实话,这样的蔡宏敏的确有点恐怖。 “蔡姐,你咋了?什、什么报道啊?”柳薇薇一边壮着胆发问,一边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在桌子上摊开的杂志。 蔡宏敏不说话,只是接过梁熙递来的茶水在对面沙发坐下,等柳薇薇自个儿看。 然而柳薇薇才看两眼,脸色就变了,不敢细看下去。 “傻了吧?”蔡宏敏的语气阴测测的,散着丝丝寒气,“柳薇薇,没想到吧,你沉浸在二人世界时有第三双眼睛在看着你呢!” 柳薇薇急道:“不、不是的……蔡姐,这不是我!” “狗屁!当我这双眼睛白长着呢!那么清晰的正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专门给狗仔摆拍呢!也就只有你这智商会让人拍出这种照片!你平常心眼儿不都挺多的吗!一见男人就全长屁股上了吗!” 这话说得难听了,把梁熙都惊了一下,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样优雅沉稳的蔡宏敏发起火训起人来如此火爆,句句比针还尖锐。 柳薇薇直接被骂哭了。 然而蔡宏敏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而是继续道:“艺天上下谁不知道,做我蔡宏敏的艺人最幸福,潜规则能少就少,没想到你这犯贱的还上赶着往火坑跳!行,你喜欢被潜,我拦不住你,也不拦你!可你他妈出去爬人床的时候别给我被人抓到把柄!少给我找麻烦!” 柳薇薇哭得来梨花带雨,抽抽噎噎道:“蔡姐,我错了……我真的没想到……我当时有注意过,但是没发现有记者……我错了……” 蔡宏敏道:“错?你说你错在哪里?是不该去瞎勾搭霸道总裁,还是不该勾搭了被狗仔拍到?你说你图什么!虽然人家没老婆,但私生女都快和你差不多大了!你这金龟婿钓得来太离谱了吧!痴人说梦!” 柳薇薇辩解道:“我没打那个主意,我只是听说王总还会投资一部剧……” 蔡宏敏目光犀利:“你是去谋角色的?” 柳薇薇颤抖着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我想演女主角……” “哟,挺有梦想和主见的嘛。”蔡宏敏表情冷漠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拎着包转身就要走,“看来你并不需要我这个经纪人了,回头跟公司那边说一下,以后我不管你了,你一个人领两份薪水吧。” “蔡姐!”柳薇薇惊慌失措,已经顾不得是不是当着梁熙的面丢脸了,扑上去拉住蔡宏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道,“你可不能不管我啊,你要是都不管我了,那我……那我可不得身败名裂啊?” 这的确是实话。 或许梁熙初来乍到不甚了解,但柳薇薇在圈子里待了几年,已经看过好几个硬是被□□逼得来退了圈,永无翻身之地的例子了,深知当代传媒的力量。这本杂志在这一刻首发了消息,不出半日,网上便会传得满城风雨。 这要搁在平时也还好,柳薇薇名气不大,再怎么喷也折腾不了多久,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爆出来,《桃花滚滚哒》收视长虹,作为第一女配的柳薇薇被关注度今非昔比,只要有推手一推,简直轻轻松松上热门话题! 而目前有能耐来扼杀这网络热门幼苗的,不是梁熙,也不是柳薇薇,只可能是蔡宏敏。 蔡宏敏是柳薇薇的经纪人,柳薇薇要是真臭了,她的利益和口碑只有损,招牌便有了污点,所以她是不可能不管柳薇薇的,刚才只是训人的气话罢。 于是她脸色稍霁,道:“行了,我今天一知道消息就安排人去打点了,跟各大主流媒体网站也打过招呼,他们卖艺天几分情面,不会转载。华达那边也联系了,王总顾忌公司,也想快点把事情降温,说会尽力配合我们这边的说辞。只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会儿功夫早有图文在微博上传开了,社交平台上的这种东西不好压,你有点儿心理准备吧。” 柳薇薇把蔡宏敏的衣服都给哭湿了。 “对了,你认不认识《i娱乐》的人?” 一听这话,柳薇薇愣了,吸了吸鼻子问道:“怎么了?这和《i娱乐》有什么关系吗?” 梁熙见蔡宏敏脸上神情有几分嫌弃,心下便做了揣测,手上把卫生纸递到了蔡宏敏面前。果然对方见此露出颇为满意的目光,抽了四五张纸转手就塞给柳薇薇,借此挣脱以免身上再沾到柳薇薇的鼻涕和眼泪,一边道:“先把脸擦干净再说。” 等柳薇薇重新坐回沙发,开始抹眼泪的时候,蔡宏敏才道出缘由:“这次的报道就是《i娱乐》首发的,之前那边明明说好要配合《桃花》的宣传,没想到发出来却是这种东西,真是太不像话了!” 柳薇薇心虚起来:“《i娱乐》这种二三流的杂志,本来就不守信用没有规矩……大概是看咱们的剧火了,想从中作梗使坏吧……” “我觉得不对劲。”蔡宏敏直直地看向柳薇薇,像是想看穿对方的内心,“薇薇,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得罪了《i娱乐》的什么人?” 7、路转 在这危急关头,柳薇薇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肚子里再也藏不住话,索性把赵伦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蔡宏敏说了,只是过程中难免为自己开脱,说是她以为梁熙和赵伦两情相悦,便主动做了个红娘,没想到梁熙不领情,这才惹怒了赵伦。 字里行间明面暗里都把责任推卸给了梁熙。 而当事人只是坐在一旁翻看着报道柳薇薇□□的杂志,神色平静,未曾抬头。 说着说着这起因经过,柳薇薇如开窍般,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向蔡宏敏提议道:“蔡姐,我知道了!不是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吗?赵伦是梁熙得罪的,那让梁熙去找他不就行了?只要满足了赵伦,我们和《i娱乐》的矛盾也都化解了!” 真是个好主意,很好的馊主意。 蔡宏敏心里头跟明镜似的,但她不说出来,而是看向梁熙,好奇这个丫头怎么现在一直沉默,问道:“梁熙,你能接受薇薇这个主意么?” 梁熙抬起目光,看了看蔡宏敏,又看了眼柳薇薇,淡淡地回了两个字:“不能。” 柳薇薇一下子就炸了,怒目道:“篓子是你捅出来的,你不去收拾,你想害死我啊?!” “首先,这事情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你我心知肚明。我不拆台,不代表默认,只是我们应该清楚,现在这个时候争论谁是祸源根本毫无益处。”相比起柳薇薇,梁熙的情绪实在是稳定太多,分析起事情来有条不紊,“退一步而论,就算真把我送去讨赵伦欢心,那也于事无补,消息已经传开了,即使《i娱乐》因此再出什么挽救报道,也影响不大,因为负面谣言总比正面的澄清传播起来的热度要高。” 柳薇薇想要还口,却被蔡宏敏摆手制止了。 蔡宏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这样看着梁熙,道:“你继续说。” 梁熙道:“这件事的转机还是挺大的,一是因为他们拍到的照片亲密度并不高,没有吻照和床照,顶多是有一张两人站在酒店前的照片,二是他们的报道有误。” 说着,她把翻开的杂志放到茶几上,指着开头的一行字道:“表姐刚刚说了,她找王总是因为想在王总新投资的电视剧里获得女主角的推荐,如此说来,这组照片就是在《桃花》开拍后的事情了,可是这篇报道估计是为了蹭《桃花》开播的热度,说这是表姐为了得到在《桃花》里的角色才约的王总。” 蔡宏敏眼底闪过赞许,但仍是装作不屑道:“那又怎么样呢,读者才不认你的时间,他们只认事情本身。” 梁熙道:“时间是确确实实歪曲了,无疑这是这则新闻的硬伤,而对我们来说却是个极佳的突破口,因为对于这种真正报道失误的东西我们是能够拿出有底气的证据反驳的。当我们成功有力驳斥了这点后,读者就会开始怀疑这则新闻的真实度,变得容易相信我们之后的自我澄清的说辞。” 蔡宏敏拿之前的话反问道:“可你不是说过,澄清比谣言传播起来的热度要低么?” “是的。”梁熙毫不躲闪地对上蔡宏敏犀利的目光,“所以我们要人为地增加热度,那就是在这基础之上增加附话题。” “说得简单,怎么做?” “之前你也说了,表姐沉浸在二人世界里没有注意到第三双眼睛,可是如果我们澄清说当时其实是有第三者第四者呢?”梁熙顿了顿,继续道,“也就是说不是表姐和王总两人独处了,他们可以在一个小聚的散会后,身边还有其他人,只是记者捕风捉影,故意选在特定的角度拍了她和王总,看起来就像在幽会一样。” 蔡宏敏嘴角轻扬:“也就是说,我们要找两三个人来声援薇薇,说明他们当时在场。” “是。” “好,那你说的附话题又是什么?” “这和我们找的人选有关。” “比如说?” “舒晴。” 一听这名字,柳薇薇再也忍不住了,瞪道:“为什么要找她?我和她势不两立,她如果会帮我,肯定不会安什么好心!” 蔡宏敏斜了她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什么两不两立!都是公司的艺人,你是想搞内讧还是怎么地?” 说罢,蔡宏敏再度看向梁熙:“继续。” 梁熙道:“圈里圈外人差不多都知道舒晴和表姐关系不好,如果这时候死对头出来帮忙声明,在读者心中的可信度肯定比亲朋好友经纪人要来得高,而且舒晴也能因此得个心胸宽阔仗义执言的美名,那边的公关团队再借势一打造,这就创造了一个附热点,博得大家关注,许多人顺藤摸瓜也会看到表姐这件事的澄清。还有一点就是,同是艺天的艺人,蔡姐活动起来也省力些,毕竟现在时间紧急,《i娱乐》的账可以之后再算。” 听完这番话,蔡宏敏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当天晚上柳薇薇的澄清通稿便经由公关人员在微博上推了出来,底下疑惑是一半骂声亦是一半,看得柳薇薇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似的。 第二天上午,舒晴的团队便在舒晴的微博里拟出“我本来不是很想帮柳薇薇的,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的长微博,故意用着舒晴个人的口吻,说明当时她也在场,帮柳薇薇澄清。网友纷纷在这条微博下评论舒晴摒弃前嫌为人大方,更不乏评论调侃舒晴傲娇,硬生生把舒晴和柳薇薇凑出一对晴薇cp来。 之后又有三三两两的艺人跳出来声援,虽然关注度不如舒晴的那条长微博高,但滴水汇流,形成大势,总算是淹没了丑闻。 这周周末,《桃花滚滚哒》收视增长份额高达7%,收视率更是维持在1左右,同时段排名全国第二,就快赶超首位。柳薇薇的事情反倒成了炒作,给剧的热播新添一把火。 “啧。” 方叙在公司茶水间刷完收视率发布信息,抬头便见蔡宏敏走进来休息,于是开口问道:“敏姐,这次的处理方法不太像你的风格啊。” “什么处理方法?” 方叙笑道:“就是柳薇薇那事儿。刚听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又要冷处理了。” “哦,这个啊……”蔡宏敏面对自己的徒弟,脸上的严色减了几分,“其实我只是大胆试了下,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那是相当不错啊!”方叙挑了挑眉,“舒晴和柳薇薇都被凑cp了你知道吗?我都能想象俩花瓶的脸青成青花瓷的样了,以后她俩合作机会肯定会多起来的,想起来就逗。” 蔡宏敏冲了份咖啡,端着杯在方叙面前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说道:“方叙啊,你可能要多个师妹了。” 闻言,方叙倒是反应得很快,平静道:“是王总生日宴上我们看到的那个吗?” 蔡宏敏没想到方叙猜得那么准,不由有些惊奇,但还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那日柳薇薇和舒晴起争端,梁熙扶住舒晴并接住洒出的红酒,这一幕虽是不起眼,却正好被站在不远处的蔡宏敏方叙师徒看见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梁熙也知道他们正在往这边看。 方叙道:“那姑娘估计是个练家子,没什么稀奇的,我们这行又不是保镖。这么说来,她还有其他可取之处打动了你?” 蔡宏敏点了点头:“这丫头挺有眼里见儿的,性格也好,而且这次事情的处理就是她提出来的,我不过是帮她执行而已。” 方叙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就收了吧。不过不是说她是柳花瓶的亲戚吗?会愿意离开柳花瓶吗?” 蔡宏敏喝了口咖啡,说了一句话: “她不傻。” “梁熙,你是不是傻了!” 在丑闻摆平之后没多久,蔡宏敏就找梁熙谈过了,意思大概就是愿意把梁熙收作学生,在公司挂个助理的名,领公司的薪水,一个月三千左右,但是可以住艺天的职工宿舍,待遇在这一行的起步阶段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如果这样的话,蔡宏敏会安排她进二线演员的工作室团队里当宣传方面或公关方面的助理,在实践中熟悉业务。 也就是说,她不用再给柳薇薇当生活助理了。 这即是梁熙等候已久的机会,于是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蔡宏敏,对柳薇薇则是先斩后奏。 等简单的手续已经在艺天办下来后,柳薇薇才知道这件事情,顿时勃然大怒,在家发脾气,指着梁熙的鼻头直骂白眼狼。 梁熙不是容易动怒的人,对那些难听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收拾行李,气得柳薇薇直跳脚,拿起东西就往梁熙那边砸去,可谁知这梁熙一心二用,像是能预判她的动作似的,每一样东西都优哉游哉地接住了,游刃有余的样子让柳薇薇恨得牙痒痒。 梁熙的东西其实不多,春夏秋冬加起来也没十件衣服,生活用品就更少了,除了书以外根本没什么,只是她怕自己记漏了,把原主重要的东西落下了,所以反复在屋子里检查,这才耽搁了点时间。 等她背着装有行装的编织袋往屋子门口走时,柳薇薇把她给拦下了。 “梁熙!”柳薇薇估计是骂累了,说话都有点喘,“你是不是傻了?去帮外人工作?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 梁熙平静地看着她,试着运用自己这段时间来学的新词汇:“是表亲就能绑定了吗?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桥,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没义务一辈子都给你当生活助理。” 柳薇薇望着她这眼神,心里有点发虚,但还是恶狠狠道:“梁熙,你今儿要是踏出这道门,你就是忘恩负义!都不知道姑姑和姑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人来!如果他们在天上知道了,肯定会谴责你的!” 梁熙本来没打算和柳薇薇撕破脸皮的,毕竟她是很少发火的人。 但柳薇薇这句话犯了她梁熙的忌讳。 死者为大,若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那实在是太过分了。 梁熙看向柳薇薇的眼睛顿时如腊月黑夜,里面刮着冷冽的寒风,似是破眶而出,直逼柳薇薇的面堂。一时间柳薇薇只感寒气逼人,眼前的女子似是没变又似是变了,看得她毛骨悚然,就好像有一把弯刀横近她身前。 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对方握住,万没想到那双瘦弱纤细的手会如此用劲,捏得她生疼,好像骨头都要碎了一般。 “你还有脸提我爸妈?”只听一声冷飕飕的轻笑,“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看配不配。” 梁熙终于是搬出去了。 职工宿舍是四人一间,二十平方的样子,但蔡宏敏有关系,帮梁熙搞到一间没人住的,所以剩下三张床都成了放东西的地方,看起来还挺空荡。 出了宿舍楼没多远就是一家理发店,晚上梁熙拿着预付的月薪出去置购日用品时正好路过那里,犹豫了几秒,还是推门进去了。 一进门,就听前台的姑娘笑着问道:“美女,是来剪发的吗?” 梁熙想起蔡宏敏利落的短发,不由有些心动——虽然时常会有不便,但她过去从未剪过肩以上的短发,现在时代不同了,她走在街上经常会看到短发的女生,看起来十分精神与轻便,不免觉得新奇。 “帮我剪个短发吧。” 8、学艺 梁熙去艺天报到的第一天就见到了方叙。 她敲了敲蔡宏敏在公司大楼里的办公室,来开门的却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藏蓝休闲短袖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十分随意。只见他高额挺鼻,眼窝略深,架着个金属细边框的眼镜,模样英俊,看起来很是成熟。 看到梁熙,男子没有意外,而是笑眯眯道:“梁熙是吧?进来谈吧。” 梁熙早前听柳薇薇说过,蔡宏敏带了个徒弟,说那人原本也是蔡宏敏手下的艺人,但不知怎么的就是没火起来,后来他和公司的五年合同到期后也没续约,而是拜在蔡宏敏门下做助理,想要日后转职经纪人,好像已经快一年了。反正柳薇薇是有点怕这人的,说他笑面虎,说话毒得很,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不留半分情面。 结合着这些了解,梁熙猜测眼前这人多半就是柳薇薇口中的方叙了。 “坐在沙发上吧。你要喝点什么吗?这儿有罐装咖啡、矿泉水和茶。” 梁熙坐了下来,道:“白水就可以了,谢谢。” “行。”于是方叙在饮水机前用纸杯接了杯水,转身放到梁熙面前的茶几上,然后隔着茶几在对面沙发上坐下,背倚着沙发,两腿交叠,样子十分惬意,看起来就像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一般。 但他没有再说话,似乎并不打算主动介绍自己。 梁熙知道对方是在试探自己,所以神色举止间不见半分尴尬,而是心平气和地直迎方叙的视线,开口道:“我猜你应该是方先生吧。” 方叙笑道:“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多疏远啊,你我都跟着敏姐学习,算是同门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声师哥或师兄。” 梁熙道:“好。” 方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梁熙,他记得资料上写梁熙今年才十九岁,于是心里不由暗叹,十九岁的女生男生他看得多了,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老成的,简直和二十多岁还愣头愣脑的柳薇薇形成鲜明对比。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问道:“诶,你剪了头发?” “嗯,感觉这样要方便点。”梁熙点了点头,“师兄怎么知道我以前是长头发?” “王总生日宴的时候看见过你和柳薇薇站一起了,敏姐当时也跟我说了你。”方叙摸了摸下巴,“其实这样也好。你年纪太小了,以前那个发型看起来就和中学生似的,服不了众,现在剪短后倒衬得成熟了些,之后再多穿深色的正装,抹上口红,就看不出只有十九岁了。” 梁熙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个道理,道:“以后若有人问我年龄,我会多报几岁的。” 方叙赞许道:“不错,一点就通,等下师兄请你吃午饭。” 梁熙也笑了:“谢谢师兄。” 两人接着又闲聊了一阵,梁熙这才知道原来蔡宏敏今天不在公司,临时飞去剧组照看她手下的头牌艺人林筱玉去了,所以才让方叙代她带自己一段日子。关于这个林筱玉,梁熙真的没有太多印象,方叙连问她几部林筱玉参演的经典老剧,她都说不上话。 大概是因为住进柳家后,原来那个梁熙就没怎么接触过影视作品的缘故吧。 然而方叙并不知道这个内情,只是以半严肃半玩笑的语气告诫道:“既然下定决心要做这一行,就得比艺人更加了解这个圈子,你要是谁都记不住,那以后也没谁会记住你。” 梁熙将这句话放在心头反复琢磨,虚心道:“受教了。” 梁熙开始了一段长时间的学习。 从助理的基本内务工作到高级一些的对外公关联络,她要学习的东西实在有很多。蔡宏敏手下管了五个艺人,平时较忙,所以实践大多都是方叙在带着她做,尽足了师兄的情义。而除了一点点熟悉工作和娱乐圈外,梁熙还要补其他知识,比如计算机和英语。 脑袋里原主的记忆只是信息,要转化为知识还要靠她自己的学习运用,于是梁熙把休息全拿来看书了,一切从最简单的开始,循序渐进。学习对她而言并非什么难事,过去要当一名合格的影卫,超于常人的适应力和毅力是必要的,因为他们永远是在代主子试探危险的前沿,处于难测的变化之中。 遇到不懂的她就会去问方叙,等到能操作电脑自如了,她就开始在网上参加免费的英语公开课,听了一节就转到其他频道蹭另一节,弥补了自学语言的不足。 她还开始学着租影碟来看,把所谓的国内外经典影视作品都看了个遍——演员博览好剧是为了琢磨演技,而她看剧是为了记人和作品,并且在她第一次跟着蔡宏敏挑了剧本后,她观影时还会注意作品的风格与年份,以此给每个时段的风向做了个总结。 前路漫漫,她不是急功近利的人,知道一切都要慢慢来,聚沙成塔,所以也不囫囵吞枣,熬夜强看十几部什么的,而是每天就看两部或三四集,留出时间来练身法和体质,忙不过来的话就停一天,上网到娱乐论坛看看帖和新闻,与时俱进。 她学得快,工作也踏实,就算是反复修改通稿到凌晨三四点也不吭半声怨言,虽是话少了点,但很讨蔡宏敏喜欢,连一向挑剔的方叙都认可了梁熙,俩人一个能说会道一个言简意赅,相处久了竟还有几分意气相投,颇具同门手足之间的惺惺相惜。 但亲近归亲近,梁熙看人还是很有一套的,她愈跟方叙相处久就愈觉得他不简单,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有时候连她都会觉得看不透,所以在来往中不免有所保留,目前来说这并不妨碍什么。 十月末的时候,她被蔡宏敏安插在二线演员李茗诗的工作室团队里负责公关执行。 渐渐地,她参加的活动越来越多,看到的风景也五光十色,她逐渐习惯了钢琴宏伟的旋律,习惯了高楼大厦里密闭升降的电梯,习惯了拥挤的地铁和交通,习惯了腰间没有刀剑的日子。她见识了各种各样豪华的大排场,看过许许多多或浓妆或淡抹的美人,也结识了各路朋友和客户。明明才半年时间,她却从一个古人脱胎换骨,融入进了崭新的时代。 然而午夜梦回时,她仍会想起月下的金陵水,想起远处花船上隐隐约约传来的幽幽琵琶与长歌,想起那时矮矮的瓦房,想起踏碎青石板上落花的马蹄,想起那把跟随了她八年的长剑。 她会想起那年梁誉淮娶妻的风光,白马花轿,鞭炮锣鼓;想起当年春满楼花魁的铜镜中映出的绝世佳人,眉如远山,目如秋池;想起那批与她共同出生入死多年的同僚,手足之情,患难与共。 所以那么久以来,她都不敢去查天启年后的历史,也不敢到现在的金陵去看看。 日子忙碌而充实,直到新一年的一月,梁熙才再次与柳薇薇见面。 今年新历一月二十号是艺天的公司年会,但凡艺天的职工和艺人都要参与。公司大楼装不下,便在外包了场地办酒宴,越是盛大奢侈越说明这一年的生意红火。除了真的有工作或通告在身不能来的外,没有谁会翘掉公司里这么重大的场合。 由于工作原因,梁熙早已有一套自己的正装,不高档,和她现在的地位相配,不出格是最好,总之比她跟着柳薇薇干的时候要体面多了。短发后来修过几次,有一回还是偶遇李珞时,盛情难却,给免费剪了个头。李珞毕竟是专业的造型师,把底型给改了改,之后梁熙再进理发店照修就好看得多。 梁熙身体锻炼得好,飘雪的季节都不怎么畏寒,一件风衣裹着正装西裙就出来了,出门前化了点淡妆,看起来气色好极了。 在年会上,柳薇薇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梁熙。 梁熙走了后没多久,她也进剧组了,去了横店拍摄,上个月刚杀青回来,整个人都累坏了,然而她的生活助理早已不是那个任劳任怨的小表妹了,咋伺候都嫌不贴心,使得她在家也得不到以往那样好的休养了,身心皆不舒爽,这下看到梁熙如此容光焕发,就觉得又委屈又气愤。 这时离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于是柳薇薇走到梁熙跟前,强堆笑容道:“哎呀这不是梁熙吗?好几个月没见了呢。” 梁熙回以客套的微笑:“表姐,好久不见,感觉你更漂亮了。” 抬手不打笑脸人,柳薇薇噎了一下,才道:“职工宿舍住得还习惯吗?大冬天的有暖气吗?” “有的,挺暖和的。”就是太干燥了有点不适应。 “跟着蔡姐过得怎样?工作应该挺忙的吧?” “挺不错的,学到很多东西,而且还有薪水。” “……”柳薇薇这下没话说了,尴尬了几秒,才重新找回话题,“啊对了,过年你是和我一起回去吗?” “回哪里?” “当然是回家啊。” “哦。”梁熙顿了顿,平静地看向柳薇薇,“你是说回你家?” 柳薇薇忍不住皱眉,道:“不然呢?你……你不会是不打算回去吧?” 梁熙淡淡道:“一年结束,一年开始,你们当艺人的可以过年休假,但我们这些幕后的可有的忙了,尤其我现在还什么都不是,更不好说请假,所以表姐,今年我不回去了,代我向舅舅舅妈道声新年好。” 这一通话说得滴水不漏,客客气气,实在没什么可挑刺儿的地方。柳薇薇愣了半晌,才闷闷说了声:“那好吧。那如果我妈打电话给你,你可别不接啊。” 梁熙道:“好。” 9、薄缘 梁熙的确是答应了柳薇薇,但她并没有告诉柳薇薇自己换了手机号码。 因而满腹刁难的柳母在除夕那天早打午打晚打,硬是都没拨通梁熙的电话,气得来在厨房骂骂咧咧,惹得一家人都不高兴,新年大头就吵了个痛快,完全掩盖了从电视里传来的春晚的歌舞声。 而与之恰恰相反的是,梁熙虽是孑然一身,倒还过了一个难得清静的年夜。买了瓶小酒,自个儿待在宿舍里,一边看着网络直播的晚会,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 娱乐圈里的新年假是很短的,春节刚过去,梁熙所在团队的艺人就到横店进剧组了。 之前剧本挑选时梁熙也在场,是一部武侠题材的电视剧,改编自一部人气网络小说,而编剧就是原著的作者。据方叙科普,这位青年编剧在近几年的内地电视剧圈内声名煊赫,口碑极佳,她创作的剧本都是众花旦小生争抢的好资源。 梁熙清晰记得这位编剧姓柯,在剧中职员表里都是以“清风”的名字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她的记忆力一向好,很快便联系回忆起在华达王总的生日宴上,柳薇薇曾经说过,舒晴正热脸贴冷屁股的对象——清越科技的年轻老总张先生是名草有主的人,而他的未婚妻正是这位柯编。 说来也是有薄缘了。 三月过半的时候,梁熙接到要出差的通知。 据说是李茗诗在横店的剧组助理出了点事,辞职不干了,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一个合适贴心的人选,事情就报到了蔡宏敏那儿,蔡宏敏想着梁熙把公关这块儿基本摸熟了,也该了解下其他方面,便跟剧组说不用再招助理了,b市这边可以过去一个现成的,准靠谱。 正巧方叙打算月末去同省的h市看望朋友,知道梁熙要快马加鞭赶到后,就把自己的行程提前了十几天,订了第二天一早的两张到h市的机票——b市没有直达横店所在市的机场的,所以梁熙到h市后还要搭汽车。 于梁熙而言,坐车倒没什么,不安的是坐飞机。 来到新时代有半年多了,这还是她头一次赶赴距b市这么远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坐飞机。要知道,人能在天上飞,日行万里,放在她那个年代可是遥不可及的梦,也只有东宁伯敢以身实践,结果却是丢了性命,青史留美名,市井传笑话,暗地里皆以“痴”字笑谈。 想她梁熙不怕恶人鬼怪不畏穷贱残亡,竟在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白了脸色。 方叙本来打算在飞机上睡觉的,但是不经意间扫到身旁那人的神情,登时自己也给吓了一跳,忙问道:“梁熙,你身体不舒服吗?” 梁熙紧张得来两只手死死抓着座位扶手,用力得来指节都泛白了,虽然没流露出恐惧的表情,但向来平淡的语气都有些生硬起来:“我没事。” “还说没事?”方叙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冰凉凉的,“没发烧啊,你是哪儿疼吗?” 梁熙僵硬地往后躲了躲,道:“师兄,我真没事。” “你脸白成这样冷汗都出来了还叫没事?” “真的没事,师兄快休息吧。” “唉,行吧,你要真哪里不舒服了可得赶紧说,要是拖到横店,那肯定只有你难受的份儿。”方叙拿梁熙没办法,只好如此叮嘱几句,“还好是你坐靠窗,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往窗外看下,蓝天白云的,兴许会好受点。” “……好。” 十五分钟后,方叙在半睡半醒中听见梁熙把窗板合上了。 一个想法忽然浮现在他脑中,方叙睁开眼,偏头看向坐得挺直的梁熙,推测道:“梁熙,难道说……你是怕坐飞机?” 梁熙不想让方叙觉得自己娇气,于是尴尬地辩解道,“我只是不太适应。” 方叙瞬间就乐了:“第一次坐?” “嗯。” 方叙笑道:“那我得跟敏姐提提,让她多派乘机出差的活儿给你了,好好锻炼下你。飞国内这点距离都这样了,那以后跟着艺人飞国际该怎么办啊?” “……”梁熙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艰难,“师兄,望口下留情。” “哈哈哈哈哈哈!”方叙觉得这个梗简直够他笑一年,“艾玛可算是知道了你的软肋了!” 然而实际上,他笑了不止一年。 在很久很久之后,久到梁熙一天飞三四趟都不当回事儿,久到两人分道扬镳自立门户,久到他们皆已久经沙场满心沧桑时,俩人还是会以这个为玩笑,作谈话的引子,试图以此消除些许彼此之间日积月累的隔阂,使得能再次并肩而坐,坦诚相待。 哪怕只有一首歌的时间,也比一场戏要温暖。 李茗诗是一个很不错的女艺人。 脸正演技不烂是一方面,最可贵的是人好。她出自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庭和睦宽裕,家教也好,无论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不耍派头不急功近利,就人品素质来说甩柳薇薇舒晴这类女星好几条街,不仅得经纪人和剧组工作人员的喜欢,就连那些总被视作苍蝇的狗仔媒体,见到她都不会太过分。 梁熙到酒店放下行李然后再赶到拍摄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剧组暂时休息,导演在给李茗诗说戏。由于是古装武侠,所以李茗诗顶着一头挂了几条珠链的假发,穿着杏色配红的裙裤,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但在梁熙这个正宗古人的眼里,再好看都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当然了,她是不会把这四个字说出来的。 李茗诗之前见过梁熙,所以认得,见她来了,便朝她眨了眨眼,算是打招呼了。梁熙笑着点头应了下,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到李茗诗身后,替她整理衣着,一边顺便帮李茗诗记着导演的指导。 听了几句,梁熙总算是摸清楚了情况——接下来是一场简短的打戏,动作不难,导演觉得这一场如果还是替身的话,后期剪不出他想要的效果,所以他希望李茗诗能尝试亲自上阵。 说罢,导演就把武术指导给叫了过来,让他把接下来设计的动作教给李茗诗。 李茗诗是个敬业的演员,对自己一直是有要求的,所以也想尽善尽美,自己能上就上。可她在这之前从没演过武打片,经验为零,再加上手笨了点,听人家讲了半天都还云里雾里的,同样一套动作武指做下来就各种自然流畅,她就是磕磕巴巴做了这步忘下步。 到后面的时候李茗诗还是没学会,但武指已经被叫走了。导演大概是瞅见了这边的情况,把后面一场没女主的戏提前了,留时间给李茗诗在这里练习。 “我觉得自己好蠢啊,没人示范就会忘了。”李茗诗嘟囔道,“难道只有继续用替身了吗……” 梁熙淡淡道:“其实播出来也只是二三十秒的事,用武替也没什么。” 李茗诗摇了摇头:“怎么能这样说呢,出彩的往往都是瞬间,你看沈婉娴那回眸一笑的镜头连十秒都不到,却被世人记了二十年。” 沈婉娴是一位老影后,现在都退圈了,但她在上世纪参演的《醉醒梅》至今都是众人缅怀的荧幕经典,尤其是她在影片中那一次惊艳的回眸,美得来不可方物。 梁熙没想到李茗诗有那么大的决心,于是沉默几秒后,主动道:“武指估计等阵子才能忙完过来,他教的动作我大概记全了,可以示范一遍,你看看有哪些是记漏或记岔的。” 这话要是换柳薇薇来听,肯定早发火了,心说你梁熙是个什么东西,可李茗诗不一样,将来定有大出息,听了梁熙这话后心里虽然有疑虑,但还是态度很好地把道具剑递给了对方。 正是因为知道李茗诗与柳薇薇不同,梁熙才会这样说。 现代练武的都是门派或学校里中规中矩出来的,一套招打得再好,对梁熙来说都是花架子,不自觉会有些不屑,所以武指在讲的时候梁熙也没太用心听,反正连不上的动作她自行发挥一下即可,只是要尽量简单,让李茗诗能学会。 她接过轻飘飘的道具剑,只觉得跟拿根树枝差不多。她暗自调整了一下内息,便把那一套动作连贯地使了出来,一气呵成,招式比武指多三分力度和干脆,动作精湛,颇为英姿飒爽。 看得来李茗诗都忍不住小声拍掌:“天啊,梁熙,你好厉害!” “嗯,记全了吗?” “啊,我光顾着看呆了,都没注意……” “没事。”梁熙的耐心可是一等一的好,“我把动作分解得再细一点给你说吧。” “嗯嗯好。等杀青了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两人正说着,那边的一场戏却已经一次过完了,一身布衣侠装的男主角刚下场往这边走来休息就看到梁熙的示范,不觉愣了两三秒,心底惊奇,于是走近笑道:“茗诗,你去哪儿找的私人武指啊?身手真漂亮啊!” 他是背对梁熙而来,初听这声音,梁熙就是一怔。 她缓缓地转过了身,抬眼便看见一张丰神俊朗的面容,剑眉插鬓,眼带桃花,一口薄唇弯起,像是微风吹皱春水,煞是多情好看。 一模一样…… 怎么会一模一样…… 梁熙看得来失了神,轻声含糊地喃喃道:“梁誉淮……” 李茗诗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到一个类似“禹”字的发音,便开玩笑道:“诶?怎么回事?难道梁熙是禹东的粉?” 荣禹东笑着看向梁熙:“诶,原来你叫梁熙啊?” 梁熙回望向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你叫梁熙啊?” “《尔雅》上说:‘熙,光也。”如此看来,你的名字取的意头倒是蛮好的。” “别叫我少爷,别扭得很,直呼我名就行了,不讲究那么多死规矩。” “我叫梁誉淮。” 11、故人 罗宇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当面给出个准话。 他模棱两可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一出戏院就被助理前呼后拥地给接走了,留下梁熙方叙俩师兄妹干瞪眼,两虎相斗。 目送罗宇走后,方叙这才噙着一抹笑意看向梁熙,一双眼眸黑白分明。只听他悠悠开口道:“士别三是,真当是刮目相看。” 梁熙淡笑道:“方先生过奖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梁小姐对这句话诠释得可真好。”方叙笑意不变,话中有话,“禹东事业上升时期是你一直在他身边负责大小事务和数据统计,对他的优势劣势了如指掌,而我从未带过巢闻,手头的料自然就少,就深入掌握敌情这方面来说,我真是远不及梁小姐你啊,今天也是输得心甘情愿。” 说是这样说,但梁熙倒是没有看出他一丁点的服气。 “方先生夸张了。”她神色如常,语气淡漠,“说起来,撬人老底这一招,还是方先生当年言传身教的,今日班门弄斧了。” 当年她做蔡宏敏的门生,其实多数时间都是方叙在带她,她就跟着方叙四处走动,看他如何巧舌如簧,又是如何步步心计。 “这么说来,是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方叙笑得仿佛丝毫不在乎,“我倒是不痛,只是怕回去交代完今天事情中的曲折缘由后,某人的心应该是要寒透了。” 梁熙声音冷下来,嘲道:“方先生是黔驴技穷了吗?怎么翻来覆去都是拿同一件陈芝麻烂事做文章。” 方叙笑得像一只狐狸:“话柄之所以为话柄,可不就是让人翻来覆去地提的么?等到提多了提烂了,它就成了痛脚,成了彻底的污点。” “那不知道蔡姐是否是方先生的痛脚呢?”梁熙反唇相讥,轻蹙的眉头锁着寒霜,“方叙,这世上最不配跟我提情义二字的,就是你。” 方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笑了两声。 像是在嘲弄梁熙,但又像是再自嘲。 而后,他轻飘飘地说了四个字:“彼此彼此。” 说到这里,两人再无话可说。 所幸来接他们的车陆续都到了。 最先走的是方叙。 “先走一步了,下回见。” 方叙跨步走出去后,忽然回头,看向身后的人道:“梁熙,两年前的我肯定想不到今天我们会针锋相对。” 这句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等他走远,彻底听不到这边的动静的时候,梁熙才轻声道了一句:“我也不想。” 不日,《将碑》男主人公的饰演者便敲定下来了。 ——梁熙赢了,这个角色现在已经是巢闻的了。 电影预计九月中旬开机。 为了有充足的时间做事前准备,梁熙在八月在巢闻安排的日程并不太满,只是基本维持曝光率,也不过分刷存在感,毕竟巢闻走的是纯纯粹粹的实力派路线,而且梁熙坚持要一直保持下去。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唯一出乎她意料的是,八月底有个久不联系的故人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而这个故人是李茗诗。 “喂,是梁熙吗?”接通电话,对方的声音一如印象中的那般明媚。 梁熙心存疑惑,问道:“嗯,有事吗?” “好久不联系了。”李茗诗似是感慨般说道,“你最近有空吗?方便出来一趟吗?” “怎么了吗?” 李茗诗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小姨的店面要搬了,我就突然想起了你。”顿了顿,加以解释:“你还记得吗?我小姨开美容院的,四五年前的时候我带你去过,你说你是第一次进美容院,反应还挺大的。” 梁熙恍然:“噢,记得。”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知为何,似乎透着些许紧张,像是担心梁熙会拒绝似的:“换店面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那天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天和你一起去的场景了,然后才想起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聚过了……店面九月就搬了,搬之前你愿意和我再去一次吗?我有挺多话想跟你说,我们有很久没有聊过了,这周末有空吗?” 是很久了。 想当初李茗诗是她除去柳薇薇外第一个跟的艺人。 现在柳薇薇早销声匿迹,李茗诗成了当红花旦,而她亦已是正职的经纪人。 时间每时每刻像是不曾走过,但积攒起时时刻刻却已是此生经年。 梁熙翻了翻日程本,答道:“那就这周周日下午吧,我有空,你的档期呢?” “周末都可以,我这段时间正好在放假。”李茗诗笑道,“你现在应该也不需要我来接你了,那就直接定在美容院见面吧,地址我稍后发给你,你应该不记得了。” 梁熙道:“行。” 本来她还想说点什么的,但此时不得不简明扼要地应了声后挂断电话。 因为有一只“大型犬”从身后抱住了她。 巢闻亲了亲她露出来的一截脖颈,一边问道:“周日要出去?” “嗯,茗诗约我。”不管身后的人如何动作,梁熙自顾自拿出笔在本子上添上备注,应对自如,“下午让小陈小谢接你回来吧,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跟李茗诗再调时间。” “没事,你去吧。”巢闻环着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她是你的朋友?” 梁熙淡淡道:“以前算是吧。” “后来绝交了?” “也没有。”梁熙顿了顿,“只是很久没联系过了。” “那就还是朋友了。”巢闻嗅了嗅她的头发,又问道,“你换洗发水了?” 他身材高大,胳膊又有劲,竟一下子就把梁熙给抱了起来,双脚离地。 梁熙只是面无表情:“放我下来。” “好轻,你怎么还是没长肉。”巢闻道,“你个头还会长吗?” “巢闻!”梁熙咬牙切齿地抗议道,“长得高了不起吗!要不是我心疼你,早给把你打得来趴地上了!” 巢闻一愣,然后伏在梁熙颈侧低声笑了出来。 他的胸膛紧贴着梁熙的后背,所以梁熙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剧烈的起伏,笑得有些夸张。 “……” “!!!!” “巢闻!!!!” 梁熙听着头顶上传来的男人的笑声,觉得巢闻一定是疯了。 他把她抱起来也就算了,竟然还抱着她原地转圈圈! 眼看第三圈了,梁熙再也忍不住,狠狠地给了背后那人一手肘。 李茗诗现在是彻底走熟女风了。 她比梁熙早到,抬头的时候把发丝撩到耳后,举手投足都是风情,朱唇微启:“我还以为你不来见我这个老朋友了。” “既然答应了你,那我就不会爽约。”梁熙用着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了眼在一旁待机的按摩师,严肃地提出自己的请求,“能不脱衣服吗?” 第一次全身按摩的经历实在太惨痛和羞耻,以致于她现今为止还是有些抗拒。 李茗诗笑了,这时从她脸上才能依稀能看见几分初识时的少女影子。她道:“行,那就只洗脸吧,按下头部和后颈。” 等两人都躺在床上为人所摆弄时,梁熙才开口问道:“你小姨的店要搬去哪里?” “小姨想回老家,不在b市做了。”李茗诗轻描淡写道,“她就是这样,定不下来的,全国各地都跑过了,最后还是觉得家里最好,回到起点了。” 梁熙道:“哦。” “你这两年一定很辛苦吧。”李茗诗话锋一转,扯到工作上来了,说明这屋子里显然都是信得过的熟人,“不然巢闻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那么好的成绩。” 梁熙谦虚道:“没有你辛苦,你一年的通告应该比我们两年的还多。” 李茗诗承认并感叹道:“是啊,方叙哥太要强了,刚到娱派的那一两个月我都有种熬不过来的感觉。” 听到李茗诗提起这个名字,梁熙突然想起去年方叙车祸住院时说的话。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巢闻一直都只是挂名,荣禹东也没有真正接触蔡姐多久,可是你却是蔡姐一手捧出来再送到方叙手上的……你当初为什么会愿意跟着方叙走?” 似是没料到梁熙会问这个问题,李茗诗沉默了一阵,才道:“总有会这么一个人,即使你知道他做的事不完全正确,但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支持他。” 梁熙不说话了。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当时我心里一点负罪感都没有,甚至还很激动。”李茗诗坦率道,“有种要去干一番大事业的感觉,满腔热血想要帮方叙哥早点自立门户。既然要成为独当一面的经纪人,那就需要有一个能为他的事业奠基的艺人,这个人选我不允许是别人。” 梁熙明知故问:“方叙知道你喜欢他吗?” 不料李茗诗却答道:“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吗?他不知道的话我会喜欢他,他知道的话我还是会喜欢他。” 梁熙叹了一口气,但终究也没再说什么。 洗完脸后,两人起身,整理衣着。 梁熙把包拿了过来,想要用手机看下时间,没想到一亮起屏幕,就看到一封未读短信,还没来得及看,陈倩就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声听起来十分虚弱,带着浓重的哭腔。 只听陈倩颤声道:“熙姐……救命……出大事了……” 梁熙心里一紧。 “救……救救闻哥!” 12、红毯 《血意诀》从春天拍到夏天,等杀青散组后,转眼就是六月了。 打从横店回来,梁熙就没再见到过蔡宏敏,只是听方叙说,蔡宏敏这段时间忙得来不可开交,根本没时间管他们,所以他俩只用照公司指示干好原来的工作就好了,别去惹她心烦。 梁熙起初还不知道缘故,以为是哪个艺人出了大篓子蔡宏敏忙着救场,后来看并没有什么风声流出,就再去问了方叙,才知道原来蔡宏敏是为了六月即将在s市举办的国际电影节四处奔走,打通人脉。 蔡宏敏手下的王牌艺人林筱玉入围了最佳女主角,因此蔡宏敏收到了电影节的邀请函,可以参与走红毯和现场观看颁奖典礼。百忙之中蔡宏敏也不忘她俩徒弟,帮方叙和梁熙每人都要了一张现场助理的工作卡,可以随意进出s市大剧院和站在警戒线内的好位置看红地毯。 这对梁熙而言,无疑是一次开眼界见世面的绝好机会。 六月机票价高,再加上这次不是公司派遣,没有公费报销,所以方叙和梁熙最后是坐高铁到的s市。 坐在高铁上,方叙不由拿上次的事来打趣道:“梁熙,这趟车可得坐六小时,你要是再全程神经高度紧绷,下车后我估计就得把你送医院了。” 梁熙不好意思道:“上回让师兄见笑了。” 方叙笑眯眯道:“听茗诗说,你从z省回来都没和她一起坐飞机,而是自己一个人跑去乘火车了?” “机票太贵了。” “又不要你出钱,就算公司不报销,李茗诗也会包你。” 梁熙一本正经道:“我是一个有原则的助理。” 方叙毫不客气地指出:“助理就应该为艺人服务,要是李茗诗在飞机上不舒服了呢,你不在身边,谁照顾她?别人家的助理么?” 梁熙自问做事细致,没想到还是被方叙抓到了话柄,不得不道:“……是我错了,师兄。” 方叙翘着二郎腿,故作高深道:“梁熙啊,你还太年轻了。” 你不也才大我五岁? 梁熙默默吐槽,心知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电影节在圈子里并不少见,但每一次办起来都是盛事。 就中国内陆来说,六月有s市的国际电影节,颁发的是具有国际影响力的金侯奖,八月有国家新闻出版广播电影电视总局主办的华标奖,九月就更热闹了,单双数年轮着来的金珠百草奖最广为观众熟知,其中金珠的含金量远超双数年的百草,而与之日期相近的还有c市的电影节,虽然其颁发的逐鹿奖含金量不高,但每年开幕式的红毯还是令人期待的。 梁熙至今都没接触过大荧幕的工作,对这方面的了解仅限于自己网上搜的资料,本想多问问方叙的,谁知道方叙却说蔡宏敏一直都不让他插手电影的事情,这还是头回参加电影节把他也带上,估计是心情太好,大发慈悲。 红毯笔直地通往大剧院门口,路程将近三分之一的地方搭了主持台,背后就是高大的印着s市国际电影节logo的签名墙,对面沿着地毯外侧建了结实的警戒矮墙和高悬的灯光钢架,各大国内外媒体的闪光灯在那里蓄势待发,粉丝后援会早在午后就已集结在外,梁熙和方叙换上一身正式的工作装,站在红毯将末的等候区。 傍晚的时候,盛典开始。 各大剧组和入围艺人坐在一辆辆主办方提供的黑色轿车上,在红毯起点与红毯呈直角排起了队。主持人说完开场词后,开幕影片的剧组便下车入场,一时间尖叫四起、星光璀璨,主持人念着事先准备的套词,抑扬顿挫饱含情感,与之配合的背景音乐更是激情澎湃。 各个剧组和嘉宾一个接一个地过来,走红毯、接受主持人简短客套的采访、在签名墙留名、摆造型拍照……女星们穿着精致惹眼的礼裙,化着或清雅或妖娆的妆容,手挽风流倜傥的男星或气宇非凡的导演,红唇轻启贝齿微露,谋杀现场菲林无数。 真比春满楼选花魁的时候还精彩百倍。 阵容走到一半的时候,蔡宏敏终于出现了。 这是一部中新合作的电影,由于只入围了最佳女主角,所以其他演员都没来,从车上下来的只有林筱玉和蔡宏敏——本来导演受邀也要来的,但临时出了点情况,没来成,所以就由作为经纪人的蔡宏敏陪林筱玉走红毯。 只见林筱玉穿了件香槟色的长裙,乌发盘钻,裙摆开叉,一双纤细白皙的玉腿踩着一双银光闪闪的鱼嘴高跟,衬得原本只有一米六的人高挑修长。她是三十过半的人了,看起来却同那些二十出头的女星一般,一双眼眸温婉柔情,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就算穿得暴露,一笑起来依然让人感到清纯,不愧是一代影视玉女。 蔡宏敏穿着一身黑,从头到脚都是名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然而掩不住眼角流露的欣喜。她被林筱玉挽着,走在红毯上,就像是送嫁的母亲。 梁熙远远地望着签名时彼此谈笑的两人,道:“蔡姐和筱玉姐的感情很好。” “嗯,敏姐很疼筱玉姐的。”说罢,方叙轻笑一声,“嘛,不过要是柳薇薇或李茗诗哪天达到筱玉姐的这个高度了,敏姐也会和她们感情好的。” 听懂言下之意,梁熙皱眉道:“蔡姐应该不是那么势利的人吧。” 方叙挑眉道:“以后你可以去问问筱玉姐,问她在事业低谷期是怎样熬过来的……不过你应该没这个机会了,过完这个六月后,筱玉姐就隐退了。” 梁熙有些意外:“为什么?” 方叙压低声音道:“她马上就要嫁入豪门了,对方的家族比较保守,不喜欢家里的媳妇儿在外抛头露脸,说给筱玉姐安排其他职业工作都行,但就是要跟娱乐圈断干净。就连给艺天的违约金,他们家都早就准备好了。” 这种事情也算常见了。 但梁熙还是忍不住叹道:“受限于人,做不了自己喜欢的事,岂不和笼中金丝雀一般?” 方叙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怎知她现在不是受限于人?又怎么知道演戏是她喜欢的事?” 梁熙愣了愣,将目光重新落到拍完照准备走下台阶的蔡林二人,只见两人并肩而行,面带笑意,看起来好不亲昵,就像世上最合拍的搭档,最亲密的姐妹。 耳边再次响起方叙的声音:“梁熙,不要只看表面,这里每个人都会演戏。” 本来梁熙和方叙应跟着蔡宏敏进室内的,可是既然来都来了,两人便决定撑到了走红毯仪式完全结束,再跟着最后一拨人进了剧院,等待颁奖礼开始。 梁熙就是这个时候看到了巢闻。 他跟着剧组走红毯,个头是其中最高的,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宽肩窄臀,一双腿格外修长。头发往后梳了个背头,发际下的一张脸轮廓棱角分明,犹如刀刻,看起来有点像混血,英气逼人。眼眸深邃,嘴唇紧抿,没有什么表情,看不穿喜怒。 明明穿得最是简约单调,却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只见他站在最内侧,整个人透着疏离,虽是和旁边的人站得不远,却总让人觉得他并不属于这个剧组。 没有粉丝团为他而来,但此刻大片的尖叫却是为他响起。 待他走近,梁熙愈发觉得面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曾经看过他演的一部电影——那是一部小成本的鬼片,男人在里面的演技相当精湛,给梁熙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可惜这部片因为没有强势的后台和宣传以及题材的缘故,将近无人问津,只有论坛上的一些资深观影网友,发什么点评演技非凡却被忽视的冷片等帖子时,会提及一二。 出色的外形加出色的演技,竟然一点红的苗头都没有,梁熙在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在猜测是这人恐怕是得罪了圈子里的谁,被对付了。 她依稀想起男人的名字,但不太确认,于是问方叙道:“那个男演员是不是叫巢闻?” 方叙笑道:“哎,敏姐手下的五个艺人,你总算是见齐活了。” 闻此,梁熙诧道:“他也是艺天的?” “嗯,算是吧……” “算是?” “你以后就会知道的。”方叙收起了之前的笑容,神色有点严肃,“他的情况很复杂,现在只能说他挂在敏姐门下,敏姐巴不得和他撇清关系。” “为什么?”梁熙越听越惊讶,“无论外貌还有演技,他都无可挑剔,只要蔡姐稍稍捧一捧,就能红了啊。” 方叙道:“只能说他挺可怜的吧,是巢家和张家联姻后的牺牲品,说起来他后台比谁都硬,可奈何那两家的人都不待见他……嗨,大家族之间的恩恩怨怨,太复杂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之后再说吧,总之他现在的地位还不如柳花瓶呢。” 梁熙见方叙不想再往深了说,便适时住嘴,没再多问,只是望向巢闻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现代家族间的斗争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的是,当巢闻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股孤独感,就像是一种独特的气质,萦绕在男人身上。 五分冷傲,三分固执,两分悲伤。 就好像你在看一场梦,梦里是冰川雪原,一望无垠,唯有一朵崖花在开,根部结满了冰。 13、现实 大剧院内座无虚席,由于是国际性的颁奖,室内有一半的外国剧组和来宾,其中又以亚洲国家为主——s市的电影节被喻为亚洲最具影响力的电影节,八类奖项经由各国的国家评委评选而产生,十六部左右的参赛影片都是世界首映、国际首映或亚洲首映。 难怪蔡宏敏前段日子会忙得来焦头烂额,这可要得多大的能耐和多广的人脉才能打点完一切,纵是她老谋深算、资历不浅,怕是活动起来也如身置泥潭,动弹不得,最后也只是能探得一点不知虚实的消息罢。 目光前、灯光下、舞台上,那便是荣耀。 颁奖典礼开始,像方叙和梁熙这种人自是没有座位的,只能站在最后一排后面的过道上,远远地望着舞台上每个片段的播放和奖项的颁发。 颁奖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梁熙去了一趟洗手间。 她正值例假期间,出血量大,再加上这具身体还是弱了些,所以她站久了有些头晕腹痛。 结果向来谨慎的梁大总管误进了男厕都不自知。 说来也不能全怪梁熙疏忽,这间男厕所的构造设计得十分微妙,厕门正对的就是一横排带门的蹲式厕所,和女厕无异,只是进门后左手边有层隔板,隔板再往左才是男厕特有的小便便池。梁熙来的时候这里没有人,所以她目不斜视地往前径直走进了第一扇门,压根没想到往两旁看下风景对不对。 不过她很快就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姑且不论垃圾桶里怎么没有每间女厕的常客,在她准备出去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两个男子的交谈声,应该是站在小便池那边。 “话说你看到没,那灾星竟然跟着剧组过来了。” “啊,你是说巢家那个?” “不然还能有谁啊!说来他那剧组胆子也够肥的,给了他角色不说,还带着他来参加电影节,这不明摆着找死吗?” “啧,不过巢家渐衰,张家倒是气势盛着,可不至于能影响国际奖项吧?” “是影响不着,可那导演和制片今后怎么混啊,还不得四处碰钉子?” “哎,你说这扫帚星怎么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知道自己麻烦,还想继续待圈儿里。” “就是,张巢两家不就是见不得他在外招摇么,他倒好,大摇大摆上红毯了。” “诶,不过人家有那资本,换我俩上去走,那些观众都扔鸡蛋了。” “哈哈哈哈甭把我拉上,你损自个儿就行了。” …… 待到听见两人出门的脚步后,梁熙才缓缓把门给打开。 然而,并不只有她那一扇门在此时发出“吱呀”的细响。 几乎与她同时,一个高大的男子夹着烟从第三间厕所推门而出,面锁冷色,身上散发着混了颓废的冷傲。 巢闻偏头看到梁熙,两人四目相对,皆露出惊诧的目光。 只是一个发现对方走错厕所,一个发现对方躲在厕所里边抽烟边听外头的人说自己的坏话,彼此惊讶的内容不同而已。 真是极其尴尬的场面。 两人相看无语,沉默了几秒,梁熙率先打破僵局,一脸冷静正经道: “你好,再见。” 林筱玉终是与金侯奖失之交臂。 颁奖礼后,梁熙和方叙随着蔡宏敏和林筱玉进了同一辆车。明明上一秒在车外还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这一秒刚把车门关外,林筱玉就靠在蔡宏敏肩上哭了个梨花带雨。 她哭得是真伤心,哭到假睫毛都掉了,悉心化好的妆也花了,看起来很是狼狈。 蔡宏敏不住安慰道:“筱玉啊,要不你再晚点嫁吧,再演一部戏吧,说不定明年金珠能得影后呢,何必合同还没到期就退圈呢?“ 然而林筱玉只是哭,肩膀都在颤,但就是没说话。 她知道,她不可能了。 她自知现在巅峰期已过,如此心态下去,只会是下坡路,一走走不到头,就算有奇迹又如何,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敢为飘忽不定的前途,放弃一段唾手可得的佳缘。 她早就做出了取舍。 梁熙对此番情景还是有所准备的。 那时最佳女主角的人选刚一公布,站在她身旁的方叙便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敏姐和筱玉姐肯定伤心惨了,筱玉姐就指望着这次拿影后呢,毕竟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就是息影退圈,在豪门深宅里过另一种生活了。 获奖者碰巧就坐林筱玉附近,是和她同期的女演员,一张红唇配一身抹胸红裙,火辣的身材明艳的脸蛋,连眉梢都飞扬着喜悦。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镜头在林筱玉那里停了好一会儿,使得梁熙可以通过舞台上的大屏幕看到林筱玉嘴角噙着的温婉依旧的笑容,看到她优雅地起身与得奖者拥抱道贺,看到她满脸真诚地笑催对方赶快上台领奖,好像没有一点不甘或嫉妒。 这是一场不能ng的戏,就算再难受再憋屈,也不能流露半点真性情。 但凡人终究是凡人,所以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林筱玉爆发了。 因为她知道,与此同时,她的演艺之门,也被重重地关上了。 她悉心编排了好几年的获奖感言,再也无法说出嘴边,日后她珠光宝气,纵是能被世间最华贵奢侈的光芒环绕,都无法沐浴在颁奖台上的灯光下。 一切的一切,终将从一个若即若离的目标,变作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 刚从s市回来没几天,梁熙就在休假日被李茗诗约出门了。 明星出门都要低调,但只要不是约男朋友或是做其他不可公布曝光的事,也不必太过拘谨紧张,再加上李茗诗在媒体间的人缘很不错,所以她出门一次也不至于全副武装,只不过为了防止被粉丝偶遇围观,她还是戴了个帽子和眼镜,穿衣打扮上都很朴素。 她没说要把梁熙带到哪里,只说是要感谢梁熙在剧组对她的照顾。 梁熙本以为李茗诗只是想请她吃顿饭,却没想到…… “这是要干什么?” 梁熙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伸手要来碰她的女人,皱起了眉头。 那边李茗诗早就摘了眼镜脱了衣服趴在了床上,偏头看到梁熙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好笑道:“梁熙,你没进过美容院吗?” 这……原来就是传说中的美容院? 但这并不能让梁熙放下戒心,她板着脸道:“美容就美容,为什么还要脱衣服。” 李茗诗强忍着笑:“在美容院可以全身按摩啊,很舒服的,能治疗劳损,疏通血脉。” “……” “哎哟你不要那么紧张嘛,都是女人,怕什么怕?等按完身体后还会给你洗脸啊修眉啊做眼部瑜伽啊疏通毛孔啊什么的,很放松的,我只要是不拍戏,每周都来一次。” “……” “梁熙,”李茗诗朝梁熙眨了眨眼,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这是我家小姨开的店,绝对不是黑店,我很少请人来这里的,你难道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吗?” “……” “要勇敢尝试新事物嘛,等以后你带艺人了,少不了了解这方面的东西,你要是自己都没尝试过,以后怎么判断美容师的好坏,万一坑了自家艺人怎么办?” “……” 当梁熙趴在按摩床上,脱得来全身只剩下内裤时,耳根子都红透了,第一次有了内心崩溃的感觉。 “这位美女,你放松一点,不然等会儿按得你难受。” 梁熙这下子连脸都红了,别说放松了,身体比第一次坐飞机时还要僵硬。 李茗诗看梁熙是真的紧张被人触碰,于是开口转移梁熙的注意力,问道:“对了,我听说筱玉姐要退隐了?” “……嗯。” “好可惜啊!”李茗诗叹道,“我初中时可喜欢看筱玉姐演的电视剧了,觉得筱玉姐简直是女神啊,好温柔好漂亮,后来我入了圈,发现自己不仅和筱玉姐同公司,还同个经纪人,兴奋了好久呢。” “那你肯定见过她本人吧?” “当然了,是在公司年会上见的,筱玉姐还鼓励了我,当时感动得一塌糊涂。” 梁熙的注意被成功转移,身体放松了许多,她想起观红毯时方叙的话,琢磨着问道:“听说筱玉姐有一段时间事业低谷期?” “啊,有的,其实好像不止一次呢……最近一次应该就是前几年我被签进艺天时的事,那段时间我听了些风声,好担心筱玉姐,想要作为粉丝去看望她,可是被蔡姐骂回来了,说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林筱玉事业一低迷,蔡宏敏就转而发展新艺人了。 不得不说,这对一名经纪人来说是不失为一个理性的选择,但于年岁渐大的林筱玉而言,未免有些残酷了。 正当梁熙沉思时,李茗诗话锋一转:“说起来,这都要六月底了呢,禹东第一次正经出演的戏也要播了。” “第一次正经出演?” “是啊。”李茗诗任由美容师折腾自己的身体,自个儿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他之前不一直跑群演啊龙套什么的吗,去年被蔡姐签了后,才有了一个正经角色,是个都市剧的男配,然后就是今年演的顾枕棠。” “这样啊。”播出后网上的资料应该也会更新吧。 “梁熙啊,”半晌后,李茗诗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谈过恋爱吗?” 梁熙一愣:“没。” “到时候要谈,可千万别找圈内的,尤其是做我们这行的。”李茗诗认真叮嘱道,“知道我之前那剧组助理为什么突然出事找你替上吗?她被另一个剧组的一个排不上线的男演员给耍了,人财两空,在酒店自杀被另一个助理发现了。” 14、执经 荣禹东火了。 七月刚开头,他所参演的那部都市情感剧登陆某家星级卫视,开始在晚间黄金档日播。其中他所饰演的男配多金又专情,默默付出不求回报,是个极讨女性观众喜爱的暖男角色,再加上演员本身颜值又高,使得这剧还没播出多久,男配的拥护者就足以媲美男主。 后来随着开播前录制的综艺节目和各大网络宣传的推出,角色粉又大批大批地转为演员粉。几乎是一夜之间,荣禹东的微博粉丝突破百万,以前零零星星只有三四条亲朋好友评论的微博统统被前来“视奸”的粉丝翻了起来,转发评论点赞量都唰唰唰地往上涨。 有人因为这个角色而叫他“国民男票”,有人因为他的眼睛而称他“桃花东”,还有叫他“东哥”“东爷”的……没过几天,荣禹东的粉丝后援会就在蔡宏敏暗地里的控制下建立起来了,这下粉丝们对自家偶像的称呼才统一起来,叫作“荣少”,而他们自称“荣光”。 从电视剧的播出到粉丝后援会的成立再到有关荣禹东的话题高居热门,根本前前后后不超过半个月。 半个月,荣禹东就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演员变成了坐拥近千万粉丝的香饽饽。 对此现象,梁熙一边感慨现代网络传媒的气象万千,一边不由地想起自己最近看完的一本有关大众心理学的书,发现里面的话当真与粉丝的疯狂行为应证上了—— “数量上的强大使群体感到自己势不可挡。” “在群体之间,不可能的事不可能存在。” 当然,除了粉丝的疯狂热情外,荣禹东的一炮而红也少不了背后公司几十万宣传经费的开销和蔡宏敏未雨绸缪的苦心经营。 梁熙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蔡宏敏了。 没见过不等于没联系,蔡宏敏仍会定期给她打电话,说的都是工作的事情,而安排给她的任务也越来越多,远远超过梁熙作为一名公关助理所应做的本职事务了。 即使隔着电话,梁熙也能感受到蔡宏敏语气中掩盖不住的疲倦。 梁熙从方叙那儿听说了,蔡宏敏最近为林筱玉退隐的事情操碎了心。 林筱玉是她手底下的招牌,是她门下最接近荣耀之巅的演员,是她悉心培养了十几年的艺人,甚至可以说,是她资历与能耐的最佳证明。出此考虑,蔡宏敏当然不愿意让林筱玉就这么退圈嫁人,所以这段时间绞尽了脑汁说干了口舌,一直在与林筱玉斡旋,试图改变对方的心意,能多留多久是多久,为此她不惜冒着得罪富豪的风险,高价雇人收集齐了林筱玉未婚夫的黑历史,想要通过粉碎林筱玉对爱情与婚姻的希望来重续她的演艺事业。 毕竟蔡宏敏也快五十了,没精力再熬十几年再带出一个林筱玉。 不过方叙和梁熙都觉得,这件事的转机恐怕不大。 蔡宏敏无心顾及其他,所以荣禹东红了之后,她也只是引导了后援会的建立,调了两三个助理过来组了个团队,然后就把后援会和团队的控制权转交给了梁熙,让她担任荣禹东的执行经纪人,今后就不必再管李茗诗那边的事情了。 其实梁熙并不太想接这个差事。 当执行经纪人自然是比助理又升了个层次,薪酬都要多一点,可对象是荣禹东,那事情就要另当别论了。事到如今,她都无法做到看着荣禹东不想起梁誉淮,两人实在太过于相似,以至于当初从横店一回来她就信起前世今生的说法,于是上网找了找相关的书籍资料,结果一搜出来的全是一些言情小说。 不过后来她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一两本,发现书里的主角转世后灵魂是不变的,所以等故事发展到后期时,今生的主角总是能想起前世的记忆。 看完后,梁熙就老是在自个儿寻思:要是荣禹东真的是梁誉淮的转世,那他有一天会不会突然想起从前的事?会不会冲过来问她为何当年一去京城就不复返? 琢磨了老半天,梁熙才突然想起自己看的不过是网络上架空虚构的言情,因而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竟把小说里的话当真,真是成了对说书先生都信以为真的小毛孩。 世上相似者千千万,梁誉淮是梁誉淮,荣禹东是荣禹东。 可是等梁熙真正深刻地铭记住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梁熙终究还是成了荣禹东的执行经纪人。 “粉不给他打太厚,别描眼线,刘海撩起来吹造型吧,显得成熟点。” “小娜,跟节目组确认过台本的更新了吗?第三部分的访谈之前有不合适的地方,你再去跟工作人员确认下修正没有。” “小周,出一个文案,等一下配着荣禹东的自拍发微博,不用太长,一句话最好,把粉丝的胃口吊起来。” …… 荣禹东从镜子里看着把所有工作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梁熙,忍不住就想逗一下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姑娘:“梁小熙,我渴了!” 眼下两个助理都被梁熙分配了任务做事去了,荣禹东本人又在上妆不能动,因而很明显,只有让梁熙给荣禹东喂水了。 为了不湿妆,明星和主持人在后台喝水时一般都会在水瓶里插一根吸管,用吸管来喝水,尤其是那些抹了大口红的女星,含吸管都得小心点,不然口红都涂吸管身上去了。 梁熙做了一年的助理了,不觉得喂水有什么,所以很自然从容地把水端到了荣禹东面前,用手指将吸管扶正,道:“张嘴。” 荣禹东乖乖地咬上吸管,一时间温顺得像头大型犬。 然而,听话不过三秒——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 谁知荣禹东含住吸管后,不喝反吹,呼出来的气把瓶子里的水激得来直冒泡,一声声微妙的细响从瓶中传出。 梁熙整个人都服气了,无语道:“你是小孩子吗?” 荣禹东充分发挥演员的专业素养,语气一变:“梁熙姐姐,你不知道吗,人家才三岁哟。” 这话从他这一个身长一米八二的纯爷们口中出来,真让人哭笑不得,就连身后的造型师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梁熙嘴角一抽,但仍保持着面无表情:“那你需要我拿个奶瓶喂你吗?” 荣禹东笑眯眯道:“不用了,只要梁熙姐姐抱抱我亲亲我,吸管嘛,也可以将就喝。” “假设你真的三岁,”梁熙的脾气是真的好,被这样调戏还能忍住不摔瓶而去,“我比你小四岁,照这样说的话,我还不知道在哪儿,怎么抱你怎么亲你?” 荣禹东被梁熙这一通看似非常正儿八经的纠正给说愣住了。 梁熙盯着他,不紧不慢道:“你到底喝不喝?” 所幸,荣禹东在台上台下是很不一样的。 没在镜头面前的荣禹东就是一个阳光大男孩,偶尔会流露出幼稚孩子气的一面,耍耍赖皮掉掉节操,但一开始拍戏或是上节目,他就老实了,分分钟成为镁光灯下的焦点,收放自如,帅气又爽朗,很招人喜欢,不愧被称为“国民男票”。 他上台录访谈的时候,梁熙就在侧台站着,一边等一边记下荣禹东表现得不太好或是容易造成误解的地方,等休息的时候再找节目组的导演交谈,希望把这些地方重录,实在不行就剪掉。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提出的要求也有理有据,很容易让人接受,这么一趟下来,她也算是和这个节目的导演熟络了,两人还彼此交换了名片——梁熙的名片是几天前刚拿到的,公司印的,厚厚一沓,大大的“梁熙”二字后跟着“执行经纪人”的小字,再下面就是联系方式。 第一张名片就是被荣禹东抽走的。 就这样,原本四十分钟就录完的访谈节目,在梁熙的严格把关下,录了一个多小时才完成。 一出电视台坐回保姆车上,荣禹东整个人就跟散了架似的,有气无力道:“啊!累死了!小爷今儿一定要吃肉吃个痛快!” 梁熙友情提醒道:“你今天只能摄取1800千卡热量,然后晚上还要去健身房。” 荣禹东怨念地看向这个冷静又残酷的女人,直起身控诉道,“我要跟蔡姐告状!说你虐待我!” 梁熙平静道:“我是按照公式严格计算的。” 荣禹东嘟囔了一声:“什么嘛……” “嗯?” “刚结束了访谈,你都不夸奖下我。”荣禹东闹别扭似的偏过头不看梁熙,“哪有你这样做经纪人的,搞得我一点动力都没有。” 梁熙怔了一下。 确实有这个道理,艺人身边最不中听、最残忍的话应该来自经纪人,而最真诚、最温馨的关怀与慰问,也应该来自经纪人。 当你春风得意时骂醒你,让你不至于被一时的喜悦与欢呼冲昏头脑,当你疲惫难过时拥抱你,让你不至于孑然一身与孤独与冷漠为敌。 是她不近人情了。 梁熙放软语气,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荣禹东抿着嘴不说话,俊朗的侧脸勾勒出倔强的弧度。 “刚才的访谈……”梁熙用心斟酌着字句,“你表现得不错,在台本基础上发挥得很好,有些相对比较敏感的问题你回答时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到位,不过希望你还是有些地方注意一下,例如不要在觉得无聊时就轻微地抖起腿,在聊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时也不要打断主持人的话。至于外形方面,你一直很优秀,也知道怎么给自己找角度,我觉得这期节目剪出来的质量应该非常高,真是辛苦你了,以后再接再厉吧。” 虽然只是临时组织的话语,但她说得十分真诚,竟听得荣禹东心里痒痒的,只觉得温暖像是结了藤蔓,一点点地攀上他的身体,舒缓了他的神经。 他收过字迹娟秀长达五页的情书,看过集齐世间所有美好辞藻来夸赞他的私信,听过最柔声细语包含爱意的告白,却从来没有过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在沙漠里迷路三天三夜的旅人,在筋疲力竭之际,有一双手撑住了他的肩膀,与他共行。 那样细无声的惊喜、感动和安心。 就好像那个人便是绿洲。 “……谢谢。” 荣禹东心想,自己大概是真的有点累了。 15、萌芽 “趁热打铁”是蔡宏敏一贯的作风。 身经百战、阅人无数的经纪人,一般都养出些类似于未卜先知的远见。早在看过片方发来的样片后多少就能估计到该剧正式播出后艺人能否引人注目,然后事先就安排好手下的助理针对角色和演员两方面写好文案,自己心头也有了盘算,是“一鼓作气”还是“见好就收”,选择适宜的战略,若是前者,那就要开始选新剧本准备试镜,不给艺人喘气儿的机会。 林筱玉情况未明,柳薇薇难挑大梁,李茗诗虽好但目前戏路偏窄,巢闻演技非凡但却遭受冷藏,因而蔡宏敏把手上积压的资源放心大胆甩给荣禹东用,这一来就是两部,一配一主,七月底进一个组,等8月底又要在杀青后马不停蹄地赶去另一个组,如果要是第一个剧组完成得比预计迟的话,恐怕就要一日两头跑了。 大概是这段时间都没说动林筱玉,所以蔡宏敏才会这么急躁。 在林筱玉那边话语权和主导权的渐失,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所以急着把荣禹东捧起来,保住自己的利益和地位。 但这样一来,荣禹东和梁熙都是非常辛苦的。 试镜早在梁熙还没当执行经纪人时就已顺利通过,所以这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梁熙也不好说什么,所谓执行经纪人,顾名思义,大事情是拿不了主意的,最好还是不要逾矩,更何况蔡宏敏现在情绪不稳定,话说多了听在耳里指不定就成了反逆。 第一部剧倒还好,是部仙侠剧,荣禹东当个戏份一般的配角,不用全场出现,所以搞完定妆后七月底才半路进组,戴假发穿紫衣,转眼就成了高不可攀的仙人,穿着剧服一边喊热一边没皮没脸地追着问梁熙自己好不好看。 每天收工后,荣禹东也不跟着其他演员出去吃吃喝喝了,而是乖乖地回到酒店,背第二天的台词和熟悉下一部戏的剧本,要是那天ng多或赶上导演兴致来了,收工收得晚,那可就得熬夜通宵做功课了。 这天就是,剧组晚上十二点半才散,卸完妆回到酒店已经一点了,荣禹东困得来不行,就说要到酒店一楼二十四小时自营的咖啡厅边喝咖啡边看剧本,梁熙不放心他一个人,就陪他去了。 酒店坐落在影视基地附近,主要就是给拍戏的剧组提供客房,所以咖啡厅的设计也为演员的职业特殊性做了考虑,三分之一是公共场合,三分之二都是隔间,每个空间和走廊都隔着一层厚厚的遮光布,使得外面的人看不到隔间里的人在做什么。 点完单后荣禹东趴在桌上休息了一会儿,等饮品都送进来后,他才起来看剧本。 他额前的头发被压得乱糟糟的,自个儿却还不知道。台词早在坐排时就已记过一遍了,可现下再读,又领悟到不同的意义,一时兴冲冲道:“梁熙,我觉得从这句话开始,紫阳就不太一样了。” 紫阳就是他演的那个上仙的名字。 梁熙道:“哪里不一样了?” “你看,这句台词原来是和大前天的那场呼应了。”荣禹东翻出之前的那册剧本,把新旧两本都摊开给梁熙看,就像发现了新天地的小孩,“发现没?” “哪句?” “就这句啊。”大概是嫌中间的桌板太碍事了,荣禹东干脆坐到了梁熙旁边,“你看,紫阳没遇上红烛时是这样说的,等到这场时,说的话就完全是在打脸哈哈哈。” “……”完全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梁熙天生就是认真的性子,硬是把两句的前后文都给琢磨了一遍,才作评论道:“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对这句也不用很刻意吧,如果真的想通过强调紫阳观念的变化来展现情感线的推进的话,明天你可以跟导演谈谈,说下想法,看导演怎么处理。” 偏过头去,这才发现刚才还兴致勃勃如同发现新大陆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起,竟斜倒在梁熙肩膀上睡着过去,一双长腿都伸出隔间的帘幕了。 他是真的疲惫,那双被千万粉丝赞誉的桃花眼下泛着青黑,长长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一颤一颤的,嘴巴上唇有点儿起皮,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沉睡的憔悴王子。 梁熙点的是茶,他点的是味道偏苦的美式咖啡。 望着那杯只被抿了一口的咖啡,梁熙心里不由好笑:一个喜欢甜食的人为了不睡觉而点了苦的,结果还是放着没喝就睡着了。 明明都二十四五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时间越久,荣禹东就越觉得梁熙不可思议。 每天的工作量那么大,早上起得比他早,晚上睡得比他晚,中间一直看着他拍戏,却好像不会累似的,总是有条不紊地把一切工作都打理得井然有序。 明明只是刚二十岁的小女生,却从没有见过她慌神胆怯的样子,说话不紧不慢、有理有据,总是让与之谈话者不经意间就忽视掉她的年纪,跟着她的思路来。 她长得不漂亮,脸上也很少有什么表情,但认真说话时会显得特别的真诚,安静注视你的时候恬淡得像一幅水墨烟雨…… 还有就是,当他睡眼惺送地从小憩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趴在她身上睡了两个小时,而对方纹丝不动,居然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完了剧本外加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 觉察到荣禹东醒了,梁熙淡淡开口道:“回酒店睡吧,今天收工应该会早一点,回来后再补下一部戏剧本的进度吧。” 荣禹东看着她的侧脸,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剧组里有个女演员叫蓝芷琪,是星河的艺人,也算是新晋小花旦了,性格活泼,休息时很爱找荣禹东聊天,因此老被监制凑cp,说等剧要开播了,可有绯闻来炒了。 对此荣禹东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他在人际交往上是聪明的,知道圆滑与玲珑,对这种事也不抗拒,反正蓝芷琪爱聊就聊,于他而言也没什么损失,就当多个朋友吧,至于炒绯闻这种事,在圈子里海了去了,司空见惯。 但是有一天,他对蓝芷琪的自来熟就不怎么高兴了。 这天他刚和蓝芷琪演了对手戏下来,一次过没ng,休息时就坐在一起对下一场戏的台词。蓝芷琪笑道:“这还是我头回跟人对戏感觉到默契这种东西存在呢。” 荣禹东心想你说这话也不怕得罪以前跟你演对手戏的人,但脸上还是挂着慵懒的笑容回道:“是吗?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接下来两人谈了几句后就开始对词了,对到一半的时候,梁熙回来了,手里拿着刚买好的荣禹东爱吃的小吃,见两人在念剧本,便站在一旁,不出声打扰。 倒是荣禹东耐不住了,一见梁熙过来就分了神,扬着笑容道:“啊!就知道还是梁小熙最疼我了!” 梁熙见他台词也不继续念了,放下剧本就开吃,于是出言提醒道:“小心别弄脏了戏服。” “知道啦知道啦。” 一旁的蓝芷琪好奇道:“梁熙,你这汤包从哪儿买来的啊?” “在基地外的一家酒楼。” “诶,原来上午的时候你跑出去了?” “嗯,有点事,我找人拿文件。” “这样啊……”蓝芷琪看着荣禹东在吃,自己也犯馋,“我也想吃,等下你再帮我去买一笼回来吧。” 这话刚说完,梁熙还没来得及回应,荣禹东便开口了:“要吃找你助理给你买去。” 蓝芷琪也是够没眼力见儿的,这都没发现荣禹东的不爽,还在笑嘻嘻道:“哎呀,这不是看梁熙熟路吗,让助理去买的话还要交代好一会儿,指不定就找不到地儿迷路了,多麻烦。” 荣禹东语气冲起来:“不是自个儿去买还嫌麻烦,活该吃不着。” 蓝芷琪皱眉道:“荣禹东,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荣禹东脸上笑意敛去,一双桃花眼少见地染上寒意,“梁熙是我的执行经纪人,你别使唤她。” 荣禹东翻脸翻得太突然,别说蓝芷琪了,就连梁熙都吓了一跳。 好在她阻止得不晚,再加上蓝芷琪的助理也闻声而来,这两人才没有吵起来。 蓝芷琪气冲冲地卷着剧本就走了,而荣禹东则继续悠闲地吃着梁熙给他打包回来的汤包,身上戾气不见踪迹,整个人又恢复成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脸上露出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笑容。 梁熙在蓝芷琪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低声道:“你刚才不该那样说话的。” “哪样?” “说话带刺,语气不善,一听就知道你不高兴。” 荣禹东嗤笑一声,毫不忌讳道:“对这种人要是不这样的话,她就会蹬鼻子上脸,提更过分的要求,我这是在避免未来的麻烦。” “你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太不成熟了。” 荣禹东沉默了一阵,才说话:“那如果我不这样说,你会帮她去买吗?” “我会随便找个借口推掉。” 却没想到荣禹东理直气壮起来:“但是,这不一样啊。” 你自己推脱和我帮你说话,这是不一样的。 16、是非 荣禹东毕竟是圈内新人,终究还是天真了,以为替人出头只是会换得一场吵,却没想到蓝芷琪与他公司不同,其名气又正是差把火候的时候,怎会不抓住这次把柄,借题发挥,助自己更上一层楼。 就算蓝芷琪本人心地单纯,未曾深想,但她的经纪人可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果然,事情没过多久,梁熙就在酒店走廊被偶遇了。 蓝芷琪的经纪人也是新从助理升上来的,比蓝芷琪大不了几岁,很是年轻。两弯细眉浓黑,一双吊梢眼上扬,再加上人长得瘦削,使得面相看来有些刻薄与清高。她姓杨,单名一个雁字,蓝芷琪总叫她燕子姐。 “梁熙。”她微笑着叫住正要回房的梁熙,“你过来下,我要和你谈谈。” 这个语气未免有些傲慢了,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好像觉得自己作为正牌的经纪人便位高一等,可以对梁熙这个执行经纪人发号施令一般。 梁熙心里早就料到杨雁会为了前几天荣禹东凶蓝芷琪的事情找来,于是也没有推脱,而是淡淡应了一声后,跟着杨雁走到了每层楼走廊尽头的休息区,两人隔着茶几,在红布沙发上面对面地坐下。 杨雁对任何事情的主导权都不放过,佯装客气地问道:“你要喝茶吗?他们这边点了茶水后可以从一楼送上来,我请客。” “不了,”梁熙也回以客套的微笑,“我们应该聊不长的。” 杨雁没想到对方会拒绝,正打算招人来点单的手僵了一下,最后有些难堪地收了回去。 她的眼神变了变,但脸上的微笑还是堆得很敬业的,她看向梁熙道:“看来你已经猜到我要跟你谈话的内容了?” 从这一步棋开始,杨雁就走错了。 她太年轻气盛、低估敌手了,不懂斡旋之道和抛砖引玉,如此说话就跟开门见山没两样,相当于提前露了底牌,实是犯了要挟谈条件的忌讳。要是梁熙像方叙那样狡诈点,成心使坏让她难堪,回一句答非所问的话,那可就把杨雁下面一系列的计划都打乱了,使她被迫跟着装傻那方的步调走,说不定几十分钟下来,绕来绕去,都抢不到话头,摆不出自己的谈判,硬生生被耍。 梁熙的性格远没方叙那样恶劣,考虑得也比较深,担心杨雁在这场谈话中说不出自己心中若想的话会直接一时冲动付诸实际,到时她若再出来反击,对杨雁打脸效果倒是翻倍,可于自己这方而言也会存在不可挽救的损失,为使一方深挫而使双方具损,这种求报复爽快的做法实在不是梁熙的作风。 于是她开口温和道:“之前片场争吵的事,是禹东做的不妥,他还不够成熟,希望你和蓝小姐能多多见谅。” 杨雁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踏入猎人的陷阱,以为是梁熙服软好欺负,于是冷笑一声,教训起来:“不成熟?脾气不好就管教好了再带出来,在剧组耍脾气犯浑算怎么回事儿?又不是带资进组,区区一个新人,也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她原以为梁熙会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却没想到对方仍是一脸风轻云淡地望着自己,说出来的话淡然却有力:“事后我已经让禹东去道过歉了,可是蓝小姐没有接受。” “道歉?”杨雁心想这丫头片子果然和她家艺人一样不会说话,留人话柄,“道歉要有用,那要警察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荣禹东那几句话有多影响我们芷琪?害得她这几天拍戏一直都发挥不好!你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吗,芷琪状态不佳就会ng,ng多了就会影响剧组的进度!大家收工晚休息不好,这由谁来买单?你那一句轻飘飘的道歉难道能赔偿起这一切吗?” 她嘴皮子翻得快,这通话说起来跟开了机关枪似的,越说越夸张,越说越嚣张。 梁熙一边听着一边心想:杨雁这语速大概和苹果卫视那个得罪了舒晴的名嘴文武有得一拼,不上节目真的可惜了。 等杨雁一股脑儿都说完了,梁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你想要怎么样?” 杨雁深吸一口气,后背往沙发上一靠,扬着下巴,看起来分外宽宏大量:“你们给芷琪和剧组带来了损失,那自是要用利益来弥补。我查过了,荣禹东不是拍了柯清怡的《血意诀》吗?按正常时间来推算的话,《血意诀》播完后就是这部戏开播了,那时候荣禹东的热度很高,如果和我们家芷琪炒绯闻的话,绝对能在前期宣传时给这部戏加个极好的噱头,有利于收视率。” 最大的获利者究竟是剧组还是蓝芷琪,答案不得而知,只是嘴上说漂亮话而已。 梁熙道:“禹东在《血意诀》是男主角,与茗诗演对手戏,要是在开播途中为现在这部戏宣传造势,凑cp传绯闻的话,对《血意诀》的收视率会有影响的。” 杨雁双手抱于胸前,一副“这不关我事”的样子,说道:“梁熙,这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你若想荣禹东半年内播出的两部戏都收视长虹,那简直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梁熙笑道:“不试试又哪会知道?” 杨雁眼色一沉,语气凌厉道:“你不答应?” “对。” “梁熙,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杨雁瞪了她一眼,随即轻蔑地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有拒绝的余地?现在被人抓小辫的可是你们!我要是在《血意诀》开播后把这事儿找家杂志随便一抖,你猜猜第二天会有什么报道出来?‘新晋小生片场耍大牌,骂哭女演员’‘国民男票戏里温柔戏外蛮横,搞剧组不和’……这些标题真是想想都精彩。” 她越说越起劲,说到后面就愈发幸灾乐祸起来:“且不说荣禹东人气会怎么样,这报道要是被蔡宏敏或艺天的高层看到了,你好不容易得来的执经的位置恐怕也要丢喽。” 梁熙依然笑得很谦和:“是吗?” 杨雁被这笑容惹怒了,恨恨道:“你不信?那就只管笑吧,等到时可有你哭的!” “到时候是谁哭还不一定呢。”梁熙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纸袋,然后从纸袋里拿出一叠照片,慢条斯理地用手将其在茶几上摊开,“你不是说要给剧组增加噱头吗?那么找杂志社的事情请带上我一个,我这里正好也可以凑出几个吸人眼球的标题出来。” 听了这话,杨雁目光往下一落,登时脸色一变。 只见桌上摆了约摸有二十张照片,画质清晰,都是梁熙这几天为了有备无患,用手机在片场拍的。照片里是蓝芷琪和剧组的各种男性套近乎自来熟的偷拍合照,由于抓的角度和时机不错,每张看起来都十分暧昧,除了其中一张——蓝芷琪和荣禹东坐在一块,前者整个身体都快贴上去了,后者却是雷打不动,一脸漠然。 杨雁慌了神,不知是气还是怕,说话顿时没之前利索了,还有点发抖:“你……你断章取义!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芷琪没心眼儿,整个人大大咧咧,外向得很,不光对男的这样,对剧组里的女的也这样,你应该也是看得见的!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梁熙知道她为什么会怕,因为即使这不是事实,可等图片流到媒体手上,断章取义也会成为真相,毕竟狗仔没在剧组待过,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只能看图说话。 到时候就算杨雁真的疯了,明知梁熙手里有料自个儿还要去抖荣禹东,那梁熙大可以以这样一套照片,来反黑一把,顺便证明荣禹东对蓝芷琪发脾气是抗拒的表现,起因在于蓝芷琪自身。 听了杨雁的话,梁熙悠悠道:“是不是事实重要吗?你说要让杂志写荣禹东为人蛮横耍大牌,难道这就是事实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我们家禹东没个心眼,平时大大咧咧的,单纯得很,还是孩子脾气,和蓝芷琪吵只是普通的吵架而已,没有其他方面的意思……你会接受?” 颠倒黑白,搬弄是非,谁不会呢。 杨雁被自己的话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梁熙失笑:“不是一直以来都是你想怎样吗?” 杨雁一时语塞。 梁熙看着她,语气听似谦和但却带着不容置喙:“刚才都是你在说,想必你也累了,那就歇一歇听我说吧。” “你说我们家禹东影响了你们家芷琪的发挥,恕我直言,我觉得是杨小姐你过虑了,我相信蓝小姐作为一名具有专业素质的演员,应该分得清自我和角色,不会把戏外的情绪带进戏里。这段时间表现得不好,可能是蓝小姐陷入瓶颈区的缘故吧。” “再者,通过炒cp绯闻来提高剧的关注度的做法也无可厚非,只是禹东和芷琪演的是配角。这男女主角都没说话,配角先炒起来,未免喧宾夺主,到时抢了主角们的风头,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身价没抬上去,人倒是得罪光了。” “最后,刚刚杨小姐提到了我的老师蔡宏敏……”梁熙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如你所知,我不过是一名执行经纪人而已,真正的司令塔是蔡姐,而你却不是找蔡姐谈这件事,而是找了无法自作主张的我,显然是想陷我于两难之地,真是颇劳费心。柿子都捡软的捏,可见杨小姐对与蔡姐交锋还是怕的。蔡姐一向护短,若杨小姐执意再纠缠下去,那我只有告诉蔡姐,星河有人故意使绊子为难我和禹东……” 杨雁脸色一白,哪里能见最开始的威风,只有强撑着几分样子道:“梁小姐,当我这次没来找过你,这件事我们就让它过去吧。” 17、转场 蔡宏敏失算了。 八月二十日,林筱玉召开记者招待会,正式宣告退隐。 当天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此事,网媒的娱乐版头条无一不被占据,各种吐槽和议论都在微博等社交平台炸开了花。 而新闻的主角林筱玉,身穿一件简约至简单的亚麻白裙,盘挽着乌发,静静地坐在发布会的高台之上,面对着台下扑烁的闪光灯和接二连三的发问,微笑地一一回答,就像以往参加任何一场开机发布会那样优雅从容。 眼波流转,尽是温婉,只见她稍施粉黛,轻描黛眉,却比红毯那日的精致妆容要显得来有韵味多了,宛如一株出水莲花,亭亭玉立,濯清涟而不妖,一颦一笑都是丹青妙笔。 美人也。 明明即将嫁入豪门,从此纸醉金迷,珠光宝气,过的是贵妇阔太的生活,但她却在离开娱乐圈的这一天穿得如此简朴,全身上下只有两件首饰——手指上的订婚戒和手腕上的玉镯子。 甚至网上有人笑评:林筱玉这哪是像要进豪门的,跟要去出家的差不多。 有很多人都对这条评论附和点赞。 然而,当梁熙用着手机看发布会的视频时,首先想到的只有一个词—— 返璞归真。 来的时候林筱玉不到二十岁,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不知江湖之险恶,一双眼眸清澈无比,笑起来温婉柔情;走的时候林筱玉三十五岁,一身轻装,满心沧桑,十六年间的心酸煎熬此时已为过往云烟,她拨开蒙蒙烟雾中走了出来,再次笑得干净恬淡,好像时光不曾走过。 有人说,她是从一个火坑跳向了另一个火坑。 诚然,豪门复杂,不见得比娱乐圈轻巧多少,就算结婚了,也难保幸福长久。 她以后可能会在夫家的企业里工作,可能会投资影视产业,可能会学其他才艺,可能会从事所有记者都意想不到的职业,也有可能从此相夫教子做个家庭主妇…… 她可能会过得很好,养尊处优,心想事成;她也可能过得不好,备受刁难,内心孤苦。 但无论未来如何,一切都是她做下的决定,她无怨无悔。 演技能骗过人的眼睛,但真情逃不过人的直觉。 最起码此时此刻,梁熙相信,林筱玉的内心一定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也是幸福的一种了。 “哎,梁熙,你发现没。”荣禹东是跟着梁熙一起把视频看完的,“蔡姐没出席发布会。” “嗯。” “你说,蔡姐会出席林筱玉的婚礼吗?” “不知道,可能会吧。” 荣禹东顿了顿,语重心长道:“梁小熙,这段时间你可不要主动问蔡姐这方面的事情,自个儿往枪口上撞哈,不然哥不知道能不能兜住你。” 梁熙哭笑不得:“到底是谁兜住谁。” 荣禹东一脸严肃:“对付杨雁那种小级别的就你代劳了,蔡姐这种大boss还是我亲自出马吧。” 这话把梁熙逗得来直笑,连连摇头叹气道:“昨天才答应我以后要谨言慎行,现在就给忘了,大放厥词起来。” “你不要小瞧人嘛。”荣禹东笑起来的时候好像眼底有星星,“会有那么一天的,等我日后功成名就了,你就算得罪了艺天的老总,我也有法给你兜起来。” 梁熙不以为意,笑道:“那我等着。” 会有这么一天的。 只是荣禹东没有想过,等真的到那一天的时候,梁熙或许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世事难料,承诺如羽。 所幸的是,虽然因为蓝芷琪的原因卡了好几场对手戏,但荣禹东最后还是得以在预计日期内实现了个人杀青。 许是杨雁回去教训了蓝芷琪,小姑娘在这半个月里检点多了,虽然还是喜欢找人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但懂得要时刻跟人保持距离,看见荣禹东也不会直接扭头就走,而是学着敛起了脾气,还过来道了个歉。 如果她继续原来的样子下去,在这个娱乐圈里,迟早有一天会吃大亏的。 总有一天,她天然的棱角会被时光磨得平滑,率直天真也会一点点被圆滑世故所取代。 然而这种变化,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完全收工的当天晚上,梁熙就带着荣禹东马不停蹄地转场了,乘红眼航班前往c市,赶着参加第二天白天在c市举行的开机仪式。 因为带着荣禹东,所以两人买了头等舱,荣禹东坐窗边,梁熙坐过道。 坐上飞机后,荣禹东一直在玩手机。 “别玩手机了。”梁熙谨遵乘机须知,一上飞机就比平时还要小心十倍,“快关了吧,闭目养神。” 荣禹东一边刷着屏幕一边笑应道:“知道啦知道啦,飞机要起飞的时候我会关的,这不还没开始滑行么?你怎么比乘务员还急。” 梁熙沉默了几秒,看荣禹东的手指仍不停地在屏幕上滑动,便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刷微博啊。”荣禹东抬起头,上扬的嘴角带着几分小得意,“好多粉丝都说我帅得来惊天地泣鬼神耶,梁小熙,老实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长得好看到爆?” “……”老实说,梁熙至今也不理解为什么现在的人喜欢说什么什么到爆,爆难道不是爆炸的意思吗? 还好荣禹东没有跟梁熙说“疟恕保蝗涣何蹩赡芑岣120。 见梁熙没回应,荣禹东也习惯了,继续低着头翻带着有关自己的热门话题tag的微博,结果看到一大波带着他的话题刷其他明星或广告的微博,顿时索然无味,于是转移阵地,回自己微博看下私信。 明星的微博大多都是交给专人打理的,梁熙之前做助理时还负责过一段时间李茗诗的微博。荣禹东也不例外,有专门的助理管理他的微博,而他自己虽然有账号密码,但大多时候只是无聊时登上去看看罢了,是不能未经允许私自发东西或回复评论私信的。 梁熙正要给荣禹东递毯子,扭头就看见他盯着屏幕皱起眉头来。 “怎么了?”梁熙以为是荣禹东看到了恶意评论,“微博别看多了,会影响心情的。” “嗨,我这么没心没肺的人,才不会在乎这些呢。”荣禹东转眼换上了笑脸,抬首朝梁熙眨了眨眼,“梁小熙是在关心我吗?” 梁熙道:“关心艺人是我的职责。” 荣禹东失笑:“真是个十分官方的答复。” “过奖。”梁熙的注意力并没有被荣禹东成功转移,“你刚才看手机的表情不太对,是看到了什么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啦。”荣禹东把手机解锁,拿给梁熙看,“大概是这个粉丝太热情了吧,看得我心里有点毛毛的。” 梁熙接过手机,看到是一个叫“荣少是我的”的粉丝发来的满屏的私信。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名女粉丝。只见她像是把荣禹东的微博当树洞了一般,从上个月开始每天都给荣禹东发三条以上的私信,除了“早安”“午安”“晚安”以外还讲了她每天的日常,简直跟日记似的。不过从两天前她就不发日常和问候了,而是开始发成片的口号一般的话语: ————8月28日 20:20———— [心][心]荣少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荣少我爱你[心][心] [心][心]荣少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荣少我爱你[心][心] [心][心]荣少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荣少我爱你[心][心] [心][心]荣少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荣少我爱你[心][心] …… [心][心]荣少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荣少我爱你[心][心] [心][心]荣少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荣少我爱你[心][心] ————8月29日 20:20———— [亲亲]荣少我爱你,真的好想快点见面[抱抱] [亲亲]荣少我爱你,真的好想快点见面[抱抱] [亲亲]荣少我爱你,真的好想快点见面[抱抱] [亲亲]荣少我爱你,真的好想快点见面[抱抱] …… [亲亲]荣少我爱你,真的好想快点见面[抱抱] [亲亲]荣少我爱你,真的好想快点见面[抱抱] ————20:20———— [爱你]恭喜个人杀青,荣少我爱你[爱你][心] ————23:07———— [亲亲][抱抱]坐上飞机了吗?一定要一路平安啊[心][心] ————23:25———— 我在这里等你[太开心]很快就能见面啦[太开心][爱你] …… 的确,看了之后心里会有点发毛。 梁熙盯着这个粉丝今晚发来的三条私信,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从字面上来看,这位粉丝不仅知道荣禹东今天杀青,还清楚他的行程,而且最后一条是“在这里等你”,说明这个粉丝本人就在c市。 她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是小周那边给粉丝后援会放了消息? 梁熙心中疑虑,想要打电话回b市询问相关助理,却奈何此时飞机准备起飞,空姐已经来挨个挨个强调关闭手机电源。 “睡吧。”七月从b市飞来这里的时候荣禹东已经见识过梁熙坐飞机色变的样子,于是伸手拍了拍身旁人的脑袋,柔声道,“现在脑残粉都这样,说不定还找了什么私家侦探跟踪我呢,你别太在意了。睡吧,睡一觉就到了。” 梁熙着实也累了:“嗯。” 18、雪糕 飞机抵达c市时已是凌晨两点,梁熙带着荣禹东住进提前预约好的机场酒店。 这个时间点小周已经睡了,所以梁熙只有发了条短信给她,问她是否在后援会透露了行踪,然后顺便附上了那个名叫“荣少是我的”的粉丝私信截图。 第二天一早,小周就回电话过来了:“喂,熙姐?” 说起来其实梁熙是比她要小的,只是为了在最开始时就服众,蔡宏敏介绍她时往上添了几岁,等到后来,大家都熟了,跟着蔡宏敏的这一拨助理都因见识过梁熙的办事能力而心悦诚服,熙姐熙姐的叫惯了,因而就算知道了梁熙的真实年龄,也没有改口。 “嗯。”梁熙正在和荣禹东吃早餐,“说吧。” 小周道:“我只跟后援会的会长简单提过荣少的档期,说他这半年会跑两部戏,比较忙,所以没时间参加直播节目,但是微博上会不定时地放出荣少在剧组拍戏的福利的。然后我让她鼓动粉丝群里的人持续关注和转发微博动态,免得荣少的热度掉下来。” “嗯。”这段时间荣光们所谓的“福利”,都是跟组的梁熙拍的。 “我刚刚也去查了下私信截图里的那个粉丝,ip地址显示是c市的,她也加了我们的后援会,我调了聊天记录来看,她很少说话,大概是相比起群乐乐,更喜欢圈地自萌吧。” 梁熙道:“你的意思是,这个粉丝是没问题的?” “熙姐,这怎么说呢,我也不敢打包票。”小周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不过现在脑残粉这么多,发这种私信我倒觉得还挺正常的,应该是熙姐你过度敏感了。” 梁熙沉默了几秒,才回道:“好,有什么动静再及时联系我。” 上午十点,开机仪式在影视城举行。 这部电视剧名为《征途》,讲的是中国远征军的故事。 现下抗战片泛滥成灾,裤裆摸雷、手撕鬼子的夸张剧情层出不穷,深为广大网友诟病,可以说事到如今,观众已经对抗战片产生审美疲劳,因而这种片子的受众年龄段越来越窄,年轻人都不大爱看这种。 可是蔡宏敏思虑再三还是帮荣禹东接下了这部剧,可见《征途》是不太一样的。 这可以算是一部非典型的抗战片,贯穿故事的不是一股脑儿的爱国热情,而是战火燎原之下的人性——战士们会恐惧,英雄们会迷茫,当处境艰难时他们也会萌生自暴自弃的想法,叼着发着潮点不燃火的烟草,对着缅甸的苍天自嘲自讽,冷幽默里带着几分颓废。 士兵们在战场上的奋不顾身也没有市场上多数抗战片那样渲染得那样传奇,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终究是肉体凡胎,壮烈又悲惨,过于戏剧化的夸张反而才是对勇士们的亵渎与丑化。 他们是伟大的,但也是平凡的。 这部戏最大的亮点就在于,它所主力刻画的是后者。 《征途》的编剧是知名的军旅作家郭子锐,他对角色私人的细节和情感拿捏得很好,对战争和人生的看法自有一套。这部剧的制作班底也硬的,导演汪衍和监制刘长枫都是搭档拍纪录片的老手,比起噱头和卖点,更加注重影片本身的质量和内涵。 无疑,在这次的剧组中,荣禹东的演技将进一步被磨练, 开机仪式是老套路了,上贡桌,摆烛台,上柱香,置猪头,祭英灵,开拍之际讨个好彩头,望剧组之后能顺顺利利杀青。不少媒体记者应邀而来,拍下素材发布新闻,为《征途》剧组首次正式亮相宣传造势。 镜头前自然少不了作为主演之一的荣禹东。 今天他穿得很简单,白体恤配牛仔裤,头发也就只是随便抓了抓,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还没毕业的清爽大学生。为摄像机揭幕的时候,他抬头望向前方,目光落在正站在远处避人打电话的梁熙,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脸上露出一个无比自然的笑容,唇红齿白,俊俏得令每个少女都会不禁怦然心动。 有记者飞快地按下快门捕捉到这一幕,随后发了即时通稿,以致于开机仪式还没有结束,这张图就被“荣光”们转疯了,大赞目前所有有关《征途》开机的报道里的照片,属这张是最养眼好看的。 笑眼弯弯,春风十里。 如果梁熙多个心眼,此时登上荣禹东的个人微博的话,她就会发现,私信几乎爆满,全国各地的粉丝像是约好了似的发来告白,祝荣禹东新戏顺利,早日杀青。 而那个名为“荣少是我的”的粉丝也发了私信,只是被夹杂在一干“荣光”之中,很容易就被忽略掉了。 荣少是我的:[心]啊啊啊啊啊荣少真的太帅了[心]开机照看得我一脸血[心] 荣少是我的:[太开心][太开心]不行了,我等不及了 荣少是我的:[亲亲]荣少,老公,我要马上见到你 荣少是我的:[抓狂]让你那执行经纪人爬边儿去! 荣少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荣少是我的:晚上见,亲爱的,我去给你买睡衣~ 可惜无论是梁熙荣禹东还有远在b市的小周,都没有想到去一一查看今天上午的私信。 上午开机,下午就开拍。 《征途》讲的是一个连的故事,三个男主角,三条故事线。当天导演没排荣禹东的戏,所以下了开机仪式后,梁熙就先带着荣禹东到剧组集体住的酒店休息。剧组住的都是双人标间,荣禹东和一个主演拼一间房,梁熙和一个助理拼一间房,此时其他人都在外拍戏,两间房分别就只有他们俩人。 “我出去一下。”要出门时,梁熙特地敲开荣禹东的房门,跟他打声招呼,“我要去买些日用品,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荣禹东笑眯眯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行。”梁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记者还没散完,你这样出去会被拍的。” “诶,有什么关系嘛。” 梁熙望着荣禹东,总感觉是在看着一只正冲她摇尾巴的大型犬,但语气还是不容商量道:“你乖乖在房间里待着看剧本,我很快就回来的。” “好吧……”狗狗耷拉下耳朵,“那我要吃雪糕,巧克力味的。” 梁熙第一反应是想起网上说狗狗不能吃巧克力。 然而下一秒又想起,好像是说小型犬不能吃,大型犬还是能吃一点的。 她心里发笑,但脸上还是淡定的,答应道:“行。” 梁熙走后,荣禹东也懒得看剧本了,干脆躺在床上玩起手游来。 大概过了有十五分钟,突然有一个电话进来了,陌生号码,地区显示的是c市本地。 荣禹东不假思索地把它挂断了。 但挂断没多久,同个号码又打来了。 荣禹东犹豫了几秒,还是挂掉了。 这下对方总算没再拨过来了,只是过了一分钟后,荣禹东收到一封短信,发信的号码就是刚才打来两次的陌生号码。 只见短信里如是写道:“荣先生你好,我是《征途》的工作人员,刚才路上碰见梁小姐,她让我先帮她带个东西回来给您,但我急着赶回片场,请问您方便下酒店来拿吗?我就在酒店门口外的大树下。” 荣禹东心想梁熙果真是行动派,说买雪糕就买雪糕,这应该是她想着自己要吃,就先买了让人捎回来,怕融化了,然后她再慢慢去买其他东西。 如是一想,心不疑它,荣禹东快速地起身穿好鞋,简单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拿好房卡就出门了。 心里默默哼起了歌:我家梁小熙,真呀真贴心~ 等梁熙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这么热的天,她怕雪糕化她一手黏糊糊的巧克力奶油,所以买了盒装放在塑料袋里,另外还有一个鼓囊囊的大塑料袋,里面装的全是日用品——五分之四是给荣禹东买的,剩下五分之一才是自己的。 她单手提袋,走到荣禹东房门前按门铃,不知道对方是睡了还是怎么着,按了好几声都没人来开门。 梁熙掏出手机,拨打荣禹东的电话。隔着一层木门,梁熙隐约听见荣禹东的手机铃声在房间里唱了起来,是被梁熙嫌弃了很久的吵得要命的金属摇滚。 手机在房间里,却没人接听。 擅自出门了?那怎么没有带上手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梁熙把东西都扔在了门口,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沿安全出口的楼梯下到了大厅,直冲前台,通过出示身份证、名片还有电话号码,要到了荣禹东房间的备用房卡。 果不其然,房间里没人。 白色的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梁熙按了下主屏键,屏幕立刻亮了起来,显示有个未接来电,来电人的备注名是“梁小熙”。 无论是在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梁熙都已习惯了应对突发状况,所以此时此刻她还能保持着镇定与冷静,不至于乱了手脚。 她不知道荣禹东的密码,但好在这部手机存了她的指纹,所以可以直接用指纹识别解锁。 一解锁进去,就是短信界面。 梁熙看完短信,心里一紧,但还是很理智地没有用本机回拨过去,而是用自己的手机给这个陌生号码打了过去。 意料之中,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不过起码知道是c市的号码了,拨打时手机会显示。 梁熙几乎是立马就想起那个给荣禹东发奇怪私信的粉丝。 她用荣禹东的手机打开微博客户端,翻到私信那页,果然在最新发来私信的名单里,找到了那个粉丝。 荣少是我的:[爱心]荣少,别拍戏了,拍戏多累啊。 荣少是我的:我快到了,马上就来接你啦[太开心][心] b市,艺天影视公司大楼。 周婧刚做完这个月荣禹东的网络粉丝流量分析表,坐在办公椅上伸了伸拦腰,正准备端着杯子去茶水间溜达溜达,桌上的手机就嗡嗡嗡地震了起来,突然之极,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来电显示是“熙姐”。 一反常态,这次梁熙的语气有点急:“小周,帮我查查今早我跟你说的那个粉丝的地址,越快越好,一个小时内给我。” 周婧有点懵:“熙姐,咋、咋了?怎么突然要人肉别人?这样不好吧。” “对,就是人肉。”梁熙深吸一口气,“小周,你可以请网络班的人一起过来帮你,总之尽快!荣禹东现在在她手上,这事只有你知道就行。” “什么?!”然而周婧这一声惊呼还没发完,对方就挂了。 周婧坐在原地傻了几秒,而后什么疲倦感都没了,赶快投入了工作,不敢有丝毫怠慢——她本就是从网络班调过来的,大学时可是整日敲代码搞软件程序的理工女。 可是毕竟是第一次应对这么大的事情,敲键盘时手指都忍不住在颤抖。 19、疯狂 梁熙想起一件往事。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还不是天启年号,朱由校未登基,在他之前的短命的光宗也还没做皇帝,大概是万历四十七年的样子,是时萨尔浒战败,□□哈赤率军攻陷开原,占据铁岭,辽东一片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东北战事惨淡,南方却繁华依旧,市廛热闹,江湖险杂,花船上歌声袅袅,水畔边杨柳依依,秦淮流水潺潺,青石板铺的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满城飞絮滚轻尘。 她十岁被带上山修行,期满一年,就下山回了金陵。 结果刚回梁府,就听说小少爷被江湖上的歹人抓了去,对方要讹梁家的银子,狮子大开口,向梁老爷漫天要价。 其实数额虽高但不至于是天价,梁家总的还是给得起的,但梁老爷爱计较,不甘心吃这个亏,于是一边面上答应着,一边命府里的影卫到处去搜,时间一拖再拖,好在最后是找到了。 梁熙年纪太小,又才刚回来,所以没能加入到此次行动,只能留在府里干着急。后来听说找着了,喜出望外,奔出去看到的却是气息奄奄的梁誉淮,登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心里一阵阵发冷,好像要有冰棱从肉里穿出来一般。 明明离开时最后一眼还是活蹦乱跳的,回来时第一眼却是这般虚弱狼狈。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梁誉淮胆子大,不愿坐以待毙,于是试图逃跑了三次,第一次没有什么事,只是挨了顿饿,第二次被呼了两巴掌,打得来嘴角都开裂了,第三次就严重了,再加上梁老爷这边磨磨蹭蹭,等得那人耐心都快没了,这暴脾气一起来,连拳带踹地招呼上来,虽说顾忌着对方是人质不能打死了,但这教训已是梁誉淮有生以来受过的最重的一次了。 江湖人心狠手辣惯了,再说了,干出这种事的人,多是在武林里也入不了流的穷无赖,肠肠肚肚没一滴点温情,哪会因对方是个孩子就心软。 幸好梁府里什么药材都不缺,又有一干下人细心服侍着,因而过了一段时日,梁誉淮的身体就慢慢调养了过来,身上的伤也大多痊愈了。 只是有一处伤口却一直留着疤,在梁誉淮的手臂上,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痕迹,直到他长大成人、娶妻立业,都未消失。 那也是梁熙心头的一块伤,每次看到它,从不怕疼的梁总管都会皱起眉头来。 直到后来有一次,少夫人回娘亲省亲,梁誉淮因生意的事儿不能跟着去,索性搬回本宅暂住几日,也方便学习接手梁老爷的家业。每当入夜,他都会命人暖上一壶酒,然后坐在小亭子里,邀梁熙陪他对饮,一如往昔。 只是梁熙再也不敢带他爬上屋顶喝酒了。 几杯热汤下肚,梁誉淮脸上就有些染醉了,笑吟:“问世间情为何物——” 梁熙并不给面子,冷淡道:“好好说话,又不是文人,喝酒吟什么诗啊。” 梁誉淮嘿嘿两声:“梁熙,你不懂,‘情’这个字真的特别悬,我成亲后愈发这么觉得了,每天都跟吃了蜜似的。诶,你别不信啊,等你以后有喜欢的人了,指不定你一张棺材脸每天笑得来千娇百媚。” “……” 梁誉淮忽地把袖子挽起来,露出那块有着痛苦回忆的伤疤,脸上竟露出几分得意之色,笑容灿烂:“每次月妍看到这块疤,都会说心疼,然后凑上来轻轻吻这里一下,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月妍便是少夫人的闺名了。 梁熙望着眼前这个扬声炫耀幸福的男子,愣了一阵,复又垂下眼睑,睫下淡影融着夜色掩盖了她眼底流露的心绪。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自己和梁誉淮分别斟满了一杯酒,然后径自举起自己那份,微笑着道了句:“那便祝少爷和少夫人鸾凤和鸣、白首偕老。” “梁熙在此先饮为敬。” 荣禹东醒来的时候感觉后脑勺隐隐作痛,鼻腔也辣辣的,之前吸进去的东西还没散干净。 下一秒才意识到自己被绑在了一个凳子上,手脚发软,根本挣脱不开。 他只记得自己刚一走出酒店,就被人又击后颈又蒙药地给弄晕过去了,回忆起来,应该是两个体格跟他相当的男子。 这是是哪里? 荣禹东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大约有三十平米的大房间里,屋子里光线很暗,窗台的床帘紧闭,根本看不出外面是白昼还是黑夜,整个室内只有四盏壁灯开着,散着橘色的暖光,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觉得惊悚。 借着微弱的灯光,荣禹东看到四面墙壁都贴满了他的照片,有的是官方发行的海报,有的是从报刊杂志上剪下来的配图,有的是洗出来的网络图片,还有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跟踪偷拍的高清照片。 正当他震惊之时,房门被缓缓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生端着茶点走了进来,只见她长发及腰,头上戴着碎花的布发箍,打扮得很是清纯,连带着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也秀气了几分,掩饰去眼角的病态。 