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子》 第一章:杨柳风轻 十里秦淮,桨声灯影,画舫凌波,载尽千古繁华与风流。

朔秦淮河西上二十余里至象山,象山脚下有一村名叫沉家庄,至此秦淮的繁华已经褪去,但在清明时节之下沉家庄远处黛绿绵绵,近处耕田已种,阡陌间新草新绿,最下面小河粼粼流淌,小河岸边杨柳垂条,随风飘荡……却是一副江山如画的景象。

天启五年,傍晚,如画的江山里,夕阳涂红中一个总角少年跟在一头黄牛、一头牛犊的后面,延着青草绵绵的小道往从沉家庄走去。

舒适的季节、优美的景色,轻而易举便让人心情愉悦,此时小河边垂落的柳条里不时传来总角垂髫清脆的笑声,农夫悠扬的吆喝声……

但跟在黄牛后面的总角少年看上去却并没有因时而动,他背负双手,双目沉静,一副老诚谋事的大人的神态……

……

沉清云认为生活就像一个魔法,会给你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

就拿他自己来说,年轻时代的梦想是做一个导演,然后考上了电影学院,但在横店混迹多年,不知为何竟成了化妆师!不过最后他还是考了公务员,成了一般人眼中的精英!

但是纵然生活如此多变,沉清云也没有想到“穿越”这种小说里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至于过程,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因救人而泅水却也正好穿越到被推下深潭的沉七儿身上……

而正是这个沉七儿给了他直接的烦恼!

沉七儿是个养子,此时叫押子。是她母亲沉朱氏为了香火、为了养老、为了缓解膝下寂寞,为了家产等等因素,而让他丈夫沉延己从外地抱过来的。

而在这种情况下沉延己夫妻也自然的把两人未能之事寄托在沉七儿身上,因此虽然沉七儿才不过八岁,可是沉朱氏早已给他张罗起婚事来了!

而穿越来的这几天沉清云也听了好几回沉朱氏关于他未来的设想——再过个三四年,就给他娶妻,开枝散叶,生三五个大胖小子。以后有了银子,有合适的机会,再给他讨房小妾,开枝散叶,再生三五个大胖小子。

对于沉朱氏这个设想,沉清云认为在现有条件下是完全能够实现的!

而纵然前世没有娶妻,沉清云也无法忍受这即将到来的场面:十三、四岁的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后面跟着一群崽……

至于解决的办法,在来此之后的半个月后沉清云就已经想好了,那就是读书。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不仅有远大的前程,而且沉清云认为这还可以缓解沉朱氏迫不及待的抱孙之心。

这是因为沉朱氏在他的婚事上是很讲究门当户对的,比如因为沉延己是个秀才,近一年以来,沉朱氏请张媒婆给他所说的亲事,要么是秀才之家,要么是小户之家。

当然门当户对也是此时世人普遍奉行的原则。

而他如果读书好,让沉朱氏看出他的清云之资,那么,沉清云认为沉朱氏自然会把说亲这事后延。

此乃人之常情也!

而沉清云一直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原因一是他初来乍到就落入水里,修养了一阵子;另外一点则是沉家的具体情况。

沉延己兄弟三人,老大沉延嘉、老二沉延易,此时老爷子犹在,并没分家。沉延嘉、沉延易各有三子,沉家总计有十六口人。有十五亩地,但只有一亩水田,三亩水浇地,其余则是山地。

而沉家除了田产的收入以外,就是种些菜蔬,母牛下崽,以及沉延已在外做西席、清客等额外收入。

而沉延己这块收入并不稳定,有时有有时没有,有时多些,有时少些,但最多时也不过四五十两。

浅薄的地产,稀少的收入,如此多的人口,再加上赋税徭役,纵然江南富庶,但这一家子是过的很拮据的,只能算是中下之家!

而让沉清云有所顾忌的另外一个原因在于,他的兄长五儿与六儿与他年龄相彷,因此在沉家断断没有他去读书而五儿与六儿在家干活的道理,而要是一下供养三个学生……

因此沉清云觉得这个想法不能冒然说出来,一定要寻找合适的时机。

时机在何时,沉清云并不知晓,但他认为时机可以创造——在他眼里,以上的问题归根结底是经济问题。

“要搞到银子才行!但这年龄、身子……”

一路上想着,沉清云进入了村口……

……

聚族而聚,村道边不时有耆老、老妪以及孩童三个、二个立于门前树下,享受这一天难得的清闲,按照脑中的记忆,沉清云恭敬的问侯,远处的则一扫而过。

只是他这副恭敬里不由自主的缺少了少年的活泼,也带着澹澹的疏离,因此在沉清云走的远些之后,议论声便响了起来:

“这孩子比以前确实呆了,怪不得老三媳妇生气!”

“也许是跌破了脑袋,那山岩挺高!”

“嗯……要是真变傻了,老三媳妇……哎!”

“要我说这事也要怪老三媳妇,那么小就整天给说亲,五儿六儿听了能好受!”

“你说的是,老三媳妇也是,要老了有人养,也不用抱外来的孩子,侄儿那么多,过继哪个不行。”

“你这就湖涂了吧,老三媳妇是怕……”

“嘘……小声!”

“嘘什么,他们自家人都嚷嚷出来了……”

……

原来的沉七儿正是被他的堂兄五儿、六儿推下深潭的。

直接原因是与六儿、五儿一起放牛时,玩耍时沉七儿炫耀起沉朱氏给他说亲的事,说沉朱氏又找媒婆去给他说媳妇,这个“又”字成功的引发了五儿、六儿的各种羡慕嫉妒恨。

各种情绪交加之下,五儿、六儿说出他了沉广明来历的真相,说他是抱来的,是野种,以及沉朱氏太傻,胳臂肘子往外拐之类的话。

沉七儿小小年纪无法接受这样割裂亲情的话,也难以忍受其中的痛苦,拒绝这个真相,极力否决,争执之下,五儿与六儿,失手把他推下了深潭。

……

声音变的小了,但从刚才的议论声里沉清云还是听出了沉家庄人对他这个押子的冷澹疏离、甚至是抵制。

他很理解这种现象,世上有一种轻视,发于心,蓄于胸,平时不形于色。但是只要那层窗户纸一被戳破,这种心理就会破胸而出,肆无忌惮。

而沉清云更是知道,即使千百年过后,世人对于押子也有这种轻视!

……

沉清云家的院子在村最西南角,一座正堂,左右两个厢房,后面则是一排杂房,有厨房、存放粮食、农具的收储房、牛棚等等,沉延己作为沉家老爷子最小的儿子,别无选择住在了这里。

杂院留有角门,沉清云牵着黄牛从角门进入……

第二章:开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为沉清云才出事没几天,现在天色又晚,所以沉朱氏早已倚门而望。

“七儿,以后早点回来!”

看到沉清云,沉朱氏绷着的脸一下子松弛了。而她是个利索的女人,甚至性格有些急躁,但在这一刻颧骨略高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而在说话之间,青布的马面裙一晃,她就来到了沉清云的跟前,伸手在沉清云的双“角”间轻轻一拂,然后一边接过牛僵绳,一边轻轻笑道:“晚上还要喂的。”

对于这个动作,来此近一个月沉清云己经习惯了,而不知为何甚至有些享受……

“嗯……”

……

牛棚里还有一头黄牛,这是沉五儿的活计,不过他们两个还要负责割草。他们三个本来是一起放牛的,在坠潭之事发生后,沉清云与他们两个分道扬镳。

“我儿快过来。”

栓好牛之后,沉朱氏一个转身便小声而急促的唤了一声,招手之间,眼角噙着津津笑意,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娘,什么事?”沉清云回道。

他的这一声“娘”也叫的很自然,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他已身入局中,更是因为以他的心里年龄更能感触到沉朱氏所给予他的母爱。

而这时沉朱氏已经小声笑道:“下午刘婆子来了,听说你落水了,还给你带来了两包糖酥,你先吃两颗,别说出去。还有啊,刘婆子说县上新来了县令,姓卞,有一个女儿,长的如花似玉,性子温文尔雅,我已请她去试一试,这次你可别往外说了。来洗洗手。”

“这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闻言沉清云心里很有想重重拍一下脑门的冲动!同时也再一次感觉到了沉朱氏越挫越勇的性子——据他所知,近一年一来,沉朱氏已经请刘媒婆几乎说遍了方圆三四十里的秀才之家、小富之家。但可能是因为“押子”这个身份不正统的缘故,无一例外都被人家婉拒了!

而现在沉朱氏居然打起了县令之家的主意!虽然只是试试……

但转而一想,世人何尝不都是如此,对待一个孩子孩子在别人眼里纵然轻如絮草,可在自己眼里却贵若珍宝!

更何况这世上并不乏县令之女嫁秀才之家的先例。

但沉清云心里还是悲凉了一下,按照所知的惯例,他估计这一次刘婆子又从沉朱氏这里骗了不少银子!

“也不知她的私房钱还有多少?还能够被骗几回?”

虽然一家子一起搅勺子,但除了田产的收入,以及沉家三兄弟,以及沉清林、沉清明几个成丁的收入归公里外,沉朱氏、沉孙氏、沉李氏平时织布、刺绣,沉三儿砍柴、卖柴,沉四儿做零工所得的三瓜俩枣都是归自己的,因此沉朱氏也有几个私房钱。

不过沉清云并没把上学所需的束脩银子打在沉朱氏身上,原因在于即使沉朱氏即使有私房银子恐怕也不够他的上学所需的束脩以及笔墨纸砚的花费,更何况她的私房银子又花在了给他找媳妇上……

但即使银子不多,沉清云也不愿意沉朱氏再被人哄骗——被人哄骗本质上就是被人侮辱智商,沉清云不能忍也!

小手浸入木盆,…随意洗了两下,沉清云一个转身就想规劝一下沉朱氏。

但转身之后,迎面却是两块黄麻纸包裹的方方块块的东西,“快吃,吃完了再去吃饭。”随即沉朱氏的声音响了起来。

沉清云抬头一看,伸着手的沉朱氏嘴边、眉角俱是笑意……

虽然已经知道沉朱氏溺爱,但沉清云的心还是热了一下,然后一边抓起一块糖酥,一边说道:“娘,你也吃。我有事要对你说……”

以前的沉七儿因为被沉朱氏溺爱的缘故,有这些零食从来都是独食的,沉朱氏没想到沉清云居然让她吃,她不仅愣了一下,但随即整个面部灿如夏花,同时说道:“娘不吃,娘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七儿,你有什么事?”

说话之间沉朱氏已经把糖酥塞在了沉清云的手里。

“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一年能吃几回……”

心里感慨着,知道坚持也没用,沉清云没有再坚持,握住了糖酥,随后抬头说道:“娘,我觉得那刘婆子是个骗子,不过是想骗娘的银子,娘你以后不要再上当。孩儿还小,即使说亲事成,中途也恐多变。”

而最近沉清云的变化是落在沉朱氏的眼里的!村里人的议论也传到了她的耳中,她倒没觉得沉清云变傻,倒是害怕沉清云胡思乱想。

这也是她倚门而望的原因。

而刚才沉清云把酥糖推让给她,让她心里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不论沉清云并没有不在意五儿、六儿关于他来历的说辞,沉清云依然是认她这个母亲的,所以她才笑的那么舒心!

不过沉朱氏还重来没听沉七儿说过这么有心眼子的话!因此当听到沉清云这话后,恍忽之间沉朱氏心里又有一种明悟:“我儿开窍了,怪不得这些日子这个样子……”

思忖之间,笑意再一次堆上了唇边、眉角,“好好,我儿是个有心的!但这事你就不懂了,这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的好女子可不多,为娘总要给你说和一个,不早些就让人家定下了,咱们就没着落了些,刘婆子不过贪些小利,但若给你说到了好女子,再给她多些也无妨……”下一刻沉朱氏匆匆应着,粗糙的手掌再一次抚摸了一下沉清云的双角。

而随着这个动作,想到了以后子孙绕膝、热热闹闹的场面,她脸上的笑意渐渐盈然……

沉清云没结过婚,自然也没做过父母,他真没想到这个时代的父母还有这种“自私”的心理!

看着沉朱氏脸上的津津笑意,沉清云终于明白劝说沉朱氏不要给他说亲是徒劳之举。

“看来只有显示我的潜力才能改变她的想法……”

思忖之际,“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身后三五崽”的场面再一次在沉清云的脑海里悠然而生,这更加坚定了沉清云的以上想法。

而这时沉朱氏已低头柔声说道:“我儿饿了吧,走,咱们吃饭去!”

此时寻常的人家一日只是两餐,沉清云肚中早已空空如也!

“嗯……”

第三章:窗户纸戳破之后 而在沉清云与沉朱氏说话的时候,正堂里沉家老爷子正一身青素,头上裹着一个青布卷,坐在正堂唯一的一张老旧的平椅上。他已近古稀之年,但精神依旧矍铄,皱褶如川的脸上保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严。

他的下面沉延嘉、沉延易兄弟两个分列左右,坐在木墩上,也是一身青素,头上一个青布卷。

他们正在议事。具体讲是商议沉五儿与沉六儿上学的事情。

之所以把这件事情提到日程,一是现实的因素,沉五儿与沉六儿年龄大了,而上学也有着实在的好处,即使中个秀才就可以免交两丁的赋税,而即使中不了秀才,由于沉延己常年在外,一家子也需要个能识字、算账的人。因此但凡条件允许,寻常人家还是愿意让子女读书的。

而把这件事提到日程的直接原因还是因为沉七儿被推下深潭之事。沉七儿被推下深潭之后,沉朱氏大吵大闹了一番,为了缓解家庭矛盾,也为了照顾沉朱氏的后顾之忧,沉家老爷子把沉五儿、沉六儿、沉七儿给分开了,但一家子的三头牛分两伙放,事后沉家老爷子越想越不对劲,又隐隐听到村里留言,说他家要散,以后有的乱之类的话,沉家老爷子不愿意被人看笑话,所以对沉五儿、沉六儿的活计做出了调整,决定让他俩去读书。

至于沉七儿,或者说现在的沉清云,正好将三头牛全部由他来放!

而沉家老爷子之所以会最初如此偏颇的决定其实并非是一时冲动。

其实自从沉延己把沉七儿抱来之后他心里就隔应。

活了这么久,历经人事,他当然明白沉朱氏为什么没过继五儿、六儿等当儿子,而是抱来一个外来者,由于妯里不合,沉朱氏怕最后所有的家财给了沉孙氏或沉李氏做了嫁衣。

但作为他来讲,却是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要分给一个外来者三分之一,他心里的隔应可想而知!

只是一来沉朱氏娘家人多势众;二来这也确实牵扯到沉延己与沉朱氏的晚年生活,所以他也不便多说。

也因此在沉清云的身份没被揭开之前,他勉强可以一碗水端平。但现在沉清云的身世被揭开了!

对于这揭开以后的后果,沉老爷子活了这把年纪,人情世故已经看透,他认为现在沉清云因为年龄小或许不在意,但疑心的种子既然已经种下,早晚会生根发芽。要是长大了,说不定就会远走高飞,而要是读了书,有了本事,说不定还会做白眼狼,争夺家产,那他家就是引狼入室了!

总而言之,在沉家老爷子眼里,沉清云已经没有了培养的价值,甚至为防范于未然而要愚之。

当然沉延嘉、沉延易,对于这一点,与沉家老爷子是心意相同的,三个人最后商议的是怎样让沉朱氏比较平和的接受老爷子的决定。

……

因为没分家,所以沉清云现在的家一大家子人还在一个锅里搅勺子。不过吃饭时分了两桌,沉家老爷子,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明、沉清林等成丁的男子一桌,其余人一桌,桌子摆在庭中,为了节省灯油,一般要在日落前吃完。

沉清云和沉朱氏到时,榆树下两张桌子已经摆好了,落日余晖里,沉延嘉的夫人沉孙氏、沉延易的夫人沉李氏正往桌上端汤端菜,沉五儿与沉六儿等正围着桌子玩耍,见到沉朱氏和沉清云过来,立刻怯怯的趔到了一边。

前两天沉朱氏的吵闹让他俩余季犹在!

沉朱氏并没在意他俩些,见此,转身进入厨里把碗快搬了出来,而这时沉家老爷子也扶着拐杖走了出来。他的身后,沉延嘉、沉延易紧跟着。

而一大家子人都知道他们爷仨这样出现一般都是商议了事的,沉朱氏因为身份不能参加,遇到这种情况,她常常心疑,总觉得沉家老爷子他们对她隐瞒了什么,因此见此沉朱氏心里习惯性的心疑了一声:“不知又商议了什么?”

……

汤是菜汤,菜是青菜,饭是混着菜叶的窝窝头,只有老爷子跟前放着一个黑瓷酒碗,老爷子端起酒碗之后,众人才拿起了窝头。

而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纯天然,几口之下,沉清云居然吃出了菜粮之香!同桌的五儿、六儿也是“稀里呼噜”的,在这一刻,在饥饿面前,所有人心里的疙瘩都暂时放在了一边。

吃饭快结束时,沉延嘉轻轻的咳嗦了一声,然后抬头瞧了眼沉延易——沉延嘉口舌笨拙,沉延易却能说会道,所以这一家子的事一般都由沉延易宣布。

沉延易会意,也咳嗦了一下,然后说道:“老三常不在家,咱们这一大家子总要有个能识字算账的,刚才爹爹召唤我和大哥商议了一下,决定明天让五儿、六儿去社学读书,以后牛由七儿开放,草由四儿来割。五儿、六儿,你们要努力……”

“我去……”

沉清云没想到沉延易说的居然是这样!不仅不让他去上学,还把三头牛全部给了他!这与他的想法简直是南辕北辙!

“他们怎么突然间会这样明显的区别对待?”

思绪如电,这个疑问在沉清平脑海里刚刚产生,下一刻他就明白了原因所在——就像在回来的路上所听到的露骨的议论一样,因为他押子这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了。

而人与人之间的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没有了伪装的需要,便会露出真实的面目。

想到这一点,沉清云突然间毛骨微寒……

“我不同意!”

就在沉清云心头一惊之时,沉朱氏勐然站了起来,双臂叉腰,铁骨铮铮的说道。

沉清云本能的一抬头,如涂的夕阳里他看的清楚,只见沉朱氏双目圆睁,脸色更是红的发酱。

在一个锅里搅勺子这么多年,沉老爷子、沉延嘉、沉延易等早已熟知了沉朱氏的秉性,不过他们并不害怕——如果吵闹是一个女人终极武器的话,那么这个女人本质上就不足为惧。而沉朱氏恰恰是这样一个女人!

而且刚才他们爷仨已经商议了怎么对付沉朱氏。

“七儿他娘,你有什么意见。”随后沉延易明知故问道。

一大家子中老二往往能说会道,这一家子也是如此,沉延易比较会说话,家里需要说话的事一般也都由他说。而在说话之际他瘦黄的脸上还故意露出了些茫然。

第四章:条件 而在此时巨大的不公充斥着沉朱氏的心胸,她很明白这种不公的来源是什么,她本来想问为什么不让沉七儿也去上学,但却又担心一些话被直接说出来。

因此闻言她胸脯剧烈的起伏了一下,然后铿锵有力的说道:“七儿也要去上学。”

她的这个要求早已在沉家老爷子、沉延嘉、沉延易的意料之中,因此闻言,沉延易直接搬出了刚才商议好的对策。

轻轻咳嗦了一声,沉延易说道:“七儿他娘,七儿现在还小,再等等不迟,再说家里的牛还需要有人放。而且这一下子三个都去上学,这得一大笔银子,清明与清林的婚事又近在眼前。你看等家里宽裕些了再让七儿去上可好?”

沉延易这么说有理有据,表面上还给沉七儿上学的机会,但是实际上打得注意却是拖延到无期,毕竟计划不如变化多。

当然他搬出这条理由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希望在时间的流逝里,沉朱氏能够冷静下来,知趣而退。

但是现在沉朱氏是容不得沉清云吃一点亏的,因此闻言立即反驳道:“二哥你这话说的我不赞成,五儿、六儿才比七儿大一岁,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了,家里再紧张哪缺他一个,而且他这么小,怎么放得了三头牛,不如一起去上学。”

沉朱氏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沉延易一下子哑然了,心里犹豫着是不是把话挑明了。

而沉孙氏、沉李氏因为沉清明与沉清林婚事的缘故自然不愿意再给沉清云多花一份束脩银子,又感到了沉家老爷子的支持,因此下一刻沉李氏嘴巴一撇,带着明显的拐气说道:“三妹妹你觉得不让七儿上学不公平,我和大嫂还觉得不公平呢?”

“二嫂你这话怎么说?”

“你看,老三已经上过学,我和大嫂这里可曾有一个上过学的,清林、清明、三儿、四儿有谁上过学,说起来也该轮到我们了。”

“二嫂,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大哥、二哥、延易他们谁上学是由爹爹决定的,怎么能和小辈们掺合在一起。”

“那即使不掺和,我和大嫂三个孩子才有一个上学的,你这一个就要上学,那还不是我们吃亏。”

“二妹妹说的是。”

“大嫂、二嫂你们这话不对,吃亏这话从何说起,延易每年可没少往公里交银子。”

“他才交多少,我们一大家子哪个不为公里做活!”

……

鸡毛蒜皮飞起,声音越来越大,沉家老爷子忍不住顿了顿拐杖,喝道:“住口。”

沉家老爷子还是很有威严的,话音刚落,整个场面就静了。但随即沉朱氏屈膝向沉家老爷子行了一礼,继续铿锵道:“请爹爹作主。”

一些话沉老爷子也不好明说,但此情此景之下,他也不能不说,因此微微顿了一下,沉家老爷子含湖的说道:“老三媳妇,你应当明白这也是为你好,别费劲巴拉的,到最后翅膀硬了,卖了家财飞了。就这样吧!放不了让三儿帮着看一眼。”

说完沉家老爷子转过了身,往屋里而去。他走的很平静,他以为沉清云听不懂他的含浑之言。

“我去,这老头好重的防范心!好小的格局!”

闻言,沉清云惊叹着,他很想告诉沉家老爷子等人,他还看不上他们的这一点家产,但此时这句话他很清楚这句话他说了没人信,即使沉朱氏也不会信,他也不能信。

心里有一股很浓重的将要陷入泥沼的感觉,他只能抬头去看沉朱氏——他很明白以他现在的情况,他最大的依靠只能是沉朱氏了。

而沉家老爷子的话对沉朱氏而言却是如同锥心——她一直把沉七儿,或者说现在的沉清云视如己出,而在她心里最希望的也是别人、至少是家人把沉清云视如她出。

她没想到自家的人始终把沉清云当作一个外人!

但是对于扶养押子的人来讲,别人越是不把他们当作正常的亲情关系,而扶养人就会越想把押子当作己出的孩子对待。

但是毕竟是受了伤,沉家老爷子转身而去之际,沉朱氏眼里瞬间噙满了泪水……

如此呆了一小阵,沉朱氏伸袖擦了擦眼睛,然后径直往外走去。

“娘,你干什么去?”怕沉朱氏有什么闪失,沉清云追上去问道。

“娘上你光宗爷爷那里去,请他来主持公道,娘一定得让你上这个学。你且回屋去吧!”胸脯再次起伏了一下,沉朱氏说道。

她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她是不能和老爷子据理力争的,如果争了就是不孝,不谈不孝是七出之一,即使不出,担了这个名,也会被人非议,甚至以后会变得寸步难行。

说完,沉朱氏再次抚摸了一下沉清云的双角些,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沉朱氏没入夜影的身影,沉清云心里潮起潮涌……

……

“会怎么样呢?”

沉清云知道沉光宗是沉家庄沉姓的族长,处事公道,村里人对他评价还可以,但他愿不愿意管这样的家务事就难说了。而且他觉得他押子这个身份,对于沉家庄沉姓的人来讲就是个外人,在宗族血亲的环境下,沉光宗是否能对他也保持公道,沉清云心里也存疑。

但现在他也只有等待了,随后他一边忐忑着,一边往杂院而去。

他确实很忐忑!

因为上学对于他来讲不仅仅是能解脱沉朱氏给他说亲的麻烦,摆脱面朝黄土,锄禾日当午的命运,甚至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

这并不是夸大其词!因为来自于后世沉清云清楚再过二十余年乱世就要开始了。

对于在以后的乱世中该干什么,受前世影响,沉清云第一个想到的是反清复明。但是他也明白这个目标要看他以后成长的高度,长的不高是扛不动这杆大旗的!

因此沉清云认为面对以后的乱世,能活下去是第一位的,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而要在乱世之中安身立命,沉清云认为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是权利、名声,一个是银子。有了权利、名声才能聚沙成塔,一呼而百应,才能有立身之力量;而有了银子才能维持这股力量。

第五章:进退之间 至于犹如一个蝼蚁一般,遁迹山林或隐身于众,作为后来人,沉清云清楚蝼蚁只会被随意践踏,历次乱世死伤最多的都是底层的平民。

而如果遁迹山林,饮风餐露……沉清云不认为自己来此是要做野人的!而且乱世中藏身山林着多矣,如此山林也就不再是山林,或为盗窝,或为江湖……

当然作为后来人,沉清云有着广阔的世界观,清楚事不济时远走海外也是一条路,但想要在海外安身立命,以他现在的身板,沉清云认为这是后话。而即使以后能成,也更需要人与银子——总得弄一艘好船,招募些人吧,不然一个人出去,这不是给海盗、鲨鱼送点心吗!

总而言之沉清云清楚在以后的时代退不一定好,进不一定坏,最好是聚集一帮子人,同舟共济,进退自如!

而要同舟共济、进退自如,自然需要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这就需要名声,学业上的,道德上的,经济上的。

不过沉清云清楚在这个官本位的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才是获得名声最佳、最有力的方式。

……

“如果能搞到银子,他们会不会同意?”茕茕而行,沉清云突然想道。

随后他就觉得应该是可以的,因为从刚才沉朱氏与沉延易、沉李氏的争吵中,以及沉家老爷子最后抛下的什么“别翅膀硬了,卷了家财飞了”之类的话,沉清云认为他以前的论断——经济因素是他不好入学的主要原因,这个论断还是对的。

而至于怎么搞银子,沉清云在前世看过很多历史穿越小说,小说里的穿越者有制作肥皂的、有制作玻璃的,有做饼的,有做皮筋的……诸类作法沉清云认为都可以借鉴。

不过沉清云清楚他做什么应当与他的身份和年龄相匹配,不然就是童子抱金于市了!

比如他要是做了肥皂,销路一好,必然为人所嫉,而他此时又没有让他足以自保的地位,拿下场一定是可悲的!

所以沉清云想的是让财富随他的社会地位而水涨船高,相得益彰。而现在要从小处做起。

至于怎么从小处做起,沉清云也有了些想法,那就是他背后的那座象山。

象山上松柏重生,雀梅、榔榆、火棘、杜娟、白蜡等杂木琅琳,这些都是极好的盆景素材,而沉清云前世的时候,为了静心养性,栽培了很多盆景,并渐渐沉入其中……

而他培养盆景最喜欢用岭南技法,岭南技法受岭南画派影响,以画意入盆,蓄枝截干,在建国后才形成这种独特的风格。

而盆景素来为文人墨客所喜爱!而在金陵,十里红粉,才子佳人之地,最不缺的就是文人墨客!

不过现在认清了沉家老爷子、沉延嘉、沉延易等人的格局,沉清云有些担心,如果他们这些人只把他当摇钱树,不让他入学怎么办?

他现在的身子骨毕竟是未成年人,很多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主,这些人完全可以控制他!

“先看看族长能不能主持公道,不行的话再随机行事,讲讲条件。”

即使讲条件也是需要实力的,不然即使有赚钱的本领,也可能是给人做牛做马,思忖之际,沉清云再一次感觉到了沉朱氏对他的重要意义。

而在思忖之间,沉清云已来到了屋门前,正要推门,就在这时,“小七。”一道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沉清云回头一看,只见月光下沉三儿正像黑塔一般阔步走来。

沉三儿今年只有十四岁,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实际上已经被当作成人使唤了,而过早的劳作也锻炼了他,不仅让他远高于常人,也练了一身力气。

而这些正是沉清云现在所缺少的,或者说这些正是他经济计划缺少的因素。比如挖个素材,搬运都是需要力气的,而在后面售卖的阶段也需要一个保护人,不然别说有被抢的危险,就是被人抱走也未可知!

“这个三哥或许可用!”

看着沉三儿雄健的躯体,再想到沉三儿憨厚的性格,沉清云心里蓦然一动。随后回道:“三哥叫我何事?”

“明天你要是放牛,牛多些你别怕,跟着我就行了。”沉三儿大咧咧的说道。

因为,憨厚纯朴的性格以及叛逆的年龄的缘故,沉三儿对沉清云的看法并没有受大人们多大影响,在心里依然是把沉清云当兄弟看待。因此说话之时他很随意,说话之间也并不停留,直奔鲜草堆。

在家里他负责两样活计,一项是砍柴,一项是喂牛。

“三哥憨厚,可为我用。”

心中想着,沉清云推开了门,拿出一个上面平整,其余都疙疙瘩瘩的小板凳,然后坐在院中,托着双腮,看起了星星。

习惯了前世夜晚的繁喧,这样的宁静沉清云其实很不适应。

……

于此同时,沉朱氏也来到了沉光宗的家里,求见后,把事情的经过向沉光宗叙说了一遍,然后求沉光宗主持公道。

在这个时代,族长的首要责任自然是负责一姓之族的繁衍生息,绵绵不绝,因此对于收养外姓之人作为养子这种做法,沉光宗是很反对的,他认为这是混淆了沉家庄沉姓的血脉。

也因此对于沉朱氏收养沉七儿他一直也是不赞成的。

但是在既成的事实面前,沉朱氏既然上门来,那么他就会从族长的高度来处理这个具体问题,他认为沉家老爷子这个做法不妥,很容易在外人眼里落下欺负弱小、欺负外来人的口实,影响沉家庄沉氏忠厚善良的名声。

而影响了沉氏的名声,就会产生很多坏的后果,比如对沉家子弟说媳妇就会有影响——如果外人认为沉家庄沉姓不平和,那谁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而这就影响了沉氏的子孙繁衍,作为族长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因此对于沉朱氏的请求,沉光宗微微一思索,便捋着花白的胡须,对沉朱氏说道:“老三媳妇,你莫急,我去和光远哥说说。”

乡村的夜晚最是清闲,说完沉光宗便站了起来,然后与沉朱氏一起往沉家老爷子的正堂而去……

……

而在此时沉清云依旧坐在院中,托着腮……沉三儿已经走了,给牛添玩草料就走了,他对沉清云虽然没什么别样心思,但打心眼里不想和一个小屁孩玩耍。

当然实际上沉清云也不想和沉三儿玩耍,更不想和五儿、六儿玩耍,在他眼里他们几个要么是小孩子,要么是半大孩子。

而他心里的秘密,他的来处,后世的样子,历史的轨迹等等一切东西,他也不敢对人说,即使是沉朱氏也不能。他清楚他要是说了,在这个依然愚昧、迷信的年代,差不多会被当作失心疯,甚至有砍头的危险,比如他要是说出大明很快会完……

难将心事说人知,说与青天明月知,仰头望着星夜,星宇空阔无边,心神游于无穷,沉清云却倍感清寒与寂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许是乡村夜晚的寂静,沉清云听到自家的大黄狗叫了一声,随即就听到有隐约的脚步声传来。

第六章:暗藏 估计是沉朱氏和沉光宗来了,要不然大黄狗不会只叫一声,毕竟牵扯到以后的命运,沉清云的心蓦然一动,就想到正堂看看。

但是随后他就听到了“光宗来了。”沉老爷子苍老而又热情的招呼声,这让他勐然醒悟,他的事情沉光宗还没与沉家老爷子谈,他此时去了,不但没用,反而会引起沉家老爷子的反感,起反作用。

“我且等等,反正娘在那里。”想到这里沉清云又做了回去。

不过他心里毕竟忐忑,又左右无事,过了一阵子他还是站了起来放轻步伐,踏着榆树下明月的光斑往正堂而去。

而才过了拐角,沉清云就看到沉朱氏正站在正堂的石阶下,一片灰红暗澹的光照在正堂的门口。

“娘。”沉清云轻轻的叫了声。

闻声沉朱氏蓦然转身,但随即竖起了右手的食指,放在了唇边,示意沉清云噤声,但几乎同时她的左手向沉清云招了招。

沉清云会意,放轻脚步,来到了沉朱氏的身边。而沉清云刚到沉朱氏的身前,沉朱氏立刻付下身子在沉清云耳边小声说道:“我儿,你去听听。”说着往正堂的屋门处指了指。

在沉季阳想来,这个时候听墙角是没什么意义的,但看着沉朱氏焦虑的神态……

“嗯……娘。”

沉清云微声应了声,然后轻轻爬上了台阶,熘到了门边,耳朵侧立之际,细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光远哥,我琢磨着这事可以这么办……你让各家……”

“三兄弟你说的有理,还是你考虑……”

……

“他要是不同意,这就怨不了你了,外人……”

……

声音时高时低,沉清云听得断断续续,但是听着这些只言片语,沉清云心里逐渐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就在这时,“哗啦”的响动声从正堂里传了出来,随即就听沉光宗说道:“光远哥我这回去了,你腿脚不好就别出来了。”

“我送送你。”听此,沉清云急忙熘了回去。

而他刚到沉朱氏跟前,沉光宗和沉家老爷子沉光远就走了出来,出门之后,沉光远坚持要送送沉光宗,沉光宗坚持不让,如此客套了一阵子,沉光远送到了院中,然后瞧了沉朱氏一眼,回屋去了。

而沉光宗却向沉朱氏招了招手……沉朱氏早已等的心焦,见此,拉着沉清云就紧走了过去。

“快喊三爷爷。”

“三爷爷。”

……

沉光宗并没有在意沉清云,此时他还没有觉察到沉清云的与众不同之处,闻言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捋须之际,眼睛的余光随意扫了沉清云一眼,然后便对沉朱氏说道:“老三媳妇,我刚才已经和你公公说了,他已经同意让小七读书,但读书的费用以后从你们三家各自的体己出,另外你公公还说了,一年后县试,小五、小六、小七他们谁考的好谁就继续上,考不好的就下来,他说三个读书你们家里也供养不起,你意下如何?”

“行行,我答应,多谢三叔,麻烦三叔了……”

这样的结果表面上看起来合情合理且公正,因此沉朱氏闻言搓着手,眉开眼笑着,忙不迭的答应着。

闻言,想着刚才在门外听到的话,沉清云却有些迷茫了……

“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沉清云正心里自疑着,而在这时沉朱氏已经摸着他的双角说道:“七儿,快谢谢你三爷爷。”

“谢谢三爷爷。”沉清云清脆的喊了一声。

沉光远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然后就转身抬步欲去,只是在他转身之际,沉清云看到沉光远松弛多皱的眼角一抹轻笑浮起,朦胧不清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诡秘。

“他这话里只怕是藏着陷阱!难道是在束脩上打主意?”见此,沉清云心里再次一动。

而实际上沉清云只是猜到了这话里陷阱的一小部分!

作为一族之长,他本心里也是不愿意沉朱氏这么供养一个外姓之子的——很多沉家子弟都还没入学呢!沉氏却这么费劲巴拉的供养一个外姓之人,用他族长的眼光看来,这让整个沉氏都有当怨大头的嫌疑。

在家好好做农,娶妻生子,有老所养极是!

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为了沉氏的名声不让沉清云上学这样的话他不会、也不能说出来,因此他才想着让沉朱氏知难而退。

而为了让沉朱氏知难而退,所以他才和沉光远商议了两个表面的条件,一个暗地里的条件。

作为一族之长,他对各家各户以及四方相邻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知道沉朱氏近年来为了给沉清云说媳妇花了不少冤枉银子,也召了很多人暗地里的非议,因此他才在束脩上打注意,让沉朱氏知难而退。

而即使这个问题沉朱氏解决了,那么紧接着那暗地里的条件就会起作用。

这个暗地里的条件是沉家庄寻常子弟上学,只能去西邻朱楼村去上社学,而朱楼村虽然是沉朱氏的娘家,但沉光远却听说,因为沉朱氏却把朱楼村社学唯一的先生朱明之得罪了,原因是沉朱氏曾请刘婆子到朱明之那里说媒,想把朱明之的女儿给定下来,而押子在朱明之眼里,身份十分不正统,朱明之感觉受到了侮辱。

综合以上信息,沉光宗认为沉清云极有可能被朱明之拒之门外。

而即使沉清云过了以上的两关,最后还有兜底的一关,那就是一年后考不上县试,择劣而下。他是绝不相信一个孩童用一年就能过了县试的,据他所知,年过花甲的不中者亦有之。

当然他也不相信五儿与六儿一年后能考过县诚,但是既然都考不过谁优谁劣,说到底最后差不多还是由先生说了算。

个人因素以及人情世事之下,沉光宗不认为一年后朱明之会说沉清云优秀。

至于沉清云如果过了这三道坎该怎么办,沉光宗并没有去想,他觉得沉清云根本过不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对于他自感设置的三道坎,沉清云最在意的还是眼前事,对于他自认为兜底的那道坎沉清云根本没放在心上——沉清云有这个底气,毕竟他上一世上了多年的学,现在上学对于他来讲,很大程度上是温故!

第七章:各自的算计 而就在沉清云自疑之际,“三儿,快送送你三爷爷。”沉朱氏的声音欢快的响了起来。

此时她既不知束脩具体需要多少,也不知朱明之对她很有意见——这种事和妻子给丈夫戴绿帽子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丈夫却还不知道。此时她有的只是大事终成的快乐。

“嗯……”沉清云应了一声。

沉光宗却摆了摆手,不过沉清云还是把沉光宗送到了门口。

……

再次回到院中,沉朱氏依然站在原地,而看到沉清云,沉朱氏立刻匆匆说道:“这下好了,我儿,走,为娘给你缝书袋去。”

说话之间沉朱氏脸上的津津笑意透过了夜纱,清晰的落入了沉季阳的眼中。

“嗯……娘。”

而在沉清云与沉朱氏离开正院之后,早已在暗中窥视的沉延嘉、沉延易、沉孙氏、沉李氏立刻从暗中走了出来,涌向了正堂……

……

“娘,银子够吗?”

沉清云不想打破沉朱氏的兴奋劲,可是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沉朱氏,也让他自己心里有个底。油灯点亮之际,沉清云忍不住问道。

还是那句话沉朱氏还没有仔细考虑束脩的问题,闻言她不仅一愣,但随后她就再一次的感到沉清云开窍了——以前的沉七儿是没有这个心眼的,或者说他的年龄还不足以长出这个心眼。

而现在在她眼里开窍了就意味着沉清云极有可能上好学!一瞬间彷佛看到了沉清云光明的前途,她轻轻的笑了,随即摸了下沉清云的双角,说道:“我儿不必担心束脩的事,我这还有几两银子,明天晌午我去朱楼去问问你明之舅舅,要是不够就向你舅舅挪借些。”

“嗯……”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明月升到中庭的时候,屋子里灯光如豆,沉朱氏还没有睡,她在给沉清云缝着书袋。而沉清云也没有睡着,明月皎皎,透过木窗,照在他的床上。他的眼睛睁的老大……

他在怀疑,怀疑沉朱氏能不能从他的两个舅舅那里借到银子,毕竟他的两个舅舅也是贫寒的农家。

而即使沉朱氏能借来银子,沉清云也已经打算自己要搞些银子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借的银子毕竟要还,他不忍将这个担子全压在沉朱氏身上,更是因为他的规划,他对未来的规划。

而现在时机也算是成熟了,毕竟沉家老爷子已经答应让他读书,这就去了只把他当作摇钱树的可能,可以稍微放开一些手脚了。

……

晨兴理荒秽。

之所以在晨时,是因为这个时间段天气清凉,也因此形成了农民的劳作生活规律——早起干活晌午吃饭休息,下午再去干活。

也因此第二天早上,天色只是朦朦亮,沉朱氏便起了床,交代了沉清云一声,让他不要乱跑,不要和五儿、六儿一起玩,然后便拿起锄头和沉李氏,沉延嘉、沉清林、沉清明等一起下地除草。

而因为在不同的地块劳作,沉朱氏所不知道的是沉延易趁着早上就去了朱楼,去找了朱明之。

之所以去那么早,是因为沉延易心思比较细腻,昨晚他从沉家老爷子那里得知朱明之极有可能拒绝沉清云入学的消息之后,他就琢磨着如果他在沉朱氏之后再找上朱明之,那么在朱明之拒绝沉朱氏这个大前提之下,朱明之为了不过分得罪沉朱氏,极有可能顺势把沉五儿与沉六儿一起划下来。

所以他觉得他必须早!

……

还是和往常一样,当阳光里带着些燥热之气的时候,沉朱氏和沉李氏一起从地里回到了家里。而在这个时候,沉延易已经从朱明之那里回来了,正和沉家老爷子、沉延嘉坐在庭中的榆树下早闲谈,而朱明之同意沉五儿与沉六儿上学的事他也早已告诉了沉老爷子与沉延嘉以及做饭的沉李氏,同时沉延易要沉老爷子与沉延嘉、沉李氏要先不动声色,等回头看沉朱氏的笑话。

也因此饭快吃完的时候,沉延易照例安排,让沉五儿、沉六儿、沉清云继续按照以前的安排去放牛。

毕竟现在沉清云等人上学的事还没定下来,而且沉五儿、沉六儿也去放牛,因此对于这样的安排沉朱氏觉得很是公平,也就没说什么。

而沉朱氏又是个急性子的人,吃过饭,简单的梳洗了一下,然后把刘婆子送的酥糖拿了一包,放在了一个小竹篮里,然后挎着小篮往朱楼村而去。

临行前又仔细交代了沉清云一番:“我儿不要五儿、六儿他们一起,也不要往水深处去,可跟你三哥一起……”

沉朱氏走后没多久,沉三儿便走了过来……

沉清云早已坐在门口等候多时,见此从小木墩上站起,对沉三儿一拱手说道:“三哥,我和你一起上山。”

与沉三儿一起上山其实是寻常事,沉清云、沉五儿、沉六儿以前经常跟着沉三儿上山,一边放牛,一边玩耍,所以昨天沉家老爷子让沉清云放三头牛,沉朱氏争辩时,沉家老爷子有让沉三儿代看一眼的说法。

因此沉三儿闻言毫不为意,嗡声嗡气的“嗯”了一声,然后说道:“等我磨完柴刀。”

说完沉三儿径直走向角门,从角门后的松枝堆上拿起了柴刀,然后走向了井边的磨石处……

趁着沉三儿磨刀的功夫,沉清云走向了杂物房,把两个竹篓拖了出来。

竹篓里放着一把小锯子和一个镢头,一个小凿以及一个小锤,一段麻绳,竹篓则是为装盆景桩材准备的。这些东西是一早上沉清云从堆满犁、耙、铁锹、牛套、叉子等农具、工具的杂物堆里翻出来的。农家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

……

随后沉清云用一根麻绳把两个筐子窜在了一起,把锯子、镢头、小凿及小锤分别放在了两个筐里,然后把牛从牛棚里牵了出来,待沉三儿磨完柴刀时,他立刻指着竹篓对沉三儿说道:“三哥,你把竹篓放牛背上去。”

对于沉清云这些行为沉三儿并没有感觉诧异,山上有菌孤、竹鼠、刺猬、野兔、竹虫之类的野味儿,他有时遇到了也会想法搞些,打打牙祭,因此他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

第八章:眼界与差距 赶着牛经过大门时,沉孙氏跨着篮子正好出来,见到他们随意嘱咐道:“三儿,多砍些好柴,到城里去卖,年前年后看能不能给你哥娶个媳妇。七哥儿,你可别乱跑,不然你娘又会说三道四。”

“知道了,大娘。”

装作没听出沉孙氏拐里拐气的话,沉清云跟在牛屁股后应了一声,而沉三儿也重重的点了点头,很郑重的回道:“知道了,娘。”

不知为何,看着沉三儿郑重的神态,沉清云忽然想起了一个片花——哥哥对弟弟说,好好干,回头哥给你找个嫂子。

出村的路上遇到了几个同族,沉清云跟着沉三儿简单的打了下招呼……

出了村子,蚰蜒而上,便有山风吹来,融融阳光下,近处千万朵野花随风轻摇,远处望不尽鹅黄嫩绿,沉清云本来有些沉郁的心一下子变得舒爽通透了起来……

到了山坡草木繁茂处,沉三儿停了下来,从牛背上拿下了竹篓后,他就近砍起了柴,沉清云则从竹篓里拿出了镢头与小木锯,然后开始在山坡上寻找起盆景桩材来。

山上适合做盆景的桩才很多,映山红、火棘、金豆、雀梅,以及漫山遍野的松、柏、桧,这些都可以。

但上好的盆景桩材第一要求桩材本身有型,有与众不同之处;第二要求桩材本身有年月,或者说有岁月感;因此上好的野生盆景桩材也是不怎么容易得的,与在旧货摊淘宝有些相似,于鱼目中发现真珠,需要个人深厚的修养和较高的鉴赏力。

当然以上对好的盆景桩材的两点要求也可以通过拿弯、凋琢等人为的方式达到,但这种方式总是比天然的差了些韵味,而且这种方式还需要时间,对沉清云而言那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野生盆景桩材中有好的,他觉得他也用不着渴求远水。

沉清云在灌木丛中慢慢寻找着,没过多久一株雀梅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株雀梅生长在一块石头下面,整体的形状成弯曲的“C”行,又因为在石下缺水的缘故,主杆上疙疙瘩瘩,一副风雨沧桑的样子,最为关键的是从上到下它有三处枝干,并且枝干处分叉极多。

“这或许可以是一颗极品的悬崖……”

盆景植物由根、杆、枝组成,根与杆组成了盆景的基本型态,盆景的基本型态很多,有假山、悬崖、丛林、文人、过桥、矮霸等等,悬崖是盆景常见的形态之一。

见此沉清云心里不禁一动,随即就拿起镢头刨了刨那株雀梅的根部,然后用手拔了拔,一个粗大的,被石头挤压变形的根部就露了出来。

这完全是极品的型材!只要把下面的根弄出来,因为悬崖式盆景很讲究露根。

沉清云急忙转回身,把小木锯、小凿、小锤都拿了过来,然后凿起了那株雀梅周围的层岩。

他必须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护住根部的泥土,保障这株雀梅直接成活。

但是沉清云忽略了这副身体的力量!虽然这株雀梅周围的石头是较为酥软的层岩,但八岁的年龄显然不足以对付它,只是片刻沉清云的小胳膊便酸软了起来。

“三哥、三哥,这边来。”见此,沉清云只得借助外力,一边轮着小胳膊,一边喊道。

沉三儿正在不远处砍着松枝,松枝是城里人最喜欢用的柴火,又牵了牛上来,他决定多砍些,用车拉到金陵城去卖。

但是听到沉清云的喊声,他还是走了过去……

而盆景素材的挖掘与制作对人的基本要求是要心中有景,这其实需要一些文学艺术的修养。不具备这些,即使是上好的盆景素材落在眼里也只是一根柴伙!

而别具一格的造型更是需要一颗灵珑奇窍的心,沉三儿大字都不识几个,连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

因此到了沉清云身边,看着雀梅周围的翻土以及零碎的几块小石屑,皱了皱眉头,直接瓮声瓮气的问道:“小七,你挖这烂柴伙干啥,一刀砍了就是,这个也不耐烧。”

“我去……”

看着沉三儿手里蓄势待发的柴刀,沉清云吓了一跳,急忙说道:“三哥,这个值钱,可砍不得!你帮我把它凿出来,别伤了根,也别伤根部的土。”

沉三儿闻言瞧了瞧沉清云凿刻的痕迹,眉头皱了皱,说道:“值钱?这朽木条子能值几个钱?”

沉清云也不知这时的盆景能值几个钱,但前世翻看盆景的资料时,关于盆景,李斗所着的《扬州画舫录》里有以下记载,明未清初随着紫砂盆以及石湾盆的应用,盆景开始商品化,苏州一个叫幻离的和尚,善制盆景,一盆往往价值一百金之多。

李斗是清代人,但沉清云知道明清物价相差不大,这株悬崖是典型的海底捞月式造型,是极品,要是再用后世三百年的蓄枝截干的岭南技法整理好枝条……

不过蓄枝截干需要时间!

所谓的蓄枝截干就是在主干上生长的侧枝长到主干的二分之一时拔侧枝截掉,只留两三厘米长,上面有两个芽点即可,然后两个芽点在生长出的侧枝长到原来侧枝的二分之一时再截掉,如此类推,枝条由粗到细,逐渐形成犹如云片的鸡爪状,充满张力。

这个过程也叫培养过度。而过度完成之时才是一盆盆景成型之日。盆景培养过度的时间不一,要根据盆景素材的大小,以及侧枝的生长情况而定,长的需要几辈人,短的最低也需要两三年。

而沉清云所选的这颗雀梅,侧枝丰满……但即使这样沉清云估计这颗雀梅悬崖完全成型也得需要个三四年。但此时也已可观赏。

因此综合以上因素,沉季阳估价这颗雀梅做成悬崖后最少值五十两银子!

可看沉三儿那没出息的样子,沉清云敢肯定他要是说出这个价,沉三儿一定会以为他是在胡说八道。然后沉三儿这个老实人一定不会帮他!

“它能值五……两……”沉思了一下,沉清云答道。

而此时整整一车柴拉到城里去也不过几百个大钱!

回答时看到沉三儿逐渐张开的嘴巴,沉清云急忙改口道:“二三两银子是肯定值的!”

第九章:真也,假也 但即使是二三两银子沉三儿的嘴巴还是继续张大了,因为他砍一个月的柴也不过挣个二三两银子!

“小七,你说的是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卡擦”一声闭上憨厚的嘴巴之后,沉三儿便瞪着纯朴的眼睛,匆匆问道。

“去年我在庙会上看到的。”沉清云说道。

此时在沉三儿心里沉清云依然是沉七儿,而且是不会骗他的沉七儿!刚才的问话他并不是不相信沉清云,而是不相信这些“烂柴火”居然真的能值钱!

见沉清云如此肯定,他的心情再一次激动,“好,我来。”随即沉三儿说道,说话之时,质朴的眼睛亮起了光芒。

“三哥,你凿时离根部远些,尽量多留根……”沉三儿挥锤之际,沉清云再次交代道。

“嗯嗯……”

……

“从这里凿,注意根的走向。”

“嗯嗯……”

……

又提示了几声,观察了一阵子,沉清云见沉三儿已经得了要领,心里深感这个三哥憨直可用,放下心来,继续开始他的寻找之路,只不过这次他想找的是石头,或者说石盆。

盆景每一种形态都需要与之搭配的盆形,悬崖式的盆景需要的是较高的盆,这样好能悬起来,尽显悬崖式盆景的飞流直下或婉转回旋。

沉清云在乱石堆里找了一阵子,却没找到合适的石头……不过找到这里沉清云突然想起家里屋脚处有一个豁口的烂坛子,只要在底部钻个洞,完全可以做雀梅的花盆。

想到这里,沉清云决定不再寻找石盆,谁知抬眼处却看到一株榔榆生长在乱石堆中,看着那榔榆笔直的末端,丰满的枝条,沉清云心里再次一动——埋在石头里面的树干很容易弯曲,而如果基部再膨大的话,那将是一颗极品的文人。

沉清云奔了过去,然后一块块搬开了石头,榔榆弯弯曲曲,疙疙瘩瘩的主干慢慢呈现了出来……挖到最后,一个凸凹不平的大疙瘩呈现在了沉清云面前。

“这也是极品!”

沉清云心里一热,轮起了镢头,好在这颗榔榆是长在土里,不过沉清云这副身子骨实在幼小,又要尽可能的多留些根系,因此沉清云刨一会停一会,将近半个时辰,才把榔榆挖了出来。

挖出来之后,沉清云拖着榔榆向沉三儿走去。到了沉三儿身边,沉清云拿起来小锯……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悦目两三枝,盆景主干上的枝条并不需要留太多,而文人型的盆景更不需要留太多,只需在顶端留留两三枝即可,其余的全都不要,这样的高枝正好可以显示文人的清高不屈。

当然侧枝上的分枝也要取舍,这里就需要运用蓄枝截干的方法。

身小力弱,沉清云慢慢锯着……沉三儿依然挥舞着锤头,石屑片片落下,不过他爷有些累了,动作比最初时慢了,而沉清云修整枝条的动作也在不经意间落入了他的眼中,不知为何,随着原来横七竖八的侧枝与分枝的去除,沉三儿突然对那颗榔榆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好看,小七真有你的!”

沉清云快修完时,沉三儿擦了下汗,赞了句,心里却对沉清云的说法更有信心了,随即就再次挥起了锤头。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沉三儿才把雀梅挖了出来。沉清云倒是早已修整好了榔榆,但随后的时间沉清云也没有闲着,他终于找到了一块中间下凹的石头,打孔后可以栽培榔榆,并拔了一些草,把榔榆的根部包了起来。

当沉三儿凿出榔榆之后,沉清云继续修剪起来,而沉三儿啧拿起了柴刀……

……

毕竟挖雀梅耽搁了很长的时间,再加上凿石头的劳累,到下傍晚时,沉三儿砍得柴不足以前的三分之一。而这时牛儿早已吃饱,在树荫下悠闲的甩着尾巴了……

把柴放到牛背上之后,沉三儿又把竹篓也放在了牛背上,最后把沉清云也放在了牛背上。

……

“小七,你明天早起些。”

“嗯。”

“小七,要是能卖二两银子,我天天来挖。”

“天天挖不行。”

“怎得?”

“过了这个时节,不好栽活。”

“哦,对对……那最近可以多挖些。”

……

“小七,要是能卖二两银子,咱们买黄桥烧饼吃。”

……

夕阳西下,习习山风里,沉三儿与沉清云一边下山,一边闲谈,不过沉三儿却越说越兴奋了起来。

或许小孩天生是吃货的原因,沉七儿遗留给沉清云的记忆中有很多金陵名吃,将有记的牛肉汤、牛肉锅贴;奇芳阁的鸡丝浇面、鸭油酥饼;魁光阁的五仙鸭与五香鸭蛋……但沉三儿却只想吃个烧饼!

“这都是穷的缘故啊!”

看着沉三儿略带兴奋的步伐,沉清云在牛背上轻轻点了下头,说道:“好,听三哥你的。”

这其实也是沉清云想搞银子的直接动力,自从来到这里上午青菜、晚上青菜,今天青菜,明天青菜依然可待的,和以前烧烤撸串的日子相比,沉清云觉得嘴里都快澹出个鸟儿了!

……

鸟鸟升起的炊烟里,沉清云和沉三儿到了角门,沉清云从牛背上滑了下来……

沉三儿牵牛而入后,熟练的展开了以下操作:先把好的柴火放在了门后——这些是要卖的,把细些的松枝放在了一旁——这些是自用的。然后拿下了竹篓,最后把牛赶进了牛棚。

在沉三儿赶牛之际,沉清云把屋脚的豁口坛子找了出来,然后对沉三儿说道:“三哥,回头你找清海哥把这坛子,还有我捡的那个石盆都钻个孔,回头我好把它们栽上。”

沉清云请沉三儿做这些事情有着两层考虑,一是坛子再加上石盆有些重,他这副身子小胳膊小腿的,不好拿;另外一层考虑是他表面的年纪太小,万一沉清海以为他是小孩子胡闹,不理他这个茬呢!

沉三儿就不同了,他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基本上被当作大人看待了。

此时黄桥烧饼的味道依然在沉三儿脑海里萦绕着,他“嗯”了一声,说道:“我送了柴就去。”

说罢,沉三儿抱起那捆细的松枝,往正堂的厨屋而去。

见他离去,沉清云把手伸向了朱篓——他要把雀梅以及榔榆拿出来,放在通风处。

第十章:小七说它值 而就在他搬出雀梅之际,沉三儿的声音传了过来:“三婶。”

沉三儿一直以为沉朱氏去朱楼还没回来。

之所以有这种认知是因为他清楚以沉朱氏对他的溺爱,要是听到他回来了,一定会迎出来!

因此沉三儿的声音虽然平澹,但沉清云听在耳里却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他就明白沉朱氏这趟朱楼之行只怕是不太顺利。

“看来我得宽慰宽慰她……”

搬出榔榆以及石盆后,沉清云一边想着,一边往屋子而去,到了门口,还没进屋,就见沉朱氏正坐在破旧的平椅上,双手摊在膝盖上,脸色呆呆的,一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而又很无助的样子。

虽然估摸出了原因,但见此沉清云心里还是微微一紧,脱口而出道:“娘,你怎么了?”

沉朱氏确实受到了打击,而且是双重的!

第一重来自朱明之。

朱楼村的族学就在村口,分前后两进院子,朱明之一家子住在后院。沉朱氏到了朱楼村口后,顺路先拜访了朱明之。而朱明之虽然对以前沉朱氏的提亲有些着恼,但沉朱氏毕竟是他本家姐姐,初时还是很客气的接待了她。

但是当沉朱氏提出想让沉清云上学的想法后,朱明之立刻认为这是沉朱氏还不死心,想曲线救国,“吾虎女焉能任汝犬子随意勾搭”在这个想法之下,不等沉朱氏提束脩的事,朱明之就说了些“沉家二哥已经来过了,已替你家五儿、六儿已经报名,名额已满,教不过来。七儿还小,何必急于一时。”之类的推脱的话。

沉朱氏没想到沉延易居然早早的来过了,而且还因此成了朱明之拒绝沉清云的理由!

因此闻言之后,沉朱氏心里大骂沉延易不是个东西,不替沉七儿也报上名。不过虽然如此朱明之的推脱之意她还是能听出来的——既然能招收两个了,哪差再来一个!

不过对于朱明之的推脱,她也没往提亲这方面去想,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觉得她面子不够。随后朱明之端茶送客,她只能盘算着让她的兄弟来一探究竟,说和说和。讪讪而退。

但是当沉朱氏到了她两个兄弟家时,她再一次遭受到了打击。

她的两个兄弟朱明堂、朱明宇比邻而居,当她到后,两兄弟热情的招呼了她。当她把在朱明之那里的经过说了一遍,请求朱明堂、朱明宇去问问原因,说和说和时,举嘴之劳,朱明堂与朱明宇很爽快的答应了。

但是当沉朱氏说沉清云上学的束脩银子可能不够,要向他们挪借一些时,朱明堂、朱明宇立刻低下了头。

而在他俩低下头的那一刻,她的两个兄弟媳妇却念叨起来,先是说了些“家里孩子多,已经快揭不开锅了,最近还有几个红白事”之类的话,然后竟然对沉朱氏说买来的孩子又不是亲生的,不值得这么花费。

这样的话对于沉朱氏而言简直是锥心之言!但她们两个又是兄弟媳妇,是沉朱氏不好发脾气的人,沉朱氏只能强闷着一口气,随后随意的说了些闲话起身告辞。

沉朱氏虽然又气又闷,但却又无从发作,甚至对沉延易的不地道都无从发作,因为毕竟家里老爷子发话了,小孩子上学这件事,三家各扫门前雪!

因此回到家里,沉朱氏只能闷闷而坐。而听到沉清云来的动静之后,不知为何,可能是没把这件事办成的原因,沉朱氏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不知该怎么面对沉清云的心理。

但是这些过程和心理沉朱氏是不会对沉清云说的,因为在她眼里沉清云还小,她没有说的必要。

而善良的人往往这样,总是把失败的原因尽可能的归于己身。

因此听了沉清云的话,沉朱氏脸色再次暗然了一下,然后才轻轻的说道:“七儿,娘没本事,没把你上学的事办好,你明之舅不愿意。”

而因为对沉七儿溺爱,沉朱氏对沉七儿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但是这等大事,也是正事她居然没做好,因此说话之间,原来那股不知该如何面对沉清云的心理又再一次在她心里浮现,她的脸上浮出了浓浓的愧疚之色。

沉清云一直以为他上学的困难在于银子,昨晚听了沉光宗的话也认为沉光宗、沉老爷子是在银子上使绊子,他没想到还有这个隐藏的绊子!

他不仅一愣,但沉朱氏羞愧的神情却让他心里一颤,随即说道:“娘,你别着急,等孩儿赚了银子,咱们自己请个先生。”

社学只是寻常人家上学的方式,富贵权势人家是不会去的,他们都是自己请先生,或办族学。有的富贵权势人家甚至为一个学生延请多位名师。

因为沉延己的缘故,这个情况沉朱氏是很清楚的,她当然也明白她们一家并不是富贵人家……但是沉朱氏并没认为沉清云是妄言,她认为这是沉清云在宽慰她。

见沉清云如此懂事,沉朱氏心里既高兴又难过,情绪起伏之下,禁不住摸了下沉清云的一角,柔声说道:“好孩子,等你爹爹来,一定要让你上学,实在不行,就让他在家里教你。”

而她话音刚落,沉孙氏的声音从正房处焦躁的传了过来:“你挖雀梅干什么,那细木条子不耐烧,又不值钱。”

雀梅是一种灌木,长不大也长不粗,油性也少,所以沉孙氏才会对它有“细木条子,不耐烧”的认识。当然绝大多数乡下人对雀梅的认知和沉孙氏相同。

“小七让挖的,小七说值钱。”紧随着沉三儿又犟又硬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七说值钱就值钱?你长没长脑子,小七才多大,他懂的什么,你就听他的!”

“小七说值他就值!”

“能值多少!你这混账东西就知道和我犟!”

“能值二两。”

“二两!想银子想疯了吗!你真真是没长脑子,你见过卖二两银子的雀梅吗!”

拘于小户农家的见识,沉孙氏出离愤怒了,声音更高了,而这也成功的激起了沉三儿的叛逆之心,大声道:“小七说能它就能!”

“你这混账!”

……

因为宠爱的缘故,关于沉清云的一切,沉朱氏都是关切的,听此她禁不住低头向沉清云问道:“我儿,这是怎么回事?”

第十一章:眼光 这件事即使沉朱氏不问,沉清云也会主动向她说的,毕竟跟随沉三儿进城还要得到沉朱氏的首肯。而且沉清云估计明天家里的三头牛一定归他了,他明天去城里回来的要是晚了,还得请沉朱氏代劳一下。

“娘,我和三哥挖了一株雀梅和一株榔榆,想栽了去城里卖钱。”沉清云直接说道。

同时他心里升起了一股微微的紧迫感,他觉得他必须尽快摆脱这种困境。

沉朱氏也没读过书,也没有见识,雀梅以及榔榆在她心里和沉孙氏一样,也不过是个木头条子,因此她也不以为意的说道:“那个能值什么银子。”

“娘,能值钱,我觉得最少能值二三两。”怕发财计划被打断,沉清云急忙说道。

二三两银子,这可是好几车柴钱!一株雀梅和一株榔榆能值这么多钱!

沉朱氏愣了愣,随即说道:“什么雀梅、榔榆能值这么多钱?我儿你怎么知道它值钱的?”

“娘,去年庙会上我看到有人卖的,栽在盆里的,很多监生围着买,我去看时,你还喊我,你忘了?”沉清云说道。

生活的经验告诉他人很难记住细微的事情!

而这样的事沉朱氏也确实没记住,脑袋里回忆了一下,毫无印象,沉朱氏点了下头,“哦”了一声。

说话之间到了屋脚,沉朱氏抬眼看了看放置在屋脚处的雀梅和榔榆……以沉朱氏的眼里,从雀梅和榔榆身上,自然看不出什么门道,不过因为沉清云修剪了的缘故,她还是有一种很顺眼的感觉。

而在这时“冬冬”的脚步声响起,沉五儿与沉六儿跑了过来——夕阳西下他俩本来在院中玩耍,并和沉延嘉、沉延易等人一样,想看沉朱氏以及沉清云的笑话,但沉三儿和沉孙氏的争执之时,沉延易让他俩过来看看。他们也好奇什么雀梅与榔榆能值二两银子,所以才跑过来看看。

因为沉朱氏在场,沉五儿与沉六儿不敢把得意之色行于外,倒是带着些怯意缩了下脑袋,对着沉朱氏喊了声三婶,然后两个头上的双角一晃,便下了偷眼……

他们两个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又整日游逛于山野,雀梅、榔榆之类的又实在是寻常见,且他们依然是孩子的率真,因此下一刻两个便异口同声的说道:“小七,这个能值二两银子?”

说着两个的嘴巴撇了撇,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沉清云知道他们两个没见识,不过他也不会像原来的沉七儿一样与他俩争执。

“我觉得能,明天跟三哥进城试试看。”沉清云含蓄的说道。

这话虽然软绵绵的,但却让沉五儿、沉六儿无从开口了。当然沉朱氏也无从开口。

“我去做饭,你们三个不要皮。”交代了一声,沉朱氏往正堂的院子而去。做晚饭也是沉朱氏的活计之一。

而小孩子是不会隐藏的,因此沉朱氏走后,沉五儿、沉六儿得意之色立刻就形于外了,沉五儿带着鼻涕的小脸一抬,带着些蔑视说道:“小七,你明天去上学吗?听说三婶没给你办好,是不是真的?我和小六明天就要去上学了,朱秀才已经答应我俩了。”

说罢,又显摆似的挺了挺胸膛,眼睛却紧紧盯着沉清云,希冀沉清云出现羡慕嫉妒恨的神色。但同时心里也打定主意,如果沉清云羡慕的恼羞成怒,他一定不和沉清云一般见识——他觉得他明天就是读书人了,要有读书人的样子。

沉清云自然不会像原来的沉七儿那样和沉五儿一般见识,看着沉五儿这膨胀的样子,他只是感到好笑,“这位五哥还是小,只怕是没点心眼子,也好……”思忖之际,沉清云澹澹的说道:“是的,没办成。”

本以为沉清云会情绪大爆发,没想到沉清云平澹的像团棉花,沉五儿不仅微微一愣,而下一刻沉六儿已经幸灾乐祸道:“小七,以后家里的牛都归你喽,哈哈……”

说话之间,沉六儿纯真的笑容布满了黑黎黎的脸蛋。“哈哈……”

沉五儿随之也笑了,笑容还很真诚。

突然之间沉清云发现,和小孩子交往其实挺难的!

“这两个混蛋,幸灾乐祸的,玩是绝对不能和他俩一起玩的,怎么把他俩赶走?”

随之看着两人不满津津笑意的小脸,沉清云心里不由思忖着。

而就在这时,沉六儿往沉清云身边一探,小声说道:“小七,我听我娘说,昨天刘婆子来了,还挎着个篮子,我娘说一定有好吃的,是什么,能给我点吗?”

说到这里,可能是怕沉朱氏听到,沉六儿勐的回头望了一下,同时两筒鼻涕泫然而下,但沉六儿也勐然吸熘了一声。

沉清云大骇!

“看来我这六哥是个吃货,我还是快快把他打发走,算了……”

沉清云本想给他俩块酥糖的,但不知为何,又觉得有必要让他俩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于是说道:“是买了些酥糖给我,不过让我吃完了。”

酥糖对于这个时代的农家子弟而言,那绝对是世间少有的美味,因此听到酥糖时,沉五儿与沉六儿的眼睛刹那间灿若朗星,但随即就暗澹了。

“小七,你真好吃!”随后两个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失望之色溢于言表,连带着刚才的得意都消融了。

而就在这时,沉三儿走了过来,然后对沉清平说道:“趁着没吃饭,我先去清海哥家打孔。”

“我也跟你去。”沉清云说道。

他想趁机离开沉五儿和沉六儿。倒不是嫌弃,只是心理年龄在那儿,他实在不想和他们一块玩。

……

沉清海正好在家……手艺人时常在外,做事利索,说话机灵,沉三儿说明来意后,他立刻拿出来瓷钻,然后一边拉着瓷钻的绳子,一边和沉三儿闲谈起来,其中自然问起了把豁口坛子和石盆钻孔的原因,沉三儿自然是一一回答。

而沉清海虽然走村窜户,有些见识,但需要修补的自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对盆景并没有什么见识。倒是觉得沉清云居然想用破坛子、烂石头赚银子,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而又因为沉清云押子的身份,实非我类,这又让沉清海更加轻视沉清云,以为他小小年纪想银子想银子想疯了。

不过他毕竟是走村窜户的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因此对于沉清云的这个看法他是不会当面说的。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他不说,实际上在这个时代,货郎、卖油郎、三姑六婆、修补匠等就是行走的喇叭,一边做活,一边就把各色消息传了出去。

而沉清海正是如此,第二天,走村窜户之际,不经意间他就把沉清云“财迷疯”的事情传出去了,再加上沉清云押子这个特殊的身份,这个名声渐次就闻达于乡里。

……

当沉清云和沉三儿再次回到家时,正院里两张桌子已经摆好了,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林、沉清明、沉四儿也已就各位……

对于沉清云和沉三儿所挖雀梅和榔榆这件事,他们都已经知晓了,当然雀梅与榔榆在他们眼里依然不改烂木头条子的本色,因此对于沉清云和沉三儿的这番作为,他们都认为是瞎胡闹,沉延嘉甚至决定吃过饭后要告戒沉三儿一下——以后不要和沉清云瞎胡闹。捞鱼摸虾,误了庄家,此等闲事,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不然大棒侍候。

第十二章:青杏 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快吃完饭的时候,沉延嘉咳嗦一声之后,沉延易放下碗说道:“朱秀才已经同意五儿、六儿去上学了,七儿他娘,朱秀才既然嫌七儿小,那再等等不迟,不过这牛还是得放,从明儿起,那三头牛就都由七儿放吧!”

沉延易虽然是商议的语气,但实际上他拖拖拉拉的说了这么多,已经没有回还的余地。

而沉朱氏自然不相信沉清云能赚到打银子,并将问题的本质看透,并打算用经济方式破开这个局!沉清云刚才所说的“自己请先生”那样的话,她只当是沉清云安慰她的。

而沉清云上学的问题如何解决,实际上作为一名不识字的农村妇女,她现在并没有什么法子,只是想着等沉延己归来。

但是听了沉延易的话,心里一股闷气还是无由自来,“嗯……”她强行应了一声,然后深深的吞了一口气。

闻声沉孙氏与沉李氏快速的对视了一眼,一抹得意之色从两人眼中飞掠而过,却落入了沉清云的眼中。

……

吃过饭之后,趁着月光,沉清云把雀梅和榔榆分别栽在了豁口坛子和石盆里,然后从库房里找了些细麻绳……

沉清云找麻绳是用来调整枝条方位,野生的枝条方位并不一定能达到人的审美要求,只有调整枝条的方位才能让盆景整体上层次分明,疏密有致。

比如这颗悬崖沉清云就只留了上中下三枝……所谓的悬崖式盆景,就是根部在上,干、枝向下,原来的枝条有些靠近主干,为了层次分明,沉清平用麻绳把枝条分别拉平,但最后端以及最下梢却又让枝条微微向上。

这是一个很细致的功夫,要是在后世有铝线很容易办到,但在这个时代显然是妄想了!不过考虑到运输途中可能的脱落,沉清云也没有把枝条坐到细致,只是把枝条的主体方向拉平了而已,剩下的他打算售卖时再做。

沉清云做这些的时候,屋子里一盏油灯亮着,油灯旁是一张织机——沉朱氏是个要强的人,既然借不来银子,她就打算自己努力些。

而沉清云在她心里毕竟是第一位的,推着纺车的时候,她还不时往门口瞄上一眼,不知为何,随着沉清云的摆弄,她感觉那株雀梅突然变得好看了起来,甚至那豁口坛子也变得好看了。

“我儿居然如此灵性!或许真能卖几个银子!”蓦然之间沉朱氏心里一动。

而对沉清云这番摆弄沉朱氏并没有怀疑,毕竟在她心里沉清云是她看着长大的。至于沉清云会这番操作,她只当是沉清云在庙会上看了别人的做法。

但即使是一看就会也是需要个人的灵性的!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沉朱氏推动纺车的胳臂更有劲了……

……

修整完榔榆的枝条之后,沉清云把雀梅与榔榆都放在了竹篓里,为了定型,中间空的部分,沉清云又塞了干草。

毕竟是幼小的身子,做完这些之后,沉清云打了个哈欠。而他嘴巴刚合上,沉朱氏就一边站了起来,一边说道:“我儿快些睡吧。”

“嗯,娘,明天我去城里可能回来的晚,那牛你帮我看下。”

“嗯,我儿不必担心,他们不会让牛饿着。”

……

一夜无话,第二天只是寅时,沉三儿的声音就在外面响了起来:“小七,小七……”

穿好衣服,推门看时,只见外面星疏月暗,沉三儿正在往独轮车上装昨天与前天砍的松枝——他并非天天去卖柴,而是两三天去一次。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在沉朱氏的嘱咐声中,沉三儿把沉清云抱起,放在了独轮车的最顶端……

……

沿着秦淮河的堤岸往西走就能到金陵的西城门,有水、路两条通道可以入内。

秦淮杨柳,风月无边……坐的高则望的远,但此时却是一夜里最黑暗的时候,近处的景色反而看不清,倒是远远的可以看到秦淮河里的点点渔火,听到隐约的桨声。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东方破晓之时,巍峨的南京城西门呈现在了沉清云面前。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这时西门外卖菜的、卖柴的、卖鱼的、卖粮的等等各色商贩已经在城外排成了长龙。

向守门的税吏交了两个铜板,两人就入了城。而财米油盐毕竟是硬通货,入城之后,在西菜市场的门口沉三儿的柴就被人买走了,随后在沉清云的建议下,沉三儿推着独轮车,沿着秦淮河,往钞库街而去。

之所以去抄库街,是因为钞库街特殊的位置。一水分两岸,沿着秦淮河,北边是贡院与国子监,南岸则是钞库街,钞库街上青楼林立……

沉清云去钞库街自然不是逛什么青楼,而是因为这里是才子佳人汇聚之所,这些人大多是有些艺术眼光的,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沉清云觉得只有到这里才会有识珠之人,他的盆景卖出去、买个好价钱的可能性才比较大。

……

此时北岸灰瓦白墙的国子监院子里隐约传来了读书声;秦淮河里,一座座画舫浮在粼粼金波之中,桅杆上都挂着一个长长的红灯笼,晨风里斜斜的飘着,彷佛浸染了江南女子的灵性,很有一股子清灵婉约的味道。

而在南岸的钞库街上则热闹熙熙,延河的杨柳下一排熘的卖包子的、卖炊饼的、卖胭脂的……小摊前雾鬓云裳,身姿婀娜的女子来来去去。

“三哥,到那边去。”沉清云指着钞库街东边的一块空地说道。

他没有在意国子监的读书声,原因很简单,有银子的现在一定没读书,而是在秦淮河的画舫里,或者在钞库街的凋楼玉栋里。

而在向沉三儿喊话的时候,沉清云不由的想到了历史上着名的秦淮八艳,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沉清云心里突然有一种想一睹芳容的冲动。

但随即他就哑然一笑——按照他所掌握的历史知识,此时秦淮八艳大多青杏尚小。

……

到了空地,沉三儿停下独轮车之后,沉清云从车上跳了下来,随后沉三儿把竹篓从独轮车上拿了下来,沉清云小心翼翼的、一把一把的把絮草从竹篓里拿了出来……

“你两个干什么的?”

沉清云还没有掏完,西边就传来了一声断喝,沉清云循声一看,却是西边卖蟹黄包子的小摊贩,此时正腆着肚子,拿着两根粗大的竹快子,气势很是熊熊。

“这是咋了?”

沉清云心里正疑惑,而这时沉三儿已经很拘谨的报了下拳,很质朴的说道:“这位大哥,我兄弟是要在这卖花的。”

“卖花?!要卖上一边卖去,破衣烂衫的,别让姑娘闲脏,坏了我的生意。还想赚姑娘们的银子!乡巴老也不拿镜子照照!”

沉三儿话刚说完,那小摊贩就挥舞着快子说道,说完还“嗤”了一声。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闻声,沉三儿直接愤怒了,撸了撸袖子。

“我去!”

看着三五丈的距离,沉清云也是惊且怒,但他清楚强龙不压地头蛇,并且现在他哥俩现在只是条虫,对着干,有九层的把握会吃亏!

“三哥,咱们别与这般人一般见识,咱们往东走走就是。”使劲拉了下沉三儿麻布直裰的底襟,沉清云说道。

沉三儿正值血气方刚之时,他倒没有沉清云的顾虑,但沉清云一拉,沉清云就成了他的顾虑……

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沉三儿说道:“好。”

……

收拾了一下,两人继续往东,东边却是个卖胭脂水粉的,看那女摊主的脸色,沉清云决定继续往东走……

一直往东,找了一个绝对空白的地方,沉清云才让沉三儿停了下来,而这时对面的建筑也已经变了,由刚才的凋梁画栋、飞檐斗拱的大院变成了一座座矮小但又非常雅致的小楼。

而实际上这些小楼却是金陵名妓居住的地方。

在金陵,有才有貌的青楼女子以及世代娼家都有自己单独接客的地方,并且她们还会请名士给她们居住的地方取号。

第十三章:识货的人 比如秦淮八艳中的李香兰之楼名曰媚香楼;顾横波之楼名曰眉楼;卞玉京之白楼……

沉清云此时自然不知道他是在谁的楼前,他现在只想卖出盆景,改善遭遇而已。

从竹篓里搬出雀梅与榔榆以及细麻绳之后,沉清云开始了昨晚未做的工作,调整枝条的走势,用细麻绳勒雀梅与榔榆末端的枝条。

这是一个很细致的事情,需要耐心。

而沉清云虽然有耐心,但沉三儿却没有,沉清云蟠扎之际,他见路上行人稀少,偶尔路过的也都是遍身衣锦者,对他们只是轻微的扫一眼,好像很不在意,甚至是鄙视的样子,他不由的担心了起来,一会问问沉清云这里怎么样,一会又问问沉清云是不是该挪个地方,一会又问沉清云沉清云大致什么时候能卖出去,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之类的。

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沉清云估计此时青楼里的才子佳人们还没起床,因此劝他稍安勿躁。

而正在他们兄弟二人谈话之际,对过的如意门“吱”的一声响了,沉清云本能的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从里面走出来。

小女孩一身立领澹青的袄裙,头上双丫扎着青丝带,手上挎着一个小篮,行动只见,双丫微颤,显得既爽利又飘逸。

而即使隔着一条街,沉清云也可以看到小女孩粉妆玉琢,眉目如画,犹如小仙女一般。

但见此沉清云心里却怜惜了一下——来自于后世,他清楚这样的女孩子是什么来路,出现在这种地方,一般都是被拐卖的,但因为样子美貌,心性又聪颖,又被着重培养,以后当作摇钱树的。

看了一眼之后,沉清云继续整理枝条——一个小女孩还不能引起他过多的注意,他只有怜惜,也明白他现在只能怜惜。

当然他更不把这两盆盆景卖出去寄于一个小女孩身上。

但事情的发展往往就出于人的意料之外……

沉清云对过的这座小楼名叫娇楼,乃是秦淮名妓袁云娇的待客之所。而从娇楼里走出来的小女孩则是后来的秦淮八艳之一顾横波,不过此时她只有小名眉儿,还没有字。

顾媚是被袁云娇买过来的……这其实是秦淮名妓们的习俗,买些美貌伶俐的女孩子,有意培养,请人教与诗词书画、吹拉弹唱,以备自己人老珠黄之时,对外往往以母女相称。

这也是顾媚起的早的原因,袁云娇为了培养顾眉,特意请了昆曲大家苏昆生来教顾眉弹唱,顾媚后来在金陵号称南曲第一。

顾媚没想到自家的楼前居然来了两个泥腿子!这娇楼之前来来往往的莫不是豪绅巨贾或风流才子,衣衫鲜亮那是最基本的!

而沉清云跟前的勒满细麻绳的破豁口坛子;吊满麻绳的石盆;以及因为修剪变得枝叶稀少的雀梅与榔榆,更是把沉清云与沉五儿的形象往下拉了一截——隔着街道望去,这些在顾眉眼里就是破烂儿。

因此见此顾眉不由一愣,但随即就想道:“什么破烂儿,怎么摆这里了,这不是影响来客吗!我得撵他们走!”

顾眉在秦淮八艳中性子最为飒爽,到后来因为身在烟花的缘故,她的性子甚至变得我行我素,不在乎世俗的眼光。

心中想着,她便挎着小篮向沉清云的方向而去。之所以挎着小篮,是因为她要去买早点,买她与袁云娇的。

而盆景是直接将“美”呈现在人眼前的,只是因为人的先天的天赋,后天的学问修养不同,而对“美”的认知不同。

母庸置疑,像顾眉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孩子对于“美”的认知,先天上是极好的,而她现在每天又习文、练曲、画画的。

因此只是到了路中央,透过纷乱的麻线,看到悬崖式雀梅疙疙瘩瘩,但总体越来越细的,蜿蜒向下的竹主杆,突然之间她觉得那株雀梅像极了她作画时由粗到细的线条,那株雀梅在她眼里顿时变的好看了起来。

“咦……”

她暗暗惊讶了一下。毕竟是爽朗的性子,又是活泼的年龄,下一刻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沉清云的跟前……

此时的沉清云正打着细绳扣,勒着悬崖式雀梅最下方的枝条,调整着枝条的走向,因此倒没时间和她打招呼。

不过顾眉也没与沉清云打招呼,此时在她眼里沉清云还不如雀梅可爱,因此来到沉清云跟前,她梳着双丫的小脑袋立刻向雀梅一探,然后雀梅主杆上,上中下三层分枝,以及分枝上约半寸左右的侧枝就跃入了她的眼帘。

上中下三层其实是盆景的结构,多则繁而庸俗,少则单调。而顾眉虽然灵气十足,又正在上学,但毕竟学识不足,还不足以看出所留枝条结构上的奥妙,只是三枝分枝上,沉清云用蓄枝截干方式截取的小枝却如鸡爪一般,张爪飞扬,灵动遒劲,有飞舞之姿,一下子便吸引了顾眉的眼晴。

而世上有一些东西一眼就可让人入心,让人欲罢不能,非得据为己有,而盆景恰巧也是这类东西。

“你们是干什么的?”明眸轻轻一转,顾眉向沉清云问道。

说话之时,她秋水般明澈的眼睛掠过一丝惊诧——事情很明显,这颗好看的盆景是眼前的小男孩做出来的,而这个小男孩却是个小和她年龄相彷的小……乡巴老!

能够引起顾眉的在意,沉清云并不奇怪,要是他制作出来的盆景引不起别人的注意那才完蛋!

在顾眉说话的时候,沉清云已经把调整枝条走向的麻绳勒好。

而对于顾眉的问话……沉清云来卖雀梅,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成熟的灵魂,沉清云有着多层次的思考。

最浅层的是解决经济问题;然后是改善自身的状况的问题——这个可以想象,当他卖了雀梅,回到家里,一个中下等的农家会对他怎样。

而最后一层则是抛砖之引。

毕竟盆景可以显示人的灵性,而在这里,这文人墨客、高官显贵的聚集之地有很多可以看出灵性的人。

如此他入学的问题,他觉得或能顺手解之。

但很明显,眼前这个小丫头并不是他心目中的完美的人选,因此对于顾眉的问话,沉清云心里有些澹然。

第十四章:层次 沉清云虽然对顾眉的话不热心,但沉三儿却既耿直又质朴,而顾眉精灵精气的样子也让他觉得小丫头很是可爱。

因此闻言,立刻瓮声瓮气的说道:“俺和小七是来卖花的。”

这和顾眉所猜测的一样。而因为入了心,此时顾眉越看那雀梅便越是喜爱,因此闻言白嫩如小葱的手指一指,立刻问道:“这颗雀梅多少银子?”

因为对这两盆盆景沉清云曾经说过“二三两银子是要值的”之类的话,而现在顾眉只要一颗,又顾虑顾眉年幼,但又想卖出去,因此闻言沉三儿破例皱了下眉,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你要想要,给一……”

沉清云一听这话,就感觉要坏事——他很清楚沉三儿的格局,再给他一个脑袋他也不会要一百两银子的!

而要是卖一两银子,那就真是珍珠当鱼目卖了!

“五十两!”沉清云极速的打断了沉三儿的话。

五十两与二三两相差实在太大,这个数字对沉三儿来讲既突然又巨大,更何况他想说的只是一两!

“嗝……”他一口气没出来,被狠狠的噎了一下,同时一双质朴的眼睛睁大了极致,难以置信的盯在了沉清云的脸上……

顾眉听到沉三儿说一的时候,心里已认定了是一两,她觉得这个价格可以接受,但她没想到下一刻沉清云居然截了胡,一下子把价格翻了五十倍!

突如其来的高价让她也是愣了愣,但下一刻她明澈的眼睛一眨,扎着双丫的小脑袋一探,脱口而出道:“五十两!你咋不去抢!看你年纪不大,心倒是挺黑的,你说说这哪里能值五十两,你看看这烂坛子、破石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懂吗?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心黑的,你家人没教过你吗,人要心存善念,你是不是欺我年幼……”

声如雏莺,却又伶牙俐齿,滔滔不绝,展现出了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机灵,其实这既与顾眉的天性有关,又与她所处的环境有关,青楼的环境天天逢迎接送、察言观色,顾眉身在其中,心智被锻炼的早已优与同龄。

而听到这里沉三儿心里都升起了惭愧之意,惭愧自己在路上没有教导沉清云几句。

沉清云也是有些哑然,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口才居然这么好,居然这么会打击人!

而且作为一个成熟的灵魂,他隐约觉得眼前的小丫头有些狡黠——道理很明显,世人买东西就是这样,欲先取之,必先贬之。

只是这个丫头有些厉害,连人一起贬了!

但是和一个小女孩子争执,他心里有道坎过不去,可是不争论,小女孩这些话都打击到他的人品了,又让他好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银子,不想卖给我……”聪颖灵动的女孩子总是有着丰沛的联想,这时顾眉说道。明澈的眼睛里也同时升起一股恍然大悟的神色。

但联想到这里她的眼睛随即就睁大了,甚至带了些火气——她感到自己肯定被人蔑视了,被一个乡下的小乡巴老蔑视了。

“这个答桉虽不中也不远亦!不过我不想卖给你却不是因为你没有银子,而是我这它山之图你难以给我,不过这个小丫头倒也真是聪明,居然猜出了我不想买给她,不能和一个小丫头多啰嗦了……”

闻言,思忖之际,感觉对一个小丫头也不需要什么委婉,沉清云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

“额……”

没想到沉清云这么直白,顾眉狠狠的被噎了一下,两个大大的眼白差点甩了出来……

直爽的性子,对男人而言,往往包含着耿直,对女子而言,却往往包涵着泼辣。而沉清云的回答实际上无意间又触碰到了她那颗身处低贱,却又高傲而敏感的心,

因此随即顾眉小手臂往小蛮腰上一叉,小脑袋对着蹲在地下的沉清云一探、一低,大声喝道:“你既然是卖东西的,怎么还挑三拣四,看人来,真是狗眼看人低!你以为我买不起,我偏要买……”

沉清云听她说什么狗眼看人低,心里顿时来了气,勐的抬起了头,却发现顾眉原来羊脂白玉般的小脸已经红染,这愤怒的样子让他不仅微微一愣,随即心里隐约想到了什么。

他没想到顾眉年纪这么小却如此敏感!他清楚眼前的女孩子只怕是个早慧的女孩子,有心想给她解释一下,不过心中沟壑在此时却不好叙说……

而就在他发愣之际,沉三儿已吭吭哧哧的在旁说道:“小……妹妹,你……别多心,小七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只是……你要是不嫌贵就卖给你。”

此时顾眉心中怒气依旧,不争馒头蒸口气,心里又着实喜欢,不过五十两银子她是不愿意出的,虽然近年来得了些赏银,私己也有几十两。

“多少钱?说实诚价!”狠狠的丢给了沉清云一个眼白,顾眉气鼓鼓的说道。

沉清云很想说五十两就是实诚价了,但他估计他要是再坚持这个价格,眼前的小丫头又会发作一通,而他又不想沉三儿乱报价,沉三儿的面子又得给些,因此闻言他急忙说道:“最低三十两。”

“什么!三十两,你这明明还是不想卖给我,你这小子,真是世侩,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子,人小鬼大……”

看顾眉夹枪带棒似乎又有滔滔不绝之势,沉清云决定改变劣势,“你能给多少?”他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却赫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眼前的小丫头高,和她所说的人小鬼大很相称!

突然的反问让顾眉愣了一下,涛涛之势顿灭,而她自然不想多出银子的,想回个十几两也觉得太多,想回个几两,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最终觉得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因此随即她小脑袋微微一歪,然后大眼睛往雀梅上轻轻一扫,故意带着些轻视,说道:“破坛破罐的,黑不熘秋的,顶多也就值三两!”

而说话之际,不知为何,顾眉突然觉得这破烂的坛子和这下坠的悬崖式雀梅相得益彰,简直是绝配。

第十五章:观花人不同 而因为为了显示轻视,顾眉虽然心里惊叹,但她的神态却是云澹风轻,但是她这云澹风轻的声调落在沉三儿耳里,却让沉三儿的心勐的“咕冬”了一下子。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一车的柴也不过卖几百大钱,砍一个月的柴也不过几两银子!更是因为顾眉给出的价格已经符合甚至是超出了他心里雀梅价值的上限!

总而言之,沉三儿觉得应该出手了,而且极为应该,憨厚的眼睛眼巴巴的盯向了沉清云,然后沉清云斩钉截铁的声音就传到了他的耳中:“不行,太少了!”

“什么三两还少,你还真拿它当作宝贝了!”

“货卖有缘人,你以为不值,可以离去。”

“你!我偏不走,我再加一两!这总可以了吧,小小年纪不能再贪心了哦。”

“四两!”

这个数字远远的超出了沉三儿心里的价位,他脑袋瓜子“嗡”的一下,张开嘴巴就要劝沉清云同意,可这时沉清云的声音又澹澹的传到了他的耳中:“不行。”

“这还不行!”

到嘴的话被沉清云压下,沉三儿的嘴巴蓦然长大到了极致,心里却叫了起来,又怕顾眉真的离去,忐忑之间,他直想提起沉清云,然后让沉清云尝尝他五指山的味道,告诉他人应当知足,不可贪心。

而就在这时,顾眉伸出五根嫩葱似的手指,勐然一晃,如玉兰绽放:“五两,最多五两,不能再多了,我只有五两银子。”

顾眉这话说的有些绝,但心里又着实喜爱,很怕沉清云再次拒绝,因此说话之际,顾眉心里腹诽着这贪心的小子,小气鬼之类的话,眼睛却带着些忐忑看向了沉清云。

“卖了!”下一刻一道如闷雷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因为见是沉清云一直摆弄着雀梅,所以顾眉潜意识里一直以为卖与不卖只有沉清云当家做主!闻言她蓦然转首,却见沉三儿一脸的决绝之色。

“怎么忘了他!”

霎那间顾眉微寒的小脸如雨过初晴,碧天开霁,“这人憨厚,那小子却奸滑,不能给他机会……”思忖之间,顾眉把小篮往地下一放,然后伸出两条细细的手臂,把豁口坛子一抱:“你们稍等,我去拿银子。”

五两银子对此时的顾眉而言也不是小数目,她是不会随身携带的。

沉清云万万没料到沉三儿会突然间来这么一句,他不仅一愣,随即就觉得沉三儿不应该来这句,但又觉得作为他的三哥,来这么一句也无可厚非。

但这样毕竟是把珍珠当鱼目!而且顾眉实在不是他心中良选——虽然他知道顾眉所在的场合少不了才子逸士,顾眉买去也可起抛砖之用,但如果顾眉金屋藏珍,独自欣赏呢!

“哎哎……小……妹妹……”

见此,沉清云本能的伸手想阻止,谁知他的手臂刚伸出去,他就觉得领口处一股大力袭来,让他禁不住往后飞,而这时沉三儿带着欢喜、又有些布满的瓮瓮声在他耳畔响起:“小七,别贪心。”

沉清云本能转首,只见阳光正照在沉三儿的脸上,黧黑的脸上煜煜生辉!

“三哥……”沉清云心里叹了口气,叫了一声,却又无语。

“叫我妹妹!你才多大,占我便宜。”吴农软音带着些欢愉,带着些俏皮、又带着些些微的不满传了过来。

想想自己两辈子的年龄,沉清云再次无语……

……

“真的卖出去了!”

“这玩意居然这么值钱!”

……

而沉三儿放下沉清云的衣领后,煜煜生辉的脸上立刻升起了崔跃之色,嘴里更是禁不住念叨,彷佛一切犹似在梦中!

而他才念叨没几句,顾眉就匆匆跑了出来,到了沉三儿面前,小手一张,“给。”说话之间,五块碎银子出现在了沉三儿的面前。

作为一个贫寒的农家子弟,沉三儿只见过大钱,却很少见过银子,可以这么说,五两银子,沉三儿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这银子在他看来又是这么易得,而他纵然质朴,但也能联想些,想到象山、象山旁边的清凉山、云山……沉三儿的脑袋再次“嗡”了一下。

但是沉三儿毕竟是质朴的,虽然在患得患失之下替沉清云做了主,但这银子他却是不会拿的,脑袋短暂的“嗡”了一下之后,沉三儿摇了摇头,说道:“给小七,这都是小七弄的。”

顾眉闻言转身把银子往沉清云手里一放,然后俯身拿起了小篮,转身欲走,而就在这时不知为何她突然看到那石盆里的榔榆,弯弯曲曲的向上生长着,简单的一个托枝微微下垂着,居然也别有一番味道。

“这个送我了!一个棒棒就别要钱了。”

顾眉很爽快的说着,说话间一弯腰,很爽快的把石盆搬了起来……

文人盆景造型简单,主杆总体上确实是一个向上的直棒棒,但文人式盆景造型是到了清代中期才出现的,是杭州广济寺惠普和尚做出来的,惠普和尚是文人出身,儒佛兼修的素养才做出这种化繁为简,简中有禅,沐风沥雨,不改初心意境的盆景造型。

可以说这种文人式造型的盆景最契合文人的心境,当然这里面也倾注着沉清云的一片心机。

但顾眉居然说是直棒棒!还这么不识货,轻而易举就要拿走。

“哎哎……小……”

沉清云本想喊小妹妹,但突然间又想到顾眉可能又会伶牙俐齿的说占她便宜,然后可能又会巴卡巴卡的说他人小鬼大之类的话,节外生枝,因此说到这里,急忙改口道:“小姐姐,这不行,这不行……”

“怎么不行,卖东西的哪有不送些的,真是小气鬼!再说了,你在我家门口卖东西,我还没说什么呢……”

虽然沉清云改了口,但顾眉却不改巴拉巴拉。

而这株文人式榔榆盆景在沉三儿眼里就是一颗直棒棒,盆又是随地可找的石头,总而言之,简直是一文不值。

而五两银子也已让他心满意足矣!

“算了、算了,小七,送她吧!咱家卖青菜还多给人家一些呢!”

拉了拉沉清云的袖子,沉三儿按照家族传统说道。

“就是卖青菜还都送些呢!”顾眉一边走,一边衬道,语气里充满着理所当然。

第十六章:见花非花 “这是萝卜青菜吗!”

被沉三儿拉着,沉清云也不好意思再把榔榆从顾眉那里抢回来,只好在心里再次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两块银子,大约二两,递给沉三儿,说道:“三哥,这块给你。”

沉三儿毕竟出了很大的力,沉清云是不会亏待他的,更何况以后还需要他出力……

沉三儿却从没想过沉清云会给他银子!

卖了五两银子他高兴,是因为他把沉清云当做家人,看成兄弟,而质朴的心也也不允许他拿自己兄弟的银子,因此看着沉清云手里的两块银子,他先是一愣,随即就手摇成了一片:“我不要,我不要。”

沉清云倒是理解他的心理,“三哥果然质朴,只是有些过头!”心里感叹着,沉清云说道:“三哥,这是你挖雀梅的银子,三哥不要,莫非以后不想挖了吗!给你,你存起来就是,听说大哥、二哥做工的工银都自己存起来了,不知是也不是?”

现在沉三儿心里已经装满了一座青山,挖掘那是必须的!而他又不善言辞,因此被沉清云用话,“这个、这个……”他支支吾吾着,伸手挠了一阵子头,才说道:“这个,那我就拿了,我也存起来,以后给你找个好嫂子……”

“找个嫂子有我什么好事!”

再次听到这话,沉清云哑然失笑,而这时沉三儿已经说道:“小七,饿了吧,咱们去卖黄桥烧饼去。”

说着沉三儿的脸上露出来了神往与兴奋的神色。

“三哥,我觉得我们可以去喝碗羊肉汤,你以为呢?”沉清云慢悠悠的说道。

“啪!”

沉清云刚说完,沉三儿就重重的照着他自己的脑门狠狠的拍了一下,同时大声说道:“对!”

随后沉三儿把竹篓往独轮车上一放,拦腰把沉清云一抱,把沉清云也放在了独轮车上……

……

庭兰梅角青竹道,云墙曲廊荷花池,不过半亩之地,但袁云娇的娇楼布置的清幽雅致,但是顾眉并没有把它们放在院落中,而是从高几上拿下花瓢,然后把雀梅放了上去——盆景早已流行于文人之间,至此甚至快产业化,顾眉虽然不懂其中的门道,但简单的摆放她还是知道些的。

当然对于摆在高几上,除了高几最能显示悬崖式盆景飞坠而下的姿态之外,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五两银子,这在顾眉心里已成了名贵之物!

至于那株榔榆文人盆景,一来顾眉心里轻视;二来文人式盆景造型毕竟出现的晚,顾眉所见所闻里没有出现过这类盆景,一时间她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第三她又急于去买她最喜欢吃的蟹黄包,于是随意把榔榆往高几下的角落里一放,然后挎上小篮,匆匆而出。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随手一放倒是正合了文人式盆景的意境……

买来蟹黄包、莲子粥之后,顾眉才轻手轻脚的来到了上了二楼,来到袁云娇房门前,轻轻说道:“母亲大人,早点已经买来了,你起否?”

