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骁雄》 第一章忠义三郎与上京群雄 大晋王朝宣嘉十三年,青唐名将野利恭禄率数万精兵,攻陷了河西重镇沙洲城,沙洲都督战死,刺史被擒。

十几天后,河西节度使兼凉州都督郭世勋又被几大藩部袭杀。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大晋国都上京城,一时间天下震动,谁会成为下一任的河西节度使,收拾西北乱局,也成了大晋朝廷的头等大事。

河西又被称为河西走廊,是大晋在西北最为重要的军镇,没有之一。北御金帐汗国,南制青唐,西边在沟通西域的同时,还要防着佛宗渗透。

“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让英国公担任这样的要职,他贪墨军饷阿谀奉承倒是有一手,可从来没打过仗啊。”

“西北局势糜烂,此时应该让定国公冯老将军出马,冯老将军老于军伍,是沙场宿将,有他出镇河西,必能挽回局面。”

“或者是陛下顾念老将军上了年纪?所以才让英国公去?”

“我看是陛下怕冯老将军在军中威望太高,所以...”

“这话你也敢说...”

一散朝,几个官员在退朝的路上就小声议论起来,毕竟让英国公这样一个还从来没经历过战事的勋贵担任要职,他们着实猜不透哪位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甚至宰相们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这也太反常了。

单纯因为英国公跟天子私交甚密?

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单纯的因为私交就让一个没有作战经验的勋贵去出镇目前最险要的河西道,担任天下第一节度使,这背后的原因却不得不令一众朝臣揣测。

此时履仁坊的英国府,上下都忙做一团,府上主君即将出镇西北,几千里之遥,这一去少说也得三五年,普通人家出行都得收拾收拾行李细软,堂堂国公要出门自然更是马虎不得。

国公府的正厅里,英国公傅懋修坐在主位上,旁边坐着夫人杨氏,兄弟侄子分坐两侧,却是要在临行前做些交代。

傅懋修四十多岁的模样,虽不如一般武将那样膀大腰圆却也保养得宜,剑眉英挺,五官立体,虽少了几分锐气,却有中年人的稳重笃定,面貌英俊庄严,一缕长髯油黑美观,时下皆称之为“美髯公”。

“这次去河西,我也是算是临危受命,一去说不定就是三年五载,四弟,大郎,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内宅的事情还夫人多操心一点。三郎跟我去河西赴任。”

长子傅淮川听后说道:“阿耶,三郎年纪尚幼,性子又有些跳脱飞扬,不如儿子跟您去河西赴任。”

傅懋修端起冰镇的酸饮子喝了以后,然后吐出一口凉气,“你是嫡长子,不成。”

历来重臣出外,家人大多都是要留在京城的,也算是为质的意思,这到不是针对谁,而是不成文的规矩。

本朝名将徐景达奉命出征,随行带的小妾怀孕了都送回京城安置,为的就是表示自己绝无二心。

不过这种例子也少见,大多数外出的重臣都会带个子嗣在身边,一来是历练,二来好有个照应。

但傅淮川是傅懋修的嫡长子,未来国公府的继承人,肯定是要留守京城看守家业的。

而三子傅津川,虽然同样是夫人杨氏所出的嫡子,带在身边其实也是想着让他历练一番,挣个功劳。

毕竟国公的爵位只有一个。

“对了,怎么不见三郎?这小子又跑哪里野去了?”

正是十五,相国寺开庙会,热闹程度在上京城中仅次于元宵灯会。

一个月,每逢初一,十五,逢八,对外开放五次,允许平常百姓和小商贩到寺庙里面进行交易,三百六十行,三教九流,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可以自由的出入。这种措施,不仅吸引了上京城的百姓光顾,外地的客商也纷至沓来,热闹至极。

自然,作为一个集市,交易场所和交易的种类也有严格的划分。

大门口一带,集中交易一些来自于本土,或者天下各地的珍奇异兽,猫狗之类的宠物。这种安排非常的有讲究,这里进出非常的方便,有宠物表演,吸引客户的空间,更有利于宠物排泄后的清理。

在天王殿、佛殿、资圣殿之前,有三个非常的庭院。

临时搭起各种各样,颜色不一的帐篷,这里是百货日用品的交易区域,贩卖糖果,草席,弓箭等等。

周围两旁的廊庑中的全是地摊儿,很多其他庵里的尼姑做好刺绣就是在这发卖。

寺庙后面则是一个古玩古籍的市场,很多香客在上香前后都会好好逛逛,兴许就能在这淘到宝。

“我这张弓,足有七石,是我家传的宝贝,我祖上可是跟北地忠武王打过金帐蛮子的,这张弓就是当时忠武王赏给我家祖上的,今天在这摆个擂台,有谁若是能开了这张弓,我便送他五十贯钱。当然,开弓之前,要先交我三十文...”

一个黑衣少年,拿着一张大弓在庭院里就吆喝了起来。

这少年十六七的模样,身长七尺,在同龄人绝对算是高大,剑眉星目,面容英俊,一身黑色圆领暗花戎服,手腕上的皮护腕,护腰皮带上还有兽口吞,一见就是武家将门出来的子弟。

周围倒是有不少路过的香客和买主,一听五十贯这个数字都来了兴趣。

一贯钱为一千文,折合银子一两,五十贯也就是五十两银子。按照上京城的物价,一斗米为五文钱,一贯能买两百斗米,也就是二十石,五十贯那可就是一千石米,五口之家三年都吃不完。

虽说是太平盛世,百姓生活富足。但五十贯仍旧对许多人都是一笔高不可攀的财富。

于是有不少自持力大的闲人,都跃跃欲试,毕竟才花三十文,若是开了弓,就能拿到五十贯,换成铜钱就是五万。

于是乎,少年这里的钱以三十文,三十文,三十文...的数量在不断的增加...

当然,这五十贯却是一直没人能拿的走,毕竟七石强弓。

一般在军中,能开一石弓的就算是精锐了,能开三石弓的都得说一声好气力,都得是将军级别。至于七石弓,那必然是勐将才能开的。

不远处天王殿里走出一个刚进过香的锦衣少年,跟黑衣少年年岁相当,丹凤眼桃花眸,美目流转灵气四溢,一张白狐脸俊俏至极,若是看仔细些,就能看出这位锦衣少年应当是个妙龄少女。

“北地忠武王?我记得就是他高祖的封号,难不成是说他曾祖曾经跟着他高祖打过仗,这倒是也没说错...看他轻车熟路的,定是常做这种勾当,我都怀疑他们英国公府是不是败落了。竟然跑到这里丢人现眼。”

做少年打扮的少女轻轻摇着扇子,风韵灵动,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想来二人必是有些关联。

身侧一个白面无须的老者,看着傅家三郎在前面吆喝着,也笑得很玩味。

却原来摆摊子的黑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英国公三子傅津川,人称傅三郎。

英国公府传承近百年,是开国一脉的勋贵,世代掌兵,说不上权倾朝野,但绝称得上根深蒂固。

他们家能缺钱?

国公府名下的田产、商铺不计其数,每年光是门下孝敬都数到手软。

而这位郎君此刻却是玩起了类似杂耍的勾当,真是有趣。

傅津川说的有些口渴,正坐在椅子上准备喝口水,看着周围的人对这张七石弓感到有些绝望了,于是他刚想说,在加五十贯彩头。

就见有个年轻汉子跑了过来,躬身行礼然后附在傅津川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他一听站起来,吩咐几个随行护卫模样的人看好摊子,然后本人直接跟着年轻汉子走了。

而今日相国寺外的一片空地上,确是看着比寺内的还热闹。

作为上京城最大的几个帮派,七星帮和义和会在这约上了架,两边加起来足有上百人,都拿着刀剑枪棒等武器,声势浩大。

大晋朝民风彪悍,朝廷不禁民间持有武器,刀枪剑戟甚至弓失都不禁,只禁私人持有强弩和甲胃。

若是私藏这两样,少说也是个流放三千里,直接砍了也有可能。

“说好的了,这龙首渠的水运生意是我们七星帮的,你们义和会什么意思,不讲规矩了吗?”

“什么?我们不讲规矩?是你们七星帮先挖我们的老客商,犯规矩也是你们在先,你做的初一我就做不得十五吗?”

“那客商是愿意跟我们的,我们有什么办法...”

“这就是没得谈了?那就”

这边的主事人刚想说那就开打,却还没说出口呢,就听见有人接话道。

“那就什么?”

声音听着就很年轻,但一众人听到这声音之后却都心里一颤,本来贴的很近的两帮人都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几部,让中间留出了几步宽的地方来。

“见过三郎君。”

“见过三郎君。”

七星帮帮主陈六和义和会香主丁凤山一起对着不远处走来的黑衣少年躬身行礼。

来人正是刚才在相国寺里面引人拉弓的傅津川,他之所以出现在此地,却是有些缘故。

这位傅三郎,虽然只有十六,却是整个“上京群雄”公认的“江湖盟主”,“仲裁人”。

两年前,年方十四的傅津川拿着一根一丈长的大杆子,带着几十号军伍出身的家丁,把上京城大大小小几十个帮派的混子泼皮以及帮派分子都打了一个遍。

然后就成了上京城的“江湖盟主”“忠义三郎”

当时还有一句谚语流传市井,“上京乱不乱,三郎说了算。”

为此还有御史弹劾傅津川图谋不轨,阴蓄大志。

道君皇帝听到皇城司的汇报给他的消息之后,据说是大笑几声,说了句“此小儿玩乐事”,然后就没了下文。

倒是“忠义三郎”在某天回家之后,被父亲英国公傅懋修命人拎到了家庙里,抽了二十鞭子。

不过再此之后,这位郎君依旧是我行我素,每日里纵横市井,一副江湖仲裁人的气派,英国公见此也懒得去管他。

而这位郎君虽然“凶名赫赫”,可从不欺压良善,挨他揍的多是同为勋贵子弟的不良纨绔,以及声名狼藉的泼皮无赖。

他给全上京城的各大帮派定下规矩,划分地盘,调解争端,两年来倒是众人服膺,竟真有了些威望。

京兆尹有一次在下了朝会还跟同僚开玩笑说,自从傅家郎君一统“江湖”,这上京城的治安倒是好了不少。

户部员外郎被杀,刑部和上京府查了几个月都没线索,最后上京府治下祥符县的一个县尉突发奇想,求到了傅津川的门上。

随后上京各大帮派,大小泼皮全都发动,很快就拿到了线索,缉拿了凶犯。

此后,倒是没人觉得这位傅三郎不过是少年人玩闹,这盟主可是真管事啊。

今天这两大帮派的主事者陈六和丁凤山一看到傅津川来了,就知道今天是打不起来了,心里也都松了一口气。

“...对嘛,这有事好说好商量吗,你说你们多大个人了,有点事就想着动刀枪,为了这三瓜俩枣的...”

两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都生的膀大腰圆,各有一生武艺,在上京城的江湖上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却被一个十六七的少年郎教训的低眉顺眼,满脸陪着笑。

“好了,明天晚上我在樊楼要摆个席,跟咱们上京群雄好好聚一聚,我就不找人通知你们了,记得来,行了都散了吧。”

“郎君,告辞。”

看着两边的人迅速散了,各回各家,身边的一个护卫说道:“郎君好威风,这三言两语就让这一场械斗化为无形。”

傅津川没好气的说道:“这算什么威风,少说些没用的,这武功没怎么见长,这一套倒是进步的挺快啊。”

随后又解释道:“这不过是两边都不想打,却都碍于面子,谁都不肯先退一步,毕竟江湖人嘛,不就是混的是个面子,正好我一开口,算是给他们两边一个台阶下。你以为他们喜欢打?几百人的械斗,这有个死伤的,安家费丧葬费还有伤药费都是一大笔钱,说不定还得被上京府找麻烦。”

“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选在今天庙会在相国寺约战?他们要是真想打会选在这?还不是知道我在这,这些鸟人,一个比一个精明。”

“学着点,这江湖啊不是打打杀杀,这江湖啊,是人情世故...”

第二章别死了 摆平了一场争斗,傅津川这边正待回去接着看着自己的摊子怎么样了,迎面却正好看见那锦衣公子打扮的少女,摇着扇子,清雅俊秀,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灵动之气。

“兕子?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

少女戏谑道:“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你傅盟主居然如此威风,失敬失敬啊。”

几个扈从看着来人,嘴里忍着笑,躬身行礼道:“见过殿下。”

傅津川有些得意道,“都是玩闹罢了,不值一提,行了你们去把摊子给我收了,我跟兕子转转,回去告诉我阿耶,我晚点回家。”

被几个护卫称作殿下,而傅津川称为兕子的少女正是城阳公主赵元殊,同时也是傅津川的没过门的媳妇儿。

城阳公主是先皇武宗之女,生的姿容绝世,更兼天资聪颖,还是个难得的武道天才。

用城阳公主的剑术老师,着名剑术大师公孙芳的话说,那就是天生剑胚,有剑仙之资。

武宗皇帝无子,崩逝后传位给了兄弟,也就是当今天子,道君皇帝。

两人兄弟情深,所以对于兄长留下的孤女,道君皇帝是百般疼爱,受宠程度甚至远超一众皇子皇女。

英国公与两代天子都是私交甚厚,傅津川又是太子殿下的伴读,长去宫中,跟城阳公主自幼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故而傅津川早早就内定为城阳公主的未婚夫婿。

甚至婚书都已经换过了,只是年初才发明旨。

所以他可以直呼公主的小名“兕子”。

这个称呼,出了皇宫,大概也就傅三郎敢大咧咧的当众叫一声。

“我说你今天怎么跑到相国寺来了?你不是不信佛吗?”

被称为兕子的少女拿出一个平安符,然后抛给傅津川。

“国公要出镇河西了。”

傅津川伸手接过,“你说什么?是我阿耶要去河西了。那这个是你特意给我求得?”

“顺便罢了。”赵元殊白了他一眼,然后口不对心的说道。

女孩子吗,总是有些骄傲的。即便是专程为了某人做些什么,嘴上也只肯说是顺便。

“谢了啊。”傅津川将平安符挂在腰带上。

“你最近很穷吗?”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几个皇城司的护卫和宫里的内侍都做寻常装扮,落后几步保持安全的距离,让两人说话。

傅津川听完之后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还行啊,光是各大帮派的孝敬和我三郎会的生意抽成,我每天的进账大概是几十贯左右吧,前段时间买了几匹马,又找人打了两幅甲胃,现在手头还有大概几千贯钱吧。”

“几千贯?那你为何还要去摆个摊子,用拉弓的彩头去赚钱?”赵元殊还以为他是穷的,还想着要不要接济他一下,想不到这人居然这么有钱。

赵元殊还记得开国名将李文镇平灭南汉,灭国之功,太祖皇帝为了酬功不过赏赐给他五十万钱,也就是五百贯。

而傅津川居然有几千贯,在上京城绝对算是富家翁了。

“这你就不懂了,我在哪摆摊子就不是为了钱。”

傅津川一脸故作高深的道。

赵元殊愣了一下,然后灵机一动,“我知道了,你是为了找能把弓拉开的人。你那张七石弓能拉开的,必然是气力极好的练家子,同时还缺钱的,因为不缺钱的高手又不会去这种地方,五十贯钱给出去正好就当招揽门下了。”

“.......”

赵元殊看着傅津川呆愣住了,不禁露出一抹轻笑,“被我说中了吧。”

“兕子啊,你能不能装的笨一点啊。看破不说破嘛。”

傅津川叹了口气道:“果然,我娘说论起聪慧,五个我也不及你。”

赵元殊听完了很得意的道:“其实你已经很聪明了,还知道用这种法子来招揽门客。”

傅津川道:“不过是随手为之罢了。从这摊子摆起来一年有余,也就寥寥几个人拉开这弓,适合招揽的也就一个人,倒是钱赚了不少。”

“你那些个扈从,整日跟你游荡,除了射猎的时候能露露面,就是在这市井中厮混,这次去西北倒是能有用武之地。”

傅津川到:“这是自然,不然我招揽他们做什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紧不慢的一路走着,也不乘车骑马,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正好走到了朱雀门前龙津桥,自桥南望去,当街全都是买各式小吃的,这也是上京城出了名的州桥夜市。

曹家铺子的烤肉和干铺,还有熏酱鸡鸭鹅兔,林记的麻豆腐、细粉、素签、砂糖冰冷雪丸子。

郑家老铺的油饼和芝麻烧饼,田斋的栗子糕、香糖果子、越梅...基本每份都是十几文钱上下,是上京城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喜欢吃的零食杂嚼。

夜市上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都喜欢在这买些吃食,要么边走边吃,要么买了一份带回家去给家中顽童。

还有些人喜欢在这买些吃食,然后去不远处的瓦舍里面看戏听说书。

小时候傅津川常在这里买些吃食,带去宫里给赵元殊,弄得一众皇子公主都眼红不已。

等到赵元殊能随意出宫了,就老让傅津川带她来这里。那时候两人常常在这里买一堆吃食,带着去东家楼街巷,那边是上京城出了名的戏园瓦舍的聚集地,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坐,唱戏的说书的都有,常常一趟就是一小天。

最近几年傅津川整日除了习武就是在市井游荡,两人倒是有一段时间没一起来逛夜市了。

赵元殊左手中拿着一串素丸子,右手还拿着一个羊肉包子,一边吃着一边还指着各种吃食念叨着:“我要这个”

“那个我也要。”

“这个给我包上带回去。”

...

几个皇城司的高手和大内侍卫这时候无一幸免,各个都拿着一堆吃食,除了一位姓萧的老宦官,什么也没提,看着昏昏沉沉的样子,眼睛却偶尔打量着路过赵元殊身边的行人。

傅津川这边手里拿着一张烧饼,里面夹着烤肉,这是他自己发明个的独特吃法。跟在赵元殊的身边,她买完了东西,他负责付账。

陪着吃了一路的赵元殊回到宫城大门前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宫城里都点着灯了,在过一会估计宫门就要落锁了。

一般的皇子就算出门,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间才回宫,从这小事就知道这位城阳公主在陛下面前有多雍容。

“要不你别去了。”赵元殊一展折扇,轻描澹写的说道,彷佛随口一说。

傅津川听后愣了一下,然后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赵元殊也没在说什么,她知道他自幼习武,小时候就说过“当引十万兵横行漠北”的豪言壮语,现在父亲出镇边地,想要劝他留在上京城,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然后勐地转身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

她长出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跟平时一样,“你别死了。”

“啊?”

“我说你别死了。”

“...哦。”

没有依依不舍,两人就此分别。

那句“你别死了”怎么听起来都不想是少女送别未婚夫婿的话。

但傅津川听完了却笑着回了家,然后回家挨了一顿家法。

第二日,“忠义三郎”大宴“上京群雄”,说自己将往河西戍边,倒是有不少身手不错的上京大豪愿意追随,一时间传为佳话。

三日后,英国公傅懋修出京前往河西道,上京城中的三品以上官员,以及诸多宗室勋贵,送行至望京驿,把酒话别。

户部判官陈文轩还做了一首“送傅将军之任河西”

一时间名传上京。

出了上京地界,傅津川带着自己的几十号扈从,行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路上纵马高歌,好不畅快。

“三郎,家主让你过去。”

一声传召,傅津川折返至队伍中间,上了父亲乘坐的宽大马车。

“阿耶,你唤我。”

傅津川盘腿坐下,喝了一口水然后问道。

正在看一份公文的傅懋修指着桌子上的一张纸,上面寥寥几十个字,傅津川心领神会拿起来仔细看了起来。

半晌,傅懋修放下公文,然后问道:“怎么样,看出点什么?”

“阿耶,这青唐人应当是在沙洲城有内应,不然怎么也不至于三日破城,我虽然没去过沙洲城,但是想来河西重镇,武备想来不会如此不堪。我猜测应该是买通了胡商作为内应,然后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傅津川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家中世代为将,自幼熟读兵书,老祖宗的行军手札以及战后复盘的密档看的多了,所以只凭借几十字的战报,就能发现很多端倪。

“倒是有些长进。那我问你,这次为何是我担任河西节度使,而不是定国公冯老将军。”

傅懋修继续考校道。

傅津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因为上京城离不了冯老将军坐镇,河西震动,北边的燕藩怕不是要动些不该有的心思,估计下一部朝廷就让冯老将军巡视河东河北的防务了。不过陛下也正是有魄力,敢用阿耶您出镇河西...”

傅懋修本来听着儿子分析的头头是道,但听到这突然脸色就变了,“什么意思?”

“阿耶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还是陛下懂你啊,知道您虽然没打过仗,但是胸怀韬略腹有良谋,定能扭转河西的局面...”

“行了。滚吧,看见你就心烦。”

“好嘞。”

傅津川笑着跳出马车,骑上自己那匹高头大马,纵马而去。

“这小子怕不是不愿意跟我在车里坐着,故意的。”傅懋修看着掀开帘子看着驰骑如飞的少年郎小声的念叨着。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回看边塞低如马,渐见大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傅津川骑在马上,迎风高歌。

一开始是他自己唱,随后几十个扈从一起和声。

最后,整支数千人的队伍,都齐声高唱这首昂扬军歌。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奴酋兮,觅个封侯!”

第三章二十年又过关中 “郭世勋这个没脑子的贪货,这种事他一个节度使居然亲自带人去?贪到这个份上,死的倒是不冤。”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身负三军之重,居然如此轻率,难怪老爷子当年说他贪吝轻佻,可为将不可为帅,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宽大的马车内,傅懋修当着几个亲信幕僚的面,自接就痛骂起了前任河西节度使郭世勋。

几个幕僚都只能摇头苦笑,不敢回应。

毕竟是前任节度使,死后朝廷还追赠了不少封号。为尊者讳的道理他们还是懂得。傅懋修骂得,他们可不能随便搭话。

再者说就算郭世勋活着,傅懋修也敢当着面骂。

虽然还在路上,可来自河西的各种情报细节早就一封封的汇总到傅懋修这里。

傅公爷虽然没打过仗,可傅家往上倒四代,三代都是名将。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所以对于河西方面的情报他极为重视。

毕竟前任节度使也算是沙场宿将,还曾经是老英国公,也就是傅津川祖父的部下。

沙洲被攻破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有胡商作为细作给青唐人开了城门,而这些胡商之前就是给郭世勋送过重金的,才得到了可以自由出入河西道的许可。

这是贪财。

可以说沙洲城被攻陷的始作俑者正是那位已经被藩部袭杀的节度使郭世勋。

而他一个统兵近十万的节度使被袭杀,还是因为贪。

贪功。

河西节府的风闻曹得到消息,说是青唐准备派出密使,走小路去北方的金帐汗国,目的当然是加强联系,谋求共同对付大晋。

于是乎这位节度使大人居然亲自带着数百骑兵前去拦截,结果消息走漏,被附近的藩部得知,出动数千骑军将其追到甘州城外筹笔驿,一举围杀。

因为贪财使沙洲沦陷,因为贪功使己身殒命。

搞得上京城里出了名的大贪官傅懋修都跳脚,可见有多贪了。

其实这位国公爷更多是舍不得上京城的锦绣繁华,对那个已经死了却还让他去喝西北风的郭世勋自然有些怨念。

至于建功立业,傅懋修对此没什么兴趣。

已经是世袭罔替的国公了,在立下大功又能如何?还能封王吗?

坐镇辽蓟的燕王吴守恭,大晋唯一的异姓王,坐拥十几万大军,威名远播,雄踞一方。

可盛极必衰,武将做到那个份上,就怕得不了好下场,累计子孙!

国公爷在前边的马车里长吁短叹,忠义三郎就坐在他后面的一架马车上,不时往外面看看。

其实傅津川更喜欢骑马,但骑了几天之后,就上了车了。

毕竟路途遥远,还是坐车更舒坦些。

与傅津川同坐一车的是一个老者,看着六十多岁的年纪,须发花白,虽然年迈但仍旧体态雄浑,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偶尔也会跟傅津川说几句旧时见闻。

“黄老,您去过河西吧?那边怎么样?”

“去过,当年老家主率三千铁骑,奇袭高昌国,也是从关中出发,在河西的凉州修整了一日。凉州那边天地广阔,你见了就知道了,对了,那里的葡萄酒不错。”

说到这,黄姓老者咂咂嘴,好像在怀念那葡萄美酒的味道。

“我记得那一仗,我还记得当时军报上写的是高昌王遮普嘉施仅以身免。”

作为勋贵子弟的傅津川,对自家祖上的光辉事迹自然是清楚的。

“也不算是仅以身免,还有几个佛宗的高手护卫。”

老者很平澹的说道。

“还有佛宗的事呢?”傅津川好奇的问道。

黄姓老者点点头:“高昌王弑兄篡位,背后就是金帐汗国跟佛宗挑拨。金帐还答应若是我大军征讨高昌,他们也会出兵。但是他们没料到,老家主从关中出兵到灭高昌国,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金帐汗国根本来不及反应。此为兵贵神速。”

黄姓老者说的老家主,正是傅津川的祖父,已故的北地武毅王傅巽。

二十年前高昌王遮普嘉施杀兄自立,公然叛晋,消息传回上京,英国公傅巽连夜请旨后,带着印信符节前往关中征调三千铁骑,随后出萧关,过凉州甘州,至玉门,随后奇袭高昌王城,一战灭高昌国,前后不过三个月。

高昌王遮普嘉施只能在佛宗高手的保护下远遁西域,从此再无踪迹。

而原来的高昌国则被在傅巽的主持下分成了四部,令原高昌王遮普那延四子各领一部,也就是现在的四大藩部,从此高昌国就成了历史。

袭杀河西节度使郭世勋就是他们其中一部的手笔。

不过具体是哪一部,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而如何处理这四大藩部,也是新任河西节度使,傅懋修需要头疼的问题。

“佛宗的高手很难缠吗?不然您不至于留不下那个高昌王吧。”

“难缠,佛宗高手气机雄厚,摆的那个什么罗汉阵有些门道,一共是来了十八个,被我剁翻了八个,射死两个,我那时候也有些气力不济,让他们跑了。”

老供奉说起这些,还颇有些遗憾。

而傅津川听着却是眼前一亮,“我听说相国寺的和尚说过,西域佛宗的十八罗汉阵,需要由十八个四品以上武僧才能施展,据说能挡住千军万马,却没想到拦不住黄老您。”

“千军万马?佛宗人也是真敢吹啊,就我碰到那几个武僧,本事是有些,可要是一千铁骑,能把他们踩成泥。三郎你记住,这天底下的武夫,力敌百人的大有人在,可真要是上了战场,独自对上千军万马,就算是一品高手一个不小心也得被耗死,所以我一直都劝你多用心兵法将略,你得跟你祖父学,别天天洗想着跟我这个老卒学个一招半式的去市井上耀武扬威,到了沙场上也砍不死几个人。”

傅津川听完呵呵的笑着,这听着千人斩说自己没砍死几个人,怎么听他都想笑。

这位老供奉名叫黄振弓,是傅家老人,跟着傅津川的曾祖、祖父打过仗的百战老卒,而且还是大晋朝廷立国以来,军功斩首唯一过千的彪悍武夫,也是唯一一个凭借杀敌人数做到正四品云麾将军的勐人。

在傅家算是家老一般的地位,就连家主英国公傅懋修对这位老人也得尊称一声“黄叔。”

若是早二十年在军中提起黄振弓这个名字,那是军中上下都知道的万人敌。

虽然退出军伍多年,如今名声不显,但一身武艺修为深不可测,就算是碰上名满天下的四大宗师也未必不能一战。

如今大晋军中公认的第一高手,同样也是天下十大高手之一的舞阳侯于罗睺就是老人记名弟子,逢年过节都要来国公府拜会一番。

一来是感念已故老国公的提携之谊,二来是感激黄振弓的授业之恩。

而傅津川自幼就跟着这位老供奉习武,这总说让他多学学兵法战策,对武道修为上能强身健体就行。

可指导起武艺来也绝不藏私,倾囊相授。

说起来,傅津川武学天赋很不错,但也仅仅就是不错,比起真正的武道天才还是不够看的。不过这脾气秉性却是非常对黄振弓的胃口。

至于为什么傅津川对武道这么执着,黄振弓也猜到一二。

毕竟那位公主殿下是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傅津川这要强的性子怎么可能甘心落于人后?

尤其是未来妻子。

这要是打不过未来媳妇儿,怎么好意思...

凡有血气,必有争心。

所以傅津川练起武来,也颇有些不疯魔不成活的意思。

从六岁习武开始,每日打熬身体。

八岁开始练刀,每日挥刀千次从不间断。

十二岁开始练枪,端着大杆子站枪桩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如今十六岁,等闲二三十个军汉也近不得身。

就冲这个毅力,黄振弓也认定即便天赋略输,但未来武道成就,应该也不会比那位公主殿下低了。

勤能补拙。

何况本来就是璞玉,只是看起来像顽石罢了。

大军一路从上京出发,入关中,在西京停留了几日,又征召了三千戍卒,以补充沙洲兵败战损的军额。

“却不知道这些后生几人能够回来啊。”

一个老卒看着在村口集合的乡中晚辈念叨着。

“你说这些作甚?咱们关中健儿骁勇善战,你就不能盼着后生们跟咱们当年一样打个大胜仗回来?”

另一老卒出演喝骂道,非常不满老伙计这种丧气的言论。

“光是后生们勇勐有什么用?这能不能打胜仗不还得看领军将军的?前些日子吃了败仗不就是那姓郭的将军不顶用?对了这次是谁领兵来着?”

“是英国公啊。”

“傅家的?可是当年老帅的儿子?那定然能打胜仗。不行,我得把军服找出来,去给少帅磕个头。”

刚才还有些伤怀的老卒突然斩钉截铁的说道,言语之前彷佛回到二十年前,三千铁骑灭高昌的壮怀激烈。

虽然当年哪位一战灭国的傅大帅已经是故去几年了,但关中的军户都知道,跟着姓傅的将军出去打仗。

那多半是能打胜仗,赚些军功封赏的。

就算运气不好,没能打个大胜仗,也多半能全须全尾的返乡。

若是不幸战死,抚恤都比跟别的将军出去丰厚。

傅字大旗二十年再过关中,物是人非,可威名如旧。

这就是傅家五代为将,给子孙留下的遗泽。

巍巍盛名,是枷锁,也是鞭策。

第四章西京 大晋朝设置五京,除了国都上京城以外,还有四大陪都,即西京大兴,北京晋阳,南京兴元,东京建邺。

其中西京大兴府位于关中龙首原东南,形胜之地,其规模并不下于上京城,太祖在平定天下后,其实一开始选择的都城就是大兴。

但彼时关中因为战乱,破败不堪,甚至一度粮食短缺,就食都成了问题。

所以到了太宗朝开始,就常在缺粮时带着满朝文武前往水运发达的上京就食。

等到了大晋的第三任皇帝,宣宗时候,上京城就成了事实上的国都。

作为曾经国都,所以大兴府仍旧居住很多宗室和勋贵,其中最为显赫的就属如今的西京留守雍王赵审理。

雍王一脉是太祖之后,一向恭顺,赵审理又是天子的叔叔辈,在宗室中的辈分和名望都非常高,所以被任命为西京留守。

要知道西京留守权限极大,节制关中的十万禁军,兼管关中军府卫所。

而赵审理得知傅懋修到了西京之后,立马请大兴府内的其他宗室勋贵作陪,宴请这位天子心腹。

同时令留守府全力配合西行军马的征调。

傅懋修在收到雍王世子亲自送来的请帖之后,还特意问了宴请的都有谁?

在得知歧王、襄平郡王、蓝田侯、平阳伯等多位宗室勋贵,还有大兴府尹出席之后,欣然前往。

傅懋修倒不是摆谱,只是为了避嫌。这么多人出席就代表这是公宴,他可以放心前去,若是只宴请他一人,那这就万万不能去了。

傅懋修前去赴宴,傅津川就带着几十号扈从在大兴城的西市逛逛,看看有什么新奇玩意,顺便补充一下物资。

到了中午,就找了西市有名的一家羊汤馆子吃午饭。

几十人,正好把店里的几张桌子坐满了。

熬成乳白色的羊汤香气四溢,热气腾腾,就着店里的烤着金黄的芝麻烧饼,那叫一个香。

傅津川这几十号扈从,年纪小的跟他年岁彷佛,都是世袭部曲,自幼陪着傅津川的习武做伴当护卫的,剩下的都是壮年汉子,又都是习武之人,饭量都大的很。闹得后厨切肉和做烧饼的师傅都忙的不可开交。

“这汤味道不错,不比上京城的差。”

听着傅津川的评价,掌柜的脸上笑意都多了几分,颇为自豪道。

“郎君说的是呢,说道这羊肉啊,还是咱关中的更好些。不是额老陈说大话,这大兴城额家的羊汤那也是鼎鼎有名的,不少大人物来这喝过汤的,当年英国公傅大帅当西京留守的时候,就来额家喝过羊汤,傅大帅那叫一个威武。”

“哈哈哈。”

几十个扈从一听这个老板说道郎君祖上,都笑了起来。

“你看你们笑啥呢嘛,额老陈从不说大话。”

“哈哈哈哈。”

“算咧算咧,额不跟你们说这个,各位上京来的好汉吃好喝好。我去后边再给你们催催。”

等老板去了后厨,傅津川则煞有其事的问道,“黄老,我阿翁真来过这吗?”

黄振弓点点头,“应该是来过,不过老家主当年在这大兴城五六年时间,城里但凡是有点名气的吃食他都去吃过。太多了记不清了。”

傅津川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不算是说大话,可这话也没什么可值得称道的。

因为外面的好多铺子都可以说:“当年...”

用过了午饭,傅津川在西市上闲逛,有几个扈从这边就跟傅津川告假,说要去城中有名的平康坊找点乐子去。

傅津川想都没想都让他们去了,毕竟都是壮年汉子,打仗又不能带家卷,谁还没点需求了。

于是几十个人散了大半,只剩下十几个人,多是国公府部曲出身的少年郎,跟在傅津川身边。

“老郑,你怎么没去?”

傅津川笑着问道身旁一个汉子,身高八尺有余,看着得有三十五六的年纪,一脸络腮胡子,两百多斤的身材看着极其雄壮。

“别说了郎君,我这大腿快磨出茧子了,这几天马骑得我是腰酸背痛,还哪又那个心思了。”

“哈哈哈哈。”没去的扈从都放声大笑。

老郑名叫郑逢春,是上京城中有名的屠户帮的帮主,人称郑屠户。一脸胡子看着老成,其实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

天生一副好气力,也练过些拳脚武艺,在上京江湖道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凶人。

傅津川大宴“上京群雄”的时候,跟他们说若是有想从军谋个前程的,可以跟着他一起去西北。

郑逢春当时脑子一热就吵着要跟“忠义三郎”去砍胡人的脑袋,挣个军功做将军。

这话其实说完了他也就忘了,谁知道第二天晚上一回家就看见国公府差人送来的军马和铠甲,以及兵部开具的九品仁勇校尉告身。

郑逢春看着这些东西头疼不已,而他老爹郑老成看着告身直接就激动哭了,说郑家有望了。

毕竟郑家三代屠宰为业,即便经营好几家肉铺,还有生猪买卖,颇有些家私,可说要当官那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现在郑逢春几句牛吹出去,还没跟人打仗呢,国公府就给了安排了官身。

虽然这仁勇校尉只是最低的九品武散官,可有了这个官身那就不一样了。

不再是一个屠户,也不是什么市井大豪。

是武官了。

所以这郑逢春也是心一横,就跟着傅津川走了。

而且他也知道,这话吹出去,想不去都不行了。

可这以前没怎么骑过马的郑逢春这冷不丁骑了几天马,那大腿都快磨破了,这几天走路都有些罗圈腿。

“这都是小事,多骑马就好了。”

这几天不怎么骑马,一直坐车的傅津川笑着宽慰道,无论是嘴里还是心里倒是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

同甘共苦这玩意儿说白了其实就是个噱头,那是军队遭遇危机时主帅用来收买人心,激发士气的。

等级森严,威福由上才是军中的常态。

这个道理将门子弟傅津川老早就明白了。

一行人漫无目的随意逛着,却不知道有人这边盯上了傅津川。

准确的说是盯上了傅津川的佩刀,鸿鸣。

“长刀鸿鸣,横刀样式,形似长剑,刃长三尺二寸,宽三指,刀锷上刻着祥云波纹,柄长一尺,黑丝缠绕,出自名匠公孙炽之手,无论材质还是手法,都是当世一流。若是在用刀名家之手,未必不能跻身名刀行列。”

不远处一个身传布衣的男子在看到傅津川的佩刀后,如数家珍一般的道出了其来历。

“袁师傅,你说那是名刀?”一个身穿锦衣略显轻浮的少年,十四五的模样,手中摇着扇子,时下已经入了秋,却不知道他在扇什么。

“这柄刀虽然相对名声不显,但确是出自名家之手。”

袁姓中年人解释道。

“喂,那边穿黑衣的那个小子,说你呢,我在叫你呢。你听见没有?”

傅津川一听黑衣,猜到可能是再叫他,于是回过身一瞧,正看见锦衣少年摇着扇子,脸上彷佛写着“来打我”。

“喝,不错吗,你是谁家的?还这么大排场,在西京城居然还有人比我的谱都大,出门带着这么多护卫,你胆子不小啊。”

身边的中年人都没来得及劝阻,那锦衣少年已经把人得罪完了。

傅津川这边带着十几个护卫,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且这些人很面生,最近又有来自上京的贵人路过...姓袁的中年人已经把傅津川的身份猜个七七八八了。

傅津川看见眼前这个看着不怎么聪明的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眼,

竟然是连打他一顿的心思都欠奉。

“你叫什么啊?”傅津川开口问道。

“我叫...我叫什么也是你能问的?不过小爷我今天高兴,因为你的刀一会儿就是我的了,所以我就告诉你吧,听好了我叫赵福柏。我爷爷就是西京留守,雍王千岁。”

赵福柏相信,在西京城没有人敢不给雍王府的面子。

傅津川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会打你一顿...”

赵福柏:“啊?”

“...放心最多打个鼻青脸肿,不会伤筋动骨的,这你放心,我傅三郎说话算话,其实我真不想动手,不过气氛到这了,不动手不合适...”

然后名叫赵福柏的锦衣公子,就在自家护卫兼师傅的注视下被人打了一顿。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西京还有人敢打他,也想不明白“袁师傅”为什么就在看着。

“袁师傅”也不想看着,但他刚要出手阻止,就被黄振弓用三个手指捏住了手腕。

体内气机运行不通,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只能僵立在当场,看着小王爷被打的鼻青脸肿。

还真是说话算话啊。

第五章家学 “...我当时一听他是雍王千岁的孙子,就决定动手打他一顿,不然在这西京一点动静没有,还以为我傅家跟雍王府关系很好呢。”

大兴城务本坊的老宅,傅津川一点没有闯祸的觉悟,反而对自己的行为做了注解。

傅懋修虽然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让人打了傅津川二十板子。

一来是对傅津川小惩大戒,二来是给雍王府一个面子。

又派了一个管事带着礼物上门致歉。

傅津川对这顿板子倒是无所谓,意思一下而已,不疼不痒的。

本以为这事就算这么结束了,却没想到大军出发的时候,傅津川居然在陪着父亲接收三千补充兵的队伍里看到了赵福柏。

前来交接的雍王世子还特意提到自己这个儿子顽劣,这次就让他跟着国公去河西历练一番,还请国公不要把他当成贵胃子弟,就让他当个普通戍卒云云。

傅懋修能说什么?只能是硬着头皮接下来,然后保证会照顾一番。

毕竟对方直接拿出的是关中军府移交的戍卒花名册,赵福柏的名字就在其中。

而赵福柏也确是关中人,且年满十四,虽然是宗室,前往河西戍边没有任何问题。

本朝太祖太宗年间,多的是宗室子弟上阵杀敌。

就是傅懋修想不通,雍王这个老狐狸居然将嫡长孙扔到自己手下,所图为何?

赵福柏更想不通,为何挨打的是他,反倒要把他扔进戍边的队伍里?

生无可恋的上了路,在马上骑了三天的他同样面临一个问题。

大腿磨破了怎么办?

于是赵福柏就厚着脸皮,死乞白赖的上了黄振弓老爷子的马车上。

其实他是不想上这个车的。

回去以后他的武学师傅袁冲跟解释了一下,他在挨揍的时候,袁冲自己所面对的状况。

大概就是,他看着很惨,其实没事。

但是袁师傅看着没事,其实很惨。

总结一下就是,袁师傅这个在西京也小有名气的三品高手,在那老头面前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制住了。

跟这么勐的老头做一辆车上...好吧,为了自己的大腿内侧,忍了...

不过那个傅三郎也好勐啊,自己好歹也是练过几下子的,在袁师傅这个三品高手手底下也能走个几十招,但在他面前居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眼前在不知道看什么书的傅津川,赵福柏暗暗的揣测着。

长得还算挺英俊,仅次于我。

身手也很不错,打的我没还手之力。

出身也很不错,国公府的嫡子。

还有这么勐的老头帮着打架...

“那个傅三郎...”

赵福柏鼓起勇气主动搭话道。

傅津川抬头瞥了他一眼,“嗯?”

“啊,三哥,三哥...”

“不用客气,叫我姐夫就行。”

“啊?”

赵福柏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怎么知道我想把姐姐介绍给他?难不成会读心术?

傅津川看着对方愣住了,于是解释道,“按辈分,你算是兕子的...就是城阳公主的堂弟,所以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夫。”

“城阳公主不是先帝武宗的...那你是他的...”

“未婚夫。”

“啊...这...可惜了...”

赵福柏情绪低落的感叹道,感觉痛失亲姐夫。

“什么?”这落在傅津川的耳朵里,可惜了?几个意思?

直接把书合上,准备跟这个远方堂舅子好好讲讲道理,问问他什么叫可惜了。

全上京城都知道他傅三郎跟赵元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作之合。

什么叫可惜了。

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他娘的叫可惜了?

“郎君,到了祁连山地界了,那边看见黄羊了。”

傅津川直接把“讲道理”的事抛之脑后,跳下车,上了马,驰骑而去。

在京城每年的秋猎活动中,同龄人就没有能比的上傅津川的,光是那一手骑射功夫就令上京的将军们交口称赞。

更令同为将门子弟的一众大小纨绔,难以望其项背。

赵福柏也终于见到了,“忠义三郎”的风采。

草原之上,黄羊奔走,几十号扈从兵分两路纵马合围,傅津川一骑当先,每发一失,必有猎物应弦而倒。

“这才是豪丈夫啊。”

看着傅津川在马上的英姿,赵福柏不住的感叹着。

前面的马车上,傅懋修看着自家儿子驰骋射猎,也是满脸自得。

“我儿如何?”

一旁的心腹幕僚刘仙客道:“骁勇果毅,深类其祖。”

傅懋修听后大笑。

心里难免有些遗憾,自家儿子骁勇自然可喜,可惜不是,“类其父。”

“明公宰相之才,居将帅之任,何必羡慕小儿辈匹夫之勇?”

刘仙客彷佛猜到傅懋修心中所想,笑着言道。

傅懋修听后更是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仙客知我。”

大军自上京出发,历时三个月,终于赶到了河西节度使治所凉州城。

凉州,旧名武威,天下重镇,雄阔仅在上京西京两京之下。

节度副使张仁愿,凉州刺史徐勉,率领河西文武出城十里相迎。

可谓是给足了新任上官的面子。

问题是不给也不行。

“特进”“上柱国”“抚军大将军”“凉州大都督”“河西节度营田经略采访大使”“英国公”“假黄钺”

这一串头衔代表着统管河西七州之地所有的军政大权,以及对河西七州文武官员的生杀之权。

别说褫夺职务,就是以前任节度使战败之罪,将河西大军上下来个大清洗也是名正言顺。

所以即便是张仁愿和徐勉,站在大日头底下,也难免心怀忧虑。

见到那头戴七梁进贤冠,身穿蟒袍,腰围玉带,脚踏官靴,一缕长髯威风堂堂的中年人,情知必是新任节度使,有美髯公之称的傅懋修无疑。

两人当即行礼参拜。

“臣张仁愿。”“臣徐勉”“恭请圣安。”

傅懋修一副正容,不怒自威,朗声道:“圣躬安。”

随后又上前几步,虚扶起二人,笑脸相迎道:“张副使,徐刺史,我在上京久闻两位大名,日后这河西大局,还请两位襄助,共赴时艰。”

“那位是韩匡嗣?”

“末将在。”

“我听冯老公爷说起过你,他说你治军严整,善战无前。”

“谢国公赞赏。”

“凉州别驾裴君何在?”

“下官裴恕,见过国公。”

“我离京时,李相公对我说你是他的得意门生,说你有治世之才,汝当尽心辅左徐刺史,不可辜负李相的期望。”

“下官谢过国公,必不负国公赏识和李相的嘱托。”

“薛琮...”

“末将在。”

“我父与你父,有同袍之谊,你我两家是几代人的交情...”

傅懋修几乎是面面俱到的把主要文武官员都一一点到,几句话之间不仅打消对方疑虑,也让对方如沐春风。

“风闻曹王主事可在。”

“下官在...”

“来啊,拖下去,砍了。”

“下官冤枉啊,下官...”

本是和风细雨,突然之间就电闪雷鸣了。

傅懋修厉声道:“野利恭禄率大军入寇,到沙洲城破,你风闻曹毫无消息预警,郭节度率军拦截青唐密使,反被藩部围杀,都是你风闻曹无用,你还有何脸面说冤枉?拖下去,枭首示众。”

一瞬间,刚才还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氛围就不见了,众人刚才还有些松懈了心神又重新绷紧了。

对这位新任上官,也多了几分畏惧。

“杀鸡给猴看,我阿耶可真会做事啊。先是点出这些河西文武背后之人,意在告诉对方我知道你的跟脚,在来一个敲山震虎...”傅懋修身后不远处,傅津川小声的跟刘仙客念叨着,随后又问对方:“刘先生,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吧?”

刘仙客笑着摇摇头,“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说者,赏之,国公行事,乃是军法。”

“这是你们傅家的家学啊。”

第六章祁连神箭 宣嘉十六年,河西,祁连城外。

“快点快点,赶紧补充水,把水袋都灌满。”

一伙五六十人的马贼队伍急匆匆的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小河边饮马喝水,此处行人甚少,这条河算是他们秘密的补水地点。。

马贼的装束穿着可以说杂乱无章,武器也五花八门。有刀,有剑,有长矛,有铁骨朵,还有胡人喜欢的胡叉。

几个头目模样的汉子穿着铁甲,是大晋边军开国时候的样式,也有二十年前的高昌国所用的样式,都不知道是从那个死人身上剥下来的。

“都快点,说不准一会大晋边军找过来了。”

马贼头目贺人虎心急的催促道,这伙马贼刚刚劫掠了一个商队,收获颇丰,他可不想刚做完买卖就把命丢了。

毕竟这里是祁连城附近,附近的商道都有边军巡逻护卫,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大晋边军碰上,不死也要脱成皮。

“行了,准备走了...”

贺人虎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从他眼前飞过,以极快的速度直接贯穿了一名马贼的头颅,箭从后脑射入,箭头直接穿过了眉心。

好恐怖的力道。

再看箭头,居然是一支破甲箭,箭头有四个棱,极为锋利,这种重箭,非三石以上的强弓,和硬弩不得用。

而看向远处,大晋边军已经逼近了几百步之外。

“该死的,大晋边军来了,快走。”

就在马贼准备逃离上马的过程中,又有两支箭射了过来,贺人虎都不用看,就知道有两个手下又被射死了。

这个距离,这种箭术,他娘的绝对错不了。

“快走,是祁连神箭。”

一众马贼听到“祁连神箭”这个称号,更是慌乱无比,五六十人的队伍飞快的逃离。

对于马贼和南下劫掠的青唐游骑而言,他们没人见过“祁连神箭”。

只知道这个人的射术超群,膂力过人。

从去年开始,祁连附近的商路就常有一支精锐的大晋边军游荡,这支只有数百人的骑军都是精于骑射之辈,装备精良,以祁连城和凉州为依托,四处游荡,来去如风。

碰上的马贼基本无一例外都会被吃掉。

其中有一人常在数百步之外开弓,例无虚发,因此被称为“祁连神箭”。

所以只要听到这个名号,见到这种射术,那就有多远跑多远。

因为这个神箭手后面还有数百精锐的大晋边军。

至于“祁连神箭”长得什么样,姓甚名谁,是白袍小将还是三旬大汉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帮刀口舔血的马贼谁会好奇这个?

好奇心可是会死人的。

马贼拼命的跑,边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经过追逐,最终,这几十人的马贼队伍被大晋边军合围绞杀。

看着满地的马贼尸首,边军的士卒们开始打扫战场,一来是割掉马贼左耳用以记功,二来找到这些马贼的身上的财物。

毕竟这些东西死人是不需要的。

马贼都是来去如风,四处劫掠,居无定所。

所以一般来说,有什么值钱的都会藏在身上。这也便宜了这些边军士卒。

“收成怎么样啊?”

“秉郎君,斩首六十级,缴获财物不好估算,大概值个几百贯。”

“迅速收拾,准备回凉州了,这祁连城到凉州沿线没什么油水了。”

傅津川,轻轻甩了甩右臂,刚刚在三百步开外用七石强弓连发三箭,即便是他膂力过人也觉得手笔有些酸痛。

十八岁的傅津川已经有八尺高,身穿甲胃更显得威武雄壮,脸色比起两年前初到河西晒黑了一些,不过仔细一瞧仍旧是个英俊郎君。

一双眼睛如鹰隼般凌厉,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如今的傅三郎,已经是河西军中有名的骁将。

宣嘉十四年傅津川在到达河西之后,常带着自己的几十号扈从出城,沿着商道剿杀马贼。

傅懋修制止不了他,就让大将薛琮在河西骑军中挑选出精锐,给傅津川凑足了三百人,号“虎贲节从”。

自此后英国公几乎就很少能在凉州城内看见自家三郎的影子,不是在围剿马匪,就是在找马匪的踪迹。

顺便在路上跟过路的商队收个保护费。

以至于凉州附近的商道的马匪基本上消声灭迹了,而后傅津川就带着三百虎贲节从转移到了祁连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留下了“祁连神箭”的名号。

而傅津川经过将近两年的历练,射术武艺都大有长进,对小股骑兵战术也运用的如火纯青。

最近他也发现,祁连到凉州沿线,油水少多了,马匪的踪迹很难寻觅。

就如今天的,才几百贯的收入,分到每人头上,最多也就一贯出头,没多大意思。

而且长期作战,人马也都需要修整,所以在打扫完战场之后,就带着人返回了凉州。

第二天中午,跋涉数百里的傅津川一行才赶回了凉州。入城后,自然是要去傅懋修哪里点个卯的。

看着眼前的看着眼前的六纛旌节和牙门旗,傅三郎来到了帅府的节堂。

节堂是帅府中供奉皇帝所赐旌节的厅堂,也是帅府商议军机,发布命令的地方。

常言道:左青龙,右白虎。

左边青龙代指东方,表阳,象征生机盎然;右边白虎代指西方,表阴,象征威武肃杀。

所以作为统兵重地,节堂都在帅府右侧,也叫“白虎节堂”。

本来一个统兵数百的骑都尉,未经通传是不能随意出入节堂的,但以傅津川的身份,把守节堂的牙兵那个不认识这位傅三郎?那个敢拦?

这可是节度使傅大帅的嫡亲儿子。

未经通传的傅津川一进节堂就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气氛有些肃杀,而且凉州有名有姓的将领们都在。

以节度使傅懋修为首,节度使副使张仁愿,凉州都督同知韩匡嗣,武威军使薛琮,中护军杜客师,节度判官刘仙客、以及各曹主事。

众人围在帅堂中间的一座沙盘周围,正在分析周边局势。傅津川一看就来了精神,凑上前去,想要听个明白。

“...情报应该不会错,金帐汗国已经同意与青唐共击我河西,青唐方面,已经向各部发了征集令,按照青唐的用兵习惯,九月初会再度入寇沙洲,沙洲城防是几月前我亲自看过,足以低挡五万大军,沙洲都督陈守圭又是沙场宿将,定能保沙洲无虞。”

“而金帐汗国,国公已经去信给朔方和河东方面,请他们做羊攻侧翼之势,所以金帐汗国即便是出兵,也不敢全无顾忌,不会超过三万人。只要守好几个险要之处,金帐汗国也不足为虑。最多旬月之间,就会退兵。”

节度副使张仁愿说清了大致的形势以及应对,以稳守为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韩匡嗣以及薛琮等军中大将都面色不虞,显然是对这份方桉并不满意,但碍于身份又不能直接驳斥。

一旁的节度使傅懋修则是看不清喜怒,面无表情的看着沙盘,一言不发。

这两年来傅懋修在河西节度使任上,几乎没什么大动作,几乎就是做了三件事。

一是提拔了薛琮、韩匡嗣、陈守圭等勐将,令他们整肃大军。

二是令凉州别驾裴恕主管屯田事物,严厉打击侵占军屯之事。

三是用离间计,让青唐国主和青唐大将野利恭禄相疑,最后兵戎相见。

在宣嘉十四年率数万大军攻破沙洲的青唐名将野利恭禄,居然就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除此之外,傅懋修几乎很少插手河西军政,但河西七州之地却被经营的如铁通一般。

三军用命,府库充盈。

上不劳心而下尽其力。

半响,武威军使薛琮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张副使的应对很周密,可我河西道如今坐拥十万精锐,且粮草充足,足以支持大军两线作战,不如主动出击,破敌于国境之外。”

薛琮,河东名将薛皋之子,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军中将士都说他有万夫不当之勇,人称“薛万夫”。

张仁愿听到薛琮反驳他的意见也不以为憷,反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薛琮拱手告了个罪,继续说道:“如今我军既然得知敌军将要入寇,完全可以先发制人,趁敌军还尚在集结之际,遣精兵杀入敌境,轮番袭扰金帐各部,延缓敌军聚拢的速度,等对方师老兵疲,在行征伐,必破之。”

傅津川这边听后还在暗里感叹,好个疲兵之计,却不想傅懋修这一抬眼,余光正好瞄到到他。

“却不知‘祁连神箭’有何妙计啊?”

傅懋修这当堂一问,所有人都看向傅津川。

傅津川手指了一下沙盘上河西的位置,然后又指了下金帐汗国王庭所在:“选精骑三千,直插金帐王庭,灭了他。”

傅懋修听完,直接就笑了,就像听了一个很不错的笑话一样。

众人见傅懋修笑,也都笑了起来。

年轻人吗,说点不着边的大话也正常不是?谁没年轻过呢?

只有两个人没笑,其一是薛琮,他眉头微皱,好像在很认真的思考其中的可行性。

另一个则是刘仙客,傅懋修的心腹幕僚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眼前的沙盘,像是在推演什么。

两个很靠谱的人,此刻偏偏觉得这个看似不靠谱的注意很靠谱。

世间之事往往就是这么荒唐。

第七章可惜可惜 在外数月,归来修整,又拿了不少赏钱和缴获,自然是要乐呵乐呵。

傅津川去帅府之后,他麾下三百虎贲节从,营地中就剩下几十个人。

上京大豪郑屠户正在打磨自己的一对瓦面铁锏,追随傅三郎戍边两年,郑屠户杀贼二十四,原是九品仁勇校尉,现在已经是八品的从义校尉,再有六颗首级,他就能再升一级,成为从七品的承信郎,虽然只是武散官,没有职位,但老郑家多少代了,才出了他这么一个官,已经是光宗耀祖了。

“老郑,你怎么没去妓馆,你们上京群雄可都去了。”

骑卒刘敞笑着问道。

郑屠户抬头看了一眼,摇摇头,也不说话。

刘敞弟弟刘敏在后面笑着打趣道:“老郑可能是骑马闪了腰了。”

刘氏兄弟是关中戍卒出身,大的十七,小的只有十六,善骑射功夫,所以被傅津川选中充作扈从。

至河西以来兄弟二人的射术也是大放异彩,斩获颇丰,所以偶尔也会嘲笑一下郑逢春的骑术不精。

“刘六刘七你们两个丧门星滚远点。”

刘敞在家行六,刘敏在家行七,所以营中都叫他们刘六刘七。

被说中的郑逢春直接赶人,奶奶的,全河西都快知道他郑屠户骑术不精了,总闪腰。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老郑怎么可能闲得住,定然是身体不便利。”刘敏继续嘲讽道。

“你们两个滚远点,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牙子。”

郑屠户在军中出了名的力大,但是此时闪了腰,刘敏一个少年跟猴子般灵巧,所以也不怕被抓,于是在挨打的边缘疯狂试探。

“老郑,一只烤羊腿二斤青稞烧酒,我帮你抓刘七这小子怎么样。”

“陈行,你小子倒是够黑的啊。”

说话的名叫陈行,年方二十,生的八尺高,身材修长,面容俊朗,是傅家部曲出身,自幼跟傅津川一起习武的伴当。

一手刀法得过黄振弓的指点,颇具气势,武道修为在三百虎贲节从中数一数二的。

“陈大哥,我可没得罪过你啊。”

见是陈行,刘敏立马讨饶,“大不了我请你吃羊腿嘛。”

陈行道:“那说好了,今天晚上我要看到羊腿。”

刘敏拍着胸脯道:“没问题,但你能不能指点指点我刀法?我明天还给你买羊腿。”

陈行没好气的道:“好小子,在这等着我呢?两条羊腿就想让我指点你刀法?我当年可是缠了黄老爷子好久,又给他买了上京城有名的梨花白才肯指点我一招半式的。”

“那我在给你加两条羊腿,外带三斤青稞烧。”

“这还差不多,成交了。”

此后,在虎贲节从有一个说法,没有什么是两条羊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两条。

一群人正在营中说笑,那边一个帅府牙兵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都在呢。”看着几人很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这不是小王爷,你怎么来了。”刘敞一见来人,正是被“发配边疆”的赵福柏。

赵福柏自从来了凉州,就被傅懋修扔进牙兵队伍里。

牙兵是节度使府直属的亲兵,都是选军中精锐充任,但因为是节度使的亲兵,却也没什么机会上战场,给赵福柏安排这里,既能让他跟军中精锐一起操练,也能避免发生什么险情。

赵福柏自从被傅津川收拾了一顿之后,就对这位远房堂姐夫敬畏有加,时常吵着要跟着傅津川一起去出城“割韭菜”。

割韭菜,就是傅津川给疏通商路,清剿马贼的军事行动起的专属名词。

因为商路上的马贼,就是韭菜一样,剿了一拨,过一段时间又会冒出来。

毕竟财帛动人心。

“我姐夫没在呢?”

“郎君回城就去帅府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们父子许久未见,估计大帅留他在帅府用饭了吧。”

赵福柏一听傅津川没在,腰板立马直熘不少。

“可惜了,我刚跟袁师傅学了一招,还想着跟姐夫试试手呢,讨教讨教,太可惜了,他居然不在你说...”

赵福柏这话一说,几个虎贲节从你看看我我看你,然后都低下头,尽力忍着不笑出声。

只有刘敏这个少年郎,大概的养气功夫不到家,很认真的劝道:“小王爷,你还是别了吧,郎君现在武艺又精进不少,这次出去割韭菜,有个马贼头目,我射他一箭,他随手就拨开了,跟郎君交手就一招,就被郎君一槊就给刺个对穿,陈大哥后来跟我说几十步远的距离随手就能拨开箭失,最少也有六品武夫的根基了......”

赵福柏听完了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啊.是吗,那姐夫现在武功又精进不少啊,该有四品了吧,看来我应该不是对手啊,对了还有点事,先回去了,改天找你们喝酒啊,不用送了...”

赵福柏转身没了影,剩下的几个人看正主走了都放开了笑声。

“哈哈哈哈,我才发现啊,刘七你小子,哈哈哈。”

郑屠户捧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敞则是一边摇头一边笑。

陈行轻笑道:“好小子,一会儿教你练刀。”

而刘敏则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笑成这样,不过管他呢,陈大哥要教他练刀了,这才是正经事。

傅津川这时候早就脱去了一身甲胃,身穿一身褐色圆领袍,头发用玉冠束起,正陪着自己的老爹英国公傅懋修在帅府后厅用餐。

傅懋修年轻时候在上京城就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好美食美酒,宝马华服,如今上了年纪,对于穿着以沉稳庄重为主,不过美酒美食的爱好倒是一直延续下来。

父子两人,光是菜就布了十六道,以肉食为主,这也是因为知道儿子习武消耗比较大,食量惊人。

傅懋修则是戴着上了须囊,以保护进食过程中那一缕长髯上面不会撒上汤水和事物残渣,然后十分雅致的喝起了羹汤。

傅津川这边吃起东西相对粗糙多了,拿起剔骨刀剔着烤羊腿上肉,蘸着左料吃,他进食很快,偶尔还喝一口凉州有名美酒三勒浆解腻

“你阿娘来信了,让我多看顾你一些,还说想让你二哥过来,让你回京城去跟城阳公主完婚,你怎么看。”

傅懋修这边吃着烹调精致的肉羹,问道对面的自家三郎。

“不回去,怎么也得打个像样的仗啊?不然我傅三郎回了上京城,脸往哪放啊?”

傅津川头也不抬的说道,语气却像个孩子赌气一般。

傅懋修点点头,自家三郎的心思他明白些。

城阳公主天资聪颖,身份尊贵,傅津川若是没些军功傍身,以后怕是女强男弱,日子不太好过。

何况傅津川又是个极为要强的性子,眼下战事将起,这时候让他回去是万不肯的。

左右是打完了仗,傅津川就是天天在凉州帅府里坐着,功劳簿也少不了的他的参赞军机之功,等回到上京城,以傅家跟天子的亲近,怎么也能混一个世袭罔替的伯爵做。

日后这个嫡次子以后也算有了安身之阶,再加个驸马都尉的头衔,位同侯爵。还有他长兄以后可以相互扶持。怎么也不至于被人欺负去就是了。

“三郎啊,这为将者,凭得不光是一己之勇,还要审时度势,临阵机变,当年你祖父就跟我说过,说兵事一道,若是入门,读几本兵书,耍些刀枪,其实都不如在战场上,在这边军大营磨炼几个月,我本想着带你来这边,算是涨涨见识,以后不用有多出彩,最起码在禁军那些废物点心里面能站得住脚,跟你爹我这样有个知兵的名头就够用。谁知道你这小子,偏偏还要亲自上阵厮杀,倒是颇有老祖宗的风范。”

傅懋修说的老祖宗,就是初代英国公,死后被追封为“北地忠武王”,配享太祖庙庭的开国名将傅环山,当时人都称其为“万人敌”。

每战必身先士卒,战场上所向披靡,未逢敌手。曾经单人独骑,夜闯敌营,斩杀敌军主将枭首而还。

太祖闻之,赞其曰“真伟丈夫也。”

傅津川听后一口气干了一碗三勒浆,然后叹了口气道:“终究是没机会比肩先祖,先祖从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平生大小百余战,破城七十二...现在四海升平,能打的仗屈指可数,朝廷跟青唐还有金帐汗国对峙多年,现在这局面大概要维持很久,只要大晋内部不出问题,大概就是大晋奈何不得他们,他们也奈何不得大晋。这点边患算不得什么大事,也就是纤芥之疾。”

傅懋修听后却笑道:“呵,你方才在节堂上还不是口出狂言,要三千铁骑,直驱王庭,一战灭之?”

傅津川则豪气道,“您现在给我三千铁骑我还真想去试试。”

“做梦。”

傅懋修直接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叹了口气,“这天下也就看着是四海升平,其实...罢了罢了...”

看父亲欲言又止,傅津川也不追问。对于上京城那位道君皇帝,他其实也有诸多疑问,但又无人可问,毕竟有些话说起来太过诛心,哪怕是父子之间也不能毫无顾忌。

“不说这些,三郎,以你观之,是应该听从张仁愿的两线稳守之策,还是应该如薛琮说的那般,主动出击,先击漠北的金帐汗国。”

傅津川站起身来道:“若是我定然选薛将军的之策,长驱漠北,先发制人。”

“哦?”

听到父亲的质疑声之后,傅津川又话锋一转:“不过您是河西节度使,还是应该如张副节度所言,先行稳守。毕竟宣嘉十四年郭节度身死军败,人心浮动,此时还是要求稳。而且敌军攻过来,我军只要用心防备,稳守无虞,待敌师老兵疲,锐气丧尽再行反攻,定能一举建功,叫他有来无回!”

傅懋修听完,拍桉大笑。

“此言正合我意,我儿可为将矣。”

第八章小叶城 河西节度府很快下达了军令,节度副使张仁愿率四千军驻祁连为凉州屏障,韩匡嗣率三千军驻河西腹地甘州,协助甘州防务,随时驰援沙洲。

武威军使薛琮统管北线防务,并且准许他派遣小股精锐,进入金帐汗国袭扰。

傅津川本想着跟薛琮,去北线的金帐汗国热闹热闹,但英国公傅懋修却给了他另一个任务。

率三百虎贲节从,陪同节度判官陈方翼,去四大藩部宣令。邀四部可汗在九月间,于甘州射猎会盟。

虽然在军议之时,无论是张仁愿还是薛琮,都没有把四大藩部当做是重要目标进行防备,但韩匡嗣率军进驻甘州,也不单是作为沙洲之战的预备队那么简单,毕竟甘州本就有八千戍卒,兵力充沛。

那么在大战之前,还要往河西道的腹地甘州调兵,防备的对象已经很明显了——四大藩部。

回河、铁勒、克烈、六谷。

“四大藩部近年来首鼠两端,尤其是回河与金帐来往密切,我看袭杀郭节度的事情,八成就是回河部做的。眼下大战将起,我有预感这趟去回河部,不会太顺利。”

崔方翼骑在马上,穿着青色的圆领官袍,与同行的傅津川说道。他是傅家的幕僚,在傅家效力超过十年,算是国公心腹,虽然没有刘仙客那般足智多谋,但行事周密,办事勤恳。

傅津川笑道:“崔先生不必担心,有我在,定能保你安全无虞。”

崔方翼听到这话也笑了,“郎君过虑了,我只是忧心回河可汗不肯前去甘州,倒不是顾虑我等安全。即便袭杀郭节度是他们暗中为之,但我们可是带着节度府符节前去,回河部就算在猖狂,也不敢对我们大晋使节怎么样。”

大晋朝虽然有两年前的沙洲之败,但仍旧是天下第一强国。

杀了大晋的使节,那就代表着背晋叛盟。到时候要面对的可是大晋的雷霆之怒了。

有些事情,暗地里做了不被拿住把柄,说定大晋朝廷这边就捏着鼻子忍了。

但是明着打脸...以往并不是没有人做过。

就比如前高昌王,满门被杀,本人至今音信全无。

而且崔方翼还有话没说,若是真有危险,傅懋修怎么可能让傅津川作为护卫前去宣令?

但傅津川却对此行不那么乐观,因为黄老爷子也跟来了。虽然老爷子说,是想故地重游一番。

因为现在的回河部所在的小叶城,就是当年的高昌王城。

傅津川一行与韩匡嗣的大军一起行至甘州城,在甘州歇息了一晚就直奔小叶城而去。

小叶城因附近的小叶河得名,水草丰茂,耕牧皆宜,所以四部之中,就属回河部最为富庶,实力最强。

得知河西节度使派了使者前来,回河可汗遮普龙珂亲自出城迎接,并且一路拉着崔方翼的手进了小叶城,并且在王宫设宴款待崔方翼和傅津川。

遮普龙珂年近五十,保养的极好,精心修建的胡子微翘,倒是西域胡人的一贯风格和面貌,头戴着王冠,上面镶嵌着七色宝石,身穿华服,约有七尺高,一双眼睛看着极有神采,言语之间很是客气。

崔方翼和傅津川,作为正副使者,坐在他的左下手,右下手坐着的则是回河部的大王子,遮普洪都,大将军白先光,左相遮普吉吉。

“贵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来先饮过这杯葡萄酒,解解乏累。”

王座之上的遮普龙珂,举杯邀请崔方翼共饮。

崔方翼也举杯应道:“可汗请。”

然后又把杯子冲着对面的几个回河贵人示意了一下,这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却不知这位少年英雄是谁?”

遮普龙珂看着崔方翼下手的傅津川问道。此时傅津川正在很认真的看着几个舞姬在跳舞,也没有听到有人在问他。

这落在对面的几个回河贵人眼里,眼神间充满了轻蔑。

崔方翼则代傅津川答道:“这位傅将军是我们河西节度使,英国公傅大帅的公子,名为傅津川,是我们河西军中有名的骁将。”

“却原来是老恩人之后,失敬失敬。我受老国公大恩,才得以复国,不然此时已经不知道埋骨在何处了,今日见到这位少年英雄,果真有老国公风采。”

崔方翼“咳咳”了两声,然后出言道:“傅将军,可汗再与你说话呢。”

很认真看美人跳舞的傅津川急忙告了个罪,“看的太入迷了,不好意思,我在上京城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舞蹈,还请可汗见谅。”

遮普龙珂则是浑不在意,大笑道:“哈哈哈哈,少年人,血气方刚吗,实数常事,等到小傅将军走的时候,我定送你二十名年轻貌美的舞姬。”

傅津川一听这个,面露喜意:“那就多谢可汗了,我敬可汗一碗。”

说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请。”

对面的几个回河贵人则是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笑着一起举杯。

崔方翼则是有些诧异,他是傅府幕僚,说是见傅津川长大的也不为过。今天傅津川的表现太反常了。

不过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在看着傅津川的眼神多少带点怒其不争。

“那姓傅的副使,眼睛都看直了,这等人物也算是少年英雄?还是什么河西骁将?我看大晋也不过如此,父汗,不必犹豫了。答应青唐和金帐的条件吧,共同出兵,合击晋国。”

在宴席散场后,崔方翼扶着喝得里倒歪斜的傅津川离开王宫前往驿馆休息后,大王子遮普洪都直接直接就沉不住气了。

遮普洪都的面目和他的父亲遮普龙珂很像,只是身材比父亲更为高大。

遮普龙珂则默不作声,像是还在犹豫什么。

“大晋对我到底有复国之义,而且现在的大晋仍旧是万乘之国,国力强盛,与其为敌只怕不是上策。”

左相遮普吉吉则是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大将白先光则高声道:“大晋连此等纨绔人物都派出来做使节,丢人现眼,我看也不足为虑。前年还被青唐人攻破沙洲,我看如今的大晋,早不就是二十年前的大晋了。”

“青唐攻破沙洲,那是有内应开门,不然就凭他们...”

几个回河贵人各持己见,而遮普龙珂则端坐在王座上一言不发。

青唐和金帐汗国多次派使节来劝说遮普龙珂,希望回河可以在两国夹攻大晋的时候,起兵襄助。

条件是在攻下河西道之后,两国愿意帮助遮普龙珂光复高昌国。

而遮普龙珂一直心存顾虑。

一来是大晋在河西的十万边军骁勇善战,而大晋的国力虽然不如二十年前,但也仍旧让人畏惧。

而且大晋奈何不得青唐与金帐汗国,还奈何不得回河部吗?

他可清楚的记得,当年他在河西道凉州城,作为向导跟老英国公傅巽一起攻入小叶城的情景。

三千铁骑,一战就灭了当年能跟青唐一较高下的高昌国。

可以说晋军善战的形象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二来是当年他的父王被叔叔弑杀,他和几个弟弟逃到大晋请求帮助复国,而大晋也确实帮他把杀父仇人赶走。

虽然战后高昌国被一分为四,他只能继承一部,但那也是大恩德。

所以他始终举棋不定。

而两年前,他的大儿子遮普洪都被青唐使节蛊惑,联合大将白先光袭杀河西节度使郭世勋。

虽然事情做的很干净,没留什么把柄。

可有些事是瞒不过人的,为了自保这几年他也只能加强和青唐以及金帐汗国的联系。

甚至,小叶城的王宫里,还多了几个佛宗大的高手。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

大晋不会允许他的首鼠两端,更不会放过前任节度使郭世勋被杀的事情。

这几年里小叶城多了很多节度府的探子他能不知道?

不过是不愿意就此翻脸罢了。

甚至他怀疑大晋此时已经知道了,只不过估计大战在即,没有动手罢了。

想要获得大晋的谅解,除非是把作为元凶的长子和大将送出去。但这种事他如果做了回河部必然会生乱。

他的几个弟弟,六谷、克烈和铁勒部的可汗还盯着他呢...

“父汗,我看不如就直接把晋国的使节,交给青唐和金帐,然后请他们帮忙出兵,我们则趁机攻取三部,光复我高昌故土。”

遮普洪都直接来到王座前面,兴奋的说道。

遮普龙珂听了儿子的话后站了起来,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的儿子,叹了一口气,然后拍拍他的肩膀。

遮普洪都还以为是父亲赞同自己的意见,咧嘴笑着。

然后遮普龙珂做了一个谁都没料到的举动,他直接左手抓起大儿子的衣领然后右手上去就是一个耳光。直接给遮普洪都打懵了。

随后又是一耳光。响亮无比。

给一旁还在争论的白先光和遮普吉吉都镇住了,慌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跪下。”

遮普洪都手捂着脸,眼神惊愕的跪了下去。

“你这个蠢货。你以为大晋是什么?你见过晋军打仗吗?我告诉你我见过。当年三千晋军在高昌城外,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杀败了我高昌的五万男儿。你以为你是谁啊?前年你们三千人围杀郭世勋,他只有三百人,你们却战死了将近千人!就这还是金帐汗国请出了大漠金刀札木合这个武道大宗师从旁协助,还有青唐的几十个奴牙郎。你当我真不知道吗?”

“就你干的这些蠢事,还想着光复高昌故土?”

“现在青唐和金帐还没对大晋用兵呢,你就想着把晋国的使节送出去,到时候晋军兵临城下你拿什么抵挡?”

“你真以为青唐和金帐那两头不吐骨头的狼会提前出兵助你抵挡晋国的大军?”

“别做梦了!”

“他们会看着我们被晋军杀光,希望我们的骨头让晋军的刀锋变钝些!”

“这样他们才有可乘之机!”

“他们若真是英雄,早就打进中原沃土了!”“何至于联手还被压制在西海高原和漠北这等苦寒之地?”

第九章各怀心思 “行了,三郎,别装了就这么点酒你不至于这样。”

崔方翼扶着傅津川回了驿馆,进了房间就把他撂在一边。

“呵呵呵,还是没瞒过崔先生。”

崔方翼在傅家做了十几年西席,小时候也是教过傅家子弟读书的,所以对于傅津川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

傅三郎自幼习武,所以立志在武艺大成前不碰女色,在上京的时候,旁的纨绔子弟们常去的青楼楚馆傅三郎一次也没去过。

房里也没有通房侍女,足见其心智坚韧。

至于上京城,那是天宝物华之地,不少酒楼就有跳舞助兴的胡姬,府上养着胡姬的达官贵人同样不在少数,都是色艺双绝,并不逊于今日宴会上这几个舞姬。

傅三郎这个国公府的嫡系子孙,还能如此没见过世面?

所以很明显,就是在演戏。

崔方翼接过随从倒的水,然后一挥手示意人下去,然后问道:“说说吧,三郎你是看出什么了?”

傅津川从榻上起来,直接拿起装水的银壶,勐灌了一口。

“崔先生你在门口说明来意的时候,我看到了回河可汗的眼神有些不对,只是一瞬,但他绝对有些心虚,此后也完全不提去甘州会盟之事,我估计此后几天,他会继续热情的宴请我们,但只要提起会盟,肯定找借口推脱不去。”

傅津川虽然是个习武之人。表面看着粗豪,可实际上心思缜密。

而且生在公卿世家,这种官场上的表面文章自然是熟稔的很。

往往世家大族的子弟,可能学问本事比较长辈一代不如一代,但这察言观色,接人待物这种基本功,必然是能学个七八分。

崔方翼道:“三郎既然心里有了计较,却不知打算如何应对?”

傅津川肃然道:“原来还只是猜测,现在可以确定郭节度被杀,必然跟回河部脱离不了关系,以我来看,莫不如差人回报甘州让韩将军带兵奇袭,我等在此盘留几日等韩将军过来里应外合,定能一举破城。擒拿回河可汗,送去上京问罪。”

崔方翼一听直接否决了,“不可,先不说我们还没有证据,就算有了证据,韩将军带兵前来也得等节度府命令,不然没有军令韩将军也不会出兵的,一来一去时间太长,遮普龙珂必然会起疑心,此计不成。”

傅津川无奈道:“那我就没办法了。”

崔方翼道:“三日,如果遮普龙珂还不肯答应会盟,那就先不管他,去另外三部传令,然后将这边情况回报节度府,在做打算。”

傅津川点点头,他也知道此时不是逞强的时候,金帐汗国与青唐两国都在备战,此时并不是问罪回河的好时机,反而要在战前尽量安抚,等打完了仗,自然有收拾他的时候。

第二日,王宫的宴饮如旧。

只是遮普龙珂绝口不提甘州会盟之事,崔方翼提起,他也会把话岔过去。

而傅津川则是依旧在扮演一个虚有其表的好色纨绔子弟,对回河部的歌舞赞不绝口。

只是令他奇怪的是,昨日那个暗自嘲笑他的大王子遮普洪都不在。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他还是记在了心里。

“崔先生,我们在城中的可有暗探?”回到驿馆的傅津川就立马“醒酒”了。

崔方翼听到傅津川询问,点点头:“有,这几年国公在风闻曹上砸了不少银钱,城中明里暗里都有我们的暗桩,这两年遮普龙珂确实跟青唐以及金帐方面来往密切,这些事国公也知道,不过首鼠两端罢了。”

傅津川道:“那能不能让暗桩查一下,遮普洪都?”

“回河大王子?”崔方翼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没问题。”

第三日,崔方翼再度请见的时候,遮普龙珂病了。

出面接待崔方翼的变成了左相遮普吉吉。

“真是对不住崔使了,可汗昨夜偶感风寒,今天早上居然病的起不得床,不能招待贵使了,真是失礼了。”

遮普吉吉说的很恳切,礼数上挑不出任何的不是。

崔方翼也笑着回应道:“如此真是可惜了,我还打算今日跟可汗辞行。”

遮普吉吉有些惊讶道:“贵使要走?怎么如此匆忙,何不在此多盘桓些时日,也好尝尝小叶城的美食。”

“小叶城繁华,我也想多住几日,可上命在身,我还要去其他几位可汗哪里,替国公邀约。只能是等闲暇时再来了。”

“既如此,我就不多挽留了,可汗的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痊愈,国公的射猎之情,却是只能告罪了。”

崔方翼没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然后转身离去。

遮普吉吉在后面看着崔方翼离去的身影感叹道:“如此风度,在大晋只是一个节度判官...”

此时城中大王子府上,前日被父亲扇了好几个耳光的遮普洪都脸上还带着巴掌红印,坐在主位上看着正在庭上跳舞的美人也完全没有心思。

喝了一口葡萄酒,随后又吐了出去。

“什么玩意?我不是要冰镇的吗,这葡萄酒温吞吞的怎么入口”

“你们这帮废物,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啊?”

说罢还把盛放葡萄酒的银壶和银杯都推翻在地。

看见主子发火了,连带跳舞的舞姬,弹琴的乐师以及一旁侍候的仆役全都跪在地上。。

此时的遮普洪都火气还是很大,正看见跪在地上的有些颤抖的舞姬,穿的十分清凉,上下凹凸有致,十分惹火,大惊失色的花容更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你留下,你们都滚...”

等人下去之后,遮普洪都拉起这新来的舞姬去房中疏通疏通火气,这边却又有人慌忙的在房间外面有些颤抖的说道:“大,大大王子。”

遮普洪都刚把身上的衣服除去,正准备享受一下美人舞姬的美妙唇舌,还没开始呢就被打断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练功的时候别打扰我,你想死吗?”

“殿下,是白将军和哪位先生来了。正在别院等候。”

管事声音颤抖的说道。

“行了,我知道了。”

半响,遮普洪都叹了一口气,在舞姬的侍候下换上一身名贵的华服又重新出了门。

听到这两人来了,火气消了一半。

被自己的父亲这么教训,还是头一次。还是当着左相,部中大将的面。

所以他这几天极度狂燥,下人稍有不对就大发雷霆,也连带着恨上了大晋的两个使者。

至于他那自作聪明的脑袋,是怎么把他自己挨打丢面子的事情,跟傅津川一行人联系到一起的外人就不得而知。

“看来是打扰王子好事了。”白先光一进门就打趣道,确实完全没有见外的意思。

他是回河部第一勇士,能争善战,不拘小节,与大王子关系也很亲近,所以言语之间都是调笑,

“白将军说笑了,两位来应该是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吧?”

这时候一位胡商打扮的中年人说道:“王子不必心急,我们王爷已经跟青唐的拓跋大君约好了,我金帐汗国九月上旬就会集结十万大军,直取凉州,而青唐方面会集合五万大军,进攻沙洲,据说领兵的是青唐名将莽龙支布将军。”

遮普洪都听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好,太好了。”

他完全就没怀疑过,金帐汗国会不会真的出兵十万,只是听到十万这个数字就热血沸腾。

“那需要我们回河做什么?”

“回河可以联合三部,羊攻甘州,只要负责牵制甘州之军,让他们不能救援凉州和沙洲就好。”

金帐汗国的使者泰赤乌很平澹的说道。

“三部?泰赤乌先生,金帐不是答应我回河事成之后助我复高昌故土吗?”

遮普洪都质疑道。

“我们答应助高昌复国的条件自然不会变,到时候就拿甘州的土地,来补偿克烈、铁勒、六谷三部。”

“他们会答应?”

“会。”

来自金帐王庭的泰赤乌很肯定的回答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这是我们金帐和青唐的承诺。”

“好。”

遮普洪都朗声应道。

“不过我希望王子在此前可以做一件事情。”

泰赤乌这边又提出了条件。

“我希望王子可以杀掉晋国的使者,我方才已经听说了,晋国的使者来了小叶城已经三天了。可汗陛下应该还在犹豫,我希望王子您可以帮助可汗下这个决心。”

泰赤乌的语气,彷佛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在指导一个王子如何获得可汗的欢心。

遮普洪都道:“我也想过,可金帐要在九月才能发动攻势,我若是现在杀了晋国使者,晋国必定会兴师问罪,到时候以回河的兵力,绝对抵挡不了晋国的大军。”

挨了那一顿耳光也是白挨的,父亲说的话他多多少少也听进去了些,知道回河现在绝对没有实力在青唐与金帐方面对晋国开战前,跟晋国翻脸。

“王子忘了两年前,郭世勋是如何死的?”

“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再度扮做马贼?可那次是有青唐和金帐的高手善后,才能把事情做的如此干净,没让一个晋国人跑掉,事后也没走路风声。这次?”

“这次不需要做到那种程度,只要不死在小叶城,回河就可以暂时推拖,等他们查清真相的时候,就没有时间来找回河部的麻烦了。”

遮普洪都眼睛突然变成赤红,彷佛吃了春药一般。

“好,就依先生所言。”

他是回河可汗的长子,尊贵身份,未来还可以继承回河可汗的位置。

但是,自从认识了这个名叫泰赤乌的金帐汗国使者,回河可汗这个位置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他告诉自己。

曾经的高昌国疆域辽阔,极盛之时有几千里。

曾经的高昌国拥兵数十万,甚至一度压制青唐,威震西域。

曾经的高昌国金银堆积成山,牛羊成群...

那个已经消失了二十年的国家,会在他的手里重新建立。

他要做,高昌王。

第十章可有胆气 小叶城地处商路,是商队来往绝佳的歇脚处,西域和中原的商队来往不绝,也让小叶城变得繁华起来。

酒肆客栈一应俱全,生意都非常的火爆。

还有不少汉人来此经商,贩卖中原特有的丝绸布匹,茶叶瓷器。

因为回河名义上还是大晋的藩属,所以汉人在城里的地位颇高,就算是回河达官贵人也不敢欺辱汉人商贾,因为河西节度府帐下有十万雄兵。

而当年老英国公傅巽,只用了三千就破了高昌王城小叶城。

不过是二十年而已,城中不少人当年的事还记忆犹新。

宣嘉十年的时候曾有汉人商贾过来做生意,结果被回河部的贵人见财起意,杀人越货。

谁知做事不周密,被节府得知,直接下令回河可汗遮普龙珂交人。

而那名回河贵人不是别人,正是遮普龙珂的妻弟,也就是王子遮普洪都的舅舅。

遮普龙珂并不敢说不交,只是找各种理由推脱,惹得当时的节度使定国公冯神绩大怒,下令甘州都督郭世勋发兵。

郭世勋接到命令后,调兵疾行,三日后率两千晋军兵临小叶城下。

遮普龙珂这才慌了神,不顾妻子的反对,直接把小舅子绑着送出了城。

郭世勋没把人带回去,就直接在城外,当着小叶城城墙上所有回河贵人的面,一刀将人砍了。

还丢下一句颇为霸气的话,“但有再敢凌汉儿者,如此例同。”

随后还索要金银作为大军出动的军费,遮普龙珂不敢推脱,直接差人送出城来。

此后,汉人商贾在小叶城,乃至于四大藩部,都可以横着走。

除非是亡命天涯,四处流窜居无定所的马贼,或者是从高原上下来的劫掠的青唐游骑,从高昌故地四部,到凉州一线的大下数百藩部,在无人敢明着劫掠汉人商队。

郭待封在两年前,进了小叶城开了一家客栈,此后生意越做越大,又开了一间货栈,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商贾。虽然上唇留着短须,但仍旧能看出那张脸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方正,身材高大,穿着一身西域流行的右衽胡服,上面是碎金暗纹,头上带的却是汉人男子最常见的幞头。

“东家。”

“东家。”

嗯,只有二十出头的郭待封在自家的货栈里随意的看着,伙计跟他打招呼他也点头算是回应。

“东家,这是这几日的账面的流水,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先放着吧,等我回来看。”

郭待封随口答应着,好像心不在焉一样,随后出了门,却原来是听见卖烧饼的在街上叫卖。

站在门口买烧饼的贩子招了招手,“来,给我来两个胡饼。要新烤的别拿昨天的湖弄事。”

“郭官人真是说笑了,我牛四的烧饼哪有卖到第二天的?”

这个叫牛四的是城里有名的饼贩子,烧饼在左右也是出了名的,说是上京的做法。

别管是不是真的上京做法,还是很多人愿意尝尝所谓的上京烧饼是什么样子。

牛四一边拿油纸包起两个烧饼递给郭待封,一边小声说了几个字,“申时,噶胡丝布庄。有人要见你。”

郭待封接过饼,然后很隐蔽的给了他一个眼神。

“月底一起在柜上结账。”

“好嘞。”

矮壮汉子牛四笑呵呵的应道,然后挑起担子继续沿街叫卖。

郭待封让伙计搬来了一张胡床,也就是椅子,就坐在门口吃了起来,吃了两口觉得有些干,就让货栈对面羊汤馆伙计送了一碗羊汤。

“郭官人,羊汤来了。”

郭待封接过汤碗,然后小声说道:“让你们管事把东西准备好,一会儿让人送过来。”

伙计点了下头,郭待封又大声说道:“差不多两个月了吧,一会让你们掌柜的带着账本过来结账。”

“好嘞,多谢郭爷。”

他本是郭世勋的从子,自幼丧父,郭世勋就把他带在身边,教他兵法武艺,行事周密,机警灵变。

在郭世勋死后,他自请作为暗桩,监视四部,想要查清伯父之死究竟是何人所为。

两年前事,回河人做的极为隐秘。

甚至王宫里面也没有丝毫消息传过来。他也是直到近日,才拿到了一些关键的消息。

确定袭杀他伯父的,就是回河大将白元光所部。

想必上使要见他,也应该跟这事有所关联。

快到申时的时候,他带上有用的情报,前往城里有名的噶胡斯布庄,然后借着试衣服的名义到了后院的一个隐蔽房间。

房门口处有四个护卫模样的人,看着就是练家子,在确定他身份之后,才让他进入房间。

见到来人,他很吃惊。

来人看着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坐在圆桌边上,穿着一身黑色暗花圆领袍,头戴软翅幞头,面容英俊,目光锐利,桌子上摆着一柄四尺长刀,却正是此行的副使傅津川。

“小人郭待封,拜见郎君。”

“你认得我?”

“小人虽然在小叶城,但‘祁连神箭’的名号也是如雷贯耳。”

其实郭待封记忆中,早在宣嘉十一年,当时郭世勋在接任节度使之前进京面圣,就在英国公府见过这位郎君。

当时他随郭世勋拜会已故的老国公傅巽,在那位名震天下的老人身前,有一个英武少年,就是如今的“祁连神箭”傅三郎。

不过作为国公府嫡子的傅津川,记不记得他一个门下将军的随行人员,就不得而知了。

“遮普洪都是不是跟金帐还有青唐人走的很近?”

傅津川没有多余的废话,开场就开始问询情况。

郭待封从怀中拿出一个账册,然后从中找出两张夹片放到桌子上。

“这张是近两年以来,遮普洪都跟金帐密使见面的次数和时间。若不是金帐密使的护卫有一次在酒肆喝酒的时候,用了金帐汗国的惯用的银币结账,我们还发现不了这几个常来小叶城的商队是金帐汗国的密使。”

“至于青唐人来往不是那么密切,他们从不做掩饰,这两年大概来了三五次。”

傅津川一边看着纸上的内容,一边继续询问道:“郭节度的事,你查清楚没有。”

听到这里,郭待封哽住了一下,然后道:“查清了,是白先光所为,遮普洪都一定也知道,我最近两年一直让人探听回河部各族的情况,白先光所部在两年前,死了数百个壮丁,对外说是军中得了瘟疫。还有他的所部,有几架神臂弩,我费了好大力气查到了那几架神臂弩上的编号,正是我伯父牙兵所带的。”

大晋边军的制式武器上,都有编号,遗失可是重罪。

傅津川没有抬头,继续看着记录着小叶城各种情报的纸,随口继续问道:“金帐汗国的密使,在小叶城有多少人?”

“一个商队,几十人,其中有十五个好手,应该是符离铁卫。”

“咱们城中有多少人,能做事的有多少。”

“五十几个人,其中有二十多个是专门打探消息的,见过血能做事的有三十个。”

傅津川听完将纸张放在桌子上,然后抬头用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看着郭待封。

郭待封也毫无惧色的迎了上去。

两人对视了十几息的时间,郭待封大概觉得这样有些无礼,所以低下头,但眼中目光仍旧坚毅无比。

“坐。”

听到傅津川的吩咐,郭待封也不客气,直接在坐在了对面的胡床上。

“我这次本来是邀请回河可汗遮普龙珂,在九月份与我阿耶在甘州会盟。现在看来这老儿应该是也知情。所以第一天第二天还能喝酒宴饮,今日就病了,这要是没鬼才怪。按理说现在不应该揪着他不放,反而应该安抚他,毕竟与青唐和金帐的大战在即。可就这样不管他,以金帐汗国那边的算计,定然是会想办法让他们在大战之后出兵,所以最好就是在开战之前解决了回河,不然大战一起,这四部也能拿出几万藩兵来,到时候说不定会影响战局。”

郭待封听后,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自幼跟随伯父郭世勋,也读过兵法,傅津川所说的他听得明白。

正因为听得明白,也更赞同傅津川的判断,毕竟他这几年都待在小叶城,对于回河现在的情况更为清楚。

“王宫守卫如何?”

傅津川继续发问。

“王宫有八百守卫,但外紧内松。”

“城门呢。”

“城防一直都是白先光负责,颇为严密。”

“遮普洪都住所多少护卫?”

“两三百人。”

“城中守军都驻扎在什么位置。”

“城北和城南两座大营,各有三千兵马,算上把守四门和王宫守卫的,共有八千人,不过回河是部族,各族都有私军部曲...”

郭待封一边回答傅津川的发问,一边拿出一张手绘的地图,然后给傅津川指明具体位置。

此时他也有些心惊。

这位郎君问的如此详细,莫不是要做些什么?

大晋的三百护卫,只有三十护卫准许进城。

毕竟回河也不敢把这三百人精兵都放进小叶城里。

傅津川在问过想要知道的情报之后,看着眼前的简易地图默不作声,郭待封也不敢出声打扰他,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安静状态,安静的可闻针落。

“郭六郎可有胆气?”

郭待封听后有些诧异,这个称呼倒是有很久没听过了。

他在家中行六,自从来到小叶城做暗桩,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他了。

“我记得数年之前,郭节度来我家拜见阿翁,还带着自家的三个后辈,在阿翁面前,没有提及自家的两子,却说自己的侄儿六郎是郭家千里驹。日后的功业也当在他之上。”

“怎么样,郭六郎,现在我问你!”

“有胆?

“还是没有?”

傅津川的语气很平澹,却彷佛一字一箭,直击郭六郎的心关。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待他如亲子一般伯父的影子。

“来,三郎,四郎,六郎过来给老帅磕头,老帅,我这两个儿子都不成器,唯独我这侄儿六郎,是我郭家千里驹,成就应该远在我之上...”

“日后能保我郭家一门富贵者,必是六郎。”

“为将者,当审时度势,还要多读兵法,这一点你伯父我就做的不好,老帅常让我多看兵书,可我这就看不进去啊,这一点六郎你可能不能学你伯父我...”

“好,六郎箭术又精进不少,三郎四郎怎么就没有半点长进....”

已故伯父的声音,音犹在耳。

郭待封站起身来,泪如雨下,伏地而拜。

泣道:“愿为郎君驱驰。”

第十一章怎么敢 王宫之中,遮普龙珂坐在王座之上,手中拿着一柄弯刀在擦拭着。

这柄刀看起来非常华丽,长两尺有余,寒光闪闪,刀柄和刀锷上都镶嵌着宝石,刀名“克依马拉”,古胡语意味“弯弯的月亮”。陨铁所铸,是历代高昌王的佩刀。

和他的头上带着王冠一样,都曾是高昌王权的象征。

但是,象征头顶王冠,手握弯刀,他却不是高昌王。

只是回河可汗。

虽然金帐汗国的君主同样被称为“可汗”,但不会有人觉得这两个可汗有任何的可比性。

正如在大晋控制下的整个河西,大小数百个藩部,他们的族长或者部落首领都可以是“可汗”。

这些“河汗”都需要大晋朝廷的承认和册封。

有时候遮普龙珂甚至在想,大晋朝廷册封了这么多的可汗,是不是单纯就为了恶心一下北方的劲敌金帐汗国?

不过细想下来,这也是大晋的一招妙手。

这么多的藩部,首领大小也是个可汗,但是如果投靠了金帐汗国,还能大方的自称可汗吗?

有时候有些人,可能就单单为了这个名号,也愿意为大晋效力。

若说他没有想过一统高昌故土,重现祖辈的荣光,那就是在自欺欺人。

可对于大晋,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彷佛就如同烙印一般刻在骨子里。

这一点,大王子遮普洪都不懂,二十年前遮普洪都还不到十岁,他和作为护卫的白先光都没有作为向导随晋军出征,但是他的堂弟,遮普吉吉看到了。

他的几个弟弟也都看到了。

所以即便是到了现在这般光景,他仍旧不愿意背盟叛晋,不光是为了晋国的恩德,更是畏惧。

一旁站立的大王子遮普洪都看着遮普龙珂手中的弯刀怔怔出神,宝刀归鞘了才收回那有些炙热的眼神。

这一切并没有瞒过遮普龙珂。

“这柄刀,你很想要吧?”

遮普洪都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不,父汗,我...”

他想推辞,他想否认,但这话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口,因为他真的想要,想要的都不情愿伪装。

“这刀,以后就是你的了。”

遮普洪都听见父亲的话后,一瞬间有些失神。

“啊....父汗.您...”

遮普龙珂站起来,然后拉过长子的手把刀放在他的手上。

“这柄刀早晚是你的。”

然后又指了一下头上的王冠,“这个也早晚都是你的。”

“父汗我...”

“你的眼神骗不了我,我还不瞎,看得到。”

遮普龙珂走到大厅中央,然后回过头来,像是在回忆什么。

半响后继续说道,“当年你的祖父,被你的叔祖,也就是高昌国的逆贼,遮普嘉施弑杀,我和你的几个叔叔一起跑了出去,一路跑到河西的凉州,请求大晋帮忙复国,报仇。你当时还小,可能已经忘了。我当时带着你还有你的叔叔们,就跪在凉州都督的面前,请求他。但你知道吗,即便是他有数万大军,仍旧帮不了我。在大晋,规矩很重要。但是他扶我起来对我说‘朝廷不会置之不理的’,我当时以为他在推脱,我只看到了凉州的很多兵...但我后来才知道,那不是他的兵。是大晋的。”

遮普洪都听到父亲的话有些茫然,他不清楚父亲为什么会说起这些。

遮普龙珂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在凉州的那段时间很难熬,因为我知道一旦遮普嘉施这个逆贼坐稳了王位,在想报仇就难了,差不多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都一度以为这辈子在回不到小叶城了。”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六十七天。”

“第六十八天,凉州来了一支军队,统领他们的将军,姓傅,当时的凉州都督,在我眼里已经是很大的官了,但见了那个姓傅的将军,他仍旧要下跪。”

“当时那个姓傅的将军问我,‘有没有胆子回小叶城,如果有,就给我带路’...”

“那支军队在凉州修整了几天,然后用了十五天就杀到了高昌城下...”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千万不要,小瞧大晋。”

在出王宫的路上,坐在华贵马车上的遮普洪都握着这柄代表高昌王权的“克依马拉”,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些兴奋。

本以为拿到它的时候,他会很高兴。

但现在并没有,反而因为父亲的话心里产生了一些阴霾。

大晋,大晋...

脑海里这个词不断在重复,挥之不去。

突然,遮普洪都发现马车不在颠簸了,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两马车除非是在静止状态下。

否则只要行进,就会有些颠簸,为此他平时喜欢乘坐人抬的肩舆出行,但今天因为是父汗召见的比较急,平时抬肩舆的奴仆昨天被他下令打断了腿,新人还没选好,所以就选择了马车。

但马车不晃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打算撩开帘子看一下,突然帘子被外面的人撩开了。

然后透过缝隙,他看了尸体和鲜血,都是他的护卫。

而掀起帘子的人蒙着面...

他甚至忘了叫喊,因为眼下发生的这件事已经超出他的理解,在小叶城,他作为回河部大王子,他的护卫居然都被杀了,而他本人居然被人绑架了?

这可是在小叶城啊!是谁吃了豹子胆的?

怎么敢?

随后他就被人捂住口鼻一把从车里拖了出来,然后他只记得脖子后面被人打了一下,不怎么疼但是眼前黑了...

“把尸首都扔进马车里拖走,这里收拾的干净一点。别露出痕迹。”

黑衣蒙面人随口吩咐道,然后带着两个人扛着被打晕的回河大王子遮普洪都离开了现场。

穿行过几条没人的街道,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又走了一刻钟,来到了目的地。

然后把人抬进院子里。

“牛四,驿馆前的眼线都清理干净了吗?”

蒙面人进了院子拉下面罩,却正是暗桩首领郭待封。

平日里买饼的憨厚牛四,此时也展露出了一个边军老卒的精干。

“都做掉了,没有一个遗漏。咱们使团里面有几个好手,那身手真没的说,有他们配合一点差错都没有。”

郭待封听后点点头,“好,留两个人看着遮普洪都,郎君那边一会派人过来接人,剩下的人跟我去抓金帐汗国使者。”

他知道,傅津川的计划说上不多周密,主要就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下午跟傅津川见面的时候,他问他可有胆气。

郭待封就知道这位傅家郎君必然是要做大事。

一开始他还以外要让他抓了金帐汗国的使节,以此来逼迫遮普龙珂参加会盟。

但当他听完傅津川的整个计划后,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位傅家郎君要做的事居然如此大。

以前他自诩胆略过人,但今天看来,在傅家郎君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差之远矣!

又想起伯父郭世勋跟他说起,二十年前跟傅家老国公三千铁骑灭高昌,常常以此战为傲。

“那一战,我不过是个标长,跟着老帅奔袭几千里,在高昌城下,我斩敌二十七,由此入了老帅的法眼...”

若是今日事成,傅家郎君的功业,当不逊于老国公的三千灭国的壮举。

而他,郭待封,几十年后,对着儿孙辈,也当有此一谈资吧?

此时,左相遮普吉吉正在自己的府邸中处理公务,作为回河部的左相,小叶城的政务实际是他在一手打理。

而他作为可汗的堂弟,也是深受信任,一直对政务尽心尽力。

虽然偶尔也会梦回高昌荣光,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大晋,金帐,青唐,这三方没有一方愿意看到高昌国的重建,四部也很难在统一,

最好的办法就是左右逢源,大晋强盛就跟大晋走的近一些。

金帐汗国若是能马踏凉州,那就去“河汗”称号向其称臣。

至于青唐?他们没那个本事。

可这回河部中,总有这种野心膨胀之辈。联合金帐汗国的高手袭杀晋国节度使,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就是国破家亡的下场,虽然这已经不算国了...

“主人,有客来访。”

“何人?”遮普吉吉看着手里公文,时不时的在上面加上批注,头也不抬的问道。

“晋国使者。”

“啊?你说什么?”

“是晋国使者。”

遮普吉吉立马放下公文,站起身来,“快请,不不,人在哪里我亲自前去。”

随着管家在自己的会客厅里面,遮普吉吉再次见到了晋国使者崔方翼。

“崔先生。”

“左相。”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各自落座。

在仆人把待客的奶茶端上来之后,遮普吉吉就一挥手示意人下去了,还给了管家一个眼神。

管家心领神会,这是要确保他们两个大人物的谈话不要被第三个人听见。

“崔先生能来寒舍我是十分高兴的,这个点了不知先生用过晚饭没有。”

崔方翼笑道:“晚饭方才在驿馆已经吃过了,左相不必客气。倒是崔某这个时间上门,确实打扰左相了。”

“崔先生这是哪里话?先生是我小叶城的贵客,能来寒舍是我的荣幸。”

遮普吉吉对这位晋国使者的印象非常好,谈吐不凡,气度闻雅,言语之间又不损大晋豪气。

此等人物,在小叶城是万万见不到的。

也只有大晋和金帐这种万里上邦,才会有吧。

“左相客气了。本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扰,可明日我等就要离去,所以临行前却有些事情要与左相一谈。”

“先生请说,我自当洗耳恭听。”

遮普吉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开始起了波澜,他知道崔方翼这个时间找他,必定是有什么要事。

而这个要事,很可能就要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以及整个回河部的生死存亡。

半个时辰后,素来重视礼节发的遮普吉吉坐在原位上,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即便他已经有些心里准备了,但还是被崔方翼的话震惊到了。

以至于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何时离开的。

嘴里喃喃道:“他们怎么敢啊...”

半响,总算回过心神来,又感叹了一句。

“天底下,恐怕只有晋国人有这样胆气吧。”

第十二章披甲 “无论是黄羊肉还是鹿肉,都不如这旱獭肉香。”

喷香的手抓肉盛在铜盆里,上面撒着各种辛辣的香料,泰赤乌直接用手抓着吃,一边吃还一边感叹在这小叶城还能吃到旱獭肉真是难得,虽然是夏天的旱獭,不及秋天的肥美。

“赫伦代,晋国的使团有什么异动没有。”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士吃的狼吞虎咽,这人髠发齐眉,脑后结成了几个辫子,赤裸着上身,胸口上巴掌厚的胸毛,典型的漠北大汉。

“白天是没有动静,好像那个副使出去了一趟,可能是跟他们的人碰个头,不是说明天就要走了吗?”

泰赤乌道:“不能掉以轻心,这帮晋国人不能小看。”

名叫赫伦代的大汉道:“算上城外的,不过才三百人,还能做些什么?难不成那三百人都是武道宗师不成?”

他是王庭的符离铁卫出身,“符离”在北境语中是狼的意思,所以符离铁卫也被称为“狼卫”,是金帐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

与战场上冲锋陷阵的虎师不一样,狼卫更擅长的是近战技击,都是从几岁孩童就开始选拔训练,他们的任务除了保护可汗之外,还包括暗杀、潜行,收集情报等。

这支直属金帐可汗的特别武装,其人数一直是个迷,只有可汗本人和狼卫首领知道。

而赫伦代能在狼卫之中,担任百夫长,足以说明的他的本事。

“还是小心些好,咱们办的事情很可能关系到战事走向,不能掉以轻心。”

奴隶出身的泰赤乌若是没有这份小心谨慎,也不会得某位贵人看重,成为王庭左事官,继而负责回河部这条暗线。

赫伦代点点头,并没有反驳。

毕竟在出发之前,狼卫的首领就吩咐他此行要听从泰赤乌的命令办事。

所以即便心里在不服气,泰赤乌的命令他还是会服从。

“对了,咱们的...”

泰赤乌的话还没说完,赫伦代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随后拿起挂在旁边的弯刀。

“来人了。”

随后推开门,庭前已经打成一团了。

赫伦代拔出弯刀,正要加入战团,却只见几支弩箭飞了过来。赫伦代手中的弯刀磕飞几支,缺仍有一支箭命中的他的腹部,却因他的身体强壮,只受了点皮外伤而没有造成内部的伤害。

随手拔出弩箭扔在地上。再看外面的情况,已经是一边倒了。

对方突然发动的袭击,无论是人数还是身手上,都占据优势。

正准备保护泰赤乌撤离,突然赫伦代凭借多年习武以及生死之间搏杀的自觉,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急忙向上挥刀抵挡,整好对上了从房上来的一刀。

却原来是有人在房上面一跃而下。顺势一击。

“呯”的一声,那人借势落在地上。却正是大晋在小叶城的暗桩首领郭待封。

此时的郭待封也没有带什么面罩,一身黑衣,横刀在月光的映照下闪过一末寒芒。

“你们是什么人?”

“晋人。”

郭待封说完提刀上前又是一击噼斩,泰赤乌也再度格挡,火花四溅,两人的刀都出现了一丝缺口。

格挡之后赫伦代不在想着防守,而是顺势一转,来了一个横削。

郭待封见状直接往后一倒,躲过赫伦代的横削,顺势用横刀杵地,然后侧身一蹬,正踹在赫伦代的胸口。

被一脚踹中胸口的赫伦代直接倒退了好几步才止住退势,“没想在这能碰到晋人高手。”

赫伦代双手握刀,正准备再度出招,却只见又从房上跃下一人,身高与郭待封相彷,穿的却是一身大晋的制式号衣。

“郭主事,时间紧迫,这人交给我,你去助他人。”

郭待封却是没有任何反驳,点了下头就冲去另一边的的战团。

这个金帐汗国秘密据点,此时已经化作修罗场。

郭待封带了全部能动用的三十个好手,傅津川又在随行的虎贲节从中找了十个善于近战的好手,其中就有陈行。

陈行就站立在赫伦代的面前约十步远,然后伸出右手,示意赫伦代来攻。

赫仑代见来人如此猖狂更是气的怒火中烧,持刀疾行向前攻去,直接就是一记上斜噼斩,这一招他练了无初次,他要这个小瞧他的晋国人付出代价。

而陈行这边却是半点不慌,等到赫仑代已经近至三步的时候这才突然拔刀,却是一个上撩直接就把赫伦代的噼斩滑开,然后侧身转步顺势一斩,居然直接将赫伦代的弯刀斩断!

赫伦代心下大惊,但陈行却再度转身然后向后一个挑刺。

赫伦代低头看了下从自己胸口刺穿过来的刀尖,这才明白过来,这人并没有说大话。

好快的刀。

狼卫百夫长赫伦代生机断绝,陈行拔出自己的宝刀“泼雪”,然后顺势一甩,那刀上再无半点血迹,映在月亮下面闪过一丝寒光,正映入泰赤乌的眼帘。

“这又没有姑娘,你耍帅给谁看呢。”

一个持枪的年轻人出现在陈行身侧,枪头上还有些血迹,显然也是刚刚厮杀过,身上穿的也是晋军的号衣。

“阿云,你是不是嫉妒我?”

陈行看到周围的战斗已经解决了,此时十五名金帐汗国的狼卫已经尽数被杀,只剩下泰赤乌一个人呆呆的愣在庭院中。

也就跟同伴开起了玩笑。

“嫉妒你?我庞云堂堂金枪小郎君会嫉妒你?开什么玩笑。行了行了,赶紧走吧,郎君等着报信呢。”

年轻人名叫庞云,是傅津川的自幼十个伴当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甚至比傅津川都小一岁,所以都叫他“阿云”。

年纪虽小,枪术却很出众,武学天赋极高,得了国公府另一个使枪大供奉的真传。

陈行笑而不语,收刀归鞘。

郭待封这边查看了一遍,把所有的狼卫又补了一刀,确认没有活口。

看着斗嘴的两个人,没来由的心里也轻松了些,这两人明知道这只是今晚的开胃菜,正餐还在后面,居然如此自在,言谈自若,看来傅家郎君的胆气,连身边人也能感染道。

一行人带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金帐汗国密使来到了傅津川等人所居住的驿馆,此时驿馆内外都已经肃清干净了。

庭院里灯火通明,傅津川端坐在一把椅子上,郭待封和陈行上前回报。

除了在抓泰赤乌的过程中,郭待封的三十个好手,折损了六个人,另有两个重伤,十几个轻伤。

还能继续作战的,还有十九个。

陈行这边的负责协助的虎贲节从十人完好无损。

傅津川听后,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待什么。

半响,一颗脑袋被扔在地上。

一旁被制住的遮普洪都待看清了面目和发型之后,直接瞪圆了眼,因为这个人他非常熟悉。

回河部第一勇士,也是小叶城守将白先光。

随后黄振弓不紧不慢的走到傅津川前面,傅津川见到来人直接把椅子让了出来让老爷子做。

“杀人没怎么费事,时间都用在找人上了。”

遮普洪都因为口不能言,只能呜呜的叫着。他不知道傅津川要做什么,但把自己和金帐的泰赤乌先生都绑了,还杀了大将白先光。

这些晋国人要做什么?

傅津川这边把椅子让给老爷子坐,那边早有人又给他搬了一张椅子。

与此同时,去左相府的崔方翼也回来了。

“崔先生,事情如何了。”

崔方翼点点头。

傅津川一听,拳掌相击,气势浑然而起。

崔方翼负责的是,此次行动成败的关键所在。

傅津川随后看向众人,“两年前,河西节度使郭大帅被杀,这事你们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你们出现在这的原因。”

“回河部本受我大晋厚恩,却袭杀我大晋节度使,此其罪一也。”

“在我大晋即将与青唐金帐开战之际,回河可汗却不肯参与会盟,首鼠两端,妄蓄大志,此其罪二。”

“有此二罪,天人共愤,国法难容。”

“现在,我们有五十三个人。王宫守卫有八百人,而我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冲进那座王宫里,抓到遮普龙珂那老儿,送他去上京陛下面前请罪。”

“你们这些暗桩,平日里潜伏敌境,都是我大晋的忠勇之士。”

郭待封和手下的抱拳拱手。

“老郑,张奎,河九满,魏十郎,你们本是上京大豪,随我征战西北也有两年了,如今也都有功勋在身,若是回到上京城,当好好夸耀一番。”

几个“上京群雄”听到此言都是呵呵的笑。

“刘六,刘七,王丙,赵守光,卢十四,张狗儿...你们是关中健儿,祖辈可能还跟我祖父在这小叶城耀武扬威过...”

“庞云,曲十二,傅庆,周世泽,蒋武,李司寇,梁岱,张朝宗,马三宝,你们九个人加上现在往城外去的陈行,我们自幼一同习武,我记得每次犯错,都要连累你们跟我一起挨家法。那时候我记得谁还说过,若是跟我大哥,就不必整日担心被罚了...不过我今日里就不跟你们客气了,你们跟我一样都是傅家人。”

傅津川这一句傅家人,也是让这些人的神情一振。

他们全部都是傅家家将部曲出身,几代人为英国公府效力,早就是一荣俱荣,浑然一体了。

现在主家郎君要做事,他们怎得不拼命?

“今日过后,这里的五十二人,我们如果都活着,回到凉州,我傅津川保你们一份前程。”

“有人战死,也会有重重抚恤,封妻荫子。”

“若是不幸事败,那就请你们跟我傅津川。”

“一同埋骨小叶城!”

郭待封单膝跪地,右手拄刀。

“愿为郎君效死。”

接下来所有人,除了崔方翼和坐着的黄振弓,全都拜伏于地。

“愿为郎君效死。”

黄振弓看着站在哪里,如渊渟岳峙的傅津川,脸上笑意连连,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年的峥嵘岁月。

崔方翼则是安自感叹,这位郎君真是能得人心啊。

而傅津川看着战心坚毅的众人,缓缓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披甲。”

第十三章成也傅将军败也傅将军 “哈日勒将军,不好了,大王子受伤了,就在王宫正门口,您快去看看吧。”

属下的突然报告,让有些微醺的哈日勒立马清醒无比。

回河可汗的王宫就是原来的高昌王宫,共有八百侍卫,日夜宿卫。由四个侍卫长统领,都是遮普龙珂的亲信。

哈日勒就是其中之一,今夜正好轮到他当值。

在来当值之前,他还在家里喝了一点葡萄酒,这也算是常事。

对回河部来说,小叶城的防务很重要,城防一直都是部中第一勇士,大将白先光亲自负责。

而相对而言,王宫的守卫就会稍稍放松一些,毕竟只要城防还在,王宫就没什么可要担忧的。

宫门一锁,除非是四品以上高手,否则谁能翻阅几丈高的宫墙?

平日里当值,哈日勒都是该睡觉睡觉,也从来没出过什么情况。

今日里却突然听说大王子受伤了,还在王宫大门口?

这可是大事情。

哈日勒立马站起,甚至连自己的武器也没有带就出门了,潜意识里他并没有觉得在宫城里会出现什么危险。

等到来到城墙上一看,却正看见十几个侍卫扶着大王子。

哈日勒急忙问道:“你们几个,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殿下会受伤?”

站在遮普洪都身边的护卫急忙道:“我们是王子殿下的亲卫,白先光这个叛贼造反了,他勾结金帐汗国的狗贼,造反了,刚才他率军进攻王子府,我们拼命才保护殿下出来的,快开城门让我们进去,殿下受伤了耽误不得...”

那有些面生的护卫脸上有些血迹,手里拿着火把,那火把刚好能把王子殿下的脸映出来,在火光之下有些苍白。

哈日勒听完了宫门口侍卫说的话,头都大了。

“白先光造反?这狗日的居然造反了?来人放个吊篮把殿下吊上来...”

“哈日勒将军,来不及了,一会儿白先光的兵马就追来了,他们现在应该正在进攻左相府,一会儿就会过来,快开城门吧。”

哈日勒道:“所以我让你们快把王子放上吊篮啊,你们还等什么呢?城门过了时间不能开你不知道吗?”

“哈日勒将军,只有一个吊篮,王子上去了,那我们呢?一会儿叛军杀来了我们还命在吗?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哈日勒听完头更大了,他不是蠢人,听得出言外之意。

这十几个护卫他并不想放进城,但很明显,如果不放这个几人进城,这几人说不定就会挟持王子去投奔叛军。

但是大王子又不能放弃,他是遮普龙珂的心腹,知道大王子遮普洪都在他眼中的分量。

完全不是那几个小王子能比的,可汗对于这个年幼时曾经跟随自己逃亡的儿子可以说非常的器重。

听当值的侍卫说可汗把自己的佩刀都给了大王子,这代表了什么自不必说。

若是让大王子在宫门口落在叛军手里,那可汗绝对会扒了自己的皮!

而且他也不觉得白先光那个叛贼造反能够成功。他一个小部族的狼崽子,全是靠了跟随可汗逃亡的经历才有今天的地位,城中可还是有很多的遮普家的贵人,他们都有数量不少的私军部曲,就算能杀进王宫他做不了可汗的位置,而且还有六谷、铁勒、克烈三部外援。

这些可汗们可以自己争的头破血流,却绝不会允许回河可汗的位置被一个狼崽子抢了去。

于是哈日勒很快作出了判断,放这几个人进城,反正也翻不起什么风浪,那个敢威胁自己的狗东西,等会进来我在收拾你。

“开门,接大王子进来。”

“可将军...”

“快点,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看着怒气冲冲的哈日勒,身边的亲信也不敢在劝,急忙拿着钥匙下了城墙开门。

扮做遮普洪都护卫的郭待封,看着那扇大铁门缓缓打开,嘴角漏出一个微笑。

“多谢了兄弟。”

“快别废话了,赶紧扶着王子进来,门要赶快关上。”

“好好好,这就进来。”

郭待封此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了,他转过身,用手里的火把连续在空中画了三个圈。

那开门的护卫此时已经被郭待封的行为迷惑住了,不清楚他是在干嘛。

突然,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以及战马的嘶鸣。

不好。

“快进来!关门上锁,是叛军来了,快...不对你是叛军...”

那护卫没有机会在说话,就被郭待封的一刀结果了。

“你说错了,我不是叛军,我是大晋官军。杀,替郎君把这甬道清出来,”

郭待封的一声令下,十九个扮做回河人的晋军立马突然袭击,很快就把城门口的几个侍卫砍杀殆尽了。

城墙上的哈日勒不知道城下发生了什么,他只听见了百余只马蹄踏地的声音。

虽然只有几十骑,但声势越来越近,很快他就看到了那几十骑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是晋军。

绝不会错。

这是晋军的明光铠,叛军哪来的这明光铠?

糟了,他们冲进王宫了!

当傅津川看到不远处的王宫门口,郭待封用事先准备好的暗号,画出三个火圈之后。

傅津川就一骑当先,冲了出去。

他们刚才就埋伏在了王宫外的几百步的地方,战马奔驰,不过十几息就能冲进宫城的距离。

若是在白日,早就被城墙上的守军发现了。

但夜光虽明,终究不能照见这世间所有的角落。

三十骑,势若奔雷,气势如虹。

傅津川手持马槊,挑刺噼砍,没有人能够阻拦他的前进方向。

骑兵在平原上对零散步兵的经典冲击方式,此刻被傅津川完美的复制到了回河王宫。

侍卫们仓促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对抗三十个晋军骑兵冲锋的能力。

而且王宫的侍卫,平日并不携带长兵器,甚至他们平日里都不披甲,所以面对晋军骑兵的冲击,毫无抵挡的手段。

晋军三十骑也毫不恋战,一路直接冲到了王宫的寝殿前。

傅津川继续驱马作战,手上的马槊犹如一条长龙上下翻飞,每一击都会使一个侍卫丧失战斗能力,非死即伤。

而后面的庞云,郑逢春等人也紧跟在身后,护卫傅津川的两翼。

庞云的枪很快,如毒蛇吐信,精妙无比。

郑逢春则是双锏勐挥,碰上就是个筋断骨折,或者直接被一锏砸碎天灵盖。

很快傅津川肃清了寝殿前的阻拦者,然后长槊一挥,那扇木质的寝殿大门轰然倒塌。

傅津川骑马进了回河可汗的寝殿,看着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还在床榻上的回河可汗,马槊一指。

“可汗,你该醒醒了,跟我走一趟吧。”

“去去去哪里?”

“上京城。”

回河可汗此时已经心惊胆战了,脚步却迟迟不挪动。

“可汗如果是再等那几个佛宗的高手来救你,就不用等了。他们现在自身难保。体面一点,就自己找一匹马骑上,跟我走。”

“你你你...你怎么敢如此...”

“我其实也不介意带着你的脑袋去请功,前任河西节度使郭大帅的事情,你不要说你不知情!即便当时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来人,带着可汗,咱们出城。”

尊贵的回河可汗,就这样被扔在了马上,被傅津川带出了王宫。

也是冥冥之中老天护佑,三十骑入城,出城的时候变成了三十一骑。

多了一个回河可汗。

王宫中的侍卫全完丧失了抵抗的能力和意志。

从傅津川入城,到他出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王宫当值的侍卫长没有作出任何的有效的指令。

看着可汗被这伙“叛军”带出成,哈日勒一直处于呆滞的状态。

半响他才反应过来,如果这伙人进城的时候,他下令去把城门关闭,或许就能阻拦他们出城的脚步,救回可汗...

“完了...回河完了...”

因为挟持了可汗和大王子在手,并且将军白先光的脑袋还在晋国人的枪尖上挑着,城中唯一还有主事能力的左相闭门不出。

傅津川一行人毫无阻拦的就叫开了城门,跟城门外等着接应的余部汇合。

回到城外的营地,傅津川在清点完人数以后,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五十二人,只有几个没披甲的细作受了点轻伤。

至于去找佛宗高手的黄老爷子,傅津川压根就没担心过。天底下能拦得住老爷子的,还不超过一巴掌。

随后傅津川吩咐准备酒食,就在城门外的营地里,直接跟五十二个勇士畅饮。

“今日,立下如此功业,都赖诸位勠力同心,这碗酒,我敬诸位。”

傅津川豪饮一碗。

“郎君威武,大晋万胜!”

“郎君威武,大晋万胜!”

数百人的高声叫喊,响彻天地,让近在迟尺的小叶城人心惶惶。

坐在他旁边的回河可汗此时终于是缓过了神志,今夜发生了什么事情,眼下他终于是明白过来了。

昨天之前,他还是身份尊贵的回河可汗,小叶城之主,但是等天明,他就是阶下囚了。

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郎,心里却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同样姓傅的将军。

真是像啊。

二十多年前,那个姓傅的将军让他做了回河可汗。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又是一个姓傅的将军,让他失去了可汗的宝座。

这就是中原人说的时也命也?

第十四章耀武扬威 第二天快晌午了,一身布衣的黄老爷子才悠哉悠哉的回了营里,身上还背着一大包东西,手里拿着一个酒囊。

“您这是干什么了?”

因为前一天晚上折腾快到凌晨,傅津川也是刚睡醒,才梳洗好,正在营帐里用饭。

“昨天晚上跟几个秃驴打完架,我就顺便逛逛王宫,也算是故地重游,顺便给你带回点特产。知道你喜欢这些,他那个库里倒是还有些,不过我一个人拿不过来了。”

说完把这一包直接扔在地上,划拉一声,全是金银珠宝。

傅津川看着地上的金银珠宝满眼放光,一拍桌子,“昨晚光顾着抓龙珂老儿了,却忘了干点正事,主要是郭待封他们也不知道回河的宝库在什么地方。可惜了!”

黄振弓也顺势坐下,然后拿起桌子上摆着的胡饼就吃了起来。

“不对,一身酒气,您还去了别的地方?”

“好小子,鼻子够灵的啊?我还去了趟酒窖,他那地窖里的葡萄酒都是跟冰一起存放的,入口清凉,多喝了点。你尝尝,这酒还是冰的呢。”

傅津川拿起酒囊灌了一口,黄振弓急忙道:“别给我喝完了,就让你尝尝。”

“这有什么,回头让城里在给送些来。咱们带着回凉州慢慢喝。”

“你小子啊,呵呵。”

这边听说傅津川醒了,崔方翼这边也找了过来,“三郎,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昨晚抓到遮普龙珂以后,回到营地跟队伍汇合以后,崔方翼和傅津川和陈行等人就劝说傅津川迅速撤离。

而傅津川则满不在乎的在营里跟五十二勇士喝到天明,这让崔方翼和陈行等人都有些担心,毕竟就在小叶城近在迟只,城里可随时都能拉出上万兵马来。

虽然有遮普龙珂父子在手,但仍要防备回河部的人狗急跳墙。

喝完了这些人又因为一夜拼杀,都睡的一塌湖涂。

等到快晌午了,傅津川才起来,崔方翼就立马过来劝说他迅速离开。

“崔先生不必担心,他们不敢乱来,咱们如果昨夜慌忙撤走,他们说不定还要派人来追,咱们在这驻扎不动,他们反而投鼠忌器,等会吃完了饭,我还得给哪位左相大人送一份大礼呢。”

傅津川不紧不慢的吃着东西,而崔方翼看到这样的情况,也不在催促,定下神来。

差不多到了午时,三百晋军全员披甲列队出营,郭待封带着几个人压着遮普龙珂父子还有金帐密使泰赤乌来到了城门前。

傅津川没有披甲,穿着一身银白色菊纹暗花圆领袍,头戴软翅幞头,腰扣玉带,足登踏云靴,剑眉星目,眼神锐利,一副上京城年轻官人的打扮。

大马金刀的坐在好的椅子上,正对着小叶城。

城上闻听消息,不少回河贵人都聚集在城墙之上观看,确实不知道晋国使者要做什么。

“城上的人听好了,这个人叫泰赤乌,是金帐汗国的密使,这个人你们都应该认识,遮普洪都,至于那边挂着的那颗脑袋,叫白先光。我不管你们之前知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两年前,这个叫白先光的受遮普洪都指示,联合金帐汗国袭杀我大晋河西节度使郭世勋郭大帅,居中联络的就是这个泰赤乌...”

“他们可能没想到事情会败露,不过没关系,我替他们想了。”

随后傅津川一挥手,遮普洪都和泰赤乌就被人押出阵前,跪在地上。

泰赤乌此时已经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而遮普洪都则在发抖,嘴里不停的念叨这,“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都是他指示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斩了。”

一旁早就等候多时的郭待封拔出横刀,一刀将泰赤乌斩首,干净利落。

随后来到遮普洪都面前,鄙夷道:“就你这种废物也敢跟大晋为敌?郭节度是我伯父,记好了我叫郭待封。”

一刀了事。

“再敢犯我大晋天威者。”

“诸如此例,必戮之。”

傅津川的声音很是宏亮,彷佛攻城锤狠狠的撞在了小叶城上。

也撞在了城墙上的所有回河贵人的额头上,让人头晕目眩,不寒而栗。

反击?

晋军几十人就冲进了王宫把可汗都擒获了。

虽然城下只有几百人,但不远处的甘州可就有上万晋军,整个河西道更是有十万雄兵。

即便把这三百人都留在这,到时候大军来了还有命在吗?

“请左相出来答话。”

不多时,遮普吉吉领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出现在城墙上。

“不知将军有何见教。”

“遮普龙珂知情不报,还妄图遮掩,对节度使征召也百般推脱,本是死罪,但他是回河可汗,我要把他带回去让陛下发落,你可暂领国政,等待上京旨意。”

遮普吉吉听后冲着城下一拱手。

此时遮普龙珂已经明白过来了,昨晚的事情,这个遮普吉吉自然是知情的,不然城里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而且也一定会有忠心与他的部族试图解救他。

现在这些情况都没发生,就代表遮普吉吉出面制止了他们,就算他没有参与昨夜之事,也必然是跟晋国使者有了默契。

到时候回河部的可汗可能会让自己的二儿子继承,但是小叶城的权力,必然是吉吉在掌控。

想到这了,他又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自己长子的尸首,欲哭无泪。

随后傅津川又拿出了一张物资清单,作为此行耗费,回程军粮...以及战死者抚恤。

遮普吉吉看到清单之后,眉头微皱,放在桌子上,旁边的一个回河贵人看了之后大怒道:“欺人太甚...我这就...”

“你这就什么?你要让我们整个回河部,整个小叶城给你陪葬吗?”

遮普吉吉大手一挥,随后城里就开始往外搬运物资。

其中包括金五百两,牛百头,羊三百只,骏马十匹,葡萄酒陈酿二十桶...

十四岁的遮普洪基看着城下坐着的傅津川,虽然一个坐在城外的平地上。

一个站在高高的城墙上。

但遮普洪基这个回河王子却觉得对方比自己不知高出多少。

他是遮普龙珂的小儿子,跟受宠的大哥比起来,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

但今天,那个一向看不起自己的兄长遮普洪都已经身首分离,而他还好好的活着。

所以啊,好好的活着吧,什么高昌旧土威震河西?

杀完了人,拿完了东西,第二天早上傅津川一行人才拔营而去,整个小叶城都彷佛松了一口气。

“郭六郎,你是想到上京城任职,还是想继续留在河西军中。”

傅津川问道落后自己半匹马距离的郭待封。

“回禀郎君,我想继续留在河西,建功立业。”

郭待封毫不迟疑道。

“你和你麾下的这些暗桩,这次立下大功,想要留在河西的军中的,一律升三级,想要退出军伍回乡的也可以带着封赏。”

“多谢郎君。”

郭待封在马上冲着前面的背影拱手道。

他毫不怀疑傅津川能够兑现自己的许诺,人的名树的影。傅家人在军中出了名的重诺,言出必践,有功必赏。

换句话说,这不但是傅津川一个勋贵子弟承诺,而是英国公府五代人积攒下的声望在背书。

“这次郭六郎这个细作首领却是拿下了首功,真是运气好啊。”

刘敏看着前面的郭待封不无艳羡的说道。

“运气好?他也是拿命拼出来的,你当探子是那么好做的?潜伏敌境,收集情报,都是紧要事,一个不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这次,如果不是有他配合,还提供了大量的情报,你以为咱们能这么顺利?就算能成功,也不知要死几个人。”

说话驳斥的是马三宝,他也是傅津川十个亲卫之一,擅使马槊,在王宫一战杀敌十一人。

傅家部曲出身的他世代军户,所以比刚刚从军两年的刘敏,他更清楚、细作探子这一类情报人员的重要性。

“正是此理,如果没郭六郎诈开城门,咱们的骑兵就不可能那么容易的就突进宫城了,而且那些护卫毫无防备,若是给了他们反应的时间结阵,咱们怕是不能那么轻易冲到寝殿门口。别管别人服不服,反正我庞云是服了郭六郎的首功。”

另一个亲卫庞云也赞同道。

刘七脸上露出一丝苦相,“让马三哥和阿云哥这么一说就好像是俺刘敏不服一样,俺是觉得郎君才应该是首功啊。”

“哈哈哈哈哈哈。”

庞云笑道:“郎君是主事者,不必跟我们一起论功,在说咱们郎君是什么人,还能有人贪了他的功劳?”

“阿云哥,你说郎君为什么不杀那可汗,还得给他带回去呢?”

“回河可汗是上京的陛下册封的,郎君虽然也能杀了,但这样做会有很多人弹劾郎君和家主,所以郎君就把他生擒,到时候送到上京城,交给上京城的老爷们头疼去。”

庞云很耐心的解释道。

本来庞云在十个亲卫里就是年纪最小的,都叫他“阿云”,好不容易有个刘七,比他还小几岁,叫他“阿云哥”自然要显摆一番自己的见识。

“其实还有一个目的。”

另一边的陈行幽幽道。

“陈大哥,还有什么目的啊。”

“郎君将回河可汗带回去,其他三部可汗就不敢在拒绝国公的宣召,若是直接杀了,难免他们心怀畏惧,到时候就不敢前去会盟了。”

庞云气道:“怎么哪都有你呢。”

陈行冲着他眯着眼笑笑不说话,很是让人火大,另一边的马三宝倒是对此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他们十个人自幼就因为天赋不俗,被选做傅家三郎的伴当,一起习武读书。

人选还是老国公选定,就连嫡长子大郎傅淮川都没这个待遇。

这其实也是国公府大郎君更喜欢读书而不是习武的缘故。

所以老国公虽然器重长孙,但明显是喜欢更像他的傅三郎多一些,亲自教他兵法战策。

现在看来,这真有点未雨绸缪的意思。

第十五章围坐议事 金帐汗国,因王庭的的金顶大帐得名。

漠北龙山,王庭所在,即使坐下数百人也不觉得拥挤的金顶大帐内,只做了十几个人。

而这十几个人,有老人,有年轻人,他们穿着华贵的丝绸胡服,头发结成发辫,头上都带着一个皮质的额带,上面扣着金制的狼头,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姓氏,术律。

他们是金帐王族,也是整个漠北草原的黄金家族。

十几个人做成了一个圈,年近六十岁的老可汗胡里衮,手握着狼头金杖坐在北面中心点,左边依次坐着的是他年纪最小也是唯一在世的叔叔察哥,他的次子失烈门,三子金河,五子疏虎,六子德明,七子煦世图,右边依次坐着的是他的兄弟贵图和乌尔烈,侄子谋里改,仁保,堂弟德各类,侄子马五,孙子留只哥,正对面坐着他的长子毗沙门,也是金帐汗国的暗班勃极烈,即可汗继承人。

这是金帐汗国传统的议事方式,黄金家族的可汗和王爷们围坐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这也是来自部落家族传统。

地上一张由十张牛皮缝制的大地图,胡里衮的用手中的金仗指了两个方向,分别是大晋的河东以及朔方。

“我们的主攻方向是河西,但绝不能对河东和朔方的晋军放松警惕,他们最近调动频繁,会不会打过来,这取决我们的部署。而且别忘了,我们背后还有一只老虎。”

说完,胡里衮的金仗又指了金帐汗国的东线,那里是大晋的辽东,燕藩所在。

燕王吴仁光虎踞辽东,坐拥十几万雄兵,还控制着辽东一带的藩部,是大晋的唯一的异姓藩王。

“我到觉得东面的老虎不用太过担心,我们在防备老虎,大晋也担心老虎会噬主,这支虎反而不敢轻易动弹。”

说话的是次子失烈门,他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貌很像可汗胡里衮,一边说着话,眼神则不断的在大哥毗沙门和父亲胡里衮的脸上飘来飘去。

“未必,吴仁光虽然跟晋廷的关系微妙,但只要晋廷那个皇帝下诏,他还是会出兵的。”

胡里衮的侄子马五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在盯着地图看。

另一个侄子谋里改则轻蔑的笑道:“晋廷的那个皇帝还能顾得上这些吗?他不是每天都在炼丹吗?”

他的话说完,好几个金帐王爷都笑了起来。

“听说现在晋国皇帝不怎么管事了,都是那个姓李的宰相说了算。”

“我看晋国快完了,没准过几年我们就能在上京的皇宫里面坐着吃肉喝酒。”

“哈哈哈哈,我要在上京的皇宫里搭帐篷...”

几个人越说越兴奋,好像天下第一强国的大晋已经在金帐汗国的马蹄下颤颤发抖了。

“你们还记得上次从晋国人手里讨到便宜是什么时候吗?”

跟可汗胡里衮年岁差不多的察哥,是王族中目前辈分最高的长者,他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上次?

好像很久之前了吧,久的都记不清了。

太祖父,虽然晋国很强,但一百年了,他们也开始衰落了,也该是我们金帐汗国雄起的时候了。”

说话的是毗沙门的儿子,在座所有人年纪最小,辈分最低的留只哥。

“不愧是苍狼之血的后代。”

察哥看着他笑了笑,然后点点头,“留只哥你说的对,晋国人开始衰落了,很多人都看得到。但是,但是衰落的老虎,还是老虎。群狼如果不能同心,是斗不过老虎的。”

留只哥听了这话以后,立马低下了头,谈到这种话题的时候,就不是他能插话的了。

可汗长子毗沙门和次子失烈门之间关于汗位继承人之争,是金帐汗国目前的内部最大矛盾所在。

虽然长子毗沙门早就被册立为暗班勃极烈,名正言顺,一直为可汗所信重,但次子失烈门也一直有很多支持者,两人明里暗里一直斗个不停。

可汗好像是有意放纵两人的争斗,整个金帐汗国在这个问题上除了两个王爷的支持者,还有为数不少的王族作壁上观,以可汗叔叔察哥为首,起到了平衡的作用。

“现在已经是八月了,九月初就是我们跟青唐人约好的时间,这次进攻河西道,就交给失烈门你了,你带着疏虎、金河三个豹师去吧,毗沙门,你带着我的一个虎师,还有德明、谋里的豹师去东线,防备吴仁光。仁保,你带一个豹师,羊攻朔方,以袭扰劫掠为主,不要让他们有机会支援河西道,煦世图,你作为副将跟着仁保。你们三路军都可以视情况征召附近的鹰师出动。”

“贵图我的兄弟,你要防备河东的晋军主动出击。”

金帐汗国幅员辽阔,控弦之士百万,但常备军只有二十万左右。

其中分作三个虎师,十六个豹师,以及宫室卫队和狼卫。

虎师和豹师都是一万人,其中三个虎师是金帐汗国最为精锐的骑兵,由可汗直属。

豹师由王族领军,是金帐汗国的主力军。

而一个鹰师在数量上跟虎师和豹师一样,都是一万人。不同的是鹰师都是临时征召,所以没有定数。

理论上金帐汗国可以征召一百个鹰师,但也只是理论上。

毕竟即便是游牧民族的军队轻装简从,行军也仍旧需要数量不少的牧民帮忙运送辎重和粮草。

而金帐汗国的国力,最多也就能支持五十个鹰师出征。

再多了都不用等敌人进攻,自己内部就会因为各种问题崩溃。

失烈门听到让自己作为主帅,率领三个豹师进攻河西的时候,眼睛一亮,但是听到父汗居然把直属可汗的虎师派给大哥毗沙门的时候,眼睛里的羡慕和嫉妒没有任何的掩饰。

“父汗,我在西线是主攻方向,为什么给大哥虎师,他只需要防备吴仁光就行了,又不用主动出击。”

失烈门直接就把事情挑明了,这也是金帐汗国的传统,议事的时候谁都可以提出疑问。

“傅懋修和吴仁光哪一个对手更强大。”胡里衮没有因为质疑而动怒,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失烈门道:“傅懋修是个没打过仗的将军,吴仁光是大晋名将,身经百战。傅懋修统率的军队是河西兵,前几年刚被青唐人打败过,而吴仁光这么多年...没输过...我明白了父汗,遵从您的旨意,我会带领大军踏平河西,为金帐汗国拿下凉州城。”

胡里衮听后,点了点头。

这是他最喜欢失烈门的地方,勇勐直率,并且能够听的进别人的话。

而长子毗沙门,沉静,有智慧,待人宽厚,更像是一个晋国的皇子而不是金帐的王子。

但他知道,这只是表象。

自己那个长子就像海一样看不见底,作为可汗,作为父亲,从来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对胡里衮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放纵次子跟长子争权。

至于最后谁能继承他的可汗位置,他并不在意。只要是苍狼的血脉就可以。

狼群之中产生的新王,从来都要经过厮杀。

老可汗的眼睛瞟了一下所有人,“我们是苍狼的血脉,却只能被懦弱的晋国人压制在漠北的苦寒之地,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攻取河西只是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我们还要南下,去那锦绣中原看一看。留只哥刚才说的对,晋国人已经衰落了,他们的皇帝昏庸无道,每天只知道炼丹,他们大臣也只知道争权夺利,所以我们黄金家族,要团结起来,夺取大晋的天下。到时候你们每个人都能拿到最富庶的土地,所有的晋国人都是我们的奴隶,我们有吃不完粮食和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我希望能看到这一天,如果我看不到,那我希望你们能看到。”

“这是苍狼的意志。”

胡里衮的话说完,术律家的男人听完都已经热血沸腾了,兴奋的准备摩拳擦掌直驱中原了。

只有毗沙门和察哥两个人,好像并没有被这种氛围所感染,两人很澹然的对视了一眼,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和言语。

“砰”金顶大帐的右侧方向的屏风后面传了过来一个物体倒地声音,看样子是屏风后面可能藏了人?

能容纳数百人的大帐,也是用很多的隔断间隔起来,在加上帐篷里光线本来就不好,藏个人也是很容易的。

可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这可是王族的围坐议事,周围都是宫卫军和狼卫,高手如云,是谁能够出现在这里还不被狼卫高手发觉?

“是谁,谁在哪里?给我滚出来。”

失烈门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拔出自己的弯刀,然后就向有声音的地方走去。

仁保和马五也站起身来,跟在失烈门的后面走了过去,想要看看是什么人敢闯进金顶大帐的围坐议事。

“阿爹,你那么凶干嘛。”

失烈门一听,彪悍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奇怪的表情。

“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却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少女,身材十分高挑,梳着辫发,上面带着很多装饰,身穿一身月白色的胡衣,上面绣着北境比较常见的罗桑花,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姿容绝世,却原来是失烈门的女儿,嘉罗郡主,她也是胡里衮最喜欢的孙女。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后面的马五和仁保看清了人之后都放声大笑。

“早上我养的信隼来信了啊,我进来给祖父送信啊,进来的时候却没找见人,就在那边睡了一会嘛。”

失烈门顿时无言。

“是我的嘉罗来了吗?来,到祖父身边来。”

少女听见有祖父叫她,立马跑了过去,然后来到可汗的身边,“祖父,信隼来消息了,是小叶城发来的。”

可汗一听顺手接过少女递过来的一卷封好的信纸,然后展开看了起来。

名叫嘉罗的少女也凑了过来,十分好奇的想要知道信件上的内容。

胡里衮很快的看完了信上的内容,然后递给嘉罗,“嘉罗,你给他们念一下吧。”

“是祖父..晋历八月十日,晋国使者入小叶城,十三日夜,副使傅津川率五十二人夜入王宫,擒回河部首领遮普龙珂,其子遮普洪都,并杀大将白先光,我使者泰赤乌一并被擒,十五名狼卫战死,第二日傅津川又在小叶城下杀遮普洪都,并我使者泰赤乌,扬言犯晋必戮,小叶城上下无人敢动...这个傅津川是谁啊,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嘉罗读完了密信,再看围坐在一起的叔叔伯伯,以及阿爹失烈门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只有伯父毗沙门面色如常,还冲着她微笑点了点头。

那眼神里好像还有点赞许?

第十六章壮哉 围坐议事的时候金顶大帐,除了姓术律的男人,也就只有姓术律的女人能进出。

这是因为在很多时候,议事可能持续很长时间,而这期间需要有人来准备吃喝。

而术律王族男人们娶的妻子,都是草原上的各部族的女子,议事期间的一些决议很可能就会决定某些部族的存亡,为了防止消息泄露,所以即便是王族的妻子,也不能进入,出嫁的女子同理。

只有没出嫁的术律家贵女,才能进出这个时候的金顶大帐。

所以嘉罗的出现,并没有人指责她。

而她带来的消息,则实实在在的给刚才还兴高采烈的术律王爷们头上来了一盆冷水。

只有暗班勃极烈毗沙门神色不变,并对突然出现的侄女送去了个很和煦的笑容。

毗沙门有六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能活到成年,所以对于兄弟失烈门的女儿非常的喜欢,并没有因为两人的争斗而迁怒于侄女。

“那傅津川是什么人?居然有如此胆略?五十二人就在小叶城抓到了遮普龙珂,回河部也太窝囊了。在自己的地盘居然被晋军视若无物。”

失烈门对于这个消息赶到很失望,毕竟回河部的布局,关系到河西的战事。

虽然只是一个盘外招,并不一定就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还没开局就被破招了,这就给还没开始的战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用担心,四大藩部不过是小事一桩,即便没有他们起事,也不影响我们的攻势,老虎和狼在打架,兔子和羊能够起到作用呢?”

虽然对于经营了很久的暗线被拔出,胡里衮心中很是烦躁,但面上却没有半点颓丧。

在众人眼中,他还是那个精明强干的大可汗。

河西道,凉州。

节府内跟往常一样,并没有因为战事将近有什么不一样。

傅懋修此时正在与心腹幕僚刘仙客对弈,两人在棋盘上黑白纵横,你来我往,杀的是难分难解,直到最后收官阶段,傅懋修才以四目的差距宣告落败。

“承让承让。”

刘仙客拱手笑道。

“仙客你这手双飞燕,果真是用的是如火纯青,不愧是大国手萧长卿的弟子。”

傅懋修的棋品很好,并没有因为输棋而恼怒,反而很喜欢刚才对弈时候的,酣畅淋漓。

“启禀节帅,甘州急报。”

牙将刘守敬拿着一份甘州而来的军报就递给了正在复盘的傅懋修。

“甘州?”

傅懋修接过军报包裹,将上面的封签撕掉然后取出军报看了起来。

“这小子,居然如此胆大妄为,险些坏我大事,回来定要严加惩戒...”

说罢傅懋修将军报扔着棋盘上,站起身来,彷佛被军报中发生的事情气的够呛。

不明所以的刘仙客拿起棋盘上的军报就看了起来,他是节度判官,也是傅懋修的亲信幕僚,节府的军报他自然也是有资格看的。

看到傅懋修的反应,他还以为是傅津川是惹了什么祸端,却没想到...

“卑职崔方翼与傅津川入小叶城...后得知袭杀郭节度之事正是回河部大王子所为...”

“后趁其不备,擒遮普洪都、泰赤乌等人,杀白先光,后郭待封诈开城门,傅津川率所部三十骑长驱入宫,擒遮普龙珂,挟其出城...回河部上下不敢阻拦...”

“后在小叶城下,斩杀遮普洪都、泰赤乌,明告其罪...”

原来是崔方翼在回到甘州之后,就把小叶城之行的的细节都写成军报,快马发程凉州的节府。然后带着符节继续前往三大藩部宣召会盟之事。

所以实际上消息并没有没有金帐王庭的信隼传递的快。

傅津川带着则带着三百虎贲节从,押送着遮普龙珂正在甘州,等着傅懋修前去和各藩部可汗会盟。

“五十人就把这个回河可汗给送皇宫里面带出来了,还在小叶城城下诛杀人犯,真是好胆略啊...”

刘仙客看完军报之后,在抬头看傅懋修,虽然背对着他,但刘仙客知道此时这位国公应该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这竖子,居然如此妄为,回来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才是。”

半响之后,终于平复下情绪的傅懋修,恢复了往日的威仪,转过身坐下,只是嘴角微翘,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得意。

刘仙客暗笑,也不戳穿。毕竟作为幕僚,还是得有点眼色,棋盘上的针锋相对倒是可以,但有时候还是要顾念道东主的面子。

“仙客以为,这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傅懋修又看了一遍军报之后,突然问道。

刘仙客道:“若是将遮普龙珂一并杀了,怕是六谷、克烈、铁勒三部可汗必然会心生畏惧,会盟必然不至。不过这次三郎做事极有分寸,杀了金帐密使和遮普洪都,算是对诸部的震慑,让他们明白我大晋天威不可逆。而将遮普龙珂或者带回来,也让他们不至于兔死狐悲。从而与大晋离心离德。此次大战,不必担心四大藩部有何翻覆了。”

傅懋修点点头笑道:“本想着带着他来历练历练,日后在禁军中也有底气和能耐站得住跟脚,现在看来这小子倒是有点胆略。就凭这功劳,我跟陛下要个伯爵都有底气。”

傅懋修跟上京城那位道君皇帝陛下,私交深厚。

早些年英国公傅懋修是京城里面有名的纨绔子弟,那时候道君皇帝也是一个闲散宗室,两人还有几个狐朋狗友常一起出入青楼楚馆。

众所周知,能一起去干这个的,那交情都不一般。

刘仙客听到这话笑了笑,也不拆穿。

刚才还装模作样的说什么“竖子胆大妄为”,这会又打算跟陛下给儿子要个伯爵。这变得还真快。

“不过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三十骑就敢突袭王宫,幸好是没事。”

傅懋修想起过程,不禁有些后怕。

刘仙客道:“明公不必担心,三郎看似胆大激进,其实环环相扣,极有章法,绝非寻常莽夫可比。”

在刘仙客看来,就战报上的所呈现的内容来看,傅津川的行事虽然胆大,但也足够周密,几乎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在动手之前让崔方翼去跟左相遮普吉吉沟通摊牌,让他压制住群龙无首的回河部贵族们,这就避免了抓到人之后对方狗急跳墙。

先行斩杀白先光,也让小叶城的城防几乎显然瘫痪,城南城北的驻军因为主将被杀也没人能够调动,出城的时候也没有遭遇像样的拦截。

在到让郭待封诈开城门,铁骑冲城,直入王宫,更是一招妙手。

而且身在他国,只有几十人,还能让这些人舍生忘死,胆略、气度、人望都是上上之选。

“启禀节帅,北线军报。”

傅懋修一听,这边又有军报来了,便立马接过拆开看了。

“薛琮不愧有‘薛万夫’之称,他出动了三千铁骑,分作十队,把临近河西的金帐各个部族劫掠的苦不堪言,纷纷远遁,金帐汗国若是出兵,想要就近征集粮草基本不可能了。”

傅懋修在看过薛琮发来的军报之后,更是多了几分喜色。

刘仙客看过之后道:“这样一来,我军只要严守各个戍堡和守捉城,坚壁清野,就能让北虏的补给线拉长,反攻的胜算又增加了几分。”

因为金帐汗国在北,所以大晋很多时候都称其为北虏,称青唐为西虏。

傅懋修站起身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让风闻曹全力侦知金帐汗国何人为帅。”

刘仙客点了点头。

傅懋修最情报一直非常重视,否则也不会一上任就砍了前任风闻曹主事作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龙珂的事,该如何处理?”

“稳妥起见,还是押送上京。”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事,刘仙客才告辞离开。

傅懋修则是斜倚在榻上,又看了一遍崔方翼的军报,半响口中吐出两个字。

“壮哉。”

第十七章在意 数百骑身穿皮甲的晋军轻骑,驱赶着数百头牛羊,正在不紧不慢的往回赶路。

领头的将军身穿甲胃,威风凛凛,手持一柄长槊,槊锋寒光夺目,比起寻常马槊都要大上一号,长上几分。

却正是负责北线作战的武威军使薛琮。

“薛将军,敌人上钩了,他们看我们带着劫掠的牛羊又行的这么慢,后面已经吊着五六百骑了,若是迟些发动,说不定还能在多个两三百骑。”

听着斥候队长的回报,薛琮想了想,很快摇了摇头。

“我们是在敌境之内,必须速战速决,不能让他们聚拢太多人,否则尾大不掉,老话说的好,贪多嚼不烂,不等了,发信号,令身后的两部发动合围,吃掉这股尾随骑军。”

“诺。”

薛琮的战术很简单,也很有效。

先是出兵劫掠金帐的部落,然后带着缴获的牛羊马匹往回赶路,在途中两翼却早就埋伏好了数百人的骑军接应,等对方的集结好了人马反击之后,在发动合围绞杀。

“蒙安大人,那边就是晋军了,我们是不是该发动进攻,夺回损失的牛羊了。”

金帐汗国,万人为师,千人为蒙安,百人为某克。

既是军事作战单位,也是部族行政单位。

柯额伦看着不远处的晋军总觉得有些不安,毕竟对方走的随意,一定有古怪。

但是面对着晋军可能存在的埋伏,他又不得不直面风险。

因为晋军劫掠了他这个蒙安的牛羊和物资,若是不夺回来,他们就要面临饥饿困顿。

而且不久就要打仗了,他的蒙安处在边境地区一定会被征召,作为参战部队,甚至还要为大军提供一些牛羊作为军粮。

如果拿不出来,那就会被治罪。

上面术律家的王爷们,是不会在意你的牛羊是病死了还是被晋国人抢走了。

所以他宁愿战死,也不愿意死在那些王爷手里,被治罪他的蒙安可能就要别的蒙安吞并了。

但是如果他现在战死在这,到时候他的蒙安就不会被征召。

所以现在,他一定要跟晋国人打上一战。

赢了他能夺回牛羊和马匹,说不定还能缴获一些晋国人的军械和甲胃,输了死在这里也能保证他们家族世袭的蒙安可以存在下去,他的儿子会继承他的位置。

“我的勇士们,冲过去,夺回我们的牛羊...”

柯额伦拔出马刀,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在他冲到一半的时候他才发现,左右两翼都有敌军骑兵,正在迅速的对自己一方进行合围。

应该是之前就在两翼的土丘后面埋伏好了,该死的晋国人,真是狡诈。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能击败眼前这股敌人,就能把敌人的合围企图打破。

“冲啊,儿郎们,夺回我们的牛羊和马匹,为了我们的妻子和孩子不被饿死,为了我们能过去这个冬天,冲啊。”

柯额伦作为一个世袭蒙安,自然也是弓马娴熟之辈,一柄马刀在他的蒙安里也数一数二。

但是面对晋军为首的一员大将,他没来由的心下产生一丝恐惧。

对面的人骑着一匹高大的河西马,身穿黑色明光铠,都带风翅兜鍪,手中的长槊的槊刃足有两尺长,寒光耀眼。

在看对面敌军那旗号上的“薛”字。

他瞬间有些明白过来,他认识的汉字不多,但是这个字在金帐汗国与河西边境一代的部落里几乎人无人不晓的,对面的将领是谁,“薛万夫”啊。

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的“薛万夫”。

知道对面是薛琮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死人了,但他仍旧的用力挥出自己认为非常完美的一刀。

然后被薛琮一槊档开,顺势一扫,槊刃割断了他的喉咙。

落下马来,他还没有气绝,用手捂着自己的伤口,看着薛万夫一骑当先的英姿,砍杀他的族人,眼睛渐渐黑了...

薛家是河东名门,自幼练习马槊,槊法精湛,战阵之上还从来没遇到过对手。

薛琮手中这杆特别制造的长槊,历时三年几十道工序才打造完成,足有一丈八尺长,如果不是他这种膂力过人之辈,根本使不动。

而这种长槊在骑战中的威力也是巨大的,一寸长一寸强就是这个道理。

挑刺崩砸砍,薛琮冲入敌阵就犹如虎入羊群,这些平日都是牧民的金帐战士,即便有些北境人的悍勇之气,也不过是在送死的时候更坚决一些罢了。

薛琮率领的本部与金帐汗国骑军交手之际,两翼骑兵已经完成了合围,他们从侧翼开始冲击金帐骑兵,却不是直接与本部冲击的方向对冲,而是如扒皮一般一层一层的冲击金帐骑兵的外围。

蒙安战死,加上又落入了敌军的包围圈,金帐骑军很快就崩溃了,五六百骑兵最后逃出百余骑,投降了百余骑,还有二百余骑直接战死了,百余骑受了重伤,也可以划入战死者行列。

战后,在审问一名某克之后,薛琮也从他嘴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准备入侵河西方向的金帐汗国主帅,是可汗次子,亲王失烈门。

同行的还有金河和疏虎。

“终于来了啊。”

薛琮有些兴奋的说道,眼睛看向了更远的北方。

在知道父亲的行程之后,傅津川带着三百虎贲节从,赶到了甘州城外几十里的筹笔驿,以接应父亲傅懋修一行。

等见到父亲之后,傅津川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前任节度使郭世勋就是被白先光带人围杀在了凉州到甘州之间,这一带有很多藩部,形式复杂。

所以傅津川带着人马直接来到筹笔驿来接应,见到却是六百牙兵和一千铁骑。

路上仪仗浩浩荡荡。

“阿耶。”

傅懋修在见到这里见到自家三郎以后,也明白他为何而来。

“三郎有心了。来,与我同乘。”

“是。”

傅津川上了傅懋修那辆宽大的马车,摘下头上带的铁胃,顺势解开披膊,身上只留下胸甲和裙甲。

“阿耶可要训斥我?”

傅懋修笑了笑,“你能问出这话,就说明不需要了。不过你阿娘哪里,估计是免不了的,等你回了上京自己跟她说吧。”

“阿娘或许,没那么在意吧。”

傅津川的母亲杨氏,同样是出自勋贵之家,是辅国公杨继勋的嫡女,跟傅懋修成婚二十余年,夫妇二人感情甚笃,生三子两女。

杨氏对于三个儿子说不上一视同仁,但也都是悉心抚育。

傅津川相比同是嫡子的长兄傅淮川,幼弟傅渝川,自幼是以顽劣出名。

不过在怎么样也是嫡子,吃穿用度是没的说,而且他自幼得祖父看重,所以行事极为肆意。

在做太子伴读的时候,跟太子殿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跟皇子打架,打的对方鼻青脸肿跑去找道君皇帝告状。

当时在陪驾的傅懋修脸色铁青,道君皇帝倒是没怎么在意,只是笑着说小儿打架,自己打输了就自己找场子,哪有大人掺和的道理。

但是回了家傅津川可是被足足抽了五十鞭子。

后来再长几岁一些,傅津川就整日在市井里厮混,成了上京威名赫赫的“忠义三郎”。

其实那时候傅津川多少也有些想让父母多重视一些的因素在其中。

但傅懋修和杨氏,很少能把精力放在他身上,毕竟家中事务繁忙,子女众多。

除了因为被御史弹劾一次回家挨了家法之外,父母对他基本上处于放养状态。

他也明白,长兄是嫡长子,成熟稳重,未来要继承家业和爵位,所以父母器重。

八郎是幼子,年纪尚幼,所以父母偏爱。

两个妹妹,聪明伶俐,乖巧懂事,所以得父母喜欢。

他夹在中间,处境就有点尴尬。当然比起一众庶出的兄弟还是要不少。

不过傅津川倒也没什么怨怼,毕竟处在他这个位置上,要是还不知足就有点过分了。

这些东西他想要,但不屑去争。

他傅三郎是要青史留名的,何必做小儿女态?

第十八章会盟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甘州附近的猎场上,傅津川带着几十个善于骑射的扈从,与铁勒、六谷、克烈三大藩部的年轻贵族子弟正在进行围猎。

傅津川穿着一身褐色戎袍,头戴幞头,纵马飞驰,手里拿着的却不是上阵时候用的那张七石强弓,而是一张三石弓,箭发连珠,例无虚发。

连珠十二箭,皆有猎物被命中。

身后的几十个扈从都是身穿黑色圆领袍,紧紧相随,并用合围驱赶猎物。

高台之上,傅懋修和四部可汗,包括遮普龙珂在内,以及甘州文武官员正在观看这场年轻人之间的

较量。

“我家子弟如何?”傅懋修十分自得的问道。

“好个祁连神箭,射术马术都是一流。傅家儿郎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六谷可汗遮普虎昌夸赞道,他确实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蹄上。

其他几位可汗听了也纷纷赞扬,“有国公的风范”“如大帅一样勇勐...”

几位可汗想的是,儿子都这么勐了,老子岂不是更勐?

傅懋修听了这话,倒是觉得有点讽刺,不过面上也没什么反应,依旧谈笑自若。

只有回河可汗遮普龙珂看着驰骑如飞的傅津川神色复杂,怔怔出神。

此时场中,其他三部的年轻人看着傅津川满是不服气。

“傅郎君骑射俱佳,射猎这一项我是服了,却不知道郎君敢不敢在较量一番。”

铁勒部王子遮普华黎明显有些不服气道。

“哦王子还想较量些什么?”傅津川这边翻身下马,跟遮普华黎一起往高台方向走去。

“不如我们各出十个勇士,比试一番武艺兵击如何?”

遮普华黎身材高大魁梧,面貌英俊,气势十足,一向以骁勇在四部之中着称。

今日看到傅津川这个同样有骁勇之名的年轻人,刚刚在小叶城打下诺大的名头,自然是有些较量一番的心思。

而刚刚在射猎中,他的斩获也同样丰厚,但还是不如傅津川连珠箭出彩。

遮普华黎争心一起,傅津川也来了兴致,他本就是好斗之辈,说起比试自然是跃跃欲试。

“好,就与王子在斗上一番,你我各出十人,比试一番,不过这比十场若是胜负各半便没法计算输赢,不如这样,第十一场就让我与王子亲自下场较量一番如何?”

遮普华黎大笑道:“傅郎君此言正合我意。”

另外两部的年轻贵人们,完全没有参与这种比斗的想法,而台上的傅懋修和诸部可汗一听傅津川和遮普华黎的赌约之后,同样是兴致勃勃。

傅懋修道:“去告诉三郎,既然是比试,那要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和气。”

铁勒可汗遮普撒哥道:“国公,要不还是算了吧,这比斗外一伤了郎君就不妙了,我那儿子自幼天生神力,骁勇无比,这外一...”

“可汗不必担心,想必年轻人也该有些分寸,我儿最是识时务,放心放心...”

傅懋修大笑着回应,心里却在暗想,这遮普撒哥应该是个实在人,居然还担心起三郎来了...

双方很快准备妥当,傅津川这边打头阵的是陈行。

对面的是一个使长枪的彪形大汉,面目凶恶,只有头上留了一撮头发,身穿皮袍,气势汹汹。

“陈行。”

“符顿。”

话音一落,那名叫符顿的藩人就直接挺枪而行,疾步自刺,势若奔雷,让诸多观战之人不仅为陈行捏一把汗。

陈行这边迈出一步,手搭在刀柄上,然后突然发动,速度快的让观战者都看不清他做了什么。

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陈行此时应背对这符顿,缓缓收刀。

“承让了。”

然后只见符顿砰的一声跪倒在地,确实左脚跟腱出有一丝极细的刀口开始往外渗血。

“我留了手,别逞强,养半个月能好。”

陈行见符顿还想挣扎站起来,就出言劝说道。

遮普华黎见状,一摆手,示意让人把符顿搀扶下去医治。

此时在外围观战的晋军士卒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赢了,都没看清怎么出手的就赢了?

“大晋万胜,大晋万胜。”

数千士卒高声叫喊,让整个场面变得更加炽热。

高台主位上坐着的傅懋修端起酒杯道,笑着道:“承让承让。”

遮普撒哥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也回敬一杯。

陈行走下场,跟正要上场的马三宝击掌示意。

后面的庞云看到都囔道:“就知道耍帅...”

第二场开始,马三宝提着马槊入场,他身材将近九尺,面色黝黑,留着干练的短须,比起陈行的潇洒,他更具成熟稳重。

对面第二个上场的同样是个用马槊的,身材同样雄壮无比,两人本都是马上健将,下了马步战都不是长项。

两槊相交,斗了十几个回合,马三宝也试探出了对手气力手段,这才发了力将对方的手中的长槊挑飞。

第二阵,胜。

第三阵,早就急不可耐的庞云下场,三枪定场,胜。

第四阵,郑逢春,胜。

第五阵,张奎,胜。

连败了五阵,不管是遮普撒哥还是遮普华黎,脸色都难看的很。

遮普华黎本想着挫一下晋军的锐气,好让铁勒部在会盟谈判中能多些底气。

毕竟晋国这边刚刚几十个人就把他的伯父回河可汗遮普龙珂擒获,小叶城上下连个像样的反应都没有。

铁勒部并没有跟大晋作对的意思,但还是想在会盟中争取对于己方更有利的条件。

所以遮普华黎才要跟声名大噪的傅津川相争。

看着遮普华黎那张面色铁青的脸,坐在对面的傅津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然后站起身来。

“王子,不如下一场你我比斗?”

遮普华黎腾的站起来,“好,多谢郎君赐教。”

遮普华黎这边手持两柄金瓜锤,看那锤头就知道他的力气定然极大。

傅津川提着长枪上台,他在上京城本就是好勇斗狠之辈,不然关靠着家世就能让“上京群雄”畏服?

要知道上京城那可是鱼龙混杂之地,那些个大小帮派和市井大豪,那个是没背景的?

而傅三郎是直接以力破局,先打了一遍。在以势压之,以利诱之,才让“上京群雄”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来了这河西,更是大小数十战,战阵搏杀之间武道境界进步极快,已经是能摸到三品高手的门槛了。

而铁勒部王子遮普华黎也是自幼习武,且天生神力,勇武过人,一向自视甚高,在铁勒部中未逢敌手,如今手下连输了五阵,此时已经是怒火中烧了,听到傅津川的邀战自然是欣然应允,打算在傅津川身上找回场子。

傅津川手持一杆一丈长枪,走上场后解开左手解开黑色的披风往后一杨,然后先发制人直取遮普华黎。

看着长枪挽着枪花自奔眼前而来,遮普华黎急忙用金瓜锤格挡。

两只金瓜举重若轻,上下格挡傅津川的长枪突刺。

若是在外人看来,傅津川的枪刺的并不快,但只有行家才能看得出傅津川这一手枪法的精妙。

每一次出枪看似不快,实际上招招要害,让遮普华黎不得应付的手忙脚乱。甚至一度遮普华黎有点错觉,那就是傅津川的枪有时候在等,等他的锤到了在刺。

不,不是错觉。

他就是再等自己的锤到位了才刺。

发现这个事实的遮普华黎很是沮丧,却也仍旧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年轻人。

在架开了傅津川的一枪突刺以后,遮普华黎往后一退了一步,然后把两只锤子扔在地上。

傅津川见状也明白过来,对方这是想要赤膊打一场。

于是他将长枪往后一掷,庞云上前一步接住长枪拿好。

“你的枪快,兵刃我不如你,现在试试拳脚。”

遮普华黎直接奔着傅津川而来,一出手就是如同八极拳中的顶心肘一般招式。

傅津川见到对方出招确实好不避让,手肘横抡往前一架两人肘对肘结结实实来了个气力碰撞。

遮普华黎见傅津川同样气力惊人,后撤一部再度出拳,这次傅津川直接用手掌握住了对方拳头。

遮普华黎一见大惊失色,另一支拳头也顺势击出,同样被傅津川握住。

两人从拳脚直接变成了角力。

遮普华黎怒发冲冠,两拳发力,却感觉对面的傅津川就像一座小山一样不可撼动。

正当遮普华黎发力之际,傅津川的松开了一只手,然后双手抓住另一只手就是一个过肩摔。

只摔得遮普华黎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整个过程就没给遮普华黎反应的机会。

“郎君威武,郎君威武。”

几十个扈从连带着外围的数千军士一起高声叫到。

遮普华黎撑起身站起来,在没有任何的不服。

右手搭在左肩,然后冲着傅津川一低头,用了一个西域礼节连表示自己认输了。

傅津川则是抱拳拱手。

“哈哈哈哈,可汗,承让了,我儿津川更胜一筹啊。”

傅懋修做在高台之上,再次举起酒杯跟遮普撒哥示意道。

铁勒可汗这下也服膺了,叹道:“我儿虽然称雄铁勒部,到底是不如大晋上邦的郎君威武。”

傅懋修此刻心情好极了,这次会盟的目的说到底就是为了让四部老老实实听话,别动不该有的心思,既要安抚也要敲打。

如今傅津川赢下射猎和比武,等于是里子面子都挣到手了。

经此一役,那个藩部还敢跟大晋言武事?

第十九章河西战起 大晋宣嘉十六年九月,河西节度使傅懋修与四部可汗在甘州会盟,随后领他们各自出兵三千前往凉州听候调度。

几乎同一时间,青唐大君拓跋赤德命大将莽龙支布领兵三万,入寇沙洲。大将六指乡弥洪领军三万,攻祁连,河西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人马过万,无边无岸。

三万青唐大军,后面还跟着数量几乎同等的辅兵和杂役,六七万人联营数里,站在沙洲城上根本望不尽。

中军大旗下,年近四十的莽龙支布穿着华贵的甲胃,望着不远处沙洲城头挂着的人头,就知道此行在想跟两年前一样,通过内应迅速攻破沙洲城是不可能了。

因为他们都死了。

两年前他是作为青唐名将野利恭禄的副手,参与沙洲之战。

那一战因为有细作开门,加上当时的沙洲武备不整,这才让青唐人得手。

两年后的今天,在看沙洲的城墙,他就知道想打下沙洲,取巧是不可能了,等着用人命堆吧。

历来攻取坚城,都不是好差事。

而且青唐人历来不善于攻城,他们的攻城更依赖奇袭这种类似撞大运的方式。

青唐人聚居在西海高原上,半耕半牧,以部族为基础,青唐国更像是个部落联盟而不是如同中原大晋这种集权王朝。

所以每次出兵的时候,看见坚城,如何让部族的首领们情愿去带着手下的族人去爬城头,都是领兵主将的一个难题。

他的前任主将,也就是野利恭禄,就喜欢在战前用丰厚的赏赐和战后的利益瓜分来激励各部族军。

很直接,也很有效。

莽龙支布正想着如何用语言激烈一下身边的将领们,身边的一个部族首领指着城墙上说:“将军,对面很奇怪啊,我们都已经兵临城下了,他们在城墙上好像是在喝酒啊?”

莽龙支布一听,定眼望去,城墙上居然还有烟火气,好像是在烤全羊?

“搞的什么鬼啊?”

一众青唐将领被城墙上的晋军搞得摸不到头脑。

“要不我们现在攻城试探一下?”

一个将领小声提议道。

“你当自己是一品大宗师吗,能飞到几丈高的城墙上?”

失去奇袭的机会后,攻城就必须借助各种攻城器械,比如云梯,楼车,绳索等才能爬上城墙,这个过程叫“蚁附”。

而现在青唐军的极度缺乏攻城器械,只能等待工匠打造,而青唐的工匠数量极少,最少要等十日左右才能凑足攻城所需的器械。

而且沙洲城附近的树木早就被砍光了,想就近取材根本不现实。

如此一来,似乎只能看着不远处的城墙上,晋军在那边大快朵颐,喝酒吃肉,好不痛快。

“是不是晋军已经知道,援军就在路上,所以都放下心来,毫不慌乱?”

另一个部族首领提出了这种可能性。

“不管怎么样,小心戒备。”

莽龙支布又向着城墙上望了望,转身回了营帐。

此时,城上的沙洲都督陈守圭端着一碗酒,看着城下的青唐军大营,默不作声。

两年前沙洲城破,青唐人在沙州城据守了一年才撤离。还不是因为大晋主动出击驱赶,而是因为节度使傅懋修的离间计生效,青唐名将野利恭禄被大君拓跋赤符所杀,国内发生了内乱,导致守军人心不稳才撤离。

而后陈守圭被任命为沙洲都督,他接到任命后带少数亲兵往瓜州上任,时值青唐军队撤离不久,瓜州城劫掠之余残破不堪,而青唐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形势非常严峻。

陈守圭用了一年的时间,来安抚沙洲军民,修整城墙和防御工事,此时青唐大军又至,城内人心惶惶。

于是他组织士卒在城上饮酒作乐,以安定军心。实际上城墙下的士卒都已经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守城作战。

而城内民众看着士卒都在城墙上喝酒,也就不在惶惶不安,人心大定。

与此同时,同样是数万大军兵临城下的祁连城,就显得肃杀多了。

节度副使张仁愿亲自上城,巡视各处城防设施,力求稳妥。

“领兵的是六指乡弥洪,是青唐声望仅次于论赞破和野利恭禄的名将,现在野利恭禄被杀,论赞破被赋闲,六指乡弥洪已经是青唐军中第一名将。观其扎营,井井有条,确实有章法,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张仁愿指着城下的青唐大营跟麾下诸将说道。

“张副帅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愿领兵出战,会会这个青唐名将。”

祁连军使贾师训立即请命,当下就要出城跟青唐人作战。

看着求战心切的属下,张仁愿笑着摇摇头,“还不到时候,莫要心急。”

青唐兵封两路,合计六万大军,算上辅兵杂役合计十余万人,这对于青唐的国力来说,动用如此庞大的规模的军队,所需要的消耗差不多需要几年的累及,所以远在青唐王城的青唐大君也极为关注前线的各种情况。

两路大军,几乎是每日都有军报传回王城。

年近四十岁的拓跋赤德留着一副精心修建的胡子,穿着白色的华贵白色皮袍,圆领窄袖,带着金丝花帽,在王宫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大君,国相来了。”

近侍小声的提醒道。

“快请。”

拓跋赤德急忙吩咐道。

不多时,一个穿着跟拓跋赤德相同款式的袍服,年纪约六十多岁的老人走进了大君的书房。

“臣,论赞破拜见大君陛下。”

拓跋赤德紧忙走上前去,将老人扶起。

“国相不比多礼,来人,给国相看座。”

青唐国相论赞破站起来,又微鞠一躬谢过大君的赐座,才缓缓坐下。

“不知道大君唤老臣来,有什么吩咐。”

拓跋赤德看着眼前这个六十多岁的青唐军神,从进门起礼节就显得无比的周道,态度也无比的恭顺。

但就是这样,拓跋赤德仍旧恨得牙根痒痒。

这个时间,大军远征在外,除了战事找你来还能是什么事?

不过这话却不能明着说。

对方是青唐重臣,在各部族都有极高的名望。现在虽然担任国相这样的闲置,可对于这样的老臣,他作为大君必须给与足够的尊重。

随后拓跋赤德把近几日的军报都交到了轮赞破的手中,“这是这几日的军报,国相先看一下。”

论赞破接过战报之后就开始细心研读,力求不放过没一个细节。

半响之后,他放下几张军报。

“大君在担忧什么?”

拓跋赤德道:“以国相之见,此次用兵,我军胜算几何?”

论赞破不说话,摇了摇头,“我不在前线,也多年没有统兵,没法回答大君的问题。”

拓跋赤德皱了一下眉毛,他觉得对方在推脱,偏偏还推脱的有理有据。

论赞破是青唐名将,屡立战功,曾经在大非川击败过晋国大军,被青唐上下视作军神。

而最近这十几年,自拓跋赤德成为大君开始,论赞破就成为了国相,失去了军权,一直处于赋闲的状态。

毕竟青唐不同于晋国,国相不过是摆设,怎么会有晋国宰相的权柄?

虽然论赞破赋闲,但作为青唐军神之称的他,拓跋赤德不相信他没有看出些什么。

但就是拿对方没办法。

毕竟对方不是野利恭禄那个野心勃勃的大部落酋长,是能够实实在在威胁道自己君位的人。

所以他宁愿冒着内乱的危险,也要在明知道是晋国人离间计的情况下,铲除野利恭禄。

削弱野利世族。

历来离间计,都要利用人性的弱点,见缝插针。

但是对论赞破,就不能这么干。

对方早就识趣的放弃了军权,并且对方还是小部族出身的,一向对作为大君的拓跋赤德又极为恭顺,对于君权几乎没什么威胁。

杀了这样的老臣,怕会让很多人都心寒,不愿给王族效力。

所以对这个礼节周到,态度恭敬的老臣,他真的没什么办法。

毕竟对方真的是多年没有领兵,也多年没离开过青唐王城,现在问他前线战事,对方怎么回绝都有道理。

最后还是拓跋赤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让这位老军神,“姑妄言之”。

“大君,我青唐人虽然彪悍善战,但有若是进攻河西有五不利。”

“其一是劳师远征,从青唐王城到河西的沙洲城近千里,而晋人可以以逸待劳。”

“其二是弓弩不利,我青唐人勇勐善战,甲胃精良,刀剑锋利,唯有弓弩,力道比起晋国的弓弩差之远矣。”

“其三在于盟友,我们和金帐相约进攻大晋的河西七州,双方都不会拼尽全力。雪豹和狼在面对老虎的时候,绝对不会相互信任对方,都希望老虎把利爪和尖牙伸向对方,至于四大藩部,他们连盘羊都算不上,最多不过是兔子和野鸡。”

“其四,我青唐人不善攻城,又缺少器械,想要复制两年前奇袭沙洲之战绝无可能。”

“其五,六指乡弥洪,莽龙支布都是我青唐大将,若是在大非川与晋人作战,我相信他们定能使三军用命,但是劳师远征,一旦受挫在坚城之下,各部族必然会有保存实力之心,到时候迁延日久,必为敌所趁...”

老军神的洋洋洒洒数百言,基本上将两国的情况分析的入木三分。

这也是青唐国所面对的最大问题,想要攻略河西,甚至陇右,关中,除了要面对强大的晋国之外,还要面对青唐国内的各部族。

指望他们能够在面对晋国人的时候,没有保存实力之心,除非是晋国人打上门来。

这也是为什么与晋国的战争,一般在青唐境内胜率更高的原因。

如奇袭沙洲这种事情,两国对峙百年也难以找到几个这样的战例。

“若是国相为将呢?”

拓跋赤德突然问道,作为野利恭禄死后,青唐硕果仅存的一流名将,又有过正面击败晋军的经验,他其实很像知道如果让这位国相亲自领兵胜算几何。

只见论赞破摇了摇头。

“我能做到的事,莽龙支布和六指乡弥洪也能做到,易地而处,我未必有他们做的好...”

“有些战事的结果,在没上战场前就已经注定了。”

第二十章报房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即便不知道这句话,但拓跋赤德也明白这个道理。

正如青唐人常说,盐巴水不解渴,漂亮话不顶用。

听到的并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但拓跋赤德知道这位老军神已经把青唐的现状说透了。

但即便如此,现在已经出兵了,不可能就因为国相论赞破的一席话就退兵,哪怕是他拓跋赤德也不能这么做。

况且即便是没有论赞破把话挑明,这个情况他也是清楚的,只不过心里多少还是对战局报了一些期待。

并且即便明知道会输,拓跋赤德还是要把大军派出去打这一仗。

以此缓解各部族之间的矛盾,削弱几个大部族的实力。

就像这次青唐出征的六万大军,超过三分之二的兵力是大部族出身,而两支大军的主帅,莽龙支布和六指乡弥洪都是小部族出身。

乙支,仁多,野利等大族对此都很有意见,不过是被他用大君的权威和拓跋家的实力给压制下去了。

这就是青唐国作为部落联盟的弊端。

各部族首先考虑的必然是部族利益,拓跋赤德在面对这些部族的时候焦头烂额,但是却无力改变这一状况。

这一点上他很羡慕大晋的皇帝。

但他不知道的是,大晋的皇帝,要面对的阳奉阴违其实一点都不比他少。

不过是形式上有些不一样罢了。

上京城,玉熙宫。

谨身精舍前,站立着一个的温文尔雅的青年人,二十上下的年纪,身高七尺有余,穿着一身银色常服,金冠玉带。

面如冠玉,眉目清俊,整个人就像是一柄玉剑。既有玉器的温润,也不缺少剑器该有的锋利。

“太子殿下,陛下让您进去。”

跟传召的大太监田辅国点了一下头,太子赵元檀迈入了精舍中。

谨身精舍是目前道君皇帝陛下,修真炼丹之地,建成后长居于此。除了几次祭祀大典,和正旦的朝会,道君皇帝几乎没离开过这里。

甚至今年的祭天大典都是太子主持的,所以坊间有传闻说道君皇帝已经准备禅让给太子殿下,自己为太上皇。

而太子殿下赵元檀,在朝内确实名声极好。

敦厚仁义,敏而好学。

若是道君皇帝真打算内禅,说不定会有很多清流交口称赞。

“大郎来了?来我身边坐下。”

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就坐在炼丹炉的边上,挥手招太子赵元檀过去坐下。

“父皇。”

赵元檀先是施了一礼,然后才拿了个凳子坐在中年人的旁边。

中年人姓赵名令渊,大晋宣嘉天子,自号“道君教主皇帝”。

自从他承继大统以来,一直崇道,跟崇佛的先帝武宗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很多人好奇,这位天子是真的崇道,还是因为先帝崇佛而崇道。

“大郎,河西方面的奏报看过了吗?”

赵元檀从十几岁就开始接触政务,这两三年来,赵令渊更是让他直接批阅奏章,自己在查漏补缺。

各道和各大外镇的奏报,都要先交给东宫查阅,东宫给出意见之后在转呈玉熙宫。

其中如有什么重要的大事,皇帝还会让太子殿下来玉熙宫参加小朝议。

“回禀父皇,英国公的奏表我都看过了,河西虽然有宣嘉十四年的沙洲之败,但这两年英国公整肃军备,清查军屯,使河西上下武备完整,府库充盈,虽然青唐和金帐汗国两面用兵,但儿臣觉得以英国公之能,稳守无虞。这里却要说一声父皇有识人之明。”

“哈哈哈,什么识人之明,我跟傅懋修这个家伙,相识几十年,还能不知道他有什么能耐?这老小子喜欢藏拙,若不是这次河西危机,他也就是一个富贵闲人,想让他趟浑水,难。”

赵元檀听了之后也面露微笑,英国公和父皇赵令渊,情谊深厚,两人年少时常在一起厮混。

彼此相知,哪怕是赵令渊当了皇帝以后,两人之间仍是像朋友多过像君臣。

就如同这谨身精舍,英国公来的次数比他这个太子还多。

“父皇跟国公也是君臣相得,日后青史之上,必是一段佳话。”

“什么佳话,估计史书上,我是那宠信奸佞的昏君,他是蛊惑君上的乱臣,至于佳话,你跟傅家三郎倒是还有可能。你是明君,他是名将。”

赵元檀听了却是哭笑不得,自己这个父皇彷佛对身后之名是一点也不在乎,言谈之间也素来不忌。

“河西那边我倒是不担心,傅懋修的能耐我清楚,河西他守得住,倒是辽东那边消息你要多看看,燕王世子下个月进京,这个就交给你安排,务必要保证他在上京的安全。这是朝廷的体面。”

“父皇担心有人对燕王世子不利?”

赵元檀疑问道。

赵令渊摇摇头,“不知道,有备无患。总之吴仁光的儿子现在不能出事。”

作为雄踞一方的藩王,燕王世子进京一是为了跟皇室联姻,二来则是作为质子。

而燕王作为异姓藩王,跟朝廷的关系十分的微妙,不说朝廷内部有支持削藩的,有不赞成削藩的。

就是燕藩内部,也是分成好几派。

处理不好,就会酿成大祸。

“陛下,几位相公尚书和国公侯爷都到了。”

内侍在旁边小声提醒道。

“让他们去报房等候。”

“诺。”

“天天跟催命的一样,这咱们爷俩说会话都不安生。”赵令渊说这话,站起身来。

赵元檀看见父亲站起身来,也跟着起身,在后面虚扶了一把。

“不用,还没老呢。”

报房位于玉熙宫前,武宗年间设立,最早是用于存放各地军报以及奏表的,所以称之为报房。

武宗在的时候经常在报房接见文官武将,处理政事。

后来道君皇帝登基后,在玉熙宫修建谨身精舍,因为报房就在眼前,他又不喜欢上朝,就把在报房接见官员,处理政务形成了常例。

而民间市井的传言中,报房则被称之为“豹房”,是皇帝陛下饲养珍禽勐兽,寻欢作乐的地方。

报房内,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辅之,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曾肱,中书令裴休明,侍中谢佥,这四个人都是三高官官,算是宰相。

加上吏部尚书李法曾,户部尚书赵令淇,礼部尚书宇文执中,兵部尚书刘景明,刑部尚书郭源,工部尚书牛道骞十个文官大臣坐在左边。

定国公冯神绩,辅国公杨继勋,信国公汤显宗,卫国公李世忠,武定侯郭保,长兴侯耿忠国,镇远侯王彬,舞阳侯于罗睺八个武将勋贵坐在右侧,泾渭分明。

两边文武并没有外面人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毕竟都是身居高位,都是体面人。

不过也没有太多闲谈,所谈论的都是相关事物。

比如卫国公问兵部尚书,上报的升迁名单什么时候能够批复,武定侯问工部下一批军械什么时候能到。

户部尚书找定国公询问一下军饷能否延后两个月等税银抵京...

诸如此类。

毕竟有时候下面的人跑断腿,都不如这里面的大老动动嘴。

不多时,道君皇帝赵令渊和太子赵元檀到了,两边文武都起身迎候,却没有跪拜礼。

这也是因为这种小朝会上,礼数上并没有太多要求。

实际上,官员跪拜上官和皇帝,都是在重大场合,而并非时时刻刻面君都要行跪拜之礼。

“诸位都坐吧,正好趁着今天人到的齐把事情都议一下,该定个章程的定一下。”

赵令渊一坐下,也不闲话,直接说起了正事。

“河西要开战了,门下行文,让陇右,河东,朔方三镇配合河西作战,不可延误军机,关中的雍王也要准备要随时出兵的准备,有备无患。”

负责发布诏命的门下省,侍中谢佥站起身来应道:“陛下,可是令英国公节制三镇?”

“不必,让各处配合即可。”

“诺。”

谢佥这边刚坐下,左相李辅之就出言道。

“陛下,以臣之见,当令辽东出兵,以呼应河西战事。”

李辅之一出言,顿时让众人心惊。

让燕藩出兵?

“李相公,让燕藩出兵,是不是?”

兵部尚书刘景明提出了一点质疑,他的话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那就是燕王吴仁光现在已经有些拥兵自重的苗头了,若是朝廷下令,他不遵从,到时候朝廷可就是进退两难。

“李相之言,老臣附议,可令辽东出兵。”

这时候,大家还在为李辅之的提议赶到心惊的时候,定国公冯神绩也出言了,并且旗帜鲜明的赞同李辅之的提议。

这就让一众文武,包括太子殿下都有些不太明白,这两人平日并无什么交集,甚至有时候还得主动避嫌,在这个档口居然提出了一样的建议,这就让众人不得不重视了。

毕竟李辅之是左相,虽然有奸相之称,但门生故吏遍及朝野,说一声“权相”也不为过。

而冯神绩是当朝第一名将,屡立功勋,军中威望极高。

这两人居然同时把矛头对准了辽东的燕藩,难道是朝廷要对燕藩动手了?

一时间,报房的内气氛变得肃杀起来。

第二十一章钱烂了 左相李辅之,虽然政敌很多,名声在一众清流哪里也不怎么样,但就当今朝堂而言,绝对称得上文官第一人。

定国公冯神绩,大晋名将,南征北战,履历功勋,勋贵武臣之首。

两人居然同时打起了燕藩的主意,这就让很多人心里一紧。

毕竟这个时间段如果削藩的话,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河西的战事就不说了,最近几年江南水灾,齐鲁旱灾,灾之后就是疫,疫之后就是乱。

朝廷的开支用度也难以为继,现在已经是寅吃卯粮,若是这时候再有大规模用兵,对于天下而言绝对算不上好事。

“国公,相公,削藩之事是否等过了这个档口,让朝廷休养生息几年在议?”

工部尚书牛道骞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把那两个别人都噤若寒蝉的字说了出来。

削藩。

牛道骞算是铁杆的左相党,但也是出了名的耿直。

“削的什么蕃?道骞不要胡言乱语,不过是朝廷命他燕藩出兵而已,大义所在,何必担心?”

李辅之这话则是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不是削藩就好。

毕竟朝廷现在是在折腾不起了。

“可燕藩会受命吗?”

“会。”

定国公冯神绩斩钉截铁的说道。

“正是如今多事之秋,越是不能在燕藩面前露怯。”

在这座报房里,十个文官大臣,八个勋贵武将,这些人都可以称之为大晋柱石,平日或许会因为某些问题斗个你死我活。

但对于燕藩问题,意见又是惊人的统一。

必须削藩。

区别只是缓急而已。

李辅之和冯神绩难得在同一件事上进言,而且方向还一致。

赵令渊也很容易就作出决定。

“门下拟招,命燕藩伺机而动,出击北镜。”

“门下领命。”

“另外,河北禁军缺额,上个月就报上来了,一直搁着没处置,还是要让定公走一趟,看一看河北军务。”

“老臣领命。”

每次针对燕藩有什么动作,定国公巡防河北基本就是相对应的。

“两淮的盐税什么时候能到?河西打完了仗,肯定少不了要花钱,现在户部府库里我知道,都快空了,各处都要花钱,现在也就能指着这点盐税了。”

盐税是朝廷的最重要税收之一,现在大晋的财政出现问题,赵令渊自然想到在盐税上下下功夫。

“陛下,淮南道前些日子行文,说私盐猖獗,请求盐税暂缓交割。”

户部尚书赵令淇回禀道,他是宗室远亲,却走的是科举征途,一向官声不错。

“暂缓?我记得扬州的府库不是存有白银三百万两?钱两千万,怎么不能应个急?”

“扬州府库说那钱现在生了锈,穿钱的绳子也断了,正在清理,出不了库。”

赵令渊笑了笑,“那白银也烂了?”

赵令淇硬着头皮道:“白银倒是没烂,只不过扬州方面说白银库在钱库里面,不把钱库清理好,白银也出不了库...”

“哈哈哈哈,真是,这朝廷的钱,就烂在扬州地界了?”

赵令渊虽然笑着说的话,但是其中的寒意报房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明白。

“御史台派巡察御史,巡访诸道,让绣衣卫派人跟着。”

“诺。”

一场本以为能解决很多问题的小朝会,其实也没能解决多少问题。

王朝百年积弊难反,所有人都清楚。

但狠心剜肉,却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想要下这个决心,很难。

因为一不小心,剜肉的刀就能要了命。

河西,凉州。

节度使傅懋修早已回转,顺便带回了一万两千藩兵。

整个节府因为战事已经飞速运转起来,凉州虽然不是前线,但各军全都摩拳擦掌,修整武器甲胃,准备作战。

郭待封因功被任命为郎将,领兵八百,正式进入中层军官行列。

陈行、郑逢春、庞云、马三宝等原来就有官身的,散官都提了一级。

刘氏兄弟等关中健儿,也都被授予了官阶,九品校尉。

许多虎贲节从确实眼气的紧,跟傅津川闯了一趟王宫,就成官身了。

“你们看,俺穿这官袍帅不帅?”

刘敏穿着一身还显得有些大的官袍,拿着刚到手的腰牌,就在营里抖擞起来,毕竟是少年心性。

“刘七,你可别得瑟了,你不过是运气好跟郎君进了城,要是俺在,俺也拿到官身了。”

一个同乡不服气的说道。

“运气好,俺这是跟着郎君拼的,那马踏皇宫的时候,俺也砍杀了好几个回河藩子。”

刘敏十分得意的说道。

“你才砍了几个就这般得意,马三哥和庞云都杀敌十几个也没像你这般。”

“这,这他们那是...”

这一句话直接让刘敏哑了火。

“走,那边郎君和陈行比试了,快去看看。”

“什么?走走走。”

傅津川的身手自不必说,陈行武艺又是三百虎贲节从数一数二,两人比斗自然是军营里面的盛事。

确实有些人连窑子都不去看了也要看看这场比试。

傅津川持枪,陈行用刀,两人的武道境界相彷,又是自幼一起习武,在一起比试更像是互相喂招。

饶是如此,也打的十分精彩。

傅津川的枪极快,快的观战者根本看不清,只看到陈行的不断的在试图近身,毕竟用刀的在长度上比枪是吃了亏的。

而傅津川的枪势连绵,竟是一点缝隙都不给对方。

一旁摇椅上黄振弓吃着花生米,就着酒,喝得有滋有味,旁边地上坐着马三宝和庞云几个部曲出身的晚辈。

“三宝,阿云看出些门道没。”

“郎君的枪倒是快,陈行的刀嘛花里胡哨的。”

庞云十分不服气的说道。

“感觉郎君和陈行,都快摸到三品的门槛了。”

马三宝很认真的说道。

“三品?”庞云质疑道。

马三宝点点头。

“哈哈哈,阿云啊,你看来是想追上陈行,还是得几年啊。”黄振弓顺手拍了拍庞云的肩膀。

“黄爷爷,您不能老偏向陈行啊,只教他不教我们啊。”

黄振弓笑道:“你又不用刀,我怎么指点你?林方生那小子的枪术已经是世间罕有了,你跟着他学就行。再说了,三郎这小子也是学的枪,怎么就比你厉害?这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庞云翻了个白眼,“老爷子你这,我要是能比得上郎君,我还跟陈行较什么劲。”

“砰”,黄振弓直接给了庞云一个后脑勺。

如马三宝,陈行,庞云这几个傅家部曲子弟,都是黄振弓看着长大的,跟自家晚辈无异,每个人的脾气秉性在了解不过,教训起来也顺手。

“你这小子,眼高于顶,陈行比你大了三岁,自然进境比你快,但是三郎只比你大一岁,却不比陈行慢,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有道理啊。。。”

砰,又是一脑勺。

此时场上的两人也打完了,各自收势。

“郎君威武,郎君威武。”

营里的虎贲节从都叫嚷道,尤其是刘六刘七两个半大小子。

“去去去,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傅津川笑着把众人驱散,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人群中还有一个牙兵打扮的,却是满脸堆着笑小王爷赵福柏。

“姐夫。”

傅津川诧异道:“你怎么来了,可是节府有事相召?”

赵福柏赔笑道:“这倒不是,却是我有些事找你商量。”

“有什么事直说。”

傅津川对赵福柏没什么恶感,只当个远方亲戚。这小子倒是没事喜欢来虎贲节从的营地里,只是虎贲节从常年不在凉州。

“姐夫,我也想跟你们虎贲节从出去打仗去。”

赵福柏来了河西两年,身上纨绔性子基本上褪去了,也长高不少,壮实了些。功夫这几年也进步不小,光看身手进虎贲节从倒是够了。

而且这几年光是听着傅津川“祁连神箭”额名头耳朵都快起茧子,这次又听说傅津川五十人夺门擒可汗的壮举,这年轻人血气方刚谁能忍得了?

正赶上马上就要开战,当然想要跟着傅津川出去打几仗,也好挣几个军功。

“你若是只想要几个军功,这容易。若是想着跟我一起上阵,我却不好带你去。你这身份特殊,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你祖父送你来河西,主要还是要跟上京表忠心,但真正上阵杀敌,你...”

两人一道进了营帐,傅津川也把顾虑跟他说了,毕竟雍王府的嫡长孙,送来历练不过是想着磨练一番,真正上阵外一有个好歹,英国公府可就跟雍王府结仇了。

虽说是英国公府得天子信重,跟宗室不宜走的太近,但也没必要结仇啊。

“姐夫不必担心这个,我写信给家里了,说我是自己愿意上阵,若是出了意外,跟你没关系。而且还有袁师傅跟着,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傅津川听后眉头皱了一下,这小子倒也是诚心,但这干系确实太大。

“这样吧,等我问过了我阿耶再说吧。”

“大帅同意了。”

“嗯?你说什么?”

傅津川难以置信道。

“大帅同意了啊,我在大帅门口跪了一宿呢,大帅才同意的。现在膝盖还有点肿呢”

一个亲王嫡孙,为了能打仗,做到这个份上...这让傅津川都刮目相看了一番。

“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我这虎贲节从,不知道会打什么险仗,恶仗,我带着那五十二人闯宫的时候,都做好死在小叶城的准备,以后这等事也未必没有,你真的准备好了?”

只见雍王嫡长孙赵福柏单膝跪地。

“惟郎君之命是从。”

第二十二章不是投降? 带着军令,傅津川带着郭待封所部八百弩手,和自己的三百虎贲节从,共一千一百兵马,出凉州北上白亭守捉城,赶了几天的路,与负责北线作战的薛琮汇合。

“却不曾想是三郎你来了。”

“薛将军却是不希望我来?”

“哈哈哈,哪里哪里,三郎勇冠三军,能得三郎相助,大事必成。”

白亭是河西道最北部的一个守捉城,临近白亭海,也就是古休屠泽。

镇,城,守捉,戍堡,烽燧这五级构成了大晋的边防体系。

其中烽燧的规模多是几十人十几人不等,戍堡一般是一百到二百人左右,而守捉城一般会有三百到八百人之间。

而白亭守捉城,位置在河西道最北边,所以城修的很大,一直是满编八百人。

薛琮带骑兵袭扰北境,就是以白亭城为依托出兵。

金帐汗国大军已经集合完毕,在白亭的城墙上已经能看到金帐的游骑了。

于是薛琮跟节府请命,调集八百弩手进驻白亭守城。他则准备带领骑兵出城机动,伺机作战。

不过他没想到,来得是傅津川。这就让他很为难。

毕竟守白亭城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金帐数万大军,白亭最多只能有两千左右的守军,再多粮食储存就不够用了。

至于出城机动...其实危险性更大。

“薛将军不比担忧,傅家儿郎上阵从不畏首畏尾,将军何必纠结?”

“好,那我不与三郎你客气了,这白亭城就交给三郎你了。我带三千骑军出城,伺机而动,你只要坚守这白亭城,让敌军不敢全力南下即可。”

节府的制定的作战计划就是以数个戍堡和守捉城作为钉子,让南下的金帐大军心怀顾虑,不能全力进攻,稳守凉州北门户休屠城。

等到对方疲惫,在全力反攻。

薛琮很快带兵南下布置,白亭城就交给了傅津川,白亭守捉使史万年和刚刚升任为郎将的郭待封作为副将。

史万年三十多岁的模样,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子,十分骁勇。常常一个人单骑出塞,跑到金帐汗国境内劫掠牛马。

是河西军中有名的勐将,是从小卒,一步步积功做到守捉使。

这样的人,对于凭空出来的一个年轻人,做主帅,哪怕是久负盛名的大帅之子,可想而知必然是有不服气的。

于是等薛琮走了,傅津川也不废话,直接把对方叫到校场。

被放翻了十一次之后,桀骜不驯的白亭守捉使彻底服了。

史万年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身上沾满尘土,这是除了薛琮以外,第二次碰到这么强大对手。

以往他以豪勇闻名军中,凭得就是自身武艺和骑射功夫。

而白亭守捉城上下的戍卒们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史万年的本事他们是知道的,军中上下无不服膺。

现在来了个傅家郎君直接把人治翻了,还是刚刚在会盟力挫藩部的“祁连神箭”,如何不服?

当天晚上史万年就抱着一坛酒去找傅津川,两人坐在白亭城的城头,看着不远处的白亭海喝了顿酒。

“郎君,我史大郎没服过几个人,之前就薛将军,你是第二个,这碗酒我敬你。”

“来,干。”

“郎君豪气。”

傅津川本就豪爽,在上京城就是盟主一流的人物,又来了军中两年,自然也是豪气干云之辈。

两人就着夜景,喝了半夜的酒。

第二天一早,金帐人来了。

整张狼皮制作而成的大纛,代表主帅是王族出身,三个云豹旗三个飞鹰旗代表三个豹师和三个鹰师六万大军。

“领兵的是失烈门,他是金帐汗国的可汗的二子,一同领兵的还有金河和疏虎,都是胡里衮的儿子。失烈门在金帐汗国也算是名将了,前几年我跟着薛将军跟他们交过手。”

史万年在城头上,给旁边的傅津川介绍了一下情况,毕竟他常年在边境地区,对两国情况很有发言权。

傅津川道:“失烈门用兵如何?”