看见荣禹东醒了过来,女生脸上露出羞涩又激动的笑容,就像是每个要向意中人告白的怀春少女般。她把茶点在桌上放下,就这样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荣禹东,一边陶醉地笑着,一边不停地摆弄着手指,像是十分紧张,但又像是在考虑从何处下手的猎人,兴奋地抚摸着枪支。 荣禹东被她看得来头皮发麻,率先开口道:“你是谁?” 女生兴奋得来浑身都在颤栗,说话的声气一下高一下地,跟走调似的:“荣少,你终于醒了,我……我……” 荣禹东冷着张脸,皱眉道:“你绑架我?” “不是的!”像是受到了莫大的诬蔑,女生尖叫起来,“荣少本来就是我的,本来就应该和我在一起的!” 荣禹东只当她脑袋有病:“那两个男人是你雇的?” 女生扑到荣禹东跟前,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荣禹东的脸,忽然放柔声音道:“给了好大一笔钱,把之前攒的生活费都给出去了……荣少,那俩人有没有伤到你?你是不是哪里痛?” 她猛然凑近,荣禹东这才得以完全看清她的模样,才发现女生消瘦得有些过头,皮肤苍白,眼下青黑,似乎还没成年,一双杏眼透着疯狂,看起来就像是精神疾病患者。 通过刚才那一番对话,荣禹东大概猜测出,这个女生应该是自己的粉丝。 于是他道:“你放我走,我给你签名。” 然而不料这句话竟惹怒了女生,她竟冲荣禹东吼了出来,几近歇斯底里:“不要把我和你的那些肤浅的粉丝相提并论!她们只配得到你的签名!可是我不一样!你是我的!你整个人都是我的!” 可能是和梁熙待得久了,荣禹东也学来那么几分淡定:“在我眼中每个粉丝都一样,我不认识你,请你赶快把我放了,不要耽误我的工作。” “你为什么那么想回去……”女生看起来十分伤心,“你在访谈里说你喜欢穿白裙留长发的女孩,所以在那之后我都一直这样穿,你说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草莓奶油蛋糕,所以我就学着自己做,不信你看——” 说罢,她兴冲冲地转身把桌子上的茶点端了过来,拿起其中一块蛋糕递到了荣禹东嘴边,柔声道:“荣少,吃吧,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来,张嘴,啊——” 荣禹东只觉得恶心。 他享受粉丝的追捧,感谢粉丝的付出,但那仅限于正常范围内的粉丝行为。而眼前这个少女的所作所为已然和一个变态没有什么两样,只会让他感到嫌弃和厌恶,膈应得慌。 见他不张嘴,少女急了:“荣少,这真的很好吃的,你怎么不吃呢?” 荣禹东冷冷道:“不喜欢。” “可是你在访谈里明明说……” “那都是骗人的,我根本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荣禹东看着她,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我也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两项外貌标准,就接受一个素昧平生的变态。” 听到“变态”两个字,女生浑身一颤,整个托盘都落了下来,盘上的奶油蛋糕掉得来荣禹东满身都是。 “你……你说我是变态?”女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荣禹东冷笑道:“不然你以为我在说谁?有病就赶快吃药,少出来祸害别人。” “你……”少女气得来浑身都在发抖,目光凶恶起来,“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喜欢上了别人!你坚持着要回去拍戏,是不是因为剧组里的女演员?!你是不是就喜欢娱乐圈里那些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肮脏龌蹉的婊|子!” 荣禹东嗤笑道:“快去治治你的妄想症吧,真是可怕。” 少女看着荣禹东一脸嫌恶与不屑,难受得来快要窒息。 她那么地喜欢他,她那么地爱他,可是他却这样对待她! 伤心至极,一个念头如疯长的野草般瞬间攀满她的心墙。 任疯狂驱使,女生跨坐到荣禹东腿上,伸出两只手,猛地就卡在了对方的脖颈上,表情狰狞。 她虽然消瘦,但手劲却是出人意料的大,就像是把身上的所有力气都用上了似的。 荣禹东被下了药,全身无力,四肢又被牢牢地捆绑着,一时间就算是挣扎,也只能带着板凳动两下,根本摆脱不了已如化成恶鬼般的少女,只能做俎上鱼肉,任对方使尽全力掐着他的脖子。 “砰——” 就在荣禹东快要放弃希望时,厚重的窗帘后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与之相伴的还有飞溅而入的玻璃窗碎片和跃入的一个黑影。 窗外的晚风趁机灌入屋内,撩起突入者及肩的短发。 女生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看,就已经被那人一腿踢翻在地,整个人当场晕了过去。 只见梁熙把用来敲碎窗子的榔头放下,接着不紧不慢地脱下沾了玻璃渣的塑胶手套,从包里掏出手机,飞快地拨通一个号码,面无表情道:“喂,是蔡姐吗?嗯,我这里遇上点事,有个疯狂粉丝绑架荣禹东,被我逮住了,我觉得送派出所不太妥,你能帮忙找人过来解决下吗?我看这个粉丝好像精神不太正常……” 荣禹东看着如特工般登场的梁熙,眼睛都忘了眨。 20、善良 直到事情圆满收场,荣禹东都还是懵的。 等两人回到酒店时已是半夜,事前梁熙已经跟剧组那边打过招呼,说荣禹东身体不太舒服所以要去医院看一下,因而可能要晚点回来,没有提绑架半字,消息封得死死的,也就只有远在b市的周婧那边炸开了锅,每分每秒脑海里都会迸出荣禹东被撕票的画面,再加上她那网络班的朋友和最后惊动的蔡宏敏,知情者范围控制在艺天内部。 与他们同房拼住的演员和剧组人员都已经休息,为了不打扰他们,梁熙只有另开两间单人房,但却被告知客房已满,只能给她办理一间用房。 梁熙看了眼走道拐角的长沙发,问道:“那边可以睡人吗?” 前台小妹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个……” “不会睡很久的,五点我就会起来。”梁熙看着她,“我保证不会给其他客人造成困扰。” “可是……”前台小妹见梁熙身形单薄,不由担心道,“睡那里恐怕不太好吧,毕竟是女孩子……” 梁熙问道:“你们这边治安很差?晚上没保安?” 前台小妹解释道:“我们酒店的安保措施是整个影视城里最好的,晚上也一直有人值班。” “那就行了,就算出事了,责任也不用你们担。”梁熙微微一笑,“可以帮我准备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吗?” 办理房间时荣禹东一直坐在大厅的木椅上回神,所以他是等进了房间后才知道梁熙没有房睡,要到外面的沙发上委屈一晚。 于是当即便道:“不行,怎么能让你一姑娘家睡过道呢?!要睡也是我出去睡!” 梁熙悄无声息地帮他把一些洗漱用品从原来的房间里拿了过来,轻声道:“小声点,房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会吵着别人的。” 荣禹东把声音收了点,正色道:“你睡房间,我睡外面沙发。” “不行。”梁熙语气坚定,“你是公众人物,睡外面像什么样子?” “公众人物又怎么了?!”荣禹东已经很努力地压低音量,“没有这个道理啊,男的舒舒服服睡房间睡软床,让女的冒着危险在外头睡沙发,你让我心里怎么过得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梁熙看了他一眼,斟酌用词道:“嗯,你觉得是你在外面比较危险,还是我在外面比较危险?” 想起今天的绑架案,荣禹东气势锐减,但还是坚持道:“不是哪里都有那种粉丝的!” “也不是哪里都有居心不良的色狼。”梁熙借着话反驳道,“再说了,要真遇上坏人,是你战斗力比较高,还是我战斗力比较高?” 想她梁熙穿越来已经有一年多了,对这些现代词汇的掌握程度简直非昔日可比。 荣禹东脸上一热:“对了,回来路上你怕被人听见所以不让我开口问,我还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梁熙轻描淡写道:“小周那边查到了给你发奇怪私信的粉丝的住址,我猜你应该在那里,就去了。” “那……”荣禹东觉得自己的问题用三个晚上都问不完,“你怎么会在窗户外面?我记得出来时看了下,她那房子在四楼。” 他这一问,梁熙倒是奇怪起来:“窗比门要方便多了,当然从窗入了。”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眼见梁熙要离开了,荣禹东赶快做最后的挣扎,起身拦住正要拧开门柄出去的梁熙,低声道:“这样吧,咱俩谁都别出去,就凑合一起住一晚吧。” 闻言,梁熙眼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荣禹东忙解释道:“你睡床,我打地铺,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梁熙坚持道:“不,你睡床,你明天还要拍戏,需要良好的睡眠。” 荣禹东一看这事有希望,战略性地作出让步道:“好,那我睡床,你睡地板。” 谁料梁熙一本正经道:“可是比起地板,我觉得睡沙发更舒服。” “……” “就这样吧。”梁熙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晚安,明早五点二十我会来叫你起床的。” “……” 荣禹东看着房门被无情地关上,忍不住撑着门笑起来。 两分笑梁熙,八分笑自己。 他刚才到底是在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梁熙第二天一起来就拿到了那个微博名为“荣少是我的”的粉丝的调查资料。 女生的名字叫岑筱雪,是c市本地人,今年才十七岁,本应上高二的,但从高一下学期起就辍学了,只说是身体问题。初二时父母离异,双方都有出轨行为,离婚后很快就各自组建了新家庭,把岑筱雪像皮球一样踢来提去,最后虽是法院把她判给了父方,但她父亲除了留给她一套房子和每月定期汇生活费外,于她没有再多照顾。 岑筱雪的父母都很有钱,母亲是外企高管,现定居国外,父亲是厂长,生意繁忙,每个月岑筱雪可以从父母那里得到上万的生活费,因此有经济条件雇人绑架也不奇怪。 父母离婚后她的精神就有点问题了,但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只是后来高一交了个男朋友,被骗了万把块钱不说,堕胎后立马就被抛弃了,对方倒是干脆,拍屁股就转学了,什么联系方式都断了,这才加重了岑筱雪的病情。 蔡宏敏找了可靠口严的人把岑筱雪带进了私立医院诊断,然后联系上了女生的父母,把事态的严重性说了,谁知两口子道了歉后并没有实质性的检讨,而是一个说自己怀了二胎不方便回国,一个说自己和老婆在外地赶不回来,但会记得把住院费和赔偿金打进岑筱雪卡里的。一通电话打下来简直把蔡宏敏气得来够呛,扬言要把他们告上法庭。 本就是不负责任的父母,要真那么有良心的话,孩子又怎至于病成这样? 看了蔡宏敏的消息后,梁熙只觉得心情沉重。 试想一个未成年少女今后都将孤零零地住在精神病院,疯是一天,醒是一天,每天只能和医院里其他疯疯癫癫的患者相伴,明明父母健在且风光,却等不来他们的关怀与拥抱,只有□□上数额每月在冰冷地增加。 就像被抛弃了一样。 梁熙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便自作主张调查到了岑父双亲的信息,才知道原来老人家都不在c市。她将岑筱雪的事情跟她爷爷奶奶说了个一清二楚,其中强调岑筱雪有多么多么可怜,多么多么需要家庭的关爱。话才讲了一半,电话那头就传来了老人家的哭声,大叹自家儿子造孽,说第二天就会坐飞机来把岑筱雪接到身边照顾,拜托梁熙帮忙办一下转院手续。 这就是她能为岑筱雪做的所有了。 梁熙从不是什么软心肠的大善人,只是在新时代里做普通人做久了,同情心多了几分,想着过去久经杀戮血孽,也是时候行点善事为自己积点福了。 但也仅限于此了。从此往后,岑筱雪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被老人家嫌弃,病情会不会改善,学业还能不能继续完成……这些就是人各有命了,是生是死,与她无干。 方叙有时候会这样评价她:“梁熙,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都是先有决定,再有善良,而不是因为善良,所以做下了决定。” 每当这时候,梁熙都会平静地反问道:“这有什么不好吗?” 方叙笑了笑:“我觉得这样很好。” 由于是抗战题材的电视剧,拍摄难度自然比上一部可以后期特效撑场的仙侠剧要高。 为了场地效果,导演决定剧组将辗转四个地方取景拍摄,这就意味着大部队要集体转移四次,而四个取景点有两个都在深山老林里,没有通高速,只有坐着车绕着公路上,一走就是六七个小时,沿着回旋的盘山公路,山路十八弯,不晕车的都给绕晕车了。 浩浩荡荡的《征途》剧组上山,专业设备走自家的面包车,演职员就坐剧组出资包下的小客车——由于山路狭窄,路上客车只限十九座。大家分开坐了好几辆,而梁熙自然和荣禹东同车,当全车人都被抖得来七荤八素的时候,只有他们俩还在兴致勃勃地看风景。 荣禹东坐在窗边,把窗户大打开来,享受着扑面而来的清风,吹得来眼睛都眯起了,但还是笑道:“哇,好舒服。” 和车上大多数人相反,梁熙的心情很不错,嘴角扬着微笑:“是啊,自然风比现在空调里吹出来的冷气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 荣禹东偏过头,看到风吹得梁熙的头发都快遮了她脸三分之二了,忍不住噗噗笑了出来:“梁小熙,你现在特别像女鬼你知道吗?” 说着,他格外自然地伸手帮梁熙把头发撩到耳后,一边道:“诶,说起来,我还真的挺想看你留长发的样子呢,扎一个高高的马尾,肯定就和漫画里的女武士一样有气场。” 梁熙抬头看着他的笑容,晃神了几秒,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荣禹东看到梁熙眼中闪过从所未有的迷茫,不由一愣,问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梁熙垂下眼睑,“只是有点困了而已。” 荣禹东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一动,似是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生长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肩,非常大方道:“既然这样,那我勉为其难地允许你靠着我睡吧。” “不用了。” “为什么!” 梁熙瞥了他一眼,十分冷淡道:“你太高了,我枕不上。” 荣禹东失笑:“哈哈哈没办法,我们是最萌身高差嘛!” “……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 21、酩酊 十一月中旬,《征途》剧组杀青。 大概是霉运都在开机那会儿耗光了,后来的拍摄一路下来都出人意料的顺利,剧组里无论是演员还是工作人员都非常给力,吃苦耐劳,尽职敬业,三个月来没有一天休假,历经四地,风雨无阻,竟比预计提前了半个月高效收工。 这和演员也有关。这部戏的演员里大概也就只有荣禹东一个人有偶像派的光环,其余都是走实力派的新秀,端不上架子,吃得了苦头,合作起来的体验很不一样,在拍摄之中荣禹东获益匪浅,自身也跟着改变了,丢了一些不必要的偶像包袱,多了几分演员的职业素养,最开始因为肤色偏白,开拍都要上妆故意化黑,后来皮肤自然而然地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不用再刻意扑粉了,倒是少了一道工序。 荣禹东是真的很喜欢《征途》,他不止一次地跟梁熙说过,拍过的这么几部电视剧之中,他最期待的就是《征途》开播,哪怕内容有点剑走偏锋,哪怕这部戏的片酬并不丰厚。 只是下半句话在嘴里绕了半天还是没能出口——等到首播那天,他想和她一起看。 之前他拍戏,想的都是怎么好好演才能不为人诟病,有机会出名,可拍《征途》时,他的动机可以说是更加单纯但也可以说是更加不良起来,他就像是一个拿着成绩单渴望得到糖果奖励的孩子,使劲琢磨着怎样演才能出彩,才能让一直在旁默默观看的梁熙眼前一亮,为他喝彩,向他展露出赞许的微笑。 他开始渐渐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有点喜欢梁熙的。 辛苦了那么久,杀青宴理所应当要丰盛一些。剧组里女丁稀少,大老爷们凑一起就是一顿海吃海喝,整个包厢里都闹炸了,抽烟的、划拳的、拼酒的、讲荤段子的……愣是把组里的女生都可怜兮兮地逼到一桌,放得开一点的倒也没什么,跟着玩得起劲,节操掉了一地,可性格没那么奔放的就惨了,只有埋头吃饭的份,心里悔恨怎么没找好借口偷溜。 梁熙没跟荣禹东同桌,但还是不忘时时监督着他,吃喝都要有个度。 第三次提醒的时候正好被坐在荣禹东旁边的一位主演发现了,对方三十出头,姓孟,做演员前是正经当兵的,现在拍戏也只是兴趣罢,故身上没什么娱乐圈的烂习气,为人最是爽朗坦率,在剧组里被尊称为“赵大哥”。他打趣道:“小荣啊,你天天被你这助理管这管那儿的,不烦呐?” 荣禹东笑着纠正:“梁熙是执行经纪人,不是助理。” “嗨,又有啥区别!”赵大哥晃了晃酒杯,眯着眼看向梁熙,“喏,小姑娘会喝酒不?” 梁熙自谦道:“会喝一点。” 荣禹东想起《血意诀》杀青那晚梁熙那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场景,顿时一澹南肽阋嵌贾换岷纫坏悖枪兰凭兔挥兴宜底约夯岷染屏恕 虽是心知梁熙酒量甚好,□□禹东还是忍不住在两人你来我往各饮三杯后开口道:“好了,点到为止,女孩子不要喝那么多酒。” 梁熙道:“没喝多少。” “三杯已经不少了。”荣禹东干脆把梁熙的酒杯给抢了,“反正我不许你喝了!” 梁熙惊讶地看着他,挑眉道:“你不许?” “是啊。”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平时都是你管着我,现在我也要管管你了。” 梁熙莞尔:“行行行,不喝了。赵大哥,原谅我失陪了。” 赵俨看着这两人,不由乐了:“你们真逗,是在处对象吧?” 荣禹东笑呵呵道:“嘿嘿,怎么,赵大哥觉得我俩像情侣?” 赵俨摸了摸下巴,正要说话,就听梁熙用着十分正经严肃的语气,清楚明白道:“赵大哥,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为好,要是被别人听了去,造成不必要的误会,那就麻烦了。” 听了这话,赵俨当即一愣:“啊,的确,是我太八卦了,不好意思哈。”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一个三十多的演员竟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助理教训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便讪讪地举着酒杯去给导演敬酒去了。 赵俨一走,梁熙便朝荣禹东道:“下次听到这种问题直接否认,瞎应和个什么劲。” 荣禹东一双桃花眼眼角深邃眼尾细长,幽黑的瞳仁映出对方的缩影,就这样静静注视了梁熙几秒,而后抿了抿嘴角,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哦。” 梁熙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不高兴了,但只是以为荣禹东是觉得她不给面子,坏了大家其乐融融的气氛,所以才甩脸色,并没有往深处想。 心有一池水,内无浮游物,我自不波澜,唯风漾清漪。 吃完饭后,剧组有一部分人组织去唱k。 最后杀青是在b市杀的,所以现在相当于又回到老地盘来了,梁熙见荣禹东一直生着闷气,便也没有阻拦,由着他今晚放纵一次唱通宵,而自己作为头号大保姆,自然也是跟着去了。 荣禹东这闷气生了足足一晚上,到了ktv后他一直和剧组里的其他演员坐在一起,话都不跟梁熙多说,就像和她不熟似的,把梁熙看得来哭笑不得,也懒得与他计较,自个儿乐得坐在一角,只听不唱,也是种享受。 一个小时后,梁熙想上厕所,可奈何包间里自带的洗手间已经有人占了,还有演员排起了队,一个二个都是不能轻易走出包间抛头露脸的人,所以她只有拉开厚重的门,去过道的公用洗手间了。 结果没想到她一时糊涂,回来时把包间号给记错了。 梁熙隔着门听到了房间内低沉哀婉的民谣旋律,心说怎么画风突变,和她起身离开时正在播放的网络红曲的风格截然不同,于是又疑惑又好奇地推门而入,然后几乎是立即就发现了自己进错了房间——虽然同是豪华大包间,但他们那间因为人多,沙发到处都坐满了人,室内唱歌的唱歌,打牌的打牌,玩游戏的玩游戏,十分闹腾,可眼下这间房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足以容下近百人的包间竟只坐了一个人。 梁熙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巢闻。 只见男子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中央,不唱歌,任由歌曲开着原声响着,自己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而茶几上已经摆了十几个空的啤酒瓶和一瓶喝到一半的白酒。 悲欢离合人情冷暖在mv中依次上演,液晶屏幕中发出的亮光随之变换,在他脸上投下错杂斑驳的光影,一如仓促奔跑的青春流年。 感觉到有人进来,他不太清醒地抬起了头,一双黑眸寒冽清亮,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他眯着眼望了梁熙好一会儿,但无论怎么努力,看到的还是模糊的重影,于是开口问道:“谁?” 梁熙想了想,然后趁着一首歌结束的空档答道:“我是艺天的助理,走错包间了。” 巢闻的声音完全盖过了下首歌的前奏:“滚!” 倒是意料之中的答复。 梁熙暗自观察着对方,发现巢闻脸色有些发白,虽是仍握着酒杯,但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捂着胃部,似是想以此压制住疼痛。 从他的神情和目光来看,显然已是醉得厉害,此时的冷峻与锋利,不过是他本身最基本的戒备与警惕,就像是刺猬的尖刺。 再这样喝下去,准会出事的。 但梁熙没有多说,只是道了一句“不好意思”后便从房里退了出来。合上门后,她在走廊上给蔡宏敏打了个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所以她最后拨通了方叙的手机。 “喂,梁熙?”方叙总是会很快地接电话,一般不超过三声等候音,“你回来了吗?” “嗯,回来了,现在正在ktv里,禹东在和剧组里的人一起唱歌。” “辛苦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应该轻松多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下了……你这个时候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梁熙一五一十地把巢闻的事情告诉给了方叙,而后道:“虽说是挂名,但毕竟是蔡姐的艺人,要是真醉死在这里或是发生点什么事,终究会影响到我们,对公司也不好。” 说完情况,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然后才听方叙沉声道:“行吧,我找人来接他,只是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去。” 梁熙问道:“什么会不会去?难道不是找助理吗?” “哎,你是不知道巢闻那个烂脾气,但凡在他那儿待过的助理,最后都是哭着来辞职的,有谁敢来接他啊。”方叙叹了口气,“我只有联系他堂弟试试看,实在不行的话,你就打120吧。” “麻烦师兄了。” 本来梁熙还疑惑方叙怎么会认得巢闻的堂弟,可等了近三十分钟后,她明白了。 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身后跟了两个人,应该是帮手。他清晰简明地向侍者报了巢闻所在的房间号,然后被侍者领着朝梁熙这边走来。 当看到双手抱胸于前站着守在包间门口的梁熙时,男子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俊朗的面容和巢闻没有一丝相像:“梁熙小姐吧?我是巢闻的堂弟张泽越。感谢你对家兄的照顾,今晚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在梁熙印象里,张泽越是一个有很多标签的男人。 清越科技公司的年轻老总,舒晴热脸讨好的对象,著名编剧柯清怡的未婚夫…… 现在又要加一个了:神秘演员巢闻的神秘堂弟。 22、家丑 也就是等人来的这半小时工夫,等张泽越进包间时,巢闻已经醉死过去,吐了地板满地,使得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种发酵物的味道,而他本人仰面躺在沙发上,大概是因为难受,所以醉倒时眉头还是紧蹙的,幽蓝的暗等打在他脸上,轮廓冷峻犹如冰山棱角。 这么好的一张脸,风华正茂,本该在荧幕上辉煌闪耀,却此时埋没在昏暗里,自暴自弃,颓废阴郁,任酒精侵蚀,教人看得不由地唏嘘。 他人高马大,目测将近一米九,比荣禹东和张泽越都高,好在张泽越有先见之明,带了两个壮汉过来做帮手,左一个右一个,就这样把不省人事的巢闻给架了出来。 张泽越看梁熙还站在门口,顿了顿,继而道:“今晚的事,还请梁小姐不要声张。” 梁熙点头:“此事于我没有一点好处,我不是多嘴长舌之辈。” “那就好。”张泽越的微笑客套又疏远,“有机会还会再见的,我先带巢闻走了。” “好,一路小心,注意狗仔。” 目送张泽越一行人进了电梯后,梁熙才准备去找剧组的包间,此时巢闻订的包间房门大开,清洁工已经进去打扫呕吐物,而ktv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进去关歌,之前巢闻点的歌曲仍悠悠地放着,却早已不是国外民谣,换了首中文歌,男声沧桑,字句颓丧,是一首很小众的网络歌曲。 “我的命运,看似光鲜,实际不过是一场虚伪的表演。” 荣禹东七月到十一月连拍两部戏,马不停蹄,不留喘息,此次回到b市,蔡宏敏便也没再给他接什么通告,只让他好生在家里头歇着,把皮肤什么的都再养回来,毕竟荣禹东的条件还是更适合走偶像派道路的,公司对他的定位是做一个有实力的偶像,而非一个偶像气质的实力派。 他这一歇息,梁熙也跟着沾光,有了几天假期,先是去找李珞把头发修了下,然后就是继续在寝室学习英语——跟组这段时间忙,她也只有在剧组休息的时候拿出手机来用软件背几个单词,免得跟这二十六个字母生疏了。 这天方叙凑巧也有空,就把梁熙约出来了,名曰请师妹吃饭。 之前梁熙给方叙打下手的时候两人就经常一起吃饭,梁熙口味不挑,酸甜苦辣都能吃,也没特别爱好的,而方叙口味偏重,喜欢吃川菜,因此每回约梁熙不是火锅就是麻辣家常菜。他本人吃辣吃得厉害,但脸上一点都没冒痘长疮的迹象,虽是皮肤比他当年做艺人那会儿要糙了些许,但整体看来仍是光滑平整,论英俊不输当今娱乐圈内的一些小生。 不出意料,这次又是川菜馆。 “诶,张泽越真的去接他那倒霉堂哥啦?”菜还没上来,方叙只有先夹几颗用盐酥好的花生米来吃,“这么说,你跟张泽越打过照面了?” 梁熙喝了口茶:“嗯……师兄,他们真的是俩兄弟吗?长得一点都不像。” 方叙笑了起来:“他俩之间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要真长得像可就奇怪了。你没注意到么,他们是堂兄弟,但不同姓。” 梁熙道:“我记得之前在s市电影节时你说过,巢闻是巢张两家联姻的牺牲品,那巢闻应该是随母亲姓吧?” “嗯,对的。”等送菜的服务员走了后,方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其实这些我也是听敏姐说的,好像巢闻有段时间也叫过张闻,不过后来他母亲病逝了,就用回原姓了。” “为什么?” 方叙道:“在张家过得不好呗,哎这就说来话长了……巢家是从军区大院出来的,以前可威风了,可谓是赫一时,可没想到巢家的大小姐巢澜未婚先孕,不知怀上了谁的,为了保住孩子还离家出走,等回来时孩子都满月了,那就是巢闻。这可把巢家老爷子给气的,可他总不能把只身带着小孩的亲女儿赶出家门吧,况且巢澜说孩子的父亲已经过世了,俩母女无依无靠。” 梁熙隐隐猜出了下面的发展:“那么后来巢小姐带着巢闻嫁到了张家……” “当时张家远没现在这么风光,张老爷子刚发家,什么地位都没有,就赶着巴结巢家呢。巢老爷子看这情况,想着巢澜就这么一直当个单身妈妈也不是办法,便和张家联姻,把巢澜嫁了过去,张家本来就想攀高枝,所以对巢澜带着个孩子嫁进来也没有什么意见。可奈何到了后来,巢家老一辈的都从位置上退了下来,小一辈的又不争气,做官的落马经商的赔本,挫了家族元气,反而被张家后来居上,两家地位对调,差距拉开,也真是戏剧化的展开。” 梁熙感慨道:“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方叙点头:“没错。张家现在当家的是张泽越的父亲张承恺,是个很要面子的男人。你想啊,张家当年巴结巢家,对他们而言无疑就是黑历史啊,而巢澜带着为其他男人生的孩子嫁进来,更是被视作黑历史中的耻辱。巢闻就靠着他母亲这条线跟张家连在一起呢,可巢澜患病去世后这条线就断了,再加上巢闻的继父后来又续了弦,你说巢闻在张家能不尴尬吗?他继父本来就不爱他妈,对他能热心到哪儿去,然后张承恺又是把巢闻当作耻辱看待……” 真是复杂的关系。 梁熙若有所思,顺着推测道:“联姻一事对张家而言是黑历史,巢小姐未婚先孕对巢家而言亦是丑事,因而就算在张家忍气吞声,巢闻也不能回他母亲的娘家。” “是了。”方叙夹了一口凉拌菜,“所以巢闻很早就自己搬出来住了,边打工边上学,还瞒着家里人报了影视学院,不过半途就辍学了——忘了是大二还是大三的时候了,他被一个导演看中,叫去演了部恐怖片,虽然不太入流,但很快就被张巢两家的人知道了,逼得他退了学。嘿,虽然两家已经互不来往了,但在这种事上意见还是惊人的一致。” 这部片梁熙看过,巢闻的演技真的很不错。 梁熙不禁皱眉道:“这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未必。”方叙摇了摇食指,“名门望族对当演员这件事的观念还是颇为保守的,认为是戏子嘛,抛头露面的,玩一玩是可以,但真当全职正经地来干,就丢家族的份儿了。如果不是巢闻坚持要演戏,无论是巢家还是张家,其实都不可能不管他的,少说也是给他安排进一个大公司或好单位,做一个得体的岗位,可是巢闻不妥协,犟得和驴一样,张家防他自己捅出什么事来使他们蒙羞,就找到了艺天这边的关系,让蔡姐签了他,名义上限制住他。” 梁熙沉默了几秒:“那……巢闻和张泽越的关系好吗?” 方叙道:“一般般吧,不过他俩都是张家的异类,应该还挺物以类聚的?张承恺有两个儿子,张泽越是老幺。本来张承恺是想要小儿子继承家业的,谁知道张泽越自立门户,开了个游戏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理都不理家族的产业,自个儿还私定终生,跟柯清怡订了婚,差点把他老爸气得背过去。” “那大儿子呢?” 方叙眼色一凛,语气却不见异样:“大儿子张泽皓就是个禽兽,男女通吃,品德败坏,张家要传到他手里,那简直是自取灭亡。” 说罢,他为梁熙夹了一片鱼,道:“这里的香水鱼做得很地道,不过草鱼刺儿多,得小心着点。我们多久没聚一起吃了,干嘛老谈别人家的烦心事儿,不说了不说了,吃吃吃。” 方叙有辆二手车,吃完饭后两人接着又聊了一会儿,快八点的时候方叙开车把梁熙送回了职工宿舍。 梁熙一下车就看到宿舍楼底下停了一辆银色奥迪,极为眼生,她记得在她出门的时候还没有这辆车的。与方叙告别后,她径自走向宿舍楼口,结果就听一声车门响,身后有个人把她拽住了,语气透着不悦:“梁熙,刚才是谁送你回来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梁熙回头望着戴着鸭舌帽的荣禹东,有点意外。 “这不还没适应嘛。”荣禹东理直气壮道,“差不多五个月形影不离,突然几天不见,我闷得慌。” 梁熙哭笑不得:“难得这几天没人再催你那么早起床,每天好吃好睡的,闷什么闷,我看你就是欠虐。” 荣禹东还是紧咬着同个问题不放:“你刚才坐谁的车回来的?” 梁熙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方叙啊,我们师兄妹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吃完饭后他顺便就送我回来了,怎么了吗?” 荣禹东脸色稍霁:“哦。” “怎么了吗?对了,你买车了?” “是啊,今天捣腾了一天了,可算买下来了。”说到这事,荣禹东就笑了,带着几分得以,孩子气毕露,“买了后特意开来给你看的!怎么样,帅吧!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哟梁小熙!” 梁熙会相马,但却看不来车,只觉得四个轮子配坨铁,能开起来的都差不多。但为了不扫荣禹东的兴,她还是勉作评论道:“我觉得不错,挺低调的,不容易被狗仔追,只是我还以为你会买呃……更鲜艳一点的颜色,例如红色。” “我有那么骚包吗?”荣禹东吐槽了一句,而后又扬起了笑,“既然来都来了,梁小熙,走,哥带你兜风去!” 梁熙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但还是忍不住道:“我觉得以b市的交通状况来看,你开出前面那条街都要堵半个小时。” 荣禹东挑眉道:“那就不开车了,咱们走路散散步吧!” “如果路遇粉丝或记者,路况跟堵车也差不多了。” “那……”荣禹东笑眼弯弯,“梁小熙,请我上楼喝杯茶呗。” 梁熙觉得荣禹东有点奇怪。 她问:“你是不是拍戏拍傻了?” 荣禹东的笑里透着认真:“梁熙,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在追你吗?” 23、彷徨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梁熙你看。”身着华袍锦衣的玉面公子哥手执折扇,展出碧水青山,轻摇两下后将其掩于嘴前,压低声音道,“看对面春满楼,此时立于三楼阑干前的那位……看见了么?” 梁熙是时十三岁,一身白衣,剑藏于袍内,青丝高束,作男孩子扮相,旁人看去只以为是富贵人家养的书童。 她偏头望了一眼,淡淡道:“看见了。” “我跟你说啊,”梁誉淮只比梁熙长两岁,正是情窦初开、蠢蠢欲动的年纪,说起这事来眉飞色舞,带足了劲儿,“听说那就是春满楼的新头牌,也就是大家经常说的‘花魁’。” “嗯。” “真好看!”梁誉淮直直地望着前方,不由赞叹道,“远看已经成画了,近看不知道得美成什么样儿!” 梁熙淡定地为好奇的梁三少爷破除疑惑:“不如远看来得动人。” “啊?”梁誉淮冷不防地愣了一下。 梁熙不紧不慢道:“也算是绝世佳人了,羞花闭月,但离近看了总觉得少了层疏远与朦胧的美感,五官太艳,风尘味过重,比远观时要显得俗气些。” 闻言,梁誉淮笑道:“没想到你也会去关心这方面的传言。” 却不料梁熙道:“并非听说,而是亲眼所见。” 梁誉淮:“啊?” “今年初春,有位大人远道而来,在花满楼赴一场鸿门宴,老爷命我在暗处护卫。”梁熙轻描淡写道,“这位姑娘名为怜鸯,当时刚选为花魁没多久,我便是躲在她的床下。” “……” “与我随行的梁昊太笨,露了马脚,被她发现,好在看我也是女的,她才停住了挣扎,最后答应协助我们,借了套衣裳给我,于是我和梁昊一明一暗,终是把任务完成了。” “……” 梁誉淮一时间瞪大了眼睛,扇子都忘了摇:“我爹怎么能让你一个小丫头出入窑子!那都是男人去的地方……诶,等等,你说你借了套衣服……那岂不是穿了女装?” 梁熙不明所以:“是。” 梁誉淮眼睛都亮了:“我要看!上一回看你穿姑娘衣服,都是你未习武的事情了!你要不说,我都差点记不起来你是女娃了!” 梁熙满头黑线:“老爷有令,若非任务在身,不许我以女儿身示人。” 梁誉淮问道:“那你以后嫁人怎么办?新娘子都是要凤冠霞帔,穿红长裙的,就像我大嫂嫁给我大哥时那会儿一样,” 那时梁熙毕竟还小,当真被问住了,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那就,不嫁人了。” “那怎么行!”梁誉淮将折扇收起,在手掌狠击一下,一脸我是少爷我最任性的样子,“实在不行就我娶了你呗,爹他总不可能会让自己的儿媳妇穿着男装过门吧!” 说罢,好像是觉得自己想出多么绝妙的主意似的,冲梁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梁熙脸上泛红,心神一乱,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变了脸色,严肃道:“少爷,这话要是传到老爷耳朵里,只怕我在梁府是待不下去了。玩笑归玩笑,这种话万万不可乱说!” 梁誉淮看着梁熙,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再开口时,眼前这人不知何时已变成了荣禹东,碎发鸭舌帽,一身现代的休闲装,周身也不再是明时秦淮,而是职工宿舍楼下。 只见他笑容隐去,不再是平时的嬉皮笑脸,而是郑重其事道:“都是发自真心的,怎么会是乱说?” “我喜欢你,梁熙。” 梁熙一下子从梦里惊醒。 自那以后,梁熙有一段日子没有见过荣禹东了。 一方面是荣禹东当天被直接拒绝后大概是生了气,所以之后没再来找她,一方面则是梁熙有意回避。 说实话,梁熙被荣禹东给吓到了。 在梁府时的十九年再加上来新时代的一年半,共二十年载,在这期间她虽是出入过声色场所、目睹过爱恨情仇,其中道理知道的很多,但皆是纸上谈兵,从未有过亲身经验。就连她对梁家三少爷的感情也是很迟才摸清的,迟到那会儿梁誉淮的婚事都已谈妥,新娘子伴着十里红妆入了门,她才发觉自己对梁誉淮怀有别的心思。 只是早发现晚发现又有什么差别呢,说难听一点,她不过是梁家养的一条狗,就算是和梁誉淮心意互通,又岂能妄想高攀,更何况梁誉淮喜的是少夫人那样知书达理、秀丽端庄的女子,她梁熙何必自找难堪,给对方添堵,索性一如既往,尽好本职,与梁誉淮义气相待,看他一世安好,自个儿也活得洒脱。 虽是疑前世今生之说,但梁熙到底还是在潜意识里把荣禹东和梁誉淮扯上了干系,因而万万没有想到荣禹东会对自己产生了兴趣,暗生情愫。 这让她有点慌张,又有点迷茫,顿失平日里的果敢决断,竟破天荒地做了回缩头乌龟,拖着时间,没必要和荣禹东见面就不去见面。 或许她是需要静一静。 就这样,转眼便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早在二十日的时候,李茗诗就兴冲冲地打电话来预约她:“喂,梁熙?二十四号那天有空吗?” 梁熙翻了翻记事本,答道:“上午有一场会要开。” “啊……”电话那头顿了顿,“要开多久呀?” “是工作报告会,我跟着蔡姐去,最迟开到下午两点吧。” “要开那么久啊!嗯……两点的话还好,你散会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吧,我来接你。” 梁熙问:“接我干什么?” “当然是去玩啦!”李茗诗笑了,“毕竟那天是平安夜嘛,圣诞节当天我有个直播节目,就不能出来了。” “哦,平安夜,圣诞节。”梁熙应了一声,“洋人的节日有什么好过的。” 这可把李茗诗问得来噎了下,干笑道:“呃,其实也就是凑个热闹找个借口出去聚一聚浪一浪呗,好几个月没见了,挑个好日子见一见嘛。” 梁熙思忖道:“这种热门日子,狗仔应该很多。” “哎,都是捉出轨幽会的,谁管我们这种姐妹出街的?梁熙,你就答应了我嘛,跟你在一起,方叙哥和蔡姐也放心我出门。” “那好吧。”虽然梁熙更想早点回宿舍练功,“到时联系。” “耶!最喜欢你了!” “……挂了。”原谅她最近对某两字有点过敏。 不出梁熙所料,当天的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一点半,等结束的时候她给李茗诗打了个电话,然后自个儿找了间附近的餐厅补了顿午饭。 b市的冬天还是很冷的,寒风萧瑟,但去年一场雪都没有下,今年到目前为止也没有飘雪的迹象,让梁熙不由地有些失望,虽然以前在金陵看过雪,但想着北方雪景总是会和南方雪景不一样的,便还是怀了一分期待。 今天李茗诗穿了件深色及膝冬裙配长皮靴,外套件米色长风衣,脖上围着条宽格羊毛巾,发染酒红,脸戴墨镜,唇涂艳粉,整个人比上次见面成熟了好几倍,风格近似柳薇薇。 拉着梁熙在车上坐定,李茗诗才摘下墨镜,笑着开口道:“梁熙,是不是快认不出我来了?” 梁熙点头道:“嗯,怎么突然这样穿?你以前不是这个风格。” “最近在考虑转型啊转型。”李茗诗随手把墨镜塞进了包里,“蔡姐不是说我戏路有点窄吗,那我就谋点突破呗,让大家看看,我不仅可以演清纯小女生,也可以是成熟御姐。” 梁熙微笑道:“舒晴和柳薇薇肯定会觉得你要抢她们的路。” “实际上已经抢了。”李茗诗风轻云淡道,“接下来要进组演的角色本来定的是舒晴,然后柳薇薇也想要,不过最后被我抢了。” 梁熙微微蹙眉:“蔡姐允许了?” “蔡姐早就不管我了,现在一直是方叙哥在带我。”李茗诗笑了笑,“他说娱乐圈本就是优胜劣汰的地方,所有的规矩都是建立在竞争之上的,让我不用想太多。” 梁熙心下一惊,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毕竟蔡姐才是你真正的经纪人,决定大事的时候还是要去问问她的主意的。” “知道啦。”李茗诗回答得甚是漫不经心。 梁熙原以为李茗诗会拉着她去逛街,却没想到对方会把自己带进了游戏厅。 ——正如她原以为自己能躲过今年,却没想到此时会在这里与荣禹东撞上。 李茗诗抢先开口,朝梁熙露出歉意的笑容:“对不起啊梁熙,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这里是寒鸣哥开的店,今天歇业,只开放给我们几个朋友玩,禹东说你在和他冷战,所以我就主动做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中间人,把你给约了出来。” 寒鸣哥应该说的是杨寒鸣了,《血意诀》里郑启宵的饰演者。 闻言,梁熙看了看室内其他人,除荣禹东杨寒鸣外还有两男一女,俱是《血意诀》剧组里的人。 于是她道:“你们同个剧组的朋友好好聚,我还是不进来掺和了。” 李茗诗忙拉着她:“别啊,你不也在剧组待了将近三个月嘛,这里都是熟人,寒鸣哥刚开始约的时候我想到的就是邀你一块儿来,只是想着你现在是荣禹东的执经嘛,和他走得要近一些,就让禹东去约你,谁知他说你和他吵架了,他请不动你。” 一旁的杨寒鸣附和道:“就是就是,大过节的,别因为生荣子一个人的气而不和我们一起玩嘛,本来就没多少人,再走一个,那多冷清啊。” 吵架?生气? 梁熙看向荣禹东,只见对方也正望着她,眼神深邃,噙着一抹笑。 罢了。 最该尴尬的人都不介意,她这个让人尴尬的人要是再坚持要走,那可就矫情了。 梁熙看着其他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从没进过游戏厅,什么都不会,可别嫌弃我。” 24、奶油 “梁熙,你这叫什么都不会?!” 看着屏幕上弹出的硕大的“game over”字样,李茗诗一脸震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望向坐在对面的梁熙。 刚才她带梁熙玩的是铁拳6,格斗类街机游戏,两台背对背放置的游戏机为一组,两人可以分坐两头,联机对战。 这种游戏考人得很,一串连招下要求的按键也十分繁杂,而且街机版的又无练习模式,所以新手刚玩一般都是乱按一通,总的只清楚前后左右,至于抓人踢腿使技能,就全看指尖的造化了,根本容不得你反应。 李茗诗不至于是新手,学生时代就跟着同学接触过了,之后更是每次去电玩城必玩此项,虽还是稀里糊涂地出招,但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而跟梁熙介绍键盘时能够说清楚,而自个儿遇上尝鲜的女玩家时也从未输过。 然而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输得那么快。 她操纵着平素最擅用的机娘alisa,竟败给了自称从没玩过游戏的梁熙! 梁熙抬头回望向她,疑惑道:“是啊,怎么了吗?” 李茗诗激动道:“那你、那你怎么会赢了我?” “运气好罢了。”梁熙笑道,“你若不服气,那便再比一盘罢,你还有币么?” 这边李茗诗刚投完三枚币,那边荣禹东同杨寒鸣就玩完3d射击出来了,走过来正好看到两人在对战,杨寒鸣吹了声口哨:“哟,美女们在玩铁拳呢。” 荣禹东看了看梁熙,又看了眼李茗诗,嘲道:“李茗诗,你就只会虐菜。” 李茗诗炸了:“到底谁是菜谁被虐啊!我这都输给梁熙两回合了……哎不说了,开了。” 一听这话,荣禹东和杨寒鸣俱是惊奇,便饶有兴趣地走近了去看。 两人选的皆是女角,李茗诗用的仍是机械少女alisa,手持电锯,背负推进器,而梁熙用的则是lili,金发白裙,赤手空拳。 刚一开局,观者便能察得两人的差距。 只见李茗诗先发制人,一串招数悉数连着上,两排按键被敲得噼里啪啦响,十根指头几乎全上阵,整个人更是激动不已,身子前倾,双眼直盯着屏幕,颇为紧张。而反观梁熙那边,就很是淡定安静了,始终坐直身,与屏幕保持着距离,手指一直搭在按键上,却不是全部都在按,面对着李茗诗的猛烈进攻,她虽是反应和手速极快,但操作起来仍让人感觉到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胜负早已分明。 杨寒鸣并不精通铁拳,但也是玩过好几把的人,对此也知晓一二,忍不住点评道:“好清醒的脑子,面临二择毫不犹豫,见招拆招,以守为主,再确反。” 这时在《血意诀》里饰演女配的演员宋妙也过来凑热闹:“诶,什么叫确反啊?” “就是确定反击的意思,格斗游戏术语。”荣禹东帮着解释道,“我只是听人说过,自己玩得也不多。” 杨寒鸣道:“我也是网上看的。现在我都不怎么玩这类游戏了,也就玩个撸啊撸。” 宋妙点了点头附和道:“我也不玩格斗,游戏的话只玩节奏大师和暖暖。” 荣禹东:“噗……” 杨寒鸣憋笑道:“挺好的挺好的,一个练手速一个练审美。” 宋妙怒目道:“你俩瞧不起人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全国玩这俩游戏的人有多少!” 不出所料,李茗诗一败涂地。 杨寒鸣摸了摸下巴:“梁熙,你当真是头一回玩?” 梁熙莞尔:“拿这事骗人有何好处?” “那就是有天分了。”杨寒鸣笑眯眯道,“心态平,反应快,你可以深研一下,指不定以后能去打个职业。” 荣禹东皱眉道:“梁熙平时已经很忙了,今天来玩只是当消遣放松一下,别把她心思往其他方面引。” 杨寒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荣子,你瞎紧张个什么劲儿啊,我看梁熙的定力好着呢,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强,我就开个玩笑,又不是怪蜀黍诱拐小萝莉。” 荣禹东不作声了。 接下来李茗诗又拉着梁熙去玩了几个比较拼反应和手速的游戏,例如音乐魔方和敲鼓,一个小时下来,李茗诗不得不对梁熙的手速和反应力甘拜下风,也渐渐相信梁熙是新手——乐库里的新歌都是昨天新上架的,可人家梁熙照样玩得很6,不是天分是什么。于是心头的不甘心也烟消云散,转而成了佩服。 却不知这所谓的“天分”,也是梁熙“本事”的附属品。 但凡习武之人,若无灵敏的反应和变通,只知秘籍套路,那上到实战里便是必死无疑,尤其习暗杀之术的影卫更是注重果敢和心平,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遇危难,使计脱身,若脱险无力,则当即判断生死,不为人留活口话柄。 梁熙听着李茗诗的赞叹,心里不住嘲着自己:所谓“杀鸡用牛刀”,便是如此罢。 这要让梁家影卫兄弟们看去,不知道要被笑多少年。 只是他们永远无法看到了。 之后李茗诗还想拉她上跳舞机试试,被梁熙婉拒了。大概是觉得梁熙的气质的确与跳舞机很是不搭,所以李茗诗也没再死磨硬泡,而是放了梁熙一马,转而找了宋妙,两个青春漂亮的女演员站在台上,顿时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梁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就被杨寒鸣拉去玩实物射击了。 “枪要这样拿。”杨寒鸣示范道,“这是我这儿最贵的游戏了,枪都是最好的仿真,拿在手里和真枪差不多重,做工逼真得很。” 梁熙默默听着,这时荣禹东走了过来,拍了拍杨寒鸣道:“寒鸣哥,老陈那边机器出了点故障,让你过去看看。梁熙这边我来教就行了。” “啧,那小子就是麻烦。”杨寒鸣放下枪,“行吧,那我先过去看看。有啥不会的再喊我。” “行。” 杨寒鸣一走,气氛就尴尬起来。 梁熙开口道:“你去玩你的吧,不用管我的。” 荣禹东置若罔闻,当真接过杨寒鸣的担子,认真地给梁熙讲解起来:“左手握着下护木,右手扣扳机,枪托顶着右边肩膀……就这样……然后眼看这里,让缺口、准心和靶心三点一线,稳了后再开|枪。” 这里用的是激光打靶,荣禹东一扣扳机,远处电子屏幕上的靶子便中了一枪,成绩不错,九环。 梁熙问:“你喜欢玩射击?” “嗯。”荣禹东摆弄着手中的□□,有些自嘲道,“读书时不用功,老喜欢和班里的弟兄们到附近电玩城不务正业,本来家里人没想过让我学表演的,眼看我文化分高不成低不就,才允许我做艺考生。现在想来也是庆幸,不然我就成不了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了。” 梁熙学着他方才的样子端起枪,一边淡淡道:“宋有汪学士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却不以为然。人生道路,各自不同,凡以一技而活于世者,读书也好,演艺也罢,皆可视为正业,而后穷自一生,竭己全力,扪心无愧,便是不枉此生了。” 说罢,瞄准目标,一击射出,正中十环。 荣禹东一怔,随即笑道:“梁小熙,你最近是不是古装戏剧本看多了啊,怎么说话文绉绉的,跟个小老头似的。” 顿了顿,又望向电子屏幕上的靶子添了一句:“寒鸣哥说得对,你真的挺有天分的。” 梁熙掂着物什,心里想的却是这玩意儿看起来比较笨重,但使起来却比□□要顺手。 见梁熙不说话,荣禹东犹豫片刻,开口道:“梁熙,那天我说的话,你——” 话才说到一半时,房中灯光全灭,整个游戏大厅忽然陷入昏暗之中。 两人皆是一惊,荣禹东道:“停电了?跳闸了?” 梁熙皱眉道:“应该不是,不然怎么光是灯灭,而这些游戏器具还在亮光?” “那……” 就在这时,室内的音响突然传出音乐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然后只见有一团暖光从远处拐角出现,缓缓地朝这边逼近。 二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是一个推车,车上放着一个生日蛋糕,光芒便是来自蛋糕上的蜡烛。而推着生日蛋糕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被老陈喊去修故障的杨寒鸣,而李茗诗、宋妙以及其他两个演员,左右各两个,站在推车两旁,正笑吟吟地望了过来。 梁熙一愣,惊讶地偏头看向荣禹东:“今天是你生辰?” 待蛋糕推近了,只听那五人不约而同,异口同声道: “荣禹东!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后来就玩得比较high了,吹蜡烛,切蛋糕,开啤酒……吃着吃着不知道是谁起了头,打起了蛋糕仗,把蛋糕上的奶油往别人脸上抹,彼此间追逐起来,乱作一团。 就算是梁熙,也被迫卷入了这场混战之中。 她本意在守不在攻,但玩久了也逐渐被气氛所感染,忍不住偷袭了李茗诗几把,将对方额头鼻子都抹上了奶油,而她自己身手好,速度快,根本让人抓不到,成了全场唯一一个没中过招的人。 一脸干净的她也懂得避祸,不去招摇,多数时潜伏在墙壁或游戏机后,暗候时机。 然而地盘只有那么大,她终是会被发现的。 “诶,这不是梁小熙吗?” 荣禹东逃难似的钻进娃娃机后的死角,却没想到与潜伏于此的梁熙误打误撞。只见他脸上已有“挂彩”,下巴、嘴唇、脸颊都是奶油,就连头发上也有,一看就是杨寒鸣下的手——七个人里,也就只有他和荣禹东一般高。 梁熙见他头上挂奶油,模样有几分滑稽,忍俊不禁道:“弯下腰一点来,我帮你把头发上的奶油给擦了,不然你今天这寿星当得可真够狼狈。” “肯定是寒鸣哥那个混蛋干的。”荣禹东愤愤道,但还是听话地俯身把脑袋凑了过来,让梁熙用纸巾帮他抹去。 “好了。”梁熙道,“出去再战吧。” 却不料话音刚落,荣禹东并未直身离去,而是猛地抬头,伸过来用沾着奶油的嘴重重地贴上了梁熙的唇。 一向处事不惊的梁大总管登时就傻了。 两唇相贴数秒后分开,荣禹东心满意足地挑眉道:“这下你脸上也有奶油了!” “……” “诶,梁小熙,你的脸好红!从没见过你这么红润过!” “……” “怎么不说话?被本大爷吻晕了?” “……” 荣禹东狡黠一笑,趁梁熙发怔的时候又飞快地在对方额头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正儿八经道:“梁熙,我们处对象吧,我喜欢你。” 25、新年 我喜欢你。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容貌,一样多情含笑的桃花眼,一样带着些许孩子气的认真口吻…… 梁熙怔怔地望着荣禹东,脑袋里覆满了明时金陵十二月的雪,一片茫白。 我喜欢你。 此时,一个侥幸又自认卑鄙的想法油然而生,在积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不深不浅的印记:这里不存在月妍,不存在少夫人,就算有,这一刻还未遇到,就算相逢,也难保今生亦有缘与荣禹东再续前缘,因而可以说,她梁熙的决定,不会有悖任何伦常,不会使得任何人被无端辜负…… 了前身憾事,为自己而谋,有何不可? 却无丝毫觉察,自己已是几近将荣禹东等同于梁誉淮来思索。 如是想着,梁熙的思绪越来越乱,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也不知是怎么的,最后嘴上竟鬼使神差般答应下来。 荣禹东起初见她面色凝重,还以为要遭第二次拒绝,心里紧张不已,自我安慰好事多磨愈挫愈勇,却没想到最后梁熙居然点头同意了,听者登时喜上眉梢,熊抱住梁熙,兴高采烈道:“太好了!太好了!” 梁熙不期然地被紧紧抱在怀里,这才回过几分神来,然而想撤回前话已然晚矣,话既出口,就要负责,赖不得账,于是她僵了一会儿,复恢复常态,轻声道:“先把我松开,怪难受的。” 闻言,荣禹东松开了手,但还是忍不住低头往梁熙脸颊上啄了一口,喜滋滋道:“这简直是我二十四年来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走,我带你出去,跟茗诗和寒鸣哥分享分享这好消息。” 梁熙虽是在感情方面抓瞎,但在这之外都很理性,当即阻止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出去不要跟他们说。” “为什么?”荣禹东皱眉道,“你和我好好地谈个恋爱,又不是圈子里那种潜规则和交易关系,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梁熙耐心解释道:“你现在事业才刚起步,绯闻可以有,但真恋情一旦曝光,不光粉丝们会不高兴,公司那边也会不满的,到时候我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不公开,只告诉寒鸣哥他们几个。” “不行。”梁熙的语气不容辩驳,“你们只是待过同个剧组而已,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都要提防着点,况且就算现在感情是真的好,日后各有各的路,大家在不同的公司里,难免会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到时候队友变对手,秘密就会成话柄。” 荣禹东不蠢,自是清楚其中道理,只是事情轮到自己时就觉得憋屈了,心想凭什么自己要藏着掖着,他也想每天和梁熙大大方方地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和普通情侣一样。 可梁熙把话已说得如此透彻了,他要再坚持,就是幼稚犯二楞了,于是沉默几秒后,荣禹东沉声道:“好吧,蔡姐那里我也会瞒着的。” “不过,”说着,荣禹东伸手捏了捏梁熙的脸,笑眯眯道,“梁小熙,你现在可是盖着‘荣禹东专属’的人了,没事儿别随便坐别的男人的车。” “……”怎么还记着这件事。 翌日圣诞节,b市下了今年第一场雪,鹅毛大雪,将整座城市装点得银装素裹。 二十八号的时候,梁熙接到消息,说《血意诀》已经定在新年二月首播,苹果卫视的黄金档,过年刚一回来就要进入前期宣传。 三十号的时候,艺天内部公布年终奖金名单,梁熙也在其中。 所谓是瑞雪兆丰年,年末的好气象似乎也在预兆着来年好运滚滚,顺顺当当。 但愿如此。 跨完年,转眼便又是公司举办年会的时候了。 去年这个时候梁熙还是幕后学徒,只身前往,挂的是公关助理的名号,凭的不过只是蔡宏敏的面子,今年就不同了,她是公司力捧对象的执行经纪人,当然是带着荣禹东一同前行,好在一旁提点照看,公司里的人也差不多都认识了,会互相打声招呼。 她和荣禹东是一起坐着保姆车来的。 要不是碍着司机在,担心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什么后给蔡宏敏打小报告,恐怕荣禹东早就整个人懒骨头般靠在梁熙身上了,各种撒娇耍赖皮了。 自交往之后,荣禹东是愈发的话唠,动手不行就多动口,各种扯话题来聊,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怎么从大学时的表演专业课说到了过年,懒洋洋道:“梁小熙,过年你应该有假吧?” 梁熙道:“有的,但很短。” “诶,有什么打算吗?”荣禹东问道,“我过年肯定得回家一趟,我妈从十一月就在催了,不过过完除夕我可以早点回b市陪你。” “不用了。”梁熙笑了笑,“今年我也要回老家一趟。” 荣禹东只听说过梁熙和柳薇薇是表姐妹,但并不知道梁熙家里的变故,遂笑着道:“那行,代我向伯父伯母说声‘新年快乐’哈。” 说罢,他悄悄勾了勾梁熙的小指头,勾着就不放了。 梁熙顿了顿,犹豫了几秒是否该告诉他梁氏夫妇早已不在人世,但转念一想,新年大头提起这种事来总是不大好的,而且说出来大概会使两人之间变得尴尬,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揭穿他的小动作了。 以后再找个时机告诉他吧。梁熙如是想。 回老家一事不是在诓荣禹东,而是确有此打算,梁熙也早已和柳薇薇联系好了。柳家对于梁熙而言绝非什么温暖的地方,但柳家人可恶归可恶,收养了她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是要面对的,作为小辈子,每年都不回去未免有点过分了,反让柳氏夫妇占了情理。 况且她如今已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梁熙了,回去便回去,没什么好怕的。 说来b市的交通真是惨不忍睹,堵车堵了老半天,两人才得以到达目的地。 进了大厅,梁熙没找着蔡宏敏,倒是先看到了方叙。只见他穿着套修身的黑色西装,戴了一条冰蓝色领带,梳了个背头,大概是戴了隐形,所以鼻子上没架着那副平常所戴的金属边眼镜,一张俊脸不加遮掩,站在公司的一群演员之间,完美融合,真叫人看不出是助理。 看到梁熙和荣禹东,方叙抽身走了过来,从兜里掏出个红包:“这是敏姐托我给你的,咱们一人一份,拿好了,师兄可没吞你的。” 梁熙知道这是蔡宏敏给晚辈准备的新年礼,所以也没推脱,顺着接了过来,一边问道:“蔡姐今天不来?” “来了。”方叙笑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儒雅,“但是忙,估计见到了也说不上话,所以她刚一来看到我,就把俩红包先给我了。” 梁熙问:“蔡姐怎么这么忙?” “嗨,忙着捧新肉呗。”方叙看了眼荣禹东,顿了顿,“荣少先自己玩儿去吧,茗诗他们都在前头聊天呢……我跟梁熙说会儿话。” 似是不满于他的措辞,荣禹东瞪了方叙一眼,理直气壮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面说?” 方叙没想到荣禹东会给他顶回来,登时愣了一下,解释道:“演员有演员的圈内话,助理有助理的圈内话,懂吗?” 荣禹东冷冷道:“不懂。” 方叙哭笑不得,转而朝梁熙道:“荣少今天心情不好?” 梁熙怕被方叙瞧出端倪来,于是对荣禹东道:“你先去吃点东西吧,我要跟师兄聊一下,一会儿就来找你。” 荣禹东沉着张脸,这才不情不愿道:“好吧,别聊太久,你也没吃晚饭。” 梁熙莞尔:“知道了。” 待荣禹东走后,方叙打趣道:“梁熙,你可真是带了一只忠犬过来。” 梁熙道:“哪里,只是荣禹东涉世还不深,尚存孩子心性罢了。” “我看未必是这样。”方叙微笑道,“成年男人的霸道和孩子气,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梁熙猜不透方叙的心思。 这句话只是单纯地纠正她的话,还是已经看出了蛛丝马迹? 但她仍维持着那副淡然的表情,话锋一转:“你支开荣禹东,是不想让他知道蔡姐的事?” 方叙嘴角噙笑:“不会有艺人高兴听到自己经纪人忙着捧新人的。” 梁熙道:“上回开会时我听说了,蔡姐签了一个新人。” “哪止一个?”方叙笑了一声,冲梁熙比了个数字,“牛叉吧,艺天的小鲜肉都快被敏姐承包完一半了。” 梁熙皱眉道:“是因为筱玉姐……” “是吧。”方叙双手插|进兜里,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敏姐没有去筱玉姐婚宴的事情吗?” 梁熙想起当时林筱玉退隐新闻刚出来,荣禹东还跟她讨论蔡宏敏会不会出席婚礼来着,没想到最后还真的没去。她答道:“现在才知道。新闻被压下来了?” “嗯。你猜敏姐为什么没去?” “是生气吗?” “再生气,面子上还是得做足的。”方叙眼神深邃,缓缓道出下一句,“筱玉姐压根没给敏姐发邀请函。” 梁熙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缘故,诧异地看向方叙。 方叙接着道:“所以敏姐现在是恨透了林筱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把李茗诗荣禹东这俩不会有太大问题的苗子交给我俩帮着打理,然后广撒网,多带新人。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手里艺人的数量无关业绩,更多是种安全感吧。” 梁熙唏嘘道:“真没想到,筱玉姐竟做得如此绝。” “梁熙,戏子无义。”方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这句话虽是带了偏见,但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26、老家 柳薇薇和梁熙的老家在s省的j市,离b市约四百多公里,不算远。年关将近,柳薇薇这种三线艺人接不到什么通告,闲散得很,所以早早就回去了,而梁熙还要帮着处理公司的内务,就没同她一起走,而是一直忙到除夕当天,才乘着中午的班机到了j市。 刚下飞机,身后就响起一个女声,语气带着不确定:“梁熙?” 梁熙循声回头,看见唤她的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女生,个头稍高,烫着大波浪长发,穿着冬裙皮靴,样貌水灵,一双眼睛大概是戴了美瞳,呈深栗色,如玻璃般映出梁熙的身影。 虽是较记忆中的青涩少女变化颇大,但梁熙还是凭原主的记忆辨出了对方来:“余锦檬?” 原主高三时的同桌,中学时代玩得最好的朋友。 “真的是你!”余锦檬二话不说,扑上来抱住了梁熙,语气激动,“我和你同架飞机!上厕所时路过你的位置就觉得你像了!一直暗中观察你但不敢喊你!天啊!你剪了头发像变了个人似的!” 梁熙有点不太会应对这种亲昵与热情,只好回抱了一下,笑道:“好多年没见了。” “是啊……”余锦檬的样子似乎是要哭出来了,“我听说你没来高考,着急坏了,可那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你!我还跑到你表姐家来着,可你舅妈把我给赶了出来!还打电话给我爸妈,让他们管住我不要来骚扰你!我当时都想报警了!” 梁熙心里一暖,抚了抚她的后背,柔声道:“咱俩别堵在这儿,边走边说吧,你应该还要去领行李。” 去行李提取区要曲曲折折走很长一段路,梁熙便代原主好好地叙旧一番。 余锦檬问:“小熙,你怎么也是从b市回来?你重新参加高考了吗?” 梁熙摇头:“没有,我们那届高考后没多久我就去了b市工作。” “好可惜啊!”余锦檬长叹一声,“小熙你成绩那么好,而且入学入得早,比我们年龄都小一两岁,完全可以参加下一届的高考啊。” “当时也挺为自己可惜的。”梁熙笑了笑,“不过后来想开了,读书考大学是很好,可不这样做也未必很坏,生活有很多种过法,何必为了一条路的阻断而对整张地图绝望呢?” 余锦檬只当这是梁熙自我安慰的鸡汤,心疼不已,不忍再提高考的事,转而问道:“你怎么会想起去b市找工作?这举目无亲的……” 梁熙简单解释道:“我表姐在b市,我去给她当生活助理。” 余锦檬一愣:“生活助理?你表姐是做什么的?” 她虽是知道梁熙寄住在表姐家,但还从未见过柳薇薇。 梁熙道:“你可能听说过她,她叫柳薇薇,是个演员。” “……” 余锦檬瞪大了眼睛,声音不觉抬高:“卧槽,那个花瓶就是你表姐?!” 这下轮到梁熙一愣,心想柳薇薇的外号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吗,赶快作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点。” “哦哦哦好,对不起我太震惊了。”余锦檬担忧地看了梁熙一眼,“以她那个脾气,小熙,你肯定吃了很多苦吧。” 梁熙问:“你接触过她?” “听人说过。”余锦檬解释道,“我本科念的是新闻,现在这不已经是大四了吗,找了家娱乐杂志的实习,做了有段时间了,之所以今天才回来过年就是因为在公司有事,多留几天多求点表现机会,希望毕业后能拿到转正吧,现在找工作可费劲了。” 梁熙没想到俩人职业领域会有所涉及,不禁莞尔:“娱记工作量很大,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吧……对了,方便告诉我你在哪家娱乐杂志实习吗?” 既然会在那里听说柳薇薇的为人,那应该是同柳薇薇合作过的刊物了。 余锦檬笑道:“嗨,你我之间还说什么方便不方便!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杂志啦,不过销量还算可以,叫《i娱乐》,你知道吗?” “……” 梁熙失笑,只觉真是无巧不成书,人生处处是缘分。 想当初柳薇薇向《i娱乐》副主编献殷勤,活活逼死原主,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桃花滚滚哒》热播之际反被《i娱乐》抖了一发猛料,差点身败名裂,而此危机成了梁熙可利用的好时机,梁熙借此在蔡宏敏面前好好表现了一番,从此脱离了柳薇薇,一步步有了今天。 《周书》有云:“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 见梁熙不语,余锦檬问道:“小熙,怎么了吗?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没什么。”梁熙勾起唇角,“我知道这本杂志,是不是有个叫赵伦的副主编?” “啊,你认识赵伦吗?他早就不是副主编了。”余锦檬一副八卦的样子,“我进杂志社的时候他已经被降职为组长啦,我也是听同事们闲聊,才知道原来他之前做过副主编,前年的事了……不过听说时间挺短的,当了半年都不到,因为私曝合作女星的丑闻而被革职,要不是和高层关系铁,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梁熙当年并没有关注这事的后续发展,今天还是头一回听说。 待在《i娱乐》也好,低头做人,省得去了其他杂志社东山再起,又是一轮嚣张。 她叮嘱道:“赵伦这人心术不正,思想龌龊,除工作必须之外,莫要与他多接触为好。” “刘泽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当时赵伦还使唤他蹲在某个老总生日宴外专门抓一个女星的丑照,假公济私。”余锦檬啧了两声,“小熙,你现在还跟着柳薇薇吗?” “没了。”梁熙想着从包里掏出张卡片,递给原主挚友,“这是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 “哇!小熙都有名片了!”余锦檬眼冒星星,“执行经纪人……好厉害!能从生活助理转成执行经纪人,真的超厉害的好吗!” 梁熙笑道:“你太夸张了,只不过是我运气好,被蔡宏敏收作了徒弟。” 余锦檬见梁熙现今过得还不错,便放心了,语气轻快道:“我现在还没名片,你记下我手机号吧,有时间多联系,188……” 梁熙拿出手机存入号码,备注名应余锦檬的要求,改成了高中时的昵称“小檬子”。 虽然自己从未经历,但打出这三个字时,梁熙仍感到无比的怀念与温暖。 早已不在人世的你,是否能在天上看到阔别重逢这一幕? 故友依然真挚热情,可你却已不在了。 余锦檬家里开了车来接她,所以领完行李后,两人便暂作分别了。 梁熙坐着机场大巴进了市区,然后照着柳薇薇说的路线,到了柳家。 柳家经济条件本就不错,出了柳薇薇后更是上了个层次,去年春天在高级小区里买了套房子,便把老房子给清空出租了出去,而全家住进了新房,所以梁熙找不到位置。 提着礼品,按下门铃,来开门的是柳母。 只见柳母穿着梅红色的新衣,手戴玉镯,脖挂金链,耳垂珍珠,明明只是在家里,却穿得跟出门似的周吴郑王,和柳薇薇一样爱高调打扮,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个做明星高收入的女儿般。 见到梁熙,柳母王春华脸上虽是笑,说话却阴阳怪气的:“哎哟,我当是谁呢。老柳,快出来看看,你姐家的小白眼儿狼可算是记得回来了!这新年大头不飘雪,改下红雨啦!” 梁熙微微一笑:“去年忙,没能回来,舅妈莫要见怪。” “哎哟,舅妈怎么会怪你呢?”王春华说起话来像老妖精,“你胳膊肘往外拐时舅妈打电话说过你没?不就是过个年嘛,回来就当凑分人气,不回来就当猫狗丢在外头了,也没什么的。” “舅妈真会说笑。”梁熙丝毫不受影响,依然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我回来前在b市买了些滋养物,给您二老补补身子。” 王春华瞥了一眼,也不伸手去接,而是笑道:“真是难为你有这份良心了,听说你一个月也才只有三四千工资吧?真是不容易呢,不过我和你舅舅的嘴都被薇薇买的牌子货给养叼了,怕是吃不惯你在超市买的这些促销货了。” 听完这话,梁熙二话不说,把手中的东西全部“哐当”一声扔进了楼道的垃圾箱里,发狠似的,动静之大,突如其来,把王春华都吓了一跳。 然而回过头来,梁熙脸上依然是淡然的微笑:“既然舅妈看不上,那我便代你扔了就是。” 这声儿传进了屋里,把坐在卧室里看报纸的柳父都惊了过来,走出来看到梁熙忙道:“原来是小熙回来了啊!怎么站在外边说话呢?快进来快进来,家里有暖气,舒服多了。薇薇睡午觉还起呢。” 虽是因为怕老婆所以一直以来对柳母欺负梁熙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柳父本身是把梁熙看作自家人的,终究是有血缘关系,勉强算是亲和。 梁熙笑道:“没想到舅妈这么想念我,一开门就把我堵这儿拉家常,所以才站在门边说了会儿话。舅舅,新年快乐。” 这话听得王春华莫名憋气,心想我这明明是在刁难你想你不痛快,结果你笑眯眯地说这是我想念你? 谁他妈想念你这吃里扒外的私孩子了? 这种憋屈劲儿,其女柳薇薇是最深有感触的。 就像你狠狠地挥出一拳,最终砸上的却是一团棉花一样。 对方的话礼理俱备,挑不出一根细刺,自己恨没泄出去,心头倒窝火得很。 27、轻视 王春华虽是心里头不痛快,但也晓得些分寸,知道一直把梁熙堵在外面使难堪也不好,容易把邻居的注意招来,到时再让人传了什么风言风语出去,怕影响到自己女儿的事业。 所以柳父一过来,她找着台阶下,道了句“老柳你自个儿先好好招呼你外甥女吧”,便转身回屋进了厨房,下巴微扬,作出一副女主人高高在上的模样。 与之相比,温吞懦弱的柳父几乎没什么气势,只是轻声道:“小熙,进来吧。” 梁熙看了看柳父斑白的双鬓,应了一声,而后跟着他进了室内。 新房很大,将近两百平米的样子,铺的是木质地板,刷的是淡迹碎花墙纸,客厅选的是暗朱色布艺沙发,整个装潢颇具欧式田园风。客厅外头还有个阳台,阳台上摆了个中型花瓶,里面插着新折的腊梅,花黄如蜡。 柳父在正对电视前的沙发坐下,指着茶几上的年货,和蔼如天底下任何一位善待晚辈的长辈,说道:“小熙,自己随便吃哈,想着你今天要回来,昨晚我又去添了些,买多了。” 梁熙在他右侧的沙发上跟着坐下,笑道:“这房子挺宽敞的。” “嗯……”比起妻子来,柳父的嘴要笨多了,语速也慢,“唔,薇薇孝顺,出了大头。” “表姐来钱快,但付出的也多。”梁熙神色淡淡,然后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道,“现在这房子应该比我家还要大上四五十平吧。” 柳父愣了愣。 梁熙微笑着解释道:“就是我爸妈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住的那房。” 柳父不自然地别过目光,神色有一瞬的慌乱,支支吾吾道:“啊……啊……是吧……” 说罢,他像是突然口渴了似的,拧开茶几上的保温瓶喝了两口。 梁熙静静地观察着男子的一举一动,心里透亮如明镜,却没再追问下去,而是又话锋一转,道:“今天我下飞机的时候,碰上个熟人。” 柳父暗中松了一口气,随手抓了一把葡萄干递给梁熙,语气也跟着轻松下来:“熟人?谁啊?” “高中时的好朋友。”梁熙不嗜甜,所以只要了一小部分,“现在在b市念书。” “噢……” “读的是新闻专业,现在都大四了。” “是女孩子吗?新闻专业的话,工作有点辛苦啊。” 梁熙笑了笑:“现在有谁赚钱是不辛苦的吗?其实如果当年我参加高考的话,可能也会考虑报传媒类的专业呢。” 柳父的动作又是一滞。 “不过妈妈应该是希望我念经济的。”梁熙径自说了下去,语气跟普通人家唠家常扯闲谈时无异,“我记得妈妈以前也是学的这方面。” 柳父僵硬地点了点头:“姐姐学的是会计,姐夫学的是机械。” 梁熙道:“想来我父母都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我爸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按说我家应该算得上是高知家庭了吧?可惜啊,我拖了后腿……” 柳父心虚得来不停地搓手。当年梁熙要高考时他正好在外地出差,不知道王春华把梁熙困在家里,但是就算后来回家知道了,他也因为怕老婆而没有为亲外甥女出头,甚至还默许了王春华变本加厉,把梁熙送到b市给自家女儿打工的举动。 这时梁熙提起这茬,他只有低头不语,装聋作哑。 梁熙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目光透着鄙夷:“舅舅,你……” “梁熙!”话才刚出口,就被厨房里传来的使唤声给打断了,“别在外头傻坐着!家里淀粉用完了,你去小区外面的超市那里买一袋回来,麻利儿点!去晚了人家要关门过除夕!” 梁熙心知这是王春华故意给自己找事干,也不恼,而是把话暂先收了回来,朝柳父道:“舅舅,不聊了,我先去帮舅妈买淀粉。” 柳父有些过意不去:“要不还是我……” “梁熙!”厨房那头的声音陡然抬高两倍,“是耳朵聋了还是嘴巴哑了?成心不让咱们家吃成年夜饭是吧?!” 真是够刁钻。 梁熙翻了个白眼,回道:“知——道——了——” 等梁熙买完淀粉回来的时候,柳薇薇已经起了,正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手上拿着削好的苹果在啃。 梁熙还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就又被王春华使唤进厨房帮手了,削完皮就择菜,择完菜又洗盘,明明每样都做得妥妥帖帖,可王春华就是要鸡蛋里挑骨头,最后还直骂梁熙手笨。 “真是个蠢丫头。”王春华一边蒸菜,一边骂咧咧的,“愣头愣脑的,做事点儿都不灵光,跟头猪似的。” 梁熙面无表情地舀着水:“连猪都懂择菜洗碗,那在外面躺着看电视,什么都不会的表姐,又是什么呢?” 王春华没想到刁难了那么久,对方会突然回口,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哦,我的意思是,照舅妈的说法,表姐连猪都不如。” 王春华瞬间就火了,一巴掌冲梁熙呼了过来:“你个小畜生说什么?!” 梁熙哪是会乖乖挨打的主,当即反应灵敏地往后一闪,让王春华扑了个空。 但她也不能让王春华摔着——解气是解气,但无论是否摔个好歹,最后只会徒生事端,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当柳薇薇和柳父闻声而来,看到的就是梁熙清瘦的身板费力地接着中年发福的王春华,好在女生身后抵着有桌壁。 柳父赶忙上去把老婆给搀了起来,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梁熙抢先一步道:“地上瓷砖溅了点水,有点滑,刚刚舅妈不小心滑了下,还好没事。” 王春华气得来脑袋冒烟:“你个私孩子,没有家教的白眼儿狼!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明明是你,明明就是你害得!” 柳薇薇最受不了她妈扯着嗓子说话了,立马不耐地摆手道:“好了好了,厨房里闹开锅了,真是吵死了!每年除夕能清静点儿吗?吵得我耳膜都要破了!” 王春华当即不做声了。 说来真是一物降一物,柳父怕老婆,王春华怕女儿。 而柳薇薇现在是有点怕梁熙的。 六点四十左右,丰盛的年夜饭终于上桌了,热腾腾的一桌,有鱼有肉,有菜有酒。 王春华黑着脸坐下,和梁熙之间隔着一个柳父,另一只手边坐着素颜的柳薇薇。 梁熙是最后一个动筷的,结果刚夹了一块酥肉,就听王春华故意使坏,开口道:“那个,梁熙啊,咱家就一瓶酒了,不太够喝,你出去再买一瓶吧。” 柳父皱眉,低声道:“我够喝了。” 王春华瞪了他一眼:“谁说买给你喝的,是我想喝!” “你不是不怎么会喝酒吗?平常在家你从来都……” 王春华又是凶巴巴地剜了他一眼,柳父这才噤声。 梁熙把酥肉在饭上搁着,放下筷子,作出为难的样子:“舅妈,这除夕晚上的,我上哪儿去找酒买啊?” 王春华站着说话不腰疼:“上街买呗,总有要做生意的,大商场里的超市不关门。” 梁熙拒绝得很爽快:“我不去。” “你敢不去?!”王春华可算是找到泄恨口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梁熙鼻头就训起来,“哟,你当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现在跟长辈说话都这种语气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忘了当初你死爸妈时两眼汪汪时是谁收养的你吗!这些年是谁在养你?你知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人家都说知恩图报,你现在就是这样报我们的?!” 梁熙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然后,她举起那杯酒,对着柳母道:“舅妈,这杯是敬你的,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你是我的长辈,是我舅舅的老婆,所以按照吃饭的规矩,我是要敬你的。” “今天我是来拜年的。提了贺礼,道了祝福,帮你买了淀粉,在厨房打了下手,我自认已尽足了一个晚辈的礼节,所以在理,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讽刺我、命令我,实在有失为一个做长辈应有的模样。” 王春华愣了一下,然后挥手一把将那杯酒打洒在桌上,怒道:“你对我说教?!” 柳薇薇劝道:“妈……” 王春华一副好打抱不平的样子:“薇薇,你别为梁熙说话!她竟然把你作为跳板,胳膊肘往外拐,跑去给别人明星干活!简直就是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梁熙嗤笑一声,“王春华,你搞清楚了,我不是卖到柳家卖命的奴隶,我是你大姑姐的女儿,是你老公的亲外甥女!” “那又怎么样?”王春华还有理了,“亲兄弟明算账!我们家养你那么多年,你不该回报我们吗!” 梁熙冷笑:“那么多年?其实算算也就初三加高中三年罢!四年的收留,竟要断我一生的前程,你这哪是施恩,分明是在放贷!” 反驳完后,梁熙接着道:“好,既然你要亲兄弟明算账,那我便同你算算。四年里,我在柳家穿的是表姐淘汰下来的衣服,吃的是学校饭堂,睡的是小杂间,每个学期在学校拿的奖学金还要上缴,算一算,四年的住宿费学杂费和各种日用品费用加起来,柳家在我身上应该只花费了十万不到。” 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如冰棱一般直戳柳氏夫妇的脊背:“然而我家房产变卖和保险公司赔款的金额,还有我爸妈原有的存款,加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个十万了。当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怀疑,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笔钱。照理来说我应该成为一个有钱人,而不是寄居篱下被当狗一样对待的可怜小孩。” “那么请问我亲爱的舅舅舅妈,我父母留给我的遗产,为什么我一分都没拿到呢?” 梁熙平静地看向柳氏夫妇,眼底却有寒风呼啸。 柳薇薇直接整个人都呆了。 王春华挣扎道:“办葬礼……” “别跟我说办葬礼把钱都给用了!”梁熙冷声打断道,“当时我初二,不是两岁!记得还是很清楚的!要是那么简单的场面都得那么多钱,那全中国还有谁死得起?” 柳父脸色惨白:“小熙,事情是这样的……” 梁熙看向他,这下终于有机会把下午未说出口的话一吐为快了:“舅舅,爱妻畏妻可以,但是过分惧内就是懦弱了!王春华无德,你就是无能!不说我妈地下有知了,你助纣为虐,这么对你的亲外甥女,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柳父肩膀抖了抖,垂着脑袋,看起来十分窝囊。 梁熙打从心底轻视他。 28、家人 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僵到了冰点。 柳薇薇听了梁熙的话后便知是自家理亏,于是忙出来打圆场,难得地对表妹和颜悦色起来:“梁熙,快吃饭吧,等菜冷了就不好吃了,你和我妈忙活一下午都辛苦了,这大过年的和和气气吃顿饭,都是一家人,就别提不好的陈年旧事了吧。” 谁料梁熙根本不愿息事宁人,一记冷眼扫过来,看得柳薇薇心头一颤:“一家人?” 然后又是一声嘲弄的嗤笑,继续道:“舅妈骂我、辱我、使唤我,就该是家庭和睦,而我摆事实讨说法,就成了不和气?我合该是受欺负的那个?外人尚且客气,我在柳家比外人还不如!你们几时把我当作过自家人?” 柳薇薇头回见到如此咄咄逼人的梁熙,登时声音弱了下去,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毕竟血浓于水……” 梁熙轻轻拍掌:“好一个‘血浓于水’,那就暂且不说与我并无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舅妈,单说你和舅舅吧。舅舅软弱无能,看着我被舅妈欺负,一声不吭,助纣为虐。而你,我亲爱的表姐,真不愧是王春华生的女儿,欺软怕硬,换着花样折腾我,把我当廉价劳动力不给工资也就算了,竟还想方设法地把我弄到你要讨好的男人的床上,帮你做那些龌龊勾当,真是想想就心寒。表姐,你是去当演员的,怎么拉皮条都拉到自己亲表妹身上了?” 柳薇薇脸上血色尽失,赵伦一事,于她而言是黑历史中最不堪回首的一页,而且即使她在娱乐圈里乱混,呈现给柳父柳母的自然只有光鲜亮丽的一面,背后的肮脏堕落怎么可能敢让父母知道? 然而,梁熙竟在年夜饭上当着柳氏夫妇的面把她那些见不得光的老底给抖了出来! 柳薇薇整个人都傻住了。 听了这话,连一向温和的柳父都愠怒道:“小熙,我和你舅妈的确对不起你,但你不能无中生有,胡乱污蔑薇薇!” “舅舅,事实如此,绝非我乱说表姐。”梁熙一脸平静地丢着雷,“表姐因为这事得罪了人,被对方曝出私会老总的丑闻,惹怒了经纪人,最后是我不弃前嫌,想出办法救表姐,因此得到表姐经纪人的赏识,这才被带去团队做助理。舅妈说我忘恩负义,把表姐当成跳板,简直是可笑!究竟是谁该感谢谁,谁又忘了谁,麻烦舅妈搞清楚,不要提前老年痴呆。” 王春华本来打算卷土重来的,一听这话,张开的嘴顿时愣在那儿,说不出反击的话来。 梁熙继续不紧不慢道:“舅舅说表姐孝顺,买新房的钱出了大部分,舅妈穿金戴银,只吃得惯表姐买回来的高档补品……却不知道吧,你们住的穿的吃的戴的,尽情享受的和向旁人夸耀的,起码有五成是表姐爬床换来的钱。” 柳父想起梁熙下午说的“表姐来钱快,但付出的也多”,原是有所深意,脸上更是难看几分。而王春华只觉得耳垂脖颈手腕都被首饰灼得疼,而最疼的,当是脸。 柳薇薇抬头,眼里染上绝望,她死死地盯着梁熙:“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当然不是了,表姐。”梁熙的微笑总是淡淡的,眼底的淡漠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我要想置你于死地还不容易吗?且不说我知道的你的黑料有多少,光是我父母遗产的事情,我就能把柳家告上法庭,钱赔不赔得上是一回事,这案子传出去对你影响如何就是另一回事了。” 柳薇薇呼吸一滞,喃喃道:“你不会这么做的……蔡姐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她们好歹是同一公司的人,梁熙要是伤她利益,自己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梁熙轻描淡写道:“玉石俱焚,豁出去拖你下水,我再另寻它业,也不亏。” 柳父颤声道:“小熙,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把家事闹上公堂呢?” 王春华也腆着脸干笑道:“是啊,干嘛要斗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呢?来,吃饭吧,吃完饭后一起坐沙发上看春晚,舅妈给你切水果。” 梁熙扶正方才被王春华挥倒的酒杯,又斟上白酒。 她道:“舅舅,这杯是敬给你的,毕竟你是我亲舅舅,是我妈爱护过的弟弟。放心,我不会再追究我父母的遗产,也不会与你们对簿公堂。虽然你们待我不好,但总归是收养了我,舅妈总说我欠柳家很多,那今日我对你们的所有宽容都当是赎还了恩情债,两清了,以后勿再以此威胁我,否则休怪我翻老账。” 她站起身,以双手将酒杯递到柳父手中,一边道:“这该是我最后一次以外甥女的身份给二位敬酒,从此往后,我梁熙便是无亲无故的孤儿,与你柳家没有丝毫干系,形同陌路,互不叨扰,眼不见为净。” “既不是一家人,那就没必要吃一家饭。我走了,祝你们新年快乐,阖家欢乐。” 离开柳家时已经过了七点,天已入夜,路灯在寒风中落寞地亮着,大街小巷到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息。总能看到玩甩炮和烟花棒的孩子,时不时把路边停的汽车或电动车炸得来哇啦哇啦地响,跟受了惊吓似的。 梁熙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不知是不是身体存在记忆的缘故,走着走着就到了原来的柳家楼下。老房子在三楼,现已出租出去,客厅的窗户透着橘色的暖光。 她就坐在小区里的石椅上,抬头望着那扇光亮,心里想的却是刚才走得太急,都忘了问王春华是怎么处理原来那个梁熙留在旧屋里的东西的了。 不过不问也知道,多半是给当破烂扔了。 读书时的课本,成年前的校服,做题时用的草稿本…… 应该可以称之为“遗物”了。 梁熙本想通过这些东西加深对原主的了解,毕竟这世上除了她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原主已经不在人世。生的时候痛苦抑郁,死的时候若还没有一人为之缅怀纪念,那就实在是太过可怜。 而那些东西现今也都找不回来了。 不知在楼下坐着吹了多久的冷风,梁熙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系统默认的铃声。 “梁小熙。”刚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荣禹东的声音,十分精神,“新年快乐!” 梁熙听到他那头隐约掺杂着电视的声音,便知他在家里,笑道:“新年快乐。” “本来想零点给你打的。”荣禹东嘿嘿一笑,“但实在太想你了。” 梁熙道:“你最好不要想我,有我就肯定有工作。”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笑点了,荣禹东差点笑岔气:“梁小熙,你怎么一点浪漫都不懂?会不会谈恋爱啊?” 他那边开玩笑地问,梁熙这边倒是认真地答:“不会。” 荣禹东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诶,难不成我是你初恋?” “嗯,是啊。” “……” “怎么了吗?” 荣禹东正经道:“梁小熙,我会好好待你的。” “哦。”怎么突然冒出莫名其妙的傻话,“你吃完饭了?” “嗯,在被拉着看电视呢,趁着歌舞表演的时候溜出来打电话,唱歌跳舞怪无聊的,刚才那个小品挺逗的……小熙你看了吗?” 梁熙顿了顿,不想让荣禹东为她担心,于是道:“嗯,挺幽默的。” “你是在阳台跟我讲的电话吗?怎么你那边那么安静。” “嗯,里面太吵了。” 荣禹东温柔道:“外头风大,别冻着了,赶紧进屋吧,我也去看电视了。记得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候哈。” “好。” “拜拜。”荣禹东笑道,“我爱你,梁熙。” “……拜拜。” 结果梁熙刚结束与荣禹东的通话,方叙就打了进来。 跟荣禹东比,方叙的语气就要稳重多了:“师妹,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梁熙琢磨着方叙这么早打电话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师兄,你怎么这会儿打电话过来?” 方叙道:“欣赏不来小品的笑点,载歌载舞的表演一完,我就觉得无趣得很。本来想给敏姐拜年的,打不通手机。” 梁熙:“……” “你现在在柳花瓶家?” “嗯。” “我怎么听不到声儿啊?” “我在阳台上接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方叙懒懒的声音:“那你让柳薇薇接下电话吧。” 梁熙道:“你怎么不自己打给她?” “突然想起找她有事儿,这不正好你就在她家嘛,顺便了。” 梁熙淡定道:“表姐嫌晚会无聊,就进屋睡觉了,我不敢叫醒她。你知道的,我俩姐妹关系并不好。” 对方沉默了几秒,复开口道:“梁熙,你骗不过我的,你现在在哪里?” 梁熙没想到方叙会起疑,本来还想说几句话糊弄过去的,但觉得这样的话未免有些矫情了,于是干脆坦白道:“我和柳家断绝关系了,现在在外头。” 方叙的语气倒不是很惊讶:“哦,撕逼了?” “算是吧。”梁熙无奈地笑了笑,“师兄,你知道的,我不太会吵架。” 方叙直接道:“那就回b市吧,师兄开车接你,正好半夜约了人喝酒,把你也带上。” 梁熙愣了:“你不和家里人过除夕吗?” 方叙笑了一声,语气轻松道:“师兄我早在进娱乐圈的那天起就被赶出家门啦,无家可归,哪儿来的什么家里人,以后你也和我差不多了……我在这边帮你订机票吧,除夕航班挺紧张的,你现在打个车去机场。” 29、除夕 除夕夜的b市意外的冷清,谋求发展的外地人纷纷赶着春运回到家乡,常居于此的本地人多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窝在家里聚会看电视,有的玩玩纸牌打打麻将,一般不出门,就连一向拥堵的交通在此时都顺畅起来。 飞机着落后没多久,b市飘起了小雪,未若柳絮因风起。 方叙把车停在了航站楼前的停车场,自己和朋友下车进了航站楼等梁熙。因为天冷,他今天穿得比往常要厚一些,脱下了那身严肃正经的黑西服,穿着一件灰色毛衣和驼色大衣,眼镜也换成了黑框,看起来休闲不少。 他远远地看见梁熙走了过来,风衣加牛仔裤,一身轻装,像是不怕冷似的,穿得和秋天差不多。方叙朝梁熙挥了挥手,示意过来这边,而后又对身旁的朋友指道:“那就是我师妹梁熙了。” 站在他身旁的朋友抬眼望了过去,才盯了不上两秒,就好像被对方发现了似的,让梁熙扫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愣了愣,没有立即别开视线,而是遥遥朝梁熙露出微笑,如同初次见面的问好。 梁熙当即会意,对她点了点头,客套有礼,平和如水。 “你师妹将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女生轻声开口道,此时她已经移开了目光,“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人了。” 闻言,方叙扬了扬眉,笑道:“安静?可梁熙并不内向沉默。” “不是指这方面。”女生微微蹙起了眉头,“是心境和气质。我在她身上看不到现代城市带来的浮躁,但又不是说像庙里僧人那样清心寡欲……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些都是我的第一印象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梁熙已经走到二人跟前,方叙笑眯眯地介绍道:“梁熙,这是华颂唱片的经纪人陈乐凌,等下就是我们仨一起去喝酒。” 陈乐凌留着垂肩的中长发,染着栗色,脸上戴了个棕色斑点眼镜框,外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五六岁,但她的声音与之相比稍显低沉:“你好,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声乐凌姐。” 梁熙礼节性地回握对方的手,微笑道:“你好,我是梁熙。” 除夕相当于全国休假日,这大过年的谁还开店做生意,好些酒吧都关门歇业了,也有少数营业的,但大多开到七八点也就关了。 然而方叙已只身在b市待过那么多个除夕,显然有着丰富的经验,知道正常营业不关门的去处。开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停车后又带着梁熙和陈乐凌走了一条巷道,这才来到一间名为“飘”的酒吧,方圆十里俱是大门紧闭的店铺,唯有此厢招牌亮着蓝光,忧郁得和门前挂着的红灯笼十分违和。 一进室内,梁熙惊讶地发现人还真不少,座有六成满,多是北漂不归家的浪子或无家可归的孤独人,舞池上还有人在唱歌,估计是原创的新年口水歌,节奏轻快,歌词把所有吉祥如意的祝福都说了遍,掺杂了一些粗话,唱起来格外爽快,不时赢来一片喝彩。 三人到吧台点单,方叙一看就是常客,看都不用看酒单,径直道:“一杯mojito。” 陈乐凌犹豫了片刻,才道:“那我还是要杯金汤力吧。” 方叙嘲道:“都二十六岁的人了,敢不敢点些成年人喝的东西。” 陈乐凌瞪道:“我本来就不怎么会喝酒,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喝到胃出血躺医院?” 方叙讪讪道:“都几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还拿出来说。” “我是怕你好了伤疤忘了痛。”陈乐凌反戈一击,显然十分高兴,转而问梁熙,“梁熙,你喝什么?乐凌姐请你。” 梁熙哪像他们俩那样熟稔,这是她第一次点鸡尾酒,看到单子上由外文音译过来的名字眼都花了,登时一个头两个大,正处于迷茫状态。 她如实相告:“不好意思,这是我第一次来酒吧点酒,之前虽来过酒吧,但都是跟着剧组来的,没有单独点过……” 陈乐凌理解地笑道:“噢噢没事的,你还年轻。” “……” “你会喝酒嘛?不会的话跟我点一样的吧,和汽水差不多。” 方叙适时出来道:“拉倒吧陈乐凌,梁熙的酒量不知道好你多少倍,喝的度数比我还高。” “是吗?”陈乐凌面露诧色,继而思忖道,“你要不要点一杯negroni试一试?” 方叙在一旁嚷道:“陈乐凌,我师妹招你惹你了,你给她推荐这么苦的酒做什么!” 梁熙问:“这酒不好喝吗?” 陈乐凌没理会方叙,回答道:“因人而异,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那就它了吧。”梁熙本就没有甜苦偏好,“既然是乐凌姐请客,那到时如果不好喝,我再自掏腰包买一份其他的就好了。” 方叙挑拨离间道:“不好喝就泼她一脸,师妹不用怕,师兄护着你。” 陈乐凌笑道:“好个方小人!今日我要爆你料!” 三人等酒时聊了一会儿,梁熙这才知道两人是在方叙还没转行时认识的,那时候方叙作为某部电视剧的主演之一,和其他演员一起在华颂的录音室里为那部电视剧录片尾曲,除开合唱部分外,歌词只有一句,而陈乐凌当时是华颂的助理,正好负责跟场,两人就这么认识了。 时过境迁,方叙已是艺天头牌经纪人的得意门生,带着前途光明的新生小花旦,而陈乐凌也从助理成功转为经纪人,带过几个歌手,但都不红,发了首张ep后就没了无音讯了。 说到这里,方叙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陈乐凌,你这人就是太固执了!真是埋没了你识人的天分!” 陈乐凌道:“嗨,那算什么天分啊。” “会看人,当然是种不得了的天分,特别是在我们这行。”方叙反驳完她后,扭头对梁熙解释道,“这人也没别的本事,就是看人特别准,谁有才、谁能红、谁是哪块料,她凭直觉能猜个大概。” 陈乐凌笑道:“哪有那么悬,很多都是能观察到的,别把我说得跟个神棍似的。” 梁熙佩服道:“那也很厉害了。” “厉害又有屁用!”方叙半嘲半叹,“放着自己觉得能红的不带,非去签那些明知道红不起来的人!你说她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 陈乐凌倒也不生气,而是不紧不慢道:“有的作品叫好,有的作品叫座,现在国内这个环境太浮躁了,很多都是叫座不叫好或是叫好却不叫座的作品和艺人。既有质量又有观众缘的歌手当然是最好的,但目前我的庙太小,留不住这么大尊佛,歌坛里大神级经纪人之间资源的争夺又那么凶,何不量力而行?” 方叙道:“那你更该优先考虑叫座的而不是叫好的,等你名声大噪,档次上去了,庙子自然就大了,抢人还不容易?” 陈乐凌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方叙,这就是我同你的区别了,我看我们还是别纠缠这个话题了,真会吵起来的……还好你搞你的影视业,我专我的唱片界,不然今天还真的不能这样坐在一起喝酒。” 方叙抿了抿嘴,眼色一沉,但嘴上仍是若无其事,戏谑道:“啧,我喝酒你喝苏打水,这还叫一起喝酒?” 陈乐凌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 不得不说,陈乐凌的判断的确很准。 negroni由金巴利和红威末酒调制而成,液体呈暗红色,宛如血液,被装在鸡尾酒酒杯中,杯沿以罐头樱桃点缀,酒中放了冰块和一片柠檬。 梁熙试探性地抿了一口,初时微苦,入舌后便化作满口的药草味,浓郁,像是中药一般,但吞咽后嘴中的苦味又有一部分满满回甜,一时甘苦混杂,口味奇妙,令人难忘,而酒本身亦是烈的,灼人喉舌,别有一番痛快。 尝过一次,她便忍不住再饮第二次,这回可不是小抿了,而是实实在在地喝了一口下去,只觉得这满口又苦又甜又烈的药草味,古怪又令人着迷。 陈乐凌好心提醒道:“别喝太快,这酒容易醉。” 梁熙应道:“嗯……乐凌姐既然不喝酒,那又是怎么知道这酒的?” “听朋友说的,然后我也上网了解了下。”陈乐凌莞尔,“都说negroni是清透又沉稳的苦,总能在第一次喝时就记住它的名字。” “嗯,确实是这样呢。” 陈乐凌托腮看着她道:“我觉得它很适合你哟。” 梁熙顿了顿,而后半垂眼睑,盯着杯中的红液,笑道:“是吗?” 其实,刚刚那一瞬间,她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巣闻。 如果他也是杯酒,那应该烈得来穿肠灼肚。 很快就到零点了。 将近零点时,酒吧内已是一片热闹,有人举杯高呼新年快乐,醉得来直说胡话,有人可能是思乡心切或是对未来无望,躲在角落偷偷抹眼泪,有人互相抱作一团,即使前一秒他们还素昧平生,还有很多人跑到舞池上嗨,鼓动大家一起来跳兔子舞。 最后几乎酒吧内所有人都加入了兔子舞的队伍,连梁熙也被方叙以“入乡随俗”的名义拖了进去,前有方叙后有陈乐凌。不知道方叙是真high还是配合,总之十分投入,而陈乐凌虽是没那么奔放,但还是放得开,看起来也挺开心的,唯独被夹在中间的梁熙,被挤着前进了好一会儿都是懵逼的状态,到后来才慢慢找着乐趣。 散场的时候,梁熙掏出手机,这才发现零点的时候荣禹东给她打了电话,只是那时已经加入了兔子舞的队伍,太吵了,压根没注意到。 见梁熙不接电话,荣禹东改发短信: “梁小熙!新年快乐!希望你一切都好!晚安,我爱你~” 不知是酒劲上来还是怎么回事,梁熙看着这几行字,只觉得脸上微烫。 看来有必要找荣禹东谈一谈了,谈恋爱还是含蓄点好,别老把最后三个字挂嘴边,让人多难为情啊。 30、捕猎 《血意诀》关注度高、后台硬,所以即使内容偏正剧严肃,和喜庆温馨一点都扯不上关系,可还是排上了苹果卫视的贺岁档,春节当天首播,噱头做得相当足,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红眼,对此也有不少娱乐圈评论家和媒体泼冷水,但这并不能阻碍这部由新生人气编剧和言情黄金导演强强合作的作品在同期同题材中的电视剧中独领风骚。 这部剧一共五十集,其播放形式却不同以往,采用的是周播形式,每周末放四集,拍的时候用了三个月,播的时候也要用三个月,占了一整个春天,战线拉得比较长,对观众基础尚浅的荣禹东而言,是件极好的事。 开播过了一周后,梁熙被蔡宏敏交待去清越科技公司大楼与对方找的广告商中介洽谈代言的事情。事发突然,梁熙接到电话时距约定的日期只有两日,电话那头蔡宏敏的声音透着疲惫,说是该锻炼梁熙独立处理这种事务的能力了,可梁熙猜测应该蔡宏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然怎么会舍得把这种大事让她这个执行经纪人去做。 未必有些本末倒置了,梁熙心想,当下荣禹东势头正好,李茗诗坐稳二线,正该是亲力亲为再添上一把火的时候,可蔡宏敏却只顾着广撒网多捕鱼,一头栽在培养新人上,把俩重头戏都扔给了徒弟来管,当真是当局者迷,一心想着巩固自己的地位,增加大牌经纪人的含金量,糊涂了头脑,欲速则不达。 她想过提醒蔡宏敏,可玉还未出砖还没抛完,就被蔡宏敏严厉警告了,说是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拎清楚谁是老师谁是学生,不要以为当了执行经纪人,就为自己的这点资历沾沾自喜、得意忘形。 所以梁熙再也不说了。 清越科技便是张泽越一手创建的公司,主打游戏方向,在这几年做出不可小觑的成绩,可谓是it界内的新贵。据说柯清怡早就把《血意诀》的游戏改编版权卖给了自家未婚夫,而《血意诀ol》筹备两年,预定在今年夏天公测。 第三方中介年前就找了蔡宏敏说明人选初定有荣禹东的事,可蔡宏敏实在太忙,公司的业务也要顾,所以推来推去就推到了现在,徒留个不守信的空子让人钻。 约的是下午见面,本来梁熙打算一个人来的,没想到荣禹东知道这事后死活要跟过来,说过年放假那几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下见了面,当然要给补回来。 梁熙拿他耍赖皮的本事没办法,只得把他带上了,只不过谈正经事时还是只有她,荣禹东被留在会议厅外打psp等着。 这场洽谈,说白了就是讨价还价。 张泽越作为幕后大老板自然是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中,所有商谈事宜都是交由广告商中介打理。坐在梁熙正对面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眼镜男,头上略有秃顶的迹象,只见他推了推眼镜,报出底价:“八十万签一年,梁小姐对此有异议吗?” 梁熙看了看合同上列清的项目,抬头微笑道:“刘先生,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我虽然不比蔡姐经验丰富,但还是知道行情的,现在年轻艺人的代言费动辄百万,男艺人更是比女艺人要吃香。” 眼镜男也露出生意场上常见的笑容:“可是梁小姐,恕我直言,荣禹东还是新人,就算加上去年播放的以他为配角的电视剧,你们这边能拿出来说话的作品也只有两部而已,若论排线,荣禹东都未必能进三线。” 梁熙从容道:“宁缺毋滥,而不可否定的是,无论是前面那部作品还是今年的《血意诀》,质量都是很高的。” 说罢,她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打印的材料,摆开给对方看,一边道:“这是去年《四叶草奇缘》的收视分析表,其中标黑放大的是有我们禹东出现的集数和所占戏份比例,不难看出,有禹东出现且戏份最多的这几天形成了一个小高峰,和因剧情□□而造成的波动是错开的……这是直观的曲线图。” “这是《四叶草奇缘》播出后禹东个人微博的数据变化,结合收视分析来看,禹东虽只是扮演一个配角,但是却有足以媲美主角的观众号召力,粉丝数和星河的小生何黎灿不相上下,而据我所知,何黎灿去年的代言费早已超百万。” 眼镜男眼中闪过诧色,他想过梁熙有备而来,但没想过调查得如此充分。当下嘴角紧抿,强装镇定道:“何黎灿去年上半年有一部热门ip……” “《血意诀》难道不是热门ip?”梁熙毫不客气地反驳,淡定自若,“本就是广受欢迎的网络小说,既被改编为影视又被改编作游戏,这还热不过何黎灿那个?” 眼镜男眼色一沉:“那梁小姐可否方便透露心目中的报价?” 梁熙干脆道:“两百万签一年。” 眼镜男笑了。 他看向梁熙,徐徐道:“不知道梁小姐有没有听说,华盛有位大明星一百五十万两个代言打包价,荣禹东再是有号召力,能厉害过人家?” 梁熙亦是笑了:“刘先生,我说过了,不要看我年轻就欺负我,我是懂行情的。一百五十万两个代言打包那个是不差钱,专开低价挤兑人,在资源抢夺中力求优势呢。你怎么不提华盛小鲜肉两年五百万一口价,怎么不说星河何黎灿三百万两年,就拿艺天自己说吧,柳薇薇不过是拍了个《桃花滚滚哒》,热播后代言运动饮品签的是九十五万一年,要是没丑闻的影响,保准上一百二三。” 眼镜男皱眉,道:“若是梁小姐执意开高价,那我们只有再看看其他开价低的艺人。” “我尊重你们的任何选择。”梁熙保持微笑,“只是希望你再看看这两份文件……这是《血意诀》播出后的收视分析和微博上的满意度调查,从中可见我们禹东与《血意诀》男主的符合程度是非常高的,深受大众喜爱,绝大多数网友已经形成‘荣禹东就是顾枕棠’的意识了。若《血意诀ol》的代言另找其他男演员,只怕一时难被接受,观众不买账,到时候你们在宣传和推广上多砸的钱加上《血意诀ol》的经济损失,肯定远超多付给我们禹东的代言费。” 眼镜男沉默了。 是他落了下风。 过了一会儿,他才沉声开口道:“两百万价格太高,我觉得一百二十万更适合。” 梁熙道:“何黎灿平均一年都一百五十万,你难道觉得《血意诀》的档次没有他拍的那部脑残狗血剧高?” 眼镜男道:“那就一百五十万。” “一百八十万。”梁熙战略性作出妥协,“《血意诀》之后还有一部有禹东参演的电视剧接档,禹东的热度在今年是势不可挡的。项目中可再加一条,若《血意诀ol》要出写真,禹东会义务参与拍摄。” 眼镜男抬头看向梁熙,只见对方的黑眸中正静静地映着自己的影子,唇边的一抹笑意如蘸了凉雨的水墨山水,清冷又恬淡。 她就这样心平气和地把对手逼上绝路。 堪称世上最优雅有礼的捕猎。 初战告捷,梁熙走出会议厅,却没有在门外的椅子上看到本该于此的荣禹东。 她往大厅处寻去,这才发现荣禹东正在和人交谈,那人背对着梁熙,看不见容貌,但凭背影足以判断是一位成熟女性,穿着卡其色的风衣,身材清瘦,长发及腰。 荣禹东身上仿佛有梁熙雷达似的,没一会儿自动便朝梁熙这边望了过来,挥手招呼道:“梁小熙,你出来啦!” 站在他面前的女生也转过身投来好奇的目光。只见女生相貌清秀,皮肤白皙,戴着个黑框眼镜,稍施粉黛,虽是长得算不上出挑,但眉宇间却有种独特的气质浑然天成,似是磨去锋利的傲气,说不上来的韵味,即使不说话,也有强大的气场。 当她看向你的时候,你总有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 梁熙只觉得女生有几分面善,好像从前在哪里见过。她不动声色地走近,朝女生点头示意,话却是问荣禹东的:“不知这位是……” 荣禹东惊奇道:“诶,小熙不认识吗?这就是柯编,《血意诀》的编剧和原作者。” 是了,之前在网上找过她的照片,难怪眼熟。 柯清怡勾着唇角,主动伸出手:“幸会,我是柯清怡。” 前几天是陈乐凌,现在是柯清怡了。 梁熙伸手回握,真诚道:“久仰大名,我是梁熙。” “诶,”谁料柯清怡并没有收手的打算,而是冲梁熙眨了眨眼,“没想到梁小姐的手那么暖,光看表面的话,还以为梁小姐是那种手很冰的人呢。” 梁熙愣了愣,而后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手脚冰凉乃‘阳虚’之症,是气血不畅所致,我每天都有锻炼身体,再加上室内有暖气,自然是暖的。” 这下轮到柯清怡愣了,继而失笑道:“倒是很多年没听到过这么顾枕棠式的回答了!” 梁熙:“?” 荣禹东不太高兴地分开两人的手,冲柯清怡道:“少来调戏我家小熙,你该找谁找谁去,快快快,快去结婚。” “行啊荣禹东,胆儿肥了,敢这么跟我说话了。”柯清怡话虽这样说,但面子上不见丝毫愠色,她转而问梁熙道,“听说你是代蔡宏敏过来谈代言的?” 梁熙道:“嗯,是的。” “谈得如何?”柯清怡挑了挑眉毛,“宰了张泽越多少钱?要是宰少了,姐再帮你去讨他一波。” “……” 梁熙顿了顿,心想柯清怡算是清越科技的老板娘,早晚会知道的,于是坦白道:“对方最初开价八十万一年,最后定一百八十万一年。等他们改好合同就传真到艺天,签字盖章后我再遣助理送过来。” 柯清怡面露欣赏之色,笑道:“张泽越那个小抠,总共才给代言费拨了两百万的预算,结果只省了二十万。嗯,不错不错,我就欣赏你这样的人才!” “……” 柯编,你这么叛逆,张总知道吗? 31、冤家 柯清怡估计的不错,《血意诀》开播不久后,去年七月加入的剧组便传来消息,说先前有荣禹东和蓝芷琪合作的那部仙侠片确定在六月初首播,四月份的时候全剧组人员就要投入宣传期中了。 如果《征途》在年中也定下时间,那多半是在年末播了,如此一来,今年一整年的屏幕都被荣禹东给承包了——这正是蔡宏敏打的如意算盘,一股脑儿把最好的资源砸上去,捧到极端,颇有揠苗助长的填鸭风范,在短期内接连不断地轰炸观众,而艺人的能成能败也就看这一年,而不是慢慢来。 能红自然是最好,况且蔡宏敏为荣禹东接下的剧普遍质量都不错,不雷不狗血不抄袭,算是挑剧本时很下心思了,只是这样做无可避免地有一缺点,那便是容易造成观众审美疲劳。 本来蔡宏敏还想在《血意诀》播出期间给荣禹东安排剧组,结果被梁熙委婉地以要拍摄《血意诀ol》相关宣传品为由拒绝了,对方倒没发火,大概是也考虑到了审美疲劳这一点,最后只是跟梁熙交待今年至少是要拍一部主演的。 现在剧本的挑选和制片方的联系也是梁熙在做了,只不过剧本获取的来源还是蔡宏敏。梁熙相中的是一部讲律师群体的剧,整体偏喜剧风,在征询荣禹东和蔡宏敏的意见后,她和该剧制片人取得联系,被通知荣禹东可直接进复试,就在四月,如果通过的话,预计七月中旬开机。 今年一整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荣禹东在《血意诀ol》宣传照的造型是他在电视剧尾声当上武林盟主的样子,头戴玉冠,青丝长垂,一张俊脸英气逼人,一袭华袍威严大气,手握长剑,不怒自威,只有待女主慕容静时才是柔情似水,默默地呵护。 宣传照拍完后,就是忙宣传视频了。清越科技那边的要求是让荣禹东换上不同门派的衣服,真人展示各大门派的技能施展,以呼应《血意诀ol》宣传文中声称的“技能主打实用,科学不浮夸,特请专业武打老师参与设计”一句。 事实证明,这款游戏的技能动作还真的是可行的,凭荣禹东自己,威亚和武替都用的少。 摄影棚里挂的是绿幕,荣禹东在一片绿色中投入地比划,而梁熙就在一旁看着。 “……那位就是荣禹东的执行经纪人了,你们要做花絮访谈的话先跟她打个招呼……” 身后不远处响起影棚工作人员的声音,梁熙闻声回过头去,正好与顺着工作人员手指的方向走过来的三人撞上视线。 登时四人俱是一愣。 赵伦和刘泽异口同声道:“是你?!” 余锦檬瞪圆了眼睛:“小熙?!” 惊呼完后,那三人又是惊奇地自己互相看看,显然是想不到大家竟然都认识梁熙,一时间场面颇为滑稽。 余锦檬是梁熙的高中同窗,赵伦是当初对梁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无耻之徒,至于刘泽……他便是前年在王总生日宴外苦苦蛰伏等拍柳薇薇黑照,结果反而被梁熙帅了一脸,黑照没拍成,倒是拍了两张梁熙私藏照的记者。 梁熙好奇除余锦檬和赵伦外的第三个人是怎么认得自己的,不过这无关紧要,所以她没有发问,而是露出职业性的微笑道:“你们好,我是荣禹东的执行经纪人梁熙,你们找我有事?” 赵伦不愧是老油条了,记恨都藏在眼里,脸上作出一副完全是与梁熙初次见面的模样,公事公办般笑着道明来意:“你好,我是《i娱乐》的赵伦,想要取荣少拍《血意诀ol》宣传视频的花絮照发线上新闻。” 刘泽和余锦檬都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心知谈工作时不得扯私事,更何况身边还有组长看着,因而也只有跟着中规中矩地做了自我介绍。 梁熙道:“你们事先有预约?” “主编已经和蔡小姐联系过了。”赵伦话中有话,“毕竟真正能为荣少做主的还是蔡小姐这个经纪人,所以没有想着通知梁小姐,真是不好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就算你当了执行经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们并不把你放在眼里。 梁熙点了点头,只是淡淡应道:“哦,那请稍等片刻。” 大概是瞅到梁熙这边多了三个人,荣禹东注意力有些分散,一个分解动作卡了五次都没过,于是他自己便主动申请休息十分钟找状态。 见他朝这边走来,梁熙生怕他做出什么亲昵举止惹人怀疑,于是抢先道:“禹东,这是《i娱乐》派来的工作人员,想拍几张你的花絮照放到网上。” 