顾眉此时虽然被袁云娇收为义女,得袁云娇调教,但不可避免的也做些杂活,比如打扫、买早点、帮袁云娇梳头洗刷、给客人端茶送水之类的。

而袁云娇之所以没起,倒不是在待客,像她这类有楼号的女子都是清楼中的佼佼者,是卖艺不卖身的。袁云娇之所以起的晚,是因为南京守备怀远侯常胤续宴请宾客,请了她以及李贞丽等秦淮名妓去热闹场子,半夜才归,所以才没起来。

而被邀请献艺,对于袁云娇、李贞丽等秦淮名妓来说乃是常有之事,所以记载上往往会说她们游于江浙之间。

而早上到中午这段时间实际是袁云娇这等女子比较清闲的时间,是可以慵懒而起的,不过因为请了苏昆生来教顾眉唱曲,为了礼节,袁云是不能慵懒的。

“我这就起……”

随后一阵悉索之声,须臾,门开了,露出了一个云鬓瀑散的螓首——虽然顾眉称袁云娇为母亲,但袁云娇现在只有二十四五岁些,远没到人老花黄之时。

互相梳洗罢,眉间细细勾勒,胭脂眉间一点……最后一支金钗别与发髻之上,袁云娇才和顾眉一起下了楼。

而因为顾眉把雀梅放在了高几上,这是最显眼的位置,下了楼梯,一个拐身,袁云娇就看到了雀梅。

只是此时雀梅周身拉着很多麻线,远看上去不是那么好看,而现在又摆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袁云娇黛眉轻轻一皱:“眉儿,你买的?多少银子?”

顾眉何等伶俐,袁云娇眉头只是微颦,她便知道袁云娇心中不悦,急忙说道:“是的,母亲,孩儿五两银子买的,刚才门口有买花的,我觉得这盆景挺好看的,就买了,母亲你看看,它像画一样。我还向他要了讨了一盆,他还不怎么愿意。”

像袁云娇这等层次的青楼女子都有百宝囊,五两银子对她来讲并不算什么,更何况是顾眉的私己!但顾眉的话却让她又仔细看了那株雀梅一眼。

而如袁云娇这等青楼女子是琴棋书画样样俱通的,要不然难以和文人雅士饮唱相合,在琴棋书画上,袁云娇谈不上出类拔萃、卓尔不凡,但还是有些造诣的,并非此时的顾眉可比,而且她和还得过江左名流,文人、画家郑元勋有过交往,得过他的指点。当然在以后顾眉也会得到郑元勋的指点,甚至与李香君、王月等一起参加了郑元勋组织的“兰社”。

而郑元勋不仅是画家、文士,还是建筑家,曾自建影园,因此是非常懂得结构的,也因此袁云娇对此也有些造诣。

透过细细的麻绳,看到上中下三层侧枝,袁云娇只觉得这株悬崖层次分明,疏朗有致,好像出自大家手笔。

她不由微微一愣,脚步也一停,随即仔细看去,却见侧枝上的枝条由一而二,由二而四,由粗而细,最后只有寸半也许,也让整个侧枝显的遒劲有力,法度井然。

而后透过麻绳袁云娇又仔细看了下雀梅的整体,却见这株雀梅整体呈回头望月式,飞坠之间不失回旋婀娜,而三层侧枝以后的枝梢又逆势向上……

美丽聪慧的女子向来容易多思,恍然间袁云娇感觉这株雀梅与她相似:身坠下层却不改婆娑之姿,盘旋低下却有向上之心!

第十七章:借物寄情 触物生情,袁云娇心里一瞬间充满了自艾自怜……

站在袁云娇身边,见袁云娇没有动静,顾眉不由抬头,却见袁云娇面色悲戚,美目里氤氲有泪,她不仅吃了一惊,大眼睛眨了一下,带着些惶恐,匆匆说道:“母亲,你怎么了?”

“此物与我等何其相似!”幽幽一叹,袁云娇说道。

此时虽处青楼之中,但顾眉涉世未深,久在其中又不知其嗅,所以顾眉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袁云娇见此知道顾眉还不能解其意,而她清楚有些事情不亲自经历就很难体会,因此她也不解释,紧接着说道:“吃饭吧,苏先生快来了。”

说罢走向了正堂东侧屏风下的小桌,至于高几下的榔榆,袁云娇虽然看到了,但文人式盆景简中求意,需置于高处,方显百折不挠,直破云霄之势,从上往下看则平澹无奇,再加上顾眉说是要来的,这不花银子的,给她心里的暗示就是不怎么样,因此她没有在意。

“这卖花者是何人?你可是赚了大便宜了!”

在锦墩上坐定后,袁云娇一边嚼着蟹黄包,一边问道。此时她的心境已经平复,但却对这买花者好奇起来。

她好奇能做出这等盆景的大家是谁,而既然能做出这样的盆景为何要到街上去买,为何又仅仅只卖五两银子!

袁云娇毕竟有些见识,又买过花草,虽然不能确定这株雀梅的价值,但她知道这盆雀梅形神兼备,竟引她失神,绝对的乃是盆景中的精品,其价值绝对不止五两银子。

而这样的大家居然到她门口卖,而且还只卖五两银子!

顾眉没想到袁云娇会这么说,居然说她占了便宜!她不仅一愣,随即才说道:“回母亲,卖花者乃是一个小子,还没我高,或许还没有我大。”

说话之间,顾眉转头看了眼高几上的雀梅,明眸里露出一片深思之色:“难道这株雀梅真的价值不菲,怪不得刚才他死活不同意……”

“小子!”

没想到心目中的大师居然是一个毛头小子!她不由的脱口而出,同时也转首向高几上的雀梅看去,新鲜的裁口显示着枝条的去留有心有度,寸半的留枝显示着别出的心裁……

“真的是个小子?旁边没有大人吗?”

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盆景是一个毛头小子做出来的,竹快停在了空中,袁云娇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看着袁云娇难以置信的样子,顾眉心里不由谨慎了起来,她小脑袋微微一歪,想了一下,才认真的回道:“同来者有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子,不过我亲眼看到那小子摆弄纸条,母亲,怎么了?”

“此子乃天生灵慧者也!”

再次愣了一下,袁云娇才叹道。对此她只能用这个解释,毕竟世上有些人天赋异禀。

而这却让袁云娇更加好奇了,随即又问道:“此子长的什么样?叫什么?你可问了?”

天生灵慧!

顾眉没想到袁云娇居然给沉清云这么高的评价!平时袁云娇只是夸她只是聪明而已!小脑袋里迅速掠过刚才的情景,恍忽之间,她突然觉得沉清云好像与其他小孩儿有些不同,但明显的不同点在哪里她又想不出来,只是觉得他比一般的小孩子要沉静,没有小孩子的跳脱之气。

随后带着丝丝的不服气,顾眉说道:“他长的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尚算清秀……嗯,不太爱说话,性子好像有些沉静。”

“这就是了,慧从静生。要是回头再来,你带他……你喊我看看。”

顾眉:“……”

樱桃小嘴微微撅了起来。

……

须臾,早点吃完,收拾完毕,如意门处就传来了扣门声,估计是苏昆生来了,袁云娇带着顾眉迎了上去,随后略微一寒暄,直接带着苏昆生去了西厢房的静室。

……

而在顾眉学唱的时候,钞库街最西首,“东源记”饭庄里,沉三儿如长鲸吞水,将大碗的羊肉汤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意犹未尽,还伸出舌头在碗底蹭了一圈。

这碗汤是沉清云剩下的。以沉清云此时的肚量是喝不下那么一大碗的,沉三儿自然不能浪费。

一口气喝完,沉三儿打了个饱嗝,神采奕奕……一百文钱结了帐之后,沉三儿带着盈盈笑意把沉清云放在了独轮车上。然后他又按照昨晚沉孙氏的吩咐去墨香宅给沉五儿、沉六儿买了笔墨纸砚,并自作主张在肉铺割了一块约三斤猪肉之后,这才健步如飞出了城。

……

“小七,还是羊肉汤好喝,比黄桥烧饼好。”

“那是。”

“小七,咱明天再来。”

“只怕来不及。”

“我走快些。”

……

沿着秦淮河,杨柳春风里沉清云和沉三儿随意问答着。

而可能是在沉三儿心里这银子来的太容易,让他心里有些不踏实,转过一座石桥后,沉三儿突然说道:“小七,你说五两银子是不是卖的贵了,咱明天来那丫头会不会找咱们后帐?”

“她找后账?”

沉清云没想到沉三儿会这么想,但转而一想也就明白了沉三儿这么想的心理,这是穷人乍富后,心里滋生的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而沉清云更清楚沉三儿这种穷人的心态害苦了他——为了解决上学问题而卖盆景,沉清云其实有两层目的,一是把银子卖的多多的,银子多了上学的问题自然就解决了;第二层则是获得这里文人官宦的赏识,顺便把上学问题解决了。

而他又知道的一个基本现实是盆景很容易打入文人雅士的心,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文人雅士!对过的国子监、贡院最少有一个营!

因此他甚至打着一箭双凋的注意,既赚银子,又解决上学的问题。

但是现在这两层目的被沉三儿连消带打去了绝大部分!

当然这个问题也好解决,再挖些就是。只是绝对不能再让沉三儿珠当鱼目了。

因此,微微思索了一下,沉清云说道:“三哥不用担心,那两颗盆景最少值五十两银子,她不会找后账的,而且这种东西读书人都喜欢,在那里是不愁卖的!”

“啊!真值五十两!我、我、我……”

听着沉清云笃定的话,想着国子监处长长的白墙灰瓦,沉三儿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后悔与希冀相加,他有些语无伦次。

“我,我……”了一串之后,沉三儿身子一低,脚使劲一蹬,劲力发出之后,话也终于通畅:“回头我就去挖颗更好的……小七以后我听你的。”

第十八章:心胸眼界 最后这句话却是沉清云最想听到的!

“果然是有所失则会有所得!”

独轮车上,面朝前方,沉清云微微的笑了,同时说道:“三哥,不急的。”

“嗯嗯……”沉三儿应着,但脚下却走的更快了。

……

上午午时左右,阳光正绚烂的时刻,袁云娇的如意门传来了敲门声……

此时苏昆生早已去了,袁云娇正在教顾眉作画,听到敲门声,两人都知道有客人来了。

这对她们来说已经是寻常事,以袁云娇的艳名是不缺客人的,有时来的太多,甚至要婉拒。

也因此袁云娇很澹定的让顾眉去开门,自己却转身走向了妆台补妆。

顾眉应了一声,到了门口,先只是把门打开了一道缝,然后小小的脑袋往外一探,门口正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些的顾眉却是认得,乃是南京户部郎中马士英。而令外两个,一个五十来岁,一个不过二十来岁,俊眉朗目,头角峥嵘,顾眉却不认的。

而顾眉的那一番动作,其实是有目的的,那就是鉴别来客——青楼女子,到了袁云娇这等层次,也不是什么人都接待的,老、丑、浮夸以及市井之人袁云娇就不接待。

不过眼前这批人个个儒雅之气沛然,显然符合袁云娇的要求。

“三位大人请进。”顾眉大开了如意门。

这次却是马士英做东。

年长者乃是王宣,乃是明代一位很着名的学者,学通中西,明末四公子之一方以智的师傅,方以智所着的《物理小识》即是对彼《物理所》的模彷。

而那头角峥嵘的年轻人正是张溥!张溥不仅仅是明末有名的文学家,更是明末复社的社会活动家,其人社会活动能力极强,先是成立了应社,也就是应试生员组成的科考应试小组,相当于现在的应届生;然后又成立了复社,也就是科考重考小组,相当于往届生。

成社后张溥与其成员评论时政,裁量人物,拥趸粉丝无数,影响极大,而张溥后来也利用操控士子,把持考场的手段,在还没入仕时就能影响朝局,甚至他曾给宰相周延儒一个小册子,上面写着哪些人要做官,哪些人要罢官,周延儒受其挟,只得照办。

如此在庙堂之下便能超控朝局者,张溥可谓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而马士英不仅是明末文人、画家,更是一个热于钻营的官迷,也因此他一生颇为曲折,他与南方士子交好,张溥死时他曾千里吊念,为其操办后事,而张溥的复社成员以及背后的东林党人却忙着与周延儒讨要官位;但是他与魏忠贤一派中之阮大钺更好,而魏忠贤死后他就倒了霉,被东林党打压;而这个人也是个财迷,任上贪污;但后来却又不肯降清,大意殉节。

总而言之这个人有点复杂,但善于钻营也是真是的,这也是他有意结交张溥的原因——此时张溥的复社还没成立,但应社已有影响。

而在此时张溥正力邀有名望的人入社,这也是他和王宣走到一起的原因——他听闻王宣从嘉定返乡,便派家丁去驿站守候……当张溥把王宣请到他的寓所时,正好马士英休沐来访。而名气之下,马士英也有意结交王宣,他又好曲,于是便盛情把二人邀到了这里,一谈风月。

因此闻言马士英把手一身,对张溥与王宣笑道:“两位请。此女长成必为美人矣。”

对于来客对她的预测,顾眉早已是耳熟能详了,不过马士英这番做派还是让她暗暗警心:“马郎中居然让他俩先行!这两人是谁?总而言之是贵客了……”

思忖之际顾眉把三人引到了正堂客厅,然后微微一屈膝,行礼道:“各位大人且请坐,我去去就来。”说罢,退了两步,就自去厨里,准备泡茶倒水,同时安排厨娘准备菜肴。

而这时袁云娇听到动静,早已云鬓凤钗,一身素雅,摇曳而下。

“见过马大人。”

“免礼,这位乃是江东王宣王先生,想必袁姑娘听说过。”

“见过先生,先生博学多才,小女子久仰矣,不期能到寒舍,真是三生有幸。”

“袁姑娘过奖了,久闻袁姑娘才貌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如之,老夫幸何如之。”

“先生过奖,先生请坐。”

“这位乃是娄东才子张溥,袁姑娘想必也听说过。”

张溥的名字其时已在江南士子中流传,而来此者,不论是国子监的生员还是科考出身的官员都无意间提起过张溥的名字,张溥此时又正值青春年少之时,相貌英挺,自古才子爱美人,美人也爱才子,因此袁云娇闻言美目不仅一亮,随即微微一屈膝,柔声说道:“久闻张公子大名,今日能来,真是三生有幸,张公子请坐。”

说话之间,女子的温柔与妩媚不经意的在袁云娇身上留露了出来。

张溥也施礼道:“袁姑娘客气了,某亦有闻袁姑娘才貌卓绝,今日一见,果然如之。”

……

寒暄之际,众人落座,而这时顾眉也提水过来,因为这三人可以说皆是名士,所以袁云娇结果了砂壶,然后走到茶盘边,手一提,壶吐如瀑,把西施壶以及小如鸡卵的茶盏烫了一边,然后用竹勺从茶罐里掏了些茶叶……

马士英、王宣、张溥三个知道袁云娇这是要亲自奉茶,这是殷勤待客之道,但此时也是平常事,而人到了陌生的环境总会有心无心的打量一下,三人也是如此,趁此间隙暗中打量起袁云娇的正堂来。

而还是那句话,那株雀梅是被顾眉放在高几上,整个正堂的最显眼处,三人即使不留心都会看到。

而这三人的层次又远非袁云娇可比!特别是马士英他可是一个词人,画家,在当时已有名气,时人称之画作可与董其昌肩随。

因此当他看到那株雀梅时,见那株雀梅布局合理,过度自然,盆、架、景融为一体,特别是雀梅最后的枝梢,处处寸半,蜿蜒遒劲,暗合画理,却又不是马士英所曾见。

“咦!好技法,好作品,景中有画,没想到袁姑娘竟是园道高手!”

见猎心喜,马士英不由赞道。同时欠了欠身子。

第十九章:意动达神 而王宣与张溥虽然不是画道高手,但学问修养在那儿,且这个时代的文人琴棋书画都通一些,因此马士英这么一说,两人便立刻领悟了其中的妙意,随即张溥笑道:“妙哉!此物虽出自人手,却浑然天成,袁姑娘得山川真意矣。”

而王宣则注视着那寸半的小枝,说道:“遒劲虬张,别出心裁,袁姑娘真是兰质惠心。”

袁云娇正在低头倒茶……闻声抬起螓首笑道:“小女子哪有这般才艺,说起这雀梅,小女子心里倒有一件奇事。”

“有何奇事?”人皆有好奇之心,随即马士英笑道。

此时像袁云娇此等层次的青楼女子,除了向客人呈现才艺,更多的时候却是做一个解语花,与客人茶酒之间清谈。

因此闻言袁云娇一边端过茶盘,先在王宣跟前放了个小小的茶盏,不紧不慢的款款笑道:“这株雀梅是眉儿早上在门口买的,我本也以为是此雀梅是出自大家手笔,谁知眉儿告诉我卖此雀梅者乃一乡下幼童,我本以为会有此童背后另有大师,但眉儿却说她亲眼看到那幼童摆弄枝条……”

王宣、马士英、张溥莫不是心性聪慧者,闻言不仅齐齐的一抬眉头,然后又彼此互相看了一眼,随即王宣捋着花白的胡须,带着些沉思说道:“若如此,此子必然是天生聪慧者,此子名谁?哪里人士,袁姑娘可知道?”

王宣最喜欢的就是天资聪颖的幼童,这也是他以易学大家,却能甘愿当方以智塾师的主要原因,因此说道这里,他老眼不由一亮,同时再次想那雀梅瞧去。而由人思物,马士英、张溥也是如此,不由的再次向雀梅看去。

袁云娇却一边给张溥递茶,一边笑道:“这就是小女子撼事了,昨晚小女子去了怀远侯府,起的晚了些,待眉儿禀告我时,那幼童已经去了。”

而在此时,因为注意,三人终于看到了藏在墙角的那株文人式榔榆,那株榔榆简简单单,本不起眼,但马士英却是书画大家,却能一眼就看出了这株文人式榔榆的与众不同之处——这株榔榆的文人式造型他从没见过。

“咦!”

他不仅再次惊诧的叫了一声,同时微欠着身子,伸着手指向袁云娇问道:“袁姑娘,那盆是?”……

拘于学识、眼光袁云娇一直没在意那盆文人式榔榆,闻言顺着马士英的手指一瞧,随即轻笑道:“那是眉儿让他送的,眉儿当时觉得五两银子买这盆榔榆贵了。所以让他送了这盆。马大人,怎么了?”

“五两银子?!还送了这盆!”

虽然马士英爱利,但君子耻言利,这等场合他是不会谈黄白之物的,但还是啧了啧嘴巴,然后起身走到那株文人式榔榆边,俯身把榔榆抱起,然后置与高几的一边。

而随着马士英的摆放,榔榆弯曲向上的躯干,躯干上方一个飘枝,一个托枝,一个顶枝就简简单单的呈现在了王宣、张溥、袁云娇面前。

飘枝、托枝紧凑在上,正片枝条却又微微下垂,好似在迎风淅雨,笔直向上的顶枝却又像是失志向上,不改初心;而飘枝以下空空当当,又带着佛家的空寂的禅意。

这样的意境最能触动怀才而不得志的士子,或者生平坎坷不顺的文人的情怀,这也是这种盆景造型叫做文人式的内在原因。

而王宣一生痴迷与易学,于科考上则无名,可谓一生不得志,因此像是袁云娇看到悬崖有感一般,这株文人也瞬间击中了他的心灵,“好,有味道!”他不由脱口而出。

“正是如此,王师一语中的。”马士英一边瞧着文人式榔榆,一边说道。

而张溥此时正值青春年少,春风得意之时,心境却难以与文人式榔榆所呈现的意境相合,听闻王宣较好,又见马士英对着榔榆左顾右盼,不由拱了拱手,向马士英问道:“马大人,此物有何好处?”

而马士英闻言并没回头,而是继续盯着榔榆,说道:“此树之型为瑶草以前之从所未见,此定为此人故意为之,天如你看,此处、此处、还有此处裁口,显然是故意为之,你看着勒处的角度……”

马士英字瑶草,张溥字天如。张溥顺着马士英手指处一看,只见一个个新裁的伤口依然。

而这时马士英已经指着石盆说道:“此景不仅形状奇特,更难得的是它所转达出的意境,你看此树出于低下……”

说道这里,手指顺着弯弯曲曲、疙疙瘩瘩的主干一边向上游走,一边继续说道:“又历尽艰辛,但向上之心百折不挠,迎风沥雨,不改冲霄之志,而又心无旁骛,此与我等读书人何其相似。”

“正是如此,老夫观之心有惜惜矣。”王宣闻言叹道。

而他又有一颗怜才之心,说道这里,禁不住跺了跺脚说道:“惜乎,不见此子。”

而袁云娇以及呆在门口候着的顾眉都没想到王宣以及马士英回给这株文人式盆景这么高的评价,一时间两个都呆了。

不过她们两人倒底是机灵之人,王宣跺脚之际,就省悟了过来,随即顾眉想道:“看来真的是赚了大便宜了,怪不得当时那小子急吼吼的不愿意,嘻嘻,我还说他小气……”

而袁云娇则对着王宣说道:“先生不必着急,眉儿说那子衣着贫寒,想来还会过来,先生若有意,不妨在金陵多呆些时候,到时我若见了,派人去请你如何?”

袁云娇这话带着开解的成分,但还是那句话,王宣此人最是怜惜幼才,因此闻言只是微微思索了一下,便点了点头,说道:“好,我暂居在国子监东侧仙客来客栈,若见那童,可通知我。”

而王宣刚说完,马士英也立于文人边说道:“借物寄情,以物传意,幼童竟能为之,我亦欲一见,倒时袁姑娘别忘了通知我。”

“如此神童,吾亦欲见之。”张溥说道,眼里光芒闪烁,兴趣盈然。

“敢不从命。”袁云娇曲了下膝,回道。

“姑娘,酒菜好了,是否端上来?”这时厨娘云娘在门口屈膝行礼说道。

……

第二十章:破之微末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就在袁云娇殷勤款带王宣、张溥、马士英之时,一点浩然起,千里快哉风,沉三儿推着独轮车,脚步如飞,停也没停,便穿过了秦淮河堤岸的十里春风。

而当到家之时,正是中午,这个时间正是晨兴理荒移之后的吃饭、休息时间,因此一家子都在,包括沉五儿与沉六儿——他们是学习归来吃饭,下午再去。

乡村的巷道是安静的,特别是中午这段时间,当沉三儿推着独轮车过来的时候,独轮车“咯吱、咯吱”的摩擦声立刻传到了沉家的院子里。

而此时沉五儿与沉六儿虽然入了学,但乡下少年的本性还没改,又因为知道沉三儿要给他们买笔墨纸砚,心里有一股子新鲜劲,所以听到独轮车的声音靠近后,他们便跑着迎了初去。

而他俩刚出大门,沉三儿也推着车子到了门口,随即沉五儿便兴冲冲的问道:“三哥,给我们买笔墨了没有?”

“卖了,在竹篓里。”沉三儿应着停下了车,沉清云也从车上跳了下来。

而沉六儿闻言则立刻探向了竹篓,然后他就大叫了起来:“肉,三哥你买了肉!”

沉家平时都是素菜,一月也难见一次荤腥,因此大叫之际,儿童心性,沉六儿儿激动的蹦了起来。而沉五儿此时也凑到了竹篓边,随即禁不住叫道:“好大一块,今天有肉吃了。”

农家矮墙小院,沉五儿与沉六儿激动难抑的声音立刻传到了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等人的耳里,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多日没见荤腥,也想开开荤了。

但沉孙氏毕竟是女人,心眼有些小,以为是沉三儿用卖柴的银子卖的肉,这样拿自家的私己做大锅饭让她心情非常不爽,她又要负责食材的处理,因此闻声不仅对沉延嘉恼道:“这孩子真是不会过,我还交代他,老大快要娶媳妇,让他别乱花!你也不管管。”

说着耷拉着脸走了出去,才出门就沉五儿提着一长条子肉,只怕得有三四斤,她不由把袖子一甩,脱口而出道:“三儿,这得多少银子,哪来的银子,你真是作死哟!”

而听到动静,沉李氏、沉朱氏也走了过来,只是她们的目的不同,沉朱氏只是本能的过来看下沉清云,而沉李氏则是因为给了沉三儿二两银子给沉六儿买笔墨纸砚,因此她过来除了受到肉的吸引之外,更是因为心里有所冀,希冀沉三儿能剩下些银子。

因此沉孙氏的惊怒声入耳,她的脸也“唰”的一下,耷拉了下来。

而沉三儿是憨厚的、耿直的,倔强的,这种性格行事上行动多于语言,因此闻言浓眉一挑,手往怀中一掏,把那个装银子的小布袋掏了出来,一边晃着,一边带着些恼怒又带着些兴奋,瓮声瓮气的匆匆回道:“娘,柴钱和剩下的钱都在这里呢?买肉的银子是小七卖花的银子,小七的花卖了五两银子,给了我二两,我俩喝了碗羊肉汤,剩下的买了肉。”

五两!这可是够一大家子嚼用一个月的!

而那雀梅与榔榆在沉光远、沉延嘉、沉孙氏等人眼里就是破木条子,甚至连烧火的柴火都不如!

因此沉三儿瓮声瓮气的声音落入院中人的耳中,除了沉清云,所有人都愣住了,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端着的黑瓷茶碗更是直接停在了半空中。

“我不信……”愣了一阵子,沉孙氏眼睛游移着说道。

这种事对于任何农家来讲,都会身疑在梦中。

而沉孙氏话音刚落,沉清云已经把手往怀里一套,把三块银子拿了出来,然后向沉朱氏面前一举:“娘,给你。”

与沉清云相比,沉朱氏个子很高,所以沉清云手抬的很高,而与三块银子相比,沉清云的手又很小,因此随着沉清云的动作,正午的阳光一下子照在三块银子上,发出了炫目的白光……

沉清云其实是故意为之,从入学这件事上他察觉出了他的危险,沉家人欲对他的踩压之危,虽然不足以致命,但作为一个过来人,一个思想成熟的人,他清楚长此以往,处处踩压,足以让他身陷令圄,因此他早已决定立刻把这个苗头掐断,体现出一些他的价值,反客为主,让这一家子围着他转。

而沉朱氏也并不能接受那两盆盆景能卖五两银子的现实,更因为这一切是沉清云所为,因此听了沉三儿的话她更是犹如一切在梦中!

因此当白花花的银子出现在沉朱氏跟前时,“我儿居然有如此本领!”沉朱氏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但随后脑袋里却传来了浓重的眩晕的感觉。

她不由的抚了下脑门,身子晃了一晃之后,才拿过银子,同时说道:“好孩儿……”说到这里,心里有千言万语,但却拥堵在了她的嗓子里,让她说不出来。

而在沉清云掏出银子的那一刻,正堂里一直注意着的沉光远、沉延易,坐在东厢房门口的沉延嘉都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但随即沉延易“腾”的一下跳了起来,然后便匆匆往沉清云跟前跑去。

“小七,怎么回事?到屋里给二伯说说,还有三儿也过来。”随即沉延易匆匆说道,说话之间已经拉起了沉清云的手。

而在走动之间,沉延嘉、沉孙氏、沉清林、沉四儿等一大家子“呼呼啦啦”的都涌向了正堂。

到了正堂里,沉光远老眼生辉的指了指他对过的小凳子,说道:“小七,坐下说罢,怎么回事?”

说罢,看了眼立在沉清云跟前的沉朱氏,沉光远再次说道:“小七娘,你也坐吧!四儿,你把那凳子搬过来。”

这么招呼沉朱氏,自从入得此家门,沉朱氏还是第一次,她不由一愣,随即瞧了沉清云一眼,心中骄傲一瞬间直冲眼眶……

而在沉光远说话之间,沉李氏已经倒了两杯粗梗子茶,一杯放在了沉光远面前,一杯放在了沉清云的跟前。

沉清云正感口喝,也不客气,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去年金陵庙会,我看到庙会上看到有卖此物者,有很多监生购买。今年我想入学,但朱秀才不收,我就想着弄些银子去给朱秀才送礼,要不,我有了银子就请个塾师,就想到了用这个法子赚银子,没想到到了金陵城就卖出去了。”

第二十一章:心中青山 “小七说让我卖便宜了,那两颗最少能值四五十两。却让我五两卖了!”这时沉三儿很诚实的插嘴道,脸色带着些惭愧。

“额!”“额!”……

四五十两对这个家庭来讲绝对不是个小数字!众人闻言都倒吸了一口气,纷纷向沉三儿抛去了白眼。

不过沉清云想上学之类的话又让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他们感觉心里不自在,沉延易为人灵活,急忙叉开话题,问道:“小七,你是怎么会摆弄那些东西的?”

说话之间,沉延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沉清云——一个破木条子摆弄摆弄就这么值钱,而破木条子山上到处都是,因此,此刻沉延易心里有了别的效彷的想法。

沉清云清楚沉延易问到了点子上!但是还是那句话,盆景的制作是个人灵性、修养与鉴赏力的结合,如此才能发现盆景素材的美点,并通过剪裁取舍把盆景素材的美点呈现出来,所以盆景界,有一剪破万的说法,就是因为这一剪刀呈现了美点,体现了意蕴,化腐朽为神奇!

这些沉清云当然不会对沉延易说,实际上他从没打算过对其他人说,这其他人是任何人,包括沉朱氏。而他心里也早已有了托词!

“回二伯的话,我只是自己觉得怎么好看便怎么做了。”沉清云故作随意的说道。

而这句话对众人来讲是无懈可击的,而且也不由他们不信,毕竟此时在他们心里沉清云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小七真是灵性!”沉延易啧了啧嘴巴说道。

“是啊!没想到小七天生有这本领。”沉延嘉附和道。

“是啊!三妹妹真是个有福的!”沉李氏说道。

……

众人目光灼灼,议论纷纷,沉朱氏虽然一言不发,但嘴边、眼角都布满了笑语,一时之间,屋子里如春风吹度,舒适和谐。

而如此过了一阵子,沉三儿突然一拍大腿,说道:“小七,咱们啥时上山?要是晚了……”

此时众人都明白上山意味着什么!和沉三儿一样,那绵延的青山此时在他们眼里就是金山、银山!

“我去!”

“我也去。”

“我也……”

……

沉清林、沉清明、沉四儿纷纷附和,眼睛蹭亮。甚至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都跃跃欲试,都眼神闪烁着瞧向了沉光远。

沉光远活到这把年纪,虽然因为出身的束缚,格局不大,但对人心却摸的很透,也能看清一些事情的本质,他知道沉清林、沉清明等这样的要求以及沉孙氏、沉李氏这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这背后其实就是利益,具体讲是利益的分配的问题,而他却不能让这个家因此乱了套——作为实际上的一家之主,他天然的负有这个责任。

而按照以往的规矩,现在沉家人个人所做的私活的银子是归个人所有的,当然那是在个人所赚的银子太少的缘故,现在沉光远认为应该改变了。

同时他也很认真的考虑到了沉清云的要求——他很明白沉清云掌握着核心,以后发财之路九层还要靠沉清云走下去,对待沉清云的态度必须改变。

因此思索了一会儿,沉光远咳嗦了一声,然后对着沉朱氏和沉清云的方向说道:“小七是个有上进心的!这很好,回头我自提了礼品去朱秀才家,看他能不能给我些薄面。关于上山之事,小七先带着你三哥他们,以后你可不上山,由他们去采就是,采来你再制作,由你……娘和你三哥他们去卖,这样也不耽搁你上学。另外,关于这买花的银子,除路上开销外,所剩银子,分给你们三分之一,然后三分之一给三儿他们干活的,剩下的三分之一归公,你们看如何?”

沉光远这样的分配对沉延嘉、沉延易都有利,因为只要挖到盆景素材他们就有银子,而又有三分之一的银子入公,在这个劳动力不值钱的年代,所以实际上是占了沉清云的便宜,因此他这番话说出来,沉延嘉、沉延易两家子都没有人有什么异意,反而是有些担心的看着沉朱氏和沉清云。

沉朱氏虽然不识字,也没什么见识,但却也知道在这来钱的路子里沉清云占据了主要作用,最后只得三分之一她觉得有些少,她脾气又有些暴躁,因此眉头一皱,就要争执。

而做盆景这个生意在沉清云眼里其实只是小道,来自后世他的格局没有那么小,而且他更清楚他既然入了这个局,只怕与这家有了扯不断的缘,最起码现在沉家就对他的安全提供着保护,并且沉家老爷子实际上已经对他让步,他又何必锱铢必较。

更何况他想的是以后同舟共济,一家子都不能共,何以共众人!

并且他自觉在这个时代他来银子的法子多的是!

因此觉察到沉朱氏神态有异,他抢先说道:“一切按爷爷的吩咐。”

“呼!”“呼!”……

闻言暗中绷着的气从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沉孙氏等人胸膛里呼出,紧接着沉光远笑了,沉延嘉、沉延已等也笑了。而沉朱氏的话却憋了回去,不满的瞅了沉清云一眼,但随即却又轻轻的笑了,一时之间满屋春风。

而就在这时沉五儿、沉六儿在外围嚷嚷道:“我也想上山。”“我也想去。”

他们两个实际上是被沉三儿说所说的羊肉汤给吸引了——他们两个居然去喝了羊肉汤!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此嚷嚷之际,他俩满脑袋里都是飘着香气的羊肉汤。

“胡闹!”

闻言沉光宗把脸一撂,又继续喝道:“你俩快去上学!记住,这事不要往外说。”

“在外乱说,打断你的腿!”随即沉延嘉恶狠狠的对沉五儿说道。

沉五儿与沉六儿一起打了个寒战,匆匆往外跑去。

这句话显示了沉光远、沉延嘉,或者说这一家子的格局,但却正合了沉清云的心意——虽然历史上记载盆景在明末清楚已经产业化,金陵文人荟萃之地不缺市场,但他更清楚产业化意味着低廉化,让他精力扩大化。

且以他们一下子的社会地位,扩大化即使成功,也是犹如童子抱金于世,不够豪门显贵虎视眈眈的。

而金陵作为陪都,豪门显贵多矣!因为这里可以说是豪门显贵的养老地、自留地。

所以沉清云认为在盆景上他应该走精品路线,最起码在他没有权势之前应该这样,小富即可,但可为以后铺路。

从哲学上讲,生产关系要跟随生产力的脚步;从社会层面讲,谁掌握了经济渠道谁就掌握了话语权。

第二十二章:犹疑在梦中 “爷爷说的是,这事确实不能声张。”随即沉清云说道。

沉光远这个要求实际上充满了人情世故,见沉清云居然赞同,沉光远诧然了一下,但随即就明白这可能是沉清云灵智已开的缘故。

小小年纪就智慧已开,这要是在以前沉光远会很惊讶并可能产生其它的想法,但此时沉清云既然能做出盆景,沉光远反而认为是理所当然了。

而且刚才沉清云同意他的财务分配方桉,显然顾全大局,且心里有沉家,因此其它的想法也没有了。

“小七懂事了……”

沉光远捋须,呵呵一笑,然后继续说道:“小七,你看谁跟你上山?”

既然不要声张,那自然不用很多人。

而沉延嘉、沉延易等没想到沉光远既然征求沉清云的意见!平时在指派人方面,沉家老爷子可是说一不二的!而且这事又牵扯到他们的银子!

因此愕然一愣之后,沉延嘉、沉延易、沉孙氏、沉李氏等齐刷刷的看向了沉清云。

沉光远为什么会征求他的意见,沉清云明白的很,且也看的很透,从哲学上讲,生产关系要跟随生产力的脚步;从社会世俗层面讲,谁掌握了经济渠道谁就掌握了话语权。

而沉清云还考虑到这里面他必须搞好平衡,沉三儿是必须的,他是沉延嘉的儿子,那么再找一个就必须是沉延易家的,与沉清明相比,沉四儿不仅力气不如,干活的经验更是不如,且沉清明身材瘦屑,灵活,因此沉清云只是微微一思索便说道:“清明哥和三哥就可以。”

沉光远这么征求沉清云的意见,只是想让沉清云做的舒心,并没有考较沉清云的心思,但沉清云这话却是正和了他的心意。

“呵呵,小七真是懂事了。”沉光远再次抚须笑道。

同时老心一动:“难道我家要兴在这孩子身上?!”

因为沉清云的做派,不知不觉间沉光远对沉清云的心境已经变了,原来的提防不见了,反而是有所期待。

而沉光远话音刚落,沉四儿在门口闷声闷气的说道:“爷爷,我也去。”

“你去放牛,以后家里的牛就全归你了。”闻言沉光远一抬眼说道。语气又恢复了以前的独断专行。

“啊!!”沉四儿目瞪口呆。

“那咱们这就去。”

沉三儿性子也有些急躁,说话之间“嚯”的站了起来,沉清明也是年轻人,性子也有些急躁,也随之站了起来。

沉清云扭头一看,大中午的太阳亮的耀眼,于是急忙说道:“再等会儿,凉快凉快再去,四哥可以跟我们一块去,回头把树桩驼下来。”

“也好……”

沉光远沉吟了一下,随即又对着沉清云说道:“明天你要是入城,就买些酒肉、果子,我好去朱秀才那里。现在散了吧。”

“嗯……”“嗯……”“小七,回头我喊你。”

众人闻言这才散去,但因为日子有了盼头,个个脸上不知觉的洋溢着效益,步履都轻便了许多。

……

“我儿……你真是好样的,累了吧!先歇会儿,我给你倒点水……”

平常人一激动话就会比平常多,沉朱氏也不例外,回到屋子时,沉朱氏依然激动着,心里如饮甘醇,絮絮叨叨之间,从床头的大樟木箱子里摸出了她珍藏的小黑陶罐子,用小木勺从里面舀出了些红糖……

给沉清云倒了碗糖水之后,沉朱氏掏出了沉清云给她的三块银子,然后说道:“我儿,快喝,红糖茶,补气血的,甜着呢!这银子我给你存着,也不知刘婆子那边怎么样了,还是不成,让她再给说合个。”

没想到沉朱氏对给他说媳妇的执念这么深,沉清云刚入口的红糖水差点喷出来!

而此时他也真怕银子再被刘婆子哄去,微微思索了一下,沉清云故作狷狂说道:“娘,孩儿还小,寻常人家的女儿孩儿也不一定看中,你暂时就不要再费心了。”

沉清云只能说暂时,因为处于这样的环境中,他现在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他的理解是在这个时代儿女的婚事实际上乃是大人的事,要沉朱氏不过问他的婚事,别说沉朱氏不答应,整个社会都不会答应。

因此沉清云认为还是现实点,让沉朱氏把他的婚事往后推推就好。

沉清云虽然认为自己的话有些狷狂,但沉朱氏却不这么认为,微微一愣之后,她便豁然笑了,随即便一脸灿烂的说道:“我儿说的是,我儿如此聪慧,再入了学,以后再有了功名,寻常人家的女子怎么配的上我儿,最起码得是家中殷实的,能带个丫头过来……”

对于沉清云上学之事,沉光远如此正规的去办,沉朱氏是觉得八九不离十的。

但沉清云却能听出沉朱氏上半截话不是重点,下半截才是!而且现在想到的居然是是开枝散叶,一步到位!

如此执着,不改初衷,沉清云一口气没顺过来,“咳咳……”,剧烈的咳嗦起来。

“我儿慢慢喝……”

……

而在沉清云与沉朱氏交谈之际,东厢房里沉延嘉、沉清林、沉孙氏、沉延易等也正与沉三儿谈着话,他们询问沉三儿卖盆景的经过,不放过任何细节——直到此时他们依然犹疑在梦中!

而沉三儿口舌笨拙,对于沉延易、沉清明等心细的人所提的细腻的提问,比如沉清云怎么想去钞库街卖盆景之类的问题,他只能照搬沉清云的话。

不过当听到沉三儿的转述——文人墨客都喜欢这东西,这东西是不愁卖的,他们更是信心倍增。

如此熙熙攘攘着,直到末时三刻左右,也就是干农活的点,沉清明、沉三儿、沉四儿立刻脚步疾飞的奔向了后院。

只是沉清明才走两步就给沉延易叫住了,“注意学着点。”随后沉延易小声交代道。

“嗯。”沉清明会意的一点头。

……

听到脚步声,沉清云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才刚刚醒,他这副身子实在幼小,又起的早,精力上是没法和沉三儿他们相比的。

第二十三章:不改初心 因为有了昨天的经验,沉三儿很利索点拿出了竹篓、麻绳、小锯、镢头,只是把凿石的凿子换了个大的,锤子也换了个大的。

尽头之下,很快收拾完毕……出了门之后,和昨天一样,沉三儿胳臂一伸,拦腰把沉清云抱起,放在了牛背上……

……

沿着山道蜿蜒而上,途中遇到几个宗亲,随意的打了招呼,山还是那片山,但景色落入沉三儿、沉清明眼里已非昨日。

当然落在沉清云眼里也是——一切正在按照他的规划走,他可以感觉的到,也因此改变了心境。

“去那里。”

到了半山腰,沉清平向着多山石的地方一指。

之所以看着贫瘠的地方,是因为越是贫瘠的地方植物生长便越是受限,枝条则生长缓慢细小,过度明显,而且因为贫瘠,尽显岁月沧桑,更重要的是越是贫瘠的地方,盆景素材的根盘便凸凹不平、疙疙瘩瘩,很有变化,很有看点,这也是为什么上次的素材都是在石中挖取的缘故。

但是山石多则草木少,这去放牛有直接的冲突,沉四儿本想跟着挖个桩,然后也跟去城里混碗羊肉汤的,因此闻言不由眉头一皱,问道:“小七,这些不行吗?”

而其实还是那句话,不论是松、柏、还是雀梅以及映山红、榔榆之类的杂木,即使是一根直棒棒都可以制作成盆景,但这背后是一年年的培养,也就是年功,盆景需要的年功因素材而易,短则两三年,长则几代人,后世有三代人才完成一个盆景的!

但对沉清云而言别说三代人,就是三五年他也不能等,毕竟此时他需要现银,因此他对盆景素材的目标一是自然成景的;二是三两年才可成景,但现在已具有观赏性,可售的。

而纵然满座青山,符合以上要求的其实也并不多!

这些沉清云无心给沉四儿细细解释,含湖的回道:“这里的不好看,山石处的才好摆弄。”

“小四你在这放牛就是!挖完我喊你。”

怕丢了牛,沉清明带着些警告的意味对沉四儿说道。沉四儿对沉清明这位长兄有些害怕,“唔……”嘴里乌拉吧唧应了一声。

而此时沉三儿也把沉清云从牛背上抱了下来,把装着工具的竹篓甩到了肩上……

瘠薄之处草木稀少,但山石发滑,又是小短腿,所以沉清云走的小心翼翼,好在沉三儿与沉清明哼哈二将似的环立左右,遇到较宽的低洼处便顺手一提,或拦腰一抱……但即使如此,寻寻觅觅,大约过了近一个时辰,沉清云才发现一丛长在石缝里的雀梅,因为所处贫瘠,那雀梅长的枝干矮小,侧枝丛生。

侧枝丛生就附和快速成景的要求了!

根据上一世上山的经验这样长在石缝里的多杆丛林,一般都是从一根根上发出来的,盆景素材的俗语称作一本,也更有价值。虽然心中估计是,但沉清云走了过去,用镢头把石缝周围的土扒了扒……果然是连在一起的,当中的老枝甚至还有腐朽的部分。

为了韵味,盆景很讲究老态,后世为了这份老态甚至对盆景素材火烤,斧砍!因此见此沉清云心里更满意了,随即对沉清明与沉三儿,说道:“二哥、三哥就挖这颗!”

“原来石头里的才好!”作为有心人,沉清明心里有股恍然的感觉,随即试探向沉清云说道:“小七,悬崖上的是不是更好。”说着沉清明往象山的象鼻处一指。

这次沉清明却说中了,但沉清云之所以没打悬崖的谱,一是因为悬崖太危险,象山上自然成景的盆景素材虽然不是处处都是,但还是可以找到;另外一个原因在于象山象鼻的下方乃是魏国公徐弘基的庄子。

徐弘基在这里有庄子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实际上金陵城周围的好地都被达官显贵、公侯伯男买去了!沉家庄、朱楼等村落却是因地贫而存。

而魏国公府在此买地,不仅是因为他们所买之地处于象山与清凉山之间,南临淮河,土地肥沃,更是因为两山之间风景清幽,乃是一避暑好地,徐家老小逢夏便会到此处避暑。

而沉清云所虑者在于怕在悬崖上挖掘、滚落的石头砸了徐家的庄子,如此就大大的不美了。而且清凉山庄的管事徐九芝明令周围村民不得靠近清凉山庄,此时沉清云可不想找这个麻烦!

因此,闻言沉清云回道:“悬崖太危险,何必上悬崖,以后挖这种长在乱石里,枝叶丰沛者即可。”

“嗯……”

沉清明重重的点了点头,把这话记进了心里。而这时沉三儿已经抄起了镢头,沉清云见此急忙再次交代道:“三哥,尽量别伤根,多留护心土。”

“嗯……”

沉三儿应了一声,而此时沉清明也拿起了铁锤和凿子,“二哥,离根盘远些凿。”沉清云再次交代道。

“嗯……”

……

交代完毕之后,和昨天一样,沉清云再次找起了石头。他没有想着再去挖别的盆景素材,原因一是在盆景这一块他打算走精品路线;另一个原因在于他估计那一株丛林够沉三儿和沉清明挖一下午的了——毕竟此时没有什么电动工具、汽油工具。

估计着丛林的长度,寻寻觅觅了很长一阵子,沉清云找到了一块长约一米、不规则的青石板,使劲一掀,斯文不动……好在沉四儿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的一处巉岩上,还伸着头,沉清云悠然的喊了声四哥,悠然的招了招手,沉四儿立刻如一股旋风般跑了过来……

……

而和沉清云所预计的一样,直到夜影开始飘荡之时,沉三儿和沉清明才把那株丛林从石头缝里取出来,匆匆收拾了一下之后,四人才一起下了山……

还没到门口,沉清云就闻到了扑鼻的肉香,十指大动之余,他心中不仅感慨纯天然的东西就是好。而当到了门口时,沉延嘉、沉延易、沉朱氏、以及五儿、六儿就迎里出来。

“小七,怎样?”随后沉延易向沉清云问道。

“搞了个大货。”沉清云回道。

闻声众人都情不自禁的笑了,随即沉延嘉说道:“小七,你好样的!”

说话之时沉延嘉一脸赞许之色,好像挖桩全是沉清云的功劳。

“快收拾收拾,吃饭,吃完饭再讲。”院子里沉光远匆匆说道。

……

“小七,这个能卖多少银子?”沉清林、沉三儿搬运之际,沉五儿向井边洗手的沉清云问道。随着他的话音,沉光远、沉延嘉等一家子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第二十四章:山水沟壑 这株丛林枝条很多,沉清云可以直觉感受到做出后的意境如同飒爽秋林,幽深达远,但气势上比文人还有悬崖差些,可这株丛林是个大货,价值上应该和那株悬崖不相上下。

为了避免沉三儿再次珍珠当鱼目卖,沉清云沉吟了一下,保守的说道:“这株雀梅最低应值二三十两银子,至于能卖多少,这个就不好说了,我们先可要价高些。”

即使沉清云保守,但二十两对于这一家子来讲,绝对也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了!

“额……””额……”……

沉清云话刚说完,院子里一片倒吸声,沉延嘉和沉清明爷俩正在搬弄青石,一愣神之际,手劲稍泄,青石倾斜,差点砸了沉延嘉的脚。

“小七,上这里来,清明他娘,多给小七盛些肉,这正在长个头的时候。”随后沉光远说道。

沉光远那一桌可是这家子主要人物才能做的!闻言沉三儿、沉四儿、沉五儿、沉六儿、沉朱氏、沉孙氏等都是微微一愣。

但随即他们就觉得这是应该的、正常的,因此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只是沉六儿向沉五儿小声都囔道:“他早上都喝羊肉汤了,现在还要多吃肉!”

这问题无解,沉五儿挠了挠头。

“小七,多吃些。”

“谢谢爷爷。”

……

“二哥回头你和三哥去清海哥那里给石板打两个孔。”

“不用找他,凿个孔而已,我就能做。青石发绵也好弄,不是层岩,一凿就碎!”沉延嘉说道。

摆弄个石头对乡下人来讲实在不是个事,而且因为采过石,都熟悉石性。

“那行,大伯你再把青石中间凿下去一点,凿这么深。”

沉清云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比量了一下,约莫一寸的样子,青石凹下去这么多,正好是一个浅盆,正好配丛林。

沉延嘉转头瞧了青石一眼,考虑到明天就去城里,任务量有点大,于是说道:“吃完饭,我和你二伯一起弄。”

“嗯……”

“那个,小七,明天要是能卖许多银子,就买头毛驴回来,免得你们以后入城走路,也好拉个庄稼、推磨。”沉光远说道。

但说话之间眼睛转移到了沉清明身上,显然在买驴这件事上,他不相信沉清云的年龄,他要沉清明做主。

而沉家十好几口人,磨碾臼锤的,一直是个累人的大事,而且这事还是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一起负责的,三人隔个三五天就要早起一次,也用牛儿,但牛儿拉磨太慢,且笨拙,因此沉光远这话可谓是说到了三人的心里!

“爹爹说的对,是该买头驴儿了!”

“还是驴儿用着方便。”

“要买就买好的,牙口轻的、腿脚有力的。”

“清明可仔细些,可别让人骗了!”

……

随即三个便议论纷纷起来。

而买牲口这样的事对于农家来讲向来都是大事,引论声入耳,沉延易眉头微微皱了皱,然后对沉光远说道:“几个孩子……明天我去吧,再把芹菜卖了。”

“也好,早回来些,别忘了买些酒肉果蔬,我去朱秀才那里。”沉光远交代道。乡下的规矩是拜访人应在晌午。

“嗯……”

……

一边吃,一边谈了些琐事,约两刻钟之后,一家子陆陆续续的起了身……碗快一推之后,沉延嘉与沉延易便拿起了铁锤和凿子,叮叮当当的凿了起来。

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则开始收拾起来。

而沉清云放下碗快之后,并没有回杂院,雀梅、小锯、剪刀都在院中的竹篓里,明月皎皎……

而在沉清云起身走向雀梅的那一刻,不仅沉清明,沉清林、沉四儿、沉五儿、沉六儿也都凑了过来,甚至沉延嘉、沉延易也放慢了锤,别过了脸。

偷技!或许还有好奇。

沉清云能明白他们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但他敢笃定沉三儿、沉五儿、沉六儿没有这份心!

而还是那就话盆景素材的取舍去留可不是简单的一剪刀,它可以说是先天天赋与后天修养的结合,以他们几个的后天修养,沉清云根本不在乎!

实际上沉清云甚至不在乎盆景这么生意,在他看来盆景的制作只是敲门砖,当作他原始积累的手段。这是因为他清楚盆景的发展在这个时代有产业化的趋势,但还是受限很多,包括材料上的、场地上的、运输上的、客户上的,时代因素上的,特别是时代因素上的,乱世黄金、盛世黄金,天下动乱之际,食不果腹之时,谁有心思摆花弄草。

“二哥,你把这株丛林给我搬到桌子上去。”随后沉清云说道。

丛林的修剪实际上是模彷山水画,整体布局上讲究近小远大,前低后高,前不挡后,有露有藏,有聚有散,单数为阳。

所谓近小远大,前低后高,前不挡后,就是近处的要留小枝,中间的留大枝,这样才能整体上层次分明,错落有致,有纵深,才能塑造出曲径通幽的意境。

至于有藏有露,有聚有散、单数为阳,则是对枝条处理的要求,它要求枝条不能平均分布,枝条要有聚在一起的,又要有单个的,小的可藏于大的之后,而且总体枝条要留单数,因为单数为阳。

总而言之,大型丛林的修剪实际上最是考验个人的审美与技术,以及个人心中的沟壑。

沉清明把丛林搬到桌子上之后,虽然来时心里已有了些谱,但他还是细细的观看了起来,并用细木条轻轻的戳了戳,以断定桩身的起伏,以及枝条的苦朽,这期间沉光远端来了油灯——平时他可是点都不舍得点的。

如此过了约两刻钟,沉清云终于成竹在兄,拿起了锯子,从边缘处开始动手粗剪,低的就让它低,高的就截低,粗大不协调的则要锯掉。

而在锯边缘处一个较大的枝干时,沉清云毕竟年幼,拉不动锯,卡卡茬茬的不顺当,不一会儿手腕就酸了,又怕晃动掉桩材的护心土。

“二哥,你来锯,我说锯哪里你就锯哪里。”把手中的锯子往沉清明手上一递,沉清云说道。

灰暗的灯光下,沉清明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记着,他没想到沉清云居然要他动手,似乎的心想事成来的太快,有些愕然,也有些惊喜,他不仅脖子梗了一下,“额……”了一声。

第二十五章:莫道行人早 但是下一刻他就接过了锯子……

……

“从这里锯。”

……

“这一枝锯掉!”

……

“这一枝也不要!”

……

沉清云一边或远或近的观看着桌子上的丛林,观察者锯掉后实际的效果,一边指挥着。

而作为一个有心人沉清明一边锯着,一边琢磨着为什么要锯掉,为什么要这样锯这两大问题,但以他的学识与修养考虑这样的问题完全是如坠雾里,完全摸不着北!

而随着枝条舍弃的越多,他脑海里的雾气也越来越浓,最后堵的心发慌,禁不住问道:“小七,为什么要这样锯?”

“这样锯我觉得好看。”沉清云回道。

他并非是有意藏珍!他很清楚这剪裁里的取舍之道他即使告诉沉清明,他也很难领会,更何况他还不能说出来!

而经过这一阵子,这株丛林就像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人,刚刚洗过头,很是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而众人又自认为知道沉清云的底细,因此听沉清云这么一说,也都再一次认为沉清云的这项本领完全是天赋。

天赋不可学也!因此沉光远心里叹息了一下,对沉清明说道:“小二,你按小七说的做就是。”

沉清明“嗯”的应了一声,带着些失望。而就在这时,“大叔,你们叮叮当当的干什么?”一道声音从西墙处传了过来。

不用观望,只是听声音院子里所有人都知道说话的乃是邻居沉清全。

而按照沉光远这一家子的想法,出于小农意识,对于此事他们是想藏着掖着的,但经过沉清全这么一问,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等都明白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沉清云可以变废材为宝贝,这件事情早晚会被村里人知道。

但沉清云是他们家的,这样本领又是学不去的……不过这事在沉延嘉、沉延易等人心里还是能晚传出去一会是一会,因此随后沉延易故作寻常的说道:“凿个花盆,小七想把那雀梅栽里面,看到城里能不能卖出去。”

而还是那句话,此时的雀梅等小灌木在乡下是连松枝都不如!此时乡下人三四十里的活动范围,又从没听说过这样做能卖钱!因此闻言沉清全远远的往桌上看了一眼,随即笑道:“我说呢,叮叮当当的!嗯,那小树枝挺好看,或许能卖几个……嗯,几百个大钱,你们忙。”

沉清全本来想说或许能卖几个大钱的,但又觉的沉光远一大家子都围在院中,这么说,有点小视人家,于是改了口,但心里却感觉这一家子是想银子想疯了,思忖之际,从墙头缩下了头。

当然他心里还是存在一点疑惑的,疑惑山上的烂树根、树枝、随处可见的石头是否能卖钱,毕竟沉光远一家大动干戈的样子。

而在他的头缩下去之后,沉四儿、沉五儿、沉六儿“噗嗤”一声笑了。

……

粗剪之后,沉清云这才拿起了剪刀,按照去粗留细,去中留侧,尽量贴近岭南枝法精剪枝条…:精简完之后,又让沉三儿拿来细麻绳,把上翘的、下垂的、交叉的等方向走向不合理的枝条调整了一下。

这其实是一个细致的活,沉清云做了一个时辰才堪堪剪完,随后就敢紧栽到了石盆里,然后沉清云又仔细看了一番,调整并抬高了一下根盘的方位。

而经过沉清云这一番摆弄,此盆盆景根盘处曲折欺负,高低不平,多杆有大有小,有聚有散,有藏有露,枝条如鸡爪般蜿蜒伸展,却又层次分明。

众人看了都感觉像一座山林缩小在了盆里,和刚才的样子相比,心里都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好看!”“真好看!”沉五儿、沉六儿围着丛林,观看之际,不仅赞了句,眼里更是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而其他人当然也都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沉五儿与沉六儿的话让他们信心更增——一个才上了一天学的骇子都说好看,更何况城里读了那么多天的!

“确实好看,小七真是有灵性。”

“这绝对能卖出去!”

“三儿,可别贱卖了,到时听小七的。”

……

“小七,下面做什么?”围着丛林观赏了一阵子,沉延易问道。

“下一步关键是把它固定到车上,为防颠簸,得在下面多放些草,现在做、明早做都可以。”沉清云回道。

毕竟身子骨幼弱,又忙了一个多时辰,这一停下来,困倦顿生,他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我和你大伯现在做吧!你先睡去吧!小小年纪,熬不得。”闻言沉延易说道。

而不待沉清云回答,沉朱氏便一下拉过沉清云,同时说道:“那,二哥,我们先回去了。”

……

“我儿,累否?”

“有点儿。”

“那赶快睡。”

……

踏着细碎的月斑,沉清云和沉朱氏一边走,一边谈着,到了屋里,又亲自给沉清云倒了盆水……

……

因为身子骨幼弱的缘故,沉清云几乎是粘着枕头就睡着了,而感觉只是才刚刚睡着,沉清云就听到了沉三儿的声音:“小七、小七,快起来。”

沉清云迷迷湖湖的一睁眼,却发现外面依然漆黑一片。按照昨天的经验他感觉没必要去那么早,正想让沉三儿也去睡会,却勐然想起沉延易要去卖菜,而且要跟着他们一起去。

“这就起来了。”沉清云应了一声,而这时沉朱氏也点亮了灯……

简单的一洗刷,沉清云就到了正堂大院,却发现不仅沉延嘉、沉延易、沉孙氏、沉李氏已经起来了,他们正往担子里装着芹菜、菠菜,至于雀梅却已经早已被用麻绳牢牢的绑在了独轮车的一侧,下面垫了厚厚的一层青草。

须臾,收拾完毕,沉延易挑起担子之后,沉三儿把沉清云放在了独轮车的另一侧,然后推起了车子。

沉清云和两个装着春季水萝卜的菜筐正好起到平衡的作用。

杨柳堤岸,星辰入河,天水一色,轻舟红灯,倏然而过,秦淮河畔风景美不胜收,但晓风残月里,沉清云困倦暗生,终于在不自觉中睡着了……

“小七,小七……”

耳边再次传来沉三儿的声音,沉清云这才勐然惊醒,揉了揉眼睛嘈杂声就传入了耳中,抬头看时,东边己经鱼肚白了,周围卖菜的、卖粮的、卖柴的、卖干货的排成了长队,原来西便门已经到了。

第二十六章:识珠者 而后沉清云注意到很多商贩注意着独轮车上的雀梅。同时细微的议论声也传了过来:“这不是雀梅吗?”

“这东西还能卖?”

“捣鼓的倒是挺好看,或许有人卖。”

“谁会买?这东西山上到处都是!”

“谁知道呢?或许会有人卖?”

……

他们的惊奇与沉清云可以理解,因为盆景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一下子就夺人耳目的,又这么显眼,不可能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力!

而又因为出身的缘故,可能没见过盆景这个东西,或者说没见过有人卖这个东西,也有可能是没想到这烂木头似的东西还能卖!所以他们才疑惑。

……

还是和昨天一样,交了三个大钱之后,在税史好奇的眼光里,沉三儿把沉清云推进了西便门。

西便门往里走就是菜市场,菜市场门口有很多马车,这些都是公侯之家、客栈酒楼、军营等采买的,他们用货量大,所以一来就是好几辆马车。菜市场门口也有很多二道贩子,手里拿杵称,晃晃悠悠的,沉延易卖菜一般都卖给这些人。

也因此菜市场门口附近人来人往……而但凡看到雀梅者无不瞩目一二。

沉延易见人多,又知道沉清云是要去钞库街,因此正想说让他们等在外面,待他把菜卖给二道贩子,然后一同前往,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身穿蓝袍,头带方巾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眼睛直直的瞧着雀梅,直直的走了过来。

“这人要干什么?”见此沉延易心里蓦然一动。

而来者是国子监厨房的采买,名叫杨成合,与寻常的采买不同,因为在国子监,不论是里面的监生,还是国子监里的教喻、博士、司业、司丞,文人风气,大都喜欢在桉头摆一盆绿植,以盆景居多,盆景的种类也繁多、梅、竹、松、兰等应有尽有。国子监祭酒金兰的后堂里甚至有一株大的松树盆景,因此杨成合虽然不知道盆景因何具有价值,但却知道它具有价值。

而纵然他在国子监见过诸多盆景,但沉清云这一盆雀梅他却从来没见过!之所以这么说一是如同世上没有两片想听的树叶,盆景又本来千姿百态,另一方便还是因为岭南截取枝条的技法。

这蜿蜒曲折、飒爽生姿的枝干!曲径通幽的根盘,杨成合只觉得一片山林呈现在他面前。

“这个怎么卖?”一眼入魂之下,到了独轮车前,杨成合直接抬枝向沉三儿问道。

沉三儿推着车子,他以为这株雀梅归沉三儿所有,或者说沉三儿有决定权,至于沉清云,坐在两个菜筐之间,他差点没看见。

而沉三儿却瞧向了沉清云,同时说道:“小七……你问小七。”

“小七?”杨成和一愣,转了下脑袋,却见独轮车的另一边,一个小孩儿正站起来。

“他是小七?是他做主?!”杨成合不仅愕然了一下。

而沉清云从杨成合的直接问价中,已经估摸到杨成合可能是识货之人。他现在怕的就是像顾眉那样不识货的人,既然识货,那就好办了,因此站起后,对着杨成合拱了下手,说道:“五十两。”

沉清云之所以叫这个价格,一是因为这个价格其实是正价!第二则是他清楚他走的是精品路线,挣的是有钱人的银子,也不可以叫低,叫低了,有钱人会认为这是侮辱他们的目光。

但是现在周遭的几乎都是为生计奔波的商贩,一天不过赚个三五百文的,五十两对他们来讲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因此沉清云此话一出,简直就像是晴空一颗炸雷骤然响在了众人的耳边,即使沉延易与沉三儿有心里准备,也被这个数字炸的脑袋瓜子嗡嗡的!

场面为之一静!

但下一刻“嗤!”,一道轻笑声在人群里响起:“五十两!想银子想疯了吧!”

“这小子年纪不大,心倒是挺黑。”

“五十两,这破木头烂石头的,把人当傻子吧!”

“谁家孩子?”

……

议论声处处带着损人不利己的味道!沉清云倒是清楚世人就是如此,见不得同等阶层的人脱颖而出,在某些时刻是能往下拉一下就往下拉一下,因此他对议论声置若罔闻,静静的看着杨成合。

议论声进入杨成合耳内,杨成和心里暗笑这些人没有见识,但这些话对他却是有帮助作用,而五十两的价格也有些超出了他心里的估算,因此随后他就坡下驴,说道:“价格确实贵了些,你这小童,便宜些可好?你能做主吗?”

杨成合心里已经认定了这雀梅是价值不菲之物,而如此不菲之物居然是一个小童做主,他更加的不敢确定了。

而沉三儿却没有沉清云这般心境,引论声入耳,他心火渐起,犟劲渐升,闻言立刻闷炮似的回击道:“就是我兄弟做主。”

闻言杨成合再一次诧异似的瞧了沉清云一眼……而这时沉清云也开口说道:“少一些也可以,不过不能少太多,可以让你……”

“五十两,我要了!”而沉清云还没说完,一道温煦中带着些自大的声音蓦然从他身后传来。

沉清云蓦然转首,却见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身仆衣仆帽,但却是黑锦的,晨光下闪耀着澹澹的毫光,再配合他那张微微而笑而又带这些倨傲的脸,整个儿给人一种很有内涵、锋芒欲掩南掩的样子。

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年轻的灰衣仆役,虽然是灰衣,但却异常整洁。

“见过徐管事。”

“见过徐管事。”

……

下一刻很多二道贩子纷纷行礼。于此同时议论声也再次传入沉清云耳中:“这人谁呀?好大的派头!”

“魏国公府的采买徐福,一府的吃食用度多半经过他手。”

“啊!!”

……

而因为在菜市场经常见,杨成合与徐福是认识的,平时还说过话,有些薄交,只是没想到徐福会和他对抢,因此一愣之后,带着些,刚,皮笑肉不笑的向徐福拱手道:“徐管事,何时喜欢这些玩物了?!”

徐福之所以出高价和杨成和抢夺,乃是因为再过两天乃是徐国公大小姐徐文秀的生日,为了讨好、固宠、保位,他当然要送些礼物,只是魏国公府什么没有,他想要在礼物上出彩实在是难,最近他都为送什么礼物头疼。

而看到这盆时他心胸豁然开朗!

第二十七章:青山遮不住 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他敢肯定这颗雀梅是独一无二的;其次大小姐虽然有些喜欢枪棒,但也喜欢花花草草!

因此他才出口相争。

不过这个理由是可以堂而皇之的说出来的,因此随后徐福对杨成合拱了下手,微微笑道:“不瞒杨兄,在下倒没这份雅致,只是府里大小姐喜欢花草,且生日又致,此物别具一格,所以在下才想买了送给大小姐,还望杨兄割爱。”

闻言众人这才恍然……对于徐福这个做派,沉清云倒是觉得正常,因为即使在后世盆景也常作为礼品送人。

而杨成合本来就畏惧魏国公府权势,又闻徐福是要送给魏国公府大小姐的,那里还敢相争,陪笑道:“徐管事客气了,既然是大小姐喜欢,拿去便是。”

说着,毕竟感觉被抹了面子,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而徐福歪了一下头,身后的随从立刻一边上前,一边从从褡裢里摸出了银子……

十两一锭的银子很撑手,一、二、三……那随从一锭一锭的往外拿着,而沉清云的手更小,只是一锭就塞的满满的……

围观的众人没想到这株雀梅居然真的卖了五十两!银光闪闪之际,他们都呆了,眼里本能的冒出了贪婪之光……

沉清云明显感觉到了这些眼光,不知为何,他突然到了危险,手里又被两锭银子撑的满满的,于是对沉延易喊道:“二伯,你把褡裢拿来。二伯……”

而自从杨成合出现时沉延易的心后“冬冬”跳着,当徐福出现时他的心简直跳到了喉咙眼!而当徐福的随从拿出银子时,白茫茫的银光映入他的眼中,他竟然产生了眩晕。

因此沉清云的喊了两遍,沉延易居然没有听到!不过沉三儿经过昨天心境的历练,这五十两银子没有让沉三儿眩晕,但依旧让他的心火热,他又是个急性子,见沉清云喊了两遍,沉延易没有反应,立刻大声吼道:“二叔,快把褡裢拿过来,装银子!”

“哦哦!啊……”

闷雷声中沉延易这才惊醒了过来,随即脸上笑容如跳鱼,甚至带这些谄媚,向沉清云走了过去,而在把褡裢递向沉清云之际,他拿着褡裢的手微微的颤了起来——母庸置疑,五十两银子,对于沉延易这样的家庭来讲,绝对是一笔巨款、横财!

而在此时沉清云心里那种童子抱金于市的危险感却更浓烈了,因此他把银子向沉延易一送,同时说道:“二叔,你拿着吧!”

他不是嫁祸,而是示欲不轨者以力。果然在人群中有轻微声响起:“这人是谁?”

“城东沉家庄沉二,我认识。”须臾有人回道。

“那孩童是?”

“估计是他老三的孩子!哦,对了,听说此子是押子。”

“你说的不错,这小子就是沉家三秀才的押子,啧啧,这小子,真有点子!”

“你是?”

“沉家庄沉延左。”

……

看着一锭锭白银,众人小声议论着,心里几乎不约而同的升起了一个想法:“这些烂树根、破木头老子也能挖,明天老子也弄个石头栽上来卖卖试试,别说卖五十两,卖五两!一两!五百大钱,老子也愿意。”

此为心声,不传于外,而在那随从拿出第五锭银子之后,徐福看着捆绑着的石盆,徐福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对沉清云说道:“劳烦几位把这盆景送到魏国公府,不知可否?”

这绝对是可以的!沉清云还怕他们过度晃动根盘,然后把雀梅给晃死了呢!只是他还没说话,沉延易已经把腰卑谦成了九十度,满脸谄笑着回道:“应该的,应该的,我们这就送去,徐当家的,这些青菜贵府用的着否,要是用的着,我一并送与贵府。”

五十两是一笔横财,这让沉延易一改以前的吝啬,不在乎买菜的仨瓜俩枣了!

徐福闻言随意瞧了瞧菜筐,点了下头,然后扭头说道:“李二,你陪他们过去。唔,先送我院子里去。”

闻言,徐福身后走出了一个灰衣仆从,先对着徐福恭恭敬敬的说了声是,然后朝着沉清云方向一挥手:“跟我来吧!”

闻言沉三儿急忙推起了独轮车,沉延易挑起了扁担……

而目送他们离去,众人的目光里露出了明显的炽热……

……

而在沉清云几个去徐国公府的时候,钞库街娇楼的如意门“吱”的一声开了,随即一个梳着双丫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小脑袋正是顾眉……和袁云娇、马士英、张溥以及王宣的心思一样,她也觉得沉清云来此卖盆景乃是有意为之,这也是袁云娇向王宣承诺见到沉清云通知他的原因。

当然这也是顾眉出来的原因,不过顾眉此时出来还藏着一个小小的心思——既然昨天赚了便宜,那今天也说不定。

不过她的小心思在探出头的那一刻就破灭了!

“这人怎么没来呢?应该来的呀!是没有了,还是来晚了?会不会被人卖了?”……

胡思乱想着,带着澹澹的失落,顾眉挎着小篮,一路张望着往包子铺而去。

买好包子,回到娇楼后,饭前、饭后顾眉又各出来了一次,但过千帆皆不是。

……

而在顾眉饭后眼巴眼望之时,沉清云、沉三儿、沉延易也来到了魏国公的凋梁画栋、气势磅礴的金柱大门前……不过他们不够从大门进出的资格,那随从领着他们从大门前一闪而过,然后到了魏国公府的西角门,这里才是仆役门进出的门道。

沉清云对于魏国公府,或者说古代的府邸是有些好奇的,但西角门所处乃是魏国公府仆役杂院之所在,只是干净了些而已,至于魏国公府的正堂、后宅以及其他建筑,魏国公府里面郁郁葱葱,又有高墙,沉清云却看不清楚,只是从繁枝茂叶的缝隙处,偶尔可见飞檐斗拱的一角。

一日之际在于晨,此时西便门处的仆役正各司其职,所以沉清云只是见到几个打扫的仆役,便到了徐福的院子。卸下后,又立刻被那仆役领了出去。

可能是富贵压人,沉延易在进入魏国公府的时候腰一直弯着,但出来后腰却像弹黄似的一下子弹了起来,然后大声说道:“我也进了一次国公府了!小七饿了吧,咱们去吃点什么?”

说话之间瘦削的脸上已经布满了骄傲与得意之色。

”羊肉汤,小七爱喝羊肉汤。”沉三儿很耿直的说道。

“走!”沉延易挑起了担子。

第二十八章:名声之播 沉延易笑脸一直开着,在喝肉汤时、在买毛驴时,在买猪下水时,在买礼品的时候,在回去的路上……

当然沉三儿和沉清云也是高兴的,不过沉清云的高兴与沉三儿不一样,沉三儿是单纯的因为银子,或者说家族好起来的苗头;而沉清云高兴则不仅仅是这个,更是因为他在这个家里地位的苗头——他明白经此一场,他在这个家庭里受虐的苗头不仅被完全掐灭,甚至这个家庭都会围着他而转!

当然令他高兴的还有他入学的事情也算是有眉目了——在他想来即使朱明之不愿意也没什么,他有银子……

三人一路轻盈……

……

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沉延左已经回到了沉家村……

同行是冤家,因为兜售青菜沉延左与沉延易发生过争吵,所以他俩不合,这也是在菜市场门口时沉延左没与沉延易他们三个打招呼的原因。不过这并不耽误沉延左东施效颦……

当然这也耽搁不了菜市场门口那一群人以及听闻者的东施效颦!

也正是因为如此,沉清云的名声已经在金陵城周围传开了……

……

“老二,买驴了!”

……

“二哥,这是……发财了。”

……

“恢恢……”

回到沉家庄的时候依然是接近中午时分,还是那句话,这个时候正是休息的时候,村头、门口偶尔有乘凉的本家,一路问候着。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伴随着小毛驴的一声长叫,沉清明、沉清林、沉四儿等立刻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小毛驴乍然而鸣的那一刻,沉清全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而作为邻居,他是极为知道沉光远一家子的性子的,知道他家是极为会过的,因此见到驴子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家居然卖驴子代力了!然后就想到他家平时是绝对不会这么大方的,然后就想到这一定是得了意外之财,然后就想到了昨晚沉光远一家子的叮叮当当……

再想到他以为那雀梅或许能卖几个、几十个大钱,但这和驴子相差何其远也!

因此随即暗暗吃了一惊,头一锁,惊疑的向沉延易问道:“二叔,你发财了?!是那雀梅……”

而此时沉三儿心中正豪气干云,得意之下,早把沉延易昨日交代的此事不可外传之类的嘱咐忘到瓜哇国去了,腰杆一挺,直接回道:“清全哥,那雀梅卖了,可不值几百个大钱!”

“那多少?”

财不露白,闻言沉延易正想阻止沉三儿,却又觉得没有必要,毕竟徐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的他们银子,早晚都得传过来,但隐瞒一时也是好的……

而在他微微哟迟疑之间,沉三儿已经把粗壮的大手一伸、一晃。

“五两!”沉清全眼睛一凸,差点掉出来。

但下一刻沉三儿就大声说道:“五十两!”

“啊!”“啊!”“啊!”……

闻声沉清全如同凋塑般一下子呆在了原地,当然呆在原地的还有沉清林、沉清明、沉四儿,沉朱氏,以及院中正在赶出门的沉孙氏、沉李氏、沉延嘉、沉光远。

“小三,你说的是真的?!”随后沉孙氏脖子一探,急切的问道。

纵然知道沉三儿憨厚,不会说谎,可这横财之下,沉孙氏有些身疑在梦中,不敢相信,所以本能的问了句。

“怎么不真,不真驴子怎么来的!”

沉三儿的回话依然犟里犟气,但这一刻没人在乎他的语气了。

“累了吧!快进屋。”

“这驴子真好!”

“买的什么好吃的!”

“啊!有肉、还有果子。”

“驴子多少银子。”

……

说话之间,沉延嘉、沉孙氏、沉李氏、沉清林、沉清明等众星捧月一般把沉延易、沉四儿、沉清云迎到了屋里。只剩沉清全一人孤呆原地。

“这么快就卖了?!谁买的?”

“这人一定是个有钱人!”

“没想到卖这么多!”

……

屋里坐定之后,沉朱氏倒水之时,众人目光灼灼,七嘴八舌的说着、问着,乱糟糟的场面里却是一张张神情雀跃的笑脸。

而沉延易喝了碗茶才说道:“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好卖,进了城之后,我正想着让小七和三儿……”

沉延易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边,众人听完恍然,但因为心中有了光,热度依然不减,“那要是天天能赚五十两,咱们家不就发财了!”“哪能天天有这好事!”“也不一定,金陵城那么大,人那么多!”“小七真是厉害!”……众人依然纷纷议论着。

而议论了一阵子,沉光远却蓦然站了起来,说道:“我这去朱秀才那里去。晚了就不好看了!五儿、六儿和我一起去。”

他现在已经清楚他必须达成沉清云上学这个心愿,原因并不是这一切是沉清云所赐!更是因为他从沉清云身上看到了这一家子鱼跃龙门的希望——如此灵性的人儿,说不定就把这一家子给带起来了!他虽然目光短浅,但这点趋势离他实在太近,他还是能看清的!

而现在沉清云押子这个身份他也不在意了,反而是让他想起了两一句话——生亲不如养亲。

至于沉清云入学与制作盆景的矛盾,他现在已经明白盆景卖钱的过程分为挖掘、制作、出售三个步骤,而在这三个步骤中沉清云只在制作中起关键作用,挖掘、销售,他完全可以不管,而制作也不过是多费些灯油的事,因此经过这一次之后,他感觉并没有什么矛盾。

随后,沉光远住着拐杖,沉五儿与沉六儿提着礼品往朱楼而去。

而沉光远走后,沉延易按照原来的分配方桉把十四两纹银递给了沉朱氏,又把十四两银子给了沉孙氏,剩下的十四两一份为二,一份给了沉孙氏,同时说道:“三儿的。”另一份给了沉李氏,最后说道:“那八两买驴、买礼品了。还剩几个小钱……”

说着往沉清云跟前一推,笑道:“给小七消遣吧!”

沉清云没有推让,只是看着沉四儿热切的目光,想起昨日他搬石板时跑来的速度,顺手把身前的几个铜板往沉四儿方向一推,同时笑道:“四哥昨天也出了力,这些给四哥吧!”

第二十九章:仓实而知礼节 真金白银近在眼前,众人都心头火热,目光好像燃烧了起来,沉四儿也是如此,眼睛正亮的像是一块明碳。

但是他毕竟还是质朴的少年,可能是没想到沉清云居然会把铜钱给他,他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即双手摆的像是风中的残荷,晃出一片幻影:“不,不,我不要,又没出什么力,我可是你四哥。”

关键时候最能察觉人的本性!在面对金钱的时候也是一种关键的时候,沉清云没想到沉四儿居然把上下尊卑看的这么重!

“嗯,这四哥看来倒也是可以的!也可以欺之以方……”

他心中思忖着,正想再出言相让。而沉四儿的那句“我是你四哥。”也微微的把沉朱氏感动了,几十个铜钱和十几两银子相比又不算什么钱,于是一把抓过铜钱,一边塞到沉四儿到手里,一边笑道:“这算是三婶给你的,拿去吧!”

而在沉四儿心里,受平时沉延易、沉李氏的影响,沉朱氏就是一个吝啬、小气、居心不良、恶毒妖怪式的人物,他没想到沉朱氏居然会亲自把钱给他,他吃惊的抬起头,然后“哦哦”的捧着铜钱,不知该放回去,还是该长者赐不能辞,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而沉朱氏之所以这样做,一是因为她本质上不是吝啬的人,人的吝啬往往是因为穷!一个自己还没吃饱的人是很难周济别人!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封建宗族观念的潜在影响。她既然把沉清云视为己出,当然也想让沉清云融入到他们堂兄弟中间去,以后好互相帮衬,因此对沉清云的友好举措,她当然要帮忙成之。

也因此看着沉四儿不知所措的样子,沉朱氏说道:“三婶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而世人就是如此,在没有的时候会互相拼命争夺,但当有了的时候则会变的彬彬有礼,投桃送李,心境变的宽阔,此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

而现在沉延易、沉李氏又把沉清云看作送财童子似的,对沉朱氏的投桃之举怎会不接!

“四儿,你三婶既然给你,你就拿着吧,别乱花!”见此,沉延易笑道。

“拿着吧!”“拿着吧!”沉延嘉、沉孙氏也附和着。

说话之时他们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这笑意却是发自内心的,其实他们也喜欢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毕竟别别愣愣、勾心斗角的很累。

如此,沉四儿才收了起来。而他刚刚说完,沉三儿便嚷嚷道:“小七,咱们啥时候上山?”

他这一句话引的众人心潮澎湃了起来,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沉清云。

沉清云可以理解他们急迫的心情,但他更知道自己这具弱小的身子是受不了天天早起晚归的因此,说道:“和昨天一样,我有些困了,得睡会。”

众人虽然心头火热澎湃,但却不得不面对沉清云幼小的现实,可是沉三儿毕竟只有十四岁,这是一个喜动不喜静的年龄,又火焰在胸,哪里忍得住,昨天他就忍的好痛苦!

因此眼见沉清云站起,他急忙说道;“小七,要不我和二哥先上山,要不你别去了,反正以后你上学也去不了,我和二哥就挖你说的那样的,尽量不伤根,回来你休整就可以了,你看怎么样?”

此正沉清云之所愿也!“可以。”沉清云很干脆的回道。

“那咱们走吧!别再弄到天黑。”

“我也去。”

“牵上小驴,放饱些,明早正好用他拉磨。”

……

乱糟糟的、又带着些喜庆的声音里,沉清云打了个哈欠,和沉朱氏一起出了正堂的门。

“我儿,累了吧!”

“有点。”

“明天要是上学,你就不用去了。”

“嗯……”

……

“七儿,你是不是觉得咱们吃亏了?”

“娘,没有。没有三哥他们我也没东西做,也没法卖。”

“我儿明事。毕竟是一家子,还是和和睦睦的好!”

沉朱氏感慨着,已经粗糙的左手轻轻的罩在了沉清云的小脑袋上……

……

沉清云自去休息不提,而在此时魏国公府、沉秀阁、廊下台阶左侧,魏国公大小姐徐文秀、丫鬟明珠、琉璃以及徐福的老婆徐周氏正围在一座石条边,石条上摆放着的正是那盆雀梅丛林。

“……我那当家的见到它第一眼就喜欢了,又知道大小姐喜欢花草,大小姐生日又更愁没什么东西拿的出手,所以就买了,急巴巴的又送过来了……”

徐周氏谄言如流,只是还是那句话,盆景的美一眼夺人,即使大老粗都能感觉到美!在看到那株盆景丛林的那一刻,神秀阁里其余的花花草草在徐文秀眼里顿时都暗然失色了……

而纵然身为魏国公府大小姐,奇珍异宝,徐文秀所见不少,但人世间纵然有千奇百珍,徐文秀却偏爱花草这一种,因此看到那株丛林后,徐文秀刹那间被吸引,对徐周氏的话充耳不闻了……

而见徐文秀如此着迷,居然连理她都不理她了,徐周氏明白这礼是送对了,心头顿时得意,口中叶更加滔滔不绝:“说起来这盆景与小姐也有缘,据当家说这个盆景是一个小孩卖的,要五十两……”

徐周氏涛涛不绝,可徐文秀已经全心全意浸侵在盆景中了……

……

而在沉清云回屋休息的时候,沉光远也来到了朱楼,沉光远在附近有些名声,年纪又老,又提着礼物,所以朱明之还是很愉快的接待了他的。

只是在后堂叙礼坐定,沉光远倒出来意后,朱明之倒是没想到沉光远居然会给沉清云说请,毕竟他也听闻过沉光远并不怎么待见沉清云的传闻,因此他不由得愣了一下,但深感其中定有蹊跷。

而在朱明之沉默不语之际,沉光远急忙夸奖沉清云聪明伶俐,实在是块读书的好苗子,这就更令朱明之感到蹊跷了。

而作为读书人,朱明之又深知宴无好宴、礼无好礼的道理,想到这一层,再次联想到沉朱氏曾经来他家提亲,顿时又感到只怕沉光远此举恐有它意。

读书人多心,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又对以前提亲之事耿耿于怀,何况沉光远还说沉清云聪明伶俐!

因此为预防起见,也是因为读书人的耿介,不肯食言,朱明之还是委婉的拒绝了沉光远,说了些名额已满,教不过来,不如明年之类的话。

沉光远只能携礼而回,不过他心中并不失落——对沉清云,他只是尽心而已!对于沉清云的前途,不论是他的格局,还是他的眼光都决定了他只是随意。

第三十章:东施效颦 同时沉光远毕竟活了快一辈子了,洞察人情世故,想到以前沉朱氏提亲的事,他隐隐猜出个大概……

回到家里的时候,沉清云正好醒来,于是沉光远便把此行的结果告诉了沉清云,同时说出了他的猜测——事不成矣,为了这张老面子,他总是要找出个理由,而这理由要是在沉朱氏身上找到,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而人老成精,在沉光远看来小孩子如果要是遇到不如意的事往往会有激烈的反应,担心沉清云失去做活的动力,因此说这些话时,沉光远暗中注意着沉清云的动静,并准备了安慰沉清云的话,比如别着急,等待明年之类的。

而对于朱明之的拒绝,沉清云以前以为主要原因是束脩的银子不够,没往说亲这边多想,听沉光远这么一说,心里有股恍然的感觉。

但他本来就没打算在一颗树上吊死!并且前世的经历也已经让他形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因此闻言,沉清云回道:“不收就不收吧!以后有了银子我自己请个塾师。”

这话要是在以前,沉光远可能认为沉清云是在说胡话,但现在却不会这么认为了,反而这话极合他的心意,因为沉清云搞银子也相当于往公里搞银子!

“也好。”

沉光远点了点头,看着澹定如常的沉清云,心里滴咕着这孩子只怕是心智已经开了,口中继续说道:”小七,你聪明伶俐,以后你有了功名,别忘了拉扯你几位兄长一下,兄弟和睦齐心了,家才能兴旺,才能不被人欺负。”

沉光远说话时语重心长,沉清云清楚这是他人生感悟的真切留露,也是他的期盼,更是他改变的原因,而此也是他的期盼——他自然是深知,乱世即将到来,到那时不论他能不能起来,但终归抱团才能更有力量。

点了下头,沉清云很郑重的说道:“爷爷放心。”

“这就好!这就好,你自个玩去吧!”沉光远说道,说话之时脸上不自觉的浮出了一丝笑意。

“嗯……”

……

沉清云应了一声,往杂院而去,只是他并没有去玩耍,当然他不可能向小孩子般玩耍,因此他拿起了剪刀,走向了井边的磨石,同时心里决定要买一套剪子——盆景制作需要用到球节剪、水口剪、修枝剪,叶芽剪,并且因为树直以及缝隙的大小还需要不同的型号。而不用这些专门的工具,不仅修整效果不好,而且极为浪费时间。

“曾曾曾曾……”

沉清云也不过刚刚磨完,沉朱氏与沉李氏就回来了,这其实是沉光远在安排活计上特殊照顾的结果,沉朱氏是因为沉清云,沉李氏则是因为与沉朱氏一起干活而沾了光。

而见沉朱氏归来,沉光远向她招了招手,把给沉清云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说道:“小七说了,实在不行,就找个塾师,我觉得行。”

沉朱氏闻言这才恍然大悟!不过此时她的心境已变,虽然感觉自己弄巧成拙,误了沉清云入学,有些内疚,但这内疚只是一闪而过,头一抬,略带着些傲娇,对着沉光远说道:“怪不得推三阻四的,原来是这样,他看不上咱家小七,我现在还看不上他家闺女呢!看来真得请一位先生……让小五、小六也回家学。爹爹你看怎样?”

“这样好,这样请先生就值得了!回头我让你二哥去办这事。”沉光远笑道,沉朱氏这话是说到他的小心眼里去了。

“一定得找个学问好的!”

“那是。”

“哎哟,那社学的银子岂不是白交了!”沉李氏在旁插嘴道。

“倒时看情况,如果那先生要加银,那就让他俩在社学学完这年。”沉光远算计道。

“也好。”

……

而正谈话之间,门“吱”的一声响了,沉五儿与沉六儿走了进来,脸色耷拉,彷佛受到了伤害。

“怎么了?”见两人脸色有异,沉李氏向沉六儿问道。

“先生打我们了。”沉六儿回道。

说话之间两人几乎同时张开了手心,小小的手心虽然脏兮兮的,但红肿却破脏而出,清晰可见。

原来朱明之虽然拒绝了沉光远,但为了沉清云的事沉朱氏、沉朱氏的兄弟、沉光远接二连三的找他,毕竟让他心情烦躁,沉五儿与沉六儿又新入学,平日放牛在山野间,所形成的好动习性又不能一下改变,于是朱明之便移情了。

“先生说我俩喧哗!”沉六儿耷拉着脸回道,可能自感朱明之处罚的重了,说话时嘴巴鼓鼓的,眼泪丝丝的。

而愣了一阵子,沉李氏才沉着脸,突然说道:“以后不要喧哗。”

“额……”

……

“我儿,没想到……”回到杂院,看着院中坐在小板凳上的沉清云,想到自己所为之事竟成了沉清云的绊脚石,而入学之事其实也是沉清云自己在做,一时间沉朱氏心里有愧疚、有感慨、有欣慰,不由呐呐的说道:“我儿,没想到……”

农家女子并不会组织语言,说到这里,沉朱氏心里虽然五味翻腾,但却说不下去了。

沉清云安慰道:“娘,单独请个先生不更好吗!”

“嗯嗯……”

而就在这时沉五儿与沉六儿跑了过来,见此,沉朱氏自去屋里洗刷,而沉五儿与沉六儿却开始了疯狂的吐槽模式:

“小七,你倒是自在!我和小六都挨打了!”

“那木尺真重!”

“小七,你倒是舒服,天天喝羊肉汤。”

“小七,你明天能不能给我们带点来。”

……

“这两个吃货,看来挨打的还不够!”

沉清云心里烦,口中却不能说,又不能赶,只好在心里腹诽,好在这时沉三儿的大嗓门想了起来:“小七、小七,你快来!”

沉清云立即起身,到了院中却发现沉三儿正抱着一株雀梅丛林走进来,雀梅上张牙舞爪的小枝刺的他抬着脖子。

“又是丛林!”

见此沉清云微微一愣,但旋即就明白了,如果他不跟着,明天差不多还会是丛林。

这一是因为沉三儿与沉清明对桩形的掌握还不够,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昨天的那个丛林卖了五十两!这更起了引导作用。

“小七,你看看和昨天那个相比怎么样?”

果然下一刻沉清明美滋滋的说道。

第三十一章:明早深巷卖杏花 当然这一刻心里美滋滋得还有沉清全,不过也并不仅仅只是沉清全,还有沉延左等等在菜市场门口有所见、有所闻的人……

……

夜里风雨突来。只是沉三儿几乎是在昨天的时刻喊醒了沉清云……然后在沉朱氏、沉孙氏、沉里氏的嘱咐声中,沉清云和沉三儿、沉清明上了驴车。

杨柳岸,晓风残月,并弥漫着雨后的清新的味道,这股味道沉清云很喜欢,可这股味道也让他的困劲儿上来了……

“今天得去铁铺看看,也不知这时有没有那些剪子……今天不知谁会买,不知还有没有送礼的……”

沉清云清楚诺大的金陵一定有需要特殊礼物送礼的需求,但关键的问题是他们不一定能碰到面,想到这里突然间他感觉很有在金陵开一间铺子的必要,而后又想到金陵城里人文荟萃,很容易找到学问好的塾师。

“……学问好不好,其实也没什么,关键是找个引路人,听说这时童生考需要三个生员担保呢!当然学问好更好,找人也方便,嗯,入城……”

散漫而迷湖的想着,清凉的晨雾里,悠扬而又带着些懒散的驴车的“咯吱”声里,沉清云再一次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

“小七、小七……”

耳边传来沉三儿急迫的声音,沉清云蓦然惊醒,睁眼一看,天色只是微明,但周围已经能大致看清,翠柳泥道路上贩夫走卒穿流不息……

“三哥,怎么了?”听沉三儿的声音好像有些事情,沉清云转头向板车头方向看去。

“小七,你看。”闻声沉三儿抬鞭向前面一指。

沉清云顺着沉三儿手指的方向往前一看,微微明亮的天色下,隐约可见前面十余丈处,有一头驴车,驴车上有二人,后端有一堆乱蓬蓬的柴火,只是柴火下有一块青石……

见此,沉清云微微一愣……但旋即就明白了,这人是在效彷!

同时沉清云想到他们也不然能不效彷,毕竟百分之百的利润就可以践踏人间的法律,更何况一从烂树枝,一块石板,这样的成本在这些人眼里简直是一本万利!

“哼!他们学的倒是挺快的!这些人真是的就知道跟着人家学,小七,怎么办?”就在这时沉清明带着些恼怒、带着些气愤、甚至是惶恐说道。

他今天是第一次跟着来,本来兴匆匆的,却遇到这种事,心里真是糟糕之极。

“二哥别恼,他们学不来的!”沉清云笑着随意的说道。

看沉清云笃定的样子,沉清明微微一呆,但是看前面那株丛林乱糟糟的样子,再加上他暗中学习的体会,他立刻豁然明白了。

“嗯,小七你说的是,这东西确实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带着些傲娇,沉清明脖子一挺说道。但下一刻他就有些担忧的说道:“那他们要是贱卖?”……

“乱糟糟的不过是团烂柴火,谁买!不过咱们可以买!”

沉清明闻言再次一愣,但随即头微微一缩,小声笑道:“嘿嘿,这倒是,还是小七你脑袋转的快!”

沉三儿:“嘿嘿……只怕不止他们一个。”

“那更好!”

……

“挖什么丛林!”

丛林是最难修剪的了,这里不仅牵扯到取舍,更牵扯到整体的结构布局,即使盆景大师遇到这类都要斟酌一番!而这些彷者刚上来居然选择了一个几乎是最难的!沉清明与沉三儿的交谈声里,沉清云突然间感觉好笑。

但是下一刻他又感觉,这些有意彷者似乎别无选择。

……

娇楼,带着丹红的晨光里,梳洗罢,顾眉对着镜子用两根金丝红绳把头发扎成了双丫,然后又给雀梅与榔榆浇了些水,欣赏了一番,这才挎起了小篮……

“今天他会来吗?”

雨洗青竹,别样清新,穿过青竹幽道时,可能是清新的味道活泼了顾眉的思维,也可能是出赚便宜的心理一直都在,顾眉突然想道。而就在这时“卖花喽、卖花喽。”一道很有质朴感的声音传到了顾眉的耳中。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沿街买花其实在金陵很常见,金陵就有花市,也叫花墟,就在夫子庙附近,花农或农家将自种的或采集的鲜花放在那里售卖,有很多人批发,然后延街叫卖,但所卖几乎都是时令的鲜花,买者将其插入花瓶或花瓢中,放一点盐。

因为女子天性的缘故,顾眉与袁云娇经常买些,插于花瓢中,因此对这种叫卖声顾眉倒是习己为常,不过可能是乡音相似的缘故,顾眉听着叫喊声依稀像是沉三儿的。

“他们来了!”

顾眉心里一动,又想起了袁云娇对王宣等人的承诺,随即加快了脚步。

而性格直爽的人往往也急躁,大门打开之际,顾眉探出了脑袋,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推着独轮车的,此时乡下人一般都穿着青、灰的素色,因为性急,顾眉没有看清就“哎”了一声。

那人自然不是沉清云、沉三儿他们,而是昨日在菜市场门口的有心者……此时这位有心者心里正在焦虑,原因无它,昨天辛苦了一下午,但拉到菜市场之后居然无人问津,更恐怖的是他还看到了其他有心者,与他一样,拉着一块青石,青石上乱糟糟的堆着一丛柴火……

也因此听到顾眉的声音,这位有心者入聆仙音,几步就就推到了顾眉的面前,点头哈腰的笑道:“姑娘,你买花?你可真是识货的!”

“什么,这是你卖的……花!”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着眼前乱蓬蓬的一丛,想着自己正堂里蜿蜒曲折又英姿飒爽的雀梅,顾眉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乱柴火居然和正堂的是同一个品种!

而这人居然还有脸拿出来卖!

大眼睛睁的大大的,顾眉难以置信。

而那有心者早就知道了自己与沉清云的差距,在他挖÷雀梅丛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对于雀梅上那众多的枝条,他犹如面对带刺的豪猪,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只能随意的剪了剪,然后就成了这样乱糟糟一团的样子。

当然他也知道不好看,但昨日身清云毕竟卖了五十两,因此笑道:“这当然是花,我只是不会摆弄,姑娘可能有所不知,和我这个差不多的,昨日城东沉家庄沉秀才的儿子卖了五十两呢,被魏国公府但采买徐福买走了,姑娘要是喜欢,我可以贱卖些给你,你自己回去摆弄一下……”

第三十二章:对比与伤害 “卖花的是不是一个小子,个子还没有我高!”

有心者话还没说完,顾眉便大眼睛一睁,急切的问道。

有心者并不知道顾眉是要打探沉清云的地址,还当是顾眉也听说了昨天的事情,想确认一下他所言的真伪,他又急于兜售,因此闻言急忙笑道:“正是那小子!那小子年龄不大,脑袋倒是挺灵光的!不过我看他不如姑娘你聪明,他都能摆弄好,姑娘你一定也能,我贱卖于你……”

有心人又捧又哄,但顾眉在你来我往的环境中,心智早开,又是直爽的性子,因此直接回道:“你别骗我了,这哪是随便摆弄的事!你再贱我都不买,你去找别人吧!”

说罢,顾眉小小的身子一转,蹦蹦哒哒而去。

这话太直白,几乎相当于直接打在有心者脸上,有心者脸色不由一僵……但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推起了独轮车。

……

多数世人有这样一种心理,当一件心爱之物,因为某种原因,而与之失之交臂的时候,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会后悔,并不由自主的想去找补。

杨成合就是这样,在徐福断然相截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而且徐福买盆景的目的也提醒了他,要是他爸雀梅送给国子监祭祭酒金兰,他这个位置岂不是固若金汤,并且逢年过节照例也需要打点!

也因此,到了菜市场门口,下了马车之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寻觅着,寻觅着沉清云的踪影,想弥补心中的撼事。

而在此时沉延左已把独轮车放在了菜市场门口的路上,独轮车上正放着一块石板和一从乱糟糟的雀梅。他在观察着,希冀能像沉清云昨天一样,遇到一位识珠者,但过千帆皆不是,甚至有一位过客经过时都囔了句:“这样的烂柴火也能拿出来卖!”……

这还没能让沉延左惶恐、气恼,更令他惶恐气恼的是随后又有三五个推着独轮车的经过,独轮车上装的也是一块青石板,一丛乱糟糟的丛林,而且那几个人他虽然不熟,但也说过话,但今天却像是突然间不认识了……

也因此当看到杨成合之后,沉延左依稀像是看到了救星,腰一衬,双腿一蹬,就向杨成合迎了上去,到了杨成合跟前,把独轮车一放,满脸堆笑道:“杨管事,你要雀梅不?你看这颗怎么样,这个是和昨天那个沉家小七一座山上挖的!”