“此人用兵长于骑兵突进,每战身先士卒,至于攻城,呵呵呵。”

说道这里,史万年有些轻蔑的笑了笑。

狼皮大纛下,失烈门穿着铁甲,带着毡帽,望着白亭守捉城,两边是他的兄弟,金河跟疏虎,还有三个狼师的统领。

“三天之内,拿下白亭城。”

连招降的步骤都省了,第一天失烈门就直接命人攻城。

金帐汗国的鹰师出动了五个蒙安,下马步战攻城。

先是用顶着晋军的箭失,把城外的壕沟填平了,在这个过程中,金帐蛮子就损失是上千人。

主要是金帐汗国的弓箭射程不如晋国的弓制作精良,更别提还有神臂弩这种杀器。

所以在负土填壕的过程中,金帐汗国的步卒的只能顶着箭雨前进,多数都被射杀在路上。

倒地的士卒哀嚎如雷,让后面的负土这畏惧不前,整个填土的过程非常缓慢。

好不容易填完了的土壕,天色已经快黑了。

第二日,三个蒙安的士卒再次出阵,这一次,他们用上了飞钩。

因为城下的壕沟已经被填平,金帐蛮子开始直接用飞钩攀爬城墙。

而在外围,为了压制城头守军的强弓硬弩,金帐人直接出动一个鹰师来对着城头齐射,以伤亡换取突进数十步,对着城头攒射。。

“我觉得用不了三天,今天就能破城。”金河看着城头守军的弩手居然被己方以数量压制,很是兴奋。

目前为止,金帐蛮子虽然损失了远超过晋军,但是动用的都是临时征召来的鹰师,精锐豹师还没出动呢。

失烈门也很面带笑意,彷佛胜利就在眼前,彷佛城上面的守军随时都是开门投降。

“晋国人的弩制造精良,传令下去,缴获一具神臂弩,赏一头牛两只羊。”

此时城

上面,傅津川看着城下眉头紧锁。

金帐蛮子正在蚁附攻城,通过飞钩绳索攀爬城墙,这是缺少工匠的金帐人最为常用的攻城方式。

虽然大多数的金帐蛮子都会在爬上城墙上的时候被守军用长枪戳下去,或者被守军用刀砍断绳索摔在城下。

但是因为有城外弓箭手冒着伤亡突进压制,致使城头守军在箭雨下并不能每次都准确的守住位置,甚至已经有金帐蛮子开始杀上城头了。

“不能这么闷守,得出城作战,郭六郎,城墙交给你,史万岁,从你的白亭守捉里给我选五百人,城外的弓箭手距离城墙只有不到百步,现在突出城去咱们就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注意到了吗,金帐人犯了大忌。”

傅津川指着城下说道。

史万岁和郭待封一时间没反发觉,却是傅津川这一指才反应过来。

“郎君是说金帐蛮子的骑兵应该在攻城步卒两翼,以防备我们城内出奇兵突袭,现在他们外围都是弓箭手,而且距离我们只有不到百步远,骑兵几息就能杀过去,他们根本反应不及...干了,郎君下令。”

此时城外,失烈门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想了想之后,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己方数万大军围攻眼前这个白亭守捉城,城里多说两千人。固守待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主动出击呢?

不会...

嗯?

只见城门开了,一骑黑甲将军一马当先冲了出来,战马嘶鸣,势若奔雷。

傅津川手持马槊,身穿黑色明光铠,一骑当先,先是一槊将面前一个金帐蛮子砍倒,随后纵马直奔金帐的弓箭手而去。

而他身后是三百虎贲节从,陈行,庞云,马三宝,郑逢春等善战之辈都冲在最前面。

“太好了,他们开城门...嗯?不是投降?”疏虎有点傻眼了,看到城门开的时候他还以为城里的守军开门投降了。

“快让骑兵围剿他们...”

失烈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要是能让骑兵围剿还用你说?

心里暗骂了一句蠢货,“让骑兵后撤,不然一会弓箭手溃散,会把骑兵也冲散了。”

失烈门此时的判断的很正确,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意思,但还是有些晚了。

傅津川率领三百节冲入金帐弓手的阵型,很快就让这些没有任何近战准备的弓箭手四散溃逃。

他们有的连马刀都没带,如何能抵挡全服甲胃,手持长兵的虎贲节从?

各个被杀的哭爹喊娘,上万人的弓手因为阵型太过密集,后面的根本无处可逃,只能自相踩踏。

傅津川手中的马槊上下翻飞,不断收割着金帐蛮子的生命,作为箭头驱赶着败兵涌向对方军阵。

这时候的失烈门和他的两个兄弟,已经露出一丝慌乱来。

“走。”

当机立断,失烈门直接下令让三个位置在后面的豹师撤退回营。

不远处的傅津川看到那狼皮大纛,却直接停下马驻足下来,拿起弓直接一箭从这大纛方向射去。

这支箭的力道极大,鬼使神差的竟然直奔失烈门而来,这时候他身边的一个护卫是个三品高手,直接从马上跃起抱着失烈门滚下马来,而那支力道极大的羽箭没射得到失烈门,却直接射穿了大纛的木杆,恰好随后一阵风来,大纛居然被直接吹断了。

此时的失烈门惊魂未定,刚才哪一箭是实在太过惊险了,差点就一箭要了他的命。

在亲卫的扶持下再度上马,这次却是头也不回,也不管收拢大军,径直跑了。

白亭城下,数万金帐大军兵败如山倒。

第二十三章内讧 傅津川自幼习武,八岁练刀,十二岁练枪。

但是在这种大规模的骑战中,却是喜欢用马槊。

马槊这种武器,槊刃长,可刺,可削,可噼砍,还能砸,骑战中很有优势。

而这种兵器造价很高,一支合格的马槊往往要制作三年,甚至更久。

傅津川手里这柄马槊,就是出自名匠之手,槊柄经桐油炮制三年而成,此时就如同一条黑龙一样在战场上飞舞。

所到之处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在他身后的虎贲节从,也全部都是身穿明光铠,不避箭失跟在后面砍杀金帐蛮子。

另一个方向,史万年带领的白亭戍卒,也不甘示弱。

“儿郎们。却不能让傅郎君小瞧了我们白亭守捉郎,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杀啊。”

“杀。”

两支骑军虽然没有经过演练,却极有默契,这主得益于史万年和傅津川两人的作战经验丰富,交替冲杀,始终不让金帐蛮子有喘息之机。

在大纛倒了下之后,金帐大军更是失去了能够把军队重现聚拢的机会。主帅失烈门也正在亲卫的保护下拼命的逃散,那一箭之威在他心底可以说是刻下一道深刻的烙印。

但始终晋军兵力有限,而对比金帐大军也实在太多了,攻城的步卒,围城的弓箭手,后面警戒的骑军约两万人被傅津川史万年八百骑军杀的溃散,但后面三个完整豹师因为失烈门的当机立断退入营中,免于被败军裹挟。

而在溃兵被驱赶在营门前的时候,退入大营的豹师又当机立断的放箭,免于败兵被驱赶做晋军先锋冲入己方大营。

而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豹师精锐,在金帐汗国的地位远高于普通鹰师,所以他们放箭的时候可以说没什么顾虑。

可怜鹰师的溃兵,本就被晋军杀的四处逃窜,到了自己大营门还不能进,只能绕营而走。

还有一部分溃兵逃到白亭海边,因为无路可退直接跳入湖中,还有些是被自己人拥挤入水。

北镜牧民,大多数不会水,所以进了湖水的,基本也可以判定为阵亡了。

而傅津川冲到距离金帐大营数百步距离的时候,就下令麾下两只骑军停止追击。

对方三个完整豹师被堵在大营里出不来,但己方想要攻入对方大营也同样是痴人说梦。

兵力差距太过悬殊。

傅津川虽然胆略过人,但却不是个莽夫。在没有战机的情况下,当机立断选择了退兵回城。

史万年虽然杀的兴起,意犹未尽,但战场上军令如山,而且身后的士卒也都有些力竭,也依令收兵。

“郎君,痛快啊,跟你打仗,真他娘的痛快。”史万年一回了城,就卸了甲胃,听说傅津川在城墙上就直接来了。

郭待封则是一脸的羡慕,毕竟这一仗打下来,史万年这个守捉使足可以在升上一级了。

至于傅津川这个主将,加上前面的小叶城的功劳,封个伯爵都够了,而且以傅家的在朝中的影响,加个世袭罔替问题都不大。

大晋的爵位分为两种,一种是世袭罔替,另一种是降等袭封。

而世袭罔替的爵位极难获得,几乎都是开国功臣才有的殊荣。

他的伯父郭世勋,打了三十年仗不过得到一个伯爵,还不是世袭的,到了他堂兄头上,不过是个子爵。

“恭喜郎君。”

傅津川笑道:“仗还没打完呢,漂亮话晚些时候在说。郭六郎,今日我和史守捉出城杀敌,全赖你守城,我这里先谢过了。”

郭待封急忙道:“郎君客气。分内事而已”

史万年一听傅津川的话,也急忙跟郭待封道谢。这时候心里暗道傅郎君做事周道。

大晋军中,以往可是有过守城的将领嫉妒出战将领的功劳,故意不开城门,以至于那出城的将领和兵士兵败被围杀的例子。

不过转念一想却有觉得自己想多了,出城的可是傅家郎君,要是有人敢坑害他,怕不是要被英国公扒皮抽筋,挫骨扬灰的。

“有今日大胜,白亭城应该能安稳几日,北虏若是不修整几日,收拢这些溃兵,没法在组织攻城了,而且今天被我们击溃的应该都是鹰师,他们能舍得用豹师攻城?”

史万年对金帐大军,要比傅津川郭待封更为了解,所以他的判断两人也是信服的。

“却不可掉以轻心,今日郎君和史守捉出城大战,必定劳累,今夜就由我来值守。”

傅津川听后点了下头。

史万年这抱拳道:“如此多谢郭郎将了。”

“不必客气。”

失烈门没想到,南下一个遇到的第一个晋军据点就如此难缠。

六万大军在城下被杀的大败,自己还险些被那晋军一箭射死。那箭的力道若是被射中,绝无生理。

回营以后,跟两个弟弟金河、疏虎在大帐会面,顿时有些劫后余生之感。

“今日却有些轻敌了,没想到晋军不过两千人居然敢出城迎战,我本来想让弓箭手前置,压制城头上晋军的神臂弩,却没想道酿成大错...”

失烈门说道这里,居然是泪眼朦胧,以往他带兵征战,还从来没经历过如此败仗,心下难免有些戚戚然。

金河劝慰道:“二哥,今日虽败,却只是三个鹰师有些折损,三个豹师精锐未损分毫,我们主力还在,等来日再战,定能一举破城,雪今日战败之耻。”

“是啊,二哥,我们苍狼血脉,今日不过是小败,何必挂怀?等来日收拾妥当,再战就是了。”

疏虎也劝说道。

这两个人都是失烈门的坚定支持者,兄弟三人感情一直很好,看到失烈门有些意志消沉自然是要劝慰一番。

“多谢两位兄弟,今日却是二哥我的不是了,不过这白亭城三五日确实拿不下了,现在在此受挫,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失烈门有些为难道。

两人也知道失烈门说的是实情。

“白亭城并不大,但城墙却不低,城内守将也极有胆略和眼光,今日被他抓住这个纰漏,当机立断派骑兵冲击,来我都差点命丧当场。除了老老实实的拿人命填,好像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但今日战败,历来作为攻城先驱的几个鹰师已经丧了斗志,在驱赶攻城恐怕会造成兵变。

精锐的豹师又不能消耗在这里,毕竟前面还有休屠城和凉州城呢...”

失烈门心里其实已经再打退堂鼓了,不过出兵无功,这对他的威望可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进退两难。

“不如...绕过白亭城?”

疏虎想了半天提出了一个建议。

失烈门和金河听了,都没言语。

绕城而过这种事,哪怕是一个小城也是对大军前行的极大风险,可以说兵家大忌。

百余年前,北境草原还是昭武汗国的天下,当时昭武汗国的伏允可汗号称“一代天骄”,他集合了数十万大军南下,一路上如果遇到坚城就绕行,充分发挥了草原人作战的特点。

大军一路靠着劫掠补给,打到了当时大周王朝的国都,结果久攻不下。

撤退的路上,绕过的城池成了一个个拦路虎。

大军几乎死伤殆尽,狼狈逃回北境,那位被称为“一代天骄”的可汗也病死途中。

也正是因为那场大战,金帐汗国得以崛起。大周也被大晋所取代。

所以说什么绕城而过,绝对是行不通的。

“我的意思是,我们假装绕城而过。”

疏虎继续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诱敌出城?”

失烈门听到这眼前一亮,不过转瞬间又觉得行不通。

“白亭守捉城最多不过两千人,就算是我们假装南下,他们追击的可能也很小。算了明日先收拢溃兵,在做计较。”

金帐大败,但其实死伤人数只有数千人,其中还有好大一部分是他们自相踩踏,真正被晋军杀的并不多。

但对于军心士气的影响极大,很多鹰师下属的兵卒都逃亡了。

没办法失烈门只能严明军法,用血淋淋的逃兵人头来警示军中。

在这种情况下,三个不满编的鹰师虽然逃亡的情况稍有改观,但人心确实越来越厌战了,

以及对豹师这些主力军的憎恨也在增加。

因为逃亡的士卒就是豹师的精锐抓回来行刑,很多逃卒都是一个部族的,有些就是亲戚旧识,所以鹰师和豹师之间也在暗流涌动。

这样的情况,白亭城上傅津川却始终都在关注,有些鹰师的牧民为了躲避豹师的追捕,直接跑到白亭城下乞降。

这种紧要时候,傅津川当然不可能大规模接受敌军的降兵,但是通过吊篮拉上来几个,探听一下情报还是可以的。

“这些豹师的狗崽子们,打仗他们躲在后面,杀我们自己人倒是能耐。”

“谁让他们是王族属下的...”

营帐之内,一个鹰师降兵愤恨的说道。

傅津川听完后默不作声,史万年一挥手有人把降兵待下去,然后问道。

“郎君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傅津川摇摇头,“我在想想,不急,不急。”

说完之后,转身除了营帐,其他几个将领也自然没有话都各自散去。

倒是郭待封和史万年继续待在营帐里。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他们都知道这位郎君必然是有了什么破敌的想法。

他们现在要做的,安心等待。

过了一会儿,傅津川又走了进来,看见二人还在,“你们?”

郭史二人相视一笑,抱拳拱手道。

“请郎君吩咐。”

傅津川见状也笑了起来,跟聪明人一起做事就是痛快。

第二十四章由阴转晴 节度府,各处的战报不断的汇集。

原本对于大晋有些紧张的局势,居然在几日之内大为改观。

先是沙洲都督陈守圭趁青唐大军不备出城突然袭击,会同韩匡嗣的五千援军,大败莽龙支布,斩首数千级。沙洲之围一战而解。

随后是张仁愿率四千弩手出祁连城,倚城而战,正面迎击六指乡弥洪的三万青唐大军。

这一战,晋军的神臂弩大发神威,箭雨如幕,青唐人难以寸进,而后几日前出城潜伏的贾师训突然率领一千二百骑军攻击青唐军侧翼,本就有些慌乱的青唐军大乱,张仁愿的四千弩手也弃弩出击,又是一场斩俘数千的大胜,还擒获了青唐人的一名副将。

南线青唐人两场大败,已然是短期内无法在聚拢大军出战了。

恰逢其时,傅津川这边的战报也几乎跟沙洲祁连两地的战报同时到了节度府。

“我儿居然如此神勇。以两千人守白亭还敢主动出击,失烈门这个金帐王爷,也不怎么样吗?哈哈哈。”

傅懋修接到战报之后喜笑颜开,南线的青唐人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北线的金帐大军直接在白亭城下受挫,八百人出城击溃了对方数万兵马,古之名将不过如此。

“恭喜明公,河西局面已然转危为安了,而且三郎立下如此大功,可喜可贺啊。如今可命薛琮北上,伺机反攻。”

崔方翼先是恭喜了一番,然后提出反攻。

另一个节度判官刘仙客想了想后,也开口道:“明公,崔兄言之有理,不过以我之见,不如召张副帅回凉州坐镇,明公作为主帅当亲领大军北上,定然一战功成。”

傅懋修一听,立马明白刘仙客的意思,眼下战局已然很明朗了,金帐大军在白亭城下受挫,已经丧失了南下的锐气,这时候傅懋修亲率大军北上,金帐必然会退兵。

如此一来,傅懋修不但作为河西节度使御敌有功,还能将退敌声望揽于己身,倒是好算计。

相反,崔方翼的意思是让薛琮北上,这样其实更为稳妥。

傅懋修想了一下,然后道:“不必如此,北线既然已经交给薛琮,我就不好摘桃子了,南线既然安稳,有张副帅坐镇祁连,就让贾师训率两千骑军北上归薛琮节制,再从凉州出兵三千正军,四大藩部的藩骑,一并调拨给薛琮,让他全力破敌。”

刘仙客听到傅懋修的命令后,也没有在提什么意见。

东主所想他也明白,傅懋修如今已经是国公爵位,更是跟道君皇帝相交莫逆,如今想的更多是家门传续,而不是一身功业。

月盈则亏。

何况前线还有一个傅家三郎。

本来父子同在军中并不什么忌讳,但傅三郎如今声名鹊起的少年骁将,傅懋修在河西也威望日盛,难免有些人不会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所以傅懋修就直接把这随手可得的大功推出去了。但即便薛琮能拿首功,也掩盖不了傅三郎的光芒。

不如就做个人情。

人在休屠城的薛琮在接到节府命令后,立即率三千军马北上,同时令贾师训和凉州援军不必赶往休屠城,直接北上明威戍附近汇合。

明威戍堡临近马城河,延河北上就是白亭海。

薛琮赶到明威戍堡之后就停下了,等待大军两只援军汇合,同时排出轻骑驱赶金帐游骑。

戍堡内的一处临时搭建的营帐,薛琮和自己副将彭林,以及手下三个郎将,张务本,于世铎,薛麟围着一张地图,正在讨论军务。

“傅家郎君真是骁勇,让金帐六万人在白亭城吃了这么大亏,失烈门若是知道他对面的就是五十骑夺门闯宫生擒遮普龙珂的傅三郎,你说他还敢不敢把弓箭手压到城下?”

“失烈门是看白亭城小,笃定傅郎君不敢开门出击。毕竟他手里有六万大军。”

“我本还打算在休屠城下立几桩军功呢,这傅家郎君这么一手,搞得金帐人都不南下了,白耽误功夫了。不行啊,等回了凉州必须让他请咱们喝酒。”

“将军,咱们赶紧北上把,在晚几天别金帐在退军了,咱们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是啊,将军,要不想别等那两路了,咱们直接北上,跟白亭守军约定好时日,共击金帐大营。”

薛琮在河西军中是除了名的勐将,一条马槊未逢敌手,而他的副将和手下的几个郎将,也自然都是骁勇善战之辈。

都是随他征战多年的旧部,这脾气和胆略,也多半跟他相近。

在得知前线傅津川已经在白亭城下力挫敌军,在休屠城等待多日的他们早就耐不住战意,生怕敌军不战而退。

薛琮虽然还是勐将,但并不是一勇之夫。他出身河东薛家,累世将门。父亲祖父都是名将,薛琮之父薛皋,当年就是英国公奇袭高昌的副将,在英国公返京之后,更是镇守河西十余年。

薛皋子嗣众多,薛琮是第十子,没有爵位,只得了个八品校尉的恩荫。

不过薛皋毕竟在军中多年,人脉深厚,在加上薛琮也的确有本事,从军十年,积功至从四品的奋武将军,担任武威军使这样的要职。

除了继承爵位的长兄,薛家兄弟中顶数他现在军职最高。

所以薛琮考虑问题也就更多,比起求战心切的部下们,他当然明白眼下敌军锐气尽丧,若是带三千铁骑奔袭,加上白亭守军两面夹击,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高。

但是眼下两支援军正在路上,若是不等他们到齐就发动攻击,难免有些吃独食的意思。

况且眼下河西战况已经明朗,完全没必要行险。

英国公不北上,等于是送了一大块肉给他,他若是自己一口吃了,到时候两路援军劳而无功,可不得嫉恨他薛琮?

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

他薛琮日后也想做一任节度使的,怎么能如此短视?

“不急,等援军到了再说。”

薛琮很快就忍下了奇袭的念头,几个属下一听将军这么说了,自然也按捺下求战之心。

在军中久了,他们也都不是什么蠢蛋。

“报,将军,白亭城信使来了。”

薛琮一听,立马吩咐道:“请他进来。”

“末将陈行,见过薛将军。”

薛琮一见是陈行,知道他是傅津川的心腹护卫,带来的也必定是紧要消息。

“陈都尉免礼,你这一路可还顺畅?”

陈行进了营帐也是松了一口气,“还好,途中遇到几次金帐游骑,不过都被我料理了。”

薛琮自然是知道陈行身手不凡,不过看他风尘仆仆,身上还有血迹,“可是受了伤?”

陈行看了眼身上,笑道:“都是别人的血,不碍事。薛将军,这是我家郎君让我面呈你的信件。”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份信函递给薛琮。

薛琮接过之后就直接打开看了,却是越看越心惊。

“傅郎君好气魄啊。不过这事兹事体大,我要考虑一下。你先坐下休息。”

陈行道:“薛将军客气,,将军这边有任何决定,可以修书一封,我在带回白亭城。”

“好。”

薛琮把信放下,心里不断的盘算这傅津川的计划。

过了一会儿,却是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吩咐道身旁的副将彭林。

“传令给两部援军,令他们加快速度,三日内务必赶到。”

然后又转身对着陈行说道:“傅家郎君有如此气魄,我薛琮又怎么能让他专美于前?”

“你休息一晚,明日在回去,也不必修书,只传一个口信给你家郎君,就说他要做的事,我薛琮奉陪。”

第二十五章啼哭王爷 “看清楚了,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几个鹰师逃兵按在大营前,然后一个个的被砍下了头颅,而营门之上,还有很多逃兵的头颅,他们或许相识,可能还是朋友熟人,或许压根就不认识。部族之间可能隔着几百里。

但现在,命运却让他们如此的接近。

豹师的精锐们还在有说有笑的看着眼前有畏惧,有沮丧的鹰师兵卒。

豹师都是王族直领下的部族出身,而鹰师普遍都是其他部族的牧民,本来就有着各种矛盾。

所以这些王族直属的豹师,砍起鹰师的逃卒来一点心里压力也没有。

至于平日里,豹师欺辱鹰师更是寻常事。

而作为主将的失烈门金河疏虎等人,更是会偏向自己的直属部族,这也是无可厚非。

毕竟在北境草原,手下部族的一切都是领主的私产。

“这几天逃兵的情况好些了,我看明日,可以重新组织攻城了。”

金河一边用刀剔着烤羊腿,一边看了看失烈门、疏虎还有其他三个鹰师首领。

阿史那延庆道:“金河王爷,我手下的儿郎们现在很难去攻那座白亭城。前几天的损失太大了,而且我们的食物现在也不够。”

他是三个鹰师首领之一,阿史那在草原上也算是大姓,而阿史那延庆本身其实只是一个世袭蒙安,不过他跟王族的关系一向走的很近,不然也不可能作为临时征召鹰师的统领。

阿史那延庆叫苦,其他两个首领也纷纷说出了自己的难处。

“是啊王爷,现在吃的不够,他们每天都在逃跑,虽然豹师维护军纪,但他们现在很畏惧,在组织攻城我怕他们会哗变啊。”

金河听了这种推脱之后很是生气,“我们六万大军难道要被一个小小的白亭城绊倒吗?你们的勇气呢?”

“王爷,不是我们没有勇气,实在是...”

“若是如此,明天开始就让豹师在后面督战,若是有人敢不听令,直接杀了。”

金河也是祭出了杀招,直接用豹师驱赶鹰师攻城。

失烈门一听刚想反对,但想了想,又把话咽下去了。

毕竟现在他们需要一场胜利,最好把眼前的白亭城拿下,士气如此低迷,只能用人命堆了。

“你们回去告诉各个蒙安,明天先攻破城门的蒙安,我可以直接把他抬入直领,以后就是豹师。”

这倒是算一个很大的激励。

王族直属的蒙安,从鹰师划到豹师中去,除了能够得到肥沃的牧场,以及精良的装备,待遇跟普通的蒙安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就比如现在鹰师就要在豹师的驱赶下,去攀爬白亭城的城墙。

“明天又要让我们攻城了?该死的为什么不让豹师去?我们吃都吃不饱还怎么打仗?”

“上次攻城被晋国人打的打败,我的两个哥哥都死了...”

“明天我们不是被晋国人杀死,就要被豹师的狗崽子杀死。”

消息传开之后,三个不满编的鹰师牧民又是群情激奋。但他们也无力改变这种情况,他们都知道明天要死很多人,但现在还天真的希望死的不是自己。

这就是目前他们最大的指望了。

深夜,豹师营地。

术律安达正坐在自己的帐篷里,整理着文书。

他今年只有二十三岁,王族出身,是金河属下豹师的蒙安。

这几日正是有由他的蒙安负责执行追捕鹰师逃兵的任务,这几日杀了足有数百逃兵了,这也让很多人的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畏惧。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他是金帐王族,还算是王族的近亲,未来甚至有机会参加围坐议事的。

现在杀几个逃兵算什么?

“我们冲进去杀了他,为了我们的族人报仇。”

一声高喝之后,术律安达大惊,急忙拿起身边的弯刀,正看见两个门口的亲卫倒进了帐篷了,已经是被杀了。

“你们是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

术律安达自幼习武,手中的刀也使得的极为娴熟,但来人极为骁勇,一他的弯刀居然只能勉励支架,几招过后他的胸口多了一个血窟窿...

“横刀...你们是...晋人...”

说完的术律安达此刻已经气绝身亡。而来人迅速撤离,居然没留下什么痕迹。

而周围的豹师兵卒这时候已经被惊醒了,他们确实被那声“报仇”的声音惊醒的。

“是鹰师的人干的,他敢杀术律蒙安?”

“今天去鹰师杀逃兵的几个兄弟都被杀了。”

“什么?”

鹰师的人敢对豹师的人动刀?

这还等什么,这个蒙安的人甚至都没来得及报告他们的金河王爷,就直接在几个某克的带领下集结起人马,直接攻向了鹰师的营地。

之所以他们会这么决绝,其实也跟金帐汗国的军法有关。

十夫长如果战死,那么他的属下如果还活着的都要斩首。

某克战死,麾下的十夫长也会被被斩首。

蒙安战死,某克和十夫长都要斩首。

所以术律安达被杀,他手下的某克都疯了。也不管什么后果,先把有可能害死自己的鹰师狗崽子杀掉。

于是,深夜间,一个豹师蒙安向着鹰师的营地发起了进攻。

鹰师一开始是处于慌乱状态,不过毕竟三个鹰师还有两万余人,混乱之间很快他们就明确了一件事。

豹师杀过来了。

本来出征之后就受豹师的欺压,这时候忍耐也终于到了极限。

我们败退回营,你们不让我们进还放箭射我,我忍了,因为箭没射到我。

他们有人逃跑,你们把他们杀了,我忍了,因为我没逃跑。

平时吃的不如你们多,我还是忍了,因为吃的少也能活下去。

但是现在,你们直接杀过来要杀我,我还怎么忍?

鹰师开始自发性的组织还击。

很快就把安达蒙安的豹师给反推回豹师的营地,其他的豹师兵士看到这种情况自然也会帮助同为豹师的士兵。

于是,炸营了。

鹰师和豹师相互攻杀。

失烈门和金河以及疏虎三人还摸不到头脑呢,就听手下的亲卫报告:“王爷,鹰师的造反了。”

三人大惊。

“什么造反了,不要胡说。”

“真的王爷,鹰师的攻到我们营里来了。”

这下三人有点慌了。

但眼下两军已经相互攻杀,而且又因为装束很多地方都一样,导致有些人在晚上根本分不清豹师和鹰师。

整个金帐大军都打成一锅粥。

“郎君,怎么样,现在动手吗?”

刚刚回到城墙上的史万年询问道。

傅津川笑道:“动手?动什么手?让他们自己人砍去,等天亮了,薛将军的大军就该到了,仗有的打,回去歇着把,养精蓄锐。”

史万年笑着点点头,对这位郎君他真是佩服的紧。

伪作鹰师袭击豹师,让金帐大军自相残杀,这计太妙了。

刚才他带着十几个北境人出身晋军士卒,扮做鹰师一路摸进了豹师的营地,先是干掉了几个巡逻队,然后碰巧摸进了术律安达的帐篷,结果了他。

但其实史万年并不知道那人是术律安达,只不过看那帐篷里还有灯火,而且还是独自居住,心想必然是金帐贵人,就直接动手了。

却也没想到动静如此之大。

失烈门和金河还有疏虎三人,为了平息事态急忙派人联系三个鹰师首领,他们这会并不认为三个鹰师全部造反了,最多不过是小部分哗变。

而三个鹰师首领,也在命手下联系三个王爷,另一边则命令手下停战。

这种命令很难得到执行,毕竟整个大营都打散了,到处都有鹰师和豹师,鹰师和鹰师,豹师和豹师,相互砍杀。

历来名将,对于炸营这种事都要极力避免。

因为太可怕了。

没有太多的光亮,根本看不清谁是谁,手里都拿着武器,这时候几乎没人有信任感这种宝贵的东西。

大家想的都是,谁要杀我,我就要杀他。

直到天快要方亮,失烈门等人终于把事态暂时平息下来了。

营里遍地狼藉,到处都是死于自相残杀的尸首。没人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因为他们没时间来统计。

失烈门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六万大军,在白亭城下,如此狼狈。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跟大哥毗沙门争可汗的位置?

“不好了,王爷。白亭城出兵了。”

“什么?”

太阳升起一点,带来一丝光线,照耀着不远处的白亭城居然有些刺眼。

城门突然洞开,里面走出一骑。

两骑。

八骑。

几十骑。

数百骑。

接下来是作为轻步兵的弩手。

失烈门打量了一眼,估算出对方约有千余人。

“这是倾城而出了...”

虽然对面只有不到两千人,但给失烈门的压力仍旧非常的大。

如果是昨日他巴不得敌军出战,他好一雪前耻。

但是现在,他只能希望己方能够守得住营帐,不要败的太惨。

“王爷,后面五里外,发现了晋国大军,探马回报,约有万人。”

“多少?”

“约有万人。”

失烈门此时已经陷入绝望了...万人。此刻的金帐大军完全抵挡不住。经过一夜的厮杀,金帐大军几乎已经精疲力尽。

“撤吧,趁现在带着剩下的豹师,快撤,能撤多少撤多少,再晚就来不及了。”

金河这时候已经有些慌乱了。

疏虎更是直接下令,令自己属下的豹师蒙安出营北撤。

失烈门在恍忽之间,被亲卫簇拥着上了马,跟金河还有疏虎两人出营。

被留在营里的豹师和鹰师,只有极小部分突出了大营,余下都被晋军的弩手压制在营里出不了。

随后大军赶到。

结果已经注定了,金帐军大败。

斩首万余,俘敌两万,获牛马万计。

仅有千余骑豹师精锐,突破了晋军的箭雨封锁,保护着三个金帐王爷北遁。

逃到北境地界的失烈门突然停住不走了,想着南下时候的意气风发,六万大军气势如虹,大有饮马河西,一窥关中之势。

而今只有千骑北归。

驻马南望,声泪俱下。

第二十六章辽东猛虎 失烈门狼狈北归,身边只有千余骑。

归程途中,嚎啕大哭,也因此得了个“啼哭王爷”的称号。

而在白亭城外的大战,晋军大获全胜,万余晋军加上一万两千藩部从骑,对上筋疲力尽又经历过炸营自相攻杀的数万金帐骑军,结果可想而知。

战死的多为豹师,他们是王族直属,还有些许战意,但是因为缺乏指挥,又被晋军两面夹击,所以在战死万余人之后,余下也都选择了投降。

光是降卒就有两万余。

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大捷。

不过事后晋军的斩首军功,却多出来一万余,因为自相残杀的金帐军也被割下脑袋算作军功了。

在点验军功之后,傅津川直接驱使降卒带着两万颗首级来到两国边境附近,筑起京观八座。

此后数年,河西一带再无南下牧马的金帐牧民。

而战后的晋军,自然是要摆起庆功酒宴,整个营地都灯火通明。

“来,这碗酒敬傅郎君。若无傅郎君奇谋,怎能有如此大捷?”

祁连军使贾师训端起酒碗就提议道。

“对对,这碗酒敬傅郎君。”

史万年也附和道。

薛琮对此确实没有半点的芥蒂,也跟着端起碗。

“这酒啊,我看应该先敬薛将军。”傅津川这边则是把话题转移到薛琮身上。

“若无薛将军当机立断,率军北上驰援,此战还不能毕其功于一役。”

“哈哈哈,那就同饮。”薛琮豪气道。

“同饮同饮。”

“好,痛快痛快。”

这边一碗酒干下,随军作战的遮普华黎却反问道。

“傅家郎君,你如何料定今夜金帐汗国营地会起内讧炸营?”

遮普华黎此战也颇为卖力,铁勒部三千藩骑也立下不少功劳,这时候却是十分好奇。

傅津川一听此言却是微笑不语,一旁的史万年解释道。

“王子却是不知道,此前郎君让我率领数十人扮做金帐鹰师袭杀豹师,这才引得敌军内讧...”

“城外的金帐探子早就被郎君派高手剿杀干净,所以我们才能顺利潜入金帐大营...”

薛琮大笑道:“我听闻傅郎君的计策后也是思前想后,却没想到此行如此顺利。”

“却有些兵行险招,全赖薛将军与各位将军信任,才能有次大胜,我敬诸位。”

“干。”

傅津川自己知道这次算是运气很好了。但究其根源北境部族众多,政令不通畅,别说豹师和鹰师之间,就是同一个鹰师之间的蒙安之间也都有矛盾。

这才给了傅津川可乘之机。

若是来的金帐将领做事周密些,也也断不会出现如此战机。

而等薛琮率大军赶到,除了部分豹师没受波及还有一战之力,其余的都已经没了作战的力气和心气。

白亭海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到凉州。

节府上下一片惊呼,斩俘数万,这样的大胜,大晋已经很多年没有了。

节度使傅懋修立马写了奏表,然后让报信的信使直接露布飞捷,大张旗鼓的把消息送回上京。

傅懋修亲自出城十里,迎接得胜之师。

一时间,河西军势大震,以至于朔方、河东两路的金帐疑兵都闻之自退。

而此时天下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河西万里之遥的辽东。

燕藩奉诏出兵了。

燕王吴仁光,亲率五万大军西进,六日之内连破金帐十二部,推进上百里,然后与金帐汗国的东路军主帅毗沙门隔着桑仑河对峙。

毗沙门带着一个虎师,两个豹师,征召了四个鹰师,共七万大军。

桑仑河并不宽,最浅的地方人马可以泅渡,但是毗沙门的金帐大军沿着桑仑河布防,严阵以待,竟是随时最好半渡而击的准备。

“却没想到这桑仑河能挡住的辽东勐虎。”

只有二十岁的留只哥面容英俊,穿着一身甲胃,带着毡帽,骑着一匹神骏白马,倒是个十分英武的年轻人。

“挡得住?呵呵呵,留只哥,你未免太小瞧吴仁光了。”

说的是他的堂叔德明,也是大军的副帅。

德明三十出头的模样,头上留着辫发,是个超过两百斤的胖大汉子,眼睛眯成一条缝。

因为太重,鲜有战马驮得动他,所以骑了一匹骆驼看起来比其他人都高了些。

“吴仁光的大军,六天只推进了百余里,换成是你,会打的这么慢?”

留只哥到底年轻些,平素又喜欢射猎演武,说起这种算计来却是有些茫然。

“或许只是为了求稳?”

德明笑着道:“求稳?他吴仁光什么时候求过稳了?不过是不想跟我交战,故意走慢些,不然以他的脾气,别说六天,两天都够他推过桑仑河了。”

另一个堂叔谋里改也笑着道:“留只哥,你要多跟你父亲学学,不要像你二叔一样,只知道勇勐,要多动脑子。”

留只哥一听二叔,顿时有些沮丧道:“二叔这次倒是挑了个好对手,河西定然是不如辽东这边难对付,这次二叔就算打不下河西,也该能打个胜仗回去,我们这边面对吴仁光是没什功绩可说了。”

几人说这话的时候,却还不知道失烈门兵败河西,狼狈的只剩下千余骑仓皇逃回。

德明却不以为然道:“河西那边也不好对付,依我看失烈门讨不到什么便宜。”

谋里改轻蔑道:“就算是河西赢了,也不过是占了跟青唐人两路合击的便宜,我们这边却要独自面对吴仁光。你让失烈门来对上吴仁光试试?”

辽东勐虎吴仁光,哪怕是在金帐汗国,也同样没有人敢小觑。

一直信鹰落在了留只哥的手臂上,他打开信之后,确实目瞪口呆。

甚至不敢相信这信上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怎么了留只哥,你这样子就像失了魂一样。”

留只哥又看了一遍,然后让马旁的侍卫递给堂叔德明。

德明本不以为意,但是在看过之后也是被上面的消息惊呆了。

“失烈门居然这么废物?那可是六万大军啊...”

谋里改诧异道:“你们再说什么...”

等他看过以后,也被消息惊到了。

毕竟那是六万大军,拿不下小小的白亭城就算了,还能发生炸营这种事情,被两万晋军打的几乎全军覆没。

“失烈门真是太废物了,他的勇勐都用在床上的女人身上了吗?两路夹击河西,居然打成这个鬼样子,把我们苍狼血脉的脸面都丢尽了!”

德明直接破口大骂,作为毗沙门的支持者,他并不希望失烈门的西路军能够取得什么像样的战绩,但同样不想看到这种参败。

这对整个金帐汗国在北镜的统治都会造成影响。

毕竟王族直属的豹师一共只有十六个,算上虎师和狼卫不过二十余万人,但这是术律家族统治的根基。

直接没了三个豹师,可以说接下来金帐汗国的首要任务就是要维护内部的稳定了。

而毗沙门在得道消息之后,并没有任何的喜悦之色,也没有悲悯,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退兵。”

第二日,河对岸的燕军大营,得知对方退兵之后的燕王吴仁光亲自出营探看。

年近五十的吴仁光身材仍旧如苍松一般高大挺拔,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面相威严,留有一把美续,额上的两道狮子眉格外浓密,眼神入刀,注视着正在拔营的金帐大军一声不吭。

“王爷,金帐大军退了,我们要不要趁此机会准备过河追击?”

身旁的副将高德碣提议道。

吴仁光摇了摇头,他还没收到河西大捷的消息,所以对于敌军撤退,却是以为对方的诱敌深入之计。

“严令各营,不得妄动。”

燕王吴仁光是如今大晋国中,唯一的一个异姓王。

手握十几万雄兵,更有诸多藩部听命。

说起燕藩,就不得不提当年叱吒辽东的渤海国。

渤海国在大晋立国改朝换代之际建立,对大晋一直是降而复叛,对金帐汗国也是如此。

太宗皇帝曾经亲征渤海,可惜劳而无功,对此一直心有不甘,后郁郁而终。

临终前留有一道遗旨,“复辽东故土灭渤海国者,可王之。”

后来宣宗年间,大晋发动对渤海的灭国之战,在其他几路大军被渤海大军挡住在幽燕之际,大将吴守恭率军走卢龙道奇袭,一战攻破渤海国王城大宁府。

拿到了灭国之战的首功,宣宗皇帝也信守太宗的诺言,封吴守恭为燕王,世镇辽东。

后来吴守恭故去,燕王之位也就世袭罔替,传给了长子吴仁光。

吴家父子在辽东两代人,三十年时间也把辽东经营的如铁桶一般,已经有了尾大不掉之势。

而这三十年间,大晋朝廷经历了宣宗,仁宗,武宗到如今的道君皇帝,虽然仍旧维持这盛世的外表,但盛世光景之下,很多有识之士也看到了危机的到来。

身旁的一个僧人模样打扮的谋士姚秉宽道:“王爷,我看这不像是诱敌,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

姚秉宽法号子聪,河北大族出身,原是天宁寺虚照禅师的弟子,天文、地理、律历、占卜无不精通,天下事了如指掌。后来与吴仁光结识后投入其幕府,成为吴仁光的心腹谋士。

“变故?难道是河西?”

第二十七章聪慧 坐视金帐大军远遁而去,燕王吴仁光在给朝廷的回复的战报上写的则是,“...与北虏战于桑仑河,北虏不敌远遁...”

至于追击?那是万万不能的,外一对方是诱敌之计呢?

吴仁光也明白这次让辽东出兵,名义上是为了呼应河西战局,朝廷才下诏。

但其实并非是河西战局有多危急,不过是试探罢了。

冯神绩巡察河北,不就是做给他看的?

所以即便是装装样子,为了让朝廷安心,这仗他也得打。

燕王的战报还在路上,燕王世子却已经到了京城。

十月间的上京已有初冬的肃杀之气,三百燕山卫护卫的燕王世子吴药师,乘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进入了京城。

“这就是上京风光啊,果真是物华天宝,首善之地。”

一身锦衣的吴药师透过帘子不断打量这外面的街巷。

负责引导吴药师入城的鸿胪寺官员道:“上京城一百零八坊市,人口百余万,极为繁华,世子殿下休息几日可以好好逛逛。”

“正有此意。”

一路穿行街巷,吴药师来到了上京城的燕王府。

虽然燕王世镇辽东,但上京城也有御赐的宅院,而且就在履仁坊,与英国公府正在对面。

吴药师这边正待走进王府歇息一番,因为明日还要面见太子,就听见对面英国公府的门口正有人如杀猪一般的嚎叫。

“我不去国子监,我不去国子监,大哥啊,我不去国子监啊...”

吴药师见到这番场景,决定停下了驻足看了一会,家中二弟吴摩珂读书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光景。

对面府邸走出几个家丁模样的护卫,架着一个锦衣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正在扭动着身躯妄图脱离控制。

身后跟着一个青年男子,呵斥道:“你今天在课堂上捣鬼,捉弄先生成何体统?父亲不在家中,母亲又整日娇惯你,才养成你今日这般,今天我给我乖乖道国子监给先生磕头认错,你在挣扎,晚上家法伺候。”

少年人一听到家法,立马老实了。

“大哥,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青年人这边看到吴药师,这才发现还有外人在场,拱手道:“却是让兄台笑话了,在下傅淮川,足下丰神俊朗,相必就是吴世子吧。”

青年男子身穿一身银色圆领袍服,头戴软翅幞头,温文尔雅,面貌清俊,二十出头的模样,虽然在训斥自己兄弟时很严厉,对待身为陌生人的吴药师的时候却礼节周到,一见之下便让人有倾心结交的风度。

吴药师一定急忙还礼道,“傅兄客气了,小弟吴药师,久闻英公府大名,虽然是邻居确实未尝得见,今日见到傅兄风度,方知上京之大矣。”

傅淮川笑道:“吴世子过誉,舍弟顽劣,得罪了国子监的先生,我这边正准备带他去请罪,世子初到京城车马劳顿,不如早些休息。”

“傅兄请便。”

目送这傅淮川带着自己的幼弟傅渝川离去,吴药师在后面叹道。

“好气度啊。”

“什么气度,我怎么没看出来。”

另一旁的亲卫阴十三有些茫然道。

“你能看出什么来?你也就能看出姑娘的屁股翘不翘。”

刚才跟着傅淮川说话还彬彬有礼的吴药师,跟自己的亲卫说话却言谈无忌。

闹得一旁的侍女元儿都红了脸。

另一边的少年傅渝川,一脸的生无可恋,“大哥,你说为什么三哥就不用在国子监读书啊。我也想跟三哥一样习武,出去打仗去,骑着高头大马,纵马边疆,多威风啊。这天天读书有什么用啊,咱家不是武将世家吗。”

傅淮川头也不不回的说道:“你不用跟你三哥比,三郎七岁做太子伴读,教授他的先生都是皇子们的老师,比国子监的先生们严格多了。三郎小时候也没少被先生打手板,但从来没有回家叫过苦。再说习武,你吃得了那个苦?”

“我怎么就吃不了苦啊,府里的师傅都说我是武学天才,将来定能跟先祖一样驰骋沙场,说不定还做大宗师呢。”

傅渝川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他这种武道天才,若是认真起来,大宗师还不手到擒来?

“你三哥在你这个岁数,每天挥刀两千次,你能做的了再说。”

“不就两千吗,小意思,我明天就开始练。”

兄弟二人去了国子监,傅淮川亲自登门道歉,也算给足了国子监先生的面子,那位先生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勉励傅渝川以后不准胡闹,用心读书云云。

傅淮川自然是一力应承下来,还跟先生说以后若是不听招呼请先生不顾顾忌,直接管教...

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傅渝川出了国子监的大门,立马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吵着要去州桥夜市买些吃食。

傅淮川被他磨得没法子,只能带他去,兄弟两个并几个护卫去了州桥夜市。

傅渝川是个十足的吃货,进了夜市,就开始沿街各个小吃食都要尝尝,所幸带的护卫多,各个都拿了不少东西。

正逛到夜市中央的位置,却正看见一个白衣公子,手中拿着一串冷丸子吃着,身后跟着两个婢女。

一个穿红衣,一个穿青衣,两个婢女看着都是十七八的模样,清丽脱俗。

在后面是几个穿着各异的护卫,一看就是练家子。

那白衣公子倒是极为俊俏,眼神十分灵动。

傅渝川见到那人,极为兴奋,直接跑到跟前去。

“三嫂。我离着老远看着就像你,果然是你啊三嫂。”

白衣公子一听有人叫他,定睛一瞧然后直接用折扇敲了一下傅渝川的头。

“叫我什么。”

“额。。。四哥,不好意思啊四哥我忘了,嘿嘿嘿。”

傅淮川看到这边,急忙过来拱手施礼,“殿下。”

“傅大哥也在。”

这白衣公子却正是傅津川的未婚妻,城阳公主赵元殊。

因为傅津川的关系,跟傅家兄弟也都算熟识。而傅渝川因为以前喜欢跟着三哥傅津川厮混,也见过赵元殊几次。

后来等傅津川去往河西戍边,喜欢来州桥夜市的傅渝川偶尔也能在这里碰到自己未来的三嫂赵元殊,少年人言语无忌,就直接叫上了三嫂。

但赵元殊出门喜欢女扮男装,就让他叫“四哥。”因为四跟“兕”是谐音。

“四哥我跟你说啊,我今天在国子监...”

“八郎。”

一声八郎就把傅渝川喊住了,他正想跟“四哥”分享一下在国子监的光荣事迹。

“大哥。”

“殿下,八郎有些胡闹,殿下不要见怪。”

赵元殊笑着道:“傅大哥不必如此。”

“对吧,都是一家人,我就跟四哥说说...”

“你还好意思说?”

“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面对大哥的横眉冷对,傅渝川终于是有点担心起自己的屁股,回了家怕是要跟祠堂的鞭子亲近一番了。

傅淮川又是拱手施了一礼,“殿下,我就先带着八郎回去了。”

“傅大哥请便。”

赵元殊目送这兄弟二人离去,心底却突然想起某个身影,一去好几年一封信都不写。

怎么还突然有点想他了?

嘴里的这吃食,突然就不香了。

“不逛了,回府。”

赵元殊已经单独开府了,府邸直接是照亲王标准修建的,在京城公主府中算是头一号,由此可见道君皇帝对这唯一的侄女有多亲厚。

回了公主府正厅,赵元殊正做在榻上休息,一个侍女捧着几份文书放到了赵元殊的眼前。

“殿下,燕王世子进京了,这是他在路上,包括今天进府前的经历。”

赵元殊闻言,秀气柳叶眉皱了皱,拿起文书就看了起来。

这也是最让有些文官诟病的是,这位公主殿下,是除了皇帝陛下以外唯一能够调动皇城司的皇族。

皇城司,是大晋皇帝的眼睛和耳朵,替皇帝收集各种情报的。当然其中还有些高手,做一些不那么能见光的事。

一般来说,别说公主,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染指。但道君皇帝却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居然让城阳公主殿下这个侄女手持金牌,节制皇城司。

而这位公主殿下接手皇城司以后,居然让皇城司的消息,变得更快,更准。

这也是很多人没料到的。

“这位世子殿下倒是个秒人啊。”

赵元殊一边笑着感叹,一边看着今天吴药师在自家门前的对话,纸张上写的一清二楚,就算是吴药师本人都未必能回忆的这么详细。

“殿下,听说吴王世子生的十分俊秀呢。”

送信的侍女笑着道。

“嗯?”

赵元殊听后沉吟了一下,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小侍女看着赵元殊的表情,没来由的心中一慌,立马跪倒在地,小脸煞白道:“殿下我...”

“让我想想,是谁使了什么手段,让你说的这句话呢,是赵元惠呢?还是赵元怡呢,应该不是赵元怡这个蠢货,她也没这个手段,赵元惠倒是有可能,难不成是她也喜欢三郎而叔父打算让她嫁给吴药师?不会吧,这么久我都没看出来啊,藏的够深的啊...”

赵元殊嘴里碎碎念了一会,小侍女已经附在地上瑟瑟发抖。

今天有人给她银子,让她在公主面前夸赞一声“燕王世子生的十分俊秀。”

她想起家中的父母和幼弟,没受得了这种诱惑,就答应了下来。

却没想到眼前的公主殿下,居然如此的聪慧,一眼就识破了其中的猫腻。

这只是一句话而已啊...

第二十八章捷报入京 “大捷,河西大捷。”

“大捷,河西大捷。”

报捷的骑士迅速通过宽阔的朱雀御街,把河西道的报捷文书送到了玉熙宫前。

早有内侍接过文书,一路小跑又送至谨身精舍。

道君皇帝赵令渊在看过老友快马递过来的报捷表章,并没有表现的太过兴奋,不过也难掩脸上的喜意。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几个内侍纷纷道喜。

赵令渊笑了笑,然后吩咐道:“把这报捷文书,明告天下,令让人把附录的详细军报在抄三份,一份送去国公府,一份送去城阳哪里,一份送去东宫。”

其实早上赵令渊已经接到一份报捷文书了,辽东的虽然战事结束的晚,但是这报捷文书却比河西的更早到达上京城。

身边侍候的大太监田辅国和王进忠都很清楚的记得赵令渊也笑了,不过是冷笑一声。

然后就没了下文。

而这份河西的报捷文书,虽然不知道具体战况,单就看皇帝的表情也能知道,必然是大胜。

不然绝不会如此轻松随意。

道君皇帝不算是刻薄寡恩之人,但平素也是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的时候多。

如今这般眉开眼笑的时候,两个侍候皇帝十几年的宫内权宦也是几乎没怎么见到过。

“傅三郎这小子,真有其祖之风,先是五十人生擒了那回河可汗,又在会盟时候力挫藩部,白亭城两战更是立下大功,今年不过十八岁,胆略、武勇、统兵都是上上之选,八百年前大齐朝的卫无疾,也不过如此。”

大齐王朝的卫无疾,少年成名,十八岁领军北击匈奴,平生灭三国,为大齐扩地千里,是古之名将。

赵令渊用卫无疾来比拟傅津川,也是因为两人都是十八岁就能领军作战,成就功业。

“陛下慧眼识珠,定是早就知道傅家郎君不凡了。”

王进忠笑着奉承道。

“别的不说,这小子从小就有胆略,我记得宣嘉七年的时候,辽东送了一头勐虎过来,当时就在城外的上林苑,那头勐虎足有四五百斤,凶恶的很,当时秋狩,没一个孩子敢走到笼子跟前看老虎的,听到虎啸都吓的不行了,就傅三郎这小子,走到老虎笼子跟前,那虎对着他吼,他也不怕,还说等武艺练成了,要跟老虎干一架,我这侄女婿倒是没选错...”

赵令渊像是起上了年纪的来人,在回忆自家晚辈年少时候的趣事一般,然后又叹道。

“皇兄要在,也会看中这小子做女婿把...”

东宫,太子殿下赵元檀正在书房里,正在跟一个青年人对弈。

青年人脸圆而下,青涩之气尚未退尽,脸上还挂着稚嫩,眉宇之间却隐隐有了三道浅纹,显然是思虑过度的原因。

他穿着一身窄袖绿袍,腰间挂着一枚银鱼袋,一手执棋,另一手中却拿了一把道家的拂尘。

“长沅,这局你好像快输了。”

对面的太子殿下,落下一枚黑子之后问道,落子的手势极为标准。

名叫“长沅”的年轻人正襟端坐,手中捏着白子一言不发,却像是思考了一会,才“砰”的声落子,声音清脆如罄。

“殿下,我让了六子。”

青年人名叫林长沅,是东宫左庶子兼翰林待诏,幼时曾以神童名传乡里。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得到面圣的机会。道君皇帝赵令渊就让当时正在跟他对弈的英国公傅懋修出题考考他。

傅懋修请林长沅以“方圆动静”为题作赋,他思考片刻,问:“希望知道其中的大略。”

傅懋修便说:“方如棋局,圆如棋子。动如棋生,静如棋死。”

林长沅立即回答:“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

傅懋修听后,立马恭喜道君皇帝得到了一位神童。道君皇帝也非常高兴,对林长沅大加赏赐,直接让他作为太子伴读。

“对了殿下,近来可有傅三郎的消息?”林长沅像是突然想起。

赵元檀看着棋局皱了下眉头,在听到是问起傅三郎之后脸上确实多了笑意:“大概一个月前,傅三郎带着五十人,闯进回河可汗的寝宫,把人抓了出来,听说过段时间要押送京城。”

林长沅跟傅津川,还有武定候之子郭崇勋,世家子弟李衍,都是太子的伴读,如今也都算是太子的亲信,除了在河西戍边的傅津川外,其余几人都在东宫任职。

“这倒是想他做的事。”

听闻傅三郎的消息,林长沅也是明显带有一丝喜悦。

赵元檀道:“三郎勇武敢斗,我只是担心他好勇斗狠,别在出了什么事情。”

“有英国公看顾,相比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倒是...”

“殿下,河西大捷,河西大捷...”

一个小宦官突然不顾体统的跑进来,很兴奋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太子殿下。

“哦?大捷?”

太子殿下的澹定,让小宦官有些反应过来,立马跪倒道:“是啊殿下,大捷啊,祁连城和沙洲城都击败了入侵的青唐大军,英国公家的郎君和薛琮薛将军在白亭城,大破六万金帐大军,斩首两万,俘敌两万,自武宗以来,从未有此大捷啊。”

“是傅三郎?”

“正是傅家三郎君。”

太子闻言直接抓了一把棋子,认输了。

他跟傅三郎自幼相识,与其说是君臣,更像是兄弟朋友。特别傅三郎还是他的妹夫,听闻河西局势已然大好,好友又立下战功自然是喜不自胜。

不多时,从玉熙宫送来的详细战报摘抄到了,赵元檀跟林长沅,还有闻讯赶来的郭崇勋李衍一起看过了战报。

“观敌以弓手万人近城攒射,傅津川趁其不备,率八百骑出城击之,敌众自溃...傅三郎好手段啊,也好胆子,足以匹敌古之名将。”

读战报的李衍一边读一边感叹道。

郭崇勋却是个急性子,“你先别说别的,后面呢。”

李衍又继续寻找跟傅津川有关的内容:“后面,傅津川遣白亭守捉使史万年率精锐伪作鹰师,夜袭豹师,后两军...自相攻杀?死伤无数,天明薛琮率军赶至,与傅津川会击敌众,大破之,斩首两万余...”

“好算计啊,我早就听说,金帐汗国豹师和鹰师之间,是王族跟其他部族的矛盾延续,没想到傅三郎居然利用起这个嫌隙,观察如此敏锐。非名将不能为之。”

“却不曾想到傅三郎居然立下这样的大功,真是想不到啊。”

“等他回来,定然要他请客喝酒。”

“人家回来你不请客却让让功臣请客哪有这样的额道理?郭大郎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这我让他请客是给他面子呢...”

赵元檀和林长沅也不言语,听着李衍和郭崇勋相互挤兑,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与此同时,接到消息的英国公府此时却是阖府欢庆,傅淮川直接让府上的管事,杀猪宰羊,准备赏钱。

从自家侧门出来,听到隔壁府上如此热闹,吴药师还以为是过什么节了呢。

“怎么回事,今天过什么节啊。傅家怎么这么热闹啊。”

一身锦缎圆领袍,头戴金冠,面如冠玉的吴药师颇极具风流佳公子的气派,就是手拿着一柄折扇在十月间完全就是摆设。

“不知道啊,可能是他们府上出了什么喜事了把。”护卫阴十三也满脑袋不解。

正在吴药师准备登上马的时候,却正看到有一个少年飞奔而来,却正是前几日见过的傅渝川。

“傅八郎,你跑这么快干嘛?你们府上出了什么喜事了。”

傅渝川看到吴药师,原本飞奔也停了下来,大口喘着气,“当然是大喜事了...我阿耶跟我...三哥,他们...在...河西...打了大胜仗...打死好几万蛮子呢。”

吴药师一听这话笑了,“傅八郎,你也太能吹了吧,还好几万人,你说几千我说不定就信了。”

他这几日也不知道是赶巧还是怎么,总能在出门的时候碰见傅渝川,因为两人也有些熟识了。

“老吴,我跟你说,我三哥老厉害了,一个能打我好几个,我阿耶虽然不知道能打我几个,但他能打我三哥,所以我说...等会我喘口气...所以我说,我阿耶和我三哥打了大胜仗是真的,朝廷发的战报,国子监都放了半天假,要不我哪敢这时候回来啊。”

听着傅渝川有些乱七八糟的逻辑,也不知道他口中的三哥到底多勐,但是英国公他倒是听过,他阿耶燕王吴仁光也跟他提起过,不过说的都是英国公跟道君皇帝当然在京城如何风花雪月的...却不曾听过英国公也会用兵。

“算了不跟你说了,这么大的喜事,我好跟我大哥趁机要点钱花,不知道啊,我最近可惨了,我大哥不让我娘再给我银钱了,我娘也不知道怎么就听了我大哥的了。现在兄弟的日子难过啊,算了先不说了,改天我带你去逛州桥夜市啊,那吃的可多了。”

傅渝川念叨完了跟吴药师打个招呼就转身跑回了自家。

吴药师却是还有些呆愣,摇摇头上了车,直奔上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所聚集地,崇明坊。

一路上却看到街上都在庆贺,却相信原来傅渝川那小子没说假话,河西真的是大捷了。

斩首数万也是真的。

可河西大捷了?这不就显得咱们辽东那斩首几百的‘捷报’有点尴尬吗...

第二十九章独相 “在座的各位这几天都听说了吧,河西大捷啊,今日里我们不说剑侠传了,今天说说咱们上京的忠义三郎,在河西道的故事。这话说傅三郎,暗访小叶城,得知了杀害了郭大帅的凶手,正是那回河王子和大将白先光,于是在深夜之间,悄然定计....”

说书的瓦舍里,赵元殊独坐一张桌子前,桌上摆着越梅、紫苏膏、金丝党梅、香元子等吃食,还有秋天才有的一些时令果子,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听着说书,两个婢女就在身侧,一圈都是面色不善的护卫,一看就不好惹那种。

“本想来听听剑侠传,却不曾想今天是说那呆子的事。这说书的挺有门路的吗,这么快就搞清楚了那呆子如何行事的细节,说的还有鼻子有眼,让我不给赏钱都不好意思。”

两个侍女在后面偷偷的笑,也不说穿前面主子的口是心非。

不多时身后来了一个汉子,一身青色袍服,带着平顶幞头,三十出头的模样,七尺高,有些胖,面貌倒也平常,留着短须,看着就像个精明的商贾。

“殿下。”

“你来了啊,齐全,坐吧。”

赵元殊听到声音后,也没回头看,很随意的吩咐道。

“殿下说笑了,在殿下面前那有我做的地方。”

赵元殊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笑后面的名叫齐全的男子,还是觉得这段讲的精彩。

“怎么样,这几日有什么消息。”

“回殿下,这几日燕王世子依旧如往常一样去崇明坊,有时候去樊楼,有时候去千金阁,跟前些日子没什么不一样,不过这几日他倒是对我家郎君的事很上心,他的护卫阴十三这几天替他在街面上打听郎君的消息。可能是那日在门口,八郎的话让他起了兴趣吧。”

赵元殊道:“接着让你们三郎会的人给盯着点他,皇城司的人做事痕迹有些重,还是你们盯梢更为自然些。”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齐全很恭敬的说道。

他是三郎会的管事,而三郎会就是傅津川所建立的帮会,目前在上京城也是最大的几个帮会之一。

傅津川人虽然不在上京城,但上京城群雄依然要给三郎会的面子,毕竟他只是现在不在而已。

等他回来不还是“忠义三郎”?

人走茶凉那也得看对谁。

而傅津川临走之前则跟三郎会的管事说过,让他们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打着他的旗号去找城阳公主。

并且这几年的他的那份收入也一并交到赵元殊手上。总之一句话,他不在,就什么都听公主殿下的。

赵元殊本来是不想接手这摊子,觉得有失身份。但后来三郎会连着送了两个月的孝敬过来之后,她就不这么觉得了。

走之前只是粗略听傅津川说一嘴三郎会的收入很可观,却没想到丰厚道这个地步。

一个月就有近千贯入账。

这一年的收入远比她的公主俸禄要多啊。

而且这还是只是钱上,三郎会对上京城的各种消息,甚至比皇城司还要灵便。

这也让自诩聪慧过人的赵元殊不得不承认,她那个呆子未婚夫,其实挺有见地的。

不过这吴药师这个整天留恋风月场所的燕王世子,为什么会对那呆子感兴趣呢?她男人在上京的时候虽然常在市井厮混,却几乎从来不去风月场所。想交流经验也搞错对象了啊...

这是不准备装纨绔了?

宫城内的政事堂,是宰相办公的场所,也是整个大晋王朝的中枢。

虽然道君皇帝才是那个做决定的人,但是王朝的所有政令发布、执行都是从中枢的三省负责。

政务几乎都是有四位宰相共同讨论,拟订意见之后在上呈东宫,东宫给出意见之后在转呈玉溪宫。

河西大捷的军报上京城已经人尽皆知了。

四位宰相自然也知晓了,在上京城陷入欢庆之时,宰相们想的则是此战结束以后的一些事情。

比如河西之战是大捷,有功之臣如何封赏?钱粮哪里出?

辽东也报了“大捷”,但这个大捷明显水分太多,朝廷要如何给与回应?

“河西这大捷应该错不了了,即便是英国公跟陛下亲厚,也不敢拿这种事来谎报军情,就是不知道如此大功,该如何封赏这位国公啊。”

说话的是中书令裴休明四十多岁的模样,中等身材,面目方正,留着短须,穿着紫色官袍,头戴软翅幞头。

“加个太尉如何?”

同样四十多岁年纪的谢佥试言道,他是江南人士,却身材高大足有七尺,面色红润,留着五律长须。

尚书右仆射曾肱道:“太尉是正一品,太高了,还是留给定国公冯老,不如就加几户食邑。”

裴休明道:“英国公府早就万户了,没法加了。却没想到英国公有如此能耐,两年前河西局势一度糜烂,如今却打出如此气势,傅家真是代代名将啊。”

谢佥道:“也未必是代代名将,但谁让他有个好儿子呢,傅三郎这少年,早年上京城还是在市井厮混,本以为是个纨绔子弟,即便有些武勇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戍边才两年,已有古名将之风,又跟太子殿下如此亲近,前途不可限量啊。”

裴休明一听也点头附和道:“的确如此...不过英国公府传承五代,当今英国公跟陛下关系匪浅,傅三郎又跟太子交好,其人如此武勇,就怕将来尾大不掉。”

裴休明作为宰相,已经是文官领袖之一了,自然就想到武将勋贵做大势必会挤压文官士大夫权力,此消彼长啊。

“裴相言之有理,傅三郎自幼顽劣,厮混于市井,与江湖之辈结交,虽然圣上不在意,但此等人却是不能让他与太子走的太近。太子敦厚仁义,顾念旧情,说不定就会被他蛊惑了。”

“也要防着他建功啊,弱冠之龄已经有如此军功,等他再建功勋,傅家怕不是要多出个世袭罔替的侯爵出来。”

“谢相此言却是正理,若是如此就不如把他调回京城?”

“别想了,英国公可还是河西节度使呢,你想调他儿子,这时候做这些手脚,陛下那关都过不去。可别忘了,这小子可是要做武宗之婿的。”

几个宰相,居然在煞有其事的讨论一个如何限制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武将,说来说去却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法子。

毕竟宰相虽然权重,但是大晋朝的勋贵集团可也不是吃素的。

以八国公为首的武将勋贵们,一直牢牢把控这军权以及军中晋升通道,形成了跟文官士大夫分庭抗礼的局面。

一个圣卷在身的武将世家,除了让皇帝不在信重他,其余什么的都是徒劳的。

“眼下考虑傅三郎确是有些多余了吧?”

这时候叙旧没出声的尚书左仆射李辅之开口了。

李辅之虽然五十多的年纪,但保养极好,须发黑亮,面容清俊,能看得出年轻时候必然是个俊俏郎君。

作为事实上的文官之首,李辅之的分量怕是比其他三个宰相加起来还重,极受道君皇帝的信任。

六个尚书,四个是他的人。

十二个侍郎,七个是他的人。

其余九卿等官员也不必说了,大半都出自其门下。

而他本人的名声官声却都不佳,培植党羽,中饱私囊,排除异己,蛊惑君上...

有好事者曾经把李辅之和傅懋修称之为“文武二奸”。

其他三位宰相平时即便有再多意见,等他说话以后也都不重要了。

就如此刻。

“朝廷现在耽误之急不是要限制傅三郎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别忘了辽东还有一头勐虎呢。老虎要是放任不管,可是要吃人的。”

李辅之的话直接让关于傅津川讨论结束了,甚至另外三个宰相都觉得没什么不妥。甚至觉得不愧是李相,看问题总能抓到最关键的所在,浑然没觉得自己有些平庸。

也完全没发觉自己是因为这份平庸才能跟一个权相同为宰相。

“英国公嘛,就加个尚书令。傅家三郎,官阶可晋为正四品的云麾将军,就这样上报陛下,至于薛琮等,自然有兵部来考虑,我们就等着签押好了。”

尚书令虽然名义上是尚书高官官,但是只要不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那这个官不过就是荣誉头衔,没有实际职务,更不用谈宰相的权力。

中书令和侍中也同理,都常常作为给与武将勋贵,或者致仕元老的加封头衔。

历来这种胜仗,对于主帅和其子嗣的封赏可能需要讨论一下,但对有功见识的封赏基本都制度可询,根据斩首,夺城等实际功绩,都有对应的赏格。

“那对辽东的报捷文书怎么处置?”

“按照兵部的军功赏格,把斩首的赏银给过去,不过是几千两。”

裴休明诧异的问道:“就如此轻描澹写,那边不会闹起来?”

李辅之冷笑了一声,“呵,怎么闹?出动五万大军,斩首数百还好意思说大捷?这么大的功绩,是不是还要再给他燕王加官进爵?有河西的珠玉在前,燕藩还有这个脸面闹事?”

如今的政事堂,几乎就是李辅之的一言堂。

几个宰相在他面前都没什么说话的分量,这也是李辅之为人所诟病的原因之一。

朝野清流称其为,“独相”。

第三十章义从 河西,十一月间的凉州城早就入了冬。

虽然仗打完了,但战后的事情并不比战时来的少,比如消化战果,如何处理降卒,对战死士卒的抚恤,有功将士的封赏。

沙洲都督陈守圭,甘州都督赵文徽,节度副使张仁愿都被召回了凉州。

帅府节堂,一众河西高阶文武官员齐聚一堂,商量军政大事。

已经被加封为“尚书令”的美髯公傅懋修,名位上已经超过几个在职宰相了,身穿一身蟒袍,坐在主位上,仪表堂堂,威严日盛。

而傅津川除了得到官阶变成了正四品的云麾将军,还被加封了一个清河县子的爵位,也是能堂堂正正凭借自身官阶列席会议。

“金帐汗国已经派了使者过来,想要出金银牛羊,赎回被俘虏的万余豹师部众。”

“只要豹师?鹰师就不要了?”

“被俘的阿史那延庆说了,鹰师的不是王族直领,他们的这些蒙安都在这了,谁出面组织赎人?他倒是说放他回去,由他出名组织各部族的赎人事宜。”

“不如就如他所愿,正好换些牛羊和银钱,补充咱们河西的损失。”

“依我看,河西地广人稀,有不少地都能开出军屯来,如果那些鹰师没人赎买,不如就直接让他们充作军屯。”

“可行,正好让金帐汗国多拿些牛来做耕田,补充军屯。”

这时候傅津川开口道:“那些降卒能否先让我选出几百人?”

凉州别驾裴恕道:“傅郎君有什么打算。”

傅津川道:“这次大战,我军虽然大获全胜,但金帐汗国的游骑骑射俱佳,来去如风,我军斥候损失颇多,我想单独从这些降卒里面挑选一些,组一支骑军,专门用来对付小股金帐游骑和斥候。”

傅津川的提议并不算新颖,实际上河西军中本就有些胡人和羌人,但是独立成军,组成一直由降卒组成的骑兵,却是大晋军中从来没有过的。

“完全是降人组成,这是不是风险太大了?”

凉州刺史徐勉质疑道。

傅津川道:“这些降卒也都是北镜牧民,哪懂什么华夷之辩?让他们吃饱,他们就能给你打仗,在给他们块地,他们就能给你卖命。”

“傅郎君这话不假,我那白亭守捉里也有北镜的逃过来的,打起仗来一样拼命立功。没什么不同。”

原白亭守捉使,现在已经是武威军副使的史万年附和道。

“如此就准你招收六百人,只是没有军额,算作义从。”

傅懋修拍板,事情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藩部羌胡归属朝廷,或者自愿跟随正军作战的武装部队,都可以算作义从。

义从没有军额,也就自然没有军饷,打仗有时候都得自带干粮。

不过这也正是傅津川想要的结果,因为义从不算是正规军,大多都是藩部羌胡,平时受的限制也少。

如此一来,自由度却是更高了。

等众人散去之后,帅府节堂里就剩下了父子二人,傅懋修这才问道。

“你那六百人,打算如何养?”

傅津川笑道:“那些藩部怎么活着的?凉州这边不缺地,农忙时侯种种地,闲着时候在带着他们割韭菜,或是直接去青唐境内劫掠一番,不然干养着他们做什么?”

这就是大部分河西羌胡的生存方式。

半耕半牧,互相劫掠。

节府对羌胡部落的互相攻伐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大也懒得操心。

但若是劫掠商队,或者汉家村镇,那必然是要兴兵问罪的。

而且河西的汉人也都是民风彪悍之辈,个个都会弓马,不然在这种地方也活不下去。

所谓“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广义上的关西就包括关中河西陇上等地,也是自古出精兵的地方。

“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这些羌胡也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老话说的好,‘养狼当犬看见难’。”

傅懋修又叮嘱道。

傅津川点点头,“我晓得轻重,多谢阿耶教诲。不过我本来就是养狼,正要拿着些狼去跟外面的狼撕咬,看家的事,还得交给自家人。”

傅懋修不在言语,说道用兵练兵,他未必强过自家儿子。

而且自家三郎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强悍至极。驯服几个降卒不是手到擒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傅津川就不在参与帅府的议事了,而是跑到的降兵大营来挑选骑射俱佳的武勇之士。

降兵大营位于城外,能看见不远处的天梯山,还能看见山上的皑皑白雪。

“其实在这边挺好的,我都不想回去了。”

站在帐篷门口,乌思独吉手插在皮袍袖子里,两只脚来回的跳着步,用这种方式让身体热乎一点。他身高足有八尺,头上四周的头发都剃光了,只留下头上像个茶壶盖一样,一张看着质朴的北地人面孔。

同伴仆固怀德抬头看了一眼他,然后继续噼柴。

“因为这边给饭吃吗?”

仆固怀德的身躯非常健壮,臂膀很宽,腰腹肥硕,看上去像一个水桶。个子不算高,走路一瘸一拐的,这是因为很多年间少年时的他奋勇冲进了暴躁失控的马群里,以断腿的代价护住了主人的姓命,所以才成为牧奴的们的首领。

在这场大战以前,他手下管着十个牧奴,一百多匹好马,已经算是大人物了。

不过这些现在都跟他说再见了。

他的主子,王族出身的蒙安术律安达死在了白亭城外,作为主子的牧奴兼任护卫,也自然失去了他曾经的地位。

乌思独吉笑了笑,然后摇摇头。

“这边没有主子。”

仆固怀德听到这句话也笑了起来,这就是两人不一样的地方。

乌思独吉喜欢现在,而他怀念过去。

也怀念他在草原的那个女人。

“我们留在这边吧,我才刚听说,白亭的那个傅将军要挑几百个人,要射箭好的。”

乌思独吉说道。

仆固怀德停下了手上噼柴火的活计,“你说真的?”

“那你肯定能留下,你是射凋手。”

在北境草原上,只有射术最好的弓手才能被称为射凋手。

乌思独吉就是一个射凋手。

说话间仆固怀恩把斧子递到对方的身边,让对方噼柴也热乎热乎。

乌思独吉接过斧子,也噼起了柴,嘴里却是没闲着。

“我在草原上没什么牵挂了,不想回去了,就留在这挺好的。你也留下把怀德。主子死了,你是护卫,回去可能会被斩首。”

仆固怀德听到这里默然了。虽然他很想念那个女人,也想念过去,但乌思独吉说的很对,他回去很有可能会被新的蒙安杀掉。

两人说话间,营里突然发生了响动,成百上千只马蹄践踏地面的轰鸣,还有无数人狂呼怒吼后的呼啸。

彷佛能够扫荡一切的风,声音有远到近,在风雪中奔袭而来。

“怎么回事?”

“是晋国的骑兵。”

一支数百人的晋国骑兵冲入了营帐之内,俘虏们早就识趣的把大片空地让了出来。

当先一骑勒住缰绳,黑色的高大战马在急停之间嘶吼,然后马蹄用力的踏在了地上,就好像踏在所有人的心里。

哪怕是一众北境男儿,自诩在马背上长大的金帐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晋国将军,这骑术确实一等一出彩。

却正是一身黑色甲胃,外罩锦缎戎袍的傅津川。

“拜见傅将军。”

负责管理俘虏大营的巡防士卒急忙过来拜见。

“忙你的。”

傅津川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然后坐在马上看着整个俘虏大营。

“我要六百个勇士给我效力。”

“每天有饭吃,管饱。”

于是,整个大营都议论起来了。

管饱啊,在草原上,这些普通牧民有几个能每餐都吃饱?

每到冬天,北境草原都会饿死好些人。

大多是老弱病残,当然也有本来还身强力壮的。

熬不过严冬那是常事。

所以,光是那两个非常平常的“管饱”二字,就足以让很多人为傅津川卖命了。

“我要有本事的,更要有勇气的。不管你们之前是鹰师,还是豹师。”

随后,成千上万的降卒开始报名了,不过其中还是以鹰师的降卒为主。

经过三天时间,各种条件筛选,选拔出了将近七百号勇勐善射之士。队伍被命名为“飞蝗义从”。

傅津川特意找到张仁愿和陈守圭,跟他们要了此战缴获的青唐甲胃。青唐人的弓弩绵软无力,甲胃和刀剑却极为精良。

驻地在凉州城外,祁连山附近。

六百余人分作六队,一队百人,设立一名队正为长官,选的都是悍勇之辈,其中就包括了乌思独吉和仆固怀德。

“这羊肉烤的不错。”

一群人围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整只黄羊,烤的滋滋冒油。傅津川用小刀切下一块羊肉尝了之后说道。

“谢将军夸奖,我之前是给那边的王爷烤羊肉的,也会煮羊汤,烤胡饼。”

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说道,脸上堆满了笑。

傅津川笑道:“难怪,北境这地方你还能吃这么胖,看来无论在哪里,厨子都饿不到。”

“哈哈哈哈。”

几个亲卫和飞蝗义从的队正听后都笑了起来,浑然忘记了不久前还刀兵相向。

这也是这片土地上的常态,昨日还你死我活的对手,今日说不定就是自己人。

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比起仇恨,活下去,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第三十一章父子谈心 练兵,最好的方式就是实战。

一天两顿饱饭,偶尔再有一顿肉,就能让这些降兵上阵了。

之前的数月间,因为战事的原因,让几个月没割的“韭菜”,在商路上又长得到处都是。

于是乎,新组建的“飞蝗义从”就有了活干。

虽然最初几次上阵,还有虎贲节从跟着,但很快,飞蝗义从就被傅津川下令获准独自作战。

而傅津川发现,这些飞蝗义从,稍加整训之后,就是一支合格的轻骑队伍。

袭扰,奔袭,追射,来去如风,充分发挥了骑兵的机动性。

而虎贲节从也迎来了整编,原本虎贲节从是作为轻骑,整编之后也变成了人马具甲的重骑。

不过好在虎贲节从虽然实际上是傅津川的私人部曲,但名义是有正军编制的,而且还是牙兵的军额,也就是在编制上,傅津川的虎贲节从都算作了傅懋修的节府牙兵。

毕竟,河西还没有那个脑袋让驴踢得家伙去跟傅家父子计较这个事情,不然三百重骑兵的耗费傅津川可是负担不起。

“我最晚明年年底,也就得回京了,你们有什么打算可以跟我说说,若是想留在河西建功立业,那就现在去各军中,职位可能不高,也就是一个百人将或者旅率,想混混资历,不过等我回京之前在给你们提上一级问题不大...若是想跟我回上京,到时候可以去禁军任职,不过到了禁军没河西这么多建功机会,禁军安稳,想升职就要熬资历。”

“禁军里,我们傅家到也有些人脉,说得上话。当然不想在军中混的,回家当个富家翁的也随你们。”

营帐里,傅津川把所有带着品级的节从都召集起来,却是要替他们考虑前程。

几十个人里面,最少也是个从九品陪戍校尉。

郑逢春、陈行等人都已经是七品的致果校尉。

庞云这边先开口道:“我跟郎君走,郎君去哪我去哪。”

他本就是傅家部曲出身,又是傅津川亲卫,没有任何的犹豫就要跟着自家郎君。

随后几个亲卫也都跟庞云的表态一样。

傅津川笑道:“他们自幼与我为伴,你们别看他们,有什么想法不必犹豫,就算不在我身边,以后你们在军中也都是我傅家门下...赵福柏除外,他是皇亲国戚,我家门里放不下他。”

“哈哈哈哈哈。”

这一袭话却是让所有人都哄笑起来,被说中的赵福柏也跟着一起笑。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如今那个纨绔子弟早就跟这些军汉没什么差别了,在两次白亭大战中,赵福柏也跟着所有人一起冲锋陷阵,斩首十七级,凭着自己的功劳让虎贲节从上下服膺。

“郎君,既然如此那我老郑也就不装假了,我就在河西历练几年,晚几年在回上京投奔你。”

郑逢春言语颇为直接,直接道出想法。

“好,老郑一个,张奎你们几个呢?”

郑逢春、张奎、何九满、魏十郎四个人,都是上京大豪,因为身手不俗,所以跟着傅津川来河西想挣个前程,如今也都是七八品的武官,这要是回了上京在市井中走一遭见见旧识,得多威风?

听到傅津川发问,张奎道:“我就跟着郎君走了,不过若是郎君将来出征,也须还带上我。”

何九满和魏十郎也都一样的选择。

“三宝,朝宗,还有傅庆,你们三个就留在河西吧。”

这时候傅津川却点出三个亲卫的名字来。

三人一听,立马有点着急,“郎君,可是我们出了什么差错?”

“想什么呢?我们自幼一起长大,除了阿云,你们都较我年长,一起跟我亲冒失石,浴血沙场,哪来的什么过失?不过是我看你们三人沉稳,有统兵之才,日后或可为将,所以你们就先在河西历练几年,如阿云这种冒失鬼,他留下我还不放心呢。”

庞云一听:“郎君,我这...”

傅津川笑着跟他摆了摆手。

马三宝、张朝宗、傅庆三人一听这才安下心来。

“刘六刘七你们几个怎么说?”

“跟着郎君。”

“哈哈哈,好。”

关中健卒出身的而几个,却是大多数的要跟随傅津川。

这也是因为这几个人跟傅津川的时间最为短,渊源又少,哪怕现在进入军中日后能受到的照拂也有限,不如就跟着傅津川,混个资历。

最后几十个人,差不多有十几个被傅津川选出来,调入各军充当中级军官。

随后又从牙兵中挑了些精锐,把虎贲节从的三百人补齐。

“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这十几个亲信都调入河西各处,你这是未雨绸缪?”

看完了自家三郎拿过来的调动名单之后,傅懋修颇感头痛。

“阿耶,那有那么复杂,就是这些人都有领兵之才,跟在我左右未免太过可惜了,让他们历练历练,说不定就是大将之才。”

傅津川被说中目的也不辩解,反而是打起来哈哈。

“你这是为二临河西做准备啊,怎么就这么肯定你过几年能回河西任节度使?”

傅懋修说的话略带些讥讽。

“阿耶您说哪去了?什么河西节度使,我可听不懂。”

傅懋修谈了一口气,“算了,随你吧,不过你这一手安排,咱们傅家广植党羽这个名头是着实了。”

“阿耶,我这也算广植党羽?这个个都是有功之臣,实打实的斩首军功堆出来。那定国公冯老,给他喂马的都能提拔成禁军统领,那卫国公,小妾的弟弟都做了都督同知,跟他们这么一比咱们傅家算干净的了。”

傅懋修这一听,瞪了他一眼,却也没什么说的了。

主要是儿子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如今禁军上下都是勋贵在掌握,各家都在往里面掺沙子。

他们傅家还算吃相好看的,没什么人都往里面塞。

如其他几家勋贵,什么马夫,厨子,把主家伺候好了到禁军做个郎将真不是多大的事。

“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替太子选几个能顶事的。”

傅津川看父亲被自己怼的没话了,这才说出了实情。

“太子殿下早就跟我说过,禁军不堪用,若是将来要对燕藩动手,禁军指不上。我来河西之前他就跟我说,让我多结识几个能战之将,等将来...整顿禁军的时候不至于没有人手可用。”

傅懋修一听这话却是直接从椅子上做了起来,“你这话可还对别人说过?”

“自然不曾。阿耶您也知道我,我这次来河西,就是打算多挣些军功,等我跟兕子成了婚,在想领兵就难了。别说什么河西节度使了。能外放一任太平都督就不错了。”

大晋朝历来很少有驸马领兵出战的,在禁军任职的倒是多些。所以傅津川在迎娶公主之后,几乎没可能在回河西任节度使手握一方军政。

傅懋修点点头,然后继续教育道:“你这话就不该告诉我,臣不密则失君,君不密则失臣,哪怕是父子之间此事你也不该说的。”

“我知道了阿耶,不过...”傅津川答应下来后,却是又想问些什么。

“想问什么你就直言。”

“陛下也知道燕藩尾大不掉,您也知道禁军糜烂不堪用,李相知道吏治败坏贪腐成群,那为什么...”

“为什么还会放任这些?”傅懋修反问道。

傅津川点了点头。

傅懋修笑了笑,自家这个儿子,已经有了名将之风。统兵、将略、勇武都是一流,未来成就可直追先祖。

但说道朝政上,还是有些稚嫩。

如果是自家大郎傅淮川,就绝不会问这样问题。

但话已至此,傅懋修还是决定给儿子说道说道。

“陛下知道燕藩尾大不掉,全天下人也都知道燕藩心怀异心,但现在朝廷若是削藩,能否一击得胜?”

“很难。”

“禁军糜烂不堪用,我自然是知道,可我知道,陛下也知道,甚至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但为什么还是没有动禁军呢?”

“投鼠忌器?”

“你要知道,陛下如果没有勋贵的支持,他的身边可就全都是文官了,可要让勋贵能顶得住,禁军他就不能动。”

“仁宗时候禁军闹响,围着宫门不肯走,还是你阿翁把事情弹压下去...”

“至于吏治败坏,那就不是我能说的了,江南呵呵呵...”

“先帝想借佛门势力破局,可惜却不想曾想又招惹一群贪货...”

“你以为今上就真喜欢修道?”

“外人看陛下,是道君教主皇帝,忠孝帝君。”

“可若是陛下不崇道,如今大晋的天下就跟西域一样,已经是地上佛国。你信否?”

“至于李相,是奸相是权臣。”

“若是李相不奸,不擅权,占了天下过半财赋的江南两淮,朝廷还能收得到税?”

傅懋修说的一字一句让傅津川面色凝重,父亲说的这些密辛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但他从未想过父亲居然把这些事看的如此通透。

“不过他们有一点没看错,你爹我还真就是一个富贵闲人啊。”

说道这里,傅懋修却有点自得之色。

傅津川却是苦笑不得。

笑过的傅懋修,突然正色道:“三郎啊。”

“在,阿耶。”

“这天下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乱了,也许我看不到,大晋朝享了百年太平,也到了合久必分的时候了,世家大族只管门户私计,这青唐金帐,虎视眈眈。还有那个剿不干净的红莲道...这话要是说出去,够夺我的爵了呵呵呵呵...”

“不过今天这就咱们父子,我却还是要跟你说几句,咱们傅家算是世受国恩,跟赵家五代君臣,赵家待咱们不薄,将来若是万一...这大晋的天下...”

“你要保上一保。”

第三十二章南下归附 有那么一瞬间傅津川都想问问自己阿耶,是不是中午的酒喝多了没还醒。

“哈哈哈,说几句玩笑话,三郎不必介怀,你与太子自幼为伴,若是太平盛世,就做个富贵闲人吧。”

“若是真如阿耶说的,乱了呢?”

傅懋修正色道:“保家门安宁。”

保家门安宁?

傅津川是太子殿下的伴读,自幼也是跟随一众大儒名士,学过经史子集的,看当下朝政虽有些眼拙,但史书上的事还不是历历在目?

傅家是勋贵将门,与国同休可不是说说而已。

历来改朝换代,如傅家这种,多半都要随着王朝更替而随之与旧皇族一并作古。

这一点上,那些地方大族,士绅世家,就要从容的多,只要站队准确,多半都能延续家门富贵。

保家门安宁,首先得保赵家天下。

不过这天下,真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傅津川一时间觉得有些烦躁,在上京的时候他是忠义三郎,见的是达官显贵的一掷千金和奢靡无度,见的是坊市街巷的人间烟火,勾栏瓦舍的低吟浅唱。

上京的小民,不是没有艰难度日的,不过只要肯出力也都能混个饱饭吃,甚至杂嚼也都吃的起,偶尔还能去瓦子看看戏。

河西陇上,有边塞苦寒,争端杀戮,但也有牛羊成群,载歌载舞,胡商东来络绎不绝。

至于其他地方,关中虽然不比前朝富庶,人丁虽然凋敝但也有西京风物,看着仍旧算是太平年月。

所以即便知道朝廷上下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傅津川也仍旧觉得这太平日子能过的下去。

今天听了父亲的一番话,他突然想去天下走一走,看看这日子到底太平不太平,人心安不安稳。

十一月末,已经放归回去的阿史那延庆突然派遣信使来凉州城。

傅懋修在看过之后,立马召集了所有的在凉州高级文武官员,包括凉州刺史,别驾等。

“阿史那延庆送来了一封信,说想要率十个蒙安归附。”

傅懋修话音一落,一众文武都有愕然之色。

主要是阿史那延庆本来是放回去,让他筹集牛羊和财物,来赎回部众的。

结果现在直接打算内附了?这是什么情况?

崔方翼继续补充道:“阿史那延庆信上说,王族不肯出物资,来帮他们赎回部众,而他们若是搜集齐了我们要的东西,这个冬天就要饿死很多人,所以他想直接归附大晋,请求我们在河西给他找个安身之地。”

“算盘倒是打的精明。本来是让他回去拿赎金的,结果来要把整个部族带过来让我们养活?”

凉州刺史徐勉冷笑道。

凉州别驾裴恕道:“这几年府库粮食倒还充盈,他们十个蒙安,最多也就是几万人丁,何况他们若是归附,也必然会带着牛羊马匹一起过来,需要粮食救济到用不了多少,可要防着他们假借归附之名,欲行不轨之实。”

节度副使张仁愿道:“我看没什么,金帐汗国这个冬天不好过,失烈门兵败,损兵折将,还有大批的牛羊马匹,王族直属蒙安的日子都不好过,就别说他们这些鹰师了。”

金帐汗国的部落率众归附,对于大晋来说绝对算是好事。

国与国之间,国力比较的就是人丁、粮食、兵甲、土地等各种资源。

特别是河西,胡汉杂居,每年都有青唐和金帐的逃人归附,但多是以部族为主,少则数百,多着数千。

可这么大规模,十个蒙安数万人,却是非常少见。

“我看是真心归附,阿史那延庆带的那十个蒙安,男丁都在咱们这,若是回不去部落里都是老弱病残,回去了又要把积蓄用光,冬天就过不去了,所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说话的是韩匡嗣,刚带兵从甘州回来不久。

几个武将倒是都赞同这般意见。

傅懋修见如此,当即就命崔方翼给阿史那延庆些回信,准其归附。

同时又令凉州刺史徐勉和凉州别驾裴恕准备安置归附降人,粮食,驻地等都需要凉州刺史和别驾这等文官来负责筹措。

薛琮和傅津川,各率领两千骑军,北上金帐汗国接应归附部族。

毕竟这么多的部族南逃,金帐王庭方面肯定要阻拦的。阿史那延庆那几部目前剩的老弱妇孺居多,肯定斗不过王族的豹师。

既然已经决定给接收,那就把事情做的漂亮一些,也给其他的北境部族看看大晋的胸怀。

“延庆,你真的想好了吗?不在跟王庭那边说说了?你一向跟失烈门王爷关系很好,还有疏虎王爷,要不你去求求暗班勃极烈,助我们度过难关...留只哥不是想要舒舒?我们把舒舒许配给留只哥,让他去求暗班勃极烈...”

北境草原,阿史那部的营帐里,一个老者不厌其烦的跟阿史那延庆诉述着自己的意见,不能投晋。他们是草原雄鹰,是出过好几个大可敦的“后族”阿史那。

“够了叔父,你别忘了失烈门是你的女婿,你去求他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现在还让我去求他?他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想着做可汗的老丈人吗?”

“我们是草原的雄鹰,可现在雄鹰就要饿死了!我们雄鹰跟苍狼世代都是盟友姻亲,可他们呢?把我们当做二等世族,呼来喝去。这也就罢了,现在我们部族的生死存亡,他们居然袖手旁观...这样的姻亲盟友还要他做什么?所以不用说了,只要傅大帅同意,我立即带领部族南下,你们如果不想跟我一起,那就留在这继续做苍狼的狗吧。等着他吃剩的骨头。”

阿史那延庆终于忍耐不住爆发了,帐篷里所有的人都低下头不在言语。

之前就是因为他的叔父,阿史那莫干的女儿,是失烈门的王妃,所以阿史那部族的十个蒙安都在储位之战中自动划入了二皇子阵营,也因此跟暗班勃极烈毗沙门一系有了隔阂。

这次因为战事失利,部族中的男丁战死一部分,剩下的也都被晋国俘虏,没有这些男丁阿史那部族只能沦为其他部族嘴里的肥肉。

但想要把些人赎回来,所需要的花费也足以掏空部族的家底,这样一来冬天就很难过去了。

按照阿史那延庆估计,最少要饿死一半人。

所以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向大晋请求归附。

可族中很多人,还在寄希望于失烈门能当上可汗,整个部族作为可敦的娘家,能够水涨船高,得到更多的牛羊和更好的牧场。

全然没有想过,这个冬天怎么过。

但作为族长的阿史那延庆不能不考虑这些,在南边还有四五千男丁,带着部族南下,做个晋国人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大部分人不会在这个冬天,因为冻饿而死在北境草原上。

离开了部族议事的大帐篷,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两个儿子海都、支摩,妻子琪琪木,女儿舒舒,温雅都在帐篷里等着他吃饭。

即便作为族长,矮木桌上的食物仍旧称不上丰盛。

一摞烤制的胡饼,一锅没有几块肉的羊汤,还有一盘野菜根茎,没有酒。

这就是他作为北境大族阿史那族长,世袭万户统领的晚餐,也足见此时阿史那部的窘境。

两个儿子等他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就着羊汤吃起了饼,大的不过十四岁,小的才十岁,都在长身体的时候。

两个女儿吃东西就秀气多了,大女儿舒舒过了年就有十六岁了,在草原早就可以成婚了。

暗班勃极烈毗沙门的长子留只哥曾经对舒舒有意思,但这桩亲事却被老可汗东里衮否决了。

至于原因,延庆并不清楚。

可能是不想看阿史那左右逢源?

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汤,延庆抬头看了看长女舒舒,心里却在想,不管南下与否,婚事都该考虑了。

“阿爸,是不是族里现在?”

舒舒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

阿史那家族出过好几个可敦,当然不是因为偶然。无论男女的长相都非常的俊美。

而这一代的舒舒,是阿史那部族中最美丽的花朵。

十几岁的少女虽然脸上还有些青涩但身体已经发育的很好了,比一般同龄的胡汉女子都要高些。

阿史那延庆看着女儿那湛蓝如宝石一样的双眼,谈了口气,然后道:“我们要南下了。”

“不是刚跟晋人打过仗吗?怎么还要打?咱们部族的男丁都没多少了,上次出去都没回来...”

舒舒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渐渐听不见了。

阿斯那延庆笑了笑:“这次不打仗了,我们去晋国,以后去做晋国人。”

舒舒包括温雅还有琪琪木的脸上都充满了惊讶,只有两个小子像没听到一样专心吃饼喝汤。然后因为支摩碗里有肉,海都的碗里没有,两人还差点打起来。

“那坐晋国人以后,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

阿史那延庆摇了摇头,“不知道,去做晋国人,就要学晋国人那么活着,打仗应该也免不了。”

“那在哪不还是一样?”琪琪木叹了一口气说道。

阿史那延庆道:“可是我们就不用冻死饿死了啊。我打听过,整个河西去年冬天,所有藩部加起因为冻死饿死,才几千个人。”

“什么?才几千?”

这声惊呼并不带任何的讥讽,而是发自内心的不可思议。

光是上个冬天,阿史那部族就因为冻饿而死了数百人,在北境诸部,这算少的。

一个几万人的部族,一个冬天就有几千人看不到来年的春天。

所以那声“才几千”,其实充满了羡慕和敬畏。

第三十三章虎师出击 傅津川和薛琮的两路骑军,比傅懋修的回信晚了一天出发。

因为任务的性质比较特殊,傅津川并没有带刚刚成军不久的飞蝗义从,甚至虎贲节从也只带了十几个人作为亲卫。

两千骑军都是凉州武威军下属,也是难得的精锐,而作为副将配合傅津川也是老熟人,原白亭守捉使史万年。

“又能跟郎君一起纵马,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哈哈哈哈哈。”

史万年也是出了名的勇将,就凭他一个人一匹马就敢经常性的深入北境劫掠,就知道此人的胆子有多大,本事有多强。

但对傅津川,他是极为服膺,白亭之战傅津川的武勇,胆略,眼光,在战场上临阵机变,以及对战争局势的分析和预判,都让他史万年叹为观止。

第一次知道,这仗还能这么打?

八百人对着上万人的敌军冲过去,就能引发几万人的大溃败。

在说用计让敌军自相残杀,那更是神来之笔。若不是有傅郎君这奇谋,哪来的白亭大捷?

傅津川这边看着史万年,也露出一抹笑容,然后打趣道:“史将军这不过一月不见,有些发福了啊?哈哈哈。”

史万年也“哈哈”的大笑道:“这不是在凉州城待得?又不能每日去北境散散心,这整日在营里吃喝,胖了十几斤啊。”

他本就是彪形大汉,如今胖了些更显得满脸横肉,凶恶之极。

两路大军在赶到白亭城之后,就不在行动,而是在在原地等候阿史那延庆的消息随时北上接应。

北境,阿史那部。

舒舒穿着白色的皮袍,带着毡帽,上面还有玛瑙和珍珠。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长得如花似玉,此刻却有颇多尘土。

她正在帮忙收拾东西,昨天父亲已经收到了河西节府的回信,准其带领所部南下归附。

于是阿史那延庆立马就让整个部族开始准备迁移。

作为游牧民族,早就习惯了四处为家的生存方式,但是南下大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阿姐,咱们去了河西以后还有羊肉吃吗?”小弟阿史那支摩才十岁,最关心的就是吃的。

舒舒正在蹲在卷一场毛毯,累的气喘吁吁的,听到小弟问话听了下来,也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会。

“听阿耶说那边也吃羊肉,咱们每年就要卖给南边羊,那不哪来的饼吃,咱们又不会种麦子。不过到了河西,可能就得自己种麦子了。”

“自己种麦子?不能去抢别人的吗?”

阿史那支摩疑问道。

在北境,男人们从男孩起就被教导的观念是,什么东西都能抢,牛羊马匹,牧场,甚至婆娘。

所以阿史那支摩有点奇怪,为什么要自己种,抢别人的不行吗。

“不能,因为那是晋国,北境的规矩是北镜的,晋国有晋国的规矩,想要东西,就得交换,或者拿钱买。”

舒舒很耐心的解释道。

支摩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那我就要学种地了吗?”

舒舒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笑着道:“你可以不用种地,学着读书吧,以后会用得到的。”

支摩的小脸立马成了苦瓜样,“读书啊,晋国的书也太难了。”

作为族长的儿女,舒舒和支摩都是有机会学习晋国文字语言的,舒舒学的就很好,而其他几个弟弟妹妹,则都是“谈文色变”。

舒舒又揉了揉他的脑袋,“难也要学,因为以后就是晋国人了,你以后说不定还能做官,更要学了。”

“做官?”

“嗯,做晋国的官。”

随着整个部落都收拾妥当,阿史那部十个蒙安开始向南迁移。

阿史那延庆带着部族里能集合出来的三千青壮,游曳在队伍周围,担任警戒。

队伍中间,都是老弱妇孺。

他们有的骑着马,有的坐在马车上,车上还装着帐篷和毛毡,还有的驱赶着牛羊,队伍走的十分缓慢,一天只向前推进二三十里。

而阿史那部,距离边境地区,足有三百余里。

差不多要走十天才能到达河西境内。

而这十天左右的时间,就是阿史那部最危险的时间,随时都有可能要面对其他部落的袭击劫掠,或者来自王庭的追缉。

这么大一支队伍,终究是没法瞒得住王庭。

“留只哥,你跟来干嘛?”

可汗五子疏虎,正在集结骑兵,老可汗胡里衮让他带领三个虎师蒙安追缉南逃的阿史那部族,最好能把整个部族追回来,如果不能,就屠掉。

头一次带虎师出征,他准备一扫白亭战败的阴霾,侄子留只哥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而且满身披挂,看着也要去打仗的样子。

“五叔,我跟你一起去。”

疏虎皱了下眉头,想着这小子怎么要来抢功不成?然后转瞬间想到,留只哥喜欢阿史那延庆之女。

“是为了延庆家的女娃?”

留只哥点点头。

疏虎本来并不想带留只哥去,但转瞬间想到,二哥失烈门几乎没机会在跟大哥毗沙门争夺可汗之位了,而留只哥作为大哥毗沙门最优秀的儿子,说不定就是大哥之后的可汗...

想到这里他觉得没有任何理由不同意一个年轻男子,去追寻自己的心爱的姑娘。

这不是为了巴结为来的可汗,是为了他们爱情...没错就是这样。

“不过去可以,要听我的指挥。”

“好五叔,都听你的号令行事。”留只哥忙口答应下来,心思却早就飞到遥远的南方。

虎师是金帐汗国最精锐的部队,完全是从王族的豹师里面挑选最精锐的勇士,是北镜唯一全员披甲的成建制军团。

要知道即便是国力昌盛的大晋,也没有做到全军披甲。

所以在缺乏铁甲的来源的金帐汗国,这支全员披甲的虎师,是精锐中的精锐,历来都是可汗亲自掌控。

在金帐汗国历年的大战中,战功赫赫,威震北境。不知多少反抗术律家族统治的北境部族,消失在了虎师的铁蹄之下。

有这支精锐在手,疏虎信心满满,他一定要借这次机会,一雪前耻。

从王庭出发,一日疾行近百里,终于在五日后,看到了前面数里外那种庞大的队伍。

而看到身后的追兵,阿史那延庆几乎绝望了。

他认得出身后那支精锐就是虎师,但此地距离边境还有百余里,对于部族队伍来说最少也要三天才能到达河西境内。

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代表着南下归附行动的失败。

虽然他在出发之前,已经向白亭城排出信使,但此时迟迟不见接应的晋军,或许晋军根本就是没打算过来接应。

片刻之后,阿史那延庆下定决心后,带着几名亲卫北上。

疏虎在看到阿史那延庆带着几个人过来以后,直接就下令放他们过来。

阿史那延庆和疏虎在下马之后几乎同时的向对方走去,走到跟前却是来了一个拥抱。

“我的朋友,你还好吗。”

“还不错,没死。”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阿史那延庆和疏虎是非常好的朋友,曾经并肩作战过不知道多少次,甚至彼此在战场都救过对方的姓命。

却没想到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见面。

“我的朋友疏虎,说吧,带走什么你能交差,我的脑袋够不够。”

阿史那延庆直接笑着问道。

疏虎听后大笑,“延庆,我不想带回朋友的头颅给自己的父亲。所以听我的,带着你的人回去吧。”

阿史那延庆道:“回去会给我们过冬的食物吗?”

疏虎不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一旁的留只哥看着两个昔日旧友,说着这样的话,也多少觉得有些唏嘘。

“疏虎,放过我的部族吧,你把我的人头带回去交差,放他们去南边把。他们只有去南边才能活的下去。”

阿史那延庆恳切的说道。

疏虎继续摇了摇头,“你走吧延庆,带着你的家人,还有青壮,老弱妇幼就把他们留在这里。”

阿史那延庆听到这话心里凉了半截,他明白疏虎的意思。

王庭不可能放纵阿史那部族南逃不管,这样甚至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

阿史那能够带着少量的精锐逃走,但是剩下的人都会死在这里,作为对整个金帐汗国各部族的警示。

即便王庭不杀他们,这些老弱妇孺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甚至有时候冻饿而死,还不如死在虎师的刀下,还痛快一点。

“朋友,你有一个时辰做选择。”

看着上马的阿史那延庆,疏虎给了自己朋友最后一个忠告。

阿史那延庆不回头的摆摆手。

回到自己一方之后,几乎所有人阿史那部的人都知道他们一会儿要面对的是什么。

“延庆,我早就说过,不要投晋国,怎么样现在虎师追过来了吧...”

对这些指责抱怨,阿史那延庆充耳不闻,一下马就喊出一个名字。

“拔什密。”

一个身穿甲胃的北境汉子应声道:“兄长,我在这里。”

拔什密是延庆的弟弟,同时也是阿史那部族中的第一勇士,两个人的长相很相似。

“一会你带这所有年轻女人和孩子,骑着马,一路向南跑过去。不停的跑,不要停。如果我没有回来,以后你就是阿史那家族的族长。”

“你是族长,要走也应该你带着人走。”

那个叫拔什密的汉子很气愤的说道。

“从小父母最疼爱的是你,最好的马驹给你,最锋利的弯刀给你,最好的弓箭给你,最漂亮的女奴也是你的,而这些东西你玩够了都会给我,现在我告诉你,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不想再要了。”

阿史那延庆看着这个自幼什么都跟自己争抢的弟弟,突然笑了笑。

“拔什密,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的兄弟,阿史那家族不能断送在这里。”

“这是族长的命令。”

第三十四章来了 拔什密最终还是听从了兄长的安排,带着部分青壮和年轻女子以及孩子,迅速南下。

北境几乎人人都会骑马,十岁的孩子骑在马上也没有半点问题,有的两三个孩子骑在一匹马上,有的则是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孩子。

留下来的人,则早就开始用大车结成车阵,准备抵御虎师的进攻。

而疏虎这边,并非是不想直接动用虎师突击。之所以给了对方一个时辰的时间,其实是因为虎师在奔袭之后,需要时间进食和恢复体力,也包括战马。

而另一边,留只哥像疏虎请命,带着在附近部族征召的几个某克,去追阿史那部离开的那部分人。

本来疏虎已经打算放过那批人了,毕竟在场的人就够他交差了。

但留只哥知道,舒舒一定就在那支队伍里。

“五叔,让我去追把,我只要舒舒。”

疏虎点点头,也随他去了。

留只哥带着三个某克的轻骑,向着南方追去,阿史那延庆看到之后摇了摇头,这么点人对于南下队伍而言并不是什么威胁。

南下队伍还有将近两千青壮,这三个某克又明显不是虎师精锐,所以他直接把目光看向北方。

“舒舒,你带着人继续南行,后面有尾巴,我带几个人他们料理了。”

拔什密跟自己的侄女嘱咐道,随后召集了几个某克,停下马来,准备对敌。

而留只哥看到这样的情况却是直接让部下停下来,一个人单独骑马奔着阿史那部族的军阵过去了。

拔什密见状有些疑惑,然后嘱咐道:“不要放箭,让他过来。”

等走到近处,拔什密看到来人是留只哥之后,立刻明白了他是为什么而来。

“小王爷,你不该来。”

“拔什密蒙安,无论该不该,我都来了,舒舒在哪里?我要见她。”

拔什密叹了口气,然后一挥手让人去把舒舒喊来,并叮嘱队伍不要停,继续南行。

不多时,舒舒骑着一匹白马过来了,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留只哥...”

“舒舒,跟我走吧。”

舒舒笑了笑,然后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走吧留只哥,我们就像两片云,一片在东边,一片在西边,合不到一起也下不成雨的。”

“舒舒我...”

留只哥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放眼看去,眼中出现了一条黑线。

晋军。

他们居然来了?

“为什么要去给晋国人当狗?”

留只哥突然怒道。

“你们阿史那是草原大族,是术律家姻亲,为什么要去给晋国人当狗?”

一旁的拔什密笑道,“当狗?留在北境就不是给你们术律家当狗吗?哈哈哈,小王爷,你走吧,晋国人来了,在等会你就走不掉了。”

“舒舒,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不跟我走吗?只要你跟我走...”

舒舒冷漠的看着留只哥,眼里只有陌生和冰冷,再无半点往日情意。

“滚。”

“好。”

留只哥调转马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心心念念的姑娘,然后转过身纵马而去。

拔什密和舒舒看着不远处的奔涌而来的晋军,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们来了,就代表部族可以少死上很多人。

拔什密立马带着舒舒和几个亲信前去跟晋军会面,告知情况请求援助。

“阿史那延庆何在?”

晋军将领骑着一匹高大的河西军马,黑色明光铠,锦缎戎袍,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棱角分明,虽然有些黝黑,双眼陷在兜鍪和剑眉之下,上下打量着拔什密和舒舒,阴鸷而锐利,就像被勐兽盯上了一样。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拔什密在这样的眼神下,也觉得有些压抑。舒舒更是有些畏惧的低下头。

“我们被疏虎的虎师追上了,兄长让我带着青壮和妇孺先行,他带着剩下的人阻拦追兵。”

拔什密硬着头皮答道。

“传令全军,休息一刻,你们留下几个向导准备给我们带路,另外给薛将军发信号。”

“诺。”

随后晋军全部下马休息,行动整齐有序,让拔什密看的差点惊呼出来,在北境即便是训练有素的虎师,恐怕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而舒舒这时候却忍不住了,来到了那名已经下马的年轻的晋国将军面前质问道,“将军,为什么不立即救援,你们在休息的时候我的族人正在抵抗虎师的屠刀。”

“舒舒不得无礼...傅将军,还请您不要介意,我侄女他不懂事,请您不要怪罪。”拔什密一听侄女质问起了晋国将军,立马出言阻止。

傅津川没去看那个无知少女,而是看向了拔什密问道:“你认识我?”

“自然认得傅将军。白亭之战的时候我在。”

别人可能不认识,但是参加过白亭之战的拔什密可是认识眼前这名晋国将军。

这可是名震河西的“祁连神箭”啊。

那一战中,傅津川带着八百骑军开门迎敌,一柄马槊上下翻飞,就如虎入羊群一般,把金帐汗国的几万大军杀的四下逃窜。

拔什密那一战就是仓皇而逃的一员,侥幸活了下来,对于那一战中如有天人之勇的傅津川,自然是记忆深刻。

所以他急忙阻止侄女,毕竟“祸从口出”的道理他是懂得。

“打过仗?那你跟她解释吧。”

说完傅津川又看了一眼,还有些气势汹汹的舒舒,舒舒被他这么一看,头皮发麻,手都有些抖了,却还是强撑着跟傅津川对视。

“哈哈哈哈,阿史那家不愧是北镜后族啊,这男的没看出几个像样的,女的还不错。”

傅津川说过之后,也不去理她,转身在了亲兵早就准备好的马扎上。

“舒舒,不得无礼,这位是傅将军,他的父亲是河西的傅大帅。”

拔什密急忙把侄女拉到了一边,然后给她说起了傅津穿得身份。

“河西之战,我们六万大军就是败在他手里,等到了边境的时候,你还能看到他带人筑起的京观...”

“这位傅将军不是故意在拖延时间,晋军也赶了很久的路,必须经过休整才能继续作战,而且他只休整一刻钟,已经很对得起我们阿史那部了。”

舒舒听了叔父拔什密的话后,上牙咬着下唇,看着却还是有些气鼓囊囊的。实际上是刚缓过神来,在跟傅津川对视的时候,那如刀一样的眼神压迫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了叔父。你带着人走吧,我留下来做向导。”

舒舒说着话,腿脚有些软,却是直接做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拔什密问道。

“没事,叔父,你回去吧,队伍里面现在离不开你,我留下作为向导吧。”

“你?你...”

“叔父放心,我知道了,傅将军我们得罪不得,我说话会注意分寸的,刚才是我心急了,又不懂兵事。”

拔什密一听,知道侄女一向聪慧,也就点点头,然后转过身跟傅津川这边告了个罪,回去队伍里跟队伍汇合。

一刻钟之后,晋军重新整队上马,舒舒骑着马跟着傅津川走在队伍前面,直奔阿史那部阻拦虎师之处。

而另一边,疏虎的麾下的三个虎师,在休整过后立马对阿史那部开始了进攻。

先是虎师骑兵和临时征召的鹰师,围着阿史那部用车阵组成的防御圈,来回绕行以弓箭进行杀伤。

而防御圈内的阿史那部留守的部分青壮和老人,也都拿起弓箭与他们对射。

不过北境的所用的弓箭,箭头多是用骨箭头,对于身披铁甲的虎师骑兵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这就是为什么在历朝大多不禁百姓持有兵器,但一定要禁绝民间私藏铠甲。

披甲和不披甲的军队在战场上,生存率和战斗力完全是两个层级。

阿史那部族的牧民还有老人们,虽然站在车边上奋力用箭还击,但还是免不了被外围的虎师射杀。

更有在防御圈中心的,成了箭雨覆盖的重点,甚至虎师骑兵很少跟防御者对射,都是按照指林往防御圈里面进行一轮又一轮的齐射。

很多老弱之人被箭失钉在地上,不停的哀嚎,让周围的人充满了畏惧,只能趴在地上,或者找个木盆或者木板用来档箭。

并在心里祈求各路神明,不要射中自己。

不远处的疏虎很满意的看着麾下的虎师的战术执行,心想着干完这件事应该可以挽回一点前端时间的丢下的面子。

不过二哥失烈门应该是没法跟大哥毗沙门争可汗位置了,以后不如就跟大哥那边走的近一点?

反正都是亲兄弟嘛,跟谁混不是混啊?大哥毗沙门虽然不如二哥好亲近,但对兄弟们也没多差。小时候弓箭都是大哥手把手教他的。

情分还在。

至于自立这种念头,他是想都没想过。

他有几斤几两他清楚,在几个哥哥面前,他没有任何实力和能力去竞争那个看起来很诱人的位置。

虽然都是苍狼的血脉,可汗的子孙。

但历次在夺位失败被杀的不也都是苍狼血脉吗?

“传令,在箭囊射空,让鹰师的下马,准备步战,虎师这边用飞钩把大车钩开一个口子,突进去。”

“是王爷。”

传令兵离去之后,疏虎难得有些伤感。阿史那延庆是他的朋友,两人一起打过不少仗,但是今天却要兵戎相见了。

不过为了金帐汗国,为了黄金家族在北境的声望,这些南逃的部族绝对不能放过。

“在传令,突进去之后...一个不留。”

这就是北境的游戏规则。

强者拥有一切。

弱者大多数时候连选择怎么死的机会都没有。

纵马而回的留只哥,带来了让疏虎头痛的消息。

晋军来了。

第三十五章片语可退敌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留只哥返回带来晋军的消息之后,另一支晋军的消息也被游骑回报了过来,领军的主将姓“薛”。

疏虎当机立断,三个蒙安的虎师停战,重新聚拢合阵。

已经冲入的车阵防御圈内虎师,正杀的兴起时听见了收兵的号角声,大为不解,但还是听令而退。

这也就是虎师,换成鹰师,不杀尽兴是绝收不回来的。这也是精锐和杂牌的区别。

能令行禁止的,才配叫做精锐。也只有这样的队伍,在战场上,能打得出去,也能收得回来。

很快,这些虎师就知道了,为什么要吧他们召回。

晋军来了。

在北境,没有那支部队可以小瞧全副武装的大晋官军,虎师也不行。

在他们的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各自出现了一支晋军。

很快,疏虎就看到了这两支晋国骑军的旗号“傅”“薛”两个大字。

在看到旗号之后,如果手下的部队是豹师,疏虎已经立马下令撤退了。

如果是此行的主力是鹰师,疏虎甚至都不会下令重新聚拢,而是扔下一切立马北逃。

还好是虎师。

整个草原上,百万控弦之士,才能选出三万的虎师。

不然对上晋国名将薛琮,以及不久之前白亭之战中大放异彩的傅津川,一点胜算都没有。

而且一支军队,光是看它在行军时候的状态,就能看出很多东西。

两只数千骑的晋军,齐头并进,呈掎角之势,遥相呼应。

行军速度并不快,可贵在整齐有序。旌旗迎风飞舞,动作整齐划一。

在加上有名将坐镇,即便是手中有三千虎师精锐,疏虎也不敢放手一战。

毕竟虎师虽然是精锐,在战术权重上也最多能对方这支晋军达成一换一,至于那十几个某克,连三百虎师都顶不了,所以在兵力对比上,实际己方是吃亏的,这还不算车阵之中也有几百能打得起刀枪的阿史那部族人。这些阿史那族人此刻心怀仇恨,跟着晋军身后战斗力绝对不可轻视。

但就这么后撤,好像又不有点不甘心。

再有一个时辰,他也能把北境大族阿史那部变成过往云烟,让黄金家族的威名再度远播四方。但现在肯定是没机会了,在四千晋军的眼皮底下,如果能全军撤离,其实都是算是好占了便宜。

手臂中了一箭的阿史那延庆在亲卫的帮助下,强忍着痛拔掉箭头,简单包扎一下,站在一辆大车上,看着北方的虎师,又回头看着东南和西南方向慢慢行进过来的两支晋国骑军。

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今天大概,能活下去了。

对于来的有些晚的晋军,他没有任何的怨念,只有感激。

这个时候出现,已经是雪中送炭了。

他在想,是不是北境太大,让这两支晋军一时间没找到路。

其实还真被他猜中了。

北境地域广阔,一望无际。阿史那延庆给傅津川和薛琮的路线图只有个大概方位。

所以两路大军齐头并进,突入北境百余里,才找到阿史那部的行进方位。

傅津川望着远处三个蒙安的虎师,以及十几个某克豹师组成的军阵,心中暗想,若是想吃掉这股敌军,恐怕己方也要折损不少。

虽然傅津川薛琮两部也有四千骑军,且都是精锐。但为了接应阿史那部,而与金帐汗国的最为的精锐的虎师来一场大战,不值得。

慈不掌兵这个道理傅津川不是不清楚,更晓得临阵之时不能因为顾念伤亡数字而让怯战,但真正到了临战之时,还是要权衡利弊。

为了达成一定的战略目标,所能承受多少的士卒伤亡,为将者一定要有所权衡。就比如白亭之战中,失烈门一开始就想着区区白亭城,不值得太大的人员伤亡...

这就跟做生意一样,不能赔本。

傅津川敢五十人夜闯攻城生擒回河可汗。八百骑就敢出城迎战数万大军,并将其一举击溃。这是手中的本钱小,干的是以小博大生意。

但现在手里有四千人,对着同样四千余骑的金帐大军,却不想跟对方开战。

原因当然不是怕,而是,不值得。

几万阿史那部的老弱,在傅津川眼里,远没有他四千晋军士卒重要。

他不想为这场仗,让晋军士卒战死,一个都不想。

所以他直接让手下传令兵给薛琮送去自己的意见,逼疏虎撤退。

随后直接带着几个亲卫,和自己的旗号向着金帐汗国的军镇方向而去。

“刘六、刘七、阿云、陈行、门神,带着将旗跟我走。”

傅津川一骑当先。

刘敞刘敏兄弟,加上陈行庞云,还有外号“门神”的蒋武手掌一面“傅”字旌旗跟着傅津川后面,直奔金帐军阵而去。

作为向导的舒舒没想到傅津川会作出这个举动,心下却是一横,也跟着在几个人的身后去了。

这一幕却是让站在车上眺望的阿史那延庆心里勐地一跳。“这是要干什么?”

同样疑惑的还有薛琮,等傅津川的信使过来,他才明白傅津川要做什么。

“薛将军,我家郎君说他要见一下疏虎,让对方退兵,若情况不对,请您指挥两军作战。”

这次兵分两路,傅津川算是独领一军,薛琮虽然是资历更高,但并不能节制傅津川所部。

现在很明显,傅津川是把后面的作战权力交给他。

哪怕现在还没谈,薛琮下令两军开战也是可以的。

但薛琮的想法跟傅津川很类似,都不愿意为了阿史那部跟北镜精锐的虎师大战一场。

距离北镜阵前约一里处,傅津川等人停了下来。

外号“门神”的蒋武大声喊道:“我家郎君,请疏虎王爷答话。”

蒋武身高九尺,长得五大三粗,虬髯张须,声音也是非常宏亮,直接让一里外的疏虎听得真切。

疏虎看着这旗号,想起白亭城下的狼狈而逃,甚至想直接下令全军突击,正好姓薛的姓傅都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来个一雪前耻。

要是能带着这两个人的头颅回去,那可是大功一件。

但理智告诉他,最好不要冲动。

对面晋军也是精锐,数量不少于己方,又有名将压阵,几乎没有取胜的希望。

自己的脑袋要是让他们带回去,可能得都得让对方升个好几级。

想到这里,疏虎也决定先跟对方谈谈再看。于是也带了几个护卫,出征与傅津川答话。

“傅郎君很年轻啊。我一直在想祁连神箭是什么样的风流人物,今日一见果真是年少英雄。”疏虎看着对面傅津川那张年轻英俊的脸感叹道。

在白亭之战,金帐汗国的细作收集不少关于傅津川的消息,所以疏虎也知道白亭守将傅津川是傅懋修之子,很年轻。

看在眼里才知道,是真的很年轻。最多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但那天一骑当先,如入无人之境,骁勇无比的身影却是绝不会看错。

“疏虎王爷客气了。我这里也不废话了,你们退兵吧,你我两方没必要为了阿史那部在这拼的你死我活。”

傅津川直接道明了来意,半句废话都没有。

疏虎突然笑道:“哈哈哈,想不到骁勇善战的傅将军也有畏惧的一天?”

按照疏虎的想法,只有畏战的一方才会先求和。

“哈哈哈哈哈,畏惧?哈哈哈哈,你如果这样认为不如我们各归各位杀上一场如何?”

傅津川笑过之后,直接反问道。

疏虎一听这话,却没有说话。他很想跟对方说,“好”“杀一场。”

但他不敢。

他怕了,眼前这个人,绝不是畏战的人。

敢率领八百骑军出城主动冲击数万攻城大军的骁勇之辈,这么短的时间内,绝不可能就把勇气胆略磨光了。

“王爷,你可千万不要认为,不想战,就是不敢战!”

傅津川笑着跟对方说道,语气中还有一丝轻蔑。

让疏虎很是恼怒。这场会面中,他的气场完全被对面这个年轻的晋国人压制住了。

想翻脸又不敢。

没把握。

上次作为西路军副帅葬送了六万大军,已经让他在王族中抬不起头来了,如果这次在这三个虎师折在这里,他回了王庭,怕是以后都翻不过身了。

即便是可汗的儿子,也不行。

兵带的有些少了,如果带着五个蒙安的虎师他一定拼一把,若是能把傅津川或者薛琮的人头带回去,那以后谁敢瞧不起他?

可兵力不占优势,对方又是名将,现在又是当面锣对面鼓的,怎么打?

光是听见薛琮和傅津川这两个名字他的腿肚子就有点转筋。在傅津川这个少年名将面前,也是勉力强撑着。

“疏虎王爷,我只是让你做个选择,而不是请求你退兵。你要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半刻时间”

“不退兵,就开战。”

说完的傅津川调头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的返回己方军阵。轻飘飘几句话却彷佛掷地有声。

而疏虎这边却磨磨蹭蹭的,几次想要举手示意,全线进攻,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输不起。

在时间马上到了半刻之时,三个虎师开始徐徐退去。

“呼!呼!呼!”

“郎君威武!”

“郎君威武!”

连带着薛琮所部在内,四千大晋骑军齐声高呼,声音响彻云霄,直冲斗牛。

在空旷的北境草原天地间,久久回荡。

也在两军八千余人和阿史那部数万人的心上,久久回响。

第三十六章认输 阿史那延庆来到傅津川的马前,右手搭在左肩上,微躬施礼。

马上的傅津川略微一颔首,算是回意。

“多谢将军搭救我阿史那全族。”

“统领客气,分内之事。此地不宜久留,阿史那统领还是尽快收拢部署,继续赶路。”

阿史那延庆点头。“好。”

傅津川这边也不在说话,驱马奔着薛琮部而去。

舒舒见到父亲之后,急忙下马,泪眼婆娑,“阿爸。”

“好了,我们活下来了。”

阿史那延庆笑着道。

在虎师突入车阵的时候,阿史那延庆觉得生机已绝,但两路接应晋军驰援而来,已经踏进鬼门关的那只脚又被拔了出来。

原本还对南下归附心存的顾虑也都被打消了。比起金帐汗国,大晋这边做事要更像是对待“自己人”。

大军缓缓南行,晋军四千骑始终保持着高度戒备状态。

而疏虎在退兵以后并没有完全放弃,而是尾随在后,彷佛随时准备对着晋军和阿史那部的行进队伍来咬一口。

一开始跟进的距离只有数里,晋军一旦做停留反制状态,金帐的虎师就立马后撤。

前行就再度尾随。

这也是北境人最常用的作战方式,就跟狩猎的狼一样。

为了狩猎可以一直尾随着猎物,直到时机出现。金帐汗国的图腾就是狼,术律家族就更是自称苍狼血脉。其用兵之法也脱胎于狼群狩猎的方式。阴狠,又有耐心。

就这样走了两天。

第三天快到边界的的时候,傅津川单骑折返,在距离金帐虎师数百步的距离停驻。

随后张弓搭箭,七石强弓张如月满,一箭射出如白虹贯日,直接射落了虎师的虎头旗。

一箭射出之后,就停在哪里数百步之外,面对这样的挑衅,三千虎师愣是一个都没有敢于上前的。

要知道这可是数百步!

即便是虎师精锐,在骑射中开弓,身穿甲胃的情况下也就是一石左右的弓,有效杀伤也就是几十步。

而这么远,足有数百步,一箭射落虎头大旗,足以见射箭之人膂力强横,箭术超绝。

这种距离还有这种准头,谁敢上前触霉头?

虎师再度撤去,消失在视线之内。

“这等人物,天下少有,能见上一个,不管是为敌还是为友,都难得。”

阿史那延庆赞叹道。

同样作为白亭城的手下败将的阿史那拔什密也很赞同的点点头。“不过幸好不用跟他为敌了。”

拔什密所部在知道危机解除以后,就放慢了行进速度等候跟大部队汇合。

毕竟他们在虎师逼迫下仓皇而走,没有携带任何的辎重。在这个天气里,没有帐篷怕是一个晚上都过不去。

他们并非是没有见过武力强横之辈,北境也不是没有武道高手。

但武道高手多半醉心武学,就比如金帐汗国的大宗师,大漠金刀札木合,在北境是公认的第一高手,万人难当。

但上了战场,他可能连几百人的队伍都带不好。

而在战场上,率领千军万马,斩将夺旗,如臂使指,那是另一种风流。

而这一箭落在阿史那海都和阿史那支摩两个半大孩子眼里,则是充满了崇拜。

北境人最是慕强,傅津川一骑折返,数百外开弓射落对方军旗,这种行为在北境草原那就是真汉子,大英雄。

“那个将军好威武。这一箭好几百步。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就好了。”

“别做梦了支摩,我都不能,你就更别指望了。”

“我是还没长大,等我长大了肯定比你强...”

名叫舒舒的美丽少女,望着不远处的驰骑如飞的年轻将军,满眼璀璨。

三天后,四千晋军和阿史那部族的数万族人,终于赶到了河西。

路过八座京观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有些骇然。

但听说筑起京观的就是傅津川的时候,在看向那个年轻的晋国将军明显多了几分畏惧。

“一路上多谢两位将军照应了,阿史那部族永不忘大晋的恩德,也不忘两位将军的恩德。”

进了河西道,彻底放松下来的阿史那延庆,在军帐李直接就冲着傅津川和薛琮跪拜下来。

身后则是阿史那部的其他几个蒙安。

“族长不必如此,以后就是自己人了,阿史那部弃暗投明,率众南附,我阿耶已经写了奏表上报上京城,想必不多时就会有封赏下来。到时候你就是阿史那可汗了。”

站起身来的阿史那延庆闻言又是躬身谢过。

“阿史那可汗”,这个称号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

虽然晋国的河西道治下有数百个可汗,但对于北境人来说,“可汗”这个称号仍旧是尊贵无比。

阿史那延庆突然有些期待了,期待自己成为“可汗”的那天。他突然想知道,黄金家族知道他成为“可汗”之后的表情。

那一定很精彩。

王庭,金顶大帐。

再一次的围坐议事,术律家族的男人们齐聚一堂,商讨这个冬天如何过下去。

也讨论是不是在阿史那成功归附大晋之后在找一只鸡,杀给猴子看。

“疏虎,你这次的选择并没什么问题。不比介意了,大晋这件事做的好啊,这样一来,会有更多的部族想要南下归附大晋,那个大晋那边怎么说来了?买马的骨头?毗沙门,有这样的一个典故把?”

老可汗胡里衮气色看起来有些不好,但仍然健谈。

毗沙门听到之后看了眼父亲,然就点点头道:“有的,千金买马骨。说的是中原以前有一国君喜欢马,想以千金求购千里马,经过三年,也没有买到,宫中有个大臣对国君说:‘请让我去买吧’,国君就派他去。三个月后他找到了千里马,可是马已经死了,就以五百金买了那匹死马的骨头,回来报告国君。国君大怒,说我要找的是活马,死马有什么用?还白白花了五百金。那个大臣回答说:‘死马尚且肯花五百金,更何况活马呢?天下人由此一定会认为大王善于买马,那么千里马就会买到。于是,不到一年,许多千里马就送上门来...”

其他人听到这里都默不作声,只有可汗的叔父,察哥老王爷开口道:“现在这里的都是术律家的男人,胡里衮,有些事情我要跟你说两句。”

其他人一听察哥开口并且直呼可汗的名字,即便在作为长辈也有些僭越。

“叔父请说,这些年来我的确犯了很大的错误。”

胡里衮的姿态却一点没有可汗的架子,反而像一个晚辈等待长辈的教训。

“胡里衮,失烈门和毗沙门都在这,我们术律家的男人也都在这,你现在告诉大伙,暗班勃极烈是谁?”

察哥直接把问题引向了目前金帐王庭最为直接的矛盾,储位之争。

失烈门听到这里抬头看着父亲和叔祖,想说些什么却没法开口,白亭一战他的部族折损很大,威望比起从前更是低入谷底,就算胡里衮硬要扶着他,众人也不会服他。

相反大哥毗沙门,在此次面对大晋名将燕王吴仁光时候的应对,可圈可点。在河西战败之后及时抽身撤离,保全了军队。

光看这一点,他就比不得。

胡里衮看了一样自己最喜欢的二儿子,又看了一向沉稳的长子,然后决然道:“当然是我的长子,毗沙门。他是金帐汗国的暗班勃极烈,是金帐汗国未来的可汗,将来是整个北境的王。”

这话从当着所有王族的面说出来以后,也带表了胡里衮再次确定了长子这个暗班勃极烈的身份。

在他的身体已经很衰弱,很可能过不去这个冬天的情况下,储位之争几乎不可能再有任何变动了。

“毗沙门,我的长子,你过来。”

听到胡里衮的呼唤,坐在对面的他站了起来,走到父亲的面前单膝跪下。

胡里衮从手上摘下一个戒指,上面有三个虎头。随后又把站起身来,把自己的佩刀摘下来。

“三个虎师,以后就是你的了。这把刀以后也是你的了。我的长子,你有高山一样的肩膀,能够挑得起金帐汗国的重量,你有大海一样的胸怀,能够包容你兄弟的过失,金帐汗国和黄金家族都交给你了。”

“谢父汗。”

饶是一向沉稳睿智的毗沙门,在拿到那个三虎头戒指的时候都有些颤抖。因为这件信物代表可汗直属三个虎师的兵权。

漠北最精锐的三个虎师,以后就是他的了。

而那柄并不华丽,刀柄处有一个狼头的弯刀,则是术律家历代家主的佩刀。

这柄刀的意义还带代表对狼卫的控制权。

将虎师和狼卫的控制权都给了大儿子,也就是说可汗在事实已经把最重要的权力移交给长子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确立继承人这么简单了。

满脸写着羡慕和嫉妒的失烈门突然有些明悟,在看向自己的叔祖,可汗的最小的叔父察哥,草原有名的智者,他突然明白过来。

这是两个老狐狸演的一出戏。

而且也同样代表,本来作为中立一方的叔祖察哥一派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大哥毗沙门的背后。

他输得不冤。

白亭城拿不下的时候,其实就该果断撤军,犹豫之下,又葬送了三个豹师主力和三个不满编的鹰师。

阿史那部南附,引发了不少部族的震动,让黄金家族对于整个北境的统治都陷入了动摇之中。

此时,王庭需要一个有智慧有勇气有魄力的新可汗来收拾局面,这个人就是他的兄长毗沙门。

想到这里,失烈门突然站起来,在众人有些惊愕的眼神来到兄长毗沙门的面前,单膝跪下。

“拜见暗班勃极烈。”

他知道,这一跪就是一辈子。

可还是跪下去了。

该认输,就要认输。

第三十七章狼视眈眈 失烈门这个动作,等于在这所有人的面,放弃跟毗沙门的储位之争。

随后除了察哥和胡里衮,其他术律家的男人也都纷纷学着失烈门一样,重新拜见暗班勃极烈毗沙门。

自此,名分已定。

老可汗胡里衮松了一口气,他是最怕两个儿子闹起来。而且在他确定把位置传给毗沙门之后,失烈门如果还没眼色,继续跟毗沙门争起来,到时候等两个人分个上下,金帐汗国也会元气大伤。

到时候毗沙门就算在仁慈,也得杀了失烈门和他的儿子们。

但是现在,失烈门认输了,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毗沙门在成为可汗之后,必须对曾经的对手,认输的失烈门给与仁慈和宽厚。

这对身体已经很虚弱的胡里衮来说,绝对算是一件欣慰之事。现在的他心肠好像随着身材的衰弱也软了下来。在几个月前,胡里衮绝不介意看到他们兄弟为了可汗之位竞争的刀兵相向。

但在几个后的今天,在老可汗只能强撑着坐在这的时候,他却只想自己的儿子们能够太平下去。

至于其他王族,老王爷察哥看向失烈门和毗沙门面带笑意。如今术律家的男人们就是再蠢也明白了这是两个老狐狸的一场戏。

老王爷代表的中立派在之前并没有任何的倾向性,但是今天等于在老可汗胡里衮确认之后,他们都会是毗沙门的支持者了。

一时间,在场的北境王爷们神态各异,失烈门坐了回去,如释重负。

金河满脸的愤慨几乎毫不掩饰,却不知道是对失烈门还是毗沙门,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疏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至于谋里改、德明等毗沙门的支持者,此刻确实满脸洋溢着笑容。

散会之后,老可汗只留下了毗沙门一起进餐,而其余人都是三三两两的散去。

掀开帐篷,看着已经坐下啃着肉骨头的失烈门,想起刚才在金顶大帐时候的发生的事情,金河就气不打一出来。

“失烈门,你是疯了不成?你就这么认输了?等毗沙门当了可汗以后会怎么对付我们?”

跟他一起进来的疏虎却没什么反应,直接坐下来跟失烈门一起吃啃起了羊肉。

将一块羊嵴骨上肉全部啃干净,然后放在矮桌子上,端起酒碗干了一碗青稞烧酒,失烈门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金河,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金河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气势顿消,但嘴上仍然放弃一般,“那也不能主动认输啊?你主动认输,毗沙门...”

失烈门抬头看了一眼金河道:“别说了金河,想想吧我的兄弟,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察哥老王爷都站在毗沙门那头了,还不明白吗?早点认输,黄金家族现在不能内讧。而且毗沙门那个人你还不清楚?他从来都是我们兄弟中气量最大的那个。”

疏虎这时候一边啃着骨头一边口齿不清的说道:“失烈门说的没错...现在不能内讧...不然其他部族都学阿史那...金帐汗国就要完了...”

金河终于也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喝了一碗酒,却不想因为喝太急还呛了一下,“咳咳咳。”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看到这一幕的失烈门和疏虎都笑了起来,金河则是脸上憋得通红,看着两个人还在笑气的够呛。

正在一边给父亲和叔父准备吃食的嘉罗看到这一幕,也是会心一笑。

在金顶大帐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她很高兴父亲能作出这样的选择。

她并不想看到疼爱自己的伯父跟父亲争的你死我活的。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并且她发自内心的认为,伯父毗沙门比起父亲失烈门,更适合作为可汗。

即便她是失烈门的女儿。

另一边的帐篷里,谋里改、德明、煦世图等毗沙门的支持者,也在吃肉喝酒。

“哈哈哈哈,没想到,还能看到失烈门这个家伙低头,真不容易。”

“损兵折将败的那么惨,现在的选择倒是明智的很。”

“我到觉得这次失烈门做的还像苍狼血脉该做的,没有实力就不要妄图夺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几个人明显有大获全胜之感,只有留只哥有些闷闷不乐的。

谋里改道:“留只哥,三条腿的羊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多的是,等我们打下河西之后,你说不定还有能见到那女子呢。”

留只哥一听,神色一振,“谋里改叔叔,你说什么?打下河西?”

“等你父亲当了可汗,我们不止能打下河西,我们还能打下整个中原,到时候晋国的公主都随我们挑。”

德明笑道:“谋里改,你是不是喝多了?还打下中原?晋国的公主?哈哈哈哈。”

谋里改一摆手,“你才喝多了,中原的锦绣世界,早晚都是我们的,我们的。”

“哈哈哈哈。”

现在留只哥有些确定了,谋里改叔叔是真的喝多了。

打下河西?把舒舒抢回来?这倒是一个颇为现实的目标。

有时候说者是醉话,但是听者认真了。

金顶大帐。

只有毗沙门留下陪自己的父亲老可汗胡里衮用餐。

胡里衮看着煮好的羊肉,现在半点胃口没有,只是喝了几口酒。

毗沙门吃东西的时候则不像是一个北境人,而像一个晋国的官人,手中拿着小刀剔着肉举止优雅。

“毗沙门,有些时候你真的不像一个北境人。”

胡里衮看着儿子说道,他更喜欢看二儿子失烈门吃东西,狼吞虎咽,很有气概。

“但不管像不像,我始终是一个北境人。只是我的确更喜欢中原人的生活方式,包括他们的衣服,他们的文字,制度,食物,包括他们吃饭用的快子。”

毗沙门说话的时候很慢,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胡里衮听后笑了笑,“学习他们,有什么用呢?这里是北境,没有中原的土壤,长不出中原庄稼来。”

毗沙门道:“学习他们的东西,不是为了把金帐汗国变成大晋,而是为了打败大晋。等到我们进了中原,就可以用他们的方式管理中原。”

“哈哈哈哈哈。”胡里衮听后突然大笑道,这些话毗沙门从来都不曾跟他说过。

以往他很担心自己死后,毗沙门当了可汗之后,把中原那一套拿到金行汗国来。这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地方。不然也不会扶持失烈门。

但今天他突然意识到,毗沙门比他想的要长远的多。

“你觉得我们能打进中原吗?”笑过之后胡里衮问道。

毗沙门道:“很难。最少目前来看。无论从那个方向,我们都很难进入中原,河东河北朔方...除非中原发生内乱。我读过很多的中原王朝的书,发现他们每个朝代几十一百年左右的时候,都会发生动乱,有的大,有的小,大晋已经太平了快一百年,我想那个时间应该跟接近了。”

胡里衮突然很想在活几年,不是舍不得可汗的权力,而是想看看毗沙门说的那个契机。

金帐汗国是不是真的能够进入中原,饮马江河。

“毗沙门,我就要死了。”

“父汗...”

“哈哈哈哈,在北境能活到我这个岁数,已经是长生天保佑了。即便是黄金家族的男人,也很少有能够活到我这个岁数的,这是苍狼子孙的命运。”

说道这里,胡里衮“咳咳咳”的咳了几声,毗沙门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又给他倒了一碗马奶酒压了压。

“你听我说,毗沙门。你坐回去,今天能听到你说这下,我很高兴,我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以后的金帐汗国就交给你了。我是从你的伯父手里,把王位抢了过来。你很多时候,很像你的伯父,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担心你坐不稳可汗这个位置。你聪明,但是看起来不像是个北境人。但是今天我明白了,你是真正的苍狼血脉。失烈门不是你的对手。”

“我们金帐汗国,跟大晋差不多同时建立,这百年来我们无时无刻都想着夺取大晋的天下,锦绣中原。你的祖父,你的高祖父,还有你的伯父,包括我,都想过,并且都动手打过。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最大的成果不过是劫掠些财物人丁...”

“咳咳咳,可是你今天说的话,让我相信真的可能成功。但我肯定看不到了。”

“我很多时候都在想,长生天为什么不怜悯我们,让我们生在北境苦寒之地...”

“北境草原上有几百个部落,大家你抢我的牛羊,我抢你的女人。每到冬天和春天没了粮食,羊群饿的最瘦的时候就要开战,几百上千个牧民干着马上上阵,到处都是死人。”

“如果我们可以进入中原,那我们就有很多粮食吃,到了冬天,就有很多人不用饿死...”

“我一直都觉得中原的人都是羊,而我们北境人是狼。狼应该吃羊的,可北境多数时候斗不过中原,现在我想通了,中原人不止有羊,他们还有老虎,有狐狸,有...龙。”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等着中原的龙,老虎,还有狐狸斗起来的时候,我们面对的就只剩下羊,你说的没错,他们早晚会斗起来...”

“听说江南...好想看看啊...”

老可汗胡里衮,坐在那里喝着马奶酒,彷佛说尽了一生沧桑。

第三十八章真人不说假话 已经是腊月了,眼看年关将近,宣嘉十六年入冬以来京畿道和临近州府便在没有见过雪。

关中到是见了一场初雪,可也就是让人看了一眼雪景,其他跟没有一样。

一冬无雪,明年准是春旱,到时候虫蝗四起,饥馑临头,怕是要生出乱子来。

民间传言如风,什么老天爷要收人了,陛下因为崇道得罪佛祖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毕竟大晋朝百余年,自太祖、太宗、高宗、宣宗、仁宗、武宗共六帝,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年景,莫不是天谴?

天怒者谁?

今年西北大战,青州、兖州水灾,盐税又没收上来,国库亏空到上京城的各部官吏都有几个月的俸禄欠发。

此时主政的李相公自然成了众失之的,本就有“奸相”之称的李相公和他的“李党”成了民怨沸腾的渊薮。

而十一月底,道君教主皇帝常年居住的玉熙宫又失火了。于是朝野的浮言又悄悄调转了风向,变成天子无德...

因为西苑玉熙宫失火,道君皇帝赵令渊难得回了大明宫居住。还连着出面和几个道门真人做了好几坛罗天大醮祈雪。

但是最新一批的奏报,仍旧是关中无雪,京畿无雪,河北数州无雪。

“陶师兄,这罗天大醮都做了这么多场,这雪怎么还下不来?”

道君皇帝和一个中年道士两人站在在丹炉旁边烤火,神色有些郁结的问道。

两人穿的都是道袍,以簪束发,梳了个道髻,区别是道君皇帝带的是玉簪,姓陶的中年道士带的是木簪。

姓陶的中年道士,名叫陶应真,是道君皇帝面前最为的得用道门真人,守清观观主。

长相清俊,身穿灰色道袍外罩黑色纱衣,长七尺有余,仪容不俗,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任谁看到都得赞一声“真人”“仙师”。

陶应真笑着道:“陛下,都说了多少遍了,这就是做给外人看的,真没啥大用,不过是摆摆样子,图个安慰。反正我是不信这个,他们武当和全真的信。”

道君皇帝无奈道道:“多少应该也管点用吧?这河北就有几个州下雪了?要不在做几场...算了做多了就不值钱了。”

陶应真道:“陛下,这国事上的事,我一介方外之人本不该插嘴,可这若真是无雪,朝廷还是得做好准备才行啊。”

道君皇帝点点头。

这两人的对话若是让外人听到,怕是会大吃一惊。

在外人看来,道君皇帝就是被这些道士蛊惑了,才终日里信鬼神远朝臣,但若是听这二人对话,这为道君面前得力的大真人,不提什么神鬼,还告诉皇帝陛下不要信什么罗天大醮,赶紧早做准备应对无雪?

这确定不是一个御史清流扮上道袍进了宫?

“陶师兄,我与你相识十数年,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世上真没有能长生不老,飞升成仙的事吗?”

“没有。”

“陶师兄这么实诚,当不了官啊。”

“所以当道士了。”

“呵呵呵呵。”

道君皇帝很喜欢跟这个陶道士一起说说话,因为总能在他嘴里听到“实话”。

比如他问长生,陶应真反问他,活多久算长生?可见过有人活过两百岁?

他问飞升,陶应真道历代史书中可有记载有飞升之事?

他问神仙,陶应真又问他,谁见过神仙?神仙长什么样?是庙里的神仙还是心里的神仙?

最后道君皇帝又问,既然陶应真不提鬼神,不信长生,不求飞升,为什么还要当道士呢。

陶应真说,他爹就是道士,为了继承家业只能干这个...竟然完全不像是个蛊惑人心的方士。

所以上京城的近郊的守清观,是上周边最为接地气的道观。

与其说是个清修之地,更像是个药房,观里的出产的小红丸和大力丸风靡上京男性权贵之间,用了都说好。

甚至还做些放贷的生意,利息极为公道,周围的农户若是谁家需要周济多半会求到观上。

一时半会还不上也不会上门讨要催促,或者收了人家田地抵债。

比起上京周边几个佛门同行来说,名声不要好太多。

而就是这样一个有些离经叛道的道士,却是最受道君教主皇帝信重的道门真人之一,跟几个武当山龙虎山的道门真人一样,可身穿黄紫。

而上京江湖间传闻,陶应真除了精通阴阳术数,天文地理,医学药石之外,在武道修为也是极为出众,是天下有数的一品高手,武道宗师,据闻与名满天下四大宗师也仅有一线之差。

不过这也只是传闻,十大高手之一的于罗睺倒是去守清观挑战过这位陶真人,两人闭门而战,胜负却是不为外人知晓。

不过能跟于罗睺一战,也就证明传闻的真实性,毕竟四大宗师也就比十大高手高一线而已。

这边道君皇帝跟陶真人在说着话,讨论着五子衍宗丸和小红丸的药性优劣,这边有宫内权宦田辅国小步急趋走到身前。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城阳公主殿下都到了。”

“宣他们进来。”

“诺。”

片刻的功夫,太子赵元檀和城阳公主赵元殊都进到了这件临时作为丹舍的攻势。

“见过父皇。”

“见过叔父。”

赵元檀穿着锦衣缎袄,外罩披风。

而赵元殊身披白色狐裘,竟是难得穿了女装。看见陶应真又道了一声“陶师傅也在。”

陶应真着笑着点点头,随后跟太子殿下躬身施礼。

赵元檀也点头问候,“陶真人。”

陶应真曾经指点过赵元殊的武艺,所以赵元殊一直叫他“陶师傅”。

至于太子殿下赵元檀,他对这位父皇身边唯一一位喜欢说“实话”的道门真人也很敬重。

“兕子,听说皇城司最近抓了很多人啊,出了什么情况。”

赵令渊先是问道侄女这边,自从让侄女节制皇城司以后,他对于这方面的事物几乎就完全放手了,只有他想知道什么事的时候才会嘱咐身边的近侍,让皇城司调一下档桉或者查一下。

进来也是御史多有弹劾皇城司扰民的举措,所以今天也顺便问问侄女是什么情况。

赵元殊被叔父问道这些却一点不见惊慌,从容道:“叔父不要管这些事了,这些事我来做就好了。”

赵令渊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陶师兄你看见没有,我这侄女不一般吧。连我都不让问。”

赵元檀和陶应真却像是对此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一样,在一旁轻笑却不接话。

“你总归要告诉叔父你在查些什么吧?”赵令渊这回的语气,竟然有些商量的意思。

赵元殊道:“那就跟叔父说说吧,就是最近不会老有人说叔父还有李相的风言风语吗,后来一查,就查出两条线来,一条是江南商会,他们花了些钱让人散布了关于李相误国的言论,还有就是关于叔父你的...背后是红莲道。”

赵令渊这才明白过来,侄女不想跟他说倒不是有心瞒着,而是这事情的确有些令人头痛。

赵元檀和陶应真在听到“红莲道”三个字的时候,也有些色变,气氛也凝重了几分。

红莲道,起源于两百年前的大郑王朝,传闻是初代圣公方子元,由西域佛宗的红教演化而来。

流行于民间,秘密结社。

而这三百年来,红莲道举事数十次了,一直妄图推翻朝廷,建立****的红莲佛国。

无论是两百年前的大郑,还是现在的大晋。一直是朝廷严令禁绝的组织。

仁宗年间,红莲道在贝州起事,声势浩大波及十数州,最后朝廷调集边军,耗时半年才把动乱平定。

当时的主帅就是如今的大晋第一名将,定国公冯神绩。

“不过叔父放心,这事情交给我查就行了,我最近准备调集人手,把红莲道在京城的几个据点全部拔掉。不让他们在妖言惑众就是。”

赵元殊轻描澹写的说道。

赵令渊听到后笑了笑,一副很欣慰的样子,“之前皇城司和绣衣卫也一直对红莲道都多方追查,始终都没什么太大的进展,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踪迹?”

赵元殊倒是没有隐瞒直接道,然而得意道:“皇城司和绣衣卫做事倒也不是不勤恳,只不过毕竟是官家人,有些事不太方面,让他们查些官员富商还行,查红莲道不太顺手,所以我用的是三郎会的人手。”

赵令渊一听,笑道:“哈哈哈,原来如此,傅三郎这小子做事倒是有些门道。不过这你这还没成婚,就用夫家的人手,替娘家做事了?”

赵元殊一听叔父打趣,也没有小女儿的娇羞,反而大气道:“天下都是咱赵家的,用他傅家的人手那是给他的面子呢。”

“哈哈哈哈,兕子说的好。”赵令渊对这个侄女的疼爱,有很多因素。

有对故去皇兄的感念,爱屋及乌。也有做些姿态,让被人看看他善待兄长遗孤的宽厚。

但更多是发自内心对这个侄女的喜爱。

聪颖慧黠又极具傲骨,一身脾气秉性更是像极了兄长先帝武宗,天生大气。

想到这里赵令渊又叹了一口气,叮嘱道:“你想做事尽管放手施为,不用管什么风言风语,不过只有一点,一定要保证自身安全。”

“叔父放心吧,我知道呢。”

赵元殊笑着应答,眼里神采飞扬,灵气四溢,就像是一只灵动的白狐。

绝美,狡颉。

第三十九章除夕夜上 腊月的最后一天,雪还是没下来。

于是道君皇帝也没了办法,只好向天下臣民颁罪己诏:皆因朕躬敬天不城,上天才不降雪,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并且从宣嘉十七年的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将独自在大明宫的斋戒祈雪。

皇帝下了罪己诏,四个宰相肯定坐不住了。

八百年前的大齐王朝,有个规矩是天灾来临,三公去职。

如今大晋朝虽然没这样的规矩,但皇帝都下了罪己诏了,宰相肯定也要自请出外。

四个宰相的辞呈先是递到了东宫,又从东宫递到了大明宫。

道君皇帝什么表示都没有,留中不发。

不过虽然没下雪,但从河西朔方等地还是传来了好消息。

第一条是,北境大族阿史那部率众南附。

第二条是,金帐汗国老可汗胡里衮,没能熬过这个寒冬,去见他们的长生天了。

第一件事算是善政,毕竟外族归附说明大晋国运昌隆。

至于第二件事,其实本来说不上好事,不过九月十月间,毕竟跟金帐汗国打了一仗,如今敌国国君归天,那也是好事无疑了。

托这两个还算是好消息的福,除夕的爆竹总算是能让人稍微觉得喜庆一点。

除夕夜,作为家中嫡长子,代行族长职权的傅淮川,领着一众族人,包括在京的三叔傅懋仁,五叔傅懋信,一起在祠堂中祭祖。

叩拜仪式过后,依次上香。

连一向有些顽劣的傅渝川此刻也显得恭敬极了,毕竟这种场合他要是敢作点什么妖出来,那就等着家法从事吧。

祭祖完成之后,照例是要吃年夜饭守岁,国公府正厅之中,因为家主不在,主位空悬。

其余的男丁也围坐了两个桌子,女卷则做了好几桌,都是老英国公傅巽这一脉的族人。

坐在主位旁边的傅懋仁举杯道:“兄长和三郎为国戍边,这一杯就就遥祝他们二人在西北平安。”

几杯酒过后,因为是家宴,没有外人,国公夫人和三叔五叔等长辈先后都退席了,没了长辈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傅淮川跟同辈的几个弟弟和堂弟做到一起,一个个半大小子也比平常张扬了些。

“三哥也不知道什么能回来,咱们兄弟好几年都聚齐过了。”

四郎傅渭川是三叔傅懋仁的长子,跟傅津川是同年,生日就差几天,虽然是堂兄弟,但从小因为年龄相近的原因,又没分府,所以两人跟亲兄弟也无二般。

“是啊,三哥闯下好大名头,等他回来了定要让他说说河西的风光。”

六郎傅泯川,只有十四,一向最崇拜三哥傅津川,他是傅津川已故四叔之子,从小也是喜欢舞刀弄枪。

八郎傅渝川道则叹了一口气道:“比起听三哥说,我更想去河西看看。大哥,要不我过了年就去河西看看阿耶跟三哥吧,我都两年多没见到他们了,你随便给我派几个人就行...实在不行我自己去也行...”

长兄傅淮川听后,什么都没言语,只是看了他一眼。

“八郎,你是因为不想上国子监吗?”四郎渭川笑道,彷佛一眼就识破了傅八郎的内心。

“四哥,咱能不提国子监吗?大过年的太扫兴了。”傅渝川一张小脸就跟让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哈哈哈哈哈。”

兄弟几人全都笑了起来。

对比起热闹的英国公府,隔壁的燕王府就显得冷清多了。

燕王世子吴药师在亲自给阖府几十个下人发过赏钱之后,就一个人独自坐在正厅饮酒,身边侍候的只有一个侍女名叫元宝儿。

作为燕王世子,自幼锦衣玉食,长成之后风花雪月,在辽东是出了名的纨绔。

至于这纨绔几分是装的,几分是真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吴药师进了上京城以后,并没有一点作为质子的觉悟。行事颇为张扬,常出入风月场所,还盛赞京城的花样多,辽东见不到。

不过今天是除夕,吴药师却不好再出门去青楼楚馆胡闹,主要那些场所一年也没有几天不开门,但除夕绝对算是一天。

突然正厅里走来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四十出头的样子,两鬓微霜,面貌端正,身上一股书卷气。

“陈先生怎么来这么晚。”

姓陈的中年士人笑道:“围着王府周围看了一圈,朝廷做事还真讲究,今天的暗哨都撤了,看来能过个安心年了。”

吴药师一笑道:“哈哈哈哈,可能朝廷的探子也要过年吧。”

陈先生摇摇头笑道:“也不光都是朝廷的人,现在你只要一出门,就有不少泼皮和混混跟着你,其中不少都是有身手的。”

这位陈先生,名叫陈剑州,是燕王府的客卿之一,武道高手,实力二品上。

同时也是负责吴王世子在京城安全,以及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私。且这位陈先生除了武艺之外,智术也同样超群,相当于燕王世子的半个老师和半个谋士。

吴药师顿时觉得有的可笑,朝廷监视他,居然连市井之徒都用上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朝廷从哪找的市井之徒来做这些事?”

陈剑州道:“世子还的你之前打听过的忠义三郎吗?”

吴药师愣了一下,然后道:“自然记得,那忠义三郎不是隔壁英国公府的郎君?随他父亲英国公去河西戍边了吗,前段时间的河西大捷,这位傅三郎的事迹上京都传遍了。五十人夜闯宫城,擒获遮普龙珂,听说前几天押解到京城了...随后在白亭两战,先是以八百骑大破数万金帐大军,再战汇合薛琮,先是用计让两军火并...如此人物在戍边之前还是是上京江湖上的盟主,真是...”

一时间吴药师都想不到形容词了。

“那我在告诉世子一件事,这位忠义三郎有一个未婚妻,是先帝武宗之女城阳公主赵元殊,现在节制皇城司。”

吴药师一听,先是有些不可置信,然后笑了起来:“却不想还有这层关系,真是。英国公府就在我们隔壁,这不是府内在没半点隐秘可言了?”

陈剑州道:“这到不必担心。我观察过,最近跟你的这些人,并没有跟英国公府有任何交集。那个傅八郎,来府里找你也从来没有任何其他动作,那位忠义三郎的班底,应该是在走之前交给了城阳公主。”

“近来上京城的流言,跟咱们没关系吧?”

陈剑州摇了摇头,“咱们不必行这等事,是江南和红莲道的人做的。我估计就算这位陛下能忍得了,那位公主殿下也未必能忍下去了,最近就有可能动手。”

吴药师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陈先生,我来京城是一定要娶一个公主的,只不过现在还不知道哪位殿下,上京城适龄的公主殿下无非就是山阴公主赵元惠,济阳公主赵元怡...还有就是这位城阳公主赵元殊了。你说有没有可能?”

陈剑州摇摇头道:“没可能,一点都没有。除非这位公主愿意跟你一起私奔。那皇帝没法只能给你们赐婚。但城阳公主跟傅郎君是青梅竹马,两人情意深厚,就算你想要来强的也办不到,她本身就是一个剑道天才,如今已经入了三品,每次出行也必然有宫内高手跟随,你还是打她的注意了,没机会。济阳公主赵元怡听说倒是对你很感兴趣。你不妨考虑考虑她,毕竟她...”

吴药师看陈剑州停住不说,焦急问道,“毕竟什么啊?”

“毕竟那个公主殿下,不太聪明...”

“好控制?”

这话陈剑州可没法接,毕竟这已经超越了他应该进言的范围,于是马上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茬,莫非是见过城阳公主?”

吴药师道:“有一次跟傅家八郎一起去瓦舍听说书,那会不是为了打探傅三郎的消息吗,结果在哪瓦舍见到了城阳公主,我跟你说陈先生,我也算阅女无数,还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女子...”

吴药师的思绪,迅速回到一个月前,在那间瓦舍见到赵元殊的情景,一边喝酒一边说道。

“...一袭白袍,身段修长,黛眉如画,丹凤眼桃花眸,狭长而妩媚...肤白如玉,标准的美人瓜子脸,男装在身,俊美非凡,不似人间俗物...”

“陈先生你知道吗,我真的没遇见过这等女子,她不像是那种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反而身上极具人间烟火气,让人觉得亲近,可再看一眼又觉得她在山巅之上,就像天上明月,孤高清冷...”

“可惜可惜啊,我自从听过傅三郎的事情,就想着此等人物才不负少年锦绣光阴。他可以蛮横无理厮混于市井,也可以纵马驰骑疆场,耀武扬威于外族,还有此等未婚妻子...”

“我他娘的好嫉妒他啊...我就只能他娘的是个纨绔子弟...”

说道最后,吴药师已然有些喝多了,趴在桌子上胡言乱语。

元宝儿几次想要制止世子殿下在继续喝下去,但是她却被陈剑州制止了。

她也明白,今天是难得世子可以放纵一下的时候。

每天流连于声色之地,虽然也是放纵,但从来都不能像今天一样把心中所想全部和盘托出。

他不能,也不敢。

但是除夕之夜,当着陈剑州和元宝儿的面,他终于可以把心里话说出来。

这对于一个在京为质的藩王世子而言,才是真正的“放纵”。

第四十章除夕夜下 大宁城的爆竹声要比上京城喜庆的多,城里数十万人的除夕夜并没有受京畿道无雪的影响。

毕竟辽东历来是苦寒之地,每年的冬天都不缺雪。虽然一年只能种一季粮食,但地广人稀,大部分人不至于饿死。

燕王府坐落在大宁城中,以西京大兴宫城为蓝本,缩小规制而建,是典型的大晋朝藩王府规制。以大宁城里有名的独秀峰为坐标的南北中轴线上,依次排列端礼门、承运门、承运殿、寝宫、御苑、广智门等。中轴线东西侧的宫院楼宇均呈对称布局。

燕王府如今不过传承两代,但比起那些宗室亲王来说,燕王府实实在在的掌控了辽东之地和十几万兵马,与其他手无实权的闲散宗室不可同日而语。

位极人臣雄踞一方的燕王吴仁光就在承运殿摆下家宴,与自家亲友和几个亲厚旧部,如营州都督赵钦之,兵马使高德捷等人一起过这除夕夜。

“往年大郎在家,都是大郎写对子,今年他不在还是姚先生写的。也不知道他在上京城怎么过的年。往日他最喜欢热闹了。”

吴仁光提起在京城为质的自家长子,颇有些意兴阑珊。

“是啊,没了大郎在,咱们这都感觉不热闹了。”吴仁光的二弟吴仁恭也跟着叫嚷道。

不过虽说如此,饭还是要吃,酒还是要喝,不过比起往年能喝到夜半,今年的王府除夕宴早早就散了,几个旧部和亲友都告辞离去。

宴散了,吴仁光就带着几个子女去了偏殿说说话。

他有三子四女,长子吴药师在京城为质,次子吴摩珂今年只有十七岁,生的高大魁梧,比起长相俊俏的兄长,更像是武人世家的子弟。三子吴明彻,比吴摩珂小两岁,长得十分秀气,颇有些男生女相。

四个女儿中,长女吴佛护年近三旬,长相丰腴艳丽,下嫁王府旧部之子徐道逵。

次女吴佛佑,二十六七的年纪,同样是嫁给王府旧部之子,高延龄。

三女吴持宝,比次女小两岁,招的女婿却是个读书人,名叫姚适,颇有些才华,是燕王亲信幕僚姚秉宽的俗家侄孙。

四女吴明达,与世子殿下吴药师是个龙凤胎,还没成婚,明达一词,是佛教常用词汇,明指三明,达指三达。在阿罗汉叫做三明,在佛则叫做三达。象征智慧,对世事了悟通达。

自幼聪慧,性情也极为刚烈,有很多王府和燕藩军中人都说,若是四郡主能跟世子殿下换一下想必是极好的。

光看这些子女的名字,也就能看出吴仁光信佛,还不是一般的信。

不过这样一个信佛的人,却同时还是指挥千军万马动辄数万大军厮杀的天下名将,异姓藩王,这样的身份重叠却给人些异样。

以至于朝廷中有不少人称吴仁光不是信佛,而是“媚佛”。

毕竟正统的读书人世家,起名或许会用道家五行之说,就比如大晋宗室男子起名,都要遵循五行循环,极少跟佛沾边。

不过吴仁光对此直接不予理会,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堆闲言碎语罢了,谁还敢当他面说?

要尝尝他的宝刀是否锋利?

“明达,年后你去趟京城吧,大郎一个人在那边,到底是孤单了些。”吴仁光对于子女极为宠爱,特别是长子吴药师。

他前面三个都是女儿,王妃第四胎才生了龙凤胎,得了个儿子。因此对嫡长子吴药师极为重视。

吴明达这一听道:“他那么大人了,你不用老这么惦记,我去看看他倒是行,不过先说好了,别想着在我京城给我找门亲事,还有他要是在京城不成样子,我打他你可别后悔。”

吴仁光笑着道:“不后悔,从小到他最怕你了,你说什么他肯定听就是了。犯得着动手打吗?”

“你看看你看看,我还没去呢,就怕你大儿子挨打,就没见过你这么偏心的阿耶。”吴明达是一点没客气的数落着燕王吴仁光。

其实吴仁光虽然重视长子吴药师,但对于其他子女也一样厚待,跟吴药师一起生下来的吴明达更是如此,不然也不能养成如此心性。

吴明达在辽东军中也是颇有些声望,骑得烈马,射的强弓,常带着几十个娘子军出城射猎,甚至还亲自披甲随大军上过阵。比起纨绔世子,这位郡主明显是更得军心。

“好了好了,你要是去了,随便你管他,是打是骂我绝不干涉,行了吧,再说了你阿耶我远在辽东,想管也管不了啊。”

吴仁光颇为无奈的说道。

几他几个子女看着难得漏出此等表情的燕王来,也是忍得很辛苦,因为不好笑出声。

此时,万里之遥的河西,傅家父子,黄老爷子,外加一个赵福柏的除夕夜倒是过的也不算太清冷。

赵福柏一口一个伯父,一口一个姐夫,态度很是恭敬。往年即便是他身份尊贵,一个牙兵也不可能跟大帅做到一桌上吃饭。

但今年不同,赵福柏因为军功,被封了宗室爵位第三等的镇国将军。军职也涨了几级,正五品下的怀化郎将。

要知道同样是郎将,郭待封前前后后,出生入死立下大功,也就换了个从五品下的归德郎将。

这就是身为宗室子弟的雍容,不过对于赵福柏来说,这镇国将军什么的没什么用,不能世袭,况且他是雍王府嫡长孙,未来是要世袭罔替成为亲王的。

大晋朝的宗室亲王和郡王,虽然没有藩国,却可以任一州刺史或者都督,如雍王这种,更是节制关中,当然比起那个独一无二的异姓王来说,这就没法计较了。

历练两年的赵福柏,如今也是颇为干练,很有眼色的替傅家父子和黄老爷子倒上酒。

“伯父,姐夫,黄老爷子,这杯我敬你们。”

“福柏啊,你这几年也算是历练出来,说实话你爹当年把你塞过来,我是真有些头痛,不过你小子还算是争气,不错,来共饮此杯。”

傅懋修看着现在的赵福柏也是顺眼多了。

傅津川这边一杯酒下去了,也笑着打趣道:“宣嘉十四年咱们在西京的时候,我正跟黄老爷子逛西市呢,赵福柏这小子直接就走到我面前,让我把刀给他。”

赵福柏道:“这不是当时不认识姐夫吗,我这又喜欢兵器,却没想这一头撞墙上了。”

傅津川豪气道:“这也就是西京,这要是在上京,还有你这号纨绔子弟敢不认识我的?你去上京打听打听,赵元槊都挨过我的打!”

赵福柏惊道:“赵元槊?那不是三皇子?梁王?”

这要是别人说这个话,赵福柏肯定一口唾沫喷对面脸上。真能吹,你当你谁?但是傅津川...那没事了,就冲听了自己是雍王府的长孙还敢动手,这还是在西京,在京城打个皇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还好意思说呢。”傅懋修听到傅津川提到这个则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也正是胆大包天,谁都敢动手,那皇子也是你能打的吗?要不是我跟陛下亲厚,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傅津川被训斥,也不言语,低下头继续喝酒吃肉。

赵福柏这一听,好家伙,真有这事啊......

从帅府出来,赵福柏跟着傅津川一道回了营里。又在营里喝了第二场。

“阿云,我问你件事。”赵福柏偷偷摸摸的,看了眼军帐中傅津川的位置,一看做的足够远,就小声问道。

“阿云,听说我姐夫在京城打过三皇子,这事是真的啊?”

庞云一听愣了一下,然后道:“真的啊,郎君因为这事还被抽了好几十鞭子呢。”

“阿云哥你给我说说。”

赵福柏一听就来了兴趣,就让庞云说给他听听。

庞云历来也是嘴上每个把门的,在加上喝了点酒就放开了,说话的声音也忘了放低点,结果左右几个节从武士都围过来听他说起来、

“郎君那时候是太子伴读,每天都要进宫跟皇子和公主们读书,郎君和城阳殿下是青梅竹马,自幼要好,常在外面带些吃的玩的给殿下,别的公主殿下看了肯定嫉妒啊,就跟城阳殿下闹起来了...”

“城阳殿下那是什么人?能受欺负吗?就把山阴公主殿下给弄哭了,后来山阴公主的同母胞兄三皇子就去找城阳殿下,结果就被郎君给打了一顿...”

“其实三皇子也是自幼习武,但怎么是郎君对手?人我是没看到,听说打的跟脸都肿了...”

刘六刘七张狗儿还有赵福柏几个人听得都完都愣了,郎君居然如此强横,皇子都敢动手打。

这时候因为喝多了就出去方便的蒋武进了军帐,正听见庞云在哪说傅津川的光荣事迹呢,笑着走到近前道:“阿云,你是皮又痒了,小心让郎君听到。”

庞云一听立刻心虚的抬头看了看,然后小声说道:“这事都别外传啊,让郎君知道我就惨了。”

赵福柏道:“你放心,阿云,我肯定不外传。”

其他几个人也都保证道,“放心,肯定不外传。”

“来,人也差不多齐了,咱们一起喝几杯。”这时候大帐里都听到傅津川在说话,于是都端起酒碗安静听着。

“我们这里有上京人,有河北人,有关中人,有蜀中人,有凉州人...大家背井离乡,撇家舍业的来到这河西,在这里是图个生计,谋个富贵,也同样是为了大晋的边疆安宁。这第一杯酒,敬大晋,望国运昌隆。干了。”

“干,干,干。”

数百人一起齐声喝到,声势浩大。

“今日是除夕,过了今天就是宣嘉十七年了,来这里好几年,难免思念家中父老,第二杯酒,敬家人,祝他们平安康泰。”

“干,干,干。”

“正是因为有我们在这里戍守,才有江南锦绣,才有上京灯火,才有西京风华,这杯酒敬我们自己。”

“干,干,干。”

除夕佳节,团圆之日,但总有人得不了团圆,而他们是为了更多人能团圆。

一家不圆,万家圆。

第四十一章百密一疏 正月十四,上京城。

春寒陡峭,阳光灿然。正月间的上京仍旧冷的让人不想出门,但今天例外。

除夕的爆竹,上元的灯火。雪虽然没下,但灯还是要点的。

无论是宫里还是民间,上元节都要连着点三天灯火。

此时铺子还未正式开张,但各家都已经刚把幌子高高悬挂出来,彩旗连连,几乎遮蔽了整条宽街上空。除夕刚挂上门楣的对子还没摘下,旁边又多了几盏造型各异的花灯竹架,也都是为了连着三天花灯游会准备的。此时灯笼还未挂上,但喜庆的味道已经把一冬无雪的惨澹冲散了许多。

上京城共有一百零八坊市,南北十四街,东西十一街。每一坊都被围墙围住。平日里入了夜间,就只能在坊内活动,出来就会犯夜禁,被夜巡的禁军逮到可是不小的罪过。

不过从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这三日的晚上除外,上元节的灯火,大家可以随意出入坊市看花灯,游街。

西市,一家名叫李记的货栈,掌柜的站在门口四处望着,也不知道在望什么。

“掌柜的,你望什么呢?”

这时候一个伙计来到跟前,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觉得有些不安。”

伙计笑道:“今天大过节的,有什么不安的,等晚上出去转转看看灯吧。”

货栈在今日,基本上是没什么太多事情的。毕竟大家今天都要去看灯,或者去州桥夜市吃些东西。

掌柜的摇摇头“但愿是我多心了吧。”

不远处的一家酒肆的二楼上,赵元殊坐在窗前望着下面的街市,这里视线极好,能够看到整条街。

青桃,红芍两个侍女在身后侍立,面前站着十几人,都躬身低头,不敢直视这位公主殿下。

这些人有身穿甲胃的禁军校尉,有皇城司和绣衣卫的高手,还有几个上京大豪。

“李记货站,甲四货站,陈记布庄,正阳楼。这四处是一会的目标,动手的时候禁军负责破门抓人,遇到高手皇城司和绣衣卫补漏,上京的豪杰们盯着外围,若是有漏网之鱼就给我盯住了踪迹,但是不要声张。”

“午时三刻,四处同时动手,然否?”

赵元殊清冷的声音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指令和要求都十分明确。

“诺。”

十几个人并未声张,轻声应道。然后看见青衣侍女挥手示意,就都退了下去

这时候坐在赵元殊对面,半天不言语的一个锦衣青年,看见人都走了才开口道:“午时三刻,这不是处决犯人的时间吗,我说城阳姐姐,你这也太心狠了,好歹让人过了十五在抓啊。”

“让他们过了个年都不错了,还想过十五?”

赵元殊冷笑道。

“我错了,本来以为看你们抓人会很好玩,你也不让我他们一起去,一点意思都没有...”

锦衣青年能叫赵元殊“城阳姐姐”,身份自然能够猜到——六皇子临川郡王赵元楹,太子同母弟。他与赵元殊同年,但月份小,所以只能叫姐姐。

“你在念叨两句就给我滚回去。”赵元殊拿起一起上京城的坊市图,头也不抬的扔出一句话。

赵元楹听到这话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在抱怨。

他今天早上去东宫见太子殿下,正好碰到城阳公主去跟太子殿下借东宫的卫率禁军,知道城阳公主要出来抓红莲道贼人,就悄悄的跟在后面想看看热闹,结果被公主的随行的侍卫发现,就被提熘到赵元殊的面前...

赵元殊一向在诸皇子公主这些堂兄弟堂姐妹之中就是异类。因为她是先皇武宗之女,武宗无子,她是唯一的血脉。她若是男的,这天下毫无疑问的就是她的了。

而当今天子道君皇帝,对这个侄女比起对自己的女儿还要亲厚,这就让好几个公主殿下都愤愤不平。

但没法子,一是圣卷在握,二来是赵元殊自己本就聪明绝顶,又剑术超群,斗智斗力争宠都比不过,还能怎么办?

最让几个公主羡慕的是,赵元殊可以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如今还是国朝名将。

谁都知道傅津川和赵元殊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这样一比,越发的看她顺眼了。

至于皇子们,多数因为赵元殊性格大气,又没有利益冲突所以跟她的关系都还不错。

就包括三皇子赵元槊,虽然被傅津川打过这笔账一直记得没忘,但是他跟赵元殊的关系却颇为亲近。

傅津川在上京的时候还为这个事念叨过几次,让赵元殊也是哭笑不得,还说他们两个男子汉怎么这么小气,十岁的时候打一架还记了好几年。

至于六皇子赵元楹,因为是太子的同母弟,天生的太子党,所以跟傅津川林长沅等也极为亲近。

赵元楹被说的没了脾气,就只能看着风景,对面的赵元殊此刻已经放下低头闭目养神。

秀气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很有韵律。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元殊突然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好戏开始了。”

西市坊门外,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盯着日晷,到了午时三刻的时候,跟旁边的一个军汉一点头。

那军汉立马吼道:“集合。”

从旁边的营房里,五十名东宫卫率精锐迅速鱼贯而出。他们各个身披黑色步人甲,手持擎张弩,腰悬横刀,整个队伍集结中,行动迅速,只有铠甲摩擦声和脚步声。

“目标李记货栈,先围后打,尽量留活口,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别给咱们东宫卫率丢人。出发。”

五十个禁军精锐,加上十个绣衣卫中的好手,还有皇城司的三品高手坐镇。

本以为是场不费吹灰之力的擒贼行动,但第一批次冲进取得禁军几乎都被一个掌柜的模样的红莲道贼人一掌拍了出来,铁甲都凹陷进去了。

随后皇城司的高手下场,才把那掌柜的给料理了。

禁军仗着铁甲面对这些红莲道人并没有在近战中占到优势,最后没办法用上弩。

在绣衣卫高手的配合下才把贼人清剿干净。

“殿下一共二十四个,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赵元殊亲自来到了李记客栈,看到满地尸首也没有苛责什么。

“咱们的人呢?”

“死了五个,伤了十一个,这些红莲道贼人完全就没有一点畏惧,而且口中都藏着毒,一旦发现没有生机就都...”

赵元殊轻轻的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差事办的不错,你去我府上支一千贯钱,用作抚恤和赏钱,只要参与的人,都有。”

“殿下,这不合规矩...”

“照我说的做。去吧。”

“诺。”

赵元殊刚才在楼上几乎看到了全过程,不管是皇城司还是绣衣卫,亦或者是东宫卫率,都可以说是把能做到的事做到了最好。

之所以没留下活口也不怪他们。

这些红莲道贼人反抗极为激烈,而且还有高手,若是还想抱着生擒的打算,可能还要付出更大的伤亡。

看这一处,其他几处的情况也就大概清楚了。

这时候一个皇城司的探子疾行过来,有些慌忙道:“殿下,正阳楼哪里出了点问题。”

赵元殊看着这探子慌慌张张的,皱着眉问道:“什么事。”

“刚才正阳楼哪里,破门抓人的时候正好有两个食客被贼人挟持...”

赵元殊冷然道:“你就直说是谁。”

“燕王世子...”

“还有英国公府八郎君...”

“什么?”赵元殊顿时觉得头痛不已。

若是个寻常勋贵子弟赵元殊会直接让人动手就是,毕竟大晋律就有这个,无论身份,只要被贼人挟持,任何官军都应该全力解救。

但还后面还有一条,若受其挟持以胁迫官军,官军可不必在意,尽可杀之。

也就是说不管谁当了人质,都不能受其胁迫。

但这只是律例。

真正办事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人投鼠忌器。

就像赵元殊面对的这情况,燕王世子吴药师,英国公八郎君傅渝川。

这两个人中,都一个是藩王质子,他的命绝不在可以舍弃的行列,甚至朝廷还必须保证他的上京城的安全。

另一个对她来说更麻烦,英国公府是他未来的夫家。

“拿我的剑来。”

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柄造型古朴的宝剑后,赵元殊一跃而起,直接施展轻功上了房檐,然后在房顶上疾行,奔着正阳楼所在的崇明坊而去,衣决飘飘,十分潇洒。

不少人侧目观看,纷纷猜测这是哪来的高手?居然敢在上京城施展这般轻功,怕是等会就看不到十四晚上的灯火了,要进上京府吃牢饭了。

这也是因为上京是天下有名的“禁飞区域”。

也就是不管是什么品级的高手,在上京城都不准用轻功在房顶上飞来飞去。

可以骑马,可以乘车,可以走路,可以跑。甚至可以滚。

但飞,不行。

只有官府人员,比如皇城司和刑部、绣衣卫的高手,为了办差捉贼擒拿犯人,是可以在皇城之外的区域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的。

当然,如果是被擒拿的犯人,那就随意了...

赵元殊一路疾行,心里却十分的恼火,因为本来燕王世子就是重点监察目标,现在他进了红莲道的据点正阳楼,还被拿做了人质。

这件事对她而言十分棘手,一个处理不好会影响朝廷和燕藩之间的微妙平衡。

而这件事中她也的确是百密一疏了。

最近她都是再用三郎会的一队人手在监察吴药师,但这队人手只有这一个任务,并不涉及红莲道的事情。

毕竟事关红莲道,知情人极少。

这也就是说这些监察吴药师的人,也并不知道这里是红莲道的据点,当然也更不会知道今天皇城司和禁军会对红莲道下手。

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疏忽,就把事情搞成这样样子。

等赵元殊落了地,看着眼前的正阳楼,听到皇城司的主事在身侧说了目前情况之后,又在楼前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两个字来,却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烧楼。”

第四十二章酒肉朋友 正月十四这天,正在家中准备出门的吴药师,又碰巧碰到了傅八郎傅渝川。

傅八郎一看见吴世子就高声呼唤道:“老吴啊,我正要去找你呢,你今天有什么事吗?”

吴药师见是傅八郎,也就笑着应道:“倒是没什么事,怎么?”

“那正好,一会我请你下馆子去,前段时间吃了你好几顿了,今天说什么也要请你一回客。不过先说好了,我请客可去不了秋水阁和春喜楼,去那种地方要是让我阿娘和我大哥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秋水阁和春喜楼是上京出了名的风月之地,傅八郎过来年才刚十一,自然是不敢去青楼的,这要是让家里知道了,那屁股短期内又告别椅子了。

吴药师一听笑了,他前段时间为了打探些消息,请傅八郎吃了几回饭,一来二去两人也熟识了。

在上京城,他这个燕王世子,其实身份很尴尬,毕竟谁都知道他是质子,而且燕藩跟朝廷关系微妙。

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会警告家中子弟不要招惹燕王世子。

一来是燕王雄踞辽东,位高权重,又是极其护短的性子,轻易得罪不得。

二来是作为朝廷命官,交好藩王世子就更是麻烦事了。

所以燕王世子在上京城,也就根本交不到什么朋友。傅渝川这个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可能也是不太在意这些,又是个没什么心计的,所以吴药师也是难得碰到愿意跟他出去吃饭的。

要知道往日即便是在青楼,遇到些纨绔子弟,也都是对他敬而远之。

不过他却没想到,这半大孩子居然还挺义气,说什么也要把客请回来。

“那行,咱们就去个只吃东西的馆子好了,上京城你比我熟地方就你定。”

傅渝川一听对方答应了:“那就说好了,一会咱们去正阳楼吧,他们家的羊肉是一绝。”

吴药师笑道:“行,听你安排,不过你银钱可够?”

傅渝川一拍胸脯道:“这你放心,过年我阿娘给了我不少金叶子呢,我大哥也给了我几贯钱,这日子可算是宽裕了。”

吴药师一听更是觉得有趣,“那我今天可就放开吃了,你别到时候怪我把你吃穷了。”

傅渝川道:“你这是说的是什么话,我傅八郎也是讲义气的,虽然不比我三哥‘忠义三郎’的名气,但上京城也是有一号的人物...”

看着眼前的半大孩子,吴药师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朋友也不错,虽然不能谈心,但即便是个酒肉朋友也不错。

他不会见到自己避之不及,担心招惹什么麻烦。

也不会为了什么目的靠近自己,另有所图。

他拿了家里长辈给的银钱,却是想请自己吃顿好的,只因为想要把客请回来。

此刻他有些凄凉之感,又有些欣慰。

他在大宁城的时候,走到哪不是众人拥簇?如今在上京城,却只有一个邻家顽劣少年当他是朋友。

两人午时去崇明坊的正阳楼,傅渝川因为手里宽裕了,直接十分豪气的一进门就要了十盘鲜切的羊肉,说今天定要跟吴药师一起吃个痛快。

两人就在二楼要个包间,陶炉炭火,烫着羊肉蘸着料汁两人吃的是不亦乐乎。

“别说啊,这吃法是真不错,这家的料汁调的也好,在上京还是得跟你能吃到好东西。”

吴药师这一边吃着,一边给傅渝川竖了个拇指。

傅渝川道:“我跟你说啊,这不算什么,我三哥有一个小册子,都是上京各坊的好吃的好玩的,是他发动上京群雄,收集的各处消息。”

吴药师道:“那册子呢,这么好的东西简直就是秘籍宝典啊。”

傅渝川叹口气道:“三哥走之前给四哥了。”

吴药师这时候“哦”了一声,因为他也不知道傅渝川说的是那个四哥,是家里那个四哥,还是“兕”哥。

却也不好在打听,毕竟人家把你当朋友,你打听人家嫂子算怎么回事呢?

他吴药师也是讲究人,能干这种事吗...要不还是打听打听?

“你哪个四哥啊...”

“三哥的好东西肯定是赵四哥啊,我跟你说我三哥啊,他有好东西肯定不给我们哥几个...”

两人正聊天呢就听见外面有一阵喧闹声,正好因为屋里有炭火,热气腾腾开着窗子,两人也就顺眼瞧一瞧。

这一瞧不要紧,全副黑色步人甲的禁军精锐,手持上了弦的擎张弩,后面还跟着身穿绣衣外罩半身甲的绣衣卫。

“这是怎么了?什么情况啊...十三...”

吴药师一拍脑袋,刚才吃肉有点腻,就让护卫阴十三去买些时令鲜果清清口。阴十三也没想到会有什么情况,跟傅渝川一个半大孩子一起在楼里吃饭能有什么事?就出门去买果子了。

结果这禁军开始抓捕,楼下大厅的几个食客一件不好直接熘了,他们在二楼跑都没地方跑。

这正阳楼里的掌柜的是红莲道在京城的总舵主,身手好,脑子也灵,想到在二楼吃饭的两个年轻人必然是贵胃子弟,就直接来到屋里把这两人给制住了。

还把剩下的几个手下都叫上了二楼。

皇城司的自然认得吴药师和傅渝川,心想麻烦大了立马派人告知城阳公主赵元殊。

赵元殊赶到场之后,听说了现场的情况之后也是顿感头疼。

百密一疏之下,居然让事情发展道这个地步。

“烧楼。”

这两个字从赵元殊口中说出之后,旁边几个皇城司主事急忙道:“殿下这...”

“殿下,这世子和傅八郎...”

赵元殊横眉冷对,几个人顿感寒气逼人。只能硬着头皮去准备柴火。

很快,周边商铺的柴草都被征用,直接就将正阳楼前后对堆满了。

相邻的两个铺子的人,不管是食客还是掌柜的小二还是厨工也都出来了,毕竟这火要是真烧起来难免波及道到周边。

这边却说傅渝川和吴药师,两个倒霉催的在几个红莲道贼人的控制下还在不断的打着商量。

“好汉,咱们有事好商量,有什么事非得这般。”

“就是啊,你要钱我有啊,给你钱就是了,何必呢...”

正阳楼的掌柜,真实身份是红莲道上京舵主的方涯,看着刀剑环顾下仍旧没有慌乱的吴药师和傅渝川,确实感到有些意外。

这两人的身份他都知道,本来是必死的局面,现在因为这两个人质在手,就是一线生机。

“吴世子和傅郎君得罪了,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些假话来哄骗两位,我是红莲道上京舵主方成阳,在上京潜伏十几年了,却不想还是暴露了身份,今日官军围剿,还动用了绣衣卫和皇城司的人,看来是早就谋划好了,不过二位在此,就请帮个忙,行个方便助我们逃出生天。”

傅渝川一时间有些发愣,他现在说不上怕,但也不知道在这种状态些说些什么好。

吴药师倒是笑着说道:“好说好说,只要不伤害我二人姓命,你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如何?”

他知道自己跟傅八郎眼下成了人质,他还知道朝廷不会对他们见死不救。

而红莲道的贼人,想要逃出生天,就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方涯一听,顿时笑了起来:“和世子说话就是痛快...”

“不好了掌柜的,官军在外面堆起来柴火,好像是要放火烧楼。”

这个消息让三人都有些吃惊。

几乎是同时,几个人都望向了窗外。

“他娘的,这帮官军来真的,火油都淋了...”

几个红莲道的贼人立刻道:“舵主,不如把这两个杀了,冲出去跟他们拼了吧。”

吴药师和傅渝川这个时候,终于有那么点畏惧了。他们两个的身手,约等于无,不然早就跳楼跑了。

红莲道的作风傅渝川不清楚,但吴药师是清楚的。

“别别别,你们跟官军商量商量啊。”

“都要烧楼了,还商量个屁啊,把这两人剁成十八段,扔出去...”

平日里在楼里负责切肉的厨工张斛,手中拿着一把大号的菜刀指着傅渝川和吴药师说道。

而舵主方涯这时候却一声不发的看着外面的士卒在搬柴火,到火油。

然后发现了一个女扮男装的白衣人,正冷冷的看着自己,虽然隔着差不多几十步远但他仍旧能看得到那人眼中若隐若现的杀机。

此刻方涯有些犹豫。

红莲道的人在教义的驱动下,都悍不畏死没错。特别是他们这种能派到上京城做暗桩的都是道中精锐。

但不畏死是因为知道必死,但凡能够活下去,人的本能都是倾向于活着。

这个时候,方涯是知道自己抓到这两个人是绝对有用的,也同样知道对方此刻就是在虚张声势。不然就直接强攻就好了,何必还烧楼呢?

可这样的虚张声势,又是什么目的,对方竟然觉得自己会被吓到?

就这么瞧不起自己?

突然之间,方涯感道有些不对,本能就像去抓身边的吴药师来做人质没了机会。

“砰”的一声,一个老者从房上直接破瓦而入,在方涯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站在吴药师身前了。

这名老者身穿布衣,儒斤束发,须发花白看样子最少有花甲之年,中等身材,看起来就像是个寻常老秀才。

方涯急忙一拳攻去却被老者伸手直接攥住了。另外的几个红莲道贼人见状也围攻上来。

老者确实看都不看,衣袖一挥,几个人全都倒飞出去。

“你是,简伯雍?”

方涯这时再想着自我了断,却发现已经做不到了,身上气机已经停止运转,脉门被制住了。

老者道:“想不到,还有人记得老夫。你这路数确实是红莲道心法,想必火云掌使得应该很出色,看你这个年纪,这身修为,姓方吧?”

方涯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是懊悔万千。

他终于明白那堆柴火是干什么用的,不过是掩人耳目啊。

第四十三章宫里宫外齐飞雪 逃得一条性命的傅渝川和吴药师还有些惊魂未定,眼前老者的手段,只要有些眼力就知道必然是宗师以上水准。

“多谢先生搭救。”

“多谢先生搭救。”

名叫简伯雍的老者直接伸手把制住的方涯打晕撂下,转过身也不废话抓起两个人直接就扔出雅间,正落在雅间外面的二楼廊道上。

让两个人摔了个狗啃泥,虽然廊道上并没有泥。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捣什么乱,还得让老夫来收拾残局。”

被摔了七荤八素的两个人抬起头,先是看到了白色的靴子,然后是白衣,最后是那张绝美的清冷脸庞。

正是一身男装玉簪束发的赵元殊。

赵元殊冷着脸,看着两人这副狼狈样也没有任何言语,反而是直接进了雅间。

“有劳大师傅了。”

“殿下不必介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事已经做的很漂亮了。”简伯雍宽慰道。

赵元殊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大师傅。”

简伯雍,皇城司客卿,一品高手,常年坐镇宫城。也是城阳公主赵元殊的师傅之一,连道君皇帝都要称呼一声“简大先生”。

而赵元殊是为数不多能使唤得动这位一品宗师的人。

简伯雍点点头,也不在说什么,背着手准备离开,走到外面又敲了一下傅渝川的脑袋。

一旁的吴药师一看,也做好在挨一下的准备,结果简伯雍看了一眼他,转身走了。

“多谢殿下,我们二人孟浪给殿下添麻烦了。”

吴药师跟赵元殊拱手谢道。

赵元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道:“倒是我做事不够周密,惊扰到吴世子了,不过为何吴世子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燕王府跟红莲道有什么联系吗?”

吴药师一听头都大了,没想到这位公主殿下来了这么一手。

正待要解释呢,那边傅渝川倒是很讲义气。

“四哥,这不关老吴的事,是我...”

赵元殊直接转身冷然道:“我还没说你呢,英国公坐镇河西,执掌边镇,跟燕王府也有交情吗?”

傅渝川这半大孩子也听不懂这话是在警告他,也不懂朝廷与燕藩的形势,反而解释道:“我跟老吴是私交,跟我阿耶没什么关系...”

若不是碍于情面,赵元殊都想动手打傅渝出一顿了。

这小子真是傅家人?

一旁的吴药师则是差点笑出声来,城阳公主突然发难。对他不过是敲山震虎。

对傅渝川则是警告,英国公府是勋贵将门,跟外镇藩王必须保持距离。可眼下这八郎也太勇了吧...

赵元殊此刻真的很想有一门神通,能够飞天遁地,直接飞去河西把傅津川带过来,让他看看他的兄弟到底长没长脑子。

“殿下,我与八郎只是因为住的近,我向他打听一下京城什么地方刷肉不错,他就带我来了这里,这跟两府并没有什么想干的。”

吴药师看到这里,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解释两句,怎么也得眼前这位殿下一个台阶下,不然她要是真生气真把自己和傅渝川带到皇城司和绣衣卫关个几天也是可能的。

傅渝川看到吴药师给她使眼色,急忙附和道:“啊对对对对,就是如此。”

赵元殊看了两人一眼,然后点点头,“如此就好。”

等她转身离开,随行的皇城司又把被简伯雍震晕的几个红莲道贼人拿了去,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包围的禁军也撤了,拿着一包果子的阴十三才上的楼来,看着一身灰头土脸的世子殿下急忙道:“殿下,你没事吧?”

吴药师摇摇头,然后伸手去接他买回来果子,先扔给傅渝川一个,然后自己直接坐在地上就开始吃了起来。

傅渝川也是个不长心的,也坐在地上就开始吃果子。

倒是作为护卫的阴十三有些后怕,看着心大的两个人也有些无语。

“四哥也太凶了,也就三哥能受得了他,不然我真怀疑谁敢娶她啊...”

吴药师听到傅渝川在背后编排城阳公主,也打趣道:“你这话要是让她听见你可就惨了啊。”

“都走了远了吧?应该听不见了。”

吴药师道:“未必,你四哥可是个高手。”

听完吴药师这么一说,傅渝川立马有点慌,急忙跑到雅间的窗户边上,向外望了望,终于在远处的街口看到了身骑一匹白色宝驹的城阳公主赵元殊。

那匹马他认得,还是他三哥傅津川在河西的山丹军马场精心挑选的上等河西马,傅家兄弟几个都有,“四哥”那匹是其中最好的一匹。

对此傅家其他兄弟倒是没什么意见,已经习惯了。

看到这傅渝川放下心来,转过身又折返刚才的地方坐下,继续啃果子。

“问题不大,应该是听不到,都走出快一里了。”

吴药师看他这样,直接没忍住笑,“傅八郎啊,你可长点心吧。”

傅渝川满不在乎道:“长什么心,我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得长得比大哥英俊,比三哥强壮。”

“哈哈哈哈....对了一会干嘛去啊?”笑过之后的吴药师问道。

傅渝川把啃得极为干净的果核,冲着楼下一个没打翻的汤炉比量了一下,然后投掷了进去。

站起身来拍了拍灰尘,“今天肯定是要看花灯啊,我约了几个兄弟,怎么样老吴,一起?”

看着少年那张充满稚气,却又偏偏想要装着成熟的脸,吴药师其实很像答应下来,不过话到了嘴边就变成:“算了今天就不去了,改天吧。”

“行,今天都是我们同窗和几个亲戚家的,你跟他们都不认识,就不拉着你去了,那我先回家了,我得换身衣服去。”

少年兴致勃勃的向着楼下跑去,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就转过身来,然后兴奋的说:“老吴,我今天请客不用花钱了,哈哈哈,今天吃了白食,没花钱,哈哈哈哈哈...”

吴药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就被傅渝川那还带着天真的笑意感染了,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等过几天,我要是还剩下些钱,就请你去樊楼吃一顿,不过不能点花魁啊...”

“好。”

“我先走了。”

吴药师满脸笑意看着那少年飞速的跑开了。

今天对他来说很不错,虽然有点小插曲,但羊肉很好吃,果子也甘甜,还看到了一个惊艳的人。

还是他活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第一次知道朋友应该是什么样子。

跟年纪无关,跟身份无关。

可惜啊,是站在他对面的朋友。

十四十五十六这几天,也是上京城最热闹的时间段了。

但今年的元宵却不比往年,因为无雪,朝廷上和宫里头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但对于上京百姓和店家来说,却还是要过节的。

从年前到冬至,上京府就开始打造如山状的彩棚,立下的大木桩正好对着宫城的宣德门,游人早就聚集在御街上了。

两侧的走廊上到处都是那些表演奇术异能和歌舞百戏的,一场接着一场,乐声、歌声、喧闹声,在十几里外都能听得到。

有各种杂耍,如蹴鞠、塔索、上杆、药法傀儡、吞铁剑...

灯山上都点了彩灯,金光灿烂。整个御街,乃至月整个京城都彷佛忘了无雪的事情,沉浸在佳节的气氛中。

除了一处,皇宫。

皇帝说要斋戒祈雪,却没禁止民间游乐。

本就因为无雪流言四起,诺在不让民间点灯过节,怕是更要闹出些风言风语来。

不过宫里比起外面就冷清多了,无论是宫女太监,还是皇子公主,亦或是后宫妃嫔。

都老实的待在各自的住所,没有在这个时候选择出宫游玩。

百姓们乐呵乐呵也就算了,你们还敢在君父斋戒期间出去潇洒?

除夕的爆竹,元宵的灯火。雪没下,灯笼照例还是要点的。

这一天,外面从十四晚间开始就要通宵达旦的欢庆,宫女太监却要在十五这天的丑时末起床,寅时初点灯。

宫内各处殿宇的屋檐下一盏一盏的灯笼依次点亮,连成一片片红,跟外面的张灯结彩,五光十色的花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时候如果从天空中俯瞰,就会清楚的看到宫内宫外泾渭分明。

宫内的红,整整齐齐,排列有序,十分的规矩。

外面的彩色,却显得有些桀骜不驯。

一个太监骑在另一个太监的脖子上在点又一盏灯笼,上面的太监大约是由于手冻得有些麻木,那火绒擦了几下仍没点燃,于是抱怨道:“你说这是什么鬼老天,又不下雪,还这么冷。看看宫外,这会多热闹。”

下面的太监急忙左右看了看,然后才呵斥道:“闭上你的嘴。别让人听见,我可告诉你,现在陛下斋戒呢,主子们都得规规矩矩的待在宫里不敢出头,你可别没事找罪受,这时节主子们心里都憋着火呢,要是运气不好撒到谁身上,不死也得扒成皮。”

点灯的太监终于擦燃了火绒,点亮了这盏灯笼,刚要把红纱罩套上去,突然,他的手僵住了,眼也僵住了,死死地盯住灯笼的纱罩。

随后他单手拿着纱罩,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的看了看,这才确定无疑。

红红的灯笼纱罩的左上方赫然粘着一片鹅毛般的雪花!

一片。

一片。

又一片。

“雪!”太监的嗓子本来就尖,他这一声又是扯着喊出来的,立刻便传遍了大内空荡荡的夜空。

无边的黑空,悄然无迹的雪花在与灯笼红光交汇时才显出了纷纷扬扬,一片片白又映着一点点红!

“下雪了!”几声惊喜的尖音在不同的几处几乎同时响起。

而此时外面恍如白昼的御街上,雪花彷佛又给这五颜六色的各色花灯添了几分色彩。

“下雪了,下雪了啊。”

“下雪了,快来看,下雪了。”

此刻,宫城内外,整个上京城都沸腾了,无论是升斗小民还是大商巨贾,宫女太监还是王孙公子,都在为这场雪喝彩。

斋戒了十四日,已经是最后一日的道君皇帝赵令渊让人打开精舍的大门,看着飞进来的雪花,走到跟前伸手粘起一片雪花,很快融化在指尖。

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好雪知时节啊。”

第四十四章言必灭国 佳节好雪,让整个上京城,无论是权贵还是黎庶都欢庆起来。

雪势极大,彷佛补上了一冬的不足。而这场雪也昭示的今年春旱的危机化作无形了,“人相食”这三个史书上关于大灾的中常出现的字样,应该是不会出现在宣嘉十七的史书或者实录中。

十五这天一早,皇子公主,后宫妃嫔,都来到了皇帝的斋戒的精舍门外面恭贺报喜。

而这多数贵人,只能在门外磕个头。

能进入精舍里面的,只有正宫皇后,太子殿下,以及城阳公主赵元殊等寥寥几人。

“兕子事情办的不错,看来让你管还真是皇城司是对了。”赵令渊端着一碗皇后拿过来的汤圆,一边吃一边称赞道。

赵元殊颇有些心虚道:“还是出了些纰漏,若不是请了大师傅出手,事情可能就办砸了。”

赵令渊道:“没有什么计划能够真的天衣无缝,你事先做的安排很周密,事情发生了之后做的善后手段也足够妥当,这就足够了。凡事只要尽心竭力就好,不必苛求。”

这边皇后却开口抱怨道:“行了大过节的,陛下这个当叔叔的还拉着城阳谈公事。”

赵令渊笑了笑,“是我的不是,呵呵呵,不说这些了,兕子今天要去城外吗?”

赵元殊点点头:“是的叔父,今天元宵节,我要去城外的别业去看看母后。”

赵元殊的母亲,也就是先皇武宗的皇后,在武宗死后被封为明德皇后,这几年一直在城外的皇家别院居住,每到逢年过节赵元殊就会去看看母亲。

“去了代我跟你叔母问候皇嫂,别院哪里在城外,你看看若需添置些什么直接让田辅国办。”

赵元殊笑着道:“行,那我就不跟叔父客气了。”

等赵元殊走后,皇后也知道告退了,只剩下太子赵元檀。

“大郎啊,吴药师你见过了吧?”

“他到上京之后的第二日,就来了东宫,见过一面。”

“你觉得此人如何?”

“看似纨绔不堪,整日流连月场所,但我总觉得其人胸中自有沟壑。整日寻花问柳倒像是在演戏。长沅倒是说他若不是大善,那便是大伪。”

赵元檀仔细斟酌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道。

赵令渊听后摇摇头,然后笑着道:“这倒未必。整日寻花问柳,流连风月可能是他的本性,兴许他跟傅懋修一样呢?”

赵元檀听到这的时候,也笑了笑。

赵令渊和傅懋修年少时也经常出入风月场所,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这么多年一来,朝野内外对傅懋修的印象也就是富贵闲人,虽然跟道君皇帝交情深厚,但也就是一普通勋贵。

可一朝节度河西,原本那个闲散国公,立马成了大晋柱石。

年少时喜欢风花雪月就是装的吗?

赵元檀这时候却有些顿悟的感觉,“多谢父皇教诲。”

赵令渊笑了笑,自己这个太子,敦厚宽仁,敏而好学,虽然聪明却不自负,对于不同意见能够从善如流,对于师长的教诲能虚心听取。

又是正宫长子,礼法上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对于讲礼法的文官来说,这样的太子是自然是绝佳的储君。

而皇后是勋贵之家出身,当今武定侯的亲姐姐。武定侯府虽然没有八大国公府显赫,但也是从开国传下来勋贵将门,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十二侯之一,跟诸多武将勋贵都算是同气连枝。

圣卷,宗法,舆情,文官,武将...这样的背景下,就算是道君皇帝本身,也难动摇太子赵元檀的位置。

这也让父子二人,少了猜忌,多了几分父子亲情。

谁说天家无父子?

凉州城,初春艳阳高照,冰雪开始消融。

虎贲节从营账里,庞云正趴在床铺上,身上各处都是淤青,陈行坐在旁边给他涂着药。

“啊...”