说罢又以眼神示意,暗示有娱记在场,不要太过随意。 荣禹东立即会意,用脸上的笑容掩饰着收回方才欲要去捏梁熙脸的右手,转而伸向梁熙手中帮拿的矿泉水,用吸管咕噜咕噜喝下几口,才看向颈上挂着单反的刘泽:“现在拍?” 刘泽没想到荣禹东会问他,愣了愣,才忙道:“不是的,我们会在荣少工作时抓拍的。” “哦,抓拍。”荣禹东面无表情,“抓拍出来的一般都很丑。” “……” 赵伦殷勤地笑着:“荣少长得那么帅,咋拍咋好看,怎么会丑呢?” 荣禹东面不红心不跳地回道:“是啊,我明明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男子,可有些记者还是有本事把我拍得来和毁了容似的,不得不说娱记们都有特殊的毁图本领。” 赵伦:“……” 梁熙忍俊不禁,实在是被荣禹东的自恋给逗乐了。 荣禹东偷偷冲梁熙吐了吐舌头,自动忽视《i娱乐》的三人,径自问梁熙道:“梁小熙,这招‘蝉饮秋露’是怎么比划的啊?据说这是问心派输出最高的一招,可我觉得根本就是花架子啊,放现实中是鸡肋吧。” 梁熙道:“这招确实有不必要的繁复,应该是为了追求视觉效果。其实主干也就那么几步,还是可以撂倒人的。” 荣禹东懒洋洋道:“诶,我不信。” 梁熙笑了笑,转而看向赵伦,问道:“赵先生,鉴于你的身形与游戏中的低级怪差不多,请问可不可以让我用你做个示范呢?” 赵伦只当她在逞口头之快,于是颇为大度道:“能为荣少做示范,是我的荣幸。” 话音刚落,只见梁熙右手抓住他的胳膊,整个人借力一转,紧接着后腿一扫,左手用力,竟在眨眼之间生生地将七十多公斤的赵伦摔到了地上。 赵伦整个人都傻了。 其实梁熙也并没让他完全落地,还是用手托住了他的颈部,以防脑袋着地摔出个好歹。 经过近两年的锻炼,现在这具身体的力气最多只能承受这个重量了。 余锦檬忍不住喝彩道:“小熙好厉害!” 刘泽两眼都看直了,时隔那么久再一次被梁熙震住,等赵伦着地后才回过神来,赶紧把相机打开,说道:“梁小姐,可以……可以再来一次吗?” 被摔懵的赵伦:“……” 梁熙微笑道:“我没什么好拍的,等下好好拍我们禹东就行了。” 刘泽解释道:“不会放到网上的,我自己收着。” 未等梁熙再开口,荣禹东便皱眉道:“不许!” 刘泽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讪讪道:“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还请荣少和梁小姐不要见怪。” 荣禹东哼了一声,然后瞥了眼地上的赵伦:“还不快把你同事给扶起来,别酸了梁熙的手。” 从柳薇薇那件事就足以看出,赵伦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 快要收工的时候,梁熙进化妆间帮荣禹东拿外套,没想到出门就看到本该在两个小时前就离开的赵伦,正阴测测地躲在角落里抽烟,望向梁熙的目光不怀好意中带着几分狠劲。 “哟,梁大执行经纪。”此时他说话的语调与在人前时判若两人,“现在不帮着你姐拉客了,转行了?” 梁熙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 赵伦见她低头看手机,以为是在躲自己,于是大胆走上前,凑近了说话,满嘴流氓:“小骚货,竟然敢合着柳薇薇那个臭婊|子耍我,你知不知道,老子被你们俩臭娘们搞惨了……” 梁熙后退一步同他保持距离,淡定道:“我是被柳薇薇下了药带到酒店的,事先并不知情,所以药醒后自然就逃了,事情与我无干,一切都是你与柳薇薇做交易,自作孽。” “老子看得上你是抬举你!”赵伦捏着梁熙的下巴,恶狠狠道,“曝柳薇薇料那事是我倒霉,我认栽,今日大爷我也不稀得跟你们计较,但是今晚,你必须得让我好好艹一顿,让大爷我爽回本!” 听着这污言秽语,梁熙眼色一沉,语气凌厉起来:“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如果你不想再像之前那样被我摔地上,识相点,把脏手给我放开!” 赵伦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有本事来啊!不过是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趁老子不注意侥幸了一把,还真以为自己有能耐啊!” 说时迟那时快,转瞬就有人替梁熙动了手。 准确而言,是动了腿。 只见有人从赵伦身后屈膝抬腿,狠狠地用膝盖撞击对方的要害,然后整个人贴近赵伦的后背,右胳膊牢牢地箍着男人的脖颈,左手一切,干脆利落地把人打晕过去。 颈上的一击令赵伦几欲昏迷,可身下的痛又令他不得不残留几分清醒。他“咚”地一声倒在地上,费力地抬眼看去,才发现袭击他的竟是一个女子,是张熟悉面孔…… “我不知道梁熙有没有这能耐,只知道如果是废一只臭老鼠的话,我倒是有。” 柯清怡嘴角上扬,眼底却尽是冷色,她毫不留情地用足有八公分的高跟鞋碾上赵伦的大腿,然后又踹了他两脚,方道:“在我的地盘上撒野,真是活腻了!” 赵伦吃痛地叫唤了几声,梁熙怕他招来其他人,于是抓起化妆台上抹布揉成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赵伦嘴里。 这下他可算是彻底地晕了过去。 柯清怡赞许地看向梁熙:“不错不错,我就欣赏你这样的人才……诶?你在录音?” 梁熙把录音中止,道:“本想录了后寄给这个人所在的杂志社的。” 柯清怡叮嘱道:“记得把我那几句给剪了……你跟这个人有恩怨?” “此人心术不正。”梁熙轻描淡写道,“当我还是柳薇薇的生活助理时骚扰过我,后来栽了个大跟头,没想到一点都没学乖。” “这样啊,感觉我来得真是时候,一来就逮一人渣。” 梁熙笑道:“柯编好身手,不知师承哪家?” 柯清怡正色道:“阿米莉亚·拉米瑞兹。” “?” “开玩笑的啦。”柯清怡眨了眨眼,“刚刚说的是我一部书里的女配角,打架超厉害的。” “有机会一定拜读。” 柯清怡道:“现在看不了啦,我出名后就有助理把我以前在贴吧上的所有黑历史都删了,我现在要想朝花夕拾,都得去扒几百年前别人无授权转载的……哎,憋屈。” 梁熙真心觉得柯清怡是一个很奇妙的人。 32、面角 梁熙考虑了很久,该不该把赵伦的事情告诉荣禹东。 要说赵伦的话,必然就会说上柳薇薇,扯上柳薇薇的话又必然要把自己的身世交代一遍。这么久以前她一直在思量,一是突然开□□代家底实在是有点奇怪,她不想荣禹东因此同情自己,并且觉得说出来后气氛会有些尴尬,二是觉得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相处,她亦是对荣禹东的家庭背景一无所知,自己单方全盘托出,似乎是有点小题大做,三是她不想荣禹东在自己的事上放太多心思,毕竟现在是他事业发展时期,十分关键,还是不要分心来得好。 但她其实还是尝试过开口的。 荣禹东的代言费部分返给了公司,然后艺天又从中抽了提成给蔡宏敏和梁熙。其中梁熙虽然收得没有蔡宏敏多,但好歹也是入账上万了。 忙《血意诀ol》宣传拍摄的时候,荣禹东就不止一次地怂恿梁熙从职工宿舍搬出来,和他一起住。开始几次还好,梁熙没放在心上,后来梁熙就生气了,第一次给了荣禹东冷脸看——如今她虽已然融入现代生活,但在这方面的观念还是保守的,认为没有结婚就同居简直就是耍流氓,是被视作轻浮的表现。 荣禹东知道她不高兴后忙解释说当然不是同床睡,他现在住的房子有两间卧室,然而奈何他把口水说干了都不见梁熙脸色转霁,于是只有改口劝梁熙在外找房子租,毕竟职工宿舍的条件真的不太好,是老房子了,夜深了还经常停水,搬进来的公司新人又不知轻重,经常在隔壁弄得乒里乓啷响,还把音乐开得老大。 梁熙想了想,倒是同意了。 她想的是荣禹东现在越来越红,总来宿舍楼底下找她不大好,太容易教人给认出来,搬出去后会方便点。 四月份的时候,万事俱备,梁熙终于从职工宿舍搬了出去。本来荣禹东兴致勃勃说要开车过来帮她搬家的,但被梁熙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最后是找了助理周婧搭手。 周婧前脚刚走,荣禹东后脚就进来了,买了好多水果过来。 看着帮她忙上忙下打扫卫生的荣禹东,梁熙站在厨房门口,犹豫一阵后决定开口:“禹东,其实那天赵伦……” 荣禹东没听清楚,还以为是梁熙要道谢,转头道:“作为二十一世纪好男友,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别跟我说谢哈。平时工作都是你在照顾我,现在也该换我来照顾下你了,诶,你别动,好好坐沙发上,享受享受这难得的时刻。” 说罢,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容狡黠起来:“真的要感谢我的话,备用钥匙给我一份吧,免得我来找你时逢你不在家就得蹲外头,多可怜啊。” 梁熙问:“你要来的话事先给我打电话不就行了吗?我不在家的话,你来干什么?” 被无情拆穿后,荣禹东开始耍赖皮道:“不管!你都有我家钥匙,我怎么就不能有你家钥匙了?梁小熙,男女平等你知道不知道?” 梁熙想说你房间的钥匙是蔡宏敏给的,不是我自己要的,但看着荣禹东佯做生气的样子,她不觉有些好笑,转念想想自己防一个轻而易举就能被绑的人作甚,未免有点夸张了,于是点了点头,大度地从抽屉里取出备用钥匙扔给荣禹东。 “来的时候最好还是跟我说一声。”梁熙顿了顿,“不然我可能会误以为家里进了贼,抡起棍子先打了再说。” 荣禹东:“……” 所以最后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搬家后过了一周,就是之前蔡宏敏选的那个剧组二面角色的时候了。 梁熙带荣禹东面试的是剧中的第一男主角——事务所里的金牌律师,拥有着“毒舌男神”的称号。然而,风光之后是大起大落、饱经磨难的过去,其辛酸往事在故事的中后段才慢慢揭晓。在剧中,他和女主亦师亦友,是女主的崇拜对象和坚实后盾。就人物形象而言,这个角色无论性格还是双q,都几近完美。 由于是片方看好的人选,荣禹东免试直接进入复面。面试当天,梁熙让他穿了一身衬衣西裤,把平时颇显青春帅气的头发往后梳,再稍微让造型师打点妆,使得荣禹东看起来显得成熟稳重些许,更加契合角色设定。 等候室里坐着的都是前来面角的艺人,有男有女,多是偏正装打扮,一个个都是风华正茂,男的俊女的俏,既有初来乍到的真鲜肉,也有熬了很多年苦尽甘来只是看脸年轻的伪鲜肉,而无论名气大小,几乎每人身旁都有经纪人或助理伺候着,不至于太过尴尬紧张。 除了一个人。 那个人静静地坐在墙角的凳子上,身边既没有相熟的同行,也没有助理经纪人的陪伴。 他真的是一身黑,黑头发,黑衬衫,黑西裤,黑皮鞋,连耳机都是黑的。别人都在看剧本,生怕等下被要求演哪幕戏忘了词,可他却似乎在听歌,脑袋靠着墙,双眼闭着,垂下浓密的睫毛,露出一张犹如白玉石雕刻的面孔,棱角分明,嘴角紧抿,冷冽透着寒气。 巢闻。 真是每次碰见他都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梁熙将探究的目光落在巢闻身上,而不知是男人天生敏感还是巧合的缘故,与此同时,巢闻睁开了双眼,一双黑曜般的眼眸清亮透彻,抬眼冷冷地看向梁熙。 应该是不记得了吧。梁熙心想。去年见面时喝了那么多酒,ktv里光线又暗,就算张泽越事后向巢闻提起自己,多半也是以“艺天的助理”一笔带过。 本来也没想过让他感谢自己。 梁熙从容地迎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微微颔首,算是很有礼貌了。 根据方叙说的来看,蔡宏敏是不可能给巢闻资源的,那么说来,这次面试,很大可能是巢闻自作主张,自己争取的机会了。 可是这部电视剧,是偏轻松喜剧风的啊。 无论如何,梁熙都想象不出巢闻那张冰块脸演轻松剧是什么样子,感觉他就是适合演恐怖片或是严肃的谍战片或者冷面杀手。 “梁小姐,你也带荣少来面角啊?” 梁熙转移视线,看向那个主动向他们打招呼的女人,只见对方瘦得来和竹竿差不多,生着一双吊梢眼,脸上挂笑,可不就是去年在剧组里曾与梁熙交锋过一次的手下败将杨雁,而她身边带着的,正是蓝芷琪。 做经纪人这一行的,最重人脉,最忌讳过节。眼下荣禹东当红,今非昔比,如果不是牌大有地位的经纪人,傻瓜才会去跟香饽饽结梁子。这不,去年还对梁熙趾高气扬挥来喝去,今年就成了笑脸盈盈,主动热情地过来搭话,仿佛之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从未发生过。 梁熙自是懂得这一套,不拆穿,礼尚往来道:“是啊,杨小姐是带蓝小姐来面女主的吗?” “是啊。”杨雁实在是太瘦了,冷着脸时还好,一笑起来就显得尖嘴猴腮的,“你们荣少是面的男主吧,哎呀,我看吻合得很,这角色妥妥的。” 梁熙无语,心说杨雁这经纪人怎么当得来愈发愚蠢了,这一室之内肯定不止荣禹东一个来面试男主角的,她这话说得又不小声,简直是得罪人,真是套近乎套昏头了。 于是她避黑道:“杨小姐这话说得夸张了,我们禹东资历尚浅,比起其他竞争者来说还有很多欠缺的地方,想着没被选上的话,就当是来瞻仰学习了……” 杨雁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太欠考虑了,忙干笑道:“是啊,现在人才济济,个个都不得了,我们芷琪也特别紧张呢。要是选上就好了,选上的话,我们芷琪又可以和荣少合作了,那可就真的太有缘了。” 荣禹东和梁熙同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是啊,真是孽缘。 巢闻面的竟然是男主角。 这次的面试没有太过严格的规定,经纪人和执行经纪人是可以进去观看的,只不过进去后不能使用电子设备,要等自家艺人也面完才能出门,以防把之前面试者的表演泄露给后面面试的艺人。 梁熙实在好奇巢闻要怎样演,所以就提前进去了,好在巢闻就在荣禹东前一个,不会让后者在外头孤零零地久等。 巢闻大概是面试者中最高的一位,进来时是嵌着门进来的,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一点也不收敛,走进来后倒是恭恭敬敬朝面试官鞠了个躬,没失礼数。 导演看了他一眼,点了剧本中的一幕戏,给他一分钟的时间准备。 这之后,巢闻低下了头,似乎是在酝酿情绪,然而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就和雕刻品一般精美冰冷。 “时间到了,开始吧。” 计时的工作人员提醒完后,巢闻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睁开了眼睛,只见那双眼眸眼底的冰川融化成了草原,此时草长莺飞,阳光和煦,虽仍有春寒料峭,但温暖却如解冻的小溪,一点一点,覆满了山谷。 眉毛、眼角、鼻间、唇角、脸颊的肌肉线条……明明是同一张脸,却顿时像是变了个人,温柔与沉稳无缝交织,他的微笑令人沉醉,但眉宇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埋着封锁在盒子里的往事。 梁熙惊住了。 如果说荣禹东是天生的偶像,那巢闻便是天生的演员。 33、狠绝 一周后,面角结果下来了。 片方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梁熙这里,是时梁熙正陪荣禹东录完一期节目出来,两人坐在保姆车上,司机有事又先下去了,车子里只坐了梁熙和荣禹东二人,虽然才是四月末的天气,但为了不开窗露脸,车内打着温度不低的冷气。 梁熙接完电话后,朝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荣禹东道:“刚才接到通知,知道上周面角的结果了,男主角确定是你。” 荣禹东闭着眼,俊俏的侧脸浮现出一抹慵懒的笑意:“意料之中。” “你对自己当天的表现十分满意?” “不然呢?”男子睁开眼睛,倚着靠背侧过脸来,直直地看着梁熙,“梁小熙觉得我面试那天演的不好吗?” 梁熙中肯道:“发挥得不错,把人物的特征都抓到了,而且很有魅力。” 荣禹东的嘴角扬得来更高了,他喜滋滋地听完梁熙的评价,然后突然凑过去啄了对方嘴巴一口,得意道:“既然能把梁小熙都给迷到,那入选就更是理所当然了。” 梁熙一愣,显然是对荣禹东亲密的举动不大适应,她皱眉训道:“以后不许这么做了,如果有娱记从挡风玻璃外拍到怎么办,如果司机刚才回来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荣禹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哪个明星没有点恋情绯闻?何况你我身家清白,他们又能掀起什么风浪闹多久?” 梁熙疲倦地揉了揉额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太小看媒体了。” 荣禹东道:“不是我小看,是你太神经过敏了,拍到又怎样呢?难道迄今为止一切的努力和成就都是豆腐渣工程,轻而易举就会被这一条根本算不上丑闻的新闻毁掉?” “是,的确不会那么夸张,但你何必冒风险呢?” “梁熙,”荣禹东顿了顿,继而别过头去,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像是强行把后面的话憋进肚中,“算了,我不想跟你吵架。” 梁熙这才意识到方才是自从和荣禹东交往后,两人的第一次争吵,于是沉默下来,没再追问。 直到荣禹东被保姆车送到家门,他准备拉开车门下车的时候,才回头低声对梁熙开口道:“下次我不会这样做了。” 梁熙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对方的桃花眼此时深若潭水,只听荣禹东继续道:“可是我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我只是在迁就你。” 迁就。 从没有人把这个词用到过梁熙身上。 梁熙只当是荣禹东孩子气又犯了,好胜心强,于是道:“谢谢……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有工作,我会提前来接你的。” 荣禹东眼色一黯:“好。” 片方最终会选择荣禹东,于梁熙而言,既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诚然,如她在车上所言,荣禹东那天表现的确不错,在历经《血意诀》和《征途》的磨砺后,荣禹东的演技进步显著,已经褪去青涩,成为一个成熟的演员了,在当代众拼脸小生中,水平可属上畴。 只是若说当天他将角色发挥出了六七成,那巢闻便是将人物演到了极致,形神兼备,演绎的同时又带着自己独特的气质,既在角色之中又在角色之外,独树一帜,任谁都模仿不来。 但他还是落选了。 据说为了男主角定荣禹东还是巢闻,导演和制片人吵了两天的架。 作为导演,自然是想选技高一筹的,可作为制片人,却顾虑得更多,因为不想得罪不必要得罪的人,所以坚决排斥巢闻这一麻烦体。 再加上荣禹东近来实在太火,收视有保证,故而争执到最后,导演还是妥协了。 梁熙为荣禹东侥幸的同时,又不禁为巢闻感到惋惜。 可惜了一株好苗子。 忙碌起来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四月走尽,翻篇就是五月了,由此拉开夏天的帷幕。可b市的五月还是以多云天为主,不比南方早早的夏阳明媚,早晚还是比较凉的。 这天梁熙在艺天加班到晚上九点,走出公司大门时外面天空已是漆黑一片。她提着一公文包的资料走在路上,抄近路走小道去地铁站,路过一个道口时,她隐隐约约听到巷子尽头传来的棍棒交接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打架,还是群架。 如果不是听到巢闻的声音,她应该不会多管这桩闲事。 梁熙调整内息,隐着脚步声走进小巷,巷内没有灯,两侧也不是住宅区,唯有尽头铁网后不远处立了一盏路灯,散着冷漠的白光,灯下聚集着细小的飞蚊和蛾子——天气渐热,这些小虫子也随之多了起来。 只见五个身强力健的男子围在铁网前,从穿衣打扮上来看都很年轻,牛仔裤配夹克,其中两人还掏着家伙,小刀和铁棍,而被他们逼到铁网前的男人浑身是伤,英俊的脸上也挂了彩,碎发湿哒哒地垂在额前,投下的阴影在眉宇间形成一股狠绝,一双黑眸布着血丝,看人的眼神犹如恶狼。 他后背贴着网丝,单手捂着腹部,大概是在这之前被踹了一脚,脸色发白,嘴唇都咬破了,但依然以一种挑衅的姿态面对着那五人,丝毫不见落下风者的狼狈,虽是遍体鳞伤,但仍是透着嚣张与冷傲。 五人之中有个头巾男,他一把抓起巢闻的衣领,凶神恶煞道:“妈的,你个狗娘养的小白脸,撬墙角撬到你祖宗头上来了!看老子今天不废了你!” 说着,他抡起一拳就往巢闻脑袋砸去,谁知对方仍余气力,堪堪往侧一偏,躲过一击,反守为攻,捏着拳头往头巾男脸上狠狠一揍,活生生把头巾男打趴在铁网上,鼻血直冒。 巢闻身形一晃,站定后往旁一退,冷冷地看着其他四人。 “草!”拿棍的动起家伙来,“今天爷爷我非弄死你个狗娘养的!” 四人齐上,拳打脚踢外夹棍,任巢闻有天大的本事,在这身体情况下也无法以寡敌众。他也犹如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往前猛地一冲就是一撞,撞倒了耍棍的男子,却防不了其他三人,登时被按到在地,拳头如雨般落下。 他不喊痛,却并不是不挣扎,他卯足了劲用脚往后一蹬,正中一人的腿间要害,那人瞬间痛得来吱哇乱叫,跪倒在地,手上的小刀也掉到了地上。 “老子杀了你!”最先被反击的头巾男捂着鼻子,满手都是鲜血,他跄踉着起身将小刀捡起,眼中映着刀刃上的寒芒,然后发出一声失去理智的吼叫,单手握刀直直捅向被两人牵制在地的巢闻—— 有一只手突然出现,握住了他的手腕,硬生生地阻断了他的动作。 与他沾满鼻血的双手相比,这只手就要纤细白净得多了,显得十分文弱,然而手掌和指腹却覆着长达两年练习而致的武茧,平时接触时难以发现。 与其说是握着对方手腕,不如说是夹着,因为梁熙只用了拇指和食指,前压阳池穴,后抵大陵穴,虽只用了两指,气力却不输成年男子的双手劲道。她用劲狠,又灌了内力,找准后再往深一捏,头巾男的腕关节就废了。 “我靠,哪里来的丫头片子,敢……” 按住巢闻左臂的人话还没说完,就听头巾男又是一声惨叫,接着梁熙一个横踢,把头巾男踢飞出去,撞得来铁网都变形了,往路灯侧突了出去。 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剩余两人面面相觑,心下一横,心想一女的能有多厉害,于是留下一人继续制住巢闻,另一人冲上去对付梁熙。 可还未等对方直起身来,梁熙就猛地出脚,一个旋踢对准对方腹部踹出去,来势汹汹,再加上鞋底有跟,十有八九把人踢出个胃出血,当即躺地上不动了,满头冒冷汗。 方才被巢闻踹中裆部跪倒在地的男子趁梁熙转身,从她身后一扑,想要偷袭,却不料梁熙背后长眼似的,曲起肘往后就是一捅,然后双手往后拽,直接把男子拖过来撂翻在地。 如此一来,只剩下一人了。 那人从没见过像梁熙这么厉害的女的,登时就傻了,两腿颤颤。 巢闻这时还没完全瘫倒,坐起来就是冲那人挥了一拳过去。那人被打得措不及防,立即被巢闻压在身下,接着就受到男子的暴打。巢闻似是把他当作沙袋了,每一拳都用劲了力气,往死里揍,脸上的戾气浓稠得像是哀伤。 梁熙这时走近了才注意到,巢闻身上好大的酒气。 她忙止住巢闻,低声道:“你这样会将他打死的。” 巢闻挣开她的手,冷冷地看向她,无半分感谢之意,而是吐出一个字:“滚!” 梁熙看着他脸上划痕的血迹已经凝干,眼角都是青紫的,淡定道:“你这脸要是坏了,未来翻身更是无望。” 巢闻一愣,脸上寒霜更甚,他不再理梁熙,而是径自从那人身上起来,步履蹒跚地往巷口走去,高大的背影看上去既孤独又倔强。 没走多远,他忽地扶着墙弯腰干呕起来,喉间发出的声响更像是困兽的低吼。 梁熙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走到了他身后,抬起手,趁他不呕的时候,对着脖子毫不留情的就是一记下去。 巢闻本就虚弱,挨了梁熙这么一切,当即昏死过去。 梁熙像拖货物一般把他拖了出去。到了光亮的地方后,她拨通张泽越秘书的电话,未等对方开口便直接道:“麻烦转告张总,他堂兄快死了,请速派人来接应。” 34、错事 料理完巢闻的事后,梁熙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还没开门,梁熙就隐约感觉到门后有人气,钥匙往锁里一开,门果然没锁。 有人来了。 她缓缓地将门打开,迎来的是一室灯光明亮,只见荣禹东一身便服坐在沙发上,见门被打开了,目光望向这边来。 他嘴边噙着笑,眼睛却不见丝毫笑意:“梁小熙,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梁熙见是荣禹东,便将戒备懈下几分,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熙,你先回答我。”荣禹东保持着笑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梁熙轻描淡写道:“公司加班,所以回来晚了。” 荣禹东笑吟吟地望着她:“是吗?那还真是辛苦啊……可是为什么我之前打电话给小周,她说你九点就离开公司了?” 梁熙察觉出荣禹东的语气古怪,皱眉道:“回来路上出了点儿事,给耽误了。” “什么事?” “……”梁熙有些受不了荣禹东的逼问,感觉就像是有一个牢笼在往自己身上罩,“并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了?” “你总是这样……” “什么?” 荣禹东冷笑一声,然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盯着梁熙:“梁熙,是不是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你都觉得我不需要知道?” 梁熙直觉出荣禹东话中有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荣禹东却借着这个问题开始发挥:“是啊,一直以来都是‘我’想说什么,而不是‘你’想说什么。梁熙,你当自己是树洞吗?光听不吐,瞒着我这么多事情,是不是非要我像电视剧一样找个私家侦探调查你,我才能知道自己女朋友的所有事情?” “瞒着你?” 荣禹东自嘲一笑:“也许在你看来,我的说法很可笑吧?必要的事情知会我,不必要的事情当然不用告诉我了,谈什么瞒不瞒呢?” 梁熙看着他,心底隐隐猜到了所为何事,于是斟酌着开口道:“有些事情,是没有找到时机出口,其实……” “转眼这都五月了,还没有时机?”不料荣禹东听了这话后如同火上浇油,语气更强势起来,“梁熙!你是不是要几年后才预备告诉我你今年除夕夜是在b市和方叙一起过的!” 虽然和心底所猜有所偏颇,但也是同一系列的事情了。 梁熙知道自己要好好解释一番,于是柔声道:“禹东,听我说……” “非要吵起来,你才会说是吧?”荣禹东失望地看着梁熙,“我本来不想质问你的,其实我早在上个月碰见李茗诗聊天时就知道了,一直压着没有问你而已!因为我想要努力地理解你!可是你总是瞒着我!你家里的事是这样,除夕那晚的事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好多事情一问你,你不是敷衍过去,就是说不是什么大事!” 李茗诗应该是从方叙那里知道的了。 梁熙自知是自己的错,遂道:“对不起,禹东,我本想之后告诉你的。” “可你始终都没告诉我。”荣禹东眼底浮现出伤心的神色,“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惊讶和尴尬吗?我想着你以前是李茗诗的助理,她应该了解你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向她旁击侧敲有关你的事,而当我提到伯父伯母时,李茗诗竟一脸诧异地纠正我的说辞——说你父母早逝,中学时就被柳薇薇家里收养了!当时我就愣住了!想一想过年时我让你代我问候你父母,你都没告诉我真相!我觉得我简直傻逼透了!” 梁熙不作声,知道荣禹东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所以静静地等他发泄完。 许是说累了,荣禹东叹了一口气,声音收了几分,沉声道:“除夕晚上,你为什么会和方叙在一起?” 梁熙耐心地解释道:“我在年夜饭上和柳家闹翻了,走出来时正好师兄给我打电话,他是一个心思很细的人,从我的话里套出了我和柳家断绝关系的事情,所以帮我订了当夜飞回b市的机票……不止有他,那晚还有华颂的经纪人陈乐凌。” 荣禹东只问了一个问题:“那晚我给你打电话说新年快乐时,你已经出柳家了吗?” “梁熙,你说实话,不要骗我。” 梁熙沉默了。 荣禹东不知是生气还是难过,深深地看了梁熙一眼,眼眶有些泛红:“看来是了。” “禹东,对不起,但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荣禹东再次打断梁熙的话:“梁熙,你要是真的要道歉的话,今晚就留我过夜吧。” 梁熙一愣:“什么?” “不是很正常的事么?”荣禹东面无表情,“我们是正在交往的恋人对吧,从去年十二月到现在,有半年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进一步发展很正常吧?” “……” “你不愿意么?” 梁熙怔怔开口:“事情一码归一码……” “你就是不愿意!”荣禹东低吼出来,“你不信任我!实际上你根本不接纳我!” “不是这样的!”涉及原则上的事情,梁熙也忍不住辩驳起来。 荣禹东气势汹汹道:“那是哪样的?!” “……” “你说话啊!” “对不起。”梁熙艰涩道,“禹东,我是真的做不到,对不起。如果你实在不高兴的话,那就分开吧。” “……”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荣禹东忽然伸手将梁熙抱在了怀里,颤声道:“我不是想这样的。” “不留我过夜是可以的,我会等的。” “我真的没想到今天会和你吵架,真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今天影棚一收工就来了,买了蛋糕,好几天前就订好了。” “我只是,想陪你过生日而已。” “梁熙,生日快乐。” 是了,今天梁熙满二十一岁。 应是天意有为、冥冥注定,两个梁熙不仅亡期同日,连诞日都同期,着实有缘。不过话说回来,梁熙的生辰未必是准的,因为这个日子都是后来梁府的人根据捡到她的时间推算而出的,也不是特别重要,只不过是有个日子方便写在生辰纸上拟个户罢了。 过生日时也不至于无人问津那么可怜,梁熙的人缘素来不错,府上有一干信赖依靠她的弟兄,府外又有不少行走结识的江湖好友,江湖人一向讲义气,就算是远在千里,都会让人将礼物捎来,多是些市面上看不到的小玩意儿,奇毒异术,每年都被梁熙小心翼翼地藏在房间地板的暗格里,以防被不知情的外行人碰到,白白倒了血霉。 而梁誉淮每年给她的生辰礼,都被梁熙视如珍宝般单独存在了一间暗格里。 就如那永不可说出口的心思,一点点堆积,成为经年隐藏掩埋的秘密。 话说起来,当年梁熙从金陵动身北上前往京城时,才刚过了她十九岁生辰不久。 天尚蒙蒙亮,她和梁昊等人骑着高头大马准备出发,也不知梁誉淮怎么一时心血来潮,竟起了个大早来送行,坐在华车之上,撩开帘幕,跟她道好。 “梁熙,对不住。”梁誉淮笑起来比荣禹东多了一分书香气,“前段时间是我忙昏了头,记漏了你的生辰,等你从外头回来,我必备厚礼补上。” 梁熙道:“无妨,不过就是个日子而已,不必在意。” 梁誉淮笑眼弯弯:“迟了,我已在准备,你可不能不要。”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回来再说吧……少爷,我得走了。” “好,你们出发吧。” 待梁熙执着缰绳调过头去,又听梁誉淮在后面加了句:“梁熙,万事小心。” “一定要平安归来。” 梁熙没有再回过头去,而是抬手示意身后人放心,随即夹紧马肚,带着影卫队策马而去,疾奔的马蹄踏碎石板上沾着露水的落花。 她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是无法再回来看梁誉淮给她准备的厚礼了。 永远。 荣禹东送了梁熙一条价格不菲的项链。 梁熙没想要,毕竟太昂贵了,况且自己根本用不上,但荣禹东执意要给她,当场就要为她戴上,梁熙虑及两人刚大吵一架,气氛好不容易有所缓和,所以最后还是任着荣禹东给自己戴上了。 链子上挂的坠子是太阳,光芒万丈,图案设计得很是别致。 荣禹东笑道:“我查过字典了,有条释意取自古籍,说‘熙,光也。’所以我就觉得送你这个特别合适。” 梁熙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愣愣地看向荣禹东,眼底闪过诧色。 “怎么了?”荣禹东像猫一样蹭了蹭她的脸,“不喜欢这份礼物吗?” “……” “怎么不说话?” “没有。”梁熙垂下眼睑,“很漂亮。” 荣禹东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那就好。” 就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慌乱铺天盖地而来,莫名其妙地冲上梁熙的心岸。 她隐隐察觉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然而迷途未远,却难以回头。 六月初,有荣禹东和蓝芷琪参演的仙侠电视剧开播。继《血意诀》之后,荣禹东持续占据着广大观众们的视野,其名字在各大热搜榜上久居不下。 到农历五月初六的日子,梁熙特地请了晚上的假,买了纸钱和白菊带回家,朝西处插了两柱红蜡,然后开着窗用着铁皮桶烧纸钱,和去年时一样,履行诺言,不敢怠慢。 东西都是蹭着荣禹东的保姆车在半路买的,当时荣禹东见了,惊诧道:“今天是伯父伯母的祭日吗?” 梁熙道:“不是的,爸妈的祭日已经过了。” “诶,那你买这些来干什么?烧给谁?” 梁熙沉默了,就在荣禹东以为她又要避而不答时,却听她淡淡开口道:“烧给一个恩人。” 荣禹东仍是讶然:“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要去墓地?” “在家烧。”梁熙顿了顿,“她没有坟。” “哦……”荣禹东心想这人也真可怜,死了连块地儿都没有,但见梁熙不太开心的样子,便没再问什么了。 35、甩锅 七月下旬,荣禹东进组。由于这是一部现代都市剧,所以拍摄场地不用跑到影视基地那么远,就在b市本地取景,比起之前的戏来说要轻松得多。 三部作品使荣禹东接连蹿红,势不可挡地成为当前国内大陆最受瞩目的小生之一,对此大有眼红不服之人,所谓树大招风,越红就越得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 然而,戏的总体进度差不多走到一半的时候,梁熙在片场接到一个电话。 “喂,熙姐吗?”电话那头是荣禹东团队里的助理周婧,是从公司网络班调过来的,专门负责数据分析和网络舆论控制,去年在荣禹东被岑筱雪绑架时着实给力了一把。 “嗯。” 不知为什么,周婧是虚着声儿讲电话的:“你快回公司来,大事不好了!” 梁熙看了正在听导演说戏的荣禹东一眼,然后转身走到房间外清静的走廊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荣少之前不是给一个慈善机构做形象大使吗?现在那个机构被爆出黑幕,粉丝们捐的钱有一半都被吞了,没到孩子们手上,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了。” 连梁熙都不由地惊了一下。 只听周婧那边继续道:“这事儿拦不了,明天必然见报,荣少也肯定会受牵连的。” 是的,搞不好还会被居心叵测的人说是和黑心机构联手坑钱,到时候无论警方调查结果如何,在舆论上都势必会被黑一波。 “小周,你别急。”梁熙安抚道,“我马上回来。这件事你通报给蔡姐了吗?” “就是因为蔡姐已经知道了,所以才大事不好!”周婧不知是因为慌还是因为气,说话有点急,感觉都快哭了。 “熙姐,你赶快回来!蔡姐要把锅甩给你,让我们准备通稿拉你出去背锅!” 梁熙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蔡宏敏了。 蔡宏敏不常回她在艺天的办公室,大多时候反而是方叙在那里处理公务和接待艺人。梁熙火速赶回艺天公司大楼,进了电梯,到了蔡宏敏办公室门前沉下一口气,才抬手叩门。 “请进。” 梁熙拧开房门,进去就看到蔡宏敏正坐在正对门口的办公桌前看文件。只见她的头发已经不是两年前初见时那样短了,如今长长地垂在背后,烫着波浪小卷,没有了当时的精干,染的棕发褪了色,隐隐可见头顶上掩在乌发下的银丝,模样也相比那会儿要憔悴得多,眼角的皱纹中除了岁月的沉积外,还有人世的沧桑。 毕竟五十了。 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正装,抬眼朝梁熙看来,语气温和道:“你不是在片场陪荣禹东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就像是一个慈师。 梁熙开口道:“我听说星助公益出事了。” “嗯。” “报道出来的话,对荣禹东一定会有影响,再加上他这两年风头盛极,其他竞争对手一定会借这个时机暗地里使坏。” “对。” 梁熙深深地看了蔡宏敏一眼:“蔡姐,恕我直言,当初你为荣禹东接下形象大使这个工作时,是否有事先好好调查了解一番?” 蔡宏敏倚着椅背看着她,淡淡道:“不是‘我’为他接下的,而是‘你’为他接下的。” 闻言,梁熙眼色一冷。 周婧说得不错,蔡宏敏果然是要把锅强行甩给她背。 星助公益慈善机构形象大使一事,从头到尾都是蔡宏敏联系经手的,而梁熙作为执行经纪人,只是负责带着荣禹东跑场,没有资格做下这种决定。 可是蔡宏敏此时却说,这是梁熙替荣禹东接下的。 一切不言而喻。 见梁熙不语,蔡宏敏露出平和的笑容,意味深长道:“梁熙啊,做我们这一行的,总是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问题。” “所以,”梁熙看着她,“你的解决方法是把我推出去?” 蔡宏敏道:“幕后工作人员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是眼下最快捷方便的办法了。我们只需说是你未经我允许为荣禹东接下的,说是你的工作失误,然后再假说你在事发后已被公司开除,那便万事大吉。公众不会攻击荣禹东,只会觉得他也是受害者,这就算是从风浪中平安过来了,至于你,不曝光全名和图片的话,谁又能追究到你之后是否还有继续在艺天上班呢?” 末了,她又添了句:“梁熙,你要知道,我们从来都是艺人的垫脚石,身先士卒。” 诚然,这是一个解决事情的好办法。 但是如此一来,梁熙未来的路就难走了,虽是不在报道上公开全名,但圈子里是藏不住人的,之后她要想闯出个名堂,这件事就是她的黑历史,是烙在她身上的罪名,谁敢任用她,谁又敢签在她的名下,怕是只能一辈子都在蔡宏敏底下做事。 至少,此事一出,为避风头,她是不得再做执行经纪人了,应是要退居二线,被调到其他艺人团队里做助理,距熬出头的日子更是遥远。 梁熙凉凉道:“蔡姐,这次我好像不只是在给荣禹东铺路吧。” 真正把她当垫脚石来踩的,绝对不是荣禹东。 “梁熙,”蔡宏敏微笑,说出来的话应证了梁熙的推想,“一切以大局为重。名义上的损害对做幕后的来说,几乎没什么影响。之后我会把你安排回李茗诗那里做组长,听起来或许没有执行经纪人那么好听,但在薪酬上我能保证比执经要高,每年的红包也是很丰厚的。” 这是在给梁熙甜头了。 说实话,梁熙是失望的,因为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敬重蔡宏敏为恩师的,却不料对方为了自保,竟把自己的失误统统推给她,颠倒是非黑白,要牺牲掉自己的学生。 怪不得方叙曾说,蔡宏敏是残忍的。 梁熙思量了一下,以她现在的身份和位置,是不可能正面和蔡宏敏起冲突的,就算撕破脸皮,那也只能是被逼无奈下的最后一招。 她沉声道:“你刚才说这只是最快捷的方法,但是治标不治本,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如果我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那么蔡姐还是执意要把我推出去吗?” 蔡宏敏看着她,只见梁熙脸上并无什么表情,眉宇间皆是淡然沉着,然而眼底却如寒冬里的静夜,冷寂清冽,有种肃杀的压迫。 蔡宏敏神色一凛,一字一顿道:“只要你能。” 蔡宏敏的主意不失为一枚良计,却只做到了“守”,所以若想技高一筹,达到更好的效果,那就该在“守”住的基础上有所发挥,化险为夷,化险为机。 明天消息就会登报,今天已过半天,时间紧迫,争分夺秒。 所以梁熙一出蔡宏敏办公室,就直奔周婧那里,把小娜和团队里另一个男助理都给叫了过来,召开四人紧急会议。 “小娜,你去联系公司的法顾沈璎瑜。”梁熙快速在脑海里大概理清了思路,努力保持着从容与镇定——她现在是四人之首,是团队里的主心骨,是要给成员安心的大树,故而万万慌乱不得。 小娜比周婧年纪要轻,容易慌神,听梁熙说完前因后果后立即担心得不行,六神无主,正需要梁熙来指导她怎么做。她忙问:“找沈小姐?” 梁熙颔首:“是的,我们要告星助公益,尽可能快。我不太懂法律,也不知道要怎么告,但这场案件的成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我们起诉了他们。小周,你记一下,这件事要传得越广越好,越快越好,让大家都知道我们要和星助公益打官司。” 周婧当即会意:“熙姐的用意是,把在这件事中荣少的位置通过这场官司来实现转变,使公众因此认为荣少也是受害者?” 星助公司的黑幕一出,肯定有黑子诬蔑荣禹东或工作团队从中获利,把荣禹东视作侵害者,可若艺天起诉得及时,会给公众留下受害者的印象,以此趁早堵住悠悠之口。 小娜听了周婧的话后顿时恍然大悟,眼中燃起希望,激动道:“好的,我一定今日之内联系好沈小姐!” “我们时间很紧,只能给你三个小时去联系。”梁熙沉声道,“你告诉沈璎瑜,如果打赢的话,我们承诺把所有赔款都捐赠给星助公益原本要救济的对象和地区,如果打输了话,禹东自己会捐款七十万。有关这一点,小周你写通稿时也记得强调。” 周婧惊诧道:“荣少自掏腰包七十万?” 梁熙认真道:“七十万保个平安又求个美名,实在已是划算。” “也是。”周婧赞同,“把眼前这个危机渡过,荣少前程似锦,不差这七十万。” 这边事情交代好,梁熙转而看向黄姓男助理:“小黄,你今天晚上七点前拟一份通稿初稿给我,以禹东的口吻,主动披露星助公益的黑幕,主要是表达震惊和愤怒吧,自然点,不要官方,然后跟公众道歉,简单提及向公司建议起诉星助公益的事情。今晚我改好后发给小周。小周,这份通稿你要在明天早上六点左右发,那时候大多报社的报纸已从印刷厂出来了,媒体想改也难,这样的话,我们的道歉声明在前,他们的报道在后,这才是真正的抢占先机。” 小周点了点头,低头在本上记下,一旁的小黄如受启发般道:“既然那么早发,那通稿的内容也可以利用这一点借题发挥,说荣少大晚上知道这件事,糟心得来一夜没睡,熬到六点实在忍不住了,才发了这篇长微博。” “可以的。”梁熙微笑,“只要别太夸张矫情就好,那这样的话,第二天拍戏时我专门让造型师给禹东弄得憔悴一点,然后再安排一家媒体去探班拍照吧。” 说这话时,梁熙心中早已有了人选,正是那家与她颇为有缘的《i娱乐》。 自上次柯清怡帮手那回后,赵伦就声名狼藉地滚出了《i娱乐》,没了音讯。他的职位现由刘泽担任,而余锦檬在六月毕业后也已转正,如愿成为其中一名正式员工。 这两人正是梁熙可利用的人脉。 “对了,还有一点。”梁熙补充道,“注意明天之后在线上线下借这件事口说无凭地黑禹东的媒体或组织,记下来,我们一一告诽谤——当然,对外是这样说,实际上我们只选其中两三个来告,杀鸡儆猴,把风头止住。” 一守,二攻,三防。 全看执行如何了。 36、破裂 梁熙这一忙就是大半个月。 纸上谈兵轻而易举,可落到实处谈何容易,处处做到细致,各种琐碎累积起来就成了一摊子事,团队里只有四个人,人手紧凑,很多事情又必须由梁熙出面,因此这半个月来她都少有再去片场看荣禹东,大多时间早出晚归、东奔西走,有时干脆睡在公司了。毕竟目前人脉尚缺,只有劳苦费力,方能堪堪补上资历上的不足。 为了不再造成像之前那样的误会,梁熙这次把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地告诉了荣禹东,但又怕他分了心,所以说得轻描淡写了些,使事态看起来不那么紧急。 起初荣禹东还比较粘人,每天都要发好几条短信给梁熙,而梁熙也会回复,可后来梁熙忙得来连吃饭都顾不上了,就不怎么回信息了,荣禹东见梁熙好几天都不理他,再加上时间越来越久,本以为能早早解决的,却一直搞了半个月,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也不再主动发短信来嘘寒问暖。 梁熙本想等一切完满解决后好好陪着荣禹东,消除两人间的隔阂,却没想到这头刚一做完最后一步,那头就传来公司遣她去s市出差的消息。 “星助公益的事情处理得不错。”蔡宏敏坐在办公椅上,用着覆了玫瑰色泽的指尖翻看今日新出的九月刊娱乐杂志,语气稍显漫不经心,“先发制人,在媒体之前掌控住了舆论,借此提升了荣禹东的公众形象,又趁势打击了那些恶意中伤荣禹东的个人或组织。一石三鸟,确实是比最初的提议效果要更好。” 梁熙看着她,淡淡道:“多谢蔡姐夸奖。” “不过终究是经验少了,做起事来还是有很多瑕疵,还得好好磨练才行。”蔡宏敏抬眼看向她,两手十指交叉置于面前,嘴角扬起意味难辨的笑容,“正好,咱们艺天不是在s市开了分公司么?前段日子那边人员调整出了点问题,总部这边要选派人过去,不会长期做的,就是一个月左右的出差而已。昨天我已经把你报给人事部了,你回去好好准备下,应该明天就要走了。” 梁熙皱眉道:“□□禹东……” 蔡宏敏微笑地打断道:“梁熙,你只是他的执行经纪人而已。” 梁熙愣了愣。 “执行经纪人换谁都无所谓,最关键的还是经纪人。”蔡宏敏凝视着她,语速放缓,“梁熙,掌舵的还稳坐在这儿呢,水手担心什么。” 梁熙清楚了,蔡宏敏这是在给她穿小鞋。 自古便有“功高震主”之说,这次梁熙先是驳了蔡宏敏的主意,再是在工作作为上盖过了她的风头,虽是把事情办妥了,但惩罚无可避免,蔡宏敏此次突然让她出差,无非是给她泼一盆冷水、下一个马威,让她拎清楚谁是老大谁是学徒。 梁熙只有接受这个安排。 向人事部问完有关出差的事宜,梁熙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这段时间她实在是有些累了,比去年连陪荣禹东拍半年戏都要累,因为这短短半个多月她不仅要耗体力,还要花心力算计,从前蔡宏敏是她的靠山,而如今却也成了长心留意的对象。 或许人在疲倦时更容易偏感性,梁熙在这个时候突然很想听荣禹东的声音。 她给手机充上电,这才看到手机没电关机期间收到的提示未接来电的短信,总共三条,都是提示的荣禹东的号码。 难道是片场出什么事了吗? 梁熙心下一紧,立即用房间里的座机给荣禹东拨了过去。 电话等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接听:“梁熙,你到家了?” 梁熙听到荣禹东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但随即便察觉出荣禹东语气的不对劲,闷闷的,不似平时的懒散随意,于是问道:“我手机没电关机了,刚充上电才看到提示……你怎么了?” 荣禹东那头笑了一声:“梁熙,要不是我给你打电话,你肯定都不会来过问我吧?” “对不起,最近是我太忙了。” “是啊,天底下谁都是闲人,只有你梁熙最忙。”荣禹东冷言冷语道,“忙得来《征途》禁播的事情都没空通知我。” 梁熙愣了下:“《征途》禁播了?”不是说预计十月首播吗? “蔡姐今天傍晚打电话告诉我的。”荣禹东语气稍缓,“你不知道?蔡姐说你早就知道了,说小黄今早接到通知第一个就是告诉的你。” “今早我一直在外面,没见过小黄。”梁熙顿了顿,慢慢回忆起早上的事情,“我想起来了,他是给我发了短信,可那时候我在和人谈公事,就没有看。” “所以,你就忘了。” “抱歉……”梁熙抬手揉了揉额角,“我不是故意的。” 荣禹东的语气颇为冷淡:“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从来没把我的事放心上而已。” 梁熙张了张嘴,却没说一个字。 她觉得有些难受。 原本以为听了荣禹东的声音后会不那么累,但现在通话之后反而不舒服。 “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会说,你这半个月都是为我忙的。”荣禹东情绪激动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挑在一个周围没有人的环境里发脾气,“梁熙,你哪里是在为我,你分明就是在为自己!在你眼中,我只是一个会讨好你的商品而已!” 梁熙呼吸一沉,轻声道:“不是的……” “你尽心,你辛苦,你忙,其实都只是为你自己盘算而已!你就是抓着机会表现自己,想升成经纪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他妈只是个跳板!” 梁熙右手捏紧了拳头,指甲嵌得肉生疼,她努力保持镇定道:“禹东,冷静下来,我知道你很期待《征途》,所以现在心情很差。” 闻言,那头沉默了。 梁熙道:“对不起,通知没到位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不会犯了。禁播的事情我会再跟进的,一有情况就告诉你,你先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不要影响明天的戏份。” 过了好一阵,荣禹东才哑声道:“你明天会来片场吗?” 梁熙语气带着歉意:“对不起,禹东。” “明天我要出差去s市,估计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 荣禹东没再说话,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 等梁熙从s市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金十月了,b市秋高气爽,香山红叶似火。 她回到空了一个月的出租房放下行李,打扫好卫生,查到荣禹东今天并无通告,便发了条预告短信过去,而后出门买了些水果零食,往他现在住的地方走去。 自上次吵架后,荣禹东就单方面与梁熙冷战,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梁熙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生气生得久,也没多管他,自个儿在分公司里也干得好好的,临走时那里的总经理还分外舍不得她这个能干的帮手。 现在她回来了,也是时候主动登门认错了,今后两个人还是要相处的,一直憋着气算怎么回事呢。这次她出差在外,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为此还让柯清怡推荐了不少言情小说给自己,希望之后能做一个好女朋友,避免吵架,可那些小说写得来实在肉麻,她看了前半段就看不下去了,直被柯清怡在线上嘲笑。 可等到她用备用钥匙打开荣禹东家大门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有什么已经在这短短一个月里改变了。 梁熙将门轻轻关上,把手上提的东西放到地上,伸手拉开鞋柜找鞋套,却就这样不期然地看到一双酒红色的细跟女鞋,与一排男鞋格格不入。 她眼色一冷,并没声张,而是换套好鞋套后隐着脚步声走进了屋子。只见客厅的沙发上扔着荣禹东的卡其色风衣,风衣旁倒着一个女式皮包,lv的牌子。 卧室大门紧闭。 隐隐有些声响透出来,十分暧昧。 梁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曾想到入鼻的空气都沾着一股子陌生女人的香水味,着实让她恶心得来想吐。 她想起十三岁那年躲在花满楼花魁怜鸯床下执行任务,听着外头不堪入耳的声音,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快要呕出来,但她还是掐着穴位忍住了,待到后来从床下窜出,她的剑毫不留情,像是要把刚才忍耐的都通过这种形式发泄出去。 所以她对这种声音,是很敏感的。 她未经人事,但认得出来。 梁熙在卧室门外站了许久,等门后彻底没了动静,她才扭动门柄,然后一脚把门踹开——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僵住了。 大概是觉得冷。 门被突然踹开,显然把房间内刚消停的两人吓了一跳。屋内窗帘紧闭,光线微弱,看起来就和傍晚一般昏暗,唯有大开的门口是光亮的,梁熙逆光站在那里。 紧接着只听“啪”的一声,卧室的大灯被梁熙打开了。 屋内的一切都被曝光在灯光之下,凌乱的床铺,四落的衣物,床上光着膀子的男人和扯着被子遮身的女人。 那个女人梁熙也认得,在新剧中刷了蓝芷琪赢得了女主角,和荣禹东是剧中cp,叫做秦珊,说起来还是蓝芷琪的同门师妹。 秦珊一脸愕然与迷茫,而荣禹东则是怔怔地望向梁熙,张着嘴,发不出声。 真是太难看了。 梁熙冷声道:“是要继续睡还是穿好衣服出来谈,自己决定吧。” 捏在身侧的手却止不住在轻颤。 37、尽头 “是要继续睡还是穿好衣服出来谈,自己决定吧。”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梁熙再也不想多看一眼,转身把卧室门“砰”地一声关上,留下一室的难堪与尴尬给荣禹东和秦珊。 十分钟后,卧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先出来的是荣禹东,只见他身上套着件皱巴巴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凌乱,俊脸稍染倦色,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眼角泛红,正直直地望向梁熙。而他身后跟着局促不安的秦珊,此时已穿上了来时的裙子裤袜,脸上妆花了一半,半垂着头不敢直视前方的梁熙,神色黯淡,模样十分狼狈,哪有半分当代小花旦的风采。 她并不知道梁熙和荣禹东正在交往的关系,只以为是被对方的执行经纪人当场撞见不雅,害羞之余担心梁熙把状告到自家经纪人那里,到时候她吃不了兜着走。 梁熙嫌客厅里的香水味太恶心,就把阳台门打开来,自己靠在门框边吹风。她看了眼躲在后面的秦珊,淡淡道:“我给孟姐打过电话了,正巧她就在附近,现在已经到楼下了,亲自接你。有经纪人陪在身边,你从小区走出去被拍到,也不容易被做文章。” 秦珊脸色一白。孟瑾是她们星河的执行总监兼经纪人,身份地位比带蓝芷琪的杨雁要高得多,对艺人也更为严苛,明令禁止手底下的女艺人私底下和其他男艺人发生戏外的牵扯。 她没想到梁熙会这么快就告了状,而且还让孟瑾亲自来接她! 见秦珊怕成那样,梁熙提醒道:“我要是你,我现在就麻利儿下去,免得让孟瑾等久了,火上浇油,罪加一等,到时候只怕不会仅是一顿骂那么简单。” 秦珊颤了颤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抬头望向荣禹东,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你走吧。”荣禹东自出来后便再未正眼看过她一次,只用冷漠的侧脸对着她,眉眼唇角无半丝温情,语气冷硬,就好像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秦珊显然是被他这样的态度伤到了,登时便委屈得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碍于梁熙在场,她没有哭出来,只是咬了咬下唇,一语不发,快速拿起沙发上的包包,转身离去。 秦珊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梁熙和荣禹东面对面了。 两人都站着,谁也不说话,就这样彼此沉默了有十来分钟。 半晌,还是荣禹东先开口,沙哑着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字,梁熙只觉得阵阵心寒,大概是这股寒气从胸腔冲了出来,使得喉间不由地发出一声冷笑:“指哪方面?” 荣禹东幽幽地望着她,这才发现梁熙的头发自《征途》杀青后就没剪过了,此时长了不少,正柔软地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覆着乌黑的色泽。 比起一个月前,女人又瘦了,下巴尖尖的,脸和巴掌差不多大,但却有着一双清透的双眼,目光坚毅,总让人感到安稳可靠,好像她那小身板能扛尽一切风雨一般,瘦小的身躯下包裹的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 荣禹东看着这样的梁熙,总会产生一种不顾一切将对方紧抱在怀里的冲动。 他想念梁熙,他想要触碰梁熙。 于是他缓缓地抬手伸了出去,想要碰一碰那张素净的脸,摸一摸那柔软的发。 一如从前。 可是梁熙不再像从前那样纵容他动手动脚,而是往旁一闪,避了开来。 荣禹东的手尴尬地滞于半空之中。 “对不起。”他重复道,“我不喜欢秦珊。” 梁熙的指甲又往掌心的肉里嵌入一分,她面无表情道:“荣禹东,我们分手吧。” 闻言,荣禹东骤然睁大双眼,如遭雷击。 梁熙放缓语速,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气,接着道:“你要想和秦珊凑cp的话得事先向公司汇报,毕竟秦珊是星河的人,你们俩要绑定的话需要两家公司洽谈。今天这样直接把人带到家里来,实在是太欠缺考虑了。” “……” 不知道是愤怒还是难过,荣禹东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像是在强压着什么似的:“梁熙,你到底有没有心?” 梁熙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在问你究竟有没有心!”再也抑不住怒气,荣禹东把客厅的小茶几一脚踢翻在地,整个人犹如困兽般在房间低吼咆哮,“你根本不爱我!你的心肠比铁还硬!” 梁熙冷眼看他怒气冲冠,声音却还是不住轻颤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早就想和我分手了是吧!我和秦珊上床,只是给你提供了一个契机!一个有利于你自己的分手理由而已!”荣禹东愤怒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悲哀,“你根本就不爱我!看我出轨,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直接心平气和地提分手!甚至在这个时候还能平静地跟我谈工作!梁熙,你的眼中只有自己!” “你在外面总和我保持距离,说是怕被狗仔拍到。梁熙!我从不怕曝光,不怕掉粉,也不怕被公司冷藏!怕事情曝光的人一直以来只有你!因为你怕影响你的工作和前途!” “你根本没有心!根本不知道伤心!” 梁熙眼眶发涩,只觉得这个房间比最难熬的冬天还要冷,冷得她说话都打颤:“原来在你眼中,我梁熙一直是自私自利之辈。” 其实方才话一出口,荣禹东就已有些后悔了,此时看到梁熙的样子,更是恨不得把舌头给截断。他这还是头一回见梁熙露出脆弱的模样,顿时心疼得不行,再度伸手想要把人给揽进怀里。 梁熙这次不是躲了,而是很用力地将荣禹东的手给拍开了。 再抬眼时,梁熙的眼眶已经红了,她冷冷道:“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一哭二闹三上吊吗?提着刀愤怒地砍你吗?还是放着你不管,让你和秦珊的事情被登在各大娱乐报刊的头条?” 荣禹东看着她发怔。 “荣禹东,”梁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每个人的伤心,都会拿出来给人看的。” 今年b市的秋天格外的凉。 梁熙从荣禹东家出来,乘着地铁随便下了个站,出地铁站后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只想在城市的喧嚣中冷静一下。 她并不是一个擅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从不会向他人发泄,只会自己消化。从前她也有类似的时候——弟兄死时,她难过;梁誉淮娶亲时,她难过;府里老人病逝时,她难过…… 但不曾有一次和现在这次一样。 悲伤、愤怒、失望、委屈…… 复杂得来可以酿成一坛酒。 在s市工作时她就想清楚了,自己最初接受荣禹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梁誉淮,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跟荣禹东的关系越来越近,所接触到的他与梁誉淮的不同之处也越来越多,这份感情受到了改变,早已不是最开始时单纯的对梁誉淮的眷恋爱慕。 她确实是喜欢上了荣禹东。 只是两个人终究还是不适合。 “梁熙?” 正在马路边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随即只见一辆白色本田开了过来,停了下来,驾驶座旁的车窗被摇下,陈乐凌的脸露了出来。 “还真的是你。”□□个月没见,陈乐凌倒也没怎么变,“怎么这个时间点在外头闲逛?我听方叙说你去s市出差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梁熙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陈乐凌,当下一愣,然后道:“今天回来的。” “噢,今天啊。”陈乐凌点了点头,接着盯着梁熙的脸看了几秒,忽然道,“怎么脸色这么差?生病了么?” 梁熙撑着微笑道:“大概是最近太忙的缘故吧,没休息好,谢谢乐凌姐关心。” 闻此,陈乐凌冲她眨了眨眼睛:“诶,这样吗?那巧了,我这正要去看演唱会呢,手上有两张内部的vip票,本来是约了人的,谁知道临时被放了鸽子,正可惜这票呢。” 梁熙想要推辞:“算了,乐凌姐,我在音乐这方面……” “哎呀,演唱会又不是音乐会。”陈乐凌笑着打断她道,“心情低落时最适合去一场演唱会了,跟着全场嗨一嗨,什么都过去了。” 梁熙沉默了几秒,问:“乐凌姐,很明显吗?” “不太明显。”陈乐凌轻轻摇了摇头,“方叙说过我最会看人,你还记得吗?这算是一种直觉了吧……哎,你上车说吧,路上车多,停久了不好。” 梁熙最终还是跟着陈乐凌去了演唱会。 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接近开场的时间,全场爆满,漆黑中青色的荧光棒犹如满天星,洒满了观众席,挥舞起来又像是盛夏的萤火虫,十分好看。其中也不乏举着应援的led板,板上写着歌手的名字或后援会的口号。 以全场的热闹程度来看,该是一位很受欢迎的歌手了。 梁熙望着一块led板,念到:“黎野……” 有印象,是乐坛里近几年正当红的男歌手,从乐队里单飞出来的。 一旁的陈乐凌问道:“梁熙平时有听黎野的歌吗?” 梁熙道:“没有,我不怎么听歌。” “噢噢这样啊,有点可惜啊,在我看来听音乐可是工作减压的不二法宝。”陈乐凌笑了,“黎野是我们华颂的歌手,以前他还是乐队主唱时,那个乐队是我签下的。” “现在呢?” “黎野单飞,乐队解散。”陈乐凌像是在说着毫不关己的事情,“他签了华颂的其他经纪人,因为那些人手头有更好的资源。” 梁熙想要说什么,奈何此时演唱会开始了,场上响起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曲,除了台上的歌声外什么都听不见,所以只有先把话给收着。 黎野的外形条件是很好的,个头高挑,面庞俊美,头发染成了金色,一双眼眸狭长,长得颇为妖孽。他的声线迷人,声音磁性,低吟诱人,高音澎湃,唱得了费嗓子的摇滚,也唱得好款款深情的慢歌。 全场都是属于他的,他此刻是这广阔舞台的霸主。 一首歌唱完,场上声音稍微小了些许。 趁着这间隙,梁熙开口道:“他会后悔的。” 陈乐凌会意,只是苦笑。 前三首歌都是收录在黎野还未面市的新专辑里的歌曲,今日是首次公开,因此台下粉丝们格外激动,尖叫声一阵盖过一阵,大呼好听。 可是到第三首歌的时候,梁熙觉得不太对劲。 “……命运光鲜,却只是一场虚伪表演……” 男人在台上径自潇洒地唱着,台下观众一片叫好,全场化作青色的海洋。 只是,这首歌的歌词,有些耳熟。 ——全曲里有许多部分都和去年巢闻在包厢里放的那首小众网络歌曲很像。 然而就算再小众,能出现在ktv里的话,还是说明有听众的。 待黎野这首歌唱毕,梁熙对陈乐凌一字一顿道:“黎野抄袭了。” 不管作词人是不是黎野本人,最后抄袭的帽子肯定只会扣在黎野头上。 陈乐凌愣住了:“什么?” “你最好现在就联系公司高层,不要直接告诉黎野的团队。”梁熙思忖道,“乐凌姐,这不失为一个机会。” 陈乐凌看了她一会儿,方沉声道:“你记得原曲的名字吗?” 梁熙道:“模糊记得,不过里面有一句词记得特别清楚,能搜出来。” 陈乐凌正色道:“可以用手机搜给我看下吗?” 梁熙点了点头。 看完那首五年前就发布了的网络歌曲的歌词,陈乐凌一脸凝重,显然已无心继续听黎野后面的演唱。 她抬眼看向梁熙,神色复杂:“梁熙,谢谢你。” 梁熙知道她这一声谢并不只是谢她把歌词找出来那么简单,于是回道:“礼尚往来。” 陈乐凌道:“你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经纪人的,梁熙。” 38、择路 梁熙向来是公私分明的人。 她自知和荣禹东不欢而散后短时间内再不能尽心尽力当好其执行经纪人,于是待心情完全冷静下来后便开始盘算辞职的事。这若是放在星助公益出事前,她是没把握蔡宏敏会同意的,但事已至此,蔡宏敏对她心存芥蒂,有意防范,梁熙想着自己这时出口,对方大概有七成会松口,然后借机把自己撤回团队二线,解除威胁。 此时情形与星助公益出事时已不大一样,就算梁熙真的因此回到二线当助理,也未必是件坏事,从此韬光养晦,积攒经验,慢待时机,等再次出头时便直奔经纪人一职。 在演唱会期间,荣禹东一连给梁熙打了六七个电话,都被梁熙一一挂断,后来他也知晓变通,改为发短信了,有长篇大论的认错,也有口语化的挽留,最后实在是把梁熙看得来不舒服,索性把他的号码加入黑名单,再立即给荣禹东的私人助理发条短信,让他多看着点荣禹东,一有什么事记得联系她。 毕竟还没辞职,她就得对荣禹东负责任,若因一己之私误了公事,实在是有愧。 等演唱会散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梁熙想着自己的住所距离颇远,不愿麻烦陈乐凌大晚上还开车送自己回去,便打算在附近找家宾馆凑合一晚,但陈乐凌坚决不让梁熙一个人住宾馆,两人争了一会儿,最后是梁熙被收留了一晚,住在陈乐凌家,睡的是客房。 漱洗完后二人在客厅开着电视闲聊一阵就各怀心事地进了房间,虽是关门前互道了晚安,但其实两个人都没有睡意,进了房间后彻夜未眠。 陈乐凌在琢磨着黎野的事,梁熙在思量着荣禹东的事。 各有各的烦恼。 翌日一早,梁熙就联系上了蔡宏敏,说是有事情要谈。出乎梁熙意料的是,蔡宏敏竟然说她现在已经在公司办公室里了,要谈事的话去艺天面谈。 说话时,她的声音很轻,有些哑,透着浓浓的疲倦,似是很虚弱的样子。但还是语气生硬地打断了梁熙的关怀,让她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梁熙察觉到异样,但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挂了电话后和陈乐凌打了声招呼道了声谢,便动身前往公司。 等到她到了艺天总部,已经九点二十了。她敲了敲蔡宏敏办公室的门,没有人应。 又再稍有力地敲第二次,还是没有人应。 难道是出去了? 梁熙试探性地拧了拧门把,发现门并没有锁,一拧就开了。然后她缓缓地推门而入,想进到办公室里坐在沙发上等蔡宏敏。 谁知道—— 看到屋内的景象,梁熙愣了愣,下一秒惊愕地睁大眼睛,而后一个箭步迅速冲了上去,小心地扶起倒在地上陷入晕厥的蔡宏敏。大概是受过去行事的影响,她下意识地就是用手先去探蔡宏敏的呼吸,然后转而并起中食二指按上对方的人中。 “蔡姐,蔡姐?”梁熙不停地低声唤着蔡宏敏。 应是推穴起了作用,几分钟后,蔡宏敏缓缓地半睁开眼睛,双眼失焦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定在梁熙身上,虚弱地开口道:“梁熙……” 梁熙半跪在地上,一手扶着蔡宏敏的背,一手继续掐着她的人中,应道:“是我。蔡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头晕吗?” “送我去医院。”蔡宏敏闭上眼,“把方叙也叫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她的语气决绝中透着无奈,似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蔡宏敏会晕倒,并不只是低血糖和贫血那么简单。 方叙盯着手中的病历,半晌才抬起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那人,沉声问道:“神经衰弱?这是多久的事情?” 蔡宏敏模样憔悴,愈发显出年纪来,她道:“去年□□月份的事情了,一直有在吃药。” 去年…… 梁熙回想起电话里蔡宏敏第一次语气格外疲倦的时候,差不多就在林筱玉召开发布会正式宣布退隐后不久,在那之后,蔡宏敏的行事风格就急躁起来,而且梁熙经常见不到她人,很多本该由她本人裁决的事情也下放给梁熙来做,说是想要锻炼梁熙,但听着她的声气,倒更像是力不从心,无可奈何。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蔡宏敏就已经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了。 方叙和梁熙想到一块儿去了,他观察着蔡宏敏的神色,试探性问道:“难道……是因为筱玉姐的执意退圈吗?” “别跟我提这个人!”蔡宏敏突然暴躁起来,眼底透着一股狠劲,“不想听她的名字。” 方叙和梁熙俱是一愣,彼此交换了下目光,心想蔡宏敏果然是在林筱玉的问题上钻了牛角尖,走了情感极端。 长年累月积攒的压力,长期不规律的生活,再加上身处更年期…… 心病常结,坏了身体。 为了不刺激病人,方叙话锋一转:“敏姐,医生说你除了需要心理和物理上的治疗外,还需要长时间的静养,不然病情会恶化的。” 蔡宏敏长叹一口气,疲惫地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医生说他之前就多次建议你休假静养,可你不听。” “他懂什么?”蔡宏敏冷笑一声,“长假是想休就能休的吗?我要是静养去了,谁管我手上的一啪啦艺人?全让他们跟着我在医院喝西北风么?” 梁熙见蔡宏敏的情绪激动起来,忙上前按住她道:“蔡姐,冷静。” 方叙静静地盯了蔡宏敏几秒,才不紧不慢道:“敏姐,我懂你在担心什么。” 蔡宏敏也看着他。 “这长假一休可能就是一年了,你担心公司把你名下的艺人重新分配给其他经纪人,这样的话你多年的苦心经营功亏一篑,就算病好后东山再起,你手上也没有筹码,你的地位也保不住了。” “……” 梁熙没想到方叙敢当着蔡宏敏的面把话说得那么透彻,也没想到蔡宏敏听了后竟没有生气,而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她道:“连你都明白这个道理,更别说艺天里的那些老狐狸了,他们巴不得我狠狠栽一个跟头,然后把我的人都抢走,等着看我笑话。” 确实是如此。 地位越高,身份越重,眼红的人就越多,虎视眈眈的人也就越多。 然而,只听方叙沉声道:“可是敏姐早已有了主意,不是么?” “……” “不然也不会让梁熙特地来找我,说有事情要交代了。” “……是的。”许是因为病了,一向强硬的蔡宏敏竟露出些许茫然之色,“但我还不确定……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方叙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劝道:“敏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再硬撑下去百弊而无一利,还不如早静养早康复,走得长远些。” 蔡宏敏怔怔地望着他,似是被他所说的话打动了。 梁熙在一旁看着,不由地轻蹙起了眉头——她不像方叙那样如此了解蔡宏敏、知道蔡宏敏心中所想,她只知道的是,方叙此时与其说是在劝说蔡宏敏,不如说是在诱导她往一个方向走。 就好像在路的尽头,有猎人精心布下的圈套一般。 又听方叙道:“敏姐,现在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条是不休养,自己的艺人毁在自己手上,一条是休养,但任由他人来分取自己的江山,至于这第三条,就看你放不放心我们了。” 梁熙明白方叙意欲何为了。 闻言,蔡宏敏沉思了片刻,才道:“对于你和梁熙的工作能力,我当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好吧,明天我就向公司提交申请,我离职的这段时间,由作为我徒弟的你们来代我负责这些艺人,一直到我回来为止。” “就是不知道老总会不会批。” 蔡宏敏道:“会的。你和梁熙皆有出色的表现,艺天不至于不卖我这个情面。只是艺人……可能我们只能保住三四个了。” “李茗诗和荣禹东肯定不能给别人。”方叙坚定道,“巢闻是张家来打过招呼的,最好还是继续挂在你的名下。至于柳薇薇和其他那些新签的艺人,我觉得需要慎重取舍。” 蔡宏敏疲惫不堪:“照你说的做吧,你们师兄妹俩商量着分下人吧……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好。” 出了病房,方梁二人找了间在医院附近的饮品店坐下说话。 “荣禹东还是跟着你吧。”方叙借了份纸笔,把蔡宏敏手下的艺人按综合实力排了个序,“感觉他和你还挺亲的,要是突然换人的话恐怕不太好带。” 梁熙用指腹轻轻抚着咖啡杯,犹豫再三,还是道:“师兄,其实今天我去找蔡姐,就是想说辞去执行经纪人之事。” 方叙看向她:“你要转行?” “当然不是。”梁熙轻轻摇了摇头,斟酌着用词,“我和荣禹东私底下闹翻了,再继续当他的执经的话,不利于他的发展,我自己也难受,到时公私混淆,可就麻烦了。” 方叙一愣,他还真从没见过有谁能这么理性地说这种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梁熙继续道:“师兄,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任性,但是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那……”方叙摸了摸下巴,“你要带茗诗吗?” 梁熙微笑道:“茗诗对师兄信赖有加,师兄也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血,若突然换成我,只怕不光师兄心里不甘心,茗诗也不乐意。” 方叙皱眉,猜不透梁熙究竟想干什么。 “师兄,可以把这个人给我带吗?” 见对方不语,梁熙伸手指了指名单上排最末的人名。 待看清她指向的那两字,方叙不由面露诧色。 39、巢闻 在巢闻看来,每一天都是一样的。 枯燥,乏味,无所事事,无论做什么都受限于人,由不得自己做主,入圈六年来,早已麻木——不如说是自打出生后便已习惯,母亲病逝后更是只见寒凉。 有时候他会自暴自弃,颓丧地在外面喝上一夜的酒,不为浇愁,只是喜欢酒精烧胃的痛感,那样真切,那样难受,时刻提醒着他自己还是个有知觉的人类,而非行尸走肉,然而他一边想着不能再继续这样堕落下去,一边又自我放逐,喝醉了后肆意与人打架斗殴,发泄个痛快,时常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某个巷口角落,身上总带着伤。 现在的豪门大家出来的子弟大多都会点拳脚,巢闻也不例外。小时候张家请了两个师傅来教小辈子防身,一个教中国拳法,一个教西洋格斗,要求严格,让孩子们吃了不少苦头。张家三个孩子里,张泽越学得最好,巢闻长拳打得差了点,但格斗学得比堂弟还要出色,而张家老大张泽皓是个懒鬼,文武不全,只会点皮毛,简直让其父张承恺恨铁不成钢。 因而至今巢闻打架,还没出过什么大事,一般他要是挂彩,那对方肯定会比他还惨,总是先一步落跑。 如果真的遇到强手,那他也只能自认倒霉,咬咬牙关就过去了。 要是过不去…… 那就过不去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有时候他也会一时脑热,找着机会翻身,天真地去碰碰运气,就算是他不感兴趣的影视题材,也会去努力一把,然后再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落空——就像不久前,他听说一部律政题材的电视剧开招男主角了,动了心,便立即单枪匹马地杀了过去,轻轻松松过了一面,在后来的复试里也发挥得不错。 经纪人对他而言形同虚设,他能靠的只有自己。 但是,一如既往,落选了。 他这辈子没什么其他的志向,就只是喜欢表演罢了。 现实生活太过压抑单调,唯有演戏能让他接触到各种丰富的人生,让他感到有趣。 可他连自己这唯一的爱好都要被逼放弃。 这天巢闻又是宿醉后起床,一觉起来就是午后,阳光肆意泼洒进落地窗内,照亮地板上漂浮的尘埃颗粒。他现在住的房子是过去巢澜的房产,相当好的地段,位居高级公寓的顶层,四室一厅,客厅和卧室安的都是大面积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半座城市。 室内的布置简单得不像有人居住,一些家具都在巢闻经济最困难时拿出去变卖了,只留下卧室的一张床、一排柜,客厅的一台电视、一张茶几,以及厨房浴室的相关器具。 房间空荡荡的,只住着巢闻一个人。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母亲巢澜年轻时的旧照,笑容灿烂,明艳无双。 为了打发时间,巢闻做过兼职,打过游戏,听了很多歌,买过很多二手书来看,租过数不清的影碟。 最近他找到一个新去处。 离住所不远的老巷子里有一间小影院,颇有些年头的样子,规模很小,设备老旧,放映厅就两间,放的都是过时的老片子,票价当然也很便宜。 巢闻最近在那里一泡就是一天,有时候连蹭好几场都没人发现,不用重复给钱。 今天放的是上世纪的荧幕经典《醉醒梅》,影后沈婉娴最出名的回眸一笑就是出自这里,虽只有十秒不到,却让世人记了二十来年,风韵流传。 他来得早,整个放映厅只有两个人。 除了他以外的那个人,已经连续四天和他同场看电影了。 从早到晚,无论放映厅内人多与否,都能看见她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 黑色短发,着装干练,面容素净,目光如水,总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巢闻早就猜到了,她应该是来找自己的。 长达两小时的电影放完后,巢闻起身往出口走去。还没下完阶梯,就听那女人在后面开口道:“《醉醒梅》的结尾曲也很是经典,不听完再走吗?” 巢闻回头,只见女人照旧坐在最后一排,正望着他,脸上带着浅浅微笑。 倒是眼熟。 厅内还在响着凄婉优美的音乐,巢闻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你是来找我的?” 梁熙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徐不疾地走到对方面前,从包里掏出名片,双手呈递,语气谦和,“初次见面,我是艺天的经纪人梁熙。” 巢闻没有伸手去接她的名片,甚至都不曾低头看一眼,而是道:“不是初次见面。” 梁熙也不恼,依然保持着递出名片的姿势,抬头与他对视。 巢闻面无表情道:“之前我们应该见过四次。” “第一次是在s市大剧院男厕,第二次是在歌城ktv,第三次是在面试等候室,第四次是在小巷子里。” 梁熙原以为巢闻只记得今年五月打群架的事,所以听了这话后着实感到惊讶,怎么都没想到对方竟记得那么清楚。 她不由赞叹道:“巢先生记性真好。” 巢闻默然,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强,再绕口再难记的台词也过目不忘,在这点上,就算是张泽越,也远不及他。 只是很多不好的回忆,也因此难以忘记。 “那就改过重说吧。”梁熙收回了手,再重复呈上了一次,“又见面了,巢闻。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代理经纪人了。” “我叫梁熙,以后请多多指教。” 梁熙带着巢闻进了影院附近的一间茶馆,报上名字和联系方式后,两人被服务员领进了一间包厢,房号为松柏。 坐下后,巢闻看着梁熙,沉声问道:“什么时候预约的房间?” 梁熙喝了一口暖茶:“来这里喝茶打麻将的人不少,预订包间须提前一日。” 巢闻目光深邃,抿紧嘴角,看起来很不好亲近。 提前一日。 如果梁熙是为了和他谈事情而订这包间,那她又怎知道今天他会买她的账跟着她来? 似是看出了巢闻的疑虑,梁熙莞尔:“上周知道今天放的是《醉醒梅》后,我就决定在今日与你搭话了。” 巢闻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我还会来?” “你很喜欢这部片子。”梁熙淡笑,“我跟老板打听过了,他说每次放这部电影,你都会来,百看不厌。” “也许这次我就厌了呢?” 梁熙抚着杯沿:“可事实证明,你并没有厌,不是吗?” 巢闻皱眉,一张英俊的脸犹如覆了冰霜,语气一直都是硬邦邦的:“那你又怎么能知道我会答应跟你过来?” 他明明记得,之前的几次见面,他对她的态度都很凶。 梁熙笑了:“我当然无法未卜先知,但无论你同意也好拒绝也罢,我都相信现在这个结果不会变,事在人为,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可以经由努力变成百分之百的肯定。” 巢闻眼色一沉。 沉默了一阵,方复冷然开口道:“如果你是想像蔡宏敏那样接手我的话,大可不必费那么多周章,我们没有认识的必要;如果你是想死马当活马医,那也赶快滚,免得以后哭。” 难得巢闻一次说那么长的话,虽然难听了点。 梁熙没有半分退缩的样子,依然从容淡定,她慢条斯理地将巢闻面前那杯一滴未动的冷茶倒掉,重沏了一杯热的,缓缓道:“如果我说,在我看来,你不是死马,而是一匹千里好马呢?” 巢闻不为所动,仍冷冷地看着她。 梁熙笑道:“不过是身上被束了枷锁,努力砍断就行了,怎么就成死马了?那所谓的笼中金丝雀,不也成死鸟了?” 巢闻冷哼:“花言巧语。” 梁熙诚恳道:“字字属实,肺腑之言。” 巢闻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不能挣脱枷锁的马,还能是好马吗?” “马是马,牛是牛,好马在于日行千里,好牛在于日更百犁。”梁熙微笑着,“好牛是看气力,可好马却不是,当然不能凭一己之力挣开锁链。” 巢闻道:“那又什么用,不能跑的千里马,也不过是匹废物。” “所以世有伯乐。”梁熙非常有耐心,“既然挣不开,那让人从外面砍断就好,而后日行千里,纵意奔驰,成为天之骄子,不是很好吗?” 巢闻这才意识到,自己入了对方的套。 他毫不客气地嘲道:“你觉得你是那个伯乐?就凭你?” 没想到梁熙却反问道:”那你觉得你是那匹千里马么?” 巢闻一时语塞。 梁熙趁机微笑道:“可能我们现在都还不是,但不一定未来我们也不是。与君共勉,向前一步,方有扭转乾坤、改变时局的可能。” “……” “巢闻,你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为何不放手一搏呢?有什么能比现在这种境地更糟的呢?” 没有。 巢闻虽然嘴上不应,但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面临着一场赌局,赢了自然咸鱼翻身,一改前途,输了也不至于如何,毕竟他已一无所有,不怕损失什么了。 梁熙观察着他的神色,然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和着刚才那张没给出的名片一起推到了巢闻面前,正色道:“这是一家二流时尚杂志的拍摄合同,需要你为他们拍摄一组平面照,照片会被放进十二月刊的杂志里当模特配图……签还是不签,看你。” “如果你签了,就代表认可了我们的合作关系,从此我将是你最坚实的盾,最锋利的矛,与你齐头并进,尽我所能地帮你,一起在这娱乐圈里打出一片天地。” 40、起步 梁熙最近可算是把老本行给捡了回来。 巢闻孤僻,性格古怪,向来独来独往,深入简出,难察行迹,更别说会在公司露面,打他电话都不会接,见上一面困难至极,所以梁熙只有主动上门找人了。 然而说是上门找人,也不可能莽撞至直接杀到巢闻住所前按门铃喊人,自是需要暗中多加观察,对他的举止行为摸个大概,再选个好时机出现,这样才能水到渠成。 于是她先是在暗处默默观察了巢闻两日,再到半明处陪着他看了四日的电影,最后等万事俱备,观察得差不多了,她才完全到明面儿来向巢闻做自我介绍,算是正式登场。 这七日她再没回过家住,而是在巢闻住所附近住了几天旅馆。现下这秋末冬初,北方的天气冷得快,本来梁熙是打算像从前做影卫那样,露宿在外即可,还省下一笔费用,可今昔身体毕竟不一样,锻炼了两年的身体终究比不过那从小磨砺的,要是因此冻出个病来,反倒开销更大,而且麻烦。 权衡之下,梁熙还是找了家便宜宾馆住下,早出晚归,时常隐着气息跟踪巢闻,所干之事倒真和过去在梁府做影卫时差不多,所以她不知疲累,反而乐在其中。 给巢闻的合同是在公司批准代理经纪人一职后她就立马去办的,那家杂志社与她之前就合作过,所以可以说是相熟,再加这次有刘泽和余锦檬作为业界人士搭桥推荐,梁熙谈起来就容易多了。 巢闻足足一米九的个头,宽肩阔胸,两腿修长,是天生的衣架子,又生得英俊,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轮廓竟有几分混血的深邃,这照片视频一给出来就压过了其他候选平模,使主编眼前一亮,然后梁熙又与之磨了一个多小时的拍摄费,才顺利地拿下了合同。 张巢两家主要是见不得巢闻演戏,却没防着他拍平面照,所以在这方面杂志社还是能大胆用人的,不然梁熙也不能在半天之内把事情办妥。 其实梁熙还是有点担心巢闻心高气傲,拒接拍摄的。 所以看到巢闻沉默半晌后接过合同,在纸上飞快签下潦草的名字,她略感惊讶。 男人的字倒是出人意料的好看,虽是龙飞凤舞,但笔锋刚硬,力透纸背,像是节竹,又似顽岩,透着坚毅风骨,最后的一钩笔极为遒劲,凌厉又冷冽。 当真乃字如其人也。 拍摄是在下周,梁熙让巢闻这几天先在家准备,而自己则抽空回了一趟住所休息。 七天了,也是该告别睡廉价旅店的日子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刚出电梯门,一边走一边从包里掏出钥匙,这才刚在楼道里站定,钥匙孔还没对准呢,眼前的家门竟从里面被打开了。 出门准备扔垃圾的荣禹东与梁熙撞个正着。 两人俱是一愣,梁熙率先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荣禹东脸上的惊喜神情自见到梁熙后慢慢黯淡下来,他温声解释道:“小熙,我这几天一直在等你回来。” 听他语气委屈,梁熙不由心里一软,觉得酸楚,但脸上仍是冷冷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私闯民宅?” “对不起,小熙,我只是担心你。”荣禹东露出受伤的神色,“我几乎天天来,但无论上午下午晚上,你都不在家,我怕你是在屋子里出了什么事,所以才进门查看的。而且你之前不也说过吗?我一个明星在外面等你实在太过引人注目,开门进去等就好了。” 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 “在屋子里出什么事?”梁熙有些奇怪,“我能在家里出什么事?” 荣禹东自嘲一笑,随即道:“没什么,是我想多了,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你。” 是啊,他的梁小熙是何等坚强之人,无论面临什么困难都能从容处之,游刃有余,无论遭受多大的压力都能一人抗下,稳如泰山。 他曾经一度认为梁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然而直到失去,时至今日,他才恍然,无论是事业上还是生活上的安全感,竟有大半都是梁熙给他的。 他一直都想让梁熙依赖于他,却没意识到,长久以来被依靠的都是梁熙。 梁熙不明白他究竟要说什么,但见他难过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不太好过,于是偏过目光,把钥匙串上的一枚钥匙解了下来,递给荣禹东,淡淡道:“我把你房子的备用钥匙还给你,也请你把我家的钥匙还给我。” 荣禹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真的要做得那么绝吗?” “荣禹东,我们已经分手了。”梁熙努力维持心平气和,但说到分手二字时,声音还是忍不住有些轻颤,“方叙现在是你的代理经纪人,要拿钥匙也是他拿,至于我的钥匙……抱歉,我不喜欢外人随便进出我住的地方。” “外人?”荣禹东眼眶发涩。 “是的。”梁熙看着他,斟酌字句道,“我们现在……应该算普通朋友吧,互持彼此家的钥匙,未免不太合适。” “普通朋友。”荣禹东喃喃道,“原来现在,已经是……普通朋友了吗?” 梁熙沉默。 荣禹东伸出手,握住梁熙捏着钥匙的手指,字句恳切道:“梁熙,我知道错了。” 梁熙心里一抽,但还是缓缓地把他的手给推开,说道:“这几天我已经想通了,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也有我的责任在。禹东,我们不适合在一起,而且你说的对,很多时间我都会为工作作考虑……这几年,我都想以工作为重心,抱歉了,还是好聚好散吧。” “以工作为重心?”荣禹东抿紧嘴角,注视着梁熙,“既然想在事业上有所发展,那你为什么会跑去带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巢闻?梁熙,我……我保证今后不再纠缠你,不给你添麻烦,工作上比从前更努力……你能回来当我经纪人吗?我现在已经是当红小生了,你若当我的经纪人,在圈内扬名的日子指日可待。” “师兄经验丰富,人脉广阔,正是助你更上一层的不二人选。” 荣禹东道:“我不是说方叙不好。梁熙,我只是……不想看你为了避开我,自毁前程。” 看来真的几乎没有人看好巢闻。 梁熙耐心道:“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选择。巢闻虽是麻烦,但潜力极高,我不想看人才白白浪费,再来,从零开始带艺人,对我来说也是宝贵的锻炼机会,求之不得。” “可是我听说……” “不会有迈不过去的坎儿的。”梁熙微笑,目光坚定,“禹东,如果你认定一件事情很困难,那它就永远比登天还难。” 荣禹东看着那抹笑容,恍惚间想起昔日梁熙的种种鼓励与警示。 只是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不早了,你赶快回去吧,注意着躲记者。”梁熙把手中的备用钥匙还给荣禹东,“你不愿还钥匙那就算了,过几日我应该就要搬家了。” 荣禹东怔怔地望着她。 “那么,再见了,禹东。以后在公司还会经常见到的。” 梁熙转身进了屋,把房门缓缓关上。 荣禹东孑然立于公寓楼道中,看着那扇关闭的门,犹如梁熙对他无声的拒绝。 从此以后,便是各走各路了。 杂志社的拍摄一切顺利。 巢闻作俊美吸血鬼的扮相,上身着欧式白衬衫,下|身穿了条黑色长裤,裤脚扎进了复古靴中,一身装扮尽显身材的优越。他人本就不黑,现下又被可以涂了层粉,显得苍白病态,与之对比鲜明的是他一对薄唇被描上红色,犹如涂了鲜血。 他是个镜头感很强的演员,进入状态非常快,明明上一秒还是冷冰冰的棺材脸,下一秒表情便鲜活起来,眉峰稍拢,双目幽然,下巴微扬,冷傲中带着几分禁欲,瞬间真如暗夜的吸血贵族,举手投足间皆能蛊惑人心。 “今天状态不错。”在化妆间卸妆时,梁熙对巢闻道,“你也很配合。” 巢闻从镜中望着自己,冷冷道:“不过是卖脸而已,我该庆幸自己打架没把脸打残。” 梁熙反问:“光是卖脸就能赚钱,难道不好吗?” 巢闻眼底有寒风呼啸,他的语气骤降十度:“如果只是这样,那我宁愿不当演员。” 梁熙看着他,道:“你的外形条件很好,是你傲人的资本。” “我不需要。”巢闻说话生硬,手在腿上握成了拳头,“不过是一具外在皮相,要是喧宾夺主,那不如毁了它。” 怪不得方叙曾叮嘱她说,巢闻的脾气古怪,冥顽不灵,气跑了不少助理。 梁熙盯着镜中的人影,淡淡道:“但你现在需要。” 巢闻抿紧唇角,脸色冷峻。 “容貌虽是外在,但却是惹人眼球的绝好工具。你销声匿迹已久,要想让圈内外人都注意起你来,就得先依靠这外在的东西,然后借此引来时机,才能有机会展现你内在的实力。人生在世,哪有那么顺意,事事都能尽己所好,当是妥协一小段,成全后面一大段,若你始终不肯妥协,宁折不弯,那别说一大段了,连一滴点都没有。” 巢闻嘲道:“听你说话,总有种小时候听老师上课的感觉。” “道理人人都懂。”梁熙顿了顿,莞尔,“你不也是懂的吗?不然怎么会签下名字呢?” 两人目光在镜中交汇,巢闻面无表情道:“杂志发行后,你自己当心着点。” “知道了。” 41、圈套 梁熙带巢闻可谓是势单力薄,背后再无团队或是其他助理协助,上头也没有了蔡宏敏的指导,因而一切事务无论巨细俱要亲力亲为,打理起来甚是繁琐。 原团队里的助理周婧与梁熙交好,对之心怀钦佩憧憬,所以听闻梁熙被调分去负责冷门艺人巢闻后,便向公司申请同梁熙一块儿被调度到巢闻那边。没想到申请提交上去还没两天,就被驳了回来,让她乖乖待在荣禹东团队里。 本来她是要二交申请的,结果被梁熙发现,拦了下来。 梁熙替她分析道:“你现在是团队里重要程度仅次于方叙的工作人员,又是搞技术方面的,就算再把申请交上去,批下来的可能性也非常小。到时申请二次被驳,你在团队里就会变得尴尬。既然我已与方叙交接完毕,那他就是团队的头领,你申请调度一次是情义,可以谅解,但你被拒后依然坚持,那就是不给他面子了,你让他以后怎么放宽心来和你合作?” “小周,莫要仅凭义气行事。” 周婧听着这番条理清晰的劝告,愣愣看向梁熙。只见女人依然淡定沉稳,眉眼间不着风云,似乎并不对现在的处境抱有丝毫担忧,使得周婧硬生生地把话更在了喉间——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问梁熙,她这次选择巢闻的决定,是否也是意气用事。 不过仔细想想,眼前这个人,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暂且放下几分心来,诚恳地对梁熙道:“熙姐,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现在荣少发展渐趋稳定了,我不会有多忙的。” 梁熙抿嘴微笑:“好。” 艺天内部正悄然发生着变动。 招牌经纪人蔡宏敏因病告假,推掉了所有工作,现已去了欧洲静养散心,没个一年半载的估计是回不来了。她手底下的艺人尽散,方叙接管了荣禹东和李茗诗,把艺天当家小生花旦都攥到了手上,在外人看来着实是赢家;梁熙接管巢闻,这件事没少被公司里的人背后议论,说是梁熙在星助公益上开罪了蔡宏敏,所以才落此地步。至于柳薇薇等其他原在蔡宏敏名下的艺人,俱分给了公司里其他经纪人手下负责,也不知道是不是冤家路窄,柳薇薇现在竟然和死对头舒晴是同个经纪人。 谁都知道舒晴与其经纪人感情甚好,只怕柳薇薇这一过去,日后只有坐冷板凳的份了。 艺天这边刚一调整完,国内乐坛巨头华颂又传出变动消息——新生代实力歌手黎野的经纪人忽换,其经纪人不再是华颂的一哥,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经纪人。 众说纷纭,既有猜测此女借高层上位的,也有揣摩黎野与原经纪人闹不和的,但不过多久,相关负面风声就全被公关全力压下,接着就是黎野的新专辑《我在凌晨三点等你》发布,强势打榜,居高不下。 而新专辑里并没有当初梁熙在演唱会时听到的那首歌。 其实,那时梁熙把歌词抄袭的事告诉陈乐凌,是给了她两个选择。 一是借此报复黎野忘恩负义,毁了他;二是抢夺时机未雨绸缪,帮了他。 很显然,陈乐凌选择了后者。 不失为一个目光长远的决定。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很多东西就已经变了。 多事之秋后,便迎来了冬天。 十二月,国内时尚杂志《潮说》照常发行月刊,然而此次刊内的几页不太重要的插图,却在网络上掀起了热议。 配图中宽肩长腿的英俊男模成为众女网民们探讨的对象,图片经买了书的读者拍照或扫描共享发布到了网上,在微博中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两日,就火了起来,以“最帅吸血鬼男模”为标签的话题甚至挤进了微博热门前五。 没过多久,巢闻的演员身份就被挖了出来,连同他过去出演过的冷片也突然得到曝光,一张张凸显其外貌优势的剧照被整理成一条条微博,通过转发,渐渐散播开来。不少颜控冲着脸去看了剧,原以为巢闻只是靠脸吃饭,没想到演技更是一流,看得她们惊叹不已,回头就截图感慨发到了各种社交软件上,又为巢闻增了波热度。 不可否认,网络社交平台是神奇的。 但万事未必都有那么巧。 事实上是,最先把巢闻的杂志照传到网上的是梁熙的微博小号a,最先把tag带上发布或转发微博的是梁熙的微博小号b,最先挖出巢闻身份和参演作品的是梁熙的微博小号c,最先截图po感想的是梁熙的微博小号d。 梁熙做这些准备工作时,巢闻就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她捣腾。 看到梁熙模仿花痴口吻,在文档里事先拟写微博文案时,他忍不住嘴角一抽:“花痴说话什么时候也文绉绉起来?” 梁熙一愣,不好意思地笑道:“以前没写过这种文案,不大擅长。” “这里,”巢闻伸手指了指屏幕,“加个颜文字吧。” 梁熙略惊讶地看向他:“你还知道颜文字啊?” 巢闻一时语塞,然后神色古怪道:“我又不是古人,为什么不知道?” 一听这话,梁熙笑了。 想一想也是挺逗的,她一从古代过来的人竟理直气壮地问巢闻这个纯现代人怎么知道的颜文字,就和原始人质疑文明人会读书写字一样。 笑归笑,正事还是不能误的,现下她身边无其他帮手,有什么只能和巢闻商量意见了。于是她道:“那就加个流口水的颜文字好了……你写一段赞美自己的话给我,我看着能不能截成不同小号对你的评价。” “……” “要不这样吧,你也去注册几个小号,关键时刻帮忙转一波,炒热度,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现在能一个人当多个人用。” 巢闻:“……” 你自己玩精分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带上我。 所以不论过了多久,巢闻都无法直视当年这波微博大潮中转发量最多的言论。 简直是噩梦。 有关巢闻的话题冲到热门榜第三时,正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一年前的今天,荣禹东第二次向梁熙告白,两人从此开始交往。 说起来也算是纪念日了,虽然分手了。 荣禹东犹豫了好一阵,才鼓起勇气拨通梁熙的电话,可没想到听到的却是提示“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冰冷女声,回荡在耳,宛如寒风。 之后又拨打了几次,俱是如此。 就不能看在生日的份上,接下电话吗? 荣禹东失望至极,不由自嘲一笑,没有勇气再一次拨通梁熙的号码。 如果他足够了解梁熙,就应该知道,梁熙从来不是这种人。 就算分手了,该客气的梁熙还是会客气,她向来不缺必要的礼数。 她之所以没接电话,是因为她没法接。 梁熙淡定地看着跟前停着的车,和从车里下来的人,问道:“你们找我?” “您就是艺天的梁小姐吧?”黑衣保镖说话的语气跟机器人差不了多少,“我们家老爷想找你谈一谈。”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梁熙问道:“你家老爷姓张还是姓巢?” 黑衣保镖生硬道:“梁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应该是姓张了。”梁熙微笑,“行,带我去你们老爷那里吧,久仰大名,能与张先生聊聊天,实在是我的荣幸。” 黑衣保镖伸出右手,作出手势:“梁小姐,请。” 把张承恺引出来,本就是梁熙的初衷, 巢闻作为一名演员,除性格外,其他条件都很优秀,其最大的发展障碍便是张巢两家的妨碍,可谓症结所在,而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道路平坦,那么张巢两家的问题必先缓和不可。 可是梁熙作为一名事业刚起步的代理经纪人,能见上两家家主的机会几乎为零,见不到面,就无法对症下药,再努力也是白瞎,很多时候心血付诸东流不过是旁人的一句话罢了。 所以梁熙埋下了一个圈套。 她竭尽所能地在网上做巢闻的推手,使得巢闻为《潮说》拍摄平面配图的事情小事闹大,惹人注意,越传越广,让不愿看巢闻在娱乐圈扬名的张承恺不得不关注到此事,然后顺藤摸瓜地查到她梁熙,以为她年轻不懂规矩,没有被人叮嘱过,于是特地亲自来打个招呼。 看上去她是被动的,其实不然,她才是整个局面里真正掌控主导权的人。 开车行了有一个多小时,下车后黑衣保镖把梁熙带进了一栋别墅里。 别墅位于郊区,偏远清静,自大门进来后沿路种了一排松柏,在冬风中愈发苍翠。别墅本身不算大,显然不是张家本家,而只是张承恺的一处房产,屋内有一两个用人,见三个黑衣保镖围着她进来,视而不见,各行其是。 上了二楼,保镖领着她走到了走廊尽头,而后扣了扣雕刻精美的红木门,恭敬道:“老爷,梁小姐到了。” “进来吧。” 一声低沉的中年男声从房门后透出来,叫人听不出喜怒。 闻言,保镖为梁熙拧开门柄,微微欠身道:“梁小姐,请进。” 梁熙整了整心神,抬脚跨进了屋内。 42、五年 张家的基因是很好的。 张泽皓风流倜傥,一具好皮相和好出身供他在风月场上春风得意;张泽越丰神俊秀,风度翩翩,就算早已有了未婚妻,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圈里圈外还是不乏爱慕者眼巴巴等着机会挖墙脚。俩兄弟虽性格迥异,人品不同,行事风格相差甚远,但仍不难从他们的眉眼轮廓中看出是亲兄弟,斩不断的联系。 作为这两人的父亲,张承恺年近六十,却丝毫不显老态。只见他随性地坐在转椅上,穿了一件咖啡色的毛衣,肩膀宽阔,身形并没有发福的迹象,脸上虽刻上了岁月的沟壑,却独具一番成熟的韵味,一双黑眸和张泽越有八分像,眉骨突出,剑眉英挺,染黑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抹微笑客套却疏远,自带居高临下的威仪。 他望着梁熙,伸出右手,示意书桌前的位子:“梁小姐,请坐。” 虽是笑着说“请”,可话里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命令口气。 梁熙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坐下。 “久仰张先生大名。”梁熙的语气不卑不亢,笑容泰然,“今日能受邀来此,实在是荣幸至极,张先生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容光焕发,魅力非凡。” 张承恺神色依旧:“梁小姐知道我是谁?” 梁熙直迎其探究的目光,每个字都说得很稳:“张先生身份尊贵,鲜有在媒体前露面,可张家两位公子却经常在大众视野里出现,所以我见过他们的样子。” “仅凭容貌相像就作判断?”张承恺笑了笑,“未免有些武断吧,梁小姐。” “不是武断,而是在赌。”梁熙一点都不入套,“就像一个半小时前,张先生手下的人从车上下来,说有人要找我谈一谈,我便上了车。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我带去哪里,也不知道他们会对我做什么,但我还是上车了,因为我在赌。” 张承恺两手交叉置于桌上,道:“不,你只是别无选择。” 梁熙莞尔:“当时是在大道上,我可以大声呼救,引人注目,可以耍嘴皮子与保镖斡旋,拖延时间,我甚至还可以直接动手——张先生既然主动来找我,那肯定事先把我的事情都调查了个清楚,况且巢闻喝醉和别人打架时你也派了人在暗处监视,应该是知道我的身手的,不然也不会派三个实力拔尖的保镖来邀请我,这般安排,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说,未免太过小题大做。” 她是昔日梁府最出色的影卫,虽然如今换了具身体,耳力不比当年,但还是有着敏锐的直觉和丰富的经验,对于周遭暗中跟了人这种事,还是能察觉出来的。 张承恺像是对她提起了兴趣,嘴边笑容加深,眼神却是幽幽的:“既然如此,你还是选择了上车……你说你是在赌,难道赌注是你的性命吗?” 梁熙反问:“此行无论结果如何,都无性命之忧,我又为什么要以生命作赌注呢?” “无性命之忧?”张承恺重复着她的话,嗤笑道,“梁小姐果然年轻,还能相信世上都是好人,这样单纯,只怕是以后少不了吃亏上当。” “张先生仅凭一句话就作判断。”梁熙原话奉还,“未免有些武断了吧。” 张承恺眼色一深。 梁熙继续微笑道:“以张家的地位和实力,要想收拾我这样的人,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如果想要让我吃苦头或是置于死地,那肯定有更简单粗暴又避人耳目的方法才对,怎么会在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之下,专门派人来‘请’我呢?” 此番张承恺大费周章地请她过来,大概除了叮嘱交代外,就是来试探她了。 若是无能,则放任不理,若是有才,则考虑收为己用,也方便日后监视巢闻一举一动。 张家行商起家,张承恺更是不折不扣的商人,这辈子做成过不少买卖。 只是可惜,这一次他打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因为梁熙往日接触最多的,就是商人。 张承恺唇边的笑意敛去几分,手指不时轻敲着桌面。他盯了梁熙好一会儿,方道:“听说梁小姐现在是小闻的经纪人?” 便是要奔主题的意思了。 梁熙道:“对外是这样称的,其实我只是代理经纪人而已。” “哦,代理。”张承恺若有所思,意有所指,“梁小姐真是令人佩服,仅仅是帮人代理,都能如此上心拼命,不惜冒着风险。” “张先生过奖了。”梁熙耐心地陪他绕话,“蔡姐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当然会尽我所能为她带好艺人。俗话说得好,‘滴血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想必张先生也是深知这个道理的,经商之本在于信,知恩不忘又是诚信中的一条,想来若不是一直恪守此信条,张家又怎么会在商业圈里如鱼得水,蒸蒸日上呢?” 这是在影射当年张家攀附巢家的事了。 张承恺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皮笑肉不笑道:“看来梁小姐愿意来我这里,不是来碰运气的,而是来谈判的。” 梁熙回道:“请我来这儿谈谈的是张先生您,谈的内容和形式,当然也是由您来决定,我怎敢喧宾夺主呢?” “那就随便聊聊吧。” 说着,张承恺按下桌上的一个按钮,下一秒便有人把房门推开至三分之一,接着站在门后毕恭毕敬道:“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张承恺道:“客人都到了那么久了,怎么还不上茶?还不赶快把我存放在这儿的西湖龙井冲一壶过来。” “好的。” 梁熙心想:这张承恺架子还摆得挺足的,要是她没那么难打发的话,他怕是连这一口茶水都懒得招待她。 茶水很快就被端了上来,一壶两盏,壶下自带着小炉,以防茶水在这冬天里凉得快,壶中龙井皆一叶一芽初展,光滑扁平,乃是上好茶叶,沏出来的茶汤色泽翠绿,香气清甜,经人小心倒在两杯之中,散出缕缕白烟。 梁熙品了一口,微笑道:“多谢张先生以如此好茶款待。” “来者皆是客,这不过是基本的待客之道罢了。”张承恺抚了抚杯沿,“既然梁小姐喜欢喝茶的话,那么下回可以到我们张家本家宅子来,我那里有好几套不错的茶具,还有茶宠可供梁小姐把玩。” “那就多谢张先生了。”梁熙不再与他兜圈子了,“巢闻从小长在张家,应是很熟本宅的路线,下次来的话就不必烦劳张先生派人来接了,我让巢闻直接带我过去就可以了。” 张承恺笑道:“说起来,小闻也有好几年没回过本宅了,出去闯荡后连个音讯都没有,也真是令人担心。” 梁熙目光清透:“巢闻过得好与不好,张先生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张承恺不紧不慢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出去闯一闯吃点苦头也没什么,重要的是做个不撞南墙的聪明人,不要一条路走到黑,早日回头另谋他路才是长大懂事。” 梁熙问道:“张先生说的‘他路’,指的是您给巢闻安排的路吧?” “我虽不是小闻的父亲,但却是看着他长大的。”张承恺抿了一口茶,“脚踏实地方为真,娱乐圈里的浮浮沉沉都不过是大众的消遣而已。” 梁熙道:“过去重农抑商,行商被看作下等,是不踏实过日子的表现,那敢问张先生,经商做买卖,当真次于务农做官吗?” 张承恺沉声道:“梁小姐,不要偷换概念。” “那便不谈娱乐圈了,单谈您侄子巢闻的发展吧。”梁熙面色温和地对着张承恺,目光却暗藏锋芒,不容人躲闪,“张先生,巢闻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所以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想必你此次请我来,是来警告我的。” 张承恺不动声色:“警告?” “张巢两家都在打压巢闻的事,在圈子里不是秘密。”梁熙顿了顿,继续道,“您说是不想让巢闻在娱乐圈发展,可依我之见,就算巢闻回到张家帮忙,您多半也只会给他个闲职。” 张承恺皮笑肉不笑:“原来在梁小姐眼中,我就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吗?” 梁熙巧妙地避过雷区:“张先生的想法很聪明,怎么能说是心胸狭窄呢?” “愿闻其详。” “虽说巢闻是您的侄子,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又在母亲病逝后坚持改回母姓,这样的人放在本家做事,实在难以令人安心。说到底,他算个外人,若要真在张家占得一席之地,日后世事难料,他若胜过了张泽越张泽皓两兄弟,到时张家产业为他掌管,也不是没有可能。即使可能性甚微,但张先生还是有必要防微杜渐,以免家族落入外姓人手中。如此目光长远,未雨绸缪,难道不是很聪明吗?” 张承恺深沉地望着梁熙,不语,对方的话全中心思。 梁熙斟酌着用词道:“然而,巢闻志在演戏,若张先生逼得太紧,反而非高明之举。” 张承恺挑眉:“那依你之见,我该大力扶持小闻才是?” “大力扶持谈不上,但起码不该加以阻挠。”梁熙冒着惹怒张承恺的风险缓缓说道,“巢闻在演艺事业上发展得好,也是有利于您的。” 同官员讲名,和商人谈利,投其所好,才容易被人接受说法。 “你且说来听听。” “巢闻是张巢两家合作的象征,虽现在两家关系破裂,但张先生要是处理不好巢闻的问题,只怕会为日后的商业合作留下后患。有这一前车之鉴在此,后来再有与张家合作者,恐会多一层顾虑,担心合作关系结束后,张先生也会无情地对待他们。如此一来,张家在商界的口碑和形象,怕是要打个折扣了,这是其一。” 张承恺眼神复杂,看不穿喜怒。 “再者,张先生膝下有两子,原本寄予厚望的张泽越自力更生、另立门户,不想继承张家的意志非常坚定,使得您目前拿他也没什么办法。而长子张泽皓,恕我直言,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不闯祸闹事就不错了,根本无心成大事。” 张承恺被踩住痛脚,话下隐隐有怒气在翻腾:“哦,是这样吗?有劳梁小姐为张某的家事费心了,可难不成梁小姐要让我考虑找小闻做接班人吗?” “张先生误会我了。”梁熙手里也捏了一把冷汗,但表面上仍是镇定自若道,“大少爷现在虽浪荡,但并非扶不起的阿斗,只是收不了心而已。二少爷的优秀已经给他这个作哥哥的带来了一定的压力,那如果堂弟巢闻再在事业上有一番作为呢?况且巢闻背后没有张家的支持,一路走得颇为艰难,却仍能取得成绩,这一事实带给大少爷的压力,想必比二少爷给的要大得多。两股压力之下,大少爷作为此辈之长,还能安心这样肆意妄为下去吗?” 闻言,张承恺沉思不语。 梁熙也不急,慢慢将杯中残茶喝尽,耐心地等着。 半晌,张承恺沉声开口道:“你的这番话,是要有一个前提在的。” “是的。”梁熙点头。 张承恺凝视住她:“你敢为这个前提,做下保证吗?” 梁熙坚定道:“当然。” 不然她也不会向方叙要下巢闻这个人了。 张承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意味不明地笑道:“好,我给你们五年的时间。五年内,张家不会再阻挠小闻的发展,可如果五年出不了成绩的话,那……” 尾音拖长,下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听者已然会意。 梁熙心里一松,如释重负,笑容淡然:“多谢张先生。” 五年,够了。 43、期望 五年之约达成后,张承恺没再多留梁熙,只是闲聊几句后便差原班人马把她给送了回去。那三个黑衣保镖的态度还是不错的,没在半路上打开车门把这个敢和自家老爷抬杠的女人扔下去,而是一直恭恭敬敬地把她送进小区,在新住所的楼下停车。 正是梁熙被请上车前原本的目的地。 显然,张承恺把她的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并且还派人观察她的行踪,因而不仅知道她搬了新家,还知道今天她是要往新住所搬东西去的。 出门的时候才午后,现在已然是傍晚了。 冬天昼短夜长,这会儿天空已是漆黑一片,小区里亮着白色的路灯,灯光温柔地染上灰色的泥墙,枯萎的爬山虎如散落的发丝,仍攀在房墙上。就算是在夜色之下,也不难看出这一带的建筑是老房子了,每栋只有六层楼,风格陈旧,不比梁熙之前住的公寓宽敞。 梁熙租的屋子在六楼。她不徐不疾地走上楼,每层楼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依次亮起,皆是稍暗的橘色,不刺眼,在阶梯上投下女人的影子,歪歪斜斜不成形。 六楼的声控灯有点毛病,没那么敏感,须得离近点狠剁脚才会亮,墙上还设有手动开关,所以就算梁熙上六楼上到一半了,前头还是黑的。 就在她快到六楼时,她的脚步忽地顿住了。 黑暗之中目不能视,耳朵却是能听得清楚的——她能感觉到转角的楼梯上有人,呼吸均匀平稳,在这栋安静的老楼中更容易被察觉到,那人似是一动不动,不知是站是躺是蹲是坐,像是在静静地等待什么一般。 提起戒备,梁熙并不打草惊蛇,而是放缓了步子,收起脚步声,迈上了六楼楼道,然后伸手摸上墙上装的手动开关。 伴着“啪”一声脆响,楼道瞬间亮堂起来。 待看清门旁楼梯口坐着的人后,梁熙先是面露微愕,随即放下警惕之心来。 只见巢闻坐在通往顶楼的阶梯上,脚跟放在楼道泥地板,两腿交叠,占了三节台阶还有多。他穿得简单,也不注意照顾自己,大冷天的还只穿了件牛仔裤配双牛皮户外鞋,鞋面呈旧,头部都有些破了,上身穿了件黑色风衣,看起来十分单薄。 他两手抱于胸前,头倚着白墙,本来正在睡觉,不知是天冷还是自身习惯的缘故,睡眠很浅,这楼刚亮起灯,他便醒了过来。 额前碎发稍长,有些遮眼,倒是隐去几分他眉间的冷戾之气。巢闻睁开眼,渐渐清醒过来,抬眼朝梁熙这边望过来,可能是渴了,声音沙哑,他面无表情道:“你回来了。” 梁熙看他冻得来脸色泛白,嘴唇被风吹得起皮,于是赶快把门给打开,一边道:“进来说话吧,屋子里要暖和点,我再给你弄点水喝。” “哦。” 