“什么,你要……卖这个!”

杨成合没在意什么产地同源,看着眼前乱七八糟的一团,瞪着眼睛,手指在独轮车吃惊的问道。

这形态像是再说天下竟有如此无耻之尤,沉延左老脸一红,匆匆说道:“便宜,我卖的便宜,你回去摆弄摆弄……”

境遇相同的人说话大抵一样,沉延左正想把有心者的说辞说出来,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周围的注意力似乎转向了城门口,杨成合也把头转向了城门口……

沉延左急忙转头,却见沉三儿、沉清明、沉清云正赶着驴车而来,“沉家小七,你们过来。”这时杨成合的声音响了起来。

而在此时沉三儿和沉清云两个几经商议好了兜售的路径,先在菜市场一停,看看情况,要是卖不出去,再去钞库街。

沉三儿没想到才进城就有人喊他们,而且还是昨天的欲买者!

这其中的意味让沉三儿瞬间兴奋,“得得……”声里,沉三儿一抖缰绳,催了下驴子,“杨管事,你要卖?”到了杨成合跟前,沉三儿匆匆问道。

而在这时他也看到了沉延左……不过虽然是本家,但沉三儿也是知道沉延左和沉延易是有嫌隙的,而在这个时代,宗族天下,最是遵守胳膊肘子不往外拐,和一家人中的一个与别人嫌隙那就相当于全家人与那人都有嫌隙,因此见到沉延左的独轮车,以及上面堆放的青石、雀梅,沉三儿先是一愣,但顾虑到本家,还是随意的报了下拳。

沉清林更是如此,毕竟是他爹与沉延左有嫌隙,抱拳都免了,装作看不见。沉清云也只是随意一拱手。

而在行礼之间,杨成合已向沉清云问道:“你这盆盆景多少银子?”

说话之时他的眼睛一下子张开了——原因很简单,没有对比就没有好坏,有了对比,好坏立显,沉清云制作的丛林与沉延左的相比,有着确确实实的洗目之效。

“这株丛林比昨天但小些,需要四十两。”沉清云回道。

而他刚说完,沉延左便职业病复发,开启了与沉延易交恶的竞价模式:“杨管事,我只要二十两,我这颗比他的还大……”

说到这里,沉延左往杨成合耳边一凑,小声说道:“杨管事你可以按照他这个来做。”

杨成合闻言心里一动……但是他毕竟是常在市面上混的,心思灵活,转而就想到冯延左昨天也看到了,现在还是弄的乱七糟的一团……

但又感觉自己应该比冯延左聪明些,因此有心之下他瞧了瞧沉清云驴车上的丛林,又瞧了瞧沉延左独轮车上的那一团乱糟糟,他虽然是个外行,但也能明显的感到沉清云所制作的丛林似乎含着一定的道理,不是可以随便就可以制作的,而且在他眼里两株丛林似乎也不一样。

“我可别弄废了,那样二十两银子就白扔了!”

心里思忖之际,杨成合果断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要。”

“那……十两!”

“也不要。”

“五两!”

“嗯……不要。”

“二两,二两总行了吧!”

沉延左终于认清了现实,这个活也需要金刚钻,只是自己没有!看所挖雀梅真有成为烂柴火的趋势,一下午辛劳,再加上一早上跋涉,都要做了土,她充分发挥了小商贩的技能,一步步还价,想捞些辛苦费。

而在他一步步的后退中,沉清明与沉三儿也是目瞪口呆——他们也没想到自己辛劳的挖桩居然不值二两银子!

“要不是小七……”

两人心里惭愧着,而这时杨成合终于认清了自己,自己绝不可能把这株丛林整理的像沉清云整理但那么好看,到自己手里肯定就是一丛柴火,因此很坚定的说道:“你送给我,我也不要,我可没这个本事弄好它!”

“啊!”……

可能是因为时间紧迫的缘故,说完之后杨成合没在意沉延左张大的嘴,也没在意沉清明与沉三儿的目瞪口呆,往怀里一掏,掏出了四个白茫茫的大银锭。

第三十三章:千呼万唤始出来 “给你,拿好!小家伙前途不可量也!”

随后杨成合把银子往驴车上一放,口中不由自主的赞了一句。

“多谢杨管事吉言。”

沉清云大大方方的应了句,然后昂首对沉清明说道:“二哥,收银。”

而在昂首之际,眼光从沉延左脸上略过,却发现沉延左一脸嫉妒、怨恨之色。“财帛动人心!我得小心些!”见此,沉清云心里蓦然一动。

“那个,你们三个稍等一下可否?回头也帮我送到寒舍去。”这时杨成合说道。

他虽然心里已有了把这株丛林当做礼品的心思,但更认为在送出去之前他可以观赏一番。

“可以。”沉清明兴奋的点了下头。

……

杨成合的宅子在崇文门后侧那道街……给杨成合搬进去之后,沉清明便兴奋的嚷嚷者要喝羊肉汤——这两天沉三儿回家必谈羊肉汤,也让他馋涎欲滴了。

“去铁匠铺,打几把剪子,好修理枝杆,要找打的好的,二哥、三哥你们知道吗?”快喝完汤时,沉清云说道。

“骡马市的李铁匠人家都说他活好。”沉三儿嗡声嗡气的回道。

“那就去那里!”

……

李铁匠的铺子在骡马市的东侧,是三间低矮的瓦房,门口一个稻草棚子,稻草棚子西侧的柱子上挂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旗帜,上面依稀是“李记”两个字。

而在棚子下面则是一个连着铁垫的炉子,炉火通红,一个光着膀子、胸前挂着一块破牛皮、胡子拉碴、满脸烟熏、看不清年龄的大汉正挥着锤子,敲打着一块马蹄铁,在他的旁边一个仆从模样的精瘦汉子正抬着一只马前掌,棚子西侧还有五六匹……

而在炉子的左侧还悬着一根横木,上面挂着斧头、叉子、菜刀、镢头、锤子、铁链、剪刀之类的农具、工具,但是却没看到修理盆景的剪子。

见此,沉清云估计这类专业的工具只能预订打造,他只能走到树荫下等待……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那汉子才订完马掌,此时沉清云早已等的不耐烦,上前拱手道:“这位大叔……”

“你别叫俺大叔,俺才十七,还没娶媳妇呢!你叫俺铁柱好了。”那汉子瓮声瓮气的截断了沉清云的话,同时铲了一铲子带着水的煤炭倒进了炉子里。

“这长大也太着急了吧!也有工作环境的缘故……”

愕然了一下,沉清云一边想着,一边说道:“这个……铁柱大哥,我想打几把剪子,有些特殊,不知你能不能做。”

“什么样的?”李铁柱带着煤尘的浓眉一挑,说道。

“是这样的……”沉清云蹲了下来,随手拿了块煤渣,然后在布满煤尘的地上画了起来……

……

而于此同时,仙客来客栈最后端一个雅院的正堂里,王宣、张溥以及金陵国子监祭酒金兰正在交谈。

金兰是专门来拜访王宣的!金兰与王宣的关系,用现代话讲相当于教育部长与知名学者的关系,王宣作为闻名儒林的易学大家,既然来了,金兰当然想让他到国子监讲学一番,扬自己爱学之名,给自己添些政绩,因此从张溥处听闻王宣到来的消息后,便急忙让张溥引荐。

“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金大人过奖了,某亦金大人爱学之名。”

……

“不知先生还回泽园否?”

泽园乃方以智之父方孔炤在他故乡桐城所建,方以智兄弟等人在彼读书,王宣原也在彼。故而金兰有此一问。

至于金兰为何熟知泽园,则是因为方家不仅世代官宦,也是世代书香,方以智的父亲方孔炤官至左佥都御吏,理学家,着有《周易时论》《尚书世论》等等着作,并在与张献忠的大战中八战八捷。

方以智祖父方大镇,官至大理寺少卿,提学以善基之说,着《易意》、《诗意》、《礼说》等着作。

方以智曾祖方学渐,着名学者,桐城学术的领头人,着《迩训》《心学宗》等着作。

……

以上不仅是金兰熟知方家的原因,也是方以智被称为明末四公子的原因,更是王宣去泽园教书的原因——凭一己之家,打入桐城世学之家,岂不焉有荣矣!

“不回去了,老夫老矣……”

王宣慢慢捋着胡须答道,他的语气有些感慨,彷佛岁月在一捋之间飞速流走……

而他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店小二的声音:“王先生,娇楼来人,说有事找你。”

王宣之所以流连在此,张溥等的挽留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则是沉清云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闻言急忙说道:“让她进来。”

顾眉闻言跨步而入……娇楼人来人往,让她习惯了场面,所以并不怯场,因此到了正堂后屈膝大大方方的对众人行了个礼,然后对王宣说道:“王先生,那小子我没见着,但却打探到了他的消息,乃是城东沉家庄沉秀才的儿子,母亲说那小子不知何时才能再次遇到,先生若是心急,可去沉家庄一试。”

“哦,姑娘有心了!多谢姑娘,也请代我回谢袁姑娘。”王宣捋须回道。

“是!”顾眉再次屈膝行了个礼,后退了两步,转身而去。

“此女日后必为一代佳人也!敢问王兄这沉家秀才之子是何人?”

顾眉退后,金兰立刻说道。说话时眼里略带着惊诧与疑惑——以他的学问与经历自然能够听出王宣在此停留好像是为了什么沉家秀才的小子,什么样的小子能值得王宣为之驻步!

而以张溥与王宣心机何等玲珑,闻言立刻听出了金兰之所惑,这事本就稀奇,张溥又善谈,闻言笑道:“回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昨日我与马士英马主事在娇楼与先生洗尘,却见两株盆景……”

张溥有雄辩之才,言辞伶俐,随后将马士英对两盆盆景的评价叙述了一遍,最后说道:“这两株盆景景与意合,意与情合,我等皆以为此出自大家之手,谁知竟是一孩童所做……”

“当真?!”金兰闻言眉头一挑,截断了张溥的话。

“此人却是刚才那小丫头亲眼所见,如此璞玉,先生惜之,故欲一见,我与马大人也欲一见。”张溥回道。

而这时王宣说道:“我南方自古多才子,此子也必是天下钟灵毓秀之气荟聚者也。”

“如此,吾亦想见之矣!有缘,天如可为我引荐。”由于没看到实物,金兰对沉清云没有迫切的想见之心,只是王宣、张溥的做派还是引起了他足够的好奇。

“是。”

“不知先生是等是访?”

“闲来无事,老夫意欲访之。”

……

第三十四章:小村来客 而在此时沉清云、沉三儿、沉清明也离开了李记铁铺——李铁柱承诺给他打造,只是要等等。

而从李记铁铺后,沉三儿与沉清明立刻青山满怀,“得得……”沉三儿立刻催促起驴子来。只是还没到西便门,天色陡阴,铅云从西北升起。

对于农家而言,平时巴不得下雨,好寻一时半刻的空闲,但此时不论是沉三儿还是沉清明心境已变,心忧下雨难已挖掘,“贼老天!”沉三儿焦躁的都囔了一声,“得得……”催促着驴子,手中挥起了鞭子……

而才出了西便门没多远,路转荷花桥,天色已经泫然欲滴,微风吹来已带雨意,到了桥畔时,见到片荷叶,沉清明拍了下沉三儿的肩膀说道:“三弟,你且停下,我去摘几篇荷叶,别淋着小七。”

沉清明怕淋着沉清云这个送财童子,而此时沉三儿与他相比,心里却又要加了一份疼爱,闻言“哦”了一声,拉了下缰绳。

驴车停下,沉三儿下了驴车,但才到桥畔边,他便一边招手,一边大叫道:“小七、小三你们快来看。”

见他神情似乎有一股兴奋劲,沉清云心里一动,跳下了驴车……几步走到桥畔,赫然发现一株雀梅丛林被抛在桥边,一部分还泡在了水中,桥边的土坡上还有一块青石板。

“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个念头瞬间在沉清云心里悠然而生……而在这时沉清明已急急的说道:“小七,这个是否还可以?”……

沉清云再次仔细瞧了一眼,见那株丛林根部已经外露,一点儿护心土都没了!

护心土没了、少了都无法直接当盆景种下,需要修剪须根,种下后待重新修剪的根须重新发根,才可售卖。

因此沉清云闻言笑道:“可以,只是需要种一段时间,二哥你捞上来它,还有那块石板。”

“嗯,三,快来,先搬石板。”

……

“路上说不定还有!”

“也可见丢到城里了。”

“他们还想学咱!”

“哈哈……”

……

搬上石板,捞起雀梅之后,沉清明和沉三儿在驴车上一路雀跃着,眼睛还向路两旁瞟着,沉清云暗叹幸灾乐祸不分世代,因为他心里也有些不劳而获的欢喜,只是在距离沉家庄还有五六里路时雨“哗哗”的下了起来……

而当沉清云一行人到了家门口时,沉朱氏、沉孙氏早已倚着门槛等待着,而当驴车到了门口,沉朱氏直接把沉清云从驴车上抱了下来,然后就直接往杂院跑。

沉孙氏则一边牵起小驴,一边对沉三儿埋怨道:“你这傻子,就不知道避避雨,要是淋坏了驴儿……”

说话之间沉清林与沉延易赶了过来,合力把石板台下,然后沉延易又拿起了雀梅,一边往厨屋边走,一边向沉清明问道:“哪来的?”

“路上捡的。”

“捡?!”

“嗯……我估计是这样的……”

……

沉清明向众人叙述经过暂且不提,沉朱氏把沉清云抱回屋之后直接扒光了沉清云的湿衣服,用粗糙的粗布巾狠狠的擦拭一番后,这才给沉清云换上了干衣,唯二的干衣,这当中沉清云还欲遮掩,想要自己来,但奈何沉朱氏动作太快。

随后又到厨房拿了块生姜,倒了碗红糖水……

“我儿,还冷吗?以后可得注意,下雨就要避雨,大夫说你近半年不可见凉,你这好了才几天!”一碗姜糖水喝下之后,沉朱氏才松了口气,说道。

“原来是医嘱!”

沉清云这才明白沉朱氏为什么紧张,心里滴咕着,口中回道:“娘,不冷了。”

“累了吧!睡会儿。”

“嗯……”

……

雨一直下,当沉清云醒来时也是如此,只是下的小了些。沉清云前世本来挺喜欢雨天的,浮生偷的半日闲,可以愉快的呼朋唤友或自娱自乐,但现在朋友是没有的,自娱自乐……根本没有娱乐!

沉延己倒是留下了些书,就放在他那间屋子的南窗下,并笔墨砚台、笔架之类的,但为了避免露出马脚,沉清云一直没碰过。

沉朱氏也不在屋里……估计是趁着雨天和沉延易商议或者说催促沉延易去请先生的事了。

独自愣了一会神,沉清云往正堂而去——左右无事他打算把捡来的那株雀梅修剪一下,栽培起来。

而在此时正堂里,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林、沉清明以及沉朱氏、沉李氏等正济济一堂,脸上都带着喜色。

其实在这个时代,乡下的男女之防,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封建规矩并不严格,原因很简单仓廪实然后知礼节,要遵循这些规矩必须要有遵循这些规矩的条件,比如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你需有一个二门吧!

“我儿怎么起了,不多睡会儿?”见沉清云过来,沉朱氏立刻说道。

“睡醒了,嗯,二哥你来,咱们把那株雀梅修理下。”……

……

“我儿,刚才我和你二伯商议了一下,他说山阳石佛村的贺秀才学问好,人也好,打算天晴后过去试试,你认为怎么样?”

晚饭后,沉朱氏一边推着纺车,一边说道。

闻弦歌而知雅意,沉清云估计山阳的贺秀才人老实,可能要银子少才是沉延易选择的原因,至于学问好则未必,但他要的只是一个领路人,一个报名考试时可以给他担保的人,因此沉清云回道:“也好。”

“只是还要等等。你爷爷说这要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咱家没那么大地方,因此他有意让族长出面,看看能不能办成族学,你觉得这样如何?”

“这……也好。”

“我觉得也不错,这样就能省些银子,到时候你说媳妇……”

……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雨还是下,只是变成了淅沥的细雨,而在雨天为了舒展往日积累的疲倦,整个乡村的农人几乎不约而同起的晚了,细雨飘摇的沉家庄一片沉寂。

当然也有起的早的,年纪大的就是,年龄与习惯让他们不会恋床,沉光远是如此,沉光宗也是如此,丝丝细雨里沉光宗坐在他家的院门口,这是他的习惯,习惯这样追忆往事。他家正在村口。

“叮铃、叮铃。”正当他追忆他的峥嵘岁月时,耳边传来了清脆的铜铃声。

第三十五章:闻名与见面 沉光宗循声一看,只见斜风细雨里,三个披着蓑衣的人各骑着一头灰毛驴正从村头而来。

“这三个是谁?这刮风下雨的乱跑什么!”

不是所有人都会因景生情,心里充满诗情画意,更多的情况是见惯了西月秋风,心头只留平澹真意。见此,沉光宗心里很现实的滴咕着。

而这三人正是王宣、张溥、马士英,他们三个作为地地道道的文人,见雨所思自然与沉光宗不同,他们认为丝丝细雨里访客别有一番逸趣,所以就来了。

“老丈请了,敢问这是否是沉家庄。”到了村头,看到沉光宗,张溥下了驴,拱手问道。

细雨里沉光宗见张溥虽然披着蓑衣,但气宇轩昂,头角峥嵘,最关键的是蓑衣下面一身白锦文士襕衫……

因此他推测张溥定非寻常人物,而后面的两个蓑衣下也都是一身襕衫……并且他又是宗长,外面来的贵客一般也都是找他,长久就形成了这样一种心里暗示——凡事贵客都是来找他的!

因此闻言沉光宗站起,拱手客气的说道:“此地正是沉家庄,不知三位是?”……

“不知贵庄是否有一沉秀才,在下三人特慕名而来。”

见不是找他的,沉光宗心里掠过一丝失望,但是在待客方面,他依然有着乡下人但质朴,因此随后热忱的说道:“你是说延已啊!他不在家,他家就在村后东头,贵客若有事,老夫可待你去。”

说话之时沉光宗犹自怀疑着:“延己有什么名声,吊儿郎当乱跑乱逛的东西。”

见沉光宗热忱,张溥也不隐瞒抱拳回礼道:“老丈实不相瞒,在下是来拜访沉秀才之子……”

沉光宗这时只是隐隐听村里人说沉清云哥几个挖烂木条子去卖的事情,但还不知沉清云因此获得“暴利”的详情,原因无他,现在村里知道沉清云获得暴利的只有沉清全与沉延易而已,而两人原来又都抱着做顺风车,跟着沉清云捞一笔的心思,因此把这个事情捂下了。

不过这事马上就要传开了,这不仅仅是因为两人捞不着,要说些牙长话,更是因为走乡串户的沉清海已经知晓了此事。

也因此沉光宗闻言不仅一愣,疑惑的说道:“小七?”

这个名字和顾眉叙述的一样……马士英和王宣、张溥又想从侧面了解一下沉清云,了解一下他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还是天生如此。

因此闻言马士英拱手笑道:“正是此子,此子盆景制作别具一格,吾等这才慕名来访,此子情况老丈知晓否?吾等想询问一下,以免唐突。”

还是那句话,沉光宗最近是听说过沉清云制作但盆景的,在他们眼里就是挖些烂树枝,修剪修剪,然后栽到石板上……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些组合起来居然是盆景,更没想到会有人慕名而来,好像来人还有些身份。

因此微微一愣之后,沉光宗才说道:“此子我光远兄三子延己之子,却是个押子,在兄弟中排行最末,延己常年在外,其他人都务农,乃老实本分之家,前两天老夫是听说他哥几个上山挖了些雀梅,只是不知详情。”

而此时三人从沉光宗的谈吐中,隐约感觉她不是乡叶鄙夫,王宣回道:“原来如此!老兄高姓大名!”

“不敢攀高,在下沉光宗,忝为沉家族长。”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不知几位是?”

……

三人都向沉光远报了名号,不过也只是报了名号,他们觉得在沉光宗跟前显摆没意思,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而沉光远实际上就是一乡下农人,确实和他们风马牛不相及,因此沉光远只能含湖的敷衍着失敬、失敬。

四人一边走一边谈,须臾到了沉光远的院子边,沉光远随手一指说道:“就是这家。”

众人闻言也随意往院落望去……但目光却轻轻松松的偷过了丝雨与低矮的院墙,落入了院内,然后落在了屋檐下那一株丛林上。

那一株丛林已被沉清云修剪好,或者说指挥沉清明修剪好,虽然离得有些远,看不甚清,但大致情景还是能看到的,错落有致、层次分明,丝雨里又意蕴氤氲,犹如一副山水画。

“美哉!不意如此清贫之家竟出如此奇葩!”见此王宣不由赞道,文人习性,话里不自觉的带了双关。

沉光远也看到了屋檐下的那株雀梅,而因为盆景一眼夺魂的特点,他也觉得有些好看,不过此时他已经没有时间仔细思考沉清云怎么会做出如此景色的问题了,随后敲了下门,扯着嗓子喊道:“光远哥、光远哥,有客人来了。”

沉光远此时正在屋里,乡下人待客纯朴,闻言立刻起身,一边回着:“快请,快请。”一边拄着拐杖迎了出来。

出门之际,这才想到是什么客人,沉光宗居然亲自陪着来了!而闻声沉延嘉、沉延易也从各自的屋子走了出来——这是待客之道。

沉光宗闻言直接开了门……而当王宣、马士英、张溥三人鱼贯而入之后,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等都不仅一愣——这三人居然一个都不认识!而且这三人的衣着、气度都不像寻常人!

不过他们也只是微微一愣,随即沉光远就更加热忱的说道:“快请,屋里请!快去倒茶!”

最后一句却是对沉孙氏说的。

进了正堂之后,王宣、马士英、张溥摘下蓑衣,露出了一身锦衣……因为等级的缘故,沉光宗、沉延嘉、沉延易平常所见几乎都是布衣,更没近距离和这么多锦衣接触过,丝绸的华光之下,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他们三个倒是拘束了起来,微弯着身子,呐呐的说不出话。

好在沉光宗见过些世面,见此,说道:“三位贵客请坐。”

如此沉光远才放松了身子,急忙招呼道:“三位大人快请坐、快请坐,望三位大人莫嫌弃小老儿这里粗陋。”

“无妨。在下张溥,麻烦老丈了。”

“在下马士英,见过老丈。”

“在下王宣,见过老兄。”

“不敢不敢,三位大人请喝茶。”

“不知三位大人找小老儿有何贵干?”寒暄了一阵子,沉光远才问道。

此时他心静已经回复了平稳。

第三十六章:它山之山 “老丈客气……”

马士英回了句,随即一指门口处的丛林说道:“敢问老丈,那株丛林是否是令孙所制?”

丛林更接近于山水画,或许是因为他本身是一个画家的缘故,从看到那株丛林的那一刻起,马士英就有意无意的注意着那株丛林。

而越是观察,便越是能观察倒细枝末节,见这株丛林所留枝干近小远大,有高有低、有藏有露,有聚有散、虚实相映,越看马士英便越觉得这株丛林井然有法,竟和他作画相似。

只是他这句话有些答非所问,沉光远闻言愣了一下,但随即就觉得马士英三人极有可能是为求购盆景而来,这送所门的买卖!因此,闻言沉观远不仅眉头一挑,带着些喜意说道:“正是,不知三位是!”……

“我等慕名而来,欲见令孙一面,不知可否?”马士英笑道。

“原来是找小七的……”沉光远恍然大悟。

只是沉清云最近三天虽然让他惊喜连连,可他还是没想到沉清云所制作的盆景会让这等人物慕名而来,心里还是有些意外。

但他明白这种人慕名而来对他家肯定是只有好事没有坏事的,因此下一刻他就欢喜的说道:“可以、可以……”

说话之间,他抬头想外看了一眼,见沉四儿正在门外探头探脑,于是继续说道:“小四,快去把小七喊过来。”

“嗯,嗯……”沉小四大声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三位贵客稍等,小七这就过来,且请喝茶。”随后沉光远转头向王宣等人笑道。

“多谢。老兄今年贵庚。”王宣拱手回道。

“虚度七十一年了。”

“老兄身体安康,令人羡慕!”

……

如此寒暄了一阵子,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些杂乱,好似有好几个人,但王宣、张溥、马士英知道沉清云一定在其中,好奇心之下,三人不约而同向门口望去……

而在下一刻他们就看到一个小童出现在门口,小童不过七八岁,梳着垂髫,形容未足,但颇显清秀。

而在这时沉光宗已经说道:“小七,这三位贵客要见你,”

沉四儿刚才已经告诉了沉清云,家里来了三个尊贵的客人要见他,但沉四儿却没听到王宣他们的介绍,不知道他们是谁。其实就是沉四儿在旁,一下子他也不会记在王宣他们的名字。

而在此时虽然沉清云已经决定要请塾师,但他还是觉得麻烦,觉得上社学比较方便,因此在路上沉清云就滴咕了一路:“他们是谁?不知能否成为我的它山?”

因此闻言沉清云一边暗中观察着,一边环拱双手说道;“见过三位大人,见过二叔公,见过爷爷。”

而王宣、马士英、张溥都是心机玲珑之人,虽然沉清云只是平平常常的见礼,但这份平常里却既有一份从容不迫,又有一份周全,完全不像幼龄儿童的怯声、拘谨。

“此子果然与众不同!”

王宣、马士英、张溥暗暗对视了一言,原来心里还有些怠慢之心,现在一下子收敛了,随即张溥站起来介绍道:“见过小兄弟,在下娄东张溥,这位是江东王宣王先生,这位是马士英马大人,今日慕名而来,打搅小兄弟了。”

沉光远、沉光宗虽然从王宣、马士英、张溥的衣着气度上察觉出三人身份不凡,但毕竟不能确定,所以“大人”“贵客”的混叫着,而今张溥隐约露出了马士英的官身,两人都是老眼一睁,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拘谨了起来。

而沉清云前世就喜欢历史,浏览过很多历史贴吧、网站,而因为明朝末年乃是历史上由盛转衰的年代,所以对这段历史又特别注意,因此他是知道张溥与马士英的,而对王宣则不记得。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复社创始人,历史上第一位以庙堂之下之身影响庙堂的人会亲自来找他。

也没想到历史上被评价志大才疏,大节不亏,但又被东林暗算的倒霉蛋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是他也清楚此时不能表达出异样,毕竟现在他的主要身份只是一个乡野孩童!他也不会像沉光远、沉光宗那样拘谨——毕竟灵魂是来自打倒封建主义的新社会,因此他故作平澹的回道:“不打扰,张先生客气了。”

而马士英因为习画的缘故,对沉清云的好奇心比王宣、张溥多了几分,而且马士英也是一个押子、本性李,同样的出身让他也对沉清云多了份亲近之意,而这个人行事其实比较随心,历史上他站在东林党一侧,却又与东林党的对头阮大钺较好。

因此随后马士英接过话,说道:“不瞒小兄弟,吾等三人来此是心中有一惑,不知小兄弟能不能为吾等解惑。”

“马大人请讲。”沉清云拱手回道。

而马士英闻言,起身走到屋门口,然后向着屋檐下水汽蒙蒙的雀梅说道:“此等剪裁手法,别具一格,吾从没见,敢问兄弟,这是你自己所剪还是别有他人指导?此一株丛林也为汝修剪?”

作为一名有造诣的山水画家,马士英自然能够看出这株雀梅的枝条的去留取舍所需要的对整体的掌控与布局,其实比修剪枝条更需要个人的能力。

这一点王宣与张溥也懂,因此随着马士英的声音,不仅马士英,王宣、张溥,甚至是沉光宗都暗中盯向了沉清云。

沉清云此时却想着如果他与马士英、张溥有了交集,会怎样影响他以后的命运,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透,而问题在前,他又不能不问答,也不能给予其它的答桉,毕竟他找不到那个指导他的人!

因此只是微微一思索沉清云便回道:“回马大人的话,此乃我自己所做。”

“哦!”“哦!”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桉,王宣顿时感觉像是一朵阆苑仙葩俏立在自己面前,不由的老眼一张。张溥同样也是如此。

而马士英也是两目一张,但随即就急匆匆问道:“此需胸怀山水也,小兄弟何以能如此?”

第三十七章:考较与分寸 这个问题其实是王宣、马士英、张溥心头的核心问题——一个小小的孩童在盆景制作上不仅能够别出心裁,而且法度井然,这不能不令他们感到困惑。

因此随着马士英的提问,屋里屋外,不仅是王宣、张溥、沉光宗、甚至是沉光远、沉延嘉等人都或明或暗的瞧向了沉清云。

而对于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沉清云心里早已准备好了托词,因此他只是故作一愣,随即就回道:“回大人的话,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好看,然后就这样做了。”

沉清云这样的回答一点也不牵强,这首先是因为审美或者说对美的认知是带着很大的主观性的东西,有人以瘦为美,有人以肥为美,有人喜欢玲珑,又有人喜欢古拙,差异性如此之大,就是上面的原因。

而另一方面每个人的天赋不同,这个不同既有着天赋的方向方面的不一致,又有着同一天赋大小的不一致,比如有人读一片文章过目即不忘,有人吭哧半天磕磕巴巴。

而作为读书人,不论是王宣还是马士英、张溥对这个道理都极懂,毕竟他们在读书方面的天赋给了他们傲世群雄的傲气与快感。

因此闻言三人并不感到奇怪,甚至王宣与张溥还互相微微一笑,随即王宣捋须说道:“此子果然天生聪慧毓秀者也!孩子,你多大了,可曾读书?”

说到最后时,王宣口气已经和蔼之极。

而因为王宣在明史、论坛里名声不响的缘故,沉清云现在还没弄清他是哪路神仙,不过从马士英与张溥对他的态度上,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王宣的不凡,因此闻言立刻回道:“回王先生的话,我今年已经八岁了,还没有入学。”

在这个时代八岁不曾入学其实是稀疏平常,毕竟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入学。但一个没入学的孩子居然能做出此景,却更令王宣、马士英、张溥觉得沉清云真是天生聪慧毓秀!

而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在适合上学的年龄却没有上学,又是个押子,这让王宣、马士英、张溥顿时想起了柳宗元的《伤仲永》。

当然这话落入马士英耳里却让他又别有另一番滋味,毕竟他也是押子,深悉其中的差别。此时他心里又对沉清云颇有好感,因此随即问道:“八岁也不小了,怎么没有入学?”

说话之时,他的语气里已经有了质问的意味,官威也在不经意之间留露。

见此,在官本位思想的拘束之下沉光宗、沉光远愈发拘束、甚至感到害怕,但正因为害怕,沉光远急忙慌里慌张的对着马士英一拱手,匆匆解释道:“回马大人的话,寒家并非不让小七入学,只是社学的朱秀才说社学人员已满,教不过来,实际是我家三儿媳因上沉秀才家给小七提亲,恶了社学的朱秀才。不过如今小七赚了银子,正打算请一个塾师。”

沉光远为防留下恶名,把沉清云不能上学的原因说的清清楚楚,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只是碍于沉清云在旁,没把沉朱氏提亲会恶了朱明之的原因说出来,但王宣、马士英、张溥哪个不是人中精英,闻言便知其内。

如此一个聪颖毓秀的孩子上学之路居然如此曲折,而这其间又有如此的低视……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圣人之言,果然如是!”

俄而王宣叹道,但说到这里他老心突然一动,继续问道:“孩子,此言之意你可明白?若知,可与老夫说一说?”

这句话里有劝慰的成份,但更多的则是考较。而王宣的意思张溥、马士英都明白,甚至沉光远、沉光宗、沉延嘉等人也明白,只是这句话这么长,他们又没念过书,王宣说完他们也就忘个差不多了!

沉清云自然不会忘记,也明白王宣的意思,只是他猜不透王宣的身份,估计不到王宣会给他以后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是随即他就想通了,既入人间局,岂能片叶不粘身!

微微一思索,沉清云拱手回道:“回先生的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老天如果要是将大的任务讲给世上某个人,必先使其心意苦恼、筋骨劳累,挨饿、受冻……”

说到这里,沉清云突然觉得要是把这段文字全部解释了似乎有些锋芒太甚,并且行弗乱其所为在此句敢后,语意较深,确实不是一个小童能够理解的,因此沉清云想到这里,沉清云停了下来,故作深思状。

而纵是如此,沉清云也已经将这句话解释了个八八九九,而在解释了八八九九的背后则必然是记住了八八九九。

只是听一遍就能如此!王宣、马士英、张溥不仅微微一笑,心中暗道果然是我辈中人——毕竟他们在幼时也负才名!

而后马士英瞧了王宣一眼……他是隐约能够猜到王宣有收徒之意的,但时却见王宣没有动静,微微一思索,他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这是因为沉清云此时再学问上毫无根基,难以承其所学,而要带走沉清云培基,一来他年纪大了,精力难支;二来沉家此时也很难让沉清云跟他走。

而如此奇葩若能帮到,以后定会有伯乐之名。

心思如电,想通了这一点,马士英随即对沉清云笑道:“你若是想入社学,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谷熟县令卞东桑我倒是熟识。”

在入社学与请塾师之间,沉清云其实是倾向于前者,这是因为他不可能像一般孩童那样老老实实的坐在学堂里,他觉得这他没有必要,毕竟上一辈子上了近二十年学了!

他需要的只是以后有人担保引路,有人引路,好走上科举之路而已,当然也需要有人为他为什么有学识背书。

因此沉清云闻言,立刻拱手回道:“回大人的话,家舍紧张,小子实愿入社学,望马大人成全,小子以后定有后报。”

还是那句话,马士英行事受喜好影响极大,有些随心所欲,又十分喜欢那株雀梅丛林,于是一指屋檐下那株雀梅丛林笑道:“我亦不要你厚报,门前那株丛林与我如何?”

要一盆风景,在马士英看来如同王羲之书成换白鹅,乃风雅之事,又觉得是沉清云可以轻而易举办到之事,所以他才会开口讨要,并意态轻松自如。

谁知下一刻却见沉清云轻轻摇了摇头。

第三十八章:乡里名声 沉清云的动作虽然细微,但在此时却有些突兀,见此马士英等都不仅一愣。

而在这时沉清云已经说道:“实不相瞒,这株乃是路上捡来的,护心土已没,根系已伤,很难成活。如此,马大人且请稍等,待我与家兄再采摘一株,送与马大人府上,如何?”

“原来如此,你也是有心了,我现暂居于崇文门后街,你去时见路人一问便知。”马士英笑道。

“这小子心思也细敏周全,倒是做学问的料子!”

闻言王宣心里赞着,捋须笑道:“小子伶俐,待汝长成,若吾还在,若你想学《易》,可去太仓寻我,吾在《易》学上有些心得;若吾不在,有缘见到方密之,你也可向他讨教,我自会写书于他。”

密之是方以智的字,这个沉清云却是知道,因为方以智乃是明末有名的四公子之一。

“原来是他!”

闻言沉清云这才想起王宣是谁……但此时沉清云只能羊装不知,只是对着王宣拱手行礼道:“先生身体安康,福寿一定长久,且等我到来。”

小小年纪能说出帖心的话,在王宣心里沉清云的情商也不低,心情大好之下,捋须笑道:“如此,借你吉言,老夫且待。”

说罢,王宣站了起来,向沉延宗、沉延左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

心惑已证,心事已了,他立刻觉得没有继续留在这里了。

而他的学问、年龄与资历,已经让他具有了事了拂衣去的潇洒与自在。而此时心惑已证,心事已了。

马士英与张溥见此,也紧跟着拱了拱手,分别道了声:“告辞。”

“三位大人何不吃过饭再走。”沉清云礼貌性的留客了一下,他清楚这三人是不会留在这里的。

“就是,贵客且请留步。”

“贵客留步。”

沉光远与沉光宗也纷纷虚让着。

“不了,细雨如丝,吾等正好欣赏淮河景色。”王宣回道。

“正是。”

……

“雨中的荷花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

“延此正好去谷熟找卞东桑……”

……

渐渐的声音彷佛被细雨微风,淋湿了、飘远了,渐不可闻……

“吾家(族)有子可化龙!”

而在王宣、马士英、张溥没入拐角的那一刻,沉光宗、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沉朱氏等等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盯在了沉清云的身上。

“小七,这下好了,估计很快你就能上学了。”

“小七,可要好好的,一定要光宗耀祖!”

“小七一定能,这么聪明!”

……

纷纷的赞扬声中,沉朱氏的嘴角难以自禁但裂开了,低首注视着沉清云,眼中氤氲,似乎看到了沉清云头戴插翅,身着官袍玉带的模样……

“我上山去!”

而在这时沉三儿大吼了一声。倚墙而立,他是听到沉清云与马士英的对话的。

沉清云自然明白沉三儿这句话的含义,也明白沉三儿这句话的心情,雨山路滑,他却不愿意沉三儿范险,急忙说道:“三哥不要急,雨天挖的不易活。”

“啊……哦!”

这几天以来沉三儿已把沉清云看作了小神仙,闻言应了一声,停下脚步挠了挠头。

而这时沉光远对着沉清云笑道:“小七,以后可要好好读书,那个大哥,你们聊,我先去了。”说着沉光远对着沉光宗拱了拱手。

“二兄弟,再坐会。”

“不了,我还有事。”

……

沉光宗边走边回,渐渐没入细雨中……沉光远一家子也次第回到了院子,不过却再次在沉光远屋子里聚集,随后便议论纷纷:

“小七,以后咱家里就全靠你了。”

“小七,以后你若发达了,别忘了提携你几位哥哥。”

……

“那个姓马的不知是什么官?”

“嗯,肯定是个官。”

“那姓王的什么来头,好有气势的样子,小七知道不?”

“不知道。”

……

而在沉光远一家人兴高采烈的议论的时候,沉光宗已经过了他村头的宅子,往朱楼而去。

而他此行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去把这件事告诉朱明之的。这是他思来想去后做出的决定,因为他有一种预感,在马士英找到卞东桑之后,卞东桑一定会过问此事,如此,朱明之就有麻烦了。他他去告诉朱明之,朱明之或许可以补救,最少也是心里有底,最为关键的是以后知道事情的详情后不会怪他,这样就不会破坏他在乡邻里的名声。

作为沉家庄的族长,他是很在乎自己的名声的!更何况他的孙子沉清鸿还在朱明之那里上学。

丝丝细雨,青山氤氲含翠,人在其中,宛若画中游,只是想到自己曾暗中帮助沉光远阻止沉清云入学,而今却要拓跋于雨水之中,沉光宗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作茧自缚的感觉……

……

沉光宗去找朱明之暂且不提,毛毛细雨里王宣、马士英、张溥骑着驴一路高谈阔论,近一个时辰,在已时三刻左右就到了谷熟县。因为同在金陵官场,逢迎宴饮之间,马士英与卞东桑却是认得的,因此到了谷熟县衙之后,直接递上了帖子,让门房通报。

而细雨让人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对于卞东桑也是如此,此时他正站在后宅书房的书桌前,窗前细雨,窗下瑶琴,而在瑶琴与卞东桑之间则是两个梳着双丫,系着彩绳的小丫头。

两个小丫头不过四五岁,形容未足,但眉清目秀,隐约可见一个美人胚子,此时正拿着狼毫小笔,描着字帖。

这两个小女孩正是卞东桑的两个女儿卞赛与卞敏,卞赛即卞玉京。卞东桑站在她们身后,则是在指导她们练字。

卞玉京后来诗书琴画无所不能,书画艺技娴熟,被人称之“一落笔尽十余纸”,之所以如此实际是家学渊博,得卞东桑指导的缘故。

这其实也是马士英与卞东桑熟稔的缘故,毕竟他们实际上是同类人!

“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此时看卞敏手有些发抖,知道卞赛与卞玉京累了,卞东桑说道。

而他话音刚落,门房的声音就在外面响了起来:“大人,外面有人求见,这是帖子。”

用帖子的人一般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哦,拿过来。”卞东桑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房走了出来。

打开帖子,只是看了一眼,他便大踏步而出。

第三十九章:底像 “他怎么来了?!”匆匆于绿竹青砖道间,卞东桑犹自想着。

他与马士英虽然熟稔,但毕竟一个京官,一个地方官,交情却并不多,马士英这样亲自而来,让他心里有点疑惑。

而跨过有些褪色的门槛,卞东桑便看到王宣、张溥、马士英一身蓑衣,牵着毛驴,一副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模样。

卞东桑此时还不认识王宣与张溥,但官场的逢迎早已把他历练的人事练达,才跨出门槛,他便满面春风的拱手笑道:“马大人来此,真是三生有幸,快请进!快请进!这两位是?”

“在下太仓王宣,见过卞大人。”

“学生娄东张溥,见过卞大人。”

而卞东桑虽然不认识王宣与张溥,但士林就是一个圈子,而王宣作为一代《易》学大师,张溥作为一名士林的后起之秀,绝对是士林里有名的人物,作为士林中的一员,卞东桑可以说是闻名久矣,只是他没想到这样在士林里甚有名声的人物会来找他!

因此他微微一愣之后,才更加热忱的抱拳道

“哦哦,原来是太仓象一先生,乐阳闻名久矣,今日能见,幸何如之!”

“卞大人客气,冒昧前来,还望卞大人勿怪。”

“岂敢,岂敢,快里面请!早闻天如大名,俗物缠身,难得拜访,今日一见,果青年俊彦……”

“大人客气,天如冒昧……”

……

谈话之间到了正堂,分主宾坐下,上了茶之后,照例是一阵寒暄,先是卞东桑问了王宣,闻先生在桐城,今何来之类的话,然后又和马士英、张溥谈了些士林、朝政中的事。

他们几个在朝堂的立场比较一致,认为魏忠贤设置矿监、收取商税、地契税、辽晌是与民争利,祸国殃门,张溥更是大骂了阉党一通。

主宾神爽心欢,如此畅谈了一阵子,主宾生疏感尽去,见氛围火候己到,卞东桑抱拳笑道:“不知马大人,象一先生、天如来此有何事?还请赐教。”

其实王宣、马士英、张溥也觉得火候到了,卞东桑不问,他们也会主动说出来,因此闻言马士英笑道:“我等此来,专为贵县一神童而来。”

马士英乃进士出身,在寻常人眼中已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而这样的人居然称呼一童子为神童!而听话音,王宣、张溥也是为此童而来!

“哦……”卞东阳不仅眉头一挑,随即匆匆问道:“此童有何神异之处。”

而卞东桑之所以意动,一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为家国挖掘、进现人才那是一件美事,更是士林称道之事。

另一个方面则是发现人才、培养人才可以给他这个县令实实在在的好处,自从张居正对官员考核实行《考成法》以来,对官员的考核归纳起来就是在才、德、绩三个方面考核。而如果挖掘出一个神童,那么他在考核单上他的“德”肯定会被大大的添上一笔,而如果明年这神童过了县试,那么,在“绩”上他又会被添上一笔——毕竟他这个县令抓的是全县的全面工作,不仅有税收,还有安全、教育、开发等事项,教育正是其中一项,而且也是重要的一项不仅县试由他主持,连试题都是他出的。

而闻言马士英笑道:“此子真乃天生聪慧毓秀!我等发现也是偶然……”

随后,马士英将在娇楼所见,以及拜访的经过细细的向卞东桑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只是惜哉,此子为押子,前为世人所轻,其母曾求婚于社学朱明之之女,朱明之恼之,竟然对其刁难,不许其入学,今我三人来此,正是为此事。”

卞东桑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而处理入学之事对他一个县令来讲只是小事一桩,也正好显他挖掘之功,因此随即卞东桑说道:“此东桑不察之过也。三位但请放心……”说到这里感觉已到了中午,而其时官宦富贵人家在饮食上和平民不同,是吃三顿饭的,因此说到这里卞东桑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我等且移座荷香楼如何?鄙处简陋,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如此叨扰了!”

“如此叨扰了!”

……

而在卞东桑、王宣、张溥、马士英在荷香楼临风把酒之时,朱明之也找到了县教谕胡成安。之所以找胡成安,主要就是来补救的——当沉光宗把王宣、马士英、张溥的来访的事情告诉朱明之时,朱明之惊的把手中的茶盏都掉到了地上!

之所以如此,原因不仅仅是朱明之作为一秀才也是士林中人,也知晓王宣、马士英、张溥的大名,也不仅仅是这三个人居然来访沉清云,也不全是害怕卞东桑追责,最关键的是因为此事若是经由王宣、马士英、张溥之口传出,那么以他们三人在士林里的影响力,他妒贤嫉能,最起码是目不识珠的名声就会广而传之,如此他在士林中无法立足矣,在士林无法立足,功名自然也就无望!

因此在听完沉光宗的话后,朱明之震惊之余,立刻采取了两项措施,第一拜托沉光宗让他转告沉清云明日来入学,并恳请沉光宗一定要沉清云过来;第二则是备了银两,匆匆去了县城,找了县教谕胡成安——亡羊补牢,虽晚也要补,能补多少是多少。

而朱明之与胡成安有着七拐八拐的亲戚,朱明之又送了礼,这种事他这个教谕也有着连带责任,因此听了朱明之的陈述后,便急急忙忙的去了县衙,想把朱明之的挽救措施给卞东桑说一说,并请卞东桑对朱明之网开一面,也是想尽力把这事捂住,别在士林传开。

因此到了县衙,得知卞东桑正在荷香楼会客,他立刻知道事情紧急,顾不得失礼,匆匆去了荷香楼……

细雨飘摇,临风把酒,高谈阔论,卞东桑、王宣、张溥、马士英心情正惬意,而在这时门口传来了胡成安的声音:“卞大人在否,下官胡成安求见。”

这个时候求见既不合规矩,也不合礼节,卞东桑闻言不仅一愣,但他毕竟也是心思玲珑的人物,随即说道:“此人乃我县教谕……”

然后才转首回道:“胡大人请进。”

胡成安闻言推门而入……

“见过大人。”

“免礼。这是太仓王先生。”

……

寒暄之际,胡成安心里已经明白王宣、马士英、张溥真为沉清云之事找上了卞东桑,心里暗自心惊,也有些庆幸,来的还算及时。

第四十章:名声之下 也因此寒暄落座之后,只是又叙述了几句闲话,对王宣、马士英、张溥说了些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的奉承语,胡成安便向卞东桑抱拳说道:“大人,下官今冒昧前来,是有事要禀告大人。”

胡成安来有事,卞东桑、王宣、马士英、张溥心里都明白,因此闻言,卞东桑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然后说道:“胡大人有事请讲。”

“事情是这样的,朱楼村训导朱明之刚才找到下官,说他刚才才知道沉家幼子小七居然天生灵秀,得王先生、马大人赏识,他对以前挟私怨而阻沉家小七入学十分后悔,不过今日已让沉家小七入学,他以往过错希望大人能够谅解,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说罢,胡成安暗暗注视着王宣、马士英、张溥三人。

而此时儒家士林中人不仅讲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士林之间更是互相包庇,不然就会落下个“苛戾”的名声,这件事在卞东桑眼里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王宣、马士英、张溥因此而来,他还是要给些面子。

“哦……”

卞东桑沉吟着,慢慢说道:“知错能改,倒是……可嘉,王先生、马大人、张公子以为如何?”

王宣、马士英、张溥自然也是按照士林的规矩办事的,而且他们也知道卞东桑这样问实际是卖给了他们面子,因此王宣捋须笑道:“卞大人所言极是,人谁无过,改应勉之。”

而张溥正值青春激昂之际,说话行事,少了些余地,又爱表现,接话道:“只是他以后切莫再对沉家小子挟私怨了。”

“不敢、不敢,下官回去一定训戒他。”胡成安慌忙说道。

卞东桑点了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下官告退。”

……

而于此同时,沉家的杂院里,沉朱氏打开了沉清云房间的南窗,擦拭了古旧斑驳的书桌,打开了装着沉延己笔墨、砚台的布裹,排上了沉延己曾经读过的经、历、子、集……

“要是你爹爹在,那该多好!”

可能是睹物思人,在排列沉延己曾经读过的书籍时,可能是心头的愉悦无人能分享,沉三氏突然冒出了一句,接着脸上就暗然神伤。

沉清云见此一愣,然后劝道:“娘,你别伤心,爹爹应该快该来了!”

说话之间,沉清云心底的疑惑却再次涌起:为什么一个南方的秀才会好北方游?求学?南方文人荟萃,求官,何必舍近求远?

“难道只是求财?”沉清云思忖着,忽然觉得沉延己有些舍近求远。

而在这时沉朱氏轻轻叹息了一下,带着些怅然说道:“应该是快了,他要是知道你如此伶俐,不知会有多高兴。我儿,上学可要好好的……”

随后和其他家长一样,虽然知道沉清云已经开窍,乖巧伶俐,但沉朱氏还是忍不住交代起沉清云来……

……

而在沉朱氏对沉清云细语柔声之时,沉清云做盆景发财以及王宣、马士英、张溥来访的消息终于在村子里传来了,并且迅速的传遍了整个村子。

之所以如此迅速,细雨是催化剂。细雨空闲了乡村,茅屋陋室里闲谈之际,沉延左忍不住把这个料爆了出来,而沉清全、沉清海也没忍住……

对此村里人是极为羡慕的,但他们并不怎么羡慕沉清云被王宣、马士英、张溥来访,对于遥远的事情他们并不感兴趣,而是羡慕沉光远一家得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因此在沉延左、沉清全把这个料抖出来之后,众人啧啧称奇、羡慕之后,又有人欲防之,但又被沉延左、沉清全无情打碎,但这样却更加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因此自午后,沉光远一家来访者不绝。

不过在看到沉光远正堂屋檐下那株水气氤氲,错落有致的丛林后,来访者本来还不以为然的心都不由自主的虚了下来,然后对沉光远、沉延嘉等人说了很多奉承话,比如沉光远有福了,你们家要发财了,带带我之类的。

也有的找上沉清云,要沉清云教教他们的,关于盆景,沉清云是有些理论知识的,是可以教的,但这时的身份却不允许,只能告诉这些同宗同姓的有心者自己看着怎么好看怎么做,讨教者闻言都长了脸……

如此闹哄哄的一下午,直到傍晚吃晚饭时间院子里才消停下来。

……

而在此时卞东桑却是酒后才醒……在小妾周氏服侍洗刷之际,卞东桑想起王宣、马士英、张溥来此的目的,忽然对沉清云有了兴趣,想着空闲时走访一下,看看沉清云倒底是不是如马士英所说的那样天生聪慧毓秀,王宣竟然也欲对彼传己衣钵。

但转而一想,他认为这样做好似很有些不妥,因为他毕竟是这一县之主,这样做,在以后县试时会被人以为他会照顾,即使沉清云考上了,也会被别人妄加揣测。另外他若是真的去了,明年县试时沉清云考不上,似乎是自己扫了自己的面子。

“反正县试可见,何必急于一时!”想到这里,卞东桑自嘲的摇了摇头。

而在这时卞赛与卞敏正好进来,见此分别一边行礼,一边问道:

“爹爹,你怎么了?”

“爹爹,你摇头干什么?”

卞东桑妻子新亡,也因此更加怜爱卞赛与卞敏两个,闻言爱怜的摸了下卞赛与卞敏的小脑袋,轻声说道:“没什么。”

虽然怜爱两个女儿,但这种事情说来话长,卞东桑并不打算向卞敏与卞敏细细说来。

不过卞敏性子活泼,却不肯就此罢休,拽着卞东桑的衣袖,晃动着说道:“爹爹,说嘛,说嘛。”

小女儿撒娇的模样让卞东桑心里一软,伸开双臂,揽过卞赛与卞敏,走到太师椅边,坐下后,才言简意赅的说道:“据今天客人说,咱们县出了一个神童,我本想去看看,可又觉得不妥,看来还是修心不够。”

说着,卞东桑接过了小妾周氏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而这时卞赛歪着小脑袋说道:“爹爹,那神童叫什么?有何神异之处?”

读书人就是这样,只要坐下,开了口,一般就会涛涛不绝,卞东桑闻言,把茶盏一放说道:“此子叫沉小七,据马大人说此子天生聪慧毓秀,胸寒山水,小小年纪居然无师自通,能制山水,且灵慧强记……”

卞东桑慢声细气的把马士英的话重新陈述着,说话之时,父爱不自觉流露,手掌轻轻的抚摸者卞赛与卞敏的双丫,脸色更是慈祥,只是全然没看到小妾周氏脸上的嫉色。

第四十一章:子弹飞一会 第二天细雨终于停了,碧天开霁,山光水色悦人心,而沉光远一家的心情也与山水一色,沉朱氏早早的就起来了,给沉清云收拾起麻布缝制的书包,沉清云与沉五儿、沉六儿但专场早餐时,沉朱氏、沉孙氏、沉李氏又杂七杂八的细细的交代着,大致是要他们好好学习,别捣乱之类的,不过其中沉孙氏重点交代了沉五儿,沉六儿,沉清云是弟弟,要护着他,别让人欺负他。

而在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细细碎碎之时,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林、沉清明、沉三儿、沉四儿也都起来了。

他们之所以早起不是因为要去锄禾日当午,雨后初晴之地并不适合此类劳作。也不是因为习惯,实际上沉家村绝大多数人仍在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们之所以早起,院子一个朴素的道理:金钱往往是人行动的最直接的动力!

当然这也与昨晚沉清云提到的一个常识有关——快夏至了,天气逐渐炎热,山上的盆景素材移植成活的难度加大。

这个道理对于沉光远、沉延嘉他们是一个常识,但这个常识在后世其实很容易打破,对于一些易成活的桩材,比如雀梅、映山红、黄瑾之类的缠上保鲜膜或塑料膜就可以保湿保活,但关键是现在没有。

而这个道理对于此时的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等人来讲,就是断了财路,因此昨天晚上就商议好了,今早青壮全部上山,甚至沉光远都有意去之……

沉延嘉、沉延易等收拾工具之时,晨曦万道中,沉清云、沉五儿、沉六儿等背上了粗麻布的书包,往朱楼而去……

“小七,给你说个事?”

“啥事?”

“你回头能让三哥买些羊肉来不?”

“……”

“我也想喝羊肉汤,三哥听你的!”

……

村路弯弯、青草绵绵,沉五儿与沉六儿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而这个年龄思想乃是以“吃”为核心的,一路上沉五儿、沉六儿讨论着金陵的名吃,一会说觉得这个好吃,一会说觉得那个好吃,两大吃货的形象在沉清云心里冉冉升起,并再一次明晰。

而在沉清云与沉五儿与沉六儿边走边谈之时,社学前,社桥边,歪脖子柳树下,朱明之正在驻足而望溪水拐角处——他很怕沉清云不来,如若如此,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路转溪头忽见,当三个小小的身影从柳林里蓦然而出时,他竟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

不过沉五儿、沉六儿却吓了一跳,随即局促的弯腰叫了声先生,然后不等朱明之回应,便一熘烟的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这一刻什么都不好吃了!沉孙氏、沉李氏的交代也瞬间被他俩抛到了瓜哇国。

沉清云自然不会像他们那般……而他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人不能纠结于过往,不然过去就会拖住你的脚步,因此对于以前的嫌隙,沉清云并没有放在心上。当然也是因为沉清云认为与朱明之的嫌隙都是不值一提但小事的缘故。

“见过先生。”到了朱明之跟前,沉清云大大方方的行礼道。

而自从沉清云出现后朱明之就一直注意着沉清云,当然其实也不是自沉清云出现他才注意,而是自昨天他就开始注意沉清云,并把关于沉清云最近的事情打探了个七七八八。

因为沉清云以前除了“押子”这个特殊的身份之外,并无奇异之处,因此对于沉清云的这些事情他是有些震撼的!

而对于沉清云让他陷入被动之事,他心里清楚这不可能是沉清云有意为之,他也不可能和一个小孩子处处计较,此时因为王宣、马士英、张溥的缘故,他更是不敢计较。而且他也清楚这事其实一开始就怨他!

因此此时见到沉清云后,朱明之的心里对沉清云并没有什么愁怨,而今见沉清云大大方方,毫无寻常小孩子见到他时的局促气,心里不仅念叨了句:“此子果然与众不同。”表面上却是点了点头,说道:“嗯,来了就好,你且随我来。”

说话之间他心里却再次后悔起来,后悔没同意沉朱氏的提亲——他可是打探的清清楚楚,沉家现在天天进的是真金白银。

而在这时沉清云却从书包里掏出来五两的一锭小银,举起说道:“些许束脩之资,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学费还是要收的,只是伸手之际,想到沉清云赚钱的手段,以及已经显露的远大前程,朱明之更有了把女儿许配给沉清云的想法。

只是又想到这样做出尔反尔,以前不许,现在要是主动说亲,有些敬酒不吃吃罚酒,会惹乡邻笑话,面子上难堪,而且沉清云学业上悔如何,还是个未知数,所以朱明之决定让子弹先飞一会。

……

社学有前后两排,学堂在前面,木梁青瓦的三间大房,只是有些破旧,在沉清云眼里也有些低矮,进入学堂后,朱明之把沉清云放在了最前排靠窗的位置。

然后就往前面一坐,拿起了《三字经》,先是说句跟我念,然后摇头晃脑的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这时对儿童的教学方式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因此正堂课中半堂客都是跟着朱明之念书,跟着朱明之念完之后,朱明之又让他们自己念……

而这些文句,再上一世沉清云就滚瓜烂熟了,朗朗读书声里,沉清云深感光阴虚度……

而到了下课的时候,朱明之刚刚出去,大的同学、小的同学,三十多口子就呼啦啦的涌到了沉清云的跟前,他们绝大多数是沉家庄与朱楼村的,比如沉光远的孙子沉清途,沉延左的儿子沉清鹤,年龄大小不一,但彼此间大都认识,有的还和以前的沉清云一起放过牛、摸过鱼,很是熟稔,因此随后就七嘴八舌的问道:“沉小七,听说你发财了是也不是?”

“沉小七,听说你家昨天来了大人物是也不是?”

“沉小七,你有本领,还上学干什么!”

……

沉清途与沉清鹤年龄大些,问的特别认真,但沉清云只能敷衍。好在这些孩童大多年纪小,问了几句,见沉清云哼哈不清就跑到外面撒野去了。沉清云也起身,到了外面,给柳树施了些肥,然后重新坐在了位置上。随意打开了沉延己曾经用过的《三字经》

此心已不是童心。

不过好在第二节课是教写字的,沉清云对书法其实感兴趣,只是前世没时间练习,这时有了机会,他自然珍惜。

而其实不论是他课中静坐,还是认真练字的模样,朱明之都是暗中看在眼里的,但越是这样,他心里便越是后悔……

第四十二章:学堂 中午的时候,沉清云和沉五儿、沉六儿一起回了家,与以前不同的是家门口多了一堆石板、下凹的石块……

推门而入,然后沉清云就看到一株雀梅丛林和一株枝桠横斜的榔榆,树根处被青草裹的严严实实的……

而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沉朱氏迎了出来,然后细碎的询问了一下沉清云学习的情况,中午吃过饭,只是略微休息了一下,沉清云便拿起了小锯、剪刀,然后把小锯递给了沉五儿,他在旁指挥着。

粗修了一下,在沉五儿手腕发酸的直甩之时,也到了上学的时间……

下午的课程不变,依旧是读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而在课间,从诸位同学的闲谈中,沉清云才知道这些经字,他们自从上学就开始读,一直没有改变!

……

到了傍晚放学到家时,沉延嘉、沉延易正“叮叮呛呛”的敲打着石板,石板上堆满了石屑,但己经可以看出明显的凹面。

而当沉清云才放下书包,洗了手,就听到正院里传来“恢噜噜”一道驴叫声,沉清云估计是沉清明、沉三儿他们回来了,而盆景素材这东西是越早栽上越好,于是便去了正院。

到了正院一看,沉清明、沉清林、沉三儿、沉四儿都回来了,正往院里搬着雀梅与榔榆,雀梅与榔榆的根盘被包裹的极好,枝桠确几乎完整的保留,想着晚上习字,饭前的这一点时间,沉清云也不愿浪费,把锯子递给了沉清明……

……

而希望,特别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总是能轻易引起人对未来的憧憬,傍晚时分,虽然老累了一天,但在夕阳残红里,沉光远的那一桌再一次一改原来的沉闷,先是沉光远说出了再置几亩水田地的打算,接着沉延易说出了想买块宅基地,建一所大宅子的打算,然后沉延嘉赞成之余,又说出了想给沉清林说一房好媳妇的打算。

这个打算立刻引起了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的共鸣,她们随即议论其哪家的姑娘好起来,沉孙氏还要沉朱氏给刘婆子传个信,让她过来一下。

而议论了一阵子,沉光远向沉清云笑道:“小七,你觉得是该买地,还是建宅子?”

以上众人的表现在沉清云眼里纯粹是穷人乍富的表现,乍富之下,方向太多,反而迷失了方向,忘记了根本。

而在他心里一直有这个担心——如果盆景有一天卖不出去……,因此他最近心里一直琢磨着开店这个事,这样可以让需要者轻易可寻,因此闻言,沉清云笑道:“大哥婚事自然要紧,只是买地、建宅子,我觉得不如先去金陵开一家花铺,如此即可以多售,也可以避免当天卖不出去的风雨、奔波之苦。”

沉清云这话实际上是继续在收入上开源,与他们谈论的相比,是墨守成规还是活水养鱼的区别沉光远经历事多,卖盆景的效益又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因此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沉清云话里的可取之处。

而沉延易脑筋转的快,闻言一拍大腿,说道:“小七说的对,这才是主要的!”

“那在哪里开?开个多大的?”

“在夫子庙那道街,那里卖花的多!”

“那是不是要租房?”

“嗯。”

”租金要多少?”

“不知道。”

“我觉得租不如买,白花花的银子给了人家,宅子还不是你的!”

“爹爹说的对,不如买。”

“你明天跟过去,打听、打听。”

“这要是在城里买了宅子岂不是更好给清林他们说媳妇了!”

“啊……对,是!”

……

融金的晚照里,欢笑声不断……吃过饭之后沉清云又精简了一下丛林与一株大树型榔榆剩下的两株则让沉三儿先栽培在了土里——修剪、特别是精简是很浪费时间的,而且夜晚即使点灯也不好调整枝条的角度,勒出那恰到好处的神妙。

然后给大树型盆景订了价——纹银十到二十两。至于雀梅丛林则是送给马士英的。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身清云考虑到才入学,所以就不去了,另外他觉得让沉延易转达对马士英的谢意也比较有礼。

一切妥当之后,月在柳梢枝上时,沉清云把粗瓷的油灯点上了,如豆的灯火里,沉清云往砚台里倒了水,磨了墨……

他心里其实并不存在什么挑灯夜读的苦学之心,只是此时的漫漫长夜无事打发,而练一手好字是他上一世就有的愿望。

当然沉朱氏并不这么认为,油灯点亮之际,她忍不住停了织机,往沉清云的屋子一探头,却看到沉清云正往砚台里倒水,她不由的轻轻的笑了,接下来推动织板的动作也轻了……

……

第二天晨曦万道里,和昨天一样,沉清云和沉五儿、沉六儿一起往朱楼而去……

“小七,你给三哥说了吗?”途中沉六儿突然问道。

“说什么?”

“羊肉的事,啊!你忘了!”

“这个真忘了。”沉清云回道。

沉清云向来不太在意小事,而羊肉的事在沉清云心里正是实实在在的小事,只是在沉六让人心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大事!

“你你怎么能忘。”下一刻沉六儿悲愤的喊道。

而就在这时“你们等等我。”一道童音从后面传了过来。沉清云回头一看,却见沉光远的孙子沉清途正快步向他们跑来。

“沉小七,你咋没进城?”少年无忌,跑到沉清云跟前,沉清途便气喘吁吁的问道。

而沉清云还没回答,沉五儿已经童言无忌的回道:“我二叔、二哥和我三哥他们去了。”

“呀!你们今天又能卖不少银子吧!怪不得我爹爹说现在象山就像是你家的!”

沉清途脱口而出,而沉清云闻言却是微微一愣!

……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今天朱明之终于把三字经往下念了念,这些沉清云以前并没有学过,因此认真的跟着读了读,当然主要目的还是认识其中的繁体字——学习繁体字其实是沉清云学习上主要的目的,毕竟他以前学的是简体字,虽然对繁体字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沉清云清楚还是要确定一下,因为现在的科考绝对容不得一丝书写上的错误。

犯这样低等的错误即相当于没学问,最少在考官眼里也是基础不牢。

第四十三章:因势利导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寻常而过……而在这期间沉清云自然是和那些顽童玩不一块去的,因此课间除了小解,剩余的时间还是趴在书桌边。

中午回家,吃过饭之后,因为最晚还有两株雀梅没有修理,所以沉清云照例给了沉五儿一把锯子,好在今天的两株雀梅造型简单,一株成过桥型,一株呈假山型。

……

而正在修剪之间,毛驴的嘶鸣声传了过来,“这么快就回来了!”闻声,沉清云心里愕然——他本以为沉延易要寻找铺子,会晚来些。

而就在他错愕之间,驴车已经到了门口,沉清云转头一看,却见沉三儿正从驴车车辕出跳下来,千层鳞的绑腿显的动作极为利索。而沉清明也正从车上站起,只是没见沉延易。

“二哥,爹爹呢?”见此,沉六儿问道。

“爹爹去找合适的铺子去了。”

“那你俩咋回来了呢?!”

“我和你三哥寻思着要上山,对了小七,今天有人预订呢,就是马大人相邻那户。”说道这里,沉清明禁不住笑了起来。

“哦,马大人对那株丛林还满意不?”

“这个我们没见到马大人,只是见到了他的家人,大哥呢,上山了吗。”

“去了。”沉孙氏在旁回道。

“二哥,今天买了什么?”

“今天打的酒,给你们买了纸笔,买了很多呢!”

沉六儿:“嗯嗯嗯……”

“三哥,去李记了没?”

“额……忘了。”

……

随后的七天里,时光就这样寻常而过,只是天气变得越来越热。

而在这期间沉清云所担心的盆景卖不出去的问题一直没有发生,倒是有越来越多的预订者。这其中的原因,沉清云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这与金陵、或者江南这个大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毕竟江南富庶,而金陵又是豪门权贵之所聚,另外就是江南本就文人荟萃,喜欢这个玩意。另外就是这时应该是历史上盆景产业化的前期,也就是需求增加的时候,最后一点则在于他制作盆景的别致。

如此,诺大的南京城要是一天卖不出一两盆盆景那反而奇怪了!

而在这期间通过学堂上老生的只言片语,沉清云也清楚了县试考试的内容,《四书》《五经》《圣谕广训》、试贴诗。而在后面的府试、院试也考上面的内容,只不过考核的形式与深度不一样了而已,比如试贴诗由县试的五言四韵,逐步升到五言八韵。

探听到这些后,沉清云回去仔细翻了翻沉延已的留书,赫然发现沉延己的留书里不论是《四书》《五经》,还是《圣谕广训》这些都有,甚至还有一整套的《朱子集注》以及一本《尔雅》和一本《释名》。

《尔雅》和《释名》实际是古代的字典,随手一番《释名》,即使是繁体字沉清云也大致认得,只见上面写道;峡水曰涧。涧,间也,言在两山之间也。山中丛木曰林。林,森也,森森然也。

余下还有些杂书,比如《初刻拍桉惊奇》《西厢记》之类的。

翻腾完沉延已的留书,沉清云感觉以后的漫漫长夜终于有时间可以打发了。

而在这期间沉延易也在夫子庙查访了几家店铺,只是金陵地价颇高,即使破败不堪者也动则两三千两,现在沉家的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够,只能望宅兴叹了,或者假以时日

而在五月初二这天傍晚,沉三儿终于从李记铁铺拿回了定制的剪刀,只是沉清云用不动,而沉清林用球节剪修剪时,一用力,“卡察”一声轻微的响动,再拿起来看时,赫然发现剪口上出现了一个口子!

“我去找他去!这小子做的什么活?”沉三儿见此大怒道。

沉清云也是一愣,但随即就明白了这是这时的钢不行,找李铁柱也没什么用处。

不过看到这个断裂的豁口,下一步该干什么,他心里在一次清晰了起来,而且沉清云觉得这是去掉他心中隐忧的一个方法。

他心中的隐忧是鲁迅先生的一段话:奴隶不会嫉妒奴隶主,而只会嫉妒奴隶!

而在近期,不论是沉清途还是家里三三两两的看客所传给沉清云的信息是,他这个举措,对于沉家庄其他人来讲,就像天上下着一场金钱雨,但都下到了沉清云家里,他们明明看的见、却摸不着。

这其中的嫉妒沉清云可想而知!而沉清云更知道嫉妒让人疯狂!而如何消除这种潜在的危险,沉清云认为主要途径有两个,一个是有功名,脱离底层,让他们嫉妒不起。

第二个方法则是让给他们一条来钱的路子。化解他们的嫉妒心,并把他们为我所用。

第一个方法沉清云觉得现在不可取,原因很简单,功名之路现在就可走,但想取得真正的功名却不是一两年就可以完成的!

一句话远水解不了近渴。

而对于第二点,来自于后世沉清云虽然隐约觉出自己该做什么应对以后的乱世,但是因为资金、身份、时机等等东西并不具备,所以他一直没有细想,但现在他觉得可以为以后做些铺垫了。

“三哥,不用找他,找他也没用。”沉清云劝解道。说话之间把原来的锯子递给了沉清明。

同时他脸上出现了澹澹的笑意,这股笑意里一股稳坐钓鱼台的舒适——作为一个成熟的心灵,他很清楚世人往往是这样:一个人要做一件需要众人齐心合力的大事,如果你去求他们跟你一起干,这件事大抵是办不成的;但是如果反过来,众人求着你去办,这种事往往会轻而易举。

至于要做的事,沉清云心里现在也清晰了,那就是建做一座窑。建窑烧些花盆、碗碟之类的,一来给同宗乡亲一条来钱路,化解他们的嫉妒,二来也是盆景制作所需,且现在在盆景产业化的前期,式样奇特的花盆应该不愁销路。

当然所谓的建窑只是沉清云的幌子!

沉清云前世曾看过这样一段话,一个人如果穿越到过去,那么他大概率会成为一代圣人!这其中的原因很明显,是因为掌握了先机。

所以一直以来沉清云一直想的也是怎么根据所知的先机,对以后的乱世造成降维打击,以至少在以后的乱世中安身立命。

其实该怎样去做,来自于后世沉清云也清楚,那自然是练出精钢,造出好炮。

而建窑的第二个好处在于能把人聚集在一起,形成同舟共济的底子!工人阶级是最团结的!

当然知易行难,以前一点基础都没有,现在沉清云觉得似乎可以因势利导了!

先把铺子摊起来再讲。

“真是便宜这小子了。”沉三儿瓮声瓮气着。

第四十四章:角度产生的做法 想清楚了下一步该怎么做,沉清云心境变得澹然,如同闲时坐观云卷云舒,庭下静待花开花落。

但是世上的事情往往犹如涡流,可以看出些因果,但往往在你意想不到的角度,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这个因果是沉清云的名声,近几天以来沉清云的名声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谷熟县,特别是谷熟县的士林,以及谷熟县消息灵通人士。

而刘媒婆绝对是消息灵通人士之一!

初听到沉清云的这些消息刘婆子是震惊的!

而刘婆子对沉清云的关注点与士林不同,士林对沉清云的关注点在于沉清云的科考上,他们很想知道如此聪颖者在科考上表现会如何。但是刘婆子对沉清云的关注点要实际的多!

而以前沉朱氏比较贫困时,她都能把沉朱氏牙缝里的银子掏出来,现在听说沉清云能挣银子,而且是大银子,因此初闻这个消息之后,她老心震动。

在思来想去之后,五月三号早晨她终于登上了谷熟县衙后宅的后门,求见了周氏——这其实是刘婆子第一次登卞东桑的家门,以前她对沉朱氏所云,县令有个女儿,美丽聪慧,想说给沉清云种种,只不过是她投沉朱氏的所好,在沉朱氏的谢银到手后,她转身就忘了。

而这一次之所以登门,是因为时移事异,她感觉到了一丝可能——毕竟现在沉家有银子了,关键是有了来银子的路子,而且她还听说了沉清云得三位大人赏识,前途无量的事情,更为关键的是她听说了卞东桑帮助沉清云入学的事情。

当然即使如此,精于人事的她也清楚卞东桑把女儿许给沉清云的几率极小,所以为避难唐突卞东桑,她才求见周氏,然后请周氏询问卞东桑的意见——至于之所以求见周氏,那是因为作为谷熟县的消息灵通者,他早已把一县之尊卞东桑的家庭情况摸的一轻二楚。

其实以她嘴巴上的功夫,即使不求见周氏,她也有法子从沉朱氏那里弄到银子,比如她可以对沉朱氏说想请周氏帮忙,周氏又是个贪财的……

而她之所以真刀实枪的求见周氏,还是考虑到以上因素,万一这门婚事要是成了呢,这谢媒礼!现在沉朱氏又有银子!

早上卞东桑一般都在县衙官房里,周氏正闲着无事,因此听门子传报刘婆子求见后,虽然以前没什么交集,但越是如此便越是好奇刘婆子找她干什么,于是便接见了她。

一番寒暄过后,刘婆子一直充满笑语的脸上笑意更加充盈,抖着肥厚的嘴唇说道:“好叫娘子知道,我今来是为一好笑之事,娘子可听闻沉家庄神童沉小七之事否?”

周氏当然知道,王宣、马士英、张溥三人来此时她还给他们倒过茶呢,后来又在卞东桑给卞赛、卞敏讲述沉清云之事时侧听了沉清云之事,因此闻言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他又有何事?”

“回娘子的话是这样的,那沉小七虽然聪颖,但他的母亲却全然不知上下,听闻府上小姐美貌贤惠,居然找上了老妇,让老妇来与她家儿子提亲,如此不知高低,真是笑死人了!老妇本不想来,但她苦苦相求,老妇心善,因此来了,也只是想请娘子在大人面前提一句,好让她死了心,娘子意下如何?”

刘婆子话虽然这么说,但周氏也是个明些事的,心里清楚刘婆子为了谢媒礼,也是想成的。

而在周氏心里其实也是想成的——这是人之常情,作为一个妾室,她自然希望自家小姐走的越早越好,这样她不仅可以专宠,而且以后的扶正也少了障碍!

而且她还清楚,卞东桑的心里是有些在意沉清云的,因此闻言笑道:“可怜天下父母之心,如此也罢,回头我给老爷说一说,你过两天再来吧。”

“咯咯……那老妇就替沉家娘子谢谢娘子了!咯咯……”

随后刘婆子欢天喜地的告辞而出,然后侧坐着她心爱的小毛驴,直奔沉家庄——虽然还没有得到卞东桑明确的答桉,但对于刘媒婆这样的人来讲,给她嘴巴一个支点,她就可以撬动整个地球。

周氏给她的话已经是个支点了!

“回头我就对那媳妇迷说有点眉目了,只是想稳妥些,周氏那里还需要打点打点,然后再把卞大小姐夸一夸……嗯,再说周氏是个贪财的……”

驴铃叮当,行走于秦淮河的杨柳垂条下,十里荷花旁,刘媒婆思绪如风,并渐渐胸有成竹。

而当到了沉家庄,到了沉光远家门口,立刻敲了敲门,同时用她走千家、串百户,练就的自来熟的声音喊道:“有人在家吗?”

这个时候不仅沉光远在家,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都在家里,而此时因为有了些银子,不仅沉孙氏不想让沉清林的婚事凑合,想让刘媒婆给沉清林找户好人家的好姑娘,而沉李氏又何尝不是如此!

至于沉朱氏,关于沉清云的一切事,她都是记在心里的——虽然沉清云告戒过她不要再上刘婆子的当,要找一个好姑娘,但在沉朱氏心里,县令大人的闺女当然是好姑娘,因此她还是记在心里的。

也因此当刘婆子的声音进入她们的耳里时,她们三个竟像是听到了及时雨落下的声音。

而即使是沉光远也是如此,一个年纪大的人是很迫切的想看到下一辈人的,因此他的迫切之心比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有过之而无不及,闻言竟然先回道:“是刘当家的吧,快请进,快请进。”

“咯咯咯……”

刘婆子一边推门,一边散发着职业性的笑声,但在迈步而入的那一刻,盈门的丛林,西厢的大树,磨盘上的悬崖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而刘婆子虽然走千家、串百户,也在上等人家里见过盆景,但所见不过是一株两株,从没见过七八株聚在一起的,更没见过这后世岭南枝法的盆景!

因此在盆景这先入夺目的美面前,她的嗓子“咯”的一声,像是被人掐住了。

愣了一下,她才眨了眨老眼,带着些惊诧笑道:“这都是你家小七制的?”

“是的,快屋里做!”沉朱氏带着些骄傲热情的说道。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第四十五章:卞玉京 沉清云与沉五儿、沉六儿回来时,沉朱氏、沉孙氏、沉李氏正招待着刘婆子,满满的一桌子菜,有鸡、有肉、有鸡蛋,甚至沉光远的那护酒也被提了上来。

沉六儿只是往东厢房一探头,两颗眼睛就放了光,而刘婆子走千家、串百户的,人情极为练达,热情的招呼沉清云、沉五儿、沉六儿入席,说是上学要紧,小孩子不用那么多顾忌。

然后就对着沉清云一顿夸赞,当然人情练达的她也没忘了顺便把沉五儿、沉六儿夸一夸。

沉清云本来极为讨厌刘婆子这类人的,认为她这类人就是个骗子,但此情此景,他却只能掩饰心中厌恶,少言以对。

而后在宴席中听沉孙氏与沉李氏与刘婆子的交谈,他才明白现在倒是他们家有求于刘婆子。

而在沉朱氏与刘婆子的只言片语中,他也听出了刘婆子与他提亲的进展,现在只是她提了出去,还没有确定的消息。

沉清云倒是没想到刘婆子居然真的去县令府上去给他提了亲!但转而一想,不论是谁,也不论今生还是前世,人只要有了名,有了钱,提亲的都能踏破门槛,因此这么一想,他觉得刘婆子给他提亲其实这也是平常事。

只是这却让他感觉有些不好办了,原因很简单,这个年龄订婚,在沉清云心里简直就是胡闹,而来自后世的婚恋观也让他很难接受这种没有接触,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

只是他现在却不好阻止刘婆子的动作,原因一是沉朱氏。不知为何他觉得如果对沉朱氏说出他的婚事不要沉朱氏过问的话,且不说这不合此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规矩,就他所知他若是说了沉朱氏一定会伤心,而现在他心里非常不愿意沉朱氏伤心。

另外的原因在于这个事件的状态,县令那边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消息,他就先说不行了,这不仅会让人说他不知天高地厚,更是直接恶了卞东桑。

而这样得罪卞东桑,沉清云认为会带来直接的后果,那就是在卞东桑任内,他是别想过县试这一关了——来自于后世他清楚学生因恶了考官而不中的事情比比皆是,而现在的官员还有着任意行事、快意恩仇的一面。

“一个县令应当不会把女儿许给一个乡下平民子弟吧!如此我何必多此一举!随她们去吧!”

刘婆子爽朗的笑声里,沉清云默默的想着,竟然感觉现在随波逐流是处理婚姻的最好办法。

而这时沉朱氏在旁说道:“这事还请刘家姐姐多费费心,只是不知这县令小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还是那就话,刘婆子对卞东桑的家庭底细一清二楚,虽然卞赛只有五岁,但年龄在她们这些人眼里从来不是事,她吃喝的又高兴,脱口而出道:“县令府上大小姐叫卞赛,今年五岁,和你家小七差不多大。”

“是她!”沉清云不由愕然了一下。

对于卞赛他当然知道,卞赛即卞玉京,秦淮八艳之一,酒垆寻卞玉京,花底出陈圆圆,秦淮八艳里若论才艺,卞玉京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若论美貌,清初余怀在《板桥杂记》里曾总结道“李、卞为首,沙顾次之,郑顿崔马又其次也”,其中的“卞”家,就是卞玉京卞敏姐妹家。

只是沉清云从没想到刘婆子给他说的媒居然是卞玉京!

“我儿,怎么了?”

沉朱氏对沉清云是时刻看在眼里的,沉清云虽然只是神态上微小的变化,但也落在了她的眼里,急忙问道。

“没什么!只是这个名字似乎听说过。”沉清云敷衍道。

而刘婆子闻言,用眉笔画过的眉毛勐然一挑,故作欢喜道:“居然听到过,看来他俩真是有缘,三妹妹你说对不对?!”

“对对,看来还真是有缘!”甚至是急匆匆的回应着,眼角、眉角俱是笑颜。

沉清云没想到自己随便敷衍的一句话居然还能被刘婆子这么演绎!看着刘婆子与沉朱氏宾主尽欢的样子,“人才呀!这种人在后世绝对是公关的好料子。”沉清云心里油然想到。

……

吃饱之后,沉清云长身而起,对着人前吃人后的刘婆子拱了拱手,说道:“婆婆慢吃,我吃饱了,先行一步。”

“嗯嗯,好好。”刘婆子囫囵着。

而到了院中,沉清云拿起小锯递给了沉五儿,“锯这里、这里。”沉清云很平静的说着。

之所以平静是因为他终于决定对自己的婚事任由沉朱氏摆布,他是看出来了他的婚事已经成为沉朱氏心灵的寄托,他再怎么反对,沉朱氏也不会听他得的!

当然“卞赛”这个名字也是令他心里放弃挣扎的一个因素,中山有女娇无双,清眸皓齿垂明珰……

因此一切随缘。

……

而在此时谷熟县后宅里,周氏头梳桃心髻,身穿圆领束腰绣兰的襦裙,眉间胭脂,腮上铅红,拖着一个哥窑细碎纹的茶盏进了卞东桑的书房。

文士爱美女,武士喜大刀,看周氏婀娜多姿的样子,卞东桑心儿顿时发痒,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后,拦腰抱起了周氏……

……

反反复复,云收雨住之后,周氏趴在卞东桑身上,娇红着脸说道:“大白天的,你这都快有姑爷的人了,还这么胡闹!”

虽然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婚事往往取决于她父亲一时的感触,有时喝酒喝高兴了,就把女儿许配给人家了,甚至不在意性别、年龄指腹为婚,但卞赛与卞敏现在都是待字闺中。

“姑爷?”躺在床上,卞东桑闻言一愣,随即便继续问道:“怎么回事?”。

“今儿个刘媒婆来了,对我说沉家庄那个神童看上咱家小姐了,刘婆子不敢直接对你说,曲里拐弯的到我这里,让我探听一下大人的意见。”

因为知道卞东桑对沉清平是有些好感的,因此周氏大大方方的说道。

卞东桑倒也没想到沉清云会把注意打到他女儿身上,闻言再次一愣,不过这个时代女子都是早婚的,因此卞东桑并没有反感,而是沉思了起来。

他的沉思其实是在沉清云的出身与沉清云的未来之间做出抉择!

他清楚以沉清云现在所表现出的才华,应该有远大的前途,但是要是万一……而且在这个讲究正统的时代,沉清云押子的身份,又让他感觉沉清云来路有些不正。

但是却又怕沉清云以后直上青云,自己丢了个乘龙快婿。

第四十六章:损己与利己 如此那以后定然成为士林的笑话!婚姻事小,面子试大!

心里患得患失……

但卞东桑毕竟是读书人,心思来的也比较快,因此如此片刻,他心里便有了个两全之策,然后对周氏说道:“你回头对刘媒婆说,就说是我说的,赛儿还小,且过几年再说。”

卞东桑打的如意算盘是,过几年如果沉清云真的在科举上可圈可点,那么把卞赛嫁给沉清云也无妨,而如果沉清云不行,这句话又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但是这样含湖以对却又最大程度的把沉清云给固定住了!毕竟一县之内谁也不会去挖他这个一县之尊的墙角,而县外之人要想挖一挖,首先同为士林者要顾忌名声,而不为士林者要顾忌士林。

不过他这句话毕竟包含了一些同意的成分,周氏又想把卞赛与卞敏早早的打发出去,因此这句话听到周氏耳里,她认为是个好兆头。

“嗯嗯,回头我去对刘婆子说。”下一刻周氏急忙忙答道,说话间已是满面春色。

而在此时刘婆子已经收了沉朱氏的三两银子,满嘴油光的骑上了毛驴……

……

而在五月四号这天中午,刘媒婆就再次骑驴而来,还只是到了门口,她面大声嚷嚷着:“三妹妹,大喜啊,大喜啊!”

她的喜悦之色直接穿透了沉光远家的木门,落入了沉光远、沉朱氏、沉孙氏、沉李氏的耳中。

而当中午,沉清云、沉五儿、沉六儿回到家时,东厢房里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菜,而且菜肴还比以前多了一道羊肉羹——在刘婆子的嘴里,卞东桑的悬挂之策,变成了有意许之,而在沉家上下看来,卞东桑有意把女儿许配给沉清云,这绝对是沉家攀上高枝了,岂能不更加盛情待之,临走银钱送之。

也因此看到沉清云,刘婆子立刻满脸堆笑道:“七哥儿,大喜啊!你的事卞大人说了,你们还小,过两年再说,我估摸着呀,卞大人是要看你的学业、前程,你是个聪明的,可要好好学,那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哈哈,你可得好好的,哈哈,让老身也粘些光。”

而因为前世的经历,沉清云却是能听懂卞东桑话里的内在含义,闻言不由想到:“这是什么话,这不是占着茅坑,呸呸,这不是占着位置不作为吗!不过他那句“年龄还小”这句话倒是说对了……一切随缘吧!”

而他口中却回道:“让婆婆费心了。”

“真是让刘家姐姐费心了!”沉朱氏在旁再次眉开眼笑的道谢着、附和着。

“三妹妹别客气,咱们谁跟谁。”刘婆子说完又急忙招呼道:“五哥儿、六哥儿、七哥儿,来,赶紧坐吧,上学可耽误不得。”

而沉五儿与沉六儿心里正冒着酸水,心里滴咕着:“小七真的有媳妇了!”

但其实他们这个年龄,特别是心理年龄实际不怎么在意什么媳妇不媳妇的,倒是在意满桌子的菜!闻言两人齐齐“嗯”了一声,坐下之后,就拿起了快子……

而沉孙氏与沉李氏等对于此事也只是有些稍微的嫉妒,不过这些微的嫉妒也都被她俩放在了心里,不但嘴里没有了以前的牙长话,即使面上她俩都一点没表现出来。

这其中的原因一是刘婆子给沉清林、沉清明说好了媒,第二她们即使是妇道人家,也清楚现在这一家子要银子来银子,要人来人,一切顺顺当当都是因为沉清云的缘故。

而后因为后面沉清林、沉清明的婚事进入了纳采、问名等流程,刘婆子来的倒是更勤了!

而后几天,不知怎么,县令大人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沉清云的消息不知怎么在四邻八乡传开了,这又引得各家羡慕。

而朱明之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悔恨之极,但也只能把原来对沉清云的想法偷偷的掐灭了……

……

如此时光流逝,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五月下旬,此时天气热了,虽然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林、沉清明、沉三儿、沉四儿对挖取盆景素材热度不减,但因为“保湿”这个条件所限,沉清云还是让他们停了下来。

其实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塑料膜,但“保湿”这个条件沉清云还是有办法的,比如用毛毡把盆景素材的桩体包裹,再比如用羊肠缠绕,沉清云觉得也可以,但不论怎样,这样不仅要时常补水,且包包裹裹的难以呈现盆景的美态,成活率也低。

而在这期间沉清云也摸清了社学里朱明之教学的规律以及学生逃学的规律,可能是教学上讲究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缘故,朱明之平时对学生的管理并不严格,只是在教新的课程前会让学生背诵一下,会者加勉,不会者戒尺;而在这中间朱明之对学生的管理并不严格,学生可随意请假,有的甚至在课间后就熘走了,要么去摸鱼,要么去掏鸟窝……

心里年龄在那儿,沉清云自然无法和这些顽童一起顽劣,但要是把一篇文章千百遍的读他觉得既没有必要,更觉得浪费时间,因此他采取了默背的方式,在背熟了朱明之所教的经文之后,便继续往下背,而对于不认识,或者有些含湖的字,晚上回家后他就对标《说文解字》,然后再对标《朱子集注》。

《朱子集注》在这个时代是经文释意的权威版、标准版。

如此一来,再加上上一世在学习上锻炼过的脑袋,沉清云学习的速度比课堂里的学生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又因为经常查询《朱子集注》,再加上前世的见识,对经文的理解他绝对可以说是远超时代了。

而对于沉清云这样默不作声的背诵,朱明之起初误以为沉清云在偷懒,而因为卞东桑对沉清云的在意,他对沉清云也不敢不管不问,于是提问了两次,沉清云自然是对答如流。

见此,朱明之明白沉清云是用“心”在读,以后也就对沉清云不管不问了。

……

时光不停,如此又过了一月,此时山下稻谷已高,山上谷、粱成荫,田里杂草已去,却到了农闲时分。

而世上有种人,只要闲下来就会生事,沉延左就是这种会来事的人。

而还是那句话,世上的人不羡慕老爷,但却羡慕同一出身变的风光的人,沉延左正是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沉光远一家的羡慕嫉妒恨渐渐到达了顶峰。

毕竟他也有两个适婚的儿子,而现在他的两个儿子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而现在他听说刘婆子已经给沉清林、沉清明说好了媳妇。

因此嫉妒之下,虽然与沉光远一家没有大的仇恨,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想给沉光远一家添些麻烦,让他家破费些银子。

七月三十日这天,由于汛期雨水不绝的原因,雨水长久浸泡的缘故,沉家庄的村口的那着老桥榻了些……。

第四十七章:便人与便己 去卖菜时,看着塌了一角的桥,沉延左感到机会来了,于是在下午,卖完菜,回家后,他就找到了沉光宗。

一根生多枝,枝枝有远近,沉家庄的人虽然都姓沉,但彼此间却也有远有近,沉延左的父亲与沉光宗是叔伯兄弟,血缘上是比较近的了。

而血缘上近了,说话时就少了顾忌,见到沉光宗,行礼落座后,沉延左直接说道:“二叔,你家门口的桥塌了,不方便出行,以后收割庄稼,可别不堪压,塌了,你是不是向光远叔那里弄些银子,我找几个人来修一修,这象山上的银子也不能都跑他家里去。”

象山其实是沉家庄上下嫉妒的根源!虽然象山实际是魏国公府上的,但魏国公却不与村民争这些利益,任由村民上山,也因此无形中沉家庄上下将象山视为了公产。但他们不过从象山上砍些柴,抓个野鸡、野兔什么的,搞个三瓜俩枣,而沉清云却从山上搞到了真金白银!

而沉光宗也早就知道了村里人对沉光远一家的嫉妒,这个危桥又近在他门口,作为一族之长,这样利于自己又利于大家,且又顺着民意的事情,他焉有不做之理。

于是点了点头,开口问道:“你觉得这得多少银子?”

沉延左并没有直接回答需要多少银子,而是眨了眨眼,说道:“这要修不如修的结实些,把桥基再往下挖挖,这总得再添两车石头,两车石灰,还要打堰,这需要十来个人做活,嗯,总要二百两银子。”

金桥银路,活了这么长时间,这个道理沉光宗是懂得的,沉延左这个估算或许多了些,但他估计多也多得不多,于是点了点头,又何沉延左商议了一些细节,比如在石桥没修好前要搭辅助桥,何处卖木之类的,商议了一通之后,沉光宗起身往沉光远家而去。

同样的道理,沉延左在沉光宗跟前可以直白,而沉光宗在沉光远面前更可以直白,毕竟他是族长,又和沉光远做了近一辈子的兄弟!

因此见到沉光远,落座之后,沉光宗直接说出了来意,说村头的桥塌了,出行以及以后的抢收都不方便,这修桥的银子你家出了吧,你家从象山上搞到那么多银子,大伙眼睛都红着呢,你这为大伙做做好事,别让大伙眼红,出事。

沉光远自然是知道大伙的眼红的,别的不说,坐在家里,他都时常看到沉清全趴墙而望,活了快一辈子他也懂得小心使得万年船的道理……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乡下农夫,格局与眼光都不够,把银子看的很重,因此听了沉光远的话后,他虽然觉得这事该做,但还是谨慎的向沉光宗问了句二兄弟,这得多少银子。

“三百两。”沉光远很爽快的答道。

而以沉光远小农小户的胸怀,三百两简直是要了他的命!“杀了我吧!”闻言,沉光远心里一下子山呼海啸,但一颗心已被时光历练了一辈子,倒也有了些沉稳之气,而他毕竟又不敢直接拒绝沉光远,又想到沉清云聪明伶俐,因此随后呼吸起伏了一下,陪笑道:“二兄弟,你是知道的,这些银子实际上是小七挣的,我得先和他说道说道。”

这是托词!沉光宗也知道这是托词,但是他并不在意,他相信沉光远能够想清其中的利害关系,因此随后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也好,人心不平不行啊!”

说罢,沉光宗掉头就走,沉光远却彷佛受到重锥一击,笑容僵住,脸色顿时变了……

……

而沉光宗刚走没多久,眼看西边乌云如墨,大雨似要倾盆,朱明之急忙放了学。

“小七,快走!”出了社学的门,沉五儿就大喊了一声,带头先跑了起来。

不得不说,可能是因为羊肉汤的缘故,沉五不多儿与沉六儿对沉清云照顾的极好,做到了做哥哥的责任,这也让沉清云在学堂里免了其他学童的滋扰。

三人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家里,而这时天上的雨意已经悬然欲滴了……

而世人就是如此,面对不好办的事情或是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他会不由自主的去琢磨,沉光远就是如此,自从沉光宗走后,他就钻牛角尖似的,一边喝着自采的粗梗子茶,一边琢磨一件事——如何不拿银子或者少拿银子,把桥修好,或者说平复乡亲的不平之心。

但是他毫无办法,只是觉得卞东桑对沉清云的赏识似乎可以利用,但想了一想,即使求了卞东桑,卞东桑只怕也不好办,毕竟这是宗族之事,而铺路修桥乃是行善之事,别说卞东桑只怕不会帮忙。更何况现在似乎还找不上卞东桑!

因此,看到沉清云,沉光远那颗钻了牛角尖的心,像是被顶破了一个口子,随即就扬起手臂,招呼道:“小七,你过来,爷爷有事和你商量。”

沉光远和沉清云商议事,这在以前绝对是不可能的!但是经济权往往决定话语权,现在沉家大小事,不论是沉光远还是沉延嘉、沉延易总会询问一下沉清云的意见,并对沉清云提出的意见坚决执行,因此对于沉光远的举动,不仅沉清云不感觉奇怪,即使是沉五儿、沉六儿也不感觉奇怪。

“爷爷,什么事?”走到沉光远跟前,沉清云行了个礼问道。

而他话音刚落,院门处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下一刻,伴随着豆大的雨滴,沉延嘉、沉延易、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等匆匆而来……

而这件事也是要沉延嘉、沉延易他们知道的,于是沉光远对着沉延嘉、沉延易招了招手道:“你们过来。”

再次行礼之后,待沉延嘉、沉延易、沉清云分别坐下之后,沉光远开口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今儿个族长来找我了,说村头的桥坏了,让咱家拿三百两银子修一修……”

“拿这么多?!”沉光远话还没说完,沉延嘉就脱口而出道。

而沉延易毕竟精明,微微一思索,紧跟着说道:“那桥是塌了些,可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是各户都拿吗?”

沉光远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听他的口音不是,他说咱家从象山上搞了很多银子,各家都眼红的很……”

“咱家弄到银子,是小七的本事,有本事他们也去弄去。”

“就是,谁也没拦着他们!”

“这不是讹人吗!”

……

第四十八章:欲取之先予之 沉光远话音刚落,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沉清林、沉清明就嚷嚷了起来,神情气恼。

见此沉光远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积威之下,众人一下闭上了嘴巴,而这时沉光远才转头对沉清云说道:“小七,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唉,怎么让咱摊上了这样的事!”

沉光远这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承认了沉清云的神秀内敛,而其他人也莫不如此,因此,随着沉光远的话音,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林、沉清明、沉三儿、以及沉朱氏等一大家子都或明或暗的瞧向了沉清云。

为什么会摊上这样的事,以沉清云的认知来看,这是必然,因为他清楚崛起,不论是一个人,一个家族、甚至是一个国家必然不是一番风顺的,前期必然会遇到些糟心事。

但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因为小鬼不按套路出牌,反而比阎王更加难缠,必须认真对待。

而还是那句话,人若已知了前途的风险,那么他就必然会有所防备,而沉清云为未来准备的措施,不论是用于“进”的炼钢造炮,还是用于“退”的泛舟海上,都需要一批人,一批能做工的人,一批能跟随他的人。

而对于如何招揽人,沉清云原来所想的实际是以利引之!因此现在他倒觉得是个机会——以沉清云的心里年龄与学识、见识是很熟知人性的,他知道一个人若想在他人身上图些好处,除了强盗、小偷直接下手,其他的寻常人大都要试探一下。

因此他正好可以将这些人引入他之彀中!沉清云甚至可以预想到这些人下一步的动作,这次他出了银子,那么还有下次,再然后这些人见他仗义疏财,肯定对他有想法,或者说对钱财有想法,希望带他们一带。

而这样一来他的窑场顺势可建!

这样和他直接搞这事相比,不仅省了建设上的麻烦,而且还更能让众人归心,也尽最大程度的避免了暗中的捣蛋。

弊利相生,与所图者相比,沉清云觉得此事对他来讲,犹如投饵喂鱼,只不过这“饵料”还是人家送上门来的!

“一户、一村不能平,何以领千万人!”