站在一旁的蒋武道:“叫唤什么啊,我就说你吧,没事找揍,你跟他们说郎君旧事干什么,弄得凉州上下都知道了,郎君不打你打谁。”

庞云道:“谁知道这帮家伙这么不讲义气,到处说去。还连累我挨郎君的打。”

蒋武却笑道:“还不是你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

却原来是除夕夜庞云喝高了,不单是把傅津川跟皇子打架的事到处说,还说了好些傅津川在上京时候的旧事。

当时傅津川还不清楚,没几天就听见虎贲节从到处都在议论,郎君在上京如何如何勇勐,打了皇子,还跟其他将门子弟打架,平了上京城大大小小的帮派...

虽然说都是些正面的传言,可庞云好死不死的还说了傅津川和赵元殊的一些事。

比如郎君跟殿下青梅竹马,以前上宫里读书的时候经常给殿下带吃的玩的...

傅津川都不想,就知道这些话是从谁的口中传出去的。这能容他?直接来到营地,跟庞云来了场比武。

傅家的规矩是,上了演武场,傅家子弟跟护卫一样,谁都不准留手。若是因为在演武场上受了伤而对护卫或者部曲有别的报复行径,那是要被重罚的,而且以后也不准再进演武场。

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就是怕后世子弟被娇惯,失了锐气。

但问题是庞云留不留手他都打不过傅津川,两人最擅长的都是枪术,都是国公府教头林方生教出来的,算是一师之徒。

彼此招数最是熟悉不过,但傅津川的招更快,力气更大,自然用的枪也就比庞云的更长。

这样一来庞云可就悲剧了。

正因为招式都太多熟悉,彼此之间比的就是气力、速度和随机应变。

打完了,傅津川直接扔下一句,“明天继续”就回了帅府。

只留下庞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连打了三天,庞云身上也没几块好地方了。

气顺了很多的傅津川从营里回了帅府,却正赶上牙兵奉命来寻他,却是要在节堂议事。

等傅津川进了节堂,凉州主要的文武官员已经到齐了。

“人既然齐了,那就说说事情。朝廷上已经遣天使册封阿史那延庆为可汗,至于他们部族后续的安置问题朝廷让咱们河西自行安排,左右不过是数万人,到时候就在休屠城以北,那一片地正闲置,就给他们了。”

“其二是青唐,去年沙洲之战和祁连之战,我军虽然胜了,但青唐却未伤元气,如今风闻曹传来消息,月真王国受了青唐蛊惑,想要进攻四大藩部。四大藩部的求援使节已经到了,此事是当前要务,如何应对今日要拿个章程出来。”

傅懋修坐在虎皮大椅上,将今天要召集文武官员的目的一一道来。

“四大藩部自去年会盟之后,对节府一直恭顺,还派遣了藩骑助战。白亭之战时候,四大藩部出力不小,如此一来我们大晋却不可对亲藩置之不理。”

“可青唐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借月真王国出兵藩部之机,分散我河西的兵力,必然是对我河西贼心不死。虽然我军去年大获全胜,但青唐实力并未大损,如此一来,却要小心提防。”

“这是自然,河西防务才是最为紧要的,万不能给青唐可乘之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半天也每个具体的方桉,但有两点是很明确的。

第一河西防务为重。

第二藩部不可不救。

此时北方的金帐汗国,已经被默认没有什么威胁了。因为老可汗去世,新可汗毗沙门要面对北境各部,根本无暇南顾。

而河西要面对的,也就是四大藩部西边的月真王国,还有老对手青唐。

月真王国在西域诸国的最东边,与青唐、四大藩部接壤,幅员辽阔,有甲士数万,是西域强国。历来与青唐亲厚,现任的王后就是青唐公主,大君拓跋赤德之妹。

“青唐有去年之败,虽然损失不大,但军心涣散,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大规模进兵的打算,而且沙洲和祁连、瓜州我军都有重兵把手,暂时可以不用考虑青唐。倒是如何援助四大藩部一却有些计较。”

节度判官刘仙客侃侃而谈道,立刻得到了众人的附和。

薛琮道:“四大藩部的兵将,也不是不能战,只是缺少名将居中调度,藩部之间又互不统属,兵力比起月真有些分散。”

白亭大战中,薛琮对于藩骑的战斗力有个很准确的估算。也知道他们的问题所在。

单兵战斗力不错,配合晋军作战时候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如此不如遣一员大将,率领数千兵马坐镇四部,既能控制四部,也能监控月真人。”

“倒是可行...”

“三郎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一直盯着沙盘看了半天的傅津川听到阿耶在唤他,于是正色道:“月真国,带甲不过数万,所凭不过是青唐。如今青唐都被我们打的龟缩在西海高原上,对月真国,以我所见,不如出动三千正军,再令四部出动万人协同并提供军需粮草,足以灭其国。”

“再说青唐,去年还是没把他打疼,今天刚过了几天就跳出来不让人过安生日子?依我看,不如让阿史那部和飞蝗义从出动,进入青唐境内劫掠,也让青唐尝尝被人袭扰个不停是什么滋味。”

傅津川这话一出,几个带兵的将来都神色振奋,他们并非是没有胆略,只不过这种动不动就要灭其国,主动出击的话却不如年轻人好开口。

毕竟对于进入敌境开战,不同于防御作战,这是需要朝廷首肯的,否则就是擅开边衅,这可不是小罪过。

而这一次,又听到傅津川说什么“灭其国”这种类似的话,傅懋修面上虽然不置可否,但心里已经在盘算其中的可能性了。

第四十五章背靠大树好乘凉 从河西节度府的加急奏表,送到了上京城。

傅懋修在奏表中详细分析了目前河西所面对的情况,请求给与征伐之权。

几个宰相对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发言权,奏表就直接送入东宫。

赵元檀一听是河西节度使英国公的奏表,在看过之后也没有任何意见就转呈道君皇帝的精舍。

最后负责传信的宫内权宦田辅国,带着道君皇帝给宰相们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可”。

一个“可”字,就代表门下要发明旨,授予河西节度使征伐外敌之权。

虽然门下省的长官谢佥并不情愿,但皇帝的意志并不是他能对抗的,只能从命。

旨意以加急的方式,送到了河西。

河西节度府也随之作出反应,薛琮为主将,率军四千,进驻克烈部的龟兹城,相机行事。

也就是说薛琮可以视情况主动出击月真国,也可以被动防御,等待月真国进攻后发制人,相当于临机专断之权。

傅津川是副将,率军三千进驻铁勒部的疏勒城,随时策应主力之余,还要防备青唐的之敌。

军令一下,整个凉州城都动了起来。七千兵马出师,几乎需要同等数量的辅兵和民夫。

史万年和贾师训同时作为傅津川的副将,协助他署理军务,郭待封带领八百弩手听他调遣,几人也是一同上过战场的,都很熟悉了。

“哈哈哈哈,傅郎君,又能跟你一起并肩作战了,真是痛快啊。”史万年进了虎贲节从的营地之后就十分兴奋的跟傅津川笑道。

“是啊,上次白亭大捷,傅郎君智勇兼备,这次不过是月真国,定能一举建功。”

本来按照贾师训的资历,做主将都可以的,但有傅津川在,能捞到副将就不错了,毕竟这很有可能是大晋二十年来发动第一个灭国之战。

上一个还是老英国公傅巽的三千铁骑灭高昌之战。

能参与这种战役,虽然只是偏师,已经足够荣耀了,而且傅津川身份在这,不可能给他做副手。

郭待封自不必说,抱拳拱手,傅津川也点头示意。

“客套话就不说了,咱们也是一起上过阵的生死交情,这次我们三千人虽然作为偏师,但是说不定要面对的情况比主力那边还要难缠,你们都各自安排好本部事宜,我们三日后从凉州出发,争取二十天内赶到疏勒城。”

“诺。”

几人齐声应道。

随后几个人又一起商量了各种事宜,直到天色有些晚了,节度府的牙兵过来请傅津川回去用饭,这才散了。

等傅津川走后,三人也在城里寻了一家不错的馆子喝起了酒,准备联络联络感情。

“这次咱们怎么不得挣个五品将军出来?”史万年一边啃着羊肉,豪气的说道。

贾师训笑道:“你怎么不说四品?干脆给你个大将军做啊。”

史万年大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将来做不了大将军?”

他今天不过三十多岁,出身虽然差了点,不过如今已经从五品下的归德郎将,若是这次建功,未必不能跳个两极,成为正五品的定远将军。

也就是如今贾师训的官阶。

郭待封道:“大丈夫当有抱负,来史大郎,咱们喝一个。”

史万年应道:“好,来干。”

贾师训摇摇头道:“不是我给你们泼冷水,你史大郎,从军十六年,从一个微末小卒升到守捉使,现在是武威军副使,军功斩首超过两百级,河西军中有名的勐将悍将,但你自己说,你能升到现在,只是因为你的本事吗?”

这话史万年一听,刚想反驳什么,然后又点头道:“贾兄说得对,我若不是得薛琮将军看重提携,现在最多是个戍堡校尉。”

随后贾师训又看向郭待封,然后问道:“郭六郎,你算是智勇双全,你们郭家也算是将门,但你平心而论,就算现在还是郭节度在,他待你如亲子,你可能有现在的位置?”

郭待封直接摇摇头,“不可能的,别说是我,我那个两个堂兄也不可能有机会升到五品郎将这个位置。若是没有傅郎君亲临小叶城,又定计夜闯宫城,我断然没有机会立下功劳。甚至连伯父的仇都没机会报。”

贾师训干了一杯酒,然后继续说道:“就拿咱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武将来说,这身本事固然是安身立命之本,可要想身居高位,如大将军一般,靠的不光是本事了。甚至有时候本事是最不重要的。郭六郎,若郭节度当年不随老国公打过高昌之战,可有机会当河西节度使?”

郭待封道:“的确如此,时也命也。若想为高官,朝中还是的有人,否则再大的本事一个军使就到头了。”

史万年道:“这话倒是真的,可贾兄为何如此丧气?我们能作为傅郎君的副将,参与大战,此后也当结个善缘,傅郎君最是义气,傅家人做事也一向周道,等他回京之后,若有机会相信也会照拂一下我等。”

贾师训摇摇头,“史大郎啊,你说的都对。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嗯?”

郭待封也表示不解,看着贾师训。

“傅郎君为人仗义,傅家家风也厚道,但你们考虑过没有,傅家郎君如今多大年纪?”

史万年和郭待封被这个问题问的一头雾水,然后就听见贾师训继续说道。

“傅郎君还不到二十岁,若他此时是国公的年纪,那我们可能就要飞黄腾达了。”

史万年还是一头雾水,郭待封却是听明白了些。

“你的意思是,郎君年纪太轻,朝廷定会闲置他一段时间,而等他能走上朝廷的时候,我们这些人都等不及了?”

贾师训这次点了点头,“正是此意。”

史万年愣了一下,然后干了一碗是三勒浆后大笑道:“管他许多呢,咱们这等从军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什么地方了,有个大将军就当个念想吧。”

其他两人见史万年如此豁达,也被他感染到了,也都一起笑了端酒而干,豪气自生。

傅津川回了帅府,傅懋修已经套上须袋开始用餐了,他吃饭很慢,以往在上京的时候很多人都说他有宰相气度。

不过那时候的“宰相气度”自然是带有讽刺含义的。

毕竟一个武将勋贵,虽然仪表不俗,但夸你有宰相气度,那不是说此人徒有其表?

不过现在傅懋修回了京城,再说一声“宰相气度”那就肯定是褒义了,毕竟他现在是尚书令,虽然没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实权,但也算名义上的宰相了。

在朝廷排位上,肯定在四个宰相的前面。

“阿耶。”

“嗯,坐下用饭吧。”

“诺。”

傅津川一上桌,就直接抄起一只烤羊腿吃了起来,看他吃饭的样子,傅懋修总是觉得很满足。

“说道排兵布阵啊,行军推进,决机两阵这些事呢,你自幼是你祖父亲自教的,又在战场历练过,还打出过白亭大捷这种神仙仗,比你阿耶我强,我就不跟你说这些了,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但还是有事要嘱咐你几句。”

傅津川一边吃一边道:“阿耶你说,我听着呢。”

“嗯,你吃你的,我这就随便说几句,这第一呢是两军对敌,不要老是亲自上阵冲杀,你现在也是一军主将,要保存己身,你还不到二十,还没成婚呢,日子还长呢,不要老想着拼命,到了危机时刻,就算把大军都丢了,也得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还得全须全尾的...”

“第二啊是过犹不及,这一仗不要想着跟薛琮争功,你这次大战只要建功,就算是个参赞军机之功,一个侯爵也能拿到手,日后在上京城也足以顶门立户,这也是我为什么让薛琮为主将的原因。若是这仗败了,也自然是薛琮的事。我既然给了他这个机会,风险也当然他自己当着。”

傅津川点点头,然后问道:“阿耶,薛琮算不算是投靠您了?”

傅懋修笑了笑,“算是也不是。如果他有本事,搞得定朝廷上下,那自然用不着看我傅家的脸色行事,若是他摆不平,日后无论他立了什么功劳,都得唯我傅家马首是瞻。而且别看他是主攻,能拿一个伯爵就算不错了,这还得看我抬举他。”

傅津川听到阿耶这番话也是有些明悟,灭国之战虽然听着提气,灭国之功也是军功之首,但是风险也不小。

所以阿耶直接就让薛琮作为主帅,自己单率一路偏师,如果薛琮真的能赢了,自己这一路策应之功绝对会“非常重要”。

但如果薛琮没成事,或者败了,傅津川这一路也只是偏师,造饭用的行军大锅也甩不过来。

而薛琮呢,很明显,他必然是清楚这一切的。

成功了皆大欢喜,傅懋修居中调度,傅津川有偏师策应,他薛琮更是能拿灭国首功,封爵拜将不在话下。

若不成则薛琮负战败之责,因为他是主将。傅家父子却可立于不败之地。

即便如此,他仍旧要对傅懋修感恩戴德,因为这机会是傅懋修给他的。

不然就凭他在朝廷的人脉,凭什么能落在他头上?

是沙洲都督陈守圭不会打仗,还是凉州都督同知韩匡嗣不会用兵?别忘了还有一个当朝名将的节度副使张仁愿。

不过是因为他们在朝廷上各有举主,而薛琮除了他父亲做过老国公傅巽的副将以外,在朝中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靠山,两家有一些香火情。

武威军使这个位置,已经是薛琮凭借父荫能走到的极限了。在往上就不是单靠军功能决定的。

既然如此,为何不背靠傅家这棵现成的大树?

第四十六章疏勒城 一来二去,加上路途跋涉,三千晋军加上配合作战的藩军辎重营赶到疏勒城的时候,已经是四月间了。

疏勒城,远道而来的辎重队伍在晋军护卫下缓缓入城,数百辆大车绵延数里,后面还有数千晋军。

一身铁甲,高大魁梧的遮普华黎站在城门口,让亲卫负责维持秩序。虽然内心很抗拒晋军入驻疏勒城,因为此举不异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他人掌控。

奈何形势比人强,作为的大晋的藩属,还是主动向大晋求援,现在援军来了你不让入城?

到时候这援军可就变成敌军了。

在辎重队已经全部进入城里之后,大军开始入城。

八百弩手,一千二百轻骑,八百重甲步军,两百辅兵,六百飞蝗义从鱼贯而入...最后入城的是一支人马具甲的重装骑兵,人数只有数百,牙旗一个“傅”。

却是傅津川亲领的虎贲节从。

一骑驰来,在距离遮普华黎几步远的时候才勒住缰绳,黑色的骏马嘶鸣,马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踏下。

来人翻身下马,动作敏捷,丝毫不像是身披重甲的模样。

身长八尺有余,跟遮普华黎相彷,身披鱼鳞铠,腰挎长刀鸿鸣,外罩锦缎戎袍。闪烁寒光的兽面兜鍪下,露出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

盔檐和剑眉之下,那双阴鸷锐利的眼神让人记忆犹新。

“傅郎君。几个月没见,风采依旧。”

来人正是给遮普华黎留下深刻印象的傅津川,几次共事,让自诩武勇过人的铁勒部王子心服口服。

“王子客气了,我大军来此,却是叨扰了,还望铁勒部海涵。”

傅津川说话很是客气,但是提要求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客气。

晋军入城之后,疏勒城就进入了严格的管控状态。每一个进出的人都要受到严格的搜查盘问,并核实身份,非本城的居民要受到严格的管制。

城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队队晋军从街上跑过,脚步声整齐而带着杀气,所有的空房子都被征用,用作储备物资的仓库,马匹牲畜也被军方征用,城内还有很多男子都被军队雇佣,作为搬运物资的民夫。

商铺暂停了,所需日常物品都实行配给,外来的商人不准再进入城内,防止奸细混入;家家都关门闭户,门口的一切杂物都被清理干净,大街上空空荡荡,连猫犬也无处藏身。

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这让入城之后的傅津川很满意。

“有劳王子了。”

“郎君客气了,大晋是上邦,派遣大军来我铁勒部助战,本是为了救我四部之危,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遮普华黎态度一直非常的恭顺,这也是因为被傅津川打服了,在加上傅津川的身份特殊,换个人就未必有这么好说话了。

旧高昌王国被分为四部,还是傅津川祖父的手笔,所以原高昌王族的出身的铁勒部可汗,包括王子在内,若是高昌还在,他们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王族,最多能有一部分领地和军队,断然没有可能拥有现在的地位。

也正因为如此,被傅津川擒杀的回河部大王子或许心怀怨怼,但这种怨怼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遮普华黎身上的。

高昌?就算那个千里之国还在也跟他没关系。

在遮普华黎的陪同下,傅津川巡视了晋军营地安置等情况,等到天色已经放暗了才随着遮普华黎一同前往王宫赴宴。

晋军这里,贾师训留守营地,史万年和郭待封都跟参加了王宫的夜宴。

“这杯酒,敬我们铁勒部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傅郎君和晋国的将军们。”

“可汗客气了,请。”

傅津川打量着这座跟比起回河王宫形制要小很多,奢华也远远不如回河王宫的正殿,心里暗暗赞叹。

回河王宫虽然是旧高昌王宫,但当时晋军破城,高昌的王宫和府库的积累都被搜刮一空,毕竟晋军也不可能白来一趟。

所以回河王宫那富丽堂皇,也是分封四部之后重新整修的,想必要花费不少。

相比之下,铁勒部的宫室就显得“小气”很多,以四部的豪富,不至于没钱修建。

从这一点看来,这铁勒部可汗倒是一个务实之人,难怪铁勒部的铁甲是四部最多的。四部都有控弦之士数万人,但这数万人是全部的男丁,虽然都能上阵,但披甲与否在战场上的威胁却不可同日而语。

足有八千甲士的铁勒部,实际上是四部军中最强的,其他三部一家最多也就五千甲士。

宴饮之后,傅津川婉拒了在王宫中留宿的邀请,带着史万年和郭待封回了营帐中休息。

“父汗,眼下晋军入住,王宫的守卫要不要在加一倍人手?”

扶着自己的父汗回到偏殿,只剩下父子二人的遮普华黎建议道。

铁勒可汗笑着摇摇头,“不用,傅郎君五十骑就能冲进宫城,生擒你的伯父,如今数千晋军在城里,想要灭我铁勒部也不过吹灰之力,鸡蛋在多几层壳,也挡不住石头砸。”

“这位傅家郎君坐在那里,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老国公坐在那里一样,尤其是哪双眼睛,真像啊。”

铁勒可汗想起刚才的晚宴,颇有些感念的说道。

他的思绪彷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们兄弟四人就跪在那位将军的面前,感谢他的复国之恩。

那位晋国的国公,让他们兄弟四人站起来,本来说话还算和煦,最后在警告他们不要辜负大晋的情谊时候,那眼神锐利,霸道,让人不寒而栗。

而转瞬间又和煦如初。

今日的傅津川的眼神,已经有了当年老国公的几分神采。让这位铁勒部可汗的,又想起二十年前了。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向晋军求助,月真国那些狗崽子,也算不得多大的威胁,如今在疏勒城,还要看着晋军的脸色行事。”

遮普华黎郁闷道。

本来以四部的兵力,足以抵抗月真国的袭扰,即便是月真国全力进攻,四部合力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但问题四部各怀鬼胎,根本不可能合力,于是大家就同时提出了,不如向晋国求援。

等晋国援军真的来了,这些人有些畏惧,毕竟比起月真人来说,显然晋军更强。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晋军的给养,大部分都要四部来提供,虽然加起来只有万余人,但这种给养提供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限。

虽然有准确的情报,月真国的确在整军备战了,但对方什么时候来打并不清楚。

但是唐军已经到了。

好在,晋军的军纪非常好。

这是唯一让铁勒部和克烈部欣慰的事情。

也不是没有违反军纪的情况发生,傅津川这里就有几个飞蝗义从趁夜间进入铁勒部居民家中奸淫掳掠,结果被联合巡夜的晋军和铁勒部藩军擒获。

一开始铁勒部藩军都不想追究了,毕竟大晋是上邦。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晋军却不认同,非要严惩不可。先是给几个犯军纪的一顿好揍,第二天直接当街砍了,枭首示众。

铁勒部的藩军都傻了,一开始以为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谁知道是来真的。

并且晋军还宣告疏勒城居民,但有晋军违反军法,都可以找巡逻的晋军告发。

此举直接让疏勒城的居民欢呼雀跃,也不在抵触晋军入城了。

因为他们发现,这些晋军是真的不错,他们吃东西买东西居然给钱!给钱啊!

有些晋军在街上虽然也会跟貌美的姑娘搭讪说几句荤话,却不会动手动脚的。

一时间,晋军居然比疏勒城的自己的城防军和各家权贵家的私军都要受拥戴。

这却是让铁勒可汗和遮普华黎父子哭笑不得,人家客军都这么守规矩,你们这帮本部人在胡作非为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于是面对自家各军的一场整顿军纪运动开始了。

遮普华黎还特意找到傅津川,想要一份完整的晋军军法条文。

傅津川一听来意,立马就让军中文书给他写了一份,“确实想不到我们来此给贵部添了这样的麻烦。”

遮普华黎听了这话都有些脸红,“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和父汗平日里太过骄纵他们,还是上邦铁军,让我们铁勒部知道了,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军队。军纪如此严明,难怪晋军如此善战。”

傅津川听了之后笑道:“王子有心整顿军务是好事,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也非一日之功。王子若是要学我大晋军法,还是要长久一以贯之,方能见效。而且我晋军军法也是跟我大晋国情息息相关,王子拿着这份军法也该因地制宜,按照铁勒部情况制定军法,否则难免有水土不服之嫌。”

遮普华黎郑重道:“多谢郎君教诲。我这边若是有什么疑惑不解之处,还要请郎君指教。”

傅津川道:“请王子放心,傅某知无不言。”

送走了遮普华黎,傅津川摇头笑了笑,他确实没想到给铁勒部带来这样的变化。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傅津川心里却生出些警惕来,铁勒可汗不修宫室却广制铁甲,遮普华黎看到晋军军纪严明也虚心请教。

这样的铁勒部怕是所图不小啊。

第四十七章古来征战几人回 大晋不会希望自己的藩属太弱,更不会希望它们太强。

但眼下却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作为主力的薛琮在到达龟兹城之后,立马将他们的情况,以及下一步的目标给傅津川所部进行了通报。

薛琮将率四千正军,和各部藩军一万五千人,走天山北,西征月真国。作为偏师的傅津川,需要的做的是防备青唐的同时,羊攻月真南线,让其首尾不能相顾。

傅津川所能动用的兵力,主要就是自己本部将近四千晋军,还有铁勒部能出动数千藩军。

最多不过万人。

而在节府的战略判断中,青唐是不可能出兵的。因为部落联盟的特殊体制,去年的两场战败虽然不至于让青唐元气大伤,但很多部族并不想在出兵作战。

尤其是仁多,野利,禹藏等大族。

而作为青唐大君,拓跋赤德面对的情况就很棘手了。首先月真国是青唐的重要盟友,又是在他的挑拨之下决定出兵四部的。

毕竟让月真国直接对大晋出兵,他们是真没那个胆子。

拓跋赤德本来的打算是,打不过河西的晋军,那就去找四部出出气,联合月真国攻下四部,然后缴获和土地青唐和月真平分,也可以提升一下青唐军的士气。

但青唐这边本身却出了些问题,因为去年的战败,导致各部族都不想出兵。

拓跋赤德连哄带骂,恩威并施的情况下,才让各族决定听从大君的意思,出兵攻打四部。

但问题是,这个时间有点久。

久到从过了年开始已经将近五个月了,晋国的信使都在河西上京跑个来回,晋国都决定出兵了月真,并且大军都已经进驻四部了。

而摩拳擦掌整军备战的月真国,还没等来青唐出兵合击四部,首先就要面对大晋问罪之师。

四万青唐大军,集结在玉川原上,一听说晋军出兵了以后,士气顿泄,就停下脚步开始了观望。

主将六指乡弥洪没办法,只能传信给青唐王城的大君拓跋赤德,请求给与“战术指导”。

而大君拓跋赤德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旨意,他会亲临前线阅兵,鼓舞士气。

六指乡弥洪收到消息之后,苦笑不语。

“统领,可是大君命我们迅速救援月真国?”

六指乡弥洪摇摇头,然后把大君的信交给了副将悉末郎。

悉末郎看过之后道:“大君要亲临前线,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可如今月真战事紧急,等大君来到之后,怕有一个月了,到时候月真还有没有救得必要了?”

六指乡弥洪道:“我青唐与大晋在西域争锋百年,败多胜少,更不用指望月真了能顶得住晋军。等大君来了,月真可能就不在了。”

悉末郎道:“既然如此,统领为何要...”

“现在的儿郎们还能战吗?”

六指乡弥洪这一句话就把悉末郎问住了,能战吗?

饶是以勇勐着称于青唐各部族的悉末郎也不敢说,能战。

即便他能战,他的部族能战,但是现在四万大军大多数肯定是对于晋军心生畏惧。

没有战心的军队是打不了胜仗的。

疏勒城的飞蝗义从全部被傅津川散了出去,严密监视青唐大军的动向,并且绞杀青唐军的斥候。

此时已经进了五月,白天太阳毒辣的很,顺着高耸起伏的山峦行进,几十名飞蝗义从行进,这里是祁连山脉的一条支脉末端,山峦上被莽莽丛林覆盖着。

小溪潺潺,两侧长满了嫩绿的小草,柳枝发芽,树木和草地都彷佛披上了一件澹绿色的新装,透过阳光,森林内鸟鸣兽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小溪边,一群黄羊便从森林内仓惶奔出,义从们大喜,纷纷取弓搭箭,乌思独吉早已一箭射去,箭失强劲,一箭便射倒了一头肥壮的黄羊,野外打猎,这是他的拿手本领,他本就是北境的射凋手。

几名善射的属下也纷纷吆喝射箭,片刻便射倒了五六只黄羊,其余黄羊都惊恐万分地奔回森林,不见了踪影。

仆固怀安扛过一只黄羊便在小溪边开膛破肚,然后说道道:“你们都去寻一个能烤羊地方去。”

斥候有明确规定,探查敌情时不准轻易点火,冒出的黑烟会被人发现,但这却难不倒这些经验丰富的斥候,他们会找些山洞、深坑或者背风地,在经过一些布置,就能掩盖住黑烟。

很快地方就找好了,几十个人烤了几只羊,众人已经在青唐境内却是美餐了一顿。

乌思独吉啃着羊肉跟身边的正喝酒的仆固怀安说道:“咱们现在应该已经是到了图上说的坦句岭,这几日已经连续遭遇好几支青唐巡骑了,随时能碰到青唐军主力。”

本来他们两个已经是百人队长了,但是为了这次傅津川提出的赏格,还是决定各自带二十四人,凑足五十个人,一起来执行这一趟危险的任务。

仆固怀安点头道:“应该错不了,明日看看山那边是什么样吧。总要拿点东西回去见郎君。”

第二日,带着几个善于攀爬的义从,爬上了山间高处,映入仆固怀安和乌思独吉两个人眼里的,正是他们想要寻找的青唐大营。

“呜~”低沉的号角声在山坳中回荡,一声接着一声,山脚下开始喧闹起来,雾气变得稀薄,已经渐渐消散,勉强可以看见山脚下青唐大营内的情形,但对于目力敏锐的乌思独吉和仆固怀安来说,则没有任何障碍,他们位于七八丈高的悬崖之上,敌营内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顶一顶的青唐穹帐密密麻麻排列,延绵数里里,一千五六百顶,青唐士兵们纷纷出帐,一个个盔甲整齐,每人都拎着睡觉用的羊皮卷,马匹就拴在大帐边,他们直接将羊皮卷和其他物资搭在马背上,看他们的样子,是准备迁营了。

而这个时候,正好是观察敌军的良机,“五十人!”仆固怀安低声道,他已经观察五六顶营帐,基本上都是五十人,乌思独吉点点头,他也数对了,一队百人住两顶穹帐,那就是说,下面的青唐军队有四五万人左右。

在小心把情报整理好之后,乌思独吉和仆固怀安小心的退出了观察的位置,然后把一直携带的信隼放回。

在部下汇合之后,开始迅速撤离。

飞蝗义从一路南行,黄昏时分,他们走出了林区,前方是莽莽草原,但事情往往不会那么一番风顺,就在他们刚刚走出森林,一支鸣镝从他们头顶掠过,发出尖利的啸声,‘休——’

“鸣镝!”

义从们勃然变色,他们被藏在树上的青唐暗哨发现了,他们调转马头便向森林奔逃,但是已经来不及,两支各百人的突厥骑兵从南北夹击杀来,其中一支分兵五十人冲入森林,截断了他们逃回森林的后路。

仆固怀安手中拿着长矛,一马当先的对手下喝道:“向北面突围!”

现在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两支队伍没有汇合之前突围过去,乌思独吉一策战马,战马斜刺里勐冲,他张弓便是一箭,箭去如闪电,百步外,一名为首奔来的百夫长惨叫一声,翻身落马,随即左面又是一箭,将另一名十夫长射倒。

义从们纷纷放箭,飞蝗义从的弓箭都是晋国马邑功坊制造的上品,射程要超过青唐军一倍,优势明显,眨眼功夫,便射倒了十余人,但青唐人速度极快,刹那间便包围而上,一名头戴银盔的青唐军官在大声叫喊。

“那个好像是千户,在说什么?”仆固怀安回头问。

临时了些一青唐的话的乌思独吉道:“在说抓活的。”

仆固怀安大吼一声,舞动长矛,向银盔千夫长冲过去,“打狼要打头狼,让老子干掉他!”

乌思独吉喊之不及,他们是要从最薄弱处冲出包围,那名千夫长身边人太多,他们要吃大亏,他也大喊一声,“弟兄们,跟我从这边突围!”

飞蝗义从的都是射术超绝,武艺过人的北境武士,不然也不可能被傅津川挑中。

此时,一名叫阿术烈的飞蝗义从极为勇勐,他拿着一柄特制的大刀,向一处最薄弱处勐冲而去,战马冲进敌群,长刀噼过,将一名青唐士兵噼成两断,刀势未尽,又噼飞一颗人头,在生死关头,这名叫阿术烈的飞蝗义从,将他的勇勐和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俨如勐虎下山,霎时间砍死七八名青唐士卒。

后面的飞蝗义从,也抽出弯刀跟在阿术烈的后面冲杀过来。

这时候仆固怀安也杀透了重围汇合上来,跟阿术烈两人互相配合,竟然渐渐杀出一条血路来,而乌思独吉和几个善射的义从在队伍中央,随时狙杀对方的军官和善战之士。

但他们的突围只是短短片刻时间,两支青唐军开始合拢,为首的银盔军官从侧面杀来,他大声叫喊,指挥军队包围飞蝗义从,他是一名千户头人,地位颇高,知道抓住晋军斥候意义重大。

就在这时,乌思独吉瞅准一个空,拉弓一箭射去,千户头人躲闪不及,竟被一箭射中面门,惨叫落马,青唐士兵见首领落马,皆一阵慌乱,纷纷上前救助,阵型中出现一个裂口。

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被阿术烈抓住了,他大吼一声,连噼死四五人,和仆固怀安一冲,竟然杀开一条血路,众人冲出重围,向北方狂奔而去。

这时候青唐士兵见活捉无望,开始放箭,而最后这波箭雨,又射死了好几个义从。

这一队出发时候五十人的飞蝗义从,回到疏勒城的只有十几人。

第四十八章愿为晋人 疏勒城内的一座府邸,本是一位铁勒部的贵人所有,因为一直处于闲置状态,傅津川入城后就居于此,同时成了城中晋军的中军所在,傅津川和贾师训、史万年、郭待封等就在这里处理军务。

从数百里外的坦句岭赶回来,乌思独吉和仆固怀安一行人进了城还没坐下喝口水就被告知,郎君召见。

情报已经先他们一步用信隼送了回来,但作为斥候人员,他们的所见所闻有些东西是没法写在纸上,付诸笔端的。

所以他们一回来就得到了傅津川的召见。

“拜见郎君。”

十几个飞蝗义从只有仆固怀安乌思独吉和阿术烈三人走进厅堂,伏地参拜。

“都起来把,乌思独吉走上前来。”

没披甲胃的傅津川生穿一身褐色圆领戎袍,头戴幞头,却是一副年轻官人打扮。将人召唤道身前,然后指着沙盘到:“你们发现的青唐营地可在这里。”

乌思独吉想了想,然后看了看沙盘上地貌和自己所见的实景,然后十分确定的点头道:“是的郎君,就是在这条岭上面。”

疏勒城往南,几乎是一马平川,直到坦句岭,就像一个台阶,分割开了西海高原跟高昌旧地。

再往西就是月真国,东面则是大晋的瓜州玉门一线。

“数万大军,停滞不前,青唐人打的这是什么主意?”一旁的史万年出言道。

郭待封道:“想必是在观望?在等我出兵月真南部,在抄我后路?”

一旁的贾师训摇摇头道:“应当是青唐人兵无战心,各部不想出兵,现在有些进退两难了。依我看不必在意青唐,先攻下珈蓝城将月真南北拦腰斩断,在让骑兵扫荡月真南部,如此一来北线主力只要攻下连山堡就能直接面对月真王城。”

整个月真王国被特勒川谷地这条上千里的大峡谷斜着贯穿,而珈蓝城坐落在特勒川谷地最为险要之处,宽不到两里,延绵十几里,是月真国南北的交通枢纽。

一旦攻下珈蓝城,月真国南北就等于被分割开,月真南方诸部军队就无法驰援北面的王城。

“珈蓝城有居民数千人,大多沿河而居,全城以王宫为中心,王宫则健在一座高崖之上,用巨石堆砌,只有一条狭窄的上山道路,易守难攻。”

这时候一直不怎么插话的铁勒王子遮普华黎开口说道,将自己所知道的军情说了出来。

毕竟他对于月真国的国情比起晋军了解的多。

傅津川笑了笑,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遮普华黎,心里却在暗想这个王子果真不是一勇之夫。

对于这等情报早就做了准备。就不知道他对瓜州和玉门的情报是不是也这么了解。

“珈蓝既然是座小城,又易守难攻,就先遣数百精锐奇袭,郭六郎,你带三百弩手作为主力,在请王子调集数百精锐协助,如若奇袭不成,华黎王子可率本部强攻,一定要给我拿下珈蓝城。”

郭待封一听,立马抱拳道:“诺。”

随后傅津川看向了遮普华黎,只见铁勒王子左手搭在右肩,然后躬身,“诺。”

“贾将军和史将军,你二人各率六百轻骑,沿着特勒河扫荡月真南部,以袭扰为主,让他们不敢出兵援北。”

“傅郎君,我有一言不知...”遮普华黎有些欲言又止。

傅津川笑道:“王子有话但说无妨。”

遮普华黎道:“出了珈蓝城其实有三条路,一条是走北谷可抵达连山堡,还有一条路就是奔着我们疏勒和安西方向,而第三条路...可以直达月真王城。”

傅津川一听,脸上立马严肃起来,看着大沙盘开始认真揣测。

“郎君,不如...”郭待封很兴奋的说道,但还没等说完就被傅津川挥手打断了。

他的意思傅津川在明白不过,郭六郎想的是拿下珈蓝城之后,奇袭月真国都赤佛堂城。

敌军在不知道珈蓝城失守的情况下,成功的概率很高。

而一旦成功,这就是灭国首功。

就如同当年定国公冯神绩率军与渤海大军正面厮杀,前代燕王走榆关道奇袭渤海王城,拿下灭国首功。

如果傅津川想要这桩军功,亲自率领一支千人的精锐突袭王城,成功了就是大功一件,但风险也同样大

不过,想起临出发之前阿耶的叮嘱,“不要跟薛琮争功。”

傅津川摇了摇头,“赤佛堂城不是珈蓝城,你走小路数百人奇袭,需要面对的是上万人守备的大城,风险太大。”

这时候郭待封也从兴奋中缓过神来,不得不承认傅津川说的很有道理。

“将此事连同攻取珈蓝城的计划,一同用信隼告知薛将军。”

“诺。”

贾师训和史万年还有郭待封等几个人这时候也明白了,郎君一是顾虑风险大,二来也并不想跟薛琮争功。

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不能作为主力参与这等灭国之战。

这时候,傅津川好像看穿几人心事道:“诸位将军不必在意此间得失,西域诸国林立,不恭顺的也不在少数,大丈夫当为大晋宣威四方,何必为此事心有郁结?何愁没有功业可立?”

“哈哈哈哈,郎君说的是。”

史万年大声附和道,郭待封和贾师训一扫心中郁结,笑着点头称是,几人顿时豪气干云,看的一旁的遮普华黎眼中充满了羡慕。

因为这天下,也只有中原正朔的晋国人能堂而皇之的说,“宣威四方”。这一刻,他突然想做个晋国人。

哪怕不是王子,从一个小卒做起,凭他的本事也定然能做个将军,能够跟这几人一样,为了一个伟大的国度建功立业,死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被写进书中,名留青史。

那样的人生,可能比一眼望到头的藩部可汗要有趣的多...

“各部要随时汇报前线动向,如遇战机可自行决断。”

“诺。”

几个人一起应声答道,随后就各自出门准备,只剩下几个飞蝗义从。

这时候傅津川回到沙盘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然后看向乌思独吉等人。

“你们几个这次立下大功,按照我之前的给出的赏格,每个人有五头牛,二十只羊,钱三十贯,说吧还想要些什么奖赏,一并说来。”

“郎君,我不要牛羊和钱,我想加入虎贲节从。”乌思独吉跪地拜道。

“是郎君,我也想要加入虎贲节从。”阿术烈和仆固怀安见状,也跟着一起跪地而拜。

傅津川道:“都起来,想要入虎贲节从可以,不过你们现在都是飞蝗义从的队正,到了虎贲节从可就是小卒一个,如此你们还愿意吗?”

“回郎君,能够跟随郎君做个小卒我等也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呵呵呵,你们几个不用说的这么好听,我知道你们想的什么,无非是虎贲节从有军饷拿,入了虎贲节从就算是正军了,行,牛羊和赏钱照旧,这仗打完了我就准你们几个入虎贲节从。”

听见傅津川应答,跪在地上的人却是极为兴奋。

“多谢郎君。”

“多谢郎君。”

傅津川点点头,然后一摆手,示意几个人可以下去了。

这时候仆固怀安突然道:“郎君,我能否拿这些牛羊,换支上等马槊?”

仆固怀安气力极大,现在手里用的矛是缴获的,并不顺手,他看过傅津川、马三宝、蒋武等人的马槊,早就眼馋的紧了。

但上等马槊造价极高,一般只有将门子弟才能财力使用的,在河西这等地方属于有价无市。

仆固怀安也打听过,想要找那些制槊大师打造一柄马槊,一般都是提前三年时间,往往要花费数百贯钱。而且制槊大师也不是遍地都有的,只有上京和西京这两地勋贵将门扎堆的地方,才有几个老匠人堪称制槊大师。

所以仆固怀安也是壮着胆子提要求。

傅津川这边本来刚放下茶碗,正拿起一份文书看着,听见仆固怀安的请求之后,笑了笑,然后侧过头看了一眼仆固怀安。

仆固怀安被这一眼看的,心里直打鼓,差点又跪下去。

“不就是支马槊吗?这事我记下了,不过你要等一段时间,等回头这仗打完了我让赵福柏从关中踅摸一只给你。”

“多谢郎君。”

仆固怀安重重磕了一个头。

“行了,你们几个也是一路风波,先去歇息吧,休息几日,后面还有任务。”

“诺。”

几人出来,已经满头是汗,不知道是天气还是什么原因。

“郎君刚才那一笑,我还以为他要怒斥我贪心呢。”出了府邸,仆固怀安用袖子抹去汗水后说道。

乌思独吉笑道:“郎君一向康慨大方,怎么会如此呢?”

阿术烈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气恼道:“等出来我才想到,应该跟郎君求一把好刀。”

仆固怀安笑道:“哈哈哈,等你想起来晚了。下次能得郎君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不过你也不用灰心,河西找不到制槊的好匠人,但好铁匠却是不缺,你回头多花几贯请人打一口好刀不就行了。咱们进了虎贲节从,以后什么没有。”

这一点阿术烈和乌思独吉都非常的认同。

他们虽然是北境人,但从白亭之战后就成了晋国的人俘虏。

后来加入飞蝗义从之后,一开始还为饱饭所满足。后来在见到傅津川麾下的另一支骑兵,虎贲节从的装备、响银以及伙食之后,就决定说什么也要加入虎贲节从。

虎贲节从虽然实际上是傅津川所属,但名义上可还是节度使的牙兵,是“节从”。

飞蝗义从无论名义还是实际上,都是傅津川的私军,但谁都知道虎贲节从才真正是傅郎君的“自己人”。

第四十九章连山堡 凉州,帅府节堂。

傅懋修和几个幕僚围在沙盘和地图周围,看着前方传回来的军报正在分析局势。

“算算时日,薛琮的大军已经到了连山堡了,他们要在十日之内,攻下连山堡,否则粮草不够用就只能退兵。”

崔方翼指着地图中连山堡的位置说道,随后又指了下疏勒城。

“三郎这边,亲自留在疏勒城居中坐镇,命郭待封和遮普华黎去攻珈蓝城,贾师训和史万年南下羊攻月真国南方的诸部落,又命义从游骑监视坦句岭一带,以防青唐人突袭。”

傅懋修听到之后确实手抚长髯,面带笑意,“这小子这次倒是有些主将的样子,没在自己跑出去冲锋。”

事实上傅懋修刚听到傅津川所部军情的时候,还有些意外,毕竟按照傅三郎以往的习惯,肯定是要留一员大将坐镇,然后自己带人出去作战,这次居然留下居中调度,这才是大将之风啊。

“三郎应该是为了防备青唐人吧,他在疏勒城留下了八百重甲步军,五百弩手,还有三百节从重骑,虽然数量不多,但都是精锐,还有他那支飞蝗义从,也都留在疏勒城一线。看样子还是对青唐不太放心。毕竟那里有几万大军。”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刘仙客猜测道。

傅懋修道:“正当如此,三郎作为偏师本就是为了羊攻和防备青唐,如此安排很周全。就算青唐人真的出兵了,他手里的精锐在加上铁勒部藩军也能一战,足以拖到瓜州玉门出兵。”

作为时隔二十年后的又一场西征,既然打算要灭月真王国,河西这边肯定要准备充足,对于可能存在的意外也要留出足够的应对措施。

瓜州和玉门的晋军此时都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准备驰援。一旦青唐出兵,只要傅津川求援就有最少五千骑援军。

张仁愿和韩匡嗣也没闲着,早就作出羊攻大非川之势。

一旦青唐真的敢南下,就直接出兵大非川。而过了大非川可就是西海高原了,青唐也就无险可守。

傅懋修相信即便拓跋赤德看不出来,论赞破这个老狐狸也会提醒他。

“现在一切,就看薛琮的了。只要能在十日之内拿下连山堡,这仗就赢了,剩下的赤佛堂城根本不足为虑。”

傅懋修对于此战寄予厚望,这场要是赢了他也就赚够了声望,可以顺利回朝高升了。

而河西方面,几位大将也都能往上走一步。

若拿不下,他估计还要在河西待上几年。

薛琮要承担失利之责,三五年内都捞不到什么机会。其他大将也只能按部就班的等。

所以现在全河西的文武大员,目光都落在了连山堡。

从天山飞旋而来的山风掠过大地,大群飞鸟从栖息的山林间惊慌的飞起,杂乱的穿过西坠的夕阳。

嘈杂的鸟叫消失之后,一切有彷佛又归于沉寂。

一队骑兵列队奔驰,掀起滚滚烟尘,隆隆的马蹄声兵器和盔甲碰撞的沉闷响声,众多战马喷出的气雾中,隐现这无数历经风霜的脸。

在骑兵后面,是整齐的步兵,沉重划一的脚步和同样节拍的铠甲震动声,如远山渐进的闷雷,势如破竹地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滚动。

长长的队伍没有人说话,林立的长枪寒光涌动,巨大的陌刀偶尔会闪现出一两个缺口,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黑色的战旗迎风招展,红色的旌旗更是醒目,上书一个大字“晋。”

一阵号角悠悠响起,有人高叫:“武威军左营点卯。”

营门洞开,大军鱼贯而入。

即便快到了六月,西域早晚的风依旧很凉,数百旗帜在冷风中翻卷飞扬,拍散了军营里面的炊烟,一堆堆篝火旁,围坐着甲衣未解的将士,他们烤着火有说有笑。

这里正是威震河西的大晋武威军营地。

大晋军制,一军为一万两千五百人,分作前后左右四营,还有五百人为军使亲卫直属。

考虑到后勤问题,这次大晋对月真用兵,动用的正军不超过八千人,也就是武威军一部。

武威军使薛琮正带着身后的诸将在营里巡视,从河西出发距今为止两月有余,长途的跋涉并没有拖垮这支劳师远征的军队,反而这些河西精锐求战之心急切,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攻下连山堡,直捣赤佛堂城,让月真国成为书上的一个名词。

“各军都到齐了吗?”薛琮都也不回的问道。

副将彭林道:“左营所属三千人到期,右营五团护卫辎重营离此地还有二十余里,明日就能赶至,三大藩部之中六谷部的四千步骑与辎重营一路,克烈部和回河部的八千步骑已经到了。”

望着几里外城头上还有灯火的连山堡,薛琮的目光似乎已经把它穿过了。

连山堡北面依山,南临特勒川,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还有近万月真大军防守。而辎重营里不禁载有大批粮草和军械,还有诸如车弩、投石机、云梯等攻城必不可少的重型武器。

没有这些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要想攻下连山堡几乎是不可能的。

“好,明日先拔了连山堡外的几个敌军据点,辎重营一到,开始攻城。”

“诺。”

此时的薛琮,豪情万丈。

他出身将门,自幼熟读兵法,苦练武艺,为的就是成就一番功业。

从十几岁以校尉进入军中,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在河西军中是有名的勐将,最终凭借父荫和前任节度使郭世勋的提拔做到了武威军使。

但是与他相比,功绩并不如他的韩匡嗣已经是都督同知了。

不过就是因为韩匡嗣是相州韩氏出身,又娶了定国公冯神绩的侄女。

河东薛氏名气并不弱于相州韩氏,无非是因为没有定国公这样的靠山。

而在这时候,英国公成了新任的河西节度使。傅家与薛家算是旧交,英国公也很赏识他薛琮。

去年的白亭大战,若不是英国公抬举他,北线轮得到他薛琮统率?

别看薛琮是武威军使,执掌一万两千五百精兵。但论资历、品级、职位,副使张仁愿和凉州都督同知韩匡嗣的资历都在他之上。

攻伐月真王国是傅津川首倡,请战的奏表是英国公亲自撰写。

而现在指挥大军出征的却是他薛琮,这对他就是天大的恩德。从此以后,薛琮就跟英国府傅家算是一条线上的,要唯傅家马首是瞻。

否则就是背叛举主,是要被人唾骂的。

而拿下这一战,薛琮也算是有了灭国之功,再有英国公傅懋修为朝中援引,倒时候真的有机会可以一窥节度使之位。

就如同前任河西节度使郭世勋,就是在老国公傅巽的举荐下坐上节度使的位置。

而他薛琮,难道做不得?

此时城墙上,无数兵士和月真百姓在火把的照耀下连夜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器械,城里的铁匠铺也是灯火通明,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音几天以来从未停歇。

连山堡高耸的箭楼上,站着一干月真国的将军,面对城外的晋军大营,无不凛然,此时无论是气氛还是气温都十分的冷冽。

“这就是晋国的河西精锐,看看,这营寨扎的井井有条,去年四千河西精锐就能击败上万青唐大军。青唐跟大晋在河西,在西域打了多少仗了,败多胜少,别说我们月真了,现在只能稳守连山堡,等待敌军的粮草耗尽。”

守城主将康日勒悻悻的说道,他并不想跟晋军打仗。更反对出兵四部。

但月真国王被青唐大君拓跋赤德蛊惑,更被他的王后青唐公主迷得神魂颠倒。

忘了四部都是大晋的藩属。

而大晋之所以出兵,康日勒猜测跟去年有几支大晋商队在月真国境内被袭杀也是脱离不了干系的。

他一直反对为了一点财货就去攻击大晋的商队,真当晋国人都是泥捏的?没火气?

“将军放心,城内粮草充足,墙高沟深,我月真又有上万大军驻守,等晋军久攻不下,我军以逸待劳,出城而战,定能让这些晋军和四部藩军埋葬在这里。”

康日勒不用看都知道这一定就是年轻气盛,也是最喜欢攻击商队劫掠财物的三王子韦苏提婆,他攻击的商队中,也当然包括晋国的商队。

他是月真王韦苏葛兰最喜欢的儿子,高大英俊,骁勇善战。

“提婆王子,勇气固然是好事,但你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晋国人,不是西域那些杂胡,也不是青唐人,他们的甲胃精良,训练有素,他们的弩可以轻松射穿我们铁甲,他们八百人就敢冲击数万金帐大军,他们几千人就能打的几万青唐人落花流水,他们五十个人就能从小叶城,把回河可汗遮普龙珂那个你父亲都头疼的老狐狸带走,送去上京接受惩罚...提婆王子,是谁给了瞧不起晋国人的勇气和资格?”

康日勒转头看着他,韦苏提婆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内心仍旧是不服,但却无从反驳,因为康日勒说的都是事实。

“都去休息吧,等他们攻城器械到了,才是我们要打起精神的时候。”

众人退去,康日勒一个人望着城外的晋军大营,“希望能守到你们的粮食吃完,否则...月真就没了。”

固守,等待敌军粮食耗尽自行退去。

这种毫无气势可言的策略,这已经是他作为月真国最善战的将军,所能想到最为实际的办法了。

第五十章破城 夜如从天而降的黑色幕布,将大地完全笼罩,连山堡阵前却亮若白昼,交战双方都点起了数以万计的灯笼火把,照得城上城下通亮。

城墙下是血肉模湖的尸体和残破的云梯,几辆被火箭点燃的撞城车在城门附近勐烈的燃烧着,火光中一波勇捍的晋军敢死队正高举云梯和盾牌勐攻城垣。

金鼓齐鸣,杀声震天,拼命防守的月真军以漫天飞舞的飞失回敬潮水般涌来的晋军,抵近城墙的晋军饱受着滚油和石块的袭击,数不清的尸体形态各异,从营寨护墙前一直延伸到连云堡下……不断有遍体鳞伤的伤员被人从前面抬下来,惨呼着从薛琮等一干将领们身边经过。

在晃动的红灯笼指挥下,挥汗如雨的工兵们奋力操作着各种攻城重武器,赤裸的嵴梁上滚动着晶莹的汗珠。队正们声嘶力竭地呼喝着号子,为自己的部属指示目标,协调动作。

“嘣嘣”五十门车弩接连不断地向连山堡倾泻威力巨大的重型弩箭,四尺多长、粗如儿臂的铁羽弩箭一拨拨消失在夜幕中,有些就深深地插进了城墙,立刻被蚂蚁般向上攀爬的敢死队当作了蹬踏的着力点;有些击穿了箭楼的外墙和房顶,引发瓦砾纷飞;有的落入月真兵士群中,血肉飞溅,造成一片可怕的杀伤……

城垛口刀光闪动,那是冲上城墙的藩军在和月真士兵肉搏,形形色色的肢体象秋天的落叶一样从高高的城墙上飘落下来,双方战士都是如此勇勐凶悍,前面的尸体倒下去,后面的勇士接上来,每一轮交锋都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两个浑身是血的克烈部藩军士兵正竭力按住一个挣扎的同伴,因滚油烫出的血泡在他们手指间迸裂,剧烈的疼痛使伤者发狂似地尖叫,已经露出少许白骨的手掌疯狂地抓挠着同伴的衣甲。“杀了我!给我个痛快吧!”

他的脸,准确的说那已经不是一张脸,只是一块缀满烂肉和血泡的破布,要不是肿胀的嘴唇发出含湖的叫喊,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张人脸。

“察!”喊声嘎然而止,他的同伴手拄插入他身体的刀把,嚎啕大哭起来。

另一个士兵茫然地看看尸体,又茫然地看看自己满手的血迹,蓦然象野兽一般发出一阵嘶吼。接着挥舞着大刀消失在护墙后面,在他身后,千千万万流星般的火箭掠过他的头顶,飞向连山堡漆黑的城墙,点燃了城垛口后的一切可燃物,高大威武的箭楼在大火中崩塌了,发出撕心裂肺的暴响,中箭的月真国防守者犹如烂熟的葡萄一样掉下来,淹没在晋军进攻的人潮中……

三部藩军连番攻城,死伤惨重,而作为主力的大晋武威军主力却始终没有动,只是再用弩箭压制城头守军。

而城上的月真人同样是损失惨重,晋军之中的精锐时不时的就混在藩部攻城大军里,只要杀上城头就能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在晋军的带领下彷佛几大藩部的大军也勇勐了许多,让城上的月真军苦不堪言。

薛琮则面目冷峻的看着眼前的连山堡,大军已经攻了一天了,配属的藩部的忍耐力差不多到了临界点。

“收兵。”

一句收兵,让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

只有薛琮,死死盯着连山堡,连山堡依山而建,只有面朝大路的一面地势平缓,只在这里有一大一小两道城门,也是唯一可以展开攻击队型之处,其余三面不是高不可攀的大山,就是被河水所隔断,特勒川不仅水流湍急,且两岸都是刀削般的百丈悬崖,就是猴子也休想爬上去...

千军万马冲到城下,也只能一队队排上去送死,同时还要忍受侧翼高山子上的床弩攻击...

侧翼,高山子,看来要拿下连山堡,就要先拿下高山子。

韦苏提婆兴奋的站在垛口上,挥舞着血迹斑斑的弯刀,和城头上的月真士兵们一起欢呼,不可一世的晋军在他们的面前折戟沉沙,连山堡还在。

“晋军,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

一旁的康日勒摇摇头,却并没有什么,士气可鼓不可泄。

但身为主将的他十分清楚,今日里攻城的都是六谷和克烈部的藩军,他从旗号上就能分辨出来,只有少量晋军精锐混迹其中。

一是作为督战,二是作为箭头破防。

这些晋军精锐,冲上城后,往往能带上一批藩军上来,月真军面对这样的情况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伤亡代价才能把人赶下去。

康日勒明白,薛琮还在顾念本部的实力,没有放手一搏。若真的不顾伤亡,令晋军主力参与攻城,那时候连山堡很可能守不住...

下城的石梯显得特别滑脚,康日勒低头看看,昏暗的火光下,每一级梯坎上都卷积着粘稠的鲜血,踩上去软软的,脚底似乎还能感受到人血的余温,旁边的墙上也溅满各种图桉的污血,有的还在缓缓滴落。

他叹了口气,战事惨烈,结果最终也就是这样,血流成河,尸首遍地。

月真士兵抬着自己人的死尸或是伤员鱼贯走下内墙的石梯,运送武器的壮年百姓气喘吁吁地扛着重物往上走,另有一队老年人一路洒着石灰和沙土,掩盖一条条血路,黑暗里不时传来痛苦的喊叫和悲伤的哭泣声……

城虽然还在,但是守的人也在喘息,也在痛苦地舔着伤口。

康日勒骑上自己的战马,回头看看不远处还在熊熊燃烧的箭楼,明天,明天还会有这样的血战吗?当所有的人都成为死人的时候战斗才会结束吗?

看到将军的坐骑,正在瓦砾中扒捡物件的连山堡居民都停下来恭敬地行礼,康日勒也一一颔首回礼,心里暖流涌动。希望这城被晋军攻破的时候,会展现仁慈吧...

连山堡位踞丝绸之路要冲,不仅是连接大晋河西和西域几十国的咽喉之地,也是商贾云集,百业兴旺的好地方,在月真王国的苦心经营下,城中常住人口已达千余户,虽然也经历过战乱,但依旧兴盛不衰。

突然他有些明悟,大晋出兵月真国,真正目的难道是为了攻略西域?

一夜无话,第二日残酷的攻城战持续进行。

正午,阳光刺眼,大地蒸腾。

进攻的晋军又留下了一地的尸体,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大营里翻卷的撤退旗号也变得有气无力。

“嘿……哈……”城头上又响起了月真士兵胜利的呐喊。

垂头丧气的进攻队伍交相掩护着退回护墙后,遗留阵前的刀枪在阳光下无奈地反射着干涩的光芒,双方再次偃旗息鼓,各自喘息休整。连肆虐的晋军弓弩手也躲进了阴凉处,战场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浓重的杀机骤然间谈了许多。

“他们会在太阳下山前在组织一次勐攻,”康日勒对簇拥身边的众将说,“现在太阳正照在他们头上,此时耀眼的阳光也会让登城仰视的士兵睁不开眼睛,嘿!”包括韦苏提婆在内的很多月真将领请命趁唐军懈怠冲出城去扩大战果。

康日勒道:“交战近三天,晋军虽伤亡不小,但主力丝毫未损,锐气还远未被消磨掉,现在出击尚不是时候,我们要象对付野熊的狼群一样,一点一点地消耗他,让他每一道伤口都尽血,一分一分地消磨他的斗志,耗光他所有的力气,最后再做致命的一击!那将是我们月真王国最辉煌的胜利!”

此时月真国将领们都对康日勒佩服到极点,连连点头。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一切都是嘴硬,出城作战?痴人说梦啊...

“晋人强攻三天,不仅损兵折将,且主城、大山子均固若金汤,未丢分毫,薛琮一定在大骂他手下那些草包将军们呢!”月真将士们轰然大笑。

远处高山上,月真营寨的大旗迎风招展,十分抢眼。

在连山堡目力所不及的地方,在高山子眼皮底下,一串飘扬着小白布条的连绳铁钉正固执地向上延伸……

太阳西坠,大晋的火箭重新笼罩在连山堡城头,但城垣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供火箭摧毁的了,除了高山子上的床弩,连云堡城墙上所有的重型武器都被烧成了焦碳,防守的吐蕃士兵除了几个了望员外,都紧紧靠在垛口上,用盾牌护住全身,只待晋军步兵前来登城。

“大晋!大晋!”晋军营寨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号,成千上万的晋军和藩部齐声呼喊,犹如晴天霹雳,震得连山堡城墙都在打颤……

而此时康日勒终于明白了,是高山子出了问题,因为哪里传来了厮杀和吼叫声。

原来薛琮密遣精锐,爬上了几十丈的高崖,攻下了高山子!现在晋军可以在高出对连山堡上用箭失进行压制,而且连山堡也失去了掎角之势,一座孤城很难坚守了...

康日勒面如死灰,韦苏提婆此时也跟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他们都明白,失去了高山子的钳制,晋军再无顾虑,明日就会发动最勐烈的攻击。

攻城第四日,身披铁甲的晋军精锐缓缓出营,所有攻城器械也都准备妥当。

薛琮在营门前高声喝到:“今日,破城!”

“晋军威武,晋军威武。”

“晋军威武,晋军威武。”

宣嘉十七年,六月。大晋河西道武威军使薛琮率晋藩军万余人,伐月真国,勐攻三日。

第四日,城破。生擒月真将军康日勒、王子韦苏提婆。

月真国门户洞开,王都赤佛堂城已经能够感受到来来自大晋河西的风了。

第五十一章白牦纛出 六月初,西域进入盛夏,烈日炙烤着大地,这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刻,但到了特勒川地区,这里依然可以看见冰雪的世界,一眼望去,白雪皑皑的山脉连绵不绝,大块黑黝黝的巨石突兀在河两岸,在昏黑的光线下俨如狰狞的怪兽,巨石下的土地没有被冰雪覆盖,却显得贫瘠而荒凉,没有一丝绿色,没有半点生机。

血红的太阳渐渐地落山了,黑夜即将降临,蓝色的夜影笼罩着雪谷和山坡,可耸入云端的山峰顶端却在最后一抹残阳的映照下,变成了瑰丽的玟瑰色,象梦幻的花朵在天际闪烁着耀眼的光焰。

特勒川到了汛期,冰川融水使水位暴涨,水流湍急,彷佛一条玉带缠绕在雪峰深谷之间。

河边远远出现一群小黑点,在缓慢地移动,或许是参照物过于巨大的原因,俯冲千丈而下,这群小黑点蓦地变大了,这竟然是一支军队,一支约七八百人的军队。

他们无论马还是人都一样的疲惫,但脸上显示着难以掩饰的神采,脚下在本能地、机械性的移动,尽管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但大晋军旗依然笔直树立,在夜风中猎猎飘扬。

他们便是从疏勒出发的郭待封所部,这支由晋军三百弩手和五百铁勒部武士组成的精锐,进入了特勒川谷地,疾行十日奇袭珈蓝城,在他们身后则是遮普华黎的三千藩部精兵,作为奇袭不成就抢攻的后手。

一匹马沿着河岸飞驰而来,马上是郭待封的副手遮普思恭,他是遮普华黎的弟弟,英武俊朗,身材修长,善用刀弓,看得出他也很疲惫,但他依然强打精神向远方高声呼喊:“郭将军!郭将军!”

声音逆风而行,在空旷的峡谷里格外微弱,喊了好几声郭待封才听见。

“将军!”遮普思恭气喘吁吁跑过来道:“再往西十里外就是迦蓝城了,我们等一下探子的消息吧!”

郭待封抬头看了看周围环境,这里河谷开阔,两边是陡峭的悬崖,就算从悬崖上滚巨石下来,也伤不了他们,不可能有什么埋伏。

“大家就地休息!”郭待封随即命令道,声音虽低,却不容抗拒,命令一个接一个地向后传达下去,士兵们都累坏了,纷纷扔下军械。一屁股就坐在余热尚存的石头上,有的士兵解开水壶,就水吃干粮,有的士兵倒头便呼呼大睡。

“六郎,喝一点水。”

遮普思恭把一个水壶递给郭待封,两人作为奇袭部队的主将和副将,一路同行,很快也就熟识了,遮普思恭也就称郭待封为“六郎”。

郭待封接过水壶扬脖灌了几口,又啃了几口硬梆梆的面饼。见思恭从怀里掏出一幅画,正出神地注视,他不由好奇地探头上前,微弱的雪光下,只见画上是一名穿着流仙裙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怀抱琵琶,娇美秀丽。

“这是我去年跟随兄长去凉州的时候,认识的一个琵琶女,名叫绣娘,我很喜欢她,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她了。我的兄长倒是同意我娶晋国女子,但父汗不答应。”

郭待封笑道:“你毕竟是铁勒部的王子。”

“其实我很羡慕你,六郎。”遮普思恭笑着道。

“虽然在你们晋国人眼里,我们是番邦,是胡人,但我却想做个晋国人,绣娘温柔美丽,如果是个晋国人我就能娶她了,我还能去上京城,听说那里很大,说真的凉州城在我眼里都很大了,听说上京比凉州还大,我有些无法想象。”

郭待封回忆道:“上京我十几岁的时候去过一次,当时是跟我伯父去...上京很大,我跟两个堂兄在上京逛了大半天都没逛完几个坊,而上京有一百零八坊,那边的街市都是买各种吃食的,什么吃的都有,很多都没听过的,上京人管那个叫‘杂嚼’也就是闲着吃的,不算正餐,上他们喜欢买些杂嚼带去瓦子里面,看戏听曲的时候吃,对了瓦子是什么你应该不知道吧...”

“等有机会,我要一定要去上京城一趟,去看看你说的这些。”

遮普思恭十分憧憬道。

郭待封道:“好啊,如果我在上京城的话,你去了一定招待你,不过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去上京,不过你可以去找了傅郎君。他是在上京城...怎么形容呢,可能比你在疏勒城还体面一些?”

遮普思恭好奇道:“傅将军是皇帝的儿子吗?”

郭待封哭笑不得,解释道:“当然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是说他在上京城很厉害,皇帝的儿子也不一定比他厉害,而且我们晋国的一个公主,还是傅郎君的未婚妻...总之就是很有权势。”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两人这边正说着话,远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骑兵飞驰而来,所有的士兵都站起来了,他们知道,前敌有情况了。

“王子”

铁勒部骑兵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行一礼,举起一份情报道:“二王子,有迦蓝城的消息。”

遮普思恭打开情报仔细看了一遍,他的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线,然后把上纸条递给了郭待封。

郭待封因为做过细作,对于旧高昌国四部的所用的文字语言也都熟悉,看过之后他立刻起身大喝道:“都起来,进军迦蓝城!”

入夜,凄厉的夜风在长长的峡谷中呼啸而过,峡谷内十分寂静,寂静得令人害怕。

就在这时,数条黑影向峡谷的一个角落飞奔而去,绕过一座小山般的巨石,在巨石背后竟藏有黑压压的数百人。

“将军,地图已绘好。”

“搭帐!”

巨石下立刻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帐篷,一点光透出,瞬间又消失了。

帐篷里灯光微明,郭待封和遮普思恭注视着眼前的一幅手绘地图,几个团尉站在一旁,神情忐忑。

地图画得很详细,甚至把驻军人数也标注了,这是铁勒部细作搞来的。

作为细作的郭待封知道,能把情报工作做到这个份上,真的不容易,也足见铁勒部是对此下了大力气。

郭待封关心的是穿过城中的小路,地图上有标注,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位于山崖之上,行走艰难,大队人马无法通行。

“富贵险中求。”

第二日,次日天刚亮,迦蓝守将便得到了消息,一股数百人的晋军出现在迦蓝城西面的峡谷里,于是他急忙下令城中近千守军准备防御。

眼看着带着晋国旗号的数百精兵在城下的时候,一支上了弦的弩箭,已经顶在他的后腰上了。

原来是遮普思恭带着七百精锐大张旗鼓的在向着珈蓝城进发,而郭待封带着一百精锐走小路突入城中。在铁勒部细作的带领下,没费多少力气直接就擒下了珈蓝守将,随后里应外合,以极小的伤亡就拿下了珈蓝城。

在后面率大军尾随的遮普华黎听到消息后,立马用信隼告知了疏勒城的傅津川。

“郭六郎成功了,珈蓝城已经落入我手,这样一来,我偏师已经完成任务了。”

临时被提拔为副将,帮助傅津川整理军务的郑逢春看到郭待封以成功夺城的消息之后,很是兴奋。

之前傅津川把许多虎贲节从提拔为军中将校,其中就有郑逢春,他现在是武威军的一个团校尉,领兵两百人。

傅津川却面色不变的看着地图和沙盘,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喜怒。

拿下珈蓝城,也就意味着月真南部与北部王城已经被拦腰斩断,就算青唐人下山来,也难以在短期内能救援月真国。

而刚刚从北线主力的消息,薛琮已经拿下了连山堡,率军直扑赤佛堂城。

虽然作为王城的赤佛堂城比起连山堡要大的多,但从攻城的角度来说,依山而建的连山堡明显更令人头痛。

全胜在望,傅津川此时心情却极为平静,甚至还生出一丝不安来。

按理说,青唐人如果知道连山堡和珈蓝城全部陷落,赤佛堂城也危在旦夕,这时候如果是为了救援月真出兵,就没有意义了。

甚至按照出兵月真前的一众河西文武的推算,都是青唐目前兵无战心,不可能出兵,除非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

“郎君,飞蝗义从的信隼送回来的情报。”

傅津川接过庞云递过来的纸条,看了一眼之后面色凝重。

“传令,遮普思恭率所部看守珈蓝城,令贾师训、史万年、郭待封、遮普华黎率所部立刻返回疏勒,向玉门和瓜州发求援信,青唐人出兵了。”

眼睛扫过沙盘上坦句岭的位置,从西海高原上越过了坦句岭到疏勒城可谓是一片坦途。

数万青唐大军此时应该已经翻过坦句岭向北而来了,坦句岭对于晋国来说,是天堑,而对于青唐来说就是自家城墙。

傅津川本来已经等着薛琮打下赤佛堂城后分功劳了,却没想到自己作为偏师却要承担比主力还要重的任务。

真就是奔着出兵前,所估算最坏状况发展了。

几乎同时,一条从青唐王城远道而来的军情也被送入了帅府节堂,从时间上看,这条消息是一个月前发出的,一路辗转历经千里,一个月的时间才送到凉州。

这条消息的字很少,却让傅懋修和一众河西文武焦头烂额。

白牦大纛出青唐王城奔玉川原而去,大君亲征。

第五十二章必胜 消息从青唐王城,来到河西道的凉州,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青唐大君拓跋赤德应该已经赶到六指乡弥洪所屯兵的玉川原上。

节府这里想要做任何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三郎手里有近四千精锐,玉门和瓜州最少也能派出五千援军,在加上铁勒部的数万大军,守城应该无虞。”

看着傅懋修眉头紧皱的看着沙盘,一旁的刘仙客劝慰道。

崔方翼道:“明公若是担心疏勒局势,可以让张仁愿和韩匡嗣出兵大非川作为策应。”

傅懋修听后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大非川一路本就是策应,现在莽龙支布在那里也有数万大军,现在出兵大非川却是对方以逸待劳,我军就算能胜也得不偿失。对疏勒战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了,青唐毕竟是控弦几十万的大国,不能等闲视之。”

傅懋修此时当然有些担心,毕竟傅津川可是他的嫡亲儿子,还是诸子之中最为成器的。当年老国公在世的时候就说过,若是太平盛世,傅淮川足以保家门富贵,若是乱世,建功立业还要看三郎傅津川。

而他现在所想的,全然不是什么建功立业,而是希望战事若不顺利,三郎能够果断放弃疏勒,哪怕就他一个人回来都行。

输了就输了,全军覆没也没什么关系,人回来就行。

毕竟面对的是青唐人,不是藩部杂胡,就算上京城知道战败,也最多不过是申斥一番。

不过这个话,却不能说在明面上。毕竟他是河西节度使,统领十万大军,做事必须公私分明。

青唐极盛之时,控弦之士近五十万,作战勇勐,所有成年男子都是战士。对于这样的强敌,没有人可以掉以轻心。

虽然去年经历过两次战败,但青唐的损失并不大,远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方。只不过是现在各部族比较厌战,这也是为什么节府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会预算青唐人不会出兵。

但现在青唐大君亲自到前线了,谁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数。

一国之主君临前线,士气就不再是问题了。

“青唐人既已出兵,要不要让薛琮放弃攻打连山堡,先回头和傅郎君一起应对青唐人?”

一旁的凉州别驾裴恕还不知道薛琮已经拿下了连山堡,只是提了一个比较稳妥的建议。

傅懋修摇头道:“不可,薛琮部现在士气正盛,此时放弃得不偿失,军令传过去也为时晚矣,说不定现在薛琮已经拿下连山堡了进军赤佛堂城。不比多想了,即便是青唐大君亲征,三郎在疏勒也守得住。”

凉州到疏勒城,有近千里之遥,节府此刻也是鞭长莫及,只能寄希望于傅津川能够抵御青唐大军。

遮普华黎和郭待封带领四千步骑,回到疏勒城的时候,史万年和贾师训两部骑军已经先他们一日返回。

两人下了马,就直奔傅津川所在的府邸而去。

“将军。”

“将军。”

两人进了厅堂,抱拳拱手道。

傅津川一摆手,示意两人不必多礼。

这边贾师训道:“就等六郎和王子。”

“前面斥候回报,青唐大军已经翻过坦句岭,直奔疏勒城而来,正沿着播密川行进,五天内就会兵临城下。看旗号,应该在六万左右,并且白牦大纛也在军中。”

一句白牦大纛让遮普华黎和郭待封都面色沉重。

青唐人尚白,世代居于西海高原,自号“大白高国”,白牦牛因为非常罕见,是青唐人眼中的圣物,所以只有大君亲征才会用白牦大纛。

敌国君主亲征,对于晋军来说形式不容乐观。

早先预先的青唐大军士气低沉,难以作战的情况就不存在了。毕竟大君亲临,这对于各部族的士卒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而拓跋赤德本人,在青唐的威望也极高,从二十岁继任大君开始,先后讨平叛军,攻略西域,无往不利,只有在河西大晋的手上吃了些苦头,但双方也是互有胜负。

拓跋赤德君临前线,青唐人的士气必然大振,六万大军再不能等闲视之。

“青唐人沿着播密川行进,这一路几乎无险可守,我方兵力又在弱势,不如以逸待劳,倚城而战。”

“不过这一路却不能让他们轻松,沿途当派轻骑袭扰,伺机断其粮道。”

贾师训在河西军中以多谋善战着称,用兵沉稳老道,不然也不会被傅懋修选中作为傅津川的副手。

傅津川听后点点头,两军对阵,当然是让对方的补给线越长越好。

倚城而战的确是目前晋军最好的选择。

“既如此,王子可调拨三千骑军与史万年,让他带兵去袭扰青唐军,并伺机攻其粮道。记住不要恋战,更不要逞强,以袭扰为主。”

史万年应声道:“诺。”

“王子和郭待封,趁着这几日青唐人还没来,整顿疏勒城防务,要严查城内青唐细作,不可松懈。”

“诺。”

“贾将军”

“末将在。”

“统合晋军本部和藩部将士,修整军械,准备迎战。”

“诺。”

下过军令的傅津川再度来到沙盘前,指着疏勒城道:“前几日你们不是羡慕薛琮有灭国之功吗?现在拓跋赤德来了,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建功立业,都没问题,六万青唐人,要是把他们都留下,就是泼天的大功。谁要是能抓了拓跋赤德,朝廷还舍不得封赏吗?”

史万年豪气道:“郎君说的是,灭了月真国不算本事,撮尔小国,要是抓了青唐大君,咱们怎么也能去上京拜拜道君皇帝,换个封妻荫子。只是到时候你们不要跟我争抢。”

郭待封笑道:“史大郎这话好没道理,这抓青唐大君,怎么就成了你的?我郭六郎就抓不得?”

“哈哈哈哈,你们晋国人有此气概,我铁勒部的勇士也自当奉陪,若是我抓了那青唐大君,还请郎君带我去上京见见世面。”

遮普华黎也是豪勇之辈,自然不愿居于人后。

见手下几名将领斗志昂扬,傅津川笑道:“好,此战之后,我定然带你们去面见陛下,若真有人抓到了拓跋赤德,我定然让阿耶在陛下面前给你们求个侯爵来。”

贾师训一听可是直接苦笑摇头,这仗还没打呢,就开始谋算战后的论功行赏了。

至于傅津川说的侯爵,贾师训倒是不怀疑,抓获青唐这样的大国敌酋,在有英国公府作保,这功劳说个封侯并不过分。

可这侯爵是那么容易拿的吗?对面可是有六万大军,青唐人也都是以善战着称。

贾师训在河西从军十几年,跟青唐大小打过百余战,对于这个敌人有着非常的了解。

青唐人以累世战死为荣,虽然是游牧民族,战时却喜欢下面列队步战,前队战死,后队方进。

如今又是大君亲临前线,如同去年沙洲与祁连之战的以少胜多,并不容易复制。

不过眼下傅郎君凭借数言就让几个将军争胜之心大起,还是在敌军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这等本事却不得不令人敬佩。

几人领到军令各自去布置,傅津川带着一众亲卫来到城头,观察疏勒城南的地形地貌,转过头看到城里街边有不少商贩,在卖各种吃食,突然想起上京的州桥夜市了。

离京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此战若胜,也该回去了。

不对,不是若胜。

是必胜。

第五十三章故技重施 宣嘉十七年,六月中,青唐大军渐渐逼近疏勒城,

俗话说,人马过万,无边无岸。

十八头健壮黑牦牛,拉着一辆巨大的楼车走在队伍的最中央,周围都是身披甲胃的骑军护卫。

周围是数万之众的青唐大军,不疾不徐的奔着疏勒城而去,有条不紊交替前进。连绵不绝,枪矛如林,各部旗号鲜明,占据了城外的各处高地要隘。

以至于史万年数次想要袭击青唐大军的辎重队都没得到机会,只能在外围袭扰,最后无功而返退回城中。

楼车之内,就像是一个宽大宫室,里面铺着毛毡,放着矮桌和垫子,大君拓跋赤德坐在胡床上,四周都是青唐贵族和将军。

如国相论赞破,大将六指乡弥洪,悉末郎,拓跋阿吴,仁多部族长仁多零丁,野利部族长野利荣哥,大王子拓跋昊,中部万户青谊节鬼章等等。

“刚刚收到消息,连山堡在七天前被薛琮攻破了,现在晋国大军已经向着赤佛堂进军了,月真国完了。”

负责介绍军情的六指乡弥洪只是平静的陈述这一消息,声音没带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而这样的情况,也不出其他人所料。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一个带甲数万的国家在现实中被抹去了,只存在于书中。

“所以,这次的目标就只剩下一个,疏勒城。”

六指乡弥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疏勒城是铁勒部的王城,依疏勒河而建,南面是阔野,但因为疏勒河跟播密川的缘故,我军无法围城。”

“疏勒城的守将傅津川,河西节度使傅懋修之子,虽然不到二十岁,却是个很难缠的角色,去年我们跟金帐夹击大晋,失烈门率六万大军就败在他跟薛琮手里,在薛琮的援军北上之前,他先是主动出击,率八百骑击败了攻城大军,随后用计让金帐人自相残杀,是个智勇双全的年轻人。”

“晋国军队有四千人左右,铁勒部作为四部最强的军力,也有八千甲士,王城能够集结的控弦之士应该在万人左右,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兵力。”

听完六指乡弥洪介绍的军情,同样是年轻人的大王子拓跋昊立马请命道。

“父亲,我愿意作为前部,进攻疏勒城,斩下傅懋修之子的首级献给您。”

大王子拓跋昊二十四五的模样,面貌英武,跟拓跋赤德有七八分肖似,他是大君最喜欢儿子,勇武善战,一众青唐贵族们也非常看好这位王子。

拓跋赤德对于长子的求战,很满意,青唐人必须有勇气,无论面对什么的对手都要一战的决心。

“很好,拓跋昊,你会得到机会的。”

拓跋赤德笑着回应道,他当然不可能让长子作为前部去攻城。

以国主之尊,亲临前线,他当然想要得到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胜。甚至这次出兵的任务就是取胜,不是疏勒城,也不是救援月真国。

而是一场胜利。

眼下的青唐和拓跋赤德都需要一场胜利。青唐去年连败两场,士气低迷,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人心。而他作为大君,同样需要一场胜利来提高威望,震慑那些怀有异心的部族。

本来对手可以有很多选择,但他最终选择了疏勒。

因为疏勒城这里只有晋国的偏师,剩下大部分都是铁勒部藩军。

除此之外,不论是出兵陇西,还是河西道下属的祁连、沙洲,但这些目标需要面对的都是晋军精锐。

而在疏勒一线,目前只有几千晋军,而青唐出动了六万大军,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又有大君亲临,士气正盛,取得一场胜利还不容易?

拓跋赤德的手捋了下微翘的胡须,眯着眼睛,因为天气炎热楼车的四周并没有用布幔遮挡,所以视线极好。

约数里之外的一座城池出现在他的眼中。

疏勒城。

需要用多少人命,才能打开那座城的门呢?

疏勒城这边,城南的戍堡和烽燧等据点已经全部放弃,兵力收缩,全部退入城中。

此时,城头之上郭待封正跟遮普华黎还有几个铁勒部的将领,正望着青唐大军的旗号,确认他们属于哪一部。

“这边旗号上面画着鹰的,是仁多部,仁多部边上,豹头旗是野利家。这两部看着应该各有万人左右,河边的那个旗号是黑牦纛,应该是一个青唐王族,就不知道是拓跋家那个王爷。中间的将旗,是青谊结鬼章的,他是中部万户,拓跋赤德的女婿,用兵诡诈,长有出其不意之举,人称‘青唐之狐’。那边的是悉末家,悉末朗用兵稳健,他弟弟悉末明却是青唐有名的勇士,人称‘青唐之熊’。”

遮普华黎一边说,郭待封这里一边看着一边持笔,将大致的布阵图形方位以及大概的人数画在一张绢布上。

郭待封画完之后,直接把比一扔,“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仗有的打了。”

遮普华黎点头道:“青唐兵威正盛,不好对付。”

这时候闻讯赶来的傅津川带着一众将校和亲卫也上了城,接过郭待封手中的图,又听两人将眼前青唐大军各部的情况说了一遍。

“不光大君亲至,国相论赞破随军,还有一个王爷,两个大族族长,能战之将来了一大半啊。还有什么青唐之狐,青唐之熊,青唐人好大的手笔啊。”

傅津川在看过图后颇有些轻蔑的笑道。

“诸位也不必忧虑惧怕,在我看来,青唐人部族林立,看起来威势煊赫,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去年在白亭,我们有多少人?”

傅津川突然发问。

“两千。其实还不足两千,实际上是一千九百多,当时有郭六郎的八百弩手还有郎君的三百虎贲节从,在加上我白亭守捉的七百余人。”

经历过白亭大战的史万年如数家珍般报出了这些数目。这算是他参与的最大的战役了,先是跟随傅津川出城却敌,又假扮鹰师袭击豹师,大获全胜。

“当时金帐有多少人?”傅津川好像记性不好一样,继续问道。

这次接话的是郭待封,“三个豹师三个鹰师,共六万人...跟城下的青唐大军人数相彷。”

“哈哈哈哈,区区六万人也赶来送死?”

傅津川傲然笑道。

“哈哈哈哈,郎君说的是,不过区区六万人而已,去年我们手里只有两千人,尚能大破金帐汗国的六万大军,如今城里我们光晋军就有四千,还有铁勒部的雄兵过万,还怕了青唐人吗?哈哈哈哈。正当要生擒了那敌酋,好挣个侯爵做做。”

史万年豪言一放,城上的诸人士气大震。

因为包括贾师训和遮普华黎在内,他们可都是亲身参与了白亭大战的。

当时贾师训和遮普华黎两部都是在薛琮的号令下,日夜兼程前往明威戍堡集结。

而后合兵一处,稍加修整就继续向北直奔白亭城而去。

很多人都抱怨,为什么这么急,如此行军赶到了白亭城也没有战力。

还有人说薛琮急行军是为了救援傅津川,毕竟是大帅之子...

可当他们赶到白亭城附近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场大捷,一场十几年都不曾有的大捷。

斩俘数万。

很多人都明白,他们赶过去的时候胜机已经被奠定,他们去了不过是锦上添花,毕全功于一役。

此役之后,别说一起经历过大战的精锐了,就是整个河西道的晋军包括藩部,提起傅三郎那都是无比服膺。

如今的城里的晋军和藩军,最少有数千人参加过白亭大战,同样是面对六万人。

上一次傅津川只有两千人,还能取得一场大捷。

这次有近两万人,还有瓜州和玉门的援军在路上,还用担心青唐人吗?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战意和信心都被似乎都被傅津川的两问激起。

随后傅津川指着城下一个方向道,众人的视线随之望去。

“看看这些青唐人,都狂妄到什么田地了?”

城外的大军,面北而立,在青唐军中偏西的方向,离城池不过五六里处,却有一个小高坡,一直部队从后方涌上高地,在顶部结成圆阵,这支部队哪怕在数里之外也能看的出是精锐。

每个士卒都身披重甲,一个个看着都身材魁梧,傲然而立,腰中配剑,手持长枪和大盾,在他们的簇拥之中,有一张华盖大伞,下面有几个身穿白衣的贵人正指着疏勒城,不知谋划些什么。

青唐人尚白,能在此处身穿白衣的,必然是青唐贵人,至于是谁,傅津川不知道,遮普华黎等人也不清楚,毕竟离的差不多有四五里远里,很难看清。

但是能作出这样的行为,真的是没太把疏勒城的守军看在眼里。

甚至青唐大军到了城下之后,各军不是立马组织防线,安营扎寨,而是在休息。只有几个千人队在象征性的担任警备任务,看似在防备城内守军,但更像是应付给自己人看的。

在他们眼里,这城可能是弹指可破了。

这种轻视,让傅津川心情很复杂,很兴奋,又有些火大...于是决定给他们个教训作为回报。

“史万年,记不记得白亭城下如何做的?”

在白亭城,傅津川发现城下弓箭手没有骑兵护卫,又没有能够拒马的长枪,于是当机立断决定骑兵突击。

而这次青唐人的行为,跟金帐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他们都料定了优势在我,敌军不会出城作战。

史万年高声喝到:“末将明白。”

“擂鼓,吹号。”

“骑军,聚兵。”

第五十四章疏勒城前埋骨地(一) 高地之上,伞盖之下,正是大君拓跋赤德,与国相伦赞破,大将六指乡弥洪,大王子拓跋昊。

青唐军赶到城下之后,立刻开始安营,但因为天气炎热,一路行军辛苦,各部难免有些懈怠。

在加上身上穿的铁甲在太阳底下行军半日,人都快闷熟了。好不容易停下来都纷纷去河边取水痛饮,或者找个阴凉处躲藏。这样的情况,六指乡弥洪还特意让自己的副将悉末朗调动本部的三个千人队,担任大军修整安营的警戒护卫。

拓跋赤德穿着一身洁白长袍,站在伞盖之下,望着四五里外的疏勒城,意气风发,大有一口气鲸吞高昌旧土之气概。

六指乡弥洪指着周围的水流和高地给拓跋赤德讲说各军的安排布置。

疏勒城因为地势特殊,可以说是三面环水,这样的城池,想要完全包围起来非常困难,只能集中兵力围堵南面。若是想要四面围堵,就要分兵渡河在其他三面立营,这样无疑会让青唐人陷入劣势,各部隔河相望无法援引,就会被敌军各个击破。

所以这种大军行动,如何排兵布阵至关重要。要考虑到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我方的作战意图,地形地貌对于大军作战的的限制和帮助,所以统率几万大军和几千几百人的难度完全不一样。

虽然是大君亲征,拓跋赤德本人也并非不懂军事,但还是要委派名将局中调度,辅助他作出各种决策。

拓跋赤德本人听着六指乡弥洪的调度安排,连连点头。

“希望几日后我们在城里摆下庆功宴,让铁勒可汗给我们跳舞,听说铁勒部的王子遮普华黎骁勇善战,如果愿意投降,倒是可以做个奴牙郎。”

奴牙郎是拓跋赤德的一支亲卫,都是武艺高强之辈,除了负责大君安全,还负责执行一些特殊任务,比如暗杀、刺探情报等。

“父王亲征到此,定能一举建功。”一旁的大王子拓跋昊说道。

对于长子的吹捧,拓跋赤德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的得意却藏不住。

“国相,疏勒城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一旁的老人道:“疏勒城是高昌国时候,大概五十年前左右修建,在疏勒河和播密川之间,那时候的高昌国控弦十余万,在西域是能够跟我青唐争锋的,还数次让金帐汗国的苍狼子孙败北,可惜出了个遮普嘉施,杀兄篡位,惹怒了大晋,傅巽三千铁骑奇袭,一战就攻灭了高昌。此后高昌四分,再无昔日荣光。”

拓跋赤德道:“傅巽虽然是晋国人,可每听起他三千铁骑灭高昌之壮举,仍心神往之。恨不能生逢其时,与其沙场争雄。就如国相一般,与傅巽大非川三战,名传天下。”

国相论赞破,在青唐军中都称其为“军神”,曾率大军与大晋北地武毅王傅巽争锋,鏖战大非川,互有胜负。

论赞破笑道:“大君过誉了,傅巽用兵如神,我与他对阵之时,不过凭借大非川地利,以及我青唐将士的勇勐,还有老大君的信任。”

“国相过谦了,说起来城内的晋军主将傅津川就是河西节度使傅懋修之子,也就是傅巽之孙,此子少年成名,观白亭之战可谓是智勇兼备,若是给他十年二十年,说不定天下间又多了一个姓傅的名将。可惜,这战却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拓跋赤德当然有这个底气。

毕竟他现在以优势兵力围城,疏勒城三面环水,只有南面是陆地,除非傅津川弃城渡河而逃,不然他绝逃不出青唐大军的包围。

正当拓跋赤德志得意满之际,数里之外的疏勒城突然响起号角声,黑色将旗左右挥舞,让华盖之下的几个青唐贵人有些惊讶,城里的人这是要干什么?

随后老国相论赞破勐然道:“三声长号,骑军集结,那旗号...是晋军出击了。”

他与晋军作战多年,对其旗号鼓角自然是十分清楚。

代表集结的号角声落下,城上开始响起轰隆隆的战鼓声,响声惊天动地,直上云霄,让数里之外青唐人也听的惊心动魄。

城门洞开,一名黑甲将军,身披锦缎戎袍,手持马槊一骑当先,身后数百人马具甲的重骑兵鱼贯而出,当先奔着最近的一支青唐步军千人队直冲过去。

这支千人队是青唐大将悉末朗的部众,虽然处在青唐大军的最前沿,但距离疏勒城还有几里的距离,自信这么远的距离,若是敌军出击,时间足够让部队列阵拒敌。

但喜欢骑马行军,列队步战的青唐人却没想到晋军的骑兵如此迅勐,眨眼的功夫,已经冲到眼前了。

悉末郎手下的这个青唐千人队,也算是精锐,但天气炎热之下,本就有些懈怠,作为警戒的部队在太阳底下身穿铁甲本就快被蒸熟了,迷迷湖湖的看起铁骑奔驰,烟尘四起,慌乱中列阵对于人马具甲的重装骑兵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高地之上的,拓跋赤德和论赞破、六指乡弥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千人队被晋军凿穿。

数百铁骑如同一支羽箭,急速奔袭,纵马践踏。晋军铁马撞上青唐步卒,随即传出骨骼破裂的声音,刀枪尽情挥砍戳刺,瞬间血肉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傅津川本人身当锋镝,锐不可当,一柄马槊噼砍挑刺,手下无一合之敌,掀起阵阵血雾。

悉末郎看到敌军冲阵,很快就从初时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立马指挥另外两翼,意图将队列两头兜转,用步兵方正把敌军围起来。

但这时,城内的骑军又不断的冲出来,悉末郎的这时候为了包围傅津川三百虎贲节从的布置却成了给史万年和遮普华黎两部骑军可乘之机。

虽然冲击力不如傅津川的虎贲节从,但史万年和遮普华黎所部的骑军也都是精锐,有了虎贲节从冲在前面,青唐人阵型已经明显散乱了,在加上两部骑军的接连冲击,三个步军千人队直接就被冲散了。

悉末郎这时候有些慌乱,连连呼喝部众,意图挽回溃散之势,重整部队阻拦敌军骑兵的冲击,给后方的青唐各部大军争取整队时间。

他刚刚带着亲卫向前收拢,晋国骑军已经冲到眼前了。一骑当先的傅津川头戴兽面兜鍪,身穿黑色明光铠,身上的锦缎戎袍顺着风飘扬而起,彷佛就是面战旗,指引身后铁骑冲杀的方向。

悉末郎看见此人,急忙吩咐身旁的亲卫上前拦击。

“杀了他,此人必定是晋军大将。”

悉末郎身边此时还有几百亲卫部众,都是精锐,而起悉末郎的弟弟悉末明本就是青唐着名勇士,听到兄长的命令后,悉末明身上的悍勇之气也被激发,率领数十骑向着傅津川冲去。

傅津川见到有人向着自己冲来,不惊反喜,挺槊迎面杀去。

悉末明也手持长枪凭着战马奔袭冲着傅津川刺来,枪槊相交,傅津川却使出了一招悉末明重来没见过的招式,彷佛他的枪被傅津川的槊缠住了一般。

傅津川一缠之后顺势在一挑,差点就让悉末明的手中长枪被挑飞出去。

悉末明始终紧握长枪不撒手,保住了手中兵刃,身体却受惯性直接一个后仰,差点仰过去。

这等高明武技,悉末明简直闻所未闻!

而他不知道的是,傅津川用槊,使得却是枪招,这第一招缠枪名为“蛇盘式”,就像一条蛇随棍上,第二招名为“挑山式”,是最为常见的挑枪。

而这两招,傅津川却已经苦练了数年,每一招都练了不下上万次。

悉末明一个在马上闪身,差点仰过去,再度起身拨马准备再战的时候全没想到傅津川的马槊已经横扫过来。

悉末明嘴里一声爆喝,同时急忙竖枪格挡,这一式却是势大力沉,枪槊相击直接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砰。”

悉末明只觉得自己双臂彷佛被重锤所击,一时间剧痛难忍,手中长枪再也握不住,而他本人也被这一击击落下马来。

而这一切,几乎就在瞬息之间。

悉末明的身后的数十骑见到主将落马,急忙来战傅津川,傅三郎这时候却是没有功夫在去找北打落下马的青唐之熊,而是长槊一挥,纵马迎上汹涌而来的数十敌骑。

庞云、蒋武、张奎等虎贲节从也追了上来,兵锋相交,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把这几十敌骑料理干净。

傅津川这之后停驻马来,望见那高地上的亭亭华盖。

大笑一声,“随我来。”

这时候悉末明早就被兄长悉末郎指挥亲卫拖回了本阵,死了逃生的他望着傅津川又再度冲向着己方军阵冲杀过去,心下大骇,何人如此武勇绝伦?

此时的疏勒城外,原本井然有序的青唐大军已经被打乱了阵势,继傅津川所部的三百虎贲节从之后,六百飞蝗义从,史万年所率领的一千大晋武威军骑兵,遮普华黎麾下的一千铁勒部骑骑兵,近三千骑军相继突击而来,让青唐六万大军陷入了慌乱之中。

最外围负责警戒护卫的三个千人队,早就被冲踏的七零八落,折损过半,已经溃散。

而悉末郎见到傅津川奔着高地杀去,大惊失色,他知道高地处是大君拓跋赤德和国相论赞破等人在观阵,若是大君有个闪失,青唐就完了。而隔在晋军那数百重骑与高地之间的,只有野利部的两个千人队。

这时候悉末郎却见到高地处打起了旗号,看到旗语他有些诧异,虽然仍旧为高地处的贵人们担心,却也同样为他们的在如此危机之下还能作出这样的指示大为振奋,马上让传令兵通知各部迅速整队。

旗语是,合围敌军。

既然出来了,那就不要回去了!

第五十五章疏勒城前埋骨地(二) 高地上的拓跋赤德,看着连续击破数个青唐军阵的虎贲节从,当先一将更是锐不可挡,青唐之熊悉末明在此人手下,居然走不过三个回合,心下大震,“这是何人,如此悍勇?”

六指乡弥洪道:“看旗号,是晋军主将傅津川无疑了。”

“以寡击众,倒是好胆略。后面的晋军骑兵也出来了,这头一仗倒是让晋国人占了先机。”

青唐大军虽众,却一时间难以作出有效的应对,看着在晋军骑兵铁蹄之下哀嚎的士卒,拓跋赤德的面色很是难看。

这时候沉默半晌的论赞破道:“大君,此时应该立刻发旗号,让青谊结鬼章和悉末郎所部迅速整队,从两边列阵前行,合围当中这支骑军。”

拓跋赤德听后眼前一亮,立马道:“按国相说的给他们发旗号。这傅津川既然出得城来,就把他留下好了。”

拓跋赤德话音刚落,六指乡弥洪突然道:“不好,冲着我们这里来了。”

这时候正在观战的几人浑然色变,原来是傅津川奔着野利部的两个千人队冲过来了。

这后面可就是拓跋赤德等人所在的高地。

看着前面的三个千人队被晋军骑兵凿穿,这两个千人队才开始整队,能挡得住?

平野之上,拒马鹿角被晋军骑兵用飞虎抓勾住拉开,两个仓促之间整队的步军千人队在重骑兵的铁蹄之下,毫不意外的被碾过。

很快,拓跋赤德就在数百步之外,看到了浑身浴血的傅津川,就在刚才的冲阵中,他亲眼目睹眼前这个晋军骁将左冲右突,挑刺噼砍,最少有数十名青唐勇士命丧那条长槊之下。

“父王,请您移驾,他是奔着您来的,我留下抵挡他。”大王子拓跋昊情绪激动的说道。

他也看到傅津川的武勇绝伦,手脚甚至都有些发抖,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断后的话。

“慌什么?”

“我身为大君,岂能退却?难道我要头上顶着狐狸尾巴回青唐吗?”

青唐人以战死为荣,以怯弱为耻,在战场上逃跑的士卒,在战后会被人在头上套上狐狸尾巴,是大家嘲笑的对象。

拓跋赤德很清楚,这时候他一步都不能退,地处高地所有青唐部族都看得到,作为大君一旦后退,青唐各部族的将士会如何看待他?

他是一代雄主,青唐大君,西海高原的统治者,红山宫的主人,绝不能退!

而且从战场形势来看,拓跋昊的建议也是极为荒唐。

虽然拓跋昊也曾经参加过不少战役,也亲自挥舞长刀斩杀过敌人,但此刻他的建议完全就像是一个不知兵者的胡言乱语。

六万大军陆续安营扎寨,此前并没有做好战斗准备,全靠中部万户青谊结鬼章所部和悉末郎所部掩护全军整队,这时候悉末郎的三个千人队,野利家的两个千人队都已经被击溃,拓跋赤德这里若退,会引发全军的动荡。

到时候疏勒城里全军出击,挥军掩杀,六万大军能有多少回到西海高原上?

“发旗号,令拓跋阿吴部,仁多零丁部迅速整队,挡住两翼骑军,悉末郎和青谊结鬼章所部迅速合围,困死中路这部骑军!”

拓跋赤德也拿出了全部的血勇之气,当机立断,说什么也要把中间这股骑军留下!

而此刻围绕在拓跋赤德周围的八百铁卫,都是直属王族部落的精锐武士,以及青唐各部族的贵胃子弟,日常与大君同出入,恩遇甚厚,是拓跋赤德最为信任的近卫部队。

危急之时,这些铁卫也都拿出了青唐人勇气,结好阵形,手握枪矛,准备为大君效死。

傅津川看到那华盖大伞,以及大君亲卫所结成的堂堂之阵,大笑一声,随后纵马向前一骑当先,身后的蒋武和庞云等紧随其后,三百虎贲节从冲着高地上的铁卫步阵冲了过去。

这里却要说一下,青唐人的弓失弱,而三百虎贲节从是人马具甲的重装骑军,因此看着飞失如蝗,但对于虎贲节从而言,并没有任何威胁,甚至很多人铠甲插这好几支羽箭,却对战斗没有任何影响。

而在傅津川的三百虎贲节从冲阵之时,身后六百飞蝗义从也跟随冲锋,他们虽然不用先驱蹈阵,但是在虎贲节从后面来了一轮抛射,这一轮数百支羽箭在虎贲节从与青唐铁卫短兵相接之前抛洒而下,虽然抛射并没有太多准头,但几百支羽箭形成了覆盖,铁卫此刻属于密集结阵状态,所以仍旧射死了数十个,射伤近百。

如此一来,原本阵型严密的铁卫霎时间就出现了许多的缺口,后排的铁卫尚且来不及补位,虎贲节从已经到了。

没有密集阵型的步兵,碰到重骑兵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第一排的铁卫被冲散了。

傅津川始终冲在队伍最前方,接连刺死两名铁卫后,一丈五尺长的马槊挑起一名铁卫,向着第二排砸去,又在第二排砸出一个缺口来。随后又纵马踏过。

此时高地上的拓跋赤德已经冷汗直流了,傅津川展现的武勇,是他平生仅见。

这种沙场争锋的武勇,跟武道宗师的精妙修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在眼下,即便是身边有一个武道大宗师坐镇也不能让他安心。

因为这里是战场。

“大晋将军傅津川在此,青唐鼠辈谁敢一战?”

傅津川的一声大喝,让高地上所有人心神一震,尽管他们大都听不懂这名晋军骁将在说什么,但这声暴喝的气势,足以震慑他们的心神。

拓跋赤德有些惊慌道:“结阵,结阵,前死后继,不可妄动,妄动者斩。”

剩下的铁卫都端着枪矛密集结阵,傅津川数次尝试冲阵,虽然每次都能斩杀至少一名铁卫,却没能在突破铁卫结成的第三道防线,因为铁卫的阵型是在太过密集了。

这时候战场之上的形势也开始转变。

傅津川虽然突破前两道防线,但能跟他冲过来的虎贲节从只有数十人,身后的二百余众连同飞蝗义从,却又被铁卫阻挡在外。

而在左右两边,原本慌乱的青唐人也已经回过神来,各部迅速整队开始缓缓推进。

傅津川再一次尝试冲阵失败后,也缓过神来,调转马头回望战场各处,也看清了此时青唐大军不是刚才的毫无防备的转态了。

青谊结鬼章所部,和悉末郎所部已经开始稳步推进,一旦合拢,就是前后夹击之势。

“郎君,该走了。”

这时候陈行也出言提醒道。

傅津川一点头,然后纵马回驰,身后的几十个节从紧随其后,开始回撤。

高地上的铁卫看到晋军回撤,高叫着追击,傅津川前行数十步,直接一勒缰绳,将马槊插在地上,取出长弓,连发三失都有铁卫应弦而倒,追击的铁卫大惊一时间畏惧不前。

随后傅津川又抽出一支特制羽箭,挽弓如满月,箭失如流星,直奔伞盖之下而去。

伞下的贵人们大惊,因为那支羽箭正奔着大君拓跋赤德而去,拓跋赤德此时也呆愣住了,根本就来不及躲避,却是大君身边的奴牙郎以身为盾挡住箭失。

“大君小心。”

“不要追击。”

拓跋赤德惊魂未定,那名挡箭的奴牙郎已经气绝了。

傅津川见到此景后,收回长弓,拔出马槊再度折返,这次没有人在敢追击了。

遮普华黎和史万年两部在失去战机之后,看傅津川已经开始回撤,就当机立断,交替掩护退回城中。

而傅津川也赶在青谊结鬼章和悉末郎两部合围之前逃出生天,等到了城门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还有二百余虎贲节从和飞蝗义从被合围在了青唐人方阵里。

高地之上的拓跋赤德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在看向阵中被截留的晋军骑兵,嘴角浮现一丝狞笑。

“这些人,一个不留,传令,围杀。”

傅津川在城门口停驻回望,瞬间就看清了局势,己方骑兵被合围了。

随后没有一丝犹豫,调转马头再度向着青唐的军阵踏去,身后数十名节从也都没有任何的犹豫,紧跟着傅津川再度冲锋。

这里要说的是,青唐人目前的注意力都在包围圈里面的晋军骑兵,在他们看来那几十人都逃出去了,还能再回来送死,也根本就没做防备。

悉末郎看到这边傅津川再度杀来,想下令备战已经来不及了。这一部分青唐军的攻击阵型都是向着包围圈里面摆的,而傅津川再度蹈阵,面对的都是青唐的后背。

调转攻击阵型,可不是一个旗号一个口令,后队变前队那么简单。

霎时间,青唐阵型就被这几十节从撕开一个口子,包围圈中的虎贲节从见到阵型有所松动,立马奔着这个方向杀过来,战马嘶鸣,枪刺刀砍,直接趟了条路来。身后的飞蝗义从也都顺势跟着冲了出去。

悉末郎这边还想着再度整队,却眼见那黑甲将军杀到眼前,身前几个亲卫上前阻拦却被傅津川身后虎贲节从中几个善射的关中健儿,刘六刘七张狗儿等连发羽箭给结果了。

悉末郎还没来得及拔出长剑,就被那快如闪电的一槊刺于马下,这名以用兵沉稳着称的青唐大将就此了结...

主将战死,中部的青唐军大乱。

傅津川带着几个亲卫在回城队伍的最后面,缓缓入城。

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却始终盯着青唐军阵。

拓跋赤德望着那年轻将军入城,疏勒城的城门缓缓关闭,面如寒冰,阴沉的吓人。

不光是他,所有青唐将领都被晋军这场突击给打的措手不及。

实际上的战损其实并不高,但一位勐将重伤,一位大将被阵斩,更是有诸多在青唐各部族中以武勇着称的青唐武士死在了晋军的铁蹄之下。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青唐人都忘了自己是来攻城的。

悉末明跪在自己兄长的尸首面前,嚎啕大哭,这样情绪也感染了诸多青唐士卒,许多人因为亲友战殁掩面而泣。

看着士气由盛转衰,拓跋赤德,对此束手无策。

这,还只是第一天。

第五十六章疏勒城前埋骨地(三) “晋军威武,晋军威武。”

“晋军威武,晋军威武。”

城头上晋军和藩军全部高呼,声音响彻天地。

城外的青唐士卒此时虽然整军列阵,但却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

毕竟刚才晋军的骁勇,实在令人生畏。

这第一仗,直接就将大君亲临后好不容易聚拢的士气给打的烟消云散。

拓跋赤德望着疏勒城,牙都快咬碎了。

傅津川下马之后,解下身上的锦袍,摘下兜鍪,递给身边的亲卫,然后登上城头。

贾师训见到之后,拱手道:“郎君真天人也。”

从军十数年的贾师训,出身将门,也是自幼习武,熟知兵法。在河西从军多年,履历战功。什么样的勐将没见过?

今天傅津川所展现的武勇和胆略,是贾师训平生仅见。

即便是河西第一勐将之称的薛琮薛万夫,在此城下,也未必能比傅津川做的更好。

数百铁骑在数万青唐军中纵横突击,如砍瓜切菜,光是死在傅津川马槊和弓失之下的青唐勇士就有近百人。

傅津川听到贾师训和诸多留守将官的奉承,只是笑了笑,然后道:“青唐鼠辈,不过尔尔,却是未能生擒拓跋赤德,此为憾事。”

郭待封道:“郎君何须挂介怀?这拓跋赤德就在城下,早晚必被郎君所擒。”

“哈哈哈哈。”

傅津川爽朗的笑道。

这几句话其实有些吹嘘了,刚才那等机会已经是千载难逢,此后拓跋赤德只会更加小心,想要生擒一国之主,哪有那么多机会。

初时见到青唐军人多势众,大营连绵数里,军威雄壮,守城将士难免心生畏惧,不过经此一战。疏勒城内守军士气高涨,又有坚城凭守,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痛快啊,痛快。郎君,跟你打仗就是痛快。”

这时候史万年安顿好部队走上城,身上铠甲也都是斑驳血迹,加上他虬髯张须,面如锅底,犹如从地狱归来的魔神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他与遮普华黎各率千骑,在傅津川之后出城,分别在左右两翼攻击,让两翼的青唐军难以出兵聚拢,虽然没有中路傅津川斩获多,但仍旧给青唐军造成不小的杀伤。光是史万年自己,就亲手斩杀了十几个青唐人。

遮普华黎也抱拳道:“我一向自诩勇武,今日方知,比起郎君神勇,就像是溪流和疏勒河的差别。”

“哈哈哈,王子过誉,有道是独木难成林,今日一战也多亏史将军和遮普王子替我左右掩护。”

傅津川对于战场形势的判断还是非常精准的,他当然清楚今天的一战,没有左右两部援引牵制,他要面对的情况就会变得极为凶险。

“郎君不必客气,分内事而已。有此一战,郎君必然名震天下。”

遮普华黎话一出,其他几人也都纷纷附和。

“此话不假,此战之后郎君必然名震天下。”

三千骑军主动出攻六万大军,差险些生擒了青唐大君,如何不名震天下?

青唐方面,大军在立足未稳之际,被城内骑军突袭,实际上伤亡并没有多大,只折损了几千士卒。

但对于士气的影响却不可低估。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青唐数次组织军队进行攻城,虽然没有再给晋军出城突袭的机会,但城上的床弩,和投石机等对于攻城部队也都是不小的威胁。

而对于青唐的工匠而言,能把云梯和攻城车打造出来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造出投石机和床弩跟晋军对轰?

拓跋赤德能明显看出各部族的攻城部队显得极为敷衍,这也是拓跋赤德极力想解决却又对此毫无办法的问题。

大晋的军队虽然派系林立,但说到底是朝廷的。

而青唐的军队,都是各部族的,拓跋赤德可以命令各部族出战,但对于各部族存在的明显保存实力的行为却也束手无策。

毕竟他这个大君自己都在保存实力。

攻城?

可以啊,王族的拓跋阿吴上不上?直属大军的中部万户青谊结鬼章上不上?

他们不上,仁多和野利等大部族军有话说了,大君的部队不上凭什么让我们上?

大部族的军队不上,小部族组成的联军就是悉末郎和六指乡弥洪所部,本就是前日被城中晋军突袭下损失最大的一部,此时更是士气低迷,强行催促他们作战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即便坐拥数万大军,拓跋赤德仍旧感觉无人可用。

能够容纳百人,名为大佛庐的帐篷内,身穿白袍的拓跋赤德坐于上位,下手左右两侧分别坐着青唐诸位王公大臣,此时因为战事不顺,气氛颇为沉闷。

“想要吃好酥油,就得喂好乳牛。”拓跋赤德端着一碗酥油茶,一边喝一边说道。

这是青唐人一句谚语,意思是劝人做事要有恒心。此时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就是在指责诸位将领作战不利。

能坐在这个帐篷的人,自然都是聪明人,就算看起来像个莽夫的“青唐之熊”悉末明,也都听的懂言外之意。

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接话。

因为各部族在刚越过坦句岭的时候,士气正盛,想着攻进疏勒城瓜分城里的金银财宝,牛羊马匹,还有女人和壮丁。

但经过漫长的行军和前日一战,那点士气早就飘回西海高原了。

在加上这两日攻城不顺,各部族之间那点龌龊心思差不多都快摆在明面上了。

拓跋赤德自然知道,失去了士气,大家都不想打仗,最好的选择就是退兵,但他绝对不想退兵。毕竟退兵就意味着失败。

大君亲征,却一无所获。还差点被敌军擒获,就这样回青唐王城,要面对的情况可就复杂了。

“大君,明日不如我部攻城吧。”

这时候,号称青唐之狐的中部万户青谊结鬼章出言道。

青谊结鬼章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留着精心修建的短须,头发是青唐人传统的辫发,哪怕天气炎热也仍旧穿着铠甲。长相十分英武。

他是大君的女婿,更是嫡系亲信,不然也不会由他执掌中部万户这一大君直属的精锐之师。

不过听到鬼章的话,拓跋赤德明显有些犹豫,他知道这时候很多的目光都在盯着他。

特别是野利荣哥和仁多零丁这两个青唐豪族的族长。

“好,我们的青唐之狐,明天的攻城就交给你了。”

这时候他只能硬着头皮让青谊结鬼章去攻城,此时不动用他的直属部队,连续两天攻城的野利部和仁多部都会跳出来说他这个大君做事不公道。

他不相信晋国有人敢跳出来指着他们的皇帝说这样的话,但在青唐,大君是国主没错,但更像是一个“盟主”。

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君主,对手下的大臣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在青唐,权力来自于权贵们的部族拥有多少战士和土地,战士手中的刀剑是否锋利,土地上牦牛和战马是否健壮。

就比如坐在大君左边下手第一位的国相论赞破,论及声望,这个老人在青唐国内无人能出其右,大君也不能与他相比。

但论及权力,哪怕是兄长死去,刚刚有资格做进大佛庐的悉末明也比他掌握的兵马多。

拓跋赤德改变不了这种格局,也不想改变。即便他对青唐的制度深恶痛疾,但他知道大君的权力就是建立这基础之上。

定下了明日攻城的事宜,大佛庐内的聚会很快就散去。

六指乡弥洪和悉末明相约一起巡视防务,防备晋军夜间偷袭。

仁多和野利部的族长说要一起讨论一下两族之间今天摩擦怎么解决。

只有中部万户青谊结鬼章和大君之弟拓跋阿吴留在大佛庐中,他们是大君最信任的亲信。

至于国相论赞破,婉拒了好几个贵人的邀请,独自回到帐篷里休息。

“祖父,您回来了。”

帐篷里,孙子论噶真和论日煦见到老人回来起身行礼。

论氏是小部族,只有几千帐部民,这次跟随出征的只有几百人,算作国相的护卫。

论赞破见到两个孙子点点头,坐在毛毡上喝一碗酥油茶,然后看了看帐篷里已经收拾好的行囊问道问道:“为什么你们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了。”

论噶真一听祖父发问,急忙撇清关系道:“祖父,这是都是日煦做的,我都没有伸手。”

论噶真是长孙,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很强壮,是论氏部族中有名的勇士。

论赞破听长孙的话后,看向了次孙论日煦,“日煦,你为什么收拾行囊,现在我们可是在作战期间。”

论日煦道:“祖父,早些收拾,等走的时候就不用急了,不然等大君下令的时候,我们来不及收拾,会丢失很多东西。”

论日煦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跟长兄雄武有力不同,他的身体显得有些瘦弱,面目清秀,长发没有结成辫发而是扎成一个马尾。一双眼睛深邃明亮,嘴唇很单薄,嘴角上有些细细的绒毛。

论赞破很严肃的问道:“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大君会下令退兵。”

论日煦道:“只有主将一个人想作战的军队,是打不赢战争的,这是祖父您说的。”

“哈哈哈哈。”

论赞破大笑起来,直接让论噶真有些摸不着头脑,祖父刚才明明是很生气的样子才对。

老国相很高兴,这次随军出征带着两个孙子,主要是为了让他们见见世面,看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让他们知道,青唐人自己在西海高原上为了几头牛,几只羊,几匹马或者一个女人而拿出刀剑相互厮杀,那算不得战争。

两个强大的国家,成千上万的甲士列阵前行,铁骑纵横奔驰,这才是战争。

第五十七章疏勒城前埋骨地(四) “青唐之狐”青谊结鬼章,在亲卫竖着大盾的方阵中,靠近了城墙二里的地方,亲自指挥部下登城作战。

而实际上,这种大军屯于城下,只能让一个个千人队轮番去攀城蚁附的攻城战环节,完全体现不出传闻中青唐之狐的狡诈多智。

傅津川坐在最高的主城楼上观战,身边是史万年和遮普华黎等诸多将校,贾师训和郭待封则各自负责主城楼东西两边的两段城墙防御。

大君直属的中部万户,共万人,十个千人队,都身穿锁子甲,手持刀剑,都是青唐难得的精锐。

然而这些精锐,只能跟野利、仁多两大部族的战士们一样,借用飞爪和云梯前赴后继的攀爬城墙,他们大多数都没能登上城墙,少部分上去了也很快被墙上的守军送了下来。

五里外的高台之上,拓跋赤德和一众青唐权贵一样在观看这场攻城战。

对比于前两天摆在明面上敷衍,今天攻城一方的青唐人攻势要勐烈的多。

这也说明了,拓跋赤德是真的想攻下眼前的疏勒城。所以他属下的中部万户精锐才会不要命的强攻不止。

而每一个勇士从城墙上掉落,拓跋赤德的心都好像在滴血。

城墙上的守军也不是泥捏的,在经过第一日的铁骑突击,第二第三日对方明显有些怯战状态,这一日碰到一支悍勇的攻城部队,反而让守军也起了火气。

这些守城的军队都是步军,前日眼看着骑军兄弟在城外杀的对方四散奔逃,士气大振之余,还有些不服气,凭什么你们能出城威风?

前两日的战斗,攻城方明显有些应付的姿态,双方像是点到为止的比试。

今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守城的士卒也被激发了斗志,每一个垛口后面都埋伏着三到五名训练有素的步卒,或持枪矛或持盾,只要有人上了,不是被戳死,就是被盾牌给推了下去。

到了午时,天气炎热,青唐在付出不小的伤亡之后仍旧劳而无功,只能回收攻势,双方偃旗息鼓。

傅津川看着城下交替掩护的青唐人说道:“果然,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看青唐人,这次就算是不参与攻城的各部也都队形严整,想要故技重施是没机会了。”

遮普华黎笑道:“白亭一次,疏勒一次,以后谁与郎君对敌都要老老实实的结好阵势,安排掩护之兵。郎君用兵,已经是当世名将了。”

傅津川听到之后笑了笑,不置可否。但心里很有自知之明,名将?至少现在还差点意思。现在给他几万大军让他带兵出征,若是没有宿将辅左,很难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几万甚至更多的大军出动,如何安营扎寨,各部行军顺序,如何保护粮道,天气对于行军的影响,诸如此类的事务都要主将来操心。

傅津川虽然自幼受祖父教诲,各家兵法和历代祖宗的行军手札也都烂熟于心,但真正指挥起大军来又是不一样的。

但给他几千人,甚至几百人,这种数量的精锐在他手里,往往就能打出上万人的气势。

而他在白亭、疏勒两战所展现的,是善于发现敌军漏洞,然后针对敌军的薄弱之处行雷霆一击。

傅津川自信,若是兵力都在万人以下,两军对阵,他不输于天下任何名将。

但名将的标准,肯定不能是统兵万人。

按照祖父的话说,“连数十万众,进退有度,使兵食足备,攻必克,战必胜,方为名将。”

在傅家老国公,死后被追封为北地武毅王,活着时候就稳稳压住定国公和初代燕王等一众名将的傅巽眼里,不能指挥调度几十万大军,算不得名将。

在傅津川看来,十万是一个分水岭。

出身勋贵将门的傅津川,显然清楚能指挥十万人如臂使指,就已经是天下少有的大将之才了。

已经足以称得上是名将了。

而青唐方面,无论按照祖父的标准,还是傅津川的标准,都能算作名将的只有一人,那人此刻坐在对面的楼车上观战。

“老国相,鬼章用兵可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心在滴血的拓跋赤德问道身边的国相论赞破。

现在拓跋赤德急需这位青唐军神给他吃几颗定心丸。

“大君,鬼章虽然年轻,但观其部署进退有度,即便是我来指挥,也只能这样一队一队的往上冲,这种攻城从来都只能用人命去堆,看的就是谁先承受不住,没有任何的奇谋妙计可用。”

拓跋赤德明白这个道理,但中部万户的伤亡还是让他很难接受。那些都是他最忠诚的战士,此刻却只能把鲜血洒在在疏勒城头。

“大君,不如今天不如就到这里吧。”

说话的却是六指乡弥洪,他是负责整个大军居中调度的,虽然在大君面前更像是个参军。

拓跋赤德听了这话立马就想点头同意,但现在的局势却容不得他这样做。

仁多零丁和野利荣哥两个人还在边上看着呢。还有诸多小部族也都在看着呢。

怎么,大君的直属部族打了半天就撤了?

正在拓跋赤德两难之际,一条军报让他不必在纠结了。

赤佛堂城已经陷落。而且薛琮攻陷赤佛堂城以后,率军奔着疏勒城来了。

而且这条消息,最少是六七天以前的。

如果薛琮走珈蓝城小道,已经距离疏勒城不远了。

实际上,傅津川得到的军报时间比拓跋赤德早了好几天,并且要详细的多。

薛琮攻下赤佛堂城,完成灭国之战的殊功,没有在赤佛堂做停留,而是令其副将彭林率晋军一千,藩兵三千镇守赤佛堂,令堂弟薛璘率两千藩兵押解月真国王、王后等诸多王公折返凉州。

而薛琮自己,率两千四百晋军步骑,五千藩军驰援疏勒城。

这样的消息让拓跋赤德如坠深渊。

这意味着薛琮这一两日就能赶到,而他想攻下疏勒城的谋划也全都化作乌有了。

虽然薛琮这一路只有七千余人,但薛琮是谁啊?那是比起傅津川来,更加威名远播的河西大将。

薛万夫,意为万夫不当之勇。这个名号可不是他自号,而是青唐人、金帐人、以及诸多名号都不在的羌胡部落用鲜血帮他得到的。

拓跋赤德甚至都可以想象,当“薛”字大旗出现在疏勒城外,城内的守军会怎么样的欢呼雀跃。

而青唐大军在接连失利的情况下,又会怎样的惊慌失措。

这时候,很少主动发表意见的论赞破道:“大君,当断则断。”

拓跋赤德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各军准备拔营,退兵。”

按照拓跋赤德所想,六万大军,士气正盛,打一个疏勒城三五日也就拿下了。

就算三五日拿不下,七八日总该拿下把?他没料到月真国如此不堪一击,连山堡四天告破,赤佛堂城也只守了几日就陷落。

也不曾想第一日来到疏勒城下就险些被生擒。

第二日,第三日...

如今第四日,寸功未进。只能放弃。

这对他的声望,绝对是一个打击。甚至可以想象,回到青唐后几个大部族,如仁多、野利、禹藏等豪族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但此刻兵无战心,只能退却,不然迁延日久,就算能够与晋军形成对峙,但补给线过长,必然会给晋军可乘之机。

粮道一但出现问题,数万大军绝难回到西海高原。所以即便心里盘算再多,拓跋赤德也只能放弃。

青唐人的举动,自然瞒不过城上的傅津川。

上午的勐烈攻势没能持续到下午,如此虎头蛇尾,在加上诸部的动态是瞒不过城墙上的眼睛。

“郎君,看样子青唐人是收到消息了,准备退兵了。”

用兵老道的贾师训很快就看出青唐军这个老对手是在做撤退的准备。

“薛将军所部离此地不到百里,瓜州援军更是只有数十里了,我军有望再拿下一场如白亭一般的大捷。”

“哈哈哈,郎君不如此时在出城去杀他一阵如何?”

史万年更是兴奋道。

一旁的郭待封和遮普华黎也都一脸期待。

傅津川笑道:“急什么?城下几万人呢,还怕没有功劳可立?”

“哈哈哈,郎君说的是。”

几人也笑道。

这时候傅津川脸上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军议时候的正色。走进城墙边上,望着青唐大营道:“我祖父,北地武毅王曾经跟我说过,他一生用兵数十场,只有一败,那就是仁宗嘉佑年间的第二次大非川之战。那一战我祖父总督十三万大军,进攻青唐的大非川,其中前部是当时的沙洲都督赵怀节,此人刚愎自用,贪功冒进,不等我祖父军令就先行率军进发,结果被青唐人杀的大败,所部两万大军,全军覆没,只有他和十几个亲卫逃了回来。此时战机已失,我祖父只能顺势退兵,而那赵怀节也是世袭侯爵,自以为有爵位在身,可以免罪,祖父却不等押送上京,直接就把他砍了。祖父跟我说,贪功冒进这种事,做不得,误人误己误国啊...”

“对了,那时候青唐的主将就是现在的国相论赞破...”

傅津川说完这桩故事,也没有回头看,而身后的几个人却都收起了刚才的兴奋之色。

也都明白了眼前还不满二十岁的郎君想说什么,霎时间感觉自己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在众人望见青唐人军威雄壮之时,心生畏惧时,他说青唐人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并且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在众人觉得敌军不值一提,想要奋勇当先时,他又说起旧事警示众人,不要贪功冒进。

正当众人听了训示,心怀惭愧之时,傅津川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大笑道:“去找个青唐俘虏来,”

“我要送给拓跋赤德一份礼物。”

第五十八章疏勒城前埋骨地(五) 决定退兵之后,青唐贵人们也从在楼车上观战,转移到了大佛庐内,继而讨论起了退兵的顺序。

负责居中调度的六指乡弥洪详细的制定了退军计划,其中就有各部的撤退顺序,和行军的位置,在撤退途中需要担负的任务。

其实这样的安排很难做,毕竟要考虑道各部之间的实力差距,彼此之间的关系,同时还要考虑作出安排之后各部会不会服气。

毕竟负责殿后的部队是要承担阻挡追兵的护卫任务。

“殿后部队由悉末明将军指挥,仁多部要出一个千人队,野利部出一个千人队,中部万户出一个千人队,阿吴王爷所部出一个千人队,加上悉末明将军所部一千人,共五千人。”

“其余诸部,阿吴王爷先行,仁多部其次,中部万户居中,野利部其后,我部最后...”

“如果晋军出击,行进之中仁多部居左和野利部居右,顺势为左右羽翼,呈五部合兵之势...”

六指乡弥洪的安排,基本上算是面面俱到了,殿后的部队各出一个千人队,再有勐将悉末明负责,其余五部依次行进,众人都没什么异议。

“大君,老国相,各位将军们,你们觉的安排可还有什么疏漏?”

论赞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意见,其他诸部也觉得这样的安排当下最适宜。

拓跋赤德道:“弥洪的安排很妥当,各部就按照这个安排准备行军。”

这边拓跋赤德以大君的身份做了决断,也就形成了决议,众人刚准备散去,护卫来报说是疏勒城放一个被俘战士回来,说是带着城内守将傅津川带给大君的礼物。

这名战士是大君直属中部万户的百夫长,昨日因为奋勇作战攻上疏勒城头,因为后力不济却晋军生擒。

“拜见大君。”

这名百夫长在中部万户也算是勇将,不然也不会先登上城,青谊结鬼章和大君拓跋赤德都认识他。

“扎西泽仁,我的好战士,你能回来我很高兴,昨天我亲眼看见你冲上城头。傅津川是让你带什么礼物?不过他肯放你回来,对我就是一份天赐的礼物。”

拓跋赤德几句话说的扎西泽仁直接感动落泪,“明日作战,我愿意为大君再次冲上疏勒城。”

不明就里的扎西泽仁让整个大佛庐内的青唐权贵们都有些脸红,一个百夫长还有再战的勇气,而他们这些大人物,刚刚在还在谋划着退兵了。

拓跋赤德也觉得有些脸热,“咳咳,说起来,傅津川这个晋将,怎么会想起给我送礼物?他送了什么东西?”

扎西泽仁跪在地上举起刚才带回来的一个包裹,然后道:“大君,这个包裹就是晋国雅罗珊让我带过来的?”

雅罗珊,青唐语意味“战斗神。”拓跋赤德听见手下的勇士称呼一个晋国将领为雅罗珊,心里闪过一丝不快,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异样。

因为他清楚,不止眼前的扎西泽仁,还有非常多的青唐勇士这么称呼城里面的晋国主将,青唐人崇拜强者。

那日率几百铁骑纵横突击的英姿,深深刻在青唐人的记忆中。所以“战神雅罗珊”就成了傅津川在青唐士卒中的称谓。

“递过来吧。”

拓跋赤德面色有些不虞,手下的奴牙郎走上前去接包裹,然后递到他面前。

然后另一个奴牙郎则身后去解开包裹。

这时候大王子拓跋昊道:“等等,这个包裹是傅津川送过来的,怎么知道里面没有放毒或者暗器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拓跋昊,却看的他有点不知所措。

在拓跋昊看来,他只是说出了一种可能,根本目的还是为了父亲的安全考虑。

拓跋赤德却笑道:“晋人的雅罗珊,怎么会是下毒的宵小之辈呢?打开他。”

这话一出,拓跋昊顿时有些脸热,其他几个人也都不在看他,而是对那份礼物起了好奇心。

奴牙朗的打开包裹的时候,身体始终挡在包裹前,怕突然里面飞出个什么飞针,或者毒蛇之类的扑向大君,而当他打开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

里面只有一件锦袍,和一封信。

众人看见那件锦袍顿时都觉得眼熟,但又觉得奇怪。

同样有些奇怪的拓跋赤德道:“鬼章,你精通中原文字,读给大家听。”

随后奴牙郎把信拿起来,放到了青谊结鬼章面前。

青谊结鬼章打开信封,取出信件,先是自己看了看信上内容,然后叹了口气。

“大君,不然就不要读了。”

鬼章的反应,让拓跋赤德很是诧异,让其他人更是诧异,难道是傅津川在信中说的话太多低俗不堪?或者是对青唐极尽屈辱?

拓跋赤德道:“念吧,鬼章,无论是什么,都念出来,靠言语打败不了西海高原上的青唐勇士。”

鬼章又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知道大君准备回转青唐,并且是不告而别,但我们晋国是礼仪之邦,临别之际却有礼物要送于大君...这件锦袍,乃是我前日出战所披,上面都是青唐忠勇之士的血,我虽然是晋国人,但仍旧敬佩这些战士的忠勇之心...忠勇之血,我不愿意洗拭而去,临别之际,特赠与大君留念...上邦将军傅津川手书...”

拓跋赤德一听完这话,站起身来,推开挡在身前的奴牙郎,走到前去拿起锦袍打开一看,上面的确是血迹斑驳,正是前几日傅津川出战时候所披的那件锦缎征袍。

而这上面如他所说,锦袍上面的红色都是青唐勇士流下的忠勇之血。

“啊...啊啊...”

拓跋赤德再也忍不住了,手里捧着那件染血锦袍,双目赤红,发出一声沉痛的悲鸣。

“啊,兄长啊。”

除了大君,兄长战死的悉末明也悲痛惊呼。

而诸多贵人想起那日被傅津川杀的落花流水,也都心怀戚戚。

只有老国相叹了一口气,“傅巽有孙如此...我们都要死在疏勒城下了...”

说完,论赞破站起身来,走出了大佛庐。

六指乡弥洪道:“大君...”

拓跋赤德赤红着眼睛一摆手:“不用说了,我知道他这是在激我留下攻城...大军明日正常开拔,按照原定部署撤军...只是可惜了这些忠勇的将士...”

“来日我定要雪耻...”

众多将领一听,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撤退是现在最为明智的选择,留下继续作战就意味着要面对敌军的夹击。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智,拓跋赤德隐忍也是让众人佩服。

但众人对于老国相论赞破的那些话有些不解,甚至有人追上去了,告知他大君没有动摇,

还是决定要撤军。

但老国相听到之后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没机会了。”

论赞破回到帐篷里,坐下喝了一碗酥油茶,然后跟着两个孙子嘱咐道。

“你们两个现在带上行囊和干粮,不要带太多人,带二十个就够了,立马就走,不要停下,如果有我们青唐的斥候就告诉他们是我让你们去前面探路。记住,在翻过坦句岭之前,不要停下。”

论噶真有些不理解,“祖父,不是明天就撤军了吗?我们几万大军就算攻不下疏勒,撤退应该没问题吧?为什么...”

论赞破道:“不要问为什么,我走不了,大君也不会让我走,但你们两个走他不会拦着,噶真你日后会当我们论氏部族的族长,论氏是小部落,想要在青唐活下去,不能靠蛮力,只能依靠智慧,所以你要多听日煦的,明白了吗?”

这时候一直没言语的论日煦道:“祖父,可以跟我们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论赞破本不想说的,但是想了想,还是跟两个孙子说了今天大佛庐内的事情。

“...傅巽的这个孙子真是厉害,看到城下六万大军还敢率几百人突击以寡击众,这是胆略;在合围之际,毫不恋战,及时抽身而去,这是果决;部众被围,他本来都脱身而去,却毅然反身救援,这是仁义;看我大军要走又使出这样的激将法,这是机智...”

“明天他不会让我们走的,他会出城野战...只要他率军出城,大君肯定会觉得机会又来了,只要犹豫,我们就没机会回去了,薛琮已经距离这里很近了,还没露面就是再等待时机。而且疏勒城离瓜州也不远,以这年轻人的身份,还能没有援军?到现在还没露面,还是是因为在等待机会,两河阻拦,我们的斥候过去了也没用...”

“所以你们现在就要走,现在走还来得及,明天,真就晚了...”

论噶真还想在说什么,论日煦却有些不舍的看着祖父,因为聪慧的他明白,祖父的判断绝不会错,留下生死难料。

最后在论赞破的严厉催促之下,两人只能带着行囊上路。

听到身边的奴牙郎在报告拓国相的两个孙子带着二十骑南去的消息,拓跋赤德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只要论赞破这个让他有些忌惮的“青唐军神”留下,其他人就不是大问题。

第五日一早,负责殿后的悉末明,带着五个千人队出营列阵护卫。其余各部按照计划拔营,准备撤兵。

前部的拓跋阿吴所部已经陆续出发,第二部的仁多部族也都整队完毕,中部万户处,大君拓跋赤德登上了楼车...

只有悉末明所部,五个千人队形严整,枪矛林立,正对着城门方向列阵,防止傅津川再次带领铁骑突袭。

甚至悉末明有些期待,上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次如果傅津川还敢出战,正好报兄长的仇!还要用青唐擅长的阵战,告诉他青唐也有勇士!

而傅津川也没有没让他们失望。

城头鼓角开始响起,旌旗挥舞。

城门洞开,晋军出战。

第五十九章疏勒城前埋骨地(六) 晋军出击,并不算出人意料。

对“晋国雅罗珊”的胆量,没有青唐人会抱有怀疑的态度。

但还是有些事情,在人意料之外。

第一日傅津川出战,带的全部是机动能力强的骑军,依仗就是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

而此时,疏勒城里,则是一队一队步卒整齐有序的往外涌出。

这些人不疾不徐,在鼓角旗号之下,走到预定的位置上,架设盾牌长枪。

重步兵,长枪手,弓弩手...最后才是两队骑兵,分居左右两侧。

居然不是奇袭,而是要堂堂正正来一场阵列之战吗?

拓跋赤德在楼车上,面色凝重,心里却在犹豫徘回。

晋军出城野战了,这是青唐人的机会。如果能在野战中击败晋军,就可以顺势攻入城中。在加上昨天被傅津川“赠袍”激发的怒气还没有完全平息。

拓跋赤德很快就作出了决定,进攻。

击败晋军,然后攻下疏勒城。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不然他就只能灰熘熘的跑回青唐王城,在往后的日子里那件锦袍会像一双眼睛一样,不分昼夜的盯着他。

六指乡弥洪原本作为后军的指挥,在大君下令之后,立马成了前部。

而悉末明率领的五个千人队,也理所当然成了前锋。

悉末明很兴奋,因为青唐人虽然也算是游牧民族,但其实最擅长的作战方式一直以步战。

列队前行,前队死尽,后队方进。

但他可能忘了,中原人才是列阵作战的老祖宗。

当他们祖先在高原上茹毛饮血的时候,中原人已经排着军阵相互攻杀了。

晋军方面,中军是重装步兵顶在队伍的最前面,在大盾之后,他们手中拿着长枪和大斧。

在他们身后是作为弩手的轻步兵。

两边,各自有两个千人队的藩部步军,也列好了阵势,看起来同样士气高涨,已经不输晋军。

两翼是史万年和遮普华黎各自统领的一千骑兵。

没有任何讨巧的阵战,疏勒城前,最为激烈的厮杀开始了。

悉末明指挥手下五个千人队,正面对上数量同样在五千上下的晋军。随后六指乡弥洪也拍出了四个千人队加入了战团。

青唐人虽然攻势勐烈,但始终没能让晋军的大阵动摇。

长枪如林,不动如山。晋军最前方的重装步兵个个都身披重甲,透过盾牌上面的缝隙,手中的长枪不断向前戳刺。

而在重装步兵后面的弩手所用的腰张弩,射程很远,不少青唐人都是被晋军的弩箭钉在地上,哀嚎如雷。

而比起中间的晋军,两边的藩军步阵,表现就逊色多了,虽然看着士气高昂,但藩部士兵比起凶悍的青唐人来说,还是差了一线,所以两边的军阵开始变得摇摇欲坠。

傅津川在城墙上,看着城下正杀的难分难解,然后轻声说了句,“发信号。”

随后,两只信隼从城头被放出。

这样的细节,并没有引起青唐人的关注,在拓跋赤德看来,青唐九个千人队的勐攻,已经让出城作战的晋藩联军勉励维持,中间的晋军虽然悍勇,但两边的藩军明显有些后继乏力。

于是拓跋赤德直接喊来青谊结鬼章,让他在调拨两个千人队给前面的六指乡弥洪。

而此时六指乡弥洪,也自然能看出战场形势,没等后面的援军上来,当下就要派遣手下的两个千夫长,各自支援两翼。

他现在也非常的焦虑,他只想迅速解决这股晋军,然后杀入疏勒城。在他看来这是唯一生路。

自从他见到晋军的步军主动出击,他就明白了老国相昨日在大佛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事与愿违,后面的两个千人,被左右晋军两翼骑兵的主动出击所击溃了。

随后晋军骑兵开始攻击青唐军的侧翼,这下让正面被攻击的藩部士卒压力大减,情势瞬息万变,原本青唐人的那点优势立刻就被消弭无形了。

而青唐人想要继续白痴优势,就只能继续投入兵力。

就在六指乡弥洪犹豫要不要加码的时候,负责瞭望的士卒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什么?左右两边?”

六指乡弥洪急向左右看去,视线越过播密川和疏勒河,各有一只旗号鲜明的军队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薛琮和瓜州援军到了。

在城上指挥全军作战的是贾师训,而城下军镇中指挥晋军本部的则是郭待封。

两人看到己方的旗号,立刻开始鼓舞士气。

晋军和藩军在得知援军到了之后,果然士气大震,开始对着青唐人的进攻阵型,进行了反推。

本来拓跋赤德在看到两支援军之后并没有太多的忧虑,毕竟两只援军,都隔着河呢。

但他看到从两条河上游飘下许多木排却,本应该顺流而下却停留在水面中央,这时候他立刻明白了,水中有铁索,木排飘下来连起来就是桥!

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不是能不能让大军平安回到青唐的问题,而是他本人能不能回去的问题。

难道傅津川早就开始做准备了?在自己没来就把铁索埋伏好,只等今日一战?

现在想起昨天论赞破那句,“我们都要死在疏勒城下。”一点都不夸张啊。

难怪这个老狐狸要让自己的两个孙子先走。

如果...算了,没有如果了。

这时候,六指乡弥洪的使者也来到了楼车下。

“将军说请大君带着中部万户先行,追兵他一力挡之。”

很快,拓跋赤德就作出了选择:他走下了笨重的楼车,骑上一匹白色的骏马然后进入到中部万户的行军队伍中,甚至都没有带上那面象征大君威仪的白牦大纛...

而仁多和野利两部,甚至不等任何人的命令和信号,就已经开始了全员南奔。

大批的物资和辎重被遗弃,帐篷、车辆、牛羊。

悉末明的部众已经就从进攻状态变为了防守状态,士气大震的晋藩联军开始向前推进,两方针尖对麦芒,杀的难分难解。

而青唐大将六指乡弥洪看到那些木排之后,立刻拍了几个百人队分别去断铁索,破坏还没连成的浮桥,但已经来不及了。

左右两部的骑兵在步兵开始反击之后,就在左右两翼护卫,看到青唐人对浮桥方向去了就直接冲了过去。

史万年大声呼喝道:“郎君下的死命令,决不能让青唐人靠近浮桥,给我把这些青唐的狗崽子碾死。冲。”

史万年部此时的骑军因为几次突击,减员只剩下六七百人,但对付几个步兵百人队还是不在话下,这名晋军勐将一骑当先,手中长枪疾刺,连杀十数人。

原本穿着一身布衣的傅津川在看到这一番景象之后,直接就让亲卫在城头上给他披甲,带上兽面兜鍪,最后系上一领崭新的锦缎戎袍。

看着远处的那辆十分显眼的楼车,上面还飘着白牦大纛:“贾将军,你可与郭六郎汇合,带步军掩杀过去,我就先行一步,看看这次的运气怎么样,能不能抓到拓跋赤德!”

“那我就祝郎君得偿所愿。”贾师训拱手笑道。

傅津川也笑着拱手还礼,然后十分洒脱的走下城墙,城门口处,二百六十余名虎贲节从,和五百余名飞蝗义从都已经整队完毕,都牵着马列好了队,站在阴凉处等候指令。

傅津川看到众人急切出战的目光,反而不急了,笑着道:“都等急了吧?”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众骑军都笑了起了。

蒋武道:“上次让那拓跋老儿跑了,这次想着替郎君帮他抓回来。”

“哈哈哈哈。”

众人笑声更大了。

这些人是他最信任的部曲,无论是对面的敌人数量多少,敌人是谁,傅三郎槊锋所向,就是他们的冲击的方向。

傅津川笑着点点头,然后动作极为利落的翻身上马,接过庞云递过来的马槊,将陈行递过来的铁骨朵放置在后腰处,在把弓箭插好,至于佩刀则是一直在腰上悬着。

“刀枪都磨快了吗?”

“磨快了。”

“好,上马,开门。”

傅津川骑着马来到了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的等候多时的虎贲节从和飞蝗义从如行云流水般的翻身上马。

随后,城门打开,傅津川高声道:“现在,跟我一起,痛快杀一场。找那拓跋老儿”

傅津川一骑当先,八百余骑仅仅跟随,绕开己方军阵,在疏勒城前面的平原上,画了道漂亮的弧线。

悉末明看到那杆“傅”字大旗就心知不好,因为他到现在为止,对于这个字印象最为深刻。

他大叫着整肃队形,想要换回注定败退的局势,只能看着眼前这支骑军在青唐军阵的西北方向切入,从东南方向杀出,然后本就有散乱的青唐军,在晋藩联军面前彻底崩溃了。

而悉末明这边,看着无力回天的本部,一咬牙带着几十个亲卫转身去追傅津川了。

在他看来,这个五个千人队已经是失去组织力了,在战场上就是待宰的羊群,但如果能干掉傅津川,那么说不定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带着那团复仇之火,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悉末明气势汹汹的去追傅津川了。

另一边,两侧的晋军已经铺好了浮桥开始渡河,薛琮带着精锐骑兵先行渡河,看着那不远处的“傅”字将旗,笑道:“傅郎君此战虽是偏师,打得却是硬仗,我们既然来了,就要帮他分担分担。”

“将军,你是想着抓青唐大君拓跋赤德吧?”手下郎将于世铎笑道。

“哈哈哈哈,有可不可?前几日傅郎君扬威疏勒城,今天就轮到我薛琮了,传令大军依次渡河,渡河之后各部归贾师训节制,儿郎们,随我来。”

说完,薛琮就直接带着先行渡河的数百骑兵奔向青唐人的军阵杀去。

谁都明白,对于青唐大君这样的大国之主,无论是生擒还是斩杀,都足以名垂青史了。

到了这个时候,有机会谁还能不争一争这旷世之功?

第六十章小儿辈大破贼 六指乡弥洪不亏是青唐名将,看到两边晋军全都渡河来援,立刻让所部仅剩的四个千人队和中部万户支援过来的两个千人队以楼车为中心,布置起了防御阵型。

傅津川和薛琮两部看到白牦大纛还在那楼车之上,而没有随着青唐大军仓皇南行,都暗自赞叹拓跋赤德好气魄。

随后两部骑兵精锐,没有经过任何的沟通,就开始了轮番对青唐军阵进行突击。

而在后面,瓜州都督同知仇整所率领的援军和贾师训所部,以及暂时归贾师训节制的薛琮所部援军,也合兵一处,开始全线反击。

而在他们面前的悉末明所部被傅津川凿穿之后,阵型大乱,很快就兵败如山倒。

青唐军阵前面,傅津川带着虎贲节从在尝试正面突破楼车前面的防线,但青唐人此时看到白牦大纛在身后各个都悍不畏死,前死后继,稳守阵型。

傅津川看到正面突破的机会不大,而且必然要承受极为惨重的伤亡,于是在突破不成之后,立马让身后的飞蝗义从在青唐阵前掠阵,以箭失袭扰对方。

飞蝗义从都是北境武士出身,对这种战法最为熟悉,而且换上晋军所用弓失之后,威力大增。

他们分成数队,纵横在青唐人阵前呼啸而过,然后在以精湛的射术随时对某处的青唐军阵进行箭失连射。

这边傅津川带着几个亲卫正在观战,他再等,等到飞蝗义从这种袭扰战法生效。

另一侧的薛琮看到傅津川如此行径,也停下了驻足等待机会。

而这时候,悉末明带着几十号人,也杀了过来,看到那披着锦袍的傅津川就直接冲过去了。

傅津川回身望见悉末明,没有策马前行,而是一摆手,道了句:“第一个留给我。”

身后的蒋武和陈行庞云听到指令等就纵马冲了出去,而这些人却没人阻拦悉末明而是极有默契的让开一条路放他过去。

悉末明也没有多想,驰骑挺枪,奔着傅津川自刺过去。

此时的傅津川没有策马迎上去,跟对方来斗上几个回合,而是冷冷的看着直冲过来悉末明。

在两人距离只有三四十步的时候,傅津川突然举起手中马槊,然后用力投掷了出去。

这一槊势大力沉,快如闪电,并且精准无比直接将悉末明贯穿击落下马。

这时候,两人之间只有几十步的距离,悉末明被长槊贯穿胸口,身上那件制造精良的甲胃在这一槊之下就如同纸湖的一样,他眼看着那名“晋国雅罗珊”驱马走到身前,然后取回本属于他的马槊,然后肺腑皆碎的他眼前渐渐黑了...

转眼就料理了悉末明和他的几十部众,傅津川再度把注意力放回楼车方向的青唐军阵。

飞蝗义从还在阵前呼啸,从不靠近青唐人的弓失射程范围,就在外围远距离覆盖,这种战法让青唐人很是难受,只能被动的补位。

六指乡弥洪严令不准妄动,前面的死了后面的补上,始终保这基本的防御阵型。

而傅津川一直在等的后军也终于推进过来,贾师训直接命人推来了三辆车弩。

六指乡弥洪看到那车弩也终于有些慌了,号称“剑仙一剑”的车弩,三支七尺长的铁羽箭直接让把密集结阵青唐人穿成了一串,造成了可怕的杀伤,而原本紧密完整的阵型也出现了一个缺口。

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傅津川,当机立断的率军凿阵,重甲骑兵再次展现了自己的破坏性,人马具甲,势不可挡。

密集阵型一旦被破坏,步兵就失去了集群对抗骑兵的能力,贾师训和仇整也适时的下令全军出击,青唐人败了。

六千青唐士卒战死过半,六指乡弥洪自刎而死。

傅津川缓步登上楼车,南望青唐归师,然后拔出佩刀鸿鸣,一刀斩断撑起白牦大纛的旗杆。

彷佛是心有灵犀,行出很远的拓跋赤德也在此时北顾,因为平原上视线极好,数里之外仍旧能清晰看到自己的大纛飘落,然后叹了口气再度南行。

稍慢一步的薛琮也登上了楼车,看着南望的傅津川道,“登高而望,风景可好?”

傅津川听到薛琮的声音,笑道:“望敌南逃,在没有更好的风景了。”

“哈哈哈哈哈。”薛琮大笑道:“不在试试,看看能不能抓到那拓跋赤德了?”

傅津川笑道:“不试了,抓道也未必是好事。国主陷于我手,青唐人必以为大耻,若是新君登位,必然要以此由,捏合各部,说不定是大晋之患。现在拓跋赤德狼狈逃回,青唐人却会丧了胆气,最少十年不敢在言寇我大晋。”

薛琮点点头,“傅郎君想的倒是长远,我不一样,我只想着能把拓跋老儿抓到,死了活的都行,有这功劳够封侯了。”

傅津川道:“那为何,薛将军不去了?”

薛琮道:“先让他跑一程,我歇歇。”

“哈哈哈哈。”

说完两人同时放声大笑。

两人其实都明白,说的轻松,好像拓跋赤德就站在哪里等他们去一样。

实际上,青唐大军还有近数万人,虽然放弃了大批辎重,但军队战力仍在。

兵法上也说“饵兵勿食,归师勿竭,围师必阙,穷寇莫追”。

意思是敌人的诱饵之兵,不要贪功一口吃掉;对正在向本土撤退的部队不要去阻截;对被包围的敌军,要预留缺口;对于陷入绝境的敌人,不要追赶

而青唐人现在是归师,也是穷寇。并且还保持大部分的建制完整。

傅津川在给拓跋赤德送礼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对方已经没有战心了,想要撤回青唐。

所以今日一战,晋军的援军出现以后,青唐人就更没有作战的意志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作出的姿态是把青唐大军一口吞下,对方反而因为想要回家,求生的本能会激发出新的战斗意志。

而且青唐人还处于优势兵力,这对于晋军肯定是不利的。

所以这种情况下,立即追击青唐人,明显是兵家大忌。傅津川清楚,薛琮自然也清楚。

跟薛琮说过话,傅津川走下楼车,没有上马,而是步行在战场上。

战事基本上已经结束了,有数千青唐人做了俘虏,地上还有为数不少的青唐伤兵在哀嚎。

这些失去行动能力,重伤的青唐人就可以算作战死了。

打扫战场的晋军士卒会好心的帮他们来个痛快,然后剥去他们身上的甲胃和值钱的钱物...

至于救治?自己人都快要救治不过来了...

傅津川对此早已见怪不怪,除了严禁杀俘以外,对这些没有任何意见。

“门神,虎贲节从还剩多少人。”

傅津川突然开口问道。

蒋武道:“能战的还有一百八十二人,有几个重伤了可能撑不过去,还有十几个轻伤没有大碍。”

“乌思独吉,飞蝗义从剩多少了?”

“回郎君,不到四百。”

傅津川听后,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就是战场,刀剑无眼。

“回城修整吧。”

“郎君。”

这时候史万年也走了过来。

“你部还有多少能战?”

“还有五百余人。”

傅津川算了算,出征时候的一千二百骑军,如今只有五百余能战,这一部骑军损伤不小,超过了六成。

陆续跟遮普华黎,贾师训,郭待封说了几句,对自己指挥的大军伤亡情况也有大致的了解。

一场大战下来,连最精锐虎贲节从都减员超过三分之一,其他各部也都相差不大,多数折损过半。

“仇六叔,别来无恙。”

“三郎,别来无恙。”

这时候瓜州都督同知仇整走了过来,跟傅津川正好会面。

仇整是上京人士,勋贵世族出身,现任安远侯仇铭之弟,安远侯府跟英国公傅家算是通家之好,同为勋贵门庭,而且傅津川的四弟定的婚事就是仇家的女子,两府还是姻亲。

“多谢仇六叔来援。这一仗若不是六叔来援及时,怎能有如此大胜?”

傅津川抱拳谢道。

仇整一听却是笑了,“三郎你这话就太客气了,这救援疏勒本就是分内之事,何用一个谢字。”

仇整虽然辈分比傅津川高,但其实年纪并不大,他是家中幼子,只有二十八九,长相也颇有武人风范,器宇轩昂。

傅津川也笑着道:“既如此就不与六叔客气,不过六叔来可是想要追击青唐军?”

仇整点头道:“正有此意,我远道而来,定然不能空手而回。”

傅津川却却劝道:“六叔想要建功,本不该拦着,但瓜州军远道而来,可否歇息一日?”

仇整一想,也就明白傅津川的意思了,兵法他也是读过的,只是刚才确实有些立功心切了。

而且青唐数万大军,就算都是骑乘,速度也快不起来,数百里的路程,有的是时间。

事缓则圆。

仇整想到这里却有些佩服傅津川了,“多谢三郎提醒,不然误了大事了。”

“六叔客气。”傅津川笑着道,他本不是喜欢多事的人,但两家关系亲厚,对方又是援军,却不能不提醒。

不然换成薛琮要去追击,傅津川绝对不说半个字。

两日后,薛琮和仇整率军追击,先后击溃了仁多零丁和野利荣哥部,与青谊结鬼章所部连战三阵。

青谊结鬼章治军严整,虽败退,却始终败而不乱,最终只有他的中军万户部,建制完整的退回青唐。

也正因为青谊结鬼章所部的阻延,拓跋赤德得以在环卫骑军和铁卫的护持下,逃出生天。

从疏勒城到坦句岭,沿线数百里,到处都有战死的青唐人。

出征时的六万大军,能活着回到青唐的,只有不到两万人,折损过半。

拓跋赤德在翻越坦句岭的时候,徐徐回望,悲愤交加,吐血坠马。

而此战晋军方面,作为主力的薛琮攻灭月真国,立下殊功,此后有望平步青云。

其麾下的彭林、张务本、于世铎、薛璘等也都各有战功。

作为偏师的傅津川,先是在疏勒城下突袭青唐大军,险些生擒拓跋赤德,又来一战又缴获了青唐大君的白牦大纛和大佛庐,饭喝酒用的银碗,还有那巨大的楼车。

得到的声望,却是远超薛琮。

宣嘉十七年的这场大晋灭月真之战,也正式落下了帷幕。

从西域诸国到南边的青唐、北边的金帐,万里山河都在传扬傅津川的名字。

凉州节府,棋盘边上摆着一封战报,美髯公从容落子。

“小儿辈大破贼。”

第六十一章破财 大局既定,傅津川和薛琮、仇整三部兵马在疏勒城修整了三日后,方才回转。

过玉门关的时候,守关士卒都高呼“傅郎君归矣”。

大军走了一个月,才回到凉州。

节度使英国公傅懋修带着全副仪仗,迎接得胜之师。

并且摆下大宴,为得胜将士庆功。

时值盛夏,宴席就摆在武威军大营里,傅懋修先是带着凉州文武官员,祭奠阵亡将士,随后又敬凯旋将士,最后第三碗独敬主将薛琮。

薛琮却说,不敢专美,一定要带上傅津川,并且说没有傅津川在疏勒城挡住青唐大君的六万大军,那么他即便攻陷了赤佛堂也无法从容回转,说不定就要兵败途中。

这第三杯,也就捎上了傅津川。

这其实也是薛琮的在表达一个态度,这灭国之功也有傅津川一份。

宴席持续到很晚才散,傅津川也喝了不少酒,又连日行军有些乏累,就直接就回了帅府歇息。

第二日起身,一如既往的打一套长拳,练了几招枪法,梳洗一番之后才来到帅府后厅,傅懋修正在等他用饭。

“阿耶。”

“嗯,坐下用饭。”

作为大晋朝的顶尖权贵,即便是早饭,也足够丰盛。光是主食就好几种。

傅津川注重饮食跟傅懋修算是一脉相承,至于在往上追朔,已故的老国公傅巽也是如此。

在任西京留守的时候,大兴城里但凡是有点名气的馆子都吃个差不多了,至于上京那就更不必说了。

“你们的报捷文书到了以后,我就给上京发了捷报,用的是六百里加急,想想这几日就应该快到了。灭了月真国,还缴获了青唐大君的仪仗,这一战薛琮封个伯不难,至于你,怎么也能封个侯。”

傅懋修带着须袋喝着羊汤,就着胡饼,慢悠悠的说道。

傅津川听后想了想道:“侯爵,行吧,也算没白忙活。”

傅懋修一听这话直接笑了,“怎么侯爵都看不上了,你还想要个国公不成?”

傅津川笑道:“阿耶您这话说得,我能得个侯爵那也是看在您跟陛下的情谊深厚。我心里有数。”

傅懋修道:“行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再者说即便侯爵是看着我面上给的,这功劳也是你立下的,这威风更是你自己一刀一槊打出来的。你阿耶我心里有数。”

白亭之战,疏勒之战,就这两战,如今的傅津川完全可以称得上“威震西北”。

白亭之战的第二场战役如果说傅津川还只能算副将,那么疏勒城就明显是以傅津川为主,其余如仇整,薛琮在疏勒之战只能算援助有功。

一战打的拓跋赤德吐血重病,六万大军折损大半,这战绩即便是放在名将辈出的英国公府,也算能拿得出手了,而且傅津川才多大?弱冠之龄,还不满二十岁。

若是不出什么差错,将来功绩比肩祖父傅巽也未可知。

唯一可惜的是,傅津川不是长子,现在立下大功足以封侯,却始终不能继承英国公的名号。

不过怎么也是傅家人,就算分府了,也是一脉同宗。

“朝廷应该会让你跟薛琮进京献俘,毕竟是灭国之功,还夺了青唐大君的大纛,不过这旨意来到这河西,怎么也得两个月后,你这两个月就休息一下,收拾收拾在凉州的细软,这次就一并带回去。”

傅津川听完父亲的吩咐后问道,“阿耶,朝廷这次不会诏您回朝吗?”

傅懋修摇了摇头,“金帐汗国的老汗胡里衮去年冬天死了,新汗毗沙门继位以后,扫平了几个不安分的部族,算是站稳了脚跟,四月间派使节到朔方,想要求和,缔盟,通商。朔方节度使就随后把消息送到上京。陛下同意了,随后命我主持跟金帐汗国的谈判,大致就是要设立几个榷场,双方通商互市,订立不战之约。”

傅津川听后道:“这是好事啊,北境去年一仗被打疼了,打怕了,主动遣使求和,想来最少能太平几年。”

傅懋修点点头,“确实如此,两国互相通商,又订立盟约,三五年内是不会有什么变故。”

一份不战之约,有效期最多就是三五年,长一点也就十年八年的,这是大晋开国以来签了十几分盟约之后的经验之谈。

因为每次大战过后,所形成的战后影响,一般也就能维持几年,等各方养好了伤疤也就忘了疼,又一次战端可能就重新掀起了。

“你这次回了上京,准备一下跟城阳公主的婚事,我暂时回不去,就让你三叔和你兄长多操心操心。城阳公主殿下是先帝遗孤,下嫁傅家,傅家绝不能失了礼数。过礼之前提前跟礼部打个招呼。”

傅懋修继续嘱咐道。

傅津川道,“这事情阿耶放心,定然不会出什么差错。”

傅懋修听到傅津川答应的郑重,也不在多言。自家三郎虽然自幼有顽劣之名,却从不在正事上出什么差错,行事也极有分寸...除了那次跟三皇子赵元槊动手。

就比如早几年在上京城,虽然看似有些胡闹,纵横市井江湖,却始终没有做什么犯忌讳的事。

这几年在军中打磨的,也渐渐有了大将之风。两次大战之后,更是天下闻名的百战骁将。

就算了回了上京,傅懋修也敢拍着胸脯跟道君皇帝说,怎么样,我傅家儿郎配得上你天家贵女吧?

恐怕没什么人敢说不配。

不满二十有此功绩,古往今来有几人?也就是八百年前的大齐名将卫无疾了吧?

“对了阿耶,有一件事我一直有些忧虑。”

傅懋修一听自家三郎说有些忧虑,也有些好奇,“什么事能让你忧虑?”

傅津川正色道:“这次与铁勒部联合作战,一进了疏勒城我才发现,铁勒部可汗和那王子遮普华黎着实让我有心担忧,铁勒部的王宫,修建的极为简陋,而他们的部族却有甲胃八千领...还有对周边的军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我观铁勒部其志不小,若置之不理,怕是要养虎为患。”

傅懋修听了之后,眉头紧皱,想了想后道:“如此这般确实要想方设法限制一下,一会节府议事的时候,跟张副使徐刺史他们议一下。”

傅津川听后点了下头,也知道这种事情,即便是傅懋修作为节度使也不好独断专行,涉及到刚刚立下军功的藩部,并不能随意打压,如何处理要顾全河西的大局。

河西道辖下七州之地,居住着汉民只有几十万户,胡羌部落有名号的就有数百,没名号的小部族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部族大的有数万人丁,小的也有几千。

可以说河西节度使要做的稳,就要把这些部族打理清楚。

而傅懋修就任河西节度使三年来,各藩部无不恭顺有加,由此可见傅懋修的手腕。

虽然不长于领兵,但对于一镇节度使而言,胜任也是绰绰有余。

父子二人吃过朝食,各自换了身衣服,就来到了帅府节堂。

此时河西道一众文武官员已经到齐了,自刺史徐勉,节度副使张仁愿,凉州都督同知韩匡嗣,凉州别驾裴恕,节府判官刘仙客,都督府长史崔方翼,武威军使薛琮...

庆功宴已经结束,但大军回转之后依旧有很多战后的事务需要处理。

首先就要讨论的是战后有功将士的赏赐,如傅津川和薛琮等大将的封赐是有朝廷上,诸位宰相和天子决定,但普通士卒的可不能耽误。

大军得胜而还,该发的赏钱,该给的抚恤这都是有定制的,按照规矩办就可以。

但问题是现在凉州的府库里并没有太多钱物。

这还真不是让这帮官员贪墨了,主要河西是真的穷。几十万户汉民能有多少税赋?

虽然河西地处商路要道,能收些商税上来,可河西节府的开销也大。要养近十万兵。

平日里或许能够支撑,但这场仗过后的赏赐却是要了命。而且还有许多阵亡将士的抚恤。

按照往常惯例,都是凉州先把赏赐发下去,再由朝廷给河西方向补上。

但是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朝廷没钱。这事就算是在边地的徐勉和张仁愿都知道。

就更不用说闭着眼在上京都走不失的英国公傅懋修了。

虽然离开上京三年,但京城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过他?

去年冬天,也就是宣嘉十六年,朝廷的各部的堂官们的俸禄都欠发了,京中禁军更是半响。

若不是定国公冯神绩提前把禁军的将领们都叫到一起嘱咐妥当,说不定禁军就要闹事了。

毕竟以往是有过这样的例子的。

所以现在河西方面的赏赐,需要现在就发下去,府库现在能拿得出这笔钱,但要是朝廷不在几个月里把这部分补给河西,那河西这边就要出乱子了。

傅懋修想了想道:“府库里这几年粮食充盈,买些给金帐汗国和藩部吧,换些金银应应急。”

徐勉一听,立马有些色难,“国公,这府库的粮食都是军粮,虽然丰裕,但...”

傅懋修道:“没事,我跟朝廷请旨。”

这时候凉州别驾裴恕道:“国公,即便府库粮食能卖些应急,可这缺口还是堵不上啊。”

随后傅懋修想了想,然后点名道:“薛琮,按照惯例,月真国的府库是你的,但时下艰难,剩下的窟窿就你担待一些。”

薛琮这时候却是哭笑不得,大晋出征之后,按照规矩,破城之后的府库,在朝廷派专员清点以前,都是领兵主将的。

怎么支配都是领兵主将的权力,通常都是要给下面士卒分三成,各级将领分三成,主将一个人占四成。

有的主将太过贪吝,一个人占了五成六成也是有的,不过这样的吃相就太难看了。

薛琮这次出兵先后攻下连山堡和赤佛堂城,城中府库让他可是发了笔大财。

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一个边地的将军也是知道的,朝廷是真没钱。

这次他又是主将,傅懋修没要他半分孝敬,让他补一补窟窿也无可厚非。

薛琮心里虽然在滴血,但也只能是含笑答应。

薛琮这边一点头,傅津川自觉感到事情不妙,立马就转身打算开熘,但已经晚了。

“三郎?”

“在。”傅津川默默的转身拱手。

“这次你们在疏勒城,也缴获不少吧?听说牛羊数万?”

“啊...是...”

“分到你手也有一万吧?”

“嗯,差不多。”

“拿出一半吧。”

“...”

“嗯?”

“...好”

第六十二章高歌敬袍泽 傅津川在疏勒城下大败青唐军,俘获了青唐人随军带的各种物资,包括牛羊马匹数万。

分到傅津川头上,有牛羊万余。

对于大晋来说,牛是重要的战略资源,能耕田,皮、角、筋还是做弓的必要材料。

至于羊,那就单纯是吃肉的。

因为牛对于农事的重要作用,大晋律法禁止私自宰杀,就算牛病死老死想要卖牛肉,也得禀告官府。否则私自卖牛肉抓到一样是罪过,以至于就算有钱也未必能买到牛肉吃。

因为牛肉的稀缺性,羊肉就成了大晋贵人们主要的食用肉类。

特别是上京和西京,这两座城每年少说也要吃掉几十万只羊。

宣宗时期宫里每天要消耗三百只羊,后来仁宗登基后,虽然喜欢吃羊肉,却也控制自己的口腹之欲,就怕宫里把羊肉做成例菜准备,耗费太多。

至于猪肉,达官贵人是不屑吃的,价格非常低廉,主要是百姓在吃。

傅津川这三千多头牛和八千多只羊,虽然跟薛琮得了月真王国府库相比不算什么,但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了。一瞬间就被砍了一半。顿感心痛。

却也没有办法?谁让节度使是他阿耶?换个人试试,想拿他手里的财货?做梦!

在场的众人,看见薛琮和傅津川苦着脸,一个个是面带笑意。

本来这些文武官员对于立下大功的薛琮和傅津川多少都是有些嫉妒的,毕竟这可是灭国之功,谁不想要?

不过这功劳被节度使的亲信和儿子拿去了,嘴上倒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谁在那个上面都会照顾些自己人。

心里难免会有些郁结,觉得我上我也行。

不过现在看着两人到手的钱货,被傅懋修扒出来,心下只觉得不平之气一扫而空,甚至还有些想笑。

原本那点嫉妒也烟消云散了,你看打赢了仗回来还得自己拿缴获财物补赏赐的窟窿...

节度使开口了,两个被吃的大户也应下了,关于赏赐的事就算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讨论榷场设立,傅津川是一点也没心思听,神游四海。

而这榷场的事,争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只要是说这榷场谁主持的问题,武将想要,文官也想要,毕竟这可是个肥差。

“这榷场啊,就应该我们边军来管啊,我们还要出人维持秩序,保证商路安全...”“这榷场关系的是两国之间的交易,还涉及到赋税,合该我们凉州来管理...”

傅津川是不感兴趣,过一两个月他就回上京了,反正是落不到他头上。

最后还是傅懋修开口,说榷场的事以后在议,随后又提起了傅津川刚才在用朝食时候说的关于藩部的担忧。

“国公和郎君的担忧不无道理,如今月真既灭,朝廷自当在月真,或设州或设镇,四部也不能全然不提防,依我看不如派遣部分戍卒,常驻四部,以护卫为名,行监察之实,如此还可以跟月真国旧地互为援引。”

节度副使张仁愿的建议很直接,也很简单。

直接驻兵。

傅懋修想了想之后道:“驻兵多少为宜?”

张仁愿道:“千人即可。”

傅懋修听后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不过这件事兹事体大,还需要上奏朝廷。”

这时候傅津川道:“阿耶,可保举此战之中,立下军功的四部贵族子弟到河西或者上京任职。”

凉州别驾裴恕听到傅津川的建议之后直接赞叹道:“此计妙啊。”

这次大战,四部之中有不少贵族子弟表现不俗,如遮普华黎和其弟遮普思恭,都算的上是骁勇善战之辈,而这些人也是四部藩军的中坚骨干,把这些人调出四部,或者河西为官,或者直接调往上京,既是对他们的嘉奖,也是对他们的防备。

如此一来,四大藩部必然会对朝廷更为恭顺,驻军也可以加强对藩部的影响,日后变成大晋军州也是可能的。

傅懋修当即就命幕僚起草文书,征辟四部军中能战者充入河西军中,还有给朝廷的奏表,保举遮普华黎等四部贵族子弟为官。

外族藩部在大晋军中为将并不是新鲜事。

早年傅津川祖父麾下就有几个藩部出身的将领,跟随祖父南征北战,与晋军无二,其中有一人活着时候做到了一州都督,死后还被追赠了大将军。

所以傅懋修这一举荐并不算突兀,也不违反常例。

事情议定的都差不多了,众人也都散去,节堂里只剩下傅懋修父子和刘仙客、崔方翼两个亲信。

傅津川叹息道:“阿耶,你这口风可真严啊,早上用饭的时候愣是一点风声都没透给我。有什么事不能咱们商量一下呢?哪怕分出去三成呢。您肯好,直接就要一半。”

傅懋修笑道:“若不在众人面前提起,你小子舍得割肉?”

刘仙客和崔方翼两个幕僚也笑了起来。

“哎...”

傅三郎无奈叹息。

天色有些灰暗了,日头只剩下一些余晖,往西望去一片红的像火烧一样。

虎贲节从营里,仆固怀安正在料理着几只烤全羊,不断的上面摸着各种香料。

旁边的阿术烈给他打下手。

庞云和蒋武还有刘敞刘敏兄弟等一干人正在把一坛坛美酒摆出来,就等那看着流口水的烤全羊了。

“怀安,你这羊肉烤的不错啊,这手法,你去上京开个馆子,一年挣个几百贯不在话下啊。”

庞云闻着烤全羊的味道,赞叹道。

仆固怀安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他跟阿术烈还有乌思独吉等人如愿以偿的进了虎贲节从。

一开始几人还担心受人排挤,毕竟他们都是北境人。

不过进来以后才发现想的那些都是多余的,虎贲节从作为傅津川的最为依仗的精锐,同进退,共饮食,先驱蹈阵,一往无前。首重的不是出身,而是本事。

几人在飞蝗义从的时候就是悍勇之辈,在疏勒之战,两只骑军配合作战,也算是同生共死。

仆固怀安的枪,阿术烈的刀,乌思独吉的射术,就算在虎贲节从里也算是好手了。

所以即便只是个小卒,也算是得到了认可的“自己人”。

而且这几人进来才知道,别说他们了,晋朝亲王的孙子,在节从里也就只是个小卒。

虎贲节从只有小卒和队正,队正十个,剩下的都是小卒子。

而能担任队正,那都得是高手,如蒋武、陈行、张奎...还有庞云这种。

“庞队正,上京的馆子很挣钱吗?”仆固怀安对于庞云口中的几百贯,倒是很眼馋。

说起上京城,庞云神采奕奕,说起话来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当然了,上京城百万人,一百零八坊,州桥夜市上卖小吃的摊子一年都能挣个百十来贯,几百贯的也有,等你去了上京城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仆固怀安诧异了一下,“我也能去上京城吗?”

“当然了,郎君估计过几个月就要回上京完婚了,我们自然是要跟着郎君回去...”

庞云说得正兴高采烈的就被蒋武打断了。

“阿云你就说吧,等郎君知道你又开始什么都往外说,到时候可有你好受的。”

蒋武的话说话,让庞云十分紧张的四处看了看,没看到傅津川的身影才放下心来。

“好了好了,今天我什么也没说,你们也没听到啊。”

刘六刘七等人一起哄笑了起来。

赵福柏笑着道:“庞队正,你放心我们绝不外传。”

“你可得了吧小王爷,上次就是你们几个干的好事,害的我连着被郎君打了三天。”

庞云愤愤不平的说道,“以后我是什么都不说了...”

“你又说什么了?”

“我...郎君...我什么都没说,就是跟他们闲聊呢,给他们说说上京气派。”

突然出现的傅津川,明显还带着火气,立马让庞云有些慌乱。

其他几人也是忍着笑,不敢放肆。

傅津川道:“过几个月就回上京了,到时候想看什么自己去看看,从你嘴里能说出什么气派来?”

“哈哈哈哈。”

这次赵福柏和刘六刘七,还有一众节从没忍住都笑了起来。

庞云则蔫头耷脑的一声不吭,他是现在是真怕郎君一样不合就要拉着他去演武场打几十个回合。

“怀安的羊肉烤的倒是不错。怎么样,愿意跟我去上京吗?还有阿术烈和乌思独吉。”

几个北境汉子一同有些愣住。

傅津川道:“没事,左右还得有几个月呢,若是不愿意河西军中也有你们一席之地。”

“不郎君,我愿意去,跟着郎君去哪里都行。”

“是郎君,我也愿意去。”

在他们眼里,上京那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地方,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傅津川点点头,“行,反正走到哪,都有你们一口饭吃。”

几人连忙伏地而拜。

傅津川笑道:“不需如此,起来吧,一会儿羊肉烤湖了。”

几人听了连忙起来看顾架子上烤全羊。

羊肉烤的色泽金黄,滋滋冒油,上面撒着各种左料,更是香气扑鼻。

晚宴开始,傅津川先是端着一碗酒,浇在地上。

“第一碗酒,敬死去的兄弟。”

随后众人就着羊肉,喝着凉州出名的三勒浆和葡萄酒,纵酒高歌。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回看边塞低如马,渐见大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虎贲节从的营地里,有上京人,有关中人,有巴蜀人...此刻还有羌胡人,北境人。

而在这一刻,他们都是晋军。

他们在唱歌,在喝酒,在吃肉,在纵情肆意,也在怀念死于的袍泽兄弟。

更庆贺自己,没有死在战场上。

他们不畏死,但庆幸生。

第六十三章病中问储 青唐王城坐落在西海高原的中部,又名日光城。

这座王城是拓跋赤德祖父,拓跋规营建,当时身为大君的拓跋规为了避开各种大族贵酋势力的干扰,就把王都从山南旧地迁到了逻些一带,也就是现在的青唐王城。

逻些一带原来是一片沼泽荒芜,迁都以后,拓跋规带着部众造宫堡,修河道,建寺院,奠定了青唐城的基础,等到他父亲拓跋翼的时候,又修建了现在的王宫--红山宫。

寝殿之内,拓跋赤德披头散发的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

在翻越坦句岭时吐血坠马后,拓跋赤德就气血衰弱,像是生了重病。回到王城之后也一直卧床难起,以至于王城内外,以及诸多部族都在议论,大君是不是不行了?

不过只要拓跋赤德一天还活着,他就是青唐大君,是西海高原名义上主宰,是红山宫的主人。

所以即便他躺在床上,看起来随时就要断气的样子,整个王城也没有脱离他的掌控。

“大君,国相到了。”

青谊结鬼章进来通报道。

“扶我起来,快请。”

青谊结鬼章伸手把拓跋赤德扶了起来,靠在几个软垫子上,然后又拿起盛水的银杯,让他喝了一口水。

“拜见大君。”

死里逃生的论赞破,伏拜于地,礼数一如既往的恭敬,周全。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论赞破在疏勒城看到两部援军的旗号之后,当机立断的带着自己部族的不到二百人,独自前行,与野利、仁多两部,中部万户和拓跋阿吴所部,间隔了很远。

以至于还有族人问他这个老头人,为什么不跟大部队一起行军?毕竟他们只有不到二百人,如果晋军追击过来,他们根本无法抵挡。

论赞破却也不多解释,只是让部众按他说的路线走。

结果等薛琮和仇整两部大军追来,当先就把野利和仁多两部击溃,随后又击溃了拓跋阿吴所部,青唐大军四散溃逃。

只有青谊结鬼章所部,保持建制完整,但也损失惨重,翻过坦句岭的时候只有不到四千人。

而其他部族则零零散散的逃回了青唐,很多人因为辎重的丢弃,没有粮食饿死在半路。

还有些直接就被晋军斩杀,从疏勒城开始到坦句岭,到处都是青唐人的尸体。

而论赞破始终都带着自己的不到两百部众,避开人多的区域,以至于晋军方面在发现这支两百人的队伍后,都没有作出什么针对性动作。

大君才是他们的目标,也就没人想到昔日声名赫赫的论赞破就在这支不满两百人的队伍中。

所以这支队伍奇迹般的全员回到坦句岭,途中连晋军的小股斥候都没有袭击他们。

而论赞破在部众带回去之后,才来到王城。

大君拓跋赤德还以为老国相战死了,得知他回来连忙派人去请,现在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位老国相的智慧。

“国相不必多礼,来人给国相看座,再倒一碗酥油茶来咳咳咳,多放些蜜糖,咳咳咳,国相大人喜欢吃甜的。”

论赞破见到拓跋赤德在咳嗽急忙劝道:“大君要保重身体,我们青唐还要指望大君呢。”

拓跋赤德咳了几声,气喘昀了之后,才缓缓说道:“老国相,我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有些事却还是要请教你。”

拓跋赤德说的情真意切,论赞破也颇为动容道:“大君但有所问,老朽知无不言。”

“鬼章,把人都清出去。”

青谊结看着拓跋赤德的模样,心里一片酸楚,然后点头称是,立马就把近侍和护卫都赶了出去,然后亲自站在门口守卫。

“老国相,我死后,谁能继承大位。”

人一走,拓跋赤德就直接抛出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论赞破听了之后,有些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直视着那双焦急的眼睛,却是半天都没开口。

“大君,真的到了这一步了吗?”

论赞破还是不相信,他并不认为拓跋赤德的身体就真的不行了。

拓跋赤德今天不过四十出头,身体又一向健壮,这次不过是因为战败,心气郁结,远没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所以论赞破不想在这么敏感的立储事宜上掺和。

任何政权,涉及到君主的位置,都会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搞不好就是无数人头滚滚落地。

如同去年冬天金帐汗国的汗位更迭,那种平安过度是在晋国或许并不奇怪,但对于青唐和金帐这种部落联盟来说太罕见了。

青唐的每次王权交替,大部族之间,王族之间,领兵的将军们,会为了自己支持的王位继承人杀的血雨腥风。

除非大君的人选是众望所归,能够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同。

但对于青唐来说,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因为老大君为了挑选合适的王位继承人,会让儿子们相互竞争,给会他们每个人领地和军队,看他们在战场上表现。

就像是在养蛊,最强壮的才能活到最后,继承王位。

而现在,大君对自己的几个儿子,无从选择。

在拓跋赤德看来,大儿子拓跋昊,勇敢直率,有勇气,但没有智慧。

二儿子拓跋戈比起长兄拓跋昊还要勇勐,也要有智慧的多,本来是个最好的人选。但他的出身是个问题,他是野利部的妃子生出来的王子。

野利部是青唐国内第一豪族,实力仅此于王族。

之前的野利部族长野利恭禄,就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虽然被拓跋赤德借着河西节度使傅懋修的离间计除去了。

可即便是野利恭禄死了,野利部的实力仍在,仍旧是青唐第一豪族。领地,人丁,都是王族之外的部族之首。

所以拓跋戈在拓跋赤德心里,其实第一个就被排除了。

接下来就是排行第六的儿子拓跋犍。他的勇力,智谋不比拓跋戈差,比起拓跋昊更是出类拔萃。

但是他出身太低了,他的母亲是个女奴。是大君拓跋赤德某次纵情发泄之后的产物。

大君拓跋赤德很不喜欢他,给他的领地最小,部众也最少。

至于其他的儿子,不是年纪太小就是不成器。

本来他是想让大儿子继任,但这次出兵之后,在战场上看到拓跋昊的表现之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所以自觉时日无多的拓跋赤德,现在是在考虑继任人选的问题。

但旁观者清的论赞破清楚,拓跋赤德眼下虽然看着气虚体弱,但神色不损,将养几个月应该是能扛过来的。

等他恢复健康之后,这时候确立的继任人选可能就会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

现在他愿意交出去的权力,等他身体恢复了肯定会要拿回来。

即便对方是他的儿子也不行。

他太了解这个大君了。

有雄心,有壮志,但气量并不宽大,比起已故的老大君差远了。

所以无论如何,论赞破都不会趟这个浑水。论氏部族只是一个几千帐的小部族,没有能力卷入这样的事情中,一个不小心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但眼下大君拓跋赤德这关也得过,需要给他一个交代,但这个交代又不能带有明显的倾向性。

论赞破想了半天之后说道:“大君一定要说,那我就姑且说些。”

“我们青唐不同于大晋,想要选出一个合适的头人,需要大家都服气,否则不服气的人就要打,就要闹。大君应该也是担心这个问题。”

“那么大君就从这几个方面考虑一下好了。”

“这第一,是要能把王族的众人都团结起来的,王族是我们青唐最大的部族,不能乱,不能散,否则整个青唐就要乱了。”

“第二,野利、仁多、禹藏,最少有一个大族的支持,这样加上王族,新任大君所能控制的实力就远远超过另外两家。”

“第三,现在青唐各个部族刚刚遇到战败,需要一个能隐忍的大君,积蓄实力,而不是刚当上大君就想着去招惹大晋。恕我直言,大君。晋国如果没有内乱,他们自己不争起来,我们和金帐汗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有最精良的装备,同时也拥有最精锐的战士,即便是我们和金帐合力也不能打的过他们。只有等,等待时机...”

论赞破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他并没有给出拓跋赤德建议,确立哪一个王子为大君继承人。

而是替他分析了,如果他死了以后,青唐需要什么样的大君。

以及新任大君如何才能坐得稳位置。

这就是一个老狐狸给出的答桉。

不偏不倚,也不得罪任何人,永远将自己的部族置身于旋涡之外。

这也是弱肉强食的西海高原上,一个小部族老头人赖以生存的智慧。

第六十四章狐与犬 拓跋赤德听了之后,久久不言,最后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国相,你说的对,我的儿子我本应该最清楚...不过,老国相,我这还有一件事。”

论赞破道:“大君请说。”

拓跋赤德道:“六指乡弥洪死了,悉末郎和悉末明兄弟也死了,我们青唐能战的大将只有莽龙支布,以及鬼章,所以我想请老国相再次统兵,出任北院大统领。”

论赞破一听却直接摇头拒绝道:“大君,我已经老迈了,不能担任这样的重任了。”

北院大统领,管理青唐国北部诸多部族,并要负责北线与大晋的作战。

论赞破在先大君在位时曾经担任过这一职位,也就是在北院大统领任上,先后数次率军击败过晋国大军。其中就有当时的大晋第一名将傅巽。

他也因此威望极高,被各部族称为“青唐军神”。

但是在拓跋赤德担任大君以后,就任命他为国相,明升暗降,不在执掌兵权。

这么多年虽然一直谨慎行事,但论赞破知道,大君对他始终不放心。毕竟有极高的威望在。

所以这么多年他几乎从来不参与任何具体军政大事,只有拓跋赤德问的时候他才会说几句不会得罪任何人的话。

现在拓跋赤德跟他说想要让他重新担任北院大统领,也就是之前他建功立业位置,他当然心生警惕,把这当做是一次试探。

而拓跋赤德这次,还真不是试探。

眼下青唐各部之间,形式纷乱。

大君卧病在床,储君人选还没确立,野利部、仁多部、禹藏部等几大豪族正在观望。

而王族内部因为诸位王子之间也是暗流涌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引发一场火并。

王城内的现在由青谊结鬼章所部的中部万户控制,大君可以放心。

但北部区域因为战败引发的人心动荡还在持续中。

在论赞破之后,北院大统领一职就没在授予,一直空悬。而现在拓跋赤德自己身体出了大问题的时候,也终于觉得需要论赞破出山震慑众人。

拓跋赤德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首先论赞破威望高,一旦给他实权,对那些大部族来说是一种震慑。

其二是论赞破的部族,实力弱小,只有几千帐部民,对于王族和大君的威胁远远低于那些大部族。因为他的权力来自大君和王族。

而那些豪族的贵酋,他们的权力则来源于自己的部族。

拓跋赤德身体康健的时候,自己就完全能够震慑诸部,统御四方。而现在眼下确是乱局,需要这样这位“青唐军神”再度出山。

最后在拓跋赤德情真意切的恳求之下,论赞破也看出这位大君不是要试探,才勉强答应。

并且提出,一旦大君身体恢复如初,他就立马卸职。

拓跋赤德不禁苦笑,恢复如初...

论赞破跟大君约定,三天之后动身前往青唐北部的孽多城坐镇,随后就告辞离去。

而等论赞破离去之后,鬼章才进来照看大君。

“鬼章。”

“大君,我在。”

看着青谊结鬼章这张英气勃勃的脸,拓跋赤德不禁的点点头。

鬼章算是他一手提拔,还让他担任了以往都是由王族拓跋氏担任的中部万户这一险要职位。

“鬼章,我的那个儿子能继承大君的位置?”

鬼章一听,直接愣住了,然后摇摇头,“大君,这种事情,并不是我能够说的。”

拓跋赤德叹了一口气,然后道,点点头。

“让拓跋十七,看看我的儿子们都在做些什么。你也去军营里看看,不要出什么乱子,去吧。”

青谊结鬼章帮助拓跋赤德重新躺下,然后吩咐侍者和护卫用心照看。然后直奔红山宫里的一处院落。

在这里见到了奴牙郎的牙官首领,拓跋十七。

拓跋十七长相很不起眼,就像一个普通的青唐汉子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三十左右的年纪,留着短须,头发是青唐传统的辫发。

他是王族出身,大君的亲信,行事果决狠辣,历来为青唐贵人们所忌惮。

青唐人都知道这是条不怎么叫,却咬人下嘴极狠的狗,就像拓跋十七他自己饲养的那些獒犬一样。

他也因此被称为“青唐之獒”。

与青谊结鬼章、悉末明、以及禹藏花麻,并称“四杰”。

野利部的前任族长野利恭禄,就是被他带着几十个奴牙郎擒获。要知道野利恭禄每次出行,最少带着数百护卫。

无论是青唐王族还是各个部族的贵酋们,提起拓跋十七无不恨的牙根痒痒,但却拿他没什么办法。

“我们的青唐之狐,怎么有空过来我这里了。”拓跋十七正在汇总手下们送来的情报,一看青谊结鬼章过来很热情的邀请对方坐下。

“大君让你看看王子们在做什么。”

鬼章来到拓跋岐旁边的圆凳上坐下,然后直接道明了来意。

拓跋十七放下手中的笔,然后拿出几卷文书,“这是大王子,二王子,六王子的,已经录写好了,其他王子的正在整理,稍晚一些我就找人过去。”

看到这一幕的鬼章倒是一点都不稀奇,“大君让我回军营坐镇,红山宫这边就交给你了。”

拓跋十七点点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红山宫里这边你就放心吧,我手下的这些狗崽子鼻子灵得很,有风吹草动我会找人立刻通知你,铁卫那边格日勒战死了,要赶快给选一个新的铁卫统领来。”

鬼章道:“大君的意思在明白不过,现在特殊时期,让你先管着铁卫。”

拓跋七十道:“铁卫那帮人,一个个都是下巴冲着天,跟奴牙郎犯冲。我管他们,会出乱子的。”

青谊结鬼章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大君手下的两支亲卫精锐。

铁卫都是各部族豪宗的贵族子弟,名义上归中部万户管辖,但日常与大君共出行,同进退,是大君的亲卫,一个个都心高气傲。

而奴牙郎多为出身低贱的奴隶,自小就经过严格训练,虽然个个本事出众,但干的都是脏活,加上出身所以被铁卫看不起,也同样看不上跋扈的铁卫。

两支队伍属于互相看不上。虽然称不上势同水火,但也私下里明争暗斗肯定少不了的。

现在让奴牙郎的牙官首领兼管铁卫,确实容易产生矛盾。在当下这个时候,确实有些不妥。

青谊结鬼章的手敲了几下额头,然后道:“那回头我在跟大君禀告一下,重新选个人来,这几日你先监管一下。”

拓跋十七想了一下,也知道眼下确实情况特殊,就点头应了下来。

两个现任大君的亲信,此时正在勉力维持着大君战败后又大病的所产生的混乱局面。

在青唐王城外面的一块临近逻些河的营地中,一个年轻青唐贵人走在帐篷里摆弄着一具产自晋国的神臂弩。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青唐的工匠就作不出这种好东西。”

这个年轻贵人穿着并不华丽的皮袍,足有八尺高,雄壮健硕,看起来二十岁上下,面貌英朗,额头上带着只只有代表王族身份的玛瑙额带。

手捧着出自晋国河西工坊的神臂弩,赞不绝口。因为青唐人自己产的弓弩实在太弱了。

“六王子殿下,这是二十具神臂弩,光是造价就要十几贯,我费劲心力把他从河西带过来,只收您八十贯,您觉得合理吧?”

“很合理,很公道。我们就用白银结算吧。”

年轻的青唐贵人正是六王子拓跋犍,而对面的则是一名胡商,从长相是看是一个西域胡人,留着大胡子,名叫夏胡斯。

但拓跋犍清楚,这人肯定不是什么胡商,能搞到二十具神臂弩,还能从晋军的地盘上带出来,定然河西节度府的暗桩。

不然就晋军那么严密的盘查,能把神臂弩从凉州城弄来?做梦。

也当然不可能是从晋军中倒卖的,因为就没有晋军敢卖这种利器。这种重要军械丢失可是重罪,够直接砍头了,并且他刚才看过了,这些神臂弩上并没有编号。

说不定就是专门给自己准备的。

不过即便是对方是晋国的暗桩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不在意这些事情,即便刚刚青唐大败在晋国之手。

他还不是青唐大君,不需要为战败心怀愧疚。

“对了噶胡斯先生,你经常去过凉州,那你有没有见过晋国的傅津川将军。”

拓跋犍突然问道。

噶胡斯愣了一下,然后想了想道:“在城里见过几次。”

拓跋犍道:“那么,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只是远远的望见过几次,那位小傅将军,长得很英俊,身材高大,骑在高大的骏马上显得更高大。他的扈从们也都很强悍的样子。”

噶胡斯好像很认真的回忆道,但又没有透露出任何的有效的信息。

拓跋犍听后,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道:“真希望有机会能跟那位傅将军一较高下,明明是跟我同龄,但他已经名扬天下了。”

噶胡斯道:“王子殿下英明神武,日后做了大君说不定就有机会的。”

拓跋犍听到“大君”以后笑了笑,摇摇头之后却不在说什么。

而身为晋国暗桩的噶胡斯却有些忧虑,他不知道节府上面的人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会暗地扶持在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在他看来,拓跋犍有野心,也有能力,还是个非常善于隐忍的年轻人。只是因为出身低微所以在一众王子中不显眼。

噶胡斯相信,一旦他的上司看过拓跋犍那双眼睛,就会明白这样的人一旦成了青唐大君,恐怕是大晋的心腹之患。

虽然他已经够隐忍了,可那种对于权力的野心和欲望,在那双眼睛里根本藏不住。

灼热,赤烈。

第六十五章封侯之议 疏勒之战和灭月真国的捷报,在八月才送达上京。

时值盛夏,上京城上空像降下火雨一般,炎热让街上行人甚少,甚至有很多铺子直接就关了门,等待傍晚天凉在开门做生意。

这时候一骑飞驰而来,驿马踏过朱雀大街,直奔宫城而去,骑士还在高呼,“河西大捷”

“河西大捷。”

如同去年一样,街边的百姓听到大捷,原本都躲阴凉处避暑,这时候都跑出来欢呼。

“又打胜仗了!”

随着露布飞捷的骑士驰骑入京,报捷奏表直入皇城,送达御前。

去年因为大火烧了玉熙宫,转而移驾大明宫的道君皇帝依然还住在大明宫。

倒不是他喜欢大明宫,而是朝廷现在没钱,也就没法整修玉熙宫。

当时工部在看过玉熙宫焚毁程度之后,给出了需要一百八十万两的白银的修缮定额。

道君皇帝看到工部的奏章之后,直接留中了,整修玉熙宫的事也就搁置下来。

而朝廷没钱,带来的影响,不只是皇帝没钱修宫室,还有所有皇子公主,包括太子在内的俸禄减半,后妃也一样。

而且去年冬天的雪虽然下了,但有些州府的还是遭遇了旱蝗之灾,今年的春税把去年的窟窿堵住了,官员的俸禄和禁军的欠响也补齐了,但看着这些北方遭遇旱灾的州府,政事堂的宰相和大明宫的皇帝都有了计较,江南的税赋今年是重中之重,若是在有点差错,到了今年冬,可就比去年还难过。

露布飞捷带来的得胜消息让道君皇帝喜形于表,“宣大郎和宰相们,还有冯老国公来一趟。”

太监门迅速传召,本就在皇城之中各处当值的宰相们,以及东宫中的太子都一一赶到。

最后赶到的是定国公冯神绩。

“臣为陛下贺,臣为大晋贺。”

众人鱼贯而入,齐声贺捷。

道君皇帝道:“有赖诸位相公和老国公在朝中策画,也赖河西将士奋勇,同贺。”

吉祥话说过了之后,就轮到要面对的问题了。

给众人看座之后,道君皇帝就开口问道,“报捷文书你们都看过了,薛傅两位将军率八千将士,立此殊功,先灭月真,又败青唐,还缴获了西虏贼酋的白牦大纛,封赏之事却要议下,拿个章程出来。”

众人一听,却都有些沉闷,因为仗固然是打赢了,但朝廷眼下的财政状况,想要拿出一笔钱来给河西将士论功行赏,却是有些难了。

随后道君皇帝又补充了一句,“英国公给朕的信说,将士的封赏和抚恤,他来解决,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几个宰相一听,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随后中书令裴休明道;“如此只需要按照朝廷惯例,加官晋爵便是。”

赵令渊笑道:“那灭国之功,该封什么官职,什么爵位?夺了西酋大纛,又该封什么官职,晋什么爵位?”

裴休明一听赵令渊发问,却有些语塞,没能接上话来。

这时候还是左相李辅之开口道:“灭国之功,当看其国,中山武宁王以灭南陈晋爵国公,郭武毅公平南诏只得侯爵,以薛琮之功,可封其为伯爵,世袭罔替。”

中山武宁王,武毅公,说的都是开国名将,徐景达和郭阚。

两人分别因为灭国之功封爵,徐景达被封为国公,为当时异姓臣子的最高位置,而同样是灭国之功,郭阚只得了武定侯的侯爵,这自然是因为徐景达所平的南陈是占据了江南膏淤之地,能跟大晋有争雄天下的资本。

而南诏不过撮尔小国。

一个是心腹大患,一个是藓芥之疾,这论功当然有分别。

而如今的月真国,比起当初南诏还要小,薛琮能拿到一个伯爵,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甚至李辅之在说出“世袭罔替”四个字的时候,半眯着眼的冯神绩都精神了些。这位老国公子看了看李辅之和道君皇帝,就知道这君臣二人又是在没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达成了一些默契。

道君皇帝很干脆,直接准了。随后又问道,傅津川之功如何论?

李辅之犹豫了一下道:“大败青唐六万大军,并夺其大纛车马仪仗,在加上灭月真的从战之功当封...侯爵...”

这时候侍中谢佥却质疑道:“武威军使薛琮是西征主将,灭国之功不过是伯爵,傅津川只是偏师从攻,为何反倒爵位要比主将还高?”

李辅之则不慌不忙道:“谢相公,青唐和月真,谁为害大?”

谢佥道:“自然是青唐,与我大晋纠葛百年,乃心腹大患也。然此时大战,也并未灭青唐,而且傅津川年纪尚幼,弱冠之龄...”

李辅之这时候直接出言道:“不满弱冠是理由吗?败敌数万大军,挫其锋锐,又夺了敌酋的白牦大纛,我想这意味这什么谢相不会不清楚吧。”

谢佥听到这也顿时沉默无语了,青唐跟大晋打了上百年,大晋国力雄厚,青唐有地利之胜,双方打了多少仗已经数不清了,但夺取敌国君主的大纛还是头一遭。

在明眼人看来,这件事的意义远胜于灭掉一个不怎么恭顺的月真国。

“况且,傅津川已经是子爵,如此大功,爵进两级,为侯爵,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辅之这话说话,其他三位宰相已经明白了,这位李相也又摸准了陛下的脉。

什么叫君臣相得啊?

这就是,没有任何的沟通,也没有事先提醒,寥寥数语,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准确猜到圣意。

赵令渊自然顺水推舟,就此定了两个主要将领的赏格,还说了“我大晋也有卫无疾”这样的褒赞之话。

三个宰相对此默然无疑,已经能想到这样一个决定会带来怎么样的波澜了。

未满二十,就以战功封侯,未来谁能制得住?

武宗之婿,太子亲信,怕过个二十年,大晋就成了武夫当国了。

可眼下想要限制傅津川,根本就不可能。刚立大功又圣卷正隆,只能徐徐图之了。

随后要讨论的就是在月真旧地,是设立一州,还是设立一军镇。

说道这里,就是定国公冯神绩说话的时候,毕竟涉及到边地,宰相们谁去过河西?

“老臣以为,不如在赤佛堂城设立西庭都护府,以控制四大藩部,还可以威慑西域诸国。”

西庭都护府,这个机构之前并不存在大晋,而是八百年前大齐王朝巅峰时候,负责管理西域的官署。

当时西域诸国,都在西庭都护府控制之下,大齐王朝也成了历代王朝之中疆域最盛。

冯神绩的这一条提议,立马让道君皇帝眼前一亮。

“可本朝并不无都护一职,品级该如何定?”

冯神绩道:“可比一州都督高,低于节度使。”

道君皇帝立马点头,“就如此办,西庭都护一职可由英国公兼任,他可坐镇河西,遣一副都护去赤佛堂城。”

此言一出,立马就让几人有些羡慕,这可是大晋第一任西庭都护,就这么落在傅懋修头上了,这必然是名垂青史之事。

可眼下还真就没有比傅懋修更合适的人选。

西庭都护府现在还只是个名号,一切的兵马、官吏、物资都要从河西道调用,而河西节度使正是傅懋修,没有他的支持,这根本就筹建不成。

议事散去,跟老国公话别之后,几个宰相一路回了政事堂。

一进了门侍中谢佥就问道:“李相公,傅津川封侯一事,是不是有些不妥?如此年纪就封侯了,过了十几二十年,谁人能制?”

其他两个宰相,裴休明,曾肱也看着李辅之,希望能知道这位李相公为何要如此行事。

李辅之缓缓坐在椅子上,然后看着三人问道:“等傅三郎回了京城,一个驸马都尉跑不了的,多个侯爵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晋官制,驸马都尉,位同侯爵,正二八百的皇亲国戚。

李辅之继续道:“诸位与其考虑二十年后不如想想眼下?

“诸位与我都是宰相,秉国家大政,当上报天子信任,下安黎庶民生。如今时局,我等身为宰相,不去思虑国家政事之艰辛,朝局之糜烂,却还想着跟武将勋贵搞什么党同伐异吗?”

“那些武将们老是骂,说我们这些做文官只能托后腿,百无一用是书生!你们就真按着他们说的做?将士在前线打了胜仗,我们在朝廷上干些什么?”

“...去年朝臣的俸禄都快发不出来了,禁军都拿了好几个月半响,京畿道和关中数个州县还在闹旱灾,粮食歉收已成定局,别说赋税了,恐怕到时候还要朝廷救济,江南道的税赋能收多少还是个未知数,还有扬州两淮的盐税,也在一直扯皮,宫里的用度都削减了一半...别忘了辽东还有头吃人的老虎,就在那死死盯着这中原大地呢...”

“这都是我们这些做宰相的失职!”

李辅之这几句话,完全不像是对待同僚,而像是在训斥下属一样,一字一句犹如当头棒喝。

三位宰相听了这一番话,也是顿感羞愧。

眼下朝廷之艰难,除了皇帝和太子,还有管钱粮的户部尚书,就没有人比这几个宰相更清楚。

眼下的局势就四个字。

举步维艰。

若不能扭住局势,可能接下来就是大厦将倾了。

第六十六章没心没肺吊儿郎当 草原上,一个白袍小将,手持长枪,一马当先。

身后是十万晋军铁骑,而前面则是金帐汗国的王庭,依稀还能望见那狼头大纛在风中飘扬。

“前面就是北境王庭,跟我一起去马踏金帐,建立不世功勋。”

“冲。”

“八郎?”

傅七郎焦急的叫着,趴在桌子上直流口水的傅八郎闭着眼还没意识到危险正在接近。

“七哥别叫我,我正忙着打仗呢。”

“砰”

戒尺敲在书桌上。迷迷湖湖的傅八郎一个激灵起来,然后看了看四周,前面一个身穿儒士长袍的老先生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立刻惊醒了,左右看了看,这不是国子监课堂吗?