巢闻回答时语气淡淡的,因此梁熙还以为他并没有多渴,谁知道把水烧热兑了矿泉水递出去后,巢闻二话没说,端着不锈钢大水杯就咕噜咕噜喝起来,愣是一口气把杯子里那五六百毫升的水喝了个干净。 梁熙:“……” 巢闻只说了一个字作解释:“渴。” 梁熙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好奇问道:“渴的话怎么不到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买瓶水?没带钱出门吗?” 巢闻道:“睡觉的时候没感觉,喝起水来才发觉渴得很。” 可以说是后知后觉了。 梁熙笑问:“你怎么会在我家门口睡觉?吃过晚饭没?” 巢闻还是那副扑克脸,只是语气没有两人未识那会儿冷硬了,他道:“搬家公司的人把东西搬来了,打不通你电话,就打给我了。” 这房子离巢闻住的地方很近,有什么紧要事情联系巢闻比较方便,所以梁熙给搬家公司留的备用联系方式就是他的号码,反正手机卡等他事业有所起色后还会换的。 梁熙一时还真没想到是这理由,愣了下:“你到这里多久了?” 巢闻轻描淡写:“三点左右来的。” 那就是等了她将近四个小时了。 梁熙不好意思道:“抱歉,是我有事给耽搁了……他们应该有把钥匙给你,你怎么不进屋等呢?” 巢闻的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未经允许擅入家宅,是小偷才做的事。” 真是死脑筋。 梁熙心里叹了一句,道:“你不问问我是因为什么事才回来晚了吗?” 巢闻的黑眸沉静如海,他看着梁熙开口道:“你不是那种会无声无息不留音讯就搞失踪的人,今天会没有一点通知地来迟那么久,应该是事发突然,来不及告诉。如果是在艺天有工作的话,找个时间打个电话知会下也不难,除非是这几个小时里一直被人盯着抽不了身,可是艺天里谁会这么闲?” “是的。” 巢闻沉默了十几秒,方问道:“巢栩还是张承恺?” 虽然人是固执了点,但头脑还是很聪明的。 梁熙回道:“张承恺。” “老狐狸。”巢闻简明扼要地作下评价。 “是。”梁熙眼角染上笑意,“倒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不愧是大家之主。” 巢闻略感意外:“听你这语气,谈得还算愉快?” “五年。”梁熙伸出手向巢闻比了个数字,“张承恺答应我,五年之内不再刁难你,只要我们在这五年内做出成绩来,之后张家也管不着你了。” 巢闻一怔,眼底的海面漾起波澜,但转瞬又沉了下去:“可是如果我五年内……” “没有如果。”梁熙字字清晰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坚定,“你可以的,不要想如果。” 好似有一阵春风吹过男人心底的荒原,枯草重生,迎来生机。 然而过去希望落空过太多次,以致于巢闻有些犹豫起来。 可是转念一想,落空又如何,总不比现在更坏了。 想到这里,巢闻带着几分自嘲,笑了起来,心下已决定孤注一掷。 他道:“好。” 十二月很快也走到了尾声。 虽说大家过年还是按农历来过,过除夕,庆春节,拜年走访,看春晚守夜,都是正月的事了,可到了新历十二月的最后一天,还是会有各种相关的跨年活动举办,其中由两大星级卫视强强联手的跨年晚会,便是在众多活动中最大型、最受人瞩目的一个。 梁熙从前并不怎么关注跨年晚会,因为这于歌手而言是施展拳脚的好舞台,但对演员这行来说却没多大用武之地,不看也罢。可是今年就不大一样了,因为她收到了两张跨年晚会的vip坐票。 不用说,是陈乐凌赠的。 黎野在乐坛里的热度持续升高,其发展势头和电视剧圈内的荣禹东有得一拼,可谓是新生代小歌王,在今年可是各大唱场的香饽饽,像跨年晚会这种场合,自是少不了他。 陈乐凌现在是黎野的经纪人,借此机会混进内部要到几张好的观众票简直是轻而易举。记着梁熙在黎野这事上帮了大忙,她便主动给梁熙要了票出来,又觉得只给一张出去未免小气了,就一下送了个双儿,让梁熙可以带上朋友一起来看。 考虑到露天气候因素,跨年晚会每年都选在南方的g市举办,离首都距离千里。本来梁熙是不打算去的,毕竟路程遥远,来回机票又要花去一笔钱,但转念一想,巢闻要有工作早说也得年后了,现下既然无事,那带他出去看看晚会见见排场也是不错的,免得他一天死气沉沉地宅在家里,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活力都没有。 唉,真是操碎了心! 如是想着,梁熙决定出一次血,把俩人的来回机票给订了,结果还没下单呢,手机就收到短信提示,说是有人给她卡上转了三十万。 这钱没花出去,怎么反倒一时入账那么多? 正一头雾水着,一封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紧随其后,应该是事先就编辑好的,很长的短信,百来字,却只有最后两行入了梁熙的眼—— “小熙,舅舅目前只能拿得出这么多了,你先收下吧。钱以后会慢慢打你账上的,莫要去为难你表姐。” 原来是柳父给的。 梁熙料想柳父应是背着王春华偷偷转的账,纸包不住火,这事之后被他那悍妻发现,指不定得闹成什么样。 可如今柳家就算折腾得天翻地覆都与她梁熙无关了,眼下有钱是最好的,她也非昧着良心白收钱,自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然后颇为愉悦爽快地为自己和巢闻选了个好时间里的好航班,顺便在网上把酒店都订好了,点儿都不肉疼了。 巢闻任着梁熙安排,反正对他来说在哪儿闲不是闲,权当是出门散心了。 g市地处南方临海省份,冬天短暂,远没有b市冷。跨年晚会用的是某户外广场的场地,斥巨资搭建的大舞台,六个现场机位同时跑,观众席中有坐票有站票,起码有三四万人,可算是声势浩大。陈乐凌给的着实是好票,前排中间的位置,又不至于是第一二排声音过大视野局限,这里视听俱佳,是个好位。 晚会七点半开场,一直要high到零点后。期间舞台上载歌载舞,明星们一个比一个穿得少,打扮得光鲜亮丽,暗地里互相较劲。其中不乏乐坛里的实力唱将,技巧丰富,入耳动听,也有演而优则唱的演员,多数是半吊子水平,有的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 例如宋妙。 梁熙会认得宋妙,是因为她也参演了《血意诀》这部剧,去年荣禹东生日时,她同在赵俨开的游戏厅内,和李茗诗关系甚好。 她的演技还算可以,只是目前难有突破,其经纪公司便存了让她做双栖艺人的心思,今年年中的时候给她联系唱片公司发了张ep,歌声被后期处理得厉害,发出去反响倒还不错。 只是这一现场演唱,可就露了馅儿。 假唱被抓到可是非同小可,况且跨年晚会的人那么多,观众席离舞台那么近,实在风险太大,所以宋妙只能真唱,大概是由于太紧张,这一开口就是个颤音,听得梁熙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 唱到□□部分的时候,就连昏昏欲睡的巢闻,都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是谁?”巢闻问。 “宋妙。”梁熙回道,“演员来着,这是她第一次发歌。” 巢闻面无表情道:“我还以为这是她第一次发疯。” 梁熙莞尔:“别这样说,人家五音还是全的。” 巢闻哂道:“那么多歌手五官都是全的,怎么不去演戏?” 梁熙失笑,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我记得宋妙好像还是你校友来着。” 巢闻点了点头:“同班。” “啊?” 巢闻淡淡解释道:“听到她刚刚那个破音,我才想起来。从前班级聚会时,她在ktv唱歌,也是一破惊人。” 梁熙笑得来肩膀都在抖,心想巢闻这记忆力真不是盖的,五六年前的事情都还记得。 转眼就是十一点了,现场进入了互动环节。 两台摄影机在观众席随机扫动,大屏幕上投出摄影机内画面,随着主持人喊停,画面定格,大屏幕上的观众就是本次的幸运观众,要接受主持人的短暂采访,然后会收到跨年晚会的纪念玩偶。 “5——4——3——2——1——停!” “第五排中间的这位小哥,就是你啦!” 镜头对准,大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在低头打瞌睡的巢闻。只见他半低着头,高挺鼻梁上架着梁熙给的黑色眼镜框,睫毛垂着,投下溺人的阴影,一对薄唇合着,看起来就像是男版睡美人。 当场有女生尖叫起来。 梁熙本来也在低头刷手机的,被这叫声吓了一跳,抬起了头来,发现大屏幕上竟投着巢闻的脸,登时一愣,忙用手肘把巢闻轻轻地捅醒。 巢闻眉头微皱,醒了过来,抬头睁开眼睛,正对上主持人笑吟吟的脸。 巢闻:“……?” 他这一抬头,全场通过大屏幕都看得见,不少女生骚动起来,连连说“好帅啊”。 男主持人走下台,站在观众席间的过道上,笑眯眯道:“哟,小哥,睡得还舒服吗?来,工作人员,帮我把另一只话筒递给这位小哥。” 话筒被人传了过来,梁熙递给巢闻时悄悄简单地给他前提回顾道:“现在是互动环节,你被抽为幸运观众了,站起来回答吧。” “……”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巢闻板着个脸站了起来,登时就比男主持高了一个头。 观众皆是笑了,还有人大喊“最萌身高差”“男神”什么的。 男主持人夸张道:“哇,小哥,你怎么这么高!我可是一米八五的人,竟然都比你矮,你快说,你是不是两米!” 立即有人嘘声,无情揭穿道:“得了吧!你穿增高鞋垫都没一八五!” “踩高跷吧!” “文武,凑表脸!骗谁呢!” 一方名嘴文武摸了摸鼻头,佯叹一口气:“唉,大家真是太不善良了,还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他打量了一下巢闻,忽地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开口道:“诶,小哥,你有点面熟啊……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之前微博上很火的那个,最帅吸血鬼男模?” 全场哗然,不少观众都是常年在微博论坛逛的,自是知道最近上微博热门的那组照片。 再仔细一看大屏幕上的那张俊脸,那高挑完美的身材,果真是越看越像! 巢闻淡定道:“很多人都说像。” “岂止是像啊?”没想到文武的眼力也那么毒,“我说小哥,你不会就是男神本尊吧?可以摘下眼镜让咱们看看吗?” “……”这个主持人怎么那么缠人。 巢闻瞥了梁熙一眼,似是在征询她的意见。梁熙觉得这意外的曝光虽是有利于艺人本身的宣传,但要是被当作托儿,就不大好了,没有必要。 于是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做口型道:“别生事。” 没想到巢闻会错了意,以为这是梁熙要他回的话。 所以他自己快速琢磨了一番,转而对文武正色道:“不了,我见光死。” 梁熙:“……” 是怎么把“别生事”琢磨成“见光死”的! 文武也是一愣,显然没想到巢闻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考虑到时间问题,便不再追问了,而是道:“行吧,那我也就不为难你了。小哥,眼看要跨年了,说说你对新一年的期望和寄托吧。” 新一年的期望。 巢闻沉默了几秒,然后嘴角稍稍动了下,看起来像是露出了一个极浅的微笑,若有若无,整张冷脸却都因此柔和了几分。 他只是道:“愿一切安好吧。” 44、拜年 “10——9——8——7——” “6——5——4——3——” “2——1——” “0——” “咻——砰——” 全场上万人异口同声地倒数,数到零时,大屏幕上的钟表指向十二整点,与此同时,三朵巨大的烟花倏地上空,在夜幕上怒放而开,五彩缤纷,亮丽夺目,炸开后点点烟火犹如流星雨一般,绚烂一阵,而后坠没在黑夜之中,像是与人们挥手作别的旧年月。 这只是个开端,之后舞台后方又接二连三升起数枚烟花,俱样式不同,轰炸着人们头顶的视野,令人叹为观止,移不开目光。 梁熙心想:今年的跨年晚会可算是下血本了。 齐放烟火过后再有两个演唱,晚会就结束了。本来梁熙打算就此带着巢闻离开的,谁知烟花刚一放完,梁熙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打开一看,原来是陈乐凌发来的短信,说是等黎野唱完压轴后,就约她出去喝酒。 是说黎野怎么还不出来,原来是被安排在了倒数第二个。 梁熙不忍扫了陈乐凌的兴,但也不放心巢闻自己一个人回酒店,于是问身旁那人道:“等一下那个给我票的朋友约我喝酒,你来吗?” 巢闻问:“男的女的?” “女的。”梁熙回答,“不知道她会不会带艺人来……对了,她正在带的歌手,就是现在台上那个。” 黎野刚刚才通过升降台出现在观众视线之中,手执专属麦克风,声音磁性,情感饱满,竟是选了一首慢歌来唱。 巢闻看都没看台上,只是道:“你带我去我就去。” “那我要是不带你呢?” “找个地方。”巢闻语气淡淡的,“自己喝。” “……” 真是好生凄惨! 梁熙这下终于明白为何当年《血意诀》剧组吃杀青饭时,荣禹东得知自己喜欢一个人买酒回宿舍独酌时会露出那好似惨不忍睹的神情了,这话自己说起来许是没什么,但在旁人听进耳里,总觉得孤零零的,怪可怜。 于是她想了想,说道:“那一起去吧。” 免得巢闻一个人出去喝,醉了再滋事,无人在旁看管着。 本想着她带着巢闻,陈乐凌带上黎野,两男两女凑一桌,说起话来不至于尴尬,谁知道等梁熙打车到了指定的大排档后,只看到陈乐凌一人孑然坐在外面,桌上摆了两瓶啤酒和一盘烧烤,与周围的吵闹相比,显得很是落寞。 抬眼见梁熙过来了,陈乐凌脸上浮现笑容:“怎么这么迟才过来?照理来说,你们离场离得比我早,该是你等我才是。” “我们打的来的。”梁熙绕到陈乐凌左手边坐下,然后让巢闻再挨着自己左边落坐。 “一定是司机看你俩外地人,又是不爱吭声的主儿,所以带你们绕了远路。”陈乐凌啧了一声,又问,“怎么全靠里边坐了?” 梁熙解释道:“巢闻是左撇子,这样坐的话我们手才不会打架。” “用左手的人聪明。”陈乐凌笑着看向巢闻,“巢闻是吧?这个姓氏很少见啊。你好,我叫陈乐凌,华颂的经纪人,和梁熙是朋友。” 倒像是今天才头一回知道巢闻似的。 巢闻原是蔡宏敏手底下的艺人,方叙是蔡宏敏最得力的徒弟,而陈乐凌又是方叙相交多年的好友,既然方叙都能和梁熙大谈巢张两家的往事,那肯定也和陈乐凌说过,更何况陈乐凌是b市本地人,入社会入得早,对于巢家这种官家大户,没道理不知道。 可她如今作出这副初闻其名的模样,如同对待任何一名普通艺人般,倒是免了巢闻难堪,令人觉得亲和轻松。 果然,巢闻虽然脸还是冷的,但说话却多了分客气:“你好。” 也不再多说几字。 梁熙问道:“怎么黎野没跟着你一起来?” 陈乐凌低头喝了口啤酒,神色淡淡的:“闹脾气呢。” “怎么了?” “他本就不服我。”说着,陈乐凌露出一抹苦笑,“重回我手下后,整天甩脸色给我看。接这跨年晚会的通告也是,接之前说随便我,敲定后又对我发火。本来他的节目是排在前面的,但没办法,有几个资历老的要求换顺序,后来就给换了,他就更加不高兴了,选歌时故意让我难做,不唱流传度广的快歌炒气氛,非挑首冷门的慢歌。” 梁熙道:“同意换顺序是对的,黎野根基不稳,不宜得罪圈中前辈。” 陈乐凌叹道:“他不是不懂事,这个道理他也明白,所以在后台时也会温和客气地跟其他人聊天,可就是唯独不待见我。下场后我说一起来喝酒,他理都没理我,直接约了其他艺人出去玩了。” 真是难管教。 梁熙语重心长地建议道:“威逼利诱,恩威并施,让他乖乖就范。” “……”坐在一旁的巢闻面无表情。 “我这不就是凶不起来嘛。”陈乐凌看似也挺烦心的,“唉,别提这些破事儿了……老板!这里再加一瓶酒,把烧烤单拿过来吧。” 梁熙和巢闻都是酒桶,对吃烧烤没什么兴趣,兴致全在酒上了,奈何这大排档里只有啤酒,就权当是陪陈乐凌喝来玩了。 陈乐凌饿坏了,下午一直陪着黎野彩排,只想着照顾黎野吃饭了,自己像个陀螺似的忙个不停,晚上就更是抽不开身了,这大半天滴米未进,所以现下吃了几串烧烤后又点了一蛊咸骨粥。 梁熙不禁道:“乐凌姐,慢些吃。” “没事的没事的。”陈乐凌最近消瘦了一圈,“对了,不说我了,你那边情况如何啊?之前都忘恭喜你了,转成经纪人了。” 梁熙道:“只是代理而已。” 陈乐凌一顿:“什么意思?” “师兄没跟你说吗?”梁熙惊讶,“蔡姐病了,现在去了国外静养一年,然后由我和师兄负责代管她的艺人。” “方叙只跟我说你们转正了。”陈乐凌眉头蹙起,“那么说来,这代理的意思是……你们先帮蔡宏敏带着,等她把病养好回来,再把艺人从你们手头接过去?” “嗯。” 巢闻在旁边径自喝酒,似是置身事外,又似是在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 陈乐凌愣愣道:“那到时候你和方叙是什么?经纪人,还是又降为助理?这一年的劳动成果全被蔡宏敏窃取?” 梁熙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柔声道:“乐凌姐,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不是……”陈乐凌瞪大了眼睛,“那方叙现在忙得要死要活是为了什么……蔡宏敏这主意提出来后,方叙竟然答应了?!” 这下轮到梁熙愣了:“此事便是师兄主动提议的。” 陈乐凌没说话了。 未几,陈乐凌开口时已冷静下来:“只怕这次蔡宏敏要看走眼了……” 周围的客人太吵,梁熙没听清楚:“乐凌姐,你说什么?” “方叙不会老实的。”陈乐凌正色道,“梁熙,你也要好好为自己打算。” 梁熙皱眉,刚要道出疑问,就见陈乐凌已经换上笑脸,为她倒满杯酒,热情道:“今天乐凌姐请客,不要跟姐姐我客气。” 于是梁熙也不再多问,只是把她的话记下,自个儿在心里头琢磨。 转眼又到过年的时候了。 去年这时候,梁熙正式和柳家决裂,所以今年哪儿也不用去,只待在b市就好。 况且这大过年的,她还有人得照顾。 既然和张承恺谈好了,那巢闻今年过年是一定得回张家一趟的。 年三十回张家吃团年饭,初一去巢家拜年。 往年缺下的这些礼数,如今都要悉数捡回来。既然新的一年要突破冰局,有所发展,那巢闻就必须主动与张巢两家修好关系,最起码在表面上要做出晚辈孝顺的样子。 巢闻没有什么积蓄,于是梁熙便自己垫钱替他买好了登门拜年的礼物,虽说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作为心意来说,已是足够。年前的时候她还给巢闻买了一身新衣,带他去修理了个头发,使得整个人在新年大头精神多了,少了几分阴沉,多了几分利落。 为此巢闻还郑重其事道:“我给你打个欠条,算上之前的机票和酒店钱。” 梁熙莞尔:“不用了,来年你努力工作,莫像黎野对乐凌姐那般待我就行。” 巢闻沉默了几秒,方稳稳道:“一定。” 张家本宅修得很是气派。 梁熙向公司借了车,专程开着把巢闻给送了过来,然后将车停在了大宅铁门外一个不大显眼的地方。 “下去吧。”梁熙停好车,“快结束前发条短信给我,我来接你。” 副驾驶座上的巢闻自嘲一笑:“感觉自己倒像是被你包养的小白脸。” “可不是?”梁熙笑了,戏谑道,“你看你身上穿的手里提的,哪样不是我出资赞助的?” 闻言,巢闻也不恼,而是微微勾起唇角,难得也开起玩笑来:“真是出师未捷先负债。” 梁熙微笑:“苟富贵,勿相忘。” 巢闻淡淡道:“那也得富贵得起来才行。” “年轻人别老说丧气话。”梁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去吧,好好表现,今天对你来说很重要。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多注意,把那动不动就冷脸的坏脾气藏着点。” 巢闻知道这一切都是梁熙煞费苦心为他铺的路,若是他进了张家门后依然我行我素,那梁熙所做的努力等于说是前功尽弃,辜负大了。 于是再开口时,巢闻已经是个演员了。 只见他眼底冰川融化,眉间锋芒隐去,嘴角维持着上扬的弧度,身上散发出的冷傲气场收敛了有七分,竟生出几成文质彬彬的气质来。 他提着礼品下了车,微微欠身,看着车窗内的梁熙,温声道:“我走了。” 就连梁熙都有这么一瞬间被唬住了。 45、争取 目送巢闻进了张家大宅后,梁熙并没有驱车离开。 她将车窗摇下,一点都不嫌寒风冻人,反而摸出本书,悠闲地在车上看了起来,像是准备在外头一直等着巢闻。 陆陆续续有车往这边开来,从车上下来的人非富即贵,都是来张家本家拜年吃饭的自家人。像是事先约定好了似的,这些人在四点之前纷至沓来,过了四点后便再无新人登门。想是来本家过除夕的内亲外戚俱已在大宅子里聚集,少说也有三十来人。 稀奇的是,这下没人进了,反倒是有人出来。 只有一个人。 刚过五点的时候,梁熙放下书,揉了揉眼角,下车舒展身体,没想到一抬头就望见大宅铁门内走出来一个女人,穿着墨蓝色的大衣和黑色的长靴,及腰的乌发高高束起,分外精干利落。她的脸不经意地往梁熙这个方向偏了一下,是张熟悉面孔。 “柯小姐。”梁熙向前走近两步,微笑有礼地唤了一声。 听见有人叫自己,柯清怡将脸完全转了过来,待看清是梁熙吼,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开口道:“咦,你是……” “我是梁熙,是艺天的经纪人。”料想是柯清怡只是看自己眼熟,却想不起来名字,于是梁熙简单地自我介绍一番,“去年的时候我们在清越科技见过,当时荣禹东接下《血意诀ol》的代言。” 毕竟将近一年未再见,柯清怡又是忙人,每天都要结识各种各样的新面孔,所以就算不记得梁熙,也是情有可原,不足为奇。 “噢,我记得。”听梁熙这么一说,柯清怡有了印象,迈开步子朝对方这边走来,“我们还一起教训了一个登徒子……啧,那货叫什么来着?” 梁熙提醒道:“赵伦,以前《i娱乐》的采编组长。” 柯清怡像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嘴角上扬,眼眸亮若晨星。她道:“在那之后我去找过他们社长,你又把录音给寄了过去,想必那家伙的日子不好过吧。” “他已经被开除了,名声又在这一行里臭了,估计其他杂志社也不敢要他,只有转行了。”梁熙微笑着,“多谢柯小姐当日仗义出手。” 柯清怡道:“没什么啦……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附近?” 梁熙莞尔:“如果我说是来找你的,柯小姐信吗?” 柯清怡看着她,眉毛一挑:“找我?” “本来是想等到张家散宴,柯小姐跟着张先生出来后再来打扰的。”梁熙从容地迎上对方的目光,“只是没想到柯小姐在开饭前竟然会独自出来。” 柯清怡轻描淡写道:“张家的亲戚在里面聊天,我这个未过门的外姓人插不上什么话,待在里面闷得很,索性出来透透气。” “原来是这样。” 梁熙暗叹柯清怡这个张家准媳妇儿还真是够有个性的,一般晚辈在过年的这种聚会里说不上话,默默坐着就是,她倒好,出来躲到开饭再回去,也不怕得罪了未来公婆。 题归正转,柯清怡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梁熙开门见山道:“听说开春后,柯小姐要编导电影了。” 不仅是编剧,还是导演。 “对。”柯清怡回答得也爽快,“准备了有两年了,是该付诸行动了。怎么,你是来找我走后门的吗?” 竟是随口一言便说中了一半。 梁熙道:“也不算是走后门,只是想跟柯小姐要个面角机会。” “面角?”柯清怡有些意外,“去年十二月的时候我就让助理问过了你们艺天这边,说荣禹东档期排满,接不了了呀,怎么还要来面试?” 梁熙微笑着看着她:“柯小姐,艺天内部人员调动,我现如今已不是荣禹东的执经了。” 柯清怡当即会意:“这么说,你不是为荣禹东而来的?那这个面角的名额……” “我现在是巢闻的经纪人。”梁熙的态度不卑不亢,语速不徐不疾。 柯清怡不说话了。 两人彼此沉默了十余秒,柯清怡才点了点头,道:“怪不得你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和巢闻一起过来的。” “是的,但我没有告诉他我会来找你,他以为我送完他之后就走了。” 柯清怡明白她的用意:“巢闻来张家示好,肯定要走在最后,到时我和张泽越先出来,你就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找了我谈事,就算后来他出来撞见了,听不到前话,也不清楚你在找我说什么……” “看来你对这件事情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事前不告诉他是怕他失望。” 梁熙没想到柯清怡竟能看得如此通透,不仅洞察力强,还直言不讳,句句切中。不禁心中暗道自己先前还是低估了对方,再说话时,语气间便多了分敬重和谨慎:“柯小姐说得没错。虽然巢闻在圈中无名,但他既然是张先生的堂兄,那柯小姐一定也知道点他的事情。这几年他被打压得厉害,四处碰壁,现既柳暗花明,作为他的经纪人,我自是想多护着他一点。” “柳暗花明?”柯清怡若有所思地瞥了身后张家大宅一眼,似是明白过来什么,“说实话,我对巢闻确实不熟,只是知道他年末在网上突然冒了个头,开始我还有些奇怪,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梁熙问:“柯小姐以前私底下没见过巢闻吗?” “见倒是见过。”柯清怡顿了顿,“不过有好几次都是他喝个烂醉,让张泽越给抬了回来,清醒时也见过一两面,但都没说过话。” “那之前见面时,柯小姐觉得巢闻怎么样呢?” “颓废,乖戾,阴沉,冰冷。” 四个词都不是什么好评价。 梁熙继续问道:“那今天呢?想必柯小姐在宅子里已经见到巢闻了吧。” “见到了。”回答时,柯清怡的语气不由地带上了一抹迟疑。 梁熙笑了:“柯小姐是不是觉得,刚才那四个词,在今天的巢闻身上无迹可寻?” 柯清怡应了一声:“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觉得刻意吗?不自然吗?” “并没有……”柯清怡恍然,止住话头,“你设了个陷阱,在诱我踏进去。” 终究是被看穿了。 梁熙如实坦白道:“柯小姐真是冰雪聪明。” 柯清怡不怒反笑,并不介意梁熙跟她绕话,悠悠道:“你是想让我承认巢闻的演技好。” “是。” “之前网上也热论过,”柯清怡说道,“扒出了巢闻以前演的电影,有很多截图和影评,说他演技极佳,和颜值是成正比的。” “是。” 柯清怡饶有兴趣地看着梁熙:“你看过剧本了吗?如果我真的给巢闻面角的机会的话,你会让他来面哪个?” 巢闻不在之前通知面角的名单之内,自是拿不到剧本,所以梁熙只是看了剧本改编自的小说——刚刚她还在车里看第二遍,是一个有关青春励志的校园故事,据说是柯清怡还在读书时写的。 每年都有不少青春题材的影视作品,近年来相关电影更是层出不穷,但大多过于戏剧化,和真正的校园生活脱轨,“出轨”“堕胎”“三角恋”成为当代狗血青春影片必不可少的三大要素,吸人眼球,为人诟病。 但柯清怡的这本不大一样。 小说讲述的是优等生女主在被浪荡竹马百般伤害后狠下决心,在成绩位列年级之首的班长兼新同桌的帮助下慢慢走出青春迷惘,找回梦想,确定目标,一步步脚踏实地,努力而又不死板,将原本持续下滑的成绩提升,最后名列前茅,彻底摆脱过去,破茧成蝶的故事——成绩只是表象之一,女主逐渐成熟,越来越优秀,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整日沉溺于感情哀伤之中的少女了。 其中自然还有其他剧情,曲折复杂,不然这书也写不了三十来万字了。 从故事梗概上来看,女主角的出彩是必然的,但竹马和班长这两个角色若是演好,也是存在感颇强,凸显演技,特别是被称为伪男主的花心竹马。 但是梁熙却道:“程冬杭一角。” 程冬杭,便是书中女主的良师益友,那个严于律己,总是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学霸。 戏份亚于竹马男俞明泽,到故事后期有暖男的趋向。 实在是相对中规中矩的角色。 柯清怡笑了,明知故问:“为什么?我倒觉得相较于班长,巢闻更适合面俞明泽。” 梁熙答道:“巢闻不是本色演员,他的可塑性强,戏路很宽。” “在这娱乐圈里,艺人就像是商品,经纪人就像是推销员。”柯清怡勾着笑意看着梁熙,“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巢闻现在是你带的艺人,你当然要把他夸得来天花乱坠。” 梁熙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柯小姐亲自看一看,不就知道我所说的真假了么?” “梁熙,你又在给我下套。”柯清怡轻轻地摇了摇头,“当初你不需要我帮你的,十个赵伦都能被你给玩死。” 梁熙不语。 柯清怡又道:“这么大个娱乐圈,人才济济,现在又是小生盛世,会演戏的男演员一抓一大把,大多都比巢闻有名气,有观众基础。” “有观众基础未必好。”梁熙淡然回道,“有粉就有黑,有成名就会有成名作。柯小姐,巢闻虽之前主演过一部电影,但并不入流,也没能红起来,所以他仍可以说是一张白字,成败任你书写。敢问柯小姐,是自己的电影捧红一个演员带来的成就感多,还是自己的电影为一个演员锦上添花的成就感要多呢?” “若嫌这个问题世俗了,那我们换个方面来说,柯小姐一向心高,不差口碑,也不差金钱,这次自导自编,不过是突破自己,想必是不想看这票房是被主演的既有粉丝撑起来的,而是想知道自己的作品究竟是怎么样的,想看到大家都是冲着电影来的而非演员吧……不然柯小姐邀请面角的女主候选人,怎么都是清一色的新人呢?” 柯清怡深深地看了梁熙一眼,微笑道:“还有吗?” “再者,”梁熙语速放缓,抬头看着对方,“那些人不一定都和张家有关。” 46、小雪 九点的时候,室外飘起了小雪。 一点一点的绒白,如同漫天洒下的柳絮,轻轻落在手背上,被皮肤的温度融成一滩湿润,那般宁和,比细雨无声,胜春风轻柔。 想是晚宴已散,铁门内开始有人出来,都是不在此留宿的,出门见外头下起了雪,便使人撑伞送至门外,一路护到车上,而后车门一关,车灯一亮,各自散去。 一般来说,张泽越作为本家的少爷,回这里就是回家,大年三十的理应带着未婚妻在本家住一晚才是。然而素有传闻说张家二少爷离经叛道,特立独行,再联系起其身边人柯清怡的性子,肯定也不喜大家族内的气氛与规矩,所以梁熙先前才敢做下估计,觉得俩人不会留宿,且会早于巢闻离席。 果然不出所料,张泽越和柯清怡早早就出来了,牵着手有说有笑的,似乎在商量着等下的活动。他们没有朝梁熙这边看过来,梁熙也没有上前搭话的意思。 该说的已经提前说了,也省得她这时去做一个电灯泡。 梁熙静静地站在远处,前面停着从公司借来的那台车,后背靠着房子外头建的围墙,自个儿又穿着一身深色衣服,不易被人注意,唯有对面路灯的灯光斜斜照来,映得她脸白如瓷,面无表情。她丝毫不理落在身上的冷雪,只是微微昂首,望向围墙内的宅府,不知所思。 大年三十,除夕之夜,满城灯火,阖家欢乐。 此时看着张家宅内灯火通明,洋溢着过年的喜庆与温馨,她就不觉想起了梁府。 每逢过年,府上必是大红灯笼高高挂,门里门外一片热闹,府里的小孩被大孩子领着在院内或墙外玩炮仗,厨房的李叔专门把石捣臼搬到堂前,放上蒸好的粳米,使着舂头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打年糕,接受众人的围观,还有那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忙着送进送出的礼单,差人派过年钱银,忙得来顾不上喝一口水…… 梁誉淮是梁府公子,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当然抽不开身来找她,所以梁熙如果过年时在府上没有出门执行任务,就一直是待在影卫队里——梁府的影卫们,俱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无甚牵挂,都随了梁姓,对“家”的概念不大清晰,知足常乐,只求活着就好。 那边富贵子弟欢聚一堂,这厢暗卫奴仆也好不热闹。梁昊鬼点子多,尽出些节目来逗乐,梁聪剑舞得好,每年都要踩在桌子上给弟兄们秀一手,梁雨会吹笛,梁岸会说书,发展到后半期时大家都停了动作,来看梁风和梁熙斗酒。 过年时她也会收到压岁钱,队里退下来的老师傅给的,每年连着年钱一同递来的还有一个锦囊,囊里总会放着一张白条,纸上写着老先生的新年祝福或叮嘱教诲。 只是以后再也收不到了。 梁昊梁聪等人尽在随她上京城取鹑火之列,事发当天,怕是无一幸免,有来无回,如此一来,金陵梁府内专设以供影卫住宿的院子空了一半,而短时间内实在难以寻到人手填补,同年过除夕时想必是冷清许多,不知道老师傅会不会落寞…… 巢闻一从铁门内转身出来,望见的就是陷入沉思的梁熙。 雪花细碎,洋洋洒洒,女子静立于灯前,偏头昂首,怔怔出神,目光幽幽,虽是没有什么表情,但眉宇间却透着淡淡的怅然,似是在思念着什么。她穿得不多,身形单薄,此时在雪夜之下,整个人显得有些哀伤与孤独。 就是这样瘦小的她,曾对他说:“从此我将是你最坚实的盾,最锋利的矛。” 语气坚定,神色沉稳,一双黑眸清亮通透,让人想起晴秋时的天穹。 “不冷吗?” 许是失神太过,梁熙竟没觉察到巢闻已走到了自己跟前。只见他一身新装修身,风度翩翩,煞是好看,肩上比来时多了一条方格羊绒围巾,手上举着一把藏青色长伞,挡着雪,偏向梁熙这方。 梁熙回过神,微微一笑,嘴中呵出白气来:“出来了。” “嗯。”巢闻淡淡应了一声,然后单手将身上松松绕着的围巾扯下,再随手搭到了对方脖上,“帮我拿着,热。” 梁熙的注意力全放到围巾本身上了,好奇问道:“谁给你的?” “张祖母。” 便是张承恺的母亲了。 梁熙又问:“那她送了张泽越和张泽皓什么?给你压岁钱了吗?” 巢闻只是道:“都一样的。” “真是难得老人家一视同仁了。”梁熙叹了一声,“上车吧,一边走一边说。” 梁熙开得慢,一上车就把找柯清怡谈妥面角名额的事情告诉了巢闻。 “时间有点赶,”梁熙掌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这月底就要面镜了,今晚我回去收到剧本后马上转发到你邮箱,你要记得打印出来看。” 巢闻没有说话。 见身旁人没反应,梁熙笑道:“我知道,如果是让你来选的话,你会选俞明泽。” 闻言,巢闻偏头看了她一眼。 “对于演员来说,俞明泽的确是更好的角色选择。”梁熙径自把话说了下去,“他前期风流、叛逆、骄傲、张扬,但当女主远去,越来越优秀时,他意识到自己和女主已是两个世界的人,心有不甘和懊悔,所以也追随女主的步伐,开始努力,渐渐成熟起来,人物形象有了微妙的转变。不得不说,俞明泽在角色塑造上的确是比程冬杭要更有张力,更见演技。” “但是你不能演他。” 梁熙说话沉稳,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不容辩驳:“你虽不是首次触电,但给观众的荧幕印象几乎为零,所以如果面试通过,那么柯清怡编导的这部电影可以说是你的处女作品。俞明泽虽是后来有改过,但逃不掉被观众定义成渣男,你到时演得再好,荧屏初印象也少不了‘渣’这一字。你要知道,负面形象总比正面形象要深入人心,会被观众记得更久,没个两三年的角色变换,你很难摆脱这种印象,实现转型。” “但凡戏演得不错的,都说最想演坏蛋,演反派,但那得是以他们在观众心里已有既定形象为前提。如果他们第一次演戏就演恶人,那之后很难短期之间接到正气的角色,就算接了,演出来时观众也总是会觉得他是张坏人脸,觉得不自然。相反,正面形象演多了,有了一定的地位和口碑,再来挑战反派角色,人们才会懂得欣赏其中展现出来的演技,觉得厉害。” “程冬杭这个角色就相当正面,良师益友加暖男,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演好的。他的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能提醒和启示女主,除了本身的台词设计外,那种理智认真的态度,还要靠举止神情表露出来。巢闻,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我相信如果你想的话,一定能把程冬杭演得很精彩。” 巢闻嘴角稍稍牵动了一下:“你这经纪人当得和老师似的。” 梁熙笑道:“这不是怕你不高兴我的安排,闹脾气嘛。” “……”巢闻心想我可比那什么野要配合多了。 相对无言了一阵,巢闻复开口问道:“为什么盯上柯清怡的电影?” 梁熙反问道:“你说呢?” 巢闻面无表情道:“我是张泽越的堂兄,也就是她未来的堂兄,找她帮忙更好说话。” “算是有这么一层理由吧。”梁熙悠悠道,“她不知道张承恺与我们的五年之约,我告诉她的时候,她还有点惊讶。” 巢闻琢磨着梁熙的话:“你说她不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梁熙颔首,“柯清怡是圈子里有名的青年编剧,人脉通达,又是张家的准儿媳,可是竟连她都不知道,又怎能指望那些曾经避你如烫手芋头的制片人或投资方知道张家已对你放手?说起来张承恺真是狡猾,同意是同意了,但并没有把这消息散播开来,搞得来这约定只有我们之间知道,于事无济,可也拿他没办法。” 巢闻听懂了,沉声道:“所以你要借柯清怡……” 梁熙道:“没错。柯清怡是张家准儿媳,你若演了她的戏,到时圈内人会怎么看?定会以为你获得了张家的支持。到时不必我们再多费唇舌,业内对你的禁条也会因此斩断。再说你母舅家吧,巢家如今势不比张家,见张家都给你放行了,他巢家还敢再横加阻拦不成?所以你明天回去,不用花太多心思,轻松应对即可。” 巢闻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却是话锋一转:“梁熙,你想家吗?” 梁熙一愣,心里奇怪,但还是答道:“我初中时父母就意外身故了,去年又和表姐家断绝了关系,没有家可想。” 巢闻注视着后视镜中的对方,淡淡道:“可是刚刚你站在外面的时候,像是在想家。” 梁熙知道,巢闻说的应该是她回想往昔在梁府生活的时候。 一时心情复杂,不知如何接话。 巢闻也不追问,而是别开视线,双手抱于胸前,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 忽地,他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梁熙,新年快乐。” 梁熙一怔,趁着等绿灯时侧过头去,却见巢闻已合上双眼,浓密的睫毛投下淡影。 她莞尔,轻声回道:“新年快乐。” 47、青春 二月底,柯清怡自编自导的电影《青春纪》主演开面。 前来试镜的演员不少,半数都是新鲜面孔,其中不乏刚从大学毕业的科班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小鲜肉,出道不久,涉世尚浅,面庞还带着少年意气与青涩,朝气蓬勃,坐在等候室里总忍不住互相打量,或是直接彼此聊起天来。 看到如此情形,梁熙心中不由好笑,莫由来有种她是带着巢闻来欺负小朋友的错觉。 “台词都记好了吗?”待找到位置坐下后,梁熙悄悄问道。 只见巢闻一身轻便,手上只拿了个手机,正接着耳机听着歌,气定心闲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来面试的,倒像是在餐厅等位。 大概是想着梁熙在身边,他把音量调得较小,因而就算塞着耳机,也能听清身旁人的问话。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梁熙知道巢闻记忆力强,而且对待工作向来一丝不苟,所以并不太担心他的记背问题,方才不过是象征性地随口一问。 看着男人听着音乐闭目养神的侧脸,梁熙微笑:“去年见到你时,你也是这样。” 巢闻睁开眼睛,偏头看向她:“怎样?” “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等候室的角落,耳里塞着耳机,靠着墙休息。”梁熙记忆犹新,“身边没有经纪人,也没有助理,别人都在忙着酝酿或是看剧本,你倒是悠闲,格格不入。” 巢闻嘲道:“你当时一定在想,这个人真是可怜。” “不,那时我的想法是:此人冷脸一张,一看就是演杀手或卧底的料,怎么跑来试温和律师这一角了,莫不是走错了场子罢。”梁熙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在笑自己看人短浅,“后来我进了面角室,看了你的表演,才知道自己果真是外行人说外行话。” 巢闻面无表情道:“演别人好演,做自己难做。” “贵在演别人的同时又有自己的风格。”梁熙鼓励他道,“这不是每个演员都能做到的。过去已往,今日就是新篇章第一页,你的实力一定会被认可的。” 她真是难得说一次这样的话。 闻言,巢闻嘴角上扬,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说道:“确实是新的开始,以前从来都是我一个人来试镜,现在也有人鞍前马后了。” 梁熙失笑:“你心态真是好,竟然还能开玩笑。只是其他人都在做准备,你多少也看会儿剧本吧,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她话音刚落,巢闻就摘下一只耳机,塞进了梁熙的右耳,说道:“别焦虑,听听歌。” “……”梁熙哭笑不得,只得住口了。 只听耳机里传来的是一首外国民谣乐,旋律悠扬,淡雅自然,清澈的女声犹如一阵原野清风,沁人心脾,又如谷间清泉,流水潺潺,洗净浮躁,确实能让人心情沉静。 “………… she said,dear don''t leavefor another season, though fortune doespleasing i ''llalong with you …………” 试镜一切顺利,一周后梁熙便收到消息,得知程冬杭一角的演员定为巢闻。 女主角白楚宁的扮演者名叫颜曼,是华耀影业新签的艺人,表演系三甲出身,毕业才一年,和梁熙同年,今年方二十二岁,长得眉清目秀,小家碧玉,模样显小,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出演高中生一点都不违和。 竹马俞明泽的扮演者是星河的艺人,从歌手转行过来的,叫做郎桓,个性张扬,算得上是本色出演,论年纪来说也比巢闻小上两岁。而女配沈南微一角则花落娱派影视的新人刘郁莹,曾是戏剧学院的校花。 四月伊始,《青春纪》启动开机仪式,一望过去,台上的主演皆是毫无荧幕群众基础的“鲜肉”,竟无一人可撑票房,看得记者都不禁为柯清怡担忧——这导演用人实在是太大胆了,不知该说胆识过人好,还是该说天真自负。 本来柯清怡跨行当导演就已受到不少声音抨击,说她不知天高地厚,没有受过专业的培训,不具备专业素质,却来执导电影,实在是异想天开,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并有预言说,《青春纪》一出必是烂片,肯定得砸在柯清怡自己手上。现下演员名单一公布,清一色的新面孔,更显得柯清怡像是在自取灭亡,不少媒体已在酝酿稿件,想着等到电影上映后出来幸灾乐祸,好好奚落她一番。 更有甚者,在知道出演名单后就开始传了,说是《青春纪》的编导班底太差,有经验的演员们都看不上,而柯清怡此时已骑虎难下,所以只能硬着头皮选几个颜值过关的新人,赶鸭子上架,打肿脸充胖子。 无稽之谈。 殊不知是柯清怡自己拒绝掉了那些颇有名气和资历的候选者,选择了任用新人。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柯清怡都是一清二楚的。 但她并不申辩,也没有刻意声明,只是无论在开机仪式还是在其他场合里,都保持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与那些爱嚼舌根的媒体多加计较,任舆论被风向吹往哪边倒。 而她不予理睬的态度反而被一些不怀好意的报道写成“为人狂傲,刚愎自用”。 为此,就连梁熙有一次都忍不住建议道:“柯小姐,还是让剧组的公关去压一下那些恶意的言论与报道为好。” “不用啦。”没想到柯清怡倒是心宽得很,“这可是免费的前期宣传,多好啊,我宣传经费还没花出去,可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我柯清怡的电影要开拍了。” 梁熙道:“虽然这样的确能为电影宣传造势,可有些报道实在是借题发挥,恶意中伤。” 柯清怡笑吟吟道:“没事儿,他们要黑我就黑吧,这娱乐圈里谁没被黑过啊。” “可是……” “他们会这样攻击我,只能说明,他们不看好我罢了。”柯清怡微笑着,语气不疾不徐,“他们的嘘声,时时提醒着我不要松懈,要付出最大的努力对待这部电影,断不可敷衍。想一想,这不仅是免费的宣传,还是免费的监工呢。” 梁熙由衷感慨道:“柯小姐心胸宽阔,实在让我佩服。” 柯清怡悠悠道:“在这一行里,让流言不攻自破的就是作品,他们现在黑得越重,将来打脸也就打的越疼,想到这里,我真是充满无限动力呢。” 说到最后,她眼底露出狡黠之色,唇边笑容自信。 这样的女子,难怪连张承恺都拿她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家小儿子拐跑。 正式开机后,梁熙和巢闻终于忙了起来,每天都泡在剧组里,就算当天不拍有程冬杭的场次,他们也会待在一旁看着,像是剧组内的工作人员似的。 柯清怡会组织,擅凝聚人心,再加上主演们除巢闻外都是第一次进电影剧组,很容易打成一片,因而剧组内其乐融融,气氛甚好,应该是目前为止梁熙参与过的最有人情味的剧组了。戏没拍多久,组内的演员已经能默契地伙同起来与导演耍嘴皮子了。 巢闻年纪最长,话又最少,离开镜头后就是一张警告生人勿近的冷脸,没事的时候也只在梁熙旁边听音乐或是看剧本,颇有些不合群。 艺人不善交际可以,那么其经纪人就要在人际关系上加倍用心,因而梁熙这段时间说的话简直比以前多了三四倍,手机上的微信好友从演员到助理,新添加了二三十个。 只是好像有点没把握住火候。 于是等电影拍了近一个月的时候,梁熙已经成了大家的“熙熙”了。 “这幕可算是过了!熙熙姐,我现在来给你唱歌听!” “熙熙姐,我买了春卷回来,一起吃吧!” “熙熙姐,可以帮我递一下剧本吗?谢谢!” “熙熙,今天收工后我们去喝酒吧!” “副导演你走开!熙熙姐是我的!” “郎桓你个臭不要脸的,熙熙姐明明是我的好不好!” 就连正在翻看摄影机的柯清怡,在不远处都不禁跟风,拖长声音道:“哎呀你们这群熊孩子都别抢了,有什么好争的?再吵也改变不了熙熙是我的人这一事啊!信不信我让你们这些抢着挖墙脚的人每天ng一百次?” 梁熙:“……” 巢闻在一片嘈杂中睁开眼睛,看向梁熙时,眼里竟隐隐藏着笑意:“香饽饽。” 梁熙气笑了:“说什么风凉话呢,还不是为了你!” “该让他们看下你打人的样子的。”巢闻若有所思道,“或是你凶人的样子,保证他们怕你怕得躲远远的。” 梁熙蹙眉,反问:“我凶人的样子?你见过?” “你现在不就是?” 说着,巢闻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上梁熙的眉心,一本正经,沉声道:“封印。” “……” 坐在旁边休息的演员和监制都要笑傻了,几个助理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女主角的扮演者颜曼似是感慨般开口道:“熙熙姐和巢闻哥的感情真好啊!” “诶嘿,闻到好大股醋味儿。”郎桓语气暧昧,还挤眉弄眼。 颜曼毕竟还是刚入娱乐圈的小女生,脸皮子薄,登时羞红了脸,瞪道:“你胡说什么?” 郎桓口无遮拦,拿她寻开心道:“曼曼,全剧组谁不知道拍定妆照那天,你一见巢闻哥就又红脸又结巴的啊。这俗话说得好嘛,少女情怀总是诗……啧,难怪电影里你最后抛弃了我,选择了巢闻哥!” 其他人一阵哄笑。 “我这是见到偶像的正常反应好吗!”颜曼红着脸辩解道,“我问你,如果你有一天能和董良羽一起登台演唱,你能不激动吗?能不结巴吗?只怕你会直接晕过去吧!” 郎桓愣了,一时语塞。 梁熙饶有兴趣地问道:“巢闻是你偶像?” “本来不打算说的。”颜曼颇为不好意思地看了巢闻一眼,再看向梁熙,“其实说起来,巢闻哥是我直系师兄呢,我们是同个学校的表演系出来的。不过,巢闻哥离校时我才初三,所以巢闻哥当然不知道我。” 她用的是“离校”,而不是“毕业”。 显然是知道一些有关巢闻的事情的。 “那你怎么知道巢闻的呢?” “我高中时就很喜欢看话剧,所以上大学后就搜罗了十年来校内演出过的优秀话剧作品录像来看。”说着,颜曼眼中流露出崇拜的神情,“其中巢闻哥出演过两部,都演得可好了,然后我顺藤摸瓜,把巢闻哥大一大二时参演的所有话剧和小品的视频都看了,然而彻彻底底成为了粉丝。对了,我有一门专业课的老师之前也教过巢闻哥,上课时有一次还放了巢闻哥的表演来给我们作为学生样本示范。” 一直不说话的巢闻终于开口了,淡淡道:“是杜老师吧?” 颜曼点头道:“嗯,是杜副教授,给分总是很低。” “哦,评上副教授了?”巢闻想了想,“也对,都好几年了。” 梁熙没想到巢闻过去在学校里还是个风云人物,于是心里另作了一番打算,对颜曼道:“曼曼,那些话剧的录影你有下载吗?” “当然了。怎么,熙熙姐想要看吗?” “嗯。”梁熙微笑,“等你回去后,方便拷给我吗?” 48、错看 与多数媒体的断言截然相反,柯清怡可以说是一个称职的导演。 杂志报道上指出的短板她都承认,也自知非科班出身没有专业知识基础,所以开拍前她筹备了整整两年,阅读相关专业书籍,去电影学院的导演系蹭课,当编剧时抓着机会观察剧组里导演的指挥,利用人脉结识电影圈内的导演,向他们请教问题交流经验…… 她虽是私底下平易近人,总是笑眯眯地开玩笑,和大家打成一片,但一开始拍摄,她就成了剧组里最大的魔鬼,对演员的严格近乎严苛,每个镜头都力求完美,就算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场面,也要一拍再拍,试图激发出演员的最大潜力,哪怕他们只是初生牛犊的新人。 柯清怡严厉起来时就像变了个人,平日敛着的强势气场瞬间敞开了,压得当场所有人都不敢有一丝懈怠,竟有几分敬畏起这个日常里总和大家说说笑笑的女子来,甚至有一次,她直接当场把颜曼给训哭了,而刘郁莹也在剧组里红过好几次眼眶,只怕柯清怡再多说一句,这个小姑娘也得哭出来。 剧组内所有演员里,也就只有巢闻一个还没被柯清怡批过。 不过虽是如此,演员们还是很服柯清怡的。 她导戏时是一个样,不导戏时就是另一个样了,性格和脾气都没得挑,非常懂得安抚人心,擅于搞凝聚力,收工时会一一跟当日被骂得狠的演员或工作人员诚恳地赔罪,请他们吃宵夜或喝东西,大半夜还主动在剧组微信群里水群,联络大家的感情。 再者,她无疑是组里最辛勤的那个。大家都在休息的时候,她要么挨个机位地翻看之前的每条拍摄,要么就是过来给接下来要上场的演员说戏。组里有两个副导演,都是拍电影的老手,但她并不依赖于此,只是把他们当作老师来请教,态度谦和,尊重前辈,凡事还是喜欢亲力亲为。每晚收工或吃完宵夜后,她并不休息,而是挑灯琢磨完善分镜剧本…… 这天凌晨三点,梁熙没有睡意,想出去吹吹风,所以从宾馆的窗户直接攀着墙下到了后院。他们的拍摄地是一座南边小城,女主所就读的高中实地选景于当地的一所学校,该校位于城北新开发区,地阔人少,学校旁就是一座小山丘,四周环境清幽,绿化不错,剧组落脚的宾馆临近学校,就在那山脚下。 所以梁熙从房间的窗户一下去,就是站在前往山上公园的路上,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香樟,立着两盏路灯,树与灯下设有长椅,供平时游客休息。 此时夜深人静,一个人都没有。 梁熙在长椅上坐下,吹着春末夏初的夜风,只觉得很是舒爽,于是就保持着坐姿,合上眼睛养神,可还没闭上眼五分钟,就倏地又睁了开来,眼神警惕,望向左侧,感觉到有人往这边过来。 那人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脚步稍有放缓。 “柯导?” “梁熙?” 待看清彼此后,两人不由同时笑了出来。 柯清怡在梁熙身边坐了下来,乐道:“真是巧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梁熙看她满脸掩不住的倦色,眼下青黑,于是说道:“柯导才是,怎么还不睡。” “突然有了灵感,把后面一场戏的分镜几乎全部推翻了。”柯清怡揉了揉额角,但说话还是有精神的,“定了初稿,明天拿给副导和执导看看,反正那场戏也不急……有点累了,但脑袋闹哄哄的一时也睡不安稳,干脆出来吹吹风。” 梁熙道:“柯导,身体为重,勤勉认真固然好,但还是要注意休息。” “行了行了,怎么说话跟个小老头似的。”柯清怡笑着摆了摆手,“光说我,你怎么还不睡?在片场的时候你可也没半分闲着,不仅要搞定巢闻,还当了半个剧组助理帮忙,都没怎么休息过,明天还要起得最早去叫演员起床……诶,说起来,你怎么现在都不给巢闻请个生活助理?你这一人把助理该做的活儿都给揽了,难道艺天会给你双倍工钱?” 梁熙微笑:“请私人助理是要艺人自掏腰包的。” “这么说来,”柯清怡难以置信,“你是在给巢闻省钱?他还需要省钱?” 一听这话,梁熙便知她对巢闻的生活情况并不太了解,只怕连张泽越都不是很清楚。 于是她含蓄交代道:“巢闻把家具卖得来只剩床了。” 柯清怡一愣:“怎么会这样?张泽越他叔应该每个月都有给巢闻生活费才对,还有巢家那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挨穷?” 梁熙看着她,沉声道出问题关键:“你觉得巢闻会要他们的钱吗?” “不会。”柯清怡恍然,随即叹了一声,“硬骨头。” 梁熙淡淡道:“巢闻固执,但也聪明,知道一旦收了他们给的钱,就是屈服,就是少了底气。多亏了他这死倔的脾气,我在张当家面前说话时才不觉心虚。” 柯清怡笑吟吟道:“心虚?在我看来你可是谈判的好手,无论巢闻咋折腾你都不见得会心虚。当初你跟我要面角的名额,说是来争取,其实早就吃准了我,摸透了我选演员的心思,最后还来个会心一击,从我和张家的关系上下手……大家都说我是个叛逆的儿媳妇,倒是只有你看出来了,我是想拉拢婆家的。” “家和万事兴,生活总是需要妥协的。” “是啊。”柯清怡点了点头,而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和张泽越为什么拖了那么多年都没结婚?” “我不敢对他人的私事妄加猜测。” 柯清怡侧头看向梁熙,像是觉得她这个人十分有趣似的,笑道:“梁熙,我真是越看你越顺眼了,就跟你说点儿心里话吧,说完就回去睡大觉去,一身轻松。” “如果有一天大家提泽越时不会在前缀提到张家,提我时不会在前缀说起张泽越,那么我们就可以结婚了。”柯清怡的笑容清浅恬淡,“因为到那时,婚礼才完全属于我们的。” 五月末的时候,有人来探班。 是时梁熙正帮着整理剧组的杂物,把不需要的东西从片场搬到外面的面包车上,没想到人刚从车上放了东西下来,就听有人在旁边叫了她一声:“梁熙。” 梁熙移过视线,待看清来人后愣了一下,明显是有些惊讶:“师兄?” 唤她的正是多月不见的方叙,只见他穿着一身便装,戴着眼镜,人比上回见的时候要瘦了点,皮肤又黑了些,斯文换了几分精干。 他身后停了辆保姆车,车门大开,李茗诗和荣禹东从车上下来,尾随的还有两名助理,都提着大包小包,白色塑料袋里装的似乎是饮料和食物。 看到梁熙,荣禹东神情一顿,然后加快脚步走了过来,然而他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就听方叙道:“你们都先进去,把慰问品交给柯导。茗诗、禹东,进去后记得和柯导拍探班照,我先在外面和师妹叙叙旧,随后就过来找你们。” 他这话一说,荣禹东只得闭上嘴,神色一黯,深深地看了梁熙一眼后,方跟着助理,和李茗诗先行一步。 看他们都走远后,梁熙才平静开口道:“我没想到你会带着他俩来探班。” 方叙笑道:“茗诗和禹东都是因出演《血意诀》的男女主角而大红,喝水不忘挖泉人,哪有不来看一看的道理。” 梁熙淡淡道:“如果不是碰巧同地,只怕师兄也不会带他们来跑一趟。” “这话说得也没错。”方叙大方承认,“茗诗和禹东新剧的发布会就在这边举行,今天上午刚搞定,明天一早我们就得走了。” “他们又搭档演戏?” “是啊,《血意诀》的热度现在还没完全下去,二度合作有噱头可作。”方叙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放在嘴里狠吸一口,使烟头燃起,然后微眯着眼昂首吐出烟雾,“既避免了两部剧时间相近造成观众审美疲劳,又能利用上一部剧的热度……你觉得呢,师妹?” 梁熙只是道:“我记得以前师兄不抽烟的。” 方叙怔了下,而后淡笑道:“以前只是不常抽而已。” 梁熙问道:“师兄,你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吗?” “出来干这一行的,哪有压力不大的。”方叙叼着烟,“师妹别担心,哥哥我惜命着呢,会控制好自己的,别担心。” 梁熙这才想起巢闻似乎也是要吸烟的,第一次在男厕所撞见时他就是叼着烟出来的,只是自她接手后还真一次都没见过他碰这东西……莫不是穷得来连烟都给自然而然地戒掉了? 想到这里,梁熙不禁嘴角上扬,而方叙以为她是在笑自己说的话,所以也没觉得奇怪,而是话锋一转:“我听说巢闻的事情了。” 梁熙一点都不意外方叙会提巢闻,于是平静应道:“嗯。” 方叙半是自嘲道:“看来我得去跟陈乐凌讨教下看人的本事了。” “师兄觉得自己看错了巢闻?” “不是。”方叙若有所思,“梁熙,我是错看了你。” “……” “你做了包括我和敏姐在内的很多经纪人都不敢做的事。”方叙看向她,目光灼灼,语速平缓,“一是你争取到了张家的妥协,二是你放心让巢闻出演这部还没开拍就被骂得体无完肤的电影。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行事沉稳的保守派,却没想到你接手巢闻后,行事竟然如此胆大冒险,迥异于敏姐往日带巢闻的风格。” 梁熙出言试探道:“那师兄觉得我这样好还是不好呢?” 方叙没有立刻作答。 沉默了十几秒,他将烟头踩在鞋底下碾灭,脸上似笑非笑:“好。” 49、送花 师兄妹俩在外头又聊了几句,才一起回到片场。 现在已是下午五点半,吃晚饭的时候。剧组的盒饭发了下来,全组的人都坐着在吃饭。 只见柯清怡拿着饭坐在折叠软椅上,面前围着荣禹东和李茗诗,着实是一对金童玉女,正和柯清怡回忆起前年拍《血意诀》的日子,有说有笑。 远远地望见梁熙回来了,柯清怡朝她招了招手,提醒道:“巢闻帮你把盒饭给领了。” 梁熙微微颔首表示知道,又回头看了眼方叙,说道:“师兄,我先去吃饭。” 方叙应道:“去吧,我和刘郁莹的执行经纪人认识,等下去找他聊聊。” 梁熙知道方叙的人脉比较广,认识娱派的人也不足为奇,于是不再多言,抬脚便去找巢闻,却没想到荣禹东却在她身后跟了过来。 “小熙。”等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人少的地方,荣禹东才开口唤了她一声。 半年未见,他跟着方叙,确实是比以前要稳重些了,懂得谈私事时要避人耳目。 每个人都会随时间而成长的。 梁熙犹豫了片刻,但还是选择转身面对。方才她刻意忽视荣禹东,目光没放在他身上,现下两人面对面站着,她就不得不正视对方,这才发现荣禹东身上也有些许变化,头发推短了,面容比半年前坚毅了许多,眉梢的张扬收敛,唇角的笑容少了几分孩子气…… 不太像梁誉淮了。 也对,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是她鬼迷心窍,一时愚蠢,才错将两人混淆,以至于种下错误的因,结出不尽人意的果,徒生事端,费了两人心神。 事情过去久了,她早就释怀,对荣禹东当初的背叛也不计较了。 看着荣禹东身上细微的改变,梁熙心情复杂,但脸上仍是看不出丝毫情绪,语气客气疏离:“怎么,荣先生找我有事吗?” 听到这个称呼,荣禹东眼神一黯,却仍是撑着微笑道:“都是同个公司的人,又一起共事了快一年,这样叫我是不是有点过分客套了?” 梁熙点头:“那我就和周婧一样,管你叫荣少吧。” 荣禹东垂在身侧的手握起了拳头,指甲嵌着肉,似是在强忍着什么,但他知道梁熙已经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亲密地叫自己的名字了,于是只有道:“……好。” “荣少叫住我是有什么事吗?” “剧组的盒饭多半都不怎么好吃。”说着,荣禹东把手上提的东西递了出来,“我给你带了一盒辣鸭翅和绿豆糕,里面还有手工烘焙的饼干,都是你往日喜欢吃的。” 梁熙一愣,没有想到荣禹东那么有心。 但她不能接,只是道:“有劳荣少费心了,剧组订的盒饭挺合我口味的,所以饿不着,忙起来时也没时间吃,这些东西还是送给柯导吧,她似乎也挺喜欢吃辣和甜食的。” “小熙……”荣禹东的手尴尬地在半空中悬了好一会儿,见梁熙坚持不收,这才讪讪地将手收了回去,换了个话题说,“你是不是把我的号码给屏蔽了?” 梁熙道:“没有。” “是吗?”荣禹东近乎喃喃道,“你不回我任何短信,也不接我的电话,我以为你把我拉入黑名单了。” 梁熙道:“荣少,如果你是为了公事找我的话,我绝对会回复你的。” 荣禹东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我以为你屏蔽了我,所以前天,我用的是助理的手机给你发的短信,无论你有没有看见,既然今天见面了,那我还是想亲口补一句‘生日快乐’。” 就在前天,梁熙满二十二岁了。 当天除了柳父打来的三万块钱和余锦檬荣禹东发来的生日短信外,就没别的什么动静了。梁熙也不愿声张,心想不过是个日子而已,自己知道就行了,所以仍是一如既往地在片场内忙上忙下,没什么不同。 “谢谢。”梁熙那日确实收到了荣禹东的生活助理发来的短信,但一时忙,就给耽搁了,现在才想起原来忘了回复。 荣禹东凝视着她,忽然轻声道:“那条链子……你已经没有戴了啊。” 说的应该就是去年生日他送梁熙的那条挂着太阳坠子的项链。 “嗯。”梁熙应了一声,“不过现在没带在身边,等回b市后找个机会还给你吧。” 分手前她一直把链子戴在脖子上,直到和荣禹东把话说明白后,她才把项链取了下来,小心地裹在一块绒布里,放在床头的抽屉,想着等有机会见到荣禹东时当面给,不然借他人之手转交的话,荣禹东和她交往过的事情就不是秘密了。 闻言,荣禹东的心像被针给刺了一下似的,脸上的微笑有点挂不住了,深呼吸一口气,苦笑道:“上次不是说好我们是朋友吗?朋友的话,收个生日礼物也没什么不好吧,你要是真把它……还给我,我也只有把它放着,不如就让它待在你那儿吧。” 梁熙刚想说话,就见一份白色盒饭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突然横在了二人之间。 巢闻伸手把盒饭递到梁熙跟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饭要凉了。” 方才两人光顾着说话,都不知道巢闻什么时候注意到了这里,走了过来。 荣禹东偏过视线打量着巢闻,对这突然插足谈话的第三者颇有敌意。 梁熙不知道巢闻听去了多少,不过回想刚才的对话,说得都比较隐晦,所以也不太担心暴露什么。她看着荣禹东道:“荣少,今天晚上要拍巢闻的戏,我得时刻在旁边盯着,所以这饭得抓紧吃,实在不好意思,请恕我失陪了。” “小熙……” 正巧这时方叙那边似乎也在找荣禹东,不远处传来唤声,接着下一秒,荣禹东的手机就响了,不用说,肯定是方叙打来的。 荣禹东低头看了眼屏幕后就把来电挂断了,然后抬头看向梁熙。 “小熙,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说着,他又若有若无地扫了眼巢闻,“我和茗诗的幕后团队还缺人,随时都有你的位置,如果实在太辛苦,就回来吧……这也是方叙的意思。” 梁熙道:“多谢荣少和师兄的关心,我这边挺好,巢闻很听话,没什么辛不辛苦的。” 荣禹东知道自己是劝不动梁熙的,所以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去。 荣禹东走后,梁熙和巢闻回到休息时的座位上吃饭。 沉默地吃了好一会儿,巢闻突然闷闷开口问道:“前段时间你过生日?” “嗯,前天的事了。”梁熙应道。 说起来,碰见巢闻打群架也就是去年生日时的事情,为此晚回了家,还和荣禹东吵架了。 没想到已经过去一年了 巢闻不知怎么又不继续说了,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 就在梁熙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又冷不防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话下意图实在太明显,梁熙哭笑不得道:“都过去了就算了,我也不想收礼。” “那你又收别人的链子?” 这个“别人”,无疑指的就是荣禹东了。 “他买都买了,难不成我再拒绝回去?”梁熙半真半假地说道,“你别放在心上,大不了等你生日时我也不送你东西了,今年就这样扯平吧。” 巢闻又不说话了,不置可否,跟个闷葫芦似的。 梁熙以为他默认了,所以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天收工收得早,九点多就结束了。梁熙收拾完东西准备走,却到处找不到巢闻,打电话也不接,后来郎桓过来转告她,说巢闻有事出去下,等下他自己会回宾馆的。 这还是自他被梁熙接手以来,第一次擅作主张。 梁熙想了想,还是跟着大队伍先回到了宾馆。稍作休息后,剧组里就有人开始约出门吃烧烤,一呼百应,又是风风火火地一批人出去,留下梁熙在门口站着等巢闻。 春末夏初有雨季,烧烤团刚走还没一个小时,天就下起夜雨来,先是倾盆大雨,再雨势渐小,然后淅淅沥沥。 再等了一会儿,巢闻终于出现了,竟然是走回来的。 只见他浑身都湿了,白色衬衣紧紧贴在身上,显出肉色,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前,眉眼却如干墨遇水化开来,比平时还要深邃浓重。他并非两手空空,而是抱着一个暗红色的长盒,然后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把盒子递给梁熙。 梁熙赶快把薄外套脱下来给巢闻擦身上的水,语气带上几分责备:“怎么不打车?” 巢闻的回答干脆利落:“没钱。” “你身上不是带着有钱包吗?”梁熙皱眉,“包里不是给你装了钱吗?” “花了。” “花哪儿去了?!” 巢闻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手上的长盒。 梁熙压下一口气,这才把盒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登时愣了。 这是个花盒,里面装着二十二朵香槟玫瑰。 “生日快乐。”巢闻道,“虽然迟了。” 梁熙惊诧道:“你去买花了?” 巢闻只是道:“颜曼和刘郁莹说女孩子都喜欢收到花。” “……” “幸好今天收工早,我到花店时他们刚要关门。”巢闻说道,“你说的,买都买了,不会拒绝的。” 这是用的梁熙下午的原话了。 梁熙拿他没办法,只有叹了一口气:“快回房间吧,赶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别感冒了。” 她带着巢闻进了宾馆,两人一路沉默。 待上了楼后,巢闻突然开口道:“店主说这种花又叫心想事成花。” “……”梁熙简直是被他气笑了,语气里的责备之意弱了大半,“我现在就想你好好地演戏,不要出什么岔子,也不要生病,不然会耽误拍摄进度的,你知道吗?” 巢闻不以为意:“淋点雨而已,过年时你不还站在雪底下?” 梁熙哭笑不得:“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算了,不说了。”梁熙一直把巢闻送到了房间门口,再次叮嘱道,“进去后马上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好生休息。” “梁熙。” “嗯?” 巢闻欲言又止,一双眼眸宛如黑曜,正凝视着梁熙。 沉默了十几秒,他终是把话给说了出来,沉声道:“不要去方叙那里。” 原来他一直记着荣禹东走的时候说的那一句话。 梁熙一愣,登时什么气都没了,笑道:“胡想什么呢,没有的事。” “对了,刚才都忘记说了……巢闻,谢谢你的花。” 50、游戏 六月中旬,《青春纪》杀青,柯清怡请客杀青宴。 小城河畔边的整个酒家都被她大手笔地包下,让剧组分了两个包间来坐,主演和编导组一间,人没那么杂,其中经纪人里就只有梁熙来了,其他跟来的都是助理,有两个投资方来吃了一半后就走了。 宴席将尽,饭桌上无聊,不知是谁先掏出一副扑克,提议玩国王游戏助兴。 柯清怡来了兴致,要求四个主演和梁熙必须参与,然后再添在场的两个副导演和监制场务制片人等,轻而易举就凑够了十四个人。 由于梁熙从没玩过这个游戏,所以悄悄向右手边的颜曼请教了规则,大概了解到是要从扑克中抽出十五张牌,a牌,数字为3-10的牌,jqk牌和一张鬼牌,然后十四名参与者一人随意从这十五张牌里拿一张牌,留下一张作为国王的底牌,其中拿到鬼的就是国王,国王摊牌证明王者身份后,会随口点一个或多个号码,说一个任务让拿着这些号码的人完成。如果鬼牌是那张没被任何人挑中的底牌,则推盘重来,若国王随口说的号码恰恰是自己那张未翻开的底牌的号码,则是自己坑了自己。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只是梁熙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看起来既期待又担心。 第一轮的国王是一位副导演,素日里温和斯文的中年大叔。 见到是他摊牌,郎桓等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亲切正经的人,想来也提不出什么奇怪开放的要求吧。 却不料—— “我是个比较慢热的人,感觉平时和大家玩的时间不多,就趁这个机会和你们年轻人闹一闹吧。”副导演温厚地笑着,抬头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我报俩号码吧,然后请拿着这两个号码的同学呢,隔着一张纸巾,亲嘴儿。” 此话一出,在座的都惊到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 说好的斯文正经呢?! 像是看不到他人震惊的神色似的,副导演摸了摸下巴,径自悠悠道:“咱们剧组是四月十号开机的,那就四号和十号吧。” 大家几乎都是同时低头,再次确认自己牌上的号码。 突然,郎桓发出一声惨叫,随之忐忑地承认道:“我……是十号。” 梁熙:“……” 她手上拿的正是一张梅花四。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开始玩游戏时大家的表情会那么微妙了。 谁知就在她准备摊牌,手已经把牌开始往外倾的时候,坐在她左手边的巢闻突然稍稍起身探了过来,伸手拿放在她和颜曼之间的推车上的大瓶装果汁,因而整个上半身一时间都挡在了她面前。 就趁这个时候,巢闻把她手中的牌抽走,递上了他自己的牌,是方片三。 此时大家都在调侃郎桓,巢闻又背对着他们,把梁熙的手遮了个严严实实,所以并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偷梁换柱。 梁熙愣愣地看着巢闻,只见后者换完牌后就很快拿了饮料坐了回去,面色依旧。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见迟迟没有第二个人摊牌,柯清怡笑眯眯道:“十号是郎桓,那不知四号是哪位啊?” 刘郁莹笑道:“哈哈哈哈肯定是嫌弃郎桓,不愿意报出来呗!” 又有人猜:“不会是副导演自己的底牌吧?挖了坑自己跳?” 巢闻将牌摊在桌上,冷冷说了两字:“是我。” “……” 集体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一阵狂笑爆发,众人看向郎桓的目光多是同情和幸灾乐祸。 谁不知道全剧组里小霸王郎桓最怕的就是巢闻! 郎桓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抽了张纸巾走到巢闻面前。他不矮,一米八三的个头,但站在巢闻面前还是得抬点头看。 刘郁莹唯恐天下不乱,起哄道:“郎桓!你好受啊!” “受你妈!滚犊子去吧!”郎桓骂了一句,然后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把纸巾铺开放在嘴前,“来来来,快亲快亲,早死早超生。” 多正视一秒,他都觉得自己会被冻死。 巢闻的速度很快。 他飞快地把唇往前贴了一下,就立马退了回来,快得来在场竟无一人拍摄到二人隔着薄纸亲上的照片,要开视频录制的还没来得及打开,但却又不得不承认,那一幕是真实存在的。 郎桓耳朵发红,讪讪道:“隔着一张纸巾,我都能感到寒气!” 座上的其余人又是一阵笑。 洗好牌后,开始第二轮。 “当当当当!”柯清怡把手中的牌暴露在大家的视野中,得意地笑着,“叫我女王大人!” 在座的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要知道,柯清怡早年写网文时就被称为不良写手,当编剧后更没少出过整人的脑洞,现下当了导演,只怕手段更是再高一筹! 出品人忙出来道:“柯导啊,在座的大多都还很单纯,你可别玩得太过火。” 副导演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放过孩子们吧,像之前那个含着芥末舌吻,就不要再来了……” 顿时全场都安静下来了。 柯清怡看起来似乎很无奈:“好吧,那我们今晚就走小清新路线吧。唔……这样吧,我也抽两个号码出来,分先后次序,要求第一个人要壁咚第二个人,并且贴在第二个人的耳边说一句话。” 听起来还挺正常的。 说罢,柯清怡解开手机锁,敲打了一会儿,然后放下手机,说道:“这句话我刚刚已经发到咱们微信群里了,现在谁都不许看手机,等我说完号码后,你们才能看。当然,那个要被壁咚的人一直都不能看手机,其他人也不准透露。” “那么,我现在就选数字咯?” 饭桌上的气氛微妙地紧张起来,一屋子的人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等待。 “第一个人是……”柯清怡故意卖关子,话说得很慢,不给个痛快,“是a,这第二个人嘛,就选3好了。” 巢闻:“……” 梁熙:“……” 柯清怡双手抱于胸前,催促道:“哎呀别磨磨唧唧的,干脆全部人都摊牌吧,免得被点中的不吭声,真是的!” 集体摊牌,一圈看过来后,监制笑了:“小巢今天运气真好啊,竟两次被抽中。” 然而只有那两人才知道,真正“好”运气的是梁熙。 颜曼看了看梁熙的牌:“这么说,是熙熙姐要壁咚巢闻哥?” “哇哦!”又是一阵起哄。 淡定经纪人壁咚冷面艺人,也是颇有看点呐! 郎桓笑道:“快快快,看柯导在群里发的是什么话!” 几秒过后—— “太污了!” “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啊!” “简直难以想象熙熙姐被霸道总裁附身好吗!” “不行了,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不能想象!” “这是一条有画面有声音的微信!” “……”梁熙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只觉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柯清怡拍了拍手,示意吵闹打住,自个儿一副在执导电影的样子,道:“好了好了,都别闹了!巢闻,站到墙角边儿上去,麻利儿点!梁熙,准备哈!语气和神情都要到位,不过关的话可是要吃ng的!” 愿赌服输,两人只有静静地听从导演的指挥。 梁熙只有一米六五,今天又穿的是平底鞋,站在一米九的巢闻面前,只到对方胸膛。 平时站在一块儿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梁熙虽瘦小,但有气场来补,但是现在两人站到墙边,一想到梁熙要壁咚巢闻,大家就都在起哄“最萌身高差”。 柯清怡忍着笑,煞有其事地喊着口令:“3——2——1——action!” 梁熙硬着头皮,两手往上伸,分别撑到了巢闻肩膀两侧的墙壁上。 身后传来一片不怀好意的喝彩。 柯清怡大声提醒道:“说台词!” “信……”梁熙支支吾吾,只觉得难以启齿,“信不信我……” “贴耳朵!”柯导再次发令。 于是梁熙僵硬地踮起了脚尖,谁知道就算这样,她还是够不着对方的耳朵。 就在这时,巢闻善解人意地微微向前弯腰,贴心地俯身凑了过来。 “信不信我……我……” 梁熙终于贴到了巢闻的耳朵,但已然涨红了脸,少有地在众人面前露出窘态。 柯清怡丝毫不放过她:“快说!” “信不信我……我……我……在这里……” 梁熙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咬牙,心一横,终于是说出来了:“信不信我在这里办了你!” 她狗急跳墙,这话说得竟带着几分狠劲,倒真有几分霸道总裁的样子。 柯清怡早就笑趴下了,颜曼等人又是鼓掌又是尖叫。 而巢闻仍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稍稍偏过头来,看着梁熙,眼底隐隐浮着笑意。 他只是应了一声:“嗯。” 51、门路 回到b市后的第三天,梁熙跑了一趟巢闻和颜曼的母校。 因为事先有过预约,所以对方就算上午没课,也会在办公室里等她。 梁熙今天穿得正式,提着果篮,站在门前叩了三响,待到门后有人回应时,才拧门而入。 “杜教授。”轻轻将门关上,梁熙转身,朝办公桌后坐着的那人微微欠身鞠躬,行了个礼,态度谦逊,“感谢您能给我这次面谈的机会,我就是之前在邮件里与您联系的梁熙,现任巢闻的经纪人。” 说着,她将果篮放下,走上前双手递出名片。 “坐吧。” 名片被接下,只见对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身形清瘦,不苟言笑,眉宇间正气自生,看得出是一个教学风格偏于严谨的老师。 梁熙在他对面坐下,微笑着迂回开口道:“前段时间有幸与颜曼小姐身在同一剧组,闲暇时听她向巢闻提起杜教授,话还没说完,巢闻就猜颜曼小姐说的‘老师’是您了。” “颜曼算是这些年来为数不多能留给我深刻印象的学生了。”杜维点了点头,沉声道,“她都说我些什么了?” “说您人好,但给分总是很低。”梁熙笑了笑,语气轻松却又不失尊敬,“还说您上课时放过巢闻在校时的作业,拿出来作为样本。” “这丫头……”杜维嘴角微扬,随之又轻叹一口气,“巢闻这个学生,不说是我了,但凡当年教过他的老师,应该都对他印象深刻。” “巢闻脾气倔,怕是把老师都得罪光了吧。” “是比普通学生要气人。”像是回想起当年的情景,杜维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也可惜啊,多好的一个苗子!而且难得的是他对表演是纯粹的热衷,态度很正,当时被迫退学,我们几个老师都觉得挺惋惜的。” 话说到这里,是该切入正题了。 于是梁熙道:“杜教授,其实今天我来找您,为的就是巢闻的事。” 杜维早有所料,也不惊讶,而是道:“嗯,我猜也是……那小子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听颜曼说过她进的那个剧组,还是不错的,既然巢闻能在里面主演,想来是要出头了。” “现在谈出头,还为时尚早。”梁熙不紧不慢,给人印象相当稳重,“要想事业有所起色,得等到电影上映才行。只是这六月才杀青的电影,后期要配音剪辑,然后再排档,最快也只有十月上映了。” 闻言,杜维淡淡道:“凡事都不可操之过急。” 梁熙微微一笑,说道:“并非心急,只是想着现在到十月还有四个月左右,怎么也得给巢闻找点事情做。” “你是巢闻的经纪人。”杜维笑意未及眼底,“作为经纪人,你当然知道怎么经营巢闻,然后发挥尽他身上每一处能赚钱的资本。怎么可能让他空闲下来呢?” 这话说得是带了点行业偏见了。 “看来杜教授是把我看成蝇营狗苟之辈了。”梁熙并不恼,依然保持着谦和的微笑,也不急着立马为自己辩解,“没错,是有这么一种说法,说艺人在经纪人手中与商品无异。” 杜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梁熙字句诚恳,继续道:“但是我只想把巢闻看作一个演员,我要发挥的,也只是他表演的资本,而且宁缺毋滥。” 是求精不求多的意思了。 说起来简单,可只要对这一行业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做起来有多难。 杜维若有所思,问:“那你就打算这四个月都让他休息在家?” “也并非如此。”梁熙分析道,“巢闻有表演的天赋,是当演员的好材料,然而玉不琢不成器,纵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如若后天未加强学习与磨砺,只会泯然众人矣。巢闻半道辍学,未能完成本科学业,后来又被打压数年,不常演戏,可以说这些年是有退无进,所以我想安排巢闻在不接戏时继续学习,而非故步自封。” 杜维沉吟片刻,道:“你的这种想法是好的,我也随时欢迎巢闻回来旁听我的课,只是他退学已久,应该是不能复学了。” 梁熙言下之意明显:“感谢杜教授的一番好意。我也知道巢闻不可能再恢复学生身份,所以没想过强求。我听颜曼说,巢闻在校时参演过几部校内话剧,表现出色,所以就想……” “你想把他安排进话剧团学习。”杜维明白了她的意图,接下她的话。 “正有此意。”梁熙颔首,脸上却稍稍露出难为之色,“只是现在大多剧团报考公招时间未到,而且巢闻虽是名校出身,但终究是没念完四年大学,手上没有毕业证,恐怕很难进去。这次来找教授您,就是特来请教意见,毕竟我对这方面不是很熟悉,一点门路都没有,怕耽误了巢闻。” 她是有备而来,事先就调查过杜维,知道他曾在话剧界有过一席之地。 有资历,就有人脉,有人脉,就会有门路。 “b市是首都,人才济济,各大艺术团体趋于饱和,竞争太大,要想进去太困难。”杜维思索着,“这样吧,我以私下名义给巢闻写封推荐信,你带他去d市话剧团试一试吧,那里的团长是我以前的同窗。以巢闻的能力,通过面试的话应该不难,只是进去后未必能直接当上演员,而且还得倒贴学费。” 梁熙道:“凡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就算是去调音打等搬道具,也能在旁学到东西,关键就看心诚不诚了。” “梁小姐看问题还是很透彻的。”聊到这里,杜维对梁熙的印象有所改观,言语间似有似无地流露出一丝赞许,“只是我很久没写过这种东西了,还要给老友打声招呼……” “不急的。”梁熙会意,勾唇浅笑着,知道杜维既然答应了,那肯定是不会赖账的,“名片上有我的电话,明后两日教授要是安排好了,就让人打个电话给我,我过来拿就是了。” 杜维应了一声,随后又添了句:“让巢闻和你一块儿过来吧,自他辍学后,我就没见过他了,这小子平日里也不回学校里来看看。” “好的。”梁熙站起身,对杜维又是一个鞠躬,“真是麻烦杜教授了,感激不尽。” 梁熙上门时已是傍晚。 来开门的巢闻却仍是一副早上刚醒来的样子,头发凌乱,只穿了件宽松的长裤,赤着上身,露出宽阔强壮的肩膀,身上的肌肉因这半年来梁熙亲自监督的健身而分明了些许,瘦却不显孱弱,身形如同一只优美的豹子,骨骼因幼时习武而格外结实修长。 他身后没有开灯,从门外可以窥见偌大的客厅只有电视发出的冷光洒在地板上。 不用说,巢闻一定是又宅在家里看了一天的影碟。 梁熙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才起床?” “早上六点就起来跑步了。”巢闻低头看她,一张脸英气逼人,刀锋之气稍有收敛。 末了又添一句:“你说的。” 是了,梁熙要他加强锻炼,这几天每天早上要晨跑,晚上还要去健身。 而且还会不定期抽查。 梁熙进屋,把门关上,一边问道:“那怎么这副样子?” “热。” 巢闻的回答简明意赅,转身时侧脸大半隐在昏暗中,但也能想见他肯定又是面无表情。 经他这么一说,梁熙才想起这四室一厅的大房子里没装空调,只有电风扇。 在这点上,倒是和她那一室一厅的出租房一样。 夏季时全国高温,b市又干又热,纵是她心静自然凉,都有点适应不了,更何况巢闻内修浅薄,原本就是生在有空调的时代的现代人。 梁熙问道:“这不刚入账一百万片酬吗,怎么不买台空调回来。” “以后再说吧。”巢闻走去厨房,“我去给你拿瓶矿泉水。” 别人都是倒茶倒水招待客人,而巢闻这里一向是给一瓶矿泉水。 他在家里既不烧水也不用饮水机,直接从楼下小卖部搬一箱瓶装水上来喝。 梁熙不由地笑了,但也没说什么,而是自个儿往客厅里走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巢闻是在看碟,此时电视屏幕上定格着一张脸。 剑眉入鬓,黑眸深邃,一管鼻梁高挺,一张脸如同刀砍斧削般,棱角分明。 是宋夏城。 ——上个年代红极一时的演员,除了一部电影外演的都是电视剧,却部部都是经典之作。 只是天妒英才,一场车祸让他毁了容,留下无法遮掩的疤痕,从此他陷入事业低谷无法翻身,绝望之下竟成了瘾君子,醉生梦死,最后孤单地死在了自己家中,等被人发现时,尸体已经臭了。 说起来,巢闻在旧片影院里必看的《醉醒梅》,也是宋夏城主演的。 只是那部剧重在塑造女主,所以为后世所铭记更多的是影后沈婉娴的回眸一笑,而非男主宋夏城的风流倜傥,俊朗风雅。再加上宋夏城的死因不光彩,所以现在也没人会再提起他来,但凡他主演的电视剧,都已被禁播。 不过巢闻似乎很喜欢这个演员,家里收藏了宋夏城参演的所有作品。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淘来的,竟都是当年的正版影碟。 梁熙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只觉得那张脸给她一种微妙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突然,电视屏幕一熄,客厅的大灯一开,亮得来梁熙不禁微眯起了眼睛。 巢闻拿着一瓶水站在她身后,另一手拿着电视遥控板,神色淡淡,语气隐隐透着冷漠:“陈年烂片,还是不看为好。” 52、聂团 d市位于东北的l省,是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素有“浪漫之都”之称,气候宜人,地广人稀,适合居住,距b市□□百公里,坐动车六个多小时就到了。 这天一早,梁熙就带着巢闻前往d市,到目的地时已是下午,两人在剧场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稍作整顿休息,等到第二天时梁熙和巢闻才揣着杜维的那封推荐信进到剧场内的1号排练室,找d市话剧团团长聂映涛。 此时室内正有一出排练,演员们还处于坐排阶段,皆穿着便装,坐在板凳上对台词。 帮梁熙开门的是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应该是剧团里的年轻学徒。知道梁熙的来意后,他回头扯着变声期内的公鸭嗓喊了句:“聂团!有位梁小姐找你!” 闻声,板凳上坐排的演员和其他在场的人都好奇地朝这边望了过来。 “吵什么吵,没看见这儿在念台词呢?” 一个高大的男子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神色凌厉,看起来和杜维差不多年龄,只是头上板寸花白。只听他吼完学徒又吼演员:“还有你们,看什么看啊!这点事儿就把你们吸引住了?那到时上了舞台,还怎么集中注意力啊!” 他语发丹田,浑厚洪亮,训起人来颇为严厉,每个字都似在室内回响。 一听这话,演员们立即收回了目光,专心看着剧本,不敢吭一声。 小学徒忙低头认错道:“聂团,对、对不起。” “该干嘛就干嘛去,杵这儿看戏啊?”聂映涛走了过来,暴躁地朝小学徒甩了甩手,示意他闪边儿去,转而看向梁熙和巢闻,语气稍缓,但还是不大耐烦,“咱们出去说吧,别打扰大家排戏。” 梁熙礼貌道:“听杜教授说聂团是这出戏的导演,那么半途走开不太好吧,要不我们就在外面等等,等聂团休息……” 却不料聂映涛丝毫不领情,打断她的话,喝道:“那副导演是干啥吃的啊!” 震得人耳膜都疼。 梁熙心想这人的脾气竟比巢闻喝醉后还要坏,于是只有往后退一步,给聂映涛留出位置出来,一边微笑道:“那么就出来说吧。” 聂映涛出来,把身后的门给带上。 梁熙这才客客气气地把推荐信送上,道:“这是杜教授的推荐信。” 然而对方并不伸手去接,而是下巴微扬,看着梁熙,声音辨不出喜怒:“哦,是你要来加我们剧团?” 梁熙微笑:“聂团说笑了,我哪是这块料呢,是我身旁的这位。” 聂映涛冷哼一声,再道:“既然是他要入我们话剧团,那就该他自己来跟我谈!你是他什么人?监护人吗?” 他的音量抬高,不仅整条走廊都回荡着他的声音,就连门后面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梁熙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会在这方面刁难,但还是很快应道:“我是他经纪人。” 聂映涛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带刺儿:“哦,是这样啊,你要是不说,我还真以为是哪个家长送孩子来上学了呢。” “聂团……”梁熙实在没想到聂映涛是这么一个性格。 就在这时,巢闻上前一步,止住了梁熙的话头。 他从梁熙手中接过信封,双手拿着,向前微微欠身,将信函双手呈上,虽是脸上没有微笑,但字句稳重,语气带着尊重:“聂团长,久仰大名,晚辈巢闻。刚才是晚辈失礼了,在这里给聂团长赔不是。” 聂映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巢闻继续道出来意:“晚辈曾经有幸成为杜老师的学生,今日上门来,是想进话剧团当学徒,希望聂团长能够收下我。” 聂映涛却仍是不接,而是又把排练室的门给推开了,一脚已经踏进了排练室,说道:“你就这样在门外站着吧,要是戏排完了你还保持着这个姿势,我就看你的信,给你面试的机会,但要是你中途撑不住了,也大可以和你的经纪人离开,回头你们怎么跟杜维说,我都管不着。” 说罢,他还真的一眼都不看巢闻,就这样进去了。 而巢闻维持着伸手递出推荐信和鞠躬的动作,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排练室内灯光敞亮,白色的灯光从门内投了出来,打在他的身上,犹如覆在石塑上的月光,又像是雪光,冷冷的。 虽是站在外面,但室内的人几乎都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看到他低着头,弓着身,初来乍到就受着惩罚,失了颜面。 就像是在故意羞辱他一般。 梁熙带着歉意,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没想到这点,我不该揽着帮你说话的。” “没事。”巢闻若无其事,语气平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梁熙安慰道:“他只是在挫你锐气。” “我知道。”巢闻淡淡答道。 “等下趁他不注意,我往你这边挡一挡,然后你……” “这是我的诚心。”巢闻打断她,沉声道,“而且我不想总是坐享其成,只有你在付出。” “你演好每一部戏就已经是在做最大的付出了。” “远远不够。”巢闻的语调与平日无异,“就算是拍摄的时候,你也没少为我辛苦过。” 梁熙愣了,只觉得心头一暖:“因为我是你的经纪人,这是我的本分。” 然而巢闻又把话给她顶了回来:“现在是我要进剧团,所以这也是我的本分。” 巢闻倔脾气发作,梁熙一时说不过他,只好不说话了,默默陪他站在走廊上。 二十分钟过去了,巢闻的声音略带沙哑,他突然开口道:“你进去坐吧。聂团长考验的是我,与你无关,你没必要在站在这里。” 梁熙只是淡淡道:“我陪你。” 巢闻面无表情:“不需要。” 梁熙微笑:“你尽你的本分,我尽我的本分,谁也别说谁。” “你还穿着高跟鞋。” 梁熙反驳道:“怎么不说你人高马大的,弯起腰来会不舒服?” 沉默了几秒,巢闻才道:“那就随便你吧。” 两人并排站在屋外,等了足足有两个小时,排练才散场,聂映涛从房间里走出来。 看着纹丝不动的巢闻,聂映涛哼了一声:“这才像点样子。”说着,他终于接过巢闻手中的信,一边展开,一边说道:“活动活动吧,别瘫了,赖我医药费。” 巢闻维持这个姿势太久,肌肉早就僵了,放下手直起腰时只觉得上半身酸痛,当即差点跄踉,还好有梁熙及时扶住了他,帮他按了按手臂上的穴位,又用指尖为其输了些内力,让他好受点。 聂映涛看完信后望向巢闻问道:“杜维说你以前演过校内的话剧,有带视频过来吗?” “带了。”巢闻从梁熙手中接过u盘,转而递给聂映涛,“都在这里。” 聂映涛收下u盘,颔首道:“行,那你跟我过来面试吧。” 梁熙忍不住出声道:“聂团,巢闻刚刚站了那么久,可能需要休息一会儿,调整状态。” 聂映涛没有看梁熙一眼,只是盯着巢闻:“你需要休息吗?” 巢闻眸色深沉,回道:“不需要。” 听到答复,聂映涛没有说话,而是径自领着巢闻往走廊另一头的房间去了。 巢闻回头对梁熙说道:“在这儿等我。” 等两人走出剧院的时候,外面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聂映涛没有对巢闻的面试发表任何评价,只是让他们先回b市等结果,说是一周后会再给通知——电话直接打给巢闻,绕过梁熙。 也不知道他和杜维是不是共同受了什么教育,都像是对经纪人抱有偏见似的。 两人还没吃晚饭,于是梁熙建议道:“我们去前面广场找家店吃晚饭吧。” 反正酒店就在这附近,晚点回去也不会有什么。 巢闻道:“好。” 刚出剧院没走多远就会路过一个公共汽车站台,只见不过是一下午的工夫,站台的广告栏就换上了新的画报,在灯管板上颜色鲜丽,令人眼前一亮。 挂的是电视剧《律爱》的宣传画报。 《律爱》正是去年荣禹东拍摄的那部律政题材的都市剧,没几天就要首播了,所以现在把站台画报当作最后一线的宣传打了出来。 而此剧女主角的扮演者秦珊,就是去年十月被梁熙在荣禹东家里撞见的那个女演员。 画报上两人皆作律师扮相。秦珊微微昂首,嘴角上扬,笑起来时脸颊有浅浅的酒窝,甜美秀气;荣禹东半侧着身,轻轻吻上她的额头,一双桃花眼深情款款,温柔宠溺。 俊男美女,真真是相当登对。 看着这幅画报,梁熙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原来《律爱》就要播了啊…… 巢闻也跟着她驻足,看了眼海报,说道:“我面试过这个角色。” 梁熙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我知道,当时我还在室内看了你的表演,很出色。” “但还不是被刷掉了。”巢闻现在已很少在梁熙面前自嘲了,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目光停留在荣禹东的脸上,“原来是他出演。” “荣禹东综合实力略胜一筹。”梁熙顿了顿,“但是他的演技没有你好。” “嗯。”巢闻只是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巢闻突然问道:“你喜欢他?” 梁熙一怔:“怎么这么问?” “想知道。”巢闻的黑眸映出街边灯火,“你不说也没关系。” 梁熙沉默了几秒,方轻描淡写道:“我们交往过,但是去年就分手了。” 见身旁那人不言语,她偏头看向他,挑眉道:“怎么,不相信吗?” 巢闻像是酝酿了很久,才想出一句安慰的话,沉声道:“都过去了。” 真是笨拙的安慰。 梁熙哭笑不得:“嗯,都过去了……你谈过恋爱吗?” 巢闻面无表情道:“没。”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梁熙意料,她奇怪道:“应该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才是啊。” 巢闻继续保持着面瘫脸:“不知道。” 梁熙笑了:“你也真是漠不关心。” “去关心无关紧要的人干什么。”巢闻道,“我只关心我愿意关心的人……饿了,去吃东西吧。” 53、场记 纵是过程不太愉快,但巢闻还是成功进入了d市话剧团。 接到通知后梁熙先行一步,奔波一日为巢闻看好房子,在离剧院不远的地方租下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七十平米,家具都是齐的。梁熙一下子付了三个月的房租——本来她是想直接用巢闻的片酬买一套房的,毕竟d市居住环境好,房价还不算贵,但无奈有政策规定外地户口要在当地购房的话须在d市工作满两年。 剧团的学徒宿舍已满,巢闻既然要进剧组里干活,那肯定是每天都要跑过去的,就和上班差不多,所以必须在d市有个落脚的地方。 等她把房子的事情办妥后,梁熙才让巢闻带着行李坐车过来。 巢闻的东西不多,来的时候只背了一个黑色双肩包,像是旅游时用的,包里一半是衣物,色调单一,叠得整整齐齐,另一半都是影碟,经典老片。 一身轻便,好不潇洒。 梁熙把巢闻包里的东西都收拾出来,登时哭笑不得:“我不是跟你说,让你带点实用的过来吗?” 巢闻看着她:“例如?” “床单和洗漱用具,还有你的衣服也带得不够……”梁熙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看来要在这里现买了,又是一笔开销。” 虽然不会花得太多,但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还是能省则省。 就算以后巢闻发展稳定了,收入高起来,梁熙也不希望他用钱大手大脚的。 巢闻道:“你不是也带得很少吗?” “我不一样啊。”梁熙笑了,“这房子是你住又不是我住,我带那么多东西来干什么?” “那你住哪里?” “我回b市。”梁熙看向他,“聂团有句话说得对,我不能老像带小孩子一样带着你。” 巢闻黑眸幽幽,沉默了几秒,方问道:“那你会来看我吗?” “当然。”梁熙乐了,愈发觉得自己真跟送孩子上学去似的。 巢闻又问:“多久?” 梁熙帮他把上衣和裤子分门别类地放进衣柜里,一边道:“每周来一次吧,不过《青春纪》配音的时候你要跟我回b市一趟,因为柯清怡想直接用你的原音。” 说罢,她无比自然淡定地指了指包里剩下的那小堆衣物:“内裤你自己找个地方放吧,别到时我给你放好后,你忘了在哪里。” 巢闻:“……” 他就像一个被送来住宿的少年,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看母亲帮他收拾寝室。 半晌,他复开口问了一句:“那你明天才走吗?” 梁熙刚帮他把影碟排好放在桌上,应道:“嗯,先陪你去剧院,看看聂映涛给你分配什么任务,希望不要只是苦力吧。” 翌日,d市剧院内。 聂映涛皱着川字眉,一脸不悦地看着梁熙:“你怎么又来了?” “……”打招呼的客套话硬生生地被堵在嘴边,梁熙觉得十分有趣,微笑道,“聂团,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再多了解点情况再走。” 聂映涛瞪了她一眼,粗声粗气道:“想了解什么情况啊?你难道是别家剧□□来的探子不成?” “……” 巢闻的眼神有些冷:“聂团长,请你不要总是针对梁熙。” “嗨,啥针对来针对去的,搞得像我欺负你们年轻人似的!”聂映涛不耐烦地甩了甩手,索性不跟梁熙说话了,转而对巢闻道,“本来是想安排你去做道具打杂的,但你小子运气好,前几天有折戏的场记吃路边海鲜吃坏了肠胃,刚把位子空下来了,正好你来了去顶下……知道场记是干什么的嘛?” 巢闻回道:“比导演更清楚戏的脉络,比演员更熟悉剧本台词。” “还是懂一些的嘛。”聂映涛难得露出带着赞赏的目光,但随即愤愤道,“上次竟然有人跟我说场记就是做记录的,气得我恨不得扇他俩嘴巴子,把他送出去当小秘!” 巢闻和梁熙:“……” “好了,你现在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吧。”聂映涛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跟梁熙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凶巴巴了,甚至法外开恩,“我又不吃人,你看得那么紧做什么?唔,准你一周来探一次监,可别天天来,看着就烦。” 梁熙哭笑不得,觉得这个聂团长倒也真是挺好玩的,回道:“那就多谢聂团了。” 七月,艺天经纪部开大会,总结过去半年的工作,说明公司制定的新章程和规定,就算是远在外地陪艺人拍戏的经纪人,也都飞了回来。 这会开得长久,中午都是在会议室吃的外卖,等到正式散会时已是下午。梁熙刚一走出会议厅就有一通电话打进来,正是巢闻每天的例行电话。 因为梁熙不在巢闻身边,不能及时掌握他的情况,又怕自己打过去的时候巢闻还没有下排练,被聂映涛逮住机会训斥,所以才让巢闻每天休息时打电话过来报告下现状。 接通电话,梁熙略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这电话打得真是时候,我刚散会。” “早点回去休息吧。”大概是因为私下不擅长说这类话,巢闻的语气总是有些生硬,不大自然,就像是强行让一条直线有起伏似的,“排练也散了,我回来整理场记笔记。” “做得怎么样?聂团有为难你吗?” “……没。”巢闻顿了顿,“他还夸我记的东西详尽。” 原来聂映涛还是会夸人的。 梁熙笑道:“那很好啊,再接再厉。” 巢闻淡淡地应了一声,接着问道:“你这周会过来吗?” “抱歉,可能过不来了。”说到这里,梁熙就心有愧疚,“公司有活动,临时把我抓去做项目统筹了,这周末抽不开身,” 听了这话,电话那头的巢闻竟似松了一口气,但这变化极其细微,难以被人发现。只听他道:“嗯,也好,这周不放周末,我会一直待在排练室里。” “加油,注意身体。”梁熙不忘叮嘱道,“我下周二就过来看你,需要带点什么吗?” 巢闻声音低沉:“你过来就好了。” 梁熙知道巢闻的生活非常简单,对吃的用的也没什么兴趣,生活用品又都在那边买好了,自己着实没什么好帮忙带的。于是道:“行,那先挂了。” “嗯,路上小心。” 梁熙刚把手机放进包里,走下大堂的楼梯,这时突然感到身后有异动,与此同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的气息迅速逼近! 身体立马动起来,她下意识地往旁一侧,躲避风险。 然而身后那人显然没料到梁熙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登时扑了个空,整个人重心不稳,眼看就要面朝楼梯滚了下去,还好梁熙眼疾手快,单手将她的手臂拉住了。 待看清来者,梁熙稍稍有些惊讶。 ——柳薇薇。 一年未见,只见她长发披散,面色憔悴,眼底布满血丝,一张妩媚的脸瘦得来有些脱像,没有梁熙还在她身边当生活助理时那般精神好看了。 现在她已不是蔡宏敏名下的艺人,而是归为汪晓负责,和死对头舒晴一下子成了师姐妹。 艺天上下人人皆知,汪晓和舒晴感情颇好,这柳薇薇换了经纪人之后的日子可比以前难熬多了,事事不如意,好资源全都是舒晴的,自己只有捡人家不要的,一年多以来一部像样的片约都没接到,恐怕就快要从三线上掉下去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刚刚动作的意图。 要不是梁熙感觉敏锐、身手轻快,恐怕早就被她出其不意地推下楼梯,摔得来鼻青脸肿。 梁熙抓着柳薇薇的手臂不放,眼底透着寒意:“柳小姐,平时走路可得小心点。” “梁熙!”柳薇薇看着她,咬牙切齿,情绪激动,“你、你怎么不去死!” 梁熙平静道:“我为什么要去死?” “你这个恶毒女人!贱货!婊|子!忘恩负义!”柳薇薇豁出去了,已经开始口不择言,“毁人家庭你很开心是吧?你很得意是吧!老天有眼,迟早会劈死你的!” 她骂人时的声音不小,前台的人都纷纷望了过来。 “柳薇薇,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别放烟雾炸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第三者插足了你的婚姻还是怎么的。”梁熙手上用力,捏得对方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过也真亏你有胆,每天算计着怎么三了那些投资人的家庭,现下竟然还敢质问别人毁你家庭。” 柳薇薇神情发狠,声音尖锐:“我爸妈闹离婚!都是你害的!全都是你!你怎么不被车撞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离婚? 梁熙大概猜到是柳父给她打钱的事情被王春华发现了。 她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说是我害的?难道我和我的亲舅舅乱|伦了吗?” “你!” 梁熙索性闹得人尽皆知,总比被旁人无端误会要强。她抬高声音,语气却依然是稳的:“是,我承认,你们柳家对我是有收养之恩,但自我进你们柳家以来,你和你妈是怎么对我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吞了我爸妈的遗产不说,还不让我参加高考,使唤我来给你当免费劳动力!好,我现在只想把过去这页翻过去,不同你们多加计较,可你倒好,还如此咄咄逼人!难道我舅舅如今良心发现,在金钱上补偿我一点,你都要来找我这样闹吗?” 此话一出,看戏者总算明白了事情因果,交头接耳起来,看向柳薇薇的目光多是鄙夷。 柳薇薇没想到她会全部抖出来,只觉得眼前这个梁熙,早就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小表妹了,这种陌生感让她感到害怕和慌张。 她的脸瞬间涨红了:“你……” “你要说我胡说八道是么?”梁熙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神色冷漠,“那好,我们大可以公堂上见,舅舅补偿我的钱,我全部用来和你们打官司。到时候可别怪我收回前言,又回头和你们算账。” 柳薇薇喘着气:“梁熙,你不要太过分!” 她狗急跳墙,恼羞成怒,气得来抬起另一只手,一巴掌朝梁熙的脸呼了过来。 梁熙冷冷地看着她,躲闪这种绣花枕头的巴掌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在她看来,柳薇薇现在就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丑态毕露。 但别人并不知道她能躲过。 柳薇薇的手还在半空中,就突然有人大步走过来从身后捏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住了她的动作。 “柳薇薇,你是不是疯了?”方叙也是刚散会出来,多在茶水间逗留了一会儿,所以现在才出到大厅来,“你说我是打120给你叫救护车好,还是打给宠物医院或动物园好,亦或是联系媒体记者,帮你召开发布会,让大家都来看看你发疯?” 54、争执 柳薇薇吃痛,随即惊愕地扭头看向方叙:“你……” 话未说完,她就看见了站在方叙身后面色不善的孟晓,顿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瞬间白了脸色:“孟孟姐……” 方叙镜片下的深眸映出柳薇薇惊慌的神色,他勾着唇角道:“孟姐,这就是你□□出来的艺人么?我记得柳薇薇以前跟着敏姐的时候,可还没那么嚣张。” 这句话无异于在说孟晓不如蔡宏敏了。 孟晓恶狠狠剜了柳薇薇一眼,语气森寒:“脸都被你丢尽了,还好意思喊我?” “孟孟姐,我什么都没做。”柳薇薇找回几分理智,知道情况不对,便妄想洗白自己,恶人先告状,“是梁熙,是她要把我推下楼梯害我!她还信口雌黄,诬蔑我,她……” “够了!”孟晓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自我辩护,冷声道,“你在大庭广众干出这种丢卑鄙事来,还好意思颠倒是非?还不赶快闭上你的嘴,跟我回去,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你到底还想不想混这行的饭吃了?” 孟晓本就因舒晴的缘故不待见柳薇薇,如今亲眼目睹了这档事,更是心感厌恶。 做经纪人的最看重人脉,外面的人要和平处之,公司内部的人不可得罪。这梁熙虽才当了半年的经纪人,手底下又只有一个冷门艺人,但还是不要招惹比较好,万一日后风水轮流转呢?可柳薇薇倒好,百无一用,还尽给她找麻烦,实在是多事精。 但她毕竟还是柳薇薇的经纪人,不想此事在闹下去,所以刚才那句话除了训斥柳薇薇外,还在暗示方叙和梁熙放人,不要把局面闹得更难看,否则难以收场。 孟晓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所以方叙和梁熙同时松开了柳薇薇的手。 柳薇薇咬了咬下唇,眼眶红了一圈,泫然欲泣,但她向来是欺软怕硬的主,以前怕蔡宏敏,现在更怕孟晓,所以没敢当众哭出来,而是一语不发,乖乖地走到了孟晓面前。 孟晓懒都懒得看她一眼,冷哼一声,踩着高跟鞋转身往大门处走去。 柳薇薇亦步亦趋,只有在她身后跟着,不敢快了一步,也不敢慢在后头。 待两人走远后,方叙才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梁熙看向他,露出微笑,语气平和,“多谢师兄出手相助。” “啧,柳花瓶的智商是越来越低了。”方叙两手抱于胸前,整个人半靠在玻璃墙上,“不过听说她家闹了挺久的,最近尤其厉害,所以才冲昏了头脑,竟选在这么一个公开的场合为难你,惹人围观。” 梁熙颔首,轻声道:“嗯,听说舅舅要和舅母离婚。” “老远就听到柳薇薇那嗓门了。”方叙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该怎么说呢,算是报应吧,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舅舅懦弱,希望这次能硬□□骨气来。”梁熙若有所思,“不过也不能幸灾乐祸,柳薇薇这人虽然心眼不好,但因父母不和而倍感焦虑的这份为人子女的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她慌乱起来第一时间却是迁怒于我,而不是好好想一想家庭崩溃的根源是什么,没有半分悔意与愧疚,才是令人寒心。” 方叙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打趣道:“人家气得来面红耳赤,你倒是还能冷静地在这里分析得头头是道……哎,别总站在这儿说话,咱师兄妹俩多久没一起吃过饭了,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吧。” 反正之后也没什么事做,所以梁熙应道:“师兄做主吧。” 方叙开车带梁熙到了一家川菜馆,车程半个小时的样子,中途堵了一会儿车。 等到进了包间时梁熙才想起,这间馆子可不就是前年方叙带她来吃的那家吗?那时她刚陪荣禹东在外地跑完两个剧组,回到b市,就被方叙以犒劳之名请吃饭,就是来这里吃的。也就是在这里,她从方叙口中知道了许多关于巢闻的事情。 时过境迁,她现已是艺天里最熟悉巢闻的人了。 回想起来后,梁熙道:“师兄真是这里的老顾客了。” “这里的川菜正宗,够麻。”方叙把倒好的一杯茶水放到她面前,诙谐道,“实不相瞒,我是这里的vip用户。” 梁熙环顾了下四周,道:“刚进来时我都没想起来,这里应该新装修过吧。” “去年十一月装修的,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曾带你来过这里。” 梁熙笑道:“大概是因为这些年很少有人请我吃饭吧。” 方叙看了梁熙一会儿,而后含笑道:“感觉你变得有生气了不少。” “有生气?” “三年前刚认识你的那会儿,总觉得你老气横秋的……不,准确来说,是觉得你像机器人一样,不太合群。”方叙用筷子夹了几颗盐酥花生米来吃,“虽然现在的你还是很稳重,但给人的感觉亲和了一些,怎么说呢,是身上的人情味更重了吧。” 确实如此。 从前的梁熙,生活在刀光剑影之中,见惯了厮杀与死亡,练就出一副铁石心肠。 而现在既已活在和平年代,自己再也不用行索人性命之事,明日安稳,腥风血雨成为往事,她便也渐渐习惯这种相较平凡的日子,尘封心中的杀念与嗜血,脚踏实地地生活,为人气质自然会随之柔和不少。 但那份独立与坚毅,早已深入骨髓,是她灵魂中无法剥夺的部分。 梁熙莞尔,只是道:“人总是要成长的。” “是啊,人总是要成长的,会发生变化。”似是联系起了自己,方叙的口吻带着几分感慨,但并没展开来说,而是话锋一转,“对了,没听说你有给巢闻再接什么通告啊,这段时间你们都在忙活什么呢?” 于是梁熙把d市话剧团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告诉给了方叙。 却不料两人在这件事情上的意见出现了分歧。 显然方叙觉得这个安排无疑是下下策,皱眉道:“巢闻今年都二十七了,好不容易争取来个机会可以翻身,你怎么把他送进话剧团里去了?这一年半载能出什么结果吗?你还不如给他找几个二三流的电视剧或电影的配角或龙套来演演,填满档期,维持曝光率,到时候影片接二连三开播上映,刷够存在感。以他的外形条件,轻轻松松就能赚一把颜控粉丝,现在只是缺曝光的机会而已。” “宁缺毋滥,贵精不贵多。”梁熙正色道,“巢闻是实力派演员,不走偶像路线,他要靠演技来收服观众,而不是只靠脸。” 说到这里,梁熙不由想起了当初巢闻那句“不过是一具外在皮相,要是喧宾夺主,那不如毁了它”,眼神坚决,实在倔强。 若真像方叙所说的去做,那个男人怕是会感到羞辱吧。 多半会觉得,还不如整天无所事事泡在影院酒吧颓废过日来得好。 方叙笑了,毫不留情道:“宁缺毋滥?梁熙,你可要搞清楚,这个词得要什么人来说。如果巢闻身价千百万,片约络绎不绝,选都选不过来,那你才该宁缺毋滥,现在巢闻就和个刚出道的新人没两样,什么都缺!靠脸圈粉怎么了?你以为现在还有多少人的粉丝是靠演技撑着?老一代的演员变丑了,圈粉靠的是情怀,可年轻的演员丑了,就算演技再优秀,粉丝都比那些男女花瓶少半截。” 梁熙沉着道:“粉丝的多少,或许是评判一个偶像的标准,但绝对不是衡量一个演员成就的指标。” “你这是自恃清高。”方叙放下筷子,看着梁熙,“你这说法要是用在上个年代,我姑且还能认同,但现在时代变了,在娱乐圈内,脸显然是比演技更重要的存在,粉丝也是比那些什么什么奖要有意义得多。没有粉丝,谁去充你的票房和收视率?没有票房和收视率,你拿什么去成功?” “仅被作品的高质量所吸引来的观众,才是最真实的。”梁熙反驳道,“是因为我们变了,所以娱乐圈才会变,应该是我们改变时代,而不是沦为被动者。” “太天真了!”方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怎么和陈乐凌钻同一个牛角尖里去了!” 梁熙这才想起去年除夕的时候,陈乐凌在酒吧里所说的有关于“叫好”与“叫座”的话。 那时候方叙和陈乐凌的意见也是相左的,差点吵起来。 而她的意见大概是位于二者之间。 梁熙不紧不慢道:“师兄说我天真,我倒是觉得师兄的想法太浮躁了。无论哪行哪业,完善自己才是加强竞争力的根本,我把巢闻送进话剧团也正是为了磨砺他的演技,为未来争取到更好的角色做准备。要是他没有这番历练与学习,而是忙着奔走在剧组中演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角色,那他的演技就如一把宝刀,会慢慢锈掉,而且心境也会染上浮躁,不利于日后的长远发展。” “演技?”方叙哼了一声,“你信不信,我为荣禹东接一部片子,然后让公关宣传团队全面打造他,强调他演技大有长进,然后联系好剧组的其他人或业界知名人士出几分通稿,在网上结合一些剧照散开流传,引导舆论,最后观众们看完这部电视剧或电影后,会有什么感受呢?要是我再在其中的舆论导向中拿巢闻与荣禹东做对比,暗示荣禹东的演技比巢闻要好,你说最后的结果会怎样?不说全部观众吧,起码会有一半的观众会受到影响,觉得这个话是真的。” “可是这都是虚的,你所打造出来的这个形象也是假的。” “是又如何?观众买账,片方满意,我们还不是名利双收?这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师兄,总会有明眼人揭穿的。” “明眼人?你去看看网上那些人,十有七八成都被牵着鼻子走,他们……” 这时,有人敲门,随即门被慢慢推开,服务员提着放了鸭掌鸡翅的干锅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中间开的洞里架着, 两人的争执被打断,皆是一愣。 方叙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他道:“唉,怎么会纠缠起这个话题呢……算了算了,不说这事了,免得坏了我们师兄妹的感情。” 说着,他为梁熙夹了一只鸡翅,提醒道:“戴上塑料手套吃。” “师兄,你我的想法都没有错。”梁熙眼底无波无澜,语气笃定,“但我只想遵从本心,按自己的想法行事,而且我相信,我会成功的。” 