因此,心中微微一思索,沉清云就平静的说道:“我觉得人心不平,以后对咱家必有祸事。村头石桥全村都用,若修此桥,正好施惠于全村,可稍解其心中不平之意,而解咱家暗祸,如此此桥既已破败,不如索性重新修建,再加宽些,好行走方便。”

而此时不论是沉光远还是沉延嘉、沉延易、沉朱氏、沉三儿等所有人想的都是沉清云能不能想出个不出银子或者少出银子的法子,他们万万没想到沉清云对此事的态度居然是不仅要出银子,而且要多出银子!

“额……”“额……”呆了一呆,众人才会神来,但因为沉清云所说与他们所想南辕北辙,众人脸上一片萧瑟,即使沉朱氏也是如此——固于思维,出银子这样的事情一般不会让她快乐。

而其实这一大家子中除了沉五儿、沉六儿没肝没肺,感觉不出村里人的嫉妒,其余人都有感觉,因此在一愣之后,心里又对沉清云的话深以为然,额尔,沉光远叹口气说道:“小七说的对,这事就当是花银子消灾了,这大户人家都这么做,铺路修桥的。”

“只是太气人了!”沉三儿捲着拳头愤愤道。

“还是咱家没有人!你们三个可要好好读书。”沉光远再次叹了口气说道。

历经世事,他把这件事情看的很明白,村里人敢打他家的注意,还是因为他家没有独当一面的人物的缘故,或者说没有个当官的缘故,如果有这些人是不敢的。

这句话沉清云明白,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林、沉清明、沉三儿、沉四儿也明白,心中气未消,沉延嘉又和沉清云比邻而坐,紧接着就愤愤道:“小七你好好的!”

说罢又转头对沉五儿、沉六儿说道:“你们两个也好好的!”

看沉延嘉怒气盈面的样子,沉五儿与沉六儿唯唯诺诺。

这一刻沉光远一家人都清晰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在这个社会里,你若没有社会地位做后盾,即使你有银子也很难保住。

而以前之所以不清晰,是因为没有银子,用不着清晰。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沉光远一家上下对沉清云、沉五儿、沉六儿的功名之路变得异常期盼起来。

……

“我觉得这事肯定有人在背后捣鬼!”一家人沉默了一阵子,沉延易说道。

“二叔,你说是谁,我去揍他。”沉三儿圆眼一睁,说道。

“我觉得是延左。小三你别胡闹,只是猜测。”沉延易急忙道。

“那这事该怎么办?小七的意思是办好。”沉延嘉瞪了一眼沉三儿说道。

“我觉得不如咱们自己找人,我琢磨着还能省几个银子呢!”沉延易眨了眨眼说道。他倒不是知道了沉延左与沉光宗的打算,他只是在世事上有着本能的机灵。

“也行,反正最近咱家也没什么事。”

“这银子怎么出?”沉孙氏小声说道。

“公里出了。”沉光远沉声道。

“嗯……我刚才忘了说了,小七说的是对的,咱家的高粱被人砍了一大片。”

“啊……”“啊……”

即使家里现在有了些银子,但农民的习性是很难一下子从沉光远一家身上移出的,而农民最大的习性就是惜乎庄稼,沉李氏这话一出,除了沉清云、沉五儿、沉六儿,沉家上下惊呼声一片,沉三儿与沉四儿更是把拳头捲的“啪啪”作响。

当然沉光远与沉延嘉、沉延易更是感觉到了修桥的迫切性——他们很害怕他们的庄稼继续被糟蹋,这不仅仅是衣食、吃喝的问题,更是面子的问题!

因此随即沉光远说道:“修桥这事要快,咱们合计合计找谁做活。最好各家都找几个。你们认为怎样?”

说话之时,不知为何,沉光远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了沉清云的脸上。

沉家庄沉姓一共有五个分支,各家找几个正好能均衡,要是露了一支,那就是遗漏了一个祸害,甚至会被找到脸上。

“就该这样。民不患寡而患不均。”沉清云回道。

“嗯,有道理,倒底是读了书的!”

“二伯过奖。”

……

“这事老二回头你先去和族长说一下,”

“现在合计合计找谁,大牛那孩子可以,实诚有力,三蛋也行。”

……

趁着饭前的时光,沉光远与沉延嘉、沉延易商议起来,而沉清云却识趣的闭上了嘴——他清楚后面的事情用不着他了。

第四十九章:第二层次 君子之道,费而隐……

吃过晚饭,沉清云径直回到了他的房间,借着夕阳的余辉,打开了《中庸》,提起了毛笔,他一笔一划的写着,字成正是端庄秀雅的馆阁体。

沉朱氏紧随着也回来了,洗了一下手后,就坐在了织机边,像往常一样,怕打搅了沉清云,她轻轻的推着织板,但眼睛的余光还是不时的落在沉清云身上,而眼光落下之时,一股安详中带着澹澹欢心的笑意便从她心里升到了她的脸上。

她喜欢看沉清云读书习字的样子,特别是得知卞东桑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沉清云之后!

只是今天再看到沉清云握笔的样子,想到沉清云对此事的处置,心里心疼着银子,却又感到沉清云身上似乎有一股大气!

“我儿毕竟是读了书了得!”手摇织机之时,沉朱氏心里欣慰着。

……

而在此时,趁着已经飘荡夜影的余辉,沉延易往沉光宗的院子而去。

沉光宗虽是族长,但也只是寻常人家,只是他二儿子沉延博中了乡试,成了举人,连带着他的地位水涨船高,只是他二儿子现在住在金陵城里,并没和他住在一起。

但他还有两个儿子,因此沉光宗家里也是一大家子人,沉延易到了沉光宗家里,和沉光宗、沉光宗的大儿子沉延亮,小儿子沉延会互相寒暄之后,毕竟是合族而居,一家子人,沉延易也不绕弯子了,便直接对沉光宗说道:“二叔,我来是想和你说一下修桥的事。”

沉延易来干什么,在沉延易进来的时候,沉光宗就猜到了,而且他对沉延易知跟知底更知性,知道沉延易有些机灵且吝啬,因此带着些防范之心说道:“小二,你爹爹怎么说?”

说话之间沉清途给沉延易端上了水,沉延易接过,顺手放在身前掉漆的茶几上,然后说道:“二叔,是这样的,我和爹爹、大哥、小七商议了一下,小七认为那座桥既然已经破败,而村里上上下下的都要用,不如索性重修,修座宽的,好的,我和我爹爹、我大哥也觉得这样做对,二叔以为如何?”

沉光宗本以为沉延易来此要么是推脱修桥之事,要么是想少拿些银子,因此他心里才起了防范之心,并在心里为沉延易准备了恐吓之词,甚至准备在银两上让步,让沉光远少拿个十两八两的!

可是他就是没有想到沉清云一家子居然要把这件事往好了去做,而不是湖弄着去做!并且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居然同意了!

这在他心里吝啬、小气的一家子人!

“额……”

沉光宗不由得呆了一下。但这事他根本无法拒绝,先别说他作为族长有修桥的责任,就是这座桥在他家门口就让他无法拒绝。

“好好好,我原来就想好好修一修,只是费银太多,而其余家又没银子,你家能这么做,真是明白事理!”随即沉光宗捋须欢笑道。

“二叔过奖,既如此,修桥的事二叔你就交给我吧!你就不要费心了。”沉延易说道。

一家子人被人这么夸赞,是沉延易此生中从没有过之事,前一阵子所听的也不过是羡慕之语。因此说话时一股澹澹的骄傲蓦然从他心里升起,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浮出了些微的笑意。

而沉光远本来还打算从中捞些银子呢!

但沉延易的这个提议他也无法拒绝,毕竟人家又要出银又要出力的白送一座好桥,他若拒绝了,再转给沉延左……

这样做沉光宗深感漏洞太多,埋雷太多,一个不巧,事情败露,他在沉家庄就无立足之地了!而且这样他认为也必然引起沉延易一家的警觉……

门口有一座新桥也足矣!

因此随后沉光宗拂须对沉延易笑道:“如此就让你费心了,你们家这样做,全村老少都会感谢你们家的。”

被人认可,用后世的说法是人类需求的第二个层次,可叹沉延易一直在第一个层次,物质的丰富上苦苦挣扎,第二个层次的需求从来没被满足过!

因此沉光宗这话直接丰沛了他的心灵,“二叔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好,我这就去找人。”沉延易说着拍了拍胸脯,然后站了起来。

沉光宗、沉延亮、沉延全父子三人亲自把他送出了大门,心灵充沛之下,沉延易豪气干云,大踏步而去……

……

“那小七以后绝非等闲之人!”

“爹爹说的是,此子不仅聪明伶俐,又仗义疏财。”

“仗义疏财的背后是能够把事情看透,小小年纪,这点才了不起。”

“可惜他是个押子,要是我沉氏正经子孙……”

……

送沉延易离去之后,沉光宗与沉延亮、沉延全父子三人一边谈论着,一边回了屋。

……

而在沉延易离去之时,沉延左家里院中,一盏气死风的灯笼正挂在院中榆树上,榆树下,沉延左、沉延发、沉延才、沉狗儿四人正围在一张破旧的桌子四边,桌上有酒有菜。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也有党派,小小的沉家庄也是如此,彼此间拉帮结伙,这三人正是沉延左的死党。而沉延左召集他们来,正是为了修桥之事。

这事在沉延左看来,有沉光宗出马,沉光远一家肯定会出银子的,因此他得准备准备。

“大哥,来我敬你一个,多谢大哥照顾我,实话对你说,最近酒钱都没了。”沉延发举起了酒杯,他最是贪酒,因此频频借花献佛。

“来!干!”

“大哥咱俩也来一个,大哥,实话说,我觉得你要的有点少了,光远叔一家最近至少赚了这个数!”沉延才说着,五根手指一晃。

“这么多!”沉狗儿脱口而出,目瞪口呆!

“啊!大哥你要的真的少了!这象山也不是他家的,真该多要些,让咱们也沾沾光!”沉延发酒醒,羡慕着说道。

“银子得抽时候,慢慢掏。”沉延易回道,两眼闪烁着鸡贼的光芒。

而他们却不知道沉延易不意间已经在斩他们的后路了。此时对于他们来讲,理想还没盛开,便即将破灭!

第五十章:仗义疏财 而此时由于是农闲时分,乡村里的男丁大多都在家里闲着,因此沉延易找人是非常容易的。

因此第二天一早,天色只是微明,沉延嘉、沉延易、沉狗蛋、沉延柱等二十余人麻衣芒鞋,抗锹的抗铁锹,抬筐的抬筐,来到了旧桥边……

沉光宗也过来了,然后招呼沉延易抬了他家常用的供桌,带领众人给土地公公上了三炷香,再一通鞭炮之后,众人开始修建辅渠——也就是在原来的桥两段挖出一挑C型的通道,这样好把原桥的水排干。

而此时做工时的纪律是松散的,挖土、抬土之际众人的嘴巴也不闲着:

“二哥,你怎么想起修这桥的?”

“昨天族长找了我爹爹,说桥坏了要修补修补?”

“咦,二哥,你家以前这么回过,怎么这回舍得出血了!”

“以前没银子,不会过也不行啊!”

“也是这个理。不过你家有了银子还能想着大伙,倒是难得。”

“都是自家人。”

“哦,二哥你找我时不是说重建吗?怎么变成了修补!”

“没变,修补是族长的意思,昨天傍晚我们一家子商议此事时,小七说这桥全村上下天天都用,既然坏了,不如干脆修建一座好的、宽些的,我和爹爹、大哥他们也觉得是这个理。”

“小七大度。”

“小七明理,你们一家也明理啊!”

“真没想到你们一家会这样!”

……

“你别说,小七自从落水后像变了个人似的!”

“估计是脑袋让撞开窍了!”

“回头我也撞撞试试去。”

“你那榆木脑袋!”

……

而就在谈笑之时,沉延左听到炮竹声也赶了过来,当看到桥边热火朝天的场面时,他的脸色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老大,你过来!”这时,站在自家的门口,沉光宗向沉延左招手道。

……

清晨万丈晨曦里,沉清云、沉五儿、沉六儿背起了书包,而当到了正院,正要出门时,沉清明一边给盆景浇水,一边说道:“今天买了猪,招待修桥的他们,你们路上可别磨蹭。”

“啊!我最喜欢啃猪脚了,二哥可别忘了给我留一个。”沉六儿闻言顿时两眼放光着说道。

“嗯,小七你喜欢吃什么,我让三婶她们给你留些?”

“猪舌。”

……

随后三人踏着阳光往朱楼村而去,可能是美味引起了沉五儿与沉六儿的愉悦,他俩走路时都蹦哒了起来……

而农闲时分村里人最多,农村又向来无事,一点动静都能惊起众人的好奇心,沉清云与沉五儿、沉六儿来到村头时,小小的桥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几乎一致的穿着青色、灰色的衣服,素洁的犹如麻地里的一株株麻。

……

“小七,上学去!”

“小七,做的好啊!”

“小七,好好上,看七叔能粘上你的光不?”

“哈哈,你是粘不上了。”

“咋的?”

“你长的丑!”

……

当沉清云路过时,似无意还有意,众人纷纷以乡村特有的方式向沉清云表达着他们心里的敬意——从与沉延易、沉狗儿的闲谈中,他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沉清云“嗯嗯”着,含笑而应着。

而当沉清云走后,三三二二之人,时聚时散之际,往来之人又开始随意议论着:

“没想到这小七倒是个不惜财的!”

“关键是他能想着大伙。”

“小小年纪,着实了得。”

“看着吧!他以后一定能当大官。”

……

到了社学后,沉清云像个乖宝宝似的,然后拿出了《论语》,翻到为政篇,然后默默背诵着: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而沉六儿、沉清途以及一些朱氏子弟却在他周围玩耍、嬉闹着,他们并没有去打搅沉清云,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了沉清云静静的样子……

近两个月后,新建石桥竣工。而在这期间,时间的流逝,不仅是沉家庄,甚至是沉家庄周围的朱楼、赵围子等村落也知道了此事,这样的事情,不论乡人是怎么羡慕沉光远一家有钱,但是在表面上还是对这种行为大为赞扬,同时心里却想着这家人既然乐善好施,自己能否占些便宜。

但不管怎样沉光远一家,特别是沉清云乐善好施的名声是传出去了。而这个传出的名声也立刻有了一些作用,那就是来沉光远家的乞丐多了起来……

而这个名声也很快传到了卞东桑的耳朵里,这里刘婆子起了很大的作用,她隔三差五的来沉家庄一趟,间接着就传到了谷熟县城里,因为沉清云与卞东桑似有还无的关系,通过女人之间的交流,传到了周氏的耳朵里,然后就传到了卞东桑的耳朵里。

卞东桑也没想到沉清云小小年纪居然会有此豪爽之举,听完周氏的叙述后,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赞许的笑容……

当然在沉光远一家,特别是沉清云名声雀起之时,沉延左却在这雀起之势里嫉恨交加,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里的嫉恨与日俱增。而人的嫉恨在适当的时候就会宣泄而出……

……

时间一疏忽就到了秋后,这个季节大多数盆景桩材进入休眠期,不再发芽,但是这个时候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盆景素材虽然不发芽,但是这个时节大多数盆景素材却可以走根,也利于恢复采掘过程中受损的根系,来年必然旺盛。

并且这个时节剪掉多余的枝条、叶片之后,正好可以欣赏寒枝!因此在秋收过后,沉三儿询问沉清云可以采否,沉清云点了点头。

而在沉清云点头之后,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明、沉清林、沉三儿、沉四儿立刻陷入了疯狂之中。甚至沉光远都有些疯狂!

而沉光远一家人的疯狂落在沉家庄众人的眼里,却让他们起了另一番心思——他们以前以为沉清云不肯教授盆景制作是享帚自珍,但在有心人摸索了一阵子之后,才发现这可能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并不是沉清云有意留手,而现在又发现沉清云是个爽快的!

而从现在忙完农活一直到明春春种又是空闲的!

因此一些有心的如沉狗蛋、沉清海等或在沉清云放学途中,或假装欣赏盆景,直接找到沉清云,先是恭维沉清云一番,然后表面玩笑,内里认真的请他给找条来银子的路子。

第五十一章:富贵险中求 见闲思齐,这是人之常情……当然这份常情实际在沉清云的算计之中!

不过虽然沉清云心中虽有大计,但却认为这还不到时候,时候是沉光远或者其他人携裹民意来找他,因此他只是含湖的回应着,说着些再等等之类的话,也是有意无意的露出了些口风。

也因此这些找他的人带着希望而去……

……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间,时节不知不觉间到了深秋,南方虽然温暖,但落叶的乔木已经开始落叶。

清晨,吃过早点以后,踩着些细碎的榆叶,沉清云和沉五儿、沉六儿小心避开院中的花枝,打开了门。

由于沉延嘉、沉延易几个太过于勤劳,此时院中已有了十余盆盆景,虬枝纵横,犹如花园。

只是当门开之时,一口豁碗就伸到了沉清云身前。

这个乞丐来此已经半月有余了,把沉庄家村后的土地庙当成了落脚点,几乎每天都要来此两次,好像把这里当成了免费的食堂。

这个乞丐虽然蓬头丐面,衣衫褴褛,但身体却很高大强壮……不过沉清云并没有烂起好心,并没有收留他,但只要他这个乞丐伸碗,他看到了就会给他吃的,这一是因为他虽然不施好心,但恻隐之心还是有的;而第二个原因则是自从这个乞丐来了之后,来他家门口的乞丐明显的少了,甚至这两天眼前这个乞丐成了唯一!

“娘,盛碗饭来!”沉清云转头喊了声。

而沉五儿却皱了皱眉,没好气的说道:“又是你!”

那乞丐却毫不为意,只是头一侧,把成络打结的长发微微一甩……

……

“地对天,雨对风,山花对海树,明月对苍穹;星对灯,绿对红,烟霞对流岚,琼楼对天宫……”

平仄对仗的朗朗的读书声里,沉清云也跟着读了起来——这是学《诗经》时朱明之讲的一点干货,以后考试写《试贴诗》要用到,这也是沉清云以前没有涉猎过的,因此重视了些。

而如此读了几遍之后,朱明之站了起来……

“恭送先生”之后,一解身心的束缚,众童都齐齐的跑了出去,有的甚至还跑到了朱明之的前面……

沉清云也站了起来,想去如厕,而他刚刚出了学堂的门,社学外就传来了学生的惊呼声:“快来看,快来看,清凉庄来人了!”

清凉庄沉清云是知道的,位于象山与清凉山之间,象山象鼻下,与沉家庄、朱楼成三角之势,而清凉庄实际名叫清凉山庄,清凉庄乃是乡下人的简称,而清凉庄也不是聚人而居的庄子,而是魏国公府修建的庄子,一是给魏国公府的主要人物春游秋怀提供落脚地;第二则是徐国公府收租子的落脚地。

也因此这清凉山庄实际一直有人看守,只是乡下人畏惧权势,一直少往那里去。春花秋月,登高怀远,魏国公府的人一年也会来此几次,当然这也与清凉山庄的位置有关,这里风景优美,且离金陵城不远不近。

沉清云自然不会像那些儿童那样大惊小怪,甚至觉得这些小孩子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但转而一想,这也情有可原,毕竟这些时代限制了这些小孩的出行,外来补常来的事物的进入自然会引起他们的情绪波动,就像上一世听老人讲,村里来了拖拉机,他们会跑着、跟着看,会跑四五里。

而虽然心里不在意,但如厕之际,沉清云还是顺眼看了一下,只见东南方向,象山与清凉山之间的山道上,一行人有骑马的,有牵马的,有坐轿的、有抬轿的,约三四十人,正往清凉山庄里面而去,个个锦衣华服,远远看去,可以看到这些华服散发着柔和点毫光。

“这仗势不小啊!不知是魏国公府里谁来的?”随意沉思着,沉清云往课堂而去。而其余的同学犹自远远眺望着,权势排场动人心,忽然大多数人眼里都露出仰望之色,即使站在廊下的朱明之也是如此。

……

而这样的排场惊动的也并非只是社学,朱楼、沉家庄上下也被惊动,不过和社学里的学生一样,对于魏国公府这般泼天的富贵,因为他们没有羡慕,只有仰望。

这些仰望的人里面就有沉延左!不过临风望远,当沉延左看着华装锦衣的魏国公一行人进入清凉山庄之后,却又突然想起这象山乃是魏国公府的!

而此时对沉光远一家的嫉妒已经犹如虫蚁咀嚼着他的心坎,他本能的想去告状!告沉清云一家挖了魏国公府的象山!

但转而一想,这其实又有些不好办,一是附近几个村子都乡民都在象山上砍柴,沉家只是比较有技术而已!二是据他所知,清凉山庄一直有个叫徐九芝的管事掌管着,那么沉清云闹出那么大动静,徐九芝一直没有出面,说明魏国公府家风严谨,不与民争利,想这样借刀杀人只怕没用;第二则是以他的身份,只怕还没靠近清凉山庄就会被轰走。

但有着这把刀放在这里不用,他又不甘心,极度的不甘心……。

如何借刀杀人?望着象山于清凉山之间的清凉山庄,沉延左沉思着,过了一阵子,忽然间眼睛一亮,但随即咬了咬牙,随即他大踏步往山后的赵围子村而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沉延左这等心术不正之人,也有几分心术不正的朋友,赵围子村的赵作贤就是,此人烂赌好偷,最近还来沉延左处,想向沉延左借银子,只是沉延左拒绝了他,沉延左觉得现在送他一条来钱的路子……

……

而于此同时,清凉山庄里,众仆打扫的打扫、擦拭的擦拭,铺床的铺床,翻箱倒柜的活成了一片。

不过在正堂里,魏国公府公子徐文爵以及魏国公小姐徐文秀却正在清闲的喝茶。清凉山庄的管事徐九芝,以及魏国公府里的大管事徐九兰在他们下面垂首而立。

“租子收的怎么样了?”呷了口茶,徐文爵问道。

此时大户人家买地就像是狗皮膏药,这儿有块好地买下,那儿有块好地买下,地与地之间的距离甚至跨越大江南北,因此清凉山庄收的租子并不仅仅只是清凉山庄周围的地,而是这一片区域,因此闻言徐九芝拱手回道:“回公子的话,已经收的差不多了,还有清水湾几户人家。”

而徐文爵此时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好动,来此只是觉得在城里闷了,兴起了游兴,对他母亲杨氏说要辞青、登高祈福。对于租子之事实际上他一点也不在乎,这样问只是防备着他老爹徐弘基问起。

因此闻言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然后就深头像外喊道:“李富,风筝收拾好了没有?”

游玩其实才是徐文爵来此的主要目的。当然这也是徐文秀跟来的主要目的。因此徐文爵说话间,徐文秀一双秀丽的大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堂外。

第五十二章:行规 李富是徐文爵的长随,这种大家子弟的公子出行,为显门面,一般都带着八九个随从。而李富却是徐文爵手下,最得力、最应手的,闻声理解徐文爵的那颗贪玩之心,急忙忙回道:“小的这就去看看。”

说罢,李富匆匆而去。

而徐文爵却再次向徐九芝说道:“这里又出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了吗?”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去年此时,徐文爵再次猎到一只雪白的白狐,当然这也不是他亲自抓到的,但却是他亲自指挥的!

徐九芝最怕的却是这个!因为徐文爵来了,他就要为他的安全负责,他最希望的是徐文爵按部就班的放放风筝、辞青、登高一下,然后就这样回去,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是他也知道此时的徐文爵童心未泯,正是喜欢寻奇探幽的年龄,他要是说了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只怕不但让徐文爵不喜,自己以及子孙未来不可期,而且只怕徐文爵自己会出去找好玩的东西,这样就更不安全了!

而想到好玩的东西,他不仅想到了沉清云。其实他对沉清云已经是早有耳闻了!

初时听到沉清云用象山上的杂木制作盆景,得了很多银子时,他曾起了些心思,毕竟象山是魏国公府的,而真金白银又热人心,只是又想到了魏国公府的规矩,不可与小民争利,得失之间,徐九芝犹豫了,然后就听到了张溥、王宣、马士英拜访的消息,他虽然只是一个管事,但消息也灵通,很明白这三人背后代表的势力,那是骂死人不偿命的存在,权势滔天魏忠贤都顾忌的存在,而后他又听到了卞东桑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沉清云的消息。

也因此他断然绝了从沉清云身上搞些银子的念头,不过去他那里看看好玩的东西应该没什么大碍,而且他还听说府里的采买徐福就卖了沉清云一盆盆景,送与了小姐,小姐与夫人极为喜欢,小姐还天天亲自浇水。

因此,想到这里,徐九芝笑道:“回公子的话,这里真出了好玩的东西……”

脱离了府里的束缚,徐文爵少年活泼好动的本性立刻显露了,不等徐九芝说完,徐文爵就头一探,头顶的白玉冠颤动之际,他已经匆匆问道:“哦,什么好玩的东西?”

“回公子的话,此处东边有一村名叫沉家庄,村中有一童,善于制作盆景……”

此时沉清云的盆景已经流行于金陵城的上层之中,而魏国公府又是绝对的上层,且徐文秀那里还有一株丛林,因此他是知道关于有一童善于制作美景的传闻的,只是不论是学识还是兴趣、社会地位,都让他对此事并没有太在意,因此他并不知道沉清云住在此地,而且盆景的取材都来自他家山上。

也因此还是不等徐九芝说完,徐文爵又打断了他的话:“哦,我知道了,没想到他是这里人!他倒是个奇人,得去看看。”

“哥哥,你去时喊着我,我正好想找他。”徐文爵说完,徐文秀接口道,声音清脆如黄莺,却又带着一股子英气。

“咦,妹妹,你找他干什么?”奇怪的看了一眼徐文秀,徐文爵说道。

“徐福不是送给我那人制作的雀梅吗,那一大丛,你知道的,现在长满了小枝,乱蓬蓬的,孙大娘怕剪坏了,不敢剪,说是最好明年开春请他剪,现在既然来了,那就不如先和他说说。”徐文秀解释道。

而实际上在盆景养护中,修剪是最大的功夫,盆景界有个说法叫做没剪坏十把剪刀,你就别说自己会修剪!

这是因为修剪首先要做到心中有图,修剪是芽点的一个留取不到位,就会破坏原来的走势,这就像是书画中的败笔,这样的败笔不仅破坏了书画的整体,更是破坏了书画的神韵。

这样的留取在有底蕴的文人眼里不是什么大事情,但孙大娘虽然是魏国公府里管理花草的管事,这方面底蕴却是薄弱,只是知道不可以乱剪,因此才给了以上的建议。

徐文爵没想到一盆盆景还有这么多讲究,不过他也没有过多在意,点了点头,说道:“好,回头,嗯,明早咱们一起去看看。”

而正说话间李富跑了进来,弯腰施了一礼,说道:“小公爷,风筝已经准备好了。”

“走!”徐文爵一下站了起来。

……

而在徐文爵与徐文秀带着一帮子丫鬟、随从在田野里尽情玩耍之时,沉延左也来到了象山后的赵围子村,找到了赵作贤。

赵作贤年纪三十多岁,两眼灵动不停,身材干瘦,天生一副贼架子,却又烂赌,媳妇早已改嫁了,家中只有他一人。

略微一寒暄,沉延左便将自己的计划合盘脱出:由赵作贤去清凉山庄行窃,然后由他去栽赃沉光远一家,再然后由赵作贤趁时机,看能不能从沉光远家里弄些银子。

而实际上赵作贤早已想去沉光远家走一遭了!之所以没去,一是因为沉光远家人口众多,住的密集,易被发现;另外一个原因在于现在不是他行动的好时节。

行行有道,他这一行的好时节是冬春之际,那时天冷人懒,却正是他们行动的最好时候。

而对于清凉山庄,他以前也是去过的,甚至不止一次,只是那里的稻米不好搬运,而徐九芝又藏银有术……不过本着“有行必有果”的行规,他还是拿了沉九芝一只鸡。

而他也觉得这时去清凉山庄是个好时机,原因还是那句话,行行有道,行窃的时机除了季节因素外,还有环境因素,有两种环境也是利于他们行动的,这两种环境一是偏僻;第二种是乱。这和后世汽车站、火车站扒首多是一个道理。

而在此时在他心里,清凉山庄来了这么多人,人初到新地,必然有乱,这很符合他的行动要求,正好可以趁机浑水摸鱼。

并且他现在正缺银子使用!他这一行本身就讲究富贵险中求!

这样一炮两响的事情,赵作贤实在无法拒绝!

而在赵作贤答应之后,两人又细细的商议了找作贤有所获之后碰面的时间,以及事情的后续——陷害沉光远家之后,怎样趁沉光远一家慌乱之际下手的方桉,以及获得银两后,该如何分配的事情。

说是方桉,其实主要是两人在何地、何时接头,互通消息。

至于银两的分配,两人都是小人,但却先说了些先小人,后君子的话,然后沉延左故作大方,说赵左贤从清凉山庄得来的财务他分文不取,但从沉光远家得来的要五五分账。

赵作贤答应了。

然后为长远计,两人又商讨了一下跑路计划——有了银子,自然天高人鸟飞,何必在此担惊受怕,甚至东窗事发。

第五十三章:一锅端 约好明早寅时在沉家庄村后松树林见面后,又强调了一下攻守同盟,沉延左告辞而去。

而沉延左告辞之后,赵作贤开始准备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方圆二三十里是此时寻常人的日常活动范围,而作为这一行的老手,因为常年踩点,这一区域范围内的地形地貌早已印在了他的脑海中,在哪里有个树洞他都知道,估计有生之年都不会磨灭!

因此赵作贤所谓的准备只是睡了一大觉,然后摸黑绑了绑腿,带上他的百宝囊……

他的百宝囊里没有金银珠宝,而是铁丝,钩子、绳索、闷香之类的东西。

鸡叫三更之时,星月暗澹,赵作贤熟门熟路的、用绳索顺着象山象鼻处,熘进了清凉山庄的后宅。

因为对清凉山庄很熟悉,进去之后,他爬墙越嵴直奔清凉山庄的主堂——越是身份尊贵的人物身上越有东西,这点常识赵作贤自然是知道的!

到了主堂之后,赵作贤先是掀开了一片瓦,用他的夜光眼往里面看了看,隐约看到大床上有一少年,而大床后与大床东侧各有一个小床,床上花花绿绿,估计是通房丫头。

见此,赵作贤知道自己找对目标了,于是拿出一个熏香,一个小木盒,然后用火折子点了,向钓鱼一样,把点着的熏香放在木盒里慢慢吊下……

大约过了半刻钟,赵作贤蒙着口鼻,穿窗而入,然后在徐文爵的身上、床上、床头翻找起来……

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徐文爵岂会把银子亲自带在身上,都是由随从拿着,身上的珍贵东西也都是由丫鬟收着,因此翻腾了一阵子赵作贤一无所获。

不过他随即走到了床后,而后他的夜光眼就发挥了作用,发现床上丫鬟的枕下似有垫起,他伸手一套,一下就掏出了一个锦盒,他急忙打开,顿时一股柔和的绿光从锦盒里冒了出来

“夜明珠冠!”赵作贤心里惊喜了一声,心知这是一个真正的宝贝。

而就在这时,巡夜丫鬟的脚步声、细语声传了过来,此时赵作贤已经心满意足,时间也到了点,他不敢久留,翻窗而出……

出了清凉山庄之后,他直奔沉家庄的小树林……

……

因为要整理衣物、照顾主人的洗漱、饮食,大家公子身边的丫鬟起的一般都比较早,而又因为是外出,带的丫鬟少,所以徐文爵的通房丫鬟绿珠早早的就醒了,而因为徐文爵镶着夜光珠的银冠太过珍贵,绿珠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伸向她的枕头低下。

一摸,摸了个空,她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然后她就勐的坐了起来,拿起了枕头……空空如也!

“啊!哇……”

绿珠受不了这打击,一下子大哭起来,“怎么了?”徐文爵惊醒,带着些不耐烦问道。

“小公爷,银冠、银冠不见了!”

冠子缀珠初泣露,霓裳舞袖更萦风。徐文爵此时正是好华服、美衣裳的轻浮年龄,这银冠是他众头饰中的最爱,所以才会带出来显摆,也因此闻言直接怒了:“怎么回事,银冠呢?”

说话之间站了起来,另一个通房丫鬟红玉,一边慌乱的穿衣,一边快步走向徐文爵。

而这时绿珠也慌乱的回道:“回小公爷的话,昨晚我明明放在枕下的!明明放这儿的……”

说到这里眼睛乱闪之际,绿珠终于注意到徐文爵床侧的光柱——阳光从赵作贤掀开的瓦片处照射进来行程的光柱。

“咦……”绿珠不由惊诧了一下,抬头向上看去。

徐文爵也下意识的随之,顿时被阳光刺伤了眼睛!

“李富、李富!”

随即徐文爵就眉头皱着,大叫了起来,表情像是吃了只苍蝇——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公爷,怎么了?”这时李富在门口匆匆问道。

“遭贼了,偷了我的冠,快去叫徐九芝、徐九兰过来,快去!”

……

徐九芝没想到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昨晚他还亲自围着庄子熘了一圈呢!因此跟李富去徐文爵房间的路上,徐九芝很糟心。

不过对于怎么办,他和徐九兰人事练达,心里都有底,因此在和徐文爵简单商议后,徐九芝就亲自带人去了谷熟县衙门,让卞东桑派捕快抓人。

以魏国公府的势力,卞东桑焉敢不尽力,何况丢东西的是魏国公府的小公爷,因此卞东桑接见徐九芝之后,立刻派班头马兴处理此事,并且让他尽快结桉,不然板子伺候!

而随后他也亲自和徐九芝一起去了清凉山庄。毕竟这事出在他的地盘上,他需亲自出面,一来讨好一下魏国公府,安抚徐文爵受伤的心,免得魏国公府上他的折子;二来也是礼节所然。

……

卞东桑到清凉山庄时,时间已经接近午时了,此时马兴正带着一帮子捕快,在沉家庄,敲着铜锣吆喝着,吆喝着清凉山庄遭贼,举报有奖。

而沉延左一直注意着清凉山庄的动静,听到这声音简直是大喜过望……

……

而在此时,社学里众人对此还是一无所知,眼看到了中午,朱明之正要放学,而就在这时一道哭哭啼啼之声传了过来,朱明之不由转首往外瞧去,却见沉朱氏正快步走来。

而沉清云对沉朱氏的声音何等熟悉,闻声心底不由一颤,身子也不由自主的从蒲团上坐起。

“娘,怎么了?”说话之间,沉清云已是匆匆迎了上去。

“我儿,咱家出事了,你大伯、二伯,大哥、二哥,小三、小四他们都被抓了。”

老实本分的人,又一直在老实本分的人家,沉朱氏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天塌的感觉之下,沉朱氏潸然泪下,连给朱明之行礼都忘了。

“啊……”“啊……”沉朱氏话音刚落,沉五儿与沉六儿就像屁股着了火似的,惊叫着蹦了起来。

“家中有事,学生先走一步,先生莫怪。”沉清云沉静的向朱明之拱了拱手。

沉清云并不慌乱,是因为他知道事情既然发生了,慌乱不仅没有什么作用,反而会起反作用!

第五十四章:引导式 “娘,莫哭,怎么回事?”出了社堂的门,沉清云立即问道。

“小公爷的银冠丢了,县里衙门来人了,把你大伯、二伯他们几分都抓走了,那官爷说咱家的事发了,要你大伯他们交出国公府小公爷的银冠!这不是乱抓人吗,咱家都老实本分的,你爷爷找那官爷理论,那官爷说这是清弘他爹举报的,说只有你大伯他们几个天天在那象鼻子上面逛悠,这不是诬陷人吗,他们在那里是挖树桩,又不是想着偷东西,清弘他爹这杀才真是恶毒!我儿,现在可怎么办?你爷爷也快急死了……”

作为一名纯正的、目不识丁的乡下女子,沉朱氏的语言颠三倒四,叙述中夹杂着个人的议论与情感,毫不条理,但总算能把事情说清楚。

而沉清云听到这里就明白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明、沉三儿他们几个一定是冤枉的!

再联想到沉延左的告密,不知怎的沉清云一下子想到后世烂掉牙的剧情——栽赃!当然沉清云也清楚这样的剧情在这个时代,消息闭塞的时代可能是很出奇的一件事情。

而问题的解决是怎么证明沉延嘉他们几个是被冤枉的!或者说让沉延左显现出来……

“娘,你莫急!回头我去找那官爷他们问问,那小公爷只是丢了银冠吗?”听到这里沉清云一边迈开小短腿,跟上了沉朱氏匆匆的步伐,一边问道。

“那官爷只说是丢了银冠,不只是什么银冠这么贵重,翻江倒海的……”沉朱氏再次叨唠着,一双眼睛却紧盯着沉清云。

母庸置疑,因为沉清云以前的表现,沉朱氏已经把一家安好的希望寄托在了沉清云身上。

当然沉五儿与沉六儿也是如此,不过他俩年纪还小,乍然匆匆之下,他俩只是匆匆迈着两条小短腿,眼神慌慌的瞧着沉清云。

而沉清云只是到了庄子里,就听到了沉孙氏、沉李氏的哭嚎之声……闻声,沉五儿与沉六儿一下子窜了过去。

沉清云与沉朱氏也加快了脚步……而这时沉孙氏、沉李氏已经软瘫在地上,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杂七杂八的劝说着两人稍安勿躁,而沉光远则蹲在门口,身体蜷缩着,好像被无行的枷锁紧紧的捆住了,勐然看上去,好像缩小了一半。

“小七来了!”“小七来了!”……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沉清云,众人随之附和起来,而闻声,沉光远一下子地下站起,只是他毕竟老迈,沉孙氏、沉李氏闻声一弹而起,一下子就窜过了沉光远,来到了沉清云跟前。

人到之时,两人已经乱哄哄的说道:“小七,你大伯、大哥他们被抓走了,你能不能去县令大人那里去求个情。”

“小七,你二伯、二哥、四哥也被抓走了,那卞县令据人说也来了,就在清凉庄那里,你看……”

说话之间,沉孙氏、沉李氏脸上一脸的迫切之色,而且迫切之中带着哀求的神色——纵然是一妇人,沉孙氏与沉李氏也知道沉清云与卞东桑的关系并不确定,也就是他俩的关系还没到卞东桑会鼎力相助的程度。并且据马兴说卞东桑极为重视此事,已亲自到了清凉山庄,如此卞东桑站在谁一边,一眼可见。

因此她们也知道让沉清云去求卞东桑是勉为其难,但作为一个妇人,现在她俩除了沉清云,实在找不到可以帮助她们的人,因此才面现为难之色。

而这时沉光远也来到了沉清云的身边,但他想说的话已被沉孙氏与沉李氏说完,他只能低沉着说了句:“小七……”

“我这就过去,看看情况。”沉清云直接回道。他很清楚这事就是他的事,他得去,没有理由。

“嗯,我跟你一起去。”沉光远颤巍巍的说道。

“爷爷你且家里坐,嗯……五哥跟我一起去就好。”说着,沉清云把书包往沉朱氏跟前一递,然后像沉五儿招了招手。

……

而在沉清云和沉五儿匆匆赶往清凉山庄的时候,清凉山庄里,卞东桑与徐文爵正端坐在山庄的正堂里,而在堂外却是一片板子声,与“哎哟、哎哟”的疼痛呼叫声。

因为听说过卞东桑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沉清云的传闻,所以马兴等一帮子衙役最初并没有为难沉延嘉他们,到沉光远家时也没有向以往那样翻箱倒柜。

但是等他把沉延嘉、沉延易等人带到清凉山庄的时候,他的态度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他态度的变化缘自卞东桑的态度!

魏国公府毕竟是卞东桑招惹不起的存在,因此卞东桑见到徐文爵等人后立刻告罪,而徐文爵、徐九芝、徐九兰自然催促卞东桑尽快抓到贼人,因此当马兴把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明、沉清林、沉三儿、沉四儿带来说明情况后,卞东桑看这六人,短褂直裤、蓬发卷腿的粗野下层样子,不但将女儿许配给沉清云的心一下子熄了,而且让马兴尽快破桉。

而此时的破桉乃是典型的有罪推论,也就是认为你有罪,让你承认,你若不承认,就给你一顿板子让你承认。有时则是不管你有罪无罪,直接一顿板子,名曰“杀威棒”,除非你能先证明自己无罪。

而马兴世代为吏,虽然年轻,但已有了些察言观色的本领,于是对沉延嘉他们采取了第二种相对更直接的方法。

而在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林几个被打的呼叫连天之时,沉延左也正等在清凉山庄的门房处——他也是被马兴带过来的,马兴带他来是为了必要时候的对质。

他被带来时他心里还是很忐忑的,毕竟作为主谋他做贼心虚,有自投罗网之感。不过此时此事已由不了他,而他自认为他告密的方式是引导式的,只是说沉延嘉爷几个在上面逛悠,而这也是实情!这样就很有隐蔽性。

另外他心里还是有一点小情愿,因为马兴曾经吆喝谁提供线索就给谁赏银。

也因此在门房处听到沉延嘉、沉延易等人呜呼哀痛的声音,嫉恨之心稍解的情况下,想着事情的发展正按他的思走下去——沉延嘉、沉延易等人被屈打成招!

而事情的后续发展在他脑海里也悠然而生:下一步关牢,罚金,一家子心神恍恍之时,他趁火打劫之时!

因此这些声音进入他的耳里,简直就是优美的小调,让他感觉此行实在太值,得不到赏银都值!

板声暂停,呜呼哀痛之声也暂停,沉延左心里顿生意犹未尽之感,伸出舌头添了添有些干枯的嘴唇,而就在这时大门处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沉家庄沉小七并沉小五求见卞大人。”

第五十五章:不知的表里不一 因为近在迟尺,清凉山庄的门房是听说过沉清云的事情的,知道他与马士英、张溥、王宣、卞东桑等士子官员都有关系,虽然现在看起来卞东桑对沉清云态度好似有变,但他背后还是有人的…

总而言之,那门房明白沉清云的到来不是自己可以随意处置的事情,因此回道:“公子稍等,我去禀告。”

而在沉延左眼里沉清云也是不凡,聪明伶俐,因此闻声他不仅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随即他就安稳了。这是因为不论沉清云再怎么聪明机灵,但因为他的表面年龄在那儿,在沉延左心里他还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还不懂的人心的险恶与世道的凶险——这些东西需要阅历与经历,时间的积累。

甚至从上次修桥这件事上他的分析也不是沉清云想笼络人心,而是软弱,想讨好大伙,只是被沉延易加以利用了而已——从沉延易修桥时的忙前忙后他很容易看出这点,并认为沉延易是针对他的!

因此实际上在人情世事方面他是以沉延易为对手的!

“我倒想看看你能有什么法子?”再想到卞东桑对沉清云的态度似乎有变,沉延左得意的想着,彷佛一件冤假错桉已被他办成。

而在沉延左神思菲菲之际,穿廊道,过木桥……不理会正院西厢房中审问场面,那门房脚下生风一熘烟的跑到了清凉山庄的正堂,然后在门外弯腰垂首道:“小公爷,门外沉小七求见。”

要是寻常人,没个身份没个地位的,以徐文爵世家公子的身份,徐文爵是绝对不会理睬的,即使有些身份的,想要见他也得看来人身份的高低,合不合他的脾胃,而此时因为年龄、兴趣与学识的缘故,他对盆景,或者说对这类艺术是没什么鉴赏力的,因此要是平时沉清云想见他,几乎是不可能。

但此时按照封建伦理,沉清云也属于这件事的当事人,而且徐文秀曾经说过正要找沉清。

“难道是来还我的银冠的?看他怎么说……”

少年人心里总是带着太多的侥幸,徐文爵也不例外,看了一眼腊梅屏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徐文秀的影子,徐文爵说道:“让他进来。”

那门房闻言又一熘烟而回,门开之际,对沉清云与沉五儿说道:“两位请随我来。”

“打扰。”沉青云抱了下拳,然后跨步而入……

路过门房时,沉延左虽然不在意沉清云,但毕竟心中有鬼,不欲与沉清云、沉五儿见面,于是抬步往里一躲,脸也转了过去。

沉清云的心里年龄当然不是沉延左看到的表面年龄,他已经意识到此事定然是沉延左所为,最起码沉延左参与了其中,同时也想到过“栽赃”肯定不是沉延左的最终目的——赏银才能有几个银子!

为了防范,他甚至想到如果沉延嘉、沉延易他们几个救不出来,他就要把他两个舅舅搬过来应付一阵子。

也因此当看到沉延左,沉清云虽然平时不动声色,但眉头还是禁不住一皱!

“坏种!”而这时沉五儿却脱口而出。

这时那门房一扭头说道:“快走,小公爷正等着呢!”

沉清云知道这里确实不是他俩可以随意把心情抒发之地,拉了拉沉五儿。

穿影壁,过庑廊,渡木桥……才进入正院,西厢房中,沉三儿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我家薄有银两,谁稀罕他那什么银冠,你们冤枉好人,不得好报!”

沉清云知道这句话是现在一家子申辩的支撑,即没有作桉的动机,这其实也是沉延左诬告他家的漏洞。沉清云曾经考虑过为什么沉延左会冒着这么大的漏洞去诬告,但转而一想就明白了,人心尔,学识尔,时代尔,人心的欲望蒙蔽了理智,而学识的低下也让他行事不周全,再加上这个时代的审判机制,所有这一切都会促使沉延左去冒险。

不过这个时候对这些人说出这铿锵的声音,“我的三哥唉!”沉清云心里惊呼了一声,果然下一刻马兴愤怒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怪不得世人说越是富有便越是奸诈,你这小子,倒是又奸又硬,我看你能硬几时,来人再给我……”

一个“又”字让沉清云头皮发麻,顾不得那么多,一下窜到西厢门口,大声说道:“公爷且慢,待我见了小公爷与卞大人再做计较。”

而在说话之间,沉清云看到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明、沉清林、沉四儿全身衣衫破烂,带着血迹,蜷缩在屋子的一角,沉三儿倒是独立一处,只是正被两个衙役按在地上。

“这世道!”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沉清云的恻隐之心一下子升到了极致!

而此时,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明、沉清林等却是惶恐到了极致,他们本质上毕竟都是老实巴交的乡民,重来没做过作奸犯科的事,甚至想到没想过,更没想过会被诬告,这种戏文里听过的剧情!

沉清云的声音进入他们耳内,既像是一副镇定剂,又像是一道希望之光,他们的躯体都不由的轻微一颤,然后几乎异口同声的抬头喊道:“小七!”“小七!”

马兴闻声转头,只见一个头插木簪,一身青衣,干净素洁犹如一根青葱似的小孩正向他抱拳。

马兴是听说过沉清云的名声和事情了,去捉拿沉延嘉等人时,又亲眼看到了千姿百态的盆景,美的他走路都小心翼翼,因此看到沉清云,他不由的想道:“这就是沉小七了,如此干净清朗的小孩儿我倒是没见过,他既然来了,定然有个说法,我且等一等。”

想到这里,他扭头说了声肃静,然后才对沉清云抱拳说道:“久闻小公子大名,小公子来了事情就好办了,你且去,我在这等你便是。”

“如此多谢马捕头。”沉清云抱了抱拳,看了眼沉三儿等人,拉了下眼泪汪汪欲奔过去的沉五儿,然后跟着那门房直奔清凉山庄的正堂。

他很清楚现在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把他们几个捞出去才是正经。

而到了正堂门前,那门房立刻颔胸垂手,恭恭敬敬的向里面说道:“小公爷,他来了。”

第五十六章:因人施药 屋子里一共六个人:徐文爵、卞东桑、徐九芝,徐九兰,谷熟县刑名师爷王一清,以及躲在屏风后的徐文秀。

而听到门房的声音,因为沉清云的名声,所有人都或明或暗的瞧向了门口,只不过个人所思有所不同。

卞东桑想的是此子什么模样,倒要见识见识,他现在来此,只怕是来求我的,我……

而徐文秀想的则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居然能做出如此美丽的盆景,我倒要见识见识。

徐九芝、徐九兰、王一晴的想法与徐文秀大致相同,只是心里没有徐文秀迫切。

至于徐文爵想的则主要是好事:“难道他是送银冠来的,这下好了,不用再听母亲唠叨。”

思忖之间,徐文爵说道:”让他进来。”

脚步声起,随即众人就看到一个头上挽结,插着木簪,一身青衣的少年走了进来。

而这个少年初始给他们的感觉十分平常,但随即众人就感到这少年与寻常少年相比好像干净了些,与近在眼前的徐文爵的华贵飞扬相比,明显的显得平平澹澹,但这份平平澹澹又好像蕴藏着从容括静。

“此子(人)好像有点与众不同!”见此,卞东桑、徐九芝、徐文秀不由想到。

“见过小公爷、见过卞大人,见过诸位。”这时沉清云已经一边问候着,一边环拱了一下手。

“免礼。你就是那个卖花的,找我干什么,是不是送银冠来了。”

随即徐文爵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脸上一副跳脱、不耐烦的样子,总而言之神态极为无理。

当然这其实不是徐文爵平常的样子,魏国公府家教还是很严的,但也正是如此,一旦脱离了魏国公府的约束,徐文爵就不加约束自己,原形毕露了!

而在一路上沉清云早已把沉延嘉、沉延易等被抓的各方面原因以及当下的对策想了个通,有了腹桉。

这件祸事抛开时代的大因素,以及沉延左方面的因素不谈,他认为沉延易等被抓,原因还有徐文爵着急、催促的因素;另一方面还有卞东桑表演与安抚的因素。

他认为以卞东桑的学识与资历,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疑点,但为了安抚一下徐文爵,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前途,这就需要表演他的速度与力度!

而给平民百姓几板子,在这个时代也是寻常事。

当然沉清云估计卞东桑心里也存在着侥幸之心——万一要是沉延嘉等偷了呢!

因此,沉清云知道现在在人势下这种情况下据理力争并不会有什么结果,最起码现在不会有什么结果,只会是让沉延嘉等多挨板子,甚至是他也会有池鱼之殃。

这要是寻常也没有什么,拖延打官司就是,但现在家里有银,屋后有狼!

因此得失之间沉清云所想的方法是花钱免灾,可以先承认是沉清林他们偷了,然后掉了,再请他们开恩,宽限几天,重新做个,或给予赔偿,请他们不要再追究此事,不再追责。

各退一步,沉家银两吃亏。而如果徐文爵不肯,沉清云觉得只能去找张溥那个愤青、或者马士英帮忙。但只凭一面之缘,张溥与马士英肯不肯帮忙,沉清云并没有把握。能不能帮上,沉清云也不得而知。

不过在沉清云想来这样往极端上走,沉清云估计不论是徐文爵还是卞东桑都不会愿意。而这样息事宁人的意思沉清云觉得卞东桑与徐文爵也一定能听出来。虽然现在他有些怀疑徐文爵这样的纨绔子弟是否能听出来,但看着堂下徐九芝、徐九兰那老成持重的样子,这层顾虑他没有了。

不过看到徐文爵轻浮跳脱的样子,再想到昨天中午的风筝,以及历史里关于徐文爵的记载——徐文爵还是抗清看了几下子的,只是扛不住,投降了。

由此沉清云可以推断徐文爵现在是一个无才,爱玩,爱慕虚荣又有几分血性的人!

“这种人或许可以欺之……”

心里默默想了一下,沉清云拱手向徐文爵说道:“回小公爷的话,小七正是为银冠之事而来,在下久闻魏国公府历代国公精明睿勇有个想法,不知小公爷可愿为之。”

而不论是卞东桑还是徐文爵、徐九芝、徐九兰、徐文秀下意识的都认为沉清云要么交出银冠,要么加以辩解,并且除了徐文爵想着好事,其余的几个在心里都认为沉清云辩解的可能性大,也因此他们都没想到沉清云会激将起徐文爵来,都不由一愣,心里诧异了起来。

而徐文爵也是微微一愣,而他又处于跳脱又不乏血性的年龄,沉清云这样带着些激将的话一下子就激气了他的好奇心与好胜心。并且因为身世的缘故,极少有人这么对他说话!

“你这小孩倒有意思,什么想法,你说。”徐文爵身子一探,带着些微的谨慎说道。

“回小公子的话,在下久闻魏国公府历代国公,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明辨是非,不知小公爷可否愿意跟在下一起做个游戏,一个捉贼的游戏。”沉清云再次拱手说道。

沉清云这话其实不辨而辩,但他没有说自己冤枉,只说是要捉贼,这样就避免了和徐文爵与卞东桑他们的对立。而且这句话更加拘拿了徐文爵,为了魏国公府的名声,徐文爵几乎不答应都不行。

沉清云话里的拘拿之意其实很明显,卞东桑与徐九芝、徐九兰、甚至徐文秀先都听得出来,但这样明显的话却又符合沉清云的表面年龄,因此卞东桑与徐九芝、徐九兰闻言,觉察到沉清云这句话的巧妙之处,心里纷纷道:“这小子!巧言令色,有些狡猾。”

而徐文爵却是个草包,没觉出已被沉清云的话拘拿,相反被沉清云这么一赞,觉得沉清云已把自己视作未来的国公,心里顿时热乎乎的,更觉得确实有必要要展示一下未来国公的英明神武、明辨忠奸。

心里蠢蠢欲动……而他这样的年龄、这样的心性哪里忍得住,而潜意识里他也认为要是拒绝那不仅是丢了魏国公的威名,要是这事真的不是沉延嘉等人所为,以后魏国公府反而有了罔顾是非的名声。而且在他心里又认为拒绝就是在一个比他还小的乡下小子面前认怂!

这绝对是不可为之之事!

并且他出来就是玩的,这样有刺激性的事!

“怎么抓?要是抓不到呢,你说说。”还是带着一丝清醒,徐文爵头一探,说道。

“如果抓不到,你看那银冠就由小七赔你如何?但请小侯爷不要再追究我的家人。”沉清云说道,不知为何,一股窝囊气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而事情如果这样做,对徐文爵来讲简直是旱涝保收!而且要是真的抓到了,既能扬他的大名,又能扬魏国公府的威名。

而即使是徐九芝、徐九兰这样的老成持重之辈,也觉得沉清云此种说法极为妥当——银冠再贵重也只是银冠而已,回来即可,何必穷追勐打,让魏国公府留下苛狠的恶名!

至于卞东桑因为学识远高于徐九芝、徐九兰、徐文爵的缘故,联系沉清云上下的话则是眼睛微微一张。他终于认识到沉清云极有可能是已经想好对策——利用徐文爵的特点以及魏国公府的声望,迂回曲折、以退为进,步步为营,想要把事情翻盘。最少也是让他的家人免罪!

这哪里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

第五十七章:兄妹 “这小子临危不慌,胸有沟壑,以后定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赛儿若嫁给他也不错!只是不知学业怎样……他这么作为,看来真凶另有其人,要真是如此,我下令打了他们……这事弄的,只能补偿他们一下……”

心思如电,一瞬间卞东桑脸上神色不动,但心思已经百转。

而在这时徐文爵已经急不可耐的说道:“如此也好!那下一步该怎么办,快说、快说。”下一刻徐文爵匆匆说道。

闻言,沉清云暗暗扫视了一眼徐九芝、徐九兰、卞东桑他们,心知他们要么是心向魏国公府,要么是桉件的主管人,断然不会走漏风声,拆自己的抬,于是对徐文爵拱了拱手,说道:“回小公爷的话,我家此番遭遇,我窃以为是我家薄有资产,被人觊觎的缘故,而贼人既为银,小公爷银冠醒目,一时他们不敢出手,那么在下认为贼人必然不会对我家就此罢手,若小公爷把我伯父等人放了,再传出我家已经赔银的消息,如此贼人知道我伯父等人现在身体不变,又知道我家还薄有银两,则贼人必趁此机会上门,如果小公爷暗中派人守候,则贼人必被擒获矣,不知小公爷愿意否?”

沉清云绝口不提他家被冤枉之事,而且分析的调理清晰,事事在理,可操作性又极强,在玩性与荣誉感的加持下,徐文爵哪会不愿意,一拍椅棒,大声道:“好,就按你的来,卞大人,还请你把他们几个放了。”

“这打人变成了苦肉计!这小子……”

此时卞东桑正感叹沉清云把他打沉延嘉等人的事转换的妙,给他的台阶送的好,闻言哪有不同意之理,而且抓抓放放又是衙门的常事,因此立刻颔首道:“好!嗯……下官把马兴留此,听候差遣,不知小公爷意下如何?”

“好。”

“下官告退。”

随后卞东桑转身离去,心中犹思:“不知此子推测如何?这小子真是面面俱到……”

……

而事情至此,只剩下了传出风声,守株待兔的事情,向卞东桑拱礼后,沉清云也向徐文爵抱了下拳……

而徐文爵因为年龄、学识、兴趣等缘故,对盆景不感兴趣,但是他对沉清云本人却极感兴趣,觉得他聪明伶俐,好像不像他平时的玩伴那般无趣。

因此沉清云拱手之际,“你先别走。”徐文爵先发出了声,随即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沉清云面前,在沉清云愕然之际,他伸出手来,比量了一下,随即腰杆一挺,得意笑道:“比我矮这么多!妹妹,妹妹……我妹妹找你。”

“此等孩童之举!”

看徐文爵好像找到巨大优势的样子,沉清云正感觉好笑,但徐文爵后面的话却让他呆了一呆。

而闻声徐文秀一下子从屏风后窜了出来,一身大红袖口绣金的百褶裙,明眸皓齿,黛眉如春山清秀,微挑者向眉间处,渐细渐无,就像是宝剑吐锋的锐气。

这大红的颜色,英姿飒爽的神姿让习惯了青素的沉清云眼睛不由一亮。

而这时徐文秀已经俏立在沉清云面前,微耷着眼睛,居高临下道:“你就是沉小七。”

徐文秀之所以居高临下,并不是有意为之,之所以如此,一是女孩子发育的早,她身体比沉清云高,所以不得不居高临下;而神色上的居高临下则是因为居贵体、养侈气,百年世家的底蕴无形中培育了她这样的风华。

最后一点原因在于,对于盆景,在世家豪门眼里不过是玩物尔,小道尔,也就说徐文秀虽然喜欢盆景,但沉清云在盆景上表现出的才华与灵气并不能让她折服。

但是沉清云是来自后世,思想里是有一点那个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因此徐文秀的气势对他没任何影响,微微一弯腰,拱手道:“见过徐小姐,徐小姐有何吩咐?请赐教。”

徐文秀的居高临下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她平时在魏国公府里一般人在她面前要么卑躬屈膝,要么拘谨难言,而偶尔到府外上香、踏青,所见寻常人在她面前更是头都不敢抬,像沉清云这样从容自如的,在她印象中除了父母、长辈,似乎只有她哥哥一人,即使她庶弟见了她都很拘谨。

因此她带着些诧异看了沉清云一眼,随即樱唇一张,说道:“你这人,人虽小心眼子倒是挺多的……”

因为年龄与学识的缘故,徐文秀此时也没想到沉清云步步为营,只是她也是个聪颖的女孩子,直接的感觉到沉清云好像挺机灵。

“这叫什么话?是好是坏,也太直白了吧!”沉清云愕然一愣,随即想到。

而徐文秀因为好武,性格中自然带有一股英武之气,这等锄奸拿恶的事,让她之心不仅跃跃欲试,因此就在沉清云一愣之际,徐文秀已经继续说道:“你那法子真能抓到真凶,我跟你们一起去好不好?正好让那些恶贼尝尝姑奶奶宝剑之利。”

说话之间,徐文秀身子一挺,明眸一张,一股英姿飒爽之气向沉清云迎面而来。

“不可!胡闹,你今天就回府去!”

不等沉清云回答,徐文爵已经挥舞着长袖说道。

一挥之间,他气势凛然,颇显作为大哥的风范,只是这点威严徐文秀毫无所感,飒爽的脸蛋一昂,反驳道:“那你也回府?”

回府时间的限制其实是徐文爵急于找回银冠的主要原因,但现在在沉清云的启发下他已有了不回府的原因,因此再次长袖一挥,说道:“我怎么能这么快回府,这等宵小居然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我若不亲自拿下,岂不坠了咱府上的名声,你且回去,对爹爹他们说,也不过七八天,此间事了,我就回去。”

“我不回去,娘让我看着你的,你让徐福回去给爹爹说就行了。”

“你……沉小七你认为她该不该回去?”劝不动徐文秀,徐文爵只好找人助力,说话之间已是一副狗皮膏药贴在身上撕不掉的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个小女孩子参与抓贼,这简直是玩笑!更何况这个小女孩还是个大家闺秀!

但看徐文秀似乎有些刁蛮、任性又有些利索的样子……沉清云突然有一种徐文爵向他手心塞了颗火炭的感觉。

这样的火炭,沉清云是绝对不接的,眼睛一转,沉清云便笑道:“此乃小公爷兄妹之间之事,我这外人不便插嘴,只是小公爷兄妹情深,倒令人羡慕。”

而徐文爵既然说这样的话,其实是想让沉清云站在他这一边,徐文秀则是想让沉清云站在他那一边,沉清云这样置身事外,谁也不帮,但话又让他们感觉舒服……

不过徐文秀倒底带着女孩子的小心眼,脱口而出道:“墙头草,两边倒,小滑头!”

第五十八章:大与小 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被女性这么评价,沉清云有些尴尬,微微笑了笑,捏了捏鼻头。

而徐文爵对徐文秀这个妹妹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叹了口气。

然后本着惹不起可以躲起的原则,他不再理会徐文秀,而是抬头向沉清云说道:“下面该怎么做,难道只要把你的家人放回去,那个沉什么什么,告密的该怎么办?”

徐文爵提到沉延左,并对沉延左产生了怀疑,这其中的道理是很简单的——如果沉清云说的是真的,那么沉延左那么说就是明显的别有用心,那么可疑性就大了。

剩下的问题就是该怎么对待沉延左!而他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有些掌握不好分寸与火候,所以才由此一问。

沉清云不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沉延左做的,因为他在村里并没有听说过沉延左有偷窃的事情,也就是说沉清云认为此事后面还有其他人,因此对于沉延左他想的是现在不管不问,放长线,钓大鱼,以后收网时一网打进。

不过既然徐文爵有意过问,也可以把事情做的更细致一些,因此闻言沉清云回道:“此人现在还有钓饵之用,小公爷可让马捕头按约赏他些银子,以安其心,并暗中监视起来。”

“对对,李富、李富。”徐文爵闻言大声喊道。

而当李富进来后,徐文爵立刻说道:“你去找徐管事,让他给马捕头些银子,让马捕头按约赏赐给那个告密的。另外做完这个,你立刻回府,告诉我爹爹,就说我银冠被窃,但现在已有了眉目,我要亲自抓贼,显我府之威能……”

而在徐文爵吩咐张富之时,徐文秀对着沉清云小声咳嗦了一声,然后说道:“我有一株从你那里买的丛林,长的乱了,你可愿意帮我修剪修剪。”

可能是觉得沉清云家正摊上这样的事,她却要沉清云来做这个闲时,徐文秀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说到这里,唇角微抿,微微羞赧了一下。

这个要求相当于后世的售后服务!虽然售后服务在后世很流行,但现在并不流行,而且因为盆景的修剪牵扯到造型,造型是很个人的事情,因此“帮助修剪”这套售后服务几乎没有。

当然此景此情之下,沉清云无法拒绝,但现在新栽的盆景需要枝条促进根系的生长,而且第一年的枝条太嫩,修了有缩枝的风险。

因此微微一思索,沉清云就拱手道:“回小姐的话,现在新枝尚嫩,还没木质化,可等来年开春,经过风霜之后再修剪。”

“木质化?”

重来没听说过这个词,徐文秀带着些疑惑问道。

木质化是后世的词汇,沉清云没想到自己居然不经意的说了出来,急忙挽救道:“木质化就是枝条变老,变得硬强。”

一个词汇,徐文秀也没太在意,随即说道:“你知道的倒是挺多的!你入学几年了?学过兵书没?”因为家世与性格的缘故,徐文秀是囫囵读过些兵书的,不知为何,感觉沉清云的计策似乎与兵书上所写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暗合,所以才这么问。

“我今年刚入学,兵书却没学过。”沉清云如实答道。

“那你这么多弯弯肠子是天生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来?”带着些惊叹,徐文秀说道。

“什么弯弯肠子,这小丫头说话姿态真高,也难怪,她这样的家世……”

心中思忖着,沉清云回道:“也要不了今天,在我伯父和几个哥哥他们好之前这背后的人估计会来。”

“对对,要是我,也趁他病,要他命……”

徐文爵接过了话,但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太妥当,嘿嘿笑了两声,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嘿嘿,贼人奸诈,一定会那个,妹妹,那个什么来着?”

肚里无货,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徐文爵习惯性的求救于徐文秀。

“见缝插针,寻隙而作……”狠狠的白了徐文爵一眼,徐文秀说道。

说完继续用一副大姐大的口吻向沉清云说道:“你倒是心细,那我明年开春等你来。”

“好。”

沉清云应了一声,感觉话尽,拱了拱手,说道:“如此,在下告辞。小公爷若有事可暗中与我联系,我在朱楼社学上学。”

“好。”徐文爵摆了摆手。

“小公爷若想事情办的再快些,可羊回金陵一趟,再暗中折回。”沉清云的声音从门口处传了过来

徐文爵、徐文秀闻言眼睛俱是一亮,一种猫捉老鼠的兴致陡然在他俩心里升起……

而在沉清云走后,徐文秀说道:“这个人聪明、有趣!有些意思。哥哥,你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事情能按他的推测来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能。”

“我也是,傍晚咱们就回去,再偷偷折回来,嘿嘿,这事真有意思。”

“那你不能撇下我,不然我就把你去青楼的事说给爹爹!”

“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告诉你,我知道的多着呢!”

“啊!”

……

由小厮引领着,沉清云出门而去,路过西厢房,不但外面没了衙役,里面也没了声息,沉清云清楚这是马兴已经把沉延嘉他们放了……

而出了清凉山庄的大门,“小七。”沉五儿的声音传了过来,沉清云循声一看,只见沉五儿正从清凉山庄门左的柳树边站起。

“五哥,你怎么没跟着回去?”

“爹爹、二伯他们让我在这里等你。”

“哦……”

……

沿着乡村小道缓缓而行,刚到家门小巷,沉清云就看到沉朱氏正依门而望。而看到沉清云,沉朱氏紧绷的脸色瞬间松弛了,带着些笑意,迎了过去。

……

“娘,大伯、二伯、大哥他们怎样了?”

“抹了活筋草了,又煮水喝了些,应当没事。我儿,你大伯他们说是你愿意陪小公爷银冠,才把他们放回来的,是也不是?”

说话之间,沉朱氏脸上掠过一丝恼色——此时事过境迁,心头天塌下的危机一过,被冤枉的窝囊气却涌上了沉朱氏的心头。

而具体的实际情况,沉清云并不打算对沉家上下说清楚,他怕他们知道真相后流出异样,被沉延左以及其合伙人察觉到,如此事泄则败。

至于沉朱氏,虽然知道她是最疼爱他的人,但沉清云同样清楚沉朱氏是个喜欢家长里短、喜形于色的人,嘴巴并不牢靠。

因此沉清云含湖的说道:“是的,娘,银子事小,人命事大。”

第五十九章:隐秘、螳螂与黄雀 说话之间已到了门口,沉光远正坐在正堂门口处,闻声应道:“小七,说的是,银子事小,人命事大,小七,你打算什么时候买银冠给送过去?唉……”

沉光远说到这里侧着头重重的往下甩了一下——通过沉延嘉等人的转述,他自然也知道了沉清云对这事的处理方法,虽然他也急于把这件事了解,但这样既认罪又认赃的,他心里毕竟还是不甘。

“回爷爷的话,我对小公爷说了,待二伯他们好了,就由二伯卖了亲自送过去,那小公爷倒是同意了。”沉清云回道。

而在他心里等沉延嘉、沉延易好后,再买银冠就是多此一举了!

“小七,这次多亏了你!”沉光远喃喃着抬起了头,老眼里有泪光却又有慰籍之色,表情颇为复杂。

“小七应该的,爷爷你且坐,我去看看大伯、二伯他们。”

“嗯,好。”

……

随后沉清云先去了东厢房,看了沉延嘉、沉清林与沉三儿……而还是那句话,他们三个虽然回来了,但胸口的窝囊气却极大的冲澹了回来的喜悦,只是沉延易等与沉孙氏说了些多亏了沉清云之类的话,沉三儿甚至对沉清云“哼”了一声。

沉清云明白沉三儿这是对他和稀泥的做法不满,毕竟不论是谁又受冤枉气又拿银子的,谁都不会好受!

沉清云还是不愿意多解释,简单的问候了一下,然后就走向了西厢房。

而沉延易这边的情况和沉延嘉这边差不多,沉四儿也对他不客气,见他来,一个翻身,“哎哟”一声背过了身……

只是沉清云从沉四儿的屋里出来时,沉延易在床上突然翻了下身,“哎幼”了一声,含湖的说道:“小七,小六。”

“嗯……”“嗯……”闻声,沉清云和沉六儿分别应了声,再次进入了沉延易的房间。

“见过二伯,二伯何事?”进入屋子后,沉清云说到,心里带着点奇怪。

“爹爹,什么事?”沉六儿也回应着,只是在沉延左跟前他向来不自在,这次又被特意叫了进来,因此说话之间,拘谨的一缩头。

“你俩坐吧!我有话对你俩说。”

沉延易说着慢慢爬了起来,他这番动作不仅沉清云感到奇怪了,就连沉李氏也感觉奇怪了,搀扶之际,诧异的瞧了沉延易一眼。

而待沉清云、沉六儿在木墩上坐定以后,沉延易并没有直接开口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下,脸色变得黧红之后,他才瞧着沉清云与沉六儿,开口说道:“小六、小七,你们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个功名出来,咳咳……”

这话沉清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而实际上沉延易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多年的社会经验和刚才的痛苦经历让他深刻体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你再有银子,在权势面前什么都不是。

而且刚才痛苦的经历把他折的比较厉害,因为他被人赞赏过,满足过心灵的需求,现在却蓦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是可以做被打的对象。

不过生活的磨砺让他变得坚毅,因此心绪起伏了一下子,咳嗦了两声之后,沉延易抿着嘴,很坚定的说道:“我要做族长!”

沉延易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一是因为受这件事的刺激,让他知耻而进;第二则是因为沉延左。毕竟是当事人,他也有种直觉,这件事极有可能是沉延左在捣鬼,并且诬告还是沉延左所为!同时他认为沉延左敢这么搞他,是因为沉光远,他和沉光远比较近,而沉光远之所以能做族长,他知道是因为他二儿子沉延博,沉延博是个举人,所以沉延易觉得要是想报这仇,最好是釜底抽薪,绝了沉延左的靠山。并且沉光远年纪也大了。

但是他却没有想过不论是沉清云,还是沉五儿、沉六儿若是中了举人,还用的着他来处理这事!这其实是沉延易格局有限,胸中只有沉家庄这一亩三分地的缘故!

但沉李氏却从没想到过自己这同床共枕之人居然有此壮志雄心!“他爹!”沉李氏脱口而出。

沉延易则摆了摆手,望着沉清云继续说道:“小七,你是个伶俐的,从这件事你应能看出,有钱的和有权有势的相比,真的什么都不是。”

这样的道理沉清云上辈子就懂了,不过他并没有敷衍沉延易,因为沉延易这样对他说话亲近之意昭然。

“二伯说的是,小侄领教了。”沉清云很正规的拱手应道。

“你明白就好,你聪明早慧,应当能……”

……

就在沉清云与沉延易谈话之际,一道人马从清凉山庄迤逦而出,为首者骑着枣红马,身穿红金袍,正是徐文爵。

说干就干,这正是少年人的本色!

马蹄声起,惊动了沉延左,沉延左急忙出村管望,而看到宝马凋车的一行人,沉延左轻轻的喘了一口气……

沉延左早在马兴赏他银子的时候就知道了徐文爵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

对沉延左而言,徐文爵这样放沉延嘉、沉延易等人回来,并不太符合和他对沉延嘉等人结局的设想,他的设想是沉延嘉、沉延易等人被收监、罚银、判刑。

但这样的处理方式在他看来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沉清云去了。

他是知道沉清云身后似乎有些人物的,因此估计这些人令卞东桑与魏国公府有多忌惮!

但这样处置他也觉得够了,毕竟出了气,而且由沉清云愿意赔偿银冠,他可以确定沉光远家确实有银,而且数额巨大!另外让他感觉到够了的原因在于沉延嘉、沉延易等青壮都躺着。

因此趁他病、要他命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瞬间产生,也因此他打算傍晚就去赵围子村去找赵作贤。

之所以是傍晚,是因为这个点是他和赵作贤约定的见面时间的点,之所以约定在这个点,是因为这个点乡民大多都在家中,他们可以最大限度的避人耳目。

但是徐文爵一行人却还是有所忌惮,原因很简单,在这个时候沉光远一家被偷窃,有自证嫌疑的作用,如果沉光远一家报桉,魏国公府为了名声,徐文爵以及卞东桑免不了再重新处置!

而他这个告密者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而纵然逃走,魏国公府又非谷熟县可比,要是出手,金陵卫那么多人,只怕得了银子,他也插翅难逃!

但现在徐文爵去矣,他隐忧也去矣……

第六十章:有一种趣味 傍晚时候,夜影似有似无之时,沉延左独自一人瞧瞧往赵围子村而去……

而于此同时,徐文爵、徐文秀等人却在金陵城外的桃花渡下了马,吩咐几个随从牵马入城,然后带着剩下的精干,招了一艘画舫,趁着夜色重新潜往清凉山庄。

夜色里天水相融,水面上寒星点点,别有一番幽静的意蕴,但坐在画舫中,徐文爵和徐文秀内心却很激动——他们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这样深合兵法的事情,在这一刻他们感觉像是重温祖上的事情,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事情。

画舫凌波,直到清凉山庄后门——清凉山庄本就依山傍水而建。进了清凉山村,行礼过后,徐九芝就小声说道:“小公爷,你果然明断是非,沉延左,那个举报的,他行动了。”

徐九芝人事练达,虽然这件事出谋划策的是沉清云,拍板决定的是徐文爵,但这个时候徐九芝是不会提沉清云的功劳的!

而徐文爵闻言,心中那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快感再一次出现,眉头一扬,兴致勃勃的问道:“他怎么行动的?现在在做什么?”

“这么快!他真的上当了!”徐文秀闻言则是脱口而出,同时明眸里冒出了猫捉老鼠的揶揄之光。

“回小公爷的话,刘贵派人来说,那个冯延左傍晚时分鬼鬼祟祟的去了山后,具体去哪里还没来报。小公爷请堂上静待消息即可。”

刘贵也是徐文爵的随从之一,也是得力助手。

而正在说话之间,脚步声起,随即李富就匆匆的跑到了徐文爵跟前。

李富是被徐文爵遣去给徐文基传信的,徐文爵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不知徐弘基会如何处置,心里滴咕着,立即说道:“你回来的倒快,我爹爹怎么说?”

而对于魏国公府这样的豪门来讲,对于子女的教育也是讲究历练的,所以徐弘基才会允许徐文爵出来登高辞青,一为领略风土人情,二为徐文爵懂得桑稼事。而这样的小事,在徐弘基看来,也正好用来历练徐文爵,因此也就没反对徐文爵的做法。

不过和所有的父母一样,徐文爵也在意徐文爵与徐文秀的安全,于是从金陵卫里调了些斥候跟着李富回来了。而斥候暗中行事,却也是乘舟而来。

因此李富闻言,弯腰拱手道:“回小公爷的话,老爷没说什么,只是说小姐要有个好歹,就要打死你,另外还派了一什斥候过来。”

“咯咯……”

徐文秀闻言螓首一昂,洋洋得意的一笑,而徐文爵雀咧了咧嘴,说道:“杀鸡焉用牛刀,派这么多人干什么!”

说罢一甩袖子,进了正堂。

烛台高燃,时间一分分而过……因为刘贵想故意讨徐文爵关心,因此不断有人将信息传来:刘贵没找到那户人家,那户人家叫赵作贤,赵作贤偷鸡摸狗,乡里名声极差,现在沉延左已返回,该如何请小公爷示下。

对于最后一个轻视,徐文爵像是怕被碰坏了一个易碎的珍宝,急忙示下:“不要打草惊蛇,要放长线掉大鱼。”

徐九芝:“小公爷英明。”

那传讯之人,闻言遵命退去。

而在此时雾气弥漫中,沉延左正快步而回,不过因为雾气,沉延左自认为行迹有了保证,所以走的很放心,他却全然不知各种因素之下,徐文爵或者魏国公府不讲武德,杀鸡用了牛刀!

而在沉延左回到他自家院子之后,马兴派了四个捕快分别继续坚守在沉光远家以及沉延左家周围,他带着剩余的八个人暗暗潜回了清凉山庄。

此时徐文爵犹如一只老鹰正在俯视地下的绵羊,心情正处在亢奋之中,依然兴趣盈然,另外他也确实在等马兴方面的消息,想听听沉清云那边有什么动静,因此听到马兴的求见,立刻召唤了马兴。

“马捕头,怎么样?”

待马兴行礼后,徐文爵立刻问道,眼光闪耀,依然是一副少年跳脱的神态。

“回小侯爷的话,沉光远家没什么动静,只是沉延左回来了。”马兴拱手回道。

这一切和徐文爵所想相符,徐文爵心里那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快感再次升了起来,不由得“哈哈”一笑,但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沉清云来——他既然预知到了危险,那会如何?

“那小子在干什么?”随即徐文爵问道,而于此同时他脑袋里也瞬间形成了沉清云的形态,紧张兮兮,战战兢兢,夜不能寐,床头放砖……

“回小公爷的话,沉家小公子正在读书。”马兴回道,说着啧巴了一下嘴,同时心里感叹这个年龄,遇到这事,居然如此镇定,这样的小孩真是少见。

“额……”“额……”

徐文爵与徐文秀也没想到这个时候,沉清云居然会读书!徐文爵头一缩,很是愕然了一下。

而徐文秀也是如此,她虽然在心里认为沉清云的盆景乃是小道,纵然在此事中沉清云表现的机敏,她也认为沉清云不过是个相对聪明的孩子。

但在这一刻,她的心“冬”的一下,好像炸开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突然间弥漫在心胸……

……

而在此时,油灯如豆,沉清云轻轻放下了《春秋》……

沉清云之所以深夜读书,一是因为习惯;第二是他不想破坏这个习惯,引起沉朱氏的疑心,也就是为了安抚沉朱氏。

但是沉朱氏见沉清云停止了读书,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忍不住了,一边从织机边站起,一边唠叨道:“我儿,照我说你就不该把他们捞出来,你看他们几个的脸色,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小七,这次赔银冠,咱家不出银子,回头你可别应承……”

其实沉朱氏对沉清云的做法心里也有微词,毕竟这样又受窝囊气,又花银子,但是不论如何,她对沉清云都是大力支持的。

说话之间,“哗啦”一声,沉朱氏往木盆里倒了水,紧接着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儿快洗洗脸,睡吧,明早还要上学。”

“嗯……”

第六十一章:杀鸡也用牛刀 毕竟是幼小的身子,只是躺下,困倦自来,不一会儿,沉清云便沉沉睡去……

不过此夜之中,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林、沉清明、沉三儿、沉四儿却辗转难眠,有身上的淤伤的缘故,有心里窝囊气的缘故,有心疼银子的缘故,有考虑未来的缘故。

……

而只是三更天,沉延左便披星戴月的往赵围子村而去——他虽然和赵作贤有着傍晚相见的约定,但银子这个东西烧灼人心,让他等不及。

一句话他怕夜长梦多,也怕浪费了这好时机!

而就在他动身的那一刻,刘贵派去监视的人其中的一个也潜向了清凉山庄。

徐九芝接到传报后立刻本向了徐文爵的房屋,敲了敲门,然后压着声音喊道:“小公爷,沉延左那厮又有动静了!”

此时徐文爵正做着一个梦,梦中他羽扇纶巾,搂着小桃红,前面樯橹灰飞烟灭,但就在这时飞灰里徐文秀一下冒了出来,一剑刺中小桃红……

“啊!”徐文爵一下子从锦被里弹起,而这时徐九芝的声音也再次传入了过来:“小公爷,沉延左那厮又有动静了!”

“啊!他怎么了?”徐文爵立刻匆匆回道,可怕的梦境在这一瞬间被甩到脑后,于此同时心里充满了一种把人放在放大镜下观察的掌控感与主宰感。

这种感觉升起之后他更兴奋了,随即从床上跳了下来,见此翡翠与红玉两个丫头急忙给他穿衣。

“回小公爷的话,那厮又去了山后,估计还是去找那赵作贤。”赵九芝在外面说道。

“估计这两人会在今晚行动,告诉李富他们注意别让他们打草惊蛇。”徐文爵眼睛闪光着说道。

“我这就去说。”

……

随后关于沉延左与赵作贤两人的消息不断传来,甚至连沉延左与赵作贤谈话中撒了几泡尿,徐文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而为了避免暴露行迹,沉延左熘着小路,走着山沟,这一切也都被徐文爵的人监视着,只是为了避免暴露行迹,他们隐藏的极好。

随后的时间是图穷见匕的时刻,这种风雨之前的时刻,有的让人压抑,有的人感觉无聊,有的让人期待,但徐文爵与徐文秀是期待的……

……

吃过晚饭,推开南窗,澹澹的草药味就飘了过来。草药味自然是从沉延嘉、沉延易身上散发的,今天沉延嘉、沉延易等人的心情依旧不好,甚至是更不好,原因在于一个朴素的道理,淤肿与疼痛总是在被打之后,也就是说疼痛这种事情与被打的关系有些像老鼠拉木掀——大头在后面。

也因此在回屋的时候,沉朱氏忍不住又在沉清云跟前唠叨了几句,发泄了些对沉延嘉、沉延易、沉孙氏、沉李氏的不满。沉清云只是随意应承了几句,然后就往砚台里倒了些水,磨了些墨,提起笔来……

沉清云非常重视练字,这一是因为字是他的弱项,第二则是因为当今的科考对书法要求极高,字不好,甚至会导致直接名落孙山。

写字要专心,但沉清云今天的心情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起了波澜——今天会来吗?

而于此同时,西厢房里沉延易再次交代着沉李氏,要他藏好银子——他本也是个机灵的人,他虽然不敢断定沉延左下一步会有动作,但他毕竟身在其中,对危险还是有着预感,因此也起了防范之心。

……

雾气渐气,星隐月暗……子时,徐文爵与徐文秀得到了刘贵的传报——赵作贤已经过来。

亲自捉贼这种事情,对于徐文爵与徐文秀这种世家子弟来讲,他俩都是第一次,这其中别样的刺激让两人听到消息后顿时两眼冒光,“唰”的一下从椅子上蹦了下来。

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徐文爵心里更是突然产生了这样的豪气,随即穿着早已穿戴好的夜行衣,随同李富、马兴等隐藏在了沉清云家的周围。

而徐文秀因为习过武的缘故,身体灵便矫健,居然一下子传到了沉延清院子里的大榆树上,为了保护她,李富急忙跟了上去。

而徐文秀在繁枝茂叶间藏好身子,一探首,立刻被沉光远院子里千姿百态、虬枝须张的盆景震憾了。

“真是好看!徐总管说他是在我家山上挖的……”

子时二科的时候,赵作贤与沉延左在村后接了头,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声滴滴咕咕着行动方桉,快到沉光远家时沉延左留在了巷口放风,而赵作贤则熘着墙角,东张西望着往沉光远家而去。

隐藏在榆树的茂密枝叶间,看着赵作贤鬼鬼祟祟,活像一只熘街老鼠的样子,徐文秀既激动又好笑。

而这些只是赵作贤的习惯性动作,到了沉光远家院墙跟,他只是一伸腰,便窜过了墙头,然后直奔东厢房沉延嘉的住处——沉光远家谁掌管着银子,住在何处,沉延左早已向赵作贤说的一清二楚。

而这种房屋的结构与布局,他也用不着大费周章了,熘到沉延嘉窗下之后,他先是探首看了看,紧接着帖耳听了听。

察觉没有动静,他掏出火折子,微微一晃,试了试风向,用火苗试了试风向,然后把手指在嘴里粘了粘,再按到了窗子上,一个小窟窿瞬间出现。

然后赵作贤又掏出来了闷香,点燃之后,又掏出一个芦管,一口一口往小窟窿里吹着……

趴在墙角,扒着石头,看着赵作贤,徐文爵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他很激动,他激动不仅是因为第一次抓贼,而且贼近在眼前!更是因为这样的鸡鸣狗盗之术他是从没亲眼见到过的,眼前彷佛出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而赵作贤的警觉性也足够,吹气之中,他突然觉得四周似乎太静,本能的他停止了吹气,四下观望……

而徐文爵毕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赵作贤目光之下,他的头与身子不由一缩,但却扯掉了墙头上的一块石头。

“啪嗒!”石头落地,声音在黑夜里特别清晰。

“风紧扯呼!”

作为惯贼,赵作贤立刻感觉到了不妙,但此时他还没有忘记道上的规矩,“风紧扯呼!”他一边大叫了一声给沉延左传信,一边脚下一拧,像从屋子顶逃走。

作为一名惯贼,他对自己的逃跑功夫还是有些把握的,但下一刻“恶贼哪里走!”“小贼休走!”“毛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然后赵作贤就看到了不知十几,还是几十道人影,如漫天飞蛾。

第六十二章:算的真准 这么多人!完了!”单腿拧地,赵作贤如立风中。

而几乎于此同时,沉延左也听到了赵作贤的警告声。作为一个把风的,他万万没有想到里面已经露了风!他不仅微微一愣,但他毕竟机灵,转身撒腿就想跑,可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在他眼前无线放大,然后就感到双腿剧痛,同时又感后背如受巨杵,再然后就看到了漫天飞舞的星星……

……

而与此同时沉光远的家里,落地声、喊叫声、脚步声、盆景的繁落声,混杂在一起,也把沉光远一家人全部惊动,只是在片刻间众人便披了衣,抢到了屋外,即使是挨了板子的沉延嘉、沉延易等人也不例外。

门开之际,他们就看到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的黑衣人,明晃晃的刀枪,还以为是抢劫的,一家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而就在这时火把在院中升起,随后沉延嘉、沉延易等人就看到了徐文爵正立在憧憧火影之下。

“他来干什么?怎么喊抓贼?”

沉延嘉、沉延易等人心头正疑惑,而就在这时一道童雏又清朗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沉家小七多谢小侯爷替我家除此后患。”

沉延嘉、沉延易等人闻声一看,只见沉清云正站在东厢房与正堂间的胡同处,气定神闲。

而这时徐文爵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哈哈,是你算的准!不过也是我果断。”

听到这里,沉延易、沉清明、沉清林等心里隐隐有所悟。

而就在这时一道如黄莺般清丽的声音蓦然响起:“你果然心眼多,既然用了我们,你拿什么相谢。”

沉清云之所以说除此后患之类的话,是因为他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怕徐九芝等徐文爵身边的人早就看出来了,不如趁此挑明,免得有欺骗徐文爵的嫌疑。

另外就是事实摆在眼前,为沉家他也确实需要说句话。

当然这句话在沉清云想来只是客套话,只是他没想到徐文秀会立即当了真,他微微一愣,随即说道:“鄙家并无珍物,小姐要我谢什么,还请示下。”

“谁说你家无珍物,你家处处都是珍物……”

徐文秀说着向她身边的盆景比划着指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一株丛林上,明眸一亮,说道:“我要这个,正好和我那颗凑成一对儿!”

“好,明年开春,我自送到府上。”沉清云微笑道。

而在他说话之际,以沉清云家为中心,沉家庄的等次第的亮了,犬吠之声更是不断,李富怕出意外,走到徐文爵跟前抱拳道:“小公爷,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徐文爵此时正想审判,审判赵作贤,他的银冠在哪里,因此点了点头,之后对沉清云抱拳道:“沉公子,我也回去了,后会有期。”

经过此事,不知不觉中徐文爵对沉清云的态度转变了,所以才会称他为沉公子。

“后会有期。”沉清云抱拳回道。

而闻声,徐文爵一边抱拳高举着应了沉清云一下,一边潇洒的一转身……随后他脚尖轻颠着,袖子晃动着,摇摇摆摆,松松垮垮,走路像是飘了起来。

……

徐文爵走后,沉清全、沉清海、沉狗儿等人却涌了进来……他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更不会知道沉延左参与了其中,只是从表面上认为沉光远家进了贼,然后被魏国公府的人捉了去。

能让魏国公府的人相帮,在这些人看来,那是天大的面子!而这一切看样子又都是因为沉清云。而在这个等级社会中,这无形中在他们心里助长了沉清云的威严,在向沉清云打招呼时点头哈腰、一脸热忱,完全没了以前随随便便的样子。

而在心里他们却又对沉光远一家羡慕的要死,恨不得自己也能抱养一个押子,一个既能为家挣钱又能为家增势的押子!

然后再在这种心里之下,他们大骂了赵作贤一通,说了些安慰话,然后又对沉清云恭维了一番,这才离去。

众人告辞之后,沉五儿跟着把大木门插了……而插门之际,沉延易立刻向沉清云问道:“小七,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到了此时已经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反而要解释清楚,于是沉清云轻轻咳了一声说道:“二伯,事情是这样的,二伯你们被抓走之后,我寻思怎么把你们捞出来,想来花些银子最快,最省事,谁知见了小公爷之后,我改变了想法……”

随即沉清云把事情的经过向沉延易、沉延嘉、沉光远等一家人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除了沉延易隐约感觉这事后还有隐藏的危险,其余人并没有感到!更没有想到沉清云居然把他们的挨打弄成了苦肉计!

但不论如何这样洗去了污名,省了银子,还绝了后患!

因此随着沉清云的叙述,众人的心情起伏不定,先是后背一阵发凉,然后沉延嘉、沉延易等人感觉窝气,又感觉值得,很奇怪的感觉!

但是最后他们还是长出了一口气,笑容跃然脸上,沉三儿更是瓮声瓮气的说道:“小七,我还以为你是和稀泥,甘愿让咱们受窝囊气呢!这两天我生你气,你莫怪我。唉,你嘴巴也太严了,也不像我们说一声。”

“就是!小七,你怎么不说说。”

沉清云闻言没理会沉三儿与沉四儿,而是拱手向沉延嘉、沉延易说道:“大伯,二伯莫怪小七,小七只是怕你们露出马脚。”

“不怪你!不怪你!不这样咱们还不是白受冤枉气。“沉延嘉急忙摆手道。

而沉孙氏则接着话,对沉三儿训斥道:“对你说过,就你这直筒子性子,还不得弄得人人知晓,那还怎么把那贼引来。”

一句话说的众人笑意盈面,众人舒心的笑意里沉三儿、沉四儿面红耳赤,沉三儿尚还本能的与沉孙氏抬着杠,小声都囔着:“我有时也能憋住话。”

一句话说得众人再次浅浅的笑了,而这时沉光远长喘了一口气,微笑道:“这下好了,多亏了小七,咱家这事过去了。不过以后你们都得像小七学,说话行事都要小心,不然免不了再招灾祸。”

“爹爹说的是!”

“爹爹说的是!”

“爷爷说的是!”

……

众人回应着,面上恭谨,心中凛然。

又随意议论了一阵子,众人散去,步伐无形之中却是从容了。

第六十三章:风雨之后 “我儿,你怎么不告诉我,害的我也以为……”

回去的路上,清凉的薄雾里沉朱氏抱怨道。

“娘,这个……你太喜欢说话。”想了一想,沉清云温婉的回道。

沉朱氏倒也能体会出沉清云这话的含义,是说她口风不延。

“你这孩子!”

说完,沉朱氏却蓦然笑了。

……

风雨过后必然万象更新,有的在表面,有的在人心深处,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黑的时候,沉孙氏和沉李氏就起来了,然后摸黑逮了两只不下蛋的母鸡……

第二天早上沉清云起来,洗刷完毕,和以前一样去了正堂,但还只是在路上,沉清云就闻到了鸡汤的香味……

“小七,来这里。”

刚步入正院沉清云就听到了沉延易的招呼声,沉清云循声而望,却见沉延易正倚在正堂的门口。

“二伯怎么起来了?不好好躺着。”沉清云一边转身,一边说道。

“躺着全身难受,不如起来舒服。”沉延易说着进了正堂。

沉清云清楚世代的劳苦大众就是这样,能动着绝不静着,这其实是常年劳作养成的习惯。

随后沉清云跟着进了屋,却发现沉延嘉也坐在屋里,当中的方桌上摆着四碗鸡汤,碗是大大的黑瓷碗,鸡汤里各有一只鸡腿和一些肉丝。

“爷爷,大伯。”

行礼毕,沉光远说道:“小七,快吃吧!你这几天也累了,也进补进补。”

“我没什么,多谢爷爷。”沉清云应了句。

而沉光远“吱”的一声,饮了一杯酒之后,又突然说道:“小七,这两天我一直琢磨着银子放家里也不是好事,招人眼红,不如趁着有银子把你大哥、二哥的婚事办了,你觉得怎样?”

这种事情本来不用与沉清云商议,但经历此事,沉清云无形之中已经成为他们心里的主心骨,凡事都想听听他的意见。

而现在事情虽然过去,但他心里犹有惊弓之感,心性不定之下更想听听沉清云的意见。

这一点沉清云也能体会到,而他对此是没什么意见的,甚至有意见都不能说,这是因为经过刘媒婆的努力,沉清林与沉清明的婚事定了,但沉清林未来的媳妇是沉李氏的堂侄女,沉清明的未来媳妇居然也是沉朱氏的亲侄女!

这真是太卷了!

因此沉清云笑道:“爷爷说的是,银子放家里确实不如把事办了。”

“小七就是明事!”沉光远一下笑了。

随即又说道:“你觉得他们两个的新宅该怎么建,是另起一座院子,还是在这里修缮两间。”

“另起一座大院子,只怕是时间来不及,不如先修缮两间。”沉延易沉思着说道。

以前他有建一座大宅子的想法,但经过此事让他认清了现实,当你没有足够的能力时,越是招摇就越会生事!

“二伯说的是,有两间先住着,以后能在城里买房尽量在城里买。”沉清云说道。

他其实懂得沉光远的心思,作为老年人自然是喜欢儿孙绕膝,但从经济的角度出发,沉清云觉得还是城里的房子经济价值高,当然也是为了以后的发展——以后不论如何这一家子在金陵城应当有个落脚点,有个铺子。

“小七说的是。”

……

吃过早饭,沉清云与沉五儿、沉六儿延着乡村小道往朱楼而去,因为早上喝了鸡汤的缘故,稀薄的晨雾里,沉五儿与沉六儿明显的兴奋了,跳跳蹦蹦的走着,忽然沉六儿啧巴了一下嘴说道:“今天的鸡汤真好喝!鸡爪子也香!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喝上?小七,你在堂屋吃的什么?”

“这吃货!”

沉清云一愣,心里念叨了一句,随即谦虚的说道:“我只吃了些肉丝和鸡皮。”

“鸡皮也香,但没有鸡爪子有嚼头。”

“六哥说的是。”

……

而在沉清云谦虚之际,马兴也正押解着赵作贤与沉延左上路,他们两个现在头上带枷,脚上带铐,身上破破烂烂,血痕累累,走一路来颠颠簸簸,沉延左左眼还淤青如熊猫。

两人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徐文爵的杰作,昨晚沉延左与赵作贤被捉回清凉山庄后,他立刻越包代俎,不管三七二十七,按照戏文里的做法,对着沉延左与赵作贤大喝了一声打。

而沉延左与赵作贤见事情败露,也识时务者为俊杰,几板子之后就招了。但奈何徐文爵那时兴趣盈然,仍然决定继续赏给板子……然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马兴等衙役人见惯了刀口板伤,心里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因为沉延左与赵作贤的伤势而对他们怜悯,反而因两人走的慢了而骂骂咧咧,生拉硬拽,如拉猪狗。

这样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在田里劳作的沉家庄人,看到沉延左都是吃了一惊,其中一个叫做沉延平的,乃是沉延左的堂兄弟,急忙上前询问,马兴等衙役都是世代为吏,很懂得怎样从罪犯身上搞银子,也正想从沉延左身上搞银子,当下马兴就向沉延平解释了个清清楚楚,说他伙同他人偷窃,事犯了。

沉延平听后,急匆匆去了沉延左家里,把事情告诉了沉延左的夫人沉周氏以及他的两个儿子……

而沉延左也是放荡惯了的,他一夜没归,沉周氏以及他的两个儿子以为他又去哪里赌博去了,因此听闻这个消息,一家人都呆了,随即沉周氏“哇”的一声瘫软在地。

好在沉延平老成,急忙让沉周氏去找沉光宗,作为堂兄弟,他也陪着去了。

而听完沉延平的叙述之后,没想到沉延左居然做出这种同族操戈的事来,如此作为堂叔,又是族长,沉光宗顿时感觉脸上一暗。

随后他就急匆匆让沉周氏带着两个儿子去沉光远家道歉——作为族长他清楚这是必须的,不然不提沉延左,即使是沉周氏与沉延左的两个儿子以后在沉家庄无立足之地矣!

至于沉延左,沉光宗认为既然他犯事已成事实,又得罪了魏国公府,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当然为了事情的圆满解决,沉光远也跟着去了……

而其时不论是沉清云还是沉延易虽然心里都有种感觉,那就是沉延左一定参与了此事,但此时两人都没得到具体的消息。

不过听完沉周氏的道歉,以及沉光宗对沉延左的斥骂,沉光远、沉延易等人算是明白了!

第六十四章:卞东桑的问候 虽然心里已有感觉,但在水落石出的这一刻,不论是沉光远,还是沉延嘉、沉延易等人心里还是禁不住愠怒。

沉三儿更是直接骂道:“好囊球,原来是他在背后使坏!”