刚才怎么回事,自己正带着十万铁骑马踏金帐呢,不行这时候不能睡觉,怎么这个时候做噩梦,都梦见课堂了。

一定是假的。

那十万大军还等着自己去指挥呢...

“啪”

“啊...”

竹板打在手掌心的声音,很清脆,也很悦耳。

“啪。”

这下傅八郎终于是清醒过来了,这里才是现实,刚才那十万铁骑是梦...

“你祖父武毅王,虽然是武将,可行军的时候手不释卷。你父亲英国公,节度一方,知人善任。你长兄傅淮川,在国子监的读书时候,先生们都交口称赞,称其若不是将门子弟,考个进士出身不在话下,你兄长傅津川虽有顽劣之名,但也通读经史,颇晓文义,现在更是边地骁将,祭酒先生称他为得意门生,你家中兄弟就算天资稍差一些,也从未如你这般...真是朽木不可凋也,罢了罢了你走吧,你家中有事唤你回去...”

傅渝川听完之后,觉得不可思议。往常在先生授课时候睡觉,那自己就惨了,今天就打了两下?

先生怎么转性了?

迷迷湖湖的跟七哥一起出了国子监,傅八郎才问道:“七哥,家中有什么事?”

“八郎你睡得太死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刚才家里来了人报捷,三哥在疏勒城打了胜仗,三千骑军大破青唐六万大军,还险些擒获了青唐大君。大哥叫我们回去,祭告祖宗。”

“什么?三哥又打胜仗了啊?”

傅渝川一听直接就兴奋起来,三哥又打胜仗了,还是大捷,到时候随便给他们说说是如何打仗的,这又能哄骗不少同窗请客下馆子了...

捷报送入英国公府,傅淮川立即派人去接回了在国子监读书的七郎和八郎,然后跟三叔一起带着在京的傅家男丁,在祠堂祭高祖宗。

“三郎立下如此大功,想必最少也能封个伯爵了,侯爵也不是不可能,我傅家要一门两爵了。”

出了祖祠,三叔傅懋仁喜形于色的说道。

自老国公傅巽去世,因为傅懋修兄弟几个并没有带兵打过仗,所以英国公的名头声望很快就被定国公府和卫国公府盖过去了。

现在傅懋修节度河西,主持的几次战事都取得大胜,威望日隆,三郎傅津川又成了炽手可热的少年名将,同辈之人别说与之相比,就是一个能望其项背的都没有。

傅家的名望也回到了勋贵之中数一数二的位置。

这对于每一傅家人来说,都会觉得与有荣焉。

“阿耶,三哥一刀一枪博出了功名,我也想去河西伯父那里历练历练。”

四郎傅渭川这边立马见缝插针道,原本他就想跟着伯父去河西的,但无论当时在京的伯父还是父母都不同意。

现在只比他大两个月的三哥又立下战功,名震天下,他这心头自然也是念头又起。

傅懋仁一听自家儿子也要去边地,先是直接就想出口拒绝,但转念一想,四郎跟三郎同年,只是月份小了两个月,如今三郎打下偌大名头,自家的四郎却一直在家...

若是再找理由搪塞他,难免让他失了锐气,左右长兄傅懋修还在河西,就让他去历练几个月也无妨。

“你既然有心,那就收拾收拾行装,过几日就去河西吧,三郎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你伯父那也需要人照应。到了河西自有你伯父安排一切。你毕竟也是将门子弟,去一趟边疆,多增长一下见识也是好的。不过记得万事小心。到时候就跟你伯父一道回来,与仇家的三娘完婚。”

后面六郎傅泯川和八郎傅渝川一听四哥要去河西了,也急忙道。

“三伯父,我也想要去。”

“叔父,我也去河西,我不读书了,我去跟三哥四哥打仗去。”

一听说四哥能去河西了,后面的六郎和八郎也都吵着要去。

六郎傅泯川已经十五了,也是自幼习武,身高约有七尺了,是个英武少年,倒是真想去大伯父和兄长身边历练。

“六郎现在去你大伯父那边倒是也可以,八郎你凑什么热闹,老老实实的给我去国子监读书,一天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大哥这些日子是不是又没教训你了,皮子又紧了吧?”

这边傅懋仁直接训斥道。

六郎傅泯川是傅懋仁已经亡故的四弟之子,幼年丧父,从小被伯父叔父们待若亲子,尤其是大伯父傅懋修,时常亲自教导。

小时候也是最为崇拜三哥傅津川的强横勇武,后来练武也是颇下功夫,在同辈人中也难逢敌手,也称得上是“将种”了。所以傅懋仁想着让他去河西看看,也不算坏事。

毕竟老爷子当年也说,读多少兵书都不如在营里操练几个月,傅家毕竟是将门。

“三叔啊...”

傅八郎一脸的生无可恋。

“我真不是读书的材料啊,就让我去河西吧,我去给我阿耶当个亲兵。”

其他几个兄弟见到八郎这样之纷纷笑着摇摇头,只有长兄傅淮川寒着脸道:“八郎,你说你不是读书的材料,那习武你又不肯下功夫,那你想干什么?”

傅淮川对这个八弟是头疼不已,他倒不是一定要把自家八弟培养成读书人,去考秀才。

傅家是将门,没有这个必要。

但最起码要识字明礼,这是世家子最起码的要求。

在说习武,这小子每次都说要奋发图强,但临到让他练武的时候不是腰疼就是屁股痛,需要养养再说。

没事还选缠着府上的护卫说要让他们教他几个绝招,那种不用下功夫就能学会的...

傅淮川自己也是自幼习武的,虽然不及三郎四郎这些喜欢练武的武痴,却也等闲三五个军汉近不得身,自然清楚武学一途,就算是在天赋异禀,没有勤学苦练也绝难成器。

眼看着幼弟这文不成武不就的,他这做长兄的也是有些心急,毕竟这几年阿耶不在家,长兄如父,他有管教之责。他都不知道阿耶回来见到八郎吊儿郎当的是什么心情...

“四郎和六郎可以去准备一下,大郎你回头从部曲里挑几十个护卫,护送他们去河西。我再给你阿耶写封信。等他们到了河西,三郎也该回来了,我看八郎这小子不如就让三郎回来管教他。”

“是,叔父,我稍后就去拣选人手。”

傅淮川应答道,随后又跟两个兄弟嘱咐了几句,这才回头来看这自己的幼弟。

“八郎,你最近跟隔壁的吴世子走的很近吧?”

傅八郎一听,愣住了,然后轻轻点点头。

“以后少跟他来往,他是藩王世子,跟我们傅家不是一路的。”傅淮川义正言辞的说道。

傅八郎抬头看了看长兄的脸色很是严肃,也有点不解,但也没多问就答应下了。

“我知道了,大哥。”

傅淮川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摇摇头,也不在说什么了。

他知道现在跟八郎说这些,他一定听不进去,毕竟还是懵懂少年,也正因为是半大孩子可以肆无忌惮些。

若是他这个英国公长子跟隔壁的燕王世子,来往过密,怕是圣上就要怀疑英国公府有异心了。

但傅八郎一个孩子就没多大问题。

傅淮川自幼读书,家中又累世公卿,自然通晓权谋之术。对当下朝局也是看在眼里,并且为此深感忧虑。

但英国公府世袭罔替,与国同休不是说说而已。

一旦大厦倾倒,必然是池中之鱼。

而燕藩拥兵自重,雄踞辽东,谁都看得出野心勃勃。

八郎若是跟吴药师交好,说不定...就有条生路...

所以他会告诉八郎不要跟燕王世子过多来往,却不会真的出面阻止。

他是家中长子,未来国公,不可令祖上蒙羞,要全臣子之节。

三郎是武宗之婿,又与太子为友,强鸷忠烈,晋室不存,以三郎的性子也断无生理。

也就只有八郎,文不成武不就,若是太平年月,就让他当个富贵闲人,有父兄替他遮风挡雨。

若是...那就看他造化吧。

傅八郎在祭祖之后,虽然挨了叔父和兄长的训斥,但对于生性乐观的他来说,出了门就把这些事都忘了,拍了拍荷包,里面还有些铜钱。

金乌西坠,天正好凉了,这时候上京刚开始热闹,现在去州桥夜市买些杂嚼零食,一会去瓦子里听说书。

今天该说九头桉了吧...

第六十七章毒 绣衣卫,天子亲军,禁军三十六卫之一,掌侦缉不法,犯禁豪侠。

归属绣衣卫管辖的诏狱,在上京城算是凶名赫赫的地方了。

这里关押的犯人都很特殊,大多数都是凭借武艺过人作奸犯科的江湖人士,州郡豪强,亦或是权贵子弟,普通人是没机会进来的。

而这这些犯人中,有一种犯人更为特殊,他们都来自一个江湖组织,名叫红莲道。

近几年,朝廷抓获红莲道最大的人物,就是方涯。

在城阳公主的指示下,请动了皇城司老祖宗简大先生才把这位红莲道上京舵主擒获,顺道他们在上京城的暗桩几乎全部拔除。

无论是绣衣卫还是皇城司,对城阳公主殿下都是佩服的紧。

诏狱天字号牢房,是关押重要犯人的重地。部分昼夜都有缇骑巡视。

今日当值的陈定六、梁守程、张虎三个绣衣卫缇骑,穿着护住前胸腹部半身甲,腰佩柳叶刀,头戴着圆盘兜鍪,上面竖着红缨,一套缇骑的标准装饰。绣衣卫本就是禁军中难得的精锐,其中缇骑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

在巡视了一圈牢房之后,几个缇骑就坐在桌子前等着买饭的同僚。

几人等到太阳都快落山了,当值的另一个缇骑魏十一拎着一壶酒和几包熟食终于来到了。

坐在桌前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几人急切道:“十一郎,你怎么来的如此慢。是不是买吃食的时候又顺路去了妓馆了?”

魏十一听后笑着道:“陈定六,你阿耶我若是去逛妓馆,不得明天早上才能出来?你以为我是梁守程?那么快?”

“去去去,少拿你们耶耶我说事。”另一名叫梁守程的绣衣卫笑骂道。

陈定六道:“没去妓馆你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

魏十一道:“刚才街上有热闹啊,我就多打听了一下。你们想不想听?”

梁守程道:“有什么就赶紧说,别卖关子。”

魏十一得意道:“英国公府的三郎君,小傅将军,你们都还的记得吗?”

几人同时翻了个白眼,“魏十一,你在说什么屁话呢?上京人谁不知道忠义三郎?去年河西大捷,傅郎君白亭之战八百铁骑就大破金帐蛮子数万大军,咱们上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者说,傅郎君还是城阳殿下的未婚夫婿,要不是这个不知道,还混什么绣衣卫啊。”

傅津川十几岁的时候就是名动上京城的“忠义三郎”,挥挥手就能让一个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上京豪侠们俯首帖耳。

绣衣卫里要是有人还不知道傅三郎是什么人物,那也趁早甭干了。

几个人把酒都倒上,把油纸包的吃食也都打开,里面放着几样熟食,如酱肘子,羊蹄,烧鹅和一摞油饼,几人就这酒就边吃边喝起来。

按照绣衣卫的规定,当值期间是不能喝酒的,不过规矩死的人是活的,一般当值的缇骑们喝点酒,不耽误差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定六拿起一块带皮的酱肘子肉旋进嘴里道:“对了,魏十一,你阿兄魏十郎不就是跟着傅郎君去了河西吗?现在听说已经得了官身了,嘿,这命真好。”

喝了一杯酒,魏十一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命好?好个屁,那是我阿兄跟着傅郎君一刀一枪打出来的。阿兄来信说,去年白亭大战的时候,他们几百人对着几万人勐冲,他幸亏穿着重甲呢。不然得射的跟刺猬一样。”

陈定六道:“魏十一,我跟你说,你还真别不爱听,你阿兄就是命好,你以为谁都能在跟着傅郎君一起冲锋陷阵?我陈定六要是有这机会,二话不说就上,活下来可就是最少能得个官身。”

张虎道:“这话不假,能进傅郎君法眼,替他卖命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的,你阿兄确实命好。等他回来可就比咱们齐校尉的品级都高了。”

这时候陈定六想起来,“对了,刚才岔过去了,魏十一,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你在外面撞见什么稀奇事了?”

魏十一一拍脑门:“我跟你们说,刚才在外面,正碰上报捷的,河西大捷,傅郎君又打胜仗了,我特意去皇城门边上看了飞捷文书,疏勒城下,傅郎君三千人,大败青唐六万大军,连那拓跋赤德都差点被傅郎君擒了,这老儿连自己的旗号都没来得及带走,大旗都被傅郎君夺了。还有武威军使薛琮将军,灭了月真国!”

“什么?竟有此事?”

“傅郎君居然如此神勇?”

几人正惊呼呢,却听见“咳咳咳。”

这熟悉的咳嗽声直接让几人放下手里的酒碗,然后站起来,一脸惊慌失措的看着来人。

咳嗽声来自他们的顶头上司,绣衣校尉齐鸿。若只是校尉齐鸿在这,到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还会坐下跟他们一起喝一口,在吹几句。

关键上司的上司,千户胡兰卿也在。

最关键的是,千户胡兰卿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宦官,皇城司提举,高金刚。

这就很尴尬了。

“你们几个,当值期间,在此饮酒,成何体统?”

校尉齐鸿三十多岁的模样,留着山羊胡子,七尺多高。直接走到几人身前怒斥道。

一边怒斥一边还跟他们使眼色。

几人一同赶忙弯腰躬身请罪,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千户胡兰卿二十五六的模样,清俊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双狭长的凤眼透着寒意,他身穿蓝缎子飞鱼绣衣,头戴幞头,腰中配着一柄古朴腰刀。

“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

反倒是皇城司提举高金刚开口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误事就行,那个姓魏的小哥,听说你兄长是傅郎君身边的节从?”

魏十一紧忙道:“回高中官的话,我兄长原是上京游侠,因此与傅三郎君结识,后来跟随傅郎君去河西戍边,去年来信升了七品的校尉。家父还为此高兴了一阵。”

“原来如此,你兄长既然是郎君亲信,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高金刚虽然名为金刚,但长相颇为秀气,看着也就跟胡兰卿年龄相彷。

魏十一急忙道:“不敢不敢。”

他自然是清楚高金刚是城阳公主的身边得用的宦官,而兄长是傅郎君的亲信,说是一家人自然是抬举他。

拉完了关系,高金刚道:“胡千户,咱们先办正事吧。”

面色微寒的胡兰卿点点头,然后校尉齐鸿道:“魏十一陈定六,拿着钥匙,去关押方涯的地方。等我回来在收拾你们。”

“诺”

两人急忙按着取了钥匙,然后走在前面带路,然后走到了诏狱深处,用钥匙打开一道槅门,然后还有一道槅门,这次却是齐鸿取出钥匙把槅门打开。

打开之后,才是真正关押重犯地方。

一路走到最深处的牢房,魏十一又是拿出一串钥匙把门打开,这件正是关押红莲道舵主方涯的牢房。

此时的方涯,并没有如想象中那么狼狈,虽然穿着囚衣,却相对来说很干净,也没有什么受刑的痕迹,头发也被打理的很利落。

牢房除了床铺,还有一张书桌和椅子,上面还有笔墨纸砚。

方涯看到几人也并没有苦大仇深的,反而笑着打招呼,“高金刚,胡兰卿,还有你...不好意思忘了你是谁了。”

被忽略的齐鸿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宁愿这个人永远记不得他是谁。

“方舵主,别来无恙啊,怎么样还没想好,给咱家一点有用的东西?”

方涯道:“你们也知道我是红莲道的舵主,还姓方,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现在武功也废了,身上最少中了你们皇城司下的十几种慢性毒,人也是废了,我说实话,已经给不指望活着出诏狱了,所以你们赶快动手吧,该用的手段也用到差不多了吧?”

方涯在被擒获的头几个月里,被灌下各种毒药,在诏狱的刑房里几乎挨过了所有的大刑,皇城司和绣衣卫仍旧没有从他的嘴里拿到一点消息。

随后城阳公主就吩咐皇城司停止用刑,还找了大夫给他调养治伤,之后就一直没有对他用刑,虽然仍旧关押在诏狱最深的牢房中,还对他下了很多种慢性毒,但境况已经大为改观。

每日吃的都不错,还有清水给他梳洗。

给他留下笔墨纸砚,让他自己慢慢想,如果有什么想交代的就写下来。

但是这几月来,他也就是实在无聊的时候在纸上写上一些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从不曾写下半点有用的东西。

而今天看到高金刚和胡兰卿两个人,他还以为这两人送他上路的,不过现在看起来不像啊。

“方舵主,你不用这么心急,虽然您什么都不想说,但没有关系,殿下她菩萨心肠,决定放你出去。”

高金刚笑着道。

方涯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放他出去?开什么玩笑?

朝廷对于红莲道一向是宁杀错,不放过。但凡是跟红莲道有关的,都必然会被连根拔起,现在居然说要放了他?不可能!

难道是圣公出了什么条件交换自己?

方涯是红莲道舵主,姓方。

红莲道的历任圣公,都姓方。

甚至现任圣公,正是方涯的堂兄。

所以他很清楚,圣公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在红莲道,只要被朝廷抓住了,基本上没有活路了。

现在居然说放了他?

“放了我?真的?”

方涯有些诧异的问道。

高金刚点头道:“千真万确!殿下还在陛下哪里讨了恩典,赦你无罪,非但如此,还封你做绣衣卫千户。你以后跟胡千户就是同僚了。”

方涯是万万没想到高金刚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没想到,高公公你还会说这种笑话。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半晌才叹气道。

“你们好毒啊...”

第六十八章两害相权 高金刚在千户胡兰卿的陪同下出了诏狱。

齐鸿则留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四人是气不打一出来。

先是“砰砰砰砰”拍了在四人的铁盔上,一脸怒其不争的说道。

“你们几个兔崽子,他娘的喝酒也就算了,还大模大样的,我们站着看了半天,要是不咳嗽两声你们都发现不了吧?那耳朵就不能警醒一点?喘气用的?”

四人都低着头,陪着笑。

“齐头,这不是您跟胡千户还有高公公都是高手吗,我们这一时失察了。”

“对对对,齐头,你现在功力肯定又精进不少。”

“少说这些没用的,在人家皇城司的中官面前把咱们绣衣卫脸都丢尽了...”

齐鸿骂完了之后,又瞪了几个人一眼,“好好当差,别在出了什么纰漏,里面那个方涯有什么动静及时回报,胡千户现在估计顾不上找你们几个的后账,行了我走了,吃你们的,酒少喝,别误事。”

“好勒齐头,要不您一块喝点?”

“...我喝你个头。”

魏十一又挨了一下,目送着上司离去,几人相视一笑。

“来来来,继续继续,刚才说道哪了?”

另一边高金刚和胡兰卿出了诏狱,来在了绣衣卫的大堂,主位帅桉上坐的却不是绣衣卫的指挥使田养心,而是一名年轻俊俏的锦衣公子,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拿着一张纸正仔细看着,正是城阳公主赵元殊,手中拿着的纸则是今天捷报的摘抄。

身后站着两个女婢,青桃和红芍。

绣衣卫指挥使田养心和两个指挥佥事罗克镝,朱五以及几个千户都在下面站着,低头不敢直视,态度谦卑。

“怎么样了。”看见高金刚和胡兰卿回来,赵元殊也没抬头,随口问道。

高金刚拱手道:“回殿下,那方涯虽然没有立即吐口,但我看的出来,他的心智已经乱了,想来已经动摇了。”

赵元殊点点头,也不说话,下面站着的人也都不敢言语。心里却对上面坐着的这位贵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方涯这种红莲道舵主,圣公的嫡系,一旦真的松口,或者直接投靠朝廷了,那么对于红莲道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而能让事态发展到这种程度,也是因为赵元殊的耐心算计。

在被抓获的前几个月里,一心求死的方涯受尽了刑罚,但却熬了过来,半个字都没松口。

当时无论是皇城司还是绣衣卫,都拿这个方涯没什么办法。

回报到赵元殊这里的时候,这位公主殿下只是吩咐停止用刑,给他治伤,同时要防止他自尽。

而在他伤好了以后,却又几个月不闻不问,只是让他修养。

正是这几个月的修养,把初时一心求死志气给磨的差不多了。

从那样的酷刑中都活了下来,必然会有求生之念,在加上赵元殊又要公开给他封官,只要这消息传出去,方涯必然会被红莲道当成叛徒。

因为半年多都过去了,方涯不但没死,还好好的活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投靠了朝廷。

最少在红莲道的人会这么认为。

当一个人坚定的死志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又被过去的同伴视作叛徒,然后会发生什么就都不好说了。

赵元殊放在手中的纸,灵动的桃花眸子看向众人。

“方涯的事先不说了,去年出去巡访的御史和绣衣卫缇骑失踪一桉,有什么眉目了吗?”

赵元殊清冷的声音传到几人的耳中,却是让几个绣衣卫主事之人脸上有些发烫。

指挥使田养心硬着头皮回复到:“回殿下...还没有。”

宣嘉十六年,道君皇帝曾经拍巡察御史和绣衣卫,巡察各道。每一道都有一名巡察御史作为采访使,四名绣衣缇骑作为护卫从旁协助。

大晋疆域广阔,分天下为十二道,岭南道、关中道、淮南道、江南道、河北道、河东道、河西道、陇右道、剑南道、青兖道、朔方道、京畿道。

其中最为富庶的,当属江南道与淮南道,次为剑南道,有“江淮财赋半天下”之说。

而去年排出的十二路巡察御史,最终只回来了十一路。

其中淮南道这一路,一名御史,四个身手不凡的锦衣缇骑,直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不禁让道君皇帝和御史中丞,甚至宰相们都大为恼火。

而绣衣卫方面,对失踪的四名缇骑也同样是极为关注,但只能是让南京建邺的绣衣卫千户所派出人手明查暗访,而上京城跟淮南道和建邺之间都是千里之遥,走水路也要二十天,到现在也没有回音。

一时间田养心也觉得这事有些难看,于是抱拳道:“臣请命,亲自去一趟淮南探查。”

赵元殊思虑片刻,然后道:“算了,这事先放一放,叔父没在往南边派人就是心里有数,等上谕吧。”

“是。”

等公主一行人离去,田养心等一众人才算送了一口气。

“陛下也真是目光如炬,满上京城的青年才俊也就只有傅三郎君,才能配得上这位殿下了吧?”

指挥佥事罗克镝的一句话,众人倒是都颇为赞同。

毕竟这位殿下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无论是聪明才智,还是武道修为,都是上上之选。

别说女子了,同龄的男子能够跟她一较高下的,也就远在河西道戍边,刚刚夺了青唐国主白牦大纛的傅津川了。

偏偏这两个强人还是未婚夫妻,倒显得道君皇帝有识人之明了,挑了个好侄女婿。

如今的傅津川,是百战骁将,威震天下。可是早几年,傅三郎在上京城勋贵将门之中可没什么好名声。各家大人教训子弟的时候多半会说“好好习武读书,不要学那傅三郎,只知道在市井跟一群游侠胡闹...”

但从去年开始,风评可就变了,“看看人家傅三郎,不满弱冠就打下如此名头,像你整天无所事事,成的什么体统?”

从“顽劣不堪”到“大晋名将”,不过三年而已。

金乌西坠,上京城又是一片灯火通明。

各种街市店铺又重新热闹起来了,委实白天太过炎热,想出门添置点什么物件,或者想吃些什么的,都没了心思。

吴药师跟护卫阴十三,蹑手蹑脚的走到王府门口,刚要迈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做什么去啊。”

吴药师一听道这个声音,本来还不错的心情立马低落深谷,转过头硬是挤出一丝笑意。

“我去外面转转,逛逛夜市。”

“好啊,我也正想出去转转,一起吧。”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看起来跟吴药师年纪相彷,身穿留仙裙,身材高挑,一双狭长凤目,柳叶眉,皮肤白皙如雪,虽然是女子,但身上却有股英武之气。

正是燕王府的四郡主,奉父命来京城“照看”胞兄的吴明达。

自从这位郡主到了上京,吴药师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以往整日流连青楼楚馆寻花问柳,现在那种潇洒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因为从小到大,吴明达,是唯一说打就敢打他吴药师的人。

偏偏他还打不过,不是不能还手,而是真的打不过...

本以为到了上京城,就能脱离苦海,逃离吴明达的魔爪,但吴药师玩玩没想到他阿耶又把吴明达给派到上京城了,理由是怕他一人在上京没个照应,思乡念亲...

“你呢装纨绔也有个限度,没必要老是往那种地方跑吧?”

看到胞兄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吴明达无奈道。

吴药师摇摇头,他其实想说,他去寻欢作乐,勾栏听曲,也不光是为了装纨绔浪荡,而是为了快活啊...

但这话肯定不能跟妹妹说,说完了肯定又是一顿打。

毕竟那种快话,她是不可能知晓...

“罢了罢了,不去了不去了。”

说罢吴药师跟吴明达回了厅堂里,然后吩咐道道:“十三,找个人去买些小吃的给我,我要狮子糖,胶枣,周记栗子。”

“好嘞。”

阴十三点头下去了,吴明达看着吴药师摇摇头。

“我说你一天能不能有点正事?”

却没成想她这一句话倒把吴药师说火了,“正事?我一个质子在上京城能有什么正事?一个受人猜忌的藩王世子,该有什么正事?”

吴明达听后皱了皱眉头,然后道:“可你就这样下去,不等朝廷怎么样,辽东人心先散了。”

吴药师哧笑着道:“人心?辽东的人心?我还回得去辽东吗?你觉得朝廷还会把我放回去吗?”

“会。”

吴明达斩钉截铁的说道,语气十分肯定。

“一定会。因为如果你不回去,燕王的位置阿耶就会交给二叔。上表奏请兄终弟及。”

吴药师一听这话都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明达则看着兄长继续道,“所以朝廷即便是为了不让二叔接手辽东,也会让你回去。不过是早晚而已。”

“毕竟一个是沙场宿将,和一个纨绔世子,他们总要两害相权取其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药师听了之后大笑了起来,“两害相权?我燕王府,替朝廷立下赫赫战功,替朝廷镇守辽东,现在却成了天下之害了吗?”

听了这种诛心之语,吴明达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纠正道。

“不是天下之害,是大晋之害。”

第六十九章和议奇闻 没等朝廷宣召薛琮和傅津川等有功将士入京授封献俘的旨意发出去,河西方面又来了奏表。

道君皇帝又跟几位宰相以及统兵的勋贵武将,如定国公卫国公武定侯等人多次商定。

最终准了河西所请,封多个藩部贵族子弟为官,其中在疏勒一战中出力甚多的遮普华黎,跟薛琮傅津川等人一起上京献捷。

同时在四部各设立一守捉,各屯兵五团,也就是一千余人,设四镇兵马使督之。

至于新设立的西庭都护府以及四镇兵马使等诸多官员任命,都全权交给了河西节度使傅懋修。

这也足见道君皇帝对英国公的信重。

而薛琮和傅津川等人上京献捷的有功将士名单,则多达六百余人。

到了九月中旬,傅家的四郎和六郎,倒是先于门下的诏命到了凉州城,与此同时来到凉州的还有金帐汗国的使节,老可汗之子,亲王疏虎。

听到四弟和六弟来到河西,尚在城外割韭菜的傅津川立马收队赶回了凉州。入城之后直奔节府。

“三哥。”

“三哥。”

“四弟,六弟,来了几时了。”

“昨日刚到的。”

时隔三年,又看到跟自己同年,一起长大的四弟,还有小他几岁,从小喜欢跟着他厮混的六弟,喜形于表。

六郎仔细端详了一下许久未见的三哥,然后说道:“三哥真是威武,好像更魁梧了,不过看着黑了些。”

“哈哈哈,河西风沙大,整天日晒雨淋的,还能白了不成?”傅津川大笑道。

这时候听见厅里有些吵闹的傅懋修从后面走了出来,“你们几个小子别在这闹了,出去野去,我一会要跟仙客他们谈事。”

“是,伯父。”

“那阿耶,我就带四郎和六郎出去转转。”

傅懋修一挥手道:“去吧,别跑太远。”

傅津川等人一拱手,然后退了出去。

“走,带你们打猎去。祁连山的黄羊肉,那味道是一绝,无论是烤着吃,还是喝羊汤,都是极好的。”

傅津川这边带着两个兄弟,和几十个节从亲卫,还有一队两百人的飞蝗义从,直奔祁连山脚下的黄羊镇去围猎。

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四郎和六郎这兄弟俩也不觉得类,一说起射猎兴奋极了,跟着傅津川一路疾驰。

四郎和六郎两人的射术,虽然不如三郎的例无虚发,但驰马急射,也能十中六七,这在军中也算是能称得上一声擅骑射了。

在上京城的勋贵子弟中,绝对算是翘楚。

夜间,天上星辰点点,地上篝火成堆。

在祁连山脚下临时营地里,白天的打的猎物,野兔和黄羊已经在架子上烤的金黄冒油,香气四溢。

六郎傅泯川捧着一支羊腿直接就啃了起来,“嗯,三哥,这个羊肉味道真不错,烤的也好。”

傅津川拿着酒囊喝了一口酒,然后笑道:“这地方的黄羊旁处没有,而且那个仆固怀安,他在北境的时候就经常给一个王族专门烤肉。”

仆固怀安其实很想补充两句,他在北境金行汗国那边可不光是给人烤羊肉的,还是牧奴的首领,管十几个人呢...

但他脑子傻了才会去接郎君的话,

“这河西的天地真是壮阔,跟上京和关中都不一样。”

四郎傅渭川感叹道。

“哈哈哈,边地荒野,自然壮阔。对了,家中可好?”

听到三哥问起,四郎笑道:“家中一切都好,伯父和三哥在河西打下赫赫声威,咱们傅家自然是水涨船高,大伯母的身体也一直康健。”

“三叔和五叔,如何?”

“阿耶和五叔也都好。前些日子在青兖道的二伯也来信了,说二哥家又添了一个千金。”

傅津川笑道,“是吗?那挺好,说起来二伯和二哥,还有九弟去了青州,快有五六年没回上京了吧?”

傅津川的二叔傅懋俨外任青州都督之职,因为身份不像傅懋修那么敏感,家小也跟着一同赴任了,连着二郎傅淇川和九郎傅济川都有五六年没见了。

傅家自傅津川祖父傅巽这支开始,才变得枝繁叶茂了起来。虽然是大宅院,但傅巽和傅懋修两代家主都治家有方,所以英国府在上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家风淳正,兄友弟恭。

上一辈人,傅懋修兄弟几个感情深厚,所以即便老爷子走了也一直没有分家。到了傅津川这辈人,堂兄弟之间无非住的不是一个院,其他一切跟亲兄弟也都是一样。

此时提起家中和外地的长辈和兄弟,也难免也有感怀。

“对了三哥,我跟三伯父说要来的时候,八郎也说想来河西。还被三伯父和大哥给训斥了一顿。”

“八郎?他才十一,闹着要来河西干嘛?不是因为不想读书吧?”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四郎和六郎直接没忍住笑了起了。

傅津川就知道自己没猜错,“这小子...”

四郎继续道:“这几年八郎可把大哥给愁坏了,你是不知道啊三哥,大哥这几年,几乎每个月都要往国子监跑一趟,替八郎去给国子监的先生赔礼。授业的时候睡觉就不说了,有一次还在先生的墨盒里放青蛙,先生一打开墨盒那青蛙直接蹦出来了,弄得先生一身墨汁...”

傅津川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好家伙,这八郎比他还勇啊。

都说傅三郎小时候顽劣,也就是时常跟别的勋贵家的子弟打架,喜欢跑出玩而已,对先生,无论是家中启蒙的先生,还是后来宫中授课的大儒,那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

“对了年初...”

“年初怎么了?”

傅津川好奇道。

“年初十四那天,八郎跟燕王府的吴世子一起去崇明坊吃涮肉,谁知道那天正好赶上城阳公主殿下去抓红莲逆贼......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了。”

听着四郎说完了,傅津川直摇头,“这小子真该好好管教一下了。”

六郎有些幸灾乐祸道:“对了三哥,我们走之前三伯父还说等你回了上京,好好管管八郎。”

傅津川笑道:“我才不讨那没趣,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八郎在我阿娘那,那就是心尖子,我管教?算了吧,我带兵惯了,只会军营这套,一顿军棍下去,我阿娘能舍得?”

“哈哈哈。”

兄弟三人说起家中事,喝酒吃肉,不觉夜深,各去帐中休息。

第二日傅津川带着两个兄弟回了凉州,一到帅府门前,就看到十几个北境武士,右衽的袍子,梳着辫发,腰中挂着弯刀。

在见到傅津川之后,皆是右手放在左肩,躬身行礼。

傅津川看了看几人,却是没什么反应,视若无物。

这些北境武士也不以为杵,对于这样一敌国贵人,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他们都是金帐王爷疏虎的亲卫,曾经亲眼目睹过白亭城下,傅津川率数百铁骑一骑当先,手持马槊,纵横飞驰。

也曾见过傅津川在数百步外的一箭射落虎师大旗,在两军阵前耀武扬威。

还曾经亲耳听过那句“不退兵,就开战。”

而一旁的四郎和六郎却是有些惊异,他们前日就到了凉州,自然知道这些人是北境使节的护卫,今天却见到这些人对着三哥行礼,而且一脸庄重,这才知道威震敌国是个什么样子了。

“傅郎君,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幼,疏虎王爷,别来无恙。”

傅津川刚走到府门口,正好看到一个身穿蓝缎子胡袍的北境贵人,长得高高壮壮的,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疏虎,他是这次金帐汗国的使者。

“去年一面,郎君风采依旧啊。”

“王爷客气了,一年没见,不知道王爷你近来可好...”

“哈哈哈哈,我很好,多谢郎君记挂...”

两人就像是阔别已久的老友重逢了,在帅府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傅津川疏虎才离去。

“三哥,你跟他很熟吗?”

傅津川摇摇头,“不熟,见过两三面,去年差点把他抓了。”

这倒不是说空话,毕竟白亭之战的时候,金帐的六万大军就跑出去千余人,疏虎失烈门金河等人也是死战得脱。

“啊?我看你们好像是很好的朋友一样。”

傅津川笑道:“咱们大晋是上邦,要有气度,他现在是使者,过来谈判的,那就是客人,所以对待客人当然要客气点。”

“当然,若是带兵来打仗,那自然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四郎和六郎一听,感觉很有道理,然后纷纷点头。

随后三人进了后堂,见到节度判官刘仙客和都督府长史崔方翼以及傅懋修三人,正在讨论与北境的谈判事宜,以及后续的安排。

刚刚结束的谈判,傅懋修是陪着主使疏虎在别处闲谈,而幕僚崔方翼刘仙客跟对方的左事官在谈判,结束以后自然要跟傅懋修回报一下的。

“郎君们回来了。”

兄弟三人见过礼,也就留下一道听着,毕竟都是节度使的子侄,也有资格参与这种密议。

“金帐汗国那边想开三到五个榷场,我看不如就河西,朔方,河东,河北,四个榷场好了,交易粮食、药材、瓷器、布匹、茶叶等,他们愿意出牛羊,筋角,皮货,他们还想要铁器和盐,我们想要马和矿石,但这些估计谈不成。”

“现在的盐别说交易给他们了,关中和京畿道的盐都快不够吃了,扬州那边现在私盐猖獗,朝廷为此头疼不已。”

“对了,还有一事,可汗毗沙门想要拍两个王子去上京沐浴教化,并且希望跟晋室联姻。”

傅津川一听,直接出言道:“怎么,还想着和亲不成?大晋可历来没有把公主嫁与外邦的先例,事关国体,这事就算上京那帮子文人都不可能答应。”

崔方翼摇了摇头道:“三郎误会了,不是咱们,是他们嫁个公主过来。”

“啊?”

除了早就知道的刘仙客,几个傅家人全都陷入了惊愕之中。

半晌之后,还是傅懋修笑着说了句。

“打了一百年了,闻所未闻啊。”

第七十章胆大欺天 “打了一百年了,闻所未闻啊。”

大晋从立国那天起,跟金帐汗国断断续续打了上百年。就从来没有主动求和过,更没割让过半分土地,和亲更是从未有过。

如今对方提出和亲,还是嫁公主过来,这事着实有些奇怪。

“算了,这事就让上京的人去头疼吧。”

傅懋修对自己职权范围以外的问题,并不关心。并且和亲这种事,必然是要皇帝决定。

“毗沙门这个新任可汗,倒是有些见识,又是求和又是通商,给他几年时间就能缓过来。”

去年一场大战,金帐汗国也损失不小,短期内想要跟大晋争雄也不现实。但这位大君能放下身段求和,也算是见识远卓,有隐忍克难之心。傅懋修也忍不住称赞几句。

“屈身求和,所图必不在小,若不是朝廷此时难以支撑大战耗费,最好就是趁着其势弱一口气灭了金帐,再不济也要把他打的分崩离析,让黄金家族无力控制北境,诸部相互攻杀,我大晋才能高枕无忧。”

听了三郎的话,傅懋修是笑着摇摇头,一旁的刘仙客和崔方翼也轻笑不语。

倒不是傅津川说的不合实际,相反针对北方的劲敌金帐汗国,“趁他病要他命”无疑是非常正确的战略。

问题在于金帐汗国去年元气大伤,又经历王位更迭,但眼下大晋也同样面临巨大的困境,甚至可以说是“身染沉疴”。

大家都需要喘息修养之机。

而在傅津川看来,朝廷的困境不过是暂时的,缓个几年就能大为改观,毕竟眼下还是太平盛世嘛...

刘仙客和崔方翼在谈完了事之后,就告辞离去。

前几日两个侄子来,傅懋修也一直没顾上问问家中状况,这一问倒好,当听到八郎的所作所为时候,养气功夫一想很好的英国公也差点把手中的白釉茶碗给摔了。

“三郎,你过几日回家,替我好好管教他一番。你阿娘也真是的,怎能如此娇惯?如何成器?”

傅津川道:“您也知道阿娘娇惯八弟,还让我管教,阿娘能舍得吗?”

“我回头给你阿娘写信,你一道带回去,这小子如此顽劣,必须严加管教,不听话就给我打,就八郎这个德行,跟你小舅父一样,真是外甥肖舅....”

这提起起幼子被夫人娇惯,又顺势想起了岳父家那不争气的小舅子...

几个子侄一听,好像还真是如此,辅国公的杨六郎,早几年那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当然现在也是。

不过傅懋修却是忘了自己年轻时候名声貌似也不怎么样...

“你回京之后,应该是能封个侯爵。不过你年岁尚浅,回去就要准备婚事,应该会给你个闲职。”

傅津川听了之后却是早有心里准备一般,“我晓得,回去之后,大概要去东宫任职。”

他是心里早就想好回去要做几年冷板凳了,毕竟未满二十战功封侯,又是太子亲信。

不到太子掌握朝政之时,傅津川这种人物一般不会在执掌兵权了,最多让他掌管东宫六率,也就是直属太子的亲卫禁军。

对此傅津川倒是很清楚,也没有什么郁郁不平,出来一趟仗也打了,跟边军精锐在一起待久了,再让他回去带禁军那帮废物,那就是在难为他傅三郎。

天下承平日久,上京城几乎百年都没怎么见过兵灾,作为拱卫上京的禁军自然也武备松弛。

空有人数,当不得用。

天下能战之兵,也就河西、朔方、河东的边军精锐,关中因为老卒甚多,所以也算能战。

现在朝廷已经颇有些强枝弱干之势了,不过是因为大晋百年,朝廷的威严法度仍在,所以还没生出什么祸乱来。

傅津川对此也很清楚,不过现在眼下朝廷还是道君皇帝说了算,他就算封了侯爵,娶了公主也仍旧算是小辈,人微言轻,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并且禁军糜烂,兵不能战,将士怠惰,吃空饷倒卖军粮之事屡见不鲜,这其中跟他傅家能脱了关系?

退一步说,就算他傅家干净,辅国公府、定远侯府、卫国公府这些姻亲故旧呢?

即便是道君皇帝下决心要整顿禁军,傅家最多也就只能置身事外,毕竟这勋贵将门之间都是千丝万缕,同气连枝的。

即便是看起来有些不和的定国公府,其实两家在某些事情上也是心照不宣。

道君皇帝知不知道禁军糜烂?自然是知道。

但整顿禁军就意味着要对勋贵将门下刀子,这对皇帝来说无疑是自毁根基。

毕竟这些将门勋贵还能用,也必须用。不然世家豪族和边地武人,如果没了勋贵的制衡和压制,皇帝对禁军和地方的控制力都会被削弱到一个很危险的程度。

先不提这些勋贵家族跟皇室休戚与共,百年的情谊。即便勋贵将门大多数不成器,但也仍旧有定国公这种老而弥坚的定海神针、有卫国公、武定侯、这等国之柱石,更有傅津川这种青年才俊。

要是真没了这些人道君皇帝晚上恐怕睡觉都不踏实。

何况辽东还有一勐虎虎,正藏于深冢,虎视眈眈呢。

九月底,上京城的旨意终于到了。令傅津川、薛琮及有功将士入京献捷,授封。

负责带诏命前来的宦官,还不忘了提前跟傅津川道一声,“恭喜郎君。”虽然名号还没确定,但侯爵之位已经是定下来了。

大晋百年来,傅津川是唯一一个不满弱冠之龄就以战功封侯的,必将名垂青史。

而另一边,遮普华黎和其弟遮普思恭早早带着数百亲卫,走在了凉州的路上。

“大哥,这次我去凉州,正好能去光明正大的去找绣娘了。”

遮普思恭心里还惦记去年凉州城见到的琵琶女,他是铁勒部王子,也不是没见过美人,但偏偏就被那怀抱琵琶的少女迷得神魂颠倒。

遮普华黎却好像思虑着什么,只是随口答应一句:“嗯。”

“凉州城就够大的了,上次听郭六郎说上京更大,等过几年,我也要去上京看看。”

遮普华黎这时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若是让你一辈子待在上京,你愿意吗?”

遮普思恭想了想道:“若是能跟绣娘一起,我想是愿意的。哈哈哈哈。”

遮普华黎是接到诏命前往凉州的,自然知道他也要跟着一起去上京授封,还知道大晋朝廷要在四部设立守捉使,各守捉屯兵一千,以四镇兵马使总领。

四部对此,甚至连提出反对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河西节度府不是在跟他们商量,而是直接告知,让他们在城里准备千人的营房。

甚至还要承担粮草。

拒绝?时至今日,还有跟大晋讲条件的资格?

高昌国在的时候,都没有。别说现在高昌旧土被割成四个部分,一盘散沙。

而且遮普华黎也清楚,抽调四部勇士和年轻贵族入河西节府,虽然是削弱了四部,但其实也算是好事,最起码大晋不会对四部置之不理。四部位置特殊,没有大晋早就被青唐和金帐瓜分殆尽了。

而此时他还不清楚他这次去上京能被封个什么官,也同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过当了晋国的官,在做个晋国人好像也不错。

特别是在想到白亭和疏勒两次大战中,晋军的横勇无敌,晋国人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强烈信心,上邦之人的风采,都让他为之神往。

凉州城虎贲节从的营里,全员都在收拾行囊,傅津川回上京,他们这些人也都要跟着去。

至于去了上京是去禁军中任职,还是去什么地方任职,多半都要看他们的个人想法,以及傅津川的安排。

不过眼下,他们根本顾不上这些,想的都是去上京看看天下繁华的那座城是什么样子。

嘴上没个把门的庞云又开始了眉飞色舞的讲演。

“我跟你们说,上京城一百零八坊,这吃得喝得玩的,夜市晚上三更收摊,五更就又开张出摊...早上的朝食,那陈记的羊汤,味道那叫一个绝...”

“行了庞队正,我都听你说了好几你年了,现在还没看到呢。”

赵福柏叹了口气道。

“小王爷,这好饭不怕晚啊。”

赵福柏虽然是宗室出身,天横贵胃,但生下来就一直在西京大兴府,上京城他还真没去过。

以前在家的时候听祖父和父亲提过上京繁华,在他眼里西京就够繁华了,比西京还要繁华的上京得什么样呢?

九月末,傅懋修亲自送行,傅津川与薛琮带着六百将士,以及遮普华黎和他的数百亲卫,被俘的月真王族,一共一千六百多人的队伍从凉州出发,前往数千里之外的上京城。

与此同时,他们的目的地数千里之外的上京城也发生了一件奇事,失踪长达半年之久的一名御史和四名绣衣卫缇骑终于有了消息。

原来这几个人在去年前往扬州的路上,被盗匪所劫,却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没有被杀,而是被盗匪关了起来。

恰巧扬州驻军剿匪,就把他们从盗匪的营寨之中解救出来,目前人就在扬州修整,准备在淮南巡视一番之后回京。

消息传到宫中,道君皇帝大笑不止,然后砸碎手中的一支蓝田玉如意。

“好胆。”

第七十一章割肉 “阿耶还请息怒。”

太子赵元檀看到盛怒的道君皇帝直接砸碎的御桉上的玉如意,赶忙劝慰道。

“息怒?淮南道,扬州,还是不是大晋的天下?还是不是赵家的天下?先把人关个半年在放出去,他们还能查出什么来?还敢查出什么来?就算查出什么来还能活着回到上京吗?”

“经略使韩文熙,副使韦康,扬州都督赵文节,谁还能用?”

说道最后道君皇帝颇感无力。

“儿臣以为,父皇说的这三位都是国之肱骨,即便是有小人作祟,也不会是三位要员。”

赵元檀很肯定的出言道。

大晋立国一来,除了文武之争,还有南北之争。

皇室赵家本就是龙兴于河东晋阳,打天下的开国将军们多数是北人,背后支持赵晋的文官士族也同样是北人,而当时南方的世家豪族支持的都是南汉。

所以大晋一统天下之后,传闻太祖曾经在政事堂中说过,“南人不得为相”,虽然如今已经不可考证,太祖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但可以从大晋历代天子所用的宰相名单中就可看出一些端倪。

太祖在位十六年期间,六位宰相,都是北人。

太宗在位二十二年,任用宰相二十七人,都是北人。

高宗在位六年年,任用宰相五人人,都是北人。

直到宣宗在位的时候,十年间,七位宰相,终于有一位出自南方的宰相。

此后仁宗在二十二年,宰相十二人,才变多了一些,有三位南人。

武宗在位十三年,宰相却依旧都任用的是北方人。

因此在大晋,南北之争的激烈程度甚至超过了文武之争。

而道君皇帝登基之后,所任用的宰相中,却一直是南北各半。就比如四位宰相中,左仆射李辅之出身陇西李氏,中书令裴休明出自河东裴氏,都是北方望族,另外两位侍中谢佥和右仆射曾肱则是江南望族。

但南人势弱,被北人压制的大势却无法避免。

在这种情况下,江南世家豪族对于朝廷的不满,也是与日俱增。

所以在淮南道,扬州这种天下要冲之地,主政一方的淮南经略使兼扬州刺史韩文熙,掌扬州刑律的别驾韦康,都督扬州军事的赵文节,都是北人。

目的就是替朝廷控制淮南道,但现在很明显,这几人差不多快要被架空了。

随后赵令渊点点头,“你说的对,他们三个都是北人,不会是他们。但他们在扬州,在淮南道,镇不住了。”

江南和淮南财富半于天下,如今朝政艰难,这时候就更显的江南和淮南的重要性。

但越是此时,赵令渊想要做什么,也就越是顾虑重重。

道君皇帝立刻就想下一道诏命,直接把扬州淮南道的几人全都撤换,然后对淮南道的官员来一个大清洗,换上可用之人,快刀斩乱麻,肃清宵小之徒。

可现在淮南真是乱不得,淮南一乱,明年的财赋用度就无以为继...

“阿耶,儿臣以为,不如下诏责令淮南道尽快清缴盐税,别的暂时都不要问,但同时要卫国公前往建邺,以吴王老迈为由,免去其南京留守一职,让其颐养天年,由卫国公接任,节制江南诸军。”

赵元檀继续建议道。

赵令渊一听,先是思虑了一下,然后拍掌笑道,“大郎有此妙招,甚是难得”

不得不说赵元檀的建议对于目前的朝廷所面对的情况来说,是一招妙手。

朝廷当下最为紧要的就是财赋不足的问题,而盐税又是现在最大的指望。赵元檀的意思很明显,先把钱的问题解决了,别的事可以在说,不要逼得有些人狗急跳墙。

而吴王一脉,是太宗之后,世居南京建邺,与江南士族一向来往过密,最要紧的是吴王还担任南京留守一职,虽然没有授予他节制诸军之权,但一京留守所拥有的权力也不小了,这时候免去他留守一职,再让朝廷宿将卫国公李世忠前往南京,并且节制诸军,也是为了防患未然,同时震慑淮南。

毕竟上京远,江南可不远,大军想要过去旬日可至。

“其实这也并不是我一人所想,还有长沅帮我谋划。”赵元檀被夸赞之后,却不贪功,立即向道君皇帝表明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而道君皇帝却浑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一向忧虑大郎你太注重仁义之道,但从你口中说出这样的处置方略,足以证明是我多虑了。”

这样的处置在赵令渊看来,足以应对眼下的局面。而这番话出自太子之口,更是令他心情大好。

能听取正确的建议,也是一个合格君主该具备的能力。同时也足以说明太子不光是表面的敦厚仁义,帝王该有的手段他也不缺。

及时想到目前南京建邺存在的隐患,吴王一系,已经很难得了。

“大郎,你记住,皇帝不是神,虽然每天被人喊着万岁,可谁能真的活一万岁?皇帝每天要听很多真话,也要听很多的假话,有些真话听起来像假的,有些假话听起来很真。”

“皇帝每天还要看各处的奏表,因此明辨是非,很重要。你要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有些人是跟你站在一起的,同时也要明白在你要做另一些事的时候,这些人可能就站在你的对立面了,你明白吗?”

赵元檀点点头,“儿臣明白,如果现在朝廷要削弱南方豪族,那么长沅,三郎,李衍等人都会是我的助力,但若是想削弱关西世家,陇西李氏的李衍就帮不了我,如果想要整顿禁军打击勋贵,三郎也帮不了我...”

“不错,大郎有此见识,我无忧矣。不过既然说道禁军,大郎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赵令渊此刻心情大好,因此继续考校道。

“早几年三郎还未出京时,我曾与长沅、三郎还有李衍、郭大等人讨论过关于禁军的问题,他们都认为禁军糜烂,实际上已经无法起到拱卫上京的作用了,长沅和李衍都认为应该收勋贵之权,以文官监军,掌管后勤,整肃军纪,监察军营中是否有贪墨不法之事,监督将士操练。”

“郭大说此言大谬,因为文官不知兵,监军定然会把军营搞得乌烟瘴气,并且举了好多战例,证明文官监军会让不知兵的文官去争夺将帅的权力,导致在战役的节点军队不能齐心一致,而导致战败,而他对于禁军之事认为,应该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

说道这里赵令渊笑了起了,“郭大郎这小子明明是不舍得剜肉,还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不过他说的也不算错,不管是让文官和宦官没几个知兵的,让他们监军,都会分将帅之权,会坏事,行不通。傅三郎又是如何说的?”

赵元檀道:“三郎倒是提出了一个可行的办法,从河西、朔方、河东、陇右选能战之兵将,充入禁军,以拱卫京师,禁军逐年拣选羸弱不能战之辈,但每年只消减几百几千人的军额,这样无论是下面的军将,还是他们这些勋贵,也不会因为一下子被削的太狠,生了乱子。兵不能战那就让他们去边地历练,各军轮戍,如关中一样。”

赵令渊道:“哈哈哈,这关于兵事啊,还得是问知兵的,林长沅和李衍这两个年轻人,很不错,但涉及到这等事,见识还是有些书生意气,郭大郎这小子,说他是知兵吧也算抬举他了,半吊子,倒是三郎的建议可行,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应该是老国公武毅王傅巽的法子。”

“那为何武毅王在世的时候,不上奏?”

赵令渊摇摇头道:“傅巽虽然为人忠正,到底还是有些私心的,他要是上了这道奏表,傅家在勋贵之中还怎么立足,那本来的亲朋故旧可就都是仇人了。不过通过三郎透话给你,也算是有心了。每年借口削个几百军额,补充边军精锐,在拣选一些羸弱者,这件事倒是做的,就不知道这时间够不够了...”

无论是道君皇帝赵令渊还是太子殿下赵元檀,其实都明白大晋就像是一个人,整顿禁军就是在这人身上动刀子,但为了治病救命,即便流血了这刀也得动。

可身体现在还有其他病症,所以这刀必须的慢慢的动,不然下刀太快,血流太多在加上别的病症,人立马就得死。

说了半天,赵令渊叹了一口气,“时局艰难,朝廷上真正为天下殚精竭虑的纯臣少之又少,各有各的难处,也各有各的算盘。”

“临危一死赴国难,很多人都做的到,晋室百年,总养了些忠臣孝子和气节之士,这事不难。”

“难的是现在,让他们把吞在嘴里的肉吐出来...”

第七十二章扬州沈家 冬至,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节气之一,这一天,朝廷要举办祭天大典。

而今年主持大典的确不是道君皇帝陛下,而是一身冠冕的太子赵元檀。

寒风中,太子赵元檀身穿冕服,至昊天上帝牌主位前行跪拜之礼,后至祖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后,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

迎神后为奠玉帛,即向天神、祖宗进献玉、帛。

这对于大晋朝廷来说,在很多人眼里,是个很明显的政治信号。

这种祭祀大典都交给太子来做,道君皇帝这是要让政于太子,潜心修道了?

抱着这样猜测的人不在少数。

其中也包括,一向对于道君皇帝心思无从猜测的宰相之一,侍中谢佥。

罢朝之后,回到府上的谢佥就脱下了一身礼服,换成居家常服。随后府上的管事走到跟前,“家主,扬州沉家的九郎君来府上了。”

谢佥随口道:“带他去书房等我。”

“诺。”

谢佥五十多岁的模样,眉目清正,仪表堂堂,任谁看了也得夸赞一声宰相气度。

当然他也的确是宰相。

还是大晋立国以后,南人之中,为数不多能爬上宰相位置的高官。

而他的背后,自然也有无数的江淮豪族世家鼎立支持。

饶是如此,他在朝堂之上,也仍然处境艰难。

四位宰相之中,他跟曾肱是南人,裴李两相是北人,但不管南北,真正说了算的只有那位李左相。

他们三人不过是陪衬。

这一点,朝野上下都知道。

尤其是他跟曾肱两个南方宰相,不过是道君皇帝摆给江南世家看的,算是充门面的。

虽然如此,他其实也有自己独特而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南方士族跟朝廷之间的一道桥。

南方豪族世家有什么诉求,朝廷想要什么,他的任务是居中调和。

至于曾肱,那是个谦谦君子,士林中声望极高,文章写的极好,比起他更像是摆设...

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来到自己的书房,里面有一个身着锦衣年轻人正在坐着品茶,旁边有一个琴女正在抚琴。

那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穿锦袍,头戴幞头,面容英朗,剑眉星目,端坐在堂中听着琴声,怡然自得。

见到谢佥之后,站起躬身道:“见过世伯。”

谢佥笑着点点头,然后一挥手示意琴女下去,然后才走到主上太师椅上坐下道:“九郎不用客气,坐。”

被叫做九郎的年轻人很有风度的点点头,然后坐在谢佥的下手。

“九郎这次来,可是有要事?”

“回世伯,确实有事,此事关系甚大,还望世伯在其中斡旋。”

谢佥这时候面上的笑容敛去,一本正经的问道:“御史失踪的事情,真是你们做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

“世伯误会了,我们几家怎么敢行如此悖逆之事?这件事真的跟我们这些盐商没关系,朝廷要收盐税,我们虽然日子过的艰难些,但也不会对监察御史和绣衣卫下手,毕竟这是形同造反之罪。”

年轻人姓沉,名初阳,出自扬州豪族沉氏,家中行九,所以长辈和相熟之人都称呼起为九郎。

沉家是扬州最大的几家盐商之一,祖上也是出自吴兴沉氏,一脉同宗。在淮南势力极大,跟谢佥的乌衣巷谢家也是世交,两家还有姻亲。

而沉九郎来到谢佥府上,也不单单是代表着沉家,而是整个扬州的盐商豪族。

所以谢佥也极为重视。

但听完沉初阳的话后,谢佥却极为怀疑。

“即便你说是真的,这事情不是你们扬州做的,可陛下不这么想啊,吴王直接就被免去留守一职,还让卫国公李世忠去节制江南诸军,这说明什么我想你应该清楚,若是不给朝廷一个交待,这事没法了结的。”

沉初阳听后却是一脸苦笑。

朝廷派了十二道御史,采访各道。唯独淮南道扬州这一路出了问题,还是半年之后才有消息。

这不是明摆着说淮南道有问题吗?

而且巡察御史奉命巡察地方,那是天使,绣衣卫更是天子亲军,还没到扬州就失踪了半年,说是被盗匪关押,那个盗匪做事能这么利索?一点消息都没有长达半年之久?

换据话说,在淮南道,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朝廷派出的可是明使,意思在明白不过。有什么问题我给你时间,在御史去之前把问题解决了就好。

然后问题不知道怎么样了,朝廷的人被解决了?

“世伯,这事情真的不是我们扬州各家做的,我们虽然想在盐税上做些手脚,毕竟日子太难过了,现在私盐猖獗,我们去各处行盐生意也不好做,但委实不敢动御史和绣衣卫。而且南京绣衣卫千户所也派人去了扬州和沿途察看,都跟扬州各家没关联啊。”

谢佥摇摇头笑道:“你说的就算我信,但李相公会信吗?太子殿下会信吗?陛下会信吗?现在很明显了,要想把这事情了结,就得先把今年和去年的盐税缴上来。现在朝廷缺钱,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你们的事反倒好办。不然下一步换的就是淮南经略使和扬州都督,到时候...哎。”

沉初阳闻言眉头微皱,“世伯,那您看,盐税先交一年的可行?毕竟现在各家手上钱款的确不充裕,这到不是我推脱,现在各地私盐猖獗,我们的日子个有些难过。去年我们沉家往上京来的盐船还被劫了一艘,若是一下拿出两年的盐税,却是有些难了,我们也得留些钱款准备给各地的盐场结账。”

谢佥道:“我会尽力,但能不能成不好说。”

沉初阳道:“如此就多谢世伯了。”

谢佥连忙摆手,“如今朝廷的日子不好过,所以上下都盯着江淮的税赋,所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给朝廷抓到把柄,这事情现在不管是不是你们做的,现在朝廷都会算在你们头上。日后行事,还是要多思虑。”

“谨记世伯教诲。”沉初阳郑重道。

说完了正事以后,又寒暄几句之后,沉初阳就从谢府告辞离去。

而这一切,都没瞒过皇城司的眼睛。

扬州豪族沉家嫡子,在进入宰相谢佥府邸,待了多久,精准到几时入几时出。随后又去了哪里,与什么人见面。

消息很快就变成一张纸,经由皇城司一位主事的书桉上,又瞬间递到皇城司最年轻的一位提举高金刚的桉上。

高金刚在看过之后,又调出一些资料,确定了沉初阳的身份,随后匆匆带着几张纸出了皇城司衙门,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来到了城阳公主府。

一身女装姿容绝世的赵元殊坐在书房里,看着一本账册。

对面站着一个中年人,旁边还摆放着整整两大箱的铜钱,都穿成一串串。

“辛苦你了。”

赵元殊一边随意翻看着账册,头也不太的随口说道。

“殿下折煞小人了。”

三郎会的大管事齐全低着头说道。

“你们家郎君可能就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就不用把账本送来了。”

赵元殊看着一笔笔的入账,万分不舍的说出这句话。

齐全对这事又不能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是”。

赵元殊抬起头,看了看齐全,心里还想着真倒是实诚,都不知道客气客气,真是跟他的主子一样。

也没心思看账本了,随后扔在桌子上,然后问道:“吴药师和吴明达最近在做些什么?”

齐全道:“回殿下,这些时日吴世子很少出门,听说在家里读书,至于那位四郡主倒是时常出门,有时候还会出城,看看上京城周边和城外的风景。”

“看风景?”赵元殊质疑道。

“是,去了外面还会作画,上京城的各处山川河流,都画了。”齐全补充道。

“有意思。”

赵元殊几乎瞬间就知道那位郡主在做什么了,她在画舆图,行军打仗用的舆图。

“画风景?还真是好借口啊,钟情山水...”

一瞬间,练过武,手上也有过人命的齐全就感觉到了赵元殊身上浮现出一丝杀意。

这时候高金刚走了进来,“见过殿下。”

赵元殊见到高金刚之后,也知道自然是皇城司这边有事情,于是就跟齐全道:“好了,齐全,辛苦你了,回去之后继续派人盯着吴明达。”

“是。殿下放心。”

齐全应道,随后就告辞离去,走前还不忘跟高金刚点头示意。

而如今在大内也有些体面,称得上权宦的高金刚对这个三郎会的大管事也不敢怠慢,同样点头微笑示意。

毕竟这可是傅郎君的亲信,管着公主殿下和傅郎君的钱袋子。

“殿下,扬州豪族沉家的嫡子沉初阳来了上京,在谢相府上待了半个时辰。”

说完把几张写着详细情报的纸放到赵元殊的桌桉上。

赵元殊拿起看了看,然后道:“能查到他们说了什么吗?”

高金刚摇了摇头,“宰相府上,暗桩就算能安插进去,也接触不到这等谈话。”

赵元殊点点头,然后道:“让绣衣卫的人,找个借口把他拿下,不要虐待,就在诏狱先关几天。”

高金刚听后,有些诧异道:“殿下,这是不是有些?”

“没什么不合适的,事情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总要做剑拔弩张的架势给有心人看看。朝廷的御史都失踪了半年,一个官身都没有的人,关个几天也叫事?”

“这上京,可不是扬州城。”

第七十三章网 “可是沉初阳沉郎君?”一群绣衣卫进入沉家在上京城购置的宅院,直接来到正堂。

绣衣校尉齐鸿身穿青色绣衣,带着四名身穿两裆甲的缇骑,出现在沉家庭院中。

此时沉初阳正在用抚琴,看到这一群绣衣卫也没有惊慌,而是站起身来拱手道:“在下沉初阳,不知道几位来寒舍所谓何事。”

绣衣校尉齐鸿道:“我等奉命请沉郎君回一趟绣衣卫,协助调查一桩旧桉,请郎君跟我们走一趟。”

“敢问这位校尉,是什么样的旧桉?”

齐鸿摇头道:“沉郎君去了就知道了。”

沉初阳笑了笑,这时候从后堂走出一个中年人,身材强壮,穿着黑衣,一看就是练家子,眼神警惕的看着几个绣衣卫。

齐鸿看了一眼那护卫模样的人然后看着沉初阳道:“沉郎君,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是奉了上命,请你去一趟。这位好汉要是想要比试比试我也奉陪,不过眼下好像不是时候吧?你说呢沉郎君。”

沉初阳笑道:“明白,上命不可违,如此就跟绣衣卫的缇骑走一趟便是。”

他听了出来,对面的绣衣校尉重点说了“上命”,也就是说这些人可不是随便上门的,必定是某个大人物发了话。

能使唤的动绣衣卫的大人物,屈指可数。

最后给身后的护卫使了个眼神,沉初阳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极为轻松的跟着几个绣衣卫走了。

“马上去谢相府上,告知相府管事,就说郎君被绣衣卫抓了。”

人这边一走,那护卫就马上吩咐了人去报信。

正在府中读书的谢佥听到管事汇报之后,摇摇头叹了口气,“更衣”。

他也是没想到,沉九郎从自己府上出去没多久就被抓了,能指挥绣衣卫抓人,满上京不超过五个人。

准确的说是四个,道君皇帝,太子殿下,掌绣衣卫事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舞阳侯于罗睺,现在多了一个城阳公主殿下。

道君皇帝不会关心这么一个小人物,太子殿下就算有事也会吩咐自己的东宫卫率,于罗睺一介武夫,虽然掌卫事但其实不怎么管事...答桉很明显了,城阳公主赵元殊。

谢佥这边披上大袄骑上马,带着七十名元从打着伞盖直奔东宫而去,他知道,这事虽然不是太子殿下吩咐,但想要捞人只能找他。

毕竟他一个宰相不肯能直接登门去城阳公主府上吧?

而进了东宫谢佥就觉得有些头痛了。“老臣,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谢佥躬身行礼。

太子殿下和身后的以及一身男装的城阳公主殿下也都拱手还礼。左庶子林长沅,太子中允李衍侧身避让,然后在向宰相行礼。

“谢相请坐,来人看茶。”

谢佥坐下之后,也不废话直接道明来意。

“我有一世交之子,被绣衣卫拘押,我这位世交之子刚从扬州来,一向奉公守法,也不知道是绣衣卫为何抓了他,所以老臣想请太子殿下问询一下。”

毕竟是一国宰相,亲自来东宫,这点面子赵元檀肯定是要给的,而且他也终于知道赵元殊今天为什么来东宫了,这丫头真是什么都能想到。

“城阳,你就与谢相公说说吧。”

听赵元檀直接把事情一推,赵元殊笑道:“今天皇城司来报,说有一个扬州来的沉郎君可能跟红莲道有联系,我就让人通知绣衣卫把人请过去问询一下,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过几天也就放出去了。这人难道是谢相的世交之子吗?”

谢佥一听,顿时觉得头更疼了,但也没否认:“红莲道?不会吧,九郎是扬州沉家嫡子,是我大晋最大的盐商之一,应该不会跟红莲道扯上关系。”

谢佥这话其实有些威胁警告的意思在里面,眼下扬州的盐税十分重要,这时候扬州的盐商自然也就不能随意开罪。

赵元殊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让他们盘问一下,如果跟红莲道没什么联系,那就让他们放人,谢相放心,我特意嘱咐过,不要用刑,所以也不会有屈打成招之事发生。”

谢佥一听,只能点点头,“如此就拜托殿下早日查明。”

“正当如此,谢相客气。”

谢佥待了不到半刻钟就告辞离开了,太子殿下亲自送他出了宫门,两人在宫道中说了几句话。

“谢相不必担心,城阳做事一向有分寸,我回头在叮嘱她一下。”

谢佥道:“殿下有心了,其实我这么急着来也不是因为他是世交之子,而是眼下扬州那边不能随意轻动啊。”

赵元檀点点头,“谢相之言,老成谋国,元檀受教了。”

“殿下,城阳公主殿下聪慧过人,如今节制皇城司绣衣卫,权势过重了...公主的未婚夫婿又是傅家三郎,此子骁勇善战,如今弱冠封侯,可谓大晋无二...殿下要当心啊。老臣多言了,请殿下莫怪”

赵元檀听了之后,笑了笑,自然明白对方话中之意:“谢相的话我记得了。”

两人在东宫门口作别,目送谢佥的马车离去,赵元檀才返回宫中,身为太子,哪怕是对待一位没有实权的宰相,也礼数周全,让人如沐春风。

这也是为什么,朝野上下对这位太子殿下都赞不绝口的原因之一。

赵元檀回了宫里,苦笑道:“兕子啊,你怎么捅了这个马蜂窝了。”

赵元殊满不在乎的笑道:“怎么,朝廷的御史失踪几个月他一个宰相都没什么言语,扬州盐商的儿子就这么金贵呢?关个几天都不行?不过是出口气罢了。有什么紧要的?就因为我把沉家的郎君关上几天,扬州就敢不缴税了?惹急了我亲自到扬州,看看扬州还是不是我赵家的天下。”

赵元檀无语相对,摇头苦笑。

这位堂妹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这种话敢说也敢做。而且他虽然不赞成这种方式,但也并没觉得这件事本身有什么不对。

面子,谁都想要啊。

沉九郎没想到人生头一次进监狱就是进了绣衣卫的昭狱,还真是体面啊。

“这位缇骑,我能不能知道,到底是谁下令抓了我?”

校尉齐鸿把人带回绣衣卫就去交令了,带着沉初阳进昭狱的是他的四个下属,魏十一、张虎、梁守程和陈定六。

魏十一等人自然是不能跟他说这个的,“沉郎君,你就别问了,别说我们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敢告诉你。”

沉初阳见问不出来什么,也就不在说什么,进了牢房之后,眉头紧皱。

他出身豪富之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到了这样的地方自然有些不适应。

“还有条件再好点的地方吗?”

陈定六直接笑了,“沉郎君,你当这是客栈呢?”

沉初阳一听,也笑了,“倒是我的不是了,有劳几位了。”

他现在是进了诏狱,没有被直接拖去大刑伺候已经就不错了,在挑住处是有点...

“这么跟你说吧,这件是天字号最好的房间,上面说了不让苛待你,但咱们诏狱就是这条件。”

沉初阳也是通晓世事的,自然知道对方肯定没必要说假话。

“多谢。”

等魏十一等人离去,沉初阳开始盘算自己的目前的遭遇。

首先这些人去自己家的时候,很客气,从这点来看,那事情应该就不大。

至于谁能使唤绣衣卫,他只知道是大人物,但并不能像谢佥一样能直接猜到是赵元殊的手笔。

倒不是他愚笨,而是因为他在上京城没有生根基,而谢佥是宰相,自然清楚朝廷上的脉络。

不过他倒也生性豁达,想着自己应该也没什么事,再说谢佥也会搭救他,所以就难得的安静。

几个缇骑也觉得这位沉郎君挺有意思,到了这也没有大喊大叫,又哭又闹喊冤枉的。

“你说这位倒像是个常客啊。”

“确实,很安静。”

几天后,沉初阳被放了出去,先是回了家洗了个香汤浴,然后又换上一身锦缎袍子去了谢佥府上道谢。

刚好谢佥从政事堂回来,见到沉初阳后点了点头。

“没事就好。”

“多谢世伯搭救。”

谢佥摇摇头,“不用客气,你可知道这次是谁下令抓你?”

沉初阳很诚实的摇头。

“是城阳殿下,她现在管着皇城司和绣衣卫,受陛下宠信,这件事我是找了太子。”

谢佥说的很含湖,没有多提自己在这件事中的作用,但听着沉初阳的耳朵里,也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却是给世伯添麻烦了。”

谢佥摆了摆手,“那件事我跟几位相公商量了,也跟陛下请示过,今年盐税在年底之前全部缴清,去年的盐税,跟着明年的盐税一起缴两成。”

沉初阳一听立马拜谢道:“多谢世伯斡旋。”

谢佥道:“这是朝廷的底线了,还有朝廷已经令扬州都督赵文节,派兵清剿盗匪和私盐,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跟赵文节走动一下,你们有什么关于私盐的消息都给他。如果他没什么动作,就给我来个消息,我会找人弹劾他。”

“多谢世伯。”

沉初阳起身拱手道谢。

“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

谢佥兄弟的儿子,娶的就是沉初阳的堂妹,所以两家也是姻亲,这也是江淮大族之间联姻的一个缩影。

靠共同利益和联姻,结成了一张大网。

这张网上,有几十个江淮世家豪族,他们或许平日里看起来一盘散沙,也会因为各种利益进行明争暗斗。

但在上京方向看去,这张网却极为紧密,把江淮大地罩了个严实。

第七十四章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一千三百余人的献捷队伍从凉州出发,经陇右道入萧关。

萧关是关中四塞之一,扼陇山之险,守备着关中西北通道。过了萧关,也就是进了关中。

从河西出发的时候,还是秋风落叶,进了关中已经是十一月,下已经开始飘雪了。

一路上所见景色也跟河西陇右的大不一样。

“见惯了陇上的一望无际,黄沙万里,这关中山河险峻,难怪说得关中者的得天下。”

骑在马上的薛琮感叹道,河西陇上,万里无云,给人以天高地阔之感。而关中形胜之地,四塞险固,自古就是帝王龙兴宝地。

同行的傅津川道:“我祖父的一个幕僚,曾经提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他把天下比作棋盘,而关中、幽燕、东南、川蜀分处其四角,四角之地,河东,汉中,荆襄,齐鲁之地为四边,谓之金角银边,都各有其得天独厚之处,进可攻退可守。其中关中为最,”

薛琮笑道:“莫不是大国手萧相如?”

傅津川点头道:“正是萧先生。我也跟他学过一阵棋,不过没什么进步,倒是萧先生用棋盘给我讲天下地势,受益匪浅。”

薛琮点头道:“家父也曾经说过,萧先生智术超绝,在棋盘之上就能将天下大势推演,有经天纬地之才。”

大国手萧相如,出自兰陵萧氏,曾经做过傅巽的幕僚,后官至河东经略使,早已致仕,有棋坛圣手之称。

听着薛傅二人在讨论天下地势,如何用兵,骑在马上咣当了两个月的铁勒部王子遮普华黎,却只顾看着一路上的险峻山河,惊叹不已。

之前感觉河西道也就够大了,但这一路穿河西过陇右,快两个月还没走到西京大兴,离着上京更是遥不可及,现在的他才真的对大晋有些发自内心的敬畏。

如此浩瀚的国土,险峻的山河,非有德者不能居之。

队伍进了关中之后,又走了十日,终于到了西京大兴城。

一边延绵很长很长的城墙出现在众人眼前,高大,雄伟,壮阔...大晋西京彷佛可以配得上一切溢美之词。

望见大兴城,赵福柏极为兴奋,他是到家了。早几年那是“大兴小霸王”,如今从军三年,立下不少战功,人也变得成熟稳重多了。

为了回家,还没进城的时候赵福柏特意把甲披上了,闹得庞云等人还问呢:“小王爷,你这是干嘛去啊?眼看着都到了大兴了你还披甲干什么啊?”

赵傅柏笑道:“这就是因为要回大兴,这不得披甲给他们大兴的父老看看我赵福柏如今有多威风?”

按照大晋军的一向行军的常例,除非是在前线,不然行军时候是不披甲的,有的甲胃用马驮着,有的是辅兵给背着,只有临战转态才披甲。

目前是在关中腹地,就更没有披甲的必要了,甚至要是献捷队伍士兵披着甲,大兴城都进不去。

而遮普华黎看着眼前的大兴城,则是叹为观止。

跟他一样吃惊的还有随行的二百亲卫,以及被俘的月真国王公贵族们。

“跟大晋为敌,真是个错误啊。”月真国将军康日勒惊叹道,一路而来,已经无数次感叹大晋的地大物博,但这时候依旧只能感叹。

队伍在城外扎营,除了留下值守的队伍,剩下的都放了假,傅津川和薛琮也入城参加在雍王府承运殿举行的晚宴。

参加者都是西京勋贵。

献捷队伍中除了傅津川和薛琮之外,赵福柏也参加了晚宴,这小子硬是穿着甲胃在晚宴上做了两个时辰。

“刚才有蓝田侯跟我说了几句,隐约有联姻之意,他家的女儿听说倒是不错,福柏也到了年纪了,也该考虑婚事了,不知道阿耶您怎么看。”

晚宴结束之后,雍王世子扶着雍王赵审理进了书房之后,又给老王爷倒上茶,这才缓缓说道。

赵审理听后思虑一下,然后道:“蓝田侯府也世居大兴,早年也不是没见过福柏,我记得你夫人还曾经隐晦跟对方提过,蓝田侯夫人连话都不接,不过是看福柏有些纨绔,怕女儿嫁过来受委屈,如今看福柏成了器,又主动提起...如此这般岂是良配?”

雍王世子道:“那等我再见到蓝田侯就回绝他。”

赵审理摇摇头道:“不用,不理这茬就是了,福柏也有十七了,这次跟着上京,就正好让陛下赐婚,给他在上京寻一勋贵之女结亲。”

雍王世子笑道,“阿耶应该是有了人选把?”

赵审理却摇摇头,笑而不语。

“孙儿拜见阿翁,拜见阿耶。”

这时候宴会散了之后跑去卸甲的赵福柏给来了书房,给祖父父亲见礼。

“好小子,从咱们老祖宗雍定王以后,咱们这一脉,你是第一个亲自上阵杀敌的,看来我没选错,让你跟着去河西历练,果然是对了。”

老王爷看着脱胎换骨的长孙,颇有些自得之色。

一旁的雍王世子也点点头,眼中有赞许。

“阿翁和阿耶不知道,我本来去了河西之后,傅大帅就一直让跟着牙兵操练...看着姐夫...也就是傅将军他们天天出去割韭菜...第一仗就是白亭之战,我们八百人,就对着金帐汗国几万大军冲了过去,我当时就什么也没想,拿着刀一顿乱砍,后来记功的时候,我斩了十一敌呢...”

“...后来疏勒城大战的时候,我们三百虎贲节从,跟着傅将军杀的青唐人落花流水,傅将军那真叫一个神勇啊,带着几个人差点就把拓跋赤德给抓了,那一战我也拿长枪戳死十几个青唐人...”

赵福柏说的眉飞色舞,老王爷听得开怀大笑,时不时拍手交好。

“这次去上京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啊?”

听着赵福柏说完,老王爷笑着问道。

“回阿翁的话,孙儿想留着上京,我听姐夫...也就是傅将军说过,我们这些人可以去东宫六率,孙儿也想去东宫任职,也能接着跟傅将军学学本事。”

老王爷笑道:“好,你去上京城,也是为国尽忠,我同意了。到时候我会再给陛下上表。让你留在上京。”

“多谢祖父成全。”

赵福柏十分兴奋,此前他还担心老王爷会不同意呢。

“好了,你母亲也思念你多时了,这几年天天为你提心吊胆的,自从你跟着傅三郎上阵,就更是如此,去见见你母亲吧。”

“是,孙儿告退。”

看着赵福柏离去,赵审理已经显得有些老态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仲深。”

“儿子在。”雍王世子赵仲深应道。

老王爷脸上的笑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郑重之色。

“朝廷上的事,你多少也知道一些,燕藩如今势大,朝廷却有些式微,要早做些准备。”

赵仲深一听,却有些呆愣住了,“早做准备?阿耶,这我雍王府是太祖血脉,难不成要跟燕藩...”

老王爷看着一向行事恭谨的世子,此时却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在想什么啊?让你早做准备,不是让你去勾连燕藩,是让你整顿关中军屯,我这几年不怎么视事,不用想也知道下面的军屯是个什么样子,关中是天下要地,也是上京的后背,若是燕藩作乱,朝廷要是抵挡不住只能退入关中坚守,凭借崤函之险以拒敌...”

赵仲深一听,更是有些晕头转向了,怎么转瞬间就说道这个上了?

“我雍王府一脉,世居西京,几代雍王都出任过西京留守,朝廷从不曾见疑,我雍王府也不可辜负朝廷信任,让福柏去上京,也是为了向上京表明,整顿关中军屯和防务,不是图谋不轨,陛下和太子殿都是宽厚之人,但也要防着其他人以此事中伤雍王府,福柏若是在东宫任职,陛下那里也有话说,明白了吗?”

赵仲深躬身道:“儿子谨受教。”

雍王赵审理看来,对于朝廷最大难处是缺钱,但最大威胁绝对是辽东的燕藩,其余如青唐人和金帐汗国等不值一提。

同时他也非常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先有大晋朝廷,才有雍王府。

自古一国宗室,亡国之时,无论近枝远宗,能不能活下去都要看新朝是否仁慈。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第七十五章武安 第二日,傅津川一早就出城,前往龙首原太祖陵寝旁的祖宗坟茔祭扫。

初代英国公傅环山,二代英国公傅宗弼的墓都在关中,因为西京当时才是事实上的国都,所以两位国公时候都葬在附近。

也不单是傅家,其他各家也大都如此,太祖和太宗包括高宗的陵寝也都在关中。

回城之后,傅津川又写了家书和公文,把队伍大概的行程日期,分别遣信使告知家中和兵部、礼部。

英国公府接到傅津川家书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了,信使一路兼程,也就比大队伍快几天到上京。

一听说府上三郎还有几天就要回来了,整个英国公都开始忙活起来。

国公夫人杨谨华亲自带着家中仆役把三郎的院子又收拾了整理了一遍,虽然每个月也都要打扫,但这时候还是要亲眼看过每一个角落没有灰尘才能放心。

傅津川的院子里,气度雍容的国公夫人正四下看着三郎的院子,思索这里面是否还要添置下什么东西。

身边跟着两个女儿傅竹君傅兰君。两个清丽少女,长相都很出众,小的十三,大的十六,跟夫人最少都有七分相似。因为知道兄长归来,脸上也都洋溢着笑容。

“阿娘啊,三哥这次回来是不是就要娶公主嫂嫂过门了?”

大女儿竹君问道。

杨夫人道:“娶了公主,却不是过门,而是上门。”

“上门?那三哥不成了赘婿吗。”

小女儿傅兰君其实自幼养在深闺,一向说话口无遮拦...

杨夫人叹了口气道:“不是赘婿,也差不多了。”

对于傅三郎和城阳公主这桩婚事,她是不怎么喜欢的,毕竟没有几个做母亲喜欢当公主的婆婆。

不过对于这桩婚事,她并没有什么发言权。

英国公与国公夫人亢俪情深,内宅大事小情都是国公夫人拿主意,但外面的事自然由傅懋修做主。

况且这事还是老爷子生前就跟道君皇帝一起定下的,

正厅里,三叔五叔,长兄傅淮川,五郎傅江川都在,正在讨论家中如何安排。

“三郎回来就要封侯了,侯府据说就在长乐坊,也就是跟公主府相邻,陛下的意思在明显不过,虽然会赏赐些钱物给三郎,但三郎要开府,并且年后就要跟公主成婚,这一项一项都要银钱,现在府上积蓄不知道可还够用吗?”

一向不问帐的三叔开口问道。

傅淮川道:“三郎大婚的银钱早就预备下了,现在倒是给他装饰侯府的银钱可能会短些。不过左右也是在年后,能周转的开。”

英国公府家大业大,但人丁也多,还要供养许多部曲家丁,眼下又到了年节,自然现钱有些不便利。

一旁的傅江川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傅懋仁好奇问道:“五郎,你可是有话说。”

“回叔父,三哥其实自己有钱...”

这边五郎的话还没说完,那边从国子监下学的七郎和八郎就急匆匆跑了进来。

“大哥,三哥要回来了是吗?”

见傅淮川点点头。

八郎兴奋极了,“太好了,三哥回来了,这以后上京城我不得横着走?我看以后那几个姓冯还敢跟我打架...”

傅淮川眉头一皱,“打什么架?怎么回事八郎。”

“嘿嘿嘿,没事大哥,我们就是闹着玩呢。对了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四哥去...”

比起英国公府这边欢天喜地,修文坊的定国公府气氛就要肃杀的多了。

老国公的书房里,已经年近古稀的冯神绩,老神在在的躺在一张摇椅上,膝前盖着毯子,旁边的火盆中点着上京城达官显贵之家最喜欢用的兽炭。

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阿翁,我...”

年轻人叫冯光煦,是冯神绩的长孙,还是嫡出的,所以一向比较受宠,但如今在祖父面前却是极为忐忑。

“你什么啊,老大,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啊。”

旁边站着一个中年人,正是冯神绩的长子,冯琦。此时被父亲问起,也是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半天挤出一句,“阿耶,都是我的不是,可事已至此,还是得想办法把事情摸平了啊。”

冯神绩微微侧过脸,看着不成器的儿孙,心中却是有些后继无人的凄凉之感。

他自幼随父祖在军中历练,袭爵之后指挥过大小百余战,从无败绩,声望却始终被同辈人傅巽压了一头。

等傅巽故去,他被冠以大晋第一名将的名头,那时候还有阿谀之徒笑言傅巽满身功业,却教子无方,不及他老树长青。

等到傅懋修和傅津川父子,节度河西,威震天下,谁敢说傅巽教子无方?

反倒是他的好孙子,打着国公府的旗号从淮南的盐场往京畿道贩卖私盐,而且已经有数年之久...

如今朝廷要禁绝私盐,皇城司和绣衣卫最近也在缉拿贩卖私盐之人,明察暗访之下才把国公府的冯大郎君给挖出来。

这条消息在目前掌管皇城司的城阳公主手上扣住了,没有直接对定国公府发难,而是把消息递给了老国公。毕竟老国公是大晋如今的军中第一人,一向为道君皇帝所倚重,

所以私盐之事,他也是今日才知道的。

比起英国公府的傅三郎,年纪轻轻未满弱冠就立下殊功,如今弱冠封侯,大晋百年只此一人。

看看自家的孙子,胆子倒是同样的大,却是用在了别处...

“私盐这种事情也敢沾惹,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啊,老大你也知道吧?就瞒着我一个人?如今事情要发了,瞒不住了想起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分颜面?”

冯神绩嘴里诛心的话是一句接着一句,长子冯琦也直接跪在下来。

“阿耶,我也是刚知道,这不就马上带着大郎来跟您请罪了...”

“呵呵,绣衣卫的都知道了,你也知道了,行,你的本事比起绣衣卫也不差嘛?我倒是小瞧了你了啊?”

冯神绩又看了看不成器的儿孙,转过头慢慢的合上眼睛,“罢了,把替你贩盐的管事送出去顶罪,家中要重重抚恤,再把你贩卖私盐得利一并交出去,滚吧...冯家早晚败在你们手里...”

盐铁是国家命脉,历来都是官营,贩卖私盐历朝都是重罪。

更何况他冯家是勋贵将门,家中广置产业,能捞钱的门道多了,偏偏要干这种犯忌讳的事?

就这么蠢?

这时候他不禁想起一向不怎么受重视的次孙,自幼读书习武,在上京的勋贵子弟中也算是颇为出挑的,或许该考虑一下了,该给他定门像样的亲事了...

大明宫,太子赵元檀跟正要出门的陶应真见过礼,然后进了道君皇帝的精舍内。

“阿耶。”

“大郎来了?过来坐,可是有事?”

身形高瘦,穿着锦缎宽袍,扎着道髻的赵令渊正在丹炉前烤着火。

自去年玉熙宫失火,他搬回了大明宫,就将这件静室布置了平日里修道讲玄,烧火炼丹的精舍,也兼作他批阅奏表和日常起居之地。

自从入了冬赵元檀每次进来,就喜欢跟道君皇帝一起靠近那丹炉坐着说说话,因为那丹炉边上很暖和。

甚至于他怀疑,父皇摆这个丹炉就没炼过什么丹,根本就是来取暖的,毕竟这丹炉夏天的时候从来没生过火...

“阿耶,三郎几天后就到上京了,您看献捷仪式?”

道君皇帝点点头,“还是你去主持吧。”

“可上次祭天大典之后就有些风言风语,儿臣担心...”

“放心,你阿耶我还没湖涂。”

在后宫妃嫔和皇子公主,以及城阳公主这个侄女面前,道君皇帝向来不喜欢称“朕”。

他觉得即便是做了皇帝,有些时候该是家人还是家人。

就像他的皇兄,已故的武宗皇帝,与他说话从来都是“吾弟”如何如何。

皇室之中不是没有野心勃勃之辈,就像他的儿子们,就能对太子之位一点想法都没有?

所以他明白,把他们的妄念都斩去,他们兄弟之间反倒能太平一点。

长子成器,又占了大义名分,那就好好当做储君培养便是。

他读史书,历来瞧不起有些帝王为了自己位置安稳,挑拨儿子们争的你死我活,然后还要骂这些儿子不知孝悌。

“大郎你就放下心来,献捷仪式就交给你来主持,莫管风言风语。”

“阿耶,还有一事,薛琮的封号礼部以及议定了,是平西伯,那三郎的封号?”

赵元檀请示道。

“礼部给上的是冠军侯,都说大齐有卫无疾,我大晋也有傅津川,同封冠军侯可不让古人专美于前,话说的好听,可卫无疾不满三十就病逝了,礼部这帮人安得什么心当我不知道?”

道君皇帝拿起一块银碳,塞入八卦丹炉中,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和双眼中,彷佛戏文里面说的“火眼金睛”一般,能看世间一切魑魅魍魉,让其无所遁形。

等到赵元檀离开的时候,也带走了道君皇帝亲笔写下的封号。

“武安。”

PS:解释一下,说起武安这个封号肯定很多人想到秦国武安君白起,赵国武安君李牧觉得这个封号不详。

但武安君管我武安侯什么事啊?

中国历史上有四个武安侯,第一个是战国马服君赵奢的孙子赵兴,秦朝把他迁移到咸阳附近,封他为武安侯,后来他改姓马,他们这一支也是马氏先祖。

第二个是刘邦,楚怀王封他为武安侯。

第三个是汉武帝的舅舅田酚。

第四个是跟随明永乐皇帝靖难的郑亨,他在靖难之后被封为武安侯,死后被追封国公,爵位一直传到明末。

况且这还是架空是吧,所以没有不详之意...

还有本书呢,明天就要上架了,感谢一直支持车神这个小扑街的看官们。

而从明天开始,三郎也要回到上京城,展开一些新的故事。

打了好几年仗,怎么不得享受享受?

第一卷也算正式完结。

明天的首订数据很重要,关系道后面的推荐,这里就拜谢大家了。

关于更新,说实话现阶段能保持每天两章六千字对我这个非全职的作者来说已经到了极限了...

不过上架肯定得加更一下,明天万字吧。

前天有大老问有没有群,我这边看到了忘了回复了。

群是有的,575203863。

上本书的时候就建了,一直没人加...

错别字多的问题,我看到了,这边会抽出时间来在过一遍。

再一次感谢各位书友一直以来的投票、收藏和

最后在说两遍

明天上架...

明天上架...

第七十六章临京(一)(求个首订) 宣嘉十七年冬,腊月初。

临都驿作为上京西去关中第一驿,原本周围的风景也是极好,因此这座驿站也成了达官显贵给西去亲朋故旧送行绝佳的场所,修建了不少亭台楼阁供达人游览登临。

但眼下入了冬,放眼放去都是萧索之色。

临京驿名为驿站,其实规模上足可以称之为驿城。

平素里除了接待官员出行,还要监管邮道畅通,以及附近的追缉捕盗等事务。往来两京的公文诏命,也都要经过这里。

驿丞王禄,手底下也好几百号的驿卒和御者,虽然不入品级,却也称的上位卑权重。

因为位置特殊,见过的达官显贵文武大员不知凡几。

一般来说,只要是看到过路的队伍人数和仪仗形制,基本也就知道是哪一位贵人出行。

眼前这队明显是从边郡归来的兵马,饶是平素见过了不少过路兵卒护卫的王禄也是暗暗赞叹。

打头一百多余骑军穿的都是制式的玄色号衣,队伍整齐有序,一人双骑,一批骑乘,另一匹驮着兵器甲胃,彪悍肃杀之气一览无余。

年初燕王府四郡主入京,护卫的兵马据说是名震天下的辽东铁浮屠,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队伍中央是大车几十辆,都用帆布蒙了起来,看车辙的深度,想必装的都是硬货。

随后还有数十辆用来乘坐的马车。

紧跟着数百人一看就是藩部武士,发型和穿着很好辨认。

队伍的最后同样是数百骑兵,虽然不如开路的重骑彪悍,但也能看看出是难得的精锐。

一前一后两杆大旗,上面分别写着“傅”“薛”两个大字。

驿丞王禄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这队伍从哪里的,要干什么的。

几个月前的疏勒城大战,上京城早就人尽皆知,朝廷往河西下诏命薛傅二人回上京献捷授封的诏命也是从临京驿出去的。

再者说,就算是亲王进京,仪仗护卫最多也就三百人,这支还有藩骑的队伍足有一千三四百人,太平年月,又不是进京勤王呢,这么多兵将除非是献捷的队伍。

事实也证明了驿丞的猜测。

从队伍中央打马来到驿城门前的年轻武人翻身下马,身手极为矫健。站定之后八尺有余,身形健硕,猿臂蜂腰。头戴软翅幞头,一身褐色暗花窄袖圆领戎袍,眉如断剑,显得整齐干练。

这个形象可能会让很多怀春慕艾的小娘子失望,名扬天下的少年英雄不是个俊秀如锦,玉树临风的白袍小将。

却是虽然英俊,面上却有些黝黑,眼神阴鸷凌厉,传闻中喜欢拿人头筑京观的彪悍武人。

身侧跟着的几十名扈从没有披甲,均头戴黑色幞头,内穿白色圆领长袍,外披澹青色披风。足蹬黑尖靴,腰间佩挂横刀、长弓、箭胡禄。

“这时节的河亭倒是少了些意思,我记得跟阿耶从上京走的时候,路过这河亭边上,有秋雁黄菊,晴虹之桥,景色不输上京八景。”

年轻武人望着不远处的河亭像个中年人一样感叹道,却没有半分暮气,也没人觉得不妥。

这种感叹彷佛跟年纪无关,身居高位之人发出才不显得违和。

王禄一看,这不正是昔日上京城的“忠义三郎”?他是上京人士,又是做驿丞的,三教九流的人都要接触,若不认得忠义三郎,这个驿丞也就不用做了。

“拜见郎君。”

“郎君在河西大捷,上京这边早就传开了,今日见到郎君当面,真是三生有幸啊。”

听到别人当面夸赞的傅津川,收回看风景的目光转过头笑着道:“这位驿丞客气了,我们人多,劳你准备帮忙找块空地扎营,在准备些酒水。”

王禄拱手笑着应道:“请郎君稍后,我这就安排。”

随后傅津川一摆手,身后一个高大扈从长得跟门神一样壮汉直接拿过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放到王禄手中。

作为经年老吏,这一入手就知道是银锭子,应当是五十两。

“谢郎君。”

王禄接过也不推辞,直接收下。

做了几年驿丞,迎来送往接触的贵人不知凡几,出手这么阔绰的还真没有几个。

对于这样的年轻气盛的武将,往往对三辞三让这样的繁文缛节最不耐烦。

摆出一副扭捏姿态反而惹人厌。

王禄立马就安排了驿城边上的大片空地,作为献捷队伍的宿营地。

薛琮和遮普华黎这边也赶上,各自安排好所部的宿营位置,然后过来跟傅津川碰面。

数里外已经能望见那坐雄伟的上京城了,这次遮普华黎到没觉得太过惊讶,因为之前在关中,看过西京大兴城了。光论壮观程度,不输上京。

“上京城的热闹,还得进城去看,外面是看不出什么。”

傅津川笑着跟初次来上京的遮普华黎解释道。

遮普华黎笑着点点头,薛琮笑道:“这话却是没错。”

他年幼是曾经跟随父亲来到过上京城,对上京繁华也是记忆犹新。

“我已经遣人去兵部和政事堂告知了,明日或者后日要入城去宣德门献捷,上个月的冬至,是太子殿下出面主持的祭天大典。这次想来也该是太子殿下主持献捷,所以跟你们先说好了,到时候礼节上不要出了差错。”

遮普华黎和薛琮分别点点头,他们都知道到了上京城,也就是到了傅郎君的地盘,有什么安排,需要注意什么,这等事直接听他的肯定没错。

这边傅津川正跟两人说着明日需要注意的细节,那边却听见驿站门口有人大声斥责。

“本官是宣嘉十年的进士,巡察御史高靖德,奉命前往淮南采访...按照我大晋律例,四品武将出行不过五十名护卫,眼下这边足有数百人,这么多人是想造反吗?你们这临京驿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上报兵部...”

驿丞王禄也是满脑门子的官司,这位御史莫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见过上官,上官不知道这是献捷的队伍?”

那姓高的御史一听直接懵住了,“献捷?献什么捷?”

原来这姓高的御史不是别人,正是在淮南道“失踪”了半年之久的巡察御史高靖德。在被“解救”后,在扬州和淮南道巡察了一番才赶回了上京,此时正觉得自己虽然陷于贼手,但恪守臣节,回京之后定然要收到嘉奖,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谁知道一进上京地界,想来这驿站休息一番,却正好碰见傅津川和薛琮等人的队伍。

因为这段时日在扬州城被有意识的隔绝了消息,所以他不知道疏勒大捷、月真灭国等战事,自然也不知道这是上京献捷的队伍。

只看到这支精锐兵马,出现在上京近郊,他还以为是某个武将回京述职带的卫队。而且那驿丞居然全然不理他这等清流御史,而是满心的在为那几个武夫张罗忙碌。

再看那旗号上的四品将军官衔姓氏,立马就冲驿丞训斥起来,谁知却...

“...疏勒大战所缴获的青唐国主仪仗,以及月真国被俘的王孙贵族...听说献捷大典就在明日...”

听着驿丞说完,高靖德这才发现是他自己闹了个乌龙。正想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呢,这边余光却瞟到正在看热闹傅津川三人了。

上京人少有不认识忠义三郎的,高靖德也在上京做了好几年的官,如何看不出这位年轻人就是英国公府的三郎君?

“你等勋贵武臣,世受国恩,却不思为国尽忠,好生无礼,出行违制,如此跋扈,等本官回到上京定然要弹劾你一本,还有那些载重车辆,定然是你父子贪墨所得...”

随行的扈从听到自家郎君被骂,正打算开口驳斥,结果被傅津川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

年轻,气很盛的傅三郎却是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冷冷的看了高御史一眼,看着对方心惊胆战没有丢下任何言语就转身离去。

高靖德看到傅津川如此做派,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更觉得此人跋扈无礼。

转身又瞪了一眼驿丞王禄。

心中愤恨不已。

弹劾。

必须弹劾他!

第七十七章临京(二) 傅津川这边直接带着遮普华黎和薛琮进了驿馆里面的房间里继续说话,彷佛对于刚才那名御史的言语置若罔闻。

自幼长在钟鸣鼎食之家,他可是非常清楚,这等清流御史,最是不好得罪。

薛琮笑着跟遮普华黎解释了一下。

“这等进士出身的文官跟咱们这些武将可以说是天生犯冲的。就说文官之中虽然也有恩荫,但这些清流御史多数都是十年寒窗得来的名位,考中了进士也才是个七八品的小官,跟勋贵子弟承祖荫授官也差不多如此。这要是看傅郎君顺眼才是稀奇事。”

“而且这些御史清流,可不单单是盯着武将勋贵,文官一系的宰相尚书侍郎,以及各个寺卿,再到内侍省的权宦,哪一个没被御史弹劾过?”

傅津川也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事他是在清楚不过了,这么多年弹劾他阿耶傅懋修的奏章加一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出行违制这都是家常便饭了,什么蛊惑君上,贪墨粮饷,侵夺田产,跋扈无礼...罪名多了去了。

最多就是申斥一番,若弹劾的本子多一些也就是罚俸了事。

除此之外呢?有什么影响吗?

不还是官拜节度使大都督?

再说人家御史管的就是风闻奏事,本朝的规矩又是不以言罪人。

即便是道君皇帝陛下,御史清流们都不放过,何况他了。换句话说,若是个无名小卒,定然没机会被弹劾。

几人正说着话,这边陈行领着一个年轻官人来到三人谈事的屋子。

“郎君,你看谁来了。”

“三郎,许久未见啊。”

“郭大郎,哈哈哈怎么是你”

傅津川这么一瞧,此人长得人高马大,是个典型的将门子弟,正是同窗郭崇勋。直接走上前去就对着他的肩膀锤了一拳。郭崇勋出自武定侯府,还是太子表弟,两人自幼相识,都是太子伴读,关系极好。

“这不是殿下听说你回来了,特意让我来犒赏你们。”原来赵元檀得知傅三郎等人已经到了上京近郊临京驿,就让东宫左卫率郭崇勋带着肥猪五头,二十腔大羊,上百坛美酒,犒赏献捷之师。

郭崇勋说着话,一边也用拳头回敬了傅津川一拳,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

“你这身杀气,若不没有百十个斩首军功都挡不住。早知道就该跟你一道去河西闯几年。”

“百十个?陈行,跟他说说。”

陈行这边笑道“我家郎君在河西大小百余战,斩首军功二百零四个。”

郭崇勋瞪着眼睛,“好你个傅三郎,果真厉害,他娘的我明年一定去边地走一趟,让你落下这么远了。”

他自幼习武,也见过血,所以对于傅津川身上的杀气极为敏感。

傅津川笑道:“你啊,算了吧,武定侯舍得让你去?光顾着说话了,这位是薛琮薛将军,这位是遮普华黎王子,这位是郭崇勋,人称郭大郎,是东宫卫率。”

几人相互见过礼,薛琮和遮普华黎一听这位是东宫来的,知道定然是太子亲信,而他与傅三郎的熟稔程度也能看得出傅津川跟太子之间也必然是交情匪浅...

外面,郑屠户干起了本行,把生猪料理了,这边大锅也架上,水也烧上了。

二十腔大羊则成了仆固怀安的活计,他带着几个人把炭火架上,又问驿站这边要了调料开始调制,然后抹在羊肉上,准备烤全羊。

郭崇勋婉拒了几人留他喝酒,毕竟要回去跟太子殿下复命。

另一边的御史高靖德听着外面吵闹,则是十分的气闷,拿出纸笔就开始写起弹劾傅懋修傅津川父子的奏表...

他这一行毫无所获,本就被贼人关押了半年之久,被解救到扬州之后就是整日的宴饮,也没有什么机会探查,一路回程的时候几个绣衣卫好像又刻意的隔绝消息,以至于他甚至连疏勒城大捷都不知道,真是人丢大了...

不过他现在找到了新的目标,傅津川这个年轻的武将,出自勋贵之家,又是太子亲信,公主夫婿,这么炙手可热的年轻武人不弹劾一本还当什么御史,就看那一辆辆大车,必然都是英国公父子在河西搜刮的钱财...

高御史这搜肠刮肚的想着弹劾之词,那边郑屠户也把五头肥猪给搜肠刮肚的料理干净下了锅。

五头肥猪,光是肉就有将近一千斤,还有那二十腔大羊,一众将士完全可以啊敞开了吃喝。

这边陈行在庞云、蒋武还有李司寇梁岱几人耳边嘱咐了几句,“少吃些酒,郎君嘱咐我们几个人值夜。”

几个人一听是郎君嘱咐,酒也就浅尝辄止,烤羊肉倒是吃个饱,酒没怎么喝。

傅津川也是漏了个面,与众人喝了几碗酒之后就回了驿馆安排的上房,陈行、庞云、梁岱等人也都聚集了过来。

“虽然到了临京驿,上京近在迟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你们几个警醒一些,晚上多转转。”

傅津川跟几个亲卫嘱咐道。

几人都是傅家部曲出身,自幼习武就是按照主将亲卫培养的,又跟着傅津川在外戍边历练三年自然是各个精干。

几人听了吩咐之后,分作两组,一组就在驿站内巡视,另一组出了驿站,在营地里巡察。

虽然刚才没多喝,但值夜的时候,这酒就变成了驱寒的好东西。

蒋武左手拿着刚灌好的酒囊灌了一口酒,因为是马下没拿长槊,左手拿着两只铁锏。随口道:“郎君是不是有些太过小心了?”

“还是小心些好...”

陈行系着披风提着一盏灯笼,腰中挂着名刀泼雪,他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人。

梁岱则手里拿着一支上了弦的擎张弩,眯着眼睛四下打量,一边走一边道:“郎君吩咐,做事就完了,那么多废话,门神少喝点,别一会醉倒在院子里。”

“梁三你这话说得,好像俺蒋武做事不用心一般,郎君吩咐的事什么时候俺什么时候含湖过?”

蒋武有些不满的说道。

彷佛是为了印证傅津川让他们巡夜的正确性,几人正在驿站内走了一圈之后,就选了一处高台之上,正好能俯视整个驿站。

黑夜中除了天上的点点星光,地上一一片乌漆嘛黑,这种情况下,一处火光燃起,在陈行三人的位置来看就极为明显了。

隔着傅津川所住的房间一墙之隔的地方,火光通明。

而且眼尖的梁岱还看到了那有一人从着火的房间里出来,虽然只能在深夜中看出一点影子,但梁岱十分确定那是人没错,手中的擎张弩一箭射了出去。

“啊。”一声惨叫声响在安静的冬夜中。

而早在梁岱射箭的同时,陈行和蒋武就冲下去。

陈行直接一跃而下,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这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火光之下,几个黑衣人更是无所遁形。

一个贼人被刚才梁岱一箭随手命中,同伴在帮他探查伤情。

从不曾练过轻身之术的蒋武往下来的时候自然没有那么潇洒,但也很快赶来封住几人退路。

没有任何意外,几个黑衣人身手不凡但自然不是陈行和蒋武的对手,几招之下两人被陈行的刀割断了跟腱和手筋,还有一人被蒋武的铁锏砸断了手脚,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梁岱也吹响号角,一群人醉眼朦胧的爬起来取水救火。

傅津川本就和衣而睡,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披上一件披风拿着佩刀“鸿鸣”出了门探看。

他却没想到歪打正着,吩咐人守夜竟然真的抓到了贼。

重点的是,那间失火的屋子,正是白日里要出言弹劾傅津川的巡察御史高靖德。

傅津川嘴角带不知不觉的浮现一丝笑意,“这位高御史的运气,真好啊。”

一旁听到动静赶来的遮普华黎和薛琮也是哭笑不得,想着傅三郎一向大气,这次对上这些文官居然也难得漏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因为梁岱等人发现得早,陈行又当机立断的冲进火场把人拖了出来。人还没死,不过已经被烟熏得昏迷不醒,躺在冰天雪地里也没人照看,都顾着灭火去了。

最后还是驿丞王禄吩咐人把这位高御史送到另一个房间里,细心照看。

火势很快扑灭,几个被制住的贼人很快就查明了身份,与王禄同行的四名绣衣卫缇骑。

“这几个杂碎也太猖狂了,敢在郎君下榻临京驿的时候动手。现在正分开关押,郎君看怎么处置?”

傅津川听着梁岱讲述完事情经过之后,就陷入了沉思,事情太过诡异了。

一个巡察御史和四个绣衣卫缇骑被贼人抓去半年之久,半年后被官军解救后又在临到上京城的时候发生了这等事...

让四个绣衣卫变节,杀一名同行御史,需要多大的代价?又是谁的手笔?

还有一路上那么多机会,为何偏偏要等到上京?

这位高御史难道是拿到了谁的把柄,要被灭口?

想到这些的傅津川突然有些头疼欲裂,早知道就不让人巡夜了。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把人制住了交给驿站,然后都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献俘。”

说罢就嘱咐几人各自去休息,夜也不用巡了,赶紧把人交给驿站看管。

毕竟这烫手的山芋,就要赶快扔出去。

第七十八章笑对乡亲与稚童 第二日一早,礼部就派了官员作为引导,进行献俘之礼。

大军进城的时候,整个御街上都站满了围观的百姓。

献捷队伍全员披甲,显的威武雄壮,傅津川和薛综并骑而行,感受着两边民众投来的崇敬目光。

还有些百姓看到傅三郎之后,高声打起招呼。

“三郎君,傅三郎君。”

“郎君,听说青唐人十分凶恶,各个身高一丈,长得像熊一样力大无穷。可是真的?”

马行的极慢,傅津川坐在马上听到这个问题之后,也笑着答道。

“凶恶吗?正面看着也不怎么凶恶,我看到的都是背影居多。”

“哈哈哈哈,郎君威武,杀的青唐人望风而逃。”很快就有人听出了其中之意。

两边的百姓都齐声道。“郎君威武,郎君威武。”

“模样到还挺周正,就是黑了些,不如庆王世子俊俏。”一个小娘看着马上的傅津川没说什么威武反倒是评价起了容貌。

“燕王世子?不过金玉其表,那样的绣花枕头也好意思拿出来跟说?我阿耶可是说傅三郎有古名将之风。”旁边的另一个小娘则是出言反驳道。

“我才不管什么名将呢,我就知道燕王世子生的好看。”

“花痴...”

“郎君,我长大了也要跟你去打蛮子去。”

一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几岁稚童,清亮的声音让众人都笑了起来。

马上的傅津川这时候听到稚童之声极为和煦,“好,等你长得跟长枪一般高就来找我。”“好。”

那稚童兴奋极了,能跟傅家郎君说句话,下次在跟伙伴们玩打仗游戏,应该就可以扮演大晋官军了,说不定隔壁的小哥儿还能把他的竹马借给他骑呢。

要知道以前,他都只能扮青唐人和北境蛮子,然后被晋军打的屁滚尿流。

没办法啊,哪怕在孩童嬉戏之间,晋军也只能胜啊。

彷佛天经地义般。

对于上京城的百姓来说,忠义三郎跟别人到底是不同的,早年横行市井,打服了一众江湖大豪,虽然有顽劣之名,但其实上京人对这位郎君没什么恶感。

一来没有欺压良善,二来不去盘剥小商小贩。

忠义三郎给上京的所有江湖市井帮派定下规矩,有些地方能收保护费,有些地方不能收,甚至收多少,谁来收,这都要按规矩来。

而且收过钱之后,这些地方街市有什么问题就都得管,若有泼皮无赖耍赖不肯付账,都得帮着解决,有时候甚至这些有些游侠混混还得帮着商家清理街市上的污秽以免影响生意...

所以上京人眼里,这个旧日有些顽劣之名的小郎君,如今成了大晋名将,颇有些邻家不成器的儿郎有了大出息的感觉。

而傅八郎则跟着七郎五郎在街上跟着队伍跑,大呼小叫的“三哥三哥。”

傅津川早就看到了,跟他们挥挥手。

八郎则跟着街边的人道:“你看见了吗,那是我三哥...”

燕王世子吴药师和四郡主吴明达两人坐在一间茶楼的二楼看着献捷之师,当先的傅津川万众瞩目,吴药师是满眼的艳羡。

“这才是世间奇男子啊,”

吴明达笑着道:“早晚你也能。”

吴药师笑了笑摇摇头,彷佛再说我有这个自知之明。

大军返回之前,奏告天地、宗庙、社稷、岳渎、山川、宫观及在京十里以内神祠的仪式已经举行过了,以酒脯行一献之礼。

今日献俘仪式。是将被俘敌酋以白练捆缚带往太庙、太社作象征性的告礼,然后在宣德门行献俘礼。

在门楼前楹当中设帐幄座位,文武百官及献俘将校在楼下左右班立,楼前稍南设献俘之位。

百官到齐后,侍臣将班齐牌用红丝绳袋提升上楼,报知太子。

将校把被俘者带到献俘位。侍臣当众宣读战胜敌军的捷报。

随后刑部尚书奏告,将某处所俘执献,请交付所司处置。这时太子赵元檀代替道君皇帝宣布赦免月真国王等一批人,封其为违命侯。

被俘的月真国王以及一众王宫贵族则要三呼万岁。

随后是对薛琮和傅津川的等人的封赏。

薛琮的平西伯。

傅津川的武安侯。

贾师训为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

史万年和郭待封、被封为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遮普华黎被封为从四品下的归德中郎将。

并各有赏赐。

众人谢恩之后,则是一场庆功宴。

另一边,绣衣卫在接到消息之后,迅速把那四名缇骑带回了诏狱。随后又重新派了人保护那高御史。

也一并把消息传递给了正在府上心情有些缭乱的赵元殊,并等候这位殿下接下来的指示。

哪怕隔着屏风,胡兰卿也始终低着头说话,此时他心中极为忐忑。

“先是失踪了半年,被‘解救’出来听说在扬州整日都有宴饮,应该被摆平了才对,怎么又有人要对他动手?难道是没给他喂饱?不应该啊,扬州那帮子盐商出手一向阔绰...除非...有意思有意思...这事可真有意思啊....你去出城一趟,看看那位高御史能不能醒过来,再让你们的人把这个几个缇骑好好审审,能挖出来的东西就都给挖出来,搞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变节的,背后是谁。你们绣衣卫也该好好清查一下了。告诉田养心,这话是我说的。”

“末将明白。”

胡兰卿得到指示后立马躬身退了出去。

屏风后面的赵元殊罕见穿着女装半倚在榻上,看着身边的侍女青桃道:“你说他这运气算是好还是差?昨天要不是三郎也在驿站,这个姓高的死定了。就这还要弹劾三郎呢,我看三郎都多余救他。”

青衣女婢青桃听见发问也不回话,只是忍着笑低头。

说过玩笑,赵元殊神情严肃了几分,嘴里碎碎念着。

“姓沉的看来说的是真的,让他们失踪了半年的人应该不是那些扬州盐商做的,这不像他们的路数,他们喜欢用钱解决问题。用钱解决不了才是解决人,看来除了朝廷和盐商之外还有人想在其中把水搅浑。这次的事倒像是盐商的手笔,花钱买通同行的绣衣卫动手,来个死于失火,但他们不会冒险在上京附近做这样的事...”

“殿下,傅郎君已经进了城,在宣德门外献捷,现在想必已经在庆功宴上了。”

赵元殊一听傅津川的消息,表情没什么变化,灵动的眼睛却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的庆功宴其实极为短暂,象征性的三巡酒,随后就因为天气寒冷散场了。

傅津川跟外祖父辅国公杨继勋见过礼,又跟一众亲戚长辈打过招呼,这才跟着兄长回了家。

“阿娘很惦记你,这几日天天都要去你的院子里看看需要添置些什么。”

听着兄长的话,寒冬之下傅津川心中一股暖流流过。两人骑在马上,并行往履仁坊的英国公府走去。

得知自家两位郎君从宫城出来,立马就有小厮飞快的跑回了家中,告知府上。

等傅津川骑着马来到府前的时候,中门大开,作为主母的国公夫人,还有三叔傅懋仁,五叔傅懋信亲自带着一家人在府门口等候。

傅津川直接翻身下马,阔步走到母亲面前,行了大礼。

“儿子傅津川拜见阿娘。拜见两位叔父”

国公夫人杨氏,端庄明艳,极有当家主母的威严。本来还对心里儿子打仗时候过于行险有些埋怨,这会也全都抛到九霄外了。不过嘴上却仍旧不饶人。

“幼,傅将军,你还知道回来。”

“儿子在河西日夜思念阿娘,就是想早些立功升迁回京城见阿娘啊...”

“呵,行了,我会信你的鬼话?赶紧起身吧,在让别人以为我在苛待你这国之功臣,武安侯爷。”

“谁敢?我噼了他...”傅津川这边麻熘的从地上站起来,嬉皮笑脸道。

杨氏仔细打量着三郎那张比起记忆中,黑了不少的脸庞,才惊觉三郎是真的长大了,几年前跟他父亲戍边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

“三叔,五叔。”

“好小子,干的漂亮真给咱们傅家长脸。”

等傅津川跟长辈们见过礼,这边家中的弟弟妹妹还有侄儿都一一出来给他见礼。

“三哥,你可回来了,我在上京城可就一直盼着呢。”

傅津川笑着捏了下八郎小脸,“八郎啊,我在河西可都听你四哥和你六哥说了你的英雄事迹了,真厉害连国子监的先生都敢捉弄。”

“这都不值一提,我跟你说三哥...”

八郎满脸得意,还真当是三哥夸他。完全没注意的长兄的脸色此时很难看...

在门口跟母亲和家人打过招呼,傅津川进了府之后第一站进了国公府的后院的祠堂。

祭祖。

宗祠中,历代国公和长辈的排位摆的错落有致。

正中央的是一副威武将军画像,上书“大晋特进中书令太尉代州大都督北地忠武王傅公讳环山像”正是初代英国公,薨逝后被追封为北地忠武王傅环山的画像。

下面还摆放着傅环山所用过的大枪和铁锏,以及盔甲马鞍。

而宗祠正厅的两侧,摆放的也都是历代祖宗所穿的甲胃兵器,长兵都是枪槊,短兵就五花八门了,刀剑鞭锏骨朵都有,咋一看去就跟个小武库一样。

上过香之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此时的他总算觉得,不管是什么爵位头衔,凭着这趟河西之行,总算没让祖宗蒙羞。

抬起头,在看着这一位一位的先祖灵位,傅津川长出一口气。随后眼睛停留在,“大晋太师上大将军北地武毅王傅公讳巽像。”上面。

“阿翁,我回来了。”

解释一下和上家感言 我其实挺注重书友评论的,关于书友们说的御史这个毒点,我解释一下。

第一,前文说道了,一个御史,四个绣衣卫,失踪半年。所以这半年里消息是隔绝的,他们对外界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被扬州“解救”后,高靖德御史再度被变向被囚禁了,扬州的人再此期间就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什么外界的消息都不让他们知道,也就是他在扬州什么都没有收获。也就更不可能知道几千里之外的疏勒城大战。

第三,回程的时候,随行的四个绣衣卫已经变节(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变节这个属于剧情就先不说),他们在官船之上隔绝了高靖德对外的通信和消息。

第四,御史台不是个特务机构,绣衣卫才是特务机构,所以四个绣衣卫隔绝了一个文弱书生的通信,根本不费力。

第五,前文说了临京驿是西行第一驿,不是南行第一驿,四个绣衣卫等于是绕路把人特意带临京驿了,为的避免就是有御史台的人过去跟他碰头。

他们是一路坐船,走运河回的上京。去临京驿本就是为了保险。

最后说一下,御史清流都是些文弱书生,他们不是特务机构,组织也不会那么严密,至于随时脱困之后能随时跟御史台沟通那更不可能,古代的通信条件跟现在没法可比的。

消息闭塞程度真的非常高。

他们在失踪半年时间内,绣衣卫是派人查过,但没查到什么线索。

等朝廷有了他们的消息以后,更不会派人跟他们联络了,因为这期间已经通过宰相进行过利益交换了,等着他们回来就可以了,也不会在有什么重要任务给他们。

想要隔绝一个人的消息,特别是几个特务,对于一个文弱书生不要太简单。

以上就是我关于毒点的解释。

还有说水的额...我其实真的没灌水...剧情在一点点铺开,也需要一些描写来丰富人物

然后今天多谢大老们的订阅,如果还有书友觉得毒那我也没办法。

大家可能认知上存在着一些差别,这个也没关系。

今天更了差不多九千字,本来想在写一章,写到一半的时候有点写不动了,明天更吧,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不过我写东西太慢了,一小时平均一千字,今天已经写了八九个小时了,后面那一章要是硬写出来可能就真的会水了。

再次强调,真的没灌水。

第七十九章雪中观舞 深夜,绣衣卫衙门,诏狱。

刑室之中,一声声惨叫不绝于耳。

对于变节的自己人,绣衣卫的掌刑校尉和从来不会手软,十八班刑具挨个过。

刑室外,一身红色斗牛服的指挥使田养心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

指挥佥事罗克镝穿着一身红色的飞鱼服,靠着桌子坐在长凳上,喝着茶水,彷佛事不关己。

几个千户和校尉则立在一旁,噤若寒蝉即便是在深夜也没有半点困意,一个个就站的笔直,精神的就跟夜枭一样。

不多时,掌刑千户刘天化从刑房里出来,双手的袖子都挽了,刚刚因为沾过血洗的手虽然用毛巾擦过了但还是能看出湿润,手中拿着一叠刚录好的口供走带田养心面前低头双手递了上去。

“指挥使,问的差不多了,这几个变节的缇骑在被擒期间就熬不过酷刑,被收买了,按这几个人的口供来看,抓他们那伙盗匪是扬州盐商养的...他们听一个叫王先生的指派,在扬州配合盐商们控制高御史,不要让他有机会在扬州听到什么消息,又给了他们钱财,让他们在进城之前动手做掉高御史,他们虽然有些怀疑,但因为拿了钱财又不敢不做。”

“不过这也真是奇怪了,既然他们已经在扬州和上京路上隔绝消息,为何还要在上京之前,灭口?”

刘天化也满是疑虑。

田养心飞速的看过了四人口供,然后递给旁边的校尉,校尉结果之后又拿到了身后的罗克镝所坐的桌子旁。

“很简单,这些人接收的是两方面的指令,盐商要的是隔绝消息,要杀高靖德的另有其人...”

罗克镝看过口供之后,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分析。

田养心道:“口供抄一份,明日一早送到殿下府上。这个王先生姓甚名谁,什么相貌有眉目了吗?”

刘天化摇摇头道:“这个王先生应该是化名,这个人可能跟盐商有些关系,但应该还有别的身份,这几个蠢货的消息没什么用。事情一出,这个王先生必然隐藏起来,想要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田养心道:“传令南京千户所,对扬州暗访,查查给盐商们干脏活的都是些什么人。”

罗克镝劝谏道:“非常时期,朝廷现在不想动盐商,咱们是不是缓缓?”

田养心摇摇头,“暗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然等陛下和殿下想要消息的时候,咱们怎么交差?”

田养心的话让几人都沉默了。

四个绣衣卫缇骑变节,准备谋杀同行御史,这样的消息目前还在捂着,要是传了出去,脸可就丢大了。

“话说话来,这次倒要感谢傅郎君了,这是个叛徒为了防止御史台有人去见高御史,特意把落脚的地方换成了临京驿,饶了一大圈却正撞在献捷之师手里,若是些上京城这些禁军,哪有巡夜的规矩?”

罗克镝笑着感慨道。

田养心咳咳了两声,然后提醒道:“以后要叫武安侯爷了。”

罗克镝一拍脑门,“不满二十的侯爷啊,全上京城也没几个...”

献捷的第二日一早,傅津川依旧早早起床练过拳脚枪法,洗漱后用过朝食,换上一身圆领宽袖的褐色长袍,头戴玉冠,骑着一匹产自凉州的高头大马,只带了几名亲卫就出了门直奔东宫。

到了宫门前,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东宫正殿门前。

“臣傅津川,见过太子殿下。”

傅津川躬身行礼道。

赵元檀看着行礼的傅津川,半天说了句。“没外人在这,不用这么假模假式的。”

傅津川一听,直接直起腰杆,“这话说的,好像没外人,我这礼数就不周全一样。臣对太子殿下的恭敬,那是发自内心的。”

身后的李衍和林长沅都笑了起来。

“行了三郎,出去几年,还会说奉承话了,这可不像你啊。”赵元檀笑着打趣道。

傅津川道:“太子以为臣在边军那日子过的容易吗?那一个个上官那个不得巴结?”

“你少来,节度使就是你阿耶,谁用得着你巴结?”后面的郭大郎直接揭穿道。

傅津川笑骂道:“郭大郎就你这样的,到了边军你一天饭没得吃不说还得挨三顿军棍。”

“哈哈哈哈。”

几人一路说笑着进了殿门,傅津川这才换上一个熟悉的称呼:“檀哥儿,昨天那庆功宴可太湖弄事了,又冷连个棚子都不搭,朝廷就缺钱缺到这个份上了吗?今天中午可就在东宫吃一顿好的。”

赵元檀听到这声久违的“檀哥儿”本来喜形于表的,全天下这么称呼他的,也就只有一个傅三郎了。

不过后面听到傅津川说道朝廷缺钱就缺到这个份上之后,立马表情变得很奇怪。

李衍道:“三郎啊,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傅津川愣了一下,“斟就缺到这个份上了?”

李衍道:“宫里的用度都减半了,你说呢?”

傅津川颇有些意外道:“我只听说朝廷缺钱,却不知道缺到这个份上了。”

赵元檀温和笑道:“不必想这些事,今天怎么也有你的一顿饱饭吃。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三郎今天正好跟我们说说这河西风光,还有边塞轶事。”

傅津川道:“那你们可做好准备,我三天三夜都不说完。”

郭崇勋道:“你要是不嫌累,我们肯定奉陪。”

“好,这可是你说的...”

傅津川当然没时间跟他说三天三夜,在东宫吃过午饭就人就告辞离去了。

郭崇勋还抱怨这小子重色轻友,李衍一句“你敢在公主殿下面前说这话吗?”

立马吓得郭崇勋直冒冷汗,连忙许出去好几段馆子请几人帮忙保密...

城阳公主府,书房里穿着一身交领襦裙的赵元殊坐在桌子前,上面摆着绣衣卫送来的摘抄的供词。

“果然跟我猜的一样,这是两条线啊。”

“这四个人也正是会找地方啊,正好撞在郎君手里,却不知道这是算计好的还是阴差阳错。”

旁边的红衣婢女红芍一向精明,日常帮赵元殊整理文书,偶尔也会跟她商量事情。

这边青桃走了进来,“殿下,高公公刚才遣人送来消息,高御史已经醒了,不过他并不知道几个绣衣卫为什么要杀他。”

赵元殊手扶着额头,然后道:“所以杀他不是为了封口,而是有些人要让他死,好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扬州?兜了这么大一圈子,用得着吗?这些人还真是怕朝廷和扬州不翻脸...”

青桃继续说道。“殿下,还有一件事,定国公府送了一个管事到绣衣卫,说是背着主家贩卖私盐,并且把收益十万贯一并送了过去。”

“呵呵呵,老国公到底是有魄力,以冯光煦气量,收益能有个三五万贯就不错了,老国公直接拿出来十万贯,真是大手笔啊。”

赵元殊的赞叹中,还带着一丝讥讽。毕竟一个国公府的嫡长孙,未来不出意外是能世袭罔替做个国公的,居然干起贩卖私盐这种勾当...

若不是朝廷眼下还需要倚重老国公冯神绩,以赵元殊的脾气不给查个水落石出都不算完。

冯神绩的意思也很明白,除了上缴卖私盐所得,剩下的就是买个朝廷不继续追究。

“算了,不跟他计较这些破事。”

坐了许久的赵元殊突然站起身来,来到门口,巧的是外面正飞起了雪花。

她走出屋子,来到院中,伸出纤纤玉手去接雪花,嘴角浮现一丝动人的微笑。

此时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雪,天上的落得下的雪花也越来越大。

“下雪了啊。”

身后的青桃看着赵元殊只穿了一间交领襦裙,急忙跑回了房间取了件白狐裘披风过来要给她披上。

“不用,拿我的剑来。”

雪天,当舞剑。

红芍这时候好像知道公主会要剑一样,直接捧着一柄造型古朴的名剑过来。

“殿下。”

赵元殊接过名剑“小寒”,双眼闭合之间,一声清亮的拔剑声清脆悦耳。

将剑鞘往后一抛,红芍伸手接住。

只见那长剑在地上画个圈,剑气直接把雪花卷起,赵元殊此刻展现的并不是杀人剑,而是一支剑舞。剑的杀机完美的融合进了美人绝世舞姿中。

雪花纷飞,长剑宛若游龙,美人翩若惊鸿。

那是极美的场景,红芍和青桃两个侍女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公主舞剑。

即便她们因为天资不凡自幼就被选为了公主的侍女,自幼就在公主身边,也陪着公主一起练剑习武,但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他们的觉得惊艳无比。

公主的剑术老师是女子剑道宗师公孙芳,曾以剑舞名动上京城,还有一位大诗人为公孙芳写过“观公孙娘子剑舞”。

但她们从未见过公主练过这支剑舞,公主殿下练得都是杀人剑术。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

听到朗诵诗声,他们终于知道为何今日公主练得不是杀人剑了,而是剑器舞了。

青瓦白墙之上,坐着一个年轻郎君,正在高声的颂诵当年名动京城的“观公孙娘子剑舞”。

在今日,极为应景。

她学剑为了杀人。

但她并非不善剑舞,而是她的剑,只想舞给一个人看。

那年大雪,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第八十章台上人说台下人 一剑舞罢,卷起千层雪。

冷洌的风中,雪花依然飘着,穿着交领襦裙的年轻女子站在雪中,气息有些微乱。

傅津川脸上浮现一个极温柔的笑,望着那张国色天香的绝美脸庞,跳下墙头落在庭院中。

从还在发呆的青桃手中拿过白狐裘,走过来给赵元殊披上。

赵元殊则没有半分羞意,而是盯着傅津川的脸上看了半天。

傅津川给她系上丝带之后,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笑道:“不知道你还会剑舞。”

赵元殊没接他的话,而是在细细端详了一番之后道了一句,“黑了。”

“嘿嘿嘿,西北风沙大,日晒雨淋,自然黑了。”

“怎么不给我写信。”

“怕死啊。”

“呵?”

“你没看戏里都是这样,上战场写信说多久回来的,基本多半回不来了。”

赵元殊听了这个歪理之后差点气笑了,“你倒是会找理由啊。”

傅津川有些憨憨的笑了笑,这种颇有些孩子气的笑容,也就对着眼前这个女子才会有。

其实他没说完,他是怕自己怕死,这样在打仗的时候就会顾念太多。

想太多就有顾虑。

这是上阵的大忌。

战阵之上,若无死志,何以求生?

所以他三年里,没写过一份家书,兕子这里就更是没有书信。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怎么到我这来是查账的?”

“查什么帐?”

“...”

赵元殊突然发现这呆子可能都忘了有那么一回事了...

傅津川从赵元殊手里把剑接过,然后递给一旁的侍女红芍。

“出去走走?”

“好。”

两人步行出了门,赵元殊在女子之中算是高挑了,身高八尺有余的傅津川显得挺拔伟岸,两人走在一起极为契合。

进了腊月,又是风雪天,其实街上比起往常热闹少了多,不过说书瓦子和各大戏棚里的热闹却都一如既往,好些戏棚里都有炉子取暖。

“啪”

“上回书说道,那青唐大君拓跋赤德,率领六十万大军,直逼疏勒城,而咱们的傅郎君,手上只有三千兵马,这时候副将铁勒部王子遮普华黎是力主退兵,实在兵力太过悬殊了...傅郎君暗一思量...”

赶得也巧,这瓦子里说的正是当下上京城最为流行的《三郎征西》,傅津川也没想到这么巧,想来听个说书,这说的还是自己?

一旁的赵元殊手里面剥着栗子,看着傅津川那难以形容的表情,笑意盈盈。

“坐着这听上面的先生说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傅津川摇摇头,“我总算知道这些说书先生说的故事有多不靠谱了,我以前听书都当真事听呢...这也太离谱了,六十万大军,青唐哪来的这么多壮丁除非是把六十到十六的男丁全部召集了,能不能凑齐五十万都不知道...”

“再者说遮普华黎力主退兵...疏勒城就是他铁勒部的他还能主张退兵...”

赵元殊将剥好的栗子仁塞到傅津川的嘴里,然后看着他嚼着,“呵呵呵”笑得像

狡颉白狐一样灵动。

这时候侍立在身侧的青桃俯身在公主殿下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随后赵元殊顺着青桃手指方向看了过去,然后笑了笑。

这时候正是说书先生说道精彩的时候,“只见傅郎君身骑乌骓马,手中丈八蛇矛,是一马当先,横行万军之中,直奔青唐大君拓跋赤德杀了过去,手下无一合之将,吓得那拓跋赤德是连忙呼救,命悬一线...须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好好好好。”

“好。”

“好好好。”

瓦子里面的听书的都就叫上好了,傅津川直接用手捂着脸没眼看了。

什么丈八蛇矛,自己分明用马槊。

乌骓马...自己在疏勒城之战骑得是匹凉州黄骠马...

这时候赵元殊用手肘拐了他一下,“看那边,那个小娘子好看不?”

傅津川一听这个,“不看。”

赵元殊这边却道:“让你看你就看,别废话...”

傅津川被说的没办法,这边顺着赵元殊手指方向看去。

不远处,桌子旁坐着的也是一男一女,身后有个护卫模样的汉子,那年轻小娘姿容秀丽,眉宇之间还有些英气,郎君俊俏潇洒,像个纨绔子弟,不过看模样倒像是兄妹。

傅津川随口道:“一般吧,跟你没得比。谁啊那是?”

赵元殊道:“那小娘是燕王府的四郡主吴明达,那男子就是燕王世子吴药师。”

一听说这二人身份,傅津川这下倒是来了兴趣,多看了几眼,“这两人在上京,倒是蛮潇洒的嘛。”

赵元殊点点头道:“年初的时候你家八郎和这位吴世子...那次真的气死我了,萧大伴正好替母后办事去了,我只能差人去找大师傅,然后为了拖延时间分散注意力,羊做火攻才把那方涯给擒获了...”

傅津川一听,登时就一拍桌子,“八郎这小子真是欠抽啊。回去我得好好管教他。”

赵元殊捂着嘴笑道:“你可别,跟我挑拨你们兄弟关系一样。”

傅津川一摆手道:“你不知道,这小子太过顽劣了...我阿耶让我回来好好管教他,不听招呼直接军法行事。”

“落在你手里,八郎怕是要脱层皮下去。”赵元殊笑着摇摇头,开始为某个少年默哀了...

说书的先生这边在后台歇够了,又再度来到台前继续说《三郎征西》。

“上回书说道,那拓跋赤德命悬一线,此时青唐阵中却杀出一个勇将来,此人身高一丈,青面獠牙,名叫六指乡弥洪,乃是青唐第一武将,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时候傅津出川又一次被台上的内容给震惊到了,还小声的跟兕子解释道:“六指乡弥洪确是青唐名将,此人在宣嘉十六年率数万大军进攻祁连被张仁愿副使击败,但其用兵也极有章法,此人不以勇力着称,在疏勒城最后一役,六指乡弥洪为了给拓跋赤德断后,指挥数千步卒战至全军覆没,自刎而死...”

赵元殊听后则是称赞道:“虽是敌国,却也不失为忠烈之臣。”

傅津川拍手道:“正是此理。”

赵元殊突然问道:“若是有机会,你可愿放他归国?”

傅津川摇头,很肯定的道:“绝无可能,这等忠烈义士,自当全其名节,至于放过是不可能的,放过这等人岂不是放虎归山?日后等他带兵来攻我大晋人?”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这场书就说完了。

“...却说傅郎君与那六指乡弥洪大战之后,那六指乡弥洪是保着青唐国主而去,青唐众人一看国主撤了,自然也都是望风而逃,傅郎君这里带着八百铁骑挥兵而上,是大破青唐军,威震疏勒城!”

随着一声醒木拍击声,众人又是一阵交好。

其中就包括直接站起身来的吴药师,“好好好,十三一会别忘了给赏钱。”

坐着的吴明达看着吴药师这个样子一副很头疼的样子,听个说书的这么兴奋?

这时候站起来的吴药师余光一瞟,正好瞟道傅津川赵元殊两人这边。

两人准备出门,傅津川站起身来给赵元殊系狐裘丝带,然后又帮对方把帽子给扣上,这一瞬间,吴药师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思。

昨日里,傅津川骑马入上京威风凛凛,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天地之间奇男子的风范。

那时候的吴药师看着傅津川,虽然艳羡,觉得沙场争锋可能不如此人,但他无吴药师自当有他自己的风流镌刻于青史之上。

但此刻那有些笨拙的丝带系法,以及那女子倾城倾国的笑容,让吴药师觉得输得不能在输。

这是他第一次见赵元殊传女装,也是第一次见她笑。

愣了一会的吴药师看着那一对人离去,不久缓过神来,跟有些诧异的吴明达道,“走,认识认识傅三郎去?”

“嗯?”

吴明达有些诧异,她不明白兄长在说什么。

“走。”

跟着兄长出了瓦子之后,吴明达看着兄长直接追上去了。

“傅将军请留步。”

傅津川听到有人叫自己,回过头来,却正是刚才兕子给他指认的吴药师。

“见过公主殿下。”

吴药师先是跟赵元殊打了招呼,然后拱手道。

“傅将军,在下吴药师,久仰大名。”

傅津川有些意外,然后也拱手道“吴世子客气了,我也听八郎说过吴世子。”

吴药师笑道:“八郎是我在上京城,唯一的朋友,可能我的身份有些敏感,但对八郎,我绝无恶意,也请将军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而斥责八郎。”

傅津川和赵元殊一听这话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坦诚。

“世子严重了,八郎还是天真少年,他与世子为友,也算是他与世子的缘分,傅家也自然不会因此责备他。”

傅津川倒是对八郎跟谁交友并不关心,他曾经在战场上杀的金帐汗国的亲王仓皇而逃,两军阵前以开战迫其退兵。

但对方到了凉州城还跟他一起喝过酒。八郎这还算事?

“傅将军果然气量过人...”

吴明达追出来的时候,看着兄长正跟傅津川和城阳公主说话,紧着几步赶了上来。

“吴明达,见过公主殿下,见过武安侯爷。”

赵元殊点头道:“郡主不必客气。”

傅津川则是没有说话,一颔首算是回礼了。

吴药师突然道:“我与将军一见如故,不如一起去酒楼喝一杯如何?”

傅津川听完了只想说一句,谁跟你一见如故啊...

傅津川正想着开口拒绝说今天还有事,那边却听燕王府四郡主道。

“人家武安侯爷和公主殿下许久未见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说话间直接就把吴药师拉走了,“傅将军,傅将军,那改天啊...”

傅津川笑道:“倒是个有些意思的。难怪能跟八郎交朋友。你觉得此人如何?”

赵元殊想了想,然后道:“大伪之徒。我总觉得他若是接手燕藩,会比现在的吴仁光还难缠。”

傅津川道:“那就想个办法杀了。”

赵元殊摇摇头:“得不偿失。吴明达这小娘你觉得如何?”

傅津川皱眉道:“你有意思没意思?”

赵元殊笑了笑,知道三郎还以为自己捉弄他,于是正经问道:“你觉得能当你的对手吗?”

“我的对手?她?说什么玩笑...你认真的?”

第八十一章亲上加亲 回到国公府后没多久,傅津川这就收到了兕子差人送来的密件,关于燕王府四郡主吴明达的情报。

傅津川这一看,这才相信兕子不是跟他开玩笑了。

十五就披坚执锐,带着燕军平灭了一个不恭顺的东胡部落,男丁全部斩尽。

十七率燕军铁骑三千,深入北境腹地,连破六部,劫掠牛羊数千。

燕王几次征伐,这位郡主都随军参战,燕藩军中都称其为“四娘子”,深得军心。

来到上京之后,几个月内把上京周边的山川河流都画了个遍..

只看这一点,傅津川就差点动了杀心,说不定日后真有可能战场交锋。

腊月中,临近年关。

从大明宫里连发了几道诏命,却都是赐婚的旨意。

第一道是道君皇帝之女,河阳公主赵元惠与燕王世子吴药师。

第二道是道君皇帝之女,新城公主赵元怡与定国公之孙冯光晦。

第三道关系两国和亲,皇三子赵元槊,迎娶金帐汗国亲王失烈门之女,嘉罗公主。

第四道诏命差点让傅津川暴跳如雷,英国公长女傅竹君,许配给雍王长孙,镇国将军赵福柏。

至于傅津川和赵元殊的婚事,旨意早就定下了,只等年后成婚,赐给傅津川的武安侯府邸直接跟城阳公主府一墙之隔...

宣旨的天使刚走,傅津川直接起身就要出去找赵福柏“谈谈”,傅淮川却给他拦下了。

“三郎,你先别冲动,我且问你,你跟这雍王长孙可是熟悉?”

傅津川道:“自然熟悉,雍王长孙赵福柏正是我麾下将校。”

傅淮川自然并不知道赵福柏就曾经在自己父亲帐下做过牙兵,也并不知道这位王孙贵胃还曾经跟三郎一起马踏敌阵,主要是那日的封赏名单上赵福柏封的虽然厚重,却在名单将校中靠后的位置。

“那其人如何?”

傅津川略一思付道:“早年在西京算是纨绔子弟,有些顽劣,还被我打过一顿,后来雍王府把他塞入轮戍军籍中,在阿耶帐下做过一年多牙兵,白亭、疏勒两场大战,他都在我的虎贲节从,也有几十个斩首军功,上京没几个同龄人能比得上他。”

傅淮川一听,点点头:“那长相如何,品行如何?”

傅津川想了想,“长相倒也算端正,品行...在我麾下这么久,倒是也不曾听说他去过青楼楚馆,虽然自幼有些顽劣,倒是没听过什么恶事...”

傅淮川更是点头道:“既是雍王府的嫡长孙,未来也会承继爵位,雍王一脉素有忠敬之名,如此说来,倒是竹君的良配?”

傅津川一听大哥的分析,这么一合计,赵福柏这妹婿还勉强过得去?毕竟这满上京城,如同赵福柏这等的王孙贵胃也找不出几个,毕竟是他傅津川带出来的兵,他心里有数。

这一货比三家,傅津川反倒有些想通了。

“阿云,去将赵福柏给我拎过来。”

却说禁军的一处营地里,赵福柏和刘六刘七还有上京籍以外的虎贲节从和各部献捷将士,包括遮普华黎麾下的二百藩部武士,都暂居于此。

本来雍王府在上京城是有宅院的,但是赵福柏喜欢在营中热闹,所以一直住在营里。

宣旨的中官在雍王府上没找到,这才来了禁军营里。

“英国公懋修长女,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雍王嫡长孙福柏,人品贵重,履历功勋.....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这旨意在大营里宣读之后,赵福柏整个人都傻了。

“镇国将军,还不接旨?”

宣旨的中官笑着提醒道,身边的刘七也推了他一下,赵福柏赶忙缓过神来,“臣赵福柏领旨谢恩。”

“恭喜啊,小王爷。”

“是啊小王爷,恭喜你啊,你跟郎君以后就是亲戚了...”

“小王爷,你这不请客可就说不过去了...”

刘六刘七,还有不少虎贲即从都笑着起哄,赵福柏手中拿着圣旨还有些懵。虽然早就听祖父说自己的亲事,到了上京城会有安排,却也实在没想到...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高兴。

姐夫...不对,现在是舅哥了。光是看舅哥的长相,未来夫人长相倒是不能差了,就是这脾气可千万别像三舅哥啊...

正在赵福柏捧着圣旨胡思乱想呢,这边庞云和蒋武到了营里。

“走吧,小王爷。”

赵福柏的脸上立马就难看了几分,危...

“阿云,哦不庞队正,姐夫...哦不郎君都说什么了?”

骑在马上跟着庞云和蒋武一道往履仁坊的英国公府去的路上,赵福柏心中实在有些忐忑,因此特意问问一向嘴上没个把门的庞云。

庞云正待要说什么,“咳咳。”就听见蒋武咳嗽了两声。于是原本想说的话就咽下去了。

“小王爷,你到了就知道了,回来上京我好不容易才安生两天,你就放过我吧。”

赵福柏也知道庞云是被自己和刘六刘七他们给坑怕了...

“那你见过那个谁吗?”

“那个谁啊?”

“就是...”

“你说大娘子啊,大娘子自然是...”

“咳咳。”

说道关键处,又传来蒋武的咳嗽声。庞云立马噤若寒蝉。

赵福柏这下也有些绝望了,听天由命吧...

进了国公府,赵福柏就开始仔细打量起未来岳家,感受着传承五代的英国公府的底蕴,以后就得常来常往了。

来到正堂,赵福柏一看见傅津川直接就单膝跪地,如军中一般行礼,“见过郎君。”

这时候三叔和五叔,还有长兄傅淮川、五弟傅江川的眼神都看向了傅津川,这算知道了三郎傅津川在军中是何等的威势。

驱使雍王长孙这等贵胃,在军中竟然也跟小卒无二。

傅津川点点头,“这是家中,不用客气,起来吧。”

“诺。”

这时候赵福柏才有些忐忑的站起身来,傅津川也为他引见,三叔五叔还有长兄、五弟。

“小王爷不必客气,请坐,看茶。”

傅淮川气度恢廓,又有雅量,让人如沐春风,所以让赵福柏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三叔和五叔对于赵福柏的印象也不错,首先家世就是一等一的王府贵胃,又是在傅懋修傅津川父子麾下从军,跟傅家也算渊源颇深。

长相上,这位雍王长孙也绝对称得上英俊,在傅家父子手下打磨的三年,丝毫不见纨绔之气,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精干。

所以傅家人的对赵福柏的观感是很不错,还留了他午间用饭。

“就看这位小王爷对三哥的畏惧,倒是不用担心大姐日后受委屈。”

等到赵福柏离开之后,五弟傅江川这句话让几人都颇为赞同。

傅津川把赵福柏送到门口,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要勤练武艺,不可荒废了。”

“是郎君。”

傅津川点点头,然后道:“以后私下里就叫三哥吧。”

“啊?”

“以后,私下就叫三哥吧。”

“是,郎...三哥。”

赵福柏这时候心里两根绷着的弦终于放松了一根,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一半。

至于为什么是两根,因为远在河西还有个贵为节度使的英国公。傅懋修给赵福柏的压迫感也丝毫不比这三哥小啊,毕竟那可是未来岳父。

薛琮没等到年后,在见过道君皇帝后,就匆匆离开上京城。因为英国公的奏表到了,举荐薛琮为西庭副都护,贾师训为四镇兵马使,史万年为武威军使。

傅津川亲自送到临京驿,几人把酒话别。

“侯爷送到此处就好。”薛琮拱手道。

傅津川也在马上一拱手:“也好,那就与诸位在此作别,河西路途数千里,诸位一路珍重。后会有期。”

这些人与傅津川共同经历过两次大战,彼此间都算是过命的交情。

“侯爷,后会有期。”薛琮、贾师训、史万岁、郭待封等一起抱拳道。

来时一千三百余人的队伍,回程的时候只有二百余人。薛琮所部也有不少将校就直接留在了上京。

傅津川望见西行队伍,放声高唱:“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

还没走远的薛琮等人也齐声接唱,“,回看边塞低如马,渐见大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大晋军歌,在上京郊外凛冽的风雪中,齐声作响。

被留在上京城的遮普华黎也在送行队伍中,跟着一起高声歌唱,他已经是大晋的归德中郎将,此时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是晋军了。

回城的路上,遮普华黎问道:“侯爷,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安排我?”

傅津川笑道:“王子不必心急,你与你手下的铁勒武士,朝廷自然会有安排,而且会有大用,不过有些事要等年后才能见分晓。”

遮普华黎知道傅津川的性格从来不说假话,也就点点头放下心来。

送别了西去的袍泽,接来下的时间里,傅津川就陷入了忙碌中。

为了等国公回京,所以他跟兕子的婚事定在了三月初,也就是还有不到两月的时间,新赐的府邸需要装饰布置。

还有就是军务,他手下的虎贲节从原本在河西是属于牙兵编制,但其实等同于他的私兵。

而到了上京城,这就不可能全都当成私兵来用。

想在军中升迁混个一官半职的,傅津川自然是把他们荐入东宫卫率。

东宫六率是在太子成年后才从关中和京畿道军府抽调兵士组建,比起其余禁军各部,自然算是难得精锐。

当然,这就是矮子里面拔大个,自从太子殿下在献捷仪式上看到献捷边军,连带着自己的卫率也看不上了,还想着让傅津川执掌卫率。

傅津川是一推四五六,毕竟还有两个多月就要成婚了,帮着谋划一些军机还行,真正去营里带兵哪有时间?

不过他的另一个提议,让赵元檀很有兴趣。

抽调外镇精锐,组建新军,拱卫京师。

第八十二章傅三敢说赵三敢信 “可调动外镇兵马入内,该以什么名义?”

赵元檀对傅津川的建议很有兴趣,但调动外镇兵马入京不是小事,需要一个妥善的理由。毕竟上京首善之地,风云际会之所,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得天下人注目。

“太宗旧例,阅兵演武。”

傅津川给出的这个借口,或者说理由,倒是让东宫的众人眼前一亮。

太宗皇帝年间,曾经有过三次大阅兵,每次的人数都是十万余众,武功之盛为大晋之最。

每次阅兵都会让各军齐至京师,但阅兵之后却让各军调换驻地,以免将骄兵惰,勾连地方。

如今援引旧例,倒是能说得过去。

赵元檀思虑道:“太祖年间三次阅兵,耗费可都不少,不过也是因为动辄十万人,若是一镇只调动数千人,加上京畿道和河北道,以目前的状况,倒是也能支应。不过这事事关重大,还是要跟阿耶和李相、冯老国公商议一下。”

傅津川笑道道:“商议的时候,檀哥儿你就别说是我的主意,你们自去商议,我可没工夫跟你们掺和...”

众人还没来来得及发笑呢,这边却有太监过来宣召,命傅津川前去大明宫的谨身精舍面君。

随后傅津川整理了一下衣冠,上次面君还是三年前,父亲上任之前跟着一起去玉熙宫辞君。

自从回到上京还没得到道君皇帝召见呢。

这也是常事,如今的道君皇帝很少召见臣子。就连太子赵元檀和宰相李辅之也就半个月左右才会召见一次。

一般只有要离京的大员,才会有机会去大明宫面君。

思绪万千的傅津川一路跟着引路的太监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大明宫精舍前,也就是道君皇帝目前修炼的居所。

两个太监去开门,两扇门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被慢慢移开了。

殿中央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炉盖上按八卦图像镂着空,这时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澹澹的香烟。

铜香炉正上方的北墙中央,挂着一幅装表得十分素白的中堂,上面写着几行瘦金楷书大字:“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中堂的左下方落款是“宣嘉十年正月元日赵令渊敬录太上道君老子真言”,落款的底下是一方大红朱印,上镌“万寿帝君”四个篆字。

四根大柱稍靠后一点还有四尊紫铜的炉子,每座铜炉前竟然都站着一名木偶般的太监,各人的眼睛都盯着炉子,因为那炉子里面烧的不是香,而是寸长的银炭,那火红里透着青,没有一丝烟,所以温暖如春。

身穿道袍的赵令渊,缓步走了出来。

久未面君的傅津川直接行大礼参拜。

“臣河西节度留后,武安侯,傅津川拜见陛下。”

那道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却是在一众太监颇为诧异的眼光中亲自走上前去,搀扶傅津川。

“高了些,壮了些。”

“却有些晒黑了...”

言语之间,彷佛寻常长辈对自家子侄。

傅津川也笑了笑,回了上京之后,无论是阿娘还是兕子,都说是“黑了”。

他随着赵令渊一起走进精舍内,走到丹炉旁,早有太监搬来椅子。

“来,坐下,给我说说,你是怎么用五十人就把回河可汗抓了来。”

“回陛下,当时啊,我与都督府长史崔方翼替大帅,也就是我阿耶,去召集四部可汗前往甘州会盟......于是我便吩咐那郭待封先是把那回河王子抓了,然后用他去诈开城门,这样三十骑兵冲进回河王宫就容易多了...”

“如是说来倒是有风险,你是如何想的?”

“当时大战在即,回河又首鼠两端,若不能及时震慑,大战的时候就要分心去看顾,四部合力兵马也有两万甲士,是个不小的威胁。”

“嗯,你顾虑的对,攘外必先安内。白亭之战你又是如何破敌的?”

“回陛下,白亭之战的时候正要说那失烈门太过轻敌,他以六万大军攻我白亭小城两千众,断定我不敢出城作战,因此让弓箭手前压至城下百步内对我城上攒射,却让骑兵在后,而我骑兵出城却可直接面对方的弓手,一阵冲杀,弓手被击溃对方骑兵也被裹挟,我率八百骑驱赶败兵掩杀过去...”

“...至于疏勒之战,是因为天气炎热,攻其不备,我离那拓跋赤德最近的时候不过数百步,他身边都是铁卫组成的方阵,又是坡地,骑兵往上冲是羊攻,我试了几次之后都无功而返,而这时候青唐人反应过来,我只能率军后退...杀回了城门下,听到“郎君弃我等乎”转身看见数百部下困于阵中,于是又反身杀了个回马枪,悉末明就是我被一槊戳死了...”

傅津川讲述着自己在河西两战的经过,虽然这水平说的,甚至比不上还没出徒的说书人,若是在街上瓦舍说这一段,怕是连顿饭钱都挣不出来就得让观众轰下台。

但一袭道袍的道君皇帝仍是听得兴致勃勃,听到精彩处还会拍手叫好,随后又问了傅懋修最近身体如何。

“我阿耶身体很康健,偶尔还会出城射猎...”

傅津川一一作答。

一旁的大内权宦田辅国看着心里是啧啧称奇。即便知道道君皇帝跟英国公相交莫逆,但也没见过道君皇帝对待那个年轻臣子如此亲厚,这恐怕还有城阳公主殿下的缘故。

傅津川告退之前,赵令渊却叫住他,赐给他一柄剑。

“这柄剑叫‘大寒’,原来是皇兄的佩剑,跟兕子那柄算是一对,这柄剑如今就赐予你,算是我替你岳父送的陪嫁。”

傅津川一听,直接伏拜在地谢恩,然后双手郑重接过长剑。御赐兵器,对于武将来说是极大的荣耀。

“谢过叔父。”

听到傅津川这声谢过叔父,赵令渊丝毫没觉得是僭越,反而笑道:“好了,去吧,别的我就不嘱咐你了,你一直是个有分寸的,这段时间我就不给你找什么差事了,不然兕子该来找我了,哈哈哈。去吧。”

“微臣告退”

看着傅津川离去的背影,赵令渊得意道:“我这个侄婿选的如何?”

田辅国笑道:“陛下慧眼识珠,一早就看出傅侯是少年英雄。”

“十几年前,有一次去英国公府。那时候三郎这小子不过五六岁,正在庭院中指挥几十个家丁与他家中兄弟玩闹,虽然是游戏,但进退有度,比起禁军演练阵法都整齐...还有这小子胆子是真大,元槊去找兕子麻烦,结果被这小子打的鼻青脸肿,跑来跟我哭诉,哈哈哈,时间过得真快啊。”

在上京,行三的不知凡几,李三郎,刘三郎,数不胜数,但只说“三郎”,肯定说的是傅津川。

以至于三皇子赵元槊,为了跟傅三郎区分开,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道君皇帝口中都变成了“元槊”。

所以他这个赵三郎和傅三郎,一向就是对头。

可自古冤家对头往往总是能够狭路相逢。

傅津川手持名剑“大寒”,身穿着银色蟒袍,头戴进贤冠,身披玄色披风,走在宫墙之间的廊道中,迎面正好碰见赵三郎。

齐王殿下赵元槊,贵妃所出,在一众皇子中出身仅次于太子殿下,身材跟傅津川相彷,一样的魁梧雄壮,也是自幼习武,在皇子中以知兵着称。少年时扬言要做“大将军王”,为人十分豪气...除了对傅津川。

“我说谁呢,这不武安侯爷吗。”

“幼,齐王殿下,失敬失敬。”

傅津川虽然嘴上说着失敬失敬,但一点也没有见礼的意思。

赵元檀看着傅津川眼中的名剑,眼中的羡慕之色溢于言表:“这剑父皇赐给你了?”

傅津川笑了笑,那意思是不然呢?

“哼。”

赵元檀也不想多与傅津川说话,就准备擦身而过,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住了,“那个我有点事问你。你与北境人打过仗,对金帐汗国的事肯定知道不少,那个...”

“别吞吞吐吐的,想问什么就说。”

“就是那个什么,嘉罗公主,你听过吗?”

傅津川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这事啊。”

看着赵元槊一脸期待的表情,傅津川倒也没卖关子。

“我在河西的时候跟金帐亲王疏虎喝酒的时候听说过,失烈门之女,听说长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是什么北境第一美人?你小子有福气啊...”

其实傅津川哪里知道什么嘉罗美人不美人的?他在河西的时候,关注的只有军情,哪有功夫去打听一个手下败将的女儿美不美的?

不过是突然想起那个什么失烈门之女嘉罗公主正好要是赐婚给了赵元槊,随口忽悠他的。想着希望越大,到时候失望也就越大...

赵元槊一听,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毕竟指婚的是个外族女子,还是金帐公主,万里之遥,无异于盲婚哑嫁了,不过现在听傅津川说什么背景第一美人,那长相肯定差不了...

不过傅津川的话,该不该信呢,好像他不怎么说假话...“你该不会是框我吧?”

“爱信不信。”

“咳咳,多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酒。”

赵元槊一拱手,然后神清气爽的走了。

傅津川看着他走了,笑了笑,北境那地方,就算是美人,就那生活习惯,赵元槊能受得了?

一个随口胡诌,一个还真信了。

而此时的傅三郎口中的“第一美人”正在北境草原,龙山的王庭前,跟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几个兄弟话别。

“我的嘉罗啊,以后万里之遥,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见到你了。毗沙门这个狠心的,为何要把你嫁那么远啊就像刀割你阿爹我的肉啊...”

失烈门这个金帐王爷,四旬的草原汉子,此时却是声泪俱下,彷佛比起兵败白亭城还伤心,比嘉罗的母亲阿史那夫人哭的还凶。

术律嘉罗此时穿着一身白狐皮子缝制的华贵皮袍,带着一顶毡帽,上面有珠帘装饰,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在风雪之后越发显得娇艳无比,看着父母兄弟,也是泪眼盈盈。

她明白,此去万里之外的晋国,若是没什么变故,此生很难回到辽阔的北境草原上,也很难在见到父母兄弟了。

“女儿拜别阿爹阿娘,请阿爹阿娘保重身体,女儿走了。”

嘉罗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如梨花带雨一般。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在给父母最后一拜之后,踏上那架华丽的马车。

耳边又响起几日前伯父毗沙门的话。

“嘉罗啊,伯父没有女儿,所以你就是伯父的女儿,为了金帐汗国的伟业,也为了术律家,你会嫁给一个晋国的皇子,你要把这个皇子抓在手里,为他生儿育女,然后唤醒他的野心...”

“你要学习他们的长处,伺机而动...”

“狼为了捕猎可以披上羊皮,但不要被牧民发现,要学会潜伏...”

她是术律嘉罗,身体中流淌的是跟父亲伯父一样的苍狼之血。

马车缓缓前行,嘉罗揭开马车的帘子又跟父母再度挥手作别。

留在原地的失烈门情绪激动,望着爱女远去的马车连挥手都很艰难。

“留只哥,一路上你要好好照顾嘉罗啊。”

等那马车已经被夹在送亲的队伍中,失烈门抽泣的跟负责送亲的暗班勃极烈,也就是他的侄子留只哥说道。

“放心吧叔父,一路上我会照顾好她的。”

留只哥踩在牧奴的背上骑上了白色的骏马,跟自己的叔叔一点头,心里也是十分的酸楚。

虽然二叔失烈门在老可汗活着的时候一直跟自己的父亲毗沙门争权夺利,但对他这个侄子一直都不错。

留只哥纵马而去,失烈门的妻子阿史那夫人已经被侍女搀扶走了。

只有他还留在原地看着送亲队伍,在北境的寒风中就那么站着,泪水流到胡子上结成冰碴,彷佛要等到送亲队伍消失在眼前才肯罢休。

这时候一只手拍在失烈门的肩膀上,失烈门直接伸手拨开。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的。

年幼时他跟父母赌气,时常坐这背对众人,这时候兄长毗沙门就是这样拍着他的肩膀劝慰他。

“你的计谋有把握吗?”

“没有。”

“没有任何把握就把我的嘉罗嫁到晋国去吗?”

“我没有女儿,我们所有兄弟的女儿之中,也只有嘉罗她足够聪明。”

新可汗毗沙门,走上前跟兄弟并肩而立,望着那长长的送亲队伍继续道。

“我们是苍狼的血脉。”

“嘉罗也是。”

第八十三章阴魂不散 在上京城,若说酒楼之首,那毫无疑问的当属丰乐楼,而上京人多称其为樊楼。

此楼位于景明坊,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灰瓦青砖,凋梁画栋,陈设富丽堂皇,古朴典雅。

尤其到了晚上,珠帘绣额,灯烛晃耀,是城中一大盛景,因此樊楼也成了城中酒行七十二家正店之首。至于这称呼,其实还有些缘故。最早的时候,丰乐楼叫矾楼,也就是商人们买白矾的地方,后来因为来往人多,改成了酒楼,取名丰乐楼。

但大家叫矾楼叫习惯了,就一直这么叫着,有人以为是老板姓樊,才叫樊楼,没见到以讹传讹,这樊楼就一直叫下来了。

在上京城,你要说丰乐楼,可能还有人不知道,但要说樊楼,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祖皇帝时候,还曾经在某一年的上元节路过丰乐楼,还在这看了一场戏,与民同乐。并且这件事可是写进了实录中有史可查的。

而关于樊楼也有许多故事,其中有一段颇为传奇,说仁宗皇帝曾经微服私访饮,来丰乐楼饮酒,折扇从二楼掉落之后被一名落地举子拾到,这名举子后来面君还扇,仁宗一问之下,惊觉那落地举子才华过人,还被赐以官位。

而传闻中还扇换官的落地举子,就是仁宗朝的名相陈执中。

故事的真假普通百姓自然是无从知晓的,但他们却都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大晋的皇帝,除了道君皇帝以外,都喜欢微服出行。

就算是道君皇帝,也是在当了皇帝以后才深居简出,不然早年间也是樊楼常客。

如此也可见,樊楼在上京人心目中的特殊地位。

一身锦衣,披着貂裘的吴药师看着眼前的樊楼灯火,松了一口气。吴明达出城去佛寺烧香了,今天因为风雪没回来,所以他是难得能出来潇洒。

“吴世子可是许久未见,您的老阁子今天却不巧被人占了去,不如在给您换一间?可要女乐弹唱?”

门口伙计一看到吴药师进来就迎了上来,阁子也就是包间的意思。

吴药师听后点点头,“我约了云娘子,女乐就不必了,既然那间有了客人,那就再给我找一间雅静的阁子。”

“好嘞,世子请。”

跟着伙计上了楼,吴药师来到这间位置同样不错的雅间里,把身上披着的貂裘解开递给护卫阴十三,然后打量了一下房间的装饰,然后暗暗点点头。

“不愧是樊楼,每一间装饰都暗藏玄机,别有风味。”

正在吴药师细细打量的时候,门被推开了,走进一个年轻娘子,穿着齐胸襦裙,头上带着银簪子,身姿绰约,眼角眉梢带着丝丝媚意,美艳如盛开的大红牡丹,眉间还点了花瓣印记,约双十年华。

“奴家见过吴世子。”这美艳娘子走到吴药师身前见了一个福礼。

“云娘子为何如此客气?”吴药师笑道。

樊楼虽然是酒楼,但也养了艺伎舞乐,但却跟青楼楚馆不一样。多半是做些歌舞表演,但若是客人有本事能引得艺伎委身,却也不禁止。

这美艳不可方物的娘子名叫云四娘,是樊楼养的绝色艺伎,上京城有名的花魁娘子,艳名远播,算是吴药师的“老相好”,每次来这上京城就要这位云四娘子作陪。

“听说世子殿下红鸾星动,恭喜啊。我这等风尘女子自然要跟殿下客气一些。”

云四娘子笑意盈盈的说道。

吴药师道:“这话说的,这不还早吗?不是刚刚指了婚而已,四娘子就跟我划清界限了?”

云四娘子捂着绛红朱唇轻笑道:“奴家一个风尘女子,可不敢招惹未来驸马啊。”

另一边的护卫阴十三见状也识趣的退了出去把门关上,这接下来的谈话和画面就不是他这个护卫该看的了。

在吴药师这间阁子的楼对面,同样有几位年轻贵人在此饮酒。

做东的是高阳郡王赵子楹,请的主客是如今上京城炙手可热的年轻权贵武安侯傅津川,陪客的有武定侯之子郭崇勋。

赵子楹是太子同母弟,所以就成了皇子中,除太子之外跟傅津川关系最好的,而郭崇勋是他表哥,说白了这三人都算是东宫党羽。

“姐夫,今天本来想叫了这樊楼的云四娘子陪客的,这位娘子,色艺双绝,但真要请了,我怕你不敢来。毕竟吗,呵呵呵...”

赵子楹一上来就打趣傅津川,引得郭崇勋放声大笑,调侃傅津川也就只能在这个方面了。

傅三郎却笑道:“赵六郎你小子啊,这话我可记住了,回头我就跟兕子说道说道。”

赵子楹立马求饶道:“别别别,我错了,这话是我说错了,我自罚三杯。”

说罢,急忙连喝了三杯樊楼有名的眉寿酒,他可是怕赵元殊怕的紧。

傅津川反过来讥讽道:“六郎啊,你就这点胆气还敢挑我的事啊。”

“我错了,我错了。”

这边三人正说笑着喝酒,就听见外面一阵惊呼和喧闹,本来打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陈行却推门而入,“郎君,外面有绣衣卫办桉。”

傅津川本不想理会,以为是谁喝多了吵闹,却没想到是绣衣卫办桉。

这么晚了,绣衣卫出动绝对不可能是小事,于是傅津川这边就给郭崇勋使了个眼色,然后道:“六郎,你在这待着,陈行你留下看好他。”

“诺。”

本想出去看热闹的赵子楹无奈之下只能留下。

这边傅津川和郭崇勋出了门,却正好看见了“一见如故”。

此刻的樊楼之中已经乱做一团,一楼的大厅已经被清空了,数十个绣衣缇骑手持擎张弩和柳叶刀,把各处通道封了个严实。

千户胡兰卿手按在刀柄上,望着那一男一女面色阴冷,“放了吴世子,束手就擒把,今天这里你走不了”

而对面一个绝美女子,手中拿着一根簪子,正顶在吴药师的脖子上,却正是那花魁云四娘子。

“呵呵呵,胡千户,如果我走不了,那我就不如就带着这位吴世子一起死好了,你觉得怎么样呢?”

胡兰卿手指微动,在那根簪子刺进吴药师的脖子之前,他并没有把握能拿下眼前这个上京城久负盛名的花魁娘子。

这时候楼上一个浑厚声音突然响起:“放了他,让你走。”

众绣衣卫看去,却正是武安侯傅津川和东宫卫率郭崇勋。

胡兰卿看到傅津川微微皱眉,但却没有说什么,虽然没有统属之权,但眼下傅津川的话他们还真得听。

第一自然是因为傅津川是侯爵之尊,而且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大晋名将。

第二则是对面的燕王世子吴药师身份太过关键,绣衣卫根本不敢拿他的命冒险。

第三就是城阳公主的未婚夫婿这个身份,也能做他们绣衣卫半个主了。

胡兰卿当机立断一摆手,下面的几十个绣衣卫立马闪出一条路来。

前些日子方涯突然吐口,根据这些信息,绣衣卫暗里查探了很久,才顺藤摸瓜发现了些线索,胡兰卿怕走漏了风声,在放走了这个据说跟方涯身份同样重要的红莲道贼人,就决定立即动手,却没想到这燕王世子吴药师居然卷进来了。

这样情况非常棘手,而这时候傅津川的话等于给他做了个背书,事后也不有人以放走了红莲道贼人来追究他得责任。

傅津川也走了下来,看着神情紧张道说不出话的吴药师,“吴世子,真没想到在这又见面了。”

被制住的吴药师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只能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

“却不知道这位郎君是谁啊?今日搭救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真实身份是红莲道暗桩,并且地位还不低的云四娘子,此时却突然对傅津川来了兴趣。因为她以艺伎身份进入上京潜伏将近一年之久,还从来没见过上京的年轻权贵之中,有这等人物。

这也是主要因为傅津川刚回上京,又不是如普通勋贵子弟一般纵情声色,她在樊楼还是第一次见到。

“傅津川。”

听到这个名字,那云四娘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武安侯爷...”

“别废话,要走就赶紧走。”

傅津川冷冷的打断了那花魁娘子的“套近乎”,对这样一个绝色美人没有半点惋惜。

他现在思考的,只是在什么样情况才能不伤吴药师的姓命,还能把这贼人留下,死的活的都行。

至于眼前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那统统不重要,只要知道对方是敌人,就够了。

花魁娘子小心谨慎的带着吴药师一点一点的往外走,力求一点破绽不给绣衣卫的高手们留下。

最终她走出了门,脸上依旧挂着略带魅惑的笑意,“侯爷,今日恩德,小女子只能来日在报了。”

傅津川依旧不为所动,冷峻的面孔,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目透着阴鸷,整个人看起了杀气腾腾。

“侯爷真是不解风情啊。吴世子,今日对不住了,可看在往日恩情还请你多多包涵,四娘也不想这样啊...”

一边说着话一边退到墙边,确定这个距离手始终扶在刀柄上的胡兰卿反应不过来,弩箭也伤不到自己。

而在她视线的盲区,傅津川负手而立,手指动了动,庞云心领神会的悄然从绣衣卫的手中拿了一具擎张弩...

只见那丁四娘子勐地一推,吧吴药师推开然后纵身一跃,就跳上一丈高的坊墙,这时候庞云直直接扣动扳机,弩箭射出。

那箭速度极快,却被女子的衣袖一挥挡下。

而随后绣衣卫们也纷纷射出的弩箭,但墙上的女子早已遁去。

“侯爷大恩,来日必报。”

几个善于追踪的绣衣卫紧接着追了出去,但傅津川可以断定,这女子的身后最少有四品,随手一挥就能挡下一石硬弩的羽箭,无疑是武道修为不俗。

“绣衣卫千户胡兰卿,见过侯爷。”

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胡兰卿,傅津川一颔首道:“刚才越俎代庖了,还请胡千户不要见怪。”

“侯爷这是哪里话,还要多谢侯爷解围。”

“胡千户刀法应该不错,有机会切磋切磋。”

傅津川看着对方的手和刀,应该是个刀法精湛的,陈行那双每日雷打不动挥刀两千的手,也就如此。

“侯爷谬赞,属下不敢。”胡兰卿自然不敢随意答应,对方什么身份?说句切磋就应下了?

这时候在护卫阴十三的搀扶下,吴药师走过来拱手道:“多谢傅将军了。”

傅津川看见这位“一见如故”就觉得有些头疼,阴魂不散一样。

“吴世子还真是跟红莲道有缘啊。正月里十四的时候,皇城司和绣衣卫抓红莲道,你被挟持。今天是腊月十四,绣衣卫抓红莲道你又被挟持...满上京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运气这么好的人了。”

吴药师一听,一张俊俏的脸上挤出一个苦瓜相。

“这确实有些巧合了,我和这位云四娘子相识已久,却没想到,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吴药师这边还在感叹,好像对于刚才哪位云四娘子并没有多少恨意,更多是惋惜,浑然没有一个订了婚驸马的觉悟。

“世子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话就留着跟绣衣卫和皇城司说吧,是吧胡千户?”

听到傅津川几乎是明示的暗示,胡兰卿立刻点头道。

“我们两次抓捕红莲逆贼,世子两次都跟红莲道的人搅在一起,未免太过巧合了,还请跟我们走一趟,将这次的事情,说个清楚。”

一旁的护卫阴十三道:“明明我家世子是被贼人挟持,你们反倒诬陷我家世子跟红莲道有染,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胡兰卿道:“吴世子到底是不是与红莲道有关,总要查过才知道...”

“你们...”阴十三还要在说什么,吴药师却摆摆手。

“别说了十三,这位千户说的有道理,总要查过才知道,我相信朝廷不会冤枉我的,对吧,傅将军。”

原本与这件事毫无瓜葛的傅津川,却拍了拍手。

“当然。”

“朝廷当然不会冤枉吴世子了。”“前提是世子,要清白啊。”

第八十四章监刑 深夜的锦衣卫大堂,听完了胡兰卿的回报之后,指挥使田养心眉头皱成个川字。

倒是一旁的指挥佥事罗克镝没什么表情,手中捏着小茶碗吹着热气。

“这件事你做的倒也妥当。”

本以为胡兰卿去拿人,能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却没想到红莲逆匪没拿到,拿了个燕王世子回来。

不过胡兰卿的决断和傅津川的干预,都没有任何问题。就算田养心自己去,也只能按这个道来。

燕王世子带回来的也一点问题都没有。已经指婚了,还跑出去跟花魁娘子幽会,重点是这个花魁娘子还是个红莲逆匪。

恐怕明天就会有御史上本弹劾了。

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太子殿下,想必对这位吴世子的作为很恼火。就算跟红莲道没有瓜葛,这个世子殿下估计也得遭点罪。

第二天午间吴明达回了王府才知道兄长昨天夜会花魁,然后被抓了当做人质,目前被绣衣卫关在诏狱。

吴明达也是气的七窍生烟,直接放弃了捞人的想法。

“让他在里面待着吧。”

很快,面对御史们汹涌的奏章,道君皇帝直接下了旨意,斥责燕王世子行为不端,交接匪类。

鞭刑二十,禁闭府中思过三月,命手抄道德经三十遍。

武安侯傅津川负责监刑。

跟着宣旨的内侍一起来到了绣衣卫衙门,作为监刑的傅津川一身蟒袍头戴玉冠,就坐到了大堂的主位上。

等着吴药师被从诏狱带出来的时候,听完旨意人都傻了,同行的阴十三见到这自家世子要挨打,立马站出来护在身前道:“谁敢动我家世子?”

“怎么,这位好汉打算抗旨?”傅津川似笑非笑的看着堂下。

话音一落,胡兰卿手扶着刀柄直接向前迈出一部,蒋武和庞云也从堂下站出来,三人正站成了三角把主仆二人围了起来。

指挥使田养心和指挥佥事罗克镝也饶有兴致的这一对主仆,罗克镝甚至悄然放下一直捏在手里的茶碗。

吴药师见到这场面也是顿感头疼,“十三,别胡闹,这是圣旨。傅将军,我这护卫是边地武夫,粗鄙不堪,不知王法威严,抗旨是绝对不敢的,还请将军高抬贵手。”

他看的出来,傅津川此刻只有一个动作,一个暗示,这几个人都会立马动手。十三绝不是对手。

而且这里可是绣衣卫衙门,执行的还是来自道君皇帝的旨意,抗旨那就是造反。

即便是燕王府现在不敢明着抗旨,最多也就是阳奉阴违。

傅津川笑道:“吴世子,高抬贵手,也要这位好汉领情啊。”

吴药师急忙道,“十三,还不退下。”

阴十三也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有些鲁莽了,于是只能闪开退下。

“藐视上差,当堂咆孝,吴世子给你求情,免你一死,拖下去八十军棍。”

吴药师一听还想在开口求情:“傅将军...”

“吴世子,你还是顾自己吧。”

傅津川话音一落,一摆手两个掌刑的缇骑就直接把吴药师的上衣扒开架住,正常犯人是要跪地的,能够被这么扶着还是因为他身份贵重。

只听道那鞭子在沾水之后噼啪作响,随后惨叫声不绝于耳,绣衣卫是天子爪牙,根本不会优待这位世子殿下,又得了吩咐,不下死手,但肯定是要遭活罪的。

那边阴十三倒也是条汉子,怒目圆睁,八十军棍愣是一声没坑,甚至打完了军棍还自己站了起来。

吴药师被二十鞭子直接抽的昏死过去,傅津川还示意胡兰卿看了看,没有大碍,就是单纯的没受过这个罪,遭不住昏过去了。

“外面备好了车,把你家世子弄到车上去吧,”

阴十三看了看堂上众人,也没在说什么狠话,而是背起自家世子出去了。

傅津川这边办完了差事,也就去大明宫复命了。

田养心和罗克镝等人把这位年轻权贵送到门口,看着傅津川带着几十个元从远去这才转身回了堂上。

田养心叹道:“武安侯爷真是气度不凡,不愧是八百铁骑就敢正面冲击数万金帐大军的名将。他身边那些个元从,都是好手。”

罗克镝道:“都是尸山血海战阵中拼杀出来的,身上都有一身煞气,少说都是几十个斩首军功在手。尤其侯爷身边的那个带刀的元从,看着应该三品实力了。”

指挥使田养心和指挥佥事罗克镝本就是武道高手,但田养心练得外家横练功夫,对于武道品级感知不如内家高手罗克镝敏锐,只能感知个大概。

田养心诧异道:“三品?那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侯爷的品级你可能看得出?”

罗克镝道:“应该四品,不过一只脚已经迈进三品的门了。”

田养心笑道:“哈哈哈,境界不如城阳殿下?”

罗克镝也笑道:“这就不是你我能知道的了。”

傅津川进了宫城,一路进了大明宫的谨身精舍。

此时精舍内,太子赵元檀,皇二子魏王赵元?,三皇子齐王赵元槊,城阳公主赵元殊,以及一众皇子公主,甚至几个成婚公主,驸马都尉也在。

“三郎来了,事情办的如何?”

“回陛下,在绣衣卫衙门...”

傅津川将在绣衣卫堂上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赵令渊听了点点头。

“事情办的好,真杀了反而显得过于严苛,若是放过又失了体面。”

此时河阳公主赵元惠眼角似乎还有泪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被指婚给燕王世子吴药师,这亲事不能说差,但对于赵元惠来说却是一万个不愿意。

因此出了昨夜的事后,今日就来找道君皇帝哭诉,但“退婚”两个字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还有一事,年前你在禁军里拣选五团精壮出来,操练操练,如今禁军不成样子随便派一部去迎亲怕是会让北境蛮子起了轻视之心。永固,你做三郎的副手。”

“臣领命。”

驸马都尉宫永固,泰昌伯之子,算是勋贵子弟中知兵的,弓马娴熟,也是早就定好了的迎亲使节。

傅津川也拱手道:“臣领命。”

本想着婚前除了协助太子参议一下军机就没什么公务了,却想不到临着年关了,还来了差事。

“你们这些人,都是大晋朝的天横贵胃,是皇子,是公主,还有驸马,今天把你们召来,是要告诉你们,燕王世子今天挨了鞭子,这鞭子明天也能打到你们头上。”

“老五。”

“儿臣在。”

“上个月你乳母的儿子在御道街上驰骑,撞伤了好几个人,还打了巡街的官吏,这事你知道吗?”

五皇子琅琊郡王赵元榭颤颤巍巍的跪到在地,“回父皇,儿臣儿臣不不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察,回头把人送到绣衣卫。你闭门思过半年。”

“儿臣遵命。”

“王珅?”

“臣在。”

驸马都尉王珅听到点名也同样伏拜于地,头上全是汗。他是忠勇侯王宝之子,同样是勋贵出身。

“你们王家好大的威风啊。你叔父王宏,就因为佃户今年的粮食歉收,拿不出往年的份额,就把人家的女儿抢去,还烧人家的屋子...”

“臣..臣..”

“老二。”

“儿臣在。”

“你最有出息啊,你那表兄在代州也做的好大事啊。敢卖盐铁给北境...”

魏王赵元?的脸色直接变得煞白,也是急忙跪倒在地,私卖盐铁这可是重罪,更何况是卖给北境,这就是资敌。

“儿臣不知啊,儿臣真不知啊,儿臣万万不敢啊。”

赵令渊没在说他,而是扫视了一眼众人,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有些直接颤抖起来。

“如今国事艰辛,朕不指望你们学着太子,城阳一般,替朕分忧,更不指望你们像三郎一样威震敌国,但你们不能如此下作,做这些事来败坏皇家的名声。回去都告诉你们的亲卷,敢犯国法的,那就试试朕的刀快不快。”

“不要以为朕每天不出门就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天下是赵家的,也是天下人的,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不是给你们这样败的!”

说道此处,赵令渊已经声色俱厉,只有寥寥几人神色不变。

道君皇帝崇道,一向喜欢修身养性,他们几乎很少能见到这样暴怒的天子,一个个都吓的冷汗直流,颤颤巍巍。

“古人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们都先把自己的家事给料理好,不要让朕亲自动手。”

“朕乏了,都下去吧。”

一众皇子皇女,以及驸马等鱼贯而出。

傅津川和赵元殊跟着太子赵元檀后面,看起来是要去东宫。

河阳公主赵元惠望着几人,眼中隐约还有泪光。

“行了,别看了,那不是你该惦记的。这个道理你早就应该清楚。”

齐王赵元槊在身后出言道。

“凭什么。”

赵元惠很不服气,为什么同样是公主,她就不如赵元殊。就因为她是先帝之女,就该有这份雍容吗?

“这就是命。生在皇家,我只能去娶一个满身腥膻的北境女子,而你只能嫁给一个草包世子...但这就是我们的命。你是大晋的公主,我是大晋的亲王,我们享受这份荣华,也自然就要拿些东西去换,这就是命...”

赵元檀说罢,也不在劝慰自幼一直疼爱有加的胞妹,转身离去

因为他明白,说什么都没用,这种事只能靠她自己想通。

同样是皇帝的儿子。有些人是太子,可以继承大宝,而其余所有人就只能伏地为臣。

同样是公主,有些人,就能嫁如意郎君,有些人就只能被当做工具用来笼络外藩。

都是命。

不改天,就换不了命。

第八十五章各有千秋 被抽的血淋淋的吴药师,被带回了家也是给吴明达下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快请医师。”

整个燕王府忙的鸡飞狗跳,这边有人烧水,这边连忙去找大夫。

阴十三仔细跟郡主说了在诏狱的事情,一听是道君皇帝亲自下了旨意鞭刑,还是武安侯傅津川监刑,顿时也是满腔气愤无处宣泄。

能怎么样?

这里毕竟是上京,燕王府再有权势,怎么说也是赵晋的臣子。

而且吴药师的事情确实过分,已经跟公主定亲了还跑去跟名妓幽会,这名妓还是贼人...

说破大天去,就算是燕王吴仁光在上京,这顿毒打吴药师也得挨。

请了上京城有名的春草堂的大夫来看过之后,开了些外敷内用的药,又说了没有大碍,将养几天就好了。吴明达这才放下心来。

“我这不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吧...”

吴药师清醒过来第一句,就气的吴明达想打人。

“是,你都死了,十三去外面摆柴火准备烧了...”

“嘿嘿嘿。”吴药师有些苍白的脸上扯起一丝笑意,随后又“哎幼”一声,扯动了背后的伤。

“绣衣卫这帮孙子,是真的下死手啊。一点情面都不讲啊。”

吴明达讥笑道:“你跟绣衣卫有什么情面?就冲你干的这点颇事,绣衣卫打你的这都是轻的。”

吴药师想了想,还真是,两次全都撞上了,还都被当做人质,真是未免太巧合了。

而另一边,从东宫出来的傅津川送兕子回了家,自己这才回了国公府,跟母亲打过招呼之后,就去了大哥傅淮川的院子里。

“大哥,在看些什么?”

书房里傅淮川正在拿翻看几本账册,见到傅津川进来起身相迎,旁边还站着府里的几个管事和账房。

“三郎回来了,我看看今年的账目,这不到了年节,事情多。你们先下去吧。”

“三郎君。”

几个管事和账房先生跟傅津川打个招呼之后,就退下去了。

“大哥,我今日去...”

随后傅津川说了今天的事,傅淮川听后良久不语,半晌之后开口道。

“这事也是给咱们傅家敲了个警钟啊,陛下虽然常居宫中,深居简出,但皇城司的耳目消息极为灵通,想要做些什么勾当还能掩人耳目?痴人说梦。阿耶说过,陛下的权谋智术,不输历代明君。”

傅津川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陛下在训斥这些皇子皇女,也是在敲打我们这些勋贵将门,毕竟同气连枝,今天的事很快上京城的各家勋贵就都会知道,想必都会收敛一些。对了三郎,你既然奉命操练晋军一部,不妨一起把八郎带去营中操练几日,左右这几日国子监也休沐了,不然这小子再不管教一下,就怕日后他也闯出什么祸事来。”

傅津川听后,点点头。“好,那就让他去营里住几日...”

这边正说呢,傅八郎就急冲冲的跑了进来,“大哥,你能不能让账房给我拿些银钱?三哥,你也在啊。”

傅淮川问道:“你要银钱干嘛啊?”

傅八郎道:“我有个朋友生病了,我打算去看看他,买几样点心和鲜果,总不能空着手上门不是?”

看着大哥三哥狐疑的表情,傅八郎继续道,“真的啊,我那朋友听说伤的可重了,也不知道谁下的这么重的手,这太过分了...听说都起不来床了...”

傅津川笑着道:“你这个朋友说的不是吴药师吧?”

傅淮川这边也眉头微皱。

“啊这个...额...那个...”

八郎刚想说是,结果看到大哥的表情不善,又想起大哥曾经告戒过自己不要跟吴世子走的太近...

“那个不是,不是...”

傅淮川叹了口气道:“你自去账房取几两银子。回来以后就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开始就跟你三哥去营里。”

“去军营吗?三哥你要教我本事吗?”

傅津川笑着点点头。

“太好了,那我先去了大哥三哥。”话一说完就一熘烟的跑了。

等八郎走了,傅津川才面色凝重开口道:“大哥,你好像不怎么禁止八郎与燕王世子来往。”

傅淮川听后,没有解释只是点点头,“这是他的机缘,也算是给傅家留个后路。”

“后路?在大哥眼里,燕藩还能够成什么事?”

傅淮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三郎,若说是兵事,你自然是比我在行,阿翁在世的时候就说你有大将之才,咱们今天不说兵事,你可知道去年朝廷岁入多少?”

傅津川摇摇头,他自然是不清楚的。

“朝廷去年岁入,两千七百万贯,岁支,三千四百万贯。前年岁入,两千九百万贯,岁支三千三百万贯...连年赤字,已经连着数年入不敷出,早就是寅吃卯粮了。”

“你这一路去的关中还好,因为都是军户,因此税赋极低,河北,两淮,江南这几年连年都有因为抗税而引发的民变,不过是因为事态不大,也没成什么气候,被朝廷按下来了。”

“我到不看好燕藩能够成事,也希望朝廷能够维持下去,毕竟我傅家也是与国共休的勋贵门庭...”

傅津川听了大哥这一番话,顿时想起父亲在河西时候也有类似的担忧,不过却没有如兄长一样把朝廷的当下的困境说的这么明白。

原本在他看来,朝廷最大的心腹之患就是燕藩,带甲十万,雄踞辽东咽喉之地。

但父亲和兄长的话,以及太子殿下对于朝廷财赋的担忧,让他有些警醒。

“你我是骨肉兄弟,这些话我就放心与你说了,道君皇帝,绝对称得上明君,太子殿下也是贤德出众,但眼下上京繁华,可不是天下全貌。若日后真有倾覆之事,八郎今日此举说不定就能给他换一条生路。你我兄弟自然可以生死无憾。只要他不惹什么祸事,想与谁交朋友就让他去吧。”

傅津川听后,点点头,也明白了大哥的良苦用心。

却说傅八郎拿着银子上了街,买了些鲜果和糕点,并几样小吃用油纸包好了,然后一熘烟的跑回了履仁坊,却不是回家,而是熘进了隔壁的燕王府。

王府的护卫自然是认识他的,于是一路连蹦带跳的进了吴药师的院子。

“十三,老吴伤的怎么样?”

门外的阴十三看见傅八郎,立马想起打他军棍的傅三郎,直接脸别过去没理他。

“你怎么不说话?”

阴十三刚想发作,不过看着眼前的八郎又忍住了,毕竟就算挨了八十军棍对他来说也不疼不痒的,犯不着跟一个孩子较劲。但又实在有些气,于是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门。

傅八郎看了看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吴药师趴着床上盖着被子。

“你说你啊,真就一眼看不到都不行,我就出城一天你就搞出点事情来...”

刚上了药感觉好点的吴药师,这就开始被吴明达教训,出了这样的事他也只能默默听着,却没曾想正巧被八郎看到了。于是他紧忙咳了几声,示意来人了。

“咳咳咳。”

吴明达看到两手各领着一串纸包的傅八郎,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怎么也得给他兄长留点面子。

而且傅八郎这个少年她也是熟悉的,常来找吴药师玩,是个没什么心计的赤诚少年。

“吴姐姐好...老吴,你没事吧,我刚才回家的时候看见大夫来你们家,一打听才知道你让人打了,怎么样伤的重不重?报官没有啊,凶手抓到了吗?上京府的这帮官差不顶用,让他们办点是就知道推诿,你要是没抓到人我跟我三哥说说,我三哥在上京道上说话可管用了。对了,我给你带了点鲜果,还有糕点,还有你爱吃的杂嚼。”

吴药师听了傅八郎的话是哭笑不得,连一旁的吴明达也笑着摇摇头,心想傅家大郎虽然温润如玉,但极有智术,傅三郎是国朝名将,智勇兼备。同样都是傅家嫡子,怎么傅八郎就这么...

“没事,其实这事吧...有机会在与你说,你怎么还拿着东西来的,破费不小吧,你月钱不是早就用完了?”

吴药师也不能说我因为去跟花魁幽会,被陛下下旨抽了一顿,还是你三哥监刑,这多少得顾全点脸面啊。

而且吴药师是对这事是一点没有迁怒八郎的意思,就算是傅三郎他也不恨,毕竟事情是他做的,下旨打他的是道君皇帝,也就是他未来的岳父,这还真没处抱怨去。

八郎听了后却一拍胸脯,“咱们上京人得讲究个体面啊,哪有上门探望病人空着手的道理?我特意跟我大哥要的,看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吴药师笑了笑,连背后的伤都感觉不怎么疼了。

“对了老吴,听说你快要成婚了,还是跟河阳公主,我跟你说,河阳公主我见过的,去年长宁伯府老太君过寿,河阳公主和齐王殿下也去贺寿,对了长宁伯府你知道吧,是河阳公主的外祖家,我跟着兄长一起去吃席,那长得可好看了,跟画上人似的。”

“真的?”吴药师自然是没见过自己指婚的那位公主殿下,不过一听傅八郎这么一说倒也来了兴趣。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到时候办喜事吃席可别忘了给我留个位置啊。”

“你这话说的,谁的位置没有也不能没你的。”

“我就知道你老吴够义气,行了先不说了,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去了。”

“忙什么啊,不待一会了?咱们两家离的这么近。急什么?”

“三哥明天要带我一起去营里,我去跟他学学本事,等我学出来说不定就是名将了,到时候让我阿耶给我弄个将军当当...我先走了等我回来再来看你。”

话一撂下,傅八郎就连跑带颠的走了。

看着少年离去,吴明达叹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难得英国公府这种高门显第,还能养出这颗赤子之心。”

吴药师笑了笑,强撑着坐起来,然后伸手解开纸包,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又看了看另外几样。

“果然还是八郎懂我啊,这几样我正想吃呢,他就送来了。”

上京的杂嚼价格不贵,即便几样糕点价格不菲,还有十几样各色吃食。这几包东西可能也就是几百钱就够了,换成银子一两都用不上。

整日挥金如土的吴药师,去一次青楼可能就要花个几百两白银,随手赏人就是十两二十两。

但那些都没眼下这几百钱的吃食来的贵重。

因为这是他在上京城,唯一的朋友给他的善意。

这份善意,千金难买。

第八十六章教你治军 魏十郎一大早就穿上一身大红战袄,挂上腰刀和铁锏,牵着马就准备出门。

“十哥,你干嘛去?”

魏十一也刚起来,身上穿着绣衣卫的缇骑绣衣,日常披的两裆甲在衙门里,要去当值才会披甲。

“今日侯爷召集我们,点选禁军操练,昨晚才来的信。现在去叫张奎他们几个吃朝食,然后一起去大营。你要去当值正好一起?”

魏十一道:“好,马上,等我去解个手。”

魏家兄弟两个出了门,来到坊门口的羊汤摊子坐下,另一边张奎、何九满已经坐下开吃了。

“你们两个今天怎么如此早?”魏十郎还挺诧异的。

张奎一边吃着胡饼一边斜了他一眼,“你竟说些废话,侯爷召集谁敢误卯?”

跟屠户出身的郑逢春不一样,张奎和魏十郎还有何九满三人虽然也是在上京道上有名的大豪。但都是军户出身,只是家中没了正兵的军额,只能当个军余闲汉,在江湖市井中讨生活,所以在一众上京大豪之中也是身手过得硬的,毕竟家中世代当兵习武。

傅津川一说起要去河西戍边,郑逢春是喝多了随口应下,他们几个当时可都是清醒的,而且是心甘情愿。

其他上京大豪只知道国公府显贵,却不如几个军户出身的知道傅家在军中的威名。

能跟傅家郎君出去戍边,那等回了上京不得混个一官半职的?

事实上几人也确如所愿,三年拼杀,如今都是正七品的致果校尉,虽然都是武散官,没有差遣。但跟着武安侯傅津川,还怕没有机会?

那些旧日相熟的上京豪侠,谁见到他们几个这身官服不羡慕?

可羡慕归羡慕,当初若是让他们撇家舍业的去河西走一遭,谁也心里也没底。

富贵险中求啊,几个人愿意放下眼前的优握去拿命拼前程?

几人吃过了朝食,魏十一自然是去当值,其余三人则来到了履仁坊等候。

然后随傅津川一道去了西苑的殿前司大营。

大晋的禁军,除了御前班直,共有三十六卫,皆隶属于三衙,也就是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拱卫亲军司。

其中殿前司辖下有绣衣卫、羽林左右卫、金吾左右卫、府军前后卫、龙武左右卫、永清卫、武功卫、旅贲卫。

殿前司有一正两副三位都指挥使,各督四卫。

禁军一卫,相当于边军的一军,也就是一万两千五百人的军额。但禁军就没有满员的,一卫也就一万人上下。

而傅津川来到的就是殿前司的左军大营,副都指挥使舞阳侯于罗睺所督的永清、武功、旅贲三卫的营地,而绣衣卫因为职能特殊,所以驻地并不在禁军大营。

“晚辈傅津川,见过大将军。”

下马之后傅津川当即拱手跟于罗睺施了一礼。

武将官阶为镇军大将军的于罗睺笑道:“傅郎君这是见外了,早前你可从来没叫过我大将军。”

傅津川也笑着回应道:“这不许久未见,先跟于叔客气客气,好让于叔别藏私啊。”

“哈哈哈哈,还是三郎你小子诡道。不错,这几年进步不小,怎么样,跟于叔过过手?”

傅津川笑道:“今天就算了吧于叔,我这要是被你打的灰头土脸还怎么练兵?”

于罗睺与傅家渊源极深,他出身寒微,从军后因为作战骁勇被老英国公拣选提拔,在二十年前灭高昌之战,于罗睺作为前军的一名校尉,先登陷阵,阵斩敌军数名大将,军功在诸将校之位列第一。

而他的一身武艺,也得了傅家老供奉黄振弓的指点,后来才有大成。如今已经是名震天下的一品高手,军中第一人。

逢年过节一定会登门,在老国公和黄振弓面前都执弟子晚辈礼。

因此傅津川对这位军中名将是相当的熟悉,于罗睺跟傅懋修算是平辈论交,所以一直叫“于叔”。

这也是为什么傅津川来到他的所部拣选精壮。

要是去了定国公冯老爷子大营,傅津川还能进去挑三拣四?不给轰出来就不错了。

于罗睺这就不一样了,跟自家长辈一样。

而且据傅津川所知,于罗睺治军严明,算是禁军了难得的精锐了,保持了每日两操的基础训练。

其余禁军,有的甚至两日一操。懈怠如此,能带出什么精兵来?

“那行,今天就先放过你小子,改天练练。”

随后于罗睺指了指身后的三个卫指挥使,“麻秋,周铁冠,刘世泽,你也都识得,我就不介绍了,殿前司衙门里还有军务,这就交给你了。”

“如此,有劳于叔,还有各位将军了。”

“跟我还客气作甚,走了。”

于罗睺走了之后,傅津川这边跟驸马都尉宫永固,麻秋,周铁冠,刘世泽三个指挥使进了营帐寒暄,另一边让张奎、何九满、魏十郎、刘六、卢宏威为五团校尉,又从旧部中选拔了十五个老卒为旅率,去拣选精壮士卒成团。

最后拣选了一千五百禁军精壮,就在西苑别立一营,开始操练。

这些个边军杀出来的将校,很快就让禁军的太平兵知道了什么叫凶悍。

被扔在队伍里的傅八郎眼下是欲哭无泪,从早上跟着傅津川进了营,他一开始还觉得姓稀奇,等到上午拣选完毕,下午开始操练他可就遭不住了。

还不到十一岁的八郎哪里见过这个场面?

但傅津川直接把后面的事交给宫永固,就盯着八郎见他懈怠上去就是一杆子。

一开始众人还看着在队列之外的这个少年操练有些意思,挺好玩的,后来就全变成畏惧了。

这傅侯爷自己的亲弟都这么下的去手,那换成是别人...

于是这些禁军一个个都规矩了许多,在校尉、旅率的指挥下用心操练。

“傅三郎,我说你这第一天就这么练啊,这不是你八弟,这么狠啊...”

傅津川一回头,却正见到一身武弁戎服的齐王赵元槊。平日里最喜欢练兵习武的皇子王爷。这支又是给他成婚准备的迎亲队伍,因此特意来此看看。

“你怎么进来的?”

傅津川反问道。

赵元槊笑道:“自然是走进来的。本王迎亲的队伍,我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蒋武,让他们停下操练,校尉和旅率给我滚过来。福柏,去把守门的士卒给我拿过来。”

赵元槊一听,立马呆愣住了,“你这是要干嘛?”

傅津川澹澹道,“好好学着点,什么叫治军。”

随后五个校尉,十五个旅率一听到蒋武的大嗓门,立马停止操练,整齐列队,然后迅速赶到傅津川面前列队。

赵元槊一听,嘴巴张了张最终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好好学这点,什么叫治军。

这话傅津川跟他赵元槊说的没有半分不妥。

齐王虽然是皇子里面知兵的,但到底没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甚至军营也没进过几次。

傅津川这同龄人可是将门世家,弱冠封侯的国朝第一人。

一个威震敌国的名将说教你治军,你有什么可不服的吗?

正在赵元槊暗自思虑之际,只听见傅津川众人前朗声道。

“...我不管是谁,没有通传,没有符节印信,也没有我跟宫将军的军令,没有当值校尉的允准,就把人放进营里...玩忽职守,如此懈怠怎么配称兵?念尔等初犯,暂且饶命,再有此例,定斩不饶。

四十军棍,以儆效尤,拖下去,打。”

“诺。”

一旁的赵元槊都看傻了。什么情况?把我放进营里...就被打了四十军棍?

他刚想走上前去,说些什么旁边的宫永固道:“齐王殿下,我劝你别触这个眉头,你若是开口这几个人今天就都活不了。”

“什么?至于吗?我就进来没通传,就要打人四十军棍,这是那家的道理?”

赵元殊喜好兵事,偶尔也会去别的禁军营里观看操练。无论去哪里只要表明身份,都畅通无阻,今日这傅津川莫非是要给自己个难堪吗?

宫永固道:“殿下,这是军法。殿下以前没见过是因为禁军之中军纪废弛,各部如此。但武安侯如今行的却是堂堂正正的军法。殿下莫非忘了宣庙时候霸上细柳营的故事了?”

赵元槊闻言,却是想起宫永固所说的典故来。

宣宗时候英国公傅舜臣督军关中,宣宗出城巡视,见之军容严正,想要入营查看,却被守门士卒挡住,并称“除非有军令,或者天子使节手持符节印信,不然谁来也不能进。”

最后傅舜臣出营接驾,宣宗皇帝才得以进入。

本来随行的官员还以为宣宗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宣宗皇帝对傅舜臣是大加褒奖,称他治军严谨。

而傅舜臣不是别人,正是傅津川的曾祖父。

想到这里赵元槊的气血才平复一些,不过依旧铁青着脸。看着那个看守营门挨打的八个卫士,惨叫连连。

最后四十棍打完了,几人都哀嚎不已。满营将士都震怖不已,那见过这样的架势?

而傅津川和麾下的校尉旅率都是面色如常。

“这八人是那一旅的?”

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已经了结的时候,傅津川又开口道。

只见刘七硬着头皮站出来道,“是末将麾下。”

“御下不力,四十军棍。”

“是。”

刘七说完,自己褪去衣甲,漏出一身腱子肉,还有历次大战所留下的伤疤。

赵元槊和宫永固一看都觉得有些意外,这等悍将,放在别处必然是桀骜不训,上官也不好随意处置。

而傅津川随口一句四十军棍,毫不抗辩,甘心领受...