方叙的动作一顿,然后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沉默片刻,他才微笑道:“拭目以待。” 55、眼线 梁熙周末加班加点地把工作做完,然后恰好听说公司有熟人周一大早就要出发去d市办事,所以她干脆搭了一班顺风车,提前了一天看巢闻。 等到达d市时已经午后两点,她料想巢闻此时应该还在剧场跟排,所以直接拜托同事将她送到了市区剧院门口。 刚从后门进到剧院内部的走廊,就看到之前为他们开门的那个小学徒路过。 “林邈?”梁熙曾经向巢闻打听过少年的姓名,方便以后见面时打招呼,也可以间接促使巢闻去熟悉剧团内的人事,更好地融入团体中。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少年停住了脚步,回头望了过来。他比梁熙高半个头,长手长脚的,细细瘦瘦像根竹竿,想必以后冲个子时会冲得很高。他的面庞还带着稚气,投来的目光有些疑惑,像是想了像对方是谁,几秒后用着公鸭嗓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梁熙走近,礼貌地微笑道:“我叫梁熙,是巢闻的经纪人,咱们前段日子还见过呢。” “噢……我想起来了!”林邈恍然,五官表情因从小学习表演的缘故而格外鲜活,随即他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就是因为给你们开了门,我还挨了聂团一顿骂。” 梁熙心想这哪是因为开门,分明是因为你没有眼色,在排练期间扯着嗓子通报。 但她还是和颜悦色道:“上次是我们牵累了你。事后走得急,也忘了跟你道歉,不好意思,害你挨了顿骂。” 林邈还以为自己说得小声,对方听不到,因此听梁熙这么郑重其事地说,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脸有些红:“没事没事,本来聂团就爱训我,这一天不骂我他心头就不舒坦,更何况巢闻哥进来后已经跟我说过了。” 梁熙心中略有惊讶,没想到巢闻还是懂某方面的人情世故。 她问:“对了,聂团导的那出戏还在排练吗?” 林邈点头道:“恩,团长一向抓得很严。” “那可以麻烦你帮我带下路吗?”梁熙道明来意,“我想去排练室看看巢闻。” 闻言,少年表情奇怪道:“你……不知道吗?” “什么?” “聂团让巢闻哥回家好好反省,这都好几天了。”林邈说道,“不过听说巢闻哥后来主动道歉了,说是希望聂团准他星期二之前回来,团长气消了也就同意了,说那么就周二过来继续做场记吧……诶,明天可不就是周二了吗?” 本周周二,正是梁熙之前在电话里跟巢闻说的她要过来的日子。 梁熙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蹙眉问道:“巢闻犯了什么错吗?” “其实也说不上是犯错。”林邈滔滔不绝地描述起来,“我当时就在场,所以情况还是挺清楚的。就是有一场戏嘛,排了三天遍都不行,就连我都觉得演得不好。聂团那脾气估计你也领教过,说好听点是直爽,说切实点就是暴躁,脸臭到不行,后来干脆不说戏了,只是一遍遍地让演员翻来覆去地试。结果没想到第四天午休后主演突然换了一种方式来演绎,和聂团导的不同,但感情一下子就出来了,特别自然。” “然后我们才知道,原来这是午休时巢闻哥给演员们指点的,是从另一个角度对角色进行的揣摩。知道这件事后聂团整个人都炸了,要主演换回先前的演绎方式,可巢闻哥却坚持觉得那样演不出效果。你想啊,巢闻哥成天冷着张脸,沉默寡言,而聂团整一暴脾气,说起话来跟机关枪似的,这咋能吵得起来?所以聂团一生气,就让巢闻哥……滚回家反省。” 的确吵不起来,但可想而知,巢闻那倔脾气是不可能退让的,聂团训十句,他回一句,这样的争吵只会让聂映涛越骂越窝火,拿他没有办法,索性眼不见为净。 还好狠话没放得太绝,没让巢闻直接收拾包袱走人。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其实聂团傲娇着呢!”瞅着梁熙脸色凝重,林邈赶快换了个轻快的语调说话,偷偷爆料道,“他其实可欣赏巢闻哥了,总是忍着不夸他,而且巢闻哥一走,聂团就综合了他的意见,把这场戏的导法给修改了,这之后表面不说什么,但其实一直都在等巢闻哥的电话,听到巢闻哥说要回来,他二话不说就准了。” 这话算是打消了梁熙的忧虑,看来聂映涛还是惜才的,只是当时巢闻损了他的自尊,挂了他的面子,所以他才把巢闻暂时赶了回去。 梁熙嘴角微扬:“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这是我从b市稻香村买的蜜饯,送给你吃。” 一听蜜饯二字,林邈眼睛一亮,但只是眨了眨眼,看上去有些犹豫。 梁熙失笑:“你和巢闻现在算是同门,我又是巢闻的经纪人,总不会害了你吧?这蜜饯本是我买来给巢闻吃的。而且要是这真吃坏了肚子,大不了你就去找巢闻算账,反正他不是明天就要过来继续做场记了吗?” 林邈这才把东西收下,低头寻思了片刻,又问:“梁姐姐每周都会带吃的来找巢闻哥吗?” “嗯,上上周我也来了,只是没碰见你。” “那这样行吗?”少年的眼神透着一股机灵劲,像是在打着什么算盘一般,“我每天把巢闻哥的事情通过短信告诉你,然后你每周来的时候给我带好吃的。你想啊,依巢闻哥的那种闷葫芦性格,挨骂受罚了会告诉你才怪。我觉得梁姐姐你需要一个眼线。” 梁熙真是佩服了少年的古灵精怪,笑道:“这么喜欢吃零食?” 林邈笑嘻嘻地回道:“这不是既贪嘴又没有钱嘛,话费可比买吃的便宜多了,再说了,我还没去过b市呢,据说那里好吃的可多了。” “好,成交。”梁熙哭笑不得,把名片给了他一张,“上面有我号码,如果我有事不能来,就买些可以放得久的寄给到你宿舍去。” 林邈说话带着舞台腔,颇有立誓的气势:“一言为定!” 打开门看到梁熙的时候,巢闻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大好下午他拉起窗帘窝在家里睡觉,这才醒来没十分钟,门就响了,所以他简单地套了一件t恤和运动裤,头发乱糟糟的就来开门,然而眼底未尽的阴沉很快就被惊愕所取代。 “你啊,这头发该修下了。”梁熙笑了笑,踮起脚把遮住巢闻眼睛的碎发理了理,使那一双犹如黑夜般的深眸完整地露了出来,又道,“帮我把东西提进去吧,给你买了些吃的用的。” 巢闻回过神来,默默弯腰接过梁熙手中的口袋,拿进了屋里,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把门关上,梁熙进屋看了看,果然还是很整洁的,用不着她操心。 巢闻站在一边,眼色深沉,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沉沙哑:“你不是说明天才来吗?” 梁熙坐在沙发上,一边把袋子里的东西捡出来,一边漫不经心道:“今天正好有同事要来这边,早上七点出发,我就搭了个顺风车,所以这周你不用给我报销路费了。” 七点出发? 巢闻看了看客厅里的挂钟,皱眉道:“怎么现在才到?” “嗯,我来这里之前先去了趟话剧团。” “……” 梁熙放好东西,把空袋子扔进垃圾桶,回头道:“对了,等下一起出去吃晚饭吧,吃完晚饭再去星海广场散散步,吹吹海风。” 巢闻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你都知道了。” 梁熙明知故问:“知道什么?” 巢闻整个人都站在逆光处,从窗帘缝隙中钻进来的阳光如碎金般洒在他的身上。 他沉声道:“我骗了你。” “什么时候?” “上周打电话的时候。” “有吗?”梁熙直视他的双眼,“当时我问的好像是聂团有没有为难你,而不是你和聂团是不是出现矛盾。这次的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并不是聂团在刻意为难你,而且确实他夸过你记笔记详细,所以哪句话骗人了呢?” 巢闻沉默,就一直这样站着。 梁熙见他不说话,继续微笑道:“你对聂映涛应该不大不服气吧,我猜你是知道我周二过来后才主动去道歉的,不然哪有这么巧,我周二来,你正好周二回到剧团,到时候我来看你时你在参与排练,和我上上周来看到的情景一样,这样的话我就不会知道你被聂映涛赶回过家里的事情了。” “对不起。”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怕被我责备吗?”梁熙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检讨,有些时候我是凶了点,以后会改的,你要是觉得我太严厉了,你也可以跟我说。” 巢闻却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的呢?” 男人又不说话了。 梁熙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跟他比起来真是像唐僧一样啰嗦,但还是必须道:“你不说的话我也不强迫你,这次的事情就算了,我相信你是一个有分寸的人,不会真和聂映涛吵起来,而且这次你虽然被停学了,但也让聂映涛见识了你的真材实料,现在他既然准你回去,那这次的争吵说不定利大于弊。只是希望你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不要等到要被我发现了,才去跟别人道歉,要是我连续两周有事,岂不是你这两周都要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下次不会了。” 说罢,巢闻突然动了动,走进了厨房里。 然后厨房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怎么回事?梁熙有点懵。 是她说得太狠了吗?巢闻开水龙头干什么,难不成被她念叨哭了? 还是只想听着水声冷静冷静? 亦或是在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表现他的不满与叛逆? 就在梁熙难得一次脑洞大开,差点联系到割腕自杀上面时,巢闻出来了。 他一手端着个盘子,一手拿着个杯子,先是去饮水机倒满水,冷热掺半,然后才把盘子和装着温水的杯子一块儿放在了梁熙面前的茶几上。 只见盘子里装的是削好皮切成块的苹果,果肉上还不忘插了一根牙签。那杯则是一个马克杯,杯身绘着青花绿蔓,颇为素雅,之前没有见过。 巢闻半跪在地板上放东西,隔着茶几看向梁熙道:“别生气。” 梁熙哭笑不得:“我没有生气……真稀奇,你竟然会自己买水果吃。” 巢闻应了一声,没告诉她,其实这是今早特地去买的。 梁熙打量着那个马克杯,随口问道:“这杯子之前没见过,新买的?” “你的杯子。”巢闻道,“以后你来这里,就喝这个杯子。” “啊,谢谢了。”梁熙一愣,没想到巢闻竟然会给自己在这里添了个专属杯,不过想想自己之前在这里用碗喝水的确影响不大好,便欣然收下了。 喝了一口水,梁熙问道:“聂映涛有说他这出戏要排到多久吗?” 巢闻想了想,回到:“八月底结束。” “正好,《青春纪》定的是国庆上映,九月你可以空下来走宣传了。” “嗯。” “要好好做到八月啊。”梁熙鼓励道,“聂映涛的脾气虽然暴了点,但真本事还是有的,你不要总是违逆他,试图从他那个思路下手,看他为什么想要这样导,为什么这样分析剧本,总是能学到东西的。” “好,听你的。” 56、生病 七月底,巢闻趁周末休假回b市完成了配音录制。 八月五号,《青春纪》内部试映,剧组编导演员齐聚辉煌影片发型公司的放映室内,一起看完长度为一百四十分钟的毛片版。看完后,颜曼和刘郁莹皆潸然泪下,就连柯清怡的眼眶也红了,不知是被作品本身感动了,还是为处女作的完成和即将上映而激动,或者是想起了三个月来的辛苦拍摄——对于柯清怡来说,时间就更长了,两年来的筹备,都缩影在这两个多小时里,日夜的心血,终于有了个有形的成品,要说没有成就感与感慨,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她还是始终保持着一位导演应有的理性,思路清晰地指出个别不足之处,让剪辑师再回去稍加修改,减去拖沓之处,在扣人心弦的地方放慢细节,加快不重要却必要部分的节奏,尽力把影片压到两个小时。 八月中旬,上映前的宣传期正式开始。宣发人员把大量物料投入到各种渠道之中,如普通宣传稿、海报、剧照、先导预告、媒体探班照片和拍摄花絮等,将其输送至传统媒体、网络媒体和社交媒体三大传播媒体之中,宣传造势,引发舆论,着力刻画演技、制作精良和剧情的正能量。除此之外,还约好了写特稿的影评人,并且开始制作病毒视频,为影片上映后的期中宣传做准备。 九月一日,巢闻回到b市,配合宣传策划中的落地活动。 九月十二日,《青春纪》于b市某所重点大学的礼堂提前点映,主演和编导组悉数来齐,拉开《青春纪》高校巡回放的序幕。 当日与剧组到场人员共同观影的有将近两千名大学生,女生比男生多一成,起初有好些低头玩手机的,然而看到后来,全场除荧幕外再无一点别的亮光,观众时而欢笑时而小声议论,但最终都化作了沉默,待室内重见光明时,不少学生眼角都是红的,怅然若失。 柯清怡率着主演和制作团队主力人员上台鞠躬,台下掌声如鸣。在之后的问答环节里,大学生们踊跃发言,有提出问题的,有不吝赞美的,也有一时感动,分享自己的青春故事的。 在见面会的最后,柯清怡说道:“青春甚好,有你有我,还有值得纪念的时光。” 九月十四日,剧组集体离开b市,开启高校巡映之旅,赶赴作为第二站的s市。在这之后,还有十一所大学等着他们前往,档期排得满满的,要一直忙到九月底去了。 等他们把全国兜一圈,再回到b市的时候,《青春纪》就要在全国二十五个城市院线电影点映了。 然后等到十月五日,便是《青春纪》的首映日。 而在那之前,高校巡回之旅的第八站,是j省的省会n市。 在n市下了飞机,剧组团队坐上提前就安排好的专车,大队人马分了两个面包车来坐,计划就这样直接坐到当地的n大,参加放映会。 梁熙挨着巢闻坐在后面,靠着窗口,而柯清怡坐在副驾驶上。 车开了有一个多小时,柯清怡忽然兴致勃勃地问旁边的司机大叔道:“我们刚刚是过了雨花台区了吗?” 司机听口音倒不像是本地人,点头道:“是啊,不过还要四十多分钟才能到呢。n大本科一到三年级的大学生都在栖露区那个校区,有点远。” “噢……”柯清怡应了一声,又问道,“等下还会路过秦淮区是吧?” 司机笑了:“诶,现在就是了。” 坐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的梁熙猛地一怔:“秦淮?” 柯清怡没有回头,但从后视镜来看,是笑眯眯的:“咦,梁熙不知道吗?秦淮区是n市的中心区,那里的乌衣巷可有名了,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什么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前……什么来着?” 刘郁莹笑道:“柯导,你行不行啊?不是大作家出身吗,怎么连句诗都背不出来了。”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梁熙只觉呼吸一窒,有些失神:“这里是……金陵?” “是啊。”一旁的颜曼也搭话道,“古时叫作金陵时多好听啊,还有长安,都不知道那么好的名字干什么要改。” 柯清怡在前头悠悠道:“时代更迭,历史翻篇,没有什么是会一成不变的。” 梁熙没有心思去听他们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只是颤着手,犹豫片刻,而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将车窗一点一点地按了下来。 可是映入眼帘的,只有陌生。 ——眼前的这座城市,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金陵。 旧时的道路依然铭记在心,从前就算是蒙着眼睛走路也能从城郊步行几个时辰走回梁府,可如今交通改道,已不是昔日模样,奈何她怎么凝望,都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了?!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正如柯清怡所说,时代更迭,王朝覆灭,将近四百年的时间,朱颜尽亡,雕栏玉砌皆不在,那伴她长大的秦淮流水已不是当初的金陵水,注入杯中酒的月光也已不再是当年的月光! 梁府,花满楼,梁老爷,梁誉淮,梁昊,梁聪,院中的老师傅…… 俱往矣!早已是一抔黄土,不见踪迹! 现在活着的旧人,唯有她一人耳! 这次跟着团队出行,很多事情都不劳梁熙费心,所以她也没事先把高校巡回的这十多座城市全都调查一番,而且之前工作三年也从没到过这里。 所以今天可以说得上是措手不及,一时间着实有些承受不住。 自来到这个时代,她就一直不敢去查天启年后的历史,不敢去问过去的金陵是现在的何地,只是想着既然有幸重活,那就只着眼当下和未来便好。 可现在一想,又何尝不是在逃避! 现下逃无可逃,现实直逼而来,血淋淋的,看得她触目惊心。 身旁的巢闻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想要把窗子按上去,低声道:“当头吹风,不好” “没事的。”梁熙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是红的,所以并不转过去面对巢闻,只是努力压住喉间的哽咽,低声道,“吹着风舒服些,我也清醒点。” 这是故乡的风。 迎面吹着她,才不至于泪水淌面,惹人笑话。 巢闻察觉到她情绪有异,但碍于车上还有其他人,便没再说什么,而是身体往这边挡了挡,帮她做掩饰。 虽然不知道梁熙究竟是怎么了,但他还是隐约能感觉到她的悲伤。 他向来不擅长安慰他人,僵硬了片刻后,只是缓缓把手放在梁熙背后,轻轻地拍了两下,想着这样做大概能让身旁的人好受些。 当晚梁熙就发低烧了。 刚从大学回到酒店,她就冲进房间的洗手间吐了,然后躺在床上,很不舒服的样子,侧卧着,微微蜷缩,把同住一间房的柯清怡都吓了一跳,忙用手探了探对方额头,然后向服务员借了体温计。 巢闻和郎桓就住在对门,听到了声响,都过来看情况。 见梁熙躺在床上,闭着眼,脸色不大好看,巢闻大步走上前去:“她怎么了?” “低烧,可能是水土不服吧。”柯清怡甩好体温计后,把东西放进了管盒里,“明天的航班是上午的,要是她的烧退不了,估计是上不了飞机了。” 郎桓睁大眼睛:“啊,那怎么办?” 柯清怡看了床上的梁熙一眼,叹了口气:“看来她不能和我们一起走了,得待在这里多休息几天,不然低烧很容易持久或是反复的。” 巢闻坐在床边,凝视着梁熙的脸,道:“我留下来照顾她。” 柯清怡怀疑自己听错了,惊诧问:“你说什么?” “她身边必须得有个人。”巢闻并没有看向她,沉声道,“我来。” “巢闻,你是事先就已通知各大高校说会全程出场的主演之一,怎么能缺席呢?”柯清怡皱眉道,“我会安排个助理留下来陪梁熙,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我不会丢下她的。” 柯清怡简直要给巢闻跪了:“没人让你丢下她,只是我们暂时先走一步而已。” “她病了,我要陪她。”巢闻这才看向柯清怡,满脸坚决。 “真是服了你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顽固,硬是钻牛角尖里?”柯清怡瞪了他一眼,气道,“你自己问梁熙,她愿不愿意你为了她缺席巡映?她要是同意了,我名字倒过来写!” 听到房间内的争吵,梁熙强忍着不适,抬起眼皮,只觉得头晕目眩,全身乏力,肠胃不舒服。听清了两人的对话,她轻声开口道:“巢闻,别跟柯导顶嘴,这巡映你是缺不得的。” 巢闻一脸严肃:“那你怎么办?” “我的身体好得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跑步比你还快。”她扯出一个笑容来安慰他,“可能真的像柯导说的那样吧,是水土不服,没有多大事的,你看这不才低烧吗?好好休息就没事了。一向只有经纪人照顾艺人的,哪有反过来的道理?” 巢闻沉默,一双黑眸幽幽地望着她。 这时,柯清怡提议道:“要不这样吧,现在找辆车把梁熙送到医院急诊输液打针,我想如果要一夜之间把烧压下来,恐怕光吃药睡觉是不行的。” “有劳柯导费心了。”梁熙感激地看向柯清怡,但随即又惊呼一声,“啊……” 只见巢闻二话不说地用床单把她裹了起来,轻松地横抱而起,然后径自越过郎桓和柯清怡,带着梁熙走出了房间。 等两人到了医院办好一切手续后,已经午夜十二点了。 本来梁熙这种级别的发烧是睡不到床位的,但还有空床,于是巢闻冷着脸跟护士争了十多分钟,终于才帮她争取来一张床位。 躺在床上,梁熙看着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巢闻,柔声道:“回去睡吧,不然明天没精神。” “太晚了。”巢闻面无表情道,“我守着你。” “那你躺过来睡吧,我让你半边。” “不用。”巢闻制止了她的动作,“困了,睡了。” 说罢,他两手往床边一放,脑袋一埋,像是真的睡了过去。 梁熙轻叹一声,见他睡去,也不忍再说他什么,无奈身体实在是不舒服,所以没过多久自个儿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生过病了。 待床上传来梁熙睡着后均匀的呼吸声,原本早该睡着的巢闻慢慢地抬起头来,往床头看了梁熙一眼,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为她掖好被子。 只是不知道她今天到底在愁什么,眉头一直紧锁,就算在睡梦中也不例外。 巢闻不知道的是,在梁熙梦里出现的是再也无法看见的百年前的金陵。 他伸出手指,在对方的眉头上轻轻地点了点,虚声道:“封印。” 希望你所有的伤心与痛苦,都就此封印,不要再揭开。 57、大卖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说一夜过后梁熙的热度是退了,第二天也没误飞机,可之后接连几天身体都是软绵绵的,浑身乏力,没有什么精神,因此之后就算随着剧组辗转到了其他地方,也没有再跟着去高校点映,而是留在酒店里休息。 梁熙从来都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 只是再稳重也终归是肉眼凡胎,总是会需要一段时间来缓缓而已。 除了参加见面会外,巢闻对梁熙可算是寸步不离,但他的一举一动都掩饰得相当好,十分低调,并没有引起剧组里其他人的猜疑,只是向来细心眼尖的柯清怡会在没什么人时笑着打趣他一句,说他真是半分钟都离不得梁熙。 巢闻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是又怎么样?” 硬是把柯清怡都给噎住了。 梁熙当然感受得到巢闻沉默的陪伴,也感激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以这种无声的方式带给她安慰。因此她也意识到自己必须赶快振作起来才行,毕竟昔人已事,往事如云烟,最重要的是珍惜眼前,莫要因为自己的这些私情,连带影响了巢闻。 九月二十五日,《青春纪》高校巡回放映完美落幕。 这一趟下来无论是柯清怡还有演员们都斩获不少大学生粉丝。得以提前观看的同学纷纷在社交网站上点评,大赞此为国内目前为止最良心的校园青春电影,争先当起了“自来水”,出乎剧组人员意外地为《青春纪》的宣传猛加了一波热度。 二十六日,剧组集体回到b市,这时候梁熙已恢复得和出发时差不多了,柯清怡再次大手笔地请大家吃饭唱k,嘴上说着“无论成绩好坏,大家都不必太在意,做好自己就行”,但喝到下半场,酒后吐真言,竟像和小女生似的,抱着梁熙突然哭起来,说的都是担心电影不被大众喜欢接受之类的话语,吓得身旁的助理赶快打电话联系柯清怡的未婚夫张泽越,让他过来把突犯少女玻璃心的柯导给接走,别到时候收不住了。 接到电话,张泽越火速赶到,直接把已哭得停不下来的柯清怡连哄带骗地抱了起来,走的时候还不忘跟巢闻这个堂哥打一声招呼。 巢闻难得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三十日,《青春纪》在全国二十五个城市院线点映,点映首日上座率在95%以上,参与观众将近九万人,翌日就上了各大娱乐新闻的头条! 实在是此类型影片中当之无愧的好成绩! 十月五日,《青春纪》在b市首映。 大概是怕柯清怡情绪再次失控,张泽越特地推了一天的工作来陪她参加首映礼。 观影完后,有特邀记者向柯清怡提问道:“作为一部校园励志电影,《青春纪》讲述的故事非常具有真实感,因此我想请问下柯清怡导演,既然您是这个故事的编剧兼原作者,那么这段故事是您读书时期的切身经验吗?” “创作总是取材于生活。”柯清怡今天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长裙,优雅大方,脸上的微笑更是谦逊得体,举止投足间都是自信与淡定,哪里有半点前几日喝醉酒的脆弱样子,“不过我念书时可没有白楚宁那么有毅力,身边也没有程冬杭这样的良师益友,不然的话我哪能在大学里遇到我身边这位啊。” 站在她身边的张泽越微微一笑,丰神俊秀。 制片人“诶嘿”一声,开始带头起哄。 那个记者也笑了,跟着转换话题,问道:“那么请问柯清怡小姐是怎么和张先生认识的吗?仅仅是因为校友吗?” 以往柯清怡作为编剧,少有在媒体前露脸,所以接受这种采访的机会也少,现在她做了导演,曝光率增加,自然有很多人关注她和年轻总裁张泽越的爱情故事,提问的机会也多了。 张泽越挑了挑眉:“原来你是来打听八卦的。” 柯清怡倒是非常爽快:“告诉你也无妨,我和他是打游戏的认识的。” 闻言,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张泽越笑着点了点头:“嗯,所以大学出来后我就致力于制作游戏了。” “哇——” 在场观众和其他主演表示被秀了一脸。 之后是抽现场的观众提问了。 主持人把话筒给了后排的一个女生。 “我是原著粉,所以刚开始听说《青春纪》要拍电影时,心里还是挺担心的,因为怕演出来砸了,毁了人说里人物的形象,尤其是我最喜欢的程冬杭。”女生显然是有备而来,一拿到麦就是一串话顺畅地脱口而出,“但是影片还原度真的是太高了啊!不愧是原作者编导的,而且我特别特别喜欢巢闻版的程冬杭!巢闻哥哥你好帅啊啊啊啊啊啊,不知道在现实中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呢?” 道出千百少女心声。 巢闻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不熟悉他的人怎么都想不到此人的真面目是张冰山脸。他接过主持人递来的麦克风,只是简单答道:“我喜欢性格独立坚强的女生。” “那对外貌有什么要求吗?” 巢闻道:“顺眼即可。” 主持人怕女生再追问下去耽误进程,于是出来说话道:“没错没错,这种事还是得看眼缘的,要是看得闹心,无论长得再好看都白搭,要是真的看对了眼,俗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对方的好只有自己才懂,爱情这事儿啊是没个具体标准的。好了,接下来我们再抽两位观众……” 《青春纪》迅速树立起来的优良口碑给了当初那些不看好柯清怡选角和执导的媒体与业界影评人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光其精良的制作和巧妙的镜头运用受到了圈子内外的认同,《青春纪》的票房形势也是一片大好,大有破2d华语影史记录之势,引人关注。 十月五日电影上映,首日排片量39.21%,全国排片4万场,位居同期全国第一! 恐怕就连柯清怡自己都没想到,《青春纪》首日票房竟然突破了1亿! 截止十月十日,《青春纪》已斩获4.23亿票房,在黄金周放映的电影中独领风骚,位居票房首位,甩了第二名一亿多的票房! 十月十二日,《青春纪》顺利突破5亿! 上映一周,票房统计最终定格在6.3亿。 毋庸置疑,这对于第一次导演电影的柯清怡来说,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巨大成功。 而对于巢闻和颜曼等演员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事业高□□! 只是《青春纪》对于巢闻的意义,比对郎桓他们这些初次触电的新人来说,还要大一些。 随着电影票房大卖,梁熙替他接到的通告越来越多,但最后安排下来,倒也并不忙碌。 《青春纪》热映,业界人士都知道张家已对巢闻放宽限制,纷纷向其抛来橄榄枝,有约拍电影的,有邀拍电视剧的,有问代言的,还有请上节目的。 这些东西,宁缺毋滥,距离产生美,况且现在巢闻作品还不多,炒来炒去也就只有《青春纪》可谈,讲的都是观众已经很熟悉的东西了,实在没必要来第二次,造成大家的审美疲劳。所以除了和剧组一起上的节目外,其他娱乐活动梁熙统统没接,剧本也是精挑细选,最后只看上一本香港团队递来的剧本,侦破片,有点意思。 电影票房一周统计刚出来,巢家那边破天荒地主动联系了巢闻一次,说十月底是巢家老爷子,也就是巢闻的爷爷的生辰,问他回不回去吃顿饭。 在梁熙的劝说下,巢闻最终还是决定去了。 在那之后没多久,聂映涛也来电话了。 大团长的嗓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隔着手机都能听到声音,像是在咆哮似的。 当时梁熙正在巢闻家吃饭,两人各自炒了两个菜,两荤两素,准备一边吃饭一边开下总结大会。等巢闻讲完电话回到饭桌,她问道:“聂映涛难不成是来道贺的?” “嗯。”巢闻坐下,“他说现在有部话剧的男配演员临时被换掉了,问我上不上。” 梁熙挑眉:“为什么被换掉?” 巢闻给梁熙夹了块肉,一边道:“好像说是吃路边大排档的海鲜吃坏了肠胃。” 梁熙乐了,心想又是一个吃海鲜吃坏肚子的,难不成这被换掉的演员和在巢闻之前做场记的那个倒霉蛋是同一个人? 果然如林邈所言,聂映涛那么大把岁数了还傲娇得很,欣赏就是欣赏,想要重用就是想要重用,搞这么个理由欲盖弥彰干什么,胡乱冤枉人家大排档的海鲜。 “你怎么回他的?” “我说要问下你。” 梁熙笑道:“听了这话,他肯定要骂你了。” 巢闻吃了一口饭,吞咽后,抬头看向梁熙,问道:“我可以去吗?” 梁熙反问:“你想去吗?” 巢闻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那就去吧。”梁熙说道,“《阴暗陷阱》的面镜在二月初,你直接进复试,在这之前我不打算给你安排太多事情,干脆空下来让你去做喜欢的事吧,等第二部电影拍出来了,你估计就没时间去排话剧了。” “谢谢。” “该是我谢你才是。”梁熙正色道,“谢谢你在我生病时的照顾。到了n市我的确心情不好,因为……触景伤情吧,很久以前去过那里,只是现在物是人非,突然想起来了,所以感伤得很,倒没想到会水土不服。” 巢闻沉默了一会儿,问:“梁熙,你是想家了吗?” “嗯。”梁熙轻叹一声,“算是吧。” 巢闻一脸认真,沉声道:“有我陪着你。” 闻言,梁熙愣愣地看着他,一种莫名的情感在心底悄然而生。 半晌,她哑着声音道:“我也……一直会陪在你身边的。” 在这个月里,柯清怡可谓是双喜临门。 十月二十五日,电视艺术业内一年一度的盛典金鹫节开幕,群星荟萃,不输给任何一场电影节。金鹫奖的颁奖典礼上,《血意诀》夺得桂冠,荣获“上一年度最受欢迎电视剧”,而柯清怡、荣禹东和李茗诗分别揽下“年度最佳电视剧编剧”“年度最佳新人”和“年度最佳女演员”奖,成为媒体们争相报道的事件! 毫无疑问,《血意诀》剧组是当晚颁奖礼中的最大赢家! 颁奖典礼后,荣禹东喝醉了,一遍又一遍地给梁熙打电话,后来打不通了,就改发短信,有长有短,想到什么就发什么——就如一年前被梁熙提出分手后那样。 每个人都在或真或假地祝贺他得奖,在场的不少同龄同行都朝他投来艳羡的目光。 他踩着红地毯,在万众瞩目中走上颁奖台,站在灯光下,拿着沉甸甸的奖杯,心里却空空荡荡,莫名的失落。 那么多人给他拥抱,给他道贺,给他送花。 可他再也得不到自己最在乎的那个人在台下投来的鼓励的目光,看不到她朝自己露出清浅的微笑,干净又柔和。 他的支持者千千万,可是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梁熙。 梁熙看到了短信,想了想,最终还是回复了一条过去:“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以后别发这种短信了。我关机了,你保重。” 说完后,她又发了条信息给方叙:“荣禹东喝多了,短信错发到我这里,看起来醉得不轻,你找人好好看着他点,别惹什么事出来。” 方叙倒是回得很快,几乎是秒回:“好的。对了,之前太忙了,都忘了说了~恭喜《青春纪》票房大卖哈!下次见面,换你请我吃饭^_^” 梁熙笑了笑,回了个“好”后,便把手机关上了。 然而,出乎艺天内部所有人意料的是—— 十月二十九日,方叙正式跳槽娱派影业。 跟着他一起走的,还有刚获完奖的李茗诗和荣禹东。 58、面具 《青春纪》票房大卖,巢闻的演技被观众认可,咖位大升,自然是要配几个助理和造型师在身边。梁熙没有要公司给她的人,而是亲自选了两个助理,皆是踏实做事类型,一男一女,男的叫谢洋,女的叫陈倩,在这一行都有一定的经验。梁熙是以巢闻的名义跟他们签的合同,也就是说,他们的老板是巢闻,而不是艺天。 至于造型师,梁熙决定聘请李珞——她本是柳薇薇的专属造型师,但因为后来相处时受不了柳薇薇的蛮横与任性,所以主动辞职了,现在在外面开了间工作室,没再固定在哪个艺人身边。 她俩是旧相识了,有好几次都是她帮梁熙修的头发,彼此也志同道合,所以接到梁熙的邀请后,李珞只是犹豫了一天时间,就答应下来了。 十月二十九日,也正是巢闻要回巢家给老爷子庆生的日子。 现下有助理小谢开车,所以梁熙可以悠闲地和巢闻坐在后排了。 当她打开手机上的新闻app,看到娱乐版的头条时,一时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还没待她回过神来,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是周婧。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熙姐,你看新闻了吗?!” “看了。”梁熙心下一沉,看来报道并不是标题党或捕风捉影,而是真的了,她蹙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我也是今天到公司才知道的!”周婧的语气透着慌乱,“是真的,方叙带着荣少和茗诗被挖到娱派去了,现在公司正在让沈璎瑜准备起诉荣少茗诗违约的事情,可是娱派那边大方得很,一次性把违约金都付清了……就算再打官司有什么用呢?只不过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方叙他们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是啊,这种绑定跳槽换东家的事情在娱乐圈屡见不鲜,荣禹东和李茗诗的名声也不会因此有损什么,这官司要真的打起来,既报复不了方叙,又不会把他们挽留回来,无非是泄一口恨出一口气挣回个脸面罢了。 那日方叙眯眼抽烟的样子突然浮现在梁熙的脑海中——男人有着一张不输明星小生的好容颜,双眼深邃,时常低着头沉思,明明还没三十岁,笑容却总有种沧桑的味道。 过去很多看似普通而未加重视的话语,现在想起来,却是暗藏深意—— “去吧,我和刘郁莹的执行经纪人认识,等下去找他聊聊。” “敏姐,现在有三条路可以走……” “……就看你放不放心我们了。” “李茗诗和荣禹东肯定不能给别人。” “方叙不会老实的。” “……再硬撑下去百弊而无一利,还不如早静养早康复,走得长远些……” “梁熙,不要只看表面,这里每个人都会演戏。” …… 电话那头周婧焦急的声音把梁熙的思绪拉回现实中来,她不知所措道:“熙姐,其实昨天方叙旁敲侧击地问过我,大概就是问如果荣少和公司脱离了,我还会不会为荣少工作……我当时没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说我要想一想。现在知道了他的言下之意,我哪敢答啊!” “小周,你冷静下。”梁熙安抚道,“既然师兄问过你,那他肯定是想挖你过去。你实话告诉我,你想不想跟着他们走?” “我……”周婧举棋不定,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无论是荣少还是茗诗,前途都一片大好,我跟着他们总不会吃亏的,可是……我最开始跟着方叙干,本就是不情愿的,还是熙姐你说服了我,所以其实并不想跟着他过去。但我又担心自己不跟着过去后,公司会把我安排去其他艺人手下工作,万一是被派去给孟晓和舒晴干活呢,那岂不是很惨……” “既然这样,那你就不要答应方叙。”梁熙语气平静,先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我会跟公司申请,让你来做巢闻的公关助理。” “真的吗!太好了!”周婧惊呼一声,如释重负,“那,那我现在就去跟人事部说一下?” “行。”周婧此时申请,到时自己再去打声招呼,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倒成她在和方叙抢人了。 挂断电话后,梁熙抿着嘴角,皱着眉头,面色凝重。 巢闻见她没在讲电话了,这才出言问道:“怎么了?” “方叙跳槽了,带走了两个艺人。” 想了想,梁熙又低头开始拨方叙的电话,前两次都打不通,第三次的时候终于通了,响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接。 “梁熙。”听对方的语气,看来并不意外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师兄。”梁熙语气如常,“你不说换我请你吃饭吗?今天有空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带着歉意回道:“我最近一段时间都会很忙,可能都抽不开身。” 梁熙不疾不徐地问道:“是在忙着处理艺天的诉讼,还是在忙着减轻这件事对荣禹东和李茗诗的负面影响?” “都有吧。”方叙笑了笑,口吻轻松,“后续工作很麻烦,谁叫哥哥我牌子那么大呢?” 梁熙没想到方叙还有心情开玩笑,声音骤冷:“师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方叙悠悠道:“当然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那蔡姐知道吗?” “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事先告诉她啦。”方叙低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快意,“不过她也快知道了吧,手底下最红的花旦和小生都被她最得意的门生拐跑了,总会有人去告诉她的。”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方叙吗? 梁熙深吸一口气,低声质问道:“不是你说的,我们只是代理吗?!” “代理总是会转正的,不可能一辈子都只能是代理呀。” “可是不会是以这种形式!” “为什么不可能?”方叙意味深长道,“梁熙,你看,现在我已经是荣禹东和李茗诗名副其实的经纪人了。我付出,我努力,回报都是我的,而不是蔡宏敏这个纯挂名的。至于过程如何,又能影响什么呢?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 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这便已经足够。 “你这是不择手段。”梁熙冷冷地指责道,“蔡姐因病休假,你现在是在趁火打劫!” “我不择手段、趁火打劫,这也都是拜她所赐,跟她学的。”方叙冷哼,反过来问她道,“我问你,要是之后蔡宏敏养好病回来了,要你退居二线,把巢闻转给她管,你会愿意吗?艺天上下,哪个人不知道,这巢闻,是你一手捧红的!她蔡宏敏在的时候都干了什么?她根本从来都没过问过巢闻!所有的风险都是你冒的,所有的机会都是你争取来的,关她蔡宏敏屁事!你愿意就这样把巢闻拱手相让?” “艺人不是物品,你不要总用这种措辞。”梁熙说道,“我承认,如果蔡姐要接管回巢闻,我当然不情愿,但我会试着与她交涉,而不是背着她干出带人跳槽这种寒心事。” 电话那头怪笑一声:“你以为她会让你跟她交涉吗?荣禹东和李茗诗都走了,巢闻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当然要费尽全力来争取,到时候以你的资历,斗得过她吗?” 顿了顿,又道:“别说斗不斗了,我猜你多半还对她抱有什么知遇之恩什么狗屁师徒情吧,一个‘情义’二字就能把你打趴下!” “难道你没有吗?”梁熙不敢相信这是从方叙口里说出来的话,“你跟了蔡姐这么多年,蔡姐那么信任你……” “是啊,这么多年。”方叙语气里带着嘲讽,不知是在嘲自己,还是嘲梁熙,“当艺人时跟了她五年,后来做助理,又跟了她五年。” 竟已过了十载! 方叙声音抬高,低吼道:“大好的十年,都被她毁了。要不是她,我怎么可能被赶出家门,要不是她,我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结束了我的艺人生涯,要不是她,我怎么可能被打压至此,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十年,竟然今日才得以扬眉吐气!” 梁熙愣住了。 方叙一点一点地揭下自己的面具,咬牙切齿道:“如今的一切,都是蔡宏敏的报应!是她自食其果!我从来都没有把她当过老师看待,也从来不会感激她!我从一开始,就是只是为了利用她,只是为了报复她!每天要在她面前装做她的好学生,我心里都在作呕!” 梁熙沉声问道:“蔡姐对你做了什么事情吗?” “做的事情可不少呢!”方叙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愤恨,“现在艺天的人都知道,大经纪人蔡宏敏最烦别人潜规则她手底下的艺人。你真以为是她疼惜艺人吗?就算是当年的筱玉姐,也没少被她出卖过!要不是她最后一次主动送艺人到别人床上时,那个艺人把对方痛殴了一顿,给她捅了篓子,让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怎么会自己封锁掉这条‘捷径’?” 梁熙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个艺人是……” “没错,是我。五年前她跟我说要和一个投资方吃饭,结果瞒着我,在我的杯子里下了药。”方叙大方承认道,“是不是觉得这事儿和柳薇薇整你的那事很像?所以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蔡宏敏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柳薇薇了吧,因为那简直是她的翻版!” 听到这番话,梁熙动了动唇,却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方叙也渐渐冷静下来,复开口道:“我跟你说的,不过是过去那么多年憋屈事中的其中一件,当年她是怎么利益熏心,为了让我下定决心而煞费心机挑拨我和家里人的关系,又是怎么心胸狭窄,怕我在这一行里超越她所以一直限制着我……以后如果有机会,我愿意慢慢说给你听。” 梁熙只是应道:“好。” “梁熙,我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虽不认她这个师父,但却是真心把你视作师妹。从很早之前我就察觉到了,我俩观念不同,以后很难相谋。”方叙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然后以近乎喃喃的声音继续道,“但我还是希望,我们不要成为敌人,空闲时可以一起吃吃饭喝喝茶。你是个很干净的人,和你相处起来真是很安心,我不要求你认同我的做法,但我想让你知道,师兄我不会无端算计人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先挂了,再见。” “……再见。” 通话结束,梁熙靠在椅背上,伤神似的揉了揉额角。 她本以为,方叙和蔡宏敏感情很好。 就像她最初以为蔡宏敏和林筱玉关系很好一样。 ——然而林筱玉结婚时却连一封邀请函都没有寄给蔡宏敏。 方叙则干脆趁蔡宏敏不在国内,带着两大艺人换了门户,篡了蔡宏敏的位置。 人心难测,每个人都戴着看似真容的面具,让人看不穿,摸不透。 之前是她太天真了。 身旁的巢闻问道:“不舒服?” “没事。”梁熙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只是突然觉得是非难分。不是所有事情非黑即白,有很多介于二者之间,让我不知道该站在那一边。” 巢闻淡淡道,“那就谁也不支持,谁也不反对,自己也做个非黑非白之人。” 梁熙被这说法给逗笑了,转换话题道:“这看着就快到了,你准备准备,东西别提少了,午饭后我来接你。” 如果不出所料,蔡宏敏在年底之前一定会赶回来。 她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59、气恼 梁熙料定蔡宏敏会在年底前回来,却没想到对方会在十一月初就回国。 是时话剧团的剧目《相对无论》已经正式进入排练,她陪着巢闻回到d市,暂先住在巢闻住所的书房里——当演员和当场记大不一样,巢闻做场记时她可以不怎么管,每周就来看一次,可是现如今做了演员,她就得时时刻刻在旁边盯着点情况,就连聂映涛都被她说服了,允许排练时她能在一旁和其他剧团里的人一起观看。 既然如此,那少说也要在d市持续地主上一两个月,住酒店或去租单间的开销太大,巢闻走的不是商业赚钱的路子,手底下还要养活三个助理,须要省钱。所以权衡之下,梁熙还是决定干脆和巢闻合租,在书房那个房间打了个地铺,东西也就几件衣物。 现在巢闻还不至于红到杂志社会有专门的狗仔跟踪拍摄,所以目前他们对媒体的顾虑可以少一点。只要每天出入家门的时候注意一下,到时就算不巧被人抓住做文章,就说自己实则住巢闻隔壁就好,糊弄起来也不困难。 然而还有一件事是梁熙未曾料到的。 那就是蔡宏敏竟然会直接到d市来找她。 这天排练中途休息,巢闻就着排练室内的木地板盘腿坐下,腿上放着记满笔记的剧本。梁熙刚把水递给他,就见林邈从门外溜了进来——这次他学乖了,不大声嚷嚷了,而是跑到梁熙跟前,低声道:“梁姐姐,外面有人在打听你。” 居然不是打听巢闻,而是打听她? 梁熙皱眉问:“谁?” “一个老女人。”林邈形容得倒是简明扼要,“她说她姓蔡,问我梁熙是不是在这儿。” 闻言,巢闻看了梁熙一眼。 梁熙有些意外,毕竟在这之前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说蔡宏敏回国了,而且她也没被联系过。 随即又心下一沉,不知道蔡宏敏是因为要回来找她所以才调查了她的行踪,还是这一年以来一直都有监视自己和巢闻的动态。 沉默了几秒,她站起身来,看着林邈淡淡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去见她。” 刚起身,巢闻就抓住了她的手腕,抬头看她,一双黑眸被日光灯映得来发亮,像是镶满繁星的夜幕。 他道:“我请个假,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只需好好排练就是了。”梁熙微笑,并不想让他也卷入这些勾心斗角中来,“还记得我承诺过你的吗?我既为你的经纪人,那就是你最锋利的剑和最坚实的盾。” 所以这种场合,自当由她出马。 你只要好好地在这里,脚踏实地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了。 巢闻垂下眼,慢慢地放开她的手,沉声道:“我等你。” 梁熙遥遥地看着蔡宏敏站在剧院入门口,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第一次见这个强势的女人,是在四年前,那时候她还不过是在柳薇薇身边静候时机的生活助理,因惹了柳薇薇不高兴,在影棚休息区被当众训斥扔筷羞辱,这时蔡宏敏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把柳薇薇吓得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那时候蔡宏敏还未满五十,虽不年轻了,但保养得当,看起来就和三十五六的差不多,打扮得很精致,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名牌。她的气场也是很足的,看人带着几分傲慢,不怒自威,举止投足间都是自信与干练。 梁熙会剪短发,也是受了蔡宏敏的影响。 然而这个曾经让梁熙有几分佩服的女人,现在是真的老了。 梁熙走近,只见蔡宏敏比一年前离开的时候要胖了一点,穿了一件黑底红花的冬裙和深色大衣,肚子的部位有些撑起。她今天化了浓妆,细眉红唇,粉底却掩不住岁月的沧桑,她的皮肤已经出现松弛,两腮微微耷下来,原本犀利的双眼因生病的原因光彩不复,眼底的精明被其他更复杂纠错的东西覆盖了。 今日一见,五十出头的人,看起来竟显六十之态。 梁熙走近,微笑道:“蔡姐,你的气色好了很多。” “每天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住在老友的庄园里种种花骑骑马,没有烦心的事情,病情自然轻了很多。”蔡宏敏也是弯着一抹笑容看向她,字句里却都藏了猜忌,“一年不见,你看起来也成熟了不少,真的有几分经纪人的样子了。” 梁熙有些紧张,但表面还是从容道:“蔡姐今日特地来这里找我,肯定是有话要说,那不如跟我去剧院隔壁的咖啡馆坐下来慢慢说吧。” 蔡宏敏盯着她,像是在努力想要看透眼前这个人。就这样看了梁熙十几秒,她才勾着红唇应道:“好。” 两人在咖啡馆里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因为身体原因,蔡宏敏不能喝咖啡,所以只是点了一杯热可可,而梁熙点了杯卡布奇诺。 蔡宏敏原以为梁熙会主动问她有关这次回来的事情,却没想到对方像是故意装傻似的,只是一直在说些旁枝末节不痛不痒的小事,始终不肯切入正题。 若是有意而为,这确实不失为最为聪明的做法。 等了许久,蔡宏敏没了耐心,不得不主动道:“梁熙,你应该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位置吧?” 梁熙明知故问:“什么位置?” “一年前,我会放心地出国养病,是因为有你们做代理经纪人。”蔡宏敏把代理两字咬得很重,看似真诚道,“你入行时间还不长,资历不深,想必接手后做得很是费力吧,这一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梁熙故意不顺着她的言下之意接话,而是道:“这一年来我尽心尽力,虽说不上辛苦,但也算是问心无愧,看到巣闻能有今天的成绩,我也很欣慰。” “你做得很好。”蔡宏敏本想让梁熙自己主动提出把经纪权交出来,现下看来是不可能了,于是直截了当道,“现在既然我回来了,那你也不需要再那么累了,接下来我会安排你做执行经纪人,继续负责巢闻这边的情况。” 梁熙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紧了紧,脸上却仍是一脸平静:“若是现在的巢闻还是像一年前那样,被张巢两家打压,一无所成,想必蔡姐今日也不会来向我要人了吧。” 蔡宏敏不料梁熙会突然发难,眼色一深:“巢闻本就是签在我名下的艺人,无论有无成就,都是我蔡宏敏的人……梁熙,你是个好孩子,不是像方叙那样的阴险狡诈之徒,我相信,你是不会忘恩负义、不辨是非的。” “一年前,巢闻在你那里纯属挂名。”梁熙根本没管她后半句的暗示,径自道,“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为他争取片约,也没有人站在他身边支持他,他根本就是被你刻意遗忘的人,你从没有管过他。” 她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见她不愿意,蔡宏敏干脆直接道:“那又怎么样,白纸黑字上都写着的,我才是他的经纪人,而你,不过只是代理罢了。” 是的,这就是无论方叙还是梁熙,最理亏的一点。 梁熙看着她,不疾不徐道:“既然最初是张承恺把巢闻塞进来了,那他也有本事让艺天换了经纪人管他。” “张先生不会这样做的。”蔡宏敏笑了笑,“虽说他现在同意你发展巢闻,但你于他而言更多是个逆了他意的人,是个变数,是他不能完全掌控的棋局。你知道的,这种大人物掌控欲非常强,当然是更喜欢听话的棋子,而我显然是比你更好的人选。” 听话的棋子。 梁熙对蔡宏敏感到失望:“这么说来,蔡姐是心甘情愿想当张家的一枚棋子了?” 蔡宏敏喝了一口热巧克力,笑得还是那般优雅:“于我利而无弊,何乐而不为?” “那你接管回巢闻后,打算怎么办呢?” 蔡宏敏道:“梁熙,不要忘了,谁是谁的老师。就算暂时退圈一年,我手上的资源和人脉也远不是你从业的这四年能比的。你知道的,我最喜欢趁热打铁,现在《青春纪》成绩那么好,你把巢闻搁这儿实在是浪费,若是他跟了我,我保证,只要两年,他就能跻身一线。” “又要像当初对荣禹东那样高密度地折腾吗?”梁熙道,“巢闻不会喜欢的。” “喜欢?真是新鲜的说辞,这年头捧艺人,还要问艺人喜不喜欢?由得了他做主?” 蔡宏敏温柔地抚摸着杯沿,放慢语速道:“说句难听的,出来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啪——” 好好的一个咖啡杯,竟眨眼间就在梁熙手中就被内外力合着催碎了。 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她甚至心生将杯中的咖啡直泼对方面门的冲动。 好在理智尚存,阻止了她。 但是她在那一瞬间所露出的狠厉神情,着实把蔡宏敏惊了一下。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个平日里总是恬淡素净的小女生,竟然会有如此凶神恶煞的样子,眉梢都带着凌厉,面覆寒霜,眼底像是会有尖锐的冰棱迸发而出,直捅她的心脏。 那一刻,梁熙给人的感觉像极了一匹发狠的孤狼。 杯子破碎,剩余的咖啡洒了出来,淋了梁熙一手,还溅到了对面蔡宏敏的身上。 有瓷片割破了她的手,鲜血混着棕色的液体淌下来,几道血痕触目惊心。 她不是在吓唬蔡宏敏,只是单纯的愤怒而已。 气蔡宏敏说的话,气她竟然这样看轻艺人,羞辱巢闻。 也气自己,竟然没有办法能堵住对方的嘴。 最恼的是她想不出一个好的对策来保护巢闻。 方叙能跳槽,是因为荣禹东和李茗诗都已是有好几部作品说话的人,平日里挖角的人就多,可眼下巢闻才刚冒头,哪个公司会愿意像娱派接纳方叙那样慷慨大方?而她的人脉也还远远不够! 她气恼自己不够强大,也气恼自己不会识人,竟在这之前还对蔡宏敏抱有一丝希望。 有服务员闻声过来收拾碎片,见梁熙受了伤,忙问:“小姐,我们店里有医药箱,赶快清洗下伤口,拿绷带包扎止血吧。” 梁熙摇了摇头,淡淡道:“只是皮外伤而已,没什么事的,我回家处理一下就好。” 也不管是否有其他人在场了,蔡宏敏步步紧逼,显然是有些急了:“梁熙,我知道你很重视巢闻,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在我手上会有更好的发展。我知道你担心我因为张承恺的关系而对巢闻不好,之前的那些话确实是我说得太过了,不过我也说过了,我会允许你会继续待在巢闻身边,做他的执行经纪人,所以我针对他制定的任何规划和打算你都会比谁都先知道,就算真的做了不利于他的事情,你也都能知道,然后劝阻我。” “就算是为了巢闻好,你都该同意把他的经纪代理权还回来。” 是这样吗? 诚然,跟着蔡宏敏这种老牌经纪人,的确不用像跟着她这种新手一样,一路披荆斩棘,费那么大的力,冒那么多的险…… 可是这样真的才是为了巢闻好吗? 就在梁熙愣神的时候,有人从身后一手握住她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腕,一手握住她另一边的手臂,将她慢慢地扶了起来。 巢闻将梁熙揽在怀里,居高临下地俯视蔡宏敏,面色冷峻。 他的声音如同结了冰:“再要回当年的烫手山芋,难道不怕被灼穿掌心么?” 60、华盛 坐落于b市西山别墅区内的某座豪宅。 别墅共有三层,其中第三层有个房间内设了桌球厅,此时正有两个男子持杆对峙。 他们玩的是斯诺克,眼下十五个红球与五个彩球皆已入袋,偌大的绿色球桌上只剩下白色的母球与顺序最末的黑球。 现在轮到的是那名年纪较轻的男子。 男子看起来很年轻,刚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高挑,有一米八五左右,穿着一件versace的黑色印花卫衣和gucci出品的黑色长裤,脚上踩的鞋子亦是全球限量,整身打扮十分新潮时髦,散发着弱冠少年的朝气蓬勃。 他打球的动作相当标准,右脚打直,左腿微曲,后手大臂与头和前手架杆处呈三点一线,伸直的背脊与右腿形成完美的九十度,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咚。” 长杆带着巧劲与计量往前一击,使得母球准确无误地击中黑球,然后黑球撞上桌壁,反弹后沿着预判的轨迹径直滚动,随即成功入袋。 男子直起身,活动了下手脚,然后单手竖着拿杆,把头扬了起来。 只见他生着一双狭长的凤眸,直鼻薄唇,肤色白皙,俊美中带着几分痞气,唇角勾起的笑容透着狡黠,眉梢的傲慢是只有他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才能与生俱来的。 “诶嘿。”他冲对手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哥,是我赢了,你得兑现咱们的赌约哟!” 男子的亲生哥哥神色淡淡,似是一点都不曾把输赢放在心上,身上带着的是久经商场浮沉后磨砺而出的沉着稳重,他温和道:“愿赌服输,说吧,你要我帮什么忙?” 男子一边给球杆上巧粉,一边慢条斯理道:“前段时间我刚回国,不是代你去巢家给巢老爷子贺寿嘛?你猜猜我碰见了谁?” 巢闻找出梁熙之前给他准备的医药箱,为她处理伤口。 要倒双氧水时,巢闻沉声道:“会有点痛,忍一下。” 刀枪棍棒都挨过了,这点疼算什么? 梁熙温声道:“没事,我不怕痛的。” 巢闻应了一声,倾斜瓶口,另一只手拿着棉签,清洗伤口的时候还是分外小心。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梁熙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挺熟练的。” 擦掉冒出来的白泡,巢闻给她的伤口涂药水,一边淡淡答道:“久病成医吧。” 这个说法倒是有趣。 梁熙问道:“以前打架经常挂彩?” 巢闻轻描淡写:“嗯,不过都是皮外伤。” “不知道那些跟你打过架的小混混,看没看你演的电影。”梁熙半真半假地打趣道,“要是认出你就不好了,我还得想个法子找到他们封口,或是提前帮你写好一篇通稿,想好说辞。” “你最好也帮自己想想说辞。”巢闻提醒道,“你不还帮着我打了一架吗?” 眼看巢闻要帮她缠上绷带,梁熙阻止道:“别缠绷带,搞得伤势很重似的。” “不然会感染。” “哪有这么容易,不都消毒过了吗?” 巢闻看向他,面无表情道:“绑绷带还是上医院,你自己选吧。” 梁熙拗不过他,只有哭笑不得道:“这点伤去什么医院啊……算了,你要绑就绑吧。” 这人记性那么好,要是下回受伤了,拿这件事堵她嘴,拒绝包扎,那就不好了。 不过巢闻的手艺却是出乎意料的不错,缠得恰到好处,而且不会太阻碍行动。 梁熙放下自己的手,微笑道:“谢谢你。” 巢闻收拾着医疗箱,低头没有说话。 梁熙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主动提起:“蔡姐今天来……其实是想收回对你的经纪权,然后把我安排为你的执行经纪人。嗯……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巢闻这才抬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眸映出她的身影。 梁熙心里忽然有些难过,但还是笑了笑,说道:“大概在你看来这没什么区别吧。以前蔡姐不管你,是因为被施压了,现在张承恺松口,外界压力骤减,她没了顾虑,一定会用尽手上所有的资源来捧你,到时候你的选择会比跟着我时更多,说不定很快就能得到量身定制的电影,很快就和圈子里的老戏骨老导演合作,得到很多宝贵的学习机会。” “嗯。”巢闻只是看着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梁熙别过他的目光,半垂下眼睑,看着地板,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是啊,也许换了蔡姐来带你,要不了五年,你就能有很高的成就,完成与张承恺的约定。” “那谁来成就你呢?” 梁熙一愣:“什么?” “这一年来你付出的心血,难道就这样甘心让蔡宏敏窃取劳动成果吗?”巢闻双手握拳,“你总说我会怎么怎么样,那你呢?难道要一直被蔡宏敏压着吗?” 梁熙哑然,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从来没把你当做过给自己赚声名地位的工具。” “我知道。” “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梁熙轻声道,“好好地带一个艺人,脚踏实地,让金子发光,免美玉蒙尘……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所以也没细究代理的事情。” 哪里会想到后面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沉默了半晌,巢闻慢慢地站了起来,俯身温柔地抱住了梁熙。 他的拥抱厚实温暖,身上散着一种清冽干净的味道,像是冬日里的阳光,又像是初春里的青草,难以形容。只听他语气坚定道:“我们也和方叙一样,离开艺天吧。” “去华盛娱乐。” 业内众所周知,华盛娱乐是侯家的产业。 侯家是b市大家族,从政转商,家业庞杂,在第三产业比重尤大。如今本家里掌事的是长子侯彦森,也就是华盛娱乐的总裁,今年三十过半,已有家室,行事雷厉风行,颇为能干;长女侯彦晚四年前嫁去了邓家,现怀身孕,不问家业;二小姐侯彦语醉心科研,在美国某所知名理工大学里搞实验研究;少公子候彦霖十多岁时被送出国念书,长期生活在海外,今年大学毕业,方回国帮着兄长打点家业。 “梁小姐,初次见面。” 眼前的男子穿着量身定制的高档西装,戴着百达翡丽价值百万的腕表,头发往后梳,露出饱满的额头,一双长眸高深莫测。 而站在不远处,靠着窗笑眯眯地往这边望来的年轻人,大概就是侯彦森的弟弟候彦霖了。 侯彦森素来行事低调,自成家之后更是几乎从不在媒体前露面,颇富神秘感,所以就算入行四年,梁熙也没能知道他长什么样,要不房间里的两人对比实在鲜明,她大概也不能那么快地确定对方身份。 “久仰大名,侯总。”梁熙微笑着朝侯彦森点了点头,又看向窗边道了声,“侯少爷。” 只见小少爷候彦霖硬是把西服西裤穿出了休闲装的样子,白色衬衣的扣子解了两颗,领带不知道被他扔哪里去了,领子也被故意抽了出来。 他竟然还懒懒地挥了挥手,给梁熙回了过去。 侯彦森清咳一声,回头瞪了他一眼,又转过来微笑道:“看来梁小姐对华盛的突然邀请并不意外,是因为巢闻跟你说了什么吗?” 梁熙实话实说:“巢闻说他自行联系了华盛的人。” “没说其他的?” “没有。” 侯彦森看着她:“艺人自己找门路,你这个当经纪人的人,都不问一下?” “他不想说,我就不去问。”梁熙笑容淡淡的,“我相信他。” 侯彦森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既然巢闻不说,那我来代他说了吧。”侯彦森道,“巢闻与家弟是旧相识。前些日子巢家老爷子过生日,我不巧在外面谈生意,所以就让家弟代我出席,没想到正好与巢闻碰见。巢闻知道侯家名下有华盛,所以就拜托家弟说服我,把他签为旗下艺人。” 送巢闻去巢家贺寿的那天,正是方叙跳槽的消息出来的那天。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放在心上了…… 这个内情,梁熙真的是第一次知道。 那样高傲固执的一个人,穷困潦倒的时候没有求助于人,四处碰壁的时候没有求助于人,宁愿自己像笼中困兽一般痛苦挣扎,伤痕累累,都不愿向任何人低头。 然而今时今日,为了让她不受委屈,他竟然委屈了自己。 他竟然去拜托了故友。 在这一瞬间,梁熙突然觉得,这样就够了。 又听侯彦森继续道:“梁小姐,其实对我来说,签下巢闻是没问题的,要我先帮他还清违约金也是可以的。只是,我为什么还要连带聘请一个资历尚浅,而且跳槽背景不大光彩的经纪人呢?” 这是在发难了。 梁熙现在心中已无一丝紧张,心境豁然开朗起来。她微笑着,从容而淡定,面对问题游刃有余:“资历浅并不代表能力差,至于光彩不光彩,这是对世人来说了,只要公关做得好,把这件事在媒体面前处理好,说不定不仅不会影响华盛的形象,还能锦上添花。” “要知道,纸上谈兵总是轻而易举。” 梁熙道:“在危机公关方面,我还是有经验和把握的,如果侯总放心的话,这次的公关应对可以交由我来主导处理。” 侯彦森饶有兴趣地问道:“如果失败了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梁熙胸有成竹,语气却依然谦和,不会让人觉得自负,“艺天的公关情况我再清楚不过,最厉害的两个危机公关助理,一个已跟着方叙去了娱派,一个则被我收在了巢闻的团队里,而其他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你倒是自信。”侯彦森笑了笑,又问,“然而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直接把巢闻安排在一个经验丰富的经纪人手下岂不是更好?这样既少了做公关的风险和麻烦,也省得跟艺天再添一笔仇怨。” “这样的话看似的确是上上之策。”梁熙不紧不慢地分析道,“可是如果艺人不配合的话,那麻烦只会更大。” “不配合?” 梁熙说道:“既然侯少爷和巢闻有交情,那就应该知道巢闻的脾气性格。他性子倔,又孤僻,不大容易接受其他人来管他,只怕换了经纪人后,其中的磨合期远比公关应急的时间要费得多得多,而且经纪人和艺人不和,势必会影响工作的质量。” 侯彦森探究般望向她:“你是在说华盛没有制得住他的经纪人?” “华盛人才济济,带过影帝影后的金牌经纪人比比皆是,我只是一介晚辈,哪敢造次。”梁熙笑着直迎对方目光,丝毫没有被那目光中的压迫感影响,“只是我觉得,挑选经纪人时应该顾及艺人的心情,毕竟是要一起共事的,还未磨合好之前闹出什么事来就不好了。” 看来这个小姑娘,比自己想象得要厉害一点。 侯彦森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你就这么自信,认定巢闻非你不可?” 梁熙重复着之前的答案:“因为我相信他。” 61、发小 四十分钟后,侯彦森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沓纸质文件,放到了桌上,手指朝下,把文件推向梁熙。 ——是事先就让秘书准备好的签约合同。 “欢迎加入华盛娱乐。”侯彦森微笑,而后程序性地伸出手,“希望合作愉快。” 梁熙与他礼节性地握手,保持着笑容:“谢谢侯总,合作愉快。” 这四十来分钟与其说是她把事情给谈妥了,不如说是侯彦森对她试探完了。 他早就决定把她一同招揽进华盛,只是不想让她进得那么容易,免得日后嚣张起来。 这一切都不过是上位者惯用的手段罢了。 “最后问梁小姐一个问题,你打算让华盛什么时候放出消息来配合你呢?” 递出合同后,侯彦森靠着椅背,不紧不慢地问道。 “现在是十一月,暂且只能先吊着蔡姐,切忌打草惊蛇,待来年一月再出正式消息,来一出措不及防。”梁熙如实说出自己的打算,语气谨慎,“年前是各大娱乐公司最忙的时候,蔡姐又是艺天的高管,所以那时候不可能有空全身心地对付我,然而等她忙活过了、要下猛料反击了,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侯彦森笑了,眼神高深莫测:“明明已经在算计着人家,却还称她为‘蔡姐’。” 梁熙正色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与她作对,毕竟如果不是她,我现在还只是个小助理。”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人心是贪婪的,她是如此,我亦如此,所谓的‘情势所迫’,其实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幌子罢了,实在难以在人前说出口。”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坦坦荡荡,清澈透亮。 平静得像是在阐述一个再基本不过的道理,又郑重得像是在公开反省认错。 侯彦森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或许你这么自信并不全然是因为巢闻。”他以一种闲聊的口吻道,“我曾听我一个学心理的朋友说过,自信归根结底源自认识自己和接纳自己。” 梁熙看着他,微笑:“那侯总想必是非常懂得自我了,否则也不会如此气宇非凡。” 听起来像是在拍老总马屁,但其实是最聪明的回答了。 侯彦森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份恭维,说道:“我相信你很快就能适应在华盛的生活。” “多谢侯总。”梁熙站起身,朝侯彦森鞠躬,“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好,你可以坐外面的一号电梯直接到一楼,比较快。” 梁熙走出会客厅,轻轻地合上门,然后沿着走廊走到尽头,进到一号电梯里。 然而,就在电梯门正要关上的时候—— “等一下!” 一个年轻男子从走廊冲了进来,只见他身材颀长,穿着裁剪修身的西装,衬衣领口大敞,像是特别热似的。 成功进到电梯里后,他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带着几分邪气的俊脸,这凤眸薄唇的,可不正是之前梁熙和侯彦森谈正事时在会客厅里这走走那看看的侯家小少爷侯彦霖? “侯少好。”梁熙只是朝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其他的。 倒是侯彦霖自来熟一般凑了上来,笑嘻嘻地问道:“梁小姐,等会儿有工作吗?” 梁熙摸不清他的目的,只有答道:“没有,请问侯少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啥事儿。”那双狐狸眼睛转了转,笑容透着狡黠,一开口就是油腔滑调,“就想请美女吃顿饭呗。” “那侯少是需要我帮你联系哪位女艺人吗?” “梁小姐这是不赏脸的意思吗?”侯彦霖一张笑脸顿时成了苦瓜脸,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捂住心口,演技浮夸,“啊!我的心好痛!回国第一次约美女吃饭,竟然就这样被拒绝了!” “……” 梁熙第一次遇上这种人,顿时囧了,不知该怎么回才好。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二世祖,是个麻烦。 结果下一秒,侯彦霖就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开始絮絮叨叨:“对了,你是叫梁熙对吧?是康熙皇帝的那个‘熙’吗?那我叫你梁梁好还是熙熙好?” 梁熙嘴角一抽:“……叫我梁熙就可以了。” “这样多生疏啊。”侯彦霖笑得来露出两排白牙,大大咧咧道,“要不这样,综合一下,叫你梁熙熙好了!” “……” 见对方不说话,男人接着最先的那个话题,兴高采烈地自说自话起来:“话说这附近有个酒楼,里面的海鲜做得特别好吃,我们等一下就去那里吃吧!” “……谢谢侯少好意,不用了。” “吃完饭后我还可以开车带你兜风……不过b市交通太烂,开车出去只会堵车,那我们还是一边散步一边看夜景吧,应该还挺不错的。” “……”能不能好好听人说话? “叮——” 就在侯彦霖还在死皮赖脸试图融化梁熙的时候,电梯门开了。 侯彦霖侧着身,还在滔滔不绝道:“对了对了,要不吃完饭后咱们直接上高速去附近的t市玩玩吧,反正离得近,来回加起来才三个小时。梁熙熙,你说好不好?” “不好。” 有人代梁熙回答了。 巢闻站在电梯门外,冷着一张脸,伸手把梁熙拉到了自己身后:“她没空,别找她。” 侯彦霖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炸道:“卧槽你怎么在这儿?!你你你你你一直在这大厅里等着?” 巢闻偏过头去,没有理他。 终于能够从话唠身边脱身,梁熙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为了局面的和谐,还是出来打圆场道:“不好意思啊侯少,我等下还有事,吃饭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却不料身旁的巢闻寒声道:“以后也不行!” 侯彦霖一副要撸袖子跟眼前这人干一架的样子,控诉道:“巢闻你这个过河拆桥的混蛋!咱俩说起来还是发小呢,你就这样对我?真是世风日下!世态炎——” 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巢闻就直接拉着梁熙转身走了,留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侯彦霖自导自演地折腾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没意思得很,就收住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又想起十月二十九号那天碰见巢闻时的情形。 明明十年不见了,但他还是一眼就在大厅里认出巢闻来——即使他的那张棺材脸当时挂着笑容,演得一手孝顺温和的乖乖晚辈好形象,静静地站在一旁,刻意收敛住了身上尖锐的锋芒,就如同变了一个人。 但他还是认出来了,并且主动上去打招呼。 然后才发现,他的这位发小,有了微妙的变化。 脾气依然很倔,说话还是很少。 但过去过分锋利的棱角已经柔和了不少,不再伤人。 当时他心里就好奇,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巢闻?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我的经纪人,只能是梁熙。” ——这是那天巢闻在巢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侯彦霖啧了两声,两手交叠抱于脑后,悠悠闲闲叹了一句:“看在你小时候救了我一条命的份儿上,小爷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好了。” 因为这次来华盛是极为隐秘的事情,不能泄露出去,所以梁熙连自己请的那两个助理都没带,自然也没开公司的车,而是和巢闻打的过来的。 待巢闻有第二笔片酬了,再合计着买辆车吧。 等回到了巢闻的住所,梁熙才出言问道:“侯彦森说是你在你外公生日那天碰见了他弟弟,拜托了他跳槽的事情。” 巢闻只是淡淡应道:“嗯。” 梁熙笑了:“你和侯彦霖还真的是发小啊?” 一个那么话唠,一个如此寡言,还真是极端,不是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只是小时候认识而已。”巢闻半跪在客厅地板上收拾出门前散落一地影碟,一边语气平淡道,“他小时候体弱多病,年龄又算是我们这一辈的子弟里最小的,所以其他人都不愿意带着他一起玩,还经常捉弄他。” “他哥哥姐姐不管吗?” “侯家注重多国教育,家族里的兄弟姊妹从小就被送到各个国家上学,侯彦霖身体差,需要中医调养,所以一直在国内留到了十多岁才走。那时候侯家的旧宅邸离张家很近,所以他经常到张家来走动。” 这还是梁熙第一次听巢闻讲起从前在张家时的事。 她望着巢闻宽阔的肩背,斟酌着问道:“那你呢?其他孩子也会欺负你吗?” “他们不敢。”巢闻背对着她,把影碟一张张装进盒子里,然后排好顺序,放入电视机下的柜子中,“因为我会揍得他们。” “那他们会和你一起玩吗?” “不会。” 那就是被孤立了。 梁熙猜到:“所以你就和侯彦霖难兄难弟凑一起去了,有了交情?” “也不是。”巢闻轻描淡写,“我救过他一命。” “救?” “有一年春天,”巢闻的好记性是梁熙早就领教过的,事无巨细都记得一清二楚,记台词时更是过目不忘,效率极高,“那时张家本宅庭院内的湖水还很凉,张泽皓他们玩心大起,合伙骗着把侯彦霖推下了水。他们本以为他只会摔在浅水的地方,没想到侯彦霖被石头一绊,翻了个跟头,再加上那天风大,最后淹在水深的地方了,肇事者乱成一团,吓得来都跑了,没人敢下水去救侯彦霖。当时我在湖边的长椅上看书,听到声音,就把他救了上来。” “的确是救命的恩情。”梁熙没想到这背后竟是这么一段渊源,“不过没想到你当时还是孩子,水性却已经那么好了。” 巢闻回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我是用院子里扫落叶的大扫帚把他捞起来的。” 梁熙哈哈笑起来,正好瞥见巢闻手中拿着的那盒影碟的封面。 忍不住说了一句:“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宋夏城。” 巢闻神情一顿,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把头转了回去,沉声道:“打发时间而已。” 梁熙唏嘘道:“他演戏演得的确不错,要是当初没有那场车祸,肯定能成个人物。” 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巢闻的语气似乎冷了两度:“可惜最后成了人渣。” 梁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你认识他?” “他死的时候,我只是个婴儿而已。”巢闻背对着她,不知道现在脸上是何种神情,但声音却轻了几许,“只是听别人说的。” 梁熙能感觉到,巢闻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每个人的心都像一座笼子,关着各种各样的秘密,有的秘密很快就能被放出来,而有的则要被置于笼中最深处,讳如莫深,难猜重见天日的获释日期。 与人交往最忌讳的,就是试图打破对方的笼子,把埋葬在禁地里的秘密挖出来。 在n市的时候,巢闻什么都没有问。 所以现在,梁熙见好就收,也不再问下去。 辞旧迎新,十二月底的跨年晚会一如既往的盛大,陈乐凌又带着黎野去唱了一圈,这回是唱开场,估计黎小歌王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可是梁熙却听说黎野在当晚和别的歌手抢化妆间,混乱之下两边的助理动起手来,做和事老的陈乐凌反倒受了伤,而黎野不仅不关心,还冷嘲热讽,拉长了一张臭脸。 而陈乐凌在电话里对梁熙说的却是当时后台太混乱,她不小心摔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跨年过完就是新历一年,b市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这次,梁熙在艺天的年会上缺席了,没有人能打通她的电话,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来。 然而第二天,她却带着巢闻从华盛的专车上走下来,出现在媒体面前,然后在记者惊奇的目光和镜头的闪光灯下,走进了华盛为举办年会而包下的酒楼。 只见她踩着高跟长靴,穿着黑色的毛呢长风衣,短发利落,脸上少见地化着浓妆,一张红唇犹如冬日烈焰,不妖反冽,抿嘴看人时有种压人的气势。 她朝冒着寒风在酒楼外蹲点的记者们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走在前头,领着巢闻和小陈小谢两个助理走进了室内。 毕竟是习武之人,走路姿势极正,腰杆挺直,武者气质加身,更显精干。 从生活助理到经纪人,从艺天到华盛。 这是她来到现代的第五个年头。 从今以后,她就是真正的经纪人了,名副其实,独当一面。 从今天起,又是新的篇章。 62、花篮 正如梁熙所料,此事的确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 方叙走时,艺天尚可以在荣禹东李茗诗身上大做文章,毕竟这对小生花旦是从艺天出道的,公司在他们身上耗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着重发展,给了不少好处,就这样跟着经纪人跑了,实在是有点忘恩负义。 然而此时对象换了巢闻,同样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公司冷遇巢闻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现在大红的《青春纪》和正在紧锣密鼓排演的话剧《相对无论》都是其代理经纪人梁熙自己拉来的资源,和艺天并无关系,一旦公开指责,很有可能被梁熙这边的公关反戈一击,道出这些年来冷板凳的真相,引导圈外人站队。 到时候线上线下舆论声起,同情心泛滥,义愤填膺的网民和粉丝有的是,哪管这跳槽是不是违了约,反过来倒要骂起被违约的公司这方。 要是梁熙再狠一点,借他人之手放点艺天内部的其他黑料…… 所以就算是吃了哑巴亏也好,忍下一口恶气也罢,这个时候公司高层认为保守为上策,没有底气就不要发言,干脆就这么息事宁人了,官司也懒得打了,直接按照合同规定收下华盛那边送来的违约金,没再多要。 何况华盛娱乐是业界巨头,他们的法务和公关可不是吃素的,这事要是闹大了,就是一场持久战,风险太大,为了区区一个巢闻和梁熙,着实不值。 这可把蔡宏敏气炸了。 方叙能找到下家,她不惊奇,因为他入圈十年,人脉网已经建了起来,找到愿意接纳他的新东家并不难,所以她惊愕的只是自己得意门生的背叛;而对于梁熙,她早就从星助公益那事开始就心存戒心,因而她并不诧然梁熙的离开,只是万万没想到,梁熙竟也真的找到了靠山,而且对方还是规模声明俱压艺天一等的华盛娱乐! 别说等她全身心处理此事时已错过时机,就算及时反击,也未必能扳回一局! 华盛的强势、巢闻身世的复杂、艺天高层的保守姿态…… 这些荆棘,不知不觉就在悄无声息中封死了她进攻的道路,气得她差点又在办公室里昏厥,吃了几天药才勉强恢复过来。 再拨梁熙的电话,已是空号。 养虎为患。 二月十四日,西方情人节,由聂映涛监制的《相对无论》在d市大剧院上演首场。 剧中有三对男女探讨爱情,看似是三个独立无关的故事,却在中后半场渐渐联系在了一起,主题也由爱情拓展开来,牵扯到了友情、亲情和时间观念。 其中巢闻饰演的是一个物理教师,说话严谨无趣,高智商低情商,总是会以物理中的定律来比喻生活中的小事,因而常常惹得女友不高兴。在第一幕的吵架后,女友生气地站在树下掉眼泪,他却坐在长椅上陷入沉思。等到他再次说话时,出口的却并不是出言安慰,而是一脸喜悦地站起来,兴奋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爱情本身,也是一种理论啊!多么奇特!多么美妙!啊,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做‘相对无论’好了!真是太棒了!” 随后他像是全然忘了之前的争吵,开始自顾自地跟女友分享他的这个初步理论,讲得投入之极,直把女友气得扇了他一耳光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真不知该说他聪明,还是该说愚蠢。 第二幕由此结束,全剧的线索从此出现。 最后结局是男女主消除隔阂,走向了婚姻殿堂;女友和物理教师分手,前者另觅真爱,后者踏上国外游学的旅途,想要进一步完善“相对无论”;而第三对是早恋组合,相约大学再见,暂作分别,可是多年后两人再在路上碰见的时候,彼此身边都已有了他人,最后只是相视一笑,擦肩而过,这打伞相遇的一幕,正好与第一幕里两人回忆中的初识呼应。 “爱情不是定数,幸福是种选择。” 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后,《相对无论》在一片排山倒海般的掌声下谢幕。 巢闻戴着金丝眼镜框,身着朴素的剧装,和剧组幕前幕后的所有人一起站在舞台上,立于最前排,沐浴在灯光之下。 和身边其他人一样,他朝观众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这之后等待他的是十天连演。 演完这十场,《相对无论》才是真正的落幕。 话剧公演,捧场王当论《青春纪》剧组。 柯清怡、郎桓、刘郁莹和颜曼悉数出席首场前排观剧,另外,柯清怡还拖家带口地把张泽越也给拉来了。观众散场,五人等到后台的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抱着花束和慰问品风风火火闯进后台,给梁熙和巢闻来了一出措手不及。 “当当当当!”郎桓把花献上,竟是巢闻和梁熙各有一束,“恭喜首场圆满落幕!巢闻哥演得好赞!要不是看了场刊的演员表,我都差点没认出你来!我们都拍了照发微博啦,力挺你!” 刘郁莹因为新戏的缘故剪了齐刘海,看起来更加甜美乖巧,她道:“是啊,这部剧真的很精彩,巢闻哥也演得好。我在前排认出几个话剧点评人,我看他们似乎也都很满意欣赏的样子,鼓掌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呢。” 颜曼把手中提的东西放到了化妆台上,柔声道:“巢闻哥辛苦了,我买了一些润喉的水果和含片,你的台词量大,还要连演十场,可得把嗓子给养好。” “诶——” 郎桓起哄道:“之前对我们可不是这样说的啊,你不是说只是随便买的吗?啧啧,曼曼啊,你这少女心思未免有点太明显了吧……” 刘郁莹也笑着看向颜曼。 颜曼脸一红,瞪道:“胡说什么!巢闻哥,熙熙姐,你们可别听他胡说八道。” 梁熙抿着笑,瞥了巢闻一眼。 早在拍摄《青春纪》时她就察觉出颜曼对巢闻的倾慕之心了,为了此事她还特地在私底下和巢闻谈过一次,告诉他如果想谈恋爱的话她是不会阻止的,只要时刻注意着场合,低调行事,不影响工作即可,对方也得是心思正经的好女孩,像颜曼这种。 谁知巢闻只是面瘫道:“没心思。” 所以这件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别吵了,还有没有一点规矩。”柯清怡板着一张脸,斜了他们一眼,“不知道应该让导演我先说话吗?” 三个新生代演员纷纷噤声。 柯清怡先是看向梁熙:“之前听说了解约的事情,虽然没问你,但是我心里也能大概猜出个七七八八,不管怎么说,得恭喜你自立门户,正式成为独当一面的经纪人。新号码我已经存好了,有什么时候约出来请你吃饭庆贺庆贺。” 梁熙微笑:“谢谢柯导,该是我请吃饭才是。” “哎,都没拍戏了,还叫我柯导干什么?叫我一声清怡就可以了。”柯清怡爽快道,而后才是看向巢闻,“然后呢,就是该恭喜巢闻首场商演话剧取得成功。你的舞台表演很出色,看来学到了不少东西……《相对无论》的剧本写得非常好,环环紧扣,不落俗套,有机会还要拜托你帮我引见一下这场戏的编剧。” 巢闻道:“一定。” 柯清怡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突然笑了起来。 “说起来我还要叫你一声堂兄呢。”她晃了晃脑袋,偏过头冲身旁的男子道,“诶,张泽越,你都不过来表示表示?你这堂弟怎么当的?” 张泽越好脾气地笑着,看向柯清怡的目光都是宠溺。他走上前,伸出手来,温声道:“堂兄,恭喜你。” “谢谢。”巢闻难得的和颜悦色起来,与之握手,“之前那几年也是,多谢照顾。” 张泽越一愣,有几分感慨道:“别客气,都是一家人。” 不说以前梁熙打电话给张泽越让他来接巢闻的那两次,这些年张泽越大概是张家里对巢闻最好的一个了,无论巢闻闹出什么事情他都会来收拾烂摊子,帮了不少忙。 “曲终人散,这台前是没人影了,后台倒是好生热闹!”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进了化妆间。 只见侯彦霖穿着卫衣球鞋,手捧一束红玫瑰而来。他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眼眸狭长,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走近后,他的花却是送给了梁熙,笑嘻嘻道:“梁熙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 巢闻一手挡开他的话,毫不客气道:“你来干什么?” “你管我?”侯彦霖昂着头看他,挑了挑眉毛,“我是来看我们家梁熙熙的,又不是来看你的。” “滚。” “嘿,你这什么态度啊——” 柯清怡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侯家少爷侯彦霖。”梁熙介绍道,然后又给侯彦霖挨个介绍了柯清怡等人。 介绍到张泽越时,侯彦霖懒洋洋地打断道:“嗨,我当是谁,可不就是泽越哥吗?” 差点都忘了,他们小时候都是混在一起的。 张泽越笑了笑:“十年不见,你长大了。” “泽越哥现在不也是大人了吗?”侯彦霖看了看他,又瞅了瞅柯清怡,嬉皮笑脸道,“连未婚妻都有了,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呐?” “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结婚的事情一定要给我发请帖噢!”侯彦霖说道,“不过你哥也会出席婚宴吧,算了,你还是别给我发请帖了。” 张泽越知道他是记着仇,失笑道:“现在大家都长大了,不会在像小时候那样不懂事了。” 侯彦霖撇了撇,毫无忌惮:“那可不见得,我可是听说了,张泽皓现在可是从小混蛋变成了大坏蛋,这种人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我看我还是眼不见为净来得好……” 张泽越对自家大哥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也能理解侯彦霖的想法,于是答道:“好吧。” 此时化妆间只有他们这一群人,剧团里其他人都识趣地暂先出去了。 突然林邈兴冲冲地跑进来:“梁姐姐,有三个花篮送过来了!” 梁熙问:“谁送的?” “好像都不是同一个人送的。” 说罢,三盆花篮被一齐被摆了进来,花样各异,看来是从不同的花店过来的。 说来也是巧,竟然同一时间碰到一起送了过来。 候彦霖笑了声:“搞得像是新店开张似的,男女主角不得眼红死巢闻?” 梁熙挨个查看花篮红纸条上的署名,果然是三个人分别送来的。 第一个她猜到了,是乐凌姐送的,上面题字“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第二个花篮最为精美,价格应该也是最贵的,只见红条上写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署名方叙。 而第三个,竟然是蔡宏敏送的。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63、韩烁 《相对无论》好评如潮,反响出乎意料的好,前三场平均上座率高达95%以上,因而剧团决定加演,在之后开展的全国巡演中新增五个城市点,然后再在北上广深各自增加一场,由此算来竟比演前预计的要多演九场。 要不是剧组初期定下的档期和剧目预算有限,聂映涛真想全国巡演四十场。 不过多有多的好,少有少的好,物以稀为贵,演上二十场已算圆满了。 虽是忙碌疲累,但剧组上下皆干劲十足,后台给力演员卖力,一趟下来几乎没出过什么舞台bug。业界人都纷纷发表评论,认为《相对无论》有望斩获明年年初开评的国内话剧大奖金虎奖,至于是作品奖演员奖还是导演奖,就要看今年接下来的其他话剧作品质量如何了。 但这样临时一变,巢闻这边的档期就紧了,不过好在还不至于冲突,只是一回到b市演完最后一场,当夜梁熙就要带着巢闻风尘仆仆赶赴香港,进入《阴暗陷阱》的前期筹备。 《青春纪》票房大卖后,朝巢闻抛来橄榄枝的电影团队从无到有,各种档次的片约纷至沓来,质量参差不齐,而其中梁熙唯一看中的,就是这部《阴暗陷阱》。 这算是一部双男主电影。 两个男主角分别叫聂鸣耀和韩烁,前者是爱憎分明刚正不阿的青年警察,后者是斯文儒雅文质彬彬的心理医生。两人从中学时代就认识了彼此,初中和高中都是在同间学校,关系非常好,形同手足,就算后来职业不同,也保持联系,有空会一起吃下午茶喝夜啤酒什么的,这就是故事的一个背景。 电影开始是聂鸣耀着手调查一宗凶案,但越查越玄,牵扯进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两次都以为是有了结果,但最终却发现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事实真相愈发扑朔迷离。期间他有求助于作为心理医生的好友韩烁,屡获助力,却仍然无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走进来了死胡同,一路受挫后,聂鸣耀开始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凶手的布局。 其实背后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兄弟韩烁。韩烁的妹妹因被人强|奸而抑郁成疾,最后自杀身亡,而聂鸣耀所调查的那起案件的被杀害者即是当初奸|污韩烁妹妹的男人。韩烁为人冷静聪明,手段极高,知道聂鸣耀介入调查后,表面上是在帮助好友,实际上是在诱导对方掉进自己埋好的陷阱。实际上,他对聂鸣耀的情感是复杂的,既有兄弟之谊,又有扭曲的嫉恨。他不仅把这件案子视作一场复仇,同时也将其看作一场与聂鸣耀的对弈,一场赌上生死的游戏和一局头脑的较量。 而结局是他输了。 昔日铁兄弟在医院天台上对峙,聂鸣耀悲愤交集泪流满面,而韩烁依然是风轻云淡,笑容斯文。两人对质完后,韩烁转头翻身一跃,从高楼上跳了下去。 “鸣耀,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个陷阱。你看,我要掉进去了,粉身碎骨。” 早在二月初,《相对无论》公演前,巢闻就在b市过了《阴暗陷阱》的面镜。 定下的角色是义薄云天的聂鸣耀。 然而他们刚到香港,梁熙却被告知,导演想要临时更换角色。 梁熙在酒店见到了执导这部电影的导演廖昌豪。 对方是位经验丰富的香港导演,五十岁,头发稀疏,微胖,戴着一副暗色镜片的眼镜,但整个人精神特别好,看人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 b市的三月天尚且春寒料峭,可这边的气温已经回到二十来度了,只见廖昌豪在室内仅穿了件单裤和长t,脚上踩着球鞋,朴素得来不像是个身价千万的知名导演。 “廖导。” 梁熙把行李安排给两个助理收拾了,自己带着巢闻来打招呼。 廖昌豪常与大陆的演员合作,普通话锻炼得相当纯熟,只是语速还是比较慢:“这么快就到了啊,一路上辛苦了,快坐吧。” 两人在他对面坐下,梁熙开口发问道:“听说廖导有意更换角色?” “是。”廖昌豪温和地笑着,给他们倒了两杯茶,“我知道这个要求提得有些突然,但出于对电影演出效果的考虑,我希望梁小姐和巢闻能接受这个变动。” 梁熙看着他,正色道:“不知道是哪位演员来顶替巢闻呢?” “梁小姐,你误会了。”廖昌豪说道,“我不是说巢闻不好,也不是要找谁取代他。” “那廖导的意思是?” 廖昌豪悠悠道:“最开始我的确觉得巢闻非常适合聂鸣耀这个角色,面镜也特别满意,可是在我看完《相对无论》后,就有了新的想法。” 梁熙微讶:“廖导也来看了《相对无论》?” “是的,当时我在g市,正好赶上了那场巡演,只是后来工作繁忙,所以看完后也没来得及到后台来给你们打声招呼。”廖昌豪看了看巢闻,像是十分肯定自己的想法般点了点头,“看了那部话剧以后,我觉得韩烁这个角色非巢闻莫属。” 韩烁,就是那个心理医生了。 把人命视作棋子,把案件当做棋盘。虽然他的杀人动机有一半是为了复仇,但这仍然改变不了这个人物的阴暗属性。 梁熙一字一顿道:“那是个反派人物。” “没错,但他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反派人物。”廖昌豪似乎十分喜欢韩烁这个角色,“他的人物形象比聂鸣耀要复杂得多,自然也丰富得多。韩烁聪明、理智、耐心、冷静、自私,是个两面人,和聂鸣耀暗敌明友。他是心理医生,肩负拯救患者心灵的责任,但他本身却放任自己的心灵扭曲堕落。他在医院是一个好医生,但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他的阴暗面就爆发出来,成为了逼人崩溃的魔鬼。他对聂鸣耀的情感也非常复杂……韩烁这个人身上的矛盾太多,但这些矛盾又以一种优雅的形式巧妙融合在了一起,实在非常考验演员的演技。说实话,这个人物比聂鸣耀要有趣得多,发挥空间巨大。” 不同的演员,就会有不同的韩烁。 而他相信巢闻将是最完美的那个。 “这些我都知道。”梁熙心存顾虑,“可是……” “梁小姐,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是这么好的一个角色实在可遇而不可求。”廖昌豪说道,“聂鸣耀一角我已经找到演员了,现在就看你们这边了。尽早给我答复吧,毕竟两周后就是开机仪式了。” 梁熙蹙起了眉头。 关于出演反派的问题,她早在去年争取完《青春纪》的面镜资格后就跟巢闻分析过。 现在为时尚早,要冒的风险过大,实在不是稳妥之计。 廖导看向巢闻,笑着问道:“巢闻,你告诉我,你想演聂鸣耀还是韩烁?” 巢闻看了梁熙一眼,沉默了一阵。 “韩烁。” 剧组财大气粗,给梁熙一行人的待遇十分优渥,为远道而来的梁熙等人订的是五星级酒店单间,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香港繁华的夜景。 帮巢闻收拾好衣物,梁熙道:“我回自己房间了。” 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一直沉默地坐在床尾的巢闻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梁熙吓了一跳:“怎么了?” “别生气。” “啊?” “我记得你以前说的每一句话。”抬起头,巢闻认真道,“我知道你是不赞成我现在接这样的角色的,你想让我演聂鸣耀,因为够正面。”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梁熙轻叹一声:“的确,韩烁这个角色虽是精彩,但对于一个荧幕新人来说是有点剑走偏锋了,冒的风险太大。”说完笑了笑,“但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说,你还是会选择演b。” 巢闻抿着嘴,脸上的棱角犹如刀砍斧削般分明,透着英气。 梁熙把手掌放在男子的头上,笑道:“乱想什么呢,我没生气。从我接手你的那天起就没指望过你听我的话,所以你这一年多的表现反倒让我很惊讶。” 也只有在巢闻坐着她站着的时候,她才能有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顿了顿,她继续道,字句诚恳:“而且我只是个经纪人,是让你发展得更好的存在,更多的是建议和帮助,并不是要掌控你,帮你做一切决定。自己的事业当然是自己来主宰,艺人绝非经纪人的提线木偶,能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如果你的选择不合理,那我当然会尽我所能劝阻,因为我的职责就是让你星途坦荡,但是劝不住的话就要开始未雨绸缪,大不了是最后补篓子罢了,烂摊子如果不是经纪人去收拾,还要让谁去收拾呢?既然你已做了决定,那就好好地把角色演好吧,这样的话我就白担心一场,也不用忙乎了。” 巢闻的一双眼眸黑得发亮:“你也会这样对其他人吗?” “什么?” “你现在是经纪人了。”巢闻望着她道,“经纪人都会签很多个艺人。” 梁熙好脾气地解释道:“因为手底下的艺人多,赚的钱才会多,生活质量才能提高。” 巢闻问:“那你什么时候签第二个艺人呢?” “暂时还没这个打算,先把你带出头再说吧。” “巢闻?”见对方没有反应,梁熙唤了一声。 巢闻看着她,郑重其事道:“如果我能给你很多钱,让你每年赚得不比那些有四五个艺人的经纪人少,你能不能不要签别的人?” 梁熙愣了。 “我可以接代言,可以上那些无趣的节目,可以接演电视剧。”巢闻说道,“我会赚很多钱,你不要走。” 梁熙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就算你身无分文,我也不会走。” “可你要去带别人。” “巢闻,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梁熙心里五味杂陈,但语气还是很平静,“你以前过得太孤僻,而我是这几年唯一亲近你的人,所以时间长了你会觉得舍不得,把我看得很重。但是等以后你越来越红了,你会在工作上接触到很多优秀的人,他们也会愿意接纳你,与你并肩作战,等到了那时候,你的人际圈子广了,就不会觉得我必须得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了。” 即使很高兴,但梁熙并不想让巢闻养成这种依赖心理。 对他来说并不好。 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情感究竟是不是“喜欢”,但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想自己的这份感情成为对方的绊脚石。 更何况经纪人对艺人抱有特殊情感本就是大忌。 所以索性收好,不让他知道,以免日后徒增对方困扰,使得两人之间尴尬,若是巢闻因此不再信任于她,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也会因此走向覆灭。 男人的头发偏硬,就像他的性格一样。 然而无论是巢闻还是梁熙,都没意识到,揉头发本就是亲昵之举。 “可是他们都不是你。”巢闻字句坚定,而后道,“梁熙,我……” 就在这时,梁熙的手机响了。 “是副导的电话。我先走了,你不要胡思乱想。”梁熙看了眼屏幕,然后拍了拍巢闻的脑袋,一边接通电话一边走出了房门,“你好,我是梁熙……” 随着一声轻响,房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巢闻一个人了。 一切回归宁静。 巢闻想点一支烟。 然而下一秒才想起,那东西自他认识梁熙后就戒了。 可是现在好像又染上了另一种不得了的瘾。 自甘沉溺,不愿戒之。 为了更好地演绎韩烁这个角色,梁熙和巢闻充分利用这小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到当地的一家私立医院踩点。 结果刚从神经科出来,就看到一个老婆婆,孑然一身,拿着单据,一脸迷茫。见梁熙和巢闻走了过来,她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走上来开口问道:“啊,唔该,姑娘你知唔知收费处系边?” 梁熙:“?” 巢闻:“?” 两人都听不懂粤语。 梁熙尴尬道:“不好意思……” 见梁熙用的是普通话,老婆婆也极其吃力地用带着浓厚口音的普通话,别扭地又重复了一次,然而没有哪个字的发音是准的。梁熙勉强听清了“收费”二字,大概猜到对方是来问路的,于是放慢语速道:“您是问缴费处吗?这边右拐坐电梯下到一楼,然后再左拐直走就是了,会有字牌提醒的。” 老婆婆:“?” 看着老婆婆更加茫然的表情,梁熙猜她其实也不大能听懂普通话。 大概是正好路过看到了这情况,有个女生主动走了过来,微笑着给老婆婆指路道:“婆婆,我指被你睇啦,依边右拐电梯落一楼……” 听完女生的叙述,老婆婆感激地看着她和梁熙:“多谢晒。” 梁熙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客气,不知道老人能不能看懂。 等老人走后,梁熙才对女生道:“谢谢你。” 女生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道了一句:“果然是你。” “你认识我?” 女生问道:“你是不是艺天影视的梁熙,做过荣禹东的执行经纪人?” “是。”梁熙有些迟疑地点头,心里暗惊,但仍是想不起对方是谁,“你是……?” “我们很久以前见过的。” 女生剪着中发,一张素颜清秀恬淡,笑容淡淡,看起来和其他花季少女无异。 “我是岑筱雪,三年前绑架荣少的那个。” 64、入戏 女生微微一笑:“我是岑筱雪,三年前绑架荣少的那个。” 连梁熙都不免露出惊诧的神情:“是你?” 三年前的那个疯狂少女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不清,只依稀记得是张过分消瘦的脸,带着病态的苍白。当年少女闹出来的不能说是小事,但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梁熙都已淡忘,现下要不是对方主动提起,梁熙还真的想不到这件事上。 “梁小姐工作繁忙,不记得我也是正常。”岑筱雪笑得有些腼腆,现在说话已无常人无异,看不出是精神错乱过的人,“不过我这三年基本都在医院度过,接触的人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个,所以对三年前的事情还是印象深刻,也清楚地记得梁小姐……而且之前或多或少也关注过。” 见她说话条理清晰,梁熙颔首道:“看来你的病情轻了很多。” 岑筱雪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在准备考试,家里人打算让我出国念书。” “家里人?” 梁熙记起来了,对方的家庭并不美满,这可以说是她的病根。 “我爷爷奶奶。”而现在岑筱雪已经能心平气和地谈到自己的双亲了,“这三年来我爸妈还是老样子,各顾各的新家庭,没怎么来看我,所以我是真心感激你,感谢你当时帮我联系到了爷爷奶奶这边,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大概还在精神病院里疯言疯语。” 梁熙淡淡道:“举手之劳。” “其实我今天只是过来定期复诊的,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见你。”岑筱雪将碎发撩到耳后,当年为荣禹东留长的头发已剪至垂肩,看起来很清纯,“我有看娱乐新闻,知道你现在是巢闻的经纪人了,不和荣少一个公司……你们来这边是工作吗?怎么跑医院这里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接了一部港片,巢闻要演心理医生,所以我和他来踩踩点。” “噢,怪不得我看你们从神经科那边出来……” 顿了顿,岑筱雪莞尔道:“不过你们好像搞错了呢,神经科是主脑科的,心理科里的才是心理医生,在另一个方向。经常会有人搞错然后挂错号呢,所以第一次的时候要让患者做个测试,问清楚情况之后才看把号挂到哪个部门上。” 梁熙:“……” 巢闻:“……” 原来还有这样的区别。 岑筱雪温声道:“正好我也要过去复诊,顺便把你们带过去吧。你们不是要踩点吗?我现在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医生允许家属和我一起进诊室,你们就扮成我家里的人就好了。” 梁熙感谢道:“那真是帮大忙了,多谢。” 能近距离面对面地观察心理医生自然地工作,实在是难得的机会。 岑筱雪笑道:“哪里,要报恩的话,这点恐怕连百分之一都算不上呢。” 因为岑筱雪是提前与医生就预约好的时间,所以不用等,直接敲门进去就可以了。 待岑筱雪在椅子上坐下,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抬头推了推眼镜,探究似的看了梁熙和巢闻一眼,开口问道:“佢哋系……?” 岑筱雪笑着用粤语回答:“我家姐同我姐夫。” 心理医生:“哦……” 梁熙不明所以,只好也朝他微笑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巢闻见那医生望了过来,以为他是在看梁熙,于是颇有敌意地挡在了梁熙身前。 医生笑了笑,道了一句:“真系好登对。” 大陆演员参演港片,一直以来都有一个问题存在。 那就是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种格格不入,倒不是说演员本身被剧组排斥,融入不进去,而是说演出来总会有种违和感,容易使观众出戏。 其实,大陆演员的底子是要比香港演员要扎实的,他们十有□□都是科班出身,每年b影中戏都要往娱乐圈输送一大批专业人才,而香港这边的演员很多是半路出家,顶多在公司上个演艺班,接受的有关表演的专业教育相较甚少。但也就是因为这样,香港演员拍摄时的状态非常轻松,表演的琢磨皆是来自生活感悟观察而非教学知识,演得真实且生活化,而大陆演员相比之下就容易拘泥于条条框框,稍不注意就端着架子在演了,再加上是在不同的文化背景和语境下拍戏,香港演员本土作战如鱼得水,大陆演员则更需要时间去融入了。 整个主演名单里,除了巢闻和一个女角色外,都是土生土长的香港演员。 三月中旬,《阴暗陷阱》开机。 巢闻的进展不是很顺利。 饰演聂鸣耀的是香港当红小生郭诚骏,歌手出身,性格倒是非常好,和郎桓有几分相像,容易相处。他虽然普通话说得乱七八糟,但和巢闻对戏的时候因自认为是东道主,所以主动做起迁就人的那一方,操着一口奇奇怪怪的普通话说台词,可惜说得实在是太烂了,慢吞吞的,只怕会逼死后期的配音,所以被廖昌豪制止了。 港陆演员合作,一个说京腔一个讲白话,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反正后期配音一加,谁也不知道拍戏过程中是这么一幅鸡同鸭讲的场面。 只是现场不容易入戏。 “cut!” 又是一记ng,廖昌豪皱了皱眉,但没有发火,而是耐心道:“韩烁是斯文儒雅,但绝不是死板严肃。巢闻你再找找状态,自然一点,你和聂鸣耀是好兄弟,不要那么畏手畏脚的。” 巢闻认真地点了点,身旁的郭诚骏拍了拍他的肩,用着蹩脚的普通话安慰道:“没事的啦,韩烁是比较难演,你慢慢找状态,我不急的。” 演员休息片刻,十分钟后整场重来。 “cut!” 台词还没念完,廖昌豪再次喊停,不满意地摇了摇头,“韩烁和聂鸣耀都没进状态。” 副导演在一旁道:“时间问题,磨合多几次就好啦。” 廖昌豪皱着眉思索了一阵,方决定道:“这样的吧,你们两个的对手戏往后排,把聂鸣耀和钟sir的对手戏提上来。巢闻,你回去好好找下感觉,今天要是收工得早的话,我来找你说下戏。” 巢闻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拳头却不觉握紧:“谢谢导演。” 此时近午饭时间,剧组拍摄地附近正好有一间大家乐,所以梁熙直接带巢闻进去点餐了。 巢闻虽是因《青春纪》和《相对无论》而有了名气,但那只是在大陆,所以暂且可以放心地进出香港的快餐店,大胆地平民消费。 梁熙可以明显感觉得到,巢闻的心情并不太好。 她不问也知道肯定是为了上午ng的事情,于是出言开导道:“世上没有一帆风顺的事情,之前在拍《青春纪》和演《相对无论》时你在演技上都没遇上难题,莫不是因此就觉得自己已经登峰造极了?受挫也未必全是坏事,这至少说明你演戏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而等你克服完这个难关后,你将比进组前进步一大段,这样想想,其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巢闻吃下一口饭,沉默一阵后才道:“梁熙,你知道巴别塔之乱吗?” “那是什么?” “圣经里的一个故事。”巢闻淡淡道,“巴比伦想建通天塔,上帝不允许,于是改变了人们的语言,使得大家口音各异,语言不再相通。而由于彼此间不能听懂对方的话语,所以修塔的人最终散去,通天塔也因此无法建成。” 梁熙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蹙眉道:“可是之前也有很多港陆合作的影片,对戏的演员各自说着各自的语言并不少见,最终依然会有好电影出来。” 巢闻看着她道:“但是,那不是最好的效果。” 常有人说,一流的演员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演出一幕戏来。 诚然,神态在表演中可谓精髓,但若没言语作引,揭开戏幕,又怎能渐入佳境,登堂入室,由浅及深? 若说神态比语言更高一等,那如果底层的台词部分都没做好,那所谓神态也不过是空中楼阁,不接地气,不切实际。 语言的力量,不可小觑。 古时日本人重视言语,认为其中藏有玄妙之力,故有“言灵”一词出现。 梁熙心里已然有了主意:“如果是这样的话,时间很紧。我这里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说着,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最近新存的一个号码。 两日后,又是那场对手戏。 “stand by!”执行导演拿着扩声器喊着,“机位、演员、打板——” 郭诚骏穿着便衣,宽松的长裤配着有些显旧的t恤,皮肤晒成古铜色,眉眼深邃,一股正气油然而生。 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被选上“韩烁”一角的。 ——大概只是因为现在他是聂鸣耀,所以大家只能看到聂鸣耀而已。 他在医院门前双手插兜,沉思,站着等人。 就在这时,韩烁出来了。 只见巢闻穿着衬衫西裤,戴着金边眼镜,脸上勾着淡然的微笑,文质彬彬,优雅中透着一丝不苟。他走下阶梯,当走近郭诚骏的背影时加快了脚步,上前轻拍了下好友的左肩。 郭诚骏下意识地往左边回头,没瞅见人,于是才往右扭头看去,这才看到巢闻。 两人视线相对,巢闻眼底浮现带着狡黠的笑意,挑了挑眉。 “你仲系细路仔咩,甘都玩到你?明明系甘简单嘅陷阱!” 郭诚骏顿时愣住了。 但那只是片刻,接着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像现实生活中真被好友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戏弄了似的,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拍开巢闻的手,没好气道:“无聊!” “cut!这条过!”廖昌豪发话,从表情上看甚是满意,“巢闻的粤语讲得很棒啊。” 听到导演喊过的声音,郭诚骏回过神来,发现原来自己刚才是在镜头前。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自觉中被巢闻带入戏了。 65、人心 巢闻的粤语是岑筱雪教的。 岑筱雪并非本地人,而是西南c城人。中学时代喜欢听粤语歌,学了点皮毛,真正接触是在家里人把她送来香港治病之后,处在自然的语言环境,三年学成,虽不算是标准的港腔,但口音倒不奇怪,就算是说自己是邻边过来的g省人也不会有人怀疑。 所以说到让巢闻学粤语版台词,梁熙首先想到的就是她。 外地人学方言的思路和本地人教自家语言的思路肯定是有区别的,让岑筱雪来教同是外地人的巢闻,比请剧组里那些几乎生下来就是说着粤语长大的本地人来教,要容易理解多了。 梁熙也是第一次进港片团队,毫无经验,因此事先也没有想到让巢闻学习白话,现在时间紧迫,只有投机取巧了,让岑筱雪把每一场的台词一句句地念出来,让巢闻记住。 所幸,巢闻的记忆力非常好。 虽然这一点放在工作外有点让梁熙头疼,因为巢闻始终记得当他们还素昧平生时,第一次相见是在s市大剧院的男厕——以致于有好几次看到厕所,巢闻都会若有所思地扫她一眼,看得她不好意思起来。 