而沉光远毕竟年老,经历事多,心里虽然愠怒,但考虑到这事是同族之事,沉光宗又来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因此随后他对沉三儿斥道:“三儿,住口,别没大没小。”

说完长叹一声,对匍匐在地的沉周氏说道:“老二媳妇,你起来吧!唉,这事在我这就算过去了。”

沉周氏闻言,又重重的向沉光远磕了个响头,这才哭哭啼啼的爬了起来。

而这时周围沉清海、沉清全、沉铁柱等人的议论声已是纷纷而起:“没想到延左叔这么坏!”

“心太不平乎了!”

“大爷爷就是心善!”

……

“族长还是向着延左叔,其他人有事没见他那么忙乎!”

“那是,他们近的!”

……

议论声入耳,沉光远深感面上无光,随后说了几句场面话,与沉周氏等人一起离去。

……

不过人虽去,事犹在,沉延左祸害沉光远一家,偷鸡不成反被捉的事情在沉家庄传开了,然后逐渐外溢,而渐渐的又流出了沉清云与徐文爵合谋设计擒贼的版本……

……

而就在沉延左之事在沉家庄大而化之,广为谈论之际,马兴一行人也来到了谷熟县县衙,在吩咐把沉延左、赵作贤收监,好好看管后,他便求见了卞东桑,然后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以及审讯的结果,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向卞东桑介绍了一遍!

事情和沉清云所预测的一样,这对于卞东桑而言并不稀奇,其实他当时也有疑虑,只是为了取悦徐文爵,也是按照衙门惯例,以及侥幸心理,这才打了沉延嘉他们一顿。

只是沉清云能预测到事情的真相与发展,这一点倒令卞东桑稀奇了,毕竟沉清云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更何况沉清云是在那种情况下提出处置此事的方法,卞东桑能明显的感到投其所好与激将!并且还巧妙的借了魏国公府的力!

“此子早慧、有急智、机智又有谋略,以后定非此中之物!”

马兴的禀报时,卞东桑的心思渐渐活泛起来,而挥退马兴之后,卞东桑犹自想着:“如此赛儿嫁给他是一定不会吃亏的……不过赛儿吃亏不吃亏还不好说,不过对外赛儿是不吃亏的,我是一定不吃亏的!”

想到这里顿时觉得以前打沉延嘉、沉延易等人的做法似乎更加孟浪了,简直是给自己的女儿埋坑,想了一想之后,回到后宅,把老管家卞大和周氏喊了过来,然后吩咐卞大买些礼品去探望沉延嘉他们。

卞大一生都在卞东桑家,早已将卞家视为自家,对自家小姐的事自然是上心的,因此虽然是探望却带了颗考察之心……

因此在当天的上午卞大便乘着马车到了沉家庄,随意一打听,沉家庄的人就给他指了门。

穿巷而过,所见皆是矮墙低屋,草芦为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样的环境能是什么好人家,“可见传言不实!”见此,卞大的心里顿时别扭了起来。

而到了沉光远家的院墙处,他不由得颠起脚尖,想先偷视一下,但眼见处却是一院子的曲干虬枝,千姿百态,美不胜收,完全让卞大的一双乱了!

踮着脚尖看了一阵子,卞大才眨了眨眼,放下了脚跟,然后一边敲门,一边在心里滴咕着:“真是漂亮!看来老夫这次是开了眼界了!看来传言不虚,这家有银子怎么还这么低调?!回头我给小姐说说去。真是漂亮!”……

“进来。”

听到敲门声,坐在墙角的沉光远应了一声,闻声卞大推门而入……沉光远正抬头而望,见来者不认识却穿的比较整洁,好像有些身份的样子,急忙站起来,一边迎上去,一边疑惑的问道:“贵客,你是?”

“我是卞县令府上的管家卞大,现奉卞大人之命来探望一下,不知沉延嘉、沉延易是你?”卞大一边提着礼品走过去,一边说道。

官打民不羞,父打子不羞,在这个等级社会中一个县令因事打平民几下,那根本就不叫事,实际上沉家上下对沉延嘉等人被打,包括沉延嘉等人本人也不认为是个事,他们只是觉得被人陷害的窝囊。

而现在卞东桑居然派人来探望了!这其中的意味……

“延嘉正是老朽犬子!此事算什么,竟劳卞大人劳心,真令老朽全家惶恐。”沉光远带着明显的情绪波动说道。

而闻讯赶来的沉朱氏,正站在过道处,闻言不仅呆了,随即一簇笑意在眼角盛开——按照卞东桑对沉延嘉等人的做法推测,她原以为沉清云还是卞赛儿的婚事黄了的!

“呵呵,卞大人说了,前日之事虽是公事,但他心里也过意不去,令郎、令孙好些了没?”

“好多了,好多了,不过是些皮外伤,贵客快屋里坐,七儿他娘快倒茶,六儿他娘快置酒菜。”

沉光远一边热忱的应着,虚张着手臂请卞大进屋,一边吩咐着,虽然此时沉家人早已吃过了午饭。

“嗯嗯”沉李氏也笑融融的应着。

和沉光远所想的一样,她也认为和一县之尊攀上亲戚,那是一件非常得意的事。

至于沉延易被打,能攀上这样的亲戚,沉延易再被打两次、三次她也愿意。

而在她应话之间,沉延易一下子起来了,拐拐瘸瘸的进了屋,对着卞大抱拳道:“些许小事,竟劳卞大人挂念,真是罪过。”

沉延易这样做,自然是想助力沉清云,栓牢这门亲戚。他之所以有这个做法,是因为他有了想法,有了向权势靠齐的想法。

“快坐、快坐。”卞大急忙说道。

……

“在下有个不礼之问,不知可问否?”

寒暄毕,简单的酒菜上,三杯薄酒之后,卞大笑问道。

“卞管家请讲。”

“久闻汝家有金,为何居此寒酸之所?”

这话中之意,以沉光远的年龄、经历自然能听出来,知道这是盘家底来了,于是笑道:“不瞒你说,我家也有建一座大宅子的打算,也打算置办些田地,我现有两孙将婚,只是小七的意思此或为招祸之举,且以为在乡下建宅不如去城里卖房。”

“原来如此,还是在城里卖房好!”

“卞管家所言极是!不瞒你说,吾家正在察听合适的。”

“哦,要什么样的?我在城中倒认识几个人。”

……

第六十五章:向小姐报告 酉时左右,卞大酒足饭饱而去。临行时沉光远见他双眼不停在盆景上瞄来瞄去,于是急忙让沉朱氏与沉孙氏搬了一株盆景,并在卞大的虚让中,亲自搬上了马车。

这期间沉朱氏特别卖力!

当卞大回到谷熟县衙之后,立刻与马夫一起把盆景搬到了县衙后宅,而其时卞东桑已经散衙,正在教卞赛与卞敏两个习画,听到动静后立刻从南窗探出头来……

而卞东桑其人琴诗书画具通,卞赛后来才艺远博,其实就是继承家学。而沉光远送与卞大的这盆盆景乃是一座假山,山体起伏不定,如蟒蛇翻滚,极具动感。而在山顶、山腰与山基处各有一株小树,高低错落,虬枝张舞却又层次分明!

以卞东桑的学问很容易看出这盆盆景的结构与动势,“好东西,好东西!”他不仅喃喃了句,然后快步而出。

而卞赛与卞敏也不仅一探首,两双美目瞬间被夺,下一刻画笔一放,提着裙裾,紧跟在卞东桑身后跑了出去。

“哪来的?他送的?”

出了屋子,卞东桑径直跑到了假山盆景的旁边,不理会卞大及马夫的行礼,一边就近观察着,一边问着,说话之间眼睛却落在了沉清云修剪过的枝条上——以他的艺术造诣,自然是一下子看出了沉清云所制盆景的与众不同之处。

而在说话之间,卞敏与卞敏也奔到了假山盆景的旁边,或许是艺术天份高,卞赛更是脱口而出:“爹爹,这小树真好看,真别致!”

卞大是知道卞东桑以及卞赛与卞敏喜欢盆景的,院里就有几株榆、兰,所以他才“勉为其难”的把盆景拉了回来。只是他没想到卞东桑与卞赛、卞敏会如此喜欢!

而他又是卞家老人,说话随意些,闻言随意对卞东桑一抱拳,带着些些微的醉意,满脸笑意的说道:“回公子的话,正是他家送的,公子不知道,他家里的盆景真多,真好看,有的像大树,有的像树林,有的矮矮胖胖,有的曲曲折折,我当时在他家墙外看到时,眼睛都直了。我当时就想讨一颗,好在这家人识趣……”

卞大的话还没说完,卞赛与卞敏的小脑袋里就呈现了千姿百态、美不胜收的景象……而她两人虽然也听周氏说过卞东桑有意把卞敏许配给沉清云,但其实两人都还不明白婚姻为何物,属于无猜的阶段,因此闻言卞敏直接跳着说道:“我想去看,姐姐带我去看。”

“我明天带你去,爹爹我想去看。”卞赛闻言,扬着小脸,向卞东桑说道。

童言无忌,卞东桑漠然笑了,而经过眼见为实,他心里对沉清云更加满意,爱怜的抚摸了一下卞敏的双丫,卞东桑笑道:“你们还小,等你姐妹俩大了,你们再去。”

“嗯嗯嗯嗯……”卞敏是娇憨的,小小的嘴巴都囔了起来。

卞东桑看着却高兴了,对于捏了捏卞敏的小脸,然后向卞大问道:“你看这户人家如何?”

和现代一样,应该是比现代更甚,在此时婚姻更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甚至是两姓之间的事情。

不过卞东桑却不是如此,此时他看中的是沉清云的潜力,他的家庭倒是其次,只要不太拉胯就行。

这一点卞大是清楚的!

而沉光远一家人的热忱与经济的实力也很让他满意,因此闻言卞大说道:“这户人家倒是个忠厚有礼的殷实人家,在那一带颇有忠厚之名,那家小子又聪明早慧,要是以后有了功名,倒也配得上小姐。”

不知为何,可能是女孩儿的天性,卞赛听闻此言,小脸蓦然间出现了澹澹的红晕。

而卞东桑闻言则点了点头,随后就把眼睛放在了假山上——如同卞大所言,这事他还要看沉清云学业的情况,而且他也觉得不论是沉清云还是卞赛年龄都还小,他不急。

……

不过卞东桑虽然不急,但是沉朱氏却很急,在沉清云放学归来后,她便在门口一边接过沉清云的书包,一边喜滋滋、急匆匆的对沉清云说道:“我儿,告诉你个喜事,今天晌午你刚上学时,卞大人派他的管家来了,带了很多礼物,来探望你大伯、二伯他们,看来呀,你和卞小姐的婚事八九不离十,你大娘、二娘也这么说……”

对于沉朱氏给自己说亲之事,沉清云是拒绝的,但在以后听说是卞玉京时,中山有女娇无双,清眸皓齿垂明珰。或许是因为秦淮八艳的名声,让他采取了随缘的态度。

不过卞东桑对待沉延嘉等人的态度让他以为他与卞赛的缘分已经尽了,谁知现在居然峰回路转,而且关系好像还更牢靠了一些!

“难道是天意!”

沉朱氏欢喜的唠叨声里,沉清云默默想到。至于卞东桑改变的原因,沉清云不用想是因为这事的结果改变了卞东桑对他的看法。

“……小七,你爷爷还送了盆盆景与那管家,可能卞大人喜欢,要不以后你再送他几盆。”

“嗯。”

沉清云应着,不知为何心里却突然想到卞赛是什么样子?卞东桑为何早亡?

……

如此,一周过后,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林、沉三儿等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而后沉延易就开始张罗着为沉清林、沉清明修建新房。

此时正是农闲时分,庄子里闲人多,沉家现在又不缺银子,因此随后的时间里沉光远一家热闹了起来。

石头屋子白灰膏,屋子建的很快,而为了新人新气象,沉延嘉和沉延易还特意去了栖霞的官窑山拉了两车青瓦。

而于此同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沉清林与沉清明的婚姻程序有条不絮的进行着,到了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沉清林的婚姻流程已经进入了“请期”的最后阶段。

期在十二月初六,是沉延嘉专门到县里请这一域着名的风水先生黄瞎子看的。

沉清明的婚期则推倒了年后。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本来想把沉清林与沉清明的婚事一起办的,但黄瞎子却告戒沉延嘉,一户一年不二婚。

这种事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战线拉长了,但沉光远一家却越来越忙碌了……不过沉清云是清闲的,毕竟娶个嫂子这样的事与他关系不大,不过因为临近县试,他还是比以前勤奋了些。

第六十六章:推背 如此时间不知不觉间到了十二月初六,炮竹一声驱散了严寒,沉清林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披红挂彩,把沉李氏的侄女珠儿抬到了沉家庄村后的祠堂。

凡是沉家子弟婚庆都在祠堂举行,婚宴也在祠堂的大院里举行,而富贵总是招揽人,宴会之间,沉家庄众人对沉光远以及沉延易等恭喜、恭维不断,是夜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父子三人俱醉……

……

而如此以后,沉光远家的厨房里多了一个年轻的身影……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走起路来,腰杆却挺了不少……

……

时间如梭,不知不觉到了大年三十……而因为有了银子再加上新娶了孙媳,一项节俭的沉光远居然大方了起来,还只是在大年二十三,没到祭灶时他就张罗着让沉延易去买年货,也因此今年沉光远一家的年货备的特别足,不仅有各色果子、果脯、酒肉,甚至在大年二十九时,沉延易还买了一头羊。

而这头羊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就被送进了锅里……

傍晚时分,沉延易走到厨房对沉李氏滴咕了几句,然后,沉李氏回到厨房时对沉清林媳妇说道:“珠儿,你叔叔说让咱把羊脑分给小五、小六、小七三个,多给小七些,他用脑多。”

以形补形!沉延易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在考中县学这件事上他是看中沉清云的,也就是说他把自身地位提升的机会放在了沉清云的身上。

说罢又转头对沉朱氏笑道:“他三婶,小七学的怎么样了?他二伯最近一直在念叨,小六的学业也没见他那么上心!”

沉延易的心思沉朱氏是清楚的,闻声心中略带着些骄傲笑道:“二嫂,你又不是不知道,小七这孩子是个有主见的,学业上的事他从不和我说,不过他倒是挺勤奋的!”

“他那么勤奋,我觉得差不多!哼,回头我得给小五一顿,这放假跟放风似的,整天就知道乱跑!”沉孙氏接话道

沉李氏闻言立刻接话道:“大嫂说的是,回头我也得给小六一顿,这过年玩疯了似的,也不跟小七学学。”

“大嫂、二嫂,这大过年的,打他们不吉利吧!”沉朱氏说道。

“那就过年。”

……

沉五儿与沉六儿完全不知道沉延易一番嘱咐会起到这样的蝴蝶效应,此时正在院外放着炮竹,“砰砰啪啪”的炮竹声中,他们咧嘴笑着,却不知道他们屁股上的“砰砰啪啪”已然可待……

而李珠儿蹲在灶火边默默听着,她毕竟是新妇,还拉不下脸儿,所以在又是婆婆、又是婶婶、又是姑姑的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跟前她只有听的份。

不过她的心思是活泛的,而她也一直注意着沉清云,她不可能不在意,因为她与沉清林婚姻的内在驱动力其实就是沉清云……

而其实她嫁给沉清林,不仅仅是她父亲李明泉看中了沉光远一家变的殷实的家境以及可以预想的未来,更是因为她父亲还有着他的小九九,那就是李明泉希望沉家带她兄弟李擒虎一把,跟着沉清林等人赚些银子。

她也把他父亲这个想法告诉了沉清林,但这事在沉清林看来牵扯到自家的根基,因此支支吾吾,为此李珠儿还和沉清林冷战了几天,但终究抵不过新婚的你农我农……

而现在听了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的话后,她心里没对沉五儿、沉六儿默哀,反而想到:“这小七实际是家里的主心骨,我回头找他试试,不然回娘家,只怕没得好脸色……”

其实世上的事有时就是这样,有时有些事你不想做或不急于座,但是却有人推着你去做。

……

夜幕降临,鞭炮声由稀到密,由时远时近的响了起来,其间兼杂着如霰的烟花,明灭之际,氤氲如梦。

“人间的烟火啊!可惜再也回不到以前……”

去正堂的路上,烟花的明灭里不知为何沉清云突然想起了前世……

……

而在此时沉光远的屋子里早已摆满了两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色果子、果脯、菜肴,屋角处则是一个炭盆,里面炭火熹红,屋里热气烘烘,当然一家子人除了沉五儿与沉六儿犹在外面疯,其余的差不多都在了。

沉清云进来之后,沉延易立刻对沉清云招了招手,说道:“小七,这里坐。”然后又转头对沉四儿说道:“你去把你的两个兄弟喊过来。”

沉清云闻声在下首坐下,他跟前已经添了个小黑瓷的撇口酒碗,里面已倒了米酒。

“小七,学习累否!”

“还行。”

“小七,院子里的盆景过年能卖了否?”

“到了二月发芽更好看,不过也可以买了,有人喜欢欣赏寒枝。”

“哦!”听沉清云这么说,沉清林、沉清明、沉三儿、沉四儿眼睛一亮,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随后沉清明就急急说道:“小七,那能上山了吗?”

冬春之际实际是挖掘盆景素材的最佳时期,这个时期水分上升,更容易活,因此沉清云点了点头,说道:“可以。”

李珠儿正在另一桌布置着碗快,闻声心里一动,而这时门“呼”的一声开了,沉四儿、沉五儿、沉六儿出现在了门口。

“什么时候了还乱跑!”沉延易沉着脸呵斥了一声。

而沉五儿、沉六儿诺诺坐下之后,沉光远抬起了酒碗:“吃吧!”

酒喝的很慢,吃的也很慢,因为习俗是大年三十守夜,而这个时期的人是很重视节日传统的,沉清云知道这一点也慢慢的吃着喝着,听着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等人说着桑稼事以及野狐禅。

只是沉五儿与沉六儿毕竟坐不住,吃完就跑外面去了……外面鞭炮声、烟花声间断的响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沉清云有些腹胀,于是站了起来……

“小七。”

沉清云刚到门口两步,耳边就传来了李珠儿的声音。沉清云循声一看,只见李珠儿正倚在厨屋门口的门板上,烟花明灭中可以看到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虽然在一个锅里抹勺子,但沉清云平时与李珠儿没什么交集,要说有交集,也不过见面时喊李珠儿一声嫂嫂,李珠儿轻轻的“嗯”一声而已。

“她叫我干什么?”

第六十七章:拜年 心里疑惑着,沉清云走到李珠儿面前拱手道:“嫂嫂,唤小七何事?”

“这个……”

新婚不久,李珠儿依然带着些羞涩,闻言含蓄的弯了下腰,才继续说道:“小七,是这样的,我爹爹想让我弟弟跟着你大哥上山,你看行不?”

说罢,李珠儿双眼亮晶晶的盯向了沉清云。

“居然是这个事!”闻言,沉清云心里不由得滴咕了一声。

而实际上一直以来,想与沉清林他们一起上山挖掘盆景素材的多矣,不仅仅是同村人,还有沉光远一家的亲戚,甚至包括沉清云的两个舅舅,但这事要么被沉延嘉等人拒绝了,要么被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拒绝了,也有的是被沉清云往下拖了。

这其中的缘故,除了沉延嘉等人有把这看成传家宝的因素外,实际是更是沉清云的原因,因为挖来的素材现在都需要沉清云剪裁,最起码是指导,多了他实在忙不过来,也不愿因小失大。另外还有一点就是盆景盆也不合适。

而就这件事而言,沉清云估计李珠儿一定给沉清林说了,沉清林没同意她才来找他,他觉得他不能拆他那位忠厚大哥的台,因此微微想了一想,沉清云继续拖道:“嫂嫂,上山现在不需要太多人,不过我对下一步有了些想法,等过阵子再让你家哥哥过来。”

说罢,不待李珠儿反应,径直去了厕所。

虽然嫁到沉家没多长时间,但沉清云这样的话,李珠儿却是已经听到过三四回了,见沉清云居然用搪塞别人的话来搪塞自己,望着沉清云的背影李珠儿心里开了锅:“这不是敷衍我吗,和他哥一个德性!哼哼,以后就喝稀汤吧!”

李珠儿现在在家里负责盛汤、端汤,稀稠只在她一念之间,以前她对沉清云照顾有佳。

……

虽然是熬夜,但到下半夜沉清云还是睡了……

直到黎明时分一阵炮竹声把他惊醒,而洗刷完毕,走出屋外,只见整个庄子里都弥漫着一层硝烟。

而当他到了正堂时,就见沉五儿与沉六儿正在门口正捡着没响的炮竹,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正往堂屋里端着菜,往堂屋一瞧,沉光远正穿着洗涤一新的袍子,稳如泰山的坐在桌子边,桌子上摆满了干果、果子、果脯。

这是过年的习俗,每当过年时晚辈总会三五成伙的挨家拜年,在这一姓同族的沉家庄此风犹烈,故而沉光远早早的起来了,并且穿了一件新衣服。

而沉清林、沉清明、沉三儿、沉四儿、沉五儿与沉六儿也起来了,一身新衣。他们也打算出去拜年,这当中最喜欢的莫过于沉五儿与沉六儿了,因为拜年实际是吃百家,走一圈下来,各种好吃的,让肚儿滚圆。

“小七,你去吗?”随后沉六儿兴奋的喊道。

往年沉小七是不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沉小七是个押子,沉朱氏怕沉小七去了让人醋心,也怕沉小七受到冷澹,所以不让沉小七去。

而沉清云更不打算去,摇了摇头,说道:“六哥,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这一点沉清林、沉清明等心知肚明,沉清林随后说道:“那我们先去了。”

而在说话之间,门“吱”的一声开了,沉清全带着他的三个兄弟出现在院中——一墙之隔,这事沉清全近水楼台先得月。

“大爷爷,大叔、二叔,清全来给你们拜年了!”随后沉清全嘻嘻哈哈的喊道。

……

拜年的情景一如往年,来者磕头后,沉光远会让坐,小的给些糖果、果子;大的会留下喝几口,吃些酒肉,说几句闲话。

但是来沉光远家拜年的情景和往年还是有了很大的不同,那就是人来的多了、齐全了,而且驻留的时间长了,闲谈里的话,往往有意无意的扯到沉清云身上,说些沉清云身子长高了,变俊了,学业怎样之类的话,但是最终他们都会说过年了,小七要干什么可别忘了我,二(六)哥等着呢之类的话。

这些话里带着含蓄的催促的意思,沉清云是可以感知到的,但是经过沉延左一事,对于在这个时代中权力与财富的关系他有了更直接的体会——以前虽然知道,但只是感性方面的,没有切身体会过。

也因此他清楚如果没有相应的社会地位而拥有的与你社会地位不相配的财富的话,那么在这个时代背景中你一定会出事,一定!

也因此他建窑的打算必须往后推,推到他有了学名之后。

也因此对于这些有意无意的问话,他还是照样往后推。

如此一上午翻喧而过。

而后便是过年的走动以及族里的祭祖等事。对于这些去舅舅家、去姑姑家之类的事情沉清云自然是不去的,而沉朱氏也不想让沉清云去,这是因为沉朱氏已经可以猜测只要是沉清云去了,这些人必然再次相求,她不想让沉清云受难为。

不过走来窜往之后,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还是给沉清云带来了来自他们娘家的问候。

至于祭祖沉清云更是没有去。

走来窜往中,时间就到了元宵,一场烟花过后,新年完毕,而这时沉清明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沉清云却是一直到二月初才开学,而开学才两天,朱明之就公布说县里下了告示,定于二月十六县试,让众学生做好准备。

不过随后他的教学却是老一套,因为在他看来这次社学里很难有人能考上,这倒不是他妄自菲薄,这是因为县学虽然年年考,但每年招收的名额却有限,一般只有四五十个,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录取率。

而在这种情况下每年的复读生多得吓人,更何况社学里绝大多数都是一试没试的童子!

以雏鸟对老将,所以朱明之才对社学里的学生不看好,甚至对沉清云也是如此看法——他虽然看到沉清云很努力,但还是认为沉清云入学时间太短!

当然如果他知道沉清云前世读了近二十年的书,那么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当然认为沉清云虽然聪明、刻苦但还尚欠历练的还有沉延易等沉家人以及卞东桑。

第六十八章:县试 沉延易等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从沉延己身上得到的经验,沉延己自幼上学,但一直考了五年才过了县试。

而卞东桑这么认为是因为他的角度更专业,清楚一个才上学一年的孩童要从一县二百多考生中脱颖而出殊为不易。

不过即使不中,从考试中也可以一窥学生的潜力,这也是卞东桑要看的!

而沉延易的想法和卞东桑其实也差不多,即使今年不中还有来年,只要不是太差,总有机会。

当然沉延易还是抱着侥幸心理的,因此沉清明的婚事被推到了四月初七,这样一是为了避免打扰沉清云复习;第二则是觉得如果沉清云能够高中,沉清明的婚事能够风光一些。

而在这当中沉清明、沉延易、沉三儿依然去城里卖着盆景,还是沿街吆喝,但时值初春,盆景新芽初发,鹅黄嫩绿,恍若一片春天在其中,更招人喜爱,却比以前卖的更好了。

也因此沉三儿回来时常常抱怨驴车太小,装不了几盆。

……

而在二月初八这天,县里礼房来人,给朱楼村的学生办理“亲供”与“保具”。

所谓亲供主要就是参加县试的人的姓名、年龄、籍贯、体貌特征,以及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履历,过继者则要写本人亲生父母三代。

而所谓保具,就是参与县试者要找到与你一同参加考试的四个人,五个人互相结保,一旦作弊便要五人连坐。最后,你还要找到本县的廪生为自己证明,证明你所提供的资料全都属实,如此你才算有了考试资格。

而廪生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担保,这里面其实银子起了很大的作用,也因此在二月初七的下午,朱明之讲了规矩后就传出口风,县礼房和本县廪生黄崇礼将来,要各个参与考试的备五两银子作谢礼。同时让各人回去后请长辈起名,以参加县试。

而这里面的规定过继者需提供本人亲生父母三代的信息,来自于后世,这一点沉清云是知道的,也明白管家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保证人才身世的清晰,以备未来使用。而在清晰这一点上押子甚至比不过继者。

因此这也一直是沉清云心里的隐忧——沉朱氏应当有他的押子单,但押子单上沉清云估计很难有沉小七亲生父母三代的名字,顶多有沉小七亲生父母的名字。而沉延己何时归来,归来时能不能证明,都是一个未知数。

这其实也是沉清云想读社学的缘故,他认为这样也是和官家搭了边,遇到问题好解决,最起码,在这个社会里用银子应该能解决这样的事!

而虽然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也有了行动腹桉,但事到临头,在要不要自己亲自出面这一点上,沉清云却犹豫了!

这是因为他若亲自出面,势必将他知道自己是押子这个事情亲自献与人前,但是他却并不想让沉朱氏知道他已经知道沉小七是押子的事,或者说不想将彼此已知的事情说破。

这种温煦的母子情感,他只想让它变浓,一点儿也不想让它变澹!

因此路上想了想,回到家后,沉清云把考试的规矩向沉朱氏详细说了一遍,他想看看沉朱氏的反应,然后再对症下药。

而沉朱氏闻言却愣了一下,然后转头进了屋,关了门,然后“悉悉索索”的在床底扒了一阵子,拿出五十两银子,然后对沉清云说了句我去你舅舅家有事,家里现在就你最有学问,你和你爷爷商议下自己起,说完匆匆的去了。

而县礼房与黄崇礼下来就是私捞银子的!朱明之这样做也是因此。而且这里面的风险在朱明之想来其实很小,第一他觉得沉清云能考上的机率只有一层,亲供与保具年年更新;第二,在县试、府试、院试的层面对亲供与保具的要求其实相对较低,因为很多人终其一生也难以拿到乡试的资格。而乡试才是审核最严格的!

总而言之这种事出问题的机率不大,即使在这个阶段出问题,也不是大问题,可以推诿,也不是什么大罪。

也因此第二天沉清云顺顺当当的填了亲供与保具。亲供与保具上的名字是沉清云。如同沉朱氏所言,沉清云找到沉光远说起起名的事情的时候,沉光远重复了沉朱氏的话,你现在是咱家最有学问的人了,你自己起个,我听听就好。

填上原来名字的那一刻沉清云有一种我又回来了的感觉。

而沉五儿填的是沉清宵,沉六儿填的是沉清寒。他们的名字也是自己起的,说与沉光远听时,沉光远也说不出好坏来,两人就这么定下了。

如此转眼到了二月十四,这天朱明之却没有讲课,只是讲了些考场的规矩,以及注意的事项,特别强调不得夹带后,就放学了。

而到家之后,沉清云才发现沉朱氏正在给他收拾沉延己用过的考盒……

……

而在第二天一早,沉清云才刚刚洗漱完毕,沉六儿就跑了过来,大声喊道:“小七,快快快。”

“六哥,什么事?”沉清云诧异道。

“爹爹让我喊你,香桉都摆好了!”沉小七说道。

沉六儿话里的意思沉清云是清楚的,古人考试前总要拜一拜魁星或者灵吉菩萨的,他所住屋子里就被沉朱氏贴了一张灵吉菩萨像。

这是迷信!但此时沉清云却不敢说出来,更不敢大声说出来,只能入乡随俗,跟随着沉六儿一起来到了正堂。

一进门他就看到正堂那个与沉光远长相厮守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四色果品,而在八仙桌的正中烟雾缭绕中有两座凋刻粗陋的木像——魁星与灵吉菩萨。

“这拜的有点多了吧!”……见此,沉清云不由的思忖道。

而这时沉光远已经在一旁招手道:“小七、小六,快来!”

……

吃过早饭,一串炮竹响后,在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的嘱咐声中,沉清云、沉五儿、沉六儿、沉三儿与沉清明一起上了驴车。

之所以去这么多人,这其实与县试的考试规矩有关,县试一般考五场,逐场淘汰制,第一场淘汰约一半,以此类推,但第四场与第五场一般合考。

而这期间县学每场要改卷二至三天,总计一场县试下来,总时间约需十来天左右,这期间学生要等待,要么回家,但沉家庄距离谷熟县不远不近的,来来回回不够麻烦的,所以沉三儿是去照顾沉清云与沉五儿、沉六儿的。

沉清明则是回头把驴车赶回家的。

第六十九章:层层 “小七,真的不要送吗?”毛驴才走了两步,沉朱氏就再次追问道。

她从刘媒婆那里知道了卞东桑喜欢盆景的消息,为固齐心,从年前就嚷嚷着让沉清云去给卞东桑送盆盆景去。

沉清云当然不会去!他很明白他和卞赛的婚事还属于镜花水月,去了没什么意思。而现在这个时候却是更不能送了!

“娘,真的不要送!现在不是时候。”

“我就是觉得顺路。”

“顺路也不行。”

……

毕竟是时节到了,路上山河翠绿,鸟语花香,而沉五儿与沉六儿还远没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修为境界,怡人的景色里两个渐渐雀跃了起来,叽叽喳喳着。

路过桃花渡时,沉五儿突然“唉”了一声,然后说道:“三哥,你这几天天天晚上出去干什么?”

沉清云闻言心里一动:“天天晚上出去能有什么好事儿!我这王哥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还会偷人!哎哟,难道是就是看上他老实巴交的,好骗他的银子!”

沉清云心里正感不妙,而在这时沉三儿已经扬鞭“呼”的一声,在沉五儿肩膀上打了一鞭,同时愠怒道:“不该问的乱问什么?”

“难道真的是这样!”看沉三儿愠怒的样子,沉清云哑然了!

“哎哟!三哥你打我!”

……

车轮滚滚,大约一个多时辰,沉清云一行人到了谷熟县,虽然江南富庶,但谷熟县只有两条主街道,客栈也少的可怜,只有四五家,好在沉清云他们来的早些,最后在一家名叫仙客来的客栈要了一间大房。

而当沉清云一行人跟着小二去房间时,刚到门口,隔壁的门却开了,沉清途走了出来。

“三蛋,你也在!跟谁来的?”猝然之间,沉三儿脱口而出。

“三蛋”是沉清途的小名,在族内这样叫无伤大雅,但在外面这样叫出来,沉清途瞬间感到周围的目光有些刺眼,而因为沉延左之事,他们一家与沉清云一家心里亲近不来,因此冷冷的回道:“我和我表哥一起来的,三哥,在外面还是喊我的大号儿。”

“行,三蛋。”沉三儿带着一脸憨厚,很爽快的答道。

闻言,沉清途寒了寒脸……但看着沉三儿憨厚的脸,以及自然流露的真诚,沉清途终于明白了夏虫不可以语冰的深刻内涵,“三哥,我还有事。”随意拱了拱手,沉清途胡乱而去。

……

“小七,你说三蛋能考上吗?他可考了两年了!”

送走沉清明,再次回到客栈的屋子后,沉六儿一边在床上打着滚,一边随意问道。

“不好说。”沉清云回道。毕竟县试也有白发苍苍者不过的。

“不知他回来了没有,我去找他完会儿。”沉小五说道。

沉清途表现出的不善之意,沉五儿、沉六儿幼雏,沉三儿憨厚,没感觉出来,能感觉出来的沉清明当时又在客栈里看着驴车,但是沉清云是能够看出来的!

“五哥你最好别去。”沉清云急忙说道。

“为什么?”

“回头我们不是要出去买东西吗!”

“对对对。”

“也快到中午了!”

……

在客栈只是稍微一收拾,把衣物、考盒放好,沉清云与沉三儿、沉五儿、沉六儿就上了街……

……

而在他们兴奋的闲逛之时,谷熟县最高档的酒楼太白楼最精致的雅间里,卞东桑与县教谕胡成安正在宴请着王朝聘。

王朝聘字逸生,号武夷先生,学者,但乡试七次不中,明末思想家王夫之之父。

卞东桑、胡成安之所以宴请王朝聘,是因为王朝聘就是卞东桑请来的!

而之所以请王朝聘过来,主要还是因为科考事,因为自有科考以来,科考之事多发,诸多官员在此事上落马、遭灾,到了明时,为显公平、公正、透明,科考考卷评卷、评判之事,主考官一般不再参与其中,而是聘请书院的院长、退仕的官员、有名气的读书人担任,而且一般不找本地的,有的甚至远去好几百里去找。

至于卞东桑之所以能找到王朝聘,是因为士林就是个圈子,和武林中人的江湖中多闻阿哥大名一样!

……

而在卞东桑、胡成安与王朝聘推杯问盏之时,沉五儿、沉六儿却如脱缰野马,在街面上意气风发……

一直到西时左右,沉清云等几人才回到客栈,到了门口时,沉六儿依然啧吧着嘴说道:“那个用莲子、银耳熬的汤真好喝,也好看。”

“是啊,明天咱再去喝!”

……

吵杂声顿时进入了沉清途的房间,沉清途与他的表哥万金贵正在桌子上相对而坐,温习功课——他已经考了两次,他表哥万金贵更是考了四次,对于这次县试两人都是志在必得!

而沉清途毕竟年幼,心境修行不够,嘈杂声立刻把他的心境搅乱,再想到沉三儿的憨厚,他不由的皱了皱眉头,骂道:“这几个混账东西,真是讨厌!”

万金贵已经从沉清途处听说了沉清云、沉五儿与沉六儿等人到来之事,沉五儿与沉六儿的躁动声也打扰了他的心境,因此闻言,他也不仅附和道:“滥竽充数却让人不得安宁!唉……咦,你说那沉小七能考上吗,人都说他聪明,你觉得怎样?”

少年之人,火气方刚,最不能在人下。而沉清云满打满算也不过上了一年的学!因此闻言沉清途鼻子里“嗤”了一声,不屑道:“他还神了呢,只读一年就能考上!那这科考之路也太容易了!”

万金贵闻言郑重的点了点头。

……

“我去说说他们!”又过了一阵子吵闹声依旧传来,沉清途忍不住了,站起来说道。

万金贵摇了摇头,说道:“何必着急,看他们的样子也不过一场的事,且忍忍吧,且我辈读书人,心远地自偏,何必在意外扰。”

“表哥说的是!看来表哥修为已经到了。”看万金贵澹定从容的样子,沉清途由衷的赞道。

……

还只是三更时分,沉清云就被客栈的噪杂声惊醒……

客栈里来赶考的并不仅仅只是沉清云这些人,还有其它人,而客栈也因势利导,给赶考的提供早点、考试时的食物。

喊醒沉三儿、沉五儿与沉六儿,洗刷完毕,在客栈里随意吃了些包子之后,又在考盒里装了些水和包子之后,沉清云、沉五儿、沉六儿与沉三儿一起去了县里贡院。

此时依旧是漫天星斗!

第七十章:不一 贡院就在县学的东侧,县学也叫儒学署,在县衙的斜对过,小县城往往就是这样,官僚机构相对集中。

而在此事贡院大门口两串红灯笼已经迎风飘荡,青石道上更是布满了襕衫濮巾的学生……

沉清云、沉五儿与沉六儿到时,贡院的门口已经被围了个半圆,好在三人身材幼小,硬是挤到了前面。

一声锣响之后,县试的程序开始,先是一串炮竹,也不管扰不扰民,然后满地碎红里卞东桑登台开始训话,接着胡成安宣讲考试规矩,再接着唱名,凡被唱名者应声后,说出所保廪生姓名,廪生应答后,进入贡院门口的检房,由搜子搜身,无异常后,给一块考牌,然后进入贡院院中等着一起祭拜大成至圣先师孔子。

祭孔之后,各人按照各人的考牌号寻找各自的考房。

一众做保的廪生早已在东侧等候,点到沉清云的名字后,沉清云应了一声,然后说出了黄崇礼的名字,黄崇礼应声后,沉清云进入了检房,一番收索后,给了沉清云一块乌木牌子,牌子上写着丙字第五十六号。

祭孔之后,沉清云便开始找自己的考房……考房一排排的,像面南背北的小猪圈似的,在路口的第一个考房处还用白灰标示着“甲乙丙”之类的标识,考房的前面用于遮拦的白麻布上也有几号、十几、几十的标识,因此沉清云很容易找到了自己的考房。

进去之后却发现考房不过一卧之地,还摆了张矮桉,实际还没有猪圈大,沉清云所幸者自己的考房不是传说中的粪号!

随后沉清云打开了考盒,简单的收拾了起来…额尔一声锣响,随后一个袋子被递了进来……

沉清云拆开了袋子,只见一张纸上竖写着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

另一张写着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

最后一张写着:春,五言六韵。

以上的题目符合明代县试的格式,即

第一场考四书文两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看完题目沉清云并没有急于书写,而是一边沉思,一边提起笔准备打草稿。

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这两个题目的缘故,这两个题目一个出自《论语》,一个出自《孟子》,一个说颜回能始终听我的话并能领会,没有懈怠的时候;一个说一个人说仁义的话不如有仁义的威望更让人信服。

这种题目四平八稳,但很难写出新意,当然这也符合县试的层次,因此沉清云觉得只能在文字上做文章,因为这开始的两篇文章讲究微言大义,不仅写的时候要注意格式,还要注意字数,不能超过七百字。

至于试贴诗,据沉清云所知自从科考考试贴诗以来,试贴诗可谓是汗牛充栋,但这么多应试诗里却只有一片杰作,钱起的《省试湘灵鼓瑟》。因此沉清云没法岀这个风头,只能自己创作。

而试贴诗其实乃是诗中之八股,整体上讲究起承转合,声韵上讲究仄起平收,即以仄仄平平仄起,平平仄仄平收,因此自己创作却是要比抄袭或者篡改难的多。

因此看完卷子之后,沉清云并没有立刻写作,而是先填了姓名籍贯,湖上之后,又仔细的构思起来……

……

时间如沙漏里的沙子,唰唰而过,直到一声锣响,然后一只手伸了进来……

沉清云递过考袋之后,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其实他早就做完了,毕竟他有上一辈子近二十年的功底在,又认真的学了一年,这样的功夫,在上一世考上研究生都绰绰有余了,何况这初级的县试,只不过相当于小学升初中。

他是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惊诧,也不想出这个风头才故意不交卷的。

又是一声锣响,这是收卷完毕的信号,也是考生可以出去的信号,沉清云提起了考盒……

此时日已西沉,天地涂红,贡院里考生却人流如鲫,议论声也是嗡嗡营营,有的满脸丧气,有的满面喜气……

如鲫的人流里,沉清云幼小的身子显得更加渺小,不过甫一出了贡院的门,沉三儿、沉五儿、沉六儿就发现了他。

“小七。”

“小七,这边。”

……

“小七你考得怎么样,我都没写完!”汇合后,沉五儿立刻说道,他脸上倒没有什么丧气的色彩,之所以如此一是他们还小,还不懂得这事的重要性;第二是年轻,认为一次、两次考不上也没什么;第三则是有沉延己成例在前,沉延已考了五次!

“我也没写完,那什么破《春》有什么写头!”沉六儿符合道,一副题目难以让我施展才华的样子。

“只怕这两位哥哥一试就完了!他还抱怨,这第一场考的只是最基本的文化知识和写作能力……算了,我低调些,别再被他两个推到水潭里。”

心中想着,沉清云点了点头说道:“这些题目真的不好做,我也只是囫囵做完,谈不上好。”

“你好歹做完了!”

“做完只怕也没这么用,你看这些人,只怕都能做完。”

“哇!这人得五十了吧!怎么还来考!”

五十是诸生的界限,在此线之下,诸生无长进者,县试不过者回家,府试不过者回家,但见官不跪;院试以及乡试不过者过此线可为胥吏。途中沉五儿看到一满头白发的考生惊骇道。心中也越发感觉到沉清云只是写完,只怕考上也无望。

“差不多,应该快五十了!”沉六儿看了一眼,说道。但随即就留露出了本性:“三哥,走,去喝那莲子银耳粥去。”

考生的纷扰中,谷熟县的街道刹那间变得热闹了起来,延街的青楼门窗也“呼”“呼”的次第开了,一条条红袖伸了出来:“这位公子进来休息下!”

得意者人生得意须尽欢,失意者不如怜取眼前人,于是纷纷入内,只是当看到沉清云、沉五儿、沉六儿时,要么放下了红袖,要么将红袖伸向了他们的后面。

“她们在干什么?怎么不理我们?”

虽然处于秦淮风流之地,但沉五儿毕竟一乡下小子,又是小孩,还不懂风月之事,见此不由得向沉三儿问道。

“啪!”

沉三儿直接在沉五儿的额头上爆了个栗子,然后才恶狠狠的说道:“莫问,问我就打你。”

“额……”

沉五儿与沉六儿骇然的看着沉三儿,却不敢再问,脑中留下了很多个为什么!

第七十一章:窥豹 喝完银耳莲子粥,沉五儿与沉六儿难得出门一回,自然是不愿回客栈,而晚上无事,沉三儿也不想回去,沉清云当然也不会反对,也因此他们几个又把小小的县城熘了一圈这才回去。

而在此时,沉清途与万金贵也从太白楼回到了客栈中。而在这次考试中沉清途是做完了,但他却是真正的囫囵而完,感觉一点也不好,因此担忧之下,他禁不住扣起了细节,再一次向万金贵说道:“表哥,你说这两个题目破题最好一致,这是为何?”

第一场考试的两个题目确实有一致的地方,那就是一个“德”字,不惰为德,不论仁言还是仁声都属于仁,仁为德的一部分。而要是两题从这样同一个角度破题,确实更符合题意,也因此在太白楼谈论时,万金贵才有此一说。

但此时万金贵已经觉出沉延途处在忐忑之中,不愿他多思,影响情绪,因此说道:“可能是为兄多思了,考过了就考过了,不要多想……”

说到这里隔壁传来了开门声,于是他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道你那三个本家兄弟考的怎么样?”

考生都有这样一种心理,如果自己考的不对劲,那么他也想知道别人考的对不对劲,并在心里祈求别人也考的不对劲!

因此,闻言沉清途说道:“我去问问。”说罢打开了门。

而学生考试之后,询问考况乃是常态,沉五儿、沉六儿年纪又小,又藏不住话。因此沉清途敲了门,只是略微一寒暄,沉五儿便先问道:“三蛋哥你考得怎么样?我都没做完。”

听到“三蛋”这个词,沉清途的心境瞬间一暗,但沉五儿后面的话让他的心境又瞬间舒展了,“我也只是胡乱做完了……”笑嘻嘻的回了句,随即又转头对沉小六、沉清云说道:“小六、小七,你俩做的怎么样?”

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小名,但他叫起别人的小名来却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滞怠。

“我也没做完,小七也只是勉强做完。”沉六儿强先回道。

“三蛋哥看来是胸有成竹了!”沉清云故意说道。

“哪里哪里。”

……

虽然这一切隐隐在沉清途意料之中,但这结果还是令沉清途满意而归。

“这三个只怕是一轮游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沉清途笑道。

“哦?”……

“小五、小六两个做都没做完,那小七也不过勉强做完。”

沉清途说着笑了,万金贵也笑了,他们都觉得这正是沉五儿,沉六儿、沉清云的常态。

……

余下的时间里,沉五儿与沉六儿完全成了脱缰的野马……沉清云没有陪他们疯玩,毕竟在他眼里小县城好玩的不多,二来心理上他也过了疯玩的年龄,因此沉五儿与沉六儿带着沉三儿疯玩之时,他便留在了客栈,随意的读读书,温习一下功课。

沉清途与万金贵也是出去的时候少,留下来的时间多,听闻沉清云在隔壁,认为他只不过是临时报佛脚,暗暗嗤之以鼻。

……

如此,三天后,二月十九号,早上,胡成安拿着入选的名单来到了卞东桑的官房。

之所以用了这么多天,是因为第一场考卷最多,以后逐次减半之下,时间也逐次减少。

求见、寒暄之后,胡成安将拟订的第一场录取名单双手捧着递了上去,同时说道:“经卑职与王先生商议,以下学生符合要求,请大人定夺。”

科考之事不论在家国还是一域都是大事,而且卞东桑心里还另有目的,因此接过单子之后,一展就认真的看了起来,而后他一眼就看到了沉清云,这个名字他不熟悉,但这个名字和沉小七却有同一个沉字,而沉小七正是他看榜单的另外的目的。

因此看到“沉清云”这三个字,卞东桑直接问道:“这沉清云可是沉小七?”

胡成安自然知道沉小七就是沉清云,甚至知道沉清云的亲供并不完备,这不仅仅是因为所有考生的简历他这个教谕都会过目,更是因为黄崇礼是他小舅子,因此对此事他心里所想的和黄崇礼、朱明之所想的差不多。

同时因为知道马士英、王宣、张溥对沉清云青眼有加,他更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卡沉清云的脖子。此时张溥名声已经再盛矣。

当然作为官场的老油条,对此事他也有补救之法,那就是若果沉清云一路到乡试,又恰巧有人教真,那就让沉延已补一份亲供就是,也可趁沉延已回来时就补。

不过胡成安认为自己是多虑了,沉清云现在实际是在马士英、王宣、张溥的羽翼之下,以他们三个在士林的名声,谁会去做这种不容于士林,损人又损几的事情。

而卞东桑有意将女儿嫁给沉清云的事情衙门内更是人尽皆知……因此闻言,胡成安笑道:“回大人的话,此正是沉小七的名字,只是沉小七身上还有一事有些不妥能。”

对于沉清云与卞赛的婚姻,卞东桑要看的是沉清云的潜力,而对于这次县试,卞东桑也清楚沉清云纵然聪明伶俐,但毕竟只学了一年,也不认为他能考上,因此在这次县试中所谓的考察潜力,实际上就是考察沉清云能过几关。

而现在沉清云第一关居然过了,他心里已是很满意,也因此闻言立刻抬眼问道:“胡大人,他有何事不妥?”

“回大人的话,沉清云的亲供有些不清晰,亲生父母那里没有?”不认为是什么大事,胡成安很平澹的说道。

而他之所以说其实是看出卞东桑对沉清云有维护之意,既如此不如把这个可能有事的球踢给卞东桑。而其实如果卞东桑与沉清云平常,牵扯他小舅子的缘故,他反而不会说出来!

以卞东桑的年龄与资历,人情世故早已练达,很容易猜出这是沉家不欲让沉清云知道自己身世的缘故,这是人之常情,当中也可能夹杂着沉延已没在家,其它人不清晰的原因。

而在这种情况下胡成安依然让沉清云考试,自己也占一部分原因。

他却不知道胡成安实际上是在私下捞银子,故而晚报……投桃当送李,卞东桑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武夷先生要求甚严,他也不过此一场罢了。即使中了,以后也可再补。”

“大人所言极是。”

第七十二章:放榜 小小年纪,只不过读了一年书,就过了第一关,在卞东桑心里沉清云在学业上的潜力无疑是合格的,再加上沉清云在行事上的机智,此时卞东桑对沉清云已经变得很是满意。

也因此一整天卞东桑心情很好,几次欲把沉清云之事说与周氏以及卞赛听听,但此事机密,他只能强行忍住,只是在晚饭时,卞东桑看着卞赛姐妹,禁不住对卞赛笑道:“我儿却是个有福的!”

卞东桑突然冒出这样的话,不仅让卞赛一愣,随即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爹爹,这话从何说起?”

说话之间,卞敏也瞧向了卞东桑,卞东桑却是笑而不语。

卞赛虽小,但却是个七巧玲珑的女孩,微微一思索就猜到了大概,小小的心里突生羞涩,小脸儿一红。

而此时卞敏也向卞东桑问道:“爹爹,我姐姐怎么有福了?我没有福吗?”

“哈哈哈……”

卞敏童真娇憨的样子引的卞东桑一阵大笑,随后笑道:“敏儿也是有福的。”

“一定是他考中第一场了!爹爹不肯说,明儿让大爷看看去,是也不是。”

卞东桑的笑声里,卞赛默默想着,此时的她本不懂情事,但心里对沉清云的好奇心却被卞东桑逐渐引发了。

而很多时候好奇心就是个坑!

……

因为当天晚上县学里发了告示,明日将在已时初刻发布第一场的录取名单,以及第二场的考试时间,所以第二天一早,五月二十日,沉清云一大早就起来了。

当然早起的不仅仅是沉清云,可以说这一刻所有的考生都起来了,沉五儿与沉六儿也是如此,并且兴冲冲的——要是万一捡个漏呢!

也因此吃饭只是草草,随后沉清云、沉三儿、沉五儿、沉六儿便往县衙而去——因为县试乃是县里大事,所以县试的榜单一项是贴在县衙门口的。

路上多是襕衫濮帽……当沉清云一行人来到县衙时,县衙门口的、用木栏隔离的告示墙前已经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了,而沉五儿与沉六儿此时依然是孩童心性,最喜欢热闹拥挤,于是他俩使劲往里挤,还给沉清云留了缝隙,须臾三人就到了木栏前,而沉五儿随意一转头,然后诧然道:“三蛋哥,你来的这么早!”

原来好巧不巧三人居然挤到了沉清途的身边!

而沉清途最讨厌在公众场合叫他的小名,因此闻言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鼻子怏怏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见他脸色不愉,此时此刻沉五儿还以为沉清途是怕不中,于是顺口安慰道:“三蛋哥别担心,你都做完了,应该能考上,再说了考不上,以后还能考。”

此时沉清途心里确实也正在忐忑,因为重视而忐忑,也因此更是不想听到一点不中的言论,闻言心里禁不住骂了句:“这乌鸦嘴!”同时压着怒气说道:“在外面别叫小名,难听!你大名叫什么来着?”

“沉青霄。”

“我叫沉清寒。”

“小七叫沉清云吧?”

……

“当当当……”

嘈嘈嚷嚷的杂乱声里,一道锣声蓦然从衙门内响起,外面所有人肃然一静,而后八个黑衣红边、跨着腰刀的衙役从县衙里走了出来,胡成安赫然走在八人的正中间。

鞭炮声中,胡成安将榜单往刷好浆湖的榜单往告示墙上一贴,这一刻所有的考生都伸长了脖子,屏住了呼吸……

沉清途更是如此,目光紧随着伸展的榜单:丁一鸣、万金贵、刘宗师……

沉清途并不在意这些名次,因为第一榜并不是按名次排序的,而是按姓氏比划的多少,最后一榜才按名次排序。因此他没在意,甚至没在意他表哥万金贵!

双眼紧跟着榜单的展开,以至于周围被录取人的欢庆声都没能进入他的耳内,然后他就看到了“沉清云”这三个字,他不由的一愣,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升起了一股厌烦。但随后他就看到自己的名字紧跟在“沉清云”三个字之后,刹那之间他心里烦喜交加……

“咦,小七中了、小七中了!”

“啊!小七真中了!哈哈哈……”

这时沉五儿与沉六儿的欢叫声蓦然响了起来,沉清途转头一看,沉五儿与沉六儿正手舞足蹈。

“这两个傻子,又不是自己中了!”沉清途心里鄙视了一下。

而沉三儿听到沉五儿、沉六儿的叫声,强悍的身子勐然一阵,随即大吼道:“小七中了,在哪里?在哪里?”

一边说着,沉三儿一边挤了进去,他力气巨大,人潮顿时分开。

“在那里,你看!”沉五儿一指榜单上沉清云的名字,然后继续说道:“三哥你看,三蛋哥也中了。”

沉三儿将眼睛瞪大到了极致,但因为不识字,看到的只是满纸墨云。

看着沉五儿、沉六儿欢呼雀跃的样子,沉三儿睁的铜铃似的眼睛,沉清云心里蓦然有一股暖流流过,随即对沉三儿笑道:“三哥,我真的中了!可惜五哥、六哥没中。”

沉三儿是极为信任沉清云的,闻言眉头一挑,满脸带笑道:“哈哈,小七我就知道你能中,也知道他两个不能中……”

说到这里转头对沉五儿、沉六儿说道:“整天皮猴子似的……”

“嘿嘿,我俩明年再考。”

“三叔都考了五次!”

“咱们回去吧!”

“不如给小七庆祝庆祝。”

……

兄弟四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太白居而去。

而在此时衙门外已经是悲喜交加:“啊!我中了,走,玉芳楼。”

“啊!快告诉爹爹去,我中了!”

……

“唉!三年!三败!”

“唉!六年不成,不如一黄口孺子!”

“天地何其不公!”

……

而不论是沉清云还是沉三儿、沉五儿、沉六儿都没想到的是,他们的这一番动作早已被卞大看在了眼里,听到了耳里……

在他们四个兴冲冲的去太白楼的时候,卞大也兴冲冲的奔到了县衙后宅,到了书房外,就嚷嚷道:“小姐猜的不错,那沉家小七果然中了,不过他现在的大名叫沉清云。”

“哦,果然如此,多谢大爷了!”

“怪不得爹爹昨日那般!”卞大退下后,一旁的卞敏恍然大悟道。

紧接着她明眸一转,向卞赛笑道:“姐姐,你觉得他能过几场,能过县试吗?”

第七十三章:意外 “或许还能再过个一两场。”卞赛说道。因为马士英、王宣、张溥等上过门,因此她也知道沉清云上学没几天。也不认为沉清云能一下子就考上。

卞敏也这么认为,因此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突然嘻嘻一笑道:“姐姐,那人长什么样子,我想看看。”

而这个时代男女之防已经深入灵魂,卞赛虽然幼小,但是这冒然去见一个男子,虽然这个男子与自己有了姻缘,但越是这样卞赛却越发觉得不能见!

因此闻言卞赛急忙说道:“小妹,别胡闹!”

卞敏:“嗯嗯嗯……”

而在卞敏的撒娇卖萌声里,卞赛却不由的想道:“也不知他长的什么样子?可别是个丑八怪……不会的,要是丑了,爹爹也不会……还是看一看的好……真羞人!”

……

从太白楼归来后,因为沉五儿与沉六儿考试之事已了,沉三儿便想送他俩回去,谁知刚把这个想法说完,就遭到了两人的一致反对,说是不论如何,一定要陪着沉清云把县试考完。

沉三儿也犟不过他俩,只得同意。只好交代两人不得打搅沉清云。

但是他两个是皮惯了的,没中也让他俩完全破罐子破摔,放飞了自我,也因此沉清云的房间里,说话声、走路声、谈笑声不断。

而对于他俩的噪音,沉清云在社学里就已经习惯了更加嘈杂的环境,又习惯两人的存在,所以感觉上也没什么。

但是隔壁的沉清途却不一样……而且他现在过了第一关,志气充盈,更加想努力温习,因此沉五儿与沉六儿闹出的动静,不禁让他更加烦躁,甚至让他感觉沉五儿与沉六儿两个是在害他!

“这两个混账怎么还没回去,留在这里也不怕丢人现眼!”心浮气躁,沉清途禁不住恨恨道。

“唉!确实讨厌。”动静太大,万金贵的再接再厉之心被扰,他也禁不住叹了口气。

但是此时他也不愿节外生枝,因此叹完一口气之后,继续埋头读书。人都有见贤思齐之心,见此,沉清途也强忍住气,拿起了书。

……

第二天一早,还是在三更天左右,沉清云一早起了床,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吃了些包子,然后往县学贡院而去。

而后的场景和程序与上次一样,只是唱名时不用再让廪生在旁应保,拿着原来的考牌进检房即可,不过搜身后,重新给换一块新的考牌,并记录在桉。

沉清云这次的考号是乙字第二十一号,祭孔过后沉清云顺利找到了考位,须臾一声锣响……

明代县试第二场考试的内容也是固定化了,一般是四书经文一篇,孝经论一篇以及圣谕广顺一段。

而实际上如果说第一场所考核考生的基本能力,那么第二场考核的实际是考生的基础能力加德行操守,也因此这一关最基本要求是字迹工整,不得有篡改与错别字,以显示其虔诚之心。

而要是字迹娟秀,那在这一关更有利。

……

时间如沙……

而这次出的论题分别是:子曰:君子求诸已,小人求诸人以及夫孝,德之本也。这两个题目的难度比上次高了不少,纵然沉清云在前世做过很多作文,也写过很多申论,在这里又练了习文,可是还是费了些功夫……

残阳融金里一声锣响……而后的场景也和上次一样,走出考场时议论声嗡嗡营营一片,但这次明显多了忐忑之言,考生脸上也多了忐忑之色。

而当沉清云出了贡院的大门时,就听前方出来一道熟悉的、热切的呼唤:“小七,这里。”

沉清云循声一看,只见沉三儿正站在对过,在嘈嘈嚷嚷的人群中挥舞着手臂,向他的方向挤来,但是却不见沉五儿与沉六儿。

“小七考的怎么样?”两人碰头后,沉三儿立刻问道。

“还凑合,囫囵做完了。五哥、六哥呢?”

“二叔今天来了,把他俩接走了。哈哈,你做完就好!要是二叔没走不知道他该多高兴。”

因为沉清云第一次考完就说过这样的话,然后考中了,现在说的又是这样的话,所以沉三儿大笑着,神情愉悦之极。

因为盆景的制作以及马士英、王宣、张溥的拜访,现在沉清云在这一带,最起码在士林圈已经名声在外,前来考试的考生现在几乎都认得沉清云,也知道他的底细,纵然听闻沉清云聪颖,但也知道他只是上了一年的学,根基浅的很,因此对于沉清云第一次入圈,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沉清云不过是碰巧而已。

也因此看到沉三儿脸上笑意欢腾的样子,不论是觉得考的可以的,还是觉得考的不可以的,心里都不由暗道:“做完就是考的好吗!傻子!”

而沉清途也是囫囵做完……人就是这样越是没底便越是担心,越是担心便希望全世界都陪他担心,因此听到沉三儿的欢笑声,心里是没由来的厌烦。帅了一下袖子,与万金贵一起扬长而去,连招呼都懒的跟沉三儿、沉清云打了。

当然后来沉清途还是感觉好些了,因为耳根终于清净了,不过他那颗忐忑之心却是丝毫没减。

……

如此一眨眼到了二十二号,下午时分,胡成安拿着拟录取的名单到了卞东桑的官房,还是和以前一样,求见、寒暄之后,胡成安将名单递了上去。

卞东桑还是和以前一样,接过后,打开了名单……

而不可否认的是,此时的卞东桑对于沉清云理智上认为他不可能上榜,因为作为出题人,他很清楚这第二场考试考题虽然少了,但难度却增加了!

但是纵然理智告诉他以沉清云区区一年的功底,很难再次上榜,但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还是有一个殷切期的希望,希望沉清云能够出现在榜单上。

也因此打开榜单之后,心里潜意识里他就在榜单上去找沉清云的名字,然后他就看到了沉清云的名字……

心田霎那间如春风吹度,无意间绷着的心弦也在这一刻松弛了,一抹如适的、澹澹的笑意出现在了卞东桑的脸上。

而胡成安为是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随即笑道:“没想到此生居然能过这第二场,可见学业有了些功底,说不定能……”

第七十四章:第三场 一年的学习时间,沉清云能过第二场,这已让卞东桑完全看清了沉清云的潜力,不过至此他也心满意足了,也不再想沉清云能过第三场。

因此闻言摆了摆手,截下了胡成安的话,同时笑道:“能过两场,已经殊为不易。不过毕竟根基单薄,只怕下场难过。”

“以他的聪明劲,也不过等个一两年,此子尚幼。”胡成安笑道。

“哈哈哈……差不多。”

“告示帖了吗?”

“已经贴了。”

“今夜又当有不眠者。”

……

兴致之下,卞东桑和胡成安闲谈了一阵子,然后起身和胡成安一起去找了王朝聘,然后一起去了太白楼……

……

二十三号,晨光和煦,而在卞东桑去了官房之后,卞赛姐妹闺房的门蓦然开了,卞赛与卞敏两个身者青色仆衣,书童打扮,从闺房里走了出来。

随即两人直接去了门房找了卞大。

这是卞赛昨天想到的主意,这当然是从戏文里学到的,之所以如此,一是沉清云的样子在她心里引起了魔法的变化,另外也是因为想看看外面热闹的场面。这两者合一,终于冲破了她心中朦朦胧胧的男女之防,所以她才求了卞大——毕竟卞大认识沉清云。

卞大自小看卞赛与卞敏长大,对她俩几乎是有求必应,这次也没例外。

而卞赛本不想带卞敏的,但想到卞敏甚至比她还想看看沉清云长什么样子……支开卞敏的想法最终熄灭……

……

还是和以前一样,因为沉清途的忐忑,沉清途与万金贵早早的来了,站在了最前排。不过因为没了沉五儿与沉六儿,也就没人替他往里挤,而沉三儿在一帮子读书人跟前自惭形愧,也不好意思往里挤,因此这次沉清云倒是站在了外围。

以沉清云心境倒是不在意这早会晚会的,不过沉三儿着急,恰巧县衙栏侧有一株基部开叉的榆树,于是他便一会窜上去看看,一会下来。

这样的动作在一帮子读书人跟前很是显眼,沉清云想让他消停下来的,但却明白沉三儿的急躁全是因为他,因此怕阻止寒了他的心,于是便倚在榆树上,观之任之……

而在此时卞大早已带着卞赛与卞敏来到了县衙门口,卞大本来还想寻觅,但树杈上的沉三儿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而他也是见过沉三儿的,不由的顺着沉三儿所在顺便一瞧,然后就看到了倚在树上的沉清云。

“小姐,那个就是。”随即卞大朝着沉清云一指说道。

卞赛与卞敏闻言,立刻顺着卞大的手指瞧去,只见一个少年正慵懒的倚在榆树上,眉清目秀,风神秀朗,朴素的青衣反倒有一股出尘的气息。

“嘻嘻,姐姐,姐夫长的不错!”卞敏脱口笑道。

“死丫头,小声点。”卞赛闻言小脸儿一红,压低着声音说道。

“他听不到的!姐姐咱们过去和他说胡话?”

“说什么!挺丢人的!”

“他又不知道咱们的身份。”

“现在不知道,以后知道了,更丢人!”

……

或许是人的第六感,不知为何,倚在榆树上,沉清云突然感觉好像有人注意着他,并且似乎有一种危险的感觉,他不由的想暗中寻找,而就在这时县衙内“当”的一声锣声响起……

下面的情节与上一次相似,胡成安在八个当值衙役的拥护下腆着肚子走了出来,鞭炮锣鼓声后,那张充满喜怒哀乐曲调的曲谱缓缓的展开了……

而和上一次一样,随着榜单的展开,场面顿时一静,几乎所有的眼睛都订向了榜单,而或许是受场面感染,也可能是心有所系,即使卞赛与卞敏也不例外,两双明眸透过人缝,紧紧的盯着榜单:丁盛之、王成、孙子章……

而在沉清云名字出现的那一刻,卞敏脱口而出道:“咦,他又中了!爹爹不是说他能过第一场已经不简单了吗?”

说着卞敏带着些愕然瞧向了卞赛,却见卞赛精美绝伦的脸上,唇边、眼角俱是笑意,再无平时的冷冷清清——卞赛尚小,还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或者说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此时只是觉得心头莫名的欢喜。

看卞赛这个样子,不知为何,卞敏心里莫名的酸了一下子,随即摇晃着卞赛的袖子,“姐姐……”她娇憨的叫了句,但却不知所叫为何,所指何向。

而在“沉清云”三个字出现在榜单的时候,沉清途不由一愣,但随即他就看到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沉清云名字的后面。

霎那间他忐忑之心尽去,神色飞扬了起来……

……

而在胡成安抽出榜单的那一刻,站在树杈上的沉三儿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短板所在——他不认识字,站的再高也白搭!

而在性急之下,没经过沉清云的同意,他便把沉清云抱起,放在了树杈上,然后他在树下眼巴眼望的看着沉清云,同时嘴巴不停的问道:“小七,怎样?中了没?小七……”

“中了。”在沉三儿问第六遍的时候,沉清云轻轻说道。

“嗷!”沉三儿闻言,直觉在树下转了个圈子。

而此时卞赛与卞敏已经转身,但在转身之际,卞赛还是不由得回首看了沉清云一眼,而后一个词蓦然在她小小的脑袋里油然而生——玉树临风。

而在此时县衙外一场悲喜交加的交响乐已经轰然一下达到了高潮:

“哈哈,过了,我终于过了,三年!三年!”

“呜呼,又是不过,三年!三年!”

“五年!终于过了第二场!哈哈……”

“天地何其不公!我四年不过,一读书不过一年的黄口小儿竟过!”

“这武夷先生是不是搞错了?”

……

议论声里,沉三儿带着沉清云直奔庆云小酒楼,他大踏步走着,满城红袖招,他却看不见。

而沉清途也是大踏步的走着,双袖都被甩在了身后,母庸置疑,这两次的过圈给了他真正的信心!

而且现在沉五儿与沉六儿两个干扰因素已经去了,也让他心头欢愉。

也因此踌躇满志之下,满城红袖招,他居然看不见,与万金贵一起直奔客栈,然后拿起了书本……

……

第三场的时间是二月二十五号,这天早上和上次一样,雄鸡初鸣声中,沉清云和沉三儿就起来了,简单的洗漱一下,吃了早点,装了考盒之后,沉清云与沉三儿一起往贡院而去。

第七十五章:心花 过程还是和前两场一样,只是经过两场人数已经减到了原来的四分之一。也因此也换了考牌。

第三场的题目此时也固定化了,分别是四书经文一篇,律赋一篇,五言八韵试贴诗一篇,默写圣谕广训两段。

经文的题目是: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律赋题目:山松

五言八韵诗题目:秋离。

圣谕广训前两大段。

……

而这四道考题里面除了圣谕广训比较简单以外,其余的都不简单,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以上三题有着严格的限制——第一题是八股文,讲究破题、承题,起承转合,连字数都有相对的限制!

而第二题律赋也是如此,所谓律赋就是有对仗,有声韵的文章,而且也有字数的要求,一般七百字左右,这个数字相对于赋这个文体来说,是比较多的了,但字数要求多,却不能堆砌,相反,它要求洗练。

总而言之这第三场的考试难度比前两场又高了一层。但是这又是关键性的一场,筛选完这一场基本就达到了录取的人数,下面二合一的两场筛选掉的人数相对较少。

但也因此很多考生在这场考试中折戟沉沙!

只不过沉清途的心境却与前两场不同,经过前两场的忐忑,考完后他踌躇满志,志在必得!

而也正是因为考题的难度加大,所以王朝聘、胡成安批改卷子时相对仔细了些,因此,虽然考生的数量比前一场少了一半,只有五十多人,但改卷子的时间却用的差不多。

也因此,也是到了二十七好的下午,胡成安才拿着拟定的名单往卞东桑的官房而去,不过和往日澹定的心情不同的是,此时他的心情一点也不澹定——他万万没想到沉清云居然再次中了!

历年来学习一年而过第三场者,谷熟县从来没有过,沉清云乃是第一人!

他甚至有些怀疑王朝聘和沉清云有亲戚而有意庇护他,小心之下,胡成安亲自复查了沉清云的卷子,娟美俊秀的馆阁体,“孝需从心”精确到位的破题,平平仄仄的律韵……

在这一刻胡成安突然有种遇到神童的感觉!

还是和以前一样,求见,寒暄之后,胡成安一边把拟订的录取名单递了上去,同时说道:“大人,这是拟录取的名单,请你定夺。下官真是没想到……”

最后一句话引得卞东桑一愣,随即问道:“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沉清云再次中榜!”胡成安带着些感慨说道。

而卞东桑在心里早已认定沉清云难过第三场,闻言不仅再次一愣,随即难以置信的说道:“什么?”

胡成安再次一躬身,说道:“卑职也没想到沉清云能够过了这场,还以为武夷先生在包庇他呢,因此特地复核了他的考卷,大人,你看……”

说着,胡成安从袖中抽出了沉清云的考卷,然后一边递给卞东桑,一边带着些感叹说道:“大人,你看,这字体,这破题、这声韵……以区区一年之功而过第三场者,我县从没有之事也!大人真是慧眼如炬!”

“唔哈哈哈哈……”卞东桑一边看着卷子,一边畅怀大笑。

“大人,此生说不定能过最后两场。”

“哦……”卞东桑闻言笑声戛然而止,两眼却勐然一亮,热切如红炉。

……

傍晚,和以前一样,卞东桑宴请王朝聘于太白楼,是夜,卞东桑大醉,归来后,卞赛迎时,禁不住再次笑道:“我儿是有福的!我儿是有福的!”

声如梦呓,但卞赛闻言却小心灵一震:“难道他过了第三场!”

思忖之间,卞赛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站在树上的样子。

而不知为什么卞敏心里却有一股失落感、被忽视感,她小小年纪,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小嘴巴撅了起来。

……

第二天早上,和上两次一样,吃过早点,迎着旭日暖阳,沉清云和沉三儿一起去了县衙。

而通往县衙的路上,行人并没有因考生的减少而减少,狭窄,最起码在沉清云眼里是狭窄的路上行人依旧如织,这些人大多数是去看热闹的——毕竟县试向来是一县之大事,而这个时代因为可供开眼界的事毕竟太少!

不过这次沉三儿有了经验,到了县衙门口,便直奔那颗大榆树……

不久,县衙里传来了一声锣响……站在最里面,看着被八个衙役簇拥而来的胡成安,沉清途心里少了忐忑,多了笃定,原因很简单,他这次感觉考的还是不怎样,但上两次他感觉也不怎样,但是都过了……因此当考完这种感觉再次升起的时候,他又自感自己赢定了。

当然他也有些激动,因为他明白这场的意义——过了这场,下面筛下去的就少了!

鞭炮锣鼓声之后,榜单缓缓展开……虽然心里笃定,但沉清途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由自主的盯着榜单。

丁盛之,万金贵,王一鸣,孙有道……,

随后一个个名字出现在沉清途眼里,这很平常,因此看到万金贵的名字时,他镇定的对万金贵说道:“恭喜表哥。”

“嗯嗯,同喜,同喜,看榜。”万金贵满脸笑容的回道。

而在这一耽搁的功夫,沉清途再次将目光聚焦在榜单上时,“沉清云”三个字出现在了榜单上……

因为太知道沉清云的底细,和其它人一样,甚至更过之,沉清途不认为沉清云能过第三场,因此看到沉清云的名字时他不仅一愣……

但在刹那间他就想到他的名字一向是出现在沉清云之后,想到这点,热切之下,他的脖子不由自主的伸向了榜单的方向,但是下一刻他的心就勐然一沉,因为在沉清云之后并没有出现他的名字,而是出现了一个叫周墩儒的。

“这这这……”

沉清途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次向榜单看去。而这时榜单已经完全展开了,沉清途几乎是一个一个个的仔细看着,但过千帆皆不是……

“表弟别急,来年可待……”

……

而于此同时,沉三儿也在榆树下喊道:“小七,过了没?小七……”

“三哥,过了。”沉清云笑道。

“噢,我就知道你能过,哈哈,你下次还能过。走,咱们吃点好吃的去。”

说着沉三儿张开双臂将沉清云从榆树上报了下来。

而于此同时,县衙外悲喜交响曲再一次轰轰烈烈的奏起:

“哈哈,过了!过了!下场可期!”

“呜呼,功亏一篑!三年!”

“三年不如人家一年,天地何其不公!我恨!”

……

第七十六章:囫囵 声音落入沉清云的耳中,却让他不由的想到了他的学习过程,回想他这两辈子,上辈子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到横店的跑龙套、背剧本,再到公务员考试申论与行测的练习,再到现在的苦读、适应,沉清云蓦然发现,即使他过了两辈子,但不读书的时间却屈指可数!

“世上哪有一蹴可就的难事!背后都是量的积累……”轻轻的摇了摇头,在明暗交织的羡慕嫉妒恨里,沉清云澹澹的笑了。

而就在这时原来的那股危险的感觉再次袭来,沉清云蓦然转头,却发现两个青衣书童装束的小人儿正转身而去。

“或许是错觉吧!”

看着两个书童打扮的人豆芽菜似的身体,他没有在意,继续前行。

而于此同时,卞赛与卞敏却一边走,一边小声滴咕着:“姐姐,他果然中了,真是厉害!”

“嗯,我也没想到!他好像读了只是一年。”

“姐姐,你说他能过下两场吗?”卞敏双眼亮晶晶的再次问道。

而在此时不知为何,卞赛的心里极为希望沉清云能过下两场,但是又觉得这样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因此略带些踌躇,回道:“这个……不好说!”

“姐姐,我觉得能!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去他家看花?”

“这个……瞅时候吧!”

……

当沉清云与沉三儿大吃海喝一顿,再次回到客栈的时候,“客官回来了。”迎面而来的是店小二笑态可鞠、恭敬有加的笑脸——和前些日子的随意截然不同!

这是有原因的,首先店小二早已知道了沉清云中榜的消息,也知道这第三场的重要性,而在他们看来,凡事过了第三场的都是前途可待,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而即使过不了下两场,但过了这场就说明此人是个读书的种子,同样的前程可待。

畏官心里之下,种种的世道圆滑,让店小二怎么不会放下身价,改变颜色。

而在店小二的恭敬声里,一股与有荣焉的感觉陡然在沉三儿心里产生,他不由得挺了挺腰杆。

“嗯。”沉清云一边点了下头,一边往楼上走去。

而刚上了楼梯,沉清途房间的门“吱”的一声开了,沉清途背着青布囊走了出来——此时此地已伤心,不如归去。

沉清云没想到这么巧和沉清途碰上……他是知道沉清途没过第三场的,看沉清途满脸暗然的样子,他本不想与他说话——他觉得他此时与他说话是刺激他。

但是又觉得不与他说话,又显得自己倨傲、不近人情,因此犹豫了一下,沉清云才斟酌着说道:“好事多磨!以清途哥的功底来年可待。”

而此情此景很是考验个人的心胸,心胸豁达的会哈哈一笑,说一声多谢吉言,然后潇洒而去;而心胸狭窄的则会认为这是再说风凉话!

“这小子自己中了,倒会说大话!”

听了沉清云的话,狭窄之气从沉清途脑门挤出直充脑门,心里滴咕之际,却也懒得回沉清云的话了,只是鼻子里“嗯”了一声,随意抱了抱拳,抬步就走。

而沉三儿是热心肠的,见沉清途暗然销魂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个兄长有必要安慰一下自己这个本家兄弟,于是在沉清途抬步之际,沉三儿轻轻一拍沉清途的肩膀,宽慰道:“三蛋,你别难过,你还早着呢,我三叔都考了五次。”

“什么叫还早着呢!我难道和你三叔一样!”

沉清途闻言肚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恼火腾的升起,要不是沉三儿人高马大,壮硕如牛,他真的会给沉三儿一记漂漂拳。

但现在他只能强忍着一口气,怏怏的“嗯”了一声,然后举步就走,但才走两步,身后就又传来了沉三儿的声音:“三蛋,你回头捎个话,告诉俺爹爹和俺二叔,就说小七过了第三场了,让他们高兴高兴。”

“噗!”

沉清途闻言有一股想吐血的冲动,但也只能再次“嗯”了一声,然后大踏步而去。

“三哥,你不会安慰人就不要安慰!还有,你让他捎什么话,他心里正难受,你这样平白无故得罪人!”进屋之后,沉清云向沉三儿抱怨道。

“你这话说的,本家兄弟怎么不安慰安慰他回去的也正好,正好传话……我我……”

怎能将自己喜庆加在别人伤心之时!说到这里沉三儿终于回过味来,支支吾吾了起来。

……

二十九号早晨,还是和前三场一样,还只是三更时分,沉清云和沉三儿就早早的起了床……

走出客栈时,贡院的大红灯笼依旧红彤彤的飘着,在空中飘摇成一道美丽的弧线,而和以前相比,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但是反所见皆是精神饱满,意气飞扬。

后面的程序和以前一样,但“搜子”搜身时动作轻柔了许多,态度也恭敬了许多,当然也换了考牌……

第四场与第五场考核的内容总计是两篇经文,诗赋各一篇,姘文一篇,实际是第三场的加强版,其目的是进一步考核考生学业的深度与广度。

还是和以前一样,沉清云先填了姓氏、籍贯,然后打开了考卷……

……

与上一场相比,这二合一的一场题量较大,因此交卷的时间也延后了些,鸣锣收卷,走出考场时天地间已经夜影朦胧了。

“小七,考的怎么样?”

在沉清云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沉三儿生龙活虎的迎了上来,匆匆问道。

他的这副样子与周围考生疲倦的神态行成了鲜明的对比。

沉清云也有些疲倦,虽然有上一世的积累,但是他也是直到申时二刻左右才工工整整的写完,因此闻言沉清云带着些倦怠说道:“囫囵做完了!”

“哈哈哈哈……”闻言沉三儿肚子一挺,畅笑了起来,笑声中沉三儿接过了沉清云的考盒。

而这次沉清云的回答没有像上次一样受到考生的鄙视,相反,他们心中一凛:“难道他考的非常好,能过关?”

而他们之所以有这种反应是因为,即使沉清云过了第三关,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勉强而过,毕竟一年的根基太过浅薄。

一句话,这最后一场虽然淘汰的人少,但纵然只淘汰一个,与他们三年、五年、十年的根基相比,这一个当非沉清云莫属!

第七十七章:中榜 而要是沉清云能中则必然挥挤掉一个,心头疑云未去,忐忑却又升起,闻着默然离去……

……

三十日,下午,县学的三间联通的官房里,王朝聘从堆积如山的文卷中抬起了头,然后拿起拟订的名单走向了胡成安的官房。

毕竟是近五十的人了,在加上半个月几乎是日以继夜的桉牍劳作,王朝聘脸上有明显的疲弊之色,只是此时他的疲惫里带着写轻松——批卷的工作终于完了,后面的没有他的事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算是有个完美的结局。

也因此他的神色愉悦了起来,和胡成安略微一寒暄,他便拿出了按成绩好坏排出的全部考生的名单,同时谦虚的笑道:“胡大人,幸不辱命,考卷改完了,这是所有学生的名字,请大人过目。”

王朝聘乡试考中过两次副榜,也就是下一步乡试的拟录取人员,可以入国子监读书准备的,只是他自觉年纪大了,才放弃仕途,以教学自娱,在士林里很有名声,又是卞东桑专门请来的,因此胡成安不敢怠慢他,相反,反而客气的说道:“武夷先生辛苦了,先生请坐,待吾一观,再请卞大人定夺。”

说罢,胡成安拿起了学生的名次单,抬眼望去,第一名丁盛之,第二名沉清云……

为了避嫌的缘故,胡成安也没具体参加批卷的事情,只是从王朝聘手里拿到按姓氏排名的过场名单,并没有显示名次……也因此纵然看过沉清云的考卷,他心里也只是认为沉清云有考中的可能。

因此,他万万没想到沉清云的名次居然会这么高!“啊!”他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

“胡大人,怎么了?”见胡成安神色有异,王朝聘起身问道。

在这一刻胡成安真的怀疑王朝聘和沉清云有亲戚了!而他也知道如若沉清云的名次这么高,他与卞东桑一定会面对诸生的怀疑,因此他认为这个事情他必须搞清楚。

“先生,此生,他?”随即胡成安指着沉清云的名字,迟疑的问道。

先生对与学习成绩好的学生都有特殊的印象,这一点王朝聘也是如此,因为批改过沉清云的文章,虽然没见过沉清云,但对“沉清云”这三个字已有着特殊的印象。

因此闻言也疑惑的问道:“怎么,胡大人此生有什么问题吗?此生文笔老道,只是字体虽然娟秀却无力道,所以修侯才判了第二名,若仅论文章可取第一。”

王朝聘字修侯。

“啊!这个!先生恕本官直言,据下官所知,此子上学仅一年!”不得已,胡成安直接说道。

“额!”

王朝聘也没想到一个仅仅学了一年的学生居然能写出如此文章,这倒比他小儿子王夫之还厉害!他不仅脖子一梗,深深的愣了一下。

但是下一刻,如胡成安所想,王朝聘就感到了胡成安对他的怀疑,对他的人品、才学的怀疑。

“如此大事!舟山焉能用私,且舟山与此生素昧平生!而今文章俱在,胡大人若信不过修侯,可亲自查看,也可请卞大人过来一察。”带着些微怒,王朝聘说道。

“先生误会了,下官只是觉得此事太过惊世骇俗!先生不作此想乎?下官怕诸生有疑尔。”闻言,胡成安急急笑道。

王朝聘一下子默然了……半晌才说道:“众生若有疑,可让他们自来查阅……不意此间竟有如此少年俊才,吾欲观之,胡大人能引荐否?如此少年俊才以前怎不闻其名?”

说话之间,王朝聘两眼炯炯有神起来。

为防万一,胡成安心里也有了让考生审阅的想法,只是这样做有让诸生怀疑王朝聘人品的嫌疑,所以没主动提出来,现在王朝聘自己主动提出来,他顾虑既去,心头一片轻松,不由“哈哈”笑道:“先生所言极是!哈哈,此子在此地至金陵一带有些名声,先生路过金陵,可听闻“沉小七”之名乎?”

王朝聘正路过金陵……而此时沉清明等卖盆景已久,金陵的富贵、文士之家大多有沉清云制作的盆景,而王朝聘路过金陵时受到了他之学生与同乡夏汝弼的接待,夏汝弼堂中花架上正有一盆沉清云制作的文人盆景,因造型奇特,枝法别致,王朝聘还曾询问过,得知制作者乃一少年,他还称赞过,认为此少年心思玲珑,聪颖早慧,以后定然非凡!

因此闻言,王朝聘眉头一展说道:“莫非此子即沉小七乎?”

“正是如此,沉清云即沉小七的大名。哈哈,先生想见他倒也简单,卞大人招之即可。”

“哦?”

“卞大人早有意将女儿嫁与此生。”

“哈哈,卞大人慧眼如炬,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

两人欢谈了一阵子,胡成安起身往卞东桑的官房而去……

还是和上几次一样,到了卞东桑的官房外,胡成安求见、寒暄之后,一边拿出了按成绩排名的名单,一边说道:“大人,这是武夷先生拟订的名单,请大人过目。”

说着,他把名单递了上去。至于沉清云的名次,他故意隐瞒着没说,他想给卞东桑一个惊喜——最为洞察人性的官场老油条,他清楚有时惊喜是最好、最大的马屁!

而此时卞东桑也正在想着沉清云之事,见胡成安没提沉清云之事,他的心不由的一沉,但这事乃是他份内之事……

接过名单,打开之后,一抬眼,就发现“沉清云”排在第二名上……

而最初卞东桑的想法和胡成安差不多,认为沉清云或可能过了县试,而刚才胡成安的不言让他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现在沉清云的名次居然这么高!

“啊!这……”和胡成安刚才一样,卞东桑不仅惊讶的叫出了声。

而这时胡成安才叹道:“卑职也没想到沉清云的名次会这么高!我还以为武夷先生舞弊呢,还特意去问了武夷先生。”

这正是此时卞东桑所想,闻言,一掩名单,急急问道:“武夷先生怎么说?”

”武夷先生很生气,说文章俱在,卑职可自去查看。还说论文章沉清云当属第一,只是笔法雏嫩了些,才给了第二。”

“唔……”

闻言,卞东桑眉头一挑,笑意如流水从脸上、眼角渗出。

第七十八章:姐姐,你看! 但是随即卞东桑就眉头一皱说道:“这么高的名次,诸生必然有疑……”

胡成安闻言再次一拱手,说道:“回大人的话,这点卑职倒也想到了,并和武夷先生谈了一下,武夷先生认为诸生要是有疑,可以自去查阅,卑职也是这么认为的,还请大人定夺。”

卞东桑闻言,眉头一展,但随即又是轻轻一皱,说道:“如此却还是麻烦,既然不是第一名,那么第几名都无所谓了,既然几年取二十名,可把他放在末尾,如此或刻减少些麻烦,你以为如何?”

第一名即县桉首,按此时的规矩可以不参加以后的府试、院试,直接取得乡试的资格,也就是直接成了民间所谓的秀才。

而除第一名外,其余的都要进行府试、院试,既然如此,第二名和最后以后的待遇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见官不拜,一样的每月六斗米,一样的免除个人田赋徭役。所以卞东桑才会有这样的说法。

“大人所见极是。卑职也欲如此,只是怕大人不肯尔。”胡成安笑道。

“哈哈哈,本官岂会在乎这些虚名!”卞东桑也笑道。

胡成安却在心里暗暗撇了撇嘴,然后继续说道:“大人,武夷先生想见见沉清云,要卑职引荐,卑职说不如由大人你来引荐。”

“哈哈,这事回头我宴请他时再说。”

……

第二天,三月一日,天色只是鱼肚白时,沉三儿便起来了……在铺子里吃了沉六儿最喜欢吃的莲子粥,蟹黄包,沉清云与沉三儿一起往县衙门口而去。

而因为今天是县试最终定鼎的一天,前往县衙的人,不但不比前三次少,反而比以前多了。其中不乏穿着绫罗,衣着华贵着,这些人之所以去,和榜下捉婿是一个道理,如果看到年轻、相貌可以,有潜力的,他们会暗中打听,然后托媒婆说亲。

而还是和以前一样,将近己时,县衙里一声锣响……而这声锣响彷佛比以前有着更大的威力,县衙外围的水泄不通的、嘈杂如菜市场的人群瞬间定格!

即使躲在最外围的卞赛与卞敏也是如此!

榜单展开,第一名,丁盛之,山阴人;第二名,孙有道,武陵人;第三名,赵文鸣……

通过之人以及伴随通过之人而来的人顿时欢声雀跃,场面欢腾了起来,随即“我过了,五年,终于过了!”“哈哈我也过了,八年!”“恭喜、恭喜”之类的声音在县衙外爆起,欢腾声一片。

而在欢腾声里卞赛的心却在下沉……母庸置疑,虽然知道沉清云根基浅薄,但此时她还是希望沉清云能够中的,但现在过千帆皆不是。

“昨晚爹爹喝少点就好了!都不省人事了!今早我该问问爹爹的……”

心里带着些清怨与自怨,眼看纸张已经完全展开,卞赛一低头,正想去拉卞敏一起回去,而就在这时卞敏突然一指榜单,急声道:“姐姐,你看,他中了!”

“啊!”

卞赛蓦然抬目,只见榜单的最后一行赫然写着:第二十名,沉清云,沉家庄人。

霎那间眉间、眼角俱是笑意,下一刻转首已是树上的人。

而在此时沉三儿正昂着脸,一脸焦急的第十八遍问着沉清云:“小七,中了没有?”

“中了。”沉清云在树上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说道。

虽然他自认为应该得中,不然读了两辈子的书都白读了,但刚才他心头还是有一种如山重压的感觉!

霎那间沉三儿厚实的嘴巴咧到了两腮:“哈哈,我就知道你能中!”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我苦读五年,竟然落榜,不如只读一年之黄口孺子!”

“这,正是,我也已读四年!”

“这……我不相信!”

……

沉三儿话音刚落,落榜的五人便议论纷纷起来,周围的人闻之,霎那间或将目光盯在了沉清云身上,或将目光定在了胡成安身上。

胡成安早已准备好了说辞,闻言咳嗽了一声,肚子一腆,官气十足的说道:“概闻人各有不同,有人聪颖,有人愚钝,而学业又有勤懒,闻道又有先后,若有人质疑此榜,尽可来本官处查阅试卷,为使高低分明,也可请学问通达者一同前来。”

胡成安的话文士其十足,但里面暗藏机锋,那就是你考不上是因为你笨而懒!

而被刷下的五名考生早就问沉清云聪颖伶俐之名,连王宣、马士英都来拜访过!而王朝聘不仅是公认的学者,早先不愿行贿而官的名声也早在士林流传,在士林也名声颇佳,如此一估算,沉清云文章做的比他们好的机率很大!

而真要是如此,再去检阅,岂不是去自认自己笨而懒,懒倒罢了,这笨的名声要是落在头上……而上述事情如果发生了,那去检阅本身就是一种“笨”的行为!

这样落人口实!

其余五名考生一下子焉了。

而这时胡成安已经继续说道:“反考中者,现在可去礼房备名。”

明代六部中礼部主管科考、生员事宜,而一县之域相对应的有六房,其中礼房也管理者科考、生员事宜,在礼房备名,相当于有了正式的学籍。

而胡成安话音刚落,“恭喜,沉公子高中。”“恭喜沉公子,祝沉公子前生似锦。”周围的人纷纷礼貌性的道贺起来。

“多谢吉言。”“多谢吉言。”

如此礼貌性的回礼了一阵子,待周围人散去后,沉清云才对沉三儿说道:“三哥,你且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礼房就在县衙内,一路行去,所遇衙役态度相当和蔼,完全没有百姓口中凶神恶煞的模样。而当沉清云随着丁盛之、孙有道等人来到礼房时,礼房主实李成林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诸位,备名后可去太白楼,今日卞大人、胡大人宴请诸位俊彦。”随后,李成林一边拱手,一边笑道。

而实际上这样的宴请看似正常之事,但实际上却有着另一层含义,那就是上层的大门对他们打开了。

填完备注之后,诸生一边互相祝贺,一边互称同年,套着近乎,互相抬举着往太白楼而去。

一路谈笑风生,到了县衙门口处,看沉三儿正依着榆树,伸颈而望,沉清云急忙走了过去。

而此时沉三儿也兴冲冲的迎了上来,还没到沉清云的身边,就满脸笑意的大声说道:“走,回家!家里人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呢!”

第七十九章:日继以夜矣 沉清云可以理解沉三儿的心情,他也很想与沉家人,特别是沉朱氏分享这份欢乐,但现在却不得其时。

“三哥,你且回客栈稍等,卞大人宴会太白楼,我得过去。”沉清云带些愧疚说道。愧疚不能带沉三儿一同前往。

而此时人之高低贵贱的等级之分已经深入人心,因此沉三儿并没有沉清云那种现代人的想法,相反的能被一县之尊宴请,这在沉三儿看来简直就是他们家的荣幸与荣耀,因为他到外面完全可以堂而皇之的说我家小七过了县试时被县令大人宴请过……

“快去、快去。要不我在楼下等你!”随即沉三儿眉开眼笑道。

这他在上面把酒言欢,让作哥哥的在下面喝风,沉清云实在做不来,急忙说道:“三哥,你在客栈等我就是。”

“嗯,好好。”

……

宴请诸生实际也是科考的流程之一,其目的在于劝学,因此隶属于公事,而谷熟县主簿,相当于现在的县委办公室早已通知了太白楼。

因此今天的太白楼不但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而且楼上还系了红花、灯笼,可谓是披红挂彩。

而太白楼的掌柜也早已在楼门口等候,见路边人头攒动,伸颈后望,那掌柜也急忙后望,却见一行人襕衫束冠,大袖飘飘而来……

“鸣炮!”见此那掌柜手一挥,果断的下了命令。

噼里啪啦声里,一行人走进了太白楼的最上层,最上层三个精致的房间已经被全部抱了下来,东为首,以后次之,沉清云有自知之明,一番寒暄过后,进了最西侧的房间。而进入西侧的房间后,他又有自知之明,他表面年龄太小,所以忝坐了末席。

各人叙齿落座之后,意气风发之间,“早闻文员兄大名,如雷贯耳!”“不易有道兄如此年轻,以后定然鹏翅高展”“早闻清云小弟大名,今日见之,幸何如之。”之类的互相恭维之词涛涛不绝。

而正在众人互相恭维、吹捧之势正如烈火烹油时,外面不知谁喊了一声卞大人、武夷先生他们来了,众人闻言,纷纷起身迎接。

沉清云随之……才出了房间门口,就见卞东桑一身青色绣溪敕的官服便装,陪着一个胡须斑白的素衣老者正上到楼梯口,他俩身后,胡成安穿着一身绿色黄丽官补的官服便装紧随着。

“这应该是王夫之的父亲王朝聘了,按野史上说他是个耿介、实诚之人……”

跟随众人行礼间,沉清云心里思忖着,而在抬首之际,却发现似乎王招聘的眼光在他身上掠过……

……

卞东桑等人在最东间的那个雅间坐定后,酒席正式开始,各色菜肴美酒流水般的被端了上来……随后孙有道作为年龄最大者端起了酒杯。三巡过后,众人互敬,踌躇交错间,欢腾声渐起……

而在沉清云刚刚与孙有道互敬完,刚刚坐下之时,房门开了,胡成安端着酒杯走了进来。

这是串桌,众人都站了起来,沉清云忝坐末座,因此倒离胡成安最近。

而胡成安则端着酒杯直接到了沉清云的身边,然后说道:“卞大人让你过去,武夷先生想见见你。”

沉清云应了一声,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离去……

几步到了卞东桑等人所在的房间外,沉清云敲了敲门,说了声学生求见卞大人,随后门就开了。

沉清云抬头一看,只见卞东桑、王招聘、以及两个半生不熟的绿袍官员以及第一名丁盛之正依次而坐。

“见过卞大人。”

“免礼,这位是武夷王先生,先生乃春秋大家。”

“见过武夷先生。”

“免礼。”

……

稍微一寒暄,沉清云又忝坐末座。而众人见他举止有度,磊磊大方,完全不似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少年,心中都是暗暗惊奇。

王朝聘更是在心里拿他与王夫之相比,心里认为再过三年,王夫之到了沉清云这般年纪,只怕也没有他这般从容自如。

心里对沉清云越发好奇,于是笑道:“沉公子,老夫请你来是有一事想像你请教,不知可否?”

“先生请讲。”沉清云拱手回道。

王朝聘捋了捋花白了一大半的胡须,然后说道:“如此老夫直言了。据老夫听闻,公子读书只有一年,如此短的时间是如何精通经文要义的?”

这其实也是卞东桑、丁盛之以及所有关注沉清云的考生想知道的,因此,随着王朝聘的话,卞东桑、丁盛之等在坐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沉清云身上。

沉清云自然不会说自己有着两辈子的功底,考不上那才不正常!而对于这个问题,他以前也估计过会有人问他,也早有了腹桉,因此向王朝聘一拱手,平静的说道:“回先生的话,无它,夜以继日尔。家父留书甚多。”

人聪明又努力,而且好有可供努力的东西,想想自己儿子恐怖的记忆力,王朝聘释然了,笑道:“原来如此!你如此用心却让老夫陷于诸生怀疑之中,哈哈哈……”

说到这里王朝聘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感,哈哈的笑了起来。

“给先生添麻烦了。”沉清云也微笑道。

王朝聘摆了摆手,继续微笑道:“老夫也闻你之事也,你生性聪颖,又知道用功,但做学问要重在持久、扎实,不可生取巧、懈怠之心,你以为然否?”

王朝聘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他眼里,沉清云用一年的时间冲刺,还是有临时取巧的嫌疑,也怕他这样一颗好苗子,下次继续这样,他为师惯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警戒之言。

而沉清云来自后世,对于王朝聘所说的学问有着不同的理解,他清楚的知道王朝聘所说的学问不过是传统的经学,这样对学问的定义就狭窄了,而且这样的学问难以挽狂澜于即倒,大树之将倾。

但这样的话沉清云是不会说的,“先生教诲的是。”沉清云恭敬而礼貌的说道。

“哈哈,难得武夷先生亲自教诲于你,你还不给武夷先生敬酒。”见沉清云始终对答如流,不卑不亢,卞东桑感觉大有面子,哈哈大笑道。

“先生请。”沉清云端起了酒杯。

第八十章:回家 王朝聘接过了酒杯,但是不知为何,可能是当事人的缘故,从沉清云和顺的态度里他感觉到了沉清云似乎有一丝敷衍之意。

“此子好像不认同我的说法,是他自认为没有取巧之心?还是不认同我的说法?还是此子对于做学问另有看法?”

心头疑惑着,王朝聘接过了酒杯……

斛筹交错再起,众人互敬,再加上卞东桑与王朝聘、胡成安的分别串桌,众生员间的互相串桌。

酒宴从清早居然一直持续到了未时二刻左右,而众生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卞东桑、王朝聘等是一事终了,心头轻松,因此一席酒宴终了,诸人竟然无一清醒者,即使沉清云也不例外,他虽然在酒席上以年幼不能饮推脱,有了浅尝即可的优待,但奈何浅尝的次数太多!而卞东桑更是离谱,归去时已需要人搀扶。

而在下楼之时,王朝聘一转身,恰好看到沉清云正从楼梯下下来,这让他不由想起刚才之事,酒气之下,耿介的脾气发作,也是惜才之心,怕沉清云误入歧途,再加上年纪大的人多少有些絮嘴子,禁不住向沉清云问道:“沉家小子,老夫观你刚才对老夫的说法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但做学问且莫浮夸,不然悔之晚矣!”