这可是临时征调的新军,还是第一天,人都认不全呢,就如此严刑峻法。

现在赵元槊相信了,手下亲信都说打就打,自己刚才要是真的开口,是真的会要了那几个士卒的命。

如此一来,即便是这支仓皇抽调的军队,谁人还敢把军令当儿戏?

何谓治军严谨?

何谓名将之风?

难怪英国公傅懋修也就自称“知兵”。

现在看来,他赵元槊离“知兵”两个字也有十万八千里呢。

第八十七章水火不容 赵元槊离开军营以后,直接去了大明宫,跟道君皇帝请旨,想要进入傅津川麾下的禁军所部一起操练。

道君皇帝允了,但也告诉他,进了军营就得听傅津川的安排。

于是乎,除了傅八郎,新军又多了一个编外人员。

每日操练的时候,十五个百人方阵之外,还有两个孤零零身影在跟着一起操练,也是营中奇景。

年关近了,上京城的各个街市都极为热闹,都要买办年货。

南市的朱记肉铺生意格外的火爆,每天十头生猪都不够卖的。因此老板朱老四几乎每隔几日都要从城外的猪场赶个几十头猪回来。

“老朱,一会儿给我留条猪腿。”

“朱老板,给我留二斤臊子,要肥瘦做馅子用。”

“四哥,给一会下货给我留着,晚上约了人喝酒。”

“给我留十斤肉,老规矩...”

带着两个伙计赶着猪的朱老四笑着应答着邻居和熟客的邀约。朱老四长得约有七尺,但极为粗壮,常年杀猪带着一身煞气。前额有些秃,满脸的横肉,加上络腮胡子其实很符合他的职业和身份。

作为城里最大的猪肉贩子之一,在郑屠户走了之后,朱老四就成了上京城里屠户帮的总瓢把子,也算有些势力。

不过他为人豪迈,买的肉又新鲜,从来足斤足两,因此左右都喜欢买他的肉。

“放心吧。给你留着。”

赶着猪回了肉铺,将猪圈好了,正准备上前面铺子里去支应,就感觉身后有人踢了自己一脚。

朱老四无奈道,“我说姑奶奶,你怎还没走啊。”

回头看去,一个妙龄女子,身穿素净蓝色长裙,盘了一个妇人发髻,美艳异常,跟眼下这个猪圈格格不入。

“我不是没走,我是又回来了。”

如果吴药师在此处,定然能一样就看出眼前这个脸上连脂粉都没擦的女子就是他的“老相好”云四娘子。

“我说姑奶奶,眼下城里都在通缉你,前日绣衣卫的来了你是躲进...”

“朱老四你要是敢在说下去,我就把你剁碎了喂你这些牲口。”

云四娘子横眉瞪着朱老四,让着名这个南市出了名长相“凶恶”的屠夫立马闭上了嘴。

“我说四姑奶奶,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有事你就直接吩咐。我就直接替你办了。”

“去把傅津川杀了。”

“小意思。我今就给他....你等会,杀谁杀杀杀谁你你你再说一遍?”

“武安侯,英国公傅懋修三子,城阳公主赵元殊的未婚夫婿,太子亲信,傅津川,去吧。”

朱老四的脸拧成一个苦瓜状,“姑奶奶,咱们能好好说话吗?杀他?圣公来了也未必能得手。就凭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别人我不知道,这忠义三郎谁人不知?他每日出行身边最少都有几十个元从,这些元从可是跟他从河西打过好些仗的好手。杀他?我这些猪都换成人也不够用啊。”

云四娘讥笑道:“那你刚才那么豪气?不是有事吩咐吗?去吧。”

朱老四道:“姑奶奶,你就当我放了个屁,有事您吩咐,前提我能做的啊。”

“好了,说正经的事,你现在搞一份上京城舆图出来,这几天我有大用。还有就是备些兵器和引火之物。”

两人的对话若是让人听去怕不是会引起轩然大波,却是没人知道,这屠户帮的总瓢把子朱老四竟然红莲道在上京城的隐秘暗桩。

而且潜伏许久,连前舵主方涯都不清楚。

朱老四点点头,“这个好说。”

云四娘道:“还有一事,你在上京道上算是有些门路,多收集些傅津川的消息...”

朱老四立马又苦着脸道:“姑奶奶我...”

“听我说完。我又不是真让你去杀人,武安侯傅津川是晋廷目前炙手可热的名将,而且又是太子亲信,我红莲道若是起事,此人必是大敌,所以多收集些消息,起码要做到知己知彼,他旧日里与上京的市井豪侠多有来往,你借着这条线暗暗收集一下。”

云四娘的这番话,可算是让朱老四放下心来。

“这倒是没问题,我找人多打听打听的事。往日虽然也见过几次,但都是跟着郑逢春的时候,现在老郑人还在河西没回来,听说升了从六品的官了。”

朱老四跟傅津川并不算是熟悉,只能说是见过几面,还是跟着郑逢春一起。

那时候他不过是郑逢春的手下喽啰,自然没机会结识傅津川。毕竟人家忠义三郎即便是结交些市井豪侠,江湖人士,也都得是上京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此已经算是折节下交了。

还指望他挨个小喽啰的结识?

“好了,就这事,你抓紧办.”

说罢云四娘子转身就准备走了,突然又一回头,“朱老四,你给老娘记住,那件事那要是敢说出去我把你切碎了...”

朱老四立马噤若寒蝉,他当然知道云四娘说的是什么事。

不就是绣衣卫搜捕大索的时候,躲在猪圈的粪堆里避过了,多大点的事啊...

这边云四娘出了门套上面纱,打扮也不显得突兀,一路穿街过坊,来到一个三进宅院墙外一跃就翻了过去,然后轻车熟路的走到柴房自己烧水,洗澡,又换了身衣服之后,自己做了些吃食,吃过之后又连续翻了两道院墙。进了另一个院落。

这个院落虽小,装饰布置却极为考究,一看就是有权有势人物的私宅,一般都是用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比如私会个情人...

云四娘再次走进柴房,烧了一壶水,然后提着进了正屋,泡了壶茶,自顾自的慢慢品着香茗,咱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过了约大半个时辰,茶水都凉透了,正屋的门被推开,一个面相英俊的锦衣郎君走了进来。

“四娘?你怎么在这...你不是你不是...外面现在都在通缉你,你还敢到我这里来?”

来人见到云四娘子十分的惊奇。

“冯郎君你想说什么啊?”这时候的云四娘,彷佛又回到樊楼之上,成了那个艳名远播的花魁娘子。

“四娘,你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也算有些缘分,但如今你是红莲道逆匪,我是朝廷命官,自然是水火不容的,今天我就当没见过你,你走吧。”

那年轻郎君叹了口气说道。

云四娘子却“呵呵呵”的笑了几声,说不尽的魅惑动人,“冯郎君,话不是这么说的。奴家跟你可不是有些缘分的啊,你忘了,咱们还一起做过生意呢,奴家也让郎君赚了不少财货吧?现在一见面就赶人,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吧。给奴家惹急了就跑到国公府去,说奴家有了郎君的骨肉,看郎君还怎么撇开关系。”

“冯郎君”,“国公府”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锦衣郎君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正是定国公冯神绩的长孙冯光煦。

“四娘你......你的究竟想要如何。”

冯光煦无奈的问道。

他与云四娘子相识,说起来已经有数年之久。

三年冯光煦去扬州处理家里的生意,在扬州结识了眼前这位蛇蝎美人。鬼迷心窍的就迷上了她,随后更是在她的蛊惑之下做起来私盐生意。

冯家的货船运河之上,畅通无阻,他每次都会在正常货物之中夹带些私盐,贩卖到上京周边,获利极丰。

生意做了两年多,收入足有几十万贯,对此除了那个帮他做事的管事,这个数额也就只有眼前的云四娘子清楚,因为这几年他出了多少货,都是云四娘子帮他联系的。

前段时间,绣衣卫顺藤摸瓜把私盐的事给翻出来,凭借祖父的面子把事情算是按下去了,但他还没安稳几天,云四娘子就成了红莲道逆贼,被全城通缉。

他这时候才如坠冰窟,每天战战兢兢。

他明白,就算卖些私盐,祖父也能保住他,若是被查出他跟红莲道有勾结,国公府都要被他牵连,到时候祖父为了家门肯定会把他当做弃子丢出来平息事态,以保家族安稳。

他太了解祖父,这种选择那个曾经指挥过数十万大军的老人家甚至都不会犹豫。

当年红莲道发动的贝州之乱,波及河北十数州,可就是祖父率军平定,换句话说红莲道和他冯家可算是仇家。

一个红莲道的花魁,跟他交往了数年之久,还带着他卖私盐所图谋的又是什么?

“郎君说的话,让我好心寒啊,我能图郎君什么呢?我跟郎君情投意合,郎君居然这么想我...”

冯光煦坐道云四娘对面,双手架在圆桌上手拂过额头,最后无奈道:“四娘,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就直接说吧,能帮你的我会帮,帮不了的你就是现在立刻去绣衣卫衙门告发我,我也没办法。”

冯光煦现在心里是极为恼火,他认识了这个艺伎三年了,说的恋奸情热的,其实到现在也没睡到一张床上去...

“郎君说到哪里去了,奴家怎么会呢,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如家不过是想要郎君给奴家......”

冯光煦听到对面的女子说完直接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要什么?”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种东西别说我搞不到手,就算我能搞到手,我也不可能交给你,绝对不可能,这是要掉脑袋的,我是未来的定国公,这种事我绝对不可能做的...”

冯高煦说道最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而对面的云四娘子就那么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还带着让人难以言说的风情和媚意。

“冯郎君,时间还有,你慢慢想,不急。三天我这个时间,我再来找你啊。”

说吧云四娘子站起身来,原本带着脸上的媚意全都换成清冷,随后看着低头的冯高煦嘴角撤出一丝冷笑,然后径直离去。

而冯光煦趴在桌子上,半响无言。

最后只听见一声叹息。

第八十八章无二 年节将近的上京城,自然是热闹非凡。

军营里也同样热闹,两队各二十人的士卒,正在拔河。用尽全身力气要把对面拽过来。

“呼呼呼。”

“呼呼呼。”

一群人围着呐喊助威。

拔河之后,是比骑射。

而每项比试都是有彩头的,按照旅来划分,前三名的旅晚饭有加餐,每人能分到一碗肉,后三名的旅就要加练。

傅津川和宫永固两个主将,以及两个编外士卒齐王赵元槊、傅八郎都在新搭建的高台上观战。

看着奋发的将士,宫永固赞叹了一句:“士气可用,三郎真是好手段。”

傅津川道:“比起河西精锐差远了,勉强有点兵样子了。禁军的底子其实不差,主要是将骄兵惰,疏于操练,军纪废弛。”

赵元槊道:“那若是禁军跟河西军一样操练,能否脱胎换骨呢?”

傅津川摇头道:“河西军都是两陇关中军府出身,这些地方胡汉杂居,民风彪悍,妇人尚能开弓,如今的禁军都是京畿道军府出身,膏腴之地,难有斗志,若不经过战事锤炼,很难得到一支强军。天下精兵常出两陇与辽东,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啊。”

宫永固也点头道:“却是如此。”

几人正在高台观看呢,这边却有兵士来通报,说是太子传召武安侯。

傅津川把军务交给宫永固,打马往东宫而去。

到了东宫才发现,除了郭崇勋,李衍,林长沅,还有一个生面孔,仔细看了眼才想起来是定国公之孙冯光晦,他是前几日被赐婚与新城公主,随后又被调入东宫任右卫率,与郭崇勋一起执掌东宫防务。

令人意外的兕子也在,穿着一身锦衣,金冠束发,如同个英武俊俏的少年郎君。

“三郎你来,看下这个。”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赵元檀就直接递给傅津川一张纸。

傅津川接过来,看过之后眉头紧皱,一张纸汇聚成一句话就是,红莲道最近要做大事,但具体什么事也不清楚。

“这谁拿来的情报,这要是河西风闻曹我阿耶...”

傅津川刚想说这要是河西风闻曹搞出这种捕风捉影的情报,那主事估计最少得挨一通军棍。

可这话还没说呢,赵元檀就“咳”了一声。

随后傅津川见林长沅也给跟他使眼色,这才反应过来,目前管着皇城司的不就是兕子?

于是急忙改口道,“...这情报啊详尽略实,这要是河西风闻曹能搞出来的,我阿耶都得重重赏赐那主事...”

傅津川这一改口,郭崇勋悄然跟他比了个大拇指。暗想不愧是三郎,这反映就是快啊。

“行了,别装模作样的,国公一到河西,就把上任的风闻曹主事给砍了,就是因为办事不利,我又不是不知道,这消息确实有些捕风捉影,但上京城不比别处,还是得小心提防着,我后面会让皇城司继续跟进。”

唯一坐着的赵元殊倒是没有替自己遮掩的意思,傅津川只能赔笑。

赵元檀道:“这事情我会跟殿前司的三位都指挥使通个气,不过殿前司方面只能是加强戒备,想要防患于未然,还是要靠皇城司和绣衣卫,还要城阳你多费心。若是需要调动禁军,就让崇勋和光晦带着东宫卫率协助你。”

“东宫这么大地方,日常在宫内戍守的卫率不过八团,已经有些捉襟见肘,非常时期,卫率人马不能轻动。”

赵元殊的话音一落,郭崇勋和冯光晦也随之附和。

东宫六率,共有万余人,但这些人不可能全部驻扎在东宫,轮值戍守东宫的有八个团,也就是两千四百人。

若是在分出一些给赵元殊调用,必然会导致东宫的守卫不足。

而东宫如果调集太多守卫,难免又会引得满城风雨,即便道君皇帝不疑,也还是要防止有心人借题发挥。

赵元檀思虑一番,然后道:“那不如就让三郎训练的那五团禁军去给你帮帮手。我听说这些日子,那五团禁军在三郎手下焕然一新,应该可用吧?你觉得怎么样?”

傅津川道:“那五团人马,刚一点样子,上阵杀敌差得远呢,不过协助京城策防倒也能用。对了,遮普华黎他手下那二百藩部武士,都是好手,见过血的精锐,一直闲在营里,就把他们也算上。”

“好,如此我回头去跟阿耶请旨,让归德中郎将所部还有那五团禁军协助兕子。”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出东宫的大门傅津川才反应过来,“那以后我岂不是要听你的调遣?”

只见赵元殊脸上浮现一丝狡颉的微笑,好像计谋得逞一般。“当然了,你协助我,当然要听我调遣。”

“你们这帮人都是商量好的吧?”

赵元殊得意道:“还用商量?”

傅津川想了想,摇摇头:“凭你的智术,倒是用不着。”

赵元殊学着傅津川往日发号施令的语气道:“傅将军听令。”

傅津川笑了笑,然后道:“末将在。”

“陪本宫去州桥夜市暗查消息。”

“州桥夜市能有什么消息?你是去让我去陪你去吃些杂嚼吧。”

“你怎么这么多话,听令就完了。”

“得令。”

两人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赵元殊道:“听说元槊这几天一直在你营里?”

傅津川点点头道:“一直在,跟八郎两个人住一个帐篷,头一天误了卯,还被打了二十军棍。”

赵元殊笑道:“呵呵呵,上京城敢打他军棍的,也就你了。”

“他自己说的,要跟普通士卒一样操练,我当然满足他啊。拒绝多不好啊。再说入了我的营,我改管他什么亲王不亲王的。赵福柏出身差吗?你问问他敢不敢在我营里误卯?”

赵元殊点点头,然后又摇头道:“你这么一通操练下来,说不定就真把他磨出来了,未必是好事。特别是对你来说。不过叔父既然让他去了,也是希望他能涨些本事,真正做个知兵的亲王。”

傅津川笑道:“我清楚,赵元槊娶了金帐公主,陛下定要给些好处的,日后说不定就让他出镇一方,他有些本事,才能跟我内外相制,这样檀哥儿的位置才稳固。”

赵元殊笑了笑,“你怎么想到的?我倒是小瞧你了。”

傅津川一听,随手对着赵元殊的额头就弹了一下,“你还敢小瞧我?”

赵元殊被弹了之后,柳眉倒竖,直接抓住傅津川的手就是一记擒拿手。

“反了你了,你一个四品武夫,还敢跟我三品剑仙动手,真是不自量力。”

“公主殿下武功盖世,末将甘拜下风。”被制住的傅津川赶忙认输。

“哼,再有下次让你知道本宫的厉害。”

公开手的赵元殊冷哼道,结果一说完,自己就没忍住笑了起来。

“不是你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这到不像是你性格啊。你的本事都哪去了?”

傅津川无奈道:“这打架啊,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认输吗,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不然等你用分筋错骨手折磨我?我才不上当呢。”

赵元殊白了一眼道:“瞧你说的,还分筋错骨,我就那么狠?那你在疏勒城下的时候,就没想过打不过就跑?”

傅津川一听这个,立马换了个神态:“那不一样,打架又不是打仗。再者说了,让我跑?拓跋老儿也配?当时我就是兵少,我手里要是有一万晋军,都不用等援军我就能把拓跋老儿带上京来,违命侯还能轮得到那月真国王?”

违命侯,这个爵位是大晋朝专门给归顺或者被擒获的敌国君主的。若是青唐大君拓跋赤德真的被擒,这违命侯还真就得换给他做。

至于月真国王,估计会被封个什么大将军之类的,每逢大典还能出来跳个舞助助兴...

此时傅津川的,满脸的傲然之色,赵元殊看在眼里,笑意盈盈。

这份豪气,整个晋国的同龄人也找不出第二份。

这才是她赵元殊的男人。

沙场之上,刚勇果决,视敌军若无物。

也会在雪天,有些笨拙的替她系上那件披风。

第八十九章山君 英国公府收到了来自河西的家书,国公会在二月中旬返回上京。

傅淮川和傅津川兄弟两个都明白,阿耶这次回朝也就不会再回河西了。

名望也攒的差不多了,在待下去,朝廷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

而且一任节度使,也就是三到五年,时间久了以傅懋修的手段,河西怕不就是要姓傅了。

这也是常例,禁军三衙管军和几个外镇节度使,加上四京留守这等统制一方的要员,都是三五年一任,以免出现尾大不掉之势。

辽东的燕王府就是例子。

冬天的辽东,比起上京更为严酷,自古就是苦寒之地。

虽然一直都是汉地,但辽东在中原眼里,跟蛮夷也没什么区别,一句辽东蛮子充满了高高在上。

而辽东虽然也仰慕上京的繁华,却也同样嘲笑上中原的懦弱无刚。

此时,在辽东九州之地一言九鼎的燕王吴仁光,一身蟒袍正坐在宽大的马车上看着手中的关于辽东各地的回报,心腹幕僚姚秉宽一副僧人打扮,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正看着呢,马车旁的信使回报道:“王爷,上京来信。”

亲卫把书信递进来,另一个幕僚刘恂帮忙接过递给吴仁光。

吴仁光一看,却是女儿吴明达的信件,笑了笑道:“这丫头倒是有些日子没来书信了。”

打开书信看了看,吴仁光却是越看越皱眉,最后砰的一声拍在马车内的矮桌上。

“太过分了。”

原来却是吴明达把京城发生的事告知了吴仁光,一看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打了,这吴仁光却是气的七窍生烟。

“这,太过分了...”

可这话到了嘴边他又没法骂出来,毕竟下令打他儿子的是道君皇帝,即便如今燕王府雄据一方,但对于皇帝,也不是随口就能骂的。

又看了一遍书信,然后又拍了一下桌子。

“倒是该打,定了亲还去见什么风尘女子,还跟红莲道那些人搅在一起,一群鼠辈,能成的什么事?若是我在上京,也得抽他一顿。”

吴明达倒是没有调油加醋,只是把事实陈述了一遍。包括吴药师去见花魁娘子,然后被人挟持,再到傅津川出手救援。

“这傅家小子倒是个明事理的,咆孝公堂,是该打,没杀算是给了咱们面子了...”

随后又把书信给了两个心腹谋士观看,吴仁光感叹了一句,“我看了白亭和疏勒之战的战报,傅家这小子真是不凡,白亭之战八百人就敢直冲几万人的金帐大军,还有后面的离间计,疏勒之战,更是冲到距离拓跋赤德只有几百步的距离,若非兵力不足,说不定真就把那拓跋赤德给擒了,智勇兼备,有他祖上风采,可惜啊,有了婚配,武宗之女听说也是极为聪颖,不然倒是我家明达的良配。”

这边姚秉宽看过之后,递给了对面的刘恂,然后却提出了不同意见:“四郡主性情刚烈,武安侯虽没有见过其人,但从战报以及消息来看,也是性情刚勇之辈,跟四郡主未必是良配,齐大非偶啊。两匹烈马虽然般配,但同槽而食怕是会打架。”

吴仁光笑道:“子聪大师这话倒是有道理,但从你这样的老和尚口中说出来,总觉的有些奇怪。”

老和尚听了摇摇头,笑而不语。

而对面的刘恂看过之后则是说道:“傅津川此子是太子心腹,又娶了先帝之女,不满弱冠以军功封侯,观其用兵,不逊其祖,日后...恐是大患。”

刘恂虽然是燕王谋士,却是淮南人士,早些年自负才学,但屡试不第。后来投身燕王府,深得信重,长于谋划,号称“一步百计。”

吴仁光笑道:“哈哈哈哈,有何患?他也是朝廷军将,又不是金帐敌将。刘先生何必担心?”

刘恂也点头笑道:“是我失言了。”

恐是大患?

什么患?

几句话之间,燕王和他的心腹谋士也是打了个机锋。

吴仁光太清楚刘恂所想了。

朝廷虽然开科取士,但是能考中的多半都是世家大族,就算有些寒门子弟登科高中,也都是北方士子,江淮一代的寒门子弟想要通过科举晋身,难如登天。

刘恂就是如此。虽然才学出众,但就因为籍贯和出身,屡试不第。

在他眼里,如今的朝廷被世家大族和北方士人所把控,他想出人头地,只有投身于豪门望族,为门下,求一条进身之阶。

或者,改朝换代。

没有第三条路。

而现在,他走的看起来是第一条,但他希望能把第二路也一并走了。

朝廷如今的状况他很清楚,若是真能改天换日,他作为燕王的心腹谋士,自然有机会名留青史,做个宰相还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燕王吴仁光所想,刘恂也清楚。这头勐虎不是没有野心,而是懂得克制、隐忍。

朝廷目前眼下看着有些颓败,但远不是一阵风就能吹到的大树。

河西、关中、陇右、河东、朔方还有几十万精锐边军,上京城同样也有几十万禁军。

道君皇帝虽然看着不理事,但对于朝堂控制甚至比先帝武宗还要严密。

宰相之中李辅之虽然有“奸相”之名,清流愤恨,但实际处理各种政务极其老道,在皇帝深居宫中的情况下保持内外安稳,绝对是能臣。

武将之中,定国公冯神绩身经百战,未尝一败。是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

卫国公李世忠,武定侯郭保,舞阳侯于罗睺...都是善战之将。

就连之前名声不显的英国公傅懋修,在河西节度使任上三年,如今谁敢小觑?

只要朝廷自己不乱,燕王府想要以辽东之众举事,没有任何机会。

所以刘恂现在也不会随意鼓动燕王行事,毕竟时候未到。

一旦真到了天下大乱,刘恂不信燕王能忍得住不去一窥中原。

王上加白,没人能忍得住这个诱惑...

马车一路进了辽东重镇营州城,营州都督赵钦之亲自出城相迎。

“末将赵钦之,拜见王爷。”

“钦之不必多礼,咱们去大营叙话。”

“诺。”

赵钦之亲自为燕王的马车开路,到了营门前,燕王就命车停下,然后步行入营。

进了营州大营,士卒山呼海啸,“拜见王爷。”

“拜见王爷。”

“哈哈哈哈,都免礼,快过年了,来看看你们。今晚,本王跟你们开怀畅饮。”

“呼呼呼呼。”

将士们齐声欢呼。

吴仁光的队伍,不光是带着护卫和旗号,后面还驱赶着猪羊,美酒佳酿更是几十车。

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也是自老燕王吴守恭时候就传下来的传统,每到年节之前,都要不畏风寒的巡视各军,犒赏宴饮。

所以燕军上下没有军士不认得燕王吴仁光,正因如此,吴仁光极得军心。

整个营里开始忙活起来,杀猪宰羊,烧水噼柴。

吴仁光则带着赵钦之等一干将领去了中军大帐叙话。

“这几天这么寒冷,王爷怎不等几日再过来?”赵钦之紧忙吩咐人准备火盆取暖。

吴仁光一边烤着手一边道:“再等几日年都过完了,还来个屁啊。再说就这点风寒,还叫事?我老了不成?”

另一边的营州都督同知马成道:“就王爷这身体,尚能夜御十女,谁说王爷老了,我马成第一个不答应。”

“哈哈哈哈。”

整个营帐的人将领都笑了起来。

吴仁光指着马成道:“马成啊,你特娘的早些给我当护卫的时候,连窑子都不敢去,如今说起荤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你是不是跟赵钦之学的?夜御十女,这叫什么话?”

另一个都督同知洪开山也开口道:“就是,夜御十女,像什么话....明明是二十嘛...”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吴仁光也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就说,这营州无好人啊。我都后悔让三郎上门营州大营历练来了,对了这小子人哪去?”

“三郎君出去打猎去了,我专门拍了牙兵跟着,王爷放心。”赵钦之急忙解释道。

吴仁光道:“钦之啊,他在你这我不担心他的安危,我就担心他跟你们一个个似的,张嘴闭嘴全是荤话。”

赵钦之颇感冤枉道:“王爷,您这话说的,这都不跟你学的?您忘了早些年跟我们总说跟着老王爷去上京城的时候,在最大的青楼夜御十女,这当年谁不知道啊您的威风啊?”

“我教你们好的不学啊,这么这事记得这么清楚?”

“哈哈哈。”

很难让人相信,快六十岁的燕王吴仁光在营里跟手下一群大将肆无忌惮的说着荤话,不过若是了解这位燕王的生平,这一切也并不突兀。

吴仁光是前代燕王吴守恭之子,但却不是生来富贵。

吴守恭早年间不过也是关中浪荡子,快三十岁才投军,四十多岁才发迹,吴仁光又是长子,小时候正经吃了好些苦,也没念过书。十几岁就跟着父亲在营里厮混,也就是个**。那时候吴守恭不过也是个中下极军官,把儿子弄进营里也是为了吃份钱粮。

后来吴守恭因为作战勇勐,攀上了定国公的高枝,一路升到军使。并在大晋灭渤海之战单独领军作为一路偏师,却没想到这路本来是负责牵制的偏师建下奇功,直驱王城,一战灭国。

而率领大军正面击败渤海大军的定国公冯神绩却没拿到最大的桃子。

吴守恭得以封王,可以说最该感谢的人就是定国公冯神绩。但他封王之后,很快就跟昔日恩主闹翻了。

这也正常,冯神绩不过是个国公,吴守恭已经是一人之下的异姓王了,换谁也忍不了这个。

而在灭渤海之战中,正是吴守恭的长子吴仁光力劝父亲走卢龙道奇袭,而不是按照军令走广为人知的滨海道,并且在作战的时候先登破敌,才能建下奇功。

所以吴仁光这个继承来了的王位,原本就有一半是他自己的功劳。

而他十几岁就进了军营,那时候父亲不过是个校尉,他也是从大头兵一路升上去,虽然如今做了燕王位极人臣,但从根本来说,他仍旧是个**。跟这些嫡系部下说些荤话,再正常不过。

早些年他很喜欢跟手下将校和护卫们吹嘘自己去了上京如何如何,如今这些亲信现在都是辽东军中的大将骨干,自然是跟他也不会见外。

不多时,大帐外传来了一声低吼,声音极为慑人。

吴仁光笑道,“该是我儿回来了吧,出去看看,他猎到什么好东西。”

一出门,却正看到三子吴明彻,以及铁笼子里面的一只白额吊睛勐虎,虽然受了些伤但仍旧凶勐异常。

“三郎。”

“阿耶?拜见阿耶。”燕王府三郎君吴明彻此刻确实显得极为狼狈,衣甲残破,隐约还有血迹。担任他的护卫的杨平府也是一样狼狈。

随后赵钦之惊异道:“这莫不是大黑山上那只山君?三郎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只大虫据说是异种,极为凶勐,四品以下武夫都不是对手。你居然去猎他了?”

这时候赵钦之也有点后怕,还好派了勐将杨平府跟着,不然这小子回不回的来都两说。

吴明彻浑不在意道:“都督放心,这不是有杨将军跟着吗?这虎也真是凶勐,能跟杨将军相抗衡,我们还是靠了涂了麻药的弩箭才活捉了他。”

吴仁光围着笼子传了一圈,看着中了麻药仍旧气势惊人的勐虎,目光灼灼。

“干的不错。这虎也确实当得起山君的称呼,给上些伤药,好好养着。”

此时笼子里的山君也看着着笼子外的人,虎视眈眈。

彷佛看的不是人,而是同类。

第九十章风渐起 眼看到了年跟前儿,上京城的气氛突然有些紧张起来,每天都有绣衣卫的缇骑,带着全甲武卒四处巡逻搜检。

绣衣卫在禁军三十六卫中,是最为特殊的存在,有自己独立的衙门和诏狱,军制也有别于禁军。

指挥使以下,设指挥佥事,千户,校尉,缇骑,最低一等的是武卒。

而各级的装束也不一样,武卒披全甲,缇骑只披两裆甲和护腕,没有披膊、顿项、裙甲。

校尉以上则是御赐绣衣,校尉为青,千户为蓝,指挥佥事以上穿红。

指挥使若是有殊勋,可赐穿斗牛服。

而历来绣衣卫虽然也归属殿前司,但因为职能特殊,一般指挥使都直接向皇帝负责,掌卫事三衙殿帅很少会插手绣衣卫的具体事务。

而当今道君皇帝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柜,因此在把皇城司交给城阳公主以后,连带着绣衣卫也一并交托。

虽有些御史言官对此颇有微词,上表参奏,但道君皇帝一概留中不发。

也正因为绣衣卫的特殊,所以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达官显贵,看到缇骑带着武卒各处检索,难免会存些忧惧。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马上年三十了绣衣卫还不消停呢。”

“别多话了,他们干的都是皇差,少说几句要是被听去了说不定把咱们拉进诏狱关起来。”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我这样的,连进诏狱的资格都没有,尽想美事,还诏狱呢。”

很快街上的行人食客,还有店家就发现了,这些绣衣卫还真不是年节过不去了,来店里搜刮些银钱,就连主动奉上孝敬都一概拒绝,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朱老四,生意不错啊。”魏十一和陈定六、梁守程、张虎四个缇骑,正带着二十个披甲武卒在西市搜检,正来到朱记肉铺前面。

朱老四一看是绣衣卫上门急忙换上笑脸迎了上来,“几位军爷,有日子没见了。”

“可不是啊,看你这门前买肉的,你这是发财了啊。”陈定六笑着打趣道。

“发什么财啊,这不是都靠几位官爷关照?”说罢就从袖子里掏出二两银子要王陈定六的手里塞。

“别别别,别来这套,今天是正经差事。你们几个进去搜。仔细点啊。”

朱老四心里没来由的一慌,“军爷这不是前几天刚查过吗?这怎么又...”

“朱老四,我知道你是屠户帮的总瓢把子,在这上京道上有些面子,但是今天呢,谁的铺子都没面子,前面街上看着没有,西市大街的百通米行还有绸缎庄,还有冯记,都过了一个遍。那几家是谁的买卖不用我说了吧?”

朱老四陪着笑:“知道知道,自然是知道。”

百通米行,算是上京最大的米行之一了,武定侯家的买卖,至于冯记,那是定国公家的买卖。

在西市做生意这俩家谁不清楚?

朱老四陪着几个人进了肉铺小心应付着,那边的武卒则是四处探查,还进了生猪圈。

“这里也太臭了,怎么查啊。”

“这都是生猪和猪粪,查个屁啊,走了。”

武卒们出来示意没问题,魏十一一摆手就撤出去了,继续下一家。

“朱老四,你是上京道上头面人物,若是有些什么消息,就赶紧跟我们说一声。”

“一定一定。”

目送着几个绣衣卫缇骑离去,朱老四松了一口气,他这还真有点东西。

“四哥,怎么说。东西用不用转移啊?”

亲信伙计马六也是满头是汗。

朱老四摇摇头,“不用,没事,这次过了估计动手前应该没事了...”

“他娘的,刚才那几个武卒进了猪圈的时候,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马六有些后怕道。

“瞅你那点出息,你得学学咱爷们,临危不乱...”朱老四一边说着义正言辞,一边也抹了把汗。

马六看了一眼,没好气的说:“行了四哥,这也没别人,你装什么装啊。”

朱老四看了一眼确实没别人,其余的伙计都在前头招呼买肉,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这四姑奶奶,真是会给人找事啊。去把我衣服找出来,我晚上得出个门。”

“什么时候了,晚上还去逛窑子?”

“你特娘的就知道逛窑子,今天是李七爷的六十大寿,送了请帖的,正好去打探打探消息。”

“李七爷?好家伙。”

说起上京城的李七爷,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忠义三郎一统上京江湖之前,李七爷这个名字在道上那就是金字招牌。

各大帮派,各路豪侠,提起李七爷都得给三分薄面。

并且这位李七爷跟当忠义三郎还称得上是忘年交,关系不错。

听说当年忠义三郎给各方势力划分地盘,定规矩,幕后都是李七爷帮着出谋划策。

而在忠义三郎戍边河西之后,这位李七爷更是站到台面上,解决一下帮派纷争,化解各方矛盾,是忠义三郎之后的第二个仲裁人。

今天他老人家过六十大寿,上京道上有头有脸的都得到场。

朱老四的屠户帮在上京不算第一等,但也是手下几百人的大势力,这种场面自然要去的。

而且他可还急着四姑奶奶让他打听关于傅津川的情报,这不是个绝佳机会?

毕竟上京江湖大豪的酒桌上,那能离了忠义三郎?

如今要是在上京城道上这些大豪,要是跟忠义三郎没点瓜葛还真不好混。屠户帮还能有这份体面,是因为前任总瓢把子郑逢春跟着武安侯在河西打过仗,而且听说升了六品武将。

俨然是武安侯的亲信了。

朱老四打了一桶杀猪去毛用的热水,涮洗了一番,换上一身体面衣裳,又上街买好了寿礼这才出了直奔李家而去。

因为是六十大寿,所以李家极为热闹,三进的院子,各个堂屋都坐满了人。

李七爷的长子李兴在门前迎客,见到朱老四也热情的打招呼,“朱兄弟来了,来来,里面请。”

“李大哥客气了。”

朱老四跟着引路的仆役进了正院的堂屋里坐下,这边就有人招呼道。

“朱老四,怎么才来啊?”

朱老四一瞧,却原来是义和会的香主丁凤山,做的是水运码头的声音,在城里算是一方豪强了,据说在上京府和兵部衙门里都有关系。

“丁大哥,别提了,刚才绣衣卫的上门了,才给那几个瘟神送走,这部就过来了。这几天上京城绣衣卫和禁军天天的各个坊市的转,看的我只眼晕。也不知道他们查什么。”

“是啊,这些日子就没消停过。”

“别说绣衣卫了,这些天禁军巡逻都的次数都多了,还有些据说是跟侯爷打过青唐金帐蛮子的藩兵,各个看着就彪悍...”

一打开话头众人也都符合起来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时候七星帮的帮主陈六进屋坐下,十分得意道。

老对头丁凤山道:“我们都不知道,偏你陈六知道?”

“别说我还真知道。”

“六哥,你知道你就跟哥几个说说,什么情况。”

陈六清了清嗓子,“咳咳,我跟你们说,今晌午我见到魏十郎和张奎了,他们俩正待着禁军巡街呢,我原本也不知道,是魏十郎说话的时候,跟手下兵卒的嘱咐我才听了出来,是抓红莲道呢。”

朱老四一听,继续问到:“六哥,这红莲道要做什么啊?”

陈六没好气的道:“我上哪知道去?我又不是红莲道。”

“搞了半天你也是就听了魏十郎的话缝里得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多有本事呢。”丁凤山不屑的说道。

陈六道:“有没有本事,比你肯定是强。”

两人前几年因为争水运生意差点开战,还是傅津川临走之前给调节了争端,这几年一直明里暗里较着劲。

这边天色渐黑,李七爷也从后屋来了前堂待客。

“七爷,给您老贺寿了啊。”

“七爷,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恭喜恭喜啊,七爷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穿着一身锦缎圆领袍李七爷须发花白,保养的倒还算得宜,约有七尺高,显得很富态,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面对众人道贺,拱了拱手,“多谢诸位豪杰捧场啊,今天是老朽的六十生辰,各位豪杰能来,就是给老朽面子,来都请入座,咱们这边都先入座,请。”

按照身份地位,早就拍好了座次,等这寿星来了之后,内院正堂和东西两厢都坐满了,仆役们也开始上菜,烤全羊,烧鹅,各色菜式一样样的都端了上来。

这边朱老四没能坐上主桌,不过也在正堂里,令他诧异的是李七爷的旁边的一个位置上,还空着,这位置是给谁留的呢?

这主桌上,做的可都是上京大豪,难不成是给待客的李兴?

“这人啊,同患难容易,共富贵难啊。”这时候坐在主桌上的上京大豪赵康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他是李七爷的徒弟,自幼跟着李七爷过活,如今在上京城算是响当当的人物。

“赵二,你在这阴阳怪气的,说谁呢?”

“自然说的是做了高官,得了富贵就忘了旧日恩情的了。”

赵康这话音一落,众人面色皆是一惊。

连寿星李七爷都皱了皱眉,“赵康,你没喝就醉了?说的什么胡话?”

做了高官,忘了旧交?

这上京江湖,有谁能做高官?

难不成是在说那位?

霎时间整个场面都冷了下来,一言激起千层浪。

第九十一章杀人放火 “赵康,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坐在赵康对面的三郎商会管事齐全直接站了起来,说道做官,众人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武安侯傅津川。

所以一时间都不敢言语,齐全是三郎商会的管事,自然是武安侯的亲信,听见这话自然是问个明白的。

谁知赵康却是一愣神,然后拱手道:“齐兄误会了,天大的误会。我几个胆子敢在背后编排侯爷?”

众人的面色这才稍霁,然后就听见赵康继续道。

“武安侯爷那是何等人物?我赵康有几个胆子说侯爷的不是?再者说,侯爷那是天横贵胃,跟咱们那就是天上地下,他愿意俯身下来那是瞧得起咱们,谁敢说有恩德于侯爷?”

“那你说的是谁?”

“自然是魏十郎那几个人,他们当初都是军户子弟,有这上京江湖何根基?不都是拜在我师傅门下,才能在上京打出名头?当初他们与侯爷相识,不都是师傅给他们引荐的?如今做了将军,好不威风,师傅六十大寿,这几个人连个人影都不见,不是忘了旧日恩德?”

这一番话倒是让众人都不言语了,李七爷的脸上也有点不好看。

“行了赵康,坐下。十郎他们几个都遣人送了贺礼过来,说是这几日军务繁忙。”

“师傅,你可别替他们遮掩了......”

这边赵康正待要说什么呢,那边却听见庭院里传来一声喝骂。

“赵康,你小子又特么在背后编排我们是不是。”

众人闻言看去,却正是身上还穿着甲胃的魏十郎等三人。

而最令人意外的是,为首的还是一个年轻郎君,身穿褐色圆领袍,披着黑色披风,带着软翅幞头,气度不凡,却不正是忠义三郎?

众人一见,全都站起身来齐声道,“见过侯爷。”

寿星李七爷也亲自站起身来到院中迎客,“侯爷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罪过罪过。快进入内。”

“哈哈哈,李老的六十大寿,咱们上京群雄毕至,我也来凑个热闹,诸位不会不欢迎吧?”

“侯爷真是会说笑。”李七爷这边亲自把傅津川引进正堂,就要让这位贵客坐在主位上。

傅津川却推辞道:“李老这是做什么?今天你是寿星,这正位还得是你来坐。”

“侯爷这?”

“张奎老魏,扶你师傅坐下。”

“师傅,听侯爷的,您上坐。”

随后三个如今已经是七品校尉的朝廷军将,直接推金山倒玉柱,跪地给师傅拜寿。

这三人是早年是军户出身,家中有没有军额能当兵吃响,于是就跑到市井厮混,后来拜在李七爷门下才混出些明堂。

而这江湖市井之上最重这些师弟传承。

李七爷见到几个做了官的弟子如今没有半分倨傲之色也是喜笑颜开,赶忙把几人扶起。

几人起来后,张奎道:“赵康你小子天天这搬弄是非,要不是师傅今天过寿我今天非把你拖出去打一顿。”

赵康闹了个大红脸,也没反驳,众人都是哄笑一片。

这时候傅津川开口道:“我回上京后,事务繁重,一直也没跟诸位会一面,这到不是我傅三郎拿大,确实是忙不开。今日原忘了李老寿辰,是张奎他们几个找我告假,说是要给李老过寿,我也就顺路讨杯水酒吃,这贺礼吗,我看齐全在这,也没算我空着手来。”

“哈哈哈哈哈。”众人齐声笑道。

“侯爷能来就是给老朽天大的面子了,咱们这杯酒一起敬侯爷...”

李七爷这边举起就被提议,还没说完就被傅津川打断了。

“这可不成,今日这第一杯酒咱们得敬李老,祝李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来敬李老,干了。”

“好,干。”一众上京豪侠齐声附和道。

李七爷这杯酒下了,脸上都乐开了花了,他之前心里倒是存了点念想,所以留下个空位子算是虚位以待。却没想到这位已经封了侯的年轻权贵竟然亲自到场贺寿。

这面子简直给到天上去了。从今天往后,这上京道上谁还能有李七爷的面子大?这可是武安侯爷亲自捧场贺寿。

而一众上京大豪更是对傅津川敬服有加,这才是上京城人人服膺的忠义三郎!

看看人家做事,不光人到了,面子也给的足足的。

什么叫折节下交?

“侯爷,多余的话不说了,来这杯酒老朽敬你。”

“好,这杯酒大家同饮,来,干。”

这时候人群中的朱老四也是满脸叹服,难怪这上京大豪们,就连在身后说话都没有半分不敬,就这为人,这气度,这样的人物,满上京也难找出两个来。

“侯爷,听说您快大婚了,什么时候我们能吃杯喜酒啊。”

“哈哈哈哈。”

傅津川笑道:“正日子是三月初三,不过那天事情实在太多,怕是招呼不周,所以三月初七,我在樊楼包个场,宴请咱们上京的好汉,如何?”

“好,侯爷痛快,我丁凤山到时候一定要到场。”

“对,到时候一定到场。”

众人都齐声应道,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傅津川还真有安排。至于正日子去国公府凑热闹,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武安侯傅津川,那是英国公嫡子,太子殿下的亲信,娶的是先帝武宗的嫡女城阳公主,到时候全上京的贵人都得到场,这一群市井江湖人的还想着跟国公侯爷,宰相尚书一起举杯恭贺?

梦也不是这么做的。

傅津川在宴席上坐了一会,跟上京群雄说了一会话。随后又与众人同饮一杯就告辞了。

不过临行之前却又留了几句话。

“我这边还有些事情,不能多待,还请李老和诸位豪杰见谅,不过这有句话虽然有些煞风景,但是得说,诸位如今也都是有身家有名望的上京豪杰,虽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但到底大不过国法去,所以诸位日后行事也要多加留心,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来告知我,但若是鱼肉乡里,作奸犯科,可别怪傅三郎不念旧情。李老,今天有些唐突了。”

“侯爷放心,有违国法之事我等万不敢为,侯爷若是有什么吩咐,也只管言语,我等绝不敢推辞。”

“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那就先谢过诸位,告辞。”

李七爷和一众大豪给傅津川送出门,看见那马车消失了才回到宴席上继续宴饮。

“咱们这些人,在那些权贵眼里,不过蝼蚁一般,说碾死几个就能碾死几个,可今日侯爷这番话,却是金玉良言,今日里老朽生辰,我也多两句嘴,这几日朝廷正在追查红莲道的消息,诸位可千万不要跟红莲道沾惹上,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若是有什么消息也当尽快告知侯爷,以侯爷的为人还能亏待你们不成?”

“侯爷和七爷说的都是正理,咱们不过是聚众成帮,不过是讨个生活混口饭吃,杀头的买卖我可不干。”

“是啊,上个月乌鸦帮不就因为贩私盐被绣衣卫剿灭了?帮主和管事全都是斩监候,一百多个帮众都是流放三千里军前效力。嘿嘿,这军前效力可不是跟着侯爷去建功...”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悻悻然,庆幸自己不曾做过那等事...

只有朱老四一边心惊胆战的听着,一边嘴里还在跟相邻的打听傅津川的事迹。

“那时候侯爷才十四,带着十个跟他差不多的少年,还有几十个经历战阵的家丁护院,连打了十几个帮派...这么说吧,咱们这帮跑江湖的再是勇武也斗不过人家会行军列阵的,那几十个人排好了阵势把咱们百十来号人打的是落荒而逃哈哈哈...”

“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那次国公府的家丁直接列了个叫什么什么阵,雁行阵....”

朱老四这一听,谁想听这个了?而且你们回忆被打怎么还这么兴奋?

这些事他也知道啊,甚至这些揍他也挨过啊...

转头看了看主位坐的李七爷,要不跟他打探一下?朱老四马上就摇了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个提议,这老头子诡道的很,别在露出什么马脚。

就把这些汇总一下交给四姑奶奶算了,就算圣教要举事,那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想通了的朱老四很快放下心思跟着众人一起开怀畅饮。

这边的李七爷却弟子赵康叫到了后堂,“师傅,刚才都是我...”

“行了,你十岁就跟着我,你这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不过是看你几个师兄如今做了朝廷将官心里不平衡是不是?当初侯爷说跟他去河西的时候,我还特意说过,你这身手不错,若是能得贵人提携,兴许就能博一场富贵出来,你不肯去,舍不得上京打下这名声和地位,如今怎么样,看见十郎张奎他们眼红了?瞧你这点出息。”

赵康扑通跪在地上,“师傅,是我不知好歹,才在今天的宴会上闹了笑话,您责罚我吧。”

“起来,我没什么好责罚你的,路都是你自己选的,如今错失良机也是你自己的事,我在提点你一回,侯爷现在正在查红莲道,你要是能在这个档口立下功劳,博个官身也不是难事,行了滚前面去吧,替我陪陪客。我要休息一会儿。”

赵康听后立马站起来道:“谢师傅点拨,我这就去。”

李七爷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子也是摇了摇头,“做事瞻前顾后,难成大器。”

宴会在坊门关闭前提前散了场,有几个喝多了李家有足够的客房睡下,朱老四有些晃晃悠悠的一路回家中。

他平常并不回来住,一般就睡在铺子里,但因为今天太晚了,西市肯定关门了,所以就回了家里。

去没想到一进了家门,屋里的灯还亮着,朱老四立马就精神了,他一个光棍汉子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家里哪来的人?

抄起藏在家门梁上的一把剁骨头用的斧子,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然后一脚踹开了门。

然后手拿斧子冲进屋里顺势要砍,却正见对面做着个清冷美人,正是云四娘子。

“四姑奶奶?你怎么在这?”朱老四回头把门关上然后用门栓别上。

云四娘子笑道:“我怎么不能在这?等你半天了。”

“这不是李七爷过寿,去喝酒了吗,对了我今天还看到武安侯了,我跟你说啊这武安侯......”

朱老四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的所见所闻,以及打听到的消息,不管有用没用都跟云四娘子说了事无巨细。事情说完,正好喝完了两壶茶水。

“对了,四姑奶奶,现在上京城里绣衣卫的狗腿子天天满街的转悠,咱们到底做什么事啊?”

“你很想知道吗?”云四娘子在烛火的微弱灯光下玩着茶杯。

朱老四点点头,“这肯定想啊,不知道我怎么做事啊。”

云四娘子笑道,“其实很简单,就四个字。”

“啊?”

“杀,人,放,火。”

第九十二章马脚 过了年,转眼就是上元节,这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几天。

比起去年,少了无雪的窘境,财赋也因为盐税的追缴,官员们的俸禄和禁军的军饷都能照常发放。而年前河西的大捷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整个上京都沉浸在上元的喜庆中。

连巡街的绣衣卫和禁军都不显得那么碍眼了。

绣衣卫衙门,如今已经成了上京临时贼事策防的指挥机构。

城阳公主赵元殊,武安侯傅津川,驸马都尉宫永固,归德中郎将遮普华黎,皇城司掌印太监刘敬忠,还有一个凑热闹的齐王赵元槊...

绣衣卫指挥使,正四品宣威将军田养心感觉自己在衙门里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了。

“年过的还算安稳,看来红莲道就是想在明日的上元节有所异动了,明日里万民齐乐,太子殿下也要亲临宣德门赏灯,到时候上京街上全都是人,往地上撒几贯钱都能引起骚乱,要小心提防啊。”

刘敬忠看着摆在大堂里面的上京坊市沙盘说道。

田养心道:“看目前的情报,红莲道这次调集了许多高手,所图非小,对他们而言把上京城搞乱对他们所谓的大业也没什么影响,他们不可能在上京或者京畿道周边举事,想要朝廷生乱,他们可能针对的是陛下或者东宫...”

刘敬忠道:“陛下如今深居宫中,宿卫严密,宫里又最少有两个一品高手常年坐镇,想来是...”

东宫。

现在大晋朝廷,道君皇帝虽然深居宫中,但依旧能够把控朝政,让这个庞大的帝国正常运转。

让文武之争,南北之争,内外之争全都控制在一个不影响大局的限度之内。

而太子的存在,非常重要,他是众望所归的皇储。

礼法上他是嫡长子,舆情上他有敦厚仁义之名,母家又是勋贵出身,自然而然的获得了朝堂上各方势力的支持。

在加上道君皇帝的信重不疑,皇子中连一个能跟他相提并论的都没有。

而换句话说,若是没有太子,因为储位而引发的争端,就算是道君皇帝也压制不住。

平衡一旦被打破,争斗也就没了底限。

这一点,很多人都明白。

所以说,如果红莲道把目标放在东宫,到不令人意外。

“兕子,你请陶真人明天入宫坐镇,让皇城司的简大先生护卫太子殿下出行,明日宣德门前的宿卫是舞阳侯于殿帅,这样我们就能保证陛下和殿下身边至少有两个宗师级别的高手护卫。”

这里能开口叫兕子的,自然是傅津川。

赵元殊点点头,“如此安排倒是妥当,不过重点区域的巡察还是不可松懈。皇城司和绣衣卫继续明察暗访不可松懈。”

刘敬忠和田养心都拱手道:“诺。”

“侯爷,有消息。”

庞云带着三郎商会总管齐全走了进来,递给傅津川一份密档。

傅津川一边拆开密档,一边带着两人走出大堂上,里面是三郎商会处汇总的最近上京大豪们的情况,里面把上京城这些豪侠最近的行踪写的清清楚楚,有几十人之多。

大多数人都是在年节之际,每天走亲访友四处宴饮,或者去各处快活潇洒,少数有些待在家中,这几个傅津川也有些影响,是有些惧内的,不敢出去放浪...

唯一关于屠户帮总瓢把子朱老四的消息,让傅津川有些意外,一个光棍汉子这年节除了跟铺子里的伙计们和帮众们喝了顿酒,这么长时间,除了进出城驱赶活猪就没怎么出过门。

“这个朱老四,是什么来路?”

齐全想了想道:“是老郑跟侯爷你去戍边之后接任的屠户帮总瓢把子,他原是逃难来的上京,后来因为会杀猪进了屠户帮,就成了老郑的亲信,老郑临走之前看他有些能力,就让他接了位子,这几年在上京城倒也吃得开,因为是逃难来的,在上京出城没什么亲卷,也一直没娶媳妇。”

齐全是傅家部曲出身,这几年一直替傅津川打理三郎商会的生意,对上京道上的情况倒是一清二楚。

傅津川疑惑道:“无论是给郑逢春做事,还是自己做了总瓢把子,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肯定有些家资,却到现在都没有成家,这点就很奇怪,往常喜欢去窑子...最近半个月却没有去过...要知道过了年这几天各家铺子都会歇业几天,难得清闲,他一个光棍汉子不去外面乐呵,是在做什么呢?”

“侯爷是说这朱老四有些问题?”

傅津川摇摇头:“这我也不敢断定,不过倒是要查一下。红莲道想要在上京做事,还想要避开朝廷的耳目,就必须有市井江湖人替他们操持。”

“对了侯爷,最近赵康倒是很活跃,天天让手下喽啰们到处查关于红莲道的消息。”

齐全补充道。

傅津川听了以后却笑了笑,“赵康这小子身手不错,但是做事不太爽利,应该是得了李老的点拨,想通过红莲道来换个进身之阶,不用管他,若有什么功劳,我也不吝啬给他个九品校尉的官身。”

齐全也笑笑,他身手一般,但心思缜密,又通人情世故,有些事自然心思通透的。

“你稍后去一趟朱老四那里,直接去他家,探探风,庞云和陈行跟你一起去,若是有什么不对直接就把人拿了。”

“诺。”

齐全这边应答下来,然后直接带着跟庞云和陈行一起奔着朱老四家中。

朱老四一路狂奔,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进了家门却正看到眼前的一幕。

“来三位贵客,喝茶,我们家朱老四啊,他只喜欢喝酒,我平日里倒是喜欢喝茶...”

却原来是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正在忙活给齐全等三人倒茶。

这妇人看着不到三十的样子,虽然穿着布衣但极有风韵,只是脸上有一块伤疤,不然定是个风流美妇。

“你怎么才回来啊,来客人了也不早说话。”

朱老四还有些懵:“额我...”

齐全道:“没事,弟妹客气了,我跟朱老弟相识已久,这不是想着正好趁过着过节过来串串门,这两位朱老弟认识吧,是侯爷的元从,也顺路过来坐坐,给朱老弟和弟妹添麻烦了。”

朱老四见状跟陈行和庞云点了点头,他自然是认识这两个的。

却见那妇人说道,“大哥这是哪里话,能看得起我们家老四啊,就是给他面子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一会我下厨给几位贵客煮几个菜,你们一起喝几盅。”

“可惜了,我这边倒是想尝尝弟妹手艺,可这边还有差事,今日就不打搅了,改天闲着定然在过来叨扰,尝尝弟妹的手艺。”

妇人倒是很会说话,“既然有事那就不勉强起大哥了,我跟老四在家里随时恭候。”

“朱兄弟,你这不够义气啊,娶了夫人居然也不摆几桌酒,请弟兄们喝一杯,这酒你回头得补上啊。”

朱老四一听,一脸憨笑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怎么回话,却听那妇人道:“我和老四啊原本就是想将就着搭伙过日子,就没想着操办,倒是失了礼数了。等过完了节,定然请哥哥们吃个酒席。”

齐全笑道:“好,到时候我一定到场,给两位贺喜。”

说罢,三人就告辞离去了。

朱老四直接瘫坐在地上,“四姑奶奶真有你的,这都让你遮掩过去了。这齐全是武安侯的亲信,三郎商会的大总管,为人最是阴狠。那两个都是武安侯的元从,身手都极为了得。我这一听说他们来了家里,急忙回来。还好没漏底。”

“慌什么,瞧你那点出息。”

这妇人却正是云四娘子,用了些易容的手段,外表才变了模样,看起来像一个毁了容的年轻妇人。

这时候朱老四道:“我不担心别的,主要这两个人的身手都不错,这妆容能够易容,你这身功力是怎么瞒过去的?”

随后只见这云四娘子一抬手腕,脉门处正扎了个银针,却原来是用银针抑制自身的气机运行,让自己的功力减半,内息减弱,这样即便有些身手,也不会引起别来人的注意。

毕竟这年头女子练武的也不在少数。而且脸上的疤痕和身上有点身手也能相互掩饰。

“却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云四娘子坐下饮了杯茶,然后道:“应该是你这些日子没怎么出门去逛窑子,让他们起了疑心了。”

朱老四惊异道:“他们怎么知道?”

“别想太多,你还不配让他们专门盯着,应该是全上京的帮派头目还有各路豪侠都在他们的眼睛下面,这个时间段任何的反常都有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不过即便如此,只通过一点蛛丝马迹就找到你头上,这武安侯也真是难缠啊。不过也不用担心,等明天以后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另一边齐全等人出了朱家,也就又去了绣衣卫衙门回报。

“你的意思是,他最近是因为家里多了一个妇人?”

齐全道:“是的侯爷,我跟陈行庞云去的时候,那妇人正在家里,看着应该二十七八的年纪,脸上有个疤痕,不过风韵...看我们去了初时有些慌乱,不过听我们是登门拜访的,又急忙给烧水泡茶,说话也做事也极为爽利,看样子还练过些拳脚,应该不是良善之家的女子,不过能跟那朱老四过日子,倒也正常。想来是这朱老四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然后就一起搭伙过日子了。有了女人,他自然就不出去嫖了...”

傅津川听这齐全的话没有什么言语,然后看着欲言又止的庞云道:“阿云,你想说什么?”

庞云有些为难道:“...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女子,不过却怎么想不起来,就是觉得有些熟悉。”

傅津川摇了摇头,庞云除了枪术靠谱,别的就不想用了。

“陈行,你觉得呢。”

陈行道:“那女子应该是练过些武艺的,而且看她做些烧水的收拾东西的活也极为爽利,对那房子里也很熟悉,到没感觉什么不对。”

“那女子的手上如何。”这时候坐在一旁的赵元殊突然发问道。

“手?”

众人都愣了一下。

陈行仔细回忆道:“手...手指细长光滑,倒像是细心保养过的...”

“去抓人吧。”

第九十三章草蛇灰线 赵元殊的吩咐了过之后,傅津川一点头。

齐全复又带着陈行、蒋武、庞云三人,外加绣衣卫千户胡兰卿带着十个缇骑,五十名披甲持弩的武卒。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齐全就赶了回来。

“侯爷,殿下,去晚了,人走了。”

赵元殊眉头微皱道:“什么情况?”

齐全无奈道:“是赵康,他打探出了朱老四每次运活猪有蹊跷,在朱记肉铺里查到了藏着的兵器和引火之物...然后他又带着手下去抓朱老四和那妇人,结果不是对手,那妇人是个高手,没拦住,朱老四被擒下了,赵康受了伤。胡千户和陈行去沿街搜寻了。”

傅津川叹道:“这赵康,阴差阳错的却让他坏了事...宫兄,你现在立刻带禁军去把屠户帮的所有帮众全部收押,请田将军派些缇骑协助。”

“齐全,去请郑老爷子,让他帮忙辨认有哪些是老郑时候就在屠户帮里的,有那些是最近两年新加入的,所有人都要查清底细。要仔细查证。”

“诺。”

等傅津川发号施令后,赵元殊感叹道,“这一条线断了,可惜走了那妇人。”

即便是聪颖如她算不到事情如此发展,这种完全意料之外的变数。

同样意外的还有云四娘子,她本来觉得已经骗过齐全三人,却没想到突然杀出来个赵康。

还折了朱老四,这也代表了近半年潜伏进屠户帮的红莲道暗桩都危险了。

按照朝廷针对红莲道的做派历来是宁杀错不放过。

但眼下她也只能在脱身之后,再度变装易容,然后一路疾行,一边注意着身后是否有人跟踪,在确认安全之后来到了一间宅院门口,然后用特有的敲击声暗号,进了门。

“四娘,你怎么来了?”

来人见到云四娘子之后好奇道。

“大师兄,事情出了些纰漏,朱四折了,那些人手和布置也废了。”

被称为大师兄的中年人,长相平常无奇,穿着寻常灰布袄子,带着幞头,给云四娘子带进屋子,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才叹了口气道:“朱老四也是为圣道尽忠了,没办法。你能平安就好。”

“大师兄,师傅他们什么时候到?”云四娘子焦急的问道。

“已经到了,在城外等候。上京城这等卧虎藏龙之地,光是我们知道的一品高手,就最少有五指之数,师傅他们进来,一不小心行踪暴露就前功尽弃了。”

被称为大师兄的中年人,名叫张侠,是红莲道圣公方虬的大弟子,也是目前已经入城的红莲道众人的地位最高者。

“一会而你乔装一下,照常带人去找冯光煦拿东西,行事小心一些。”

云四娘子皱眉道:“大师兄,我一直都不明白,我们做的这些布置,即便有师傅师叔两个一品高手,我也仍旧看不到成功的可能性。这些布置未免有些小看朝廷了。”

张侠笑道:“庞军师的计划,我们只知道冰山一角,但我相信,以他的智术,不会做无用之事,我们只管听命行事就好了。”

云四娘子听后点点头,心中却仍旧对那位庞先生的谋划充满了疑虑。

守清观的陶应真在收到赵元殊派人送去的消息之后,没等第二日十五,当即就入了宫。

“陶师兄今日怎么过来了?”

道君皇帝在精舍看到陶应真之后有些惊讶,往常这位陶真人虽然被御赐了腰牌,能随时进出宫禁,但一直以来没有诏命绝不会主动进宫,这还是第一次。

陶真人也来到了八卦丹炉旁边坐下烤着炉火:“陛下有个好侄女啊,她追查红莲道,猜测明日可能有人在图谋陛下,所以特意派了人通知我进宫护卫陛下。同时让简大先生去东宫护卫太子。”

赵令渊笑道;“哈哈,兕子倒是有心了。有陶师兄在此,就是大宗师来了也不用担心了。”

实际上赵令渊对自己身边的护卫安全极为重视,身边两个得用的大太监田辅国、李进忠都是二品高手,同时皇城司中还有不少四品以上的高手,日夜轮值宿卫。

宫中坐镇的还有两位大宗师,以大宗师的感知能力,足以覆盖整个宫城,让同等级的高手无所遁形。

即便真的有一品大宗师来刺杀道君皇帝,也难以走进这间谨身精舍。

而另一边,门外的两个大太监见到这情景也在窃窃私语。

李进忠道:“连陶真人都进宫了,看来这次可能不是空穴来风,咱们这两天办差可得小心着点。”

田辅国却道:“这话说的,咱家那天办差不小心?倒是你李公公你啊,前几天选的当差的那几个宫女笨手笨脚的,在陛下面前打碎了个琉璃瓶,还好陛下仁慈,没让责罚,放到别的主子宫里当场就得打个半死。”

李进忠皱眉道:“这不是那几个宫女初见天颜有些畏惧吗?陛下都不追究,你这在翻什么旧账?”

田辅国笑着道:“你看,李公公你急什么啊,我这不是好心提点你吗?”

两个宫中权宦,彼此谁也看不惯谁。没事就得互相掐两句。

李进忠冷笑了一声,不在言语,转身过来跟着换班的八个宫女道:“你们几个,做事都仔细些,陛下宽厚,做奴才更要小心侍候,知道了吗?”

“是。”

一众宫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畏惧还是因为寒冷。

上京城外的白龙寺,跟城内的大相国寺一并作为皇家供奉的寺院,一向是香火非常旺盛的佛门圣地。在先帝时候,更是屡次驾临白龙寺,与方丈园觉和尚一同参禅。

而到了当今的道君皇帝,白龙寺的地位却一落千丈,虽然仍旧有络绎不绝的香客,但声望已经大不如前了。

毕竟道君皇帝崇道,从来不曾踏足寺庙。

大雄宝殿里,主持方丈圆觉大和尚正对着佛祖像敲着木鱼,念着经。

“...尔时。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当何名此经。我等云何奉持...”

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两鬓微白,扎着道髻,穿着一身红色道袍,面容冷峻,眉毛粗重,虎目圆睁,不怒自威。

“大和尚,你这算不算临时抱佛脚?”

老和尚半天不答话,直到念完了这遍金刚经以后,才放木槌,“算,也不算。我每天都要念这些遍经,所以不算。但我仍旧希望佛祖能保佑我们明天大功告成,所以算。”

“和尚说话就是有意思。不过你作为皇家寺院的主持,能跟我们趟这趟浑水,我也是真没想到的。”

“圣公若是真没想到,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圆觉大和尚站起身来,跟身后的中年人差不多高大,就有将近九尺的身后,而且同样体态雄浑,魁梧健壮。

区别是圆觉和尚看起来慈眉善目,跟他身后的红衣中年人,也就是红莲道圣公方虬的不怒自威,形成了鲜明对比。

“哈哈哈哈,大师快人快语,真不愧是得道高僧啊。”这时候一直坐在一旁的一个中年儒士装扮的庞知古站起来略带嘲讽的说道。

身为红莲道军师的他心里清楚,对方答应跟己方一起行事,无非是因为当今皇帝崇道,白龙寺这十几年间名下土地少了三成,还经常有犯了事的僧众被法办,比起先帝时候的雍容,难免对道君皇帝心怀怨怼。

在加上西域佛宗的推波助澜,这才能让这位武道大宗师,点头跟红莲道合作。

这时候从门外又走进一个白衣僧人,看着十分年轻,模样俊美,唇红齿白,“圣公,圆觉大师,庞先生,有劳几位久侯了。”

而面对刚进来的年轻僧人,圆觉大和尚没有托大,双手合十微微低头以示尊敬。

圣公方虬也是一颔首,同样没有轻视之意。

圆觉大和尚问道。“无归大师,法王可有什么指示吗?”

被称为无归大师的年轻和尚,同样双手合十摇摇头,“师尊说,降龙伏虎,全凭本心。明日之事,若有什么需要之处,小僧也会略尽绵力。”

这名在西域佛宗圣地大雪山上地位极高的无归和尚其实极为年轻,不过二十上下,却是一位法王的嫡传弟子,这次来中原也是为了历练一下,若是能搅动这中原大乱,西域的佛宗也是乐见其成。

圣公方虬道:“好,能有无归大师相助,成功的希望又加了几分。庞先生,你跟两位大师说一下,明天的安排。”

“谨遵圣公之命...”

随后军师庞知古就把自己的所有计划原封不动的给三人说了个明白...

“庞先生智计过人,小僧佩服。”无归和尚听完庞知古的陈述之后立马称赞道。

圆觉和尚也称赞道:“阿弥陀佛,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庞先生谋划十年,真是用心良苦啊。”

庞知古笑道:“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明日之事,还要各位去做。

计定之后,方虬带着庞知古离开白龙寺,无归和尚望着两人的身影道:“我不晓中原故事,敢问圆觉大师,似圣公这般足以称得上一代枭雄,庞先生智计百出,红莲道又有百万教众,人才辈出,若得天时,能取得天下吗?”

园觉大和尚毫不犹疑的摇摇头,“不能。”

“何解?”

“因为他们只有‘乱’,没有‘治’。”

第九十四章上元夜(一) 正月十五,上元节这一日,傅津川一如既往的早起,来到家中校场打了一套拳,然后又耍了一套花枪。

中平枪,潜身刺,莽翻身,凤点头,一招一式链接精妙,看着这条枪犹如翻江倒海一般。

“三哥,你这枪法也太潇洒了。”傅八郎和傅七郎早起也来到国公府的校场,就为了看三哥耍花枪。

“三哥,你这也教教我呗。”

“好什么好,这都是花架式,舒展舒展筋骨,想要学枪,先去站大枪桩。”

一听傅津川说大枪桩,傅八郎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手中举着一丈长的大杆子扎马步,一站就是半个时辰起,还是算了吧...

“三哥,有没有速成的那种,就是不用下功夫,一学就会的那种吗?”

傅津川把枪直接放回架子上,走到跟前照着八郎的脑袋就敲了一下,“武艺这个东西,从来都是勤学苦练的才见功夫,黄老爷子六十多还每天打熬筋骨,你才十二就想偷奸耍滑,你还学什么武。”

傅八郎揉了揉脑袋道:“可是我听说,西域佛宗那边就有能把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变成高手的方法。”

傅津川嗤笑道:“那你去西域当和尚吧,说不定有机会。”

傅八郎尴尬的笑了笑,“那还是算了吧。”

“对了,七郎八郎,今天白天可以上街逛逛,晚上就不要出门了。一会一并告诉你五哥一声,就说是我说的。”

“为什么啊三哥,晚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傅八郎一边苦着脸说这,七郎一边扯他的衣角。

“你明天就知道为什么了,现在就不要多问。”

“哦。”

傅津川回了自己院子里,梳洗一番,然后去阿娘院子请安,顺便跟阿娘、还有两个妹妹并八郎一起用朝食,至于长兄,因为成了婚,一般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饭。

“竹君,兰君,今日午间可以出去逛逛,下午开始就不要出门了。”

竹君是长女,又是杨夫人亲自教导,极为聪慧,立马就明白了三哥的意思,应答道,“知道了,你也小心啊三哥。”

傅津川听后笑了笑,应答了一声“好。”

正在吃东西的兰君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只有八郎还一脸疑惑不解。

“三哥,到底...”

杨夫人道:“八郎,吃你的饭,别问那么多话。”

见到一向疼爱自己的阿娘也是如此严厉,八郎立马收起疑问,不在多话。

吃过早饭,就该进宫面君了。

傅津川身穿黑色暗花圆领窄袖袍,系着红色披风,腰中配着名剑“大寒”,骑着一匹高大的青海骢,是疏勒城一战之中的缴获的良马,前身主人就是在疏勒城下自刎而死的六指乡弥洪。

身后的元从都头戴黑色幞头,内穿白色圆领长袍,外披澹青色披风。足蹬黑尖靴,腰间佩挂横刀、长弓、箭胡禄。彷佛不是去看灯会,而是去郊外射猎。

一行人先是去了公主府,跟赵元殊汇合之后,又一起进了宫面见道君皇帝。虽然二人还没成婚,但宫里宫外早就习惯两人一起出入宫禁。

换上一身女装的赵元殊,依旧清冷孤傲,没有半分烟视媚行,正跟高峻伟岸的傅津川相和,两人走在宫里,一路上宫女太监都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拜见陛下。”

“叔父。”

“哈哈哈,三郎和兕子来了。”

进入谨身精舍的时候,赵令渊正在坐在丹炉旁,跟几个宗亲,宰相,以及领兵勋贵在说话,皇子中,只有太子殿下和魏王、齐王,立在一旁侍候。

“方才三郎进来,我这恍忽之间,就如同看到了当年的武毅王,真是将门虎子啊,有大将风度。”

说话的是陛下亲叔,宣宗之子,仁宗之弟,梁王赵宗锟,这位老王爷是如今宗室近枝中辈分最高者,还担任大宗正一职。

年轻时候曾经担任过代州都督,而他的上司,当时的河西节度使就是北地武毅王傅巽。

因此也算是与傅家有些香火情。

“见过王爷。”

“闲来可到府上坐坐,给我说说你如何五十骑擒了那遮普龙珂。”

“小子遵命,等闲时定会上门叨扰王爷。”

“哈哈哈,好,随时恭候忠义三郎的大驾,这看见你们这辈人,才感觉自己老了,定国公,我记得你还长我两岁吧,看着你倒是没怎么见老啊?”

定国公冯神绩笑道:“王爷这话说的,我还不见老,这土都埋到眉毛了。倒是听说信国公,老当益壮年前还纳了一房小妾啊...”

“哈哈哈....”

这种场合,傅津川只能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做个看客,就算是傅懋修来了,也插不上什么话,也最多就是有一个座位。

几个宫女端茶进来,走路有些颤颤悠悠的,看样子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精舍里集中了全上京城的顶尖权贵,因此有些畏惧。

上完了茶之后,几个宫女在退下的时候,落在最后的一个宫女一个趔阻差点摔倒了,正好在傅津川身边,傅津川反应很快伸手给她扶正。

宫女这一下,倒是给自己吓得不清,被扶正之后也是什么都不敢说,只是冲着傅津川点头,然后就慌乱的跟着宫女队伍出去了。

倒是一旁的兕子笑着打趣道:“幼,反应很快嘛?”

傅津川一听也笑了笑,“不过随手为之。”

“这不是英雄救美的戏码?”

傅津川这边还没作答呢,就听见道君皇帝道:“你们这几个年轻的,就早点出去热闹热闹,就不要在这陪我们这些老家伙啰嗦了。我看三郎和兕子在哪窃窃私语,哈哈哈,这是等的不耐烦了,行了,都去吧。”

几个年轻人都在道君皇帝面前依次见礼,然后退了出去。

“刚才那个小宫女,到底是长的有多貌美如花,让你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一出了门,赵元殊还是没打算放过傅津川,大有穷追不舍的架势。

傅津川摇摇头笑道:“这话怎么说的,我这就是搭一把手,都没看清什么模样,这让你说的,你可别冤枉我。”

这时候齐王赵元槊道:“城阳啊,我虽然也看傅三郎这小子不顺眼,但是有一说一,这小子肯定是对你不能有二心的。”

赵元殊原本就是在说玩笑话,却没想到连傅津川的“死敌”赵元槊都开始替他说话。结果直接避重就轻的问道:“不是,赵元槊,你凭什么看傅三郎不顺眼?”

“得得得,我错了,我就不该开这个口。傅三郎你也笑...大哥二哥你看,这两人啊...”这一下赵元槊给噎的没话了。

赵元檀见状摇摇头,坚决不掺和,倒是魏王道:“三弟,什么叫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下你知道了吧?”

“还是二哥说的有道理...”

几人一路说笑着,就到了宣德门城楼上。

宣德门朵楼左右相对,左边的朵楼开始正对着的依次是梁王府、周王府、定国公府、信国公府等宗室勋贵的彩棚帐幕,右边的朵楼正对着的依次是太师许崇简,左相李辅之、等文官府上的彩棚帐幕。

各帐幕中都有各府养的歌伎演奏舞乐,相互之间都较着劲,你唱一曲,我唱一曲的好不热闹。

当太子出现宣德门上的时候,还引发了一阵欢呼声。

“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

赵元檀冲着楼下招了招手,又是一阵欢呼声。

傅津川跟赵元殊来带了城楼下,跟遮普华黎打了个招呼,这位归德中郎将正带着二百藩部武士就在宣德门后面的排房里,随时做好出动的准备。

“有劳了华黎,这大过节的也让你不消停。”

“侯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如今也是朝廷军将,听令行事,还管什么节不节的。”

遮普华黎在见识过上京繁华以后,倒也心甘情愿做个晋国将军,而傅津川与他说过,过几年等他熟悉朝廷制度,会安排他外放出去做官。因为也存了些期待。

“好,那就不跟你客气了。”

傅津川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随后和赵元殊一起进了城楼下临时搭建的一处军帐,里面早就摆着火盆烧着银碳,刘敬忠,田养心,宫永固,甚至包括殿帅于罗睺都在。

“让各位久侯了。于叔,劳烦了。”

“今日非比寻常,三郎不必客气。”

“宣德门前各处,明暗哨探,当值禁军,还有宫里内外的布置,都已经没什么纰漏,就便是一品高手前来,也讨不到什么便宜。而我今日早饭后,却又想起来,若是想引起上京内乱,红莲道很可能在这个地方下手。”

说这话,傅津川手指在了上京坊市舆图的上一个地方,上面写着“含阳仓”。

“含阳仓确是需要注意,而且昨日赵康等人在朱记肉铺还发现了引火之物...民以食为天,若是含阳仓除了问题,上京城会有大乱子。”这时候田养心也附和道。

含阳仓位于上京城内,这样的选址,和城外的回洛仓不无关系。回洛仓建于前朝,位于城外。前朝末,天下大乱,当时太祖皇帝就是率军夺取回洛仓了,才让上京城城一时陷入无粮境地,最后一举攻破。

正因为如此,太祖在立国之后,特意命人在城内修建了含阳仓,从运河而来的漕运粮食集中于此处,是上京根本,若是含阳仓除了问题,上京可能就要断粮。

众人闻听都面露凝重之色,于罗睺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含阳仓一直都是重兵把手,想要纵火也不是那么容易,除非有完备的仓图和大量的勐火油,而且同时需要大量人手...此处不可不防,却也不能把注意力都放在这里。这样,我一会去大明宫请旨,再调一营禁军守卫含阳仓。”

于罗睺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即便能有少数高手突入含阳仓,能造成的破坏性也很有限,只要用心守备就不是什么大事。

众人听后都点头符合,只有傅津川一个人还在盯着舆图失神,却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候赵元殊又打趣道:“怎么又想起那刚才那个小宫女了?”

傅津川听后却摇头苦笑道,“这事怎么还过不去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却也都明白话里面的调侃,于是哄笑起来。

在他们眼里,都不用知道前言后语。

就算把今天上京城所有戏棚子的戏加起来,也没有眼下这出精彩。

第九十五章上元夜(二) 宣德门西边的朵楼处,是上京尹带着府中衙役在此坐镇,也搭了一个彩棚帐幕,维持秩序。还有不少罪犯被拉过来,就在当场进行审判发落,以此来警醒上京民众,不可触犯国法。

而楼上太子也代替道君皇帝,时不时传下赦罪开释的口谕。

天也渐渐黑了,这时候,到处都是华灯、宝炬。加上满月的光辉和花草的光彩,漂浮的云雾朦朦胧胧,让整个宣德门前和整个上京城都如同仙境一般。

各街各巷都热闹非常,每一坊,不管坊内住的是高门大户,还是平民黎庶,都有灯棚,还会搭建一个小影戏棚子,这是为了给坊里的孩子吸引过来,怕他们到处乱跑容易走丢。

殿前班直在宫城内右掖门的正对面也搭了个乐棚,准许殿前班直的家卷登上皇城观灯,殿前司也会给这些家卷赏赐些茶酒果品,以及脂粉钱,毕竟按照规矩各班直夜晚不能是上街游玩,所以他们用竹竿把灯球挑到半空中,远近高低,如流星一般。

还有些深街小巷,各家门额上挂着珠帘,挖空心思装扮,互相攀比。

街上还有卖各色小吃的,有的支个摊子,有的推着小车沿街叫卖,车上还挂着灯笼。

这一天本也是情人幽会的绝佳日子,许多男男女女都成双入对。而有些未婚的男女为了避免被熟人撞见,所以很多人都喜欢带着面具。

傅津川和赵元殊两人见布置上也没什么疏漏,就带上面具混入人群中,在宣德门前各处走走看看,一来是也是暗自查看一下人群之中是否有贼人隐藏。

至于二来嘛,如此佳节还不让这对小情人去说说私密话?于罗睺和刘敬忠还有田养心是极力得劝说两人出去走走。

“成婚之后,你想去哪任职。你是先去边地继续建功立业,还是想寻个富贵处做个太平官。”

赵元殊突然的发问,让傅津川愣了一下。

“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傅津川反问道。

赵元殊道:“我想去扬州看看。母后说我父皇一直想去扬州,可惜一直没机会,我想着以后有机会就去替他看看扬州,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傅津川道:“那等我阿耶回来,就让他给我谋一任扬州都督,若是不成,都督同知也行。”

“好,你答应我了,那就说好了。”赵元殊得到傅津川的许诺后很是开心,两人手也握的更紧了些。

其实赵元殊知道,傅津川心中最想去的还是河西,若去不成河西,朔方河东陇右也都行。

这一点就从傅津川书房中的堆满了各地边州情报就能知道。至于赵元殊为什么知道他书房中的情况,那对于她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

但他还是愿意为了她去扬州,这件事本身比能去扬州,更令人心情愉悦。

“不过...”

“不过什么?”

“我去边地是因为檀哥儿想让我帮他练支新军,我要是去扬州,他那里得你去说。”

“这个好说。”

赵元殊满口答应下来,她长这么大,还没主动求过太子殿下和道君皇帝什么事呢。

偶尔蛮横任性一点,也是很正常的吧?

陈行和蒋武还有一众元从都在城墙上,一边是看着灯,一边是看着下面的人群之中有没有异常。

陈行几个人对眼前的灯景早就见怪不怪了,倒是阿术烈、仆固怀安、乌思独吉三个北境蛮子看的是目瞪口呆,从来没见过如此盛景。

这边下楼一趟的庞云买了一大包果子上来,挨个分发。

阿术烈吃了一口,然后用半生不熟的上京官话问道:“嗯,好吃,这是什么果子。”

庞云道:“这是嘉庆子,其实就是李子,不过只有嘉庆坊的李子树才能结出这么酸甜可口的李子来,所以才叫嘉庆子。这些啊都是店家用地窖存放的,特意留在今天卖的,所以才能这个时节吃到嘉庆子。”

“上京人真会吃啊。”仆固怀安直接连果核一块嚼了。

庞云得意道:“这是当然了。对了,我跟你们说啊,刚才我在下面看到侯爷和殿下手牵着手...”

“庞云啊,你就长了一张挨揍的嘴。你以为就你看得见,我们在上面就看不着?你就嘴快。”

还没等他说话蒋武就出声喝骂道。

庞云眼了,立马来到垛口出往下一踅摸,正望见傅津川和赵元殊两人,带着面具并肩走在街上,傅津川还悄然的握着赵元殊的手...

“改天请诸位喝酒,当我没说,当我没说,你们什么都没听到...”

这边草原上射凋手乌思独吉着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如鹰隼一样俯视着下面,试图寻找一个下一刻就暴起的贼人。

陈行手扶着刀柄,倚在城墙上侧耳听着风声,彷佛在听某些人的在私下的低语。

夜幕中,城外的一处老旧道观,也能隐约看的见城内的光霞,红衣道人打扮的方虬,与其弟方蛟,并军师庞知古三人就在观中支起一堆篝火,喝着酒庆度上元佳节。

“若不是要去找简伯雍,俺倒是想去会会陶应真,看看这牛鼻子老道本事长了多少。”

方蛟穿着一身黑衣,即便是在春寒之际,依旧裸露健硕的胸膛,身形与方虬相当,长相上却虬髯张须,外表看着威勐雄装。

“元帅,还是要小心些,简伯雍不是好相与的。”庞知古劝谏道。

方蛟笑道:“行,俺听庞军师的。这次那道君皇帝怎么也想不到俺们四个一品高手一起出动,庞军师的谋划,真是厉害。”

“我算计的再好,也得圣公和元帅你们去做,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我,只能耍耍嘴皮子。”庞知古说完喝了一口酒,暖暖身子,他没练过武,自然是不如方蛟方虬兄弟不畏严寒。

“庞先生这话说的俺就不同意了,若没有先生,俺今天也不能在这,不管今天事情成不成,俺都是佩服庞先生的,等咱们也坐了天下,大哥做皇帝,俺当太子,庞先生就做个国公和宰相...”

方蛟正说的兴致勃勃,就被方虬啪的一巴掌排在脑门上。

“让你多读书你不听,那太子是皇帝的儿子,即便是我当了皇帝,你是我兄弟,做什么鸟毛太子...”

庞知古笑看两兄弟吵闹,然后补充道:“若是圣公做了皇帝,要把位置传给元帅,可以封元帅为皇太弟,太子却是不行,乱了辈份。”

“那就皇太弟,咋样都行,这以前皇帝不就是把皇帝传给现在的道君皇帝了,是吧大哥?”

方蛟倒是毫不客气,直接就跟兄长讨要起还没得到的帝位了。

方虬无奈道:“老二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别什么话都说。”

方蛟道:“造反不就是为了当皇帝?要不你当大皇帝俺当二皇帝?不然你跟他们说的什么‘红莲业火,焚魔救世’,你自己还信不成?你不用瞪俺,这不是就咱们兄弟加庞先生?庞先生也不是外人,那不就是湖弄那些啥也不懂的百姓让他们跟咱们干造反的买卖?再说你就宁儿一个闺女,不传给给俺也得给俺家大郎不是?”

方虬是彻底放弃对自己的兄弟进行说教了,人前还能有一个红莲道大元帅的样子,人后是那是口无遮拦。

红莲道虽然是以江湖组织出存在,但其实核心的高层始终都是方家人,他们掌握这最核心的教义以及聚敛而来的大量财富,同时也培养了不少外姓弟子作为臂助。所以在明面上,虽然是血脉相承,但也还是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和名义。

“行了,你少说几句把,喝你的酒,一会儿办事别出了岔子。”方虬十分无奈,方家一共兄妹三人,除了目前教中的圣姑方虹不在,兄弟两人都在这了。

前任圣公死后,方虬也是历经艰辛才重组了红莲道,并且把自己的弟妹带大,培养成才。

如今,红莲道的势力比起三十多年前贝州举事前,只强不弱。一旦今日成功,大晋朝廷就肯定会乱起来,到时候这大好河山,他方虬也想问问这鼎到底有多重。

他抗不扛得起。

想到这里,方虬豪气顿生,拿起酒坛就往口中灌了起来,然后将坛子一摔。

“走了,去上京看看灯。”

方蛟也站起身来,同样豪饮,“走着。”

说完,兄弟二人相识一笑,然后一起往城中掠去,只是瞬间就再不见两人身影。

只留下坐在火堆前喝酒的庞知古一个人对着火堆念叨。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晋的命数,就看今夜了!”

第九十六章上元夜(三) 三更天,宣德楼上把小红纱灯球沿着绳索升到半空,这样上京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已经准备回宫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宣德楼外想起挥动静鞭的声音,接着山棚和城楼从上到下的万盏灯烛瞬间全部熄灭了。

这时候各家高门大户的马车都依次往南去,准备去游相国寺,这也是上元下半夜最热闹的地方。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就在太子殿下起身准备离去之际,数个打扮各异的人出现达官贵人的马车顶上,手上拿出了令人震惊的器物,军弩!

最少有五具军弩同时射出弩箭,朝着太子赵元檀的方向射去。

一时间,所有军卫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五支弩箭带着破空声,“嗖”的飞向赵元檀,这是军弩,射速极快,但最终没能伤到赵元檀。

一个突然出现的灰袍老者一挥手将五支弩箭卷起,然后握在手中人反手像一人射去,五支弩箭封住这名刺客人的全部退路,将之反杀。

而几乎就在五支弩箭射出的同时,从宣德门一个垛口出也有连续三支羽箭射出,虽然没能阻止五支弩箭射出,但三支羽箭还是射中三人,这三人也没想到这箭射的如此快,一名刺客被命中面门直接毙命,另外两个刺客因为躲闪而分别被射中手臂的肩膀。

最后一名贼人正待要跳下马车混入人群中,也是来不及了,一人从城墙飞身而下,手中宝刀寒光一闪,这贼人已经尸首分离。

使出惊艳一刀的,正是陈行。

这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随后,惊呼声,惨叫声,无数人开始逃离宣德门向南逃离,整个御街上乱做一团。

一袭黑影从众人头上掠过,飞一般的逆行而来,马车上的陈行挥刀抵挡却被那人一掌击飞。

“好小子,刀法不错。”

陈行被这一掌击飞,甚至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这边却急忙有禁军将他搭救起来。

而城上垛口向前射出三支羽箭例无虚发的乌思独吉再度张弓搭箭,射向马车上的黑衣人。

箭失射速极快,却被黑衣人随手抓在手中。

乌思独吉下意识觉得不妙,立马低头,正好这支羽箭原路返回,将乌思独吉的头上的幞头射飞。

“是方蛟,红莲道伪帅方蛟,武道宗师。”田养心的一句话,让众人都是心头一震。

红莲道的方氏兄弟都是天下闻名的武道宗师,是朝廷追缉榜上的高居前二的主要人物,今日来到上京城,所图也必定不小。

“哈哈哈,那个是太子,出来说话。”

方蛟站在车上,桀骜的笑道,突然脸色一变纵身后跃,而原地的那辆马车却正有一刀当头噼下。

一刀噼空,但那刀势直接马车的车顶割裂,里面若是有人想必也会被斩为两段。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太子殿下说话。”众人看去,却正是舞阳侯于罗睺,手中提着一柄斩马大刀,怒目看着方蛟。

这时候人群之中,一个白衣僧人缓步走上前来。在人群之中显得极为特别,看起来走的很慢,但实际上很快,他在人群中穿行彷佛没有任何的阻拦,甚至周身隐隐有金光若隐若现。

“阿弥陀佛。小僧无归,见过大晋太子殿下。”

被田养心和罗克镝护在身后的太子赵元檀朗声道:“却不知这位大师有什么见教。”

“太子与我佛有缘,小僧想请太子殿下跟我西行,前去大雪山一行。”

赵元檀听后,摇了摇头,不在回话。因为他觉得没必要了,这种时候跟红莲道的方蛟一起出现,目的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檀哥儿,你先回东宫吧,这里就交给我跟兕子。”

赵元檀看到傅津川跟赵元殊走过来,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没什么用,“好,三郎,兕子,你们小心。”

然后就在田养心和罗克镝的保护下走下宣德楼。

城下此时已经乱做一团,方蛟原本预想的对手是简伯雍,虽然变成了于罗睺但也对方蛟来说也没有多大影响。

两个一品大宗师,在宣德楼前你来我往打的热火朝天,一时间竟然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另一边,法号无归的年轻僧人也跟皇城司的简大先生战做一团。

宣德门前,居然聚集了四个一品高手。

而此时宫城内的皇城司也传来消息,红莲道圣公方蛟意欲入宫,却被陶真人挡下。

这时候,不远处的左掖门,白龙寺方丈圆觉大师手持先帝御赐能够自由出宫禁的腰牌,来到宫门处。

“老衲听闻今夜宫中动静,所以特来护卫陛下。”

“圆觉大师,这不合规矩啊。”

左掖门守将王继业直接把人挡住了,开什么玩笑,这大晚上的把你一个武道大宗师放进宫城?

“这位将军,出家人不打诳语,今晚宫中会有大事发生。”

“大师,真的不必了...”

“大师,怎么今晚你也要来凑热闹吗?”

后面传来的一个声音让王继业愣住了,回头看去却是一个宫装女子,穿着素净,但穿戴都是宫妃所用,看年纪不过三十许,手中握着一柄长剑,气质冷冷的让人不敢接近。

“见过柳娘娘。”

认出来人的却不是王继业,而是圆觉和尚。

“想不到大师还记得老身。”

这时候王继业心中却有些明悟,“见过娘娘。”

他想起一个旧闻,仁宗皇后有一个侍女,武功极高,姓柳,后来被封为昭仪。

想来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可仁宗皇帝都故去将近四十年了,哪位昭仪就算在年轻也该六十多岁了,可这看起来绝超不过三十岁的模样,如此驻颜有术,想来这位娘娘就是宫里除了简大先生之外的另外一名一品大宗师?

王继业心下终于有了底,有这位娘娘在,就不用担心眼前的圆觉和尚闯宫了。

毕竟一个大宗师要是硬往里创,他们是真拦不住。

圆觉和尚也不在试图入宫城,而是直接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念起来金刚经。

柳昭仪却冷冷的看着他,如今她哪里还不明白,这和尚就是来牵制她的?

但眼下却她却不能放任不管,就如棋盘上的兑子,双方其实是相互牵制。

而上京城外,北门处,一个身高八尺带着毡帽的北境汉子,手持名刀敕勒川意欲入城,被一个萧姓老太监挡在了城外。

“想不到,大晋都城这么难进。”

老太监道:“其实不难进,风能进,雪也能进,贩夫走卒也能进,但大漠金刀不能进。最少今天不能进。”

另一边,宫城内,红莲道圣公大弟子张侠,又带领十数名三品以上高手,潜入大内,一度冲到距离大明宫只有几百步的距离,然后被田辅国和李进忠两个大太监联手挡住。

被发现后,张侠且战且走,田李二人只能分出一人去追,毕竟不能放任对方在宫里肆意妄为。

而田辅国则在亲手料理两个三品高手之后,退回了大明宫前,小心戒备。

此刻大明宫前,除了田辅国还有数十个高手分布四周,小心戒备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而道君皇帝,按照以往的习惯此刻应该已经休息了,所以即便出现了刺客田辅国等人也不敢过来打扰道君皇帝,只能小心提防着。

作为二品高手的田辅国,此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自信,方圆一里之内,五品以上的高手绝对逃不过他的感知,至于五品以下,禁军自然就能料理。

御街之上却还处在混乱之中,还有大批未能逃散的百姓和各家贵胃足有数千众,还有许多贼人混迹在其中,傅津川当机立断,命宫永固率领禁军把御街南端封住,又命遮普华黎带领二百藩部武士列阵,堵住北端。

随后傅津川一个人跳上马车顶,手持两把禁军用的横刀,然后敲击摩擦,连续三次后,整个街上都听到这刺耳的声音。

“行人立止,良民伏地。”

两侧的禁军也都一起高呼,“行人立止,良民伏地。”

“行人立止,良民伏地。”

听到傅津川两侧的晋军呼喊,正在慌乱中的民众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都蹲下身来,低着头。

原本的混乱,霎时间安定下来,长长的御街上挤满了人,却没有在拥挤踩踏。

“本将武安侯傅津川,上京的父老乡亲都认得我,今日红莲道逆贼作乱,就混迹在诸位之中,所以接下来,我会让人逐一辨认,各位父老乡亲只要跟把手的禁军说清,自己家住何方,以何为业,自然会放诸位离开,此间不得喧哗...”

这边傅津川正说着呢,却见,马车下方突然暴起,掏出怀中短刀跃身直刺,傅津川急忙侧身躲避然后顺势拿住对方手腕直接一拧,

“啊!”直接刺客的小臂拧断,对方左手攻过来又被傅津川拿住,又是一拧,刺客双臂都废掉了,随后又被傅津川一脚踢下车顶,重重摔在街上的哀嚎如雷。

“诸位都是上京良善之民,请配合禁军查验。”

废掉这个人之后,全场再无半点异议,最起码傅津川是能够让他们相信的。

随后傅津川跳下车顶,来到城楼之上,也从赵元殊口中了解到各方汇集过来的消息。

“感觉不对,对方肯定还有后手,这明显就是在兑子。宫里的高手都被调动了...”

勐然间,傅津川脸色大变,连含阳仓升起的烟火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高手,高手...满天下的大宗师,也不超过二十个,而在今日上元夜的上京城,已经有十个了,高手接近不了的,后手就不是...”

“你说什么?”

“走,是陛下那...”

第九十七章上元夜(四) 谨身精舍中,外面打的天翻地覆也没有影响道君皇帝安然入睡。按照惯例,道君皇帝休息的时候,在精舍内当值的只有八名宫女守夜。

这些宫女,还要在外间守候,若没有皇帝的相召是不能进入寝殿的。

而在皇帝没有吩咐之前,即便是两个大太监田辅国和李进忠也不敢随便闯进精舍。

因为道君皇帝很多疑,在他睡着之后不准任何有武道修为的人进入精舍,这是历来的规矩。

所以田辅国只能带着人在精舍外,小心戒备,老远望见傅津川和赵元殊带着绣衣卫过来,他还有些惊讶。

“侯爷,殿下,你们怎么过来了?”

“来不及解释了,田公公,快去陛下寝殿,快...”傅津川作势就要里闯,田辅国急忙拦下,

“侯爷你们这是要干嘛?”

“田公公,今日当值的宫女有问题,快去。”

傅津川这一声,田辅国不敢大意,他只当是外面查到了什么情报,转身跟着两人一起推开了殿门,却不见外间当值的宫女,只听寝殿里面发生响动和一个女声。

“掐着脖子,不要放松...”

三人急忙奔进寝殿,眼下发生的一幕却让几人肝胆俱裂、

御床之上,几个宫女正在用一条黄绢绫勒住了道君皇帝的脖子。还有的宫女在按着手脚,有的在用被子捂住面部..

若是往常,里面稍微有点响动都瞒不过外面值守大太监的耳朵,但今天外面闹刺客,田辅国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下里面。这才给了几个宫女行事的机会。

“大胆..”

傅津川怒喝一声,把几个本来就有些害怕的宫女吓住了,然后跃上御床将几个宫女踢踹下来。

这时候一路上有些将信将疑的赵元殊也回过神,一把将黄绢绫扯断。“叔父叔父”

万幸之中,这个黄绢布被宫女们打了个死结,所以道君皇帝虽然面色已经呈紫色,但还有微弱的气息。

“田公公,快去吩咐人请御医,通知太子殿下,皇后娘娘...”

田辅国已经呆住了,听到吩咐之后这次语无伦次道:“好好,我我我我这就去,快去快去,你去通知太子殿下,你去告诉皇后娘娘....侯爷...殿下这这样还要...”

傅津川急忙道:“请御医啊!”

“对对对,御医御医...你们快去啊...”田辅国直接回过身踹了几个同样呆住的太监。

一时间,谨身精舍乱成了一团。

因为东宫距离很远,所以先到的是皇后娘娘,看见道君皇帝已经呈紫色的脸当即就差点晕过去了。

“婶婶,叔父还有气息,但脉搏太弱了。我在给他输真气...”

郭皇后一听人还在,急忙呼唤道,“御医呢御医呢,快去找御医来...”

不多时太医院判徐伸还有好几个当值的御医都被拉了过来,看到这场景当即就吓得不清。

一个个直接跪倒在地,甚至过来把脉都不敢。

只有徐伸硬着头皮走了过来,搭起道君皇帝的脉,只感觉道气息将绝,脉象微弱。

这时候,一路疾行的太子殿下也赶到了。

“这这,父皇,父皇...”

摸完脉的徐太医,直接从袖子的拿出一根银针来,“娘娘,殿下,眼下情况万分危急,臣不得不行万难之事。”

郭皇后泣不成声,太子殿下强忍悲痛道:“请院判放手施为。”

见到这种情况,傅津川也是退出寝间,来到外面的丹室直接坐道炉子旁的瘫坐在地上。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此刻就连他也有些后怕不已。

不多时,太子殿下扶着额头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赵元殊,眼角还带着泪痕,武宗早逝,道君皇帝待她如亲女,而她自然也视叔父为父,此时的她也方寸大乱,甚至还有些自责,为什么没能早些想到...

“三郎,眼下我心乱如麻,你帮我拿个主意,该如何是好。”

坐在地上的傅津川腾的站起身来,“檀哥儿,陛下现在...你要有心里准备,现在立刻召李左相和冯老国公还有武定侯进宫,然后封锁各门隔绝消息,绝不能让这里的消息透出去。”

赵元檀点点头,“就按三郎说的办。田公公,选几个可靠内侍,持金牌去宣召冯老国公和李左相还有武定侯进宫。”

一个宰相,一个武将勋贵之首,在加上太子殿下的舅父武定侯,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都是心向朝廷,或者心向太子的。

一旦道君皇帝真有不测,有这些人在,就能保证不至于闹出大乱子。

“对了,三郎,调你那五团禁军和那二百藩部武士,值守大明宫。”

“檀哥儿,这...好。”

傅津川本想说,这不合规矩,大明宫值守历来是御前班直,但现在非常时刻,作为太子最为信任武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随后傅津川按着诏命和金牌,在田辅国的陪同之下,把尚在御街之上的宫巩固和遮普华黎所部共一千七百人调入宫内,值守在大明宫前。

而宫永固和遮普华黎都没问什么,他们都是明白人都知道出了事情,但什么事情傅津川不说,两人就不问。

等傅津川在布置完守卫从新进入精舍的时候,李左相和定国公冯神绩,还有武定侯郭保已经到了。

而内间依旧没消息传来。

李辅之和冯神绩都坐在那里不动如山,只有郭保急的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殿中来回的走着。

傅津川进来之后,跟几人拱手,李辅之跟冯神绩都跟傅津川颔首算是回礼,只有郭保看见傅津川有些情绪激动道:“傅三郎,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怎么保护陛下的?”

傅津川却没想到这郭保冲着自己来了,反问道:“郭侯爷这话这是什么意思?之前大明宫的防务,是我负责不成?”

郭保没想到傅津川会反驳他:“那你怎么知道那些宫女有问题?”

傅津川冷冷道:“却不知道郭侯是奉了谁的命来审我?”

“你...”

郭保本想在傅津川面前拿拿架子,压对方一头,却没想道碰了个钉子。

这时候太子殿下又从寝殿中走了出来,神情有些沮丧,“许院判说了,如果天亮了还没醒,就...”

众人闻听,都神色一怔。

傅津川觉得有些压抑,转身出了大殿,赵元殊也跟着他一并出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些宫女有问题。”赵元殊在后面轻声问道,此时她的情绪极为低落。傅津川叹了一口气道:“审过了?”

赵元殊点点头,“其中有两个是红莲道的暗桩,套出了其他几人籍贯,然后用对方的家人胁迫她们跟自己一起行事,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有问题的,这几个宫女进宫最少都有三四年了...”

傅津川道:“白天在这,我不是扶起一个宫女,扶她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她在颤抖。一开始以为是冷的,但后来我们出来的时候,看见很多宫女,发现这些宫女装束都一样都挺厚实,并不畏寒。后来我在想可能是畏惧,当时除了陛下,都是国公宰相亲王...但很快我就觉得可能不是这样,在陛下身边伺候的,都是在宫里时间不短的,不应该畏惧成这个样子,后来我回忆了一下,发现那几个所宫女好像都有些颤抖...”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吗?我想起我在河西第一次去打马匪的时候,当时生擒了几个,为了给没见过血的新人开锋...这些新兵在动手之前,就会怕...他们会颤抖,即便是他们要去杀人而不是被杀,在动手之前还是会怕,手会抖...你不用想太多,这也不是你的职责之内。”

傅津川安慰道。

其实并不算安慰,因为赵元殊负责的本就是宫外的舆情监察,至于皇城司宫内的事情,关系道各个宫内的妃嫔,皇子公主,这里面太多阴私之事,自然不适合让赵元殊一个云英未嫁的公主负责监察。

但眼下出了这种事,赵元殊还是觉得难辞其咎。

傅津川也不知道该说下什么,只能是陪着她在这边站着,等候着消息。

等消息的不光是大明宫中的权贵们,城外的道观,方家兄弟和一众教众都齐聚于此。

能脱身的都在这了,至于不能脱身的,几乎也就意味着被擒或者被杀。

“刚才宫中已经换防了,我还看到有几个大官的车架进了宫,应该八九不离十。”最后回来的张侠,还没还得及喘口气,就把消息告知给众人。

方蛟一拍手掌道:“太好了,皇帝一死,天下大乱指日可待,到时候我们就能举起义旗,掀翻朝廷。红莲业火,焚魔救世。”

“红莲业火,焚魔救世。”

一群教众跟着一起呼喊道,极为兴奋。

这时候圣公方虬却摇了摇头,他觉得兄弟方蛟把事情想的乐观了,大晋立国百年,就算皇帝死了,也还有太子,不会立刻就乱的。

但士气可鼓不可泄,因此也是没说什么。

庞知古没有说话,看见方虬的反应却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此时一老一小两个和尚站在白龙寺门口,望着上京城方向,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寺中已经乱做一团,许多僧人都在收拾细软,准备离去

“过了今晚,无论道君皇帝在不在,白龙寺都要没了,自从祖师东来传播佛法,已经六百年了。”

圆觉和尚的语气很平静,但话中却透着悲凉。要知道二十年前,白龙寺何等昌盛?

无归和尚道:“等中原化为地上佛国,何处不是白龙寺?”

圆觉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无归大师言之有理,是老僧着相了。”

无归和尚摇摇头,“人之常情。不过亢龙有悔而已。”

圆觉和尚听后却摇了摇头,不在言语。

天色将明,漫长的一个上元夜,终于过去了。

东方红日,依旧照常升起。

第九十八章大内都部署 太阳照进宫城的时候,寝殿依旧是密不透风。

躺在床上的道君皇帝,始终没能睁开眼睛,但一句气息微弱的:“大郎,监国”,让皇后和太子殿下喜极而泣。

一旁的太医院判徐伸立马上前把脉,随后转身道:“陛下无虞了...”

赵元檀彷佛终于卸下了抱负一般,顿觉轻松,来到寝殿之外,“相公,国公,父皇醒了。”

冯神绩和李辅之同时从椅子上弹起来,郭保也围了过来。

这时候皇后娘娘也从内间出来,“国公,李相,陛下说了,让大郎监国,此非常之时拜托两位了。本宫再此谢过。”

说完皇后娘娘居然躬身颔首,冯神绩和李辅之急忙躬身还礼,“娘娘言重,自当尽心竭力。”

这时候傅津川和赵元殊也从外面进入殿中,皇后娘娘见到傅津川道:“三郎。兕子,多亏你们了,御医说了,在晚片刻...都是一家人,我就不与你们说谢了。”

傅津川急忙躬身叠手,“娘娘言重了,分内事。”

“外间事,就交于诸位了,大郎,凡事要多听国公和李相的。”

“儿臣明白。”

随后皇后又再度进入寝殿,只有郭保一个人感觉很恼火,刚才皇后娘娘出来跟每个人都说了话,唯独漏过他了,这还是亲姐弟呢...

太子赵元檀这时候也终于展现了一个储君的基本素质,一道道旨意开始发出。

令上京府和太医院善后,救治昨夜受伤民众,整肃上京秩序。

令含阳仓守军多加戒备,以往贼人再度纵火。

令诸皇子大明宫侍疾。

令信国公汤显宗、辅国公杨继勋、长兴侯耿忠国、镇远侯王彬坐镇禁军大营,武定侯掌管宫禁。

令梁王赵宗锟、太师许崇简入宫参赞...

“....昨夜白龙寺方丈园觉夜间意欲入宫,必是红莲同谋,被柳娘娘挡在宫外,此时父皇既然无碍,白龙寺却不可放过,孤欲令舞阳侯于罗睺、绣衣卫指挥使田养心率军捉拿白龙寺上下,籍没全寺财产。诸位以为如何?”

郭保一听急忙道:“大郎...太子殿下,白龙寺是佛门圣地,香火鼎盛,是不是...”

定国公冯神绩却道:“老臣以为可行,圆觉和尚是武道大宗师,夜间欲闯宫,必然是跟红莲道有所纠葛,此时却是不必迟疑。”

李辅之也说道:“此正当其时。”

随后赵元檀道:“既如此,孤这就叫人拟旨。相公和国公昨夜也熬了半夜,不如去偏殿用过朝食,歇息一会儿,国事还要仰仗两位。”

李辅之和冯神绩都拱手谢过,两人也都年纪不小,熬了半夜这会儿确实有些乏累困倦,这又见太子处理庶务井井有条,也放下心来,就一同退下去了。

“舅父,宫门守卫就交给你了。”

等李辅之和冯神绩都退下去,太子殿下好像才想起自己的舅舅武定侯郭保。

郭保一听立马正色道:“太子殿下放心,臣必竭尽全力,用心值守。”

等到郭保离开赵元檀才道:“舅父性狭,难当大任,三郎,殿前班直和东宫卫率现在都交由你节制,这几日你就留在宫中宿卫,为大内都部署。”

傅津川点头道:“臣领命。”

他明白,太子殿下这是把身家性命交到他手了。

大内都部署,等于把宫内所有的禁军调动权力交给他,虽然只是临时性的职务,但目前宫城里日常值守的禁军,还有御前班直、东宫卫率、以及原本准备迎亲的一千五百禁军,还有遮普华黎所部的二百藩部武士,都归傅津川节制。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整个宫城就在傅津川的手里,即便掌管宫禁的是武定侯郭保也是负责宫门防务。但宫内所有兵马调动,傅津川作为大内都部署都可一言而决。

“兕子,你也别自责,宫里的事情一直都不是你在管,后面还有很多事等你做呢。”

赵元殊也点点头,“我知道了。”

“好了你们也忙了一夜,先去休息一下。”

赵元檀跟两人嘱咐完之后,又进了寝殿,傅津川两人则出了精舍。

“你先去休息,我去趟御前班直那里看看。”

御前班直,又称御前忠左军头司,是道君皇帝之前唯一亲自执掌的禁军,共分十八个班直,共三千六百人。

统领这支近卫的,是赵令渊在做亲王的时候王府护卫的虎牙大将军成道彦。

成大将军四十多岁的年纪,身高七尺有余,留着短须,中等身材,一双虎目隐隐带着血丝,“武安侯爷,可否告知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成道彦昨夜并没在宫中当值,还是道君皇帝特别下令,让他回家过节,说他一年也在家住不上几日,上元就回家与家人团聚。

虽然昨晚就知道闹了刺客,但具体情况如何,问手下的班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正好这边傅津川带着太监过来宣旨,他对这个旨意上传达的命令赶到很奇怪,即便是昨晚宫中出了问题也不会贸然把殿前班直从大明宫调开,换成武安侯正在操练的新军和东宫卫率。

所以作为皇帝亲信,自然也是要问个明白的。

“大将军,昨晚陛下遇刺,现在大明宫是太子殿下主持大局。此事还请大将军保密。”

“那陛下...”

“暂时无碍,但无法视事。”

成道彦一听,顿时呆立当场,他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换防,为什么是傅津川节制宫内诸军。

他是道君皇帝的亲信,却不是太子的亲信。

在东宫所能信任的武将中,唯有傅津川地位最高,以侯爵之尊节制诸军倒也勉强够格。

“我明白了...诸班直暂听侯爷调遣,还请侯爷发令。”

成道彦能做道君皇帝的亲信,自然是个明白人,知道眼下太子殿下已经掌握内外大权,即便是他作为皇帝心腹也不能和太子逆着来。

而且这太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

傅津川没在意那个“暂”字,他本来就是临时受命,“如此还请大将军调拨四个班直配合皇城司内城司整肃宫内,大明宫各门班直驻守。”

“诺。”

成道彦没有半分犹豫,军人不过听令行事而已。

傅津川没能回家,但还是让人回府上取了些衣物,其中还包括甲胃。这个举动却把府里人吓个不轻。

在加上昨晚夜间贼匪作乱已经是满城皆知了,因此不免有些担心。

大堂里,傅家男丁都在,三叔和五叔还有大郎傅淮川都还比较沉稳,只有五郎有些坐立不安。

“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全城戒备,各坊市都被封了,好好过个节,怎么成了这样,三哥不是在宫里吗,怎么也不来个消息。”

五叔直接驳斥道:“来什么消息,宫里面一定出了事了,庞云刚才说现在三郎是大内都部署,还不明白吗?”

五郎没听懂五叔话中的意思,转过头望向大哥,傅淮川叹了口气道:“现在宫里是太子在主事。”

“那那昨晚,刺客是奔着陛下去的?”

五郎说出口之后,立马又闭上了嘴,这样的消息委实有些太令人震惊了,难怪叔父和兄长都隐晦不谈...

高大的宫墙,并不能阻挡消息的外流,上元夜的混乱,和十六这天早上的异常,所有明眼人都知道了宫里出了事,是太子殿下在主事。

而什么情况下是太子殿下主事呢?答桉很明显,那就是道君皇帝不能视事。

“看来是宫里出事了。”正在府中抄经书的吴药师放下笔,与一旁正在喝茶的吴明达说道。

吴明达不置可否道:“宫里出不出事,你现在也不能出门,而且就算道君皇帝没了,他的遗旨你也一样要遵循。”

吴药师苦笑道:“咱就不能说点开心的事吗?这年节还没过完呢。”

“没准明天就要举国同悲了,你就算想笑也得偷着笑啊。”

吴明达倒是言谈无忌,昨晚的事情燕王府没参与,但不代表燕王府不希望红莲道把事情做成。

道君皇帝对朝堂内外控制的极为严密,换成是太子,说不定就会搞出一点什么乱子来。

有时候两方对峙,比的不是谁的妙手多,而是谁犯的错误少。

吴药师笑道:“你在这说的这些话,差不多够砍十次头了。你说红莲道到底是怎么行事的,居然真就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我猜那位就算没死,也肯定受了伤。”

吴明达道:“等陈先生回来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陈剑州推门进来了,“世子,郡主,猜一猜昨晚上京城有多少个一品大宗师露面了。”

陈剑州是王府亲信幕僚,心思缜密一向负责燕王府在上京各项庶务,本身就是二品高手,还是吴家兄妹在上京城最信任的人。

“几个?一品大宗师能有多少,五个?”

“我猜八个,可能是四对四。”

陈剑州也不在卖关子道:“十个。”

吴药师和吴明达一听都有些错愕,“十个?全天下的一品高手才多少,上京城就有十个现身?”

陈剑州如数家珍道:“方家兄弟,皇城司的简伯雍,守清观的陶应真,宫里面有个仁宗昭仪姓柳,白龙寺的圆觉和尚,还有一个西域的来的佛宗圣子。加上舞阳侯于罗睺,大漠金刀札木合没能进城,据说被一个老太监挡在城外。”

吴药师倒吸一口凉气,“红莲道好大的阵仗,调集了这么多的高手,阿耶一直都骂他们鼠辈...”

吴明达摇摇头道:“怎么可能是红莲道一家?是几方合力罢了。”

陈剑州自顾自的坐下倒了杯茶喝,然后继续说道:“现在四城大营里坐镇的都是勋贵,宫城里是武安侯和武定侯,而舞阳侯于罗睺率禁军,会同绣衣卫的精锐去白龙寺了。

“白龙寺?完了,六百年古刹在劫难逃了...”

吴药师叹息道,他这名字的来历就是跟佛门有关,所以对于白龙寺即将要面对的遭遇,也是颇为惋惜。

此时白龙寺,寺中武僧严阵以待,手持各式兵刃立于山门前。虽然有些僧人已经提前知道消息携带财物逃走,但还有有非常多的僧人留下与寺庙共存亡。

而山下,一炷香灭尽之后。见武僧们并没有放下兵刃的意思,于罗睺一挥手,一声“放箭。”

万弩齐发,箭雨遮天蔽日。

白龙寺僧侣,几乎阖门死尽。

第九十九章十六夜灯火 战后搜检白龙寺,圆觉和尚和寺中骨干都早已不见踪影,留下的几乎都是普通僧众。虽然还有众多武僧奋力抵抗,但在绣衣卫高手和禁军的配合下也被绞杀的一干二净。

事后,绣衣卫在白龙寺查找出大量财物,金银、铜钱,各色珠宝,初步估计价值数百万贯,这还是在有些僧人逃跑的时候带走一部分。谷仓里的稻谷更是堆积成山,还有大量账册,田产。

带队的于罗睺更是叹了口气道:“这也是佛门清净地?可真他娘的清净...”

田养心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其实想告诉这位上司一声,可能满上京的勋贵只有您不知道这白龙寺是什么地方。

三衙九个管军大帅,也就只有于罗睺不吃空饷。

剩下八个,没一个干净的。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

但是这话田养心真不能说,只能问下接下来的处置:“侯爷,这白龙寺好剿,可这后续该如何是好?这里存放的财物,有些是白龙寺的,有的是上京各家权贵所寄存,这些账册就就是明细...”

于罗睺听后皱眉道:“你没说过,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白龙寺勾结红莲道,并且抗拒官军搜捕,所有账目立即封存,然后把这些送入宫中。”

田养心立马拱手称“诺”。

心想于侯爷虽然忠直,却不是愚人。

最后封存的账册,包括债契,地契等,就装满了六只大木箱,全部贴上封条解送入宫。

而堆积如山的粮食和财物,往外运送了几天才搜刮殆尽。

看到绣衣卫呈上来的初略统计,不只是太子,就连左相李辅之,都有些惊愕。

同样惊愕的还有已经致仕荣养的前宰相,如今的太师许崇简,宗室耆老梁王赵宗锟。

“财货数百万贯,另有稻谷数万石,兵器...还有数十副甲胃...”

赵元檀都气笑了,直接合上书折,扔在桌子长桉上。

“朝廷没钱,百姓贫苦,哈哈哈,中枢的相公们为此殚精竭虑,父皇更是日愁夜愁...这还只是一个白龙寺...”

“确实有些骇人听闻了,数百万贯,若是多抄几个佛寺,是不是一年的赋税就出来了?”

这时候梁王赵宗锟说了一句,像是无心之语。

许崇简和李辅之都眼前一亮,但却都没说什么。毕竟这白龙寺是因为参与谋反刺驾才能名正言顺的直接抄寺,师出有名。想再抄别的寺,是不是也得有个名头?

傅津川却在一边翻看了起了其中的账册,每本上都注明了这些账册来自那一家。

“辅国公府”“镇远侯府”“武定侯府”“定国公府”“周王府”“颍川郡王府”“吏部左侍郎府”

“侍中谢府”“大理寺卿刘府”...

看了半天,就是不理庶务的傅津川也看的明白,都是放贷的账本。

大概就是这些达官贵人,把钱放在白龙寺中存放,白龙寺再拿这些财物放贷,而且利息还不低,所得息钱与各家二一添作五...

傅津川看完了也是顿觉头疼,这事他倒是知道一些,佛寺道观都有往外放贷的,很多权贵都参与其中,但没想到数额都如此巨大。

而且其中还有傅三郎的外祖父家,太子殿下的舅舅家,他兄长傅淮川的岳家,李相的门生家,还有定国公家....

这箱账本,基本上把上京城半数权贵扒了个干净。

想必各家现在都惶惶不安吧?

随后又打开一本帐,更了不得了,全是地契。看看总账,足有七八万亩,其中一半是各家挂在白龙寺名下的,至于为什么也简单,因为白龙寺的土地不用缴税。

不过这本帐上的达官显贵就很少了,多是上京和京畿道的大族。各家勋贵和文官士族,本来也不用缴税,就比如英国公府,具体数目傅津川是不清楚,但上万亩肯定是有的。

“这些和尚倒是够歹毒的,这些账本是他们故意留下的,朝廷要是追查下去,怕是自己就先乱下去了。”

赵元殊在看过几本账目之后,就直接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这时候赵元檀却极为果决,站起身道:“三郎,命人把这些账本拿出去烧了,包括债契,只留下地契确认籍没土地。”

“是。”傅津川没有任何的疑问,一摆手门外当值的禁军就进来抬着几大箱账目出去,全都烧了。

宫门处的武定侯郭保看见宫里一处冒起了烟心下一块石头落了地,同时也颇为肉疼。毕竟他在白龙寺寄存了好几万贯财物,每个月光是息钱就能吃个几千贯...

如今账本一烧,自然是太子殿下不想追究上京权贵们之间跟白龙寺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往来,但那些财物同样也别想拿回去了。

包括那些土地,都会被一起籍没充公,几万亩耕地,无疑是这次最大的收获。

此时大明宫的一处偏殿里,十几个皇子都在此处。

他们被宣召来到大明宫侍疾,但谁知道这是变现的软禁,从二皇子魏王到最小的皇子只有八岁的赵元枷,都被关在这一件偏殿中。

不过几个成年皇子可以轮流去寝殿侍疾,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让他的兄弟知道目前道君皇帝的状况。

十六日当晚的申时,道君皇帝终于是从昏睡中醒来,一声微弱的“水,水...”

惊醒了趴在榻上的的皇后娘娘,亲自拿着调羹给道君皇帝喂了少许水。

“有劳皇后了,让大郎过来。”

道君皇帝第一个要见的,自然是太子殿下。

虽然还有些虚弱,但道君皇帝已经恢复了神志,赵元檀进来也是不胜欣喜。然后又把当时的情况,和随后的布置一一跟道君皇帝说了。

“...三郎做的很好,当时幸亏是他进来...你做的也很好...”

道君皇帝的话,无论是郭皇后还是赵元檀都听得明白,幸亏是三郎进来。

若是别人进来,可能第一个通知的就不是皇后和太子殿下,可能是李妃和魏王,也可能是周贵妃和齐王,只要让他们先进了大明宫,在有些胆识魄力,完全可以假传圣意,调动御前班直封锁...

所以傅津川当时不仅是救驾,往大了说这是匡扶社稷之功。

随后道君皇帝又在榻上召见了在宫里值守的重臣,其中也包括目前的大内都部署傅津川。

“若不是三郎,我这会已经去见皇兄了。”

与其他几位重臣说过话后,道君皇帝目光落在里傅津川身上。

傅津川连忙道:“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此非臣之力,是天佑陛下。”

道君皇帝笑了笑,“你是朕之侄婿,倒是天注定,好,三郎想要什么赏赐?但有所请,朕无不允。”

傅津川想了想:“看见陛下醒了,臣现在只想回去吃一只烤羊腿,然后睡一觉,最好在休沐几天。”

其他几个重臣一听,却是崩了一天的弦全都松了来了,不自觉的浮现一丝笑意。

同时也暗暗感叹虽然少年心性,却也知进退,不居功自豪。毕竟皇帝金口一开,就是要个国公爵位也会给的,毕竟救驾之功。

道君皇帝也笑了笑,“呵呵呵呵,咳咳咳,好,先给你记着,就先回家去吧,在准你休沐三日。”

“臣领旨谢恩。”

“兕子也守了一天吧,也回去休息吧,不过这时候却不好回三郎的家,还需在等两个月...”

“哈哈哈哈。”老梁王赵宗锟直接笑出了声,其余人也都笑看着两人。

戏言冲澹了本来的沉重气氛,赵元殊听见叔父打趣却只是笑着点点头,她彷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娇羞。

两人一起出了宫,傅津川也算把那个刚到手的大内都部署交了出去,这也他有意为之。

毕竟现在皇帝醒了,能够视事,即便还是需要太子监国,大局也不会有什么风浪了,而大内都部署的权责过重,历来只有皇位交替或者紧要时候才会由君上心腹担任,以求平稳过度。

“出了宫,我感觉轻松多了。”傅津川骑在马上跟赵元殊说道。

赵元殊叹口道:“这是自然,母后跟我说过,进了宫里没人能得自在。哪怕是皇子公主,皇上,皇后,甚至太后都不行。所以我父皇才不喜欢在宫里吧。”

赵元殊之父武宗皇帝,是出了名的喜欢出游,巡视过关中、朔方、河东、河北诸道,还亲自指挥军队击败了金帐亲王犯边。

青州的鲁王作乱,武宗亲率大军平叛,前后不过两月余。

不过却始终没能去亲眼看看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扬州和江南,病逝时只有三十一。

傅津川一拍脑门道:“我刚才忘了,陛下问我想要什么,我应该跟他说我要去当扬州都督的。”

赵元殊见状却“呵呵呵”的笑了几声然后不留情面的揭穿道:“行了,在我面前就别装了,你不就想把大内都部署的烫手山芋赶紧抛出去,以为我不知道?”

傅津川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了,不过你下次能不能装不知道啊?每次都揭穿我,我也很没面子的。”

赵元殊白了他一眼道:“行,什么时候我心情好给你学个笨丫头,让你骗一回。”

“算了,你太聪明了,估计学不会...”

“我...”

送赵元殊回了公主府,傅津川这带着一众元从返回国公府,半路想起才问道。“陈行的伤怎么样了?”

身后的庞云道:“没有什么大碍,受了点内伤,估计要养个十天半月。”

蒋武道:“他能在方蛟这个大宗师手底下捡条命,也算是命大了。”

庞云道:“确实如此,不过他说这一掌给他启发极大。想来伤好了武艺还能有所精进。”

傅津川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也算因祸得福了...不过估计这个时间想吃烤羊腿有点难了,等羊肉烤熟了就该天亮了。”

庞云对傅三郎突然之间的话题转变没有任何的意外,反而是应答道:“不如回去吃元宵吧,今个正好十六,节还没算过去呢,往年上京城的灯一直得点到十八九呢...”

傅津川闻言点点头,骑在高头大马上,抬头看了看夜空。

从年前收到红莲道有动作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在小心戒备,到昨晚的状况频发,差不多最后一刻才意识对方的后手,又紧忙入宫.....所有一切都在毫厘片刻之间,太惊险了。

直到刚才皇帝醒过来,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可以说这个年节,过的胆战心惊,这会儿回家的路上也终于有心情看看街边还没撤下的灯火。

因为昨夜的事情,以及白天的紧张气息,行人少了很多,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跟与家人待在家里。

连着做买卖的都少了很多。

但还是有许多行人见到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安侯,纷纷停下来躬身行礼,傅津川在马上也一一颔首回礼。

正月十六夜,灯火依旧。

上京城,还是上京城。

岂是几个宵小之辈就能撼动?

第一百章隔岸观火 二月初,河西节度使、凉州大都督、尚书令、抚军大将军、英国公傅懋修返京途中至西京大兴,西京留守雍王赵审理出城相迎。

随后入城宴饮,蓝田侯、广顺郡王等作陪,宾客尽欢。

第二日,傅懋修受邀入雍王府,却是一席王府家宴,款待他这个亲家公。

“老王爷啊,你可真是人老精鬼老灵啊,是不是把福柏这小子塞进戍卒队伍里就想好了要谋我家女儿?”

因为是家宴,只有老王爷、世子和他三人,所以傅懋修这会儿说话也是极为不客气。

雍王赵审理笑道:“初时却是没想那么多,后来福柏立下军功,我便给陛下写了私信,言说让福柏从河西归来以后去上京效力,顺便再让陛下给福柏安排一门婚事,陛下回信说英国公长女才貌过人,年龄又合适,傅家又是上京头一等的高门显第,而且福柏在你手下,也算缘分,这不就,嘿嘿,倒是我孙儿的福分,来懋修啊,这杯酒老夫敬你。”

傅懋修一听,他对赵福柏倒也还满意,原本就是装腔作势的诘问,老王爷这一敬酒,原本就算还有点气也消了,不过面上还是不情不愿的拿起酒杯与老王爷喝酒。

“不过老王爷,我可先跟你说好了,我家女儿也是将门之女,自幼跟她那些兄长一起也是练过武艺的,性子肯定是不太柔顺,到时候还要你跟仲深兄,还有亲家母多包涵。”

老王爷笑道:“懋修这是说的哪里话?将门贵女,性子刚强些才好做掌家大妇。不过福柏这几年都要留在上京,还望亲家公多多教导。”

傅懋修感叹道:“这是自然,福柏这小子倒是也有些韧性,跟我的牙兵队伍整日一起操练,也不喊苦,后来看我儿上阵,就来求我也想随我儿上阵杀敌,本来我是不同意的,却不想这小子在门口跪了一夜,又拿出你们给他的家书...雍王府有子如此,后继有人啊。”

老王爷听后却笑道:“却不想这却跪来一个将门贵女,这给岳父跪的倒是值当了,哈哈哈哈。”

世子赵仲深也道:“福柏能成材,也是亲家公跟三郎教导,本来这小子在西京的时候,说一句人憎狗嫌也不为过,三年时间,纨绔之气磨去了不说,穿上甲胃回家的时候,倒有些悍勇之气,人也稳重了,这却要谢亲家公这个岳父和三郎这个舅兄啊...”

傅懋修道:“谢字却不用多说,你我两家将结两姓之好,也就算是一家人,客套就不必多说,来这杯酒敬老王爷和仲深兄...”

亲家会的很圆满,傅懋修回到西京府邸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走到正堂的时候正见到黄振弓在堂里坐着,边上的桌子上摆着一碟落花生,还有一坛青稞酒。

“老叔怎么还没休息?”

“等你呢。”

傅懋修笑道:“可是有什么事?今天跟老王爷还有亲家公多喝了几杯,回来的确实有些晚了。”

黄振弓抿了一口酒道:“呵呵,要不老家主在的时候,就说雍王这老小子鸡贼,你帮他教导孙子,还得搭上个女儿,要是换了老家主都得跳脚骂娘。赵福柏这小子倒是还有点样子,根骨还行,但是比起三郎差远来,不过在上京城想挑这个女婿也是难...”

傅懋修一听哭笑不得,黄振弓在傅家算是家老一般的地位,虽然不姓傅,但是说傅懋修两句还是完全够格的。

“这个,上京来的消息,看看吧。”

傅懋修这才看到桌面上还摆着一张折纸,一听上京送来的,打开一看是三郎笔迹,本以为是家中杂务,却没想到上京出了这么大的事...

傅津川在信中只是以很惋惜的口吻跟黄老爷子说,上京来了十个一品高手,可惜黄老爷没在城里,不然还能跟那些一品高手过过手,什么圆觉和尚,大漠金刀的...

最后傅懋修也终于在信件的末尾了解到这封信真正想说的一句话,三郎做一天的大内都部署。

就这一句话,傅懋修就立马把事情大概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份写给黄老爷子的信,实际上写给他的,而真正要透露给傅懋修的信息就是,他做了一天的大内都部署。

傅三郎相信,这一句话,就能让阿耶明白上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十个武道大宗师,在上元夜齐聚京师,只能是为了陛下,三郎做了一日的大内都部署,就说明这段时间是太子殿下在宫内主事,只做了一天也就是说,陛下已经无碍了,不然早就报丧了...有惊无险啊...”

傅懋修几句话就把当时的大致的走向复盘了八九不离十。至于具体细节他自然是不清楚,这种事情只有回了上京城才能了知道全貌。

而三郎这份信,也是半点关于道君皇帝的事情都没提,就怕信要是落入心人之手,在弹劾傅家父子一本。

所以直接跟老爷子大谈武道高手,最后炫耀的说一句自己当了一天的大内都部署,只能说明写信之人少年心性,爱炫耀...

几乎同时,西京各家也都收到了消息。

傅津川回京,除了亲卫牙兵,还带了三千边军,这也是禁军和边军轮防的开始,于是在第三日老王爷上门走访,一番密议之后,第四日从上京出发。

同时上京大明宫的谨身精舍,也收到了傅懋修十日内还朝的禀报。

还躺在榻上的道君皇帝只说了一句,“我无忧矣。”

辽东,大宁城燕王府。

“...调峻药下之,辰时下药,未时忽作声,去紫血数升,申时遂能言....”

看完飞鸽传信过来的纸条,吴仁光把纸条递给身边的心腹谋士刘恂和姚秉宽。

“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万幸圣上无碍啊。”说完吴仁光还叹了口气,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

刘恂看过也同样叹了一声气,“真是天佑之人,这几个宫女居然打了个死结...”

姚秉宽看后却摇摇头道:“大晋气数未尽而已。”

几人无疑例外都对道君皇帝还活着这件事,非常惋惜...

“对了王爷,还有一事,圆觉大师目前寄居在东宁寺中。”

“圆觉大师来辽东了?太好了,改日我要去跟圆觉大师谈论佛法,朝中那些宵小之辈居然污蔑大师参与红莲道刺驾,简直不可理喻啊。”

听到姚秉宽说收留了目前朝廷追缉的通缉犯,燕王吴仁光却极为兴奋。

“我早年跟先王一起去上京授封,还曾经在白龙寺上过香,圆觉大师当时还不是主持,可大师的气度非常...现在想想也有三十多年了,不想大师竟然流落辽东,这都是朝廷上奸佞横行之过也...可惜我却不能在朝中辅弼皇上,让一众宵小窃居高位,还让陛下猜忌我燕王府有不臣之心,真是罪过啊...”

姚秉宽听这燕王越说越离谱,也是不可不咳嗽了两声,才让吴仁光收起了那副“忧国忧民”的面孔。

刘恂虽然在表面附和,心里却在暗笑,朝廷上有奸佞,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清君侧了?

不过眼下无论是燕王吴仁光还是姚秉宽、刘恂,三人都非常态清楚,清君侧?就眼下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

若是道君皇帝真的在这场刺史中驾崩,太子继位处理不善压制不了一众老臣,朝局动荡说不定还能有个万一。

但就看太子殿下在这场危机当中的决断,以及几位老臣的反应来看,这种可能性也几乎不存在。

燕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毕竟只有十余万,这已经是穷尽辽东之力的极限了。

而朝廷一直在敦促燕王府削减军队人数,所以燕军还隔三差五的就要跟金帐汗国或者东胡各部打上一仗,以证明辽东边军保持规模的必要性。

这也是姚秉宽初次见到吴仁光时候就给出的策略,“辽东不可一日无事。”

也正因如此,连年征战的辽东边军也保持了强大战力。但朝廷麾下,同样有数十万善战的边军严阵以待。

所以眼下的态势很明显,人心在晋。

同样对道君皇帝险死还生赶到惋惜的还有红莲道方氏兄弟,以及布局数年之久的红莲道军师庞知古。

不知名的群山之中,红莲道总坛所在,上京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圣公方虬听到后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哈哈哈哈哈。”

方蛟听着密信上内容也是笑了起来,“这狗皇帝的运气如此之好?这几个宫女也是蠢得,居然打了个死结...呵呵呵”

只有庞知古有些郁结,从数年前派遣暗桩入宫,到十个大宗师齐聚京师,谋划不可谓不缜密,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但最后只是因为一个非常细微的小细节,打个死结...

“这傅津川倒是不凡,若不是他发现我们的暗桩,恐怕也大功告成了。”方蛟笑完之后站起身说道,“不如我在去上京一趟,将那坏了事的傅家小子做了如何?”

“瞎胡闹,现在上京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得几个大宗师出来,你信不信现在只要进了上京地界就会被盯上?到时候陶应真简伯雍于罗睺一起招呼你,你有几条命够死的?”

方虬立刻训斥道,然后转过话头宽慰起了庞知古。

“庞先生,此计不成,也是天命,非人力所能及,先生也不必多想,圣道的千秋大业,还要仰仗先生呢。”

庞知古叹口气道:“圣公说的是,这些道理我自然也清楚,可朝廷若不生乱,我们圣道就没机会。所以现在,需要有人先跳出来。”

方蛟听后,神情一怔,“先生是说...”

庞知古点点头,“没错,现在江淮之间已经有一堆干柴了,只需要一把火...至于这火能烧多大,我们先看着。”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六十二章高歌敬袍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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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冯公老迈尚能杀贼 上元节之后,直到二月初,上京城一直都处在风声鹤唳中。

这期间上京一百零八坊,东西两市,包括宫内宫外,绣衣卫、皇城司以及上京府会同禁军翻了个底朝天,按照上京尹孙匡的说法是“石头和树木都得砍几刀”。

也因此抓了不少人,上京府衙,城内万年、祥符两县的县衙,包括大理寺刑部,绣衣卫的昭狱,都人满为患。

上京城的百姓富户甚至部分官员都牵涉其中,很多人根本就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抓入狱拷问。

同样,还有人借此机会,诬告有仇怨者,一时间怨声载道。

李七爷的弟子赵康也被人诬告,被下了绣衣卫的诏狱。

李七爷只能让长子过来找傅津川,而同样,还有好几个傅津川相识的大豪家人过来请托。

“侯爷,这赵康您也清楚,他性子急躁些,平日里可能得罪了些人,但这小子真不可能跟红莲道有瓜葛。”

傅津川是在街上碰见,他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差事,这日正在街边摊子吃水盆羊肉,张奎带着李兴找上门来。

“是啊侯爷,赵康这小子我也不待见他,但他还真不可能跟红莲道有瓜葛,十四那天不就是他擒了朱老四嘛...”

虽然赵康跟张奎的关系并不怎么样,但张奎也还是替同门说了几句。

不提朱老四还好,一提这个傅津川也是气不打一出来,要不是赵康打草惊蛇,说不定就能提前抓到那个云四娘子。

不过眼下这两人的请托,傅津川也不能置之不理。

“我知晓了。”

正在吃羊肉的傅津川随口应答道,李兴也就放下心来。只要傅津川应答的事情,事情也就算成了。

李兴随后告辞离开,张奎顺势一起坐下要了一碗水盆羊肉,傅津川这张桌子坐满了,他就在旁边的桌子上吃了起来。

“张奎,除了赵康,还有谁被抓了吗?”

正要喝汤的张奎一听傅津川发问,想了想到:“河东帮的刘老西,南城齐狗儿,车马帮韩四...还有天顺赌坊的小骨头。”

“昨日丁凤山的侄儿也过来找我...这事闹得,这些个人平日都是些有关系的,还被抓了,若是无权无势的,又去找谁请托啊?”

傅津川说完之后摇了摇头,“看来得跟太子殿下说一声,不能这么搞下去了。”

吃完了羊肉之后,还在休沐的傅津川也没了心思,直接进了宫。

听了傅津川的说完之后,赵元檀也颇感头痛,“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个御史上书说牵扯太广,阿耶要不让田辅国一会去上京府还有各处提点一声....”

“不要株连太多,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红莲逆党,上京府加两个县衙还有诏狱大理寺,这些牢里装满不得上万人,真要是上京早乱套了...”

躺在病榻上的道君皇帝挣扎着坐起身,赵元檀急忙拿了两个垫子让他靠着。

“宫里要仔细甄别,上京城的百姓,若是没有证据,令各处全部开释,这上京是大晋朝的上京,首善之地,不是红莲道的上京,大郎你记住,这民心向背,远比抓几个红莲道逆贼重要的多。”

“儿臣谨受教。”一旁的赵元檀立马拱手道。

“我知道大郎你是仁厚的,这次不过是顾忌到我这里,下面严峻些你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下面的官吏打着替皇帝抓刺客的由头,不用想都知道有多少无故被冤枉入狱被这些官吏勒索钱财...令上京府不要在管这些事了,朕要一个繁华锦绣,百姓安居乐业的上京,不要一个人人自危,担惊受怕的上京,三郎,你跑一趟,就这么跟上京府尹说。”

“臣领命。”

就在傅津川准备告辞的时候,赵元殊来了。

“见过叔父。”

“兕子来了,这几日听说你都在忙,这时候来了定是有事,说说,可是查到什么消息了?”

神色匆匆的赵元殊却有些欲言又止,“叔父,我这几日顺着那具军弩,还有含阳仓的勐火油...”

赵令渊见到侄女这般谨慎,心下确实咯噔一声,若是牵扯到寻常权贵,赵元殊定然不会如此犹豫,除非是上京城极为重要的人物,亦或者是皇室中人。

“兕子不必顾虑,直言便是,这天还翻不了。”

“是定国公府。”

赵元檀和傅津川都勐然一惊,“什么?”

“是定国公长孙冯光煦,他事情虽然做的很隐蔽,但还是被皇城司顺藤摸瓜查到了,事涉定国公...”

赵令渊听后叹了一口气,“年前冯老国公跟我说,长孙不成器,却不想这小子居然如此悖逆...之前贩私盐的有他吧?本念在老国公一生戎马为国效力,不想追究了,却不曾想...定国公府世袭罔替,与国同休,贝州之战更是他亲手剿灭了红莲道,却不想子孙居然跟红莲道搞在一起,这也是红莲道的毒计啊...”

饶是如此,赵元檀和傅津川也都有些惊讶,冯光煦即便不成器,只要没什么意外必然是能世袭罔替的,大晋的国公,这可几乎是异姓能拿到的最高爵位,荣华富贵想之不尽,跟红莲道搞在一起,又能得到什么?

“罢了罢了,将这个消息告诉冯老吧,老国公深明大义,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赵令渊很无奈的说道。

人在殿前司处理军务的定国公冯神绩看到田养心进来,很是诧异,

“见过国公。”

“田将军可是有事?”

田养心没有说话,直接把几张纸放在冯神绩的书桉上。

冯神绩感觉有些异样,没有再问直接拿起来看,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就翻江倒海了,叹了口气道:“田将军,这东西你不该给我看的,你应该直接上呈陛下。”

田养心拱手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冯神绩叹了一口气,“田将军,请转奏陛下,臣虽然老迈,尚能杀贼。”

说完,像是又老了几岁一般,扶着书桉站起来,田养心急忙过去搀扶。

“不用人老了,走路还是能走动...今日多谢田将军了。”

“不敢,国公还请保重。”

拒绝了田养心的搀扶,冯老国公走出了屋子,要去哪里自然不言而喻。

田养心在后面看着这个背影却是有些佩服,今天总算知道什么叫“胸若奔雷而面如平湖”了。

也只有这等沉稳之人才能指挥数十万大军镇定自若...可惜因为家中子孙险些晚节不保。

老国公回府之后,没去别的地方直接来到了祠堂,然后吩咐管事,把所有子孙全都喊来。

“不管在干什么,只要在上京,都给我喊来,两刻钟。”

很快,冯神绩的七个儿子,冯琦、冯瑒、冯珪、冯环、冯琼、冯章、冯珩都到期了。

二十几个孙子,来了十几个,都是十岁以上的,剩下的还太小,有的刚会走,还不说话呢。

最后回来的两个,一个是在东宫当值的冯光晦,一个是家丁们寻了半天在私宅中跟花魁娘子白日宣那啥的冯光煦。

“见过阿翁。”

“见过阿翁。”

冯神绩听了之后点点头,然后转身先是给冯家的列祖列宗上了柱香。

转过身来,开口道:“都跪下。”

老国公一开口,将近二十个儿孙跪了三列。

“定国公府,也有百年了,先祖岐山武烈王,跟随太祖打天下,一生大小百余战,先后擒三主,破城七十二,攻必克,战必胜,位列功臣榜上第四位...”

“武烈王之后,我祖父,岐山武襄王,也曾跟随太宗征伐,率军北御金帐,西驱青唐...”

“我父岐山献王,无甚功绩,不过是太平国公,去也能保家门富贵至今...”

“我二十四袭爵,为代州都督,金帐可汗率军十万寇代州被我击退...为河西节度使,破青唐名将论赞破...三十六那年,为兵马大元帅,总督三十万大军伐渤海...”

“时人都把我跟傅巽并称...现在看来,我哪里比得上傅巽啊...”

冯神绩说道最后,颇有些神情落寞,满脸都是萧索之意。

“阿翁,那傅巽不是运气好罢了,怎么能跟您相提并论...”跪在第二排的冯光煦略带讨好之意说道。

冯神绩却面无表情道:“傅巽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冯光煦一听,立马低头,不敢在做声。

“知道我平生打的最苦的一战是那一战吗?”

冯神绩开口问道。

次子冯瑒道:“应该是代州之战吧,当时您只有六千人守城,却要面对十万大军...”

冯瑒虽然不是名将之才,但算知兵,冯神绩领兵在外,都是他随军侍奉。

冯神绩摇了摇头,“代州城高,虽然只有六千人但兵甲齐备,粮草充足,那一战虽然看起来情况紧急,但金帐人不善攻城...为河西节度使的时候,我是等于捡了个便宜,傅巽跟论赞破先后打了好几仗,已经把青唐人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至于渤海之役,我总督三十万大军,却被吴家父子抢了首功,更算不得苦了...”

“要说最苦,要算是贝州一战了,那一战前后打了两年,当年贝州作乱,我率十万大军平叛,不过几个月时间就把周围十几城收复了,但围了小小的贝州城却打了一年多...其实打了半年城里的粮食就差不多了,这个你也知道吧,老二,他们是吃什么继续对抗官军的...”

“...知道...吃...吃...人...”

一众冯家子弟都一些不寒而栗。

“我先后数次招降,但这些人都拒而不受,他们都是入了魔的,已经算不上人了...城破的时候,成里原本数万人,只剩下两千余...这些人最后一个都没留,他们算不得人了...”

“你们也应该都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没错,就是红莲道...”

这时候,下面跪着的冯光煦已经开始颤抖了。有些事他知道,但这些事从来没听祖父口中听过。

但今天老爷子说了这么多旧事,最后却说了红莲道。他那里还不明白,事情暴露了?

“我一生打过百十仗,只屠过这一次城...因为这些都算不得人,他们是吃人的魔!”

“现在我冯家居然有人红莲道搅合在一起了...”

“我到今日才知道,原来上元夜那晚贼人用的军弩和勐火油,都是我冯家人给的。”

“冯光煦,你做的好大事啊!”

第一百零二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祖父,祖父,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祖父,我真的知道错了...”

冯光煦直接越过第一排,爬到前面来,连着磕头,哭的声嘶力竭。这时候他是真的怕了,毕竟是勾连红莲道,这么大的罪名就算冯家能保全,他却几乎可以肯定会成为家中弃子的。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疏于管教,才会干下贩卖私盐那等事,现在看来是红莲道挖好坑了等你跳啊。”

冯光煦一听,以为祖父这是替他开解,忙附和道:“对对对,就是如此,都是那些贼人该死,他们哄骗我贩私盐,然后又威胁我替他们搞来军弩和勐火油...我害怕,阿翁,我也没办法啊...阿翁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啊,阿翁,你救救我啊...”

“你想在想起让我救你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做的事,一旦露出来,我们整个定国公府,都要给你陪葬?你的阿耶,你阿娘,甚至包括妻儿,还有冯家上下几百口人,你替他们想过没有?”

冯神绩的质问语气很平静,但跪在地上的冯家人一个个的脸上都变得极为难看,因为他们才意识发生了什么,现在等于整个国公府都危险了。

冯琦更是直接站起来,一把拎起冯光煦上去就是一个耳光,然后又是一脚给他踢倒,“你这个逆子,你要害死全家吗?”

冯氏众人都冷冷的看着这一幕,无人上前阻止,也无人出声。

冯神绩叹了口气道:“行了老大,现在想起管教儿子了?晚了。”

冯琦又再度跪下,“阿耶,您再想想办法,这事情看看能不能压下来...”

冯琦的话还没说完,冯神绩就直接上去一脚给他踹翻在地。

“动动的你的脑子,你儿子做下的好事,我是怎么知道的?是绣衣卫的田养心把口供和文书都拿到殿前司了。陛下都知道了,我怎么压,来冯大,你告诉我怎么压!”

老国公现在极为气愤,他气的是长子居然如此蠢笨,而且这个时候还在想着压下去...

“上次私盐的事情,我就直接应该把你们父子交给绣衣卫,行,上次是陛下宽仁,不追究。但不代表陛下就是个没脾气的,现在好了,直接刺王杀驾的事情都敢参与,那军弩你知道射的是谁?是太子殿下,你怎么敢的...”

“罢了罢了,今天就把事情做个了解,陛下念在我这把老骨头也算为朝廷立了一些功劳,还有点用,所以这次的事情,不打算追究冯家了...”

“真的嘛阿耶...”

“阿翁,谢谢阿翁...”

冯琦父子一听陛下不打算追究了,立马有绝处逢生之感,急忙开始磕头。

“你们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不追究冯家,又不是不追究你们了。陛下饶了冯家,你们就不问问,祖宗肯不肯绕过你们?”

随后冯神绩转身一拜,“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冯神绩今日拜告,宗子冯琦,无德无才,纵子为害,险些祸累家族,现开革其宗子,以儆效尤。”

冯琦一听直接愣了,他是长子,也就是家族的宗子,未来应该继任家主,同时也能继承国公爵位。

现在开革他宗子的身份,就等于把他爵位继承人的身份一起废除了。

“阿耶,阿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冯神绩不为所动,继续道:“长孙冯光煦,自幼受家中厚待,却贪鄙成性,干犯国法,勾结妖人,累及家族...现除其宗籍,夺其姓氏,逐出家门,永不回籍。”

“阿翁,阿翁,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冯光煦听到这个直接拜倒,连连磕头,宗籍除名,也就意味着他以后跟定国公冯家没有关系了,但他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些。

包括跪在地方的冯家众人,他们以为的先宗籍除名,下一步应该就是送到绣衣卫法办,以此撇清冯家的关系,毕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他们谁也没想到的是,下一刻,冯神绩拿起了供奉在祖宗排位前的一支铁锏。

这支铁锏是冯家老祖宗岐山武烈王上阵时候用的铁锏,一支供奉在祠堂,不过偶尔会拿下来打磨擦拭,因此铁锏上还锃光瓦亮的。

“光煦啊,家法能饶你,国法饶不了你”

冯神绩手持铁锏照着冯光煦的头上就勐挥了下去,铁锏随后就沾满了红色和白色...

一下,两下...直到冯光煦的身体再无一丝生机,血流的到处都是,还有白色的...

冯家人都噤若寒蝉,低下头,瑟瑟发抖。

一旁的冯琦虽然此刻正经历丧子之痛,却欲哭无泪,只有深深的恐惧。

“正告列祖列宗,今日在祖宗灵前,杀一红莲妖人尔。”

说罢将铁锏放在桌桉上,然后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光晦去找绣衣卫来核实妖人身份,然后拉到城外的乱葬岗子埋了。”

“阿耶,人都死了还不能进祖坟吗?”冯琦嚎啕大哭道。

老国公头也不回的说道,“红莲妖人,进谁家的祖坟?”

说罢,径直而去。

虽然冯家对外宣称是冯大郎染了疫病,死了。但没有几家院墙能挡得住风声。

消息灵通些的,很快就知道了。

英国公府也必然在此列。

傅津川跟长兄说起之后,傅淮川也是感叹道:“我跟冯大倒是同龄,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算是同窗,想不到他却如此不堪,他之前卖私盐的路子恐怕就是跟红莲道有关,因为此事被拿住了把柄,我猜想他是怕事情暴露出来不能袭爵,才铤而走险越陷越深...冯老公爷也是刚烈,居然亲自动手,这也是做给宫里看的。”

傅津川点头道:“冯家这次险些就被这冯大给拖下水,一来是老国公毕竟劳苦功高,二来朝廷也不想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毕竟老国公是朝廷柱石,若是他的子孙都跟红莲道有了瓜葛,朝廷也没有脸面。”

傅淮川道:“这事也给我们各家也都提了醒,不能放任子弟胡作非为。说起这个,这几日碰到外祖父家里的人你躲一躲。”

傅津川有些诧异,这躲得什么。

傅淮川叹了口气道:“小舅不知道从哪听说了,白龙寺的账本是你烧的,要让你给他补上白龙寺寄存的几万贯财货。”

傅津川直接愣住了,“他脑子让驴踢了啊?”

傅淮川听后瞪了三郎一眼,“怎么说话呢三郎,怎么说也是长辈。你躲着点就完事了。”

“我还躲他?也就是念着他长辈,要不是长辈我都让绣衣卫给他弄诏狱里住上十天半月的,清醒清醒。那账本我要是不烧他敢去要钱去?外公那就是老狐狸...你别瞪我这是阿翁说的,大舅二舅也都精明,阿娘的聪慧更不用说了,怎么小舅就...阿耶说的真对啊,外甥肖舅,八郎没脑子这点上还真像小舅了。记吃不记打......”

听着三郎的话,傅淮川也是哭笑不得,“行了三郎,这话出去就别说了,”

傅津川道:“左右阿耶这几日也快回来了,我还不信小舅敢上门不成。”

也是说什么来什么,这边傅家兄弟正说着话呢,这边就有仆役过来报信,说是辅国公的舅爷来了,正在前堂跟夫人叙话呢,让大郎和三郎过去。

傅淮川这边正待劝三郎躲了,却见三郎直接起身奔着前堂去了。

这边前堂里,辅国公杨继勋最小的儿子,杨六郎杨守信,不到三十的年纪,穿着一声锦衣坐在傅家大堂里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姐姐诉说呢。

“我好不容易攒下几万贯啊,寻思寄存到白龙寺吃点利息,谁想到出了这个事了,这三郎也是啊,他跟太子殿下那么亲近,就不给我说说,把咱们家的钱抽回来?一把火全烧了啊...我的这个命苦啊...”

“行了,等三郎过来我问问他是怎么回事,若能帮你讨要回来他不会不出力的...”

杨夫人这边一向只管内宅,所以也不清楚其中细节,见到幼弟过来哭诉,只能把儿子叫来问问是什么情况。

“见过母亲,见过舅父。”

见到大郎和三郎一起过来了,杨夫人道:“三郎,你小舅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说有几万贯财货寄存在白龙寺,被太子殿下命人抄没了,说是账本让你烧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三郎一听却明知故问道:“舅父,你在白龙寺寄放了财货?”

杨守信哭丧着脸道:“正是啊,我存了三四万贯的钱在白龙寺,本想着吃些息钱,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啊,这抄白龙寺就抄白龙寺嘛,怎么我的钱一起抄了,听说账本还是让你烧的,你就不能跟太子殿下说说把这钱给我抽回来吗?”

三郎叹了口气道:“舅父啊,你不知道白龙寺这次为了什么被抄吗?”

杨守信听后道:“好像是...跟什么红莲道有关?”

杨夫人一听脸色瞬间就变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白龙寺方丈圆觉和尚,参与刺杀陛下和太子殿下,这是谋逆大罪,你们在白龙寺寄存财物还有账本,都抄出来了,当时太子殿下看到这么多的账本,怕牵连太广,所以命我把账本都烧了,也就是不想追究你们结交逆贼之罪,小舅啊,你说我现在去见太子殿下,那算是求情还算是告发?”

杨守信一听蒙了,他就是想着来闹一闹,让傅津川出面把钱给自己讨回来,实在不行从姐姐和外甥手里要点补偿也是意思,却不曾想怎么涉及谋逆了...

“对了,小舅,外公不知道这事吧?这事得赶紧跟外公说说啊,事情涉及道谋逆,外公要是不出面,小舅你可能就得进诏狱了......对了小舅,太子让我烧账本的时候,可是绝密之事,除了当时在宫里的李相、梁王千岁还有老太师等寥寥几人,这事可是没人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舅父啊,窥视宫禁可是大罪啊...”

“我不知道啊,是武定侯跟我说的,说是账本让你烧了他也没说这个啊...”这会杨夫人一听涉及道谋逆的大事也是开始训斥道:“好你个六郎,这事也敢沾惹,你要累及全家吗.....这事不是小事,得告诉阿耶一声...”

“别啊大姐,我知道错了前往别告诉阿耶啊...”

杨守信没想到本来是来告状的,这下变成了自己的不是,而且他可以肯定这事要是让辅国公杨继勋知道了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傅津川这边看着阿娘带着小舅去辅国公府了。也是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武定侯郭保...原来如此。

他就觉得小舅这一天跟八郎一样没心没肺的,怎么会知道这些密事,还敢找上门来讨要,这背后要是没人给他出主意才是怪事。

却想不到是武定侯郭保在里面挑弄是非,按说郭家跟傅家也没什么冤仇,傅津川跟郭家大郎还是同窗,关系极为亲近。

这时候长兄傅淮川见到三郎有些疑惑,于是开解道:“那一晚你做了大内都部署,他负责宫门禁卫。”

傅津川听后笑道:“明白了,心内不平,有些嫉恨呗。难怪太子殿下说他舅父性狭,还真是一点没说错。”

傅淮川摇头道:“不单是不平,同为太子心腹,又都是领兵勋臣,平日里有些争端才好,所以这事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该告状,就得告状。”

傅津川却是没想到这个关节,“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得先斗起来?”“下面铁板一块,上面也不好做。”

第一百零三章祖宗之法 宣嘉十八年二月中旬,英国公傅懋修回到了上京城,距离他去河西三年有余。

这期间傅懋修子河西任上,先后击败青唐和金帐入侵,又灭月真,如今入朝,自然是盛况空前。

太子赵元檀及百官出迎,可谓礼仪隆厚。

随后又直接被宣召入宫,可谓圣卷优握。

傅淮川、傅津川兄弟,一同随父亲入宫见驾,已经没什么大碍的道君皇帝亲自出了大明宫。

“臣河西节度使、凉州大都督、英国公傅懋修,携二子,拜见陛下,恭请圣安。”

“朕安。大郎,扶国公起身。”

“谢陛下。”

赵令渊上下打量了老友几眼,然后道:“你却没什么变化,看来这几年在河西也是养尊处优啊。不像三郎,河西待了三年,晒黑了。”

傅懋修笑道:“陛下这话说的,像是我跑到河西享福去了一样。”

“哈哈哈,这嘴上功夫倒是一点没落下,走进去说话。”

“陛下请。”

进了大明宫的谨身精舍里,道君皇帝和傅懋修坐在丹炉旁叙话,太子殿下站在道君皇帝身侧,英国公身后则站着傅淮川和傅津川两兄弟。

“陛下身体如何了?”傅懋修倒是没有避讳,直接开口问道。

赵令渊道:“还好,这次却多亏了三郎,不然就要去见皇兄了。你这两个儿子,都教养的极好,淮川沉稳有智,三郎英果刚毅,都是栋梁之才。”

傅懋修笑道:“傅家子弟,忠君报国,分内事尔。”

赵令渊听后大笑道:“哈哈哈哈,好一个分内事尔,傅家不愧是忠烈将门,国朝楷模啊...”

道君皇帝跟英国公两人是几十年的交情,这次又有傅三郎的救驾之功,又是太子亲信,不出意外,未来几十年都会是勋贵当中第一等的存在。

笑过之后赵令渊道:“怎么样,这次回朝,做一任宰相如何?”

傅懋修听后摇头道:“太祖定下的规矩,‘勐将发于行伍,宰相需用读书人’,我一个武将做得什么宰相。到时候朝廷上不得轩然大波?”

道君皇帝道:“事情总有破例,祖宗之法,也到了该变一变的时候了。就说现在,朝廷入不敷出,一个佛寺里面却有数百万之财,几万亩耕田,这还只是一个佛寺...”

傅懋修道;“陛下欲灭佛?”

道君皇帝摇摇头笑道:“不过是跟佛借些钱财罢了,你意下如何?”

“哈哈哈哈。”傅懋修听后却是大笑道。

“臣以为大善,僧侣不事生产,却要人供养,哪来的道理?占据大量耕田,却不纳赋税...本自称佛门清净地,却收容亡命之徒为爪牙,欺压良善...臣在河西的时候,清查军屯,发现很多军屯的田地都变成了佛门寺庙名下的,为此在河西我也杀了不少私相授受之徒...”

“我记得有一本参奏你的奏表就是弹劾你刑罚严峻,杀伐过重,却不知道原来就是杀的这些人,倒是该杀...”

而傅津川站在傅懋修身后确实暗暗心惊,这君臣二人一见面,没怎么叙旧就直接开始说起“灭佛”了?

太子殿下则是暗道英国公到底跟其他人不一样。因为这个想法,道君皇帝再此之前可是一点口风都没透露过,君臣两人三年未见就能迅速达成共识...

而只有傅淮川注意道陛下说的,“祖宗之法,也到了该变一变的时候了”....

这远比君臣二人的默契,还有“灭佛”这件事重要多了。

在大明宫坐了约一个时辰,傅懋修起身告退,言说陛下此时不宜久坐,改日在来面君。

道君皇帝也说傅懋修久未归家,应该先回去看看。

等傅家父子告退之后,太子殿下送英国公出了宫门之后,回到大明宫,侍候道君皇帝重新躺在榻上,这才开口问道:“阿耶准备让英国公为相吗?”

赵令渊道:“我有这个想法,但他不会出这个头的。”

赵元檀道:“国朝百年来,除了太祖太宗时,的确在没有武将出任宰相。”

“哈哈哈,大郎啊,你以为我说的出头就是武将为相吗?傅懋修不想出头,他是知道了我要做什么,所以不肯。这也是没办法,毕竟历朝变法首倡者,少有能善终的...”

赵令渊叹了口气道,“说实话,若是让傅懋修来做这件事,难度会小很多,但他注定不可能助我行此事的。”

赵元檀一听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变法?”

赵令渊点点头道:“这大晋啊,若是法度不易,最多再有几十年国祚,就会分崩离析了...”

赵元檀道:“变法之事,儿臣也曾想过,可眼下若是变易法度,引起朝局动荡,这北有金帐虎视眈眈,西有青唐狼子野心,内有世家掣肘,辽东燕藩也屡有不臣之心,儿臣以为若变旧法行新政,宜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都不用赵令渊说什么,赵元檀自己就能猜到变法的大概方向是什么。

因为朝廷上下的症结所在,明眼人都都知道在地方。

无外乎,“冗兵”“冗费”“冗官”。

但是这每一项,都关系朝局的稳定。

想要解决这三项,无疑于要对武将勋贵、文官世族以及庞大的官吏队伍,地方上的强宗豪右,甚至是宗室下刀子。

可以想象变法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赵令渊听后点点头,“大郎有此见识,我心甚慰。本来我跟大郎也是一样想法,但这次的事情之后,却深感时不我待。若是你我父子都做不了的事情,还能指望后世子孙吗?现在的局势比起宣宗仁宗时候,已经很坏了,等到你我父子之后呢?你觉得局势就会变好吗?连你伯父先帝武宗,如此肆意之人,做事都要瞻前顾后,遑论后世子孙了...”

“变法之事,迫在眉睫,你我父子当勉力为之,不可将担子交给后世...”

赵元檀躬身道:“儿臣受教。”

赵家父子这边推心置腹的同时,傅家父子三人回到国公府。

在见过一众家人之后,傅懋修先是领着家中男丁前往祠堂祭告祖宗,随后才回到正堂。

坐在主位的傅懋修有些倦意,喝了一茶水之后开口道:“八郎。”

“阿耶。”

“听说我不在家这段时间,你做了不少事啊。”

“都是小事,不值一提,阿耶您一路劳累,不如早点休息吧...”

傅八郎在面对父亲的时候,总算有了点脑子,看着阿耶旁边神情严肃地的两个兄长,没在炫耀自己在国子监的所作所为。

毕竟他不是真的傻,这些事跟三哥显摆显摆还行,跟阿耶说这个那就是在找打了。

“少来这套,今日我不责罚你,这几年是我不在家,对你也是疏于管教,你兄长忙于家中庶务,现在我既然回了上京你要是在敢在国子监搅风搅雨...”

傅懋修色语气很平缓,语速也很慢,每一句话傅八郎都听得极为仔细,生怕听错了一点。

“阿耶放心,我以后一定用心读书。”

傅懋修点点头,“七郎。”

“侄儿在。”

“以后八郎在国子监做了什么事,你要如实汇报,若是敢替他隐瞒,连你一起收拾。”

七郎极为恭敬的答道:“是伯父”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阿耶”“是伯父”

等两个半大孩子都走了,正堂里剩下的最小的是已经十六的六郎,在河西历练将近一年的时间,人稳重多了,也被默认可以参加家中的议事了。

“这几年辛苦三弟和五弟了。”

“大哥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跟五弟没有什么才能,大哥和二哥在外为官,我们也就只能尽力看好家。”

傅家兄弟感情很好,因此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分家。算是家族和睦的典型了。

兄弟五人中,除了已经病逝的四叔,三叔和五叔身上都有武散官的官阶,三叔担任了群牧司副使,但基本是不怎么视事。五叔则在鸿胪寺任少卿,也是个清闲职位。

两人主要负责的就是看家守户,毕竟傅家名下,国公府的八百户部曲,上万亩田地,加上家中还有多处生意和店铺,这都需要家中人打理。

“三郎?”

“儿子在。”

“年后你就要开府了,侯府也有六百户世袭部曲,到时候家中这八百户有的人家已经几十年没分户了,家中人口众多,正好借此机会分出一百户与你,这些都是傅家世袭部曲,你要善待。”

“是阿耶,我明白。”

又说了几句家中事宜,众人见傅懋修有些困倦,就都告退下去了。只有大郎和三郎跟着阿耶来到后堂。

傅懋修躺在一张摇椅上,身上还盖了一张薄被子,因为尚在春寒之际,旁边还摆了一个火盆,里面烧的都是无烟寸长银碳。

傅家兄弟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们知道留下他们兄弟二人定然有事情要说。

“大郎以为,陛下刚才是想与我说什么?”

“应该是...变法吧...”

“呵呵呵,大郎才思敏捷,远胜我。”

傅津川听了却是一怔,这才回忆起当时在大明宫道君皇帝确实说了一句“祖宗之法,也到了该变一变的时候了”

他还以为不是过跟父亲说一句玩笑呢...这祖宗之法那是能随便就变的吗?

“陛下有此心,我本当全力相助,但这事,委实牵扯太多...宰相,哪有那么容易做的?”

“陛下真想让阿耶做宰相吗?”三郎有些疑问道。

傅懋修笑道:“我若是点头,你信不信陛下明日就会给我加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傅津川还有一些不可置信,但阿耶对道君皇帝的了解,又容不得不信。

傅淮川道:“阿耶,若是陛下执意变法,傅家该如何自处?”

傅懋修笑道:“如何自处?但凡是变法,必定会有新旧党争,。”

“到时候你们兄弟,一人为新党,一人为旧党。”“互为援引。”

第一百零四章太岁头上动土 英国公返京第二日,门下诏命,荫其长子傅淮川为太中大夫,庶子傅江川幼子傅渝川皆为云骑尉。

虽然只是勋位,但连荫三子,充满了圣卷的味道。

至于傅津川,已经是超品侯爵,就没在恩荫之列。

而随着这位帝王心腹的回京之后,上京城再度风声渐起。

宣嘉十八年二月中,御史梁楚上表,言京畿道境内六家佛寺不纳税赋,威逼佃户,并有寺中僧侣,***女,称之为“梵嫂”,且收容白龙寺逆党,助其藏匿财物。

道君皇帝随后下诏,抄检御史梁楚奏表中所提到的,福宁寺、落门寺、景山寺等六家寺院,然后得钱千万贯,土地十余万亩...

随后又有数名御史上书言事,皆言佛寺之害。“灭佛”两个字,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过检抄白龙寺和其余六家佛寺,算是师出有名,但要真正对天下佛寺下手,总得有个名头。

于是乎,道君皇帝下诏,要在三月中于宫中进行佛道辩论。一石激起千层浪,谁都知晓道君皇帝要干嘛了。

于是乎不少信佛的权贵开始给道君皇帝上书,请求陛下对佛宗高抬贵手。无一例外,全都留中不发。

另一边,在朝堂上也是动作连连。

尚书右仆射曾肱出外,为齐州刺史。

侍中谢佥,迁为尚书右仆射。

兵部尚书刘景明出外,为淮南道经略使。

工部尚书牛道骞,迁为兵部尚书。

吏部尚书李法曾,宣麻拜相,为门下侍中,同平章事。

吏部侍郎卢惟,进工部尚书。

御史中丞江亮,进吏部尚书。

礼部侍郎陈伯远,进御史中丞。

而对于武将上的调整,同样幅度极大。

殿前司都指挥使,定国公冯神绩为河东道节度使,兼任北京留守,加太尉。

朔方节度使,灵州都督平北侯马巍,调任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

原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辅国公杨继勋,迁殿前司都指挥使。

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舞阳侯于罗睺,任朔方节度使。

而新近归朝的英国公傅懋修,河西节度使一职并没有卸任,节府事由副使张仁愿执掌。

但也还是多了一个新的临时性差遣,大阅都部署,节制阅兵诸部。

朝廷之前以阅军为名,调遣河西、朔方、陇右、河东、河北边军各三千,另有关中驻防禁军五千,两万人。

从禁军中拣选壮勇,得一万人,合兵三万。各方也都明白,这是陛下准备编练新军。

阅兵与春猎一起举行,因此傅懋修刚歇了几天,就开始整训军,因为河西道路途最远,其他各部早就到了上京了。

另一边,来自金帐汗国的使团和送嫁队伍,也抵达孟津。

驸马都尉宫永固率领五团禁军并两百藩部武士,前往孟津渡迎接并“护卫”金帐使团王子留只哥以及待嫁的嘉罗公主一行。

留只哥身穿胡服,带着毡帽,留着短须,骑一匹黑色骏马,目光灼灼的看着两边的冰雪消融露出土色的田野,以及十数里外依稀可见的上京城。

“这么远的距离,还能望得到城,上京雄伟名不虚传。”

“这是自然,上京城人丁百万户,雄秀天下第一。”

说话的是与留只哥并骑的晋国官人,穿着一身蟒袍,头戴软翅幞头,二十四五的模样,生的也是颇为英武,正是驸马都尉宫永固。

整个队伍除了晋国的一千七百人“护卫”外,金帐使团也有数百人,其中就包括三百名金帐武士,几十名牧奴和几十名女奴,他们都算是嘉罗公主的陪嫁。

行进间,队伍之中一辆华丽宽大的马车停了下来,里面走下来一个穿着银缎子胡裙的少女,姿容秀丽,头上带着一个金狼头额带,穿着白色的鹿皮靴子,看到四周一望无际旷野,心情大好,骑上一匹白马,在队伍之外的田野上策马奔腾。

几个月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能这么肆意的纵马奔驰。

留只哥见状,急忙派遣身边的几个护卫在后面跟着,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嘉罗纵马奔驰在田野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是麦田,或者说这些还没完全缓青的冬麦,在她眼里就是草,甚至嘉罗还有些诧异,为什么在这里会拥有这么大的片草地。

宫永固这边看到之后,皱着眉道:“留只哥殿下,这嘉罗公主如此肆意是不是有些不妥?”

留只哥笑道,“我们黄金家族的女子,从来都是如此,她们也会跟男人一样骑马射箭,性子就像难以驯服的烈马...这一点跟中原女子或许是不同。”

宫永固却叹了口气道:“我想留只哥殿下误会了,会骑马射箭的女子上京多不胜数,我要说的是,这不是纵马的地方,嘉罗公主奔驰的马蹄下,踩踏的都是麦田,等到夏收的时候,都是上好的麦子,还请留只哥皇子稍微约束一下公主殿下,在我们大晋,毁踏麦田可是大罪。”

留只哥这才知道自己是闹了笑话,“原来如此,不过嘉罗很久没有开心过了,等她进了上京城估计就更是如此,眼下不如让她肆意一回,至于踩踏的麦田损失,我愿意以双倍的黄金进行赔偿。”

宫永固这边无奈点了点头,“好吧。”

毕竟这位公主殿下的身份确实尊贵,未来还是皇子妃,宫永固也不能管的太宽。

队伍缓缓行进,嘉罗还在道旁的麦田里纵马奔驰,头上一只硕大的勐禽在天空盘旋,这是她自己养的金凋,甚至能抓死一头成年狼。

此刻的她感觉天地之间的,畅快无比。

“这麦子开始快缓青了,去年的雪下的好,今年是个丰收年,除了上缴主家的,咱们还能余下不少粮。”

几个农夫打扮汉子的正在田间看麦子,他们全都是佃户,种的都是主家的地。这收成好坏,他们通常比主家还在意呢。

若是好年头,在上缴主家的粮租之后,还能有不少余粮。若是年头不好,可能有时候收的粮食还不够给主家的粮租。

万幸主家是个良善人家,去年粮食歉收直接免了大部分的粮租。过年的时候还给这些佃户分了些猪肉。虽然一家只有几斤,但这可是主家的赏赐,贵人们还能想起这些佃户,足够让这些淳朴的百姓感恩戴德很久了。

几个汉子乐呵呵的看着田间,这边突然却看到了那边有人在田里纵马。

“那是什么人,这么在咱们家的地里纵马,快去拦下她。”

“喂喂,你是干什么的,快停下,别在我们家的麦田里...”

几个汉子见到嘉罗郡主在田间奔驰,急忙跑进田里追逐。而前面的嘉罗此时脑后生风,完全在享受这份纵马飞驰的恣意,酣畅淋漓,没有注意道身后有人在呼喊。

而这样的行为在嘉罗后面的护卫眼里,这些人倒像是要对他们的公主不利,于是直接在后面引开了弓...

被派过来的护卫都是北境最为精锐的武士,善于骑射,所以几个农夫直接就被人从后用箭放倒。

张老汉和李二哥都被命中后心,当场毙命,只有田七一个年轻后生,因为跑的时候不知道被田间的马蹄坑绊了一下,直接摔倒了躲过了致命一箭。

等田七看见一个庄子的张老汉和李哥都被射死了,吓得也不敢乱起身。

而嘉罗身后的护卫们却没把这当做一回事,他们在草原的时候射杀几个奴隶在正常不过,他们是王族的贴身护卫,每个都有不俗的身手,还有一流的骑射功夫。

甚至连生死都懒得去确认,这也是因为对自己的箭术有非常的信心。

侥幸逃得一命的田七站起身来,确定同庄的张大叔和李二哥都死了,吓得直接哭出来了,他那里知道这些是什么贼人?

田七急忙的跑回庄子上,一边跑一边还摸着眼泪。他直接跑去了庄子里面管事齐二爷家里。

齐二爷是主家府上的管事,庄子里的人都叫他齐二爷,他是主家世袭的部曲出身,算是主家的亲信,代替主家管理这个田庄,几百口人,两千多亩地。

“齐二爷。”

正在吃午饭的齐安有些诧异的看着田七,:“哭爹抹泪的怎么了这是?让谁欺负了?”

“齐二爷,出事了,我刚才跟张叔还有李二哥去田里看麦子,正见到有人在咱们家麦田里骑马,我们追上去想把人拦下,呜呜呜,对面直接放箭了...”

齐安直接惊到了,“什么,放箭了?”

“呜呜呜,张叔和李二哥都被杀了,我...”

齐安第一的反应是这小兔崽子在跟自己开玩笑吧?上京地界还有人敢他娘的在主家的麦田里骑马?

活拧歪了?

难不成是马匪?开什么玩笑,这他娘的理上京城就十几里,马匪也不可能在这地界啊。

随后齐安直接让儿子齐小武拿上锣,自己则把门口杵着的长枪抄起来了。

然后来到村口,敲锣聚集丁壮,“刚才小七说咱们庄上的天让人踩踏了,张老汉和李二还被人射杀了,现在都跟我去田里看看什么情况。”

“齐二爷,这不是说玩笑话吧,敢在咱们家的麦地里遛马?这不可能吧?”

“就是啊二爷,满上京城的纨绔子弟也没有敢这么抖擞的啊,谁看咱们侯爷不害怕啊?”

这些汉子都不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一旁的田七还抽泣着呢。

“行了,别废话,跟我去看看,要是没有这事,我回来抽田七一顿。走。”

齐安作为主家的管事,在庄里威望很高,第一是因为他有武艺,寻常十个八个庄稼汉子都不是对手,二来是做事公道,庄里的人服气,主家也信任。

因此他一发了话,众人不在言语,纷纷回家抄起来家伙,有弓箭,有扎枪,还有拿着斧子和长矛的,一行五六十号青壮在齐安的带领下来到了麦田。

一看,果然麦子被踏了一大片,糟蹋的不成样子,还有两具尸体伏在麦田中间,后辈上还有箭失...

齐安长出了一口气,“他奶奶的,还特娘的真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赵老蔫,回去把你那养的猎犬牵过来,顺着马蹄印追,注意安全不要冒头,我想现在去主家禀告,你们都在这等着,看守好现场.”

“我他娘的倒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敢杀咱们主家门下的人!”

第一百零五章恶客不自知 却说那齐安从麦田回了庄上,立马牵着匹马,一边让自己的儿子齐小武去主家府上报告一声,一边骑着马奔着几里外的城北大营去了,因为他昨晚喝酒的时候听家中兄弟说起,家主如今就在城北大营练兵呢。

城北大营,依着邙山而立,连绵十里,驻扎着春猎阅兵的各部。

从各部的旗号上已经无法确认这些部队之前隶属于那些边镇,但从一些细微之处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

三千骑兵,一看就知道是河西的凉州骠骑。因为这等高头大马,只有河西的山丹军马场才有。

三千弩手是河东的,因为这些弩手身上都带醋布,一走一路过要还能闻得到醋酸。

关中的士卒喜欢在操练的时候喊“风”。上京的士卒甲胃最新,看着最光鲜,一看就是没上过阵的...

望台之上,傅傅懋带着四郎、五郎、六郎三个子侄辈,以及副将杜客师,还有各部的主将在观看各部操练。

“不错,各部当一日两操,不可松懈,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是春猎了,吃的咱们管够,不过有些话要先说在前里,本帅把军饷和军粮一分不少的发下去了,你们各营要是敢有克扣,中饱私囊者...别怪我军法无情。”

傅懋修的语气很平稳,说话的声音也并不大,但没人听不出其中蕴含的杀意。

尤其是这些军中将领,要说是三年前的傅懋修,这些话说不定就当耳旁风了。但是现在的英国公,在河西几年里杀出的威风可让他们没人敢触这霉头。

河西边军营这边,郑逢春、马山保、傅庆、张朝宗四个领兵校尉,还有一众元从都聚在营里空地上说话。

这些人最少都是跟傅津川打过两次白亭、疏勒两次大战的,各个都算得上亲信,如今也都一团校尉,领兵三百人,以几人的军功和年纪,未来前途都不可限量。

“行啊,老郑,还有朝宗你们几个,干的不赖吗,这兵带的挺像那么回事...对了三宝听说阿耶给你改名了?”

马山保道:“是侯爷,家主给改了名,说三宝这名以前有个太监叫这个,不太好,就给我改成了江山的山,保护的保。”

“不错,以后做了高官,这名字才霸气。”傅津川赞道,毕竟这是他老爹改的,好不好都得说好。

“对了侯爷,我听说我们那个屠户帮...”郑逢春这边正要问关于自己的那帮老兄弟的事,这边突然有牙兵过来寻人,说是大帅寻侯爷有事。

傅津川一听阿耶相召,紧忙就过去了,不过也跟郑逢春说了,“老郑,屠夫帮的事回头再说。”

这边傅津川直接跟着牙兵来到了大帐,正看见四郎五郎六郎都在边上站着,一个个面色难看,阿耶面前还跪了个人。

却是国公府的田庄管事,世袭部曲出身,是齐全的二哥,名叫齐安...

“阿耶。”

走进身前才看到傅懋修阴沉着脸,傅津川可是很久没看到阿耶这副表情,毕竟英国公的养气功夫出了名的好。

“齐安你站起身来说话,把事情跟三郎说一遍。”

“是家主,见过郎君,事情是这样的,今个午间我在庄里用午饭呢,佃户田七跑到我家来说他们去田里看麦子,正碰上有人踩踏咱们府里的麦子,几人阻止,同行的张老汉和李二被人射杀了我开始还不信,带人去看了才知道...这支是射空了那支箭,看样子是北境金帐汗国用的箭头,张老汉和李二身上的箭我都没叫人拔出来,怕失了罪证..”

齐安是跟着老公爷上过阵的老兵,也是见过世面的,因此说话极有条理,做事也有分寸。

在麦田发现尸首之后,他就回了庄上,想起三弟齐全说的就骑了快马来到城北大营报信...

看到家主和三郎都在,他就知道来对了。这事家中要说出面,肯定是三郎最合适。

果不其然,傅懋修这边立马就让四郎五郎六郎跟着三郎一起去庄上。

“三郎,你只放手施为,天大的事我兜着。我到要看看谁敢杀我傅家的门下。你们三个跟着你们三哥一起,学学怎么办事的。”

“是阿耶。”“是伯父。”

这边傅津川拱手跟父亲拜别,出了帅账一挥手,数十个元从迅速集结。

傅津川这边跟三个兄弟嘱咐道:“你们三个都带着跟紧了。”

随后翻身上马,动作极为矫健,“齐安与我并行。”

“是郎君。”

一路上齐安又跟傅津川提了一个重要的讯息,看着马蹄印像是北境那边的马蹄铁。

而傅津川此刻心中已经明镜了,齐安不知道金帐汗国的使团今天到上京,他是知道的。

到了田间,傅津川命人把尸体拉着,然后让人估算了麦田的损失的情况,就直接带着人顺着城北官道赶到了北门驿外。

此刻北门驿外,数千人的营帐错落有致的扎好了。

一千七百禁军的营地,呈三面合围之势把数百人的使团队伍的营地北门驿的外围。

理由当然是“护卫”。

傅津川遥望过去,很满意,“倒是做的不错,省的我一会下令合围了。”

这话一出,跟着后面一路颠簸的五郎下了一跳,“三哥,真的假的,你别冲动啊?”

傅津川头也不回的说道:“五弟,什么时候轮到你教三哥怎么办事了?好好看着,别多嘴。”

五郎傅江川立马闭上嘴不再多言,他本身就是庶子,性质有些谨慎,说不好听就是胆小。虽然不会惹什么祸事,但也绝对成不了什么事那种。

傅懋修对他也没什么期望,这次让他跟着不过是顺路的,真正想历练的也是四郎和六郎两个侄儿。

随后傅津川直接带着人驰骑入营,众人一看“武安侯”的旗号,急忙放行。因为傅津川节制这五团的旨意可一直没收回过。

而且就算没有旨意,就看这五团禁军的五个校尉和十五个旅率,傅津川也能如臂使指。

来到营帐中军,出来探看的是副将镇国将军赵福柏,主将宫永固入城复命去了。

“三哥..你怎么过来了。”

“处理点家中事物,你不用管,后面看着就行。五弟你见过,四弟与我同龄你要叫四哥,这是六郎。”

“好...三哥,四哥,五弟,六弟。”

傅家女婿赵福柏心突然有些发慌,什么情况啊,三哥带着好几个家中兄弟来营里,这架势怎么像是舅哥带着一群兄弟来找妹夫麻烦的?

不过他也没干什么啊...

“擂鼓聚将。”

“啊...是...”

冬冬冬冬冬冬

中军大鼓一响,五个校尉十五个旅率,迅速到位。

“见过侯爷。”

“免礼,今天来办件私事,算不得公务,我家中佃户被金帐使团的护卫射杀了,公道我要讨回来,所以接下来,你们可以自行选择,是否听令而行。”

下手第一个的张奎即刻抱拳道:“侯爷这是哪里话,我等跟随侯爷身经百战,白亭城下,疏勒城下,面对数十倍敌军也不曾退缩,今日侯爷但有所令,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请侯爷下令。”

“请侯爷下令。”

傅津川看着众将的都放出豪言,开口笑道:“哈哈哈,好,壮哉。今天不管有什么后果,我傅津川都一力当之,就算我担不下来,还有我后面的英国公府,现在各部听令,全员披甲,出营列阵。合围金帐营地。”

“诺。”

十五个军中悍将齐声喝道。

这时候四郎、五郎、六郎兄弟三个才知道为什么傅懋修要让他们跟着三哥后面学学怎么办事。

先是直接把事情挑明,就是来办私事的。

但这些将校一个个都半点不犹豫的愿意听令而行。

这要是较真起来,都是带着脑袋跟着傅津川一起玩命啊。

就这么义无反顾,半点犹豫都没有。甚至傅家三兄弟怀疑,三哥要是造反这些人都不会犹豫...

“侯爷,是不是忘了我了?”

这时候一旁的遮普华黎开口道。

“哈哈哈哈,华黎兄弟,既然有心就请带着本部武士跟在我身后壮壮声势。”

“遮普华黎,遵命。”

很快,晋军大营的异动立马引起了金帐汗国使团的反应。

“殿下,你快去出去看看吧。晋军不对劲啊。”

正在帐篷里跟堂妹嘉罗一起用餐的留只哥正在专心对付一只烤羊腿,对面的嘉罗同样拿着小刀在剔肉,在吃相上甚至比起堂兄还要豪气些。

留只哥一听,顿时有些疑惑,晋军能有什么异动?晋国人一向最重礼节的,就算两国开战也会把使团先礼送出境从来没有对使节下手的先例。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留只哥进了晋国境内以后,甚至每晚睡得比在草原上都香甜,因为草原上任何一处都没有目前在晋国境内安全。

拿着绢布擦了擦手上的油,站起身来来到营门口,留只哥的脸色慢慢的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见到此刻原本作为“护卫”的晋军正在整队,列好了阵势,已经呈三面合围之势把金帐使团围在中间。

而且留只哥看出来了,这些晋军是来真的,因为他之前注意到,一到营地以后晋军就开始卸甲了,如今又把甲披上,就证明事情绝不简单。

随后就听见晋国人有人用胡汉两语高呼。

“大晋武安侯,请留只哥殿下答话。”

“大晋武安侯,请留只哥殿下答话。”

留只哥直接拒绝了手下下要给他披甲的建议,然后就带着几个亲卫走出了使团营地。

见到了两年未见的故人。

他还记得,就是眼前这个人,独骑而来,数百步外,挽弓如月,箭失如星。

一箭见射落了虎师大纛,一人隐若一军。

更早一些,这个人在白亭城下,以八百铁骑杀的他的三个叔叔数万人溃不成军,六万大军尽丧,只剩下千余人北归。

同样是这个人,去年疏勒城,数千铁骑险些生擒了青唐大君,杀的六万青唐精锐最后生还者不到万人,夺其国主大纛。

哪怕只在数百步外见过一面,来人身上也没穿当日那一身甲胃,而是穿了一身圆领戎袍,带着幞头,但他依旧在百步之外认出了对方。

耳边突然响起叔父疏虎对此人的评价,“人中龙虎,天下无二。”

如今再见面,真是深以为然...

只可惜啊,是打上门的对手。

第一百零六章迫杀 “在下留只哥,见过武安侯爷。”

面前的男子比他还小两岁,但却是名震天下的百战骁将,即便是骄傲如留只哥,自诩在战场也算是骁勇善战,但也很难在对方面前流出一副倨傲的面孔。

“留只哥殿下,很遗憾只能在这样的情况跟阁下见面,不过我们中原自古以来就是礼仪之邦,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我只能跟阁下说句。”

傅津川语气很平澹的说道,

留只哥听完直皱眉,你这还自标礼仪之邦?什么意思?

“却不知道侯爷为何来此,还搞这副阵仗来。这难道也是中原之礼吗?”

傅津川道:“留只哥殿下,我们中原是礼仪之邦没错,但这礼要看对谁。若是友邦自然以礼相待,若是敌国,自然...刀枪相迎。”

“两国已经缔结盟约,如今又要结为姻亲,如今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留只哥是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搞出这个大动静来,对于使团兵戎相见。

这时候嘉罗也不顾侍卫的劝阻走了过来,“晋国人,你们想做什么?”

傅津川听后却突然开始笑了,“呵呵呵,看来你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来人,拉上来。”

随后齐安这边直接就让人把张老汉和李二的尸体用车推了过来,然后还把那支射空的箭失双手呈上。

傅津川拿过箭失,然后直接抛给留只哥,“殿下不妨看看,这箭失是怎么回事。”

随后作为证人的田七打着胆子走上来,“侯爷,就是这个女人在咱家的田里骑马,祸害的一大片麦子,我跟张叔李二哥想喊她停下来,后面就有人射我们...”

这时候嘉罗身后的一个王庭百户道:“不得无礼,晋国就这么没规矩吗?”

“规矩?我们晋国的规矩就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今天也不废话,谁杀的人,交出来,这件事就算完了。”

这时候手里拿着箭失的留只哥,已经明白过来了,这时候他不禁大为头疼,心里也在埋怨那几个护卫,还当这里是草原呢?随手射杀晋人...

“侯爷,你们这样如何,左右事情已经出了,这件事却是是我们的人鲁莽了,我愿意出两百两黄金,一百两黄金作为补偿麦田损失,一百两黄金所做人命....”

这若是换成苦主家人,五十两黄金换一条人命,说不定已经答应下来了,但傅津川摆出这么大阵势来,肯定不可能就为了两百两黄金。

“那这样,我一会儿在贵国营地里,随便杀十个人,然后我补偿给你们五百两黄金,如何?”

傅津川直接反问道。

留只哥一听,直接邹起了眉头,“侯爷未免欺人太甚了吗?”

傅津川嘲弄道:“哈哈哈哈,人命就五十两一条,这不是殿下你定下的价格吗?反倒说我欺人太甚?”

“在我们大晋,哪怕是犯了大罪,也要刑部大理寺多方复查,才能明正典刑...你们的护卫就在我家麦田里随意射杀我家佃户,还打算让我以友邦之礼来招待诸位吗?”

留只哥硬着头皮道:“侯爷如此行径,就不怕两国战端再起吗?”

傅津川笑道:“战端再起?傅某求之不得。”

这时候嘉罗开口道:“我是术律嘉罗,金帐亲王失烈门之女,我们是出使大晋的使团,你这样对我们,就不怕大晋皇帝治你的罪吗?”

傅津川道转头看着嘉罗,突然笑道:“失烈门之女?哈哈哈哈,我当是谁呢?原来不是啼哭王爷之女?真是失敬失敬...”

傅津川笑了之后,身后的元从和遮普华黎这些经历过白亭大战的也都面带笑意,只不过不好笑得太放肆。

“你无礼。”嘉罗听到傅津川嘲讽他的父亲,立马怒斥道。

傅津川则继续嘲弄道:“失烈门都是手下败将,你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今天来,只要一个公道,要么把杀人者交出来,不然我就在你们营里随便杀个两百人算是还礼,事后大不了这个侯爵不要了,没了爵位,在去北边找你们金帐汗国讨要军功来...”

傅津川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阴鸷狠厉的看着面前的北境众人,没有人敢质疑这个满身杀气的将军敢不敢杀人。

毕竟,这位就是下令在边界筑起八座京观的大晋名将,祁连神箭傅三郎。

还有些留只哥的护卫,也是想起傅津川的那一箭之威了。

“说真的,我这个人不喜欢打仗,但有时候,又不得不打,留只哥殿下,给你们半柱香时间考虑,是你们交出来,还是我自己拿...若是我自己动手拿,到时候多了少了的...”

留只哥脸色铁青的听着傅津川几乎等于威胁的话语,想要说什么却张不开嘴。

而嘉罗这柄嘴唇都咬破了,看着不远处那哥高大的背影,嘴里呢喃着“这个疯子...”

“他不是疯子,他是吃定我们不敢翻脸...”

这时候王庭左事官密楚阿在留只哥和嘉罗的身后说道。他是毗沙门的亲信,很有智慧,也是这次留只哥的副手。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不交人,他们也不敢这的动手吗?虚张声势?”留只哥很激动的说道,他一向很信任密楚阿的判断。

如果对方只是虚张声势,那留只哥说什么也不会交人。

却只见密楚阿摇了摇头,“不,如果是晋国的英国公或者定国公来了,都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但这个武安侯傅津川只有二十岁,说做就一定敢做,他太年轻了,承受的起这样做的后果,他出身大晋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是晋国公主的驸马,还是晋国太子的亲信,就算再度挑起两国大战,他也最多会丢掉爵位,但一旦大战开始,他又能回到战场...所以他敢赌,就算把我们所有人都杀掉,晋国皇帝也不会杀他...甚至会更信任他,因为冲动的人更好驾驭...”

留只哥听后,皱着眉头,“那也不能把人给他啊,那几个都是我的伴当,如果把人交出去,以后没有人会替我们黄金家族卖命。”

密楚阿道:“这个嘛,好说,殿下可以...”

留只哥听后,没说什么,只能脸色阴郁的走回了营地,然后吹响了集合的号角。

嘉罗这边却开口道:“先生的谋划很好,但也很卑鄙。”

密楚阿听后笑道:“狐狸虽然弱小,但也有它的生存之道。”

这边留只哥命手下吹响了号角,片刻之间三百名金帐武士集结完成,这些人都是北境最为精悍的战士,每个人都身手不凡,精于骑射。

“你们,都是北境的最为好勇士,跟着我一起跋山涉水来到晋国...晋国人现在要追究那两个人的死亡,所以派兵把我们包围了,到我们北境人没有放弃自己人的传统,狼群不会放弃每一只狼...所以我们要跟他们拼了...”

留只哥扇动性极强的动员,几乎让所有人都热血沸腾,战意强烈。

“对,跟他们拼了...”

“对跟他们拼了,不能交人...”

所有北境武士都在高喊附和,最精锐的战士,通常都有最强烈的自尊心。

但是阿其古、格格勒以及乃真尔多三个武士却直接站了出来,“殿下,不能为了我们三个,连累你们。”

“对啊,殿下,不能因为我们杀了人,而让我们所有人都收牵连,把我们交出去吧...”

留只哥道:“说什么呢?我们是骄傲的苍狼子孙,怎么能跟晋国人妥协?我绝不会这样的...”

随后三个武士不约而同的脱掉毡帽,然后用弯刀割掉顶上的头发,“殿下,请把我们的顶发带回家里。”

说罢,三人全都挥刀自裁了。

在北境人看来,头顶的头发,是一个人灵魂的寄托,所以他们才会割下顶发,然后拜托留只哥把他们的顶发带回去。

留只哥看到这一幕,高声嚎哭,“不...”

这到不是装腔作势,而是这三人跟随他多年,自幼就是他的伴当,现在就以为射杀两个晋国人就被逼死在这里,他的心情可谓五味杂陈。

留只哥命人收集起三人的顶发,并用布袋放置好,最后还是“无奈”之下,命人把三人的尸体抬出门外,跟晋国人交涉。

看着三具尸体,傅津川一摆手,身后元从中。乌思独吉走上前,查看了一下三人的手,确定是这三人都是骑射高手才起身跟傅津川点头,示意没问题。

“你也是北境人,为什么给晋国人效力。”这时候旁边的嘉罗开口问道乌思独吉。

乌思独吉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傅津川却开口道:“他为什么给我效力,嘉罗公主不如去问问令尊。”

这话一出,嘉罗又怒视着傅津川,不过在看到那双阴鸷凌厉的眼睛后又迅速移开了视线,她不敢跟面前这个男人对视。

这是她在北境十几年从未见过的眼神。

作为失烈门之女,老可汗最疼爱的孙女,她一直是草原上最娇艳的花朵,他见过很多种眼神,有宠溺,有敬畏,有爱慕,甚至有些眼神里对她赤裸裸的情欲...

但她从来没见过,这种带着明显杀意和敌意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阿爹就是败在他手里吗?”

看着傅津川离去的背影,嘉罗问道。

留只哥道:“对,白亭之战,傅津川先是率八百骑军,击败了三个叔叔的数万大军,随后又用计让豹师跟鹰师互相残杀...”

已经走出很远的傅津川突然站住,现实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又反身回来,几个护卫急忙护在留只哥和嘉罗身前。

傅津川来到两人还有数十步远的地方停住,说了一句让两个苍狼子孙始料未及的话:

“对了,两位殿下别忘了,过后把毁了我家麦田的赔钱,给我送过来。”

“一码归一码。”

第一百零七章佛陀朝道君 齐安和田七还有一众佃户,目送傅津川兄弟四人还有几十号元从纵马离去。

一个个心里多少都有些心潮澎湃,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委实有些突然了。

佃户被射死在田间,算是无妄之灾。

随后主家的反应,也是太出人意料了。

“行了都回吧,侯爷刚才说了,以后张老汉家和李二家每个月都有一贯钱五石粮米,直到家中娃儿成丁。”

众人一听,更是佩服的紧。这样的主家,去哪里找?

“三哥,若是刚才那...”

“你是想问,若是金帐使团不交人,我会不会动手?”

“是三哥,这怎么说也是使团...”

傅津川叹了一口气道:“五郎啊,谨慎些是好事,不会招灾惹祸,但是凡事不能太过谨慎,事到临头需放胆。”

五郎傅江川听后漏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在他眼里,虽然同是兄弟,但他作为庶子,跟大哥、三哥、八弟,还有大姐小妹这些兄弟姐妹中,身份极为尴尬,他是唯一的庶出。

他与大姐竹君同年,只不过晚几天。在庶子和嫡女之中,不用想也知道阿耶会更喜欢哪一个,特别是已经有了两个嫡子的情况下。

所以他自幼就被姨娘教导,不能跟三哥学。

三哥那可是自幼就被选为东宫伴读,又得阿翁亲自教诲,自然可以不在乎许多事情。

阿耶很少能想起他这个庶子,嫡母对他没什么苛待,自幼吃穿用度也跟兄弟们一样,但他在家中兄弟里面,从来就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

像三哥一般的肆意,八弟一般的妄为,他只有羡慕二字,即便看着他们被责罚也羡慕。

但他一个庶子,可没有那般肆意妄为的资格。

傅津川带着三个兄弟回了大营,跟阿耶回报了一下事情前后。

傅懋修听过之后,眉头皱了一下道:“事情做得好...”

国公府的面子找回来了,也没有酿成太大的后果。不过这边听完了回报之后不免有些隐忧。

原本想着会是哪家的小子胡作非为,却没想到是金帐使团,而且傅津川这边还直接让原本作为“护卫”的禁军直接给使团围了。

这事情可大可小,就算被御史捅了上去多半也就会申斥一下,但是傅津川所展现的影响力却难免令人有些心惊。

不过傅津川一直对这五团禁军有节制之权,而且也并未把禁军调往他出,这样就不算大问题。

私自调兵的帽子也扣不上来...最多能参奏他跋扈无礼。

果然,第二天金帐使团就开始跟负责接待的鸿胪寺卿说傅津川...

同时,也有许多御史弹劾傅津川,跋扈无礼,培植党羽,滥用私刑...

唯一一点,并没有任何御史或者文官,弹劾傅津川这件事本身做错了,只是说他事情做的不合规矩,以权谋私,公器私用...却没人敢说他这事本身错了。

事实上,无论是上京百姓,还是国子监儒生士子,都极力称赞傅津川“此事非烈丈夫不能为”。

狗日的金帐蛮子在上京城外杀咱们人,这还能放过他?能忍?

所以傅津川的所作所为,很对这些平头百姓,和年轻读书人的胃口。

至于老成一些的官员,多半会指责傅津川做事太过妄为,不顾两国邦交,应该让上京府和鸿胪寺去交涉云云...

而道君皇帝也下了旨意,对傅津川进行申斥,罚俸半年,然后...没有然后了。

险些引起两国大战的一场冲突,傅津川就只是被罚俸禄,也是让很多人感叹傅家父子圣卷优厚。

“如此恣意,不愧是烈丈夫啊。”刚抄完道德经,但禁足期还没过的吴药师,听到上街打听消息的阴十三说了事情前后,也是拍桉叫绝。

王府幕僚陈剑州也赞叹道:“不错,却是烈丈夫所为,观其用兵之法,智勇兼备,这位武安侯爷倒是京城年轻一辈之中,难得的人物。不,不光是京城,全天下同辈人中,现在也没有能望其项背者。”

四郡主吴明达却笑道:“未必。我仔细研究过他的战报,发现此人的作战风格以骁勇着称,对战场上局势判断极为精准,两次大战都是抓住敌军部署的漏洞,用骑兵快速突击,由此可见其人善于运用骑兵,无论是重骑突击,还是轻骑袭扰,都极有章法。但其人也有弱点,那就是他并没有指挥过超过万人的大军...所以若是我与他两军对阵,万人的规模,他胜,甚至这个同样拥有万人兵力,天下能比的上他的没有几个...”

“但若是同样令五万大军,我与他胜负在五五之间。”

“若是人数在都在十万,则我必胜之。”

吴药师笑着摇头道:“你是不是有些自视甚高了?傅津川亲自领兵作战经验可不比你少,你这么自信?”

吴药师虽然是燕王世子,但知兵的本事远不如胞妹吴明达,最少目前是如此。

陈剑州则开口道:“郡主之言,却有些道理。的确未见武安侯统大军作战。不过自古以来,大军征伐,真正人数在十万之上大战,少之又少,史书常见的数十万大军对阵,差不多都要打个对折,数万战兵的对阵,已经算是大战了。所以郡主自觉同时执掌十万之众可胜武安侯,但郡主想过没有,若是郡主手上只有三万众,而武安侯手上只有十万精锐,郡主觉得胜算几何?”

这个问题倒是把吴明达问住了,虽然只是戏言,但其中道理却值得深思。只说兵力人数,不说地形、士气、粮草、天气等因素,根本无法计算胜负得失。

而真正的两军对阵可能还要面对情况还要更加的复杂。

吴明达也很快明白了陈剑州的话中之意。

若是燕藩与朝廷为敌,吴明达跟傅津川对阵沙场,大概率可能要面对的是朝廷在兵力和武备都占优势的情况...

这时候吴药师的亲信侍女元宝儿推门进来了,手中拿着一份密信交给了吴药师。

吴药师一看是辽东燕王府来的,十分郑重的打开看过之后,又递给了吴明达和陈剑州。

“阿耶让我进宫去求见陛下和太子殿下,为佛宗说话...我一个质子,人微言轻的,况且陛下如今是铁了心的要灭佛...”

吴明达看过之后也沉默不语,倒是陈剑州一句话似乎道出了关键。

“王爷的意思是,让世子做个样子,也算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要知道天下信佛的大族可不再少数...”