巢闻学东西很刻苦,他把岑筱雪念的台词录在手机里,每天都学到很晚。 而梁熙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他,帮他打理好外界的一切,不让他分心。 四月,巢闻渐入佳境,很多台词就算岑筱雪不说,他也能估摸出读音了。 对此,岑筱雪惊叹道:“我本来以为我三年学会白话已经够快了,但是看巢闻的样子,可能拍完这部电影就能学得七七八八了。” 天道酬勤,有志者事竟成。 中旬的时候,侯彦霖大老远跑来探班,嘴上说着是旅游顺路。 看着巢闻过完一条戏,一个ng都没吃,侯彦霖惊讶道:“哇,巢闻什么时候学的粤语,我怎么不知道?还说得挺像模像样的嘛!” 你跑去国外待了十年,也顶多只是知道巢闻小时候的事情罢。 梁熙默默想着,但并没有说出口,而是道:“就是进组后才学的,巢闻有语言天赋,学得很快。” 侯彦霖哼了一声,竟像是不服气一般:“那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粤语嘛,我也会!” 梁熙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嘿,梁熙熙,你不信我是不。”侯彦霖被梁熙的眼神惹炸毛了,心想不给你露两手你就不知道我这二世祖肚里装了多大能耐。他清了清嗓子,道:“你听着哈——猴(儿)塞雷。” “……” 梁熙失笑:“你……你再说一次?” “猴(儿)塞雷啊。”侯彦霖奇怪地看着她,“听不懂吗?就是‘好厉害’的意思。” 意思她当然知道…… 只是这个自带的儿话音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一个粤语词,被念得满口京味是怎么回事! 梁熙笑得来直摇头。 她真该庆幸巢闻说粤语时不是一口京片子腔。 不然别说把郭诚骏带入戏了,肯定回回逗得别人笑场。 巢闻听完廖昌豪的教导后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侯彦霖正耍宝似的说着什么,凑得很近,逗得身旁女子眉开眼笑,很高兴的样子。 他眼色一深,抿嘴走了上去,用手把两人隔开。 “让开。”巢闻利用身高优势俯视着侯彦霖,“这是我的位置。” 侯彦霖道:“啥玩意儿,你坐梁熙左边不行啊?” 巢闻冷冷地看向他。 “好好好,我让开还不行吗,那么可怕地瞪我干什么。”侯彦霖瞬间服软,把位置让给了巢闻,自个儿绕到梁熙另一边,殷勤地建议道,“在这里待着实在无聊,要不这样吧梁熙熙,咱们晚上去维多利亚港坐游轮好不好?” 巢闻语气冷硬道:“梁熙已经跟我约好了一起去。” 梁熙:“?” “跟你这块石头去看夜景多无趣啊!”侯彦霖吊儿郎当地走来走去,话下却暗藏提醒,“整天板着张脸,语气也硬邦邦的,半句情话都不会说,哪个姑娘会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啊?” 巢闻看了他一眼。 侯彦霖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我懂你”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小伙子,路漫漫其修远兮……” 巢闻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不用你瞎操心。” “好好好,我不多管闲事了。” 侯彦霖耸了耸肩,转而对梁熙道:“对了梁熙熙,有件事儿你可能不知道——” “方叙出车祸了。” b市,某家医院的单人间病房外。 梁熙来时正好李茗诗从里面推门出来,看到来者,她怔了怔:“梁熙?” “我来看一看师兄。”梁熙轻声道,“他情况怎么样?” 李茗诗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憔悴:“现在没有大碍了,就是胳膊和腿骨折了,还有中度脑震荡,需要休养。没有丢命,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梁熙问:“那师兄现在方便见人吗?” “你进去吧,方叙哥醒着。”李茗诗的双眼布着血丝,可见这几天因为方叙的事情,她也没休息好,“我有些熬不住了,得找张床睡一会儿。” “去吧,记得让助理守着你。” 看着李茗诗走后,梁熙走进了病房里。 方叙此时正靠着枕头坐在床上,手和腿都打着石膏,额头也围着绷带,模样有些滑稽。他望了过来,诧然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跟巢闻在香港拍戏吗?” “巢闻那边先让助理代着我。”梁熙松了一口气,“你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方叙笑了,竟还有闲心来开玩笑:“怎么,你是不是以为我要么瘫痪要么植物人了,或者是快死了,所以风风火火赶回来看我最后一眼?” 梁熙看着他,正色道:“我是觉得事出蹊跷。” “是,蹊跷。”方叙虽是笑着,眼底却泛起了寒意,语气骤冷,“要不是我命大,现在说不定已经在殡仪馆了。” 梁熙蹙眉:“怎么回事?” “我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刹车失灵。”方叙淡淡道,“警方在调查了,但我估计是查不出个所以然的,毕竟是那个人做事,不会那么容易留下痕迹的。” 梁熙心头一凉:“那个人?” 方叙抬眼,嘴角噙着一抹笑:“你我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是的,早在来的路上,梁熙便已经猜到了。 只是她不认为蔡宏敏会仅仅因为方叙卷着艺人跳槽了而竟要置他于死地。 肯定是还受到了其他的刺激。 于是她问道:“你做了什么?” 方叙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没做什么,只是以前的手脚好像被发现了。她应该是知道了当年筱玉姐会退隐,有一半是我暗地里出的力,所以才怒火攻心,下了这一狠招。” 说完,他顿了顿,又笑道:“自己的得意门生竟然至始至终都在算计着自己,啧,真想看看蔡宏敏当时的表情啊,肯定非常精彩。” “那你打算之后怎么办?” 方叙优哉游哉地回道:“医院肯定是待不久的,太危险,我会提前出院,回家养着。” 梁熙沉声道:“师兄,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在和她斗。” “成王败寇,今日我既还活着,就说明我赢了。”方叙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没什么好后悔的。” “我刚刚过来时,看到茗诗。”梁熙叹了一口气,“你这么冒险,在乎你的人会跟着担心的。” 谁料方叙只是漠然道:“那是她的事情,我只要做好我的决定就可以了。” 梁熙沉默,这的确是方叙的作风。 但她同时又对这样的师兄感到陌生。 “梁熙,我从来都不是好人。”见梁熙不语,方叙径自道,“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李茗诗和荣禹东愿意跟着我离开艺天吗?” 梁熙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因为我抓住了他们的软肋。” 方叙轻笑一声:“我知道,李茗诗喜欢我,她是个傻丫头,几乎不用说服,就会主动跟我一起跳槽。而荣禹东……” “我也知道,你俩好过,而他现在都还喜欢着你。”方叙的笑容高深莫测,复杂难揣,“我威胁他,要是他不跟着我去娱派,我就把这件事情抖出来,我骗他说我手上有很多铁板钉钉的证据,他可以不在乎,但是这件事情一定会波及于你,一个姿色平平的执行经纪人和自己带的英俊小生谈恋爱,最后被脑残粉们骂得最多的会是谁,可想而知。到时候我再推波助澜,制造一点半真半假的黑料给媒体,把大家的注意力有意引向潜规则,然后彻底把你的名声搞臭,让你还没出头就先背负骂名……” 梁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方叙低笑道:“荣禹东那个傻子,竟然真的信了。就算跟着我离开艺天后还在不时旁敲侧击,想要我把手上不利于你的那些证据销毁——哈,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怎么销毁?” 听到这里,梁熙再也忍不下去,厉声道:“方叙,你太过分了!” “是,我就是一个很过分的人,但你拿我没辙。”方叙迎上她的目光,一副坦荡的样子,“你不可能把我刚才那番话拿去告诉荣禹东,因为就算他知道真相又怎么样,他已经无法回头了,蔡宏敏那边不可能再要他,要想刚换东家就再跳槽就会对艺人本身的信用有损,谁会来接手他?就算你替他找到了新的经纪人,能保证在别人手下荣禹东会发展得更好吗?梁熙,你是一个精明的人,知道权衡利弊,这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只会让荣禹东糟心罢了。况且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断了,那就要断个干净,现在去找他,难以避免藕断丝连。” “你这是在玩弄人心,把每个人都当做你的棋子!”要不是看对方是个伤号,梁熙真想把方叙拖出去揍一顿,“茗诗她是真心喜欢你,禹东……禹东就是个大男孩,孩子气,心思简单。你要是真诚相待,他们也必会全身心地信赖你,你又何必玩弄这种卑鄙的手段!” “经纪人和艺人,本就不该是互相掏心掏肺的关系。”方叙冷漠道,“不过是为了共同利益,建立起的一个合作联盟罢了。” 梁熙感到心寒。 半晌,她哑着声音开口,一字一顿:“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叙,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梁熙转身的那一瞬间,方叙闭上了眼睛,一如当年第一次见相见时那样,话语带着淡淡的笑意,说话较轻:“梁熙,你也是。” 66、心跳 六月初,《阴暗陷阱》的拍摄接近尾声。 随着影片中面具的一点点剥落,韩烁的人物色彩逐渐浓烈起来,不再只是相对静态的文质彬彬,整个人鲜活强烈起来,执着、怨恨、嫉妒、冷漠、痛苦、孤独、阴险、脆弱……就好像原本宁静祥和的秋天卷起一场巨大风暴,来势汹汹,那样凶猛,那样惨烈。 或许可以说,那并不是面具。 扭曲阴暗也好,斯文温润也罢,都是韩烁本身,无分真假,巧妙糅合在他的性格之中,就如同他一边将聂鸣耀视作知己,给予深深的信任,一边却处心积虑地想与他较量,甚至不在乎这场游戏之中聂鸣耀是否会丢了性命。 人皆有善恶两面,只不过时常只展露其中一面,把另一面隐藏起来罢了。 而在《阴暗陷阱》的下半段里,韩烁两面兼具,似是矛盾,却又真实。 梁熙想起了方叙。 那日从医院一出来,她就直接去了机场返回剧组,甚至都忘了去找周婧谈工作。 当时她的内心是久违的气愤,但当飞机降落的时候,她冷静了下来了。 她没有资格指责方叙的手段卑劣。 因为他干的那些事情,其中有一件她也做了。 她也没有立场愤怒。 因为说到底,方叙也并没有伤害她什么。 但她就是不能释怀。 一时之间,她实在难以接受,最初那个谦和可靠的师兄,竟会如此步步为营,算计人心。 还记得《青春纪》探班那会儿,方叙说错看了她。 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细究起来应不是错看,而是未能深看罢。 随着韩烁人物形象的全面揭开,巢闻需要酝酿的情绪也越来越多。 他原本话就不多,平时只是在梁熙面前会多说几句,现在愈发沉默了,下了镜头后顶多听下导演说戏,也不和其他演员交流,而是径自坐在角落里低头不语,或是望着远方沉思,只有梁熙问话时,他才会开口,只是这回答也十分简洁。 入戏是好事,可入戏太深就不好了。 梁熙刚察觉到苗头,就提醒了巢闻,但对方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回了句“别担心”。 巢闻和郭诚骏在天台上对峙的戏拍了足足三天都未结束。 情感的转折、大量的台词、爆发式的自我剖析、细微却重要的走位与动作…… 无疑,这是全剧的重头戏,因此廖昌豪对这场戏的要求格外的高,过了一次又一次,就算是已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还是想要再激发演员的潜能,拍出更好的对手戏。 梁熙听说了,廖导想把《阴暗陷阱》拿去冲明年香港的金肖奖。 对手戏拍到第三天,剧组的人都已经很疲惫了,所以廖导大发慈悲,下午就收工了。 梁熙忙着在房间里处理周婧从b市发来的文件,不知不觉已到了晚上九点。 这时,有人敲门。 “小谢?”梁熙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是她给巢闻请的助理谢洋。 谢洋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着急:“熙姐,你要不要去看下闻哥的情况。闻哥拍摄回来都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送晚饭过去也不开门。” “是不是睡了?” 谢洋道:“从饭点到现在我和陈倩都轮流送了好几次了,然后打闻哥手机是关机,房间里的座机拨通后又被迅速挂断了,之后就再也打不通了。” 梁熙眼色一深,但并没有把心中的担忧表现出来,而是冷静道:“好,你和小陈先回房间休息,切忌将此事声张,我会想办法的。” “嗯好的。”听梁熙这么一说,谢洋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喃喃了一句,“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目送小谢回去后,梁熙走到巢闻的房前。 按了一次铃,没人应,又敲了敲门,还是没动静。 于是她贴近门,朗声问道:“巢闻,在吗?” 没有人来开门,也没有人来回答她。 梁熙心下一沉,眼下最快捷的方法自是去前台那里要房卡,但其中的证明手续很是麻烦,而且会引人耳目,让剧组其他人也知道这件事,实在是不妥。 于是她回到房里后,当即用剪刀把床单和被套都剪成条,绑起来做成一条白色长绳,然后将布绳的一端系在房间的柜柄上,另一端缠在腰间。 她和巢闻的房间在同一边,隔的很近。只见她身法轻盈地翻出窗外,毫无惧色,稳稳地踩在窗外狭窄的壁沿,然后借助着墙上的管道和细物,步步前行,就像一只敏捷的猫。 好在此时夜色已沉,她的动作快,街上也没谁发现。 六月的香港已经很热了,她穿着短裤短袖,利落的发丝被湿热的夜风撩起。 她所在的位置是这栋酒店的七楼。 从外面看,巢闻房间的窗户透着亮光。 演员住的房间比经纪人住的房间要好,床旁边就是三面巨大的落地窗,其中有一面是可以打开的,窗外有一个小阳台。 梁熙一路攀过去,发现巢闻拉紧了床帘,把大好夜景拒之门外。 她轻轻一跃,跳到了小阳台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她把腰上的绳子解开,想要打开窗门,却发现从里面锁了,只好用力敲了敲玻璃。 窗户外是阳台,阳台外是七层楼的高度,而竟然会有人突然在外面敲响窗帘紧闭后的窗门,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场景若是在半夜发生,应该是种很惊悚的。 持续敲了大概有两分钟,窗帘被拉开了。 只见室内灯光昏暗,巢闻依然是白天的装束,暖色的灯光勾勒出他深邃英俊的半边眉眼,另一侧的脸则陷在阴影之中。 看到窗门外的梁熙,他眼中的疑惑转为惊讶,甚至是怔愣了。 梁熙朝着他又叩了两次玻璃,示意他别光站着,赶快开门。 看到房间里的人平安无事她就放心了。 门被推开,巢闻太高了,站在门口就跟嵌在门框上似的。 他的脸上不见喜怒,但眼底却黑得浓稠,他沉声问:“你怎么会在外面?” 梁熙指了指地上的布绳,轻描淡写道:“就这样从我房间过来的,谁叫你不……” 谁叫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理,让人担心。 然而话还没说完,手臂上猛地受力,梁熙身体失衡,被揽入一个宽厚的拥抱,措不及防。 巢闻弯下腰,双手将她抱在怀中,那样用力,就好像怀里的人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依托。 戏里韩烁会有抽烟的镜头,所以现在男人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却并不难闻。 梁熙能听到对方胸腔中有力的心跳,节奏急促。 她甚至能感觉到巢闻抱着她的手有在微微颤抖。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男人的后背,“以为是鬼?被吓到了?” 她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安抚着巢闻,以为对方是被她这惊悚的一出给吓了一跳。 巢闻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松开。 半晌,他才哑着声音道:“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嗯?” “不要爬窗。”巢闻的声音很低,像是有些后怕,“掉下去,怎么办?”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梁熙笑了,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后脑勺,淡定道:“不会的,我技术娴熟着呢。” 过去她几乎就是飞檐走壁专业户,来了这边后虽是没以前那样勤快了,但这技能隔三差五还是会用的,再生疏都不至于掉下去。 “不行。”巢闻近乎喃喃,“真的吓死我了,算我求你……” 梁熙倒是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语气,只好无奈道:“谁叫你又不接电话又不开门的?我这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有事吗……” 巢闻闷声道:“那我以后不这样了,你也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好好好。”梁熙满口答应。 两分钟后。 “巢闻,你能先把我放开吗?” 房间内只开了橘黄色的床头灯,空调打得很低,电视没开,床褥也没有动过的痕迹,梁熙猜巢闻多半只是坐在地板上发了一晚上的呆。 见巢闻靠着床在地板上坐下,梁熙也跟着席地而坐,一边问道:“怎么不吃晚饭?” “不饿。” “小陈他们在外面敲门按门铃,你怎么也不回一声?” “对不起。”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唇角极深的嘴,像是一件完美的雕刻品。他解释道:“在想事情,太入神了,没听到。” 梁熙柔声问:“想什么?” 巢闻道:“想韩烁的所作所为,想他是怎样看这个世界的……我好像越来越能理解他了。” “巢闻。”梁熙挪身跪在巢闻身前,然后倾身用双手扶起对方的脸,望着那双黑眸,认真道,“虽然在镜头前你是韩烁,但剧组收工后,你就是巢闻。” 夏日炎炎,她的手心却不灼热,也未因房中的冷气而变得冰凉。 梁熙的手,一直都很温暖。 巢闻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得这句话和这双手的温度将自己心头的某种东西慢慢瓦解。 在那么一瞬间,他有种释怀的感觉,身心累积的沉重感刹那纷飞成羽,离他远去。 韩烁的阴影如同见了日光一般,渐渐散了去。 再开口时,巢闻眼底不见阴霾,恢复了清明。他应道:“嗯。” 梁熙不疾不徐,但字句真诚:“人角合一是好事,但离开镜头后也要赶快出戏。韩烁的所作所为都与你无关,他眼中的世界,不会是你眼中的世界。” “我知道。” 巢闻唇角一勾,竟是露出了极淡的微笑。 “韩烁的世界里,没有你,可是我有。” 他的眼眸里似是有星光在闪耀。 看着巢闻的眼神和笑容,梁熙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加速跳起来。 明明室内的空调温度那么低,但她却觉得热,脸上发烫。 于是她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清咳一声,强装镇定道:“既然你没事,那我该回去了,空调别打那么低,注意着别热伤风了。” “好。”见梁熙转身径自往窗外走,巢闻拦道,“走正门。” 梁熙一愣:“呃,可是我没带房卡。” “……” “原路折回而已,不用担心。” “……” “巢闻!放下电话!不许叫前台!” 六月中旬,《阴暗陷阱》顺利杀青。 临回b市前,正好赶上岑筱雪出国的日子,梁熙来机场给她送行。 岑筱雪特地支开爷爷奶奶,单独和梁熙走到一旁说了一会儿话。 梁熙叮嘱道:“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异国他乡的,诸事小心,好好照顾自己。” “嗯,知道了,谢谢熙姐。”岑筱雪笑着点头,而后感慨道,“三年前的我肯定想不到今天……” “我也是。多谢你这段时间抽时间来教巢闻粤语。” “诶,能给明星当老师,本身就很赚啊。”岑筱雪笑道,“熙姐,到时你要发展巢闻哥的海外后援会时记得联系我,我要做会长!” 梁熙挑眉:“你不是荣禹东粉丝团的吗?” “但这不影响我支持巢闻哥的事业发展啊。”岑筱雪朝气蓬勃,甚至开起了玩笑,“最关键的是支持熙姐你嘛,其实我更想当梁熙粉丝后援会的会长喔。” 梁熙扬着嘴角,道:“知道了,到时给你发邮件。” “嗯……”岑筱雪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像是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来,鼓起勇气道,“熙姐,如果你能见到荣少的话,能帮我说声对不起吗?当年的事,一直没能当面亲口好好道声歉……” 梁熙的目光尽是包容,温凉如水:“可以。” 岑筱雪如释重负般,笑得灿烂:“真的是太感谢你了,熙姐。” 两人接下来聊了不到五句,岑筱雪就得走了。 望着女生远去的背影,梁熙有种海阔天空的感觉,但又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慨。 不过只是三年,很多东西都已经不一样了。 或好,或坏,或暂且无法作评。 岁月中唯一能尽量保持不变的,只有本心而已。 67、沼泽 大概是真的把“如果我赚很多钱,梁熙就不会带别的艺人”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所以飞机才刚刚落地b市,巢闻就在暗示梁熙帮他找代言找片约,一副“我要把档期填得越满越好”“我要当工作狂给我经纪人多点油水”的样子。 钱是当然要赚的,但梁熙还是那句老话:宁缺毋滥。 现在离金珠开奖还有两个月,《青春纪》的票房和口碑有目共睹,能够入围金珠奖指日可待,就算这次巢闻不能斩获最佳新人,九月过后有了得奖作品傍身,身价必涨,接到的代言资源也会更上一个档次,因此现在只需待价而沽,切忌贪图一时之利,接些乱七八糟或不符合形象塑造的广告,自降身段。 所以最后也只是落实到了选剧上面。 七月初,梁熙给巢闻送来了两部作品的试读剧本。 有了片酬作为家底后,梁熙帮着巢闻置办了好些家具,例如她现在坐着的布艺沙发。 “这里有两部剧。”她从包里掏出两份剧本,放在茶几上,“一部是电视剧,讲江湖武侠的,现在难得一见的正剧,原小说被誉为新生代武侠小说之首,感情戏很少,只是点缀,虽然因此受众可能会缩小,但角色的竞争还是很激烈的。另一部是人物电影,讲一个演员一生的浮浮沉沉,是有原型的,这个是片方主动来找我们的,说你是他们的第一人选。” 巢闻拿起较厚的那一沓,正是电视剧的雏形剧本。 他只是问道:“拍电视剧是不是更赚钱?” 梁熙微微一笑:“是,如果你通过了角色试镜,我有把握把价格谈到十万一集。” 巢闻低头不语,像是在思考。 见他这副样子,梁熙失笑道:“你呀,可别掉进钱眼儿里去了,钱的问题不用担心,你还是好好看下剧本吧,觉得值得演才演。” 巢闻问:“试镜是什么时候?” “八月末九月初,剧组定在十月开机。”现在具体时间尚未定下。 巢闻应了一声,开始翻看手中的剧本。 梁熙好奇地看向他:“你怎么不问我那部电影的情况?” 巢闻随口道:“你觉得行就行,我没意见。” “还是要征询你的意见。”梁熙认真道,“剧本我看完了,给你说下大概剧情吧。影片里主人公大起大落,星光璀璨之际遭遇车祸,毁了容貌,从此堕落度日,甚至染上了毒|瘾……” 听到这里,巢闻翻着纸张的手指一顿,脊背一僵。 “但是在爱人和朋友的帮助下,他最终走出阴霾,退居幕后,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导演。”梁熙继续道,“由于原型的结局很是凄惨负面,所以编剧改了下半段的故事,在电影里给了他一个阳光美满的结局。” 圆满的只是故事,残酷的才是现实。 事实上,电影主人公的原型成为瘾君子后就沉溺于醉生梦死之中,倒得一败涂地,再没有站起来过,最后是孤独死在了房间里。 就连他的作品,也因此受到荧幕封杀,难见足迹。 现在估计没有谁能像巢闻一样收藏齐全这个演员所有作品的正版影碟。 巢闻的侧脸冷峻,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问道:“这个原型,是谁?” “宋夏城。”梁熙答道。 男人望了过来,他的眼睛像是一滩漆黑的沼泽。 梁熙说道:“导演和编剧都是当初《醉醒梅》剧组的人员,和宋夏城是至交好友,所以想以此来纪念……” “至交好友?”还未等梁熙说完,巢闻便冷笑起来,眼底是久违的嘲讽和戾气,“出事时避如蛇蝎,现在人走茶凉才想起来追悼怀念,不觉得太晚了吗?说到底,也不过是想用着死人的素材捞一笔钱财,生平旧事摆在那里,也不用他们多费脑筋,竟还改这么一段结局,简直是可笑!他们的厚颜无耻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梁熙没想到巢闻的反应会那么大,当即愣了:“巢闻,你冷静点。” “主角在爱人和朋友的帮助下,走出阴霾?”巢闻越说越激动,眼底的沼泽被怒火照得发亮,他声色俱厉,像是在控诉着令人发指的行为,“他们倒是有脸说啊。风头正盛时一个二个怕是躲得和老鼠一样,当初可有半分安慰和陪伴?!现在倒好,腆着脸说悼念挚友知己?!全都他妈是堆狗屎!” 说着,他发狠似的将茶几上那部电影的试读剧本扯开撕碎,然后厌弃地将碎纸甩了出去。 满客厅散着白色的纸屑,纷纷扬扬,凌乱地洒在了地板上。 纸张本无温度,但室内却像下着一场冷雪,寒气刺骨。 梁熙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巢闻了。 那股悲怆与暴戾混杂的气息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现在就像是把锋利的匕首。 他低吼道:“那个人渣又有什么好拍的,这种故事,这种团队,简直是让人作呕!” 梁熙按住他的肩膀,安抚道:“巢闻,冷静。” 男人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他却不去看梁熙,而是字句坚决,沉声道:“我死都不会演这部电影。” 梁熙道:“好,我等下就去回绝。” 巢闻不再说话,眉头紧锁阴沉。 见巢闻情绪稳定后,梁熙开始拿着扫把将客厅的纸屑清理干净。 期间巢闻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一直坐着,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雕塑。 走的时候,梁熙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他一句话。 “巢闻,你和宋夏城是什么关系?” 沙发上的男人置若罔闻,没有回答,嘴角紧抿。 “算了。”梁熙放弃,“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 毕竟,每个人心中都会有秘密。 翌日,陈乐凌约了梁熙吃饭,所以下午四点时梁熙就来华颂找她了。 陈乐凌入行的时间比方叙和梁熙都要久,所以现在在华颂已经有自己的办公室了,只不过比较偏,不是什么好位置,唯一的好处就是会路过的人少。 梁熙刚到门口,就隔着门听到陈乐凌愤怒地喝道:“黎野,你不要太过分!” 然后隐隐约约听见黎野语气不善道:“陈乐凌,你以为……” 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梁熙头一回听陈乐凌用这种语气说话:“滚!你给我滚出去!” 陈乐凌的脾气,一直是最好的。 她是生性温良的人,遇到纷争会主动圆场,被人挑衅也不恼怒,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方叙骂她时,她不会和他吵,而是和颜悦色地跟他讲道理,这一点连梁熙都做不到。 她是真的惜才,所以就算黎野单飞背叛过她一次,她也不计前嫌,还是愿意尽心培养他。 可是黎野不领情,还总是仗着她人好,欺负她。 梁熙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声音迟早会把别人引来,于是抬手叩了叩门。 门后面顿时安静了。 “谁?”黎野冷冷道。 梁熙压着声音道:“我是人事部的助理小王,有份文件要给乐凌姐确认。” “她现在没空!”男人很不耐烦的样子,“快滚!” 梁熙摸了摸鼻头,心想这位大爷的脾气比巢闻醉酒时还大。 “我在的!”似乎挣脱开黎野的钳制跄踉地走了过来,陈乐凌的声音有些急,“门锁了,我给你开门。” 然而门柄处刚发出一声清脆的拧开锁的声音,门后就突然响起一个“咚”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墙上。 梁熙立即拧下门把,推门而入。 只见陈乐凌后背贴着墙,坐在地上,左手护着右肩膀,应是被撞到了,露出吃痛的表情,脸色微微发白,不知是因为气还是因为痛。 而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正是现下如日中天的小歌王黎野。 他显然没想到这一下会让陈乐凌摔到地下,一时也有点愣,眼底闪过后悔和慌乱,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梁熙就进来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方才粗暴地伸出去推了陈乐凌的手。 “乐凌姐。”梁熙赶忙把陈乐凌给扶了起来,“痛得厉害吗?” “我没事,只是撞了下而已。”陈乐凌扯着嘴角拉出一个笑容,抬眼见是梁熙,怔了一下,“原来刚才那个助理是你,怪不得声音那么熟悉……” 黎野皱着眉头,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你是谁?我怎么没在华颂见过你?” “啪——” 梁熙没有回答,而是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抬手就给了男人脸上两巴掌。 身后的陈乐凌惊呼:“梁熙!” 但梁熙并没有就此罢手,她一手将黎野的领子往下揪住,声音冷得来掉冰碴:“你记好了,我叫梁熙,这两巴掌是我代乐凌姐赏你的。” 她的唇角覆着冰霜,眼里是肃杀的寒意。 黎野先是被震慑住了,待回过神来时,恼羞成怒,就要还手:“你!” 但梁熙没有给他机会。 因为下一秒,黎野已经捂着腹部蹲了下去,额头冒出了冷汗。 “这一拳,纯粹是看你不爽,想要教训教训你。” 她睥睨了男人一眼,随即转身看向陈乐凌,神态和语气皆恢复如常:“乐凌姐,别管他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陈乐凌看了看蹲在地上的黎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上前把他拉起来。 她眼带倦色,朝梁熙笑了笑:“好啊。” 梁熙大概猜到黎野这次为什么要跟陈乐凌吵。 因为陈乐凌,要出国了。 三月的时候,陈乐凌新签了一个艺人,创作型歌手,很有才华,叫做李笙。 梁熙听过他的歌,陈乐凌发给她的,旋律空灵干净,非常悦耳,潜力无限,前途无量。 听说为人也是很单纯的,对陈乐凌的态度也很好。 然而璞玉是需要雕琢的,因此陈乐凌向公司争取,送李笙去奥地利深造。 最后高层批准下来,并且允许陈乐凌同行。 所以黎野才会慌了。 陈乐凌在身边时有恃无恐,没有一天好脸色,恶言相向,现在看着陈乐凌要带着新人出国了,又霸道蛮横地闹起来,非要以撕破脸皮的方式把人给留下。 在的时候不懂珍惜,快要失去时才垂死挣扎。 已经太晚了。 梁熙知道,现在陈乐凌的决心已经不会被动摇了。 从黎野还在乐队的时候,到如今单飞发展红红火火,已经有差不多六年了。 六年来,陈乐凌一直都在忍受着黎野。 只是再好的脾气,都有爆发的一天。 再热的一颗心,也经不起六年的冰寒。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陈乐凌虽是温婉,却从来都不是白兔。 68、遗物 陈乐凌提前订好了位置,是一家西餐厅。 坐下后,陈乐凌抱歉道:“梁熙,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这顿饭就当我请的你吧。” “该是我请客才是。”梁熙微微一笑,就好像之前教训黎野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似的,“自认识以来,就总是乐凌姐请客,现在巢闻事业步入正轨,我手上也宽裕了,再加上乐凌姐你马上就要出国了,哪有再让你破费的道理。” 陈乐凌笑了笑,没再多加推辞,只是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梁熙捕捉到了这一点,问道:“乐凌姐是不放心黎野吗?” 闻言,陈乐凌自嘲道:“这次要是不跟着李笙去国外,我还不知道要犯贱到什么时候。” “乐凌姐放心,我下手还是有分寸的。”梁熙知道现在让陈乐凌完全割舍黎野还不太可能,只有等她出国后和那人断绝接触一段时间。顿了顿,又道:“黎野不值得你喜欢。” 陈乐凌一愣,讪讪道:“被你看出来了……” “为情所困并非可耻之事,乐凌姐也不必觉得难为情。” “我对他早就没什么念想了,现在总算是能断个干净了。”陈乐凌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梁熙,出言调侃道:“啧,梁熙,听起来你好像很有经验嘛,说起来头头是道,像个老师一样。” 梁熙脸一红:“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好像之前也有人说过她讲话像是老师来着…… “咦,真的吗?”陈乐凌打趣道,“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 梁熙哭笑不得:“乐凌姐,你别逗我了,真没有。” 陈乐凌挑眉:“从上次被我撞见失恋后,就一直没有?” “没有。”这回轮到梁熙尴尬了,“两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要不是那天我看你心情不好,带你去看黎野的演唱会,我哪能知道他有一首歌词抄袭了的事情?” 末了,陈乐凌又淡淡加了句:“我也是真是自作死,上赶着的。” “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去想了。” 这时饮品比正餐先送上,梁熙喝了一口冻柠茶。 谁知陈乐凌在梁熙喝水时,语出惊人道:“我看那个巢闻,倒是对你很好。” 梁熙呛住了,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咳了好一会儿,才道:“乐凌姐,你饶了我吧。” 陈乐凌对自己的事情看瞎了眼,但对别人的事情却是目光毒辣,一看一个准,无愧于方叙的褒赞。她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看你也挺喜欢他的。” 梁熙动作一顿,心想此人的眼睛简直太可怕了,不能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只怕不出二十分钟,她的那点心思就都被看了去,好好的一顿饭成了恋爱座谈会。 于是她话锋一转:“对了,乐凌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陈乐凌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但也不揭穿,而是笑道:“什么?” “你知道宋夏城吗?”梁熙适当提示道,“和沈婉娴演《醉醒梅》的那个。” “噢,听说过。”陈乐凌露出疑惑的目光,对梁熙的发问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他不是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吗?” “最近有人想以他为原型拍一部电影,找了巢闻演主角。”梁熙半真半假地回道,“我对过去的影视圈并不了解,只在网上搜到一些他的事迹,但毕竟很有限,我想更多地了解下这个人物,再看是否说服巢闻接这部戏。” 陈乐凌摇了摇头:“宋夏城死的时候我才刚出生,后来入了行,也只是在唱片业混,知道的并不多。不过……”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陈乐凌思索了一会儿,方道:“我想起来了,以前有涉及影视圈的前辈闲聊时跟我唏嘘过宋夏城当红时的光景,春风得意,无冕之王,虽然没封影帝,却比影帝还炙手可热。” 梁熙旁击侧敲,话下暗作引导:“这样的人物,想必感情史也很丰富吧。” “听说他为人狂傲,也传出过不少风流韵事。”陈乐凌依着记忆说道,说着说着也不免有些唏嘘,“听说当时他是各大富家小姐的座上宾,红颜知己一大片,不过你也知道,那些大家族都爱面子,宋夏城风光时倒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出了那档子事儿后,谁还允许自家的女儿和这样一个人有来往?得意时花团锦簇好不热闹,跌入低谷后身边冷冷清清,想想也真是够惨的,听说死后被发现时,尸体都臭了。” 听了陈乐凌的话,梁熙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见梁熙不语,陈乐凌以为她是在考虑电影的事情,于是建议道:“宋夏城是挺传奇的,人生大起大落,演出来不失为一场好戏,当年和宋夏城有交往的红颜知己,现在大多四十好几,嫁为人妇,非富即贵,想起这么一段过往肯定也很感伤,到时候这么一帮太太团组队来帮你砸钱撑票房,不愁没有观众。” 如果巢澜还在世,会成为陈乐凌口中的“太太团”中的一员? 梁熙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个。 她尚可以向陈乐凌打听宋夏城的事,毕竟那是圈里的一时人物,圈内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把大家知道的东拼西凑,总能拼出一个模糊的印象。 轻狂,自负,风流,不可一世,俊朗无俦,星光璀璨…… 那么巢澜呢? 那个出自名门的千金大小姐,未婚先孕,为了保住孩子而离家出走,等再次回到巢家时怀中的巢闻已经满月…… 养胎待产的那段时间,她去了哪里?为什么生下孩子后她还要回来?带着巢闻嫁到张家时她心中真的没有不甘?临终前是否有把巢闻的生父告诉给儿子? 梁熙甚至连巢澜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因为她从没有在巢闻家里看到过任何一张有关于巢澜的照片。 想到昨日的不欢而散,梁熙决定给巢闻一天时间冷静一下,所以是在和陈乐凌吃饭过后一天才上门去找他谈工作。 然而还没走到巢闻家门口,梁熙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楼层拐角处置放的两个大垃圾箱里。 大概是清洁工才换了垃圾袋不久,箱内垃圾只有一袋,还很干净。许是丢的时候主人家没什么耐心,塑料袋口都没有系紧,露出里面装的内容来。 ——似乎是影碟,看起来有些眼熟。 梁熙走近,用手指将袋子扒开,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微微一怔。 只见黑色垃圾袋里所装的都是影碟,所有影碟盒都很旧了,色彩黯淡,显现出年头来。大概还有影碟的主人时常打开来看的缘故,盒外的纸质包装好些都已破烂,边缘棱角处有透明胶修补的痕迹。 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宋夏城演过的片子。 正是巢闻家收藏的那一套。 梁熙嘴角一抿,将那袋东西从垃圾箱里拿了出来,提在手上。 然后她走了几步路,按下巢闻家的门铃。 “梁熙,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开门时女人单手背在后面所以没有看到,现在关上门进到客厅,巢闻才发现梁熙手上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鼓囊囊的,好不眼熟。 他是很聪明的人,一猜即中。 所以脸当即冷了下来,声音低沉,有风暴在暗里汹涌。 梁熙只是道:“我已经帮你拒了那部电影的邀请。” “你手中的那袋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巢闻固执般反复问道。 梁熙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楼道的垃圾桶里。” 巢闻寒声道:“既然是在垃圾桶里,那说明它是一袋垃圾,没有捡回来的价值。” “这么齐全的收藏,丢了实在可惜。” “这是我的东西,扔不扔是我说了算。”对方要不是梁熙,恐怕巢闻早就发怒了,只见他眼色阴沉,像是在强行抑制着胸腔内的戾气,“我不觉得可惜,那么它就不可惜。” 梁熙认真道:“巢闻,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这些碟片,所承载的意义太重了。 “我为什么要后悔?”巢闻深吸一口气,“梁熙,你不该管这件事,把它给我。” “我要是给了你,只怕你就不是只把他们丢垃圾桶里那么简单了。” “给我!” “既然你已经把它丢了,那现在我捡回来,就是我的东西了。”梁熙说什么都不会让巢闻毁掉这袋东西的,“我为什么要给你?” 闻言,巢闻低吼一声:“梁熙!” 说着,他伸手去抢梁熙手中的袋子,而梁熙敏捷地往旁一侧,躲了过去。 却不料到垃圾袋太薄,不堪这堆影碟的重量,竟在这一颠之中破了个洞,使得袋中的碟子突然之间都噼里啪啦地摔到了地上。 一地狼藉,一室僵持。 随即就见巢闻如疯了般随手抓起地上一盘碟,粗暴地打了开来,抠出那张光盘,竟就要作势将其掰断—— 好在梁熙拦住了他。 她正面握住巢闻的手腕,抬高声量,喝道:“巢闻,你在逃避什么!” 明明是这样珍视着这些影碟,走到哪儿都要带上一两张,待在家里时翻来覆去地看,连封皮破了都会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胶粘好。 明明是这样不忍离弃,不然怎会在生活窘迫时,即使几乎变卖了所有家具,也执意在客厅留下电视和影碟机? 明明就像所有孩子一样,对自己的父亲抱有一份憧憬与敬仰。 却为何总是否定? 巢闻一双眼眸幽黑,直直地盯了过来,带着几分怔愣:“你知道了?” “是。”梁熙轻声道,“我猜到了。” “啪——” 巢闻松开碟片,物件伴着一声轻响落在地上。 他跌坐到了地上,垂着头,肩膀宽阔瘦削,在一地散落的影碟中像个无助孤独的孩子。 梁熙跪下来,温柔地抱住了他。 她见过太多惨淡的人生,颠沛流离,命途多舛,其中比巢闻还要可怜不幸的多了去了,但她从未为之动容过。 或许她真的应了那句话,人是自私的动物。 对待事不关己的人,生老病死都可冷眼相看,可若是面对自己心里在乎的人,就算对方只是受了一点小委屈,也会因此感到难过,为之心疼。 于是她倾尽所能、笨拙地安慰道:“不要害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就这样过了二十分钟。 巢闻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 他的眼角有点红。 “这些碟,都是我妈的遗物。” 69、金珠 不出意外,《青春纪》剧组风风火火杀进了九月的金珠电影节。 影片本身入围了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和最佳导演处女作奖,柯清怡入围最佳编剧,颜曼和巢闻同时入围最佳新演员奖。 一个剧组入围四个奖项,可谓备受瞩目。 今年的金珠电影节不在外地,而是选在b市举行。颁奖典礼当天《青春纪》剧组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被排在第三位走红地毯,其中张泽越以投资方的身份与柯清怡相伴出席,后面跟着两个副导和四位主演,郎才女貌,朝气蓬勃,好不吸人眼球。 毫无疑问,巢闻是最为显眼的。 他身长一米九,宽肩长腿,个头高挑,本就扎眼。今天的造型是李珞给做的,乌发稍稍修了一下,没有梳成背头,而是放了下来,和影片中程冬杭的造型相近,散着几分青春气息。他的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眉眼格外深邃,一双眼眸黑得像是要滴出墨来,皮肤在这两个多月的休养中白回来六分。简单的一套白衬衣加黑西装被他穿得来好看极了。 出现在公众面前,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但骨子里的疏离仍是会适当地散发出来,让人有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没有谁能比巢闻更适合穿黑白系了。 其实走红毯的时候,巢闻是不大高兴的。 上场前他执意要梁熙和他一同走上红毯,共享荣光与镜头,就如当初林筱玉最后一次走红地毯时,就是挽着蔡宏敏出场的。 只是以梁熙今时今日的地位,还不够格,就算真的混进去了,到时照片流出,被人询问这是哪位,只会很是尴尬。 所以这一次梁熙没有依他。 她就和三年前一样,只是站在红毯尽头的等候区,等他们走过来后再加入其中,然后一起进颁奖晚会会场。 上一次这样站时,她身边还站着方叙。 那时她还是一个对娱乐圈一无所知的菜鸟。 巢闻的外貌确实出色,三年前默默无闻时光凭脸和身材就能在红毯上赢得一片尖叫,现在有了作品了,呼声更是高,警戒线外有姑娘举着“巢闻粉丝后援会”的牌子,齐声喊着奇奇怪怪的口号。 目前后援会的会长其实是梁熙的助理周婧。 很多时候,路人转黑不是因为这个明星怎么样,而是因为他们家的粉丝怎么样,所以方叙跳槽、周婧为梁熙所用之后,梁熙就让周婧组建粉丝团的事情,把野生粉们都聚在一起,有了组织就有了规矩,有了规矩就有了管束,这样的话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约束粉丝招黑。 最初有很多完全冲脸进来的妹子,大概也才初高中的样子,个性张扬,不服管,是网络上一等一的喷子,分分钟就能跟说巢闻不好的人撕起来,小事闹大,这种人可真是要不得,然而周婧显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网络上的口才远比现实中好,训得她们灰头土脸,最后一半被清出了后援会,一半被她收成了小弟。 怪不得方叙千方百计想把她挖走。 梁熙看着迎面走来的巢闻,脸上也浮现了浅浅的笑容。 大概巢闻并不知道,她第一次见他,其实是在s市电影节的红毯之上。 彼时镜头闪烁,男子在热闹之中沉静如冰川。 正失神着,巢闻等人已然走近。 他走在最侧,靠近梁熙的方向,因此说话也方便。 他微微倾身,低声说道:“下次无论如何,都要一起走。” 两个月前,梁熙知道了巢闻心里的那个秘密。 “这些碟,都是我妈的遗物。” 男人坐在地上,喉结上下滑动,沙哑着开口道。 “巢澜还没生病的时候,就跟我说过,我生父是宋夏城。”巢闻的声音很沉,就像是低鸣的大提琴,“她是个可怕的女人,说起这些往事来平静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你根本无法推测她究竟是喜还是怒,而无论你愿不愿意听,她都有办法让你知道全部故事。” “她经常把门用钥匙锁上,拉紧窗帘,关上灯,然后在房间里放宋夏城的电视剧给我看,而她就坐在我身边,时不时冷静地提醒我,你爸要出来了。” 他终于愿意说了。 梁熙知道,自己此时只需做好一个倾听者。 “巢澜说,宋夏城演技一流,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人。”巢闻笑了笑,“怀着我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她去找了宋夏城,但是那时他已经染了毒|瘾,脾气比平常还要暴烈,经常打巢澜,甚至还想巢澜生下我之后,拿我去卖钱,买‘货’。” 听到这里,梁熙不禁抱紧了怀里的男人几分。 “所以后来巢澜又逃了出来,在朋友的接济下生下了我,然后迫于生计,带着我回了巢家。”末了,近乎喃喃道:“也真是奇了,她那种性格的人竟然还会有朋友。” 梁熙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妈妈对你好吗?” 巢闻面无表情道:“临终前,她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虚弱却平静地对我说她不可能爱我,因为她已经把她这一生所有热烈的感情都给了宋夏城。她说就算她活到一百岁,对我来说也跟她现在就死去一样,没有差别,让我好自为之。” 多么狠心的母亲,多么固执的女人。 和梁熙想象中的任性娇贵的大小姐形象出入太大。 但不得不说,巢闻的性格在很多方面都应该是随巢澜的。 “或许巢澜并非不爱你。”梁熙揣测着,并试图安慰着巢闻,“如果真的是那样,她就不会这么历经风险把你生下来,然后为了你再回到巢家,并且后来把你一块儿带进张家。我想,她内心是很矛盾的,她对宋夏城爱恨交加,所以想要在你身上泄发怨恨,但是这样做的同时她又心存愧疚,却无力补偿。你有没有想过,她弥留之际说的这些话,虽是伤了你的心,却其实是在将你推开,以免你在她死后难过。” 那个女人,或许就是以一种残酷又愚蠢的方法,折磨着自己,换取救赎。 但又或许真如她所言,她将一生的热情都献给了宋夏城,所以留给巢闻的,只有灰心。 事到如今,事实真相已随她埋入黄土。 但巢闻不能一同被拖入坟墓。 “为什么要拿上一代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呢?”她柔声道,“无论如何,巢澜和宋夏城已经到黄泉里纠缠去了,现在留下的,也只有这些没有生命的影碟罢了。先不说宋夏城是你父亲这件事,单从演员这个角度来说,你是很欣赏他的表演吧。巢澜过世那么多年,没人再逼着你看宋夏城演过的戏,但你还是会把它们翻出来播放,是因为自己也喜欢并珍视着这些作品吧?” 巢闻没有说话,但梁熙能看见他握紧了拳头。 “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要逃避呢?仅仅是因为他们对你不好,你就要改变自己吗?你对巢澜的尊敬,对宋夏城的欣赏,为什么要由别人来否定呢?这些东西既是你母亲的遗物,又是你平日里珍惜的收藏,扔了毁了只会让自己后悔痛苦罢了,永远走不出那片阴影。” 巢闻沉默了一阵,突然说道:“当初进娱乐圈时最大的念头就是,我一定要超越宋夏城。” 梁熙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坚定道:“你能的。” “现在公布第35届金珠奖最佳新演员奖——” 舞台上的大屏幕扫过很多个演员的面容,或年轻或成熟,或英俊或靓丽。 “恭喜《青春纪》中程冬杭的饰演者,巢闻!” 颁奖嘉宾话音刚落,大荧幕上就开始播放《青春纪》中的片段。 是电影里最后一场戏。 白楚宁和程冬杭一起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在这期间与竹马俞明泽久别重逢。 扮演女主的颜曼走出拐角,不期然地看到静静站在墙边的程冬杭。 她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和俞明泽的对话,于是有些尴尬地问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荧屏上给了巢闻英俊的面庞一个特写,只见他神色平静,眼底却透着细腻的温柔。他温和道:“老师和其他同学先走了,我在等你。” “……不好意思。” 巢闻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然后微皱着眉头把自己的深色围巾解了下来,围在了对方脖子上,声线低沉,是巢闻本人配的音,富有磁性:“不都让你穿多点了吗,怎么手跟冰块一样。” “我刚用冷水洗了手……” 说完这话,白楚宁才意识到了气氛不对。 围巾上尚存着程冬杭的体温,鼻间都萦绕着对方干爽的气息。 白楚宁惊愕地抬起头,对上程冬杭清澈明朗的眼眸。 他看着白楚宁,微微一笑:“我在等你。” 画面定格,台下掌声如潮。 《青春纪》剧组的人争相站起来与巢闻拥抱,梁熙将手掌都拍红了。 “梁熙。” 巢闻最后一个抱住了她。 梁熙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去吧。” 去年这个时候,没有谁会料到《青春纪》的成绩会这么好。 巢闻拿下最佳新演员奖,而影片本身也夺得最佳导演处女作奖。 后者自然是柯清怡上台领着奖,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的晚礼服,头发高挽,露出优美的脖颈和肩骨,拿着奖杯的手都在发颤。 台下一直有道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在获奖感言的最后,柯清怡站在台上笑道:“最后我要感谢我的未婚夫张先生,不好意思让他久等了,现在既然拿了奖,那我得兑现与他的诺言,是时候结婚了。” 台下一片哄笑,张泽越嘴角上扬,优雅地拍着手。 郎桓在一旁兴奋地问道:“泽越哥,你和柯导打算多久举行婚礼啊?” 张泽越微笑道:“等明年开春,就把事情给办了。” 说罢,他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巢闻,笑吟吟道:“堂兄,做弟弟的我可要先行一步了,你好好加油,可别晚太多。” 也不知道柯清怡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巢闻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哼道:“不过是早恋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 张泽越哭笑不得,大学谈恋爱应该不叫早恋了吧。 70、温柔 以柯清怡的个性,得了奖,自然是要率着剧组好好地庆祝一番,喝了个通宵达旦。 所以等到梁熙把巢闻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六点了。 虽说是有梁熙帮着挡酒,不至于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但巢闻还是被灌了不少下去。 梁熙想起巢闻以前喝醉打架的事情,原以为他酒后会很闹腾,却没想到他的酒品出乎意外的好,醉了后反而更安静,任由梁熙拉扯,要不是有满身的酒气和稍显迟钝的目光,都看不出来这个人是喝醉了的。 梁熙从他身上找出家门钥匙,把门打开以后,将巢闻搀了进去。 然而就在她锁门的时候,一团阴影忽然笼罩住了她。 她心下暗惊,连忙转身,却发现巢闻此时离她极近,彼此只有三指宽的距离。 只见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像是生了一层迷蒙的雾气,正直直地注视着自己。 男人俯着身靠近她,右手抵着墙,将梁熙整个人圈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他说话时声音低沉,带着酒气的热气喷在她的耳畔,就像是灼热的火舌,气息所沾之处温度骤升。 然而他一脸严肃,像是要郑重宣布什么大事似的。 “壁咚。” 梁熙怀疑自己听错了,愣了下:“什么?” “壁咚。”于是巢闻重复地说了一次,神情竟是极度的认真,一字一顿。 梁熙“噗”地一下笑了,挑眉道:“你在壁咚我?” 巢闻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动作比平时要迟缓。 只听他一本正经道:“杀青那天,你壁咚了我。” 这都是何年何月的陈年旧事了。 梁熙失笑:“不过是个游戏惩罚而已,你竟然记到今天。” “不许你,”巢闻毕竟是醉了,说话有些大舌头,“壁咚别人。” 梁熙好笑道:“好好好,知道了,你赶快去睡吧,这都快天亮了。” “不行。”像是要努力保持着清醒,巢闻晃了晃脑袋,又猛地眨了眨眼睛,接着继续十分郑重地看着梁熙说道:“还有件事必须做。” 梁熙无奈道:“你都醉成这样了,还……唔……”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那股灼热的酒气更近了,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就感觉唇上一重,被人鲁莽地贴了一下,下一秒就啃咬起来。 “!!!!” 她的背后抵着墙壁,无处可逃,但残留的理智还是令她往侧偏头,欲要躲闪,却不料巢闻用右手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缠上她的腰,将她牢牢地禁锢在怀里,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几乎是紧贴着彼此。 梁熙今晚也喝了不少,被巢闻这样搂着亲着,脑袋里就像短路一样,全是空白,惊愕与慌乱铺天盖地而来,一时之间忘了挣扎。 上一次接吻都是前年的事情了,更何况她和荣禹东从没有深吻过。 所以她现在无措得像个未成年少女,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只有下意识地生涩地回应。 巢闻平时看起来十分老实,清心寡欲,可醉后却是换了一副模样,强势得像头恶狼,不由分说地吸|吮着梁熙的唇瓣,撬开对方的牙关,长驱直入,攻城略地,热烈而霸道,像是要把梁熙生吞进腹中一般。 梁熙的脸早就红到了耳根子,自律如她也不自觉地在这狂乱的亲吻之中乱了气息,呼吸急促起来,甚至有种窒息之感。当最后一丝理智被烧断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环上男人的脖颈,已然沉溺在这场接吻之中。 两人缠绵了许久,方唇舌分离,呼吸沉沉。 巢闻勾着唇角,微眯起眼睛,用鼻尖蹭了蹭梁熙的脸颊,就像是小狗撒娇一般。 “你别蹭我,痒……”再开口时,梁熙的声音已然沙哑,她脸上的潮红依在,表情发窘,有些难为情。 像是把这句话听进去了,巢闻不蹭了,转而温柔地在梁熙脸颊到耳边落下密密的细吻。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把头埋在梁熙的颈窝处,嗅着她身上的气味,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放心,我不会的。” “嗯?” “我只是太想亲你了,有点忍不住……”巢闻认真的语气像是在做检讨,只听他闷声道,“但我不会像他一样……他是个烂人……我不要像他一样……”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就跟喃喃一般。 但梁熙听懂了。 巢闻指的是宋夏城。 然而等她彻底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后,她的脸更红了,甚至脊背都有些僵。 尴尬之际,她舔了舔嘴唇,开口道:“那个……” 没想到耳边传来巢闻均匀的呼吸声。 这人竟埋在她肩上睡着了! 梁熙哭笑不得,只有把高她将近三十公分的巢闻连架带拖地搬到了床上。 等她帮巢闻把西装外套和鞋子脱了,盖上薄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床上那本该睡着的人竟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梁熙惊讶地回头看去,只见巢闻半睁着黑眸,一副醉相,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 只听他迷迷糊糊地说道:“我……我会赚很多钱给你的,你别去管别人……” “媳妇儿。” “……” 梁熙羞得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住的出租房后,梁熙倒在床上,清醒了一半,整个人却混乱了一倍。 醉的时候纵情爱恨,没有想那么多,现在找回理智了,就开始瞻前顾后,愁东愁西了。 巢闻是喝糊涂了还是酒后吐真言? 他亲了她,说明他喜欢她吗? 那人喝醉了酒,说不定一觉醒来什么都记不得了,自己要跟他说这些事情吗? 万一他醒来后真的不记得了,那她该怎么办?还是像平时那样相处? 如果他记得怎么办? ——经纪人和手底下的艺人谈恋爱是大忌。 想到这里,梁熙心头一凉,像是被从头泼下一瓢冷水,所有的少女思绪都被冲散了。 当初她和荣禹东交往时不过只是一个执行经纪人,尚且都要躲躲藏藏,时常觉得自己犯了大错,现在她是巢闻的经纪人了,掌舵全局,更是要保持理智,时时谨慎,切不可在情感上有所逾越,否则很有可能导致之后下决定判断时感情用事,反倒是害了巢闻! 私人情感在工作之中最是碍事了。 况且…… 她不是适合谈恋爱的人,荣禹东这个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 或许巢闻只不过是像那时的禹东一样,一时新奇,等到真的在一起,就会发现她是这么的平淡无趣,令人失望,到时候两人性格不合,徒增误会和纷扰,谁也不好过。 相较而言,她还是更适合一个人独来独往。 如承诺那般,梁熙是真心想陪巢闻在演艺道路上走到最后。 再也不想因为感情的问题,重蹈覆辙,半途而废。 还是保持现状吧。 梁熙心头一团乱麻,但终究是抵抗不住酒精的作用,竟就这样和着衣在床上想着想着睡着了,皱着眉头。 不过她这一觉睡得并不长久。 她的手机设了十多个闹钟,提醒着她在不同时间点要做什么。 还有很多工作等着她去做,巢闻现在可以休息,但她这个做经纪人的绝对不行。 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梁熙要去接巢闻去录制一档室内综艺节目,这个通告是她还在香港时就接下的,只不过因电视台那方的原因往后推迟了一个月,现在才去录。 她坐在保姆车上,是让小谢带李珞上楼去接巢闻的。 巢闻夺得金珠最佳新演员奖,又主演了话剧《相对无论》和电影《阴暗陷阱》,今非昔比,虽是后者还未上映,但也足以引起媒体的关注度了,所以现在出门也不能随便出来,得让李珞为他做好基本造型后才能露脸。 至于具体细致的装扮需到了电视台的化妆间后再进行。 巢闻底子好,不化妆也好看,所以梁熙特意叮嘱过李珞,对巢闻可不能像之前对柳薇薇那种女星那样浓妆艳抹,只用稍稍整弄一下,不要一副刚睡起来乱七八糟的样子就可以了,尽量自然点,走硬朗路线。 说实话,她实在是受不了方叙现在给荣禹东定的造型路子,这都二十七岁的人了,还走花美男路线,打扮得和十□□岁的偶像艺人差不多,本来就孩子气的人看起来更加张扬,新一期《娱乐看点》的封面一出来吓了梁熙一跳。 不过大概也就只有她一个人看不顺眼,自方叙带着荣禹东到了娱派以后,荣禹东的粉丝群又庞大了不少,风头上碾压同期当红小生何黎灿。 只是粉多,黑也不少。 没有等多久,巢闻就下来了,脸上戴着一个墨镜,李珞和谢洋一左一右地跟着他,就像是两个矮护肤护送着大哥出来了似的。 梁熙从里面帮巢闻把门给打开,男人弯着腰坐了进来。 即使隔着墨镜,梁熙也能感受到对方灼灼的目光。 她只盼巢闻不记得今早的事情了,于是若无其事地把文件从包里拿出来,递给巢闻:“这是节目组那边新发来的台本,改了第三环节里的几个细节,你再看一看。” 汽车开动,巢闻摘下了墨镜,露出深邃的眉眼。 他接过台本,沉声道:“昨晚……” “昨晚大家都玩得太疯了。”梁熙不着痕迹地打断他的话,语气轻松,微笑道,“今天凌晨送你回家的时候,郎桓都已经醉死在包间里了,他助理怕有狗仔出没,都没敢睡,在门口一直守着。你喝得挺多的,估计也断片儿了,记不到了。” “我记得。”巢闻看着她,认真道,“我什么都记得。” 梁熙一愣,有些狼狈地别开目光,清咳一声,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道:“我知道你记忆力好,但谨慎起见,还是再熟悉下台本吧。” 明白了梁熙的意思,巢闻眼神黯了下去,嘴角紧抿。 半晌,他缓缓点头道:“你觉得怎么样好,我就会怎么样做。” 巢闻是巢闻,他永远不会像荣禹东当初那样胡搅蛮缠。 他是一个成熟且温柔的人。 梁熙心里堵得厉害,于是伸手把车窗按下,吹着风,不再说话。 71、红玉 十月初,梁熙应华盛下达的指令,带着巢闻出席了一场慈善拍卖会。 这场拍卖会的主办方是b市的鸿越拍卖有限公司,京城邓家的产业,实际上就是由邓家夫人万事做主。 这位邓夫人在京城的太太圈里颇有名气,以好做公益慈善著称,在全国妇联中也很是活跃。梁熙曾在报道上见过她的照片,笑容亲和,微胖,透着一股子书香气质,据说曾留学海外,学历和心气都很高,和邓家老爷纯属政治联姻,孩子生了后各玩各的,她发展着自己的事业,还资助了大学里的科研项目,世界各地到处跑,丝毫不为邓家老爷隔三差五的花边新闻烦心。 邓家涉的圈子多,因此这场拍卖会也聚集了各行各界的人士,娱乐圈自然也有人在。几个世家外戚名下的娱乐公司里的人是跑不了的,除此之外还邀请了其他当红且较有人脉的艺人或业内人。 一路走到大堂,梁熙看到了不少熟悉面孔:曾经的手下败将杨雁和蓝芷琪,星河的艺术总监兼经纪人孟瑾和她带的秦珊,苹果电视台宣发总策划钱先生,《i娱乐》副主编刘泽…… 以及—— “梁熙,别来无恙。” 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半年没见,方叙身上的伤早就已经好了,此时站在敞亮的大堂之中,西装革履,身材修长,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不知何时换了一副,不再是斯文的金丝边,而是成了黑框,精明严谨减去几分,取而代之阳光爽朗,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以一种巧妙的方式掩饰住了锋芒。 他身边是身着一袭绯红长裙的李茗诗,只见她发丝高挽,别着珍珠发饰,脸上化着浓妆,眉眼间流转风情,已出落成一个成熟妩媚的女人,和处识时那个清纯朴素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她循着方叙的目光望过来,朱唇微启,笑得眉眼弯弯:“梁熙,你也来了。” 既然对方都主动打招呼了,那么梁熙也不能置若罔闻,于是领着巢闻上前,客客气气地微笑道:“好久不见,看来方先生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 她和方叙现在都自立门户,等于说是背叛了蔡宏敏。 既然连师父都叛了,那这声师兄,喊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那日方叙的一言一语,直到现在都令梁熙感到心寒,她实在不愿意称一个将人心玩弄于股掌间的人为师兄。 听到梁熙这声陌生的称呼,李茗诗一怔。 然而方叙笑容如常,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多谢关心,已经没有大碍了。” 转而又对梁熙身后的巢闻道:“对了,还没恭喜巢闻呢,两年一度的金珠新演员奖可不是好拿的,多少人眼巴巴地望着呢,了不起啊了不起。” 巢闻微微颔首,按着礼数回道:“过奖了,多谢。” 方叙笑眯眯道:“梁熙当年确实是有眼光,你是块上大荧幕的料子……我最近也在琢磨着给禹东接部电影来演演,说不定未来哪一天他还能有幸和你一个剧组合作呢,到时还要请你多多指教了。我猜你俩应该会挺谈得来的,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梁熙这么一个共同话题嘛。” 他的这番话,实在是有些不怀好意。 梁熙脸上虽仍是挂着笑,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 巢闻淡淡道:“方先生,背后议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小心祸从口出。” 方叙哈哈地笑了起来。 “是我脑袋被马踢了,说胡话了。”他眨了眨眼,道歉道,但话里并见不到他的诚意,“不过短期之内禹东是不会拍电影的,毕竟一连接了好多片约,像是现在他就还在外省拍戏,估计要年底才能回来了……我要是跟他说我在这里碰见了梁熙,他肯定要后悔死为什么没有请一晚上的假赶回来。” 梁熙冷冷地看着他:“方先生真会开玩笑。” 方叙像是注意不到她眼底的温度似的,继续以一副轻松打趣的语气说道:“哪有开玩笑?大家都知道梁熙你给禹东当过执经,尽心尽力,禹东也很是感激你,直到现在仍是如此,倒是梁熙你是不是有些薄情了,看他不在我左右,都不问问我你曾经的搭档去了哪里,还真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这明显是在挖苦嘲讽了。 巢闻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叙,道:“蔡宏敏不在拍卖现场,可方先生却不找人打听打听是主办方没邀请还是蔡宏敏出了什么事,这是否也有些薄情了呢?” 方叙没料到巢闻会插话,顿时眼色一沉。 梁熙已经不想跟方叙交谈下去。 她远远地看到了侯氏两兄弟,只见侯彦森穿着深色西服,执着一杯红酒,在和两个中年人交谈着,而他身后的候彦霖则穿着绘有抽象图案的卫衣和低裆裤,打扮得就像个街舞少年,嬉皮笑脸地在和女生搭讪。 真是鲜明对比。 这俩兄弟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候彦霖的大姐侯彦晚就是邓家的媳妇,所以邓夫人这个场子他们当然是要来捧起的。 于是梁熙道:“方先生,不好意思,我得带着巢闻去跟侯总打招呼了,恐怕要失陪了。” 方叙微微一笑,看起来相当儒雅:“去吧,我可听说你那个新老板不大好伺候。” 梁熙没有再理他,径自带着巢闻从他身边走过。 待两人走后,李茗诗凑上来轻声道:“方叙哥,不要生气了。” “生气?”方叙笑着挑眉,“我哪里有生气?” “如果不是气梁熙改口叫你方先生,你怎么会这样和她针锋相对呢?”李茗诗担忧地看着他,语气恳切,“虽然我不知道你和梁熙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有矛盾就要努力去化解,且不说你和梁熙师兄妹一场,有那么多年的情谊,梁熙人好,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就这样因此形同陌路或是成为敌人,不是太可惜了吗?” 方叙眼底神情复杂,但那只是一闪而过。 他笑得风轻云淡,就像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般:“你想太多了,我没有生气。” “拍卖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他知道,梁熙是好人。 可他也知道,他并不是。 拍卖会即将开始,梁熙和巢闻入座,他们的牌号是52。 其实来这一趟也不过是露露脸刷刷存在感,现在坐在这里纯粹是陪太子读书——巢闻现在刚发展起来,哪有钱来玩拍卖。 平时梁熙有定期从巢闻的钱里抽出一部分出来投入到公益之中,虽然不多,但也算是心意了,长年累月坚持下去,能帮到很多人。 慈善拍卖会上的慈善实在是太高调奢华,不是他们能玩得起的。 无聊之际,梁熙翻开桌上的小册子,里面有这次拍卖会的拍品信息。 当看到第四样拍品时,梁熙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块和田红玉,规格为30x55x12mm,色泽明亮,玉体通透,造型呈鸟状,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展着翅膀,腹中宛有火烧云。 美中不足的是玉身有所破损,鸟的腹部右侧有一个明显的小缺口,光从图片上就能看得出来,这大概就是它底价只有三万的原因。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它? 一瞬间,梁熙瞳孔紧缩,头皮发麻,耳边回响起天崩地裂般的轰鸣,眼前浮现出一片血色,昔日之景历历在目,她甚至觉得呼吸也沉重起来。 淡定如她,竟也会恐惧得来双手发抖,拿不住一本轻薄的小册子。 只因这个东西曾经爆发出来的怪力太过骇人。 “……鹑火……” 她用指尖轻触纸上冰凉的红色,失神地喃喃出这块玉的本名。 天启六年,她离开金陵,带着梁昊等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抵达京城西南王恭厂与东厂的人碰头,为的就是取魏忠贤许给梁家的宝物。 一块名为“鹑火”的红玉。 梁熙死死地盯着图中的玉块,难以置信今生竟还能第二次看见它。 “梁熙?”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大晴天,万里无云,城内一团和气。 她记得刚进城后梁昊为难了一个小孩。 她甚至记得来碰头的是王恭厂的监厂太监王海。 然后…… “梁熙?” 她事到如今都不敢相信那玉里竟藏了如此诡诞的力量,竟引得天降奇灾,炸雷滚滚,火球横窜,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而后,梁家影卫全军覆没,她身死魂犹存,来到了百年后。 见唤了两次对方都不应,巢闻伸手抚了抚梁熙的脸,低声问道:“怎么了?” 梁熙这才回过神来,当即赶快把他的手拍开,训斥道:“在场的媒体这么多,你想领完奖后就上新闻吗?” 说罢她意识到自己因“鹑火”而扰了心绪,语气重了,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对不起,我刚才太凶了,你不要在意。” 巢闻只是问道:“你是在看这件拍品吗?” 说着,他修长的食指落到了红玉的图片上。 “随便看看而已。”梁熙掩饰地笑了笑,“这块玉挺好看的,可惜的就是有缺陷,不知道是谁的藏品。” 巢闻道:“刚才听侯彦霖说,前四件都是邓夫人的私藏……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个名字出来?纯火?” 梁熙半真半假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这么一个名而已。鹑火是十二星次之一,‘古之火正,或食于心,或食于咮,以出入火。是故咮为鹑火,心为大火’……前几天在网上看了几个有关占星的帖子,就把这个词记住了而已。” 巢闻应了声,没有再多问什么。 五分钟后,拍卖师上台,拍卖会正式开始。 72、自信 邓夫人拿出来拍卖的私藏都是古玩。 这年头拍卖什么的都有,挂个做慈善的名号,一张小儿涂鸦都能卖上十万,若有明星效应则更是不得了,明星用过的衣服皮包首饰等用品,俱能拿来竞出高价,很多嘴上说是为了公益忍痛割爱,但实则不过是清理自己不要的物什,给衣柜腾个地方罢了,与其丢掉不如拿出来拍卖,奢侈顿时成了有爱心,再是划算不过。 像邓夫人这样真心真意把珍贵藏品拿出来的人不多了。 正如巢闻说的,前四件都是邓夫人的拍卖品。 第一件是一面龟鹤神仙镜。 镜背以镜钮为中心,左刻仙鹤灵龟,右立一宽袖长袍的儒者,仙风道骨,身侧菩提,镜钮右侧还有一个小童子,架着流云,模样恭敬,整体构图紧凑,品相极佳。 4万底价,最后喊到了10万,被在场的某一富太收入囊中。 第二件是清中期的一块玉雕洗,被星河的孟瑾用30万买了去。 第三件是乾隆时期的梅桩形紫砂花盆,斜出的枯枝似有花苞点点,老干发新枝,兆头极佳,在场竞争激烈,竞拍者几乎都是生意人,最后是侯彦森出价210万买下。 然后,终于到了第四件。 邓夫人穿着件黑色的长旗袍,面料上用金丝绣着牡丹祥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站在拍卖师旁,温和地笑着介绍道:“这件藏品没有名字,并非是我从何人手上买得的,而是四年前我开的一家店在西城区动土建楼时从地底下偶然挖出的。后来我见此物不凡,便送去给专业人士鉴定,这才知道确定是一块天然的和田红玉,鉴宝专家说,这玉上应是元末明初时的工艺。只可惜不知是施工的缘故还是埋入地下前就是这样,玉身有点小瑕疵,所以报价比较低,3万起价。” 王恭厂的位置,大概就是在今天的西城区。 邓夫人介绍完后,拍卖师宣布竞价开始。 和田红玉对在场的见过世面的显贵名流没有什么吸引力,况且东西又小,还有破损,最大的优势就是其年份久远了,却又无确凿证明,玉器的形状雕刻也无甚寓意可取,因此参与竞价的人稀稀拉拉,都是捧个场面,拍卖师也将十万一举牌的竞价阶梯调整成一万一举牌。 磨了好一会儿,才从3万竞到了7万。 拍卖师拿着小锤子,朗声道:“现场还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吗?7万一次,7万两次,7万……” 眼看就要一锤定音了,拍卖师忽然道:“52号出价8万!” 52号? 怎么这么熟悉的数字? 梁熙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52号正是他们的号码! 她惊诧地偏头看向身边那人,只见巢闻坐姿极正,英俊的侧脸面无表情。 他的手握着号码牌,正缓缓落下。 “巢闻?!” 梁熙没想到对方竟会参与竞拍,忍不住压着声音唤了他一声,以作提醒。 她皱起了眉,可不等她发问,就听台上拍卖师又报数道:“13号出价9万!” 巢闻面色沉着,再次抬手把号码牌举了起来。 虽然他们坐在后排,但巢闻个子高,就算坐着也显眼,举起牌子更是突兀。 “52号出价10万!” “13号出价11万!” “52号出价12万!” “13号出价13万!” 说来也奇怪,这个13号之前一直没有参与竞价,现在却像是故意和巢闻杠上一般,与他争起来。 “52号出价14万!” 还不过十秒:“13号出价15万!” 巢闻的目光扫了扫其他人,最后落在远处的一张俊美笑颜上。 只见侯彦霖坐在斜对面,最前面的桌子旁,正转过头得意地冲着他咧嘴笑着,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他把手中的号码牌放在胳膊以下的位置,正面翻向巢闻,刻意露给他看。 红色的“13”数字一目了然。 梁熙循着巢闻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侯彦霖。 于是她当即低声劝道:“侯彦霖是有意跟你杠上了,他财大气粗,你别再和他争了,最后只会把这件物品竞成天价,没有意义。” 巢闻抿了抿嘴角,但还是再次将手中的号码牌举了起来。 “52号出价16万!” “巢闻!”梁熙不知道男人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制止道,“我让你住手!” 然而对方置若罔闻。 现下竞价的,只有巢闻和侯彦霖。 “13号出价17万!” “52号出价18万!” “13号出价19万!” “52号出价20万!” “13号出价21万!” 一块只有两指长的残玉,竟从3万竞到了21万。 ——虽然梁熙觉得“鹑火”远远不止这个价格。 这块玉承载的东西太多,且不说它等同于梁家为东厂卖命的那么些年,鞍前马后做过的事加起来千金难量,光是那年王恭厂之灾,因它而遭殃的性命加起来的重量岂是能用这区区20万可以衡量的? 可是她必须阻止巢闻。 所以梁熙最后是直接把号码牌给抢了过来。 “21万一次,21万两次,21万三次,成交!”台上的拍卖师一锤定音,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恭喜13号的先生拍得这块历史悠久的和田红玉!” 十月中旬,巢闻进组,拍的是梁熙之前跟他提过的那部武侠剧。 名为《逐鹿中原》,拍摄地在横店。 十一月的时候,华盛经纪部开会,梁熙被召回了b市,所以巢闻这边暂交由陈倩和谢洋打理,至于周婧,则一直是在二线支持。 华盛规模比艺天大,人多事杂,一场会议开了三天,开到最后连梁熙都倦了。 最后一天走出会议厅,已是晚上,电梯旁的落地窗外是b市繁华的夜景,夜幕沉沉,城市华灯一片,道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而华盛室内灯光敞亮,如同白昼。 “这不是梁熙熙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梁熙回头,难得见侯彦霖穿着一身正式的衣服,倒也有几分高管的意思。他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懒懒的笑容:“真是辛苦吶,现在才开完会。” 梁熙微诧:“侯少爷这么晚了还在公司?” “帮我哥处理点事儿。”侯彦霖嘿嘿道,“你别看我整天游手好闲的,其实小爷我能耐可高了呢,是有真材实料的,只不过高人嘛,总是要藏一手。” 梁熙被他的自恋给逗笑了。 侯彦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脑袋道:“啊,对了,有人托我交给你一样东西,只是我没想到出来能遇到你,就给放办公室里了……梁熙熙,如果不介意的话,跟我去一趟我办公室行吗?” 梁熙以为侯彦霖是想避人耳目代侯彦森给自己交代事情,于是也没多问,点了点头,跟他走了。 侯彦霖在华天有自己的办公室,就在侯彦森的楼下。 一进房间,梁熙就心想:不愧是侯二公子的地盘。 他的办公室比侯彦森的还要大一些,屋子里各种娱乐工具都齐全了:高尔夫、桌球、电视、体感游戏…… 墙上贴着球星和美女的海报,桌子上摆着两个高达手办,台式电脑后都贴了一些亮晶晶的贴纸,甚至连天花板都不放过,打上了钉子,挂着几架模型飞机。 这哪像是间办公室,更像是他的私人小天地。 打开灯后,侯彦霖笑嘻嘻地招呼道:“梁熙熙,你随便坐哈。” 梁熙看了看他这办公室里的椅子,登时哭笑不得,哪有一张是正常的? 她实在是不想坐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椅子,干脆就这么站着。 “找到了!”侯彦霖弯腰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捣腾了一会儿,“就是这个了。” 梁熙没想到他还真是要给她东西,于是走近问道:“这是什么?” 侯彦霖把找出来的东西放在桌上,推给了她,笑眯眯道:“你自己打开看看呗。” 那是一个小盒子,和掌心一般大。 梁熙将它打开来。 盒子里放的不是其他的,正是那日侯彦霖以21万在拍卖会上买下的“鹑火”。 时隔百年重见天日,它的光泽与当年比起来黯淡许多,不再有初见时那生动之感。 完全成了一块死物,不复一丝一毫当年的怪力。 它已经伤害不到任何人了。 梁熙将盒子盖上,看向侯彦霖:“你什么意思?” 侯彦霖两手插|进西裤兜里,语气随意轻松:“没有什么意思,就是看腻了这玩意儿,想找个人送出去。” “可你刚刚说,是有人托你给我的。” 被揭穿破绽,侯彦霖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笑道:“哎呀,被你发现了。” 见他这态度,梁熙能肯定他是故意的。 她问道:“是谁托你给我的?” 侯彦霖嬉皮笑脸道:“你猜?” “……猜不到。” “啧,真没意思。”侯彦霖也不卖关子了,坦白道,“当然是巢闻啦。那日拍卖会后他主动联系过我一次,用25万元把这块玉买了过去。” 这是什么情况? 梁熙愣了,然后转身就想出门打电话去问巢闻。 可是侯彦霖拦住了她。 “梁熙熙,你别这么着急嘛。”他优哉游哉道,“他这25万交给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尘埃落定,早成沉没成本了,你现在再找他算账有什么意义?” 梁熙盯着他:“侯少爷,你想说什么?” “梁熙熙,别紧张,我只是想跟你聊聊而已。”说着,侯彦霖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桌上,“来来来,坐下吧,咱们好好说话。” 梁熙却仍是站着。 她摸不透侯彦霖这个人。 见梁熙如此,侯彦霖也没再劝,而是话锋一转道:“第一次在我哥办公室里见你时,我对你特别感兴趣……啊,别误会,我可不是来表白了,我可是还想活命呢。” “感兴趣?” “是啊。”侯彦霖点头,笑中透着狡黠,“我实在是很好奇,能让巢闻如此重视的人是什么样的。而且那天我有被你震撼到噢,你表现得很帅气,竟一点都没被我哥给唬住,而是既自信又沉稳,真是让我佩服……梁熙熙,你觉得你是个自信的人吗?” 梁熙察觉出他是在套话,避而反问:“你觉得我是不是呢?” “在我哥办公室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是。”侯彦霖看向她,眼底的笑意难以揣摩,“但现在我有些怀疑我当初的判断了。” “为什么?” 却不料侯彦霖没有回答,而是道:“嘿,这不公平,你连续问了我问题,这下该我来问你了……你为什么不接受巢闻?” 梁熙心一跳,但面色不改:“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梁熙熙,圣人说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侯二公子对古文的乱用倒还挺对得起他长年生活在国外的背景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浑然不知自己曲解了意思。 他的眼神澄澈,像是把什么都看得很清楚,却又不像是那些老狐狸一样,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他道:“巢闻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既然是两情相悦,干嘛还穷矫情不在一起?” 他这直白的问话直接把梁熙问愣了。 见对方望着自己,侯彦霖又没有正形儿地继续说道:“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放心,不是巢闻告诉我的,他那个闷罐子哪会跟我说这些啊,只是小爷我啊,有着一双火眼金睛和一颗玲珑般的心啊。” 梁熙现在心里有一个想法。 搞不好二十出头的侯彦霖会比年近六十的张承恺还难对付。 表面上看好像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但实际上比谁都要聪明。 思量片刻,她沉声道:“侯少爷,这是我与巢闻的私事,你这样问,未必有些失礼了。” 这相当于是在警告了。 “行,那我换个角度问。”不料对方一点没收敛,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梁熙,作为巢闻的发小,我觉得有责任替他抱一声不平,向你问个明白,巢闻究竟是哪里不合你心意?”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梁熙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答道:“艺人和经纪人交往,会耽误工作。” “看,梁熙,你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侯彦霖笑着摊手:“你会这么想,不就是说明了你的不自信吗?” “你没有信心在和巢闻交往后能公私分明,你也没有信心认为自己和巢闻在一起后给巢闻带来的利会大于弊。”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还没开始呢,你竟就先否定了自己。” 73、隐瞒 立冬之后,天气冷冽起来。 由于b市没有直达横店所在市的飞机,所以梁熙只能飞抵h市,然后再坐汽车前往横店。 虽然她从b市带了些日用品过来,但总的还是一个人拿得了的,所以没想喊谁过来帮手。可陈倩在电话里一听说她今天回来,便争着要过来接她,拒都拒不掉,因而梁熙也只好让她来接了,反正小陈走后巢闻身边还有个谢洋,估计不会出什么乱子。 领完托运的行李,梁熙一出来,就看到了拼命朝她挥手的陈倩。 陈倩和她一般大,扎个马尾,戴副圆框眼镜,脸上生了些淡淡雀斑,模样可爱,怎么看都像是还在读书的学生。 她的个头比梁熙还矮,放在人群里完全不引人注意,而梁熙之所以会一眼就看到她,纯粹是因为她身旁站着一个鹤立鸡群的人物,实在惹眼。 男子穿着一身黑色长风衣和深色牛仔裤,虽是戴了口罩遮去半张脸,但其完美的身材和冷傲的气场仍是引得旁人纷纷侧目,甚至有女生在不远处悄悄偷拍。 梁熙:“……” 事实证明,比狗仔更无处不在的,是花痴的少女。 她蹙起眉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问男人道:“你怎么也过来了?今天难道不用拍戏?” 巢闻微微俯身,先是接过她手中箱子的拖杆,然后才淡淡答道:“昨天那两场戏没拍完,拖到今天,所以我的戏被挤到明天了。” 梁熙看向陈倩:“你就这么带着他一起来了?” “熙姐,我是被威胁的!”陈倩双手摆了摆,笑得有些心虚,“而且这个也没什么嘛,boss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的事情,只是给自己的经纪人接机而已,就算被人拍了,也不会有什么事的,反而会被夸贴心呢。” 太天真了,还没见识过媒体们颠倒黑白的神功。 但现在追究责任于事无补,梁熙叹了一口气:“算了,下不为例……你开车过来的?” 陈倩点头如捣蒜:“嗯嗯,我哪敢让boss挤客车来啊。” 明明在香港时还叫巢闻为闻哥,现在就成boss了。 梁熙瞥了巢闻一眼,心想这家伙在她不在的三天还挺会收买人心的。 巢闻察觉到梁熙在看他,于是偏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却是说着另外的话题:“南方温度虽然没有北方低,但却没有暖气,会很冷的,你多带厚衣服了吗?” 梁熙轻轻摇头:“没事,我不怎么怕冷。倒是你,一到冬天手上就要长冻疮,给你带的药现在就得开始擦了,不要等到手肿起来时才用,护手霜你也不要嫌麻烦,早晚都涂一层,没什么味道的。” 巢闻语气轻柔:“嗯,你说的我都记得。” 望着对方眼底温暖的笑意,梁熙一怔。 她有些尴尬地别开目光,话锋一转:“我不在的这几天,剧组没出什么事吧。” 巢闻轻描淡写道:“没有,一切都很顺利。”顿了顿,问:“公司的会议开得怎么样?” “讲了很多东西,明年公司拨给你的宣传经费会翻一番。”梁熙说到,“对了,我碰见侯彦霖了。” “嗯。”巢闻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 梁熙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把“鹑火”的事情问出口,而是选择了其他内容来讲:“他问你新年去不去侯家拜年,我觉得于情于理你都该去一趟。” 巢闻答应道:“好。” 他说过的,只要是梁熙希望的,他都会努力做到。 梁熙一直纠结着怎么开口说那块红玉的事情。 然而直到三人坐上了车,抵达了横店,她都没找到机会把话说出口。 她不断琢磨着那日侯彦霖对她说的话—— “梁熙,你以为你是在理性选择,其实你只不过是在逃避而已。谈情说爱哪里是那么可怕的事,这样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我在旁边看着都替你心累!反正我是觉得啊,人生短暂,当然该痛痛快快地活,时时计较着得失,实在是太不潇洒了。” “况且,不是我王婆卖瓜哈,我这发小虽是性格怪了些,但又高又俊的,现下交际圈打开了,抢手得很呢,你就不怕你再这么纠结下去,等哪一天你想通了,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时,巢闻已经被其他人抢走了?” 男人笑容狡黠,风轻云淡。 三人回到横店时已经是晚上了。 “熙姐,谢洋说剧组正好收工了要去吃宵夜,导演喊你一块儿过去。”刚放好东西,陈倩就接到电话,挂断后她看向梁熙,征询道:“去吗?” 梁熙点头:“好啊,反正今晚也没什么事,走吧。” 巢闻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你舟车劳顿,该好好休息。” “我是坐飞机来的,哪有多累。”梁熙笑了,心想自己当初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时候都不容易累,现在有这么舒适的现代交通工具坐着,怎么会辛苦,“再说了,我也有点饿,想吃些东西。” 巢闻皱眉,神色复杂,他思忖片刻,沉声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闻言,陈倩看向巢闻,小心翼翼地劝道:“boss,你……你还是不要去了吧……你不是……” 收到巢闻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下半句话硬生生卡在了陈倩喉咙里。 梁熙奇怪道:“小陈,怎么了?” “呃,也没什么。”陈倩干笑几声,“只是想着boss明天还要早起拍戏嘛,就觉得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说得也对。”梁熙看向巢闻,“要不你就留在酒店吧,今天你来接我也累了。” 巢闻只是向陈倩问道:“谢洋有没有说谁缺席?” 陈倩道:“呃,没……” 巢闻语气淡淡:“既然其他演员都在,那么我当然也要过去。” “可是……” 梁熙察觉出陈倩的不对劲,问道:“小陈,怎么了?” “没,没什么。”陈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巢闻一起来吧。”梁熙心中存疑,但只以为是陈倩有私事,所以没有问下去,“小陈,只有麻烦你再开车送我们一趟了。” “……是。”陈倩趁梁熙转身时抬头望了眼巢闻,神情担忧。 巢闻抿着嘴角,跟在梁熙身后。 到宵夜场的时候,梁熙远远就听到宋妙的声音。 说起来,她俩也算是旧相识了,当年宋妙是《血意诀》里的女配,和李茗诗关系甚好,所以与当时身为李茗诗助理的她也有几分交情,后来她跨行双栖,梁熙带着巢闻还在跨年晚会上听过她唱歌。 巧的是,她也是巢闻大学时的同班同学。 “诶,那是梁熙吗?”还未待梁熙走近,宋妙就挥着手招呼道,“快来快来,正和殷哥说起你呢……” 她口中的“殷哥”,就是剧组里的总布景师了。 梁熙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下,饶有兴趣地问:“说我什么?” 应是喝了夜啤酒,宋妙明显比平时兴奋:“唐哥说他休息时喜欢去打电玩,然后我就想起了你,跟他说你打那些游戏也可厉害了,可他不相信!” 对面的殷哥操着一口西南椒盐普通话,反驳道:“豁我嗦,梁熙啷个看都不像是会耍这些名堂的人嘛。” 宋妙哼道:“我拿这个骗你干什么?我还记得那年是荣少过生日吧,我们去杨哥开的游戏厅玩,没想到梁熙一鸣惊人啊,把茗诗……” 话未说完,她才注意到梁熙身后还跟来一人,登时愣了:“啊,巢闻怎么也来了?” 刚刚说得太起劲,竟把那么显眼的人物给忽略了。 这时副导演正好拿了烤串过来,看到巢闻也是一愣,诧然道:“小巢,怎么不好好在房间躺着休息?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伤?什么伤?”梁熙一惊,站起来看向巢闻,“你受伤了?” 只听身后的殷哥道:“嗨,就是吊辣个威亚嘛,勒了一天,痛也不晓得说,前天收工后就倒地上了,吓死个人,上身都是淤青,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把他打了一顿嘞。” 梁熙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倩不想巢闻跟她一起过来了。 而巢闻最开始劝她不要来宵夜场,应该就是怕她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 什么昨天的戏没拍完所以今天不用上镜,全都是谎话! 这种事,怎么瞒得住? 梁熙知道自己问巢闻多半没用,于是责问停好车刚过来的陈倩道:“怎么回事?” 陈倩一过来就听到殷哥说“威亚”二字了,当即知道事情败露,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熙姐,我……我本来是要打电话跟你说的,可是boss不让我说的……” 宋妙听这对话,猜到了大概,于是开口道:“梁熙不知道这件事吗?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啦,我从家里带了瓶活血化瘀的膏药以防万一,当天就给你家助理小谢了,让他给巢闻上药。” “谢谢。”梁熙朝宋妙道谢,然后再转而找巢闻算账:“你……” 不料巢闻竟一脸平静从容,伸手揽着梁熙在桌前坐下,若无其事道:“来都来了,坐下来吃吧,不是饿了么?” 又是拿之前的话来堵她! 梁熙又气又无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有跟着他坐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等周围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边了,梁熙瞥了他一眼,问道:“身上的伤好了吗?” 巢闻答道:“好了。” “好个屁!”梁熙板着脸,难得说一个脏字,“你当是涂了灵丹妙药呢,淤青怎么说也得两周才能消。” “嗯,你不是想吃东西吗?喝粥吧。” 不要老拿这个转移话题! 梁熙拿他实在没有办法了。 她斗得过杨雁,说得服张承恺,会得了侯彦森,要真和方叙争辩起来也平分秋色。 可她总是拿巢闻没辙,说不过他。 也罢,一物降一物。 她认栽般叹了口气,无奈道:“等下早点回去,给你上药,我看下你伤的程度。” 74、坦诚 快十一点半的时候,宵夜场又来了一拨人。 看这阵仗,显然也是在横店拍戏的剧组,趁着收工早出来喝几杯吃一顿,联络感情。 应该是相熟的剧组,导演和监制制片人等都招呼开了。 殷哥喝酒上脸,眯着眼大声道:“一起坐撒,就当做联谊了。” 顿时引起一阵哄笑,周遭一时间热闹得很,店家和随行的助理都忙着拼桌子搬板凳。 就在这个时候,宋妙喊住了一个人。 “荣禹东,这里这里!” 听到这个名字,梁熙喝粥的动作一顿。 她本是挨着宋妙坐下的,而巢闻因为是左撇子所以坐在她左手边。现下看到了荣禹东,宋妙忙让了个位置出来,叫助理搬来一张塑料板凳,放在了她和梁熙之间。 然后就有人在板凳上坐下了。 熟悉又久违的男声在梁熙耳畔响起,带着倦懒的笑意,抱怨道:“啊,累死了。” 宋妙笑着看向他,打趣道:“原来拼命三郎也会喊累啊,我看你今年一部戏接一部的,不要命似的拍戏,都快成各大影视基地的常住居民了,还以为你练出什么金刚不坏神功呢。” “你以为我想,还不是方叙安排的……”荣禹东说得轻松,但仍可听出他话下的疲倦。他像是现在才发现身边坐着的人是梁熙,沉默了几秒,语气如常:“原来梁小熙也在啊。” 梁熙抬头看他,只见男人脸上的妆还没卸完,鬓角残留着发胶的痕迹,嘴角上扬,双目炯炯,比梁熙最后一次见他时又瘦了一些。 算起来,两人已有一年没见过了。 最后一次联系,应该是他凭借《血意诀》获得金鹫新人奖的那天晚上,不停地给她发着短讯,而她最后只回复了一条。 之后他就跟着方叙跳槽娱派,从此更无瓜葛。 只不过荣禹东毕竟是公众人物,又是现下电视剧圈内炙手可热的小生,所以梁熙经常能在娱乐新闻报道上看到他的身影,被动地了解到他的一些动态。 真是活生生被方叙逼成了工作狂。 一年接拍四部戏和三支广告,即使是换东家最风口浪尖的时候也没停止过工作,经常一天要飞好几个地方,被一些媒体笑称为“拼命三郎”。 梁熙神色淡淡,语气就如问候一个寻常朋友一般平淡,她问道:“十月初在慈善晚会见到方叙,他说你在拍戏,是现在这部吗?” 荣禹东答:“不是,那部上个月底就在银川杀青了,现在这部也就前几天才开机。” 梁熙应了一声,心想难怪之前没在横店碰见他,那个剧组多半是在自己去b市开会后才过来的,那么说的话开拍也才两三天。 见梁熙不再说话,荣禹东主动挑起话头道:“我们两个剧组挨得近,所以消息传得来挺灵通。”他隔着梁熙看向巢闻,问道:“听说巢闻哥吊威亚受伤了?” “多谢荣少关心。”巢闻不咸不淡的应道。 宋妙笑起来:“你小子耳朵够尖的啊,梁熙作为他经纪人都不知道,你这个隔壁剧组的主演倒是清楚得很。” 荣禹东眼神一变,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长:“诶……小熙当时不在剧组里?” “公司有事,我回了b市几天。”梁熙喝了一勺粥,简明扼要地回答。 荣禹东笑道:“小熙,你这不行,怎么越来越水呢了?我还记得当初你带我的时候,真是片刻不离,把我看得紧紧的,我连偷吃包薯片都找不着机会。” 说得那么惨,但语气却带着几分得意,竟像是在炫耀一般。 亦或说是挑衅。 他这话不是说给梁熙听的。 巢闻显然是懂的,他看向荣禹东,面色沉稳,黑眸缀着星光。 他淡淡道:“这没什么水不水的,只能说明我能让梁熙放心而已,大概也只有幼稚的小鬼才时时刻刻都需要人照看着吧。” 在宋妙殷哥等人听来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对话,但在梁熙看来,不免有些尴尬。 此情此景,没想到真的应了方叙那晚为难她时说的话。 “巢闻哥年长些,当然成熟稳重得多。”荣禹东声音懒懒的,眼底却无一丝笑意,“不过小熙比我还要小四岁,都说三年一代沟,不知道巢闻哥平日里和小熙相处得是否愉快?” 巢闻道:“适合与否,不是年龄说了算。” 再任他们说下去,恐怕旁人也会听出端倪了。 于是梁熙开口中断这场言语交锋:“时候不早了,巢闻身上有伤,我先带他回去了。” “巢闻哥不是说了吗,只有小孩子才时时刻刻都需要人看着。”荣禹东握住她的手腕,一双桃花眼因密集的工作而布着血丝,目光复杂,“就先让助理把巢闻哥送回去吧,小熙,我们好久不见了,再一起喝一杯吧。” 梁熙一点一点地将他的手扳开,客气道:“荣少,不好意思,我也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改天再聚吧,到时再约上柯编和茗诗他们。” 荣禹东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毫不留情掰开的手,神情黯淡下来。像是怕梁熙就这么离去,他拼命地找着话题:“对了,《征途》开播了,你看了吗?” 拍摄这部电视剧时她还在他身边,他们一起坐车上盘山路,任山风吹得脸生疼。 这是那一年他最期待的剧,却没想到未能如约播放。 等到它终于成功首播的时候,竟已是过了三年之久。 “解禁了吗?”听到这个消息,梁熙也是一顿,“抱歉,最近太忙,没有关注……” 荣禹东腮帮鼓了鼓,似是在咬牙强忍着心疼。 他背向宋妙和殷哥等人,脸上笑容尽失,目光幽幽,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道:“是他吗?” 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梁熙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点头沉声道:“是。” 没想到是真的。 “那好吧,下次有机会再聚,一路小心。” 我以为你只是,不肯原谅我而已。 说话时,荣禹东嘴角上扬,笑得阳光帅气,仿佛风轻云淡。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过自己是个演员。 回到酒店时已经十二点了。 梁熙进了巢闻的房间,翻出药油,结果拿着药一转身,吓了一跳。 也就是两三分钟的功夫,巢闻就把外套和里衣都脱了个干净,赤着上身站在她身后。 梁熙知道他在她身后,却不知道他竟那么快就把衣服给脱了。 只见男人肩膀宽阔、胸膛饱满,可以说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典范,腰身肌肉结实,小腹上还有休息时在b市长期健身的成果,两条人鱼线延伸隐没进牛仔裤中,非常性感。 他不爱出室外,皮肤不黑,因此身上的青紫格外明显,两肩附近和腰部都是勒伤的淤青。 梁熙心一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和巢闻保持距离:“你干什么?” “不脱衣服,”巢闻面无表情,“怎么上药?” 梁熙脸一红,想到是自己想多了就更加发窘,为了掩饰尴尬,她语气生硬道:“你,坐到床上去,老实点。” 没想到巢闻还真的老老实实坐到了床边,背朝着她。 梁熙跪在床上,将药油倒在自己掌心,再覆上巢闻的伤处。 离近了看那道道青紫,梁熙既心疼又生气,冷声道:“还说荣禹东呢,你自己让人省心了吗?东西勒着疼不会吭声吗?非要逞强!这部剧是武侠,以后用威亚的地方多得是,你现在就伤成这样,淤青一时半会儿也下不去,剧组又不可能等你全好玩再开拍,到时候再吊威亚,肯定更痛,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她的掌心温热,手下的肌肤却比她的掌心更热。 “嗯。”这个角度看不到巢闻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沉地应了一声。 “最可恨的是竟然还瞒着我。”梁熙教训道,“你这可不是初犯了,当初在话剧团时,你被聂映涛赶回家待着的时候也是……还有后来那次感冒,要不是我事先收买了林邈做眼线,你肯定又不得告诉我。” 过了一会儿,涂完后背,梁熙绕到床的另一边,给巢闻正面上药。 这时,巢闻突然发问道:“你以前也会这么絮絮叨叨地说荣禹东吗?” “他可比你聪明多了。”梁熙手上动作一顿,但那只是一瞬,很快她便应对自如,“哪像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以前跟别人发狠斗殴也就算了,现在不是无业游民了,还不拿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儿,整天一声不吭的,有什么需求都不知道说一声,怎么不让人担心?” 巢闻没有说话。 等身前的伤也擦完药了,梁熙把药瓶放好,正准备去洗手间把满手的药油给洗了,就听巢闻沉声道:“梁熙,我想要亲你。” “什么?” 梁熙一愣,还没完全转过身来,就被猛地一把拉到了床上。 紧接着巢闻整个人压了上来,用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后脑勺,将唇覆了上来。 他的皮肤热得滚烫,发丝散着梁熙给他买的洗发水的薄荷气息。 这次的吻并没持续太久,巢闻浅尝辄止,而后侧身倒在梁熙身边,长手一捞,从背后将梁熙禁锢在怀里。 “这次没喝酒,感觉更清晰。”他贴着梁熙耳背近似喃喃道,“和别人拍吻戏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接吻不过是一种机械的动作,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接吻了。” “还有拥抱和牵手,明明只是简单又无聊的身体接触而已,可如果对象换作是你,什么都不一样了,一切都好像充满意义,甚至哪怕只是听着你唠叨我,我都会觉得很开心,一点都不烦。” “就像只是这样抱着你,我就觉得身上哪里都不痛了,已经很满足了。” ——这大概就是巢闻式的告白了。 梁熙听完这番话,只觉眼眶微微发涩。 她翻过身,正面对着巢闻,目光真诚。 “巢闻,我也爱你。”她的脸上红云未散,“但是,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巢闻注视着她,说了一个词:“五年之约。” “什么?” “你不是和张承恺定了五年之约吗?”巢闻用手抚着梁熙的脸颊,轻声道,“还有三年。” 说罢,他凑过来亲了亲梁熙的额头,道:“媳妇儿,我等你三年。” “……”梁熙的脸红了两倍,“你……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巢闻想了想,认真道:“夫人。” “……” “娘子?” “……” “宝宝?”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么多肉麻的昵称! 梁熙哭笑不得:“你这样叫我哪是等我三年?不已经默认我和你好了吗?” 不料巢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既然有未婚夫,那应该就有准男友。既然未婚夫可以对未婚妻动手动脚,那准男友为什么不能对准女友称呼亲昵?”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巢闻径自道:“订婚有戒指,我们定情就暂时用着那块红玉吧。” “……”我可是一点都不想用之前害死过我的罪魁祸首作定情信物。 “媳妇儿。”巢闻漆黑的眼眸中映出梁熙的身影,他正色道:“我已经和张承恺打过招呼了,今年过年,你和我一起回张家吧。” “不要再一个人在外面等了。” 75、二爷 b市今年的冬天远不及往年冷,连小雪都没下几场。 一月初,《逐鹿中原》杀青,巢闻入账七位数。 二月过年的时候,巢闻真的把梁熙带回了张家。 张家大宅还是一如既往的气派,正月初一正是外戚来得勤快的时候,管家忙得来头昏眼花、不可开交,张家上下都需要张罗,但他还是坚持亲自开门迎客,不放心把接待的工作交给小辈。 待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后,他的脸上挂上和蔼而恭敬的笑容,向前屈身道:“原来是闻少爷过来了。” 行完礼后,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笑眯眯地望向梁熙,微微颔首道:“这位想必就是梁小姐吧。” 梁熙微笑有礼道:“你好,新年快乐。” “谢谢梁小姐,新年快乐。”老管家从二人手中接过年礼,说道,“老爷年前就交代了,说闻少爷这回要带朋友过来,让我们好生招待着。” 梁熙点头:“有劳费心了。” 老管家招呼着两人:“进屋子里来吧,老爷在正厅里会客。”然后他抬眼看了看巢闻,忽然压低声音添了一句,像是在提醒一般:“二爷和二奶奶来了,带着小少爷。” 梁熙也听到了这句话,当即看向巢闻。 二爷,指的应是张承恺的弟弟张承怀了。 正是当年娶了巢澜的那位。 “知道了。”巢闻神色沉稳,不见一丝异样,只是淡淡回道。 而后他回头握住梁熙的手,宽厚的手掌温热,与之十指相扣。他柔声道:“进来吧。” 张家室内的装潢很奇特,中西合璧,玄关处放置了一面岁寒三友的屏风,三扇折叠,古意浓重,可是绕过屏风后又是西式精致的水晶壁灯,巴洛克式风格,墙上还挂着几幅油画。 沿着走廊往下走,转一个弯,就是正厅了,又见一扇彩雕大屏风,黄花梨质地,刻着花开富贵,祥云锦绣,镶着云母、珐琅和翡翠,精致华贵,与玄关处的书画屏风是两种韵味。 “闻少爷、梁小姐,烦请稍等片刻。”说着,管家走到屏风后通报,“老爷、二爷,闻少爷和梁小姐到了。” 屏风后传来张承恺的声音,应是沾了春节的喜庆,听起来比上次与梁熙谈判时要温和不少。只听他道:“让他们进来吧。” 管家退了出来,微微俯身,左手伸出在侧,说道:“请。” 于是巢闻和梁熙走了进去。 屏风后的地板铺着宽大的羊毛地毯,色彩鲜艳,绘的是清明上河图中的一部分。 张承恺坐在上座,穿着驼色的大衣,面色祥和,比上回见面时稍稍胖了点,依然不怒自威,一张脸犹有当年英俊的痕迹,眼底黑如陈墨。 他左手边依次坐着张承怀、张承怀的老婆和儿子。 比起张承恺来说,张承怀这个弟弟反而有些显老,保养得没有自己大哥强,身形发福,眼角微吊,也只有那双眼睛和张承恺很像。 坐在他身边的女人倒是很年轻。 而她却并不是张承恺的第二个老婆。 自巢澜死后,张承恺很快就有了续弦,娶的据说也是一位大家闺秀,门当户对,然而还没过三年,两人就离婚了,在那之后张承怀在情场又逍遥了十多年,才又娶的这一任。 两人相差二十岁,老夫少妻,孩子还不到十岁。 “大伯,新年快乐。”巢闻神色淡淡,礼数还是全的,“怀叔,田姨,新年快乐。” 张承怀不当他是儿子,他也从未称他为父亲。 他说完后,梁熙也跟着道了声新年好。 “这位是……?”张承怀微眯起眼睛打量起梁熙来。 巢闻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把梁熙护在身后,他介绍道:“这是我的经纪人,梁熙。” 梁熙朝张承怀微笑道:“二爷好。” 不料张承怀并没给出好脸色。 他冷哼一声,毫不客气道:“小闻,你能带朋友回来拜年是好事。但是,不三不四的女人还是免了吧。” 巢闻眼神骤冷:“恐怕怀叔是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多了,所以现在看谁都不三不四。” “放肆!”对方直接的驳斥让张承怀没面子极了,于是他恼羞成怒,狠狠地拍了拍木扶手,瞪着巢闻,喝道:“你就这样跟长辈说话?没大没小!” “没大没小配不三不四,不是正好?”巢闻嘲弄道,“多谢怀叔撮合。” “你!”张承怀指着巢闻站了起来。 “都别说话!”张承恺终于出来说话了,“新年大头的,两父子吵什么吵?” 只听张承怀怪笑一声道:“我可没有这么个不知家教的便宜儿子!从小就是和他妈一样,是个怪胎。” 梁熙注意到巢闻垂在身侧的手握起了拳头。 她以为巢闻要冲上去动手,于是赶快伸手拉住了他,却没想到身前那人并没有动作,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承怀,目光冷冷。 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并不新鲜了。 “所以现在怀叔是要来翻旧账了吗?”他不再假扮恭顺谦和的晚辈,话里可以掉出冰碴来,语气透着蔑视与傲气,“当年使劲摇尾巴的狗,今天倒成了反咬人一口的狼,如此恶心虚伪,还好意思来跟我谈家教涵养。” 不留一分情面。 此话一出,张承怀登时气得脸都要绿了,竟操起桌旁的茶杯掷向巢闻。 梁熙哪能让他伤到巢闻,当即把人往旁一拽,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啪——” 茶杯摔在了地毯之外,应声而碎,杯底的茶叶湿哒哒地化作绿色的一滩。 巧的是,它正好碎在来者的脚边。 “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正赶上二叔发脾气。”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熟悉的女声自屏风后响起,然后只见柯清怡和张泽越走了出来。 每回来张家过年,柯清怡都是穿得极其讲究,今天她穿了一件黑色大衣配红裙,踩着八公分的高跟,脸上抹着红唇,化着暗色的眼妆,整个人看起来冷艳又成熟。 她亲昵地挽着张泽越,小鸟依人,竟颇有几分小女人姿态。 然而一说话就败露了。 “二叔还是悠着点吧,堂弟还那么小,莫吓着小孩。”她红唇微启,笑意盈盈,“再说了,您要是不好好保重身体,怎么能等到看小堂弟长大,成家立业,坐享天伦之乐呢?” 这一个还没收拾完,另一个就又来了,张承怀怒道:“你这个妖女,这辈子都妄想进我张家的门!” “我知道二叔一直都不喜欢我,这次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柯清怡的慢条斯理与张承怀的怒气冲冲形成鲜明对比,她仍是笑着,如同最孝顺乖巧的小辈,“我和泽越已经选好婚期,定在三月举行婚礼,准备工作从年底就开始了,本来想着今天来散些请帖,看来二叔的那份不必发了。” 