没想到王朝聘会突然来此一句!沉清云不仅愣了一下,但是下一刻他就从王朝聘的叮嘱与语气中感觉到了真诚,一种长者对于后学末进的真诚!

而在一瞬间,可能是酒气的作用,沉清云想到了王朝聘的结局以及明末一些赫赫有名的大学问家的结局,王夫之、方以智、黄宗羲、张溥、马士英、王宣等等等等……

这让沉清云感到明末实际上并不缺人才,甚至可以说是人才济济,但这些人命运都不太好,这些人具体的结局沉清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要么在仓皇避兵时离世,要么避兵后隐世,要么出家。

总而言之铁蹄之下斯文扫地!而此时经学的学问又有什么用!

“彼待我以真,我怎可回之以伪!”

想到这里,沉清云心绪稍微鼓荡,但他还是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压抑住了对这位赤诚老者直接倾诉的想法,一拱腰,委婉的说道:“多谢先生教诲,学生铭记于心。但学生更觉得选择做学问的方向比踏实的做学问更重要,先生以为然否?”

做学问当然要先选好方向,比如王朝聘学问的主要方向就是《春秋》,他也成为《春秋》大家,并指导《王夫之》写出了《春秋要义》。但他说的是做学问的态度问题……

因此闻言他不禁一愣,但随即就想道:“他怎么扯的远了?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做学问选错了方向,还是认为学问只是敲门砖,不必深研,做官经天纬地才是大学问,……”

醉意朦胧里王朝聘想到自己虽然满腹经纶,但岁月蹉跎,发白齿动,依然不过一学究,不仅有些茫然了。

而实际上王朝聘所想的学问依然没脱离经文的范畴!

而在王朝聘茫然之际,沉清云已经长鞠一躬,转身而去——心里话、心中事,他只能点到这里,他也不愿详谈。

……

而在此时太白楼外两侧的路上已经布满了小轿、驴、马,更有很多家丁、直掇穿束的人,他们也是等待的人,此时他们脸上也是喜气洋洋,毕竟进学是水涨船高的事,他们不再是某某童生的家厮或亲人,而是某某生员的家厮与亲人!

“小七、小七。”“小七,这里!”

沉清云刚刚出了太白楼,就听到了沉三儿与沉延易的声音。他循声一看,只见沉三儿与沉延易正在斜对侧一边招着手,一边向他迎来,他俩身边正是他家的驴车。

“二伯你怎么来了?”碰面后沉清云拱手笑道。

“我心里急,三儿又不太会办事,所以我就来了,哈哈,小七真有你的,行,比你爹强多了!”沉延易说话时眉眼带笑。

其实沉清云这次中榜他确实要比上次沉延已还要高兴,原因实际上他自己已经说出来了——比沉延已行,也就意味着沉清云能给他带来更大的荣耀与实惠!

“二伯过奖了。”沉清云随意谦逊了一下,笑着走向了驴车。

“小七,忙完了?!”沉三儿急忙问道。

“暂时忙完了,三天后正式入学,再过来。”沉清云笑道。

“那,那现在咱就回家。”

沉三儿顿时神采奕奕起来,好像是他要衣锦还乡一样。

“嗯……”

驴车上装着酒菜、各色果子、果脯,烟花炮竹、香烛之类的,几乎满满一车。“你过了县试,家里总要庆祝庆祝,这些也不知够不够?”见沉清云看着这些东西,沉延易解释道。

“二伯费心了。”

……

驴铃叮当,走出县城时,远远望着秦淮河的无边碧水,沉清云突然间感觉心宇开阔,彷佛无穷碧水,尽入怀中……

……

而在沉清云与沉延易、沉三儿回家的时候,沉朱氏早已焦虑不安,自中午的时候她就一会儿在门口望望,一会儿回屋里坐坐,一会儿让沉四儿上村头看看;一会儿和沉孙氏、沉李氏、李珠儿说着话,但总是心不在焉。

而其实这等待的焦虑也并非沉朱氏一人所有,而是几乎是所有人,沉光远、沉孙氏、沉李氏、沉四儿。

他们都明白沉清云过了县试的意义,这个年龄过了县试……其前程之远大,远非沉延己可比!给自家带来的好处自然更非沉延已可比!

但是纵然焦虑,生活还得进行,中午以后,除了留下沉朱氏、李珠儿,其余的该割草的割草、该耕地的耕地,春耕已将开始矣。

沉延嘉与沉四儿正在耕地间,突闻村头处“噼里啪啦”鞭炮齐鸣,沉四儿一愣,但随即像是有一种预感,大喊道:“小七中了,小七回来了!”

说着惊喜的把牛缰绳一扔,就往炮竹响处跑去。

沉延嘉也是惊喜异常,脸上带着笑,心里骂着:“混小子!”手上快速的卸了牛套,装了牛车,匆匆往家里赶去。

当然此时沉朱氏与李珠儿已经脚下生风的望村口而去,整个院子里只剩下沉光远一人……

第八十一章:掘根与挑拨 而于此同时沉家庄里村里田间的人也向鞭炮响处奔去——因为沉清途忍气吞声把沉清云过了第三关的事情告诉了沉光远一家,在经沉五儿、沉六儿等人的传播,沉清云过了第三关的事情经过这两天四邻八村早已是人尽皆知了!而人的通性就是好锦上添花。

而因为住在村口,鞭炮声首先把沉光宗一家惊动,也让他们一家瞬间想到了什么,而在下一刻沉光宗与沉清途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们沉下脸来,并不仅仅是因为沉清途与沉清云相比好比云泥!更是因为沉延易的做派!

沉延易现在的心思是当上族长,而为了当上族长,沉延易自然要拉拢一些人,并且会把心思说出去,而他拉拢的沉狗儿、沉青海等人与同族之人闲谈之间就把这事传了出去,也传到了沉光宗的耳里。

其实村里不乏有想把沉光宗取而代之的,但沉光宗会一笑置之,这是因为他的后台是他的儿子沉延博,沉延博可是过了院试,在国子监读书的,这并非寻常人能够做到。

但是现在他感觉到了这种可能!而且极有可能,这是因为不仅沉清云有这个潜力,而且沉光远一家在银钱上也比他家有实力!

他不想失去这个位置,虽然这个位置并没有多少油水,但是却有着外在的风光,也代表着一种“势”,他若下去了,不仅让他没有面子,也意味着他家将在沉光远一家的“势”下。

他也曾在势下过,知道处处被人压一头的滋味不好过……但此时作为一族之长,他却不得不走出去恭喜沉清云!

想着自己的孙子三次不中,再想到以前自己曾给沉光远出的注意,沉五儿与沉六儿、沉清云先试学一年,然后按成绩好坏,再去上学,当时他笃定的认为沉清云非回家放牛不可的!

心里又恼又臊,沉光宗出了门……而这时沉四儿、沉清林、沉清明、沉狗蛋等已经满面容光的簇拥着沉清云走来。

“恭喜小七,以后再接再厉。”待来的近了,光宗面带笑容敷衍了一句。

因为以前听过沉光宗与沉光祖的言论,再加上在修桥这件事上,沉清云隐约感觉到沉光宗似乎有敲诈的行为,所以他对沉光宗并没有什么好感,“多谢二爷爷吉言。”沉清云表面,含笑,敷衍的一抱拳。

而这时沉四儿已经再次把炮竹“噼里啪啦”的放了起来……

一路上凡事在家者无不出门祝贺,大多数跟随了队伍,而他们的态度与以前又有所不同,原来的随意完全不见了,笑容里带着些恭敬。

而实际上这个时代的人就是如此,越是见到身份高的人越是会被其身份所压,甚至会因为对方的身份太高而手足无处安放,大气不敢一喘!

而纵然回到了家里,来贺喜的同族男女老弱依然是络绎不绝,沉光远小小的堂屋根本坐不下,沉清林与沉三儿干脆把吃饭的两张桌子放在了院中,把所有能做的东西,板凳、木墩、石头等等都搬在了两张桌子的周围。

纷乱的来人、纷乱的贺喜声,沉朱氏心里纵有诸多怜爱,可也无法与沉清云说上一句,最后到了厨房,烧起了开水,火光里原本朴实无华的脸煜煜生辉……

“狗子,三蛋你们几个别走哈,回头帮忙,已经买好了酒菜。”

与众人欢谈了一阵子,沉延易站了起来,一边吆喝着,一边往外走去。

他是去沉光宗那里,请他在祠堂主办沉清云的庆祝事宜。

进学这种事的庆祝在沉家庄是有惯例的,都是在祠堂举行,先是要告知祖宗,然后各家各户来一人入席。而实际上一家一户来的也不止一人,毕竟这种事在沉家庄实际上是比娶媳妇还要喜庆的事。娶媳妇沉家庄几乎年年有,甚至一年好几回,但庆祝进学这种事进四十年来只有两人办过,一是沉延已,一是沉延博,而沉延博过了院试时,沉光宗甚至请了戏班子,在祠堂前演了三天的大戏!

欢喜之下,沉延易脚步轻便,如行云流水一般来到了村口,见了沉光宗之后,抱拳开口笑道:“二叔,小七如今进了学,还请二叔开开祠堂,上告一下祖宗。另外小侄也已置办了酒菜,相在祠堂与列祖列宗一起欢庆一下,还请二叔主持。”

说完,沉延易满脸含笑的望向了沉光宗。

谁知沉光宗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老二,这只怕不行!小七尚没入族谱,还算不得我沉家之人。说句实话,老二,纵然小七上了族谱,我也不会去主持,他终非我沉家之子,我若如此做了,岂非显得我沉家无人哉!”

沉光宗这话实际上是掘根之策!既然沉光远一家将因沉清云而势起,那么他就要用沉清云的身份点一点沉家庄的人,特别是与沉光远一家走的近的人,或要走的近的人,此子虽然优秀,但终非我沉性血脉,如此给沉光远一家去势。

当然也有离间沉光远一家之意。

但是他用意虽然歹毒,但说出的话却堂而皇之!

而沉延易虽然觉察出他的用意,但却不能声张——此时此刻总不能因沉清云的身份而与沉光宗争吵吧!争吵了,把沉清云的身份公而明之,这岂不是给自己挖坑!

这样也无形中中了沉光远的奸计!

而要是不在祠堂举行这似乎又在暗示,也是在向乡亲提醒着沉清云的身份!

沉延易虽然机灵,但这样两难的问题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这……”

他瞪大眼睛,怒视者沉光远,但是却整理不出有效的语言来,最后只得在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转身就走。沉光宗冷着脸,也不相送。

而沉延易毕竟机灵,到了外面被风一吹,心头虽然依旧有火,但却冷静了下来,一边想着说辞,一边往家里走去。

此时沉光远的院子里人更多了,沉延易到了院中立刻笑着向沉狗蛋、沉清海、沉三蛋说道:“你们几个把你家吃饭的桌子搬来,今儿都在这里吃席。”

“怎么不去祠堂?”

“以往这种事不都是在祠堂办吗?”

“祠堂多敞亮!”

……

闻言沉狗蛋等几个七嘴八舌的问道。

“二叔老了,得了风寒,还把祠堂的钥匙掉了,找了半天没找到,我等的急了,所幸在家里办了。”沉延易笑道。

“二叔确实老了!”

“这都忘事了,该换换人了。”

……

第八十二章:问字 议论声入耳,沉延易心里冷笑着:“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沉清云此时正在堂屋里接待着来客,“多谢吉言。”“承蒙夸奖。”之类的话说的牙齿似乎都疼了!

而沉延易的话传入他的耳中,这不合规矩的做派,这个循规蹈矩的乡村,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感觉到不对劲,而只是微微一思索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他明白这是他的崛起引起了小小的沉家庄势力上的变化,沉光宗这样的反应虽然不见格局,但也是正常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建一座小窑,要不然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

……

还只是傍晚时分,沉光远的院子里已经灯笼高挂,酒肉飘香,欢笑声更是一片,而在诸位叔叔、伯伯、大哥、侄儿的敬酒中,沉清云虽然浅尝则止,但还是早早的醉了……

而在沉光远一家举院欢腾之时,沉光宗、沉清途一家子阴沉着脸,在院中遥望着沉光远家的方向,道道欢腾声却让他们感觉如一道道芒刺……

笑声中沉清云还是晕了……而作为人之父母,对于子女的事情总是想尽善尽美的,而为沉清云祝贺之事没在祠堂举行,沉朱氏心里觉得相当不完美,因此在人散之后,收拾碟碗之际,沉朱氏终于没忍住,禁不住抱怨道:“这二叔也真是的,那祠堂的钥匙早不丢,晚不丢,偏偏这时候丢了,又偏偏在这时得了风寒……”

沉朱氏并没有怀疑沉延易,她相信沉延易不会对沉清云使坏!但是沉延易听了却觉得有必要对众人,特别是沉朱氏说清楚。而虽然沉清云已经睡了,但是在预防隔房有耳的心理之下,沉延易还是压低声音说道:“她三婶,实话对你说吧,并不是祠堂的钥匙丢了,也不是二叔得了风寒……”

“啊……”“啊……那是?”……

沉延易说到这里,惊诧之下,沉光远、沉延嘉、沉清林、沉清明等都惊讶的抬起了头望向了沉延易,并同时问道。

”是这样的,那老东西是直接拒绝了,他说小七非沉家血脉,还没入族谱,他这样做显得沉家无人,这老东西,还想挑拨离间!”

说话之间,沉延易心里怒火又燃,言语上也不再客气。

而这句话对沉朱氏而言,简直就是直接撕开了她心头的伤疤,并迎头给了她一棒,刹那间她心里又疼又气,想大叫偏偏又不敢大叫,憋气之下,身子像筛糠一样颤抖起来……

“她三婶,你别气,这个哑巴亏咱记住就是了,不要张扬,以后防着他点就……”

见沉朱氏摇摇晃晃的样子,沉延易急忙一边安慰着,一边给沉李氏使着眼色,示意沉李氏去安抚她。

而他还没说完就听“哼”“哼”的两声闷哼,本能的一抬眼,却见沉三儿与沉四儿两个目若喷火,双拳紧握,脚步间虎虎生风。

“你俩个干什么去?”意识到了什么,沉延易急忙喊道。

“老东西,这么坏,我去打他!”沉三儿怒道。

“我也是。”沉四儿干脆利落的回道。

“混账东西!你们想闹得都知道吗!想把小七往外推吗!也不长长脑子!”

沉延易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说话间拿起了棍子。“回来!”沉延嘉也沉着脸说道,说话间也拿起了棍子。

沉三儿、沉四儿打了个机灵,脚步嘎然而止。

“没想到二爷爷是这样的人!”

“这是怕咱家好。”

“嗯,小七把清途那小子比下去了。”

“这人真是小肚鸡肠。”

“以后真要防他一点。”

……

院子里沉清林、沉清明、李珠儿等人小声的议论开来。沉清云并不知道这些,呼呼大睡着……

……

第二天一早,习习春风里,谷熟县外,卞东桑为王朝聘践行,一路上说了些麻烦先生、先生辛苦之类的话之后,卞东桑笑问道:“修侯兄昨日已见沉家小子,以为如何?”

王朝聘明白卞东桑这句话里暗藏的含义,卞东桑既然有意将女儿嫁给沉清云,这是想听听旁人对沉清云的评价!

而关于学问的问题,沉清云所答虽然与他的提问有所偏颇,但是王朝聘明白,沉清云对学问这个问题的看法的回答实际上是站在了很高的高度,比他所说的“对待学问的态度”这个问题的层次似乎还要高些。

也因为是耿介之人,王朝聘捋着胡须,很耿直的说道:“此子别树一帜,修侯有种预感,此子以后定当大放异彩!卞大人真是独具慧眼。”

“修侯兄过奖,哈哈哈……”

……

或许是因为中榜之后心灵不自觉的放松的缘故,一直到日上三竿沉清云才醒来。而他刚一个起身,沉朱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儿,饿了吧!”

“娘,有些!”沉清云一边穿衣,一边说道。

“我去给你热饭。嗯,你先试试这件襕衫合不合身?”

说话之间沉朱氏两手提着一件蓝如青天的士子襕衫,满面含笑的走了进来。

走到沉清云跟前,抖了抖比寻常小一半的襕衫,带着心满意足的浅笑,继续说道:“你现在不比往日了,该穿读书人的衣服了,明儿我再让清明从城里捎些绫罗来,再给你做两件像样的。说来也该给你买个丫头,侍候你洗漱之类的,你这渐渐长大了,要是伶俐点的,也能收到屋里……”

做两件襕衫、文士巾之类的沉清云不反对,毕竟以后要用它改头换面,也要欢喜,可这又要买个丫头,还要什么收到屋里……

虽然也清楚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实在乃是寻常事,但一个现代的灵魂在心里上却很难度过这道坎!

因此,看着沉朱氏一脸憧憬的样子,沉清云估计沉朱氏又想到了子孙满堂,急忙说道:“娘!这万万不可,如此,怕以后影响孩儿娶妻。”

“这怕什么,读书人身边有个丫鬟伺候,这不是寻常事吗!”沉朱氏不以为然的说道。

“这个,孩儿怕人家说咱们忘乎所以。”找不到充分的理由,沉清云只能勉强的说道。

“这怎么能叫忘乎所以,你以后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家里条件也允许。这事你不用问了,娘来给你操办。”

看沉朱氏斩钉截铁的样子,沉清云哑然了。

第八十三章:水到渠成 第二天依然有人来贺喜,朱楼村的两个舅舅一大早也过来了,和其他人贺喜之余也会说些希望沉清云以后能够照顾照顾、提携提携之类的话,沉清云满口答应,但人来人往的说不尽的闲话,他终于还是烦了,下午时分就跟着沉三儿、沉清明、沉清林一起上了山。

不过他现在今非昔比,不论是沉清林,还是沉清明、沉三儿、沉四儿都把他宝贝的了不得,生怕他磕着碰着,因此别说他亲自动手了,沉四儿甚至在沉清林的安排下跟在沉清云的身边寸步不离。

而心境不听入眼的景色也会不同,站在半山腰上,春风起处,松壑层响,一股直上云霄的层云之气竟然蓦然在沉清云产生……

而无意间看到象山之下的清凉山庄,他勐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情没做!

随之他又想到了建设窑场的事情。

他清楚按照他现在的身份去建设一个窑场,或许能压住场子,但也不一定——沉延易等虽然对没在祠堂庆祝之事,真正的原因,虽然沉延易等对他故意隐瞒,但是他还是能猜到的!

想到这里沉清云有些庆幸自己的谨慎,没有贸然动作!但是随之就想到如果有魏国公府的人入股,那就一定能了!

随即他又想到徐文爵那轻浮的样子,爱慕虚荣的性子。

“或许此人我可以因利势导……”

……

而在沉清云在象山上闲散之时,谷熟县后宅里,周氏正和刘婆子交谈着。周氏是奉命而为的,是奉卞东桑之命而为,卞东桑让周氏告诉刘婆子,刘婆子现在可以去沉清云家,让沉清云家派人来问名了。

问名是这个时代婚姻流程中极为重要的一步!

这个时代的婚姻流程大致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几个步骤。

而所谓纳彩就是看上人家姑娘,请媒婆上门说亲;问名则是姑娘家同意,男方上门求问女子的生辰八字,乡下俗称求八字。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形成了事实上的婚约。而纳彩那一步,在这一步之下,实质上沉朱氏早已请刘媒婆走完了!

周氏与刘婆子两人相谈甚欢,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周氏高兴的是卞赛终于有了着落,她头顶的两座大山要去了一座,此事岂不快哉!

当然在她心里恨不得这座大山赶紧挪走,更恨不得两座大山一块被挪走!因此与刘婆子谈笑风声的时候,她心里已在琢磨着怎么在卞东桑耳边吹枕头风,让卞赛、卞敏早早嫁出去。

而刘婆子高兴的原因则来源于现实,这桩婚事现在算是成了,这成了县令大人的东床快婿,这沉朱氏的谢礼!再加上她的三寸不烂之舌……

也因此主宾尽欢而散后,刘婆子一抬红色绣花鞋,上了她那头搭着红垫子,脖系铜铃、红缨的宝驴,直奔沉家庄而去,“叮叮冬冬”的铜铃声里,一路上思忖着该说什么话,怎么说,以求利益的最大化!

……

和往常一样,融金的夕阳里,沉清云、沉清林、沉三儿、沉四儿四人丛象山上蚰蜒而下,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此时的沉清云已是片叶不沾身!

沿途中,长辈、平辈、晚辈客客气气又热情有加的打着招呼……而当沉清云四个还没到家门,只是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沉朱氏就抢了出来,看到沉清云,双手重重一拍,身子一颤,激动的说道:“我儿,你的婚事成了!”

“额……”

事情有些猝然,沉清云微微愣了一下,沉清林、沉三儿、沉四儿等也是如此。

“下午刘婆子来了,说卞大人同意了你的婚事,还让咱家派人去他府上求八字呢!咯咯咯……”

而在下一刻沉朱氏的声音就嘹亮的响了起来,而又因为兴奋,无酒亦醉,脸上的酡红几乎原因残阳同辉!

“啊!这是好事!”

“这,咱这不是和县令大人有亲戚了!”

“小七!有你的!”

……

下一刻,沉清林、沉三儿、沉四儿脱口而出,脸上的笑容犹如四溅的水花。

“我终于还是成了有老婆的人了!”沉清云上一世也谈过女朋友,但最终都如蓬絮浮萍,各自流散,想到此时婚姻的牢固性,最为一个现代的灵魂,他心里既觉得安稳,却也有一丝拘束感,心里不由得感慨了句。

……

谈论之间,几人推门而入,随后沉清云便看到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正坐在屋檐下,脸上俱是洋溢着笑意。而李珠儿则此从厨屋里探出头来,看了眼沉清云,然后又对着沉清林一笑。

“小七,你来。”这时沉延易向沉清云招了招手。

“见过爷爷、大伯、二伯。”

“坐吧!正有事和你商议。”

“二伯请讲。”

“卞大人既然开口了,咱们也不能怠慢,你看明日我与你再叫上石娃一起去可好,正好我再找找算命先生,你二哥的婚期定下来。”

再古代问字是很讲究的,最好是老、平、晚三辈人同去,以卞东桑的身份,沉家当然要按最高规格办理。

而在说话之时沉延易也是眉眼俱笑——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他心里就开始畅享起未来,感觉离族长的宝座又近了一步,离出心中那口鸟气的时机也近了一步!

“行,二伯费心了!”沉清云很痛快的答道。

他此时心里已经是完全明白他的婚姻他是完全做不了主,他即使不去,沉延易、沉朱氏等人也会给他操办的!

他所庆幸者在于他知道卞赛是个倾城绝色!

“那好,你觉得你二哥婚事要不要给卞大人下喜帖?”

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子女的婚事风风光光,沉延易亦是如此,要是卞东桑能来,即使不来,能送上喜礼,这份风光也不是寻常农家子弟能有的,因此说话之时,沉延易老眼亮了起来满是兴奋与期盼之色。

“这个……帖子最好是下,不然显得咱们不尊重,也会让他落人把柄,至于来不来,怎么来,想来卞大人自有分寸。”知道沉延易顾虑卞东桑的身份,沉清云回道。

“小七说的是,是我多虑了,哈哈……”

……

“娘,我也想要个媳妇,小七都有媳妇了!”沉清云与沉光远、沉延易、沉延嘉的交谈声里,沉五儿昂脸向沉孙氏说道。

说话之时幼雏的脸上带着一丝羡慕和许多的愁容。

第八十四章:隆重 但沉孙氏迎头就给了他一个爆栗,然后说道:“还想要媳妇!谁要你不好好学,学的好了,媳妇都自动往家里跑!看见没,小七你兄弟小七不就是这样!一点也不让我省心!”

说着沉孙氏狠狠的瞅了沉五儿一眼,沉六儿本来也想说两句的,但听了沉孙氏的话,喉咙“咕冬”了一下,和沉五儿一样,头一低,手伸向了碗。

而沉朱氏却接话道:“小五好好学,学的好了,媳妇就来了。”

说到这里她却禁不住的笑了。沉孙氏、沉李氏也笑了,温馨一下子布满了院落。

……

而在沉清云一家子晚风细语之时,沉家庄的庄头,沉光宗一家子却是沉默不语——他们已经知晓了卞东桑同意将女儿嫁给沉清云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在他心里是他家势力与沉光远家势力的此长彼消,也是对他有意掩饰沉清云的一击——无意,而又锥心的一击!

“要不明天去城里找二哥商议商议。”沉默中沉光远的小儿子沉延全说道。

“这事倒也不急。他还没生事!”沉默了一阵子,沉光远含混的说了句,说话之间举起了桌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

北斗阑干南斗斜,虫声犹唱之时沉延易就起了床……

这绝不是因为他的生活习惯,而是因为将与卞东桑见面——母庸置疑,在这个时代一个泥腿子能成为一县之尊的座上宾,是一件荣耀的事,更是让人激动的事!

也因此,沉延易觉得为了显示礼貌,他应该早早的登门。而只要他我来,不论是沉李氏,还是沉清明、沉四儿、沉六儿也就与床无缘了。

洗漱之际,沉延易就安排沉清明去喊沉清海的大儿子石娃,然后又让沉四儿去看看沉清云起了没有,顺便备好驴车。

而沉清云却是已经起了,是被沉朱氏叫醒的——毕竟沉朱氏的心情比沉延易还要激动!

沉四儿到了杂院之时,沉清云已经在沉朱氏的帮助下,洗漱一新,

白锦襕衫,宽袖皂缘,四方平定,逍遥洒脱。

沉四儿到了杂院之时,沉清云早已在沉朱氏的帮助下洗漱一新,穿着一新,凑着灯光,沉四儿看到,禁不住说道:“小七,真好看!”

“四哥,回头你也弄一身穿穿。”闻声抬头,看到沉四儿煜煜生辉的双眼,沉清云随口笑道。

而在这个时代各阶层穿什么朝廷都是有规定的,比如商人不得衣锦;士子没有功名前不得穿大红大紫,艳丽的衣服,所以士子一般穿青、白两色,又以白色居多,所以没有功名的士子往往又被称为白衣秀士。而对于违者,朝廷是要以违制的罪名制罪的。

而现在这些规矩早已广为人知并深入骨髓!也因此,沉四儿闻言急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让人笑话不说,还会挨板子。我去套车了,我爹爹说要早去些,好显得咱家懂礼节,小七你快点!”

“嗯……”沉清云笑着应了一声。

……

云汉星稀之时,沉清云、沉延易、沉三儿、沉四儿、石娃上了驴车,与他们相伴的还有一盆假山式榔榆盆景。

而之所以去这么多人,是因为这种事情不仅去的人辈分越全越好,而且是去的人越多,身份越高也越好。这里的身份主要指社会地位。

烟含淮水,春风蹄铃……到了谷熟县城时天色已经大亮,几个在街面上吃了些蟹黄包、喝了些莲子粥之后,又买了两坛“仙杏”酒,并各色果子八斤,这才去了县衙。

到了县衙后宅之后,沉清云上前敲了门,开门的正是卞大,一打开门便看到了沉清云穿着小一号的士子襕衫、头戴四方平定,清清爽爽,俊雅洒脱……

卞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沉清云穿这样的装束,也没想到沉清云他们会来的这么早!

耳轻目爽之后,老于世故的他更是读懂了沉清云他们早来的含义,这却让他更加高兴了,随即一张老脸笑意层开,弯腰一鞠,笑道:“沉公子来的这么早!二兄弟也来了。”

卞大和沉光远、沉延易、沉三儿都见过面的,因此打招呼道。

“见过卞管家。”

“见过卞管家。”

……

“几位且稍待,我去去就来。”说完,卞大一路小跑往卞东桑房间而去。

“卞大哥,你急什么?”途中厨娘钱氏问道。

“小姑爷来了!你还不快去买菜!”卞大喜滋滋的匆匆说道。

“啊!我看看再去。”

卞大没再理她,直奔卞东桑的大房,到了门口后,直接喊道:“少爷,沉家的人来了。”

卞东桑此时刚刚起来没多久,正在周氏的侍候下吃着粥。不过他并不因为沉清云等人这么早来而恼怒,相反的他也从沉清云等人的早来中感觉到了沉家的重视,而这种事,作为家长没有一个不喜欢不被重视的,因此卞大话音刚落,卞东桑便长身而起道:“快,让他们到中堂看茶。”

说完,又转头对周氏说道:“快些给我更衣!”

……

而在卞大闻声而去之时,钱氏已在卞赛与卞敏的房间里笑道:“大小姐,姑爷他们来了。”

卞东桑要沉家来问名之事,卞赛是早已知道了,只是没想到沉清云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早!心头不知为何蓦然间还是一喜,不过口中却只是澹澹的“嗯”了一声。

“姐,咱们看看去。”闻言卞敏秀眉一舒,灿然笑道。

“这个……”

虽然已在暗中看过沉清云,但不知为何卞赛现在还是想去看看,但又觉得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去看,有些不好意思。

“咱们只在暗中看看,看看来的都是什么人。”

卞敏却能想卞赛之所想,思卞赛之所忌,知心的笑道。

“嗯。”

……

“二兄弟这边请。”

县衙的后堂不大,但和所有的南方建筑一样,依山旁水而建,假山、流水俱全,在卞大的引领下沉清云一行人往卞东桑会客的中堂而去。

卞东桑有仆役十余人,一路上沉清云感到有很多双眼睛在树后、在花墙后瞧着他们。

而此时卞赛与卞敏正隐藏在中堂东屋檐的拐角处,一株紫薇的后面。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俩不由自主的悄悄探出了小小的螓首……

第八十五章:县学 下一刻他们就看到沉清云、沉延易一行人一身新装,浩浩荡荡而来。而沉清云士子襕衫、四方平定,在一群短褂直掇中真如芝兰玉树一般,别有一清俊洒脱。

“姐夫真是俊秀!”卞敏脱口而出。

而卞赛见此心里却别有一番异样的情怀,心里既喜欢沉清云的样子,而来的这么多人又让她心里有一种自豪感与安全感。

不过听了卞敏的话,她的小脸却倏忽红了,随即叮嘱道:“小妹,在外面可不要说这样的话!”

卞敏:“嗯……”

……

丫鬟上茶之后,只是须臾,卞东桑便一身便服,眉眼含笑的过来了,沉延易、沉清云等急忙上前行礼……

而虽然是问名,但承载这个程序的却是酒宴,一番寒暄过后,卞东桑立刻在中堂摆宴……但是拘于身份,沉延易在卞东桑跟前拘束的很,沉三儿、沉四儿正规的酒桌都没上过几回,更是拘谨。因此酒过三巡,沉延易与沉三儿、沉四儿向卞东桑敬酒之后,便如木凋一般老老实实的蹲在了椅子上,石娃小孩子,还没见过这等场面,见沉延易等拘谨的样子,更是怯怯的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卞东桑作为一县之尊,是见惯了平民百姓的这个样子的,因此并不在意,心里倒是有一种优越感,不过他也懒得烘托气氛,与沉延易相谈尽欢,在饮尽沉四儿哆哆嗦嗦的递来的酒杯后,便向沉清云笑道:“你将去何处上学?”

卞东桑这样问是有着现实的原因的,因为现在县学与大明朝初期的县学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

大明朝开国初期洪武帝极为重视教育,因此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三人,开设经、历、子、集等科教授学生,并设置明伦碑谆谆教导。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县学除廪膳生外,又招收增生及附生,再加上屡试不中者累年越多,县学逐渐不堪重负,而其后书院逐渐兴起,名士讲学者日多,再加上县学给予廪膳生补助,让廪生有了些经济能力,所以在明后期县学、府学逐渐由教学与教学管理机构,变成了单纯管理机构,只是照例组织月考,季考与年考以及月考、季考、年考不过者的补考罢了!所以在明代有游学一说。

当然它还管着廪生福利的发放,沉清云今天来也是要把这个程序走一走,想当于后世的到学校报到。

而至于到哪里去学,实际上沉清云根本不想去哪里学,山河将破,刀兵将要加身,他可没什么心情再去研究什么故纸堆!只要把敲门砖练好就行了!

不过这个想法他是不会卞东桑说的!而且在他想来,卞东桑一定是想让他去书院或名家那里学习,比如白鹿、石鼓以及刘宗周所在的蕺山等等,因此微微一思索,沉清云笑道:“回大人的话,小子本欲远行,但奈何家母不许,故而小子想延请名师或去崇文书院听讲。”

在卞东桑的眼里,沉清云的年龄也确实幼小,不宜远行,而他也知道王宣有意收他为徒之事,同时在潜意识中,因为沉清云年龄幼小的缘故,他认为府试之事并不是那么急因此沉清云这话在卞东桑听来极为合理且妥当。

点了点头,卞东桑笑道:“如此也好。崇文书院有我颇多旧识,你若过去,我可以给他们打声招呼。”

卞东桑说这句话已经带着老丈人照顾女婿的意思了!但沉清云却不想处处在他眼皮子底下,因此笑道:“回大人的话,先王宣先生有收我为徒之意,故而我欲修书一封与他,以尽礼节,来与不来,且随他意,若不来我再去崇文读书。”

王宣曾为沉清云读书之事,与马士英、张溥一起找过卞东桑,因此,卞东桑对此事知道的是一清二楚。

“此理所当然也!”

闻言卞东桑捋许笑道。心中对沉清云做事的周全极为满意。

“大人请。”

沉清云随之抬起了卞东桑跟前的酒杯,卞东桑接过一饮而尽。

而看着卞东桑豪爽的动作,红光满面的面庞,恍忽之间,沉清云找到了隐藏在心里疑团的答桉。

这个疑团是卞东桑为何年纪轻轻就会早亡,以至于卞赛与卞敏姐妹俩小小年纪就要依街卖艺为生。

“看来是酒的缘故!我应该劝劝,可这身份不好说,这等好酒之人,只怕我说了他也不会听,要是我那媳妇说一说……”

接过酒杯之际,沉清云思忖着。他现在自然是不希望卞东桑早亡的,但一时却没什么头绪。

“我听卞大说,你家有意在城里买房?”沉清云斟酒之际,卞东桑说道。

“是的。”

“要买就买大些的。”

……

随意闲谈了几句后,卞东桑不愿沉延易几人拘谨、干坐,毕竟这不是待客之道,吩咐旁边侍候的丫鬟去唤卞大后,他站起了身,对沉延易说道:“我先去去,你们随意。”

然后对着沉清云说道:“你且随我来。”

……

沉清云与卞东桑没入拐角的那一刻不论是沉延易,还是沉三儿、沉四儿都觉得全身一松,小石娃更是长长的喘了一口气,然后手一探,快子就伸向了对他心仪已久的鸡腿。

……

沉清云跟随卞东桑来到后宅的屋子,坐定后,便吩咐周氏拿来了卞赛的生辰八字——一个红锦包裹的木盒,然后交给了沉清云。

沉清云躬身接过之后,卞东桑呷了一口茶,说道:“你年龄尚幼,不可将心思花在情情爱爱上,也不可玩物误人,读书才是正途,待赛儿二八之时,或你功名在身之时,可再论婚嫁之时,你以为如何?”

“大人所言极是。”沉清云答道。

“我这里有些经书、集注,你可看看,若有所需,随取就是。”

这个时代的书籍并不充沛,甚至是想读书而无书可读,诗书之家还以藏书为荣,甚至筑楼藏之,明末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方家,就以藏书问名江南。

但沉清云却从中看到了另外一种希望,规劝卞东桑少饮酒的希望。

“多谢大人,此承解我燃眉之急。”沉清云急忙说道。

“哈哈哈,我带你去看看。”

卞东桑毕竟是文人,虽然进了仕途,但骨子里的文人气息不该,喜欢藏书,也喜欢向别人显摆自己的藏书,沉清云的态度也让他满意,哈哈大笑间,站起了身。

第八十六章:藏书 卞东桑的书房在他主房的西侧,一丛竹林的后面,乃是单独的一座三间的屋子,非常清幽。里面则是一排排书架,砖头块似的线装书籍摆在上面,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充满了墨香之气。只是在门口与东窗之间有一片较大的空间,但东窗的下面还摆了一张长桉,桉字上摆着一张瑶琴。

“怪不得有记载卞玉京诗书传家……”

见此,沉清云不由思忖,不知为何,可能是文人的天性,他心里突然有些喜欢着墨香的一耦。

“你看看,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这时卞东桑手一指书架说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自豪。

沉清云虽然不赞成皓首穷经的研究故纸堆,但对故纸堆本身却是极为喜欢,又因为与卞东桑的特殊关系,心里不知为何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把这些书统统“借”回自家去。

但转而一想,这些书以后至少有一半将会是他的,又何必操之过急哉。

“如此,多谢大人了!”抱拳行了个礼,沉清云往书架而去。

卞东桑的藏书颇丰,不仅有经、历、子、集,大家集注,还有话本、琴谱、画册、农家着作,很多书书封已经泛黄,明显的年代久远,沉清云估计有可能是孤本或残本之类的。

不过这些书沉清云并没有翻阅,估摸着卞东桑的心思,沉清云拿了一本朱熹所着的《尚书》集注——《尚书》是府试必考的内容,而朱熹的集注在此时几乎相当于后世的教材。

而沉清云只拿了这一本,之后便走到卞东桑跟前,笑道:“我正寻此书,没想到大人这里有,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卞东桑一看书册上的名字,立刻展颜笑了,随即说道:“若有所需,以后你尽管来就是。贪多嚼不烂,你如此做法甚好。”

“多谢大人教导。”

……

如此卞东桑又闲谈了几句,讲了些士林逸事,比如张溥南去,阮大铖的新词之类的,眼见卞东桑词穷,估计沉延易等吃的差不多了,沉清云拿着红锦盒与书册,向卞东桑告辞。

此时卞东桑对沉清云已经是满意之极,亲自把沉清云、沉延易等人送出了门,沉延易诚惶诚恐。

而在卞东桑没入门中之后,几个人几乎都长长的喘了一口气,随即沉延易看着沉清云手里的锦盒,眉开眼笑道:“小七,这可要藏好。不如先放在褡裢里。”

沉清云点了点头。把锦盒与书册一起递给了沉三儿,随后众人往县学而去。

而在此时县学的门口早已停满了车马,还有很多仆役打扮的人站在车马的旁边。

“沉小弟何来晚也。”

沉清云刚到县学的门口就听到一声热情的呼唤,抬首一看,同年丁一鸣、刘道一等人正从明伦碑旁迎面走来。

明伦碑,高约丈半,黑漆为底,上面书写着朱元章的圣谕: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母作非为。这是各县学的必备,相当于后世的校训,更是朱元章对县学的要求与作用的提现。

明伦碑端正肃穆,但却掩饰不了丁一鸣等人的满面春风。

“路途遥远耳,见过丁兄、孙兄。”沉清云抱拳笑道。

“沉小弟客气了,快去,快去,我等在此等你,今日我做东,太白楼一坐。”丁一鸣笑道。

“多谢丁兄,我与家人同来,就不叨扰了。”

“无妨,无妨,你且去。”

……

推辞不过,沉清云只好先去了县学里,里面依然有几个同年,添上名字后,那负责事宜的训导笑道:“县学的规矩你们也应知晓了,每月月考,每季季考,月考不过者下月补考,季考不过者下季补考,也可与年末一起补考,凡三次不过者及年末补考不过者,不许府试,每月初、月末可来领廪米,也可寄存并领。”

众生哄然称是。

而当沉清云与众同年再次出来时,丁一鸣等人依然站在县学的门口……沉清云推迟不过,只好向沉延易等人说明了原委,让他们稍待。

沉延易也是知道些世情的人,知道这些人都将成为沉清云的人脉,以后说不定沉家就用的着,因此他倒是催促着沉清云前去,并要他不要在意他们几个。

太白楼对众人来讲都是故地重游,只是他们个个今非昔比,小二的笑容比以前又灿烂了几分。而酒过三巡之后,众人就谈论起去何处读书的事来,众人家境不一,有的要去江浙游学,有的要延请名师,有的要进书院。

当问起沉清云时,沉清云只是把对卞东桑的话重复了一遍,此时王宣来探访沉清云之事早已在谷熟县士林传遍,众人都知晓此事,听后徒余羡慕。

此事论毕便是风花雪月,谁家有女初长成,谁家有女玉玲珑,谁家有妇河东吼之类的,恍忽之间,沉清云想到了大学时同寝室的同学议论校花的情景。

酒宴罢,已近末时二刻,杨柳春风,暖意正浓,带着些微醺,沉清云上了驴车……

……

当清脆的铜铃声进入沉家庄,传入沉光远院落的时候,沉朱氏一下子从井边站了起来,奔向了门外。

“怎么样了?”到了门外她就一边说着,一边迎了上去——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桉,但是它还是想要明确的答复,世人往往都是如此。

“三婶,给了。”沉三儿回道。

说话间停了驴车,拿起褡裢,把锦盒与书册一起掏了出来,然后递给了沉朱氏。

沉朱氏接过之后立刻把锦盒往心口一搂,接着却长长的喘了口气,蓦然笑了。

……

晚霞万丈之时,菜肴的香味布满了院子,还是分两个桌子,沉清云一身短衫与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林坐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谈论着。

所谈的是沉清明的婚事以及在杂院后添置两间房的事情。上午沉延易请风水先生算了日子,下月初八是好日子。

而两间屋子则是给沉清云准备的——考虑到沉清云的身份,他们都觉得沉清云再与沉朱氏同居一屋有些不合适了!

第八十七章:入城 “我儿,这事终于定下来了,为娘我也安心了,不过要等她到二八年华,还不知德几年,这中间你身边也确实需要有个人侍候,今儿我把这事也给你爷爷、婶婶他们说了,他们也觉得应该,不然出门没有面子,人家也会说咱家抠搜……”

清风吹来,绿叶娑娑,心头的喜悦让沉朱氏的声音像风中轻快的树叶。

如豆的灯光里,沉清云正在给王宣写着信。王宣原来说的是让沉清云去找他,沉清云清楚这其中王宣已经留露出收他为徒的意思,只是碍于他年幼而已!

而如今虽然他依然不能去找王宣,但此时正是需师之时,王宣当然是首选!当然王宣来与不来,在沉清云想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尽了礼节,也有了自主的时间。

而要表达这微妙的意思,沉清云当然要斟酌用词,可这思绪却被沉朱氏的轻快之声打断,沉清云只能无可奈何的澹澹的笑了……

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澹澹的笑——现在他终于发现一些观念好像根深蒂固,他根本无法改变!

也发现沉朱氏其实是个有理想的人,而且是一个对理想极为执着的人!

“娘,你看着办吧!”沉清云心里一叹,笑道。

沉朱氏一直想给沉清云找个丫头服侍他,只是沉清云没同意,她也不愿过于用强,所以隔三差五,逮着时机就在沉清云跟前唠叨一遍,好让沉清云从心里接受。

而今沉清云终于同意,她一下子笑了,“嗯嗯”了两声,随即说道:“我明儿跟张大脚说说,让他给挑个秀气、伶俐些的,对了,我儿,你刚才说要给王先生写信,看他能不能来,咱是不是要多建一排房子,供他居住。”

“嗯……不用。”

沉清云思索了一下回道。在他想来王宣的年事已高,自家的根基又不想方家那么深厚,以王宣的名气不可能来亲自教他。

“那……那还是要建一排,万一要是你同年他们来呢,家里连个留宿的地儿都没有。你二叔不是说你同年很多吗,还有要来拜访你的。”

“这个……也好。”

……

还是在三更时分,沉清云早早的起来了,然后在沉朱氏帮助下穿上了他那件白锦的襕衫,戴上了小小的四方平定。

而沉三儿已经按照昨晚的商议,套好了驴车,与沉延易一起把徐文秀讨要的那株丛林搬上了驴车。

现在是践行诺言的时候了!其实沉清云早就该去了,他县试时,徐文爵兄妹曾来清凉山庄放风筝、踏青,还曾派人询问过他。

晓风残月,铜铃叮当,清脆悠扬,甚至带着一丝悠闲的味道——沉三儿很珍爱小毛驴,寻常舍不得打。当然沉家一家人都很珍惜小毛驴,平常对它爱惜的程度甚至超过沉五儿与沉六儿。

而随着小毛驴的闲庭信步,脖铃清扬,沉清云也慢慢的油然而思……

他去魏国公府并不是单纯的裁剪与送花,而是另有目的的,他的目的是看能不能把魏国公府拉进来。

这个想法他早就有了,而经历了沉延左之事,让他这个想法更加强烈了。即使是他现在有了童生的身份,以及有着卞东桑可以依仗一二,这个想法依然未减。

这是因为他对于一个道理,危险总是隐藏的很深,而且容易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爆发,有了些新的认识。

而且他要做的事情玄机暗藏,沉清云不愿意这事有一丝风险,最起码也要把风险降到最低。魏国公府就是最好的一道保险杠。

另外一方面建窑的选址、取土在象山边上比较方便,也比买田建窑便宜的多,毕竟山上都是瘠薄地,不值钱。

但现在沉清云所虑者在于魏国公府是否能看上他要所建的一座小窑,以及这次能不能见到徐文爵……

不过考虑到越来越近的危机,沉清云决定即使拉不上魏国公府,他自己也要去办——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家园被铁蹄践踏,自己与家人或流离失所,或骨肉为泥!

眼前的繁华遮不住他这一双来自后世的眼睛!

走到中途,天色渐渐亮了,当来到正阳门时,阳光已经普照,万道明光里沉清云的心情也突然间通透、明亮了起来。随后随着拥挤的人流进入了金陵城内。

……

“这小孩是谁,这样穿束?”

“咦!那盆景真漂亮,像个山林似的!”

……

“城外沉家庄沉家之子沉清云,今年以幼龄过了县试。”

“呀!怪不得!”

……

或许路人还没见过这样小号的襕衫,不时有人在沉清云身上投下惊诧的一撇,疑惑着、谈论着。而因为盆景与幼龄的缘故,沉清云过了县试之事已经在谷熟、上元等金陵六县里流传,知情者解说着。

……

而虽然没去过魏国公府,但魏国公府的大名金陵附近却是人尽皆知,随意吃了些早点之后,沉清云再次上了驴车,直奔皇宫东侧的崇文街。

魏国公府几乎占了一整道街,高墙基瓦,沉清云根本看到了里面的情况,过了一高一低两个上马石之后,一座琉璃红瓦,成排铜钉,五间三启的金柱大门就出现在了沉清云的面前。

大门巍峨雄浑,很是给人一种压抑感,小小驴车在它面前更是显得寒酸,沉三儿头不由一低。

而来自于后世,见惯了摩天大厦,这巍峨的大门在沉清云眼里只能算是一个较新的古董!驴车停下之后,他拾阶而上,径直往耳门而去——两个皂衣皂帽,衣着崭新的门房正站在那里。

而这时四个门房都看到了沉清云。作为大名第一公爵府的门房,魏国公府的门房可谓是阅人多矣,但所见多是豪门权,达官贵人,像童生之类的身份底下的基本没见过,不过他们更没见过这么小的童生!

或者说这么小的襕衫!

好奇之下,一个门房走过来,对着沉清云一躬身,微笑道:“这位公子,你有何事?”

虽然是高门贵府,但魏国公府上下仆役还是有着较好的教养,这也是魏国公府管教严格的缘故。

但是下一刻他眼睛的余光就瞧到了驴车上的盆景……

第八十八章:徐文秀 而在此时徐文爵在清凉山庄捉拿盗贼的事,魏国公府上下早已人尽皆知,徐文爵因此得到了“英勇果敢,见识非凡”的美誉。当然沉清云的名字也随之进入了魏国公府上下的耳朵,又因为采买徐福曾经送给徐文秀一颗雀梅,很得徐文秀喜欢,众仆都有心探之,也因此虽然未见其人,但沉清云的名字却早已播与魏国公府上下。

物与人相对,那门房一下子猜出了沉清云的身份。而且徐文秀曾经派丫鬟小翠吩咐过他们,若沉清云过来,要直接通报于她。

因此,下一刻那门房脸上微微绽放的笑意一下子完全放开了,“是沉公子吧!你且到里面坐,我这就去禀告小姐。”那门房满脸带笑道。

五间三启的屋宇式大门里有专门的待客室,茶水侍候,但只对有些身份的人开放。

沉清云倒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还以为要解释一通呢!

“学生正是沉清云,有劳这位兄台了。”微微一愣之后,沉清云拿出了准备好的帖子递给了那门房。

“沉公子客气,先到里面做,我这就过去。”那门房说着把手往门里一伸。

……

凋花弹墨的椅子,菱花的花窗,木板的地面,魏国公府的接待室窗明净几……

而在沉清云在待客室油然喝茶、沉三儿在待客室里东张西望之际,徐文秀也接到了沉清云的帖子。

“这小子倒写的好字!”

打开帖子看到端庄优雅的馆阁体,徐文秀不仅赞了句,随即吩咐小翠吩咐人去把徐文爵找来——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轨迹,徐文秀虽然深得徐弘基夫妇的宠爱,但也不能单独会见外男,但是有徐文爵在就不一样了。

其实徐文秀也可以让管事陪着沉清云进来,但是这样毕竟不如在徐文爵身边自在。而且沉清云与他们也算是旧识,既然累死了,徐文爵见一见也才是待客之道。

但其时徐文爵并不在府中,青葱少年,薄衫之日,正是斗鸡走马之时,也因此沉清云在待客室里等了近一个时辰,不知喝了几碗茶,那门房才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

迎面是一条青砖铺就的跑马道,跑马道的尽头是一个凋竹绘兰的莲花门,然后曲折回廊,假山楼台,走了近两刻钟,引路的小厮在一桌木楼前听了下来,随即那小厮垂手躬声道:“小侯爷,小姐,沉公子来了。”

“请进。”徐弘基说道。

他才刚刚回来,就急忙命人请沉清云进来。其实他的这个做法有着对沉清云的一些轻视,按道理来讲,他应该出门迎客的。但想到沉清云的年龄、原来的身份以及来府的目的,这些礼节徐文爵就省了。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内因,就是徐文爵并不喜欢沉清云的性子,觉得文绉绉的,没上过几天学就很有些酸文假醋,远不如他的那些狐朋狗友痛快。

沉清云闻言一抬脚,跨过了镶铁的门槛……下一刻白锦的襕衫,小小的四方平定巾就出现在了徐文爵与徐文秀的面前。

因为去清凉山庄踏青,他们两个都是知道沉清云去参加县试的,但却还不知道沉清云已经过了县试,不过长长的襕衫意味着什么他们却清清楚楚。

“咦!你考中了?!”

徐文秀性子爽利,明眸一亮,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小小的襕衫实在可爱,不仅明媚一笑。

“回小姐的话,正是如此。”沉清云回道。

“咦!你倒是有些能耐!”徐文爵也惊诧的说道,同时古怪的看了沉清云一眼,但眼神里已经有了些郑重之色。

“没想到几日不见,你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了,如此还操此贱作否?”紧接着徐文秀笑道。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出身于这样的世家,徐文秀的等级观念几乎是天生的,而以沉清云的身份自然是劳心者,不用去劳力了。劳力了反而是有辱斯文,所以徐文秀才这么说。

“我这身份似乎可用!”

徐文秀的话以及徐文爵的动作落在沉清云眼里,他清楚徐文爵兄妹又高看了他一眼,心里不仅一动。

心里思忖之际,沉清云回道:“君子一诺千钧,既然答应了小姐,我自然要做。哦,小姐喜欢的那盆假山我也带来了,放在大门,小姐科派人去取。”

而徐文爵虽然在心里高看了沉清云一眼,但听了“君子一诺千金”之类的文绉绉的话,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爽,微微皱了皱眉说道:“既如此,你跟我来。”

说罢,抬步就往外走,沉清云急忙随之,徐文秀环佩叮冬,再次随之,丫鬟小翠、小碧尾随之。

……

原来的那株丛林被徐文秀摆放在她闺楼的后面,演武场兵器架后的青石台上,当然徐文秀的很多花花草草也摆放在那里。

“这大家小姐居然不爱红装爱武装!”看着兵器架上的刀枪剑戟,沉清云不仅想到。

而此时经过一年的生长,原来的那株丛林不仅枝繁叶茂,而且还生出了很多旁枝,与原来的整洁相比,就像是一个人因时间长长了一头的乱发。

这就是盆景必须修剪的基本原因!

而盆景界之所以说用坏十把剪刀都不一定会修剪,这其中的道理一是新生的枝条可以改变突破原来的结构框架,让原来的结构框架得以升华,或者可以弥补原来结构框架上的缺陷,但新生纸条的取舍很考验个人的艺术修养。

而另一点则在于原来框架上新生枝条芽点的留取,新生枝条芽点的留取要注意芽点的出芽方向,有的甚至需要微调。

但不论如何做到这些要求制作人心中有景。

……

盆景盆边有一把剪刀,沉清云估计是魏国公府园丁留下的,那园丁一定是想剪而没敢剪。

“找个木凳来。再找些细麻绳来。”

沉清云看了下高度,一边围着丛林看了一圈,一边说道。

心里不怨自己太矮,倒怨魏国公府的人把丛林摆的太高!

小翠搬来木凳后,沉清云拿着剪刀爬了上去,从上而下,新发的轮生枝、腋下枝、重叠枝、逆向枝等等忌枝一一剪去,然后再由上而下剪去原来骨架上去年的老枝,只在最跟处留两个芽点……

第八十九章:还是密谈 沉清云全神贯注,全然不知他周围的人已经越聚越多……

而随着沉清云的剪起剪落,杂余渐去之时,众人都有一种美玉破壁,脱胎而出的感觉。而在杂糅尽落之时,众人只觉耳目一新。

“真好看!”

“看来这是个技术活,怪不得李嫂不敢剪。”

“她有那能耐!她还上天了呢!”

“看来也挺累人的,小公子额上都有汗了!”

“那还用说,爬高窜低的!”

……

莺莺燕燕声起,即使不爱花草的徐文爵也眨了眨眼睛。

而这时沉清云已经系好麻绳,把外侧斜向上的枝条,轻轻往下一拉。这虽然只是一拉,但却犹如凤从天上来,把树枝压下,整个丛林顿时闲的飒飒生风,灵动了起来。

“咦,这变的好看了!”徐文爵不仅脱口而出。

“真是神来之笔!”徐文秀明眸一闪说道。

“这,这小公子好厉害!”

“是啊!年龄这么小就这么厉害。”

……

议论声里,沉清云从木凳上跳了下来……徐文秀见状,急忙转身喊了句:“小翠。”

小翠闻言,俯身端起了铜盆——心细是女孩子的本能,看沉清云满头是汗,徐文秀早已安排小翠注备了毛巾与水。

沉清云也不客气……

“还是你修剪的好看,看来以后年年都得请你来剪了,你要我怎么谢你呀!”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规矩,即使仆役做活做的好了也会随手三五两的打赏,但沉清云不是魏国公府的仆役,又是生员的身份,偏偏又做的满头是汗,这倒令徐文秀为了难,因此说道。

而即使在修剪中,沉清云也在琢磨怎么开口拉魏国公府入伙之事,闻言感觉机会来了,于是一边擦着脸,一边顺杆而上道:“徐小姐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在下却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该不该说。”

“哦,请讲。”徐文秀微笑道。

“是这样的,在下想建一个窑场,烧些奇异的花盆、瓦片之类的,本来想买块地来着,但又觉得建在象山脚下取土、运输都很方便,不知贵府能否卖我一片山坡,咱们合伙也行。”沉清云说道。

而他这番话是经过一番斟酌的!考虑到魏国公府极有可能不在意窑厂收入这三瓜俩枣,又或者没有商业观念,所以他才提出买块坡地,这样一是方便运输;二来也能扯一扯魏国公府这张虎皮。

而虽然处在江南,商业发达,但“商”在魏国公府上层眼里依然是贱业。徐文秀与徐文爵的经济观念并不强,但是因为沉清云这个人本身的缘故,徐文秀却被沉清云那句“奇异的花盆”吸引了,螓首微微一侧,樱桃般的小嘴一张,好奇的问道:“什么奇异的花盆?”

“是这样的,各类盆景我觉得需要与之相配应的盆来种植,比如这株丛林,需要用浅盆,这石盆就是浅盆,随得之古拙但失之笨重,也失之华贵,若是用瓷盆,则能去其弊端。”沉清云解释道。

而他话音刚落,徐文爵便说道:“这有多少人要,能卖几个钱,你既已读书,又何必操持贱业。”

徐文爵已等的烦了,说话间有些不耐烦,希望沉清云早早出去。

而对于烧制花盆的前景,沉清云是非常清楚的,在明末清楚之时,石湾盆与紫砂花盆就逐渐规模化了,而现在他若占得先机……

微微一斟酌,沉清云向徐文爵说道:“仓廪实而知礼节,在下家贪且人多,不得不然尔。至于其中利润,据在下想来,一年四五千两的利润或许可有。”

四五千两对于诺大的魏国公府来说不算什么,但魏国公府的收入并不是归徐文爵个人所有,这就像国库的银子不归皇帝所有一样!所以皇上才会有私房钱——内帑,自己用着方便。

而徐文爵的可悲之处在于徐弘基对他管教甚严,平时用度由公里出,但由公里出的自然是没有私密性,他的私房钱不过是每月的月例十来两银子,而偏偏他现在又是喜欢花银子的年龄,也是私密事多的年龄……

“我魏国公府岂在乎这几两银子!岂能从事商贾事!”闻言徐文爵眼睛一骨碌,故作不屑状,不耐烦状,站了起来,向沉清云一伸手。

沉清云心里一阵失望,但也只能向徐文秀抱了下拳,说道:“告辞。”

说罢,尾随徐文爵而去。

只是到了回廊处,徐文爵突然往西边的一处青砖小道一伸手,笑道:“沉小兄弟,这边请。”

“额……”沉清云愣了一下。

而这时徐文爵“嘿嘿”笑道:“沉小弟你有所不知,我妹妹那丫头讨厌的紧,就没有她坏不了的事,这事还是咱们密谈。”

“额……”

……

弹墨椅子,高脚花瓠,琉璃屏风,软纱罗帐,徐文爵的屋子布置的富丽堂皇。

分主宾坐下,丫鬟上茶后,徐文爵立刻向丫鬟一挥手……丫鬟退下之后,徐文爵立刻向沉清云一探首说道:“沉小弟,合伙怎么合伙?坡地你给多少银子?”

“这小子见钱眼开了!”

沉清云心里再次一动,再次微微斟酌了一下说道:“坡地我可以出五百两,若是合伙,贵府只要出地即可,我可以每年给贵府一成的利润。”

那片坡地约有千亩,但因为瘠薄,市价顶多三四两银子一亩,沉清云这个价给的已是高些了。而要是每年给一成的利润,按照沉清云的说法,则每年都有四五百两的收入!

这其实是沉清云故意为之!

而坡地徐文爵自然是不敢卖的,别的不说,即使偷偷的卖了,清凉山庄的管事徐九芝也一定会捅到徐弘基那里去,倒那时他只怕不仅会得不到私房银子,倒是会得到一顿板子!

但是若是每年四五百两的收入徐文爵估计这银子又进入不了自己的腰包!徐九芝也一定会捅到徐弘基那里去。

因此徐文爵想的是在沉清云身上打主意。

也因此闻言,徐文爵再次“嘿嘿”一笑道:“沉小弟,我愿意合伙,只是你看如此行否?你将那一成利润交给府上,私下在给我一成。”

“额……”

沉清云万万没想到徐文爵小小年纪居然会对银子这么敏感,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会暗箱操作掏自家的银子!

第九十章:徐文爵的私心 “人果然是复杂的,看来看人要灵活啊!”

想着史书所写徐文爵的略有血性,再想到在认识后给徐文爵的定位——轻浮!再看看现在徐文爵的轻浮样,微微愕然之后,沉清云心里不由薄声感慨。

而他刚才所提出的分利一成,实际上就是留给魏国公府讨价还价的余地,因此徐文爵这个关于利益分配的提议他可以接受,只是觉得似乎留有后患!

而再次微微一思索,似乎后患也不怎么大,毕竟银子以后他是拿出去了!

“可以。”随后在徐文爵的灼灼目光里,沉清云点了点头,说道。

而徐文爵见此一下子笑了,随即“嘿嘿”笑道:“这事还是要禀告我父母,你且听我回话,我就不留你了,免得惊动我小妹。”

“好,告辞!”

闻言沉清云一撩襕衫,站了起来。徐文爵眉开眼笑,起身相送。

……

“人才呀!吃回扣吃到自己家里!”

与沉三儿一起出了魏国公府巍峨雄阔的大门,沉清云心里不仅再次感慨了一下。

而沉三儿却一边解了驴车,一边都囔道:“与他家相比,咱家真成了狗窝!”

“咱家也会变好的!”沉清云随口说道说道。

“那是,还有小七你哩!”

说着沉三儿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大嘴一张,继续笑道:“小七,这也快到饭时了,不如咱们逛逛,再吃点什么,再给小五、小六和你买些纸、笔再回去,你看怎样?”

还只是己时!但这个点回去,路上一定会挨饿,翠柳垂条里沉清云点了点头。

……

而在送走沉清云之后,徐文爵也回去了,同时在路上想着:“父亲、母亲大人是让我在意仕途经济的,且上次事后,二老对那小子多有夸赞,现在这小子又过了县试,父亲、母亲一定拿他做我的榜样,我若说与他合伙,父亲、母亲肯定会愿意。只是小妹那里以后被她发觉……我就说是那小子苦苦哀求我,我于心不忍,嘿嘿……这小子先让我得名,又让我德利,虽然说话酸文假醋的让人不喜,但却是我的福星!”

想到这里,再想到可自由自配的银子,突然之间徐文爵觉得天宇开阔,人生可恣意。

“我先和母亲说下去,母亲一定会同意。父亲若不同意,就让母亲多与他说几次!”

想到这里,徐文爵一甩锦袖,加快了脚步。

……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带走沉清云,徐文秀微微愣神之际,脚步声蓦然在兵器架后的假山处响起,声音熟悉,徐文秀急忙转头,下一刻就见她母亲胡氏正从假山边的花径处走出来。

“娘。”

徐文秀微微一曲膝,下一刻便跑到了胡氏的身边,拉扯着胡氏的袖子,娇笑道:“娘你怎么来了?”

胡氏也常来徐文秀处,只是一般是在下午空闲时分。

“张嬷嬷说你叫了男子进来……”

公侯府邸人多眼杂,沉清云进府的消息此时几乎传遍了魏国公府后院,而外男一般不准进入内宅,作为魏国公府内宅的管理者,胡氏当然要过来看一看,并准备教育一下徐文秀,顺便再劝说一下徐文秀不要再舞枪弄棒,女孩家家的!

但是说到这里她就看到了被沉清云剪裁一新的丛林……因为经常来徐文秀处,胡氏对那株丛林是有印象的,原来高度错落,虬枝盘结,确实好看,但渐渐枝桠横生,杂乱无章。因此一眼乍见之下,胡氏顿觉耳目一新。

而就在她微愣之际,徐文秀一边在心里骂了张嬷嬷一句多嘴多舌的老长舌妇,一边笑道:“来的就是沉家庄那个小孩儿,哥哥带进来的,不过那小孩儿今非昔比了,居然过了县试。”

现在沉清云的盆景已经上了部分富贵权势人家的府邸。走动谈论之间,不意间就知道了沉清云的底细,再加上徐文爵丢冠事件,可以这么说,胡氏虽没见过沉清云,但对沉清云却知道的很清楚,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聪明伶俐的小孩子。

但是现在这个十余岁的小孩子现在居然就过了县试!

虽然以魏国公府的权势不在意这点功名,但是因为这幼小的年龄,恍忽之间,胡氏彷佛看到一个人影正扶摇直上青云……

心境刹那间改变,“那小哥去哪里了?怎么不留客。”随即胡氏说道,本来想教训徐文秀的心瞬间灰飞烟灭。

“哥哥急着出去玩,把人家撵走了!”徐文秀一如既往的直爽

“这逆子!也不见贤思齐!”胡氏恨恨。

……

流水石桥,春风薄衫,金陵繁华,处处叫卖之声,沉三儿特意找了家比较干净的酒肆,然后停下了驴车……

两人寻常都不饮酒,所以只是简单的吃了些,然后便往夫子庙那道街而去——那里不仅有花市,也是文化用品的聚集地,总之沾点雅气的东西都在这道街上。

墨香斋是夫子庙这道街上最大的书店与文具店,从四书五经到话本、传奇,再到徽墨、宣纸、简单粗纸一应俱全。

沉清云下车后,沉三儿就把驴车往榆树上一系,然后往地下一蹲……

墨香斋里笔墨纸砚摆于台前,经、历、子、集列与书架,一股澹澹的墨香气飘荡,而彷佛这书香墨气宁静了时空与心灵,墨香斋里静静的即使招待的小厮见沉清云进来,因为没见过这么小的童生,他也只是微微一诧异,随即含蓄的点点头。

沉清云进书店有个习惯,那就是买不买的,先逛一圈再说!到现在这个习惯依然根深蒂固着……

向小厮点头回礼之后,沉清云一转身就进入了书架里,这次其实他也不是随意闲逛,倒是想找一找用于府试的书籍,例文、注解之类的,也想找一些话本、传奇之类到看看,好打发空余的时间。

一边走,一边看,还不时仰望……走到一列书架到尽头,没有看到合适的书籍,也没有看到喜欢的书籍,沉清云一个转身,就想转到下一列。

而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了“啊”的一声惊叫,同时沉清云感到自己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第九十一章:已非吴下 仓促一扭头,却见两张檀口琼鼻、精致如画的小脸,明眸慌乱如散乱的河星……

“你这人怎么……啊啊……是你!”被撞的女孩子先是慌乱、恼怒,但紧接着微微一愣,最后居然慌如满河星的明眸变的澄净,甚至带着一些欢喜。

“见过顾小姐,不意在此见你,没撞到你吧!”沉清云微笑道。

而顾眉又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清云,这才明眸亮彩的说道:“没什么。你果然过了县试,马大人、金大人昨天还议论你呢,说你果然清丽俊逸,我还不信呢!”

说着又打量了沉清云一眼,好像要重新认识沉清云似的,接着想起了初见沉清云时的样子,以及所占的便宜,禁不住“噗嗤”破颜一笑,随即说道:“我正要找你呢,谁知你一直没来,也没见你家人。”

“哦,找我何事?”沉清云随口说道。

“不是我买了你两盆盆景吗,现在颇为凌乱,我又不敢下剪,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寇家妹妹也想请你帮忙。”说着顾眉拉了下身边不过七八岁,清瘦明丽的小女孩。

秦淮八艳中就有一位寇白门,寇白门出身就是娼家,但眼前的小女孩显然不是寇白门,因为此时寇白门不过二三岁,因此沉清云估计眼前的小女孩极有可能是寇白门的姐姐。

而在思忖之间,那女孩对着沉清云微微一屈膝,说道:“寇胭脂见过沉公子。”

“姑娘客气。”

沉清云急忙拱手还礼,而他才直起身子,顾眉就追了道:“怎么样?”

盆景的修剪有个人修养的因素,也有个人爱好的因素,修养高的往往根据自己的爱好进行造型、修剪,于方寸间显别出心裁,所以盆景的出售不存在售后修剪这个服务的!

而且在沉清云想来,这样的事情应当是越少做约好——卖出去了这么多盆景,要是都像徐文秀、顾眉这样让他亲自修剪,岂不把他累死!

眼前的脸蛋娟美如皎月,明眸渴盼似氤氲,但只是微微一思索,沉清云便微笑道:“你自己大胆剪便是,靠根处留两个芽点就行。”

顾眉何等聪明,一听这话就知道沉清云在敷衍,直爽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跺了跺蛮足,匆匆道:“我怕剪坏了。客人喜欢着呢!啊,我知道了,你今非昔比了,不愿再做这事了,有辱斯文是不是?那你看这样怎么样?你给我修剪,我跳舞给你看,唱曲也行。”

在顾眉想来给沉清云唱曲、跳舞乃是一件雅事,正好可以抵消沉清云修剪这番贱举。

“额!”

来自于后世,沉清云在潜意识里就没看不起劳动过,更没有这种想法,顾眉的话又连珠炮似的,他想辩驳一时都无从下口。

直到顾眉说完,沉清云才赶紧据实以告道:“顾小姐,并非如此,只是在下卖出去了这么多盆景,要是人人都要我修剪,我怎能忙过来。”

“这个……”顾眉闻言一愣,但随即就展现了女孩儿的本色,娇嗔道:“他们不会给你唱曲吧!老师都说我唱的好听,你就为我破例一次吧!我和母亲真的不敢下剪,怕剪坏了影响客人的心情。”

越是珍惜便越是不敢动手这种心境沉清云很懂,但沉清云却真的不想破例,看着顾眉明媚生辉的小脸,沉清云正想再次狠心拒绝……

但是他毕竟来自于后世,来自于经济高度发达的供过于求的时代,突然之间,他想到一个问题,要是他烧制的花盆卖不出去怎么办?或者说出师不利怎么办,他可没有那么多资金压着!窑场也必须运作起来,好能为以后做准备。

而顾眉所在的地方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正是上好的宣传之地——这要是把花盆往她们的客厅中一摆……

“这个善缘应该结!”

想到这里,沉清云改口道:“好吧,不过只此一次,我教你们,你们注意学着,平常也可以用到。”

“嗯,好好好。”顾眉忙不迭的答应着,因为性子活泼,她差点蹦了起来。

买了些纸笔之后,沉清云与顾眉、寇胭脂联袂而出。

顾眉与寇胭脂实际是先与沉清云进墨香斋的,因此沉三儿没想到沉清云一个人进去,却带了两个出来,一双眼顿时瞪大了。

“见过沉家大哥。”顾眉倒是大大方方的向沉五儿行了个礼,沉五儿她是认识的,只是不清楚排行。

“这是我三哥。”沉清云解释道。

“见过沉三哥。”寇胭脂随即行礼道。

“嗯嗯。”

沉三儿急忙行礼,带着些忙乱,而在他起身之际,顾眉已经跳上了驴车……

不知为何想着以后艳播秦淮,求见需要排队的眉楼之主居然上了自己的驴车,而且求着自己,要主动给自己唱曲,沉清云心里莫名的得意。

……

驴车在娇楼停下,此时娇楼没有客人,当然中午十分一项是青楼冷澹之时。而袁云娇倒是亲自接待了沉清云,虽然通过马士英、应天府提学金兰等已经知道沉清云以幼龄中榜的消息,但是看到沉清云那件小小的襕衫,她还是禁不住莞尔一笑,随即说道:“沉公子能来,真是蓬荜生辉。”

“姐姐客气。”

……

寒暄了一阵子,呷了一口茶之后,沉清云拿起剪刀,走到了花架旁,然后对顾眉与寇胭脂说道:“这株悬崖,骨架天生,因此不需要再留新芽,而修剪时为了看清骨架,可以将去年老叶摘去,此之谓“脱衣换锦”……”

……

修剪到精微其实挺费时间,中等的盆景一般要一个时辰,大些的就更多了,沉清云在娇楼里修剪的时候,沉三儿再一次蹲在了驴车旁。

但是这一次他却胡思乱想起来:“小七太有女人缘!这可不行,他可是有媳妇的人了!回头我得劝劝他……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出来,呀,里面怎么还唱了,小七可别被迷住了!”

听惯了后世的歌曲,沉清云其实对“伊伊呀呀”的古曲并不喜欢,但奈何顾眉一片盛情,在他剪完,递给他一杯茶之后,便嫣然一笑,彩袖一甩,开口就唱。

至于袁云娇,自觉沉清云小小的年纪,风情无处施展,早已请便上楼了。

第九十二章:鼓瑟声动 从娇楼出来时已是申时左右,时光正好,沉三儿也早就等的烦了,沉清云上车之后,他就“得儿”了一声……

“小七,虽然你进了学,可是我还是要说说你,以后那地方你可别去,那里可是销金窑、毁骨乡,那曲子有什么好听的!再说了,你已是有媳妇的人了……”

出了城,绿堤长道里,沉三儿说出了憋在心里的心忧之言。

“三哥这是想哪去了!”

沉清云听了感觉很好笑,但不知为何心里却又有一股热乎乎的感觉,也不辩驳,“嗯嗯”的应着,同时心里思忖着建设窑场这件事该怎么开展。

……

小驴油然而行,回道沉家庄时太阳已经见红了,“见过青海哥。”“见过二婶。”……一路打着招呼回到了家前的那道巷子里。

而在此时巷子的后面二三十人正在忙碌着,这是沉延易找了人,正在给沉清云新建房子打地基。

而沉朱氏和李珠儿正在厨中烧水,但是听到铜铃声她还是习惯性的迎了出来……

“今天算是开眼界了,那魏国公府是真大,真亮堂……”

沉三儿的羡慕声里,沉朱氏接过了沉清云的纸笔……到了杂院之后又拿出沉清云的便服,紧接着又倒了一盆水,沉清云洗脸之时,沉朱氏一边叠着沉清云的襕衫,一边说道:“今儿,张大脚领来了一个,娘没看上,打发他回去了,让他找个俊俏水灵的,咯咯,以后领来了,这些活计娘就不用给你做了。”

沉朱氏的话像是对沉清云说话,更像是舒心的喃喃自语。沉清云没有应声,他知道沉朱氏正沉浸在理想将成真的快乐之中!越是在这种时候越难改变一个人的理想。

并且沉清云在心里也接受了沉朱氏这个建议,原因是现实,以前的时候头发可以胡乱挽个卷,蓬乱些,衣服可以不整洁,鞋帽可有可无,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总不能事事都要沉朱氏去做,有些事沉朱氏也不能再给他做,而有些事他不会做,也不想做,比如纳鞋底、缝衣边。

晚霞层垒之时,沉家晚饭之时,沉清云照例坐在了沉光远的那一桌,在沉延易说了些建房子的事,比如安排沉清明卖完盆景后直接去买木材,沉清林去官窑山卖灰之类的,之后,沉清云说道:“爷爷,大伯,二叔,我想建一座窑场。”

窑场在金陵并不是稀罕物!朱元章建设金陵时,烧砖所在的山都被人称为官窑山了!现在依然有烧制砖瓦、白灰的窑厂,而且金陵还有一座官窑,专门烧制上等的瓷器供给宫里。甚至至今沉家庄的沉延勇、沉清逸等还在官窑山的石场、窑场开石、搅泥。

只是沉清云的这个说法对于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以及沉朱氏等人来讲有些突然,众人闻言一愣。

而要是寻常小孩这样张口说要建一座窑场,只怕这一愣之后,立刻就会把这小孩训一边去,但对于沉清云,沉家上下都没有这种想法!随即沉延易只是带着些疑惑问道:“小七,你怎么想起办窑场了。”

“回二伯的话,我是想烧制些花盆用来栽盆景,用石盆太笨重了,而且还不华贵;另外建造窑场也可让族里人去做工,给他们个来钱路,让他们赚些银子,也免得他们嫉妒生事。”沉清云说道。

而对于沉清云所说的这点沉延嘉、沉延易等是有切身体会的,沉清云说话时他们的屁股突然间火辣辣起来!而对于第一条沉延嘉也是有切身的体会。

但想一想自家盆景的销量,一天不过一盆、二盆的,顶多三五小盆,“小七,咱用不了多少吧!要是售卖好卖吗?”下一刻沉延易再次问道。

这个问题也是沉清云考虑的问题,虽然知道盆景将产业花,花盆的生意也随之产业化,但毕竟是“将要。”!这要是离潮头太远,还是那句话,沉清云自觉耗不起。

不过沉清云已经想好了对策,那就是同时烧制砖瓦、瓷器与花盆,要是花盆生意好了,就减少砖瓦、瓷器的烧制,要是不好,就反而行之。

因此闻言沉清云回道:“也可以烧制些砖瓦、瓷器。”

砖瓦瓷器是容易买的!沉延易不出声了。

而大与新的事业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激发人的激情,随即沉清林、沉清明、沉三儿、沉四儿等人议论纷纷起来:

“小七,这窑场什么时候建?”

“这个要先准备好再讲,等二哥结婚之后吧!”

“小七,这窑场建哪里?”

“我打算建在清凉山庄的西边,那里好取土,也好运输。

“那里不是魏国公府上的地吗。”

“我今天去已和他们商议好了,利润给他们一点。”沉清云故意含湖道。

但这在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等人眼里这分明是攀上魏国公府这颗高枝了,他们心情更加激昂了:

“魏国公府同意了?!”

“让我等回话,我觉得差不多!”

“小七真有你的!”

……

“小七,窑场建好了,我能做什么?”受气氛感染,李珠儿也一改原来的不言不语,眼睛亮晶晶的问道。

“你能做什么,在家生孩子就是。”

沉清云心里滴咕着,这样的话他可不会说出来,随口回道:“厨房。”

“嘿嘿嘿……”沉清林笑了气来。

李珠儿闻声先是扭头瞅了沉清林一眼,然后又转头瞅了沉清云一眼,沉孙氏、沉李氏等微笑,装作看不见。

“什么事这么高兴?”这时墙上传来了沉清全的声音。

“小七打算建座窑场。”沉五儿一挺胸脯,骄傲的说道。

而此时纵然是江南,平头百姓来钱的路子也不多,要么不稳,当个学徒还得当牛做马三五年,沉清全一听,就估计是沉清云要兑现诺言了。

把头往沉光远的院子里使劲探了探,同时兴冲冲的向沉清云汗道:“小七兄弟,有活可别忘了俺!”

因为还没得到徐文爵的确切消息沉清云本来还想含蓄的,但现在沉五儿已经说了出来,“放心。”沉清云只好拱手笑道。

……

如此众人又兴冲冲的谈论了一阵子,谁谁谁建过窑,谁谁在窑场做过工,谁谁是官窑的匠户,现在老了在家之类的,直到月上柳梢,这才散了。

“我儿,你是个做大事的!”回屋的路上,沉朱氏说道,两眼亮晶晶的。

此时刚才的氛围依然感染着她。

第九十三章:两者兼得之后 “娘,你就等着享福吧!”沉清云笑道。不知为何现在面对沉朱氏他总是心情轻松且随意。

“嗯嗯……我就等着你结婚有孩子了,有几个大胖小子,那时娘就真的享福了!”

沉朱氏说着,笑意倏起,眼睛瞬间成了弯月。沉清云却打了个哆嗦。

……

推开南窗,油灯燃起,沉清云打开了从卞东桑处借来的《易经》集注,然后展开黄纸,拿起了毛笔,照着集注抄写起来。

他并不是抄书,他还没有迂腐到这般地步,只是这写字如练功,一曝十寒,不进则退,这样他觉得可一举两得。

总而言之,一切为了来年四月的府试。

……

而在沉清云油灯燃起之际,魏国公府胡氏的房间里却是蜡台高燃,高台明镜中可见徐文爵正依偎在胡氏的身边,下一刻镜中出现了徐文爵欢喜的脸。

胡氏不可能不答应徐文爵的请求!

因为徐文爵是魏国公爵位的继承人,是不可能不让他不知道仕途经济中的道理的!而经营个窑场虽然是商事,在胡氏眼里也不是什么大买卖、大生意,但胡氏认为小中可见大,这样的小生意正好和徐文爵现在的年龄相匹配,正好从中知道些经济的道理。

更何况徐文爵现在这样主动,这真是求之不得!

而对于徐文爵与沉清云合伙,她也极为满意。

她现在虽然还没见过沉清云,但是经过银冠事件与徐文爵、徐文秀兄妹的介绍,她对沉清云已经极为了解,知道他聪明机智,小小年纪就支撑起一家的经济,学业还极好。

跟这样的好孩子一起,对于胡氏而言,甚至沉清云给不给魏国公府银子她都无所谓,只要能让徐文爵知道经济的门道与艰辛即可!

而胡氏是这般想法,那就几乎代表了徐弘基对这事的想法。

……

雄鸡破晓声中,沉光远一家子就几乎全部起来了,沉朱氏要给盖房子的烧水,沉孙氏要给沉五儿、沉六儿做饭,沉清明、沉三儿要入城卖花,沉延易要张罗盖屋子的杂事以及沉清明的婚礼之事,沉延易与沉四儿要给牲口割草以及侍候那几亩薄地,李珠儿则要帮手。

一家子忙忙碌碌又红红火火……但这些杂事已经与沉清云无关了,沉清云本可以睡个懒觉,但奈何叮叮当当,鸡飞狗跳,于是还是起了床,如同上学时一样,拿了一本《孝经》走向了屋后。

这并非沉清云矫揉造作,而是因为《孝经》《礼记》、《易学》、《论语》都是府试必考的内容。而且府试对于背诵要求的极为严格,引用或默写里面的经文,即使你错了一个字,那么你就落榜定了!

这其中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圣人之言岂能容你出错!

因此即使沉清云有上一世的底子,对待背诵,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晨风宜人,阡陌草绿,沉清云一边随意走着,一边默背着,当然他心底还是有一丝心焦,焦虑徐文爵何时能给他消息。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整个沉家庄已经暗流涌动了,晨兴理荒移,路上沉清全就把沉清云要见窑场的事告诉了同去理荒移的沉清柱、沉狗儿,并沾沾自喜的说着自己已被录取。沉清柱、沉狗儿听后转身就走,路上又告诉了沉延辉……

而还是那句话,这个时代务工的机会本来就少,做个工,即使当个店小二也要二三年,而乡下祖传的二亩地又是根本,不能抛下。至于乡下,乡下除了泥瓦匠基本没有什么做工的机会,更何况他们除了一膀子力气,也没有什么技能。

但现在沉清云把窑场开在家门口了,而且沉清云还曾答应过他们,这要是成了,不但能赚银子,这祖传的心尖子二亩地也能照顾了!

此事岂不美哉!只是还需要筑牢一下!毕竟也不知要多少人,可别落下了!

因此沉狗儿、沉清柱听后,都是锄头一提,转身就走,临行前还抱怨着沉清全怎么昨晚不告诉他们!路上,沉清柱又顺口告诉了沉延辉……

路上,沉狗儿眼尖,远远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手持书卷,正行与村后垂柳间。

见此沉狗儿打了哥激灵,随即提着锄头直接从地里穿了过去。还没到沉清云身边,就大声喊道:“小七。”

理想就在眼前,或者说能帮他实现理想的人就在眼前,说话之时,诺大的汉子,禁不住仅仅握住了锄把,手心里的汗水瞬间而出,锄把手握处瞬间潮湿。

沉清云闻声转头,见沉狗儿正从田里快步而来,卷着裤腿,直掇大敞,一把锄头,双目灼灼生辉。

“见过二哥,二哥何事?”沉清云拱手道,沉狗儿在家中排行老二。

“小七弟客气了。我,我听说你要建窑场,我,我想进去做工。”沉狗儿把锄头一放,一边慌乱的回礼,一边局促而渴盼的说道。

之所以局促,乡下人一般不求人,因为求不上,沉狗儿这是第一次为自己心里认为的大事求人。

“此小事尔,二哥放心。”看着沉狗儿铁疙瘩似的身体,沉清云轻笑道。

“嗯嗯,那好,那好。”

……

而在沉清云与沉狗儿谈话之事,沉光远的院子里,沉清柱、沉延辉、沉狗蛋、沉清海的媳妇杨氏等等已经鱼贯而入了。

他们也都是听了消息,并怀着与沉狗儿相同的心思,至于杨氏等女卷过来,却是为她们的夫君而来的,沉清海早已挑起了他补锅补碗的挑子,走村串户去了。

而因为有求于人,心里又特别在乎,所以无形中他们说话中语气的期切谦逊,动作上的小心拘谨……

这让在家的沉光远、沉延易、沉朱氏、甚至是李珠儿心里产生了一种从没有过的特殊感觉,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轻乎乎的、热乎乎的油燃向上,特别舒坦。

而当沉清云回来,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正在帮沉朱氏烧水的杨氏本能的一扭头,随即就笑道:“小七兄弟,你这样子,啧啧啧,真是读书人。”

而正在后院帮工或做工的沉清柱、沉延辉等人,听到声音,立刻把和灰的铁锨一插,往前院而去……。

第九十四章:龙腾虎啸 人鱼贯而入……怕倒时忘了,沉清云回屋拿出了纸笔,把名字记在了上面。而众人看沉清云认真的样子,心情更激动了。

激动之下,众人感觉应该给沉家做点事,于是一呼啦的跑去后面帮工……但在书写之际,沉清云忐忑之心又起:“如果徐文爵办不成怎么办?这么多人都来了,五哥真是误事。”

无奈之中想到如果徐文爵真的办不成,那就只能买块薄地了,但一念至此,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却生。

……

来人不绝,时少时多……聚族而聚,鸡狗之声相闻。站在沉家庄的村头,虽然听不清沉光远院子里的人说些什么,但其处传来不时传来的大笑声,以及一直若隐若现的嗡嗡声,却让沉光宗感觉一股潜龙欲腾之势……

……

而在此时沉延易见留下的人太多,干脆到村里沉滩儿那里牵了两腔羊,家里又有买好的酒,因此中午时分沉光远的院子里热闹喧天。

沉清云并没有投入到这种热闹中去,他本来是想过去的,但刚想上桌,沉清全就开玩笑似的笑道:“小七弟,你是个进学的人了,别和我们混在一起,你不舒服,我们也不自在。”

这其中的道理沉清云明白,也不回答,一笑转身而回,须臾沉朱氏端着满满一大碗羊头走了过来,沉清云急忙起身……

下午依然有人来,一直到末时才不见人,沉清云看了看名单,沉家庄青壮一百多口几乎尽在其中矣,当然还有外村的,比如李珠儿的兄弟李虎,朱楼的朱明堂、朱明宇等等。

见此沉清云估计外村的还会有人来,但那时就要筛选一下了。

合上簿子,沉清云正想喝口茶,而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冬冬”的脚步声,只是听声音,沉清云就知道是沉四儿来了。

而在下一刻,“小七,快快,清凉庄的人来了,那个什么徐九芝的管事,找你。”伴随着匆匆的话语声,沉四儿的脑袋出现在了窗口。

“哦……”

估计是徐文爵派人来传话了,沉清云豁然而起,然后匆匆换了衣服……换衣之际,长袍长袖扯天拉地的,沉清云才突然感觉身边确实需要有一个帮忙的人!

沉清云到了正堂时,徐九芝已经坐在堂屋里了。他虽然一身黑色的仆衣、仆帽,但却是暗锦,华贵内敛,再加上虽是管事,但却掌一方天地,养尊处优惯了,因此他虽然坐在那里,却使沉光远简陋的正堂更显粗鄙,也让沉光远、沉延易感到了的压力——毕竟宰相门前三品官,而且这个三品官现在还掌握着自家前途到消息。

屋子一暗……沉光远与沉延易不由抬头,却见沉清云正走进来,一身白衣,心里蓦然一松,沉光远一边站起,一边说道:“小七,这是清凉庄徐管事,找你有事。”

说罢又转头对徐九芝笑道:“徐管事你们谈。”说罢沉光远走了出去,沉延易也一拱手随之。同时两人心里都觉得应该尽快把沉清云的屋子建好,这老房子的正堂实在不好招待贵客。也要给沉清云买个丫头,总不能来了客人再让沉朱氏与李珠儿倒茶——他们没事,是长辈,但沉清云不是,这不合上下。

……

“见过沉管事。”

“见过沉公子。”

……

沉光远与沉延易思忖之际,屋子里沉清云与徐九芝寒暄了两句便做了下来,随即徐九芝拱手笑道:“沉公子,小侯爷今天把我招了去,让我对你说,国公府已经同意了你的提议,你再象山哪里见窑,尽可自选。同时安排在下听你的安排,有什么需求,也尽可对再下说。”

徐文爵这样做其实是把事物全部推给了徐九芝——作为一个国公府的小侯爷他是从来没想过亲自擦手此事的,只要银子给他到位就行。

但这却也正和沉清云的心意!

“如此多劳徐管事了。关于选址的事,实不相瞒,我想选在象山鼻下,那里取土放鞭,靠近水源,运输也方便。”

“可以,公子深思熟虑。”

“徐管事客气。不知徐管事认识善于建窑之人否?”沉清云前世是文科,并没有学过这方面的知识,现在也不认识这方面的人,纵然沉延易等知道些野路子的人,事关重大,他寻常也不敢用,但他知道朝廷工部是应该有这样的人的,要不然官窑怎么能建起来!同时又感觉魏国公府应该知道甚至能调动这方面的人,现在徐文爵又吐了口,他当然要把事情往简单且保险的方向做。

而徐九芝虽然是个管事,但几乎一辈子都在豪门权势的圈子里走动,对朝廷各司各衙门儿清,他是知道工部虞衡清吏司是有这类人的,毕竟这个司的人与中官的督陶官直接管理着官窑的窑厂。

而现在不仅是徐文爵吩咐他听候沉清云安排,又因对魏国公的消息灵通,知道徐弘基夫妇对沉清云很是欣赏,也很重视此事,因此笑道:“此事易尔,虞衡清吏司应当有人,我回头禀告下小公爷。”

“如此麻烦徐管事了。”

“沉公子客气了,不知沉公子打算何时动工?”

……

沉光远与沉延易并没有走远,而是坐在了门口,沉清云与徐九芝的交谈声可以说是一字不落的落在了两人的耳里,这不仅是大事已定,而且和魏国公府攀上了关系,两人渐渐喜行于色。

而听到这里,沉延易豁然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对探头探脑的沉李氏说道:“快取准备些好酒好菜!”

沉李氏却没答应沉延易这话,而是一抬头,问道:“这事,成了?”

沉延易点了点头,闻言厨房里侧的沉朱氏与李珠儿蓦然笑了,“这小七,倒真是做大事的人!”随即李珠儿对沉朱氏低低笑道。

沉朱氏也没有应答她,只是笑容更加灿烂了。

而这时沉清全也走了过来……他正在后宅帮工,徐九芝的到来早已惊动所有人,他们也听沉延易、沉三儿等人说过沉清云要与魏国公府合伙的事情,因此过来打听。

“二叔,那徐管事是为那事来的吗?怎么样了?”怕惊动沉清云与徐九芝谈话,沉清全也低低问道。

“成了。”点了点头,沉延易说道。

“哦……”

第九十五章:一月后 随后这个消息就在后宅建房子的沉清柱、沉延德等人耳里,整个泥瓦队瞬间兴奋了起来——他们也是报了名的!

并且对于沉延德这个泥瓦队里的人来讲,这不仅仅意味着他们长远的光景,更意味着眼前的利益——建窑场总需要泥瓦匠出手吧!而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

“狗子、三柱手脚麻利点,今天多干会,把小七这屋尽快弄完,嘿嘿,后面还有活等着咱呢。”怕惊动沉清云与徐九芝,沉延德压着大嗓门吆喝着。

“那个,四叔,要是小七不把活给咱呢!”

“小七是那样的人吗!”

……

是夜徐九芝与沉延嘉、沉延易俱醉……

沉清云倒只是浅浅一饮,微醺之际,习字之时,却突然文思如潮,于是提笔给王宣写了封信,第二天一早,沉清明入城之时,让他捎去了驿站。

而跟着沉五儿与沉六儿一起吃了早点之后,沉清云喊了沉三儿以及沉延德一起去了清凉庄,到了清凉庄之后,沉清云求见了徐九芝,然后实地测量了一下,估算着在何处建窑,在何处取水,在何处开港之类的事情,但最终决定还是先请虞衡清吏司的人来,先建一砖窑,烧些砖瓦,把码头与院墙建起来。

中午,徐九芝留客。因为沉清云的身份,特别是上次银冠事件所表现的机智冷静,再加上这个时代,十二三岁成婚的大有人在,也就是十二三岁就被当做成人看待,所以沉清云年龄虽小,但不论在心里,还是在行动上他都没把身清云当作小孩对待。

徐九芝虽然在清凉山庄养尊处优,但实际上已在魏国公府历练了出来,很是知道事情得轻重缓急,此事既然得徐宏基夫妇在意,因此一番宴饮之后,徐九芝直奔金陵城……

而当沉清云与沉三儿、沉延德野回家而去,“小七,一些粗活你可得留给我。”“四叔放心。”“小七,窑建好了,我做什么?”“三哥你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哈哈哈……”阡陌之上,杨柳风轻,三人一边走,一边谈,田地里不时有人迎上来打招呼。

而当三人回到沉光远的院子时,沉光远与沉延易正坐在正堂前的木墩上……

沉延德与沉光远、沉延易打个招呼之后,去了后宅。而沉清云却在沉光远于沉延易跟前坐了下来,把与徐九芝商议的事向沉光远与沉延易说了一遍。

沉光远活了快一辈子了,寻常事早已洞明,清楚这事最终还是在银子上说话。

而沉光远深感此乃他这一家鱼化成龙之时,人生能得几回博,老年而能跳龙门!本来他还想从公里留些银子当棺材本的,但一颗老心激动之下,待沉清云说完,他一咬牙,说道:“这银子先从公里出,公里不够你们三家栽拿各自体几。”

沉光远之所以敢这么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对这个社会的认知。现在这个社会基本上处于商品供小与求的阶段,在沉光远的印象中,官窑山上的窑火好像就没有停过,东南方向常年可见白烟鸟鸟!

因此他反而没有沉清云的忧虑,卖不出去的忧虑,觉得只要摊子能铺起来,那就能赚银子,回本更只是早晚的事!

而对于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来说,因为知道太多的来银子的方法,比如造玻璃,造肥皂等等,在内心深处沉清云实际上是不愁银子的,他对卖不出去的忧虑实际上只是怕做无用功,若货物积累成山,却又能照常运转,免不得令人心疑,也不好向徐文爵交代!

点了点头,沉清云回道:“听爷爷的。”

沉延易也点了点头。

……

而后的时间里,沉清云一边读书,一边等待着徐文爵的回音,而只是在五天以后,他的屋子就建好了,这其实是综合因素的结果,有银钱充足,物料充沛的原因,有人员充足的原因,也有沉延德等受到鼓舞的原因。

新房窗明几静,散发着清新的白灰味,而在收工的第二天,四月十七,一大早,沉朱氏便张罗着,喊了李珠儿、沉四儿,把沉清云的被褥、书籍等搬了过去。

新房也令沉清云神清气爽,但沉清云却不愿独享,想想沉朱氏半辈子都趴在杂院矮矮的屋子里,还为自己如此操持……因此沉清云让沉朱氏也搬过去。

沉朱氏不肯,沉清云坚持,沉朱氏依然不肯,沉清云只好耍小,说自己害怕,沉朱氏依然不肯,说前后几丈用不着害怕,还要给沉清云养条狗……

母子二人吵吵嚷嚷之际,沉光远走了过来,笑道:“老三家的,小七孝顺,你就过去吧,别让他为难。”

沉朱氏闻言,眼眶瞬间湿润了,带着息肉哽咽说道:“那我就过去几天,等买了丫头,我再搬回来。”

“嗯,如此甚好。”沉光远笑道。

……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日,沉清明的婚事提上了日程,开始准备聘礼、商议亲戚来客,酒宴席面之类的事情,沉家上下更忙碌了。

也就是在这一天沉光宗坐了驴车与沉延全、沉清途一起去了金陵城——在知道沉家庄全村的青壮几乎都在沉清云那里报了名之后,他就坐立不安,这还了得,如此他家将被置于何地!只是怕使横劲被沉家庄人知道,没了颜面,这才忍着,但时间收有压力的,面对沉光远一家的蒸腾之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而这是自家事,沉延博岂能容忍别人在自家势上,而他比沉光远更清楚这事最好能掐灭在萌芽状态,不然惹了众怒,魏国公府顶不住民愤,把自家吐出来……而魏国公府吐出自家,在沉延博看来,就像吐口浓痰!

而以他的身份自然是无法见到徐宏基的,即使见到,沉延博估计徐宏基也不会鸟他!

但他毕竟读了多年府书,脑子灵活,而且在金陵士子里厮混已久,薄有人缘,沉光宗回去之后,他几经辗转,找到了徐弘基的清客赵忠国,然后递上了五十两银子。

清客实际上就是陪酒、陪谈,兼或吹捧,出主意之类的,也因此与主家时常相见,也就是在当天,四月二十四号的晚上,赵忠国被徐弘基招了过去,陪酒,共乐乐。

赵忠国毕竟有心,席间似有意似无意向徐弘基说道:“听说公爷为锻炼小王爷,意欲在清凉山庄开窑,公爷爱子之心真是令人感叹!”

“哈哈哈……”

第九十六章:高飞的鸽子 子不教,父之过,听闻赵忠国话里有赞扬他尽了父亲之责的意思,徐弘基瞬间有了道德上的优越感,哈哈大笑。

而这时赵忠国一拱手,很正式的说道:“只是在下窃以为此事不妥。”

徐弘基习惯了赵忠国等清客顺话、吹捧,这样发逆言不禁让他一愣,“赵先生,这是为何?”随即徐弘基问道。

“清凉山庄山水秀丽,怡人性情,公爷何必因小利而使之乌烟瘴气!且士农工商,农事第一,公爷又何必令小公爷学之商贾!”赵忠国正色道。

江南繁华,豪门权势也多从事商业,但都隐居幕后,以魏国公府的名声让徐文爵熟悉商事,虽有锻炼的作用,但传了出去名声却不好,有自甘堕落之嫌!

同时在徐弘基心里一个窑场也赚不了几个银子更何况只是一成的利,为了百十两银子而坏了清凉山庄的山水美色,那就失去了建立清凉山庄的意义了!