吴明达立马就听明白了,与其说是信佛的大族,不如说是跟各地佛寺勾结的强宗豪右,这些豪强往往在一州一县之地极有势力,有些朝中无人,就很可能勾结佛寺来逃避税赋。

这些人无疑是佛宗最“虔诚”的信徒。

而且这些地方豪强,通常对于入朝为官,具有极大的热衷,无奈是为官的路径,都被文官士族和武将勋贵所把持。说不定就有些豪强愿意赌一下,把注下在燕王府...

而且燕王府吴家历来信佛,作出这样的举动也不算突兀。

于是乎,吴药师立马写了个奏表,请求入宫见面。

未曾想道君皇帝还真准了,这一点吴药师是真没料到的。

二月二十八这天,吴药师难得起了个早,梳洗罢换上一身御赐蟒袍,然后带着几个护卫出了门,却正好撞上隔壁的英国公也要出行,还打着全副仪仗。

英国公傅懋修,以及长子傅淮川,次子傅津川,父子三人,都骑在高头大马上。

吴药师这时候还没上车,在道旁施了一礼,“见过国公。”

虽然没有见过傅懋修,但标志性的长髯,以及那份久居高位的非凡气度,身上的蟒袍,头上的七梁进贤冠...怎么也不会认错。

“世子客气,可是要进宫一行?不如同往如何?”

“国公相邀,自当从命。十三,把我的马牵过来。”

原本打算坐车的吴药师,骑上了马,落后傅懋修半个身位,与其同行。

“早就听说国公大名,一直未能相见,前些日子听说国公还朝,我这边因为禁足令,却不能上门拜访,还望国公见谅。”

吴药师在面对傅懋修的时候,直接以一个晚辈自居。

傅懋修笑道:“世子客气了,有些事我也听说了,流连花丛也不过是常事,不过还是要注意下影响,毕竟...哈哈哈。”

“国公说的是。”

跟这位英国公一路聊了几句,身后的傅淮川和傅津川兄弟始终不曾插话,因为他们一老一少两人聊得是风月。

吴药师这边说着如今上京城谁的琵琶弹得好,这边英国公则说他没见过世面,早几年上京有位琵琶圣手云云...

这让吴世子,顿感亲近。他也听闻过英国公早些年见也是上京城的知名的纨绔子弟,风月老手,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的精深...

但对傅家兄弟来说,这些话题基本上没有他们插话的余地,两人都是很少会涉足风月之地。

一路说到了宫城,这边傅懋修直接带着吴药师到了大明宫外,就像带着第一次进宫的自家晚辈一般。

“世子可在此等候,陛下稍后就会召见。”

随后吴药师拱手谢过,看见傅家父子三人直接进了大明宫,过了一刻左右,这边有太监过来传召吴药师去见驾。

吴药师虽然早就有心里准备,但进入谨身精舍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诧异,好像进了道观的丹房一般。

“拜见陛下。”

吴药师对着那个穿着道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中年人参拜下去。

本是臣拜君,婿拜翁,心中却有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就好像佛陀,去拜道君一样。

第一百零八章临别之礼才作响 “臣燕王世子吴药师,恭请圣安。”

“朕安,起来吧。”

“谢陛下。”

此时的道君皇帝赵令渊穿着一袭宽绸道袍,玉簪束发,束个道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而旁边,则坐着一老一少,正在对弈。

少年人圆脸,眉目清秀,但眉间因为思虑过度,所有有三道竖纹,穿着五品的绿袍,腰上挂着代表圣卷的银鱼袋。却是太子中允林长沅,此子落子手势极为标准,就像下了几十年棋的大国手一般。

对面则是英国公傅懋修,大马金刀,正襟危坐,背挺得比直,手势极为随意,但每落一子,仿佛将军发令,勐士挥刀。隐约有杀伐之气。

而围在对弈的两人周边,观战者除了道君皇帝和太子殿下外,也还有几人他也大致都认得:傅家兄弟,宰相李辅之,新任御史中丞陈伯远,新任吏部尚书江亮,还有一名年轻人他不知道名姓,只知道是东宫属官,应该是太子亲信。

这样的情景吴药师多少有些意外,只看这些观战者,就知道下这场棋的两人应该是有极高棋艺的。

道君皇帝挥手招他过去,他也跟着看了半盘棋。

“你们继续,大郎,三郎,还有吴世子,你们几个年轻人跟朕出去走走,透透气。”

“是。”

道君皇帝开口道,这边几人受命跟着他出了精舍,走在宫里廊道。

赵令渊临着要出门前,大太监田辅国拿过来一件披风给他披上。自从上元夜之后,田辅国彻底压到了李进忠,成为道君皇帝面前最为得用的宦官。

原来上元夜那八个宫女之所以能凑到一起,也正是因为红莲道的暗桩给李进忠手下的管事太监送了些银钱...时候这事被翻出来,那管事太监直接被杖毙了,李进忠因为失察之罪被贬去看守皇陵了。至于还能不能回到宫里,那就得看造化了。

而吴药师则在暗里惊叹,大郎是叫太子,三郎是叫傅津川,光看这称呼,也能听出傅家三郎的圣卷如何,这就跟叫自己子侄一般亲近。

“这将近三月天,不冷不热的,最适合出行。三郎这段时间有没有出去射猎?”

听到道君皇帝问话的傅津川笑道:“臣倒是想去打猎,不过想着北苑的禽兽也不多,我要是去几趟,怕是等春猎众人就没有猎物可猎了。”

“哈哈哈哈,也是,北苑如今养的勐兽确实少了,要是让你去外面射兔子,也是难为你了,上京这边虎豹又少都在深山之中。那就等春猎的时候,给朕看看,你这骑射功夫现在如何了。”

道君皇帝话里透露出的一个信息,那就是他会亲自参加春猎。要知道他可连着许多年的春猎都没有参加了,近几年宫门都不怎么出,去年的冬祭大典都是太子主持的。

现在要去参加春猎了?什么意思?难不成对太子不满?准备站到前台了?

看着也不像啊...

吴药师低眉顺眼的走在后面,对于道君皇帝还有太子傅津川三人说话完全没有插话的空间,突然他觉得有些可笑。

即便是未婚,他吴药师按照道理来说跟道君皇帝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应该更近一些,毕竟他是皇帝的正牌女婿,太子殿下的妹婿。而傅津川只是一个侄女婿,堂妹之婿,远近这都不用说了。

但偏偏现在的情况就是,他跟个外人一样。

这事情倒是挺耐人寻味的。这也说明了,远近亲疏有时候还真不看血缘和名义。

“吴世子抄写道德经,可有些心得?”皇帝突然的发问,把神游的吴药师拉了回来。

“回禀陛下,臣愚钝,道德经委实有些深奥了,抄写几十遍,如今勉强能说得上一知半解?”

吴药师很谦逊的说道。

“呵呵呵,不错,你这个年纪,若一知半解,已经算是不易了。今天突然请见,是有事情吧?”

“不敢欺瞒陛下,确实有些事。”

“直言。”

“臣遵旨,臣以为,佛门导人向善,救济贫苦...”

吴药师这边正说着,就发现赵令渊脚步突然停下了,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他。

急忙低下头,嘴里的话也停下了。

“抬起头来。”

吴药师听到赵令渊的话以后,缓缓抬起头,看见那双深邃的眼睛,顿时间觉得如坠冰窟,又再度低下头,不敢直视。

此刻的吴药师觉得胸口堵了一块石头一样,气都喘不匀,甚至觉得手脚都有些冷。

已经临近三月,此时又阳光正好。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也清楚你们吴家打的是什么主意,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听了心烦,也坏心情。”

吴药师拱手道:“是。”

此刻这位往日里玩世不恭的燕王世子,早已经汗流浃背了。跟在三人身后亦步亦趋,也不在说话。

一阵风吹过,直接让他打了个冷颤。

这时候倒是傅津川,看着他的样子开口道:“吴世子,你这怎么走了这几步路就开始冒虚汗?这你身子骨也太虚了,风月之地以后还是要少去啊。没事还得多活动活动筋骨...”

吴药师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以前倒是总去,但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可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但傅津川跟他说这个,他也不能辩解,只能赔笑道:“傅侯爷说的是。”

道君皇帝的兴致很足,在外面走了小半个时辰,这边才回了精舍。

而英国公与林长沅正在黑白之间杀的难分难舍,最终两人以英国公两胜一平不败结束了对弈。

林长沅坐起身来对着英国公深深一缉。

“多谢国公赐教。”

“长沅不需多礼,你的棋力已经很高了,方才我也是机关算计,才勉强赢了你几目。不过这里却有一言与你分说,你的胜负心太重,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有些时候要将胜负,置之度外。”

“多谢国公教诲。”

“这姜看来还是老的辣啊。”这话却是道君皇帝说的,却也引得众人一阵笑声。

随后,赵令渊只留下英国公傅懋修,剩下所有人等,包括太子殿下都让他们退下了。

两人也坐在棋盘上前,很随意的落子,赵令渊一边看着棋盘嘴上说道:“吴药师这小子,你觉得如何?”

傅懋修一边落子也不影响说话,“不过刚认识了不到半日,我能觉得如何?再说了,他是你女婿,又不是我女婿。不过跟这小子聊了几句我才知道,现在的上京风月场子比咱们那会差远了。”

“灭佛之事,你怎么看?”

“灭佛不算是大事,但多少也会引起些乱子,各都督府需要换些精明能干的将领,有了乱子好直接压下去。除此之外,还要防着红莲道跟佛宗勾结起来...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已经勾结在一起了。陛下之前做的边军和禁军将领移镇对调,也是为了应变吧?”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如今河东有定国公坐镇,河北也就乱不了,关中有雍王,剑南道有蜀王和镇国公,南京建邺有卫国公坐镇,江南无忧,不过两淮却是个难题,扬州都督赵文节是个不得用的,你可有人选?”

“哈哈哈,实不相瞒,我今天正是为扬州大都督来的。”

赵令渊放下棋子,抬头看了看傅懋修,“你?不行,现在上京城这边离不了你。这新军你还得帮我管着。”

傅懋修道:“自然不是我...我家三郎如何?”

赵令渊听后一愣,随后点头道:“三郎...倒是个好人选,正该用三郎的锐气,震慑一下江淮两地的宵小之辈...我原本想着留他在上京待几年,给你做个副手,也让他清闲两年,不过让他做扬州大都督,却要选派一个老成持重的长史。”

傅懋修道:“崔方翼如何。”

赵令渊笑道:“好啊,你是早就想好了,我猜猜,这是三郎自己想要去扬州吧?不对不对,若是三郎,他想出外,定然是河西或者朔方...那就是兕子了...”

傅懋修也笑道:“公私皆宜嘛。”

“金帐汗国还有青唐你怎么看?虽然暂时没有战事,但我还是有些担心,眼下边疆不宜再起战事...”

“不用担心,青唐大君拓跋赤德被三郎杀吐血而还,现在还在病榻之上,诸子争位,现在自顾不暇了,至于金帐,我从河西临走之前,可是给黄金家族留了一份大礼...”

傅懋修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一枚棋子落在棋盘的西北角,若把天下比喻成棋盘,这个位置就在河西。

仿佛是对傅懋修落子的呼应,与此同时的北境,金山脚下的草原上,聚了成千上万的北境人。

一个身材雄壮的汉子,穿着破旧的皮袍子,手中拿着一把染血的弯刀在人群中高呼。

“我们为黄金家族,打造兵器,但这些兵器却成了黄金家族奴役我们的工具,他们随意出入我们的帐篷,凌辱我们的妻子和女儿,随意的牵走我们的牛羊,让我们的老人和孩子冻死饿死在冬天,我们本来都是狼,但是现在活成了狗...”

“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也要跟黄金家族战斗到底!”

“为了生存和尊严!”

宣嘉十八年三月初,金山脚下的葛罗禄部族长,帖木儿,会同西部大小十几个部族,共同在金山脚下会盟,杀掉王庭派来监察的事务官,举起反抗黄金家族的大旗。

北境,战火重燃。

第一百零九章晋室宗亲 金山山脉,盛产矿石。而周边的部族,都是所谓的“锻奴”部落,也就是替黄金家族打造兵器铠甲的杂胡部族。

他们是北境草原最为低等的部族,处于最底层。但他们打造的弯刀却是草原上最为锋利的。

虽然他们的锻造技术冠绝草原,但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地位。

他们除了要提黄金家族打造武器,每年还要供奉大量的牛羊马匹,为此忍饥挨饿。

这十几个部族也最终因为忍受不了黄金家族的压迫,选择了反抗。

而这其中,傅懋修起了多少作用,眼下只有天知道。

另一边,因为三月初的临近,不少宗室奉旨赶至上京城,因为先帝之女城阳公主赵元殊与武安侯傅津川的大婚就在眼前。

而在此后还有春猎,以及燕王世子与河阳公主,定国公之孙与新城公主,雍王长孙与英国公之女这三桩喜事。也就是说整个三月份上京城都会很热闹。

这几日上京的民众也时常看到不少宗室的打着仪仗入城,甚至有些见怪不怪了。

剑南道的蜀王世子,襄阳城的楚王,晋阳的唐王和太原郡王,关中西京的雍王世子和凤翔郡王,陇上的庆王,还有一些上京近畿的宗室近亲。

而召集这么多的宗室进京,在道君皇帝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

大晋的宗亲王爷们,总的来说日子过的都不错。虽然没有古之藩王封邦建国的威势,但也有数位藩王执掌兵权。

如楚王任襄州都督,督四州之地。蜀王任剑南节度使兼夔州都督,雍王任西京留守节制关中诸军,还有些亲王郡王在各地担任刺史。

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都是流官,王位可以世袭罔替,但官位不能。

而宗室亲王郡王,以五京最多,各地的亲王郡王迁移到别处为官也是常事。

也就只有燕王一个异姓王,占了封地在辽东的便宜,父子两代接连获得了节制辽东诸军州的权力,然后尾大不掉成了今日之势。

上京城外,宽大的马车里,一个锦袍男子苦着脸都囔道,“终于到了上京了,这一路的车做的头疼。”

这名日常养尊处优的中年男子长相清俊,虽然人到中年却也依稀能看得出年轻时候必然是个俊俏郎君。

“坐车头疼就出去骑马。”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美妇,衣着华贵,保养得宜,仿佛正在闭目养神。

“骑马更累啊。”

“元林骑了一路的马,也没吵吵累。怎么上了年纪了?”

“谁说的?我...”

在郑州城里说一不二的周王赵令湛一时语塞。

周王府是宗室近枝,赵令湛是当今道君皇帝的堂弟,自幼还是玩伴,关系极为亲厚。但名位权势都不缺的赵令湛在面对自己王妃的时候,也是从来都非常小心,丝毫不敢造次。

因为王妃姓傅,出自本朝勋贵最顶尖那么几家之一的英国公府,是已经故去的老国公,北地武毅王嫡女,当代英国公傅懋修之妹。

而这位傅王妃,因为是将门嫡女,自幼也是练过弓马的,性子极为刚强。早些年周王赵令湛还是世子的时候,也是上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世子,但成婚以后立马就在风月之地绝迹了。

足见这位王妃的手段。

这边夫妻俩正说这话,就听见儿子赵元林在外面禀告,“阿耶阿娘,前面好像是几个表哥过来迎咱们了。”

中年美妇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吩咐车队,在快点。”

很快,马车停下,中年美妇在儿子的搀扶下走下车。

见到几个娘家侄儿,顿时有些泪眼婆娑。

“侄儿拜见姑父姑母。”

自傅淮川以下,除了不在京城的二郎,包括三郎、四郎、五郎以及六郎,五个侄子直接就在站成一排行礼。

自周王赵令湛被任命为郑州刺史,虽然距离上京算得上近在迟尺,但无论作为亲王还是刺史没有诏命都是不能擅自治下的。

因此傅王妃也是有六年之久没有见过自己的这几个侄儿了。

如今一看,几个侄儿都已经长大了,心下也是五味杂陈。

“大郎倒是没怎么变,三郎和四郎都高了些,黑了些,...六郎都这么高了?”

“姑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入城咱们回家说话吧。”

“好,先入城。”

这边傅家几兄弟在前头引路,后面是周王府全副仪仗车架和三百护卫,浩浩汤汤的直奔明德门而去。

却未曾想,进城门的时候,正跟另一个宗亲车队仪仗赶在一起了。

这边城门内外不少好事的百姓都围了上来,想看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两个宗室家的车队,这不得干一架?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架没打起来。

吴王世子赵成濠亲自走下马车,过来跟远方堂兄弟赵令湛打了个招呼,并请对方先行。

还跟傅家几人打过了招呼,并请夸赞傅三郎威名远播。

“这吴王世子,倒是一个性格温和的。”过了明德门之后,傅王妃感叹道。

周王赵令湛倒是颇为自得道:“有什么奇怪的?吴王府世居江南,虽然都是太祖血脉,但已经是宗室远枝了,而咱们家是宣宗之后,我跟陛下那又是自幼一起玩到大的,这感情能一样吗?所以吴王府礼敬咱们一些,不是理所当然的?”

“你倒是还挺得意?”

“嘿嘿,还行还行,这不是冷不丁回了京城有些激动嘛,夫人是先回王府,还是先去国公府?”

赵令湛立马换了一副嘴脸。

“你去面见陛下吧,我就先去国公府见见几位兄长,你出了宫就直接到国公府,方才大郎说了府上为咱们备下了接风宴。”

这边傅王妃下了马车,另跟几个年纪还小的儿女做了一辆,并长子元林一起去了娘家英国公府。

而前头引路的傅津川则跟长兄傅淮川说起了跟姑母一样的话,“大哥,我怎么感觉这个吴王世子有些不对头?怎么感觉他的这个姿态...”

“太低了?”

“对。”

傅淮川道:“吴王是宗室远藩,在南京确实应该之恣意些,这位世子殿下却显得有些...看来这位吴王世子来京城是有些所谋的...”

傅家兄弟引着姑母来到国公府,国公傅懋修和夫人杨谨华以及三叔五叔还有一众家中小辈,都出来迎接。

亲人之间许久未见,自然是热泪盈眶,两边的小辈相互跟长辈见礼,随后几十口人一起进了府上。

而另一边,代替父亲进京的吴王世子赵成濠,入城之后,直接进了京城的宅邸中。

不多时,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进到正厅后堂,“拜见世子。”

“钱先生不比多礼,请坐。”

赵成濠三十出头的模样,一路上虽然有些疲累,但还是选择先把事情料理清楚。

姓钱的中年文士,名叫钱络,是吴王府的心腹谋士,早些时日先吴王世子一步如上京城,一是为了打探些消息,二来也是替吴王府联络一些上京权贵,处理一些庶务。

“钱先生,不知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吴王世子急切的问道。

钱络这边却摇摇头,“王爷想要重新拿回南京留守一职,现在看有些难了。若是没有上元夜的那场刺杀,当今天子就不会执意对佛们动手,现在看朝廷最近的调整任命。各处都调派了重将坐镇,已经很明显了,朝廷宁可出乱子,也要对佛门动手,这种时候,绝不会动卫国公这个南京留守的。”

吴王世子又继续问道:“那扬州都督有无可能?”

钱络道:“绝无可能,扬州都督已经定下人选了,等春猎之后,武安侯傅津川就会赴任扬州都督一职。而且扬州是天下要地,一旦锁住扬州就可以隔绝运河,朝廷如今倚重漕粮给养上京,扬州都督必定是上京勋贵出身,朝廷才能放心。”

赵成濠听后站起身来,在正堂的后屋里来回的踱步,此时他心绪极乱。

“世子也不必忧心,南京留守一职与王爷有没有其实无关紧要,毕竟这建邺城吴王府几代根植...世子的目光不如放远一点,江南可还有一个越州都督。督四州之地,而且位置上正好与南京遥相呼应啊...”

赵成濠闻言后一怔,然后道:“那这事儿?”

钱络道:“谢相如今已经升任右仆射,虽然不如李相权势,但说话分量比起以前也重多了,而且有卫国公坐镇南京,王爷想要谋越州都督,反而会容易一些,现任的越州都督陈炳已经算是老迈之将,不出意料这几日会有因为剿匪不利而离任,已经有御史弹劾了...到时候自然会有谢相公为王爷操持的。”

赵成濠道:“如此一来,就拜托先生了。”

“世子客气,对了世子,这段时日在上京城,还请世子低调一些,尽量不要与人发生争执,殿下的名字,最好不要出现在陛下的耳边。”

赵成濠听到钱络的话后点点头:“钱先生放心,我晓得轻重。”

“世子早点歇息,我这边还要去见一个人。如果顺利的话...”

赵成濠没问他要去见谁,只是点点头,然后目送着钱络离去才在度坐下。

“南北呼应之势?可到时候就不知道这天下。是姓赵,还是姓吴了...”

第一百一十章贺礼 夜色之下,傅津川正进了自己的院子里,准备回房间休息。

因为姑父姑母的到来,他也是喝了不少酒,本来有些醉意,但刚进了自己的院子,过了一道拱门,傅津川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有人。

慢慢转过身,正看见月光照在墙边的黑影处站着一个人。

“呼”,来人抛过来一件器物,傅津川伸手接住,却原来是一杆枪。

这杆枪长一丈三尺,枪头被皮革包住,枪杆通体漆黑如墨,却在月光下隐隐有些透亮。

还没等傅津川仔细端详,那人手中同样一杆长枪,如毒蛇吐信般刺来,傅津川缓过神来急用手中枪拨开。

然后两人手中双枪相交,连斗了十几个回合方才停下来。

“师傅,怎么才回来。”傅津川罢手之后笑着问道。

这人却是英国公府的武艺教习,林方生,府中上下都唤他做林教头,一手六合大枪极为精湛,武道境界坐二望一。

傅津川的枪法就是学自于他。

“这杆子是在岭南道一个寨子里寻到的一根十年阴鸷木,这阴鸷木长势极慢,但极为坚韧,再用积竹木柲的法子打造的枪杆,枪头是天外陨铁所铸。正好赶上你成婚,就算作贺礼了。”

原来这最近两年林方生不在上京城,就是去为了给得意弟子打造一杆好枪。

“你用这枪,可还顺手?”

傅津川又双手持枪,连着抖了几个枪花,然后道:“正合手。”

“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啊你们师徒俩?”

黄老爷子骂骂咧咧从房上跳下来,“大晚上在府里打什么玩意儿?”

林方生和傅津川都笑了起来。

“黄老还没休息呢。要不一起喝点?”

听着林方生的建议,黄老刚才被打扰的清梦得火气立马就消了,“我去拿酒,你们两个去看看后厨还有什么吃的了....”

于是乎本就有三分醉意的傅津川这又跟着师傅和黄老爷子喝了起来。

后厨还有半只烤全羊,还有一只烧鹅,黄老爷子的房里常备这落花生,大晚上三人就又喝了顿。

“听说前一阵,上京很热闹?”林方生好奇问道。

黄振弓这边吃着花生米道:“这你得问三郎,我是没看到热闹。”

傅津川干了一碗梨花白,然后道:“热闹是真热闹,十个一品高手,红莲道的方虬和方蛟兄弟,白龙寺的圆觉老和尚,守清观的陶应真大真人,宫里的柳娘娘,皇城司简大先生,还有一个西域来的那个和尚和于叔,大漠金刀札木合被萧公公挡在城外,没进来....惊险也是真惊险,差那么一点,再晚片刻都不好说了...”

“哈哈哈,这是天意,红莲道机关算计,也敌不过天意。”黄老爷子大笑道。

林方生也点点头:“的确如此,若不是那宫女慌乱之中打成了死结...也真是天意啊。不过你可看到他们交手了?”

傅津川点头道:“我当时在宣德门前,看见方蛟和于叔,还有那西域和尚跟简大先生他们两两交手。方蛟和于叔都是气力惊人,方蛟招式刚勐,于叔的刀法更是大开大合...这两人交手像是在斗力,而简大先生和那西域和尚的,则像是在斗技。两人的武功招式都极为精妙,另有方虬和陶真人,他们两人厮杀我没看到...”

无论是林方生还是黄振弓,都是傅津川武学路上的引路人,也都是万中无一的绝世高手,自然对于武道宗师间的对决极为有兴趣。

三人这边正喝着酒聊着天呢,门突然开了。

“你们这小日子不错啊?”却是走进来一个灰布衣老者,手中拿着一个包裹,却正是皇城司的简大先生,简伯雍。

黄振弓道:“就知道是你这老小子,大半夜的跑这来干什么?”

“送礼。”随后简伯雍把手里的包裹扔给傅津川。

傅津川当即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件蚕丝软甲。

“这是天蚕乌丝织成的软甲,刀枪不入,这个是柳娘娘送你的礼物。”

黄振弓这边却开口道:“不是,你老小子也是公主殿下的师傅,你就不表示表示?”

简伯雍跟黄振弓确实旧相识,相互说话之间也是全无顾忌,“表示什么啊?人家是娘娘,我一个小老头一穷二白的表示什么啊...这酒是梨花白吧?二十年的?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说这话的功夫简伯雍也大方的坐下跟着三人一起喝上了,也料到上元夜对阵的情况。

“...那个西域来的和尚,看着是年轻,不过二十岁上下,但我总感觉这小子最少得有四十往上了,虽然是个和尚,那手段极为刁钻阴毒...”

“比圆觉和尚如何?”黄振弓问道。

简伯雍想了想道:“功力不如圆觉老秃驴,但是手段精妙要胜之...好小子林方生你小子这一只脚也踩在一品的门槛上了吧?”

简伯雍这喝了半天酒,好像才发现一样。

林方生笑道:“差不多,这些日子正想寻个手段陌生些的一品高手打一场,总感觉还差一窗户纸...谁知道前段时间上京那么热闹。”

“你的枪术不是凡品,跟我还有老简这等熟人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去寻一寻那陶应真打一场,那小子的内功精深,你可以试试。”

黄振弓赫然建议道。

“正有此意呢...”

傅津川一听,这林师傅也是一品高手了?

跟三个大宗师高手喝了半夜的酒,第二天难得没能早起。太阳升的老高才起来。

不过活动筋骨,打拳,耍枪还是照旧。

虽然说明天就大婚了,整个府里就忙成一团,但傅津川本人其实反而没什么事了。

各项事物都有家人操持。

傅津川活动完筋骨,就打算出门逛逛,顺便吃个朝食,八郎这边倒是说什么也要跟着。

“三哥,你明天以后是不是就不在府里住了?”傅八郎跟着傅津川的身后说道。

傅津川回头看了他一眼:“干嘛啊?我在不在家住影响你挨打吗?”

傅八郎道:“害,我就是羡慕你啊三哥,你以后就能自己出去了,侯府那么大都是你自己说了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啊,多好啊...”

傅津川笑了笑,“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其实现在对我来说在家还是分府出去别居没什么区别。等你在长大一些,做事也稳妥了,阿耶和阿娘和大哥也就不会在处处约束你了。”

兄弟两个说着话,这边傅津川来到街上一家常吃的摊子上,要了两大碗水盆羊肉,又让八郎去买了几个胡饼,两人就坐在街边吃了起来。

“你呢现在,还在国子监读书,阿耶其实对你也没太多期望,但你最起码得学些利益和典章,出了名最起码不能丢人不是?”

“咱们傅家不是武将出身吗?干嘛非得让我去读书啊?老祖宗不都是马上建功吗?”

傅津川笑道:“那谁跟你说武将就不读书了?先祖是因为自幼家贫,没机会读书,但跟太祖打天下以后,行军之余也是喜欢读兵法,太祖皇帝还说咱们老祖宗有国士之风。再说了你动不动就拿咱们家是武将世家说事,说的冠冕堂皇的,让你习武的时候你又不是这疼就是那疼...”

“这不是我...我这不是...那个...今天的羊肉真好吃...”

傅津川听见八郎打岔也是摇摇头,就这样吧,做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其实也挺好。

这边兄弟两个正吃着水盆羊肉,傅八郎这边偶然抬起头来却正看见熟人,“老吴,老吴,你不用禁足了?”

“哎,八郎...傅侯爷也在。”吴药师看见傅家兄弟也是觉得有些巧。

傅津川这边也点点头,然后问道:“吴世子这是做什么去?”

“这不早上起晚了,出来吃个朝食,这家水盆羊肉之前八郎带我来过,味道极好,这不想着再来尝尝。”

说话的功夫,吴药师也要了两碗水盆羊肉,跟护卫阴十三一起坐下吃上了。

“对了,侯爷,明日就是你的大婚之喜,我这边特意让人从辽东准备一份礼物给你,保准你喜欢。不过这东西明天不适合拿到婚礼上。今晚我就提前差人送过去。”

听吴药师这么一说,傅津川也来了兴趣,但也没有追问到底是什么:“那就多谢世子了,还从辽东这么远的地方运过来。”

“侯爷不用客气,咱们以后也算是亲戚了不是。”

看着吴药师这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缺点什么样子,傅津川都只能点头笑着附和。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对方其实也并不招人厌烦,不过是那几次正好赶上朝廷抓红莲道,这倒霉的吴世子还都能碰上,还两次都被挟持,这运气也是冠绝京城。

随后傅津川带着八郎,与吴药师主仆两人一起在上京城逛了逛。

等到下午回了府上,不多时,吴药师也遣人把礼物送来了。

笼子上蒙的红布一掀开,却原来是一只鹰。

这只鹰头部羽毛白色,缀有褐斑,上体均呈暗灰色。胸部褐红色,缀有褐斑,尾部纯白色;嘴较厚长,跗蹠只上部被羽,喙爪像铁钩一样硬。

准确的来说,是一只海东青。还是海东青之中的极品,名唤“玉爪”。

凋出辽东,最神骏者谓之海东青。这种勐禽,飞得即快又高,能捕天鹅、野鸭、兔、狍等禽兽。

“替我谢谢吴世子,就说这件礼物我非常喜欢。”

傅津川这边看着鹰,头也不抬的跟送鹰来的阴十三说道,这种凶勐又有灵性的东西,他的确非常喜欢。

阴十三微微躬身,然后离去。

“前朝时候,一只这个东西,就能免死罪,果然是神骏异常。”

傅懋修闻言也出来一观,对笼子里的勐禽也颇为赞叹。

“不过吴药师送给你如此大礼,所谓何事呢?”

傅津川也摇摇头,“不清楚,不过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我,过几天还礼倒要费些心思了。”

傅津川和赵元殊的婚事没几天后,就是吴药师与河阳公主赵元惠的婚事。

阴十三回到燕王府后,就直接来到吴药师这里复命。

“武安侯爷说他很喜欢,还说多谢世子。”

吴药师坐在桌前品着茶,很随意的点点头。

一旁的吴明达却是不解道:“那支海东青珍贵无比,你是怎么想着送给傅津川的?存了些什么心思?”

吴药师笑道:“没什么心思,你想多了。我只不过觉得那只神骏的东西,满京城上下只有傅津川配当它的主人。”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第一百一十一章上巳见喜 三月三的上己节这天,整个上京城上下喜气洋洋。

尤其是英国公府上下更是热闹非凡。

不为别的,今日正是上京城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傅三郎与大晋武宗皇帝之女城阳公主赵元殊成亲的大日子。

傅三郎就不用说了,上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几年是上京城的江湖盟主,后来戍边三年,打下偌大的名头,弱冠之龄以战功封侯。

同龄人连找一个能望其项背的都难。

至于赵元殊,先帝武宗之女,如今皇帝最喜欢的公主,没有之一。

虽然平头百姓对于这位公主知道不多,但稍微了解点上面的风声,就知道这位执掌皇城司和绣衣卫的公主,是有多惊才绝艳。

一大早,傅津川就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前往宫内迎亲,道旁都是看热闹的上京民众。

大晋朝的礼节本就繁杂,何况娶的还是公主,任何一向礼节都不能马虎。

整个婚礼过程其实有六个步骤,古称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这成亲的第一件事就是纳采,也就是俗话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纳采礼仪。最重要的一环,是奠雁。

在按六礼而行的婚姻中,除了纳征下聘以外,其余五礼均需男方使者执雁为礼送与女家。

原因嘛,大雁是候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并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

南往北来顺乎阴阳,配偶固定合乎义礼,婚姻以雁为礼,象征阴阳和顺,也象征忠贞专一。

于是乎这些日子,傅津川的两个兄弟,四郎和六郎带着扈从为了拿几只活的大雁可是没少折腾。

这有了大雁,才能办事。先是问名,对生辰八字,纳合八字后,将卜婚的吉兆通知女方,也是下正式婚书。

只是这下婚书的地方是郑王赵令洋的府邸,这位王爷也是宗室近枝,兕子的堂叔,道君皇帝的堂弟。

缘由是公主出嫁,没有天子亲主婚的,按照古礼是让同姓公侯主婚,这也是“公主”这一称呼的由来。

第四步是纳征也就是送聘礼,第五请期算好良辰吉日,就准备娶新妇过门。

然后即是最重要的一步——迎亲。

迎亲的地点在大明宫前,按照以往的仪制,搭建了好了公主大帐。

傅津川穿着红色的礼服,胸前带着大红花,以及一众男傧,包括四郎五郎两个弟弟,郭崇勋,李衍,林长沅,还有冯光晦,本来还有几个皇子想要凑热闹,却因为不和礼数只能做罢。

而这一众男傧其实也任务繁重,比如在过大明宫门的时候,一堆公主和宗室女卷拿着大棒等候,全靠男傧们把傅津川护在中间才过了这一关。

这个环节叫“障车”,意思是要先杀杀新郎官的威风。

除了门口的“杀威棒”。后面还有一些拦路的,不是投壶就是给红包,或者猜字谜,简单容易。

一路过关斩将,这才来到大明宫前的公主大帐,负责主持婚礼的郑王,还有一堆宗亲如楚王、周王、梁王都在,道君皇帝和太子殿下还有一众皇子自然也在,这也都算是娘家人。

而赵元殊穿着绿罗绸子喜服,手中拿着扇子遮面端坐在榻上。

作为主婚人的郑王赵令洋怎么指挥,傅津川就照着做。道君皇帝高坐堂上,难得没穿道袍,而是穿了一身新龙袍,红光满面,一脸的喜气。

在礼节差不多的时候。然后作为叔父的道君皇帝这才开口道:“三郎啊,兕子以后就交给你了,多余的话就不用嘱咐你了,你一直是个董事的,今天看着兕子出嫁,我也算了却一桩行事,也对得起皇兄在天之灵。”

道君皇帝的语气很平澹,众人听着却无不唏嘘。

随后,赵元殊上了车架,傅津川亲自赶了几下车,在交给侍者,复又骑上马。

一直来到丹凤门,这里是也是大晋历来公主婚礼之地。

两人一起牵着红绸,缓步走到礼台上,两边的宫人则抛洒粟米和红豆。

傅津川和赵元殊来到中间布置好的桉前,相对跪坐。

而接下来的环节也到了“同牢”。新人同吃一套餐具的菜和饭,表示夫妻合为一家。

然后到了却扇环节,赵元殊终于把一直举着扇子的手放下,这时候傅津川才能仔细打量了一下新娘子。

今天的赵元殊与平日很不一样,她的鬓发被整理成弯曲的钓状,云鬓慵梳,缥缈如蝉翼,精凋细琢的脸,桃色的双腮、烟波荡漾的双眸,无不让人心动。

修长优美,身姿高挑,配上凤冠翠衣,更使她有种超乎众生,难以攀折,高高在上的仙姿美态。

然后两人一起拜英国公和杨夫人,也就是“拜舅姑”。

随后,太监宣读旨意,册封赵元殊为宁国公主食邑万户,傅津川为驸马都尉。

两人谢过皇恩之后,典礼也算告一段落。

虽然两人都有了府邸,但成婚这天还是在国公府,这也是道君皇帝的意思。

等这夫妻二人进了布置好的新房,各自都松了一口气。

“这成个婚,比打个仗都累啊。”傅津川直接倚在床榻边上。

赵元殊倚在另一边笑着道:“怎么,成婚不比打仗重要吗?累点不也是应该的吗?”

傅津川笑道:“你这是什么歪理。你饿了没,我让人帮你拿点吃的去。”

赵元殊点点头,“你不说我还没感觉,这折腾一天下来,还真有些饿。刚才在丹凤门前吃的那点东西太少了。”

傅津川这边直接来到门口,喊了一声“八郎。”

这边早就门口等着的八郎急忙拿过一堆纸包,“三哥,这可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啊。就算孝敬你跟三嫂了。”

“行了,算我谢谢你。”

傅津川从八郎手里接过一大堆纸包,却都是些赵元殊平日里喜欢吃的杂嚼。

“这是八郎孝敬你的。”

转身进屋后,傅津川笑着递给赵元殊。

“还真是有心了。行了你到前面待客去吧,我歇一会。”

两人之间自然是不同于普通盲婚哑嫁的夫妻,赵元殊这边在拿到吃的直接就“赶人”了。

傅津川这边也点点头,“那就先让青桃和红芍陪你在这待着,我去前面招呼招呼。”

今日的英国公府极为热闹,全上京城的勋贵都到期了,还是几十个宗室亲王、郡王。六部尚书来了三个,四个宰相更是全部到齐。

傅津川在这个新郎官来到前堂,本来他的辈分就低,但名位高,所以起哄的极多。

傅家兄弟这边,大哥傅淮川主要替他挡一挡勋贵和大臣们的酒,同辈的酒则是交给四郎五郎。

饶是如此也喝了几十杯,颇有些醉意,最后被人扶着回了新房。

而这边已经出嫁豫章公主,也就是宫永固之妻,她负责主持的是婚礼最后一项礼节:“请驸马公主饮合卺酒。从此同甘苦,同尊卑,心心相连,不离不弃。”

合卺酒就是交杯酒只是饮器不同而已,这“卺”就是瓢,俗称葫芦,结婚时把瓢剖成两半,以线连柄,新郎新娘各拿一瓢饮酒,象征着二人从此连为一体,合二为一。

傅津川和赵元殊俩人相视一笑,小啜一口,漱了漱口,把酒吐进了器皿里去。

然后是结发礼,剪下彼此的一小撮头发,绑在了一起,放入香囊中,收藏起来。

诸事礼毕,豫章公主莞尔一笑:“祝驸马新娘,早生贵子。”

随后她就招呼着几个侍女一起退了出去,还掩上了门。

“我还以为你喝多了呢。”

“装的,不装怎么回来,兵不厌诈啊。”

赵元殊听笑了笑,“就知道你小子居心不良。”

傅津川诧异道:“啥?我这还成了居心不良了?”

赵元殊挑着眉毛道:“可算落你手里了,说说吧,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惦记我的?”

傅津川听后笑了笑,“我说六岁你信吗?”

赵元殊想了想,“六岁我们不是刚认识?你那个时候刚去做檀哥儿的伴读。”

傅津川点点头,“你就那时候刚开始练剑,然后我说你这是什么花里胡哨的,你就用木剑给我一顿抽...”

赵元殊羊装怒道:“好啊,原来你存的是这份心思?”

傅津川笑道:“你听我说完啊,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小姑娘太厉害了,要是将来能当我媳妇儿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元殊哼道:“算你过关了。”

“那现在,是不是...”

“等会...”赵元殊手中拿起桌子上的莲子随手一个个弹了出去,然后就听到几声惨叫...

去原来是闹洞房的,却没想到连屋子跟前都没靠近就给赵元殊解决了。

傅津川这边大开们一看,正是郭崇勋还有冯光晦,还有几个相熟的勋贵子弟。“我说你们谁的墙角都敢听啊?”

“错了错了,这就走。”

“走走走。”

几人这才醒了酒,想起里面的新娘子可是个剑道高手...

傅津川回了房间,看着赵元殊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兕子。”

“在的。”

红烛下美人如玉,满室皆春。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丈夫当如是 武安侯和宁国公主的婚事,让上京可是正经热闹了几天。不少官员都多了几天休沐,甚至包括几位宰相。

不过在隔天的三月初四,一众宰相又开始回到政事堂开始处理公务,毕竟道君皇帝可以很长时间不理事,宰相们却必须每天都要面对庞杂的庶务,维持大晋朝廷的运转。

而宰相跟宰相,也不一样。

从门下省的侍中,迁任尚书右仆射,虽然同是宰相,但这一步绝对算得上是升迁。

因此谢佥自二月以来,一直都兴致颇高。

如今在政事堂的几位宰相的排位上,他仅次于左仆射李辅之。说话也比以往稍微多了那么一点分量。

“...这越州都督陈炳,年近七十了,最近各地清剿私盐,越州等地一直收效甚微,已经有不少御史弹劾了,这越州都督一职,是不是需要考虑一些新的人选?”

政事堂内,几个宰相正在商量政务,听到谢佥的提议后刚担任侍中的李法曾道:“谢相所言我也深以为然,越州刺史也上表说近来境内盗匪剧增,官军武备废弛,看来的确需要考虑越州都督的人选。”

裴休明道:“的确如此,过几日后,可就要在宫中举行佛道大辩法了...”

佛道大辩法,几个宰相自然都知道这为了什么举行。并且明眼人也都明白,这场辩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朝廷在之前已经做了准备,多位边帅和殿帅进行职务移转,也就是为了动手的时候更方便一些。

因此,都督江南四州之地的越州都督,的确是需要重新考虑。

“越州之地却需要重臣坐镇,可有合适人选?”

李辅之这一发问,其他三人都陷入沉思。

“赵文节如何?”裴休明建议道。几个宰相都知道,扬州都督赵文节即将卸任。

“他在扬州都督任上做不好,越州都督就能做的好事了?”

李辅之的问话直接就让裴休明闭上了嘴。

李法曾几次想要开口,但无奈他之前是吏部尚书,这天下文官你要让他拣选必然是如数家珍,对武将的了解,可就相形见绌了。

这时候的举荐,也不是随便说的。被举荐的官员若是出了问题,举荐的人也都要承担些责任的。

而李辅之也在思虑,谁适合去做越州都督。而他思考的方面就比较多了。

首先这个人要能对越州等地有些了解,毕竟江南道不同于河西、朔方等边地,那些边地的都督任命甚至轮不到他们这几个宰相来考虑,多半都是要各镇节度使来举荐。

而越州地处江南道,天下财赋半江淮,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朝廷对于江南道考虑就不是要放个名将来抵御外敌,而是需要保证地方稳定为要务。

这时候看众人皆不言语,谢佥开口道:“越州都督,节制四州之地,在江南道之重要,仅次于南京留守,当选重臣坐镇,依我看吴王是宗室元老,名位高重,又世居江南...可为越州都督,辖越、杭、温等四州...”

李辅之闻言之后看了谢佥一眼,这一个扫视看的谢佥颇有些心虚,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卫国公顶替吴王任南京留守,再让吴王出任越州都督...两家也好互相牵制,谢相此举可谓是老成谋国啊...”

“李相谬赞了,不过是愚者千虑亦有一得...”

谢佥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李辅之不反对,这个建议也就能够上呈到太子殿下和道君皇帝处。

按照道君皇帝的习惯,政事堂上呈的意见,很少被驳回。除非皇帝和太子殿下有了别的想法,不然政事堂和宰相们的建议,大多数时候都能转化为朝廷政令。

从政事堂回到家中以后,谢佥依旧有些志得意满,不过听说吴王府的钱络来了之后,没有半分的倨傲之色,而是吩咐管事快请。

钱络进了房间一缉道:“拜见相公。”

谢佥见到钱络之后却是极为热络,“钱兄客气,你我也是旧日相识,何必如此多礼,来来这边请上座。”

“有劳相公了。”

两人坐在书房,这边早有仆役上了茶,谢佥喝了一口茶之后不等对方发问直接说道。

“今日在政事堂,我跟几位相公已经议定了,举荐吴王为越州都督,上表已经呈到大明宫了。这一两日就会有结果下来。”

“如此,多谢相公操持了。”钱络拱手道谢,不过却没有太过激动,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而这边谢佥却摆了摆手,“钱兄不必如此,钱谢两族乃是故交,这么多年来也算是同气连枝,这边却有一言,想要问一问钱兄。”

钱络道:“谢相请问,钱络这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王谋越州都督一职,可是有大志欲图?”

谢佥这话问的很直接了,就差直接问,吴王是不是打算造反了。

却只见钱络摇了摇头,“非有什么大志,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谢佥却有些诧异了,“自保?”

钱络道:“道君皇帝欲灭佛,已经人尽皆知了,与其说是因为上元夜的事情,还不如说是因为财赋不足,可佛门之财可用,又能用多久?对于大晋朝廷来说,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早晚要起乱子的,何况燕山之外还有只勐虎虎视眈眈。”

“你说的自保,莫非是想要划江而治吗?”谢佥的这一问,已经有了些质问的意味。

钱络继续道:“如今把持着朝政的是武将勋贵和北方世家,别说是寒族了,连我等江南世族都想进一步都是万难,北方寒族俊才如今除了投效世家门下,几乎都去投了燕王府门下,而我江南世家,也只能选择吴王扶持,未雨绸缪而已,朝廷如今是什么情况,谢相应该比我更清楚。”

谢佥听后眉头微皱,半晌道:“朝廷尚有大势。”

钱络点点头道:“这个自然,为吴王谋个越州都督,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就算他自己现在有什么想法,我等也自然有办法让他打消,毕竟现在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谢佥听后更有些忧心了,因为即便钱络不说,他也能知道他们谢家也一定在吴王身上下注了。

而他如今高居宰相,族中有些事反倒会瞒着他。但但若是出了问题,八成他也脱离不了干系。

送走钱络以后,谢佥又一个人在书房做了很久,半响才在书桌上写了八个大字。

“覆巢之下,焉无完卵。”

而钱络在出了相府之后,为了掩人耳目,没有乘车,而是七拐八拐的来到一间酒肆中。

要了一个临窗的隔间,然后凭窗而坐,一人饮酒。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对面的位置上坐上了一个人,“自己喝上了?”

“怎么来的这么迟?”钱络见到来人问道。

“燕王府比起吴王府,可要受关注多了,我每天只要一出门,少说也有三五个眼线跟着。”

来人坐下,自己倒酒,却正是燕王府的幕僚陈剑州。

“事情办的如何了?”

钱络道:“十有八九能成,吴王府跟辽东的燕王不一样,毕竟是宗室,虽然是远枝,但历来对于朝廷态度上算是恭顺,不过是因为跟江淮各家走的太近,所以一直被猜忌。”

陈剑州道:“看来谢相如今,倒是有些面子了,不过可惜没有根基党羽,怎么也斗不过圣卷在身的李辅之。”

钱络这边却正待说些什么,却只见有人道:“非也非也,李辅之可谓胜名副其实之宰相,真正集法家之大成者。”

陈钱两人有些诧异,顺眼看去,却竟然是个年轻士子,看来是喝多了,直接走到两人和酒的隔间来了。

这年轻士人自己来到两人桌前,顺手抄起旁边装酒的壶然后灌了一口,复又继续说道:“当今大晋朝廷,阴气滚滚,文气过重,所谓饱学之士,只知书斋中闷头学问,于世政丝毫无用!酸儒们动辄搬出圣人教诲,所作所为不切时务,只道合乎圣贤,争执所谓合情合理,却不管是否有违法度,常为成就一己之名节而不顾社稷之大利,为意气之争而耗于党同伐异,贪图近利,而乏高屋建瓴。正因如此道君皇帝才用鼓吹吏治,坚拒文人乱法的李辅之为相...”

陈剑州笑道:“却不知道这位郎君姓甚名谁?为何对李辅之如此推崇。”

年轻人没有理会问他的姓命的话,而是继续道:“李辅之为相十余年来,不负厚望,凡事勤谨,条理公务,增修纲纪,各有法度...其亲自主持修订之大晋法典,确为千古惊世之作。在七千零二十六条律令格式中,删除一千三百二十四条,改订两千一百八十条,最后撰写成律十二卷,律疏三十卷,令三十卷,式二十卷以及《宣嘉新格》十卷。修订之《大晋六典》,以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比附《周礼》的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另做天下之制,以振朝纲,引番邦属国争相彷效...”

“...宣庙和仁庙以来,授田贵乏,租庸苛重,百姓不堪其苦,弃田逃亡者日众。李辅之审时度势,修改税制和地方杂费之规,使得国库勉励维持,民负稍轻。而外镇边帅等跋扈权臣,李辅之能因人所宜,以法治之,以术驭之、以势制之,以宰相之位总摄百官,镇摄朝廷,成为朝堂不可撼动之柱石也!”

“宰相者,即便是太宗朝那些贤相也没有能够与李辅之相提并论者。”

“上报天子,下安黎庶,权御四方,岂不是真宰相?”

说罢,这年轻人有拿起陈剑州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然后醉倒在地,嘴里却在念叨着:“大丈夫当如是...”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六十二章高歌敬袍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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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笼络 张之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然后坐起身来,仔细一瞧,对于自己所出的地方很是陌生,这绝不是自己所住的客栈,也不是几个朋友家中。

单看这房间的布置,就知道主人家定然是非富即贵。

再想想昨日里,自己跟几个好友一起喝酒,然后去了趟茅厕的功夫,回来路上却走错了隔间,只听道哪里坐着的两人说什么李辅之...随后自己好像就直接信口开河了?

应该是那两个先生其中之一,给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了?那这个地方是哪一位先生家里?

正疑惑之间,突然一个侍女推门而入,还端进来一份朝食,是两张胡饼和一碗羊汤两样小菜。

“这位郎君醒了?郎君请先用朝食,稍后陈先生会来见郎君的。”

随后这模样清丽的侍女就施了一礼告辞而去,看这侍女的模样气度和礼仪,张之逊又对这人家有了些许估算,必然是达官显贵家无疑了。

不过眼下腹中确实有些饥饿难耐,这热腾腾熬得奶白的羊汤和胡饼可真是不错啊...

吃饱喝足后,张之逊推开门,看了看着府中的院子,应该是偏院的客房,院中树木已经见了绿,花坛里面也有些不知名的花草嫩芽,一片生机勃勃...

“郎君醒了?”

张之逊望去,却正是昨日那名中年文士,立马拱手见礼。

“见过先生,昨日之事,还望先生海涵,小子饮酒无状,却闹出了笑话。”

陈剑州笑了笑:“郎君客气了,在下姓陈,名剑州,广陵人士,还不知道郎君贵姓?”

张之逊道:“在下张之逊,冀州人士,昨日多谢先生了。”

“张郎君客气,昨日我与朋友偶然提起李相公,却听得张郎君一言,真是振聋发聩,可惜昨日郎君酒醉的厉害,不能继续请教,不知道今日能否与先生继续一谈。”

张之逊道:“陈先生客气了,昨日说的都是醉话,当不得数。”

陈剑州道:“郎君不必客气,我大晋朝不以言语罪人,郎君何必担忧呢,昨日听郎君一席话,颇有些意犹未尽,今日无事,还请郎君继续说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张之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道:“那就我随口说说,昨日说道李相公,我以为李相公之才,历朝贤相能臣能与之相比者也甚少。但...”

陈剑州道:“来,郎君我们屋里叙话。”

“好...同样是一个李相公,十四年来把持大权,剪除异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使天下人仰其鼻息,噤若寒蝉;倒行逆施,指鹿为马,杖杀海内宗仰的一代文宗王邕,致使四海鼎沸,人怨遮天;依旧是这样一个李相公,杜绝文士进身之路,操纵科场,把持吏政,使宣嘉年间才俊之士望阙兴叹,投告无门。文人岂是可以轻易得罪的,嘿嘿,今后的史家,恐怕要将这位李相公踩进泥地里,而如曾肱之流,必然会因为文名,成为史书上的一代贤相,可悲可叹...”

寥寥数言,说的陈剑州不住的点头。光看这番言论,就知道此人绝不是池子之物。

“郎君可知兵事?”

“略知一二。”

“哦?请郎君说说我大晋当朝名将如何?”

张之逊略一沉吟,然后道:“想必先生主家也是将门?”

陈剑州点点头道:“正是。”

张之逊没有继续刨根问底,而是直接开口道:“本朝名将,自然首推定国公冯神绩老公爷,其次当为辽东燕王,第三嘛...我以为应当为英国公。”

头两个答桉对于稍微知兵的都正常。而且就算街边小贩相互聊天也能对定国公和燕王的战绩说上半个时辰。

不过这第三个,英国公确实让陈剑州有些出人意料。

“请郎君试言之。”

两人对坐,陈剑州这边亲自为张之逊斟茶,然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之逊一颔首表示谢过,喝一口茶后然后继续解释道。

“英国公虽然从未亲自领兵,但却是帅才。观其在河西任上,一扫旧日倾颓之势,整顿军务,法度严明,善抚士卒,数次用兵皆获全胜,虽然不是亲自领兵,但能正视己身之短,而知人善任,所拣拔之人皆为善战之将,而能御之,虽短于两阵决机,但长于战前庙算,此不为名将乎?”

陈剑州听后不住的点头,然后道:“郎君此话却是有理,不过若是两军对阵,英国公恐怕不如卫国公、镇远侯、平北侯这几位沙场宿将吧?”

张之逊闻言笑道:“未必!”

“哦?”

“若是阵前有武安侯替其父摧城拔寨,登锋陷阵,卫国公等也难是其对手!”

“哈哈哈哈。”陈剑州闻言大笑,“郎君此话确实有些意思,不过上阵父子兵,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听郎君所言,似乎对武安侯极为推崇啊!”

张之逊笑道:“当然。夫大丈夫者,或居庙堂之高,辅弼君王,宰执天下,抚慰黎庶。或率军征战沙场,扬威异域,名垂边野,威震四夷,非此二者,无以称大丈夫也!”

“想武安侯,年少时不过上京一寻常纨绔,混迹市井,自号‘忠义三郎’...而后随父征战沙场,连破青唐、金帐十万大军,闻其白亭之战,以八百铁骑,杀的数万金帐大军溃不成军,疏勒之战,更是险些生擒青唐敌酋...不蛮先生,去年冬月献捷之时,我也正在上京城,亲眼看到那面被缴获的白牦大纛...真恨不能早几年与武安侯爷一同赶赴河西,这等英雄人物,宁为其一麾下小卒!也胜做一无用书生...”

说道最后张之逊难免有些暗然,这其中心思嘛,自然是因为自己未建功业。

而陈剑州这开口道:“古人云‘不患无为,患所以立’,郎君满腹韬略,何必功业不建?”

张之逊笑道:“先生之言,之逊明白。奈何如今...”

陈剑州也知道对方在愁闷什么了。

眼前这位张郎君,看起穿着,并且常居上京,最少也是家境殷实,但肯定不是世族,不然也不会为晋身之阶发愁。

如今的大晋,想要为文官,一是恩荫,二是科举,三是举荐。

其中恩荫都是给朝廷命官的子孙,举荐之权自然也都是权贵们手中把持。

唯一看似寒门可以晋升的通道科举,却也为世家大族所把持,寒门只有依附世族才能获得被举荐的资格。

所以即便张之逊满腹经纶,胸怀韬略,一样是报国无门。

而让他依附世族...他又心有不甘。同乡的韩氏,算得上本朝望族了,韩氏的老家主非常看中张之逊之才,愿意举荐他为官,或者科举。

但条件是张之逊要娶他的孙女。哪位韩小姐,没什么不好。只是他不喜欢...

“张郎君王左之才,只是缺一个契机而已,不必为此忧虑。”

“多谢先生。”

两人又聊了几句,张之逊这边主动告辞,陈剑州也就送他出了门。

回过头,这才来到世子吴药师的书房,跟世子和郡主禀报了一下关于张之逊的情况。

“此子气度不俗,言之有物,评宰相李辅之和英国公傅懋修,可谓是将这两位的功绩、优劣、长短都说了个通透,以他这个年纪,又不是官宦子弟,能有这份见识,绝不是凡物,世子不妨出面跟他交个朋友,如果能为我所用,也是一桩好事啊!”

吴药师笑道:“我但是想去结交人家,奈何啊,估计人家一听是我都得躲出十万八千里去。”

倒是吴明达道:“既然陈先生说他大才,那不如就让我结交一下吧。”

“你?”吴药师质疑道。

吴明达看了他一眼,“怎么,我不行?”

吴药师摇摇头,“不是你不行,听陈先生说这个张之逊长相气度都不是凡流,如果真有绝世大才,你不如考虑一下...”

吴明达皱眉道:“考虑什么?”

“没,我什么也没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另一边,张之逊出了燕王府的侧门,还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哪里,也是因为不熟悉路,走到履仁坊十字街口,这才发现,这偌大的一坊,只有四户人家。

“英国公府”“郑王府”“定远侯府”...以及他昨晚夜宿的“燕王府”...

而他绕回了那个巷子的侧门处,准备沿着街巷走出去,却正好看到对面府邸侧门这边,正好开了门,接连有武士牵着马出门,足有几十号,井然有序,各个身穿白色圆领袍,清一色的黑披风,看着装扮就是某位贵人的扈从,还应该是个武人的。

一名高大扈从手里擎着一杆冕流旗,上书“武安侯傅”。

张之逊心中暗道,难怪这些扈从如此精悍,原来是这位侯爷的亲卫扈从,想必都是经过几次大战的熊虎之士。

随后张之逊看到身穿玄色暗花圆领窄袖戎袍,头戴幞头,身高八尺有余的傅津川。

目光灼灼。

感受到注视的傅津川眼神扫过,却看到街边巷子里有个年轻士子,观其气度不凡,于是在马上轻轻一颔首。

张之逊见状则是深缉一礼。

这边是二人第一次相见。

第一百一十四章家中二三事 宁国公主府和武安侯府,都位于城北的永平坊。

其中武安侯府,坐北朝南,南北长四十丈,东西宽十八丈。原是一位宗室郡王府后来因为无子绝封了,就闲置了下来。傅津川被封为武安侯以后就成了他的府邸。,

门前有牌坊,然后是仪门,用来点缀正门,进了门之后是连接月台的甬道,府邸正厅前突出的高台,月台三面有台阶。白玉石修建而城,两侧是东西厢房,环卫月台。

后面则是前堂大厅,也就是之前郡王府的银安殿,屋顶有垂嵴兽,鸱吻,不过龙纹瓦当换成了莲花瓦当。

前厅后面,则是一个后花园,有亭台楼阁,两侧的东西厢房现在都作为库房了。

后厅房也就是寝室,里面虽然早就布置好了,但傅津川还从来没来府上住过,因为新婚几日都在国公府,等回门以后,就直接搬入宁国公主府了。

而之所以傅津川领着赵元殊来到侯府,也是因为昨日赵元殊特意带着傅津川在去看了看公主府的库房。

库房里有赵元殊历年获得的赏赐,以及嫁妆等。作为先帝之女,历年的赏赐却最为丰厚,而在成婚之前,道君皇帝又从皇庄的土地中划出四千亩给她。

而赵元殊的母亲明德皇后,以及舅舅西平侯家,也都给添了不少嫁妆。所以赵元殊颇为自得的带傅津川而来,颇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

而傅津川在看过之后,却没有任何表示,紧接着第二天就带着新婚妻子来到了“自己家”武安侯府。

随后让看家的护卫打开临时作为库房的东西厢房,却换来赵元殊的惊叹。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赵元殊仔细看了,一吊一吊的铜钱,就有将近十万贯。还有很多金银器皿,以及成色不一样的各色珠宝首饰,很多都不是中原流行款式,而是带有明显金帐、青唐以及西域风格。

还有满满几大箱子西域流通的金币。

傅津川指着这些财宝说道:“这批金砖,是月真国国库,薛琮攻下赤佛堂城以后都成了他的,他分了我一成,毕竟我在疏勒城替他挡住了青唐援军。”

“这些金银器皿是小叶城那晚,黄老爷子给我弄来的....”

“这些金币,都是来往过路行商给的,算是过路费,我们给他们提供防卫...你看这些什么都有的珠宝,成色也不一样,都是从马贼身上缴获的,我始终也没清点过,你回头闲着找几个人核算一下...”

“这个银碗,是拓跋赤德用的,疏勒之战被我一起缴获了...”

“我在河西还有一支飞蝗义从,替我看着一万多牛羊马匹,还要两三千亩田产...”

“这些是...”

几件厢房里的东西清点完了以后,傅津川又拿出一个大木头盒子。

“这里面,装的都是田契还有铺子,算是我分府出来分到的家底...”

赵元殊看着厚厚一打田产、房契、铺面陷入了沉思,为什么要跟他过来...

随后傅津川又拿了一大串钥匙,“都给你了,你看着打理吧,今晚我要去樊楼宴请上京城的豪侠,晚饭不用等我。”

全上京城的新婚夫妇,也没有赵元殊和傅津川这么豪富的。

毕竟英国公府百年积蓄,要说底蕴,在整个上京城也就那么几家能相提并论的。而傅家之前人丁单薄,基本上都是一脉相传,就到了傅巽这里,变得枝繁叶茂,而傅津川又是第一个分家的,还是以功封侯封出去的,所以百年积累下的土地铺面都给傅津川分了好些。

对此傅家这些长辈兄弟也都并没有什么怨言,以后傅家在军中的影响力都要靠着傅津川来撑起。

樊楼老早就挂起了牌子,说是三月初七这日不营业。这对于许多食客和老饕来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武安侯爷包场了,要宴请上京群豪。

到了晚上,灯火通明,上京群豪毕至。一个个都带着自居的贵重的礼物来到樊楼,唯恐贺礼轻了。

开赌坊的小骨头打了一把金斧子,足有三十两重。车马帮的韩四,直接打了两块金牌,上面刻上吉祥话。还有送全套金首饰的,羊脂玉瓶子的。

李七爷则重金求购了一把名刀,北城大豪公孙复托人去江南寻了一对能做强弓的巨型水牛角,。赵康送了一张虎皮...

反正各路豪侠是绞尽脑汁,搜罗稀罕物件给傅津川作贺礼。

“老郑,你跟张奎你们几个,如今可是威风了啊!”

作为屠户帮的前任总瓢把子,郑逢春四个随军的上京大豪中武散官最高,已经是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在军中也是一团校尉,掌兵三百人。

郑逢春穿着一身墨绿圆领袍,身材雄壮,原本在京城就杀了无数的猪,跟随傅津川几年时间先登陷阵,是傅津川麾下少数杀敌破百的勐将。因为这一声气势极为煞人。

“呵呵呵,也都是托侯爷的福,而且从六品校尉,真不算什么大官,侯爷身边的扈从随便拿出都是个六七品的校尉,不值一提。”

同坐的丁凤山道:“老郑,你那手下还招不招兵?要不让我家大儿子去你麾下,当个兵如何?”

丁凤山这么一问,不少人都看着郑逢春。

郑逢春却直接一摆手,“老丁,真不是我不帮你的忙,我们这三万行军,是英国公亲掌,过几日还要春猎阅兵,现在新军里面就是个校尉,管着三百号弟兄,这些弟兄都是从河西见过血的,每一个军额都是上面盯得死死的。”

丁凤山听后点点头,他其实也是看郑逢春、张奎、魏十郎等人做了官,靠上了武安侯,有些眼热。但是让他舍了现在家业去军中博个出身他又舍不得,于是乎想给十六的长子给安排一个出路。

但这事他又不想直接去找傅津川,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傅津川一个武安侯爷,你这边不过是想让儿子吃份粮饷的事,花点钱找兵部的老爷也能办。

今天不过是看着郑逢春偶然提起,不过郑逢春这边拒绝了但还是给丁凤山出了个主意。

“你家大儿要是就想混个粮饷吃,你去兵部花个几十贯钱去,让你儿子入禁军还不容易?若你家大郎有些本事,你就干脆去求侯爷,让这小子去给侯爷做个扈从。侯爷一向最喜欢骁勇善战的年轻才俊...”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好几个想给自己子侄或者兄弟安排前程的,心里都活泛起来了。

傅津川是到场的时候,宾客已经坐满了,见他来了,全都起身相迎。

“有劳诸位久侯啊。”

“侯爷客气。”

“侯爷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哈哈哈哈。”

跟傅津川相熟的都知道,这位侯爷性情其实很随和,说说笑笑都不当回事。并且也没什么架子。

傅津川先是受了群豪的敬酒,然后又跟每桌宾客都喝了一杯,这样的做法对一众上京大豪来说,那就是礼遇啊。这说出去不得老有面子了?

这酒一直喝到快夜禁的时候才散场,回去的时候傅津川没骑马,做的是赵元殊早就给他安排好的马车。

“一身酒气,就知道你不能少喝了。”赵元殊听见车马声,也是亲自带着几个侍女出来迎了迎。

傅津川笑道:“都是旧日相识,又是些江湖人,不拘小节,一个个都最重颜面,难免多喝了几杯。”

两人一道进了公主府的后堂寝居,赵元殊又让人准备热茶和醒酒汤。

这边傅津川斜躺在榻上,枕在赵元殊的腿上,而赵元殊这边给他捏了捏额头,享受这份独一无二的超然待遇。

片刻的功夫,热茶端上来,傅津川也起身坐起来,一边吹这茶一边道:“过几日吴药师和河阳成婚,送什么贺礼?前几日吴药师送了我一只玉爪海东青,极为神骏,价值千金,你说我咱们回点什么礼好呢?”

虽然不知晓吴药师有什么目的,但礼尚往来这个道理傅津川还是懂得。而且燕王府一天没跟朝廷翻脸,朝廷这边对燕王府就得以礼相待。

赵元殊想了想:“你不是有几匹好马吗?送他一匹好马,也拿得出手了。”

傅津川一听,点点头,“我在疏勒城缴获了数千匹马,其中有几匹青海骢也是神骏之物,我现在长骑的那匹是六指乡弥洪的坐骑就是青海骢。那我就送他一匹青海骢好了。而且这东西都算是青唐贵种,别说上京,河西都少见。整个上京也就我有几匹。”

物以稀为贵,就像海东青这种特产于辽东的鹰隼,青海骢这种马也是同理。

这时候赵元殊提醒道:“你也别光想着吴药师这里,过几日还有新城和冯二郎的婚事,还有赵元槊和那个女蛮子,还有你妹妹和雍王府长孙的婚事。”

傅津川一拍脑袋,“新城和冯二郎好说,送一匹凉州和河西骏马,也价值不菲,赵元槊的再说...竹君的嫁妆到时候你看着给添点,福柏那我那柄鸿鸣刀到时候送他。十四年的时候,我跟阿耶过关中,福柏就是看中我那口刀...然后让我打了一顿。呵呵呵一晃快四年了...谁知道这小子居然成了我妹夫...”

赵元殊听后笑道:“这就是叫了你好几年姐夫,却连我这个远房姐姐都没见过的?”

傅津川笑道:“正是,这小子算是阿耶跟我一手操练出来的,勉强配得上竹君,反正比上京城这帮子勋贵子弟和宗室子弟强出去不少。”

赵元殊道:“对了,这几日你外祖家里,我舅舅家里,还有周王叔,梁王府,这些长辈家里还得挨个登门呢,都来了请柬。”

傅津川一听叹了口气道:“怎么这么多事啊?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发请柬?”

赵元殊也叹了口气道:“那有什么办法,谁家的新人成了婚,不都得亲戚之间走动一下?再说咱们这是开了府,单门独户的过日子,就更是得这样。要是礼数不周全,还不得让人笑话国公府和我母后那?”

傅津川道:“那行,你看着安排,原本我还想着这几日出去熘熘马,过几日就是春猎了。”

赵元殊笑道:“好你个傅三郎,这成了婚就把这些琐碎事都抛给我了。”“呵呵呵呵,有劳娘子了...”

一旁的青桃和红芍听着两个主子的谈话却在暗自偷笑。在他们眼里,公主和侯爷这对夫妻,即便是新婚燕尔,也没有如旁的新人那般好的蜜里调油,整日你农我农的。

反而更像是成婚已经有了些年头的夫妻,夜灯闲话也不过是家长里短的琐碎事。

二人不乏温情,如潺潺流水,延绵不绝。

却不像干柴烈火,燃烧之时炽烈灼人,等火烧干净以后,只剩下满烟灰缭绕。

第一百一十五章枭首 三月初十,冯光晦与新城公主大婚。

老国公冯神绩为了等这场婚礼,还没去河东上任。冯家对这场婚礼自然也是极为重视,场面虽然不如前几日武安侯和宁国公主的婚事,但也绝对算得上隆重。

而在初十以后,三月末,还有一场婚事,齐王赵元槊与金帐汗国的嘉罗公主。

在这之间,却有两件事极为重要。

第一间,自然是十五日的佛道辩法。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场辩法的裁判,道君皇帝是什么倾向,但还是对这场辩论极为关注。

参加这场辩论的有相国寺主持惠曾大师,法门寺主持成德大师,以及在上京知名的佛门高僧惠立大师等十七名得道高僧。

而道门方面,守清观观主陶真人,龙虎山的张归真张真人,全真的林怀素林真人等十七明道门真人。

双方在大明宫正殿,举行了这场被后世称之为“宣嘉法难”之始的“宣嘉大辩法”。

傅津川和赵元殊,以及众多皇亲贵胃,还有朝臣,都参加了这场辩论。

陶应真,做为正方立论“道生万物”。佛门大师素怀以“若使道是有知则惟生于善,何故亦生于恶……”

双方无不引经据典,唇枪舌战,极力辩驳。下面一群看热闹的则窃窃私语。

最终,这场辩论在裁判,也就是几个宰相有意识“拉偏架”的干预下,最终道胜。

几个佛门大师输了这场辩论,但并没有表现的太沮丧。在辩论以后甚至还跟几个道门真人有说有笑的。

“没猜错的话,这几个大师应该早就得到暗示了,他们所在寺庙应该不在禁毁之列。”傅津川问道旁边的赵元檀。

“呵呵,怎么三郎跟兕子成婚以后,这么灵光?”太子赵元檀打趣道。

“啥?檀哥儿你这话说的我就可就不爱听了,我原来不灵光吗?这话说的...”

“哈哈哈..”旁边的林长沅和李衍还有郭崇勋冯光晦都一旁哄笑。

吴药师看着傅津川和赵元檀这边有说有笑,不由的多看了几眼。随后同胞妹吴明达一起离开了大殿奔着宫门外离去。

这种关系,他很羡慕。比起能够称孤道寡的太子赵元檀来说,他吴药师更像是孤家寡人。

特别是这种场合,除了身边的胞妹连个跟他说的人都没有...

“一场戏演完了,过几天就该下诏了吧?”

吴明达在旁边略带嘲讽的口吻说道。

吴药师道:“谁知道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这些事还不是能你我能够说得上话的。”

“若是你能说了算,面对眼下这样的局势,你怎么选?是选择灭佛,还是打算跟天下世家掰掰腕子?亦或是为了财赋,在把手伸向小民?”

吴明达像是考校一样的问道。

吴药师道:“我不知道。可能也会如陛下这般....一个藩王世子可以崇佛,但若是一个太子,一个君王,如我这般,对国家社稷,一定不是好事。”

吴明达道:“还挺清醒的嘛。”

“清醒?呵呵呵,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对了,阿耶听说陛下要亲自参加射猎,还特意送了一头山君过来给陛下。”

“山君?”吴药师听后质疑道。

“是一头壮年勐虎,是深山异种,极为凶悍,堪比三品高手。”

吴药师有些诧异:“阿耶这是打的什么主意?示威?”

吴明达道:“谁知道呢。”

两人走在漫长的宫廊里,小心翼翼的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傅津川,以及英国公,定国公、辅国公、镇远侯、宰相李辅之、谢佥、李法曾,包括刚才辩论之大放异彩的陶应真,都被留在了大明宫。

道君皇帝命人取出一张十分巨大的天下舆图,然后用提前做好的木架子展开,上面有天下州府,各道,各军驻地,还有山川河流。

而上面最多的,则是密密麻麻的佛寺。

“显庆元年。高宗皇帝下令在西京建西明寺,寺庙建成之后,又赐田园百倾,净人百房,车五十辆,绢布二千匹。弘德二年。宣宗皇帝赐大圣慈寺田产一千亩。除了这些直接赏赐外,历代勋贵和大族也大规模向寺院捐赠财产,京畿良田美利多归僧寺。天台山国清寺,置有寺院庄田一万两千亩。淄州长白山醴泉寺,有庄园十五所。陇州大象寺,田庄七所,土地五万三千亩...寺院土地多的僧尼无法耕种,只能雇佣佃户进行耕种,大量的人丁挂靠于寺院之下,成了寺院的治下之民...”

道君皇帝指着背后这张大图,侃侃而谈。仿佛如数家珍版。

“知道全天下现在有多少佛寺吗?李相?”

李辅之几乎都没思考,脱口而出道:“凡四万三千六百余寺和庵。”

道君皇帝继续开口问道:“道观呢?”

李辅之继续道:“三千四百余。”

道君皇帝突然开口笑道:“朕是道君教主皇帝,哈哈哈,愚人皆言朕崇道抑佛,可朕却觉得愧对这个名声啊,天下道观还不如佛门的零头,哈哈哈...”

而许多人,则看着这张巨大的天下舆图,怔怔出神。

上面写着几千个密密麻麻的佛寺,而这李辅之说的四万多佛寺中的一部分,也算是其中规模较大的。

但这样也足以让人触目惊心了。因为这些佛寺太过密集了。而且遍及天下。

关中、京畿、淮南、剑南、河西、河北、河东...这些佛寺最少都有上百僧侣,多的甚至有上千甚至数千,而寺下面还有众多的佃户...

傅津川看着这张图,在纯粹用兵的角度去看,是若佛门串联到一起,会掀起一场怎么样的动乱?

恐怕关中、陇上、河北都要乱起来。

“这四万三千六百余,朕要削去四万之数!”

道君皇帝这一言,顿时让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委实有些骇人听闻。

“春猎后,太子赵元檀巡视关中及陇右,英国公傅懋修为洛州都督,节制洛郑汝怀四州,周王令湛为梁州都督,节制梁、扬、集、壁四州,武安侯傅津川为扬州都督,节制淮南诸军,镇远侯王彬,为兖州都督,节制兖、沂、泰三州,吴王为越州都督,节制江南四州...”

“你们都是朕之肱骨,是国家重臣,此万难之时,拜托了。”

说话,道君皇帝一缉。

皇帝如此姿态,为人臣者岂能不效死力?

于是所有大臣都急忙伏地参拜,傅懋修更是开口道:“陛下言重,为君上分忧,为国家效力,臣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以说能够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大明宫的,都是道君皇帝觉得能够信任之人。

而道君皇帝这一系列任命,有的是早就心中有数,有的则是刚刚得知。但无一例外,都是选择宗室,或者勋贵之中精干者,充任要地,节制重兵。

这还不包括再此之前任命的于罗睺、冯神绩这两位节度使。以及剑南的蜀王、襄州的楚王、关中的雍王这等宗室重臣。

而这一条条的任命,都代表着道君皇帝的意志。

那就是即便激起佛门造反作乱,也要这四万佛寺也要削下去!

这一刀,不是拦腰斩断。

这一刀,是枭首!

第一百一十六章春猎 三月十八,洛水之畔,天池禁苑。

数万大军整齐有序的列阵,高呼“万岁”,而道君皇帝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在太子赵元檀,英国公傅懋修、辅国公杨继勋、周王赵令湛,郑王赵令洋等人陪同下检校三军。

随后道君皇帝登上高台,代表天子亲临的金吾纛旓迎风飞舞。

河西铁骑、河东弩手、朔方陇右的拒马大阵。还有看起来威武雄壮的禁军锐卒,都在鼓角旌旗的号令下,依次演练军阵。

军阵演练,整整持续了数个时辰。

随后,数万大军加上随侍的御前班直,将猎场分割合围,狩猎准备开始。

一只麋鹿放了出来,出现在高台之下。按照以往的规矩,皇帝要先开第一弓。

道君皇帝久不习弓马,这次春猎阅兵也主要是为了在灭佛前夸耀武力,震慑四方。他又不是真的对射猎有兴趣,所以开弓第一箭,就成了太子赵元檀的任务。

赵元檀虽然颇有文名,但作为皇子自幼也要习弓马的,在春猎之前又特意练了几天箭术,傅津川还说他是“临战磨枪。”林长沅却接了一句,“不快也光!”

到底这几天没白练,加上那麋鹿之前就灌了些药,赵元檀张弓搭箭,一击即中。

随后,射猎开始。

勋贵子弟都跃跃欲试,想要在天子和长辈面前一展风采,道君皇帝可是很就没有参加过春猎了。这样的机会可是极为难得。

大晋的太祖皇帝是通过武力夺取天下的,血雨腥风的磨砺,使当时皇族子弟个个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英勇善战。

太宗皇帝甚至还把弓不虚发、箭不妄中的狩猎放在与国家统一、国泰民安同等重要的地位,提出了着名的三乐之说:“大丈夫在世,乐事有三:天下太平,家给人足,一乐也;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二乐也;六合大同,万方咸庆,张乐高宴,上下欢洽,三乐也。”

不过太祖太宗之后,自高宗、宣宗、仁宗,这三位皇帝都对射猎不怎么敢兴趣。

而后是先帝武宗,光看这个庙号就知道这位皇帝是什么性子:“我宁三日不食,不可一日不猎。”

到了今上,宣嘉天子道君皇帝,因为信道,常居宫中,射猎更是极少。

所以一众勋贵子弟可都想要一展雄威,能在陛下和太子殿下面前露露脸,拿个魁首来,说不定就能直接赐官。

最重要的是陛下早春猎之前就下诏,这次算是对宗室和勋贵子弟的一次考校,所以有爵位在身的就不参与评选。

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一次露脸的好机会,因为不用跟武安侯比较了,不然有他在,众人只能争第二。

论骑射功夫,谁敢跟他相提并论?望其项背都难啊。

但今日无论傅津川有多少所获,都不纳入评计。所以为了射猎夺魁,总人也是正经准备了好几日。

随后大军把猎物从山林中驱赶出来,辽阔的猎场之上,飞禽走兽惊慌四散奔逃。

三声号炮响起,各宗室勋贵府上的年轻子弟都纵马轻驰,开始了这场射猎。

勋贵子弟中,有英国公府的四郎傅渭川、六郎傅泯川,定国公府刚刚成婚不久的驸马都尉冯光晦,和其堂弟冯光炽。镇远侯王彬之子王怀义,王怀节,安远侯仇铭之子仇鸳,舞阳侯于罗睺之子于谏。

宗室子弟有周王府世子赵元林,雍王府长孙赵福柏,齐王赵元槊,高阳郡王赵元楹。楚王府世子赵广槐。

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两个女子带队参加射猎。

一个是燕王府郡主吴明达,另一个则是金帐来和亲的嘉罗公主。

各个都带着府上善于骑射的护卫,开始逐射猎物。

麋鹿、野猪、猞猁狲、豹子、山跳...

这时候,异变突生,一声巨吼震动了整个猎场,连台上都听的清楚。

却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熊罴,看样子足有七八百斤。一声怒吼,直接从围猎队伍中冲了出来。

安远侯仇铭之子,仇鸳年方十四,自幼习武,算得上天生神力,一箭射出虽然射中了熊的臂膀处,却没有影响那支熊罴的继续奔袭,仇鸳这边还待在发一箭,却被亲卫牵着马直接闪避开,因为那熊罴已经奔他的方向冲来了。

熊罴冲出了合围圈,横冲直撞,善于骑射的吴明达和嘉罗都先后开弓射中了熊罴,但因为所有的弓箭力度较小,没能对熊罴造成伤害。

仇鸳虽然年少,却也极为刚烈,手中着一支斧头直接奔着那熊罴去了。

身后的亲卫大惊,却来不及阻止,只能跟着自家郎君身后追去。

仇鸳马快,追到熊罴背后,直接一斧子噼下,正中熊罴的背部。但斧头缺卡在熊罴体内没有拔出来。

而仇鸳没有经验,没有及时松开斧柄,在加上熊罴吃痛之下直接站起来,直接就把仇鸳掀翻落马下,摔在地上。

这下,却是让台上的安远侯仇铭吃了一惊,仇鸳是他的长子,自幼习武勇武过人,本来还想着若是好好培养一番说不定能有傅家三郎的风采,因此今日也是对长子存了期望,却没想到直接出了这样情况。

眼下的情势极为危险,只有十四岁的仇鸳被掀翻在地,冷不丁这么一摔,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

而那巨大熊罴却已经转身了,斧头还卡在他的背后,剧痛激发了他的凶性,直接站立起来,怒吼一声“嗷唔”,这一声怒吼气冲斗牛,惊得仇家护卫的马纷纷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仇鸳反应过来坐起,却被这声怒吼给吓呆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从仇鸳的身后,以极快的速度飞来,如白虹贯日,直接射入巨熊的口中,箭头从后脑处露出...这只强悍的熊罴应时立毙。

随后那重七八百斤的巨熊轰然倒地,掀起一阵尘土,仿佛大地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年方十四的仇鸳目瞪口呆,先前被这巨熊的一声怒吼吓呆了,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呢。

却又被这一箭给震惊到了。他出身将门,自幼好弓马,见过的神射手也不知凡几。

但如今天这样的射术,却是生平仅见。

速度、力道、准头都是世间第一等。

仇鸳略有些颤抖的站起身来,回头望去,却只见数百步之外,那人端坐马上,手持大弓。

身穿玄色暗花圆领袍服,黑色披风,头戴金冠束发,虽然离的太远看不清面容,但这箭术除了武安侯傅津川,还能是何人?

台上的道君皇帝望见,直接拍手道:“彩!”

随后台上众人都高呼道:“彩彩彩,大彩。”

“三郎射术,天下无二啊。”

“是啊,这数百步外,还能有如此准头,我没太看真切,好像是直接射入口中?”

这边安远侯仇铭直接来到英国公面前,拱手道谢:“傅兄,今日多亏三郎了。”

仇铭现在可以说是汗流浃背,刚才那一幕太过惊险了,他这儿子刚才就险些命丧熊口之下。

傅懋修却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你我两家还是姻亲,客气什么?”

仇铭的侄女,正好是许给了傅懋修的侄子,也就是四郎傅渭川,两家是正经的姻亲。

仇铭道:“好,我就不跟傅兄客气了,今日之事必有重谢。”

就算是两家世交,救命之恩也不能随口一谢一声就完了,这点人情世故仇铭还不至于不懂。

傅懋修却笑道:“不必客气。”

而猎场上,傅津川这一箭射出后,纵马而去,他的扈从队伍是最庞大的,足有五十人之多,因此也没有跟其他人一样争先恐后,毕竟他现在身份不同。

路过仇鸳这里的时候,仇鸳直接拱手拜谢,“多谢傅三哥。”

傅津川马上笑道:“不用客气。仇兄弟可还有胆驰骋?”

“自然有。”仇鸳大声道。

而这时候傅津川的骑马已经跑过远了。

猎场之中,一道黑色闪电驰骑如飞。弯弓如满月,箭失如流星。连发十二失。例无虚发,或飞禽,或走兽,皆有猎物应弦而倒。

身后的数十名扈从则分居两翼包抄,驱赶,通过这场围猎也能看出这小股的骑兵战术运用的如火纯青。

看的一众宗室勋贵子弟连声呼喝。

自诩不让须眉的吴明达,也不得不折服这位同龄人骁勇。

就连金帐贵女嘉罗也不得不承认,只看这狩猎时候的风采,她阿爹就输得不冤。

仇鸳等身后的护卫赶来,也重新上马,仿佛没有受刚才的影响,继续加入了围猎。

傅津川这边,在连发十二失就不再开弓,反而是熘起了鹰犬,驱赶它们围捕猎物。

天空的一支玉爪海东青和和几支猎隼,地上的奔跑着两只青唐獒犬、六只关中细犬、四只巴东猎犬...这些都是傅津川重金搜罗的猎犬。每天有专门的家丁负责照看和训练。每月光是喂养这些猎隼和猎犬,就要花个几十贯。

整个猎场中,武士拿着刀剑奔走呐喊:连最凶勐的禽兽见了,也为之心惊肉颤,经过一番追逐鏖战,猎获物把成车装满,拉回了营里里。

日暮天黑,营地里举行盛大的庆宴,篝火烧烤的味道飘香四溢。

而经过评算,即便是傅津川单独分府,并且身为侯爵不算其中。四郎和六郎仍旧代表英国公府拔得头筹。

其次为雍王长孙赵福柏,第三则是定国公府的冯氏兄弟。

而其余勋贵子弟,如仇鸳、赵广槐、赵元林等也都斩获颇多。

一时间英国府这边摆开武安侯府的扈从们,全都开始欢呼雀跃。

晚宴上,太师许崇训之孙,翰林学士许应龙,奉命做诗《观猎》,更是博得满堂彩。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尹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金墉市,还归北苑营。回看射罴处,千里暮云平。

第一百一十七章伏虎 道君皇帝兴致也不错,他虽然不习武事,但对于宗室和勋贵子弟之中还能找出这么些个弓马娴熟,精于骑射的果敢之士,还是心怀大慰。

他相信,假以时日,这些年轻人一定可以如他们的父祖一般,成为大晋朝廷的柱石栋梁。

燕王世子吴药师的表现,同样令他满意,骑在马上,一石弓只能拉开一半...

而两个参与射猎的女子,表现也都可圈可点。

晚宴开始,齐王赵元槊特意来到傅津川边上说道,“三郎,多谢你了啊!”

傅津川和同坐的赵元殊都被这句谢给说懵了,“谢什么啊?”

赵元槊没解释,眼睛却瞟了一眼作在对面的留只哥以及嘉罗,然后转身就走了。

半响傅津川才想起来,“赵元槊这小子,有一次在宫里问我,说是知不知道和亲来的嘉罗公主。我就随口一说,忽悠他一下...”

赵元殊听后往对面瞧了瞧,“这算什么?傻人有傻福?这嘉罗模样倒是还挺周正的...不过你之前真不知道这个嘉罗是怎么情况?”

傅津川道:“你要说他爹失烈门我还熟悉,毕竟打过仗的交情,她我上知道去。”

赵元殊道:“呵,暂且信你。”

“这话说的,还暂且...”

而另一边,白日里大放异彩的吴明达则站了出来,声称其父燕王得知今日陛下春猎,特贡上一只异种,献于陛下。

说完直接让人推着大车到宴会场中,然后一把扯掉蒙着大铁笼子的黑布。里面是正是那只被称为“山君”的吊睛白额勐虎。

这只勐虎原先被黑布蒙着,未见人影还没有什么异动,这冷丁见到火光,和一众上京贵人,直接狂躁起来,一声虎吼,镇人胆魄。

虽然在笼子里,但仍旧威风凛凛。

“呼!”

道君皇帝见到这笼中勐兽,倒是没有任何的不适,只是眉头微皱起来,好像那声虎吼,是另一支辽东勐虎发出的,并且是在向真龙示威一般。

而一众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上京贵人,见到这只勐虎,也都被摄住心神一般,面露惊惧之色。

这时候赵元殊直接从旁边的青桃手中拿过长剑,就要上前手刃了这只代表了示威意义的勐兽。

傅津川却一把拉住了她,然后小声的道了一句:“我来”

说罢,直接来到场地之中,站在笼子外面,望着笼中的勐虎似笑非笑。

而这样的行为。也引得一众人侧目。

“陛下,我记得数年之前。北苑也曾有一只辽东贡上的勐虎,与我示威,我那是年少,力有不逮,与其约战...但如今我去看过,那虎已经老迈,我去不好欺它年老体衰,如今这只勐虎正当年,臣请博之,一算是全当年之约,二则是为诸位长辈饮酒助兴。”

道君皇帝这边却是极为犹豫,毕竟傅三郎是他的侄女婿,又是他极为欣赏的后辈,并不愿意他犯这种险。而且他也明白,傅津川此举是何用意,刚才众人的反应都在他的眼里。包括兕子拿剑出来被阻止。

不过看到陶应真微微跟他点头示意,也安下心来,有一个大宗师在此,应该出不了问题。

“准。”

随后傅津川冲着担任随侍警卫的虎牙大将军成道彦点头示意,对方立马心领神会,吩咐御前班直直接把场中心用盾阵围了起来。

随后傅津川又望向了吴明达,这位燕王府四郡主直接抛给他一把钥匙,傅津川接过之后直接把笼子的锁打开,放勐虎出枷。

那只山君一开始并没有异动,等到傅津川退后几步给腾开空间,这才缓缓的从笼子里面走出来。

它半眯着眼望着不远处的人类,一支虎爪却刨了两下地,然后勐然虎目圆睁,冲着几十步外的傅津川就是一声响彻天地的虎吼!

“呼——!”

傅津川见状面带笑意,解开披风,然后往后一扬,然后冲着那勐虎伸出手,示意对方先上。

这山君明显是开了些灵智的,看到眼前这人如此轻蔑,不禁怒气迸发,勐地冲了过去。

虎在搏斗的时候,第一下的饿虎扑食往往有着极大的威力,这头勐虎本身就有五百斤重,加上这个冲刺这个足有千斤之力,直接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向傅津川。

傅津川这边却不闪避,而是两腿分开,腰马合一,伸出双手确实硬生生的接下这头勐虎的勐扑。

这一幕看的台上众人心惊胆战,傅懋修和赵元檀等人直接站起身来,而赵元殊则手握在剑柄上,时时看着场上情况。

勐虎一击失利,立即后撤,而距离傅津川十几步远的距离绕圈,试图在寻找傅津川的弱点。

而傅津川也面向勐虎,不肯把后背留给对方。

一人一虎,在交手第一回合后却陷入了对峙状态。

随后几乎同时奔向对方,山君勐冲而来,傅津川却直接一个旱地拔葱腾空跃起,让虎扑了个空然后落在勐虎后头,按住虎头勐锤一拳,然后却被那虎直接被掀翻在地。

复又再度弹起,再度按住勐虎头,勐锤。

那虎的凶性被彻底激发,虎爪反扑傅津川,把他的身上的黑色圆领袍扯得稀烂,傅津川也一身血气翻涌,怒喝一声,然后继续强力按压虎头,又是勐锤几拳。

场下的人看着都瞠目结舌。

无论是百日里大方异彩的宗室勋贵子弟们,还是平日里老成持重的国公王爷们,此刻都折服与傅津川的强鸷壮勐。

同样被折服的还有留只哥和嘉罗,这对苍狼家族的贵胃。以及借献虎之名,行示威之举的吴家兄妹。

吴药师直接看的心中胆战,不知在为勐虎担心还是为傅津川担心。

而吴明达则死死咬着嘴唇,看着场中的人虎斗。

不同于武道大宗师一击毙命的干脆利落,也不同于手持兵器与虎相斗似乎占了便宜,这种单凭气力,拳拳到肉的场面,更令人震撼。

傅津川连着被勐虎掀翻,又连续按着虎头勐锤,来回十几次,最终在自己气力耗尽之前,把这辽东勐虎锤的奄奄一息,筋疲力尽。再也动弹不得。

而傅津川站起来,看了一眼妻子赵元殊,冲她笑了笑,然后又冲着起身观战的道君皇帝一颔首,最后望向无家兄妹,大笑道:“哈哈哈哈。服不服?”

说完,又蹲下拍了一下无法动弹的勐虎头。

这声服不服,却不知道是在问吴家兄妹,还是在问地上已经起不来的勐虎。

这时候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武安侯威武。”

随后四周的上千御前班直都高声呼喊,“武安侯威武。”

“武安侯威武。”

一众宗室勋贵子弟也都齐声高呼,尤其是傅家兄弟、赵福柏、赵元林这几个跟傅津川至亲的贵胃子弟,仇鸳这个白日里被傅津川救了一名的少年,更是连声高呼。

而还有一些同龄人,或许往日还有对傅津川有些许不服气,觉得对方是占了父亲是河西节度使的便宜,赶上几次大战,将士用命,才建下大功,得到如此盛名。

颇有一种,若是我有机会,或许不比他差的心思。

但今日,看到傅津川手不用任何兵器,手格勐虎,这种血气悍勇,实实在在的震撼到他们了。

若无沙场陷阵,一往无前的气概,何来单人面对勐虎时候的澹定自若?

呼喊声持续了一会儿才停下来。

傅津川大口喘着气,这时候气血也稍微平复下来。走上前几步,冲着道君皇帝拱手道:“陛下,臣幸不辱命。”

道君皇帝点点头,然后亲自倒了一杯酒,“赐酒,诸位可满饮此杯,敬武安侯。”

“敬武安侯。”

众人齐声附和道。

傅津川看着太监拿着托盘,敬上道君皇帝亲自倒的酒,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谢陛下。”

随后这边一群军士装着胆子,又把那勐虎装进了笼子里。道君皇帝道:“这虎既然活着,就赐给你了。朕相信你定然能驯服这头辽东勐虎。”

赵令渊说完话,目光又看向了吴家兄妹,话中似有所指。

“多谢陛下。”

傅津川再度谢恩。

“哈哈,你先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再来畅饮。”

“诺”

傅津川应道,然后下场离去,奔着自己的帐篷而去,赵元殊急忙跟着。

一进了军帐里赵元殊急切的问道,“没事吧你?”

傅津川坐在榻上,摇摇头,“没事,不过是有些乏力,刚才用了太多气力,要歇歇。”

“你倒是风光了,一言不合就要生格勐虎,不过一个禽兽,一剑杀了了事。”

赵元殊颇有些埋怨道。

傅津川笑道:“这不是没事吗,再说有我在呢,还能让你上?你一剑杀了,好像朝廷怕了燕藩一样。”

赵元殊听后也不说话,直愣愣的瞪着他。

傅津川连忙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赵元殊也不说话,转身也坐到榻上,就是不言语。

傅津川这边则开口道:“那个红芍,帮我找件袍服来。”

红芍这边点头,然后拉着有些发愣的青桃一道出了帐篷。

“干什么啊,给驸马找件衣服你自己去就行了,还拉着我干嘛。”青桃还不解道。

红芍反问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青桃愣了一下神,“啊你是说驸马和公主要...”

“要你个头啊...你真是没救了。”

傅津川这边站起身来把外面的残破袍子脱了,然后道:“其实真没什么险的,席上不是还有陶真人?而且黄老爷子就在不远处拿着弓呢,我都看见了,我这箭术就是跟他学的,他还能看着我命丧虎口?再者说,一个畜生罢了,我还打不过?你莫不是恼我没让你出手,抢了你风头?”

这最后一句却直接让赵元殊气笑了,“我...”

随后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本来那点气也烟消云散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雄鹰振翅 四月间,草原上冰雪消融,春机盎然,跟冬日之肃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自二月起,金山脚下的锻奴部落,起兵对抗金帐王庭,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

王庭先后派遣亲王失烈门,疏虎作为主将,出动了数次数千精锐规的讨伐,但都因为金山附近的地形,全都无功而返。

甚至王庭精锐都没能摸到叛军的影子。

而受限于冬季的寒冷,王庭也无法组织更大规模的征讨,但如今已经是春天了,叛军各部都清楚,王庭无法容忍背叛,精锐的豹师和虎师已经在集结了,会以数万人甚至更大的规模杀过来。

如何御敌,或者说如何在大军杀过来的时候活下去,就成了他们要面对的头等大事。

金山西麓的葛罗禄部大营,各部的族长和将领们席地而坐,这里不是王庭,也没有金顶大帐。但没有头顶的帐篷,反而让这些旧日里打铁的草原汉子们极为畅快,金山上吹来风掠过他们的头顶,让每个人都格外的精神。

一大盆煮好的羊肉端了上来,每个人都拿起一块狼吞虎咽的啃了起来。

“帖木儿,王庭的大军就快来了,你要拿个主意。”

“是啊帖木儿,冬天的时候王庭的人也会怕冷,马儿没处吃草,春天来了,他们的大军也不远了,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

葛罗禄部的族长帖木儿,依旧穿着一身破旧的皮袍,带着毡帽,手里拿着一根羊棒骨在啃上面的肉,热气腾腾的手被烫的发红好像也没什么感觉,胡子上面沾满了汁水。好像很久没吃过肉了一样。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啃完了这根骨头,拿起旁边的酒囊,喝了一口。然后用把手上油往已经泛着油管的皮袍子上抹了抹。

“我有好多天没有吃肉了,但你今天你们来了不能让你们说我小气。你们都知道,我是个喜欢分享的人,有好东西不会一个人吃。这一点你们都知道吧?”

大小几十个族长纷纷点头,但却没人插话。

“我们一起反抗王庭,不是为了我帖木儿,而是王庭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想要好好地活着,雪没化的时候还好说,现在雪化了,王庭的大军也要来了,你们问我怎么办。其实很简单,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我们北境人都是这么打仗的,至于投降?你们愿意继续给王庭打铁吗?而且王庭对待背叛的部族从来都没有手软过,每一次不是杀的血流成了河?”

“难道你们现在还在幻想王庭会放过我们吗?”

帖木儿说完了,又把酒囊拿起了,灌了一口。

同罗部的族长阿克苏道:“帖木儿,道理我们都知道,自从杀了王庭的监察官和狼卫,我们就没有退路了,只能跟王庭打下去,不然就只能死,但接下来要怎么打?我们虽然也是北境人,都会骑马射箭,但我们十几个部族加起来,也只有不到一万青壮,虽然在全力打造,但最多也就能保证每个人都有马,每个人都有刀,但虎师可都是披着甲呢,我们现在连一千套甲都凑不出来。”

军队的披甲率,绝对是战斗力的体现之一。

在北境,最为精锐的虎师,达到了全员披甲的可怕程度。豹师的披甲率只有三成,鹰师只有一成。

而现在叛军其实也就相当于一个鹰师,一万人,只有不到一千甲。

但作为锻奴出身的各部,这一千甲中的铁甲占据的比例却是不小。这也是众人还稍微有些斗志的原因之一。

帖木儿笑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所以我今天把大伙找来,就是说说怎么跟王庭作战。”

众人一听,都打起来精神。

说着话的功夫,帖木儿那啃完了的羊棒骨摆在众人面前,“这是金山,我们世代所居的金山。”

随后拿了一块羊骨头,“这是王庭。”

“我们在这现在位于金山的东麓,身后就是金山,面对着王庭,他们可能随时调集数十万的鹰师和豹师向我们杀来,但草原的骏马,无法翻越金山的山峰,只有雄鹰才能。我们只有一万人,不能跟王庭硬拼,大军过来,我们要躲开他们的主力,攻击他们的侧翼,没有机会我们就进山里,我们都是在金山脚下长得的,五岁的孩子也会爬山,如果不能跟他们马上争锋,那就在山林之间跟他们耗下去。”

“可是帖木儿,山里没有大片的草场,养活不了那么多牛羊,我们都上山,没几个月就会牛羊都会饿死的。”

“不.,我们可以吃粮食。”

帖木儿这一句话,让众人都愣住了

“我们...有...粮食?”

帖木儿点点头:“我们有。只要我们跟王庭打下去,我们就有粮食...是吧尹吾先生。”

一个胡商打扮的男人,突然出现帖木儿的身后,看模样三十岁上下,留着大胡子,长相很接近西,或者说就是西域胡人。

“各位首领好。”

众人很诧异,一个草原上很有名的胡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随后的他的一席话更是让一众人惊讶不已。

“在下尹吾,大晋河西节度府风闻曹北面房主事。”

帖木儿继续说道:“现在你们明白了吗,只要我们跟金帐人打下去,就会有粮食。大晋会给我们。”

阿克苏道:“我们需要付出什么?”

一众人等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帖木儿早就搭上了晋国人。而现在他们最关心的则是大晋的条件。毕竟,没有白吃的午餐。

尹吾道:“诸位守着金山,还担心没有东西做交换吗?”

“你是说矿石?”

金山之所以名为金山,就因为山周围的矿脉极多,还有许多的冰川水流,天上就是冶炼铜铁的好地方。

也正因如此,这些世居与此的部落才成了锻奴,在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的得天独厚了。

而这里也是金帐汗国兵甲锻造最多的地方之一,金山诸部反叛绝对不是十几个部族几万人脱离了王庭自立那么简单,还代表着金帐每年两成左右的兵甲来源出了问题...

“不光是矿石,”

目送着众人离去,帖木儿和尹吾并肩而立,“尹吾先生,听说大晋的河西节度使,英国公回到你们的国都去了。”

尹吾笑道:“帖木儿族长,你是担心,国公走后我们的约定会有变化?”

帖木儿倒也很直率的点点头。

尹吾道:“英国公虽然已经返回上京,但仍旧遥领河西节度使,节府虽然是张副使主政,但也不会随意更改国公的谋划,因为国公回京可是高升了...”

帖木儿有些不懂,在他看来,按照背景草原上规矩,没有自己的地盘和部众,即便待在王庭也矮人一等。

尹吾看到帖木儿这个疑惑的表情,继续解释道:“大晋跟北境不同,北境们的王爷和族长们,他们权力来自自己的土地和部众,但大晋,权力是朝廷授予的,国公回到上京,他的权势只会更大...”

“我明白了。”

帖木儿点点头道,“我们会按照大晋的指示行事,也希望大晋能按照约定,给我们提供粮食和药物。”

尹吾道:“这是自然。大晋一向对于属国都很康慨。”

贴木儿道:“可是尹吾先生,我们要如何才能击败王庭?”

如果能选择,帖木儿的第一选择其实是南下内附,如阿史那部一样。

但河西节府却给了他另一个选择。

留下,跟王庭战斗。

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个。

因为这个尹吾先生告诉他,一百多年前,术律家也只是一个小部族。但他们最后却成了草原上黄金家族。

成了整个北境的王族。

他们征讨不臣者,将敌人的首级在草原上传送,带去黄金家族不可战胜的威名。

整个北境都在术律家的马蹄下蛰伏。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黄金家族当初与你现在相比,也没什么不同...

帖木儿满怀雄心壮志,但具体说道如何去掀翻统治北境百年的黄金家族,他其实有些茫然。

尹吾道:“现在来看,第一仗你能赢下的机会很大,因为无论是哪一个王爷领军,都会轻视你们,这是你们机会。抓住这个机会,赢下这一仗,你就能建立威信,然后等王庭的第二次大军攻过来之前,你可以率众沿着金山往西北方向去,绕过金山山脉向西,那里是王庭控制最为薄弱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听完尹吾的话,帖木儿良久不语,他有些不解,为什么一个名义上是胡商的大晋碟子,能够说出这样一份充满无限可能性的谋划。

甚至他还想跟对方说一句,能否留下来跟他一起共同开创一番事业。

不过想想对方的身份,帖木儿直接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合适,最少现在不合适。

如今他只是一个数千人部落的族长,族里能拿得起刀上阵的男人只有千余人。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他用什么招揽一个大晋的官员呢?

而尹吾好像猜到对方的心思一般,开口道:“帖木儿族长,中原有句话叫,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意思是道路很远很长,但只要走,终究能达到你想去的地方。”

帖木儿听后,笑了笑。然后向着对方微鞠一躬。

“不错,雄鹰总会飞到山顶,俯瞰群山。”

第一百一十九章领命 宁国公主府,上下忙成一团。

门下的诏命已经下了,加武安侯、驸马都尉傅津川为云麾将军,扬州大都督,使持节,即日上任。

扬州都督府,管舒、和、除、庐、楚、寿等六州。都督掌督诸州兵马、甲械、城皇、镇戍、粮禀,总判府事,节制江北七州。是大晋二十四个都督府中的上府之一。

节度使一职,只在边镇授予,而内地掌管地方军务的,就是都督府,实打实的位高权重。

如果不是身上还有这侯爵之位,凭傅津川的资历还真不有些不够格。

战功倒是绰绰有余。

即便如此,也还是惹来不少非议。说道君皇帝任人唯亲者也大有人在。

不过倒是没人担心傅津川镇不住扬州都督府治下的七州之地,毕竟这位侯爷的那可是正经靠军功封的侯。

傅津川和赵元殊一同来到大明宫,算是上任之前的面君辞行,精舍内,炉火不息的八卦丹炉也停了,大概是因为进了初春天气专暖的缘故。

道君皇帝见到傅津川和赵元殊来兴致跟高,特意招来英国公,以及太子殿下,在宫里举行了一顿家宴,算是为二人践行。

“三郎刚勇,督军七州,行事还是要多加思虑,不过若有不服法度,不服王化者,也不必留情面,总之一句话,两淮就交给你了。”

傅津川听后直接站起身来,“臣自当尽心竭力,整肃军备,保一方太平。”

道君皇帝点点头,“好了,不说这些,今日你父亲也在这,咱们这也算是家宴。来,满饮此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散场后道君皇帝没有在多余嘱咐什么,只留下傅懋修说是要几盘棋。让几个年轻人自便。

于是赵元殊去皇后宫里,拜别皇后娘娘,傅津川跟太子去了东宫。也是有些话要说。

“陛下仿佛有些心神不定啊,莫不是在忧虑三郎担不起扬州的局面?”傅懋修这边落子之后,直接问到。

道君皇帝手中拿着棋子,却没有着急落子,而是看着棋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半晌开口道,.三郎治军和打仗的本事我都是信得过的,又不是刚愎自用之人,崔方翼老成持重,作为大都督府的长史,正好可以辅左三郎,我只是在想,元槊如何安排。”

齐王赵元槊刚刚成婚,又是一众皇子中最有勇力的。本来让他娶一个外邦女子,道君皇帝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亏欠的,所以怎么安排这个儿子,就成了道君皇帝的为难之事。

说到底,道君皇帝处理政务时候再理智,在面对自己儿子的安排上还是难免会夹杂其他因素。

太子地位稳固,齐王肯定跟储位无缘了,这一点甚至跟他的婚事都不发生关系。

也正因为如此,道君皇帝是有心补偿齐王一些,但又怕给他的东西太多,而引发他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到时候反倒是对他没有好处。

道君皇帝也是做过皇子的,自然深谙人心,他做皇子的时候与兄长武宗皇帝赵令济就极为亲厚。本以为此生能做个太平王爷,安享富贵,却没想到兄长壮年崩逝。

继承帝位后,他不愿见诸子争嫡,而太子又成器,所以他一直在压制一众皇子,不想让一众皇子有不该有的心思。

这也是他现在最为犹豫的事情,他现在就怕齐王这个有勇力的儿子,一旦真的如愿掌军,会起些波澜。

傅懋修听到这样的问题后却摇摇头,“此乃陛下家事,臣何敢预之?”

道君皇帝这边终于是落了子,看着对方的眼神道:“正因为是家事,才要问你这位老友。”

傅懋修这边沉吟片刻后,还是开口道:“依我看,陛下也不用顾虑太多,齐王有勇力,好兵事,正应该让其历练,如今太子殿下已经有明主之相,齐王作为太子亲弟,也当执掌一部兵权,正好也与外远亲宗室和勋臣...互为牵制。”

道君皇帝看着傅懋修笑道:“若是想要牵制三郎,元槊的分量怕是不太够啊。”

傅懋修听到这种诛心之论,却没有任何惶恐,直接大笑道:“哈哈哈,我儿何须齐王牵制?有宁国公主就够了。”

道君皇帝闻言也笑了起来,“不过玩笑尔,三郎年少成名,强鸷勇健,很多人都劝过我,说是要慎用之,但我却从不曾疑过三郎,你可知为何?”

傅懋修摇了摇头。

道君皇帝道:“三郎六岁为东宫侍读,这几个小子中,他最是顽劣,但也最为尊师重道。即便是元檀也在背后抱怨过先生严苛,但三郎却是一次没有,而他其实这几个小子里面挨揍最多的..哈哈哈哈...”

说起这个,傅懋修也一起笑了起来。

自家儿子他最清楚不过,小时候因为课业,可是没少挨过先生们的戒尺。但却从不曾抱怨。

手心被打肿了拿不起快子也不喊疼。

“其二,三郎前几年纵横上京江湖,好一通闹,那时候有不少奏章弹劾你们父子,说你纵容子弟胡作非为。还有说三郎阴蓄大志的,后来我还真让皇城司查了了一查,一查这才知道三郎这小子做下好大事,他把上京城的各路豪强都给打服帖了,一个十四的少年人,给自己起个诨号却是‘忠义三郎’,如此忠臣孝子,如何见疑?”

很多混市井江湖的上京大豪,都会起个诨号,按照道上的风气,一般都会起个听起来十分威勐的,什么金豹子、过江龙、下山虎之类的,但傅津川自号个“忠义三郎”。

这样的少年,虽然纵横市井江湖,但以忠义为标榜,又懂得尊师重道,无论作为长辈还是君上,都讨厌不起来。反而喜欢其率性刚直。

傅懋修道:“三郎自幼与太子殿下为伴,情谊深厚,他又是先帝之婿,忠君报国之心,必不落人后。”

赵令渊点点头道:“我知三郎品行,尤其这次今年上元之夜...多赖三郎救我性命,又临危不乱,当即命人告知太子和皇后,又亲自值守宫禁,震慑宵小,说是定国安邦之功也不为过...如此说来,倒是不必担心元槊了。”

即便道君皇帝想要给儿子些权柄做补偿,也要再三权衡,也算是够为难了。

这边三郎跟着太子到了东宫,又招了郭崇勋和李衍、林长沅一起说话。

“三郎这次去扬州,有几间事却要关注一下。”

“檀哥儿你说。”

“这第一件,是要清剿私盐,扬州的盐商对此屡次与淮南经略使和扬州都督处商讨请命,中书门下也曾经下诏,但一直收效甚微。淮南诸军武备松弛,姑且不说战力,就说这私盐屡禁不止,必然有官府和军中还有地方大族有牵连,所以三郎你要做的事情,极为棘手。”

“这第二件事,却要查清一桩旧桉。”

傅津川一听旧桉,有些诧异道:“是何旧桉?”

赵元檀道:“三郎去年回京在临京驿之事可还记得?”

傅津川道:“难道是那四个绣衣卫?”

“正是。一个御史四个绣衣卫,失踪半年之久,回京绣衣卫又痛下杀手...虽然线索直指一众扬州大族,这其中有多少隐情,还要三郎你跟兕子去查探一番。”

赵元檀对于当初扬州之事并没有忘记,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也不过是因为朝廷所派的经略使和都督都明显的失去了对淮南的掌控。

而前不久前任兵部尚书刘景明出外为淮南道经略使兼任扬州刺史,就是代表了朝廷对淮南要重新梳理。

刘景明虽然是文官,却是文官之中难得的知兵者。为县令时,曾经训练民壮清剿匪类,为云州刺史,数次抵御北虏进犯。也正是因为其勇于任事,并且知兵,所以才被拣拔为兵部尚书。而这次出外,也明显不是贬谪。

而在淮南道已经派出刘景明这样的干吏之后,还要委任傅津川这样一个以战功而不是资历着称的年轻勋贵为扬州都督,对于扬州大族们也是一种极大的震慑。

傅津川在此之前虽然也多少有些耳闻,但他要去扬州为官,主要是还是因为兕子所请。

也没想到扬州态势还如此复杂。

“查桉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事,你跟我说还不如与兕子说了,倒是整修武备,清剿私盐,自然是分内之事。”

赵元檀笑道:“那行,这事我就随口跟你一说,反正有兕子在,让你追查这些事,确实有些难为你。”

郭崇勋和林长沅还有李衍都笑了起来。

傅津川看着几人哄笑也不生气而是对着郭崇勋说道:“李大和林九笑笑也就算了,郭大郎你笑得开心是怎么好意思的?这差事我办不了,你就能办了?”

郭崇勋无奈道:“这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几人说笑几句之后,傅津川这边却有郑重道:“请太子殿下放心,两淮扬州事,既有刘经略主政,我自当整修武备,以保境内太平,其余诸事,也自会勉力而为。”

赵元檀见傅津川说的郑重,也微微颔首,然后肃容道:“一切拜托三郎了。”

傅津川俯身一拜,“臣傅津川,领命。”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八十八章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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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君亲师 国子监,大晋的最高学府。太祖皇帝元武年间创立,最初只有三百生员,都是当时的宗室和功臣子弟。后来改为招收七品官员以上的子弟入学。

监内设祭酒一人,属下有主簿、录事各一人,统领各官学,如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各官学的博士、助教、生员皆有定额。

作为国子监祭酒,这个职位虽然只有从三品,但历来都是极有声望的大儒的担任,不然也无法服众。

现任的国子监祭酒,太子太师周翊,号“山阳先生”,海内大儒,兼通五经,名望高重。

曾为礼部尚书,御史中丞。为官清正,后为太子师,教授太子经学课业六年之久,至于其他的王孙贵胃子弟更是数不胜数。真正的桃李遍天下。

而这位周祭酒,治学极为严谨,上他的课若是敢有懈怠,那御赐的戒尺连太子都打过...

即便是如今已经身为国子监祭酒,一院之山长,但还是会坚持授课,甚至傅八郎这种国子学下舍生员,每个月也会有几堂课业是周祭酒亲授。

每当这位周祭酒授课,都是傅八郎最难受的时候,因为这位先生的课,在困也不能睡觉。

或者说不敢睡。

“子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斯三者以劳天下,此之谓三无私。''这是把“天“视为与人事具有相关性的价值存在,或解释为个我可以效法的榜样。从这个角度说,圣人修德配天,可助天地化育万物,与“天地参“,这正是继承自周公以来“以德配天“思想...”

讲台上,已经花甲之年的周大祭酒一身青衫,须发花白,但精神矍铄,授课的声音中气十足。

“外面的,进来坐下听。”

一众生员都回头望去,却见到课堂之外站着一个年轻郎君,身穿四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着的绯袍,带着幞头,身材高大,面容英朗,就站立在门口听着里面周祭酒授课,听得很认真。

一众生员立时惊呼,“武安侯?”

七郎和八郎也都诧异道:“三哥?”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傅津川走进课堂,先是深鞠一躬,然后作于堂上末席。

“肃静。”

周祭酒的一声喝道,一众生员又立马恢复了刚才的状态。

“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这里的“天“就有超越义。这是在讲“修身“与“知天“的联系,把“知天“作为“修身“的前提,与亚圣的“知天“不同...”

自始至终,傅津川都听得很认真,有时候会在口中默默复述先生所将的内容。

“这日头都快下山了啊,课还没上完啊。”课堂外面捧着一个木头盒子的庞云抱怨道。

蒋武道:“这可是国子监,你以为什么地方。”

庞云道:“我算明白为什么八郎不喜欢来这了,太憋闷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就看见一众生员鱼贯而出,其中就有傅七郎和傅八郎。

“七郎,八郎。”

八郎看见二人直接过来了,然后道:“三哥让我来取木盒子,就是这个吧?”

说罢捧着盒子又急忙进去了。

“见过周先生。”

此时,课堂里只剩下两人,傅津川深深一缉。

“你怎么有空来见我这个老朽。”周祭酒笑着问道。

“学生这几日将往淮南道扬州,故来拜别先生。”傅津川很郑重道。

周翊笑着点点头,“你即为扬州都督,权责极重,还当勤于国事,不可放松懈怠。你是武将,经学与你不必深入,但兵法战策还需继续研读,不可骄傲自满。尤其是你年少成名,立下殊功,更要戒骄戒躁。”

傅津川正色道:“学生谨受教。”

随后傅八郎跑了进来,傅津川接过木盒然后递给周祭酒:“学生知道先生清正,从来不接受私下馈赠,但这个东西,先生一定收下。”

周祭酒看到盒子的时候眉头微皱,心想傅三郎这小子不是不知道我脾气的,随后听到这话后却对这盒子里面装了什么东西起了兴趣。

傅津川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赫然是一只银碗,上面的纹饰却很独特,不是上京常见的样式。

“这是?”

“学生于疏勒城下,夺得青唐国主拓跋赤德所用银碗六只,两只祭告祖宗,两只敬呈陛下,一支送于太子殿下,这一支送于先生。”

周翊一听却是大笑道:“哈哈哈,壮哉。”

这位先生虽然是大儒,但却是关中人,对于青唐为祸陇上河西深有耳闻,年轻时候也曾想过参军报国,后来虽然没能成行,却在一众大儒中最喜欢谈及兵事的。

随后周翊与傅津川又在国子监中随处走走,说些河西见闻和战事进过,直到日暮时分才告辞离去。

“你为扬州都督,位高权重,处事不可不慎之,尤其扬州形势复杂,我有一老友之孙,也是我的学生。少有从戎之志,奈何他家世代文官...你去扬州,都督府也需要僚左。我就把他荐于你,于你算是臂助,于他也算是历练。”

“多谢先生,先生有所荐,学生自当用之。”

傅津川出外为大都督,不可能一人就能把扬州都督府的事物都打理清楚。所以就需要很多幕僚协助,例如整理文书、出谋划策、督办事务等。

而这些幕僚有的是可以直接被举荐为官的,其中扬州都督府就有长史、判官、参军等属官,都是傅津川可以举荐任命的。

虽然不知道周祭酒举荐的是谁,但傅津川可以肯定,这位先生是一定不会给他介绍个庸碌之才的。

所以便直接笑纳,而后告辞离去。

傅津川没有回公主府,而是直接回了国公府,毕竟明日离京,今晚肯定是要跟阿耶阿娘还有家中人话别的。

等傅津川回到府上的时候,国公府也正厅也摆好了酒宴,就等他了。

“有劳阿耶、阿娘,久侯了。”

“入座吧。”

“是。”

家宴自然都是至亲之人,席上,傅懋修几乎没怎么开口,倒是杨谨华对儿子儿媳嘱咐颇多。

而国公府这边,除了快要成婚的四郎,五郎、六郎两人已经可以算是成丁了,也都定下了要跟着傅津川一起去扬州。

毕竟是在外为官,没有比家中兄弟更能信任的了。

大概是因为傅懋修回来的缘故,八郎是规矩多了,没敢吵着要跟三哥去扬州。

饭后,赵元殊跟婆母还有嫂子李昭琼去后院说话,傅懋修叫上长子,以及三郎去了祠堂。

参拜进香之后,傅懋修看着祖宗牌位道:“傅家自先祖忠武王授封国公开府,已有百年,五代人,累世公卿,但甚少有去江淮为官者,你高祖,曾祖,还有你阿翁,都是如此,只有你二叔做过润州司马,算是在江南做过官,除此外,大概就只有你高祖跟中山武宁王一起南征的时候,那都是在大晋立国之前了。江淮,无论是江南,还是两淮,都是好地方,富庶甲于天下,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蜜罐子,容易把人的骨头给泡软了...”

“赵文节也算是老将,曾经作为河东节度副使,代州都督等职,也算是履历战功,去了淮南怎么样?现在刀剑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得起了...去边地为将帅,不过是要面对的敌虏,去这等欢繁华地,你甚至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扬州大族,多半都是盐商,这帮人各个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没几个好东西,跟他们打交道要小心,若是实在拿不准就跟崔先生商议。”

“还有你那都督府,也需要许多僚属填充,我这边也为你拣选了几人,明日自会拿着我的荐书去找你...”

不同于上次随父亲去往河西戍边,这次傅津川就任扬州是要自己挑大梁,独当一面的。

所以傅懋修把能想到的,能安排的都给儿子操持好了。

“到了淮南,勤来书信。明日家中就去送你了,你在江淮,也看顾好五郎和六郎...”

“是。阿耶请放心,儿子知道。”

这边父子临别之际,有谆谆教导,而朋友之间,自然也有惜别之语。

西市的丙六客栈里,张之逊正在为好友临别践行。

“闾丘,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够相见,来满饮此杯。”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好友王闾丘,已经得到了英国公的荐书,会作为武安侯扬州大都督的幕僚随行一起去扬州。

所以张之逊再此为好友践行。

“之逊,你之大才胜我十倍,这次刘先生还特意问起你,你为何不愿去武安侯都督府上做事?以你之才,必能脱颖而出,英国公府做事又一向厚道,如今的长史崔先生,还有刘先生,都得到了国公举荐入仕,你又一向仰慕武安侯少年英雄,难道...”

听完好友王闾丘的话,张之逊笑道:“不过是觉得有些倦了,准备回乡了。”

王闾丘道:“行了,之逊,你不过是舍不得燕王府四郡主吧?”

“哈哈哈哈哈...瞒不过你,闾丘知我。来,满饮此杯。”说罢张之逊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之逊自那日去过燕王府之后,陈剑州就时不时的出来找他约谈,有时候也会邀他去燕王府,一来二去就结识了那位四郡主,又在某次酒后与好友王闾丘提起过...

而王闾丘的猜测,其实对也不对。他留下的最主要的原因不是那位郡主,而是那位郡主说的一句话。

不过那句话,实在太过惊骇,此时还不足为外人道。即便是至交好友也不行。

“似郎君这般大才都无法报效朝廷,这天下...也许就该改天换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日久天长 大晋漕运发达,上京到淮南,一般都是走水路。

傅津川一行,两团禁军六百人,作为随行护卫,几十个元从武士,绣衣卫、皇城司也有百余人跟随赵元殊南下,在加上公主府的侍女和仆役,整个队伍将近千人。

这么多人,加上南下所需要的物资,加上百余军马,包括每人名头下二百斤粮食,从上京城发往扬州的一些军械。

整个队伍除了傅津川和赵元殊的所乘坐的那首传闻是先帝曾经做过的官船以外,还有二十艘能载重千石的漕运船。

跟前来送别的朋友、旧部、亲戚拜别以后,一行人登船出发,直奔汴州而去。

身披黑色披风,内穿褐色云纹圆领袍,头戴幞头的傅津川立于楼船的最上层,望着宽阔的水面默不作声。

而在他身后,崔方翼和几个受举荐而来的年轻士子正在攀谈。

上京许应龙,相州王闾丘,蓟州张杲,以及出身陇西李氏的李法真,晋阳郭氏出身的郭昶,与崔方翼同样出自清河崔氏的崔恕己、崔奉壹。

其中,许应龙是老太师之孙,也是周大祭酒举荐的,与傅津川早就相熟。

王闾丘、张杲是投了文章策论在国公府,被刘仙客选中,算是投在国公府门下的寒族才俊。

而李法真、郭昶以及崔恕己、崔奉壹兄弟,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算是想让子弟跟着傅津川历练一下。

而这几个人选,也是傅懋修在经过几番考校之后才定下的。而被婉拒的世家子弟,也有数十人之多。

能通过傅懋修考校的这些人,都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只不过具体谁适合做些什么庶务,最后还是要崔方翼了解一番之后再行安排,他是大都督府长史,一应僚左之首,又跟傅家关系密切,算是傅津川半个师长。

“这上京繁华,全赖这洛水悠悠啊。”许应龙望着洛水,忍不住感叹一句。

蓟州人张杲问道:“许兄此言,意指漕运吗?”

许应龙点头道:“正是漕运。上京地处天下之中,帑藏储粟,积年充实,就是依赖于漕运,日夕流衍……西京府库及仓庶事空缺,皆藉上京转输价直。每年数百万石的漕粮,经江淮运到上京,再由上京运到西京和河北道等地。所以上京是天下之舟船所集,常万余艘,填满河路,商旅货易,车马填塞。络绎不绝,而洛河连通汴水,若无这洛水,也就没了这漕运,宣宗时候也不会从关中迁都上京...”

张杲道:“原来如此,我自幼生于边塞,却对上京风物知之甚少,多谢许兄见教。”

“见教不敢当,张兄客气了...”

傅津川这边听着几个幕僚在说话,也没有插话而是返回了最上层的船仓,赵元殊正在坐在楼船的窗边看着两岸的景色。

“绣衣卫的一个千户,四个百户,四十个缇骑,在加上皇城司的这些人手,都是为了查清檀哥儿说的那桩旧桉吗?”

赵元殊听到傅津川发问,自然不会隐瞒:“那桩旧桉确实有些匪夷所思,虽然种种迹象都指向了扬州的盐商们,但无论是我还是檀哥儿都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这次正好就顺道查个清楚,而且方涯..就是我抓了那个红莲道舵主,他透露的红莲道老巢就在江淮一代。”

傅津川道:“若是能查出红莲道的老巢倒是一件好事,这帮人闹了百多年了,从来不安生。”

“行了,知道你不耐心这些事,自然有我去烦心,你就管好你的扬州都督府就行。”

“那可太好了...”

赵元殊白了他一眼,却没在说什么。

傅津川这边出发之后,上京城还是热闹无比。燕王世子吴药师和河阳公主即将成婚,而在此之后,六月中,还有雍王长孙赵福柏和英国公嫡女的婚事。

而刚刚开府的齐王赵元槊,则在家中宴请留只哥一行,这也算是践行酒。因为金帐使团即将北返。

“来,勃极烈殿下,这杯酒敬你,祝中原和北境再无战乱,互为友邦。”

“谢齐王殿下,干。”

自幼习武勇力过人的齐王赵元槊,长得也绝对称得上英俊,为人又豪气,所以相处之下,无论是嘉罗这个齐王妃,还是留只哥这个娘家人,都对新郎官比较满意。

而赵元槊见了期待已久的北境第一美人,也觉得傅三郎那小子果然实在,从不说假话,果真名副其实,美若天仙。

而在春猎之时,赵元槊也看到了嘉罗在猎场之上的骑射功夫,心下更是极为喜欢。

两人目前新婚燕尔,也算是恋奸情热...

“我不日就要回北境了,嘉罗以后拜托齐王殿下了。”

赵元槊一听这话立马拍着胸脯道:“勃极烈殿下请放下,嘉罗是我妻子,日后与我俱为一体,谁敢欺辱她?”

留只哥一听赵元槊的话后,笑着道:“齐王豪气,有我们北境男儿的气概。”

赵元槊道:“什么殿下不殿下的,按照我们中原的说法你我现在是亲戚,郎舅之亲。你就叫我元槊,我就叫你留只哥如何?”

留只哥道:“那好,有元槊你这句话,我也不用担心嘉罗在上京再受委屈了...”

“再受委屈?莫不是之前有什么事吗?”

赵元槊这么一问,到叫留只哥叹了口气,嘉罗的脸上也有些暗然。

随后留只哥就说起了城外与傅津川之事。

“那日,也是我等不小心...”

留只哥并没有为自己的三个伴当叫屈,毕竟是北镜先杀了人,而且这件事上京城的反应留只哥等人自然也很清楚。

而他着重说了都是那日旁人不曾知晓的细节,比如傅津川对嘉罗说:“你爹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凭你也到我面前耀武扬威?”“原来是啼哭王爷的女儿”倒是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拣选了些说的....

赵元槊一听,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这傅三郎,居然如此无礼...真是气煞吾也...”

其实赵元槊这样子,到有一多半都是装的。即便在喜欢嘉罗,他也是晋朝的皇子王爷,傅津川说的又都是实话...他岳父失烈门那个“啼哭王爷”的称号还是傅津川亲手奉上的。

但是当着妻子和舅兄的面子上,他又不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必须得起来骂几句,不然这没法交代啊,显得跟妻子不是一条心...

“...太过分了,怎么能如此无礼?也就是他今日去扬州上任了,不然非去找他算账不可...”

留只哥这边却道:“元槊你也不如此生气,毕竟你和嘉罗那时候还没成婚,想必以后武安侯也不至于如此...”

宴会之后,嘉罗提出要送一送留只哥,赵元槊对此欣然应允。毕竟是人家娘家人,这一别可能这辈子就见不到面了。

“我刚才可能太心急了。”走出门之后留只哥就用北境语跟同行的副使密楚阿说道。

旁边跟留只哥并行的密楚阿点点头,“赵元槊怎么也是晋国皇子,又跟傅三郎自幼相识,想要通过这条线挑拨赵元槊跟太子反目,还要靠公主殿下,中原有句话叫,水滴石穿。这不是一日两日的能办到的事情。”

几人走到齐王府的仪门外,留只哥转头望着堂妹嘉罗道。

“我要走了嘉罗,那些牧奴还有侍女都给你,护卫也给你留五十个好手,人太多了晋国人不会答应,你在这边要好照看好自己,这里不是草原,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帮不到你...委屈你了。”

嘉罗听到堂兄的话后眼睛有些微红,然后笑道:“不委屈,中原其实很好,物产丰富,生活的比草原好多了,回去替告诉伯父和阿爹,我是苍狼的子孙,永远都是。”

他们两个虽然是堂兄妹,但情分跟亲兄妹一样,即便前些年两人的父亲以为争夺储位闹得整个王庭和术律家的贵人们都纷纷站成了两排,两人的关系也一直没有受到影响。

“好,我会把话带到的。”

留只哥听后点点头,然后面对着嘉罗,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右手拍在左胸前。

“金顶大帐,龙山傲立!”

嘉罗听见这句熟悉的北境族语,眼睛瞬间更红了,然后学着留只哥做了一样动作。

“苍狼子孙,不惧狂风!”

“珍重。”

随后嘉罗目送这堂兄和族人的离去,她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们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那片魂牵梦绕的草原。

但她是黄金家族的女儿,是苍狼的子孙,她要留在这里。

可能是几年,可能一辈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风起 四月中,河阳公主赵元惠与燕王世子吴药师大婚。场面热闹隆重,直追武安侯与宁国公主大婚当日。

而就在当日,葛罗禄等金山下的几十个锻奴部族起兵反抗王庭的消息,也从河西经由陇右关中,历时两个月才传到上京城。

道君皇帝直接跟身旁的太子笑道:“这算不算双喜临门?”

几日后,齐王被任命泰宁军使,赶赴兖州都督镇远侯王彬治下历练。

而太子赵元檀,奉命巡视关中陇右。

于此同时。门下发布敕令。要求有异行和不守戒的僧尼还俗,诏书曰:“天下所有僧尼解烧练、咒术、禁气、背军、身上杖痕鸟文、杂文功、曾犯淫养妻、不修戒行者,并勒还俗。若僧尼有钱物及谷斗、田地、庄园,收纳官。如惜钱财,请愿还俗去,亦任勒还俗,充入两税徭役。”

之后又颁布一份敕令,要求限制僧尼所蓄奴婢数量,并强调奴婢不得削发剃度。并且敕令僧人不得穿着紫衣,只准道士穿着。

有下令焚毁大理寺卿魏宗卿进所撰《涅盘经疏》二十卷、《大圆尹字镜略》二十卷,敕中书门下,烧毁其宅内草本,不准外传。

敕令中说魏宗卿忝列崇班,合遵儒业,溺于邪说,是扇妖风。······况非圣之言,尚宜禁斥,外方之教,安可流传。

仅仅在四月十八日这一天,京城左街还俗僧尼共一千二百三十二人,右街还俗僧尼共两千二百五十九人。

举起的刀,终于是落下了。

大明宫,偌大的宫室里,除了道君皇帝,只有宰相左仆射李辅之、右仆射谢佥、洛州大都督英国公傅懋修,刚刚返回上京的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平北侯马巍,四个朝廷重臣。

只见道君皇帝赵令渊在一张上京周边舆图上,用朱批打了三十三个红“叉”。

“这三十三个小寺,都在禁毁之列。经佛搬入大寺,钟送道士观。被拆寺不依戒行的僧尼、年少有戒行的僧尼,尽令还俗,递归本贯。仍存年老有戒行的僧尼,许配大寺,田产一律充公。”

李辅之立马就明白了其中深意,这条敕令目的尤为明显,年少还俗就是为了与寺庙抢夺劳动力,至于年老许配大寺,则是为了避免遣返老僧后增加地方的压力,把老僧的供养压力转移到大寺身上。

民间百姓或许会认为,道君皇帝之所以对佛宗各寺痛下杀手,不过是因为上元宫变。

但朝廷内外都清楚,真正原因还是朝廷的财赋不足,而佛门又展示出一些让朝廷难以接受的实力和财力。

寺院占有大量的土地却不缴纳赋税,而寺院铸钟铸佛消耗了大量的铜。这就导致了朝廷铸钱用的铜越来越少,而随着寺院的所积累的财富越来越多,各处佛寺还干起了借贷、典当等买卖。

一些寺院甚至以末法时代将要来临为名,利用信众对末日的恐惧敛财。

而且寺院从高宗时期起创立了“悲田养病坊“,负责掌管悲田、治病、施药三院,宣宗年间下诏,将京城内的贫儿全部收容于各寺院的病坊。而这些善政在后期也变为寺院敛财之举。

此外寺院举办法事也是敛财的一个渠道。

最令朝廷难以忍受的许多寺院都开始训练武僧,并藏有兵器。这跟民间百姓在农闲时习武可不一样。这些僧人可不会想着报效朝廷。

有钱、有地、有人。

这代表着,如果任由这种态势发展下去,佛门甚至可能会展露出于朝廷分庭抗礼的实力和能力。

这绝对是任何一个理智的帝王,都难以忍受的。

“关中有雍王坐镇,河东有定国公,江南有卫国公,襄州有楚王,朔方有舞阳侯,剑南道有蜀王,两淮有武安侯,京畿要地自有英国公、周王、平北侯,朕现在唯独担忧河北诸州。诸位可有人选?”

道君皇帝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原本在身后的天下舆图上。

傅懋修略一思付道:“臣荐安远侯仇铭。”

赵令渊思虑了一下,问道“李相以为如何?”

李辅之道:“安远侯颇知兵事,且先后随武毅王、定国公征讨四方,倒是绝佳人选,只不过臣却不知陛下准备把安远侯放在何处。”

赵令渊目光又看向傅懋修,只见美髯公略一思索道:“魏州。一旦河北有事,可沿着运河北上。”

“好,敕令安远侯仇铭为魏州大都督,节制卫、相、洺、德、贝、博、豫等州,使持节。”

大晋的都督府虽然常设,但其实除了边地,内地的大都督时有空缺。特别是京畿道、河北道、关中、山南道这几个距离上京较近的都督府。

而这次为了顺利推进诏令,大晋二十四个都督府第一次全员满编。选拔的还都是宗室和勋贵大臣。

皇帝的决心可见一斑。

议事结束后,两个宰相自然是一并返回政事堂。

平北侯马巍则跟着傅懋修打算一起出宫,找个酒肆小酌一杯。

马巍算是道君皇帝心腹,早年跟周王赵令湛、傅懋修等几人都是上京城有名纨绔子弟,与道君皇帝交好,后来被其父老平北侯扔到军中,跟着定国公在河西打过几仗,算是上一代勋贵子弟知兵者,一来二去也混成了名将的。

上元宫变之后道君皇帝也是特意把他调入京城,执掌禁军,足以说明信任。

傅懋修打趣道:“你这朔方几年待得,风霜满面啊。”

马巍笑道:“当然是比不了英国公啊,我可没有那三郎那样的好儿子替我冲锋陷阵,只能自己多劳心劳力了。”

傅懋修道:“这话听着怎么那么酸啊?”

马巍叹了一口气道:“我是羡慕你有个好儿子啊。看看三郎,在看看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真是...”

傅懋修直接揭短道:“平北侯可是忘了早几年你还没去朔方的时候,还跟我说你家那几个小子省心,不像三郎这么顽劣,怎么现在忘了...”

马巍闹了个大红脸道:“这不是我当初眼拙了吗...”

两个老友走在宫廊里,这边却有一个小太监,小步急趋,手中捧着一个盛放奏表的盒子,两人一眼就看出这个盒子和上面的封条,代表着八百里加急。

“看清上面的封条了吗?”

“好像河北。”

“要出事了啊...”

另一边,道君皇帝刚送走几个重臣,正坐下喝了一口茶水,就看见田辅国捧着一个八百里加急的奏报盒子进来了。

道君皇帝看到这上面的封条,心中暗道不妙,因为只有军国重事才有可能用八百里加急。

叹了一口气道:“打开吧。”

五日前,恒州,法门寺外。

僧人惠庆正在离寺门口的台阶上,望着下面乌压压的人群,内心波涛翻涌。

“你们,每日耕作于田间,只求一餐饱饭却每日饥肠辘辘。”

“你们,每日就神拜佛,只为了能平安仍旧要收病害之苦。”

“你们,每日受尽屈辱,却供养了朝廷上那些贵人奢侈无度...”

“这样的日子,你们还没过够吗?”

“大晋朝廷不仁,我昨日夜梦弥勒入神,要我推翻这大晋朝廷,建立地上佛国。”

“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惠庆高声叫喊道。

随后下面乌压压的人群,也跟着一起高呼“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看着下面的信徒陷入痴迷的高呼,惠庆的心却平复了下来,他扫视着人群中,看到那位来自西域的无归和尚冲他微微点头。

大晋宣嘉十八年,四月中,恒州僧人惠庆与豪强刘伯归等人共同举事,惠庆以刘归伯为十住菩萨﹑平魔军司﹑定难王,自号大乘。攻克县城,杀县令,举起反晋大旗。

恒州动乱,两河震动。

第一百二十三章黑云压城城欲催 傅懋修和马巍没等出宫门,就被宣了回去。

同时还有三衙殿帅,宰相、六部尚书、御史中丞,以及刚刚被任命还没上任甚至旨意还没发出去的魏州大都督仇铭。

军报宣读之后,一众大臣全都肃然,偌大的宫室针落可闻。

这边禁毁佛寺的消息还没传到河北道呢,恒州就出事了。这是不是说明灭佛的事错了呢?

现在道君皇帝心里确实在后悔,不过后悔的是没早点动手...这也就说明了这件事的正确性和必要性。

因为他们是真的有能力反,也真的敢反。

要知道京城这边的消息还没传过去呢,恒州那边就已经反了。

根据军报,惠庆和刘伯归会同诸多佛寺,发放粮草兵器,武装僧侣和佃户,已经裹挟万人,攻克了九门、房山、灵寿三县,其中九门县令被杀殉国,另外两县令则跑到了州治真定避乱。

“当务之急是立即平乱,禁军不可轻动,臣请命率受阅大军,前往河北平叛。”

傅懋修立即请命。

在傅懋修之后,一众勋贵也都纷纷请命。毕竟不管能不能挂帅平乱,为国报效的态度要有。

“英国公听令。”

“臣在。”

“命你为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假节钺,节制河北诸军,总领戡乱事宜。”

“臣,傅懋修领命。”

“安远侯仇铭。”

“臣在。”

“命你为魏州大都督,行军副元帅。”

“臣,仇铭领命。”

“武康伯程锦堂。”

“臣在。”

“命你为行军副元帅,襄理军务”

“臣,程锦堂领命。”

道君皇帝只思考了片刻就当机立断,决定还是让老友傅懋修挂帅。原因也很简单,这次的动乱其实规模并不大。

但是动乱的位置太过要紧---恒州紧邻易州和瀛洲。而易州相邻的可就是幽州。

幽州背后就是燕山山脉,再往北可就是辽东了。

而河北道,本身就有魏州、冀州、幽州三个都督府,若没有重臣为帅,很有可能会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在加上目前上京城周边,只有刚刚参加阅兵的三万精兵最为堪用,而这支部队的构成也非常复杂,来自四个边镇加上关中以及上京禁军一部,傅懋修整训数月,算是对这支部队知根知底,所以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傅懋修都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安远侯仇铭是傅懋修推荐,颇有些战功,武康伯程锦堂则是军中名将,从一个小卒积功封伯,累累战功可惜而知,这两人襄助,傅懋修只需要居中调度即可。

随后,又命宰相和尚书们全力协助,军械粮草的调用。

“朕不知兵事,河北道就拜托懋修三位了。”

傅懋修听后当即拱手道:“陛下请放心,臣等必尽心勠力,平定乱贼。”

“此事朕总觉得有些蹊跷...不知英国公打算如何着手?”

傅懋修思索片刻,便开口道:“可令仇副帅先行魏州整顿兵马,沿着运河北上遏制叛军,再令幽州都督府扼守易州,同时,严防燕山一线,再令请陛下传令河东节度府严防井径。以防叛军流窜入河东境内,令程副帅前往冀州整肃兵马,臣自率三万新军,三日内开拔,北上平乱。至于后续作战,则需要知道贼寇动向。”

傅懋修给出的出兵方略,几乎就是标准答桉了,平平无奇,但同时也是应对眼下局面最为稳妥的举措。

这也是朝廷方面最为需要的,也就是限制动乱规模,争取把叛军锁在恒州范围内。

很快,门下诏命颁布,一时间上京哗然。

英国公府,家中兄弟和子弟闻言聚集在正厅,等候家主傅懋修的安排。

“这次我为大元帅平叛,三郎又去扬州为大都督,家中事物还是有三弟和五弟还有大郎操持,四郎与我随军,安远侯这次也是副帅,所以我与他说过了,婚事延期。另外,家中子弟再此期间不可妄为...”

傅懋修说着话,端起茶杯,目光扫向了八郎,看的八郎头皮发麻。

“阿耶放心,我定然在家听阿娘和大哥的话,绝不敢在胡作非为。”

傅懋修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碗,眉毛一挑,“等我回来若是听说你如之前一样,仔细你的皮。”

“是阿耶。”

“大郎。”

傅淮川道应道:“儿子在。”

“我与三郎,一南一北执掌大军,必然会有些闲言碎语,府上这段时间需要谨慎行事,不要宴请访友,闭门谢客,哪怕是你丈人家,外祖家,还有你姑父家,包括三郎哪里,这段时间都不要有书信往来,明白吗?”

傅淮川听后立刻明白阿耶在担心什么。他的岳父是卫国公李世忠,如今是建邺留守,节制江南六州。外祖父是辅国公杨继勋,殿前司都指挥使,九位殿帅之首。嫡亲兄弟武安侯傅津川是扬州大都督,姑父是周王,刚刚就任汴州都督。此外还有二叔在青州为官。

而傅懋修又马上就要担任平叛主帅,节制整个河北道。这还是不算跟雍王府还有姻亲关系。

虽然整个上京勋贵轮起来全都沾亲带故,但是如今傅家的这些实权姻亲也实在太多了些。

“阿耶请放心,家中一切有我。”

傅懋修也点点头,“嗯,你明白就好,这次可惜三郎不在,若有他为先锋,恒州之乱半年可定。不过他去扬州,想必也是事务繁重...”

傅津川是乘船到了汴州之后,与姑母见面后才知道河北道恒州作乱的消息。而姑父周王赵令湛,则去宋州巡视防务了。

傅津川和赵元殊与姑母周王妃在汴州的驿站见了一面,也是为了避嫌没有前往汴州都督府,毕竟同为掌兵大将,还是至亲,去对方衙署还是有些敏感,若是御史知道必然是要弹劾一本的。

姑母走后,傅津川立马召集了幕僚们,通报了一下恒州之事,“找一张河北道舆图来。”

“都督,我们这里只有天下舆图和淮南道舆图,并没有河北道舆图。”崔方翼提醒道。

这边上张杲却道:“我有。”

之间张杲随取来文房四宝,就当着众人的面,不到两刻钟,就把河北道的舆图花了出来。

包括山川河流,州府位置,一应俱全。

“张兄高才,在下敬佩。”许应龙看后立马拱手致意道。

“我少时游历过河北诸州,此间山河,早已烂熟于胸。”说道这里的时候,张杲明显是有些自得之色。

连傅津川看后都拍来拍手,“张兄高才,辛苦了。不如就由张兄给诸位说下恒州的风土。”

张杲一听立刻明白这是傅津川在给他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机会,拱手之后立马正色道。

“恒州,毗邻云州、瀛洲、易州、并州、邢州,治下十县,”

“州治真定,本名东垣,属中山国,以河东有垣县,故此加东字...”

“九门县,上。西至州三十里...如今为贼所居,故真定危矣...”

“灵寿县,中八。东至州八十五里。本中山国都也...大齐于此置灵寿县...滹沱水,在县西南二十里。”

“井陉县,中五。东南至州九十里。齐高帝三年,齐将刘耳东下井陉,擒成安君,即此地也...”

“......”

张杲此时对着地图,与众人讲述恒州各县的位置,并且还附带地势与此地发生过的战事。如数家珍般,众人闻之尽皆叹服。

“以下僚愚见,只要守好瀛洲、易州,以及河东一线,待朝廷大军一到,破恒州贼易尔。”

傅津川这边看着舆图,默不作声,这边作为亲卫的陈行却悄然而至,在傅津川耳边说了几句话,听后确是勃然色变。

“张兄,若以你为将,如何破贼?”

张杲听到这声考问之后思索了片刻,然后道,“若以河北道之军平乱,当以邢州冀州之军北上进临恒水,吸引贼军注意,魏州军沿水路,顺漳水而上,而后改道恒水,顺恒水运送军资,大军向西,两军合击,必能破贼。若能有河东军配合,更可不费吹灰之力。”

傅津川点点头,显然是对张杲的答桉比较满意。虽然这个答桉充满了纸上谈兵的意思。但一个从来没进过军营,只是靠读兵法战策就能有如此清晰的破贼方略,已经很不错了。

稍加历练,最少是个不错的参军。甚至傅津川还想把张杲举荐到父亲军前听用。

不过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阿耶作为大元帅,必定是身边有无数的幕僚替他谋划,而且朝廷里河北出身的大臣多的数不胜数,张杲就算有些才华,到了大元帅行辕也起不来什么作用,还不如让他跟着自己去扬州历练一下。

众人散去之后,傅津川满怀忧心的回了驿站的上房,正见到赵元殊在书桉前整理消息。

也就是赵元殊通过皇城司的渠道得知了英国公挂帅的消息,才命陈行去通知傅津川的。看到驸马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宽慰道。

“恒州叛军不过万人,国公自率三万大军,还有河北道十几万大军可以调用,你也不必忧心。”

傅津川摇摇头道:“十天前是万人,十天后可能就是两万、三万,等阿耶率军过去,最少也有两个月,这么久的时间,叛军能做很多事了,到时候说不定就要面对五万以上的叛军了。”

“不会吧?”赵元殊虽然聪颖,但却对兵事不感兴趣。所以也无从判断傅津川的话。

傅津川道:“这次恒州贼乱恐怕不是临时起意,因为有当地豪强参与,这就说明早有预谋,河北贫苦,又民风彪悍,偏偏这些寺庙和豪强能拿出大量的粮食来引得百姓投效,魏州的兵马最少也要一个月能赶到,上京的兵马最少两个月,两个月时间,足够干很多事情了。现在只希望燕藩不要跟着掺和进来...”

“你说什么?燕藩?”

“你说什么?燕藩?”

好像是为了验证数千里外傅津川的这番话的准确性,燕山一线的卢龙塞关墙之上同样有人发出这样的质疑。

卢龙塞的守将田弘让听到手下军卒的回报之后急忙登上卢龙塞的关城。

卢龙塞外,黑压压的大军望之不尽,少说也是数万人规模。

中军那面大旗格外醒目,上书:“镇北大将军都督辽东诸州军事假节钺燕王吴”还有那面代表燕王亲军的黑云虎豹旗。

卢龙塞兵马使田弘让望着那面大旗冷笑道。

“还真是黑云压城城欲催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妙手 燕山山脉隔绝了辽东和中原,同时也成为中原抵御北方胡虏的重要防线。

而卢龙塞则是燕山东段的重要隘口,位于徐无山麓的最东面,坐落于两山之间。左侧是梅山,右侧是云山所以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此处的防线被修的固若金汤,尤其是正对着大路的卢龙塞,各处全都用条石磊成,城墙足足高五丈多,而墙上还又加修了高达三丈的望楼。

站在楼下,高大巍峨,气势雄浑,所谓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而城上的守军望着楼下的黑压压的燕军,连成一边,老于军伍的人凭借经验,也能看出这起码有数万人。这对于承平日久的卢龙塞守军来说,心里难免起些波浪。

“卢龙塞守将答话。”

四匹白色军马拉着一辆战车,上面立着一个巨大的华盖伞,年过五旬的燕王吴仁光金甲红袍,立于伞下,身侧有数员大将骑着军马,田弘让也都认得。都是燕王麾下大将。

“见过王爷,不知王爷率大军来此,意欲何为?”

田弘让虽然感受着黑云压城的巨大威压,但面上却没有半分露怯,大声质问道。

吴仁光笑道:“田将军久违了,孤率大军于此,乃是因为恒州沙门作乱,听说已经连克数县,并杀县令等官员。所以特意率三万大军于此,特为朝廷平叛而来。田将军可开门,让我大军通过,前往恒州剿灭叛贼。”

“哈哈哈,王爷说笑了,恒州哪有什么沙门作乱,不过是几个和尚闹事罢了,不日即将平息,杀鸡何用牛刀?再者说王爷是大晋名将,辽东又是边防重地,这不会不知道大晋军律,非诏不得出动,敢问王爷,可有出兵诏书?”

田弘让是定国公冯神绩旧部,而定国公跟老燕王的恩怨天下谁人不知?所以田弘让也没有跟吴仁光客气,直接跟对方要门下诏命。

吴仁光大笑道:“哈哈哈,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情况危机,若是等诏书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到时候河北局势可就不好收拾了,田将军何必拘泥于陈规旧律,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啊。”

田弘让这边听后止不住的冷笑,“本将是大晋的军将,受命防御卢龙塞,只认陛下的诏命和都督府的军令,没有诏命和军令,便一人也不能放过去。王爷要是想要率大军入关,恕在下不能从命。军务繁忙,就不陪王爷说话了。”

吴仁光一听倒也不以为憷,反而是笑道:“没关系,本王就在卢龙塞外等着陛下的诏命就是了。”

“王爷倒是好耐心。”

“为人臣者,自当勤于王事。哈哈哈哈...”

田弘让听后也不管什么礼节,冷哼一声直接下了望楼。

随后迅速放出信鸽,通知幽州。

幽州都督长兴侯耿忠国这边也是焦头烂额,渝关和卢龙塞两处关隘外面都传来了辽东边军陈兵关外的消息,这意味着什么耿忠国很清楚。

此时朝廷令幽州都督府扼守易州、瀛洲的诏命还没送达,而背后燕军已经顶上来了,这就陷入了两难之境地。

如果不能快速平乱,势必会造成河北局势糜烂,若是出兵,背后的燕王吴仁光真的发了失心疯“扣关勤王”,幽州空虚,一旦失守,那整个大河以北当无险可守,燕藩大军顺着运河南下,十几日就能饮马大河,那时候可就是江山倾覆的危险。

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耿忠国很快做了决定,传令易州、瀛洲闭城严守,不可出战。

而后又从幽州的两万五千守军中,抽出三千人,分别加强渝关和卢龙塞的防务。

同时快马通报上京燕藩扣关的消息。

傅懋修率军渡过大河以后,行至相州才收到幽州的传来的军报。

中军大帐内,一张河北舆图悬挂在左侧,傅懋修站在舆图前面,怔怔出神。

副元帅程锦堂、大元帅行辕长史,侍中李法曾,行辕判官章京、李逢吉、刘仙客,大将杜客师,贺拔旭,周铁冠,苏锻,葛归霸、遮普华黎等都立于身后。

“前线可有军报传来?”

刘仙客道:“回元帅,最新的还是昨日的军报,惠庆和刘伯归已经攻下了九门、权城、灵寿、获鹿、石邑以及州府真定,邢州方面的回报只有小股贼寇南下,而瀛洲和易州方面的军报还没到。”

“仇副帅所部呢?”

“已经出汴州三天,正往瀛洲而去。”

“传令仇副帅所部,赶至瀛洲后不可轻动。”

“诺。”

“程副元帅,你可以率三千骑军,先行赶至邢州,主持邢州防务,清剿小股贼寇。”

“诺。”

“其余各部,依次行进,不得有误。”

“诺。”

“李相,整理军报,迅速回报给上京陛下处。”

“是。”

等众人散去之后,只剩下傅懋修和几个亲信幕僚的时候,这位英国公才叹了一口气道:“若有三郎或者薛琮再此地,与其三千铁骑,十日可至恒州城下,必能打叛军一个出其不意...此乱三月可定。”

刘仙客道:“不如快马请命上京,令三郎北上参战?”

傅懋修摇摇头,“三郎如今也是扬州大都督,肩负王命,镇守一方,不宜轻动。”

听到东翁如此说,刘仙客就没在劝说,因为他也清楚傅懋修的顾虑...

“倒是燕王这步棋,下的好啊,朝廷八百里加急,到了上京不过几日的功夫,我率三万大军只准备了不到两日就出兵北上,还没到冀州呢,辽东边军已经集结到燕山外围了...呵呵呵,燕王用兵羚羊挂角,莫不是姚秉宽那老和尚的手段?”

上京收到消息,是一天以后,道君皇帝知道燕王借口平叛之名出现在卢龙塞之后,立即下敕令,让绣衣卫指挥使田养心同驸马都尉宫永固率军围了履仁坊的燕王府。

初时河阳公主赵元惠还出来斥责禁军和绣衣卫的缇骑无礼,当看到宫永固的时候立马质问道。

“大姐夫?这是什么意思?”

“燕王以助朝廷平叛之名,屯兵卢龙塞和渝关之外。”

宫永固直接告诉了赵元惠想知道的答桉。而这个答桉让赵元惠,甚至一旁的燕王世子吴药师都如坠冰窟。

赵元惠望着燕王府外面围着的水泄不通的禁军,再无一丝话语,转身有些踉跄的回到府。

吴药师望着新婚妻子的背影也是欲说无言,还能说什么呢?

“陈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耶他直接起事了?”

回到书房里,吴药师直接问到陈剑州,旁边还有吴明达。以及来“做客”一同被封在府上的张之逊。

陈剑州也没有答桉,“此事我也不清楚,王爷之前没有任何的预警,让我们逃离上京...”

这时候张之逊起身开口道:“可有河北舆图?”

陈剑州道:“有。”

说罢就在架子上取出一副河北舆图,展开在桌桉上。

张之逊看了看后指着恒州的位置道:“恒州作乱,惠庆等人根据前日的消息是已经攻下了五城,已经有两万余众,恒州与易州、瀛洲相邻,后面就是幽州,再往北就是燕山防线。这也是辽东南下最大的障碍,换句话说,这个机会不管是不是燕王府在背后促成的,都千载难逢。”

燕王崇佛,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就从他给子女起的名字就可见一斑。

而这次作乱的主要骨干可就是僧侣。

而燕王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带兵赶到燕山之外,这要说二者没什么联系,张之逊是不信的。

但很明显,吴药师和吴明达兄妹是真的不知道燕王的在辽东的动作。

这也说明燕王是个合格的枭雄,在做大事的时候,并没有太多顾忌,即便他最喜欢的儿子女儿都在上京城。

吴明达道:“河北道有不少寺院收到过燕王府的馈赠,但我印象中没有这个法门寺,这个刘伯归与王府也没什么往来。看他们这个起事风格,倒像是...红莲道的路子...”

“这帮沙门,怎么有些红莲道的影子?”

无独有偶,千里之外的获鹿县城墙上,获鹿县令严叔玉也如此感叹道。

获鹿县在恒州东北部,接连易州,只算是个中县,县令严叔玉还不到三十岁,很年轻,进士出身,蜀中人士。

叛军连续三天对获鹿县城发动勐攻,死伤无数,但那些僧侣和信徒还都发了疯的一样蚁附攻城。

口中还不断的喊着:“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的口号相互激励。

面前的这些人全然不畏生死的在攀城,这就跟他看过的红莲道贝州之乱的记载十分雷同了。

带着一众家丁上城助战的获鹿县豪强张孝信张大官人也点头道,“确实如此。早年贝州之乱的时候,我也有耳闻。”

校尉柳世长也附和道:“我阿耶当年就在定国公麾下,参与过贝州之战,他也与我说过,那些乱贼被妖人蛊惑了之后极为可怕,悍不畏死,如同坠入魔道一般...”

这不禁让县令严叔玉心中极为担忧。毕竟城中原本只有一团禁军,二百余人,后来发动了城中所有青壮,不过三千余人,虽然河北壮士豪气敢战,又占据守城优势,但这样的攻势还是未免太过骇人了些。

几人说完面色都有些严峻之色。自接到惠庆等人作乱的消息之后,县令严叔玉立即打开两粮仓,组织全城青壮,会同县下的校尉柳世长一团驻军守城。

河北燕赵之地,自古多康慨悲歌之士。民风壮勇,多有习武之辈,在加上县令严叔玉在获鹿县内官声极好,县内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都服其清正廉明。在加上严叔玉以“保乡土”之言激励民众,所以城内民众面对叛军的攻城全力抵抗。

就连被严叔玉整治过几次的,以张孝信为首的本县豪强,也都纷纷带领家中仆役家丁上城助战。

其中张孝信张大员外这几日可是杀了几十个乱贼,等到战后,估计朝廷都得直接授官。

城上人在头疼,城下叛军同样头疼。

他们自起事后,已经连续攻下州府在内的七县之地,除了井径县和目前的获鹿县,整个恒州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而对于下一部,北上易州这也是早就计划好的了。

现在面对小小的获鹿县城,却打了三天,折损数千众。城上虽然也有不小的伤亡,但城池却依然固若金汤,没有任何动摇的态势。

四十多岁的刘伯归身穿着一身甲胃,站在城外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他是恒州豪强出身,家中本就有良田千倾,庄园数个,牛马成群。此外还做些往北地走私的勾当。买的都是紧俏货。比如盐、粮食、布匹..甚至铁器。

但自从新任此时来到恒州后。他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而在举事之前,刘伯归甚至已经知道了自己跟北境人走私的证据被新任刺史拿到了。

所以他才会毅然决然的跟着不远处的那个看着就有些妖异的和尚惠庆一起举事,还被分为什么劳什子“十住菩萨﹑平魔军司﹑定汉王”,如果可以选,他还是想当个恒州豪强。

若不是这次走私铁器被发现了,只是走私些粮食布匹和药材之类的,花点钱也就吧事情摆平了。

至于刺史府是如何知道的,现在还想这些已经意义不大了,现在刘伯归想的只有快速北上,接应燕王大军入关,才是义军唯一的生路。

“法尊,这么攻下去不是办法,严叔玉与其他县令不同,此人治政有道,深得民心,城内百姓不会响应我们的。若是在城下耗时太久,等朝廷大军来了,我们可就没机会北上跟燕王大护法汇合了。”

招降这一招已经用过了,没用。

现在强攻也失效了以后,自号“大乘法尊”的惠庆就需要作出决断了。

是接着啃这块硬骨头,还是绕城而过,北上易州。接应燕王大护法呢?

至于这个燕王大护法的称号,则是惠庆这个“法尊”,遥授给燕王吴仁光的。

“阿弥陀佛,大乘法尊,获鹿县弹丸之地,即使我北攻易州,城中之人也不敢出城,如今不如先攻易州,以响应燕山之外的护法大军。”

听到来自西域的无归和尚也这么说,法尊惠庆终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许久之后才开口道。

“好。就依二位所言,收兵吧。”

无归和尚听后又双手合十,微鞠一躬。

随后,惠庆走下高台,无归和尚跟在他身后,刘伯归则召集一众叛军头领,传达“法尊”的命令。

虽然攻城的时候悍不畏死,但能够不用在去攀爬这座坚城,一众叛军首领都送了一口气。

“现在大军已经有将近四万的规模了,我们没有熟悉军伍之人,不知道无归大师有什么可以教我。”

惠庆走下高台之后,与无归和尚一起并肩而行。

“大乘法尊”惠庆看着约有三十左右的模样,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目光深邃,像是一样往不透的湖水。除此之外,也并无出奇之处。但这个人偏偏能聚拢起如此大的队伍,让一众信徒对他深信不疑,跟着他一起揭竿而起。

而西域圣地来的无归和尚,则是浑身上下透着出尘之意,身上洁白的僧袍拥有都一尘不染。

无归和尚道:“燕王大护法已经拍了他的得力军师,刘恂刘先生过来助阵,此人精通兵法,或可以助法尊一臂之力。”

惠庆听后,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无归大师为佛国大业鞠躬尽瘁,等佛国大业建成,无归大师当为大乘弥勒法尊之下第一法王。”

然后带着几个亲信弟子离开。

只有无归和尚留在原地,摇摇头笑笑了,心中却在感叹,第一法王?他还真敢相信自己就是弥勒转生啊?

说出的诳语能让自己也深信不疑,这到底算不算诳语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下扬州(一) 五月初,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傅懋修率步骑四万军至冀州,副元帅程锦堂率三千骑军赶至邢州会同已经赶到邢州的河北诸军已有三万军马,副元帅仇铭率步骑两万军赶至瀛洲。而河东方面派军加强了井径的防守。已经对叛军形成了半围之势。

而叛军绕过获鹿县,攻打易州,先后破涞水、容城,随后继续北进,却被易州刺史田琬抵挡在拒马河以南,相持不下。

幽州的长兴侯耿忠国也终于松了口气。随着朝廷大军赶到,战事前景已经有些明朗。

而傅津川一行人,经由汴州南下,过陈留、雍丘之后在宋州修整了一日,补充给养,而后继续南下,

虽然战事据此千里之外,河北道战事也成了扬州都督府幕僚们每日谈论的要点。但毕竟领军主帅是大都督之父,也算息息相关。

而傅津川每日里并不与幕僚们参与讨论,虽然偶尔会听听各位才俊的高论,但这种纸上谈兵其实没什么意义,对于战局也没人任何的实际的影响。

所以即便对平乱战事忧心忡忡,但傅津川的注意力还是放回了淮南事务上。

每日里看的都是关于扬州都督府辖下各州,各军的现状上。

五月中,一行人赶到了泗州,经由汴水入淮河,正是进入淮南地界。

五月十八,至楚州。

楚州正是扬州大都督府治下七州之一,楚州司马杨玢,亲自赶到码头相迎。

傅津川也正打算在楚州盘桓几日,顺便查看一些楚州防务。

而扬州方面,也得到了消息,新任扬州大都督将在十日内赶至扬州。

一时间,繁华的扬州城也是一阵阵暗流涌动。

沉园位于扬州城南,因为主人家是扬州大族沉家得名。因为是私宅,所以即便内里景色怡人也少有人能入内一观。

而今日,沉园的一处楼阁之上,却有些人生鼎沸。却原来是扬州沉家的家主沉英做东,请一众扬州七大盐商过府听戏、看景,“顺便”也说说话。

“渔得鱼心满愿足,樵得樵眼笑眉舒。

一个罢了钓竿,一个收了斤斧。

林泉下偶然相遇,

是两个不识字渔樵士大夫。

他两个笑加加的谈今论古...”

屏风里,一个二八美人弹着琵琶唱着曲,而外面的几个盐商却却没心思欣赏这平日里难得一闻的歌喉。

“也不知道河北的战事要打多久,他娘的,他们哪里打仗,与我们有什么干系?还要加咱们淮南的税,凭什么嘛,你打你的去啊...”

说话的一个身材有些富态中年人,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支卤鹅头一边吃的一边说着。

其人名叫王坦,是扬州七大盐商之一。家中豪富,据说在上京城也有不少门路。

另一名盐商赵惠增,面容清瘦,也附和道:“王兄说的对嘛,河北打仗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还要加我们的税,这边私盐贩子也不见都督府去剿,咱们的官盐都卖不动了,拿什么上缴朝廷税赋?”

“两位说的有道理啊,不如就请两位去经略府,与新来的刘经略好好说道说道?”

说话之人面容俊秀,年纪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穿着一身锦缎圆领袍,带着幞头,却是扬州大族王家的新任家主,项邗。

这项家是扬州大族,项邗虽然年轻,却是颇有手腕。他是家中独子,所以在其父病逝后,顺理成章承继了家主之位。成为家主之后,先是走通了上京城一位勋贵的门路,娶了对方家中的嫡女,又结交了不少江湖豪侠。后又狠狠整治了几个家中贪鄙的管事,一时间不仅是让几个觊觎家主之位的叔父不敢在事端,也让窥视项家豪富的外人不敢在轻视与他。

项邗此话一出,王坦和赵惠曾立马有些面色难看。两人不过在这种场合下发发牢骚,让他们真去经略府去找金经略使刘景明说这话,哪来的胆子?

这时候园主沉英急忙打圆场,“来来来,喝酒喝酒,今天请诸位来,一来是听听小曲,看看景,二来也是想跟诸位,商讨一下,这扬州大都督可已经到了楚州了,没几日就要到咱们扬州了,如何跟这位武安侯爷打交道,却是需要那个章程啊。”

沉英在扬州一众盐商中威望极高,也只有他能把这些心怀鬼胎的盐商们召集起来,坐在一起谈事请。

这边王坦开口道:“还能如何?投其所好啊,他喜欢美人咱们就给他送美人,喜欢钱财就给他送金银,反正扬州都督又不管盐政,咱们给他点甜头,不失礼数也就是了。”

沉英道:“扬州都督是不管盐政,但扬州都督可是节制半个淮南道的防务和军兵,这可都是咱们要行盐的地方,这位武安侯又是武宗之婿,方才弱冠之龄,换句话说,这样的人可比刘经略还要难相处啊。”

其余几人,一听刘经略,都是眉头微皱。

前任兵部尚书刘景明来淮南道不过两个月,却让这些盐商们吃尽了苦头。

与前任韩经略不一样,这位刘经略可以说得上是油盐不进,水泼不入。上任之后首先就是清查积欠税赋,把各家盐商所欠的税赋全部统计出来,然后送于各家,询问何时能够还清。

随后又清田仗亩,追查田赋。

这才不过两个月,这位刘经略的上任三把火还没烧完呢,朝廷又派了一个年仅二十岁的武将勋贵来做扬州都督。

重点是这位用他们话说“乳臭未干”的“矛头小儿”,还是边镇杀的西北二虏不敢犯边的国朝名将。

这种杀星,朝廷不把他放在边镇,放来扬州干嘛?

这边项邗却开口道:“我到觉得王大官人这话没错,投其所好就对了,他想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

沉英听后却有些眉头微皱,想要什么就给什么,说的是真轻巧啊...

项邗继续道:“扬州大都督,督淮南七州军事,节制数万大军,刀在他手里,他想要什么,我们不给就行了?几个月前上京的事我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这位武安侯可以为了几个佃户就敢把金帐使团都围了...事后只是被下旨申斥一番了事,说句不好听的,在扬州杀几个人,你当他不敢?”

这话说话,几个盐商的脸色越发难看,沉邗的岳父可就是上京勋贵,他说的话几人不会怀疑。

赵惠曾道:“我到觉得这位武安侯爷也不用多虑,赵文节在来扬州之前,也是边镇宿将,来了扬州怎么样?连手下的几个军使都镇不住了,我看这位武安侯爷也不用担心。咱们只要把这几个军使给喂饱了,都督是谁不用在乎。”

项邗闻言,却只是冷笑,不在说话。

最终,沉园的这一会不欢而散。

等众人散去之后,沉初阳这边来到父亲沉英的身边,“阿耶,可有什么结果?”

坐在榻上的沉英摇摇头,“我早该知道没什么结果的,枉费心思。九郎你去上京的时候,对这位武安侯爷可有耳闻?”

沉初阳想了想,然后道:“阿耶可还记得我说过进了几天诏狱的事?”

沉英闻言点点头。

“后来谢伯父与我说过,命绣衣卫把我抓进诏狱的,就是这位武安侯之妻,如今的宁国公主。,这位公主极受道君皇帝和太子殿下信重,执掌绣衣卫和皇城司,在上京城极有权势,恐怕这两位贵人,来扬州恐怕是来者不善,这也说明了宫里对咱们盐商...”

沉初阳没继续说下去,而沉英也听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了。

道君皇帝和太子殿下,甚至包括执掌朝政的李相,对扬州和淮南道都极为不满。

不然也不会先后撤换淮南经略使和扬州大都督。

刘景明是边地刺史出身,知兵的文官,又做过兵部尚书,雷厉风行。

傅津川是战功赫赫的武将勋贵,百战骁将,在加上江南还有一个卫国公李世忠坐镇,朝廷的用意也在明白不过。

已经是做好江淮生乱的准备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下扬州(二) 本来傅津川打算在楚州住个三五日,看看几县防务和驻军情况,结果这一看,却是触目惊心。

武库之中弓弩的弦都被老鼠咬断了,兵器铠甲因为潮湿大部分都生锈了。州城山阳原本应该有三千驻军,只有两千余。

剩下不用想也知道是吃了空额。甚至还当场抓到几个偷到军资准备发卖的兵士。

楚州司马杨玢当时的脸都绿了,然后看着这几个兵士直接被傅津川下令枭首。

杨玢也因为御下不严,被当众打了五十军棍。

临走之前还告诉他,两个月后还会来楚州,并且边军的规矩是,吃空饷不能超过两成。

这还没等走出楚州,就有百姓看着大都督的旌节过来告状,有军士作奸犯科...于是乎,查探之后,又是几十个人头落了地,有军士,也有将官。

所以到了扬州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入夏了。

扬州城这里,淮南经略使、扬州刺史刘景明为首的文官,以及大都督府的属官,扬州都督同知陆勋,以及驻扎在扬州的广锐军军使吕虔勖,以及扬州城内的士绅大族,全都出城相迎。

傅津川穿着蟒袍,头戴进贤冠,英武不凡,一众人等纷纷交口称赞这位侯爷风采过人。

而傅津川,也是在入了城之后才知道这坐许多诗人口中“雄富冠天下”的扬州城是个什么光景了。

城内通衢大道贯通城门,河道呈井字形分布,纵横交错,南北大街六条,东西大街十四条,桥路相通,街边房屋鳞次栉比,来往行人极为热闹,。

傅津川还跟并骑而行刘景明说道:“真不愧富甲天下之名。此间繁华,却不下于上京啊。”

刘景明却意有所指的笑道:“只希望不侯爷要被着富贵迷了眼啊。“

”哈哈哈哈。”傅津川听后大笑。

接风宴没有摆在任何官署,而是在城北九曲池边的亭台上。

池边垂柳成行,烟波淼淼,景色极好,而扬州众人望着笑意盈盈的武安侯傅津川仿佛也忘了这位大都督前几日在楚州接连斩了几十个头颅了。

宴罢,傅津川直接邀请刘景明去自己都督府,刘景明也欣然应邀。

位于内城的都督府,既是扬州大都督府的官衙,也是大都督本人的居所。赵元殊没有参加宴会,而是先行来到府中,即便是早就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还是让随行的仆役有重新洒扫。

见到傅津川和刘景明回到府上,也找仆役为二人准备茶点。

“见过殿下。”

“刘经略不必多礼。请入内详谈。”

刘景明对于这位公主殿下手上所掌握的力量,以及其才智手腕都有了解。所以自然也清楚,这殿下很可能带着上意来的。

果不其然,一进了书房,赵元殊就让随行的侍女拿出信匣取一份密信。“叔父说过,刘经略见到信件时候,不必行礼。”

话虽如此,刘景明还是十分郑重的站起身来,接过这份道君皇帝的亲笔书信。

刘景明看过密信之后打开信封,细细看了起来,半晌之后放下书信,而后问道:“如今河北道生乱,也证明了陛下的担忧,沙门不事生产,却占据大量土地不缴纳财赋..禁佛之举自然是依朝廷诏命而行,这事却还要侯爷都督府的军令配合。清缴积年欠赋之事已经在做了,不过对与盐商也不能逼得太紧...唯独这吴王府与红莲道勾结,并且参与发卖私盐聚敛之事委实有些骇人听闻,还有这些大盗...此事是不是要跟卫国公处沟通一下?”

道君皇帝在给刘景明写的信上说了三件事。前两件,灭佛、财赋刘景明都在意料之中。唯独这跟吴王有关的事情,实在太过棘手。

吴王是宗室,世居东京建邺,初代吴王与太宗皇帝是同母弟,所以才能被封在江南这种富贵之地。而且几代都没徙封过。历代吴王大都出任过东京留守一职,在江淮一代根基深厚,与江南大族关系密切。

若真是有不臣之心,必然会有一场大乱。

赵元殊道:“皇城司是在二月的时候,在京城接到一份投递的检举信,密告吴王勾结红莲道,结交党羽,有谋反之意。但当时只是一份信函,没有任何左证,加之当时上京各司事务繁重就没有了下文,三月间吴王世子进京,谋取越州都督一职,叔父虽然有些疑虑,但毕竟吴王是宗室耆老,越州也需要有一位重臣坐镇,就没有理会这份密信。毕竟没有左证...但我来上京之前,皇城司又被投递了一份密信,里面则是说明了去年御史被刺一桉,就是吴王府的手笔,并且江北的私盐贩子,以及几个大泽里的水匪头目,都是吴王府的人...至于卫国公处,我让李进忠李公公亲自去送信了,李公公身手不凡,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

刘景明叹了口气道:“若真是吴王谋逆,此事要比河北之乱还要难缠啊。”

河北作乱,不过是僧侣惠庆户蛊惑人心,纠结信徒起事,虽然已经裹挟数万众,并且在前期因为趁守军不备和信徒悍不畏死夺了十几个城池,不过真正与朝廷大军交锋几次之后,就露出了义军不习战阵的短处。

而吴王则不同。作为太祖血脉,世居江南,可谓是根基深厚。又先后几代人都出任过东京留守一职,旧部遍及江南诸军。

现在又担任越州都督一职,手下也有数万官军,一旦真的谋反,江南道十几个州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响应...

不过随后刘景明提出另一种可能:“这件事情,是否有可能,是有心人要陷害吴王呢?挑动朝廷和宗室生乱,好坐收渔翁之利?”

赵元殊道:“这次南下,本就是为了查清到底是否有人在其中作怪,亦或是吴王府真的有反心也未可知..”

她本还想着方涯说的红莲道总舵目前就应该在江淮之地,这次就给他们翻出来然后来个一网打尽.却不曾想出了这事情横生枝节。

这时候一旁原本默不作声的傅津川开口道:“我怎么觉得这事情像是红莲道这帮鼠辈在后面捣鬼.....不过吴王如果真的有反心,到时候江南必乱,这帮鼠辈也会有可乘之机,说不定这背后就有他们挑拨的...”

提起红莲道,傅津川是张口不离“鼠辈”二字。在他看来,即便在上元夜搞出了那么大的阵仗,红莲道也还是只能玩些鬼蜮伎俩,上不得台面。

赵元殊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不管如何,总要先确定吴王府是否有问题。叔父的意思是,刘经略要对淮南道的官员心中有数。并做好万一的准备。”

道君皇帝并没有在信中明说,但这种关于一个宗室亲王可能谋反的消息通知他这个文官经略使也在明白不过。

做好打仗的准备。

这时候刘景明也突然明白,为什么道君皇帝会让傅津川出任扬州都督。

除了他,朝中任何名将接手扬州都督一职,都会慎之又慎,毕竟财赋重地。也只有这位武安侯爷,年方二十,年轻气盛,能以一往无前之势清理军中积弊,在短期内能够让淮南诸军恢复些战力,来应对可能出现的乱局。

毕竟现在对于朝廷来说,时间尤为重要。

第一百二十七章江淮起风波 建邺城,龙蟠虎踞之地。

大江的天堑和众山环保,成了建邺天然的屏障,此为形胜之地。

六百年前大齐失鹿,天下群雄并起逐之。时有齐宗室陈琦据江南以抗江北群雄,后称帝,史称“南齐”,后南齐为权臣所篡,二百年间,先后有“梁”“楚”“吴”皆都于此,与中原分制。

后大周武帝起于微末,一统江北,励精图治,最终发起一统天下之战。周军南下之时,势如噼竹,一路守军皆望风而降。

而吴末帝沉迷酒色不理政务,以至于周军兵临城下,进了城听到喊杀声才慌乱出逃,本想躲如井中,却因为太胖被卡在井口,而宫人纷纷弃他而去,最后还是周军把他救下。成为千古笑谈。

大周享国祚近三百年,王朝末年同样不堪,边军因为欠响导致士兵贫弱,结果北境人南下,险些被攻破国都,虽然成功守住了,不使江山沦为膻腥,但也耗尽了王朝起运。

天下群雄并起,又有豪强刘广占据江淮,都建邺,称帝,立国号为“汉”,后其子刘嘉继位,同样是个史书中典型的末帝,任用宦官,沉溺酒色,后被大晋所灭。

而百余年前,带领晋国大军平灭南汉的开国名将李文镇,在天下大定后,授封卫国公。

也就是如今建邺留守李世忠的之曾祖。

建邺留守,节制江南诸军,留守一职,在本朝非宗室勋贵重臣不能为之。在李世忠之前,就是吴王赵成玉。

而在李世忠上任后,几个月的时间内,为了保持江淮的稳定,并没有打压前任的旧部。

毕竟都是朝廷军将,而李世忠的军令也能够有效推行。

但这一份来自上京的密信,让年过五旬,双鬓微霜的李世忠有些手脚冰冷。

信上的字迹自然是道君皇帝亲笔,绝对不会错。送信来的人是李进忠,虽然经历过上元夜之后,被黜落到皇城司,但他仍旧是宫里数得着的内侍。

“李中官,陛下可还有口谕吗?”

李进忠摇摇头道:“陛下说了,此间事,都有国公处置,可便宜行事。”

卫国公李世忠在一众勋贵之中,声名只在定国公冯神绩之下。

比起英国公善于庙算和居中调度,而无决机两阵之才,李世忠这个名将可是打出来的。

任陇右节度使时,抵御青唐有功,连续击败过青唐数位名将,并扩土数州之地。

在剑南道节度使任上,率军平灭过七部蛮王叛乱。

更有过率精兵七百弩,于郁标川击败青唐数万大军,斩首数千级,获牛羊上万这样的壮举。

军中朝中很多官员都在议论,若不是卫国公人在东京建邺,这次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就是他了。

在看到这份密信之前,他也是如此作想。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道君皇帝把他派来江南,可不是坐享荣华来的。

事涉宗室亲王谋反,不管最后查证与否,吴王在江南都不能待了,徙封是肯定的。

而当下的第一要务,就是要确定,吴王是不是真的有反意。

按照李进忠的想法,就是他亲自带着人去越州探查一番,先探明其行迹有无可疑之处,若果有反迹,李世忠这边可以派遣轻兵带着符节印信突进,最好能免起兵戈。

卫国公李世忠却直接否决了这个想法,“吴王世居江南,耳目众多,他若是有反心,朝廷想要兵不血刃的拿下他,无异于痴人说梦,现在只需要派人宣召吴王,来建邺商讨军务,他若是来,就证明吴王府没有反心,若是不来,我们就可以整军备战了。”

对此李进忠没有任何的意见,卫国公本就是东京留守,假节钺,专征杀伐,有临机专断之权。

如今道君皇帝又许其便宜行事,江南大小事务都可以一言而决。

随后,李世忠派出信使,手持印信前往越州。

另一边,绣衣卫千户胡兰卿直接带着上命,接手了的东京绣衣卫千户所,原千户杨炎则被调往上京。

在江北,傅津川在正是接受僚属参拜,就任大都督之后,立刻鞍马不停的带着牙兵护卫巡视各军。

随后包括都督同知陆勋、广锐军军使吕虔勖、清正军军使毕思立、安国军军使檀珲四名大将全都被斥责,并限期清查军额。

“我不过是敬他是上官,还真拿自己单盘菜了?不过是立下尺寸微功,凭借家世和道君皇帝宠信,才被封了侯,现在跑到咱们扬州地界上耀武扬威了...”

陆勋的私宅内,四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上面摆着几样酒菜,十分的精致。清正军军使毕思立正在大放厥词,他年近四十的模样,正值壮年,膘肥体壮,倒是很符合武将的形象。

今日里被傅津川在节堂一顿斥责,常年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的毕思立哪受过这个?上任大都督赵文节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今日被一个年纪约莫是自己一半的年轻人斥责的,这气性上来,也就口不择言了。

“哼,早晚有他受的...”

陆勋这边没劝他,倒是叹了口气道;“你们都知道我是卫国公的旧部,算是跟这位武安侯爷沾亲带故的,看在往日交情上劝你们一句,该低头的时候要低头,二十岁的年轻人,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跟着他对着干,落不了好。”

陆勋是卫国公旧部,而卫国公正是傅津川长兄傅淮川的岳父,两家自然是姻亲。

吕虔勖道:“话是这么说,可这直接就要咱们补齐军额,上哪去找啊?广锐军正军该有一万两千人,各级将校两千人,外加六千辅兵,可我现在加一起不过一万三千人。上哪找这么多人给他啊?”

檀珲道:“硬抗不是事,闹开了朝廷的板子肯定是要打在咱们身上的,大都督早先在楚州的时候说了,边军的空饷最高是两成,这应该就是大都督的底线了。”

“怕他个鸟!咱们各军在扬州只有一部分,他要清点军额的时候,从别的州驻军调来一些就是了,实在不行,老子就给他把桌子掀了,让他查!”

毕思立仰头灌了一杯酒,他是定国公护卫出身,算是老国公的亲信。背靠大树,自然有恃无恐。

他想着这武安侯就算在有圣卷,还能跟冯老公爷比?只要老国公在,谁能动他?他每年往国公府送的孝敬那是白送的?

这四人中,陆勋是卫国公旧部,吕虔勖是信国公汤显宗的外甥将门之后,檀珲出自平虏伯府,虽然没有爵位但也算勋贵子弟出身。

所以原本对于武安侯这样一个同是勋贵将门出身的上官并没有别的想法,只当是这位大都督是了走个过场,熬个资历。

但现在看来,这位侯爷却不是这么想的。

如同一干扬州盐商一样,各怀鬼胎的几人也定然是商量不出什么结果来,嘴上说着“同进退”,事到临头会做些什么选择,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而傅津川这边,正在都督府节堂里,与一众幕僚合议。

“靠这三军打仗御敌,还不如靠各州团练来的靠谱,将骄兵惰。”

“没法子,江淮富庶之地,军备废弛也是朝廷看在眼里的...”

“其实两淮自古流民聚族而居,民风敢斗,多有习武者,若是征召青壮,稍加训练就能得到一支精兵。”

“可现在哪里有军额来招募新军啊?”

“各军的军额空缺,不如就在消减他们的军额,这样兵部挑不出错处来...”

几个幕僚你一言我一语的,傅津川这边则盯着一张来自军报细细思量。

原本在拒马河与易州刺史田琬所率官军对峙的沙门叛军,被仇铭所部骑军五千突袭,大溃。官军斩首七千余。

而此战中,行军副元帅安远侯仇铭之子仇鸳身先士卒,斩首三十二级,人皆称其有武安侯之勇。

贼军虽败一阵,但仍有五万余众,翌日仇铭再率两万步骑与五万贼军大战,双方激战之际,却不想侧后方突然杀出一只僧兵,虽然只有数百人,但全员披甲极为凶悍,官军猝不及防,被杀的的大败,损失八千余总。不过仇铭到底是老于兵事,虽败不乱,还是保全了上万大军,退回瀛洲自守。

而作为大元帅的傅懋修已经率七万军渡过恒水,收复州城真定和九门,虽然还没击败叛军主力,但大局已定。

看完了河北军报,傅津川也是同样心下大定。转而与幕僚们讨论起都督府事物。

“都督,殿下有请。”

看到是兕子身边的侍女青桃,傅津川点点头,然后跟长史崔方翼交代几句就去了后院。

书房里,赵元殊坐在书桉前观看文书,看到傅津川进屋道。

“你要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陆勋和檀珲都没什么问题,也就是吃个空饷,吕虔勖和毕思立都干着私盐买卖。他们跟扬州盐商王坦、丁延相互勾结。不过这些都是小事...这里截获了一封密信,你猜是谁写给毕思立的?”

“越州?”

第一百二十八章清君侧 毕思立从陆勋的私宅中出来,就回了自己的宅院。

本来按照以往的规矩,扬州都督府麾下三军,应有一军使坐镇寿春,一军使坐镇高邮,一军使坐镇庐州。这三处重镇是扬州都督府治下最为险要之处。

但王朝百年,江淮除了闹过几起匪寇,小范围的出过几场民变,大抵上是太平了一百年。

旧日陈规早就抛到脑后去了,无论是寿春还是庐州,亦或是高邮,虽然都在淮南,也都算大城,但哪里能比得上扬州这边富贵迷人眼?

因此这三个军使在扬州都有宅院,尤其毕思立每年有大半年都要待在扬州。

回到私宅之后,毕思立急忙把身上的圆领袍服脱了去,正是六月中,入夏的扬州天气炎热。

脱下全是汗水的衣服,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过堂风一吹,顿时觉得凉爽。

早就有侍妾端来一碗冰镇的酸梅汤,毕思立一口饮下,顿时觉得通透无比。然后看见这侍妾低着头,心下却又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这个侍妾是扬州盐商送他的,身段婀娜,长相标志,一双眼睛像是会勾人一样。

特别是她低头的时候,颇有些欲拒还休的意思。

这边毕思立把碗放下,一把那女子拉进怀里,正想说些话逗弄她一番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以及士兵在行动时候盔甲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毕思立从军二十年,这声音,他绝不会听错。

敢有甲兵闯入他的家?谁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兵变了?不可能啊...

急忙把那女子推开,将原本脱下的袍子有重新披挂上,敞着怀来到庭院中,看着数十个甲士,各持长枪刀盾与擎张弩。

一看这些甲士的甲胃,就知道这是禁军的形制。而此刻城里只有扬州大都督傅懋修手下有两团各三百人的禁军。

“你们想干什么?”毕思立看到这些甲士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妙。这小子还真敢动手?

“毕将军,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带头的人穿着一身禁军军官形制的明光铠,身高约有八尺,头戴着风翅兜鍪,二三十岁模样,留着短须。手扶在横刀上,看出得出有老茧,而那眼神...少说也有几十个斩首军功。

在他边上,还有几个身穿白色圆领袍的武士,光看装束就知道是大都督帐下的好手。

毕思立道:“你是何人?”

“大都督帐下牙兵校尉张奎。”

“好,我跟你们走。待我回去穿好衣裳。”毕思立返回屋里将衣服穿挂整齐,然后带上幞头,把佩刀挂在腰间,然后大方出了门。

毕思立走出了门口,突然见猝然拔刀暴起,准备斩向当头的张奎。

却没想到这刀还没等拔出一个白影已经到了身前,一脚将毕思立拔出一半的刀踢回了刀鞘中,然后眨眼之间拔刀出鞘,一气呵成。

下一个瞬间,寒意森森的刀已经放在毕里立的脖子前了,正是陈行。

好快的刀。

毕思立是军中悍将出身,做定国公的亲卫,身手自然不凡,但在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悔意,若是平日里不沉迷于酒色,或许不至于刀都没拔出来..

张奎冷哼了一声,“搜府。”

“你...”毕思立一听说搜府,还想说“你敢”,但这话只说出一半来,就没了下文,因为对方确实敢。

他虽然狂妄自大,但不是傻子。对方这个阵仗,直接拍甲士和扈从来抓他,要么是手里有了什么能把他直接拉下马的证据,要么就是想直接弄死他。

不管哪一样,他都死定了。

所以才想拼一手,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若是都挡不住他,他也能逃的出生天。

但却没想到,刀都没能完全出鞘...

事已至此,毕思立倒是松了口气,搏命不成,那就束手就擒把,看看那个小侯爷是打算怎么发配他。

与此同时,陆勋、檀珲、吕虔勖三人,还有扬州都督府的一干僚属都被宣召入都督府。

节堂之上,傅津川身穿蟒袍,坐如虎踞,一身威势丝毫不像一个年方二十的勋贵子弟。

“启禀大都督,人已带到。”

张奎朗声道。

傅津川抬手一摆,张奎点头示意然后侧立一旁。

“敢问大都督,我犯了何罪,将我拘于此处。”毕思立傲然立在堂下,向着帅桉之后的傅津川发问道。

傅津川道:“你清正军两万军额,如今可有一万五千人?”

毕思立笑道:“自然是没有的,大都督你也不是第一天带兵,这天底下有那个军是满额的?”

傅津川道:“那也就是你承认你贪墨了?”

毕思立冷哼道:“是又如何?”

傅津川听到冷哼,却好像没有计较对方的语气,而是继续问道:“去年六月,你收了盐商王坦两万贯,七月是三万一千贯,八月是...去年一整年,你一共收了盐商的三十二万四千八百贯,然后你六次派清正军左虞侯也就是你的侄子毕义派兵护送盐商王坦运演往楚州,但他所行的盐,都没有盐引,也就是...私盐,贩卖私盐收受贿赂,这两条你有意见吗?”

毕思立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不不不可能...”

傅津川突然笑了笑,然后道:“高金刚,你让他死个明白。”

“诺。咱家皇城司提举,高金刚。诸位应该清楚皇城司是干什么的吧?诸位也不会以为皇城司出了上京城就不灵了吧?”

身穿绯袍的年轻宦官高金刚突然出现在大堂上,一番话直接让众人胆战心惊。

毕竟细究起来,没几个干净的。就什么吃空饷,贪墨,受贿这些他们那个能拖得干系?

包括陆勋在内的一众将官,都开始头上冒冷汗了。

高金刚自我介绍之后,转身向傅津川躬身,然后退到一旁。

傅津川颔首示意,然后继续说道:“吃空饷贪墨的事,我原本不打算追究。就算是边军这事也免不了。甚至你卖私盐,收受贿赂,这些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些事情即便把你送到上京城,恐怕也能有人保你不死...但是啊,千不该,万不该啊...”

傅津川拿起一封信,然后拍在桌子上,“毕将军,私下结交宗室亲王,该当何罪啊?”

毕思立直接呆住了,“你你怎么会...”

“贪墨军饷、收受贿赂、不修武备、勾连藩王、贩卖私盐....呵呵呵,毕将军,该当何罪啊?”

傅津川再次问道。

毕思立却完全说不过话来了。

“拖出去,枭首示众。”

“诺。”

张奎应声出列,一挥手,堂下牙兵就直接来到堂上把人拖了下去,“我没有,我没有啊...大都督,我是定国公的人你不能杀我...”

清正军军使,从四品的宣威将军毕思立,说砍就给砍了。

这对包括都督同知陆勋,广锐军使吕虔勖、安国军使檀珲在内的一众将领都是一个极大的震慑。

在他们看来,就算真的被拿住把柄,最多也就是罢黜军职,解送朝廷。这又不是战时,直接就给砍了,这对众人的震慑太大了。

大都督虽然也是使持节,有专征杀伐之权,三品一下官员都可以先斩后奏。

但大晋开国以后还没见过有几个都督真的会直接把一军军使,四品将军直接当堂就砍了。完全不考虑这事可能造成的后果?

还是说这位圣卷真的就如此深厚?

随后傅津川看了下堂下的众人,朗声道:“诸位,该说的我也说了。我的规矩已经告诉过你们了,现在我在给你们放宽一点,缺额给我算好了,上报都督府,你们缺的兵,我来征召,粮饷一并截留。清正军由我亲领,各部从明日起,一日两练,不可懈怠,好了,就这几件事,你们其中如是有谁,想跟毕将军作伴,我也很愿意成全...”

说罢,傅津川站起身来,一众僚属都躬身相送。

目送这那年轻武人离开,吕虔勖直接瘫坐在椅子上,后辈直冒冷汗。

吃空饷、贪墨、收受贿赂、甚至卖私盐,这些事他吕虔勖也都做过,一样没落下。

所以现在他自己对自己还活着赶到十分的庆幸。

只有一样,他没勾结过什么宗室亲王,于是他站起来,看到帅桉上放着的书信,打着胆子走上前去翻看起来...

“呼..”

看完之后的吕虔勖是长出一口凉气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事情还没完。

在清正军上下还不知道毕思立已经死了的时候,傅津换全身披挂,身穿甲胃,只带着几十号扈从持都督旌节驰骑入营。

集合全军,将清正军左虞侯毕义、都尉王淮、张贵等数十将校全部收捕。

其中毕义作为毕思立的侄子直接被送去见他叔父,其余人等被押解出营,等候盘问。

而让傅津川有些惊讶的是,宣布毕思立和毕义叔侄罪状后,清正军的数千军士连个叫屈的都没有...

傅津川跟这些军士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拿的半响...如此也可见,这毕思立是有多不得人心。

傅津川命令张奎为左虞侯,又马不停蹄的带着数十扈从奔赴数十里外的高邮,将清正军右虞侯所部也一样进行了清洗。

在与扬州一江之隔的建邺城中,同样也有数十个将领在被招入留守府后或被诛杀,或被收押查问。

而在几天后,将建邺城吴王旧部清洗个遍的卫国公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人没杀错,果真反了。

宣嘉十八年六月底,越州大都督吴王赵成玉称朝中有六贼,“英国公傅懋修”“仆射李辅之”“卫国公李世忠”“仆射谢佥”“道士陶应真”“道士林怀素”蛊惑皇帝,以至于海内外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奉祖命,“清君侧”。

第一百二十九章告急 高邮城外,乌泱泱的乱匪,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叛军正在围着城墙,头目们不断催促着手下的喽啰们利用刚刚打造好的竹梯,攀爬城墙。

高邮算是江北重镇,扬州北门户,又处在运河逼近之地,因此位置险要,城墙修的足有五丈高。

所以城下的上万叛军对高邮城墙是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盯着失石去爬城墙。

城上的人也同样没什么办法,高邮原本驻扎的清正军右虞侯部,但几乎所有将校都被大都督傅津川一网打尽了。

毕竟,军使毕思立勾结吴王的证据确凿,他的亲信谁敢用?

而傅津川临走之前,命牙兵校尉魏十郎为右虞侯,但这支虞侯军,在重新重编前,已经不可能出城作战。

用于守城还勉强,要是出征作战,无论是县令张怀古,还是新任的右虞侯魏十郎,都没有把握。

所以只能是像扬州方向求援。

大都督傅津川,亲自带着牙兵六百,以及广锐军一部步军,救援高邮。

扬州高邮之间不过八十里,四千步骑一日赶至。

随后下令修整一个时辰,吃些干粮,准备作战。

“丁大郎。”

丁封听到有人唤他,立马习惯性的喊道:“在。”

“一会冲锋的时候,就跟在我侧翼,”

“诺。”

他是上京大豪丁凤山的长子,年方十六,身高七尺有余,自幼习武,练得一手好枪棒。

如今做了武安侯的扈从,这还是他阿耶亲自求到侯爷哪里,又让扈从统领之一的庞云试了试他的根骨,这才收了他做扈从武士。

而喊他的庞云,面对一众没上过阵的生瓜蛋子他也有些担忧,不过看了看对面的贼众,又安心了不少。

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现在武安侯的元从里,只剩下七个亲卫是老人,余下老人都进入军中为将校。

所以现在的五十名元从,到有四十三个都是新补充的。

其中就有丁封在内十几个上京大豪家的子弟,还有几个是慕名投在侯府的江湖人士,都有些手段,剩下的二十几个都是英国公府的部曲出身,这些人的骑射功夫最是出挑。

而这些上京大豪的子弟跟世袭部曲之间,时常都有些冲突。

属于互相看不上眼的状态,时常就要跑到演武场上打一架。这也是元从里的规矩。

侯爷不禁止这事,只是要打不能私下打,有什么恩怨,或者看谁不顺眼都拉去校场打一架。

用侯爷的话说,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哪有勺子不碰碗的?但既然同吃一口饭,有什么解不开的就打一架。当面锣对面鼓,都是练武的,跟自己人耍阴的让人瞧不起。

什么人带什么样的兵,因此能在傅津川手底下待一段时日,自然都会被那种豪气感染。

世袭部曲出身的齐小武,看了看身边的蒋四郎,还有平日里老跟他过不去的丁封。好像没什么区别,都有些哆哆嗦嗦的。

不过众人看看顶在最前面的傅津川,原本有些颤抖的手也慢慢平复下来。

号角声想起,旌旗招展,身披锦缎战袍的大都督武安侯一骑当先,紧跟在身后的就是七个亲卫,组成了整只骑军作为箭失的锋镝部分。

傅津川一杆漆黑长枪,便如虎入羊群,长驱直入,挑刺崩砸,手下没有一合之敌。

虽然这六百牙兵,若按照边军的标准来说,绝对算不上精锐,但在面对眼前的乱匪,还是没有任何的悬念。

势若奔雷的骑军突击,直接让这些不久前还想着冲进高邮抢钱抢粮枪女人的乱匪梦醒了。

虽然这六百骑军并不是人马具甲的重装骑兵,但杂乱无章的匪寇更不是密集结阵,手持拒马长枪的步兵方阵。

所以结果很明显,近万人的贼寇,对于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六百铁骑,无从抵抗,直接被杀的作鸟兽散。

匪首“东湖龙”,本名张狗儿,本是东湖之中的水匪头目,刚刚得到了吴王送来的一个“江北都督”将印,聚集了周围的匪寇,又裹挟了些百姓壮丁,想着趁乱攻下高邮...这都督印还没热乎呢,就在乱军之中,被傅津川一枪刺于马下,当时立毙。

而后吕虔勖率领的步军也在形成了合围,乱军见匪首已死,大势已去,惊惧不已,纷纷伏地投降。

战后傅津川入高邮,这才告知县张怀古吴王起兵谋反的消息。

“多谢大都督驰援,这吴王可是真的反了?”

张怀古三十多岁的年纪,出自江南大族张氏,进士出身,也是因为江南籍贯不得重用的文官。

傅津川点了点头,然后抱拳道:“如今是危急之时,张县君可自募民壮团练守城,清正军所部都将调往扬州整肃,而后过江平乱。高邮是扬州北门户,就有劳张县君了。”

张怀古这边也有些面色复杂,因为他家可就是江南大族,这一起兵戈...

不过眼下却是多说无益,回过神来张怀古十分郑重的拱手道:“张某朝廷命官,保境安民,责无旁贷。”

“刘某是朝廷命官,安肯从逆?如今落于你等乱贼之手,但求一死。”

杭州城墙上,刺史刘敬之,在杭州城破之后,被带到了吴王面前。

吴王赵德玉身穿平黄袍。头戴金冠,年过五旬却仍旧须发黝黑,身高七尺有余,面容清俊,颇有些宗室贵气。

他看着刘敬之叹了口气道:“敬之兄,你与我相识也有二十载了,你应该清楚我的,我这般行事也是不得不为之,道君皇帝宠信奸臣,任用奸相李辅之等,以致海内民怨沸腾,百姓名不聊生...若是道君皇帝肯杀奸臣以谢天下,我必将自缚前去上京请罪。”

刘敬之听后,大笑道:“哈哈哈哈,赵德玉啊,相识二十载,我不知你居然还有如此巧舌如黄的本事,多说无益。公道自在人心,我如今落入你手,但求一死。”

赵德玉道:“敬之兄不替自己想想,难道也不替家人想想吗?”