张承怀气得来手都在抖:“选好日期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岂容你们胡闹!?” “二叔,您今天是来拜年的,怎么有点喧宾夺主呢?”柯清怡轻笑一声,“爸都没说什么,您倒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操碎了心。” “你……”张承怀斗不过柯清怡,只有转而对自家侄子道,“泽越,你就娶这么一个女人回来气家里的长辈吗!” 张泽越皱起眉,似是要说什么,但被柯清怡抢先了,只听她冷笑道:“二叔,实话跟你说了吧,今天不是我非得嫁到你们张家,是你的侄子张泽越要娶我,我为了将就他才来你们张家的!要是你们实在不乐意,也行,张泽越入赘到我柯家就行了,我们家的人可不会摆出这张臭脸!” 张承恺终于听不下去了,斥道:“胡闹!” 柯清怡一点都不怕张承恺,反而拍手道:“二叔,你看,连爸都觉得让张泽越入赘过来不妥,是胡闹,所以我只好委屈委屈,自己嫁过来咯。” 张承恺:“……” 张泽越摸了摸鼻头,嘴角轻扬,像是在极其忍着笑意。 梁熙对柯清怡的崇拜简直又上升一个高度。 张承怀最终总算是被张承恺给轰走了。 张承恺也因此被扰得心烦得很,所以之后没聊几句,就变相把四个小辈赶到后院去了。 出了正厅后,柯清怡便挽着梁熙走在前面,把张泽越和巢闻甩在后面。 一边走着,柯清怡一边小声说道:“你还真走运,第一次来就碰上张家最烦的老家伙。” 梁熙也没想到张承怀是这么喜怒于色、沉不住气的人,难怪家主之位自然而然地落到张承恺手上。 她看向柯清怡,问道:“看来你经常和他交锋?” “可不是嘛。”柯清怡撇了撇嘴,“不过我还好,耍嘴皮子顾虑少,可以图个爽快,不像你和巢闻,需要计较那么多。” 莫名地,梁熙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 显然,柯清怡也感受到了,于是笑眯眯地点了出来:“嘿,说起来,我们算是妯娌了耶。” “……” “既然巢闻是张泽越的堂哥,那我岂不是要叫你嫂嫂?天啊,可是你比我要小得多吧。” 梁熙脸一红,不自然道:“柯导,我和巢闻还没正式开始交往。” “哎呀迟早的事儿!”柯清怡拍了拍梁熙的肩,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大学时张泽越还没把我追到手的时候,他们寝室的人就都喊我嫂子了,况且你现在都被巢闻带回家过年了。” 说罢,她回头瞥了眼正往这边看来的巢闻,用手肘捅了捅梁熙,压低声音,有些幸灾乐祸道:“你可能不知道吧,去年这时候巢闻在这座宅子里被一群三姑六婆围攻,说要给他介绍对象,催他结婚,所以今年他带你回来,既堵了那些人的嘴,又给了你个名分。” 梁熙石化:“给个名分……” “对啊,他给了你名分,就差你给他名分了。”柯清怡理所当然道,“人家为你推了那么多大家闺秀,你就舍得他一直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你?” “……” 这时,巢闻走了过来,把梁熙揽了过去,皱眉道:“你们在说什么?” 梁熙怎么好意思跟他说她们在讨论给他名分的事情,当即不吭声了。 柯清怡一点都不像是在骗人的样子,挑眉道:“在说我和张泽越婚礼的事情。我邀请梁熙当我的伴娘,没想到她一口答应,还说自己也好想快点结婚呢。” 巢闻的目光扫了过来。 梁熙忙道:“没有!绝对没有!” 76、败类 “大少爷回来了。” 从张承恺那儿出来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梁熙无意间听到张家用人的窃窃私语。 此时她和巢闻还有柯清怡张泽越四个人正走出偏厅,准备上桌吃饭,就见老管家领了一人从正厅出来,应是刚和张承恺说过话。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和巢闻差不多高,两腿修长,肩膀宽阔,穿着件黑色毛呢大衣配灰色高领毛衣,头发染成深褐色,纹理烫,透着几分骚包气质,一张俊脸却是阳刚之极,剑眉朗目,挺鼻薄唇,模样同张泽越竟有六分相像,只是棱角要硬朗些,下巴较方,眼角上挑,看起来有些轻浮。 仪表堂堂,斯文败类。 百闻不如一见,这想必就是张家有名的纨绔张泽皓了。 瞥见了张泽越一行人,他停下脚步,走过来主动打招呼道:“哟,这不是小越和弟媳吗?” 随即又看向巢闻,像是很是惊讶般挑了下眉,继而恍然道:“竟然连巢闻也那么早就来了,难怪老爷子又说了我一通。” 虽然从小不喜欢自家大哥,但张泽越还是客气地叫了一声:“哥。” 巢闻也微微颔首:“泽皓哥。” “这位小姐是……”张泽皓摸了摸下巴,看向梁熙,“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听起来真像是拙劣的搭讪词。 所以巢闻警惕地挡在了梁熙身前,不悦地岔开话题道:“泽皓哥是刚从外地回来吗?” 张泽皓对他的这点小动作不甚在意,大大方方地坦白了自己的游手好闲:“前段时间跑去欧洲玩了趟,昨儿刚从苏黎世回来。就当我这是在帮小越他们的蜜月旅行踩点吧。” 柯清怡微笑道:“有劳大哥费心了,玩得可还开心?” “乌克兰的妞身材真辣,瑞典的金发尤物也撩人得很。”张泽皓毫不避讳地回道,然后看着柯清怡,笑容有些轻佻,“但都不及弟妹你耐看有趣啊。” 张泽越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哥,有些人是你没有资格看的。” 看着两个弟弟都提防着他,张泽皓反而笑了起来,像是有几分得意。 “这就生气了?啧,逗逗你们而已……我想起来了。”说着,他脸上笑意敛去几分,越过巢闻对其身后的梁熙问道:“你和小叙关系不错?” “小煦?”梁熙蹙眉。 那是谁? 张泽皓倒是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行径:“我派人跟踪过方叙,拍到过你们在一起的照片,当时还怀疑过你是不是他女朋友。”说罢,他低笑两声,语气耐人寻味:“现在看来你是巢闻的女人,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梁熙看着这张年轻俊俏的皮相,只觉得恶心得都快要吐了。 这个男人,竟然还在打着方叙的主意! 当年就想用卑鄙的手段得到方叙,间接毁了方叙的演艺事业,如今时过境迁,十载相隔,竟还是不肯放过方叙,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还能洋洋得意,简直是流氓。 梁熙微笑依然,但眼底却呼啸着寒冽的风,她道:“张大少爷这样做,怕是有些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我也不怕让他知道。”张泽皓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就算知道了,他能做什么?不过是当了个小破经纪人而已,还真以为我拿他没法子了么?” 梁熙一个字都不想再跟这个衣冠禽兽多说下去。 不过她觉得张泽皓这话倒是在虚张声势了。 真要拿方叙有办法,他恐怕早就把人抓到身边了,怎么会让方叙好过。这几年他游手好闲,整天吃喝嫖|赌,一事无成,凭的只是张家的荫蔽,没有半点自己的东西,认识的都是些要出力时使不上劲的狐朋狗友。 可方叙不一样,十年磨一剑,一路都是稳扎稳打的实力,广结良缘,人脉通达,现在又自立门户了,有一定的影响力,攻防皆可。 张泽皓并不一定奈何得了他。 况且,方叙又是一个心思那么重的人,搞不好已经在算计怎么报复张泽皓了。 应是听说了巢闻跳槽到了侯氏华盛,张泽皓问道:“话说侯家的那个小鬼是不是从英国回来了?真是可惜啊,路过那里时我还说顺道去看一看他呢,那小兔崽子没长残吧。” “泽皓哥要是真的想知道的话,大可以去问一问侯彦霖的哥哥。”巢闻淡淡道,“不过想一想,泽皓哥和侯总不大有机会碰上,毕竟圈子不一样嘛。” 按岁数来说,侯彦华也就只比张泽皓大三四岁,但已成家立业,把张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年少有为,可谓是京城世家里这一辈的翘楚。 反观张泽皓,浑浑噩噩三十余年,也就只有在风月场博得点名声罢了,强的只有开枝散叶的能力,纨绔风流,就是一个败家子。 对此,张泽皓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他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冲上前一把揪住了巢闻的领子。 见双方剑拔弩张、气氛不妙,一旁的老管家赶快出来打圆场,作和事老道:“老爷快出来了,诸位少爷小姐还是先去餐桌那边坐着吧,喝口热汤驱驱寒,莫在这里伤了和气。” “我才不和杂种一起吃饭。”张泽皓还是有点怕张承恺的,不敢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打架,所以他还是放开了巢闻,冷冷地对管家道:“告诉老爷子,我还有事,不留下来吃饭了。” 张泽越微笑,适时道:“看来我们总算可以吃顿清静饭了。” 闻言,张泽皓回头恶狠狠地剜了自家亲弟一眼。 又听柯清怡帮腔说道:“大哥慢走,多加小心,可别新年大头就中招了。” 新年大头的他有什么事,不就是赶着去给他的那些小情儿分发从欧洲带回来的礼物么。 张泽皓气得来大步流星地走了。 当晚,从张家大宅里出来,外头竟然纷纷扬扬下起了雪,比来时冷了两倍。 和张泽越柯清怡俩夫妇告别之后,梁熙带着巢闻回到了车里。 “不愧是大家族啊。”关上车门,梁熙把驾驶座前的阅读灯打开,一边道:“请的都是大厨,真是沾了你的光,吃了顿格外丰盛的年饭。” 巢闻坐在一旁,却只是道:“对不起。” 梁熙愣了:“怎么又跟我道起歉来了?” “我没想到张承怀和张泽皓今天也会过来,往年他们都不在初一下午来的。”巢闻偏头看向她,沉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梁熙失笑:“这有什么的,你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难不成我一天都受不了?” 巢闻只是望着她,然后伸手握住她的左手,与之十指相扣。 “再说了,我也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委屈。”梁熙继续说道。 张承怀对她的刻薄在她看来真的不算什么,比起过去当上大总管后仍要被逼着以男装示人来说根本不值得憋屈。 她朝巢闻温柔地笑着:“相反,我还要感谢你呢,让我过上一个这么热闹的年,真是久违了……不过要说委屈,我倒是心疼你,张承怀和张泽皓的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没想到听完这话后,巢闻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嘴。 梁熙:“?” “既然心疼的话,”巢闻冷着脸,努力掩饰眼底闪过的狡黠之色,“不如给一点实质性的安慰。” 梁熙哭笑不得,心想你这是跟谁学的! 难不成还是无师自通的? 她也是觉得好玩,于是真的倾身过去在巢闻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然后很快地就又坐了回去。 巢闻舔了舔嘴唇,眼睛黑得像墨一样,沉声道:“媳妇儿,你当哄孩子呢?” 说着,他伸手抬起梁熙的下巴,凑了过来:“让你见识下什么叫有诚意的吻。” 他吻上梁熙的额头,然后顺势向下,最终含吮住了那两片柔软的唇瓣,接着用舌尖小心翼翼地描绘对方小巧的唇形,像是在故意挑逗一般。 梁熙被他舔得痒得很,心里恼火,干脆反客为主,张嘴毫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 之前是被你吻舒服了才让着你,还真以为我是好对付的? 男人任她咬过来,半垂的眼睛内是快要溢出来的深情,连睫毛上似乎都沾了温柔,笑意染上眼尾。 他之前就像是在欲擒故纵,现在成功捕捉到猎物,趁机侵入对方的口腔,吻势顿时凶猛起来,就像是一头饿狼。 等梁熙意识到自己自投罗网时为时已晚,她有些气恼,干脆将计就计,双手揪住巢闻的衣领,不甘心就此沉溺般直起腰来,以强对强,欲要夺回主动权。 巢闻侵她一寸,她就要反攻一分。 两人的亲吻就像是在打仗,难解难分,等分开时俱是气息粗重。 车内没有开暖气,但两人都感到热。 “噗。” 抬眼看向对面的人,梁熙一下子笑了出来。 只见她的口红此时都抹到了巢闻嘴上,还有一些蹭在了嘴角和鼻下,或淡或浓的痕迹,使得巢闻此时看起来就像是国外电影里刚从温柔乡里出来的花花公子。 梁熙越看越觉得好玩,后来直接笑疯了。 巢闻不明所以,但见她总盯着自己的脸,于是调整后视镜,照了一下,明白过来,露出无奈的笑容。 梁熙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掏出纸巾来给他擦,细眉一挑,得意道:“是我赢了。” “好,你赢了。”巢闻顺着她道。 “下回再战,我现在开车把你先送回家。” “嗯。” 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巢闻,梁熙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还记得前年过年从张家回来的路上,巢闻问过,她是不是想家了。 那时她看着万家灯火,心里空空的,其实是有点落寞与迷茫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在梁熙心里,家不是一间屋子,不是一张契约,而是一种归属与温情。 待在巢闻身边,她就觉得有了家。 77、婚礼 二月初一,黄道满日,一切喜庆之事皆宜。 此时新历为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春回大地之季,日子离春分时节不远。 就在这一天,柯清怡和张泽越举行婚礼。 他们俩一个是影视圈内的金牌编剧兼新晋导演,一个是it行业内炙手可热的新贵老板,珠联璧合,天造地设,身份惹眼,就连张家这块大山也只是成了有关他们婚礼报道的点缀。 柯清怡是柯清怡,张泽越是张泽越,二人年少有为,光环不分高下,哪个媒体敢给两人分个主次高低,也素知两人不喜欢和张家扯上关系。 就如柯清怡两年前对梁熙说的那样,她要的是完全属于她和张泽越的婚礼,否则就不结婚了。 她真的做到了。 这场盛大的婚宴定在国内s市举行。 柯清怡和张泽越向来都不是低调的人,足足四页的婚礼嘉宾名单,覆盖行业领域广泛,既有搞技术的程序猿,大腹便便的商圈老板,也有赏心悦目的演员明星以及各方导演制片人,无论大陆还是港台,甚至还有几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党——柯清怡在微博发起了一次抽奖,但凡是她的书迷,只要po出书评并艾特她,就可以参与这个活动,名额仅限五个,获奖者可以得到她婚礼的邀请函,并且机票和吃住全包。 她没有让大家带话题发博,但书迷们却都默契地带上了tag,把她推上了热门榜首。 网络上谁人不知,现下排名第一的热门话题是“清风大大新婚快乐”。 而柯清怡竟真是让梁熙去给她做了伴娘。 此时化妆间内,新娘子已经化好了面妆,在多人的帮助下穿上了特制的名贵婚纱。 落地的全身镜映出她的身形——穿着一件抹胸收腰大拖尾婚纱,一身圣白,衣服的一针一线都出自名匠之手,巧夺天工。她的腰间缠着精美的蕾丝带,带上镶着皎洁的小珍珠串,拖地的裙摆上花纹繁复交织,汇着世间最美好的祝福。 她的妆容也是美好的,色若桃花,走的是不同于平素的暖色调,一双眼睛乌黑透亮,唇瓣是深却不沉的玫瑰红。 都说女人在做新娘子的时候是最美的。 柯清怡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失神,然后朱唇一勾,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她的目光落在镜子中另一个身影上,问道:“梁熙,好看吗?” “很美。”梁熙微笑,实话实说,“就差戴上头纱了。” 柯清怡伸手触了触镜面,低声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属于长得好看的那种人,张承怀对我第一印象不好也是因为觉得我长得太普通了,配不上他的宝贝侄子。” 说罢,她轻笑一声,两手提着裙子,在镜子面前摆了几个姿势,一边道:“啧,能打扮得这么好看,也不枉我那么麻烦地嫁张泽越一次了……” 梁熙笑道:“张先生对你真的是很好。” “他敢不对我好?”柯清怡挑眉,回头看她,“你对他这么客气干什么,他是巢闻的堂弟,未来也就是你的堂弟,哪有被嫂子喊先生的道理?” 梁熙脸一红。 柯清怡的笑容变得狡黠,她上下打量着对方,点评道:“梁熙你今天这身也很好看啊,难得看你穿除正装以外的裙子,不过就是有点瘦过头了,等下婚宴你可得多吃一点。嘿,巢闻看到你这样肯定眼都直了。” 梁熙今天的伴娘服也是柯清怡让人准备的。 伴娘忌穿纯白,喧宾夺主,所以梁熙穿的是一件淡粉色抹胸及膝裙,露出瘦削却结实有力的肩膀,锁骨明显,两条胳膊看起来细,但其实都是紧致的肌肉。 她年龄小,入行以来一直被蔡宏敏和方叙提醒的就是在穿着打扮上抬高自己的年龄,不然镇不住人,所以平时她都是穿深色的衣服,很少穿裙子,更不怎么穿粉色。 所以现下换上这么一身,倒是贴合了她的真实年龄,显得青春起来,再加上她皮肤白,上了点淡妆,穿粉色煞是好看。 梁熙不自然地岔开话题,提醒道:“离开场就三十分钟了,我来帮你把头纱戴上吧。” 由于柯清怡的裙摆里有裙撑,不方便坐下,所以梁熙和助理只有踩着凳子给她戴好头纱,大概花了十分钟的样子才戴稳妥。 轻纱垂地,边缝绸缎,轻灵优雅。 头纱后段直达地面,前段蒙面,遮了柯清怡上半张脸。 薄纱之后,那双杏眸和那管直鼻凭添朦胧美感。 梁熙能听出,柯清怡的声音在发颤。 “梁熙,我好紧张。”她终于道出心声,但又像是怕被人嘲笑,所以故意开玩笑道,“穿这么长的裙子,要是摔了一跤怎么办?” 梁熙握住她的手,笑道:“没事,张泽越会接住你的。” 整点,婚礼正式开始。 梁熙和柯家长辈陪着柯清怡走进大堂,在半道与张泽越相遇。 只见张泽越穿着黑色燕尾服,风度翩翩,衣料上用金丝绣着的图纹与柯清怡婚纱上的图案遥相呼应。他将头发少见地往后梳,清俊的脸上神色认真,眉眼间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与稳重。 他看着柯清怡,闪过惊艳的神色,但那很快便一同融化在眼底的那潭温柔之中。 柯父将女儿的手放在他伸出来的掌心上,嘱咐道:“小越,以后就拜托你照顾清怡了。” 张泽越郑重道:“谢谢爸。” 送到这里,梁熙便可以退场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上鲜艳的红毯上,身后跟着几个撒花童。 新鲜娇嫩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和衣服上,一时间室内清香四溢。 他们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坚定。 正如他们九年来的相恋之路。 从学校到社会,从默默无闻到公众人物,他们彼此扶持,互相理解。 九是一个好数字,从此长长久久。 之后就是牧师主婚、新人宣誓、交换戒指…… 然后在祝福的掌声中,转过身来的柯清怡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然后狡猾一笑,用力地把捧花往前一抛—— 用侯彦霖的话来说就是“这哪里是在仍捧花,这分明是远距离射篮的姿势好吗?” 因为那束捧花,竟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正在找巢闻座位所在的梁熙怀里。 许是那束捧花真的带来了好运气,婚礼一散场,柯清怡就在车上接到来自香港的长途电话,《阴暗陷阱》的导演廖昌荣通知她说巢闻入围了香港金肖奖男配角,而影片本身也获得最佳影片提名。 这是一件很难得的喜事! 之所以说很难得,是因为之前内地虽然尚且有女演员在香港金肖奖里拔过头筹,可男演员在影帝方面的战果却仍然为零,得最佳男配奖的也少之又少,十年来入围的屈指可数,最终尘埃落定斩获奖杯的也就只有俩,上一个得奖已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可知道这件事情后,巢闻把电话打了过去,梁熙原以为他是要亲自道谢,却没想到他接通电话第一句话却是径自问道:“四月金肖奖走红地毯,我能和梁熙一起吗?” 闻言,梁熙拍了他脑袋一下,瞪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巢闻一动不动地挨着这下,面无表情。 似乎对方没有听清他的话,所以他又认真地重复问了一次:“走红毯时我想和梁熙一起……嗯,对,我希望她能出场,站在我旁边。” 梁熙:“……” 她不知道电话那头回了什么,只知道间隔很短,对方应是直接给了个答案。 “好,谢谢。”不知听到了什么,巢闻的眼睛发亮,唇角勾起抹笑意,“那就下个月香港见……嗯,好,给你们带正宗驴打滚。” “……” 挂了电话,梁熙皱眉训道:“又瞎折腾什么呢,让别人看笑话。” “不是瞎折腾。”巢闻扬了扬眉,长臂一伸,把梁熙搂在怀里,“导演同意了。” 梁熙一愣,沉着脸道:“我不上场。” “为什么?” “不习惯上镜。” “梁熙,如果你真的不陪我上场的话……”巢闻低头亲了亲她露出来的肩头,然后凑到她耳边威胁道,“那我就召开发布会,宣布我们的恋情,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 混蛋! 梁熙心骂道:你这不是在瞎胡闹吗! 但是她脸上仍然保持着平静,淡淡道:“没有我的允许,你能开起发布会?” 巢闻埋在她颈窝处低笑道:“那就随地公开吧,专门挑人多的地方亲你,亲多了大家自然就知道了……对了,到时候不要穿这么露的衣服。” 梁熙平静的面具出现裂痕。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四月中旬,一年一度的金肖奖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剧院举行。 长达百来米的背景立牌上是一幅长图,图中是本届影帝影后的候选人和最佳导演编剧的候选人,应是入围名单出来后拍摄的,每人造型不一,立于同一水平线上,或温润谦和,或高傲霸气,衣着亮丽,都是电影界里的老面孔了,无论在香港还是在大陆都颇负盛名。 金肖奖走红毯的过程比金珠奖要随意,两个主持人用着粤语在台上侃侃而谈,与此同时下一个剧组已踏上红毯,在签名墙上留下姓名,摆出各种造型给媒体拍照,等到主持人给他们打招呼时才大大方方走过来,而接受完主持人采访的剧组或个人可自行到红毯末接受其他媒体的采访。 为了契合《阴暗陷阱》中的角色设定,郭诚骏和巢闻的西装形成色彩对比,一白一黑。梁熙穿着正装,十分低调,不敢抢一点风头,默默站在巢闻身侧,等他拍个人照时退到一旁。 这是她第一次走红毯。 左手是高大的立牌,牌上尽是星光璀璨的天王巨星,右手边隔着巢闻是警戒线外的众多媒体和围观者,闪光灯扑闪,声音嘈杂。 她知道,今晚过后就会有剪辑好的红毯视频流出,而视频里肯定不会有她。 可她已经知足了。 “巢闻,再过来拍张合照!” 这时,郭诚骏回头对刚签完名的巢闻招呼道。 主持人那边还在围着有影后提名的剧组转,所以他们剧组便先在这边把照片拍够。 听到这话,梁熙退在一旁,本不打算参与,却不料被巢闻一把拉了过来。 灯光下,镜头前,红毯上,廖昌荣带着他的两位主演,左手揽着郭诚骏,右手攀着巢闻,而郭诚骏旁边站着副导演和编剧,巢闻右边搂着梁熙。 第一次那么直接地曝光在媒体前,闪光灯闪得梁熙有点懵。 只听巢闻低声提醒道:“笑一笑。”梁熙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 巢闻不知道的是,拍照的时候梁熙就记下了主镜头持有者的摄影证,然后在事后特地去找了那名记者,拷来了这张合照的原图,洗了出来放在相册里,十分珍惜。 因为这是她和巢闻的第一张合照。 78、郑钰 巢闻成功凭借《阴暗陷阱》中韩烁一角斩获香港金肖奖的最佳男配角。 颁奖典礼后,到场的几家内地网络媒体约巢闻在大厅外接受采访。 十多个贴了各家传媒公司logo的麦克风一齐指向巢闻,走廊上的灯光自头顶洒下来,照得他眉骨鼻间阴影稠密,像是蘸了墨,鼻梁高挺,颔骨瘦削,一棱一角像是玉雕。 他身材颀长,身后就是墙,被媒体这样包围着丝毫不显窘迫,透着几分清冷与傲气,脸上虽是挂着淡淡的微笑,但仍是散着不易亲近的气场。 媒体们先是一番祝贺寒暄,然后就有记者轮番开始发问了。 某视频网站的女记者率先问道:“听说您拍《阴暗陷阱》时全程都是用的粤语念台词,请问您是之前就会广东话吗?” 巢闻礼节性地看着她,谦和道:“是进组后现学现卖而已。” 对方明显不太相信:“学得那么快?” “我经纪人帮我找了一位很好的老师。”说到这里,巢闻的笑容真切了几分,虽只是昙花一现,却足以看愣女记者。他如实道:“那时候真的很紧迫,所以可能激发了人的潜能吧,要放在平时,说不定我要学上个一年半载了。” 另一个来自娱乐杂志的记者问道:“那现在得了奖,是不是有种自己的辛苦付出终于得到回报的感觉呢?” 巢闻:“每个电影人都有辛苦付出,我只不过是一个后辈而已。得了奖当然高兴,但我接拍这部戏并不是为了得奖,不然就本末倒置了。” 这些场面话自然全都是梁熙教的。 她事先猜测了记者大概会问的一些问题,写了下来,附上她建议的官方答案,形成一套几页纸的方案,交给了巢闻,让他不记的话起码看一下。 下面这个问题也在梁熙的预料之内。 “这次您在《阴暗陷阱》里演的角色和之前在柯清怡导演作品《青春纪》里的角色截然不同,可以说一个是反派一个是正派,请问您更喜欢哪个呢?以后会倾向于哪方面发展?” 巢闻回答自如:“程冬杭面冷心热,十分温柔,而韩烁恰恰相反,面慈心冷,残酷狠绝,这两者都是形象饱满、具有人格魅力的角色,分别在不同的方面吸引着我,实在不能说更喜欢谁。以后接戏也是看角色吧,无论正反。” 说着,他顿了顿,认真道:“就像挑媳妇儿一样,得要眼缘。” 闻言,记者们都笑了。 “您可真风趣……”又一个记者开口,“最后我想问一下,您拍戏会有入戏深的问题吗?” “有,拍《阴暗陷阱》时有,毕竟韩烁的心理太复杂扭曲了。”巢闻道,“我要特别感谢我的经纪人梁小姐,是她第一个发现我入戏太深并及时开导了我,陪伴在我身边。” 记者笑道:“看来您和您经纪人的关系真的很融洽。” “她永远是我最尊敬的人。” 巢闻斩获金肖奖的消息传回大陆,在梁熙的推波助澜下,掀起不小的热议,正好为《阴暗陷阱》在内地院线的上映宣传造势。 全部都在五月。 可以这么说,五月是巢闻的爆发月,曝光率陡增。 五月一日,《阴暗陷阱》在香港内上映。 五月十日,由巢闻主演的大型武侠电视剧《逐鹿中原》在两大星级卫视率先开播,每日黄金档两集放送。 五月十五日,《阴暗陷阱》在大陆和台湾上映,既有国语版也有粤语版。 五月二十七日,《阴暗陷阱》在日本、韩国、新加坡等亚洲国家集体上映。 巢闻这一红就红到了国外。 《阴暗陷阱》领衔港陆同期电影票房之首,而《逐鹿中原》虽然开播前一周成绩平平,但后来由于《阴暗陷阱》的内地上映和周婧的网络公关手段,不少电影迷和网名都冲着巢闻去贡献点击,起初是看人,后来就被复杂巧妙的正剧情节吸引了去,成功入坑。 到了二十多集的时候,《逐鹿中原》的收视率暂且在全国同时段电视剧里居于第四,数据比开播第一周翻了几番,等到第四十集时,收视率破了1,位居排行第二。 第一是荣禹东和韩黎灿两个当红小生主演的玄幻仙侠电视剧,也就是当初拍《逐鹿中原》时在横店的隔壁剧组。 也无所谓了。 这样的成绩已经很好了,《逐鹿中原》本就不是迎合大众口味的电视剧,是一板一眼的正剧,登陆的两个星级卫视也不是顶端的,能有这样的收视数据已是出乎大家意料。 令梁熙哭笑不得的是,在她和周婧都为《阴暗陷阱》和《逐鹿中原》的数据忙得来焦头烂额时,巢闻只是关心赚了多少钱,剧组把片酬打来没有。 《逐鹿中原》的价格是梁熙去谈的,一集十万,五十集下来巢闻有五百万收入,而《阴暗陷阱》的片酬支付方式和当年《青春纪》时不一样,这次是既有固定片酬又有票房分账,随着电影在国内外的热映,巢闻片酬日渐抬高,最后起码拿到了三百万。 听到报数后,巢闻满意地点了点头。 “出息呢!”梁熙卷起报告敲了一下他的头,笑骂道,“你好歹也是大少爷出身,能不能有点追求?” 巢闻等她打完后抓住那只细腕,借力蹭上去香了一个,道:“赚老婆本是没有追求?” “哪用得着这么多钱?” “多多益善。”巢闻把梁熙拖下来坐在自己两腿间,两条长臂伸出来把人从后面抱在怀里,一边面无表情道:“张泽越带柯清怡去度蜜月了。” 梁熙最近被他闹习惯了,脸不红心不跳的,坐下来仍用手机看着周婧发给她的邮件:“嗯,我在朋友圈看到柯导发图了,拍的是爱琴海……他们好像是在环游欧洲吧,风景挺漂亮的。” 巢闻把下巴搁在她脑袋上,沉声道:“你要喜欢的话,我也带你去。” “等忙过这阵吧。”梁熙笑了笑。 忙的岂止是一阵。 五月之后,巢闻每天的通告都是满满的。 电视剧和电影的宣传、各种访谈、杂志社封面的拍摄,以及梁熙为他以两支代言,一个是节约用水的公益广告,另一个则是商业代言。 ——calvin klein中国区的形象代言。 这算很上档次的服装代言了,来之不易,梁熙为了争取这个机会简直白头发都要出来了。比起其他竞争者,巢闻的名气还是弱了些,但好在他是天生的衣架子,身高和身材优势是在一干竞争者里最突出的,外形条件综合水准最高,扳回一局,而巢闻当天操着英语与负责方的流利交流,更是为其增色不少。 最后有惊无险地拿下代言,不过代言金额不多就是了。 圈里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倒贴着钱也要来代言国际大牌。 梁熙也就是在这样的忙碌之中满了二十四岁。 要不是巢闻给她庆生,她都要忘了。 也差点就忘了给那一个“梁熙”烧一份纸钱。 这天,梁熙陪着巢闻来电视台录节目。 巢闻在录制间,梁熙走到走廊的椅子上拿出在超市买的一盒寿司来吃,这是她的晚饭。 刚吃下第一个,梁熙就感觉到一个幽幽的目光。 她警觉地抬头望去,目光落及之地却是一处拐角,什么人都没有。 于是她低下头,吃下第二个。 然后再次感觉到了那不寻常的视线。 又抬头,还是什么人都没看到。 她装着样子拿起第三个—— 这一次,梁熙连头都不抬了,直接快速放下东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藏在墙后偷瞄她的那个人给提了出来。 “什么人?”她冷声道。 直到把人给拽了出来,她才看清对方样子。 只见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大叔,比穿着平底鞋的她高不了多少,大夏天还裹着件外套,不知是从哪里滚过,衣服上都是泥,头发也沾了尘垢,看起来就跟叫花子一样,脸也是脏的,很是狼狈。。 大叔往后一缩,连忙摆手:“小姑娘,我不是坏人!” 梁熙面无表情道:“那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我……” “咕噜——” 他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先唱起了空城计,格外的响,听得梁熙都是一愣。 大叔讪讪地笑了笑,道:“我就是闻到了味道,看你在吃东西,馋。” 梁熙囧了。 “我绝对不是坏人!”他挠了挠头发,试图让梁熙相信他,“我被人打劫了,钱包和手机都没了,还不小心摔进了泥坑里——就是你知道的嘛,昨天不是下大雨嘛,我走过一个施工工地没注意,摔了个狗□□,所以才搞成这副德行……” 梁熙看着他:“被抢劫了你不去派出所,来电视台干什么?” “我有朋友在这里工作,今天就是为了找他所以才被抢劫的。”说着,大叔愤愤道,“这家电视台绝对要完,连个保安都狗眼看人低,非不让我进来!还好我聪明,一直守到他去上厕所,这才偷偷溜了进来。” “……你有这工夫,还不如去派出所报个案,让警察送你回家。” 大叔忙道:“不行不行,就这样回去非得让家里那尊佛笑死。”他咽了咽口水,盯着不远处放在椅子上的寿司:“小姑娘,你……你可以给我吃一个吗?我实在饿得不行。” 梁熙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你不介意的话,剩下的都给你吧。” 男人激动道:“好人!小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要不是梁熙闪得快,身上衣服大概就要多一个污手印了。 两人回到椅子坐下,梁熙看着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她细细观察,发现男子衣服虽然脏了,但都是名牌,价格不菲。 应该不是骗子。她想。 “梁小姐,你怎么待在外面啊……咦,这里怎么进了个要饭的?” 这时,副台长下了电梯走过来,看到梁熙时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她身侧的人露出惊讶的神情。 梁熙刚要开口解释,就见身边那个大叔就把吃完寿司的空盒子不偏不倚地砸向副台长的脸,骂了一句粗口,凶巴巴道:“你管谁叫要饭的?” 副台长被砸个正着,正要发作,待看到男人的脸时,顿了顿:“你长得怎么这么眼熟?” 大叔抹了把脸,瞪道:“你他娘的给我看清楚了!” “卧槽?!”副台长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叫了起来,像是活见鬼似的,“郑钰你咋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不是……你你你啥时候回国的啊?” 男人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我他妈昨天才给你发了个短信,不说了要来见你吗!” “……你跟着卓楚锡移居美国后,不是隔三差五就说想见我们吗,还都群发。” 本来听到“郑钰”这个名字时梁熙已觉得有几分耳熟,现下听到“卓楚锡”这个名字,登时一惊。。 “你说说,我们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你他妈竟然连我开玩笑还是说真的都区分不出来!”郑钰还理直气壮起来,把一切责任都推卸给了老友,“都是因为你,所以我才被抢劫了!你办公室有没有换洗的衣服啊,借我一套,这要让媒体拍去了,我的老脸哪儿挂啊!” 副台长为难道:“你不是只有一米六八吗,我的衣服你穿太大了吧。” “滚犊子吧你!”郑钰翻了个白眼,“老子一直对外宣称一米七二!” “等一下。”梁熙适时插话,问道,“请问你是……?” 像是这才想起梁熙的存在,郑钰把视线收回来,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饿昏了,竟然都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郑钰,金字旁的那个钰,你要是不介意呢,可以喊我一声钰叔,我记得你才二十岁出头吧。” 梁熙问:“你知道我?” “咱们华盛的新锐经纪人,我怎么能不知道呢?”郑钰笑嘻嘻道,拿脏手拍了拍梁熙的肩膀,“小姑娘,好好干啊,前途无量。” “……”梁熙还是想再确认一下,“你是卓楚锡的……” “说难听点就是保姆。”郑钰眨了眨眼,风趣地承认道,“说好听点是经纪人。” 竟然还真的是。 关于卓楚锡,圈里有很多传说。 他是和宋夏城一辈的人,星路坎坷,走得艰难,但最终是夺得连冠影帝称号,星光璀璨,受人敬仰,成为一代巨星,并在七年前将工作重心放到国外,移居美国,在好莱坞打拼,据说至今仍已事业为重,所以还是单身。 和宋夏城是完全相反的人生。 而关于郑钰,也是有很多传说。 这个并不高大的男子却有别样巨大的决心,一路将卓楚锡从新人出道带到今时今日,三十多年披荆斩棘、苦心经营,挺过了一次又一次低谷与难关。 据说他曾仅仅用一顿饭局就让冰火不相容的两个国内顶尖造型师尹川和夏莉莉和睦合作,听说他曾在华盛董事会上指着当时的侯总——侯彦森的父亲破口大骂却事后仍能安然无恙,听说他口才不算极好,撕起逼来就和开玩笑一样,但每次都能赢,也有人说他工作效率很好,一天能帮卓楚锡处理掉十多个代言…… 而现在,这个传说一样的金牌经纪人,就坐在梁熙身边。 79、争夺 郑钰去副台长那里换了一套衣服出来。 他用自来水抹去了头发上的泥垢,所以整个脑袋都湿哒哒的,鬓角隐隐现出几根银丝。刚刚他灰头土脸的没看清楚,现在换上干净衣服后才发现他长得颇显年轻,甚至是有几分娃娃脸的痕迹,浓眉大眼,皮肤细腻,一张脸看起来撑死三十出头,万没想到竟已是满五十的老大叔了。 他一米七未满的个头,穿足有一米七八的副台长的衣服显然是大了,一件t恤松松垮垮,短款穿成了长款,长裤宽松,裤脚也卷了起来,但大概是有气场镇着,也不觉得滑稽,倒是觉得有几分嘻哈风的味道,十分休闲。 “怎么样,小姑娘。”郑钰走近,冲梁熙扬了扬眉,果然吃饱的人就是和快饿死时气质不一样。他眼角皱起细纹,笑眯眯道:“大叔我洗干净了还是很有魅力的吧。”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梁熙的态度恭敬起来。她站起身,双手将名片呈递出去,认真道:“郑先生,久仰大名。” “嗨,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跟我客气个啥?”郑钰摆了摆手,但还是将名片接下,看了一眼后放进了裤兜里,“叫我钰叔就可以了,千万别叫我郑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建国后的什么颁奖证书成精变的。” 梁熙只道这人像个老顽童似的,抿嘴一笑,复问道:“副台长呢?” “他去请假早退,赔偿我一顿晚饭。”郑钰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今天是陪艺人过来录节目的?” “嗯。” “啊,我知道,是叫巢闻对吧?”说着,他摸了摸鼻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般,“说句实话你可别打我,我在网上看了枪版的《阴暗陷阱》,很可耻地没有贡献票房,助长了不正风气。” 梁熙笑了,颇具技巧道:“钰叔哪里话,我那里有这部电影的正版影碟,如果钰叔不嫌弃的话,我改天放到你在华盛的办公室外的信箱里吧。” 郑钰很给面子地照单全收,点头道:“行啊,那我说好了,我要亲笔签名版,这样才有收藏意义嘛。” 说话间,录制间里已经中场休息,巢闻一个人出来找梁熙。 他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番郑钰,问:“梁熙,这位是……?” “郑钰前辈,卓楚锡的经纪人。”梁熙暗地里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说话客气些。 郑钰眯起眼端详着巢闻,忽然有些疑惑道:“咦,现在脱离电影离近了看,你倒是长得有几分像我的一位故人……” 听到这句话,梁熙心里“咯噔”一下。 宋夏城风光时在当年的娱乐圈是如何风靡璀璨,同期混圈的郑钰不说结交,也起码认识。 她一时大意,竟现在才意识过来。 但郑钰没有再往下说下去,而是皱起眉头道:“当我没说,最好不要像,那个人晦气得很。”然后,他用洗干净的手掌拍了拍巢闻的胳膊,语气转为轻快:“你和他只是眉眼有点像,气质完全不一样。年轻人,我看好你哟。” 巢闻看不出喜怒,淡淡道:“谢前辈。” 这时副台长过来了,遥遥在楼道另一边喊道:“哎,那个,郑钰啊,我先下去把车开出来,你下楼等我吧。” “知道了。”郑钰回头应了一声,然后笑着对梁熙巢闻二人道,“那就先聊到这里吧,这一年我应该都待在国内,有时间在找你们聊聊现在的行情吧……啧,跟年轻人说会儿话,都感觉自己也变年轻了呢。” 梁熙诚恳道:“我也希望能多向钰叔取取经。” “那回头见啦,记得把dvd放我办公室门外,我下周会专门回去一趟开会的。” “一定。” 待他走远后,梁熙才松下那口气。 巢闻望着郑钰离开的背影,沉声道:“他回去一定会调查我的。” “你现在越来越红,这件事迟早就被抖出来。”梁熙也是想通了,心想自己刚才那么紧张做甚,“当年宋夏城是风雨人物,见过他的人何其多,既然郑钰能觉得你面熟,那早晚也有其他前辈会察觉出来,所以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郑钰我倒不担心,他现在牌子那么大,主战场又在国外,犯不着为难我们这两个小辈,所以你也别太在意。” 怕的就是这场旧事被小人当做把柄来做文章。 七月初,梁熙在为巢闻争一个角色。 这并不稀奇。 无论是哪个圈子,都不乏竞争。更何况是风云变幻无常的娱乐圈。 五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时时都需要争取与竞争的生活。 只是这一次的竞争对手,有点不一样。 这天,巢闻在摄影棚拍广告宣传照,身边有小陈小谢照看着,还有一个探班的侯彦霖,所以梁熙暂且放心地离开一阵,只身来到位于西单的老字号剧院长安大戏院。 今天下午即将在这里上演的是京剧中的经典剧目,《李陵碑》。 梁熙此行,既是看剧,亦为办公。 她依着票上的座位号来到观众席前排上等座区的木椅前,目光一抬,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嗨,梁熙。” 方叙坐在她面前的木椅上,抬眼看向她,整了整西装外套,似笑非笑道:“真巧。” 梁熙心里有些意外,但脸上仍是一片平静。 “是啊,真巧。”她点了点头,在方叙的右侧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木椅位置。 方叙指了指中间的空位,懒懒道:“罗导还没到呢,果然大人物都是最后一个才出场啊。” 梁熙不附和,也不反驳,而是微笑道:“方先生提前那么早到场,态度认真,实在令我惭愧。” “唔,结束工作后直接就过来了而已。”方叙翘着二郎腿,手指交叉置于膝盖上,一副散漫闲聊的模样,“不过说实话,来那么早也是有点私心的,因为我实在是好奇我的对手究竟是谁,毕竟罗导这人口风实在太严了。” “如果罗导的消息确实密不透风,那么方先生也不会知道今天来看戏的还有第三个人吧。”梁熙远没有方叙多疑,所以接到罗宇今日看京剧的邀请时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约出来谈电影的事情,没想到他竟是把他中意的两个主角候选人的经纪人都约了出来。 坐山观虎斗……吗? 此次同时邀请梁熙和方叙二人来观戏的人物来头不小。 罗宇是华语电影圈中数一数二的知名导演,其作品早就揽尽中国全部奖项。自上部电影后,他酝酿了一年半,终于决定执导一部名为《将碑》的电影。 消息没有明着公开,光是暗中相传,六月底面镜的人就已排长龙。 不过,其实这部片子单从故事本身来说,有一个很大的观众非议点。 这部电影的主人公,是历史上的某个备受争议的人物。 就在京剧快正式开场的时候,罗宇姗姗来迟。 他坐到两人之间,微笑道:“抱歉,路上塞车。” 谁知道是真塞车还是假塞车。 但梁熙仍笑道:“京城的交通,我们都是体验过的。” 方叙亦体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刚要开场,罗导来的时间真好。” 乍一看,倒真像是其乐融融的观剧三人组。 ——然而,真的把剧看进去的,大概也只有老票友罗宇一人了。 京剧这种东西,方叙和梁熙是真不懂,但二人皆是聪明人,知道事先做准备,所以知道今天要看的剧目后就在网上了解了《李陵碑》的大概内容和台本,免得到时看得云里雾里,被罗宇冷不丁问句话都答非所问,失了印象。 说起来,《李陵碑》的内容其实和李陵并没有什么关系,讲的其实是北宋时期的故事。是时辽人入侵,杨继业被潘美命为先锋,率六郎、七郎出战,被困两狼山。杨派七郎突围求救,但潘美因七郎打死儿子潘豹,怀恨在心,不但不发救兵,反将七郎灌醉,绑在树上,乱箭射死。七郎和援兵都没有来,六郎也被遣回了朝,杨继业终因无援,人马冻饿,最后碰死在李陵碑前。 台上的老生粉墨登场、唱念做打,用着二黄唱腔,演得一出好戏,看得罗宇直鼓掌。 台下的人演的戏也十分到位。 方叙和梁熙微笑着鼓掌,目不转睛地望着舞台,一副无比专注的样子。 但师兄妹心里无比默契地想的都是:“怎么还不结束。” 当然,这一点不能表现在脸上。 终于等到了最后关头。 台上扮演杨继业的老生进了苏武庙,而后白道:“那厢有一碑碣,向前看来。” “李陵碑”,呀呀呸!汉室李陵,乃是大大的奸佞,不知何人与他立的什么碑碣!上面还有几行小字,待我仔细看来——” “庙是苏武庙,碑是李陵碑,令公来到此,卸甲又丢盔! 念罢,老生丢盔弃甲,唱道:“且住!老夫被困在两狼山,盼兵兵不到,望子子不归,白日受饥饿,夜晚被风吹……” “也罢,不免拜谢宋王爵禄之恩,我就碰死在李陵碑下!” 说着,他往前一冲,以头抢碑,碰碑而死。 一场《李陵碑》就此终结。 曲终人散,罗宇仍稳坐在椅上,悠悠道:“剧里改了史实,杨继业实则是被俘后绝食而死,哪里是撞了什么李陵碑。” “不过是想以此衬出杨业有气节罢了。”方叙明显就是提前做了功课的,笑着挑眉道,“李陵投降匈奴,做了个右校王,就相当是个叛国的汉奸,而演义里杨继业宁死不降,可不是和他形成鲜明对比?” 姜还是老的辣,话语主导权率先被方叙抢了去。 梁熙也不急,静静在一旁听着。 罗宇看向他,微笑道:“看来方先生对这段历史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李陵率五千敌八万,熟用兵法,若不是途中被手下出卖,不一定会输。”方叙不紧不慢道,“公孙敖谎报军情,说李陵投降匈奴后给匈奴布兵,汉武帝因此杀李陵妻母。全家被灭,李陵自当心灰意冷,又不是愚忠,自是不愿回去。后来汉昭帝上位,汉朝派人想要把李陵劝回来,李陵却说‘吾已服胡,丈夫不能再辱。’有此气节者,又怎能说是小人呢。” 方叙会这么夸李陵,其实是在迎合罗宇。 因为罗宇要拍的这部《将碑》的主人公,并不是宁死不屈的杨继业。 而是降于匈奴的李陵。 所以说,这部戏很冒险。 然而有风险,就有机遇。 罗宇仍是笑着,不置可否,转而看向梁熙,问:“不知梁小姐有什么看法吗?”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梁熙斟酌着回答,“李陵无疑是优秀的将领,为保麾下四百步兵,不得不投降,但至于他是不是令人唾弃的汉奸小人,就要从两个方面来看了,从当时的家国观来看,他叛国是事实,之后一直留居在敌方阵营也是事实,但单从个人来看,我觉得他是忍辱负重的,可以说这个人的形象是矛盾的,不能单方面地贬,也不能单方面地夸……罗导,李陵的名字应该会被化名取代吧?” 罗宇唇角笑意深了几分,点头道:“嗯,不错,报上去的剧本里确实是换了个架空的朝代,人名都有修改。” 是了,不然审批下不来。 等到上映后再让人在舆论上引领,说主人公原型乃李陵,说不定还能再增一波热度。 “禹东曾演过将军形象。”方叙不着痕迹地点燃了硝烟,一脸天然无害的诚恳表情,“扮相很俊,很符合李陵率军出击时的意气风发,而忍辱负重的角色也是演过的,所以演中后期的李陵也不难,结合起来一定非常精彩。” 梁熙淡淡道:“荣禹东演霍去病适合,但未必适合演李陵。” “梁小姐这句话说得太武断了吧?”方叙话中暗有挑衅,“这几年禹东演的角色怎么也有十多个,其中以古装擅武者居多,经验丰富,反观巢闻,加上早年拍的那部恐怖片和去年年初公演的那部话剧,也就只塑造了五个角色而已,五分之四都是现代题材,拿什么来参考呢?” “只要演技好,无论古装还是现代,都能适合。”梁熙从容道,“荣禹东拍的戏虽多,但几乎全部都是电视剧,而巢闻一直走的都是大荧幕路线,罗导应该知道的,巢闻不仅得了金鸡奖的最佳新人,还得了金肖奖的最佳男配。” 方叙嗤笑一声:“你也会说是男配奖。”继而又道:“我承认,电视剧的档次的确没有电影高,但这并不能代表电视剧演员的演技比电影演员要差。我们禹东一直都是男主担当,而巢闻演的一直是个配角,梁小姐,你说这意味着什么呢?” 梁熙微笑:“方先生,难道演主角的能一直演主角吗,你这个想法未免有些自以为是。” “好,那不提这个。”方叙道,“既然梁小姐提了电视剧和电影的区别,那我接着来说说吧,众所周知,电视剧演员的粉丝基础更好,就算巢闻奖项加身又怎么样,后援会的粉丝有我们家禹东一半多吗?票房号召力有信心比禹东强吗?” 面对方叙步步紧逼,梁熙此时忽然想起了侯彦霖的一句话。 于是她驳道:“方先生,你对荣禹东的演技就这么不自信吗?” “什么?” “你总想着用既有的粉丝来撑票房,是说明你对荣禹东的实力不放心喽。”梁熙笑容谦和,“你觉得他难以凭在电影里的表现来吸引观众,所以想靠粉丝的支持来拉票房。” 方叙也面笑心不笑:“我只是觉得有强大的粉丝基础就是锦上添花。” “确定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弥补演技上的缺憾?”梁熙把话头引向一直袖手旁观的罗宇,“罗导拍过的大片不计其数,这一次冒着风险拍李陵这个争议人物,应该不是只想破个票房记录赚个满盆满钵吧?” 罗宇这才说了句话,沉声道:“当然是想把李陵这个形象,丰富精彩地展现给观众,引导观众正确思考。” 梁熙唇角一勾:“其实谁更有实力撑起李陵这个人物,罗导早在试镜那天就有个谱了吧。” 她察觉到了方叙冷冷的目光。 80、横祸 今天的拍摄一切顺利。 巢闻从杂志社大楼走出来,八月下午的艳阳迎面打来,带着夏日的灼热和耀眼,使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抬手遮了遮。 “闻哥。”助理陈倩赶紧跟了上来,递上墨镜,然后把阳伞撑开,给巢闻遮阳。 奈何她就算踩着恨天高也仍是比男人矮了一个脑袋,此时举着一把大阳伞,手臂伸直,勉强能为对方遮住,但动作不免有些摇晃,看起来十分滑稽。 平时都是梁熙撑伞的。 陈倩对自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心想:同样是一米六多的身高,为什么熙姐举止投足都是稳妥可靠,看上去一点违和感都没有,而自己却永远这么慌慌张张的,毛手毛脚,给boss打个伞都不成样子。 不知是看出了小助理的局促还是晃荡的伞面妨碍了自己的目光和行走,巢闻面无表情地戴上墨镜,淡淡道:“我不需要。” 陈倩一愣,抬头望着他:“啊?” 巢闻偏过头来,即使隔着墨色的镜片,那两道目光依然使得陈倩紧张不已。只见男人动了动薄唇:“不用给我打伞。” 说着,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毫不在意地全身暴露在阳光之下。 陈倩急了,忙小跑着追上去,一边道:“闻哥,这八月天的太阳还毒着呢,你要是晒出个什么好歹,我怎么跟熙姐交代啊!” 巢闻嘴角一抽:“我又不是见光死。” “不是……”陈倩解释道,“虽然抹了防晒,但这防紫外线不防黑啊。” 巢闻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冷淡道:“我又不是小白脸,要这么白干什么?” 陈倩急中生智,使出杀手锏:“为了熙姐!对,我记起来了,上次在香港时熙姐跟我聊天,说她喜欢皮肤偏白的男生!” 听到这句话,巢闻的脚步果真停下来了。 “真的?” 陈倩心里松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千真万确!” 巢闻话锋一转:“你带了几把伞?” “两把……”一把大的给巢闻遮,是公物,一把小的是下班自己打的,是私物。 男人指使道:“这把伞给我,你再撑一把。” “好。”还以为能有幸和boss同撑一把伞的小助理小小地失望了一把,但还是手脚麻利地把伞让了出去,然后自己从包里拿出粉色蕾丝小阳伞打开。 “以后梁熙再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巢闻举着伞,认真道,“记得如实禀报。” 陈倩忍着笑道:“遵命,boss。” 其实他们要走的路程不长,因为很快谢洋开的保姆车就到了。 两人上了后座,陈倩冲着驾驶座上的谢洋道:“熙姐说了,直接送boss回家。” 谢洋将帽檐压得很低,大概是热伤风感冒了,又戴了一张白色口罩。他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打着方向盘把车开了出去。 一上车,巢闻就双手抱于胸前,靠着窗坐着闭目养神,不好接近。 陈倩不敢出声跟谢洋聊天,因为怕吵着巢闻,所以只有低头玩手机,跟远在华盛办公室里搞网络公关的助理前辈周婧聊微信。 陈倩:啊啊啊啊啊婧姐在吗! 周婧:在的哟,咋? 陈倩:我现在和boss在车里!他在闭目养神!我我我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谜之尴尬! 周婧:……你问我也没用,我就是个技术宅,没在艺人跟前伺候过=l= 陈倩:[大哭][大哭] 周婧:熙姐呢? 陈倩:/(tot)/~~熙姐和李茗诗出去玩了 周婧:这说明她放心你啊!好事啊!小倩子,你很得熙姐赏识嘛~ 陈倩:_(:3∠)_我的尴尬症已经治不好了 周婧:要不……你问问巢闻,他喝不喝水?嘘寒问暖一下?毕竟你可是生活助理! 陈倩:[玫瑰]好! 于是小助理放下手机,拿出一瓶矿泉水,递到巢闻面前,轻声问:“闻哥,喝水吗?” 巢闻果然没睡,睁开眼睛:“不渴。” “……”陈倩心底默念三次嘘寒问暖,于是道,“那你热吗?车里的冷气温度需不需要调?” “不需要。” 说着,巢闻又闭上了眼睛。 陈倩心灰意冷地回去继续微信界面。 陈倩:[再见]明明身在夏天,我却感觉到了冬天的凉爽qaq 周婧:[抠鼻]心疼你,但你不能因此却步!你可是熙姐赏识的小助理!要是连在车里的尴尬都不能打破!以后怎么能进步! 陈倩:_(:3∠)_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啊啊明明每次熙姐在的时候boss话都挺多的啊啊啊啊啊 周婧:[抠鼻][抠鼻] 周婧:废话,你也不看看他俩关系咋样,话说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公布啊,急死我了,还真以为瞒得很好,身边人看不出来啊?老娘老早就在熙姐那可疑的微笑里瞧出端倪了,啧,那包不住的少女气息啊~ 陈倩:啧,恋爱的酸臭味 周婧:啧,恋爱的酸臭味 陈倩:不对!!!!话题偏了!!! 周婧:哎呀这倒给我灵感了,你可以跟巢闻聊点有关熙姐的事情嘛~ 好主意! “闻哥,”陈倩试探地问道,“需要我打个电话给熙姐,问问她结束没吗?” 巢闻看了一眼她,语气果然柔和了不少:“不用,她平时绷得太紧,出去玩一玩是应该的。” 陈倩一喜,刚想给周婧回话,结果下一秒就听巢闻的声音突然冰冷起来:“谢洋,你这是在往哪里开?” 闻言,陈倩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保姆车已经开离大道,进了一片空旷地带,但因为后座窗户都拉上了防紫外线的黑帘,所以她没有及时发现身边的景物早就变了。 谢洋的声音在口罩下闷闷的:“巢哥,刚刚有狗仔跟着我们,所以我绕道甩开了。” 巢闻眼色一沉,却只是应了一声:“哦。” 说着,他低头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分别发给了两个人。 过了几秒,陈倩收到了短信。 这年头用短信联络的已经很少了,所以在打开前她还以为是10086来告知流量用完了。 令她意外的是,短信并不是10086发来的。 竟然是boss的号码。 “谢洋是假的不要声张” 看着短信内容,陈倩睁大了眼睛,无措地看向巢闻。 这个眼神像是给了巢闻一个讯号,他突然从车里弯着身站起来,不等前面那人反应过来,就抬手狠狠地朝对方的后颈切了下去,把人打晕了。 那人的脚还踩着油门,失去掌控的车摇晃了两下,笔直往前开去。 “从这里跨过去,你去驾驶座!”巢闻身材太高大,站起来时背抵着车顶,行动不便,只有让个头娇小的陈倩过去。 陈倩是个小女生,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当场就傻了。 于是巢闻吼道:“快!” 小助理这才回过神来,当即顾不上形象了,连爬带滚地跨到了驾驶座上,这才避免了车撞墙的悲剧。 “加速!”巢闻语气紧急地发号施令,“后头一定有人跟着!开到人多的地方!” 说着,他把“谢洋”像拖尸体一样拖到后座,取下他的帽子和口罩一看,果然是假货,只是年龄和体型都和谢洋差不多,脸也有几分相似,所以最开始才没引起察觉。 只是他做得到外貌上的伪装,却百密一疏,错了称呼。 谢洋从不会叫他“巢哥”。 那真的小谢被弄去了哪里? 这样煞费苦心地掉包,又是为了什么? 巢闻皱眉沉思,就在这时,两辆面包车突然冲了出来,横在他们面前。 “卧槽!”陈倩被吓了一跳,来个急刹车,要不是她反应快,早就和对方撞上了。 “拐弯!” 巢闻一声令下,陈倩迅速打着方向盘,想绕行,却不料又有两辆面包车从后面开过来,一左一右堵住了去路,车上有人下来,都是年轻精壮的男子。 他们被包围住了! 陈倩只有停下来,咽了咽口水:“boss,该……该怎么办?” 巢闻沉默。 无论是他还是陈倩,显然都没有毫发无伤开着车突破重围的车技,如若强闯,十有八成车毁人亡,可若是下车,两条腿的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 这也不能怪他们大意,这青天白日的和平年代,谁会平白无故遇上这种事。 陈倩吓得来打哆嗦,六神无主道:“他们想干什么,打、打劫吗?” 巢闻道:“如果是打劫,不必那么大费周折。” “那是要……绑架了?”陈倩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对方目标应该是我,连累你了。”巢闻沉声道,“我……” “砰——” 话还没说完,挡风玻璃就突然被棒球棍狠狠地砸开一个蜘蛛网,吓得陈倩抱头尖叫起来。 不能再在车里待着了。 “闻哥!”陈倩吓得来声音都变了,但却是道,“你不许先下车!我……我下车去引开他们,你抓着机会赶快跑!千万不要被抓住!” 你不能被抓住,不然我这个助理当得来太没用了。 如果这点勇气都没有,那我以后怎么能变成熙姐那样的人。 巢闻一惊:“陈倩!” 他伸手去抓陈倩,然而已经太晚了,对方已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女生单薄的肩膀在夏阳下瑟瑟发抖。 “各位大哥。”陈倩鼓起自己最大的勇气挤出一个笑容,“请问有何贵干呢?” 站在棒球棍男旁边的黑衣男子毫不客气道:“把巢闻交出来。” 陈倩强作镇定:“巢闻?什么巢闻?你是说那个电影演员吗?” “少给老子装蒜。”男子才不会什么怜香惜玉,“你信不信我一手捏死你……啊!” 他的手刚粗暴地伸来,陈倩就从包里掏出平常给巢闻削水果用的小刀,然后出人意料地刺了过去,在对方的掌心捅了一刀。 陈倩红着眼睛,尖叫道:“你们都给老娘滚!” 说着,她疯了一样用小刀朝面前面前的四人挥舞着,想以此赶走这群恶棍。 见她手上有利器,其余面包车又下来了六个人。 “臭娘们!” 陈倩这招只能驱散流氓,然而她对面的是十个恶棍。 很快,她的手腕就被用力地捏住,危险的气息让她两腿发软。 钳制住她的男子脸上有个横贯半张脸的刀疤,光着头,看起来狰狞无比。他另一只手捏着陈倩的喉咙,轻而易举就能将她举得双脚离地。 陈倩第一反应是:我要因公殉职了。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的车门猛然拉开,巢闻的身影如一头凶猛而敏捷的猎豹,一下子扑过来把刀疤男按倒在地,然后二话不说地捏起拳头狠狠地冲对方太阳穴来了一记。 失去钳制的陈倩向后跄踉两步,整个人都瘫靠在了车头。 她惊愕地看着巢闻,唤了一声:“闻哥!” 只见巢闻两拳揍得刀疤男口吐白沫,然后往侧一闪,堪堪躲过第二人的棒球棍,顺手将陈倩掉落在地的小刀拿在手中,抬手在对方胳膊划下一刀,再猛地起身,一条长腿横踢向对方胃部。 张家的武学师傅不是白请的。 他的长拳虽是没有张泽越学得好,但格斗术却是本家这一辈三兄弟里最好的。 “闻哥,小心背后!” 陈倩大喊一声,但与此同时自己已扑了上去,以身撞身,把欲要偷袭巢闻的男子措不及防地推到了一边。 巢闻转身,而后一脚踹出去击中那人腰侧,把人打倒在地。 趁着这个时候,两人的距离极近,巢闻压低声音对陈倩道:“跑!找梁熙!我很快就追上你!快跑!” 然后他用力地推了陈倩一把。 以他们现在的战斗力,绝对赢不了。 刚才那几人是因为掉以轻心所以才会中招,之后恐怕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陈倩知道自己再犹豫下去只会拖累巢闻,所以只有咬了咬唇,忍住眼泪,以最快的速度从刚才打出的突破口中逃出。 巢闻又揍翻了两个人后才跟了上去,却是和她拐进了不同的方向。。 身后有人喊道:“追上他们!” 然而还来得及跑远,巢闻忽然之间只觉两腿一凉,随即瞬间麻了,然后两腿不听使唤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后面的人抓住了他,揪着他的头发把他往水泥地上狠狠磕了一下。 □□…… 这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意识到打中自己的是什么后,巢闻心里涌上不解的疑惑。 对方用的是□□而不是真枪实弹。 ——是谁要这么精心布局而又不愿伤他性命? 他被那一磕撞得来头晕眼花,在失去最后的意识前,他下意识地默念出一个名字,仿佛那是他终生的信仰。 “梁……熙……” 81、陈倩 陈倩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 个头娇小,其貌不扬,读书时代的性格甚至有些内向,明明背得比谁都多,复习得比谁都要早,但却总是成绩平平,最后连大学都没有考上。 可她依然是一个很认真的人。 会有气馁灰心,但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争取把每一份工作都做到最好,在事业和生活上会有崇拜的人,会亦步亦趋、跌跌撞撞地跟上去,想要与之并肩同行。 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像梁熙那样可以独当一面的人。 此时她在狂奔。 她体育不太好,每次体测都只能跑小组最后一名,可是这一次却是豁出性命在奔跑,速度自然不是平常时候能相比。 风在耳边刮得呼呼作响,心脏砰砰直跳,迈出的双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脑袋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在反复地响,让她不能停下—— “跑!找梁熙!快跑!” 跑,必须得跑,再跑快一点…… 跑到不被发现的地方,打电话给熙姐…… 不能被抓住,她不能拖累boss…… 但她终究是不敌身后紧追不放的两个男子。 转角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抓住了她。 陈倩惊恐地回头,然后咬了咬牙,回头二话不说,猛地捏起拳头挥向身后那人。 那人没想到她会出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即捂着脸,松开了陈倩。 陈倩刚才跑得太快,现在突然停下来,脚一下子就软了,现在又被放开了手,登时站不住,跌倒在地上。 “妈的。” 被打的男子吐着脏话,跨坐到她身上,然后伸手粗暴地扳住她的下巴。 另一个男子配合般走到陈倩侧边,一脚踩上了她的手腕。 “啊——!” 陈倩发出撕心裂肺地惨叫,脸色本就因虚脱而发白,顿时五官纠在一起,冷汗湿了额前的刘海。 “叫屁啊叫!” 说着,坐在她身上的男子抬手就是给了她一巴掌,打得陈倩整半张脸都火辣辣的疼,嘴角都渗出血来。 这还不是最糟的。 只见男子面带狠厉,连拉带扯地帮她的牛仔裤脱了下来! “不!”陈倩发出一声尖叫,两腿挣扎着去踢对她不怀好意的恶棍。 但她已经是砧上鱼肉,两腿被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握住,然后搭在肩上分开来,呈一种羞耻的姿势。 听到男人解皮带的声音时,陈倩整个人绝望得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电话解救了她。 ——然而从另一层面上讲,这个电话与其说是解救,不如说是打入深渊。 “喂,别做了。”踩着她的手的男人终于不再旁观,挂了电话后开口道,“抓住巢闻了,老大喊我们赶快过去,不要节外生枝。” 正准备对陈倩施暴的男人动作一顿,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那你先过去,我很快的。” “知道你是快枪手!”他的搭档怪笑一声,把他拉了起来,一边道,“这种姿色你也上?饿昏了吧你!干完这一单后咱们可就有钱了,到时随便去点几个小姐,一起乐。” 走之前两人又油腔滑调地说了些下流之事,不过陈倩已经听不进去了。 闻哥被抓住了。 她像一条死鱼一样静静地躺在水泥地上,灰头土面,脸上布着干了的泪痕,她的嘴角还有血迹,脸颊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牛仔裤被皱皱巴巴地扔在一旁,两条腿毫无遮挡,白皙的脚踝上有发红的手印,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等到那两个流氓的声音都远了后,她才用着身上最后一点力气爬起来。 左手如同废了一般,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陈倩艰难地伸出右手手,单手从牛仔裤里掏出手机。 ——她在攒钱,想着下个月就可以换一部大屏的手机了,到时锁屏一定要是闻哥,然后主屏封面一定要是熙姐。 是真的很喜欢现在这份工作。 她费劲地打开手机,然后按下最近通话中显示为第一位的号码。 庆幸的是,许是正好在看手机,对方很快就接了。 “喂?” 听到熟悉的声音,陈倩眼睛一热,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了,崩溃地大哭起来。 “熙姐……出大事了……救救闻哥!” 等陈倩被梁熙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打完电话后她套上裤子,彻底耗费完了力气,就昏了过去。 “小陈,小陈。” 陈倩睁开眼睛醒来,才发现自己正被梁熙抱在怀里,在地上坐着。 耳边是梁熙有力的心跳声,待陈倩伸手搭在对方后背时,才发现对方虽看起来如平时无异,但上衣却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熙姐,嘶——”她的脸高高肿起,嘴角开裂,说话扯得疼,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只有你,一个人吗……我的头……好晕……” 梁熙安抚道:“再忍忍,周婧很快开车过来了。” 在电话里,陈倩也说不清具体地点位置,所以梁熙只有先赶去杂志社那边,让周婧从公司把车开过来,两人沿着杂志社回巢闻家的路慢慢找。 但b市的交通实在不敢恭维,梁熙怕陈倩一个姑娘家的在那里在遇到什么危险,所以干脆半路下车,带上追踪器,凭着老本行开始找人,找到人后周婧会按着方向把车开过来。 至于这价格不菲的追踪器,则是侯二公子给的。 梁熙打电话给周婧时,恰巧侯彦霖也在旁边,知道消息后他就跟着周婧一块儿来了。 清醒了几分,陈倩急切地抓住梁熙的手,道:“熙姐,闻哥他……” “侯彦霖已经派人去高速公路打过招呼了,他们出不了b市,火车站那些更是不要想。”梁熙沉声道,“你记得他们的车牌号吗?” “没有记……”陈倩的语气充满愧疚,抽噎起来,“对不起,熙姐,对不起……我太没用了……我竟然忘了记车牌号……对不起,对不起……” 梁熙心里更加重了几分,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现下她既担心巢闻,又心疼陈倩,于是按捺住内心的焦躁,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该跟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今天不在的。” 陈倩抓着她的衣服,哭得来上气不接下气,直骂自己“没用”。 过了一会儿,周婧和侯彦霖赶到了,车灯照亮了陈倩受伤的脸。 陈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道:“熙姐!但我记得他们的长相!其中四五个人的样貌我都非常清楚!” “看来我们需要一个模拟画像师。”侯彦霖从车上下来,此时他已敛去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得向公安借人。” 梁熙没有说话,而是赤脚横抱起陈倩,把她小心翼翼地抱进了车里。 “去医院。”关上车门,梁熙的语气始终是淡淡的,“侯氏家大业大,口风严实的私人医院总是有的吧?” “有,小婧你手机地图上定下位。”侯彦霖报了一个地址出来。 看着白天还在微信上跟自己插科打诨的同事半天时间变成这幅样子,周婧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问道:“小陈的情况怎么样?” 梁熙一只手拥着陈倩,另一只手在暗处握紧了拳头,但她的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去医院做了检查才知道。” 周婧心里难过,但不敢有片刻耽搁,抹了一把脸后专心开车。 “找公安等于报警。”过了一会儿,梁熙突然开口道,“这件事越少局外人知道越好。” 侯彦霖意识到这是梁熙在回自己方才的话,于是点头道:“巢闻身份特殊不能曝光,这我当然懂,可是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小助理的记忆,而专业的模拟画像师只有刑侦业才有。” 梁熙琢磨着看了他一眼:“二公子能帮忙请到一位吗?” “难,侯家在这方面还真没什么关系。”侯彦霖摇头,眼神复杂,“梁熙,不仅是请刑侦方面的专家,之后的追查和收场,都需要充足的人手和可支撑的势力,绝非单凭你一人之力可行,而在这种事情上最能出力的只有张承恺。” 梁熙皱眉不语,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懂。 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侯彦霖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不想多欠张承恺人情,不想这件事被当做把柄握在他手上增加筹码。可是梁熙,你好好想想,就算张承恺以后老了智商降低十倍,也肯定不会拿这件事出来亮在明面儿的,这个忙他绝对乐意帮,因为这件事要是闹大了,损的就是张家的脸面,和他是有直接利益联系的。在我们这些大家族里,利益远比血亲更重要。” 说着,他把手按在梁熙肩头,语气沉稳道:“梁熙熙,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最不能乱了方寸的人,就是你了。” 只见梁熙神色淡然,与平常并无两样,依然是那么的从容镇定,哪有半分不冷静的样子。 谁都看不出来,只有侯彦霖看出来了。 其实现在的梁熙恨不得马上冲出车外,把一切都置之脑后,没日没夜地翻遍整个京城,把巢闻给找出来,然后把那些欺负了陈倩绑了巢闻的地痞流氓都剁碎了喂狗。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次的绑架,绝对不会和岑筱雪绑架荣禹东那次一样简单。 只要一想到巢闻随时都会有危险,她整个人都火急火燎起来。 一定要等我。 梁熙在心里不断默念,一定要等我。 说好的,等忙过这一阵子,就一起出去旅游的。 说好的。 82、绝望 巢闻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 反正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不身处在那片荒凉的空地上,四周一片昏暗,视线内堆了不少杂物,不远处的屋顶似乎有点漏,洒下几缕白光,不知是月色还是外头的灯光,透着几分惨淡。 潮湿的空气里洋溢着一股子方便面的味道,各种口味的混杂在一起,着实不大好闻。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身上随之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他才发现自己不仅身上传来阵阵挨过一顿饱揍的疼痛,行动也完全被束缚住了,手脚被拷在了金属杆上,嘴被贴上了胶条。 饶他能以一敌十,也插翅难飞。 许是挣扎时铁链发出的声响引起了注意,白天的那个棒球棒男从一堆杂物后绕出来,操着不知道带了哪个地方口音的普通话道:“嘿,醒啦?” 他的手掌在白天时被陈倩用刀捅了一记,现在整只手都缠着绷带,像是自己处理的,包扎得简单粗糙,看起来有些滑稽。 巢闻抬头冷冷地看向他,眼神如剑,在夜色中覆着寒光。 “啧,不愧是演电影的,还真是长得俊。”男人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抬起巢闻的头,然后轻浮地拍了两下他的脸,不怀好意地笑道,“不过可惜爷爷我不是喜欢走后门的,你也是命好,咱们这儿唯一一个双插管下午时被你打得来口吐白沫,现在还躺着动弹不得呢,也没闲工夫上你。” 应该说的是那个刀疤男了。 巢闻盯着他,锋利的寒气毕露,简直能割下人的肉来。 似是被他倨傲中带狠劲的眼神惹怒了,男子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截刀片,冰冷地贴着他的脸,凶狠地威胁道:“瞪什么瞪!信不信爷爷我毁了你的脸挖了你的眼,让你再也做不了明星?” “武子,你别把人家给吓傻了。” 男人身后传来几声轻笑,又有两个同伙过来了。 那个唤作武子的恶棍把刀子收了回去,朝巢闻吐了一口唾沫,呸道:“妈的,不能划脸不能打残,这人绑得还真他妈憋屈。” 他的同伴在他身后席地而坐下来,一边道:“得了得了,有一百万拿呢,你要是让他破相了,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不能划脸不能打残…… 一百万拿…… 巢闻心里琢磨着这话,联系起白天的□□,心想看来雇这批人来绑他的雇主不仅不要他的命,还不希望他受到外伤。 这意味着什么? 性命是活着的根本,而脸和肢体是他事业的本钱。 为什么要这样做? 既然外伤可免,那…… 仿佛是在印证自己的猜想,武子走开后,巢闻终于看清了后面的两个人正在干的事。 只见他们放了一盏酒精灯在地上,灯上吐着上蓝下黄的火焰,然后其中一个人跪坐在旁边,拿着一个勺子,伸到火舌上前后轻轻移动,应是在烤着勺中所盛之物,手法熟练。 另一个人从一个收纳箱中捣腾出一支新的一次性医用针管,三下五除二地拆开了包装,一边还哼着小曲。 这种场景,巢闻在电影里见过。 如若不出意料,这两个人是在“煮药”。 看到这一幕,巢闻双手握拳,脸色一白。 当针管被灌入“药”汁,“煮药”的那个人把针拿了过来,另一个人给他打下手,拿了条带子给巢闻的胳膊系上,方便找血管。 看着针头越来越近,巢闻剧烈地挣扎起来。 这把两人吓了一跳,差点把针管都掉地上。 铁链撞击得柱杆哐啷哐啷直响,巢闻发出闷闷的嘶吼,如同愤怒的困兽。 “把他给按住!” 武子和打下手的那个人上前一左一右将巢闻制住,此时又有一人吃完面出来,跑来帮忙。 一声声低吼自巢闻胸腔内发出,他的眼角发红,瞠目欲裂。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得不走上和那个男人一样的路! 为什么! 为什么! 不! 不!!! …… 然而最后,冰冷的针头还是刺破了他的皮肤。 白色带粉末的液体,就这样一点点,经由恶魔的手指,注射进他的血肉。 巢闻脸上的狠厉透出几分绝望来。 陈倩被安置在了侯家名下的一家私人医院里。 轻微的脑震荡,身上软组织挫伤,左手骨折。 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办好入院手续后,陈倩住进了vip高级单人病房,看着自己身处的环境,她有些惶恐道:“熙姐,我受的都是小伤,没必要住这么好的病房……” 梁熙为她掖好被角:“没事的,反正是侯彦霖做东,你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 “可是我……”陈倩眼眶泛红,“我没有保护好闻哥,没能更早发现‘谢洋’的不对劲……我……我实在是不能受这么好的待遇……” 梁熙手上动作一顿,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小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没能好好保护巢闻的人是我。 “作为一名助理,你非常出色。敢为艺人挺身而出,更加令人佩服。”梁熙继续道,“小周会一直在这里陪你,我现在跟侯二少要出去一趟,回来时还得请你帮忙,描述出那些人的长相——抱歉,我知道那对你来说是噩梦一般的经历,但还是要请求你回忆出来,对不起。” “熙姐,没事的。”陈倩轻声道,“你们现在是要去请人帮忙吗?” 自己的无力,永远是最恨的一点。 梁熙眼色一沉,哑声道:“是,为了能更快地找到巢闻。” 离开医院后,她和侯彦霖来了一出夜闯张公馆。 好在张承恺前段时间刚回b市。 是时已经夜间十点半,门卫说张承恺已经睡觉,让二人明天再来,可梁熙哪等得到明天,当即顾不上礼节问题了,一掌把门卫劈晕了过去,把还在想法子耍嘴皮求得通融的侯二少爷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时门后已有三人被梁熙无声无息地放倒了,于是他赶忙跑着跟了上去。 毕竟是张家本宅,监控无处不在,他们很快就被发现了。 不过也正好达成了他们的目的。 家养的警卫冲出来将两人重重围住,张承恺在老管家的陪同下走出来,看清闯入者后不免怒道:“梁小姐,你真是越来越不把张某放进眼里了,你……” 他话还没说话,梁熙就对着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前院的路是青石板铺的,她这一下跪得实实在在,看得老管家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可她面色如常,没有一丝吃痛的神情。 “深夜硬闯,的确是晚辈之过。”这一不冷静,梁熙连带说话都回原形了,“但若非事态紧急,我岂是会来轻易磕扰之人?当下走投无路,还望张先生能够施以援手。” 张承恺也是一脸诧然,定定地看了她一阵,惊愕之色沉了下来,问:“是有关巢闻的吗?” 梁熙也不多废话了,就这么跪着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 侯彦霖适时接话道:“张叔叔,这次绑架恐怕远不是讹诈钱财那么简单。我哥的人在杂志社附近的停车场里找到了被打晕的谢洋,对方抢了他的衣物后把他打晕在了角落,如果是单纯的绑架,人质自然是越多越好,可为什么还要把巢闻的两个小助理放掉?” 生怕张承恺看低了事态紧急性,梁熙顾不上心里淌血了,咬牙道:“张先生,除了您以外没人能够帮我们了,巢闻虽无张家血脉,但好歹名义上是张家的一份子,今日被不怀好意之徒劫了去,无论有没有伤到性命,都难逃活罪,到时候要是再流出什么不好的把柄,只怕张家也要被牵连!京城虽大,可谁人不知张家二字,可偏偏有人要在太岁头上动土,这难道不是在摆明挑衅您吗!难道张先生就不想看看是谁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吗?” 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来找张承恺。 张承恺沉着面色看了她和侯彦霖一会儿,方沉声问道:“现在你手上有什么线索吗?” “其中一个助理陈倩,记得那群人里的几张面孔。”梁熙如实说道,“停车场的监视器被砸坏了,但公路上的监视器应该还是能调出来看的,只是单靠我的力量,做不到不着痕迹。” “我知道了。”张承恺顿了顿,“明天……” “张先生!”梁熙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明天才行动,就太迟了!” 张承恺微眯起眼睛,这时侯彦霖忙出来说话缓解道:“张叔,现在先找个模拟画像师去找陈倩把那几个坏人的样子都画出来吧,不然等那小姑娘睡一觉再醒来,线索的准确度也会受到影响。现在早点拼图早点查到对方身份,然后才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据点,这样派人搜起来就很轻松了。” 张承恺面色稍霁,沉默了数秒,才颔首道:“好。” 待闹剧收场、警卫散去后,侯彦霖才将梁熙扶了起来,俯身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梁熙熙,稳住啊!” 越是到这种时候,就越是要冷静。 道理谁都懂,但谁能在重要之人遭遇未知危难时不心急担忧? 梁熙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心里什么都乱了。 83、噩梦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时间的齿轮无情地辗动,每一秒都是一场无尽长的噩梦。 不愿沉浸,但亦不愿清醒。 因为现实比梦境还要残酷。 巢闻闭着眼睛,眉头深皱,即使在睡梦中也一脸痛苦。 炎炎夏日,他被关在这里已有二十四个小时,不曾洗过澡,全身脏兮兮的,沾着尘土,就像是一个可怜的乞丐。他的额头裹着一层绷带,覆着他白天被按在地上时所撞出的伤口。 他的嘴仍被封着,因此只有用鼻子呼吸,鼻翼一鼓一紧,流下来的都是冷汗。 他梦见了宋夏城。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场景,在梦境里却异常清晰,梦里男子杰出的容貌已被车祸毁去,留着长长的头发遮去了半张脸,颓废又邋遢,衣着单薄地躺在地板上,灯光昏暗,他蜷缩得像个虾米,在瑟瑟发抖,像是得了什么癫病。 然后,猛然地,他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扼住了巢闻的脖子,表情狰狞,笑容牵动着脸上永远无法淡去的伤疤,凶煞如魔鬼。 接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丧心病狂,笑得来肩膀剧烈地抖动。 “果然,果然……”宋夏城的笑里是要溢出来的恶意,只听他带着几分嘲讽地大声叹道,“果真是我的种,父子同命啊!” 不! “哈哈哈哈哈父子同命……”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父子同命!” 闭嘴! 闭嘴!! 巢闻从梦魇中惊醒,满背汗湿,脸色发白,胸膛大幅度起伏着喘息。 一股异常的烦躁在他内心横冲直撞,他有种想要干呕的冲动。 可是他的嘴还被胶条封着。 醒来后,他终于听不到宋夏城那魔鬼般的声音,但却不得不面对另一个恶魔。 “哟,大明星醒了啊?”武子刚配好药,听到了动静往他这边看来,咧嘴痞笑道,“醒了正好啊,该打针吃药咯。” 巢闻抬眼盯着他手中的针管,眼神有些恍惚。 其实他此时的意识并不太清楚。 但他记得,这将是他第二支药。 武子看着手中的物什,悠悠道:“不用担心,明星嘛自然有明星的待遇,这针管呢只有你一个人用,一次性的,事前就有人给你准备齐全了,不会让你染病的,分量也有拿捏,要不了命的……啧,你也别这样看着我啊,我只是拿钱办事,哪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保不准是你的爱慕者,想折腾下你又不舍得你死呗。” 说着,他拿着针管走了过来。 尽管知道于事无济,巢闻仍是垂死挣扎。他两眼发红,手腕被手铐磨得来血迹斑斑,身体撞击得生疼——此时仿佛只有疼痛才能强力压制下内心那不该生有的黑暗的渴望。 他还是不死心。 即使是强弩之末,已为鱼肉。 然而就在这时,武子身后传来了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地了。 “卧槽,吓老子一大跳。”武子动作一顿,眉头皱起,回头骂咧咧地喊了句,“喂,二凯,你在搞什……” 但当他把头转过去时,看到的不是昏暗中同伴的身影,而是一张女人的脸。 没有化妆,面色苍白,双目布满血丝,眼下一片青黑。 明明是毫无特色的一张脸,却让人想起来自地狱的罗刹。 阴森,可怖,残酷。 幽黑的瞳仁静静地映出他惊愕的神情。 她距他不过半米的距离。 实在是近得吓人。 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没有一丁点动静,却离他那么的近。 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幽灵。 武子下意识地往后跄踉一步,还未来得及出声质问对方的身份,就见女人如挥舞着死神镰刀一般,将手中的棒球棍又准又狠击向他的胃部。 这个棒球棍,本应该在他的同伙二凯手里。 但此时已不待武子捋清楚前因后果了,他当即气血翻涌,不能动作,紧接着又被猛地踹翻在地,手中的针管被轻而易举地夺去,锋利的尖针被毫不留情地钉进了他的手背里。 登时,鲜血四溅。 “啊——”他痛得来五官拧起,一口鲜血随着叫喊从口喷出。 身后那人并不因此放过他,而是利落又残忍地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一遍遍往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撞去,就好像她手中提的不是人脑袋,而是一块废石。 不知道这样往死里撞了多少下,武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碎了。 不过数十秒时间,他已经满脸是血,神志不清,如一条死狗般瘫在地上。 就如在门口把守的他的其他兄弟一般。 而此时,药瘾上来了,巢闻只觉得浑身乏力痛苦,在咫尺之地生不如死。 他费力地抬起眼,头一回见到如此残暴的梁熙,不由地有些怔愣。 然后他对上那双再也熟悉不过的双眸。 清透,坚定,此时还有浓浓的悲伤。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巢闻自知此时实在狼狈,于是想要偏过目光,想要告诉眼前这个人不要过来。 他太臭,太脏了,太难堪了。 他走上了他父亲的老路。 他不想她看到他这副模样。 但他移不开目光。 他只是这样,愣愣地望着梁熙。 然后下一秒,他就被毫无顾忌地抱在了怀里。 那对他来说,算是久违的温暖与依靠。 “马上就好……”梁熙轻轻吻上他受伤的额头,然后用从武子身上搜出的钥匙打开手铐和脚铐,一边不住柔声安慰道,“都会好起来的,没事的,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回家去……” 她故作镇定,但巢闻还是看到了她的双手在发抖,差点连钥匙都拿不稳。 然后他感觉到了滴在自己手背上的,温热的液体。 把巢闻送进急诊室后,梁熙彻底撑不住了。 她像是双腿发软一般,一下子靠着墙滑了下去。 所幸身边有人及时扶住了她,才不至于就这样狼狈地跌坐在散着消毒水气息的地板上。 柯清怡风尘仆仆而来,衣装随便,素面朝天,伸手稳稳地抓住梁熙的胳膊,把她架了起来,低声道:“巢闻都没倒,你怎么能倒?” 梁熙怔怔地转过头望向她,看得柯清怡也是一愣。 只见短发女子双眼通红,眼底氤氲了一层悲伤的水汽,泪水早已打湿了面庞。 柯清怡从包里掏出纸巾,为她擦拭眼泪,一边解释道:“是侯彦霖找我来的,他说你身边或许需要个人陪着。” 侯二公子的情商确实很高,论角色和交情,柯清怡的确是不二人选。 见梁熙不说话,柯清怡拍了拍她的肩,轻叹道:“咬咬牙关,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呢,想哭就哭吧,哭过以后不要太消极,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梁熙闭上了眼睛,手指紧握,手心早已有指甲嵌出来的血印。 她也是这样安慰巢闻的。 可是她知道,并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是安慰人的鬼话罢了。 想到这里,梁熙就后怕,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道:“我赶到的时候,他们要正要给他注射第二管药……” 说着,她的牙关都忍不住打起颤来。 她这一辈子都不曾有这么崩溃的时候。 “以前在艺天时,参加过一个禁毒的宣讲……”她的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的,但柯清怡能听得很清楚,“注射比口服要严重太多,是直接进入血液……如果是第一次接触毒|品就是用打针的方式,有很大几率会直接死亡……如果我们再晚一点,等第二管下去,他的身体机能基本势必要伤一半……” 柯清怡揽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梁熙眼底浮现出恐惧:“戒|毒……也很痛苦……哪怕只注射了一支,都有戒的时候受不了自杀的……当时有播纪录片给我们看,真的是……非常痛苦的过程……” 柯清怡握住她发凉的手,安慰道:“稍后张承恺的人就会来把巢闻接走,以张家的财力物力,肯定能给巢闻提供最好的环境和医生,一定能顺利挺过来的,你要相信巢闻。” “我当然相信他,我相信他……”梁熙闭上眼,咬着牙道,“可是为什么他要受这样的痛苦,他什么都没做错,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表面看上去不好亲近,但实际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固执,认真,坚毅,细腻,体贴…… 从不耍大牌,不沾染娱乐圈里的坏风气,从没有损人利己过。 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但是从小就一直如履薄冰,处境艰难。 为什么会这样? 童年已经不幸了,为何长大后上天还是不愿给出补偿? 不是说恶人才会有恶报吗? 他说等忙完这一阵后要带她出国旅游。 他说他以后走红毯都要带着她。 他说“韩烁的世界里,没有你,可是我有。” 他说“我会赚很多钱,你不要走。” 他说“不要再一个人在外面等了。” 他说:“媳妇儿,我等你三年。” “我喜欢你。” …… 梁熙猛然睁开眼,瞳仁漆黑,竟是冷静下来了不少。她缓缓道:“是我没保护好他。” 柯清怡皱眉:“梁熙……” “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好过的。”她语气淡漠,眼神坚定,每个字都说得很轻,却又如承载了一个严冬那样重,“而在这背后设计一切的人,我绝不会放过。” 看到她眼底的狠厉,柯清怡暗暗心惊。 84、瓷杯 事情显然超出了张承恺的意料。 起初见梁熙和侯彦霖夜闯张宅,他还有些不以为意,觉得是年轻人没经历过什么风浪,遇上点事就瞎嚷嚷,小题大做,不就是一起绑架案吗?圈内的明星,商业场上的豪门,之前难道会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顶多就是受受皮肉之苦,被拍几张捕风捉影的照片,到时候添油加醋往艳照上面引,爆点丑料罢了。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敢对巢闻用毒|品。 就在b市,在张家的地盘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 巢闻是公众人物,行踪再隐蔽都很危险,更何况接下来的戒|毒治疗少说也要三四个月,要想避人耳目,把这件事不动声色地揭过去的话,那就不能住侯家的私人医院,更不能待国内任何一家戒毒所。 就算不顾虑到巢闻未来的发展,张承恺也必须这样做。 家门出了一个和毒|品有沾染的明星,要是被曝光了,企业也会跟着受到影响。 所以一个小时后,张承恺的人来到医院接巢闻,说等天一亮就把他带到国外治疗。 时间宝贵,片刻都不能耽搁了。 张家来人的时候,巢闻正好毒|瘾发作。 此时他已经换上一套整洁的衣服,黑t恤牛仔裤,是梁熙随身带的他的备用常服,头发湿漉漉的,刚用水冲过,额头上包扎粗糙的绷带换成了一小块纱布,贴在伤口上,浸出淡淡的一团血色。 他在这大夏天像是觉得冷,薄唇哆哆嗦嗦地打着颤,皮肤似是瘙痒难耐,两条胳膊上已被抓出几道新鲜的血痕,要不是有医护人员及时一左一右地抓住他的手,只怕他早已将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只见他双眼泛红,眉头紧皱,神情痛苦,狂躁地想要挣开旁人的束缚,像是为了发泄似的,他粗暴地用脚踹翻了室内的医学仪器和器具。 “哗啦”一声,满地狼藉。 “滚!”他嘶哑的喝声在整个诊室内回荡,如同发狂野兽的咆哮。 见他这副模样,梁熙心痛无比,走上前去唤道:“巢闻。” “梁熙你别过去!他现在毒|瘾发作,六亲不认!”柯清怡伸手想要把她拉回来。 但梁熙哪会听她的话,她现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巢闻身上。 现在唯一想做的,仅仅是抱住眼前这个被痛苦纠缠的男子而已。 “砰——” 一声脆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随即身后传来柯清怡的惊呼:“梁熙!” “熙姐!” 只见医护人员终是招架不住巢闻的蛮力,被挣脱开来,然后浑身都散发着暴戾气息的男人随手拿起台上放着瓷杯,发泄般狠狠地朝前往掷去。 ——杯子砸中梁熙的额角,然后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鲜血淌过女人苍白的脸颊。 “滚!”巢闻偏过头去不看她,像是强忍着狂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佝偻着身体,整个人都在颤抖,声音慌张,“不要过来!我不想看到你!” 梁熙就像被定在原地似的,只是愣愣地望着他,好像不知道痛似的,全然不在意额上还在不断涌血的伤口。 直到柯清怡和周婧将她拉开,她才低头看了那破碎的瓷杯一眼,却是突然想起在d市的出租屋里,巢闻特意给自己准备的那个专用喝水杯。 之后,她一句话都没再说。 她看着张承恺派来的人鱼贯而入,一个个保镖似的体格,硬生生把巢闻按在座椅上。 她看着他被绑起来,为了防止他去咬自己的舌头,他们还将他的嘴也堵住了。 她看着医护人员拿着镇定剂过来,然后将药注射进他的身体…… 然后,她看着那群人把巢闻带走,临走前听说了张承恺要把巢闻送去国外的计划。 听说是去澳大利亚,张承恺在那里有位故人,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戒|毒医生,去到那里后巢闻不必进戒毒所,张承恺有一套房产可任他折腾。 应该是受了张承恺的意,其中为首的男子在把巢闻架进车里以后,客客气气地问梁熙道:“梁小姐,老爷让我问下你的意见,请问你是要陪闻少爷一起离开吗?” 梁熙额上的伤口已被止住了血,但半张脸上的血渍还未来得及擦净,看起来十分狼狈。 她动了动嘴唇:“我……” 当然是想每时每刻都陪在那个人身边。 陪他一起痛苦,陪他一起忍受。 并肩作战,互为支柱。 如果可以。 她猛地闭上眼,思虑了数秒后才睁开,眼底清透。 “你回去跟张先生说,我不跟过去了。”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并未经历暴风雨,“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麻烦他多派点人手,好好照看巢闻。” 巢闻离开国门的时候,梁熙甚至都没有去送。 她的额头被瓷杯砸出了一条两厘米的伤口,血流了半张脸,但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吓人,伤口不深,简单缝了三针,在头发的遮掩下并不明显。 这点皮肉之苦,对于梁熙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心上开的口子,还在鲜血淋淋。 柯清怡和侯彦霖已经各自回家了,周婧担心梁熙,所以没有回去,而是窝在车上凑合了一晚,等她因感觉到车子的发动而醒来时,迷迷糊糊看了眼手机屏幕,已经七点了。 她实在太累,所以睡得很死,实在不知道梁熙有没有在车上休息,还是说自昨天她在车里睡着后,梁熙到现在才回来。 周婧撑着坐起来,见后座的人醒了,梁熙把一袋东西从前面递来,淡淡道:“给你买了早餐,便利超市卖的手卷,已经加热过了,还有牛奶。” “谢谢熙姐。”周婧接过食物,瞥了一眼对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熙姐你……出专门出去买早餐了吗?” “回来的时候顺路带的。” 周婧问:“那你是去别的地方休息了吗?” 沉默了几秒,梁熙沉声道:“我去看了绑架巢闻的团伙。” 对方一共十名男子,都已被张家的人悉数抓住,关在了一个隐秘的地下室。 那种地方和旧时大户人家私修的地牢差不多。 阴暗,潮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算死了也没人知道。 在这之前梁熙从不知道原来这个时代也还存在着这样的地方。 张家的老管家说,这里已经有十多年没被使用过了。 周婧心里一跳,忙问:“有问出什么吗?” “的确是受人雇佣。”梁熙如实把情况告诉了她,“对方是用手机联系的,通话时用了变声器,听不出男女,而且没有录音,难以复原变音前的本音,查账户也不行,因为钱是以现金的形式直接送到他们的据点门口的,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见过雇主的样子,只是拿钱办事……现在只能从手机号下手了,那个号码已经打不通了,不过肯定能查到办卡人的信息,就等结果了。” 听到她的语气还算冷静,周婧不由地松了一口气,道:“能查到就好……啊,对了,巢闻是不是现在差不多要登机了?咱们要去机场送送吗?” 驾驶座上那人脊背一僵,只是轻声吐出两个字:“不了。” “为什么?”周婧以为梁熙是对巢闻砸伤她的事情耿耿于怀,连忙开导道,“熙姐,巢闻那话肯定不是有心的,毒|瘾犯起来六亲不认都是正常的,其实他内心肯定也很痛苦,不愿意你受伤的……你、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梁熙垂下眼睑,语气坚定道:“我知道,只是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机场离这里又远,还是不耽搁了。” 周婧担忧地看着她:“可是……” “现在我们马上回公司,刻不容缓。”梁熙话锋一转,不容置喙,“那个叫‘二凯’的男人说他们遵从雇主指令,拍了给巢闻注射的照片以彩信形式发了出去,而这些照片很有可能会在今天流出来,我们必须要给截下。” 还有很多事要做。 之后还要想办法和罗宇协调《将碑》开机的时间,然而看这样子,也不知道巢闻什么时候才能康复归来,应该是要拒掉了。 然后为了不让媒体和粉丝起疑,她必须为巢闻以后一长段的空档期找一个好看且合理的理由,多半是要出个通稿,说巢闻最近压力太大,所以要暂停半年工作,一个人出国散心。 代言和完不成的通告也要去交代,好好道歉,好好圆谎。 还有陈倩和谢洋,两个人现在都在医院躺着,不可被人知道,两人皆是因巢闻受伤,陈倩更是差点受辱,还提供了宝贵的线索,因此她必须好好地去感谢他们,照顾他们。 最后就是,揪出背后那个人。 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85、敌友 梁熙前脚刚进办公室,后脚就有电话打过来了。 看到座机上的来电提示,她眼底一沉,知道自己的担心怕是很快就要成真了。 这个号码她是认识的,余锦檬的私人电话。 《i娱乐》今非昔比,越做越大,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入流的小杂志了,现在在业内颇有些说话权,可以排得上一流了。 自赵伦滚蛋后刘泽便扶摇直上,现在已是总刊中响当当的副主编,而找对领导的余锦檬实习期一满就转成了正职员工,现也是一个组长位置了。 采编组长是发小,总刊副总编又是梁熙的脑残粉。 所以可想而知,《i娱乐》理所当然地成为梁熙手上重要的一块根据地。 梁熙接通电话:“小檬?” “喂,小熙?”电话那头的声音刻意被压低,透着急切与担忧,“出事情了,我半夜在工作邮箱发现一封新邮件,里面什么都没说,都是照片,全都是……都是关于巢闻的。发生了什么事吗?这些照片……我看了,不是合成的,估计是用手机拍的,但还是能看得很清楚,这看起来就像是……” 梁熙沉声替她接了下半句:“就像是巢闻在吸|毒。” 闻此,余锦檬像是惊愕般沉默了数秒,然后才低声问道:“小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巢闻真沾那玩意儿了?你……你不像是会允许他这样做的人啊。” “事情很复杂,之后我们出来慢慢说。”梁熙道,“总而言之,巢闻是被迫的,我们现在在抓幕后黑手,你能把发件人的邮箱发给我吗?” “行行行,我直接转发给你吧。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已经拦了下来,《i娱乐》绝对不会刊出来的。”余锦檬保证道,“就是不知道这个人给多少家杂志爆了料,不过从我这里看,他不是群发的邮件……凌晨一看到这邮件我就打电话给你,可是你手机已经关机了。” 所以才会打到梁熙在华盛的办公室里来看看。 为了找巢闻,梁熙自被李茗诗约出去后就再也没回过家,所以手机没电了也没理。 结束与余锦檬的通话后,梁熙坐在扶手椅上陷入沉思。 不是群发的话,有两种可能。 一是对方心机深重,不想被人顺藤摸瓜拦截掉其他所有,因此邮件是一封封单独投递,二是真的只给《i娱乐》爆了料。 最近艺人作风问题抓得前所未有的严,被曝出一点与毒|品沾有关系的料都是致命的,如果是前者,那幕后黑手的意图显然是要搞垮巢闻的事业,而巢闻现在人已出国,也不能及时作出反驳,差了一天都会被网友传为默认坐实吸|毒罪名,前途折损。 若是后者…… 梁熙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果对方真的只给一家杂志爆了料,那为什么偏偏是给和她关系最密切的《i娱乐》?是巧合还是刻意而为? 如果是故意的,那肯定是料定她会知道这件事,并且有本事拦下来。 煞费苦心设计绑架巢闻,难道为的就是让黑照被她给拦下? 那这一切又有何意义可言? 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暂且默认是第一种可能。 粗略理了下思路后,梁熙打开电脑查看邮件,发现余锦檬收到邮件的时间是凌晨两点。 那个时候,巢闻刚被他们给救出来不久。 绝大部分的报刊都是早上六点左右就印刷完毕出厂发行,所以在这之前的投稿都有可能被用在要发行的刊物中,尤其是这种事关现今娱乐圈红人的丑闻。 就算来不及纸媒印刷,线上也肯定会先声夺人。 已经……来不及了么? 梁熙眼睛发干,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然后鼓起勇气在搜索引擎里搜索“巢闻”的名字。 没有。 检索结果第一条是巢闻的百度百科,第二条是巢闻的最新相关信息。 而相关信息下,最前的报道仍是有关上周播放的有巢闻作为嘉宾之一参与的真人秀的评论,这还是经过梁熙审读通过的新闻稿。 梁熙死盯着屏幕,屏住呼吸,然后将检索词改为了“巢闻 毒|品”。 ——还是没有。 然而这丝毫没有让她松一口气,反而犹如头悬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紧张。 就在这时,周婧推门而入,手上拿着刚挂断的电话,表情严肃道:“熙姐,‘娱乐快递’网收到了黑照。” 梁熙心一跳,只觉得头上剑锋逼人。她问道:“发了吗?” “没,被拦下了。”周婧也没休息好,眼睛都是红的,“听说他们本来还打算发一个新闻稿的,瞎编乱造说巢闻是当年因吸|毒而死的宋夏城的私生子……” 只有梁熙知道,这并不是瞎编乱造。 看来这个幕后黑手不仅是有备而来,而且还调查得非常透彻。 也非常大胆。 她闭上了眼睛,叹道:“幸好你拦下来了,不然舆论不知道该怎么倒。” 周婧神色古怪道:“并不是我拦的。” 梁熙猛地将眼睁开:“谁?” “我问了下,是艺天那边拦的。”提到旧东家,周婧不免有些尴尬,但她忍不住说出自己心中那个似乎荒谬的猜想,“你说,会不会是……” 梁熙一愣。 片刻后,她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周婧走后,梁熙又静坐了十分钟,才拿起了已充了25%电量的手机,拨通一个已经整整两年没拨过的号码。 对方睡眠不好,所以应该很早就起来了:“喂?” “早上好。”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梁熙顿了顿,“蔡姐。” 电话那头笑了起来,绵里藏针:“啊,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梁熙啊。不好意思啊,之前没存你的新号码。” “蔡姐,我开门见山吧。”梁熙懒得跟她争口舌之快,直截了当地发问,“‘娱乐快递’那里是你帮我拦下来的吗?” 蔡宏敏不紧不慢道:“不止这一家。这个网站只是我帮你拦的最后一家。” 也就是说,她知道这件事。 梁熙手指握紧,指节发白,沉住气问:“不知道蔡姐是如何得知的呢?” “梁熙。”蔡宏敏的语气似乎很温和,“当你很记恨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密切关注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梁熙面无表情道:“蔡姐恨我,也是理所应当。” 蔡宏敏却道:“不,我说的这个人,不是你。现在的我和你就像是两条线,因为同一个人而有了交点,所以知道了共同的事。” 梁熙不说话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呼吸一滞的感觉。 只听电话那头的女人悠悠道:“梁熙,我知道巢闻最近新获了《将碑》的主角。” 一个念头飞快地在梁熙脑内闪过,却如南飞的候鸟掠过,带来一场寒冬。 冷得她手心冰凉。 她突然很想大叫,让蔡宏敏住嘴,不要再往下说了。 她不想听到后面的话。 可不等她出声,蔡宏敏不疾不徐的声音便接着响起,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现在不能演了,你说罗宇最有可能选中哪个角色候选人来顶他的位置呢。” 等周婧再次进来时,她的手上多了一份文件。 “熙姐。”她将门关上,对梁熙汇报道,“联系绑匪的电话号码的相关信息查出来了,那边把东西传真了过来。” 梁熙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一双黑眸幽幽。 实际上自挂了蔡宏敏的电话后,她已经保持这个坐姿两个小时多了。 看到文件递了过来,她仿佛才回过神般,却不先是伸手去接,而是沉声问道:“你看过了吗?” 周婧僵硬地点头:“看过了。” “是不是觉得很有趣?”梁熙的笑中带着三分冷意,七分自嘲,“翻来覆去,对付的也就是那么几个熟悉面孔。” “熙姐……”周婧担心地看向她。 然后只见梁熙像是发狠一般,猛地把文件抽了过来,然后粗暴地翻到其中一页。 纸张在摩擦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就像是某种东西支离破碎的声音。 那是信任,是情谊,是曾经一起并肩通行的温暖回忆。 纤长的指尖划过一行字,梁熙喃喃地念了出来:“登记人姓名……” “——方叙。” 最后两个字,一字一顿,语气极其平静,却比咬牙切齿更加狠厉寒彻。 梁熙想起很多被她忽略的小细节。 为什么偏偏是李茗诗找她那天出事了? 明明不过前些日子刚发生的事,现在回忆起来却恍若隔世—— “我们有很久没有聊过了,这周末有空吗?” “我还以为你不来见我这个老朋友了。” “你这两年一定很辛苦吧。不然巢闻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那么好的成绩。” “总有会这么一个人,即使你知道他做的事不完全正确,但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支持他。” …… 以及那句确实是很久很久以前听到的话。 “梁熙,不要只看表面,这里每个人都会演戏。” …… 就在周婧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突然开口道:“你去帮我把之前方叙跳槽娱派时被压下来的报道找出来。” 周婧惊诧地抬头看向她。 只见梁熙面色冷峻,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微笑,看起来奇怪极了。 她道:“他不是最喜欢跟人提陈年旧事么?那我就翻翻他的黑历史。” 86、求情 梁熙这一个星期来的睡眠不超过十小时。 圈里人都知道她正和方叙斗得如火如荼,连郑钰在华盛碰见她时都会关心两句。 这次两人主攻舆论战,资源抢夺是其次,毕竟梁熙已对外宣布巢闻出国度假散心,所以就算要抢也是做顺水人情给了别人,这比起舆论的利益损失来说的确要更直接点,可是她没必要养肥第三人。 方叙在圈里待得太久,从艺人到助理再到经纪人,黑历史要多少有多少,藏都藏不住,全被梁熙毫不留情地从黄土里扒了出来,赤条条地摆在公众面前,投放进各大娱乐圈扒皮公众号和实体八卦杂志中,先声夺人,步步紧逼,节奏赶得很快。 所以等方叙第一次反击的时候,当初他背叛蔡宏敏另立门户的事情已经被添油加醋地揭开在明面上,流传开来了。 然后是他做演员时脾气暴躁的传闻,做助理的阴险狡诈,做经纪人时的严苛与残忍…… 一桩桩,一件件。 然而经纪人终归是半个幕后人员,并不能博得太多大众的注意力。 这次战争最终之所以能掀起轩然大波,是因为另外有一位高曝光率的人物被牵扯进来。 荣禹东。 黑料一旦和当红的艺人联系在一起,总能让人群沸腾。 而这并不是梁熙的意思。 ——这趟浑水,蔡宏敏显然也乐在其中。 继上次通话之后,蔡宏敏主动打了次电话过来,那时候梁熙刚首次出招完。 对方的意图很明显,是想拉她结盟,同仇敌忾,一起整方叙。 梁熙没有回复,她不想再和蔡宏敏扯在一起。 但既然她要和方叙斗,那自然也就相当于是给蔡宏敏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自方叙跳槽娱派以来,蔡宏敏三番五次想要对付他,但结果只搞了一出车祸而已,除此之外竟束手无策,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此次有了梁熙主战,添了一股扳倒方叙的势力,她要弄方叙,那可就容易多了。 然而梁熙没想到她会连带着把荣禹东也给拖下水。 周婧刷着社交网页,皱眉道:“这把火怎么会烧到荣少身上呢,我们之前考虑的时候明明把焦点避开了他和茗诗啊!天啊,怎么会传出这种谣言来,微博转发量一个小时就破万了。” “应该是蔡宏敏的杰作了。”梁熙在一旁处理其他事务,因巢闻出国戒|毒,她现在手上可以说没有艺人工作,所以侯彦森有意在公司给她安排个管理职位。 她平静地解释道:“在揭方叙的老底上我等于说是为她代劳了,可她知道我下不了狠心对付荣禹东和李茗诗,只会集中力量针对方叙一人,所以她只有亲自动手了。” 周婧只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要整荣少和茗诗?这样焦点不就跑偏了吗?” “经纪人的软肋,永远是艺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梁熙的垂下了眼睑,睫毛轻颤,掩饰着眼底一闪而过的伤痛,再抬眼时又与平常无异,眼底波澜不兴,“况且,当初他俩一声不吭跟着方叙跑了,就是扇了蔡宏敏两大耳光,你觉得蔡宏敏会不连带着一起记恨他们?” 说完这话,梁熙自己突然觉得有种微妙的不对劲,但着实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周婧懂了,随即哼道:“她的胡编乱造能力倒和她甩锅能力一样强,这黑料明显是假的,她竟也能一本正经地搞得和真的似的,网上还好多人说这料有硬锤呢。” 她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当年蔡宏敏想把星助公益的锅甩给梁熙的事情。 梁熙道:“只有半真半假的东西,编造起来才会那么具有信服力。” “半真半假?”周婧一惊,“难道荣少真的是……” “是另外一半。”梁熙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方叙还是艺人的时候,确实有一个男人想潜规则他,那个人虽没有实权,但确实是蔡宏敏明面上得罪不起的人,所以她爆料的时候才没有把那人相关信息透露出来,而也如八卦上所说,那个男人至今都还和方叙有着牵扯。” 这信息量太大,周婧一下子懵逼了:“那……方叙他……” 梁熙道:“但是爆料断章取义了,方叙其实是‘差点’被潜规则了,对方并没有得手,而这一切也不是方叙自愿的,而是当时身为方叙经纪人的蔡宏敏一手筹划的。再者,迄今为止那个人都是单方面地对方叙纠缠,并不是像网上说的,方叙整日和他厮混在一起,生活糜烂。” 然后,除这之外的事情,就都是胡编乱造的了。 方叙顶多有可能是双性恋,但绝对没有到处集邮,而荣禹东也不是gay,当初跟着方叙离开艺天也不是因为和方叙有“私情”。 至于说二人有去检测艾滋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蔡宏敏这一招,骗不了圈里的人,但却能很有效地唬住外行人。 性取向这一点,开玩笑炒作炒作还可以,可是如果被黑彻底了,岂止会是污点那么简单。 更何况荣禹东主要就是混电视剧圈的,这几年走的还是花美男路线。 “方叙也不是吃素的。”梁熙又道,“我会占上风,是因为我让你披露的都是他真真实实的黑历史,他再怎么能言善辩,始终是理亏的一方,但这次不一样了,就和教科书式的抹黑似的,他这个人这么会公关,一定能扳回局面的。” 周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浮现一个念头,但没敢说出口。 这个局面,其实相当微妙。 梁熙、方叙、蔡宏敏,这三个人彼此之间了解得一清二楚,却在这一天互为对立。 不过现在可以说是方叙势单力薄,梁熙和蔡宏敏勉强算是同一阵线了。 恐怕当年任谁都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个尴尬局面。 周婧走后,梁熙疲惫地倚在办公椅上,揉了揉太阳穴。 不一会儿,她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的一串号码以“0061”开头。 这是澳大利亚的电话号码。 梁熙愣愣地看着屏幕,然后生怕对方挂断般,赶忙把电话接通。 她怀着期待,小心翼翼地开口:“喂?” 回应她的是沉默,没人说话。 然后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于是她再次开口:“喂?” “……” 电话那头还是没人说话。 “喂?”梁熙眼眶一涩,轻声问道,“是……巢闻吗?” “……” “打国际电话又不说话,你也真是有钱任性。”本是想以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然而不知怎么的说到最后就不由地哽咽了,“你在那边还好吗?” 隔着电话,她听到了两声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回应,只听巢闻声音沙哑低沉:“对不起。”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梁熙听懂了,巢闻这是在为那天砸伤她而道歉。 她怔怔地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听着耳边传来“嘟嘟”的挂断声,却不舍得放下。 她不知道的是,那通电话是巢闻在戒|毒过程中痛苦难耐,快要撑不下来时,打出来的。 而她隐约听到的物体掉落的声音,是巢闻手里准备割腕的玻璃碎片掉在了地上的声音。