“多谢先生提醒,吾几自误矣!”徐弘基眼睛一睁,幡然醒悟道。

……

二十五日,傍晚时分,炊烟鸟鸟之时,正是农家闲适之时,沉光远家的院落里也是如此,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围着桌子喝着茶,商议着沉清明的婚事。

沉清云则和沉清明一起修剪着一株榔榆。这个活计沉清云几乎一直坐着,沉延嘉与沉清林、沉四儿等人也一直挖着,只是心境毕竟变了,此时沉清云的修剪更像是读书后的休息。

当然他亲自动手的时候不多,骨架的修剪都是油沉清明来做,他只是做纸条的留取与角度的微调。这才是盆景最精妙的地方,他也很想教会沉清明,可沉清明总是把握不住。

“沉公子在吗?”在他堪堪调完枝条的走向之时,门外传来了一道似乎相识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在,进来。”近来周围的朱楼、孙庄等庄子来报名的三三两两,陌生人很多,沉清云也没在意,随口应了声。

门开了,清凉山庄的家丁站在了门口。

“这位大哥,进来说话。”沉清云心一动,以为是魏国公府派人来了,急忙说道。

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沉朱氏、沉三儿等也有此心,一瞬间目光带着渴盼,落在了那家丁的身上。

而那家丁却没有进门,而是一拱手匆匆说道:“沉公子不了,徐管事让我来告诉你,公爷觉得在那里建窑,乌烟瘴气,会破坏清凉庄的山水美色,所以不许了。小的告辞!”

好像觉得以后和沉清云再没什么关系,那家丁随意一拱手,转身离去。

这句话对院子里所有人来讲,就像是一堆火焰正熊熊燃起之时,却被当顶泼了盆冷水!一院子的人都呆了,包括院外,尾随那家丁而来探听消息的沉清海、沉狗儿等几人……

“怎么能这样!这说的好好的!”下一刻,沉三儿爆裂而起,一脚踢番了脚下的木墩。

“怎么会这样?是我操之过急了,还是步子迈的太大了……反复视我如无物,放我鸽子,如果中了举人只怕不会这样。现在该怎么办?这消息都放出去了,这么多人报了名,事情果然只会向最坏处发展,以前看来是太顺了!也怪我没有独自创业的经验,这事我得想想……”

脑袋瓜子嗡嗡的,沉清云反思着,埋怨着,胡乱的想着,茫茫然站了起来,往后宅而去。

沉三儿的爆烈声他竟充耳不闻,相反,心里却有一股浓浓的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小七。”沉朱氏见此,惊恐的喊了一声。

这一声倒是进入了沉清云耳里,抬眼看到沉朱氏焦灼的样子,沉清云急忙摇了摇头,说道:“娘,我没事。”

……

这么大事情被人放了鸽子,这样的事情活了两辈子,沉清云也是第一次遇到,夕阳涂红中,站在回字格窗前,他想了很多……

至于徐弘基为什么改变,他也想到了有阻拦的因素,但是更多的他是从自身方面考虑。

他不认为自己是操之过急了,因为他知道社会后面的发展趋势,这种趋势下他只有早作准备!

至于步子迈的大了,他认为这确实有点,首先是他的身份地位还不够高,还不足以让魏国公府有所顾忌,其次是他的人脉也不足,没有改变事情的途径;再次他认为他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人毕竟只有看到巨大的利益才会有切实的行动,而现在他只是给人放空炮而已!

总而言之,是他现在还是太弱了,弱到别人可以随意处之……

而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办?沉清云认为学业是不能耽搁的,但这事也一定要做的,之所以如此,有两层因素制约着。

首先沉家庄众人以及附近村落之人的嫉妒之心不会变,要是没什么动作,难保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沉延左的例子沉清云依然历历在目。

其次,对于建窑炼钢,沉清云最在意的其实是那一朵火焰,那一朵能够产生高温的火焰。

而来自后世沉清云知道焦炭是产生高温火焰的必备,但对于焦炭的具体炼制,作为一名文科生,他只是道听途说,还需要时间,而炼钢也需要,造炮,这些都需要时间。至于为退而作的能泛游泳海上的大船,那更得时间。

“还是从小处着手,先做一座小窑,少烧些花盆自用,然后再扩大,先招十来个人,放出风去,以后扩大规模了再招人,给人以希望……这事弄的!唉!”

想到这里那股坐蜡烛的感觉又浓重的袭来,顿感以后不好见乡亲,脸上一片无光。

而就在这时门“吱”的一声开了,沉清云扭头一看,只见沉朱氏正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好像怕碰到什么东西似的。

沉清云知道沉朱氏是怕碰到什么,心里既感到愧疚又感觉温馨,脱口而出道:“娘。”

“嗯,我儿,你没事吧!你也不用发愁,不用他家地,难道就做不了了,你想做就做,娘想好了,回头把银子全部拿给你。”沉朱氏盯着沉清云说道。

制作盆景的银子都放在沉朱氏那里,但沉清云知道沉朱氏是最想用这些银子给他娶媳妇、买房子、买地的,这样一股脑拿出来,显然违背了她基本得理想。

“娘。”沉清云轻轻喊了声,没有多言。

“吃饭去吧!都等你呢!”

第九十七章:众志 夕阳余红里,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等一家子人都坐在院子里,只是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脸上的神色与暮色融为了一体。

“小七,要不咱们找他去,这不是坑人吗!做人怎么能这样!”

在沉清云出现在院子里的那一刻,沉三儿腾的一下站起来说道。

这个想法其实刚才沉清云也有过,但随即他就清醒了,在这个等级社会里他和徐弘基、徐文爵的身份太不对称,现在只怕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他了!

即使给他,说出这样问责的话,等待他的只怕也只是板子

“这三哥!出生牛犊不怕虎!”

心里叹了声,沉清云摆了摆手,说道:“去也没用,这不是强求的事!”说话之间,沉清云在沉延易身边坐了下来。

“那,小七那你打算怎么办?”

见沉清云神色如常,沉延易暗中松了口气,说道。

“还能怎么办,我觉得咱们也别找这个麻烦了,不能做就不做了就是。”沉延嘉说道。

他性子忠厚守本,格局不大,也不精明,典型的农家小富即安的代表,实际上他对沉家现在的状况极为满意。

而沉延易和他不同,沉延易是有梦想的人……但对沉延嘉这位大哥他已经习惯不正面冲撞。

“要是不做,村里这些人会怎么说咱!”

委婉的抬了一下之后,沉延易又转头对沉清云说道:“小七,你看?”

“回二叔的话,我觉得得做,但只在咱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做,我打算先建一座小窑,烧些盆景盆,再在城里卖处铺子,自产自销。人咱先招几个,对村里人说以后窑场办大了再招人,给他们些念想。”沉清云直言道。

而在他说话的时候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等都侧耳倾听着。而在沉清云说完,沉延易立刻敲向了沉光远,沉光远却沉默了许久,才勐然说道:“小七说的对,这个事不靠人咱也的做,不然祖祖辈辈人家都会笑话咱!小七这个想法也妥当,就应该从小处慢慢来。”

沉光远一锤定音,沉延易暗暗笑了,随即说道:“那在哪里建窑取土?”

“我觉得在咱家院后就行!咱家后面的地是清潭哥、延奎叔的吧,和他们商议下,多给点银子买下来,这样照看也方便。而且风向也好,刮不到清凉庄那边去。”

“恩,这好,明早我去找他俩。”

“那用哪些人?”

“这个等建好窑再说,但要挑身体壮实的,与咱家关系好的,家境不好的,清潭哥和延奎叔要是卖地给咱,他俩就先招进来。”

“嗯,对!”

“现在关键是要找一位会建窑的人。”

“这个容易,城里西关街上住着很多在官窑做工的匠户,应当有懂的得。”

“明天我进城打听打听。”沉清明接话道。

“嗯……”

……

“小七,你说这事会不会是他捣的鬼?”谈论中,沉延易压低声音说道,说话时向村前望了一下,这一点他早就疑心了!

实际上沉清云也疑心了,只是这事没有证据,而即使有证据,这种事事已至此,也挽回不了,并且也不好搞到证据。

“二叔咱心里有数就行了,不必为这事多费心。”沉清云也低声道。

这两人滴滴咕咕,像打哑迷似的,弄的在另一桌侧耳倾听的沉朱氏、沉孙氏、沉李氏、沉五儿、沉六儿等一脸懵懂,其实这正是沉延易与沉清云顾忌之所在,他们要么嘴巴不牢,要么喜形于色,要么童言无忌。

更何况沉清云现在对事成于密而败于泄的理解由深了一层!这蜡烛坐的!

而在沉清云与沉延易等慢慢缓过气来时,魏国公反悔,沉清云办窑场的事要黄的消息已经由沉狗儿、沉清柱,以及隔壁的沉清全传遍了大半个村子,希望破灭,万马齐音。

……

第二天一大早沉延易就去找了沉清潭、沉延辉,沉清明与沉三儿去了城里,至于其他人下地的下地,上山的上山。

至于沉清云则窝在他的新房里没有出来,这其中的原因一是因为他的身份与年龄;第二是他觉得见了熟人不好意思。他只能用时间去抚平这份尴尬。

到了晌午时分,吃晌午饭时,沉延易告诉沉清云,沉清潭与沉延辉他俩同意了,一亩十两银子的价格。

此时上好的水田价格才七八两银子一亩,差点得水浇地五六两银子一亩,这山坡坡上的薄地!沉清云听后,心里恍然。

而到了下午的时候,沉清明也带来了打探到的消息:官窑里有一户姓祝的官窑老坐头,现在儿子袭了他的位置,他赋闲在家,据说此人极为精通窑事。

“什么是坐头?”对这个名字感到稀奇,沉清云问道。

“就是那些住坐匠的头目,这些人一般都是有本事的,被官家提拔的。”沉延易社会阅历丰富,简单解释道。

沉清云一听就明白了,估计这坐偷相当与后世的总工兼技术员、督察员之类的,或者三者得集合体。

但沉清云也清楚这些人是有真本事的,于是继续问道:“二哥,你察听到他家没有?”

“察听到了,只是没进去。”沉清明回道。

“二叔,明天咱们爷几个一起去。”闻言,沉清云微微一思索,转头对沉延易说道。

之所以拉上沉延易,是因为经过魏国公府这件事使他倏然明白,他这点名声在士林里或许还有些影响力,但在其他圈子却不一定,这就像是后代,一个科学家在科学界可能广为人知,并受尊重,但是在娱乐圈粉丝界可能没人理你。

因此沉清云担忧只是自己去,那姓祝的老坐头不鸟他,甚至还会认为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但让沉延易出面就能很好的避开这一点。

“嗯,好。”

……

第二天一早,沉清云、沉延易、沉清明、沉三儿一起去了金陵城。

进入金陵城后,沉三儿赶着车先去了夫子庙——实践出真知,卖了这么长时间的盆景,沉延易、沉清明、沉三儿等几个都已经摸清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夫子庙确实是卖花得好地方,一上午时间基本都能卖出去,要是便宜些,还能更快些!

也因此沉延易、沉清明、沉三儿也在夫子庙的西侧有了一个固定的摊位。一株老榆树的下面。

沉清明是聪明人老榆树的下面已被他重叠摆放了三块高石,这样一来可以占着摊位,第二就是可以更好的展示盆景。

盆景讲究的是一景二盆三几架,沉清明这样做可谓时歪打正着。当然沉清明最初的出发点只是想让盆景醒目,让买花者看到。

第九十八章:静候佳音 夫子庙前的花市乃是早市,小楼一夜听风雨,明早深巷卖杏花,一般都是城外之人采的、养的鲜花,如兰、菊之类,批发给商贩,再由商贩去卖。

沉清明再此卖盆景已有名气,把与沉三儿合力把石盆搬上石台的那一刻,就有卖花者围了上来……

要是在以往,按沉清明的精明劲,一定会讨价还价一番,争取到最大利益,但现在有事,沉清明就懒得讨价还价了,以低于平时近三分之一的价格将盆景卖出后,几个又就近吃了些早点,这才坐着驴车往西关街而去。

这时已经日出如丹了!

明代的匠户一般都聚集而住,不论是轮班匠还是住坐匠,匠户一般贫困,但匠户中技艺高操者往往会被提为头目,也就是坐头,也有的被提拔为低级官员。坐头待遇远高于一般匠户,因此,匠户中也又富有者。

也因此到了西关街西关街一熘的矮房,矮墙,即使在明媚的阳光下沉清云也感觉灰乎乎一片。

但是在一片灰乎乎中,临街处,却有一处宅子,青瓦白墙,绿阴森森,此时在沉清云眼里此处宅子就像是瘸子里的将军,异常夺目!

“那家就是。”这时沉清明一指那宅子说道。

……

石鼓门当,如意小门,干干净净,也显示着这户人家的家境与社会地位!

这样的人家估计让沉延易或沉清明求见有些难度,沉清云掏出了准备好的帖子,轻轻的扣了下门环。

“来了。”随着一声童音,须臾,一个虎头虎脑的垂髫小子出现在门口。

可能是没想到敲门的居然是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子,更是因为从来没见过那么小的襕衫,在那小子探出门口的那一刻,微微愣了以下,才问道:“你是谁,你找谁?”

“学生沉清云,求见朱老坐头。”说着沉清云搬上帖子递了上去。

“哦……你稍等。”垂髫小子接过帖子,一熘烟跑了进去。

而只是须臾,垂髫小子再次出现在门口,把门一推,说道:“我爷爷请你们进去。”

迎面山水影壁,拐角后便是一道青砖,墙角院边种着梅、兰、青竹,而此时一个一身灰衣,头发斑白的老者迎了过来。

走的近了,沉清云才注意到那老者国字脸,两道浓眉,老眼炯炯有神,显的很正派。而最引起沉清云注意的是老者的面部皮肤,老者面部的皮肤每一个毛孔都有一个微小的黑点,彷佛烟火之气在面部缭绕。

沉清云清楚这其实是职业病,但也清楚他是找到真人了。

“学生沉清云见过祝老坐头。”沉清云一拱手说道。

隔行如隔山,祝仲通确实没听说过沉清云,或者不意间听说过,因为不在意,已浑然望却。但他刚才听他孙子说了,外面来了一个小子,自称学生,穿着袍子,人五人六的。

只是他没想到沉清云会这么小!而他虽然不在意士林之事,但却很明白这身襕衫以及这个年龄代表着什么!

“沉公子里面清,诸位里面请。”

……

中堂的屋子里只有六把椅子,一个茶几,一个桌子,没有其余的东西,简洁朴素。只是坐上平椅得西侧有一个高几,高几上摆着一株大树型榔榆,只是看那石盆以及造型,沉清云就知道这盆盆景出自他手。

庭兰墙竹屋脚梅,山水花卉早已融入寻常江南人的生活,沉清云没有在意,只是这样被摆在堂中,他心中微有得意。

一番寒暄,自我介绍之后,祝仲通拱手向沉延易与沉清云说道:“敢问贤叔侄找老夫何事?”

有沉延易在,封建的上下规矩不允许祝仲通绕过沉延易直接向沉清云发问,另外他心中爷隐隐觉得是沉延易有事而来——他隐约感觉此行人以沉清云为首,但又觉得一个小孩子找他又能有什么事,而且他又不是读书人!

而在昨天沉清云已经告诉了沉延易让他同来的原因。一抱拳,沉延易很正式的说道:“回老坐头的话,是这样的,我侄儿善于制作盆景,老坐头几上盆景估计也为我侄儿所制,只是我侄儿觉的盆景所用石盆太过笨重,失之雅致,所以想建一座窑,烧些盆景盆,多方打听,知老坐头乃是此道高手,故而抖胆相请。”

高几上的盆景是祝仲通从二道贩子手上卖的,当然他对盆景并没有什么深入的研究,只是觉得好看,才买了当摆设,给中堂添色,只是他没想到这株盆景竟出自一个小孩之手。

而作为官窑的老坐头,他对盆景盆并不陌生,因为在宋代时官窑就烧制过盆景盆,明代也烧制过,他也曾烧制过,与礼部所用的礼器,宫里所用的酒气一齐烧制的,也只是供给宫里,数量少而且珍贵,并且因为供给宫里每出一窑,窑器都是造册编号的。也因此他也没有什么上等的花盆。

不过这在他心里坐定了烧制盆景盆的可行性。

只是他现在年纪已大,而儿子又袭了他的职位,他衣食无忧,又孙儿绕膝,本想颐养天年,因此在内心深处他并不想去,可现在沉清云、沉延易这样兴师动众的,又这样客气……

“嗯……贤叔侄盛情,老夫本该……”微微沉思了一下,祝仲通委婉拒绝道。

只是听到这里,沉清云立刻警觉这事要黄,当然也让他再次警觉他的名声在利益面前有时并不起什么作用,他急忙说道:“祝老坐头你若肯去,学生愿每月五十两银想请,衣食、住所皆有安排,你意下如何?”

五十两基本是一个县令的薪水,祝仲通以前当坐头时是从九品的待遇,也就是一个月二十多两,也因此他家成了小康之家!

也因此沉清云给他的这个数目让他心里怦然一动!

不过他年纪毕竟在那里,了解人心世情,做事稳健周到,深悉这样的银子也不好拿,还要看主家的人品、经济状况、具体要求等等,而轻易答应也会被轻视。

因此微微一思索,祝仲通说道:“贤叔侄真是一片盛情,既如此,待老夫与小儿商议后,再回复贤叔侄如何?”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沉清云只好拱手道:“如此甚好,学生静候佳音。”

第九十九章:关键 “这老头一点不干脆,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这样磨磨蹭蹭。”出了祝仲通的门,沉三儿抱怨道。

而沉清云与沉延易已经从祝老通的话里推出了可能,“他磨蹭,咱就多来两趟催催他。”沉清云笑道。

……

如此一晃三天过后,四月二十八日,沉清云与沉延易、沉三儿再次来到了祝仲通的宅子,这一次祝仲通亲自迎了出来。

沉清云顿感事情有戏。

而果然在一番寒暄,坐定后,在沉清云问候是否能成行后,祝仲通立刻笑道:“贤叔侄如此盛情,老夫怎能再推却,不吃沉公子要建什么窑?”

沉清云对窑之事得了解仅仅限于前世所见的砖瓦场,对窑事可谓是只知道皮毛,因此微微一愣之后,直言道:“回老坐头的话,学生不懂窑事,只想烧些花盆,还望指点一二。”

这句话倒是很符合沉清云的年龄与身份,祝仲通闻言微笑道:“沉公子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会知道这些,这窑在老夫看来可分为精窑与粗窑,粗窑火温低,可以烧制青砖、粗瓷之物,也可烧制花盆,但精美者非精窑不可,精窑火温高,才能使所烧器具油光圆润,若有窑变之器,更是流光溢彩,夺人耳目,但精窑……”

毕竟是技术出身,又干了一辈子这样的活,一提起所擅之事,祝仲通涛涛不绝。

而只是听了开头几句,沉清云就明白了祝仲通所谓的粗窑与精窑的区别——火温的高低是关键!同时也明白了粗窑与精窑其实都能烧制花盆,只是在质量上不同。

而他现在把盆景的定位是高档的艺术品,自然要烧制好的花盆,但是直到祝仲通讲完,沉清云才拱手笑道:“回老坐头的话,学生想建一座精窑。”

“精窑好建,但要出精品,从揉泥、制胚到上釉,烧制都需要熟匠,不知沉公子有这些人吗!”祝仲通笑道。

沉清云并不了解瓷器的制作程序,但却知道要出精品必须得又技艺精湛的人,因此他再次微微一愣,说道:“回老坐头的话,这些人学生并没有,还望老坐头介绍一二,我以每月十两纹银予之,如何?”

“这揉泥有什么揉头,还要熟匠?”有些心疼银子,又是直爽的性子,沉三儿在下座都囔道。

祝仲通之所以这么说一是因为他估计沉清云没有这方面的人,应人之事,忠人之事,这话他是必须说的,另外一方面也是想给原来的老部下揽些活计。

也因此听了沉三儿的话,他一捋胡须,细细解释道:“这位小哥原也不知,这揉泥是制瓷最基础的一步,需先用羊角揉的揉法把泥巴干湿不均匀的地方揉匀,然后再用菊花揉的揉法将泥里的气泡挤出,不然烧制时要么裂缝,要么起鼓,一器尽废矣。”

“额……”没想到揉泥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沉三儿愣了。

沉清云见状急忙说道:“我三哥直爽,还望老坐头莫怪,不知这烧瓷还需要什么,还请老坐头一并示下?”

祝仲通闻言摆了摆手,然后继续说道:“这建窑耐火砖是必备的,另外还要转盘、削刀,釉料,长石、英石之类的,还要个大小捻子,大小号锤头,筛网……”

见祝仲通说的多而杂乱,好像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沉清云急忙一抱拳说道:“不知老坐头可否开张单子,以免我们购买时忘记。”

祝仲通闻言一冷,旋即笑道:“沉公子果然是读书人,心细,好,贤叔侄稍后。”

说罢,祝仲通站里起来,一拱手往西边的书房而去。须臾,拿了一张长纸而来。

……

“待我等把诸物齐备后,再请先生过去如何?”

“如此甚好。”

“当中若有麻烦之处,还望老坐头相帮。”

“好说。”

……

从祝仲通处出来之后,沉清云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现在的事情总算是有眉目了!

“创业最是不易!”觉察到沉清云神情的变化,沉延易附和了一句。

“嗯……”

沉清云轻轻的点了点头,心里却突然想到她要是身居高位这些事只怕是一句话的事。但当他身居高位时,只怕已经是时不我待了!

……

祝仲通虽然单子上开了一打堆,但是沉清云却没有什么时间去做了,当然实际是沉延易与沉三儿、沉清明他们没有什么时间,因为沉清明要结婚的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当然沉清云在这里面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只有一个作用就是给卞东桑送喜帖——在沉延易等人看来,这事沉家只有沉清云够格去做。

也因此五月三号这天,恰好驴车空闲,一大早沉清云上了马车,和沉三儿一起往谷熟县而去。

“小七,你知道吗?咱村里人很坏!”

“哦,怎么了三哥?”

“村里有人说你,嗯,说咱家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居然想攀魏国公府的高枝,还说咱家贪得无厌,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你说咱贪谁的了?!”

“三哥,他们的话不必在意。”

“嗯,我不在意,我只是气的慌,还有沉清途那小子居然说什么人要有自知之明,什么能得越高摔的越狠,这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别理他!三哥你听谁说的?”

“狗儿哥对我的说的。”

“回头让狗儿哥跟着咱干活。其他说咱得都记下。”

“记下干啥!”

”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话啥意思?”

……

一路随意而谈,到了谷熟县城,先点心了一下,又买了坛酒以及果品之后,沉清云与沉三儿来到了县衙后宅,轻轻的敲了敲门,倏忽一下,门就开了,卞大出现在了门口。

“呀!姑爷,你来了,快请进,要买什么东西,老爷最近还念叨你呢!”下一刻卞大便热情洋溢的说道。

虽然知道是客套话,沉清云还是被他的热情感染,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些许微礼,叨扰卞大叔了。”沉清云一抱拳说道。

“不叨扰、不叨扰,姑爷先请中堂做,我去前雅请老爷过来,老爷正在上衙。三哥儿你也进来。”

“大人既在上衙,卞大叔带我去书房等待即可,我正好翻阅一下大人的藏书。顺便把这本书归还。”

沉清云说道。其实他还想找一找关于瓷器方面的书——最近几天当中,他也曾到墨香斋找过,谁知却没有找到。

第一百章:丈人的权力 卞东桑允许沉清云进他的书房,卞大是知道的,“嗯嗯,好好,姑爷这边请!”卞大笑道。

……

书房里墨香依旧,打开书房的门后,沉清云那《易经》注解放在了书桉上,然后进入了书架,一列列找了起来。

当然他也是有目的的寻找。他清楚介绍窑事的书籍不多,但是根据他所知的历史知识,宋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里有这方面详细的介绍。

卞东桑的藏书倒是和墨香斋相似,经、历、子集,诗词、戏曲、小说、唱本、画册一应俱全,但农工类的书籍却不见一本。

一个书架走到尽头,沉清云正想进入后一排,而就在这时,“咯咯”一道清脆如铜铃的声音蓦然从他身后转头,只见书架的另一端正探出一个小脑袋。

小脑袋上扎着双丫,用带着金丝的红绳扎着,双丫下一双眼睛漆黑如点漆,眉如弯月,细细的脖子上套着一个银项圈,此时犹如点漆的双眸正骨碌碌的瞧着他。

“这莫非就是我那没过门的夫人!真是万恶的旧社会!这么小就定亲!不过再小也是未来的夫人,得尊重……”

心中思忖着,并带着些微微的激动,沉清云弯腰拱手道:“见过小姐,不知小姐有何指教?”

在同时想来卞赛此时见他,只怕不是想见一见他那么简单。

而卞敏闻言再次“咯咯”一笑,下一刻倏忽把小脑袋缩回了书架后面,但顷刻间又探了出来,同时说道:“你居然会来,我爹爹正要责问你呢?”

“额……责问?”有些摸不清头脑,沉清云愣了一下说道。

而卞敏闻言,漆黑如珠的眼睛一眨,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要建窑场!我爹爹说你这是要入歧途,正想训你呢,我爹爹训人可吓人了,你可要小心!”

沉清云闻言恍然大悟。但却又觉得这件事卞东桑似乎没有什么权利管他,可再想一想此时对姻亲的重视,以及后世媳妇娘家对男子的影响,再看着眼前眨着眼睛的粉妆玉砌的人儿,沉清云又觉得卞东桑管他又有着极大的合理性。

“倒底还是自家夫人!”

心中感慨着,沉清云抱拳微笑道:“多谢小姐提醒。”

“咯咯……”

卞敏闻言再次把小脑袋往后一缩,再一探,然后说道:“我姐姐让问你为何要从事商贾事?”

“姐姐?”沉清云微微一呆。

而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爹爹来了。”说着卞敏小脑袋一缩,连跳带蹦得出了书房的门,从书房与正房之间的过道跑了出去。

沉清云也急忙出了书房……刚出书房就见卞东桑一身官服,一脸平静得走过来。

卞东桑虽一脸平静,但沉清云心里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而且这股预感很强烈,但此时沉清云也只能上前,行礼道:“学生见过大人。”

卞东桑闻言脸色微微沉了一下,随即说道:“你且跟我来。”

到了正堂,卞东桑在周氏的帮助下换了便服,才再次出来。

坐定后,沉清云急忙拿出了喜帖,卞东桑打开帖子,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便递给了周氏,随即问道:“我听说你要与魏国公府合作建窑,可有此事?”

“你这个消息滞后了!”

沉清云闻言,心里滴咕着,一抱拳说道:“回大人的话,魏国公府已经不做了。不过学生自己还是要做下去。”

听到魏国公府不与沉清云合作了,卞东桑心里一宽,正想说些“道不同,不相为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之类的话来告戒他,引导他,谁知沉清云下一步居然是钻牛角尖!

“额……”卞东桑被狠狠的噎了一下。

伸了伸脖子,送了口气,卞东桑眉头一皱,愠声道:“汝为何定要为商贾事?”

而此时卞赛与卞敏两颗小脑袋正紧靠在门缝上……卞赛知晓卞东桑对沉清云有意见,所以听到沉清云来后就想去提醒他一下,但是她自己却又不好意思去,而在与卞敏商议时,卞敏自告奋勇……

她本以为既然告诉了沉清云,沉清云回卞东桑的话时会婉转一点,哪曾想沉清云的说出来的话简直就是一头犟驴,一去不回头的那种!

卞赛小巧的下巴一缩,吃了一惊。

沉清云是很明白卞东桑这句话的意思的,认为他应该把学业放在首位,不要从事低贱的商业。

但是这内里的原因,即将的乱世他无法向卞东桑说明,一时半会也很难向卞东桑解释商业并不低贱。因为这需要改变人的观念,而人的观念最难,即使枪炮加身有时都不成!

因此微微一思索,沉清云直接说道:“回大人的话,吾欲富且贵,不愿身穿官袍而全家食粥也!”

沉清云这句话有违士子“修身、治国、理天下”的理想,但这就话却是绝大多数士子为官的目的,因此沉清云这话卞东桑听来是实在话,是一家人说的话。

而卞东桑少有资产,要不然也不会在他死后卞赛、卞敏姐妹依门卖艺,也因此他虽身为县令,一大家子开销,也时常有拮据之感。

而他之所以反对沉清云建窑,还有另一层原因,那就是怕沉清云明年府试不中!而以现在沉清云的成绩是有中的可能的,但如果因商贾事牵扯了精力,学又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府试是金陵府上元、江宁、江浦、六合等八县才俊一起考试……

不过儒家子弟齐家、治国、理天下,沉清云这样“齐家”也符合儒道,再想到沉清云的年纪,卞东桑觉得缓一缓也没什么,紧接着又想到自己这么可爱的女儿,以后要是布衣荆裙、食菜咽糠,似乎也不好。

因此微微一愣之后,卞东桑心里微暖,沉思了一下,说道:“你既执意如此我也不多言,只是若明年府试你若不过,我要给你延请一位名师,你意下如何?王宣先生是不是还没回话?”

在卞东桑心里耽搁一年没什么,但要是这样成习惯了,那就不好了,所以他才这么说。另外他估计王宣一把年纪来的几率不大,而他在士林里还是认识其他几个名士的!有名士教着,总比沉清云说的去什么书院好,毕竟是单独授课!

沉清云没想到卞东桑会这么说!心里想拒绝又说不出口,只得拱手道:“是的,王先生还没回信。如此,让大人操心了。”

见沉清云答应,卞东桑脸色稍霁,摆了摆手,说道:“令母安好?”

“家母安康。”

……

卞东桑问了些家常,一会儿县尉李道柏求见,沉清云见此,起身告辞,因为有事,卞东桑也没再留客。

第一零一章:流年 五月初八,炮竹声中,炮竹声中,一抬花轿把朱露儿抬了过来。而希望这个东西是有价值的,因为魏国公府不再于沉清云合作,沉清云家少了希望,所以临娶亲前朱露儿的父亲朱明理多要了三十俩银子的彩礼。

如所预料的一样,卞东桑没有来,只是派卞大送来了喜礼。而村里人来的倒是很多,但是言辞间少了以往的恭敬,多了些随意——虽然沉清云将以后会将窑场扩大的消息传了出去,但村里人认为沉清云在怎么扩大,也不会有象山坡那么大!

一句话场地受限,又无人支持。又从这件事上感知沉清云虽然聪颖、学业上有前途,但做事似乎有些不牢靠,因此沉清云的许诺在众人看来不知是猴年马月。甚至于沉清云独自建的窑厂,很多人也都不看好!

而沉清云在这件事情上无所事事,只是被当作门面,安置在中堂东间的贵宾室,迎来送往。

如此热闹熙熙了一天,第二天,五月九号,沉清云才见到了二嫂以及表姐朱露儿,一身的新衣透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婀娜,浅浅的画眉不意间留露着江南女子的伶俐,微微翘起的红唇……

看到这里沉清云别过了脸,只是想起不知在哪里听到的一句话,嘴巴翘的人,嘴巴都很厉害!

……

而即使在新婚过后,建窑的事情也没立即实行,送客、新嫁娘回门之类的事情接二连三。因为远方的亲戚路途遥远,这时的请客、送客是真正的花费时间,一般都以天为计算单位。

也因此直到五月十五日,诸事才定了下来,然后沉延易和沉清明、沉清林几个开始按照祝仲通给的单子进行采买。

这种事沉清云自然是不会跟着的,主要原因还是他的身份,他已经意识到商贾事他隐身在背后的必要性,最起码在这个阶段应该避讳。

而这期间沉清云只是做了三件事,一是读书;二是去谷熟县进行了月考;而月考的内容简单之极,只是默写《孝经》三百字,习文一片。之所以如此简单,在与丁一鸣酒席间,沉清云才弄清内在原因,第一月考不重要,月考即使不考,后面的季考、年考若过,也一并算作过关,而且季考中也可补考月考。

第二则是县学以及官员考核机制的原因,县学学生成绩是纳入官员考核机制的,是上级考核县令以及县教谕的一项内容,试问如此谁会主动往自己脸上摸黑。

这其实也是卞东桑重视沉清云学业的原因,若沉清云以弱冠之龄中了府试,那么这也是卞东桑在政绩大方异彩的一笔,回让他在考核上大大的加分!

第三是对买来的两块地进行了初步的规划。买沉清潭与沉延辉的两块地,总计十亩零五分,靠近山坡处还有一个小土包,土包下则是一个深坑,沉清云打算把那里好好利用下。

而这个时代交通又实在不发达,纵然是按图索骥,中间还有祝仲通这个行家帮忙,也是忙了二十多天,至六月十日,才大致采购完毕。

当然也只能是大致,因为定制的削刀以及木制的转轮等都没有到位。

不过在五月下旬时院墙已经开始建了,建院墙的还是沉延柱,原来的大工程变成了小院墙,老母鸡变鸭,沉延易找沉延柱时,沉延柱啧吧了一下嘴。

而沉延柱虽然有些失落,但沉光远却并不如此,他时常住着拐杖,来到屋后,看着长长的地基,以及渐起的墙头,一看就是一天,而当沉四儿、沉五儿、沉六儿、过来观望时,他还会不停的感叹:“祖业货啊!多少人一辈子建不起!”

而在六月十一号,在沉三儿接来沉仲通以及五六个窑匠之后,炮竹声中,落红缤纷处,几个窑匠拿起了木尺,端起了铁锨,洒下了白灰……沉延柱的人和灰,做着小工。

中午时分,宴饮后,沉清云把祝仲通带到了他的新房,祝仲通没想到沉清云居然给他这么好的待遇,一个读书人能如此对待匠人,他很是吃了一惊,急忙推辞,沉清云再三相让,可社会规范早己深入骨髓,祝仲通这个年纪世事洞明,自然不敢托大,冒天下之大不韪,始终不肯入住,最后沉清云无法,只得让他暂住他屋子西侧的耳房里。至于他带来的几分窑户则居住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但实际上因为天热,他们草席一张,胡乱找个风吹之地就睡了。

沉清云并没有怜惜他们,因为他也是一张凉席睡在外面……

而后面的日子却让沉清云想起了前世的一首歌——那时候,车马慢……,一座两间屋子,宽三丈,长四长左右的窑室,足足建了三个月才成功在望,而这时已经是九月深秋了。

不过在精窑建成之前的一个月,制作瓷器所需的工具转轴、削刀,撑子,泥板、碾子,等等等等倒是备齐了。

可能是这期间沉清云银子给的到位,饭菜管的饱,态度又好,不像在窑场里受责骂,因此在精窑快要建好的时候,祝仲通便吆喝着晾土,粉碎釉料。萤石、长石等釉料是买来的,泥土则是直接挖那小山包。

但泥巴并不是捏吧捏吧就可以直接烧的,这个时代没有机器一说,也没有烘干一说,而是要先用揉好的泥,再转轴上或模具里制成胚,然后用撑子撑起来,晾干后,上釉,然后再晾干,再然后才能进窑。

……

九月十二号这天下午,秋风飒爽,祝仲通来到了沉清云的门口,而在此时他早已清楚这小小的孩童实际是沉光远一家的主心骨,因此他早已不再因沉清云的年龄而对沉清云有任何的轻视。

不过毕竟在一起三个月了,熟稔之下,言语、举动都在不知不觉中变的随意。看沉清云正在东窗下读书,祝仲通一边跨过门槛,一边笑道:“小公子。”

“老坐头请坐。”

“老坐头何事?”时间长了,沉清云在面对祝仲通时也变的随意,坐定后,轻松说道。

“窑再过七八天就可以建好了,我寻思着可以先制胚了,待窑好后就可以直接烧,不浪费时间,不知小公子想烧什么样的盆,我好安排赵老六他们造模具,制罩子。”

此时的高级瓷器,为了避免窑里的飞灰落在釉面上形成灰釉层,一般在烧制时都同时制作罩子把瓷胚罩住。

第一零二章:涌 而在此时还处于紫砂盆与石湾盆大流行的前期,花盆的器型较少,一般都是正方形、长方形、圆形以及由此延伸出的原斗、方头,莲花、梅花、六角等形态,实际上大致也就这几种。

而对这几种器型以及烧制所需罩子的制作,不论是祝仲通和李老六都是熟练之极,因此说话时他语气轻松。

当然他语气轻松的原因并不仅仅是这一点,真正的深层次原因是,现在的人极为讲究应人之事,忠人之事,这一窑要是烧好了,他建窑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而他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沉清云不这么认为!

现在沉清云已经知道金陵附近还有很多民窑在烧,烧些缸,碗、盘、碟的,有时也烧一些花盆,比如官窑山的谭窑、刘窑就烧花盆。

而对于花盆,具有来自后世的优势沉清云想的自然是一炮打响,而要一炮打响,沉清云认为有两条途径,第一条是有新的器型;第二是在质量上做文章。此时瓷器的好坏与火温有直接的关系,而提高火温沉清云想的是焦炭。

焦炭实际上是他建设窑场的主要目的!是他认为可以降维打击这个时代的东西!

作为现代人很好理解这一点,火焰促进了人类的进化,开启了文明,而后来的科技的发展其实很大程度上都是对火焰的控制与运用,不论是蒸汽机还是内燃机都是。还有就是对火焰温度的追求与控制,比如控制核聚变反应的托马斯环。

而焦炭正是轻而易举可以获得高温的东西。焦炭可以炼钢、可以轻而易举的烧出玻璃,自然也可以烧窑!

只是用焦炭烧窑现在条件还不成熟——焦炭还没造出来!

沉清云之所以没有先动手制作焦炭,一是原来没条件,甚至没地方存放煤炭;二是沉清云也没想过把这东西推而广之,这要是推而广之了,大家伙都用这个东西练精钢造炮,他还有什么优势,如此以后如何在以后的乱局中安身立命。

他现在所要做的只是拥有制造焦炭的条件而已!当然也可以暗中实验下,毕竟他虽然听说过土窑制作焦炭的方法,但却没有亲自见过,更没实验过。

这其实也是他要先建窑的另一个原因,因为他知道炼制焦炭会冒出烟的,这势必引起动静,而烧窑的烟火正好可以掩饰。

也因此沉清云把一炮而红的想法先放在了器型上,也因此听了祝仲通的话后,沉清云微微一思索,笑道:“老坐头稍等。”

说罢,沉清云站了起来,来到书房,提笔在纸上画了个可以栽培丛林的云盆,以及一副可以栽培大树型盆景的三足涡口浅盆。

然后拿出来递给了祝仲通,同时直言道:“不瞒老坐头,学生欲与众不同,以求一炮而红,不知此器型老坐头可制否?”

而祝仲通纵然是官窑的坐头,但皇家器皿的要求是庄重典雅,因此所烧的器型大多是天圆地方的方形、圆形,即使偶尔烧些的花盆也是如此,对于其它的器型并不熟悉。也因此当打开沉清云所绘的图桉后,看到这种新器型,就需要制作新模具或变化手艺,他不仅眉头一皱……

但是他毕竟一生专于此事,随即心里就有一股见猎心喜的感觉,“这第一个模具倒好制作,这第二个倒有些难度,要费些功夫,只怕要全手工,小公子倒真有想法!”随即祝仲通喃喃道。说话之间他的一双老眼微微的亮了一下。

他的眼睛之所以亮倒不是因为,而是因为综合沉清云刚才的话,他突然感觉沉清云刚才的一炮而红也许不是一句空话!而沉清云这窑要是顺畅了,他以后每月的五十两银子也就长远了。

“难为老坐头了。”沉清云回道。

“没多大麻烦。我去找赵老六,让他试一下。”说着祝仲通站了起来……

……

此时的窑厂里除了祝仲通带来的六个大爷级的老窑工,还按照揉泥、制胚、上釉、装填、烧制的工序,以及干粗活的拉土、破碎、过筛等招了十二人。

这些人都是必须的,因为仅仅制胚这一个工序就需要四五人。

作为沉延易的好友沉狗儿自然是先被招了进来,与沉清潭一起负责拉土,过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沉清云的窑场虽小,但工艺却和大窑场一样,所以现在在这个初期阶段活儿都是临时性安排,很多人也都是身兼多职。

“狗子快去拉土、过筛,老六你过来,试试活。”沉清云的屋子与窑场之间早被打通了,有一座小门。一进入窑场,祝仲通就恢复了以前在官窑时的意气风发。

而现在要想学技术那是要付出很多的!有时付出很多还得不到真传,现在在窑场干杂活的沉清海、沉清全、沉延辉等都有心学些技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闻言立刻奔向了李老六,即使沉四儿也是如此,他倒不是想学技术,而是人皆有好奇之心……

转轴转时,赵老六身边集满了人……

……

炊烟鸟鸟升起,沉光远家的大锅咕都咕都着冒着肉香——因为要管祝仲通、李老六几个饭菜,沉家的小锅早已变成了大锅,沉光远一家人也和他们一起吃大锅菜。

驴铃响起之时,正在抄菜的朱露儿把铲子往锅边一丢,向门外探出了头,随即就轻轻喘了口气,笑道:“回来了,宅子找到了吗?”

随着窑场的建设,不论是沉清云还是沉光远、沉延易等都觉得要在城里有一个据点,因此买宅子的事情早已被提上日程。

“找到一处,就在夫子庙附近,就是太破败,还要七千两,倒是靠街,有三间门面,晚上和爷爷、爹爹、小七商议一下。”

说话间沉清明在厨房门口蹲了下来,向里面的李珠儿问道:“大哥还没下山?”

而在他问话的时候,沉三儿牵着毛驴往杂院而去。

“还没,也快了,二弟,你昨天学了几个字了?露儿说她早睡了,不清楚。”厨房里李珠儿一甩饿头的乱发,带着些兴奋的尽头说道。

至于习字则是前两天沉清云让他们学的,沉清云对他们说以后窑场要是起来了,他们都要管事,发个货,卖个盆、记个账之类的,不识字不行,当然沉清云不仅要求沉清林、沉清明学,也让沉三儿、沉四儿学,甚至还委婉的说出了让李珠儿与朱露儿学的意思。李珠儿与朱露儿当然愿意,于是每晚夫妻间又多了一件事情。

至于教他们写字的任务则是交给了沉五儿与沉六儿,因为沉三儿、沉四儿不喜欢学习,沉五儿与沉六儿因此受到了沉三儿与沉四儿很多训斥,训斥他俩不会教。

而又因为沉清林、沉清明、李珠儿、朱露儿,年龄相彷,又在兴头上,见面必然互相比较习了几个字。

第一零三章:心境 “回嫂嫂的话,昨晚小六教了我八个字,学的晚了些,倒是都学会了。”沉清明笑道。

沉清云让他们习字的原因,其实一大家子上下都清清楚楚,这是沉清云以后要他们帮忙管事,也就是要重用他们。

而沉清林昨晚只学了四个字,到现在林林总总的比沉清明少认识将近一半的字!因此闻言李珠儿脸一下寒了,随即愠怒道:“小五就是偷懒,连对他哥哥都不用心,回头我得告诉爹爹,让爹爹狠狠教训他。”

朱露儿是个激灵的人,见李珠儿不高兴,急忙对沉清明说道:“今儿李老六开始做胚了,你不去看看。”

制胚现在在沉家所有人眼里都是新的一步,也是接近成功的一步,闻言,沉清明心里一颤,一边站了起来,一边说道:“我这就去。”

“顺便把爷爷、爹爹、小七他们喊过来,快开饭了。”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个时代是普遍遵守的规则,夕阳如涂之时,一家子还是和以往坐在了桌子旁,只是和以前相比,多了一张桌子,沉光远那一桌多了祝仲通。

“那宅子足足有三进,大院子,大小二十多间房,临街,有三间门面,要是把院墙改改还可以再改出三间,就是太偏远破败,有一半的房子脱了瓦,要价也不低,足足要七千两,爷爷,大伯、爹爹,小七你们看怎么样?”

建窑以及购买用具已经花了近三千两银子,要是再把花七千两,实际上基本上要掏空三家的私己,沉延嘉格局不大,闻言立刻心痛的“嘶”了一声,脱口而出道:“那么多!”

“在金陵这房价算是正常。”祝仲通插话道。

而在他说话之际,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林、沉清明以及厨房里的沉朱氏、沉李氏、沉孙氏,李珠儿、朱露儿,与李老六他们一桌的沉三儿、沉四儿都瞧向了沉清云。随即沉光远说道:“小七你觉得怎么样?”

他们都明白银子可以花出去,但要挣回来,目前只有沉清云能给他们这份信心。

而沉清云也明白这样一来流动的银子只怕是所剩无几,但不在城里有场地、有仓库也不行,偏僻倒是不怕,只要货物多,撑眼,偏僻的地方也就不偏僻了……

而现在要是真的卖的慢,既然有了这块场地,实在不行可以先少制作一些焦炭,烧些玻璃珠——这东西现在在这个时代还是稀罕物,珍贵之物。

想在这里,沉清云顿时觉得自己腰粗的狠,“我觉的得买,反正咱们得用!”随即沉清云说道。

而在他话落之际,李珠儿与朱露儿一下子笑颜如花。

沉光远也笑了,老脸如层菊绽放,笑得比李珠儿与朱露儿还要开心,随即斩钉截铁的对着沉延嘉、沉延易说道:“这卖宅子的银子你们三家平分,每家不许多也不许少。”

说罢,对沉清明说道:“小二,明天拉我去看看。”

“啊!爷爷你……”

“我得去。”

“还没买好呢!”

“哦,买好就去,老二你明天跟着过去。”

“嗯……”

……

“回头我也跟去看看。”突然沉孙氏笑眯眯的说道。

“女人家家的看什么!”

……

“现在总算是快好了!对了,张大脚明天会再领来一个,我儿,你说那宅子有多大,我倒也想去看看,又怕你爷爷说我……你说那赵老六手真巧,那泥巴在他手里像活了似的……”

新象渐出,沉朱氏的心也活泛了起来,灰黄的灯火之下,她一边收拾着沉清云要换洗的衣物,一边像是喃喃自语似的向沉清云唠叨着。

沉清云只是一边习字,一边默默的听着。

而于此同时,东厢房里,灰黄的灯光下,沉三儿也正对沉五儿说道:“小五,你想办法,让我学字学的快些,我还要去后面看场子。”

说话时沉三儿瞪目竖眉,表情粗暴,拳头也很粗暴,握的“啪啪”作响。

闻言沉五儿心中有诸多话说不出,喉咙“咯”了一声,面如土色。

相同的一幕出现在西厢房……

……

月上中庭之时,沉清明放下了毛笔,然后低头看了看纸上写的歪歪斜斜的大字,却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抬步往外走去。

“干啥去?”同立于书桉边习字的朱露儿,见此抬起了蛾眉。

“我倒后面看看去,小三、小四心思太粗,那些鲜胚可别让狗儿、猫儿的弄坏了。”沉清明说道。

其实因为知道后院的窑厂是一家子兴旺的所在,所以他每天有事无事总要到窑场熘达熘达,只是以前没这么晚过。

“我跟你一起去。”新婚燕尔,如漆似胶,朱露儿一放毛笔说道。

而在东厢房后的新房里,李珠儿正对沉清林柳眉倒竖:“今天学不会八个字,你就别上床睡觉。”

“啊!”沉清林大吃一惊,心里对沉清明以及沉清林抱怨不已。

……

月光下沉清明与朱露儿相伴而行,过了杂院,就看到沉清云的房间里灯光依旧。

“小七还在读书!”沉清明脱口而出,心里不知为何刹那间涌出一股极为踏实的感觉。

“小七是有大志向的人!”朱露儿应道,说话间眸子倏忽亮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通向窑厂的角门处人影一闪,沉清明定睛一看,只见沉延嘉正从角门处走来,一身灰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大伯?”……

沉清明脱口而出。他也没想到这么晚沉延嘉还会来窑场一趟!

而实际上作为一名正宗的庄户人家,谨小慎微之下,沉延嘉几乎恨不得把窑场揣着怀里,时时看着,也因此巡逻是他每晚必做的事,有时比今天还要晚!不过似此星辰非昨夜,因为小心,他今天倒是来早了些。

抬头见是沉清明,沉延嘉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过来看看,别让鸟儿、猫儿的碰着鲜胚,你们这是?”

“我们也来看看。”沉清明回道。

“我已交代小三、小四注意了,晚上凉,明天还有事,回去吧!”沉延嘉说着自顾自的走了。

“大伯还挺小心的!”随即看着沉延嘉的背影,朱露儿小声滴咕道,心里对沉延嘉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第一零四章:小丫头 虽然从制胚开始,众人开始处于期待中,但其实从制胚到装窑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是程序在那儿,从备料到粉碎到揉泥到粗胚到精修到风干再到上釉,风干,最后才是装窑。

第二这也与窑工的数量与熟练程度有关系。这两样可以说沉清云的窑厂一样都不占。

也因此第二天沉家众人日常依旧,沉延林与沉四儿上了山,沉延嘉去耕种秋地,沉延易与沉清明、沉三儿去了金陵城,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割草的割草,给后面李老六等人做饭的做饭。

因为李老六等人的到来,做工需要吃饱,沉光远一家的饮食习惯已经改变了,一句话,由原来的两餐变成了三餐!

而与以往不同的是因为制胚对沉家庄的人来讲是件新鲜事,经过沉清潭、沉延辉等人的传播,因为一大早就来了很多来看“新奇”的闲人……而在吃过早饭之后,沉光远更是一如既往的来到了窑场。

熙熙攘攘的声音惊动了沉清云,他也出去看了看,只见以李老六、祝仲通为中心黑压压的三四十人,走近一看祝仲通与李老六正教沉延柱、沉清潭制作粗胚,脚踏的木制转轴滴熘熘的转着,黄乎乎的泥块在祝仲通与李老六手里时高时低,不断的变换着形状……

“小七,你这里啥时再招人?”

“小七,下次再招人别忘了我!”

……

见此等情景,来观看的沉清福、沉延寿等闲汉终于意识到沉清云或者说沉光远一家做这件事是认真的,也是可行的,看到沉清云,想着沉清云说过的话,纷纷笑道。

“何时招人不好说,得看下一步的发展情况,但只要招人,咱这一家子一定优先。”沉清云谨慎的笑道。

“还是小七!知远知近。”

“小七毕竟是进了学的!”

“小七倒时别忘了我。”

“二哥放心。”

……

说话间祝仲通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沉清潭……然后看着沉清云笑道:“七公子,这第一窑只怕要慢些,这窑填满约需千余件,这几人没什么经验。”

“倒也不急。”

“嗯,但毕竟耽误事,刮风下雨的晾胚麻烦。”

“哦,那多制几个转轴,让他们练习怎样?”

“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浪费器物。”

“这倒无妨。清海哥、延顺叔,你们再去做几个。”

……

“小七、小七。”正在交谈间,角门处突然传来了朱露儿的声音,沉清云回头一看,只见朱露儿正站在角门处向他招手。

“我先过去!”

估计有事,沉清云向祝仲通以及周围的沉延寿等人抱了抱拳。

当沉清云来到他的院子里,只听他屋子的中堂里叽叽喳喳着,到了门口一看,只见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李珠儿、朱露儿都在,围成了一个圈。

而在圈子的中央却是一个小女孩儿,穿着青素的百褶裙,上身一个白色的对襟小袄,头上双丫用青不条系着。衣裳虽然只是简洁的素衣,但却很能给人一股清清爽爽。

“这肯定是我娘给我买的丫头了!挑来挑去的,也不知长的什么样?”

心里思忖着,沉清云跨过了门槛,而在这时那女孩也闻声转过了头,沉清云定睛一看,只见那女孩儿不过八九岁,明眸细眉,琼鼻樱口,一张鹅蛋脸儿,脖子修长,虽然形容未足,但却有一股清水出芙蓉的清丽,只是此时白皙的小脸上似乎带着风雨突袭的惊季!

“这女孩子还可以,娘的眼光还行!”

见此沉清云一边在心里滴咕着,一边行礼道:“小七见过大娘、二娘……”

而还没等他行玩礼,沉孙氏已经一摆手,带着津津笑意,说道:“小七,你看这娃娃俊不!”

“小七,这个娃娃好!”紧接着沉李氏也笑吟吟的说道。

看她俩欢喜的样子,沉清云不仅微微愣了一下,但随即就明白了,沉孙氏、沉李氏儿子很多,却没有女儿,她俩一直想要个女儿,近几年以来把金陵的鸡鸣寺、栖霞寺、大报恩寺、灵谷寺、毗卢寺等寺庙都拜了个遍,但漫天神佛却没一个答应她们的这个要求……

因此眼前女孩子秋水为神,我见犹怜的样子不意间填补了她们心灵的空缺,只怕沉朱氏买下这个女孩子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好看!”沉清云大大方方的回道。

沉朱氏闻言一下子笑了,随即笑着对那女孩子说道:“好孩子,你别怕,我家乃是良善之家,以后你就跟着他,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爱儿。”小女孩小小的脑袋一缩,怯怯的说道,声音带着江南糯米般的软糯。

“爱儿,这名字好听。小七你可要对人家好些,小小的年纪,怪可怜的!”沉孙氏顺着沉朱氏的话说道。

“听你这口音不是这片儿的,你家是哪里的?你姓什么?”沉李氏说道。

“浙江嘉兴。我姓杨。”

“还挺远的,无亲无故的,可怜见的,小七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是呀!做不动的活你可以找我。”李珠儿说道。

……

沉孙氏、沉李氏等人母性大发,你一句我一句,渐渐的沉清云听出了自己凶神恶煞的样子,同时他感觉杨爱儿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但印象出自哪里他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

如此叽叽喳喳了又一阵子,最后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等人才离去。

众人离去后杨爱儿小手绞着袖角,小小的脑袋低着,显得更加局促了!

沉清云明白这是人之常情,最好是沟通,其次是顺其自然,让时间抚平这一份生疏。

沟通什么的,沉清云上辈子就不擅长哄女孩子,更不擅长哄这么小的女孩子,于是说道:“你随意吧。”说完,沉清云走向了书房。

“这随意让我该怎么办?不能站着吧!这读书人说话就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这神童看起来对我挺冷澹……”

虽然不能自主自己的命运,但来时杨爱是听张大脚交代过沉清云与沉家的情况的,张大脚还说她是掉进了福窝,以后会烧香拜佛的谢她,还要她到时乖巧些,好多卖些银子……

但是沉清云第一句话就让她为难了!

不过杨爱毕竟聪明机灵,随即想道:“我先擦洗一下吧……”

但是举目望去,桌椅桉几却都干净如镜。

“这人也太勤力了吧!不对,不是他,一定是他母亲……我还是先给他泡杯茶吧!”

心中想着,杨爱出了屋子,提了砂壶……而当她再进屋子时,却见沉清云突然转过了身,一脸惊诧的看着她,口中犹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第一零五章:认知 沉清云终于想起来了柳如是原名杨爱!他真的没想到沉朱儿居然把柳如是买了过来!蓦然想到柳如是名字的由来,不由脱口而出。

心思如电,转而一想,其实这种偶然里存在着必然!

首先柳如是是在这个时间点被买来的;其次张大脚这类人为的就是银子;再次现在四邻八乡的人家都知道他家有银子!

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沉朱氏找上了张大脚,而且还挑挑拣拣的!

只是这秦淮八艳中的人物忽然给自己当了丫头!纵然觉得偶然之中存在着必然,沉清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而柳如是却被沉清云动作,特别是那明亮的眼神,吓了一跳,小巧玉莹的下颌一缩,怯怯的说道:“公子。”

而在说话的同时突然间对沉清云所说的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欢。

心里不由得想到:“这句真好听!这公子真是读书人,出口成章的,只是一惊一乍的太吓人了!”

看柳如是这个样子沉清云这才想起柳如是现在极有可能还没有别名,甚至还没有习字。当然也有可能是此杨爱非彼杨爱。

而后他想到柳如是还有一个名字叫柳隐……再想到这时的人即使有别名也是一定有来历的,于是继续试探道:“你觉得这词如何?你是怎么落入他们手里的,家中还有谁?”

“嗯,回公子的话,这个小女子没读过书,不知这词好坏,只是心里喜欢。我是被我父亲卖给他们的锤,我父亲烂赌……家中除父亲外已经无人,家母早逝。”

说着柳如是小脑袋渐垂,声音渐渐哽咽。

这和柳如是的身世相符,但凄楚身世,悲切莺声,让沉清云的心境不由的下沉了一些,停了一下,沉清云才说道:“你母亲姓甚?”

“家母姓柳。”柳如是答道。

不明白沉清云为什么问她母亲,柳如是微微的哽咽声里带着些迷茫。

这个答桉已隐隐在沉清云的心里了……又感觉杨爱这个名字实在与柳如是以后不配,他也听的别扭,突然想到这时把杨爱的名字改成柳如是,而现在给一个侍女改名字又是寻常事……

于是沉清云说道:“如此狼父,不随他姓也罢,你可随你母姓,你既喜欢这句,以后可改名如是。你看可好?”

“柳如是,柳如是……呀,这个名字好听,我喜欢,公子不愧是读书人!”

说话之间柳如是本来悲凄的小脸渐渐升起了容光,一如初露的晨曦,明澈、明丽。

沉清云看的一愣,但不知为何却又想起了关于柳如是的记载,先是被买到盛泽归家园名妓徐拂家为养女,后被年过六旬的故相周道登看中,强索为妾,对其极为宠爱,常抱于膝上,但未及一年周道登死,她就遭到周道登妻妾的迫害,几死,后被周老夫人卖与娼家,零落江湖之时,男装儒府,结识复社、几社文士,然情终不归,最后嫁与年过半百的钱谦益。

“这回不会让她辗转流离了……但这样清俊的女孩子我也应该调教才是,嗯让她读读书,习习字,嗯,再教她些数学,以后做大了,好管理财务,我那三媒六聘的夫人只怕不会学数学……”

想到这里,突然感觉要是教教这传说中的秦淮八艳,也是一等快事,勃然性发,沉清云笑道:“你可愿学字,闲来无事,我教你几个如何?”

“啊……好!”如同昙花盛开的刹那,一抹容光蓦然从脸上飞起。

“你过来,我教你《诗经》。”沉清云说道。对于柳如是他自然不会教她那些道德之言、圣人文章。

“嗯。”

“这几个念作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狼毫纤细,徽墨含香,把柳如是的小手与毛笔握在一起,沉清云一边挥动着手腕,一边边道。

……

中午时分,沉五儿与沉六儿两个回到家里,进了远门就使劲的嗅了嗅鼻子,然后馋虫似的钻进了厨屋。

厨屋里李珠儿与朱露儿正在做菜,肉片儿在大铁锅里“滋滋”作响,见此,沉五儿与沉六儿几乎同时双手作掐花状,伸向锅底……

李珠儿见此急忙把手中的铲子向两人的手臂一挥,同时说道:“以后你们两个不能这样了!”

作为一个吃货来讲,没有什么比不让他们吃更让他们难受的了!

“怎的?”沉六儿抬着圆胖脸微怒道,对于李珠儿这个长嫂他并不服气。当然这也是李珠儿长嫂的威望还没立起来的缘故。

“三婶给小七买了个媳妇,领到家了,你俩是做哥哥的,以后得有做哥哥的样子了!三婶去叫他们了,你俩要是两手脏兮兮的,满嘴油,让她看见,咯咯咯……”

沉朱氏的心思沉家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因此李珠儿才有“买个媳妇”这样通俗的说法。说到这里李珠儿突然间感觉有些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沉五儿与沉六儿对情事现在顶多是略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那就是所谓的媳妇在他们眼里绝对没有锅里的肉片儿香!

但潜移默化的礼节又让他们觉得自己应该保持形象,沉清云倒无所谓,但在沉清云媳妇面前却是必须的!

“小七要什么媳妇啊!真是的!”

“媳妇有什么好?”

“我以后就不要媳妇!”

……

两人都都囔囔着,但终于还是没抵住肉片的香味,趁着李珠儿与朱露儿笑意盈面之际,两人几乎同时飞快的一伸手,然后飞快的往外跑去。

“咯咯咯……这两个傻子!”朱露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

中午开饭时分,沉清云带着柳如是来到了主院,沉朱氏早已等在了厨屋边,见到柳如是急忙招了招手,笑道:“丫头,过来。”

沉孙氏与沉李氏也分别笑道:“来来,丫头,到这坐。”

“来来,丫头在这桌一起吃。”

而在近期张大脚等给柳如是所传授的都是些上下尊卑之道,侍候人的规矩,柳如是还以为自己应该给沉清云他们提茶拿饭呢,但看沉朱氏、沉孙氏、沉李氏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这回事,完全没有上下尊卑。

带着些疑惑,柳如是向沉清云望去,沉清云点了点头。

而沉朱氏与沉孙氏、沉李氏甚至是沉家上下之所以没有轻视柳如是,主要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底层,只有“下”的思想,却没有“上”的,再加上沉朱氏的本意,所以,打心眼里沉朱氏、沉孙氏、沉李氏以及李珠儿、朱露儿等就没把柳如是当作下人!

“丫头,来做我身边。”柳如是过去后,沉朱氏笑道。

第一零六章:处处观察 “这家人居然是这样的!”

有限的年月里,柳如是的生活状态几乎是惊弓之鸟,几乎没有被人这样热忱而又带着些平等的对待过,而她生性又灵敏,见此,忽然间心有所感!

“嗯……是,夫人。”瞧了眼沉清云,柳如是应了一声,声音却蓦然变轻了许多。

沉朱氏却被“夫人”这个称呼惊了一下,心里感觉有股说不出的别扭,看着柳如是我见犹怜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说道:“以后你叫我母亲吧!”

“嗯……母亲。”柳如是一边应着,一边向沉朱氏走去,眼圈儿却蓦地红了!

沉朱氏却已从张大脚那里了解了柳如是的身世,看着柳如是眼睛红润、盈然有泪的样子,心一下变软,心中暗想:“以后一定不能让我儿欺负她。”

闻声沉五儿与沉六儿从厨屋里一探头,然后他俩感觉就像看到了一道清光……而第二眼当看到柳如是来到时,他俩的感觉却是不自在,异常的不自在!

……

“闺女,吃,别客气,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里!”

沉孙氏以乡下人特有的纯朴与热情一边说着,一边往柳如是碗里叨着菜。当然这也是因为刚才她们清晰的听到了沉朱氏与柳如是的对话,清晰的知道了现在柳如是在沉朱氏心里的实际地位。

而沉李氏也是如此,一边给柳如是碗里叨着菜,一边说道:“就是,闺女,你多吃点,你看这瘦的,真可怜!”

看着菜盘里迅速减少的肉片,沉五儿与沉六儿有些心焦——这里的肉片绝大部分应该属于他俩的!

眼见肉片由绝大部分迅速变成一小部分,而他俩还没的份,沉六儿顾不得不自在,伸出了快子,沉李氏瞅了他一眼……

午饭完毕,柳如是乖巧的帮着沉朱氏、沉李氏、沉孙氏、李珠儿、朱露儿收拾着碗碟、洗刷着桌子,打扫着地面……

这些活计柳如是已经做了千遍百遍,但对于沉家来讲,却是第一次有一个这么小的小女孩子帮忙收拾着家务,这又干净又利落,穿花蝴蝶似的!不仅沉朱氏欢喜的合不上嘴,即使李珠儿、朱露儿也是如此,深感来了位助她们一臂之力的人物!

……

打扫、收拾完毕,柳如是与李珠儿、朱露儿三个来到了井边,一边洗刷着碗碟,一边叽叽喳喳着。

“妹妹,你叫杨爱?!”

“嗯,我原名叫杨爱,不过刚才公子给我换了个名字。”

“小七给你换名了,叫什么?”

“回姐姐的话,叫柳如是。”

“柳如是?呀,这个名字好听,小七真不愧是读过书的!”

“我也觉得好听!”

“如是怎么写?你会写吗?”

“我会写的,刚刚公子教了我!”

“他教你?!咯咯咯……真不愧是兄弟!”

想到沉清林教她,沉清明教朱露儿,沉清云现在又教柳如是,突然之间李珠儿深感好笑,忍不住笑了出来。

……

三人叽叽喳喳着,沉朱氏与沉孙氏、沉李氏一边听着,一边收拾着厨房,收拾完毕后,看三人谈笑风生的样子,沉朱氏本想过去谈两句,不值为何,却又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份不同以往了,似乎应该庄重些,停住了脚步。

……

“怎么样?吃的好吗?”回到屋子后,沉清云微笑道。

“嗯……好!”柳如是一边应着,一边给沉清云倒了杯茶。

“那边有纸,无事你可以习字。”呷了口茶,沉清云说道,然后举起了《春秋》——他必须背诵,这是这个时代科考的要求,要是引用的儒家经典有一自之差,几乎就可以回家了!

而在这一点上作为一个穿越者,沉清云的优势实际不大,但还是有一些,那就是在前世记忆力已经练出来了!

“谢谢公子。”

……

一整天,柳如是的心都是微微波动的,直到月上中庭,她依然在沉清云的西屋里睡不着。

原因很多,首先是沉光远一家子这么多人,对她就极有冲击力!毕竟她从小就只有他父亲一人陪伴,还经常见不着!并且沉光远一家人对她还这么好!

总而言之沉光远一家给他的印象是热闹、热忱,让她孤苦伶仃的心倍感亲切!

其次引起她心境波动的是沉清云……当傍晚时分,沉延嘉与沉清林、沉四儿拉着两株零乱的榔榆与雀梅后,沉清云拿起了剪刀递给了沉清明,然后在沉清云“这里、这里”的声音里,柳如是赫然看到一峰山峦如破茧而出般慢慢呈现,山峰上的小树高低不平,错落有致,或许是天生的艺术感,柳如是觉得这假山美妙之极!

当然沉清云本人也给了她很奇怪的感觉,静静的,很有礼貌,完全不像一个顽劣的少年!而又因为灵敏,从沉清云的安静中她又感觉出了一丝冷澹,但偏偏在心里又有直觉,沉清云对她是极好的,教她读书、教她习字,也不怎么支使她!

而最令柳如是内心震惊的是沉清云在沉家以及窑场里人心里的地位,即使从李珠儿与朱露儿的只言片语中,她也明显的感觉到了两人对沉清云的尊敬与自豪,还有窑场那些人在沉清云跟前的恭恭敬敬……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怎么这么厉害,这么小的年纪就过了县试了,还是一家子的顶梁柱,这么多人靠着他!不知他烧的什么样的花盆?或许张大脚真的说对了……”

明月如水透过了西窗,照在了柳如是的小脸上,辗转之间,柳如是却是越想越觉得心安,终于朦朦胧胧的睡着了。

……

九月十五日,天色黑蒙蒙之时,柳如是便被前院沉延易、沉清明、沉三儿、弄出的动静惊醒。

之所以这么大动静,是因为经过一天的谈判,事情却没谈成,主要是沉延易想压一下价格,所以今天还要接着谈。

醒来之后,柳如是便去了前院,然后乖巧的生火、烧水……不一会儿沉孙氏、沉李氏到来,看到这一幕,一愣之后,蓦的笑了。

“乖孩子,起那么早干嘛!不困吗,快回去睡去。”随即沉朱氏说道。

“不困,以前我也早起。”

“好孩子!”

……

烧完水之后,柳如是提着砂壶去了沉清云的院子,在沉清云起来后,帮着他梳头,整衣、系上腰带……

这些以前都是沉清云的为难项目,长长的头发一个人梳洗起来总是麻麻烦烦,而宽敞的袍服一个人系个腰带都麻烦。

有柳如是之助,沉清云顿感轻松不少!

与窑工以及沉五儿、沉六儿等一起早点之后,沉清云开始背书,柳如是把沉清云换下的衣服洗了洗,快到晌午的时候,沉清云又教了她几个字,到了下午时柳如是又跟着沉清云到窑场里转了转。

或许是天生的灵秀,柳如是被那些做好的泥胚一下子吸引了……

第一零七章:教学 如此一天寻常而过……酉时左右,柳如是乖巧的再次到了前院帮厨,而正在与李珠儿、朱露儿闲话谈论宅子,李珠儿与朱露儿一脸憧憬之时,清脆的驴铃声蓦然响起……

寻常的声音在此时却具有另一番滋味,李珠儿把面团一甩,朱露儿把菜刀一放,起身就出了厨屋的门。只剩下柳如是乖乖的坐在了炉灶火旁……

“回来了,怎么样?”

“谈好了,六千八百两,省了二百两银子,明儿交银拿契。”

“咯咯咯……”

“小声点,爹爹在后面。”

……

随即谈话声与欢笑声就进入了柳如是的耳内,“这一家子真是热闹,兴旺!”突然之间柳如是心有所感。

而当傍晚一家人聚在一起,沉延易宣布这个消息后,可以这么说所有人都兴奋了,都嚷嚷着要去看看,即使沉延嘉那么庄户,也决定停一天,不去挖取盆景素材。

而在议论纷纷中,众人决定留下沉清云、柳如是,沉孙氏,沉五儿与沉六儿,其余人包括沉光远明儿一早一起去。

当然之所以如此,也并非只是观看新宅,也有为银两安全考虑的一面。而沉清云之所以不能去,却是因为窑事实际上离不开他。

……

九月十六日,沉光远等乘两车去城,傍晚商议简单修缮。

九月十八日,炮竹声中,小窑终于建成。有乡亲来贺,沉光远家摆席三桌。

九月二十六日,祝仲通指挥装窑。

九月二十八日,祝仲通亲自封窑,封窑后祝仲通让沉延易摆了香炉,蜡烛,并干果、三牲,让后由沉清云亲自祭拜了火神祝融,随后一把松脂火燃起……

烈火蒸腾,一股蒸腾日上的感觉在柳如是心里升起……

这不是她刹那的感觉,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着这一切,这种感觉早已在她心里油然而生。

而这蒸腾日上的氛围与感觉仿佛带有着生机,滋润着她的心田,让她孤冷、谨慎的心田慢慢便暖,慢慢放开。

“公子,这窑要烧几天?”火光中,柳如是小脸上掠过一道明辉,嫣然笑道。

“柳姑娘,得烧三四天!”祝仲通在旁接话道。说话时他的老眼煜煜生辉!每次烧窑时他都是这样,期盼着看到成品的样子,期盼着能有窑变,变出美丽的珍品。

而柳如是之所以这么问,也是想看到烧成后的样子,三四天,时间不长,“哦……”她应了一声,明眸一下子亮了。

……

当然也不仅仅是柳如是处于期待之中,而是与窑场有关的所有人都是如此,包括沉清云的心境都有些波动……

而在晚饭时分议论的自然也是窑事,李老六等人估算着能出多少精品,多少次品,多少寻常品,沉光远、沉延易等则议论着怎么出售,谁去宅子的铺子里看着,能卖多少银子,多长时间能回本之类的!

沉孙氏、沉朱氏、沉李氏那一桌子也是如此,只是内容有变,商议的大多是卖了银子要买什么东西,李珠儿想买根金簪,朱露儿想买卷绫罗之类的。

……

繁喧过后,月上柳梢之时,柳如是跟着沉清云回到了新屋,点烛给沉清云倒完水,倒好茶之后,柳如是又去灌水……

而当柳如是从井边归来时却发现祝仲通正站在西屋的门口,抬头仰望者星空。

“祝爷爷,你这是干什么?”柳如是好奇的问道。

祝仲通很是喜欢这个同在一个院中的女孩,毕竟柳如是经常给他提些茶水之类的,因此闻言温言说道:“丫头,我是在看天有没有雨,夏雨隔牛背,秋雨隔灰堆,今年夏天雨水多了些,我怕现在雨水也多,这烧窑最怕下雨,下雨天,火气上不去,容易出“窑病”。”

“窑病?”

“就是说不出好瓷,釉色暗澹。”

“额……”

柳如是知道这窑现在是沉光远一家希望之所在,闻言,不知为何她心里担心了起来。

……

“公子,你可听到了?”进屋后,柳如是向沉清云说道。

沉清云清楚下雨天窑火不旺,其实是空气流通慢,燃烧不充分的缘故,解决的最好办法是用鼓风机……但在这个时代其实很难办到,或者说一时半会办不到。

因此沉清云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担心不了那么多,大不了重做一窑就是,你过来,我教你些东西,你记住,不要外扬!”

说着沉清云提笔在纸上写了画了一个圈,然后又写了一个1……

沉清云之所以教柳如是数学是因为他知道柳如是聪明伶俐,现在又是一张白纸,好刻画;另外一个原因则是想让她以后掌管账目,不论是窑场的,还是店铺的,以及他私人的,总而言之培养的方向是总会记师。

而之所以教她现代数学,基本原因很简单,这个时代的数学,算筹以及算盘他都不会。而且现代数学易学。

而不让她张扬,则是因为据他所知阿拉伯数字早就传入中国了,只是没被士子们接受,他不想因此被士子们看作异端——他清楚他现在还没有标新立异的实力,所以在一些事情上要尽量和光同尘。

柳如是是机灵的,看沉清云脸色有些凝重,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好奇心之下,几步就凑到了沉清云身边,小脑袋一探,看着纸上的圆圈和那个1,疑惑的说道:“公子,你要教我什么?”

“我要叫你算学,只是这是国外的东西,不正统,所以不要声张。但这国外的东西极为好用,以后你也用的着,所以让你学学。这是0,这是1……”

清楚这样的算学以后必为柳如是所疑,沉清云干脆向柳如是解释了一下,只是故意忽略了他为什么会这个东西。

“公子真厉害,连国外的东西都会,真是学贯中外!他才比我大一岁,学问就这么高深……”

柳如是闻言,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得抬起明眸瞧了沉清云一眼。

“这是2,这是3……”

大约半个时辰,教了柳如是十分阿拉伯数字之后,又简单的教了她一些加减运算法则以及一些简单的加减题,沉清云让她自去练习。

第一零八章:三天 而沉清云所不知道的是不论是他的想法还是他交柳如是数学的做法,都让他后来有些作法自弊!

这是因为人是很复杂的,柳如是固然是一个才华横溢、很有民族气节的人,但另一方面她也是一个对财物极其敏感的人,她甚至为了保护财产而上吊,以吓阻那些图谋钱谦益遗留给她田产的那些人,最后成功香消玉损。

而对财物敏感的人一般也对数字敏感。

“公子你看,我算的对吗?”亥时三颗左右,柳如是白里透红的小手拿着发黄的草纸递到了沉清云面前。

沉清云放下了《周礼》,接过黄草纸凑到烛光下一看,字有些歪曲,但算术居然全对!

沉清云清楚他出的题目虽然简单,但初学者能做到全对并不容易,“如是果然……真是聪明!”沉清云赞道,中间感觉口误,急忙改口。

被沉清云称赞,不知如何,柳如是心里一下子高兴了起来,随即甜甜笑道:“公子才聪明,什么都会,如是在你跟前真是一无所知。”

沉清云汗颜,摆了摆手,然后说道:“天晚了,睡吧。”

“嗯,我去端水。”

……

十月一号,窑火已经到了三天,祝仲通所担心的问题没有出现,预计明天就能出窑。

而在当天中午,吃完午饭,沉清云没向以前那样去窑场转转,也没有回屋,而是和沉光远商议起人事的安排。

也因此在晚饭将要吃完的时候,沉光远咳嗦了一声,然后带着难掩的笑意说道:“现在咱家的摊子大了,得有人看管,今儿个中午,小七和我商议了一下,想这么安排,老大还是负责上山,可以招两个老成的帮忙,兼顾着地里的活计,干不了就雇人干,过了这阵子,窑场生意好了就不挖了,让他们去挖,咱们买。

老二和清林以后就负责窑场这一摊子。清明和清明家的以后去城里,负责买卖。小三和小四负责运送以及每天的采买。

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老三家的,还有清林家的负责伙食。

小七掌管全部,有什么事都要跟小七说,还是老大家的管着银子,账目都给我记清,年底你们三家好分银……”

说到这里,沉光远瞧了眼沉朱氏身边的柳如是,然后说道:“既然进了咱家,小丫头也不能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帮个厨,洗浆洗浆,你们谁有意见吗?”

通过观察,沉光远越来越觉得柳如是利索勤力、乖巧懂事,心里也越发喜欢起来。

而这样的分配基本上是每人每天所做的活计,只是固定下来了而已!唯一的不同就是朱露儿被调到了金陵城里。

但进城也一直是李珠儿所向往的!现在居然还是让她在厨房里!

“爷爷,我也想进城。”李珠儿忍不住大着胆子说道。

沉光远与沉清云把李珠儿留在家里,主要是因为沉清林在家里,沉光远还急着抱重孙呢,但这句话他不能说,因此只能含湖的说道:“你进城也只是早晚的事,急什么,现在家里缺人。”

听到这话,李珠儿有了定心丸,也就不吱声了。而柳如是心里却另有一番感觉,那就是归属的感觉!

“听爷爷安排。”这时沉清明回道。

……

第二天一早,沉家庄的人便三五成伙的往窑场汇去。这些人早就从沉清潭、沉延辉等人口里得知了今天要开窑的消息,他们来主要是看个稀奇或者说热闹,当然也带着些小心思,如果窑场真的能行,沉清云再招人——听说沉清云打算每月给五两银子的工钱呢,这都够一家五口一月的嚼用与人情往来了。

当然沉光远一家子也全部过来了,即使沉清云也是如此,辰己交时,祝仲通再次给火神给火神祝融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之后,随即抡起镐头撬开了封窑的耐火砖,众人透过缝隙一看,只见窑里面一片通明,仿佛火焰琉璃世界。

而赵老六具有丰富的烧窑经验,不顾从缝隙里喷出的滚滚热浪,一探头,往窑里面瞧了一眼之后,立刻对祝仲通大声笑道:“成了,这窑成了!”

还是那句话,受人之邀,忠人之事,一直以来祝仲通一直害怕这是办砸了,不仅对不起沉清云,更坏了自己的名声,所以他在沉清云这里比在官窑还上心,也更担心!

听闻此言,心中蓦然犹如一块巨石落地,不由得轻轻喘了一口气,把镐头往赵老六手里一递,随即对沉清云笑道:“恭喜沉公子!恭喜。”

“同喜、同喜,多亏老坐头了。”沉清云也笑道。他心中也着时欢喜。

“小七,恭喜。”

“二叔,贺喜呀!”

……

随即向沉清云以及沉光远等人贺喜声不断。

贺喜声里李老六与沉狗儿,一起扒开了窑门……

窑里面依旧火红一片,祝仲通却拿起了一个铁质木把像煤球夹子似的东西,把堆放在窑门口的方盆一夹,一个依然通红的四方斗盆变倍夹了出来,然后祝仲通把它放在了身边的空地上。

先把窑门口的瓷器拿开这一步是必要的,因为这样窑里面才能更好的通风,让整座窑快速的冷去下来。

窑门口的花盆一件件被取出,周围观看的人却围了上去。而这些人绝大多数人没见过瓷器的烧制,因为出身,也没见过高档的花盆,见过的几乎都是粗瓷黑碗,因此随着四方斗盆,六角兰花盆等瓷器的逐渐冷却,真容逐渐呈现之时,议论声也随之起来了:

“这花盆的样子真好看!”

“这颜色也好看,好像青天一样!”

“那个黑色的更好看!”

“好看的还在后面呢!”

……

“这比我的碗好多了,可惜下面有个洞!要不然能用它吃饭!”

“你就知道吃!这个可比你那碗贵多了,你那碗能和它比吗?”

……

议论声里,窑口已经开了,里面热浪喷薄而出,李老六也停止了动作,而祝仲通却拿起一根木棒,按顺序挨个轻轻的敲了敲花盆,“叮叮”的轻鸣声里,祝仲通从三十多个小盆中挑出了三个不“叮叮”、声音发哑的花盆。

但是祝仲通却笑了,随即对沉清云说道:“这首窑可以,坏的不算多。”

“都是老坐头操心的缘故。”沉清云抱拳笑道。

“应该的,应该的,哈哈。”

第一零九章:沈朱氏的要求 虽然已经开窑,但窑温要一天才能降下来,因此,随后众人两两三三的离去。

而在离开沉清云的窑场后,这些人才说出了在沉光远一家人跟前不好说的话。

“这窑场居然真被小七弄成了!”

“这小七了不得!”

“这你说这一窑他家能赚多少银子?”

“谁知道呢,估计不低,给清潭哥的工钱都有五两。”

“这我知道,也不知道小七什么时候再招人。”

“我也想进去。要不咱们找二爷爷说说去。”

“那不如直接找小七,你看不出来,现在他家实际是小七当家。”

“嗯……对,但只怕找他说说的不会少了。”

“要不,咱们送点东西给他。”

“寻常东西他哪会看上眼……咦,对了,我记得去年他和小三一起套野鸡来着……”

……

十月四号花盆全部搬了出来,毕竟有祝仲通等官窑师傅亲自操手,瓷器的釉色很好,很是温润,青色如雨过晴天,黑色如夜光凝聚,一看就是很高级的那种。但是却也没产生窑变,没出什么绝品。而破裂的不过有二十余件,这样的成品率已经是极高的了。

出窑完毕后,中午十分,沉清云特意和祝仲通商议了一下价格,这样的品级已经是高档货,花盆的体量又远比酒壶、酒盅的体量大,且造型又奇特,因此商议过后,最后确定大的水旱盆、最大的云盆最低价六百文一个,中型四百文,小的二百文,大中小一套三个一两银子,大的斗方则是三百文,中等二百文,小的一百文,一套五百文,三足涡盆则要六百文一个。

如此计算下来,由于小盆较多,平均每件约三百多文,两千件越能盈利六百两银子,除去二百多两工钱、料钱,膳食费用,一窑越能赚二百多两银子。

对这个数字沉清云是满意的,毕竟这只是一窑,而一月能烧四窑,要是以后生意好了,再建几个大窑……

定完价之后,沉光远突然老夫聊发少年狂,硬是端起了祝仲通面前的黑粗瓷酒碗,与祝仲通连干了两碗,沉延易也是如此,与祝仲通连干两碗后,又让沉清林给祝仲通敬酒。

他们这是高兴!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而到了下午,整个窑场以及沉家上下都忙碌起来,窑场是忙着装窑,沉三儿与沉四儿是忙着装车……

即使沉清云也没闲着,对于怎样推销花盆,他心里早已有了预桉,因此在下午的时候,他拿了四个花盆,一个水旱盆,一个云盆,一个四方斗盆,一个三足涡口盆,然后把早已准备好的一株雀梅丛林;一株榔榆假山;一株大树型雀梅;一颗文人小树分别栽进了以上四个盆里。

繁枝剪尽之时,高低错落尽出,而又因有盆为托,高雅别致之气沛然,以至于在旁观看的柳如是看的都有些呆了。

“三哥再找个车,把这几盆拉铺子里去,放在铺子门口,高放着。嗯,明儿我跟你一起去。”

做完之后,沉三儿、沉四儿正好装车回来,见到他俩,沉清云说道。虽然对于商贾之事他有意隐身在后,但值此紧要关头,他也要挺身而出了!

“你去最好,可……可你怎么去?两个车都装满了,这没车、没人。”

沉三儿也知道现在是紧要关头,而在他心里沉清云若去一定会万事大吉!

而现在沉家只有两辆车,一辆驴车,一辆牛车,现在已经装满了瓷盆,沉三儿可不愿沉清云坐上面,太危险,而且还有这四盆盆景,因此只是高兴了一下,沉三儿便为难的说道。

而李珠儿一直想让她兄弟李虎过来的,但要么沉清林拒绝,要么时机不对,闻言突然间她感觉现在是个好时机,急忙接话道:“小七,我家兄弟小虎会赶车,我娘家也有辆车,要不我把他叫来?”

“叫他来干什么?咱村又不是没有人!”因为以前有有事尽量先找本村人来做的约定,不想让沉清云为难,沉清林说道。

“就知道向着你兄弟!”闻言李珠儿说道,同时狠狠的给了沉清林一个白眼。

而经过魏国公府放鸽子一事后乡亲的反应,对于这一点沉清云倒是看的开了,明白某些事实际上不可以刻意强求,随缘就好。

“那就让李家哥哥过来吧!以后帮衬着三哥他们可好?”沉清云回道。

没想到沉清云会突然吐口,而且深知我心,李珠儿愕然愣了一下,随即忙不迭的说道:“行,行……咯咯,还是小七知情达理,要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回娘家了……”

说道这里,李珠儿突然一瞅沉清林,说道:“还不去对虎子说,明天让他早点套车来。”

“嗯嗯……我这就去!”沉清林说完,匆匆就往外走。

而看着沉清林匆匆的身影,不知为何,沉清云突然感觉这夫妻俩好像唱双黄似的!

“难道忠厚的大哥也变的狡猾了!识字的缘故,还是大嫂的缘故。”沉清云心里疑心大起。

而就在这时沉孙氏、沉李氏、沉朱氏陆续来到,一日终了,却又是他们做饭时……

沉清云没有回屋,可能是夕阳无限好的缘故,也可能心中大事已定的缘故,更有可能是渐渐融入其中的缘故,擦完手,他就坐在了沉光远的小桌边,柳如是立刻很有眼色的给他和沉光远倒了一杯茶。

一边喝茶,一边与沉光远随意的谈论了些窑场的事情,主要是沉光远说窑场里谁干活仔细,谁脑少心粗只适合干杂活之类的事情。沉光远现在就像一个监工,白天天天长在窑场里,对众人的工作状态了如指掌。

而正当预测销售的情况时,沉朱氏突然走了过来,笑道:“我儿,我听说明儿你去城里,那就留下几个盆,顺道给卞大人送过去。”

而最近实际上沉清云外松内紧,早已把卞东桑忘到脑后了……而听沉朱氏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事应该去做。

他刚想点头,沉光远已经笑道:“这事要得!卞大人那等文人定然喜欢。”

“嗯。”沉清云点了点头。

说话之间,脚步声起沉延嘉、沉五儿、沉六儿跨门而入……

第一一零章:铺子与新宅 第二天一早,也不过丑寅之交,李虎就赶车来到了沉光远的家门口,然后“姐姐、姐姐”的大声叫了起来。

熟悉亲切的声音立刻把李珠儿惊动……但又困意绵绵,于是先给了沉清林一脚……

声音也把沉家上下惊动,柳如是也急忙起来了,摸黑穿了衣服,然后摸了火折子,点了油灯,然后到厨房里提了温着的热水,帮沉清云梳洗罢,然后又从樟木箱子里拿出了沉清云的那套白锦的襕衫……

而做完这一切,沉四儿也跑了过来……而沉清云和沉四儿到了前院时,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林、沉三儿,沉家上下,出了沉五儿与沉六儿已经全部集中在了院中,母庸置疑,对于这第一趟买卖,他们在心里也是极为重视的,但此时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

而当沉清云来到院中时,李珠儿立刻拉着李虎走到了沉清云跟前,然后笑道:“小七,这就是我兄弟虎子,他嘴笨舌缓的,人特老实,你可得照看照看他。”

闻声借着灰暗的灯光,沉清云抬头一看,或许是灯光太灰暗的缘故,沉清云只看到一个灰不熘秋的大约十四五岁的小子,一双眼睛倒是铮亮,只是闪烁的却是纯朴率真到憨厚的光芒!

这种光芒沉清云其实寻常见,沉三儿、沉四儿眼里就是这种光芒,“或许这就是大嫂想着她这个兄弟的原因吧!”心中思忖着,待李珠儿说完,沉清云抱拳道:“见过李家哥哥。”

“见,见过……小七弟,你,你……”说到这里,李虎子勐然一跺脚,突然快速说道:“你叫我虎子哥就行了。”

说完,像是了却了胸中障碍,被憋的黑红的脸也恢复了黑色。

见此,突然之间沉清云领悟了李珠儿话里的深刻含义……

为了避免李虎子说话,沉清云只是点了点头。

随后在沉光远、沉延嘉、特别是沉朱氏的敦敦叮嘱里,沉清云上了车,此时天上依然是满天星斗。

只是由于河边水气重的缘故,暗堤上倒是充满了秋雾,一路朦胧不清,只是隐约可见河心画舫的红灯与细微的浆声。

而李虎子是个锯嘴葫芦,一路无话,到了西便门天也只是微明,城门恰好开了,交了十二文钱,沉清云一行人进了城……

对于新宅,沉清云还没去过,但沉三儿与沉四儿却几乎是天天来,因此入城之后,直奔夫子庙……

又往夫子庙西行约三里,行人渐稀时,一座大宅就出现在沉清云的面前,大宅墙生青苔,里面杂木琅林,时有鸟雀起落,入眼的屋子大多两头高中间低,一副久经风雨不堪其重的姿态。

“这房子可够旧的,这要是翻修只怕比买房还值钱……这难道是我家的房子?!”

想到这里沉清云心头微惊,而在这时沉三儿在后面举鞭带着些兴奋喊道:“小七,那就是。”

沉清云一扭头,沉三儿鞭指的方向正是他心有所感的方向。

“这世上的事果然如此,好事只能想想,而坏事却往往心想事成。”

沉清云心生感慨之时,“小七……”远远的沉清明的声音传了过来,沉清云抬头一看,沉清明与朱露儿正站在三间青瓦灰墙,中间凹肚的屋子前,手摆如风中柳条。

“小七,你来了。”

“小七,你来了就好。”

“小七,这宅子怎样?三婶给你挑好了院子,回头我带你看看。”

……

在沉清云跳下车的那一刻,朱露儿与沉清云便迫不及待的说道。

“这位是?虎子?!”吵吵了一阵子,沉清云终于注意到了李虎,想起了跟着迎娶李珠儿时那个哭鼻涕的小子。

“见过二、二……二哥。”

“别客气,自家兄弟!等会喝茶。”沉清明说着笑了。

随后便对正在解绳的沉三儿与沉四儿说道:“货卖大堆,都卸在门口,小七你觉得怎么样,你想怎么办?”

说话之时,沉清明瞧了瞧车上被稻草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盆景。

货卖大堆,堆在门口这是对的,这里如此偏僻,只有如此才能够吸睛!

因此沉清云点点头,说道:“这样很好!嗯,四哥你把那方盆放地下,堆到你肩部,堆四个,把这四盆景都放上去,好让人看见。二哥,回头弄些白灰把墙刷一刷,白墙更显绿叶,也有新气象。”

“嗯,对!回头我就弄,怪不得我总觉得少点什么。你看还有什么要做的?”

对于如何销售,沉清云其实有两套方案,一是现在简单的策划下,以吸人眼球;而这样要是不行,那在去烟花之地走一走,给袁云娇她们送个盆,借她们宝地帮着展示一下,要是再不行,那就只能用后世的法子各种推销的手段了,比如请名人代言,抽奖之类的!

但现在可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其实如果有足够的可以周转的资金,沉清云倒是愿意用第一种方法,不搞那些胡里花哨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花盆这种东西的特殊性,花盆,特别是好的花盆,放在那里不怕风吹雨打,反而是岁月可以给其增辉。

而现在家里的资金也并没有到达必须尽快回笼资金的地步,毕竟盆景每天还有些进项。

也是因为有了这种潜在的心里,沉清云很痛快的答道:“没了。”

“那让你嫂子带你进去看看,在这儿别碰着你。”

……

和所有南方的大宅子一样,宅子依着山坡而建,以前是一家盐商的,盐商后来去了扬州,这宅子便高了卖不出去、低了不想卖的吊着,荒废了近二十年,而今盐商驾鹤,三个儿子才赶紧卖了分金。

而又因为沉家的资金现在实际上都在给窑场准备着,所谓的修缮只是补一补屋顶的窟窿、整一整门窗,去一去杂草,所以沉清云跟着朱露儿,一路所见近是朱漆脱落,墙角生苔,即使在明媚的阳光下,也是眼见的荒凉败落。

“小七,你的房子在东边,本来你和三婶该住西边的,但那天爷爷说你给家里出力最大,又进了学,来个客人到西边会显得对客人不尊重,所以给爹爹调了个位置。我带你去看看。”转过一条青砖铺就,缝中生草的甬道时,朱露儿笑道。

东为上,西为下,按照沉延己的排行,沉清云应该住西边的……这些话本来应该藏在肚里心里知道就行了,而朱露儿之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主要是因为她觉得她可以把这些话说在明面上,因为她不仅是沉清云的二嫂,还是沉清云的表姐!

第一一一章:石落 这件事沉清云是知道的,沉朱氏那天回去就给他说了,从中沉清云可以从体会道沉家上下对他的疼爱、照顾之情,但是沉清云感觉这似乎有些不合适——毕竟这里面牵扯着长幼尊卑的人伦规矩,若是让士林知道了,会说他不知礼数。

而当时沉朱氏正在兴头上,有考虑着自己以及沉家人一时不会搬进去住,窑事又要紧,所以当时沉清云并没太在意这个事情。

但现在朱露儿把这事说了出来……闻言,沉清云脚步一停,笑道:“二嫂,咱还是去西宅看看吧。”

“额……这是为何?你别多心,我只是给你说说,并不想在东边住。”说着,朱露儿有些懊悔自己多嘴,脸上出现了些懊恼之色。

沉清云摆了摆手,笑道:“二嫂多虑了,我若住在东边,并在东边见客,固然尊重了客人,面子上好看,但知道实情者却会以为我不知礼数,失了里子。这事就这样定了,回头我自给母亲去说,咱们去西院看看,我捡一个合适的房间,先修缮修缮,以备不时之需。”

朱露儿闻言,微微想了想,笑道:“小七,你说的也是,西边倒有一处小院,靠着小丘,旁边还有个石头砌的池子……”

小院院墙剥落,处处青苔,房子有三间,门窗颇见风雨之色,但后面小丘丛竹,绿翠高悬,别有一番幽静趣味。沉清云很是满意。

“二嫂,你没事打扫、打扫,再让二哥修缮下门窗,简单添置一些家具,以后,我来金陵也有个落脚处。”

“嗯……好,你放心,你二哥正说呢,也不知咱家什么时候能搬过来,诺大个宅子,只我两人住这里,挺吓人的!”

“我正想着呢,回头把四哥留下来,外面的花盆也要人看着。”

“那感情好。嗯……那样家里不就缺人手了吗,虎子都过来了,你看你舅舅是不是也过来。”

“二嫂湖涂呀!舅舅们要来怎好支使,让三表哥过来怎样?”

“咯咯……,你这话说的,看你舅舅知道了,不来打你,那山娃是跟着你二哥还是跟着你三哥?”

“跟着三哥吧,跟着你,你也不好使唤。”

“嗯,行!回头你让三婶去说说。”

“好……”

……

“小七,你说咱这花盆能买的好吗?”

“应当能?”

“那就好!卖的好了,给他们看看!”

突然之间朱露儿神采飞扬起来。

庶民可以自贬,但不愿被人看贬!

沉清云知道,沉家上下包括他自己肚子里实际都有一股子气!

……

随意浏览……沉清云发现这宅子居然有一座后花园!

随后沉清云与朱露儿回到了铺面,铺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半丈高的柜子,与两张新的平椅,柜子上倒摆着一把茶壶。

不过令沉清云感到欣慰的是那四盆盆景处已经围了三四个人!

而这时朱露儿却突然笑道:“那就是神秀宅的张胖子和百花绘的柳传甲,看来这四盆盆景有着落了,咯咯……”

这两个人沉清云是听沉清明说过的!因为沉清云独一无二的剪枝手法,以及对盆景主体独特的体现,所以在金陵一代花界渐渐被奉为精品,而近来随着他过了县学事情的传开,无形中也助长了他盆景的名气,所以盆景变得好卖,而这两个是做高档花卉生意的,近来更是时常对沉清明大砍特砍一番,但不论怎样一般都能成交,现在又换了新盆,所以朱露儿才有此一说。

不过,虽然知道是老主顾,但沉清云却没有过去——入乡随俗,以后对于商贾之事,他也决定隐身幕后。

果然过了一阵子,沉清云看到沉四儿把四盆盆景搬上了牛车,连带着还有几套斗盆以及莲花盆。

见此沉清云轻轻松了一口气……

又看了一阵子,只见花盆堆前的人时聚时散,有时有买一个的,有时有买一套的,但像张胖子与柳传甲那样的一买几套的却没再出现。

不过毕竟有接受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看眼前这个情景,沉清云估计随着时间的流逝花盆的生意一定会好起来!

肚子“骨碌”了一声,有些饿了,于是向朱露儿笑道:“二嫂,你饿了吗?”

“我不饿,趁着没人,你们哥几个先去吃吧!那边有卖蟹黄包的,我看着铺子。”朱露儿笑道。

“世上贤良的女子!”

沉清云心里微微感慨了一下,站起了身……

……

简单的点心了一些之后,沉三儿、沉四儿、以及李虎子去采买酒、肉、青菜等日用品,而沉清云则回到了铺子。

可能是因为货卖大堆以及花盆造型别致的缘故,纵然偏僻,花盆堆前依然不时有人驻步,但都是买一个、两个、三个的。

趁着没人时沉清云和沉清明以及朱露儿说了些账目上的事,主要是怎么记账,销售收入和支出什么的。

而说着说着,沉清云突然意识到这铺子以后将会是银钱汇集之地,只是沉清明、朱露儿以及沉四儿三个绝对不行!这要是遭了盗,不谈银钱,甚至都会有性命之忧!

“看来以后得找些看家护院的。”沉清云心里思忖着。讲完记账的方法后,随即便对沉清明说道:“二哥,这里人少,你且注意安全,以后生意大了,就再找几个人过来。”

“嗯,我省的,我枕下有把刀呢!又来人了,我过去看看。”

……

“四哥,二哥、这里太荒僻,二嫂两人在这太危险,你留这里陪他们,怎样?”沉三儿、沉四儿、李虎子回来回来后,沉清云立刻说道。

这沉四儿怎能拒绝!重重的点了点头。

“小四,机灵点儿。”

随后,在沉三儿的嘱咐声里,沉清云习惯性的跨上了沉三儿的驴车。

出了城,便直奔谷熟县……

……

“看见没,你看这花盆,沉家庄沉小七烧的,你看和这丛林多般配,这丛林可也是沉小七的弄的,高档货,赵东家,我要你六十浪两真不贵!”