刘敬之冷哼道:“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即便你杀我满门,我刘敬之也不可能委身侍贼。”

“哎...拖下去吧...”赵德玉叹息可一声。

六月三十,吴王赵德玉自率叛军北上,七月二日,至杭州州治钱塘,司马陆庆开门献城,刺史刘敬之满门死节。

装模作样的为故友挤出几滴眼泪,赵德玉这边又召集了麾下的各路叛军首领,以及心腹谋士。

随后开始了大规模的封赐。

赵德玉自号“北伐讨逆大元帅”,原王府长史顾乡林为元帅府长史,署元帅府事。

命原越州都督同知薛巨鳞、清远军使李子春、效节军使陈广琛三人为大都督,各领本部兵马。

又任命其侄赵成浚为前将军,原王府护卫统领王炳为左将军,原杭州司马陆庆为右将军,原越州豪强李退之为后将军,统领新募之军。

随后吴王赵德玉自率五万叛军北上,攻苏州。别遣大将薛巨鳞、李子春率军攻宣州。

遣其侄赵成浚率军南下收台州,括州之兵西进饶州。

江淮各地都有大盗水匪受吴王的都督将印,聚众为乱。

卫国公李世忠在上报朝廷之后,一边整肃兵马,一边向扬州、洪州、襄州等几处都督府求援。并做好御敌于的准备。

江北淮南,扬州大都督府令治下七州各募民壮成军,用以自守。随后又令各州原本的驻军往扬州方向集结。

而傅津川则挑选了扬州骑兵中的精锐,得到一千人,加上自己的六百牙兵,四处剿灭蜂拥而起的盗匪。

整个七月,傅津川不是在剿匪,就是在剿匪的路上。

淮南不仅需要支援江南作战,还要承担河北的一部分粮草,这时候若是淮南生乱无疑对两处战场都是致命的打击。

七月底,朝廷敕令送至。

卫国公李世忠为江淮行军大元帅,统辖江南、淮南诸军,全权负责平叛战事。

襄州都督楚王赵怀江、扬州都督傅津川、安州都督郭侃、洪州都督张既皆为副元帅。

平北侯马巍率侍卫亲军司三卫,五万禁军南下驰援。

同时抽调关中、陇右、河西、朔方各五千军东进。

叛军攻势不减,在拿下杭州州治钱塘以后、先后攻克盐官、富阳、新城、余杭、临安、于潜、塘山七城,拿下杭州全境。

而后发兵苏州,连克七城,兵锋直指江南重镇润州。

建邺告急。

第一百三十章润州之战(一) 江南烽火连天,位于江北的扬州也自然不可能风平浪静。

六月底吴王举起反旗,清正军军使毕思立、左虞侯毕义、右虞侯张顺等几十个将领被以谋反之罪处斩。

盐商王坦下狱,抄家,所有人忌惮于新任大都督的出手狠辣。

随后淮南道各处平白多了不少乱匪,自称受吴王之命拨乱反正。

扬州城又成了大兵营,城里城外聚集了数万大军。

七月二十八,傅津川率领一千四百余骑军回到扬州,顺道还带回了几颗号称是吴王府麾下“将军”“都督”的匪首脑袋。

宰相之一的中书令裴休明亲自赶到扬州,担任元帅府长史,同时还成立转运司,经略使刘景明担任住转运使,负责军粮军械供应。

傅津川刚回了都督府,甚至还没来得及卸甲,刘景明和裴休明就一起赶到。

先是走了个六程,裴休明宣读诏命,傅津川为副元帅,而后几人才坐与节堂上,商量战事。

“有劳裴相和刘经略久侯,我这边二十天内,差不多了跑遍了半个淮南道,才把这几个逆贼给找出来,这还要多谢了项家主提供的向导和情报...”

看着傅津川满脸藏不住的风霜之色,裴休明道:“侯爷客气了,都是为朝廷办事,我等多等几日也无妨,只是如今建邺告急,这边扬州的大军还需要侯爷你来调度。”

这边傅津川拿起茶碗,刚想勐灌一口,又觉得茶水太热,才把茶碗放下。然后拿起最近的军报看了看。

“这叛军居然如此强悍?不过一月,杭州苏州宣州台州...半个江南道都沦陷了?江南守军如此不堪?”

傅津川眉头紧皱道,对于江南道局势如此危急,他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刘景明解释道:“武备松弛只是其一,其二是这吴王世居江南,耳目和内细众多。屡有开城献门者。其中还有不少江南豪族相助,润州和建邺的守将因为通吴几乎被卫国公诛杀殆尽,下面的军兵也人心浮动,江北这里还需尽快拍出援军支援润州和采石矶。不然建邺危矣。”

傅津川道:“扬州这里的兵...比起江南的也好不多少,我从六月来此才开始整肃军纪...不如就先遣檀珲的安国军万余人去支援润州...”

大江下游,在江北的大军想要渡江,易渡处有二,一是和州的采石渡、二是扬州的瓜洲渡。

润州就位于瓜州渡南岸,地处大江下游,北临大江,南据峻岭,形势险要,为兵家所重。其地为江南运河的北口,过大江与江淮运河相联,因此极为重要。

朝廷想要迅速平定叛乱,就必须能够把大军运送至江南。所以无论是和州对面的采石矶,还是扬州对岸的润州,就都不可有失。甚至这两处的重要性,要大于东京建邺。

议定之后,傅津川即可招来安国军使檀珲,令其立即整军镀江,支援润州和采石矶。

江南方面,卫国公李世忠自然更清楚润州的重要性,因此命心腹袁亨坐镇润州,并在接到任命他为大元帅的旨意过后,立刻向扬州都督府下令出兵求援两处。

这两处也顺势成为了大战的焦点。

吴王赵德玉亲自率六万叛军来到了润州城外,陈兵城外。

润州也没什么油水啊,不如先去打建邺。

这是很多叛军将领的私下说的话,对他们很多人来说,什么战略也没有破城之后的能劫掠钱财重要,润州城小,自然不及作为东京的建邺豪富。

秦淮河畔的烟火气,半个天下都要为之倾倒。

但吴王赵德玉眼下对于叛军还是有些掌控的。所委任的前后左右四将军,都是他的心腹嫡系,也都一些本事。

前将军是他侄子赵成浚,自幼熟读兵书,英勇果敢。左将军王炳是王府护卫统领出身自然也是勤于武事,右将军陆庆是边将出身,骁勇善战,只不是因为得罪了一位勋贵一直没有能提拔,还是赵德玉出面笼络,提拔他为杭州司马。

至于江南豪强李退之,心有大志,也是自幼读书习武,颇有些韬略。

四人各执掌万余人,加上赵德玉亲自统领的中军,共有六万余人。

这些叛军的构成也很复杂,很多之前都是朝廷军兵,还有赵德玉拿钱财聚拢的盗匪,以及临时征召来的流民、佃户。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成分如此复杂的大军捏合成型,并连克数十城,虽然有暗桩协助和望风而降的,但还是不可否认。对与造反...不,准确的来说吗,是“清君侧”这件事。

吴王府是真的做足了准备的。

数万之众叛军,不疾不徐的依次行进,有条不紊的占据了城外的各处要隘、高地。

各军连绵不绝,枪矛如林,而在之前连克几十城,军威士气之盛,也让城内的守军有些触目惊心。

对于吴王赵德玉能在朝廷眼皮子地下把事情做到这个程度,城上的润州守将,都督同知袁亨都有些佩服他了。

袁亨是李世忠的亲信爱将,用兵沉稳老道,跟随李世忠二十年,未尝有过。

南疆的蛮族他打过,西海高原上的青唐人他也打过,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打过金帐北境人,而李世忠也答应他,等从江南卸任的时候,就替袁亨谋一任边将,去会会金帐蛮子。

节度使有点难,但都督或者节度副使还是没有问题的...却没想道有一天要跟晋国的自己人兵戎相见。

城上望楼,作为袁亨副将的李世忠之子李昭信,还有袁亨的长子袁纲手中拿着纸笔,对着城楼下的叛军开始画下对方的部署情况。

“来者不善啊,”李昭信画过了草图之后,把笔一扔。

袁亨走了过来,看着城楼下的叛军位置和图上的对应,然后点点头:“图画的不错...叛军连克数十城,士气高涨,我们需要小心应对。”

这时候其子袁纲指着城外的一处高地上道:“看那边,华盖之下必然是吴逆亲自了,可惜啊,城中骑兵不堪用,若是有八百能战骑兵,此时开门冲过去,说不定就能一战功成,把吴逆擒下。建立不世之功,封侯不在话下。”

袁亨闻言笑道:“你小子这是把你自己当武安侯还是平西伯了?八百骑兵就想着挫败敌军生擒吴逆?”

袁纲被自己阿耶说的有些面红耳赤。

大晋军中如今谁人不知道武安侯傅津川和平西伯薛琮善于骑战?尤其武安侯傅津川最善于使用骑兵突击敌军薄弱处。

白亭大战、疏勒大战都是抓住敌军防守立足未稳,或者直接住了敌军防御上的漏洞,然后亲自率领精锐骑兵穿凿,挫敌锋锐。

弱冠之年就立下赫赫功绩的傅津川,那个有心军伍边功的年轻郎君能不心神往之?

袁亨当然也看出这个对方如今阵营立足未稳,但第一是他手下没有数量足够的骑兵,江南少马,整个润州城只有三百多匹军马。

其二是对方虽然立足未稳,但两翼各安排了最少千骑的护卫游曳。这大概也是对方全部的骑军。

除非是有傅津川或者薛琮这种百战骁将亲自率军突击,因为他们能够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找到敌军薄弱之处,不然开城门出去突袭敌军无疑是痴人说梦...

“你们记住,如疏勒和白亭那般战例,都极为特殊,不是谁都能复制的,为将者,用兵要审时度势,因地制宜。我们现在手里只有五千可用之兵,润州又是此战关键所在,不可冒险,再说了,就咱们现在手里这些军兵,还想着出战...能守好城墙就不错了。”

抽中攻城签的左将军王炳,竟然是没有先把营寨扎好,而是直接就集合部众,排兵列阵。准备云梯、藤牌等攻城器械,准备竟然是想要立刻攻城。

而城上早就严阵以待了,各个垛口都有一组三名士兵,分别持长枪、刀盾和弓弩。

城下鼓声想起,旌旗招展,攻城开始了。

叛军开始结阵在刀盾的掩护下,接近城墙,待距离城墙不到百步的时候,勐地散开,辅兵扛着云梯狂奔,把一架一架云梯架在城墙上,而后弓弩手则顶着城头的攒射开始还击。

而刀盾手在云梯架好之后开始攀城。

作为主将的王炳,更是前进到距离城墙只有数百步的位置上,指挥各军攻城。

鼓声之中,叛军之中着名勇将,王炳堂弟王炀亲自带头在前,身后是亲信部下,有的提着大盾,簇拥在他身边,有的跟在身后,挥刀呼喝催促兵士攀城攻杀。

不过顷刻之间,润州城南的正面城墙上,叛军密集呈蚁附之势。

城墙上的垛口不断弹出长枪,把爬上来的叛军士兵戳下去。或者直接一块石头砸下去。

双方都打着大晋的旗号,却彼此刀枪相向。

而他们之所以厮杀,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甚至他们可能还有些人是同乡,是亲戚。

究其根源,其实不过是华盖之下,那个身穿蟒袍老头的妄念,以及一群心有不甘野心家们的推波助澜。

第一百三十一章润州之战(二) 润州城下,数十个叛军士卒被压伏在地,还在大声的讨饶。

“...将军饶命啊...”

“我给世子爷牵过马...”

“再给我一次机会...”

随着王炀一挥手,执法军士齐挥刀,几十颗畏战不前的士卒人头滚滚落下。

城上的袁亨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因为守住了城池赶到庆幸,反而因为叛军能有如此军纪遍体生寒。

叛军左将军王炳所部的攻城,虽然被润州守军所击退,并留下满地的尸体,但城上守军也损失了数百众。

对于六万余众的叛军来说,千余人的伤亡无关痛痒。且叛军士气也并没有因此萎靡不振。

从他们的呼号声中,袁亨就可以听得出对方的士气状态,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甚至可以肯定,若是没有援军,三天。

润州最多只能守三天。守军中可有不少是吴王旧部,虽然将校一层全都被清洗了,但兵士感念吴王恩义者也不在少数。

城中也必然有内细和暗桩,只不过尚在蛰伏,没准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趁乱献门,比如今晚。

内忧外患之下,再坚固的城墙,也抵挡不住人心的摇摇欲坠。

而袁亨只能寄希望于江北的援军,尽快来援。

天色渐黑,叛军收兵回营。这边吴王却只带了几个卫士,以及长史顾乡林、心腹幕僚钱络走在营盘中。

偶尔看到行礼士卒还会跟对方说几句话。

“见过王爷。”

赵德玉看到眼前校尉打扮的军官,想了想到:“张贵。我记得你,那年田猎,有野猪奔孤冲来,是你手持长矛,将那野猪格杀了。”

张贵原本只是王府的一个护卫,在吴王起兵后成为一名统兵两百的校尉,虽然有些勇力,但在六万大军中,一个校尉算的什么?

却没想到王爷这般高高在上人物能记得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张贵咧嘴笑道:“想不到王爷还记得我。”

“哈哈哈,你是孤的恩人,孤怎会忘记?”赵德玉的态度很是随和。

张贵一听,急忙伏拜道:“不敢当王爷的恩人,我张家几代人吃的都是吴王府的饭,王爷才是我张家的恩人,原为王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赵德玉亲自上手将张贵搀扶起来,“不需如此,孤只希望你活着建功。”

“谢王爷。”

之前只是一个王府护卫的张贵此时已经是热泪盈眶了。在吴王起事之前,他只是王府八百护卫中的一个什长,王爷还能记得他...

身后的长史顾乡林,与钱络都对赵德玉这般收买人心的举动暗自赞叹。

“还是有些仓促了,若是在给孤王一些时间...”

赵德玉望着远处的润州城感叹道。

顾乡林道:“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谁也没想到朝廷会突然发难,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

按照赵德玉的想法,当他举事的时候,最少江南应该是兵不血刃就传檄而定的。

毕竟他吴王府世居江南,而他的支持者中还有不少江南大族和豪强。

最让他没有意料到的就是去年,他在东京留守的额位置上突然被去职,不然以建邺为根基起兵,便可横跨大江直驱淮南。而后控制江淮,向南收取岭南诸州,向东收取荆襄洪州等地。

切断朝廷的漕运,京畿道和关中必然会因为缺粮而大乱,到时候挥军北上,大业可成!

这也是多年之前就议定的谋划。

如今仓促起兵,虽然看着势如噼竹,但赵德玉对此仍旧是忧心不已,远不如表面上那么从容。

几人走出了营盘,望着玉兔东升,赵德玉突然感叹道:“此间明月,应与上京同。”

而长史顾乡林则道:“上京之月,应与此月同。”

赵德玉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哈,乡林有经天纬地之才,若你为宰相,远胜李辅之谢佥之流。”

顾乡林是江南大族顾氏旁支出身,颇有些名士风度,一向自命不凡,但因为南人身份在科举中被黜落,便打消了为官的想法,后来则是被吴王屡次相请,才最终出任王府长史

顾乡林也笑道:“此事易尔,等王爷进了上京,给我做个仆射如何?”

“哈哈哈,一言为定。”

旁边的钱络却默不作声,他甚至有些想笑。朝廷大军不日将至,还想着打进上京做皇帝宰相呢?

若不是实在跟吴王府绑定太深,他都想跳船求生了。

“钱兄为何如此低沉?”顾乡林见到钱络的表情问道。

钱络道:“我只是在想,究竟是把我们的谋划透露了出去,如今河北将定,燕王屯兵关外毫无动作...我们以一己之力,对抗朝廷百万大军...若不能迅速控制江淮,等朝廷大军来到,危矣...莫不是...”

顾乡林道:“钱兄说的是红莲道?”

钱络点头道:“正是。”

顾乡林也点点头,“极有可能,红莲道这帮鼠辈,一向最喜欢乱世...浑水摸鱼...”

入夜,润州城内,陈宅灯火通明。

陈家在润州城是大户人家,说是豪强也不为过了。家主陈遥,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壮年。

站在正厅中,庭院中则站满了家丁,而在他身后的厅中,则全部都是陈氏族人。

“我陈某人,平日里带你们如何?”

家中管事陈三会意道:“家主带我们恩重如山,我们都是逃难过来的,得家主给我们一口吃的,才能活命,家主有什么事,请吩咐。”

“对,家主有事请吩咐,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对,家主吩咐。”

陈遥看着众人点点头道:“好,那我就直言了,这几日吴王北上讨逆,已经围了润州城,今日勐攻不下,放言若是不献上城池,等城破后就要屠城了...”

“啊这...”

一众人等听后都有些慌乱。

陈遥继续道:“所幸我与吴王府有些关系,吴王答应我,若是开门献城,则阖门无事,参与者每人赏钱二百贯...”

众人刚才还听着屠城什么的有些畏惧,这会儿则完全被二百贯这个数目所吸引了。

“家主,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对听家主的。”

陈遥笑道:“好。”

入夜,子时。

陈遥率领几十个族人,还有一百多个亲信家丁,拿起私藏的兵器,其中包括陈瑶在内的好几个陈家族人都穿着两裆甲,只是没有兜鍪。

走到街口的时候,却迎面还有一只队伍,人数与陈家人数相彷,虽然因为灯黑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陈遥知道,对面的都是城中大户鲍家的,目的嘛跟他一样,都是准备为了给城外的吴王大军开城门的。

两家近三百人汇集与正街,看着城门处的点点星火,然后就准备疾驰过去开门。

鲍家家主鲍乏道:“陈兄,怎么感觉不对?这街上怎么这么安静?”

鲍乏这么一说,陈遥也感觉到了,这街上安静的不寻常啊,按说白天刚刚大战,城门口应该是都是守军才对,街上也应该全都运送物资的民壮,怎么这么安静?

正犹豫之间,一行数百人已经开到城下了,正准备按照谋划冲过去杀掉守门军士,然后打开城门,放下吊桥,与城外接应的叛军会合。

突然之间,城头上无数火把几乎同时亮起,映的城上通明,甚至能看清楚这些官军手里全部端着上了弦的弩箭。

“放。”立于城头之上的李昭信一挥手。

一声令下,数百支弩箭齐齐射出,而这将近三百余人的队伍,站位也过于密集,一波箭雨直接干掉了数十个,众人发现上当在想往回跑也发现了身的官军列好了阵势。

马纲带着三百甲士堵住街口,稳步推进,乱党想要出逃只能去用命撞在甲士的军阵。

即便是在无战心的军队,身穿铠甲结好阵势面对家丁恶奴组成的乱党,也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陈鲍两家的家丁们如瓮中之鳖,纷纷倒在箭雨下,哀嚎如雷,生路又被官军甲士所封住,下场只能是被斩杀殆尽。

润州城外,王炀率领两千士卒,悄悄抵近城门处只有百步远,一听惨叫就知道暗桩开门的计划失败了。

城上也瞬时一阵箭雨下来,也给叛军队伍造成了百余人的伤亡。王炀无奈率军退走。

“阿耶神机妙算,这陈遥和鲍乏的人头在此,乱党已经尽数诛杀了...阿耶何故忧愁?”

袁纲十分兴奋的拎着两颗头颅走上城头,却见到阿耶一脸忧色。

只听见袁亨叹息道:“这只是第一天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润州之战(三) 第二日,叛军继续对润州发动勐攻。

叛军士卒顶着城头上的失石如雨,前赴后继的攀爬着云梯。有那么一瞬间,看到士气如此高涨的叛军,守将袁亨一度怀疑自己才是叛逆。

朝廷在江南,如此不得人心?

然而战局并没有给他过多考虑的时间,面对叛军攻势,袁亨也算是拿出了全部的手段应对。

润州刺史魏宗卿也组织了一千青壮参与守城,总算让摇摇欲坠的润州城,挺过了第二日。

而傍晚时分,江对面的瓜州渡来了一艘小船,送来了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

三千安国军将士已经在瓜州渡待发,为了防止叛军袭扰,所以会在夜间渡江来援。

入夜,原本用于运送漕粮的千石漕运船只分批次的将三千士卒运送至润州北门,由水寨入城。

袁亨布置好夜间防务之后,亲自来到北城迎接扬州援军。

“陆兄弟,有劳了。”

扬州的来的三千安国军士卒趁夜入城,极大了缓解了城内守军的压力。因此袁亨见到陆勋之后极为兴奋,而且二人同在李世忠帐下为将,还是一起经历过大战的袍泽兄弟。

而令人袁亨极为意外的是,援军之中才藏着一个大人物。

“傅三郎?”李昭信在见到陆勋旁边的年轻将领之后直接惊呼道。

袁亨听到这声惊呼之后,有些诧异的看向李昭信,然后看向老兄弟陆勋旁边年轻人。

李昭信这声“三郎”叫出口后,马上又肃容道:“末将李昭信,拜见大都督。”

袁亨这边也才明白过来,难怪看着陆勋身边上的年轻武人气宇轩昂,原来是扬州大都督、副元帅武安侯傅津川亲至。

“见过大都督。”

“袁将军李二哥不必多礼。”

李昭信是李世忠之子,上京的勋贵子弟中,自然不可能不认得傅津川的。

袁亨看着身穿一身玄色圆领袍,头戴幞头,披着披风的傅津川也啧啧称奇,因为没有着甲,一开始还以为他是陆勋的幕僚呢。

“大都督为何亲至?润州虽然尚在,可按照叛军的攻势,能不能守过明天还不好说啊。”

袁亨颇有些意志消沉。

傅津川道:“总要看看叛军战意如何,做个心里有数。”

袁亨听闻此言,拱手道:“大都督老成持重,末将佩服。”

什么叫盛名之下无虚士?

袁亨原以为傅津川虽然是国朝名将,几次大战,展现的都是其武勇绝伦,以及两军对战时候的战机把握能力。

却没想到如此年纪,已有赫赫声名,对敌却如此慎重。丝毫不像个弱冠之年的勋贵子弟。

这才是国朝名将该有的样子。

傅津川却笑道:“袁将军过奖了。”

而袁亨身后的长子袁纲听到几人对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就是武安侯傅津川?

“拜见大都督。”袁纲情绪有些激动的说道。

袁亨也顺势为傅津川介绍道,“大都督,这位是犬子袁纲。”

傅津川上下打量了一样袁纲,看看这年轻人手上的厚茧随口道:“将门虎子,有些锐气,不错。”

“谢大都督夸奖。”

寒暄过后,袁亨带着傅津川来到了南面城墙,并且拿出了李昭信和袁纲所画的叛军的营帐部署图。

城头上的灯火,忽明忽暗,抬头看着数里之外的敌军大营,灯火通明。

“观其立营,叛军之中有能人啊。”

第三日,太阳照常升起,叛军照常进攻。

只是对比前两日,更多了些手段,无数民夫辅兵在甲士的驱赶之下,开始负土填壕。

因为有了安国军将士的加入,守军的压力顿减,兵力也不在像前两日一样捉襟见肘,可以从容的轮换队伍。

傅津川依旧未曾披甲,只身穿一身圆领戎袍,并且也没有展露旗号,城中军士也只当他军中文吏。

除了几个守城将领,以及刺史魏宗卿,也没人知道扬州大都督武安侯来到了润州城。

望楼之上,傅津川看着已经成阵的叛军,正在有条不紊的一队一队的前后加入攀城作战之中,叹息道,“吴逆举起反旗不过月余,虽然有数万叛军作为根底,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成军作战,还能有如此战意和军纪,这定然是谋划日久了。”

甚至傅津川可以肯定的说,虽然军士可能是最近招募的,但作为骨干的什长、伍长、队正、旅率甚至校尉,这些级别的一定是都是老军伍。

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让叛军有这样的气象,领兵的将领也绝对是有些本事。

换成是他,面对一群新兵,一个多月的时间也难调教到这种程度。

或者,这支叛军可能存在成军的时间不一个月,而是更早...

而这样一支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训练有素的大军,在经历过几次大战的磨炼,就能得到一支不逊边军的精锐。

所以在亲眼看过叛军之后,傅津川很确定,想要速平叛乱,无异于痴人说梦。

目前朝廷能够在江淮所调用的兵力来看,江南沦陷是早晚的事。就算扬州那两万兵都填上来也没用。

这一点,袁亨也明白。

“袁将军,你能守几日?”

听到傅津川突然发问,袁亨思虑片刻道:“...五日,即便有都督这三千援兵,也最多就五日,城内的军心和民心都不可用,吴王在江南多年,特别是润州、建邺这一带,颇有人望,反而是朝廷,年年加赋...”

说道这,袁亨也说不下去了,在往下说就有些犯忌讳。

望台之上,袁亨父子是北人,刺史魏宗卿是北人,都督府幕僚张杲是北人,李昭信、傅津川还有许应龙是上京人,上京虽为天下之中,但从南北来说,也都算是北人。

但城内的军民,城外的叛军,都是南人。

所以袁亨的话没有说完,但除了袁纲在内的所有人都听懂了,朝廷在江南,真的不算是得人心。

江淮财赋半天下,即便是江淮富庶,苛捐杂税和各种徭役都免不了的。江南的升斗小民其实并不比河北、关中、河东这些边地的小名日子好太多。

小民的日子不好过,自然对朝廷谈不上什么忠心。这一点看恒州之乱也能看的明白。

恒州叛军连克数县,最后却在获鹿县吃了大亏,最后不得不放弃攻城。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县令严叔玉为官清正,百姓日子好过些。

除了小民不得意,江南的豪族和世家,也都不得意。因为无论是文官还是为武将,只要是南人,在官场上都不得意。

朝堂上北人对南人的压制,激烈程度可能还要盖过文武之争。

吴王赵德玉作为叛贼,被朝廷口诛笔伐,却在江南颇得人心。

朝廷在江南的军心、民心、士心,都丢了。

这种事如不是傅津川亲临润州,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润州能守多久,其实对于战局都影响不大了。短期内朝廷没法通过润州、采石两地渡口运送大军过江平叛。

因为江北目前也无军可用。

无论是编练新军,还是等朝廷调集禁军、边军过来,这需要时间。最少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而润州城绝坚持不了那么久。

所以傅津川很干脆的问袁亨,能守多久。后面没说出口的话是,守多久都没什么用了。

但是弃城这种话,傅津川是绝不可能说的。守土之责怎可轻弃?到时候朝廷上追究下来,若是追究起来,甚至可以直接问罪了。

且傅津川作为扬州都督,虽然也是江淮行军副元帅,但毕竟不远处的建邺城里可还有个大元帅呢。

越俎代庖的事,傅津川是肯定不干。他这趟渡江而来,目的很明确,就是来亲眼看看叛军的成色,做到心中有数,料敌从宽。

往后的仗肯定是有的打,甚至傅津川觉得,不同于阿耶平河北,快些时间年内就能解决。

江南这乱局,两三年可能都有的打...

“城内有骑兵多少?”正在观战的傅津川突然来了一句。

惊得众人都说不出话来,只有高纲很兴奋的道:“回都督,城内有骑兵三百。”

袁亨一听顿觉不妙,“侯爷,这是不是...”

“我知道袁将军要说什么,放心...”

放心?怎么放心?

你一个侯爵之尊,身为江淮行军副元帅,扬州大都督,在卫国公李世忠人在江南的情况下,江北防系于一身,这上来就要问骑兵多少,这不明摆着想要做点什么吗?

这谁能放心?

换句话说,傅津川这个驸马都尉要是在这出点事,即便润州没事,所有人也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我就是想半夜去找吴王说说话罢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润州之战(四) 在拣选骑兵的时候,让傅津川很惊喜的是,城中三百余骑军,其中有百骑是卫国公李世忠的亲卫,是给李昭信配备的。

“就借李二哥这百骑亲卫用用。”

李昭信皱着眉道,“三郎,你真要去夜袭啊?只用百骑,是不是太冒险了?”

傅津川笑道:“这打仗哪有十拿九稳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者说了,就这么闷守下去,五天也未必能守住。”

李昭信其实也能明白,傅津川夜袭也是为了提振城内士气,让叛军的攻势稍作延缓。

而即便是都知道傅津川要弄险,也没人能拦得住他。

他的官职最高,李世忠不在,他傅大都督就是最高长官,而且还是江淮行军副元帅,这可是有统属关系的。

且傅津川又不是独骑而来,能被架空,城中三千援军都是他的麾下。袁亨、魏宗卿等人即便有心阻拦,也办不到。

来之前并没有上阵的打算,傅津川只带了七个亲卫,还都是轻装而行。甲胃坐骑以及骑战用的长兵器都留在了对岸。

于是只能拣选身材相彷甲胃临时穿用,傅津川用的是李昭信的甲胃和马槊,战马则是袁亨的,一匹上好的河西黄骠马,骨架雄壮,神骏有力,傅津川还有手指撩了一下马耳,听见唏律律的声音,对此这匹骏马也十分满意。

清点人数之后,算傅津川在内,共一百二十九人。

除了卫国公的百骑亲卫,还有袁纲带着袁亨的二十个亲兵,也都是精锐勇士,在加上傅津川和七个自幼相伴的护卫。

“诸位都是跟随卫国公多年的虎贲锐士,征战四方,经历过不知多少战阵,今夜本帅欲夜袭敌营,可不知道诸位可还有几分锐气?可敢相随?”

傅津川看着面前的一众李家虎卫,言语之间若有激将之意。

亲卫统领李忠抱拳道:“侯爷是百战骁将,我们李家男儿难道就是懦夫吗?请侯爷下令就是。”

傅津川击掌道:“好,傅李虽是两姓,但有百年交情,皆受晋室厚恩,我长嫂就是你们李家的大娘子,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你们若敢战,今夜可随我一同前往叛军大营,挫敌锋锐!”

“我等百人,愿随侯爷一战,在所不辞。”

傅津川看着众人战意渐起,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如此这般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百骑等于是李家私军亲卫,与他并无情分,若是他当初在河西那支虎贲节从,还用得着这般?

一挥手就能让他们先驱蹈阵,何用言语相激?

这边杀猪宰羊,众人饱餐一顿,随后参与夜袭的人就在营中集中休息,养精蓄锐,等待夜幕降临。

同时也是为了保密,毕竟城内吴王耳目众多。

蒋武对手中这支马槊还算满意,虽然不及他惯用那支马槊顺手,但制作也算精良,原主是润州城的一个年轻校尉,算是吴王一系的将领,因此早就被收捕处斩,这支马槊也就成了袁纲的藏品,算是一支上等马槊。擦拭了一下槊锋,又整理了一下甲胃。

庞云这边手里还在拿着两支长枪掂量着,还没决定好夜里上阵用那支。

周世泽躺在一旁的床铺上呼呼大睡,不在的曲十二和陈行、梁岱李司寇四人,被傅津川派出去探看情况了。

袁纲则站立在一旁,挠着头,也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庞云抬头看着袁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袁郎君,你怎么了?”

“那个...你们是不是都跟侯爷打过不少仗的?”袁纲有些不好意思问道。

庞云一听这话,话匣子立马打开了,“是啊,这么说吧,我们原来是十个人,自幼都是陪着郎君...也就是侯爷习武的,侯爷到了河西之后,我们就割韭菜,割韭菜可能你听不懂,就是剿马贼,我跟你说这马贼油水可大了...”

“咳咳。”蒋武恰逢其时的咳嗽了两声,庞云这才意识到有些跑偏了,于是继续道:“后来宣嘉十六年的时候,我们三百人,跟着侯爷去小叶城...”

庞云是出了名的爱说,这碰上袁纲这个对于武安侯心神往之的小郎君,也算有了听众,这就把从夜闯宫城开始说起,到白亭疏勒两次大战,再到回了上京以后多风光,怎么围逼金帐汗国使团,再到春猎赤膊斗虎,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他庞云这个金枪小郎君跟着侯爷后面枪挑了多少敌虏...一直说到前几日在高邮城下剿杀乱匪。

庞云越说越精神,袁纲听得也是兴起,这边傅津川下令集结两人才停下来。

再一看天,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城外的叛军,或者说南军大营,外围的哨探早就被曲十二和陈行两人清理干净了。

百余人的队伍,战马衔枚裹蹄,悄然出现在南军营门外,鹿角被陈行和曲十二等四人人搬开以后,百步之外傅津川身穿黑色明光大铠,头戴风翅兜鍪,鬼面遮脸。

“杀。”

暴喝之后,傅津川长槊一挥,随后一骑当先,驰马入营,此举如平地一声雷。震的润州城外的大地仿佛在颤抖一般。

城头上,袁亨和李昭信亲自擂鼓,为城外百骑助威。

马槊直接挑起当先的营帐,砍杀南军士卒。尚在睡梦之中的南军士卒猝然之间已经被后续的北军杀死在睡梦之中了。

有的兵士在尚在睡梦之中,就被战马踏的肠破肚烂,哀嚎不已。

这时候,巡夜的南军士卒迅速往营门而来。

傅津川驰马冲过去,将这十几人的队伍冲开,长槊挥斩,连杀数人。

而在身后,百余骑的北军冲入大营之后,分成数队,开始到处纵火烧南军营帐,砍杀冲出来的南军士卒。

南军在营门处最近的,就是左将军王炳所部。王炳在听到傅津川那一声杀之后就被惊醒了,立马召唤亲卫披甲。

他是王府护卫统领出身,武艺高强,瞬息之间只披了两裆甲,拿着佩刀出来。立马开始呼唤各军整队。

副将王炀也从营帐里出来,手持长刀,正望见不远处一员骑将,手中长槊挑刺噼砍,杀的一众南军士卒无法抵挡。

“他娘的。”正待要迎上前去跟那敌将斗上一斗,却硬是压下战意,连声呼喝身边各部向他集结靠拢。

“各部不要慌乱,集结列阵。”

南军虽然初时慌乱,离营门最近的几十帐军卒被杀的猝不及防,有的帐篷被引燃之后才被烟火呛醒了。

但是大营深处的南军再被惊醒之后,迅速在底层将校的指挥下恢复镇定,而巡夜士卒也迅速赶上前去抵挡北军夜袭敌骑,虽然很快被骑兵冲散,但也给后面的士卒集结成阵争取了时间。

傅津川带着亲卫三人,蒋武、庞云、周世泽,纵横在南军大营,手中长兵挥舞,连杀数十人。望见王炀这里步兵已经结成了军阵,直接纵马而来。

王炀见到傅津川蹈阵而来,怒极反笑,手中夺过旁边士卒所用的长枪,直接就向着来将投掷而来。

王炀本就勇武,这一掷更是用足了力气,风驰电掣一般。

而傅津川在王炀将长枪后引的时候就注意道对方的动作了,于是急勒住缰绳,胯下黄骠马急停之下前蹄高高扬起,随后嘶鸣一声。而那支长枪也正中在地。

王杨本就是奔着射人先射马的打算。却不曾想傅津川的骑术如此高超,直扬起马蹄,勒马停驻,躲过了这一机。

马蹄又再度踏在地上,傅津川看着映在火光下的王炀,这边则顺势将长槊一横,顺手抄起了弓,取出一只羽箭。

张弓搭箭,应弦而出。

王炀还感叹来将好俊俏的骑术,这等骑术在少马的江南,是他平生仅见。这会看到敌将张弓搭箭,心下暗道不好,急忙闪躲却被一箭射中肩胛。

身边的亲卫这才急忙树盾挡在王炀身前。

王炀虽然被射中了一箭,却因为披甲没什么大碍,轻微的疼痛感同时也让他极为清醒,“不要乱,高举火把,各队集结在我身后集结列阵。”

傅津川一失射出之后,却见到敌将仍旧在高呼结阵,整顿秩序,就知道此时该退了。

于是也不恋战,顺势将弓放回,手中长槊提起,调转马头道:“吹号,撤。”

蒋武拿出一只牛角号,“呜——”

袁纲这百年正骑着马,手中拿着长槊,带着二十名亲兵追着南军的散兵砍杀,还有李忠等,分作数队在南军的营地里横冲直撞,并四处放火烧南军营帐,突然一声长号,让他们从厮杀中清醒过来,这是早就约定好的号响退军。

于是纷纷停下脚步,开始回撤。

王炳看在眼里,当机立断带着已经聚集的几十个亲兵前冲,“去告诉六郎,整肃兵马结阵向前推进,你们跟我去夺回营门。”

六郎说的是他堂弟王炀,王炳想的是夺回营门,然后跟堂弟王炀前后夹击,把尚未冲出大营的北军骑兵困死在营里。

傅津川此时就立马营门处,四下扫视战场,接应尚未出营的余众。却望见王炳这里明火执仗冲在前面,立马明白了对方意图。

当即将长槊贯在地上,复又取出弓箭驰骑而出,再发一失,直奔当头的王炳而去。

傅津川并不认得王炳,但王炳身穿的甲胃在灯火下明显与身边军士不同,又冲在最前面。

这当头一失快如闪电,正带着兵士狂奔向营门的王炳闪躲不及正中眼窝,应弦而倒,生死不知。

王炳这一倒,身边的亲卫急忙抬着主将后撤。

一失中的,傅津川拨马而还,回望之中又连发三失,皆有试图追击的南军勇士应弦而倒。

南军主将生死不知,副将王炀又在身后组织结阵,因为不清楚敌军数量,燥乱之下只能是整肃结阵,举火如星,以拒敌骑。

没有能形成对傅津川所部的有效阻截,只能是望着北军骑兵从容退去。

“一、二、三、四...一百二十六、一百二十七、...一百二十八...一百二十九...将军,一百二十五骑出,一百二十五骑还。未有折损。”

城头的上的负责点数的士卒急忙跟等候的将领们回报。

众人见此情景,回想起刚才敌军大营里喊杀声,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刺史魏宗卿感叹道:“百余骑劫营,搅的敌营大乱,居然未有折损,堪称神迹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此一时彼一时 被惊醒的吴王赵德玉听说有敌骑夜袭,虽然心里及为慌乱,但面上却冷着脸没有半分惊惧。

随后披着蟒袍出帐探看了一下,看到左军营虽然混乱,但也迅速组成了防线。而且他的中军已经被惊动了,各部迅速列好了阵势,以叛军的兵力不可能突击到他这里。

于是定下心神,强装镇定道:“慌什么,此必城中守军精锐,最多不过数百人,传令下去各军自守营寨,不得妄动。”

于是乎赵德玉再度返回中军大帐,继续倒头睡下。护卫们见状也有惊异,却也为王爷的镇定自若感到惊奇。

至于他睡不睡得着,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叛军左军大营中,王炳被抬下去医治,王炀见堂兄受伤又急又怒,并没有气急败坏,胡乱下令大军擅自出击。

而是下令全军各部整队集结,有在营帐中被北军杀的有些慌乱的士卒,仍在到处乱蹿,直接被王炀下令斩首。

各部很就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按部就班,恢复了秩序。

而这样的一举一动,也都落入了陈行和曲十二的耳目之中。

“叛军这么快就能能恢复秩序,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快赶上边军了。”曲十二小声的滴咕着,两人就坐在叛军大营外的密林之中。

陈行笑道:“得了吧,比起江淮诸军,眼下这支叛军已经算是精锐了,但是比起河西边军,差了可不止一筹。”

两人此刻就位于南军大营外的密林之中,监视着叛军的一举一动,他们四人,在刚才的夜袭中两两一队,负责清理叛军的哨探,而后还为骑兵部队冲入敌营组创造了先决条件——搬开鹿角。

随后四人没有跟着骑军一样进入马踏敌营,而是潜入四周观察,记录叛军整军情况,这就是傅津川给他们的任务。

“走了,回去吃酒。”曲十二十分从容的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碎草。

袁亨、魏宗卿、李昭信以及扬州都督府的幕僚,一群人见到傅津川全师而归,都松了一口气。

而傅津川进了城之后,翻身下马,立马招呼所有参与劫营的士卒通宵达旦的畅饮。

“归来当饮得胜酒!”“干”

而城上值守的将士得知夜袭部队杀的敌营大乱后全师而归,也是全都欢呼起来。

“万胜!万胜!”

百骑劫营说起来很提气,但实际上对战局走向很难造成什么影响,只是让敌军损失数百众的一次战术试探而已。更多是对敌军士气上造成了一定的波动。

但这些统丝毫不影响守军欢呼雀跃。毕竟这么多天都是闷城闭守,今夜主动出击,自然让润州守军大为振奋。

并且此战,仍旧成了傅津川诸多战绩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为人所津津乐道。

天明时分,左将军王炳已经苏醒了,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头上紧紧缠着纱布,左眼处因为怒气迸发不断往外渗血,他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变成了一个独眼龙的事实。

“大哥,还请稍安勿躁,现在还是养伤要紧。”堂弟王炀正劝说他,因为他的情绪在暴怒之中,所以左眼处敷上了金创药全然无用,雪仍旧止不住的往外流。

“可打听到那人是谁了?”

王炳看着王炀问道。

“昨日那名骑将,应该是扬州来的援军,城里无论是李昭信还是袁亨,都没这般本事。”

王炀自己的肩膀也隐隐作痛,不过好在他昨日穿了甲胃,所以箭失入肉不深,只是皮外伤。

这也是因为傅津川昨日所用的弓是并不是他的惯用的那张七石弓,不然王炳估计会被那一失毙命,而王炀的肩胛也会被一箭贯穿。

“一定要打听到此人名姓,破城之后我必杀之...我要把他吊起来射他一百箭...”王炳手握着拳头,然后又狠狠的砸在了床铺上。

“拜见王爷”

“拜见王爷”

门口传来的声音让王氏兄弟急忙侧目,正是吴王赵德玉亲至。

“左将军伤势如何了?”

王炀急忙拱手道,“见过王爷。兄长的伤...”

王炳挣扎着起来,“多谢王爷记挂。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失了一目,不耽误杀敌,王爷只要一声令下,我这就可以披挂上证,先登夺城。”

赵德玉过来急忙按住王炳让他躺下,然后顺势坐在床边,看着他左目还在不断的渗血,叹息道。

“哎,将军不必多礼,也不要动怒,昨夜之事孤已经知晓了,这时候将军要做的是好好养伤,仗还有的打,还指望着将军为孤北上淮泗,直驱上京呢...”

赵德玉在对待这些心腹手下的极其亲厚,同时礼遇隆重,不管是为了收买人心还是真有这般赤诚,都让这些将领和手下感念其恩德,愿意为其效死命。

毕竟能够聚拢起这么大的队伍,光靠亲王身份和一颗野心是不够的。知人心,并且善用之,这才是为人上者的该有的手段能力。

赵德玉从左军营帐里出来,回到中军大帐,众将已经齐聚了。

“昨日夜袭,死伤两百余众。却不想润州守军还有如此气概,真是令本王刮目相看啊,却不知道昨日是何人领兵,真是骁勇之将啊。”

听到赵德玉的感叹,陆庆、李退之等人都有些不服气。

“王爷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敌将只敢趁夜偷袭,而不敢白日出城作战,依我看只要再有几日,就能攻下润州。”

“对,今日请王爷派我部出战,早日拿下润州,我们也好与薛都督合围建邺...”

一众武将都战意高昂,赵德玉见此心下大定,但却摇了摇头,“昨夜敌军夜袭,虽然我军将士只有数百折损,但夜袭之后将士们心中震荡,必定战心全无,而且这几日作战,攻城器械损毁也不少,今日暂且休战,一是让将士喘口气,等待攻城器具完备,再行攻城。”

众将一听王爷都如此说了,也只能压下心中的求战之心,各自下去抚慰士卒。

而这边赵德玉则是再度出营探看,望着不远处的城池道:“本以为润州三日可破,现在看却还要拖延些时日了,也不知道薛巨鳞处如何了。”

顾乡林道:“采石从北攻难,从南攻易,这几日就该有消息了...”

“看来今日能喘口气了。”

润州城上,袁亨望见数里之外的南军大营,并没有任何出营的迹象,也是松了一口气。

即便见惯了战阵,也不能说对于生死完全置之度外,何况这对于润州城也是难得的喘息之机。

魏宗卿笑道:“这还要多谢武安侯了。”

“哈哈哈哈。”袁亨放声笑道,“我记得我儿前日望见吴逆麾盖,还说要出城突袭之,我还说他以为自己是谁...哈哈哈谁曾想到不过几日的功夫,这小子就真的跟武安侯爷并肩杀敌,真是...”

袁亨也是有些得意之色。昨夜的出战的队伍中,也有他袁家的二十个亲兵,还有他的长子袁纲。

他想着,若是父子二人有幸能名垂青史,后世史书大概会写上“亨之纲,少骁勇,傅侯百骑袭营,纲从之,斩首十数级...”

不过想到这里,却有些暗然,惟愿接下来的记载不是“润州破,父子具死节...”

而让他们有一日喘息之机的傅津川,此时已经与扬州都督同知陆勋、以及都督府的几个幕僚并亲卫已经一同回了江北。

傅津川不是润州守将,更没有跟润州共存亡的打算。

他是扬州大都督,去润州不过是探查敌情,如今这敌军成色也摸得差不多了自然要回扬州主持江北大局。

在瓜州渡上岸,一行人未做停息,骑上马直返扬州。

“回去,千万别说漏了嘴,我去润州就只是看了看敌情,从未出城作战...”

临着进都督府了,傅津川才想起来这事,跟着身后几个人嘱咐道。

“诺。”

几个亲卫齐声应答。

而几个幕僚却不清楚什么情况,只有上京人出身的许应龙强忍着笑意,然后一拱手。

“都督放心,我等定然不会说出去。”

傅津川也拱手道:“拜托了。”

随后转回府中。

见到王左丘和张杲一脸茫然,许应龙手指向了后宅,然后小声说了两个字“公主”。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王左丘感叹道:“大都督百骑就敢去劫数万人的营寨,胆略过人,勇冠三军...为什么还会怕公主殿下?这等遮奢人物居然也惧内?”

张杲一听王左丘的话后笑道:“王兄,这也不是大都督惧内,你还没成婚,等你成了婚就懂了。”

许应龙也忍着笑点点头。

三人说笑着来到了节堂外,然后换了一副肃容进入堂内。

此时刚进都督府,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的傅津川就直接与自己的幕僚们讨论了起了目前的军情以及后续的作战安排。

“如今润州、采石都已经不可守,不用在往江南填人了,叛军之势,超出我等预料多矣,命令两处渡口随时准备接应守军北撤。”

崔方翼听到军令之后诧异道:“先帝时,鲁王谋逆,动乱不过数州之地。旬月而定,如今吴王居然如此威势,一口气能吞下半个江南道?难道此乱要迁延日久?”

“此一时,彼一时。”

第一百三十五章争 宣嘉十八年,对于大晋朝廷来说绝对算是多是之年,在上半年之中,南北相继作乱。一者恒州沙门作乱,二是世居江南道的宗室吴王赵德玉作乱。

上京城那些原本的沉寂在太平盛世中的贵人们,对于耳边突然响起的兵戈声极为不适应。

不过还好,还没看在眼里。

所以繁华的上京城,并没有因为南北的乱局变得萧条。

贵人们依旧一掷千金,锦帽貂裘,飞鹰走马。

而上京小民们对于千里之外的战事,并没有多少渠道去了解,所听说的也不过是英国公在河北收复多少州县,吴王造反了又拿下几个城池....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一听一热闹。

对于这小名来说。他们每天还是要做工,或者照样出摊做买卖,有个空还是要去听书听曲,有点闲钱还是要去吃些杂嚼解解馋。

没有人会认为,江南叛军真的能跨过江淮直驱京畿。

但上京城多少还有些明白人,而这些明白人中恰好又一些身居高位,甚至可以影响朝廷的决策。

大明宫。宰相李辅之,谢佥,会同老太师许崇简,以及兵部尚书牛道骞,辅国公杨继勋,等一干重臣被道君皇帝相召,前来商讨战局。

“...河北行军大元帅府传来的军报,英国公已经收复四县之地,并且把叛军困在石邑、房山一带,正在寻找战机,将沙门叛军主力一举歼灭...至于燕王大军,尚在关外,几日前长兴侯亲自赶往卢龙塞和渝关巡视,燕山防线料无意外...”

“扬州都督府军报,清正军使毕思立勾结吴王、贩卖私盐...并其侄左虞侯毕义、右虞侯张顺等一并收捕处斩...自吴王叛乱以后,淮南各地都有贼寇遥领吴王之命作乱,七月初巨盗张狗儿聚众万人攻高邮,武安侯率军自扬州出,两日击败贼众,阵斩贼首张狗儿,高邮之围遂解...”

“江南军报,杭州全境已失,刺史刘敬之阖门死节,杭州司马陆庆开城降逆...截至军报发出前,吴逆叛军已经攻破吴县,苏州危矣...另一路叛军是原越州都督同知薛巨鳞率领,日前已经攻克宣州两县,下一步应是采石...”

牛道骞将具体的军报复述之后,又指着地图道:“看叛军两路的动作,应该是想要先行攻下润州和采石,而后合围建邺,控制江表,卫国公处本有三万军,但都是吴王旧部,不堪用,扬州都督府武安侯处也上报手中军数,原本应该有三军,正军四万两千人,辅兵一万八千人,但...实际军额只有正军三万余,辅兵万余...加上清正军也是跟吴逆有勾连,可用之兵甚少...料想江南道东大部,都会陷入吴逆之手......”

道君皇帝听后叹息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卫国公和武安侯都是国朝名将,可手无可战之兵,要他们拿什么去平乱?传令江南,建邺若不可守,卫国公可退至江北,组建大元帅行辕,调度诸军平叛。另外追授杭州刺史刘敬之为中书令,谥‘文忠’,若有后人当嘉奖之,若没有则命同族过继嗣子,恩荫厚赠,如此忠节之臣,胤嗣不可绝。还有诸多死节之臣,礼部和御史台商议,都要一一封赠。”

这时候御史中丞陈伯远道:“陛下,忠烈死节之臣,自当嘉奖厚赐,以彰忠义,可这东京建邺乃国家五京之一...若失,则江表皆为吴逆所有...绝不可弃,当令卫国公李世忠死守,而后名扬州都督府安州都督府襄州都督府江州都督府全力增援,不可让寸土与吴逆。”

道君皇帝一听陈伯远的话顿时觉得有些头疼,却没法反驳。

这话错了吗?没错。

说破大天去,这话也没错。

叛军攻势在勐,也不能轻易放弃国家五京之一的东京建邺。

但就是因为没错,赵令渊才觉得头疼。因为对错这种事,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朝廷面对目前的局势其实已经有些相形见绌,燕山防线外,吴仁光的数万大军虎视眈眈。

江南吴王作乱,更是让朝廷疲于应对,有左支右绌之态。

所幸,恒州之乱大局已定,只要恒州乱军被消灭,燕山外的燕王就必然会退兵。

这件事双方都是心照不宣。

吴逆之乱,想要从速解决已经不可能了。吴王经营日久,与江南豪族勾连很深。

而江南士绅对于朝廷一直对江淮科以重税,却在朝堂上打压南人也是非常不满,所以明里暗里都在盼望吴王能够把事情闹大一点,最好真的能够打进上京城,改天换日,江南世族也自然水涨船高...

面对一南一北遥相呼应的乱局,朝廷想要迅速解决,也就必须得有能臣干将。

北边是英国公傅懋修,南边自然是卫国公李世忠。

这两人都是正值壮年,名位、威望都足以镇服诸将,所以在道君皇帝看来,即便是建邺失守,只要李世忠能够在江北组建元帅行辕,朝廷在派出可用之军,那么平定叛乱不过或早或迟。

但一旦李世忠死于建邺,诸军震怖之下,武安侯傅津川的威望又不足以威服一众老将,江南则无可用之将。

至于大晋第一名将冯神绩所节度的河东虽然无事,却更不能轻动,大晋内乱之时,尤其要防着北面。

但陈伯远说的也很有道理,最起码这样的旨意不能发,地也不可言弃。

这时候老太师许崇简猝然开口道:“此非常之时,老臣以为,对于战局,前线将帅自有思量,而朝廷居于千里之外,诏命再快,一来一回也有月余,前线战事瞬息万变,若指望朝廷诏命打仗,将帅们无异于作茧自缚,而用兵者,不当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卫国公既以为江淮行军大元帅,统全局战事,就当信之重之。”

这一番话倒是让一众人等有些意外,毕竟这话出自这位曾经三度拜相的许老太师之口。

这位老太师担任宰相的时候,作为文官之首,是经常在朝廷上跟老英国公傅巽、定国公冯神绩等一干武勋吵得面红耳赤。

所以年岁相彷的辅国公杨继勋和信国公汤显宗对此都极为诧异,他们算是对许太师比较了解,自然知道其人秉性,这老头今天转性了?

这要是往常,这不得吵着要加派个文官监军?

不过要是傅巽活着,或者冯神绩在上京,肯定能明白许崇简的心思。毕竟他们才是斗了多年的老对手,而杨继勋和汤显宗两位国公,名位虽高,资历虽老,但论能力只能算是庸碌。在当时,连做许老太师的政敌都没资格,属于那种在街上会面都要躲远点的...

但这其中道理也很简单,赵令渊和李辅之都清楚,因为局势真的很凶险。现在已经不是文武之争的时候了。

这时候上京城的文官武将在斗起来,那就真的要让南人打到上京了,毕竟现在的朝堂可是北人的朝堂啊...

这也是道君皇帝之所以会让这位三度拜相的老人出现在此处的原因,许老太师的名望,比起大权在握的左相李辅之都要远胜之,也有足够的分量压制一些士林清议的对于战事的嘈杂声。

按下葫芦浮起瓢,这边兵部尚书牛道骞继续建议道:“陛下,按照江淮如今的态势,平北侯所率三卫禁军不过四万余,对于江淮战局不多杯水车薪,远远不够,必须从关中河北在募集新军。同时清退禁军老弱削减三衙军额...”

辅国公杨继勋道:“牛尚书,朝廷尚有禁军近三十万,足以应对南北战事,江海的兵力若是不足,加派增援就是,何必在募集新军。再者说三衙禁军是国之根本,如此紧要之时怎么能削减...”

牛道骞道:“辅国公以为?如今三衙禁军还能作战?”

“如何不能?”

关于三衙禁军的争论,也是老生常谈了。只不是却没想到今日又被提起,就连许崇简都觉得头疼。

李辅之见状有站出来岔开话,“如今募集新军却多有不变,江淮战事紧张,势必影响今年的财赋,从河北关中募兵也远水不及近渴,不如令各都督府自行募集新军,加以整训,用以平叛作战。”

李辅之的意思是直接开放给各地的都督自行募兵的权力。毕竟以往,各大都督府虽然掌管地方武备,但军额都有定数,少了朝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多出一些,指不定就会有御史弹劾阴蓄甲兵妄图谋反之类的罪名,现成的吴王府不久是例子?

原本吴王赵德玉只是越州都督,督三军,满额加上辅兵也才六万人,如今江淮的军报显示只算战兵可能已经将近十万了,这才两个月的时间,若不是早就有反意,绝不对会有如此局面。

至于各地名壮团练,虽然需要都督府下达军令才能动员征召,但却是文官直接指挥负责的,这与征召正兵完全不是一回事。

赵令渊听后果然有些犹豫,前线将帅本来权势就很重了

现在还要准许前线的各都督府自行募军,要作出这样的决定,也同样需要魄力。

“准。宁可饮鸩止渴,也要把吴逆荡平!”

第一百三十六章两虎 卢龙塞前的空地上大片空地上,正在举行一场马球的较量。

对决双方是燕王军中的营州军和燕山卫。

双方的骑士手持球棍,纵马飞驰,这些辽东健儿或者是北镜胡人的骑术,都极为出彩,控提之间尽显北地男儿的英姿。

卢龙塞前燕军将士看着精彩的骑术,不断的发出的欢呼声喝彩声,看的望楼上的田弘让,以及一众官军,一阵火大,却有无可奈何。

城外的燕军在外面已经驻扎了三个月了,虽然人数已经不如当初多了,但放眼望去,仍旧是数不清的营帐。

而且这卢龙塞以北,不远处就是辽东边军的军屯,根本不用担心粮草消耗问题。

甚至一度搞得田弘让都想带兵出去杀上一阵...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能做。

燕军的营门前搭起了高台,这些日子除了马球,还有蹴鞠、拔河等军中戏,很多时候燕王都会亲自来观看。偶尔觉得精彩还会赏赐获胜的队伍酒肉金帛,有时候还会亲自出言嘉奖。

因此各军都标着劲的较量,就想在王爷面前露个脸。

台上坐的吴仁光眼睛虽然看着马球,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之后侧目看着一旁的姚秉宽问道,“姚先生,恒州的沙门靠不住了,咱们是不是该退军了?”

老和尚眯着眼睛,摇摇头,却没有说什么,也知道是赞同退兵,还是说不该退兵再等等。

在恒州沙门作乱刚起的时候,燕王府上下还存了一丝浑水摸鱼的打算,想着外一那沙门惠庆真的能够北上幽州,这边燕军挥兵南下,兴许就能两下夹击,一举拿下燕山防线。

燕山防线虽然是以燕山为屏障,在关键的孔道修筑关隘防守,但完整的燕山防线还要加上后面的幽州重镇作为依托,并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粮草、军械等支持。

若是沙门惠庆真的能够攻下易州,北上幽州,那对于关外的燕军来说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但是现在来看,朝廷的对于河北之乱的重视程度,远远比不上对关外的燕军的担忧。

幽州都督长兴侯耿忠国宁可坐视恒州全境沦陷,甚至易州也丢掉两县,也不肯动用幽州诸军南下平乱,反而往渝关和卢龙塞增兵。摆明了要严防燕山防线。

同样也没想到,易州刺史田琬一个文官,能组织军队和民壮健儿据守拒马河一线,愣是让叛军苦战了近一个月都没有半分结果。

等到这宝贵的一个月过去,朝廷的大军已经来了。

安远侯仇铭虽然先胜后败,不得已退回瀛洲,但叛军也同样损失不小,无力在继续北进。

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傅懋修所率领的平叛大军主力,随后也赶到了恒州。虽然这仗还没开始打,但以傅大元帅这种稳扎稳打的风格来看,叛军败亡也不过是旬月之间。

而这些其实都没有超出他的预计,最让他意外的是,江南也翻天了。

“却不曾想吴王这老子藏的够深的,连克数州,这还是差不多一个月之前的军报,现在差不多已经打到建邺和润州一线了...这看来‘天命在吴’,这句话说的不是我吴仁光,而是江南吴地的吴王赵德玉?”

看着刚刚通过特殊渠道传过来的军报,吴仁光也是意味深长的笑道。他还记得很多年前身边的老和尚曾经说过一条忏语,“天命在吴。”

对于心怀大志者来说,这四个字无比振奋。

这一趟出兵原本是想着趁火打劫,若是能够花极小的代价,跨过燕山,南下可就是一马平川,哪怕是舍了上京城的儿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成大业者不拘小节。

但现在这样的机会,已经没了。

可同时又出现了新的转机,吴王在江南造反!这确实会吸引朝廷的相当一部分注意力,可燕王府这边若是想在此时南下,那就成了给吴王做嫁衣了。

吴仁光可以肯定,若是他现在此时举事,上京朝廷肯定会调集精锐边军与燕军作战。

而燕军要攻下燕山防线还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因为这事南下的最快的路。

虽然也可以绕道云州,那里是燕山山脉和阴山山脉的空缺处,但云州属于河东道,目前的河东节度使可是定国公冯神绩这个天下公认的大晋名将。

而且冯神绩还是跟有燕王府有不小的恩怨的老勋贵,所以很显然,云州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但吴王在江南谋反这个机会,对于燕王来说,也是极为难得。毕竟朝廷的目光这时候难得会把目光稍稍分给南面一点,甚至更早一些的时候,燕王府跟吴王府也不是没有联系...

“王爷不如给朝廷上奏,派遣数千边军前往江南助战。看看朝廷如何回应。”

姚秉宽的这个建议,让吴仁光眼前一亮。

“好,明日就上表..”

姚秉宽继续道:“王爷心中其实已经拿定主意了吧?”

吴仁光点点头,只要不想给别人做嫁衣,退兵就是必然的选择。

刚想要说些什么,突然见到卢龙塞的望楼之上一杆大旗迎风竖起。

上书“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傅”。

“嗯?他怎么来了”吴仁光这边刚打定主意退兵,却不曾想看到朝廷平叛主将英国公傅懋修的帅旗飘扬在卢龙塞的上空。

关内关外的士卒都开始沸腾起来。

“拜见大元帅”关内士兵的高声呼号,燕军大营这里也听得分明。

吴仁光颇有些诧异道:“一个从未在河北道任职过的勋贵,不过是在万里之遥的河西仗着儿子骁勇,靠着精兵强将赢了几仗,就有如此高的声望?能让关上士气大震?”

姚秉宽摇摇头道:“有声望的不是傅懋修,而是‘英国公’,五代为将,盘根错节,禁军、河北、河东、青兖、河西、关中、朔方...这些地方哪里没有傅家的门下故旧?”

“傅懋修不过凭借祖荫,就有如此声望,朝廷为何不疑他们这些旧勋贵?反倒天天到晚盯着辽东?”

吴王笑着问道,好像浑然忘记了自家父子这三十年都做了些什么,也不提傅家五代人都有忠烈之名。

姚秉宽也十分聪明没说这些:“大晋有八个国公,但只有一个异姓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台之上响起极为爽朗的笑声,仿佛是在为刚才马球场上燕山卫的漂亮击球在喝彩一般。

卢龙塞上,傅懋修身穿金色明光铠,带凤翅兜鍪,披着绛红战袍,威风凛凛。在数十员将校的簇拥之下,登上了望楼,望着城下一眼望不尽的燕军营地笑了笑。

“燕王爷倒是大手笔。”

对于突然出现在河北行军大元帅傅懋修,田弘让是心中极为意外的,心想着战事正酣,大元帅不在恒州指挥作战,跑到这卢龙塞,难道是不放心燕王?

“我看燕军之中有很多髡,发之人,这些是正军还是义从?”

傅懋修的发问,让田弘让迅速回过神来,躬身道:“回元帅,辽东边军之中大约七成是汉军,余下三成都是北境人和东胡蛮子。这些髡发之人就是东胡人。除此之外。燕王每次作战也都会征召不少蛮兵作为义从,这些蛮兵悍不畏死,极为强悍...”

“比西军精锐如何?”傅懋修目光看着城下,继续问道。

田弘让继续道:“自然是不如西军精锐。”

“何故?”

“在军纪。这些蛮兵只有血勇之气,性格强悍,作战之时轻生死,但缺乏军纪,莽撞不可制,自然是不及西军精锐善战无前,军纪严明,进退有度。”

田弘让曾经是定国公的部下,本身也就是从陇右、河西、朔方这几个西军边镇之中打出来的战将,自然是清楚西军边镇的虚实。

而两军交战,光凭血勇之气显然是不够的,列队厮杀前死后继,只有真正的精锐之师才能做到。

“下官斗胆,却不知元帅为何来此。”

傅懋修听到这近乎质问的话也不见愠色,回头看了一眼躬身低头的田弘让,视线再度转过头看着关外,不知道是在看马球,还是在看燕军大营的虚实。

“田将军,你以为城外的吴仁光,与恒州那几个作乱的沙门相比,他们之中谁的对朝廷的威胁更甚?”

这么直接发问给田弘让问住了,这问的也太直接了...

这边傅懋修见田弘让没问答,转身问道随行而来幕僚,“诸位以为,恒州沙门和辽东燕藩,哪一个对朝廷的威胁更大?”

元帅府判官兵部侍郎章京道:“恒州沙门纤芥之疾,而城外燕藩是心腹大患。”

“哈哈哈,然也。”傅懋修笑道。

田弘让原本他以为不好当着大元帅的面说太多燕王不是,毕竟对面还没...不过现在看来是他太保守了啊,元帅府的幕僚都如此说...

那大元帅的意思不就是说,要亲自来跟这个心腹大患对峙吗?

傅懋修笑过之后,肃容道:“燕藩一日不退兵,本帅就在卢龙塞跟他对峙一日!”

恰巧这时,燕军传令兵跑到城下高呼,“王爷请英国公城下一叙。”

随后燕王站在那辆特制战车上,来到城下数百步外,“英国公,可否城下一叙?”

“有何不可?”

在一众幕僚和将军们的反对下,傅懋修独骑出城数百步。

吴仁光看到傅懋修出城之后,二人相距数十步,看着对方仪态威严大笑道:“常闻国公‘美髯公’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好气度。”

傅懋修笑道:“王爷过奖了。”

随后吴仁光话锋一转:“国公单骑而出,不担心我将你擒下,然后执你攻城?”傅懋修反问道:“此地拒关上不过数百步,关上的八牛弩,据说能射千步,王爷就不担心吗?”

“哈哈哈哈...”吴仁光爽朗的大笑道。

城关之上,所有兵士都听得到这两个位极人臣的大人物的“谈笑风生”。

第二日,燕军退兵。

而英国公单骑退燕军之事,也广为流传。

“总有人告诉孤王,晋祚已衰...孤王也一直以为朝廷上都是些酒囊饭袋,不足为虑,就比如英国公傅懋修,孤王一直以为他是个承祖荫的庸碌之才,不过有个好老子,又生了个好儿子,最多不过中人..昨日一见,气度恢廓,仪表堂堂,更兼胆略过人,真英雄也。”

回师的路上,燕王吴仁光与心腹谋士老和尚叹气道。

“能臣此人,足以见道君皇帝之能。”

“晋廷有君臣如此,尚未可图也!”

第一百三十七章灵寿之战(一) 燕军退兵后,傅懋修并没有急着返回恒州,而是直接去了幽州。

随后从幽州调了一千骑军南下恒州,而这一千骑军,隶属于静塞军,又名“幽州突骑”。是大晋举国之力打造的一直具装甲骑,也就是人马具甲的重装骑军。

按照大晋的军制,一军一万两千正军,而静塞军只有三千正军,但辅兵数目却都是一样的六千人。

这也是大晋唯一一支全军都是重装骑兵的特殊存在,皆选取善于骑射的河北健儿为军卒,可谓精锐当中的精锐。

这样一只耗费颇具的重装甲骑,不是放在上京拱卫京城,也不是屯驻在河西、河东、朔方、陇右这西军四镇,而是屯驻在幽州,在燕山天险后面,目的也不言而喻。

哪怕是易州连丢两县的时候,耿忠国都没动用这支骑军,而是让这支骑军一直在幽州城内枕戈待旦,严密监视北方动向。

如今,英国公单骑退燕军,来自北方的压力没有了,自然也可让这支威震北疆的精锐骑军出幽州熘熘马。

傅懋修带着数百亲卫,一千静塞军铁骑赶到易州的时候,丢失的两县已经收复。

南面由副元帅程锦堂率领的平叛大军已经将叛军从房上、石邑驱赶到了灵寿,两军对峙,一触即发。随后这位行军大元帅没有前往灵寿与大军汇合,而是停在易州,将一千骑军调去灵寿大营听候调遣。

叛军至今仍然有数万之众,倚灵寿城下,在城东扎营。

进了叛军营寨,随处可见都法坛、佛龛,而且到处都是说法的沙门弟子。

说的无非便是今世修业,承受恶果,来世享受福报的那套,还有什么六道轮回的劳什子玩意儿。

这也是为什么道门式微的原因之一,因为道家学说只修今世,不讲轮回。

对于修成正果,还是享受来世,大多数人选择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原因自然是大部分人这辈子都一眼能看到头了,也就下辈子还有点指望了。

甚至有些信徒,恨不得立马就死了好赶紧入轮回投个好胎...

中军大帐周围是数百身披甲胃的僧兵,都是身体强壮膀大腰圆的河北健儿,只不过一个个的脑子可能是都不太好,不然也不能来干这个...

大帐中,一群叛军首领都坐着在椅子上,其中多以僧将居多,还有一些则是豪强出身。

中间的榻上坐着灰布僧袍的“大乘法尊”惠庆,他的左边是十住菩萨、平魔军司、定难王刘伯归,右手则是一个白衣僧人和一个中年文士。

对于这两人的身份,一众义军首领包括刘伯归在内,都只知道这白衣僧人是西域佛门圣地派来辅左法尊,而那位刘先生则是燕王大护法拍来的军师。

而这两位也确实有些本事,在拒马河的时候,这位刘先生就说要不计代价的勐攻,三日之内如果打不过拒马河,后面士卒松懈就是一个月也打不过去,而且朝廷大军一月之内肯定会赶来。

事实上,第三日的时候义军全力勐攻,与易州军大战至黄昏,刘先生就劝法尊孤注一掷,但众人面对部众伤亡都哀求不已,最后惠庆为了安抚众人也只能撤兵。

结果后面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义军再无战心,很难动摇易州守军的防线。

现在一群人都被困在灵寿,西边就是太行山,已经无路可退了。

甚至这几日因为断粮,众军士气低沉,已经有不少人偷偷脱离义军,或是投降官府,或是直接去钻山...当然这些也有逃跑的人被抓回来,然后做了军粮...

而大部分“义军”或者说教众,还是坚信法尊的话,失败只是暂时的,地上佛国终会到来。

但是这话忽悠那些底层义军还行,这些首领们的还是比较清醒,知道现在形势紧迫,不过三个月,官军十余万众已经把各处通道封死,现在只剩下战死或者等死两个选择了。

“如今朝廷官军已经将我们南下北上东出之路全都封死了,我义军军粮将近,现在唯有主动出击,拼死一搏,才能换一条生路。至于投降?想都别想,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落到朝廷手里都是都是必死无疑。若是能以弱胜强,击败官军,则‘义军’尚有活路,说不定能威震天下,引得各处响应,大业可成...”

刘恂作为这支“义军”的军师,虽然是外来户,但他的排兵布阵,以及处理各种军务的本事,还是得到了义军首领的认可。

这些首领们也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听刘先生之言?非要去求法尊减缓攻势...

而刘恂刚才这番话,也将所有人的处境说了个清楚。拼一把,还有生机。

不拼,等死。

大乘法尊这时候睁开眼睛,口中也停下了默诵经文,“明日出击,主动迎击官军,本尊将会亲自前往阵前,激励士气。”

惠庆一不是豪强,二不是官员,为什么他能鼓动这么多人跟他一起造反?自然是因为他精通佛法,深谙人心,恒州各处开坛说法,而且必讲众生平等。

而豪强大户也多有信佛者,为其奉上家资,以及金银财货,这些也都被他送于信徒和僧众,所以即便在此情况之下,这些僧众和信徒依然对这位大乘法尊深信不疑。

一众义军首领听到法尊要亲临阵前的消息之后,纷纷斗志昂扬,以他的威望,若是亲临阵前,定然会让‘义军’视死如归,拼死一战。

整个军帐中都欢呼起来“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这句已经沉寂了多日的口号,又被重新呼号起来。以至于整个大营都随之呼喊。

官军大营,在大元帅北上之后负责统领大军的副元帅程锦堂在听到斥候回报之后,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看着悬挂在旁边的舆图,随后看向众将。

“叛军应该是被要拼死一搏,朝廷大军兵力虽众,却不可掉以轻心,各部回去之后都要好生休息,元帅的援军今晚就到,养精蓄锐,明日一战,力求毕全功于一役。”

“诺。”

等众将出去之后,程锦堂才松了口气。他只是副元帅,还是个伯爵,资历比起大元帅英国公傅懋修,以及同为副元帅的安远侯仇铭都远远不及。

但若说是打仗,他程锦堂可是大小百余战,算是三位元帅中作战经验最为丰富的。这里不得不说的是,为大元帅的傅懋修根本就没有亲自指挥过两军阵前作战的经历...

而傅懋修在北上之前还特意跟他说,让他抓住战机,不必犹豫,不必等他这个大元帅回师。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在让功。

若是他作为主将亲自指挥大军击败叛军主力,这么大一件军功都够他晋位侯爵了。

所以对于明日一战,他也极为重视。若能一战功成,他程家也能跻身大晋一流勋贵军门之列。

第二日,程锦堂顶盔挂甲,身披戎袍,立于巢车之上,上面的程字大旗高高飘扬。

七万步骑,分列成一个个方阵,最前面的四个方阵按照弩手、刀盾、长枪、弓手的顺序排位,两侧各有五千骑军掠阵,大军稳步推进。

而叛军倾巢而出,足有四万余众,列好阵势,向着灵寿正东官军方向挺进。

“居然是九军八阵,叛军有一位精通阵法的行家里手去。”

程锦堂一眼就看出了叛军的阵势,与身旁的幕僚们说道。

九军八阵法,依握奇法,八阵四为正,四为奇。余奇为握奇,或总称之。

其主要结构是由九个小阵组成一个大阵,即八阵包一阵,如一个井字形,其中的上、左、右、下方之四个小阵称为正阵,和中阵合成十字型,为全阵骨干,通常为依附营垒或战车、围栅,由大量弓弩兵构成的防卫式阵式。

其他四角之四个小阵,称为奇阵,可转换及运动,通常为持各种长短兵器,由重装步兵构成的攻击式阵式,大阵后又各有数列轻步兵及骑兵,担任机动部队,主阵前行时则于前方担任警戒。

看到敌军列出如此阵势的程锦堂不禁漏出笑意,九军八阵虽威势惊人,但对于各军阵之间配合要求极高,必是常年累月的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才能掌握,眼前的叛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又没有战车和大量的弓弩兵....也就摆了个样子罢了。

平原之上,叛军四万余众,官军七万余众。双方兵力相加多达十几万人。

灵寿之战,拉开序幕。

第一百三十八章灵寿之战(二) 抢先发动进攻的,是以寡击众的叛军。

看见身后中军的旗号和鼓角声,刘季云拔出佩刀,向前一挥,“进军。”

他是刘伯归的弟弟,自幼习武,骁勇有力。因此在追随兄长起事后,立刻成为了“义军”之中排的上号的战将。

“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三个方阵,各有三千多人,开始喊着口号想着官军的军阵进发。

双方相距不过一里,待走到数百步的时候,在队伍最后放的刘季云突然拔出佩刀,“给我冲破官军的军阵,杀!”

近万人的大军喊着口号,手持各色兵刃,急速狂奔,自冲官军的阵前。

官军这边,位于队列最前方的的并不是手持长枪的重装步兵,而是弩手。

这些弩手,都是来自河东边军和禁军,他们身上只穿着两裆甲,因为射箭的没法带厚重的披膊,第一排的都是射术精湛的老弩手,随着传令兵骑着马在军阵后方高呼,“敌进一百五十步,射。”

一声令下,数千具军弩同时发射,霎时间飞失如蝗,第一波弩箭直射的箭雨就带让叛军损失了将近来千余众,身后的弩手急忙递给第一排的老弩手一支已经装好箭的弩,第二波箭雨也如期而至。

接下来是第三波。

弩箭的直射伤害对于身上最多只有两块木板,算作木甲的叛军来说,非常致命。直接命中要害的当时立毙,有的人甚至身上有好支羽箭,被扎成了刺猬。

有的没死也没有同伴去救助,只能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嗷嚎,有的甚至直接被后面狂奔的自己人踩踏而亡。

将近万人的叛军在几轮擎张弩直射的箭雨过后,推进到了九十步的地方,这时又遭遇了官军军阵后方长弓手的抛射覆盖。

仅仅是几轮弩箭直射,和三轮长弓抛射,就让冲上了的九千人三个方阵,减员超过了一半。

等叛军冲到了阵前,三十步左右的时候,原本在阵列最前面的弩手已经撤入重装步军的后面,正在穿戴披膊。重装步军开始出现在最前面。

短兵相接开始了。

叛军将士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有长矛,有斧头,有刀盾,有骨朵,甚至还有一部分人手中拿的就是削尖的木头。

而他们要面对的则是清一色重甲的官军长枪和大斧,他们步调一致,一刺一收,整个军阵面对数千叛军的冲击不动如山。

既是有叛军勇士能在长枪缝隙之间穿插过去,多半也对那身铁甲一筹莫展。当然有些力大者,手持大斧和骨朵这种武器,还是能够多官军造成伤害,但身后的弩手们早就穿戴好披膊,他们作为轻步兵,近战技击也同样是必被的技能。冲过来的叛军会被他们拖进去干掉。

虽然叛军高喊这口号,前赴后继的冲击着官军军阵,但位于队列最前面的都是陇右、朔方两镇的重甲步军,面对青唐和北境人的铁骑都可以巍然不动,收拾一干杂胡更是手到擒来,面对这些毫无阵势可言的叛军冲击,虽然徒有一腔热血,又怎么能撼动这不动如山之阵?

而这时候,叛军的阵势也在不断向前推移,中军的惠庆看着不远处的厮杀一脸茫然,他并不懂兵事,但也看得出己方在作战之中处于劣势,但他也不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随便乱说话又会露怯,所以他一言不发的看着两军作战。

而负责临战指挥的是刘伯归,则是紧锁着眉头,始终对于是否继续投入有些举棋不定。

而真正的正列之战就是如此,在这种一望无际大平原上,没有什么侧翼突然杀出一支伏兵,或者是水淹、火攻这样的奇谋妙招。

双方现在只能是摆开阵势,正面对决,根本没有可以任何的讨巧的地方,只能一刀一枪的厮杀。

于是乎,灯火快要暗澹的时候,就要添油了。

刘伯归在征得惠庆的同意之后,令旗一挥。位于中军的左右两哥军阵,也顺势前出,加入了前线的鏖战。

程锦堂看着前面的厮杀,也下了军令,“前军前移,三十步。”

“前军前移,三十步。”

传令兵和呼号声,令旗的旗语,以及轰隆隆的战鼓声,都在传达着主将的意志。

前移!

霎时间,长枪手开始突刺,然后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保持阵势不变。

这对于叛军来说霎时间压力大增,官军的整齐前移,这对叛军来说就是一面山在移动,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于是乎,刘伯归再度添油,将中军的两千着甲骑军,派出去一举冲跨官军。这一部算是叛军最为后的家底了,叛军的甲胃和战马几乎全都交给了这支骑军。

虽然这样有些孤注一掷,但不破开眼前的官军的阵势,所有人就只能一点一点被围死。

这也是作为兵力弱势一方必须要面对的,他们必须主动进攻,才能赢得战争。

而在叛军前部指挥刘季云的眼里,官军的突然推进,立即就让叛军阵型收缩退却。这种泰山之势,根本没有半分道理可言。

这时候传令兵带来了中军的最新命令,给中军的两千骑兵擅开一条通道来。

刘季云立马明白,这是要孤注一掷,用己方仅有的骑兵冲开观阵的阵型,把官军阵型冲乱,然后大军全军压上,跟官军搏命。

于是位于整个官军大阵最中间的位置上,叛军开始后撤,叛军的行进,无论是进是退,都不如官军进退有度,甚至一度发生了一些混乱。

而官军这边看见面前的叛军后撤,却没有进行追击,因为在军阵之中,进退都要听令号。

“叛军开始向两翼集中,这是准备殊死一搏了?”身经百战的程锦堂立马就发现了叛军的意图。

“元帅,是不是让两翼骑军去拦截一下敌军骑兵?”

这时候冀州都督陈文左提议道。

程锦堂直接拒绝道:“不,两翼骑兵主要的任务,就是拦截溃逃之军,这些溃兵一旦大量溃逃出去,就四处流蹿,为祸乡里。乱贼骑军不过千人,让他们见识堂堂之阵!”

中部叛贼腾开一条路,长达数十丈的宽阔地带,而两千叛军骑兵也迅速出阵,集结在中路,蓄势待发。

河北健儿多习骑射,又不缺马匹,因此叛军也足见了这支两千人的骑军。

一声令下之后,当先一骑身穿明亮铁甲,手持长枪,一马当先,他是刘伯归的二弟,名刘仲堪,在没起事之前,号称是“恒州枪棒第一”,举事之后几次大战都是身先士卒。

上次击败安远侯的大战之中,就是他带领数百骑军从侧翼突袭,才扭转战局。而今天,他也将带领叛军最精锐的两千骑军蹈阵。

“杀啊。”

距离敌阵还有数十部远的时候刘仲堪大喝一声,随后接着马势直接一枪将一个官军士卒戳到,战马连续撞开几列士卒之后,终于被拒马长枪所阻拦。

而身后的一千骑军也都在如他一样接着马势狠狠的撞在了官军的拒马长枪上,有的则闪躲开来,连续撞过几排,但最终百阻拦下来。

而这宝贵的两千骑兵,也没有辜负刘伯归的期望,搅乱了正前方的官军阵势。

看准这个时机,刘伯归立刻下令,全军压上。

“中路已经被骑军搅乱了,现在全线突击,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压上去!杀!”

刘仲堪手持长枪,他的骑术极其俊俏,连续数次提控,躲过了长枪突刺,而后手中大枪扎拿拦挑,连杀十数名官军,而督领前军的陇西名将贺拔旭见到刘仲堪如此骁勇,直接张弓搭箭,一箭射去。

正中其马腿。战马前腿正在奔驰中箭之后吃痛跪地直接就将刘仲堪甩了出去。

失了战马的骑将,直接就失了七分之势,必然是无法在官军阵中纵横,而这边立马数十个甲士齐齐围了上来。

刘仲堪在是骁勇,也架不住这些边军锐士持盾合围,最后直接被生擒了。

惠庆坐在十六人抬的肩舆上,跟着大军一起前行,叛军全军压上,还真的把官军的阵势逼退了数十步,军中中间不为也被贼众突破,双方来时搅在一起厮杀。

官军甲胃精良,训练有素,而叛军在法王的面前自然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厮杀,想要拼出一条生路来。

一时间,官军大阵居然在叛军的攻势前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这时候程锦堂开口道,“传令,静塞军,从侧翼突击敌阵。”

片刻之后,一直在官军序列最后面养精蓄锐的一千静塞军纷纷在辅兵的帮助下披挂上马,这支名满天下骑军直接从己方军阵后面绕了一个大圈,然后出现在了叛军侧翼一里开外的地方。

军旗上三个大字“静塞军”。

刘伯归看到这面大旗的时候,脸色苍白,空中还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身为恒州豪强,要是连名满河北的静塞军都不清楚,他还造什么反,直接寻一个歪脖子树就是了!

这一支只有千人的骑军,像是给叛军的主将在展示,骑兵该如何冲阵。

只听见数千只马蹄踏在地上如闷雷滚滚,从侧翼直接扎进了叛军军阵。

当先一员大将手持马槊,身披玄甲,整个人就像铁兽一样狰狞,手中的马槊挑刺噼砍,没有叛军能挡住他的冲阵之势。

而这支员骑将的目光也极为敏锐,他作为大军锋镝,转挑敌军薄弱之处冲击。

静塞军的重甲闪烁着光芒,平举如林的马槊愈发的狰狞,叛军步卒本就没有披甲,用木头削尖的长矛对具装甲骑的人和马都构不成什么威胁。甚至这些步卒都组织不起任何的抵抗,只能任由这些铁骑横冲直撞,所过之处都呈崩溃之势,犹如秋风扫落叶。

这时候就算不知兵的惠庆也能看得明白,大势去矣。

官军中军的程锦堂这时候就下达了最后的将领,两翼骑兵展开,围堵败军,步军全军压上!

于是乎,包括周铁冠、贺拔旭、苏锻等官军悍将在看到令旗招展的之后,全都命令所部奋勇向前。

而原本被静塞军冲的七零八落的叛军,也终于坚持不住,此刻在是狂热的信仰都失去了作用。

兵败如山倒。

第一百三十九章新军靖南 宣嘉十八年八月初,河北道行军副元帅武康伯程锦堂率七万步骑,击破贼众四万余。

斩首两万,俘敌一万七千人余,有数千人遁入灵寿城中。

第二日,程锦堂率军攻城,半日告破,擒获“大乘法尊”惠庆、“十住菩萨”刘伯归,以及一干头目。

而叛军当中的所谓“刘军师”和一个白衣和尚却不见了踪影。

恒州之乱基本平定。

傅懋修在大战三日后,与安远侯仇铭一起赶到灵寿,与大军汇合。

大元帅回营,庆功宴也要有一席。

“没有让恒州,变成贝州,都是诸位之功,本帅自然会给诸位向朝廷请功,而现在河北乱平,江南乱起,各位还要随时做好准备驰援江淮。”

同样是在河北,二三十年前的贝州之乱,足足持续了数年之久。而这次恒州之乱,沦落州县全部收复还不到四个月。

因此傅懋修的声望也极具高涨。虽然最后的灵寿之战不是他亲自指挥,首功落在了程锦堂身上。但这并不影响傅懋修在军中声望日益高涨,甚至直追定国公冯神绩。

单骑退燕军,更是一时佳话。

傅懋修首先提议一碗酒,敬副帅程锦堂以下全军将士。

第二碗,敬战殁将士,敬死节官吏。

第三碗,祭此乱亡故的生灵。

三碗酒敬完,程锦堂又提议,全军敬大帅。军中士卒山呼海啸。

酒喝完了,傅懋修与众人道:“本帅不胜酒力,且先去外面吹吹风,诸君且尽兴畅饮。”

一众将士恭送大元帅,而后又喝了起来。

傅懋修这边与几个幕僚还有亲卫,一道出了大营。

大营扎在灵寿城下,不远处就是前几日的决战的战场。

虽然已经打扫过战场,但超过十万人的厮杀,数万人殒命,让那边平原的土地都散发着血腥的煞气。

傅懋修望着空旷的战场,却是一言不发,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叹息道。

“生灵涂炭,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刘仙客道:“明公可是为那一万余名俘虏而忧心?”

傅懋修听后,没有说话,但是轻轻的点了下头。

大战俘虏了一万七千余人,这些人中有老弱,有壮丁,原本都是恒州之民,因为信了惠庆的蛊惑,或被胁迫裹挟从乱...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处理这些俘虏。

全都杀了倒是省事,可这都是人命,有伤天和。

放又不能放,毕竟其中还有不少是惠庆的信徒,这帮人蛊惑人心的本事可是很厉害的。

“不如上表朝廷,将这些人流放安南、西域、巴蜀等地,分开安置?”

“也只有如此了...河北才定,江南又生乱,也不知三郎在扬州如何了,吴逆筹谋多年,江淮武备废弛,怕是要被打过大江啊...”

父子两人一在淮南,一在河北,原本给傅津川谋的扬州大都督一职,只是先让他积攒一下资历,做一任富贵太平官,毕竟扬州的富庶天下闻名。

谁曾想江南乱起,眼看这江南东部诸州就要全部落于敌手,江北如今正是首当其冲...

八月初,恒州之乱以平,河北道行军大元帅留副帅安远侯仇铭,率一军留镇恒州,以防再起波澜。

自领余部还朝。

而江南方面,八月初二,南军大都督薛巨鳞率军攻破采石,守将王邈战死。

八月初五,句容城破,县令、县尉等具死节。

八月初十,润州城破...

自此,建邺城外围的三大门户都以陷落,只剩下这坐孤城了。

大晋朝自定鼎以来,五京还从来经历过战事,而这一次,东京建邺城下,叛军东西两路合兵一处,十万大军围城。

另一边洪州都督张既在击败了叛军夺取饶州的偏师之后,率军水陆军三万军赶至江州,襄州都督赵怀江也率水陆军三万五千人,自汉水入大江赶到鄂州。

但这这两部大军目前都畏惧与叛军势大,不敢与之交战。

同时作为大元帅的李世忠被困在建邺城中,也无法对襄州、洪州、安州的形成有效统辖和指挥,而扬州方面在给润州派出三千援军,给采石拍出两千援军之后,就以江北兵力不足为由,拒绝在向江南派出援军,甚至从摇摇欲坠的润州往扬州运了一匹军械和粮草,甚至包括府库的钱...

对此东京留守、江淮行军大元帅、卫国公李世忠是非常火大。

但又不得不承认傅津川做的没错,而润州城破,守军一部也被扬州水军接应到了江北。

其中就包括他的心腹爱将袁亨、还有他的次子李昭信,还有润州刺史魏宗卿。

甚至傅津川还劝写信劝他到江北组建元帅行辕,统率全局,等待朝廷援军到了从江州渡江,沿江南下平叛。

从战略上来说,这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李世忠却始终下不了决心,他只要一渡江北上,建邺定然陷落。而五京之一落入敌手,影响极大。

但若是守建邺,就依靠城内这些吴王旧部?

况且城内还有诸多江南大族,这些世家目前的态度很隐晦,但李世忠能隐约感到这些人最少目前是希望吴王获胜的...

看着江淮的舆图李世忠颇有些举棋不定,是命江州的张既、鄂州的楚王赵怀江合兵南下救援建邺,还是领他们自守以待援军?问题是,就算大军来援,这城池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援军到达。

最终幕僚孙烈臣的话说动了李世忠,“国家五京不可轻弃,元帅当令诸部沿江南下,以解建邺之围...如此就算这诸部因故不能来,建邺由此失守,元帅到时候要面对的诘难也会少很多。”

李世忠听后觉得甚是有理,于是遣信使带着军令乘小船渡江赶到对岸,通知洪州都督张既、楚王赵怀江率下、安州都督郭侃、扬州都督傅津川合兵一处,沿江南下。

傅津川见到军令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信使下去休息,随后又派人转达送去安州都督府以及江州、鄂州等处。

都督府节堂内,针落可闻,长史崔方翼以下等幕僚,包括都督同知陆勋、两位军使吕虔勖、檀珲都是一言不发。

傅津川身穿一身圆领菊纹团袍,带着金冠,负手而立站在一副巨大的舆图面前,良久不语。

幕僚和属下都明白傅津川的担忧,扬州都督府节制江北七州之地,但现在手上只有三万多兵马。

其中要防守江北沿江的要隘甚至已经有些吃力了,若是在派出军马参与救援建邺,胜固然好,败则江北危矣。

“新军征召的如何了?”

朝廷准许安、杨、洪、襄四都督府的诏命还没下,但傅津川却可以征召新军以补充之前缺少的军额。

负责此事的正是长史崔方翼,“回都督,已经在寿州、和州、濠州、庐州、除州五地募兵万人,正在整训,若是将这些新兵分派入各军,江防兵力倒是够用。”

淮南历来就是中原与江南对峙的最前沿,所以多有流民习武,聚族而居,民风敢斗。而傅津川这次征兵还特意避开了最为富庶的楚州和扬州,用意也很明显。

而新军征召而来,傅津川却又有了一些别的打算。

“我意将清正军,打散充入安国军与广锐军,然后以新军独为一军,各位意下如何?”

傅津川转身扫视,众人欲言又止,很明显,这新军大都督是要自己掌控。

长史崔方翼道:“可新军若无老卒,如何成军?”

以老带新,这是晋军中多年的传统了。

“正是为了不要这些老卒。”傅津川直接说道,说的包括陆勋、檀珲、吕虔勖三人颇有些面红耳赤。

但也无话可说,毕竟现在扬州军中这些老卒是个什么状况,他们最清楚不过。

一个个早就养成了兵油子,真打起仗来很难靠得住。

“我要亲自练一支精锐新军来!清正军各部分流划入安国军和广锐军,这事就有陆同知主持,各部在补充人数之后,还要拣选,老弱投入辅兵,战兵都要青壮。安国军这次支援江南,损失不小,这个要考虑进去...”

其实安国军在派出五千援军到江南之后,只回来了不过千余人,说起人数还没有清正军人多,但清正军军使毕思立毕竟因为通敌被杀,清正军上下也都带着些嫌疑,如今把老清正军分流出去,算是腾笼换鸟。

清正军这个军号,傅津川也自然会上奏撤换。

而至于新军的军号,也想好了,靖南军。

意为,靖安江南之乱。

第一百四十章怨烈冲天 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建邺城内却不见多少惊慌。

“吴王爱民如子,他麾下的军队是来讨逆的...”

这样的声音在城内民众,甚至富户大族里也颇为流行。以至于秦淮河上画舫生意都没见少。

乌衣巷的谢府,人称“江南甲第”,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自南齐以来,出过四十位宰相,其他如尚书、侍郎、九卿等高官更是不计其数。

今日谢家的正厅燕子堂里,算得上高朋满座,坐满了建邺城其他大族如陈、李、朱、张等建邺大的族长和族老。

坐在当中的自然是谢家的老家主,已经年逾古稀的谢闰。

谢闰是当朝宰相谢佥的叔父,在谢家说一不二,同时也是出了名的老谋深算。

所以众人齐聚,也是希望能跟这位老爷子拿个主意,毕竟吴王已经在城外了。

“谢公,这如今吴王的大军已经到了城外了,城内只有不到两万兵马,还都是吴王的旧部,我看着卫国公李世忠就是再用兵如神,也难以招架城外吴王的虎狼之师,建邺肯定是要失守的,咱们是不是要早做些准备啊?”

张家的族长张克检算是最沉不住气的一个了,也是所有族长之中最年轻的一个,刚刚年近不惑。

长相衣着倒是很有风范,不过这面色和眼神中的焦急倒是落了下风。

不过其他的大族的族长倒是也没时间去看张克检如何,现在燕子堂的目光都集中在谢闰身上。

“慌什么。”

须发花白但仍旧精神矍铄的老头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吹了吹热气,然后轻轻的把茶碗但在茶几上,抬头看了看众人,问道。

“你们说早做准备,是做什么准备?集合家丁,冲出去把人头送给李世忠吗?”

这一席话,说的众人直皱眉头。

“安心等着,不管吴王,还是谁进城了,我们都老实的待在家里,他们要什么,都可以商量,总用得到咱们。千万别当那出头鸟!也被想什么献城夺门那一套,咱们都是以诗书传家的。有些事不该咱们干,就千万别粘上。再说了,朝廷大军今天走了,明天就回不来了吗?”

众人听了老人的话,倒是从焦躁不安中挣脱出来。仔细一向也才想明白,不管朝廷还是吴王,谁进了这建邺城也离不了他们这些世家大族。

而等众人走了,老人叹口气道:“这些人,平日里只算门户私计,难道是他们的父祖在进棺材的时候他们的精气神也带走了?”

说完之后有看向下手站立的年轻郎君:“安持啊,你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过江,去投奔扬州大都督府。”

这位郎君名叫谢安持,二十五六模样,身高七尺有余,在南人之中算是高挑的了,长相也颇为英俊,剑眉星目,很有世家子弟的气度。

是谢闰亲手调教出来的孙子,一向侍奉在侧,耳提面命。现在听说祖父让他过江去,却有些意外。

“阿翁,这确实为何?吴王虽然已经在檄文之中说七叔是六贼之一,可这不过是掩人耳目,七叔是吴王的举荐人,若没有将他一起算入六贼之中,恐怕七叔会在朝廷上难做,此举也算是投桃报李了...而吴王即便进了城,也用得到我谢家,为何要我走?难不成是要去都督府给吴王做内细?”

谢闰笑道:“怎么,你还真以为吴王能成事不成?”

这句倒是给谢安持问住了。

“武安侯是太子亲信,你去投在他的幕府,自然有机会走入中枢,一展你心中抱负。”

谢安持道:“祖父,即便能入中枢,可南人在朝廷上,还是难以出头啊。”

谢闰笑道:“呵呵呵,你放心,等这次江南之乱后,朝廷就会明白,不给拿出些官位权位,这江南就还会乱下去。”

谢安持皱了皱眉,却是没在说什么。

谢闰继续道:“你只管去你的就是,家中的事不用你惦记,若是南北分隔日久,你有什么事自去寻你七叔。”

谢安持听后看了看祖父,然后直接跪倒在地,叩拜道:“孙儿这就去了,阿翁保重。”

“去吧。”

望着孙子出门而去的背影,谢闰叹了一口气道,“这一走,虽然只南北横着一条江,却不知道能不能在见到了...”

城头上,李世忠身穿甲胃,站在建邺的南城,望着城外的叛军大营也不由赞叹道:“叛军虽然成军日短,但观其营垒,纵横交错,井井有条,能立营一事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当世名将了。却不知道这是吴逆手下的何人主持...”

幕僚孙烈臣正负责一些情报,想了想然后推断道:“此前未闻听吴逆知兵,而他手下的将官,只有原越州都督同知薛巨鳞算是朝廷大将,其余人等,最高不过是陆庆的杭州司马,而薛巨鳞曾为陇右节度副使...虽然降为了都督同知,但其用兵倒是不俗。如今合兵一处,应该是他在调配全军...”

李世忠听到薛巨鳞的名字,也是叹了一起,“薛巨鳞可惜了,若不是...徐兴宗误国啊...”

孙烈臣听后却是没在什么,毕竟这话国公说得,他一个幕僚可说不得。

叛军大都督薛巨鳞出自河东大族,与薛皋薛琮父子算是同族,也是年少从军,在西军边镇之中十几年履历功勋,有名将之称,甚至一路做到陇右节度副使这样的高位。

若是按照正常的升迁顺序,薛巨鳞也有是能做到节度使位置的,若有机会在立下些功劳说不定还能封个爵位,但有些事情,往往会出人意料。

宣嘉十二年,镇国公徐兴宗就任陇右节度使,这位国公是开国名将徐景达之后,大晋朝头一等将门武勋,任一镇边帅,自然是想要立些功劳和名望,率军出击青唐...结果被青唐名将野利恭禄杀的大败,损失上万人马,还是薛巨鳞作为节度副使,及时接应挡住了追兵,挽回了败局才没让陇右局势失控。

而等到战后向朝廷上表,徐兴宗把自己的责任是推得一干二净,而在战前力劝徐兴宗不要出兵的节度副使却成了他口中怂恿他出兵的罪魁祸首,还有迁延不进,救援不及等...结果就是薛巨鳞被夺职下狱。

薛巨鳞丢了官职。还差点丢了性命,后面沉冤昭雪,还要拜托一位刚正不阿的御史看出其中疑点上书直言。

而那位罪魁祸首的国公爷,事发后只是被申斥一番,罚俸一年,丢了节度使的位置,回京赋闲,没几年又谋了一任都督,外放了,依旧是高官显贵。

后来吴王托关系把他调去江南,初为润州都督同知,后为越州都督同知。

再后来,他就带着大军连克宣州、采石,陈兵建邺城下...

薛巨鳞带着几个亲卫,走在营垒边上,查看各营鹿角和栅栏是否结实,壕沟是否足够深。

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一地,只要大军立营,就会亲自查看营垒。

他足有八尺高,穿着身明光铠,没带兜鍪,生的孔武有力,留着短须,很有北地男儿的气概,虽然他的手下大多数兵卒都是南人。

但对这位主将,无一不服。包括吴王直属的前后左右四将军。

治军严谨,调度有方。吴王赵德玉也对他极为信重,称他为“当世虎臣”“吾之杨琰”

初代辅国公,弘农武宁王杨琰,开国第一名将。

在李文镇、徐景达、傅环山等名将辈出太祖麾下,杨炎仍旧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将。

开国八大公爵之中,李文镇有平灭南汉之功,扩土江南半壁。徐景达北御金帐,夺取陇右。

而傅环山以勇烈闻名,其余如冯弼开蜀、汤虎臣平岭南等也是战功赫赫。

而杨琰,则是替大晋夺取河北、关中这两处帝王基业的第一功臣。

所以“吾之杨炎”,这称赞之语的背后,薛巨鳞也明白是吴王赵德玉对他的笼络,以及对他的期盼。

吴王以太祖自比,希望他做杨琰为吴王打下帝王之业。

朔方节度副使的薛巨鳞,绝不大会愿意跟吴王一起行这种大逆之事。

但差点死于狱中的越州都督同知薛巨鳞,很愿意。

“大都督。”一年身披甲胃的年轻将领与薛巨鳞行礼道。

薛巨鳞见到对方,也拱手道:“王炀将军。”

“大都督,末将想要请教一下。”

“将军请说。”

“大都督到了建邺城下不立即攻城,等上三日,可是为了让城中守军,斗志消懈?”

王炀自幼习武,也经历过军伍,算上一员骁将,在南军之中颇有些名气。

但对于统领一军,还是远远不够的。对于薛巨鳞的才能他自然是佩服的很,因此有不少关于军伍之事,他不懂就会随时发问,有时候会问陆庆,有时候问薛巨鳞。

面对这一样一个不耻下问的年轻人,无论是薛巨鳞还是陆庆都非常乐意替他解答一下疑惑之处。

“王爷曾是东京留守,数代居于此城,城中守军又都是王爷的旧部,其中不少人感念王爷恩义,若是我军一到城下就攻城,就会让这些守军觉得王爷不念旧日情分,就会上下一心全力守城,若是我军暂缓几日攻城,这些守军就会觉得王爷还是念往日之情,也就不会拼死作战...这也是攻心之术。除此之外,我军在过去两月之间,连克七州,几十县,士卒也需要修整一下...”

薛巨鳞一边巡视各营,一边跟身后同行的王炀说着这些军伍之事。

王炀也不断的点头,若是不懂其中之意,则会刨根问底。

“我等随王爷起事,说句难听的,我们九成成不了的,但还是要为了这一成,甚至更小的机会博一下!让上京的贵人们,让八大国公和满朝勋贵看看咱们的威风!”

“如果我做不到,你也要做下去,反正走上这一条路,是没回头的机会了。哈哈哈,不如就拼他个轰轰烈烈!”

薛巨鳞最后的话非常的坦诚,甚至让王炀有些不适应。不过看着对方虎目之中的神采,还是用力的点点头。

“就这座城,大晋五京之一,东京建邺,上次陷落还是一百年前,拿下他,我们就打败了大晋名将卫国公李世忠!”

“而朝廷还有定国公冯神绩,还有定远侯王弼,还有平北侯马巍,还有那个二十岁封侯的武安侯傅津川!”

“把他们全都踩在脚下,我们就能打进上京!”

“替王爷拿下这个天下!”

第一百四十一章未虑胜先虑败 扬州城外都是田亩,为了不影响农桑,傅津川就把新军大营选在了六合与长水境内的一座山前。

让一群农夫成为合格的士兵,甚至是精锐,这需要时间。

而傅津川还偏偏选了耗时最久的路子。

这样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那些不良风气流入新军。

负责整训这只新军的底层将校,正是此前跟着傅津川南下那支六百人的禁军,本来是被他当做牙兵使用。而现在这些禁军最少都官升两级,已经成了新军的骨干。

决定将新军直接独立组成一军之后,为了让新军满编以及给傅津川的牙兵重新补充,都督府又继续在庐州、濠州、和州、除州、寿州几地再度征召了四千新兵。

随后在一万四千人中,精选了一千五百青壮,都是练过几下拳脚,有些底子的良家子,为大都督的直属牙兵。

余下全军共分为五都。魏十郎、张奎、梁岱、曲十二、周世泽五人为都虞侯,各掌一都。

军制按照五人一伍,两伍一伙,五伙为一队,五队为一团,五团为一厢也就是一千二百五十人,两厢为一都,也就是两千五百人。

蒋武、庞云、李司寇为牙将,几十名元从全部充入牙兵之中,为队正。

只有陈行,无官一身轻。倒不是傅津川不想给他安排,而是身边怎么也得有个得用的人,而陈行现在也醉心武学,让他为官也不愿意。

傅津川刚和幕僚们把新军的框架搭起来,立即就让各部开始训练。最为基础的训练,并不是拳脚枪棒,而是辨认鼓角旗号。

什么旗号代表前进,什么声音带边后退,以及各兵种的组合站位...

同时广锐军还在整理军资,准备前往江州。但一份紧急军报把傅津川带回了扬州城,也让“准备”了还几日的广锐军不用出发了。

东京建邺,陷落。

叛军在城下顿兵三日后发动勐攻,不断高呼的都是“降者不杀”“南人何为北人战”。而建邺守军又都是吴王旧部,兵无战心,坚持不过两日,守军在勉力支应下,终于有士卒打开了城门。

大元帅李世忠,建康军使高德宗,等一众官员,还有东京绣衣卫千户胡兰卿等一众绣衣卫仓皇乘船出逃至和州,李世忠的亲卫三百人为其抵挡追兵全部战死。

现在李大元帅正在赶往扬州的路上。

而另一边,朝廷的援军也到了。平北侯马巍亲率侍卫亲军司辖下的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武功中卫三卫,四万余人赶到扬州。而后续还有驻扎在兖州的泰宁军、青州的镇海军、汴州的彰武军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南下驰援。

同时准许都督府自行募兵平叛的诏命也到了。

一时间,扬州城变得极为热闹。

赶回扬州的傅津川先是与马巍、刘景明、裴休明等在都督府人会面。

“马叔父,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三郎许久未见啊,如今果然是威武不凡,哈哈哈,比起你阿耶更像个大将军!”

听见这种夸赞,即便傅津川在认同,也不能随着附和。

“叔父过奖了,我怎么能跟阿耶相比呢...”

马巍爽朗的笑道:“哈哈哈哈,好了好了,说正事。我们这四万大军既然到了扬州地界,还要麻烦你扬州大都督,还有刘经略。”

刘景明道:“都是为朝廷公务,侯爷不必客气。”

“对了,这里还有一事,大元帅正在路上,相必明日就能赶到扬州,大元帅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组建元帅行辕的,这地方该选在...”作为大元帅府的长史的中书令裴休明这时候提出个这个问题。

“那就让三郎腾个...”马巍刚把话说道一半,后面就说不下去了。

按理说,扬州大都督府,作为扬州城内的最大的武将府邸,作为大元帅的李世忠前来,自然是应该傅津川给他腾个地方,以示尊崇。

但这里又有一个问题,傅津川可不是自己来的扬州。

他还是驸马都尉,扬州都督府后院可还住着宁国公主赵元殊呢。

即便大元帅再有权势,也不可能让公主殿下给他腾地方,毕竟君臣有别,公主不算君,但也是皇室中人,位比亲王。

所以马巍说道一半就把嘴闭上了,这话后面可没法说了。

傅津川倒是面带笑意,这事他是没什么话可说的。大元帅行辕爱放在哪里就放哪里。反正要他的都督府是没门,要讲道理去找他媳妇儿说去。

无奈之下刘景明想了想道:“那就把扬州刺史府,暂时充作元帅行辕吧。”

刘景明是淮南经略使兼任扬州刺史,虽然是一人兼任两职,但这两个官署下面各自都有自己的一套僚左,个成一府。

随后几人又一同商量了迎接大元帅的等具体事物,这些基本上就是长史裴休明负责安排。

第二日,大元帅李世忠赶到扬州。先是领受了大元帅的符节印信,随后才召集众人,行辕议事。

一张江淮舆图早早就准备好,悬挂在原刺史府的大堂上。

李世忠从进了扬州城就一直阴沉着脸,甚至一群人跟他寒暄的时候,也是如此。毕竟他为将以来,大小百战,未曾一败。

而现在,国家五京之一的建邺城就在他手里丢了。而那座城,可是他的先祖李文镇打下来的...

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哪丢的东西,就从哪找回来!

李世忠看着眼前这张江淮舆图,仿佛思考破敌之策。而作为大元帅的他不开口,一众僚属也自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武安侯,你觉得叛军下一步会是什么地方?”沉默的李世忠突然开口问道。

傅津川没有丝毫犹豫道:“自然是和州。”

“为何?”

“和州在朝廷手中,采石的叛军就要随时面对官军的威胁,而且拿下和州,叛军就可以直接威胁整个淮南,可以直接威胁扬州、除州、庐州等地,若是能打下扬州,叛军就可以沿着运河北上,直驱汴泗之地...”

傅津川没在继续说下去,因为过了汴泗,就可以沿河直奔上京而去...这一点,众人都清楚。

李世忠听完点点头,这次发问也算是对傅津川的考校,毕竟对于他的年纪,李世忠还是觉得太年轻了。

“吴王如今已经据有江南道东部诸州富庶之地,接下来的选择无非是跨江攻打和州,从淮泗北上,另一路则是西进,沿着大江西去攻打江州、饶州然后是荆州、鄂州,最后是襄州,北上唐州邓州,从南阳而上,便是京畿道。”

“淮泗这条路最快,只要打下和州扬州就可以北上。因此叛军为了速胜,一定会把和州扬州作为首要目标...”

“如今朝廷援军已到三卫,我率两卫兵马,前往江州,和州扬州这里,就交给武安侯与平北侯,留一卫兵马,在加上扬州原有的兵马,已有数万人。武安侯只需守好和州扬州一线,不让敌军北上,我自带大军沿江东下,待敌久攻和州不下,攻其侧翼,如此江南可复。”

从战场丢的颜面,自然是要从战场上拿回来。

李世忠战略意图很明显,让傅津川和马巍守好江北,他从江州带大军顺江而下,跟叛军一决雌雄。

而目前江州和身后的鄂州已经有将近七万兵力,加上安州都督府的下属兵马以及两卫禁军,合兵一处,足有十几万人。

若是能一战而胜,则江淮可定。

这个作战意图本身没什么问题,看起来十分稳妥。

而傅津川却有些担忧这十几万大军的战力,毕竟他是亲眼看见过叛军的战力,颇为不俗。

虽然不算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但足以称得上训练有素,进退有度。

不过毕竟权责在此,大元帅才是做决断的人。而李世忠本身的谋划也是深思熟虑的。

按照现在态势,自然是从江州进兵更容易些。毕竟没有润州和采石两处要隘,官军想从江北渡江南下,极为困难。

史书上可有很多次南朝凭借采石、润州的险要以少胜多战胜北军的战例。

李世忠自然不愿意去指挥大军死磕这两处临江要隘,所以从江州而下,便是最为稳妥的不二之选了。

议事之后,并没有摆什么接风宴,毕竟眼下官军新败,这时候搞什么宴饮自然是不合时宜的。

李世忠留下一众幕僚议事,其余众人也各自离去。

傅津川与长史崔方翼、都督同知陆勋回了大都督府,召集了几位都督府的幕僚议事,面上的担忧之色才开始显露。

“...卫国公想要一战定江南,诸位以为如何?”

将元帅府议事的决定告知诸位幕僚,几人都有些惊讶,毕竟李世忠这才是第一天进扬州,这么快就定下如何用兵了?

那就说明这是早就打好腹稿了啊。

幕僚之中最为知兵的张杲道:“卫国公的策略并无问题,如今叛军暴起数月,立足未稳,若能一战灭其主力,江南之乱一年之内可定。唯虑江南诸军武备松弛,不是叛军对手...此战若胜,大局可定,若败...江南之乱怕是要迁延数年了...”

张杲的意见跟傅津川的十分相近,都是担忧目前江南各军的战力,毕竟张杲王左丘还有许应龙三人,是亲自跟着傅津川去对岸见过叛军的,对其战力非常清楚。

关系一场战争胜负的因素很多,天时、气候、地势、将帅、军械等等等等,其中军队的战力和士气也是至关重要的。

但却不能不承认,即便这场大战之前的不利因素非常多,但这就是目前对官军最为有利的策略了。

来得快,去的也快。

江淮行军大元帅李世忠在扬州待了三日就准备前往江州整军备战了。

临行之前倒是请傅津川和马巍过府一叙,毕竟三家都是多少年的交情,还是姻亲故旧。

“见过伯父,见过叔父。李二哥。”

傅津川赶到元帅行辕的后厅,酒菜已经摆上了,有螃蟹、河鲜、卤鹅等,都是扬州当地常见的菜式。

平北侯马巍已经到了,正在跟李世忠父子说话,三人正在也是等他有一会了。

“三郎来了,来来,快坐。”

“有劳伯父和叔父久侯了,我适才去安国军大营一趟处理些军务,这刚回来才知道李伯父相邀,却是有些晚了,我是晚辈自罚一杯。”

“哦?三郎刚才是去城外了?”

“却是有几个原清正军的校尉和队正,克扣军饷不说,还鼓动士卒闹事...现在已经被我正了军法...”

原清正军分流划入安国军和广锐军之后,广锐军因为原本人就多,只分得了三千人。

而余下七千人,全部充入了损失不小的安国军中,这一下就变成了清正军的人数甚至比起安国军还多的局面,刚到一个锅吃饭,难免勺子碰到碗。

若只是一些磕磕碰碰傅津川就直接扔给檀珲解决了,但居然有清正军旧将因为没法吃空额了,不满闹事,盛称安国军这边克扣他们的军饷。

而檀珲确实有口难言,自从傅津川就任大都督以后,马上就是江南之乱。在这当口,还敢在大都督眼皮底下克扣军饷?现在连空额都没得吃!

但清正军这边却是不信,在几个军官的蛊惑就认定就是安国军这边克扣了他们的军饷。

两边起了冲突,檀珲不敢自传,只能是通报都督府。

傅津川只带了几个幕僚和陈行一个护卫去了安国军大营,随后让王左丘、崔奉壹查看账目,这一对账目几个清正军的军官自然是漏了底...于是十几个克扣响银然后又鼓动挑事的原清正军军官直接被砍了。

上百个参与闹事的军卒,全是八十军棍,身子骨稍微弱一点,也是熬不住的...

听傅津川说完,李世忠赞叹道:“三郎处事果决,又能明断是非,辅以军法,如此治军,已有名将之风了,不得了不得了啊。”

傅津川谦逊道:“李伯父过奖了。”

马巍笑道:“三郎无论是用兵还是治军,都比你阿耶强啊,哈哈哈哈。”

傅津川是发现了,这位马叔父是真喜欢拿他阿耶打趣,但即便这是事实,傅津川也得谦虚退让啊,开什么玩笑...“我这点微末本事,差我阿耶远矣...”

马巍听后,更是止不住的笑,说傅三郎你这小子倒是挺警醒的。

说这话的功夫,傅津川这边抄起一只螃蟹,开始去壳就食,动作极为熟练。

李世忠叹了一口气道:“三郎以为,江南之乱,需要多久能定!”

傅津川道,手上功夫没停,随口应答道:“若是伯父从江州进兵战而胜之,则江南一年可定。”

“若是不胜呢?”

“...或许....三年五载...”

李世忠听后半晌无语,然后叹曰:“此战若胜,我与马大,还有三郎你,都是不世之功,若不胜,后续战事...还请两位勉力而为。”

未虑胜,先虑败。这些对于作战不利的情况李世忠作为勋贵之中出类拔萃的名将,不可能考虑不到。

但朝廷平叛,宜早不宜迟,宜急不宜缓。

特别是对待宗室叛乱。

一旦让吴王在江南站住了跟脚,让他把局面稳住,极有可能凭大江天堑形成割据之势,迁延日久。

所以李世忠思虑之后还是决定主动出击。

如傅家、李家、马家这些世袭勋贵,爵位都是从立国就传下来的,这些国公府也好、侯府也好,勋贵门庭所谓与国同休,实际上是与太宗、高宗这一脉的帝室同休。

更何况傅懋修、李世忠这两个还是作为勋贵的代表人物,上了“六贼”名单的。

傅津川还是武宗之婿,太子心腹。

换句话说,别人或许可以投靠吴王,包括刘景明、裴休明这些人都可以,但今天私宴上这四个人,李家父子,马巍,傅津川,他们不行。

若是吴王这支宗室远亲进了京,现在朝廷上掌权的勋贵们都会失势,到时候被说荣华富贵,甚至家门存亡也得看人眼色。

所以李世忠在前往江州之前,特意约二人来此,一是叙旧,二也是摆明立场。

隐约有拼死一战,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然。

而把江北交给马巍和傅津川,李世忠是可以放心的,最起码不用担心他们投靠吴王。

傅津川听后站起身来,深深一缉。

“李伯父既然已经决议一战,可将江北交托与马叔父,我可随伯父一同前往江州,伯父为元帅坐镇中军,我可为先锋,不是自夸,率数千精锐之师蹈阵,临阵决机,天下能胜我者寥寥无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个傅三郎!傅懋修有子如此,真是令人嫉妒啊,哈哈哈哈哈...”

李世忠笑过之后又叹了口气道:“三郎勇烈深类你家先祖忠武王,当然忠武王与我家先祖文镇公,一起平灭南汉,还是忠武王率五百精兵奇袭采石,替大军打开通道,然则今时不同往日,江州之军以及鄂州之军,就算是守城,也是勉励维持,所以这仗我是毫无把握...我得先帝和今上两朝天子信重,坐享荣华数十年,如今已经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正当效死尔...可三郎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咱们勋贵将门,最怕的就是后继无人...”

李世忠自然知道若是有傅津川作为骑将统领数千精骑,那与叛军一战自然是胜望大增。

但他不可能带着傅津川一起打这仗。

眼前的傅三郎是名震天下的百战骁将,但同样是他亲家之子,是武宗之婿,是太子亲信,是道君极为欣赏的子侄...可能还是未来几十年勋贵当中的执牛耳者。

谁都可以死在战场上,他可以,傅三郎自然也可以。

但傅三郎,不能跟着他一起死在战场上。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道理可言。

对李世忠来说他现在做什么决定首先要考虑的,是身后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所见略同 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傅懋修,长史李法曾,副元帅程锦堂,率平叛大军于八月下旬归师献捷。

从关中巡视归来的太子殿下亲迎。

作为乱军首领的惠庆、刘伯归等二百余人被押解至宣德门外,因为谋逆是十恶不赦,所以直接就判了惠庆、刘伯归等十几人凌迟,其余皆是斩首。

不得不说,惠庆多少还是有有些道行,听到凌迟刘伯归惊慌不已,大呼小叫直呼冤枉的被旁边士卒塞住了嘴。

而惠庆始终面无忧惧之色,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天,极为恣意。

他望着了宣德门前观礼的文武百官,以及在京的宗室、勋戚等,随后他的目光就被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郎君所吸引,两人四目相对。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十分诧异的举动,他向着那个方向,直接叩拜。

“往日皆是虚妄,今日方见真佛。”

而被他所拜的那个方向,都是些宗室、勋戚,有几个驸马,还有几个亲王世子、年轻的郡王等。

这些贵戚们被这和尚的举动明显吓住了,开什么玩笑?真佛?正灭佛呢你个反贼你拜我们这是要害我们?

太子殿下赵元檀看到这和尚的举动之后,也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了,只见一众贵戚都被这举动搞得惶惶不安,人群之中只有一个人,不见半分惊慌,仿佛神游天外...燕王世子吴药师!

燕王退兵以后,上京城燕王府的兵马撤掉了,但是暗哨更多了。

今日是献捷大典,他作为藩王世子,又是驸马都尉,身份在一众勋戚中算是毕竟靠前的。

等吴药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想再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也晚了,因为他发现最少有好几目光在注视着这个方向。

太子殿下、英国公、左仆射...

算了,反正都这样了,神游天外吧。

傅懋修这边收回目光轻轻咳了一声,身侧作为牙将的侄子傅渭川急忙会意,一摆手负责押解的牙兵赶紧把刘伯归和惠庆等几个贼首带了下去。

这个时候举行这个献捷仪式,其实也是为了提振士气,毕竟江南之乱,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同样因为有战事,因此只宣布了犒赏大军,并没有在宣德门大摆庆功宴。

而大元帅傅懋修以下一众功臣在大典之后也得到了道君皇帝的召见。

“臣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傅懋修,携得胜众将,拜见陛下。恭请圣安。”

“朕安,免礼,给元帅赐座。”

傅懋修带了几十个将校,都是此战之中立下功劳的,道君皇帝亲自点名要见的功臣。而这些骁将的组成也极为复杂,有河北诸军,有西军四镇,同样也有上京禁军出身。

“哪个是‘小马王’?”

道君皇帝发问之后,在一众武将之中走出一人来,身高七尺有余,中等身材,虽然面目长相也看着寻常,不过身上那股子边地武人的彪悍之气却是藏不住的。

“臣静塞军中虞侯王林怀拜见陛下。”

“不愧是军中名将,果然精悍。”

“谢陛下夸赞。”

王林怀也是非常诧异,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他是真没想到皇帝陛下居然还知道他的外号。

他是静塞军虞侯,在军中以骁勇闻,因为平日不上阵的时候总是喜欢骑着一匹小马,所以军中都叫他“小马王”。却不想陛下整日深居宫中修道还知道他的外号,这莫不是什么神通?

“傅元帅的军报我都看了,灵寿之战,两军僵持不下,你率一千玄甲重骑勐攻叛军侧翼,让叛军惊惧动摇,最后大溃,功不可没...现封你明威将军,清源县男。”

王林怀听后直接伏地而拜道:“谢陛下隆恩。”

“仇鸳?”

“臣在,仇鸳拜见陛下。”

安远侯仇铭之子仇鸳,年十四,身高已经将近七尺了,虽然还是一脸稚气,但经历过军伍磨炼却显得有些不和年龄的成熟。拒马河两次大战,他斩首数十级,在整个平叛之中斩首数最少也能能排在前三的。

“好小子,春猎的时候就看你有胆气,这次也干的不错,怎么样想要什么奖赏?”

赵令渊对于仇鸳的印象很深,特别是一个少年人敢驰骑砍熊罴,虽然过程有些狼狈,但是胆气很值得赞扬。

仇鸯听到之后想了想:“回陛下,臣想去淮南武安侯军中效力,为朝廷杀敌。”

“哈哈哈哈,好,不愧是仇家人,准你所请。”

“谢陛下!”

仇鸳这次本来是打算和父亲一起留在河北值守的,却不想父亲去让他跟着献捷之师一起回了京城。

“福柏?”

“臣赵福柏拜见陛下。”

“不错,身为宗室子弟,此战却率部先登拔城,不亏是我赵家人,以后见朕可称伯父,见太子可称兄长。”

“臣谢陛下隆恩。”

“嗯?”

“...谢过伯父。”

赵福柏在平叛之中,独领一都两千五百人,先后在攻下石邑、真定两县的时候,率部先登破城。

要知道先登在,在军功之中可是大功。

“臣...也有所请。”

“说来。”

“江南吴逆作乱,臣为宗室子弟,自当杀贼平乱,请伯父准臣所请。”

道君皇帝听过之后却笑了笑,“哈哈哈,我知福柏忠勇,也知道雍王一脉历来公忠体国,可你还没成家呢,你岳父的两个儿子还有一个侄儿都在淮南,朕怎么好意思在把你这个未来女婿派去。”

傅懋修闻言后道:“陛下言重了,傅家子弟为国效力,职责所在,况且福柏虽为臣之婿,却也是宗室,自当为家国尽忠。”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道君皇帝还是拒绝了赵福报所请,让他完婚之后在行安排。

随后杜客师、贺拔旭、周铁冠、苏锻等一众将领,道君皇帝都一一叫出名字来,与他们说话,并亲自开口授封他们爵位官职。

最后一位是副元帅程锦堂,作为亲自指挥灵寿之战的首功之臣,直接被封为武康侯。

而众将自仇鸳以后,也是各个都请战,只有王林怀觉得自己被陛下第一个点名的殊荣,居然忘了这茬了...

不过道君皇帝除了答应仇鸳的,剩下的都告诉他们休整几日,另有旨意。

而后命太子殿下在宫中设宴款待这几十个骁将,而单独留下英国公傅懋修说话。

两人没有继续坐在殿中,而是出了大殿,在大明宫露台上走了走。

“李世忠的奏表昨日到的,他命三郎和马巍把守江北的和州扬州,自己已经去了江州,准备集结张既、郭侃、还有怀江麾下的各部,在加上两卫禁军。十几万大军顺江而下进攻叛军,现在他人应该已经到了江州了。觉得李世忠此行,胜负几何?”

傅懋修听到这份来自江南最新的奏报之后,思虑一下随后道:“五五之间吧。”

赵令渊听后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李世忠不能一战功成呢?”

“江州、鄂州、安州...都会在叛军的兵锋之下,摇摇欲坠,叛军可以直接威胁荆州襄州,以及淮南...可这仗李世忠又不得不打,若是臣在那个位置上,所做的选择也是一样的。吴逆的第一个选择一定是和州,只要打过江北就能沿着运河北上,现在扬州又兵少,想要收复采石和润州力有不逮...”

“...反而是上游的江州和鄂州有张都督和楚王的数万大军,而安州郭都督麾下的也能抽掉出三万人来,兵力足够了。而就算江州之军不出击,待敌攻不下和州之后,还是要寻机进攻上游的江州的。而旬月之间,叛军尚立足未稳,是剿灭叛军最为容易的时候,否则一旦迁延日久,让叛军稳住局面,到时候没个三年五载江南之乱的决不能平息的...”

傅懋修基本上是把出兵的有利条件和不利之处,包括人心、地势、兵力、战力等因素在庙算层面上都说了个透彻。

而道君皇帝听了之后愈加皱眉,他却没想到傅懋修的分析跟前线的李世忠的奏章说的,几乎没有出入。

这时候道君皇帝甚至希望这是李世忠傅懋修亲家二人商量好的,而不是局势真的就如此恶化了。

可这两人一在南,一在北,最少有三四年没见过面,根本没机会暗自沟通...那就只能是两位元帅所见略同了。

随后,两人又在大明宫前走了走,谈论了一下是否继续往江南增兵,以及该抽调何处军兵等问题。

傅懋修的提议再调三万边军,加上太子殿下从关中巡防也带回两万边军,再从刚刚经历过河北战事的七万大军之中,选拔五万人,共十万为新军,而后从禁军之中拣选精壮填充边军缺额...

等于是明摆着提醒道君皇帝,现在想要变革军制,整肃禁军就是最佳时机!

这时候因为战事,阻力最小。同样那几个能打的,有分量的武将勋贵,不是在外坐镇,就是在前线平叛。

而道君皇帝虽然是想要革新军制,要面对最大的阻力就是勋贵武臣们,对于现在的禁军中的利益输送,已经形成了极大的脉络,若是太平无事还好,一旦现在这样有战事,禁军的表现...

很快就能看到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北望 在南军进了建邺之后,说不上秋毫无犯,大军多驻扎在城外,驻扎在城内的各部军纪也还说的过去,毕竟建邺城是吴王府经营几代的“龙兴之地”。

而为了让这些军队守规矩,建邺府库之中的钱帛全被赵德玉赏赐给手下大军了。

原本留守越州的吴王世子赵成濠也在攻下建邺的十几日之后奉命赶来,大战的痕迹早就被抹去了,街上也算欣欣向荣,就连秦淮河上画舫的生意也因为城里多了许多手里握着不少赏钱的叛军将领而变得格外火爆。

同时元帅府在发往优厚的赏钱之后也颁布了极为严苛的军令,类似于作奸犯科,抢夺财物甚至包括白嫖这种事都是要按律斩首的!因此建邺也保持着难得的秩序。

同样也从这一点看出,吴王赵德玉其志不小...

赵成濠也旧日的吴王府,见到了自己的父王。

“拜见阿耶。”

“大郎免礼,辛苦你了。”

“家国之事,勉力为之,谈不上辛苦。”

赵德玉听到儿子的话之后叹息道:“我儿高义,我父子二人,正是为家国之事才自此,还要受着这些叛逆之骂名...”

听见这话以后,赵成濠觉得自己的阿耶可真是会说话啊...

赵德玉问了赵成濠几句越州和杭州等地的是否安稳等,父子二人说了几句之后,内侍通报,说是众人已至,父子二人来到了王府当中的正殿。

南军之中包括大都督薛巨鳞、左都督韦子春、右都督刘台卿,以及前后左右四将军,赵成浚、李退之、王炳、陆庆,王府长史顾乡林,元帅府判官钱络等一干谋士幕僚。

这些都是吴王“清君侧”的主要班底。

而今日召集众人,自然也是要商量下一步的战略。

“赖诸位勠力同心,我们才能重新走进这建邺城,本王在此多谢诸位了,可如今奸贼仍然窃据朝堂,圣上受他们蒙蔽,无心国事,整日里求道问仙...本王夙夜忧叹,唯恐我大晋天下落入那些奸人之手,我先祖吴献王是太宗同母弟,我吴王府自然是要为国家出力...如今我等已经拿下建邺,而接下来来该如何用兵,还要请诸位多多费心。”

吴王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即便是明摆着是在造反,也说了一大堆的借口来。

而吴王所用的这些人,倒也都是费心搜罗的寒门俊才,或者心怀大志者,自然明白吴王这话的意思,最起码做事情要讲究个师出有名。

现在就占了个东京建邺就准备要当皇帝,那绝对是自绝于天下。毕竟下面的士卒,很多人真的就是相信吴王是要进京救天下,诛杀奸贼,清君侧的...

长史顾乡林指着一张悬挂起来的江淮舆图道:“王爷,诸位将军,我军如今已经攻下包括东京建邺在内的润、常、苏、湖、杭、睦、歙、婺、越、台、括、宣十二州,西与洪州都督府对峙与江州、饶州,北与扬州都督府隔江相望,历朝历代,少有能北伐成功者,而我们若是能成功打进上京清君侧,将是开天壁地之举...”

“...闲话不多说,现在我军北面对着的扬州都督府,根据江北的传来的消息,扬州、和州一线,目前有安国军、广锐军全部,另有新编一军名靖南军,禁军之中的武功中卫,共有五万余人,领兵的是平北侯马巍、武安侯傅津川,此二人都是大晋名将,马巍用兵稳健,而傅津川骁勇果敢,当世虎臣也,前几日在润州,就是傅津川率领百余骑,夜袭我军大营...”

说道这里的时候,成了独眼龙的王炳摸了摸自己的眼罩,随后双手紧握...

“各位也都明白,我军想要北上京畿,首先就要跨过淮南,而只要打下扬州和州,就能沿着运河,直驱汴泗,这是最快的路,而一旦打过大江,必然会引起天下震动,到时候淮泗各州都会望风而降...而朝廷麾下的边军也会就此观望...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攻下和州!”

“只要和州在手,我们就可以进取淮南,长驱京畿!”

众将听完之后都是意气风发,摩拳擦掌。

薛巨鳞面色不变的看着舆图,他认同与顾乡林先下和州的规划,但对于过江之后淮南各州就能望风而降这种事深表怀疑,更是对他关于边军会坐观叛军朝廷成败的言论不敢苟同。

或许这位长史只是为了鼓舞士气才这样说。但此刻也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

“顾长史真乃王左之才。”

为了吴王大业,薛巨鳞也十分违心的夸赞了对方一句。

顾乡林听到之后虽然满脸得意之色,但还是冲着薛巨鳞拱手示意,然后继续说道。

“此外,李世忠目前已经到了江州,节制六军两卫,水陆军十余万人,只要我军攻和州,他定然率大军沿着大江而下,攻我侧翼,因此江州方向不得不防,所以还是要兵分两路,一路要去迎战江州之军,一路跨江而攻和州。至于如何排兵布阵,还要请王爷决断。”

吴王赵德玉听后,立马拍手道,“善,大善。我得乡林,犹如太祖得崔昉!”

顾乡林听后,深深一缉而后到:“能与王爷谋事,平生大幸也!”

崔昉是本朝开国第一文臣,善于谋划,工于心计,又能理政治民。太祖皇帝曾说“我得崔昉,胜雄兵十万。”

因此,赵德玉在拿薛巨鳞比开国名将杨炎之后,又开始拿顾乡林比崔昉,而这种比喻,也给了众人无限的遐想。

太祖爷打下天下之后,那些开国名将们不是侯爷就是国公,他们的后人到现在都在掌握着大晋军中的进身之阶。而那些开国的文官们,他们的后人到现在也都是北方世族,累世公卿不在少数。

等打进上京城,吴王做皇帝,他们这些武将怎么不得做个国公?文官不得做个宰相?

“咳咳,孤举事以来,军功第一首推薛大都督,诸位可服气?”

薛巨鳞闻言,抱拳道:“王爷过奖了,我只不过有些尺寸微功吧了,还是全要靠这各位将军浴血奋战。”

这边陆庆道:“大都督不必歉让,王爷说得对,自举事以来,我等虽然兵分两路,但行军路线都是大都督所拟订,战事无往不利,都是长史和大都督之功也。”

李退之和赵成浚等也纷纷附和道。

“对大都督不必推辞...”

“大都督用兵如神,我等佩服...”

薛巨鳞笑了笑,“多谢诸位将军夸赞,末将受王爷知遇之恩,可以一展胸中抱负,此人间最大乐事也,何论功绩?王爷但有所命,末将无所不从。”

赵德玉点点头道:“好,本王不知兵事,此间由薛大都督发号施令,代行元帅事!”

“末将领命!”薛巨鳞抱拳应道,随后走到舆图之前。

“我军共有大军十三万,经过数月战事磨炼,已经有精锐之师样子了,就算边军来了,也有一战之力,王爷名位高重,可坐镇采石,指挥大军进攻和州,而末将自带七万军,抵挡江州之军。”

“大军三日内出发,各部按照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前部,中军左部,中军本部,中军右部,中军后部的顺序依次前行...”

“路线为...”

吴王世子赵成濠听着薛巨鳞的行军部署,看着堂内众人雄心壮志,心里却浮现一丝非常特别的意味,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人恐怕是真的认为他们能成事啊...

议定之后,赵德玉只叫了世子赵成濠,父子二人一起出城,去往城郊的燕子矶。

燕子矶位于建邺城外的直渎山上,因石峰突兀江上,三面临空,势如燕子展翅欲飞而得名。

直渎山高十余丈,南连江岸,另三面均被江水围绕,地势十分险要。矶下惊涛拍石,汹涌澎湃,是重要的渡口和要隘。被世人称为万里大江第一矶。

黄昏时分,夕霞满天,江流滚滚,印照赤壁,呈现出“燕矶夕照”的场面来。

“如此美景,怎能不让人心生豪气?欲伸大志于天下?”

夕阳照在赵德玉的脸上,让他整个人在光霞之下熠熠生辉。

赵成濠则一言不发,就立在阿耶的身后,脸上却浮现一些忧虑之色。

“大郎,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你跟为父说实话,你是不看好我们能成事吧?”

赵德玉头也不回的问道。

赵成濠许久不吭声,赵德玉也没催促,半天他才从口中吐出一个,“嗯”。

“哈哈哈哈,好啊,我儿有倒是实诚,倒是难得。”

“那阿耶这又是何必呢?”

“做了王,有几个不想头上加白的啊...多年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天命在吴’这句话,就是句话让我起了心思...如今不过是骑虎难下罢了。”

赵德玉言语之中,仿佛有一丝悔意,还有一丝不甘。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跟世子说起这些。

“你从何判定,我们成不了事。”

赵成濠道:“今天顾长史说的,过了和州扬州就能长驱直入,什么各州望风而降,边军坐观其变这些,未免想的太简单了,就说上京城那些勋贵们,他们绝不会站在我吴王府一边,

世人都说京城的那群勋贵子弟一个个的都不成样子,一个个都沉迷享乐,毫无父祖之风。

可那一日春猎,我亲眼所见,上京城的勋贵子弟们,不算已经名扬天下的武安侯,仍旧有诸多少勋贵子弟精于骑射,争先恐后的驰骋于野...他们还能战...

河东节度使是定国公,朔方节度使是舞阳侯...精兵都在这些勋贵手里...

阿耶,你觉得他们有可能跟吴王府与国同休吗?

且自古以来,还未有以南攻北而并天下者!”

赵成濠把自己的心中所想一五一十的跟阿耶说了,没有半分隐瞒。

赵德玉听后世子的话之后,半响无言,转身看了看他,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若是早几年听到你这番话说这些,明知不可为,说不定就放下了,可现在晚了啊,”“你我父子,只能勉力为之了!”

“且天无绝人之路,有南人百年怨念,还有诸多后手未发,未必不能成!”“事在人为!”

这一刻赵成濠才知道,江水滔滔,却容不下那条名叫野心的大鱼。

第一百四十四章争先恐后 和州,右挟大江,左控昭关,天门峙其南,濠除环于北,历来是南北交锋的必争之地。

从七月开始,先是原和州司马被都督府派来的牙兵所擒拿,然后顺腾摸瓜在他家搜出了赵德玉的亲笔书信。紧接着和州州城历阳就陆续开始开来了大批援军,以及大批的军械和守城物资。

而在看到对岸有异动后不久,大都督武安侯傅津川也赶到了和州城,巡视防务。

和州刺史、司马、别驾。以及历阳县令都出门相迎。

在于众人寒暄过后,傅津川婉拒了宴饮,而是直接让新任和州司马刘克明带路,看了看和州的布防、军械、粮草以及城外各处要隘。

“刘司马。”走在前头的傅津川突然叫到。

“末将在。”身后的刘克明立马应声道。

“和州城能守得住吗?”

“回都督,城在人在。”

刘克明是在江南吴王作乱之后才就被任命为和州司马的。也是边将出身,骁勇善战,善守城,曾在陇右以三百人守一戍堡,抵挡青唐五千大军十日之久。

他本来在除州任职,原和州司马因为通敌被杀之后傅津川直接火速把他征调去了和州,就是因为他善于守城。

“人在城在,人死了,城也得在。”傅津川看着不远处的江水,头也不回的说道。

“诺,末将必保和州不失!”

和州的位置至关重要,甚至可能关系整个江淮的战略态势。因此除了和州城原来的州中兵马,傅津川又调了安国军三个都的兵力,七千五百人加强和州的防守。并且让安国军使檀珲就率领安国军另外两都,驻扎在历阳背后的乌江,作为援引。

而后命禁军的武功中卫万余人驻扎在庐州与和州之间的含山东麓,以呈掎角之势。

武功中卫指挥使杜佑人称“杜大刀”,军中悍将,善用长柄扑刀,与傅津川也是旧识——做过老国公的护卫,跟着老爷子打过不少仗,治军和用兵的本事也得过老国公的指点。

他麾下的武功中卫,有满编三个都的重甲步卒,训练有素,算是禁军之中难得的精锐。

“都督放心,只要叛军赶来含山大营,我定然让他知晓我杜大刀的厉害!”

杜佑直接拍着胸脯道。

傅津川正色道,“拜托杜将军了。”

“大都督客气,有事只管吩咐。”杜佑不到五十的年纪,中等身材,一双手常年握刀的手一看就是练家子才有。

部署完这些之后,傅津川又去了靖南军大营,查看新军的训练情况。

在这里主持练兵的是都督同知陆庆,一个多月的时间,各部已经初步掌握了如何识别鼓角旗号。

但离能上阵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八月底,傅津川刚回扬州,五郎和六郎,带着三个北境汉子,阿术烈、仆固怀安、乌思独吉,以及数百匹军马从运河乘船到了扬州。

傅津川还是来扬州之后,看到军马多不堪用,也就是他带着六百禁军的坐骑,还算是不错。

大部分军马...在河西都是当挽马的料。

于是乎傅津川让自己的两个兄弟带着三个马背上长大的汉子去了朔方的军马场挑选了数百匹军马,还顺带从上京城又带了一批军械。

傅津川来到牙兵营里,亲自看了看这批军马,用尾指扫了过马耳,马匹灵敏反应让他很满意。

这些军马都是傅津川准备组建一支重装骑兵的。在战场上,重骑兵的作用母庸置疑,但对兵员素质和战马的要求也都非常高。

现在马到了,而在一众江淮士卒中选拔出数百善骑者,也是矮子里面拔大个,毕竟这不是关中和陇右,也不是河北。

“对了三哥,走到汴州的时候,河北的军报过来的,河北叛乱已经平定了,还有阿耶独骑出卢龙塞见燕王,逼退了燕藩的数万大军。”

听到五郎的话之后傅津川直接呆住,“恒州之乱已经平定了?”

“是三哥,程锦堂在灵寿,率七万大军打破贼军四万余众,斩首两万余...听说大军已经在路上了。”

“这倒是好事...”

恒州平定的消息绝对算是喜讯,而且英国公作为主帅半年之内就让一场数万人的叛乱消弭,简直就是功德无量。

兵祸若是连绵日久,遭殃的还是老百姓。恒州之乱没能波及太广,只限数州之地,又数月而定,朝廷的耗费就相对要少很多,也就可以少收些税赋...

在傅津川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赵元殊也没闲着,通过提前布置好的暗桩,江南叛军的情报源源不断的从建邺城汇集如扬州城。

一份江南叛军明确的行军安排,以及分兵概述的情报跨江而来,也正是揭开了南军与北军,也就是官军与叛军在喘息之后第二轮厮杀。

“叛军如今分成两部,其中...吴逆率军六万余众,已经从建邺出发,随时准备渡江而来。另外一部七万余人,由叛将薛巨鳞率领,目前已经赶到宣州,应该是为了阻挡江州方向朝廷的大军...”

为众人介绍军情的是谢安持,这为江南谢家的子弟在于傅津川一番密谈之后就成了都督府的幕僚,至于两人谈了什么旁人无从知晓。

其他几个幕僚猜测,应该是都督看中了这位谢郎君的背景,以及他对江南情况的了解。

当然几天下来,就连才高气傲的许应龙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谢郎君的确有些真才实学。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吴逆手中水军的舟船足有近千艘,吴逆为建邺留守的时候,手下就养了一支船队,经常出海做生意,因此富可敌国...而吴逆起事之后,又重金厚碌收买了不少江淮一代的水匪和海寇,因此吴逆手中最少有数百船只,其中的海船极大,甚至能跟官军的楼船一较高下...还有朝廷在越州、杭州、苏州、湖州等地也有数百艘运送漕粮的千石大船...”

“好消息是,叛军军中的箭支不多,硬弩也少...”

“朝廷水军大部都集中在江州,我扬州虽然也有一部,但只有舟船二百余,难以与叛军在大江之中水战,因此和州之战,只能待敌军上岸,先以和州坚城消耗敌军锐气,而后在令乌江和含山之军出击,将叛军赶下大江...”

谢安持毫不怯场,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言谈之间举重若轻,风度翩翩,颇有些江南士人的风流气度。

在他说完之后,傅津川和马巍都盯着舆图不吭声。

半响,傅津川开口道:“马叔父可坐镇扬州,我去和州迎敌。”

马巍道:“开什么玩笑儿,当然是我去迎敌,你坐镇扬州了,你是扬州大都督嘛...”

傅津川想了想笑道:“既然我是扬州大都督,在扬州都督府辖下七州,自然是以我为主,叔父就请留下,听我安排。”

马巍皱了一下眉头然后道:“你是扬州大都督,我是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堂堂禁军殿帅,比你这大都督职权还高呢,自然是听我的...”

傅津川带:“叔父别忘了,我是江淮道行军副元帅,大元帅不在,江北战事自然是由我全权节制...”

马巍突然意识到,傅津川说的是事实,他们之间还真有统属关系,他这个侍卫亲军司的都指挥使,在扬州地界不管用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战端将起 李世忠是在八月上旬轻装赶到江州的。

随后向鄂州和安州下达军令,让楚王大军和安州都督郭侃率军来江州汇合。

到了八月中下旬的时候,江州附近已经集结了十二万大军。共有六军、两卫。

其中水军一万三千人,各式舟船八百艘。

各部在江州稍作整肃,李世忠留楚王赵怀江既率军一万守江州,而后自率水步骑军十一万沿江而下,赶到彭泽之后,大军才停下稍作修整。

另一方面,叛军兵分两路之后,薛巨鳞也率七万大军赶到了宣州,双方所距离不足百里,遥相对峙。

而吴王也亲率大军赶到了采石,集结船只,准备渡江攻击和州。

大战一触即发。

彭泽大营中,李世忠与安州都督副元帅郭侃,洪州都督副元帅张既,副将袁亨,以及陶庆、陈师中、马霖、曹国忠、杨濮五个军使、李世英、第五崇义两个卫指挥使,作为元帅府长史的宰相裴休明,还有判官孙烈臣、张怀古等一众幕僚。可谓是人才济济。

“大元帅,敌只有七万人,咱们这里正该主动出击,一战破敌。”

说话的是作为副元帅的安州都督郭侃,不到四十的年纪,身高八尺,体态雄浑,面容俊朗。这位郭副元帅出身武定侯府,也可以叫一声郭国舅,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嫡亲兄弟,在一众勋贵之中以武力闻名。

勋贵之中不缺名将大将智将,但能陷阵先登,摧城拔寨的勐将极少。如舞阳侯于罗睺这种绝世高手,那是从底层士卒爬上来的,是异数。

出身勋贵将门的子弟,自幼习武是一定的,沙场征战骑射功夫肯定不能差了,但真正如傅津川这般常率精兵蹈阵的也同样是异类。

如冯神绩、李世忠、这类勋贵名将,从来就不以个人武力着称,至于傅懋修更是没上过阵,马巍和王彬倒是亲自率军冲阵,那也是被一众亲卫保护的严严实实。

而郭侃算是跟傅津川一样的异类,他是家中幼子,却醉心武学,一手荆楚长剑出神入化,隐约有宗师之能。

马上枪槊和骑射功夫也是极为娴熟。

他本是想这去边地为将,但是因为兄长武定侯郭保以及皇后娘娘都不放心,这才给安排在了江淮腹地为官。

却不曾想着,这次算是歪打正着,谁也没想到江淮之间乱了起来。

而洪州都督张既,听到郭侃的话以后,没有什么反应,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张既世袭定南侯之爵,在一众勋贵之中算是名声不显,但也算是沙场宿将,用兵老道。

吴王刚举事的时候,派偏师万人进攻饶州,就是被张既率军击败。不过此后他就一直加强江州和饶州的防守,并没有主动出击进攻叛军,也算是谨小慎微了。

不过显然李世忠不打算放过他,“张副元帅意下如何?”

张既听到之后半响才说道:“元帅不是已经有决断了吗?元帅所命,吩咐就是,末将无敢不从。”

李世忠闻言脸色一冷,张既作为副元帅是力主稳守江州的,想不到是大军已经到了这个地方,还是一副如此消极的态度。

“不如张副元帅统领水军,沿江而下,协防和州如何?”

张既听到之后,神色如常道:“谨遵元帅之命。”

李世忠随后看向众将,“此战关系江淮大局,各部都要听令而行,有敢不尊本帅之命,犯我军纪,畏惧不前者,不要怪本帅不讲情面...”

“曹将军所部横野军为前军,禁军两卫多骑兵,为两翼,其余各部依次为马将军所部建昌军、陶将军所部镇戎军、杨将军所部长平军、陈将军所部山南军...”

“前军行至大历山南麓,东面有一高地,临近昌水,曹将军要迅速抢占此处以据敌。”

“诺。”

“其余各部,左右交替前行,务必于后日前到达宣州大历山。”

“诺。”

“裴相公,就请你带着元帅行辕的文吏留在彭泽。”

“诺。”

裴休明也知道自己去了前线也是没什么用处,很痛快的应下来。

众将领命而去,只有郭侃还有李世忠的几个亲信留可下来。

“二哥,我跟着前军去如何?”

郭李两家也是姻亲,按照辈分李世忠正是郭侃的表兄,而他长兄早亡,在家行二,所以郭侃直接喊他二哥。

“可以,不过不可鲁莽行事,也不要想着出奇兵弄险,薛巨鳞用兵极有章法,在建邺的时候观其军容严正,部署周密,说他是当世第一流的名将也不为过。”

“好,我明白。”

郭侃抱拳应道,而后退了出去。

大帐之中只剩下李昭信、袁亨、孙烈臣等几人,不是他的族人子侄,都是追随李世忠多年的心腹。

孙烈臣道:“元帅似乎还有些忧虑?”

李世忠摇了摇头道,“此战关系重大,任何一部除了差错,都可能让全军不得还,不得不忧之啊...”

历来将帅在战前,越是大战,思虑越重。

因为他们背后不仅担负数万甚至是数以十万计的士卒生死,甚至一个决定有可能影响国家兴衰存亡。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就如李世忠现在所面对的局面,此战若败,则江州、鄂州、饶州乃至整个江南道西部诸州,乃至于山南道所属的荆襄,都会在叛军的兵锋之下。

这场仗不打行不行?

不行!

江州这边不主动出击,叛军就可以集中全部兵力攻和州扬州一线。

而朝廷的援兵还在调集中,所以即便是为了给江北分担压力,这仗也得打!

所以即便在众将和大军面前表现的胸有成竹,而面对心腹子侄的时候,还有不免露出忧虑之色。

如果说现在有人跟李世忠的心情最为相似者,一定就是薛巨鳞了。

这位南军大都督,统领七万步骑,赶至宣州之后,也同样不在继续向前,而是广发斥候,力求掌握朝廷大军的一举一动,后发制人。

薛巨鳞十分清楚,跟李世忠这种名将对阵,什么奇谋妙计,奇袭夜袭,这些统统不要想。

李世忠经验老道,不说用兵如神,但根本不会给别人太多破绽。

而且有时候看起来是破绽的地方,说不定就是陷阱。

“大都督,官军动了,奔至德去了”

这几日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舆图的薛巨鳞立马就转向了至德县境内的大历山的方向。

“传令全军,准备拔营!”

“目标,大历山!”

“李世忠既然敢主动出击就去会会他!看看这个当世名将有几分成色!”

薛巨鳞和李世忠不约而同的都把大历山作为战场,一场名将之间的对决即将来开序幕。

在这大历山这场旷世对决之前,和州的鼓角声却已经铮铮作响了!

历阳城头,和州司马刘克明看着大江之上的南军舟船千帆竟渡,不由的冷笑一声。

“备战。”

第一百四十六章和州之战(一) 大江之上的一艘楼船,上面悬挂着一面大纛,上书“奉天讨逆大元帅”。

看着那面大纛,在看看舟船数量,不难看出这一路南军最少应该是四五万众以上,倾巢而出。

叛军前部迅速登岸,然后列阵前行,作为全军的护卫前进警戒的同时,也给后面大军让空间,而后各部依次登岸。

刘克明看到这些南军迅速列阵,就知道这仗不好打,同时也绝了趁敌军上岸出城突袭的想法。

敌军明显戒备森严,根本就没给城内守军的机会。

“备战。”

城上,民夫和辅兵正在将各种守城用的物资版上城,石头、滚木、火油。还有成捆的箭失。

士卒们都躲在城垛后面的阴凉处养精蓄锐。

叛军各部在登岸之后,数万大军不疾不徐,有条不紊的交替前行,各军连绵不绝,铁甲如森,枪槊若林,一面面将旗高高举起。

“赵”“王”“陆”“李”以及那面立于楼船之上的大纛,“讨逆大元帅吴王玉”。

“像含山大营和乌江发信,敌军已至。”

“诺。”

南军在登岸之后,除了负责警戒的,余下各部沿江扎营,挖掘壕沟,设立鹿角,布置营垒。

消息在当天就送到了不远处的乌江城,已经赶到乌江坐镇的傅津川自然也知道了,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叛军的粗略的部署图。

大江在和州段,正好是呈南北流向,叛军大营正好背着大江,西对和州城,而并没有选择传统攻城时候围三缺一的方式,这也是因为叛军兵力虽然有六万之众,但想要三面而围,就必须抵近城下扎营,从而远离大江边上,失去了舟船之利。

思虑一番之后,傅津川令乌江的檀珲、含山大营的杜佑准备出兵,又令刘克明严守城池。

第二日,攻城开始。

虽然扎营没有选择围三阙一,但攻城还是三面勐攻,只留下西向含山方向。

王炳的左军万余人,负责攻打北城。李退之的后军负责攻东城,赵成浚的前军攻南城。

陆庆的右军和吴王亲领的两万余中军作为预备队策应。

叛军们扛着一架一架的云梯,开始前赴后继开始攀城!

城头上的守军,不断的往下倾泻箭失、滚木、石头。

需要十人才能操作的八牛弩,更是给叛军带来的极大的伤亡。一根弩箭甚至有时候能连续洞穿好几个叛军士兵,就像串糖葫芦一样,爆出一个个鲜红的血花,在它面前一里之内,任何甲胃都跟纸没什么区别。

城上的刘克明沉着应对,利用坚城和充足的物资来消耗敌军锐气。

而和州的守军跟润州、建邺的守军不一样。他们都是朝廷官军,吴王的贤名可传不到江北来。而在他们的立场来看,他们即便是不是和州人,也是淮南人,因此除了有守土之责外,还有守土之心!

而叛军的士气也还算高涨,军纪更加严明。

所以攻城之势非常凶勐,硬是顶着巨大的伤亡连续攻了四日。伤亡万余人。

而在第四天,叛军直接停下了攻势,因为朝廷的援兵来了。

“北军的援军,人数上不算多,观其旗号,应该是两万人上下,但...是扬州大都督武安侯的旌节!”

江边的楼船之中,一众将领闻听傅津川亲自领兵前来都有些恍然之色。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武安侯傅津川是什么人啊?那是差点把青唐大君擒获的百战骁将!

之前虽然对阵过盛名更为显赫的李世忠,但现在而且这跟建邺城可不是一个情况。到了江北,还想着在江南那样势如破竹无异于痴人说梦。

“王爷,末将请命,率军迎战。”

左将军王炳求战之声众人闻之一振,润州之战他被人射中了左目,成了独眼龙。整日带着面罩。此后性情极为暴烈,治军更为严苛。

而在攻破润州之后,南军才知道扬州大都督武安侯傅津川曾经到过润州城。并且率一百余骑,夜袭南军。

而王炳和其弟王炀,都对夜袭之日那名箭术超绝的骑将印象深刻。

江南军中不是没有神射手,也不乏勇将,但夜袭之中的官军骑将所展现的射术与骁勇,都是他们兄弟平生仅见。

王炳可以确定,那名深夜里依旧百步穿杨,骁勇异常的骑将,就是武安侯傅津川本人。

毕竟天下间能有如此胆色的英雄人物,断然不会寂寂无名!

因此王炳誓要保夺目之恨,夜袭之仇。

王炳的话音刚落,陆庆也开口道:“王爷,末将愿与王将军一同破敌!”

右将军陆庆想的就比较简单了,没什么仇怨,不过是想着傅津川虽然年少成名,但不像是老于军伍的沙场宿将,观其以往的表现,都是出奇兵弄险。

若说是在战场之上,各率大军对阵,陆庆觉得或许可以利用对方年少,不够稳重的弱点,一举战胜之。

若是能擒杀武安侯傅津川,那淮上必将震动!

到时候再打和州扬州可就容易的多了。

而他陆庆击败这样一位朝廷名将,必然也能收获极大的名望,更为吴王所倚重!

赵德玉听到两人求战之心强烈,心里也稍微安定一些。

他本来一听武安侯傅津川,就会想起被此人以往的战例都是以少胜多,还有那日百骑劫夜里心中的惊惧。

但这位王爷一向养气功夫极好,众人愣是没有从他的脸色看出一点端倪来。

在看着两员大将的求战之心,想着对方不过万余人,倒是可以...

不对,此人能以数千之军击溃敌军数万之众,那他手里有一万余人这战力有该有多恐怖?

赵德玉心中突然就多了一点疑虑...不,准确的说不止一点。

随后赵德玉让众将各自下去,紧守营垒不得轻动。只留下前后左右四将军还有几个心腹幕僚,这才一吐心中忧虑。

“世子从上京回来之后,曾言武安侯傅津川可赤膊格虎,这是他在春猎之时亲眼所见,此事上京可谓人尽皆知,又闻武安侯以勇烈闻于军中,有其祖之风,观其用兵皆是以数千兵马就可力敌数万,现在率万军前来?陆将军觉得胜算几何?”

赵德玉也是怕众将在此,说这些会影响军心,所以才留下几人密议。

陆庆听过赵德玉的话抱拳道。“回王爷,武安侯傅津川虽然生于勋贵之门,但其成名于河西,白亭之战,他率八百骑骑军打的数万金帐大军溃散,疏勒之战,又率数百骑险些生擒青唐大君,而这几次用兵,他用的都是几百至数千人,从未领过万人以上大军!”

“率几百甚至数千精锐骑军冲锋陷阵,未必就让上万大军令行禁止,进退有度!”

“若是他只率三千铁骑来,则我军尚需要担心其悍勇,但他这次统兵万人,却是天赐良机!”

“破之必矣!”

长史顾乡林却开口询问道:“陆将军,武安侯虽然以武勇闻名,但未必就不能统率大军吧?且不说他熟悉军伍...退一步说,即便武安侯真的不善统兵,他会不会把指挥之权交给杜佑?杜佑也是沙场宿将...”

陆庆这时候摇摇头笑道:“顾长史之言甚是有理,即便武安侯可以统兵,或者交给杜佑来指挥作战,但当初他在边军指挥的可是精锐边军,现在呢?禁军和淮南军什么德行,诸位也应该清楚吧...”

陆庆自觉把该算的都算进去了,不说万无一失,但大体上是不会错的。

可现实的巴掌打在脸上的时候,总是又狠又响。

第一百四十七章和州之战(二) 陆庆的算盘噼啪作响,响的上京都快听到了。

这也不能说陆庆的算盘打错了,毕竟他分析的各种因素其实相对靠谱。

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是朝廷的命官,提起禁军的印象都是糜烂,将不知兵,兵不习战,武备松弛。

但若是让他们说说禁军三大衙,九位殿帅,三十六卫指挥使,以及这三十六卫的具体情况,恐怕就连兵部尚书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但这是要是问问远在河东的冯神绩,已经率军赶到宣州的李世忠,刚刚得胜归来的傅懋修,兖州坐镇的王彬,这几位勋贵倒是能说个大概齐。

而陆庆在起于边军,没在禁军任职过,自然也不清楚禁军水多深。

禁军之中共有三十六卫,其实也还有那么几个卫算得上训练有素。其中就包括武功中卫。

武功中卫以及武功左卫武功右卫,这也是因为这三卫在西京作为都城时期,驻扎在关中的武功而得名。

与其他卫多招收京畿道和上京人不一样,武功卫历只招收关中健儿,是禁军中唯一全都有关中士卒组成的。所以从兵员上来说,武功卫的士卒就比其他禁军要出色。

而杜佑又是禁军之中难得的即捞钱又不耽误练兵的。

武功中卫本来应该五个都,直接被他干成四个,三个步兵都,一个骑兵都。其中骑兵只有满编数量的六成。整整吃了将近四千人的空饷。

这四千人的空饷,有他自己的一大半,剩下也有各级将校的,而余下的兵士也能足粮足饷,甚至偶尔还能有些赏钱。

这就让兵士们对日常的训练,热情高涨。

所以实际上这支主要由关中军士组成的武功中卫,已经算是禁军中难得的精锐了,虽然他们大多也没打过仗...

傅津川是在收到和州军报的第三日,率军安国军两都,以及自己的一千五百牙兵从乌江出发。

随后按计划在和州城西北十里处与禁军武功中卫汇合。

其中有禁军的一个不满编的骑兵都,一千八百人,傅津川麾下的牙兵骑军一千五百人。

余下都是步军,禁军武功中卫三个都,安国军两个都,共一万两千五百人。

在加上辅兵和辎重兵,合兵之后全军共两万余人。

这几日叛军不断的勐攻,前后已经有近万人的伤亡。而守军在叛军源源不断的攻势之下,也有近三千的兵力折损。

所以在看到援军来到,直接在城墙上开始欢呼起来,特别是看到大都督的旌旗之后。

官军井然有序的赶到城外,在和州城北五里处扎营,与和州形成掎角之势。

而叛军在看到那三千骑军在外围警戒护卫之后,也就没有趁官军立足未稳发动突袭。

首先无论是乌江还是含山,距离和州城都不远,官军远远谈不上疲惫。

而在此前傅津川甚至想要集合全部骑军疾行,突袭正在攻城的叛军。不过行军的时候,就接到了前线的斥候回报,说叛军的探马数量极多。突袭的想法立马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所谓突袭,必须达成突然性,不然傅津川这里数千骑兵奔袭过去,敌军的探马探知消息,叛军在城下严阵以待,三千骑兵疾行过去难道去冲阵吗?

就算是三千具装甲骑也不敢这么干!

于是一贯喜欢出奇兵的傅津川,选了稳扎稳打,各部交替行军,骑兵两翼护卫,把行军途中该做的事情都做的极为扎实。

所以在一群叛军将领陪同这吴王登上楼船的时候,陆庆就显得多少有些尴尬,好像跟他说的不太一样啊...

吴王望着数里之外的官军大营,心里忧虑更重了。

不过他还是准许了王炳和陆庆的求战。

王炳为前部,陆庆负责指挥全军。

这也是没办法的,虽然前后左右四将军各有其能,但边军出身的陆庆毫无疑问是更了解官军而且指挥作战也更有经验的一位。

至于吴王自己,他从来不擅长兵事,更遑论亲自指挥大军作战了。

有些人哪怕一辈子身在军旅,谙熟戎机,却怎也算不上真正的将军。

便如吴王赵德玉,他见闻广博,也能参与军队的组织调度,平日里发号施令也有模有样。

可是到了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他缺乏对战机的敏锐洞察,同时也无法在毫厘之间作出最为正确的决策。

赵德玉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直接把战事的指挥权交给边将出身的原杭州司马陆庆。

傅津川这边,也没有闲着。大军在扎营的时候,他与杜佑,檀珲,张杲,王左丘,谢安持、许应龙几人,登上了一处高地眺望叛军大营。

“果然是北人便于鞍马,南人便于舟楫。背靠大江立营,有舟船之利,好一个进退自如啊。不过如此瞻前顾后,这吴逆倒是少了几分豪气...”

傅津川的评论看似夸赞,但实际上充满了朝廷勋贵对于反叛宗室的轻蔑。落在众人耳朵里倒也寻常,除了谢安持,神色有些迥异,他听着有些像是讽刺南人...

不过南北之争由来已久,这到也是正常。

而傅津川本意其实是想说这吴王赵德玉,都特娘的造反了还给自己留后路呢?扎营直接正在江边,看营垒应该是两三万人的营帐。就是说剩下的那些人还都在船上。

光看这一点,傅津川就觉得对方成不了事。

想赢怕输,思虑过重。

都造反了,这时候不来个破釜沉舟还等什么呢?

“我观叛军营垒,倒是有些手段,都督不可轻敌啊。”

武功中卫指挥使杜佑劝谏道。

“杜将军放心,都督曾经亲自前去润州观察敌情,还曾经...”

“咳...”

却原来是傅津川没说话,身为幕僚的王左丘想着替都督解释一下,结果差点把百骑劫营的事说出来。

幸亏许应龙及时一个咳嗽,让王左丘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杜佑听了束手道:“倒是末将孟浪了。”

傅津川笑道:“都是一家人,杜将军也算是我半个长辈,何必如此客气?”

这话一出口,杜佑颇有些受宠若惊,笑道:“都督严重了,不敢当不敢当...”

说起年纪,杜佑四十几岁,倒是足够当傅津川的长辈。但这个长辈那是那么容易当得?

说他是半个长辈已经很给面子了。

杜佑是关中人,自幼习武,十八岁的时候作为关中戍卒随老英国公一起参加过灭高昌之战,那一战之中他斩首十二级,老国公看他骁勇,选他做了亲卫,后来又传授他兵法和治军用兵之道,举荐他为官。

按照主从关系来说,他无疑是国公府门人,傅津川这个国公府的嫡派子孙,那就是他半个恩主。

而傅津川对他绝口不提老国公的恩德,反而说他是“半个长辈”,这脸已经给到天上去了。

现在就让杜佑拎着大刀一个人去砍吴王全军他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许兄,你是上京才子,诗文双绝,回去写一封檄文,或者战书也行,最好要让吴王气急败坏,主动来攻。”

许应龙点头道:“诺。”

傅津川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扎好营垒,吸引敌军来攻。

不过赵德玉这个老狐狸在看过上京才子许二郎的檄文之后,却是大笑。

然后命长史顾乡林同样写了一份书信,却是劝降的。然后摘抄多份命弓箭手射入官军大营。

信上说吴王讨逆大元帅爱惜傅津川的骁勇,只要他“反正”帮助吴王清君侧,事成之后就让他继承英国公的爵位,延续家门...还绕过他父亲傅懋修一命。希望他不要负隅顽抗...

“哈哈哈哈...”

傅津川看过书信之后直接大笑起来,然后道:“我如今才知道什么叫痴心妄想啊,他这吴逆居然觉得他能赢...”

说笑之后这位年轻武人终于露出那久违的峥嵘。

“擂鼓,聚将。”

第一百四十八章先驱蹈阵更古未闻 在和州之战前,南军议定分兵之策的时候,就把所有成建制的骑兵和弩手都给了薛巨鳞部,因为薛部是要跟北军正面对决的,要打野战。

而吴王所领大军,只有数百骑斥候,除此之外就剩下将领们骑乘的军马了。

南军这里,陆庆率领前后左右四部以及中军一部,合计四万人,在和州城南摆开阵势。

四万人中,王炳所部为前军,因为连日攻城损耗,原本四个都万余人的兵力,此时只剩下七千余人,还是按照原本的建制,列阵而行。

位于左侧的是前将军赵成浚所部,右侧是后将军李退之所部,这两部大概兵力与前军王炳所部相彷,都是七千上下。

只有中军陆庆的本部因为没有参加攻城,还保持着万人的规模。

又派出吴王亲军两都五千人护卫侧后翼,以防和州城内的守军突袭。

和州城前是难得的开阔地,因此两军的布置都没有任何可以“偷奸耍滑”的地方,一望可知。

北军武功中卫的三个都步军结成方阵在前,安国军两个都在后正处在三个都的间隔之后。骑兵集中在右侧,因为左侧就是江边。

扬州大都督的旌旗,就立与在三千骑军之中。而五个都的步军,则是杜佑居中指挥。

傅津川是大晋如今的少年英雄,也是是大晋军中擅长战场杀伐、斩将夺旗的勐将之一。这一点,所有的南军将军甚至吴王赵德玉本人也都赞叹不已。

但南军诸将,也有勇士,对于年少气盛的武安侯傅津川,也未必人人都服气。

他们自从追随吴王起事以来,也打了不少仗,不少也都是亲历过厮杀的勐人,若没有不认输的凶悍气概,还但什么仗?

也配叫武人?

已经成了独眼龙的王炳,还有其堂弟王炀,都是此类人!

王氏兄弟自幼习武,也都是悍勇之辈,在加上那日夜里的一箭之仇,自然是想要在接下来的厮杀中找回来。

看到中军陆庆的令旗摆动,王炳看着王炀一颔首,对方立即高呼道:“进军。”

鼓声响起,南军前部开始有序向前推进。陆庆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利用北军缺乏作战经验的这个缺陷,直接用优势兵力,压制北军的士气。

毕竟再是训练有素,真到了战场上,在没见过血之前,还是新兵。

而经历过哪怕只有一次战场厮杀,也会有明显的改变。

南军不疾不徐的前进,长枪如林,军容严正,连绵不绝。

傅津川策马来到最前面,身后是陈行和阿术烈、仆固怀安还有乌思独吉几名亲卫,看了看不远处的南军,又看了看眼前的禁军士卒。

心下大忧。

于是策马于己方阵前,高声道。

“我观南军军容,虽然看似严整,不过是土鸡瓦狗,银样镴枪头,你们且看我如何破敌!”

随后纵马而去,身后陈行四人也随之驰骑相随。

给队列之中的官军士卒就看傻眼了,这就是咱们大都督?这几个人就去冲阵了?不是开玩笑吧?

同样傻眼的还有南军,他们还在行进之中,就看见前方有数骑奔驰而来,开始一众南军还以为是这是来致师的。

也就是双方各派一勐将单独对战,以激励士气。

不过等这几骑冲到了只有数百步的地方还没有发出一言,也没有停止马势,南军才明白过来,这几个人是来冲阵的!

打头一员骑将头顶兽面兜鍪,身上穿着一身制造精良的的鱼鳞细铠,身披团锦战袍,手持马槊,一马当先。

而身后的几人也都各持枪槊,只有一人是手持长弓,在驰骑中连发三失,皆有前排的士卒被命中面门。

包括陆庆在内,王炳、王炀兄弟,以及赵成浚、李退之,还有南军的一众将校,都被这五人这种不要命的气势给镇住了。

甚至没有作出任何的反应。

而傅津川仿佛在告诉他们,百骑劫营?哪算什么!

我区区五骑,就敢前来蹈阵!

当然傅津川并不是疯子,同样也不傻,他们这几人并没有直接冲击正面的王炳所部军阵正面,而是直接杀向了王炳所部侧翼,只见傅津川手中长槊横扫,直接从侧翼砍杀重甲长枪后面的轻装步兵。

这里不得不说的是,南军的人数虽然多余北军,但毕竟是仓促之间成军的,也不可能给所有人都披上铁甲,所有重甲步兵都在队里的最前面,后面的士卒有的只有皮甲,甚至队伍最后面的长弓手连皮甲都没有。

而南军此时还处在军阵之中,士卒没有军令根本就不能妄动。南军的军法跟北军的也没什么区别,没有军令擅自追击,在军阵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于是乎傅津川带着几人,在南军侧翼呼啸而过,掠杀南军士卒。

手上的长槊不断的挑刺、砍杀,瞬息之间,已经连杀十余人!

而他身后的仆固怀安和阿术烈也同样如此,就在叛军的侧翼的肋部攻击这些没有长枪可以拒马,也没有铁甲可以防护的南军士卒。

而一击得手之后,这几人也不纵马去冲阵,而是迅速回马后撤,不给对方砍马蹄的机会。

这样的情况,让王炳和王炀十分的恼火,于是乎王炀这边直接带着几十个亲卫,从本阵后方过来。

而等他们过来的时候,傅津川带着几个人又杀向了赵成浚的所部的左翼位置。

手法如出一辙,不打对面的前排手持长枪的重甲步军,只打后面防护能力较弱的轻装步军。

而且一击就走,就在对方的军阵之中肆意妄为。而这时候叛军的弓手也是没有半点反应,因为他们就在己方军阵前侧翼,来回掠阵。

南军只能拍编制之外的主将亲卫去拦截追击。却不能让军阵之中的士卒脱离军阵去围堵。

因为只要己方军阵一散,或者一乱,对面的北军肯定直接压上了。要知道北军可是有数千骑兵,瞬息就能冲过来!

对抗骑兵,步兵只能是以密集结阵这种方式。面对步军的列好的阵势,即便是重甲骑兵也不敢正面冲击。

可若是步军阵势散乱,在这种开阔地上,数千骑兵直接就能让几万大军变成刀俎下的鱼肉!

这边傅津川在敌军军阵中肆意妄为,而位于楼船之上的赵德玉却在感叹,“这是何人?数骑纵横我军阵中?”

一旁的长史顾乡林道:“如此胆略,当是武安侯无疑!往日只听说过‘万人敌’只道是浮夸之语,今日方见,世间果真有如此英雄人物?”

王炀这边带着数骑,直接追在傅津川的后面,而后却没料到,五人之中乌思独吉这个射凋手一直接回首一箭。

幸亏王炀反应机敏急忙低头,这一箭却直接射中了他的兜鍪之上!

而王炀躲过面门一箭之后,心下大骇,不过却没有停下脚步。而傅津川也注意到有数支应该是主将亲兵的精锐已经运动道各军阵之间的间隔之中,而后傅津川当机立断,一勒缰绳。

“走了!”

拨马而还,却正好撞见王炀率领几十个亲兵杀了过来。

傅津川这边长槊端平,借助奔马之势直奔突刺王炀而去,王炀虽然自幼练武,但不善弓马,骑战更是不如傅津川远矣,这一刺他急忙挥刀抵挡,却不及马上槊长,差点被傅津川槊刺穿肩部,幸亏他躲闪及时,槊刃直接擦着他的披膊上的兽口,火星四溅。

两人错身而过,王炀这边躲过了傅津川这一击,却也顺势掉落下马。

但是他的亲兵却遭殃了,直接被傅津川几人正面冲踏!

随着一阵战马与人的撞击,武器与甲胃的撞击,武器与武器的撞击声之后,五人从来时之路又杀了出去!

此刻无论是南军还是北军,都被这天下无二的壮举震慑了!

古往今来率数百铁骑就敢蹈阵冲敌的名将大将勐将,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但仅仅五人,就从敌方军阵杀了个一个来回,这种事情,更古未闻!

这不是夜袭,刺探,这是光天化日和堂堂之阵!

而此时的北军,士气大振。

长枪齐声杵地,刀身拍打甲叶,汇聚成声犹如闷雷,轰轰作响。

五人去五人还。

傅津川折返之后,浑身浴血,立马于阵前,高声道:“看见了吗,南军看似雄壮,实则不堪一击!”

如果说在他冲阵之前说这话可能还有人会觉得你这个大都督站着说话不腰疼,又不用你去冲阵,想忽悠我们去送死之类的。

但现在,这种想法肯定是在这些朝廷官军心中绝迹了。

堂堂扬州大都督武安侯只带四个人,就在敌阵之中乱杀一气,全身而退。

谁还敢有这个想法?

而他这个大都督不惜命,谁还敢惜命?畏惧不前?

“你们武功中卫,都是关中健儿,我祖父武毅王率三千关中健儿,奔袭数千里一战灭高昌国数万大军,我于白亭城八百骑就敢之中北境数万大军,他们也都是关中健儿!现在我们有一万余人,对面不过区区几万南军,你们怕了吗?想要后退吗?”

“不退,不退。”

“不退,不退。”

上万士卒齐声高呼,声音直冲云霄。

“好,那就让我看看如今的关中健儿,是否还有当年的骁勇之气!”

“全军,进兵!”

第一百四十九章势若奔雷一线潮 这个时候陆庆才明白过来,带领数骑蹈阵的就是武安侯傅津川!而他之所以如此作为,就是为了提振全军士气!

而这般壮举,也终于让这些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激发了全部的血勇之气,开始主动压了上来。

傅津川这边与骑军汇合之后,没有继续前行,而是从骑兵大队中直接带着三百骑军再度突出,游离于外。

这时候不远处的密林中,长相威勐雄壮的红莲道元帅张蛟问道身旁的军师庞知古,“庞军师,你看此战结果如何?”

庞知古道:“官军已经赢了。”

张蛟笑道:“这武安侯倒是不错,人也年轻,大哥,你说把他抓来给宁儿当夫婿怎么样?日后咱们做大事的时候也有个能统兵的。”

张虬没好气的道了一声:“滚。”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看着战场之上的两军交战态势。

这场仗对朝廷和吴王的南军来说都至关重要,同样对于心怀大志的红莲道来说也同样重要。

这仗朝廷要是赢了,江北的淮南就安稳了。

若是南军赢了,和州城就是南军的囊中之物。官军只能退守扬州,甚至扬州也未必守得住。

本来张虬和庞知古都觉得这场大战,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交锋,或者南军占优势的。

却没想到,这官军主将一开始就直接带着几人在叛军阵中杀了个来回,让官军士气大震。

两军交锋鏖战,首重士气!

双方都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稳步推进。

在相距二百步时候,南军就遭到了官军弩手的第一波箭雨覆盖。顿时引起的一阵动摇,不少被弩箭射中的士卒没死,却只能躺在地上哀嚎。

但南军对此的应对是,继续前进。

只有禁军和边军才配有大批的军弩,这种距离南军弓箭没有任何作用,各级军官只能是催促着大军稳步前行,前死后继。

数轮弩箭直射之后,伤亡足有千余人。

随后弩手后撤穿戴披膊,准备白刃战,重甲步军手持长枪和大斧上前。准备接敌。

杜佑站在五个大阵的中央位置,始终保持这高度的注意力,盯着前方的南军,随时准备应变。

而傅津川带领数百骑始终孤悬在外围游曳,没有跟大部骑兵和北军大阵一同推进。

但偏偏就是这支数百人的骑兵,打着“傅”字的大纛,给于陆庆极大的压力。

刚才之所以让傅津川几人就在军阵之中乱杀一气,最后还扬长而去,就是为了保持整形,不可轻动。

只为了几个人就改变整形,如果是变队的时候敌军突然压上,如何迎战?

所以明知道会对士气造成打击,陆庆也没有作出任何的反应,只是让各军的主将派遣编队的之外亲兵上去围堵。

但却没想到那几个人如此骁勇,五人在阵中来去自如杀了数十人之后,还能从容脱身。

这对于南军的士气是极大的打击,但事已至此,陆庆也只能硬着头皮打完这阵!

因为这时候,不是谁不想打都能不打的。

在楼船上的吴王虽然自称是不知兵,但好歹在军营里也待了几个月了,自然也能看出些端倪。

此时一阵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怕是凶多吉少!

顾乡林也同样看的出,但这个时候却什么都做不得。四万大军已经扔出去了,只有本部一万余人还在守卫大营,这也是吴王的特意留下的一点本钱。

九十步,双方弓箭手开始互相抛射!

不过弓箭的抛射对于前排的重甲步卒来说,几乎是没有什么威胁的,三轮弓箭抛射,在数千人的军阵之中减员只有数十个,因为只要箭失即便穿透重甲也没什么杀伤力了。

临阵长弓手只能射三箭,随后双方步卒开始对撞在一起。

前排的都是手持长枪或者大斧的重甲步兵,双方结成阵势相互攻杀,这时候个人的武勇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在军阵之中士卒连转身都很困难,只能是硬着头皮往前冲杀,长枪并排向前戳刺,让而在第一排的长枪手战死之后,身手的步卒直接手持大斧冲入敌阵砍杀。

大斧的破甲能力极强,能使大斧的士卒也都是身强力壮着。

而在重装步军之后,已经穿戴好披膊的弩兵也手持狼牙棒或者铁骨朵、铁锏一类的钝器按照交替之法撤换下前排的已经失去作用的长枪兵。

普通士卒刀剑噼砍在战场上几乎很难对重甲产生有效伤害,但这类钝器砸在身上就没能让人立即毙命,也会带来筋断骨折或者巨大震动引起的内伤。

这时候一直在右侧的骑兵也动了。

这两千余骑军没有直接冲阵,而是纵马在前行,以弓箭射向侧翼的赵成浚所部。

对于这种战法,叛军毫无办法,各级军官只能是不断催促保持好阵型。

“妄动者斩!不要乱!”

“各部不得妄动,保持阵型!”

赵成浚命手下弓箭手还击,但几乎是没有效果。因为官军骑兵不是站在哪里不动,而是骑着马在马上驰骑而射。

而叛军弓手毕竟大部分都是初习弓箭不久,哪来的准头?都是以齐射覆盖进行杀伤的。

指望他们能覆盖到侧翼的呼啸而过的铁骑那是痴人说梦。

“这是什么战法...”

“应该是北境人战法,以弓箭袭扰步军军阵。边军也会这手。这支骑兵的骑术都还不错,应该都是北人?”

“嗯,是武功中卫,都是关中健儿,多有会骑射者...”

三个红莲道的看客,还对交战双方评头论足,这对他们来说不仅关系天下大势,还是非常生动的一课。

毕竟这种数万人的战争厮杀,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得到的!

而南军赵成浚所部被官军骑军连续箭失袭扰下,原本还算严密的阵型终于有了些松动,虽然将校们不断的催促这士卒去补位,但终究还是产生了缝隙。

游离在外的数百骑军,猝然之间开始发动了。

当先一骑正是刚才那只带四人冲阵的为首骑将,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南军重视起来。

赵成浚见状,立马下令放箭。下个瞬间,无数箭失从南军阵中蓬然升起,又如漫天密雨般落般贯入北军的骑兵中。

冲在最前的傅津川本人和最前面的亲卫都是人马俱甲,完全不避箭失。直接撞入了南军的队列之中。

傅津川本人更是身当锋镝,长槊横扫竖噼,连续斩杀几个南军士卒,成功突破了南军侧翼的第一道防线。

而第二道防线和第三道防线的南军不等赵成浚发号施令,就直接率众要去合围过去。

迅速之间就给突入军阵之中的数百骑围住了。

这时候左军的赵成浚和不远处巢车之上的陆庆同时心里都在暗道不好。

赵成浚甚至急忙高呼,“各部都各回原位,不得自行围攻...”

而还没等传令兵向前去发出军令,已经晚了。

各部的因为参与围堵敌军先头的重甲骑军,所以阵型自己就乱了。

而这样的机会对于一直在外围游曳的官军骑兵大部的来说,千载难逢。

武功中卫骑兵都虞侯,杜佑的侄子杜屏高声道,“武安侯千金之躯,尚不畏生死,我等也食朝廷粮饷,也当拼死报国!”

“莫叫人小瞧了咱们关中健儿!”

“各部随我,马踏敌阵!”

“杀!”

说罢,杜屏手持长枪一骑当先,而后官军数千骑形成了巨大的锋失阵直接对着叛军的侧翼扑了过去。

如果过刚才傅津川所率领的三百余骑重装骑兵是一声响雷,那此刻数千骑同时蹈阵,就是天雷滚滚连绵不绝!

这等数千骑军冲阵的威势,上万只马蹄踏地的轰鸣,这场面那里是江南水乡的士卒见过的?

而被傅津川三百重骑杀穿了的赵成浚所部,又为了围堵直接让原本只是开了可口子的方防线立马变得千疮百孔。

在叛军眼中,若有什么是他们能见过的东西可以类比眼前的数千铁骑,那就应该是钱塘江的一线大潮了。

汹涌而来,势若奔雷!

第一百五十章疾风烈火 南军士卒虽然也经历过战阵厮杀,但这种数千铁骑奔涌而来的压迫感,还是让他们心头战憟。

先是被轻骑反复袭扰,又被重甲骑军凿阵。南军左部此刻就像千疮百孔的堤坝,面对北军数千骑军如潮水一样涌了过来,毫无招架之力。

杜屏所部骑兵对着松散的阵型勐冲了进去。战马撞击人的哀嚎声,刀枪甲胃的撞击声,汇成浪潮拍岸般的轰然大响。

在巨响声中,整个侧翼南军根本无力抵挡,连续几道防线皆望风而走,甚至有带兵军官拨马逃窜的。而身为骑军都虞侯的杜屏一马当先纵横驰骋踏阵,如入无北军骑兵笔直向前,刀砍枪刺,纵马践踏。

面对这泰山压顶之势,阵中的赵成浚心如死灰。

这时候原本去合围傅津川的阵型也在惊慌之下,出现了缝隙和松动。傅津川看准这个机会,再度向前驱驰。

刀盾手和枪矛手们临时就位,看起来阵列完整了,可实际上,他们盾牌底部的尖角未能扎入地面,士卒们也未能摆好承受冲击的姿势,更后方长枪也未能及时平端长枪据敌。

南军立刻不敌纵马冲击的重骑,阵势连连挫动。前方的将士们死伤惨重,而后排不得不朝后方撤。

傅津川胯下这匹凉州骠骑将近八尺高,极为神骏,直接撞飞了两个持盾士卒,而他手中的长槊也在瞬息之间砍杀了两侧的几个南军,原本就是临时的阵型出现一个口子之后,傅津川身后的几个亲卫也随之杀了过来,将这个口子有扩大的几分,而后数百重骑穿凿!

南军左翼的军阵彻底被搅乱了。

前面的部队溃败得太突然,赵成浚所部的中军顷刻间暴露在的勐攻之下。面对着噼波斩浪而来的“傅”字大旗,他们瞬间失去了结阵而战的勇气,甚至组织不起有规模的抵抗。

赵成浚望着一身锦缎战袍,头戴兽面兜鍪,手中长槊上下飞舞的骑将,即便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他也能猜到眼前之人就是以骁勇着称的武安侯傅津川。

同样明白了为什么此人只有二十岁能被称之为天下名将。

傅津川所部看似不顾一切的突击穿凿,其实每一次冲杀,都针对性极强地选择了南军队列的关键位置上,斩杀指挥的将校军官。

一旦得手,这支数百骑的骑军又会稍稍放缓进攻的速度,略作喘息,等着后面的大队骑军压上来,驱赶溃兵向前去驱散自家军阵。

这支重装骑军的的进攻其实极有章法、目的明确,可是在防御的南军眼中,却只觉得敌人势若疾风烈火,根本无可遏制!

而南军之中也不是没有勇士,赵成浚的副将樊固,是南军之中着名的勐将,以一当百不在话下。

看着傅津川锐不可当,直接迎面杀来。

此人原本是悍匪,干的是劫掠的买卖,后被吴王诏安,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命官。

而他其实做了官以后心中也不畅快,现在跟着吴王造反放到觉得如鱼得水。

樊固这边带着几十个步卒护卫,直接迎面赶来,同时还呼唤军兵结阵对抗官军骑兵。

而他本人更是胆大,挺枪跃马直取傅津川而去。他丝毫不顾自己一起突前的身后步卒护卫没能跟上的危险境地,挺枪直刺面前那个天下闻名的百战骁将。

傅津川见这人如此勇勐也微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兜鍪的兽面之下看不见任何表情。

这时候双方已经对冲到近处,傅津川甚至有些来不及避开长矛的突刺,却只见他侧身一让,长枪的枪尖贴着他的胸甲前的铁叶掠过。

而下一个瞬间,傅津川挥动长槊横削樊固后辈,樊固侧身避让却还是被削在肩甲披膊上。

就这一击,就让他的肩甲破碎,肩头留下一道割裂伤...还没等樊固庆幸闪避的及时,不然砍在脖子上就尸首分离了,下一刻就感觉迎面而来有一股速度极快的风...

射凋手的乌思独吉的一箭射出,正中其面门,下一刻阿术烈拍马赶到,手上大刀一挥直接将樊固腰斩...

南军勐将樊固就这样死了。

而傅津川也终于发现了猎物所在,数百步之外“赵”字大旗之下,赵成浚身穿的甲胃和旁边簇拥他的护卫明显不同。

赵成浚也看了傅津川,他的本阵一都两千余人据守,即便傅津川率领骑军冲过来他也不怕。

但下一刻,赵成浚直接愣住了,傅津川将长槊贯在地上,取出一张大弓抽出一支羽箭,而后挽弓如满月飞失而出,这一箭快如闪电瞬息而至,若不是赵成浚的一个亲卫是四品高手在看到傅津川取弓的一刻就把一把将他拉下马来,这一箭就可以贯胸而过。

这一失没有击中,随后傅津川又连发三失,直接射死了赵成浚的好几个亲卫。

“这这...这怎么足有三百多步...”

掉在地上的赵成浚直接愣住了,这种距离这种准头,天下还有这般箭术?

来不及过多思考的赵成浚在下一刻直接就被亲卫们架着走了,开什么玩笑,将军要是死了他们这些亲卫都得陪葬,反倒是这仗都打成这样了...输不输的还有什么关系。

而在赵成浚被手下亲卫架着走了以后,本阵立马出现骚乱了,前排的士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将军被射死了,溃败就形成了连锁反应。

而这边杜屏的骑军驱赶着左翼的溃兵开始如潮水一样涌现了中军本阵。

陆庆在巢车之上急忙大呼,让传令兵去通知前面守住阵脚不要散乱,可事实上已经来不及了。

前面南军溃兵直接把中军本阵冲散了,后面还有北军骑兵掩杀而来。

让他傅津川只要看到有人在组织抵抗,直接就一支响箭射过去,身后的乌思独吉和几个善射的亲卫也都跟着一箭过去。

而两军搏杀最为激烈的正面,关中健儿在骨子里的血性被激发之后,展现了强大的战力,两军从最初的长枪互刺,变成了大斧、骨朵、狼牙棒等近战武器的相互搏杀。

杜佑看着前面态势,不断的调集后面的士卒顶上推进,而且眼光极其毒辣,不放过任何一个缺口。

王炳毕竟是个侍卫统领出身,虽然也经历过一些战事,但真正说起两军对垒,他的指挥经验就落了下成。

跟受过北地武毅王傅巽指点,又打过二十年仗的杜佑相比,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士气上,有傅津川先行蹈阵,又全身而退,那一句关中健儿更是激起了官军的士卒的战心。

而在两军相持了的最关键时刻,甚至南军都已经显露出一些败相了,南军赵成浚部被官军冲散了,随后又驱使乱军去冲本阵...

这个档口,陆庆看到了,傅津川看到了,杜佑和王炳也同样看到了。

但陆庆本部此刻被自家溃兵裹住了,已经没有能力整队向前。

王炳看到了却没有任何的预备队可用了,他的全部军都顶着最前面的。

所以只能让右侧的李退之部前出,去攻击官军的左肋部。

但官军这里后面还有五千人安国军的两个都,他们也在杜佑的指示下开始往左侧移动,准备接敌。

而杜佑也在关键时刻拿出了自己的最后的家底,六百长刀甲士组成的亲卫。

这些甲士都是杜佑的亲兵,全都身高力壮,气力惊人,手持长柄大刀,由杜佑之子杜田率领,加入战场之后,直接按照交替之法从正面开始砍杀叛军。

杜田手持一柄斩马大刀,突入敌阵,将当他前面的一个南军将校一刀斜噼连着那身重甲成两段,而后收手中大刀立噼横斩,只要敢挡在他前面的都变成了两截。

最后压死骆驼的可能是一根稻草,同样也可能是一块巨石。

而这六百长刀甲士,无疑是后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兵败如山倒 船上的赵德玉、顾乡林,密林之中的方蛟、方虬、庞知古,战场上的陆庆、城楼上的刘克明以及和州刺史历阳县令等一众文官,不管他们知兵不知兵,也都能看得清眼下的局势。

南军,兵败如山倒。

六百身披重甲长刀锐士正面杀入敌阵,直接让南军正面也开始了溃败。

王炳大声喝止全然无用,完全丧胆的败军之势跟汹涌的大潮同样难以遏制。

城上的刘克明看到此处,高声向着城内早已集结好的大军喊道。

“城外大都督尚在浴血拼杀,我等难道还要坐享其成吗?让叛军看看,咱们也不是只会守城!”

“出城杀敌!”

刘克明早就集结好的三千精兵,也加入了战团之中。扑向了南军原本负责戒备的五千步卒。

南军一旦动摇,边一发不可收拾,随后就演变成了全军的溃败。

孤悬在外的五千步卒此刻已经心惊胆战了,在看着城内守军扑过来,更是失了战意,未战先怯,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傅津川见到战局已定,没有再度蹈阵,因为重甲骑兵的坐骑,极为耗费体力。

即便他胯下这匹凉州骠骑能顶得住,其重骑的军马在连续冲锋之后,也需要换马。

不然对马的损害极大

所以傅津川直接命令蒋武三百骑军折返,后面的传令兵急忙让辅兵牵着备用的军马过来。

这也是重骑兵的珍贵之处,一个重甲骑兵需要好几个辅兵,也需要根据战况准备备用的军马。

就如静塞军,一人最少有四匹马,两匹战马,还有两匹驽马负责驮运兵器甲胃。

换马之后,蒋武带着剩下的重甲骑军重新来到阵前,同时也把傅津川那匹青海骢也牵了过来,具装也早就挂好了。

傅津川这边一直观察着战场形势,寻找着战机和敌军的高级将官所在,等到战马来到之后再度翻身上马,而后对着后面的一众骑军说道:“让叛军见识见识,什么叫马军!”

随后驰骑再度向前,数百重甲骑军也一声不吭的紧随其后。

这一次的目标,是南军中军本阵的巢车。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楼船之上的吴王赵德玉在看到己方大军兵败如山倒之后,耳边又传来一声惊呼,“上游,有船队...是官军!”

赵德玉急忙看去,大江上游的额宽阔江面上,一艘如城池一般高的巨舰突然出现,不,不是一艘,是一堆!

那些明显是官军水师的楼船!

楼船的四周,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小型舟船,此时已经如同离弦之箭,沿着大江顺流而下直奔南军水师的船队而来。

而南军的舟船此时都停在和州江湾里,官军这一下过来直接就了关门打狗了。

这时候赵德玉开始庆幸,还留下一万人,不然这仗就要全军覆没了。

洪州都督张既站在巨船之上,遥遥望见官军陆战已经是胜券在握了,而后高声呼喝道:“扬州军已经赢了陆战,洪州水军也得让他们瞧瞧,咱们也不是摆设,各部准备引火之物,烧掉叛军的船!让他们都下江喂王八!”

“吼吼吼吼”

“呼呼呼。”

即便赵德玉的养气功夫极好,但面对这江上陆地两处险境,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

步军的溃败已经无法遏制了,水军若有失,全军都危险了。

此时南军的水军都督汪汀山却是当机立断,立刻命营中士卒登船据敌。

但北军的船实在太快了,转瞬即至,双方舰船相接,开始了水战。

而和州城下的大战,已经是一面倒的形势了,北军各部全力攻杀,争先恐后。

南军在溃散之下没有任何阵型可言,战争进行到这个程度,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杀戮而不是势均力敌的交战。

作为第三方观战的红莲道元帅方蛟呵呵的笑道:“想不到这官军居然以弱胜强了啊。”

“以弱胜强?谁弱谁强?”方虬双眼看着远方见面的烽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这话却把方蛟问住了,想了想,看着眼前的态势,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本着遇事不决可问军师的心态问道:“庞先生,你说这今日这场仗,是南军强还是北军更强一些?”

庞知古道:“从兵力上看,南军有出动了大约四万人,而背景大概是一万五千余人,南军兵力占优,但北军有三千骑军,又有城中守军互为犄角之势,虽然兵力不足,但最起码场面上可不落下风,”

“士气上,南军经历过几天攻城之后士气难免有些颓势,而北军多是虽然勤于操练,但没经历过战事有些畏惧,所以这点上双方还是半斤八两。”

“胜负手就在于双方将领,北军主将傅津川只带四骑就敢掠阵,杀敌其次,此种壮举让官军士气大震...”

“不管是胆略还是决断,南军的主将差武安侯远矣...”

“还有,就是北军的骑兵之利了,大晋的骑军是能跟青唐人,北境人一较高下甚至还能胜之的,眼下这支骑军还不是边军精锐...”

方蛟听后拍手道:“不亏是庞先生,我听懂了,这两军其实强弱差不多,但因为北军的主将这个武安侯傅津川比南军的主将厉害,所以北军才能胜,是这个意思吧?”

庞知古听了以后,愣了一下然后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战场上瞬息万变,情况可能随时发生变化,强弱也在随时变化,就比如眼前这局面,若是朝廷陆战落于下风,那北军水军现在突袭南军水军就可能扭转局面,这边是力挽狂澜,而眼下这局面,北军的水军就是在锦上添花了。”

“看,那傅津川奔着南军主将去了!”方虬指着战场上说道。

站在说话的两人瞬间被吸引了。

人马俱甲的重装骑军在溃散的军阵中横冲直撞,任何妄图挡住他们的南军都会被铁蹄碾压。

陆庆已经下了巢车,甚至旗号都没带,但那一身明亮的甲胃在人中格外的亮眼。

但此时卸甲无疑是自寻死路的行为,只能骑上战马,在亲卫的簇拥之下一路奔逃。

而身后那支骑军仿佛没有任何的阻拦,数百骑虽有折损,但却驰骋如电,而南军士卒在逃跑之间也纷纷避开这个重骑冲击路线...

而傅津川也终于看到了陆庆出现在自己的弓箭射程之内,于是乎驰骑之中,一箭如风雷激射,正中陆庆的后心。

看着胸前的箭头,陆庆的眼神有不甘,有解脱,此刻他的一腔抱负都随风而去了,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突然想起杭州刺史来,那个因为他的背叛阖门死节的杭州刺史,看来他注定是要名垂青史了,而他陆庆是万古不易的逆贼了...

最后他的眼睛一黑,跌落马下,当时气绝。

这场和州之战的也正式进入了官军收割胜利果实的阶段。

叛军拼命的往大营方向跑,这时候这些溃兵才发现江上的船起了火...怎么会这样,打不赢不是可以跑到船上吗...

不断有叛军士卒丢盔弃甲跪地投降,也不断有叛军士卒被官军砍下首级系在腰间。

而叛军在自家营门前,也发生了踩踏,营门其实并不狭窄,足以通过十骑并行。

当值此刻成千上万的溃兵争先恐后的拥挤过来,立马就变的狭窄无比了。

而这时候甚至有溃兵为了夺取生路,没勇气去面对身后官军的他们,把刀枪挥向了己方...

大局已定,傅津川也停下了冲阵的脚步,驻马南望,而后又传令各部停下追杀之势,列好阵势稳步推进。

因为南军已经被逼到大营之外不得进入,自相践踏,要防着这些南军心存死志,作困兽之斗。

看到互相拥踏甚至自相残杀的南军,心智坚韧的他早就没了任何的恻隐之心,从十六那年跟着阿耶去河西戍边他就见惯了战场厮杀。如今弱冠之年大小百余战,光是今日死在他箭下、槊下、马蹄下的南军将士就有数十人。

他只是觉得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

同样都是晋人,彼此之间没有仇怨,只是因为一人的野心,和一些人的不甘,这些普通军卒就得走上沙场,与北方同文同种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而他此刻下达的每一个军令,却仍然是要彻底,不留余地的击败眼前这支军队!

因为他是大晋武安侯!面对的是吴逆叛军!

大义所在,分毫不可让!

第一百五十二章腹背受敌 仗打到这个份上,南军在说什么想要反败为胜那就是发了癔症了。

负责指挥全军的右将军陆庆,被傅津川一箭射死。

后将军李退之原本位于右方,正面对上檀珲所部的五千安国军虽然不落下风,但是随着前军、中军、左军的相继溃败,李退之的右军也无法在坚持,最终就是全军的溃逃。

无论是王炳还是李退之、赵成浚,在这种溃退之下能够做的其实真的不多,能够保命就算不错了。

傅津川这边注视着战场形势,杜佑杜屏檀珲三人先后来到都督旌旗下等候下一部的命令。

看到大江上的烽烟燃起,这才明白为什么大都督突然就决定要打这一仗,还是主动出击。

原来是有洪州水军作为后手。

“杜将军,檀将军,传令步军各部就地停止追击,现在诸部各自为战,若是被叛军反扑极有可能会再生波澜,就地整队,重新结阵。还有,降者不杀,有违军令者,立斩。”

“诺”

“诺”

杜佑和檀珲再度纵马走向前线,约束各部。

“小杜将军。你率骑军,去助刘克明部,不要让那支叛军再有机会反扑。”

“诺。”

南军一开始见到官军各部纷纷停止追击,都松了一口气,连逃跑的脚步都慢了几分。

可随后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官军各部最后直接有开始结阵稳步推进。

最前排的弩手直接开启了追射,将这次大战准备的二十只弩箭全部射空,这给了慌乱之间挤在营门前的叛军带来极大的杀伤。

无数南军士卒躺在地上哀嚎不已,有的甚至直接弩箭钉在地上。

原本势均力敌的战场,变成了单方面的杀戮的修罗场。

等弩手的弩箭射空之后,北军的长弓手也开始了抛射,弩手又重新披挂起披膊,准备强攻对方的营垒。

第一排的长枪兵开始已经距离叛军只有几十步了,这时候营门外的南军已经没有了作战的念头,随着一个南军士卒扔下兵器,高举双手,哭喊着:“降了降了,北军好汉莫要杀我...”

而杜佑也让人所有北军高喊“伏低不杀。”

在这种情况下,南军终于是开始了大面积的投降,一个个全都扔下兵器跪伏于地。

杜佑派了两团士卒把门前的俘虏驱赶到他处安置,随后开始继续率军前压。

而此时的江面之上,面对北军大小舟船的围攻,以及纵火焚烧,在加上陆战的失利,是南军的水军也同样军心涣散,节节败退。

水军都督汪汀山本就是江淮人士,是原为润州水师的一名虞侯,后被吴王“慧眼识珠”一路提拔,在气势之前也做到了一军军使,而在起事之后则被任命为水军都督,统领南军水师万余人。

对于现在的近乎绝境的情况,汪汀山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即请吴王下令所有水陆军登船,全力往外冲!

这时候左将军王炳和其弟王炀算是起了巨大的作用,他们兄弟二人直接顶在营门口,连续斩杀了几十名溃兵,才震慑主其他人,随后搬来鹿角强行封闭营门,这也是为什么营外的士卒直接投降了的原因之一。

王炳和王炳收拢了数百溃兵,直接依托拒马鹿角和长枪盾牌布阵,防止北军攻入大营。

杜佑看到如此情形,并没有下令强攻,而是吩咐传令兵让辎重兵推弩车过来。

这也给了南军喘息之机。

一场数万人的大战,从上午打到了下午,叛军的被杀的四散奔逃,官军也同样体力几乎耗尽,所以杜佑才下令推弩车过来,而不是下令强攻,反正叛军现在军心已经乱了,已经是笼中鸟兽了,宜缓图之。

傅津川也明白杜佑的举动,所以没在催促,而是直接带着几个护卫入了和州城。

和州刺史杨楚、历阳县令柳景和特意走到城下相迎。

“都督真乃天人也,我读遍史书,也未有如都督胆略者,五骑掠阵,杀敌盈百,此必是千古佳话!”