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他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勇气。 哪怕是万蚁噬心、痛不欲生,你依然是我最温暖的救赎。 梁熙以为方叙会来找自己,但是他没有。 来的人竟是荣禹东。 他径自进入梁熙的办公室,摘下口罩和帽子,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庞:“小熙,我要和你谈一谈。” 梁熙并没对他的闯入作出什么反应,而是淡淡道:“不好意思,我现在很忙,要谈的话等忙过这一阵再说吧。” “忙?”荣禹东的那双桃花眼深深地看了梁熙一眼,“是忙着对付方叙吗?” 梁熙抬头迎上对方的目光,道:“是。” 她以为对方下一句话就是质问为什么除了方叙外还诋毁了他,可没想到荣禹东却是道:“我知道,黑我是同性恋的事不是你搞的。” “的确不是我做的。性取向是个人选择,我不会拿来攻击任何人。” 荣禹东道:“其实最开始我真的以为是你做的,因为在我心中,你就是这么狠心又绝情。” 梁熙手中动作一顿。 “可是方叙告诉我,这绝对不会是你的手笔。”荣禹东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梁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你这样对付他,可他没有一点怨恨的意思。”放在两三年前,荣禹东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梁熙面前替方叙说话,“他跟我说,这个圈子里就是这样的,优胜劣汰,时时刻刻都要打仗,只不过这次对手换了你而已,没什么大不了,让我们不要担心……小熙,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不得不承认,方叙对你的了解,比我对你的了解要深得多。” 梁熙微笑:“‘知己知彼’一向是他的方针。” 荣禹东没有察觉出对方微笑里的冷意,继续道:“我知道你不会无端就来找方叙的麻烦,是因为《将碑》这部电影?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等下就去跟罗导辞演。” 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曾经一度信赖方叙的自己,梁熙语气骤冷:“荣禹东,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傻透了,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你把他当朋友,他只不过把你当做棋子!这都是他亲口承认的,像他那种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能使出来的人,你也能相信?” 荣禹东沉默了数秒,突然道:“小熙,方叙很了解你,但你却好像不太了解他。” 梁熙皱起了眉头。 “你总是什么都不替自己说,而他总是什么都把自己说得很坏。”荣禹东叹了一口气,“你们师兄妹,说来截然不同,但其实都对自己非常狠……反正我经常看不懂你们。” “就像现在,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你可以这样隔空折腾方叙,却不愿亲自到他面前质问一句,而他被你搞得每天水深火热,却还死活不愿意跟我一起过来找你谈。” 87、端倪 荣禹东离开以后,梁熙一个人静了很久。 她觉得不对劲。 这种感觉从她跟周婧分析局面时就已经有了,而荣禹东的到来使得它现在直堵在心口,更加强烈。这种奇异的感觉甚至转化成了一种迷惑,让她举棋不定起来。 现在她最需要的找一个人谈谈,理清一下思路。 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瞧不出的端倪,交予旁人,说不定很快就能柳暗花明。 然而眼下周婧一个人当三个助理使,忙得不可开交,头脑指不定比自己还糊涂;侯彦霖回国不久,对艺天以前的恩怨不甚了解,联系不了过去的事情帮她抓细节;最了解情况的陈乐凌现居奥地利,专心陪李笙训练,如果可以,梁熙尽量不想打扰到她…… 所以最终,她去找了柯清怡。 张氏夫妇刚度完蜜月回来不久,各自又开始了各自的日常工作,张泽越白天几乎都在清越科技忙活,而柯清怡最近据说在创作新剧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还未能梁熙开口,柯清怡便直接道:“我刚还在想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 梁熙一顿,带着几分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 “没事没事,反正我这儿也正卡着呢。”柯清怡笑了笑,没有一点架子,“其实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我以为巢闻走的那天你会来,结果你没有,然后我以为你首次确定报复对象时会来,但你也没有。唉,你让我搞好妯娌关系的计划接二连三地破产,愁死我了。” 换做平常,梁熙肯定会被逗乐,然而现今这种时候她实在是笑不出来。所以她只是道:“谢谢,那我等下就来登门拜访。” 柯清怡和张泽越的住宅是在新兴的燕西别墅区,位于b市西南,环境格外好,附近有千灵山和青龙湖,离潭柘寺和戒台都很近,符合柯清怡这种文艺女青年的格调。 地方虽好,但离华盛着实有些遥远,所以等梁熙开车到那里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上次在医院形势混乱,梁熙没来得及好好观察柯清怡的变化,现在才发现对方卷了头发,皮肤晒黑了点,气色非常好。在家时没有化妆,戴着个黑框黑镜,穿得也随意,甚至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 见到梁熙,柯清怡皱着眉捏了捏她的胳膊,道:“几天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瘦的来就剩一把骨头了,等巢闻回国,见到你这个样子,还不得心疼死。” 梁熙淡淡道:“嗯,我会注意的。” 柯清怡看得出她仍在因巢闻的事情心情低落,却也不多劝,而是眨了眨眼睛道:“我给你倒杯牛奶喝吧,冰箱里有我昨天小试牛刀做的蛋糕,你也尝一尝。” “好,谢谢。” 待柯清怡把蛋糕和牛奶端过来,和梁熙一同在沙发上坐下时,她主动开口道:“我听说你在对付方叙。” “是。”梁熙垂着眼,语气如常。 柯清怡看着她:“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主动攻击别人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去搞垮方叙,那只能说明你认定方叙就是害了巢闻的幕后黑手。” 梁熙端着杯子,啜饮了一口鲜奶:“是。” “而既然你现在会来找我,说明你需要我的帮助……可我既不能像张承恺那样借人给你,又不能像助理一样给你技术支持,我的那点人脉也对你没有作用。说白了,我现在有价值的,也不过是一个脑袋,和一张嘴皮子。”柯清怡心思细腻,一猜即中,“我猜,你多半是对自己的决定产生动摇了。” 梁熙握住杯柄的手指紧了紧:“明明一切线索都指向方叙,但我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没想到柯清怡毫不犹豫地指出道:“或许是有人到你面前求了情,你的意识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响。” 闻言,梁熙一凛,难道自己真的是被荣禹东的那番话所影响了吗? 但下一秒,又听柯清怡分析道:“又或许,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头脑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原本因悲愤和冲动而钝化的头脑开始察觉出自己的错误。” 梁熙喃喃着最后那两个字:“错误。” 柯清怡道:“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会确定方叙就是在后面搞鬼的那个人呢?” 梁熙知道对方是在帮自己梳理,于是也不隐瞒了,坦白道:“首先,是电话号码。那个一直和绑匪保持联系的电话号码的登记信息留的是方叙的名字,这是最大的证据。然后是动机,事发前不久,我和方叙在争一个电影的男主角资源,发生了不愉快,角色最终定的是巢闻,但如果此时巢闻倒下了,荣禹东是最有可能接过角色的人,而事实上也是如此,现在那部电影已确定是荣禹东出演。第三,出事那天我之所以会不在巢闻身边……” 梁熙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所以她停了下来,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出事当天,李茗诗约她出来叙旧。 而事后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然后理所应当地就觉得,背后是方叙在主谋。 “梁熙,你是想到了什么了吗?” “那天,李茗诗约我出去……”梁熙眉头紧皱,“这未免也太巧了,她一约我出去,巢闻那边就出了事。” 这下轮到柯清怡愣了,因为她和李茗诗的交情也还不错,毕竟是曾经出演过她作品女主角的人,在同个剧组待过。 然后她道出了梁熙此时心中的疑问:“若她真是有意而为,那你凭什么觉得她这样做,一定是代表了方叙?你这难道不是入了惯性思维的圈套吗?” 为什么? 是啊,我为什么会觉得,李茗诗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方叙? ——是因为我知道她是死心塌地地喜欢着方叙。 那我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思虑中,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闪过。 梁熙轻声道:“她听到了……” 那日在方叙的病房外,李茗诗或许是好奇她会跟方叙说些什么,所以半途去而折返,在梁熙进病房后猫着脚步走回来,躲在门外偷听。 然后她听到了那句“我知道,李茗诗喜欢我”。 所以她才在梁熙问她方叙知不知道她的心意时,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所以她知道,自己知道她喜欢着方叙。 所以她知道,这样一来,在自己眼中,她和方叙之间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锁链,将二人联系在一起,只要自己一怀疑她,必然会想到她身后的方叙。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梁熙半信半疑,不敢相信这是李茗诗的刻意误导。 然而柯清怡下一个问题无意间将梁熙点醒:“我看得出茗诗和方叙的关系非常好,当初她还在艺天的时候,就很依赖方叙了……这次你把方叙斗得这么惨,她没来找你求过情?” 是了!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在看见荣禹东的那一刻产生一种异样感。 当时她想的是,来的人竟然是荣禹东。 当年她还在荣禹东身边的时候,荣禹东对方叙就有很强的敌意,后来直到他做了方叙的艺人,情况才稍有改观,但之后跳槽又被威胁,任谁都不好受,因而估计现在虽然是互相理解体谅,但交情肯定不及李茗诗和方叙深。 李茗诗一直管方叙叫“哥”,她比梁熙还要早好几年认识方叙。 可舆论战开打后,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来找梁熙。 按理说就算在外地工作,也不该连一封短信和一通电话都没有。 无论那天的叙旧是不是巧合,若是李茗诗真的一心向着方叙,又怎会任自己肆意攻击方叙,而对此无动于衷? 梁熙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但是在这个猜想下,很多令人费解的事情都能说得通了。 她回过神来,正色道:“柯编,不好意思,我要打个电话。” 柯清怡知道她已豁然开朗,温和地笑道:“请便。” 梁熙也不回避了,直接当着柯清怡的面拨通了电话。 “喂,小檬吗?”她打给了余锦檬,“我记得你们杂志社,有一个专门负责跟进李茗诗新闻的记者对吗?可不可以帮我看一看,从去年四月起,李茗诗有没有跟一个人接触。” “嗯,对的,是那种私底下的接触。” 柯清怡拿着一杯果汁,一边喝一边静静地看着梁熙忙活。 电话那头的声音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一点,似乎是在问“那个人”是谁。 梁熙沉默了数秒,然后报出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柯清怡眉毛一挑。 “年度撕逼大戏啊。”等梁熙挂了电话,柯清怡感慨道,“真是孽债,不过也对,是时候给这段扯不清的恩怨来个了断了……你打算怎么做?张承恺把人都借给你了,你大可以来一出瓮中捉鳖。” “不。”梁熙把手机收回包里,面色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这之前,你是黄雀,我是螳螂。 在这之后,我是黄雀,你是螳螂。 同样的戏码翻来覆去地演,这个世界却总是对此百看不厌。 这是最后一场。 88、螳螂 十月,业内有一场影视盛典,由国内的两家龙头视频网联袂举办,荟萃了众多演员明星、导演、制作人和投资商等,星光璀璨,各家媒体争相报道。 这场盛典设了奖项,李茗诗和荣禹东都在获奖演员候选人之列。 然而这俩人如今一个正在海外为一部时尚电视剧取景,一个则取代了巢闻,还在西北的影视基地拍摄《将碑》。 所以就由方叙代为出席领奖。 若把圈里同辈的经纪人按颜值排了顺序,方叙大概能进前三。 他是艺人出身,容貌和身材都是极出众的,在一干经纪人里出类拔萃。只见他今天穿了一套墨蓝色的西装,皮鞋锃亮,裤脚细窄,一双腿如同修竹,腰身比例完美,肩膀宽阔,骨节突出的手腕戴着一款低调的瑞士梅花表。 他的头发梳理得一如既往的工整,透着精英的气质,今日他戴的是隐形,所以鼻梁上没有架着镜框,一双清俊的眉眼毫无遮掩,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娱派的车在红毯前停住,车门打开,方叙的左脚最先伸出来。 当他人还未完全出来的时候,围观群众还以为是哪路明星,快门声此起彼伏,闪光灯接连扑闪,所以等看到他站出来后,大家皆是一愣——媒体自是认得他是谁,可那些不太了解经纪人圈的圈外观众就有些懵逼了,觉得这个“艺人”十分眼生,死活不记得演过什么戏唱过什么歌,开始猜测是哪家公司十八线外的小明星。 对于这些肆无忌惮打量的目光,方叙保持着谦和的笑容,朝周围的人微微颔首,模样温润,然后持着手中的邀请函,递给站在红毯口把关的工作人员。 穿着制服的小哥拿过邀请函看了眼,伸手作了个姿势,道:“方先生,这边请。” 见方叙跟着盛典工作人员绕过红毯走了另一条通道,部分群众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男人不是艺人啊。 然后又有人开始发现,这个人其实是有些眼熟的。 可不就是前段时间在网上被热议的荣禹东和李茗诗的经纪人吗? 那一个月真的是被转疯了啊,各种黑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的三次微博反击也是分外精彩——就在他将要在微博上臭名昭著之际,方叙注册了认证微博号,间隔地发了三篇长微博予以反击和澄清。 地角论坛还有人专门开贴把他的长微博拿出来分析过,说逻辑清晰,结构明白,有理有据,有立有破,言词犀利精干,若这真是方叙本人写的而非假借公关之手,那他的公关通稿水平堪称一流。 但再怎么力挽狂澜,也改变不了元气大伤的事实,路人转黑的数量远比路人转粉或黑转粉的数量要多得多,每天仍有不少人在他那仅仅的三条微博下面开骂。 说得很难听,骂他“忘恩负义”都算礼貌了,很多直接针对他的性取向施以网络暴力。 虽然这点辱骂对于方叙来说算不了什么,但看得多了也会心烦。 拿他那些黑历史来骂他倒是认了,可净抓这些胡编乱造的点来攻击他,他可不会认账。 本来他是打算开个小号去喷回来的,但意外的是,某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多了一位铁粉,那个粉丝把他评论里那些揪住假新闻不放的人挨个都回敬了一遍。 每一句都回得很简洁,却一针见血。 风格独树一帜,即使隔着网络,也猜得到是谁。 因而方叙的心情在那一瞬间是很复杂的,把这件事给搁置了。 把他带进大厅后,工作人员指了指右侧的休息室,恭敬道:“方先生,离开场还有三十五分钟,请您在这边稍作休息。” “等一等。”方叙在对方走之前叫住了他,“我想请问下b4化妆间在哪边?” 小哥带着几分疑惑看了他一眼,还是如实回答道:“搭前面那个电梯上四楼,然后左拐走到最后一间就是了。” 方叙道:“噢,谢谢。” 待人离开后,方叙掏出手机打开短信箱,屏幕的光照亮他的瞳眸。 那是几天前荣禹东给他发的一条短信——为防止手机意外丢失而泄露圈内人的号码,方叙给每个人的名称都是拼音缩写。 yd rong:小熙和我说她决定要和你找个机会谈一下,就在娱视的b4化妆间。你提前四十分钟左右然后去那里找她就可以了,希望你们之间的误会能够解除,加油! 看着最后的“加油”两字,方叙不由心想,真是孩子气。 也不知道当初梁熙怎么会和他凑到一块儿的。 但他还是把手机放回衣兜,抬手看了看腕表,然后按着刚才工作人员给的路线来到了四楼。 盛典颁奖是在一楼的大厅举行,明星们的化妆间尽分布在二三楼,所以上四楼后并没有什么人,很清静。 确实是谈话的好地方。方叙如是想。 整了整衣襟,他叩了叩b4化妆间的门,心里竟然还有几分紧张。 不由在心里嘲笑自己,紧张什么,对方不就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师妹吗? 难道还会吞了你不成? 听到门后传来梁熙说“请进”两字后,他拧开门跨了进去。 然后下一秒,方叙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室内比想象中的要宽敞两倍,而里面的人也比自己想的要多。 正对门坐着的是梁熙,只见她穿着黑色西裙,披了件灰色长风衣,短发因久未修剪而稍长,已垂至肩膀,一张瓜子脸妆容精致,唇涂暗红,斜睨过来时竟生几分冷艳之色。 开门的时候只能看到她,而进门后,就能看到坐在她不远处的另一个女人和身后站的两个保镖似的男子。 女人穿着一件暗紫色的长旗袍,袍面在灯光下浮动着精致的花纹,衣领缝着一颗珍珠扣,色泽光润。她年龄虽是大了,但看得出平日里砸了很多钱来保养,身体并未走形多少,只是胳膊稍显粗壮,脸上亦是浓妆艳抹、光彩照人,唯有眼角细纹刻着风霜。 她也朝进门处望着过来,眼角带着笑意,隐隐透着得意。 蔡宏敏。 方叙心下一凛,眼神复杂地看了梁熙一眼,沉声道:“不知这唱得是哪一出啊?” 梁熙没有说话,倒是身旁的蔡宏敏拍了下手,笑吟吟地答道:“唱的是十面埋伏,楚霸王乌江自刎。” 方叙目光冷冷:“没有虞姬。” “没有虞姬又有什么关系呢?”蔡宏敏笑得十分优雅,说话慢条斯理,“该败的,注定是要败的。” 方叙转身就想走,然而却发现身后的门已经打不开了。 他吐了一口气,重新转过身来,望着梁熙,咬牙道:“你什么都不说?” 梁熙终于开口了,她缓缓道:“师兄,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方叙捏起了拳头,音量抬高一倍,“你在网上搞了我也就算了,现在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帮着这个女人报复我吗?啊?” 梁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说话啊!你不是很能说吗!怎么现在就哑巴了!” 似是被她的沉默惹怒了,方叙一个箭步冲上来,直想揪住她质问。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近梁熙的身,就被蔡宏敏身后的两个黑衣男子一左一右地按住了。 “梁熙!”方叙瞠目欲裂,气得来满脸涨红,被按得来坐到地上,一边挣扎,一边死死地盯着沉默的女人,“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梁熙冷静地扫了他一眼,吐出几个字:“在报复你。” “报复我?你是不是被蔡宏敏洗脑了?!”方叙破口大骂,“你他妈被下降头了吗!我得罪了你什么!我方叙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说!” “你说过的,不能看表面,这里每个人都会演戏。”梁熙纹丝不动,末了加重语气唤了方叙一声,“师兄。” 方叙对上梁熙清透且沉稳的目光,登时一愣。 他这才意识到,对方从自己进屋起,就一直唤的是“师兄”。 这个久违的称呼。 蔡宏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叙,语气带着几分痛快道:“方叙,想不到吧,你终究还是栽了。有本事雇人绑架喂药,没本事承认?” 就在这时,梁熙突然道:“蔡姐,你刚刚说错了。” “什么?”蔡宏敏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这出戏,”梁熙盯着她,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演的不是项羽乌江自刎。” 蔡宏敏不明所以,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梁熙的笑容透着冷意,竟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只听她不紧不慢地纠正道:“而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话音刚落,梁熙猛地站了起来,身形快得来令人难以置信。只见她轻施拳脚,一个横踢加侧掌出去,瞬间出其不意地把制住方叙的两名大汉撂倒在地。 “砰——” 紧接着,化妆室内的暗门被撞开,一群穿着便服的张家警卫涌了进来,将蔡宏敏围住。 蔡宏敏大惊,万没想到事发变故,一时间花容失色,双眼瞪大。 她指着梁熙,颤声道:“你……你……梁熙,你……” 梁熙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声下令道:“把她带走。” 89、狠辣 蔡宏敏被关进了张家的那间地下室。 出娱视大楼的时候,她被打了麻醉催眠,所以一路上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有没有出b市。 等她晕乎乎地睁开眼时,所望之处皆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丝亮光。 感觉也并不是脸上被蒙了什么东西遮挡。 其实她并没有睡多久。 她曾患有神经衰弱,睡眠一直都很差,后来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出国休养,结果才刚刚过一年,病情有所好转,国内就发生了晴空霹雳的大事——她最信赖与看好的徒弟竟背信弃义,带着两个当红的艺人跑路了,而一直在她那里仅起挂名作用的艺人竟被她并不怎么信任的小徒弟带出了起色,眼看就要红起来。 江山不保、地位动摇,她哪顾得上养病,赶紧风风火火地杀回国。 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方叙成功跳槽,继续风生水起,而梁熙也被她情急之下的强势逼得来带走了巢闻,当真是弄巧成拙。 那时她真是怒极攻心,一连几宿都睡不着觉,神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有一次走在大街上突然头晕目眩,晕倒在地。 但是她再也无暇养病,生活比出国前还要忙上好几倍。 忙着签新人,忙着挖墙脚,忙着给方叙使绊,忙着应付来自艺天高层的压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此她再也没有带过徒弟。 凡事也不敢交予助理办理,总是心存猜忌——但终究还是要把任务分摊出去的,所以就算休息时她也很累,因为要时时刻刻担心着那些助理小妮子会不会是被谁收买来坑她的,会不会等她一不留神就从背后捅她一刀。 这大概就是被害妄想症了,多疑过敏,整个人离疯不远。 “你醒了。” 黑暗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女生,平淡而无起伏。 蔡宏敏这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她全身神经紧绷,警惕地环顾四周,但看到的无非是满眼黑暗,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总是令人害怕,因为你不知道危险潜伏在何处。 尤其是对她这样的人来说。 一股恐惧油然而生,很快如洪水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令她手脚发凉,手心已然渗出了冷汗。 但她仍是咬着牙,色厉内荏,冷笑道:“梁熙,不要装神弄鬼,你以为吓唬三岁小孩吗?” 话音刚落,黑暗中便响起一声轻笑,笑得蔡宏敏寒毛直竖。 “没有装神弄鬼。”梁熙说话不紧不慢,黑暗中响起她高跟鞋一下又一下踏在地上的声响,犹如时针摆动,“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的脸而已,怕自己一冲动就冲上来把你给撕碎了。” 后半句话冷得刺出冰碴来。 “梁熙,你个疯子!白眼狼!”蔡宏敏厉声道,“我好心帮你,你就这样回馈我?呵,真是良心喂了狗,和方叙是一路货色!你……” 话还未说完,她惊得来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有一只冰凉的手扼上她的喉咙,如同鬼魅。 梁熙猛然凑近的脸在自己眼前隐隐有点影子,一双眼眸平静下汹涌着恨意。 而后俯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为什么会抓你。” 过了十几秒,梁熙才松开了手,蔡宏敏急促地咳嗽起来。 “蔡姐布了一手好局,把我都差点骗了过去。”只听声音又远了,“既挫了巢闻,又对付了方叙,这一石二鸟且将自己做的事撇得干干净净,倒很是蔡姐你的风格。” 蔡宏敏头皮一紧,但还是抵死不认账:“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梁熙道:“看来蔡姐有点老糊涂了,那我来替你理一理吧。” 听着这个语气,蔡宏敏能想象出梁熙此时嘴角一定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个令人讨厌的、好像什么都已看穿了的微笑。 “我先问蔡姐一句,对一个演员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蔡宏敏不说话,但很快感觉到了有一个冰凉凉的东西贴在她脸上——应该是类似于刀片的东西,利器的寒凉让她心惊。于是她颤了一下,答道:“演技。” “不,是脸。”梁熙却是如是说。 “我说的这个‘脸’,不是指着长相好看与否,而是指脸本身。”梁熙用刀片缓缓拍了蔡宏敏三下,这个动作有着很强的羞辱性,“长相不出众的优秀演员大有人在,凭演技说话,但他们就算再不好看,起码五官还是齐的,脸上的皮肤是完整的。” “试问,如果一个演员完全破了相,有一道横贯全脸的刀疤或五官残缺,如果整容的话就会面目全非,那他能凭借非凡的演技在这个圈子里发展下去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所以,如果真是方叙绑了巢闻,那何必还要打针这么麻烦,直接往他脸上留几道不能修补的刀痕或是泼硫酸不就是了,亦或是打断一条腿,这样的话巢闻就不会再对他构成任何竞争威胁。” 梁熙云淡风轻的语气让蔡宏敏感到毛骨悚然。 “可是他却是让那群人给巢闻注射毒|品,而且从药和器具都是准备好的,特意叮嘱针管一次性使用,以免巢闻染病,这样小心翼翼又是为了什么呢?” 很快她便自问自答:“是为了保留巢闻作为演员的资本。”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梁熙缓缓道,“这些资本依然在的话,巢闻就算戒|毒再久也不至于退出娱乐圈,而他在的话,我的地位也就会在,这样的话你才能得到让你满意的能够为你所用的力量……真是一出巧妙的设计,既打击了我和巢闻,出了一口报复我们跳槽华盛的恶气,但又不至于让我们的实力过分削弱,处处都是你得益。” 只听她语气骤冷:“只是蔡姐,你对毒|品也不是很清楚吧,大概并不知道,第一针下去的时候就差点要了巢闻的命。” 说着,她手中的利刃飞快地在蔡宏敏脸上划下第一刀。 蔡宏敏尖叫起来。 “至于电话号码……”丝毫不理女人的叫喊,梁熙持着刀片绕着她走,继续道,“你能弄到记到方叙名下的电话卡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方叙以前是你得力的助理,曾为你办过一两张手机卡也正常。那张卡有些年头了,只是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电话卡既然能被查登记人姓名,那曾经的通话记录也是能被查到的了,虽然记录不多,但有三次通话都是打给方叙从前的号码的,难道方叙没事自己给自己打电话吗?” 话音落,第二刀成。 蔡宏敏痛得来不敢叫唤,因为双颊都在流血,光是说话都疼得抽冷气。 “你……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认定我?” 梁熙善解人意地提醒道:“还有照片的事。就算你再怎么关注方叙的动向,知道实情的速度肯定也没有我这个在现场的人快,可是就在我还没来得及拦新闻时,你却都‘帮’我拦了下来——只有发信人才能准确知道有哪家媒体收到了照片,然后那么快那么准地阻拦下来。” “而你知道《i娱乐》和我很熟,所以你发信给《i娱乐》,为的就是让我知道这件事。” 当时被认为可能性微乎其微的第二种猜想,竟然才是真的。 蔡宏敏深吸了几口气:“你这些都不过是猜测,没有证据!” “其实取证也不难,只要看看那盒给绑匪的毒|品器具收纳箱外有没有你的指纹就好了。”梁熙嘲弄地笑了一声,“毕竟你这种人,是不会放心让别人来代劳这种至关重要的事情的。” 蔡宏敏冷笑:“你以为我会蠢到在那里留下指纹吗?” 这相当于是招了。 梁熙微笑:“不,你还有个把柄握在我手里呢。” “你猜李茗诗的口风会不会有你这么严?” 闻言,蔡宏敏心头大震。 说完这些,梁熙没有再跟她说话,而是转身开门,出了房间。 微弱的灯光泄入室内,门后传来女人癫狂的叫骂声,似是已经崩溃:“你们都是白眼狼!畜生!” “要不是当年我收了你,你他妈只是一个帮柳薇薇卖|身的可怜虫!” “梁熙!你忘恩负义!” “你会遭报应的!天打雷劈,弄死的就是你和方叙这种畜生!” 再后面的,实在不堪入耳。 梁熙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了。 守在门外的警卫自是也听到了蔡宏敏的叫骂,上前询问道:“梁小姐,要不要把她的嘴封了?” “塞住。” 警卫又问道:“那之后该如何处理?” 梁熙沉默了数秒。 张承恺已经把人借给了她,关于蔡宏敏的处置也是她说了算——当然,她还没天真到会相信张承恺丝毫不过问蔡宏敏的下场,只怕是在她整完蔡宏敏后,张承恺还会有自己的动作。 然而无论张承恺怎么做,蔡宏敏只有变得更惨的份。 “把那一盒从绑匪那里收缴来的毒|品拿过来,给她注|射。”梁熙沉声道,“然后我记得,b市有几个艳窟里也混着毒|窟。” 那种地方,说是人间地狱都不为过。 那里的人,行尸走肉,生如虫豸。 身旁的人答道:“是有的,只是近几年国家查得紧,很多都分散成小点,十分隐蔽。” “能查到就行。”梁熙听他这话,便知是办法找到的,“把她扔进去过个两三天,不要让她死了,然后报警举报那里聚众吸|毒。” “是。” 直到今天,梁熙才想起,自己本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在现世温和太久,有些棱角看似已被磨平,其实只是潜在暗处,等待着一个时机重见天日,露出冰寒的锋芒。 她要蔡宏敏,真正地身败名裂。 等到那一天,娱乐圈将没有半点蔡宏敏的位置。 90、茗诗 梁熙在等一个人。 她静坐在张家郊外小别墅的书房内,手边翻开的是一沓刊名各异的报纸杂志,至少有十种,都是今早刚印出来的日刊。 而无一例外的是,每种刊物被翻开呈上的页面都有提及“蔡宏敏”名字的标题。 花花绿绿,五花八门,字里行间都是贬义—— 《惊!艺天经纪人一姐聚众吸|毒被抓!?》 《大揭秘!艺天经纪一姐蔡宏敏使阴招报复昔日爱徒!》 《蔡宏敏吸|毒被抓,精神失常竟袭警!》 《林筱玉退隐后首回应:她是自食恶果》 《玉女嫁入豪门后首露脸,揭穿经纪人真面目》 …… 蔡宏敏的江山彻底毁了。 十年功成,毁于一旦。 不过是一周的时间。 梁熙淡淡扫过这些头条标题,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她在等人。 如果对方不来,那么那个人将会是下个蔡宏敏。 而她知道,那人不会那么蠢。 果然,没过一会儿,书房的门被敲响。 是时挂钟的指针指向整点,那人来得十分准时。 梁熙的随身警卫在门外恭敬道:“梁小姐,人到了。” “进来吧。” 话音落下,门被缓缓推开,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然后下一秒,门又被关上了。 来者穿了一件卡其色风衣和玫瑰色连衣裙,挟裹着室外萧瑟的秋气。她进了屋也不脱外套,只是定定地站在入门处盯着梁熙,整张脸不知是被秋风吹的还是怎么的,比平时要苍白许多,此时脸上的妆也没有平日里重,眉眼间少了几分成熟风韵,粉黛轻施后又恢复了几分初见时的那般天真清纯。 人生若只如初见。 梁熙坐在扶手椅上,微微一笑,似乎随性地指了指桌前与她正对着的木椅:“茗诗,坐。” 李茗诗很紧张,但紧张中又有点释然的感觉。 她很累,凌晨才从外地杀青回来,今早刚起床就看到漫天蔡宏敏的□□。 其实在昨天晚上蔡宏敏就被抓了,随即就有风声走漏,只是她当时忙于拍戏,上飞机后也一直在补眠,无暇刷手机,所以一直到现在才知道。 吸|毒,逼艺人被潜规则,恶性排挤同行…… 每一条新闻都看得她心惊。 她知道,蔡宏敏完了。 有人搞垮了蔡宏敏,是谁?是为什么? 然后,正慌神的时候,她收到了梁熙的短信。 那其实是一条彩信,一幅截图配了一句话。 截图上是某家娱乐杂志的版面排版预览图,看到图上的头条新闻标题,李茗诗只觉得两腿发软,心底如浸了冰水一般凉。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联手蔡宏敏害方叙,李茗诗居心何在?”的标题,字字如寒刺,映入眼帘的同时扎入心口,一阵冷意油然而生。 而附在彩信后面的话则是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还有两个字。 ——叙旧。 一场鸿门宴。 但她若是不赴,方叙就会知道这件事。 她不在乎这会不会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丑闻和黑料,也不在乎是否会登上娱乐头条。 她只在乎一个人的眼光。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 于是坐下后,她率先开口问:“要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 她不是像蔡宏敏那样好强的人,即使死到临头,仍然不肯服软。 她的心不大,要的东西也很少,所以只要事情稍有变化,她都会主动退让,为了保全现在的所有。 梁熙对于她的坦率有些意外:“你这是不打自招。” “我知道的,若你不是有十分的把握,你是不会把我叫过来的。”李茗诗咬了咬下唇,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最初蔡宏敏误导你怀疑方叙哥,你虽是在舆论上下了狠招,但始终是没有找方叙哥面对面谈过,因为你当时只有七八分的把握。” 梁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错。” 李茗诗的脸上展露出单薄却淡然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是演员,擅长的只是演戏,你是经纪人,能言善辩,明察秋毫,这部戏演到这里已是漏洞百出,我再强行演下去,不过只是哗众取宠、白费力气而已。” 梁熙微诧,觉得自己竟好似今天才真正认识了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你恨方叙吗?”沉默了数秒,梁熙问出自己心中最大的疑惑。 “不。”李茗诗轻轻摇了摇头,“我爱他。” “可你却联合着蔡宏敏,置他于不利之地。”梁熙看着她,“我可以理解为因爱生恨吗?” 李茗诗的神情很平静:“从来没有恨。” 这个答案出乎梁熙意料。 “梁熙,你有没有追逐过某个人呢?”李茗诗问道。 那人在远处,你拼命地向前追,跑得自己气喘吁吁、筋疲力竭,但绝望的是你与那个人的距离还是很远。 梁熙愣了愣,而后答道:“没有。” 就算是她以前那样喜欢梁誉淮,她都不曾想过要去追逐。 “你和方叙哥,是一类人。”李茗诗将头发撩至耳后,缓缓道,“你们都是被追逐的那类人。” 梁熙看着她,不说话。 “刚出道的时候,我就喜欢方叙哥了,那时候他刚做蔡姐的助理……现在算一算有七年了吧。”李茗诗的笑容很复杂,混杂着怀念与哀伤,“最开始时他虽然只是助理,但比蔡姐还难说话,只是做事,不怎么理人,在公司我只见过他和筱玉姐谈笑过,非常开心的样子,我也想要他和我这样说话,于是我拼命工作,努力演戏,希望早日摆脱小透明的身份,成为值得得到他关注的演员。” 说着,她自嘲似的嗤笑一声:“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好傻,明明都成年了,却还跟中学时期暗恋别人的少女似的,不过多亏有了这股动力,两年后的我也算是混出来了,而在你去带荣禹东之后,方叙哥终于成为了我的执行经纪人,当时真的好开心。” 她的笑容渐渐淡下去:“但慢慢地,我发现自己根本走不进他的心里,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总是在仰望着他,可望而不可即。他把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从不会与我分享,他实在是太能干了,时常让我觉得其实有我没我都一个样,就算是一个刚出道的女演员,到他手上也很快就能成名,发光发热,为他的业绩添彩。所以我……特别担心自己被抛下。” 因此在他要背水一战跳槽娱派时,她毅然决然主动跟行。 梁熙问:“所以你要让他变得一无所有?” “七年追逐,太累也太绝望了,所以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李茗诗的眼底有什么在发亮,“等他一无所有的那天,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只有我在他身边,这样的话他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了,他的翅膀被拔,无法飞行,那就只能依赖着我带他前行了。” “等到那时候,他就离不开我了,也不可能会抛下我了。” 这种爱,已然扭曲了。 半晌,梁熙盯着她,缓缓道:“你疯了。” “大概是吧。”李茗诗垂下眼睑。 她出自于书香门第,父母都是人民教师,从小她就是大家眼中的乖乖女,就算是后面入了演员这一行,她依然是娱乐圈里被称为家教涵养最好的小花旦。 所以偶尔的一次肆意妄为,对□□格外的大。 “所以你会帮蔡宏敏,只是因为你想控制住方叙。”梁熙冷声道,“那其他人呢?” 李茗诗愣愣地看向她。 “为了你那扭曲的爱情游戏,我就活该被当作枪来使吗?荣禹东就活该被拖下水吗?”说到最后,梁熙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咬牙切齿道,“而巢闻,就活该被你们当作牺牲品吗?”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却要承受这场飞来横祸。 看着梁熙的这副神情,李茗诗只觉得脊背一凉,久久说不出话来。 梁熙沉声道:“你可能不知道陈倩吧,她比你小两岁,是巢闻的助理。你引我出去的时候,巢闻身边只有她在跟着,身上受了伤,还差点就被那群歹人强|奸,现在心理都有阴影,在接受心理治疗。” “李茗诗,你知不知道自己造了多大的孽?” 李茗诗一呆,眼底闪过慌乱,沉默数秒,她才问道:“那……巢闻呢?” 梁熙握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眼眶泛红:“做出怎样的事,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你觉得蔡宏敏的下场如何?” 非常惨,据说已经没有人样了。 那就说明,她让巢闻也伤得很重。 李茗诗不可抑制地轻颤起来:“我不知道……我没问过蔡宏敏。” 梁熙冷笑:“是啊,你就任她翻云覆雨,只要给方叙留条命就可以,其他人的死活你都看不到,每个人都可以为你的爱情陪葬。” “不是的……”李茗诗慌起来,“我以为,我以为蔡宏敏主要就是借你对付方叙哥而已,所以应该不会对巢闻下重手……” “你以为。”梁熙笑了,“你的智商都喂了狗吗?我和方叙都是背叛过蔡宏敏的人,她会放过我?” “我……” 李茗诗捏了一手冷汗:“梁熙,我错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能不能先将这件事压下来,我们私底下算账,不要捅到明面上来。” 梁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怕方叙知道?” “……是。” 梁熙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似是嘲弄,又似是惋惜。 只见她红唇轻启,残忍道:“已经晚了。” 李茗诗一惊:“什么?” 梁熙没理她,而是径自冲着右侧的一排书架,冷声道:“方叙,事情来龙去脉你大概也听清楚了,出来见一见你最忠实的爱慕者吧。” 闻此,李茗诗顿时花容失色,满眼惊慌,整个人僵在原地。 只听一声轻响后,脚步声从立式书柜后响起,是男士皮鞋踏地的声音。 李茗诗慌乱地站了起来,僵着脖子缓缓转了过去,一张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 那是把名字刻在了她心上的人。 ——方叙。 那一刻李茗诗知道,自己也完了。 91、岁月 十月二十三日,蔡宏敏吸|毒被抓,被警方押至戒|毒所。 十月二十五日,娱派当家花旦李茗诗被爆丑闻,传与声名狼藉的蔡宏敏关系密切,联手打击现任经纪人,方叙目前已离职,娱派方面宣布更换李茗诗经纪人。 十月二十八日,业界龙头华盛娱乐正式对李茗诗下达□□,随后以苹果卫视为首的三家星级卫视联合附和封杀,由她代言的广告纷纷被撤下,两部片约皆已换人。 十月三十日,蔡宏敏不堪戒|毒过程的痛苦,自杀身亡。 十一月二日,娱派高层召开例会,迫于侯张两家的压力,不得不将李茗诗冷藏。 十一月二十日,网曝李茗诗患抑郁症,割腕自杀未遂,现住在b市x区x医院。 …… 风云变幻,人事更替,岁月却从未为凡尘的纷扰炎凉而停下过一刻。 转眼又到了一年之末,今年b市的雪格外的多,纷纷扬扬下了好几场,期间也下过一次霾,人民群众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多少恩怨,多少痴缠,多少恶意与泪水,多少痛苦与挣扎,都被呼啸的寒风吹散一地,覆在了白雪之下,冰冷至冻结,等待春水消融的那一刻,悄无声息地消逝。 还有那些远在互相反目成仇之前的片段,曾以为可以放在心里温暖一辈子的情谊,皆不可避免地失去色彩,结成心口的冰碴,终年不化。 十二月二十四日,又是一年平安夜。 《将碑》提前杀青,荣禹东回b市大办了一场生日趴,地点选在他投资开的酒吧里,宴请了圈内许多的亲朋好友。 一如过去的每一年,他依旧执着地给梁熙发出了一份邀请。 即使每一次得到的都是一封拒绝。 然而与往年不同的是,这回梁熙答应了。 或许是因为巢闻身在国外,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无聊,索性出来透透气,或许是给荣禹东几分面子,尽普通朋友的礼仪。 又或许是看着曾经与她一起并肩作战的人越来越少,所以心里发慌,珍惜当下。 朋友做一天少一天,谁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 当夜,梁熙穿过一群俊男美女,找到今日的寿星——由于在西北拍了三个月的戏,荣禹东的肤色黑了不少,晒成健康的小麦色,面容俊朗。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印花线衣套黑色羽绒夹克,一身短装衬得双腿笔长,脚上踩着朋克风的皮靴,打扮得很潮。 他正在和杨寒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杨寒鸣正是当年那个游戏厅的老板,这两年演的戏很少,做的生意多了,圈里许多人都笑称他“羊老板”。 杨寒鸣和宋妙皆已到场,当年《血意诀》剧组四个主演里如今唯独缺了李茗诗。 但大家谈笑依旧,对此闭口不提,就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李茗诗不过是出了国似的。 “荣少,生日快乐。”梁熙递出礼物,客气地微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荣禹东看到她,登时一愣,身旁的杨寒鸣早已识趣地走开。 他接过银灰色的礼品盒,样子像是有些紧张,小声问道:“是什么?” 梁熙道:“送不出什么花样来,一块手表而已。” 但她没说的是,压在手表下面的,是荣禹东当年送给她的项链。 “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荣禹东深深看了她一眼,将礼物收好,而后沉声感叹道,“已经四年了。” 是啊,四年了。 当初她答应和他交往,就是在他二十四岁的生日上。 那时候多热闹啊,杨寒鸣、李茗诗和宋妙悄悄给他准备了惊喜,关了厅内灯光,一边唱着生日歌,一边推着蛋糕出来,不过是几点烛火,却比今日的灯火辉煌要美好得多。 只是现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荣禹东又问道:“小熙……巢闻对你好吗?” “很好。” “那就祝你幸福了。”荣禹东露出微笑,真心祝愿,眼底一片温柔,“如果结婚了,记得给我发一份请帖。” 梁熙看向他,目光交汇之际,二人皆知彼此已彻底将这段往事放下释然,不由会心一笑。 能好好做朋友的话,那当然是最好的。 她微微颔首:“禹东,谢谢你。我一个人去喝点酒,你去招呼其他朋友吧。” 从荣禹东身边走开后,她坐到了吧台上,点了杯酒后独自坐在角落里喝。 她喝得又快又猛,丝毫不怕醉似的,转眼就已三杯下肚。 就在她向调酒师要第四杯的时候,身旁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一杯mojito,谢谢。” 梁熙偏头看向来人,笑了笑:“你是不是只喝这一种鸡尾酒?” “你还不是又点的是negroni?”方叙扬了扬眉,在她右侧坐下,看着她杯中残留的红色液体,“啧,真不知道这苦兮兮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陈乐凌那个弱得来只能喝苏打水的家伙净喜欢推荐些奇怪的东西。” 梁熙辩解道:“第一口的确是苦的,但之后会回甜,其实就和苦丁茶的味觉变化类似。” 方叙摆了摆手:“得了吧,喝酒就跟喝药似的,有什么意思。” 一时间,两人的气氛竟真像是回到了当年。 还记得那年除夕,她和柳家彻底闹翻,被方叙瞧出了端倪,立马给她订了当夜返回b市的机票,然后带着她和陈乐凌一起畅饮谈天…… 然而两人皆心知肚明,一切都回不去了。 应是和梁熙想起了同一件往事,方叙笑道:“陈乐凌什么时候回来啊,她难不成移民去了奥地利陪读?” “不知道,应该快了,已经超过一年了。” “她回来后应该会吓一大跳吧。”方叙看着手里的杯中酒,“没想到她不在身边黎野那小子反而学乖了,最近一次见到我竟然还会客客气气地喊声哥,真是活久见。” 梁熙突然问道:“对了,李茗诗怎么样了?” 方叙动作一顿,沉默了数秒,而后喝了一口酒,低声道:“好在把命给保住了,她爸妈把她接回老家了。” 梁熙看着他。 “你真是丢了个大难题给我。”方叙苦笑,“你让我亲耳听见她坦白自己做的事,心存芥蒂,从此这隔阂肯定是消不掉了的,但此事终究是因我而起,我又不可能完全不管她。现在她被封杀,凭我一己之力根本不能扭转乾坤,况且她做下这样的事,就算日后冷藏出来,也会被你看作眼中钉肉中刺,实在是前路坎坷,而我又怎能以平常心对一个想要毁掉我一切的艺人?” 末了,他伤神似的叹道:“太难了,管与不管都是个深坑。” “这就是你的事了。”梁熙毫不客气,直截了当道,“是你玩弄人心的代价。” 方叙笑了一声,然后将酒一饮而尽,哑着声音道:“对,是我的报应。” 两人后来干脆要了啤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 喝到一半,两人都有些醉了,警惕心暂时放下,话匣打开来。 方叙夸张地拍腿笑道:“还记得你第一次坐飞机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我也是头一回看人坐飞机能僵硬成那个样子哈哈哈哈……” 梁熙脸上微红:“现在已经不会了。” “你现在要还那样就丢死人了!”方叙跟她碰了个杯,“出门别说你是我方叙的师妹!” 梁熙有些羞怒道:“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好笑的,方叙趴在桌子上笑了好一会儿,肩膀都在抖。 笑完后,他就这样抬眼望着梁熙,突然问了一句:“多久没修头发了?” “有段时间了。” “别剪了,留长吧。”方叙懒懒道,“不然总是让我想起……” 话语戛然而止。 两人皆对死去的那个女人讳如莫深。 曾经的,他们的老师。 “师兄,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半晌,梁熙开口道,“不管怎样长袖善舞,不管怎样玩弄心计,都留个底线,不要过于不择手段,不要……步那个人的后尘。” 方叙从桌上撑起来,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眼角染醉,他笑吟吟道:“如果没有做到呢,你是不是也要那样弄死我?” 梁熙看着他,虽是醉时,但一双黑眸仍是清亮一片。 “唉,怕了你了。”方叙沉声道,“师兄答应你,不会的。” 梁熙突然有点疑惑:“我们已经算是欺师灭祖了,还能是师兄妹吗?” 方叙笑了:“你究竟是哪儿来的古人思想,胡思乱想个什么劲,我说你是我师妹,你就永远是我师妹,这跟什么师门啊啥玩意儿的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梁熙叹道:“世风日下啊……” 方叙给两人的杯子倒满酒,然后用自己的与梁熙的轻轻一碰杯,不紧不慢道:“这不还有你和我同流合污嘛。” 梁熙只是笑,但是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对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方叙问道,“上次帮我在微博回击评论的那个人,是你吧?” 梁熙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呆了数秒才反应过来:“哦,是。” “你啊……”方叙无奈道,“掀起一场舆论风浪的是你,心软的也是你,真是没出息。” 梁熙道:“我只是回了那些信了虚假黑料的人,那些料不是我曝的,我只曝真料。” 你傻啊,现在都玩阴的,谁讲究你这一套堂堂正正? 若是放在过去,方叙早把这句话说出口了,然而他现在只是沉默。 他已经知道,梁熙和他终究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 他猛地喝了一杯酒,像是要为自己壮胆。 “梁熙,其实我……”一时冲动,他把话开了个头,却很快恢复理智,放弃了把话说完,转为自嘲一笑,“算了,现在说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 梁熙问:“什么?” “没什么。”方叙大笑两声,把梁熙的酒杯给收了,“女孩子家的,不要喝这么多,起来吧,我找个可靠的司机送你回去,别留在这里通宵了,伤身体。” 梁熙嘟囔道:“这有什么。” 方叙从高脚凳上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脑袋:“把自己身体弄垮了,以后还怎么跟我抢资源?” 是啊,酒醒之后,他们又是要各走各的路了。 互不相让,针锋相对。 92、惊喜 梁熙给代驾报的地址并不是自己住的那个小区。 下车后,她俯在路边的垃圾桶一阵猛吐,吐完后抬头吹了吹冬夜的寒风,勉强清醒了几分,至少走进公寓的时候步子还是稳的,不至于像个醉鬼。 她走进的这栋高级公寓位于b市的黄金地段,视野极好,尤其是顶层,可以俯瞰半座城市——所以有时她在窗边一看就是一整天,从天亮到天黑,从城市苏醒到华灯初上,看车如流水马如龙,瞬息万物,每个人都很渺小。 然后她就会想,那个人以前没事做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像这样,懒懒地坐在地板上,靠着巨大的落地窗,冷眼看着这座城市的繁华喧嚣。 室内或许会放着陈年经典的老片,手边或许会开着一罐未有经冰箱冻过的啤酒。 要是能早点陪伴在他身边就好了。 这样的话,孤独与冷漠就不会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占了那么大的比重。 “叮”的一声后,电梯到达最高层,梁熙掏出一把备用钥匙,打开那扇厚重的防盗门。 门后是一片漆黑,正对的客厅落地窗外是城市繁华的夜景,灯火点点,像是遥远的梦境。 她缓缓将门关上,细跟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响声,大概是因为醉了,走得没有平时那样稳,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啪。” 客厅的灯被按开,照得视线内顿时亮堂起来,使得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套四室一厅的房子,家具不多,装潢简单,看起来空荡荡的,显得很宽阔。 东西最多的当属电视机下的影碟柜了,只见两个柜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碟片,其中还有一层专门用来放宋夏城的作品。 室内久无人居,但她每天都会抽空来打扫,因此地板上没有一点灰尘,到处都打扫得整洁干净。 只是终究是缺了主人,少了分人气。 梁熙今晚实在是喝多了,醉意当头,但她是极为自制的人,即使是昏昏沉沉,下一秒就要倒头睡去,仍是习惯良好地先去卫生间用一次性纸杯漱了漱口,粗略地用随身携带的洗面奶和卸妆水把妆卸掉,才走到主卧,像是电量耗尽的机器人,扎头倒在了床上。 被单和床单早就换了新的,散发着清新的洗衣粉和柔顺剂的香气。 ——可是有一个枕头的枕套却始终没有换,那个枕头如今被梁熙当作了抱枕,睡觉时牢牢地抱在怀里,贴在脸边,深深眷恋且执着。 上面有巢闻的淡淡气息,闻着能令她心安。 于是她就这样侧蜷着身体,抱着枕头,沉沉地睡去。 她不知道的是,天蒙蒙亮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那个人用钥匙打开了大门的锁,许是看到了进门处的高跟鞋,动作停了好一会儿,然后放轻了手脚,进了客厅后也没有开灯。 他先是去其他地方看了看,最后进的主卧。 来者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甚至因为紧张稍稍屏住了呼吸,不想惊扰到房间内可能存在的人。 看到躺在床上的梁熙,他又是脚步一顿,随即在面朝女子的一侧彻底停下,缓缓地屈身蹲了下来,单膝跪在地板上,面色沉静,眼眸深邃。 或许是听到了细微细响,梁熙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轻哼了一声。 男人动作一滞,有些紧张地抬头,才发现对方并没有醒来。 借着透入屋内的微弱的晨曦,他看清了梁熙的模样。 三个月不见,女人又瘦了一圈,眼下泛着青黑,下巴尖瘦,肩膀胳膊上只有些许肌肉在撑着,令人心生疼惜。她的头发已经过肩长了,此时柔软地披散开来,发丝又细又软,衬得她好像只有高中生一般大,睡着时给人的感觉比平日工作时要柔和不少。 而后男子心里一紧——只见梁熙乌发之中竟已现出一两根白发。 她明明才二十四岁。 男子默不作声地为梁熙盖好被子,然后伸手将遮了对方面堂的碎发撩到她的耳后。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眼底冰川早已融成一泉春水,浇灌出一朵冒着春寒的花。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伸出,在对方的眉头上轻轻地点了点,然后只听他虚声道了两个字:“封印。”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无聊的小游戏。 他单膝跪地着盯了梁熙好一会儿,才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蓝丝绒小方盒,取出里面装着的东西,悄悄地套进了对方的左手中指处。 梁熙这一觉睡到了天明。 她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头有点痛,是喝多了的后遗症。 抬眼看了看床头的闹钟,竟已是九点半,这可真是她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起得这么晚。 她想要拿过手机来看看有没有新短信或通话记录,却在伸手的那一瞬间愣住了。 只见自己的左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银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蓝宝石,颜色如同深海,足有指甲盖那么大,宝石周边没有镶钻,而是刻着三圈图案,像是什么古老的文字。 看到这个东西,梁熙瞬间全然清醒,心脏因紧张而加速,她猛然跳下了床,也顾不得穿鞋了,赤着脚走出了卧室,从客厅窜到客卧又跑去书房,来来回回把屋子找了个遍,却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难道这是梦? 正当她站在客厅里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她愣愣地循声望去,在看到来者的那一瞬间,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如果是梦,就让这场梦稍微久一点吧。 侯彦森应该不会计较自己难得的一次上班迟到。 巢闻穿着一件军绿色的防寒服,戴了帽子,手里提着豆浆和小笼包,身上还散着从室外带回来的寒气。 “醒了?”巢闻摘下帽子,短发有些凌乱,“家里没吃的,我下楼给你买了份早饭。” 梁熙怔怔地望了他好久,才终于说话了:“我在做梦?” 巢闻把东西放下,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一上来就把仿佛石化般的女人打横抱起,一边走一边皱眉道:“虽然有暖气,但也不能不穿鞋。” 梁熙已经完全傻了,没有一点挣扎,只是视线一直落在对方身上。 巢闻把她抱到了床边坐着,然后转身在衣柜里翻了一双自己的袜子,跪下来给她穿上。 穿完后,他抬头看梁熙还在出神,以为她不舒服,于是抚着她的脸问道:“酒还没解吗?很难受?” 梁熙又重复了一次:“我……是在做梦吗?” 巢闻看着她,刚想要说什么,嘴巴却被堵住了。 只见梁熙突然倾身覆了上来亲了他一口,甚至还故意用牙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是热的,咬下来还很软。”梁熙认真地点评道,“我不是做梦?” “……” 巢闻一下子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总会给人留有冷漠的印象,如同一座棱角完美却无生命的冰冷雕塑,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散着凛凛寒气,再加上在人前寡言少表情,使人更觉得有距离感。 然而他其实属于笑起来会很好看的人。 面部变化幅度不大,只是唇角微扬,眉梢轻挑,却整个人都感觉不一样了,温柔又深情。 “你这样怎么能区分现实和梦境呢?”他抚着梁熙的脸,凑近对方,“要这样。” 说着,他扣住梁熙的后脑勺,直接吻了上来。 接下来梁熙只觉得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对方长驱直入,用热烈而急切的攻势带给她强烈的真实感。 所谓小别胜新婚,这个吻热情而绵长,待两人分离时皆已气喘粗重。 之所以会停下来,是因为巢闻发现梁熙在哭。 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滴到舌上,带着淡淡的咸味。 他动作一顿,而后温柔地亲上对方的脸颊,落下密密细吻,把泪珠一一亲吮去,最终亲上梁熙湿润的眼角。 “不哭。”他把梁熙抱在怀里,轻声哄道,“我回来了,我已经没事了。” 他的语气风轻云淡,对戒|毒过程中承受的折磨与痛苦只字不提。 他只是庆幸,自己熬了过来,坚持了下来。 不然他就没有机会再度拥抱怀里的这个人了。 梁熙揪住他的衣服,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再也忍不住一般,失声痛哭起来。 思念、担忧、焦虑、自责、悲伤、愤恨、压力…… 三个月来积攒的所有情绪,在她面对着这个人时,统统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世事变幻,人心莫测,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畏风云。 渺小又如何,两个人在一起,这个世界就不会孤单。 巢闻任她将自己的衣服哭湿,只是用下巴抵着梁熙的头,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对方的后背,笨拙又不厌其烦地说着“没事了”。 “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哭够以后,梁熙去洗了一把脸,开始吃巢闻给她买的早餐。 除了那双哭红的双眼外,梁熙看起来与平常并无什么两样。揭开豆浆盖,她平静地问道:“怎么回来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巢闻坐在她对面,撑着下巴看她:“今天圣诞节,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洋人的节日,有什么好过的。” “是,媳妇儿说了算。”巢闻点头道,“以后咱家不过西方节日。” 梁熙呛了一下,脸上终于多了些血色:“对了,这戒指你是给我戴的?” 巢闻承认道:“嗯,回来趁你睡着,给你戴上的。” 梁熙心想自己真是退化了,有人走近还动了自己的手,自己竟然没有半分察觉,简直愧对当年梁府的培养。 又听巢闻郑重其事道:“这是订婚戒,结婚的时候会另外定制钻戒的。” 梁熙一下子就笑了:“哪来那么多名堂?” “我开始还担心会不合手。”巢闻沉声道,“这是我妈当年戴过的,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给你。” 闻言,梁熙感到惊讶:“这竟然是巢……伯母的东西?” “不过不是宋夏城给她的。”巢闻贴心地夹了一个小笼包喂到她嘴边,“是她在意大利订做的,宝石周围三圈文字据说分别是三个古老部落的祝福语。按理说订婚戒应是男方给女方买,她倒是反了过来,这戒指是专门给宋夏城做的,不过后来她生下我,要离开宋夏城的时候,偷偷把这枚戒指带走了,将银环部分融成自己手指的大小,改成自己戴了。” 或许她是觉得宋夏城已经配不上代表她心意的戒指,所以毅然收回。 或许她是想把这个戒指带在身边,如同教训般时时告诫自己。 又或许…… 亡者已逝,当时心境思虑再也无法得知。 梁熙看着手上的戒指,正色道:“我会珍惜的。” 93、年会 巢闻这时回来,正好赶上华盛的年会。 这是梁熙带着巢闻跳槽华盛的第三个年头,第一年的年会是在b市本部办的,第二年公司下大手笔,年会地点定在法国,全员给报销,只可惜那时《逐鹿中原》还未杀青,所以梁熙和巢闻没有去成。 今年没出国,但也不在b市了,是在三亚。 三亚不愧是被称之为“东方夏威夷”的地方,位于中国最南端的热带海滨,四季无冬,最低气温都在十五度以上,热得这一群从北方跑来的人下飞机后直脱棉袄,有的甚至干脆冲进洗手间把秋裤给脱了。 巢闻是明星,走的自然是特殊通道,再加上他销声匿迹四个月,回国后还没正式发布声明表示已从国外“散心”回来,因此出来后也没媒体和粉丝围堵——按照梁熙的意思,这场年会肯定是有曝光率的,所以巢闻的出席就当做是休假结束开始复工的信号。 两人提着轻简的行李出来,在指定位置等待公司派来接应的车,却突然听一阵特殊的引擎声,随后一辆骚红色的法拉利四座敞篷跑车驶来,稳稳地停在二人身前。 驾驶座上的男子穿着棕色印花的白底衬衫,领口敞开,隐隐可见衣下的锁骨和胸肌。他取下墨镜,露出一双狐狸般狡黠的眼睛,嘴角微勾,面容俊美,他冲梁熙和巢闻吹了个口哨,笑道:“嗨,美女帅哥,搭便车吗?” 梁熙:“…… 巢闻:“……” “这嫌弃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侯彦霖一副受伤的表情,按了两下喇叭,“小爷我亲自来接,还不赶快上车?” 虽然嫌弃侯彦霖这一车的骚包,但梁熙和巢闻最终还是坐了上去。 汽车开离机场,待周边都没闲人、确定不会被别人听了去后,侯彦霖才开口道:“巢闻你忒不够意思了哈,回来都不给我打个招呼,要不是我哥跟我说了,我还以为你要在澳洲和考拉过年了。” 巢闻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告诉你哥不就等于告诉你了么。” “嘿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侯彦霖嘴上骂着,但脸上还是那副慵懒的微笑,显然并不太在意。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巢闻,又道:“不过看来这段日子梁熙熙把你养得不错嘛,我哥说你刚回来的时候面黄肌瘦的,现在看来倒和走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巢闻沉默了一阵,突然道:“侯二,谢谢。” 侯彦霖一愣,随即懒洋洋地笑道:“啊,敞篷的车开起来就是爽……诶,风太大,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谢谢你在我出事的时候帮忙。”巢闻认真道,“也谢谢你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照顾梁熙。” 侯彦霖失笑:“你这致谢词还带间接虐狗,你一下子对我态度这么好我还真不是很习惯。” “巢闻,京城那么多户官商子弟,我只认你这么一个兄弟。”笑完后,侯彦霖难得正经了一回,他的语气带着一份莫由来的笃定,“其实你除了小时候救过我一条命外,对我还真不比陌生人要好多少,不过小爷我就是记好不记仇。虽然你总是很冷淡,但我知道,如果哪一天我出了事,除了我哥外,你是最能让我信赖的人。” 说着,他又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这是他迷小姑娘的招牌笑容:“其实我也不亏,因为我相信在你心里,除了我以外应该也没的别的好兄弟人选。” 巢闻把这些话听在心里,嘴上只是应道:“嗯。” 侯彦霖知道自家发小的尿性,沉默是金,除了在梁熙面前外不能指望他说太多话,不然天都要下红雨。于是他把目光转向后视镜里的梁熙,刚要找点话题来聊,就眼尖地发现梁熙手上多了个东西,有几分疑惑道:“这个戒指有点眼熟啊,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到过……” 巢闻简明扼要:“我妈的。” “哇,好事将近嘛。”侯彦霖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结婚啊,婚礼要请我当伴郎的话早说哈,不然我怕我档期排不过来,小爷我可是很忙的。” 巢闻看了一眼梁熙,后者清咳一声,赶忙道:“这事还不急,现下最紧要的是让巢闻的工作重新步入正轨,《将碑》丢的那个角色太可惜了,得想办法弥补。” “是不急。”侯彦霖附和,然后以一副老成的口吻建议道,“结婚只是种仪式,要不先同居吧,用户体验不好的话还可以分手,不然等那结婚证办下来后才发现生活不和谐,到时候多麻烦啊!” 说得好像自己多有经验似的。 “……” 梁熙这下是真咳了,被口水狠狠呛了一下。 用户体验…… 只听巢闻冷冷道:“好好开你的车吧。” “哟,这就害羞了?”侯彦霖挑了挑眉,点到即止,“唉,其实最近呢,我也遇到一块难啃的骨头,等我把她攻克下来了带给你俩看看,她挺会做吃的,虽然材料有点稀奇古怪……” 梁熙和巢闻都对他的风流韵事选择性忽略。 年会的举办地点在海边的一栋别墅,室外摆了露天的食会,等三人到的时候已经亮起了灯,有很多人都在了。 郑钰穿着一身休闲装,一米七不足的个头配上他那一张娃娃脸,不走近看还以为是初中生——圈里的人都知道,郑钰最忌讳别人叫他“矮子”或“中学生”。 他刚与人碰杯完,转身就看到梁熙和巢闻,笑问:“巢闻度假回来了?” “钰叔。”梁熙颔首,从侍者手中接过高脚杯,然后暗地里拉了拉巢闻的袖子,示意他喊人。 于是巢闻也跟着唤了声:“钰叔。” 郑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有一米九吧?给我感觉比卓楚锡还要高一些。” “恩。” 郑钰若有所思地微笑道:“比你爸还要高了。” 听到这话,梁熙和巢闻俱是脸色一变。 “但你为人要比你爸内敛正派得多。”郑钰喝了一口酒,径自道,“唔,这里的红酒倒是不错,彦森那小子出手挺大方。” 梁熙抿了抿嘴:“钰叔……” 郑钰眨了眨眼睛:“你们别紧张,我没有恶意。这件事我在那天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就回去查了,早知道了,要有什么动作的话还会等到现在吗?” 听到他这么说,梁熙松了一口气。 郑钰看向巢闻,沉声道:“你长得像你父亲,但气质像你母亲,后者的相像比前者要强烈多了,所以一般人很难第一反应出你像你爸。” 巢闻微诧:“您见过家母?” “寥寥数面。”郑钰轻叹一声,“不过我曾好心劝过她一次。” “结果她并没有听您的。” 像是回忆起过去的片段,郑钰的脸上浮现出怀念与遗憾的神情:“是啊,可惜了,我听说她……在你很小时就香消玉殒了,真是太可惜了。你母亲是一个气质很特别的人,所以即使只见过几面,我在看到她名字的时候马上就想起来了。” 巢闻看着他,一双眼眸漆黑如夜。 “你父亲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人物。”郑钰又道,“我听说《醉醒梅》的编导组在前年拍了一部以你父亲为原型的人物电影,想找你演来着,被拒绝了,所以后来他们找了一个小生来演,不尽人意,去年上映的时候票房很惨淡,冲奖也没成功。” 说的就是当初引发梁熙和巢闻吵架的那部电影了。 梁熙是时开口道:“钰叔,您应该不是单纯地来找我们怀旧的吧。” “往事如烟,都是飘渺虚无的,实际的还是当下。”郑钰与梁熙轻轻撞了下杯,“我直说了吧,我是来替人来约片的。” 梁熙有些意外:“能请得钰叔来说话的,应该是个好片。” “是否是好片还得拍了后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一个搁浅了很多年的计划。”郑钰不疾不徐地说道,“当年宋夏城红极一时,有位导演在看了他在《醉醒梅》里的表演后非常欣赏,所以想找他演戏,可是当年那个导演还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手中剧中里的主人公也不是什么游侠剑客王孙公子,而是一个平凡又狼狈的小人物。宋夏城不想自毁形象,更不想为一个无名导演的作品而扮丑,所以拒绝了三次。” “但是那个导演是认定了宋夏城演主人公,既然对方不演,那他也不拍了,宁愿让剧本压箱底,也不想随便找另一个人来演,因此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没动过那部戏。知道巢闻的身世后,我把《阴暗陷阱》和《逐鹿中原》推荐给了他,然后他说——” “是时候让那部戏重见天日了。” 郑钰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沉默了数秒,梁熙沉吟道:“是怎样的角色呢?能说具体一些吗?” “换作与你同龄的其他经纪人,第一个问题问的一定是‘是哪位导演呢?’”郑钰看向梁熙的目光是毫不遮掩的欣赏,“所以我才会觉得,你很有前途啊。” 梁熙莞尔:“钰叔过奖了。” 然后只听郑钰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给你联系方式,你自己去问郭城吧。” 听到最后的名字,无论是梁熙还是巢闻,都是一怔。 郭城,好莱坞里华人导演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94、晚安 在三亚的住宿也是华盛一手包办的,住的是侯氏企业名下的连锁酒店。 年会开完后,公司就有人负责把梁熙和巢闻送到了位于三亚湾的酒店里,室内的装潢非常精致,摆饰皆带有热带风情,而且离海近,有着这一带视野最好的海景房。 进了大厅,梁熙让巢闻在一边坐着,自己走到前台出示两人的身份证登记入住。 专值夜班的前台小姐接过证件,对了下名字,在电脑上查了查,然后随着证件一块儿递来一张房卡,声音甜美:“您好,这是您的房间,房号是202,请从这边上楼梯。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少给我一张房卡。”梁熙提醒道,“我们应该是订了两间房。” “请稍等。”前台露出几分迷惑的神情,又在电脑上查了片刻,复道,“女士,系统上显示你们的确只订了一间房,二号豪华海景蜜月房,没错的。“ 梁熙一愣。 只有一间房? 还是…… 豪华海景……蜜月房? 蜜月房?! 什么鬼! 梁熙突然想起年会结束时,侯彦霖望向他们的最后的诡异笑容。 她皱眉问道:“应该是订的时候搞错了,请问还有空的房间吗?” “不好意思女士,我们现在的房间都已经满了,没有多余的了。”前台小姐道,“现在正值本地的旅游旺季,不提前预订房间的话,很难有空余的。” 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这三更半夜的也不方便出去再找其他住宿。 所以最后梁熙不得不硬着头皮把房卡接下。 只听前台小姐体贴地补充一句:“女士请您不要担心,我们在床头柜第一层抽屉里准备好了相关防范用具,祝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梁熙:“……” 对于巢闻,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道:“走吧,房间在二楼。” 巢闻抬头,扬眉道:“你的脸怎么红了?” “……”梁熙径自转身,“很晚了,快过来。” 她带着巢闻上了楼梯进房间,在帮巢闻把箱子打开后,她道:“那我走了。” “住我隔壁?”巢闻盯着她的背影问道。 “嗯。”梁熙不打算让对方知道房卡只有一张的事情,于是道,“好好休息,明早我来叫你起床。” 然后梁熙装作一副拐到隔壁房间的样子,消失在巢闻可见的视野中,开始在走廊上找可以过夜的地方,故意放轻了脚步。 看来看去,最后觉得公用阳台的躺椅条件最佳。 海风徐徐,挟裹着一阵淡淡潮咸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阳台上的花束摇曳生姿。阳台前方是无垠大海,在夜色中像是一海的墨水,头顶是辽阔的天空,有几点星光隐隐约约。 梁熙合衣在躺椅上闭上眼没多久,就感觉到有人接近,立马警觉地睁开眼,却正好对上一双如比夜色下的大海还深沉的眼眸,眼底却有比夜幕上还要亮的繁星。 巢闻看着她,面无表情道:“没想到隔壁房间竟然是露天的。” 他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宽松的衣服,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 梁熙惊愕,随即强行掩饰道:“我只是……想来吹吹风,一个人静一静而已。你怎么还不睡觉?” 不跟梁熙多废话,巢闻干脆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梁熙惊呼:“放开我!” “嘘。”巢闻低头看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夜深了,不要打扰别的客人休息。” 他将梁熙一路抱回了房间,动作轻柔地放在了床上,一边转身关门,一边道:“今晚你睡床,我睡沙发,你不要担心。” 梁熙看着他:“你听到我和前台的说话了?” “嗯。”随后巢闻把她的行李也一并搬了过来,对她道,“去洗澡换身衣服吧,我先睡了。” 他说睡,没想到还真是睡了。 等梁熙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巢闻已经吹完头发蜷在了沙发上,面朝里背朝外,盖了层薄被,看起来像是已经熟睡。 于是她轻手轻脚关了大灯,只留一盏橘黄色的床头灯,洒下一片暖光。 沙发正对床的左侧,所以躺上床后,梁熙侧着身正好能望着巢闻的脊背。 巢闻太高,相比之下沙发就很短了,因而巢闻这么大个人挤在上面显得颇有些狼狈委屈,一看就不是很舒服,似乎一翻身就能滚下来。 于是梁熙下床,走过去推了推他,轻声道:“巢闻,还是我睡沙发你睡床吧。” 巢闻一动不动,整张脸陷在黑暗中,看不到是否闭着眼。 梁熙又犹豫道:“要不……你一起过来睡吧?” 话音刚落,沙发上那个装睡的人突然翻身平躺,动作之快,然后长臂一伸,有力地将梁熙拉到自己胸前抱住。 巢闻声音低沉:“你知不知道这是一句很危险的话,嗯?” 不等梁熙作出回答,他宽大的手掌便按住她后脑勺,然后凑过来攫住了她的双唇。 不同往常,此时他的吻更加灼热粗暴,像是忍耐已久、无法抑制一般,攻势猛烈,又似是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使坏地连舔带啃地咬了梁熙几口,撩得对方气息紊乱。 听到唇舌纠缠间发出的啧啧水声,梁熙耳根子都红了,只觉得很是羞耻,于是偏过了头去,不料巢闻逮哪儿啃哪儿,埋在她脖颈间密密亲吻,吮吸舐添,一直到锁骨,如同想要这么生生把对方咽下腹中一般。 这沙发实在太小,影响发挥,于是在梁熙第二次差点掉下去之后,巢闻将她抱了起来,抱到了宽大的双人床上,再度倾身覆上来。 他一边亲着梁熙,一边用健壮的手臂探到对方上衣下,将那细腰收紧,使对方的身体完全贴在自己身前,不得逃离。 他摸着梁熙细瘦的腰肢,啃咬着那对分明的锁骨,语气中带着五分宠溺,五分心疼,如同呢喃一般道:“怎么就是吃了不长肉呢……” 梁熙被他这样搂着,只觉得巢闻滚烫的皮肤要将自己灼伤了,心中的刺激感一时间远超于担心与害怕。 突然,她出其不意地将巢闻往旁边一推,然后整个人翻身压在了男人身上,两手撑在他身体两侧,趁巢闻还懵逼的时候,低头咬了一口对方的喉结,抬首时对上那双温柔得快要融化的黑眸。 巢闻一手扶着她,一手摩挲着她的脸颊,挑了挑眉,含笑道:“梁小姐是打算在这里办了我?” 他的声音沙哑慵懒,带着浓浓的情|欲。 梁熙从上往下俯视着他,亦是扬眉:“是又怎么样?” 似是发出一声叹息,巢闻起身拥抱住梁熙,在蜜月双人床上又是一滚,重新掌控主动权。他与梁熙十指相扣,小心翼翼地吻着对方的手指,模样犹如虔诚的教徒。 “我在这方面很保守的。”巢闻啄了啄她的耳垂,呼出的气息如同火舌,“盛宴一定要留在结婚那一天才有意义。” 梁熙想起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也是差点擦枪走火。 但那时候巢闻说,他不会像宋夏城那样。 因为父母的悲剧,所以巢闻对“性”格外的谨慎,即使是在最颓废的时候,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生活糜烂,靠滥|交来发泄自己。 他虽是嘴上不说,但其实还是心疼他的母亲巢澜的。 又是一阵缠绵缱绻后,巢闻亲了亲梁熙的嘴角:“睡吧,我去洗手间一趟。” 说罢,他从梁熙身上离开,快步走进了浴室。 听到浴室传来花洒喷水的声音,梁熙心想不是上厕所么,怎么还洗起澡来了。 而且这一场澡冲得来还格外的久。 关于这件事,一直到两人结婚,梁熙才得到答案。 然后有一天上网的时候,她在微博上突然刷到一个话题,看到话题下的一条男性用户的评论时,她不由地一愣。 ——“如果一个男的能在婚前忍住不碰女票,选择左右手自我解决,除了说明他自制力很好外,还说明他真的很珍惜那个女孩!” 当然,这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的梁熙仍是在想为什么巢闻能开着花洒待那么久。 所以当巢闻洗完出来的时候,对上的就是这么两道疑惑的目光。 男人以为梁熙知道,有些尴尬:“怎么还不睡?” 他刚冲完澡,只穿了一条松垮的睡裤,上身赤|裸着,刚硬的肩部线条一览无遗,的确是比戒|毒前瘦了,抬手时隐隐可以看见肋骨的痕迹,腹肌倒是尚存,两条人鱼线隐没在裤缘中。 但梁熙无心欣赏他的好身材,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他锁骨下的一道伤疤。 她表情严肃:“这是怎么回事?” 巢闻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一道痕迹已淡的伤,淡淡道:“皮肉伤而已。” “你走的时候,是没有的。”梁熙眼底闪过一份狠厉,“谁伤了你?” 巢闻上了床钻进被子里,侧身面对着她,左手搭在她身上。 半晌,他才道:“我自己。” 梁熙心里一紧,她早就听说过,因为戒|毒过程十分辛苦,所以不少戒|毒者会选择自残。 “不过现在都好了。”巢闻与梁熙十指相扣,“有时候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就想给你打电话,听你的声音,那样的话就感觉没那么难熬了……” 在那段黑暗痛苦的日子里,你是我唯一的光芒。 梁熙眼眶一涩,将脸埋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中。 巢闻知道她是在为自己难过,于是轻声道:“把这一页揭过去吧,不要再提了,乖。” “那些对付你的人,我都已经收拾完了。”梁熙小声道,“我做了很多可以算得上狠毒的事,你……你会介意吗?” 她现在有几分理解当初李茗诗为什么宁愿来求她,也不愿让方叙知道了。 “介意。” 听到答案,梁熙整个人一僵。 然而巢闻接下来说的却是:“我介意的是,媳妇儿那么能干,岂不是衬得我很没用?” 梁熙锤了一下他:“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巢闻的手臂紧了紧,“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爱你。” “……” “晚安,我爱你。” 95、林生 为了和郭城商量电影的事情,梁熙带着巢闻特地跑了一趟纽约。 头一次坐国际航班横跨太平洋,梁熙虽然面不改色,但心底还是紧张的,唯一的表现就是她不止一次对巢闻身前正在播放电影的平板电脑露出担忧的目光。 最后还是忍不住出言道:“别看了。” “嗯?”巢闻看了过来。 只见梁熙一脸正色:“飞机飞行时最好不要使用电子设备。” “只要不通信号就可以了。”话是这么说,但巢闻还是听话地把电影退了出去,扬了扬眉,“你很紧张?” “……没有。” “我们要飞十三个小时,总不能都拿来睡觉吧。”巢闻拿着耳机,“听音乐吗?” “不听。”梁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然后自顾自地拿着手中的杂志翻看。 过了两分钟,巢闻看着她,突然笑道:“你果然很紧张。” 不等梁熙反驳,他就接着道:“平时你都是一目十行的,今天看这页格外的慢。” 梁熙不同意道:“我是在细细品味。” 巢闻微笑:“这一页是栏目介绍和投稿须知,你打算投稿?” 梁熙定睛一看,没想到手里的版面还真的是像巢闻说的那样。 “我只是在想事情。”她面色不改,风云不惊,然后为了使自己的话更有可信性,补充道,“我在想郭城的剧本究竟是什么样的,然后见到以后该说些什么。” 巢闻道:“那不就是在紧张吗?” 梁熙这才发觉自己又被巢闻下套给绕了进去,有些发窘,索性不理身边那人了。 见她不说话,巢闻主动建议道:“路途漫漫,还是听歌吧。” “it beingthe spring time……” 梁熙以为巢闻会把耳机强行塞进自己耳朵里,却万没想到对方突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然后俯过来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哼唱起来。 这本是一首爱尔兰民谣,女声婉转犹如天籁,现经由他的声音降了几个调唱出来,倒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了,沙哑中磁性十足,低沉如大提琴的旋律,唱出别一番的悠远,像是一杯苦后回甜的清酒。 梁熙也是第一次听巢闻唱歌,一时间有些愣住。 “she said,dear don''t leavefor another season” 飞机穿越云层,在阳光之下犹如镀了一层金,缓缓驶过浩瀚湛蓝的太平洋。 “though fortune doespleasing” 听到□□部分,梁熙才想起,自己是听过这首歌的。 ——那是很久之前的时候了,那时她还在带巢闻等候《青春纪》的面试,也是因为看出了她的紧张,所以巢闻给她听了这首歌。 这个人的好记性,总是拿来记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i ''llalong with you……” 巢闻收回手臂,转而与梁熙十指相扣。 那枚蓝宝石铭记住了此时的美好时光。 梁熙在杂志和网站上见过郭城的样子。 六十出头,中等身材,长得毫无特色,唯有一双眼睛目光炯炯,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他就这样一身常服坐在办公室里,手上在改导演剧本,工作室的其他员工都被他批准回去放新年假——包括那些其实根本不用过春节的外国人。 在助手将梁熙和巢闻领进办公室后,他抬起头,第一句话是对助理说的:“joyce,加班辛苦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享受你的假期了。” “gordon,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老板。”金发碧眼的女助手眨了眨眼,露出甜美的笑容,“新年快乐,我先下班了。” 待女助手走后,室内就只有郭城、梁熙和巢闻三人了。 梁熙尊敬道:“看得出您的员工都很爱戴您。” 郭城笑了笑,语气诙谐:“梁小姐过奖了,我只是方便自己休假而已。圣诞假时多压榨了他们几天,要是不趁现在补回来,只怕要不了多久我就要受到法院的传票了。” 话罢,他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眼神复杂,微微颔首:“巢闻,很高兴见到你。” 巢闻与他握手,一边道:“我也是,郭导。” “没想到宋夏城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松开手,郭城有些唏嘘般感慨道。 根据梁熙掌握的官方资料来看,郭城是一直都没有成家的。 有关他的绯闻屈指可数,成名后他只公开过一段恋情,那时候他还没有定居美国,对象是他最初的女助手,然而好景不长,有一次在山里拍戏时,下倾盆大雨,突如其来的滑坡将女助手连人带车断送在了那一天。 然后,郭城身边再没出现过其他人,甚至连一点捕风捉影的暧昧绯闻都没有。 顿了顿,郭城随口问道:“多大了?” 巢闻想了想:“二十九。” “三十而立。”郭城点了点头,“你父亲在你这个年龄时还很浮躁,你比他要沉稳得多。” “多谢郭导。” “所以其实我当时并不惊讶他会拒绝我的请求。”郭城笑起来时眼角的褶子填满了时光的痕迹,“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他最后拒绝我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他说‘你这个剧本很有意义,但不好意思,我现在还很乐于肤浅’。” 很少有人能这样一边不可一世着,一边坦言自己的虚荣与肤浅。 所以就算被拒三次,他都不会愤恨宋夏城,甚至愿意为了宋夏城,把自己这样喜欢的一份剧本尘封。 他本想着是,等宋夏城上了三十岁,心态慢慢沉下来,而他也打拼出点名声时,再去邀请第四次。 却没想到再没有那个机会了。 梁熙问道:“请问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是一个小人物的故事。”这个故事已放在郭城心中太久,所以他根本不需要翻剧本,就能很熟稔地将故事概括娓娓道来。 电影的主人公是一个叫林生的男人。 林生的父母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各自重组家庭,把林生扔给姥姥带。林生从小叛逆,不学好,书也不好好念,但对姥姥还是很孝顺的,就算不喜欢念书也会去学校装装样子。然而高三时,姥姥溘然长逝,林生将会被父母其中一方接回,由于不想面对父母和厌弃学习,他选择了退学,带着姥姥留给他的所有家当,只身到了另一个城市开始闯荡。 十年后,林生年近而立,却依然一事无成。他性格暴躁,做什么工作都会与人起冲突,最后干脆做起了混混,有点钱就拿来买烟赌钱,住潮湿的地下室,穿已经破洞的衣服,邋遢颓废,活得如同虫豸。在一天雨夜,他和人发生冲突,被围堵在巷口群殴,当他狼狈地拖着身体回家的时候,在路口转角捡到一个弃婴。 那是个患有先天白血病的女孩,林生最开始并不知道她有病,本想捡了她转手卖给人贩,但当真的联系好人时却又动摇了,最后决定将女孩当作自己女儿来养,取名为小雨。因为有了小雨,林生的生活逐渐变得不一样起来,他开始学会照顾人,经历了一番波折后,他对小雨的感情已经很深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混世颓废的男人,而是成为了一个富有责任心的父亲。 但是这段时间非常短暂。 林生凑钱送小雨去医院,然而孩子接受治疗的时间已然太晚,根本活不过婴儿期,最后还是在林生眼前停止了呼吸。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小雨唤起了林生内心深处对生命的渴望与珍惜,看着停止呼吸的婴孩,林生跪在地上痛苦不已。 悲伤总会有过去的时候,在小雨走后,生活依然照样进行,林生依然只是个小人物,他在餐馆里找了个送外卖的活,偶尔会与人起纠纷,偶尔会受点小伤,偶尔会看着背着书包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出神。 下雨的时候两腿关节会疼,喝酒超过三杯胃会不舒服。 他攒了钱回到故土给姥姥扫墓,还远远地看过与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怎么看都是平淡平庸的日子。 “但是对林生来说,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听完郭城的叙述后,巢闻如是沉声道。 郭城笑容温和,赞许道:“是的。” “林生的人物形象有很多层次。”梁熙道,“角色本身很有价值,但演出来不一定讨喜。” “我已经拍了太多所谓的‘讨喜’的电影了,这部片子是我的夙愿。”郭城摊开手,“虽说电影拍出来是给观众看的,但我们的选择创作就不能有自己独立的喜好吗?既然要打动观众,那主动权就应该掌控在我们手中。” “我没有什么意见。”梁熙知道如果出演的话,这部戏将是拓宽巢闻戏路的绝好机会,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而后看向巢闻,征询他本人的意见。 沉默了数秒,巢闻道:“能出演郭导的电影,是我的荣幸。” 电影定在四月开机,拍摄地点在国内的s市。 在正式开拍之前,梁熙带着巢闻去s市踩点,逛了老居民区的弄堂,看了与故事里林生所住相近的地下室,甚至还去医院转了圈,隔着玻璃看那些躺在保温箱里的早产儿,软软的一团肉,无论健康与否,都是诞生的新生命。 然后闲暇时,他们还去了大剧院。 五年前铺红地毯的地方此时空空荡荡,当年的星光璀璨不过已是被微风吹散的尘埃。 那年的林筱玉,那年的蔡宏敏,那年的方叙,那年的梁熙。 全都已消失在记忆中的红毯尽头。 梁熙站在剧院前的阶梯上,背对着巢闻道:“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儿。” 那时的你满眼冰川,走在剧组中却给人孑然一身的感觉,淡漠又疏远。 而我,以陌生的旁观者的身份,听师兄科普你的事迹。 梁熙回头,看向阶梯下站立的巢闻,眼底波光粼粼,泛着清亮的光芒。 她朝巢闻伸出手,笑容温和又笃定:“这部电影,一定会进展顺利的。” 明年,就是五年之约兑现的时候。 96、影帝 《小人物》拍了整整五个月后,终于杀青了。 郭城名气冲天,久居国外,时隔多年再回国拍电影,自是备受瞩目,而出演其主人公的巢闻因此也得到极高的关注度,甚至有媒体猜测,巢闻宣称出国度假的那半年实际上是进修时偶遇了郭城,得到了赏识。 各种千里马遇伯乐的故事版本流出,梁熙也懒得管,只要不是恶意抨击的,爱怎么胡编怎么胡编吧。 一场电影快的拍三个月就能结束,慢的熬十几年的都有,所以五个月的拍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长。 然而巢闻演完了林生的半辈子。 结束电影拍摄后,他主动跟梁熙提出,想要回归话剧。 离《相对无论》首演已过去两年之久,再回d市话剧团时,剧团内已多了许多新鲜面孔,他们都是看过剧团作品影像资料的,因而看到巢闻出现也没多惊讶,只是总忍不住拿眼光偷偷瞄这位在电影圈内已小有名气的师兄。 林邈已成年了,个头冲到了一米八,身体结实多了,少年的青涩褪去,隐隐有了一个男人的样子,公鸭嗓也没了,变声后的声音略显低沉,第一声唤梁熙时梁熙都没反应过来。虽然演的不是主角,但他如今也是有拿得出手的代表作的青年话剧演员了,是团里同年龄段演员里的领袖。 剧院门口的台阶改设计了,排练室重新装修了,舞台的灯光设备换了一套新的…… 然而岁月并没有在聂映涛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他还是老样子,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脾气暴躁,咆哮声响彻整条走廊,他依然不待见梁熙,不准梁熙在排练室里看排,他也依然是那样口是心非,嘴上骂巢闻贪图娱乐圈里的虚荣浮华早已不是这里的人,但还是把由他导演的新剧目的主人公位子留给了巢闻。 是年十一月,由d市话剧团原创、聂映涛导演和巢闻领衔主演的话剧《塔罗没有牌》在本地试演三场。 从十二月起,《塔罗没有牌》在全国公演,好评如潮,被誉为国内十年内最出彩的剧中剧话剧。 时间倥偬,转眼又是一年翻页。 《小人物》送去评奖,压着没有上映,因此结束完《塔罗没有牌》的公演后,为了维持曝光率,梁熙又为巢闻接了两部戏,一部是给廖昌豪做个人情,友情客串,一个则是在一部古装电视剧里饰演第一男配,是男主的知己兼军师。 巢闻的身体逐渐恢复如初,胸口的疤痕渐渐没了踪迹,而梁熙的头发越来越长,最后已经可以绑成马尾,露出一对小巧轻薄的耳朵。 然后,终于到了又一个九月。 又一个金珠电影节。 巢闻以最佳男主角提名候选人的身份,被邀请出席金珠颁奖典礼。 今年走红毯,前前后后都是熟人。 在《小人物》剧组前走红毯的是罗宇率领的《将碑》剧组,荣禹东和方叙皆是西装笔挺,而在《小人物》剧组后一位走红毯的是由柯清怡编剧、清越科技投资的科幻电影剧组,张柯夫妇皆在其列,郎才女貌,柯清怡的小腹微微隆起,成为媒体争相报道的八卦焦点。 甚至连陈乐凌也来了——李笙负责配乐的电影受到了最佳配乐奖和最佳影片奖提名,于是他们也跟在剧组里,比梁熙和方叙都要早一点走红毯。 但让李笙他们进去后,陈乐凌一直站在大厅里,似乎在等人。 这时,《将碑》剧组已走完红毯过来,方叙和荣禹东打了个招呼后,脱离大队伍,自己一个人朝陈乐凌走过来,笑眯眯地打招呼道:“哟,真是巧了。” 陈乐凌从奥地利回来后把头发染成了酒红色,她直截了当地嫌弃道:“你走得可真慢。” 方叙双手插兜,耸了耸肩:“没办法,长太帅了,被围着拍照。” “不要脸。”陈乐凌笑骂一句,“颁奖典礼后去喝一杯?” “这还没开场,你就想着散场的事了。”方叙懒洋洋道,“眼下不如赌一赌最终鹿死谁手,才是最为实际的。” “这有什么好赌的,结果显而易见。”梁熙此时也走了过来。 方叙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就这么有自信?” “输了的话请你们喝酒。” 一旁的陈乐凌道:“你们师兄妹俩的话怎么那么多,还不赶快进场?” 今日三人皆不约而同穿了黑色,彼此望一望,会心一笑。 鹿死谁手,很快就要揭晓了。 几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最佳男主角的颁奖嘉宾竟然是沈婉娴。 就是那个当年和宋夏城一起演《醉醒梅》的沈婉娴。 宋夏城死了快三十年了,惊艳的皮相已化为一抔黄土,曾经的风流意气也消失在了墓碑之上,然而她依然站在这个舞台上,风韵犹存,美貌依旧,当年的回眸一笑惊鸿一瞥仍有迹可循。 曾有人说林筱玉的气质像她,但其实那几分仙气都是蔡宏敏教林筱玉刻意模仿的。 世上只有一个沈婉娴,也只有一个宋夏城。 “现在,我公布,第38届金珠奖最佳男主角奖项的获得者是——” 沈婉娴温声细语,故意卖关子似的停顿几秒后,一个名字从她口中清晰明了地念了出来。 这一瞬间,梁熙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多年前在s市国际电影节红毯上看到巢闻时的惊艳,在男厕所和巢闻打照面时的尴尬,一次又一次悄悄跟踪巢闻进了老影院刷老影片时的探究,第一次接触时的孤注一掷…… 记忆如蝶,随着全场渐渐响起的《小人物》的配乐纷飞至灯光之下的颁奖台。 舞台大屏幕上,出现的是那张熟悉的面孔。 灰头土脸,装扮狼狈邋遢,但那双黑眸却像月下寒刀,沾着秋后凉薄。 然后嬉笑怒骂,百态人生。 我们都只不过是小人物而已。 生如逆旅,一苇航之。 但是只要脚踏实地,珍惜生活的点点滴滴,我们就活成了自己的世界。 何谈渺小! 在掌声与拥抱中,巢闻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颁奖台。 沈婉娴把奖杯递给他,温柔地笑着,与他握手:“巢闻,恭喜你。” “谢谢。” 沈婉娴退到一边,巢闻手握金珠女神奖杯,缓缓走到架着麦克风的麦架前。 台下坐着上千人,舞台中心只有他一个人。 此时的他,光芒万丈。 “我很荣幸能拿到这个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巢闻紧紧地握着奖杯,微微俯身,对准麦克风发表获奖感言,“一路上,我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所以这个奖拿在手里格外的沉重。我要感谢郭城导演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演绎林生,感谢剧组里伙伴们的支持与包容。” 早在目送巢闻上台的时候,梁熙的眼眶已经红了。 “曾经的我,很像曾经的林生。” 台上的巢闻笑容淡淡,不紧不慢道。 “消极,颓废,无所事事,叛逆,狼狈,潦倒……” “然而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演艺事业的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结束了我昏暗的噩梦和漫长的黑夜。” 巢闻的语气轻柔起来,满眼深情,眼眸在灯光之下如同缀满繁星:“那时她也不过是个新手,没有什么力量和地位,却拼尽全力地为我的事业寻找转机,操碎了心,还老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她总是能容忍我的怪脾气,耐心讲起道理来就像一个老师;她还想方设法解开了我的心结,尊重我的意愿,带给我一次又一次的救赎;她很能干,也很强大,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扛,让人心生佩服;她……” 巢闻顿住了。 “她是我这一生的挚爱。” 全场哗然,没想到巢闻竟然选择在这种场合表白。 巢闻对台下的骚动置之不理,目光始终看向远处梁熙座位的方向,坚定道:“从重新振作到拿到影帝,我用了五年的时间,然而如果没有她,就算给我五十年,我也不可能拿到这个奖杯。” “在这里,我必须要感谢我的经纪人梁熙。如果没有她,就没有一切荣耀。” 说罢,他后退两步,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他的获奖感言,到此结束。 柯清怡率先拍起了手,随后引领出全场一片掌声。 有人被感动,有人说他任性,有人则直接表示为什么来出席个颁奖典礼都能被虐狗。 那一刻梁熙觉得,自己已经功德圆满了。 你说是我成就了你,可你也正是成就了我的那个人。 巢闻在众人的注目下回到座位,朝梁熙柔声道:“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梁熙微笑。 之后的路,也要一直这样相互扶持地走下去。 哪怕路途遥远,风雨凶险。 哪怕岁月漫长,人心莫测。 ===========正文完结================= 97、番外·望梅止渴 “咔。” 随着一声细响,打火机冒出一缕热焰,点燃了一根男烟,烟头的星火在黑暗中明灭。 没过多久,屋子里就到处充斥着一股子烟味。 “唔,现在几点了……”床上的女人嘟囔了一句,翻身将床头灯打开,找到放在柜子上的手表,拿近了看了看,然后抓了抓睡得凌乱的头发,望向坐在床边抽烟的男子,“你怎么这个点突然起来了?” 橘黄色的灯光在黑夜中渲染开,凭借着灯光,女人可以勉强看清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人。 年轻男人正倚着床板坐着,单腿屈起,上身□□,精壮美好的身材毫无遮掩,无论是紧致的腰线还是坚实的肩膀,都带着阳刚的美感,不见粗犷,反而透着优雅。 他的侧脸堪称完美,灯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刀砍斧削般的下巴,薄唇寡情,角深风流,剑眉朗目,眼眶深陷,一双迷惑万千少女的黑眸此时却只是望着前方,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似的。 沈婉娴觉浅,此时醒了就很难睡着了,于是干脆撑着起了床,去浴室冲澡。 从她□□地从床上下来到浴室里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床上的男子没有丝毫反应,仍是自顾自地抽烟。 他吸烟的姿势也是无可挑剔的,夹着烟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吞吐云雾时微微昂首,性感的喉结格外明显,举止投足间带着一股不羁,迷人的颓废。 烟雾之下,他的双眼如同神秘的沼泽。 洗完澡出来,沈婉娴穿上了酒店准备的浴袍,干脆把房间大灯打开,在自己的包里翻备用的内衣裤,一边低声道:“这是我和你最后一次了。” 听到这话,男子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侧过头来,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沙哑的鼻音:“嗯?” “以后我都不会和你上床了。”沈婉娴毫无顾忌地当着他的面脱下浴袍,穿上内衣,然后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套上,“这是我最后的荒唐日子。” 男子剑眉一挑,唇角微勾带笑,有点惊讶地看着她。 穿好衣服后,沈婉娴走过来坐到了床上,伸手抚了抚男人的脸颊,轻声道:“夏城,我要订婚了。”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宋夏城笑了,他将手中的烟拧灭在床头的烟灰缸里,一边以一种不以为意的语气问道:“哦……是那个做珠宝生意的新加坡富商?” “是他。” “婉娴,你着什么急呢?”宋夏城啧道,“你还这么年轻,又刚拿了影后,前途无量,正是该走向事业巅峰的时候,干嘛那么快就要把自己给绑死了,你很缺钱花吗?” 沈婉娴却是摇了摇头:“和他订婚,并不单单是看他有钱。” “不看钱难不成还看脸?就他那样?”宋夏城失笑,“还是说他床上功夫比我好?” 沈婉娴道:“论这两样,他都远不及你。” 宋夏城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怎么舍得为了他这么个暴发户而选择抛弃我?” 凝视了男人片刻,沈婉娴沉声道:“夏城,有两样东西是他能给我,而你不能给的。” “什么?” 沈婉娴缓缓道:“爱和安全感。” 宋夏城嗤笑一声,没有说话,随手又抽出一根新烟,点上,叼在嘴边,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沈婉娴望着他叹了口气,拎起包准备离开房间,却在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突然问道:“对了,你还和巢家那位小姐有在联系吗?” 宋夏城斜了她一眼,懒洋洋道:“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上,好心提醒一下你。”沈婉娴顿了顿,“那位巢小姐和其他上你床的千金们是不一样的。” 宋夏城漫不经心道:“你对她很了解?” 沈婉娴道:“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真的很灵的。” 宋夏城笑了笑。 “夏城,你最好不要再去招惹她了。”沈婉娴正色道,“感情认真的人,你辜负不起。” 宋夏城拿烟的手顿了下,然后把烟放在嘴里狠抽了一口,眯起眼吐出一团白雾,使人隔着烟雾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与眼神。 他道:“我和巢澜的事,你少管。” 之后他不再看沈婉娴,只留给女人一个冷漠的侧脸。 这个男人,笑的时候多情温柔,是足以迷惑所有女性的甜蜜陷阱,面无表情时去又显得那样薄情漠然,像是深秋的一场凌晨。 “算我多嘴,再见了,夏城。”沈婉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拧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将她人生中最后一夜荒唐毅然决然地留在了门后。 这种就算没有爱也能随便上床的事情,在娱乐圈司空见惯。 那个年代的娱乐圈要比后来的复杂多了,国家□□力度还不大,黑|社会的势力在娱乐圈渗透得厉害,为洗钱而存在的娱乐公司一抓一大把,稍不留意得罪了哪位爷,就不是退圈这么简单了。 尽管比起港台来说,大陆的情况稍好,但明星们的生活依然很压抑。 性就是发泄压力的途径之一。 沈婉娴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订婚之后即使仍在圈子里风生水起,但却再也不做那些荒唐事了,规矩得足令许多当时出身名门、受过良好家教的妇人羞愧——沈婉娴的出身不好,母亲是歌厅陪酒女,她从小没受过什么教育,然而这些东西,在距此的三十多年后,已没人会追究了。 都说戏子无义,可沈婉娴却是例外。 有一件事情,别人永远不会知道。 巢闻曾对梁熙说,他的母亲从吸|毒成瘾的宋夏城身边离开后,是在一位朋友的接济下生下了他,才回到的巢家。 那时候他还嘲道:“也真是奇了,她那种性格的人竟然还会有朋友。” ——其实不是朋友,只是一个看不下去的善良的旁观者。 那个人就是沈婉娴。 她帮助巢澜顺利生下巢闻,然后在三十年后,又亲手将影帝的奖杯递到了巢闻手中。 望着发表完获奖感言后深深鞠躬的巢闻,沈婉娴心里既欣慰,又感慨。 夏城,你儿子做到了你一生都没能做到两件事情。 拿下影帝,一往情深。 沈婉娴有一句话是被宋夏城承认的,那就是巢澜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他年少成名,春风得意,又生了一副好皮相,拥尽放肆风流的资本,且不说身边的女朋友来来去去换了多少个,光是翻云覆雨缱绻缠绵过的没有名分的女性伴侣,都可以列出一条长清单,且其中将近一半人只记得姓氏和身份了。 有的是看对眼的,有的是尝鲜,有的是为了攀附,有的仅仅是因为一时兴起…… 无论是恋情还是床伴关系,一般都不会超过三个月。 而宋夏城对巢澜,最开始也是一时兴起。 但到了最后,他却跟这个女人保持了两年多的来往都未曾断绝。 所以她是不一样的。 至于有什么不一样,宋夏城根本懒得想。 这天剧组提前收工,他和助理打了招呼后一个人戴上口罩和帽子往外面走,如先前约定的一样,巢澜站在门口等着。 她身材高挑,穿着一件黑色连衣冬裙和一件灰色毛呢大衣,头上戴着白色平顶毛线帽,一束乌黑长直发如瀑般披散下来,一张脸被冻得发白。 听到声响,她偏过头来,墨色的眼睛映出来者的身影。她不怎么化妆,唇色很淡,却给人一种冷艳的感觉,一张巴掌脸精致漂亮,就像是展柜里的瓷偶。 看着宋夏城走来,她呵出一口白气,语气平平:“收工了?” “嗯,今天ng吃的少,拍摄任务提前结束。”宋夏城伸手握住对方冰凉的手,动作自然地放进自己的衣兜,“这么晚了,你家的门禁没问题吗?” “父亲去邻省看老战友了,我跟管家说今晚我借住以前的同学家。” 闻言,宋夏城扬了扬眉,眼里浮现一抹暧昧的笑意。 看这个意思,就是说能在外过夜了。 他另一只手扯下口罩,俯身在巢澜额头上亲了亲,问:“怎么突然说今晚要来找我?” 巢澜抬头看着他,认真道:“今天是圣诞节。” 宋夏城一愣,这几天忙着在剧组拍戏,都把这茬给忘了,难怪之前有那么多人无端端地说想要见他,刚刚收工时组里的女演员更是投来明目张胆的火热目光。 只可惜,他这一晚已提前被巢澜预约了。 明白了这层意思后,宋夏城握着巢澜的手紧了紧,笑道:“原来是过洋节。啧,那你不该提前通知我啊,一般这个情况不该是瞒着我来个惊喜么?” 巢澜望着他,平静道:“如果撞上其他人,就不好了。” 宋夏城脸上的笑容一僵。 只觉得衣兜里的那只手无论怎样都捂不热。 “孟娜娜,程菲,白可倩,林洁……”巢澜语气平淡地念出几个京城名门千金的名字,顿了顿,“我知道,你和她们都不清不楚的。” 宋夏城听着她清晰地数出名单,心里莫由来地有些慌。 他松开巢澜的手,沉声道:“所以你是来提分手的?” 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巢澜径自道:“可是,今晚和你在一起的人只有我。” 宋夏城停住脚步,皱着眉头看着她。 巢澜抬头,脸上竟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是一个自私的人。”她道,“你跟我待在一起会更划算,因为我能为你付出其他人不愿付出的那份。” 不是的…… “从来都没有交往和分手,因为你根本不喜欢我。” 不是的。 宋夏城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却绷着脸面,一句软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这也没什么,因为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巢澜张开双臂,缓缓地抱住了宋夏城,“是我喜欢你,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会觉得非常满足,所以一厢情愿我也乐意。” 她的爱情,是一场飞蛾扑火,也是一场望梅止渴。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天空飘起雪来。 纷纷扬扬,落到□□的肌肤上,冰中带着刺。 宋夏城终于也伸出手抱住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对紧紧相拥的甜蜜情侣。 他哑声道:“今晚一过,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巢澜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嗯。” 那时候的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十二月一过,等待他们的将是翻天覆地的变故。 巢澜检查出怀孕,宋夏城遭遇车祸。 两人之间仅存的那一丝似乎爱情的气氛完全破裂,宋夏城神志不清,吸|毒成瘾,完全没有从前的风度,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 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宋夏城心神得到了短暂的清醒。 彼时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衣着邋遢,头发遮住毁容的半张脸,浑身都是臭烘烘的,没有半点昔日逍遥的风采。 他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想的却不是毒|品,而是那一晚圣诞节。 回忆在脑海里如跑马灯一般开始播放,最终停在巢澜的脸上。 “巢……澜……” 他动了动干燥的嘴唇,嘶声喃喃,一遍又一遍,直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淌到地上。 宋夏城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巢澜和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