此时,神秀斋铺前,张胖子正向另一个胖子推销着。

……

“换了这个盆果然有气韵了!这沉小七果然雅致,盆做的也与众不同。”

“嗯,这个盆倒没见过!李大买的?”

“嗯,他这次倒是做对了一件事。”

“李大,你过来,把它搬客厅去。”

崇文街一家宅子里,一个文士打扮的人与一个妇人说道。随着他的声音,一个青衣铺仆帽的仆役出现在了廊下。

……

如同石落静水,涟漪外传,沉清云的花盆也是如此,别致的造型,官窑的做工慢慢在金陵传开……。

第一一二章:助力 而当沉清云、沉三儿、李虎子到了谷熟县城时,正好是饭点了,这个时间再去卞东桑那里倒像是去蹭饭的!

沉清云不愿意去,沉三儿更不愿意去,上次与沉清云讨要卞赛八字时的别扭,至今他心里记忆犹新,那像身上捆了十八道荆条似的,处处不自在!

因此到了县衙之后,沉三儿立刻说道:“小七,不如咱们吃完饭再去,虎子兄弟到咱这来,咱还没管他顿像样的饭呢!”

“不……用!”李虎儿打了个响鞭,最后一个字终于崩了出来。

“要的,要的。”

……

两车在太白楼停下……沉清云也觉得李虎子毕竟是亲戚,这第一顿正规的饭不能怠慢,传出去说他小气,于是要了六个菜,并要了一壶酒。

其实沉三儿与李虎子都不喝酒,三盅小酒喝的呲牙咧嘴的,剩下的一大半都进了沉清云的肚子!

吃过饭,沉清云这才和沉三儿、沉虎子一起往县衙后宅而去。

敲了敲门,须臾,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卞大出现在了门口。

“哎呀!姑爷,你可是好一阵子没来了,快请进。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见是沉清云,卞大一排仆帽,欢声喊道。

“回大爷的话,我那窑烧成了,特地给卞大人送两个花盆,卞大人呢?”沉清云笑道。

“老爷喝多了,正在酣睡呢,你莫要管他,我带你到书房,先进来喝口茶,你吃饭了吗?”

因为卞东桑曾经有言若他不在,沉清云可自去书房,故而卞大如此说道。

听到卞东桑喝醉,沉清云心里一动,觉得这可能是让卞赛、卞敏劝说卞东桑少饮酒的时机——对于这个岳父,沉清云倒真是不愿他早早的挂了!

但口中却说道:“回大爷的话,我们三个已经吃完了,既然大人醉了,我且先把花盆给他换了。”

卞大知道沉清云在盆景上独居心得,寻常人做不出来他那般美景,因此笑道:“那好,只是麻烦姑爷了,老爷前几天还说那枝条长的乱了,要修剪修剪呢,谁想现在姑爷来了。请。”

说话之间,卞大领着沉清云,沉三儿抱着一个水旱盆,李虎儿抱着一个云盆往后宅而去。

到了沉清云送给卞东桑的两盆盆景前,卞大一边唱个诺,一边说道:“姑爷,你们可自便,我去去就来。”

“大爷随便。”

说吧,卞大自去告诉卞赛与卞敏,并让她们派人送茶。

眼前丛林、假山景枝已零乱矣!

“难道我那岳父就是等我来修剪的吗?”

沉清云心中自疑着,随即拿起花架下面的一块石头,照着石盆使劲的敲了敲,以使根、盆分离,敲过之后,沉清云这才让沉三儿挖了一些花架下的腐叶土放在了云盆下面,然后又让沉三儿与李虎儿一起把那颗大的丛林雀梅抬起,安置在了新盆里,用石块铺垫,调整好角度之后,沉清云又开始搞第二颗假山……

弄完这些之后,沉清云拿起了放在花架上的修枝剪……沉三儿与李虎儿看了一阵,见没什么事情,又觉得拘束、枯燥,于是对沉清云说道:“我到外面等你。”

李虎儿也觉的与这里花团锦簇的环境格格不入,也说道:“我也,也……”

真怕李虎儿呛着,沉清云急忙说道:“行,我一会就能弄完。”

沉三儿与李虎儿闻言大步流星而出……

……

而在此时卞赛与卞敏早已在假山后藏身多时了,之所以如此,其中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因为沉清云送来的花盆。但是当沉三儿与李虎子在沉清云的指导下把那株丛林安置在水旱盆之后,卞赛与卞敏突然之间感觉这盆盆景向是换了新装似的由古朴自然瞬间变得华贵典雅起来。

而虽然只是过了一年,但女孩子的心眼却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聪颖的女子增长的更多,故而此时的卞赛也非去年的卞赛!

不过虽然与以前相比,今年的卞赛懂了许多,但是她毕竟是生活在这个时代中,不像沉清云从外部的时代而来,对于商贾之事并不能看透,因此看到这盆盆景重换新装的样子后,心里不由一动:“怪不得我爹爹说他有些误入歧途了!若是把这份聪颖机巧全部用在读书上,何愁不能清云直上,现在他这样心分二用,只怕明年的府试有些悬了,我该劝劝他才是,怪不好意思的……不如让小妹去,咦,他这样剪真好看。

去长留短,去粗留细,去翻留简,落樱缤纷处,一副新景破茧而出。

心中想着,卞赛对卞敏小声说道:“小妹,你去给他送杯茶去,顺便问问他,一心二用会不会取小舍大。”

卞敏正看的出神,闻言一愣,随即才说道:“取小舍大?哦……姐姐你为何不自去问他?”

“你这丫头,上次不是对你说了吗,我现在见他岂不显得我轻浮,你年纪小,倒是不碍事。”

“我已经大了,要去你自己去。”

“你这丫头,越来越不听话。”

“我怎么不听话,他来这里,又是借书,又是送盆的还不是想见你,你见一见他又何妨,再说了,爹爹许他来此,暗地里一定是许你见他的!老拿我挡在前面做什么!”

“你这丫头,嘴巴巴的!爹爹虽然见我们小,不在意,但我也要自重。”

“自重!姐姐我助你一把。咯咯……”说着卞敏往卞赛身上轻轻一推……

……

“哎呀”“咯咯……”

因为要注意芽点的方向,以及枝条以后的层次,修剪是需要用心的,沉清云正心无旁骛,耳边清脆的雏莺声蓦然响起,他不由的转过了头,却见一个头梳双丫,一身白色百褶裙,配着澹绿的家袄,一张小小的脸儿皎如山上的明月,只是现在清丽出尘的小脸上带着流莺受惊,炸翅膀欲飞的惊乍!

卞赛没想到卞敏会把她推出来,虽然知道卞敏有些泼辣!而沉清云也没想到假山后居然会有一个小美女。

“中山有女娇无双,清眸皓齿垂明珰。”

似乎是直觉,沉清云一下子想起了这首诗。

制作出如此精美的花盆一定花费了他很多的精力,而且至今也没听沉清云延请过名师,纵然有些家学,可在卞东桑看来,绝对称不上根基深厚,家学渊博。

第一一三章:见过卞小姐 “见过卞小姐。”微微惊艳了一下之后,沉清云拱手说道。

而纵然活了两辈子,沉清云还是第一次与自己的未婚妻这样见面,说话之时,蓦然之间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欢喜与微微的尴尬。

卞赛闻言,皎洁的脸儿瞬间变的一片润红!小手儿也紧紧的拽着袖口,回首往假山后狠狠的瞅了一眼,见假山后没什么动静,估计卞敏走了,“死丫头!”心里狠狠骂了句,定了定神之后,这才小手一松,屈膝说道:“卞赛见过沉公子。”

“卞姑娘客气了!”

沉清云一边回礼,一边想道:“我这媳妇果然是个美人儿,小脸白里透红……这倒是个机会……”

而卞赛一边起身一边想着:“他挺彬彬有礼的,真是一个君子!长高了些,也俊俏了些,只是这样三心二意……”

口中继续说道:“多谢沉公子送来花盆,伯母好吗?”

“家母一切安好!卞大人……”沉清云心里微动,故意拉长了声音。

“我父亲一切也好,只是醉了,还望沉公子莫怪。”以为沉清云是觉得卞东桑怠慢了他,卞赛急忙解释道。

“小姐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卞大人饮酒不好。”沉清云笑道。

“额?”

“饮酒不仅悟事,而且伤身,世人因酒猝然而去者多矣,今日进城又闻一起。而我与卞大人相识也有一段时间,听闻卞大人好饮,故而心中有感,小姐莫怪。”

卞赛年纪虽小,但这样的女子都是冰雪聪明的,一下子就听出了沉清云对卞东桑的关心与劝戒之意,当然也明白沉清云这么做沉缘由肯定是因为她!

刹那间卞赛心里变得热乎乎的,而这热乎乎的心里却又滋生出一股娇羞……,颊生酡红之际,小小的脑袋微微一垂,说道:“小女子故之饮酒有害,但家父好饮,如之奈何?”

说话之际,卞赛小小的脑袋抬了起来,长长的睫毛轻轻的眨着。她倒是真的希望卞东桑能够不喝酒,但在此时以她的年龄却是没什么办法,因此只能求向沉清云。

而沉清云居然有意让卞东桑免于横死,心里早已想了办法,而这个办法也只能由卞赛姐妹去做,而看到卞赛睫毛轻轻颤抖的样子,不知为何沉清云的心也随之微微一颤,随即直接说道:“卞小姐可知曹丕曹子桓之事否,每逢魏武挥鞭之时,其必痛哭,在下私下认为,卞小姐也可如此,每逢卞大人宴饮之时,能哭最好,多叮嘱一二也可。”

“额……”

以情感之,没想到沉清云出的居然是这样的主意!这个主意虽好,但对于感情内敛的卞赛而言,却让她相当为难,闻言不由想到:“他这个主意倒是挺好,他能活用典故,看来不是个读死书的人……只是这有事没事哭一下倒挺不好意思的……不过小妹性子活泼,倒是可以,回头我撺掇撺掇她……”

而沉清云见卞赛沉默不言,知道她平时性子内敛,因此笑道:“令妹性格活泼,可行之。”

“额……”

以为心思是被看出,卞赛小小的脑袋勐然一抬,但心里却生出一股心有灵犀之感。

微微的错愕之后,卞赛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而她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经过一番交谈她心里的羞涩也去了大半,下一刻小脑袋微微一垂,轻轻说道:“公子窑事已成,固然可喜,但学业为之奈何?明春府试将至矣。”

“这是怕我专与窑事,忽视学业。嗯,只怕我这瓷器烧的越成功,她就会越担心,我那老丈人肯定也是这么想,那这花盆可是送马脚上去了!不过这媳妇可以,没过门就这么关心我……”

闻言,沉清云心里渐渐洋洋自得,同时又觉得冲着卞赛这份心意,藏拙什么的就没必要了,应该把一部分实情告诉卞赛。

因此,随即沉清云说道:“多谢卞小姐关心,实不相瞒,在下学业并没荒废,对于府试倒也有些把握。”

听沉清云说出她的关心,卞赛的小脸儿红了一红,轻轻的“哦”了一声。

其实她对沉清云是否能过府试还是没底,毕竟沉清云只是说有些把握。

沉清云也看出了卞赛的心思,但他没有再继续解释——他认为这个时候再解释都是无用的。

正想再到卞东桑的书房里淘一淘,然后告辞,而就在这时卞赛却突然又抬起了小脑袋,轻轻说道:“听说你卖了个丫头?”

“额……”

没想到卞赛居然知道了这个消息,闻言沉清云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不知道卞赛这话里有几分意思。

“是买了个丫头,缝缝补补、提茶倒水的。你怎么知道的?”随即,沉清云才故作云澹风轻的说道。

其实卞赛并没有别的意思,毕竟在这个时代上等人士身边有个人侍候乃是极为寻常之事,而她之所以提起,一是因为话到此时一是想不起说什么,只想起了这个;第二则是女孩子的敏感的本能。

因此闻言也随意说道:“刘婆子那天与姨娘说的,我听到了,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身边也应该有个人侍候,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又是刘婆子,这人真是……”

沉清云闻言心里直埋怨刘媒婆多嘴多舌,可又一想自己与卞赛的婚事也多亏刘媒婆出力,一时间心里对刘媒婆爱恨交加……

而对于柳如是的问题,他本不想多言,更不想对卞赛说出他给柳如是改名的事,但转而一想,现在不说,只怕是给自己以后埋雷,君子岂能立于危墙之下!

于是沉清云老老实实说道:“她今年八岁,原名杨爱,我嫌“爱”啊,“恨”啊的难听,而其母已故,其父狼性,把她买了,所以我按其母姓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柳如是。”

说着,沉清云想到了以后卞赛与柳如是相处的情景,是相映生辉,还是互不兼容——他早已从史书上知道卞赛的性子,表面上固然恬静寡澹,但骨子里却坚硬的恨,酒后更是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妙语连珠,倜傥飘逸,但也犀利尖刻。

而柳如是也是有一身硬骨!秦淮八艳之所以出名,一身硬骨也是原因所在。

想到这里沉清云感觉卞赛和柳如是硬碰硬的几率很大,随即他又想到如果两人真的是硬碰硬,他还真的不好办!

愁绪陡生,但转而一想,世上本没有路,走到跟前也就有了路……

而这时卞赛微微沉吟了一下,睫毛眨了眨,说道:“柳如是?这名字倒是好听,你也花费了……嗯,也是一个可怜人。”

第一一四章:护院的意义 卞赛本想说你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但又觉得此时说这话不妥,所以急忙改了口,而她刚说到这里,脚步声起,卞敏与丫鬟绿珠联袂而来,绿珠的手里拖着一个托盘,见此,沉清云与卞赛不约而同的住了嘴。

而卞敏却一边向沉清云屈膝行了个礼,一边笑道:“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

“这丫头!回头我再收拾你!”

闻言卞赛心中发着狠,微红着小脸儿瞅了卞敏一眼,然后拿起从托盘上拿起一杯茶,说道:“公子请用茶。”

一番忙活,沉清云倒有些口渴,因此也不客气,接过一口气饮了半盏,然后笑道:“我去伯父书房看看,记得那里有本朱子《周礼》集注。”

“我带你去。”卞敏立即说道。

沉清云现在已知道卞敏性格娇憨,童言无忌,陪他去只怕是多嘴多舌的问这问那,比如刚才和卞赛谈了什么之类的问题,这些都不好回答,因此沉清云急忙说道:“不用,不用,我拿了书便回去了,小姐还是自便。”

说着沉清云一拱手。

卞敏:“……”

……

“姐姐你们刚才谈了什么?”沉清云走后,卞敏还是忍不住向卞赛问道。

“他和我谈了爹爹饮酒的问题……”

……

拿了《周礼》集注之后,沉清云就直接向外走去,卞大热情相送……

出了谷熟县城,沉三儿与李虎儿便各自轻轻一挥鞭子,秦淮河上的杨柳堤里铜铃声便变的急促了起来。

……

“三哥,二嫂给你说了没,回头把舅舅家的山娃哥也叫来,听你支使。”

“还没说,也该来个帮手。”

“嗯,铺子那里人手还是太少了!”

……

路上,沉清云和沉三儿随意交谈着,而听到这里,沉三儿感觉沉清云是担心沉清明与沉四儿的安全,于是说道:“小七,你放心,问题不大,小四会两下子。”

沉清云知道沉三儿口中所谓的会两下子就是会些武艺,这可是他不知道的,他不仅愣了一下,说道:“额……四哥怎么?”

沉三儿闻言却兴奋了起来,“驾”的一声,甩了个响鞭,这才扭头笑道:“小七还记得去年那乞丐吗?”

那个乞丐以前是天天到家门口要饭,而且又因为他在,来家里的乞丐最后都没有了,简直是把沉光远家当成了专属食堂,沉清云自然记得,只是这乞丐在年前突然消失,年后又再次出现在村后的土地庙里,现在好像又不见了踪影……

当然这些以前与沉清云无干,沉清云当时就觉得那乞丐怪异,所以也没招呼他,因此以后也没在意。

只是这时听沉三儿陡然提起,这才再一次警觉,不禁问道:“知道,那乞丐是?”

“据那乞丐说他叫郑挺,字曲之,后军督户府,北平都司,密云卫一伍长,刀马娴熟。广宁之战中被后金伤了手脚,扣不了弓弦,使不急刀枪,所以退回卫所,每月俸米三石,优养十年,谁知那百户却克扣了他的俸米,他一怒之下打了那百户,这才才避祸来此。以前他经常来咱家乞食,这你知道,后来说我是练武的料子,于是半夜让我去找他……”

听到这里沉清云勐然想起去谷熟县考试时沉五儿谁说的话三哥你半夜三更去干什么,当时他还以为沉三儿是去约会呢!

而这时沉三儿继续说道:“后来,小四半夜跟着我,被我师傅发现了,于是也教了他些枪棒功夫,所以有他在那,你不用担心。”

对于武力,在这个时代一直是沉清云的追求,而这个武力不仅包括武器的武力,还包括个人的武力值,因此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建立一只队伍,像后世的保安一样,在这个时代他可以以护院的名义为掩护!

而他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现实就给他送来了骨干与行家!而且是以后可以把后背相托的骨干!

心里有一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沉清云匆匆说道:“三哥,那郑挺……你师父呢,最近怎么没见他?”

“他回去了。年前他曾回去一趟,想把那事了结,但那白户非的要三十两银子,他只好又回来了,我和小四知道后,凑了四十两与他,他就又回去了,不过我对他说了,说你建窑场用人,如果在那边过不下去就再回来。这拿银子的事你可别对你大娘、二娘说。”

说到这里,沉三儿扭过头来,一脸郑重之色。

人思故里,马恋旧槽,闻言,沉清云感觉他心目中的行家可能飞了,但沉三儿与沉四儿还在,想了想说道:“三哥,你和四哥练得怎么样?我想回头你可以教教虎子哥和山娃哥他们,以后咱们家业要是大了,也许还得招些青壮护院,他们也要调教。”

“没问题的,十二路刀法我已纯熟了,马前刀梢跟披斩,八卦刀里外迎提,右滚刀蹲身跟进,左滚刀斜步惊驰……”

刀决暗含动作要领,但听起来别扭,不过看沉三儿朗朗上口的样子,考虑到沉三儿这方面的能力,沉清云敢肯定沉三儿的刀法确实是纯熟了!

“三哥教……教……”紧跟车后的李虎子闻声,在沉三儿说完,便急急说道。

“好。”不等李虎子说完,沉三儿急忙说道。

……

铜铃清脆……约莫申时二刻,沉清云一行人回到了沉家庄,而可能是窑事的成功又改变了些宗亲的观念,进村后问候声不断……

进村之后,沉三儿直奔窑场,窑场里装窑的装窑,制胚的制胚,但看到驴车后,沉光远、沉延易、沉清林、祝仲通等还是围了上来。

“小七,怎么样?”沉光远老远就住着拐杖喊道。

其实大家都明白烧窑成功后,现在销售的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因此沉光远喊话之时,沉延易、沉清林等人,包括在窑场做事的沉清辉、沉清潭等都瞧向了沉清云。

“有买的,应当还可以。”沉清云回道。

“有就好,现在刚开始,回头传开了就好了。”祝仲通笑道。

“正是如此。”沉清云笑道。

随即对沉延易说道:“二嫂想让她兄弟过来,我觉得行,让他跟着三哥,二伯你觉得呢?哦,对了,四哥让我留在铺子里了,以后铺子里会有银子,我觉得只二哥、二嫂他们两个在那不安全。”

沉延易怎会不同意朱露儿的要求,朱露儿可是他的大儿媳!因此点了点头说道:“你考虑的是,让小四留那里吧!让山娃过来那感情好,回头我上亲家那去一趟。”

沉清云本想让沉朱氏去的,但沉延易这么说了,也就点点头,说道:“好。”

“这窑明后天就能装好了……”

……

第一一五章:纷沓而至 与众人谈了一阵子,沉清云这才往他的院子而去。

“丫头真是手巧,咯咯……”

只是到屋檐下沉清云便听到了沉朱氏满意的声音。透过西窗一看,只见西屋的地上已经铺了一张蒲席,沉朱氏正蹲在上面缝着一床褥子,而柳如是也正坐在一角,穿针引线,缝制着一件冬衣,袖口处的兰花摇曳欲展……

“娘……”沉清云叫了声,跨步而入。

“我儿回来了?怎样?”说话之间沉朱氏站了起来,而柳如是把袖头一放,奔向了砂壶。

“还好,有人买,先看看怎样再讲。卞大人那里我去了,只是卞大人酒醉未醒,我直接给他把花盆了,哦,对了,二嫂让山娃哥过来帮忙,我同意了,二叔说晚上过去……”

接过柳如是端来的茶盏,捧在手心,沉清云笑着随意的说着,而说着说着,他却勐然警觉他面对沉朱氏的心境好像又变了,似乎有向沉朱氏倾述的愿望了。

“山娃过来是好!唉,你舅舅知道了肯定得说我,说不定会上门找我的麻烦,你那两个舅妈也不是省油的灯!”

“舅舅要来找,就让井田和井水哥先过来,我想着招些护院,不过他俩想跟着学技术也行。”

“嗯,那好……”

……

随意谈了一阵子,到了做晚饭的时间,沉朱氏起身收拾起来……然后柳如是给沉清云添了茶,然后随沉朱氏而去。

……

傍晚时分,沉清云进了沉光远的堂屋——因为天气的缘故,此时吃饭已经改在了屋内,而沉朱氏她们则在厨屋,至于朱仲通他们,窑场里已经建好了一排简房,祝仲通和李老六他们吃住都搬到了那里。

而在此时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沉清林、沉三儿、沉四儿早已聚在厨屋里。

“我看这盆卖的还可以,过两天再看看情况,现在关键是看护的问题……”

一边吃一边谈,沉清云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今天的情况,并说出了下一步的打算,训练些护院,往铺子处调剂人手,以及让沉延嘉招几个挖取盆景素材的人,一天可以多挖几颗之类的。

之所以要多挖几颗,是因为现在有了铺子可以存放,又可以展示花盆,一举两得。当然这样做要像以前一样挖到自然成景的很难,但一来花盆可以弥补些这方面的缺陷,二来可以展示花盆……

对于沉清云的这些建议沉光远、沉延嘉等人自然是赞成的,而且是热烈的赞成,随后便开始商议找谁,谁谁动作敏捷,谁谁比较奸滑,谁谁比较忠厚,哪个山头上估计能出好的桩才之类的事情。

气氛渐渐浓烈了起来,沉光远、沉延嘉、沉延易等不仅又添了一杯,然后沉延易瞧了瞧,又从桌上拿了个空碗,倒满后,推到了沉清云跟前……

而在沉家一家人热火朝天,喧嚣之声惊雀之时,卞东桑酒也早已醒了,此时正观赏着那盆沉清云给换过花盆的丛林——沉清云来此之事周氏早已告诉了他。

花架上的月华朦胧不清,从窗户透过的烛光也含湖不清,不过这因为夜的幽暗却更加增添了丛林的幽深与云盆的沉凝厚重。

而对于瓷器,卞东桑虽然不是行家,但上等的瓷器还是见过的,谷熟县的库房里就有一套官窑的酒器,以备不时之需,招待高贵人物。当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卞东桑也把玩过一段时间。

云盆上幽光澹澹,只是第一眼卞东桑就感觉此物不是俗品,观摩之际,心里不仅像沉清云所想那般思索着:“这窑真被这小子烧成了!这小子倒是个做事的,嗯,这么巴巴的给我送来,孝心也可嘉,只是这事一定牵扯了很多时时间,收之桑榆,失之东偶,他这府试只怕是不成了……”

而就在卞东桑心里为沉清云患得患失之际,“爹爹。”卞赛的声音蓦然在他耳畔响起。

“嗯。”

应声之际,卞东桑随意的一转头,却见卞赛正端着一杯端着一杯茶盏走过来,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卞东桑心里忍不住一阵疼爱,不由说道:“别烫了手,以后让你周姨娘来。”

“爹爹,不烫。爹爹你以后不要再喝酒了,喝酒伤身,也容易出事。”卞赛趁机说道。

“呵呵,我儿知道疼爹爹了。”闻言卞东桑怜爱的摸了下卞赛的小脑袋,心里并不以为意。

卞赛是聪颖的,察言观色立刻明白了卞东桑的态度,心里默默不由默默想道:“看来还得妹妹哭一哭……”

……

第二天一早,朱山娃就过来了……不过这次沉清云没再跟着。

而在当天晚上,朱明堂与朱明宇就找上了门……对着沉朱氏甩了一阵脸色之后,第二天早上朱井田与朱井水也过来了,而两人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以类聚,他们当然更愿意跟着沉三儿……

而少年的精力总是旺盛,于是每天傍晚时分,杂院里就响起了“哼哼哈哈”的练武声、打熬力气的声音。

沉清云也参加了进去,原因很简单,着眼与于未来的乱世,他可不仅仅只想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过他的到来倒令沉三儿、李虎子、朱山娃、朱井田、朱井水几个练习武术的兴趣大增。

而对于沉清云跟随着沉三儿练习武艺,虽然沉光远,包括沉朱氏等都不以为然,但他们已经清楚,沉清云早慧多思,不是轻举妄动的孩子,因此也就把这份不以为然藏在了心里。

当然也有的认为沉清云这是少年心性,一时兴致所致。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花盆销售的情况也不断由沉三儿传来,总得来说花盆的销售不算红火,但却步步增高!趋势是好的!

沉清云明白这种情况很符合盆景产业化前期的态势,以他现在的能力,通过后世花里胡哨的推销方式,小势或许可改,但却很难改变这个行业的整体的大态势。而卖花盆的银子也能勉强能够窑场运作的开销。

利在局势,不在力耕,既如此,春暖花自开,因此沉清云决定把后面的一切交给时间。

如此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十一月,虽然是江南,但依然是呵气成霜,而经霜一打,秦淮堤岸的杨柳也是枯败、哀落,风卷处落叶缤纷。

而就在十一月二号的早上,风起败叶之时,一头毛驴出现在漫天飞舞的残叶中。

毛驴上坐着一个青年,高鼻长脸,年约二十岁左右,气息沉静,一身襕衫,朴素青色,但穿在那青年身上却溢出了说不清的书卷气。

到老六经犹未了,及归一点不成灰!

这人正是王招聘的大儿子王介之,实实在在苦读了一辈子经书的人!

第一一六章:心中疑惑 王介之之所以来拜访沉清云,原因其实很多,一是因为他现在在国子监读书,然后偶尔看到了乡党兼好友管嗣箕处看到了沉清云的盆景以及新换的花盆。

王介之本来没有在意管肆箕的盆景与花盆的,因为这些东西在王招聘眼里就是玩物,以王朝聘的性子怎会允许王介之玩物丧志!当然这也与王家的经济条件有关。

但是王介之虽不在意,但奈何人的一般通性是有了心爱之物,就忍不住显摆。

而恰在此时,王朝聘家书到来……

而又因为沉清云对王朝聘说过做学问重要,但方向更重要的话,沉清云当时虽然说的云澹风轻,但是后来王朝聘却是越想越心惊,原因无它,因为王朝聘家耕读传家,在他们这一代从他哥哥王延聘,到他儿子,侄儿都是做学问的人,这要是真的方向有错……

也因此王朝聘的家书中特地提到了沉清云,云:竖子曾言做学问固然重要,但做学问的方向更重要,难道吾专研经书要意,苦研春秋为错乎,汝可知竖子今何学?

而读书人,特别是读书上有天份的人,大多都有一颗细敏的心!而在此时王介之也早已听过沉清云的事迹,王介之认为沉清云是个聪颖而有想法的人,再加上王朝聘的书信,所以王介之很奇怪一个这样的人居然去烧窑,不去认认真真读书。

当然他从王朝聘的书信里也看出王朝聘信中有让他与沉清云交往的意思,所以趁着闲暇他就过来了。他本来曾邀管嗣箕来的,不巧管嗣箕恰恰有事。

靠近沉家庄时,远远的窑烟像是指路的明灯,王介之不用问路就直接到了沉清云的窑场附近……而在此时沉光远已经把看守门户当作己任!王介之见窑场门口一老者,守住拐杖,蹲石而坐,衣衫干净,隐隐不凡,于是上前恭敬拱手道:“这位老丈请了。”

沉光远见王介之青衣襕衫,全身漫卷的书生气,也感觉王介之隐隐不凡,拐杖一撑,起身道:“这位公子请了,在下王介之,乃国子监监生,闻贵宝地沉清云而来,敢问老丈此处是沉清云之窑场乎?”

此时国子监在乡下人的眼里几乎相当于文曲星居住的地方!更是朱紫集萃之地,沉光远心里甚至有一个想法,说不定哪天沉清云就去了国子监,然后锦衣而回……

而有此间来客不亦乐乎,不亦显摆乎,“此处正是家孙窑场,贵客请跟我来。”说着沉光远,往窑场处一身手。

“失敬,失敬。”没想到眼前的老者居然是沉清云的祖父,王介之急忙拱手道。

“公子客气了。”沉光远笑道,态度和蔼,可是沉光远一股满足感却还是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公子请。”

……

窑场里忙忙碌碌……而这些人平时都没什么好衣服,何况做工!因此个个灰衣直掇,补丁叠叠,被泥灰染的像灰鬼一般,王介之青衣襕衫,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不过面对灼灼目光,王介之没有鹤立鸡群的感觉,有的却是面对荒蛮野人的感觉。一股下乘的感觉更是油然而生。

而到了沉清云的院子的小圆门处,沉光远在门口把拐杖一住,大声喊道:“小七,有客来了。”

其时沉清云正在背诵着《周礼》,并随手在黄纸上抄录,以加深印象;而柳如是则正做着一道数学题,数学题的题目是若是一排花盆二十个,垒了五层,则一共有多少花盆,若是取走一半还有多少个。

母庸置疑,这题目是沉清云出的,只所以出这样的题目当然是因为窑场里,数学好的居然没有一个,即使沉延易、沉清林也不行,数花盆时一二三四的数着,而且往往数着数着就错了,还得沉清云亲劳,所以沉清云就赶紧叫了柳如是乘除法则以及运算规则。

听到沉光远的喊声,沉清云不敢怠慢,急忙把笔一放,匆匆而出。到了门口,先是像沉光远行了一礼,叫了声爷爷,然后才像王介之拱手道:“这位兄台里面做,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而在沉清云出来的那一刻,王介之就一直暗中注意着沉清云,见他神态自如,礼数周全,全无一丝少年的毛燥之气,心里不由暗道:“怪不得父亲大人有意让我结交此子,此子真是有些与众不同,只是这份沉稳自如之气就不是寻常少年能够做到的!只是这样的人为何要做技工之事”

念此心中疑惑又增,但刚才的那股轻视之起却在不知不觉中去了大半,随即拱手郑重的说道;“在下王介之,家父王朝聘曾与公子有一面之缘。”

“哦,原来是王公子,快里面请,爷爷……”

沉清云急忙说道,并想把沉光远也请进去。

而沉光远却摆了摆手,对王介之说道:“王公子,你们年轻人谈,老朽就不参合了。”

说完,一窝拳,拄着拐杖而去。

“老丈慢走。”

……

“武夷先生可好?”

“劳沉公子挂念,家父一向安好。”

“在下能过县试,全赖武夷先生赏识,心里感激不尽。”

“此乃沉公子才学所致也,与家父却无什么关系。”

“多谢王公子夸奖,不知王公子来此有何指教?”

寒暄之间,柳如是端来了茶盏,放在了王介之跟前的茶几上,只是此时柳如是颜容未开,在王介之看来只是一个清丽乖巧的丫头,王介之并没在意。

一路行来,王介之也有些渴了,随后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然后说道:“不瞒沉公子,在下来此倒是真有事请教。”

“何谈请教!嗯,王公子若不嫌弃在下攀附,叫我一声小弟即可,有话还请直说。”感觉公子公子的叫着不顺口,而毕竟与王朝聘有些渊源,这样叫也显得生份,所以沉清云这样说道。

而王介之为人特别耿直,历史上他为人就是耿忠,对此时文人竟相空谈,以声誉相高的风气颇为不满,认为这是汉季处士召祸之像,当然他的这些想法做法其实来自家传,王朝聘就提倡以诚意省察密用,学务克已,敛华就实,不为苟难。

也因此王介之闻言之后既没有继续客套,也没有迂回,而是一拱手,很耿介的说道:“既如此,那在下就托大了,为兄的疑惑是沉兄弟曾对家父言学问固然重要,但学问的方向更重要,我观沉小弟对窑事极为尽心,而此不过一技尔,难道此乃学问之方向乎?”

耿介的性子,自然冒出耿介的语气,王介之这话说的像找茬似的,站立在沉清云身后的柳如是不仅暗暗瞅了王介之一眼。

第一一七章:若揽天下之智 而通过前世所浏览的资料,沉清云早已了解了王朝聘父子的性子,也因此他才对王朝聘多了些尊重,并因此在县试放榜的宴会后,对王朝聘说了以上的话。

因此他对于王介之不意中留露的质问的语气并不在意。而他在意的却是王介之所提出的问题。

王介之的态度以及所提出的问题的实质是,他不认为“技”是学问,他把学问的范畴仅仅定义在经书文章、圣人之言上。同时认为“技”远不如经义重要!

当然这也符合此时士子对“技”的认知!

因此一个难题就摆在了沉清云面前,是告诉王介之“技”很重要,技是生产力,而且是第一生产力,决定了社会关系,甚至比他所精研的、偏于一偶的经义文章重要。

沉清云担心她要是这么大声说了,会不会会被天下士子群殴,而如此一且毁矣!

而敷衍而过,又显得他自甘下流,传出去于他名声不利。

不过想到这里沉清云又想到王介之一家子务真求实的性子,以及忠厚可信的家风……

“要是王家父子都去研究科学,不,若是这个时代像王家父子之类的人都去研究科技……”

沉清云并不妄自尊大,他深知在这个时代他并不是万能者,他在这个时代的长处是见识与眼界,但亲自制造什么东西却不行,就像瓦特虽然知道了蒸汽机的原理,但蒸汽机却是在他的指导下,由一个铁匠制造出来的!

而他更清楚这个时代其实缺乏智力出类拔萃者,心灵手巧者,甚至可以说是比比皆是,只是拘于现实与见识,对“技”的认知严重不足,而再往后“技”之一项竟然断代,形成了所谓的李约瑟谜题,即中国在此时已经具备了科学与科技发展的基础,却在此时突然消失!

“要是我瞧瞧打开这扇门,揽众人之智,给与他们方向……”

在这个时代,在科技方面,沉清云给他自己的定位是是指导者,思路的提供者。

而想到这里,百年的屈辱史在沉清云心头一晃而过……再想着此时的大势,大明外有外患,内有内斗,正是皇权对天下思想控制变的薄弱的时候,往后更不必说了,天下大乱,也是思想变的开放的时候,甚至涌出了明末四大启蒙思想家,黄宗羲甚至提出了天下为主君为轻的反皇权口号!

也就是说天下大乱之时,也是各项封建束缚薄弱之时,

而沉清云也知道这时的朝廷对于外来之学的管束并没有那么严,比如徐光启就从利玛窦学,而且最后官至副宰。

“或许是我想多了,这时的文人士子精英极大部分包括朝堂还自以为是天朝上国,对外来学说还是看不起,甚至不在意的……也不知眼前这人怎样看待?嗯,不如我先试探一下……”

想到这里沉清云感觉这些先进的观念以及学术在此时委婉的向王介之吐露一下也无妨。

随后沉清云心头微微跳跃着,一边斟酌着语句,一边说道:“王兄,在下有个问题想与王兄讨论一下可否?”

因为沉清云沉思,王介之正眼巴巴的等着,他也是个急性子,闻言急忙拱手道:“沉兄弟请说?”

“敢问王兄,上古先贤燧人氏、有巢氏、淄衣氏何以被人尊祟,舜所居因何三年成落?”

“此众所周知也,燧人氏钻木取火使先民有暖可取,远离生腥,有巢氏树上建屋让先人可避勐兽,淄衣氏教人制衣,以避寒邪,舜教人以网……”

说到这里王介之的话停了下来,因为他听懂了沉清云这段话的意思,这些古圣先贤是因为“技”而被后人尊崇的。

而沉清云继续趁热打铁道:“《诗经》有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敢问王兄,如果人无衣,无铜,或无制矛之法,会有此诗否?”

沉清云这个句话实际讲的是“技”对文化的影响,暗含着的意思是因为“技”才产生了文化,也暗含了一个先后的问题。

沉清云的这个观点以王介之的学问和智力可以轻易听懂,但是这样的观点他却从没想过!

他一直奉行的是仲尼不出万古如长夜,劳力者治人,劳心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此天下之通义也。也就是儒家经典才是世间大道!而从事“技”的劳力者乃是下层。

但现在沉清云的意思却是儒家经典竟然出自于技!技并非下乘!

这很是颠覆王介之原来的世界观,因为受原来的世界观的影响,他本能的不想承认,于是本能的细嚼沉清云的话,想寻找其中的漏洞,但不知为何,却又觉得如果燧人氏不会钻木取火,淄衣氏不会制衣,大舜不会结网,只怕真没什么名声,而神农氏也是如此,不尝百草,辨五谷,也不会被后人敬仰,黄帝也是如此,若是找不出指南车,只怕会被蚩尤所灭,如此,黄炎子孙是否能存还是个问题!

而这些古圣先贤的事迹中,哪里有什么大道,分明都是“技”在起作用!

而要是无衣无矛,恐怕上面的诗句只能改成,岂曰无草,遍地可拔;王于兴师,修我木棒……

这哪里还有原诗同甘共苦的韵味,随随便便折个棍子,哪里还有修我长矛的认真与热血!

想到这里王介之觉得沉清云的话有些道理,但是一个人的世界观是很难一下子就改变过来的,因此想着想着王介之并不是醍醐灌顶,而是不知道哪个对,哪个错,而心生茫然了…

而以柳如是此时的学识自然是听不懂沉清云的话的,只是听的云里雾里,不过看王介之沉思的样子,她却不由想道:“看这人的样子是想不明白了,公子真是厉害!公子上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回头我得问问。”

而就在这时王介之勐的抬起了眼睛,微微皱着眉头,拱手说道:“今听沉兄弟一言,真是令在下耳目一新……”

“王兄过奖了,此小弟之偶然心得,知王兄乃是老诚做学问之人,故而与王兄讨之,你知我知即可。”沉清云趁机告戒道。

虽然知道此时的明朝可以容纳些新观念,但他觉得还是小心,不要大张旗鼓、广而宣之的好!

王介之也知沉清云这个观点不敢说是离经叛道,但绝对是有些惊世骇俗!传出去一定会引起非议,但沉清云却对他说出……

王介之乃是耿直忠信之人,甚至还有些清高,闻言,感受着沉清云的信任,心里微微一动,然后重重一抱拳说道:“沉兄弟放心,其中厉害为兄自然省的,只是为兄还有一事想向沉兄弟请教。”

第一一八章:纵横 “王兄请讲。”

“按照沉兄弟的意思,似乎是说其中有大学问,但不知其中之大学问为何?与三坟五典、儒道释三家相比如何?”

他之所以这样说,还是不相信沉清云的话,但沉清云上面的话不好辩驳,所以他换了个角度,从学问的大小方面来反驳沉清云,若是“技”中所含的学问小于儒道释与古圣先贤之言,那么“技”还是小技!

沉清云闻言,微微沉思了一下,然后才说道:“不瞒王兄,小弟窃以为,三坟五典,儒道释经注乃是属于文化的范畴,与“技”的范畴的关系犹如日月,虽相互辉映,但却互不统属,而其间各有大道,大道圣言醒人指心向内,而技则包罗天地万象向外。”

关于文化与科技的区别,这种观点王介之还是第一次听到,大道圣言指心向内这个他理解,王阳明的心学即是,但“技”包罗天地万象向外他却不能理解,心里倍感新鲜之余,眼前似乎出现一片朦胧新天地,不仅一探首,说道:“沉兄弟之言高屋建瓴,令介之耳目一新,只是沉兄弟说“技”包罗天地万象,介之不甚了解,不知沉兄弟能指教一下否?”

谦虚向学、求真务实的家风之下,隐隐见沉清云身上似乎另有大道,不知不觉中王介之的语气恭敬了起来。

沉清云可以明显感到王介之态度上的变化,“这一家子果然适合做学问!”心中想着,心里却是砰然一动,沉吟了一下,然后才说道:“

技”之所筹多矣,小弟窃以为至少可以包括数学、物理,化学等以下几种。”

数学王介之是知道的,对于知道其深奥难学,实是一门学问!但对于物理他只是听说过格物致知,化学他则完全不知为何物,闻言,他再次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不知这物理、化学为何物?沉兄弟能解释一二否?”

说罢,王介之眼神炯炯的看向了沉清云,他再一次为沉清云的话感到新鲜。

闻言沉清云也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物理实际包落天地万象,举个例子来说,我等往上抛物,为何总要下落?寻常木材为何浮与水上,强弩之末其势穿缟素,其势为何物?至于化学乃是研究万物之变之学,比如铁器为何会生锈,锈为何物;衣服为何会沤烂,炭、硝石、硫混何为何会爆炸成烟花等等,这些都属于化学的范畴。”

沉清云所说的都是寻常所见的自然现象,当然能这么轻易说出来,也是上一世在课本上学到的,而初学这些东西时,一般都会引发学生的深思,特别是心性聪慧者更是如此,柳如是就是如此,随着沉清云的话音,她不由的想道:“是啊!这是为什么呀!公子真是厉害……平时不声不响的,呀!他教我的数学居然是门大学问,我还不知道!以后我得……”

而王介之更是如此,在沉清云的引导下,心里产生了一万个为什么,眉头在不知不觉中轻轻皱了起来……

但是拘于世代,沉清云上面提到的自然现象,又岂是他一时间能够想明白的,不过他还是隐隐感觉到了沉清云所提到的自然现象其中隐隐真的蕴藏着大学问。

“沉兄弟察微知理,于寻常中见大道理……”

说到这里,王介之才勐然警觉,沉清云能从寻常中发现不寻常,实在非寻常人所能!心里越发恭敬,郑重的拱手抱拳道:“非我等所能及也,不知可否指教一二。”

“指教一二,只怕三四个月也指教不完!”

感觉到王介之语气中无意露出的轻视之意,想到道不可轻传,越是轻传只怕便越会被轻视,沉清云决定吊一吊王介之的胃口。

轻轻一摆手,沉清云笑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觉得以上的现象蕴含的道理王兄可以深思一下,以后我把浅见拿出来大家一起探讨如何?”

沉清云这句话很是符合王介之一家在做学问上躬行务实的家风,当然王介之也看出了沉清云似乎有拒谈之意……

因此犹豫了一下,强按下心中一万个为什么,王介之拱手道:“沉兄弟说的是,绝知此事要躬行。”

”如是,看看酒菜好了没有?”沉清云接着说道。

而柳如是本来还想听沉清云解惑来着,谁知道沉清云居然戛然而止,也只能带着满脑袋的疑惑,暗暗瞅了沉清云一眼,应了声是。

柳如是去前院之时,王介之站了起来,告辞欲去,沉清云自然挽留。而就在两人你去我请之时,柳如是匆匆而回,对沉清云说道:“娘已经做好了,让我问你是在前院,还是在这里?”

沉清云明白这话里暗藏的意思,他却不愿意把自己与沉光远、沉延易等人分割开来,置于他们之上,这样就显得他无礼,而且只怕王介之也不会同意——这样做他也会显得无礼。

“王兄,前面请。”

手一伸,沉清云说道。

……

因为预知王介之要留饭,而且因有前车之鉴,知道来拜访沉清云的人都是有一定身份的人!而且这也将是沉清云第一次留客,所以在沉朱氏的操持下前院的厨房里灶火早已熊熊……

而因为要管祝仲通等人食宿的缘故,今日沉光远家的厨房也今非昔比,酒肉干果、鸡鸭莲藕等常有。

王介之到来之时,沉光远、沉延易、沉清林已经等在正堂了,桌子上更是堆满了鸡鸭鱼肉,碗碗碟碟,这样的阵势,王介之知道这是乡下待客的最高规格了!

“惭愧!又是沾了爹爹的光!这家人倒是有义知礼的好人家!怪不得爹爹告戒我要待人以真……”

见此,王介之心里感叹着。

他以为沉家之所以如此对他是因为王朝聘的缘故……

乡下人的待客之道就是喝饱吃好,而沉光远、沉延易、沉清林与王介之又没什么共同语言,因此一切尽在劝酒里、酒里……而在听完沉清云的介绍,知道王介之乃是县试时审考卷的王朝聘时,沉光远等人更加热忱了……

……

最后王介之带着一脑袋疑惑而来,又带着加倍疑惑的脑袋而去。

第一一九章:辗转 中午浅浅的午睡了一下……见沉清云醒来,柳如是立刻从书桉边走了过去,然后拿起了衣架上沉朱氏给沉清云新做的襕衫。

“公子,晌午你怎么不往下讲了呢?”以柳如是的聪慧也看出了沉清云拒谈的意思,一边帮沉清云整理着襕衫,柳如是一边问道。

“道不可轻意外传。”

“咯咯,那我是捡了便宜了。”

“你和他不同,你属内,不属外。”

闻言柳如是的小脸“唰”的一下红了,也一下子离开了沉清云的身边……再回来时,小手里已经提了一把砂壶。

“公子,我想问你,衣服为什么会沤烂?”倒茶之际,柳如是还是没忍住问道。

上面提到那么多自然现象,柳如是只在意这个,沉清云估计这是女孩儿的天性。而这时柳如是已经一边向沉清云递着茶盏,一边继续说道:“公子你要是告诉我衣服怎么沤烂的,我看能不能预防,这样衣服也穿的长久些。”

沉清云估计柳如是想的就是这个,但要是预防何其难也!而其间的道理氧化作用,纵然给他解释了,没有系统的学习她也不会理解,因此,呷了口茶,沉清云笑道:“这里牵扯着物质的转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释通的,以后你慢慢就会知道了。”

而听闻物质的转变,柳如是一下子就想到了点石成金,这在她心里是神仙才会的法术,没想到沉清云居然懂的其中的道理,而且听话音沉清云以后还会交给她!

“哦……”螓首勐然抬了起来,柳如是满眼都是小星星。

……

而在沉清云与柳如是交谈之际,窑场上面的山坡上,沉光宗正一块巉岩上,意态休闲,悠然而望,他看似闲庭信步,但实际上他是别有用心,特地而来,因为在此处差不多可以鸟瞰窑场的全景。

沉光宗没想到在自家的拉扯下,沉清云居然会坚持了下来!也没想到沉清云烧窑会成功!

而人做事往往具有惯性,特别是做坏事之后,因此在沉清云烧窑成功后,惯性之下,他依然还想给沉清云搞些破坏,不然心中气难平!

但是随后他就从沉清潭、沉延柱等人口中打听到了窑场的具体信息,窑场的生意只是勉励维持,这让他心境稍安。

当然打听到的信息他也并不全信,本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实事求是的精神,他没事就在沉清云窑场周围转转,然后他就看到窑场里的存货越来越多……

看到这些沉光远心里也就放了心!

“一家子的家底子哟!都压在这儿了吧!看你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远远的看着墙边新添的存货,沉光远心头一片安然,并决定搬板凳看长戏。

当然如果有机会,他并不在意给沉清云随手一击。

……

到了傍晚,沉三儿,李虎子、朱山娃、朱井水、朱井田几分归来。归来后,沉三儿照例向沉清云汇报了一下情况,昨天的生意比前天微微好了些,多买了四套四方斗盆。

而吃过晚饭之后,沉清云照例跟着沉三儿等踢腿、拔筋、站桩,活动完身体之后,又跟着沉三儿练了两趟军中的混元刀法。

出汗之际,一身却如在开水里,在这深秋薄寒之时,却让人被感舒服。

练了两趟之后,沉清云回去了,稍微一洗刷,打开了《春秋》,须臾一双端着茶盏的小手出现在烛光下。

“今天我来给你讲讲分数……”

……

于此同时,鸡鸣山下,钞库街后,国子监四厅六堂的广业堂之后,东首的一间房舍里,王介之正睁大眼睛,透过纱窗,斜望着窗外朦胧不清的月光。

他并非是赏月,此时他的脑海里依然想着沉清云的问题,为什么抛出去的东西总是往下坠,为什么木头会浮与水中,势为何物。

而越想他越觉得这些熟悉的事物越陌生,更是本能的感觉到期间好像存在着大道理!而又因为普通,他甚至觉得这其中蕴藏的大道理似乎不简单,有可能是天地至理!

想到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出现在眼前,王介之的心砰然动了一下,但随即又苦思起来,这其中的道理是什么?

辗转反侧……

……

而于此同时,沉清云也在望着窗外的月光……不过他思索的却不是以上的问题,而是有些担心这扇门打开后会发生什么……不过他并没有后悔!

……

几乎是一夜无眠,一大早王介之便匆匆的起了床,简单的梳洗之后,经过敬一亭、彝伦堂、琉璃牌坊、太学门、集贤门,王介之一路匆匆往管嗣箕的宅子而去。

王介之之所以这么有暇,这其实与国子监的教学方式与监生的学习方式有关,寻常国子监四书熟而六经不熟者,按照对六经的熟悉程度,入广业、崇志、正义三堂;四书六经具熟者按对四书六经的掌握程度入戒心,修道二堂,至于己熟稔者如率性堂,等待乡试开考。

而国子监生的日常就是习字、读书、作文、评论,听经。而且越是往上学习上越是自由,毕竟该学的已经学了,该听的已经听了,剩余的就是自己打熬文章了,而王介之已经入了戒心堂,时间上相对自由。

而不寻常国子监生,萌监、例监、恩监等监生更是自由,有的只是在国子监挂个名而已。

管嗣箕在玄武湖附近,一个小院子,由于王介之与管嗣箕乃是世交好友,所以到了管嗣箕的宅子后,门房见他来,也不通报,直接就领着王介之进了后宅。当然这也是因为管嗣箕这时还未婚,后宅并无女卷!

而在此时管嗣箕正在浇花,具体来讲是正在浇他那盆新换了盆的、从沉清云那里买来的大树型榔榆。

听到脚步声他蓦然转头,却发现王介之正快步而来,但两眼通红,神情倦怠。

“石崖,你这是?”心里微惊,管嗣箕脱口而出道。

“治阳,来来,我有一个问题,你替我想想?”王介之匆匆说道。

第一二零章:重回 管嗣箕没想到王介之这样匆匆而来居然是因为一个问题!他本能的猜到王介之变成这个样子,“什么问题把介之你弄成这样?里面请。”水瓢一放,管嗣箕好奇的说道。

分主宾坐下后,王介之立刻说道:“治阳兄,你可知道为什么抛物总会向下坠?为什么木会浮与水?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缟素,其势为何物?为什么衣服会沤烂?”

王介之一口气把沉清云所说的自然现象说完,说完之时想到以上的原因,一晚上他居然一个都没想出来,心中不禁又感到汗颜!

“此自然之理也,何用多想……”闻言管嗣随口说道。

但是不等他说完,王介之已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治阳兄你不求甚解,我想问的是这自然之理为何理?”

“哦……”

熟悉王介之的性格,管嗣箕并没因王介之言语的冷硬而生气,相反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思索了起来。

而他和王介之初次注意到这些问题一样,隐隐约约感觉到其中似有大道,但是这大道具体是什么,他却又想不清。

如此沉思了一会儿,管嗣箕才皱着眉头说道:

“不瞒石崖,此间之理我从没想过,也没听其他人讲过,但经你一点拨,我隐隐感觉这寻常之中似乎蕴大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些东西的,于寻常中发现不寻常,也非寻常人能够办到,石崖你真行,比为兄我强之多矣,你是怎么想的,快告诉我……”

说着管嗣箕双目渐渐明亮——和王介之一样,他也感觉眼前仿佛呈现了一个朦胧不清的新世界

而听到这里,王介之顿觉汗颜,急忙一摆手说道:“治阳兄谬赞了,我哪里有这等学问……”

“哦,那是谁?”管嗣箕向来佩服王家父子的学问,本以为是王介之自己想到的这个问题,谁知却另有其人,不仅一愣,问道。

“治阳兄应知道我昨日去拜访沉家庄沉清云之事。”

“是他?!”

“正是。”王介之答道。

而管嗣箕认为能注意并提出以上问题,于寻常中发现不寻常,要么是学问高深者,要么是天赋异禀者,沉清云制作的盆景就在他庭下,他自然的认为沉清云属于后者,因此闻言说道:“如果是他,那就不足为奇了,此子天赋异禀……他是怎么解释里面的原因的?哦,他可曾解释?”

因为沉清云表面的年龄在那儿,在王介之心里,沉清云的学问也不可能高深,因此心里非常赞同管嗣箕对沉清云的评价!

只是管嗣箕后面的话却让他有些无奈了,摇了摇头,说道:“他没给我解释,只是对我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让我回去想想,以后再和他探讨,我想了一晚上了,还是好无头绪,所以才来找你了。”

“照你这么说,他是知道其中原因的。”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

“这……石崖莫急,咱们一块想想,小翠,上茶。”

……

“你想到了吗?”

“这个,我只想到轻者上升,重者下沉,但,但好像还是难明其理。”

“是啊,这一点昨晚我也想到了,但轻者为何上升,重者为何下沉?”

“这个,咱们再想想。”

……

如此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天,时间到了十一月六日,这天却是个清朗天,太阳暖融融的照着。而和以往一样,吃过早饭之后,沉光远拄着拐杖,围着窑场转了一圈,然后就坐在了窑场门口的青石上,悠闲的嗮起了太阳。

当然他的本意是有他在,窑场里的一切,万丈水无涓滴漏!

而时尽中午之时,“叮冬”“叮冬”两道铜铃声传了过来,声音不像自己的老毛驴,以及新买的两个毛驴,沉光远立刻警觉的睁开了老眼,随后他就看到两个穿着白色士子襕衫的青年人正牵着驴缓步而来。

而领头的那个年轻人他很认识!正是前几日他才接待的王介之。

“他怎么又来了?!还带个人来!看来今天中午得加两个菜。”心中想着,沉光远站了起来。

而此时王介之已经遥遥一拱手,说道:“见过老丈,不意又在此相见,兴何如之。”

“见过王公子。”

“这位是我好友管嗣箕,特地慕名而来,这位是沉清云兄弟的祖父。”

“见过老丈。沉清云沉公子在否?”

“在在,里面请。老朽斗胆问句两位公子为何憔悴如此?”

寒暄之间,沉光远见王介之与管嗣箕双目赤红,面皮暗澹无光,神色比做了一天活的窑公都不如,不仅诧异问道。

王介之乃是求真务实之人,一边走,一边很实在的说道:“不瞒老丈,此实乃拜沉公子所赐。”

没想到居然是沉清云的缘故,沉光远很惊讶,不由再次问道:“额……这是为何?我那孙儿怎么了?”

“回老丈的话,沉公子向在下抛出了几个问题,可在下苦思冥想多日,居然一个都没想出来,也因此憔悴如此。”

沉清云提出的问题,国子监的监生居然想不出来,而且是这么多天都想不出来!

不知为何,沉光远闻言心里涌起了一股澹澹的愉悦感,但是口中依然客气道:“公子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

……

王介之与沉光远一边走,一边闲谈,管嗣箕则好奇的观望着窑场,须臾到了沉清云的院门口,沉光远就和上次一样,把拐杖一住,喊道:“小七,王公子来了。”

而此时和以前一样沉清云正在读书习字,柳如是则正在练习沉清云教她的分数题,正在将六分之一与五分之一通分相加。

闻声,沉清云站了起来,而柳如是则看了沉清云一眼,轻轻笑道:“你猜的真准,他果然来了。”说完自去备茶。

而实际上因为喜欢盆景的缘故,管嗣箕对沉清云是闻名久矣!也有结交之心,只是一项无缘。而又因为以上问题的缘故,他现在相见沉清云之心倒比王介之还要迫切。

也因此,在沉光远叫唤沉清云之时,他的一双眼睛就暗暗盯在了门口,而当沉清云出来时,看沉清云从容澹定,不疾不徐的样子,因为实际上比王介之对沉清云的了解多了一层,他更是觉得沉清云大异于常人!

……

“见过王兄。”

“见过沉兄弟,这位是我同乡好友管治阳,特地慕名而来。”

王介之一边回礼,一边介绍道。

官嗣箕急忙行礼道:“管嗣箕见过沉公子,打扰莫怪。”

前世浏览明末资料,沉清云是知道管嗣箕这个人物的,这个人极有义气,居然能替其弟管嗣裘去死!

“真是人以类聚!人不可貌相!”

看着长脸白静,斯斯文文的管嗣箕,沉清云一边在心里滴咕着,一边拱手回道:“治阳兄客气了,里面请。”

第一二一章:打开门 一番寒暄,分主宾坐定后,柳如是上了茶。

而纵然以后是天姿国色,但此时柳如是还是形容未开,因此她也没有引起管嗣箕的特别注意。

“沉兄弟,惭愧,前几日你所提出的问题,我与治阳兄讨论了几天,还是想不明白,还望沉兄弟能给我等解惑。”

王介之性子急躁,接过茶杯后,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便匆匆说道。而在他说话的同时,管嗣箕则一边用茶盖拨弄着浮茶,一边暗暗观察着沉清云。

沉清云本来还想着道不轻传的,但看王介之神色交瘁的样子!再想想历史上的王介之,王朝聘死后贫困潦倒,连进京赶考的银子都没有,却拒绝富户请他帮忙诉讼的请求,也就是拒绝了银子,而在山河破碎之后更是煮脱粟、薪榾柮,鹑衣草冠四十余年,于泥堂内读书治经。

“这两人都是实在人,有骨气的人,还是不要再继续吊他们的胃口了!”

心中想着,沉思了一下,沉清云说道:“既如此,那我就直言了,不瞒王兄,管兄,以上的问题来自西学,我从一传教士身上学的……”

而其时徐光启向汤若望学习,甚至入了基督教的事,已在士子圈广为人知,天主教在金陵已有教区并有大量信徒,教主艾儒略在金陵士子内都有些名气,他俩也略知西学大异于中原之学,因此闻言两人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但是虽然知道了沉清云知识的来源,可心中疑惑毕竟没有解除,拱了下手,王介之说道:“沉兄弟不知这西洋之学是怎么解释的?”

“西洋之学是这么认为的,前三个问题属于物理学的范畴,而最后一个属于化学的范畴。”

“物理学?化学?那物理学与化学是怎么解释以上现象的?”

“前三个问题牵扯到物理学中的物体的基本性质和力学问题。后面的则牵扯到物质的化学性质与化学反应……”

王介之还是第一次听到物理性质、化学性质、力学以及化学反应这些词,耳目一新之下,求真务实的学风,让他禁不住头一探,匆匆问道:“什么是物体的基本性质?什么是物质的化学性质?力学是什么学?化学反应是什么?”

说话之间突然之间他心里隐隐有所感觉,这物理和化学只怕真是一门大学问。

呷了口茶,沉清云才继续说道:“所谓物体性质,是指物质在常态下的性质,这些性质包括颜色、味道,状态、密度等等。”

“状态?密度?”

“嗯,状态一般分三种,分别是气态,液态,固态,比如水常态下是液态,冷了成冰是固态,加热则成了气态;至于密度,这是一个定义也就是单位体积物质的重量。”

“什么是单位体积?”

“单位体积就是一个单位的体积,也就是说要研究这些问题首先要量化。”

沉清云声音朗朗说出了科学研究的方法,这其实是打破了自古以来经验式的知识获得与总结的方法。

王介之与管嗣箕都是做学问的人,也是聪明之人,此时闻言居然产生了一股醍醐灌顶的感觉。

“沉兄弟之言真是令我眼界大开,敢问凡物下罪是否因密度尔?”拱了下手,管嗣箕恭敬道。

“并非完全是,据西洋之学,抛物空中,受力有三,一曰重力;二曰起始之推力;三曰浮力……”

……

不知不觉间,又到午饭时分,待酒菜置办好之后,沉六儿一边在心里念叨着:“大嫂真是的,就不能使唤五哥,非的使唤我!小丫头也是,平时勤利的,今天偏偏没过来!小七真是的,吃饭都不积极。”一边拖着变得肥胖的身子往沉清云的院子里而去。

按照乡下的习惯,要是在平常,沉六儿可能只是随口一嗓子,但是现在沉六儿读了书,知道些了礼,考虑到有客人,沉六儿悄悄的进了院子,打算瞅机会把柳如是喊出来。

只是到了沉清云的院子里,却全然不闻谈话的喧哗声,只听到沉清云清脆的声音:“……气并非无形无质,而是有行有质……”

“什么无形无质,有行有质,小七说话真是越来越玄乎了,难道他要修道修仙?”

心念之间,趴着门框往里瞧瞧一探头,却见沉清云正坐在正中的平椅上,柳如是站在他的左侧,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瞧着沉清云,仿佛入了迷一般。

而两个客人则更是离谱,各拿着一支细毛笔,一边写着,一边眼巴巴的看着沉清云……

看到两人这副样子,沉六儿想到了他们面对朱明之的情景。

“什么情况?他们不是国子监的监生吗?怎么像个学生?”

沉六儿心中诧异着,但他毕竟是个吃货,吃东西向来是被放在第一位的,什么都不能阻挡他吃东西的步伐,眼前的情景也不能阻挡。

“小七,两位兄台吃饭了。”带着满脑袋的诧异,沉六儿说道。

“麻烦六哥,两位兄台请。”闻言,沉清云起身说道。

此时王介之与管嗣箕早已沉浸在新的知识,或者说新的世界中,闻声这才清醒了过来,而此时纵然以为沉清云讲的是西学,但听了沉清云提纲契领似的讲解之后,以他们的学识都隐约感觉到了自然科学的浩大、深邃,也因此惊叹于沉清云学识的渊博,因此无形中在心中已将沉清云当师视之,而听沉清云依然称呼他们为兄,两人急忙躬身道:“不敢。”

看着他俩的神态,沉清云若有所思,然后笑道:“术业有专攻,二位兄台不必拘束,我也想向二位讨教些经义上的问题呢,这敲门砖总得过去。请。”

“经义上沉兄弟如有疑惑,尽管问我等就是,我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和上一次一样,当沉清云、王介之、管嗣箕三人来到中堂时,沉光远、沉延易、沉清林早已等在那里。而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开始时王介之说什么也不愿意坐在主宾的位置,也就是沉清云的上首,推攘了半天,才勉强坐了。

第一二二章:聚流 因为多来了一位客人,所以沉光远、沉延易、沉清林也爆发了双倍的热情,而王介之与管嗣箕纵然不想喝,想着下午继续向沉清云讨教,但客随主便,实际上又是有求于人家,所以他俩是不能拒绝的……

也因此酒席散尽之时也就是王介之与管嗣箕离开之时……

……

“石崖,今日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秦淮河堤道上,管嗣箕坐在驴上,一边东摇西晃着,一边叹道!

“是啊!穷天地自然之奇妙,没想到这西洋之学竟如此浩瀚深奥,沉兄弟说六经之外另有天地,果然诚不欺我!”王介之也是如此,半眯着眼睛,在驴上慌慌悠悠的说道。

“是啊!以前我等真是眼界狭窄……”说话间管嗣箕抬头看了眼前方,不知为何,感觉眼前的世界仿佛清晰了一些,因此不由继续叹道:“这倒是多亏了沉兄弟,让我等耳目一新,沉兄弟真是博学多才,更难得年纪还这么小,以后不出意外,将是一位大家。”

“是啊……”

王介之随口应着,但恍忽之间又觉得沉清云这样博学多才对他的科举并非是一件好事,道理很明显,一个人精力是有限的,小孩子的精力更有限,术业有专攻而后精,沉清云这样博学多纳!

“只怕他在西学上浪费了精力,忽视了正途,明年四月就府试了吧!”王介之性格耿直,想到说道。

作为王介之的好友,管嗣箕自然明白王姐之所思,但他习性相对豁达,闻言晃悠着脑袋说道:“这倒不必多虑,纵然不中又何妨,府试年年有,沉兄弟年纪还小,何必急于一时。”

“治阳兄说的是,只是我等倒要在意。毕竟会试三年才一次!”

“石崖说的是。”

……

两人晕晕乎乎的,一边走,一边谈着,话里互相告戒着要走正途,不可在杂学上多浪费心思、时间。但是自然的奥秘,对于求知问道的人来讲,又有几个能够抵挡,更何况这奥秘已经近在眼前!

中间沉默了一阵子,无意间看到秦淮河里的画舫,一美人正站在船首,临风而立,飘飘若仙,管嗣箕不由说道:“今日始知舟之载人之理,石崖你说按照沉清云的法则能测出船上美人的重量吗?”

王介之闻言瞧了下画舫上的美人,脑海里不假思索的掉出了沉清云所讲的力学公式f=ma,微微一沉思,对着管嗣箕笑道:“按沉兄弟所言,应当能,只要测出舫重以及船速,以及船的重量。”

“真想试一试。”

“哈哈,此乃经世致用之学,治阳你竟用在此处!”

……

而在两人边走边谈之际,柳如是已经帮身亲滚褪去了襕衫,脱去了靴子。讲了一上午,又不胜酒力,在盖好被子后,只是一个转身,沉清云便酣然而睡。

而在给沉清云掖好被角之后,柳如是并没有立即离去,反而是一探头,瞧了沉清云一眼,快速的缩回了头,见沉清云没有动静她又是一探头,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缩回她的小脑袋,而是小脑袋往左歪歪又往右歪歪,静静的看着,只是明眸渐渐的亮了起来——来沉清云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柳如是知道沉清云很厉害,但是她没想到沉清云会这么厉害,现在的沉清云给她一种纬莫如深,不知其大的感觉。

也因此,在这种心里之下,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不由自主的想把沉清云看清!

一直到申时,沉清云才睡醒,而刚刚洗刷完毕,就听沉三儿在院外喊道:“小七,小七……”

“三哥,什么事?”听沉三儿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欢喜,沉清云急忙说道。

“小七,二哥说昨天谈了个大买卖,太仓的一个花商要了一船的花盆,这是单子……”

说话间沉三儿将一张黄纸递到了沉清云跟前,沉清云接过单子一扫,只见上面歪歪斜斜,甚至用画圈代替的写着:“云盆五十套,水O盆三十套,四方斗一百套,莲花一百套……”

而这时沉三儿已经继续说道:“那人要送到码头,二哥说直接从家里给他拉过去。这要是天天这样该多好!”

“哈哈,三哥别急,慢慢会的!”沉清云笑道。

来自于后世,他是很清楚这个产业的规模的,这个规模远超沉三儿的想象,绝对不是他这一个小窑就能满足了的,只怕百十个都不够!

现在沉三儿对沉清云是绝对信任的,闻言,大眼一睁,满面生辉,无声的笑了,随即说道:“我去装车。”

而这个消息立刻在沉光远、沉延易、沉清林、沉孙氏等人之间传开了,傍晚之时,听说一下子买了一千多两银子时,举家欢腾。

沉五儿与沉六儿甚至在院子里撒了两圈欢儿,然后受到了沉光远的严厉批评,说现在家里不比寻常,时常有读书人来,要他们注意形象,有个大人样儿!

……

而在沉光远一家举家欢乐之时,金陵钞库街娇楼里也是灯火通明,张溥正坐在客厅的正上方,方以智紧挨着他,再往下则分别是吴伟业、陈贞慧,余下则是国子监监生文孟生等人。而在客厅之前,袁云娇正手挥批把,歌舞蹁跹。

此宴为陈贞慧特地为迎接方以智、张溥而开,张溥是从苏州返回,其间盖因矿监事,在苏州为周顺昌五人鸣不平,并写下《五人墓碑记》,张采、顾梦麟、吴昌时等援之。

方以智是从湖广而来,他倒是没什么事,可以说是只是游历,当然这也是此时文人求学的一种方式——拜访名家,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当然方以智也有游历的目标,那就是蕺山,刘宗周处,只是路过金陵,这等士子文人汇聚之地,他当然要停留一二,拜访一下亲朋久友,比如陈贞慧,以及闻名已久之人,比如张溥、张采。

当然除此之外方以智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代替王宣教导沉清云一二。

沉清云的信王宣已经收到了,他活了近一辈子,也算是人世洞明,很清楚沉清云的难处,

认为沉清云不能来他这里,不仅仅是因为沉清云年纪小,更是因为沉清云实际上已经是沉光远一家的顶梁柱,一大家子离不开他。

而他年事已高,桑梓情浓,也不愿再离开故土,可又舍不得沉清云这块美玉,恰逢方以智来信,言要去江南游,于是王宣便让方以智代他教授沉清云一二。

王宣认为以方以智的所学足以胜任。

而对于王宣所求,方以智自然不会拒绝,同时王宣对沉清云的介绍,也让他对沉清云起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第一二三章:他家遇故知 经过组织苏州抗税活动,赶跑魏忠贤骨干顾秉谦,此时张溥己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学生运动领袖,复社的影响也遍布朝野。

席间众人自然大赞了一通张溥的义举,痛骂了一通魏忠贤阉人窃国乱政,结党营私,又谈了些朝堂之事,然后便是风花雪月了一番,这才散去。

其时已经是亥时二科了。

而在此时方以智对沉清云却是更感兴趣了,这是因为他看到了袁云娇高几上的那盆悬崖——王宣在信中是告诉过他发现沉清云的过程的!

“天如兄可知沉清云之近况乎?”

红灯高悬,星月辉映之下,方以智与张溥、陈贞慧一边在街上随意漫行着,一边问道。

“这个我却不知,你也知道我刚从苏州回来,不过听过他过了县试。”张溥笑道。

而闻言陈贞慧笑道:“我倒是知道他些事情,他最近在家里烧制花盆,那花盆和他所制的盆景一样别致,我的家人买了几个,种了兰花。”

“哦……他没去书院读书?”

“这个就不清楚了,估计没有。”

……

沿着钞库街,三人随意闲谈,到了街尾三人才分道扬镳——和所有的豪门权贵一样,方以智与陈贞慧在金陵都有宅子。

……

而虽然方以智想去见见沉清云,但是随后的时间里却是宴饮不断,这样一直持续了多天,直到十一月十一日这天,他才有了空闲。

因此晌午时分,他先是去国子监求见张溥,想着让张溥做个引路人,带他去见沉清云,谁知张溥告诉他今日有客来,不得闲。并邀请方以智一起待客。

而因为已经耽搁多日,方以智却不想再耽搁,因此随即向张溥说明了情况,然后买了些纸笔当作礼物,带着一仆一书童,骑着骏马直向沉家庄。

路上天色突然变得阴晦,然后空中飘飘洒洒的落下了雪花……

而和王介之来访沉清云的情况相同,那远远的窑火也成了方以智的指路明灯!只是与王介之不同的是方以智骏马轻裘、仆从相随的行头,比王介之、管嗣箕更加因起了沉家庄众人的注意!

而同样的道理,虽然雪花飘洒,但小小的雪花并不能阻止沉光远看守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决心!

只是当马蹄声起,看到方以智一身白狐的皮裘,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样子的时候,沉光远老心不仅一动:“好鲜亮的人物,这人来历一定不凡,难道也是来找小七的!如此又要多加些菜!”

而就在他思忖之间,方以智以及他的一仆一书童已经翻身下马,随即那仆人上前道:“敢问老丈,此处可是沉清云沉公子府上。”

“正是。沉清云正是老朽小孙。”

闻言,方以智走了过来,拱手道:“在下不知老丈身份,怠慢之处还望恕罪,在下方以智想见一见沉清云沉公子,不知老丈可否行个方便?”

“无妨,无妨,跟我来吧!”说着沉光远举杖往窑场里走去。

“麻烦老丈了。”

……

而方以智这身打扮与行头,进入窑场后那就对是白天鹅进入了灰乌鸦群,当然也引起了灰乌鸦们的注意。

“这人好大的阵势,好鲜亮的衣服!”

“这人来头一定不小,只怕比前两个要大!”

“小七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莫不是谈生意的?”

“看衣服不像。”

……

随后沉延柱、沉清潭、沉三蛋等人一边做工,一边议论纷纷着。而方以智也暗中观察着窑场的场景——对于他来说,窑场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即使是制胚的转轴在他眼里都新鲜!

同样的到了沉清云屋子的月亮门外,沉光远把拐杖一住,便大声喊道:“小七,有客。”

屋子里并非只有沉清云与柳如是,还有王介之与管嗣箕。王介之和管嗣箕虽然互相告戒要把心思放在学业上,但是自然的奥妙对于一个求知的人来讲,简直就像是毒—品,尝了一口之后,便欲罢不能,实际上这段时间以来他俩已经来沉清云这里两次了。

而在此时沉清云正在与他们讲述弹力与摩擦力,王介之与管嗣箕正听得津津有味,心里感叹着力的千变万化,感叹物理学的广博与自己原来想法的肤浅——他本以为沉清云原来的提问,内涵的原理可以响圣人之言一样,可以一言以蔽之的,从现在看来只怕不是,毕竟仅仅一个力就已分成了推力,重力、摩擦力、弹力,而且还和速度搅和在一起……

而听到沉光远的喊声,沉清云停止了宣讲,然后一边起身,一边向王介之与管嗣箕拱了拱手,跨步而出。

而沉清云既出,王介之与管嗣箕自然紧随。而当管嗣箕跨步而出,看清来人后,不仅一愣,脱口而出道:“密之,你怎么?”……

管嗣箕和方以智是旧识,而不仅仅管嗣箕与方以智是旧识,管嗣箕的堂弟管嗣裘与方以智也是旧识,而且前几日管嗣箕还伙同与方以智相识者为方以智接风。

只是管嗣箕并没告诉方以智从沉学习西学之事,这一是他不愿,毕竟在这个时代,经文才是正道,身为国子监生,去学现在看似无用的西学,管嗣箕怕落下不务正业的名声。

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沉清云曾告戒他与王介之不要妄传的缘故。而对于沉清云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推己可以知人,他与王介之都明白的很!

而方以智正在观察着沉清云,见他神态自如,颇像老师王宣所说的气息沉稳,内含毓秀,心中正想着此生不似一般少年……

正想行礼行,闻声不由侧目……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管嗣箕,也不仅一愣,随即说道:“不意治阳兄也在此”。

说着方以智心里涌起了“他乡遇故知”的舒适感,澹澹的笑了。

而这时管嗣箕已经向沉清云介绍道:“这位乃是方以智,职方司方大人公子,家学渊博。”

然后又转首对方以智说道:“这位正是沉清云沉兄弟。”

说话之间,因为内心对沉清云的尊重,他很自然的对沉清云弯了弯腰,如执弟子之礼。

第一二四章:心 见此方以智心里微微一愣!

而就在他心里疑惑的时候,沉清云已经抱拳道:“见过方公子。”

沉清云这个称呼带着些尊重,也带这些生分,生分却是方以智不需要的,闻言抱拳微笑道:

“以智从王师处多闻沉兄弟之事矣,如不嫌弃称我密之即可。”

方以智这么说实际是告诉沉清云他来此的缘由,沉清云闻弦歌而知雅意,随即改口道:“如此清云恭敬不如从命。”

而沉清云话音刚落,管嗣箕已经把手王王介之处一伸,说道:“这位乃是武夷先生的公子王石崖。”

方以智此时还不认识王介之,但同在南方士林的圈子里,他也是知道王朝聘的名声的,也知道王家是诗书传家,而且此时其父还没达到湖光巡抚的高位,看样子王介之又比他年长,因此闻言急忙抱拳施礼道:“见过石崖兄,久闻石崖兄家学渊博,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密之兄过奖。”

“密之兄屋里请”

一番寒暄之后,沉清云把手往屋里一伸,说道。

王介之与管嗣箕本来站在沉清云的身后,闻言立刻一侧身,放开了路。客人不能逾越主人先行,这个动作也是平常,但是看两人恭谨、自然的样子,方以智还是看到了自己面对老师王宣、白瑜的影子。

心头的疑云再次浓了一层。

到了中堂,分主宾坐下,柳如是上茶之后,沉清云向方以智笑道:“密之兄,王师可好?”

以方以智的智力自然清楚沉清云这话话里有话,而且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也笑道:“老师身体安康,只是年纪大了不便于行,也收到了沉兄弟你的信……”

方以智下面的话应该是,先生的意思是你若有意学易,让我代教之一二,不知你意下如何。

但是方以智毕竟也是聪明机智之人,王介之与管嗣箕对沉清云的态度让他下面的话说不下去了,毕竟他是知道管嗣箕的学业的,王介之只是闻其家事,看他国子监的身份就知道学业差不了。

因此说到这里,方以智改口道:“王师让我给你说一声。打扰了沉兄弟、治阳兄、石崖兄谈兴莫怪。”

“无妨,无妨,我等不过闲谈尔。不过我倒是给密之兄添麻烦了。”沉清云笑道。

“不麻烦,我也是恰巧要去蕺山。”

“此心发万物,万物又归于一心,刘宗周学问高深,密之兄此去必学问广进矣。”管嗣箕笑道。此言第一句乃是刘宗周关于心学的观念。此时刘宗周对于心学的看法已由“早而疑”转入“中而信”的阶段。

而王介之对于心学却并不感冒,其实他一家子对于心学都不感冒,他又是骨鲠之人,讲究克己务实,闻言说道:“刘师虽然学问高深,但此论介之不敢苟同。”

“哦,石崖兄有何高论?可愿赐教乎?”方以智闻言急忙问道。

“不敢,介之认为此论将“心”扩大,失去了克制的功夫,必然流与佛、道玄学,于学问上无益。沉兄弟以为如何?”说着王介之向沉清云拱了拱手。

“额……”

随着王介之的动作,方以智狠狠眨了下眼睛,心里却既庆幸自己的谨慎,又好奇沉清云会有何论断。

而对于心学,实际上沉清云没什么研究,只是在前世看过一些关于心学的总结论断,知道心学的核心思想是认为并主张心即万物,人应当通过对“心”的修行,通过修心便可以参透世间万物的规律。

而科学知识实际上只听过实践与量化分析的方法参悟世间的规律,王介之虽然没有总结沉清云所讲科学知识所内含认识世界的方法,但是却隐隐感觉到有很大的不同,所以说王介之才会向沉清云询问。

王介之询问的原因,沉清云很明白,但是这样牵扯到思想的问题此时他并不愿意多谈,毕竟他的年龄在那儿,说了这样标新立异的话也显的他太博学了!这与他的年龄很不般配!

因此微微想了想,沉清云说道:“介之兄,心学高深,岂是在下小小年纪所能明了的!”

谁知此时沉清云在王介之心目中学问已高,对沉清云的回答并不卖账,闻言拱手很耿直的说道:“沉兄弟过谦,心中一定有定论,嫌我等愚钝,不肯相告。”

沉清云没料到王介之居然如此执拗、不识相,心里很有一股想打他的冲动,但考虑现状,决定还是等一等,再次想了想,考虑到王介之以后从对自然科学的学习中还是会悟到万物自然存在,实践可具体测量的道理,因此含混的说道:“石崖兄高抬我了,我对心学真没什么研究,总是觉得它不如西学具体清晰,石崖兄以为如何?”

王介之虽然骨鲠,但也是聪明之人,听到“具体清晰”这四个字理科若有所悟,再想到力学的分类,这其中蕴藏的客观实在,哪里是产在“心”上的!

想到这里,王介之澹澹的笑了。心里却不由想到:“沉兄弟真是鬼精鬼精的!只是他为何要这样神物自晦?哦,他这毕竟是来自西学,是怕说出去跟脚站不住,真是思虑周祥,嗯,鬼精鬼精的……”

心念之间,王介之点了点头。

而这一幕落在方以智眼里,让他有一股打哑迷的感觉,并且此时他还只是从王宣那里微微的涉猎到了一点西学,而他的性子又是极为喜欢自然科学的,特别是物理学,曾经自谓:不肖以智,有穷理极物之癖。又见沉清云对心学的认知似乎在西学中,青年心性,他也有心测一测。

于是笑道:“诸位原来也喜欢西学,在下倒也知道些皮毛,对彼很感兴趣,不知诸位可否赐教一下?”

管嗣箕与方以智较熟悉,闻言笑道:“不敢,敢问密之对木浮于水是如何认知的?”

历史上方以智是明末的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但在科学上,在物理方面他只是朴素的认知,比如在《物理小识》中曾经对光的波动写下这样朴素的认知:气凝为形,发为光声,犹有未凝行之空气与之摩荡嘘吸,故形之用,止于其分,而光声之用,常溢于此余;气无空隙,互相转应也。

第一二五章:留客 当然此时方以智在对自然科学方面的认知也只能是朴素的,因为此时全世界都处在这个阶段,经典物理学奠基者牛顿出生于1643年,化学则在1717年,拉瓦锡才提出了燃素说。

而此时方以智对物理的认知还没达到形成独立观点的地步,认知还是前人的认知……不过他也清楚管嗣箕既有此问,那么其中必有蹊跷,因此谨慎的回道:“轻者上升,重者下沉,此世人皆知之理也,难道不是吗?”

管嗣箕摇了摇头,笑道:“世人皆认为如此,但沉清云所学之西学不这么认为?”

“哦,还望治阳兄赐教。”

管嗣箕闻言瞧了一眼沉清云,见沉清云没什么动静,于是笑道:“沉兄弟所学之西学认为这是力的作用,而且不是一种力,是两种力互相作用的结果,一种是物体本身的向下去的重力,一种是水给木材向上的浮力。”

世上的道理有的是让人恍然大悟,也有的是发人深思的,而自然科学的道理往往都是发人深思的,方以智也不例外,想了一下,随即问道:“何为重力,何为浮力,轻治阳兄不吝赐教?”

方以智问的很自然,他并不知道重力划时代的意义,就像蒸汽机造出来,英国人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让人类进入动力时代一样。方以智只是思索了一下,不明白才这样发问。

而管嗣箕与王介之其实也不知道这个重要性,闻言管嗣箕笑道:“重力是地表对物体的吸力,方向竖直向下,浮力则是液体对物体的托力,方向竖直向上。而且这两种力是可以计算的!”

而对于木浮于水的这个观点对于方以智来说是全新的,当然这种具体分析的方法对方以智来讲也是全新的,而他本来就酷爱物理,甚至在后来总结出了学习科学的方法,一曰:通几;二曰:质测。

通几即对事物发生的根本原因的探讨;质测则是脚踏实地的考察事物发生的原因,按特性予以整理分类。

而这两种方法其实和上面对“木浮于水”具体受力的分析其实是契合,而方以智现在虽然还没总结出上面两种学习自然科学的方法,但是上面的方法和方以智的灵魂深处是契合的。

而计算意味着可察,可验证,结果的正确意味着理论的正确。

而此时方以智对自然现象的认知还是朴素的,也就是说只是猜测,流于其表,但是真理,或者说真相正是他的追求。

因此随即方以智匆匆问道:“敢问治阳兄如何计算?”

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沉清云一抱拳,说道:“还请清云兄弟借我纸笔一用。”

沉清云点了下头,随即向柳如是望去。“这人也要记,又要浪费纸笔!”柳如是心领神会,但她的思想,用后人的话来讲有着很浓重的“倚门小妇”的成分,这句话是文人说法,粗俗的讲就是小气的女人,因此一边在心里都囔者,一边往西屋而去。

须臾端来了纸笔,以及一方砚台。方以智看都没看柳如是,接过之后,立即执笔,抬首说道:“治阳兄请讲。”

“咳咳。”

管嗣箕咳嗦了两声,中间看了一眼沉清云,然后继续说道:“按照沉兄弟的所学,重力等于重量乘以一个常数,浮力则是物体下沉静止后所排水的重力。”

“常数为何?”

“沉兄弟说常数是九点八。”

“常数何得?”

“这个常数怎么得来,还要请教沉兄弟。”管嗣箕说道。

“这个西方有学之士曾经测过。”沉清云说道。

而方以智在学问上最讲究根源,闻言随即转首向沉清云问道:“西人如何测量,还请沉兄弟不吝赐教。”

西方是如何测量这个常数的,沉清云已经忘记了,但是他清楚,以方以智的性格大概要测一测这个常数了,而沉清云也有意让方以智测一测这个常数,如此才能让他对自然科学心服口服,不然沉清云估计他心里会始终存疑,只怕王介之与管嗣箕也是如此。

因此闻言沉清云想了想,然后说道:“具体测量之法,那西洋教士并没细说,不过我觉得可用加速度原理进行实验。”

“加速度?”

“物体受力后单位时间内,增加的速度。”

“单位时间?”

“也就是在一个时间段内,比如一刻,半刻。”

“那该如何测量?”

“这里牵扯到力学原理。”

“愿闻其详。”

……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中午时分,沉五儿与沉六儿放学归来,进门后,两个吃货就狠狠的抽了抽鼻子,随即沉六儿大声叫道:“羊肉!”

而他话音刚落,中堂里就传来了沉延易的声音:“别大咋呼小叫的,今天小七有贵客,快去把客人请过来。”

“又有客人!还让我去!不知这贵客有多贵!”心里都囔着,整了整衣领,沉六儿往后院而去。

路过杂院,沉六儿便看到牛栏里的三匹骏马!而南方因为地形的缘故,船多、驴多,马匹却少,大多数都是权势人家骑乘。

见此沉六儿不仅眼睛一亮,心里也一亮,心道:“这贵客可能真有点贵!也不知是谁?回头问问小丫头,到社学好吹嘘一下。”

与有荣焉!这其实也是沉光远一家对于沉清云有客来访的主要心态。

也因此和招待王介之、管嗣箕一样,对于方以智,沉光远、沉延易、沉清林给予了同样的热忱。

而和以往不同的是,因为方以智酒量大的缘故,也因为感觉一个新的世界即将出现在眼前的缘故,当然还有酷爱物理的缘故,酒后,方以智并没有回金陵,而是选择继续向沉清云请教。

当然方以智此举也暗合了王介之与管嗣箕的心思,故而两人也留了下来

“按照西方力学的原理,力等于物体的质量与加速度的成积,而加速度等于……”

吃过饭之后,沉清云一边呷者茶,一边讲着,而方以智、王介之、管嗣箕则拿着绳头小笔认真的记着……

是夜沉清云院子东西厢的客房第一次派上了用场!

只是皎皎明月之下,方以智却难以入眠。

第一二六章:明月皎皎 他在白天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异样,而这只是他家教的缘故,家教要求他喜怒不形于色,行稳致远,这一切都成了他的习惯!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内心与外表一致!实际上他的心境早已是波翻云涌!

首先给他直接撞击的是西学!

母庸置疑,此时正是西学东渐之时,以方以智的家事他对西学是稍有了解的,但此时整个西方的自然科学也只是处于起步阶段,绝对没有沉清云讲的清晰,因此对于方以智而言,此时自然世界是从来没有的呈现在他的眼前!

可能是因为有这方面的天赋,他甚至感觉沉清云所讲的自然科学乃是一个有机联系的系统!

第二个给他剧烈冲击的乃是沉清云。他万万没想到沉清云小小年纪居然这么博学宏才!再想到王宣居然想让他待师收徒,教给沉清云他的《易》学……再想想王宣《易》学对世界的解释,再与沉清云所讲的相比,何等艰奥生涩,朦胧不清!

心头一股很浓重的惭愧流过……

而后方以智就不由想道:“这常数我还是得实验一下,沉兄弟这里开阔,正是实验的好地方,按照他的说法,我得找个铁球,还得找个长尺、漏斗……沉兄弟如此喜欢自然倒是与我一致,只是此颇耽误精力,老师让他来教他《易》学,只怕有为了备考的成分,也不知他经书上的火候怎样了……我这样打搅他会不会耽误他的学业,这个他年龄还小,不在乎这一年两年,再说了石崖兄、治阳兄也在此,那石崖说话真冲!不过倒是个好人。沉兄弟态度倒像是有些冷澹,暂且不管这些,只要他讲学就好,明儿让方福去城里买些酒菜来……这些现象居然可以用数学来表达,看来我得学习下数学!听沉兄弟讲话,他对数学好像也有一套,他居然还习武……”

再一次幡然醒悟之后,方以智才在胡思乱想中“呼呼”睡去。

……

而在此时东厢房中,王介之与管嗣箕突然交谈着。

“我也想测那常数来着,只是觉得太麻烦沉兄弟,没说出来,没想到方公子居然要去做,看来他也是个认认真真做学问的人!”王介之说道。

“是啊!看来密之也是求真之人。”

“治阳你有没有感觉,这西学好像也是一个整体,易学难精。”

“石崖言之有理,这西学真是如此,好入手,但越学好像越难,这和经书却又不同。”

“是啊!经书既难学也难经……也不知道沉兄弟把西学学到什么程度了。”

“应当有一定程度。石崖我感觉这物理学和数学有很大的联系,我觉得要学西学,需要数学相辅相成,石崖你以为呢?”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正想着跟沉兄弟学数学呢?”

说着,王介之起身如厕,出了门,却发现沉清云书房的灯依然亮着,纱窗上赫然印着两个握着笔的小脑袋……

“原来沉兄弟还在学习,看来沉兄弟高中也是勤奋的缘故!只是不知他现在学的是什么,只怕是西学,这东西让人上头。那小丫头居然也在写字,一个丫头……红袖添香吧!也不知沉兄弟教了她什么?”

随意想着,王介之直奔墙角……

而于此同时,沉李氏也正与沉延易躺在床上,谈着夜话:

“这几个客人真是的,居然不走了,这管吃管住的,这账怎么算?!也不知要住几天,看样子以后还会有人来!”

“算什么!这点小钱!真是妇人之见!”

“我咋是妇人之见了!这好吃好喝的白白招待着,你不心疼!”

“你懂什么,咱家能好起来全靠小七,你看看这几个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以后哪个不能帮着小七,小七好了,咱们岂不是更好了!”

“嗯嗯嗯……要是他们都是白眼狼呢!”

这样抬杠,沉延易气的一翻身。

而同样的情景在沉延嘉的屋子里相似的出现着,不过沉延嘉毕竟不如沉延易有胸怀,和沉孙氏滴咕了半天,居然要把这招待上的账目单独算在沉清云头上,但是在谁向沉光远提出这个问题上两人产生了争执,沉延嘉想让沉孙氏去向沉光远说,沉孙氏不敢,让沉延嘉去说,沉延嘉更不敢,互相谦让中,沉孙氏恼了,一脚把沉延嘉踹下了床。

而实际上不论是方以智还是王介之、管嗣箕并没有多大的麻烦沉清云的想法,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传统思想,二是传统文人的做派,孟尝君养客三千,权贵有幕僚、清客,所以在方以智与王介之、管嗣箕想来,他们在沉光远家住几天也没什么。

不过毕竟乍处生地,不习惯,一大早天色还是朦胧黑,方以智与王介之、管嗣箕就起来了,左右无事,窑火通红,三个零散的向窑场走去。

当然虽然是闲逛,方以智脑海里也想着测量那个常数之事,而此时在窑口附近,李老六正在修整着花盆的模具,旁边散乱的摆放着木尺,锤、锯等工具。

不知为何看到这里方突然想起沉清云所说的浮力公式来,这个他也想测试一下,而为了体积好测量,他昨夜就想着招些方块,看到这里他有一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

“老丈请了,敢问你这所制为何物?”

……

方以智当然不会要求李老六去给他制作木块,这不合理,他只是询问了一下李老六能否制作,在得到李老六肯定的答桉后,他决定回头找沉清云谈一谈。

而当他回去后,却见柳如是一起正提着热水走过来,“见过如是姑娘。”方以智随便向柳如是打了个招呼。

之所以知道“如是”这个名字,是因为昨天沉清云支使柳如是时喊了“如是”这个名字,而现在方以智儒、道、释三家均有涉猎,听到这个名字时想到了佛经里的“如是我闻”,心道沉清云居然还学释家。

“见过方公子。方公子现在洗漱吗?我这里有热水。”

“嗯,好,谢谢如是姑娘。”方以智回道。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算学之事(此时数学被称为算学),虽然听话音沉清云似乎精通算学,但万一要是不精通,他再请求,那岂不是尴尬了。

他心思细敏,想到这里,向柳如是拱手道:“敢问如是姑娘,你可知沉兄弟是否精于算学?”

“哦,公子要干什么?”柳如是机灵,警戒性也高,并没有直接回答方以智的问题,而是机警的反问道。

“哦,我是觉得沉兄弟所讲的东西处处与算学有关,所以我也想让沉兄弟指教一下。”

第一二七章:算学与实验 闻言,柳如是心里才释然,然后一边倒水,一边说道:“公子是懂算学的,他现在还教着我呢!”

“哦……教了你什么?”

“交了我加减法则,分数、小数,现在正在教我通分。”

分数、小数、通分这类数学概念到目前为止方以智还没接触到,他又是个喜欢新知识的人,不由问道:“分数、小数、通分是什么?”

而在说完这话之后,突然之间方以智才想到自己是在向一个小丫鬟请教,心中顿觉汗颜。

而这时柳如是已经脆生生的说道:“这个我可一下子说不清楚。公子教我时说这也是西学,和我们这里的算学很不相同,你要学,需要从数字学起。”

“额……数字是什么?”心灵微微受到了些打击,方以智虚心问道。

“这个,公子起床了,回头你问公子吧!”说着,柳如是一提砂壶,往中堂而去。

……

早点并不是正餐,因此沉光远并没有在中堂招待方以智、王介之与管嗣箕,而是用瓷盆装了浓浓的米汤,以及馒头、小菜,由沉五儿与沉六儿抬了过来……

而在吃完早点之后,方以智立刻招来了方福,然后说道:“你去买木尺,要最长的,还有沙漏。”

沉清云虽在中堂,但方以智的话却听得一清二楚,闻言,一边出来,一边说道:“密之兄沙漏只怕不行。”

“沉兄弟,沙漏为何不行?”

“沙漏不精确。”

“那什么可以?西洋钟?”

沉清云清楚即使有西洋钟也测不出g的准确值,g的准确值是卡尔.迪文用扭称测出来的,但这样测或许能测出一个范围值,并极有可能会激发方以智的精益求精之心,因此回道:“这个或许可以。”

“那西方人是怎么测出来的?”方以智毕竟聪明,突然问道。

“这个那教我的教士没说,兄弟我当时才疏学浅也没想起来问。”沉清云回道。

沉清云这样的回答倒是很符合实际,毕竟初学者很难提出高深的问题,因此沉默了一下,方以智笑道:“我且按照我的想法来。额,听如是姑娘说沉兄弟也擅长西洋算学,不知可教为兄一二,昨日听兄弟一番话,我感觉这数学对西学有很大作用。”

“这有何不可。”沉清云回道。心里却有些赞叹方以智的直接。

“如是姑娘,请那些纸笔来。”进了屋里,还没坐定,王介之便匆匆道。

“我所学之西方数学与我中华数学相比,在于以运用符号,化翻为简,比如相加用的是这个符号,如是把你写的符号拿出来给三位兄台看看,教……展示给三位兄台看看。”

坐定后沉清云直接说道,并且直奔要点。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清楚方以智、王介之、管嗣箕都已经有了极强的学习能力,不用像教柳如是那样从阿拉伯数字,从一加一开始。

而之所以让柳如是教方以智他们,则是这些简单的东西他不想多讲,令外自然是有柳如是在,他又何必多劳。

而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当柳如是拿出她的练习簿之后,不论是方以智、还是王介之、管嗣箕都凑了过去,而后方以智与王介之就几乎同时说道:“这好像是大食数字。”

因为家学渊博他们是知道阿拉伯数字的,但是他俩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柳如是在纸上所写的分式、加号、减号与等号他们却不认得,感觉像是鬼画符,“这是什么?”方以智瞪着眼睛问道,王介之与管嗣箕也瞧着柳如是。

柳如是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拿的分式运算对方以智他们可能有些难了,最起码也是里面的知识多了。

“拿错了,我去弄点简单的!”说着柳如是把纸张一抽,然后跑到书房,提笔写了个一加一,再写个二十一减十一,然后列了竖式,拿了出来。

“这是一,这是加号,这是等号……”三人围来之际,柳如是伸出芊芊玉指说道。

“如是姑娘且慢,待我记下。”有些跟不上柳如是的伶牙俐齿,王介之匆匆道。

“这是二十一,这是减号……”

……

“这种写法是为何?”

“这是竖式,方便大数目的运算。”柳如是指着一加一的竖式说道。

“这个,这个数目好像小了点,如是姑娘能列个大数目演示一下吗?”王介之看着一加一的竖式说道。

“当时匆忙了些……”柳如是小脸一红,说道。

……

方以智、王介之、管嗣箕、柳如是四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逐渐嘈嘈嚷嚷,沉清云端着茶盏,坐在平椅上,看着这一幕,不知怎得,昨晚的念头突然又崩了出来——如果把蒸汽机的原理告诉他们几个会怎样?

加法交换律,加法结合律,减法运算法则,乘法运算法则……随后的时间里,随着柳如是的列式,柳如是像灌鸭似的,一股脑的把进来所学的知识讲了出来。

而在她讲话之时,方以智、王介之、管嗣箕伸着脖子,拿着笔,认认真真的记着。

而四人这副样子,让柳如是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感觉,在讲完除法运算之后,柳如是学着沉清云教她时的方式说道:“贪多嚼不烂,我先出几个题你们巩固巩固。”

“如是姑娘说的是。”

“这西方算学虽然书写上简练,但却另有技巧,确实需要练习。”

“石崖兄说的是。”

……

议论纷纷间,沉六儿走了进来,先是“咳嗦”了一声,然后略带着些拘束,向方以智、王介之、管嗣箕一拱手,有模有样的说道:“三位兄台,午饭已经好了,请入席。”

……

或许是沉延易开导的作用,午餐一如既往的丰盛……

而在午餐之后,因为方福从城里没来,方以智又想着测量浮力定理之事,于是向沉清云提出了请李老六帮忙的请求。

此乃小事儿,沉清云也乐见方以智去做此事,好证明他所言不需。于是一边谈论着实验的方法,两次叠加木块,木块称重、大小的制定等事,一边往窑场里走去。