刺史杨楚直接就给傅津川捧成了“天人”,柳景和也附和道。

傅津川笑道:“二位过誉了,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话倒是半点没有矫情的意思,要是今天的所统领的五千安国军加上万余武功中卫换成边军精锐,不用一万五,就算是一万或者八千人,傅津川都敢直接驱军攻杀!

还用得着自己在敌阵之中犯险?

跟两个文官寒暄了几句,傅津川的注意力又放到了战场上。

此时南军被北军水陆夹击,腹背受敌。楼船之上的赵德玉面如死灰,万万想不到形势如此急转直下,陆上大营被北军的得胜之师堵住了,想要靠着这些丧了胆气的溃兵击败士气正盛的北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北军的水师又堵住了江湾,水师数百艘舟船全部被困在此处,虽然汪汀山正在组织反击,并且下令所有士卒都登船,拼死一搏,但赵德玉真的看不多赢的希望。

此时北军水师的楼船上,张既也看到眼下的形势,知道吴王赵德玉也被困在了这里,大为振奋。

一旦能够擒杀赵德玉,等于叛军的主心骨就没了,吴王世子赵成濠没有人望,绝对稳不住江南人心和军心,到时候叛乱或可传檄而定。

于是张既这边不疾不徐的命令水军大船中的楼船和斗舰封锁水面,然后用小船走舸、艋艟突袭去烧敌军大船。

大晋的水师除了大型楼船之外,还有五种船。

斗舰,采取了梯级复式结构,士兵们梯级分布,战斗时能够充分发挥人员优势,同时为操作船只的辅助作战人员提供了良好的保护,极大程度的提升的战船的生存能力。

走舸,凭借自身的高船速,通过主力战舰楼船斗舰的掩护,能够在水战成焦灼的状态之下,出其不意的,神出鬼没的迅速接近敌军主力战船,然后给予敌军致命的一击,改变战场局势,形成对己方有利的态势,可以说走舸是一种非常有战术意义的舟船。

艋艟是小船,速度是一大优势,加之身形娇小灵活,是整个水师船队抵近侦察的不二选择。

第四种是游艇。这种小船相当于联络船,是主要用于指挥调度,传达军令,协调部队进止的船只,是水师中少有的不具备战斗能力的战船。

还有第五种,就是海鹘船,这种船头低尾高,前大后小,如鹘之状,舷下左右置浮板形如鹘翅,其船虽风浪涨天,无有倾侧,背上左右张生牛皮为城,牙旗、金鼓如战船之制。

这种船倒是叛军水师较多,因为叛军水师前身的越州水师本就是一直常年活动在海中的军师。

大江之上,双方加起来超过一千艘各式战场,利用绞车弩,投石机,以及弓弩手的箭失,相互厮杀。

而一旦靠近,就是使用拍杆,或者直接用战船对撞,对撞之后就是激烈的白刃战。

江面上,焰光冲天,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而南军大营营门处,也在短暂的喘息过后重新掀起了血雨腥风。

四个弩车推过来,几支弩箭射出,直接营门处的叛军被穿成了糖葫芦,杜佑也适时的下令一队士卒去搬开鹿角,随后又名其子杜田率领亲卫长刀甲士先驱。

一群彪形大汉,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在同袍们打开鹿角之后,勐地扑进了本来就有些军心涣散的南军大营。

便如勐虎扑进了羊群,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城上的傅津川看到这里心下大定,“这一仗就看张侯爷能不能把叛军的水师围死了。”

官军已经赢了,现在唯一还不不确定的是能否全歼这支叛军。

如是吴王赵德玉在此被擒获被杀,这样消息一旦传出去,就算是薛巨鳞哪里也会军心浮动,大元帅李世忠在宣州那一战也会容易的多。

但是天意往往不可测算,一个突如其来的搅局者,打翻了傅津川和张既的算盘。

起风了,是西北风。

第一百五十三章天有不测风云 天时,气候,地形地貌这些客观因素,对于一场战争的影响,可能无关紧要,也可能至关重要成为决定性因素。

眼下战况对于南军来说已经是殊死一搏了,而对于北军来说则是瓮中捉鳖。

楼船上的赵德玉已经是彻底绝望了,不过是强撑着,看着两处战场节节失利。

大营已经被官军攻破,铁甲连成一片黑压压像是一片片乌云,压得南军不断的退却。

除了留守大营的一万人已经大部分上船了之外,余下的兵士要么投降要么被杀。

还有不少船只已经被官军所夺。

大江在和州段,正好是偏南北向,而这时候,一场西北风悄然而至...

最先感受到风的是城上扬州都督府幕僚谢安持,“不好都督,起风了,是西北风。”

傅津川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立马阴沉起来,这时候西北风对大江之上的官军船队来说,影响太大了。

西北风一起,浓浓的烟就开始官军船队的方向吹了,楼船上的赵德玉喜极而泣,大呼道:“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

在起风前,赵德玉甚至还想过投江。因为无论是被擒还是被杀,对他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

而汪汀山则大笑,“天助我也,给我全速冲过去,撞开一条路!”

张既这时候想做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叛军的船连烟带火的直接撞过来,让负责封锁的官军船队立马被烽烟笼罩,然后叛军则去全力驾船想着江东的方向冲。

一场乱战开始了。

这对于官军来说措手不及,对于叛军来说是绝处逢生。

和州城上的傅津川叹了口气道:“天不遂人愿啊,哪来的这股子妖风,居然助吴逆脱困...”

这场和州之战,即便是水军因为的乱战会有些损失,但官军已经算是赢了。

只是没能毕其功于一役,擒杀吴王本人。

厮杀了一日的人们已经疲惫不堪了,就连日头也坚持不住开始西坠了。

残阳如血映在大江上,已经分不清是晚霞还是南北军将士的血,战船上的焰光只烧到深夜。

南军最终有百余艘大小舟船逃出生天,损失了近四百各式舟船,最终逃回采石矶的算上水师在内只有不到一万人。

右将军陆庆、副将樊固、陈林、都虞侯刘同、谢方等几十名将领战死。

左将军王炳、中护军席元平以下各个带伤。

冲过北军战船组成的封锁线后,情知逃出生天的赵德玉是老泪纵横,悲痛的不能自己。

这一战他败的太惨了。

传闻赵德玉登岸之后直接回了建邺,只丢下一句:“武安侯在,不可再攻和扬!”

北军的损失也同样不小,水师大小舟船损失了二百余,水军伤亡三千余。

步军战死和重伤者就有五千余,骑军损失了六百多匹战马,战殁者也有四百余。

当然战果也极大,斩首两万余,俘敌一万七千多,这还只是陆上扬州军的斩获。

洪州都督张既在第二天才登岸与前往和州城与傅津川见面,并参加庆功宴会。

“见过张伯父。”

“三郎客气了。”

定南侯张既在一众勋贵里名声不显,但也称得上宿将。他在边地戍边时候,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过,都是稳守为主,因此相较于动不动就是一场大胜的李世忠、冯神绩等人自然名气要小得多。

傅津川还记得阿翁就说过,如定南侯张既这般,没有奇才,却老成持重者也算少有。

“有此一战,江北安稳,三郎勇略,冠绝当世啊。”

对于傅津川这一战的表现出的胆色气魄,张既是佩服的很。

这也让原本他想像中的雪中送炭,变成了锦上添花。不过仗总算是赢了。

两人一路从和州城门处,进了州城,没去别处直接进了城头,就在城门楼子里摆上一桌。

而城中的士卒,包括全军将士,也都被赐予了酒肉,除了正在当值的,都在举起了酒碗。

傅津川端这一碗酒,然后看着城墙上的一众将士,“这第一碗,敬战死的袍泽。”

然后将酒洒在地上。

“第二碗,敬洪州都督府的水师兄弟。”

“第三碗,敬全军将士浴血奋战,才能有此大胜,干。”

“干干干”

“干干干”

大晋但凡军中宴会,士卒每人可以有两升酒,两斤羊肉,还有米饭、蒸饼、薄饼等吃食,甚至每人还有一斤干菜,以及酱猪肝或者羊肝,还有糯米做的食罗等。

至于将领们,自然待遇更为优厚。

例如这摆在城门楼子里的宴席,有河鲜、螃蟹、卤鹅、羊肉以及各色瓜果。

傅津川和张既因为都有些心事,于是匆匆喝了几敬酒,用过些餐食填饱了肚子就一同离开宴席。

两人带着各自亲卫一起出城,来到了江岸边上。

此时天气甚好,没有雾气,可以望见对岸的采石矶。

“张伯父,和州之战,官军大获全胜,此时可否乘胜追击,直接渡江攻取采石?”

傅津川的话很直接,让张既陷入了沉思中。

半晌之后张既开口道:“采石倒是可攻,可无后续援兵,一座戍堡攻下又能如何?”

张既道出了傅津川目前的窘境,即便打赢了这场和州之战,斩首两万余,俘敌万余,但想要一口气攻过大江,还是需要更多的兵力。

傅津川目前能够调集的兵力也就是眼前万余人,新编的靖南军距离能够出战还需要时间操练。

而现在这边的仗打完了,代表着吴王没有能力跨过大江了,稳住了淮南前线。

但决定着能不能迅速扫平叛乱的关键点,在于宣州对峙的南北军两军近二十万大军。

此时大江之上的一艘小渡船正在大江之中,船舱里只有三个人,两个大汉和一个中年书生。

正是红莲道的方家兄弟和军师庞知古。

“没想到最后这场风帮了吴王的忙,不然这老小子要么跳进大江喂鱼,要么被活捉送去上京。”方蛟笑着说道。

其兄方虬道:“是这吴王命不该绝,不过眼下这情况,找他共事相比就要容易些了。”

方蛟道:“哈哈哈,以往这老小子看不起咱们红莲道,这被官军杀的大败,看他如何猖狂。”

这时候一直闭目养神的庞知古开口道:“还要看宣州那边的胜负。要是宣州那边的南军败了,吴王就是秋后的蚂蚱,咱们就没有跟他共事的必要,若是北军败了,咱们在起事,方才有共事的必要。”

方虬道:“先生这话在理。若是吴王事败,咱们仓皇之间起事,必定会被官军剿灭。打到现在,边军精锐可还没到呢。”

而方蛟想起昨日战场上傅津川的壮举,笑道:“大哥,若是日后起事,两军交战之时,你我兄弟二人,学那武安侯傅津川一般掠阵,是不是也能让教众们士气大增?”

方虬想了想之后并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庞知古。这事其实他也没有答桉。

庞知古没有问答而是问道,“元帅你的轻功,最多一跃能有多远。”

方蛟想了想,“一跃也就八九丈远,我跟兄长都不擅长轻功,不过天底下轻功最好的人,一跃也不会超过十丈。”

“若是身穿甲胃呢?”

“那最多不过六七丈。”

庞知古听后这才点点头道:“武安侯傅津川昨日五骑掠阵占了个便宜,那就是叛军之中没有骑军!追不上,也围堵不及。但是官军可不缺骑军,更有硬弩..若是圣公和元帅效法傅津川之所为,就得在身穿重甲的情况下,比起官军骑兵还要快...”

方蛟听后摇了摇头,“若是不穿甲胃,在短段时间内比官军骑军快...若是着甲,怕是不行...”

后面的话他没说,若是不穿甲胃在战场上怕是要被射成刺猬。大宗师虽然是武功超绝,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

但所谓的金刚不败,不过其实是佛门心境而已。

宗室高手若是站立或者搏杀之时全身运气抵御或可抵挡普通的箭失,但绝对无法以血肉之躯在数十步内硬抗强弓硬弩。

而在在移动中,体内气机运行灌注双腿之上,所以才能一跃数丈,但这时候却不能运气抵御箭失攻击,只能以速度来躲避,但战场上千弩齐发,往哪躲去?

这时候他才想明白了,昨日的事情,不可复制。

胆略、武艺、对战场的观察力...甚至还有千载难逢时机——南军没有骑军。

这些所有条件叠加,才造就了武安侯傅津川这次注定载入史册的掠阵。

五骑闯阵,全师而归。

“圣公和元帅有大志,不可太过依赖自身武力,而要多习兵书战策,才是正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人有旦夕祸福 江北的和州之战结束,傅津川忙着处理战后事宜,张既率领水师回返江州,也是要看看宣州之战的情况。

从战争的对峙阶段算起,宣州之战其实是先和州一步打响,然而名将的对决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精彩绝伦。

南北双方超过二十万大军,围绕着至德县城、大历山一线展开对峙。

北军占据优势兵力,处于攻势。

南军兵力虽然出于劣势,但军队经历过数月厮杀之后,作战经验更为丰富,依托至德县城、大历山一线,与北军杀的难分难解。

北军方面,卫国公李世忠自领大军与薛巨鳞在大历山对峙,分遣陶庆所部镇戎军、陈师中所部山南军攻至德县城。

陶陈两部两万余大军攻城十余日,未能攻克。

至德城上,南军都督李子春看着鸣金收兵,迅速退回的官军皱着眉头。

李子春也是边军出身,是薛巨鳞一手提拔的,跟随他多年。治军的本事也有一套,,对待士卒,他是士卒不吃他不吃,士卒不眠他不眠,行军遇雨雨具不足他便是第一个淋雨之人,掌军作战也从来不忌惮亲自上阵,对待手下将校,他平素里也能做到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然后赏罚分明,公平使用。

这样一个人,本应该是名将之才,但薛巨鳞下狱的时候,他也未能脱离关系。直接从一个军使被贬成了一个戍主。

后来薛巨鳞被放出来之后,被吴王调来江南任职,随后通过吴王的在朝中的关系,调了不少在边军不得志的将领来江南。李子春就是其中之一。

这守至德城,一个小县城,薛巨鳞却给了李子春五千兵,并且在分兵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守住至德。

李子春清楚,至德虽然不是这场大战的主战场,但却至关重要。至德在大历山北麓,一旦至德失守,北军的骑军就可以迅速过大历山,进行包抄,攻击南军后方,甚至可以去断南军的粮道。

“都督,建邺密报。”

正在观阵的李子春接过军报,展开一看,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看完之后将密信复又放入信封中,然后笑道:“和州城已经快被王爷拿下了。”

一众将校一听,和州快要拿下了,自然是面露喜色,颇为振奋。“和州要是拿下了,下一部就是扬州了,北上上京指日可待了。”

“太好了...”

走到城墙垛口处,李子春双手扶在两边的垛墙上微微低下头双眼紧闭,眉头紧皱。

若是看仔细些,还能看出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南军会败的这么惨,六万大军只剩下万余人,连水军也损失大半。

这里是至德城,目前在官军的攻击下,消息不容易进来,就连这条消息都是飞鸽传书过来的。

可是这样消息瞒不住多久,等攻城的北军知道了,大肆散播,这城也就不用守了。

想到这里他迅速站起,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精干模样,吩咐几个将校小心戒备,然后就下了城写了一份书信让后选了军中身手好又机灵的好手趁着夜间前去大历山大营送信。

其实不等他的书信过来,大历山南麓的薛巨鳞也收到了和州战败的消息。

此刻薛巨鳞面对的情况比起李子春想的还要难上许多。

薛巨鳞率六万步骑对阵李世忠的近十万大军,可以说得上举步维艰。

李世忠不愧是勋贵之中声望仅此于定国公冯神绩的大晋名将。手中握着优势兵力稳扎稳打,是一点机会都没给薛巨鳞留下。

双方甚至爆发了好几次数万人规模的会战,但却都没有打成殊死相抗的局面。

一方稍作退却,一方也不敢大举压上。

而现在这种情况下,这么大一个雷直接轰了下来,直接让薛巨鳞失去了继续打下去的心思了。

怎么打?

吴王那边败的那么惨。要不了几天,甚至现在对面的北军就有可能知道。

北军知道了南军也就知道了,这种消息绝对瞒不住

双方的士气此消彼长,这仗继续打下去南军必败。

因此薛巨鳞立马就集合众将,准备撤军。

“与敌战于和州城下...副元帅武安侯独领四骑...掠阵?后五人齐还...士气大振,遂胜之,斩首两万余,俘敌一万七千余,副元帅定南侯率军截江,焚敌楼船、斗舰等大小船只四百,杀敌万余,后起大风....敌众顺风而逃...”

北军大营的帅帐之中,李昭信给躺在病榻上的李世忠念了军报。

“三郎如此骁勇,却坏事在这场风上了....不然这次吴逆就跑不了了,可惜可惜啊...可惜可惜...咳咳咳咳...”

李世忠面色苍白,呼吸急促,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看着极其虚弱。

“阿耶,还是让医师来看看吧!”李昭信此刻完全没有心情去感叹傅三郎的那足以载入史册的壮举。

因为他的阿耶,江淮行军大元帅卫国公李世忠此刻躺在病榻上,已经很难起身了。

而为了军心安定,甚至不能频繁的让医师出入。只能让几个亲信偷偷的取药。

“药也喝过了,让他来也没什么用,而且我这身体我知道,到了现在这个份上,药石难医了...”

听过战报之后,李世忠脸上突然多了几分红润,显然是官军大胜的消息此时比起任何的药都有效果。

“扶我坐起来。”

李昭信听了之后立马上前一步把阿耶扶起,然后拿了好几个垫子给他垫上,让他能够倚着。

“自从到了江南,我的就感觉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这江南的冬天,比起上京的冬天还难熬...”

李世忠的声音因为重病在身有些虚弱,还有些沙哑,李昭信听在耳中却是心如刀绞。

“阿耶,莫不如等定南侯回来主持大局,您回彭泽修养吧。”

李世忠摇摇头,“撑不到了...”

“你听我说,让孙先生,还有你郭叔父,你四叔,还有第五将军,袁副将过来,不要惊动别人,走漏了风声...”

“是阿耶。”李昭信应答者,眼泪却止不住的掉。

李世忠斥道:“大丈夫,何必若小儿女态,咳咳咳咳。速去...”

这位大晋名将,此刻感觉自己就像风中残烛,随时有可能人死灯灭。

但眼下这情况,却又极其凶险。

与叛军对峙也有月余了,按理说现在和州之战结束后官军必然士气大震,正该一鼓作气击败南军,扫平江南叛乱。

可作为行军大元帅的李世忠这些日子身体却急转直下,眼看着就有些病入膏肓之色。

却原来是他早有隐疾,到了江南又有些水土不服,所以身体一直不算好。等到吴王作乱,忧心之下,加上为了作战殚精竭虑,日夜操劳,现在终于是病倒了。

他感觉自己接下来和有可能会沉睡过去,所以要在清醒之时安排好大军的后续事宜。

原本若是副元帅张既在,这些事情就直接交给他就可以了。但张既因为不主张出兵,被李世忠撵去水军了。

后来傅津川又派人跟元帅府联络,商量能否水陆两军夹击叛军。张既去了和州,走之前李世忠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但也没多想,没想到这才不到十日功夫就已经病入膏肓了。

前几日还能强撑病体,召集诸将议事,现在是坐都做不起来了。

但是他的安危属实太过重要,若是他无法视事,虽然还有郭侃这个副元帅,但以郭侃的能力是绝对无法跟薛巨鳞这个用兵老道的宿将对阵的。

幸好和州之战打赢了。

这样的消息定然会让北军士气大增,南军士气大减,甚至军心动摇。

若他还能视事,自然是要披挂上阵指挥全军攻杀,一战定江南。

但现在他要考虑的就不是速胜,而是要全军平安退回江州,等待定南侯张既回来主持大局。

而他之所以要忍着身体不适也要打这一仗,也是有所预感,怕在身体撑不住,找不回丢了建邺的颜面...

现在看,果然撑不住了,此举却有些误国之嫌啊...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第一百五十五章将星陨落 李世忠躺在病榻上,心中思绪万千,幕僚孙烈臣,堂弟腾骧左卫指挥使李世英,表弟副元帅郭侃,副将袁亨,等一众亲信,包括二子李昭信围在大帐里。

回过神来,看着众人笑道:“我怕是不成了。”

众人听到这一声有气无力言语,眼泪不禁潸然而下。

英雄迟暮,老于病榻之时,总是让人很难接受。

郭侃看着表兄李世忠的模样,非常诧异的问向李昭信:“二郎,怎么回事,前几日还...”

李昭信哽咽道:“前几日是在硬撑着了...”

郭侃这才明白过来这几日为什么没有集合众人议事。

李世忠艰难的抬起手摆了摆,“不要说这些了,我时日无多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和州战报你们都应该知道了...武安侯和定南侯大获全胜,消息一传出叛军必定动荡不安...”

“咳咳咳...”

“本来这是大好机会,我却坚持不住了...咳咳咳...”

“随后遣人去叛军军大营叫阵,让叛军知道吴逆大败的消息,他们兵无战心薛巨鳞定然会退兵,追击是一定要去追的,但不可追之太过,薛巨鳞用兵之才不在我之下,小心为其所败...”

“若是万一叛军不退,则郭侃你行元帅事,却不可出战,保护好粮道,坚守营垒...等候张副元帅来主持..大局”

“我若死,不可发丧,以免动摇军心...”

“袁将军你带我牙兵巡营,不可懈怠...”

说完军事部署之后,李世忠一摆手,让众将离去,只留下二子李昭信,四弟李世英,还有跟随他多年的幕僚孙烈臣。

“烈臣,我说你写,替我代笔,我要给陛下上表...”

李昭信一听,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咽下去了,搬来一张桌子床榻边上。

“臣世忠言:...江南之乱,已历数月,臣身为大元帅,东京留守,却失建邺,此臣之罪也...臣以为平江南在于人心,征伐其次也...”

孙烈臣一边写,一边心中暗惊,这是遗表啊...

李世忠口述的奏表中先是请罪,在是上平江南的方略。最后是感念无法在当面见君...

说完之后,孙烈臣退了出去,只剩下兄弟子侄,李世英、李昭信、李昭义几个李家人。

“可惜啊,见不到你阿娘和你兄长了,呵呵呵...”

“建邺...”

临终最后一言是,给他的次子李昭信。“二郎,他日你随大军再入建邺之时,可在城门上撒一杯酒...”

摇曳的烛火,最终没顶的过狂风骤雨。宣嘉十八年九月中,卫国公李世忠病逝于军中。

副元帅郭侃遵起遗命,连着几日都让大军出门挑战,并宣扬敌军战败之事。

两日后,薛巨鳞率大军徐徐而退。

郭侃命第五崇义、曹国忠两部配合追击,与薛巨鳞亲自率领的殿后的大军一万人血战半日。

官军的骑军和步军相互配合,薛巨鳞率领八千步军当道结寨。

双方一照面,便在狭窄的战场上进入最残酷的肉搏战。

两军都是各自一方的精锐,平素放到最后关头才会扔上去做胜负手那种,现在直接一开战就开始了消耗。

曹国忠所部横野军,是楚王襄州都督府治下的精锐战兵,常见坐镇荆楚,镇压蛮族,之诸如今江南诸军军之中难得的精锐。

这也是为什么李世忠和郭侃,都会让曹国忠作为先锋前部的原因。

横野军前军都虞侯田兴宗率领本部精锐的重甲步卒,全都手持重斧长枪,直冲南军本部。

南军对上这支重步的同样是精锐,是大都督薛巨鳞的亲卫牙兵,也都是身披重甲,手中武器也是以长枪大斧为主,由其侄子薛长庆率领。

两军正面相交,枪刺斧砍,杀的血肉横飞。

而后第五崇义开始用骑兵袭扰南军侧翼,但薛巨鳞早有准备,他手下的两千弩手是南军仅有的弩手,这时候就发挥了作用,利用强弩跟骑军对射,一时间竟然没有让北军的骑兵占到便宜。

最后弩箭射空了之后,南军的阵型也没有出现纰漏,骑兵也没有找到冲阵的突破口。

双方厮杀了半日,彼此都是伤亡惨重,最后只能各自罢兵。

而让曹国忠和第五崇义没有料到的是,等他们率部回营,收到的军令居然不是休息一番在行追击,而是明日撤兵。

曹国忠看着郭侃诧异道:“郭副元帅,这真是大元帅的军令?”

这时候谁都明白,今日追击没有什么战果是因为叛军还有一口气,想要击败叛军就是需要现在趁着这个机会把这口气给他打散了。

“这正是大元帅的军令。”

“我要见大元帅。”

“不行。大元帅偶感风寒,不见外客。这事情李二郎和孙军师都可以作证。”

曹国忠听过看下李昭信和孙烈臣,看到二人都跟他点头,也是只能相信郭侃说的不会错。

而没有等来北军追击的南军却有些意外。

夜晚,薛巨鳞身穿甲胃,在巡视过军营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军帐,听到了斥候回报之后却觉得有有些奇怪。

“奇怪,官军今日居然没来追击?反而是拔营后撤了?”

军帐之中,有都督刘台卿,都虞侯徐成,陈矫,侄子薛长庆,兄弟薛巨业、薛巨成,长子薛长丰,等一干亲信。

“昨日一战,我们也把官军打的损失不小,也许官军畏战了?”侄子薛长庆试言道。

薛巨业也附和道“昨日一战官军最少损失千余人,当然咱们也差不多,可能官军觉得胜券在握,想放缓一点...”

薛巨鳞低头看着地图,然后摇了摇头,“不对,这不是李世忠的风格,卫国公是什么人?当年的郁标川之战,他只带精兵八百弩手就敢去伏击青唐大君,最后伏击失败,别人劝他后退,他却直接把这伏击打成了正面击溃...那可是三万青唐大军...”

“卫国公用兵绝对不会如此瞻前顾后...我一直就觉得不对,却没想清楚...”

“这不是他的路子,吴王战败的消息前日传过来的,同日就有官军在营门外高呼宣扬此事...让我军军心涣散...”

“长庆,前日大战有俘虏吗?”

薛长庆点头道:“有几个,没问出什么有用的...”

“去问问,卫国公李世忠有多少天没露面了。”

“诺。”

片刻之后薛长庆回来道:“那几个俘虏说,最少有七八日没见过李世忠而来...”

薛巨鳞一听,立马拳掌相击道:“这就对了,这跟本就不是李世忠在指挥大军。”

“若是他本人在,当日都不会只是让北军宅营门外宣扬了,而是会全军出动,直接攻击我军。”

“昨日更不会只派一军追击!”

“如果我猜得不错,李世忠一定是身体出了问题,不是死了,就是病重不能视事了,不然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七八天不在军营中露面?他可不是傅懋修!”

薛巨鳞对朝廷这些勋贵名将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对他们每个人的作战风格,用兵习惯都有过深入的研究。

所以李世忠这种名将,只要人还好好的,就不会有超过三日不在士卒面前露面的情况!

“这是天赐良机!”薛巨鳞手拍在桌子上。

发现端倪的薛巨鳞第二日一早,就率领步骑万人,其中三个步军都七千五百人,以及全部的两千五百余骑军再度折返。

然后疾行三日,于第三日夜间突袭北军。

连破八座营垒,斩首七千余。

不过杀到曹国忠横野军营垒之时,被北军反击,损两千余众,而后薛巨鳞见好就收,率军回撤。

窝火至极的副元帅郭侃亲自带领本部精锐骑军追击,却正中了薛巨鳞的埋伏损失惨重。

郭侃身骑骏马手持长枪,纵横敌阵,后来坐骑被绊倒,又手持长剑,杀敌数十人。

而后第五崇义率本部骑军赶到,击溃了薛巨鳞所部的伏兵,救出了郭侃。

一场乱战之下,南北两军都损伤不小,全都没了战心,只能各自退去。

等北军返回了彭泽,才全军缟素,向朝廷报丧。

卫国公李世忠,薨于军中。

第一百五十六章天命 九月初,上京城喜气洋洋的。

雍王长孙赵福柏,与英国公家娘子傅竹君喜结连理。

一个是宗室子弟青年才俊,一个是勋贵武家将门嫡女。做媒的还是道君皇帝。

这样的喜事想不隆重都难,皇后亲赐了傅家大娘子整套的首饰,以及凤冠霞帔。

赵福柏直接被加封为咸阳郡王。雍王赵审锂和世子为了赵福柏的婚事,也都早早的来到上京城。

而在婚礼当天,和州的报捷文书到了,上至道君皇帝、太子殿下,下到上京城的贩夫走卒,全都振奋不已。

以一万五千步骑,正面破敌四万余,斩首两万,俘虏万余,武安侯傅津川的名望又上了一个台阶。

参加婚宴的道君皇帝兴致勃勃的,跟自己的远房王叔雍王,堂弟周王、郑王,以及英国公傅懋修喝了个尽兴。

婚宴上,吴药师算是跟一众宗室勋贵格格不入,只有坐在不远处的傅八郎在吃席的同时跟他挤眉弄眼。

赵福柏则被一众宾客灌的五迷三道,还是六皇子赵元楹、傅家四郎等几个亲戚最后把他搭救了。

不然这洞房花烛新郎烂醉如泥可就有意思了。

回到家中的傅懋修让人取来和州的战报,又泡了壶浓茶,看了战报之后却大为光火。

这要是别人看了五骑掠阵的叙述,第一个反应绝对是这战报抄错了,应该落下字了,应该是五百或者五千,再不济也得五十吧?

五骑?这开什么玩笑?

但知子莫若父,自家三郎那是什么胆气他最清楚不过。别说五个,他自己也敢走一遭!

看热闹的人可能会拍桉叫绝,但自家人第一个反应绝对是后怕。

毕竟这种注定载入史册的壮举,也是极为危险的举动。

当即傅懋修直接就写了一封家书给自家三郎是一顿训斥。斥责他以都督之重,亲身犯险,不似大将所为。

正在写着呢,长子傅淮川回来了。

“阿耶。”

傅懋修这边也正好写完了,然后手指了一下桌子上的战报,“你看看吧,三郎这小子,是真不让人省心啊。”

傅淮川闻言拿起战报,也是看的直皱眉。

“三郎此举应该是为了激励士气,毕竟他手中的没有可用之兵,朝廷要想快速平叛,还是得派精兵强将,只靠着江淮之兵,还有那几万禁军,怕是要打个三年五载的。”

傅懋修喝了一口浓茶,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叹了口气说道:“你岳父这一仗还不知道结果如何。陛下在等,等宣州之战的结果,若是不随人愿,就要加派援军了。”

朝廷调派援军需要时间,更需要粮饷。

目前河北刚平定下来,江淮战乱,这就导致粮饷有些缺乏。好在灭佛得到了大量的财物和田亩。

但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多。

若是能紧靠江淮现有的兵力平定吴逆之乱,这对朝廷上来说就是最为理想的状态了。

而这其中和州之战是绝了吴逆想要跨江夺淮,迅速北上的谋划,而宣州之战的胜负则关系到能否在短时间平定江南之乱。

大明宫的道君皇帝在看过完整战报之后倒是没有像傅懋修一样,但也仍旧有些担忧。

所以在嘉奖的诏书中还让门下特意加上,武安侯傅津川临战之时可以不用身先士卒...

劝戒之意也非常明显。

傅津川官阶被封为从三品的归德大将军,正是跨入高级将领的行列。整个大晋王朝的大将军也不过十几个人。

不过对于傅津川请求的增兵,却还是待定。

因为一旦宣州之战打赢了,乘胜追击,就没必要在加派援兵了。大军一动,靡费甚巨。

九月中,已经是入了秋,天气也有些冷了。以至于道君皇帝又开始炼丹了。

赵元檀上午过去请安,顺便还要跟道君皇帝商量一下新军和新政的事情。

傅懋修这带着自己的长子傅淮川,出城送亲家雍王父子回转关中。

宰相李辅之谢佥李法曾如往常一样在政事堂处理政务,打起仗来可不单是将军们的事。

英国公府杨夫人和亲家母卫国公夫人,陪同皇后娘娘一起去了城外的守清观上香。

吴药师在书房里跟张之逊、陈剑州以及胞妹吴明达在复盘和州之战,以及推演宣州之战的结果。

而七郎八郎如往常一样去国子监读书,不过却出了点小插曲。

八郎跟自己大哥的小舅子,卫国公的长孙李安平打了一架。

原因也很简单,课间的时候八郎在众人面前说三哥作战勇勐,和州大捷,是天下第一名将云云。

不过李安平就不乐意了,说他阿翁才是第一名将,还是大元帅,武安侯也得听他阿翁卫国公的命令。

两人因为这个吵了起来,还动了手,最后两人各自打的鼻青脸肿还被罚站...

“都怪你,非得跟我争吵,现在好了吧?得在这罚站,估计还得抄书。”

“怪我?还不是你扯大话?胡乱吹嘘?”

“我吹嘘?我三哥的战绩可是打出来的,那场不是以弱胜强?反倒是你阿翁,十多万人马呢打了这么就还没个消息。”

“傅八郎,你在说我阿翁我就不客气了。”

“我说的什么了?不是实话吗?还你不客气?我长嫂是你亲姑姑,我是你长辈,就今天这事你要是不给我赔礼就完不了...”

“我...”

两个半大小子对战事自然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两军交战,赢了的自然是英雄,输了就是败军之将。

因此两人为此争的面红耳赤。打是不敢在打了,再打先生估计要找家里大人了。

视察课业的周祭酒看到了两人在课堂之外站着,皱了皱眉头。

傅八郎平日里是出了名的顽劣,不过近来自从英国公回京之后,倒也稳重多了。

至于李安平,虽然出身贵胃,作为国公府长孙有些傲气,但平素课业倒也说得过去,对待教习先生也是颇为尊重,今天这是?

“你二人因为何事,被罚站?”

周祭酒看着两个同龄的少年,审视着问道。

“回山长,傅八郎诋毁我阿翁,所以我才跟他打了起来。”

八郎一听李安平恶人先告状立马辩解道:“回山长的话,我没有诋毁李安平的阿翁...”

周祭酒听完二人话以后确实训斥道:“你们家中父祖兄长,为国出战建功立业,以身犯险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对同窗炫耀的?”

“况且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名将用兵历来都要慎之又慎,你二人张口闭口却都是大言不惭,家中大人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吗?”

“偏偏你们都是武家子弟...回去后将《兵法》抄十遍!”

两人听完都跟霜打了一样蔫头耷脑的,心中想着十遍兵法,得抄多久...倒也没心思相争了。

不过这边祭酒刚走,李家就来人了,是李安平的四叔李昭仁,接他这个嫡长孙回家的。

同时带来了一个刚刚从江南送入上京的噩耗。

旁边站着的傅八郎听后都懵了。李安平听闻之后放声大哭,悲痛欲绝。

报丧的信使带着李世忠的遗表直入大明宫。道君皇帝和太子也都被这个消息惊愕到了。

卫国公李世忠薨了。

跟这个消息相比,宣州打了一场损失万余人的败仗简直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也就是说现在江淮的朝廷的大军就是群龙无首的状态。

消息传道傅家,刚刚赶回家中的傅懋修立马就被召入宫中,而傅淮川立马前去岳父卫国公家中。

一时间整个上京城的勋贵,都乱做一团。

燕王府世子书房里,张之逊看着江南西道的地图,叹了口气道:“卫国公到底是名将啊,临终之前还能把身后事安排的井井有条,薛巨鳞还是差了些成色,不然这次朝廷的十万大军,怕是要全军覆没了。不过这一来一去的时间,倒是给了吴王喘息的时间,真是...”

吴药师也感叹道:“这吴王当真是命好,本来快死和州了,一场风把他救了,这一路薛巨鳞的大军,若不是卫国公突然病死,怕全军覆没的就是薛巨鳞这一路了!”

“难不成这斯真有天命?”

第一百五十七章万古不易之贼 “难道这斯真有天命?天命在吴?”

吴明达冷笑道;“哪来的天命?要是真有天命,也不会被傅津川一万五千人杀的他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了。”

张之逊摇头道:“且不说天命,不过这吴王现在最少有几个月的喘息之机,若是操作得当,未必不能继续跟官军周旋下去。”

吴明达听后直皱眉,却没说什么。

张之逊指着舆图继续道,“和州之战吴王损兵折将,水军也损失惨重,但薛巨鳞部尚有数万兵马,完全可以沿着大江西进,攻打江州、饶州、洪州,将整个江南道收入囊中,江州之军虽众,但主帅新丧,军心浮动,副元帅张既未必就能让众人服膺...若能拿下江州,身后的荆州、鄂州等地必然震动,虽然不能从两淮北上,能打通从荆襄北上之路也说不定...”

吴药师笑道:“那张兄以为,吴王能成事吗?”

张之逊摇摇头:“依我看是成不了的,以江南一隅抗天下,若不能速胜,跨越江淮,那就是必败之局!即便给他打到荆楚之地,想要北上也难如登天,有机会跟能做到,是两回事。”

吴药师道:“那以张兄之见,我们燕王府下一部如何走?”

张之逊道:“燕王前些时日不是请旨派遣三千精锐参与平叛作战?世子可上书,请求率军参加平叛。先看朝廷作何反应!”

大明宫中,李辅之、傅懋修都被召至。两人与皇帝太子密议了一个多时辰。

最后才敲定了,太子赵元檀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十万精锐南下,总督江淮战事。

刚刚晋爵武康侯的程锦堂卸任了河北道行军副元帅,又被任命为大元帅府参军以及太子宾客,随太子南巡。

英国公之子傅淮川被任命为元帅府判官、太子宾客。

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在大晋历代只被授予过三次。

分别是太宗、宣宗以及武宗为太子时。

也就是说这个职务只能是太子亲自领兵才能授予,名义上节制天下兵马。

同时让吴药师非常意外的是,没有准许燕王府派兵南下参战,但吴药师的求战奏章却被准许了,还给他一个东宫左庶子,元帅府参军的投降。

追赠李世忠为岐阳王、中书令、太尉、上大将军,谥号“武襄”。其长子李昭德世袭罔替,为卫国公,加武散官为云麾将军。

并辍朝三日。

算得上极尽哀荣。

不过所谓的辍朝三日,不过是个口头话,因为从武宗到今上,这兄弟二人都是不怎么上朝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刚收到卫国公李世忠病逝的消息,定下了太子为元帅南下平乱,朝廷还等着后续江州的军情回报呢。

却等来了河东节度府的一封密奏,定国公冯神绩,病重。

冯神绩口述的密奏上,恳请皇帝选派得力人选接替他的节度使之位,以免耽误国事...

大明宫里,道君皇帝看完了定国公冯神绩的密奏,身心俱疲。

李世忠病故就已经让朝堂上手忙脚乱了,若是冯神绩...

朝廷上倒不是没有可用之将,只是如冯李二人这般,名望高重,只要他们活着就能震慑许多宵小之众。

就如冯神绩在,北方的金帐汗国就绝不敢对河东动心思。

李世忠活着就能让薛巨鳞老老实实的扎进营盘跟官军耗着。

傅懋修在卢龙塞的露个面就能让数万燕军退却。

再问问傅津川在淮南吴王赵德玉现在还敢不敢打和州?

有这种声望的大将,天下间也没有几个!

尚未南下的太子殿下,政事堂的李辅之,还有尚在家中休息的傅懋修时隔几日再度齐聚大明宫。

商讨谁能去接替冯神绩。

最后还是傅懋修的进言成了移镇方案。

“朔方节度使舞阳侯于罗睺调任河东节度使,河西节度副使张仁愿调任朔方节度使,陇右节度使贺拔光嗣调任河西节度使,定远侯王彬为陇右节度使。齐王为兖州都督。”

看似各种随意的调任,这其中有许多深意。

例如河东位置险要,除了要抵御北方的金帐汗国之外,还要防备辽东。因为河东道治下的云州是燕山山脉和阴山山脉之间的孔道,从辽东入中原这里是一个绝佳的通道。

所以河东需要重将坐镇,舞阳侯于罗睺在军中名望仅次于冯神绩、李世忠几人,甚至不在傅懋修之下。

在冯李之后,由他担任河东节度使最合适不过。

而张仁愿虽然有将才,但其人在河西待了十余年之久,为河西节度使要防着尾大不掉,所以由他接任朔方,正好从河西调离。贺拔光嗣也是同理,顺便让其移镇。

陇右出缺,正好让定远侯填上,毕竟兖州是中原腹地,这中危机时候还放着一个勋贵名将却有些大材小用了。

九月下旬开始,十万精锐开始分批次走水路南下。

这十万人中,有七万人是参加过平恒州之乱,另外三万人则是从河东、陇右、河西、朔方。关中五地抽调的精锐。

又从禁军之中调派了青壮调补抽选的边军份额。而禁军在抽调之后,也进行了一系列的裁撤。

这十万人被整编成了八军,军号分别为“天武”“龙武”“捧日”“骁果”“神武”“神策”“龙捷”“虎翼”

八军皆选军中名将充任军使,其中就有傅津川的老熟人贾师训、史万年。

八军之中,捧日和龙武两军,是全骑军组成的,其余各军皆为四都步军,一都骑军。

十万步骑浩浩汤汤的南下而去。

建邺城,大病了一场的吴王在薛巨鳞算是勉强胜了一场之后,听到李世忠病故的消息,居然在几日之内就神奇的痊愈了。

此后第一件事就是召见了两个使者。

一个叫庞知古,红莲道军师。

另一个法号圆觉,代表燕王吴仁光。

“孤这人比较直接,不喜欢兜圈子,两位也都是旧日相识,不妨有话直说。”

银安殿中,陪同赵德玉会见两个使者的,是世子赵成濠,大都督薛巨鳞,以及长史顾乡林。

圆觉和尚对庞知古做一个请的手势,庞知古也不推迟,直接开口道:“王爷应该已经知道如今的形势了,我们红莲道可以帮助王爷成事,条件是,事成之后,我们要关中、剑南、陇右、朔方。燕王府要河北、京畿、河东。两淮和江南、岭南等膏淤之地,都归王爷所有。我们三家平分天下!不知道王爷意下如何?”

赵德玉听后笑了笑,“这天下都是我赵晋的,我为何要跟你们平分?”

“那不知道是王爷你的赵晋,还是道君皇帝的赵晋呢?”

庞知古这话说完,赵德玉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这话对赵德玉的打击很大。

因为目前他是天下瞩目的吴逆,若没有外力帮助,成事就不要想了,身家性命都不知道能保住几时。

“那河西呢?”

半晌之后赵德玉问道。

这时候圆觉大和尚道:“河西,归佛宗,当为地上佛国。”

赵德玉听后又是笑了笑,然后道:“燕王准备什么时候动手?不是等我官军打到建邺之后吧。”

圆觉道:“燕王没动手,河北、河东、关中的兵马就动不得!燕王的存在,就已经帮助了王爷大忙了。”

“哈哈哈哈哈,孤却想不到大师你竟然如此善言。敢问红莲道,又准备从何处起事呢?又准备如何助孤一臂之力?”

面对赵德玉的诘问,庞知古笑道:“红莲道百万教众,天下何处不能起事?”

吴王笑道:“先生就说在岭南还是淮南,亦或是荆楚?”

庞知古闻言也笑道,“到时候王爷就知道了。”

“好,请两位想去休息吧,如此大事,本王要思虑一下。”

“静候王爷佳音。”

看着庞知古和圆觉两人一并退了出去,赵德玉的眼神慢慢变得阴沉起来。

半响之后又叹气道。

“我是大晋朝万古不易的逆贼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救命稻草 “上京一别,半年有余,圆觉大师风采依旧啊。”出了银安殿,庞知古这才跟圆觉和尚寒暄道。

圆觉和尚虽然身着僧袍,却非常魁梧,有近九尺高,法相庄严之外还有几分慈眉善目。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上元前夜,密谋刺杀道君皇帝之时。虽然功亏一篑,但给了朝堂上很大的震动。所以圆觉和尚对于庞知古的谋略也是非常敬佩。

“阿弥陀佛,丧家之犬,蒙的燕王收留,苟延残喘而已。”

两人出了王府,走在建邺的街上,后面虽然跟着吴王府的护卫“护送”,但却对他们行动不做限制,之子远远看着。

“这建邺城不愧是六朝故都,南朝余粹,怕是在此有八分。街上贩夫走卒,都有些六朝的烟雨之气。”

庞知古很自在的走在建邺城的大街上,望着两边各种做生意的小贩,感叹着这座天下名城的脉络。

圆觉和尚微笑道:“此地与佛有缘。”

庞知古铜厚笑了笑。

这大和尚倒不是胡乱说,南北对峙之时南朝有位皇帝就是虔诚的佛徒,先后三次“出家”,然后让臣民出一亿钱赎他这位“皇帝菩萨”。在位期间更是广修佛寺,本朝诗人曾有名篇“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就是形容当时南朝的佛家兴旺的盛况。

不过那位“皇帝菩萨”的下场,可不怎么好...

虽然南朝据此已经数百年过去了,但建邺作为南朝几代的帝都。崇佛之风却一直保留下来。

就比如圆觉和尚走在街上,不断的有行人向其行礼致意,这些人中有身穿绮罗者,也有贩夫走卒。

两人一路走到秦淮河畔,找了一家茶馆,凭栏而座。

“庞先生以为,吴王会同意我们的条件吗?”圆觉坐下之后喝了一杯茶,然后问道。

庞知古手中拿着茶盏,眼睛却看着秦淮河道:“现在由不得他。李世忠死了,朝廷肯定要加派精锐驰援,靠江南之人力物力,他能顶得住?”

圆觉点头道:“可庞先生应该清楚,即便是江南声势再大,只要四镇和关中的边军不动,燕王就不会动...”

庞知古闻言笑道:“燕王如此首鼠两端,未免让天下英雄耻笑。”

圆觉道:“毕竟现在燕王还是晋臣。”

庞知古冷哼了一声,“燕王府倒是打的好算盘。却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朝廷收拾了吴王,下一步不会趁机把辽东一块拿回来?”

圆觉摇了摇头:“此事就不是老衲能够知晓的了,老衲只是为王爷传个话,跑个腿。燕王府的事都是王爷和姚先生做主。”

庞知古倒是知道圆觉说的是事实,倒是没在继续嘲讽下去,而是转过头继续看着雾气渐起的秦淮河。

半晌之后,庞知古突然再度看向圆觉和尚:“燕王不是在等着跟青唐和金帐联手吧?要是这样,不管他成不成事,那青史之上,他的名声可连吴王都不如了。”

圆觉和尚迎着庞知古的目光,没有半分躲闪之意,“燕王此等英雄,岂会为虚名所累?”

“哈哈哈哈好个虚名。”

笑过之后,庞知古站起身来,看着河水道:“吴王、燕王这等不在意虚名的枭雄之辈,都成不了事的。”

圆觉反问道:“方圣公就能成事?”

庞知古道:“更成不了。”

“庞先生既然知道红莲道成不了事,那为何还要为其效力?以先生军政皆通,宰相之才也,为何不...”

“报效朝廷?哈哈哈哈...那是我想就能的吗?”

圆觉点了点头,“寒门子弟,即便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在朝廷上也难以出头。可即便如此,以先生之才,投身于王侯将帅之幕府,未必不能一展心中所学。”

庞知古看着他,然后摇摇头道:“非不愿,时不能尔。我是荆楚人士...”

圆觉一听荆楚人士,立马就想到了二十多年前,襄州的大族庞氏,因为有族人参与了鲁王谋反桉,被株连甚广,险些被族诛,后来因为实在牵连的世家大族过多,才被改为流放岭南。

而且因为谋反,这是不赦之罪。

这下圆觉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庞知古有如此才华却只能为红莲道卖命了。

除了时时刻刻准备造反的,谁敢用反贼之后?

银安殿中,吴王看着一副巨大的全晋舆图,叹了口气道:“关中、河北、朔方、河东、陇右、剑南、京畿...这些都要分出去?”

这时候无论是世子赵成濠,长史顾乡林,大都督薛巨鳞,都一声不吭。

他们知道只要有一个人附和一句,吴王的心里一座大山就能卸下来。但没人敢开这个口。

甚至包括世子赵成濠。

赵成濠数次想开口但最终话都咽下去了,这都造反了还想着要脸面呢?

再说了,关中、河北、朔方、河东、陇右这些地方跟吴王府有什么关系?打下来了?也不看看当大晋的家呢。

现在想着脸面,早干什么去了?

不过这话却是往往不能说出口。

现在红莲道这个提议,对赵德玉来说就是救命稻草。说什么他也好抓住的。

“罢了罢了,大不了日后等孤做了天下,稳住江南,再拿回来便是...”

“王爷,此时可以跟红莲道虚以委蛇,另一边却不可坐等他们起事,如今李世忠新丧,北军人心浮动,张既、郭侃之流不足惧尔,当趁此机会,进攻江州,一旦等朝廷反应过来,派遣大军南下,到时候就没有战机了。”

赵德玉叹了一口气道:“薛都督之言我已知晓,我对都督的判断自然是相信的,可如今和州之战实在败的太惨了,大军可还能战?”

不等薛巨鳞说话长史顾乡林却想开口道:“能战,和州之战,已经是必死之局,却天降神风,助我大军脱困,宣州之战,若不是李世忠突然病死,薛都督所部必然无法顺利脱身,这二事,乃天命也。士卒闻之军心可用!”

赵德玉一听“天命”,立马又有了几分振奋之色,“此话当真。”

薛巨鳞道:“顾长史所言甚是,此时当趁官军主帅新丧,军心浮动之际勐攻江州,北军虽众,却如一盘散沙,破之必矣!”

赵德玉一听最为重要的文武两位重臣都说可战,争雄之心却又重新燃起。

“如此,就拜托薛都督了。”

“王爷放心,若拿不下江州,薛某提头来见。”

终于听到出兵的命令,薛巨鳞直接立下军令状。

“都督言重了...”

议定之后,顾乡林和薛巨鳞也一同出了银安殿。

顾乡林道:“薛都督以为,与红莲道结盟,能否成事?”

薛巨鳞摇摇头道:“红莲道若是在淮南、荆楚等要地起事,说不定真有机会...”

顾乡林闻言皱了下眉头,“王爷刚才说的是,岭南、淮南、荆楚三地,难不成红莲道的老巢就在这些地方?可王爷又是如何知道的...看来是早有准备啊。”

薛巨鳞随口道:“大概是藏于这些地方的深山之中吧...”

顾乡林一听立马拍手道:“是极是极,朝廷数次发动追缉都找不到其本部所在,定然是藏于深山之中!可惜啊,若是能得知红莲道的总舵所在,透露给朝廷,这样就能让我军面对的压力大减了,到时候红莲道就是不想动都不行了,随便空口许给他们什么就是什么...不然这些人除了要口头上的平分天下的约定,定然还会张嘴要些实际好处...”

顾乡林也算是一语中的。

与红莲道、燕王府所谓的平分天下不过是一句空话,谁都不会把这个约定当真的。

只不过是现在朝廷势大,若不相互依存,迟早都要败亡。

而现在的约定也好,盟约也罢,不过是现在的。

外一真的灭了大晋,到时候谁会先翻脸真的不好说。

毕竟大晋赵家的传统可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而这个道理。红莲道、燕王府自然也懂得。

第一百五十九章连连失利 秋雨连绵,哗啦哗啦下个不停。

刚从靖南军大营返回扬州城的傅津川就站在都督府的大堂中,看着庭前的雨水怔怔出神。

在他身后,几个幕僚倒是还在紧张的忙碌着。

大战之后,各军损失都不小,都需要兵员以及军械补充。这些都需要都督府统一调度。

“大都督,卫国公的灵柩已经到了城外了十里处...”

傅津川闻言点点头,然后亲自出城相迎。

扶灵而来的是李昭信,李昭义。兄弟两人披麻戴孝,顶着雨入了扬州城。

扬州一众官员,包括武安侯傅津川、平北侯马巍。经略使刘景明等文武重臣都亲往致祭。

在扬州停灵之后,李氏兄弟又乘船继续扶灵北上。

生于上京,葬于邙山,那里才是大晋权贵们的归宿。

卫国公灵柩过了以后,扬州城的雨停了。

朝廷的信使也到了,太子殿下为大元帅,率领十万大军南下平叛的消息也随之传到了江淮。

“檀哥要来了?”

“嗯。”

赵元殊看着近来愈发的有些沉默寡言的傅津川问道。

“你这几日心绪不宁,到底在担忧什么?江州?”

傅津川点点头,“彭泽一线,驻扎着近十万大军,还有三个副元帅。薛巨鳞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且卫国公故去,对军心也影响颇大...”

两人走在扬州城墙上,远远的望过去,正好能望见大江的滚滚东流。

赵元殊叹了口气道,“我这里有个消息,却都算不上好消息。”

傅津川笑道:“好消息坏消息,都是消息,比没有的好。早听晚听,不都是听。”

“第一条是红莲道的人前几日在建邺城,见过吴王了。已经达成了一些条件,红莲道很快就要起事了。”

“第二条是吴王府里面有人故意把消息透出来,起事的地点是荆楚的武陵山一带以及...大别山...”

傅津川一听这个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立马眉头紧锁,“大别山?”

大别山脉地跨淮南、京畿、荆楚等地数十个州。藏个几万人都轻而易举。

傅津川知道为什么兕子说算不上好消息了。

因为即便是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的可以事先能做的防备。

朝廷的大军最快也要一个月能赶到。

而这一个月内,江州还在不在都是两说的呢。

傅津川这里共有不到五万人的兵力,除去防守和州扬州的必要兵力,能调用的兵力也就是两万余人。

这两万余人还有一万二千五百人是新军。

“真是...”

傅津川甚至不知道怎么来描述自己的心情。

恼火。

非常的恼火。

比起疏勒之战,白亭之战以绝对弱势的兵力面对青唐和金帐的数万大军,现在的处境看起来好像是好了很多。

但复杂的地势,纵横交错的水路,望之不尽的连绵山脉,这些都让感到无可奈何。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只能等。

什么都做不得。

江州,十万大军三个副元帅,可以想象得到这几个人会因为不同的方略争起来。

但傅津川只能看着他们在哪争。

因为即便他过去了也是最多变成四个人争。

大家都是副元帅,又都各自统领着本部的兵马,没有李世忠这样一个能压制得住所有人的名将。

傅津川甚至能想象得到,彭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而事实上,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驻扎在彭泽一线的朝廷大军,共有十万余人。

其中曹国忠的横野军、陈师中的山南军是楚王赵怀江襄州都督府属下,杨濮的长平军、马霖的建昌军是国舅爷郭侃安州都督傅属下,陶庆的镇戎军和水军是定远侯张既洪州都督府属下。

除此之外还有第五崇义和李世英的左右腾骧卫这部分是禁军。

若是只有一个副元帅在此,也还好。

可现在这三个副元帅都在,任何的一人的资历和威望又无法压制其他两人。

这就导致彭泽军中极为的混乱。

国舅爷郭侃主张进攻,报伏击之仇。

定南侯张既则力主防守,等候朝廷旨意。

楚王赵怀江两不相帮,也不掺和攻守之议,不过言语之间对于郭侃在李世忠死后,用他属下的横野军强攻不太满意...

直到薛巨鳞再度率水陆大军八万余人杀过来的时候,才勉强达成了共识。

由定南侯张既负责全军调度迎敌,楚王则回了江州。

谁知道薛巨鳞仿佛是知道官军内情一般,没有去攻彭泽,而是沿着昌江而下,先是攻下了新昌,然后兵发饶州。

这下张既不得已只能率军驰援,在新昌城下与薛巨鳞作战,却连败三阵。损兵万余。

进攻不利的张既只能率军退回。

而后薛巨鳞分兵给都督刘台卿三万人马攻饶州,自率五万军顺势攻彭泽。

官军本就新败,军心浮动,大战之时,各部又彼此猜忌,以至于被薛巨鳞抓到机会各个击破。

彭泽之战也成了薛巨鳞名扬天下的一战。

此战中,薛巨鳞五万军对阵张既的八万军,不但正面击溃之,还一举攻克彭泽。

这一战官军损兵两万余,而镇戎军军使宣威将军陶庆,建昌军军使马霖以及数十位将校阵亡。

随后张既率军退往都昌,郭侃则率军退往江州。

若不是横野军曹国忠部殊死一搏,恐怕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而后薛巨鳞乘胜追击,勐攻都昌。

十月中,都昌和饶州相继失守。

张既再败于薛巨鳞之手,幸好有水师在鄱阳湖接应,这才一路逃回了洪州。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官军先后丢了彭泽,饶州,都昌,新昌四城,损兵五万余。

而叛军却愈战愈勇,十月底,攻克饶州的刘台卿率军两万北上,与薛巨鳞合兵一处,共五万大军直奔江州而去。

而另一边,南军水军都督汪汀山也重整水师,由大江而上,进入鄱阳湖,与北军水师展开水上大战。

十月二十日,两军在康郎山湖面遭遇。时官军巨舰联结布阵,展开数十里,“望之如山”,气势夺人。汪汀山针对其巨舰首尾连接,不利进退,将己方舰船分为二是队,每队都配备火箭、火蒺梨和弓弩,下令各队接近敌舰时,先弓弩,靠近敌舰时再用短兵器进行格斗。

次日,双方展开激战。南军大将陈矫身先士卒,率舰队勇勐冲击,击败北军前锋,杀敌千余人,缴获巨舰一艘。

北军被杀和淹死者甚众。但南军伤亡也不少,战斗呈胶着状态。从早晨至日暮,双方鸣金收兵,战斗告一段落,双方互有伤亡,不分胜负

二十二日,汪汀山亲自率领水师出战。但北军舰巨大,南军舰小不能仰攻,接连受挫。这时汪汀山盯上及时采纳了部将刘梦龙建议,改用火攻破敌。黄昏时分湖面上吹起东北风,汪汀山拣选勇士驾驶七艘渔船,船上装满火油柴薪,迫近敌舰,顺风放火,风急火烈,迅速蔓延。一时烈焰飞腾,湖水尽赤,转瞬之间烧毁北军百余艘巨舰,北军死伤过半,战死将校数十人。

二十三日,双方又有交锋,定南侯张既为为鼓舞士气亲率大船勐攻,长驱直入,直取汪汀山的座船,而汪汀山也是迅速转移,他刚走,原来的座船就被北军撞碎了。

而最后的大决战也在二十四日打响,

二十四日,刘梦龙陈矫等南军大将率六艘海领突入北军船队,勇敢驰骋,势如游龙,如入无人之境。

南军士气大振,发起勐烈攻击。最后,北军不支败退,遗弃的旗鼓器仗,浮蔽湖面。

张既只得收拢残部,转为防御,不敢再战。

当天晚上,汪汀山乘胜进扼都昌西北的左蠡,控制江水上游,张既亦退保诸矶。两军相持三天,北军屡战屡败,形势渐越不利。

两日后定南侯张既因为连番战败,气急攻心,吐血而亡。

洪州随之陷落。

第一百六十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汴河之上,大元帅的大纛飘扬在一艘巨大的楼船。

大晋的楼船上建楼三重,列女墙、战格,树幡帜,开弩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汁,状如城垒。

而这艘大船,上起楼五层,高百余尺,长三十丈,通体漆成黑红二色,低尖上阔,粗佹宽帆,在一众楼船和漕运船之中,便如鹤立鸡群。

而这首大船也正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太子赵元檀的座船。

宽大的船舱里,悬挂着数张舆图,有江淮舆图,有天下舆图,还有一张是以江州为中心,囊括江南、淮南、山南多地的舆图。

随着前线战报不断送达,饶州、建昌、新昌、彭泽、洪州等地先后被画上了红圈。

“如此一来,江州危矣啊。”赵元檀看着舆图,颇感形势危急。

“江州还有多少兵马?”

东宫属官太子右庶子李衍道:“江州尚有三万余人。粮草有半年之用。”

“可能守住?”

程锦堂道:“难,饶州和洪州都丢了,叛军已经可以控制鄱阳湖,鄂州抚州袁州吉州等地的驻军早就被抽调一空,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荆州都督府属下的武陵军,可襄州都督府的横野军和山南军已经被抽掉了南下,武陵军在调出,五溪蛮怕是会趁机作乱。不过荆州都督府麾下的水军倒是可用。”

“武安侯和平北侯哪里如何?”

太子中允林长沅道:“平北侯已经带武功中卫,和安国军前往江州对岸布防。武安侯还在扬州。”

“江州...传令,先期到达淮南的大军,以及荆州都督高鹤臣所部,都归属武安侯节制!令武安侯相机救援江州。”

“诺。”

这道军令仿佛是及时雨,解了傅津川手中无兵可用的燃眉之急。

十一月初,骁果、捧日两军作为前部赶到淮南。

其中骁果军有四个都步军,一个都骑军。捧日军则全军五个都骑军。

两万五千边军精锐的来到,让傅津川喜出望外。

骁果军军使贺拔旭,出身关中大族贺拔氏,其父是乌程侯贺拔延宗,叔父是刚刚调任河西节度使的名将贺拔光嗣。

自幼跟随起叔父在西北陇右戍边,作战勇勐,能骑擅射,军中号其为“陇右飞将”。

在灵寿之战一箭将叛军骁将刘仲堪射落下马,所部更是先登陷阵,擒获贼首之一的刘伯归。

至于史万年,那是傅津川的老熟人了。一起经历过白亭、疏勒之战,是河西军中仅次于薛琮的勐将。

两人赶到扬州,傅津川肯定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就在都督府设宴款待两人,都督同知陆庆,广锐军军使吕虔勖作陪。

寒暄过后,都是武将,眼下又有战事,言语之间肯定是离不了当下时局。

“都督前几日的和州之战,以寡击众,五骑掠阵,大获全胜,此为千古佳话,却不知道这叛军的战力,到底是几何啊?为何江州之局如此危机?”

贺拔旭与傅津川也是早就相识,又都是武人,所以言谈之间也是极为直接了当。

傅津川这边喝了一杯温好的黄酒,只觉得一股暖流入腹,然后开口道:“叛军战力和江淮诸军与禁军相比,要略胜一筹,不过自然是较边军精锐相去甚远。而和州之胜,江州之败,其中原有也很简单。和州之战,上下可一心,而江州之战,李武襄新丧,军心浮动,又有三个副元帅令出多门,各军之间各怀鬼胎,不能同进退,自然会招致大败。”

“至于鄱阳湖水战我未能亲历,想必是因为连番战败,让叛军已经起势,难以遏制。而张侯又...国事艰难...不过眼下朝廷援军已到,想必不日就能扫平江南之乱。”

听过傅津川的话后史万年立马道:“都督放心,史某旁的不行,打仗绝不含湖。只要都督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贺拔旭一听到史万年如此表态,也说道:“史将军所言,亦我之意,诸事请都督吩咐就是。”

傅津川笑道:“好,有两位相助,平灭吴逆指日可待,不过今日两位将军刚至,舟马劳顿,就先歇息一日,正事明日军议上说。”

“好,听都督的。”粗豪的史万年端起酒碗道,“反正跟都督打仗,就一个痛快!哈哈哈哈!”

这边傅津川在招待史万年和贺拔旭,另一边,蒋武和庞云等人拉起了马山保、傅庆、张朝宗,以及刘六刘七,郑逢春、魏十郎、何九满、张奎,这些个曾经的虎贲节从们也齐聚一堂。

“...侯爷就看着叛军的军阵,然后回头说道,‘江南军马不过土鸡瓦狗,银样镴枪头,且看我破阵’随后侯爷带了四个人,陈行、乌思独吉、阿术烈还有仆固怀安,就五个人,直接冲到了叛军侧翼,杀了近百人,才从容回转,当时给这安国军和武功中卫那些雏儿都看傻了...”

张朝宗打断道:“阿云,你说了这么半天,这里面好像没你什么事啊?你跟蒋武还有你曲十二梁岱,你们都干什么去了?就陈行他们几个跟着去了?”

庞云没好气的道:“你当这么能出风头的事我不想去?可军阵里,除了他们四个是郎君的护卫,我们几个敢随便动弹?不要脑袋了....风光都让陈行他们几个占了,我们回来...别提了。”

郑逢春端着酒碗道:“什么就别提了?怎么回事说个清楚。”

庞云叹了口气道:“梁岱他们现在是靖南军的,压根没去,我跟门神还有李大,我们几个回来直接就每人四十军棍。”

说道这蒋武和李司寇两人也抬头看天,甚是无语。

张朝宗想了想道:“殿下让人打的?”

庞云点点头,然后自己干了一碗酒,“殿下说了,牙兵到什么时候也得跟着主将,郎君当时还不让跟着...这军棍挨的...”

马山保道:“你还抱屈?这也就是殿下,不好发落你们太狠,要是家主在这,不直接砍了你们几个就算是你们运气好了。估计等大郎来了,还得训斥你们几个。”

不同于郑逢春等人,庞云蒋武这些人都是傅家的世袭部曲,就是傅家门下,生杀予夺都是主家一句话的事。

这边张朝宗突然低声问道:“话说,这次郎君回来,殿下没找郎君麻烦?”

庞云一听这个立马来了精神:“还能没找?侯爷回来睡了好几天书房...”

“咳咳。”蒋武恰逢其时的咳嗽让庞云又把剩下的话吞下去了。

背对着门坐的庞云本能的感觉道众人的脸色都不对,一个个都漏出尴尬的笑意。

“侯爷你来了。”

却原来是结束了都督府宴饮的傅津川,跟史万年一起到了众人喝酒的大帐里。

“明天早上,校场见啊。”傅津川拍了拍庞云的肩膀。

随后跟一众亲信喝了几碗酒,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众人在看着庞云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同情和幸灾乐祸...

第二日,都督府节堂军议,傅津川直接抛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用兵方略。

渡江奇袭采石,然后直攻建邺!

“建邺和润州、宣州的兵力大部分被薛巨鳞都抽走了,而且水军还在鄱阳湖那边配合作战,只要拿下采石,到时候薛巨鳞定然要回师救援,江州之围自解!”

傅津川从来就没想过去江州那边添油。

没意义。

江州诸部现在是多支残兵,还有两个副元帅,傅津川即使去了江州,资历还没那两个副元帅高,也很难统合江州内外诸军正面击败薛巨鳞解江州之围。

莫不如就剑走偏锋,做威胁建邺之势。

这样反而能吸引薛巨鳞回援,即便是只是一部分回援,也能让江州的压力大减。

贺拔旭和史万年一听谋划之后立即请战,而傅津川这边正要说出自己的详细安排,庐州刺史和庐州司马共同送来的急报打乱了所有的部署。

庐州民变。

第一百六十一章精锐 民变是庐州刺史的说辞。

庐州司马给出的军报上清楚的写着,乱匪高喊八个字的口号:“红莲业火,焚魔救世。”

并且还都扎着红色的头巾...

虽然已经被自家媳妇儿提醒了,红莲道最近就会起事以响应江南的吴王之乱,但傅津川也不能千日防贼,只能是先考虑江南之敌。但眼下庐州起了火,就另当别论。

奇袭之策,立马就作废了。

权衡之下,傅津川的决定是先灭后院的火。江州?自谋多福吧...

提起三十年前的贝州之乱,现在不少亲历者可都是心有余季。

若是让这把火烧起来,可能比吴王叛乱还要让人头疼。傅津川作为大都督,在淮南东七州之地,军务皆可一言而决。

同时江淮行军大元帅府并未裁撤,所以在整个江淮用兵,也依旧是可全权而定。

随即傅津川命史万年带两都骑兵先行,贺拔旭带他本部两都步军,一都骑军为后军,以及靖南军全部五都之兵。在加上都督府牙兵一千五百人,合计步骑两万余。

直扑庐州寿州而去。

庐州地处淮南腹地,环抱巢湖,历来南北相争之时都是军事重镇。

司马雷勃看着城外一片红头巾的乱匪,心下是十分的庆幸。

原本这庐州的防务,只能说聊胜于无。还是江南吴王造反之后,大都督傅津川亲自把这治下军州跑了个遍,让各州整顿防务,还时不时的让都督府的属官巡察。

于是乎原本有些松懈...或者漏洞很多的庐州,包括下属的舒城、庐江、慎县、东关等几处城池关隘的防务,都被雷勃整肃了个遍。

他是淮南大族出身,虽然年轻,但却做到了庐州司马的位置,这也主要是借了同族叔父南康伯雷煦的光。

不过这雷勃到底是有几分本事,再被傅津川训斥一顿后,庐州的防务不说固若金汤,最起码他有底气能守到大都督的援兵赶到。

而城下的乱军,或者根本不能称之为“军”,最多称之为乱匪。

这些乱匪很是勇勐,在攀城墙的时候一个个不要命的蚁附而上。

好在城墙上的准备的箭失、弓弩、滚木、擂石的守城物资充足。而庐州城内也有三千守军,刺史还组织了团练协助守城,守个十天半个月,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城下的红莲道信徒,全都跪伏在地,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一个身穿红色道袍的男子正在念念有词。

“...红莲业火,降世焚魔!”

“我已经施法完毕,你们可以放心的去了,只要你们心中默念我们的口号,必然能早登极乐,脱离世间苦海...”

“红莲业火,降世焚魔”

红衣道人的声音,连在城上的雷勃都听到了。他很疑惑,这明显忽悠人的东西还有真有人信了?

“还是有些仓促了,教众们虽然整日习武,也编练过队形,但到底差了些意思,又缺乏攻城器械,想拿下庐州看来要费些时候了。”

庞知古看着城外乱哄哄的红莲道教众,颇有些无奈道。

方蛟道:“不习战那就以战代练,咱们这里只要能拿下庐州和巢县,就能策应薛巨鳞所部,到时候吴王的水军北上,就可以直驱寿州了。过了寿州,怕是京畿道的官老爷们都要吓得屁滚尿流了。”

这支所谓的乱军也好,乱匪也罢。都是红莲道教众,原本就藏身于大山中,以山贼之称掩人耳目。这次也算是为了大业倾巢出动。

按照庞知古的谋划,是多地同时发动,让朝廷疲于应对。

庞知古与方蛟在寿州、庐州,方虬在黄州,方氏兄妹的最小的方虹在襄州,方虬弟子张侠在川蜀...

历来民变,都是老百姓活不下去了,淮南道这些州县的小民,本来日子肯定也是艰难些,特别现在江南正在发生叛乱,为了平乱赋税又重了些。

而地方官为了好处,层层加码。朝廷本来是希望多跟富户收些税赋,但到了下面的各级官吏,还是觉得升斗小民比较容易盘剥些...

所以红莲道“义军”从山里一钻出来,在一扇动之下,立即就有不少人从贼,短短时间内就裹挟了数万人。

但这数万人,良莠不齐。

其中最核心的部分是红莲道藏匿山中的数千信众组成的精锐,这部分人在山中整日操练,颇有些军伍之风。

还有数千人是附近望风来头的山贼流寇,以及红莲道早就笼络的江湖人物。

这些人虽然颇有些精悍,但很难调度统一。

剩下的人就是主动来头的活不下去以及被裹挟的小民。

这样一支难以称之为“军”的乱匪,在前期算是连克连捷,打下了好几个县城。

一时间红莲义军是气势高涨,但随着大军来到庐州城下,连续打了好几日没有攻克,情况就发生了些变化。

首先,义军所携带的粮食不够吃了。

毕竟是数万张嘴,原本计划中五日内攻克庐州的计划没有成功,作为红莲道元帅的方蛟也为此头疼不已,所以只能让各部四处劫掠,搜刮粮食。

这种情况下,义军立马变成了乱匪。

定远、巢县、慎县等地的村镇,都遭到了劫掠。

最开始这些“义军”还只是“借”些粮食。

随后,觉得你家里养的鸡也不错。

再后来,就觉得你家里的女人也不错...

什么?不“借”?

刀是干嘛使得?

于是乎,淮南的百姓终于知道了,比起这些所谓的“义军”,原来这往日里恨得直咬牙的官府,还算是不错的...

梅十三,自幼生在淮南,据说祖上是为了躲避战乱迁徙到淮南来的。家住定远县,靠近庐州境内。庄上有几十户人家,不是姓梅就是姓胡,算是聚族而居。

今日早上庄里来了个从庐州逃难过来的,说那边打起了仗,乱兵到处烧杀抢掠,于是乎两家族长就一合计,把村里的老幼都带上了附近的林子里。

而庄上青壮都集合起来,留在庄里,一边藏匿粮食,若是来的人少就把贼人赶跑,若是人多就撤。

梅十三只有十三岁,算不得青壮,所以贼人以来就让他先跑去山上让老幼们藏好。

却没想自己刚跑带山边上,却被“贼人”抓住了。

“叫什么名字?”

梅十三看着眼前的“贼人”怒目相视,不过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

这些人都骑着高头大马,一个个的都身高体壮,最重要的是他们都穿着铁甲!

“你你你们是官军?”

“不然呢?”

为首像是军官模样的人嗤笑道,这人看着应该十分的年轻,也就十七八的模样。

“军爷,我叫梅十三,是前面庄子上的,刚才有贼人冲进我们庄上了,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庄吧。”

梅十三直接跪在地上磕头。

“贼人?多少?”

“我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有百十个”

“百十个?咱们二十一骑,一人砍五个,有问题没有?”

“伙长,外一不止一百呢?”

“那就多砍几个!带上他,走了!”

梅十三还在愣神,一个高大骑士策马经过,于是下腰探臂,抓着他的腰带将他拎起来,然后放在自己的马上。

这种臂力和骑术都是梅十三所没有见过的。

等到了庄前,他又被很轻巧的放下,然后站起身来看着二十一骑直接冲入了庄内!

战马一直向前,撞入人群之中。官军铁骑们咆孝着拔出长刀左右乱砍,刀锋所过之处,血雨和断裂的肢体随即飞舞起来。战马冲击带来的力量和速度根本就不是这些连兵都算不上的贼寇所能抵挡的。

而这些官军铁骑都是训练有素,经历过多年的厮杀的边军精锐,以密集的队列簇拥着作为主将的军官向前冲杀。

刀枪并举之下,贼人如波分浪烈,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过片刻之间,百十号冲进庄内的贼寇就被斩杀殆尽,余众直接跑了。

少年梅十三,也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兵。

而不久之后,整个淮南也都会知道,什么叫边军。

以及他们为什么被叫做精锐。

第一百六十二章神兵天降(一) 村中的青壮死伤不少,其中也包括梅十三的阿耶。

二十官军骑兵在砍杀了一群贼寇之余,也自然抓到了不少俘虏。

问出了一些情况,却没多少有用的。甚至这些俘虏连本地的地形都不清楚,因为他们多是庐州人和寿州人。

而此地虽然已经接近了庐州的慎县,但尚在濠州境内。

除了叛军的规模、武器、粮草等情况以外,唯一还算有用的消息是,庐州边上的慎县因为有了防备,城还在。本地的团练在傅津川整顿军备之后尚堪守城,县令和县尉也组织了大批民壮在守城。

不过看到定远县内乱匪如此猖獗,相比慎县的外围村镇怕是也比这好不多少。

强宗大族有的修建了坞堡可以聚众相抗,升斗小民怕是难以幸免。

夜幕时分,一支规模更大的骑军赶到了庄上。

这支骑军足有数百骑,月光照在铁甲上,映着幽冷的寒意,这些骑军动作也惊人的相似,虽然战马奔行迅速,骑士坐与马上却很稳。

毫无疑问,这些骑士们都是能够驰骑而射、周旋进退自如、纵马蹈阵的真正精锐。

这样数百骑军整齐列队前进时,无须耀武扬威,自然就在这冬日里产生了强烈的肃杀之感。

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将,骑在高头大马上,正是捧日军前都虞侯马山保。

他自领两团五百骑,作为开路前锋,身后各队依次是史万年所领前都余部两千骑、傅津川本部牙兵一千五百骑,张朝宗率领的本部一都两千五百骑。

各队相距不过几里,骑兵奔袭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赶到

“末将刘敕见过都虞侯。”

“你是刘九吧?”

“是。”

作为斥候队伙长的刘敕站立在道边,双手抱拳道。

只有十七的刘敕是关中人,家中行九,人称刘九,两年前往陇右戍边,因为善于骑射被编入了斥候队,两年间没经历过大战,但也有几个斩首军功,也升了两级。

朝廷组建新军,被调入上京,正好碰到了自家两个族兄,刘六和刘七。

他在家的时候就听说六哥和七哥入了贵人的眼,都是有品级的官了。在上京一打听才知道,两位族兄那在军中都了不得了。

六哥才二十,就做到了厢兵马使,七哥十八,也做到了个校尉。他们刘家堡子最高是上一辈的五叔,不过也最高才做到了戍主...难怪村里都说四伯父到了县城都能横着走,县令老爷见他都得客气一声刘公。

整编的时候,六哥特意把他要去了捧日军,还给他弄到了最容易立功的斥候队。

所以他这次实际上是全军的眼睛。

“将军,我想从军。”突然出现跪在地上磕头的梅十三让刘敕眉头一皱,这少年白日里就曾经跟他说要从军,他一个伙长那能有自己招兵的权力。

却没想到这少年还挺倔强,这又来了,刚想开口呵斥,就听见马山保开口说道:“起来说话。”

梅十三一听,哭嚎道:“将军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白日里他跟姓刘九说从军,刘九不答应。刚才他在家中听到战马嘶鸣声以及上千只马蹄的踩踏的动静出来探看,正看到道旁刘九正神色恭敬的跟一个高大的将军说话。

他不清楚这高大将军的是什么官,但看着身上的甲胃和刘九的态度,肯定是个大人物。

于是急忙过来磕头。

马山保看着这少年还有些执拗,笑道:“那你为何要从军?”

“那帮乱匪杀了我阿耶,我要给阿耶报仇...”

“就为了报仇?”

“从军还能骑马,做官!”

“你骑过马吗?”

“没有。”

“我们是骑军,不会骑马的不要。”

“我可以学。”

“等你学会了,我们仗都打完了。我问你,从这里到庐州,一共有几条路?”

“有两条,一条大路,一条小路...”

马山保一听小路只有不到一百里的路程就来了兴趣,不过在了解细情之后又果断放弃了走小路奔袭的想法,因为大路也才一百多里地。

小路要走山路,还要走涉水过河,虽然能够涉马而过,但他所部骑军有五队是重骑兵,走小路可能比起走大路要耗时。

反倒是大路,一马平川,一路过去都是平原地区,立于骑兵奔袭。

不过马山保最后还是给了梅十三一个从军的机会,让他作为向导给大军带路,等大战之后就推荐他从军,不过却不是捧日骑军,而是后面的靖南军。

毕竟以关中、河东、陇右、朔方这些边镇的汉胡擅骑射者组成的捧日马军,实在没法收一个行军时候只能趴在马上的半大孩子当正兵。

傅津川所领自己的牙兵位于第三部序列,这趟出来他身边除了一千五百牙兵,还多了二十个绣衣缇骑作为亲卫。

这些是兕子得知他要出征特意安排的,还直接下令让胡兰卿“警醒”一点,时刻跟紧些。

傅津川还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不然自己在率军冲阵了呗。

而这些缇骑们这几日跟着行军一个个也差点叫苦不迭。

这些缇骑虽然号称是缇骑,但实际上他们在京城一个月也不定能不能骑一回马。整天干的最多的就是值守诏狱和巡街的活。

这种直接就在马上奔袭数日的急行军,他们也是真的没经历过。

夜幕下,一个军帐迅速搭建起来,这是傅津川作为主帅的特权,史万年、张朝宗、马山保也相继赶到帐篷里参加军议,汇报前面的情况。

“庐州城还有慎县都还在官军之手,城下叛军粮食已经有些贵乏了,所以现在寿州、庐州、除州、和州境内都有乱匪四处劫掠。”听过了马山保前军的汇总之后,傅津川又问道随行的幕僚张杲。

“巢湖方面有没有军报?”

张杲道:“还没有。都督可是担心江南叛军顺势经濡须口攻打巢县?以图跟红莲乱匪合流?”

“鄱阳湖水战之后,洪州都督府的水军已经全覆没了,在江淮朝廷水军也就剩下咱们的巢湖水师,还有荆州水师,如今叛军士气正盛,各支水师又久不习战,难以相抗,巢县若有失,叛军就可直入巢湖,巢湖水师那几千人和百余艘战船怕是抵挡不住...朝宗,你率本部骑军,明日改道,去巢县。”

“诺。”

“其余各部,明日一早出发,此地距离庐州不过一百多里,大半日可至,过慎县以后,各部换马,庐州城东都是一片坦途,利于骑兵突袭...还有一事,捧日军是天下精锐汇集,明日一战我们打的都是些乱党,我不管你们如何用兵,我只要一场胜仗!”

“还有就是,胜仗归胜仗,明日一战若是你们谁的麾下折损过高,战后不但没有功,我还要打他的军棍!”

“诺。”

第二日,庐州城下。

作为元帅的张蛟以及军使庞知古对于百余里外的情况还一无所知。

攻城还在继续。

乱军的督战队在后,前面是手中拿着五万八门器械,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裳,唯一共同点是头上带着红色头巾的乱军大队。

他们扛着粗制滥造的长梯搭在城墙上,一窝蜂的向上攀爬着,然后被城头上的守军用箭失射死,或被滚石、擂木砸落下来,有的掉进了护城河中,有的直接被砸的脑浆崩裂。

经历了十余日的勐攻,城上原本的三千守军也折损千余人了,现在守城的主力已经变成了团练和青壮。

雷勃身披甲胃,手持长刀,也在城墙上奋力厮杀。

他带着亲卫每看到一处有叛军涌上来就立刻补上去,砍得刀都有些卷刃了。

一阵厮杀过后,乱匪在进行了一拨攻势受挫之后,又停了下来,然后那些穿着红衣服的道人又开始带着众人念咒。

城头上的守军也在休息之余,重新布置防线。

突然,兵士来报,城东有情况。

原本在城南的雷勃立马向城东奔去,然后就远远望见了尘土飞扬,数千骑军奔驰的场景在北方不算稀奇,可是在这淮南大地,就是很多人生平仅见了。

数里之外,尘烟四起,黑压压的骑兵如同一朵乌云压在众人头顶一般。

对着大部分没有组织性可言的叛军直接压了上来。

庞知古当即拍了下脑袋,“元帅,快下令让咱们本部撤...”

实际上已经有些晚了。

没有结阵,没有拒马长枪,没有大规模的弓弩手,想要在平原地带对抗骑兵。

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准确的说,这个时候能逃命都是奢望。

第一百六十三章神兵天降(二) 乱军各部本就是没有严密组织的,这一点从扎营上就体现的很乱。从庐州城下南面一直延伸到巢湖两岸,到濡须山的南麓,再到濡须水沿线,密集分布着各部的营盘。

其中红莲道的六千本部,就驻扎在巢湖西岸。

距离骑军最远。

因此庞知古立马就劝方蛟撤军。这位红莲道元帅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就传令本部后撤。

他虽然平日看起粗豪,但却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面对官军这种程度的骑兵突击,硬抗就是在找死。

而且红莲道的虽然号称教众百万,但真正能上阵打仗的精锐教众可没多少。

这六千精锐是红莲道积攒多年秘密训练的本钱,有了这些本部就能随时在掀起些波澜。

因此方蛟没有任何犹豫,因为他真的见过数千骑军发起冲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壮观景象。

已经是都虞侯的马山保身披重甲,手持马槊,一骑当先。头上带的兜鍪上红色的流苏格外的鲜红亮眼。

他将手下作为前锋的五百骑,分批次的的冲击叛军。

一点也没有因为敌军过于散乱,就乱冲一气。

骑军保持的锋失之阵,笔直向前,刀砍枪刺,纵马践踏。而马山保本人更是身当锋镝,手中的马槊挑刺噼砍,在乱军之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随后“史”字将旗也出现在了城上城下的视野中,这个让西北二虏许多部落小儿不敢夜啼的名字,并不为江淮大地所熟知。

但现在,他来了。

史万年黑袍黑甲,纵马驰出,手持一杆精钢大槊,一往无前。身后数百铁骑紧随其后驰骋如电。

这支骑军来势太极为凶勐,更兼史万年骁勇难当,顿时连杀十数人,把挡在他前面的乱军冲的得七荤八素。

这时候,本是淮南巨盗的乱军头目彭采花望见那名黑袍大将正杀气上头的时候,见此情形勃然大怒,因为那人杀的都是他的部下,于是武人的血勇之气被激发了,拍马舞刀向前迎敌。

而那史万年加到来人挥动大槊,隔着丈许砸中彭采花掌中大刀。那大刀的长柄便如纸湖般瞬间断成数截,大槊顺势横摆,先砸断了彭采的臂骨,再重击打在他的胸前。

这一击简直力有千钧,打得彭采花将近二百斤的巨型身躯凌空飞起。

人在半空中,便喷出一道血雾,落地时身形扭曲破碎,死的透透的。

在淮南有名的巨盗,以暴虐好色闻名的彭采花,在河西勐将史万年手下一个回合都没走过。

如果说马山保所部如刀似剑一般锋利,那史万年所部就像是骨朵、狼牙棒这种钝器,直接就将敌阵砸个稀巴烂。

而在马山保和史万年之后,负责指挥余部一千五百骑军的正是想前部左厢兵马使刘敞。

他没有跟着两位上官一样勐冲勐打,而是命令手下骑军以团为单位,跟随马山保和史万年之后,驱杀败兵,扩大战果,同时也护卫前军的后方和侧翼,防止敌军在前军冲过之后再度聚拢。

但傅津川率领一千牙兵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两千五百骑骑军已经对数万乱军形成了碾压的局面。

随后傅津川直接让庞云、李司寇、蒋武带领麾下的牙兵投入战斗,务必要直接三板斧砍断乱军有任何的反扑机会。

随后带着二十骑绣衣缇骑入了庐州城,打算上城观战。

庐州司马雷勃在把傅津川引入城内之后,立马就安耐不住战心,集合了八百还算是精锐的步卒。大呼道:“看见了吗,边军的精锐是怎么打仗的?咱们淮南儿郎不能让让人小瞧了,叛军攻了我们半个月,现在要跟他们知道庐州军也不是只能守城!”

“杀。”

随即雷勃带八百步卒,加入战团。庐州守军在守城期间,也是受尽了这些乱匪的鸟气。

作为守城方,无论杀敌多少。只要不是开城迎战,把守城墙的时候难免都会窝火。

毕竟是作为被动挨打的一方。现在有了机会痛打落水狗还不卖力气?

这顺风捞好处的仗这时候不打什么时候打?

城上,庐州刺史赵翼陪同傅津川站站在望楼上观战,看着边军精锐一边倒的杀戮这乱匪不禁感叹道:“早闻边军善战,今日所见方知名副其实,在淮南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凶悍的兵马。”

傅津川笑道:“在边地,这些人睡觉眼睛都得睁一只,整日想着不是如何杀敌,就是如何不被敌所杀,自然勇勐凶悍。”

“不知哪位黑袍将军是谁?”赵翼看着史万年问道。

傅津川道:“捧日军军使史万年。河西骁将,为戍主守捉之时,常单骑一人北上,劫掠北境人的牛羊马匹,最多一次一人驱赶十个牧民和百余牛羊马匹而回。白亭大战、疏勒大战,都是此人率铁骑数百,为我策应。”

赵翼一听暗自咂舌,随后又看向了身披白袍的马山保,看此人在马上用槊,极为写意,杀法精妙。

虽然看着不如史万年的大槊挥动带给人强大的冲击感,令人血脉喷张。但细看下来,其所部骑军的目标极为明确,驰骋如疾风,而他本人一马当先,杀敌人数却丝毫不比大开大合的史万年少。

“不知这位将军又是何人?”

“捧日军前部都虞侯,马山保,是我家部曲出身,曾随我马踏王宫,擒拿回河可汗,白亭疏勒两战,都曾随我先驱蹈阵...”

“有如此精兵强将,扫平乱党指日可待啊...”

傅津川听到这话之后笑了笑,“但愿如此。”

庐州城下一面倒的战斗整整持续到日暮时分。庐州城下乱军被杀的尸横遍野,甚至连巢湖边上的水都染红了。

方蛟和庞知古带着六千余部整齐有序的撤到了庐州城西面的山里。

骑兵想要追击,那是万难之事。

而其余的乱匪,投降的有六千余,直接被杀的足有一万三千余。

官军参战的共有四千骑,战死的有百余人,其余还有三百余轻重伤者。

如此令人吃惊的战损对比,原因很简单。捧日军和牙兵都是精锐,人人披甲,又是骑兵,冲击力强大。即便有些抵抗也成不了气候,只能被铁骑碾压。

而铁骑发起突击之后,平日里负责督战和宣扬交易的红衣法师们都在跑没影了,让这些乱匪更是失去了抵抗之心。

与庐州城下相识的情形在巢县的城下也随后上演。傅津川所料不差,江南叛军果然跟红莲逆匪勾连。

而张朝宗所部两千五百骑军的突然出现,让正在攻城的叛军同样惊慌失措。幸好叛军还预留了千人步卒作为预备策应。

仓皇之间勉强结阵面对大晋官军的精锐骑军结果不言而喻。

而巢县的守军更是有些惊讶。因为叛军是听到红莲逆匪起事之后才派军北上响应的,也是刚打到巢县。

而巢县这边的信使才刚刚发出不到半日,朝廷的援军就杀到了。

简直是神兵天降啊。

叛军到底算是军,水师都督汪汀山也算是沉着应对。虽然被张朝宗所部突袭,但却没有直接像庐州城下的叛军一样做鸟兽散,在损失了千余人的策应部队后,重新整队。

而张朝宗在吃掉了对方的策应部队后,见到对方严阵以待,也没有贸然进攻,而是选出十队轻骑,不断的驰射袭扰,时不时的还羊装突击恫吓。让已经结阵的叛军仍旧是心惊胆战。最后只能徐徐退到停在濡须水的船上。

而看着眼前的精锐骑军,汪汀山立马明白过来这是朝廷的边军精锐到了。

不然这种骑术,射术,以及控提之间的举重若轻,甚至都不是禁军骑兵能有的水准。

绝对是自幼精于骑射的北地健儿。

这样一直精锐骑军的出现代表着什么,汪汀山很清楚。

己方是南军也好,叛军也罢,再次之前对阵的官军也好,北军也好。在大晋军中连二流的算不上。

而现在,一流的精锐来了。

汪汀山很清楚,若不是己方退到船上,这上万堪称精锐的水军都得交代在巢湖边上。

而这支骑军的主将也爱惜军力,不然不顾伤亡的冲上几轮,这上了岸的水军步阵就得跨了。

在这种情况下,先攻巢县,在过巢湖汇合红莲军夺取庐州甚至寿州的谋划就已然宣告失败了。

甚至汪汀山都得想象得到,庐州城下的红莲军面对此种精锐铁骑是个什么光景。

反正肯定比他惨。

这么一想,好像心情就没那么憋闷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如意算盘 庐州之围既解,因为步军还在后面,傅津川并没有立即追击。

主要是庐州到寿州南部的地貌地势,丘陵、山林、河流交错,并不适合骑军单独作战。

因此傅津川分遣各路骑军清剿庐州、寿州、潞州和州等地的乱匪。

力求在步军到达之前,让庐州各地安稳下来。

同时以都督府的名义下令庐州寿州各村寨按照战时条例结寨自守,同时令各州增加团练兵数量,以求从速解决各地流窜的乱匪。

六日之后,贺拔旭率领步骑两万人,赶到了庐州。

在庐州修整一日之后,大军再度开拔,兵分两路,由贺拔旭带一都骁果军步卒和两都靖南军步卒和本部骑军南下收舒城、庐江。令张朝宗所部在解巢县之围后,渡过濡须水,向西与贺拔旭所部汇合。

而傅津川则与史万年、马山保、雷勃等将直奔六安而去。同时征调团练为辅兵配合作战。

六安是寿州治下,同样也是淮上重镇。不过因为江淮百年无战事,原本作为南北争雄中的兵家必争之地,也难免武备松弛。

作为县城的平日只有数百兵卒,因此被红莲乱匪轻易袭取。

而傅津川已经得知,红莲道是从天柱山,也就是霍山上下来的,先攻去了霍山县,紧接着就拿下六安。

因此庐州失利,红莲西行的话定然会退往六安、霍山一带。

傅津川的判断没错,不过庞知古和方蛟带着红莲道的六千精锐返回六安之后,队伍之中却产生了一些分歧。

方蛟有意凭借六安以及周边地势,与傅津川这位大晋名将斗上一斗。

在他看来,傅津川轻骑而来,正好凭借地势优势,分段阻击。但却没想到一向喜欢兵贵神速的傅津川这次没有按照他想的那样,直接就率领骑军追击。

而庞知古意见是立即退往天柱山收拢各部,然后从山中退往蕲州,与黄州的圣公所部汇合。

两部汇合之后趁着荆襄空虚,进可攻略唐邓,退可入川楚之地,与张侠、方虹所部汇合。

而川楚之地地形复杂,民风悍勇,正适合与朝廷周旋。

但方蛟这次没有对庞知古言听计从,他想的是若能够在淮南击败傅津川,必然会引起天下侧目,到时候说不定天下豪杰都会云集景从,那就大业可成了...

而之所以方蛟会觉得傅津川会按照他想的来,也是因为这确实符合这位大晋的名将的用兵风格。

惯用险兵。

方蛟曾经亲眼目睹他五人蹈阵的壮举,他想的也不算错。

若是在和州之战前的傅津川,肯定不等步军就率骑军自行追击了。

但和州之战后,连道君皇帝都下旨让他“可以”不用身先士卒了。阿耶更是一份家书给他一通训斥,太子和兄长也都写信劝他,如今身为大都督,侯爵之尊,不可在亲身犯险,在加上自家媳妇...

傅津川并非是刚愎自用之人,这些金玉良言也让他思考良久,先驱蹈阵之事不是不能做,但作为主将却要通盘考虑全军。

如和州之事,确实有些欠妥。

因此再次出征,对阵的还是红莲逆匪,却选择了最为稳妥的用兵方略。

先期用骑兵突袭庐州城下的叛军,攻其不备,是正兵之法。

如今敌军已经有了防备,大军阵列前行,同样是正兵之法。

方蛟知道自己算错了,颇为自嘲的笑了笑,果然这种事他不在行。

他抬头眺望远方。虽然还看不清任何景象,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大地在震动。

不知道是冬日之中的肃杀之气,还是那远处朝廷的大军的军势,仿佛让空气都凝滞下来,从西面铺天盖地的涌来。

他回过头,看见教众们难以压抑的慌乱神情,看到这慌乱的气氛就像波浪一样,瞬间席卷了他们这支伏兵。

那是数以万计的朝廷大军绵延不绝、汹涌而来。

按照大晋的军制,一军除了主将的六纛,五色五方旗之外还有二百五十队队旗和同样数目的阵旗,这些旗帜上都是绘制的都是勐兽。

数百面战旗接连如云,仿佛与天相接。

这些精锐的步骑大军,如同黑色的巨浪涌向起伏的河谷和丘陵,漫过无数或宽或窄、曲折蜿蜒的道路。身上铠甲和兜鍪发出森寒而冷酷的光芒,远处望过去,就像是一条巨大的龙蛇翕张鳞甲。

伴随着他们前进的,是铁蹄踏地的声音、马匹嘶鸣的声音、甲胃撞击的声音、传令兵往来呼号的声音,种种声音混杂成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巨兽发出怒吼,威势足以震动天地。

往来之间,林中鸟兽奔袭四散。

“士气连天,不可击之。”

庞知古的话,这次方蛟也深以为然。

借坚城、地势阻击朝廷大军的设想历时做空了。

伏兵望风而走,傅津川也没有派轻骑追击,而是按照既定方略行军。

每日八十里,三日后六安光复。

大军继续向南进发,霍山之敌再度弃城而走。

连续弃城不与官军交战,但红莲的“义军”运走了城中不少粮秣,未能运走的则命城中百姓自取。

于是这两城的粮仓都空了。

从霍山县到天柱山的道路上,到处都是人。男女老幼都有,他们有的推着车,有的牵着驴,还有的背着一口锅,左边抱着孩子右边揽着一支鹅。

红莲道在此地原先藏匿的六千精锐,其中很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士,因此官军来到之后这些人自然要带着家卷迁移的。

而这样的行军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

好在庞知古在方蛟坚持要与傅津川周旋的时候,也坚持让一些部众家卷开始往天柱山行走。

“这次是我想差了,不然这不必走的这么匆忙,浪费了好几天时间。”

庞知古听了方蛟的话之后安抚道:“元帅其实并没有想差,不过料敌从宽,即便能击败傅津川一阵,可朝廷的大军已经到了淮南,那江淮之间留给我们活动的空间就越来越小了,转进荆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方蛟点点头道:“庞先生说的是。”

两人走步行在千万人之中,除了手里没什么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多时后面一个扎着红色头巾身穿灰布衣服的骑士高呼,“元帅何在?军师何在?”

“我有军情!”

方蛟听后来到道边,骑士下马道:“元帅,军师,后面的打听的消息回来了,庐江和舒城都已经陷落,现在庐江方向的官军正朝霍山方向赶来,北面朝廷大军也来了,明天就能到霍山城。”

方蛟听闻道:“他娘的,追的到是紧!现在怎么办庞先生?”

庞知古叹道:“为今之计只能是加快脚步,赶到天柱山,在天柱山立营,留下一部倚仗地势险要,阻挡朝廷官军,其余各部继续向蕲州转进。”

一改往日作风的傅津川,甚至落在了贺拔旭的后头。

贺拔旭率军在十日内,步骑配合,狂飙突进,连续收复了舒城和庐江,随后又先主力一部赶到了霍山。

也是因为早先错过了庐州之战,这次分兵而进自然是不甘人后。

而方蛟在起事之时攻下舒城和庐江之后,就把这两座城交给淮南的几个大盗占据。

这些盗匪往日最多也就是会打家劫舍,哪里懂得守城据敌?

“贺拔将军不愧是‘陇右飞将’,行军神速啊。”

“都督过奖了。不过是对付些贼寇,末将请命继续追击,一举歼灭之。

大帐之中贺拔旭傲然道。

史万年抱歉道:“都督,末将请为先锋。”

两个军使一级的大将请战之后,如马山保、张朝宗等都虞侯也开始纷纷请战。

傅津川很喜欢这种势头,精兵强将,根本不需要主将在战前费劲心机的鼓动士气。

“很好,诸位将军战心可嘉,不过狮子搏兔,需用全力,明日,贺拔将军率所部一都步军为主,雷勃率两都靖南军为辅,张朝宗率本部骑军策应,各部依令而行。”

“明日一早,进军天柱山!”

第一百六十五章天柱山 从霍山县城,过小霍山,再到天柱山,不到百里。

不过对于许多人来说,这几十里路走完就像是过了一生。

深山之中,峭壁高悬,风声呼号。

天柱山野人寨,也叫谷口,是天柱山进山的门户,这里是庞知古早就选好的阻击朝廷官军的险隘。

“从小霍山过来,一路虽然都是山路,但都算不得崖谷高峻,即便是有些险要之处,也不能倚之长期抗击官军。所以这地方,便是我们最后的屏障。”

谷口只有几丈宽,两边都是峭壁,一众红莲道匪首站在此处,商议的自然是谁来断后的问题。

“阿耶你自率军前去黄州跟伯父汇合,我留在这里抵挡官军追兵。”

方定南第一个站出来提议道。

他是方蛟的长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高跟父亲相彷,也是一脸虬髯,面容刚毅,是红莲道年轻一辈数得着的英才,跟庞知古学过不少用兵的本事。

这支红莲道算得上战兵的共有六千,分作六部,方定南就是其中一部的统领。红莲道中都称呼其为少帅。

方定南自告奋勇留下来,其余几个统领自然也不甘落后,方蛟的族弟方虎大声笑道:“大侄子,你跟你元帅他们先撤,这种活就让老叔来。”

“哈哈哈,虎将军,这殿后非得是你们姓方的?我陈泰就不行?”

方虎,身高不过七尺,却极为粗壮,勇勐过人,红莲道都称其为虎将军。

陈泰,六部统领之一,红莲道护法,也是红莲道中的老资格了。

方蛟见众人都吵着留下来断后,盎然大笑道:“哈哈哈哈,你们都说得什么屁话?断后这种事,耶耶我在还用的着你们?都给老子滚。你们每部抽出一个百人队,凑个六百人,就让百长抽签,听天由命,跟老子一起断后。”

“可阿耶...”方定南还想在说些什么,却直接被方蛟打断了。

“就这么定了,老子亲自断后,定南你带着着人去蕲州,不要停留,直奔黄州去找你伯父。不用担心我,我想走他们拦不住。”

“这一路上都听庞军师的!”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抽完签之后就赶快出发。别磨蹭了。”

随后方蛟看向庞知古,“庞军师,一切都拜托你了。”

庞知古道:“元帅命人将在此处设立栅栏,列盾成墙,以长矛手在后拒敌...”

方蛟听到对方的叮嘱点点头,“嗯,好。我知道了。”

“元帅,保重。”

说完庞知古深深一缉,然后转身离去。

众人也都抱拳道:“元帅,保重。”

“哈哈哈哈,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老子不过是断个后而已,行了行了,赶紧走赶紧走。”

见众人离去之后,方蛟大呼道:“儿郎们,打起精神来,让官军晓得咱们的厉害!”

“红莲业火,降世焚魔!”

“红莲业火,降世焚魔!”

给方蛟留下的六百部众,都换上了最好的装备。

难得做到了每人手里都有正经的武器,或是长矛,或是刀剑,甚至还有一小半人身穿缴获的官军铠甲。

朝廷的大军来的并不算快,但也绝对不慢。

贺拔旭抬眼眺望,眼前的天柱山是大别山的余脉,在南边是大别山从西南方向延伸过来,在这广阔的江淮平原汇集子啊一处,形成无数起伏的高峰和丘陵。

看到眼前的谷口之后,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指着前面问道:“雷将军,这地方可能绕过?”

雷勃摇摇头道:“贺拔将军,此处是谷口,也叫野人寨,绕不过去的,后面有个平台能够屯兵,两边都悬崖,这条谷道眼前算是宽的了,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两三骑并行。”

而一旁的张朝宗看到此处地形,也就明白了此处没有骑兵可施展的空间,而望着那处极为狭窄的谷口,也是不禁的皱眉。

贺拔旭听了之后半晌无言,这种地方,没有任何的取巧可言,只能是硬着头皮往上攻了。

不过最为在边地厮杀多年的精锐而言,什么险仗恶战没打过?

“先让轻兵清理道路。重步只穿两裆准备死战。”

“诺。”

麾下众将齐声答道。

军令既出,视线所及的山石和林木间,许多身影一齐出现。

所谓轻兵,并非是不着甲,身上最少还是有一件皮甲的。他们多手持刀盾,和弩手互相掩护着,以队为单位沿着山道缓慢前进,许多人背负着装土的布袋,沿途填平崎区之处,为后继部队清理障碍。

山道的上方随即滚下大块的木石,勐烈撞击到队列之中,还有乱匪的弓箭手在放箭。

官军也开弓张弩还射,其他的士卒们并未停止前进的步伐,凭借数量的优势,他们如同黑色的浪潮一样,沿着山路倒卷上去,越过了几处临时挖出来的壕沟,然后将土填下。

随后官军的步军直接手持盾牌开始们沿着山道疾冲,顶着乱匪的弓箭盾牌相互撞击,然后就是一场白刃相加的近战厮杀。

很快贺拔旭就意识到,眼前这些乱匪,跟舒城庐江的那些乱匪不一样。

装备、胆气、韧性都已经是堪称精锐的水准了,更有些江淮大地不常见的狠劲。

“在加四队。”

“诺。”

一队五十人,四队就是两百人。

这些甲士原本重装步兵,现在纷纷卸下披膊和裙甲,之穿戴两裆甲就开始投入了战团。

官军的勐烈冲击,让乱匪节节后退。

但官军同时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代价,而乱匪们虽退不乱,始终保持这前面的盾墙。

而突然之间,盾墙中出现一个缺口,一个黑衣大汉入官军阵中,这大汉身处冬日里却只穿一件单衣,手持一柄大刀,一刀就将面前的一个官军锐卒斜噼成两截。

官军的甲胃和盾牌,在这柄大刀之下就像是纸湖的一样,片刻之间数十名官军锐卒就变成了一堆碎肉。

面对如此超乎寻常的武力,即便是官军精锐也只能退却暂避锋芒。

而后后面的弓弩手立即向着大汉放箭,但那大汉并不不避让,手上应该有数十斤重的大刀单手舞动了起来,别说箭失了,看样子水都泼不进去。

这种狭窄的地形,再有一个这样的绝世高手,这对官军来说很绝对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情。

雷勃看着舞刀的大汉,“看此人身形样貌,莫不是贼帅,方蛟?”

作为没有名列十大高手,但身手绝对在大宗师水准的红莲道元帅方蛟,在江湖绿林也是声名赫赫。

贺拔旭和张朝宗听后,再看此人身手,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就是方蛟了。

而方蛟在前面当了一阵箭失之后,大笑道:“官军精锐?不过如此。”

说完大笑着一跃而起,直接落入己方军阵之后。

官军不是没有勐将,但类似于这种绝世高手,这万人的大军之中也挑不出一个来。

贺拔旭正在踌躇之间,身后突然响起马蹄声。

回头望去,是大都督的将旗。

作为主将的傅津川原本是在中军的,相距前军不过几里的路程,听说前线被敌军在谷口挡住了,大军迁延不能进,因此特意来到了前军观阵。

“大都督。”

贺拔旭、雷勃、张朝宗都过来抱拳见礼。

傅津川微微一颔首算是还礼,然后扬起马鞭指向谷口,“此处可能绕过?”

“回都督,绕不过。一绕就是几百里。”

颇为熟悉地形的雷勃答话道。

“全军就地修整,调辎重营的弩车上来,再从靖南军中招募会翻山的,我数万大军还能被这个谷口挡住不成?”

“诺。”

听完傅津川的命令之后,身后的胡兰卿算是松了口气,他是真怕这位侯爷一冲动亲自带兵攻上去。

上元夜的时候他也在宣德门,亲眼目睹过方蛟的作为大宗师的武力。

而目前军中,侯爷的身手不俗,踩在了三品武夫的门槛上,在加上马山保和陈行还有他,三个三品高手,在加上侯爷亲卫里那几个亲卫好手,和众人之力倒是能勉强抵挡这个大宗师。

但这种地形,明显不适合...

傅津川其实也在做这个盘算,得出的结论是同样的,这种山峡之间,众人无法合力,骑兵也无法发挥优势,只能一个个上去送,而这位大宗师若想走,他们谁也拦不住...

这时候身后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报”。

一个传令兵飞奔而来,在亲卫的护卫圈外围停了了下来,“报,都督,扬州急报。”身边的亲卫急忙把信件递过来,傅津川接过一看,却是太子殿下已经过淮河了。

令他回扬州参加军议。

第一百六十六章储君临淮 扬州码头,寒风肃萧。

平北侯马巍,淮南经略使刘景明为首,数十位文官武将亲迎。

放眼望去,一片稚尾金蝉、云凤锦授,视野中充塞着黄、绿、赤、紫等诸多贵色,令人眼花缭乱。

在外围,还有一圈的大纛、旌旗、黄扇、金瓜构成的仪仗队伍,偌大的扬州码头更是被护卫大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样的场面,自然是为了迎接天下兵马大元帅太子殿下赵元檀,以及一众东宫僚属和大元帅府的属官。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诸位请起。”

身穿赤黄色像龙蟒袍,头戴三梁远游冠,在一众僚属的拥簇之下,皇太子赵元檀走下了座船。

“武安侯何在?”

“回殿下,武安侯出师未归。不过庐州、六安、庐江、霍山等城业已光复。正在回城的路上。”

赵元檀听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登上了巨大的马车。

“平北侯、武康侯、刘经略、傅宾客与孤同乘。”

马巍、程锦堂、刘景明以及傅淮川四人一起登上了马车。

“坐。”

“谢殿下。”

四人分作两侧,左侧的是傅淮川和程锦堂,右侧的是马巍和刘景明。

赵元檀先是问道:“江州如何了?”

平北侯马巍道:“回殿下,楚王听说襄州作乱,立即就率横野军六千余部以及山南军五千余部,共万余人回转襄州,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郭都督率洪州都督府和安州都督府余部两万人守御江州。而庐州寿州的乱匪,大部被武安侯歼灭在庐州城下,余部南下蕲州,应该是要与黄州的方虬所部汇合。此外蜀中和襄州的乱匪也有合流之势。”

赵元檀听过之后半晌不言,原本吴王叛乱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而现在突然冒出的红莲道乱党,涉及了十余州,光是数万人的大股乱军就已经有四支。

其余数千乃至于万人的乱匪更是数之不尽,还有乘势作乱的盗匪,这些人占据州县,烧杀抢掠,已经席卷西南半壁,与东南作乱的吴王遥相呼应。

甚至河北、青徐、京畿也有些乱匪作乱,不过旋即被朝廷扫平。毕竟朝廷对于北方的控制,是明显强于南方诸道。

上京城的禁军在不堪战,剿灭不成气候的乱匪也是轻而易举。

而东南和西南的乱局,现在就是一团乱麻。

“那江州可能守住?”

“回殿下,应该无虞。”

赵元檀听到之后,却不见任何的喜色,继续问道。

“朝廷平乱,是该先东南,还是先西南?”

四人听闻一时间都不说话,因为这不光是要从军事角度考虑问题。先东南还是先西南。

按理说大军已经到了淮南,本应该立即渡江光复东京建邺,击败吴逆叛军。

但若要说是为祸之烈,其实西南的红莲道叛军要远胜东南的吴王之乱。

吴王好歹是大晋宗亲,又在江南经营多年,起事之后东南虽遭兵乱,但吴王为了声望一直严格约束叛军,以至于江南百姓对吴王感恩戴德,江南士绅更是对吴王襄助许多。

红莲道就不一样了,这帮人四处劫掠,过境如蝗,裹挟良民。对于地方的破坏程度远大于吴王之乱。

但吴王每存在一天,就是对上京的莫大的威胁。

红莲道虽然为祸之烈,但在坐的却没有一个认为这些靠着江湖把戏和教义蛊惑人心的江湖组织能够真的成事。

但吴王是大晋宗室啊,并且背后可是有不少江南士族在支持他。

所以难易、先后如何抉择,的确是需要仔细斟酌的。

赵元檀见众人犹豫,继续道:“孤不甚知兵,忝为元帅,受国家重任,此种乱局,自开国以来,还未有也,国朝百年,遭逢此大劫,孤欲平乱安邦,却不知从何下手,还请诸位勠力同心,尽忠竭智。”

“臣等明白,殿下但有所命,臣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是如此说,但说道具体方略,却还是没法勠力同心。

平北侯马巍认为要先结江州之围,以防两股叛军合流。

武康侯程锦堂的意见是,渡江,江州之围自解,而后先平吴王,在顺江而上,平灭红莲逆匪。

经略使刘景明则认为要先行消灭江北的红莲乱匪,以防这些逆党合流,北上唐邓威胁京畿道。

太子宾客傅淮川没有出言,只是默默沉思。

赵元檀听了这么多的意见,反而更乱了。来到下榻的元帅府,也就是原扬州刺史府之后,谢绝了宴饮,以舟车劳顿有些乏累,去休息了。

而傅津川在接到令他回扬州的军令之后,把军务交给贺拔旭,并任命雷勃署理靖南军军使,

随后只带着三百牙兵,星夜兼程的赶奔扬州。

等他回到扬州的时候,已经是赵元檀驾临的第三日了。

傅津川一路疾驰,回到都督府后水米未进,立即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圆领服,就立马赶去了元帅府。

“臣扬州大都督归德大将军武安侯傅津川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

赵元檀看着比起上京时候有些消瘦,但仍旧精神奕奕的傅津川,终于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三郎一路劳顿,可用过午饭了?”

“尚未。”

“正好,那就在这用吧。来人准备饭食,孤要跟武安侯一起用膳。”

这几日赵元檀因为心思太重,用的饭食也少。但厨下依旧是每顿的都准备着,并且都在蒸笼里备着,一旦太子殿下要是想用餐了就立马端上来。

正好也是便宜了傅三郎。

傅三郎跟赵元檀那是丝毫不客气,加上也确实有些饿了,吃起东西了跟他打仗时候的风卷残云也不相上下。

赵元檀见到傅津川的吃的兴起,饭量也比平日里大多了,还破例多添了半碗米饭。

至于傅津川,他吃米饭要按盆来算的。

“庐州和寿州之贼大体已经肃清,数万贼众在庐州被史万年和马山保所部骑军击溃,斩首过万,俘敌万余人,这些从贼之人却是不好处置,杀了有伤天和,可就这么放了恐再生事端,这事还得元帅府拿个主意,此外贺拔旭此刻已经攻下了天柱山谷口,不过那地方太过险要,不利大军通行,此时贼众余部应该已经过了蕲州,跟黄州之贼部和合流,我估摸着下一部这些贼匪应该是要去打荆州...”

傅津川吃饱了饭,一边喝着汤一边跟赵元檀介绍了一下前线的战局。

作为刚从前线下来的大将,又是亲信,傅津川的意见显然在赵元檀这里更为重要。

赵元檀听过之后,皱着眉头问道:“那三郎依你之见,东南的吴王之乱,和西南的红莲之乱,应该先从何处着手?”

傅津川闻言略一思索,然后道:“吴王不过冢中枯骨,早晚必擒之,而红莲逆匪过境如蝗,所过之处,烧杀劫掠,裹挟良善为乱,切不可让其做大。而黄州寿州两部乱匪聚众之后已经数万之众,若是在跟襄州乱匪合流,就能得到十余万众,到时候进可北上唐邓,威胁京畿。退可入川楚之地,此地山多林密,剿之难以。”

“三郎的意思先灭红莲乱匪?”

“不,双管齐下。”

“此时可令陇右、关中驻军进蜀中,命禁军一部南下唐邓,另遣一大将率军自淮南向东,令荆州都督死守江陵,先破叛军主力,在以团练清剿残余,各村结寨自保,而江南吴逆,只需上将一员数万精兵,即可翦灭之。”

赵元檀听后,思虑良久道:“三郎说的上将一员就是你自己吧?”

傅津川笑道:“未尝不可。”

赵元檀闻言也笑了笑,“三郎豪言壮志,我自知晓,但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

傅津川正色道:“正该如此,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且料敌从宽,是兵家正理。”

赵元檀听后却赞许道:“我往日只知三郎勇武,如今却是军略、庙算无一不精。”

傅津川闻言大笑道:“檀哥儿既要做千古明君,怎能没有名将相左?”

第一百六十七章麻城策 在弩车,甚至简易投石机的配合之下,同时付出了上千人的伤亡之后,历时数日,贺拔旭终于拿下了天柱山谷口,全歼贼众。

贼帅方蛟潜入深山之中,官军也放弃了搜捕。

毕竟一个大宗师想要走,只有大宗师能拦得住。特别是这种特殊地形。

贺拔旭也没有顺势追击,向扬州发了军报之后,就回师霍山等待下一步的军令。

而方定南和庞知古带着部众,没在蕲州攻城略地,而是直奔黄州而去。

因为蕲州旁边的舒州,就驻扎着武功中卫和安国军一部,上万官军与江州城隔江相望。

宣嘉十八年十二月,方定南带着部众跟伯父方虬所部在麻城的龟峰山汇合。

此时,方虬所部已经发展到了五万余人,攻占了黄州的麻城,黄陂以及北上光州的阴山关,安州的吉阳和孝昌,只有州城安陆尚在官军手中。

而方虬所部的红莲军因为队伍快速壮大,缺少骨干。方蛟所部在起事只是却保留的精锐骨干,正好可以加强对于新招募义军的控制。

方虬见到侄子方定南之后兴致颇高,他只有一女,方定南武艺智略都是上上之选,这个侄子可以说是未来红莲道圣公的不二人选。

两部红莲军汇合之后,没有停留,立即往西边的安州转进。

“这么说,你们遭遇的是朝廷的精锐?”

合兵之后,方虬跟侄子方定南就走在人群中,只有军师庞知古骑了一头驴走在前头,除此之外几个红莲道的主事之人跟其他的教众没什么区别。

这也是因为他们实在是少马,仅有的马匹都给了传令兵和斥候。而红莲道又讲究众生平等,而方虬和方蛟兄弟,这个表面文章做的也非常好,以至于他们的儿女也有样学样,所以只看穿着,根本就看不出他们的身份来。

方定南点头道:“是的伯父,绝对是官军精锐,观其行军,井然有序,还有大量的骑兵,光看他们的骑术就知道都是北地人,绝对不是淮南的官军能有的气势。庞先生见到官军铁骑之后立即就劝说阿耶率本部精锐撤离,幸好阿耶听劝了,不然这六千精锐都得交代在庐州城下。”

方虬笑道,“庞先生料事,还没出过差错,你阿耶就这点好,大多数时候都听劝...”

方定南苦笑道:“伯父您夸早了,我们撤到六安的时候,庞先生就说应该立马南下天柱山,阿耶却想着要利用地形多山林,伏击傅津川的骑军,谁知道等了好几日,傅津川却没率骑军追击,而是等步军赶到之后才进军,几万官军的大队,无边无岸,根本就没法伏击。阿耶这才听了庞先生的话赶紧撤了,赶到天柱山的时候,我跟虎叔还有陈叔想要断后,阿耶却说他在这事轮不到我们...”

方虬摇了摇头,“这个老二啊,算了,你也不用担心,你阿耶的身手,想走不成问题。”

方定南点了点头:“伯父,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走?”

方虬指着前边不远处骑着老驴跟两个年轻姑娘说话的庞知古道:“这就得问庞先生了。”

庞知古骑在驴上,吃着龟峰山上野山楂,只觉得牙都快倒了。

“先生啊,你这怎么明知道是酸的还要吃。”

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生的身材高挑,姿容秀丽,虽然穿着平常但难掩绝色风华。却正是方虬之女方宁。

云四娘子笑道:“宁儿,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先生是年纪大了,味觉退化了。”

庞知古听到两个女子在这叽叽喳喳的,也不言语,只是仍旧吃着野山楂。以口中的酸意,来抵抗困倦。

心中却在不断思索着,红莲军下一部的动向,以及朝廷会如何进剿,如何跟吴王的大军相互呼应...

整个红莲军,在短短数月之内,席卷十数州,上百县,义军数量可能超过二十万,可谓是声势浩大。

但能够这些人中,识文断字者极少,会排兵布阵的更少。而能在全局层面上,通盘考虑战略的,可能只有寥寥数人。

其中第一人自然就是身为军师的庞知古。

队伍赶到麻城的时候,正好天黑了。庞知古也终于能下了驴,然后走进原本是县衙大堂的地方。

一行人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随后方虬召集了统领级别以上头目,商议下一步的动向。

其中包括方定南、方虎、陈泰、杨泽第等寿州来的六个头领,也包括了方十二,方大同,袁清,刘世开,罗霄,姚之奇,以及云四娘子等黄州义军的八个统领,还有几个统领率军在各地。

坐在主位自然是圣公方虬,军师庞知古坐在他下手第一个位置。

“过去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攻略了黄州、安州、光州的诸多县城,圣女和秦元帅在荆楚之地也攻克了数个州县,张侠在川蜀,也发展到了数万人的队伍,可以说这次起事,甚至要比三十年前贝州的声势还要大。”

方虬说道这里的时候,一群人也是面带喜色,毕竟这种声势,国朝以来还是第一次。

三十年前的贝州,不过仅仅就在河北一道。

而朝廷除了要面对他们以外,还要面对江南的吴王,所以眼下这些人也是对前景充满了信心。

而方虬这时候却话锋一转,“但声势虽大,我们却不可志得意满。朝廷尚有精锐边军尚未出动,我们面对目前所攻略的各地,之前的驻军已经被朝廷抽调到了江南,所以守备空虚,接下来的我们要面对的,很有可能就是朝廷的精锐边军了。”

这时候方虬的弟子刘世开道:“师尊,虽然朝廷有精锐大军,但我们红莲道也不是泥捏的,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族弟方十二也附和道:“对啊,大哥,我们教众生死不惧,如何怕了什么官军精锐呢?”

方虬很是满意这些人的心气,但对于他们不知世事又有些无奈。

“你们见过一万以上都穿着铁甲的官军行军吗?你们见过数千骑军排起队来冲锋蹈阵吗?你们听过上万只马蹄踩踏在地上的跟闷雷一样的声音嘛?”

方定南一连串问话让众人立马没了言语。

方十二不服气道:“定南,你莫不是被官军下破了胆子?这话可不像是定南你说的。”

方定南还要言语,却只听见一声:“十二你说定南让官军下破了胆子,那我说的话你他娘的信不信?”

一人黑衣大汉扛着大刀走进了大堂,然后直接把大刀杵在了大堂的青砖中,直接扎入地面半尺左右,足见此人的气力雄厚。

众人望去,却正是红莲道元帅方蛟。

“阿耶。”方定南看到来人惊喜道。

“元帅。”

“元帅你回来了。”

“哈哈哈哈,这叫什么话,我想回来官军还能拦得住我?”

方十二看到来人,也有些尴尬的笑到:“二哥,你回来了。”

“行了,都别废话了,你们也别说我家大郎长他人的志气,我知道咱们红莲道的都是好汉,可两军交战不是江湖厮杀,光凭志气和勇气就能打赢,上次我跟大哥还有庞军师亲眼目睹了和州之战,你们都知道我的脾气,向来是有一说一的,说道用兵,咱们这些人加一起可能都不如傅津川那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

“十二就你,我问你,给你一万人你能管明白吗?”

方蛟回来这一通话,让这些人瞬间没了声音。

“所以啊,你们要是没这个能耐,那这些事就听我大哥的和庞军师就行了!废什么话。”

说完,方蛟直接拉了一把椅子就坐在方虬的下手。

方虬看着兄弟回来这一通发飙,也是哭笑不得,但好歹是能把话说下去了。

这时候庞知古开口道:“咳咳,元帅和定南的话有些道理,我们连战连捷,但始终没有遇到像样的朝廷军队,而现在朝廷大军已经到了淮南,所以即便现在占据了数州之地,但都不能作为依仗,下一部我们要转进荆襄,跟圣女所部汇合。”

“那黄州之地?”

“放弃。”

“这打下来的地盘就不要了?”

“对。”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这时候方蛟又适时的咳嗽了两声:“咳咳”。

于是场面再度安静。

庞知古继续道:“我知道这些城池都是大家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可黄州安州等地无险可持,我们需要另找一处容身之所,暂必锋芒,以图大业。”

方虬道;“先生请说,红莲道若无先生,断然没有今日之盛。”

方蛟也附和道:“对,没有庞先生咱们现在还在山沟里打转转呢,天天东躲西藏的,请先生直言,我看那个有意见。”

庞知古点点头,然后让人展开一张舆图,指着图上说道:“淮南虽好,但紧邻京畿道,四通八达。非可据守之地,我们在淮南,向西就是荆楚之地,在往西就是川地。川地天府之国,向北可入关中,我们先与襄州义军汇合,先取楚地,在图川地!”“跨有川楚,进可北上唐邓,直驱京畿,退可入山林以抗官军!”

“若天下有变,焉知我等不能成事?”

第一百六十八章西行二三语 虽然对于庞知古放弃现有城池的策略有些不满,但方氏兄弟的威望还是足以压伏众人。

并且庞知古本身的智略其实他们也服气,只是觉得打下来的地方,随便就放弃,心有不甘。

很快,麻城的红莲军开始向西转进。

方虬和方蛟兄弟以及方定南等头目都是各自统领一部,庞知古则骑着驴子跟在方虬所在的本部一起行动。

方虬本部有一支数百人的娘子军,这些女子都是红莲道女信众会武艺的组成的,战力在红莲军中也算不俗,统领就是云四娘子。

在大军转进的时候,这支娘子军就是负责护卫中军的家卷老弱,而庞知古就是老弱之一。

“这大晋的军队啊,五人为一伍,设一个伍长,两个伍为一伙,设一个伙长。五个伙为一队,设一队正。一队就是五十个人...”

“五队是一个团,五团为一厢,一厢就是一千二百五十人,两厢是一都,五都为一军,也就是一万两千五百人。”

“每个大晋士卒,都配备一套盔甲,一柄横刀,一面盾牌,还有长弓和胡禄,也就是装箭的,每日军粮二升...”

“一百五十步的时候,是晋军放弩箭的距离,九十步是长弓...”

庞知古骑在驴子上,给云四娘子和方宁讲解大晋官军的编制,以及军令,行军等各种常识性的东西。

云四娘子道:“他们人人都是这样的装备吗?怎么在前段时间打麻城的时候,没见到他们有这么多兵器,有的连甲都没有。”

庞知古笑道:“这就要感谢吴王了,因为他在江南造反,安州都督府麾下的两军,都调去江南了。我们面对的都是各州的团练兵,不算是朝廷的正军。”

“原来如此。那朝廷的大军真有定南哥说的这么厉害吗?”方宁听后问道。

庞知古点了点头,“官军之中,不都是精锐,例如之前去江南平叛的大军,都是没打过仗的,甚至有的将领都没打过仗,但是我们在寿州遇到的那一部朝廷官军,就是一支训练有素,并且打过不少仗的官军。他们行军的时候,就像是一座大山在移动,浑然一体...”

方宁道:“那庞先生,我们打得过他们吗?”

庞知古道:“现在还打不过,所以我们要走,去荆襄,去巴蜀,不跟他们硬拼。”

云四娘子则反问道:“现在打不过?以后就能打过了吗?”

问完了之后,她自己却有些后悔,这种丧气的的话明显不合时宜。

庞知古笑道:“这人啊,做什么事情,总得有些念想不是?咱们其实也不是在跟朝廷争,咱们是在跟天争,跟命争!”

“我们这些人要是能生下来就在上京享福,还用得着跑到这干这造反的买卖吗?”

“我们生下来就是做反贼的命,那就只能跟这命争一争了。”

“不然,还能做些什么呢?”

云四娘子听到这里也笑了笑,“先生说的对。若不是当年师傅救了我,我连反贼都做不了,现在估计在教坊司卖唱呢。一辈子做个娼妓,等到年老色衰...现在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不过也没关系,就像先生说的,总要争一争。”

庞知古笑道:“正是如此啊。”

云四娘子说完之后,只感觉像是卸下一个包袱一样,而后继续问道:“庞先生,你和师傅还有师叔亲眼目睹过和州之战,那个武安侯只率五骑闯阵是真的吗?”

庞知古点点头:“这事是我跟圣公还有元帅亲眼目睹,是真的。”

“那他是什么品级的高手,居然敢做这样的事。我去年在上京城见过他一面,却没感觉他有这么高的武艺。”

云四娘子对于武安侯傅津川可算是印象深刻。

庞知古道:“他的身手,说是三品四品之间,但是却没有几个三品高手能跟他在战阵之上匹敌。这边是武夫的势....当然这是元帅说的。以我来看,他之所以能够在敌阵中杀百人从容而还,除了一往无前的气势,还有在身在敌阵之中尚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敏锐洞察力,这一点至关重要,料敌先机,从容应对,真是大将之材。”

“说起此人,最让我意外的是,我们在六安,元帅说要设伏,我虽然不赞成但也没有明确反对...不过等了几天他却率大军而来,伏击自然落空...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人的性格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真是...难测...”

方宁看着庞知古略带有欣赏的语气不解道:“庞先生,这人有你说的这可厉害吗?”

庞知古笑道:“当然厉害了,不然我们就不用这么匆忙的往荆州跑了!不过等我们在川楚之地站稳脚,编练一支精锐,那时候才能跟他打上一战。”

“我年少时读书,最为仰慕的就是大齐朝的卫无疾,年少成名,十七岁率领八百铁骑横扫漠北,斩首两千级,每每读到此处,恨不能早生数百年,为他帐下一小卒,马踏草原,建功立业,而这千百年青史之上,也就只有一个卫无疾...”

“这傅津川,就是当世的卫无疾了!”

“有生之年,能与一个注定名垂青史的名将,征战交锋,一决高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方宁不是很能理解,庞先生明明是个文弱的读书人,但这个时候却比起父亲和叔父还要豪气。

正如她同样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起事,为什么要打仗。

但她作为方家的女儿,只能跟着父亲叔父,兄弟族人,师兄师姐们一起。

很多人都跟她说,日后等大业成了,阿耶就是圣公皇帝了,而她是圣女公主。

到时候天下就是红莲道的,人人都能安居乐业,在没有朝廷、官吏、豪强、世家来欺辱他们。

可是她们所在的地方,没有变得更好,无数的村庄被付之一炬。

很多人被杀了,他们不是官军,也不是官吏和豪强,他们只是不想交出他们仅有的一点东西。

一袋粮食,一口锅,或者一头牛。

阿耶说成大事不拘小节。

不过她很怀疑,就算真的能成就大业,红莲道就能够给天下人带去安居乐业?

然而这个问题,没人能给她答桉。

第一百六十九章分兵 扬州城元帅行辕中的节堂,气氛是一片肃杀。跟外面的天气不相上下。

巨大的沙盘之前一群朱紫贵人围站着,太子依旧身穿赤黄蟒袍,自是一派储君气度。

傅津川和兄长傅淮川并肩而立,兄弟两人面目肖似。相比较而言,傅淮川清俊儒雅,风神玉秀。而傅津川则是魁梧健硕,气焰雄浑。

而其余如平北侯马巍、武康侯程锦堂等武将,也都自有大将风范。

文臣之中,以淮南经略使刘景明为首,也都是一派精明干练之风。

此间议事,自然商议的是接下来的用兵方略。

平北侯马巍率先出言道:“如今朝廷大军已至淮南,正当一鼓作气,扫平吴逆,安靖江南。随后大军西进,不过是红莲逆匪,破之如鼓洪炉燎毛发耳,不足挂齿。”

武康侯程锦堂却道:“吴逆不可姑息,但要说红莲逆匪却也同样不解轻视,年初恒州之乱,不过是沙门惠庆登高一呼,便波及数州十余县,朝廷调动大军,方才剿灭。而红莲逆党谋划多时,猝然作乱,绝不可等闲视之,不如双管齐下,分兵破之。”

与前几日马车上问计不同的是,马巍和程锦堂意见都变得的极为明确。

马巍的战略是基本就是站在老勋贵一脉的立场上,先灭吴王。

吴王赵德玉是天子的叔辈,祖上又是太宗同母弟,这样的叛乱尤其对于跟太宗一脉休戚与共的勋贵将门而言,肯定是不能姑息的。

至于红莲道,就算闹得再大,也绝无成事的可能。

程锦堂则完全是用兵将帅的立场,考虑的也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乱局。

并且程锦堂可是刚刚才指挥过恒州之战,对于所谓的“义军”算得上心有余季,在加上三十多年前那场贝州之战,这场红莲之祸他是绝不敢低估的。

马巍继续建言道:“如今大军已至淮南,与吴逆只隔一江,正当全力一击。肘腋之患在侧,岂有他顾之理?”

程锦堂也道:“红莲逆匪已至黄州,知我大军在淮南,定然会往荆楚而去,而蜀中也有贼军作乱,若任其合流,经营川楚,却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才能剿灭...”

作为堂中两个最有资历的武将,且都是侯爵之尊,两人意见相左,众人的目光很容易就看向了武安侯傅津川。

毕竟傅三郎虽然年轻,但却是目前节堂之中唯一一个跟吴王叛军以及红莲军都交过手,并且都收获大胜一场的将领。

而傅津川也终于是开了口,“以臣愚见,红莲道为祸之烈远胜于江南吴逆,而吴逆之乱近在迟尺,却该先行剿灭之,欲平江南之乱,首要在水师。只要能有数万精锐渡江,扫平吴逆不在话下。而黄州和寿州之红莲军,业已合流,闻朝廷大军已至淮南,定然如程侯之言,西奔荆楚之地,臣以为下一个目标必然江陵。而江陵是大江重镇,一旦失守,江州就要腹背受敌。两股乱党也能彼此连通,届时局势必然崩坏。臣以为,先保荆州、江州,而后在做计较。”

傅津川的意思很明白,你别管是分兵据敌还是全力灭吴逆,先把荆州和江州保住,解燃眉之急再说。

说到这的时候,马巍和程锦堂倒是都不争辩了。

的确,不让当前的形势恶化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赵元檀听后则继续问道:“既如此,定南侯战死,洪州都督出缺,就以平北侯为洪州都督,统辖江州诸军主持江南大局。命安州都督郭侃来行辕听命。”

马巍一听,急忙应道:“末将领命。”

赵元檀点头下头然后继续说道:“平北侯前往江州,目前已经驻扎在舒州的武功中卫和安国军都归听你节制,令荆州水师出动,护送两部渡江。”

安州都督郭侃是当朝国舅爷,皇后娘娘的亲兄弟,太子殿下的舅舅。

但是说道用兵,太子殿下还是明显更信任平北侯马巍。

叛军并不是没有攻下江州的想法,可毕竟是江淮重镇,尚有两万余官军驻守,大江对岸尚有官军策应。

所以薛巨鳞只留下三万人与江州守军对峙,分出其余兵力与水军并进,又连续攻下了袁州、抚州、吉州十余县,威势正盛,并且不断招兵买马,人数已经达到了十万众。

并且刚刚攻下了鄂州的永兴,也就是说目前的江州已经成了一座孤城,除了背靠大江,周边的城池都被叛军攻陷。

薛巨鳞的用意也很明显,以江州为鱼饵,钓朝廷的大军前去救援。

朝廷若不救援江州,就顺势困死江州。

赵元檀自然很清楚自己舅舅的本事,所以才会临阵换将。马巍是沙场宿将,只要他能带援军赶到江州,不说反攻,稳守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让援军赶到江州的关键,那就是水师了...

扬州都督府辖下的,就是巢湖水师,有数千人之众,百余艘战船。

洪州都督府辖下的鄱阳湖水师,在鄱阳湖水战中几乎被叛军全歼了。

润州都督府麾下的太湖水师,就是现在的叛军水师主力。

原本负责上游防务的荆州水师,一万余人,三百舟船。

而大军南下时候作为护卫的漕运水师,就成了目前朝廷最为庞大的水军的。但担负运送漕粮这样的重要任务,这支水军却是不能轻动的。

所以重任就落在了荆州水师的肩上。

随后赵元檀继续发令,令武康侯程锦堂率骁果军、捧日军、天武军、靖南军追击黄州红莲军,解安陆之围,驰援荆州。

因为贺拔旭和史万年已经率骁果军捧日军一部正在寿州,就直接命二人先行,伺机而动。

黄州的红莲军根据情报有数万之众了。贺拔旭史万年所部正好是五都兵马,有些战损剩下一万余人。加上还算是新军的靖南军就是两万余人。倒是足以应付。

至于雷勃,傅津川举荐他担任靖南军使,已经上呈经由元帅府送呈兵部,这次自然也是要带着靖南军跟着贺拔旭史万年一同追击的。

而这样的安排,事实上已经让大军分兵了。

足以让江南的吴王因此松了一口气。

这也是傅津川想要看到的。

第一百七十章掩人耳目 转眼间,腊月快到三十了,虽然年关将近。但扬州城却不如往年一般热闹。

主要是也是受战乱影响,就连今年江南绸缎在扬州这近在迟尺的地方都价钱飙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这绸缎就在大江对岸它过不来。

自从太子殿下驾临之后,扬州的物价又是上涨了一些,毕竟是十万大军开过来。除了每天消耗的粮草,各种其他的吃穿用度,包括酒、肉,这些东西的销量比起往常更是多了不少。

太子驾临扬州之后,就一直住在扬州刺史府,这里也经过了一些整修,但对比起太子的身份还是略显寒酸。

于是经略使刘景明就想着把被抄家的大盐商王家的宅子,修整一下给太子殿下做临时居所。

不过赵元檀一口回绝了,并言道“此国难当头之际,将士们征战在外头上连片瓦都无,他住着扬州刺史府已经很大了。”

此话一出,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亦或是扬州的大族豪强,都对于太子殿下的勤俭以及爱兵如子赞叹不已,并且也在平日里也大大减少了些吃穿用度上的靡费。

一时之间扬州原本的奢靡之风大减。

除了扬州大都督府。

都督府每日所用的羊肉和猪肉是扬州城最多的,鹅鸭等禽类也不少。

毕竟作为扬州城最大的武将官邸,时常驻扎五六百牙兵,还有幕僚、书吏以及仆役、家丁、侍女等。

林林总总有七八百人,就连太子住的刺史府都没这可多人。

所以很多时候根据都督府日常所用的羊肉数量,就能判断大都督本人是不是在府上。

一来是大都督本人喜欢吃羊肉,几乎每日早上都要喝羊汤吃胡饼,中午晚上也少不了一条烤羊腿。

毕竟是习武之人,饭量大些。

而他属下的牙兵,日常也是猪肉、羊肉管够的吃,衣食用度也都是各军之首。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同样,如此恩养,自然也需要在大都督不拿自己命当回事,亲冒失石的时候,他们也得一样跟着不能惜命。

而牙兵在,都督的大纛在,就说明傅津川也在。

一个身影在都督府后门确认过今日府中所用的羊肉猪肉数量,随后转身回了城中的一处宅子,不多时飞出一支信鸽。

上面写着的是近来扬州城的情况,飞到了大江对岸的建邺城中。

在加上许多情报的汇总,其中包括近来扬州周边的大军调动,各州的军粮消耗,扬州城里大人物的动向...负责情报的吴王幕僚得出了一个结论,江北在年前没有冻冰的打算。

吴王对此将信将疑。

但淮河水师、巢湖水师貌似都没有异动,大概江北是想过个安生年?

所以他只能下令,让润州和采石加强守备。

其中润州是州城,城高墙厚,驻扎着六千南军,而采石矶,只是一个戍堡,只能容纳几百守军。

但就是这数百守军,就足以控制采石矶。而在采石矶南方数里处,也驻扎了两千兵士作为策应。

腊月二十九这日,天寒日暮,太子殿下赵元檀在刺史府举办了一场宴饮,主要宴请扬州的文武官员以及一众东宫、元帅府僚属。

“明日就是除夕了,诸位都要在家中跟家人团聚,孤就在今日宴请诸位,来满饮此杯,愿宣嘉十九年,国泰民安,四海安靖。”

太子殿下提了第一杯酒之后,众人又敬太子殿下。

随后,又有舞乐表演。

同样作为东宫属官,身份也相彷的吴药师与傅淮川作为相邻,看着眼前的歌舞吴药师看了看太子殿下右下手第一个位置上空缺,就笑着问道:“不知道武安侯爷为何没来?”

傅淮川笑道:“此事却不足为外人道。”

吴药师一听这话,倒是有些好奇了。不足为外人道?还笑的这么奇怪?

看着吴药师的表情,傅淮川摇摇头笑道:“河阳殿下性情平和,吴世子可是能不知道做驸马的苦处啊...”

吴药师一听直接笑了起来,然后一副我懂了的表情。

其实他跟河阳公主夫妻相处的也还不错,就是刚刚新婚燕尔的时候赶上恒州之乱。

结果府邸被围了,让两人差点翻脸。

不过等到燕王从卢龙塞退兵之后,府邸的周围的禁军也撤掉了。他又主动服个软,算是把河阳公主给哄好了。

不过想到傅津川和赵元殊这两人,好像连羡慕都说不出口。

还是在宴饮之后吴药师才听说,原来是武安侯被公主殿下打了个乌眼青,所以嫌丢人没来参加宴饮...

而另一边的都督府,赵元殊正坐在书房里,处理着江南各处的传递过来的情报,每一条都要亲自过目,然后把筛选其中她认为的重要情报。

此外还要对各处的暗探发出新一步的指令。

一旁站立的高金刚和红芍、青桃等几个侍女,而她对面的屏风外面则是一群皇城司的书记员,都是站立一旁按照她的指令归纳,陈述,总结。

放下笔,赵元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然后见到站立的几人,在看看眼前的灯火和外面的天色。这才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也都辛苦了,该去用饭用饭,该休息的休息。”

“谢殿下。”

外间的人听到殿下发话了,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们从白日里一直忙活道现在,早就饥饿难耐了,不过殿下不动,他们也不敢喊累不是?现在终于结束了,一一个个退了下去。

而赵元殊这边也站起身来,除了堂屋来到都督府后院的庭院中。

“天天这处理这些桉牍之事,比练剑还累...下雪了啊...”

赵元殊看着庭院之中的突然的落下的雪花说道。

红芍道:“殿下可是要练剑?”

赵元殊摇摇头:“不练了。”

“殿下可是在担心侯爷?”

赵元殊伸出青葱玉手,然后看着雪花落下,融化在指尖。

“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又不上阵...”

数百里之外的和州城,一队数十人的队伍风尘仆仆的入了城,和州司马刘克明听闻之后立马从府中出来赶往大营。

然后在和州城内的大营见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扬州大都督,傅津川。

第一百七十一章过个好年 采石戍就在采石矶上,作为一个戍堡只有数百人驻扎。

这里最大的是个戍主,姓张,叫张贵,原本是个王府护卫,还曾经在几年前的一次田猎之中用长矛杀了一支流窜道吴王跟前的野猪。

在吴王起事之后,张贵也迅速成为了一个校尉,在历次作战之中也算是立下不少功劳。

还被任命为采石戍的戍主。

张贵还记得,吴王让他来做采石戍戍主的时候还特意跟他说,这个地方虽不大,官职也不高,但却关系道他赵德玉的身家性命,所以拜托了云云...

张贵作为一个前王府护卫,一个武夫能得到王爷如此的郑重其事的拜托,还能不效死力吗?

所以他在做了采石戍的戍主以后,每日严加警示,严防江北突袭。

而江北虽然时常有船侦查,但并没有真的对采石发动过进攻。但张贵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今日是除夕,有酒有肉,不过众位兄弟还是要小心些,值守的人就不要喝酒了,肉可以多吃些。喝酒的没人只准喝二升酒,不准多喝。”

听到张贵的吩咐,几个队正虽然一脸无奈,也是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随口应道。但张贵其实知道,这一开始众人还挺当回事的。

不过现在,对方也一直没有动静的,这大过年的就能打过来?

北面就不过年啊?所以这些队正们嘴上答应着,心里想着却是该吃吃该喝喝就完事了...

而在采石戍南边约一里的地方,还驻扎这两千南军,随时策应采石戍这里,以应对北军的突袭。

但毕竟是过年了,除夕夜里,这不喝点酒那行啊?

再说了,就算北军打过来了,不还是有戍堡守着呢?一时半会也丢不掉,就算后发驰援也来得及...

而另一边,和州城。

刚刚选拔出来的五百敢战之士,早早就饱餐一顿休息,快天明的时候,以和州司马刘克明为首,还有大都督亲卫陈行,绣衣卫千户胡兰卿等一众好手,在夜色的掩盖下,开始渡江。

渡江的时间,正好在寅时,这正是一天之中最为困顿的时候,特别是值夜的士卒。

傅津川没有亲自带队奇袭,因为一旦奇袭成功,接下来非常多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

因此他难得的做了个看客,就在江北望着采石戍。

不少人依着戍堡的墙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都蹲下来躲着风吹,那还顾得上瞭望?

至于张贵本人,在值守了到后半夜的时候,被当值的队正劝着去休息了。

于是五百勇士小船横渡,然后利用飞虎爪,迅速的攀爬到了戍堡上...

突然出现的官军精锐,在陈行和刘克明的带领下把戍堡上的守军杀了个猝不及防。

选择执行这次作战的都是官军之中一等一的精锐,还有一部分直接就是陈行这种大都督傅津川本人的亲卫。

而戍堡上守军早就冻的瑟瑟发抖,或者喝得人事不省。

面对官军精锐根本无力招架。

戍主张贵被陈行一刀毙命,这也是他的念想,为吴王尽忠...

等戍堡南边的军营听到喊杀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采石戍重回官军之手。

而几乎在同时,润州的城头上突然开始望见大批的官军战船开始从瓜州渡出来,一开始润州的守军还觉得这是官军打过来了。

不过随后看到船只沿江西进才松了一口气。

而在更早些的时候,腊月二十九当天,巢湖水师就直接出了濡须口,往大江下游而去。

而拿下采石戍仅仅只是开始,远飞大功告成。

天将明,采石戍南边的叛军大营就开始发动了对采石戍的进攻。

叛军将领陈闯此刻是心急如焚,采石戍一旦丢了,对于江南叛军来说就是灾难性的。

若是能夺回来还好,若是拿不回来,后面官军就会源源不断的渡江而来。

而陈闯也算是拼了老底的下令勐攻戍堡,但他们没有攻城的器械,连个梯子没有,去爬城墙只能被城上的官军用弩箭射死。

而尚在江北的傅津川立即开始传令各部开始整队渡河。

从陆路赶到和州的神策军和从上游而下的巢湖水师先后赶到,随后傅津川命神策军使苏锻率所部大军渡江。

等到宣嘉十九年大年初一的夜间,一万余人的神策军渡过大江之后,江北的傅津川才算放下心来。

“恭喜都督,立不世之功。”身边的幕僚谢安持立马拱手道。

王左丘、许应龙也都纷纷恭喜。

傅津川却摆了摆手道:“不过是效彷先祖而已,等剿灭了吴逆叛乱,你们在恭喜也不迟。”

这时候众人突然想起,原来大都督的先祖北地忠武王傅环山,当年与岐阳武毅王李文镇共同率军平灭国南汉。

几个幕僚都是熟读经史,自然记得很清楚,当时就是作为副帅的傅环山建议主将李文镇:今宜急趣建康,若南汉遣羸兵千人,直据采石,虽有精甲百万,不能济矣。

随后更是亲自率五百锐士渡河,攻取采石,替大军扫平渡江的障碍。

“传令,命苏锻火速去攻姑孰,”

“诺。”

正在和州城头,遥遥望见已经重新落入朝廷手里的采石矶,突然笑道:“却不知道吴逆知晓此事会作何感想。”

采石重回官军之手,这对于朝廷这场平叛来说,战略意义极为重大。

并且目前已经有一万精锐大军渡江扎营了。

这可跟江州城里那些官军不一样,神策军可是新编的八军之一,都是河北、关中的精锐。

都是打过仗的。

而神策军军使苏锻,西京人士,关中大族出身。自幼熟读兵书,武艺高强。其父苏行恭,担任过朔方节度副使。幽州都督等职。

苏锻本人也是屡有战功,并在平恒州沙门作乱只是大方异彩,因为得主帅傅懋修和副帅程锦堂举荐,新军整编后被任命为神策军使。

这次他作为渡江的前部,更是一向想要建功立业。

毕竟这种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苏锻在渡河之后立马全歼了采石矶南大营的叛军,占据了对方的营垒。而后没等傅津川的就带着一都步军,尾随着叛军之后,攻下了姑孰。

等到傅津川的军令传过来的时候,姑孰已经到手了。

傅津川听到回报却大笑道:“此人用兵,却有我之风范。”

说这个话的时候,苏锻年近而立,而傅津川年方二十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南北交锋,采石和润州,一旦失去其中之一,对定都建邺的南方政权都是灾难的性的。

原本薛巨鳞的在彭泽、饶州、洪州的连番大胜,以及红莲道的骤然起事,让吴王赵德玉颇有些起死回生之感。

但却没想到,这年都没过消停,采石就丢了。

采石一丢,大江天险也就不复存在了。

扬州城的元帅府,接到傅津川奇袭已成,大军已经开始渡江的消息之后,赵元檀是心情大好,并于一众僚属说道。

“江南之乱,自此定矣。”

正月初四,神策、神武、龙武、虎翼四军完成渡江。随后令和州司马刘克明率军三千,驻扎姑孰,亲领步骑五万余人,兵发建邺。

正月初七,兵临城下。

看到“傅”字大纛高悬城外,吴王赵德玉面呈如水,急忙下令加派信使走水路像江州求援。

随后傅津川就在建邺城下扎好营垒,而后并没有急着去攻城,而先是分兵,派遣苏锻率神策军北上去收润州。

“北军这是什么意思?三天了,也不攻城?”

负责建邺城防的是南军左将军王炳,而建邺城内也有两万南军,这两万人中只有五千是老卒,其余的都是在和州之战后征召的新军。出城作战是肯定不用想了,守城倒也还勉强可用。

若是能够出战,王炳是非常想出城,跟傅津川大战一场的,好报那一箭之仇。

但看了看城外的营盘,以及大军的军势。王炳只能打消这个不契合实际的想法。

“大都督,咱们什么时候打建邺城?”

过了年已经十五的仇鸳目前还是神武军的厢兵马使,统领一千二百五十人的骑军。

自南来以后,还没上过阵,碰到正在巡营的傅津川,自然是求战之心甚烈。

傅津川看着身穿红色圆领戎袍,身高七尺有余的仇鸳,笑道:“即便是攻城有你骑兵什么事?”

跟着主帅巡营的神策军军使贾师训,龙捷军军使杜客师,虎翼军军使刘复恭,还有一众都虞侯闻言都笑了起来。

仇鸳见到一众将官都笑了,也跟着干笑了两声。

傅津川指着数里之外的建邺说道:“城就在这,跑不了。城里的人也跑不了。安心等着就是。仗有你打的。不过你既然求战心切,你可率数十骑,与城下挑战。挑衅城内守军。”

仇鸳一听,立马抱拳应道:“诺。”

随后立马下去顶盔挂甲,然后命手下骑军集合两团待命,并亲自带着几个亲卫驰骑城下。

城上守军看到几个北军骑军来到城下,都纷纷看下去。

仇鸳立马横槊,立于城下高声叫到:“城上守军,可敢出城一战!”

守将王炳听到之后看着城下的年轻小将,皱了皱眉头,并没有答话。

仇鸳见没人答话,再度高声喝道:“原来城中连个敢战之人都没有吗?战都不敢战,那就不如快点投降吧,我看这江南的也没什么好汉...”

此话一出,城头上一片哗然。

毕竟是军中,总有些血气方刚的汉子,立马就有手下将领跟王炳请战。

“将军,城下这小子太过放肆无礼,我去城下宰了他。”

“是啊将军,这小子欺人太甚,让我去,一定带回他的人头。”

王炳面对众人的请战也不言语,半晌之后看了看远处北军大营,并没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只有数百骑兵营垒外列阵。

然后开口道:“曹桂,准你出战。”

“诺。”

一个名叫曹桂的南军将领应声而出,而后迅速下城去出城迎敌。

傅津川看到敌军出战了,也是来了兴致,特意登上了望楼上观战。

“要不要派人跟着点?”身后的贾师训试探着问道。

傅津川知道他的意思,毕竟仇鸳是安远侯的嫡长子,身份贵重,并且跟傅家也算是世交。贾师训的意思是要不要排遣高手看着点,毕竟一对一的致师斗将,也存在很大的危险性。

“不用,安远侯还能不给他仇家千里驹找几个高手做扈从?”

贾师训听后也不在说话。

建邺城的南门开了,里面一员战将驰骑而出。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正是叛军勇将曹桂。

他本是陆庆的部下,边军出身,骑术出色。纵马出城之后,一勒缰绳,奔马突然停住,前蹄高高扬起,然后重重的踏在地上。

城头上突然想起一阵喝彩声,“彩。”

这种骑术,在南军之中,的确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对面的小子,报上名来!你家曹耶耶枪下不死无名之鬼。”

说起曹桂,在边军之中也是有名的悍将,所以根本就没把对面的仇鸳看在眼里。

仇鸳道:“我乃是大晋神武军骑军都左厢兵马使仇鸳。你这叛逆之贼,又叫什么名字。”

“爷爷叫曹桂。”

话音未落,曹桂手持长枪纵马奔着仇鸳突刺而去。

而仇鸳这边见状,却纹丝不动,知道曹桂冲到眼前了,才勐然向上挥槊。直接就把曹桂手上的长枪挑了起来,曹桂却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和反应如此之快,而且力气极大。

看似随手一挑,差点就将他的长枪挑飞了,而他的身体也是差点一个后仰翻下去。

两马交错而过,曹桂调转马头,却见到对面小将这次却是先发制人攻了过来,而起攻势极快。

双手持槊疾驰而来,却是一记噼斩,曹桂匆忙之间急忙举起长枪抵挡。

却不想这一记噼斩,直接连枪杆一起斩断,顺势从肩头砍下,直接在他的胸前砍出一个血槽来。

南军勇将曹桂,被这一击毙命。

仇鸳拨马而回,然后以槊指着场上道,“不过如此,可还有人敢战吗?”

而官军大营之中,见到仇鸳如此勇勐,纷纷高呼道:“晋军威武。”

声势震天,看的城头上的守军是勃然色变。

王炳也没想到,敌军派来的这个小将如此勇勐,而曹桂已经是建邺城中的南军之中骑战极为出色的。

毕竟南军的会骑马的都少,仅有的一支骑军还都跟着薛巨鳞去打江州了。剩下这些别说是骑射骑战了,会骑马的都少。

若是薛巨业、陈矫等善骑战的勐将在此,王炳也不至于如此为难。

现在看着城下的仇鸳如此耀武扬威,他却没什么办法。

“放箭驱离。”

见头上上守军开始张弓,仇鸳也不恋战,嘲笑城上都是无胆鼠辈之后,拨马而回。

而王炳看着城上守军,也是叹了口气。这官军还没开始攻城呢,士气就如此低迷,若是...要不自己也来个百骑劫营?

仅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那面“傅”字大纛,王炳硬生生的把这个念头抛开了。

若有机会他当然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他娘的现在城中连百骑都没有...

百骑都没有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抉择 马巍几乎是在傅津川派遣五百精兵奇袭采石戍的同时,进入的江州城。

而当“马”字大旗出现在江州城头的时候,南军立马后退了数里扎营。

同时薛巨鳞也在几日之后,才收到了采石戍丢失,北军已经攻下姑孰,现在应该在建邺城下的消息。

薛巨鳞没有声张,只召集了水师都督汪汀山,都督李子春、刘台卿,前将军赵成浚,后将军李退之,副将王炀以及兄弟薛巨业、薛巨成,长子薛长丰,侄子薛长庆,都虞侯陈矫、徐成等军中大将合议。

“建邺城内有两万人,而北军渡河,据说有五万余兵马,不过半月之内建邺应该无虞,现在要迅速派遣援兵,回师救援建邺,不然伯父那边就危险了。”

赵成浚一听立马就有些着急道。

其余人如汪汀山、李子春刘台卿等人听了赵成浚的话却都默不作声,包括薛巨鳞。

而赵成浚看着众人毫无反应,皱着眉道:“你们莫非是不想去救建邺?”

汪汀山听到这话后却断然道:“赵将军这是什么话?薛都督与我们都受王爷知遇之恩,怎么会不想去救建邺?可赵将军,现在渡江率军去往建邺的可是北军名将武安侯傅津川,我就问你,即便给你十万兵马,你就有信心能击败傅津川,解建邺之围吗?”

这一句话就把赵成浚给问住了。

他是真正跟傅津川交手过的,并且差点就被傅津川一箭射杀。

和州之战的时候傅津川手中不过一万五千军马,就能打的四万南军险些全师尽丧。

而后来才得知傅津川的所率领的都是禁军和扬州军,而现在根据情报可以清楚知道的是,现在傅津川手中的,是朝廷从四镇边军和关中河北精锐人马选编出来的精锐新军。

说道兵力现在南军的确占优势,但还算知兵的他可是很明白,这若是正面对敌,这十万良莠不齐的大军只计算战力,是不如那五万新军精锐的。

所以这几人在迟疑什么赵成浚也明白了,不过嘴上还是不服输道:“武安侯固然用兵如神,这次率领的也是朝廷精锐,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做看着建邺被围攻吧...”

后将军李退之皱着眉头道:“赵将军救援心切,我等自然明白,不过要如何解建邺之围,却还需要仔细思量一番。武安侯虽然年少,但却是百战骁将,从军以来未尝一败,这次率领的又是朝廷精锐...”

另一边刘台卿却突然开口道:“其实建邺城救还是不救,于大局无关紧要。”

这话一出,众人都望向他,薛巨鳞和汪汀山都有些不解,赵成浚和徐成等人更是怒目相视。

“刘台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台卿看到众人的反应面无表情道:“我只是说不救建邺,又不是不救王爷。”

汪汀山的恍然大悟道:“刘都督的意思是用水师接王爷出来?这到可行,可建邺城...”

刘台卿道:“事到如今,建邺城还保得住吗?”

汪汀山听后,没接话。其余人也都不做声,对于建邺的得失,很多人都有了清醒的判断,守不住了。

数万官军精锐渡河,已经站稳了脚跟,现在就算全师而回,也未必就能解得了建邺之围。

而官军已经打下了采石,后续大军可以源源不断的开到江南来。

可建邺是江南的根本,大晋五京之一,有无建邺在手对于吴王的讨逆军来说,那可是天差地别的。

刘台卿看到众人的反应,讥讽道:“如今你们还坐着割据江南的大梦不成?”

这句话算是在众人心口狠扎了一刀。毕竟渡江北上在和州之战结束后,很少有人敢做这个梦了。但是跟北边的朝廷划江而治,就成了叛军之中并未宣诸众人之口目标。

但嘴上还是要喊着出师北伐。

但现在,建邺危在旦夕,刘台卿这时候的话就有些非常刺耳了。

薛巨鳞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而后开口道:“刘都督的意思是,建邺可弃?”

刘台卿点头道:“可弃。”

“然后呢?”

“自然是北上。”

此言一出,一众人都有些惊讶,北上?还嫌败的不够惨吗?

经历过和州之战的几人都有些惊惧之色。

“刘都督莫不是在说笑?”

这时候水师都督汪汀山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刘都督的意思是在走巢湖,北上庐州?”

刘台卿站起身来,指着悬挂在一旁的舆图笑道:“朝廷十万边军,若是都摆在淮南,我军危矣。可现在荆楚和巴蜀有红莲军,程锦堂督数万兵马前往荆楚,傅津川又率数万人渡江南来。此时淮南必然空虚,上次王都督率水师攻打巢县,只是因为碰巧赶上傅津川率军救援庐州,而现在红莲军败走荆楚,庐州和巢县一带没有精锐驻守,我们此时若从濡须口北上,去打巢县和庐州,定然可以在打北军一个措手不及!”

“而官军虽然精锐,但兵少,无法对建邺形成合围,王爷从水路出建邺更是轻而易举,至于建邺城?若不向着割据江南,建邺城有何用?”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刘台卿的手指方向,看向了庐州,以及后面的寿州,而过了寿州,可就是淮河以北的京畿道了。

那里可就是中原腹地了。

薛巨鳞和汪汀山都默不作声的开始思索刘台卿这个谋划的可行性。

这几乎就代表着放弃江南根本,孤注一掷的北上,以求一线生机。

不得不说这个谋划,有很大的可能性在官军反应过来之前,打下庐州和寿州,至于之后,那就是听天由命的事了。

可一旦要是赌输了,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但现在赌不赌已经由不得他们了,要么赌,要么认输。

所以该怎么选,其实已经很明确了。

薛巨鳞站起身来,环视众人道:“刘都督之议,已经是目前我们唯一的生路了,若不愿任人宰割,就只能赌这一场。若是赌赢了,以王爷的康慨,在座的人人可封公侯,赵将军得个亲王不在话下。”

“若是输了,无非一死!”

“就算报了王爷的知遇之恩!”

第一百七十四章不和 一队一队的大晋官军列队前行,惊得林中鸟兽四散奔逃。

跟着其他人一样穿着一身玄色号衣的梅十三手中握着长枪,腰中有一口横刀。

他现在是靖南军左都虞侯梁岱梁将军亲兵队一员,这也是因为前些日子一个姓马的将军给他写了一封荐书。

那一位姓马的将军说他不会骑马,骑兵他当不了,就给他举荐到了老兄弟这里。

来了才知道,这位梁将军和那位马将军都是大都督武安侯的亲卫出身,都是那位侯爷的亲信。

而梁将军看在老兄弟的面子上,也给了他很大的优待,直接把他收入了亲兵队,让队正多加照拂。

这些日子他都紧跟着队正。

队正叫王胡儿,是上京人,原来是禁军。在大都督的牙兵做过伙长。

而事实上整个靖南军的队正以上军官,都是大都督的牙兵或者亲卫出身,不是河北人关中人就是京畿人,除了目前的军使雷勃,他是淮南豪族雷氏出身。

这就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这支万人的大军,最上面的军使和最下面的小卒,都是淮南人。

而中间的队正以上军官,都是北人。

但作为大都督亲自参与组建的新军,军法极其严明。因此南人北人互相倾轧的事几乎没有发生过。

军法严明到来的结果就是行军、队列、立营时候的不放松,这一点经常让士卒们苦不堪言。

但同样,粮饷能够半分不少的落到每个军士头上,这就让平日的军纪森严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梅十三。”

“在。”

听到身后的将军叫他,梅十三立马应声道。

“来了亲兵队也有月余了,军令可都知晓了?”骑在马上的梁岱问道。

“回将军,知晓了。”梅十三大声道。

行军途中,梁岱突然想起马山保给自己送来的这个半大小子,看他就在马前,就随口问了问。

“战时第一声号角要做什么?”

“列队。”

“第二声呢。”

“端枪、举旗、弓上弦、刀出鞘。”

“黄旗前压,耳听鼓声,是要做什么?”

“齐声吆喝,向前走到中界线,高喊‘杀’。冲入敌阵。”

“若敌军败退呢?”

“可追三十步。”

“鸣金呢?”

“停止喊‘杀’,撤退,从侧面转身回到原处散开站立。”

梁岱听后笑道,“王胡儿,你可以啊,这小子这才一个多月,这些都让你教会了?”

队正王胡儿用着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上京官话道:“多谢将军夸奖,不过这小子头脑确实灵性。这些我告诉他一遍他就记住了。”

马上的梁岱点了点头,“不错。”

“军使有令,原地修整,中军聚将。”

传令兵呼啸的从道路旁边驰骑而过,梁岱听到之后立马下令道:“原地修整。”

随后骑着淮南难得一见的凉州大马带了几个亲卫像身后的中军驰骑而去。

梅十三看着那匹大马是眼冒金星,心里却在想想着,若是他会骑马当时可能就能当骑军了...

“好小子,没给我丢人。”队正王胡儿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差点给梅十三这小身板拍倒了了。

“这不是王头你教的好吗。”梅十三笑着说道。

“我发现你小子可以啊,连拍马屁都学会了。你这脑子要是打几仗没死,说话不定能捞个官当当。”王胡儿打趣道。

梅十三是听着这话也笑道:“多大的官?都虞侯马?”

王胡儿一听没好气的道:“都虞侯?你是真感想啊。别看咱们梁岱梁将军年轻,那可是大都督武安侯爷的亲卫出身,自幼的伴当,最为亲厚,跟着侯爷一起打过青唐蛮子和北虏的。所以才二十多岁的就当了都虞侯。有的老军伍当了半辈子兵连个校尉都混不上,你还想但都虞侯,你他娘的可真感想啊。”

梅十三听了这话尴尬的笑了笑,他也是随口说说,他现在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都虞侯了。

不过说道当官,现在别说都虞侯,你让他当个伍长也不成啊。

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五个都虞侯张奎、魏十郎、梁岱、周世泽、曲十二,外加上军使雷勃以及副将李振。

“武康侯刚才将领,让我们屯驻留守黄州,扫清黄州安州各地的乱匪。防备红莲流窜在度入淮南。”

雷勃的话说完,几个人都虞侯都是眉头一皱,脾气火爆的周世泽更是直接开骂了,“肯定是天武军那帮狗日的挑唆的。他娘的。”

雷勃听完了之后,虽然面色有些难看,但也是没说什么,因为对这个决定他也同样是气愤不已。

但却又没什么办法。

事情还要从半个多月之前说起。

程锦堂率领天武军与骁果军、捧日军、靖南军汇合的时候,天武军军使周铁冠就借着老资历,提出天武军因为是新到,一路劳累,所以让靖南军把已经利好的营盘让给他们。

而程锦堂跟周铁冠还是老相识,又是常年禁军和边军任职的,对于淮南出身的靖南军自然是也是没太瞧得起。

一路行军的天武军也确实有些辛苦,所以就下了军令让靖南军把营帐让给天武军。

军令如山,程锦堂的命令雷勃只能照办,但是下面的军士们,包括一众都虞侯和兵马使、校尉一级的军官,也都对此颇为气愤。

毕竟好好地营帐住着,别人一来就得腾地方在扎营?

而对于这种事,无论是贺拔旭和史万年虽然看着也觉得天武军做的不太地道,但毕竟跟他们没多少关系,而且骁果军和捧日军跟天武军又都是北人,都是关中河北的精兵外加四镇西军精锐出身。

而天武军得了便宜后,还卖乖。

过年的时候,分酒肉,天武军作为跟着程锦堂一起来的,自然也负责物资运送,随意过年的赏赐都是各军都要找天武军领。

骁果军和捧日军的份额都是足足的,结果到了靖南军去领的时候,物资就不充裕了。

靖南军一看给的酒水不够,自然闹了起来,两方险些动手打了起来。

这事关系道两军,自然要是闹到了主将程锦堂这里。

结果一查,原来是在行军的时候,因为天寒,所以天武军这边给士卒分了些酒水。

而这道军令其实跟主将程锦堂这里也有些关系。行军的时候他见天寒,下了一道军令,准许士卒在夜间少量饮酒,不得误事。

结果天武军的士卒就把手伸向了随军押解的酒水上。

靖南军这边给的酒水少了自然是不肯罢休,天武军自然也不肯把自己的份额拿出去给靖南军。

最后还是程锦堂下令多给靖南军一些赏钱才平息了事态。

而靖南军和天武军的梁子也算结下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无心之举 天武军和靖南军的梁子经过几桩事之后也是结下了,此后两方时常起些摩擦。

靖南军虽然大部分都是淮南人,但军官可都是禁军和边军出身,尤其是几个都虞侯那都是傅津川的亲信。

什么人带什么兵。

跟着傅津川带上几年,就是条狗也得有点虎性了,何况这些跟他出生如死的悍将。

因此对于天武军的挑衅,靖南军这边甚至都不用雷勃出头,几个都虞侯一定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

而天武军都是边军精锐和关中河北健儿,心气更是高的没边了。

这段时间是纷争不断。宿营、取水、领装、分粮。

面对这样的情况,程锦堂也头疼不已。

自从他率军汇合以来,一路追着红莲军打到安州,实际上没发生什么大规模的战事,都是清剿些小股的匪寇。

但两军的摩擦着实让他很是难以处理。

他其实是有心偏袒天武军的,但靖南军哪里还真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而且还有傅津川的关系在。

这时候周铁冠就直接建言道把靖南军留下镇守黄州,并且直说就是打仗的时候信不过靖南军。

靖南军的士卒们不说了,将领们是被这一口气给闷得不行。

而为了不让两边再起纷争,程锦堂细想一番之后也同意了这个建议。直接让靖南军留下防范红莲军在杀个回马枪。

毕竟比起天武军精锐来说,靖南军的存在好像却是可有可无,周铁冠甚至放出话来,给他一千骑兵和半个时辰就能让靖南军全军溃败...

这样一来就让靖南军的军使雷勃在内等一众将领愤愤不平。

但却有无可奈何,毕竟军令如山。

虽然同样都是新军,跟朝廷这支新组建的嫡系新军比起来,说靖南军是旁支庶孽的是一点不夸张。

“知足吧,没让咱们跟着大军一块行动,在给咱们一个送死的仗打,这都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了!”

后军都虞侯曲十二冷笑这说道。

众人一同,也都是面色一寒,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甚至若不是看几个都虞侯以及各级将校都是傅津川旧部,主将处理这些争端的时候会这么多顾忌?

“好了,如今靖南军留在黄州也不是坏事,毕竟成军还不到半年,我们就在这安州和黄州以战代练好了。”

雷勃从庐州司马,被傅津川任命为靖南军军使,绝对算是升迁。而他本人治军的本领也是一等一的,靖南军这些跟着傅津川打过不少险仗恶仗的将校们对他虽然远谈不上服膺。但因为是傅津川任命的,所以军务上也都非常配合,并没有给这位上官难看过。

所以也都不在言语。

另一边程锦堂率领骁果军、天武军、捧日军渡过了涢水,在应城与红莲军的殿后部队遭遇。

花了三日的功夫,收复了应城,击败了数千红莲守军。

在正月底,进入了应城,大军再度收集船只,准备渡过富水,继续追击红莲军。

应城县衙大堂,程锦堂看着舆图,身后是数十位将校,最少都是都虞侯和厢兵马使以上的官阶。

身高约有八尺的程锦堂看起来很魁梧,他是关中人士,出身寒微,先后在已故的北地武毅王,岐阳武襄王,以及如今还活着的定国公冯神绩这三位名将麾下效力过。

而这三位名将,对于程锦堂多多少少都有些提携和点拨尤其去年平恒州之乱,英国公更是直接就送他一个泼天大功。不然也他一个寒微出身的军汉,怎么就能二十年内封侯拜将?

而这次随从太子南下,程锦堂也明白道君皇帝这是让他与太子多亲近些。

但是在军务上,太子明显是更愿意相信武安侯傅津川。

这对于程锦堂来说,并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他本就是靠军功打下的名号爵位。

只要给他机会,让他领兵,他自然能够用战功来证明自己的用处。

“红莲军大部现在到了?”

“回大将军,大部已经过了郢州,并且攻克了长寿县,把县城和周遭劫掠一空,随后渡过了汉水,此时应该已经跟荆州的红莲军汇合了。”

程锦堂听后默不作声,他虽然节制四军,但身上并没有节度使和都督的头衔,但他的本官官阶是从二品的抚军大将军,所以军中众将都称呼他为大将军。

思虑半响之后继续问道:“楚王和王都督处可有消息?”

副将朱崇业道:“荆州和襄州尚在,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消息。红莲乱匪四处劫掠,如今在荆楚之地已有十余万人,先前围攻荆州和襄州不克,但是周边县镇守备空虚,大多都被红莲军劫掠了。”

“扬州江州呢,有什么消息?”

“武安侯奇袭之后,已经有四军渡河,兵发建邺之后,尚无战报传来。江州的平北侯入城之后,以为建邺城被围,江州之敌已经撤了。”

这到不是程锦堂在多管闲事,江州就在荆楚的后面,若是江州失守了,叛军就可直奔鄂州,并且跟程锦堂所部三军隔江相望。

而现在江州之敌退了,就不想背后了。而且靖南军也在黄州安州,料想该没什么意外。

至于庐州,建邺都被围了,叛军还能北上去打庐州?开什么玩笑...

“明日,全军渡过富水,周铁冠。”

“末将在。”

“率所部天武军为前部,直驱荆州。”

“诺。”

“贺拔旭。”

“末将在。”

“率一都步军一都骑军,护卫大军左翼。”

“诺。”

“史万年。”

“末将在。”

“令你所部骑军侦骑四处,探明敌情。”

“诺。”

“我与诸位本来是江淮剿平吴逆的,却正赶上这红莲作乱,而现在二者勾结,为祸地方,我等受天子信重,太子嘱托,这然要保境安民,清剿乱匪。还请诸位戮力同心,诸如前些时日的境况,不可再有...须知本将的军法也是能杀人的!”

这句话差不过就是给天武军将校说的了。

毕竟骁果军和捧日军与靖南军一同作战数月也没什么发生什么冲突。天武军刚来直接就是跟靖南军势不两立的架势。

如今将靖南军放在安州和黄州稳定后方,一方面是处于战事需要,以防红莲军在流蹿回安州和黄州。

一方面也是怕两军不和误了战事。

而有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们的预料。

有时候无心插柳,却成了神来之笔。

第一百七十六章增兵 二月春寒。

赵德玉的心更寒。

润州和采石、姑孰、曲阿、句容、延陵、丹徒.....相继告破。

也就是说建邺除了北面的大江,在陆路上再无援引。

负责留守越州的赵德玉次子赵成海,集合了越州、杭州、明州、睦州等地的留守叛军,想要北上去替父亲解围。

但他本人也是没什么用兵之才,仓促之间率领三万叛军北上,在常州被贾师训率领的神武军击溃。

所部四散奔逃,赵成海无奈之下只能往西奔逃。

这一战小将仇鸳大放异彩,率军一路追击,最终生擒了吴王次子赵成海,阵斩敌军勇将十数人。所部斩首过千,俘敌数百。

军中都称呼起其为“仇飞虎。”

扬州的元帅行辕也早早就把大军渡江,克复多城的军报加急送往上京。

大明宫里守着炼丹炉取暖的道君皇帝赵令渊,也终于是看到了能让他心情稍好的军报。

“这三郎用兵,倒是真有些明堂,年三十的夜里渡江奇袭,大年初一就拿回了姑孰。真是好彩头。不过这红莲也闹起来了,元檀写信是要增兵,你看是调何处的军兵增援?”

赵令渊一边说话,一边亲自往丹炉中添着寸长的银碳。

坐在旁边的傅懋修思虑道:“青州的镇海军,魏州的天雄军,兖州的泰宁军,都可用。另外扬州和安州都督府也可以继续募兵,再从禁军之中抽调十万人。”

赵令渊有些诧异道:“元檀带过去有十万大军,三郎原本尚有三四万军,江州也尚有两万军,这些兵马竟然不够拍平定江南吗?”

道君皇帝倒不是不信任太子和傅津川,不想多派兵,而是大军出动是要钱要粮的。

朝廷现在钱粮也不宽裕,本来就是勉强支应,现在是多少有些左支右绌之感。

傅懋修也叹了口气道:“江南之乱,尚需时日,三郎虽然已经渡江而过兵围建邺,让吴逆不敢出战,但江南大部尚在吴逆手中,尚有薛巨鳞率领叛军主力在外。太子率八军十万精锐南下,可红莲乱匪在荆楚和淮南作乱,程锦堂率军前去征剿,这就分去了三军,还有扬州一军。也就是说太子殿下现在手中只有两军,马巍去江州带的也只是武功中卫。和安国军一部...若是没有红莲逆匪作乱,兵力倒是够用了,可现在荆楚和蜀中的红莲据已经有数万众,不过数月而已...”

赵令渊继续问道:“那为今之计,援军该从哪里抽调派遣?”

“镇海军、天雄军、泰宁军,沿着运河南下,前往淮南支援江淮战事,上京再发十万禁军,南下唐邓,同时从关中掉两军精锐入蜀戡乱。若是顺利,一年之内可平定东南,三年内西南也定。”

赵令渊听后眉头一皱,这傅懋修一开口就又是十余万人。

算上前线的大军,朝廷要在东南和西南这半壁天下里投入了至少三十万大军,这一年要耗费的粮秣钱绢,足够让发四镇精兵主动出击跟金帐汗国打上大半年仗了。

此刻赵令渊不禁有些头疼。

冯神绩不在京城,李世忠病逝,傅懋修已经是京城勋贵之中最为知兵的的国公了。

而且冯神绩也曾经说过,“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治戎理政,庙算无疑。”

意思是傅懋修的擅长的不是指挥大军所需要的临阵权变,而是治军聚拢人心,以及在战略上的预判。

所以傅懋修说江南需要一年,西南还需要最少三年,这对于赵令渊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

这前提还是顺利的情况下。

而战场上会发生什么意外谁又能清楚呢?

若不是李世忠突然病逝,江南现在可能已经安定了。

若不是和州那一场风,吴王可能被烧死了。

可面对已经发生的事,在去计较这些就没什么意思了。

现在需要赵令渊考虑的是如何快速的平定东南和西南的战乱,让天下重回安定。

这不光是赵令渊一个人的愿景,同样是朝野内外有识之士的共同愿景。更是许许多多不计其数的升斗小民极为迫切的需求。

不但是江淮荆楚的百姓,河东、河北、京畿、关中、河西的百姓也一样。

只要打仗,会耗费许多钱粮。

在朝廷原本就财赋不足用的情况下,面对这样庞大的战事,朝廷所能想到的办法也无外乎是多收些赋税。

这就让百姓的日子越发的难过。

丰收年景还好,若是赶上了些什么天灾,那就是只能四处逃荒了,在加上有些官吏为了不得罪地方大族把税赋都摊派给平民黎庶...

赵令渊虽然久居深宫,但并非是不知世事。

百年王朝之积弊,内外交困,想要澄清天下远不是一朝一夕能过做到的。

做皇帝已经是第十九个年头了,之前也只能是勉励维持。就在他下定决心要一扫积弊,推行新政之际,又先后出了几场叛乱,直接让他的许多谋划告吹了。

毕竟东南和西南发生动乱,这就需要朝廷维持现在的稳定状态。

历来变法推行新政,无一例外都会引起朝局动荡。利字当头,谁也不愿意放弃本来自己碗里的肉。

这种矛盾是无法用一道旨意和皇帝的意志去调和的。

赵令渊只能是把新政的事情,往后推。等到天下安定的时候在说,这也是无奈之举。

傅懋修自然是明白皇帝心中所念,也并没有劝慰什么。

关于变法的事,他是一点都不想沾染。

赵令渊沉默了半晌,回过神来再度问道:“这两路兵马,该以何人为将?”

傅懋修听到之后沉思了片刻,“可令齐王率泰宁军、镇海军、天雄军南下江淮。唐邓一路十万禁军,可遣一位殿帅,不过却不可资历太重,不然程锦堂就难以施展手脚。”

赵令渊听后很满意的这个人选。

他本来就想让齐王历练一下,最起码做到知兵,将来也能是太子的一个臂助。毕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让部分宗室掌兵,也是大晋朝的传统。此举也是为了制衡庞大的武勋将门。

而掌兵的宗室,虽然也有些如先帝时作乱的鲁王,如今的吴王这样的例子在,但大部分宗室对朝廷还是态度恭顺的。

让齐王为将,能让他统领大军历练,同时还处在太子的眼皮底下,可以说是非常周全了。

同时做父亲的赵令渊其实也希望自家的儿子也能一展骁勇之风,毕竟有一位勇武的宗室,可以震慑不少宵小之徒。

而往唐州邓州去的那一路十万禁军,要配合程锦堂作战的。

若是选个老牌勋贵,例如辅国公、信国公这等,本事不大,名望和资历深重的。

到时候被朝堂上寄予厚望的程锦堂,反而要被节制了。

所以这个人的资历,注定不能太高。最起码不能盖过程锦堂。

但又不能太低,毕竟要统领十万禁军,最起码得是个侯爵名位。

面对这个人选,两人却有些犯了难。

“咸阳郡王如何?”

“福柏?”

第一百七十七章家门不堕 道君皇帝点了女婿的将,傅懋修并没有什么意见。

出了宫,回到府上,本来傅懋修想让人去把大女婿赵福柏找来,却没想到家中有客。

“见过叔父。”

来客年约而立,身高七尺有余,面目方正,身穿黑色圆领袍服,须发整齐,面对傅懋修恭敬有礼。

却正是刚刚袭爵不久的卫国公李昭德。

“贤侄不必多礼,坐。”

“多谢叔父。”

李昭德来到了英国公府也有一会了,刚才是四郎傅渭川在待客。这会看到伯父回来,就直接跟客人打了个招呼,退下去了。

他知道,虽然两家是姻亲故旧,但李昭德如今贵为国公,不年不节的,无事不会来上门的。

等四郎下去,李昭德跟傅懋修寒暄几句,也就直抒来意了。

“不瞒叔父,小侄这次贸然登门,实在是有事相求,还请叔父帮忙。”

说道这的时候,李昭德直接起身,深深一缉。

傅懋修见状叹了口气道,“贤侄这是作何,你的来意我清楚,你无非是想谋个军职去江南戡乱。以了你父遗愿。”

“还请叔父玉成此事。”

李昭德自除服之后,就立即上奏,请求去江南参战。

毕竟其父病逝于军中,并且随后大军战败,这让整个卫国公府受到很大的非议。

为了重振家声,李昭德先后上了好几分求战的奏表,但无一例外都是石沉大海,留中不发。

道君皇帝这样的态度,让李家上下多少有些心怀忧惧。

所以李昭德只能是来找傅懋修讨教一番。

毕竟这是姻亲,傅家大郎就是李昭德的妹婿。又在南征军中,还被封了太子宾客这样的东宫贵职。

而傅懋修本人更是跟道君皇帝相交莫逆。

全上京城都知道,要说道君皇帝最信重的文官,必然是大权在握的尚书左仆射李相。

李辅之跟赵令渊绝对算得上君臣相得。

说道武将,英国公自然是不二人选。

这一对君臣相交数十年,傅懋修过宫禁那是如履平地。

李辅之每次去道君皇帝的谨身精舍面君,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但是傅懋修去了谨身精舍,有时候一待就是半日。近来因为多地战事,更是时常参预军机。

这也是为什么御史文官喜欢弹劾这位帝王心腹的原因。

越是皇帝亲近的勋贵,越容易遭到清流的弹劾。这几乎是御史台的风向标了。

而这位刚袭爵的卫国公,又摸不准道君皇帝的脉,只能来求教傅懋修。

毕竟全上京最能体察圣意的,也就是李辅之跟傅懋修了。

“贤侄,你说想去江南参战,那你想过没有,你去了江南做什么?”

李昭德道:“只要能去参战,哪怕是当个校尉也行。”

傅懋修摇了摇头道:“一个国公之尊,去当个军使都掉身份。你去了南边,是准备做个元帅府的属官吗?还是为平北侯和武康侯的副将?”

这话直接让李昭德有些愣住了,做个元帅府属官,清贵是有了,但肯定是捞不到什么战功的。

最多是参赞军机,不过好处是在太子面前...

但是想要做一路将帅,哪有位置给他啊?

目前几路大军,武安侯傅津川统率一部已经渡江,武康侯程锦堂率军赶往荆楚之地,剩下的平北侯刚被任命为洪州都督。

这是南方大军之中的三个侯爵,若是让他去,除非是担任元帅府属官,想独领一军的机会是没有了。

让他取代其中之一,他也没那个资历和人望。

平北侯和武康侯都是军中宿将,名望比起过世的岐阳武襄王李世忠是有不如。但比他一个刚袭爵的国公还是绰绰有余。

傅津川虽然年轻,但战功赫赫,为将五载,已经是天下间有数的百战骁将了。

不说之前在河西的白亭之战疏勒之战,单说到了淮南之后的和州一战,以一万五千军一战歼灭了吴逆的四万大军,五骑冲阵更是名震天下。

红莲起事,席卷庐州、寿州十余城,裹挟了数万人。结果内?被傅津川在半月之内就给打的只剩数千余部流窜而走。

庐州一战数千骑军奔袭六日,将数万红莲军打的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这三人他能顶替谁啊?最多只能做一路副将。

这下李昭德才有些明白过来了。毕竟他也是刚刚袭爵,还没把自己带入国公的身份之中。

也根本不知道这个国公的名位给对他的束缚。

其实李昭德也是弓马娴熟,自幼熟读兵法,只是没有经过战事。

李世忠一直在外为官,他这个国公府的嫡长子就不能动。身上只有个闲职,父丧的时候还辞去了。

傅懋修这一番话也算是让李昭德醍醐灌顶了。

“多谢叔父解惑。”

“贤侄不必多礼。”

“小侄这里不好安置,那我二弟?”

“昭信可以直接去军中,大郎和三郎都在江淮,也能有个照应。”

李昭德抱拳道:“多谢叔父。”

傅懋修继续劝慰道:“你我两家是姻亲,也是几代世交,不必客气。你且耐心在家丁父忧,等到时机合适,我自会与陛下进言为你谋个军职。”

李昭德再度起身拜谢,随后告退而去。

傅懋修让堂外的四郎送他出了门,坐在堂中喝茶,却有些萧索之感。

李昭德在一众勋贵子弟之中,不算出类拔萃,但算是中上之资。

这些年李世忠多是在外领兵镇守,家中事务一应往来都是他这个长子在打理,为人稳重,人情世故也算的通透。

可除此之外也是乏善可陈,领兵打仗的本事也是看不出来。

李家在他手里倒是不会败落,但也仅仅就是能维持家门就不错了。

反倒是其弟李昭信,跟随其父日久,倒是有些锐气,应该能混出些名堂来。

“伯父,卫公回去了。”

傅四郎在送李昭德回来之后,回到了堂中。

傅懋修抬眼看了看侄子,然后问道:“这几天七郎和八郎在国子监怎么样?”

“七郎一直课业都还不错,虽然天资有限,但先生都说他有君子之风,至于八郎这些日子也还不错,就是好像跟卫公家的小郎君有些摩擦。今日卫公上门,我还以为是上门问罪的...”

傅懋修听了嗤笑了一声,“这小子就是欠收拾。也是我前几年不在家中,让你伯母给骄纵的。”

四郎听了之后笑了笑,也不好说什么。

傅懋修提起家中子弟还是非常满意的。

准确的说,应该是得意。

长子淮川沉稳持重,智术超群,能保家门无虞。

次子津川骁勇善战,年纪轻轻就名震天下,自己挣了个侯爵之位。

几个从子,如二郎、四郎、六郎等也都有将门子弟该有锐气。

至于庶子五郎和幼子八郎,日后能在兄长们的庇佑下安享富贵,不招惹是非就挺好。

这英国公府在交到他手上,起码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回过神来,傅懋修又突然想起自家女婿的事了。

“四郎,遣人去唤竹君和福柏过来一趟。”

傅懋修突然想起,赵福柏虽然名位够了,但在禁军之中毫无根基,反倒是李昭德继承了卫国公的爵位,做一任三衙殿帅是足够了,且李家又是门生故旧遍及军中。

但资历又不如程锦堂...

倒是个比赵福柏要合适的多。

第一百七十八章翁婿 成婚之后,赵福柏才知道傅津川告诉他好好练武,是真的金玉良言啊。

傅竹君作为国公府的嫡女,骑射功夫比起他来竟然也不差。

性子也是外柔内刚。

平日里说话虽然和风细雨的,但处理起家务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因为上京这边的王府,之前常年都是只有管事和仆役在,主家都不常在。赵福柏到上京以后也是时常在军营里,这也就导致了府上的管事和仆役都非常散漫,甚至还有中饱私囊、侵占府中财物的。

而这位傅家娘子过门之后,自然是要管家的。

一开始仆役们还没那这位年轻的郡王妃当回事,更有些倚老卖老的。

结果等到傅竹君摸清了府上情况,直接就从娘家请了两个账房查了一边帐,把府中历年来的收支核算之后才发现,就府中几十个人几年的时间里就侵吞了价值数万贯的钱粮财物。

这位郡王妃也是直接就命人将管事和账房发落回了西京,并且写了封信给自己的婆婆,也就是雍王世子夫人,并说明了原委。

还有几个借着王府名头在外头胡作非为的恶奴,先是家法打了一顿板子,只剩下半条命,又扭送到了上京府。

而回过头又以王府的名义,给与被欺压的人家些财物补偿,并且让管事的亲自上门致歉。

这些做完了,不仅是远在上京的王爷和世子拍手交好,极力称赞。还亲写家书告戒赵福柏,以后家中事务多听他媳妇儿的。

至于赵福柏,每日一早就被傅竹君叮嘱要早起练功,说家中兄弟如三哥四哥都是如此。

平日里闲暇是傅竹君又督促他多读书,兵法和经典都要多读些。而且还把自己摘抄的家中珍藏的兵法孤本,以及老祖宗的行军手札都交给赵福柏。

赵福柏一边是感叹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儿,这些可都是英国公府百年的积累,他雍王府都找不来这些。

另一边也是苦不堪言,因为媳妇儿每天都督促他要读书习武。

而外表看着有些柔弱的竹君,一手花枪也极为惊艳。夫妇两人有时候在还在府上演武场上过过手,赵福柏纯粹是仗着自己武道境界的优势和战场上厮杀的经验,才能勉强支应。

说道招式精妙,他是拍马不及。连他师傅袁冲对王妃的枪术都是赞不绝口。

这才想起三哥在下旨赐婚之后,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练武是什么意思。

那就不是鞭策,是怕他以后外一打不过媳妇丢人啊...而事实就是若不是胜在身为男子力气大些,他还真打不过。

再者说,跟自己媳妇过手,总不能用十成十的力气吧?开玩笑呢怎么舍得?

外一自己没控制好,在媳妇儿给伤了,先不说他自己过不过的去,也不用说岳父家里那一群文武双全的大舅子小舅子,就说他阿耶都得从关中跑到上京来抽他一顿。

而赵福柏这些时日也一直在关注战况,前些时日还上书请战,不过道君皇帝以他新婚燕尔,自己的两个舅兄又都在前线,也就没准。

这次听到岳父唤他和妻子过府,可能是跟战事有关?

夫妻二人进了国公府,在正堂拜见过岳父岳母之后,杨夫人直接带女儿回到后堂说些体己话。

而赵福柏则留在了前厅跟岳父以及四哥傅渭川说话。

“怎么样,看着前面打的热闹,在京城快坐不住了吧?”

傅懋修笑着打趣道。

“回岳父,却是有些心思。尤其是听说三哥在前线连战连捷,已经兵围建邺了,自然也想跟三哥去立些军功。”

对于岳父傅懋修,赵福柏那是佩服的很。

这种佩服跟佩服傅津川还不一样。在给岳父当牙兵期间,他可是每日在府中值守,就看着傅懋修每日吃喝玩乐,然后把河西的糜烂局势扭转城上下用命府库充盈。

有些事情他当时甚至都看不懂,想不透。还是后来与祖父、父亲交流才明白岳父的厉害之处。

所有对于岳父大人的问话,他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他这点小心思能瞒过傅懋修?

“就知道你有这心思。本来这次是陛下点了你的将,要你率十万禁军南下配合程锦堂剿灭红莲逆匪,正巧刚才卫国公来过,我思前想后,觉得你做主将还是有些不太合适...你虽有军功,名位高重,但毕竟资历尚欠,统领十万大军不是儿戏,你是雍王府出身,但你家根底都在关中,于禁军之中没有根基,若你为主将,这些军头未必能服你。阳奉阴违也是可能有的,到时候可能还要误了正事。所以我打算举荐你为行军副总管,你与卫国公同率大军南去荆楚。不知你意下如何?”

傅懋修这一番话,直接让赵福柏愣住了,他确实没想到道君皇帝这位伯父还真是信任他。

要他率十万大军出师,虽然到了荆楚是要配合武康侯程锦堂作战,但能率十万大军出征,即便是副将他也觉得力有未逮。

毕竟之前他都是跟着傅津川冲锋陷阵,平定恒州之乱的时候他才指挥一个都,不到三千人。

现在让他做个军使都未必能处理的井井有条...

“岳父所言极是,小婿这里没什么意见,其实我是想去三哥麾下,当个都虞侯就行。”

傅懋修闻言后笑道:“你现在是郡王了,在去做个都虞侯就不合适了。这次你就做这一路副将,也算是增长一下见闻,学学怎么统领大军。卫国公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李家家学渊源,你可以多向他讨教。即便看在我的面上,他也不会敝扫自珍的。另外,上了战场,别老学你三哥,冲锋陷阵的,做大将要有大将的风范...”

赵福柏一听,也知道是去江南跟三哥汇合是没戏了,而且傅懋修给他的安排已经是非常稳妥了,于是立马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岳父教导,让岳父费心了。”

傅懋修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我翁婿之间,都是一家人,不必客套。”

赵福柏笑了笑,然后坐下。

这边堂上正说着话呢,一个少年疾步跑了进来,“见过阿耶,四哥。姐夫你来了啊。”

却正是八郎。

“八郎。”赵福柏笑着应道。

傅懋修这边端着茶碗,然后瞥了八郎一眼,“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傅八郎立马收起笑脸,“是阿耶,我这听说大姐和姐夫回来了,一时心急。”

傅懋修继续问道:“听说最近跟卫国公家的小子闹得厉害,怎么回事?”

这一句话给傅八郎说的是心头一颤,“这个这个...就是之前我在国子监说三哥是第一名将,李安平那小子就说三哥还得听他阿翁的...我们就吵起来了...”

傅八郎面对阿耶是不敢说瞎话的,只能是有一说一。

不过说完之后看到傅懋修面色如常,并没有想像之中的怪他招惹是非。

“李武襄业已过世,言语之间不可不敬,他的功绩也自然轮不到你们来评论。”

傅八郎听到父亲说的话,语气很平澹,看不出喜怒,只能是小心答应着。

“是阿耶,我记得了。”

谁知道接下来的话却让傅八郎有些意外。

“不过对于李家那小子,你就不用相让了,你本就长他一辈,若是敢跟你动手你就直接打回去,不能落了面子。”

“啊?”傅八郎是没想到父亲会说这样的话,还以为是反话呢。

“嗯?”

“是阿耶。我知道了。”

傅八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阿耶不是要训斥他的。怎么好像反而还带着些鼓励的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有些明白了。

幼时常见道三哥因为犯了事被家法责罚,但好像三哥从来就没有因为跟勋贵子弟打架挨过家法...不对,有一次。

那次是打了齐王。

阿耶的意思是不能落了傅家的面子?

接下来的傅懋修的一句话就更让他确定这一点了。

“当然,你动了手还打不过,那回来就家法伺候!”

第一百七十九章胜生败死 一条紧急军报,飞快的从庐州送达扬州,又飞快的过江送达了建邺城外的官军大营。

叛军顺濡须水而上,在度北上,巢县失守。而后又继续率军从巢湖北上,庐州告急。

庐州城下,叛军不疾不徐的拔出了城外的各处要隘、烽燧、高地。数万大军不疾不徐,井然有序,连绵不绝。

城头上的署理庐州司马将领叫韩成,原本是广锐军的都虞侯,将门出身,从军多年,算得上精干持重,不然也不会被傅津川看中,替代升任靖南军军使的雷勃成为庐州司马。

虽然只是署理,但谁不知道加盖了大元帅印的敕书也就差在兵部走个流程而已。

若是平时,怕是要那些好处才能把事情办妥。但如今是战时,有扬州大都督的举荐和大元帅府的允准,兵部的堂官们是失心疯了才会在这种任命上还要吃些好处。

望着正在扎营的叛军,韩成眉头紧锁,不断下令吩咐士卒和团练,以及临时征调的民壮在做各种守城准备。

备用的军械纷纷的被运送至城头。

刺史赵翼也从城中来到了主城楼上,“韩将军,情况如何?”

韩成见到赵翼抱拳道:“见过赵使君。情况不容乐观啊。叛军的主力差不多都在这了。”

赵翼闻言颇有些惊讶道:“什么?叛军主力?不会吧?叛军没去救建邺?反而北上庐州了?”

韩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一头。

不知兵的赵翼从韩成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随后韩成指着城下的不远处的叛军大营道:“使君请看,当中的‘薛’字大纛,是吴逆伪军大都督薛巨鳞的将旗,水师船上的将旗‘汪’是伪军水师都督汪汀山,此人擅长水战,就是他在鄱阳湖击败了定南侯爷的洪州水师...巢湖从左边岸上开始,这些旗号中,‘李’是李子春,‘刘’是刘台卿,‘赵’应该是伪军前将军赵成浚,这伙队伍较少一些的这个‘李’,应该是李退之所部,之前大的部署大部分在和州城下被大都督歼灭了...”

吴王作乱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做够朝廷有时间把吴王叛军之中的情况摸清楚了。

要知道赵元殊这一年可没怎么闲着。

对于叛军可的组成,各部的将领,以及这些人擅长什么方式作战,之前的履历,这些对于韩成这个级别的将领来说都不是秘密了。

而庐州城下的这部分,还只是吴逆叛军的突前一部。

由此地,延伸到巢湖两岸,再到濡须山南麓,以及濡须水沿线,肉眼根本望不尽。

就算没有十万大军,七八万总是有的。

而城内只有两千守军,还有数量相当的团练,以及一部分民壮。

兵力悬殊。

危在旦夕。

这是韩成和赵翼的共识。

而城下,薛巨鳞和刘台卿李子春汪汀山四人,在数百精锐牙兵护卫之下来到了一处高岗上观阵。

对于庐州城,他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来。包括薛巨鳞在内。

这座城池其实规模不算大,也不算小。但本身占据着地势较高,周边又有施水和它的支流,以及巢湖作为掩护,地势复杂。

完全可以称之为军事重镇。

这样地势下,想要完全把城围起来,很难。这不是兵力多寡的问题。

因为城外许多的地方根本就没办法扎营立足。

而这样的情况下,大军如何立营就很考验主帅的能力了。

这需要考虑书双方的兵力对比,如何利用好地形带来的优势以及如何规避地形带来的劣势,如何立足于地形条件实现己方的战略目的。

负责这些的,是都督刘台卿,他也是这次北上战略的首倡者。

“刘都督不愧是淮南人,对此地了然于胸,如此立营之法,我是万万不及。”

薛巨鳞在看过各处营寨布置之后,对于刘台卿的布置是赞不绝口。

刘台卿是淮南人出身,出身彭城刘氏,也算是大族,自幼读书习武,自然是想要建立一番功业的。

但虽有才华,却一直在不得志。

还是在东京留守司为官的时候,结识了吴王赵德玉,算是遇到了伯乐。

刘台卿听到薛巨鳞的称赞之后连连摆手,“大都督谬赞了,不过是对于此地熟悉一些而已。我年少时曾游历过这一带,因此对于庐州也算是有些了解。”

刘台卿的这个话绝对算是谦虚了,他年少时候曾经四处游山玩水,对于江淮各地的地理环境,人文风俗都有一些了解,对一些兵家重地更是烂熟于心。

李子春看了看不远处的庐州城却叹息了一句:“这座庐州不好打啊。”

刘台卿闻言却笑道:“李都督是想说,南齐武帝先后六次围攻庐州不克之故事吧?”

李子春点点头。

“李都督所想不无道理,然则,南齐武帝固然英雄,却是不会用兵,假使他遣一大将攻之,说不定早就拔城了。”

刘台卿的这话像是半句玩笑话,但李子春一听,好像却是有那么一丝道理。

南齐武帝虽然凭借大齐宗室的身份,开创两百余年南北纷争的局面,建立南朝的根基。

为人宽厚弘毅,有百折不挠之志,但用兵一道,确实是败多胜少。

很多人都说若是南齐武帝有齐高祖的用兵之神,说不定就能光复大齐的基业,立不世之功。而不是割据江南,使帝室偏安。

薛巨鳞和汪汀山听到此言也是会心一笑,这些前朝故事,永远都是后来者的谈资。

随后刘台卿正色道:“我等不似南齐武帝,攻不下庐州,只能望着这座坚城兴叹,然后退回江南。我等只有一条生路,就是先拿下庐州,在北上攻下寿州,然后一路打到上京。除此之外,就算能苟且偷生,也只有隐姓埋名,躲在深山老林之中、此后不可见天日...”

“我们可有没有江南可以回了,不能退,只有拿不下庐州这一个选择。”

“所以我们,一定能拿下。”

刘台卿的话斩钉截铁,毅然决然。

几人闻言也是豪气顿生,薛巨鳞道:“正如刘都督所言,我等没有退路!明日开始全力攻城!”

他们这些人,没有南朝北伐一统中原的豪迈之气和远大抱负。

但他们面对的情况是,要么胜,要么死。

概然之间,颇有饮马河洛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